77

  大狗雖然惡狠狠, 來勢也很洶洶, 雖然四周還很暗,但畢竟也是個公共場所, 初一啃了兩口就冷靜下來了, 抹了抹嘴, 喝了一口芒果汁。

  晏航伸手拿了酒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時候, 旁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聲音不算太高但在這種安靜的氣氛裡還是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真噁心。”

  晏航的手剛離開杯子,聽到這句話時, 手在空中定了一下。

  他的第一反應是看了一眼初一。

  初一還拿著芒果汁, 一動也沒動地坐著。

  說這句話的是個女聲, 聽聲音的方向,就是坐在初一斜後方的那對小情侶。

  “算了。”那個男生低聲說了一句。

  “什麼算了啊,”女生依舊是不低不高的聲音,“公共場合這麼噁心!”

  “換個桌吧, ”男生說, “眼不見為淨。”

  “憑什麼我們換, ”女生不高興,“要換也是他們換,這兒又不是Gay吧,沒讓他們滾出去就算不錯了。”

  “小點兒聲。”男生說。

  “為什麼要小聲,”女生提高了聲音,又一招手, “服務員!”

  晏航看了看初一,他有點兒擔心初一會受不了。

  但初一看上去還算平靜,也不知道是真平靜,還是一時半會兒沒回過神來。

  “小狗。”晏航叫了他一聲。

  “嗯。”初一抬眼看著他。

  “沒事兒。”晏航說。

  “嗯,”初一應了一聲,想想又說,“我們要,走嗎?”

  “想走的時候才走。”晏航說。

  初一沒出聲,點了點頭。

  被叫到鄰桌去的服務員在那邊低語了幾聲之後,往他們這桌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兩位,打擾一下,”服務員是個小姑娘,開口的時候看上去有些尷尬,“是這樣的,那邊兩位客人想問一下你們能不能換個桌?”

  “跟他們換桌?”晏航眯縫了一下眼睛。

  “不是,”服務員一下更尷尬了,“是……是能不能請你們換到那邊,我們那邊還有很多空桌。”

  “為什麼?”晏航問。

  “因為……他們就是覺得,呃,覺得……”服務員皺著眉,說得非常艱難。

  晏航也不想讓服務為難,打斷了她的話:“沒事兒,你讓他們自己過來說吧,基本的禮貌嘛。”

  “好的先生,”服務員趕緊點頭,“不好意思。”

  “晏航,”初一小聲說,“你別,別……”

  “別打架,”晏航說,“知道了。”

  “不是。”初一說。

  “嗯?那別什麼?”晏航看著他。

  “別打人。”初一說。

  晏航靠在沙發裡笑了起來:“好,知道了。”

  “什麼意思啊!”那邊的女生估計很生氣,完全不再控制音量了,站了起來,沖他們這邊提高了聲音,“有病吧!”

  “喊,”晏航偏過頭,枕著胳膊,“再大點兒聲,我給你加油。”

  “你說什麼?”男生也跟著站了起來,指著晏航,“你再說一遍!”

  “加油,”晏航說,“Come on guys. Go ahead. Louder please.

  男生一推椅子,往這邊就沖了過來。

  服務員趕緊上去想攔他,被他一把扒拉開了。

  晏航看著他一直沖到桌子旁邊站停了,才又開口問了一句:“什麼事?”

  “你說話注意點兒!”男生指著他。

  晏航勾了勾嘴角。

  一直沒有出聲,看上去非常緊張的初一這會兒抬了抬頭,看著他的手:“你,手放下。”

  晏航這一瞬間非常想吹聲口哨,但是忍住了,只是挑了挑眉毛。

  男生看了看初一,猶豫了兩秒之後,放下了胳膊,往他女朋友那邊看了看,又說了一句:“你們換個桌,我女朋友不想看到同性戀,噁心。”

  “你們換個桌就看不到了,”晏航喝了口酒,“你們出去了也看不到了。”

  “憑什麼我們走!”女生在那邊喊了一嗓子,“你們這種人根本就不應該出門!還有臉又親又摟的呢!”

  “你倆摟得就差張床了。”晏航說。

  男生一掀旁邊的椅子大概是要往他身上撲,但沒等他發力,晏航已經起身,抓著他肩膀半壓半扳地往後一推。

  這招老爸用在他身上每次都讓他非常無奈,基本都是老老實實被一掌給推坐下。

  他用出來的效果也很棒棒,男生往後踉蹌了一步,坐在了之前剛被他掀到一邊的椅子上。

  就在他一臉憤怒加尷尬非常沒有面子地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初一突然站了起來。

  男生頓時愣住了。

  也許覺得一對一還能掙扎一下,現在瞬間一對二,於是頓時就陷入了在女朋友跟前兒是丟人還是更丟人的糾結之中。

  初一拿起芒果汁,把剩下的那一口喝光了,然後看了一眼晏航。

  晏航覺得這世界上除了老爸,大概他就只對初一能這麼用意念交流了,他歎了口氣:“我不想喝了。”

  初一拿起他那杯雞屁股附近的雞尾巴酒也一口喝掉了,然後說了一句:“走吧。”

  晏航拿了外套跟在初一後頭,看著初一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店門口很有氣勢地走過去,完全沒有停頓的意思,他不得不叫了一聲:“狗哥。”

  初一回過頭看著他。

  “您先等我結個賬?”晏航說。

  “……哦,”初一這才回過神,“我來。”

  “別別別,”晏航攔了他一下,“我來就行,哪能讓老大結帳……”

  “我今天就,就是想請,你來酒,吧的啊。”初一有點兒著急。

  “站著。”晏航看著他。

  初一猶豫了一下:“哦。”

  晏航去把賬結了,往外走的時候看到那個女生還瞪著眼一臉不爽地看著他倆。

  晏航沒理她,跟初一一塊兒走出店門。

  到了街上之後,他沒有直接走,而是過了街,到斜對面的一個小超市買了包煙。

  買完煙他就站在超市門裡頭,往酒吧那邊看著。

  “怎麼?”初一問。

  “要出氣嗎?”晏航看了他一眼。

  初一往那邊看了看,輕輕歎了口氣:“不用了。”

  “真的?”晏航問。

  “真的,”初一點點頭,“你想出,氣嗎?”

  “那種戰鬥力,我估計打他一頓能把自己給打出火來,”晏航說,“看不上。”

  “那你也動,手了啊。”初一說。

  晏航嘖了一聲,瞅著他。

  “因為他先動,動手了,”初一點了點頭,“我也看,不上,那樣的雜,雜毛,純色兒也看,不上。”

  晏航沒說話,看著他笑了半天。

  “逛街吧?”初一說。

  “好。”晏航推開門走了出去。

  酒吧街這邊都是高端小店,東西無論好壞,價格首先能嚇人一跟鬥,別說初一,晏航自己也不會在這裡買東西,逛逛倒是還可以。

  但初一連逛逛都做不到,一直只在外頭看,瞅瞅櫥窗,路過門口往裡看一眼。

  “進去看看嗎,人家也不會伸手掏你兜拿錢的。”晏航說。

  “我一眼就,就能看全了,”初一說,“眼神兒特,別好。”

  晏航歎了口氣,胳膊搭到他肩上,倆人一塊兒慢慢往前邊走邊欣賞櫥窗。

  走了大半條街之後,初一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開了頭。

  過了一會兒,又轉過頭,提了半口氣像是想說話,但接著又轉開了頭。

  “不說抽你。”晏航說。

  “啊,”初一抓了抓腦袋,“我就是想,想問你。”

  “嗯。”晏航應著。

  “剛他們說的那,那個什,麼吧,”初一說,“是什麼?”

  “什麼什麼吧是什麼?”晏航看著他。

  初一也看著他。

  “Gay吧啊?”晏航問。

  “嗯。”初一點頭。

  “就是同性戀酒吧唄,”晏航說,“你想去啊?”

  “不。”初一搖頭。

  “為什麼不啊?”晏航問。

  “我又不想看,看到其他的……”初一放輕了聲音,“同性戀。”

  “嗯,就是啊,”晏航點頭,“其他的同性戀認識一個春陽就可以了。”

  初一轉臉瞅著他,好半天才嘖了一聲。

  想想又問了一句:“你去過嗎?”

  “沒有,”晏航說,“我去那兒幹嘛啊,我以前又不知道我喜歡男的。”

  “哦,”初一低頭看著地面,歎了口氣,“沒有我,的話你也不,不會變成同,性戀,對吧?”

  “這話說的,還變成,”晏航說,“你以為你變魔術呢,小棍兒沖我一指,我就變成同性戀了。”

  初一笑了起來,揉了揉鼻子。

  “也挺好的,”晏航說,“沒有你的話,我大概也就能喜歡自己了吧,這麼帥,這麼聰明,這麼有才……還好有你,把我從神仙變成普通人了。”

  初一指了指前面一個樓上掛著的巨大的圓形廣告屏:“看。”

  “什麼?”晏航看過去。

  “Your face。”初一說。

  晏航笑了,用力摟了他一下:“就喜歡你這個勁兒。”

  本來想讓晏航放鬆心情,結果在酒吧裡還碰上了不開心的事兒,也不知道晏航的心情會不會更糟糕,不過感覺上還可以,初一回宿舍之後,晏航還發了張照片給他,是靠在床頭,看上去應該是準備嘗試睡覺。

  -臉也沒那麼大

  -哇,小天哥哥太帥了!!!媽呀我自爆了!!

  初一給他回了一條。

  盯著照片又看了老半天,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早上醒的時候手機都還在手裡。

  初一一般從週二開始盼週末,但這周好容易盼到週末的時候,卻接到了白姐姐的電話。

  這個來電讓他猛地有些緊張。

  按時間上來說,應該就是老爸的事兒有結果了。

  他接起電話的時候差點兒連喂都喂不出聲了。

  “初一啊,我是白姐,”白姐姐在那邊說,“先給你說個好消息,你爸爸今天可以回家了。”

  “啊。”初一應了一聲,突然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麼了。

  “經過公安機關的偵查,你爸爸現在無罪釋放了,”白姐姐說,“可以放心了。”

  “啊。”初一站在宿舍走廊啊,除了啊感覺發不出別的聲音。

  “你先跟你爸爸說幾句話?”白姐姐問。

  “謝謝白姐,”初一終於說出了整話,“謝謝。”

  “不客氣,我把電話給你爸爸了。”白姐姐說。

  “初一?”那邊馬上傳來了老爸的聲音,“初一啊,我是爸爸。”

  “……爸。”初一覺得自己聲音有些發幹。

  “我沒事兒了,”老爸說,“沒事兒了,現在就可以走了,我已經從看守所裡出來了。”

  “嗯,”初一走到走廊盡頭的窗戶邊,“你先回,回爺爺家吧。”

  “我知道,”老爸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現在也沒法回別的地方。”

  “我明,明天過去。”初一說。

  “坐大巴過來嗎?”老爸說,“別讓你小姨送,我不想讓她們知道……”

  “我坐飛機回,”初一打斷了老爸的話,“我出,出來上學了。”

  “什麼時候的事?”老爸有些吃驚,“你上什麼學要去外地?你不是上著初中呢麼?”

  “我快高,二了,”初一閉了閉眼睛,不知道老爸這話讓邊兒上的白姐姐聽到,人家會怎麼想,“先不,不說了,我明天回去。”

  晏航看著正在往小包裡塞內褲的初一,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可以出發去機場了。

  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真不要我陪你回去嗎?”

  “不用,”初一說,“我就呆一,晚上。”

  “有什麼事兒就給我打電話。”晏航說。

  “沒事兒也打,”初一說,“想你了就,打電話。”

  “好。”晏航笑笑。

  初一把包背上,歎了口氣:“這麼回,回去一點兒也不,開心。”

  “廢話,所以我說要不要部著你。”晏航說。

  “你好好睡,睡覺,”初一說,“我看到你又,又吃安,眠藥了。”

  “偷看我。”晏航嘖了一聲。

  “是偷看你,的藥,”初一轉身抱住他,側過臉枕著他的肩,“晏航。”

  “嗯?”晏航拍了拍他的屁股,“Q彈。”

  “我要問,問點兒什,麼?”初一說。

  “你想問什麼就問什麼,不想問就不問,”晏航說,“本來也不是一定需要你去問什麼的。”

  “不問我回,回去幹嘛,”初一皺了皺眉,“我就是要,問才回,去的。”

  “行吧,”晏航搓了搓他的後背,“那你就問問他是怎麼跟員警說的就行。”

  “嗯,”初一點了點頭,“我跟他喝,喝酒。”

  “傻狗。”晏航偏過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初一長這麼大,還沒跟老爸喝過酒,老爸總開車,平時不怎麼喝酒,也就逢年過節的喝幾杯,也不敢多喝,因為老媽會罵。

  所以他從來沒有像別人家的兒子那樣,時不時跟自己爸爸喝幾盅。

  也許是感情也並沒有到位吧。

  畢竟就是算用逃亡來做藉口也不太能解釋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兒子到底上幾年級的事兒。

  不過沒所謂了,初一覺得,自己大概也從來沒有對家人的感情有過什麼期待吧。

  飛機落地之後,他給晏航發了個消息。

  本來想打電話,但現在是午飯的時間,晏航應該沒有空閒接電話。

  而且他也不想像個小孩兒那樣,像是要尋求安慰。

  雖然他的確是有些緊張,想要晏航的安慰。

  但這次他就是想自己一個人把這件事辦了,就像晏航能自己一個人處理很多事那樣。

  大狗要有個大狗的樣子。

  他坐上去爺爺家的班車之後,給爺爺打了個電話。

  電話是奶奶接的,他剛喂了一聲,那邊奶奶就哭了起來:“你爸回來了,初一,你爸回來了啊。”

  “嗯,我知道,”初一輕聲說,“我現在在車,車上,一會兒就,到了。”

  “你吃飯了沒有啊?”奶奶哭著問。

  “吃了,”初一說,“飛機上管,管飯。”

  “回來幾天啊?”奶奶哭著又問。

  “明天就,得回,”初一說,“我還上,課呢。”

  “我來說吧,”爺爺的聲音傳了過來,“初一啊。”

  “爺爺。”初一應著。

  “上車了是吧?”爺爺問。

  “嗯。”初一看了看窗外,“馬上開了。”

  “行,你一會兒到家了再說,”爺爺說,“你爸挺好的,瘦了點兒,精神還不錯。”

  “嗯。”初一點點頭。

  老爸看上去的確是精神還算好,大概是在看守所裡終於能睡踏實了吧。

  但變化也挺大的,似乎老了不少,額角居然有了白頭發。

  看到初一時,他嘴角抽了抽,半天都沒說出來,只是偏開頭按了按眼角。

  “看看,初一都長成大小夥子了,你都認不出來了吧!”奶奶在老爸背上用力拍著,“你就是這麼當爹的!你怎麼給孩子做榜樣的!”

  “你先別說了,”爺爺把奶奶拉進了廚房,“讓他們爺倆先聊會兒。”

  初一看著老爸,他們爺倆其實沒有什麼可聊的。

  他這兩年對老爸的失望,讓也現在看到老爸時雖然有點兒百感交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長這麼高了。”老爸看著他。

  “嗯。”初一點點頭。

  “有一米八了吧?”老爸問。

  “沒量。”初一拉了張椅子給老爸,在桌子旁邊坐下了。

  “那個白律師,是你的朋友嗎?”老爸也坐了下來,“多虧她了啊。”

  “你都能無,無罪釋,放,”初一看著他,“你為什麼跑?”

  “我能不跑嗎,”老爸皺著眉,手在桌上輕輕拍了兩下,壓低聲音,“你是沒看到當時的情形,那種場面,全是血,老丁還死了!我要不跑,讓員警把我當兇手抓起來怎麼辦!”

  爺爺從廚房走了出來,老爸還想說什麼,馬上停下了。

  初一拿過杯子,倒了杯水,喝了幾口之後突然笑了起來。

  老爸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低聲說:“你笑什麼啊。”

  初一搖了搖頭,沒說話,還是想笑,有些忍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麼。

  他不知道一個人害怕到什麼程度,會在一件自己無罪的案子裡,扔下一個家就那麼跑了。

  他趴到桌上,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來。

  如果老爸不跑,晏叔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會這麼久都沒有真相,晏航也不會一天天的因為這件事而被困擾著,心裡永遠有一塊是被陰影罩著的。

  雖然他也能理解老爸,也知道這事兒不能都怪在老爸頭上,但他還是覺得很無奈。

  “你媽去哪兒了你知道嗎?”老爸大概還是沒忍住聯繫了老媽。

  “不知道。”初一說。

  “沒跟你說嗎?”老爸皺了皺眉。

  “家裡換,鎖了也沒,沒人跟我,說啊,”初一笑了笑,“何況這種,小事兒。”

  老爸愣了半天,歎了口氣:“這個家大概是要散。”

  “早就散了。”初一說。

  “初一,”老爸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你變了不少啊。”

  “嗯。”初一點點頭,“我長大了。”

  “是啊,”老爸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笑了笑,“長大了,是個大小夥子了……說話的時候都感覺你不像我以前的那個兒子了。”

  “我以前什,麼樣,”初一說,“你也未,未必知道。”

  奶奶從廚房走了出來,端出了一大盤餃子:“我昨天包的,想著早上我倆煮幾個慢慢吃早點呢,沒想到今天人就都回來了,正好吃點兒。”

  “一塊兒吃吧,”老爸說,“你倆也別忙活了。”

  “初一多吃點兒,”爺爺說,“中午肯定沒吃東西呢,還說飛機上管飯,飛機上才不管飯呢,就給口可樂喝。”

  初一笑了笑。

  他很想現在就開門見山地問問老爸,到底怎麼回事兒,問完了他也就踏實了。

  但實在又沒辦法當著爺爺奶奶的笑容和眼淚就這麼問出來。

  只能先忍著。

  手機響了一聲,晏航發了消息過來。

  -別當著爺爺奶奶的面問你爸那些事,老人聽了受不了

  初一頓時就想鑽進手機裡爬到那頭摟著晏航用力親幾口,晏航永遠這麼仔細。

  -我知道!

  -驚嘆號幾個意思啊

  -我就是這麼想的,又被你提醒了,非常不爽啊!

  -那後面我什麼也不提醒了,狗哥非常穩

  初一笑了笑,發了個小表情過去。

  -【強壯】

  -【耶】

78

  “初一回他爺爺家了?”崔逸打了電話過來。

  “嗯, ”晏航看著垃圾桶, 今天他沒抽煙,忙完中午那輪感覺很累, 出來透透氣兒, “他想問問他爸是怎麼跟員警說的。”

  “你覺得他爸會說嗎?”崔逸問, “膽兒那麼小。”

  “差不多吧,”晏航說, “這麼長時間這事兒就擱心裡憋著, 誰也不敢提,碰上白姐估計就是倒豆子了, 再見著兒子, 不喝酒都得一通傾訴。”

  “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你爸的情況就能有個判斷了。”崔逸說。

  “嗯,老狐狸的秘密要被我發現了。”晏航笑了笑。

  “這兩天你感覺怎麼樣?”崔逸問。

  “還行吧,”晏航說,“晚上我約了羅醫生, 想跟她聊聊。”

  “行, 是個好孩子。”崔逸說。

  掛了電話之後, 晏航又看了看手機,初一那邊還沒有消息過來。

  當然不會有消息過來,初一這會兒到家也就兩個小時,估計都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

  晏航一直跟初一說不要著急。

  但他其實很著急,他比任何人都著急,比初一也著急。

  他現在的心態已經跟老爸剛消失那會兒有了很大不同, 他已經無所謂老爸在哪裡,會去哪裡,也無所謂老爸還會不會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只想知道老爸在這個案子裡的情況,他需要判斷出來老爸如果被抓到,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有了這些,他就能安心。

  如果初建新一開始就沒跑,直接報案,那他也許早就能安下心來了。

  這世界上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事,還真是一不留神,就是一個出人意料。

  “你這麼長時間,都躲到哪裡去了啊,”奶奶抹著眼淚,“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家裡什麼都不管了……”

  “到處躲,”老爸歎了口氣,“車票不敢買,好一點兒的旅社都不敢住。”

  “你就是沒擔當!”爺爺說,“事兒都出了,是你也好,不是你也好,你就得站在那裡,就得站出來說話!跑來跑去的算什麼男人!你看看你現在!”

  老爸又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都不如初一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爺爺也歎了口氣。

  “你現在學汽修是吧?”老爸轉過頭看著初一,“學校怎麼樣?”

  “挺好的,”初一說,“還一年就,能工,作了。”

  “那不錯,你媽還成天想讓你考大學,”老爸說,“這樣不也可以嗎。”

  “初一不是讀書的料,但是學技術還是很不錯的,”爺爺看著他,眼睛裡都是笑,“現在也不跟以前似的總小心翼翼了,有朋友了,在學校跟同學關係也不錯……你知道嗎,過年的時候,還帶了個朋友上家來玩呢。”

  “是嗎?”老爸很吃驚。

  “嗯,”初一應了一聲,“晏航。”

  老爸猛地轉頭看著他,聲音都沒壓住提高了不少:“晏航?那不就……”

  “是,”初一盯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白律師就,是他幫,幫忙找的。”

  “……這樣啊。”老爸輕輕說了一句,眼神裡全是震驚。

  “你之後打算怎麼辦?”奶奶問,“還回去上班嗎?”

  “還上什麼班,”老爸說,“早就開除了。”

  奶奶抹了抹眼淚,歎了口氣。

  “人沒事兒就行,別的都好說,慢慢來。”爺爺說。

  “我現在也不敢回去,”老爸皺著眉,“老丁家裡的人肯定要找我麻煩。”

  “公安都說你沒罪了,他們還找什麼麻煩?”奶奶說。

  “這種事兒哪有那麼好說理的。”老爸歎氣。

  初一一直沒怎麼出聲,聽著爺爺奶奶和老爸聊。

  老爸不敢回去,他倒是能理解。

  初建新殺了人的事,早就已經傳成不知道什麼樣了,就算初建新無罪釋放回去,也沒有人會相信,就算相信他沒殺人,也不會相信他無罪,茶餘飯後聊起來,一定很有滋味。

  他每次回家,感受到的目光都是各種各樣,讓人渾身難受,老爸膽小怕事的性格,面對比他感受到的強十倍的目光,肯定是挺不住的。

  何況老丁的家人可能真的會來找他麻煩。

  初一輕輕地歎了口氣。

  老爸就算回來了,逃跑了這一趟,其實也就很難真的回來了。

  太久沒有見面,爺爺跟老爸說了很多,一直到奶奶把晚飯做好,他才和奶奶隨便吃了幾口,去了露臺。

  “你們父子倆這麼久沒見了,好好聊聊,喝幾口酒,”爺爺說,“別的事都不管了,人回來了總比還在外面飄著強。”

  老爸點了點頭,拿過酒瓶,給初一倒了杯酒:“咱爺倆還沒一塊兒這麼喝過酒吧?”

  “嗯。”初一看著杯子。

  “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這麼喝,”老爸說,“你這出去上學了,估計也難得回來了。”

  “我要回,回來看爺爺和,奶奶的。”初一說。

  老爸笑了笑,拿起酒杯,初一也拿起了杯子,跟老爸碰了一下。

  “不管怎麼說,我兒子還是個好兒子。”老爸一仰頭,把酒都喝了下去,然後又倒了一杯。

  初一喝了一小口。

  這不知道是什麼酒,爺爺每次都拿瓶子去附近酒廠的門市買,散裝的,度數很高,一口下去能把人燒一跟頭。

  “你怎麼還跟晏航混在一起了?”老爸吃了一口菜,低聲問。

  “我跟他在一,一個地方。”初一看了他一眼,他還記得老爸跟他說過,讓他少跟晏航來往。

  “他爸……”老爸往露臺樓梯那邊看了看,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就知道他爸得出事兒。”

  初一盯著老爸。

  “出事兒之前,”老爸說,“我在車隊見過他,他去找過老丁。”

  “你確定?”初一問。

  “嗯,”老爸點點頭,“跟老丁扯上關係,就沒什麼好人,所以那時我說讓你別跟他家走太近。”

  “你跟白,律師,說了什麼?”初一問。

  “也沒說什麼,那事兒其實挺簡單的,”老爸歎了口氣,“就是太突然了。”

  初一沒想到老爸居然還真不打算跟他說這件事兒。

  他沒說話,拿起杯子跟老爸碰了碰。

  老爸大概是這麼久一直沒放鬆吃過飯睡過覺,更沒放鬆著喝過酒,這會兒拿起杯子一仰頭又是一整杯灌了下去。

  “老丁為,什麼叫你開,開車?”初一邊吃菜邊問了一句,“你倆不,是不對付嗎?”

  “人家是副隊長唄!”老爸嘖了一聲,“副隊長說話好使唄!我還能怎麼著,他說去找姓晏的有事兒,讓我順路捎他過去,我還能說不嗎!我要說不,他能讓我一個月沒輪休的。”

  老爸的酒量不太行,這酒又烈,兩杯下去,他音量都調高了不少。

  “他能找,找晏……姓晏的有什,麼事兒啊。”初一用儘量隨意的口氣說話。

  “誰知道呢!我要知道他是要去捅姓晏的,打死我也不可能拉他過去啊!”老爸說,“還讓我去叫住姓晏的,老丁也他媽不是人。”

  初一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厲害,他喝了口酒想把心給壓回去,結果蹦得更厲害了,只好又起身去倒了杯水。

  “你這喝酒還要兌著水喝,”老爸笑了起來,“不行啊兒子。”

  初一扯了扯嘴角,他都差點兒沒聽清老爸說什麼,滿腦子裡都是“是要去捅姓晏的”這句話。

  老丁是去找晏叔叔的麻煩!

  “然後就,就,就捅了嗎?”初一問。

  “你也嚇著了吧,這回見著你,我還覺得你結巴好點兒了,”老爸給他加了點兒酒,“一嚇著結巴又嚴重了。”

  “沒。”初一說。

  “老丁是帶著刀去的,我現在想想都後怕,我要是沒聽他的,他是不是先捅我一刀啊。”老爸擰著眉歎了口氣。

  “你沒,沒攔一下嗎?”初一看著他。

  “我哪敢!”老爸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然後頓了頓才又補充,“我也攔不及,我就叫了姓晏的一聲,然後就想走,老丁跟著下車就沖過去了。”

  “然後呢?”初一壓著心裡的緊張繼續問。

  “還有什麼然後,”老爸輕輕拍了拍桌子,“打起來了唄!沒看出來姓晏的挺能打,就兩下老丁就被幹趴了,把褲腿兒裡的刀拿出來就捅了……這人也是陰得很。”

  聽到晏叔叔被老丁拿刀捅了的時候,初一頓時覺得氣兒都倒不上來了。

  他沒有再說話。

  但老爸的酒勁大概到位了,沒有他的提詞,也能繼續說下去。

  大致就是老丁拿刀捅了晏叔叔,兩刀,或者三刀,老爸太緊張了記不清了,然後晏叔叔搶下了老丁手裡的刀,也捅了老丁一刀。

  接著就是血,滿身滿地的血,非常嚇人,嚇得老爸靠著牆腿都軟得站不住了……

  之後老丁就順著路往河邊方向跑了,而晏叔叔是往另一個方向跑的。

  最後路人甲初建新因為太害怕,不光沒敢拉架,警也沒敢報,連家都沒敢回,甚至一個電話都沒打,就開始了亡命天涯,直到最後被員警抓住。

  後來老爸還說了不少,但因為喝多了,他的話反反復複就那幾句,不斷地反復地描述著當時的情形。

  撲上去就打起來了……兩招就被放倒了……拔了刀捅……刀被搶了反捅……跑……害怕……跑……

  初一已經不想再聽了,但卻沒辦法阻止已經喝高了的老爸,他不得不一遍遍地聽著,腦子裡不斷重複著當時的場景。

  一直到老爸趴在桌上睡著了,嘟囔著慢慢沒了聲音,初一才靠到椅背上,向後仰著頭,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我上飛機了,直接去你那裡,你不要接我

  晏航看著初一發過來的消息,給他回了一個笑臉的表情。

  -好的

  螢幕上他和初一的對話方塊裡,這句話往上再翻一會兒,有他們聊天兒以來初一發的最長的幾段話。

  是昨天晚上初一發過來的,初建新對當時現場發生的事件的詳細描述。

  這些內容,要讓初一說出來的話,估計太費勁,所以他選擇了發消息。

  而這些內容,別說說出來很困難,其實晏航看得也很困難。

  初一用了儘量簡單的描述,但他對老爸太瞭解,他一眼看過去,就能想像得出當時是什麼樣的場面。

  如果沒有刀,老丁肯定不是老爸的對手,而老爸在放倒了他之後也明顯沒想致老丁於死地,要不老丁不會還有機會去拔刀。

  “那這麼說來,”崔逸說,“你爸肯定是先找到了老丁,差不多能確定就是他要找的人,但他沒有馬上報警……”

  “他去找過老丁,”晏航說,“這麼明顯的打草驚蛇,他是想把另一個人引出來吧。”

  “大概吧,但是老丁先下了手,老狐狸大概沒算到老丁這麼沉不住氣,”崔逸歎了口氣,“現在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得找人再問問,他這個情況要是被抓著了會怎麼判。”

  “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晏航說。

  “那你就別管了,”崔逸說,“我去處理就行。”

  “你倆有什麼故事啊,”晏航說,“你這麼幫他。”

  “那我放棄他得了,”崔逸說,“不管了。”

  晏航笑了起來。

  “我主要還是閑的,”崔逸說,“你們年輕人太忙了,最近記得多去跟羅醫生聊天兒,別的事先不要想了。”

  “嗯。”晏航應了一聲。

  晚上下班回家,晏航沒有坐公車,直接打了個車回去的。

  他坐公車或者騎自行車上下班挺長時間了,大概是被摳門兒精初一影響的,每次想打車上下班的時候都覺得罪孽深重。

  今天他決定還是罪孽一回,他想快點兒到家。

  路上他想買點兒吃的帶回去,初一肯定沒吃晚飯,回去做飯還得花時間,買點兒吃的先墊墊。

  但最終他只在門口小超市買了一盒霜淇淋,拿著跑回了家。

  出了電梯剛要掏鑰匙開門,房門就打開了,初一笑著靠在門邊。

  “是不是在視窗那兒看到我了?”晏航問。

  “嗯,”初一點點頭,“我一直坐,坐在窗戶,那兒看,看著呢。”

  晏航張開胳膊,初一上去摟住了他,很用力地收緊胳膊。

  “小狗辛苦了,”晏航在他後背上搓著,“小狗跑了這一趟估計覺都沒睡好,回來就蹲窗臺上一直搖尾巴等著我……”

  “等的時候不,不搖尾巴,”初一說,“見著人了才,搖尾巴。”

  “現在搖了嗎?”晏航伸手到他尾巴骨那兒摸了摸,“我摸摸看。”

  “別瞎摸。”初一說。

  “摸你怎麼了,”晏航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挺牛啊。”

  “就牛。”初一說。

  “對,也是,”晏航親了親他鼻尖,“現在的確是非常牛,特別這兩天,牛得不行不行的。”

  初一笑了笑。

  “我弄點兒吃的,”晏航鬆開了他,把手裡的霜淇淋遞給他,“你先……墊墊肚子。”

  “這個?”初一看著他。

  “嗯,”晏航脫了外套,進了廚房打開了冰箱,“我做飯得有一段時間呢,你不餓嗎?”

  “誰餓,餓了吃冰,淇淋啊!”初一捧著那盒霜淇淋非常震驚。

  “又沒規定霜淇淋只能夏天吃。”晏航拿出了冰箱裡的食材,一樣樣放到案臺上。

  “餓了吃冰!霜淇淋啊!”初一提高聲音。

  “不然呢?”晏航偏過頭看著他,“吃我嗎?”

  “好。”初一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

  “來來來,來吃,”晏航轉身笑著,“不吃不是中國人。”

  初一撲上去摟住他,低頭在他肩膀上一口咬了上去。

  “滾——”晏航被咬得一聲怒吼。

  初一又扯開他衣服,在咬過的地方親了一口。

  “一邊兒呆著吃霜淇淋去。”晏航嘖了一聲。

  初一捧著霜淇淋,站在廚房牆邊看著晏航忙活。

  這個天兒吃霜淇淋還是有點兒冷的,凍手,不過他還是吃得很愉快。

  晏航買的是盒巧克力霜淇淋,很香。

  “你爺爺奶奶怎麼樣?”晏航一邊切肉一邊問。

  “挺好的,”初一說,“畢竟兒子回,來了。”

  “嗯,”晏航歎了口氣,“人沒事兒就行,老人家也不求別的。”

  “是啊,”初一吃了一口霜淇淋,“我奶一,一直哭。”

  “哭什麼?”晏航問。

  “什麼都,哭,想起來就,就哭,”初一說,“送我去車站哭,哭了一路。”

  晏航笑了笑。

  “那個,”初一看了看晏航,感覺他今天的情緒還可以,於是小心地問了一句,“我爸說的那,那些有,用嗎?”

  “有用,”晏航點點頭,“起碼能知道當時的情況,差不多能猜一下會怎麼判吧。”

  “嗯。”初一沒敢再細問。

  “初一,”晏航轉過頭,手上還在切著肉,“我……”

  “眼睛看!看著刀!切手了!”初一頓時急了。

  “我炫技呢,”晏航說,“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哇!好厲害!”初一趕緊拍手,“行了快看,看著點兒。”

  晏航歎了口氣,笑了笑轉回頭繼續切肉:“謝謝你。”

  “不客氣。”初一說。

  晚飯做得挺豐富的,晏航的冰箱裡特別有生活氣息,永遠都能拿出做一頓大餐的材料來。

  今天做的其實就是披薩,也談不上是多麼大的大餐,但是材料很足,而且味道超級美。

  是初一喜歡的大蝦披薩。

  還有一碗麵條,很大的一碗面,跟生日那天的那碗面味道一樣。

  “怎麼還,還有麵條?”初一問。

  “你是不是挺喜歡吃的?”晏航笑笑。

  “嗯,”初一點頭,夾了一筷子面,“就是太,太少了,兩口就沒了。”

  “所以今天給你煮一大碗,”晏航說,“放開吃吧。”

  “你怎麼知,知道我喜,歡吃。”初一邊吃邊問。

  “你這種傻小孩兒,”晏航拿了一塊披薩慢慢吃著,“我一眼就能看穿了。”

  “啊,真可怕,”初一放下筷子,捂住了胸口,“看穿了。”

  晏航看著他。

  “哦,”初一想了想,手往下捂著了褲襠,“啊,看穿了。”

  “滾!”晏航說。

  吃完飯,初一把桌子都收拾了,跟晏航一塊兒擠在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一如既往地不知道有什麼可看的,但今天感覺還是跟平時不太一樣。

  說不上來是特別安心,還是特別溫暖。

  晏叔叔的事還沒有結果,還是懸在心裡的一個疙瘩,但總歸是知道了是怎麼回事,比起一直胡亂猜測,現在起碼有了方向。

  雖然他只是去問了問老爸,並沒能做出更多的更有力的什麼事兒,可他還是略微有一些小小的滿足。

  他想為晏航做點兒什麼,很小的事也可以。

  “今天早點兒睡吧,”晏航看了看時間,“我有點兒困了。”

  “真的?”初一有些驚喜,“困了?”

  “嗯,”晏航在他鼻子上彈了一下,“我昨天睡得也還可以。”

  “那睡吧!”初一站了起來,“太不容,易了。”

  躺到床上之後,晏航倒是直接睡下閉上了眼睛,初一卻有點兒睡不著了,瞪眼兒一直看著晏航。

  “怎麼了?”晏航問。

  “沒。”初一笑了笑。

  “是不是覺得自己可厲害了,”晏航轉過頭看著他,“讓男朋友能睡個好覺了?”

  “啊。”初一點點頭。

  “沒錯。”晏航湊過來在他唇上輕輕舔了一下。

  初一覺得眼前晃了晃,有點兒暈。

  接著晏航就翻了個身過來摟住了他,手往下摸了過去。

  “幹嘛?”初一愣了愣,“你不!睡覺了啊!”

  “先擼個狗再睡,”晏航說,“今天心情好要擼狗。”

79

  漫漫長夜, 有心睡眠。

  奈何有人要擼狗。

  狗也是有尊嚴的, 不能每次都老實呆著任擼,逼急了就會奮起反抗。

  所以這場擼狗與狗擼之間的戰鬥, 還是很激烈的。

  土豆兒和洋蔥都喘得挺厲害。

  床單也在打鬥中擰出了波浪花紋, 被子也被甩到了地上。

  說實話, 在晏航跳下床率先沖進浴室洗澡的時候,初一呆坐在床上看著一床狼藉, 感覺這根本不像擼狗現場, 這怎麼看都應該是幹了一場的現場。

  “狗子,把床單換了!”晏航進了浴室之後又探出頭來喊了一聲。

  “憑什麼。”初一盤腿兒坐在亂七八糟的床單上。

  晏航沒理他, 把浴室門關上了。

  初一歎了口氣, 自己現在倒是不會被大家欺負了, 現在是被一個人盯著欺負。

  在晏航洗完澡出來之前,他還是老實地下了床,找出一床乾淨的床單換上了,考慮到被子已經在地上蹭過, 以晏航的講究程度以及欺負人的程度, 這樣的被罩肯定也是要換的。

  於是他把被罩也一塊兒換掉了。

  晏航出來的時候初一正抱著換下來的床單被罩準備拿去洗。

  “這麼乖。”晏航湊過來親了他一下。

  “這種小, 恩小,惠是討,討好不了,我的。”初一出了臥室。

  “我幫你搓背吧。”晏航在屋裡說。

  “不用了,”初一歎氣,“我怕你打, 打我。”

  晏航躺到床上笑了半天。

  初一把床單被罩塞到洗衣機裡,然後蹲到了洗衣機跟前兒。

  他家用的是台很古老的洗衣機,洗衣服的時候感覺是在強拆,說是全自動,但人要不參與進洗衣活動當中,它基本不可能自己洗完。

  這還是他第一次用滾筒,之前都是晏航操作的,洗好了他拿去晾上。

  好在他雖然土,但腦子還是好用的,看了幾眼之後就明白了,戳了幾下,弄了個看名字應該最省水最省電的選項,然後回了臥室。

  不知道是擼狗擼舒服了還是被狗擼舒服了,晏航就他拿東西去洗的這點兒時間裡,已經歪著腦袋睡著了。

  初一趕緊放輕動作,關燈上床躺下蓋好被子,一系統動作都按了靜音鍵。

  聽著晏航平緩的呼吸,他感覺松了一口氣。

  從知道老爸的消息一直到問出事情的經過再到現在,他老有一種快要松一口氣這口氣卻始終沒有松下來的感覺。

  現在聽到晏航睡著了的呼吸聲,他才真的放鬆了。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雖然晏叔叔依舊下落不明,雖然老丁的同夥依舊沒有被抓到,但至少改變了他們生活的這件事,已經清楚了。

  初一也睡得很香。

  不過半夜的時候驚醒了一次,因為身邊躺著的晏航突然猛地動了一下,像是想要坐起來,但又並沒有醒過來。

  初一迷迷瞪瞪地伸手摟住他,在他胳膊上輕輕拍著。

  晏航應該是做惡夢了,他想說點兒什麼安慰一下晏航,但是沒等想好怎麼說,他就又睡著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感覺還不錯,特別是看到晏航在陽臺迎著淡金色的陽光伸懶腰的背影時,就覺得起床氣都沒有了。

  “你睡,好了嗎?”他趴在床上問。

  “還不錯,”晏航說,“不過好像做惡夢了。”

  “嗯,”初一點點頭,“是的。”

  “夢到我爸了,”晏航嘖了一聲,“本來夢到他應該挺高興,結果是夢到案子了,挺嚇人的。”

  “他現在沒,沒事兒了,”初一說,“傷早好了。”

  “是啊,”晏航轉身進了屋,順手在他屁股上甩了一巴掌,“起吧,我今天要早點兒去酒店。”

  “怎麼?”初一坐了起來。

  “今天要去後廚做幾道菜,”晏航說,“準備進軍後廚了。”

  “真的?”初一跳下床,跟在晏航身後,“以,以後就是晏,主廚了?”

  “真敢想,”晏航笑了,“就是能有個機會去後廚跟著了,助理什麼的,哪就能主廚,讓我們主廚聽見了瞪你。”

  “以後會,是的。”初一說。

  晏航回頭在他嘴上親了親:“挺會說話。”

  晏航的後廚之路還算順利,沒到一個月時間,經過了幾道考核之後,他如願以償地去了後廚工作。

  對於初一來說,雖然錢沒有領班拿得多,但只要晏航高興,就是好工作。

  唯一有些遺憾的,就是……制服沒有前廳的好看!

  晏航站在更衣室鏡子面前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發過來。

  -白衣飄飄

  -就不要這樣美化廚師服了吧,這衣服也飄不動啊

  -黑圍裙還是很美的

  -那是圍裙嗎?我以為是裙子,你沒拍全啊

  晏航只好又拍了一張全身的照片過來,黑色的褲子。

  -這身衣服只能靠臉撐了

  初一回復。

  -反正你來吃飯也看不見了

  -我去吃的話,能吃到你做的菜嗎?

  -不能,大概能吃到我打下手的菜

  初一看著手機笑了半天。

  其實再多看幾眼,也就不覺得難看了,畢竟是晏航,什麼衣服都不在話下。

  晏航的後廚工作很快就適應了,初一能感覺得到在後廚比他做領班的時候要開心,每天還會跟他說說今天都幹了什麼,偷學到了什麼菜之類的。

  以前做領班的時候,初一幾乎沒聽他說過工作時的事兒。

  日子一踏實,時間就會過得快,初一一直覺得自己這學期才剛開始,沒回過神來居然就快要期末考試了。

  今天他們分組跟老師去汽修廠實地體驗,老師開著學校的破車帶他們過去,宿舍幾個人比放假了還興奮。

  “是不是今天能有個真出了問題的車讓我們折騰一下啊?”胡彪問老師。

  “你們可以聽聽看看,”老師說,“想上手修?還早點兒。”

  “說不定我們是天才呢,”張強說,“一直也沒什麼機會碰碰整車,開發不出我們的能力來嘛。”

  “你們汽修這一幫人,要說誰有點兒那個意思,”老師說,“也就只有初一了,那離天才也差得天遠呢,初一天天泡在實訓室,你們就知道談戀愛。”

  “也不是,”高曉洋說,“我就沒談戀愛,我主要是睡覺,沒有時間談戀愛。”

  幾個人都樂了。

  初一坐在副駕的位置,有些感慨,學校幾輛車,除了校長有時候開出去要充個門面的那輛,別的都不怎麼樣,從打火開始就丁哐響的。

  開了一陣兒之後,老師踩油門加速時,初一在一幫人熱鬧的聊天兒聲裡聽到了很輕的滴答聲,還挺有節奏感的。

  他仔細聽了一下,第二次加速時聲音又出現了。

  “沒機,機油了吧?”他轉頭問了老師一句。

  “是麼?”老師反問了一句。

  “滴,滴答響呢,”初一說,“加速的時,時候。”

  “看到沒有,”老師偏了偏頭,沖後面幾個人說,“你們就知道聊,耳朵都白長了,之前有沒有給你們說過怎麼通過異響找故障!”

  “我沒聽見啊。”李子強把腦袋伸到了前排,“我們坐後排聽不見呢。”

  “你坐前排也聽不見。”老師說。

  “您這樣容易逼著我們孤立初一,”周春陽說,“我們宿舍的傳統就是排斥孤立優秀同學。”

  初一笑了起來。

  “如果不是機油的問題呢?”老師問初一。

  “氣門間,間隙,”初一說,“調一下,要是還,響就得拆發,動機。”

  “嗯,”老師點點頭,“拆發動機全面檢查這個費用就高了,加機油,換濾清器,調整氣門,都是比較省錢一些的維護方法。”

  後排傳來幾個人整齊地一聲“嗯”。

  初一對汽修還挺有興趣的,特別是站在現場時。

  看著那些技工在車底鑽著的時候,莫名會有種成就感,而且他一直覺得這工作很適合自己,不用說話,不用太多的交流。

  有問題找問題,找到問題就修。

  多利索。

  “我這車就是老有那種撒氣的聲音,嘶嘶嘶的,”一個大姐正跟維修人員說著話,“有時候不注意聽就聽不到,稍微靜一點兒就能聽到了,怪嚇人的。”

  “這有可能是什麼問題?”老師低聲問他們幾個。

  “汽缸墊漏氣了。”蘇斌搶著說了一句。

  其實不搶也沒事兒,宿舍這幾個人看樣子就知道沒人準備回答。

  “嗯,有這個可能,”老師又看著初一,“你覺得呢?”

  “真空管斷,了裂了真空洩漏……”初一說著就跟維修的小哥一塊兒站到了車頭,“對嗎?”

  “對,”小哥點點頭,“就這個位置不太好找,得聽聲音在哪兒。”

  “這兒。”初一彎腰盯著看了兩眼,順著聲音指了指。

  “好像是,”小哥也看了看,又回過頭看著老師,“今年實習的?”

  “沒呢,”老師抱著胳膊,“得明年了,今天就帶著過來感受一下,隨便看看。”

  回到宿舍之後,幾個人一塊兒去食堂吃飯,胡彪小聲說:“今天蘇斌相當不爽了。”

  “建議他跟初一約一架,”周春陽說,“嫉妒使人戰鬥力增強,沒準兒能把初一打趴了。”

  “那不可能。”李子強嘖嘖兩聲。

  初一也知道今天他讓蘇斌有點兒沒面子,但是他倆說的問題都有可能,只是碰巧的確是真空管斷了而已,他歎了口氣:“都是基,基……”

  “都是雞雞。”胡彪點點頭。

  “神經病,”吳旭笑得嗆了一下,“你瞎接個什麼鬼。”

  “都是基礎。”周春陽說。

  “嗯。”初一點頭。

  “你是不是氣人呢,”張強看著初一,“我們都沒回答,你說是基礎,成心氣人吧?”

  “是啊。”初一繼續點頭。

  “約架吧。”張強說。

  “好。”初一還是點頭。

  “看到沒,”胡彪笑得不行,“狗哥現在氣場就是不一樣。”

  “不枉費你強行給人推廣了一年。”周春陽說。

  初一想起了最早聽到除了晏航之外的人叫他狗哥那會兒,時間還真是過得很快。

  那時他還是個矮狗,還不太敢說話,也特別害怕被人圍觀。

  一年過去了,他想到那時的自己時,雖然還能體會那樣的感覺,卻已經開始對那樣的感覺有了些許陌生。

  “暑假你有什麼安排嗎?”晏航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本旅遊小冊子,“要出去旅行嗎?”

  “王老師說介,介紹暑期工,作給我,”初一躺在沙發上枕著扶手,把腳搭在晏航腿上一下下晃著,“牛逼吧?”

  “牛逼,”晏航點點頭,“看你這腳晃的,就知道你有多得意了。”

  初一笑了笑,又用力晃了兩下。

  “什麼時候開始啊?”晏航問。

  “七月中。”初一說。

  “那就有半個月時間。”晏航點了點頭。

  “怎麼?”初一問。

  “想出去玩嗎?”晏航說,“我有五天年假……”

  初一先是愣了愣,然後猛地蹦了起來,吼了一聲:“真的嗎!”

  晏航被他嚇了一跳,手裡的冊子直接往他臉上甩了過來:“假的!”

  “啊。”初一看著他。

  “我他媽要手裡拿的是把刀你現在腦袋都得讓我劈了,”晏航瞪著他,“一驚一乍的,還大狗呢,狗哥呢,奶狗都比你鎮定。”

  “我高興啊,”初一往他身上蹭了一下,“汪!”

  “滾。”晏航躺到沙發那邊扶手上,繼續看著旅遊手冊。

  初一緊跟著也一倒,趴到了他身上,摟著晏航,把鼻尖湊到他脖子旁邊狠狠吸了一口氣:“小天哥哥換,換香水了。”

  “嗯,”晏航抓了抓他的頭髮,“鼻子挺好使,好聞嗎?”

  “好聞,”初一說,“你本,本來就香。”

  “這馬屁拍的,”晏航嘖了一聲,“全是痕跡。”

  初一把臉埋在他肩膀上一通樂,過了一會兒又問了一句:“真的嗎?去玩。”

  “嗯,”晏航用小冊子在他腦袋上一下下敲著,“你有想去的地方嗎?五天能來回的。”

  “沒有。”初一說,“跟你在,一起哪兒都,都行。”

  “我吧,倒是有個地方想去,”晏航說得有些猶豫,“那兒不算旅遊熱點,但是也挺好玩。”

  “嗯。”初一點頭。

  “我就是想問問你的意見,”晏航說,“我想去是有原因的,但是要拉著你一塊兒去的話……”

  初一抬起頭看著他:“是想回,家嗎?”

  晏航有些吃驚地也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你這意念交流有點兒神奇啊。”

  “就覺得你哪兒,都去,去過了,”初一笑了笑,“還想去的,也沒別,別的地方了。”

  “嗯,”晏航按著他後腦勺往下壓了壓,親了親他,“我以前沒想過回去看看,我也沒覺得那兒跟我有什麼特別的關係……但是現在吧,就有點兒想再去看看,也想看看我媽,離得也不是太遠。”

  “那就去。”初一說。

  “嗯。”晏航笑笑。

  晏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以前他從來沒想過要回去看看,他對自己出生的地方幾乎沒有什麼太多的記憶。

  也許是現在日子過得很平靜,讓他開始有時間也有心情去想到過去。

  他沒見過的媽媽,他消失了很久的老爸,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就是那裡了。

  還有一點他沒有告訴初一,他總覺得,老爸會去那裡。

  雖然他已經努力讓自己不去琢磨老爸在哪裡,現在怎麼樣,但畢竟這是他那麼多年動盪生活裡唯一的支撐和靠山,總還是想要找到一點讓自己安心的痕跡。

  初一的期末考試就像他目前的工作一樣,基本沒什麼懸念,意料之中的都很順利。

  “就是文化課有點兒慘啊。”晏航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

  “沒辦法,”初一把自己的衣服扔了一床,挑出要帶出門的幾件,“畢竟是專,專業人材,專業好就,行了。”

  “你這種不要臉的精神值得你們全校學習。”晏航說。

  “你真的開,開車嗎?”初一看著他。

  “別轉移話題。”晏航說。

  “二把刀司,司機,”初一說,“一年摸不,不著一次車。”

  “你總摸車是吧,”晏航說,“你都沒摸過整車。”

  “摸過。”初一說。

  “都壞的。”晏航說。

  “你幼不幼,稚啊。”初一嘖了一聲。

  “放心吧,”晏航躺到一堆衣服上,“你在車上呢,我肯定會小心開的。”

  “嗯。”初一撲到他身上,摟著用力蹭了幾下。

  “滾下去。”晏航說,“你現在不是小狗了知道麼,氣兒都讓你壓得上不來了。”

  “我,”初一站起來,靠到牆邊,“一米八,八……”

  “臭不要臉你有個屁的一米八八。”晏航說。

  “八二。”初一說。

  “我三年前就一米八二了。”晏航說。

  “你三年長三,三釐米,”初一說,“我三年三,十釐米。”

  “那是因為你基數小,你初二的時候要只有一米二,你現在還長了六十多釐米呢。”晏航看著初一。

  小孩兒是不怎麼顯高,平時看著初一的時候,也沒覺得這小子長高了多少,專門盯著的時候,才會發現,當年那個小可憐兒,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嘖嘖,嚇人。

  出門旅行,對於晏航來說沒有什麼稀奇的,他跟著老爸三天兩頭地旅行,什麼形式的旅行都有過,自駕都駕過,老爸買過一輛八手破車,開著跑了兩個地方之後賣了第九手。

  不過對於初一來說,旅行就是很興奮的大事兒了。

  他倆一直也沒真的去哪兒旅行過,也就是回趟家,還回得不怎麼愉快。

  早上起來的時候初一眼圈兒就是黑的,興奮得一夜沒睡著。

  在樓下跟崔逸拿車鑰匙的時候,崔逸都笑了:“你這是興奮了半個月都沒睡過覺吧,不困嗎。”

  “乘客都上,上車了就睡,”初一說,“那才叫旅行。”

  “開慢點兒,看到休息站就停車休息,”崔逸交待晏航,“車我已經保養過了……其實不保養也沒事兒是吧,有初一呢?”

  “我會修。”初一上了車。

  “年輕真好,能得瑟得這麼欠抽,”崔逸笑著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晏航的肩,“給你的地址帶著了吧?”

  “嗯。”晏航點點頭。

  “注意安全。”崔逸說。

  “知道。”晏航拉開車門上了車。

  “除了行車安全,別的安全也要注意。”崔逸看著他。

  “嗯,知道。”晏航點點頭。

  車子開出社區大門的時候,初一興奮地放下車窗,把腦袋湊到窗邊,感受著吹到臉上的濕潤的暖風。

  “關窗,”晏航說,“我要開空調了,熱死了。”

  “不。”初一很乾脆地說。

  “幹嘛?”晏航看了他一眼,“一會兒上高速髮際線都給你吹到後頭去。”

  “這樣才,才像旅行啊,”初一半眯著眼,“熱乎乎的風,陽光,往後,跑的樹,還,還有電臺和,和……”

  初一轉過頭看著他:“和情侶。”

  晏航笑了起來,伸手打開了車上的電臺,隨便搜了一個音樂台:“是這樣嗎?”

  “嗯。”初一點點頭。

  “你是不是裝逼文藝青年小黃文看多了,”晏航說,“怎麼沒把引擎蓋上車震一塊兒算上。”

  “還有車後,後座。”初一說。

  “靠,”晏航看了他一眼,“我發現你真是學壞了,是不是跟你們宿舍那幫小雜毛學的。”

  “不是。”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車開出市區之後,路上的車就有了些變化,不少頂著行李箱的車從他們旁邊開過,暑假出去玩的人不少。

  一路看著特別有旅行開始了的感覺。

  一陣熱乎乎潮乎乎的風吹進車裡的時候,晏航沖著車窗外面,吹了很響亮的一聲口哨。

  “瘋了。”初一笑著說。

  “高興。”晏航說。

80

  暑假的時候出去旅行的人很多, 好在初一他們學校比普通高中放假時間早了幾天, 他們出發的時候,大規模暑期自駕旅行團還沒有開始上路。

  不過就這樣, 上高速的時候也排了一會兒隊。

  初一趴著窗口往外看著:“那, 那邊那個, 口為什麼不,排隊, 唰唰過。”

  “那是ETC通道, 要辦個卡,就可以直接掃描車牌過去了, ”晏航把車慢慢往前挪著, “不用現場拿卡, 下高速也不用排隊交費。”

  “哦,”初一點點頭,“以後你買,買車了就去辦, 一個吧。”

  晏航看了他一眼, 笑了起來:“說得好輕鬆啊。”

  “我給你湊, 湊點兒,”初一轉過頭看著他,“我明年就上,班了。”

  “好,”晏航點點頭,“定個計畫吧, 20萬的車,你給我湊五萬怎麼樣。”

  “沒問題。”初一說。

  晏航笑著打開車窗,接過了收費員遞過來的卡。

  收費員是個小姑娘,帶著非常標準的笑容說:“祝您旅途愉快。”

  “謝謝。”晏航說。

  “旅途愉快。”初一說,“開始旅,旅途了。”

  “嗯。”晏航應了一聲,通過收費口之後他踩了油門,後視鏡裡能看到趴在視窗的初一腦門兒上的劉海一下被吹成了大背頭,眼睛也吹沒了。

  “不關窗?”他又問了一次。

  “就不關。”初一說。

  “你面前那個鬥裡有兩副墨鏡,一個我的,一個老崔的,”晏航說,“你拿一個戴上吧,一會兒眼睛給你吹瞎了。”

  “嗯,”初一打開小鬥,拿出了兩個眼鏡盒,打開看了看,“這個騷藍,色的是你的吧?”

  “是啊,”晏航笑著點頭,“那個黑的是老崔的,你戴他的吧。”

  “不,”初一拿出了藍色的那副墨鏡戴上了,“我要時,時髦的。”

  “挺帥的,”晏航掃了他一眼,“配上你的大背頭,像個黑社會了。”

  “你戴嗎?”初一說,“路上反,光了。”

  “嗯。”晏航點頭。

  初一拿了那副黑的給他戴上了,又偏著頭盯了半天:“挺像我們黑,社會的小,小弟。”

  “是,狗哥,”晏航說,“狗哥您看我這車開得還行吧?”

  “可以,”初一點點頭,“繼續努力。”

  晏航之前計算過,如果中途不休息,開到地方大概也就四個小時,不過他們中途肯定是要休息的,他沒跑過高速,也沒開過這麼久時間的車,像崔逸交待的,得注意安全。

  “有休息,站了。”初一頂著熱風靠在窗戶邊說了一句。

  “好,”晏航說,“尿尿喝水吃東西伸伸腿兒。”

  “尿尿不要放,在第一個說。”初一說。

  晏航笑了起來,放慢車速,進了休息站。

  他上完廁所,又洗了個臉,出來的時候初一正拿著手機對著四周拍著。

  “拍什麼呢?”晏航過去看了看,都拍的是來來往往的人。

  “旅行的人,”初一說,“跟平,平時的人看著不,不一樣。”

  “嗯,”晏航也看了看四周,“這倒是真的。”

  “以前你跟晏,叔叔,”初一看著他,“也這,這樣吧?”

  “不太一樣,”晏航伸了個懶腰,帶著他往休息區的超市走過去,“我們連行李都沒兩件,算不上旅行,算遷徙吧,一站站走,沒有目的地,也不回頭。”

  初一沒說話,低頭看著手機。

  旅行啊,到處旅行。

  初一以前就很想旅行,每次放暑假回到學校,前後左右的同學都在聊暑假去了哪兒玩,他一般都是隱身地在一邊聽著。

  他出來讀書之前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爺爺家,旅行從來沒想過。

  好像全家人也沒有誰想過旅行的事兒,姥姥可能連他們濱河區都沒有離開過。

  初一挑了幾張照片,想要發到朋友圈,想想又覺得還不夠,於是湊到晏航旁邊:“小天哥哥幫,幫我拍,張照片。”

  “嗯,”晏航拿了點兒零食和飲料,“拍什麼樣的?”

  “我坐在駕,駛室的。”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

  “好,”晏航笑了,“還可以車頭車屁股地坐著靠著,我給你拍。”

  “女的才,才那樣,”初一說,“我要坐駕,駕駛室。”

  買完吃的,他倆去了停車場,晏航把車從車位上開了出來,停在了綠化草坪旁邊:“在這兒拍,背景好看點兒。”

  初一上了車,坐到駕駛室裡之後,就不知道該怎麼擺姿勢了。

  雖然晏航總說他帥,但他知道自己不像晏航,隨便往哪兒一坐,定格了就是張硬照,他得凹造型,要不就還是土狗。

  “胳膊撐方向盤上吧,”晏航說,“然後轉頭看著我就行,把您的黑社會墨鏡帶上。”

  “好。”初一戴上墨鏡,清了清嗓子。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清嗓子,總之他清了清嗓子,然後把胳膊往方向盤上一撐。

  喇叭非常響地叫了一聲。

  “哎!”他嚇了一跳。

  清嗓子大概就是為了這一聲吼吧。

  “拍下來了。”晏航笑著說。

  初一沒有笑,很嚴肅地重新把胳膊在方向架上撐好,偏過頭看著他。

  “哎酷死了。”晏航按下了快門,“把車門關上再來一張,往車窗外面探點兒。”

  “哦。”初一關上車門,把胳膊肘伸到車窗外,往車窗上一靠。

  “墨鏡拉下來點兒。”晏航又說。

  “好麻煩。”初一用手指勾著墨鏡往下拉了拉。

  “這個動作帥,”晏航連按了幾下快門,“狗哥我提醒你,這種照片發了朋友圈之後,請拒絕小姑娘們的各種撩。”

  “怎麼拒,拒絕?”初一問。

  “不回復就行。”晏航說。

  “我本來也不,知道怎,怎麼回啊。”初一說。

  “那太好了,”晏航說,“請保持你在這方面的弱智。”

  拍完照片,他倆坐在草坪邊兒上吃了點兒東西就繼續出發了。

  “喜歡這種感,感覺,”初一說,“在路上,跑啊跑啊,旁邊有你。”

  晏航沒說話,伸手在他下巴上捏了捏,發動了車子。

  陽光很好,風裡有灰塵和泥草的味道,耳邊有電臺主播沒話找話的尬聊,時不時會因為信號不好而有斷續的音樂,眼前指向天邊的高速公路,遠處連綿的綠色,還有副駕上靠著窗看風景的狗。

  這種感覺的確很好。

  生活有時候會因為不確定而充滿新奇和樂趣,也會因為太多不確定而人心不安。

  如果有一個確定轉頭就會看到的人,所有的不確定就都會變得緩和起來。

  初一昨天晚上沒有睡好,這會兒一直盯著外面不斷後退的風景,催眠效果應該很好,大概開出休息站沒到一小時,晏航發現他掛在安全帶上睡著了。

  姿勢有點兒毀形象,不過很可愛。

  晏航把車窗關上,打開了空調。

  這一路熱風吹得他臉上都麻了,也不知道初一哪兒來那麼大勁頭一直頂著風興奮著,就差吐舌頭了。

  路過了兩個休息站之後,初一醒了過來。

  “我睡著了。”他說。

  “睡得爽嗎?”晏航問。

  “爽,”初一拿了張濕紙巾在臉上擦著,低頭看了看紙,“我操。”

  “哎呦土狗也會說我操了。”晏航說。

  “一,一直會說,”初一又抽了一張紙繼續擦臉,“不當人面兒說,而已。”

  “罵誰呢!”晏航說。

  “不當外,外人面兒。”初一補充說明,又拿了第三張紙在頭髮上搓著。

  “都黑了吧,”晏航嘖了一聲,“還拿腦袋兜灰嗎?”

  初一笑了笑。

  下高速之前,他倆在休息站又停了一次,給車加滿了油。

  出了高速收費站,晏航在路邊停下,拿出了手機點了導航。

  初一往四周看著,田原景象已經少了很多,遠處有不少高樓,前面的路綠化帶很寬,草很厚,毛絨絨的看著很舒服。

  這就是晏航出生的城市了。

  很陌生的感覺。

  車繼續往前開的時候,晏航的話少了,不知道是為了聽清導航的聲音,還是因為到了這個城市,心裡有事兒了。

  “先到酒店住下,”晏航說,“崔逸給指定的酒店,說那兒交通方便,去墓園也比較好走。”

  “嗯。”初一點點頭,看著窗外,“你記,記得這些地,方嗎?”

  “不記得了,”晏航說,“我就小學在這兒,也沒來過這邊,對於我來說這裡基本就是個陌生城市。”

  “哦。”初一應著。

  “其實我小時候住哪兒我也不記得了。”晏航歎了口氣,“什麼印象都沒有,上小學之前就沒什麼記憶。”

  “弱智啊。”初一說。

  “你是不是欠收拾了。”晏航斜了他一眼。

  “我三,三歲的事兒都記,得呢。”初一說。

  “我大概……”晏航皺了皺眉,“是刻意不記得的吧,人的腦子是很聰明的,太痛苦的東西就自動遺忘了。”

  初一看著晏航,沒再說話。

  崔逸給指定的酒店,還是可以的,今年還加修了新樓,他們房間就在新樓,東西都很新,起碼看上去很乾淨。

  “我們要一,張床就夠,”初一進了房間之後就往床上一倒,“兩張多浪,浪費啊。”

  “那你去跟前台說我們倆男的要換個大床房。”晏航說。

  “我就是隨,隨便說說。”初一笑著說。

  晏航到衛生間浴室裡轉了一圈,又拉開窗簾看了看外面:“環境還可以,窗戶外面是停車場,安靜,還能看到車。”

  “崔叔的車挺,貴吧?”初一問。

  “嗯,”晏航點點頭,“對於我們來說相當貴了,七十多萬,丟了我倆賠不起。”

  初一想了想:“那你以後買二,二十萬的車是,不是太便,便宜了?”

  “老崔第一輛車才五萬,”晏航轉身撲到床上,壓在初一身上,親了親他,在他眉毛上一下下摸著,“二十萬的計畫已經挺牛的了。”

  “嗯,”初一笑笑,手伸到晏航衣服裡,在他背上摸了摸,“二十萬能買,買到大車嗎,SUV。”

  “能,你喜歡大車啊?”晏航問。

  “旅行方便。”初一說。

  “行,以後有車了,爭取一年出去玩一次。”晏航低頭在他脖子上輕輕舔了舔,接著就嘖了一聲,“靠,鹹的。”

  初一沒說話,嘿嘿嘿地樂著。

  “洗澡去,”晏航下了床,“鹹菜狗都不好吃了。”

  初一拿了衣服去洗澡,聽動靜他應該還處於旅行的興奮當中,一邊洗還一邊哼著歌。

  可惜這人長了快十八年,就會一首數鴨子,天天數。

  晏航歎了口氣,看了看手機。

  三點多,一會兒出門去墓園看看,回來能趕上吃晚飯,崔逸還給了他幾個飯店的位址,說是味道不錯可以去吃吃。

  雖然崔逸沒說,但看名字都不是什麼高級的飯店,應該就是夜市小店,晏航估計這幾個飯店都是老爸跟他以前經常去吃的地方。

  “洗完沒!”晏航到浴室門口問了一句。

  “洗頭呢,”初一在裡頭說,“你洗個澡半,半個小時我都,沒催過你。”

  隔著浴室的玻璃,晏航能隱約看到初一的身體,他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時間,增加點兒業餘活動應該也來得及。

  於是他去拿了自己的換洗衣服,推開浴室門擠了進去。

  “幹嘛?”初一頂著一腦袋泡沫看著他。

  “你猜。”晏航脫掉了上衣。

  剛把外褲脫掉,初一就撲上來摟住了他,往他臉上脖子上一通親,糊了他一臉泡沫。

  完全了業餘活動順便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初一突然緊張地抬頭看了看:“會不會有攝,像頭!”

  “不知道,”晏航一邊擦頭一邊說,“這麼好的身材,攝了就攝了吧,也不丟人。”

  “這是什,什麼邏輯啊?”初一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帥哥的邏輯。”晏航說。

  “哦。”初一還是看著他。

  “快收拾吧,”晏航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看,“一會兒先陪我去趟墓園,然後回來咱倆去吃點兒老崔推薦的……憶往昔晚飯。”

  “好,”初一提了提褲子,“要買點兒什,什麼香啊紙,紙錢之類的嗎?”

  “不用,”晏航笑了笑,“我爸應該不弄這些。”

  “嗯。”初一點了點頭。

  突然有點兒緊張。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緊張,但這種緊張從他和晏航穿好外套走出房門開始就一直沒有消失了。

  就像是……要見家長一樣的緊張。

  雖然初一也不知道見家長這種想法是怎麼冒出來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見家長是不是這樣一種緊張,再說他第一次見晏叔叔也沒有這樣緊張過……但總之他就是緊張。

  “怎麼了?”晏航大概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摟過他小聲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害怕?要不你在房間等我,我自己過去……”

  “不不不不,”初一趕緊擺手,“不是。”

  “嗯?”晏航看著他。

  “我是緊,緊張。”初一輕聲說。

  “緊張?”晏航愣了。

  “見,見家長。”初一聲音更小了。

  “就一個墓碑,”晏航頓了頓,幾秒鐘之後沒忍住樂出了聲,“你要笑死我了寶貝兒。”

  初一嘖了一聲。

  “沒事兒,”晏航說,“一會兒找到地方,你不用緊張,我說話就行,一般見家長就這麼說,爸爸媽媽這是我媳婦兒,帶回來讓你們看看……”

  “媳婦兒?”初一看著他。

  “老婆?”晏航也看著他。

  初一沒說話。

  “也是,不合適,怎麼說也是個老爺們兒,”晏航點點頭,“那就只能說,這是我男朋友,反正也不結婚。”

  初一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想想又還是沒說出來。

  只覺得有點兒迷糊,感覺有個地方晏航的表達似乎不夠正確,不過又不知道是什麼。

  墓園在市郊,從酒店開車過來,沒有什麼岔路,不到一小時的車程,很好找。

  現在不是掃墓的時間,墓園裡很靜,停車場上停著兩三輛車。

  晏航拿著崔逸發給他的編號,看了看旁邊的地圖:“應該是在山坡那邊。”

  “這兒的空,空氣真好。”初一說。

  “都是樹啊草的,還沒有人,”晏航說,“空氣當然好了。”

  順著路往山坡那邊走,一路他倆都沒再說話,初一輕輕抓住他的手時,他才注意到自己手心有些出汗,這麼熱的天兒裡他的手指是涼的。

  多少還是有些傷感吧,對於記憶裡從來沒有存在過的媽媽。

  離編號越近,晏航感覺自己的手越涼,腳步也很慢。

  一個個墓碑,一個個名字,記錄著不一樣的人生。

  最後他停在了一個墓碑前。

  這是個夫妻墓,一半立了一塊黑色的碑,寫著名字,還有照片,另一半是空的。

  這是晏航第一次知道自己媽媽叫什麼名字。

  陸小舟。

  晏航笑了笑,還挺可愛的。

  看墓碑的新舊程度,這應該是老爸幾年前的什麼時候來新換的。

  墓碑前收拾得很乾淨,他們過來的時候,還看到有工人在打掃,應該是每天都會打掃。

  這麼說來,如果老爸來過,也沒有什麼痕跡能留下了。

  不。

  還是有的。

  晏航蹲了下去,墓碑前有一個香爐,還挺大的,比隔壁的都大了一號,裡面放著一香爐的米,但沒有燃盡的香柱,晏航看了看旁邊墓碑前的小香爐,確定工人是不會清理香爐的。

  老爸果然是不弄這些香啊紙錢的……但為什麼放了個香爐呢?

  他猶豫了一下,把手指戳了戳香爐裡的米。

  米里埋了東西。

  他手指輕輕勾了一下,一個很漂亮的小戒指在指尖上被帶了出來。

  “啊。”初一在邊兒上有些吃驚。

  “玩浪漫呢,”晏航笑了笑,“你猜還有什麼?”

  “戒指。”初一說。

  “……戒指都拿出來了,”晏航又在米里翻了翻,然後愣住了,“我操?狗子你去擺個攤兒吧,算命什麼的。”

  “真還有?”初一也愣住了。

  “嗯,”晏航又摸出來了一個戒指,“這個款比剛那個舊一些。”

  “每年都,都買一個,嗎?”初一也蹲了下來。

  “應該不是,每年都買,這裡頭該有一把了,”晏航輕輕歎了口氣,繼續在米里翻著,“這米倒是可能得一年一換。”

  “新米好吃,”初一說,“陳米都不,不香了。”

  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傻狗。”

  米里的東西其實也不是太多,三個戒指,一個小吊墜,一條手鏈,煙盒紙疊的兩顆心,幾片枯了的玫瑰花瓣,還有……一張很小的照片,剪成了圓形,看邊緣應該是之前夾在那種照片吊墜裡的。

  晏航拿起照片看了看,手猛地抖了一下。

  雖然照片很小,但畢竟上面的人是他,他一眼就能看到細節。

  “老狐狸。”他咬了咬牙。

  “我看,看看,”初一湊了過來,接著先是一愣,又猛地抬頭看著晏航,“這是,是,是,這是你,你……”

  “這是我的領班制服。”晏航說。

  “他怎,怎麼拍到的?”初一非常震驚。

  “不知道,”晏航盯著照片,“拍得不是特別清楚,應該是離得挺遠然後把鏡頭拉近了拍的。”

  “嗯。”初一也盯著照片。

  “老狐狸偷拍我,”晏航說,“這個老狐狸居然偷拍我。”

  “告他。”初一說。

  晏航一下笑了起來:“你煩不煩。”

  “煩。”初一也笑了笑。

  “這個應該是在樓下垃圾箱那兒,我每天都在那兒抽煙,”晏航看著照片,“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拍的,制服天天都一樣。”

  初一沒說話,他的腦子已經被震得沒辦法再去思考了。

  一直下落不明的晏叔叔,有一張晏航當領班之後的照片。

  “偷拍我,”晏航聲音低了下去,“這人也太不要臉了,居然偷拍我。”

  初一感覺到了晏航聲音裡有些發顫,他伸手摟住了晏航的肩。

  “看來我已經帥到會被親爹偷拍的地步了……”晏航低下頭,把臉埋進了胳膊裡,“我要告他。”

  “嗯。”初一在晏航背上輕輕拍著。

  他聽到了晏航很輕很低的哭泣的聲音。

81

  晏航真是個很少哭的人, 對比自己沒事兒就鼻子發酸, 初一一直覺得晏航真的很堅強,晏叔叔是個不動聲色的老狐狸, 晏航就是個特別堅強的小狐狸。

  只有在他極少數控制不住情緒哭了的情況下, 初一才會覺得晏航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強。

  他只是很善於隱藏和掩飾。

  初一蹲在墓碑前, 四周很靜,偶爾有鳥叫, 還能聽到幾聲不知名的蟲鳴。

  除去這些, 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甚至聽不到晏航的哭泣聲。

  但他放在晏航後背上的手能感覺得到, 晏航的確是在哭。

  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就那麼坐在地上抱著膝蓋, 臉埋在胳膊裡。

  初一體會不到晏航現在的心情, 他只能猜測。

  畢竟自己跟老爸並沒有這麼深厚的感情,在知道老爸被抓到時,他也有些鼻子發酸,但更多的是想知道為什麼。

  晏航不同, 晏航和晏叔叔一直在一起, 雖然居無定所, 沒有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家,但就像晏航說過的那樣,家不僅僅是個名稱,而是人和感情,他和晏叔叔在一起,就是家。

  晏叔叔失蹤之後晏航似乎也過得很好, 除了會像以前一樣失眠,也沒有增加什麼別的負面表現。

  但直到現在,眼前,看到了晏叔叔的這些痕跡之後。

  那種失去了的感覺才突然再次爆發吧。

  晏叔叔這麼久沒有消息,卻突然發現,他手裡有晏航的近照。

  他不知道晏航現在的感受是委屈,欣慰,生氣,還是想念。

  初一沒有出聲安慰,只是把手一直放在晏航背上。

  他找不到什麼可以安慰的話,也不覺得晏航現在需要安慰。

  哭一哭挺好的,想哭的時候就得哭,為什麼要勸他不要哭呢。

  初一把從米里找出來的小物件一樣一樣地藏回了米里,以前他只是覺得晏叔叔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現在看到這些,又覺得晏叔叔還是個很溫柔的人。

  初建新被抓了又釋放的事,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也應該知道當時的事情經過員警已經清楚了,為什麼還不出現呢。

  初一輕輕歎了口氣。

  晏航哭的時間挺短的,起碼比他短得多。

  但晏航一直埋在胳膊裡沒有抬頭,初一知道為什麼,晏航這麼講究,還這麼會掩飾自己的人,當然不會在眼睛還發紅的時候就抬起頭。

  旁邊松柏的影子從晏航身上移到初一胳膊上時,晏航輕輕歎了口氣,抬起了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果然,眼睛不紅了,鼻尖也不紅,除了腦門兒上有被衣服壓出來的一點痕跡,晏航連眼神裡都看不出他剛才哭過。

  “走吧,”他慢慢站了起來,手撐著膝蓋,停了一會兒直起身伸了個懶腰,“開車回去正好吃晚飯。”

  “嗯,”初一點點頭,“要留,留點兒什,麼讓晏叔,叔知道……”

  “不用,”晏航看了一眼香爐,“他伸手摸一下就知道有人動過了,東西放回去又擺不回原樣。”

  “他還能記,記得這個?”初一有些吃驚。

  “不確定,”晏航笑了笑,“不過他經常讓我大吃一驚。”

  離開墓園之後,看著路上慢慢又繁華起來的景象,晏航覺得自己也因為不斷變化的街景而被分散了注意力,情緒慢慢緩過來不少。

  老爸有他照片的事,崔逸應該不知道,否則崔逸不會讓他過來,而且以老爸的性格,他決定躲起來,就不會輕易讓任何人知道。

  “去吃什麼?”初一在旁邊問。

  “老崔介紹的什麼飯店,挑了個離得最近的,”晏航說,“導航上都找不到店名,只能按路名,過去看看,他也多少年沒回來過了,說不定都拆了呢。”

  “你替他懷,懷舊。”初一笑笑。

  “嗯,”晏航打了一把方向,按導航的提示把車開上了一條小路,“過十幾年,你回趟家,也可以懷舊了,那個超市啊,菜市場啊,十塊三條的內褲啊……”

  “十塊五條都,都有,”初一說,“我穿過。”

  “沒把雞雞給你染紅了啊。”晏航嘖了一聲。

  “還行,”初一笑了起來,“我穿過一,一直掉色兒的,洗出洞了還,掉呢,我還想它是,不是就拿染,染料做,的啊,沒有布。”

  晏航笑了半天:“哎,好歹也是大城市長大的,生活品質都不如山裡孩子。”

  “現在好了,”初一說,“內褲都,都是條,紋的了。”

  “那是我的。”晏航說,“你自己買過嗎摳門兒精。”

  “你不服,氣可以穿我,我的,”初一說,“十塊三,條的不掉色兒。”

  “滾。”晏航看了看窗外,“你看著點兒路邊的牌子,那個飯店叫哥倆好。”

  “嗯。”初一扒著車窗往外看。

  一條街開過去,並沒有看到叫“哥倆好”的飯店,倒是有一個叫“哥倆好”的雜貨店,還挺大的,門口掛滿了各種小朋友的泳衣和游泳圈,還有拖鞋涼鞋,把門邊的招牌都擋掉了,初一眼神兒好才看到了一個好字。

  “去問問。”晏航把車停在了路邊。

  倆人下了車走到了雜貨店門口,裡頭沒有開燈,光線挺暗的,也看不清有沒有人。

  “啊!”初一沖裡頭喊了一聲。

  晏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當這兒有聲控燈呢?”

  “要買什麼啊?”裡面走出來了一個大爺。

  “有人。”初一說。

  晏航對他這種招呼方式表示非常服氣。

  “大爺您好,”晏航跟大爺打了個招呼,“我想打聽一下……”

  大爺盯著他一直看,看得他有點兒不好意思,話都差點兒說不下去了:“您這個店一直開在這兒嗎?”

  “是啊,”大爺還是看著他,“幾十年了。”

  “那您知道這兒原來有個飯店也叫哥倆好嗎?”晏航問。

  “就是我這兒,”大爺往腳下指了指,“哥倆好飯店,年紀大了經不住累,就不開了。”

  “哦,”晏航愣了愣,“飯店也是您開的?現在改商店了?”

  “對,”大爺看著他,有些猶豫地問了一句,“你姓晏吧?”

  初一猛地轉過頭看了晏航一眼,晏航也愣住了:“是。”

  “跟你爸長得真像,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大爺說,“一模一樣。”

  “我爸以前總來這兒吃吧?”晏航馬上問。

  “隔幾天就得來一回,”大爺很得意地一揚頭,“我這兒的排骨和醬鴨絕對吃一次就忘不了。”

  “他跟朋友來還是……跟我媽來啊?”晏航問得有些艱難,“我媽”這個詞對於他來說實在有些陌生。

  “你媽應該就來過一兩次吧,”大爺想了想,“後來就沒再來過,你爸總跟朋友過來,小崔吧我記得。”

  “他現在是老崔了,”晏航說,“您這兒的地址就是他給我的。”

  “可惜來晚嘍,”大爺笑了笑,“現在吃不著了。”

  “是啊。”晏航歎了口氣,有些悵然。

  “你爸媽和小崔,都還好吧?這一晃十幾年了,別的老食客我還經常能見著,就他們一直沒再見過了。”大爺說。

  “都挺好的,”晏航說,“離得遠,回來一次也不容易。”

  “也是,”大爺點點頭,“一晃十幾年,年輕人的兒子都是年輕人了啊。”

  離開這裡之前,晏航給大爺拍了個照,把他還有身後的哥倆好商店一塊兒拍了下來。

  回到車上之後,他把照片發給了崔逸。

  -大爺還記得小崔和小晏

  崔逸這種中年人,一般都不會打字回復,直接回了個語音過來。

  “我操。”他說。

  晏航發動了車子,把車開出了這條路,在街上來回轉悠著,等著初一在手機上找個附近好吃的飯店。

  “這個吧,”初一指了指手機,“飯店叫好,好吃。”

  晏航笑了笑:“行。”

  “我買個優,優惠券。”初一說。

  “……我請客啊。”晏航歎了口氣。

  “你可以給,給我現金,”初一說,“原價。”

  “滾,”晏航嘖了一聲,“導航過去。”

  這個飯店叫好吃,裝修得也挺好的,服務員笑得也特別賣力,三杯雞做得很不錯。

  就是份量小,初一吃完一盤三杯雞之後歎了口氣:“我還說挺,挺便宜,原來這,麼小。”

  “正常人夠吃了,”晏航說,“人家是按正常人來設計的。”

  “我們狗,”初一說,“不夠,申請再,再要一盤。”

  “還要別的嗎?”晏航問。

  “那個是什,什麼?”初一看了看旁邊桌子,小聲問,“堆,堆起來的那,個。”

  “吐司,”晏航看了一眼,“上面應該是澆了霜淇淋。”

  “我要吃。”初一說。

  “好,”晏航叫了服務員,給他點了這兩樣,“你一會兒嘗嘗,三杯雞我沒把握,吐司你要愛吃,我回去可以給你做。”

  “嗯。”初一笑著點了點頭。

  初一點的是個藍莓吐司,味道很好,他一個人吃掉了三分之二。

  “夏天也這麼能吃。”晏航歎了口氣。

  “長個兒呢。”初一說。

  “趕緊長,長個兩米我看看。”晏航說。

  “一米九就,就能俯,視你了。”初一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子,“現在站,起來也能俯,俯視你。”

  “你能不能有點兒結巴的操守,”晏航說,“你看哪個結巴有你話這麼多的?”

  “我是結巴裡話,最多的,”初一說,“話多的人裡最,最結巴的。”

  “結帳。”晏航站了起來。

  初一拿著手機去了吧台,大概是從來沒機會用手機結過帳,他全程都很認真地盯著自己的手機。

  “優惠了三,三十多,”初一說,“真好。”

  晏航笑了笑沒說話。

  “錢就不,用給,給我了,”初一歎了口氣,“白姐的代,代理費還,還沒還你呢。”

  “對啊,”晏航打了個響指,“差點兒忘了。”

  初一看了他一眼。

  “別人我肯定忘不了,”晏航摟摟他的肩,“你的就不大記得住了。”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天還沒有全黑,不過街上的各種燈已經亮成了一片。

  這種繁華的感覺,其實並不特別,無論是家裡還是現在上學的地方,這樣的夜景都很常見。

  但對於初一來說,卻又的確是不一樣的。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他旅行的目的地。

  之前大老遠跑去找晏航的時候,見到的也是陌生的城市,期待和希望之外,更多的是緊張和慌亂茫然。

  現在不同,現在因為身邊有晏航,因為這是他和晏航共同的經歷,所有的陌生就都變成了新奇和美好。

  這不是個特別專業的旅遊目的地,但是相比看到各種遊客,這種在本地人群裡慢慢走著的感覺,也很奇妙。

  “口渴嗎?”晏航問,“前面有個霜淇淋店。”

  “霜淇淋不,解渴。”初一說。

  晏航嘖嘖兩聲:“想吃霜淇淋嗎?”

  “想。”初一點頭。

  “去吃,走,”晏航一拍他後背,“我發現你有時候真煩人啊。”

  “現在才發,發現有點兒晚,晚了。”初一笑著說。

  “認了。”晏航說。

  在街上瞎溜達,吃霜淇淋,去電玩城裡轉悠,這都是初一以前很羡慕卻也不敢羡慕的那些普通同學的日常生活。

  出來上學之後,他已經過上了這樣的日常生活,但現在這一切卻還是因為“這是旅行的一部分”而變得與眾不同。

  他和晏航甚至在逛了幾小時之後還去看了個午夜場的電影。

  雖然是個難看到中途好幾個人退場而他連講了什麼都不記得了的電影。

  這一晚上過得津津有味。

  回到酒店的時候才覺得很累,洗澡都是晏航往他腿上甩了幾巴掌才把他甩起來進的浴室。

  “旅行好累啊。”洗完澡之後他躺在床上攤開胳膊腿兒,閉著眼睛感歎了一句。

  “你也太好打發了,”晏航說,“誰去旅行是跑另一個城市逛街打電動看電影的。”

  “咱倆啊,”初一很舒服地笑了笑,“我覺得這就,就是旅行,不用跟別,人一樣。”

  “狗哥說得好。”晏航給他鼓了個掌,把他往旁邊推了推,躺到了床上。

  “你累嗎?”初一問。

  “累,”晏航說,“全身心地累。”

  “也高,高興的吧,”初一轉過頭,“畢竟知,知道晏叔……”

  “不高興,”晏航咬了咬牙,“氣死我了。”

  初一笑了笑。

  “老狐狸不知道躲哪兒偷拍我呢,”晏航歎了口氣,“一百個人裡有人盯了我一眼我都能感覺到,他偷拍我居然沒發現。”

  “你這些都,都他教的,”初一說,“肯定比,比你強啊,說不定還留,留了秘方沒,有傳給你。”

  “肯定。”晏航點頭。

  “以後見,面了,”初一說,“捆起來逼,逼供吧。”

  “好。”晏航笑了起來,嗆得偏開頭咳嗽了兩聲,“你來逼供怎麼樣。”

  “沒,問題。”初一握了握拳。

  去墓園的事已經完成了,收穫還超出了晏航的預期,接下去的幾天,就可以是真正的旅行了。

  不過這一夜他卻還是沒睡著。

  身邊的初一睡得跟豬一樣,床本來就小,還不停地往他這邊拱,最後他乾脆坐了起來靠著床頭。

  就這樣也沒躲開,初一繼續擠過來抱住了他的腿。

  “去你媽的怎麼這麼煩人。”晏航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初一連哼都沒哼一聲,完全沒有動靜。

  “居然打不醒?”晏航又拍了他一下。

  初一還是睡得跟磕多了安眠藥似的一動不動。

  “狗子!”晏航繼續拍他。

  初一吧唧了一下嘴。

  “搖尾巴!”晏航在他臉上彈了兩下。

  初一抓了抓臉。

  “睡神吧你,”晏航歎了口氣,搓了搓他的臉,“沒心事真好啊。”

  晏航挺羡慕初一的,活得很單純,也會想事兒,但想得不是太糾結,情緒也不會有特別嚴重的波動,畢竟是在那樣的家庭裡長大而且還沒有被毀掉的小孩兒,心理承受能力比他這種再怎麼說也一直被老爸寵著的人要強。

  “狗,”晏航捏起初一一撮頭髮,“狗,狗,GOGOGOAlealeale……”

  初一估計是真的心裡踏實了,初建新被抓了,無罪釋放了,他最擔心的晏叔叔雖然還在神隱,但是已經能確定是安全的了。

  對於初一來說,就放下心來了。

  晏航打了個呵欠,對於自己來說呢?

  其實也可以說放下心來了,就算照片是他剛當上領班的時候偷拍的,距離現在也沒有多長時間,何況照片是舊的,邊緣有些起毛,能看出來在照片吊墜裡也放了不短的時間。

  嘖。

  老爸居然還有這種少女心思,他那麼想老爸,也沒想到要把照片藏在吊墜裡沒事兒就看看……頂多是打開手機瞟一眼。

  晏航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躺著了,但是被初一摟著,摟得還挺緊。

  “我操,我就沒見過你這種狗,”晏航簡直無語了,抓著初一的胳膊把他往旁邊一掀,“快滾!今天不給狗糧了!”

  初一被他一掀之後翻了個身,嗵的一聲直接從床上消失了。

  晏航愣了愣,趕緊坐了起來。

  初一的反應比狗還快,在嗵的同時他就跟裝了彈簧一樣從地上蹦了起來,站在了床邊。

  “小哥功夫可以啊。”晏航抬頭看著他。

  初一沒說話,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盯著床看了一眼,又看著他,咬牙說了一句:“你這個惡,惡霸!”

  “你他媽……”晏航非常震驚,但還是低頭也看了一眼床,這時才發現他已經睡到了床邊,按剛才的姿勢,初一要是沒摟著他,估計早就掉下床了,他重新抬起頭,看著初一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惡霸。”

  “我一,一晚上,”初一拿過衣服,一邊穿一邊歎氣,“都夢見在懸,懸崖邊兒上抱,抱著一,塊石頭,不敢松,鬆手……”

  “滾蛋,”晏航笑了起來,躺床上看著他,“你昨天晚上一直擠我,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報復心太,強了。”初一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轉身進了浴室洗漱。

  晏航在床上又笑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下了床,走到窗戶邊把窗簾拉開了,然後伸了一個大懶腰。

  今天的陽光不錯,雖然出門肯定一身汗,但是要是去景點的話,還是有陽光玩得比較舒心。

  “快洗!臉刷!牙!”初一從浴室裡探出腦袋喊了一聲。

  “哎操,”晏航嚇了一跳,回過頭,“嚇死我了。”

  “這麼不,不經嚇,怎麼行,行走江湖的,”初一說,“早餐券八,八點半就過時間了吧!”

  “放屁,”晏航說,“九點半,十點也說不定。”

  “我看看,”初一出來,拿了自己外套,把兜裡的早餐券拿出來看了一眼,“九點半,你怎麼知,道的啊?哦你就,就在酒店上,班。”

  “兩張早點票你還藏兜裡啊?”晏航樂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自助餐呢。”初一說。

  “傻狗,”晏航過去抱住他,在他頭上背上用力搓了一通,“你以為送的自助早餐跟我們去旋轉餐廳吃的一樣嗎?”

  “起碼不,不限量。”初一堅定地說。

  “行吧,快快快!”晏航鬆開他竄進了浴室裡,飛快地開始洗漱,“我早晚得讓你折騰成個摳門兒精。”

  “二十萬,的車。”初一說。

  “好。”晏航差點兒嗆著牙膏沫子。

  酒店的自助早餐還行,有粥有面有豆漿,還有各種包子餃子點心,初一其實也沒吃多少。

  “我以為你要把那一桌子的東西都吃了呢,”晏航走進電梯,“雄心壯志的。”

  “留點兒給別,別人。”初一說。

  他們身後跟著走進來了一個穿著服務員制服的小姑娘,進來之後先問了一句:“兩位去幾樓?”

  “一樓。”晏航說。

  小姑娘幫他們按下了一樓的按鈕,晏航笑了笑:“謝謝。”

  “不客氣。”小姑娘退到一邊,時不時往他倆臉上掃一眼。

  到了一樓出了電梯,小姑娘跟在他倆身後小聲問了一句:“是刑天吧?”

  晏航頓了頓,回過頭。

  “天哪,”小姑娘捂住嘴蹦著低聲喊了一聲,“是吧?小天哥哥和小狗!”

  “……拉出去滅口吧。”晏航說。

  “不要不要,不要滅口,”小姑娘趕緊擺手,“我不拍照也不會到處說的,我就是自己興奮一下,我特別喜歡你倆,我覺得你倆非常帥,小狗可愛死了太可愛了……”

  沒等晏航開口說話,小姑娘已經轉身一路小聲喊著“帥啊可愛可愛”順著走廊跑掉了。

  “你徹底暴,暴露了啊。”初一說。

  “嗯。”晏航笑了笑,轉身往酒店門口走。

  “保持不,不了神,秘了啊。”初一說。

  “不保持了。”晏航活動了一下胳膊。

  “為,什麼啊?”初一說,“以後要靠,靠臉混,了嗎?”

  “真想抽你啊,”晏航感歎了一句,摟過他的肩,“以後跟以前,就不一樣了。”

82

  五天的假期, 掐頭去尾, 中間留給晏航和初一“旅行”的時間其實並不多,晏航覺得有點兒對不住初一, 初一都沒出過遠門兒旅遊, 結果第一次出來玩, 卻沒去真正的“景點”。

  不過初一對去了哪裡看了什麼玩了什麼並不在意。

  “套用你,的話, ”初一說, “旅行不僅,僅僅是個名稱, 還要看人, 跟你一, 一起出門就,就是旅行。”

  “這麼會說話,”晏航笑笑。

  “不,不要小看結, 結巴。”初一點點頭。

  “一會兒沒有門票, 就買個索道的票上山頂就行, ”晏航說,“是不是挺符合你的要求的?”

  “那要看索,索道多,少錢了,”初一拿出手機,“我查一下看有, 沒有優惠。”

  自從發現網上無論結帳還是買票,都多少會比現場付錢便宜一些之後,初一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先查。

  晏航覺得能省點兒錢也好,但他怕麻煩,懶得折騰,有初一在旁邊一路“省吃儉用”,也挺好的。

  這麼算起來,他以前跟老爸東游西蕩的,因為怕麻煩而多花出去的錢,加一塊兒估計能嚇初一一跟頭。

  “我沒坐,坐過纜車,”排隊等著上山的時候,初一有點兒緊張,“我會,不會恐高啊?”

  “我剛看圖片了,也沒多高,”晏航說,“你要是害怕就跪下求我,叫幾聲小天哥哥救命啊,我就抱著你。”

  “不用了,”初一說,“沒求你也沒,沒少抱,自己想抱還找,找個藉口。”

  “我他媽一會兒就把你推下去。”晏航說。

  初一笑了半天,趁著沒人注意,抱了他一下:“我也想,抱的。”

  “晚了我跟你說,”晏航說,“一會兒你跟著纜車在下邊兒跑上山吧。”

  纜車挺有意思的,中間也不停,一輛輛車往前順著索道走,他們前面的倆姑娘膽子都小,跟著跑了兩趟,終於上去了一個,另一個怎麼也上不去,看著遠去的同伴一直喊:“等等我等等我啊!”

  最後是工作人員半扛半抱把她弄上去的,折騰出一腦門兒汗來,然後轉頭沖他倆:“快!”

  初一感覺自己和晏航基本上是嗖嗖兩個人影就竄上了纜車,工作人員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拍照。”初一把手機遞給晏航。

  這幾天玩下來,他手機都快滿了,晚上回到酒店坐床上得翻半小時刪照片。

  “你不自拍了嗎?”晏航拿了手機,往後靠了靠,“你之前不是挺喜歡自拍的嗎?”

  “有你還自,什麼拍。”初一笑了笑。

  晏航給他拍了幾張之後,倆人又靠在一起準備合影。

  晏航舉起手機的時候初一從螢幕裡看到了後面那輛纜車上的女孩兒正用手機對著他倆。

  “偷拍的。”他小聲說。

  “拍唄,”晏航說,“咱倆又不醜。”

  “什麼邏,輯啊。”初一沖螢幕那邊笑著。

  “帥哥的邏輯啊,”晏航說,“老問。”

  山頂的風景還是不錯的,一邊是連綿的小山,一邊能看到城市。

  初一覺得很美,如果放在三年前,他估計看不出什麼感受來,但人就是這樣,看得多了,見得多了,很多東西才體會得到。

  晏航拿著手機退開了兩步對著他,他轉過頭:“直播嗎?”

  “不直播,”晏航笑了笑,“拍張照片。”

  “酒店那個小,小姐姐,會尖叫的。”初一說。

  “嗯,”晏航點頭,“這兩天見了面她都不敢過來打招呼,估計是不好意思,只在評論裡喊得起勁,好多見著了估計都會害羞。”

  “發了嗎?”初一湊過來。

  “急什麼,”晏航說,“現在這麼臭美了,等著看人誇你帥嗎?”

  “嗯。”初一非常誠實地回答。

  “我發現就你這樣,再過兩年不定什麼發展趨勢呢,”晏航嘖了一聲,把照片發到了微博上,“一點兒安全感也沒有。”

  “你這,這樣的我都安,安全,”初一說,“你有什,麼不安全的。”

  “我哪樣了?”晏航看著他。

  “帥,能幹,會辦,辦事兒,跟誰都,都能聊,”初一扳著手指頭,“還失,失蹤……”

  “這個不算吧?”晏航說。

  “算,我找,找你一年呢怎,麼就不算了,”初一說,“還冷酷無,無情。”

  “那你為什麼會有安全感啊。”晏航問。

  “你總讓,讓我不要理,別人,”初一說,“我就懂了。”

  “懂什麼。”晏航眯縫了一下眼睛。

  “就是懂了,”初一說,“你要不,不懂就裝懂吧。”

  “靠,”晏航笑了起來,在他腦袋上扒拉了兩下,“有時候就因為你結巴,我老覺得你挺傻的,偶爾發現你一點兒也不傻的時候就嚇一跳。”

  “就在你這兒,傻。”初一說。

  最後一天“旅行”結束準備返程的時候,初一對著高速收費站的牌子拍了好幾張照片。

  “以後我每,去一個地方就,就留一,個地名。”他一邊拍一邊說。

  “嗯。”晏航點點頭。

  車上了高速之後,初一關上了車窗。

  “喲,”晏航看了他一眼,“不吹頭了啊?”

  “心情不,同了,”初一看著外面,過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看晏航,“你以後還,會來嗎?”

  “不知道,”晏航說,“我在這兒也沒什麼舊可懷,我媽吧……我也沒什麼印象,如果以後有機會老狐狸想過來,我可以陪他過來。”

  “你說他現,現在會不會跟,著我們?”初一往後看著。

  晏航看了一眼後視鏡,後面只有隔得老遠的一輛本地牌照的小麵包車,他笑了笑:“你當他是有多不放心我呢。”

  初一沒再說什麼,輕輕歎了口氣。

  回來之後第二天,晏航就又開始上班了。

  後廚的工作時間看上去是比當領班的時候要短了不少,但工作強度卻挺大的,每天下班之後回來,晏航都會做一兩道看上去非常牛逼的菜。

  “偷學的嗎?”初一問。

  “也不算偷學吧,”晏航說,“當然人家做菜的時候你什麼也不幹就杵旁邊盯著看肯定不行。”

  “現在的菜比,比以前做,做的高級很多。”初一看著今天的菜。

  今天晏航做的是雞扒,用紅酒做的,其實初一覺得以前晏航也能做,但是味道肯定沒有現在的好,而且擺盤也非常精緻,初一看著都不捨得吃。

  “要刀叉嗎?”晏航問他。

  “不,”初一拿起筷子,“還是這,這個吃,起來快。”

  “誰跟你搶啊,慢了就吃不著了。”晏航歎氣。

  “我的敵,敵人是自己。”初一說。

  “那你戰鬥吧。”晏航說,“我再給你做個烤吐司,我買了巧克力霜淇淋。”

  “啊!”初一看著他。

  “怎麼了?”晏航問。

  “幸福。”初一說。

  “那你拍拍手吧。”晏航進了廚房。

  “你不吃啊!”初一喊了一聲。

  “吃不下,天天聞這些味兒,”晏航說,“我其實想吃紅燒肉!”

  初一沒出聲,拿出了手機。

  紅燒肉紅燒肉紅燒肉……

  就這個吧,紅燒肉木桶飯,看上去挺不錯。

  他雖然不會做,但好歹也是馬上就要打兩份工的人了,點個外賣還是沒問題的。

  不過看了看別家之後他又改了主意,相比套餐,還是單點一個紅燒肉再配一盒飯比較正規,而且離得還近。

  晏航把烤巧克力霜淇淋烤吐司做好拿出來的時候,初一把雞扒吃光了。

  “沒給你留。”初一說。

  “嗯。”晏航把吐司放到他面前,“吃吧。”

  “這個也不,不給你留了。”初一說。

  晏航挑了挑眉:“嗯。”

  初一把吐司拿到自己跟前兒開始吃的時候,突然覺得有點兒想哭。

  晏航忙活了老半天,做了兩道菜,自己一口沒給他留,他居然多一個字都沒說。

  “你不,生氣嗎?”初一問。

  “氣什麼。”晏航勾了勾嘴角。

  “你沒,沒得吃。”初一說。

  “不氣。”晏航說。

  “為什麼啊。”初一低頭夾了一小塊烤吐司在霜淇淋裡裹著。

  “因為你給我點菜了。”晏航說。

  初一猛地抬起頭瞪著他。

  “對吧?”晏航笑了笑。

  “……沒有。”初一說。

  這話剛說完,他手機響了,拿起來就聽到電話裡有人說您點的餐到了。

  “送到了?”晏航問,“還挺快嘛。”

  “我去散,個步。”初一站了起來,轉身往門口走。

  “在門口散嗎?”晏航說。

  初一沒理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再把門認真地關上了。

  到電梯跟前兒站了沒到一分鐘,送餐的小哥就上來了。

  不過拿到之後初一也沒回去,站在門口杵著。

  對於晏航一眼……不,連一眼都沒看就猜到自己給他點了餐,他覺得很沒面子,不散夠了步他是不會進去的。

  還沒散滿兩分鐘,房門打開了,晏航靠在門口:“霜淇淋要化了啊。”

  “啊!”初一一驚,趕緊往屋裡擠,“我的吐,吐司。”

  “你打算站多久啊?”晏航問。

  “沒想好,”初一把手裡的袋子放到桌上,“你的紅,燒肉。”

  晏航關好門,走到他身後,捧著他的臉往後拽了過去。

  “幹嘛。”初一剛舔了一口霜淇淋,吐司都還捏在手上,仰頭看著他問了一句。

  “親一下。”晏航低頭吻在他唇上。

  嘴裡都是巧克力霜淇淋,晏航的舌尖探進來的時候,初一嘗著也是巧克力味兒的,帶著冰涼。

  初一扔下手裡的吐司,抓著晏航的衣服往上一扯,剛要伸手摸進去的時候,被晏航一巴掌拍開了。

  初一在褲子上搓了搓手,再次摸了過去,他都能聽到晏航一邊吻著還一邊抽空歎了口氣。

  這口氣歎完,倆人堅持了沒到一秒,同時笑了起來。

  “算了,”晏航鬆開了他,扯了張紙在自己腰上擦著,“怪我,時機挑得不對。”

  “我擦手了。”初一說。

  “一會兒吃完把你褲子換了,”晏航坐到他對面,指了指他,“糙狗。”

  “嗯。”初一點點頭。

  “紅燒肉不錯,”晏航打開了餐盒,“很香。”

  “以後我學,學會了給你做。”初一說。

  “不用,有這句話就行了。”晏航說。

  暑假裡不少同學這會兒才剛睡夠了開始玩,初一已經開始了暑期工。

  王老師給他介紹了一個汽修店,挺大的,看店名就知道跟一般的修理店不一樣。一般普通汽修店就叫XX汽修,走時髦路線的汽修店,就會叫車XX

  像王老師給他介紹的這家,就叫車之道。

  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只有車知道。

  初一不知道為什麼,走進店裡的時候腦子裡一直就是這句話。

  一個小哥把店長叫過來之後,店長問他叫什麼名字的時候,他差點兒就回答只有車知道。

  “初一。”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緒。

  “王老師推薦過來的我們還是很願意用的,”店長說,“我們這兒有好幾個你們學校畢業的,業務水準都不錯。”

  初一沒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剛來,就先幫著洗洗車什麼的,人手不夠的時候就去幫忙修理保養,”店長說,“好好幹,能學到不少東西,在學校可沒這麼多實踐機會。”

  “嗯。”初一點點頭。

  店長說完把他帶到洗車區,給幾個員工介紹了一下之後就走了。

  初一站那兒愣了能有一分鐘也不知道自己該說點兒什麼還是該幹點兒什麼。

  好在這會兒正好有車過來要洗,一個老員工沖他抬了抬下巴:“你去洗吧。”

  “好。”初一點點頭。

  他沒洗過車,學校也沒教,不過看過幾次也就差不多能明白了。

  一輛車也不只是一個人洗,他盯著另一個人的動作現學現幹,先繞著車檢查了一下有沒有損壞,然後打開車門,把腳墊撤了出來。

  接著是噴上泡沫,他站在旁邊抽空問了一句:“這個是,什麼?”

  “預洗液。”那人懶洋洋地說。

  初一本來想再問一句幹嘛用的,但看他的樣子,就還是放棄了,一會兒查查就知道了。

  接下去的沖洗,就簡單了,初一拿著噴槍跟那個人一前一後地沖洗著。

  沖了兩下之後,初一被濺了一臉水。

  他抬起胳膊蹭了蹭臉,剛蹭完,那人的噴槍往車頂一掃,又濺了他一臉水。

  初一只好讓到一邊,結果沒等他開始沖,對面的噴槍第三次從車頂掃了過來。

  如果說前兩次是無意的,那這次肯定是故意的了。

  初一只打過兩份工,拳館和咖啡店,無論老闆和同事,都挺友善的,他從來沒被這麼叼難過,頓時有些鬱悶。

  不過新來的嘛,被欺負大概也是正常的,就像他剛到宿舍時,大小強都想立立威風。

  他第二次讓到了一邊。

  但他的退讓似乎並沒有讓對面的滿意,噴槍再一次掃了過來。

  他甚至聽到了旁邊幾個老員工的笑聲。

  初一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以前的那種忍功了。

  換了以前,別說這麼噴他四次,就是十次,他估計最後也就是沉默著走開而已。

  這兩年活得大概有點兒太囂張,忍功早已經廢掉。

  對面的噴槍第五次噴過來的時候,他迅速抬起自己拿著的那把噴槍,迅速後退,同時噴槍對著水柱噴了過去。

  兩股水柱在車頂準確地對上了,頓時濺起一道水牆。

  初一站得稍微遠一點兒,躲開了四濺的水霧,對面的沒有防備,被噴了一身水。

  旁邊幾個老員工笑得更厲害了。

  “我操!”對面那個關了噴槍,吼了一聲,“你他媽有病啊!”

  “不好意,思,”初一說,“我不太會,跟著你,學呢。”

  “學你個臭蟲!”對面的非常不爽,“我他媽教你拿水噴人了?”

  初一沒說話,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人。

  雖然沒對著鏡子研究過自己這樣的表情到底是個什麼樣,但根據幾次莫名其妙的實戰經驗,他知道這個表情大概會有狗哥的效果。

  不過這次他還沒等到效果,就被身後過來的一個人給打斷了:“趕緊過去倆人給我洗車,我趕時間。”

  初一回過頭,看到一個大概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不過沒看清臉,他回頭的時候這人已經轉身走了,就能看到走路挺囂張的樣子,穿得也很時尚。

  “我不去啊,”旁邊有個老員工說了一句,“太難伺候了。”

  “初一跟我去吧,”一個看著特別像老大哥的大哥沖他招了招手,“走。”

  “嗯。”初一放下了手裡的噴槍。

  “我姓劉,叫我劉哥就行。”老大哥說。

  “劉哥。”初一點點頭。

  “剛那個是李老闆,老客戶了,捨得花錢,但是人特別挑剔,”劉哥說,“洗他一個車抵得上洗別人三輛車了。”

  “哦。”初一往那邊看了一眼,這人開的是輛保時捷,周春陽最喜歡的那款怕哪摸哪。

  雖然之前那輛車沒有洗完,但基本流程初一已經知道了,過去之後就按剛才的順序,檢查車外觀,拿出腳墊。

  劉哥把泡沫槍遞給他,他的動作看上去應該還算熟練,那個挑剔的李老闆叼著煙坐在旁邊沒有說話。

  不過就這念頭轉完了還沒到二十秒,李老闆就說了一句:“這個是你們的員工嗎?怎麼沒穿制服。”

  “新來的,還沒給配制服呢,”劉哥說,“你明天來洗車,他就有制服了。”

  “新來的啊……”李老闆的語氣立馬就有些變了,“生手吧,會洗嗎?”

  “不光會洗,還會修,”劉哥說,“專業的。”

  李老闆沒說話,走到了另一邊,站在初一對面看著他。

  初一還沒有習慣被人這麼一對一地盯著幹活,有點兒不自在,趁著劉哥去拿噴槍的時候,他迅速換了一邊,背對著李老闆。

  把噴槍的噴嘴調好之後,初一拿著噴槍一抬頭,發現李老闆又跑到他對面站著了,頓時覺得非常無語。

  大概是表情沒藏好,李老闆沖他抬了抬下巴:“別緊張,洗你的,我就這臭毛病,改不了,就得盯著才放心。”

  “你要是改天換個大幾百萬的車,”劉哥笑著說,“不得拿個放大鏡對著我們啊。”

  “那肯定不會,我要能買得起幾百萬的車,我就不會這麼緊張了,”李老闆說,“洗仔細點兒啊,上回洗完保險杠上還有泥點子。”

  “放心。”劉哥說。

  李老闆的確挺挑剔的,哪兒要多沖哪要多洗他都得在旁邊說一句,這節奏換了那幾個老員工肯定是不樂意。

  不過初一沒什麼感覺,他也沒洗過車,不知道正常洗車是不是得這麼囉嗦,反正李老闆讓他哪兒多沖水他就多沖哪兒,讓他擦哪兒他就在哪兒多擦幾下。

  洗完之後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初一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

  “辛苦了小哥。”李老闆拿出煙遞了過來。

  “不會。”初一說。

  “看著也不像不會的啊。”李老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真不會。”初一說。

  “行吧,”李老闆自己拿了根煙叼上了,轉頭看著劉哥,“你們店裡原來也就你態度好點兒,現在這個小哥算上一個。”

  劉哥笑了笑沒說話,把車鑰匙給了他。

  “是來實習的學生吧?”李老闆打開車門上了車,“脾氣挺好。”

  “嗯。”初一應了一聲。

  “叫什麼名字啊?”李老闆放下車窗又問了一句。

  “……初一。”初一猶豫了一下。

  “哪個學校的?”李老闆繼續問。

  “你不是趕,時間嗎?”初一不想再繼續回答,跟查戶口似的。

  李老闆愣了愣之後笑了起來:“對,趕時間,非常趕。”

  初一沒出聲。

  “初一,”李老闆發動了車子,“下回來再找你吧。”

83

  初一一直覺得自己挺能吃苦的, 不過今天從車之道下班回家的時候, 他也的確感覺挺累,起碼比他在拳館打掃衛生的時候要累多了, 畢竟幹了一整天活兒。

  回到家的時候晏航還沒回, 他攤在沙發上躺著, 還好今天晚上他休息,不用去咖啡廳上晚班。

  其實他看老員工也沒他這麼累, 估計因為他是新來的, 又是個暑期工,老員工不願意幹的活兒全扔給他了, 洗車搬東西跑腿兒, 這一天除了中午吃飯, 他就沒閑過。

  不過伙食還可以,做飯的阿姨很捨得放肉,炒青菜裡都放肉。

  晚飯的時候劉哥也叫他一塊兒吃,他為了留肚子跟晏航吃飯, 就沒吃, 一下午忙忙亂亂的, 這會兒餓得厲害。

  晏航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餓得睡著了。

  聽到晏航在廚房裡做飯的聲音才醒過來。

  “你什,什麼時候回,來的!”他跳下沙發跑進廚房。

  “二十分鐘之前,”晏航把一大盤炒飯遞給他,“快吃吧, 我看你臉都餓小了。”

  “今天不,不做大餐了?”初一問。

  “這個就是大餐。”晏航說。

  “炒飯也大……”初一顧不上多說,低頭拿勺先往嘴裡扒拉了兩口,然後愣了愣,“好吃!”

  “一會兒再做個玉米濃湯就行了。”晏航說。

  炒飯裡的配料很多,初一邊吃邊研究,洋蔥胡蘿蔔小綠豆子蔥花雞蛋鳳梨蝦仁兒……還有他熟悉的黃油香味。

  “這麼多配,配料。”初一說。

  “嗯,把剩下的不夠單獨做菜的配料都擱進去了,”晏航說,“清理冰箱屯貨。”

  “……哦。”初一愣了愣。

  這應該是晏航隨便炒的,不過現在晏航的水準,隨便清個冰箱剩菜都能清出這種水準了,他非常感慨地坐到沙發上:“你去開,個店吧。”

  “不。”晏航回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初一問。

  “太累了,”晏航說,“我操不了那麼多心,我不想勞神,領班我都受不了,還開店呢。”

  “我看我們汽,汽修店的老,板就挺閑,”初一邊吃邊說,“一天都沒,沒見著人。”

  “你這真是標準的傻子型想法,”晏航很快煮好了湯,端了出來,坐到他旁邊慢吞吞地開始吃炒飯,“今天幹得怎麼樣?累吧?”

  “嗯,洗了好,好多輛車。”初一點點頭。

  “沒有機會去看看修車嗎?”晏航問。

  “沒有,”初一搖頭,“一直洗,洗車然後打,雜跑腿兒。”

  “沒事兒,剛一天,”晏航把一粒大蝦仁兒夾到他盤子裡,“同事怎麼樣?”

  初一想起了噴他好幾臉水的那位,叫阿齊,不知道為什麼會用這麼難聽的稱呼,初一幾次都把他名字記成了噴嚏,還好沒什麼交流,要不噴水一戰之後又管人叫噴嚏,估計得當場打起來。

  “怎麼了?不友好?”晏航偏過頭。

  “有一,一個不友好,”初一說,“有一個劉哥挺,挺好的,別的就不,不怎麼搭理我。”

  “正常,臨時工裡的臨時工,”晏航摸摸他的腦袋,“你就當是去學習就行了。”

  “嗯。”初一扒拉了兩口炒飯,“今天有個客,客戶,洗車要聲,聲控。”

  “什麼?”晏航沒聽懂。

  “洗這兒,沖,沖那兒,擦擦,這兒,”初一學著李老闆的樣子,“這不,不要有灰,那兒有,有泥點子……”

  晏航笑了起來:“車挺好吧。”

  “春陽最,愛的車,”初一說,“我拍,照了,晚上發給他。”

  “下次這個客戶再去,你就讓周春陽去洗,他肯定樂意。”晏航說。

  初一笑著又吃了幾大口飯。

  周春陽是個吃喝玩樂的貨,洗車他是肯定不會來的,特別是髒成這樣的車。

  初一看著眼前的這輛車,要不是李老闆的確是從這輛車上下來的,他都完全看不出來這是昨天的那輛怕哪摸哪了。

  不過也挺神奇,李老闆對他的車仔細成那樣的,居然能容忍車髒成這樣,糊滿了黃泥漿子,車牌那塊兒都是專門擦出來的,要不都看不見號了。

  “你這車是翻溝裡了吧?”劉哥很震驚。

  “沒有,”李老闆一臉憂傷,“一個意外,趕緊給洗洗,看看掉沒掉漆。”

  “先把泥沖掉吧,”劉哥歎了口氣,“你這漆肯定會被磨花了,一會兒拋光看看能不能挽救吧。”

  “趕緊。”李老闆說。

  車上的泥已經幹了,初一和劉哥先拿水把泥都弄濕,等泥軟了才能拿噴槍沖下來。

  “初一是吧,”等著泥被泡軟的時候李老闆點了根煙在旁邊坐著,“過來聊會兒吧。”

  初一看了他一眼,站在車旁邊沒動。

  “工作時間不能聊天兒?”李老闆問。

  “聊什麼?”初一問。

  “……聊天還能先確定個主題麼,那就叫談話了。”李老闆說。

  “談什麼?”初一又問。

  李老闆愣了愣,夾著煙笑了起來,好半天才歎了口氣:“算了。”

  於是初一轉回頭,繼續看著車。

  今天李老闆的車用了洗三輛車的時間才算是清潔完畢,劉哥非常鬱悶:“洗你這個車我們真是虧死了。”

  “有什麼虧的,不是還多收費了麼。”李老闆說。

  “我寧可正常收費洗三輛。”劉哥說,“你這車一會兒打點兒蠟拋光一下,還算不錯,沒有特別明顯的劃痕,你看看。”

  “不看,”李老闆說,“不忍心。”

  劉哥看了他一眼:“你不給它揉揉啊?”

  “趕緊的,拋光!”李老闆說。

  初一忍著笑,一臉嚴肅地站在旁邊,劉哥把車鑰匙扔給了他:“把車開過去,打蠟拋光。”

  初一有些尷尬:“不會開。”

  “你們學汽修不都會開車嗎?”劉哥說,說完又回過神來,“哦,你沒到年齡呢吧?”

  “嗯。”初一點頭。

  “這麼小?”李老闆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十六?十七?”

  初一沒說話,劉哥已經上了車,要把車開過去汽車美容那邊,他趕緊跟了過去。

  “小我一輪啊。”李老闆在他身後感歎。

  初一在學校上學期學的都是修理,各種汽車零部件的檢修維護,這學期學了點兒汽車美容,但是實踐的機會不太多,這會兒他也不想跟李老闆多說話,就想盯著劉哥,希望他累了能有機會讓自己試一下。

  “挺簡單的,”劉哥一邊上蠟一邊說,“好多人自己在家買個拋光機就弄了,多試幾次就掌握了。”

  “你讓他試試吧。”李老闆說。

  劉哥猛地轉過頭:“什麼?”

  “我說你讓初一試試,你不說簡單嘛。”李老闆說。

  “別人的車我就讓他試了,”劉哥說,“你的車還是算了吧。”

  “沒事兒。”李老闆說。

  初一看了他一眼。

  李老闆沖他笑了笑,沒說話。

  “我試試?”初一小聲說。

  “穩點兒慢慢來。”劉哥說。

  “嗯。”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的手機在兜裡震了一下,他估計是初一發過來的消息,但這會兒他沒有時間看。

  他正在給大廚備料,還得把材料先初步加工,大廚脾氣挺好的,平時笑眯眯的,對誰說話都挺溫和,但是要出了哪怕一丁點兒錯,他罵起人來絕對能用劈頭蓋臉形容。

  晏航沒在他手下出過錯,但每次別說備料,就是檢查操作臺上各種調料時他都不會有一點兒分心。

  他算是很有面子了,到了後廚沒讓他從削土豆兒幹起,就是打了幾天雜。但他做到現在這個位置時間有點兒太短,而且原因就是他記住了大廚調料的習慣性順序,隨手給放了一下,大廚突然就覺得他是個有心人……這種理由,要想讓別人服氣,他就不能讓人挑出一點兒毛病來。

  一直到這一大通忙完了,可以短暫休息一會兒的時候,他才走到外面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他今天出門的時候交待初一有制服了拍張照片給他看看,初一很聽話地拍了照片發了過來。

  其實他都差不多能想像得出來是什麼樣的制服,比他們後廚的制服好看不了幾毛錢的。

  但是初一的氣質……卻相當合適這樣的衣服。

  黑色帶黃條的工裝褲子,普通的黑色T恤,大概因為一直幹著洗車工的活兒,所以腳上穿的是雙膠鞋。

  晏航盯著看了一會兒,回了一句話。

  -荷爾蒙爆棚了

  -什麼?

  初一很快回復了過來。

  晏航沒理他,盯著照片繼續看,累的時候,看著初一還真是挺解乏的,立馬就覺得充滿了能扒光了大幹一戰的力量。

  不過沒等他的力量充滿,他看到了照片上初一身後的玻璃。

  玻璃上有個人影,看舉著一隻手的姿勢,初一的照片是這人拍的,而且看映出來的影子,這人穿得挺講究,肯定不是他們的工裝。

  -給你拍照的是誰啊?

  -一個客戶

  -你讓客戶給你拍照?

  -是啊,我讓劉哥幫我拍,劉哥怕拍不好

  -

  晏航嘖了一聲,自己的確有點兒敏感,但他的敏感多數時候並不是白敏的。

  回到家的時候,初一沒有像平時那樣在他開門之前就蹦過來搶著把門打開。

  晏航打開門,聽到了浴室裡有水聲。

  “你怎麼這會兒才洗澡?”晏航沖裡面喊了一聲。

  “你回了啊,”浴室門馬上打開了,初一頂著一腦袋泡沫探出了頭,“我今天回,回晚了。”

  “幹嘛去了?”晏航把手裡買回來的菜放到桌上,看到了浴室門口地上扔著的初一的工裝,“還把這身穿回來了啊?”

  “我幫著看,看故障車了,”初一說,“就晚了,衣服就,一套,自己洗自,己晾。”

  “嗯。”晏航應了一聲,沖他揮揮手,“趕緊洗,滴一地泡泡。”

  初一笑了笑,縮了回去。

  晏航把菜拿進廚房放到冰箱裡,一轉身看到初一扔在地上的工裝時,頓時又有點兒燥熱。

  他過去把衣服扔進了洗衣機,一邊脫掉上衣一邊在浴室門上踢了一腳。

  “嗯?”初一打開門。

  “不許動,”晏航一推門擠了進去,摟住他狠狠摸了兩把,壓低聲音,“打劫。”

  “好漢饒,命,”初一說,“狗毛都快摸,摸禿了。”

  “幹正事兒的時候你最好別說話,”晏航用腳把門帶上了,“我笑場笑軟了就抽你。”

  洗完澡出來,初一往沙發上一躺:“叫,個外賣吧。”

  “怎麼?”晏航扔了條毛巾到他臉上,“擦擦腦袋。”

  “別做飯了,”初一懶洋洋地擦著頭髮,“累。”

  “又沒讓你做飯。”晏航說。

  “怕你累。”初一說。

  晏航看著他。

  “工作。”初一補充說明。

  晏航笑了起來:“傻狗,那你點外賣吧,我今天還真有點兒不想做飯了,晚上我去你們咖啡廳裝逼看會兒書。”

  “什麼書?”初一一邊點餐一邊問。

  “我們老大寫的書,”晏航說,“英文版的,不知道是要裝個逼還是想考察我,讓我看呢。”

  “好。”初一笑了笑,咖啡廳晚上挺無聊的,如果一抬眼就能看到晏航坐在角落裡,感覺能舒服很多。

  其實說起來,別人都在放假,天天朋友圈裡都是吃喝玩樂,全世界好像只有自己從早忙到晚跟個禿毛狗似的,初一覺得自己特別艱辛。

  晚上躺在床上都沒忍住歎了一口氣。

  “把咖啡廳的工作辭了吧。”晏航在旁邊說了一句。

  “嗯?”初一轉頭看著他。

  “都歎氣了。”晏航說。

  初一笑了起來:“你怎,怎麼知道歎,歎的是這個。”

  “猜的,”晏航說,“我就是覺得你這麼一整天好像有點兒太拼了,又不是急錢贖身。”

  “不能辭,”初一說,“暑假完,完了回學校就,就不能去汽,修店了啊,晚上也,不去,錢哪兒來啊。”

  “我養你。”晏航說。

  “搶我臺詞。”初一翻過身摟著他,嘿嘿笑了兩聲。

  “我問你啊,”晏航反手在他腰上摸著,“你們那個客戶,給你拍照那個,是不是你之前說的,洗車聲控的?”

  “嗯,”初一點點頭,鼻尖在晏航肩上一下下蹭著,“怎麼了?”

  “這人幹嘛的啊?”晏航問。

  “馴狗,狗,狗師。”初一說,“有個狗,狗場。”

  晏航皺了皺眉:“馴犬師啊?”

  “嗯,”初一撐起胳膊,“我有他名,名片,我拿給你看。”

  “躺好!”晏航甩了他一巴掌,“我看他名片幹嘛我又不是狗。”

  “……哦,”初一愣了愣,“我是啊?”

  “躺好!”晏航說。

  馴犬師?嘖嘖嘖。

  初一重新躺好摟住他:“今天洗他,的車洗,洗了一個多,小時。”

  “是麼,”晏航想了想,“他名片拿來我看看。”

  “啊?”初一沒動。

  “名片。”晏航說。

  “你有,病啊?”初一很無奈地說。

  “有,”晏航指了指床頭,“一堆藥呢,誰說我沒病我跟誰急。”

  “啊……惡霸!”初一只得坐了起來,去客廳裡拿了那人的名片過來給了他。

  晏航沒開燈,借著月光看了看名片。

  名片很簡單,李逍,馴犬師,電話叉叉叉叉叉叉叉叉叉叉叉。

  還有狗場的地址。

  晏航看完把名片遞給了初一:“收好吧。”

  初一把名片放到床頭櫃上。

  “別弄丟了。”晏航說。

  初一頓了頓,往他腿上甩了一巴掌:“吃藥嗎!”

  “不吃。”晏航說。

  初一摟緊他,過了一會兒又小聲說:“吃醋啊?”

  “長得好看嗎?”晏航問,“長得不好看就不吃了,我們家狗出門兒有幾個圍觀的也正常,都吃醋吃不過來。”

  “沒仔,細看,”初一說,“都不,不記得長,什麼樣。”

  “小玩意兒你現在很聰明啊。”晏航笑了笑。

  “你怎,麼不吃劉,劉哥的醋,”初一說,“他對我挺,挺好的。”

  “劉哥沒什麼可吃的,”晏航說,“連拍照都怕拍不好。”

  初一沒說話,笑著在他耳朵尖兒上舔了一下。

  “癢!”晏航搓了搓耳朵。

  “好想吃,吃了你啊。”初一輕輕歎了口氣。

  晏航猛地覺得小腹發緊。

  “放點兒洋,洋蔥,乳酪,”初一說,“焗飯。”

  晏航感覺自己小腹那點勁兒瞬間就下去了,忍不住也歎了口氣:“睡覺,你個二逼。”

  晏航要不說吃李逍的醋,初一還真是沒太注意這個李逍,只覺得這個李老闆的確很挑剔,而且囉裡囉嗦的愛問話。

  晏航說過之後,初一才專門在他來洗車的時候盯著他臉看了一會兒。

  李逍長得還可以吧,應該算……還可以吧?

  初一對一個人的長相的確是沒什麼概念,同齡人還能稍微判斷一下,比如周春陽就比大小強要好看很多,但是這種比他大了十幾歲的,他就感覺不出來了。

  反正李逍不說話的時候看著還挺冷峻,一開口初一就覺得他很煩人。

  今天他來洗車的時候,初一正躺在一輛故障車的下面,不能給他洗車了,他還挺不高興的。

  初一倒是挺愉快,今天舉升機和地溝都有車占了,老員工估計懶得躺車底,這活兒自然就是他的了,他不介意躺車底下,比洗車有意思多了。

  “怎麼樣?”一個老員工蹲在車旁邊問了一句。

  “從動盤,”初一說,“變形了,跟飛,飛輪摩擦,得換,鉚釘也松,松了。”

  “行,”老員工點點頭,“小孩兒還可以嘛。”

  初一從車底滑出來,還沒等坐起來,就看到了正彎腰看著他的李逍。

  “你……”初一有點兒無語,看著他躺也不是起也不是的,“不盯,著你車了?”

  “老劉說你會修車,”李逍說,“我以為他吹牛呢。”

  “啊,”初一應了一聲,“沒吹。”

  “嗯,”李逍點點頭,繼續看著他,“下回我車壞了找你修吧。”

  “……哦。”初一也看著他。

  李逍一直彎著個腰,他要是直接坐起來,腦袋能撞到一塊兒去,他不得不用腳勾著躺板在地上往前走了幾步,從李逍的臉下頭慢慢滑過去,然後趕緊站了起來。

  “你還挺性感的。”李逍說。

  這話說的聲音不高,基本上只有初一能聽見。

  初一頓時覺得一陣不對勁,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但李逍看上去挺正常的樣子,沖他笑了笑之後,就又往洗車那邊去了,盯著他的寶貝車。

  初一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性感?

  這個詞兒對於他來說不光有點兒陌生,而且還有點兒那什麼。

  畢竟他只在晏航身上想到過這個詞。

  現在聽著這詞兒從一個陌生人嘴裡說出來,還是用在自己身上,頓時就讓他覺得有點兒彆扭了。

  “初一。”店長叫了他一聲。

  “啊。”初一走過去。

  “一會兒跟客戶溝通完了你就幫著一塊兒把剛那車的從動盤換了吧,”店長說,“你能換吧?”

  “能。”初一點頭,這些活兒他幹得比洗車打蠟什麼的熟練多了。

  “那舉升機空出來了就去換。”店長說。

  “好。”初一應著。

  這會兒沒什麼事兒,初一走到店門口想透透氣兒,剛在車底聞了一鼻子油味兒。

  李逍的怕哪摸哪從店裡開了出來,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停下了。

  “哎,”李逍從車窗裡探出頭,“初一,你幫我聽一下發動機吧。”

  “嗯?”初一看著他。

  “有吭吭吭的聲音。”李逍說。

  初一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撐著他車窗聽了聽:“沒有。”

  “你怎麼不站街對面去聽啊,”李逍說,“你聽得見嗎?”

  “我站街,對面,”初一說,“也能聽得出。”

  “聽得出什麼?”李逍問。

  “發動機新的,”初一說,“沒問題。”

  “耳朵不錯啊。”李逍笑著說。

  “還行。”初一點點頭,拍了拍車頂,“李老闆慢走。”

  沒等李逍再說話,他轉身回了店裡。

  確定沒人注意到他之後,他才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太可怕了!

  這個李逍怎麼回事兒?

  ……都怪晏航!

  要不是晏航之前說的那些,他根本不會對李逍的一舉一動有什麼在意!

  讓晏航一說,他現在看到李逍,就覺得李逍臉上寫著四個大字,我有陰謀。

  晏航真是個坑貨!

84

  李逍的事兒初一沒跟晏航說, 主要是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幾句對話而已,真要說了, 初一都覺得自己跟個小姑娘似的, 屁大點兒事都要回家告訴家長。

  不過李逍倒是也沒再有過什麼別的舉動了, 隔兩三天來洗一次車,初一在就點名讓初一洗, 初一要是沒空, 他就聲控別的員工。

  這事兒別的員工都沒什麼話,就阿齊老有點兒不爽。

  “你別老往修理那邊去, ”阿齊說, “你連實習都算不上, 就是暑期工,洗車人手都不夠,你還老覺得自己能修車了。”

  初一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維修其實也不是初一自己老過去, 維修那幫員工說實在的比洗車這些要友好些, 有時候會主動叫初一過去跟著看看, 他也願意去,這邊兒要是劉哥不在,他還真不太願意呆著。

  也不知道為什麼,同一個店裡的人,還按業務分了不同的工作氛圍。

  初一覺得自己再怎麼狗哥,也還是不太會處理這樣的關係, 以後一定還是得好好把專業學好了,能幹維修的話,自己一個人對著一台車,舒服得多。

  “你們沒有休息日嗎?”晏航躺在床上,一邊打呵欠一邊問。

  “沒,”初一去陽臺把晾乾了的制服拿進來穿上了,“再說了,洗車啊維,維修啊,是計,件的,多去多,得錢。”

  晏航笑著嘖了幾聲:“這架式,弄得一副生活不易的樣子,我看著都要落淚了。”

  “生活,”初一看著他,似乎是在找詞兒,找了半天,最後一揚臉,唱了起來,“像一團麻……總有那解不開滴……”

  聲音還挺大,晏航被他這激昂的念經歌給嚇得愣了好幾秒鐘才拿起一個枕頭砸了過去:“哎我去你的!”

  “小疙瘩!”初一接住枕頭,繼續把這句給唱完了。

  晏航又把自己枕著的那個枕頭抽出來砸了過去:“你上哪兒學的啊!這都我爸小時候聽的歌了!還他媽唱錯了!”

  “錯了?”初一接住第二個枕頭,“那是什,什麼?”

  “那也是麻繩擰成的……”晏航順嘴就唱了,唱到一半才蹦了起來,抓過初往床上一推,按著他幾巴掌甩在了他胳膊上,“找抽呢你。”

  “你會,會啊,”初一趴在床上笑著說,“晏叔叔小,時候聽的你,你都會。”

  “閉嘴!”晏航鬆開他,對著他屁股又踢了一下。

  “這歌劉,劉哥拿手,機放的,”初一說,“天天放,我就聽,會了。”

  “離你們那個劉哥遠點兒吧,本來就夠土的了,好容易數鴨子之外學個別的歌還學這麼一首。”晏航歎氣。

  “嗯。”初一笑著點了點頭。

  初一挺有活力的,晏航看著他心情不錯地出門去洗車,有點兒感慨。

  工作本身就是挺累的一件事兒,像初一這種從早到晚兩分工打著就更不用說了,但如果不工作,就連下一年學費都交不上,生活也過不下去了。

  按說這樣的壓力,無論是什麼工作,都會讓人覺得疲備不堪。

  但初一身上卻看不出這樣的壓力來,除了晚上睡覺睡得特別沉,有時候會歎幾聲氣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表現了。

  晏航雖然一直嘲笑初一土狗,有時候還愣乎乎的,但很多時候,他會很佩服這個小孩兒。

  真扛得住啊。

  他打了個呵欠,順手摸過了老大讓他看的那本書。

  書寫得挺有意思,結合了各種文化討論西餐,晏航倒是看得挺認真的,從裡頭還能看出不少老大做菜的理念和想法。

  就是無論是做菜還是英語,他的水準都還不太夠,看時間長了就挺累的,費勁。

  在床上賴著看了兩小時書,晏航起來洗了個澡,打算去車之道看看洗車工土狗初。

  他挺喜歡看著初一工作的樣子,他還沒看到過這小子幹跟專業有關的事兒是什麼狀態。

  晏航換了衣服,到視窗往下看了看,看到了崔逸的車停在樓下的車位上。

  “你車要修嗎?”他給崔逸打了個電話。

  “你要用車就說,”崔逸說,“你是不是看到我車在樓下了。”

  晏航笑了起來:“不用車,我就想找個藉口。”

  “上回初一說排氣管有黑煙,讓我去看看,”崔逸說,“你開去看看吧。”

  “行。”晏航說。

  “到電梯口響我電話一聲。”崔逸說。

  晏航下了樓,到崔逸家樓下電梯門口,打了崔逸的電話,然後掛掉。

  過了一會兒,電梯下來了,門邊角落的地上放著崔逸的車鑰匙。

  “又拿電梯當傳送帶呢?”保安笑著說。

  “方便快捷。”晏航點點頭。

  車之道還是挺不錯的一個連鎖店,導航上好幾個地址,初一沒告訴過他是哪家,不過他每天在社區門口坐公車過去,能去的方向只有那一個店。

  晏航開著車出了門,跟著導航一路過去。

  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了初一拿著手機天天看小李燒烤的事兒,他輕輕歎了口氣。

  真是個讓人吃驚的狗。

  車之道還挺好找的,招牌很大,老遠就能看到,裝修也挺有樣子。

  晏航剛把車開到門口,穿著制服的兩個小夥子就出來了。

  “排氣管有點兒冒黑煙。”晏航說。

  “先檢查一下吧,”一個小夥子說,“您下來,我們幫你開進去。”

  晏航下了車,一個小夥子上車,把車開去了維修區。

  洗車的地方就在門口,四個洗車位有三個停了車,晏航往那邊看了幾眼,沒有看到初一。

  他跟著又去了維修區,一個小姑娘給他拿了杯水過來。

  還是沒看到初一,晏航喝了口水,正懷疑自己是不是跑錯了店的時候,看到了那邊地溝裡有個人。

  地溝上停著車,看不到這人的臉。

  但是晏航認識……這人的內褲。

  因為這人穿的是他的內褲。

  太不檢點了,褲子不能提上去點兒嗎!褲腰大了不能拴根兒繩子嗎!內褲都露出來了!

  “初一你幫看一下這台車,”把車開進來的小夥子沖著地溝那邊喊了一聲,“我去趟電腦室。”

  “嗯。”內褲的主人應了一聲,果然是初一。

  晏航看著他從地溝裡退出來,大概是折騰半天了,身上都是汗,T恤都貼在了身上,看得到裡面肌肉的輪廓。

  初一一邊摘掉沾滿了機油的手套一邊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愣住了。

  “幫我看看。”晏航偏了偏頭。

  “你怎,怎麼來了?”初一愣了好幾秒之後才猛地笑了起來,抬胳膊往腦門兒上蹭了蹭汗,額角被蹭上了一條黑道。

  “老崔說你告訴他這車應該來看看。”晏航勾勾嘴角。

  “嗯,”初一走了過來,笑著點點頭,“我先看看。”

  “辛苦小哥了。”晏航說。

  “不,辛苦。”初一走到車頭,打開了引擎蓋。

  晏航站到一邊看著。

  初一用手撐著車頭,彎腰看了看裡面,帶著汗珠的臉上表情很嚴肅,看著挺養眼。

  “應該是火,火花塞。”初一說。

  “嗯。”晏航也沒注意他到底是在檢查什麼,一直只是盯著他的動作。

  初一從腰上掛著的一個工具袋裡拿出了一把螺絲刀,拆下了發動機罩,又看了看之後歎了口氣:“崔叔這車從,來不,不保養吧?”

  “好像很少保養,開挺多年了,估計就等著出點兒毛病好換車。”晏航說。

  “濾清器要,換了,”初一拆下了空氣濾清器,“洗都洗,不了了。”

  “換,”晏航點頭,“還有什麼要換的?”

  “火花塞。”初一說。

  “好。”晏航看著他。

  初一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帶著壓不住的笑容:“你真,真是,居然跑到這兒,來了。”

  “你不是現在才回過神兒吧?”晏航說。

  “就是,”初一笑著,“太開心了。”

  “傻狗。”晏航說。

  崔逸這車沒什麼大毛病,初一把濾清器換了,又檢查了一下,把火花塞也換掉了。

  晏航一直盯著他的動作。

  初一學汽修一年了,他之前一直沒有想像過他修車時是什麼樣,之前出去玩,這車也沒出個什麼故障讓初一修一下。

  到現在了他才算是看到了初一在做“專業相關”的工作時是怎樣的狀態。

  挺有范兒的,無論是拿工具的樣子,還是檢查時的表情,都像個老手,完全沒有生澀不熟練的感覺。

  非常性感。

  晏航退到邊兒上,點了根煙。

  “你們認識吧?”一個也穿著制服身上帶著機油斑點的小夥子在旁邊問了一句。

  “嗯。”晏航點了點頭,把手裡的煙盒和打火機遞了過去。

  小夥子往四周看了看,拿了一根煙點上了。

  “初一挺厲害的,”小夥子說,“他們學校畢業的很多都上我們這兒來實習,他不比實習的那些差。”

  “是麼。”晏航笑了笑。

  “幹汽修就是技術說話,沒別的,”小夥子說,“像初一這樣的技術,畢業的時候去哪兒都沒問題。”

  這小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抽了晏航的煙,總之抽煙的這點兒時間裡,一直在誇初一。

  晏航自己沒挺起胸膛為初一驕傲呐喊都有點兒對不住這小夥兒的一通誇。

  把該換的都換好以後,初一又把別的部位都檢查了一下。

  “哪天有空讓他過來做個保養吧。”晏航說。

  “現在也,也可以啊。”初一說。

  “今天我出錢,”晏航說,“保養他還是自己來吧。”

  “哦,”初一看著他,“也是,你要買二,二十萬的車。”

  晏航笑了起來:“要不再給洗洗吧。”

  “辦卡嗎?”初一問。

  “……辦卡你有提成嗎?”晏航問。

  “有。”初一點點頭。

  “那辦,”晏航說,“反正老崔也沒有固定洗車的地兒,幫他辦一個吧,這人平時洗車都靠偶遇灑水車。”

  初一笑了起來:“那你過,來交錢。”

  初一還是第一次這麼主動愉快地跑過去洗車的。

  阿齊跟他一塊兒洗他都沒覺得有什麼不爽。

  “你朋友啊?”阿齊看了看坐在椅子上伸長了腿玩手機的晏航。

  “嗯。”初一應了一聲。

  “混的吧?”阿齊又問。

  “不是。”初一說。

  “看著像混的。”阿齊說。

  初一沒說話。

  “幹什麼的?”阿齊繼續問。

  “你去采,採訪他吧。”初一說。

  在旁邊車位上洗車的劉哥聽樂了:“阿齊這個聽著也不像採訪,像審問。”

  “我審問他幹嘛,”阿齊有點兒沒面子,“就隨便問問。”

  初一沒接話,走到車後頭彎腰沖著輪子,崔逸這車一直跑市區,雖然一看就是挺久沒洗了,但倒也還算好洗。

  洗到一半的時候,初一看到了門外開過來了一輛人人都眼熟的車。

  李逍來了。

  晏航轉頭看了一眼,然後又往他這邊瞅了一眼。

  他跟晏航說過李逍開的是什麼車,估計晏航是認出來了,於是他點了點頭,晏航挺明顯嘖了一聲,又低頭接著玩手機了。

  “初一,”李逍進來就叫了他一聲,“這輛還多久洗完啊?差不多了吧?”

  “還得一,會兒。”初一說。

  “那我等會兒吧。”李逍站到了車旁邊。

  “那邊還有一個位置,”劉哥說,“在那兒洗吧。”

  “不急,”李逍說著看了看表,“還有點兒時間。”

  初一沒出聲,往晏航那邊看了看,晏航還是低頭玩著手機,沒什麼反應。

  車洗得差不多的時候,晏航走了過來,看了看車:“保險杠那兒再衝衝吧,灰挺大的,沖乾淨了沒啊?”

  “哦。”初一應了一聲,噴槍對著保險杠開始沖水。

  “一會兒車頂也再弄一下,”晏航說,“挺久沒動過這車了,車頂鳥糞也挺多的。”

  “好。”初一點頭。

  按晏航的要求沖了一大通之後,李逍又看了看表:“還沒完啊?”

  “輪胎這兒還有泥呢,”晏航彎腰指著輪胎,“沒沖乾淨啊。”

  初一又拿著噴槍繼續。

  這會兒他已經知道晏航是要幹什麼了,有點兒想笑,但忍住了。

  本來按流程,這會兒該吸塵擦內飾了,但晏航這一指揮,生生多折騰了十多分鐘,一會兒這一會兒那兒的,跟李逍都有一拼了。

  “這沖個沒完了啊?”李逍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潔癖,”晏航非常誠懇地看著他,“不好意思啊。”

  劉哥估計是看出來了,洗完旁邊那輛車之後,叫了已經極度不耐煩了的阿齊:“咱倆去把李老闆的車洗了吧。”

  “……今天真夠倒楣的。”阿齊小聲說。

  “去把李老闆的車開過去吧,”劉哥拍拍阿齊的肩,又看著李逍,“這兒還有一陣兒呢,去那邊洗吧。”

  “一會兒吸塵你注意點兒,”晏航繼續說,“腳墊那塊兒多弄一下,全是泥。”

  “嗯。”初一點頭。

  “還有車門縫,也攢了很多泥。”晏航說。

  “潔癖還能攢這麼多泥啊灰的,”李逍終於放棄了,沖劉哥揮了揮手,“老劉你幫我洗吧,我一會兒還有事兒。”

  看到李逍走開之後,初一松了口氣,他倒無所謂幫李逍洗車,他是怕李逍再磨嘰下去,晏航那種渾勁上來了能過去把李逍打一頓。

  李逍走開了,晏航也就沒有了聲控的架勢,坐到一邊指了指車門:“趕緊的,裡邊兒隨便吸吸就行。”

  “你潔,潔癖好了啊?”初一看了他一眼。

  “隨便潔潔,克服一下就好,”晏航說,“我挺得住。”

  “正常給,你洗好。”初一把噴槍收好,拿了布開始擦車。

  “這樣你工作量是不是增加了?”晏航說,“本來倆人的活兒。”

  “沒事兒,”初一說,“這樣對,對於我來說是,是放假,休息。”

  “那個一臉不耐煩的,”晏航看著那邊,“就是你說的不友好的同事吧?”

  “嗯,”初一點點頭,飛快地擦著車,“他剛沒,沒發火我還挺,奇怪的。”

  “他怕我。”晏航笑了笑。

  初一看著他。

  “別不信,”晏航勾著嘴角,“我看人就一眼,特別是看這一點。”

  初一嘖了一聲:“那我怕,不怕你啊?”

  “你不怕我,”晏航說,“我怕你。”

  “怕我一說,話你就,就軟了嗎。”初一說。

  “怕你一嘴欠被我打死了。”晏航說。

  初一嘿嘿嘿地笑了半天。

  崔逸的車雖然不維護,但內部還不錯,吸塵什麼的也不麻煩。

  不過初一在吸副駕駛座下面的時候,吸塵器口子被東西堵住了,他關了吸塵器,看了一眼,吸塵口那兒卡著個四方小袋子。

  他看了看,上面一個中國字都沒有,但是……他感覺自己隱隱知道這不是個什麼太純潔的東西。

  “這個……”他手指夾著小袋子沖晏航晃了晃。

  晏航一抬頭就愣了,過了兩秒才小聲說了一句:“我靠,你是在邀請我嗎?”

  “啊?”初一沒明白,“車座下,下面找,到的。”

  “……車座下麵?”晏航頓了頓,走過來拿過小袋子看了一眼,然後笑了起來,“還好是沒打開的,這要是個用過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擠對老崔了。”

  “這是避,避,避……”初一壓著聲音說得很艱難,“避……”

  “套套。”晏航大概是聽不下去給他補上了。

  “避套套。”初一終於說了出來。

  “避|孕套,賣什麼萌!”晏航說。

  “流氓氓。”初一說。

  晏航沒說話,看著他,好半天才歎了口氣,把那個避|孕套放到了他兜裡:“我們家狗真可愛啊。”

  “幹嘛?”初一伸手想把套套拿出來,這東西上班時間放在制服兜裡,實在是太讓人不知所措了。

  “拿著玩,”晏航坐回了椅子上,“這麼洋氣的東西沒玩過吧?土狗。”

  “你,玩過?”初一看著他。

  “玩過,”晏航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我爸用這個給我吹過氣球。”

  初一沒說話,轉過身低頭對著椅背一通狂笑,都笑咳嗽了。

  避套套。

  晏航走了之後,初一琢磨了一整天,兜裡的那個套套。

  他雖然土,但是套套還是知道的,不過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親手碰到這個東西。

  謝謝崔叔叔,給了他這個機會。

  他沒好意思去想為什麼崔逸車上會有這東西以及崔逸在車上放這東西是要幹什麼……但是,他還挺想拆開了研究一下的。

  不過這東西的指向性太強,他想到兜裡有這麼個東西,就會莫名其妙地想到晏航,然後就會無法控制身體的某個部位。

  還好制服的褲子很寬鬆。

  一直到下午下班,他才慢慢從各種幻想的折磨種回過神來。

  跟同事道了別之後,他拿出手機,準備給晏航打個電話,晚上他不用去咖啡廳,晚上想跟晏航出去轉轉。

  “你好,歡迎撥打擼狗熱線。”晏航接了電話。

  “怎麼個,擼法?”初一問。

  “我擼狗,你聽。”晏航說。

  初一笑了起來:“那誰想聽,啊。”

  “小姐姐們。”晏航說。

  “神經,”初一笑著看了看時間,“你在家嗎,我下,下班了,晚上出,出去吃吧?”

  “好,我給你派了個司機過去,”晏航說,“讓司機親一口,司機就送你回來了。”

  “什……”初一愣了愣,猛地往四周看著。

  身後傳來一聲喇叭聲。

  初一回過頭,看到了跟在他身後不知道多久了的車,還有坐在車裡正沖他笑著的晏航。

  “你!”初一頓時心情好的都快能無師自通唱首好日子了,他跑過去拉開了車門,“你沒!回去嗎!”

  “我瘋了嗎你們這兒連個雜貨店都沒有,我在這兒呆一天,”晏航說,“我剛過來。”

  “司機。”初一笑著說。

  “對,”晏航伸手在他下巴上勾了勾,“小狗來親一口,小天哥哥帶你去玩。”

  初一湊到他面前,很配合地蹭了蹭他胸口。

  晏航低頭親過來的時候,初一立馬伸手往他褲襠那兒摸了一把。

  “靠!”晏航拍了他一巴掌,“大街上呢。”

  “哦。”初一偏過頭,在晏航咽喉上咬了一口。

85

  雖然初一這一口咬得晏航挺燥的, 雖然這條路基本都是汽修汽配的店, 路上行人很少,這個時間更是連車都沒幾輛了, 但晏航還是拽著初一的頭髮把他給拎回了副駕坐好。

  各種車震耳熟能詳, 他也還沒到有膽兒在大馬路上就震一把的程度。

  “你出, 出來的時候洗,澡了吧?”初一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了一句, “很好聞。”

  “沒, ”晏航嘖了一聲,“我洗完車回去就洗了澡好嗎, 一身汗我還能堅持到出來才洗啊?”

  “我還沒, 洗呢, ”初一扯著自己制服聞了聞,“臭嗎?”

  “自己聞完了還得問別人?”晏航說。

  “怎麼辦,”初一有些鬱悶,“我是臭的。”

  晏航邊開車邊樂, 笑了有半條街, 才指了指後座:“給你拿了套衣服, 先換上吧,我現在也不吃你,回家了再洗吧。”

  “你真賢,賢慧。”初一立馬松了安全帶爬到了後座。

  “脫光我看看。”晏航看著後視鏡。

  “你是,不是饑渴了。”初一脫掉上衣。

  “年輕人嘛,”晏航看著後視鏡裡初一緊實的肌肉線條歎了口氣, “真的,我每次都得看到你的肉體,才發現你真是個大小夥子了。”

  “口氣像,像個老,年人。”初一穿上T恤,接著脫掉了褲子。

  晏航把視線移開了,開車還是要專心的,萬一碰了撞了交警一來……哦?大馬路上一輛車撞了樹,車上兩男子受傷,其中一名男子沒穿褲子。

  這就不怎麼好了。

  初一換好衣服爬回副駕坐好,手在褲兜上還拍了拍。

  晏航看了他一眼。

  “套套。”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是人老崔的套套,”晏航嘖了一聲,“你還捨不得放下了啊?”

  “拿回去還,還給他啊。”初一說。

  “哎!”晏航喊了一聲,“你要就把這東西放回原地兒,要你就扔了,你可別拿著這玩意兒去跟人說崔叔叔我在你車上撿著一個套套。”

  初一靠在椅背上笑得停不下來。

  “老崔也就跟我爸似的看著顯年輕,四十多的人了,車上放個套還被小屁孩兒看到了,”晏航說,“多艱難啊。”

  “崔叔跟,跟誰用啊?”初一偏過頭,問了一句。

  “我上哪兒知道去,”晏航說,“他沒結婚,沒女朋友,沒男朋友,挺講究的估計也不會找小姐……大概有床伴兒吧,老男人的世界我不太懂。”

  “哦。”初一點點頭,想想又轉過臉,“為什麼不,不結婚?”

  “不知道,”晏航說,“這事兒你要問他啊。”

  “嗯。”初一又點了點頭。

  “你別真問啊!”晏航一聽,趕緊補了一句。

  初一笑了起來,歎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特,特別傻啊。”

  “誰讓你一本正經嗯來著。”晏航說。

  初一笑著沒說話。

  晏航開著車往市區去,今天晚上他和初一都有時間,可以找個地方好好吃點兒東西。另外他還打算帶初一去酒吧聽個小型音樂會,王姐早幾天就給了他票,他沒跟初一說,怕到了今天湊不到時間去。

  這些事兒要沒有初一,他其實沒什麼興趣,但有初一就不同了,他想讓初一見見各種新鮮事物。

  省得一天天都那麼土。

  車開了好一陣兒,初一都沒說話。

  晏航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愣了愣:“你還真是……很有探索精神啊。”

  “實在是好,好奇。”初一有些不好意思。

  “你繼續探索。”晏航看了看他手上捏著的已經拆開了的套套。

  “都是油,”初一說,“怎麼吹,氣球啊?”

  晏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要影響我看導航。”

  “拿用,用過的吹?”初一恍然大悟。

  “……滾。”晏航說。

  “我吹個氣,球給你玩吧。”初一扯了張濕紙巾,把套套裹在裡頭擦了擦。

  “你是不是有病。”晏航問。

  初一沒理他,估計是在擦套套。

  導航讓轉彎,晏航把注意力放回了開車上。

  其實第一次老爸拿這玩意兒給他吹氣球的時候,他根本就不知道這是什麼,情真意切地以為是個氣球,主要是老爸還在上面畫了鼻子眼睛嘴。

  等他玩夠了,老爸才把當時還在上小學的他叫過去,給他說了這是什麼順便科普了一下兩性知識。

  但這個套路他沒法用在初一身上,他跟初一的關係非常不純潔,無論他怎麼向初一介紹,這都他媽是個套子,而且是他倆之間能用的上的。

  “這個小,揪揪,”初一把套套遞到他臉旁邊甩了甩,“是幹,幹嘛用的?”

  “什麼小……”晏航看了一眼,頓時就歎了口氣,“你帶手機了吧?”

  “嗯。”初一點頭。

  “自己查!”晏航吼了一聲。

  “算了,”初一靠回座椅裡,“肯定很,很黃,我還是吹,氣球。”

  “我停車之前你再跟我討論套子,我就抽你,”晏航說,“保證真抽,絕對不留情面。”

  “好。”初一笑了笑。

  晏航把車停在了一個商場的地下停車庫裡,這個商場頂樓有一家挺好吃的小火鍋,哪怕是這麼熱的天,也是食客滿滿。

  “去樓上吃小……”他轉過頭,話都沒能說完。

  眼前有一個乳白色半透明的氣球。

  “火鍋。”他說。

  “嗯,”初一把“氣球”的口紮好,放到了駕駛臺上,“這個質,品質比普通氣,球要好。”

  “……是啊。”晏航打開車門下了車,想想又回頭指著那個從擋風玻璃外面一眼就能看到的避套套球,“放下邊兒去。”

  “哦。”初一把球拿下來放到了腳墊上。

  吃火鍋的過程中,初一大概是因為餓了,對套套的濃厚興趣終於被食欲壓制住了,埋頭吃,沒再提過套套和氣球。

  晏航覺得很欣慰。

  “快開,開學了,”初一邊吃邊說,“轉過年就,就可以實習了。”

  “嗯,”晏航夾了一片肉慢慢涮著,“你們實習都去哪兒?”

  “不知道,”初一說,“好幾個地,地方,今天店,店長還跟我說,讓畢,業了上他們這兒,來。”

  “想去嗎?”晏航問。

  “不讓我洗,車就行,”初一想了想,“我不喜,歡洗車。”

  “真要讓你去肯定是沖技術,洗車工誰都能幹,”晏航笑笑,“你還擔心這個。”

  “也有畢,業了去洗,洗車的,”初一說,“技術不行。”

  “你們宿舍大小強那樣的,”晏航嘖了一聲,“估計就這樣。”

  初一搖了搖頭:“他們回,回老家,家裡給找,找好工作了。”

  “是麼。”晏航看著初一。

  初一是回不去老家了,回去也沒誰能幫他安排好工作。

  “再有半,年就能安心掙,掙錢了,”初一倒是沒想那麼多,邊吃邊愉快地搓了搓手,拿起飲料跟他碰了個杯,“以後狗哥養,養你。”

  “你說的。”晏航拿起飲料喝了一口。

  “我說的。”初一點點頭。

  吃飽了飯,慢慢一塊兒散著步往酒吧街走,去聽音樂會。

  初一覺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充滿了時尚感。

  跟男朋友去聽音樂會,這話想想都讓人開心。

  洋氣極了。

  一直到了酒吧門口,他才想起來問了一句:“什,什麼音樂?”

  “鄉村。”晏航說。

  “嗯。”初一點了點頭。

  雖然他根本不知道鄉村音樂是什麼音樂,但還是很鎮定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酒吧裡人挺多的,大家三三兩兩地坐著,他和晏航在靠近角落的地方找了個小沙發坐下了。

  “隨便聽聽,”晏航在他耳邊小聲說,“你要是不愛聽,我們聽一會兒就走。”

  “好的。”初一笑了笑。

  他沒聽過什麼音樂,更分不清音樂的種類,此時此刻他的煩惱是明明知道鄉村音樂肯定不是他概念裡的農村音樂,但腦子裡一直停不住地響起嗩呐和鑼聲。

  快開始吧,他急切地需要清理一下腦子。

  其實還挺好聽的,臺上的歌手簡單地跟大家說了聲晚上好,就開始一邊彈吉它一邊吹口琴。

  音樂很……樸實,調子也挺輕快,跟初一想像的“裝逼”有著很大的差距,他意外地覺得非常好聽。

  大概土狗就適合聽這樣的。

  “怎麼樣?”晏航輕聲問他。

  “好聽,”初一點頭,“我喜歡。”

  “真的?”晏航看了看他。

  “真的。”初一說。

  “回去給你買個好點兒的耳機,”晏航說,“你可以聽聽音樂。”

  “嗯。”初一往他身邊擠了擠,抓住了他的手。

  音樂會時間不很長,結束之後跟初一一塊兒往回走的時候,晏航能感覺得到他心情很好,雖然初一的心情基本上就沒有不好的時候。

  “之前老崔一直讓我去他家把他那套音響拿過來,”晏航說,“我嫌麻煩不想去,要不明天去拿來吧。”

  “讓我聽音,音樂嗎?”初一問。

  “嗯,”晏航笑笑,“我也聽,好久沒聽了。”

  他跟老爸都愛聽音樂,他倆還沒開始行走江湖的時候,他記得老爸是有一套很好的音響的,他跟著老爸一塊兒蹲在音箱前聽。

  後來離開家了,這些東西哪兒去了也就不知道了,也許送人了,也許賣了扔了,或者就棄在那兒了吧,他想不起來。

  初一笑話他小時候的事兒記不住,其實別說特別小的時候,就算是小學,記得住的東西也不多。

  打開車門上車的時候,初一把放在腳墊上的“氣球”又拿了起來。

  坐好之後也不知道應該放哪兒,乾脆就捧著了。

  晏航無奈的眼神讓他有點兒想笑,但是吧,這東西的確……挺神奇的。

  不過他一直沒弄明白是幹嘛用的那個小揪揪,這會兒他突然靈光一閃,似乎找到了答案。

  “這是,這個小揪,揪是……”初一看著晏航,想要印證一下,不過話沒說完就被晏航粗暴地打斷了。

  “這是你兒子的寄存處。”晏航說。

  “……啊?”初一愣了愣,晏航把車開出車位之後他才猛地一下開始狂笑。

  “我回去要跟老崔打一架,”晏航說,“沒事兒在車上放這種東西……你琢磨一天了吧?琢磨明白了沒啊?”

  “明白。”初一笑著點頭。

  多少還是明白一些的,又不是真的傻子。

  初一把氣球拆開,放掉了裡面的氣。

  他只是沒有親眼見過,親手摸過而已。

  確切的作用……還是有所耳聞的。

  車開到社區那條街的時候,晏航沒有直接開進社區大門,而是在路邊停了下來。

  “幹嘛?”初一問。

  “買點兒東西,”晏航說,“下車。”

  “哦。”初一下了車,跟在晏航身後過了街,又轉進了超市旁邊的一條小路,這條路他就來過一次,以前發傳單的時候走過。

  剛走了幾步,他就看到了前面有一個燈箱,上面寫著四個大字。

  成人用品。

  “晏航!”他立馬反應過來,一把拽住了晏航的胳膊。

  “嗯?”晏航回過頭。

  “你要幹,什麼啊!”初一壓低聲音。

  成人用品!

  成人用品商店!

  裡面賣的就是成人用品!

  成人用品都是幹什麼的呢!

  就是不一定非得是成人在床上或者不在床上在車裡在大野地裡幹的那些事兒需要用的東西。

  “給你買玩具。”晏航說。

  “我不要,”初一拽著他胳膊不敢撒手,“小天哥哥我錯,錯了,我不玩套,套了。”

  晏航嘖了一聲:“我跟你說你這麼拽著我,動靜比直接進去可大多了。”

  “進去幹嘛啊!”初一壓著聲音小聲喊。

  “看看都有什麼。”晏航笑了笑。

  接晏航著胳膊一抬,不知道怎麼就繞著他手臂轉了半圈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初一還在震驚晏航這一招的時候,已經被拉進了店裡。

  “隨便看。”店裡坐著的大姐說了一句。

  初一之所以知道這是個大姐,是因為聽到了她說話,他眼睛根本沒敢往那邊看。

  晏航鬆開了他的手,在陳列櫃檯前彎著腰很有興趣地看了起來。

  初一僵立在門邊,不知道應該轉身出去,還是就站這兒耐心等待,或者過去跟晏航一塊兒看?

  他往店裡隨便掃了幾眼,心裡翻起一陣不知道什麼色兒的巨浪,嘩啦啦地拍得他腦子都鈍了。

  店裡貼了不少海報,還有些看板,上面的圖給初一的感覺都很驚悚。

  晏航本來的計畫是進都進來了,那就慢慢都看看。

  他其實對成人用品店的經驗並沒比初一多,他也是頭一回進來,只是他沒有初一那麼單純而已。

  呸。

  其實初一也不見得就單純,開黃腔也有過,玩套套都玩了一路呢,準確說法應該是初一從來沒接觸過這些相關內容。

  不過現在他的計畫是進行不下去了,因為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內容所以非常單純的初一應該是被尷尬折磨得已經無法動彈了。

  “幫我拿盒這個吧。”晏航指了指櫃檯裡的盒子。

  “避孕套啊,”大姐走了過來,“要哪種的?推薦你用這個超薄的,比較舒服。”

  “行。”晏航點頭。

  初一脖子都僵了,但聽到晏航說話的時候,他還是猛地轉過了頭。

  晏航居然還真要買套套?

  買來幹嘛啊!吹氣球過節嗎!

  “要什麼號的?”大姐又問。

  什麼?

  套套還有號?

  初一努力地想要抬起手,把眼珠子往回按按。

  “不知道,”晏航說,“沒量過。”

  量?還要現量尺寸嗎?

  量誰的?晏航的?還是他的?

  不過他倆尺寸差不多……量一個就行了。

  等一下,怎麼量?誰量?

  初一還在震驚中茫然無措的時候,晏航已經在大姐的指點下買好了套套,付完了錢。

  “走吧。”晏航拍了他一下。

  “哦。”他轉了個身,跟著晏航走出了店門。

  “你真買了?”初一一出門就立馬小聲問了一句。

  “嗯,”晏航點點頭,“本來想在超市買,超市人太多了,我怕你扛不住。”

  “沒人我也扛,不住啊!”初一說。

  “我拆一個給你玩,”晏航打開了盒子,“這個的廣告寫著零度激爽……”

  “我不玩,”初一抓住了晏航的手,“我求,你了小,天哥哥,大街上呢。”

  “行吧,我也不好意思大街上玩,”晏航把盒子放進了兜裡,“回去玩。”

  “回去也沒,沒什麼好玩的。”初一說。

  “沒什麼好玩的你玩一路呢。”晏航說。

  “我要打人了。”初一說。

  “嚇死我了,”晏航笑了起來,“狗哥饒命別打我。”

  回到家裡,初一立馬去洗了個澡,本來今天幹活兒就一身汗,去買個套套把他又嚇出了一身汗。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晏航靠在沙發裡,手裡拿著個還沒拆的小方袋子正看呢。

  初一過去往他旁邊一倒,挨著他,搶過他手裡的小袋子,扔到了一邊。

  晏航嘖了一聲。

  “別看了,”初一說,“又用,不上。”

  “嗯?”晏航看著他。

  “又用不上,”初一說,“你又沒,沒有女朋友。”

  晏航還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怎麼?”初一也看著他,發現晏航嘴角開始有很小的沒忍住的笑容一點點泛開來。

  很好看。

  他特別喜歡看晏航這樣笑,但是晏航正在嘲笑他。

  “笑什麼?”初一問。

  “你是不是覺得這玩意兒只有男女之間才用得上啊?”晏航勾了勾嘴角。

  初一愣了愣。

  他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一聽晏航這話,他立馬就反應過來了,這玩意兒男的和男的也能用。

  晏航說完這句話之後,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了,只能跟初一眼瞪眼地互相瞅著。

  他祈禱初一不要突然問他倆男的要怎麼用,他還真就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畢竟他也就是個口頭老司機,真槍實彈的經驗跟初一一樣貧瘠。

  “怎麼用?”初一問。

  “套到小雞雞上用。”晏航說。

  祈禱沒管用,初一還是問了。

  晏航繼續祈禱初一不要再順著問下去了。

  “其實我剛,剛就在想,”初一伸手拿了個套套過來看著,“這個怎,怎麼套,上去啊?”

  “嗯?”晏航愣了愣。

  “穿襪子那樣嗎?”初一問。

  晏航本來不想笑,這在這種問題上,嘲笑一個純情的少年是不對的,但是他還是沒忍住,爆發出了一陣狂笑。

  “我自,自己看,”初一倒是很平靜,伸手拿過了說明書,“套套還有說,說明書,真高級。”

  “沒說明書怎麼行,”晏航笑得不行,“萬一純情小狗都跟穿襪子似地往上套怎麼辦。”

  初一嘖嘖兩聲,低頭認真地研究起來。

  “狗子,”晏航躺到沙發上,枕著胳膊,“你怎麼這麼可愛。”

  “那就好,好珍惜。”初一邊看說明書邊說。

  “這不是挺珍惜的嗎,”晏航把他拉過來靠在自己身上,“連洗車的客戶我都死打嚴防了。”

  “小揪,揪要捏住,”初一回頭看著他,“一擼就,就套上去了。”

  “嗯。”晏航點點頭。

  初一回過頭的這個姿勢,脖子側面拉出的線條非常性感,晏航忍不住伸手在他脖子上摸了一下:“你要套一下試試麼?”

  “……嗯。”初一想了幾秒鐘,點了點頭。

  “我幫你。”晏航說。

  “你按我,我的號買,的嗎?”初一問。

  “咱倆號一樣。”晏航笑著說。

  “那你,你也,”初一翻了個身摟住他,扯開他褲腰就往裡摸,“試,一下。”

  晏航沒說話,仰了仰脖子。

86

  晏航洗完澡出來的時候, 初一坐在沙發上, 一手一個套子拎著。

  “有病吧,用過的你也玩?”他扯下搭在腦袋上的毛巾抽了過去, “好玩嗎?”

  “我就, 就是要問, ”初一也沒躲,讓他在肩膀上抽了一下, “這個不, 不能扔馬桶吧?”

  “扔垃圾桶就行,”晏航說, “你是不是從來沒這麼集中地見過自己兒子有點兒捨不得啊?”

  “啊?”初一看著他。

  “要不咱倆下樓去挖個坑給它們厚葬了吧?”晏航說, “撒點兒花, 給你五分鐘你哭一場。”

  “扔垃,圾桶會,會被看到吧?”初一有些不放心。

  “上頭寫你名字了?”晏航問。

  初一歎了口氣,把套子扔進了垃圾桶裡。

  “睡覺。”晏航打了個呵欠進了臥室。

  初一去簡單洗漱了一下也蹦上了床, 摟著他。

  “不熱啊?”晏航扯開他的胳膊。

  初一拿過空調遙控器滴滴滴一通按:“不熱。”

  “神經病!”晏航掃了一眼空調機上的溫度, 19度。

  “我交電, 電費。”初一嘿嘿笑了兩聲。

  “趕緊睡,你明天不上班了啊?”晏航說。

  “你真是老,年人,”初一小聲說,“擼一次就不,不行了啊?”

  “滾滾滾滾滾, ”晏航說,“早晚幹死你。”

  初一很愉快地笑了起來:“怎,麼幹啊?”

  晏航沒說話。

  沒敢說。

  他突然發初一好像並不知道其實倆男人能用套並不是拿著套擼的這個驚天大秘密。

  初一那邊沒再繼續問下去。

  他松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其實,”初一在他脖子後頭噴著小熱氣兒小聲說,“用套,套擼,也沒什麼特,特別的感覺,啊。”

  “嗯。”晏航應了一聲,又緊張起來了。

  狗長大了,打開新世界大門了,問題真他媽多啊。

  求知欲真他媽可怕啊。

  “為什麼要戴,戴著套,擼?”初一又問。

  晏航沒理他。

  “為了好,收拾嗎?”初一繼續問,“還是……”

  晏航扔開他胳膊坐了起來,轉身對著他連甩了幾巴掌,壓著聲音甩一巴掌喊一嗓子:“說了讓你自己去查!查百度!查穀歌!自己查自己查自己查!我又不是百科!全書!”

  “不查,”初一摟住他的腰,把他拽回枕頭上躺好,再把腿也搭到他身上箍緊了,“肯定很黃。”

  “不黃你哪兒來的,”晏航嘖了一聲,“你以為你爸你媽握個手就有你了啊?”

  初一沒說話,抓著他的手握了握,然後把嘴唇貼在他脖子後頭嘖嘖嘖地連嘖了十來聲:“睡覺。”

  晏航閉上眼睛,沒什麼睡意。

  今天的日常擼狗還是挺刺激的,除去戴套子這個本身就很刺激的動作以及戴上之後視覺上略微陌生心理上判若兩雞的效果……初一給他戴的時候他差點兒想說用嘴套,咬著牙才忍著沒說出來。

  他本來睡眠就差,再被這麼刺激一下,暫時是沒什麼睡意了。

  “晏航。”初一在他脖子後邊兒又叫了一聲。

  晏航沒出聲,他扛不住初一對新世界滿滿的好奇。

  “你說是誰發,發明的,把套子卷,起來裝啊,”初一小聲說,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又加了一句,“行吧,自己查……算了,肯定很黃。”

 

  黃你大爺。

 

  晏航閉著眼睛堅強地咬緊牙關,打死不開口。

 

  幾分鐘之後,好奇狗子終於沒有了聲音,呼吸慢慢放緩,睡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刺激,他倆早上都睡過頭了,比平時晚了半小時起床,初一早點都沒吃,穿了衣服就風一樣地卷了出去。

 

  晏航的時間倒還算能來得及,他給自己做了個優酪乳烤吐司。

 

  看到沙發上扔著的沒用完的套套,他過去收起來都放進了床頭櫃的抽屜裡。

 

  一看到這東西,他就感覺自己要心生邪念。

 

  雖然他覺得自己這個年紀,心生邪念很正常,沒邪念才有毛病,但畢竟初一太蠢……單純,他還是期待初一能不把自己當成百科全書,動動手指,自己去尋求真相,默默成長,長熟了再來找自己商談,以便減輕自己“勾引未成年人”的罪惡感。

 

  今天到酒店的時間跟平時差不多,但是一到後廚就接到了老大的電話。

 

  “今天主菜你做。”老大說。

 

  “什麼?”晏航愣了愣。

 

  “我家裡出了點兒事,”老大說,“現在馬上要回去,明天就能回來。”

 

  晏航沒再多問,直接應了一聲:“好的。”

 

  “我已經跟前廳說了今天功能表改一下。”老大說。

 

  “明白了。”晏航回答。

 

  “這是個機會,”老大說,“別給我丟人。”

 

  “嗯。”晏航應著。

 

  老大的主菜是他的秘密武器,晏航當然不可能代替他去做,只能臨時換菜單。

 

  晏航沒有招牌菜,他畢竟一個新手助理,但如果他能不出錯地把普通菜品扛下來,的確也是個很好的機會。

 

  後廚有人兩三年都沒能有這樣的機會。

 

  他吸了口氣,先去了趟前廳。

 

  他跟別的領班不熟,但今天是王姐,也算是他的幸運。

 

  “這邊不會有問題,放心吧,”王姐說,“這個機會可得好好把握。”

 

  “嗯。”晏航笑了笑。

 

  “說不定明年就能在菜單上看到你的菜了,”王姐小聲說,“加油。”

 

  “謝謝姐。”晏航伸出手。

 

  “哎喲你煩不煩。”王姐笑著跟他握了握手。

 

  回到後廚,氣氛略微有些緊張。

 

  不過對於晏航來說,氣氛這種東西無所謂,他只管做好自己這一部分。

 

  從配菜開始,他得獨立完成全部工作。

 

  “航哥。”有人在他背後小聲打了個招呼。

 

  “嗯?”晏航回過頭,看到是小胡。

 

  小胡在後廚的時間比他長,年紀卻不大,因為太老實,一直混跡後廚低層略上一點兒。

 

  “要幫忙嗎?”小胡問。

 

  晏航猶豫了一秒,點了點頭:“謝謝。”

 

  小胡的心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換了別人,晏航不一定會接受這個“幫忙”,但小胡人還挺實在。

 

  “你今天做什麼菜,告訴我就行,”小胡說,“我來準備。”

 

  “好。”晏航說。

 

  李逍搬了張椅子坐在維修區的一摞舊輪胎旁邊,看著初一:“你是不是不洗車了?”

 

  “洗。”初一站在一輛車前,打開了引擎蓋撐著車頭正在研究。

 

  “我這都來好幾回了,”李逍說,“也沒碰著你。”

 

  “你要不住,住這兒吧,”初一擰開了水箱蓋子,看了看裡頭,轉頭跟旁邊的車主說,“進油了。”

 

  “水箱進油了?”車主問。

 

  “嗯,”初一點點頭,“氣缸,墊壞了,得換。”

 

  “那換吧。”車主說,“時間久嗎?”

 

  “半天吧,”初一在工單上記了下來,“要拆發,動機。”

 

  “你行嗎?”車主有些不放心地看著他,“新手吧?別給我換壞了。”

 

  初一看了他一眼:“讓老師,師傅幫你換。”

 

  “那行。”車主笑了笑。

 

  他走開之後李逍在旁邊歎了口氣:“初一,你都沒脾氣麼?”

 

  “什麼脾,氣?”初一問。

 

  “明顯就是信不過你啊。”李逍說。

 

  “我都沒,畢業,”初一說,“信不過有,什麼奇怪的。”

 

  “……心態不錯,”李逍沖他豎了豎拇指,“我車要是有毛病,我就點名讓你修。”

 

  初一沒說話,轉身繼續忙活去了。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晏航給他發了條消息過來。

 

  -狗子,舔一下

 

  初一看著這條消息差點兒直接腿一軟跪到地上去,但他還是堅強地靠著牆,給晏航回了一條。

 

  -舔舔小天哥哥。

 

  -中午沒空跟你說,我今天做主菜了,晚上還有一通忙

 

  -啊!!!!!!!真的嗎!!!!!

 

  -嗯,我們老大今天有事來不了

 

  -那你累嗎

 

  -累啊,所以讓你安慰一下

 

  -安慰到了嗎?

 

  -還行

 

  -晚上給你捏肩踩背!晏大廚!

 

  其實做菜對晏航來說,應該不是什麼特別累的事兒,今天累得一回來就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主要還是因為壓力大。

 

  “點外賣吧。”晏航說。

 

  “點了,”初一把他衣服推上去,在他背上捏著,“不過點的都,都是我愛,吃的。”

 

  “我什麼都行。”晏航說。

 

  “你背真,好摸啊,”初一捏了一會兒,在他背上腰上來回摸著,“真好,摸啊。”

 

  “閉嘴,”晏航說,“你雞雞真好摸啊!”

 

  “要摸嗎?”初一馬上問。

 

  “滾!”晏航側過身蹬了他一腳,“好好個狗怎麼學成這樣了!”

 

  初一也沒躲,笑著把他按回去,繼續在他背上捏著:“你揉,揉麵團的時,候也是這,這麼揉吧?”

 

  “嗯。”晏航閉上眼睛。

 

  “你睡吧,”初一說,“外賣來了叫,叫你。”

 

  晏航居然能在非睡覺時間趴在沙發上睡著,初一覺得非常神奇,聽到晏航很低的鼾聲之後,他都不敢再繼續給他捏後背了,生怕吵醒了螞蟻放屁都會被驚醒的晏航。

 

  他拿出手機,把鈴聲調成了震動。

 

  還沒等放回兜裡,手機就震了,他趕緊踮著腳尖一路小跑到陽臺接起了電話,是送餐的小哥已經到門口了。

 

  他又踮著腳尖一路小跑去開了門。

 

  “您好,您點的餐,請核對一下。”小哥把速食盒遞給了他,又回頭往消防樓梯那邊看了看。

 

  “嗯對的。”初一怕吵醒晏航,看都沒看就點了頭。

 

  正要回屋的時候,小哥又往消防樓梯那邊看了一眼,也許是長期受晏航的影響,初一立馬覺得有點兒不對,問了一句:“看什麼?”

 

  小哥聲音很低地說:“我上來的時候有個人在你家門口,看到我就從消防樓梯走了……注意點兒安全啊,別是來踩點的小偷……”

 

  小哥的話還沒說完,初一把著門的手就被拉開了,晏航從他身邊沖了出去,直接進了樓梯。

 

  “你先上去!”晏航邊跑邊喊了一聲。

 

  “謝謝。”初一沖小哥點了點頭,也顧不上別的,跟著就沖進了樓道裡,晏航已經往下追了。

 

  上面只還有兩層,初一一通猛衝,在上面沒有看到人,於是他轉身開始往下跑。

 

  如果小哥上來的時候,那人才跑的,這麼高的樓層,無論是電梯還是樓梯,這會兒都應該還沒出去。

 

  晏航有可能追得上。

 

  但晏航剛剛驚醒,這會兒估計人都還是迷糊的,這麼沖出去,不知道能不能追上,追上了又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初一有點兒焦心,恨不得直接在地板上打洞往下出溜。

 

  在跑步這方面,無論是平地跑還是跑樓梯,初一對晏航的佩服是非常五體投地的,他硬是一直也沒能追上晏航。

 

  跑出消防通道到了一樓的時候,他忍不住喊了一聲:“晏航!”

 

  他害怕晏航一個人追出去。

 

  “這兒。”晏航的聲音從樓外面傳了過來。

 

  “怎麼樣?”初一跑出去,看到了站在樓外小花園旁邊的晏航。

 

  “沒追上。”晏航皺了皺眉。

 

  初一看到從旁邊過來的保安,小聲問晏航:“要調,調一下監,控嗎?”

 

  “先不急,”晏航說,“上樓。”

 

  “你們的外賣剛才送上樓了啊,你們怎麼又下來了?”保安看到他倆問了一句。

 

  “拿了,”晏航點點頭,“拿完了下來散個步。”

 

  “哦。”保安笑著點點頭。

 

  回到家裡之後,晏航又趴在窗邊,從窗簾縫隙裡往外看了好一會兒。

 

  “有人嗎?”初一問。

 

  “沒看到什麼奇怪的人,”晏航坐到桌子旁邊,把外賣盒子打開,“先吃東西吧,餓死了。”

 

  “會是晏,叔叔嗎?”初一問。

 

  晏航沒讓馬上查監控,可能也是這麼想的。

 

  “仔細想了一下,應該不是,”晏航說,“如果是我爸,不可能讓外賣小哥看到他。”

 

  “那……”初一完全沒有頭緒。

 

  “如果不是我爸,”晏航說,“這人可能也不打算對我怎麼樣,電梯上來他肯定能知道,他沒有躲起來可能就是在等電梯想要走,但沒想到送餐的上來了,怕我們會馬上開門,所以立馬從樓梯跑了。”

 

  “啊。”初一看著晏航。

 

  “明天找物業看看監控吧,”晏航歎了口氣,“如果真不是我爸,可能就得搬家了。”

 

  初一沒說話,只是伸手抓住晏航的手捏了捏。

 

  好容易能睡著覺的晏航,又睡不著了。

 

  初一摟著他一直在他胳膊上輕輕拍著,但是能感覺得到晏航完全沒有睡意。

 

  “睡吧,傻狗。”晏航摸了摸他的手。

 

  “不困。”初一說。

 

  “我少睡一覺沒什麼感覺,”晏航說,“習慣了。”

 

  “以後會,好的,”初一說,“現在要培,培養。”

 

  晏航笑了笑,翻了個身跟他臉對臉躺著,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嗯。”

 

  “你明天還,還做菜嗎?”初一問。

 

  “明天老大回來了,”晏航說,“用不著我做了。”

 

  初一歎了口氣:“給他下,下點兒瀉,藥吧。”

 

  “不急這一會兒,以後還會有機會,”晏航笑了半天,“只要今天沒出錯,就很好了。”

 

  “嗯,”初一把他的手拉到嘴邊咬了咬,“你做菜特,特別好吃。”

 

  “不過我得琢磨一下自己的菜了,”晏航說,“別人做不了的……”

 

  “你也特別好,好吃。”初一又在他手指頭上咬了一口。

 

  “……我真他媽服了你了,”晏航指著他的鼻尖,“你上個月還不這樣呢,這人往臭不要臉路上跑起來怎麼這麼快!”

 

  “主要是,下坡,”初一說,“就跑,得快。”

 

  “滾!”晏航壓著嗓子。

 

  初一往旁邊滾了兩圈,滾到床沿兒上,又滾了回來,摟住了他:“乖吧?”

 

  “……睡覺。”晏航說。

 

  這一晏航基本瞪著眼到天亮,聽著初一均勻的呼吸聲也沒能被感染。

 

  今天倒是不會睡過頭了,起床的時候離鬧鐘響都還有半小時。

 

  他打著呵欠去浴室洗了個臉,打算上班之前先去趟物業,問問看監控的事兒。

 

  把早餐的材料都準備好之後,晏航回了客廳,拿起手機,想把這事兒跟崔逸先說一下。

 

  手機上有未讀消息,是條短信。

 

  他點開看了一眼,手猛地抖了一下,手機差點兒沒拿住。

 

  -坐崔的車去上班

 

  很簡單的一句話,沒有稱呼也沒有任何說明。

 

  但信息量卻大得驚人。

 

  晏航盯著這句話看了能有五分鐘,才慢慢坐到了沙發上。

 

  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有些不順暢了。

 

  這是老爸消失之後,第一次直接跟他聯繫。

 

  沒錯。

 

  這就是老爸。

 

  他用鼻孔都能猜得出來。

 

  除了晏致遠,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給他發這樣的短信了。

 

  晏航坐在沙發上愣了幾分鐘,定了定神,撥了崔逸的號碼。

 

  “喂?”崔逸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迷糊。

 

  “你跟我爸,”晏航說,“到底有沒有聯繫?”

 

  “我跟他要真有聯繫,初建新被抓的時候我就會勸他去自首了,”崔逸說,“怎麼了?”

 

  “那他怎麼會有我新號碼?”晏航問。

 

  “他聯繫你了?”崔逸的聲音一下清醒了,還猛地提高了好幾度。

 

  “我收到條短信,讓我坐你的車去上班,”晏航說,“你覺得還能是誰?”

 

  “讓我送你上班……”崔逸的反應非常快,直接都沒在電話號碼上糾結,立馬就問了一句,“這兩天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事兒?”

 

  “昨天有人在我門口。”晏航說。

 

  “那你昨天怎麼沒跟我說!”崔逸有點兒急了。

 

  “腦子太亂了。”晏航輕輕歎了口氣。

 

  “一會兒我過去。”崔逸說。

 

  “過哪兒?”晏航愣了愣。

 

  “去你門口接你,”崔逸說,“從你家門口送你進酒店……或者你今天不要出門了。”

 

  “老狐狸都沒讓我請假呢。”晏航說。

 

  “……那行,”崔逸說,“那你等我過去,嚴格按你家老狐狸的要求做。”

 

  “嗯,把初一也送去他們店裡。”晏航說。

 

  “行。”崔逸掛掉了電話。

 

  “怎麼了?”初一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的床,站在臥室門口一臉緊張。

 

  “沒事兒,”晏航招了招手,“過來。”

 

  初一馬上兩步竄了過來,挨著他擠著坐下了。

 

  晏航抱住他,非常用力地緊緊摟了一會兒,用下巴在他腦袋頂上又使勁蹭了好幾下才松了手。

 

  “磕疼了吧?”他問。

 

  “沒,”初一搓了搓頭頂,“你下,下巴不夠尖。”

 

  晏航在他鼻尖上輕輕彈了一下:“我爸給我發了條短信。”

 

  “什麼?”初一猛地跳了起來,“晏叔叔?”

 

  “嗯,”晏航把短信點出來,給他看了看,“一會兒咱倆都坐老崔的車去上班。”

 

  “哦。”初一瞪著短信,滿臉的震驚,“你回,回復了沒?問問晏,叔叔情況啊,安全嗎?好,不好?”

 

  “這肯定不是他的號碼,”晏航說,“回了也收不到的。”

 

  “……啊。”初一看著他。

 

  “沒事兒,”晏航盯著短信,“他有消息就行,沒死就行。”

 

  崔逸準時過來敲了門,開車送他倆去上班。

 

  把初一送到店裡之後又調頭去酒店,一路上晏航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感覺似乎是想說的太多了。

 

  “有什麼情況馬上告訴我,”崔逸說,“今天我哪兒也不去了,就在辦公室。”

 

  “嗯,”晏航下車,“你是要看著我走進酒店嗎?”

 

  “是,”崔逸點頭,“目送你。”

 

  “你說我爸是不是也在目送我?”晏航問。

 

  “不一定,”崔逸說,“他也許在處理別的事兒,有我目送你就夠了。”

 

  晏航笑著下了車,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你有什麼消息也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一定。”崔逸點了點頭。

 

  後廚今天的早會,晏航被點名表揚了,雖然只有一句話,但他還是能感覺得到周圍目光裡的複雜。

 

  晏航跟老大彙報了一下昨天的情況之後就去了更衣室換衣服。

 

  他坐在凳子上,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順便求老天爺保佑老狐狸,什麼事也不要發生。

 

  一直到中午,都挺平靜,崔逸跟他聯繫過兩次問情況,一切都安好。

 

  初一的消息差不多是半小時一條,晏航都能想像得出他擰著眉頭一臉擔心的表情來。

 

  -沒事吧

 

  -沒事,放心

 

  這樣的對話一溜下來仿佛是複製粘貼。

 

  一直到下午,晏航松了口氣,去了趟洗手間,這麼長時間沒有消息,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

 

  他洗了洗臉,準備休息一會兒。

 

  剛從洗手間出來,還沒走兩步,兜裡的手機震了起來。

 

  晏航心裡猛地一緊,迅速拿出了手機,是崔逸的電話。

 

  “怎麼?”他接起電話問了一句。

 

  “在休息嗎?”崔逸問。

 

  “是,”晏航聲音都有些抖了,“怎麼了?”

 

  “晏致遠自首了。”崔逸說。

 

87

 

  晏致遠自首了。

 

  崔逸真是個體貼的人, 為了不給他太直接的衝擊, 用的是老爸的大名。

 

  讓他有起碼兩秒的緩衝。

 

  兩秒鐘之後,晏航輕輕靠到了走廊牆上。

 

  老爸自首了啊?

 

  老爸居然去自首了。

 

  老爸終於自首了。

 

  “他要見律師, ”崔逸說, “我現在過去。”

 

  “你代理他的案子嗎?”晏航問。

 

  “嗯, 怎麼?”崔逸說。

 

  “你不是不夠專業嗎?你接的都是民商案子。”晏航說。

 

  “晏致遠可以請兩個代理律師嘛,”崔逸嘖了一聲, “我又不收費, 不要白不要。”

 

  晏航笑了笑。

 

  “你晚上在家等我消息吧。”崔逸說。

 

  “嗯。”晏航應了一聲。

 

  “這是好事,”崔逸說, “你明白吧?無論對誰, 他自首都是好事, 你爸還是很聰明的。”

 

  “啊,”晏航應著,“我知道。”

 

  “你調整一下情緒,”崔逸聽聲音是上了車, “我現在要過去了。”

 

  “拜託了, 崔叔。”晏航說。

 

  “求人的時候你嘴最甜了, ”崔逸嘖了一聲,“放心吧。”

 

  掛了電話之後,晏航去了樓下,站到垃圾桶旁邊,點了根煙。

 

  調整情緒。

 

  其實他情緒還挺穩定的,除了一開始的震驚。

 

  現在他很平靜。

 

  出奇的平靜。

 

  就像是另一隻鞋終於被扔到了地上。

 

  咚的一聲, 所有的感覺都跟著落了地。

 

  他拿出手機,給初一發了條消息。

 

  -我爸自首了,老崔現在過去

 

  沒到一秒鐘,初一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自首了?晏,晏,晏叔自,首了?”初一的聲音都是抖的,給晏航一種初一才是老爸兒子的感覺。

 

  “嗯,”晏航說,“老崔剛給我打了電話,現在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兒,晚上他回來了才知道。”

 

  “你怎,麼樣?”初一問。

 

  “挺好的,”晏航說,“別擔心。”

 

  “哦,”初一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舔舔。”

 

  “嗯?”晏航愣了。

 

  “安慰啊。”初一說。

 

  “操。”晏航笑了起來,夾著的煙都差點兒笑掉了,“乖狗。”

 

  初一並不想掛電話,但晏航要去後廚了,晚餐的準備時間要到了,他只能掛掉了電話。

 

  他擔心晏航的情緒,雖然晏叔叔自首這個消息他剛聽到的時候震驚得看東西都帶毛邊兒了,但總體來說,是松了一口氣的,起碼晏叔叔人沒事。

 

  但這事兒對於晏航來說會是什麼樣的感受,他就完全不能確定,晏航本來就有神經病……不,精神病?心理問題!對,本來就有心理問題,萬一這事兒對他來說是個刺激……

 

  初一擰著眉,走回李逍的車旁邊,拿起噴槍繼續沖泥。

 

  水一噴出來,就聽到李逍喊了一聲:“哎!”

 

  初一趕緊鬆手,抬眼看過去的時候發現噴槍裡的水越過車頭直接滋了李逍一身。

 

  “對不起,”初一嚇了一跳,抓了幾張紙巾跑過去往他身上擦了擦,“我給你拿,拿毛巾。”

 

  “沒事兒沒事兒,”李逍抖了抖衣服,“大夏天的,當降溫了。”

 

  初一又去拿了塊新的擦車巾給他,然後定了定神,繼續沖車。

 

  今天洗車人手不夠,李逍過來的時候沒人願意過來受罪,正好他從維修區過來,頓時就被拎來給李逍洗車了,還是一個人。

 

  “聽你們店長說,”李逍一邊拿著毛巾胡亂在衣服上擦上,“過幾天你開學了就不來了?”

 

  “嗯,”初一點點頭,“我暑,暑期工。”

 

  “週末啊節假日啊,也不來了?”李逍問。

 

  “嗯。”初一應著。

 

  “你還有多久畢業啊?”李逍繼續問。

 

  “明年。”初一回答。

 

  “畢業了是還做汽修吧?”李逍說,“我車一直也沒壞,沒機會讓你試試。”

 

  “一會兒我幫,幫你把發,動機弄壞得了,”初一說,“你這麼期,待。”

 

  李逍笑了起來:“你真挺有意思的,我就喜歡你這個勁兒。”

 

  初一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真的。”李逍說。

 

  “啊。”初一應了一聲,他這會兒腦子亂,也懶得去琢磨李逍這話什麼意思,反正打工也馬上要結束了。

 

  “電話給留一個吧。”李逍走到他旁邊。

 

  初一沒出聲。

 

  “交個朋友嘛。”李逍看著他。

 

  初一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號碼告訴了李逍,倆男的要留個電話交個朋友,拒絕了似乎有點兒不合適,李逍也沒什麼過分的舉動。

 

  “有空找你出來喝茶,”李逍說,“你要是喜歡狗,也可以上我那兒去玩,我那兒還有個農莊,可以擼擼狗踏踏青……”

 

  初一嗆了一下。

 

  給李逍洗完車,他下班的時間也就差不多到了,這會兒店裡也沒什麼人來了,初一跟店長請了半小時的假想提前走。

 

  “不用請假,”店長說,“你走吧,就半小時沒事兒。”

 

  “謝謝。”初一說。

 

  其實這會兒提前下班去晏航他們酒店外面等著的意義不大,他正常下班也比晏航要早很多。

 

  但他就是不太踏實,他不知道會不會還有意外發生,他得去門口蹲著,第一時間看到晏航才安心。

 

  到了酒店,他就在對面街邊的樹下蹲著了。

 

  進店去坐著不合適,晏航不是領班了,估計他不可能要一杯涼白開就占一個桌,再說自己還一身工作服,全是機油味兒。

 

  他低頭聞了聞自己,還有汗味兒。

 

  嘖嘖。

 

  所以老實蹲在這兒等著就行了,比較像個可愛的狗。

 

  手機響了一聲,他拿出來看了一眼,發現是李逍要加他好友。

 

  他歎了口氣,猶豫了幾秒鐘,讓李逍通過了,把他分在了“不熟”的分組裡,這裡頭基本上都不認識的同學,還有些不知道怎麼就莫名其妙加上了的人。

 

  通過之後,李逍發了個笑臉過來。

 

  -忙。

 

  初一給他回了一個字,繼續看著對面酒店的大門發愣。

 

  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在擔心會不會出什麼事兒,初一還想過會不會又發生偷襲之類的事,當時就想著下了班馬上過來守著。

 

  沒想到,一天都沒過完,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晏叔叔居然自首了。

 

  那之前沒抓到的那個人呢?

 

  還會出現嗎?

 

  晏叔叔為什麼突然就自首了呢?

 

  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還是有了什麼變化?

 

  初一搓了搓自己的眉心,感覺就琢磨這一小會兒,自己的小皺皺就又要加深了。

 

  老大走了半小時之後,晏航才把今天的工作日記寫完,再把老大的地盤收拾妥當,換了衣服。

 

  一邊往外走,他一邊拿出電話,撥了初一的號碼。

 

  “喂?”初一很快地接了。

 

  “想吃什麼?”晏航說,“我帶菜回去。”

 

  “直,接回吧,”初一說,“我擔心那,個人。”

 

  “不用擔心,”晏航跟保安點點頭,走出了酒店大門,“不會有什麼事了。”

 

  “為什麼?”初一問。

 

  “我爸只說了坐老崔的車去上班,”晏航說,“沒說要坐老崔的車下班。”

 

  “啊?”初一似乎沒明白。

 

  “他應該是把他的事兒解決了,”晏航站在路邊,猶豫著是去旁邊超市買菜,還是回去在社區門口的超市買,目光掃過對面街的時候,他愣了愣,“親愛的狗子,我是看到你同事了嗎?”

 

  “你看到親,愛的狗,狗子了。”對面穿著工裝的人沖他揮了揮手。

 

  是初一。

 

  看到就讓人特別順氣兒的狗子。

 

  “你怎麼回事兒?”晏航看著跑過來的初一。

 

  “下班就來,來了,”初一跑到他跟前兒笑了笑,“我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晏航嘖了兩聲,在他腦袋上用力揉了兩把,想再摟摟,但是身後還有同事,只能忍下了。

 

  “我怕有,有人偷襲,”初一往四周看了看,“沒有看,到可疑的人。”

 

  “不會有可疑的人了。”晏航笑了笑,又輕輕歎了口氣。

 

  老爸的短信雖然只有簡單的一句話,但資訊還是很明確的。

 

  如果真還有危險,不會還讓他出門兒上班,也沒讓崔逸接他下班。

 

  老爸可能真的是把事兒給了了。

 

  所以自首了。

 

  “吃焗飯吧,”初一在旁邊說,“好久沒,吃了。”

 

  “好。”晏航點點頭。

 

  “黑椒牛,柳加咖喱。”初一說。

 

  “沒問題。”晏航把胳膊搭到他肩上。

 

  “崔叔有消,息了嗎?”初一偏過頭看著他。

 

  “沒呢,”晏航說,“不急這一會兒了,等吧。”

 

  “是在這兒自,自首的嗎?”初一問。

 

  “是,”晏航點頭,“不過跟你爸那會兒一樣,見不了家屬,只能見律師,讓律師帶話。”

 

  “嗯。”初一摟了摟他的腰,又拍了兩下。

 

  “你還幾天開學了?”晏航問。

 

  “三天,”初一說,“轉過年就實,實習了,跟上班差,不多了吧,正式有,有錢拿了。”

 

  “拿工資了就別那麼摳了,”晏航說,“自己買點兒內褲,別說一百塊一條,起碼五十塊三條吧。”

 

  “我穿你的。”初一回答得很乾脆。

 

  “怎麼這麼不要臉呢?”晏航說,“摳門兒都摳我頭上來了啊?”

 

  “想你的時,候就扯,扯開褲子瞅,一眼。”初一說。

 

  “別逼我大街上抽你。”晏航看著他。

 

  初一嘿嘿地樂了兩聲。

 

  焗飯的材料很簡單,不需要到大超市,晏航就在社區門口的超市買好了東西。

 

  雖然知道崔逸有消息會第一時間通知他,但回到樓下時,他還是沒忍住往隔壁樓上看了一眼。

 

  崔逸家的燈還是黑著的。

 

  回家之後,晏航把手機拿出來放在了茶几上,進了廚房開始做飯。

 

  初一挺體貼的,昨天外賣的飯給得特別多,還剩了不少,做焗飯正好合適,特別是在沒有心情認真做飯的情況下,焗飯不用動腦子。

 

  平時他做飯,狗子都在客廳裡自己玩尾巴,今天他在廚房裡待了多久,初一就在他旁邊杵了多久。

 

  把烤盤放進烤箱之後,晏航歎了口氣,轉過身捧著初一的臉:“是你怕還是你擔心我啊?”

 

  “我怕。”初一老實地回答,“我不,不踏實。”

 

  晏航摟著他親了好一會兒:“去洗個澡吧臭狗,都快啃不下嘴了。”

 

  “哦。”初一笑了笑。

 

  吃完飯之後,晏航和初一就一塊兒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一般來說,初一剛洗完澡香噴噴的時候,是晏航最想在他身上幹點兒什麼的時候,今天卻相當的坐懷不亂。

 

  手指頭繞著初一一撮頭髮轉了有八百多圈了也停不下來。

 

  放在茶几上的手機終於響起來的時候,躺在晏航腿上一晚上扭來扭去不得安寧的初一以光速彈了起來,拿起手機遞到晏航手裡大概耗時不到0.5秒。

 

  晏航掃了一眼螢幕,看到崔逸名字的同時就把電話接了起來:“怎麼樣?”

 

  “我現在去你那兒。”崔逸說。

 

  “你在哪兒了?”晏航問。

 

  “樓下。”崔逸回答。

 

  “好。”晏航掛了電話,突然有些發慌,看著初一,“老崔在樓下了,馬上上來。”

 

  初一愣了愣,又蹦起來竄到門邊,把門給打開了。

 

  然後就一直杵在門口,直到崔逸從電梯裡出來。

 

  “別錄音啊。”崔逸進了屋。

 

  “你可以寫字,寫一張燒一張。”晏航說。

 

  崔逸笑了笑,走到飲水機前面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了往沙發上一倒,伸長腿舒了一口氣。

 

  初一退進了臥室,把門關上了。

 

  “怎麼樣?”晏航問。

 

  “還算可以,”崔逸說,“我讓小白幫聯繫了她朋友,律師專業不專業牛不牛這方面你不用擔心了。”

 

  “嗯。”晏航看著他。

 

  “確定是自首,而且有重大立功表現,”崔逸低聲說,“我覺得有戲。”

 

  “嗯。”晏航應著。

 

  重大立功。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老爸真的,憑著自己不知道是信念還是偏執,最終還是自己把這事兒了結了。

 

  崔逸沒再說話,靠在沙發裡看著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才笑了起來:“你有沒有什麼時候覺得老狐狸挺酷的?”

 

  “他耍我的時候。”晏航說。

 

  “他對你媽有交待了,”崔逸聲音一直很低,“員警去的時候地上捆著倆,他在蹲邊兒上抽煙。”

 

  晏航愣了一會兒才低頭笑了笑。

 

  “那場景,”崔逸說,“肯定特別像個蹲路邊兒騙人的假藥販子。”

 

  晏航笑出了聲。

 

  “別的你不用管了,我來處理,”崔逸說,“你爸沒什麼變化,老樣子,傷也沒影響,腹肌破相了。”

 

  晏航還是笑,沒說話。

 

  “他讓我帶張你的照片給他,”崔逸說,“正臉大頭帶笑容非偷拍……他什麼時候偷拍你了?”

 

  “不知道。”晏航嘖了一聲。

 

  崔逸拿出手機對著他:“來,笑一個。”

 

  晏航轉過臉,咧著嘴呲了呲牙。

 

  “還有,”崔逸看了看照片,收好手機,“他跟你說對不起。”

 

  晏航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咬了咬牙沒出聲。

 

  “本來還說了一句他很愛你,”崔逸說,“後來又覺得太肉麻了讓我刪除記憶。”

 

  晏航低下頭,笑了起來。

 

  眼淚就在他笑著的時候突然湧出來,很大滴地落在了面前的地板上。

 

  “我聯繫一下過兩天還要去,”崔逸說,“你有什麼話要帶給他的嗎?”

 

  晏航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努力控制了一下失控的眼淚:“等他出來再說吧。”

 

  “好。”崔逸拍了拍他肩膀站了起來,“我回去了。”

 

  “崔叔。”晏航偏過頭。

 

  “嗯?”崔逸看著他。

 

  “靠你了。”晏航說。

 

  “放心,”崔逸笑了笑,“我對他的事兒無論如何都會全力以赴的。”

 

  崔逸走了之後,晏航進了浴室,打開水龍頭,往自己臉上潑著水。

 

  晏致遠用了快二十年的時間,硬是自己把當年的殺妻仇人給抓住了。

 

  晏航不知道他靠的是什麼。

 

  執念,愛,還是強迫症。

 

  但想到老爸蹲在被捆好的兩個兇手身邊抽煙的樣子,晏航突然就很想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哭。

 

  他也不知道老爸抽著煙等員警來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又會在想些什麼。

 

  結束了吧?

 

  也許什麼都沒想,用了這麼漫長的時間來完成的事,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來達到的目標,在結束的那一瞬間,也許什麼都空了吧。

 

  晏航沖了很長時間的水,感覺一直往臉上潑水有點兒太單調了,於是順便就往腦袋上也潑了潑。

 

  洗完頭之後,他感覺自己輕鬆了很多,也清醒了很多。

 

  “初……”他一邊擦頭髮一邊轉身,猛地看到浴室門口戳著個人,忍不住吼了一聲,“啊!”

 

  這一聲吼帶著他最後一點需要發洩的情緒,吼得挺帶勁的,在小小的浴室裡一震,自己都感覺自己內功深厚。

 

  初一臉上擔心的表情都被他吼成了震驚。

 

  “你怎麼在這兒站著啊!”晏航看著他。

 

  “在這兒站,站著都吼,成這樣了,”初一說,“在你後,後頭站著你不,不得把鏡,鏡子吼碎了啊……”

 

  “……你就不能在外頭乖乖坐著等我出去嗎?”晏航有些無奈。

 

  “你能嗎?”初一問。

 

  晏航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把毛巾扔到旁邊,摟住了他:“哎……”

 

  “好點兒沒?”初一在他背上輕輕搓著。

 

  “嗯,”晏航閉上眼睛,“沒事兒了。”

 

  “我第,第一次看,到有人哭,得要洗,洗頭的,”初一說,“你好另,類啊。”

 

  “滾。”晏航說。

 

  “我幫你吹,頭髮吧。”初一說。

 

  “為什麼,開著空調一會兒就幹了。”晏航說。

 

  “不知道,就是想幫,幫你吹。”初一說。

 

  “……吹這個詞,”晏航說,“不能隨便單獨用,知道麼?”

 

  “啊?”初一沒聽懂。

 

  “吹吧,”晏航拍拍他,“來,幫我吹。”

 

  晏航坐在椅子上,腿伸得老長,低頭玩著手機。

 

  初一站在他身後很認真地拿著吹風筒在他腦袋上呼呼吹著。

 

  挺有意思的,風在頭髮上吹過時,頭髮就像開出了一溜小花。

 

  晏航在看微博評論,時不時笑兩聲。

 

  以初一對他的瞭解,這會兒他心情還可以,情緒應該是穩定的,但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很多問題,他需要看看平時都懶得看的評論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有什,什麼好笑的嗎?”初一問。

 

  “你一會兒自己看,”晏航說,“有個小姐姐畫了小漫畫,你看嗎?”

 

  “一會兒自,自己看。”初一說。

 

  “哎呦,”晏航抬起頭枕在他肚子上,“讓你自己看還不高興了啊?”

 

  “自己看,自己查,”初一說,“你又不,不是百科,全書。”

 

  “看不看?”晏航問。

 

  “看。”初一點頭,關掉了吹風筒。

 

  晏航把手機遞到他面前。

 

  小姐姐畫的是他倆一個做飯一個吃飯的場景,Q版的很簡單的小圖,但是畫得很可愛,晏航做飯動作快得都成千手觀音了,小狗面前堆了一摞碗,嘴裡全是吃的。

 

  “好萌啊,”初一看到圖上的數字是1/3,“還有啊?”

 

  “後面的別……”晏航話還沒說完,初一已經在螢幕上點了一下。

 

  晏航把手機拿回去的瞬間,初一看到了下一張圖上的內容。

 

  不是Q版了。

 

  但是就因為不是Q版,所以畫的是什麼簡直一目了然,特別是初一這種一向銳利的目。

 

  2/3畫的是兩個摞在一起的人。

 

  沒有穿衣服。

 

  雖然初一從來沒看過小黃書小黃漫小黃文小黃X小黃一切,但他畢竟不是個傻子。

 

  只是這個圖上畫的內容,是他從來沒有想像過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跟晏航之間出現這個姿勢。

 

  這個姿勢也不是在擼狗。

 

  “吹頭髮。”晏航也不再提畫的事兒,很平靜地低頭繼續玩手機。

 

  初一拿著吹風筒愣了很長時間,然後抓著晏航的頭髮往後拉了過來,低頭看著他仰著的臉:“我再看看。”

 

88

 

  “看個屁, ”晏航拍開他的手, “吹頭髮呢,趕緊的, 吹幹了好睡覺。”

 

  在晏航準備低頭繼續看手機的時候初一又伸手兜住了他的下巴, 把他的腦袋再一次往後扳了過來, 臉沖上仰著。

 

  “找抽是吧?”晏航說。

 

  “我再,看看。”初一說。

 

  “抽你了啊?”晏航看著他。

 

  “抽唄, ”初一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我又不,不怕, 隨便抽。”

 

  “我是沒捨得真抽你, ”晏航說, “我要是隨便盡情抽,你就得住院。”

 

  “我看看。”初一伸手想去拿晏航的手機。

 

  晏航把手機塞進了褲兜裡,沖他笑了笑:“小孩兒,別老琢磨看這些東西。”

 

  初一嘖了一聲, 低頭又在他唇上親了親, 想想又舔了一下, 然後也沒再說別的,繼續給晏航吹頭髮。

 

  吹完頭髮之後,初一把吹風筒收好,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坐到沙發上。

 

  小姐姐畫的圖沒在評論裡,不過要找也很容易, 都不用去搜,有人評論裡圈了小姐姐的ID

 

  他順著點過去,就看到了剛才的圖。

 

  他直接點開了第二張……其實他剛才一眼就已經看得挺清楚的了,但還是想要再確定一下,這到底是個什麼姿勢。

 

  說實話,對於他這種在沒滋沒味兒沒朋友每天就是發呆和躲著人的環境裡長大的人來說,衝擊力有點兒大。

 

  他不知道別人在第一次看到這種圖的時候有什麼感受,反正他看了幾眼連這個姿勢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都還沒完全明白的情況下,就可恥地硬了。

 

  為了緩解自己來得非常不是時候的堅強,他在手機上劃拉了一下,翻到了第三張圖。

 

  這個小姐姐應該是個流氓!

 

  第三張圖從本質上來說,跟第二張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換了個姿勢,從面對面一個躺著一個趴著換成了一個跪著一個趴著。

 

  而這個姿勢,讓初一有一點兒明白,兩個人之間是如何貼合的了。

 

  目瞪口呆。

 

  呆若木雞。

 

  瞠目結舌。

 

  大驚失色。

 

  初一感覺自己在受到嚴重刺激的情況下,瞬間就能變身學霸,他甚至想到了舌撟不下這麼高深的成語。

 

  把圖關掉之後,他連縮略圖都不敢再多敢,退出了這個小姐姐的微博,盯著型天微博裡的評論發呆。

 

  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過了挺長時間,硬了的部位也沒有柔軟下去的意思,非常強硬,很MAN很狗哥。

 

  他悄悄地往晏航那邊掃了一眼。

 

  猛地發現晏航一直在看他,一根手指撐著額角,眼睛裡全是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到他偷瞟之後,晏航也沒說話,嘖嘖嘖嘖的連著嘖了能有十來下。

 

  “嘖屁。”初一把手機鎖了屏,扔到旁邊,往沙發裡一靠,也不管褲子那兒還鼓著了,瞪著晏航。

 

  “哎呦,”晏航笑了起來,看著他褲襠,“狗哥了不起!”

 

  “謝謝。”初一點點頭。

 

  晏航笑得不行,起身過來在他腦門兒上親了一下,轉身進了臥室:“你繼續,我先睡覺了,今天有點兒困了。”

 

  初一堅強地坐在燈已經被晏航關掉了的客廳裡。

 

  過了能有十分鐘,他才站起來,感慨萬千地進了臥室。

 

  晏航還靠在床頭玩遊戲,看到他進來勾了勾嘴角:“平息了啊?”

 

  “平息了。”初一倒到床上,翻了個身枕在晏航腿上,瞪著天花板。

 

  按理說,眼下這種時候,他應該心如止水,起碼不能在晏叔叔剛自首,大家都還提著心不知道他會面臨什麼樣的結局時,腦子裡全是流氓圖。

 

  但是這東西也沒法控制。

 

  他最多只能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問晏航。

 

  “你以前是不是都沒看過這些東西啊?”晏航一邊玩遊戲一邊問。

 

  “嗯。”初一歎了口氣。

 

  “男女的也沒看過嗎?”晏航問。

 

  “沒有。”初一說。

 

  “你初中不就有手機了麼,”晏航說,“還知道查小李燒烤呢,沒搜點兒種子之類的嗎?”

 

  “啊?”初一沒聽明白。

 

  “真單純。”晏航說。

 

  “你呢?”初一問。

 

  “我老司機了。”晏航說。

 

  “你看過很,很多嗎?”初一問。

 

  “不多,”晏航想了想,“其實我就是實踐……”

 

  “什麼?”初一嚇了一跳,瞪著他聲音都揚起來了。

 

  “聽我說完,”晏航在他臉上彈了一下,“我主要是……怎麼說呢,我爸給我上課呢,還偷聽別人……”

 

  “晏,叔叔怎麼這,這樣!”初一很震驚。

 

  “等能見著他了,你問問他吧,”晏航說,“我小學的時候就讓他帶著學壞了,他非常壞。”

 

  “是的。”初一點了點頭。

 

  晏航輕輕歎了口氣:“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著,他估計沒可能半個月就出來,是不是還得扯上以前的那個案子。”

 

  “崔叔說,說了,有重大立,立功表現,”初一說,“沒事兒的。”

 

  “嗯。”晏航捏了捏他的臉。

 

  初一抬手摟住了他的腰。

 

  晏航愣了一會兒,繼續低頭看著手機,也沒在玩遊戲了,不知道在看什麼。

 

  “那個畫,”初一還是沒忍住,“畫的哪,哪個是你哪,個是我啊?”

 

  “你看不出來嗎?”晏航笑了笑。

 

  初一沒說話。

 

  其實的確能看出來,還挺明顯的,特別是小狗畫得還挺像的,畢竟他長期在直播的時候露臉,而晏航只有那一次。

 

  但是……他還是有些疑惑。

 

  “為,什麼?”初一問。

 

  “什麼為什麼?”晏航看著他。

 

  “我在下,下麵啊?”初一問。

 

  “因為這個小姐姐是個天狗黨。”晏航說。

 

  “天狗?”初一愣了愣。

 

  “要換個狗日黨,就是我在下面了。”晏航說。

 

  “……這種名,名字都能想,得出來,”初一半天才回過神,“比我還,還土。”

 

  “那你去吐槽。”晏航笑了起來。

 

  “算了。”初一嘖了一聲。

 

  晏航打了個呵欠,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拍了拍初一:“睡吧。”

 

  “嗯。”初一翻回了自己枕頭上,等晏航躺好了以後,又翻回來抱住了他。

 

  “早晚讓你勒死,”晏航說,“給你買個抱枕得了。”

 

  “放不下。”初一說,“反正也抱,不了幾天,馬上開,開學了。”

 

  晏航拍了拍他的手。

 

  初一閉眼兒躺了沒多大一會兒,又睜開了眼睛,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說了一句:“就剛那,那個畫。”

 

  “嗯。”晏航應了一聲。

 

  “我是狗,狗日黨。”初一說。

 

  “哦,”晏航說,“我是日狗黨。”

 

  “不,不是天狗嗎?”初一愣了愣。

 

  “我就喜歡直白點兒,”晏航說,“想日狗。”

 

  初一沒出聲。

 

  “怎麼。”晏航轉過頭看著他。

 

  “你想,得美。”初一說。

 

  “看來咱倆在這事兒上有分歧啊?”晏航說。

 

  “你不能通,通融一下嗎?”初一問。

 

  “不能,”晏航回答得很乾脆,“你為什麼不通融一下。”

 

  “我比你小啊,你得讓,讓著我。”初一說。

 

  “我操?”晏航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怎麼好意思啊?”

 

  “我不要臉啊,”初一說,“你通,通融吧,就這麼說,定了。”

 

  “什麼就說定了?”晏航樂了,“你真能自說自話。”

 

  “嗯。”初一點點頭。

 

  “……睡吧,”晏航笑著說,“說得跟真的似的。”

 

  “晚安。”初一往下縮了縮,鼻尖頂在他肩頭,過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那我,我們……”

 

  沒等晏航回答,他又自己掐掉了後半句:“晚安。”

 

  晏航本來以為這一夜又會失眠,但奇跡發生了,他躺下沒多長時間就睡著了,而且沒有做夢。

 

  一覺睡到天亮。

 

  初一今天起得比他早,這會兒正在陽臺上學著他的樣子做早操。

 

  他沒出聲,枕著胳膊偏過頭,看著初一光著膀子只穿了條運動褲的背影。

 

  身材很好,差不多都能想像得出來,如果在床上……

 

  晏航及時掐斷了自己的思緒,坐了起來。

 

  “醒了?”初一回過頭。

 

  “嗯。”晏航打了個呵欠。

 

  “你昨天睡,著了。”初一進了屋,站在床邊。

 

  “是啊,”晏航伸手在他腰上搓了搓,“我還以為會睡不著。”

 

  “踏實了吧,”初一說,“不管怎,怎麼樣,晏叔,叔那邊不,不用再擔心有,什麼意外了。”

 

  “是,”晏航笑了笑,“估計他也能睡個好覺了吧。”

 

  “讓崔叔問,問他。”初一說。

 

  “行,”晏航點頭,下了床,“早點想吃什麼?”

 

  “豆漿油,條,”初一說,“我去買吧。”

 

  “我還要小籠包。”晏航說。

 

  “等著。”初一套上衣服出了門。

 

  晏航洗漱完,拿了手機坐到了沙發上。

 

  下意識地點開了通話記錄,看著崔逸的號碼出神。

 

  他想給崔逸打個電話,但是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現在崔逸是他和老爸之間唯一的聯繫,抓著崔逸就好像能抓住老爸的那種感覺很強烈。

 

  但崔逸昨天才來過,就算能私下告訴他些東西,也不可能說得太明白,而他想說的想問的都太多了,多得面對崔逸的時候都無話可說。

 

  也許是意念太強烈,他剛把手機放回茶几上,崔逸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崔叔,”晏航接起電話,“怎麼?”

 

  “沒怎麼,別緊張,”崔逸說,“今天我跟劉老師去見你爸。”

 

  “劉老師?”晏航愣了愣。

 

  “嗯,小白的朋友,有他在你就完全不用擔心,”崔逸說,“今天會見結束之後我再跟你聯繫。”

 

  “好的。”晏航說。

 

  “昨天有句話忘了轉達給你,”崔逸說,“你爸說你比以前胖了。”

 

  “放屁,”晏航想也沒想,“我這麼好的身材。”

 

  崔逸笑了起來:“他說可能是不用跟著他東跑西顛,就胖了。”

 

  “靠,”晏航笑了笑,心裡突然有些不好受,他搓了搓臉,“崔叔,今天見著人幫我帶個話吧。”

 

  “嗯?你不說你沒話帶要等他出來嗎?”崔逸問。

 

  “現在有,就一句,”晏航說,“我覺得他當爹當得不怎麼稱職,但是我特別特別想他,非常想。”

 

  崔逸沒出聲,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歎了口氣:“好,我告訴他。”

 

  初一把早點買了回來,挺大一兜,除了晏航點的小籠包之外,別的這個餅那個包的全是他的。

 

  “我胖了嗎?”晏航看著初一的腰。

 

  不知道為什麼,眼下老爸的事兒還沒有結果,他明明也沒多少心思,但從昨天晚上發現初一似乎覺醒了之後,他眼睛就老忍不住往初一身上掃。

 

  後背,腰,屁股,還有褲襠……大概因為以前初一什麼也不懂,他也就還挺收斂的,現在初一突然開竅了,他也就跟著猝不及防地開始想入非非。

 

  “沒怎麼,胖啊,”初一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不,不過你臉比,比以前稍,微胖了一,點點。”

 

  “是麼。”晏航捏了捏自己的臉。

 

  “現在這,這樣好看,”初一說,“特別好看。”

 

  “馬屁精姓初。”晏航走到桌子旁邊坐下了。

 

  “狗屁,精,”初一把豆漿油條和包子都放到他面前,“今天我最,最後一天上,班了,明天就不,去了。”

 

  “今天拿錢嗎?”晏航問。

 

  “嗯,”初一點點頭,“店長說要跟,跟我聊聊。”

 

  “可能是想讓你畢業了去他們那兒,”晏航邊吃邊說,“你別傻乎乎地先答應了,你就跟他說到時再看,我不懂你們汽修,不過估計你真的是挺牛的,以後能去的地方多了。”

 

  “嗯。”初一笑了笑,“我可牛了。”

 

  今天是上班的最後一天,初一還是跟平常一樣,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但是“分別”還真是種挺奇怪的情緒,平時跟他關係也就那樣的同事,聽說他要走了,也過來留了個聯繫方式,還順帶誇了他幾句前途大好之類的。

 

  連阿齊都過來加了個好友。

 

  “你小子以後肯定能混得不錯,”劉哥說,“技術吧人人都能學,但是能不能學得精,就看個人了,你在這方面腦子好。”

 

  初一笑了笑。

 

  “畢業了來這兒嗎?”劉哥問。

 

  “沒想好。”初一說。

 

  “你能去更好的地方,”劉哥小聲說,“誰問你也別急著答應。”

 

  “嗯。”初一點頭。

 

  店長果然在中午吃完飯休息的時候把他叫到了一邊,跟他聊了聊畢業工作的事。

 

  初一說沒想好的時候,店長也不意外,只是說保持聯繫。

 

  這種感覺挺奇妙的,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在技能上被真正肯定的感覺,這跟在學校裡打個架,別人叫他一聲狗哥或者被女生沒話找話強行聊天是完全不一樣的。

 

  無論劉哥他們是不是揀好聽的說,店長是不是習慣性地要留一下技術可能還過得去的員工,他都感覺很舒服。

 

  他終於完全可以不再回頭看自己了。

 

  不過這些誇獎,也不是所有的都讓他舒坦的。

 

  比如李逍的誇獎,就總讓他有點兒疑神疑鬼,老覺得想跟這人保持點兒距離。

 

  李逍今天來得晚,員工大部分都下班了,他的車才開了過來,車上全是灰,估計是跑了長途。

 

  副駕駛的窗戶被放了下來,李逍探了頭出來:“初一!”

 

  “啊。”初一剛從財務那兒拿了錢,準備跟店長說一聲就走人了,看到李逍,他忍不住有些想歎氣,但還是走了過去。

 

  “沒穿制服了啊?”李逍下了車,“不幹了?”

 

  “嗯。”初一應了一聲。

 

  “這就要走了啊,”李逍有些感慨地看著他,“以後就不能找你洗車了。”

 

  “找劉哥。”初一笑笑,往車上看了一眼,今天李逍沒開車,駕駛室裡坐著個人。

 

  “今天我喝了酒,”李逍指指車上那個人,“我那兒的員工幫我開的,剛拿了本兒,讓他過過癮,順便來洗洗車。”

 

  “哦。”初一應了一聲。

 

  “你下班了是吧?”李逍問。

 

  “是,”初一看了看手機,“準備,走了。”

 

  “那……”李逍歎了口氣,“那我找別人吧。”

 

  “好的。”初一笑了笑。

 

  這會兒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沒有人過來挪車,李逍熟客了,也沒等人,直接拍了拍車頂:“你把車開進去吧,一會兒誰有空了就來洗。”

 

  車裡的人點了點頭,發動了車子,又問了一句:“隨便停哪個位置吧?”

 

  “隨便。”李逍說。

 

  車裡的人關了車窗正想往裡開的時候,初一敲了敲車窗:“等等。”

 

  “怎麼了?”李逍看著他。

 

  初一示意車裡的人把車窗放了下來,他湊到視窗邊兒上聽了聽:“怠速的時,時候有,聲音啊。”

 

  “什麼聲音?”裡面的人愣了愣,“沒聽見啊?”

 

  “你下來,讓他聽聽。”李逍說。

 

  車上的人下來了,初一坐進了駕駛室,的確是有聲音,正想讓李逍動一下車的時候,李逍打開車門坐到了副駕上:“什麼聲音?”

 

  “很輕的,噠噠聲。”初一說。

 

  “好像是有,”李逍湊過來聽了聽,“開起來的時候沒聽到有啊。”

 

  “可能是氣,氣缸,”初一說,“或者油壓不,不夠。”

 

  “問題不大吧?”李逍看著他。

 

  “嗯,”初一點點頭,“可以調一下閥,閥門……”

 

  他話還沒說完,李逍就笑了起來。

 

  他轉頭看著李逍。

 

  “是不是挺有緣分的,”李逍往他面前湊了湊,胳膊肘都撐到了方向盤上,“我一直想著你能給我修一次車,它還真就壞了。”

 

  “我不修,”初一聞到了李逍身上淡淡的酒味兒,頓時有點兒不踏實,“別人修,我已經不,幹了。”

 

  “初一,”李逍在他腿上拍了一下,“我發現你這小子吧……”

 

  “我叫,叫人幫你看看,車。”初一想要打開車門下車。

 

  李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能不能給點兒面子?”

 

  “什麼?”初一嚇了一跳,趕緊把手一甩。

 

  “你不是看不出來我挺喜歡你的吧?”李逍重新抓住了他的手,很用勁地握著。

 

  初一整個人都愣了,瞪著他。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晏航以外的男人嘴裡聽到這樣的話,頓時就有點兒蒙了。

 

  “你肯定能看出來,”李逍的手放到了他腿上,聲音低了下去,語氣也變成有些撲朔迷離,“你要真是直的,肯定不會老這麼躲我。”

 

  初一再一次愣住了。

 

  有可能被李逍看出來了,這比起李逍說喜歡他,更讓他驚慌。

 

  “上回來那個,”李逍幾乎貼到了他面前,“是你男朋友嗎?不過……也沒事兒……”

 

  沒等初一開口,李逍突然往前一湊。

 

  初一猛地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了他,但沒等把車門弄開,李逍直接撲了過來,以他萬萬沒想到的姿勢,直接抓著他褲子就往下一拽,跟著就埋了下去。

 

  “操你大爺!”初一吼了一聲,一把抓住了李逍的後衣領,狠狠地往旁邊一甩。

 

  雖然李逍這一拽並沒能把他褲子給拽下去,但直接埋臉的這個動作還是讓他整個人都炸了,這一瞬間的震驚大概是有生之年裡震得他最嚴重的一回,簡直是頭暈眼花,手裡要有把刀他就能直接劈過去了。

 

  李逍被他一把甩回了副駕,腦袋在玻璃上磕了一下,似乎是猛地清醒了過來,瞪著初一,沒有說話。

 

  初一也沒出聲,直接又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李逍臉上。

 

  李逍很低地喊了一聲,一隻手捂住了臉。

 

  初一推開車門跳下了車,簡直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他就想著把李逍拉出來狠狠地打一頓。

 

  但在他繞到副駕這邊想要拉開車門的時候,李逍把車門鎖上了。

 

  初一想也沒想,回頭幾步沖到了洗車位,拎過地上的噴槍,對著他車窗就猛地甩了過去,噴槍頭砸在了副駕駛的車窗上。

 

  “哎!”李逍的那個員工在旁邊抽煙,這會兒被他這個動作嚇著了,沖了過來,“你幹什麼!”

 

  “滾!”初一轉頭看著他,抓著水管把噴槍頭又一次掄到了車窗上。

 

  車窗被砸開了兩朵並排的花,他抬腳踹了上去,車窗被踹出了一個洞。

 

  “初一!”李逍已經到了駕駛座上,鼻子裡還流著血,“對不起!我今天喝酒了!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住你了!”

 

  初一沒理他,把噴槍對著被踹開的那個洞,按下了開關。

 

  一股強力水柱沖了進去,打在了李逍身上。

 

  “哎!”李逍抱著頭扛了一下沒扛住,打開車門下了車。

 

  初一扔了噴槍,沖過去對著他又砸了一拳。

 

  “怎麼回事!初一!”劉哥的聲音傳了過來。

 

  初一沒回頭,想要再過去打李逍的時候,被劉哥從身後抱住了。

 

  “初一!怎麼搞的!怎麼打起來了!”劉哥勒著他的胳膊拼命往後拉著,“冷靜點兒!冷靜!”

 

  店裡的幾個人都跑了出來,看到一身水滿臉血的李逍時,全都愣住了。

 

  “不關他事,”李逍抹了抹臉,“我自找的。”

 

  初一瞪著他。

 

  “別拉著他了,”李逍皺著眉,“讓他打吧。”

 

  “有什麼事兒好好說,”劉哥沒有鬆手,把初一一直拉到了店裡,“你挺穩的一個孩子,怎麼這會兒這麼猛!”

 

  初一喘著氣,好半天了才稍微平靜了一些。

 

  劉哥鬆開了他:“怎麼了這是?”

 

  初一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他沒法說。

 

  劉哥也沒追著問,就一直守在他旁邊,等到有人來說了一句,說李逍已經走了的時候,劉哥才拍了拍他的肩。

 

  “他走了,你也回去吧,”劉哥說,“我也不知道他幹什麼了,不過你冷靜點兒,千萬別這麼衝動,知道嗎?要真打出個好歹來,你有理也變成沒理了。”

 

  初一定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回去吧,”劉哥說,“店長也沒在,這事兒我們幾個肯定是不會跟王老師說的,放心。”

 

  “嗯。”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回到家打開門的時候愣了愣,客廳裡沒有開燈,一片漆黑。

 

  “初一?”他在牆上拍了一下。

 

  燈亮起來的時候他看到初一光著個膀子只穿了條內褲坐在沙發上發愣,估計是洗了澡,頭髮上還滴著水。

 

  “怎麼了你?”晏航關上門,走到他跟前兒,彎腰看了看。

 

  初一過了一會兒才抬眼看著他,很輕地叫了他一聲:“晏航。”

 

  “啊,”晏航趕緊應了一聲,初一的聲音裡滿滿的全是鬱悶和委屈,“怎麼了啊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我跟你說,個事兒,”初一皺著眉,“你別打我。”

 

  “不打你,”晏航蹲了下去,摸了摸他的臉,“什麼事兒你說吧。”

 

  “那個李,李逍,”初一的表情有些變化,一臉嫌棄,“是個變,變態!”

 

  “他怎麼你了?”晏航馬上問。

 

  “他要咬我!”初一壓著聲音,說出這話的時候嗓子都有點兒啞了,“咬我啊!要不是我反,反應快!我就要太,太監了!”

 

  晏航愣在了原處,過了幾秒鐘他才猛地跳了起來,轉身就往門口走。

 

  “晏航!”初一跟著也跳了起來,拽住了他,“我已經揍,揍過他了。”

 

  晏航咬了咬牙,讓自己定下神來。

 

  “他是怎麼回事兒?”他看著初一,“親你了?摸你了?還……”

 

  “沒,”初一搖了搖頭,“沒親,親到,就直接要上嘴咬,咬我,我就打,打他了,還砸,了車……”

 

  晏航聽著初一很費勁的把事兒說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氣,李逍沒占著便宜。

 

  他的狗,他都還沒碰全了,要真讓人占了便宜,他殺了那人的心都有。

 

  他摟過初一,在他背上輕輕拍著,又用力搓了幾下:“沒事兒,揍得好,你要不解氣,我明天上門兒揍他去。”

 

  “差點兒就,就咬到了,”初一非常不爽以及鬱悶,“我都嚇,嚇蒙了。”

 

  “咬……”晏航頓了頓,他猛地發現,初一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傻了,似乎一直覺得李逍是要哢嚓一口咬斷他。

 

  “……啊!”初一猛地轉過頭瞪著他。

 

  “您終於找著正常思路了?”晏航看著他。

 

  “啊!”初一恍然大悟地吼了一聲,“我操!”

 

  “狗子啊,”晏航摸了摸他的臉,“有時候我覺得你真是蠢得讓人很有欲望啊……”

 

  “什麼?”初一問。

 

  “試試嗎?”晏航把他推到沙發上坐下,彎腰撐著沙發靠背,湊到他面前,“狗哥。”

 

  “啊?”初一看著他。

 

  “咬一下。”晏航說。

 

89

 

  有時候初一把腿搭到晏航身上時, 晏航會給他隨便胡亂捏幾下腿。

 

  捏的時候他就會覺得自己要升天了, 很舒服,心裡癢癢的, 後來發現晏航擼狗的時候才是要升天了, 氣兒都喘不上的。

 

  而到眼下這一秒, 他終於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的確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土狗, 動不動就要升天, 真要升天的時候都找不著詞兒了。

 

  就算真有什麼詞兒能形容,他這會兒也顧不上了。

 

  從晏航順著他胸口一路吻到小腹的那一瞬間, 他的腦子裡裝著的就都是岩漿, 除了興奮的沸騰, 再也沒有了別的內容。

 

  這是他從來沒體會過也沒想像過的感覺,別說腦子丟轉,呼吸都丟了,他已經不需要呼吸了。

 

  他的每一寸皮膚, 每一個毛孔, 每一個細胞, 都被帶著強烈刺激的興奮感包圍了,所有的感官也都把晏航之外的所有感知都遮罩掉了。

 

  他能看到能聽到能想到能感覺到的,只有晏航帶給他的被溫暖濕潤包裹著的強烈快感。

 

  甚至在最後關頭膽大包天地一把抓住了晏航的頭髮,但是沒等他在無意識狀態下想好自己拽著晏航的頭髮是要幹什麼,晏航已經捏住了他的手腕,然後把他的手按回了沙發上。

 

  再往後, 就跟昏迷差不多了。

 

  昏迷了吧應該是。

 

  初一感覺自己全身緊繃到無法呼吸,關節都快繃得卡死了,最後猛地放鬆下來的時候,大概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裡,就像個癱倒在沙發上的植物狗。

 

  一直到晏航一臉水珠地從廁所裡出來,他才稍微有點兒回過了神。

 

  “噴你一,臉啊?”他有些恍惚地問了一句。

 

  “嘴裡。”晏航抹了抹臉上的水。

 

  “……啊。”他再次靈魂出竅。

 

  晏航走過來,在他臉上摸了摸:“哎,狗。”

 

  “……啊?”他看著晏航。

 

  “緩過來了沒啊?”晏航看著他。

 

  “沒啊。”他說。

 

  “那你再緩緩,”晏航說,“我去弄點兒吃的,想吃什麼?”

 

  “飯。”他說。

 

  “行吧。”晏航笑了笑。

 

  剛要轉身去廚房的時候,初一又抓住了他的手。

 

  “怎麼了?”晏航轉頭。

 

  “呆會兒。”初一說。

 

  晏航坐到了他旁邊,初一蹭過去摟緊了晏航。

 

  “你是不是還想聊一下心得體會啊?”晏航在他背上搓了搓。

 

  “沒。”初一說,“就是想呆,呆會兒。”

 

  “冷不冷?”晏航拿了空調遙控器,“你這赤身果體的。”

 

  初一愣了愣,突然回魂,趕緊往自己屁股上摸了一把,摸到了內褲之後松了口氣:“沒有果。”

 

  晏航笑著沒說話。

 

  就這麼愣了能有十分鐘,初一終於感覺自己正常了,腦子能轉了,身體也活動自如了,這才慢慢坐直了,輕輕歎了口氣。

 

  “怎麼還歎上氣了。”晏航問。

 

  “太刺,刺激了,”初一說,“這也太,刺激了。”

 

  “那以後不刺激你了。”晏航說。

 

  “別啊。”初一想都沒想就接了一句,說完頓時覺得自己臉就燒上了。

 

  晏航靠在沙發裡笑了半天:“不是怕你受不了嗎?”

 

  “我承,承受能力很,強。”初一說。

 

  “哦。”晏航看著他還是笑。

 

  初一掃了他一眼:“我也可,以刺,刺激你。”

 

  “再說吧,”晏航說,“我怕你給我咬斷了。”

 

  初一嘖了一聲。

 

  “畢竟是狗嘛。”晏航說。

 

  “要試,試嗎?”初一轉過頭,有些不服氣。

 

  其實他也就是太興奮了,沒顧得上給晏航挑毛病,晏航說得熱鬧,仿佛是個老司機,其實也一樣是第一次。

 

  新司機何苦為難新司機呢。

 

  “現在啊?”晏航笑了起來。

 

  “嗯。”初一伸手扯了扯他的褲子。

 

  “哎哎哎,”晏航趕緊拉住褲子,“你定定神兒吧,我先弄吃的,晚上我去崔逸家打聽一下情況,他今天跟另一個律師去見我爸了,不知道有沒有新消息。”

 

  “哦,好。”初一馬上收回了手,晏叔叔的事對於他來說,就是鎮定劑,能瞬間讓他清醒過來。

 

  晚飯晏航做的是意面和小甜點,依舊是速度超快味道可口。

 

  不過初一今天居然食欲不像平時那麼高昂,東西吃到嘴裡都沒太嘗出味兒來。

 

  “我怎,怎麼了?”他覺得這非常不符合自己的風格,忍不住看著晏航問了一句,“病了嗎?”

 

  “讓我咬病了?”晏航邊吃邊問。

 

  “我沒,沒什麼胃口。”初一皺著眉,皺了兩秒又趕緊抬手按了按眉心。

 

  “太興奮了吧,”晏航說,“注意都在雞雞那兒,還沒顧得上回來。”

 

  “……我沒,沒有注意力都,都在雞雞上!”初一說。

 

  晏航笑著沒說話。

 

  初一瞪著他看了一會兒,又挺猶豫地小聲說了一句:“也許吧,也有可,可能,我畢竟還,還小。”

 

  “是啊是啊,還沒成年呢。”晏航點頭。

 

  “你把我帶,壞了。”初一歎氣。

 

  “你後悔了吧。”晏航笑著說。

 

  “沒,”初一想想又很感慨,“要是沒,沒有你,我現在都不,知道是什,什麼樣呢,都不敢想……”

 

  也許還在家裡待著,肯定考不上普高,那就可能在家裡附近某個職校上著學,每天還要回家,活在壓抑和鬱悶裡。

 

  老爸不在家裡了,老媽也跑了,他和姥姥姥爺……想想都覺得暗無天日。

 

  “你爸最近聯繫你沒?”晏航問了一句。

 

  “沒,”初一搖搖頭,“我爺給我打,打電話來著,說他也不,不出門。”

 

  “不找活兒幹了?”晏航說,“他是無罪釋放,不影響他找工作的,換個環境就行了,也沒人知道他出過什麼事。”

 

  “所以挺,看不上我爸的,”初一擰著眉,“打趴了起,起不來了。”

 

  “現在你爺爺奶奶養著他嗎?”晏航問。

 

  “不知道,我讓爺爺別,給他錢,”初一說,“我也不,不會給,他才多大年,紀啊,就這麼廢,廢著了嗎。”

 

  晏航笑了笑:“你說這話的時候,特別像個大人了,以後別臭不要臉老說自己還小。”

 

  “就是還小,”初一說,“小狗,特別可,愛的小,小狗。”

 

  “嗯,小小狗。”晏航嘖嘖兩聲。

 

  吃完飯晏航給崔逸打了個電話就出了門,留下初長工在家收拾碗筷。

 

  崔逸家裡一看就是缺個長工的,雖然也說不上是哪兒亂,但就是一眼就能看出單身狗的氣質來。

 

  “怎麼樣?”晏航問,“劉老師有什麼意見嗎?”

 

  “初步想法跟我之前說的差不多,”崔逸說,“姓丁的有重大過錯,結合你爸的作案動機,手段,結果,再加上他沒有前科,這是初犯,這些對他都有利,現在有點兒糾結的就兩點,是不是防衛過當,他和初建新的口供是一致的,就看這個怎麼提了,另一點就是逃逸。”

 

  “嗯,”晏航點了點頭,“明白了。”

 

  “劉老師經驗很豐富,我就給他當個助手,”崔逸說,“你安心等,這個案子涉及到以前那件案子,偵查得兩三個月,提起訴訟又得一兩個月,再審判,我算算估計得八個月左右,時間這麼長,你要老不踏實,我可就有點兒不好過了。”

 

  “你有什麼不好過的。”晏航笑笑。

 

  “晏致遠沒消息的時候也就那樣了,現在人就在那兒呢,時不時還要見上一面,”崔逸說,“要問他兒子怎麼樣,我怎麼說,天天愁,跟著我打聽?”

 

  “嗯,知道了,我會放寬心的,其實只要他死不了,我也真就沒什麼別的奢求了。”晏航從崔逸桌上拿了塊巧克力剝開吃了。

 

  “當初沒被捅死,後面就肯定死不了,”崔逸說,“就等最後判決就行。”

 

  “好,”晏航點頭,“我是不是得到開庭的時候才能見著我爸?”

 

  “是,”崔逸點頭,“到時你可以去聽聽……”

 

  “我感覺我還是不去聽了,”晏航皺了皺眉,“不舒服,我爸估計也不想就這樣跟我見面。”

 

  “隨便你,”崔逸拍拍他的肩,“今天把你的話告訴他了。”

 

  “他什麼反應?”晏航問。

 

  “你覺得呢?”崔逸笑了笑。

 

  “估計會說我跟個小娘們兒似的。”晏航說。

 

  “親父子。”崔逸豎了豎拇指。

 

  “靠。”晏航有些無奈。

 

  老爸的事,也差不多就這樣,除了他的口供和律師的大致意見,晏航也並沒有再多打聽,真給他說了什麼,他也不一定能聽得明白。

 

  那就等吧,崔逸說八個月左右,其實想想也沒有多長時間。

 

  只要知道老爸沒事,這大半年也就並不會覺得難受,難受的是之前那種什麼也不知道,所有的事都只能猜測,還總會往最壞的方向去想的日子。

 

  初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暑假這倆月的打工生涯給了他力量和信心,開學之後熱情高漲地投入了汽修學習。

 

  晏航躺在沙發上翻著初一的朋友圈,這不到一個月裡都能有四五次了,他發的都是黑了巴嘰全是油也看不明白哪兒是哪的幾坨汽車零部件。

 

  也不說配個說明文字,就只有一個他標誌性的小表情。

 

  本來晏航還想著國慶日的假期他沒辦法跟初一出去旅遊,還怕初一會鬱悶,現在看來,初一估計也沒有時間出去玩。

 

  現在人家是汽修一哥,無論是看臉,還是看武力值,還是看業務水準,都得叫一聲狗哥。

 

  狗哥的十一假期,肯定得在車庫中伴著機油度過。

 

  十一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週末卻還是存在。

 

  今天是週末,初一在他們學校破車庫裡奮鬥了大半天,然後發了條消息給他。

 

  -我在酒店對面了,等你下班

 

  晏航覺得,一個人對你來說重不重要,有多重要,現在就能看得出來。

 

  就這一條消息,讓他今天因為客人太多而有些疲憊和煩躁的心情頓時就揚了起來,而且能一直揚到下班。

 

  他跟初一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了,從認識到現在也經歷了不少事兒,甚至有些事兒現在都還沒個結果,他卻依然會因為想到初一看到初一而覺得心情愉快。

 

  可能初一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能耐。

 

  晏航換好衣服,從更衣室出來的時候,碰到了小胡。

 

  “航哥,”小胡一看到他,立馬湊了過來,小聲說,“那個大小姐又來了。”

 

  “在哪兒?”晏航問。

 

  “沒見著人,我剛下去就看她車停酒店門口呢。”小胡說。

 

  晏航皺了皺眉:“那我這逃跑路線都不好確定了啊。”

 

  “是啊,”小胡說,“都不知道她會在哪兒堵你……要不我去找找人,告訴她你不在這兒幹了?”

 

  “你覺得她能信麼?”晏航說。

 

  “……不能。”小胡歎氣。

 

  “沒事兒,”晏航笑了笑,“又不能把我怎麼樣,就是煩點兒。”

 

  “你說怎麼沒有女的這麼纏著我呢?”小胡有些傷感。

 

  “我都煩死了,你還挺羡慕?”晏航看著他。

 

  “你煩我不煩啊,”小胡說,“大小姐長得漂亮,又有錢……哎不說了,你趕緊走吧,萬一她一會兒摸到這兒來就難跑了。”

 

  “走了。”晏航拍拍他的肩。

 

  這個大小姐,晏航已經記不清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了,按大小姐的說法,起碼得是一年多兩年之前,但晏航完全沒有印象。

 

  那會兒他在前廳,每天見到的客人數不清,如果只是來吃過幾次飯,他肯定是記不住的,就算是個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以前他還能看上幾眼,自打跟帥氣小夥兒在一起之後,他基本也就視若無睹了。

 

  大小姐大概也就是從一個月前開始正式出場的,通過前廳領班把他叫了過去,然後自我介紹加表白。

 

  晏航禮貌拒絕了,但也沒說自己對姑娘沒興趣,只是沒想到她會隔幾天就來一次,今天這都是第四次了,就像是在提醒晏航,他還是個時不時就會被小姑娘追求的帥哥。

 

  大小姐的車停在酒店門口,也許是個圈套,讓人以為她會在大堂某處蹲守從而選擇員工通道,所以晏航決定從大堂走。

 

  ……其實也就是隨便找個理由,從大堂走,出去就是大街,能馬上見到蹲在街對面等他的狗子。

 

  大堂裡一片祥和,沒有看到大小姐。

 

  晏航松了口氣,快步走了出去。

 

  剛一出門,就看到了停在大門左邊的跑車以及靠在車門邊兒上的大小姐。

 

  “躲我呢是吧,”大小姐走了過來,“見面聊幾句交個朋友的機會都不給啊?是不是有點兒太絕情了。”

 

  “朋友改天再交吧,”晏航說,“我今天特別忙,趕時間。”

 

  “忙什麼呢?”大小姐按了一下手裡的遙控器,那邊車叫了一聲,“我送你吧。”

 

  “不用,”晏航看到了站在對面的初一,猶豫了一下之後他指了指那邊,“有人接我。”

 

  “哪兒?”大小姐看了看,“走路啊?”

 

  “跑步,”晏航說,“跑回去。”

 

  “跑回去?”大小姐愣了愣,“你不說你很忙嗎?忙著回家啊?”

 

  “是,”晏航說,“我倆一周就這兩天能見著面,當然忙著回家。”

 

  大小姐一臉迷茫。

 

  “那個,”晏航說,“是我男朋友。”

 

  大小姐眼睛一下瞪圓了。

 

  晏航從旁邊的花盆裡摘了一朵小花放到她手上:“謝謝。”

 

  然後沒等她再說話就直接大步往前走了。

 

  “誰啊?”初一問,“那個小,姐姐。”

 

  “別叫這麼親熱,”晏航把胳膊搭到他肩上,“一會兒知道真相你就後悔這麼叫了。”

 

  “真相是什,什麼?”初一問。

 

  “你猜一下吧。”晏航說。

 

  初一回頭看了看,沉思了一會兒:“一個要包,養你的富,婆嗎?”

 

  “……你真能猜啊。”晏航感歎了一句。

 

  “不是?”初一問。

 

  “人就想交個朋友……”晏航沒說完就被初一打斷了。

 

  “不可能,”初一說,“只想交,個朋友你就,就不會是這,個態度了。”

 

  “我什麼態度?”晏航看了他一眼。

 

  “你指我了,”初一說,想了想之後又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晏航。”

 

  “嗯?”晏航在他臉上戳了一下,“笑成這樣。”

 

  “你是,不是給她說,”初一笑著,“那是我男,朋友。”

 

  “你現在行啊,”晏航笑了,“非常瞭解我。”

 

  “真說了?”初一轉臉看著他。

 

  “嗯。”晏航點了點頭,“我說那是我男朋友,我倆一周就這兩天能見面,我得趕緊過去跟他一塊兒跑步回家共渡春宵。”

 

  “……放屁。”初一說。

 

  “真的,”晏航湊到他耳邊,“今天我心情好,晚上要渡一下。”

 

  “哦。”初一看了他一眼,“你突然這,這麼說,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沒事兒,你不好意思正常,”晏航摸摸他腦袋,“您還小嘛。”

 

  “也是。”初一笑了起來。

 

  “跑回去吧,”走了一段路之後晏航突然說,“好久沒跑步了。”

 

  “我天天跑。”初一說。

 

  “我也天天跑,”晏航嘖了一聲,“我倆很久沒一塊兒跑了,現在在一塊兒成天也沒想這種正經事兒。”

 

  “那正,正經一回吧,”初一點了點頭,他倆都穿的是跑步,也沒拿包,要跑回去也沒什麼問題,“跑回去。”

 

  晏航在他臉上彈了一下,往前跑了出去。

 

  初一跟上去,跟他並排跑著。

 

  這條路還行,這個時間人行道上人不多,他倆跑起來還挺自在。

 

  以前就是這麼跑的,沒有跑道,也沒挑地方,就這麼順著人行道往前跑,他挨著牆根兒,晏航跑在中間,時不時會伸手把他拽過去。

 

  那會兒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晚上跟晏航去跑步。

 

  跑兩圈,在河邊椅子上休息一會兒,喝點兒飲料聊聊天。

 

  那個時候的他,非常容易滿足,晏航在他最容易滿足的日子裡出現,給了他超出期待的相處。

 

  那時跟現在一比,其實既算不上踏實,也談不上有多麼開心,離開晏航的範圍,他就會重新回到黑暗裡。

 

  但他卻能記得很多,他跟晏航的每一個細節,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還能記得第一次抓信晏航的手,握住他的腳踝時的感覺,更能記得住晏航在他腦門兒上的那個安撫的吻。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對晏航的感情,就不僅僅是重要的朋友那麼簡單了吧,畢竟土狗,反應慢一些。

 

  “想什麼呢?”晏航問。

 

  “很多,一堆,”初一說,“以前一,一起跑步的事兒。”

 

  “懷舊啊?”晏航笑了笑。

 

  “不用懷,”初一說,“一直都記,記著。”

 

  “我不記得了,”晏航說,“怎麼辦。”

 

  “我不會嫌,嫌棄你……”初一說,“阿,阿爾茨,阿……茨,爾茨,默……哎老年癡,呆!”

 

  晏航笑得不行,邊跑邊樂。

 

  “請我喝,喝水,”初一嘖了一聲,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小報刊亭,“那兒有。”

 

  “好。”晏航點頭。

 

  倆人過去買了瓶可樂,老闆找了倆鋼鏰兒。

 

  晏航拿過來,遞了一個給初一:“鏰鏰精。”

 

  初一拿著這個鋼鏰猛地有些出神,他現在不再每天把晏航做的那個小皮衣鋼鏰帶在身上,而是壓在枕頭低下。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時刻需要感覺到晏航的存在才能鼓起勇氣的土狗了。

 

  但聽到鏰鏰精的時候,他還是會猛地一下,心裡全是暖意。

 

  晏航沒說話,往前走了一段之後把手伸到了他面前,鋼鏰在他指間來回翻著。

 

  初一看著鋼鏰,晏航一直也沒告訴他這個泡妞專用魔術到底是怎麼變的,估計也不打算告訴他了,反正這個魔術最後也只泡到了一個狗子,很失敗。

 

  晏航的手翻了一下,鋼鏰不見了。

 

  “哇!”初一馬上喊了一聲,“好厲害!”

 

  晏航笑了笑。

 

  “去哪兒,了?”初一繼續配合。

 

  晏航的手繞過他肩膀,在他左耳朵尖上碰了碰,他剛一轉頭,臉就被晏航的手指頂住了。

 

  “現在吧,其實也不是特別合適,大街上,也不怎麼浪漫,”晏航在他右耳邊輕聲說,“但是有些話,就是自己感覺合適了,就想說。”

 

  初一沒出聲,晏航在他耳邊的輕語讓他很舒服,就想閉著眼睛聽。

 

  聽多久都行。

 

  “我覺得你肯定不懂什麼是愛,你太土了,”晏航說,“不過我也不太懂,雖然我很洋氣。”

 

  初一聽了這話有點兒想笑,但他心裡隱隱湧上來的激動和震驚讓他笑不出來,他感覺四周都暗了下去,只有他和晏航是亮著的。

 

  晏航繼續輕聲說:“不過我還是想說……”

 

  “我愛你。”初一說。

 

  晏航的聲音瞬間沒了,過了好幾秒,才又說了一句:“我他媽想抽你,一個結巴還他媽學會搶人台詞兒了你是不是欠抽啊!”

 

  初一轉過頭看著他笑了笑。

 

  “一會兒就抽你!”晏航瞪著他。

 

  初一沒說話,還是笑,自我感覺從來沒笑得這麼傻過,但就是停不下來。

 

  晏航歎了口氣,伸手摟住了他。

 

  “行吧,搶就搶了,”晏航說,“我也愛你。”

 

90

 

  從頭髮梢到腳心, 都是酥的。

 

  初一覺得像自己這樣曾經那麼害怕四周眼光的人, 現在都能就這麼跟晏航摟在一塊兒,下巴擱在他肩上閉著眼睛。

 

  實在是……“愛”這個字的力量有點兒強大得嚇人。

 

  愛是什麼。

 

  不知道。

 

  初一從來沒想過, 他對愛這個字唯一的直觀認識大概就是“我愛祖國”。

 

  老師說愛父母的時候, 他還挺迷茫的, 一定要愛,他也只能愛爺爺奶奶, 還有小姨。

 

  在他看來, 愛很遙遠,也很複雜, 而且非常稀有, 一點兒也不真實。

 

  一直到他感覺出晏航會要說什麼時, 他才突然第一次真的想要把這個超級肉麻以及對於他來說很虛無的字說出口。

 

  至於為什麼還要搶先說,就不太確定了。

 

  也許是為了彌補上次跟晏航說“我喜歡你”居然害得晏航被人偷襲了的遺憾和鬱悶吧。

 

  而聽到晏航的回應時。

 

  心滿意足。

 

  沒錯,就是心滿意足。

 

  “走吧?”晏航輕聲說。

 

  “嗯。”初一睜開眼睛,看到了路邊停著一輛跑車, 車窗放了下來, 能看到駕駛座上有個女孩兒正瞪著他倆, 他愣了愣,“這是剛,剛才那個小,姐姐嗎?”

 

  “什麼?”晏航鬆開他,回頭看了一眼,低聲說了一句, “我靠?她怎麼在這兒?”

 

  “晏大廚,”車裡的小姐姐沖這邊喊,“你這不會是為了讓我死心,找個哥們兒演一齣吧?”

 

  “啊,”晏航應了一聲,“演技怎麼樣?”

 

  “很情真意切了,”小姐姐皺著眉,又看著初一,“小鬼,你倆真的是一對兒?”

 

  “所見即所,所得。”初一點了點頭。

 

  小姐姐很不爽地方向盤上拍了一把:“我怎麼這麼倒楣!”

 

  “趕緊回去吧,”晏航說,“這兒禁停,一會兒拍照了罰分。”

 

  小姐姐沒說話,擰著眉非常鬱悶地又盯著他倆看了半天,最後又一拍方向盤,發動了車子開走了。

 

  “走吧,回家。”晏航拍拍他後背。

 

  “生氣了。”初一跟著他一塊兒繼續往回走。

 

  “也不一定是生氣,”晏航說,“可能一開始覺得我騙她,現在發現應該是真的,就不太能接受吧。”

 

  “你真,真跟她說,了嗎?”初一說,“男朋友什,什麼的。”

 

  “嗯,”晏航點點頭,“本來不想說,覺得沒必要,但是她來好幾回了,再不說明白也不合適,就說了。”

 

  “如果她告,告訴別人,”初一有些擔心,“會,不會影響,你啊?”

 

  “影響什麼,”晏航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同性戀還不讓上班了啊,工作沒出錯,能影響什麼。”

 

  “嗯。”初一笑了笑。

 

  他倆走了一段之後又繼續跑步,一直跑回了家。

 

  初一一點兒也沒覺得累,心情還很輕快,跟著晏航一直在廚房裡轉悠,把買好的菜都收拾好之後,他拿了晏航的手機:“直,個播吧。”

 

  “幹嘛,”晏航看了他一眼,“太久沒聽小姐姐說你可愛了是吧?”

 

  “主,要是想,”初一點點頭,“關愛小,姐姐。”

 

  晏航笑了起來,伸手過來把手機解了鎖:“隨便你。”

 

  初一上了晏航的號,按晏航的習慣先發了條微博:“你這消,消息999加啊,看得過,來嗎?”

 

  “有時間了慢慢看唄,”晏航去拿了口罩戴上了,“她們也不稀罕我看不看,主要是為了呐喊,還有相互聊天兒。”

 

  初一進了直播間,把手機舉起來對著晏航:“開,始了。”

 

  -火速趕來

 

  -光速趕來

 

  -X速趕來。。。

 

  -今天微博是小狗發的吧

 

  -+1,語氣不一樣

 

  -肯定小狗發的,小天哥哥發微博不帶標點,小狗還打個句號呢

 

  -一看就是認真的老實狗

 

  “今天做一個湊合版的披薩和超級簡單的瑪芬,”晏航說,“不想做餅底了,今天披薩就用吐司做底……”

 

  “好。”初一說。

 

  “不是跟你說。”晏航說。

 

  “好。”初一又說。

 

  -23333333

 

  -小天哥哥怎麼這樣哈哈哈哈

 

  -小狗非常冷靜啊

 

  -

 

  “就跟做披薩一樣,吐司一鋪,你想吃的就往上放,”晏航很利索地把吐司片鋪在盤底上,然後抹醬放材料,“攝像麻煩拍一下食物。”

 

  -

 

  -

 

  “好。”初一把手機對著他的手。

 

  -手手手手手

 

  -攝像,讓你拍食物啊不是拍手

 

  -小狗很懂我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可愛死了怎麼辦啊

 

  -想搶狗,又覺得打不過

 

  “後面的步驟就跟做披薩是一樣的了,今天這個是培根的,”晏航說,“狗哥喜歡培根。”

 

  “是的。”初一說。

 

  -狗哥!

 

  -太甜了,狗哥

 

  -小狗怎麼叫小天哥哥啊

 

  -親愛的

 

  -HHHHH

 

  “小天哥哥。”初一說。

 

  “嗯?”晏航偏頭看了他一眼。

 

  “沒跟你,說話。”初一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狗的報復

 

  -小天哥哥,叫得好甜

 

  -平時肯定不這麼叫

 

  -狗哥這麼一本正經的撒嬌簡直受不了,我的心啊!

 

  “披薩烤上,”晏航繼續做菜,“然後是瑪芬,可以買紙杯,沒紙杯用烤模也行。”

 

  “我們有紙,紙杯。”初一說。

 

  晏航看著他:“是跟我說嗎?”

 

  “不是。”初一回答。

 

  “哦,”晏航點點頭,“藍莓瑪芬,低筋粉過篩,黃油切丁,然後搓,搓成屑了就差不多了,加糖和藍莓……攝像幫打一下雞蛋。”

 

  “好。”初一應了一聲,過去把手機架在了旁邊桌上。

 

  -啊啊啊啊小帥哥

 

  -狗哥帥死我了

 

  -狗哥把小天哥哥的口罩撕了吧!

 

  “牛奶雞蛋一起打。”晏航說。

 

  “嗯。”初一把雞蛋敲進碗裡,加好牛奶,他現在做這些事,比以前要熟練得多了,畢竟天天在廚房裡觀摩。

 

  那邊晏航把麵粉和材料拌勻了之後,他就把打好的雞蛋牛奶倒了進去。

 

  “現在把濕料倒進紙杯就可以了,”晏航把紙杯排好,把麵糊糊一個一個杯子地倒好,“現在放烤箱,200度上下火,20分鐘,就可以吃了。”

 

  初一一聽這句話,就知道直播可以結束了,於是沖鏡頭擺了擺手,然後退出了直播。

 

  “好玩嗎?”晏航問。

 

  初一笑著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以前為,什麼直播?”

 

  “因為無聊啊,”晏航看著烤箱,“我不是到每一個地方都打工,如果不打工的話,就特別無聊。”

 

  “我無,無聊就發呆,”初一說,“河邊發呆,還跟樹,樹洞聊,天兒。”

 

  “因為你比較土。”晏航說。

 

  “嗯。”初一笑著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這麼乖,”晏航在他臉上捏了捏,“我天天說你土,你就不能反抗一下麼?”

 

  “為,什麼反抗,”初一說,“你天,天說我土,結果還,不是哭著喊,喊著要跟土狗在,一起。”

 

  “滾啊。”晏航看著他。

 

  “還讓土狗晚,晚上咬你。”初一說。

 

  “……你再說一遍?”晏航說。

 

  “一會兒咬你。”初一說。

 

  “出去,”晏航沖他一擺頭,“外邊兒蹲著去,現在這麼臭不要臉了,剛還誇你乖,乖個屁。”

 

  初一笑著回了客廳。

 

  晏航把做好的吐司披薩和藍莓瑪芬拿到客廳的時候,初一正低頭在沙發上坐著,專心致志地看著手機。

 

  “看小姐姐誇你可愛嗎?”晏航問。

 

  “沒,”初一扯著嘴角笑了笑,“隨便看,看。”

 

  晏航一看他這個笑容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一般是有什麼事兒他才會扯著嘴角笑,但這個表情和語氣,又不像是不開心。

 

  給晏航的感覺就跟那天看到了小姐姐的圖一樣,震驚迷茫過後的強顏歡笑。

 

  “看什麼呢?”晏航走了過去。

 

  初一迅速按了一下,把手機鎖了屏扔到了一邊。

 

  “小屁狗,”晏航拿起他的手機,點了幾下解了鎖,“跟我玩神秘……”

 

  “啊!”初一吃驚地喊了一聲,蹦了起來,“你怎!怎麼!能解我手,手機的鎖!”

 

  “誰讓你不用指紋了。”晏航說著飛快地往手機裡沒退出的頁面上掃了一眼。

 

  初一撲過來想要搶手機,晏航抓住他手腕翻過來往裡一按。

 

  “啊!”初一喊了一聲,被他推回了沙發上。

 

  嘖。好黃。

 

  這是個搜尋網頁面,第一條搜索結果就是怎樣咬最讓男人舒服興奮之類的,看連結的顏色,這是已經點進去看過了。

 

  “我是不是應該感動一下啊,”晏航把手機放回初一手裡,撐著沙發笑著彈了彈他鼻尖,“這麼用功。”

 

  “我不,不想跟你說,話了,”初一鬱悶地說,“你偷看我解,解鎖。”

 

  初一之前一直用的指紋,最近大概是勤于修車練習,加上秋天了有點兒乾燥,指紋經常解鎖失敗,於是他就換成了數字。

 

  “我沒偷看,”晏航笑得不行,“我是猜的,真的寶貝兒,就四個數我都不用想就是我生日啊。”

 

  “寶貝兒很,沒有面子,”初一瞪了他一眼,“我以後用春,春陽的生日!”

 

  “你有膽兒就試試。”晏航嘖了一聲。

 

  “膽兒大,大著呢,”初一也嘖了一聲,“嚇死你。”

 

  晏航笑著低頭親了他一下:“我問你啊。”

 

  “嗯。”初一看著他。

 

  “學會什麼招了嗎?”晏航輕聲問。

 

  “學會了,”初一也輕聲說,“一會兒你就,就知道了。”

 

  “靠,你學別的不行,學這個挺牛啊?”晏航樂了。

 

  “是啊,”初一還是悄聲說著,“專業型人,人才說,的就是我。”

 

  “吃飯!”晏航沖他喊了一嗓子。

 

  “好嘞,”初一繼續悄聲,“別急啊……”

 

  晏航指了指他。

 

  “吃飯。”初一變回正常單調,迅速起身坐到了桌子旁邊。

 

  要說晏航沒琢磨這些事兒,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吃飯前知道了吃飯之後晚上的安排,還很不正經地討論了幾嘴,坐這兒吃飯的時候就有點兒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

 

  總感覺掌握不好吃飯的速度。

 

  吃慢了會覺得是不是有點兒刻意,吃快了又會覺得是不是太他媽著急了,有這麼急不可待麼……

 

  總之吃起來就很糾結。

 

  初一就不一樣了,初一從來都挺直率的,土得很直率,蠢起來也很直率,黃起來依然直率。

 

  晏航就看他埋頭苦吃的樣子有點兒想笑。

 

  “這個真,好吃啊,”他指了指瑪芬,“能吃十,十個。”

 

  “我一共就做了十個。”晏航說。

 

  “你就不,吃了吧。”初一說。

 

  “嗯。”晏航笑了笑。

 

  晏航做飯最大的好處就是需要洗的碗很少,一般就倆盤子,上手抓著吃,像今天這樣,一共就一個烤盤。

 

  收拾起來都用不了兩分鐘。

 

  初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從看完各種“讓你爽”“讓他爽”“讓男人爽”之後,他就一直處於挺饑渴的狀態裡,吃飯的時候看著晏航伸手拿披薩,他都想撲上去對著晏航手指咬一口。

 

  聽到晏航慢吞吞地去拿了衣服準備洗澡的時候,他都想過去推晏航一把。

 

  晏航每天都是這個時間洗澡,天天都是懶洋洋慢吞吞地進去,就今天他看得特別著急。

 

  聽到浴室裡傳出水聲的時候,初一忍不住過去敲了敲門。

 

  “幹嘛?想尿尿先憋著。”晏航在裡頭說。

 

  “我拿香皂。”初一一邊說一邊脫掉了衣服。

 

  “這會兒急著拿香皂幹嘛啊?”晏航問,“我洗頭呢看不見。”

 

  “洗手液用,光了。”初一回頭看了一眼洗碗池旁邊的洗手液,還有大半瓶。

 

  “放屁!”晏航說。

 

  初一沒出聲,把褲子也脫了扔到一邊。

 

  他倆洗澡是不會在裡頭鎖門的,敲個門也就是怕突然沖進去嚇著晏航而已。

 

  他抓著門把手一擰,沒等晏航出聲,就擠了進去,再回手把門一關。

 

  “你他媽……”晏航正站在花灑下麵沖著,一臉的泡沫和水,眼睛也沒法睜開,“是不是嗑藥了啊?”

 

  “沒有。”初一撲上去摟著他就是一通親。

 

  本來也沒這麼激動,但是一進來,浴室裡就巴掌這麼大的地方,又是水又是霧的,氣氛實在曖昧,晏航還是光著的。

 

  嗑藥都沒這樣的效果。

 

  他在晏航臉上親了一嘴洗髮水泡沫,又往晏航脖子上肩上胡亂咬了幾口,接著就直接一條腿跪到了地上。

 

  “我操……”晏航抹了抹臉上的水,低頭看著他,“在這兒啊?”

 

  “嗯。”初一在他小腹上舔了一下。

 

  晏航沒出聲,但能感覺到他小腹的肌肉猛地繃了一下,往後靠到了牆上。

 

  花灑沒有關,晏航往後靠到牆上,無數溫熱的水滴就全撲到了初一臉上,臉上嘴裡都是水,跟晏航的體溫接近的水溫讓人莫名地興奮。

 

  晏航還記得初一那天的反應,緊繃的身體,時斷時續的喘息,還有控制不住的小聲呻吟。

 

  大概就跟自己現在的反應差不多。

 

  他仰著頭,看著花灑裡不斷噴出來的帶著細小霧氣的一串串水珠,感覺有些喘不上來氣兒。

 

  想要壓住聲音,卻還是在喘息裡帶出了呻吟。

 

  夾在水聲裡幾乎細不可聞的這一點兒聲音,卻讓他明顯感覺到了初一的興奮。

 

  他的反應,大概就是初一認真學習的結果吧,還是很有成效的。

 

  也許因為他就算只是個口頭老司機,那也是老司機,手動檔都比初一要多幾年,所以他並沒有像初一那樣全程跟丟了魂兒似的。

 

  但也正是因為清醒,所有的感覺,每一個細節,他都能體會得到。

 

  能感覺到初一跟他身體輕觸翻裹時的每一絲觸碰,神經敏感到連水滴都快能騰起火焰了。

 

  他很佩服自己在最後關頭還能抓著初一的頭髮想把他拽離自己。

 

  不過沒成功,初一不愧是狗,沒撒嘴。

 

  ……小孩兒學壞了。

 

  晏航乾脆兜著他後腦勺又往自己這邊輕輕推了一下,那就一塊兒壞吧。

 

  初一站起來的時候偏頭咳嗽了半天。

 

  “沒事兒吧?”晏航摸了摸他後背。

 

  “沒事兒。”初一仰頭迎著水沖了沖臉,又貼過來摟住了他,在他脖子上蹭著。

 

  晏航的手順著他小腹摸下去的時候,他抓住了晏航的手:“我自,自己解決了。”

 

  “喲,”晏航愣了愣,“神不知鬼不覺啊。”

 

  初一笑了笑:“厲,不厲害?”

 

  “厲害死了,”晏航說,“消音減震了都。”

 

  初一笑著沒說話。

 

  “給擦擦水吧。”晏航關掉了花灑,拿過浴巾搭在了他腦袋上,“我不想動了。”

 

  “嗯。”初一拿過浴巾,幫他把身上的水擦乾了。

 

  走出浴室的時候晏航感覺他倆剛才在裡頭沒缺氧暈倒實屬身體素質優異了,那麼小的空間,又是水又是霧氣的,還喘不上來氣兒。

 

  這會兒回到臥室,陽臺上吹過來的風讓他頓時轉身就往浴室走。

 

  初一還在裡頭洗澡,他過去把門拉開了。

 

  “哎!”初一嚇了一跳,“還,還來?”

 

  “開著點兒門,”他說,“一會兒憋過去了我還得扛你去醫院。”

 

  “……哦。”初一愣了愣,“你太細,細心了。”

 

  “也就對你吧。”晏航嘖了一聲,回了臥室。

 

  這一夜挺奇妙,初一摟著晏航閉上眼睛的時候,才猛地感覺到,不僅僅是浴室裡這一通,而是因為在大街上的那句話。

 

  愛這個字一旦說出口,所有的感覺就全都變了。

 

  同樣的人,同樣的事,同樣的生活,好像就都跟這個字聯繫上了。

 

  早上起來回學校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前途無量。

 

  -到學校了嗎

 

  晏航給他發了條消息。

 

  -到了,中午你忙完了給我打電話,我中午在實訓室

 

  -

 

  初一回了趟宿舍,宿舍幾個人剛起床,都半死不活地洗漱著。

 

  “早。”他跟大家打了個招呼。

 

  “昨天給你發消息怎麼沒回我?”周春陽問了一句。

 

  “發了嗎?”初一愣了愣。

 

  “沒到十點的時候發的。”周春陽說。

 

  初一拿出手機看了看,還真有一條周春陽的未讀消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的就沒看到。

 

  -老楊突然過來找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老楊找我了?”初一看著周春陽,有些意外。

 

  楊老師雖然是班主任,但很少到宿舍來,特別是週末晚上,並不是人人都回宿舍的時間。

 

  “嗯,”周春陽點點頭,“我說給你打電話,他說不用了,今天再找你。”

 

  “我去找,他吧。”初一轉身準備出去。

 

  周春陽跟了過來,跟他一塊兒走出了宿舍。

 

  “怎麼了?”初一問。

 

  “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周春陽小聲說,“蘇斌去找過老楊。”

 

  “嗯?”初一愣了愣,蘇斌找老楊跟老楊找他有什麼關係他沒反應過來。

 

  “王老師之前不是讓老楊給推薦你嗎,就是明年實習的事兒。”周春陽低聲說。

 

  “是啊。”初一看著他。

 

  學校每年實習之前都會給幾個牛逼的汽修廠推薦優秀學生,一般沒有這麼早,但今年王老師先把他推薦了,這事兒他還挺高興。

 

  “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啊?”周春陽看著他,“你腦子也結巴了嗎?”

 

  “啊,”初一這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雖然不會只推薦他一個人,但這種“推薦位”還是很多學生會想要爭取的,特別是蘇斌那種覺得自己天下第一優秀的人,“他是,不是跟老楊說,什麼了?”

 

  “這個我也不確定,就是覺得有問題,”周春陽皺了皺眉,“你去找老楊的時候有點兒準備,別突然他問什麼你不知道怎麼答。”

 

  “知道了。”初一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有沒有什麼問題,但初一往老楊辦公室去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安。

 

  只是也想不出來,如果蘇斌去跟老楊說,能說什麼。

 

  老楊辦公室沒有人,初一往裡看了看,正想拿手機打個電話的時候,看到老楊從操場那邊走了過來。

 

  “楊老師。”初一叫了他一聲。

 

  “你來了啊,”老楊看了他一眼,“進來吧。”

 

  老楊平時挺嚴肅,但是對他一直還是挺和氣的,今天卻連一絲笑容都沒有。

 

  “您找我有,有事兒?”初一跟著他進了辦公室。

 

  “王老師說要給你推薦,”老楊倒了杯水慢慢喝著,看了他一眼,“我給壓了下來。”

 

  “……哦。”初一愣了愣,果然是這個事。

 

  “按說這個推薦主要是看技術能力,你專業還是非常優秀的,”老楊說,“但是也不能完全不考慮品行。”

 

  “品行?”初一聽得有些迷茫。

 

  品行怎麼了?因為打架?

 

  可是如果打幾次架就算品行不好不能推薦的話,汽修班裡大概也就蘇斌品行沒問題了。

 

  那還能是什麼?

 

  初一猛地覺得自己後脖子有些發涼。

 

91

 

  初一看著老楊, 在老楊喝水的這幾秒鐘裡, 他腦子裡轉了能有八百多圈,想要找到會讓自己落下個“品行不端”的事件。

 

  他從小到大雖然被同學欺負被老師忽略, 但從來沒有過任何涉及“品行”的問題。

 

  打架肯定不是, 汽修班全是男生, 打架差不多是日常了,跟品行也扯不上什麼關係。

 

  那就只能是……他最害怕的那一個點。

 

  晏航昨天才剛說過, 同性戀還不讓上班了嗎, 只要沒出錯,能有什麼關係?

 

  可現在他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這一條了。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挺老實的孩子, 也肯學東西, ”老楊放下杯子, 皺著眉,“你平時打個架什麼的,我也不想說,汽修專業一向就這樣, 年輕氣盛, 真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初一沒說話, 看著他。

 

  “但是有些事就不一樣了,王老師好心安排你暑假去兼職,”老楊說,“結果你呢?”

 

  “啊?”初一愣了愣,“我去,了啊。”

 

  “是啊, 你去了,你在人家那裡幹什麼了呢?”老楊看著他。

 

  初一猛地想起了李逍的事兒,頓時冷汗都下來了。

 

  但當時店裡人並不多,店長也沒有看到,老楊是怎麼知道的?

 

  蘇斌說的?那蘇斌又是怎麼知道的啊!

 

  “打人砸車,”老楊說,“是你幹的吧?”

 

  果然。

 

  初一皺了皺眉。

 

  主要是這事兒他還沒有辦法解釋,雖然他對自己喜歡男人這件事是有勇氣承認的,但也不願意到處去說。

 

  可老楊下一句話就讓他整人個都有些鬱悶得發冷了。

 

  “你說你實在要搞搞同性戀什麼的,現在一個個的跟趕時髦似的,我也懶得管,而且不是說什麼是隱私嗎,那就尊重你們的隱私,”老楊說,“但是你跟周春陽同性戀一下也就行了,居然打個工還把客戶扯上了!”

 

  “什麼?”初一猛地抬起頭。

 

  “你不要不高興,”老楊說,“我說這些話都是有證據的!你跟周春陽是不是同性戀,是不是天天混在一起?你跟客戶的事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打了客戶,都把人打傷了?還砸了車!”

 

  初一看著老楊,這一瞬間他算是知道了什麼叫百口莫辯。

 

  沒錯,他跟周春陽都是同性戀。

 

  沒錯,他跟周春陽的確是關係最好,天天一塊兒上課下課吃飯,還一起在操場上看人打球。

 

  沒錯,他的確是打了李逍,還打出鼻血了。

 

  沒錯,他的確是砸了李逍的車,而且還踹了車窗。

 

  都沒錯,但又都是錯的。

 

  如果這些都是蘇斌給老楊說的,他蘇斌還真是非常厲害,初一覺得自己活了快十八年,從來沒有想到話還能這麼說。

 

  一口氣就那麼生生地堵在胸口,堵在嗓子眼兒裡,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卻也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血都快從眼珠子裡憋出來了。

 

  “這些都是真的嗎?”老楊問。

 

  “不是。”初一回答。

 

  “那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老楊皺眉看著他。

 

  初一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沒有。”

 

  當然不是真的,但老楊的語氣已經很明顯地能聽出來已經相信了,這時他無論說什麼,老楊估計也都會覺得他是在狡辯。

 

  初一也不想再費心去解釋,這麼多的話,對於他來說非常費勁。

 

  而且,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屑再去解釋什麼。

 

  蘇斌在背後說了他一些神奇的事,而他著急費力地拼命解釋,聽起來就很可笑,也許這就是蘇斌想要的局面,他不想配合。

 

  “你確定不需要給我解釋一下?”老楊似乎有些意外。

 

  “嗯。”初一應了一聲。

 

  老楊瞪著他,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最後揮了揮手:“你也太不珍惜王老師對你的器重了,你去上課吧。”

 

  初一轉身走出了老楊的辦公室。

 

  走到操場邊的時候,他看到了周春陽。

 

  周春陽手裡拿著他的書包,應該是專門在這兒等他,他走了過去。

 

  “什麼情況?”周春陽問。

 

  “推薦取,消了,”初一接過自己的書包,“跟你搞同,性戀,還跟客戶也說,不清,還打,打了客戶砸,了車。”

 

  周春陽看著他:“你打客戶了?還砸車了?”

 

  “嗯,”初一點點頭,“那個客戶他……”

 

  “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周春陽馬上問。

 

  “嗯。”初一應了一聲。

 

  “對你動手動腳了吧?”周春陽又問。

 

  “是,不然我打,他幹嘛。”初一說。

 

  “蘇斌怎麼知道的?”周春陽皺著眉,“操,這消息比胡彪還靈啊?建議胡彪揍他,搶生意呢。”

 

  初一扯了扯嘴角。

 

  “你給老楊解釋了沒?”周春陽跟他一塊兒往教室走過去。

 

  “沒。”初一說。

 

  周春陽有點兒吃驚地轉過頭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操,換我我也不解釋,真他媽操蛋。”

 

  初一沒出聲。

 

  走了幾步之後,周春陽又轉過頭:“說你跟我搞同性戀?”

 

  “嗯,”初一點點頭,“趕時髦。”

 

  “我——操!”周春陽很鬱悶地喊了一聲,“我他媽是不是躺槍啊!”

 

  “啊。”初一點頭。

 

  “你不跟老楊解釋這個我理解,”周春陽突然想緊張地壓低聲音,“我操,你記得跟晏航解釋啊,我不想挨揍啊。”

 

  “嗯,他不,不會信的,”初一說,“你不是喜,喜歡他麼。”

 

  “你倆我誰也不喜歡好吧,”周春陽說,“我現在對你倆都沒興趣知道吧!”

 

  “嗯!”初一笑著點了點頭。

 

  “……哎!”周春陽走了一會兒,狠狠踢了一腳地上的一塊石頭,“這個蘇斌,是他媽活膩了我看。”

 

  初一沒有說話,沉默地往前走。

 

  到教室的時候,宿舍的人已經給他倆占好了座位,初一坐下之後,李子強馬上問了一句:“怎麼樣,找你什麼事兒?”

 

  “取消推薦的事兒,”周春陽說,“操。”

 

  “我操?”李子強愣了。

 

  “我操。”張強罵了一句。

 

  “操。”胡彪很吃驚地看著初一。

 

  “為什麼取消啊?”高曉洋破壞隊形問了一句,“這推薦還能取消啊!”

 

  “理由是什麼?”吳旭問。

 

  “打客戶了,還砸了客戶的車。”周春陽說。

 

  “初一打客戶?”李子強有些不相信。

 

  “嗯,”周春陽看了初一一眼,“打是打了,但是你們覺得他會隨便打人嗎,還打客戶。”

 

  “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啊!”胡彪壓低聲音,“客戶肯定先找事的。”

 

  “但是被人掐頭去尾一轉述,”周春陽說,“就不一樣了。”

 

  幾個人同時轉過頭,看著跟他個隔了好幾排坐著的蘇斌。

 

  “真他媽日了狗了,”張強說,“他怎麼知道的啊?”

 

  初一看了他一眼。

 

  “說話注意點兒啊小強哥,”胡彪說,“狗哥在這兒杵著呢。”

 

  張強嘖了一聲:“這是重點嗎!重點難道不應該是一會兒我們回宿舍得把蘇斌收拾一頓嗎!這還能忍?”

 

  “得了吧,”周春陽說,“蘇斌會承認嗎?老楊也沒說是蘇斌啊,再說了,就算是他,他對推薦不滿意,去跟老師說了,回頭就被揍了一頓,你讓老楊怎麼看初一啊?”

 

  “……靠,”李子強很不爽,“那怎麼著,就這麼憋著了?”

 

  “初一的事兒初一自己決定怎麼處理,”周春陽說,“我呢,就等著,如果哪天老楊給蘇斌推薦了,我就上老楊那兒舉報去。”

 

  “舉報什麼?”胡彪問。

 

  “他騷擾我,”周春陽說,“到時你們給我做個證就行。”

 

  初一沒忍住笑了起來。

 

  幾個人一通樂,紛紛點頭:“沒問題。”

 

  “萬一他說你騷擾他呢,畢竟你性向可是公開的。”高曉洋說。

 

  “看顏值,”周春陽指了指自己的臉,“你覺得長我這樣的,能騷擾蘇斌那樣的嗎?”

 

  “不能。”初一說。

 

  “這不就是了,”周春陽說,“等著吧。”

 

  周春陽的話無論是真話還是氣話,初一都挺感動的,宿舍裡這幫人,是他新生活裡很重要的那一方陽光。

 

  推薦沒了,初一很憋屈,看到蘇斌的時候就想過去把他的腦袋按到馬桶裡抽個十回八回的,但宿舍一幫人跟著他一塊兒不爽的時候,他還是能感覺到溫暖。

 

  他並不是特別在意這個推薦,現在的他,有以前的土狗從來沒有過的自信,他喜歡自己現在的專業,也願意為這個專業去認真琢磨,所以他對自己有信心,有沒有這個推薦,他都能找到合適的去處。

 

  他的鬱悶,更多的是因為被人在背後用這樣的理由這樣的手段坑了一把。

 

  他從小到大被人欺負,卻也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坑過。

 

  不知道是不是心虛,平時蘇斌晚上不會去教室自習,無論宿舍裡的人怎麼鬧騰,他都會戴著耳機躺床上玩手機。

 

  在老楊找過初一之後,整整一個星期,他都壓著熄燈的點兒回宿舍。

 

  宿舍也沒人問過他什麼,但大家心知肚明,估計也就不想再裝了,直接回避,以防在宿舍呆的時間太長了被收拾。

 

  週末本地的幾個人回家,東西都沒收拾完,他人已經走了,不知道上哪兒躲著去了。

 

  “媽的,”周春陽說,“我真想叫幾個人過來揍他一頓。”

 

  “我覺得行。”張強點頭,“我們知道是他說的,但沒證據,找人打了他,他知道是我們幹的,也一樣沒證據,互相坑唄,看誰能玩得過誰。”

 

  “謝了,”初一把包往背上一甩,“你們別,惹麻煩。”

 

  周春陽嘖了一聲。

 

  “下週三我晚,晚上不打工,”初一說,“請你們吃自,自助。”

 

  “晚上?”胡彪馬上問。

 

  “嗯,”初一點頭,“啤酒街。”

 

  “狗哥夠意思,”胡彪豎了豎拇指,“上月跟航哥過生日也沒叫我們一塊兒,還以為你不樂意跟我們一塊兒混了呢。”

 

  “他都沒,沒過生日,”初一歎了口氣,“事兒多。”

 

  “你跟晏航什麼關係啊,人家過生日你還要湊熱鬧呢,”周春陽說,“想混飯吃找我啊,沒少帶你們吃吧。”

 

  晏航的生日的確是沒過,他倒是記得,但是正好卡著晏叔叔的事兒,生日也就沒怎麼特別過,就吃了個飯,他送了晏航一個刻字的保溫杯。

 

  晏航說杯子是老幹部款的,刻了字就更老幹部了,但還是堅持每天用它喝水,涼水也用它喝。

 

  初一想想就覺得挺好笑。

 

  不過想到今天的事兒,他又笑不出來了。

 

  為了排解自己的鬱悶,他先去晏航家對面的商場轉了幾圈,然後又去小超市轉了轉,按晏航的習慣買了點兒菜,拎了箱優酪乳。

 

  到家沒等多久,晏航就回來了。

 

  他立馬覺得一陣踏實,撲過去摟著晏航一通狂蹭。

 

  “你拿我撓癢癢呢?”晏航被他蹭得摔進了沙發裡。

 

  “嗯,”初一趴他身上又拱了兩下才站了起來,“我買,買菜了。”

 

  “你還去買菜了?”晏航有些意外。

 

  “不想一,個人呆,呆著啊,”初一說,“就去買了。”

 

  “我看看有什麼菜,”晏航進了廚房,看了看他買的菜之後又回到客廳,“買得不錯,都能配上。”

 

  初一笑了笑。

 

  晏航進臥室換了身衣服出來,坐到了他旁邊,往他身上一靠:“狗子。”

 

  “嗯。”初一應了一聲。

 

  “說吧,”晏航說,“是不是在學校碰上什麼事兒了?”

 

  “啊?”初一愣了愣,轉頭看著他。

 

  “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晏航往他身上擠了擠,“說吧,一個人憋著不難受麼?”

 

  初一歎了口氣:“其實也沒,沒什麼。”

 

  “嗯。”晏航笑笑。

 

  “就學校給,給了我一個推,薦機會,”初一說,“現在沒了。”

 

  “是你以前說過的那種推薦嗎?不是要到明年才推薦的嗎?”晏航問。

 

  “嗯,王老師就給我,我們班,主任先推,薦了我,”初一說,“之後還,會有別人的。”

 

  “為什麼沒了?”晏航又問。

 

  初一擰著眉,把那天的事兒給晏航簡單說了一下。

 

  晏航愣了半天才罵了一句:“我操,這他媽什麼意思啊?”

 

  初一沒說話。

 

  “你們班主任的腦子是不是應該去實訓室讓人練習拆裝啊?”晏航說。

 

  初一歎了口氣。

 

  晏航看著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鬱悶?”

 

  “嗯,”初一點頭,“倒不,不是為推薦。”

 

  “我知道,”晏航說,“從小到大沒被人這麼陰過吧?”

 

  “沒,”初一說,“深刻體,體會了人,人心險惡。”

 

  “別的同學知道了嗎?”晏航問。

 

  “宿舍的知道。”初一說。

 

  “我是說,別人知道你跟周春陽一樣是個小基佬嗎?”晏航把腳搭到他腿上。

 

  “沒,”初一搖搖頭,在晏航腿上一下下捏著,“春陽說不,不要告訴別,別人。”

 

  “那現在有人說這件事嗎,你被取消推薦的原因。”晏航說。

 

  “好像沒,”初一說,想了想又皺了皺眉,“有人知,知道也沒,人敢來我,我這兒說啊。”

 

  晏航手指按著嘴唇輕輕咬著:“這人是欠收拾了。”

 

  初一看著他。

 

  “怎麼?”晏航看了他一眼。

 

  “我要是收,收拾他,”初一說,“會被老楊知,知道。”

 

  “廢話,”晏航說,“再說了,你連解釋都不想解釋,還收拾他幹嘛,晾著吧,讓他弄不清你到底在想什麼,嚇死他。”

 

  “他都不,不怎麼回,宿舍了。”初一說。

 

  “多好。”晏航笑了笑。

 

  初一覺得自己的情緒還是很容易調節的,畢竟憋屈了十幾年有經驗,再加上週末跟晏航泡在一起。

 

  週一回到學校的時候,看到蘇斌,他已經不再有那種強烈的想要拿他腦袋當馬桶搋的衝動了。

 

  不過依然是有點兒堵得慌。

 

  沒個爆發的點。

 

  如果蘇斌是膀子哥就好了,膀子哥特別容易主動進攻然後被人抓著機會反抽。

 

  可惜蘇斌的樣子就跟反了似的,仿佛是他受到了全宿舍的迫害,連宿舍都不敢回。

 

  簡直讓人渾身難受。

 

  跟他一樣難受的還有周春陽,畢竟被莫名其妙拉了躺槍。

 

  下午體育課,宿舍幾個人躲在裡面小操場上聊天兒的時候,周春陽一直念叨著:“我不行了,我特別想現在就過去抽他。”

 

  “春陽你別說這個話,”張強說,“你這話一說,我就真的想去了。”

 

  “等放假吧,”初一說,“挺住。”

 

  “靠。”周春陽咬了咬牙。

 

  李子強掏了煙出來叼著,又把剩下的跟幾個人一塊兒分了。

 

  “我買瓶飲料去,”胡彪站了起來,“你們喝嗎?我請客。”

 

  大家點了飲料之後,胡彪跑著去了小賣部。

 

  沒過幾分鐘,他又跟被人追殺似的狂奔著回來了,手裡也沒有飲料。

 

  “怎麼了?”李子強馬上站了起來。

 

  “出什麼事兒了嗎?”吳旭問。

 

  “我操!我操!”胡彪一邊跑過來一邊揮著手喊,“你們猜……”

 

  “猜你大爺有屁放。”周春陽打斷了他的話。

 

  “蘇斌被人拖出去了!從小賣部那兒!”胡彪一臉興奮帶震驚地喊了一聲,“我操!好些人看到了,不過這小子沒人緣,誰也沒攔,都幹瞅著!”

 

  “被拖出去了?”幾個人都站了起來。

 

  “春陽你叫的人?”李子強看著周春陽。

 

  “我沒叫啊,”周春陽說,“我要叫了人我能他媽憋成這樣嗎?”

 

  “那是誰?”幾個人立馬來了興致,轉身就往大門那邊走。

 

  “戴著口罩帽子!”胡彪興奮地說著,說到一半猛地停下了腳步,轉回頭看著初一,一下壓低了聲音,“我操,初一,不會是航哥吧!”

 

  “什麼?”初一愣了。

 

  “就是晏航!”胡彪跳了一下,“我說怎麼聽聲音那麼熟呢!”

 

  “還說話了?”周春陽問。

 

  “說了,”胡彪興奮得不行,“說,你他媽欠我的錢什麼時候還!我靠肯定是他,初一是不是你叫來的啊!”

 

  “我沒。”初一也震驚得不行,猛地想起了那天晏航說的那句話。

 

  這人是欠收拾了。

 

  “欠錢?”高曉洋有些迷茫,“他欠了晏航的錢嗎?”

 

  “你傻了嗎?”周春陽說,“他不說欠錢,他難道說我是來給初一出頭的嗎?”

 

  “他也可以不說話啊。”吳旭說。

 

  “哎,我跟你們這些傻子說話真費勁,”周春陽一邊往學校門口那邊走,一邊無奈地說,“他什麼也不說,蘇斌就可以跟老楊說那是初一叫來的人,他說這一句,旁邊人都聽到了,是蘇斌他媽欠了錢被人找到學校來了。”

 

  “對!”胡彪點頭,“說得還挺大聲,好些人聽到了,小賣部老闆都聽到了!”

 

  “我操,快,”李子強跑了起來,“看熱鬧去!蘇斌被人追債追上門了!”

 

  初一回過神,趕緊跟著就往外跑。

 

  “等等!”周春陽一把拉住了他。

 

  “怎麼了?”初一看著他。

 

  “如果真是晏航,你不能去拉架,我們過去要是碰上了,就是看熱鬧的,”周春陽說,“也不能讓人看出來你倆認識,懂我意思嗎。”

 

  初一點了點頭:“懂了。”

 

  不過他們趕過去的時候,蘇斌和拖走他的人都已經沒有影子了,他們和另外幾個看熱鬧的站在學校門口東張西望了半天,也沒看出哪兒有什麼動靜。

 

  “你們幾個!”保安不知道從哪兒走了過來,“幹嘛呢!回去!上課時間還想往外跑呢,就走開十分鐘你們都不老實!”

 

  一幫人回到了小賣部,胡彪買了飲料,一塊兒站在門口喝著。

 

  “是你們班的吧?”小賣部老闆走過來問了一句,“剛被拖走的那個。”

 

  “嗯。”周春陽應了一聲。

 

  “還不趕緊跟你們老師說一聲啊?”老闆說,“追債的呢,下手都狠。”

 

  “怕被報復,”周春陽說,“我們不敢說。”

 

  老闆歎了口氣,回到收銀台,拿起電話撥了個號:“喂!楊老師嗎!我小賣部!你們班有個學生被高利貸追債的拖走了啊!啊!是誰啊……”

 

  “蘇斌,”周春陽馬上轉頭告訴老闆,“他叫蘇斌。”

 

  “蘇斌!”老闆說,“是的!高利貸!啊!是不是高利我不知道,反正是被人追債了!”

 

  “真他媽爽啊。”周春陽點了根煙,靠在小賣部門邊,愉快地說了一句。

 

  “別在我這兒抽煙啊!”老闆掛了電話指著他,“上後頭抽去。”

 

  幾個人繞到了小賣部後邊兒,坐在了臺階上。

 

  初一喝了口飲料,手機在兜裡響了一聲,他趕緊拿出來看了一眼。

 

  是晏航發過來的消息,他看著這行字,突然就想笑,就像周春陽說的,真他媽爽啊。

 

  -狗哥,一會兒下課了公交站見,請你吃飯

 

92

 

  這個蘇斌非常不扛揍。

 

  晏航就往他身上踹了一腳, 都還沒怎麼使勁, 他就團成一團在地上不動了。

 

  “死了啊?”大李從後面的殘疾三輪兒上探出頭來。

 

  “這一腳連個螞蚱都死不了吧。”晏航說。

 

  “裝呢,”大李下了車, 走到蘇斌旁邊, 彎腰沖他吼了一聲, “錢!什麼時候還!”

 

  “我沒欠你們錢!”蘇斌也吼了一聲,帶著些許哭腔, “你們搞錯人了!”

 

  “你是不是蘇斌啊, ”晏航慢條斯理地問了一句,“剛問你, 你可說的是。”

 

  蘇斌掙扎著說:“我是, 但是我……”

 

  “還錢!”晏航對著他屁股又踢了一腳。

 

  “你們是誰!”蘇斌啞著嗓子喊。

 

  “你爸爸。”晏航對著他又踹了一腳, “你爹過來教你做人!”

 

  “欠債!”晏航一腳蹬在他後背上。

 

  “還錢!”又一腳踩在了他胳膊上。

 

  這幾下他用了勁,但找的地方都不會出問題,就是疼。

 

  “我口袋裡有錢包!”蘇斌掙扎著想站起來,“你要錢就給你好了!”

 

  “我看看, ”大李過去, 從他褲兜裡拿出了錢包, 打開看了一眼,然後一揚手拿錢包對著他腦袋抽了一下,“這幾百塊糊弄誰呢!”

 

  蘇斌沒了聲音,抱著頭。

 

  晏航沒打算把蘇斌弄出什麼大傷,之前大李已經扇過他的臉,還砸了一拳, 看上去鼻青臉腫的,這會兒身上應該也有青紫了,效果還是很好的。

 

  這就差不多了。

 

  初一還在學校上著課,真把蘇斌弄得太嚴重,萬一查起來,怕會有影響。

 

  這次就算是個教訓,嚇唬一下蘇斌。

 

  他現在是還沒緩過勁,一會兒回了學校,就該明白了。

 

  但要想說什麼也全都無憑無據,只能憋著。

 

  “下回借錢想著點兒還,”晏航在他身邊蹲下,蘇斌臉沖下團著,他拽著蘇斌的頭髮把他腦袋往上提了提,“聽清了嗎?”

 

  蘇斌沒說話。

 

  “聽清了嗎!”大李對著他的腰踢了一腳。

 

  “……聽清了。”蘇斌說。

 

  “這次算你初犯,”晏航說,“下次再落我手上,我就請你吃海鮮。”

 

  大李把蘇斌拎上了電動三輪車,晏航也坐了上去。

 

  車開回初一他們學校門口,晏航把蘇斌推了下去,沒等保安過來,大李一擰電門,三輪車嗖嗖地往前躥著開走了。

 

  “航哥,”大李說,“你這下手也太輕了,就撓這幾下還讓我跑一趟。”

 

  “你就是來開個車,”晏航把口罩摘了下來,把帽子扣到了大李頭上,點了根煙叼著,“我是沒辦法一邊開車一邊抓著人,要不我就自己來了。”

 

  “開著電動三輪打人,”大李說,“也就你幹得出來。”

 

  “廢話,我讓你開你拉貨那車等著他們學校保安報警查車牌啊,”晏航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你一會兒前邊兒路口放我下來吧。”

 

  “幹嘛?我還說送你回酒店呢。”大李看了他一眼。

 

  “我晚餐請了假的,”晏航說,“還有事兒,今天謝謝了,明天你過來送貨的時候打我個電話,咱倆出去吃個飯。”

 

  “那麼客氣幹嘛,拿你當朋友呢,不說謝不謝的,”大李說,“你們那兒從前廳到後廚,就只有你讓我幫忙我沒二話。”

 

  晏航笑笑,拍了拍他的肩。

 

  大李在路口停下,晏航從扔在車上的一個塑膠袋裡把外套拿出來穿上了,然後下了車,沿著路慢慢往回走。

 

  邊走邊給初一發了條消息。

 

  -還多久下課?

 

  -二十分鐘吧,蘇斌回來了,我們宿舍去看看熱鬧

 

  -蘇斌怎麼了?

 

  -。。。。演得真好,一會我下課了給你打電話

 

  -

 

  晏航溜達回學校對面的公車站,在旁邊的一個小奶茶店裡坐下了。

 

  蘇斌鼻青臉腫地被扔在了學校門口,立即引起了圍觀。

 

  保安和楊老師把他帶去了校醫室,簡單檢查處理了一下之後又帶去了辦公室,汽修車全體成員尾隨看熱鬧,老楊出來趕了兩回都沒能把人趕走。

 

  學校裡打架的事兒天天有,大家見得多了,有時候都跟沒看見似的。

 

  但是被人追債的人從學校小賣部裡拖走,打完了又扔回學校門口,這種事就非常江湖了,誰也沒見過,八卦熱情高漲。

 

  “你們一個宿舍的,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有人問胡彪。

 

  “那上哪兒知道去,你跟他同學也一年多了,你除了知道他名字,還知道別的嗎?”胡彪問。

 

  “我今天才知道他名字。”另一個人非常誠懇地回答。

 

  一幫人頓時樂成了一團。

 

  “真看不出來,”又有人說,“還玩高利貸呢?”

 

  “別瞎說,”周春陽看了他一眼,提高了聲音,“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借高利貸了,說不定就是普通借錢,沒還上而已,一個班的,別帶頭傳謠啊。”

 

  “靠。”那人笑了起來。

 

  老楊就像晏航說的,腦子應該拿去實訓室讓大家練習拆裝,什麼事兒特別容易先入為主。

 

  在小賣部的老闆和當時在場的同學嘴裡證實拖走蘇斌的人的確是來“追債”的之後,他對蘇斌的辯解就不太相信了。

 

  下課之後大家散去吃飯的時候,蘇斌在老楊辦公室裡顯得非常憤怒和無奈,雖然聽不清他們說話的內容,但能聽到蘇斌激動的喊聲。

 

  幾個人一塊兒回了宿舍,初一放了書包準備出門去找晏航。

 

  “嘴都嚴點兒,”周春陽說,“吹牛逼的時候管好嘴。”

 

  “放心吧,”胡彪說,“你這話是對我說的吧?”

 

  “挺有自知之明。”周春陽笑了。

 

  “我嘴該嚴的時候還是很嚴的,”胡彪往床上一躺,“再說我也看出來了,這宿舍裡,一個個的誰都不好惹,一不小心,就得被追債的打一頓。”

 

  “初一晚上回來嗎?”李子強問了一句。

 

  “回,”初一點點頭,“給你們帶,宵夜。”

 

  “就等你這句話呢。”胡彪愉快地笑了起來。

 

  初一出了宿舍,下了樓又往老楊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沒看到蘇斌,估計是還在辦公室裡解釋吧。

 

  他拿出手機,給晏航打了電話過去。

 

  “出來了?”晏航接起電話問了一句。

 

  “嗯,”初一笑了笑,“你在,哪兒?”

 

  “車站那個奶茶店,”晏航說,“你要喝點兒什麼嗎?”

 

  “不在學,學校這兒喝了,”初一說,“去市里吧。”

 

  “行。”晏航說,“那你過來吧。”

 

  初一快步走到車站,看到晏航靠在站牌下邊兒正等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看到晏航,他嘴角就想往上揚,怎麼也控制不住。

 

  “打車去吧?”晏航也笑著,看著他過來問了一句。

 

  “嗯。”初一點點頭。

 

  不是週末的時間,學校門口的交通還是比較通暢的,打車挺容易,沒兩分鐘他們就上了一輛計程車。

 

  在後座上剛一坐下,初一就悄悄抓住了晏航的手。

 

  晏航在他手心裡輕輕摳了兩下:“餓了嗎?”

 

  “不餓。”他說。

 

  “我有點兒餓了,”晏航摸了摸肚子,“去吃海鮮吧。”

 

  “好,”初一點點頭,車開出去一會兒了,他湊到晏航耳邊小聲問,“你是,不是還叫,叫人了?”

 

  “我一個人。”晏航說。

 

  “屁,”初一說,“一個人怎,怎麼弄。”

 

  晏航笑了起來,仰頭靠在後座上:“叫了我們後廚送菜的,跟他認識挺久了,我剛到酒店的時候他就給我們送菜了。”

 

  “開三,三輪?”初一問。

 

  “是不是很酷,”晏航笑得更厲害了,“哎,平時是小貨車。”

 

  初一看著他半天才又小聲問了一句:“三輪沒車,車牌?”

 

  “嗯,”晏航轉頭在他鼻尖上彈了一下,“這事兒已經過了,你就別管了,他回宿舍了沒?”

 

  “沒,”初一說,“去老楊辦,公室一,一直沒出來。”

 

  “你們幾個咬死了啊。”晏航說。

 

  “嗯,”初一想了想,“你怎,怎麼找,到他的啊?”

 

  “上回周春陽不是給你發過你們上課修車的照片麼,”晏航說,“你告訴我的,那個是蘇斌。”

 

  “啊,”初一有些吃驚,“那就記,記住了?”

 

  “別人未必記得住,”晏航說,“但是他那個中老年禿頂預備役一九分的髮型我印象太深刻了。”

 

  “……他沒,沒禿。”初一說。

 

  晏航笑了起來:“哦,以後會禿的。”

 

  “今天要沒,碰上他呢,”初一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後怕,“你不,不會去教,室裡抓他吧?”

 

  “怎麼可能,我也不知道你們教室在哪兒,”晏航嘖了一聲,“太小看我了,你們下午有體育課啊,這種沒人緣兒的人,一般就在旁邊呆著也不會參加什麼活動,但肯定也不會去哪兒躲著,因為他得讓老師看到他沒有蹺課,進去轉一圈兒肯定能找見。”

 

  “……啊。”初一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別擔心,”晏航在他腿上搓了搓,“我不會那麼冒失的。”

 

  “嗯。”初一笑了笑,想想又轉頭看著他,“為,什麼沒跟,跟我說一聲啊?”

 

  “怕你不讓我去啊,”晏航說,“你不高興了?”

 

  “沒,”初一搖頭,“就是很意,意外。”

 

  “我隨便慣了,有些事兒忍不了,”晏航說,“這事兒你也不能怎麼樣,那就只有我來怎麼樣了。”

 

  初一握緊了他的手。

 

  晏航問他是不是不高興了,他還挺吃驚的。

 

  他並沒有不高興,但晏航問過這句話之後,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晏航時的情形,也想起了聽到晏航說的第一句話。

 

  “從今天開始,他歸我罩了。”

 

  到現在他都還能記得自己聽到這句話時感受。

 

  換一個人,換一個場景,這句話都算得上是中二病晚期。

 

  但在那一瞬間,晏航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神經病,開著直播把他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而那句他根本沒有當真的話,晏航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食言。

 

  他歸我罩了。

 

  就一直罩著了。

 

  初一每次想到這一點,都會覺得自己真不愧是個狗,運氣這麼好,會碰上晏航這樣的人。

 

  在他眼裡,幾乎沒有缺點的一個人。

 

  可再一細想,又莫名其妙地還是有些說不上來的微妙感覺。

 

  他也想要為晏航那樣的人,希望自己對於晏航來說,也能像是晏航對於他那樣的存在。

 

  “歎什麼氣?”晏航輕聲問。

 

  “嗯?”初一愣了愣,“我沒歎,歎氣。”

 

  “……歎氣了都不知道?”晏航看著他,“想什麼呢?”

 

  “沒想什,什麼。”初一有點兒不好意思。

 

  晏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再說話。

 

  到了市區下車之後,跟著晏航找地方吃飯的時候,初一還是低聲問了一句:“晏航,你會,不會覺,覺得我特別沒,沒用?”

 

  “嗯?”晏航轉臉看著他,“什麼?”

 

  “我是,不是挺廢物的。”初一又問了一遍。

 

  這話他本來不想問,萬一晏航說你是挺沒用的廢物狗,那他就很沒面子了,可要是不問,他又怕晏航覺得自己是因為今天收拾蘇斌的事兒不高興。

 

  這麼一比較,他寧可讓晏航說他是廢物狗。

 

  “誰說你廢物了?”晏航立馬一臉很不爽的表情,“你們老師?還是誰!”

 

  “沒,”初一趕緊擺擺手,“我們學,學校誰敢,敢說我廢,物啊。”

 

  “……喲,”晏航笑了起來,“還真是,專業成績牛逼,打個架也就是兩招的事,那還有誰敢說你廢物啊?”

 

  “你啊。”初一說。

 

  “滾,”晏航看著他,“我他媽什麼時候說你廢物了?”

 

  “心裡……”初一說。

 

  “你是想打架了吧?”晏航說。

 

  “有,沒有想過,啊?”初一把話說完了。

 

  “你沒事兒吧?”晏航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他,仔細地盯著他的臉瞅了半天之後才皺了皺眉,“你為什麼會認為我覺得你沒用?”

 

  “那,那你覺得我,我是……”初一擰著眉,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了。

 

  “你是狗啊,”晏航拍了拍他的臉,“跟你在一塊兒我踏實。”

 

  初一看著他沒說話。

 

  “其實吧,”晏航歎了口氣,往周圍看了看,輕聲說,“我老叫你土狗土狗,土是真土,但不是品種。”

 

  “那我是什,什麼品種啊?”初一問。

 

  “德牧吧,”晏航說,“平時也不覺得有什麼用,也就叼個東西蹭蹭腦袋,但看到就安心,因為你知道它會一直跟著你,有什麼危險它一定會撲出去咬。”

 

  初一笑了笑。

 

  “你還知道它會在你失控的時候把你往回拽,”晏航說,“很靠譜的狗,土點兒就土點兒,我喜歡。”

 

  “真的嗎?”初一問。

 

  “真的,”晏航看了看從旁邊走過的路人,胳膊搭到他肩上,推著他繼續往前走,“以後別逼我大馬路上說這種話,特別不配套。”

 

  “哦。”初一笑了起來。

 

  晏航揪了揪他耳垂。

 

  初一這種發自內心的笑容,讓他松了一口氣。

 

  初一現在比起以前,已經快讓人沒法把他跟從前的初一聯繫到一塊兒了,但畢竟十幾年的烙印,那種不自信並不是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就能被抹掉的。

 

  就像自己時不時就會有強烈的空虛和不踏實的感覺,初一也會時不時地就要自我否定一把。

 

  也許他倆這輩子都不會真的把這些都抹掉。

 

  但是沒關係。

 

  他給他安全感。

 

  他給他肯定。

 

  這就行了,這世界上沒那麼多完美,重要的是正好合適。

 

  其實今天晚上初一不大願意回宿舍,給宿舍那幫人帶宵夜的事兒他挺想放一回鴿子的,但因為蘇斌剛挨了打,他不想讓老楊覺得他有什麼嫌疑,也不想再被人抓著夜不歸宿說事兒,所以最後他還是拎著一大兜燒烤回了學校。

 

  “蘇斌說什麼都不用管,”晏航說,“你什麼也不知道,氣死他。”

 

  “嗯。”初一點點頭。

 

  看著計程車開走之後,他才轉身進了學校。

 

  這種分別他一直也不太能適應,總是特別捨不得,有時候他都想穿越到五十年之後,看看他那會兒是不是還總這麼依依不捨目送個沒完沒了的。

 

  回到宿舍一推門,胡彪就撲了過來:“狗哥!親哥!還怕你不回來了呢!”

 

  “嗟。”初一把手裡裝著幾個打包盒的袋子遞給了他。

 

  “接了接了,”胡彪接過袋子,“非常誠心地接住了。”

 

  “文盲。”周春陽坐在椅子上,把腿搭桌上正玩著手機。

 

  “腿讓讓,”胡彪說,“我怎麼就文盲了。”

 

  周春陽收了腿:“初一罵你呢。”

 

  “罵我了?”胡彪愣了愣,轉頭看著初一,“你罵我了?”

 

  “啊。”初一笑了笑。

 

  “罵……哎罵就罵吧有吃的就行。”胡彪一揮手,把盒子拿出來放在了桌上。

 

  宿舍裡幾個人扔了手機都圍了過來,吳旭搓了搓手:“豐盛,不愧是一塊兒住了這麼久的人,知道大家得貼秋膘了。”

 

  一幫人熱熱鬧鬧地邊吃邊聊的時候,初一往蘇斌那邊看了一眼。

 

  從他進來到現在,蘇斌就那麼坐在床邊,也不玩手機,也不躺著,也不出聲……當然他平時也不出聲,就那麼頂著一臉五顏六色,像是在抗議似地筆直地坐著。

 

  “別管他,”張強小聲說,“吃完飯回來就那樣,一直沒動過。”

 

  “兩個多小時了,”胡彪說,“一會兒他結束了打坐,咱們是不是得給他鼓個掌啊?”

 

  “一會兒就該坐化了,”周春陽說,“不用鼓掌,你直接去跪拜一下吧。”

 

  幾個人樂了半天。

 

  初一其實也挺佩服蘇斌的,他以前也坐河邊發呆,但一動不動挺著個背坐這麼長時間他做不到,後背和腰都會抽筋的。

 

  他們吃完了燒烤,初一把袋子盒子都收拾了,準備上床拿換洗衣服去洗澡,手剛抓著上鋪的欄杆,還沒抬腿,蘇斌突然蹦了起來,猛地兩步沖到了他面前。

 

  這速度挺快的,這要是出手來一拳,初一感覺自己躲不開,實在完全沒想到這個已經石化的人會突然沖過來。

 

  不過蘇斌沒有動手,在這一點上,他應該還是很清醒的。

 

  “初一,”他瞪著眼睛,“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嗯?”初一看著他。

 

  “縮頭烏龜!”蘇斌說,“縮頭烏龜!有本事自己來找我啊!”

 

  “找你幹嘛?”初一轉身看著他。

 

  “想打我你自己來啊!也就叫別人來打的這點兒本事了!沒人幫你出頭,你就是個屁!”蘇斌有些激動,唾沫星子飛濺。

 

  初一往後退了退,抹了抹臉:“我為,什麼要打你?”

 

  蘇斌的話讓他非常不爽,超級不爽,本來對蘇斌的怒火算是已經消退了不少,晏航也替他出了氣,但這句話瞬間把他所有的怒火又再次點著了。

 

  “別他媽裝傻了!”蘇斌指著他,“不就是覺得我跟老楊說了你的事兒你不爽嗎!有本事正面找我說啊!打我啊!”

 

  “哎!”周春陽在旁邊一拍桌子,“我操?原來那個背地裡給人捅刀子的人是你啊?”

 

  “是我!怎麼了!裝什麼傻!”蘇斌說,“打我啊!你有本事打我啊!”

 

  初一一秒鐘時都沒用,就決定接受蘇斌的邀請。

 

  他伸手兜著蘇斌後腦勺猛地往前一推。

 

  蘇斌的臉被他直接扣到了架子床的鐵柱子上,咣的一聲。

 

  他鬆開手時,蘇斌像是被點了慢速播放,緩緩地跌坐在了身後的凳子上,鼻血流了出來。

 

  “啊,流鼻血了,”張強說,“蘇斌你沒事兒吧?今天被追債的打完不是去了醫務室嗎?怎麼又流血了?”

 

  蘇斌沒動也沒說話。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初一彎腰湊到他臉跟前兒,一字一句地說,“聽得懂,人話嗎?”

 

  蘇斌沉默。

 

  “我再,沒本事,”初一說,“也能甩你,一條街。”

 

  蘇斌像是剛回過勁來,看了他一眼。

 

  “你背後捅刀,也沒用,給你十年,”初一指了指腳下,“你也還,在那兒。”

 

  說完這句話,宿舍裡一片安靜。

 

  初一又盯著蘇斌看了兩眼,直起身走出了宿舍。

 

  到了走廊上被風一吹,他一直沖在腦門兒上的血才慢慢退了下去。

 

  他靠著欄杆還有些恍惚。

 

  長這麼大,他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雖然全靠的是怒氣值,但還是跟做夢似的。

 

  身後宿舍門響了一聲,他回過頭,周春陽走了出來。

 

  “狗哥。”周春陽沖他一抱拳。

 

  初一愣了愣,這還是周春陽第一次這麼叫他。

 

  “今天兩米八,”周春陽說,“不,三米二。”

 

  “滾。”初一笑了笑。

 

  “說的挺好的,”周春陽過來靠著欄杆點了根煙,“我以為就你這性格,這輩子都說不出這種話呢。”

 

  “啊,”初一應了一聲,“我也沒,想到。”

 

93

 

  本來不想再動蘇斌, 奈何他努力爭取, 不過撞床柱的那一下跟他滿臉的青紫重合了,也分不清先來後到, 他也只能自己扛著了。

 

  好在這事兒之後, 蘇斌就回到了之前的狀態裡, 特別是臉上的傷好一些之後,就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了。

 

  也許對他來說, 還是有勝利的, 畢竟初一的推薦取消了,也一直沒有再加上, 就算他自己也不會有推薦, 也能平衡了, 有些人就是這麼容易滿足,要有只能我有,要沒有大家都沒有。

 

  初一倒沒什麼感覺,他本來就不是特別在意推薦, 氣也出了。

 

  對於他來說, 年前的這段時間要忙的事兒很多。

 

  小香姐說是要去環遊世界, 把咖啡館轉讓給別人了,於是初一的兼職工作沒了,收入一下變成了0

 

  這個比沒有推薦可嚴重多了,且不說他還有跟晏航一塊兒買車以及包養晏航的遠大理想,就明年的學費和各種費用都是個問題。

 

  交是能交上,但是也不能交完了就兩手空空。

 

  初一劃拉著朋友圈, 現在莫名其妙認識不認識的好友有一大堆,還有些畢業了的學姐,朋友圈裡經常會看到有人轉發兼職的資訊。

 

  他琢磨著看看能不能在這裡頭找到合適的。

 

  但是半個月了,他聯繫了好幾個,不是人家已經招到人了,就是只能晚上才去的不要。

 

  初一感覺這兼職好像比他去汽修店找個全天工作還要難得多。

 

  他歎了口氣。

 

  “我可以借錢給你,”晏航在邊兒上一邊玩遊戲一邊說,“打個借條,明年實習了分期還我就行。”

 

  “我現在有,有錢用,”初一說,“我是要准,備好。”

 

  “一時半會兒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你這一天天急的,不知道的以為你再不工作明天就得出門兒要飯去。”晏航嘖了一聲。

 

  “奶茶店,”初一指了指手機,“是,不是挺好的?”

 

  “你去奶茶店?”晏航停了手裡的遊戲,看著他,“做奶茶?”

 

  “啊,”初一點點頭,“應,應該不,難吧?”

 

  “……嗯應該挺快就能學會,”晏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就是我有點兒不習慣。”

 

  “怎麼?”初一問。

 

  “就覺得你一身機油比較配套。”晏航笑了笑。

 

  “非常時,時期嘛,”初一說,“我也想找汽,修的兼職,但是人,人家都要全,天的。”

 

  “哪兒的奶茶店啊?”晏航問。

 

  “貝殼兒發的,不過好,幾天了,”初一說,“我問問?”

 

  “哦,小貝殼兒啊,”晏航嘖嘖兩聲,“你問吧,看她理不理你,平時跟你沒話找話說,你直接一個字給人頂得不知道再說什麼好……”

 

  “她人挺,挺好的。”初一說。

 

  -你發的那個奶茶店還招人嗎?我只有下午下課以後有時間,能去嗎?

 

  初一給貝殼發了消息之後又往上翻了翻,這是他跟貝殼加上好友之後說的最長的一段話,看得他自己都有點兒不好意思。

 

  貝殼沒回復他,他等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晏航:“怎麼辦。”

 

  晏航沒說話,笑得不行。

 

  “再笑抽,你啊。”初一說。

 

  晏航直接笑得倒在了沙發上:“不抽死我你就是貓。”

 

  “貓挺可,可愛的。”初一坐著沒動。

 

  過了幾分鐘,手機響了一聲,有消息進來。

 

  他趕緊拿起來看了看,是貝殼發過來的語音。

 

  “晚上可以啊,五點到十點,你真的想來嗎?這個店離你們學校倒是不算太遠,大概公車一個小時吧。”

 

  “可以!”初一拿著手機沖晏航晃了晃。

 

  “那去吧,”晏航說,“再不找個地方掙錢感覺你要瘋。”

 

  初一嘿嘿笑了兩聲。

 

  -時間沒問題,但是我沒有做過奶茶,行不行啊?

 

  -我教你啊,我也是晚上班,你要是來,以後我們就是同事啦

 

  “哎喲喲喲喲喲……”晏航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在他後頭看著手機上的字,“以後我們就是同事啦。”

 

  “煩不煩。”初一笑著轉頭看著他。

 

  “煩死嘍,”晏航躺回沙發上,“我家的狗,誰看到都想摸,還想偷,防不勝防。”

 

  “我都沒,沒說那個開,車的小姐姐,”初一說,“她不是還成,成天去麼。”

 

  “嗯,”晏航笑了,“挺逗的,我都無奈了。”

 

  “你同,同事好幾個喜,歡你的吧,”初一一邊給貝殼回消息一邊說,“我也沒,醋啊。”

 

  “你想醋就醋,我又不攔著你。”晏航說。

 

  “就不醋,氣死你。”初一說。

 

  “你就是欠抽。”晏航踢了他一腳。

 

  貝殼是個很熱情的自來熟,初一之前跟她聊天一直也沒什麼熱情,她卻完全不受影響,初一說了想去奶茶店,她立馬就幫著聯繫了。

 

  晏航做了四個小泡芙,拿個很可愛的小粉盒子裝上讓初一帶著,送給貝殼表示感謝。

 

  初一捧著小粉盒子跟貝殼在約好的路口見面時,貝殼一看就笑了起來:“這個肯定是送我的。”

 

  “是。”初一把盒子遞給她,“我朋友做,做的泡芙。”

 

  “真的嗎?”貝殼立馬眼睛一亮,“我喜歡吃啊,非常喜歡!”

 

  “哦。”初一應了一聲。

 

  “盒子太可愛了,我要留著,”貝殼打開了盒子,看到裡面的四個小泡芙的時候喊了起來,“好香啊!這也做得太好了吧!”

 

  “你真,給面子。”初一由衷地說,貝殼這種性格,應該是很多人都喜歡的,對所有的人和事都很友善。

 

  “這真是你朋友做的嗎?”貝殼拿了一個邊吃邊問。

 

  “嗯。”初一點頭。

 

  “是……上回碰到的跟你一塊兒逛街的那個帥哥嗎?”貝殼又問。

 

  “是。”初一繼續點頭。

 

  “啊,沒想到,”貝殼感慨著,“人長得帥,做點心也這麼牛!”

 

  貝殼食量讓初一有些吃驚,他感覺很多小姑娘都是吃塊小餅乾就喊著撐死了,貝殼就站那兒給他介紹店裡情況這麼點兒工夫,就把四個泡芙都吃光了。

 

  “走吧,去店裡吧,我跟店長說好了的。”貝殼把小盒子放到包包裡,“你不用緊張,基本就是來見個面,你長這麼帥,她哭著喊著半個月了都沒招著帥哥呢。”

 

  “哦。”初一笑了笑。

 

  店長也是個小姑娘,看上去跟貝殼差不多年紀,看到初一的時候笑得很開心:“貝殼兒說是個帥哥,我還不信呢,沒想到真是啊。”

 

  “你好。”初一說。

 

  “你好你好,”店長伸出手,“歡迎加入我們。”

 

  “我叫初一。”初一跟她握了握手,“我沒有,經驗……”

 

  “沒事兒,學兩天就行,不難的,”店長指了指屋裡的各種小水桶和機器,“這些上面都有字,貝殼兒也會帶你的。”

 

  “嗯。”初一點點頭。

 

  這個奶茶店面積不大,在商場臨街那面,旁邊一溜都是這樣的小店,吃的喝的,門口都支著陽傘擺著桌椅,不過天兒已經涼了,客人都在屋裡,顯得特別熱鬧。

 

  五點之後就是貝殼和他,還有另一個叫小琦的小姑娘在店裡忙活。

 

  初一什麼也不會,就先在收銀那兒開單。

 

  這個他倒是不需要教,跟之前在咖啡館的時候用的差不多,看幾眼就能明白了。

 

  一開始人還不算太多,過了晚飯時間出來逛街的人多了之後,就開始有些手忙腳亂了。

 

  “你先不急幫我們,”貝殼說,“你就看著我們做,哪兒不明白你就問我,我告訴你。”

 

  “好。”初一收完銀就轉身盯著貝殼和小琦。

 

  貝殼應該是做了挺長時間了,動作很熟練,一邊做奶茶一邊告訴他各種奶茶的比例。

 

  初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現在學東西都跟自己賺錢有關,他無論是在學校還是打工,學的東西都記得特別牢,比他以前上初中的時候強得多。

 

  那會兒老師說他笨,他都覺得無可辯駁。

 

  奶茶店的工作量比咖啡館要大得多,九點多的時候人才慢慢少了。

 

  初一試著去做了一杯伯爵,在貝殼的指點下,做得還挺順利。

 

  “你挺聰明的嘛,”貝殼說,“也沒怎麼教就能做出來啦。”

 

  “你太會誇,誇人了。”初一說。

 

  “我剛來那會兒小琦教了我好幾天呢,”貝殼說,“都無奈了。”

 

  “你個糊塗腦子。”小琦笑著說。

 

  有客人進店,初一又回到收銀那兒,連著兩個客人都是掃碼付款,還挺快的,他正想過去幫忙做奶茶的時候,又有人站到了收銀台前。

 

  “招牌奶蓋紅茶去冰半糖。”

 

  初一熟練地在機子上戳完了之後才猛地抬起頭。

 

  “你付錢。”晏航撐著檯子沖他笑了笑。

 

  初一拿出手機,一邊掃碼一邊控制著自己快要扯到耳朵那兒去了的嘴角:“你怎麼又,又這樣啊。”

 

  “那我走了。”晏航嘖了一聲。

 

  “喝了再走,”初一笑著說,“我給,給你做。”

 

  “嗨!”貝殼轉頭看到了晏航,有些驚喜地招了招手,“帥哥,又見面啦。”

 

  “好久不見。”晏航笑了笑。

 

  “謝謝你的泡芙啊,特別好吃!”貝殼說。

 

  “有泡芙?”小琦立馬轉過頭,“你居然沒給我留?”

 

  “餓了我就全吃光了,”貝殼笑了起來,“明天我買給你吃。”

 

  “喜歡吃我再做了讓初一帶過來就行,”晏航說,“也不費事。”

 

  “真的啊?”貝殼走了過來,“那太好了。”

 

  “我做,做個奶蓋吧。”初一走到操作臺跟前兒。

 

  “我教你吧。”小琦往那邊看了一眼,貝殼跟晏航說了兩句之後就去收銀了,晏航正很有興趣地撐著檯子看著他倆。

 

  “好。”初一點點頭。

 

  在小琦的指點下,初一基本沒出什麼錯地把晏航點的奶蓋給做好了。

 

  “招牌奶,蓋。”初一把杯子蓋好,戳了根兒管子遞給了晏航。

 

  “我去坐著了,”晏航說,“等你下班。”

 

  “嗯。”初一應了一聲。

 

  這會兒基本沒有客人再進店了,做好兩份外賣的奶茶讓送餐小哥拿走之後,初一就站在檯子後頭看著那邊喝奶茶玩手機的晏航。

 

  貝殼和小琦在他身後不知道聊什麼,就聽見貝殼一直在笑,小琦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唉呀我不好意思。”

 

  “行行行,”貝殼說,“我去問。”

 

  初一正想回頭看看她倆要問什麼,貝殼已經走了過來,站到了他旁邊:“哎初一。”

 

  “嗯?”初一看著她。

 

  “你朋友叫什麼名字啊?”貝殼問。

 

  “晏航。”初一說。

 

  “他叫晏航。”貝殼回過頭對小琦說了一句。

 

  “唉呀你真討厭……”小琦很不好意思地笑著側過了身。

 

  “那你朋友……”貝殼小聲又問,“有沒有女朋友啊?”

 

  “啊?”初一愣了愣。

 

  女朋友?

 

  這個問題讓他頓時警覺起來,覺得自己的耳朵一下立在了頭頂上。

 

  女朋友?

 

  什麼意思!

 

  誰問的!

 

  要幹什麼!

 

  “他……”初一往晏航那邊看了一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有女朋友嗎?沒有。

 

  但人家肯定不會再問有沒有男朋友。

 

  “他……”初一清了清嗓子,還是決定替晏航交個女朋友,“有。”

 

  “啊?”貝殼歎了口氣,很失望地回過頭看著小琦聳了聳肩。

 

  “啊……”小琦靠到牆邊,鬱悶地摳了摳牆皮,“真是的,這年頭,看到好看點兒的男生,百分百都不是單身啊,這是什麼世道。”

 

  “幼稚園的時候看到好看的,就得下手,”貝殼走過去拍拍她的肩,一臉正經地說,“到小學都晚了!”

 

  初一聽得有點兒想笑。

 

  笑容還沒完全展開,貝殼突然轉過臉看著他:“那初一,你呢?你有女朋友嗎?”

 

  “我,”初一差點兒條件反射地說沒有,趕緊咬了咬牙,“也有。”

 

  “你有女朋友了?”貝殼瞪圓了眼睛看著他,“我怎麼一點兒也不信啊。”

 

  “為什麼?”初一被她瞪得有點兒心虛。

 

  “你看著一點兒也不像有女朋友的人啊,”貝殼說,“太不像了,朋友圈也沒見你發過照片呢。”

 

  “太醜。”初一咬牙回答。

 

  “……啊。”貝殼愣了愣,“好虐。”

 

  下了班從奶茶店出來,走到路口跟貝殼和小琦道了別之後,晏航開始邊走邊樂。

 

  “你笑,什麼?”初一看著他。

 

  “我很醜麼?”晏航問。

 

  “……你聽到了?”初一沒忍住也笑了起來。

 

  “嗯,”晏航摟過他的肩,看了看四周,“說我太醜了照片都不能放朋友圈……”

 

  初一在他親過來之後迅速轉頭在他臉上用力嘬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勁兒太大,這一口親出來的聲音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往四周看,怕被人瞅見了。

 

  “我操?”晏航震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你拔罐呢?”

 

  初一頓了頓,笑出了聲音。

 

  “我臉一會兒要腫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晏航看著他。

 

  “不,能每次都你,你先啊,”初一笑著說,“我也要,要先親。”

 

  晏航嘖了一聲。

 

  初一把他胳膊從肩膀上扒拉開,把一抬胳膊摟住了晏航的肩。

 

  晏航轉頭看著他。

 

  他也看著晏航。

 

  倆人對視著走了一段路之後,初一問:“有沒有感,感覺到什,什麼?”

 

  “是想說你又長高了是嗎?”晏航眯縫了一下眼睛。

 

  “啊,”初一點頭,“好像跟,跟你一樣,高了。”

 

  “放屁,”晏航說,“我早上187晚上186。”

 

  “……晚上還縮,水啊?”初一愣了愣。

 

  “晚上會矮一點兒,這是常識。”晏航說。

 

  “哦。”初一往前看了一眼,鬆開了他的肩,快步走了過去,“藥,藥店,我去量一下。”

 

  “不要掙扎了。”晏航在他後頭說。

 

  藥店裡有個量身高的機器,初一站在旁邊開始蹦。

 

  “……你幹嘛?”晏航問。

 

  “蹦高。”初一說。

 

  “蠢狗,你這麼蹦完了落地的時候立馬給你砸矮三釐米。”晏航說。

 

  “啊!”初一趕緊停下了,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站著拼命往上抻了抻脖子,“那我拉,拉長點兒。”

 

  “趕緊量!”晏航壓著聲音,“你現在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在乎別人看你了啊?”

 

  初一往櫃檯那邊瞟了一眼,兩個店員捂著嘴正沖著這邊樂。

 

  他趕緊站到了機器上,用力把脖子伸長。

 

  機器上面的板子往下,在他頭頂敲了一下,又回去了,接著螢幕上顯示身高是186釐米。

 

  他有些驚喜地轉頭看著晏航:“一樣了!”

 

  “下來。”晏航嘖了一聲。

 

  他樂滋滋地跳了下來,晏航站了上去,板子往下敲了敲晏航的頭。

 

  初一盯著螢幕上的字。

 

  187釐米。

 

  他愣住了:“你不,不是說……”

 

  “穿著鞋呢笨狗。”晏航看了他一眼。

 

  “啊。”初一頓時有些失望,“那我還,還是矮啊。”

 

  “可以了,這位同學,要多高是高啊,”晏航把他推出藥店,“你真長到兩米我可能真的接受不了,傻大個兒。”

 

  “不過我比,比我爸高了,”初一說,“他一,米八整。”

 

  “你以前是不是擔心自己不長個兒啊?”晏航問。

 

  “嗯,”初一點點頭,“我姥說身,身高隨媽,我媽穿鞋才一,一米六呢。”

 

  “那你可能是撿來的。”晏航笑著說。

 

  “我姥就,這麼說……”初一正說著,手機在兜裡響了。

 

  他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看到來電顯示是“爸”的時候,他愣住了。

 

  “你爸?”晏航也有些吃驚,“說誰誰到啊?”

 

  初一猶豫了一下,接起了電話:“喂?”

 

  “初一啊,”老爸的聲音傳了出來,“放學了嗎?”

 

  “……十點了。”初一說。

 

  “哦,”老爸笑了笑,“睡了嗎?”

 

  “沒,打工剛,下班。”初一說。

 

  “還去打工了啊?”老爸問。

 

  “一,一直打著工。”初一有些無奈,他跟爺爺打電話的時候一直都說著兼職的事兒,爺爺肯定會告訴老爸,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老爸永遠都記不清他的事。

 

  “那一會兒是要回宿舍是吧?”老爸又問。

 

  “嗯,”初一應了一聲,“有,事兒嗎?”

 

  “住宿舍方便不方便啊?”老爸說,“那麼多人擠在一起。”

 

  “挺好的,”初一說,“學校規,規定住校。”

 

  “這樣啊。”老爸似乎在猶豫。

 

  “怎麼了?”初一又問了一次。

 

  老爸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是想著吧,去你那邊看看能不能找個活兒幹著,咱們父子倆在一個地方,也好有個照應。”

 

  “啊。”初一愣住了。

 

  “沿海城市嘛,工作機會能多一點兒。”老爸又說。

 

  “哦。”初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看了晏航一眼。

 

  “沒事兒,我就是有這麼個想法,”老爸說,“也沒決定呢,過完年再說吧,我就是跟你說一下。”

 

  “嗯,”初一應著,“知道了。”

 

  掛了電話之後,初一看著晏航,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我爸想過,過來。”

 

  “過來?來這兒?”晏航也有些吃驚。

 

  “嗯,想來找,活兒。”初一說。

 

  “讓你幫他找活兒?”晏航看著他。

 

  “沒。”初一搖搖頭,“我自己都,沒著落呢。”

 

  “你有我呢。”晏航說。

 

  “你也有,我呢。”初一說。

 

  “沒錯,”晏航笑著摟住他的肩,“這就對了,這話我愛聽。”

 

  “我爸真過,過來的話,”初一皺著眉,“怎麼辦啊?”

 

  “問我嗎?”晏航說,“我無所謂,你願意怎麼都行。”

 

  “我想想。”初一點點頭。

 

  “有些事兒吧,”晏航說,“你不用太有壓力,你願意他過來也行,你不願意他過來,也不表示你有什麼問題。”

 

  “嗯。”初一應著。

 

  這件事讓他稍微有些茫然,比起同學關係,比起各種工作兼職,這大概是他第一次作為一個“成熟”的人去處理一件事。

 

  他有些意外,自己除了有些茫然,卻並沒有覺得自己會力不從心。

 

  雖然他從來沒有想過。

 

  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種沒來由的自信了……

 

  他看了一眼晏航。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吧。

 

  哈,哈哈,哈……

 

94

 

  把兼職給續上之後, 初一就踏實了很多, 他自打離開家裡之後,就知道只能靠自己, 兼職不能停, 這是他的堅持, 沒有了收入比學校把他開除都讓他不安,哪怕他知道晏航不會讓他餓死。

 

  不過他很感謝晏航的一點就是, 晏航從來不說你用我的錢吧, 一般只說借,而且會說清要還的時間。

 

  時不時還會非常不講理地強行問他要禮物和逼著他請客, 雖然他會心疼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晏航花掉了的錢, 但也同樣會覺得很滿足。

 

  元旦宿舍的人給老師們湊錢買禮物, 他還很瀟灑地出了一百塊。

 

  以前連十幾塊的燙傷膏都不捨得買的人,如今也能一揮手不拿五十塊當錢了……不不不,五十塊還是很值錢的……

 

  蘇斌不參加宿舍的買禮物活動,大家也沒管他, 一幫人湊好錢, 就把買禮物的事交給了周春陽, 他對這類的事情很有經驗。

 

  周春陽給女老師買的口紅,男老師買了煙。

 

  “口紅行嗎?”高曉洋有些擔心,“萬一不是她喜歡的色號呢?”

 

  “你還知道色號呢,”周春陽笑了起來,“老師的微信都加上那麼久了,平時多少都會有點兒資訊的啊, 喜歡的口紅多半都會發朋友圈感歎,按那個買就行了。”

 

  “咱們元旦那個晚會的節目怎麼辦?”胡彪問。

 

  “不說讓初一上去表演快速拆裝發動機嘛。”高曉洋說。

 

  “滾啊。”初一說。

 

  “吳旭會拉手風琴,”李子強說,“上去拉一首曲子就行了吧?”

 

  “我一個人啊?”吳旭說,“那多緊張啊,萬一拉一半我哆嗦起來了怎麼辦……”

 

  “你這麼說不對,”周春陽說,“拉一半了肯定不會再哆嗦,你應該說,哆嗦得拉不出來怎麼辦。”

 

  “帶個開,塞露。”初一說。

 

  “開塞……我靠,”吳旭愣了愣,“初一你真是……”

 

  一幫人樂成一團,紛紛表示願意出錢給吳旭買開塞露。

 

  一通瞎樂之後,大家還是達成了共識,不能讓吳旭一個人扛下403的共同壓力,他們會一塊兒上臺。

 

  出錢買東西給老師的時候蘇斌是不會加入的,因為以周春陽的性格,不會專門在給老師禮物的時候說一句這裡頭沒有蘇斌那份,但上臺演出,蘇斌就會參加了,畢竟都能看得到他有沒有參加宿舍的活動。

 

  也就還有這幾個月就要實習了,宿舍裡的人也懶得再跟蘇斌較勁。

 

  初一還挺興奮的,馬上給晏航打了電話進行了彙報。

 

  元旦這天晏航忙得走路都快腳不著地了,給老大打雜以及在老大忙不過來的時候幫著做簡單的冷盤和點心。

 

  雖然很忙,但他倒是沒什麼抱怨,老大越是把活兒都扔給他,他的機會就越多,一次也不能放過。

 

  這大概是他懶懶散散二十年最認真地想要做好的事情了。

 

  今天初一他們學校要搞聯歡會,初一也要上臺,據說這是他十七年土狗生涯裡第一次正式登臺演出。

 

  “以前有一次全,全班大,合唱,”初一說,“大家都上,上去,結果那個架,子少,少一個位置,我就被叫,下來了。”

 

  對於連大合唱少一個位置都能被老師去掉的土狗來說,宿舍裡的人一塊兒上臺,應該是件非常重大的事了。

 

  晏航讓初一找人給錄個像,表演完了發過來讓他看看。

 

  初一上臺之前還給他發了個消息說要上去了,很緊張。

 

  晏航也沒看著,一直到他忙完中午,休息的時候才又打開了手機,看到了初一發過來的好幾條消息和他們表演的視頻。

 

  -表演完了

 

  -好緊張啊我全身都是僵硬的,上臺的時候好像又順拐了

 

  -不過效果還挺好的很多人鼓掌尖叫

 

  -還有好多人錄影,學校也有錄影,到時會發給我們

 

  -一會你下班了去店裡等我吧,我請你吃燒烤

 

  晏航笑了笑,他們宿舍那幾個人弄這麼個節目還能很多人鼓掌尖叫?那別的節目得有多次啊。

 

  403一幫人看上去沒一個有什麼文藝細胞的,吳旭拉手風琴也就能拉個友誼地久天長,就算能拉複雜點兒的估計他們幾個伴唱也伴不下來……只會數鴨子的初一居然會唱友誼地久天長了?

 

  晏航趕緊點開了視頻,這可是個重大的歷史時刻啊。

 

  視頻是從報幕開始錄的,主持人是個口齒不太清楚但是長得很漂亮身材也很好的小姑娘,她說出“汽修一班403宿舍”的時候,全場就開始尖叫了,尖叫聲以女聲為主。

 

  嘖。

 

  晏航立刻明白了所謂的節目效果挺好是怎麼來的了。

 

  這尖叫明顯就是沖著初一和周春陽。

 

  嘖嘖嘖嘖。

 

  晏航頓時就想伸手到視頻裡把正在往臺上走的周春陽給摳出來打一頓。

 

  吳旭抱著個手風琴坐在中間,剩下的七個人用了快一分鐘才你推我擠地在吳旭身後站了個半圓。

 

  “唉呀,怎麼沒讓狗哥跟春陽站在一起啊!”錄視頻的人有些遺憾地說了一句。

 

  居然找了個小姑娘幫著錄視頻,而且還是個CP粉!

 

  嘖!

 

  晏航再次覺得打周春陽一頓勢在必行了。

 

  上回打蘇斌的時候就應該把周春陽也拉出來。

 

  視頻裡開始有了音樂聲,手機視頻收音不怎麼樣,但吳旭拉起琴來架式還是在的,雖然聽不清到底什麼水準,底下倒是挺多人鼓了掌。

 

  前奏過後,就開始合唱。

 

  這之前肯定沒怎麼排練過,連進都進不去。

 

  七個人,參差不齊地至少分了三撥才都開了口,然後吳旭不得不放慢了節奏調整了一下,才跟合唱部分配合上了。

 

  總算是沒跑調,但是也聽不出誰是誰。

 

  神奇的是,晏航沒有聽到初一念經一般的歌聲。

 

  當然也有可能是被尖叫聲淹沒了吧,視頻裡全是尖叫,拍視頻的姑娘大概也是非常激動,連喊帶蹦的還拿著手機揮手,有幾下鏡頭晃得晏航都想暈車。

 

  看完視頻,晏航給初一發了條消息。

 

  -看完了,效果真好

 

  -是吧!幼教彈鋼琴的女生彈得特別好也沒我們這麼多掌聲!

 

  白癡,當然沒有了,人那是個女生,也沒有CP

 

  -沒聽到你念經的聲音啊?

 

  -我沒出聲念,我上去就對個口型,然後搖晃就可以了

 

  晏航看著這條消息笑出了聲音。

 

  下了班他直接去了奶茶店,看到正在給顧客做奶茶的初一時還是很想笑。

 

  “航哥,”貝殼看到他打了個招呼,“送泡芙來的嗎?”

 

  “你怎麼這麼饞呢,”晏航笑了,“得過完元旦才有時間做這些了。”

 

  “沒事兒,我預訂八個啊,我四個,小琦四個。”貝殼笑著說。

 

  “行。”晏航點頭。

 

  初一做好奶茶,笑眯眯地過來了:“怎,麼樣?”

 

  “好棒棒呀,”晏航小聲說,“狗哥來,再給我搖晃一個看看。”

 

  初一一點兒都沒猶豫,立馬開始左右搖晃:“就這樣。”

 

  晏航笑得不行,壓著聲音:“行了,傻狗啊。”

 

  今天奶茶店的生意也很好,為了不影響別人,也方便跟初一說話,晏航沒到桌子那邊去坐著,一直就靠在吧台旁邊慢慢喝著奶茶。

 

  喝完一杯之後,他敲了敲檯子:“再來一杯玫瑰香芋,大杯常溫半糖。”

 

  初一看著他,他又說了一句:“還是你付錢。”

 

  “兩個大杯,”初一瞪著他小聲說,“快三,十了!夠吃一盤燒,燒烤了!”

 

  “大杯常溫半糖。”晏航又說了一遍。

 

  “一,一會兒出,去打一架吧。”初一拿出手機掃碼付了錢,轉身又去給他做了一杯奶茶,放到他面前,“敗家,玩意兒。”

 

  晏航笑著沒說話,拿過奶茶繼續慢慢地喝。

 

  挺長時間沒去小李燒烤了,不光他和晏航挺久沒去,崔逸也很久沒去了,所以今天下了班之後,他倆直接去了小李燒烤,把崔逸也叫了出來。

 

  崔逸最近一直在忙晏叔叔的案子,經常見面,但一直也沒時間一塊兒吃個飯的。

 

  “你倆大忙人居然有時間吃燒烤?”崔逸坐下就先點了兩大盤的肉。

 

  “哪有你忙。”晏航說。

 

  “我真不算太忙,你爸的案子不算複雜,又主要靠劉老師,我就是搭把手,盯著讓他全力以赴,”崔逸說,“你爸讓你給他買件羽絨服。”

 

  “你不是給他買了嗎?”晏航問。

 

  “想穿兒子買的吧,”崔逸說,“你也就是不會做衣服,你要會做,他估計就得讓你做件羽絨服給他了。”

 

  “行,”晏航點點頭,“我明天就去買。”

 

  “忙完元旦假期吧,”崔逸說,“他又不是沒衣服穿。”

 

  晏航笑了笑。

 

  “過年你們怎麼安排的?”崔逸看著初一,“回去看爺爺奶奶嗎?”

 

  “嗯,”初一應了一聲,“然後打,工。”

 

  “過年還打工?”崔逸愣了愣。

 

  “過年很多汽修店都缺人手,工資給得還高,”晏航說,“他們老師讓他去呢,他哪會錯過機會。”

 

  “初一還真是不錯,”崔逸有些感慨,“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沒這個勁頭,成天混日子。”

 

  “跟我爸一塊兒嗎?”晏航問。

 

  “嗯,”崔逸笑了笑,“不過那會兒他比我懂事,畢竟沒退路,自己一個人,真混日子就得要飯了。”

 

  晏航沉默著,想像不出來老爸當年的樣子。

 

  “等他出來了,你讓他給你講講當年的事兒,”崔逸說,“以前他不跟你說,現在事兒都解決了,你要問,他肯定說。”

 

  “那我得好好問問。”晏航說。

 

  “能寫本書了,”崔逸說,“書名就叫《看把你浪的》。”

 

  晏航笑了半天,拿起飲料跟崔逸碰了一下杯,又跟初一碰了一下。

 

  老爸的這半輩子,算是活得挺豐富多彩還刺激了,什麼滋味兒都嘗過了,什麼也都經歷過了,也不知道哪天真出來了,平靜的生活他能不能過得習慣。

 

  晏航看了看初一。

 

  在他和初一沒有聯繫的那一年裡,他就過得挺……沉悶的。

 

  他渴望的像所有普通人一樣的生活,對於他來說居然平靜得讓人有些發悶,也許是因為當時並不是真的平靜,只是把很多東西強行埋起來了吧。

 

  也許是因為沒有初一。

 

  其實初一也算不上多有意思,沒什麼興趣愛好,什麼也不會,連玩遊戲都不會,但他卻並沒有什麼不滿,也完全沒有希望他改變的想法。

 

  每次跟初一呆在一起的時候,他都覺得哪怕不說話什麼也不幹就那麼愣著,也不會無聊和煩悶。

 

  如果能做點兒什麼,耍耍流氓擼擼狗之類的,就算已經進行了無數次,還是每次都能感覺新鮮刺激和興奮。

 

  真神奇。

 

  哪天要是真提槍上戰場……不會興奮得喘不上氣兒背過去吧。

 

  不過想到這個事兒,還真是有點兒麻煩。

 

  他又看了看初一。

 

  大概跟他一樣,初一想到這事兒的時候估計也是提槍上戰場的狀態。

 

  如此一來,就是倆人拎著槍相互突突。

 

  這樣就有些糾結了。

 

  崔逸去點烤串兒的時候,初一偏過頭問了一句:“怎麼了?”

 

  “嗯?”晏航看著他。

 

  “一直看,看我。”初一說。

 

  “你帥唄,”晏航說,“想看就看,我的狗,我還想幹就幹呢。”

 

  “幹狗。”晏航給他倒了點兒飲料。

 

  “想得美。”初一說。

 

  晏航嘖了一聲,眯縫著眼睛盯著他看了半天:“我發現我們是不是得開個會討論一下了啊?”

 

  “討論什,什麼?”初一問。

 

  “誰幹誰的問題。”晏航說。

 

  初一轉頭往崔逸那邊看了看:“你也沒,沒喝酒啊,怎麼這,這麼不要臉啊?”

 

  “你臭不要臉說自己可愛,”晏航說,“我還不能不要臉一回啊?”

 

  “我就是可,可愛啊。”初一說。

 

  “那我就是……”晏航拿起一串羊肉。

 

  “我就是想幹,你啊。”初一打斷了他的話。

 

  晏航瞪著他,好半天才把羊肉送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過完年開個會吧,在你生日之前把這事兒討論出個結果來。”

 

  “我生日之前?”初一沒明白。

 

  “你馬上十八歲了寶貝兒。”晏航說,“成年了,我對你幹點兒什麼不用負法律責任了。”

 

  “……哦。”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的話說得非常直白,初一聽完之後心情起伏心潮澎湃心猿意馬心神蕩漾,久久不能平靜。

 

  但是居然要把這種事拿出來進行討論,還得討論出個結果來,這讓初一覺得他倆仿佛是一對神經病。

 

  關鍵是,他根本沒有討論的方向,他只知道個大概,隱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具體如何操作是什麼感受,他完全沒想過,也沒好意思去想。

 

  現在居然還要討論,他能討論出個什麼玩意兒來,他還是個結巴。

 

  這是晏航的陰謀。

 

  不過他雖然沒打算討論,卻還是想要偷偷瞭解一下,晏航的話的確是非常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和……欲望。

 

  有時候初一很佩服那些在網上找各種資源的人,似乎沒有他們找不到的內容,但輪到自己的時候,連個關鍵字都總結不出來。

 

  其實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去問周春陽。

 

  周春陽成天貓床上玩手機,不知道都在看點兒什麼,肯定有少兒不宜的內容。

 

  但他沒問,太尷尬了。

 

  他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一直堅持到放寒假,他算是對這件非常不要臉一想起來就會面紅耳赤的事情有了全面的瞭解。

 

  甚至在跟晏航各種親熱的時候腦補了加一塊兒至少時長八小時晏航被他壓在身下喘息呻吟的無恥場面。

 

  太無恥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不知不覺地從一個單純的土狗變成了一個時刻等待春天來了嗷嗷叫的色狼。

 

  “帶十包乾蛤蜊?”晏航看著初一。

 

  “嗯,”初一點頭,“我爺爺愛,愛吃這個。”

 

  晏航把初一拎過來準備一塊兒塞進行李箱的袋子,裡邊兒除了幹蛤蜊,還有蝦仁,魷魚絲,每種都估計都有十包。

 

  “我真服了你了,”晏航坐到地上,“我讓你今天去買點兒帶給爺爺奶奶的特產,沒讓你買這麼多啊,你不嫌累啊?”

 

  “他們愛,愛吃啊。”初一說。

 

  “我也真是愛吃你啊,”晏航歎了口氣,“這樣,你一樣帶個兩三包的回去,然後剩下的我幫你寄過去,這樣不用一路扛著,你出了機場還要坐大巴呢。”

 

  “嗯,”初一點了點頭,“你真聰,明。”

 

  “謝謝啊。”晏航把袋子裡的海鮮乾貨重新整理好,“回來的時候別帶什麼東西了,你爺爺跑著去買太麻煩,還難扛。”

 

  “嗯,”初一笑了笑,“你會想,我嗎?”

 

  “這種廢話天天問,”晏航說,“想啊,非常想,你一進安檢我就開始想。”

 

  “好,”初一很滿意,“我下了飛,飛機開始想。”

 

  “憑什麼?”晏航看著他。

 

  “我上了飛,機要睡覺。”初一說。

 

  “靠。”晏航撐著地湊到他面前,在他嘴上親了一下。

 

  初一還是很瞭解自己的,他現在坐飛機沒那麼緊張了,上了飛機之後也就十分鐘他就睡著了,等到飛機起飛的時候才又把他給驚醒了。

 

  旁邊的一個大叔看著他:“挺厲害啊小哥,還沒起飛都睡了一輪了。”

 

  初一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著窗外的雲朵,反應過來跟晏航得好幾天見不著臉之後,猛地就開始想得不行,心裡沒著沒落的。

 

  也不知道晏航現在是不是已經在想他了。

 

  估計沒時間想吧,這會兒後廚正是忙得要命的時候,年後說不定晏航能升職,這會兒上班他連抽煙都不敢隨便去,怕被老大說他工作不認真。

 

  初一歎了口氣,得趕緊找個牛逼的工作,趕緊掙了錢把晏航給包了,省得他動不動就失眠,萬一失狠了再犯犯神經病……

 

  飛機一落地,初一就給晏航發了消息,不過晏航肯定是沒有時間回復的。

 

  他拖著行李直接從機場坐了大巴到市里汽車總站,再直接上了去爺爺那兒的大巴。

 

  小姨今年過年去了南方,這裡沒有小姨,似乎也就沒有了他停留的理由,連何教練都已經回老家了。

 

  坐在大巴上,看著車窗外他熟悉的那些景色,初一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兒。

 

  這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居然就這麼只是路過了。

 

  車快到爺爺家的時候,初一給老爸打了個電話。

 

  “你到了?”老爸問。

 

  “差,不多了,十分鐘吧,”初一說,“你別,讓爺爺去接,太冷了。”

 

  “他已經去了,我在家包著餃子呢,”老爸說,“攔不住,他跟你奶非要去,沒事兒,我聽動靜好像老張家丫頭跟著一塊兒去的。”

 

  “哦。”初一應了一聲。

 

  “你東西多嗎?”老爸問,“東西多的話我現在拿個拖車去吧。”

 

  “不用,”初一看了看一地厚厚的雪,拖車也沒法拖,“東西不,不多。”

 

  掛了老爸電話沒兩分鐘,車速就慢了下來,初一看了看窗外,老遠就看到了穿著一身紅棉衣的爺爺和奶奶。

 

  他扛著行李箱擠到車門邊,搶著第一個跳下了車:“爺爺!奶奶!”

 

  “哎喲我的小初一啊!”奶奶跺著腳迎了上來,摟住了初一的腰,“哎喲,現在這大高個兒,奶奶都摟不著脖子了!”

 

  初一笑著半蹲了下去:“來。”

 

  奶奶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東西沉嗎?”爺爺在旁邊問。

 

  “不沉。”初一拎起箱子。

 

  把背包往背後甩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背包我來拿吧。”

 

  他愣了愣才看到旁邊還站著個看著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姑娘,也是這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剛聽到老爸提了一嘴老張家丫頭。

 

  沒等他出聲,老張家丫頭已經過來把他的包從肩上拿走了。

 

  “這姑娘,多懂事啊。”奶奶笑眯眯地說。

 

  “啊。”初一回過神,趕緊追了過去,“不用,我自己,拿。”

 

  “我幫你拿,沒事兒。”小姑娘笑了笑,躲開了他伸過去的手。

 

  “我……”初一還想伸手。

 

  “沒事兒!我幫你拿著。”小姑娘又說了一次,還是帶著笑。

 

  初一只得收回了手,以免讓人以為他要搶包。

 

  他回頭看了一眼爺爺奶奶,奶奶沖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跟小姑娘一塊兒走。

 

  初一只能轉過身,跟在小姑娘身後。

 

  非常尷尬以及突然感覺……不怎麼安。

 

95

 

  初一完全不認識這個老張家的丫頭, 但是看老張家丫頭的樣子, 似乎還是應該見過面的,大概在他還是個蘿蔔頭大小的土狗的時候。

 

  “你們男孩兒還真是長個兒厲害, ”老張家丫頭背著他的包邊走邊說, “前兩年你上你爺爺家過年的時候, 還沒我高呢。”

 

  “啊。”初一應了一聲。

 

  他連微信跟姑娘聊天兒都進行不下去,這種面對面的就更加無法進行了, 但雖然他想不起來人家, 也還是老鄰居,他不好意思就這麼啊一聲就把老張家丫頭給晾那兒了。

 

  於是搜腸刮肚老半天, 終於找到了一句話, 在他看來還挺重要的, 完全不是客套的廢話。

 

  “你叫什,麼名字?”初一問。

 

  老張家丫頭猛地轉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震驚,還有些尷尬:“你不記得我名字了?”

 

  不是不記得。

 

  是根本就不知道。

 

  對不起。

 

  “我叫張瑩, ”老張家丫頭有些失落地說, “名字太普通了吧, 都記不住。”

 

  “記住了。”初一說。

 

  張瑩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你是明年畢業了吧。”

 

  “嗯。”初一應著。

 

  “是要留在那邊吧?”張瑩說,“哎,挺好的,海邊多美啊。”

 

  “嗯。”初一點點頭,本來這兩句話他得嗯兩次, 張瑩一次說完了,他倒是省事兒了。

 

  “那……”張瑩應該是在努力找話題,“你們學汽修的,有女孩兒嗎?”

 

  “沒有。”初一說。

 

  對話不大進行得下去了,初一感覺非常對不住張瑩,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爺爺奶奶。

 

  張瑩大概也挺尷尬,於是也回頭看了看,然後走了過去:“奶奶我還是攙著你吧,有點兒滑。”

 

  “沒事兒沒事兒,”奶奶笑著說,“我腿腳還挺利索的呢。”

 

  初一放棄了過去攙著爺爺的想法,人姑娘過去攙著一個,自己也跟著過去攙一個,有點兒不合適,萬一再讓爺爺奶奶以為自己對張瑩有什麼想法,就很鬱悶了。

 

  他只得一個人在前邊兒拎著箱子走。

 

  還好車站離家不太遠,他堅強地走著,越走越快。

 

  到爺爺家樓下的時候正好碰上老爸出來,一看到他,老爸就愣了愣:“你爺爺奶奶呢?”

 

  “後……”初一回過頭,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把後頭的三個人給甩掉了,“他們走得慢。”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老爸接過他的箱子,低聲說,“你奶奶想著你也沒什麼朋友,正好老張家丫頭回來過年,聊到你,說差不多大,她就想讓你多交個朋友……”

 

  “我也不,不認識她。”初一也低聲說。

 

  “是啊,我說了別這樣,你奶奶也不聽,”老爸往回走,“人老了就這樣,特別能操心。”

 

  初一笑了笑。

 

  跟在老爸身後走著的時候,初一看到了老爸頭上的白髮。

 

  他愣了愣。

 

  老爸才四十出頭,上回無罪釋放出來,他倆見面的時候,老爸的頭髮還是黑的,這也沒多久沒見,居然有白頭發了……而且還挺多,頭頂,後腦勺的邊緣,還有兩鬢。

 

  初一輕輕歎了口氣:“你染,染頭髮吧。”

 

  “買了染髮膏了,”老爸說,“還沒顧得上弄,我頭髮白得挺早,隨你爺爺。”

 

  初一沒說話。

 

  回到家裡把行李放好了,爺爺奶奶才進了屋。

 

  一進屋奶奶就歎了口氣:“初一這孩子,真是的,把人小姑娘一扔,嗖嗖就走了,跟鬼攆似的。”

 

  “我又不,不認識她。”初一也歎了口氣。

 

  “聊聊不就認識了,”奶奶說,“你以前那個性格也沒個朋友,後來我看你不是跟五顆星關係挺近的嘛,還尋思這孩子也能有朋友了,就想讓你多認識點兒朋友……”

 

  五顆星那是朋友嗎?

 

  五顆星並不是朋友啊!

 

  五顆星是他男朋友,寶貝得不得了的,跟一般人能比嗎……

 

  “起碼得是個小夥兒吧,”老爸說,“你這突然抓個小姑娘,初一哪能交得上朋友。”

 

  “現在就得學著點兒了,”奶奶繼續歎氣,“你說這孩子,明年就上班了,再長大點兒,就該談朋友結婚了,這性格去哪兒找媳婦兒啊。”

 

  “你就是能操心,”爺爺笑了起來,“周歲才18呢。”

 

  “我就這一個孫子,我能不操心嗎,”奶奶說,“早知道當初多生幾個孩子,那會兒只要一個孩子的也就咱們家了。”

 

  爺爺奶奶邊聊邊進了廚房去準備做菜,初一進屋轉了轉,爺爺奶奶這兒就兩間房,每次過來,他都跟老爸老媽擠一個屋裡。

 

  現在沒有老媽,他跟老爸一塊兒住,說起來是更寬敞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有些不自在。

 

  也許是他真的變了很多,那些以前他根本不會去考慮和介意的事,現在都會注意得到了。

 

  “現在就咱倆,你不用搭折疊床了,”老爸跟了進來,“挺好的。”

 

  初一看了老爸一眼,沒有說話,把行李箱裡帶回來的海鮮乾貨拿了出來,老爸拿去廚房給了爺爺奶奶。

 

  初一把奶奶拿出來的一床新被子鋪好之後,老爸又進了屋,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他。

 

  過了好半天,才歎了口氣:“你有你媽的消息嗎?”

 

  “沒有。”初一說。

 

  “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老爸說,“就算要離婚,人也得回來啊。”

 

  初一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

 

  “狗子回家去看爺爺奶奶了,”晏航站在陽臺欄杆上,手裡拿著手機,對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拍著,“今年我得一個人過年。”

 

  -摸摸頭

 

  -我也一個人,陪你

 

  -抱抱小天哥哥

 

  -小狗什麼時候回來啊?

 

  “初三,”晏航說,“財迷得回來打工賺錢。”

 

  -小天哥哥那邊炮比我們這邊放得密集啊

 

  -我這邊炮也很多,放得都聽不清直播聲音了

 

  -還沒到三十兒就放這麼誇張啊,不過我們這邊禁了,偷偷放

 

  晏航把手機定在最遠最亮至今也沒弄清那裡是什麼地方的一個樓,看著小姐姐們在螢幕上聊天兒。

 

  以前差不多就是這樣,他偶爾說兩句,然後就看小姐姐們聊天兒,除了做吃的偶爾露出手,小姐姐們會炸一下,別的時候都是一副從來沒紅過就過氣了的過氣主播范兒。

 

  -小天哥哥今天不做點吃的嗎

 

  -別說吃的,我餓了

 

  -我也沒吃飯呢

 

  “樓下保安要放煙花,”晏航往下看了看,把手機對著樓下,“這個保安,養了個刺蝟,結果長大了找了個老婆就不理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鬱悶的保安大哥

 

  -刺蝟沒直播過呢,哪天看看刺蝟啊

 

  -現在冬眠了吧

 

  -刺蝟還要冬眠啊?

 

  晏航對著樓下保安放的煙花拍著,保安大哥的煙花還挺燦爛的,而且顏色豐富,數量豐盛,放了能有十分鐘才全部結束。

 

  “看電視去了。”晏航退出了直播,伸了個懶腰。

 

  回屋洗了個澡出來,手機上有一條初一發過來的消息。

 

  -今天累嗎

 

  -還行吧,天天都這樣好像習慣了,你那邊怎麼樣?

 

  -挺好的,就是晚上要跟我爸一個屋有點尷尬,沒什麼話說

 

  -以前不也這樣嗎

 

  -嗯,但是以前他跟我媽說話啊,我自己呆著

 

  晏航笑了笑,給初一把電話打了過去。

 

  那邊初一很快接起了電話,聲音非常嚴肅冷莫:“喂。”

 

  “掛了。”晏航說。

 

  “別別別,”初一小聲說,聽聲音帶著喘,估計是跑到樓上露臺了,“剛我爸在,在邊兒上呢,不自在。”

 

  “你們這父子關係也真是。”晏航歎了口氣。

 

  “沒辦法,這麼多,年都是這,這樣,”初一也歎了口氣,“我都找,不到話跟,跟他聊。”

 

  “一會兒喝幾盅就有話聊了。”晏航說。

 

  “喝幾盅他倒,倒是話多,”初一笑了笑,想想又壓低聲音,“我爸有白,頭髮了。”

 

  “你爸沒多大年紀吧?”晏航說,“估計這陣兒挺愁。”

 

  “嗯,”初一應了一聲,“你明天跟,崔叔在,在家過嗎?”

 

  “是啊,”晏航說,“我倆打算隨便吃點兒就行了,我初一還要上班。”

 

  “想,我了吧?”初一小聲問。

 

  “是啊,”晏航笑了起來,“快回來吧。”

 

  “初三就回,回了,我琢磨明,明年把爺,爺奶奶接,接過去過,年算了,”初一說,“就不用來,回跑。”

 

  “也行,”晏航說,“也讓他們看看你現在的狀況,省得老操心你過得好不好。”

 

  “哎,”初一歎了口氣,“太操心了。”

 

  “怎麼了?”晏航問。

 

  “今天帶,帶了鄰居的女,女兒去接我,”初一說,“我都不,不認識。”

 

  晏航愣了愣:“相親啊?你們那兒什麼風俗啊,給未成年相親?”

 

  “不,不是,”初一說,“我奶說讓我學,學會跟女,女孩兒相處。”

 

  “為什麼要跟女孩兒相處?”晏航嘖了一聲。

 

  那邊初一沒了聲音,又歎了口氣。

 

  “怕你以後交不著女朋友結不了婚呢,”晏航也歎氣,“老太太想得真遠。”

 

  “你生,氣嗎?”初一問。

 

  “我氣什麼,”晏航笑了笑,“又不關你事兒,你奶奶也沒做什麼。”

 

  “要不……”初一像是在下決心,過了一會兒都能聽出他咬著牙,“我跟他們說,說了得了。”

 

  “說什麼?”晏航愣了愣。

 

  “我不結婚,”初一說,“我要跟五,五顆星過。”

 

  “別,”晏航趕緊說,“大過年的,別說這個,你還讓不讓老人家過年了。”

 

  “……那怎,麼辦?”初一說。

 

  “以後有機會再說吧,你才多大,”晏航說,“這會兒也沒人逼你結婚。”

 

  “哦。”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沒再說話,聽著電話裡初一的呼吸聲有些出神。

 

  他挺感動的,初一在這件事上幾乎沒有過多的思考也沒什麼猶豫,雖然就算猶豫了,就算什麼也不敢說,也很正常。

 

  但初一的第一反應就是說。

 

  小屁狗子還挺猛的。

 

  跟初一聊了幾句掛掉電話之後,晏航躺到沙發上,拿著手機一下下轉著。

 

  出櫃。

 

  這個問題在初一說起之前,他還從來沒有想過。

 

  老爸不知所蹤,他並沒有需要專門出櫃的人。

 

  但現在老爸就在那兒,有崔逸帶話,他甚至不用等到跟老爸見面。

 

  向老爸出櫃,應該沒什麼壓力,老爸是個似乎什麼都能接受的人,還挺慣著他,如果真知道了,大概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頂多就是吃驚一把。

 

  就算反對,也無所謂。

 

  晏航咬了咬嘴唇,算是對他不辭而別,以及十幾年來在某些方面不是個稱職父親的報復吧。

 

  沒錯。

 

  晏航打了個響指。

 

  然後拿出了手機。

 

  在說“我愛你”的時候被初一搶了臺詞,讓他非常不爽,這回他可以輕鬆領先了。

 

  -你什麼時候去見我爸?

 

  晏航給崔逸發了條消息。

 

  “明天會去一趟,也不是聊案子,就是聊會天兒,”不愛打字的中年男人崔逸發了語音過來,“你有什麼話我就幫你帶過去。”

 

  -告訴他我胖了就行,另外的話過完年再帶

 

  “另外的什麼話?”崔逸問。

 

  晏航拿著手機又轉了幾圈,然後飛快地打了一行字給崔逸發了過去。

 

  -我要跟他出個櫃

 

  也就過了不到一分鐘,崔逸的電話打了過來。

 

  晏航接了電話:“喂?”

 

  “初一?”崔逸劈頭就問了一句。

 

  “……你反應怎麼這麼快?”晏航愣了愣。

 

  “我早看你倆不對勁了,”崔逸說,“整天纏纏綿綿到天涯的。”

 

  “別說得那麼噁心。”晏航嘖了一聲。

 

  崔逸沉默了幾秒鐘又問:“真的假的?這事你別拿你叔開玩笑。”

 

  “沒開玩笑,”晏航清了清嗓子,“真的。”

 

  崔逸沒出聲,像是在思考。

 

  “崔叔你說,”晏航把腿架到茶几上,“這件我爸能接受嗎?”

 

  “他不接受有屁用,這事兒又不是他說了算,”崔逸說,“你不用管他能不能接受。”

 

  “那他能不能呢?”晏航問。

 

  “能吧,”崔逸說,“你爸什麼沒見過,老狐狸精。”

 

  “嗯,”晏航笑了笑,“那過完年你幫我給他帶個話吧,我寫封信,你帶過去給他展示一下就行,其實我也想過當面兒說,但是我趕時間,而且也覺得有點兒尷尬,他以前帶我偷聽人家牆角聽的都是男女。”

 

  “……你們家晏致遠這個爹當得真有特色。”崔逸有些無語。

 

  “崔叔,”晏航說,“那你能接受嗎?”

 

  “能,有什麼不能的,”崔逸說,“特別是如果你爸接受不了哭天喊地的我還能在一邊兒看戲呢。”

 

  晏航笑著沒說話。

 

  “要不我明天就帶著信去給他展示吧,”崔逸說,“讓他過不好這個年,怎麼樣。”

 

  “你倆真是哥們兒嗎?”晏航說,“真不是他坑了你你現在伺機報復呢?”

 

  “不是哥們兒,”崔逸很乾脆地說,“我要看戲的時候他就不是哥們兒了。”

 

  “操。”晏航笑了笑。

 

  “放心吧,”崔逸說,“我看情況。”

 

  “嗯,謝謝崔叔,”晏航說,“明天給你做大餐。”

 

  晏航把寫給老爸的信給了崔逸。

 

  信寫得跟老爸最後留給他的那封信一樣。

 

  用信封裝著,裡面就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寫著簡單的幾個字。

 

  我有男朋友了。

 

  不過崔逸說是要看戲,看老爸哭天喊地,但三十兒那天去了看守所,也還是沒有提這件事,只是聊了一會兒,回來之後按老爸的要求,給他包了一個大號的壓歲紅包。

 

  崔逸大概還是覺得過完年再讓老爸知道比較合適。

 

  晏航雖然感覺這件事無論什麼時間告訴老爸,自己都沒有什麼壓力,但知道崔逸沒在大年三十兒這天給老爸說的時候,他還是微微松了一口氣。

 

  畢竟是件挺大的事兒,萬一老爸真的接受不了,這年還真不好過了。

 

  今年這個年過得挺度日如年的,如年都如到了晏航提前了快兩個小時就到了機場。

 

  發了快三小時的呆,才終於看到了初一坐的那班飛機到港的資訊。

 

  “我出來了!”初一第一時間打了電話過來。

 

  “我在出口這兒站了三個小時了,”晏航說,“腿都站粗兩圈兒了。”

 

  “一會兒給,你捏腿。”初一笑著說。

 

  “捏腿不夠。”晏航嘖了一聲。

 

  “大,庭廣眾的,”初一說,“控制一,一點兒。”

 

  “趕緊的,”晏航說,“跑出來。”

 

  “好。”初一掛掉了電話。

 

  沒過兩分鐘,晏航就看到了一路從裡面狂奔而出的初一。

 

  雖然度日如年,但這幾天晏航也還覺得能夠忍受,並沒有太難熬,但看到拖著箱子帶著風跑出來的初一時,他還是猛地一下覺得全身上上下下都通透了。

 

  心情揚了起來,連毛孔都張開了,一塊兒往外扇著清新的小風。

 

  初一跑到離他還有兩三米的地方才猛地一停,然後在光滑的地面上滑了過來。

 

  “我靠,”晏航低頭看了看他的鞋,“你這什麼鞋這麼不防滑。”

 

  “我爺地,地攤兒上給,我買的跑鞋,”初一笑得不行,“一天摔一,一跤,我都沒敢跟,跟他說。”

 

  晏航跟著樂了半天,緩過來之後一張胳膊:“來抱一下。”

 

  初一摟住他,非常使勁兒地收緊胳膊,把臉埋到他脖子那兒狠狠吸了兩口氣:“香。”

 

  晏航偏過頭,悄悄在他耳朵上親了一下:“想我嗎?”

 

  “想,”初一還是埋在他脖子那兒,“想得不,不行,都怕說夢話叫,叫你名字讓,我爸聽,聽到。”

 

  晏航笑了笑:“至於嗎?”

 

  “至於,”初一說,“不像你,還背,背著我直播。”

 

  “這都被你知道了。”晏航說。

 

  “還被我看,到了呢。”初一說。

 

  “你看了啊?”晏航愣了愣。

 

  “嗯,”初一點了點頭,“我還沒,沒從手機上看,過你直播呢。”

 

  “那你也沒冒個泡。”晏航嘖了一聲。

 

  “你這直播實,在是太無,無聊了,”初一也嘖了一聲,“沒有冒,泡的欲望。”

 

  “那你有什麼欲望啊?”晏航問。

 

  “……你猜。”初一說。

 

  “你少女個屁啊還我猜,”晏航拍了拍他屁股,“走吧,車在外頭,晚點兒老崔要出門,還得把車還給他呢。”

 

  “等一,一分鐘。”初一說。

 

  “怎麼了?”晏航問。

 

  初一往他身上輕輕頂了一下:“等我平靜。”

 

  “我操,”晏航感覺到了某種鬥志昂揚,“你是不是憋著了。”

 

  “是。”初一點頭。

 

  本來是沒這麼容易激動的,初一閉著眼睛凝神聚氣地在腦子裡背著發動機異響時有可能出現的故障。

 

  畢竟跟晏航在一塊兒各種鬼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備不住前段時間他給自己一股腦查到的那些資訊,在見到晏航的那一瞬間就全都開了花,一個個爭奇鬥豔的。

 

  數了十來種故障以及排查故障的方法之後,初一才終於平靜了下去,鬆開了一直摟著晏航的胳膊。

 

  “好了啊?”晏航斜眼兒往他褲襠那兒瞅了瞅。

 

  “好了,”初一蹦了兩下,“走。”

 

  回到晏航家樓下,崔逸已經在樓下等著了,看到初一從車上下來,先拿了個紅包遞過來:“給我拜年。”

 

  “崔叔過,過年好,大吉大利。”初一笑著說。

 

  “拿著,”崔逸把紅包放到他手上,“今年就要實習準備上班了,祝你工作順利日進鬥金。”

 

  “謝謝崔叔。”初一愉快地接過了紅包。

 

  紅包非常厚,他有些吃驚,但也沒好意思當著崔逸的面就拆開來看。

 

  一直到崔逸開車走了,他跟晏航一塊兒進了電梯之後,他才趕緊打開了紅包:“怎麼這,這麼厚,都是一塊的嗎?”

 

  晏航笑著沒說話。

 

  “我靠!”打開紅包看著厚厚一疊一百塊之後,初一震驚了,“是!不是搞!錯了啊!拿錯紅!包了!”

 

  “沒拿錯,”晏航說,“今年我也是這麼大,你肯定得跟我一樣。”

 

  “為什麼?”初一還是吃驚,他跟崔逸的關係,肯定不可能像晏航跟崔逸那麼深。

 

  “晚點兒再告訴你,”晏航走出電梯,“這事兒要一說,就耽誤正事兒了。”

 

  “什麼正事兒?”初一跟著他。

 

  晏航拿出鑰匙打開門,轉身把他往屋裡一拽,一腳把行李箱踢到旁邊,再一腳把門給踢上,然後抓著他衣服一掀:“擼狗。”

 

  初一的呼吸暫停了一秒,在晏航的手摸進他褲子的時候,他摟住晏航,連啃帶親帶摸再帶舔地把晏航推進了臥室。

 

  “不擼狗。”初一喘息著說。

 

  “嗯?”晏航看著他。

 

  “我要成,成年。”初一說。

 

96

 

  初一突然吆喝出了成人宣言, 這是晏航有些沒有預料到的。

 

  距離初一生日還有十多天, 他一直以那一天為期限進行著各種想像。

 

  雖然知道初一回來這天他倆肯定會大幹一場, 但他沒想到初一會突然就提出了要上戰場的要求。

 

  就這麼一晃神,他就被初一按到了床上。

 

  不得不說汽車修理工土狼狗的勁兒的確是挺大的,特別是在突然興奮.jpg的狀態下, 按著他肩膀的時候居然會讓他差點兒動不了。

 

  不過初一沒什麼實戰經驗, 無論是在大街上打架還是在床上打架, 都還嫩點兒, 晏航在他肋下按了按, 初一手上的勁立馬就松了。

 

  “小東西, ”晏航趁機一抬膝蓋, 頂著初一的腰把他掀了下去, 翻身壓到了他身上,“挺猛啊?”

 

  “嚇死你, 了吧。”初一不屈不撓地反手抓住他的褲腰, 狠狠往下一拽, 把他褲子給扯了下去。

 

  “操。”晏航罵了一句。

 

  不過脫褲子這個事兒他並不介意, 反正是要脫的,一邊打架一邊脫也比較節省時間。

 

  他低頭親了親初一的耳朵,初一立馬掙扎著翻了個身, 摟著他就狠狠回吻了過來,喘息撲了一臉。

 

  一通狂吻帶狂摸之後, 初一終於稍微恢復了少許理智,雖然身體並不配合, 還是死死摟著晏航不肯撒手,想要狠狠在晏航身上大口大口咬下去的強烈衝動。

 

  當然還有別的衝動,那種此時此刻能把他眼睛燒紅的衝動。

 

  不過他還是控制了一下自己。

 

  “去洗個澡吧。”晏航在他唇上摸了摸。

 

  “嗯。”初一在他腰上捏著,但是沒動。

 

  洗個澡挺正常的,他倆的習慣都是從外面回來先洗個澡,但這會他卻不想動,想抱著摟著貼著。

 

  晏航說完這話之後也沒動,在他嘴角邊耳垂上輕輕蹭著。

 

  又膩了一會兒,晏航終於起身下了床,以他倆現在的狀態,再膩下去肯定扛不住要幹點兒什麼,但是他倆還都想“幹”點兒什麼,結局估計還是得打。

 

  晏航拿了換洗的衣服進了浴室,他打算先洗個澡,冷靜一下,然後開個家庭會議。

 

  會議的主題就是上上下下。

 

  他把換洗衣服在架子上放好,擰開熱水之後猶豫了一下,轉身走到門邊。

 

  正想把門從裡頭反鎖上的時候,門被打開了,初一跟頭牛似的撞了進來,要不是他反應快往後躲開了,感覺門能直接拍他臉上。

 

  “我他媽真服了你了,”晏航指著已經把自己扒光了的初一,“你就說你今天飛機上是不是吃藥了。”

 

  “沒有。”初一摟住他,整個人都靠了上來。

 

  再怎麼沒他高,初一也是一米八多的大狗了,身體的全部重量這麼一壓,晏航不得不往後退了兩步,靠在了牆上。

 

  但初一想就此得逞也是不太可能的,論勁兒他肯定比晏航勁兒大,但他不可能也捨不得真用什麼勁兒,再說晏航有無數神奇詭異的小招式能一秒脫困反制對手,初一不想被他放倒在浴室的地板上。

 

  瓷磚地面,大冬天兒的非常冷。

 

  可要這會兒他就像著了魔似的,就想貼著晏航,感覺他身上的溫度,聞他身上的味道,用唇觸碰皮膚,用手指撫過皮膚。

 

  牙齒都蠢蠢欲動。

 

  然後就咬了晏航一口,在肩膀上。

 

  晏航的肩挺好看的,瘦而不削瘦,有很緊實的線條流暢的小肌肉,這一口下去,直接把身體裡的欲望咬上了一層樓。

 

  不,是好幾層樓。

 

  特別是聽到晏航因為這口咬得太用力而抽了一口氣時,他覺得自己端著槍能橫掃一條街。

 

  “狗子,”晏航的手滑了下去,指尖在他小腹上掠過,“你能不能先冷靜一下?”

 

  “你這樣,”初一喘著粗氣,“讓誰冷,冷靜啊?”

 

  晏航想笑,但沒笑出來,他並不比初一冷靜,在他伸手想去反鎖浴室門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挺冷靜的,但初一撞進來之後,他就好像是身體裡被扔進了一個火盆,從小腹開始燃燒,幾秒鐘就燒遍了全身。

 

  呼吸都燒亂了節奏。

 

  此時此刻他腦子裡想的全是初一被他按著時緊實光滑的後背。

 

  他的手繼續往下,在摸到小小一的同時,也摸到了一個神奇的東西。

 

  小小一穿了衣服。

 

  “我操?”晏航非常震驚地又摸了摸,顧不上初一瞬間在他耳邊興奮起來的呼吸聲,“你什麼時候戴上的啊?”

 

  “剛才,”初一摟著他,在他肩窩裡悶著聲音說,“還抹,抹好潤……”

 

  “潤你個狗的滑劑啊?”晏航想要把他推開,但初一蠻勁兒上來了,摟著他不鬆勁,“你什麼時候去買的啊!”

 

  “套子盒,盒子裡的贈,贈品,”初一說,“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滾!”晏航的確挺意外的,之前拿套子玩的時候就覺得統共也沒幾個還用了個挺大的盒子裝,一點兒也不環保,他怎麼也沒想到裡邊兒居然有這種贈品!

 

  這就是老司機的失誤,不要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就不看盒子了,盒子上有贈品信息!

 

  狗東西居然搶先一步做了準備工作,晏航感覺已經能很清楚地體會得到初一的決心和渴望。

 

  畢竟從單純到變質,這個時間跨度有點兒太短了,衝擊太大,就會讓人瘋狂。

 

  欲望使狗瘋狂。

 

  雖說兩個人都心有不甘,每一個動作都想要表達自己的意願,但同時每一個動作也都相互膩得不行,連一秒鐘分開的間隙都沒有。

 

  晏航做出了最後的進攻,他反手擰開了花灑,水立刻灑了下來。

 

  “沖掉了,”晏航一掌把初一推開,水從兩人中間澆了下去,他非常沒有同情心地說,“沒潤滑了。”

 

  初一一掌把花灑從牆上拍了下去,花灑努力地在地上翻滾了幾圈,變成了噴泉,在他倆中間躺著從下往上滋著水。

 

  “徹底沖沒了。”晏航摟著初一狠狠親了兩口。

 

  初一嘖了一聲,把花灑踢開,又貼過來在他身上臉上親著:“還有,又沒用,用完。”

 

  “我去你媽的。”晏航說,在初一背上摸了兩把,又在他屁股上抓了一下。

 

  “我退,退一步吧,”初一從洗臉池的香皂盒子旁邊摸了個鋼鏰兒過來,“你扔。”

 

  “……有病啊?”晏航看著他,目光沒忍住又往下移了移,看著槍。

 

  “1還是花你,先挑。”初一把槍套拽了下來。

 

  “1。”晏航說完手指彈了一下。

 

  鋼鏰兒從他指尖蹦向空中,蹦了挺高的,初一抬頭看了看。

 

  落下來的時候晏航抬手一拍,把鋼鏰兒拍在了手背上,看了一眼初一:“算數嗎?”

 

  “算,”初一點頭,“你呢?”

 

  “算數,”晏航抬起了按著鋼鏰兒的手,看了一眼自己手背,“……我操。”

 

  手背上赫然一朵小菊花。

 

  初一沒出聲。

 

  晏航願賭服輸,畢竟是初一要成年,成年的時候要幹點兒什麼還是他提出來的,初一真要再堅持一下,他也就不打算再爭了。

 

  但他本以為初一會甩槍狂呼慶祝勝利,但並沒有看到這種會讓自己想要一腳踹過去的場面。

 

  初一把鋼鏰兒放回洗臉池旁邊,然後貼到他身上摟緊,又很認真地盯了他一眼,吻了過來。

 

  唇和唇碰上的一瞬間,火猛地一下竄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本來就被壓著的火突然得到了釋放,晏航有一瞬間覺得他倆可能會因為接吻接得太瘋狂而被憋死。

 

  花灑是什麼時候被蹭開的也沒人知道,在他們腳下不知道哪個方向噴灑著帶著霧氣的熱水。

 

  鏡子上被蒙上一層水氣的時間似乎都比平時要快,也許是他倆喘得太猛,沒有水蒸汽光靠他倆喘沒準兒也能喘出這個效果來。

 

  初一的手往他身後摸過去的時候,晏航一口咬在了他耳根下面,不知道是初一的脈搏跳得太強勁還是他自己有幻覺,他都能感覺到初一在他舌尖下跳動著的皮膚。

 

  “狗子你最好有點兒數,”晏航壓著聲音,“我報復心很強的。”

 

  “嗯。”初一很低地應了一聲,聲音裡混著粗重的喘息,“不舒服告,訴我。”

 

  初一的手機在客廳裡響起來的時候,床上兩個人誰也沒動。

 

  晏航半趴在枕頭上閉著眼睛,初一在他身後摟著。

 

  “你電話響了。”晏航說。

 

  “嗯。”初一沒動。

 

  “通知你去撿錢呢。”晏航說。

 

  初一笑了起來:“我不,不是財迷。”

 

  晏航嘖了一聲。

 

  初一笑了兩下就停了,很小心地湊到他耳邊,在他腰上輕輕摸了摸:“晏航。”

 

  “嗯?”晏航應著。

 

  “還……疼,疼嗎?”初一問。

 

  “說不上疼不疼,”晏航說,“就是不舒服。”

 

  “哦。”初一又捏了捏他的腿,“那怎,怎麼辦啊,怎麼能好,受點兒?”

 

  “下回你乖乖趴好,”晏航說,“我一想到那個場面立馬就好受了,不光好受,我還能笑出聲兒來。”

 

  “那我現在就,就能趴好。”初一迅速翻了個身趴到了床上。

 

  “滾,”晏航回頭看了他一眼,“氣人呢是吧?”

 

  “沒有,”初一說,“你不,不……”

 

  “不,”晏航瞪著他,“要不我現在拿根棍兒給你享受一下然後……”

 

  初一迅速翻回來摟住他:“不,不,不用了。”

 

  晏航嘖了一聲。

 

  初一沉思了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我還,還是比棍兒,強的吧?”

 

  “哎操,”晏航聽樂了,笑了半天,“你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不要這麼二逼。”

 

  “啊。”初一支起腦袋看著他。

 

  “強,強強強,你比棍兒強多了,”晏航豎了豎大拇指,“表揚你。”

 

  初一想想也笑了,笑完了又歎了口氣。

 

  “怎麼,”晏航說,“沒滿足麼?怎麼還歎上氣了。”

 

  初一又歎了口氣,然後一拍床墊:“爽啊。”

 

  “滾!”晏航沖他吼了一聲,“狗屁玩意兒!”

 

  的確是挺爽的。

 

  初一把鼻尖頂在晏航脖子後邊兒,閉著眼睛。

 

  雖然場面跟他想像的略有不同,還因為一開始太猛沒控制好力度被晏航抽了一巴掌腦袋。

 

  但他還是覺得很爽。

 

  擼狗也爽,但跟這種爽完全不一樣。

 

  晏航在他心裡,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長得帥,人聰明,英語說得溜,菜也做得好,打架還能遊刃有餘邊打邊耍帥,能文能武,既溫柔又霸氣……

 

  也許別人並不會像他一樣有這樣的感受,畢竟他是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土狗,總之他在碰到晏航之前,都沒有想過世界上還有晏航這樣的人。

 

  所以當他壓在晏航身上,聽著晏航的喘息呻吟,看著他跟著自己的節奏繃緊放鬆……哪怕是期間他擔心過自己會不會秒,還被晏航抽了腦袋,這種感覺都不受影響,別說是擼狗,就是擼象也是比不了的。

 

  現在想起來他都還是一陣興奮,立馬能再戰一場的那種興奮。

 

  手機再一次響起來的時候,晏航用胳膊肘杵了杵他:“去接電話,別是誰有什麼事兒找你。”

 

  “嗯。”初一應了一聲,很不情願地坐起來歎了口氣,下床往客廳走過去。

 

  晏航把一條褲子砸到了他背上:“客廳窗簾沒拉。”

 

  “啊!”初一接住褲子,一邊往腿上套一邊驚恐地看了一眼客廳的窗戶,“那我們剛,剛才那麼一,路啃,過來!是不是被,被人看到了!”

 

  “不知道,”晏航說,“接電話去,一驚一乍的。”

 

  初一穿好褲子,跑過去拿起了手機,是王老師打過來的。

 

  “王老師,”他接起電話,“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王老師笑著說,“從老家回來了嗎?”

 

  “剛下飛,飛機。”初一說。

 

  “那你明天要不要休息一下?”王老師說,“本來說是初五去,現在人家讓初四……”

 

  “不用休息。”初一馬上說。

 

  “還說不是財迷,”晏航一邊往浴室走一邊小聲說了一句,“就這一天的錢都不放過。”

 

  “那行吧,”王老師說,“地址我給過你吧?你明天早上八點過去就行,這回這家規模比車之道要大,你去了就是修理,不用來回再跑美容那邊。”

 

  “謝謝王,老師。”初一說。

 

  “不用謝我,我一直給他們推薦學生過去,”王老師說,“對了,上回你們楊老師取消你學校推薦的事……他事先也沒跟我說一下,要不我肯定攔著……”

 

  “沒事兒,”初一說,“不影響我。”

 

  “學校的推薦也不用太在意,”王老師說,“我個人給你推薦也一樣的,別有心理負擔。”

 

  “嗯。”初一笑了笑。

 

  掛了電話之後他跑進浴室,晏航正站馬桶前尿尿,他松了口氣。

 

  “幹嘛?”晏航看著他。

 

  “以為你拉,肚子呢。”初一說。

 

  “……快滾,”晏航很和氣溫柔地說,“我數一二三,數完你還在這兒杵著……”

 

  初一轉身跑了出去。

 

  “我就抽你。”晏航的聲音跟在身後傳出來。

 

  從浴室跑出來之後,初一非常主動積極地去把床單被罩都換好了。

 

  他本來以為這種活動應該不像擼狗似的容易弄髒床單,但沒想到潤滑劑一點兒也不比子子孫孫們省心。

 

  收拾好床之後,晏航才頂著一條毛巾回了臥室。

 

  “你又洗,澡了?”初一愣了愣。

 

  “廢話,”晏航擦了擦頭髮,“你不洗啊?”

 

  “我洗啊,”初一說,“我出,汗了呢,你又沒……”

 

  也許是興奮過度了,他這會兒說話一直處於找抽狀態,這話說出口了他才猛地回過神,趕緊在晏航拿下毛巾抽他之前撲過去摟住了晏航。

 

  晏航歎了口氣:“你相當煩人啊。”

 

  “我錯了,”初一說,“下回你,你來煩人。”

 

  晏航笑了笑:“去洗澡,收拾好出去吃點兒東西。”

 

  “嗯。”初一點了點頭。

 

  晏航拿了吹風筒坐在床邊吹頭髮。

 

  這會兒他不像初一那麼興奮,畢竟“幹”了點兒什麼的是初一不是他,而且他的感受也沒有多愉快,挺不舒服的,作為一個口頭老司機,他對這方面的認知還是不足。

 

  嘖。

 

  但是有些時候,心理上的刺激跟生理上的刺激異曲同工,視覺聽覺帶來的衝擊對他來說已經足夠強烈。

 

  初一跟平時完全不一樣的眼神和動作,還有他從來沒聽到過的壓抑著的喘息和興奮地低吼。

 

  挺刺激。

 

  讓他隱隱地對於下次交戰有些期待,他想看到更不一樣的初一。

 

  嘖嘖。

 

  兩個人收拾完換了衣服一塊兒出門去找東西吃的時候,晏航還是感覺有些不太一樣了。

 

  擼過和幹過,的確不是同一個級別的。

 

  “我有,有種特別不,一樣的感,感覺,”初一跟他並肩往前走著,半張臉捂在他的圍巾裡,“你有嗎?”

 

  “什麼感覺?”晏航問,“我現在就感覺你成天用我的東西。”

 

  “摳門兒,”初一笑了笑,偏過頭看著他,“你有,沒有覺得,現在,就是現在,特別……親密?”

 

  “嗯?”晏航愣了愣。

 

  “特別親密,”初一說,“咱倆……我也說,說不清。”

 

  特別親密。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跟之前所有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我知道。”晏航摟住他的肩。

 

  “你也有嗎?這,這個感覺。”初一問。

 

  “是,”晏航點點頭,“有。”

 

  初一嘿嘿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天兒挺冷的,他倆不想往遠走,於是去了小李燒烤。

 

  坐在了他們最常坐的那個桌。

 

  老闆都不用他們出聲,立馬就先烤了兩大盤過來,都是他們每次必點的東西。

 

  “喝啤酒嗎?”晏航問。

 

  “白的。”初一說。

 

  “白的?”晏航看著他,“白酒啊?”

 

  “難道白,開水嗎?”初一問。

 

  “哎呦,”晏航笑了起來,“三日不見,狗子這麼囂張了?張嘴就要白酒啊?”

 

  “那是,”初一點點頭,“畢竟我是,是個成年,狗了。”

 

  “行,”晏航跟服務員要了兩瓶小的白酒,“你明天上班能起得來就行。”

 

  “肯定能起,起來,”初一說,“放心。”

 

  晏航拿了串羊肉咬著,手機在兜裡響,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崔逸。

 

  “老崔,”他接起電話,“正好,你吃了沒?我們在小李呢。”

 

  “我一會兒跟劉老師吃飯,”崔逸說,“我剛從看守所出來。”

 

  “嗯,怎麼樣?”晏航問。

 

  “本來是隨便聊天兒,”崔逸說,“聊聊就聊到你了,你爸問我你交沒交女朋友來著。”

 

  “你把信給他看了?”晏航放下了羊肉串。

 

  “這個時機還不錯,再說這會兒不讓他看吧,我猛一下還編不出什麼瞎話來,”崔逸說,“我隨便編一個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怎麼樣?”晏航突然有些緊張,“他有沒有什麼反應。”

 

  “沒什麼反應,”崔逸說,“笑來著。”

 

  “笑?”晏航愣了愣,“我出櫃呢,這麼嚴肅震驚的事兒他居然笑得出來?”

 

  “是啊,”崔逸說,“是不是親爹啊。”

 

  對面的初一猛地抬起了頭,瞪著他。

 

  “你沒蒙我吧?”晏航問。

 

  “這種事兒我蒙你幹嘛,”崔逸說,“就是這樣,他什麼也沒說,就是笑了一會兒,然後就沒然後了。”

 

  “……他什麼意思啊。”晏航簡直無語了,伸手在初一手上輕輕拍了拍。

 

  初一很快地反手握緊了他的手。

 

  “不知道,”崔逸說,“我熱鬧也沒看成,他為什麼笑,只能等他出來以後你自己問他了。”

 

  “行吧,”晏航歎了口氣,“謝謝崔叔。”

 

  掛了電話之後,初一立馬撐著桌子湊到了他面前,瞪著他:“怎麼回,回事兒?你跟誰出,櫃?”

 

  “我爸。”晏航笑了笑。

 

  “晏叔,叔?”初一有些吃驚,“你……他說,說什麼了沒?”

 

  “什麼也沒說,就笑了一會兒,”晏航嘖了一聲,“老崔也不可能採訪他,等他出來了再說吧。”

 

  初一看著他,很長時間都沒說話。

 

  “怎麼了?”晏航彈了一下他下巴。

 

  “他會生,生氣嗎?”初一問,“他知,道是我嗎?”

 

  “知道是你,”晏航說,“生不生氣就不知道了,生氣也無所謂,要是一怒之下再打我……”

 

  “你打,不過他。”初一說。

 

  “是。”晏航笑了起來。

 

  “沒事兒,”初一咬咬嘴唇,“有我呢。”

 

  “你幫我跟他幹仗啊?”晏航笑著看他。

 

  “讓他打我啊,”初一說,“我比,比較扛揍,不還手。”

 

  晏航笑出了聲。

 

  笑了一會兒又停下了,看著初一。

 

  也沒管旁邊有沒有人看到,他湊過去在初一嘴上親了一下。

 

97

 

  小李燒烤一向生意都很好, 現在天兒冷, 更是坐得滿滿當當都是人。

 

  初一不確定有沒有人看到晏航這個大膽的動作,不過他突然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介意, 看到就看到了吧, 一會兒要是有人來趕他倆走, 他好像也不會有什麼脾氣,大概會直接走。

 

  不過四周一切平常, 他甚至沒有感覺到異樣的目光。

 

  就是老闆大叔過來給他們送燒烤的時候歎了口氣, 說了一句:“你們這些小年輕啊,也注意點兒, 萬一誰看你們這樣不順眼的, 吵起來了就不好了。”

 

  “謝謝。”初一笑了笑。

 

  “趕緊喝酒吃肉。”大叔揮了揮手, 走開了。

 

  “以後還是少這樣,”晏航嘖了一聲,“我也是一時沒控制住,這要換一男一女, 也得被人說旁若無人影響不好。”

 

  “嗯。”初一笑著點了點頭。

 

  吃完燒烤, 兩瓶小酒也喝光了, 初一感覺自己身上挺暖和,也沒有什麼明顯的醉意。

 

  “我酒量好,好像還挺好的。”他說。

 

  “就二兩酒你就能判斷自己酒量好不好了啊?”晏航說。

 

  “我以前都沒,怎麼喝酒,”初一歎了口氣,“過年陪我爸還, 還有爺爺喝,了點兒,暈。”

 

  “你爺去買的那個酒,也不知道是什麼酒,”晏航說,“上回我喝著也上頭。”

 

  “本地老,老頭兒都,喝那個,”初一說,“高粱的。”

 

  “下回你再去,給帶點兒好酒,”晏航想了想,“帶兩支紅酒讓他嘗嘗鮮……他不會說沒味兒吧?”

 

  “說五顆星帶,給他的,就肯,肯定要誇,”初一笑著說,“五顆星時,時髦呢。”

 

  晏航嘖了一聲。

 

  這個寒假基本就沒有休息,晏航只有三十兒晚上沒上班,初一也就回爺爺家閑了三天。

 

  初四一早起來他倆各自去上班的時候晏航歎了口氣:“我想歸田了,真累啊。”

 

  “你歸,歸了十,幾年的田,”初一說,“還歸啊。”

 

  “滾。”晏航笑了笑。

 

  “你……”初一想起什麼,湊過來小聲說,“你……”

 

  晏航指了指他。

 

  他閉了嘴,拿了自己的背包往背上一甩:“上班。”

 

  王老師這回介紹兼職的地方,比車之道要大,看上去專業性更強,汽車美容和汽修是完全獨立的兩個區域,還有一個挺大的配件專賣大廳。

 

  這裡也不叫車XX這種時髦的名字,而是有一個非常樸實又感覺實力挺強的名稱,順風汽修廠。

 

  順風?不送快遞了嗎?

 

  哦那個是順豐。

 

  初一在前臺打聽了之後往汽修區走,差點兒迷路,轉了半天才找到了辦公室。

 

  簡單的面試提問之後,主管就扔了一套衣服給他:“老王的學生,還是都不錯的,不過你們今年的實習這麼早嗎?寒假沒過完呢就開始了啊?”

 

  “啊。”初一應了一聲。

 

  他到這會兒才突然反應過來,王老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推薦被取消的事兒,這次讓他來的時候說的居然是實習?

 

  如果是實習的話……初一突然有些振奮。

 

  這個順豐快……不,順風汽修廠看上去還挺氣派的,雖然不是連鎖。

 

  -怎麼樣?新制服。

 

  晏航看著初一發過來的照片。

 

  這個制服跟之前車之道的制服大概是一個廠定做的,還是黃黑相間,但是胸口和後背都印著順風汽修的字樣。

 

  -跟之前的挺像的,不過有了這兩行字,就顯得更加實在了,一看就是很有實力的大廠子

 

  -你真是什麼都能誇得出口

 

  -換個人我眼皮都不帶夾他一下的

 

  -我先去幹活了

 

  -狗哥加油!

 

  晏航看了看時間,把手機收好,回了後廚。

 

  今天後廚有些忙亂,他不能離開時間太長了。

 

  不過這份忙亂,並不是因為客人多,而是因為老大要離開了。

 

  估計是年前就已經提過,但是他們這些普通小員工是不會知道的,老大也沒有跟他透露過任何資訊。

 

  今天一上班開晨會的時候,才宣佈了這個消息,頓時就氣氛就有些微妙。

 

  想代替老大的,想跟老大走的,覺得晏航是不是有可能上位的……大家一邊幹活,一邊各自進行著豐富的想像。

 

  晏航沒什麼想像,他也懶得去想,本來就夠累的了,只要沒有人正面招惹他,這種猜來猜去還順便給自己設個假想敵的心路歷程,他就不想再去體會了。

 

  老大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要走,晏航只掃到了幾耳朵,猜是要自己幹了,但連他的“親信”晏航都沒有帶走,就有些奇怪。

 

  “你真不知道嗎?”張晨抽空過來找他聊天,“一點兒都沒跟你提過啊?”

 

  “真沒。”晏航說。

 

  “那你現在怎麼辦,”張晨說,“人家要不就說你是得罪了老大,新老大來的時候估計都會對你有提防,要不就說你差到連老大都不想帶你走。”

 

  “我就不能是忠於餐廳忠於酒店,誰叫我我都不走麼。”晏航說。

 

  “能啊,”張晨笑了,“但是沒人信。”

 

  晏航也笑了笑:“隨便吧,沒所謂。”

 

  “航哥,”張晨沖他豎了豎拇指,“就喜歡你這個無所謂的樣子。”

 

  “馬屁精,”晏航嘖了一聲,“今年是不是為領班而努力啊?”

 

  “沒戲,”張晨說,“我算是看明白了,除了你,現在領班沒一個是我們自己人裡出來的,都是外面挖,我放棄了。”

 

  “那你也還是得有個目標擱在那兒,不管能不能成,”晏航說,“閑著也是閑著。”

 

  張晨笑了半天,點了點頭:“行。”

 

  晏航給張晨說的是挺好的,但這事兒多少對他還是有些影響。

 

  新老大的情況誰也不知道,他自己之後的工作會是什麼樣他也不清楚,只能是邊幹邊適應了。

 

  “那你不,不問問老,大嗎?”初一問。

 

  “這事兒不好問,”晏航說,“我跟他的關係也真不是別人以為的什麼親信不親信的,他沒主動跟我說,我去問就很尷尬。”

 

  “那不管了,”初一一擺手,“有什麼了,不起的,換個老大就,換個老大。”

 

  “新老大來了要是有變動,我待不下去再說吧,”晏航說,“先幹著。”

 

  初一點頭,想了想又偏過頭看著他,“晏航。”

 

  “嗯?”晏航躺到沙發上。

 

  “你會,不會覺得,”初一說,“現在沒,沒有以前那,麼自在?”

 

  晏航看著他。

 

  “以前到,處跑,”初一說,“也不,不用考慮工,作的事兒,也不用壓著自,自己的性子。”

 

  “嗯,”晏航笑了笑,“感覺上是以前自在些吧,想幹嘛就幹嘛,幹什麼都不用考慮後果……但是我也不可能一輩子都那樣,活得太不著地了不踏實。”

 

  “現在踏,實嗎?”初一問。

 

  “還行,”晏航把腳搭到他肩上,“工作嘛,好歹還是我願意做的工作,還有個你陪著。”

 

  “晏叔叔出,出來的時候會,不會吃驚,”初一說,“我都覺,得你跟以,以前不太一,樣了。”

 

  “我爸未必想看到我還跟以前一樣。”晏航仰起頭,看著燈。

 

  過了元宵,老大就走了,晏航見到了新老大。

 

  一個微胖的中年大叔,非常嚴肅,眼神銳利,根據晏航多年看人的經驗,這個胖老大,不是太好相處。

 

  上班的第一天,晏航本來想跟他聊兩句算是溝通一下,結果胖老大並沒有跟他溝通的意願,只是說了一句:“工作是做出來的,不是聊出來的。”

 

  晏航只能沉默。

 

  不溝通的後果就是肯定會出錯。

 

  配菜的習慣,做事的順序,口味的不同,甚至擺盤,都會不一樣。

 

  一天下來,晏航覺得耳邊全是胖老大不滿的聲音。

 

  回到家的時候他連電視的聲音都不太想聽到,初一跟他說修車碰到的有意思的客戶,他直接伸手捂住了初一的嘴。

 

  “我眯會兒。”晏航說。

 

  “嗯。”初一點了點頭。

 

  晏航的工作應該不太順利,今天他倆還沒吃飯,初一看晏航這樣子估計也不像是還有精力做飯了。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進了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

 

  菜倒是挺多的,但他做不來複雜的,只能用剩飯做個焗飯。

 

  他除了蛋炒飯,大概就能做這個了。

 

  焗飯不光很好吃,焗飯對他來說還挺有意義的,就像傳說中……媽媽的味道,焗飯就是小天哥哥的味道。

 

  他愛吃,晏航也就經常做,看多了感覺自己也會了。

 

  晏航能聽到初一打開冰箱拿東西出來的聲音,還能聽到他努力控制著拿起盤子,再輕輕放到案臺上的聲音。

 

  挺煩躁的。

 

  晏航閉著眼睛,越是這種輕手輕腳的聲音,就越是能聽到。

 

  其實挺想發火的,無差別發火。

 

  這種情緒不穩定的時候,他的脾氣就非常大。

 

  但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這樣的狀態了,甚至覺得自己可能再也不會出現情緒問題。

 

  一旦他發現自己還是會這樣,整個人就有些失落。

 

  初一輕輕拿起刀,用了起碼十秒才切完了一刀,聽到刀輕輕磕在案板上的那一聲的同時,晏航從沙發上蹦了起來,兩步沖過去把虛掩著的廚房門一腳踢開了。

 

  初一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著他。

 

  晏航看了一眼案臺上放著的各種材料,咬著牙把自己的情緒壓了下去。

 

  “我沒睡著,”他看著初一,“你該怎麼弄就怎麼弄,不用跟做賊似的。”

 

  “……哦。”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退出廚房,關上門,拿了根煙去了陽臺。

 

  夜幕下的城市還是很好看的,雖然遠遠近近熱鬧的燈光看起來總有些寂寞,但還是能讓人覺得安靜。

 

  他叼著夜,盯著遠處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樓的那個樓看著。

 

  一根煙抽完之後,煩躁的勁頭稍稍退下去了一些,他松了口氣,彎腰拉著欄杆把身體往下拉伸著。

 

  拉了一會兒,覺得舒服了不少,正想直起身的時候,陽臺門被猛地一把拉開了。

 

  晏航嚇了一跳,站直的時候差點兒扭了腰。

 

  狗的報復啊。

 

  “晏航!”初一喊了他一聲。

 

  “啊,”晏航回過頭,看到他滿臉的緊張,“幹嘛,烤箱炸了?”

 

  “沒,”初一看著他好半天才又開口,“焗,焗,焗……”

 

  “罵人還帶賣萌的啊?”晏航說。

 

  “焗飯,”初一說,“放多,多少乳酪?”

 

  “我沒事兒,”晏航歎了口氣,“不用這麼緊張。”

 

  初一愣了愣,沒出聲。

 

  “過來。”晏航伸了伸手。

 

  初一走到他旁邊之後,他摟住了初一:“我今天有點兒不高興。”

 

  “看出來了。”初一說。

 

  “我剛特別想打你,”晏航說,“就劈頭蓋臉打一頓,連打帶踹把你從廚房摔到電梯口,感覺特別爽。”

 

  “……聽著就,就挺爽的,”初一說,“是我話太,太多了嗎?”

 

  “不是,”晏航說,“跟你沒什麼關係,就是煩躁。”

 

  “哦。”初一抱著他,在他背上一下下拍著。

 

  晏航很喜歡初一這一點,不知道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還是安慰的話說不利索,初一很少安慰他,基本上都是沉默地呆著或者突然逗個貧。

 

  晏航情緒不穩定的時候最不能聽的就是安慰,會讓他更加煩躁,就像初一這樣,消消停停地哦一聲,然後不再出聲,就最讓他舒服了。

 

  “我這周可能還是得抽時間去找羅醫生聊聊。”晏航說。

 

  “嗯,”初一點頭,“還,還可以去,去把你們新,老大打,一頓。”

 

  “好主意,”晏航嘖了一聲,“你真聰明。”

 

  “真,打嗎?”初一問。

 

  “再忍三天,”晏航說,“忍了一禮拜了,湊個十天,他還這樣我就真不忍了,我怎麼說也是個……”

 

  晏航正想給自己琢磨個名號,初一替他開了口:“是個前神,神經病。”

 

  “你一直就是這麼給我歸類的啊?”晏航說。

 

  “嗯,”初一點點頭,“你就是挺神,神經的,不過我可,可以忽略。”

 

  晏航笑了笑。

 

  初一說的是可以忽略,不是可以忍。

 

  這個說法他很喜歡。

 

  胖老大在新的一周開始之後,依然是老樣子,沒有溝通,全憑晏航精神緊繃地觀察他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

 

  他雖然工作經驗並不算豐富,除去之前隨意的打打工之外,就只有在餐廳這兩年,儘管從前廳到後廚都待過了,但像胖老大這樣的同事他還真的是第一次碰到。

 

  被莫名其妙整得就差錄視頻以便觀察胖老大一舉一動了,晏航甚至猜測過這種幾乎讓人覺得帶著惡意的配合方式是不是胖老大別具一格的用人考查。

 

  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這個猜測。

 

  “你比我之前的助手,”胖老大皺著眉看著他,“簡直差得天遠。”

 

  晏航正在擺盤,沒有答話。

 

  “你這個審美是街邊咖啡館培養出來的嗎?”胖老大說,“我之前是怎麼擺盤的,你沒有看過嗎?”

 

  晏航對自己很滿意,怒火中燒的狀態下他還能讓自己手都不抖一下地把小花辮一片一片粘在巧克力球上,實屬不易。

 

  “真不知道你是助手還是搗亂的。”胖老大說。

 

  晏航依舊沒出聲兒,手機在兜裡震了兩聲,大概是有消息進來。

 

  他把手上的活兒幹完了才抬起頭,拉下了口罩:“我去洗個臉。”

 

  手機上是崔逸發過來的消息。

 

  依舊是中老年男人的語音訊息。

 

  “現在公安機關的偵查基本結束了,接下去就是檢察院審查起訴,正常情況一兩個月,然後就是開庭了。”

 

  晏航心裡猛地一提,接著又猛地一松。

 

  偵查已經結束了,那就是說,所有的事兒應該都查清了,案件的進度算是有了進展,不管怎麼說,離最後的結果是越來越近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不安,但沒有想到最大的感受卻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洗完臉出來看到胖老大在後廚門口跟每週例行來檢查的總監說話時,他甚至覺得心情愉快。

 

  “趕緊的,”胖老大一看他就皺了皺眉,“洗個臉這麼長時間。”

 

  “我不幹了。”晏航說。

 

  胖老大和總監都愣住了。

 

  “今天的活兒我會做完,”晏航往裡邊走邊戴好口罩,“明天我就不來了,其實我跟原來的主廚沒多熟,您不用這麼緊張,還玩上清君側了。”

 

  晏航一開始只覺得胖老大可能是想把自己原來的助手帶過來,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他這個級別的大廚,帶個助手過來完全不需要用這種手段。

 

  估計是覺得他是以前主廚的人,留在身邊不好用吧。

 

  初一今天下班沒能準時走,到點兒的時候他還跟帶他的江師傅倆一塊兒蹲在地溝裡仰頭看著車底盤。

 

  “你看這兒,”江師傅說,“離合打滑就是因為膜片彈簧斷了。”

 

  “得換壓,壓盤總,總成。”初一說。

 

  “嗯,”江師傅點點頭,“你一會兒就給換一下這個,我今天有點兒事,要幫忙你就叫一下他們。”

 

  “好的。”初一應著。

 

  江師傅走了之後,他從溝裡出來,摘掉了手套,拿出手機準備給晏航發個消息。

 

  剛劃亮螢幕,手機就響了,晏航的電話打了進來。

 

  他有些意外地接起了電話:“喂?”

 

  “小哥,忙呢?”晏航的聲音傳了過來,聽上去心情很好,居然有心情學小李燒烤大叔的調調。

 

  “忙呢,”初一笑著說,“你怎麼有,空打電話?”

 

  “你還沒下班麼?”晏航問。

 

  “沒,”初一看了看身邊的車,“有個車剛,剛來,要換壓盤。”

 

  “那行吧,”晏航想了想,“我過去找你,你們那邊有個什麼逼格很高的音樂餐廳,咱們晚上去那兒吃飯。”

 

  “你下班了?”初一的重點始終抓得很准。

 

  “今天我爸的事兒有新消息,”晏航說,“老崔剛跟我說,偵查基本結束了,接下去就是起訴,然後開庭。”

 

  “啊,”初一愣了愣,頓時有點兒緊張,“那劉,劉老師和崔,叔有,有譜嗎?”

 

  “問題不太大,”晏航笑了笑,“是不是應該吃一頓,好歹是有進展了。”

 

  “嗯,”初一點頭,“我請客。”

 

  “那兒一頓可不便宜,摳門兒精,”晏航說,“不心疼錢啊?”

 

  “不心疼,”初一說,又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我現在錢比,比以前多,多了三,分之一。”

 

  “發財啦。”晏航也壓低聲音。

 

  “是啊。”初一繼續壓著聲音。

 

  “那你等我過去啊,”晏航說,“給我發個定位。”

 

  “你,”初一又看了一眼牆上的鐘,確定現在的時間就是平時晏航還忙著的時候,“你是,不是辭,辭職了?”

 

  “啊,”晏航笑了起來,“這都被你猜出來了。”

 

  初一有些意外,卻又不是太意外,而且還有那麼一點驚喜。

 

  這幾天晏航的心情不怎麼好,他知道是因為新來的主廚一直找麻煩,而且這事兒似乎無解,他挺希望晏航辭職,但是不敢說。

 

  “打了胖,胖廚沒?”他問。

 

  “沒,”晏航嘖了一聲,“我現在還是有數的,跟我們家狗學習穩重忍耐。”

 

  “那你過,過來,”初一說,“請你吃,大餐。”

 

  “我辭職了,失業了,”晏航說,“沒收入了……我以為你得歎個氣什麼的呢。”

 

  “不怕,”初一說,“有我呢,我等,等你要飯等,了很久了。”

 

  “滾!”晏航說。

 

  “真的,你終於要,上飯了,”初一說,“普天同,同慶。”

 

  晏航笑著沒說話。

 

  “我有一句台,臺詞等了好,久想說,”初一說,“老天不,不負我,機會來了。”

 

  “說吧。”晏航嘖了一聲。

 

  “沒啥都不,不怕,”初一說,“你有狗呢。”

 

98

 

  你有狗呢。

 

  晏航坐在計程車上往初一他們汽修廠去的時候, 腦子裡一直是這句話。

 

  是啊, 有狗呢。

 

  辭職這種事擱以前,他完全不會在意, 都是隨便打打工賺點兒零花錢, 工作有就有, 沒有就沒有了。

 

  但現在這份工作,他幹了兩年, 從前廳服務員幹到領班, 再到主廚助手,用了多少努力, 花了多少精力, 真要說出辭職, 他靠的也還是衝動。

 

  骨子裡那種想幹嘛就幹嘛的勁頭。

 

  離開酒店的時候他感覺全身都是輕鬆的,但也不像從前那麼無所謂。

 

  畢竟現在的他,不再是當初跟著老爸行走江湖什麼都不在意的那個他了。

 

  直到聽見電話裡初一底氣十足的那句“你有狗呢”的時候,他才突然著了地。

 

  初一的那點工資, 並不能成為他的底氣, 初一的這個態度, 才是他的底氣。

 

  沒有工作沒關係,有狗呢,沒有錢了沒關係,有狗呢,要飯了沒關係,有狗呢, 雖然有些幼稚,也很天真,但心裡那份暖卻是實實在在的,一點兒也不虛。

 

  晏航看著車窗外的景物。

 

  以前他也會看,路過的那些城市,鄉村,他落腳的地方,四周的環境。

 

  不知道是因為在這裡待的時間最長,還是因為他的生活在這裡完全改變了,他不再有局外人和過客的感覺。

 

  他知道城裡哪裡的東西好吃,哪裡的衣服最潮,哪裡的逼格最高,知道社區周邊的每一條巷道通往哪裡,知道某個中專附近都有哪些車站。

 

  會有早就想去但一直沒有時間去的餐廳,在辭職之後跟某個人一塊兒去那裡吃頓大餐。

 

  這種感覺還是很奇妙的。

 

  順風汽修廠。

 

  除了這個土氣而嚴肅的名字,這裡別的都還挺不錯的,裝修得也很好,無論是汽車美容還是修理,還有配件銷售,看上去都挺有檔次。

 

  汽修工初一站在門口等他。

 

  穿著印字的制服,手裡拿著一副滿是黑色機油的手套,屁股上還掛著個工具包。

 

  之前初一給他發的照片,是沒穿外套的,就是T恤和長褲,估計是室內暖和,這會兒出來了,就穿了件外套,非常工作服的那種,前胸後背連帶著袖子上都印著順風汽修。

 

  晏航忍不住嘖了一聲:“你們這兒以前是不是有人偷工作服啊?”

 

  “啊?”初一看著他。

 

  “所以你們老闆就把衣服印滿字讓人穿不出去,”晏航說,“就差再戴個帽子了,上面也四個大字。”

 

  “有,”初一說,“我沒,沒戴。”

 

  “……別戴,”晏航說,“我怕我忍不住嫌棄你。”

 

  “一個要,飯的,”初一說,“哪兒來的勇,氣嫌棄金,金主啊。”

 

  “要飯的還是打車來的呢,”晏航說,“金主天天坐公交。”

 

  “所以你要,要飯了。”初一點點頭。

 

  晏航笑了起來,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帶我參觀一下吧金主。”

 

  “來。”初一一招手。

 

  初一呆在這種充滿了各種機油汽油味金屬味兒混雜著輪胎膠皮味兒的環境裡特別讓人覺得舒服。

 

  晏航跟著他在拆開的或者吊著的汽車中間穿過,看著他的背影。

 

  這小子在這些東西裡穿行時,走路姿勢都跟平時不一樣了,挺有范兒,特別自信,有種這是他的地盤的牛逼感。

 

  “你在這兒等,等我吧,”初一指了指旁邊一個木頭椅子,“我弄完這,這輛車就走。”

 

  “嗯。”晏航在椅子上摸了摸,又看了看手,坐了下去。

 

  初一歎了口氣:“我天天坐,都蹭,蹭乾淨了。”

 

  “趕緊幹活兒。”晏航往後一靠,把左腳踝往右腿上一架,鞋尖沖他晃了晃,“乖狗。”

 

  初一笑了笑,脫掉了外套,鑽到了車下邊兒的溝裡。

 

  晏航伸長腿看著他。

 

  初一在弄什麼部件,晏航看不明白,畢竟沒車的人,平時就開開崔逸的車,崔逸的車還從來不保養,就一天天的等著車壞了好換車。

 

  但是初一的動作很熟練,這一點晏航還是看得明白的。

 

  無論做什麼事,只要熟練,就會很好看,就跟他做菜似的。

 

  他摸出了兜裡的手機,發了條微博。

 

  初一像是有感應似的回了一下頭,看到他手裡拿著的手機時歎了口氣:“都淪,淪落到要靠直,播騙錢了,嗎?”

 

  “是,我要是一開始就拿你來直播,現在應該早發財了,”晏航笑著進了直播間,“今天給你們看狗哥修車。”

 

  -第一

 

  -第一

 

  -我第一

 

  -哪來那麼多第一。。。。

 

  -第什麼一啊,小狗修車啊!不看修車搶什麼第一啊!!

 

  -啊啊啊啊狗哥我是不是看到狗哥的屁股了

 

  “狗哥現在挺牛的,”晏航把鏡頭對著初一,“動作嫺熟,行雲流水。”

 

  -跟你做菜似的

 

  -我是不是看到肌肉了

 

  -哪裡有肌肉,遮這麼嚴實呢

 

  -小天哥哥麻煩過去掀一下衣服

 

  -麻煩扯一下褲子

 

  -文明點啊你們,小天哥哥不要理她們,麻煩過去展示一下小狗的腹肌

 

  晏航笑了笑,拿著手機走到地溝邊兒上:“狗子。”

 

  初一“哐”的一聲把一個剛卸下來的什麼部件放到了地上,轉過了頭:“啊?”

 

  -媽呀

 

  -撲通一聲跪下

 

  -太有氣勢了,這是把什麼東西給砸了嗎

 

  “小姐姐不知道你在幹什麼,”晏航說,“給說一下吧。”

 

  “這個壞了,”初一指了指扔在地上的一個大鐵片,“要換。”

 

  “嗯,”晏航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就,換啊。”初一說。

 

  晏航愣了愣:“……行吧。”

 

  -狗哥的講解很完美了

 

  -非常完美,說完了跟沒說一樣

 

  -你們情商太低了,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一起點頭然後恍然大悟嗎

 

  -啊,是要換這個啊

 

  -好厲害哦,要怎麼換呢

 

  -給前面的戲精豎拇指

 

  “那你換吧。”晏航笑著說。

 

  初一從車底出來,從旁邊拎了個箱子過來,拆開之後拿出了個新的大鐵盤子,單手一拎,又鑽回了車底。

 

  -我鼻血滴到鍵盤上了

 

  -sin感啊

 

  -已經想不起來當初小狗還是小狗時候的樣子了

 

  -我還能想起來,我有圖,但是沒法聯繫到一塊了

 

  -有種看著兒子突然長大的滄桑感

 

  -我全程姨母笑

 

  換這玩意兒初一叫了個同事過來幫忙,晏航走到一邊坐回了椅子上,退出了直播。

 

  繼續坐那兒看著初一工作。

 

  工作使人性感。

 

  初一的確挺性感的。

 

  他又重新拿出了手機,對著初一的屁股拍了一張照片。

 

  又把照片設成了鎖屏圖片。

 

  完成了工作之後,初一急急忙忙地去換了自己的衣服,然後跑了出來。

 

  “不用穿著工裝到處跑了啊?”晏航問。

 

  “統一給洗,”初一笑笑,“待,待遇好吧?”

 

  “給洗個衣服就待遇好了,”晏航說,“你真好打發啊。”

 

  “至少不,不用回去洗,洗一次你消,消一次毒,”初一說,“傷自尊。”

 

  “滾,”晏航笑了起來,“你那衣服一身機油,我能不消毒麼。”

 

  “傷自尊。”初一說。

 

  “再說一遍抽你啊。”晏航看著他。

 

  “傷自尊。”初一飛快地又說了一遍然後在他抬手的同時猛地往前竄了出去。

 

  “一刀把砸死你。”晏航說。

 

  “你好,好久都沒,帶刀了。”初一停下,轉身看著他笑著,“刀在床,床頭櫃抽,屜裡。”

 

  “這你都知道?”晏航挺吃驚。

 

  “嗯,”初一點點頭,“我幫你拿口,口罩的時候看,到的。”

 

  晏航嘖了一聲,沒說話。

 

  初一有時候細心得讓他吃驚。

 

  他的確是很久沒把刀帶在身上了,那把折疊刀是老爸給他的,打從拿到手那天開始,他差不多就天天帶著,一直到老爸自首。

 

  不過如果初一沒說,他也不得記得了。

 

  晏航點名要吃的這家音樂餐廳,一看就很貴,餐廳在四樓,一進電梯,就看到了穿著餐廳制服的服務員站在裡頭。

 

  “二位到幾樓?”服務員問。

 

  “四樓。”晏航說。

 

  “歡迎用餐,”服務員幫著按了四樓的按鈕,“是幾位元呢?”

 

  “就倆人。”晏航說。

 

  電梯到了四樓,服務員領著他們進了餐廳,給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拿來了菜單,又問了一句:“需要推薦嗎?”

 

  “推薦吧,我們第一次來。”晏航點頭。

 

  服務員給推薦了幾個菜,晏航一邊看功能表一邊點好了三個菜。

 

  “請先用茶,”服務員上了茶,“菜很快就來。”

 

  “三個夠,夠吃嗎?”初一等服務員走開了之後小聲問了一句。

 

  “夠了,”晏航說,“你要是看一眼功能表,就會覺得一個菜都夠了。”

 

  初一愣了愣,笑了起來:“不用幫,幫我省錢。”

 

  “一會兒不夠了再點吧,”晏航說,“現在你是經濟支柱,不要浪費。”

 

  “哦,”初一點點頭,往旁邊看了一圈兒之後他又小聲說,“好高級,一看就,就貴。”

 

  “是的,我都嫌貴。”晏航說。

 

  “你畢竟今,今時不,同往日了,”初一說,“要珍惜眼,眼前的菜。”

 

  “滾蛋。”晏航笑著說。

 

  初一喝了一口茶,茶有一點點甜,還帶著點兒焦香味兒,不知道是什麼茶,很好喝。

 

  他喝了兩杯之後才停下,看著晏航:“你真辭,職了啊?”

 

  “嗯,”晏航也喝了兩口茶,“不過還得回去辦交接,總監明天要找我聊聊,不知道想說什麼,今天我當著他的面辭職的。”

 

  “總監是,是總,跟你說英,英語的那個嗎?”初一問。

 

  “是,他人還挺好的,也沒什麼架子,”晏航歎了口氣,“要不是胖子,我三年之內肯定不會走。”

 

  “走都走,了就不,不想這個了,”初一說,“你賦,閑在家的時,時候有什麼打,算嗎?”

 

  “這口氣,”晏航托著下巴看著他,“挺像個家長啊?”

 

  “金主。”初一糾正他。

 

  “行吧狗金主,”晏航勾勾嘴角,“我還沒想好,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看看書吧,我想要不先去考個證。”

 

  “什麼證?”初一問。

 

  “口譯的,”晏航說,“以前老崔不就讓我去考麼,一直也沒考,現在有時間,就想試試,如果以後還做西餐,這個也有用。”

 

  “好啊,”初一有些興奮,“聽著比我,們的證高級。”

 

  “你們什麼證?”晏航問。

 

  “汽車維,維修工。”初一說。

 

  “挺土的。”晏航笑了起來。

 

  “而且還,還是,初級,”初一說,“今年考,完了要過兩,兩年才能考中,中級。”

 

  “再過兩年你也才20歲,”晏航有些感慨,“小不點兒,別人還在上大學,你都能考中級職業資格證了啊。”

 

  “啊,”初一想了想,“我還這,這麼小,我老覺,覺得自己年,年紀很大了。”

 

  “個兒是挺大了,”晏航說,“身材也很好……給你看個照片。”

 

  “又偷拍我了?”初一湊過去。

 

  “嗯,”晏航按亮手機,把螢幕轉過來對著他,“看。”

 

  “……什麼啊。”初一看到了鎖屏圖片。

 

  晏航用他的照片鎖屏,他還是很愉快的,但圖片上是他的背影,確切地說,是他彎著腰的時候被拍下來的屁股。

 

  “這個腚,”晏航說,“很性感。”

 

  “你有,沒有斯,斯文點兒的詞,了啊?”初一看著晏航。

 

  “好腚。”晏航說,“今天小姐姐都誇你很sin感。”

 

  “人也沒,沒說是我,我的腚sin,感啊。”初一說。

 

  “我說的。”晏航說。

 

  “啊。”初一看著他,“我知,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晏航問。

 

  初一清了清嗓子,但清完了也沒好意思說出來。

 

  晏航愣了一會兒才突然笑了起來,靠回到椅子上沖著他一通樂。

 

  “你對金,金主還能,不能給點兒面,面子了啊。”初一被他笑得有點兒想臉紅,“再笑抽,你了啊。”

 

  “我真沒想那個事兒寶貝兒,”晏航邊笑邊說,“真的。”

 

  “……哦。”初一低頭喝了一大口茶。

 

  “不過我很感動,”晏航說,“你身為金主,還時刻惦記著我的福利。”

 

  “菜來了!”初一看到服務員端著一個託盤走了過來,趕緊坐直了,盯著託盤,“菜來了,別說了。”

 

  服務員端著託盤從他身邊走過,往前面那桌過去了。

 

  他愣了愣。

 

  晏航頓時笑得趴到了桌上,半天都沒起來。

 

  他只能嘖了一聲。

 

  高級音樂餐廳的這頓飯,吃得還是挺愉快的,就是結帳的時候初一感覺自己又開了些眼界。

 

  不過比起當年燙傷膏都捨得不買的他來說,現在的他已經基本能夠平靜接受了,畢竟有收入,而且還是兩份收入。

 

  “現在直接去奶茶店對吧?”晏航問。

 

  “嗯,”初一點點頭,“我跟貝殼兒說,說了晚點兒到,時間差,不多。”

 

  “養個吃閒飯的不易啊,”晏航摟著他的肩,“從早忙到晚……開學的話汽修車是不是就不去了?”

 

  “去,”初一說,“沒課就去,我們下,下學期課少,少了很多,都是實踐課了,跟王老師說,說一聲就行。”

 

  “辛苦了。”晏航說。

 

  “為人民,服務。”初一說。

 

  說辛苦的確挺辛苦,修車既是技術活,也是體力活,但對於初一來說,更多的卻還是充實的感覺。

 

  開學之後的生活,比起放假的時候更充實了,上課修車做奶茶,讓初一覺得自己簡直是個能人。

 

  超級金主。

 

  而且不僅僅是充實,賦閑在家的金主家要飯的,看完書無聊了,有時候還能來探個班,雖然也就是露個臉,但每次都能讓他開心老半天。

 

  雖然週末的白天他也還是要上班,但晏航不忙了,可以有大把時間給他做頓好吃的晚餐。

 

  這種日子,實在是美滋滋。

 

  想起來初一都會覺得自己嘴角要拉不住。

 

  天氣轉暖之後,學校正式的實習就開始了,宿舍裡幾個人都被安排了地方實習。

 

  不過周春陽和吳旭高曉洋沒有去學校安排的地方。

 

  周春陽大少爺,家裡給找的所有地方他都沒去,說是要先休養生息。

 

  “我累了快兩年了,”他躺在宿舍床上,“我要休息。”

 

  “你難道不是休息了快兩年,得起來累一累了嗎?”高曉洋看著他。

 

  “你懂什麼,心累知道嗎,心,”周春陽指了指自己胸口,“我當初為什麼來這兒,我以為這兒能玩車。”

 

  “是玩車啊。”初一說。

 

  “玩的都是破車,”周春陽說,“全是零部件,呆時間長了我都快不知道整車什麼樣了,我現在看車看的時候都自動拆解,心累得很,我要休息。”

 

  初一笑著沒說話。

 

  周春陽家裡有錢,心累不累都可以什麼也不幹,說羡慕也挺羡慕的,但真讓他也這樣,他估計會有些不舒服。

 

  大概是因為他家的那個樣子,他也根本沒法想像什麼也不幹就躺在家裡玩的情形,總覺得第一反應就是姥姥會拿個鍋抽他。

 

  想到姥姥,他又有些悵然,多久了也不知道,他一直沒再見過姥姥姥爺,也沒再見過老媽,甚至連聲音都沒再聽過。

 

  如果不是老爸偶爾會在他和爺爺打電話的時候跟他說兩句話,他都有種自己是個孤兒的錯覺。

 

  “狗哥!”晏航在客廳裡喊他,“你爸的電話!”

 

  “哦!”初一擦著頭髮從浴室裡走了出來,有些不太情願地拿起了手機。

 

  老爸已經跟他隱晦地提過兩次想要過來,他都沒有接話。

 

  他不打算主動讓老爸過來,但如果老爸一定要過來,他也不會拒絕,幫著租房什麼的都沒問題。

 

  只是老爸說的相互有個照應的這個照應,他還不確定。

 

  老爸還年輕,他希望老爸能找個工作重新開始,而不是完全靠自己去照應他。

 

  “初一啊,”老爸的聲音傳了出來,“下班了嗎?”

 

  “下了。”初一說,老爸終於記住了他現在上下班的時間還有兼職的工作是做奶茶。

 

  “到家了啊?”老爸問。

 

  “嗯,”初一應了一聲,“準備吃飯。”

 

  “你現在是不是沒在學校住了?”老爸又問。

 

  晏航的電話響了起來,初一湊過去看了看,是崔逸打過來的,晏航接起電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進了臥室。

 

  “在學校,”初一說,“現在還,還是實習,下個月才拿畢,業證。”

 

  “哦,這樣,”老爸似乎還在思考,“那如果我……要過去的話,是不是得先租個房?”

 

  初一頓了頓:“你要過來嗎?”

 

  “是啊,”老爸笑了笑,“以前車隊有個同事,那個羅叔叔你記得吧,我最近剛知道,他現在就在那邊呢,所以我就想過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個合適的活兒幹著。”

 

  初一記得羅叔叔,跟老爸差不多的年紀,老媽以前總說羅叔叔跟老爸一樣窩囊,不過這都不是重點,老爸居然會跟以前的同事聯繫,這讓他很意外。

 

  按老爸的性格,這應該是實在逼得沒辦法了,也的確是想找個工作。

 

  “我幫你把房,房子租好,”初一說,“你再過來吧。”

 

  “哎好好,好,”老爸聲音頓時輕鬆了,“我先給你把房租打過去吧,你也剛上班。”

 

  “不用,”初一說,“房租我有,你不,不用管。”

 

  跟老爸又聊了幾句之後,他掛掉了電話。

 

  聽得出老爸很高興,只要老爸不一直窩在爺爺那兒,願意找事情做,他也挺高興,他打算這兩天就幫老爸打聽一下租房的事。

 

  他走到臥室門口,晏航正好掛了電話。

 

  “崔叔?”他問。

 

  “嗯,”晏航點了點頭,把手機扔到床上,走到他面前,“狗子。”

 

  “啊。”初一應了一聲看著晏航,感覺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緊張,“怎麼了?”

 

  “下週一要開庭了。”晏航說。

 

  “啊!”初一先是一愣,接著也猛地緊張起來,“開,開,開庭了!”

 

  “嗯,”晏航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哎你真是,我緊張啊,你比我還緊張。”

 

  “我不緊,緊張,”初一趕緊伸手抱緊晏航,在他頭上摸了摸,“來,狗哥摸,摸頭,小航航不怕。”

 

99

 

  晏叔叔的事終於要開庭了, 雖然崔逸的意思是基本沒什麼問題, 劉老師也已經準備得很全面了,但終歸是個命案開庭, 別說晏航了, 初一也緊張得想要哆嗦, 何況他本來就是個容易緊張的人。

 

  不過為了給晏航穩定情緒,他一直表現得很穩重冷靜, 甚至沒耽誤去給老爸打聽租房的事兒, 還讓晏航也幫著打聽,他想讓晏航覺得一切如常, 也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晏航說如果這次庭審順利, 過一段時間晏叔叔就能出來了, 初一希望他能平靜地等到時間去接晏叔叔。

 

  “你準備給他租個什麼檔次的房?”晏航窩在沙發裡拿著手機慢慢劃拉著。

 

  “一居室就,就行吧,”初一說,“他一個人, 也住不了太, 太大的, 地段也不,不用太講究。”

 

  “你畢業了沒宿舍住了,”晏航看著手機,“他會不會讓你過去跟他一塊兒住?”

 

  “我不去,”初一想也沒想,“我來, 來這兒。”

 

  晏航笑著抬頭看了他一眼:“我這兒也就是個一居室。”

 

  “我又不,不占地兒,”初一說,“我還是金主,我給你交,交房租。”

 

  “那行。”晏航點點頭。

 

  “那,”初一突然想起來,“晏叔叔……”

 

  “要是以前呢,他肯定跟我一塊兒住,”晏航說,“現在知道咱倆的關係,他肯定要自己找地兒住。”

 

  “哦。”初一突然有些內疚,這麼多年,出事兒之前晏叔叔和晏航都沒有分開過,從來都是一起來一起走,租了房一起住。

 

  現在突然從看守所出來,就不能跟兒子住一塊兒了,多傷心啊。

 

  “我爸這個人,”晏航把腳踩到他後背上,“也說不準他能不能安定下來,他這輩子就沒安定過,現在猛地一下就待在這兒了,不出去轉悠了,可能還不習慣。”

 

  “他還,還會到處跑嗎?”初一轉過頭,“兇手都……抓,住了啊。”

 

  “他這麼多年的生活方式就那樣,我剛來的時候都不習慣,何況他,”晏航歎了口氣,“他現在又沒什麼牽掛了。”

 

  “哦。”初一也歎了口氣。

 

  晏叔叔還真是個浪子啊。

 

  給老爸找的房子也不是特別容易找,晏航跟以前同事打聽的都太大了,動不動就三室四室,還海景房,這種房子租金他負擔不起。

 

  折騰了好幾天,還是汽修廠的江師傅幫問到一個一居室,就是位置稍微偏一些,這個問題到不大,初一打算去看看。

 

  “跟我一,一塊兒去吧。”初一看著晏航。

 

  “行。”晏航點點頭。

 

  離開庭的日子越來越近,晏航也越來越不愛動彈,窩在沙發裡或者飄窗上抱著書,但有時候視線會長時間停留,一看就知道是在發呆。

 

  初一除了拉著他一塊兒去看房子,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能讓晏航注意轉移一下的辦法了。

 

  當然他還有大招,不過現在他倆的情緒都不算太好,大招使出來怕效果不盡如人意……

 

  “這房子內部挺好的,”房東打開了門,“去年我剛裝修過,東西都是新的,都能用。”

 

  初一和晏航跟在房東身走進了屋,裡面的確都挺新,牆都還是雪白的。

 

  “外面樓面就沒辦法了,畢竟是老樓了,”房東說,“但是周邊生活設施都齊全,過日子很方便,超市菜市場什麼的都有。”

 

  “嗯。”初一點點頭,進廚房看了看,這廚房雖然沒多大,但比起原來家裡的廚房,也都算很好了。

 

  屋裡就這麼點兒面積,轉了沒到十分鐘,也就沒什麼可看的了。

 

  初一看了晏航一眼。

 

  “我覺得還行,”晏航說,“剛過來看公車站也沒多遠。”

 

  “對,車站近,到市區有兩趟車呢,”房東說,“還是挺方便的。”

 

  初一沒有租房經驗,晏航說行,他就也覺得挺好了,於是當場就跟房東簽了協議,交了錢拿上了鑰匙。

 

  房東臨走的時候又交待了一下哪個超市的生活用品比較全。

 

  “你爸一個人住這兒挺合適了,”晏航又轉了轉,“就算帶個人回來,也夠住。”

 

  “帶個人?”初一看著他。

 

  “他才四十出頭吧,”晏航說,“找個女朋友也正常。”

 

  “……還沒離,離婚呢。”初一說。

 

  “你媽都失蹤了,”晏航摸摸他後腦勺,“不過你爸怎麼想就隨他吧,這事兒你也管不著。”

 

  “嗯。”初一點點頭。

 

  老媽說是要離婚,但自從老爸被抓她失蹤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老爸就被她這麼晾著了,要真又找了個什麼女朋友,也並不稀奇。

 

  初一歎了口氣,這世界上像他們家這樣的家庭,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份了。

 

  從租房的地方出來,晏航伸了個懶腰,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轉轉再回去吧。”

 

  “好,”初一馬上點頭,晏航能主動要轉轉讓他松了口氣,“去哪兒?”

 

  “看樓盤去。”晏航笑了笑。

 

  “什麼?”初一愣了。

 

  “挺遠的,打車貴,坐公交吧,”晏航說,“我昨天手機上看王姐說有個新樓盤在近郊,很便宜。”

 

  “看房啊?”初一總算明白了,手指在自己和晏航之間來回指了兩下,“咱倆?看房啊?”

 

  晏航笑了起來:“怎麼了啊,看房又沒讓你買房,能不能有點兒金主范兒啊。”

 

  “看,什麼看,”初一一揮手,“給你買。”

 

  “沒錯,”晏航點頭,“就是這樣。”

 

  坐在公車上往那個據說便宜的樓盤去的時候,初一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麼突,突然想看房啊?”

 

  “不知道,”晏航說,“就剛房東帶著給介紹的時候,我就覺得……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就挺有意思的。”

 

  “啊。”初一看著他,沒明白這有什麼意思。

 

  “會下意識地就看屋裡,這裡放什麼,那裡放什麼,這裡應該弄幅畫,那裡可以放盆花,但是一想,這也不是自己的房子,這麼折騰又覺得虧了。”

 

  “所以就假,假裝買房,過個癮,”初一點點頭,“懂了。”

 

  晏航笑著沒說話。

 

  這個樓盤大概因為是在近郊,所以來看的人不算太多,但也基本把售樓的小姑娘給占光了。

 

  估計他倆這樣也不像是馬上能買房的,所以也沒人招呼,這讓初一感覺有點兒尷尬。

 

  晏航倒是很自在,先拉著他看了一遍沙盤,然後挑了個覺得不錯的樓,直接就過去了。

 

  樓盤還在建,門什麼都沒裝,他倆直接進了之前看好的那套。

 

  “一樓還帶個小院子,”晏航說,“可以種點兒東西。”

 

  “菜嗎?”初一問。

 

  “……你還能不能行了,”晏航看了他一眼,“你爺爺一個老頭兒種的都是花,你一個十八歲小夥子想種菜。”

 

  初一笑了笑:“那種花。”

 

  進了屋之後晏航轉了轉:“戶型跟老崔那套有點兒像。”

 

  “崔叔的房,房子是買的嗎?”初一問。

 

  “嗯,他買個房還是輕鬆的,”晏航說,“不像我爸,這輩子光浪了。”

 

  “各有各的活,活法。”初一說。

 

  晏航轉過頭笑了笑:“是啊。”

 

  看房子能看兩個小時,這是初一之前沒想到的。

 

  晏航帶著他樓上樓下地轉悠著,本來他只覺得晏航想看,他就陪著看,轉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明白了晏航為什麼會想要看。

 

  挺奇妙的。

 

  雖然買不起,但每看到一套房子,都會忍不住想著,如果這是我家,我會想要什麼樣的結構,要高層還是要一樓,要院子還是要露臺,屋子應該怎麼排列,各種空間要怎麼去設計。

 

  這種想像讓會讓人充滿期待和嚮往。

 

  有那麼幾個瞬間,初一都覺得這是他和晏航的房子了,下一秒他們商量好就要住進來了。

 

  他忍不住嘿嘿地樂了好一會兒。

 

  但想想不知道這個願望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又覺得有些悵然,歎了口氣。

 

  “要瘋了吧?”晏航說。

 

  “啊,”初一揉揉鼻子,“我想買,買房子。”

 

  “先買車吧,”晏航說,“挑個好歹努力一下能實現的先實現了。”

 

  “應該去看車,車展了!”初一一拍手,“車展!”

 

  車展得到國慶才有規模大的,這會兒離國慶日還有些距離。

 

  而且從現在到國慶,中間還夾著很多事兒。

 

  比如晏航要考證,比如他要畢業,也要考證,老爸還要過來……

 

  最重要的是,要開庭了。

 

  崔逸跟晏航聊了兩三次,確定他是不是真的不去旁聽。

 

  晏航的決定都是不旁聽了。

 

  “真不聽嗎?”初一問。

 

  “不敢聽。”晏航說。

 

  “你還,還有不敢的,事兒啊?”初一拉過他的手,輕輕捏著。

 

  “嗯,我不是謙虛,這事兒我是真慫,”晏航仰頭靠在沙發裡,“我真不敢。”

 

  “那要不我,我過去聽,”初一想了想,“然後告,訴你?”

 

  “不要,你得陪著我,”晏航說,“法院門口蹲著。”

 

  初一愣了愣:“門口?”

 

  “嗯,”晏航偏過頭看著他,“我不敢去聽,但是……”

 

  “想偷看。”初一說。

 

  “老崔說可能會從正門走,說不定能瞄著一眼,”晏航說,“我就想……看看我爸現在什麼樣了。”

 

  “英俊,”初一說,“帥氣。”

 

  晏航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起來:“你這個狗屁精當得真敬業。”

 

  初一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幾下:“那我陪你蹲,蹲門口。”

 

  崔逸比他倆提前一天過去,初一和晏航在開庭前一天下午到的時候,崔逸已經在他住的酒店幫他們訂好了房間,酒店離法院很近,走路過去大約二十分鐘。

 

  “我都沒,沒來過這邊。”初一趴在房間窗臺上往外看著。

 

  “你還是這片兒長大的呢,”晏航靠在窗邊,點了根煙,“你是不是一直就在你家那兩條街活動啊。”

 

  “不止兩,條街,”初一說,“去學校,去菜,菜市場還,有商場,有個七,八條街吧。”

 

  “那我還小看你了啊?”晏航笑著說。

 

  “嗯。”初一點頭。

 

  “回來的事兒沒跟你爺你爸他們說吧?”晏航問。

 

  “沒說,”初一說,“我爺他們還,還好,我爸知,道了怕他尷,尷尬。”

 

  晏航叼著煙,看著遠處。

 

  “要跟崔叔劉,劉老師吃,個飯嗎?”初一問。

 

  “不用,”晏航拍拍他,“他倆今天晚上沒空理我們,你想吃什麼一會兒咱倆就去吃。”

 

  沒什麼想吃的,也許是在這裡長大,初一覺得無論什麼食物,都挺平常的,特別是眼下這種情況,放個烤全羊在他面前,他估計也沒什麼胃口。

 

  晏航就更不用說了,抽第二根煙的時候連煙都忘了點,擱嘴裡嘬了半天都沒發現,初一給他點上的時候還把他嚇了一跳。

 

  “算了不抽了,”晏航抽了兩口把煙掐了,“吃飯去。”

 

  酒店這條街還挺熱鬧的時候,他倆沿著街隨便走了一段,找了個飯店,沒滋沒味兒地吃了一頓。

 

  連飽沒飽都沒太感覺出來。

 

  初一按了按肚子。

 

  “沒吃飽?”晏航馬上問。

 

  “不是,”初一對於晏航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第一時間注意到他的小動作非常感動,“我就是確,確定一下我吃,沒吃。”

 

  “怎麼比我還緊張。”晏航笑了。

 

  “我本來想裝,裝得比你鎮,定一些,”初一歎了口氣,學著晏航的樣子,把胳膊搭到他肩上,“但是我還,還小,裝不來。”

 

  “以後這種不要臉的話只能悄悄跟我說,”晏航上上下下打量著他,“都快比我高了,還成天說自己小,臉都大成餅了還小呢。”

 

  “比你小,”初一說,“就可以說小,我是小,可愛。”

 

  “抽你啊。”晏航看著他。

 

  “我是大,大可愛。”初一改了口。

 

  “……行吧。”晏航歎了口氣。

 

  這一夜晏航沒睡著,初一自然也跟著睡不著,早上崔逸打電話給晏航的時候他倆已經在房間裡坐了快一個小時了。

 

  “老崔說他和劉老師一會兒就直接過去了。”晏航說。

 

  初一猛地一下站了起來:“那我們也走,走,走,走……”

 

  “走啊走,”晏航嘴角帶著笑看著他唱了一句,“走到九月九……”

 

  “這種老,老年人才會,唱的歌,”初一嘖了一聲,“你都會。”

 

  “走吧,”晏航站了起來,原地蹦了蹦,“去暗中觀察。”

 

  “什麼時,時間開始啊?”初一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房間,小聲問著。

 

  “不確定呢,說是先得從看守所提人,”晏航似乎是想找件衣服換上,但蹲在自己的包跟前兒摸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摸出來,“提了人到法院之後……”

 

  初一伸手從包裡拿了件T恤出來放到他手上。

 

  晏航看了他一眼。

 

  “小航航不緊,緊張。”初一在他腦門兒上親了一下。

 

  “嗯。”晏航笑了笑。

 

  初一又伸手捧著他的臉,在他臉上來回搓了搓:“放鬆。”

 

  “嗯。”晏航偏過頭,嘴唇在他手心裡蹭了一下。

 

  他倆到法院門口的時候,四周非常安靜。

 

  看不到什麼人,大樓裡有兩個人順著臺階往裡走,看上去一片平靜。

 

  不,不是平靜,就是特別莊嚴,初一每次經過法院都會莫名其妙地緊張,總覺得走慢了就會被人抓進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

 

  哪怕是眼前這個並沒有多大,看著也沒有別的法院高級的法院。

 

  法院附近沒什麼可以呆著的地方,晏航拉著他進了一家茶葉店,就在法院對面,隔著玻璃能看清大門附近的動靜。

 

  老闆給他們上了壺茶,一邊介紹著茶葉。

 

  不過晏航明顯聽得心不在焉,老闆往對面看了一眼:“是今天有認識的人要開庭吧?”

 

  “嗯,”晏航收回目光,“我們一會兒買茶葉,就這個吧。”

 

  “沒事兒,”老闆笑了笑,“先喝著吧,不買也沒關係。”

 

  “謝謝。”初一說。

 

  老闆起身走開了,坐到了另一邊的搖椅上慢慢喝著茶。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他倆到的時候是差不多九點,崔逸說不會這麼早,因為還要提人,他倆這會兒到了估計還得等一陣兒。

 

  初一一開始還想像了一下,如果見著晏叔叔人了,會是什麼樣的場景,晏航會不會一路飛奔過去,大喊著老狐狸,然後晏叔叔回頭淚流滿面。

 

  後來就不想了,覺得自己的想像力有點兒太匱乏而且太狗血,特別是在抓住晏航手的時候,他發現晏航的手冰涼,頓時就什麼也不想了。

 

  就握著晏航的手拼命搓著。

 

  一直搓到快十點,晏航有些坐不住了,初一也能感覺得到,他跟幾乎晏航同時站了起來,快步走出了茶葉店,往對面的大門走了過去。

 

  跟初一過了街走到法院門口,晏航覺得步子老有些踏空。

 

  這要是讓老爸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嘲笑他,不就是來瞄一眼人麼,還至於緊張成這樣……

 

  登記之後往裡走了沒兩步,初一突然猛地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晏航回過頭,看到從大門外轉進來一輪法院的車,他頓時定在了路邊。

 

  雖然崔逸說了有可能瞄得著人,但晏航在心裡一直是做著兩種準備的,看得見,看不見。

 

  這會兒看到車開過來,他估計應該是能看到,頓時就有些喘不過來氣兒了。

 

  多久了?

 

  兩年多了?

 

  還是三年了?

 

  還是一年多?

 

  不,一年多怎麼可能……兩年?三年?

 

  車開到了法院大樓的臺階前停下了,晏航盯著車門,下意識地往旁邊撈了一把,抓住了初一的手,狠狠地捏緊了。

 

  “啊啊啊。”初一小聲地喊了兩聲。

 

  他聽見了,但是也沒鬆手。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法警,接著是……嫌疑人。

 

  晏致遠。

 

  只憑半個後腦勺,晏航就能認出來這人就是老爸。

 

  頭髮剪得很短,他認識老爸這二十年,從來沒見過他剃過這麼短的頭髮。

 

  老爸跟法警一塊兒順著臺階往裡走。

 

  晏航覺得眼前有些發虛,像是蒙了一層霧,但還是能從他走路的姿勢看出來,應該是戴著手銬,腳底下看不清,不知道有沒有腳鐐。

 

  馬上要進去的那一瞬間,老爸突然定了一下。

 

  初一突然覺得非常佩服晏航和晏叔叔之間的這種默契,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兩個人居然都還能做到同步。

 

  晏航在晏叔叔轉過頭的同時,轉過了身,背對著大樓。

 

  而他還什麼都沒反應過來,愣在那兒瞪著晏叔叔那邊。

 

  距離有些遠,他完全看不清晏叔叔的表情,但就在他轉頭又轉回去的這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裡,他感覺似乎能看到晏叔叔嘴角的笑容。

 

  站在原地老半天之後,初一才把自己一直被晏航死死抓著感覺都快骨折了的手抽了出來,用力甩了幾下。

 

  晏航看著他:“進去了?”

 

  “嗯。”初一點點頭。

 

  晏航開口的時候眼睛裡還有很不明顯的淚光,說完之後眨了眨眼睛,就恢復了平時的樣子。

 

  “他穿的是我給他買的衣服,那件T恤,”晏航說,“現在不用穿著看守所的衣服開庭了嗎?”

 

  “應該是不,不用了吧?”初一說。

 

  “真遺憾,”晏航說,“不能嘲笑他衣服難看了,不過還可以嘲笑手銬。”

 

  “嗯。”初一笑著點了點頭。

 

  “還換髮型了,估計是推子推的,”晏航說,“他最不喜歡頭髮這麼短,說顯二。”

 

  初一沒說話,看著晏航。

 

  晏航又說了很多,對晏叔叔評頭論足了一番,還順便推測了一下他在庭審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態,晏航看上去都很輕鬆。

 

  但初一光聽他這一串串說個沒完的話,就知道他並不輕鬆,甚至他說這麼長時間,連姿勢都沒變過,一直是剛轉過身時的樣子。

 

  “晏航。”初一打斷了他的話。

 

  “我覺得到時……嗯?”晏航停了下來。

 

  “沒事兒了,”初一說,“肯定會順,順利的。”

 

  “嗯。”晏航終於動了一下,低頭輕輕跺了一下腳。

 

  “他剛進,進去的時候,”初一說,“沖咱們笑,笑呢。”

 

  “是麼?”晏航抬起頭。

 

  “啊,”初一點頭,“我看到了。”

 

  晏航看著他,過了好半天才嘖了一聲:“肯定是個意味深長的笑……上回去見我媽的碑你都嚇得順拐了,剛見著我爸你沒嚇得跪下啊?”

 

  “啊!”初一猛地一愣,“這是見,家長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個吧,在法院大樓外面能不能見著人,這個我問了一圈,有律師有獄警,說法不太一樣,有的說能見著,會走平時的通道,有的說見不著,所以這個應該還是各地各級法院情況不同。

 

  於是為了情節,還是想讓航哥看一眼他爹,畢竟很久沒見過面嘍⊙▽⊙。

 

100

 

  本來初一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晏航身上, 還有一小部分留著替晏航觀察晏叔叔, 別的他都沒有去想。

 

  這會兒猛地反應過來之後,遲來的緊張頓時讓他後背一陣毛毛汗。

 

  再一想到晏航叔叔回頭的時候, 晏航還抓著他的手練骨折功呢……晏叔叔會不會覺得你倆出櫃就出櫃, 怎麼還帶跑法庭門口來示威的。

 

  太囂張了啊。

 

  初一瞪著晏航, 心潮各種澎湃,一時間話都說不出來了。

 

  “走兩步我看看, ”晏航笑著說, “順拐了沒?”

 

  “你有本,本事回頭, 看看。”初一說。

 

  晏航嘖了一聲:“學壞了。”

 

  初一笑了笑。

 

  晏航不敢回頭, 哪怕是知道晏叔叔現在已經進去了, 連押人的車也開走了,他還是不敢回頭。

 

  這種感覺初一無法體會,只知道晏航這會兒心裡肯定各種滋味兒都有。

 

  兩人都沒再說話,就那麼站在法院大樓外面的臺階下頭愣著。

 

  愣了挺長時間, 晏航才說了一句:“出去吧, 反正人見著了, 不用在這兒等著了。”

 

  “哦,”初一轉過身,跟他一塊兒慢慢往外走,這會兒沒有什麼公開庭審的案子,所以整個法院都沒什麼人,他倆杵這兒的確挺扎眼的, 快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不等出,出來的時候再,看一眼嗎?”

 

  晏航嘖了一聲:“我還巴巴兒等著啊,讓他發現我在外頭站這麼久,不得笑死,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也是,”初一笑著點點頭,“那如,如果劉,老師夠厲,厲害,無罪的話今,今天能出,來嗎?”

 

  “老崔說了,”晏航說,“這種案子不是當庭宣判,得擇日,擇日宣判完了,如果無罪,那會兒才會釋放。”

 

  “啊,”初一想了想,“那在這兒,等嗎?”

 

  “不等,”晏航說,“你明天得回去上班,你不掙錢,咱倆就餓死了,我馬上要考試。”

 

  “那釋放的話要,要來接嗎?”初一問。

 

  晏航歎了口氣,看著他:“你真能操心啊。”

 

  “我也不,操心別人。”初一說。

 

  “不接了,老崔的意思是他把人帶回去就行,”晏航說,“我爸那個人吧,也不習慣這種久別重逢眼淚嘩嘩的場面。”

 

  “懂了,”初一笑笑,“那回去吧。”

 

  晏航訂的票是大半夜,一是方便在開庭結束之後跟崔逸和劉老師再見個面聽聽情況,二是半夜的票便宜。

 

  對於第二點,初一是持懷疑態度的。

 

  “你不會圖便,便宜,”初一說,“你是趕時,間讓我明,明天能上班。”

 

  “那不是一樣麼,”晏航舉起兩根手指,“兩重省錢,票錢省了,還能多上一天班多掙一天的錢。”

 

  “……是哈?”初一看著他。

 

  “相當是啊。”晏航說。

 

  “奴役金,金主第一人,舍你其,其誰。”初一說。

 

  “找個汽修工當金主的也就我了,”晏航說,“我不逼緊點兒還得回頭要飯去。”

 

  初一笑了起來,晏航跟著他笑了好半天。

 

  開庭的時間其實不算太長,比初一想像中的要短。

 

  他和晏航中午隨便就在酒店吃了點兒東西,崔逸和劉老師就回來了。

 

  “我去他們房間聊聊,”晏航說,“你先睡會兒吧。”

 

  “嗯。”初一應著。

 

  他其實也挺想跟著過去,但又覺得不太合適。

 

  主要是他老覺得這個開庭就得從早開到晚,要不怎麼能把晏叔叔這些年付出的精力,那些無論對錯無論旁人是否能理解的事情都一一說清呢。

 

  在他看來,晏叔叔不僅僅只是一個牽涉兩起命案的嫌疑人,他就像本故事書,你不翻開了一頁頁看,是看不清的。

 

  晏航去了崔逸房間之後,初一坐在床上愣了很久,然後打開了電視。

 

  聽到熟悉的音樂時,他才發現,自己有兩年沒看到本地這幾個他從小看到大看了十幾年的電視臺了。

 

  這會兒正在播一個口水節目,幾個主持人非常尷尬地聊著天兒,以前姥姥還挺喜歡看的,這節目時不時會聊點兒家長里短,婆媳打架兒子打親媽之類的內容,姥姥每次都看得嘎嘎樂,誰家有點兒不順心,哪怕是電視上的,她都會特別高興。

 

  初一看了一會兒,發現兩年不見,幾個主持人都還是原來的,連髮型都沒換個新的,但是明顯能看出來變老了。

 

  很神奇的感覺。

 

  也猛地有些恍惚,現在如果突然看到老媽,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感覺?

 

  不過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著了。

 

  他靠在床上,就那麼瞪著電視。

 

  感覺自己一直醒著,但是估計是睡著了。

 

  因為晏航什麼時候進的房間他都不知道,晏航在他臉上拍了兩下,他才猛地一下坐了起來,居然還有個睜開眼睛的過程。

 

  “睡著了啊?”晏航看著他。

 

  “沒,沒注意。”他迷迷瞪瞪地回答。

 

  “睡著了居然還能沒注意,”晏航笑了起來,“不愧是狗哥。”

 

  “怎麼樣?”初一回過神來,想起了晏航之前出去的原因。

 

  “劉老師的意思是沒什麼問題了,”晏航說,“他說話一直很謹慎,如果他都說沒什麼問題,那應該就是沒什麼問題。”

 

  “啊。”初一有些激動。

 

  “這次也沒讓你爸出庭作證,用的是書面證詞,”晏航說,“如果對證詞有異議,就會讓你爸出庭。”

 

  “那說明沒,沒異議。”初一說。

 

  “嗯,”晏航坐到床沿兒上,“雖然老崔也說過,是否能認定無罪的核心證據肯定不會只是你爸的那份證詞,但再怎麼說也還是有利的。”

 

  “什麼時,時候能宣判?”初一問。

 

  “兩個月之內,”晏航說,“最多不能超過三個月。”

 

  “那你考,考完試,”初一說,“就能見到晏,叔叔了。”

 

  晏航沒有說話,輕輕舒出一口氣,躺到了床上。

 

  初一也沒再說話,挨著他也躺回床頭,繼續看著他曾經很熟悉現在看著卻像是回憶的電視節目。

 

  沒過多長時間,他聽到了晏航很輕的鼾聲。

 

  他挺意外的,晏航在這樣的時間,在這樣的環境裡能這麼隨便一躺就睡著了,比他睡著了卻沒注意到更神奇。

 

  他往旁邊輕輕挪開了一些,以免自己有什麼動靜把晏航吵醒了。

 

  晏航這一覺睡得時間還挺長,差不多兩個小時,都到晚飯時間了,都還沒醒。

 

  初一看了看手機,下床去樓層服務台叫了個送餐服務。

 

  服務員到房間送餐的時候,晏航才醒了過來。

 

  “你睡著了。”初一把點的兩份套餐放到桌上。

 

  “嗯,”晏航笑笑,進浴室洗了個臉出來,“還做夢了呢。”

 

  “夢見什,麼了?”初一問。

 

  “我爸,”晏航坐下,看著桌上的飯菜,“還有好多以前的事兒,跟臨死之前來個跑馬燈回憶……”

 

  話還沒說完,初一伸手在他嘴上用力彈了一下。

 

  “哎,”晏航摸了摸嘴,“我就隨便說一嘴,你這汽修工的手勁。”

 

  “吃飯吧,”初一坐下,“沒幾天就,就能見面了,用不上跑,馬燈。”

 

  是啊,應該是過不了多久就能見面了。

 

  晏航覺得自己挺奇怪的,從老爸出事到自首,他雖然情緒都波動都挺大的,但還沒有像今天這樣,想老爸想得不行,就像個只有幾歲的小孩兒,想爹想得都犯困了。

 

  其實他並不願意這樣瘋狂地想念老狐狸,顯得他好像多脆弱似的,沒了爹還不行了,但他又的確控制不住自己。

 

  也許是突然感覺真的有希望了,就在前面了,再過一個多月說不定就能見著老爸了,畢竟這麼多年,老爸一直是他心裡的支柱,哪怕帶來各種不安全感的源頭都是老爸,那也還是他的支柱吧。

 

  “好好複,複習,多聽材料,多說說,”初一去上班的時候交待他,“沒幾天考,考試了,你英語這,這麼牛,三級要是都考,不過就非常丟,人了。”

 

  “知道了。”晏航戴上了耳麥。

 

  “還好沒直,直接報二級。”初一一邊穿鞋一邊說。

 

  晏航拿起手邊的一筒圈紙扔過去,正中初一腦袋頂。

 

  “人生苦短,”初一把紙撿起來放到沙發上,“珍惜光,光陰。”

 

  晏航一把拽掉了耳麥,從飄窗上跳下來,往門邊沖過去。

 

  初一迅速抓起自己的包,打開門逃了出去。

 

  可惜電梯離他們這層還有點兒遠,晏航追出門的時候,他還在電梯門口站著。

 

  “珍惜眼,眼前人,”初一蹲下抱住腦袋,“就這一,一個,打壞就沒了。”

 

  晏航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起來。”

 

  “算了吧,萬一鄰居出,出來看,看到打人,”初一說,“不太好。”

 

  “應該給你來個直播。”晏航摸了摸兜,手機在屋裡沒拿出來。

 

  “過氣主播翻,翻紅之後立,立馬暴打搖,錢樹。”初一說。

 

  “電梯來了。”晏航歎了口氣。

 

  初一看了一眼顯示幕,站了起來,湊到他身邊,往他臉上親了一口:“走啦,上班去了。”

 

  “去吧,一寸光陰一寸金。”晏航說。

 

  看著初一進了電梯,他才轉身回了屋裡。

 

  初一特別喜歡說“上班去了”。

 

  這話的重點應該是上班,當初活得小心翼翼的小狗子,現在完全沒靠著家裡一分一毫,居然順利地開始上班了。

 

  非常值得天天念叨一回了。

 

  晏航坐到飄窗上,拿起書,又靠著窗往外看著。

 

  沒過一會兒,看天靈蓋都能看出活力和愉快來的初一從樓裡走了出來,甩著胳膊往前走。

 

  走了二三十米之後,突然一揚胳膊,舉起手沖後面比了個V

 

  雖然沒回頭看,但晏航知道這是沖他比的,笑了半天,這小孩兒還學會耍帥了。

 

  晏航的考試挺順利就考完了,初一甚至沒覺得他去考試了,上班的時候他還沒走,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考完了。

 

  “怎麼樣啊?”初一問。

 

  “沒問題,”晏航說,“十一月我再去把二級考了吧。”

 

  “真的沒,沒問題啊?”初一對考試這種事兒有陰影。

 

  他離開家之前每次考試之後都得被老媽和姥姥嘲諷至少一個月,就算上中專之後他每次考試專業成績都是第一,也還是很難修復他對考試的印象。

 

  “真沒問題,我有感覺,”晏航說,“你就別緊張了。”

 

  “嗯,”初一歎了口氣,“今天我爸打,打電話了,後天過,過來。”

 

  “你爸也挺磨蹭的,”晏航說,“房子租好都半個月了。”

 

  “他一輩子就,換過兩,兩次工作,”初一說,“我感覺他是有,有點兒害怕,換環境從,頭開始。”

 

  “他還不如你。”晏航說。

 

  “我跑,跑出來那,那會兒畢竟,”初一想了想,“沒退路。”

 

  晏航摸了摸他的腦袋。

 

  “希望我爸能,快點兒找,找到工作。”初一說。

 

  “我也幫問問吧,”晏航說,“司機的工作他應該沒問題,也不是個惹事兒的人。”

 

  “嗯。”初一應著。

 

  老爸是坐火車過來的,跟他當年一樣。

 

  初一站在出站口,那會兒他來的時候還沒人接,自己一個人,拿著學校的通知書和小李燒烤的地址,就這麼跑來了。

 

  現在想想,他還挺勇敢的。

 

  出站的人群裡的人舉起手沖他這邊揮了揮,初一看清了那是老爸,於是也揮了揮手。

 

  “這車還挺快的。”老爸走了過來,扛著一個大行李袋。

 

  “我拿吧。”初一伸手接過了行李。

 

  “這大小夥子了,”老爸看著他,“每次看到我都得愣一下。”

 

  初一笑了笑沒說話,領著老爸往計程車站走過去。

 

  “租房那塊兒離這兒遠嗎?”老爸問。

 

  “遠,”初一說,“兩個區了。”

 

  “哦,”老爸點點頭,“打車貴吧?”

 

  “沒事兒,”初一說,“公車也沒,沒直達的。”

 

  “哦,”老爸繼續點點頭,往四周看著,“這兒不錯啊,建築還挺洋氣的。”

 

  “吃飯了嗎?”初一問。

 

  “沒,”老爸笑笑,“一會兒咱爺倆得好好吃一頓。”

 

  初一笑了笑。

 

  老爸的狀態還行,比前陣兒看著要強,也許雖然不太適應,但是新城市新開始還是會讓人有所期待。

 

  帶著老爸到了出租房之後,老爸屋裡屋外轉了轉:“挺好的,夠住了。”

 

  “周圍也挺,挺方便的。”初一說。

 

  “嗯,一會兒就到門口那個飯店吃吧,看著挺好的,”老爸說著又拿過行李袋,“來,你爺你奶讓給你帶了一堆吃的。”

 

  “啊。”初一趕緊走過去。

 

  “還有五顆星的,”老爸說,“五顆星是……晏航吧?”

 

  “是。”初一點點頭。

 

  “他爸爸……”老爸說了個開頭又沒再說下去,低頭把吃的一樣樣拿了出來。

 

  晏叔叔開庭的事兒他沒跟老爸說,但老爸應該知道,之前晏叔叔的案子在偵察階段的時候,肯定也會找老爸問話。

 

  只是這個事兒,他倆隻在老爸釋放那會兒聊過一次,就再也沒有提起過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尷尬,還是因為這件事帶來的動靜實在太大,改變了那麼多人的生活,讓人都不敢輕易提起。

 

  “這些給晏航的,你這兩天給他拿過去吧,”老爸說,“你爺做的醬鴨,怕天兒熱擱時間長了會壞。”

 

  “嗯,”初一點點頭,“晚上就拿,回去給他。”

 

  “回去?”老爸愣了愣,看著他,“你倆住一塊兒啊?”

 

  “……啊。”初一頓時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莫名其妙有些心虛,只能含糊地應了一聲。

 

  老爸只知道他倆關係還不錯,但應該是想不到他倆關係不錯到能住在一塊兒吧,愣了半天才又繼續低頭把給晏航的東西拿一個購物袋裝了起來。

 

  初一坐在一邊發呆,想找個話頭跟老爸聊幾句,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來。

 

  好容易想到可以問問工作的事兒,剛要開口,他手機響了一聲。

 

  “你手機響了。”老爸大概也是沒話題,一聽手機響,趕緊說了一句。

 

  “嗯。”初一點點頭,拿出手機看了看。

 

  是晏航發過來的。

 

  -晚上不回來吃飯了吧,跟你爸吃一頓

 

  -嗯,一會兒就在門口飯店吃

 

  -房子你爸滿意嗎?

 

  -滿意,我爺爺給你帶醬鴨了,就上回你說很鹹但是又強行說好吃的那個醬鴨,一整只

 

  -。。。。。替我謝謝他啊

 

  -嗯,那這麼鹹怎麼辦啊

 

  初一笑了笑。

 

  -我處理一下就行

 

  跟晏航聊了幾句之後,初一覺得輕鬆了不少,從他和老爸之間那種本來就話少現在又很久沒在一塊兒呆過所以更沒話了的尷尬感裡稍微脫離出來了一些。

 

  “是朋友找你嗎?”老爸在旁邊問。

 

  “嗯。”初一點點頭。

 

  “同學啊還是同事啊?”老爸又問。

 

  “同……事。”初一猶豫了一下。

 

  “哦,”老爸點了點頭,頓了一會兒又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是女的嗎?看你笑得挺開心的啊。”

 

  “啊?”初一看著他。

 

  “哦對啊,你們汽修廠……沒女的吧?”老爸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也有,銷售和客,客服有女孩兒。”初一被他帶得又回到了尷尬裡。

 

  “哦,”老爸猶豫了一下,“你現在是不是有女朋友啊?”

 

  初一感覺這話題有些進行不下去了,於是笑了笑,選擇了沉默。

 

  “你也十八了……是十八了吧?”老爸說,“交女朋友也正常,不用有壓力。”

 

  初一還是沒出聲。

 

  “要有喜歡的,也可以帶回來讓我們見見嘛。”老爸笑了笑。

 

  老爸大概是認定了手機裡的消息是女孩兒發的了,畢竟初一打從有手機那天開始,就沒收到過什麼消息,電話就更不用說了。

 

  也許是自己剛才的確笑得太甜蜜,讓老爸誤會了。

 

  “你……”老爸還想說什麼,但初一打斷了他的話。

 

  “爸,”他看著老爸,“有,個事兒,我想跟,跟你說一下。”

 

  “啊你說,”老爸趕緊點點頭,看著他,“有什麼事兒你說。”

 

  初一在開口的前一秒,還有些猶豫,非常緊張,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手腳在開口的瞬間就變得冰涼了。

 

  但話說了個開頭之後,他猛地一下平靜了下來,也許是知道自己已經豁出去了,也就沒有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擔心和不安。

 

  “我,”他清了清嗓子,“我不,不喜歡女孩兒。”

 

  “……啊?”老爸愣住了。

 

  “我不喜歡,女孩兒。”初一又重複了一遍。

 

  老爸愣了很長時間,然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笑了起來:“你這孩子,你是說沒有喜歡的女孩兒啊?”

 

  “不,”初一放慢語速,“我喜歡晏航。”

 

  老爸沒了聲音。

 

  初一感覺自己好像連他的呼吸都聽不到了。

 

  等再聽到老爸的呼吸時,是本來蹲在行李袋面前的老爸一躍而起時猛地發出的震驚而震怒的喘氣聲。

 

  “你說什麼?”老爸瞪著他。

 

  “我喜歡,晏航。”初一也站了起來,把這句話又說了一遍。

 

  老爸的態度讓他有些不安,但這句話說出口時他整個人都輕快了的那種感覺卻壓過了一切不安。

 

  老爸吼了一聲:“你瘋了啊!”

 

  “沒。”初一回答。

 

  “你讓你爺爺奶奶怎麼活啊!”老爸又吼了一聲,“你要我怎麼跟他們交待啊!”

 

  接著一巴掌對著他的臉甩了過來。

 

  初一已經能猜到有可能會有這樣的場面出現,但真的出現時,他卻也還是很吃驚。

 

  他在老爸的巴掌甩到臉上之前,一抬手架住了老爸的手腕,然後一推。

 

  老爸退了兩步,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他。

 

  “我會跟他,們說,他們可以打我,”初一說,“你不行。”

 

101

 

  這句話說出來之後, 屋裡變成一片死寂。

 

  老爸一臉震怒的表情在幾秒鐘之後變成了震驚, 瞪著初一很長時間都沒有能夠再發出任何一絲聲音,舉在空中的手也一直就那麼舉著沒有再動。

 

  初一也一動沒動。

 

  他對於自己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同樣震驚。

 

  沒有在心裡彩排過, 也沒在心裡琢磨過, 甚至沒有在腦子裡閃過這樣的念頭, 但卻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其實從小到大,老爸沒有打過他, 相比老媽和姥姥, 算是溫和派,姥爺還會開開莫名其妙的嘲諷, 老爸只是記不清他幾年級他的班級號記不清他的老師都有誰也記不清他多大了……

 

  也許這種“不上心”對於一個小孩兒來說, 跟言語和肢體的暴力有著同樣力度的傷害吧, 只是當時感覺不強烈。

 

  眼下再次尷尬。

 

  初一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收場,是繼續說,還是沉默,或者是離開。

 

  老爸在寂靜了一陣之後, 突然抱著頭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初一頓時有些慌張, 他怕老爸會突然接受不了哭了。

 

  “爸……”他往老爸那邊走過去。

 

  “你到底怎麼回事?”老爸抬起頭看著他, “你是不是真的腦子有什麼問題啊?”

 

  初一停下了腳步。

 

  老爸沒有哭,眼睛裡滿滿都是鬱悶和疑惑,還有隱約的怒火。

 

  “我腦子,挺好的。”初一說。

 

  “那你為什麼喜歡個男的啊!”老爸在桌上哐哐拍著,“難怪那會兒你對老張家丫頭那麼冷淡!你這是有毛病啊!”

 

  初一沒出聲。

 

  “你說你從小……”老爸說了一半又停下了,大概是發現以“從小”這個切入點說不下去吧。

 

  “從小也沒, 沒人管我,”初一說,“那現在也,別管了吧。”

 

  老爸看著他。

 

  “我挺好的,”初一說,“從來沒,沒有這麼,好過。”

 

  老爸還是看著他。

 

  “這事兒我自,自己跟爺爺他,們說,”初一說,“你別說。”

 

  本來想再加一句你要說了我跟你沒完,但想想老爸受的刺激已經挺大了,這話他就咽下去沒有說出口。

 

  說完這幾句,他也沒等老爸開口,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關門的時候他又停下,猶豫了一下轉身回了屋裡,把爺爺帶過來的那些吃的拎上,再次開門走了出去。

 

  王姐給介紹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但晏航不是特別有興趣,他感覺自己需要靜一靜,認真想想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

 

  正跟王姐發消息聊著的時候,客廳的門被打開了,初一拎著兩個大兜走了進來。

 

  晏航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有些吃驚,他都還沒吃飯,初一居然已經跟他爸吃完飯回來了?

 

  “你沒,吃飯吧?”初一問。

 

  “沒,”晏航看著他,“你怎麼這會兒就回來了?”

 

  “我剛叫,叫了外賣了,”初一說,“兩份,一塊兒吃吧。”

 

  “嗯。”晏航放下手機從飄窗上跳了下來,走到他跟前兒,“怎麼了?”

 

  “我剛跟,跟我爸說了,”初一看著他,“說我喜,喜歡晏航。”

 

  晏航愣了愣:“你不是去接你爸然後吃個飯嗎?怎麼還說到這個話題了?”

 

  “打聽我有,沒有女,女朋友來著,”初一皺了皺眉,“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了,就乾脆說,說了實話。”

 

  “哦,”晏航應了一聲,摟過他的肩,在他後背上拍了拍,“你爸生氣了吧?”

 

  “嗯,非常氣,”初一說,“要打,打我來著。”

 

  “打了嗎?”晏航問。

 

  “沒打著,”初一說,“我擋,擋下了。”

 

  晏航嘖了一聲:“狗哥牛逼。”

 

  初一坐到沙發上,歎了口氣:“我讓他別,別跟我爺他,他們說。”

 

  “你爺爺奶奶那先不著急說,”晏航說,“這事兒跟老人家說還是得找個合適點兒的方式,要不刺激太大。”

 

  “嗯,”初一點點頭,“我也不,不是太想告,告訴他們。”

 

  晏航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你真跟你爸說了啊?”

 

  “嗯,”初一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覺,覺得這不,不是我的風,格啊?”

 

  “也不是,”晏航想了想,“你現在還真就是這個風格,大概是太突然了,我比你爸還吃驚呢,就出去接個爹,回來就出櫃了,飯還沒吃成。”

 

  “出櫃了還,還想吃飯,”初一嘖了一聲,“你心態真,真好。”

 

  晏航笑了起來,想想又歎了口氣:“其實咱倆還算好的了……周春陽跟家裡說過他的事兒沒?”

 

  “沒有,”初一愣了愣,“他要是說,說了可能會,翻天吧?”

 

  “正常家庭碰上這種事兒十個有九個得翻天,”晏航說,“你跟周春陽說一聲,準備出櫃的時候通知你,我要去看熱鬧。”

 

  初一笑了起來:“你這人怎,怎麼這樣。”

 

  “畢竟他是我一直想打的人,”晏航嘖了一聲,“但是我現在要穩重,不能打,那就只能看熱鬧了。”

 

  “我發,發現你真能瞎,瞎吃醋啊。”初一說。

 

  “這是瞎嗎,”晏航說,“這要是真瞎了就吃不著了,上回你們那個表演節目的視頻,找個CP粉幫錄的,那個醋我還沒細吃呢。”

 

  “我……”初一有些茫然,估計是已經不記得了。

 

  “快畢業吧。”晏航說。

 

  “快了,下個月就,畢業了。”初一說。

 

  說起來時間過得的確很快,初一還記得他到學校報到時的所有事情,甚至門口賣鋪蓋卷套裝的店都還沒變樣,現在居然就要畢業了。

 

  不過比起別人畢業,他們學校畢業就挺簡單的,考試結束之後到學校拿了畢業證,就算完事兒了,之前實習的表現好的繼續工作,別的就自謀出路了。

 

  “我都不,不想去吃畢,業飯,”初一看著手機上的通知,“我就跟403幾,幾個人熟。”

 

  “去吧,你跟別的同學不熟,你還跟老師不熟麼?”晏航說。

 

  “也是。”初一點點頭,“而且還交,交了錢。”

 

  “摳死你。”晏航踢了他一下。

 

  初一笑了笑,坐在沙發裡又盯著自己的畢業證看了一會兒:“我真畢,畢業了啊?”

 

  “不想畢業回去再留級一年得了。”晏航說。

 

  “你畢,業過嗎?”初一轉頭看著他。

 

  “小學還是畢業了的,不過記不清了,好像學校還弄了個歡送會吧,”晏航說,“後來就跟著我爸走了。”

 

  因為提到了晏叔叔,初一也就沒再擠對晏航是文盲的事兒。

 

  按崔逸給的時間,晏叔叔這會兒差不多就該有消息了,晏航差不多隔一天問一次,初一看著都想回去一趟蹲看守所門口替他等著了。

 

  “我去了啊。”初一換了身衣服準備去吃畢業飯。

 

  “周春陽他們到了?”晏航問。

 

  “說五分鐘到,到大門。”初一說。

 

  “嗯,”晏航點點頭,“別喝太多,你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的酒量。”

 

  “知道,”初一笑了笑,“晚上他們要,要去唱歌,我就不,去了。”

 

  “沒事兒,”晏航笑了起來,“去吧,畢竟上回你表演念經的時候沒出聲,這次應該讓廣大女同學都聽到。”

 

  “晏叔,叔出來以後我,我們去唱吧,”初一說,“我請客。”

 

  “然後把他嚇回看守所。”晏航說。

 

  “我脾氣真,真好啊。”初一看著他。

 

  “因為打不過我,所以對著我你就得脾氣好點兒,”晏航嘖了一聲,“趕緊走,一會兒人都到了你還沒出去。”

 

  “走了。”初一沖他飛了個吻,轉身跑了出去。

 

  狗子畢業了。

 

  雖然只是個中專,但是文憑比他硬呢。

 

  他的小學畢業證早不知道扔哪兒去了……小學有畢業證嗎?

 

  有吧。

 

  大概有吧,記不清了。

 

  晏航躺到沙發上,拿過手機看了看王琴琴剛發來的消息。

 

  -真不去啊?我去餐廳吃過,挺專業的,你要是不去,我消息一放出去,可真是一堆人搶的啊

 

  晏航笑了笑,王琴琴說的餐廳他知道,跟之前他們酒店餐廳的水準差不多。

 

  但是晏航還是決定不去了,他目前不太想再回到同類的餐廳裡。

 

  他的確是得繼續工作,他的金主今天才畢業,總不能把兩個人的生活都壓在一個小孩兒身上……雖然他還有存款。

 

  但是他也需要些新鮮感,不一樣的類型,不一樣的工作氛圍,畢竟他整個成長過程都在不斷地變化當中,有無數的新鮮感,無數的刺激。

 

  這種對環境的習慣一旦形成,想要改變也並不是太容易。

 

  在真正找到自己能待得住的工作之前,他還想多嘗試一下。

 

  一個晚上他都在慢慢查找著本地有特點的跟西餐有關的餐廳,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更吸引他的地方。

 

  九點剛過,初一就給他打了電話,說是吃完飯了準備回來。

 

  “不跟同學去念念經了嗎?”晏航說,“你也不一定非得開口啊,聽聽別人唱,一塊兒熱鬧熱鬧也行啊。”

 

  “算了,李子強喝,喝多了一,一直拉著我哭,”初一說,“我受不了了。”

 

  晏航聽樂了:“你是不是幹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兒了?”

 

  “不知道,”初一說,“也許他暗,戀了我兩,兩年吧。”

 

  “要點兒臉吧。”周春陽的聲音從旁邊傳進了話筒。

 

  “春陽罵,罵我不,要臉。”初一說。

 

  “揍他,”晏航說,“反正他打不過你,不揍白不揍。”

 

  初一笑了半天:“我打,打車回去了。”

 

  “給我帶點兒燒烤,”晏航說,“不用太多,也不用海鮮,就裡脊肥羊肥牛板筋一樣五串兒。”

 

  “……這也不少啊,”初一說,“小李的串兒多,多大啊,二十串兒還,還好意思說不,不用太多?”

 

  “再去超市買一盒針線,要那種大粗針。”晏航說。

 

  “幹嘛啊?”初一問。

 

  “一會兒回來給你嘴縫上,”晏航說,“這事兒我想了起碼能有三年了,今天終於決定實現。”

 

  初一笑得嗆了一下,咳了半天:“行。”

 

  晏航沒吃晚飯,按崔逸的說法這幾天應該有消息的老爸一直沒消息,問崔逸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有點兒不太想做飯。

 

  不過餓還是會餓的,特別是在跟初一點了燒烤的功能表之後,就更餓了。

 

  眼巴巴地盯著門,等著初一趕緊給他帶吃的回來。

 

  過了能有一個多小時,晏航感覺已經餓得想要自己去做飯的時候,終於聽到了電梯到樓層的聲音。

 

  他站了起來。

 

  門打開了,初一拎著一大兜的燒烤進來,一邊換鞋一邊笑著說:“餓,死了吧。”

 

  “嗯。”晏航把桌上扔著的書拿開,正想轉身去接燒烤的時候,外面電梯又響了一聲。

 

  樓裡兩部電梯,住了這麼長時間,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兩部電梯這麼繁忙,前後就隔了這麼一會兒。

 

  “你吃飽了嗎?”晏航過去接了燒烤,“是不是買了不止……”

 

  話還沒說完,就在初一換了鞋回手關門的時候,一隻胳膊從門縫裡伸了進來。

 

  初一覺得,晏航的反應,可以去申請一下世界記錄,尤其是在對危險的預判和反應上,他再也沒見過比晏航反應更快的人了。

 

  門縫裡伸進來的胳膊勒住他脖子的那一瞬間,他都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晏航已經隔著兜子抓著一把籤子紮在了這條胳膊上,而且紮得挺准,沒有誤傷他英俊的臉。

 

  身後傳來一聲抽氣聲,接著有人很低地喊了一聲:“啊……”

 

  初一順手抓著這人的手腕,往外一擰,轉了個身。

 

  但沒等他站穩,這只手已經不知道怎麼地就轉開了,而且反手在他手腕上一抓一帶。

 

  初一腳步不穩地往牆上撞過去的同時,腦子裡閃過了一個人。

 

  他忍不住吃驚地喊了一聲:“晏叔叔!”

 

  這人鬆開了他的手,用手指在門上戳了一下,大門完全打開,屋裡的燈光打亮了他的臉。

 

  初一一條腿跪在沙發上,半個人傾著靠在牆上,瞪著站在門口捂著胳膊的晏叔叔,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蒙掉了。

 

  “晚上好啊,小初一。”晏叔叔沖他勾了勾嘴角。

 

  這個跟晏航一看就是父子的笑容終於讓初一回過了神,猛地轉頭看向晏航。

 

  “晚上好,”晏叔叔說,“太子。”

 

  晏航手裡還抓著那把燒烤,愣在原地就那麼看著門口。

 

  “兒子!”晏叔叔晃了晃手,“親愛的道道!哎!看這兒!”

 

  “你釋放了?”晏航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問了一句。

 

  “嗯,”晏叔叔笑了笑,“早上你崔叔去接的我,我一直讓他保密,想給你個驚喜來著。”

 

  “驚,驚著了。”初一半天才說出了這麼一句。

 

  “爸?”晏航再次開口時,聲音裡帶著顫。

 

  “嗯,是我。”晏叔叔進了屋,回手把門關上了。

 

  “無罪釋放?”晏航顫著聲音又問。

 

  “你是不是有點兒遺憾沒去探監啊?”晏叔叔說。

 

  晏航沒出聲,往晏叔叔跟前兒走了兩步,又猛地停下了,接著轉身沖進了廁所。

 

  初一愣了愣,趕緊追了過去。

 

  晏航正彎腰撐著馬桶圈。

 

  “你吐了?”初一震驚得無法形容。

 

  一個人,想爹想得睡不著覺的人,好容易見著爹了,居然吐了?

 

  “出去,”晏航往他腿上踹了一腳,“逮著個機會就要參觀是吧?”

 

  “你沒,沒事兒吧?”初一很擔心,但是擔心也還是壓不住他的震驚,他的確是非常想要參觀。

 

  第一次見到因為思念過度之後相見以哎吐開場的。

 

  以後他一定不能跟晏航分開太長時間,以免害得晏航嘔吐,對胃不太好。

 

  晏航把廁所門給踢上了,初一不得不回到客廳。

 

  “小初一給我倒杯水,”晏叔叔已經坐到了沙發上,“晏航吐了?”

 

  “嗯,可能太,激動,”初一拿了晏航的杯子,去給晏叔叔倒了杯水,“他天天都問,問崔叔叔。”

 

  “你還真是初一啊,”晏叔叔看著他,“變化有點兒大。”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長,長個兒了。”

 

  “不光是長個兒了,”晏叔叔說,“這是長大了啊。”

 

  “三年了。”初一笑著坐到他對面。

 

  說起來有些奇怪,他跟老爸單獨面對面的時候,會覺得不自在,會尷尬,找不到話題,但跟晏叔叔這麼呆著的時候,卻沒有那樣的感覺。

 

  雖然他猛地想起來“見家長”三個字的時候會一陣緊張,緊張得手心都冒汗,卻並不會尷尬。

 

  他甚至能在被緊張包裹著的時候,還能抽空打量一下很久沒見了的晏叔叔。

 

  居然變化不大,沒有像老爸那樣能看出時間和變故的痕跡,晏叔叔無論是樣子,笑容,還是眼神,都還跟他記憶裡的一樣。

 

  只是頭髮短了很多。

 

  “崔叔說你上班了?”晏叔叔從兜裡摸出煙,“這屋裡不禁煙吧?”

 

  “你兒,兒子天天抽,”初一把茶几下面的煙灰缸和打火機拿出來放到了他面前,“我上班了,就在之,之前實習的汽,汽修廠。”

 

  “挺好,”晏叔叔點了煙,看了看他,“這麼看著你還真有點兒不習慣,中間也沒個過渡,突然就這麼大個兒了。”

 

  “你跟蹤晏航的時,時候沒見,過我嗎?”初一問。

 

  晏叔叔愣了愣,初一頓時感覺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想要趕緊找補一下的時候,晏叔叔笑了起來。

 

  晏航洗了臉從廁所裡出來的時候,看到老爸正叼著煙沖初一樂著。

 

  看到他出來,老爸沖他抬了抬下巴:“你居然發現我偷拍你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啊。”晏航說。

 

  “不愧是我兒子,”老爸說,“這都能被你發現了。”

 

  “你不是一直跟蹤我麼,”晏航眯縫了一下眼睛,“你不知道我發現了?”

 

  “誰一直跟蹤你了,”老爸說,“我那麼忙,就百忙之中抽空去拍過兩張照片。”

 

  晏航沒說話。

 

  老爸掐掉煙站了起來,走到了他前面:“畢竟還是想我兒子啊。”

 

  這句話就像是對著鼻子擠進了兩管芥末,晏航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覺得從鼻子到腦門兒一股怎麼也壓不住的發酸,眼淚跟著湧了出來,連個從小到大的過程都省略了,直接大顆大顆地就滑到了嘴邊。

 

  晏航有些鬱悶。

 

  這樣子讓老爸看到了也就算了,還讓初一也看到了,多沒面子。

 

  他低頭摟住了老爸,把眼睛按到了他肩上。

 

  也許是因為“藏”起來了,他的情緒一下爆發得非常淋漓盡致,自己都能感覺得到自己抓著老爸衣服的手在抖。

 

  “對不起,”老爸輕聲說,“對不起啊。”

 

  晏航沒出聲,咬緊牙關努力控制著自己,以防自己會像個小孩兒一樣哭出聲音來。

 

  “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老爸說,“你說得一點兒也沒錯。”

 

  晏航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很久了,他都沒有聽到過老爸的聲音,這麼近,這麼真實的聲音。

 

  說不上來是高興,是激動,還是委屈,他咬著牙最後還是哭出了聲:“我特別想你。”

 

  初一站起來,輕輕走進了臥室,把門關上之後靠著門歎了口氣。

 

  伸手揉眼睛的時候,他摸到了自己臉上的濕潤。

 

  太神奇了,人家父子相見,他還跟著哭上了……

 

  但就是想哭,很感動,也很感慨。

 

  他趴到床上把臉埋進了枕頭裡。

 

  真好啊。

 

  太好了。

 

  無論發生過什麼,有過什麼在,改變過什麼,現在都過去了。

 

  就是不知道等晏叔叔回過神兒來,想起晏航出櫃的事兒,再想起他倆在法院手拉著手示威的事兒,會不會突然暴怒。

 

  會打起來嗎?

 

  要是打起來,他倆不知道能不能打得過晏叔叔啊。

 

  ……想什麼呢。

 

  初一翻過身,沖著天花板嘿嘿嘿一通樂。

 

102

 

  初一在床上躺著, 看著天花板。

 

  他不知道這種感情超級好的親父子多年不見中間還纏著兩樁命案的久別重逢, 一般需要多長時間來傾訴和平復心情。

 

  他已經做好了先心情愉快地睡上一覺的準備。

 

  不過剛眯上眼睛還沒醞釀好瞌睡, 臥室門就被推開了,晏航走了進來。

 

  “怎麼?”他坐了起來。

 

  “你是不是存了小李的電話啊?”晏航看著手機,“我記得我也存了的, 找不著了。”

 

  “我有, ”初一摸出手機, “要幹, 幹嘛?”

 

  “讓他再送點兒燒烤進來吧, ”晏航說, “還有啤酒, 這點兒哪夠咱們仨吃啊。”

 

  “我打電, 電話吧,”初一點開電話本, “你陪晏叔叔聊, 聊著。”

 

  “他洗澡去了, ”晏航說, “我給他拿套衣服。”

 

  “拿那套慶,慶祝出獄重,獲新生好, 好做人服吧?”初一說。

 

  “你真他媽欠啊,”晏航笑了, 偏過頭看著他,“大粗針買了嗎?”

 

  “沒, 我想,想了一下,”初一說,“家暴犯,犯法,不能知法犯,法。”

 

  “滾蛋。”晏航拉開了衣櫃門,從裡面拿出了一套衣服。

 

  這是之前他和初一一塊兒去買的,初一那天在法庭外頭見過老爸,說身材跟以前沒什麼變化,所以他按著以前的號買的,應該還是挺合適。

 

  買衣服的時候他還跟初一就衣服的顏色款式發生了爭執,初一想買有點兒顏色的,說是喜慶,晏航還是堅持按老爸的風格買了素色低調的。

 

  還好沒聽初一的,老爸現在的髮型,再配個初一給挑的明黃色……想想都覺得很精彩。

 

  這狗什麼都變了,就是審美沒有一點兒提高。

 

  把衣服拿到浴室給老爸的時候,老爸正光著膀子研究沐浴露。

 

  “你要洗涼水是吧?”晏航問。

 

  “嗯,不像你們這麼嬌氣,”老爸說,“你這沐浴露還是我走的時候用的那瓶吧?”

 

  “你想什麼呢?”晏航無奈了。

 

  老爸笑了兩聲。

 

  晏航沒說話,看到了老爸腰上肚子上的傷疤。

 

  一看就知道捅得很深,就算是已經完全好了,刀口的痕跡也都還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道疤都往肉裡深陷進去。

 

  老爸的驗傷報告他沒有看過,但崔逸跟他說過,傷很重,有兩刀造成了臟器的損傷,但現在這麼看,晏航覺得哪個刀口都能傷到臟器。

 

  “沒事兒,”老爸知道他在看什麼,一邊把衣服放到架子上,一邊笑著說,“已經沒什麼影響了。”

 

  “沒什麼影響和沒影響,還是不一樣的。”晏航說。

 

  “已經沒影響了。”老爸又說了一遍。

 

  晏航笑了笑。

 

  小李燒烤送餐非常快,大概是因為離得近又是熟人,烤好的兩大兜子肉串和啤酒很快就送到了。

 

  晏航和初一把爐子和鍋架上,東西都擺好,晏航又進廚房去拿了塊黃油出來。

 

  “我好像挺長時間沒吃燒烤了,”老爸從浴室出來,“都快忘了什麼味兒了。”

 

  “門口小李燒烤,”晏航看了他一眼,新換的衣服還挺合適,就是這頭型配什麼衣服都透著一股刑滿釋放的氣息,“味道還不錯。”

 

  “初一現在能喝點兒酒了嗎?”老爸坐下,看了看初一,“以前也就舔一口的量。”

 

  “現在能舔,舔兩口。”初一說。

 

  “那舔吧。”老爸笑笑,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

 

  三個人一塊兒磕了磕酒杯,都喝了一大口。

 

  “你今天出來也沒跟老崔吃一頓嗎?”晏航放了一塊黃油到鍋裡,然後把肉串兒放進去慢慢加工著,“太不夠意思了吧。”

 

  “跟他吃飯時候多的是,”老爸說,“這陣兒老見著他,已經沒有久別重逢的感覺了,先跟你倆敘敘舊吧。”

 

  初一沒太說話,就老實坐在一邊兒,聽著晏航和晏叔叔聊。

 

  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以前,他不想回家吃飯,跑到晏航家蹭飯。

 

  “那倆人,”晏航把加工好的肉串拿出來放到盤子裡,“你是怎麼找著的?”

 

  “打聽唄,”晏叔叔說,“人只要是活著,就不可能沒有痕跡,總能找得著。”

 

  “怎麼打聽?”晏航又問。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晏叔叔喝了口啤酒,“這種身上背著案子的人,說不好找,是不好找,都特別會隱藏,可要說好找吧,也好找,越是想藏,不合常理的地方就會越多。”

 

  晏叔叔說得挺輕鬆,始終帶著笑,但具體的內容卻一個字也沒有透露。

 

  這麼多年,總有些苦是不希望自己寶貝兒子知道的吧,雖然因為什麼也不知道而帶來的那些不安對於晏航來說挺不公平的。

 

  晏航聽得出老爸不願意多說這些,其實他也就是隨口一問,他自己也未必想知道這些事,知道得越詳細,也許他就越難從過去這些年裡擺脫出來。

 

  “我之前回去過一次,”晏航說,“老崔給我的地址,去了趟墓園。”

 

  “難怪知道我偷拍。”老爸笑了起來。

 

  “你是不是還得再去一趟?”晏航說,“報告我媽,任務完成了。”

 

  “再說吧,”老爸歎了口氣,“我也不總去,每次去,都感覺她應該不會感謝我,說不定還想出來說我是神經病。”

 

  “可以去看看,”晏航想了想,“哥倆好那個店的老闆,還記得你們呢。”

 

  “他現在是個老頭兒了吧?”老爸說,“飯店還開著?”

 

  “沒,說累不動了,改成雜店鋪了。”晏航說。

 

  “一晃都這麼多年了,”老爸歎了口氣,“人這一輩子,還真是說沒就沒了,有些人一輩子什麼也沒幹,有些人一輩子就幹了一件事兒。”

 

  晏航沒說話,拿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啤酒都喝了。

 

  “你爸怎麼樣?”晏叔叔轉過頭問了一句。

 

  初一剛往嘴裡塞了肉,趕緊咽了下去:“挺好的,現在……也在,在這邊兒呢。”

 

  “換了個地方工作麼?”晏叔叔問。

 

  “嗯。”初一點點頭。

 

  “我以為他那會兒會報警呢,”晏叔叔笑了笑,“沒想到能直接跑了。”

 

  “他膽兒小。”初一歎了口氣。

 

  “你沒隨他,”晏叔叔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還真是不錯,膽兒特別大,還敢手把手杵那兒沖我展示呢,在待時間長點兒我看你倆要再拉著手跳個圓圈舞。”

 

  初一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晏叔叔說的是什麼的時候,他頓時就覺得像是被掛在了烤爐裡,騰地一下從腳心到頭頂燒得都差咕嘟咕嘟了。

 

  “……誰給你展示了啊!”晏航在旁邊正喝啤酒,聽到這話也嗆了一下。

 

  “看著特別像展示。”晏叔叔說。

 

  初一完全不知道這會兒應該說什麼了,晏叔叔這種老狐狸,說話帶著笑的時候,誰也看不出來他這個笑是真的還是假的,語氣還特別平和。

 

  但這種時候他不能讓晏航一個人扛事兒,他怎麼也得說點兒什麼才行,剛還被誇了沒隨老爸膽兒小呢。

 

  “對不起。”他說了一句。

 

  晏叔叔愣了愣,看著他沒說話。

 

  “對不起個屁,”晏航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你對不起誰啊?”

 

  “不,知道,”初一頓了頓,也沒想明白對不起誰,“一般電,電視裡都是倆,人往那兒一,一跪,說對,不起。”

 

  晏叔叔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初一說話這個勁頭是一點兒沒變啊。”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著笑了笑。

 

  “反正這事兒吧,”晏航估計也還是有點兒尷尬,清了清嗓子,“就是這樣了,你有意見沒意見,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我沒什麼意見,”晏叔叔笑了笑,點了根煙叼著,看著晏航“我以前就說過,你想怎麼樣都行,我沒給過你什麼,也沒資格要求你什麼,只想你能怎麼自在怎麼來。”

 

  晏航沒說話。

 

  “愧疚吧,”晏叔叔說,“雖然愧疚也沒什麼用,但也不可能不愧疚。”

 

  晏航把三個杯子倒滿酒:“我現在真挺好的,你別愧疚了,畢竟我天天想你呢。”

 

  “想得直哭。”初一說。

 

  “我的創可貼呢,”晏航往口袋裡掏了掏,“沒有針創可貼也行啊。”

 

  初一笑著跟他和晏叔叔都碰了碰杯子,喝了一大口。

 

  晏航今天吃得明顯比平時多,邊吃邊喝邊聊,也許是這會兒所有的壓力都消散了,他吃東西都比平時看起來要愉快得多。

 

  初一自己也吃了不少,面前的籤子他都不好意思看,一把拿了放進了旁邊的塑膠袋裡。

 

  “你接下去怎麼打算的?”晏航問晏叔叔,“要租個房嗎?”

 

  “先在你崔叔那兒住幾天,”晏叔叔說,“我還有些地方想去轉轉……天兒冷了就不想出去了。”

 

  “嗯,”晏航點點頭,“我估計你是呆不住。”

 

  “呆不住也得呆啊,”晏叔叔說,“現在也沒什麼到處跑的理由了,我也想都安頓好了就好好休息幾年,然後找個工作。”

 

  “……幾年?”初一忍不住問了一句。

 

  “先懶個十年八年吧,”晏叔叔勾著嘴角,“啃你倆。”

 

  這個笑容初一總算能看出來是在逗他了,歎了口氣:“晏航失,失業呢,是你倆啃我。”

 

  “你失業了啊?”晏叔叔看著晏航。

 

  “我失業有什麼奇怪的,”晏航嘖了一聲,“我不是成天都失業麼。”

 

  “那不一樣啊,那會兒看你幹得挺有勁的,”晏叔叔說,“我以為你目標是你們酒店老總呢。”

 

  晏航笑了起來:“我都沒見過我們酒店老總。”

 

  “失業就失業了吧,”晏叔叔伸了個懶腰,“慢慢找,先欺負初一。”

 

  “嗯。”晏航點點頭。

 

  燒烤都吃得差不多,酒也基本喝沒了的時候,屋裡響起了一個陌生的手機鈴聲。

 

  “我的。”晏叔叔從兜裡摸出了個手機。

 

  “早上放出來,立馬就用上手機了?”晏航看著他,“還新款呢?”

 

  “崔逸哭著喊著給我買的,”晏叔叔說,“不收下他跪地上都不起來,號還是原來的號沒變……喂?”

 

  初一看了看桌上的一片狼藉,一點兒也沒覺得不舒服,倒是有種踏實什麼也不用再擔心了的感覺。

 

  他聽著晏叔叔打電話,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電話應該是崔逸打來的,讓晏叔叔過去蹭地板,不要耽誤他睡覺。

 

  “老崔什麼時候還養成早睡早起的優良習慣了,”老爸接完電話站了起來,“我沒他家鑰匙,先過去了,我怕再晚他不給開門。”

 

  “這會兒睡覺不算早睡了,”晏航指了指牆上的鐘,“一點半了。”

 

  “對你來說三點之前都算早睡吧,”老爸笑了笑,“現在還失眠嗎?”

 

  “偶爾,”晏航說,“已經好很多了。”

 

  “嗯,”老爸點點頭,伸手摟了摟他,“明天你要沒事兒,帶我出去轉轉吧。”

 

  “你起床了給我電話,”晏航說,“一般初一去上班了我就被吵醒了。”

 

  初一轉頭看著他。

 

  “早睡不知道,早起我是肯定早起的。”晏航說。

 

  初一歎了口氣。

 

  晏航把老爸一直送到了崔逸家那棟樓的電梯口,看著老爸進了電梯,這才轉身回了屋。

 

  初一已經把桌子都收拾乾淨了,正在廚房裡洗著碗。

 

  “你不困啊,”晏航過去往他背後一靠,“我這種失眠專業戶都困了。”

 

  “說我壞,壞話說困的吧。”初一說。

 

  晏航笑了起來:“記仇啊。”

 

  “我早,早上起來,輕點兒吧你說,說我越輕你越,越能聽見,”初一說,“重點兒吧,又說我吵,吵醒你。”

 

  晏航不說話,一直樂。

 

  “我的生活也太,太艱難了。”初一把洗好的鍋放到架子上,轉過了身。

 

  “一會兒還有更艱難的。”晏航在他嘴上親了親。

 

  “嗯?”初一看著他。

 

  “我要日狗。”晏航在他鼻尖上又親了親。

 

  “你不,不,不,不是困,了嗎?”初一結巴得厲害,大概是這個通知來得太突然。

 

  “本來是困了,”晏航嘖了一聲,貼到他脖子上聞了聞,“但是聞到你身上的味兒,我就又不困了。”

 

  “我身上汗,汗味兒吧,”初一說,“還有酒味兒。”

 

  “等你洗完澡的。”晏航說。

 

  “你不洗啊?”初一說,“你以,以為你吃一,晚上燒烤,味兒很好聞嗎?”

 

  晏航笑得不行:“我洗啊,你要覺得在浴室就行,咱倆就一塊兒洗,你要覺得還是床上穩,你就先洗。”

 

  “……我先洗,”初一說,“我怕,怕我摔了。”

 

  “傻逼。”晏航親了他一下,“太可愛了。”

 

  被人罵完傻逼,然後乖乖拿了換洗衣服去洗澡,然後送回床上去配合日狗之事,這大概也就他能做到了。

 

  初一關上浴室門,擰開花灑嘖了一聲。

 

  其實這事兒他想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畢竟上回他靠鏰鏰精占了一回便宜之後,就一直沒再跟晏航有過這方面的交流,各種事兒一直忙著,晏叔叔的事兒沒開庭,心裡也都不踏實。

 

  開庭之後又等著結果,雖然他老琢磨,但也怕晏航沒興致,萬一因為沒興致再來個中途退場,就很不好了,不利於晏航的身心健康。

 

  嘖嘖嘖嘖。

 

  初一搓了搓臉。

 

  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覺得自己想這事兒想挺長時間了,各種心理準備也都做到位了,但現在還是會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

 

  和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怕還是緊張還是害怕,初一感覺自己這個澡洗了能有一萬年,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晏航正站在客廳裡叼著根煙。

 

  “你也太愛我了,”晏航說,“是不是順便還把自己消了個毒啊?”

 

  “……你去洗吧。”初一轉身進了臥室。

 

  看到床上放著的東西時,他猛地轉過頭瞪著晏航:“示威啊!”

 

  “嗯,”晏航點頭,拿了衣服往浴室走,“你好好認識一下今晚我的小夥伴兒們。”

 

  其實說小夥伴,也就是套套和不知道晏航什麼時候去買的潤滑以及……旁邊的一個按,按,按摩器。

 

  “晏航。”初一回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門。

 

  “啊。”晏航應了一聲。

 

  “你真不要臉啊。”初一說出了自己的感慨。

 

  “怎麼了?”晏航問。

 

  “那個是什,什麼啊!”初一說。

 

  “只是震動而已,”晏航在裡頭說,“不用緊張,它又不進去。”

 

  初一張了張嘴,放棄了談話,轉身回了屋裡,趴到床上,偏著頭看著被晏航整齊地排列在床上的不要臉三件套。

 

  看了一會兒又覺得有點兒好奇。

 

  他伸手把不要臉三件套的老大小震震拿了過來,研究了一下之後打開了開關。

 

  低低的嗡嗡聲和手裡感覺到的震動讓他一陣臉紅,嘖了一聲之後關掉開關,把它扔回了之前的隊伍裡,想了想又小心地把它按原來的姿勢放好,以免讓晏航發現自己動過了。

 

  不知道晏航是去哪兒買的這東西,最近也沒看到過快遞盒子,八成就是在對面那個套套店買的,簡直無法想像晏航走進店裡挑這些玩意兒時的場景,實在是太成人了。

 

  晏航洗澡的時間比他短多了,推開門走進臥室的時候都帶著風,一看就是睡意全無而且興致高漲。

 

  “小土狗,”晏航走到床邊,一揚手把上衣脫了,蹦起來撲到了他身上,“來,讓哥哥親一口。”

 

  初一轉過頭,讓晏航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你是,是不是排,練過出場動,動作啊?”初一問。

 

  “滾。”晏航說。

 

  “進來就,就要脫的衣,衣服還穿上幹,嘛?”初一說。

 

  “你等著。”晏航說著從他身上又下去了,到衣櫃那兒翻著。

 

  “找什麼?”初一回過頭問。

 

  “找個嚼子,”晏航說,“我怕做一半的時候你突然要指導我,我實在不想再在這種時候抽你了。”

 

  初一笑了起來:“算情趣嗎?”

 

  “什麼?”晏航問。

 

  “總做,做的時候打我。”初一說。

 

  “算,”晏航惡恨恨地從衣櫃裡抽出了一根皮帶,又拿出了一個口罩,“以後這一項也算是情趣。”

 

  “哎!”初一愣了,翻了個身坐了起來,驚恐地指著他手裡的皮帶,“手打就,就夠可以的了!還上皮!皮帶抽啊!”

 

  “捆你嘴的,”晏航想了想,又重新在櫃子裡翻了一下,拿出了一條薄圍巾,接著撲上去一掌把他推倒,壓到他身上,準備把圍巾往他臉上捆的時候又停下了,“先叫聲哥吧?”

 

  “嗯?”初一看著他。

 

  “叫,小天哥哥。”晏航說。

 

  “……小天哥哥。”初一很老實地叫了一聲。

 

  “叫航哥。”晏航說。

 

  “航哥。”初一跟著他。

 

  “真乖,”晏航把圍巾捋了捋,捂到了他臉上,再扯了扯露出鼻子,然後在他後腦勺上系了個結,“說句話我聽聽。”

 

  “……嗷。”初一含糊不清地不知道說了個什麼字。

 

  “操誰呢?”晏航憑著跟初一多年的默契還是在一秒鐘之後反應過來了。

 

  初一笑了起來。

 

  晏航沒出聲,低頭在他脖子上輕輕吻了一下。

 

  初一感覺自己呼吸有些發緊,閉上了眼睛。

 

  上次雖然占了先機,但是他現在才猛地發現,這種事兒,明顯是第二回合的人會比較容易顯得水準高。

 

  有打頭陣的那個人在前頭趟水,各種細節都會變得更完美,甚至在怎麼能好受點兒這種技術性問題上,都會有所改善。

 

  虧了。

 

  這麼一對比,晏航頓時就挺能擔得起老司機的名號了,而他就像個傻狗。

 

  初一喘著氣。

 

  虧了。

 

  非常不服氣,但這會兒只能喘氣兒,憋著的那點兒不服幾秒鐘之後就被興奮不知道掃哪兒去了。

 

  腦子裡就剩了一個字。

 

  啊。

 

103

 

  早上初一沒像平時那麼准點醒, 是晏航起床去陽臺的時候拉門的聲音把他吵醒的。

 

  他先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還早。

 

  然後猛然看到了枕頭旁邊的小海豚按摩器……晏航糾正了他,告訴他這個不是小鯨魚是小海豚……他看到小海豚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兒, 立馬把手機一扔, 閉上了眼睛。

 

  昨晚上他對小海豚有過驚恐裡帶著不要臉的想像, 但是怎麼也沒想到晏航會拿著這個給他按後背和腿。

 

  這種前後巨大的差異他當時沒顧得上詳細感受,那會兒無論是哪兒有點兒震動, 都能起到同樣的效果, 但現在想起來……

 

  簡直是是眼睛都不想再睜開了。

 

  初一抱著枕頭翻了個身。

 

  本來還有點兒迷糊,因為小海豚的突然出現, 他頓時完全清醒了, 腦子裡全是昨天晚上的情形。

 

  而且無論想到哪一幕, 都能準確地回想起當時的感覺來。

 

  晏航從陽臺進來了,聽腳步聲是走到了床邊。

 

  初一繼續裝睡,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裡。

 

  “要我幫你請個假嗎?”晏航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告訴你們組長, 你臀部受傷需要休息。”

 

  初一直接一掀毛巾連坐起來的過程都省了, 直接從床上蹦到了地上。

 

  “你是想, 想說你技,術不行嗎,”初一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都沒,沒讓你上,不了班。”

 

  晏航沒說話, 靠在櫃門上沖他笑著:“喘成那樣,我以為你要不行了呢。”

 

  “不,不要大,清早說這種兒,兒童不宜。”初一頓時覺得臉要燒起來了,“我還是小,小狗。”

 

  “小狗乖,”晏航過去摟著他親了一下,“昨兒晚上玩得開心嗎?”

 

  “別欺,欺負狗,”初一嘖了一聲,“狗又不,不是沒機,會收拾你了。”

 

  晏航笑了好一會兒:“趕緊的,上班要遲到了。”

 

  初一往臥室門口走了兩步,轉頭看了一眼床上,又撲回去拿起了那個小海豚按摩器,打開櫃子把它塞到了衣櫃最裡頭。

 

  然後才一揚腦袋走出了臥室。

 

  晏航進了廚房準備弄點早餐的時候,初一從浴室探出頭,一邊刷牙一邊說:“別做早,飯了,我出去吃。”

 

  “嗯?”晏航看著他。

 

  “你留著肚,肚子跟晏,叔叔共進早,餐吧。”初一說。

 

  “他得睡到中午才能起來了,”晏航說,“昨天喝了酒,人也放鬆下來了,沒準兒能睡到下午。”

 

  “我覺得他一,一直都放,松啊,”初一說,“進法院還笑,笑呢。”

 

  “他那人就那樣,”晏航拿了瓶優酪乳出來,切了兩片麵包,打算給初一隨便弄個優酪乳三明治,“有什麼事兒臉上看不出來,非常老謀深算了。”

 

  “你跟他一樣,”初一說,“小謀深,深算。”

 

  晏航笑著看了他一眼:“害怕麼?”

 

  “不怕,”初一說,“你不會,算我。”

 

  “這麼有自信。”晏航切了兩片大紅腸夾到麵包裡。

 

  “這兩年我特,特別自信,”初一說,“不知道哪兒,來的。”

 

  “我給的。”晏航把三明治放在盤子裡遞給他。

 

  “應該是吧。”初一接過盤子,一臉若有所思半天也沒吃。

 

  “怎麼了?”晏航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初一低頭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就是覺得好,好險啊,人和人就,就那麼一個轉,頭可能就錯,錯過了。”

 

  “一個汽修工,”晏航說,“就別成天這麼詩意了。”

 

  初一笑了笑。

 

  老爸不僅沒有睡到下午,連午飯都沒有錯過,十點半的時候晏航手機響了。

 

  “起來了?”晏航接起電話。

 

  “嗯,老崔打了個催命電話讓我起床找你玩,”老爸打著呵欠,“大概覺得起晚了影響父子相見的深情程度。”

 

  “餓嗎?”晏航問,“帶你去吃飯。”

 

  “行,”老爸說,“不過我不想吃海鮮,就吃個普通的飯,沒海鮮的。”

 

  “為什麼?”晏航問。

 

  “吃膩了,”老爸歎了口氣,“之前租個房躲著,房租裡包了伙食,房東就賣海鮮,我吃了好幾個月海鮮,想起那個味兒我就想吐。”

 

  晏航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又覺得有點兒不是滋味兒。

 

  “去吃火鍋吧,”老爸說,“川味兒的。”

 

  “行。”晏航說。

 

  晏航收拾好下了樓,老爸居然已經站在樓下等著他了。

 

  “這麼快?”他走過去。

 

  “有煙麼,”老爸問他,“給我一根。”

 

  晏航把兜裡的煙遞了過去:“你不會是買煙的錢都沒有了吧?”

 

  “我是根本就沒時間去買煙,”老爸點了煙,“初一上學……上班去了?”

 

  “嗯,”晏航點點頭,“每天特別積極,跟拯救人類似的。”

 

  老爸笑了起來,想想又看了看他:“你倆是認真的嗎?”

 

  “那要看怎麼定義認真了,”晏航說,“我也沒想過太多,什麼以後之類的,沒計畫沒想法。”

 

  “就你自己定義的。”老爸說。

 

  “那我挺認真的。”晏航點點頭。

 

  老爸猛抽了兩口煙,把煙在旁邊垃圾筒上掐滅了:“行。”

 

  “其實也挺難接受的吧,”晏航看著他,“畢竟算是萬萬沒想到。”

 

  “是根本就沒想過,”老爸拿了顆口香糖出來放到嘴裡,轉身往大門那邊走,“以前就覺得你挺招小姑娘,我還琢磨以後給我找個什麼樣的兒媳婦兒呢。”

 

  “現在不用琢磨了,”晏航說,“不光兒媳婦兒沒有,還絕後了。”

 

  老爸看了他一眼:“可惜了老晏家這麼好的基因。”

 

  “遺憾吧?”晏航笑著說,“不爽吧?”

 

  “多少有點兒,”老爸在他背上拍了拍,“不過還是那句話,你想怎麼就怎麼,只要你樂意,我都不管。”

 

  晏航跟老爸一塊兒走到了社區門口,門口停著兩輛計程車,但是他猶豫了一下,沒上車,帶著老爸順著路往前走了。

 

  “走走吧?”他說。

 

  “嗯,”老爸伸了個懶腰,“很久沒跟我兒子這麼走了。”

 

  “以前也沒怎麼走。”晏航說,“走幾步跟腿要斷了似的。”

 

  “那是你。”老爸說。

 

  “我現在都擠公車。”晏航笑了。

 

  “太子淪落到要靠個從小被人欺負的小結巴養活了,”老爸感歎著,“世道變了啊。”

 

  “你那兒還有錢嗎?”晏航想了想,轉頭看著老爸。

 

  “沒了,我走之前把錢都給崔逸……”老爸說了一半也轉頭看著他,“他貪污了我的遺產?”

 

  “……遺產給我了,”晏航說,“我就是問問,你要沒錢了我這兒還有你部分遺產,反正你也沒死,可以還給你。”

 

  “你拿著,不用管我,”老爸說,“我隨便弄點兒就行。”

 

  “怎麼弄?”晏航問。

 

  “找個富婆傍一下。”老爸說。

 

  晏航退後兩步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頭髮長長了再考慮這個事兒吧。”

 

  老爸笑了半天。

 

  跟老爸之前沒有因為時間和發生過的事有什麼生分和陌生感。

 

  從見到老爸的那一秒開始……不,他吐完了之後開始,他就回到了跟老爸慣常的相處氛圍裡。

 

  其實很多事都變了,他不會再跟著老爸到處遊蕩,不會再跟老爸到處租房,不會再一起不管有沒有錢先吃一頓再說,也漸漸不會再在他消失的日子裡不安失眠,甚至不會再跟老爸住在一起。

 

  但哪怕是這樣,老爸依然是老爸,十幾年相依為命處下來的感情,已經不單單是父子可以概括的了。

 

  而最重要的是,他們生活裡那些不安的因素,已經沒有了。

 

  老爸親手帶來的不安,但又親手抹掉了。

 

  有時候想想,會覺得很奇妙。

 

  而現在,哪怕老爸明天就隻字不留地消失,他也不會再重新回到黑暗裡,想念當然還是會想念,那也只是單純的想念了。

 

  唯一讓他心裡還輕輕抖了一下的,就是老爸的那句“遺產”。

 

  他走的時候,大概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回來,算是抱著托孤的想法把他交給崔逸的。

 

  “想什麼呢?”老爸在旁邊問。

 

  “太多了,說不清。”晏航說。

 

  “老崔說你一直看醫生呢,最近還去了幾次,”老爸說,“情況怎麼樣?”

 

  “基本沒事兒了,”晏航說,“上回去還是因為工作的事兒,情緒控制不好。”

 

  “你是揍了老闆被解雇的吧?”老爸問。

 

  “真想揍來著,”晏航嘖了一聲,“揍我們新來的主廚,不過最後還是忍下來了。”

 

  “忍?”老爸似乎有些驚訝,轉頭看了他一眼。

 

  “嗯。”晏航笑了笑。

 

  “初一身上還是能學到點兒東西的啊,”老爸說,“我一直也沒怎麼管你,想打誰就打誰,反正吃不了大虧……沒想到現在還能忍了。”

 

  “一個忍還用跟人學麼。”晏航說。

 

  老爸笑了起來:“你自己清楚。”

 

  往前走了一段之後,飯店差不多到了,晏航往路邊指了指:“那個商場新開業的,一會兒吃完了我帶你去轉轉,你有好幾年沒逛……”

 

  晏航這話沒說完就感覺有什麼地方好像不太對。

 

  “親愛的太子,你是不是覺得我被關了十幾年剛放出來啊?”老爸說,“我自首進看守所之前一直在外頭逛呢。”

 

  “……順便跟蹤我是吧。”晏航說。

 

  “真沒有,”老爸笑了起來,“我事兒那麼多,也不是一直在這兒,而且吧……”

 

  老爸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摟了摟:“我也不太敢去看你,想得厲害,也心疼。”

 

  晏航沒說話。

 

  “是不是覺得挺委屈的,”老爸問,“沒混著個靠譜的爹。”

 

  “我才二十出頭,”晏航說,“你現在開始靠譜也來得及。”

 

  “行,”老爸點點頭,“明天我跟崔律師商量一下,我去給他做個助理吧。”

 

  “……你不如直接問他要錢呢,”晏航笑了起來,“找這麼次的理由你好意思麼。”

 

  “我還真得找他要點兒錢,”老爸說,“玩完了今年,明年自己弄點兒什麼幹幹。”

 

  “好。”晏航馬上說,“我可以去幫忙。”

 

  “別大材小用了。”老爸搖頭。

 

  “你想弄點兒什麼?”晏航問。

 

  “反正不會是開西餐廳。”老爸笑著說。

 

  初一今天提前一小時下的班,跟同事交待了幾句就坐車去了商場。

 

  晏叔叔回來得太突然,一點兒準備時間都沒給他和晏航留。

 

  他一直想著要在晏叔叔出來之前去買點兒禮物,算是個慶祝紀念,結果還沒想好買什麼,人就這麼突然回來了。

 

  初一在商場裡來回轉悠著,太貴的買不起,便宜的沒意思,普通的沒創意,有創意的又不實用……

 

  最後他還是站在了保溫杯專櫃前。

 

  這家的杯子,之前他經過都不會往裡看,拖他進去他也會抱著門柱不撒手的,一個杯子好幾百,他去年給晏航買杯子都沒捨得進來。

 

  不過現在不同了,他現在工資收入還不錯,比實習的時候要高了一倍,等之後考完證,錢還能再加點兒。

 

  買個幾百塊的保溫杯,已經不需要咬牙切齒了。

 

  從商場拎著一看就是超級豪華土豪保溫杯包裝的袋子出來的時候,晏航的電話打了過來。

 

  “喂?”初一接起電話。

 

  “你今天準時下班嗎?”晏航問。

 

  “已經下班了。”初一說。

 

  “嗯,那行,今兒晚上就在家吃,”晏航說,“我做點兒菜。”

 

  “不出,出去吃個大,餐什麼的嗎?”初一問,“畢竟放,放出來是,個大事兒啊。”

 

  “又不是蹲了十年冤獄,你是不是還想放掛鞭啊……我爸一般情況下喜歡在家窩著,”晏航笑笑,“你沒看他以前吃個燒烤都要拿回家吃麼。”

 

  “那行,”初一說,“我帶菜回,去嗎?”

 

  “我買了,”晏航說,“你只管馬上立刻回來就行。”

 

  “想我了吧?”初一問。

 

  “是啊,”晏航說,“也擔心你的屁股,回來我給你揉揉。”

 

  “……你再喊大,大點兒聲吧。”初一說。

 

  晏航笑著掛了電話。

 

  初一拎回家的保溫杯得到了晏叔叔的高度讚揚。

 

  他拿著杯子笑了能有五分鐘還沒停下來。

 

  “你是保溫杯推廣大使吧?”晏航也笑得不行,“還能不能有點兒別的禮物送了啊?”

 

  “這個不,不好看麼?”初一跟著也一直笑。

 

  “比我那個強多了,”晏航拿過杯子看了看,“我感覺主要是店裡大概沒有太難看的中老年款,你閉眼兒挑也能挑個差不多的。”

 

  “這是銷,銷售挑的。”初一如實回答。

 

  “難怪。”晏航笑著伸手在他臉上彈了一下。

 

  初一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晏叔叔那邊看了一眼。

 

  晏叔叔嘖了一聲沒有說話。

 

  初一壓低聲音儘量讓嘴唇不動,轉過頭看著晏航:“別瞎動手。”

 

  晏航沒出聲,抬手又在他臉上捏了一下。

 

  初一瞪著他。

 

  晏航又抬手捏了捏他鼻尖。

 

  “沒完了啊?”他說。

 

  “就你自己心虛。”晏航小聲說。

 

  “都嘖你了!”初一還是瞪著他。

 

  晏叔叔在那邊又嘖嘖嘖了好幾聲,晏航笑著倒到沙發裡:“他好久沒這麼可愛的小孩兒可逗了,你還這麼配合。”

 

  “是,”晏叔叔點了點頭,“晏航沒個小孩兒樣,我平時都逗不著他。”

 

  初一歎了口氣。

 

  “吃飯,”晏航拍了拍手,“給老崔打個電話吧,可以過來了。”

 

  晏叔叔給崔逸打了電話:“崔律師,開飯了,用我過去把您背過來嗎?”

 

  崔逸在那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晏叔叔說:“沒事兒啊,我可以幫你打斷了再背過來。”

 

  崔逸幾分鐘之後進了門,一進來就歎氣:“這種家庭聚會就不用叫我了吧,我不太適應。”

 

  “你可以在旁邊杵著上菜啊。”晏叔叔說。

 

  “你知道我一小時諮詢費多少錢嗎?”崔逸說。

 

  “不知道,”晏叔叔回答得很乾脆,“我又不給錢。”

 

  “崔叔坐這兒,”晏航給崔逸拿了椅子,“偶爾感受一下家庭溫暖有利身心。”

 

  初一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幹我啊?”

 

  崔逸坐下,靠著椅背笑了笑:“也挺好,總算是能消消停停了。”

 

  “明天忙嗎?”晏叔叔問他,“不忙的話喝點兒吧?”

 

  “你都這麼說了,”崔逸說,“我明天就算忙也得喝啊。”

 

  初一跟著晏航進了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啤酒沒,沒買嗎?”

 

  “他倆要喝白的,”晏航說,“我買了,咱倆喝飲料。”

 

  “哦。”初一愣了愣,“為什麼?”

 

  “老崔我不瞭解,我爸要是這架式,今兒晚上肯定是不醉不算完,”晏航說,“你要跟著喝,那明天就請假吧。”

 

  “我不喝,”初一趕緊說,“不喝。”

 

  晏航今天做的是中餐,四個人,他做了七八個菜,都拿大盤大碗裝著,再把幾瓶白酒往桌上一放,看得初一非常顫抖。

 

  一看就是最後得有人在桌子底下躺著的。

 

  “你倆飲料?”崔逸看了一眼晏航手裡的冰紅茶。

 

  “嗯,”晏航點頭,“我倆還小。”

 

  “未成年。”初一說。

 

  “那你們看著大人喝吧,”崔逸手指在酒瓶上彈了一下,“倒酒。”

 

  晏航馬上站起來開了酒,給他倆一人倒了一滿杯。

 

  “沒想到吧,”晏叔叔拿起杯子,“咱倆還有這麼喝酒的一天。”

 

  “嗯,”崔逸也拿起杯子,先是看著酒愣了一會兒,然後往他杯子上磕了一下,“我以為這輩子也見不著了。”

 

  晏叔叔笑了笑,仰頭一口,半杯酒下去了,初一看著都覺得嗓子眼兒燒得慌,他趕緊拿起冰紅茶喝了一口。

 

  崔逸也一仰頭下去半杯。

 

  初一又拿起冰紅茶喝了一口。

 

  晏航一直沒弄清楚崔逸和老爸的關係,大致只知道他倆在老爸沒結婚前就是朋友,至於一個後來當了律師的人,是怎麼跟當初是個混混到現在也還是個無業遊民的老爸成為朋友的,就不清楚了。

 

  老爸也沒提過,大概是提這些,就要提那邊他不願意多想的過去。

 

  晏航拿過冰紅茶瓶子往初一手上磕了磕:“狗哥走一個。”

 

  初一很豪邁地一仰頭,喝掉了半瓶冰紅茶,然後一抹嘴,把瓶子往桌上一放:“到你了。”

 

  晏航忍著笑,也豪邁地仰頭灌下去半瓶。

 

  “是不是有,有點兒傻?”初一小聲問。

 

  “是。”晏航笑著點頭。

 

  老爸和崔逸喝酒喝得很猛,邊聊邊喝,菜吃得不多,但酒沒多大一會兒就空了一瓶。

 

  雖然在晏航聽來,他倆聊天兒沒什麼可聽的,無非就是老爸這幾年的見聞,崔逸問問,他隨口說說,但卻很安心。

 

  初一在身邊埋頭吃著,邊吃倒是邊聽得很投入,時不時還插嘴追問幾句。

 

  就算是狗哥了,也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狗哥,老爸那些隨口說出來的見聞,對於他來說,都是很新鮮的事兒。

 

  晏航笑了笑,靠在椅背上輕輕晃著。

 

  天花板上的燈挺舊了,不過初一剛換了燈頭,所以很亮,之前用的是白光,初一買燈泡的時候堅持買了黃光的,說是看著舒服。

 

  的確很舒服。

 

  鼻子裡聞到的菜香,酒香,耳朵聽到的時高時低時有時無的聊天聲,眼睛裡看到這一個屋子,一桌菜,幾個人。

 

  晏航感覺整個人前所未有地鬆弛。

 

  並不是他過不慣一成不變“普通”的生活,而是他並沒有真的過上這樣的生活,一直到現在,才真的開始了。

 

  他閉上眼睛輕輕晃了晃,眼淚從眼角滑進了耳朵眼兒裡。

 

  正想抬手蹭一下的時候,有人拿紙巾在他眼角按了一下。

 

  他轉過頭,看著初一。

 

  “開心吧?”初一問。

 

  “嗯。”他笑了笑。

 

104

 

  初一酒量不行, 但他知道晏航酒量還不錯, 所以連晏航都不敢加入的晏叔叔和崔逸的酒局,他是有心理準備的。

 

  但還是沒想到, 兩個人能喝下這麼多酒, 晏航買的那些酒都沒了, 他倆還喝了一陣兒冰紅茶。

 

  最後倆人在沙發上一頭一個睡著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快三點了。

 

  看著一桌一地的狼藉, 擁有多年長工之魂的初一困得都有點兒不想動了。

 

  “不管了, ”晏航在飄窗上靠牆坐著,腿來回晃著, “明天再收拾吧。”

 

  “……還是收, 收拾一下, ”初一猶豫了一會兒站了起來,“萬一半夜誰,誰起來上,個廁所再, 再摔一跤。”

 

  “你真是。”晏航笑了笑, 從飄窗上跳了下來, “行吧,我幫你。”

 

  “怎,怎麼是幫我,”初一嘖了一聲,“這也沒規,定是我的活兒, 啊。”

 

  “我跟你一塊兒,”晏航說,“對了吧?”

 

  “嗯。”初一點頭。

 

  晏航這個一塊兒,基本也就是跟著走兩步,初一收好一撂盤子,他往上放個勺,初一捧起一撂碗,他往上再放個杯子。

 

  等把這些收拾完開始掃地的時候,他就坐回了飄窗上,“一塊兒”活動就算是結束了。

 

  初一一邊掃地一邊瞅了他一眼:“你以前……”

 

  “以前都是跟我爸輪流收拾,先扔著,有空了再弄。”晏航打斷了他的話,很利索地回答。

 

  “那後來……”初一又說,但又被打斷了。

 

  “後來我自己在這兒也不怎麼開火,有時候用紙碗紙盤吃完一扔,”晏航說,“再後來就有你了。”

 

  “……哦。”初一點了點頭。

 

  其實實在沒人管,晏航自己也收拾,畢竟還是個挺講究的人,但有他在,晏航肯定就躲懶兒了。

 

  命好苦。

 

  從小在家就要做各種家務,長大了一邊上班還得一邊做家務。

 

  不上班的在飄窗上抽煙看夜景。

 

  ……幸福啊。

 

  大醉一場的兩個人第二天都睡到了中午,晏航正猶豫著是要叫他倆起來吃飯還是直接不管的時候,崔逸起來了。

 

  “我去辦公室了。”他進浴室洗了洗臉。

 

  “一身酒味兒去辦公室?”晏航愣了愣。

 

  “回去洗個澡,洗個頭,刷個牙,換身兒衣服,去辦公室。”崔逸說。

 

  “知道了。”晏航笑了起來。

 

  “你爸估計睡到晚上,”崔逸往客廳那邊看了一眼,“你別管他了,自己吃吧。”

 

  “要給你弄點兒嗎?”晏航問。

 

  “不用,”崔逸說,“我一會兒讓助理給我叫個外賣就行。”

 

  “你有助理啊?”晏航說。

 

  “我都幹多少年了,有個助理很奇怪麼?”崔逸看著他。

 

  “不是,主要是我也沒見過,”晏航笑了笑,“我爸還說去給你當助理呢。”

 

  “那我直接就得被投訴到失業,”崔逸揮了揮手,“我走了,再吃飯別叫我了,扛不住。”

 

  “嗯。”晏航笑著點了點頭。

 

  老爸的適應能力很強,從帶著兒子四處遊蕩到一個人四處連躲帶追凶再到看守所裡窩著,最後回到普普通通的失業中年男人,這一路的轉變似乎沒有對他有什麼影響。

 

  晏航琢磨新工作的這段時間裡,老爸一直住在崔逸家裡,有時候會過來跟他聊會兒天,大多數時間會在外面轉悠。

 

  說是心態不一樣了,看到的世界就不一樣了,得重新看一遍。

 

  晏航有預感,這位中年老狐狸是呆不住的。

 

  果然沒過多久,老爸就打算出趟門,說是回老家看看,再去點兒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是哪兒,晏航沒多問,現在老爸出門,他已經不會有什麼害怕了,只是會有點兒捨不得。

 

  “回來給你倆帶禮物。”老爸拿了個行李袋往裡塞著衣服。

 

  “哄小孩兒呢你。”晏航說。

 

  老爸笑了笑沒說話。

 

  他住在崔逸家,但衣服都放在了晏航這兒,收拾的時候從衣櫃裡一攏,依舊跟以前一樣,雖然都是挺講究的衣服,但一共也沒幾件,隨便往行李袋裡一塞就行。

 

  把衣服都塞好之後,老爸又從袋子裡扯了幾件出來,遞給了晏航:“幫我掛回去。”

 

  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把衣服掛回了衣櫃裡。

 

  老爸對於他的心思還是相當瞭解的,這個把衣服掛回去沒全拿走的動作,就像是在向自己證明,不會再不告而別不知歸期了。

 

  “我大概一個月回來,”老爸說,“你有時間去幫我看看租個房,我也不能總住崔逸那兒,他天天晚上去廁所都以為我是賊,一驚一乍的。”

 

  “老崔記憶力這麼差,他是怎麼做得了律師的……”晏航有些震驚。

 

  “他這一輩子屋裡都沒有過別人,”老爸說,“估計我不住個一年兩年的他適應不了。”

 

  “你對房子有什麼要求嗎?”晏航問。

 

  “你沒跟我一塊兒租過房嗎白眼兒狼,”老爸問,“才多久啊就不記得了?”

 

  “我知道,能住就行,”晏航說,“現在不是……不一樣了麼。”

 

  “也是,”老爸嘖了一聲,看著他,“要比你崔叔那個房子大,比他那個房子高級,比他那個……”

 

  “還是用能住就行這個標準吧。”晏航沖他抱了抱拳。

 

  給老爸租房,比給初一他爸租房要簡單得多,因為老爸花錢沒譜,而且“遺產”還沒用完。

 

  “我去物,物業問問吧,”初一說,“就在這兒能,租著就最,好了。”

 

  “嗯。”晏航點點頭。

 

  初一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說完就直接去了物業,然後就問著了一戶,跟他們隔了四棟樓,戶型差不多,比晏航這套多一個房,但肯定沒有崔逸那套大,但是在一樓,門口有個兩平米的所謂院子。

 

  “就這套吧。”晏航在電話裡說。

 

  “不去看看?”初一愣了愣。

 

  “有什麼可看的,”晏航說,“樓都挺新的,還帶院子。”

 

  “那能叫院,院子嗎……”初一歎了口氣,“跟我們樓,樓下那個一,樣啊,用個跟我腿那,那麼高的欄杆,圍著,刺蝟都能蹦,過去。”

 

  “放屁,”晏航笑了起來,“你看過樓下花園的刺蝟跳嗎?”

 

  “我去看看吧,”初一說,“你也沒,沒什麼用。”

 

  “滾。”晏航掛了電話之後笑了半天,又伸頭到窗戶外面看了看樓下的“院子”。

 

  的確算不上是個院子,兩步就能走來個回了,不過可以擱點兒花盆種點兒蔥……晏航的思緒又有點兒飄遠了。

 

  雖說買車的目標都還沒達成,也還是會在這種時候想想自己的房子。

 

  初一回來的時候已經看過了房子,還跟房東約好了簽協議的時間。

 

  “挺有效率。”晏航豎了豎拇指。

 

  “我問,問了一下這,這個社區的房價,”初一看著他,“嚇死我了。”

 

  “你倆月工資買不了一平米吧。”晏航笑著說。

 

  “啊,”初一點點頭,“是我掙得太,太少還是房,價太不,懂事了啊?”

 

  “你掙得不少了,”晏航說,“你同學不還有很多都還掙不上錢的麼。”

 

  “嗯,”初一嘖了一聲,“比如周,春陽同學。”

 

  “他不算,不爭氣的啃老玩意兒,”晏航也嘖了一聲,“不過……好久沒聽你提他了啊?”

 

  “想喝醋直,直接廚,房裡喝吧,”初一說,“何必找春陽。”

 

  “他沒姓啊。”晏航說。

 

  “何必找周,春陽。”初一說。

 

  “會不會斷句啊。”晏航說。

 

  “你對我們結,結巴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初一說。

 

  晏航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沖他招了招手:“過來,小乖狗。”

 

  “幹嘛?”初一很警惕地看著他。

 

  “揉揉腦袋。”晏航說。

 

  “然後呢?”初一還是很警惕。

 

  “讓你他媽過來揉腦袋!哪兒那麼多廢話。”晏航瞪著他。

 

  初一迅速走了過來,低頭往他身上一紮。

 

  晏航抱著他腦袋一通搓:“有時候突然就覺得你很可愛。”

 

  “我也覺得。”初一說。

 

  老爸這次的確是回了趟老家,確切說是晏航的老家,畢竟老爸沒父沒母,老家到底在哪兒,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媽的墓碑他又給換了一塊新的,上面的字兒跟以前一樣,就是立碑人那兒多了晏航的名字。

 

  “本來想寫野驢之墓,”老爸說,“刻碑的老頭兒不幹。”

 

  “你媳婦兒要蹦出來跟你急了,神經病。”晏航說。

 

  “之前放這兒的東西我都擱到墓裡頭了,”老爸說,“算是個紀念吧,以後跟著我兒子重新做爹了。”

 

  “嗯。”晏航笑笑。

 

  “我下個月初回去,”老爸說,“趕在你生日之前。”

 

  “今年能送我點兒正常的禮物嗎?”晏航問。

 

  “能啊,”老爸說,“哪年送的禮物不正常了?”

 

  “……行吧,”晏航歎了口氣,“你回來就行,禮物不用管了。”

 

  老爸之後的行程沒有再給他透露,但隔兩三天會給他打個電話,有兩次聽著風很大,聲音也很飄,像是站在山頂上。

 

  “不知道上哪兒浪去了,”晏航一邊翻著朋友圈看著之前同事們的近況,一邊咬著牙,“居然不帶我。”

 

  “帶你,你也不去。”初一在旁邊翻著書。

 

  他月底要考初級證,每天都特別刻苦地看著書,但每次都能接上他的話茬,讓晏航強烈懷疑他這回根本考不過。

 

  “你十一有假嗎?”晏航說,“我想出去玩。”

 

  “不知道,十一還那,麼久呢。”初一說。

 

  “我……”晏航翻到一半,看到了以前老大發的一條朋友圈。

 

  老大一萬年也不發一條朋友圈,要不是有時候能看到連絡人裡有他,晏航都覺得從來沒加過他好友了。

 

  老大發照片是個正在裝修的店面,面積不大,但看得出是西餐廳,配的文字是做屬於你自己的西餐。

 

  “你以,以前的老大?”初一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的。

 

  “嗯,”晏航點點頭,“好像自己開店了。”

 

  “羡慕吧?”初一問。

 

  “不羡慕,”晏航說,“你現在給我錢讓我去開個店,我也幹不了,經驗不夠,不懂的東西也太多了。”

 

  “這麼謙虛?”初一有些震驚地看著他。

 

  “你以為我跟你似的不要臉麼?”晏航說。

 

  “你說自,自己帥的時候一,一點兒都不謙,謙虛啊。”初一說。

 

  “說事實呢,瞎謙虛什麼,”晏航說,“又不跟你似的瞎眼兒說瞎話,可愛,可愛。”

 

  “我不,不可愛嗎?”初一問。

 

  “可愛。”晏航轉頭親了他一口。

 

  初一笑了笑,低頭又指了指手機:“做屬於你自,自己的……什麼意思?”

 

  “不知道,”晏航想了想,“他不會是想做定制吧,他寫的書裡提過,讓客人最大限度地掌控自己想要的味道……”

 

  “你想去?”初一問。

 

  晏航看了他一眼,初一不愧是他的狗……男朋友,很多時候他想什麼,初一連一秒都不用就能猜到。

 

  “我先問問。”晏航說。

 

  “那十,十一就不,能出去玩,了喲。”初一把下巴擱到他肩上。

 

  “喲屁啊賣什麼萌,”晏航反手在他嘴上拍了一下,“人也不一定還招人,招人也不一定要我……我跟他也算不上熟,先問問再說。”

 

  “嗯。”初一點頭,“別緊張。”

 

  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

 

  “如果是我就,就會緊張,”初一也笑了笑,“一時半,半會兒也好,不了。”

 

  “沒事兒,你現在也不用找工作,”晏航說,“緊張不著。”

 

  緊張這種情緒,對於晏航來說,也不是沒有,但一般打個電話問問工作,他是不會緊張的。

 

  他看了一眼時間,給老大撥了個電話過去。

 

  “小晏?”老大接了電話。

 

  “是我,”晏航笑了笑,“唐哥下午好。”

 

  “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老大的語氣還是跟以前差不多,挺嚴肅。

 

  “看到你發的照片了。”晏航也沒繞彎子。

 

  “哦,我跟朋友弄了個店,”老大說,“嘗試一下新的形式。”

 

  “是你書裡提過的嗎?”晏航問。

 

  “你……還真看過我的書啊?”老大似乎有些吃驚。

 

  “看了啊,”晏航說,“我拿到以後就全看了。”

 

  老大歎了口氣:“你大概是第一個真的看完了我書的助理了。”

 

  “我每天留點兒時間看書,”晏航說,“你的書我當教材看的。”

 

  老大笑了笑,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想過來試試?”

 

  “嗯,我覺得挺有意思。”晏航說。

 

  “那你明天過來試試吧,但是我不保證能用你,”老大說,“現在店裡不招人。”

 

  “沒事兒,”晏航說,“我就當學習學習。”

 

  初一今天點兒比較背,碰上個比李逍還囉嗦的客戶就算了,還指手劃腳的指導他,換皮帶的時候就差要推開他自己幹了,他上手的時候杵的那個位置初一一看就知道這人屁也不懂,為了不傷著他,初一的手被狠狠勒了一下,收回來的時候手指頭已經發紫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客戶一看就愣了,沒有了之前的得瑟勁。

 

  “出去。”初一指了指門口。

 

  “先拿水衝衝吧。”客戶說。

 

  “你去,外面,”初一還是指著門口,“等著。”

 

  “行行行,”客戶轉身往外走,“衝衝啊。”

 

  手指頭跟被剁了一刀還蘸了辣醬似的一下下竄著疼,初一已經很久沒體會過這種疼痛了,大概是太久沒被人打了……

 

  上回換發動機被砸一下腳也沒這麼疼。

 

  他蹲在車邊兒上,拿出手機給手指頭拍了張照片,然後發給了晏航。

 

  再一看時間,又覺得不太合適,這會兒晏航應該是在那個老大的店裡面試……於是他趕緊又補發了一條。

 

  -不用管我

 

  “你是不是天雷劇看多了啊,”晏航一小時之後給他打了個電話過來,“發個慘兮兮的照片再配一句不用管我……”

 

  初一想想,沒忍住樂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你在面,面試呢。”

 

  “我就是在面試呢,”晏航說,“矯情玩意兒。”

 

  “面完了?”初一問,“怎麼樣?”

 

  “你手怎麼弄的啊?”晏航沒回答他,歎了口氣,“上禮拜砸腳,這禮拜砸手,你們汽修傷亡率是不是有點兒太高了啊?”

 

  “沒人亡。”初一說。

 

  “問你怎麼弄的呢!”晏航說。

 

  “皮帶夾了一下,”初一說,“已經不,疼了。”

 

  “回來給你揉揉。”晏航說。

 

  “那就得疼,疼死。”初一笑了。

 

  “那他媽回來給你再砸兩下吧!”晏航嘖了一聲。

 

  初一笑了半天沒說話。

 

  “老大讓我下周去上班了。”晏航說。

 

  “真的?”初一聲音一下提高了,“上班了?”

 

  “嗯,他們那兒的形式就是擺個小台,客人坐那兒看著,搭配想要的口味,然後給做出來,還得做得好吃,”晏航說,“這也不算什麼創新了,不過他這個客人參與度更高些。”

 

  “聽,不懂。”初一說。

 

  “下回聽不懂請及時打斷我,省得我說這麼一堆。”晏航說。

 

  “但是喜,喜歡聽你,說話。”初一笑著。

 

  “滾,”晏航說,“回來給你砸手。”

 

  人還是得工作,哪怕是晏航這種隨意慣了的人,初一也能感覺得到,下周去上班這個消息,讓晏航心情不錯。

 

  他回來之後也沒琢磨著要砸他手。

 

  “過來吧,”晏航坐在飄窗上沖他招了招手,“抹點兒藥。”

 

  初一走到他跟前,伸出中指。

 

  晏航看著他。

 

  “就是中,中指受傷。”初一解釋。

 

  “那也不用擺這個麼標準的姿勢吧,”晏航說,“再指我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按這兒收拾了?”

 

  初一迅速把手指都伸開了。

 

  晏航拿了點兒藥棉,從一個小瓶子裡倒了點兒藥出來往他手指頭上抹著。

 

  “什麼藥?”初一問。

 

  “不要每回都問,”晏航說,“上回就告訴你了我不知道,我爸不知道從哪個老騙子那兒騙來的。”

 

  初一歎了口氣。

 

  不過這個藥還挺管用的,起碼能消點兒腫。

 

  吃完飯之後手指看上去就沒那麼太嚇人了。

 

  “你不告,告訴晏叔叔嗎?”初一躺在沙發上枕著晏航的腿,對著燈檢查自己中指的恢復情況。

 

  “你能不能行了,夾個手指頭還要告訴男朋友他爹?”晏航說,“我被人捅了一刀他都沒慰問過我呢。”

 

  “我說!說的是!你工!作的事!”初一放下手,歎了口氣。

 

  “他沒幾天就要回來了,”晏航說,“這會兒著急告訴他幹嘛,跟小朋友考了一百分要告訴爸爸一樣。”

 

  “你讓,讓他過過癮,”初一說,“就,兒子有,有什麼事兒第,一時間告,訴他,多幸福啊。”

 

  晏航低頭看了他一眼:“幼稚。”

 

  “那就幼,幼稚一回唄。”初一說。

 

  晏航沉默了好半天,然後摸出了手機。

 

  給老爸彙報自己的事兒,他好像很少做,老爸不會問,他一般也不會主動這麼說。

 

  就像每次老爸消失之後又出現,他不會問老爸的行蹤,也不會報告他消失這段時間裡自己的情況。

 

  找了份工作就給老爸打電話,還真是第一次,有些不自在,但也莫名其妙地覺得有點兒暖。

 

  “親愛的太子,”老爸很快接了電話,“想我了?”

 

  “沒,”晏航說,“我撥錯號了。”

 

  “那這是緣分啊,聊會兒。”老爸說。

 

  晏航笑了起來:“跟你說個事兒……其實也沒什麼,不說也無所謂。”

 

  “說啊,”老爸說,“讓我聽聽。”

 

  “我今天去面試了一個挺有意思的餐廳,”晏航說,“通過了,下周上班了。”

 

  “是嗎?”老爸的語氣聽著挺平常的,但晏航對他太熟悉,還是聽出了高興,不知道是高興他終於又上班了,還是高興他專門打電話說了這個事。

 

  “嗯,”晏航笑了笑,給他說了一下餐廳的形式,“挺好玩的,你回來以後叫上初一和老崔,一塊兒過來吃一次吧,我給你們做。”

 

  “你生日正好可以去。”老爸說。

 

  “我生日,你們過來坐那兒,然後我做東西給你們吃?”晏航問。

 

  “是啊。”老爸說。

 

  “是誰生日啊?”晏航有些想笑。

 

  “你啊,”老爸說,“兒子的生日是老爸的受難日啊。”

 

  “……你替我媽生的我是吧?”晏航樂了。

 

  “她生完你就沖我發火呢,沒出產房就罵上了,”老爸說,“要不是沒力氣,她能下來揍我,我非常受難啊。”

 

  “行吧,”晏航笑著說,“那我生日的時候伺候你吃一頓。”

 

  “這就對了。”老爸說。

 

  晏航掛了電話之後,初一看著他,電話裡晏叔叔的話他差不多都聽到了:“這,這個生日很,有意義啊小,小晏。”

 

  “是啊小初。”晏航說,“說到這裡就可以了,再嘴欠擠對我我保證抽你。”

 

  “好的小晏。”初一點點頭。

 

  倆人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一塊兒樂出了聲,笑了好半天晏航才在他臉上拍了拍,往後仰頭靠著,閉上眼睛拉長聲音舒出了一口氣。

 

105

 

  晏叔叔在外邊兒玩了一圈回來的時候, 帶了挺多東西, 塞滿了一個新買的大號旅行箱。

 

  初一和晏航一塊兒蹲在旅行箱跟前兒看著。

 

  “都是禮物?”晏航問。

 

  “也不全是禮物,有些是買回來也不知道幹嘛的。”晏叔叔說。

 

  “你是不是覺得你遺產挺多的得趕緊用啊, ”晏航看著他, “出於對我的打擊報復, 不打算給我留點兒了?”

 

  “咱們這麼多年在外頭,從來也沒往回走過, ”晏叔叔說, “我體會一下這個往回帶東西的感覺。”

 

  “體會到了嗎?”晏航問,“感覺怎麼樣?”

 

  “累死了, ”晏叔叔指著這個行李箱, “所有的行李架都擱不下它, 擱過道上能把路堵死,最後乘務員給我拎到下車門那兒放著。”

 

  初一笑了半天,對於出門永遠沒什麼行李的晏叔叔和晏航來說,這應該是從來沒體會過的。

 

  其實他也沒體會過。

 

  他就出了一趟遠門兒, 從家裡到這兒, 而且因為根本沒東西可帶, 他的行李也只有一點兒。

 

  晏航用手指彈了彈行李箱:“打開看看唄,帶什麼回來了?”

 

  “看看唄。”初一也學著他往行李箱上彈了一下。

 

  “來,讓你們看看,”老爸也蹲了下來,把行李箱放倒,打開了蓋子, “你倆怪可憐的,都沒體會過家裡有人回來給帶東西的感覺吧?”

 

  “沒有,”晏航看了初一一眼,“你有吧,你小姨還給你帶東西呢。”

 

  “不太,一樣,”初一笑了笑,“我小姨都把,把我叫,出去偷偷給,來看,看我的時候帶,東西感覺也,不一樣了。”

 

  “那來感受一下吧。”晏航搓了搓手。

 

  仨大老爺們兒一塊兒圍著個行李箱蹲著,等著看裡頭的東西,這場面其實挺傻的,但是晏航卻顧不上吐槽自己,就覺得有意思,甚至還有些激動。

 

  這種激動,對於他和初一來說,晚到了得有十多年,對於很多人來說,有記憶起就應該有這樣的場面了吧。

 

  “這個,”老爸打開蓋子之後拿出來的第一件東西是個袋子,“給初一買的衣服。”

 

  “啊!謝!謝晏叔,叔,”初一興奮地接了過來,立馬就拆開了,“是TTTT恤啊!”

 

  “大小應該差不多,我按晏航的號買的,”老爸說,“你倆差不多現在。”

 

  “是,”初一點頭,“他不,不長個兒了。”

 

  “滾。”晏航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盯著箱子,“還有呢?”

 

  “這個是給你的。”老爸又拿了個袋子出來,“也是件T恤。”

 

  “我看看,是什……”晏航接過來的時候有些激動地把袋子拆開,然後愣了愣,“跟初一的一樣啊?”

 

  “情侶裝嘛。”老爸說。

 

  “……這樣的情侶裝是不是有點兒浪費啊?”晏航看著他,“我倆衣服混著穿,現在相當於一人兩件一樣的衣服。”

 

  “讓你倆情侶裝是一塊兒穿,誰讓你們輪著穿了,”老爸說,“你智商讓初一傳染了嗎。”

 

  “沒,”初一還是興奮地拿著他那件T恤,“智商是遺,遺傳的。”

 

  晏航笑出了聲,坐到地上一通樂。

 

  老爸歎了口氣,繼續從箱子裡往外掏東西:“這個是初一的。”

 

  “我還有?”初一很吃驚地接了過來,是條運動褲,“啊,啊,啊,啊……”

 

  “啊什麼啊個沒完了,”晏航拍了他一下,“至於這麼激動嗎?”

 

  “迪。”初一說。

 

  “……還有我的嗎?”晏航轉頭看著老爸。

 

  “有。”老爸點頭。

 

  看到他手裡拿著的同樣的袋子的時候,晏航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就說你是不是給我倆一樣的衣服買了一套?”

 

  “三套。”老爸伸出三根手指,“怎麼樣,我夠意思吧,我自己才買了一套。”

 

  “一樣的嗎?”初一問。

 

  “誰跟你們穿一樣的,”老爸說,“我穿童裝。”

 

  “真可愛。”初一點點頭。

 

  “繼續。”晏航笑著指指箱子。

 

  老爸也不知道是真沒有給人買東西的經驗,還是永遠就這麼沒正經,他和初一各獲得了三套雙胞胎效果的一模一樣連碼子都沒有區別的衣服,一人五雙襪子,確切說是一模一樣的十雙襪子分開兩份包裝,還有一人一雙同樣碼的黑社會款人字拖。

 

  “怎麼樣?”老爸看著他倆問。

 

  “喜歡。”初一盤腿兒坐地上一個勁兒點頭。

 

  晏航一直在樂,就沒停下過。

 

  “還有呢,”老爸說,“還看嗎?”

 

  “來。”晏航邊樂邊說。

 

  “接下去上場的,就不是哥倆好禮物了,”老爸說,“是不一樣的。”

 

  初一很有興趣地盯著。

 

  “這個是初一的。”老爸拿出了個盒子。

 

  “剃鬚刀!”初一說。

 

  “對,”老爸說,“大小夥子了,用個好的。”

 

  初一低頭一通拆,樂得合不攏嘴,晏航感覺這狗真的很好打發,收到什麼都笑得找不見眼睛。

 

  “我沒有?”他問了一句,想起來老爸說現在上場的是不同的了。

 

  “沒有。”老爸回答。

 

  “我沒鬍子啊?”晏航問。

 

  “我看你用的那個挺高級的了,”老爸說,“用不著買新的。”

 

  “那他也用我的那個呢!”晏航指著初一。

 

  “我又不知道,”老爸沖初一勾了勾手指,“還給我,我正好拿去送崔逸,我忘給他買東西了。”

 

  初一愣了愣,迅速把剃鬚刀放到了自己身後:“不。”

 

  晏航跟老爸同時暴發出笑聲,他揉了揉初一的腦袋:“哎,說得好,不!”

 

  老爸給晏航買了個新的耳機,這倒是他沒想到的,他的耳機用了很多年了,雖然是個好貨,但也多少有點兒舊了。

 

  “你還用的是以前那個吧?”老爸問。

 

  “嗯,”晏航笑了笑,“一直用著也沒想到要換。”

 

  “這個好,試聽的時候一耳朵,”老爸說,“煲都還沒煲呢就很震撼了。”

 

  “一會兒我試試。”晏航笑著點頭。

 

  “接下去就沒你倆了的,”老爸從箱子裡又拿出個盒子,拆開了,“看看,多漂亮。”

 

  是個長條的玻璃花瓶。

 

  按花瓶來說,它非常漂亮,老爸的審美一向沒問題,但是大老遠的出去玩一圈,回來的時候扛個花瓶,這就讓人覺得非常神奇了。

 

  但也有可能只有晏航覺得神奇,因為初一表示非常驚喜。

 

  “可以放,放在給你租,租的那個屋裡,”初一說,“正好合適。”

 

  “對,我也是這麼想的。”老爸點頭。

 

  “還有什麼?”晏航往箱子裡看了看,差不多見底了,“我的生日禮物呢?”

 

  “你今天生日嗎?”老爸看著他。

 

  “三天之後。”晏航回答。

 

  “那就三天之後再看,剛那一堆還不夠你過癮的嗎?”老爸說。

 

  “……行吧。”晏航笑笑。

 

  箱子裡還有些東西,都是老爸隨手買的,一個花瓶,幾個掛牆的盤子,還有帽子,造型奇特看了絕對睡不著覺的恐怖版小夜燈……

 

  還有一個小首飾盒。

 

  這個老爸沒向他倆展示,但晏航看得出來是個戒指盒子,他趁著老爸讓初一試衣服的時候悄悄摸過來打開看了一眼,果然是空的。

 

  大概是把這個戒指和之前的那些小玩意兒放在一起了。

 

  盒子還帶了回來。

 

  晏航笑了笑,對於老爸來說,野驢應該是他下輩子都會記得的人。

 

  老爸扔下一堆神奇的禮物之後,把衣服收拾到箱子裡,搬進了新租的那套房子。

 

  居住環境一直不是老爸租房考慮的內容,但畢竟這是得住上挺長時間的地方,他兒子也不可能幾年內就給他買房子,所以他還是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

 

  “挺好的,”老爸點點頭,“這房子光照好,出來進去也方便。”

 

  “門口可以種點兒東西,”晏航說,“初一問了,不能刨地,但是可以擱花盆。”

 

  “種點兒什麼……”老爸看著門口的兩平米空地,“搭個小架子,然後把崔逸的花搬點兒過來吧。”

 

  “你能不能對你唯一的朋友善良一點兒啊,”晏航說,“他那點兒花伺候得多不容易。”

 

  “我又不會弄死他的花,他幫我養兒子,我幫他養花,多麼公平。”老爸說,“就這麼決定了。”

 

  “……哦。”晏航點點頭。

 

  老爸回來之後就沒再出門,吃喝都上晏航這兒來。

 

  上班下班,路過老爸門口的時候叫一聲,老爸立馬出來跟他回去吃飯,晏航覺得有種從來沒有過的奇妙的踏實的感覺。

 

  工作目前來說也還挺順利,本來他以為老大會讓他去後廚先試試,畢竟前廳要是出了錯,客人直接一眼就能看到,但老大讓他留在了前廳。

 

  “畢竟形象好,擱後廚浪費了。”這是老大的理由。

 

  他的工作是在前廳幫助客人做西餐,有時候是客人點了他做,有時候是協助客人自己做,但是這樣的形式,在晚上七點準時結束,別的時間裡客人點餐都是後廚做,而他七點之後就能下班了。

 

  生活就像是隨著老爸回來而走上了踏實的重複之中。

 

  唯一讓他有些無語的就是生日的時候他得做飯。

 

  “我們直接過去就能有座兒嗎?”晏叔叔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回頭看著初一,“不是說他們一共就三個這種檯子,還得預訂麼?”

 

  初一點了點頭:“嗯,特別火,火爆,一座難求,都得排,排……”

 

  “先別急著幫他吹牛,”晏叔叔打斷他,“我們沒訂座兒呢。”

 

  “晏航給留,留了。”初一笑了笑。

 

  “你說我要點個大醬吐司或者紅燒肉沙拉什麼的,”崔逸邊看導航邊說了一句,“晏大廚能給我做出來嗎?”

 

  “挺大個,人了,”初一說,“欺負小,小孩兒。”

 

  崔逸嘖了一聲:“初一你這個厚臉皮是跟晏航學的嗎?”

 

  “是。”初一很誠懇地點了點頭。

 

  快到餐廳的時候,初一拿出了手機,上了小天哥哥的號,發了條微博。

 

  崔逸把車在餐廳的停車位上停好的時候,他說了一句:“我要直,直播了。”

 

  崔逸和晏叔叔同時坐直了,一個看著後視鏡,一個把遮陽板的鏡子翻了下來,初一沒忍住笑了起來:“不一定能,能拍到你們。”

 

  “下車。”崔逸打開車門下了車。

 

  “想拍也不讓你拍。”晏叔叔也下了車。

 

  初一一邊下車一邊用小天哥哥的號進了直播間。

 

  “有人嗎?”他把鏡頭對著地面。

 

  -

 

  -有有有有

 

  -有的呀小狗

 

  -狗哥

 

  -狗哥好

 

  -攝像麻煩把鏡頭轉一下對著自己或者抬起來對著刑天謝謝

 

  “今天是小,小天哥哥生,生日,”初一跟在晏叔叔和崔逸身後往餐廳走,“又老一歲,可以叫老,老天哥哥了。”

 

  -老天爺

 

  -別這樣,我比小天哥哥大好幾歲

 

  -我兒子都快跟他一樣大了。。。

 

  -現在是開始比老嗎

 

  初一抬頭看了一眼,晏航從餐廳裡走了出來,沖他們晃了晃手:“給你們留好桌了。”

 

  初一愣了愣,晏航今天穿的這身餐廳的制服,是他見過的晏航穿過的制服裡最好看的,特別像個有錢人家裡的大總管。

 

  ……大總管有什麼好看的?

 

  不知道,反正就是好看。

 

  其實就是套西服,黑色的,晏航身材修長,穿上就特別養眼。

 

  “今天小天哥哥很帥。”他小聲說。

 

  -???不結巴了

 

  -沒結巴

 

  -居然被帥得說話都利索了!!

 

  -。。。。我一直以為應該是帥得說話都結巴了呢

 

  “幹嘛呢?”晏航看了他一眼。

 

  “直播,”他說,“要口,口罩嗎?”

 

  “不用,”晏航笑了笑,“走,進去。”

 

  餐廳裡人挺多的,除了三張定制西餐的檯子,還有不少卡座,都差不多坐滿了,旁邊的客人也都會看著定制檯子這邊。

 

  初一坐下之後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老大會讓晏航留在前廳。

 

  做菜做得好,做菜的動作也非常帥,而且人還特別帥,這樣的廚師上哪兒找啊。

 

  “歡迎光臨,”晏航站在檯子旁邊,手往檯面上一撐,看著他們幾個,“感謝你們在我生日的時候過來讓我給你們做飯。”

 

  “不客氣。”晏叔叔說。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崔逸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是叔叔嗎

 

  -啊好緊張,似乎有長輩在啊

 

  -跟著坐直了身體

 

  -我們要見家長了嗎

 

  -叔叔好

 

  -大叔叔好,二叔叔好

 

  初一托著下巴,看著晏航,把手機往上慢慢抬,從晏航的腿一直拍到他的臉,然後停下。

 

  螢幕上小姐姐們開始瘋狂刷屏,初一幾乎已經看不到晏航的臉了,也快要不認識啊和帥字了。

 

  感覺手機都有些扛不住。

 

  “可以做個大醬吐司嗎?”晏叔叔問了一句。

 

  螢幕上好容易才剛剛緩過勁來的小姐姐們頓時又把螢幕給哈哈滿了。

 

  “可以啊,”晏航說,“我做了你吃不吃?”

 

  “他吃。”晏叔叔指了指崔逸。

 

  初一笑了起來,手都有點兒抖。

 

  “我想吃乳酪把餅蓋滿的披薩,”崔逸說,“放培根和黑椒,別的都不要,重要的是乳酪要多,蓋滿……我一直想這麼吃,但是哪個店也不給這麼做。”

 

  “你早說啊,”晏航笑了,“我在家就能給你做了。”

 

  -我也想這麼吃

 

  -餓了

 

  -天哪我也一直想只吃乳酪不吃別的

 

  “好,崔叔的全乳酪披薩,”晏航轉頭看著晏叔叔,“你的大醬吐司?”

 

  “烤饅頭片兒,”晏叔叔說,“配豬排,行嗎?”

 

  “……行。”晏航點頭,然後往初一這邊看了過來。

 

  初一看著鏡頭裡晏航的目光掃過來時,感覺自己跟螢幕上的小姐姐們一樣,頓時覺得心跳都搶拍子了。

 

  -我的天這一眼要真是看我,我估計站不住了

 

  -是我

 

  -你們有點出息啊,勇敢地站起來,小天哥哥就是在看我!!!!們的狗哥!

 

  -狗哥還好嗎

 

  -應該還好,手還很穩沒有抖

 

  -畢竟有大叔叔和二叔叔在

 

  -請大家端莊一些,給兩位叔叔留個好印象

 

  -兩位叔叔根本不會看我們好嗎

 

  -所以。。。。。

 

  -我要炸了啊太帥了啊我喜歡小天哥哥的眼神啊啊啊啊啊!!!!!

 

  “你想吃什麼?”晏航看著初一勾了勾嘴角。

 

  -吃你

 

  -

 

  -當然是你

 

  -矜持!

 

  -狗哥要吃小天

 

  初一差點兒讓小姐姐們帶得脫口而出一句“吃你”了,咬了咬牙才刹住:“小,小狗吐司。”

 

  “什麼?”晏航看著他。

 

  “小狗吐司。”初一說。

 

  -媽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狗的專屬吐司

 

  -我要去下單一個吸氧機

 

  -我撞桌子自我人工呼吸吧,畢竟窮

 

  晏航的眼睛的確很好看,初一看得有些出神。

 

  其實他挺長時間沒有這麼看過晏航了,每天忙著上班下班,覺得生活特別充實,跟晏航每天晚上一塊兒窩著吐槽一會兒電視劇,或者是他看電視,晏航玩遊戲。

 

  生活過很單調也很暖。

 

  偶爾像現在這樣突然面對面用另一種心態抬眼看著晏航的時候,他又會猛地心裡一陣激動。

 

  無論多長時間,無論有多熟悉,無論相處得有多無聊,晏航在他心裡依然會帶起裡三層外三層激動的雞皮疙瘩。

 

  直播是什麼時候退出的,初一弄不清了,反正晏航開始做小狗吐司的時候,他的手機已經臉沖下放在桌上挺長時間了。

 

  真是對不起小姐姐們啊。

 

  “你這個小狗吐司就是用吐司擺個狗啊?”晏叔叔說。

 

  “不然呢?”晏航歎了口氣,“我就給他捏過一個狗頭麵包,我哪知道小狗吐司是個什麼鬼。”

 

  “小狗吐絲是蜘蛛精。”崔逸說。

 

  初一笑了好一會兒:“小狗吐,吐司就是小,小狗吃的吐司,小狗吃,吃了就叫小,狗吐司。”

 

  “你現在也是個大型犬了。”晏叔叔說。

 

  聽到晏叔叔的聲音時,初一才猛地回過神,嗆了一口,偏開頭咳了半天,臉都憋紅了。

 

  一半是咳的,一半是感覺自己有點兒丟人。

 

  他大概是有什麼眼疾了,只看得到對面的晏航,兩邊的晏叔叔和崔逸他完全沒看見,想想自己滿腦子想著晏航,再個裝可愛說的那句話,頓時都想鑽到桌子下邊兒去。

 

  晏航拿了奶油和霜淇淋混和澆在了吐司上,再把盤子推到了初一面前:“吃吧小狗。”

 

  初一先拍了張照片,然後抓過叉子埋頭苦吃起來。

 

  晏航有點兒想笑,估計是回過神來了,這會兒就算沒東西吃,初一這個腦袋也抬不起來。

 

  “你也弄點兒吃的啊。”老爸邊吃邊說。

 

  “我上著班呢,”晏航說,“怎麼吃。”

 

  “……這麼可憐?”老爸看了他一眼,“那平時也這樣嗎?你做好了,看著別人吃?”

 

  “做好了我就走開了,”晏航說,“今天我是沒辦法才站在這兒看你們吃。”

 

  “你現在可以走開,”崔逸說,“沒事兒。”

 

  “叔,”晏航看著他,“我在等我的生日禮物呢。”

 

  “哦對了,”崔逸趕緊摸了摸兜,“差點兒忘了。”

 

  他把一個紅包放到了晏航面前:“生日快樂。”

 

  “謝謝崔叔。”晏航拿起這個簡單粗暴的紅包放進了兜裡。

 

  “來,”老爸的手也伸進了兜裡,“這回的生日禮物絕對正常。”

 

  晏航看著他,他手從兜裡拿出了一個小首飾盒,遞了過來。

 

  這就是那天在行李箱裡看到的首飾盒,當時是空的,晏航接過來:“這不是……”

 

  “偷看沒看著吧?”老爸說,“在下麵那層呢。”

 

  晏航看了老爸一眼:“你長了多少眼睛啊?”

 

  “倆。”老爸嘖了一聲,“你是我帶大的,想什麼看什麼幹了什麼,我全知道。”

 

  晏航笑了笑,打開了盒子。

 

  盒子依舊是空的,他按老爸的指示把中間的小隔板拿了起來,下面是條帶黑繩的銀色吊墜。

 

  看上去很普通,但晏航拿起來的時候,看出來吊墜上是兩根勾在一起的手指,跟小時候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手勢一樣。

 

  他看著老爸。

 

  “我做的。”老爸說。

 

  “你做的?”晏航非常懷疑,“你要說是初一做的我還能信,你什麼時候有這手藝了?”

 

  “我找了個老師傅給定制的,我畫了圖,還敲了兩下,”老爸說,“所以是我做的。”

 

  晏航笑了起來,看著手裡的吊墜:“有什麼含義嗎?”

 

  “沒有,”老爸說,“就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嗯。”晏航點點頭,往初一那邊看了看。

 

  初一突然站了起來,把自己的包從椅子上拎了起來。

 

  “幹嘛?”晏航問,“要走啊?”

 

  “出,出來一下吧,”初一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外面送,送你禮物。”

 

  “哎喲,”崔逸笑了,看著老爸,“咱倆應該出去啊。”

 

  “就不出,”老爸說,“讓他倆出去。”

 

  “走吧。”晏航笑了笑。

 

  初一拎著包在前頭,走出了餐廳,晏航跟同事交待了一句,也跟了出去。

 

  一直走到拐角,初一才停了下來,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指了指旁邊一個假山噴泉:“那兒。”

 

  晏航又跟著他走過去,看著他在噴泉旁邊的草地上蹲下。

 

  “幹嘛在這兒?”晏航問。

 

  “環境好。”初一指了指周圍,“有山有,水有草,草地。”

 

  “行吧,”晏航也蹲下,挨著他,“我看看是什麼禮物要這麼好的環境才能看。”

 

  “我自,自己做的,”初一小心地從包裡拿出了一個鞋盒大小的盒子,“做得不,不太好。”

 

  “沒事兒,做成什麼樣我都喜歡。”晏航說。

 

  “咱倆想買,買房可能不,太容易,”初一把盒子放在草地上,一邊拆著上面的包裝紙,一邊小聲說,“估計得好,多年,所以……”

 

  初一把包裝紙揭開了。

 

  晏航看到裡面的東西時愣住了。

 

  這是一個小小的房子的模型,從上面和側面能看到屋裡的各種擺設,桌椅,櫃子,床,沙發,甚至在茶几上還有小花瓶。

 

  “三室兩,兩廳,”初一指著模型,“臥室,書房,客房,傢俱我做,做得不好,櫃子門打,不開。”

 

  晏航沒說話,定定地看著模型。

 

  “小裝,飾不是我做的,是買的,”初一說,“好多啊我都挑,挑花眼了,也不知道你喜,喜歡什麼風,風格。”

 

  “嗯。”晏航應了一聲,感覺嗓子眼兒有些發緊。

 

  “在買得起房之,之前,”初一偏過頭看著他,“就先用這個過,過癮吧?你有喜,喜歡的告,訴我,我就加進去。”

 

  “嗯。”晏航點點頭。

 

  “想要擴大也,也可以加。”初一說。

 

  “我覺得這樣就夠大了,”晏航說,“臥室裡能加個小沙發嗎?”

 

  “可以,”初一笑著說,“沙發我會,會做。”

 

  “廚房差個煙機。”晏航說。

 

  “哦對,”初一看了看,“我忘了……”

 

  “初一,”晏航用手指在他下巴上輕輕戳了一下,“謝謝。”

 

  “生日快樂。”初一說。

 

  “有你就很快樂。”晏航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正文完)

 

  第106章:番外1

 

  今天是初一在幼稚園的最後一天,媽媽說以後就不再上幼稚園了,要上小學了。

 

  初一對小學沒什麼概念,只覺得有點兒害怕。

 

  每次搶他東西的,都是隔壁樓的小學生。

 

  對於初一來說,小學生都是惡霸。

 

  他們都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壯,並且帶著身為小學生的優越感,看到他的時候會很不屑地拿眼角瞅一眼:「幼稚園的啊。」

 

  雖然自己馬上也是個小學生了,初一卻並沒有覺得自己能獲得小學生的能量,也不覺得自己能跟隔壁樓的小學生抗衡。

 

  「初一,今天是你姥姥還是你媽媽來接你啊?」小果老師走到邊兒上問了一句。

 

  「不,不,不知道。」初一很小聲地回答。

 

  他在幼稚園門口已經蹲了很長時間了,他們蘋果班的小朋友差不多都已經走光了,只剩下他和另外兩個爸爸媽媽有事要晚些來的小朋友。

 

  「結巴!」一個叫小義的小朋友跑出來衝他喊了一聲,又轉身跑回了教室裡。

 

  「不許這樣說小朋友!」小果老師進去叫住了小義,「老師有沒有說過不許這樣?很沒有禮貌!」

 

  「他就是結巴!我又沒說錯!」小義很不服氣,「小時候是結巴,長大也是結巴,以後都是結巴!」

 

  小果老師還在教育小義,初一沒有聽他們說什麼,拿了片小樹葉低頭在地上來回掃著。

 

  有只小螞蟻從他面前爬過,他把樹葉伸過去,小螞蟻爬到了樹葉上,他站起來小心地走到旁邊的花圃旁邊把樹葉放到了土上。

 

  小螞蟻有沒有成功地下去,他沒有來得及看清,因為剛才叫他結巴的小朋友突然從他身後跑過,對著他後背推了一把,他沒站穩,直接撲進了花圃裡。

 

  「媽媽!」小義推完他又繼續往前邊跑邊喊。

 

  「哎,怎麼能這樣跟小朋友玩呢,」小義的媽媽說,「不可以隨便推小朋友哦……來,跟小果老師說再見。」

 

  「小果老師再見。」小義衝跟出來的小果老師擺了擺手,跟著媽媽走了。

 

  初一從花圃裡掙扎著退出來的時候,小果老師才看到了他。

 

  「你怎麼到那兒去了?」小果老師歎了口氣,蹲下拍著他的褲子,「看看這土,一會兒你姥姥來接你,又得罵了。」

 

  初一低頭看著自己沾了泥的褲子,頓時有些害怕。

 

  小果老師走開之後,他悄悄走到水池旁邊,擰開了水龍頭,伸手接了水在自己膝蓋上擦著。

 

  黃泥很難洗掉,姥姥終於到幼稚園來接他的時候,他褲腿兒上被洗濕了的黃泥已經滲開了一大片。

 

  「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姥姥一看就怒了,過來對著他腦袋一巴掌拍了過來,「不知道乾了拍掉再洗啊!」

 

  「初一姥姥!」小果老師跑了過來,「怎麼能這麼打孩子!」

 

  「那我打你嗎!」姥姥瞪著小果老師,「我孩子放你們這兒就給弄一身泥!洗得都濕了也沒人管!」

 

  「我以為他洗手呢,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褲子洗濕了,」小果老師說,「我拿毛巾給擦半天了……」

 

  初一很害怕,姥姥生氣的時候特別讓人害怕,姥姥已經在幼稚園裡脫過一次衣服,員警來了她才穿上的,現在看她對小果老師瞪著眼睛的樣子,初一非常擔心她會把身上的褂子再給脫了。

 

  他抓住了姥姥的手,把他往幼稚園門口拖過去。

 

  「幹什麼你!」姥姥一甩手,「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

 

  初一踉蹌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這孩子今天幼稚園畢業了!」小糖老師從另一個教室跑了過來,「初一姥姥你能不能讓這孩子留點兒好的回憶啊!」

 

  小果老師過來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四周變得很安靜,初一能看到小糖老師和姥姥在爭執,也能看到小果老師紅著眼眶在跟他說話。

 

  但是他聽不清。

 

  他的腦子裡全是今天小朋友們表演節目的樣子,唱歌跳舞,他在旁邊拍手。

 

  他也不想聽清,什麼也聽不清就挺好的,不會害怕。

 

  不過姥姥拎著他衣領往家走的時候,他就沒有辦法再去想別的了,因為姥姥每罵一句,拎著他衣領的胳膊都要揮一下,他一路被掄得踉踉蹌蹌的,還得抱著他的書包。

 

  要是能長高點兒就好了,姥姥就沒辦法拎著他衣領走路了。

 

  回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廚房裡炒菜,聽到他們進門的聲音,立馬喊了一聲:「怎麼這麼長時間!」

 

  「你還嫌時間長呢?」姥姥說,「你再忘久點兒他明天也回不來!」

 

  初一低頭從姥姥腿邊兒上擠進了廚房裡,往洗菜池裡看了看,青菜還沒洗,於是踮起腳開始洗菜。

 

  「袖子也不知道挽一下!」姥姥過來對著他甩了一巴掌,「洗洗洗!腦漿子都沖沒了還洗呢!」

 

  初一迅速蹲下,抱住了腦袋。

 

  姥姥在他身上哪兒順手就往哪兒打。

 

  挺疼的,不過初一覺得現在這樣比姥姥在幼稚園跟老師吵架要舒服得多。

 

  姥姥打了他幾下出了氣之後就回客廳看電視去了,初一繼續踮著腳洗菜。

 

  洗菜挺好玩的,可以玩水。

 

  他特別喜歡看著水龍頭裡細細的水流滴在菜葉上,濺起來的水花,還有滴在手臂上的時候四濺開的水花。

 

  「以後你發財了自己買個游泳池玩去,別在這兒浪費我們窮人家的水,」媽媽在旁邊說,「你多倒楣啊,投胎的時候瞎了眼,也沒投個好人家。」

 

  初一沒敢說話,也不敢往媽媽那邊看,盯著菜葉子繼續洗。

 

  發財啊。

 

  發財就是有很多錢。

 

  一百塊嗎?

 

  還是一億塊?

 

  ……他好像弄不清一百多還是一億多。

 

  不過沒關係,有很多錢就是錢都花不完了,可以買很多好吃的……吃什麼呢?

 

  初一一邊洗菜葉一邊想,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麼,反正只要不是家裡做的菜就可以了。

 

  媽媽和姥姥做的菜都不好吃。

 

  有很多錢的話,能不能去另外一個家,家裡有一個人專門做很多好吃的。

 

  他想吃什麼,就可以做什麼,雖然他現在不知道自己想吃什麼,但是以後有錢了,應該就會知道了。

 

  發財以後還可以去旅行。

 

  去哪裡旅行呢?

 

  初一把洗好的菜舉起來,讓水從菜葉裡流出來,本來應該放在菜籃子裡,但是菜籃子被姥姥生氣的時候踩碎了,就只能舉著了。

 

  水順著他的胳膊一直淌進了他衣服裡。

 

  有點兒冷。

 

  吃完飯之後,初一出了家門。

 

  幼稚園畢業了,他現在不用寫作業,什麼抄生字,做算術題,也不會因為寫不出來而被罵了。

 

  畢業真好。

 

  初一隔著三級臺階開心地往下一蹦,跑出了樓道。

 

  剛一出去,就碰上了樓上的一個叔叔,他趕緊低頭貼到了牆邊。

 

  「喲,初一啊,」叔叔看了他一眼,從兜裡掏出了一塊巧克力,「吃嗎?」

 

  初一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塊巧克力,因為他挺喜歡吃巧克力的,小姨給他買過,很好吃,可惜見不到小姨就沒得吃。

 

  他想起來自己喜歡吃巧克力就挺高興的,以後有錢了可以買很多巧克力吃。

 

  「想吃嗎?」叔叔把巧克力往他面前遞了遞。

 

  初一往牆角又縮了一點兒,他不喜歡這個叔叔。

 

  樓裡有很多鄰居他都不喜歡,他們喜歡笑話他結巴。

 

  「你說句話,我就把這塊給你。」叔叔說。

 

  初一搖了搖頭,嘴閉得很緊。

 

  「不想吃嗎?」叔叔笑著問,「你家平時也不給你買零食吧?」

 

  初一沒出聲,垂下眼皮看著自己的鞋。

 

  鞋尖上有一個洞,能看到襪子了。

 

  這個洞本來沒有這麼大,今天他蹲在幼稚園等家裡去人接他的時候摳了一下,就把洞摳大了,嚇得他用手捂了很久。

 

  「別逗他了,」鄰居阿姨這時走進了過來,「這孩子都快讓他姥姥打傻了,還逗呢。」

 

  看著他倆的腳,看到他們走進樓道之後,立刻轉身貼著牆根兒飛快地往外跑,跑到一半的時候不知道踢到了誰家扔在牆根的一袋垃圾,嚇得他差點兒摔一跤。

 

  一直跑到了河邊,他才停了下來。

 

  河邊的路燈有些亮著,有些黑著,他順著路走了一會兒,找到一個旁邊路燈黑了的石凳,坐到了上面。

 

  沒有人能看到他了,他這才覺得安全了。

 

  姥姥不大喜歡他到處跑,說會碰上人販子,把他抓走賣掉。

 

  初一一直挺期待的。

 

  期待一個人販子出現,他肯定不跑,讓人販子抓到他,然後賣到別的地方,他就可以旅行了。

 

  不過姥爺說人販子會先把眼珠子挖掉,以防小孩子能看見路跑了。

 

  初一想到這一點就又有些猶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如果看不見了,旅行就沒有意思了啊。

 

  但他也不是特別相信這個話,他晃了晃腳,人販子是要抓小孩子去賣的,誰要買瞎孩子呢。

 

  姥爺肯定是嚇他的。

 

  遠處有兩個人走了過來,初一突然有些緊張,停止了晃腳,偏過頭盯著那邊的人影。

 

  是人販子嗎?

 

  兩個嗎?

 

  會把自己抓走嗎?

 

  直到那兩個人邊笑邊鬧地走近了,初一才看清那是兩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學生。

 

  高中啊。

 

  就是特別高的中學。

 

  比小學高很多,比幼稚園也高很多了。

 

  初一從石凳上跳下來,轉身跑到了身後的牆邊,站在了一顆樹後頭,這種身後是牆,眼前是大樹幹的位置,讓他覺得踏實。

 

  他貼緊樹幹,只露出一隻眼睛看著這兩個高中生。

 

  看上去他們很高興,一直在笑。

 

  初一很羡慕他們。

 

  在初一看來,他們是大人了,雖然不像真正的大人那麼大,但是看上去特別自由自在。

 

  他知道小學之後是初中,然後才是高中。

 

  他還知道小學有六個年級,要唸六年,初中要唸三年,六加三等於九,就是九年。

 

  但是他不知道九年是多長時間,他只知道一天是多長時間,九年有很多很多很多天。

 

  好像很長,像是一輩子。

 

  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變成高中生了。

 

  兩個高中生走到了他面前,他趕緊把露出的那只眼睛也藏到了樹後面。

 

  然後看到了樹幹上有一個洞。

 

  黑黑的。

 

  他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牆上。

 

  姥姥告訴他,所有的洞裡都有手,能把他一把抓走,然後姥爺就說會被摳掉眼珠子。

 

  每次初一被嚇到的時候,他們都會哈哈大笑。

 

  初一覺得他們說的應該不是真的,他們就是想笑。

 

  跟那些鄰居看到姥姥生氣的時候就會笑一樣。

 

  初一很小心地伸出手,在樹洞的邊緣上摸了摸,摸到些粗糙的樹皮。

 

  他等了一會兒,沒有看到洞裡伸出手來,於是鼓起勇氣,把自己的小指頭伸進了洞裡。

 

  他覺得小指頭是最沒有用的,如果不小心被抓走了,他還可以寫字和做事。

 

  樹洞裡很安靜,小手指也沒有被抓走。

 

  他又勾了勾小手指,還是沒有被抓走。

 

  「喂?」他往樹洞旁邊湊過去,小聲說了一句,「你好呀。」

 

  樹洞裡沒有聲音,但是突然有風吹過,頭頂的樹葉一陣沙沙響,腳下的落葉也一起跟著風往前跑。

 

  初一很緊張,但是堅持著沒有把小指頭收回來。

 

  這可能是樹洞在跟他說話。

 

  「我聽,聽到了,」初一小聲說,「你跟,跟,跟……」

 

  說到一半,他停了下來,有些喪氣地低下了頭,用更低的聲音說:「我結,結巴,他們都,都,都不跟,我玩。」

 

  又一陣風吹過,初一感覺肩膀上被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

 

  他先是嚇得一動也不敢動,過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轉過頭,往肩膀上看了一眼,是一片葉子。

 

  這讓他非常驚喜,拿過葉子看了看,葉子還有一半是綠色的,很漂亮。

 

  「這是送,送給我,的嗎?」他趴到了洞口,衝裡面說,「謝謝你。」

 

  因為收到了禮物,初一覺得樹洞不可怕了,他眨了眨眼睛,想看清裡面的樣子,可惜什麼也看不見。

 

  「喂?」他把臉扣在樹洞上,「我叫初,初一,大年初,一的一……的初,初一。」

 

  樹洞沒有跟他說話,但是他覺得樹洞能聽懂他說話,這裡面肯定住了一個小精靈,所以才會送他一片葉子。

 

  「你是小,小,精靈嗎?」他問,「你會魔,魔法嗎?biubiubiu~變,變,變出一,片葉子來。」

 

  樹洞挺大的,他覺得自己要是往前再用力一點,就可以把腦袋塞進去了,但是他沒敢用力,他怕會拔不出來。

 

  他上小班的時候,有一個小朋友把頭塞進了幼稚園的一個欄杆裡,來了救火車把欄杆拆掉才拿出來的,非常可怕。

 

  小朋友哭得都喘不上氣兒了。

 

  他要是被卡住了,就不會哭,但是姥姥會打他,可能還會把他塞回去,然後全家一塊兒笑話他……所以他不敢。

 

  「我們交,交朋友吧,」初一繼續說,「你叫樹,樹洞嗎?」

 

  說完他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我叫初,初一,大年初,初,初一的一……的初……我剛才好,好像說,說過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樹洞沒有笑話他,他吸吸鼻子:「你還,還有別,的朋,朋友嗎?我沒有啦,我只,只有你一,個朋,朋友。」

 

  「以後我來,來找,找你玩,」他輕聲說,「你要記,得我啊。」

 

  路的那頭突然傳來了爸爸的聲音,很遠地喊著他的名字:「初一!初一!」

 

  「我要回,回家了,」初一有些著急地拍了拍樹幹,「明,明,明天找,你玩啊,再見。」

 

  初一不太喜歡放暑假,去幼稚園的時候至少可以看別的小朋友玩,放了暑假,他就只能每天在家裡做事,掃地擦桌子還有洗碗,有時候跟姥姥去買菜,幫她拎籃子。

 

  只能等吃完飯了,他才跑去河邊,沒有別人跟他玩,他跟樹洞說話。

 

  不過暑假過完,他變成小學生之後,又開始覺得還是暑假好,可以一個人待著。

 

  班裡的同學有一多半他都認識,有些是鄰居,有些是以前幼稚園一個班的。

 

  剛去上了一天學,所有的同學就都知道他是結巴了,會一塊兒過來逗他說話,他一開口,大家就笑得東倒西歪的,這讓他有些沮喪。

 

  大家還知道了他的姥姥生氣的時候會在街上脫衣服罵人。

 

  每次有同學過來說「初一,聽說你姥姥……」的時候,他就拼命把頭低頭,一句話也不說。

 

  特別想快點長大,有很多的錢,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也不用說話的地方。

 

  今天是教師節,早上起床去學校的時候,初一還看了一眼日曆,他會看日曆以後,每天都會看一眼日曆。

 

  看到日曆要被翻過去了,他就會覺得很開心。

 

  這個月過了一半了。

 

  但是他高興地走進教室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班裡的同學,差不多每個人,桌子上都放著一朵花,或者一個小禮物。

 

  「你沒有帶教師節禮物嗎?」同桌看著他問,「今天是教師節啊,應該給老師送一份心意!」

 

  初一看著她沒有說話,過了好半天才慢慢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了,抱著書包。

 

  心裡特別慌張,特別害怕,所有的同學都帶了小禮物,只有他沒帶。

 

  「我媽幫我繫的蝴蝶結,」前桌回過頭跟他同桌晃了晃手裡的花,「漂亮吧。」

 

  初一低下頭,媽媽並沒有幫他準備教師節的禮物,可能媽媽不知道今天是教師節。

 

  他很慌亂,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一會兒就要上課,大家就都會把禮物拿給老師,就他沒有……他急得有些想哭。

 

  他拉開了自己的書包,在裡面翻著,想看看有沒有可以送給老師的禮物。

 

  筆,橡皮擦,課本,作業本,沒了。

 

  他愣了很長時間,最後拿出了自己的作業本。

 

  剛進教室的時候他看到有同學自己做了卡片,上面畫了花,寫了字。

 

  他打開本子,急得手都有些哆嗦,努力地把筆捏緊,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行字。

 

  老師我ai你。初一。

 

  然後把這頁本子小心地撕了下來。

 

  老師走進教室的時候,同學們都跑了過去,把自己的小禮物送給了老師。

 

  「謝謝大家,」老師一個一個收下禮物,挨個地摸著他們的頭,「謝謝大家,老師最喜歡你們啦。」

 

  初一緊張地跟在最後面,他看到有兩個同學的禮物盒子很大,老師沒有收,只說謝謝他們,讓他們把禮物拿回家給爸爸媽媽。

 

  初一看了看被自己緊緊捏在手裡的那頁紙,害怕老師也會不要他的禮物。

 

  最後他鼓氣勇氣把紙遞給老師的時候,腿都有些發抖了。

 

  「謝謝小初一。」老師摸了摸他的頭,打開紙看了看,然後把紙和大家的禮物放在了一起。

 

  初一猛地鬆了一口氣。

 

  「真的啊?」姥姥看著他,「你就自己寫了個破紙片兒給你們老師啊?」

 

  初一點了點頭。

 

  「哎呦你可真逗死我了。」姥姥發出了一陣大笑,姥爺和媽媽也跟著笑了起來。

 

  初一沒有笑,他有些難過。

 

  「你那個破紙還好意思往外拿呢?」媽媽一邊磕瓜子一邊笑得不行,「你腦子可真好使。」

 

  「你們老師沒拿你那張破紙去擤鼻涕啊?」姥姥笑著說。

 

  「沒,」初一咬咬嘴唇,「老師說謝,謝,謝……」

 

  「還謝謝你啊?」姥姥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哎呦謝謝你的破紙片兒啊!」

 

  初一站在樹洞前。

 

  確定了四周都沒有人之後,他才靠了過去,把臉摳在了樹洞上,抱住了樹幹。

 

  「晚上好,呀,」他小聲說,「我是初,初一,我來找,你玩了。」

 

  說完這句話,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眼淚流了出來。

 

  「今天我,我,我不,不怎麼高,興,」他小聲哭著,「有點兒難,難過。」

 

  有風從他肩膀上輕輕吹過,他壓著聲音抽泣著:「你是精,精靈嗎?你是精,精,精靈好,不好?」

 

  「我想快,快點兒長,長大,」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又偏開頭抹了抹眼淚,再重新把臉扣回到樹洞上,「你幫我好,好嗎?」

 

  樹洞沒有說話。

 

  初一也沒有再說話,他抱著樹幹。

 

  沒有精靈吧。

 

  但是樹洞還是他的朋友,他跟樹洞說完話就會開心。

 

  也許真的有精靈呢。

 

  那說不定他有一天就長大了。

 

  然後去很遠的地方,有很多錢,可以吃很多好吃的東西。

 

  他笑了笑。

 

  第107章:番外2

 

  入冬以後街上的人就都跟冬眠了似的,下午六點一過,就沒幾個人了。

 

  路邊的商店堅持到八點,就全關了,這種時候最讓人覺得溫暖踏實的就是飯店。

 

  棉簾子一掀,夾雜著菜香的溫熱空氣,明亮的燈光,滿耳的人聲,還有喝得面色紅潤的一屋子人。

 

  不過晏致遠是從後廚掀的簾子,相比之下,就是另一番景象,透著雜亂。

 

  油膩的地面,堆放著的切好的菜,灶裡竄出來的火苗和叼著煙炒菜的廚師,還有滿臉不耐煩的老闆。

 

  「今兒怎麼這麼晚!」老闆走了過來。

 

  晏致遠給這家飯店後廚送調料什麼的已經挺長時間了,跟老闆混得還算熟,老闆臉上的不耐煩在走到他跟前兒之後稍微調整了一下,變得沒那麼明顯了。

 

  「路上車壞了,」晏致遠遞了根煙給他,「修了半天。」

 

  「哎,修就修吧,現在開車送貨算不錯了,」老闆拿了煙走到門邊,「就是一天修個十回八回的,沒點兒技術這貨還送不成了。」

 

  「上月還琢磨要把這車賣了呢,賣不掉我才一直開著,」晏致遠說,「車要賣掉了,我這大冷天兒的還得蹬三輪給你送貨過來。」

 

  「都不易。」老闆歎了口氣,一臉深沉。

 

  「您這月賬能按時結吧,欠著賬的太多了,」晏致遠說,「收不回來錢,我就拿不上工資,。」

 

  「給你結,」老闆說,「你也得趕緊催催別家啊,馬上年關了,拿了錢好回家過年。」

 

  「是得催。」晏致遠點點頭。

 

  跟老闆一塊兒抽完一根煙,他裹好圍巾離開了飯店。

 

  回到車上之後,用了五分鐘才重新把車給發動起來了。

 

  這車的確是破得不行,一個車座全拆掉了的小麵包,開的時候就一個殼兒,還晃得厲害,過個坎兒顛一下有種車要碎了的感覺。

 

  四面漏風還沒有暖氣。

 

  但這就算是很不錯了,相比他之前得蹬三輪兒送貨,騎自行車送貨,甚至還有跑步送貨的時候,這輛小麵包在同等條件的工作裡算得上是高配置了,關鍵是,這是配車。

 

  晏致遠裹緊軍大衣,把車開了出去。

 

  街上的人少,不光是天兒冷了,還因為馬上年關了,不少人已經回了老家,再過幾天,估計連人毛都看不著了。

 

  得趕緊把自己的工資結出來,倒不是他要回家,而是生意挺不景氣的,他怕老闆回家跑了。

 

  他是沒家可回,過年自己給自己放一個月假,過完年再找個新工作就行。

 

  也沒準兒過完年不僅僅是新工作,還會有一個新的城市在等著他。

 

  他看了看窗外,這個城市一眼看過去,剛剛有些眼熟,有很多地方,他去了,走了,最後連曾經住過的那條街什麼模樣都記不清。

 

  這裡他倒是能記住不少。

 

  比如臘月二十四,他的車第八次壞在了路上。

 

  他下車打開引擎蓋看了半天也沒找著毛病在哪兒,他又回到了車上,有點兒吃不消,手指頭都凍麻了。

 

  不過因為沒了發動機那點兒熱氣兒,他坐在車裡也沒暖和到哪兒去。

 

  這段路正好是城鄉交界,出了送貨的飯店那一片,眼下這兒連個開門的商店都沒有,只有兩邊連燈都亮不全的幾棟破樓,得過了這塊兒,才能到他工作的那個批發市場。

 

  他從兜裡摸了塊破電子錶出來想看看時間,他車上還有貨,得今天送完,離得到是不遠,就是想著要扛著貨走過去,就有點兒鬱悶。

 

  電子錶沒電了。

 

  晏致遠盯著一片空白的錶盤看了一會兒,打開車窗把表扔了出去。

 

  在搖上車窗的時候,他往後視鏡上掃了一眼,看到了後面走過來了幾個人。

 

  都穿著皮猴兒帶著個雷鋒帽,臉上還有口罩。

 

  晏致遠彎了彎腰,從車座底下抽出了一根二根粗的鋼條。

 

  這種打扮在這種天氣裡並不少見,但這幾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對於晏致遠來說,實在是眼角掃一掃就能判斷出來。

 

  這幾個人也許就是要找個地兒吃飯或者住宿,但他這輛壞在這兒還一看就拉著貨的車,對於這些人來說,就是個順帶手就能做了的活兒。

 

  他嘖了一聲,大冷天兒的,還這麼多麻煩。

 

  幾個人果然衝著車這邊兒就過來了,還有兩個人的手伸進了衣服裡,像是在掏東西。

 

  晏致遠歎了口氣,打開車門,拎著鋼條跳下了車。

 

  幾個人大概是沒想到這種天氣裡,一輛熄了火的車上還能蹦下個人來,頓時一塊兒站住了,有些吃驚。

 

  「這貨有主呢,」晏致遠拎著鋼條走到了車後,跟他們幾個面對面地站著,「大冷天兒的,還是找地方喝點兒酒舒服,是不是。」

 

  對方四個人,個兒都不低,看著也挺壯,不過晏致遠並不在意。

 

  這樣的人哪怕再來十個,只要他願意動手,他就會動手。

 

  至於會有什麼後果,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他考慮的只有要不要動手。

 

  對面看著像是領頭的那個,聽了他的話並沒有什麼反應,口罩捂著臉也看不見表情,只能看到眼神裡的兇狠。

 

  這人掃了他一眼之後,抬腿就往小麵包屁股上踹了一腳。

 

  「嘭」的一聲。

 

  還挺響。

 

  緊跟著他旁邊的那人就揚起了手,手裡有根看不清品質的棍子。

 

  晏致遠在他揚手把棍子掄向車門玻璃的同時,狠狠把手裡的鋼條往上一揮。

 

  撞擊聲在寒風裡傳出去挺遠的,接著就是斷了的木棍從領頭那位的腦袋上越過,飛了出去。

 

  動手的事兒一旦開了頭,就不能猶豫,誰愣神兒誰下風。

 

  晏致遠沒猶豫,擋棍子時揚起的手直接往下一掄,砸在了手上還有半截兒棍子的這人腿上。

 

  這人頓時嗷了一聲,踉蹌著彎腿抱住了自己的腿。

 

  在領頭的反應過來掏出刀往他臉上捅過來的時候,晏致遠已經退開了一步,接著就是橫著一甩,鋼條抽在了這人肋條骨上。

 

  他舉著刀的胳膊軟了下去。

 

  這個開局晏致遠很滿意,要不是隔著那麼厚的衣服,他這兩下能讓這倆人立馬站不起來。

 

  算是老天爺拉偏架了。

 

  接下去就是混戰了,四個人的戰鬥力因為兩個人受傷變成了三個,全撲上來的時候,晏致遠覺得身上都發熱了,掄著鋼條就抽,也不管是什麼部位,反正對方也沒管。

 

  本來在車上凍得挺難受的,這麼活動一下,沒幾分鐘就感覺身上暖了。

 

  人一暖和,很多動作打起來就利索了,他除了要防著刀,棍子和磚塊兒砸身上他都無所謂。

 

  唯一讓他有些鬱悶的,就是對方並沒有撤退的意思,就好像在這種隆冬寒夜裡大家抱團跳個舞取暖似的,傷了肋條直不起腰的,傷了腿瘸著走的,都特別投入不肯撤退。

 

  這種混戰就怕時間長,人少的時間長了必然吃虧。

 

  晏致遠頭上胳膊上都有傷了,臉上還能感覺得到有暖流,估計是血淌下來了,但是氣溫不夠低,過了好一會兒才凍上。

 

  幾個人的目標已經不完全是車上的貨了,司機沒有走陪笑臉遞煙求饒這一系列程式直接動手就弄傷兩個,應該讓他們非常憤怒,為了面子,今天不把誰幹趴下了,這事兒過不去。

 

  晏致遠的確跟其他送貨的夥計不一樣,他沒什麼牽掛,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來處,也不知去處,這車貨真丟了,他也不在意,扔了車直接走人就行。

 

  他打這一架,只是因為他想打。

 

  這一架要是打出個好歹來,甚至真把他這不知道是多長的人生打個完結,他也不太在意。

 

  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讓他有些遺憾,也許十九年,也許二十年,也有可能二十一年。

 

  還好他沒有強迫症。

 

  混戰不知道混了多久,三分鐘,五分鐘,還是十分鐘,晏致遠感覺人數有些不對。

 

  他一邊對著人影掄鋼條,一邊抽空數了一下。

 

  的確是人數突然變了。

 

  本來加上他應該是五個人,這會兒怎麼數都是六個。

 

  在他反應過來人多了一個之後,混戰的場面突然有了改變,不再是四個人圍著他打了。

 

  莫名其妙加入戰局的這個人,抄著半塊兒磚頭,每一磚頭掄的都是對面的。

 

  晏致遠沒空問這人是怎麼回事兒,他趁著這會兒助了個跑,蹦起來對著領頭那人的後背一腳踹了過去。

 

  「別打了啊!」旁邊不知道哪個破樓裡有人喊了一聲,「叫員警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員警,還是已經落了下風不得不走,總之在這人喊了一嗓子之後,幾個人往旁邊一條小路跑了過去。

 

  街上瞬間就安靜下來了,只剩了風。

 

  還有被踩成了黑泥的雪水裡不知道誰不小心掉落的裝備。

 

  晏致遠仔細在地上搜索了一下,撿起了一把彈簧刀,試了試,還不錯。

 

  「哎,」身後有人出了聲,「都沒句感謝?」

 

  晏致遠把刀收進了兜裡,轉頭看了一眼,一個應該穿得挺時髦但這會兒已經打得時髦全無了的年輕人站在那兒,手裡還拿著那半塊磚頭。

 

  「謝什麼?」他繼續低頭在地上看著。

 

  「我他媽剛要沒幫你,」那人走了過來,「你就得讓他們打死在這兒你信不信。」

 

  「不信。」晏致遠說。

 

  「……操?」那人愣了,「我剛就應該在邊兒上看著!」

 

  「對啊,」晏致遠又在地上撿了包煙,看了看,拿了一根叼在嘴上,一邊點煙一邊看了那人一眼,「還能給我鼓個掌。」

 

  「要臉嗎?」那人瞪著他。

 

  「要啊,」晏致遠笑了笑,「你有多的嗎?」

 

  「操!」那人把手裡的磚往他腳底下狠狠一砸,轉身走了。

 

  酒還挺壯膽兒。

 

  晏致遠看著那人走路有些發晃的背影,看著挺文氣的一個人,喝點兒酒也能拿塊兒磚就見義勇為了。

 

  他走到車門旁邊,拿扔在車座上的圍巾把自己包好了,準備再把後面的貨扛出來,一轉身,發現那人又走了回來。

 

  「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那人指著他。

 

  「那你得謝謝我啊,開眼了吧。」晏致遠笑了,打開後備箱,把一個小拖車拿出來放到了地上,打了一架身上暖和了不少,離最後一家要送貨的飯店也沒多遠了,他打算把貨拖過去。

 

  那人指著他沒說話,指了一會兒之後又轉身走了。

 

  「趕緊回家吧,」晏致遠把貨在拖車上碼好,「別在路上睡著了再凍死了。」

 

  「去你媽的!」那人一邊走一邊吼了一句。

 

  去得著就好了,晏致遠嘖了一聲。

 

  一個人就這點兒好,什麼去你媽的操你大爺的日你奶奶的,全都罵不著。

 

  「去你媽的。」晏致遠說。

 

  離過年還有兩天,老闆帶著老婆回老家了。

 

  本來過年回老家也挺正常,但連貨都沒了就很不正常。

 

  晏致遠看著跟被人打劫了似的一地狼藉,感覺有些無語。

 

  其實老闆兩口子人還不錯,之前他沒找著地方住,老闆還讓他在店裡打地鋪,知道他就自己一個人之後,老闆娘還給他買了身上穿的這件軍大衣,也給他漲過工資,雖然也就一頓飯的錢。

 

  因為這些,他那天才會拎著跟鋼條跟人幹仗,就為了那兩箱貨不被搶走。

 

  現在腦袋上的傷還貼著紗布呢,老闆卻拿了他兩個半月的工資跑了。

 

  他這會兒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什麼樣了。

 

  他在店裡轉了一圈,廚房裡還有些沒帶走的炊具和油鹽醬醋,他看了看,拿一個電鍋,再把窗戶外頭收漏了的一掛臘腸放到了鍋裡。

 

  拿著鍋往外走的時候,碰到了房東。

 

  「哎!」房東指著他手裡的鍋,「放下!這屋裡的東西現在都歸我了!」

 

  「他們欠你房租了?」晏致遠問。

 

  「房租倒是沒欠……」房東的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讓開,」晏致遠看著房東,「他們欠我仨月工錢。」

 

  他的臉色應該不怎麼好看,房東猶豫了一下,讓到了一邊,他拿著鍋走了出去。

 

  回過神兒來之後還是挺鬱悶的,手頭沒多少錢了,就算他一個人沒年可過,也撐不了幾天,過年這會兒還不好找活兒幹。

 

  晏致遠坐在自己屋裡,看著外面飄落的雪花,歎了一口氣。

 

  不過好歹還有個地方住,雖然取暖就靠個小爐子。

 

  也不錯了。

 

  他站起來,往軍大衣內袋裡摸了摸,這一小疊錢,就是現在他的全部家當了。

 

  他把衣服扣子扣好,出去吃一頓慶祝一下吧。

 

  租房的這條街上,唯一還經營的就是前面的哥倆好了,老闆是個大叔,手藝不錯,菜的分量也足,他只要手頭有錢,一星期起碼得去吃個兩三次的。

 

  今天這就算手頭有錢。

 

  他掀開了哥倆好的棉簾子。

 

  「小晏來啦。」大叔正好從廚房出來,看到他笑著打了個招呼。

 

  「今天這麼多人?」晏致遠看了看,店裡本來也沒多大,放了四、五張桌子,這會兒每桌都有人。

 

  「沒事兒,」大叔指了指靠裡的那張桌子,「那個小夥子,估計快吃完了,你跟他拼個桌吧,他就一個人。」

 

  「行吧。」晏致遠點點頭。

 

  走到桌子旁邊的時候,這個人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的時候,他倆都愣住了。

 

  晏致遠記人臉相當強,就這人頭還沒全抬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出來了,這是之前見義勇為還沒撈著他一聲謝謝的那位。

 

  「我操,」這人看著他,「又他媽是你?」

 

  「喝不少啊,」晏致遠坐到了他對面,看了看桌上的酒瓶,「喝完了是不是又上街掄磚頭去啊?」

 

  「我跟你說,」這人指著他,「你今兒就在這兒待著別走了,要不你出了這個門,我就他媽拿磚頭掄你。」

 

  「我跟你說,」晏致遠一邊摘掉帽子圍巾一邊衝他笑了笑,「你再指著我,我現在就把你手腕給你擰折了。」

 

  這人頓了頓,把指著他的手收了回去,撐在桌上:「操。」

 

  大叔拿了壺熱茶過來:「吃什麼?」

 

  「大盤雞,大的。」晏致遠說。

 

  「好嘞,」大叔點點頭,「你也喝點兒吧?」

 

  「嗯,」晏致遠想了想,「就你們家那個米酒吧。」

 

  「等著。」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轉身走了。

 

  「他家還有米酒?」對面那位看著他,「好喝嗎?」

 

  「不好喝,」晏致遠說,「但是我喝不收錢。」

 

  對面的嘖了一聲,靠在椅背上不說話了。

 

  這人應該是家裡生活還不錯的主,看衣服就能看出來,看他喝的酒也能知道,哥倆好這兒沒有,肯定是大叔去旁邊哪個店幫他買來的。

 

  只是不知道這麼一個看著家庭不錯,長得也挺文氣跟個大學生似的人,怎麼會在這兒喝酒,而且兩次碰上,都是奔著喝醉去的。

 

  所以說啊,這世界上的人一個個也就看個封面,封底還沒個簡介,非得翻開了才能知道是什麼故事。

 

  大叔把一瓶米酒和大盤雞端過來放到了桌上,晏致遠拿了個杯子正要倒酒,對面的把自己的杯子放到了他面前:「我喝一口。」

 

  「你誰啊我讓你喝一口?」晏致遠看著他。

 

  「我叫崔逸,」對面的說,「倒酒。」

 

  晏致遠盯著這個崔逸看了一會兒,往他伸過來的杯子裡倒了一杯米酒。

 

  「謝謝。」崔逸拿過杯子喝了一口,半杯酒沒了。

 

  「你口渴啊?」晏致遠說。

 

  「心裡渴。」崔逸說。

 

  「那你心裡餓嗎?」晏致遠說,「你心裡要還餓,就再吃幾口。」

 

  崔逸抬起頭,看了他一會兒,把杯子往前一遞:「磕一個。」

 

  晏致遠跟他碰了個杯,喝了一口米酒。

 

  「真難喝啊,」崔逸把一杯米酒全喝光了,「這破酒……再來一杯吧。」

 

  晏致遠給他又倒了一杯。

 

  崔逸每喝一口都要感慨一句米酒難喝,但是一口也沒少喝,老闆拿了兩瓶過來,起碼讓他喝掉了一瓶。

 

  大盤雞也讓他吃了不少,就彷彿之前桌上被他吃空的兩盤子是個幻覺。

 

  晏致遠也沒說什麼,他要了個大盤的就是準備倆人一塊兒吃的。

 

  這個崔逸肯定是碰上了什麼大事兒,心裡有事兒的人,特別是這種沒什麼心眼兒一看就是挺好的家庭裡養出來的挺單純的孩子,基本就把「我有心事」寫在臉上了。

 

  吃完飯晏致遠叫了大叔過來結了賬。

 

  「你看看,拼桌挺好吧,」大叔笑著說,「吃個飯還交了個朋友。」

 

  晏致遠笑了笑沒說話,起身走出了哥倆好,也沒管還趴桌上不知道是醒著還是睡著了的崔逸。

 

  但走了沒幾步,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他回過頭,看到崔逸有些踉蹌地跟了過來。

 

  「幹嘛?」他問。

 

  「按說剛才我應該出點兒錢,」崔逸說,「但是我身上實在是沒錢了。」

 

  「沒事兒,」晏致遠揮揮手,「沒多少。」

 

  「你給我留個地址,」崔逸說,「我過兩天把錢給你拿過去,看你這樣子應該也不是什麼有錢人,這頓也不少錢了。」

 

  「我裝個逼,」晏致遠說,「行了你走吧,別跟我這兒客氣了。」

 

  「謝謝。」崔逸說。

 

  晏致遠沒理他,轉身走了。

 

  謝謝。

 

  就這一頓飯,崔逸跟他說了兩回謝謝。

 

  說實話,就他每天混日子的世界裡,一年到頭加一塊兒也未必能聽到兩回謝謝。

 

  走了一段,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崔逸已經不見了。

 

  他歎了口氣,轉身繼續往前走,走了兩步又猛地停下了,再回過頭,盯著前面拐角的陰影看了好半天。

 

  然後轉身跑了過去。

 

  果然看到了崔逸正臉衝下趴在牆角的雪堆上。

 

  「哎!」晏致遠拽著他胳膊把他翻了個身。

 

  崔逸哼了一聲就沒動靜了。

 

  米酒後勁兒大,像崔逸這種沒喝慣的人,一瓶下去,那就是說倒就倒,一點兒價不講的。

 

  晏致遠覺得自己總的來說,還是個挺好的人。

 

  他本來可以把崔逸背到旁邊派出所扔下就行,但他卻把這個死沉的人給背回了家,扔在了他的破床上。

 

  崔逸一直睡到後半夜才醒,睜開眼睛之後就瞪著他,好像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連句感謝都沒有啊?」晏致遠說。

 

  「謝什麼?」崔逸說。

 

  「去你媽的。」晏致遠笑了起來。

 

  第108章:番外3

 

  大好的週末,老爸去談生意,老媽跟幾個姐妹花約了在家喝茶順便比美,周春陽躺在床上無聊地看著手機。

 

  平時一塊兒玩遊戲的幾個人都沒線上,他一個人玩著也沒什麼意思,就瞪眼看著初中的同學群裡一幫人聊天兒。

 

  不知道怎麼就聊到要聚會了。

 

  一說聚會,立馬就又蹦出來不少人,說是挺久沒見了,也不知道都怎麼樣了,應該聚一聚什麼的。

 

  很久沒見了嗎?

 

  周春陽沒什麼感覺,也許是他記憶力太好了,這些同學他感覺都好像昨天才見過面,完全沒什麼「挺久」的錯覺,他甚至覺得離他跟初一在晏航他們餐廳「談判」也是昨天。

 

  大概是太寂寞了,日子一天天都過得一個樣,所以跟沒過似的。

 

  唯一的新鮮也就是到新學校之後碰上個晏航,覺得挺帥是他的菜,結果還因為初一不允許而什麼也沒幹成。

 

  這日子過的,多可憐啊。

 

  -李霖去不去啊

 

  周春陽沒有去同學聚會的興趣,本來打算放下手機去開電腦的,看到李霖的名字時,他又停下了,繼續看著手機螢幕。

 

  -都有誰去?

 

  李霖問了一句。

 

  -現在說話的這些都去

 

  -沒說話的呢?

 

  李霖又問。

 

  周春陽笑了笑,他差不多能知道李霖是問誰。

 

  -沒說話的也沒幾個了吧,還誰沒說話的啊

 

  -@周春陽

 

  班長圈了他一下。

 

  班長是他同桌,一個非常老實的老實人,只要不真的惹毛了他,平時怎麼欺負都行。

 

  周春陽跟他同桌了兩年,一直也沒覺得班長有什麼過人之處,這會兒看到班長圈他,他才突然覺得班長還是很可愛的。

 

  他沒有回話,拿著手機美滋滋地點了一根煙。

 

  群主出來發了個公告,幾個一直沒說話的人出來了,表示都去。

 

  過了差不多能有二十分鐘,周春陽才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發了出去。

 

  -聚會啊?什麼時間?

 

  幾個人報了個初步時間給他。

 

  -我到時看看吧,不確定,要是能去我就去

 

  大家都紛紛要求他去,還有幾個說去的時候順路過來叫他。

 

  周春陽也沒細看,就盯著等李霖的名字出現。

 

  但這傢伙自打班長圈完他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了,也不知道是在窺屏還是走開了。

 

  而且這一沉默,就直接沉默了好幾天。

 

  不過周春陽並不著急,反正他也好幾天沒冒過泡。

 

  班長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周春陽因為在房間裡抽煙被老媽劈頭蓋臉拿本雜誌追著打,從臥室打到一樓客廳,又從客廳打回二樓臥室。

 

  「我接個電話我接個電話,」周春陽一邊拿手機出來一邊抬手擋著老媽的雜誌攻擊,「我接完了你再繼續。」

 

  老媽沒理他,又往他身上打了兩下,轉身走了。

 

  「喂,班長。」周春陽接起了電話。

 

  「你是不是忙啊?」班長問。

 

  「還行,」周春陽說,「什麼事?」

 

  「還能什麼事啊,你明天能去吧?」班長問。

 

  能去,當然能去,李霖要是能去他肯定會去,但是現在他不知道李霖去不去……

 

  「我……應該能去。」他說。

 

  他去不去肯定不能以李霖為標準,這要讓李霖覺察到了,自己豈不是很沒面子。

 

  「別應該啊,確定一下吧,」班長說,「我要訂桌呢,得確定人數。」

 

  「哦,能去,」周春陽嘖了一聲,又很自然地問了一句,「去的人多嗎?」

 

  「基本上都去,」班長說,「我一個一個打電話確認的。」

 

  基本。

 

  基本這個詞相當玄妙了,十個裡有九個去,就叫基本了,可這一個,萬一正好是李霖,那這個聚會對於他來說,就沒什麼意思了。

 

  哎。

 

  李霖是初二轉學到他們班上的,跟他差不多一直前後桌,初二初三兩年,最遠範圍也就是一條走道而已。

 

  關係就挺普通,還不如他跟班長。

 

  不過他對李霖挺關注的,倒不是因為李霖是他發現自己對男生有興趣之後碰到的第一個覺得長得不錯的同齡人,而是他上自習課的時候拿著手機看BL小黃漫被李霖看到過。

 

  其實誰看到他都無所謂,老爸老媽沒看到就行,只是李霖當時的反應跟別人不太一樣。

 

  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裡連詫異都沒有。

 

  太平靜了。

 

  他覺得李霖估計跟他一樣。

 

  而且這人對他也同樣關注,還自認為沒被發現。

 

  但他倆兩年時間裡卻始終只是偶爾說句話的普通同學關係而已,周春陽沒想過要跟他有點兒什麼。

 

  如果不是初一,他畢業之後估計都不會再跟李霖有什麼來往了,起碼會先費點兒勁接近一下晏航。

 

  現在接近晏航的想法被初一直接打斷了,再看到李霖的名字時,他突然感覺就不太一樣了。

 

  他跟班長打完電話之後,點進李霖的相冊看了看。

 

  這人朋友圈發得不少,但是很少有自拍,拍吃的比較多,而且毫無美感,速食麵都拍,拍完還配上字:速食麵。

 

  周春陽推測他朋友圈裡估計有智商方面不太拿手的人。

 

  同學聚會的飯店是班長訂的,離周春陽家不遠,打車五分鐘就到。

 

  六點開始,五點半的時候老媽就來敲門了:「你別遲到啊。」

 

  「同學聚會,遲到就遲到了。」周春陽說。

 

  「你以為遲個到你就能萬眾矚目了嗎,」老媽說,「都是老同學,看你看了三年了都。」

 

  「……那我也不能現在出門兒啊,」周春陽說,「我這會兒出門,到那兒肯定除了班長就是我了,顯得我多缺這頓飯呢。」

 

  其實是衣服還沒挑好。

 

  不管李霖今天會去不去,他都是挺注意形象的人。

 

  再說以他向來敏銳的第六感,他的推測就是李霖應該會去。

 

  他的判斷還是很正確的,李霖不僅來了,而且到得比他早。

 

  他進了包廂的時候,李霖已經坐在包廂裡跟幾個同學聊著了。

 

  「春陽來了,」有人說了一句,「還怕你不來呢。」

 

  「我為什麼不來。」周春陽笑了笑。

 

  「春陽沒什麼變化啊。」班長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

 

  「還行,」周春陽點點頭,「沒老。」

 

  一幫人都笑了起來。

 

  周春陽往李霖那邊看了一眼,跟李霖的目光對上了,他笑了笑。

 

  李霖也笑了笑。

 

  正在他考慮要不要坐到李霖旁邊的位置上時,李霖已經轉開了頭,跟別人繼續聊天兒了。

 

  哎我去你大爺。

 

  周春陽坐到了班長旁邊。

 

  也許這是初中畢業之後的第一次聚會,雖然間隔時間挺短,但高中的各種新鮮事兒還是急於要分享的,一個個聊得熱火朝天。

 

  周春陽一般都是聽,偶爾說幾句,再說他們學校也沒什麼可說的,每天對著一堆汽車配件,他也沒興致說。

 

  李霖上的是市裡的重點高中,他們班成績特別垃圾,李霖上個重點高中一個個的都打聽。

 

  「美女多嗎?女學霸很有魅力啊。」有人感歎。

 

  「沒注意。」李霖笑了笑。

 

  這個回答非常有意思了,周春陽看了他一眼,又一次跟李霖的目光對上了。

 

  所以周春陽會覺得李霖一直關注他,就是因為他看李霖十次,有八次能四目相對的。

 

  「哎春陽你們呢?」又有人問。

 

  「你問屁話呢。」周春陽說。

 

  「你們學校沒美女?」班長問。

 

  「他們專業沒女的吧。」李霖說。

 

  「什麼專業啊?」

 

  「汽修。」李霖說。

 

  「嗯,」周春陽喝了口茶,「一個女的都沒有。」

 

  「挺好。」李霖笑了笑。

 

  周春陽看著他,李霖嘴角的笑還在,看上去也沒有收起來的意思,於是周春陽也笑了笑。

 

  李霖看上去跟原來沒什麼變化,但周春陽又還是覺得他跟以前不同了,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反正以前他不會吃一頓飯的時間裡看李霖看七、八十眼的,沒這麼大吸引力。

 

  今天這頓飯他都沒怎麼吃,耳朵裡聽著同學聊,眼睛時不時就會不受控制地往李霖那邊看過去。

 

  偏偏每次都能發現李霖在看他。

 

  但除了說專業那次,別的時間裡李霖都會轉開頭,跟別人聊。

 

  這讓周春陽有點兒不爽。

 

  這每次看過去視線都能對上,起碼說明他看自己的時間比自己看他的時間多得多,還有臉裝若無其事?

 

  飯局快結束的時候,一幫喝了點兒啤酒興奮起來的人開始站起來在幾個桌子之間來回蹓躂著訴說衷腸。

 

  李霖也站了起來。

 

  這回周春陽控制好了自己的視線,坐在自己位置上頭都沒偏一下。

 

  但意外的是李霖直接一屁股坐到了班長走開之後空出來的那個椅子上,他轉過頭,看著李霖。

 

  李霖把椅子往他旁邊又拖了拖,拿起他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啤酒,然後笑了笑:「你還真是沒怎麼變。」

 

  「就這麼點兒時間我也來不及變啊。」周春陽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

 

  李霖又站了起來,回原來位置上拿了杯子過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又把周春陽杯子裡的啤酒倒滿了。

 

  「咱倆喝一杯吧。」他拿起杯子。

 

  周春陽沒說話,拿了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喝了半杯。

 

  李霖跟著也喝了大半杯,放下杯子的時候順手抹了一下嘴。

 

  不知道為什麼,周春陽感覺這個動作有點兒小性感。

 

  也許是離得太近了?他跟李霖同學兩年,現在這個面對面的距離是他倆最近的一次,李霖還往他這邊傾著身體,基本要想打個啵兒的話轉個頭就行了。

 

  要不就是因為跟李霖用了同一個杯子喝了同一個位置?這個程式的確有那麼幾分曖昧。

 

  「你現在怎麼樣?」李霖問,「剛也沒聽你說。」

 

  「就那樣吧,」周春陽說,「本來也沒什麼可說的。」

 

  「哦。」李霖笑了笑,「我看你朋友圈還挺有意思的。」

 

  周春陽沒說話。

 

  「雖然專業沒有美女,」李霖說,「但是宿舍有帥哥。」

 

  周春陽轉過了頭,看著他。

 

  帥哥指的應該是初一,但是李霖這話聽著老覺得裡頭還有一層。

 

  「有男朋友了嗎?」李霖突然問。

 

  「沒。」周春陽習慣性地順著回答了。

 

  答完他才愣了愣。

 

  「哦,」李霖點點頭,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站了起來,「繼續努力啊。」

 

  沒等他再開口,李霖已經走開到別的桌去了。

 

  周春陽回頭瞪著他,有種想要把他拎回來揍一頓的衝動。

 

  他現在能確定李霖跟他一樣,就算以前不確定,剛才這幾分鐘的交流下來,他已經非常確定了,但他不知道李霖想要幹嘛。

 

  有種自己被人調戲了的不爽感覺。

 

  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繼續邊喝邊跟別的人聊天,只是沒再往李霖那邊看。

 

  吃完飯大家一塊兒站在飯店門口,有繼續聊的,有忙著安排送酒量不行幾瓶啤酒下去腳底就打飄了回家的,還有約著方向相同一塊兒走的。

 

  「走嗎?」周春陽走到李霖身邊問了一句。

 

  「嗯?」李霖看了他一眼,「走。」

 

  周春陽偏了偏頭,轉身順著路走了,李霖在後頭跟幾個同學說了一聲,跟了上來。

 

  「你沒喝高吧?」周春陽問。

 

  「沒,」李霖說,「我也沒喝多少。」

 

  「哦。」周春陽一邊走一邊摸了煙出來,點了一根叼著,又看了看他,「你不抽煙是吧?」

 

  「不抽。」李霖笑了笑。

 

  「嗯。」周春陽點點頭,沒再說話。

 

  外頭挺冷的,但他們又吃又聊的剛出來,身上還很暖,這會兒的氣氛應該可以說挺舒服的了,暖黃的路燈,路上不太多的行人,旁邊商店裡傳出來的音樂聲,還有雖然沒喝醉但多少有點兒發暈的兩個人。

 

  如果不是李霖之前調戲他,他這會兒還挺想找個電影院隨便買兩張票跟李霖在黑暗中肩並肩地窩一會兒。

 

  可惜啊。

 

  周春陽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一路走著,李霖起碼有三次轉過頭想跟他說話,他都偏開了頭,看著路邊的商店。

 

  最後走到路口,他煙抽完了,在路邊的垃圾桶那兒把煙一掐,然後問了一句:「你往哪邊兒?」

 

  李霖猶豫了一瞬間之後往右邊指了一下:「那邊兒。」

 

  「哦。」周春陽笑了笑。

 

  李霖家跟他家不在一個方向,右邊是他回家的路,李霖要非從這邊走,繞個彎倒也能回去……

 

  「我往那邊兒。」周春陽往左邊一指。

 

  「嗯?」李霖明顯愣住了。

 

  「晚安。」周春陽拍拍他的肩,往左邊走了。

 

  李霖是什麼反應他沒看,反正他自己爽了就行。

 

  一直走到前面拐角,他才伸手攔了輛計程車。

 

  上車之後他手機響了幾聲,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幾個同學在群裡罵他不說一聲就跑了,讓他請客。

 

  -我有點事走得急,不好意思了,請客沒問題,時間地點你們定

 

  -你是不是還有一局要趕啊

 

  有人問了一句。

 

  周春陽笑了笑,在手機上飛快地戳了幾下。

 

  -是,還約了人

 

  發完消息他把手機放回兜裡,愉快地伸了個懶腰,經過之前他扔下李霖的路口時,他往外看了一眼。

 

  李霖已經沒在路口了。

 

  他又伸了個懶腰,讓你得瑟。

 

  手機在兜裡又響了一聲,周春陽慢吞吞地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李霖發過來的消息。

 

  就兩個字。

 

  -晚安

 

  神經病。周春陽沒有回覆,把手機往兜裡一塞。

 

  接下去的幾天,李霖都沒再有什麼動靜,朋友圈倒是跟平常一樣,發點兒毫無美感的食物。

 

  出於對李霖拍照水準和拍照內容的鄙視,周春陽在實訓室拍了張髒兮兮的濾清器發了朋友圈,還配了兩個字。

 

  -戚風。

 

  一大幫人給他評論問他是不是餓瘋了。

 

  讓周春陽有點兒小意外的是,李霖居然看懂了他的意思。

 

  第二天李霖又發了一張甜甜圈的照片,配字是輪胎。

 

  周春陽給他點了個讚。

 

  點完讚沒到半小時,李霖給他發了條消息過來。

 

  -吃嗎?

 

  周春陽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個問號。

 

  李霖把他發在朋友圈的那張濾清器的圖發了過來。

 

  周春陽笑了。

 

  -你想吃我請你,管飽

 

  -請你吃甜甜圈吧

 

  周春陽看著這條消息愣了愣。

 

  -明天有時間嗎?

 

  李霖又發了一條過來。

 

  周春陽盯著兩條消息看了半天,想解讀一下這裡頭的意思,是李霖想要表達什麼,還是想要報復那天被他扔在路口的事?

 

  這會兒他還真不敢輕易回答去還是不去了。

 

  -春陽?

 

  李霖發了第三條消息過來。

 

  -

 

  周春陽立馬給他回了一條。

 

  就衝春陽這兩個字。

 

  別人叫他春陽,他沒什麼感覺,老爸老媽親戚朋友同學,所有的人都叫他春陽,但不知道為什麼,李霖這聲春陽,都沒叫出聲,只是打了兩個字,他猛地就覺得很舒服。

 

  出於謹慎,周春陽遲到了五分鐘才到了約好的地點,而且到了地方也沒急著下車,而是坐在計程車上先往外看了看,看到了正站在路邊玩手機的李霖時,才打開車門下了車。

 

  「不好意思,」他走到李霖面前,「過來的時候有點兒堵。」

 

  「沒事兒,」李霖笑笑,「我剛到。」

 

  李霖笑起來還挺好看,有一顆虎牙。

 

  周春陽覺得自己喜歡的長相範圍還挺廣的,李霖和晏航還有初一,他都覺得長得好,但這三個人是三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李霖看著就是個好學生,但只要一笑,就不那麼好學生了,哪怕有顆虎牙,也遮掩不住這人的陰險。

 

  ……陰險不太準確。

 

  狡詐?

 

  邪惡?

 

  沒好好上學就是費勁,找個形容詞都半天找不出來。

 

  「在外頭曬曬太陽吧?」李霖帶他進了一家小店。

 

  「隨便。」周春陽說。

 

  「今天風不大,」李霖穿過小店,走到了靠海那邊的木廊上,「我平時過來都喜歡在外頭待著。」

 

  「每次都請人吃甜甜圈嗎?」周春陽問。

 

  「沒,」李霖走到靠邊的一個桌子前坐下了,伸長腿衝他笑了笑,「平時都一個人過來。」

 

  「哦,一個人啊,思考人生麼。」周春陽猶豫著是坐他對面還是坐他旁邊。

 

  「寫作業,」李霖用腳把他旁邊的椅子從桌子下面推了出來,「你是不是從來不一個人出來?」

 

  周春陽坐了下去,靠著椅背看了看前面的帆船:「我不喜歡一個人。」

 

  「兩個人呢?」李霖笑著問。

 

  「看是誰了。」周春陽看了他一眼。

 

  服務員走了過來,李霖點了甜甜圈和熱牛奶,周春陽點了戚風和熱可哥。

 

  「跟我應該沒問題吧?」李霖問。

 

  周春陽笑了笑沒說話。

 

  服務員把他們點的東西送過來,李霖把甜甜圈放到他面前,把戚風拿了過去,然後再把他的熱可哥往牛奶裡倒了一點兒。

 

  「你有搶別人東西喝的習慣嗎?」周春陽忍不住問了一句。

 

  「看搶誰的了。」李霖笑著喝了一口牛奶,轉頭看著海面。

 

  周春陽也盯著海面看了一會兒,換了個話題:「你發朋友圈的時候是不是有人拿槍指著你不發就一槍崩了你?」

 

  李霖轉回頭,笑了好半天都沒停下來。

 

  「發個速食麵還要帶註解。」周春陽看著他。

 

  笑起得還的確是好看,特別想上手摸一把。

 

  「就是無聊才發的,」李霖笑著說,「光發個圖不說點兒什麼又覺得不舒服。」

 

  周春陽笑了笑,想說話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消息是初一發過來的。

 

  挺意外,初一沒什麼事兒一萬年也不會給人發消息,他點開來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初一發過來的是張照片。

 

  陽光海水木廊,兩個正在笑著說話的人。

 

  他和李霖。

 

  「操?」他速度轉過頭往木廊那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初一和晏航。

 

  「怎麼了?」李霖問。

 

  周春陽對他臉上有些擔心的表情非常受用,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等我一會兒,我同學。」

 

  跟晏航和初一說完話往回走的時候,看著坐在陽光裡轉頭往這邊看著的李霖,有種說不太清的感覺。

 

  就覺得挺好的,如果是李霖。

 

  有一瞬間他覺得可以把事兒挑明了。

 

  但是這想法在他坐下之後就被立馬壓了下去。

 

  「你們宿舍的那個帥哥啊?」李霖勾了勾嘴角。

 

  「嗯。」周春陽對於李霖能一眼認出初一來並不吃驚,初一長得帥,人也挺酷,狗哥不是白叫的,他吃驚的是自己對於李霖能記得初一有點兒不怎麼爽。

 

  就衝這一點,就算他對李霖有點兒什麼而李霖對他也有點兒什麼,他也打死都不能先開口了。

 

  「那是他男朋友嗎?」李霖笑著問了一句。

 

  「是,」周春陽點點頭,又歎了口氣,「我挺喜歡他男朋友的,可惜了,不能說。」

 

  「……是麼。」李霖怔了怔之後又很快笑著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周春陽很滿意,看誰能把誰刺激死,小樣兒。

 

  第109章:番外4

 

  初一坐在休息區,聽幾個老師傅聊車,每天休息時間他們都會聊,不過年輕員工裡願意坐這兒聽的,大概只有初一。

 

  別的年輕人都到廠子後門抽煙吹牛去了。

 

  初一不愛說話,也不太願意吹牛,畢竟他身邊有真牛的人,晏叔叔要是真吹起來,大白天都能讓牛給遮成晚上。

 

  他還挺喜歡聽老師傅聊的,他們大多數時間都聊車或者修車的事兒,聽著比上課有意思。

 

  「初一是不是想買車來著。」劉師傅問。

 

  「隨便想想。」初一笑笑。

 

  「你到時要買車,叫上我,」劉師傅說,「我幫你看看。」

 

  「嗯。」初一點頭。

 

  「他要再過兩年,水準可不一定比你差,」王師傅笑著說,「這撥年輕人裡頭,就數他最用心了。」

 

  「那倒是,」劉師傅抽了口煙,「來了這大半年,現在自己弄一台車一點兒問題沒有。」

 

  「還是有的,」初一說,「不過不,不明白也不怵,有你們呢。」

 

  「這小子。」王師傅聽著很受用,拍了拍他的肩。

 

  聊了一會兒有車送過來,初一起身過去準備幹活,被正好過來的主管叫住了。

 

  「初一,正好找你,」主管招招手,「來一下,我有點事問問你。」

 

  「好。」初一跟著主管進了旁邊的辦公室。

 

  雖然已經在這兒幹了一年了,所有的同事領導對他的表現都是點頭的,但初一每次被單獨叫進辦公室時,都還是會緊張。

 

  總覺得是不是自己哪兒沒做好,或者是誰在背後說了他什麼不好的,領導要找他麻煩了。

 

  就像晏航說的,他這毛病大概這輩子也好不了了。

 

  「是這樣的,」主管給他倒了杯水,「今天有個你們學校的學生過來應聘汽修,你也知道,一般你們學校的學生過來,都是有教師推薦的,去年你們三個過來,都是王老師推薦的。」

 

  「嗯。」初一點點頭。

 

  「今天這個同學,之前在車之道,現在想過來,我跟他聊了一下,專業還是不錯的,」主管說,「但是沒有推薦,我就想問問,你認不認識這個同學?」

 

  「我們這,這屆的我差,不多都認識。」初一說。

 

  「這個同學叫蘇斌。」主管說。

 

  初一看著主管,有些吃驚:「蘇斌?」

 

  「對,是你同學吧?」主管問。

 

  「一個宿舍的。」初一說。

 

  蘇斌之前在車之道,這事兒他們還真沒人知道,還真是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有車知道了……不過也就這會兒初一才猛地反應過來,蘇斌為什麼會知道他打李逍的事兒,應該是在那兒認識人?

 

  「他怎麼樣?」主管問。

 

  初一沒有馬上回答,他們汽修廠挺牛的,進人不容易,他們這種新人,都得靠推薦,他的回答直接就能影響到蘇斌能不能進廠。

 

  其實他的回答並不需要考慮,蘇斌當然別想進廠,無論他專業有多強,那種性格,進來了就是個麻煩,特別是如果他給了蘇斌肯定回答,以後蘇斌弄出任何事情來,都會算到他這個「推薦人」的頭上。

 

  以前他不會想這麼多這麼遠,大概是跟晏航待久了,就學會想事兒了。

 

  他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麼說出這個否定答案來。

 

  不過他在說話方面的道行比起晏航來還是太淺,就這麼幾秒鐘時間裡,他也實在想不出什麼特別完美的說法。

 

  於是還是用了自己的表達方式。

 

  「他來,我就走。」初一說。

 

  主管愣了愣,看著他:「有矛盾?」

 

  「有。」初一點點頭。

 

  「私人矛盾還是……別的什麼問題?」主管問。

 

  「人品。」初一說。

 

  「哦,」主管想了想,拍拍他的胳膊,「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嗯。」初一轉身出了辦公室。

 

  爽!

 

  非常爽!

 

  雖然這事兒已經過了很久,他也早就不再放在心上,蘇斌也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但剛才告「黑狀」的時候,他還是覺得很爽。

 

  狗哥報仇,十年不晚!

 

  不過等到晚上下了班到家,他又有點兒不踏實。

 

  在廚房裡一直跟著晏航轉悠:「主管會,不會覺得我人,品不好?」

 

  「不會。」晏航一邊切菜一邊說。

 

  「會不會覺,覺得我有什,麼陰謀?」他又問。

 

  「不會。」晏航回答。

 

  「那會……」他想繼續問,晏航轉過身,把刀背壓在了他嘴上,他停止了說話,對眼兒看著刀。

 

  「不會不會不會不會,」晏航說,「你去了那麼久,每天埋頭做事,從來沒抱怨過也沒出過錯,所有人對你的評價都是老實認真,對不對?」

 

  「嗯。」初一應了一聲。

 

  「你也沒有多說蘇斌有什麼問題,沒有添油加醋各種描述,」晏航看著他,「你就說了因為他的人品問題,你倆有矛盾,對不對?」

 

  「嗯。」初一繼續應著。

 

  「所以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晏航拿開了刀,「這事兒別再琢磨了,要不一會兒就把你嘴貼上。」

 

  「好。」初一笑了笑。

 

  晏叔叔正坐在客廳裡等飯吃,手裡拿著紙筆在沙發上坐著,寫寫畫畫的。

 

  這陣兒他琢磨著要開個小店,讓崔逸給他投資,崔逸說投資可以,但是要他得寫個可行性報告。

 

  本來以為晏叔叔不會接受這樣的要求,但沒想到他並沒拒絕,開始每天拿著紙筆來回寫著,寫好幾天了。

 

  也不知道寫出什麼來了沒有。

 

  晏叔叔沒上過學,但是看了不少書,雖說每天都擰著眉,可也一直在寫,這一點讓初一非常好奇,特別想看看晏叔叔到底寫了什麼。

 

  別說可性行報告這種聽著都高級的東西,他年終的工作彙報都寫不出來,還是讓文盲晏航幫他寫的。

 

  「怎麼樣了?」晏航做好飯端出來的時候問了一句。

 

  「今天晚上可以交給他了,」晏叔叔點點頭,「雖然字兒不多,但是內容還是很全面的,你要有空的話就幫我再翻譯一份英文的給他。」

 

  「……你倆玩你倆的,」晏航說,「就別拽著我了,我這一天天的忙成狗。」

 

  晏叔叔看了一眼初一。

 

  「我翻譯?」初一問。

 

  「你翻譯個屁,你給我翻份拼音的嗎?」晏叔叔說,「他說他忙成狗了,我就看看狗是不是很忙。」

 

  「忙。」初一誠懇地點頭。

 

  「那就只給個中文版的吧,」晏叔叔說,「一會兒去門口那個文印店給他發個傳真。」

 

  「什麼?」晏航轉頭看著他。

 

  「正式一些嘛,」晏叔叔說,「我也沒電子版的,要不可以給他發個郵件……不過傳真也行,我還畫了我司的標誌。」

 

  「你是真的想開店嗎?」晏航問。

 

  「是。」晏叔叔點頭。

 

  「……行吧,」晏航坐到桌子旁邊,「吃飯。」

 

  吃完飯晏叔叔還真的就去社區門口的文印店發傳真去了。

 

  「他寫,寫了什麼啊?」初一問,「你看了嗎?」

 

  「沒看著,」晏航說,「就掃了一眼,統共兩頁紙,字寫得跟一塊錢那麼大,能寫出什麼玩意兒來,我感覺他倆就是閑的。」

 

  「崔叔不,不閑啊。」初一說。

 

  「他是不閑,他那麼忙,總得給自己找點兒樂子,」晏航說,「看看文盲寫的可行性報告啊,跟文盲搶花盆兒啊,約個炮啊……」

 

  「……你,」初一拍了拍晏航的手,「行了。」

 

  「哎,」晏航往沙發上一倒,「我還沒約過炮呢。」

 

  「挺遺憾。」初一說。

 

  「嗯。」晏航點點頭。

 

  「你有,有約的目,標嗎?」初一問。

 

  晏航嘖了一聲:「沒有啊。」

 

  「我有。」初一說。

 

  「……滾!」晏航踹了他一腳。

 

  初一笑了起來:「誰先起,的頭誰滾。」

 

  「你現在真是一天比一天煩人了,」晏航歎了口氣,「特別懷念以前那個奶狗,特別招人疼。」

 

  初一沒說話,轉身撲到了他身上,把臉埋到他肩窩裡蹭了蹭:「你不,不喜歡我了。」

 

  「沒有,」晏航摟住他,「偶爾懷個舊,狗長大了嘛。」

 

  「嗯,」初一又蹭了蹭,「你老了。」

 

  「我跟你說我就是八十了,我他媽想抽你也就是一抬手你知道麼?」晏航在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初一沒說話,埋著臉樂了好半天。

 

  晏叔叔的「可行性報告」效果非常好,昨天把傳真發到崔逸辦公室,今天一下班崔逸就拿著傳真件過來了。

 

  「晏致遠呢?」崔逸進門就問。

 

  「一會兒才過來,」晏航說,「飯沒做好不過來,崔叔今天在這兒吃吧?」

 

  「行。」崔逸往沙發上一坐。

 

  坐了沒幾分鐘,晏叔叔就過來了。

 

  初一給他開了門,他進門一看到崔逸,立馬轉身就往外走:「哎老崔怎麼在這兒……」

 

  「平時看著挺不要臉的一個人,」崔逸衝著門,「這會兒怎麼突然就跑了啊。」

 

  「你來蹭飯了?」晏叔叔又走了回來。

 

  「聊你那個可行性報告。」崔逸從兜裡掏出了兩張紙。

 

  「怎麼樣?」晏叔叔往椅子上一坐,笑了笑。

 

  「親愛的崔律師你好,」崔逸對著紙開始唸,「今天的天氣不錯啊。」

 

  晏航坐在飄窗上笑得不行,初一聽得還挺認真:「這是寫,寫信啊?」

 

  「你給我二十萬,」崔逸繼續唸,「我就能開個店,這個店肯定能賺錢,不管賺了多少錢,我都分你一半。」

 

  「是不是特別真誠。」晏叔叔問。

 

  「是。」初一點點頭。

 

  「如果以後幹不下去了,」崔逸看了他倆一眼,「我就把兩個兒子抵給你,他倆工作還不錯,以後估計能掙不少,你可以收走他們的工資卡……」

 

  「我操,」晏航笑得倒在了飄窗上,「親爹啊這是。」

 

  初一歎了口氣。

 

  崔逸把「報告」唸完了,挺短的,因為晏叔叔的字兒寫的一個賽一個的大,最後還隔得老遠地寫上了此致敬禮帶個落款,還在紙的左上角和右下角都畫了個標誌。

 

  根據這個標誌跟晏航脖子上那個勾手指吊墜的雷同程度,基本可以判斷這個標誌直接用的就是當初的「設計圖」。

 

  「行嗎?」晏叔叔問。

 

  「行。」崔逸點了點頭,從兜裡拿了張卡出來放到了桌上,「二十萬,倆兒子暫時歸我,然後按每月分紅分批返還。」

 

  「謝了。」晏叔叔拿過了卡放到兜裡。

 

  晏叔叔這個報告是抽瘋,但開店的事兒不是抽瘋,吃完飯他跟崔逸就去了陽臺,聊了挺長時間。

 

  「開什麼店啊?」初一問。

 

  「沒跟我說過,」晏航說,「不過我差不多能猜到吧,他一直想開個書店。」

 

  「書店?」初一愣住了。

 

  說實話,晏叔叔整個人的氣場,就跟書店完全不挨著。

 

  「嗯,」晏航笑了笑,「我爸挺喜歡看書的,書看得也不少,比我看得多,沒上過學還知道晏殊七個兒子呢。」

 

  「也是。」初一點頭。

 

  「估計還想弄得有情調點兒吧,」晏航說,「我爸這人,骨子裡挺浪漫的。」

 

  「你也是。」初一說。

 

  「比你的確是,」晏航看了他一眼,「反正我不會總送人老頭兒款保溫杯。」

 

  初一笑了起來:「我就送,送了你一個。」

 

  「用到現在呢,」晏航歎氣,「上班的時候拿著,同事跟我都有代溝了。」

 

  「買個奶瓶,給你。」初一說。

 

  「去買。」晏航嘖了一聲。

 

  「明,明天……」初一說了一半,手機響了,他跳下飄窗,過去把手機拿起來看了看,「春陽。」

 

  「周春陽!」晏航瞪了他一眼。

 

  「喂,春陽?」初一接起電話。

 

  「周春陽!」晏航又喊了一聲。

 

  「晏航跟我打招呼呢?」周春陽在電話裡問。

 

  「他想打,你呢,」初一說,「有事兒?」

 

  「403聚會,」周春陽說,「大小強他們週末過來,外地的不許帶家屬,本地的都可以帶。」

 

  「我家,家屬要上班,」初一看了晏航一眼,「他週末沒休,休息。」

 

  「去他們店裡吃。」周春陽說。

 

  「說去你,你們那兒吃。」初一回頭跟晏航說了一句。

 

  「想得美。」晏航很乾脆地回答。

 

  「想得美。」初一對著話筒重複了一遍。

 

  「不用重複,」周春陽笑了起來,「我聽到了,那就這麼說定了,週末去晏航他們那兒吃,六點準時,吃完再去擼串兒。」

 

  「好。」初一應著,想了想又問了一句,「你帶家,屬嗎?」

 

  「我沒家屬。」周春陽說。

 

  「李……」初一話沒說完就被周春陽打斷了。

 

  「李個屁他上學呢回不來。」周春陽說。

 

  「李個屁周,週末回來也,也就一個半,小時吧?」初一說。

 

  「初一你這個嘴還有沒有救了?」周春陽問。

 

  「可能沒,得救了,」初一歎了口氣,「晏航努力了那,那麼多年也,沒救著。」

 

  403這幾個人,差不多兩個月就要聚會一次。

 

  除了大小強之外,宿舍幾個人都留在了市裡,不過大小強上班的地方離得很近,坐班車一個多小時能過來。

 

  每次聚會其實也就是吃吃吃,連唱歌都去得少,基本就是先吃晚飯,吃完了以後順著街蹓躂一會兒,然後擼串兒到深夜。

 

  「你去嗎?」初一問晏航。

 

  晏航現在在店裡算是老資格的員工,不用再每天都站在臺子那兒了,一周頂多兩天,別的時間他都給店裡新員工培訓,或者跟著他們老大去別的地方取經,老客戶要想吃他做的東西都得預約。

 

  「去唄,」晏航說,「反正也沒什麼事兒。」

 

  「給做吃的嗎?」初一問。

 

  「不給,」晏航說,「不是上班時間只給自己家裡人做吃的。」

 

  「我們已,已經被抵,押給崔,叔了。」初一說。

 

  晏航笑了半天:「那老崔要是願意,天天過來吃就行。」

 

  聚會這天晏航讓店裡給他們在二樓拼了兩個卡座的大桌,初一和晏航是到得最早的,坐在卡座那兒看著店裡的人。

 

  每一個經過的服務員都會衝晏航很有禮貌地叫一聲航哥,這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就像是山大王帶著壓寨夫人……不對,就像山大王帶著壓寨老公……還是有點兒怪,就像山大王帶著狗……巡山……

 

  初一歎了口氣。

 

  「怎麼了?」晏航問。

 

  「沒,」初一笑了笑,「就突然特,特別愛你。」

 

  晏航沒說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伸手在他腦門兒上摸了摸。

 

  初一笑著拍開了他的手,看到樓下店門被推開,李霖走了進來,身後沒有看到周春陽。

 

  「李,李霖一,一個人來的。」初一說,扒著欄杆衝下面揮了揮手,李霖笑了笑,走了上來。

 

  「他倆還真是獨特啊。」晏航說。

 

  李霖跟他倆打了個招呼,坐了下來:「我以為我遲到了呢。」

 

  「你是遲到了,」晏航看了看時間,「只是他們遲得更厲害。」

 

  「你沒,沒跟春陽一,塊兒來?」初一問。

 

  「他說不順路,」李霖說,「我就自己過來了……他沒準兒來不了呢。」

 

  「……哦。」初一喝了口茶。

 

  真神奇啊。

 

  李霖來了沒多大一會兒,宿舍的幾個人就都來了,隔不了倆月就要見一次面的一幫人,見了面連招呼都懶得打了,坐下就開始聊。

 

  周春陽是最後一個到的,進來的時候臉上表情有點兒鬱悶。

 

  「車撞了一下。」他坐下喝了口紅酒。

 

  李霖立馬坐直了,轉頭看著他。

 

  「我沒事兒。」他看了李霖一眼。

 

  李霖沒說話,又靠回了椅子上。

 

  「撞著別人了沒?」胡彪問。

 

  「沒,」周春陽皺了皺眉,「我都不想說,我撞停車場柱子上了。」

 

  李霖沒忍住笑出了聲,一幫人跟著全樂了。

 

  「你開車挺長時間了啊,」晏航笑著說,「怎麼還能撞柱子。」

 

  「不知道,」周春陽說,「是不是輪距沒調好……」

 

  「輪距跟撞,柱子沒關係,」初一說,「你上的是隔,隔壁幼教嗎?」

 

  幾個人樂得停不下來。

 

  「初一,」周春陽看著他,「咱倆還是不是哥們兒了啊?」

 

  「是。」初一點點頭,向他伸出了手。

 

  周春陽伸手跟他握了握。

 

  「輪距沒,調好所以撞,撞了柱子,」初一說,「明天你車開,我們那兒去,我給你,看看。」

 

  「好。」周春陽點頭。

 

  這次聚會說是都帶家屬,但實際上這幫人除了初一和周春陽,別的都是單身狀態,分的分,追的追不著,特別唏噓。

 

  所以吃完之後在街上閒逛了沒多大一會兒,就唏噓著要去擼串兒了。

 

  「走。」胡彪一揮手。

 

  一幫人往燒烤店走的時候,初一和晏航走在最後頭,他倆要蹭著肩膀走,就不走在前頭了。

 

  「他倆,」晏航衝前面走著的周春陽和李霖抬了抬下巴,「好多長時間了啊?」

 

  「不知道,」初一說,「沒正,正式好吧?一直較勁呢。」

 

  「較個鬼的勁,」晏航小聲說,「情侶手鏈都戴著了。」

 

  「啊?」初一瞪著前面的周春陽和李霖,這會兒剛開春,都穿得還挺多的,他好半天才看到了這倆人左手上的確都有一條黑色和銀色相間的手鏈。

 

  還真是。

 

  但是讓他實在佩服的是,都到這份兒上了,他倆這會兒走路的時候,中間能有半尺寬的距離。

 

  這到底是種什麼情趣啊?

 

  不過手鏈還挺好看的。

 

  「李霖手上還有個戒指。」晏航又小聲說。

 

  「戒指是光,光圈兒的啊。」初一說,他倒是看到李霖的左手食指上有個戒指。

 

  「手心那邊是個C。」晏航說。

 

  初一有些吃驚地轉過頭看著他:「你怎麼看,到的?」

 

  「我看人從來都是一眼就從頭到腳全看完了,」晏航說,「習慣性觀察,我平時看客人也得這麼看,剛認識你不到一個月我就知道你後腰靠下有顆痣。」

 

  「有嗎?」初一震驚了,伸手往自己後腰摸了摸,「我都不,不知道!」

 

  晏航嘖了一聲,手往下掀開他衣服飛快地往他褲腰裡點了點:「在這兒。」

 

  「哦。」初一震驚地應了一聲。

 

  「小黑痣,」晏航說,「挺可愛的。」

 

  初一笑了半天,又回手在晏航點了的地方摸了摸,他長這麼大,還真不知道這兒有顆痣。

 

  但是晏航知道。

 

  這麼一想,就覺得很奇妙。

 

  「咱倆也,也去,」他往晏航耳邊湊了湊,小聲說,「弄一,一對兒那種手,鏈吧?」

 

  「那樣的嗎?」晏航看了看前面。

 

  「嗯。」初一應著。

 

  「狗子,」晏航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你是想跟周春陽戴一樣的呢?還是想跟李霖戴一樣的啊?」

 

  「……算了,」初一嘖了一聲,「我們還,還是用情,情侶保溫杯吧。」

 

  「我看行,」晏航笑了半天,歎了口氣:「要不再刻個字吧,總得跟別人區別一下。」

 

  「嗯,」初一想了想,「刻什麼?」

 

  「你的就刻航哥的狗子,」晏航說,「我的就刻……鏟屎官。」

 

  很好。初一點點頭。

 

  第110章:番外5

 

  手機響的時候,初一正坐在休息區,拿著他的保溫杯慢慢喝著茶,感覺自己像是個得道老神仙。

 

  可惜還沒好好體會一下就被打斷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老爸的電話。

 

  老爸現在在一家海產品公司開車,收入還可以,就是有點兒累,老爸是個膽兒小的老實人,有活兒叫他幹從來不推辭,跟以前一樣,別人不願意去的,都叫他,一直被老媽和姥姥罵窩囊。

 

  不過初一覺得也行了,無論這個班是怎麼上的,老爸現在過得還算是挺穩定。

 

  只是跟老爸的聯繫一直也不算多,他跟老爸出櫃之後,老爸有一年多時間沒有聯繫過他,去年才開始給他打電話了,但次數也不多。

 

  「喂?」初一接起了電話。

 

  「上著班呢?」老爸問。

 

  「這會兒休,休息著。」初一回答。

 

  「我這兩天要回去一趟,」老爸說完停了一下,歎了口氣,「回去離婚。」

 

  初一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媽找你了?」

 

  「我新換了號碼,她給爺打電話要的我號碼,」老爸又歎了口氣,「現在你爺奶都知道這事兒了,本來還想不告訴他們的。」

 

  「他們怎,怎麼樣?」初一馬上問。

 

  「還行,」老爸說,「你爺說早晚的事。」

 

  「嗯,」初一應了一聲,「我一會兒給,給他們打,個電話。」

 

  「你還回去……看看你媽嗎?」老爸問。

 

  初一沉默了幾秒鐘,咬了咬嘴唇:「不了,她也未必想見,見到我。」

 

  「……好吧,」老爸說,「我大概回去個三五天的,手續辦完了再過來。」

 

  「嗯。」初一應著。

 

  掛掉電話之後,他看著腳邊放著的保溫杯,杯子有點兒掉漆了,不過刻的字還是很清晰的,航哥的狗子。

 

  他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這是晏航在某寶上訂製的,挑的老幹部開會贈品款,刻了字,字體挑的也是老幹部開會贈品專用款。

 

  不過用了一年了,天天拿著上班,休息的時候就坐這兒喝,這杯子上的字兒居然一直也沒被別人看到過。

 

  可能是因為太普通了。

 

  就跟這滿世界的普通人一樣,小小的幸福不一定能被別人看到,大概就是自己走在路上的時候想起來就會笑。

 

  這種小幸福的力量是很強大的,能夠讓人忽略很多別的不愉快。

 

  比如父母終於要離婚了。

 

  其實離婚這事兒初一沒什麼感覺,沒有不高興,沒有鬱悶,也沒有鬆口氣,就好像是聽到了別家的八卦。

 

  快下班的時候有人送了車過來,是初一的老客戶,一個胖大哥。

 

  「明天吧。」初一說。

 

  「今天晚點兒走嘛,」胖大哥說,「我都過來了。」

 

  「放這兒吧,明天幫,你看,」初一說,「我下班了。」

 

  「先幫我看看。」胖大哥說。

 

  「哪兒不,不對勁了?」初一問。

 

  「轉向的時候方向盤特別沉。」胖大哥說。

 

  「胎壓看了嗎?」初一又問。

 

  「看了,沒問題啊。」胖大哥說。

 

  「輪子懸,懸空還沉嗎?」初一繼續問。

 

  「不知道,我上哪兒讓它懸空去。」胖大哥歎了口氣。

 

  「那明天幫,你看,」初一說,「得試,半天了。」

 

  「行吧,」胖大哥看著他,「你估計是哪兒的問題啊?」

 

  「轉向器,轉向節臂,下擺臂球,球頭,」初一說,「都有可能。」

 

  「我靠,那麻煩嗎?」胖大哥問。

 

  「再麻煩也就換,換點兒東西。」初一笑笑。

 

  幫胖大哥登記好之後,初一就換了衣服下班了。

 

  走出汽修廠大門的時候他還有點兒高興,現在他也是個有老客戶的人了,也是個能讓老客戶等著的「老」師傅了。

 

  不過平時他肯定會晚走一點兒,先把故障大致排除一下,但是今天他得按時走,今天他和晏航約好了去晏叔叔店裡看看。

 

  晏叔叔的確是如晏航所料,弄了個書店,從挑地方到裝修到完工,耗時大半年,又要省錢還要精緻,總之各種折騰。

 

  書店開業之後他們一直也沒去看過,今天晏航休息,才約好了過去,吃飯順便參觀一下。

 

  初一有點兒期待,畢竟他跟書一向沒什麼緣分,除了工作需要會看各種汽修相關的書之外,他連包裝盒上的字兒都不太願意看,現在居然有關係這麼近的人開了個書店,他還挺興奮的。

 

  跟晏航會合之後,他倆打了個車直奔書店。

 

  書店在步行街的一條小巷裡,車進不去,只能在路口下車。

 

  「買束花。」初一下了車之後看了看四周。

 

  「幹嘛?」晏航問。

 

  「總得表,表示一下吧?」初一說,「開業以後第,一次來呢。」

 

  「那還不如買吃的。」晏航說。

 

  初一想了想:「行吧。」

 

  於是他倆去步行街最火爆的燒雞店,買了一隻燒雞,讓人給砍好了放在了盒子裡。

 

  「有蝴蝶結什麼的嗎?」晏航問店員。

 

  「……沒有。」店員有些茫然地看了他倆一眼。

 

  「這個吧,是送禮的。」晏航說。

 

  「這個就是禮盒了。」店員指了指他們手上的盒子,「有些客人是要紙袋裝的。」

 

  晏航還想說什麼,初一把他拉走了。

 

  「正常點兒吧,」初一很誠懇地勸他,「誰買燒,燒雞還紮蝴、蝶結的。」

 

  「也是,」晏航笑著點點頭,「一般都是送人鋼筆的時候才紮,還得是亮色兒。」

 

  初一看了他一眼。

 

  「特別好看,」晏航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非常喜歡。」

 

  「小可憐兒,」初一歎了口氣,「那會兒都沒,沒收過禮物呢。」

 

  「嗯,」晏航點點頭,「小可憐兒還可憐別人呢,禮物還沒送就差點兒找不著了。」

 

  「小可憐兒呀,」初一突然唱了起來,「十七、八呀,沒有禮物,真可憐呀……」

 

  晏航轉頭看著他,這幾年初一什麼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就這個唸經,不僅沒進步,感覺還有點兒退步,非常魔性。

 

  「小可憐兒呀,」初一大概以為他對歌詞不滿,於是迅速地改了詞兒,「河邊翻呀,禮物丟啦,真可憐呀……」

 

  「多大的人了?」晏航說。

 

  「十四啊。」初一說。

 

  「我他媽問你現在多大的人了!」晏航瞪了他一眼。

 

  「十四啊。」初一回答。

 

  「你還……」晏航話剛起了個頭就被打斷了。

 

  「不要啊。」初一說。

 

  「從現在起,」晏航說,「走到店門口,你不要說話,我怕我會打你。」

 

  初一笑了笑,閉緊了嘴點了點頭。

 

  老爸的店,他們都沒來過,開業的時候想來,但是老爸沒讓,說沒有開業的程式,不放炮也沒大花籃,並且不打折,就不要來湊熱鬧了。

 

  不過崔逸還是送了花籃,而且送了二十個,晏航聽說的時候很震驚,結果老爸給拍了張照片。

 

  半個手掌大的迷你小花籃,一共二十個,在收銀臺上擺了兩排,不知道崔逸上哪兒訂做的,每個花籃都有小飄帶,上面還有什麼敬賀之類的。

 

  雖然沒來過,不過店還是很好找的,步行街的一條小巷,巷口掛了個小木牌,上面就一字「書」字,然後畫了個箭頭往裡一指。

 

  轉進巷子之後就能看到書店的小門臉兒了。

 

  「外頭還不錯啊,」晏航看到門臉兒的時候嘖了一聲,「裡面不知道什麼樣,說是老崔給找了個大學生設計的。」

 

  「嗯。」初一應了一聲。

 

  「可以說話了。」晏航說。

 

  「我拍、個照。」初一拿出了手機。

 

  書店好像沒有招牌,晏航看了一圈兒也沒發現哪兒有字,不過似乎也不需要有什麼招牌了,木質帶玻璃的門一眼看進去,就能看到門口書架上的書了。

 

  晏航過去推開了門,一陣很小的很細碎的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來,細而悅耳。

 

  初一跟在他後頭,抬頭看了看,門邊掛著個風鈴,上面有很多銀色的金屬小星星。

 

  店的面積也不大,loft風格的兩層,裝修也很簡單,除了不規則擺放的高高低低的書架之外,就是各種豆袋和坐墊,還有小沙發和可以隨意擺放放的小桌子。

 

  進了店右轉就是收銀台,初一看到了在收銀台後頭的豆袋上窩著正看書的晏叔叔。

 

  平時初一也老看晏航戴個耳機靠飄窗上看書,晏航身上有匪氣,不過看書的時候,那種匪氣就會被他專注又隨意的樣子壓住,看上去還挺和諧的。

 

  晏叔叔就不同了,晏叔叔身上的江湖氣質,是連打盹兒的時候都不會消失的,這會兒靠在豆袋上捧著本書,也會讓人覺得他沒在看書而是在埋伏,隨時有可能從書裡抽出一把刀來……

 

  「沒生意啊?」晏航轉頭往店裡四處看了一圈兒之後說了一句。

 

  「不怕,」晏叔叔抬眼瞅了瞅他們,「賺不著錢大不了兒子不要了唄。」

 

  晏航嘖了一聲:「我是撿來的吧?」

 

  「初一是撿來的。」晏叔叔說。

 

  初一笑著過去把燒雞放到了晏叔叔腿邊:「小禮物。」

 

  「燒雞啊?」晏叔叔打開了盒子,「年輕人就是有想法,開業禮物送隻燒雞。」

 

  「排很長,的隊呢,」初一在書架之前轉了兩圈,又上了閣樓,靠著欄杆往下看了看,「感覺很,很舒服啊。」

 

  晏航進了收銀台後面的小屋,發現是個小廚房,咖啡機烤箱什麼的一應俱全。

 

  「你請人做簡餐嗎?」晏航問。

 

  「嗯,」老爸點點頭,「怎麼你想跳槽嗎?」

 

  「不想。」晏航說。

 

  老爸笑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兒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晏航說,「不是客氣話,就是挺舒服的,書都是你挑的嗎?」

 

  「嗯,還得補,」老爸說,「老崔給找了不少有意思的書,翻開了能坐得住的,你要有時間就再給我弄個英文的書單,我擺上提高一下水準。」

 

  「行,」晏航走到咖啡機跟前兒,轉頭看著他,「你喝嗎?」

 

  「不喝,喝一上午了,」老爸拿過燒雞盒子聞了聞,「聞著這個喝咖啡串味兒。」

 

  晏航做了兩杯咖啡,拿到了二樓。

 

  初一正坐在個小沙發上,捧著一本圖冊看著。

 

  「什麼書?」晏航問。

 

  「狗,」初一把圖冊轉過來讓他看了看,「非常可愛。」

 

  「回去照鏡子就行,」晏航坐到了他旁邊,跟他擠著,「我家的狗也可愛。」

 

  「最可愛。」初一低頭繼續翻圖冊。

 

  「嗯。」晏航把咖啡放到他手邊。

 

  「晏叔叔做的?」初一拿起來喝了一口,「不對,是你做,做的。」

 

  「這都能喝出來。」晏航笑了笑。

 

  「嗯,」初一點頭,「你做的菜也,也能一口吃,出來。」

 

  晏航沒說話,在他腦袋上抓了抓,然後回手從身後的書架上隨便抽了一本書。

 

  《神秘島》。

 

  他在封面上輕輕彈了兩下,真巧啊。

 

  他第一次看科幻小說,就是凡爾納三部曲,他跟著老爸開始四處遊蕩的第一年,老爸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

 

  那會兒他每天都看,搬家的時候也帶著,不過後來就不知道弄哪兒去了,搬來搬去的次數太多,有時候走得急,很多東西就那麼消失了。

 

  現在再看到的時候,突然就有些感慨。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書架,果然《格蘭特船長的兒女》和《海底兩萬里》都在,而且封面都跟他當初看的那版一樣,書都不是新的,應該是淘來的。

 

  不知道老爸是不是也在懷舊。

 

  晏航看了會兒書,正想下去叫老爸一塊兒出去吃飯的時候,老爸給他倆拿了兩份隔壁小店的外賣上來。

 

  「我還說出去吃呢?」晏航愣了愣。

 

  「我看店呢,出不去。」老爸說。

 

  「哦,那也行,」晏航點點頭,又看了看樓下,「把剛那個……」

 

  「燒雞我已經吃完了,」老爸摸了摸肚子,「這兩份就是給你倆買的。」

 

  「……燒雞一口都沒給我們留?」晏航看著他。

 

  「自己買去,給你們買了飯還想我給你們配隻燒雞啊?」老爸轉身下了樓,「不要啃老,都挺大的人了。」

 

  初一靠在沙發裡笑了半天。

 

  「太可氣了。」晏航打開外賣看了看,是炒麵,雖然很香,但是跟燒雞比起來,就的確挺氣人的。

 

  「絕食吧。」初一說。

 

  「餓了,」晏航歎氣,拿起餐盒開始吃,「一會兒上哪兒轉轉嗎?」

 

  「就在這兒看,看會兒書吧,」初一說,「我覺得特,特別舒服。」

 

  「你居然會覺得看書特別舒服?」晏航有些吃驚。

 

  「不是,」初一坐起來,又往他身上一靠,「就這,這種感覺,跟你一塊兒什,什麼也不想,就這麼窩,窩著。」

 

  「你是不是碰上什麼事兒了?」晏航抱住他的腦袋搓了搓。

 

  「沒,」初一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睜開了,「對了,我爸明,明天回去離,離婚。」

 

  「你媽回來了?」晏航問。

 

  「嗯,」初一應著,「不知道是,不是有新感,感情了所以想,起來要離婚了。」

 

  「離就離吧,」晏航說,「不離也沒意思了,離完了你爸也能重新找個女朋友了。」

 

  「是啊,」初一把腿架到沙發扶手上,「我都不,不知道當初為,什麼要結婚。」

 

  「當初還是有感情的啊,」晏航說,「只是這二十多年了,人慢慢變了,感情也就跟著變了。」

 

  初一沒說話,抱著那本狗狗書盯著天花板出神。

 

  晏航也沒再說別的,拿了餐盒放在他腦門兒上慢慢吃著炒麵。

 

  「好吃嗎?」初一問,「聞著好,香啊。」

 

  「張嘴。」晏航說。

 

  初一張開了嘴。

 

  晏航夾了一筷子炒麵放進他嘴裡:「還可以。」

 

  「嗯,」初一嚼了嚼,「你餵我吧。」

 

  「憑什麼。」晏航說。

 

  「憑我可愛啊。」初一說。

 

  「抽你啊厚臉皮。」晏航嘖了一聲。

 

  「天天說抽,抽我,」初一笑了笑,「一次也沒捨,捨得真抽。」

 

  「早晚抽你一頓狠的,」晏航又夾了一筷子麵餵到他嘴裡,「平時不收拾收拾你,你都不知道是誰罩你。」

 

  「小天哥哥罩,我呢。」初一邊吃邊說。

 

  「所以不要惹小天哥哥,」晏航說,「惹急了小天哥哥就直播揍狗。」

 

  初一笑了半天:「小姐姐說你再,再不直播就又,又要過,氣了。」

 

  「不會,」晏航夾了一塊肉餵給他,「來個狗哥光膀子修車,立馬就能爆。」

 

  其實這麼躺著等人餵,並不怎麼太舒服,老怕嗆著,吃的時候要特別小心,不注意還掉一臉麵條。

 

  但是初一還是堅持這麼躺著,張嘴等晏航餵他。

 

  他和晏航在一塊兒時間也挺長了,這麼膩膩歪歪的時候不太多,這會兒他特別享受。

 

  有時候他想想又有點兒害怕,如果再過些年,他倆之間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場景出現。

 

  「晏航,」他反手摟住晏航的腰,伸到他衣服裡,手指在他腰上輕輕勾著,「你說。」

 

  「嗯?」晏航應了一聲。

 

  「人都會變的是嗎?」初一問。

 

  「是啊,」晏航說,「咱倆不都在變嗎?變了那麼多了呢。」

 

  「那以後還會變嗎?」初一又問。

 

  「沒誰一輩子都一個樣,」晏航摸摸他的臉,「多少都會有點兒改變的,見的東西多了,想的不一樣了,人也就有變化了。」

 

  「我不想變了。」初一說。

 

  「為什麼?」晏航問。

 

  「我怕我萬,萬一哪天變,變得不喜歡,你了,」初一說,「那你多,可憐啊。」

 

  「誰?」晏航問。

 

  「什麼誰?」初一愣了愣。

 

  「不喜歡我你喜歡誰?」晏航問,沒等初一回答,他一把抓住了初一的衣領,「周春陽?」

 

  初一一下樂了:「什……」

 

  「我真的應該弄他出來打一頓了。」晏航說。

 

  「趕緊打,打吧,」初一笑得不行,「你這願,願望都多,少年了,快實現了它吧,我都替你著,著急。」

 

  晏航笑了起來:「一會兒你給他打個電話約時間吧。」

 

  初一笑著轉頭,掀開他衣服,在他肚皮上親了一口。

 

  「注意點兒影響,」晏航說,「我爸在樓下呢,而且你吃了炒麵還沒擦嘴。」

 

  初一扯過旁邊小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嘴。

 

  「狗子。」晏航低頭在他鼻尖上點了點。

 

  「啊。」初一應著。

 

  「你不用擔心,」晏航說,「這輩子你除了我應該沒機會再喜歡別人了。」

 

  初一看著他:「那你呢?」

 

  「我也一樣啊,」晏航說,「沒有比你更可愛的狗了。」

 

  初一笑著伸手在他脖子上輕輕捏了捏:「我可能是,想多了。」

 

  「是不是你爸媽離婚的事兒啊?」晏航問。

 

  「大概吧,」初一說,「剛結,結婚的時候也,也沒想過會,過成這,這樣吧?」

 

  「你這個思維不對,你老盯著他們看幹嘛,」晏航說,「你得看看你晏叔叔啊。」

 

  初一沒說話,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閉了閉眼睛:「還真是。」

 

  「天底下那麼多人,」晏航摸摸他的睫毛,「天天被欺負的人也那麼多,我就仗義出手了那麼一回,就是你。」

 

  初一嘿嘿樂了兩聲。

 

  「天底下那麼多人,」晏航繼續輕聲說,「你用了一年時間去找其中的一個,就是我。」

 

  「啊。」初一點點頭。

 

  「天底下那麼多人,」晏航想了想,「我想想詞兒啊……」

 

  「我們就,就是最讓人羨,羡慕的那,一對兒。」初一說。

 

  晏航嘖了一聲:「沒錯,都羡慕得嗷嗷叫。」

 

  初一笑著抬起胳膊勾了勾他的脖子,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番外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賢情雅旭 的頭像
    賢情雅旭

    賢旭之愛 @耽美文、圖、影音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