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回家的時候爺爺已經在下餃子了,家裡的人都在客廳裡聊著天兒,胡穎和方輝在院子裡吵架。

具體內容方馳沒認真聽,反正方輝就這樣,覺得自己挺有水平的,逮著誰跟他有不同意見都要理論一番,要不顯不出他水平高來,胡穎一般不跟他正面對戰,你說一我說二,你說東我說西,你說國家大事我說明兒買條什麼褲子。

兩人各說各的還挺激昂,不過方馳一進院子胡穎就不出聲了,叫了一聲小馳哥哥就往他身後瞅。

“孫大哥,”她笑著蹦到孫問渠身邊,“正好,吃餃子啦。”

“嗯,我餓了。”孫問渠笑笑。

“我們還沒說完呢,”方輝在一邊說,“女的就能不講理?女性解放也不是……”

“不想跟你說了。”胡穎轉開頭。

“女性解放也不能一刀切,你說……”方輝不依不饒地說。

“你倆都討論到這麼高的層次了?”方馳一聽就樂了。

“哎呀煩死了,”胡穎皺著眉小聲說,“我都不知道怎麼的就扯到這上來了,太能裝逼了真是的。”

“你說……”方輝還想說話,被孫問渠打斷了。

“大過年的講什麼理累不累咬著人不放是不是特顯你有思想特博學啊少年withyou不過以你目前的境界估計沒戲哎喲今天餃子這麼大個兒呢。”孫問渠語速飛快地說完就跟著方馳進了廚房。

方輝張著嘴沒了聲音,估計是沒聽明白,孫問渠這一段話說得太快,中英切換字正腔圓無縫連接。

方馳在廚房裡笑了半天:“你說什麼呢。”

“念經呢。”孫問渠笑笑。

“你前面那段兒說的是普通話麼。”方馳感覺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天爺,得虧高考語文不考聽力,”孫問渠嘖了一聲,拿起一盤餃子,“這個是要拿屋裡去的嗎?”

“是。”方馳點點頭。

中午吃飯方輝沒太說話,一臉為眼前這些無藥可救的人感到疼痛的深沉,方馳覺得非常愉快,餃子都多吃了十來個。

今天的餡兒是奶奶剁的,基本全肉,是他最喜歡的。

“姥姥你偏心啊,”方蕓邊吃邊笑著說,“咱家就小馳愛吃這種大肉丸子似的餃子吧。”

“誰說的,我也愛吃,”奶奶吃了一個餃子,“晚上給你單包一斤素的,你不是成天喊著要減肥嗎。”

“討厭,”方蕓往她身上靠了靠,“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瘦了,所以得補補肉,”奶奶夾了個餃子塞到她嘴裡,“快吃。”

吃完飯鬧哄哄地收拾完,到晚上弄晚飯之前就沒什麼事兒了,二嬸開始張羅著開兩桌打麻將,方馳正想問問孫問渠要不要打,四周看了看沒看到他人。

“小馳上桌嗎?”二叔問。

“我……今天就不送錢了。”方馳笑著說。

孫問渠估計是上樓了,他也轉身上了樓。

孫問渠的房間開著門,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聊兩句還是直接回自己屋但又覺得被方輝弄得亂七八糟的屋子待著遭心的時候,看到孫問渠拿著手機在打電話。

那還是回自己屋吧。

剛想走開,孫問渠在屋裡衝他招了招手:“進來。”

“你打電話呢。”方馳抓抓頭進了屋。

“亮子,”孫問渠說,“沒事兒。”

“哦。”方馳應了一聲,坐到了桌子前,順手拿了張高三數學寒假鑽石卷打算見縫插針自我安慰地寫一寫,看能不能寫出一顆鑽石來。

孫問渠靠在窗邊,聽說話內容是在跟亮子說那套壺的事兒。

方馳沒好意思仔細聽,戴上了耳機,已經“偷看”了孫問渠做陶了,他跟馬亮說正事兒就不要再偷聽了。

不過孫問渠臉上不帶著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說著正經內容時,還挺讓人有壓迫感的,就是會讓人直接感覺到差距的那那種壓迫感。

“沒地兒待了吧?”孫問渠掛了電話之後扯開他耳機問了一句。

“嗯,”方馳低頭看著書,“他們初三走了就有地兒待了。”

“那這兩天晚上你上哪兒睡?”孫問渠又問了一句。

“我……”方馳腦袋又往下栽了栽,“跟我爺擠擠唄。”

“哦,”孫問渠的手伸到了他眼前,食指頂著他腦袋往上一抬,“真不怕近視啊,舔得這麼賣力。”

“舔舔更健康。”方馳坐直了。

“你寫吧。”孫問渠轉身直接一揚手把身上的衣服給脫了。

方馳愣了愣嗆一下,沒等他回過神,孫問渠已經把褲子也給蹬掉了,往床上一撲,方馳對著鑽石卷子一通咳。

“怎麼了?”孫問渠鑽進被子裡看著他。

“沒,”方馳掃了他一眼,“你……脫衣服睡覺啊?”

“廢話呢麼,”孫問渠說,“昨兒晚上裹一身衣服睡一夜今天還穿繼續啊?”

“……哦,”方馳迅速趴回卷子上,“你睡吧。”

昨晚。

昨晚。

昨晚到底怎麼回事兒說實話方馳真記得不是太清楚。

或者說,他記得清楚,但是回憶裡全程都跟看著搖晃的鏡頭似的,讓他有些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不。

也許是他知道那是現實但不敢相信。

方馳盯著卷子,筆在草稿紙上唰唰算著。

孫問渠什麼也沒說,一個字兒也沒提,說到昨晚的時候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方馳悄悄用余光瞅了瞅孫問渠,孫問渠正側身臉衝墻地逗著黃總,進行睡前安撫,這種狀態下的孫問渠總會讓方馳覺得這是個小孩兒。

以前很多時候他都會覺得孫問渠很幼稚,不成熟,有時候跟個神經病似的。

慢慢接觸深了才一點點發現,孫問渠的另一面有些深不可測。

偶爾感覺到的時候,那種跟孫問渠是同齡人的錯覺才會消失,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大了他十歲的,有才華,有性格,還說不定挺有故事的男人。

“你要做卷子呢,就認真做,不想做呢,就別浪費時間傻坐著,不如休息一會兒或者去打兩圈麻將。”孫問渠突然對著墻說了一句。

“哎?”方馳嚇了一跳,轉頭看著他,“我……寫著呢。”

“你寫著一個屁呢,”孫問渠翻了個身臉衝著他,“你寫數學卷子呢,筆都沒動靜,你神童啊都心算?”

“啊啊啊啊,”方馳抓了抓頭,“我寫寫寫了開始寫了。”

“認真點兒,我看你家沒誰對你高考有期待的,你就自己扛著自己了,”孫問渠說,“你自己不著急也不會有人幫你急,大不了去店裡幫忙唄,你想考好了就下點兒狠心,不想考你就別折騰自己了。”

方馳看著他沒說話。

“聽懂了沒,聽懂了嗯,沒聽懂過來讓我抽一下。”孫問渠看著他。

“……聽懂了。”方馳說。

“有的沒的不用瞎想,考完了有的是時間琢磨。”孫問渠說完又翻身對著墻了。

方馳沉默了好半天,戴上了耳機,開始埋頭寫卷子。

題一直做到晚飯前,三個小時方馳都沒停過,寫完了兩份卷子,當然,還是有不會的,都空著。

孫問渠和黃總一直在睡,睡了三個小時連動都沒動過,就跟不存在似的。

方馳拿下耳機的時候才聽到了孫問渠很輕很緩的呼吸,倒是黃總一直在打著小呼嚕,聽著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了鼻子。

方馳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酸脹了,聽聽黃總的小呼嚕又不太放心,平時黃總睡覺不打呼嚕……

他走到床邊想看看到底是為什麼就打上呼嚕了,但是黃總團在孫問渠臉旁邊,也看不清是個什麼姿勢。

“黃總,”方馳小聲叫了它一聲,“黃總總?”

黃總沒有反應,繼續小呼嚕著,他彎了彎腰,往床裡邊湊過去:“小娘炮?你是不是要憋死了啊?”

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黃總的一隻耳朵和一個尾巴尖以及孫問渠的三分之一個側臉,他只得一條腿跪到床上,胳膊撐著床往裡探到了孫問渠的上方。

這下終於看清了,黃總的鼻尖頂在了孫問渠的胳膊上。

“憋不死你。”方馳小聲說了一句,伸手過去,很小心地把黃總往旁邊挪了挪。

黃總有些不情願地勾了勾尾巴。

尾巴尖在孫問渠下巴上掃過的時候方馳就感覺大事不妙。

在他扔下黃總想趕緊跳下床去的時候,孫問渠皺著眉睜開了眼睛。

方馳只得繼續保持這個姿勢,這會兒再跳開顯得太心虛了。

孫問渠估計睡得挺沉的,睜開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了他能有十秒才出了聲:“嗯?”

“我……黃總打呼嚕來著。”方馳指了指黃總。

“嗯?”孫問渠還是這個反應。

“它平時不呼嚕,我就怕它憋著了,你知道吧,睡眠呼嚕暫停什麼的……”方馳解釋著。

“……是睡眠呼吸暫停。”孫問渠說。

“哦。”方馳點點頭。

“它也沒暫停啊。”孫問渠看了看黃總。

“哎,”方馳跳下了床,“就它打呼嚕我有點兒擔心去看一下,結果看它鼻子頂著你胳膊呢,就給拿開了。”

“你這語言能力真是交給大自然了,”孫問渠打了個呵欠,一邊伸懶腰一邊說,“就這麼一句話說半天才說明白,幾點了?”

“五點過了,”方馳看了看手機,“該準備吃飯了。”

“睡了這麼久啊,”孫問渠裹著被子趴到枕頭上又閉上了眼睛,“你寫完卷子了?”

“寫完兩份了都,”方馳覺得今天自己效率前所未有的高,“你晚上幫我看看?”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你去吃飯吧。”

方馳站起來又停下了:“你呢?”

“我在屋裡吃,”孫問渠說,“你一會兒幫我拿幾個餃子上來吧。”

“不下去一塊兒吃啊?”方馳愣了。

“不下去了,”孫問渠閉著眼笑笑,“我也不是你們傢什麼人,大過年的老跟著一塊兒吃不合適,三十兒一塊兒鬧了就差不多了,還能頓頓都下去啊。”

“那有什麼啊。”方馳皺皺眉。

15個吧,”孫問渠說,“今兒那個餃子大,估計15個能撐著了。”

方馳估計他是不會下去了,嘆了口氣:“好吧,我再給你拿點兒菜上來。”

“有菜的話10個餃子就夠了。”孫問渠笑笑。

奶奶對於孫問渠不下樓一塊兒吃飯並不意外,很麻利地煮好餃子,用小碟裝了幾個菜:“水渠那孩子就這性格我感覺。”

“嗯。”方馳點點頭。

“不光是性格,”爺爺在一邊說,“人家那也是怕影響我們一家子,有外人在怕我們不自在。”

“懂事,”奶奶說,拍拍方馳的胳膊,“小王八蛋學著點兒。”

“他挺懂事的了。”爺爺笑著說。

“哎呦還說我慣著,你這才叫慣著吧!”奶奶說。

方馳把吃的拿到了孫問渠屋裡,孫問渠又在接電話,應該是馬亮的,這號碼好像也就馬亮打了。

孫問渠正扒在床上打電話:“他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有創意啊……那什麼屁的顏色,燒出來根本沒法看……嗯你就說是那個色就行,他三天說了八個顏色我估計到時他也記不清自己要什麼顏色,行了不跟你說了我兒子給我拿吃的來了。”

馬亮在那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孫問渠笑著把電話掛了。

“剛煮出來的,我給你拿了點兒醋。”方馳說。

“香,”孫問渠一掀被子下了床,就穿個內褲湊到桌子邊聞了聞,“說真的,你爺爺這手藝,開個農家樂一點兒問題沒有。”

“穿上點兒。”方馳說。

孫問渠個兒挺高的,總體來說稍微有點兒瘦,不過身材很勻稱……方馳第一次把他看得這麼清楚,感覺自己視線不知道該問哪兒落了。

不過……

“你大腿根兒也沒有文身啊。”他脫口而出一句。

“嗯?”孫問渠拿著褲子正穿了一半,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腿,沒繃住樂了,一邊提褲子一邊笑著說,“你說你一個人過了也挺多年的了,按說應該挺那什麼的,怎麼我說什麼你都信呢?”

“因為我第一次碰上你這麼沒譜的人。”方馳說。

“我一共就仨文身。”孫問渠拉過椅子坐下開始吃。

“你腳上那個文的是什麼?”方馳問。

y。”孫問渠邊吃邊說。

“什麼?”方馳愣了愣。

“哈漏■體。”孫問渠換了個腔調又重複了一遍。

“不是,我不是聽不懂……”方馳有點兒哭笑不得,“你腳脖子上文個kitty貓啊?”

“是啊,不過是黑的,沒用粉色,”孫問渠捏了個餃子遞到他嘴邊,“吃嗎?”

方馳還沉浸在一個老爺們兒在腳脖子上文個y還似乎挺遺憾沒給文成粉色這種神奇的事裡不能自拔,看到大肉餃子想都沒想就一口叼到了嘴裡。

“乖,下去吃飯吧。”孫問渠說。

“哦。”方馳咽下餃子轉身撞了一下門框出去了。

今天的飯菜依舊豐富,不過方馳吃得不算多,感覺胃口不是特別好,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午寫卷子太投入了,總有種還沒回過神來的狀態。

這頓飯還是跟所有過年期間的飯一樣,吃得很久,方馳吃完了也沒下桌,跟爺爺聊著天兒。

回來這幾天忙忙亂亂的一直也沒跟爺爺好好聊過。

爺爺跟他聊天不像老爸老媽那樣一般就問問過得好不好之類的,一問一答就完事兒了,爺爺愛聽他說平時碰上的好玩的事。

“你上回說的那個一上墻就哭的小孩兒,還去訓練嗎?”爺爺問。

“去呢,現在不哭了,”方馳笑著說,“還練得挺不錯的呢。”

“你小時候爬山,掛石頭上下不來了也哭來著,”爺爺抿了一小口酒,“哎呦哭得可傷心了。”

方馳樂了:“你也不把我弄下來。”

“明明下來得,弄你下來,你不知道怎麼下的,下回還得掛著,”爺爺很舒服地閉了閉眼,“你現在長大了,也不哭了。”

“我小時候也沒多愛哭。”方馳給爺爺夾了點兒菜。

“嗯,方輝愛哭,你還記得吧,”爺爺小聲說,“他那一哭就停不下來,哦喲煩得我都想給他扔出去。”

方馳往椅子上一靠,笑得差點兒嗆著。

一晚上跟爺爺聊天很開心,無論是有壓力,還是累了,或者是心裡有事兒的時候,只要跟爺爺聊上一會兒,方馳就會變得很輕鬆。

爺爺也沒什麼大道理,就是平常地聊天兒,但會讓他想起小時候趴在爺爺背上,微微地一下下顛著,聽著他給自己講故事的那些日子。

這就是鄉愁吧,孫問渠說的那種。

記憶深處的記憶。

“那小馳睡哪兒啊?要不我跟小穎擠擠得了。”姑姑在旁邊說了一句。

方馳的注意回到了其他人身上,昨天今天都在歡聚,一家人都累了,今天晚上沒有人準備通宵,正在商量怎麼睡。

“小穎大姑娘了,人她自己睡一個屋吧,小馳跟他爺爺一塊兒就行,”老媽說,“這樣就安排下了。”

“你跟我擠擠?”爺爺問方馳。

“嗯。”方馳點點頭。

明天要去走親戚,雖然就在本村,但還是要早起,大家聊得差不多就都散了去睡了。

爺爺先進了屋,方馳洗臉刷牙一趟回來,爺爺已經睡著了,打著呼嚕。

爺爺一直都這樣,喝了點兒酒就愛打呼嚕。

“您這呼嚕是越來越雄壯了啊。”方馳過去輕輕拍了拍爺爺的臉,給他推成了側躺。

方馳在床上躺下了,挺困的,但是卻睡不著。

爺爺的呼嚕很有節奏感,忽而高忽而低,忽而有忽而無,越聽越睡不著。

半小時之後方馳下了床,輕手輕腳地走出了爺爺的房間。

小子睡在爺爺房間門口的“床”上,爺爺用幾個舊麻袋給它墊的,看到方馳出來,它站起來搖了搖尾巴。

“睡你的。”方馳摸摸它的腦袋。

家裡人都睡了,方馳在客廳轉了兩圈不知道該幹點兒什麼。

不如看看書?

沒書,書什麼的全在孫問渠屋子裡。

方馳很輕地上了樓,看到孫問渠房間門下瀉出來的燈光時愣了愣,還沒睡?

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12點了,這是睡了一下午晚上睡不著了?

方馳走到門外,聽了聽,裡面沒什麼動靜,想敲的時候又停了,猶豫了一他把眼睛湊到門上,從裂開的縫隙往裡瞅了瞅。

孫問渠穿著條運動褲,光著膀子站在做陶的那個轉檯前,耳朵裡塞著耳機,嘴裡咬著根細長的不知道是幹嘛用的估計是工具的竹條,正出神地看著轉檯上的那個壺。

方馳抬起的手放下了。

孫問渠這種狀態每次都會讓他感覺不能打擾,或者說,這種狀態下的孫問渠像被什麼東西跟四周隔絕了,讓人找不到可以打擾的時機。

嘖。還說拉二胡呢。

他轉身下了樓,在客廳的桌子上摸了包煙,去院子裡抽了。

回到客廳躺到了沙發上,扯過奶奶平時看電視蓋的被子蓋上了。

漫漫長夜啊。

他枕著胳膊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天空。

 

42

 

早上爺爺奶奶起來練八段錦的時候,方馳也醒了,不過他沒動,被子裡很暖,熱乎乎的他不想動。

翻了個身扯過被子矇住頭打算再迷糊一陣兒。

但被子蓋過來的時候他聞到了淡淡的椰奶香味。

孫問渠?

方馳睜開了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了看身上的被子。

灰色和藍色的條紋。

沒錯,這是孫問渠的被子。

方馳一下坐了起來,沙發太窄,手往身旁一撐撐了個空,直接翻到了地上。

他趕緊跳起來,拎著被子一通抖。

這下好了,瞌睡全醒了。

孫問渠的被子是怎麼跑自己身上來的?

方馳往樓上看了一眼,先跑到了後院,站在爺爺奶奶身後跟著一塊兒活動著胳膊腿兒。

“爺爺,”他小聲說,“我蓋的被子哪兒來的?”

“不知道啊,”爺爺轉頭看了看他,“你怎麼睡沙發上去了?”

“還不是你呼嚕打得太美。”奶奶說。

“喝了酒嘛。”爺爺呵呵笑著。

方馳跟爺爺奶奶聊了兩句,跑回了客廳,把孫問渠的被子疊好,抱著上了樓。

孫問渠應該就這一床被子,拿給他了,那孫問渠就肯定沒得蓋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下來的,這一夜睡沒睡。

這會兒他也不管孫問渠是不是在做陶會不會打擾了,直接在門上敲了好幾下,聲音還挺響。

“來了。”屋裡傳來孫問渠的聲音。

“快點兒,”方馳又敲了一下,壓低聲音說,“你怎麼回事兒?”

門打開了,孫問渠穿著睡衣:“什麼怎麼回事兒?”

“你又沒睡?”方馳進了屋,把被子扔到床上,那個壺已經成形,壺上已經勾出了顏色很淺的線條,看不出具體是什麼,但很漂亮,他皺皺眉,“一晚上沒睡吧?”

“昨天下午睡太久了,晚上睡不著,”孫問渠笑笑,“我現在也不困。”

方馳看了看孫問渠,臉色還湊合,眼睛也沒看見有紅血絲什麼的,他沒再說什麼,只是捏了捏蹲在桌上的黃總的耳朵。

黃總很不客氣地拍開他的手,蹦回了床上。

“你怎麼知道我睡客廳了?”方馳看看孫問渠。

“我去上廁所,”孫問渠說,“路過客廳給我嚇一大跳,睡得張牙舞爪的。”

“……有麼?”方馳抓抓頭,“我覺得我睡覺挺老實的啊。”

“那是你覺得,”孫問渠笑笑,“我就把被子拿下去了,感覺客廳溫度低不少。”

“謝謝啊。”方馳說。

“不用謝,”孫問渠打了個呵欠,“給煮碗面吧。”

“嗯,”方馳點點頭,想想又說,“今天要去走親戚拜年,中午家裡沒人……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先準備好,下午我就回來了。”

“不用準備,”孫問渠說,“我今天去縣城,爺爺說今天有班車了。”

“縣城?”方馳愣了愣,有些吃驚,“今天就兩班車,上午一班出去,下午一班回來,你下午才回來嗎?”

“不回,我明天才回來,”孫問渠拍拍他的肩,“你亮子叔叔過來了,住在縣城,今天我跟他一塊兒混,明天再一塊兒回來。”

“什麼?”方馳完全愣了。

“今天晚上你睡我這兒吧,不用睡沙發了。”孫問渠說。

“你晚上不回來啊?”方馳還是沒回過神。

“嗯,”孫問渠點點頭,轉身身看著他,“怎麼了?”

“我……”方馳說不上來什麼感覺,突然間有些失落,坐到桌子邊的椅子上,順手拿了支筆在手上轉著,“沒什麼。”

“是不覺得去拜年挺沒意思的?”孫問渠笑著伸手捏著他頭頂的頭髮搓了搓。

“嗯,是挺沒勁的,親戚我都不太熟,沒話說。”方馳輕輕嘆了口氣。

“有紅包拿呢。”孫問渠又搓了搓他頭髮。

“這種紅包能有多大啊,沒有誘惑力,”方馳笑笑,“加一塊兒都趕不上你那一個的……你那個紅包多大?”

“你不會是還沒數吧?”孫問渠靠到桌邊。

“沒數,沒好意思數,就感覺挺多的。”方馳往外套內兜的地方摸了摸。

“還揣身上呢?”孫問渠笑了起來。

“一直就擱兜裡,”方馳說,“又沒換衣服。”

“也沒多少,就2666,”孫問渠說,“我之前去鎮上銀行換的錢,換半天,服務態度一點兒也不好。”

“……太多了吧,你們紈褲子弟都這麼玩的嗎?”方馳說。

“誰說的,我們紈褲子弟沒5000往上拿不出手,”孫問渠敲敲桌子,黃總從床上又蹦回了桌上,孫問渠拿過它抱著,“就是討個口彩。”

“哦。”方馳點點頭。

接下去兩個人沒說話,方馳心情有些不太美好,本來去拜年就挺沒勁的,結果孫問渠還要去縣城玩,明天才回來。

煩。

“哎,”孫問渠在椅子腿上踢了踢,“我餓了。”

“嗯?”方馳抬起頭,“哦。”

他站起來轉身走出了屋子,去廚房煮面。

開始燒水了他才反應過來,馬亮要過來啊?

“嗯,他上回來玩了一次就挺喜歡這兒的。”孫問渠一邊吃面一邊說。

“大冷天兒的有什麼可玩的。”方馳挺不能理解。

“你不懂,縣城啊鎮上啊,年味兒比城裡足,還讓放炮,好玩,”孫問渠說,“他倆今年不回父母家,自己待著也沒事兒。”

“……他要來幾天?”方馳問。

“不知道,也就一兩天,我跟他還要談事兒,反正他開了車,住縣城兩邊跑也跑得過來,”孫問渠看了他一眼,“你不吃啊?”

“吃。”方馳低頭扒拉了一下自己碗裡的面,吃了一筷子。

“你什麼時候回學校?要不坐他車回去吧,不用跟人擠了。”孫問渠又說。

“……不用了,”方馳說,“我初六回。”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吃完飯,幫著爺爺奶奶整理了一下要帶著的年貨,差不多弄好的時候,家裡的人都過來了。

走親戚主要都是爺爺的哥哥姐姐,按說老人也不用出門,小輩兒來回跑就行,但爺爺奶奶都把這事兒當旅遊似的,也覺得年紀大了,見一面少一面,所以年年都願意跑一跑,一起聊聊小時候的事兒,打算以後腿腳不利索了再在家坐著等著眾人朝拜。

好在倒是住得都不遠,方馳去張叔家借了車,開車顛一會兒就能過去了。

“過年的班車少,所以人多,你注意點兒,”奶奶在後院交待孫問渠,“還有,等車不在平時的那個地方,得往出走點兒,不太好走,怎麼跟你說呢,就在……”

“我帶他過去。”方馳走過去說了一句。

“他一會兒才走呢,”奶奶說,“你現在送他過去吹風啊。”

“你們先過去,讓我爸和二叔開車,我送完水渠自己去,借個摩托車就去了。”方馳說得很乾脆。

“那行,隨便你,”奶奶拍了他一下,往屋裡走,“以前讓你送方輝打死都不挪窩,這下還挺積極。”

“方輝算個屁。”方馳嘖了一聲。

“哎你這孩子,”奶奶退回來又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一會他聽見要打起來。”

“又打不過我,”方馳說,“單手隨便掄他個309b。”

“你討厭不討厭!”奶奶又拍了他一巴掌。

家裡人一多,要出個門就特別混亂,你喊一句我嚷一句的全都沒有重點,老爸和二叔衝破重圍把東西先都放上了車,然後把爺爺奶奶推上車。

“行了行了上車上車!”老爸喊著。

二叔弄了輛車過來,加上張叔借的車,一共兩輛,就上哪個車,一幫人都喊了半天,最後胡穎跟方輝上了同一輛車,很不爽地喊著:“我要換個車,我要去姥爺那個車!”

“走走走走,開車!”方蕓拉著她,“再換來換去不用去了!”

車開走了,方馳站在院子裡感覺終於消停了,這一通折騰了一個小時,連小子都被吵得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孫問渠!”方馳站院子裡喊了一嗓子,不知道孫問渠是在樓上還是在後院貓著。

“這兒!”孫問渠的聲音從後院傳來,還伴著小子的叫聲。

方馳轉身去了後院,孫問渠正逗小子玩。

“本來以為還得有一會兒,”方馳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這通鬧,也不用等了,你收拾收拾,差不多可以走了。”

“收拾什麼?”孫問渠看著他。

“東西啊,你不是要去縣城嗎?不拿個包啊什麼的?”方馳說。

“拿條內褲揣兜裡不就去了麼,”孫問渠說,“還有什麼帶的,我又不去多久。”

“哦。”方馳應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麼,孫問渠這句話突然就讓他心情好了很多。

“要不你跟我去縣城玩?”孫問渠突然笑著說,“我怎麼感覺你這一早上就跟我偷摸出去玩不帶你你還不高興了似的呢。”

“有麼?”方馳問。

“有啊,”孫問渠湊到他跟前兒看了看他的臉,“寫著呢,今天去縣城,昨天也不提前說一聲兒。”

方馳笑了:“本來就是,昨天怎麼不說。”

“真是忘了,我這人就這樣,一幹活別的事兒就總記不明白。”孫問渠笑笑。

“你不帶黃總吧?”方馳問。

“不帶,你今兒晚上跟它培養一下感情吧,要不你回去的時候我怕它不跟你走了。”孫問渠說。

“由得它走不走麼,塞貓包裡老老實實跟我走,”方馳滿不在乎地說,“我放棄跟它培養感情了。”

“你初六就回學校了啊?”孫問渠彎腰用手指彈了彈小子的腦袋,“我以為能過了十五呢。”

“要補課,沒讓我們三十兒放假初一回校就不錯了。”方馳嘆了口氣。

“回去了你提起點兒勁,橫豎就這一刀,脖子認真點兒洗,砍完就舒服了。”孫問渠說。

“這話說的。”方馳笑了起來。

孫問渠沒什麼東西收拾,還就真是拿了條內褲用密封袋一裝,塞兜裡就出門兒了。

方馳跟他倆人帶著小子往村口慢慢溜達出去。

今天雪停了,太陽也露了頭,就是風還有點兒大。

村子裡挺熱鬧的,村口還有小孩兒在放炮,一炸就一片興奮的叫喊聲。

“你小時候也這樣吧?”孫問渠看著那些小孩兒。

“差不多,”方馳吸吸鼻子,“不過我還是更喜歡上山,我爺下雪也帶我上山,看雪景。”

“好看麼?”孫問渠轉頭看了看遠處的山。

“不好看,摔個半死。”方馳說。

今天的班車不是平時的那趟,而是得順著村口的小路往岔路上再走一陣兒,坐別的鎮子過路的車。

方馳覺得路挺遠的,但沒聊幾句,卻又已經到地方了。

“完了。”孫問渠突然抬手捂著自己的脖子。

“怎麼了?”方馳愣了愣。

“圍巾沒戴,我說怎麼跟光著似的呢,”孫問渠說,“回去拿來得及嗎?”

“來不及,”方馳嘆了口氣,扯下了自己的圍巾,往他脖子上一繞,“用我的吧,這是我奶奶自己手工鉤的,挺暖和的。”

“嗯。”孫問渠整了整圍巾。

在路邊沒站幾分鐘,班車就從路那邊開了過來。

方馳揚了揚手讓車停下,轉看著孫問渠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有什麼可說的,於是隻說了一句:“上車吧,到縣城是十塊錢,過年漲價了。”

“嗯,”孫問渠笑笑,準備上車的時候又一回手在方馳臉上彈了一下,“趕緊回去吧,齁冷的。”

“還要去拜年。”方馳飛快地抬手在也他手背上彈了一下。

“哎,”孫問渠縮回手,搓了搓手背,“有沒有點兒數了。”

“沒有,”方馳退了兩步,“快上車。”

車晃到縣城的時候,馬亮兩口子的車就停在縣城汽車站外面,孫問渠一下車就看到了。

“帥哥,是去,去那個……什,什麼哎算了,帥哥要,要車……”馬亮過來就說,半天沒說利索被胡媛媛打斷了。

“大哥是要去哪兒啊?要包車嗎,看能不能順道捎你一段兒,比那些拉客的車便宜呢。”胡媛媛一連串地說了出來。

馬亮衝她豎了豎拇指。

“你倆是不是已經拉了一趟客了。”孫問渠樂了。

“想拉呢,不是要等你麼,”胡媛媛一拍小麵包,“這車往這兒一停,半小時十幾個人問,你簡直耽誤我們生意。”

縣城比鎮上要熱鬧得多,雖然已經過了午飯的點兒,但還是輕鬆就找到了個看起來不錯的飯店。

“還以為你在這兒過年能長胖點兒呢,”胡媛媛一邊在手機上飛快地按著一邊瞅了瞅孫問渠,“結果還這樣啊,這消瘦中帶著疲憊的臉迎風帥出八里地了都,昨兒晚上又沒睡吧。”

“嗯。”孫問渠笑了半天。

“那活兒又不急,別太拼了,長胖點兒吧,過年吃這麼好也沒胖。”胡媛媛嘆了口氣。

“過一陣兒估,估計才能看出效,果來,催肥有周,週期。”馬亮說。

“你看著像是週期到了。”孫問渠摸摸馬亮的肚子。

“是,到了,九個半月了,”胡媛媛點點頭,“現在月嫂也不好請,我這兒正愁著呢。”

胡媛媛點了幾個菜,又要了瓶酒,就繼續低頭弄手機了:“你們聊著,酒放心喝一會我開車,我這碰上個理解能力有問題的客戶,我倆說二十分鐘了還沒搭上頻道呢。”

孫問渠往她碗裡舀了點兒老鴨湯…

“我以為你得帶,帶著你兒,子,一塊兒來呢。”馬亮拿著酒瓶子給他倒酒。

“他跟家裡人走親戚,”孫問渠笑笑,“你還挺操心。”

“隨便操,操操,”馬亮說,“主要是你不,不省,心。”

“這陣兒有沒有什麼情況?”孫問渠問。

“沒有,”馬亮拿起杯子往他杯子上磕了磕,“孫遙來找,找我一趟,問你在,在哪兒,我說睡,睡下水,道呢。”

孫問渠笑著喝了口酒:“真夠朋友,她沒罵你啊。”

“沒,她多有風,風度,從來不罵,人,就是訓,訓話,”馬亮說,“給我訓睡,睡著了,就走了。”

“你膽兒現在也是肥了,”孫問渠笑了好半天,“你這麼不給她面子,等到她給我爸掌舵那天,肯定第一個拿你小破工作室開刀,擠不死你。”

“不怕,”馬亮一指他,“有,有你。”

孫問渠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你要肯跟,跟我,一塊兒,”馬亮吃了口菜,“別說孫,孫遙,老爺子我也不,不怵。”

“我就答應幫你這套壺。”孫問渠提醒他。

“那你就睡,睡下水道,去吧。”馬亮說。

孫問渠笑了,捏著嗓子說了一聲:“討厭。”

“別,別這樣,”馬亮摸摸他的手,“我媳,媳婦兒在呢。”

孫問渠嗆了一下,轉頭邊樂邊咳了半天。

“你不用跟他這麼溫和,”胡媛媛對馬亮說,“這種軟硬不吃的人你就晾著他,等他混不下去了或者咱倆混不下去了,他就來了。”

“我軟硬不吃麼?”孫問渠笑了。

“你就吃你自己想吃的唄,”胡媛媛給他夾了塊排骨,“吃飯,大過年的別老讓亮子帶著你說這些沒勁的。”

跟馬亮兩口子在一塊兒混著的時候,孫問渠還是很輕鬆的,哪怕前途一片混沌。

反正一直也沒看清過。

跟方馳待著也很放鬆,但跟這種輕鬆不太一樣。

馬亮知道他的所有,也很了解他的想法,讓他覺得自在,不累心,而並不了解他的方馳或者說並不了解他的方馳在他旁邊時,他會覺得挺踏實,睡覺都能睡得比平時沉一些。

這種感覺想想也挺好的。

只是方馳身上開始有些變化,他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還是不好。

這頓午飯本來就吃得晚,再吃著飯聊著天,感覺還沒怎麼著,天已經擦黑了,馬亮看了一眼手機:“我靠,直接能接,接上晚飯,了。”

“那就直接再點一桌晚飯唄。”胡媛媛說。

“別啊,換個地兒,”孫問渠笑笑,“換換口味。”

“成。”馬亮把賬結了,站了起來。

胡媛媛想吃烤肉,三個人開著車在街上沒有目標地轉悠著,感覺轉了半個縣城了也沒找著烤肉店。

“哎你怎麼不開那輛,”孫問渠縮在後座上,“這破車也沒個空調,凍死了。”

“給,給他一個。”馬亮坐在副駕,從胡媛媛腿上拿了一個暖寶寶回手遞了了他。

“這麼小。”孫問渠拿過來在臉上耳朵上貼了一會兒。

暖寶寶的溫度還成,貼在耳朵上時,有點兒方馳的手捂著的錯覺。

“要不你給大侄子打個電話問問吧,”胡媛媛偏了偏頭,“不是本地人麼,應該知道吧。”

“嗯。”孫問渠拿出了手機。

“他就等這,這句呢。”馬亮說。

“那繼續轉。”孫問渠把手機又放回了兜裡。

馬亮樂了,正笑呢,孫問渠的手機在兜裡響了。

孫問渠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親兒子。

“喂?”他接起電話。

“在吃飯了嗎?”方馳說話有些含糊,像是嘴裡吃著東西。

“沒呢,沒找著地兒,”孫問渠看了看窗外,“你回了?”

“嗯,剛回。”方馳說。

“吃飯了?”孫問渠又問。

“沒,”方馳吧唧了一下嘴,“巧克力花生糊。”

“……你什麼意思。”孫問渠說。

“饞你。”方馳笑了。

“你牛逼了是吧。”孫問渠嘖了一聲。

“爺爺炒了芝麻,明天給你弄點兒芝麻糊吧,巧克力胖人。”方馳說。

“那你還吃?”孫問渠說。

“我這樣一條野狗的運動量不是你一條蛇能比的,”方馳說,“我一直以為你到冬天了會冬眠呢。”

孫問渠樂了:“野狗,我跟你打聽個事兒。”

“說。”方馳聽聲音又喝了一口巧克力,呼嚕呼嚕地弄出很大聲音。

“你們縣城哪兒有烤肉?”孫問渠看著窗外,“我連大盤雞都看見了,就是沒烤肉。”

“汽車站那兒就有,”方馳說,“金什麼什麼還是韓什麼什麼的烤肉城。”

“汽車站,你們等我那兒就是汽車站吧?”孫問渠跟胡媛媛說。

“是,”馬亮一拍腿,“這通繞的。”

“知道路吧?”方馳問。

“嗯,你亮子叔叔是人腦導航。”孫問渠笑笑。

“那……”方馳頓了頓,“你去吃飯吧。”

“沒到地方呢。”孫問渠抱著暖寶寶。

“哦,”方馳應了一聲,那邊傳來了奶奶的聲音,“我吃飯了。”

“去吃吧。”孫問渠說。

“你……你跟馬亮……子叔叔,明天什麼時候回?”方馳問,“奶奶剛說你們中午回來吃飯?”

“嗯,你馬亮子叔叔特別想吃你爺爺做的菜,我跟他宣傳好幾回了。”孫問渠笑著說。

“那……”方馳頓了頓,“那……”

“嗯?”孫問渠抬眼看到馬亮轉過了頭,正看著他。

“認識路嗎?要不要我去接。”方馳說。

“認識啊,”孫問渠一聽就樂了,“就那幾步路還能不認識啊?”

“哦。”方馳沒再說話。

“那你接我們吧,快到了我給你電話。”孫問渠說。

“好,”方馳笑笑,“那我去吃飯了。”

“嗯,”孫問渠掛掉電話,看著馬亮,“想說什麼?”

“人高,高考呢要。”馬亮說。

“我知道,”孫問渠把手機放回兜裡,“初六他就回學校了。”

 

43

 

縣城的烤肉店味道一般,不過強在便宜實惠,一頓頂兩頓。

吃完飯胡媛媛回了酒店,孫問渠跟馬亮找了個小咖啡館聊到九點,咖啡館關門了他倆才又慢慢晃回了酒店。

孫問渠洗了個澡,躺到床上發愣。

馬亮這次來找他,不僅僅是來鄉下玩,也不僅僅是要跟他說那套壺,雖然是玩笑口氣,但孫問渠知道馬亮是還想讓他過去幫忙,或者談好了還想合夥。

做陶這事兒,嚴格說起來,馬亮的風格更有老爸的親傳的范兒,合規矩,講傳統,要有根兒。

而孫問渠讓老爸不滿意的除去他在老爸眼裡莫名其妙的執著和叛逆之外,就是有天份卻沒有按著老爸的風格來。

老爸強逼著他的那些琴棋書畫,並沒能完美地體現在陶上。

想法太多,忘了根本。

這是老爸常說的。

孫問渠沒有辯駁,卻也沒有服從。

根本是什麼,他跟老爸有著完全不同的理解。

在他這裡,根本這東西說得矯情些就是隨心,我喜歡,我做,我覺得它這樣美,它就這樣。

這本來不關對錯,但在老爸那裡就是怎麼也說不通的事。

老爸也不太關心他的想法,就算他想說,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契機。

馬亮理解他,也欣賞他的東西,被逐出師門單幹之後馬亮說過,我們一起,你怎麼想的,就怎麼做,我們可以面對完全不同的人。

但那時孫問渠沒有方向,做陶對於他來說就是惡夢,碰都不想碰。

於是馬亮很多年都沒有再提過,最近也許是因為這套壺,讓馬亮有再次有了這樣的想法。

孫問渠沒有像以前那樣明確拒絕。

只是也沒有輕易答應,雖然他對陶的想法沒變,但要真這麼做下去,他曾經痴迷又避之不及的東西一旦要成為他的方向,就不是一個想法這麼簡單了。

這一夜孫問渠睡得不太踏實,不如在方馳家那個房間裡睡得安心,村裡安靜的時候能聽見雪花落地的聲音,寧神靜心。

縣城就沒那種感覺了,比城裡更嘈雜紛亂,一大早貨車從街道跟打仗似地開過,震得床都哆嗦。

孫問渠愣是給震得五分鐘之內就清醒得跟沒睡過一樣了。

拿過手機看時間的時候,發現昨天半夜兩點多的時候方馳給他發了兩條語音過來。

大半夜的沒睡?

孫問渠皺皺眉,點開了聽了。

第一條沒有人說話,仔細聽能聽到細細的呼嚕呼嚕的聲音。

“什麼玩意兒?”孫問渠又聽了聽第二條。

這回有人說話了,是方馳帶著鼻音有些迷迷糊糊的聲音:“聽到了沒,黃總總的呼嚕,它打呼嚕了。”

孫問渠聽樂了,放下手機下了床。

這小孩兒,心思真夠重的。

馬亮兩口子還挺能睡的,孫問渠洗漱完了到街上轉了一圈回來,他倆才起床。

“逛,逛街去了?”馬亮進了他房間。

“嗯。”孫問渠點點頭。

“有人嗎街,街上。”馬亮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看。

“沒人,想著呼吸一下早上的新鮮空氣,”孫問渠笑笑,“也沒有,還是村裡空氣好。”

“吃了早點就去呼,呼吸。”馬亮拍拍他的肩。

縣城的早點生意還是不錯的,種類也挺多,三個人吃了不少,胡媛媛還帶了杯熱豆漿上車。

“這車跟冰箱似的,”孫問渠說,“帶著十分鐘就冷透了。”

“你別老嫌棄我家車,”胡媛媛說,“這可是歷史見證。”

“快讓你家歷史見證……”孫問渠話說了一半被車一顛差點兒咬著舌頭,“休息休息吧。”

“還堅強著呢!”胡媛媛笑把充好電的兩個暖寶寶遞給他一個。

馬亮記路挺強的,村子他就上回去了一次,這次開著車也沒走錯,一路顛著比班車開得快。

“你兒,兒子是……不是要接機?”馬亮問。

“嗯,怕咱們開山裡去了。”孫問渠說。

“是麼?還是想早,早點兒……”車顛了一下,馬亮這話沒說完,罵了一句,“我操。”

孫問渠笑笑沒說話。

“叫他出,出來吧,快,到了。”馬亮說。

方馳站在天台上,點了根煙叼著。

二叔和姑姑明後天都要回了,這會兒正整理東西,爺爺奶奶給準備了一大堆土地特產讓帶著。

方輝在他屋裡躺床上跟同學打電話,抱怨鄉下沒什麼好玩的,順帶又發表了一些關於鄉村建設的虛無縹緲的見解。

其實方馳挺煩躁的,就衝方輝穿著昨天就在外面晃了一天的外套就那麼滾在他床上,擱平時他就得進去把方輝揍一頓。

但今天沒什麼心情。

每年過年一開始都很熱鬧,但熱鬧過後就是突然的空盪蕩。

大家都走了之後,爺爺奶奶又回到兩個人和小子守著這套房子的日子裡,雖然看不出他倆有什麼不開心的,但方馳卻很心疼。

手機在響,方馳一邊掏手機一邊跑下了樓梯,接起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出了後院。

“我們到路口了,就有個大養雞場的那個路口,”孫問渠在電話裡說,“大概二十分鐘到你們村那條路。”

“嗯,我現在出去。”方馳掛了電話,吹了聲口哨,很響亮。

幾秒鐘之後小子從後院裡衝了出來,叫著跟上了他。

方馳帶著小子一路跑出去,到路口看了看,車還沒到,他從路邊撿了塊石頭遠遠扔了出去。

小子叫著跑過去把石頭叼了回來。

他接過石頭再扔出去,小子再歡叫著跑出去撿。

以前他等人的時候要是帶著小子,這個遊戲就是他倆消磨時間的最好方式。

扔了一會兒石頭,路那邊開過來一輛車。

是馬亮的那輛破麵包,門關上了得踹了才能打開的那輛。

方馳吹了聲口哨,小子跑回他腿邊站下了。

車開到他跟前兒停下,副駕的窗戶放了下來,一個挺漂亮的女人衝他笑了笑:“方馳吧?你好。”

“您好。”方馳估計這是馬亮的媳婦兒,但沒想到會是她第一個打招呼,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我叫胡媛媛,我是你嬸兒。”胡媛媛從窗口伸出手。

“……哦。”方馳跟她握了握手,真不愧是馬亮的媳婦兒。

車後門打開了,孫問渠跳了下來:“我靠凍死我了這破車。”

這聲音讓方馳心裡一陣舒坦,以前也沒覺得孫問渠聲音好聽,就覺得這人說話總是帶著幾分懶洋洋,當然,訓自己的時候除外,可這會兒猛地一聽,卻突然發現孫問渠聲音聽著挺舒服的。

“你走進去啊?”胡媛媛問。

“嗯,”孫問渠拍拍車門,“你們自己先開進去吧。”

“行。”馬亮笑著點點頭。

看著馬亮開著車輕車熟路地拐進了回村的小路,方馳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感覺很不好意思,這樣的“接人”也太……那什麼了。

“小子真乖。”孫問渠抓著一直在旁邊搖尾巴的小子的腦袋揉了揉。

“他那車沒暖氣吧。”方馳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了一句。

“我三年前進山的時候就壞了,現在也沒修,”孫問渠搓搓手,原地蹦了蹦,“我手套都冷透了。”

“我的……”方馳摘下了自己的手套,猶豫了一下遞到他面前,“我的是暖的。”

孫問渠笑了笑,看著他沒說話也沒接手套。

方馳看了他一眼,手往回收了收。

孫問渠一把抓過了手套,戴在了手上:“你還挺會照顧人的。”

“啊。”方馳應了一聲,手揣進了兜裡。

“走吧。”孫問渠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回村的這條小路不算長,不過倆人都走得挺慢的,跟散步似的,孫問渠用圍脖遮掉了半張臉,只露出眼睛,也不喊冷了。

“縣城好玩麼?”方馳問。

“你說呢,”孫問渠笑笑,“你在那兒待好幾年呢。”

“沒什麼意思,沒有村裡好玩。”方馳也笑了笑。

“昨天走親戚好玩嗎?”孫問渠偏過頭看著他。

“就那樣吧,是去我二爺爺家,就是……”方馳揉揉鼻子,“就方影她爺爺。”

“見著方影了?”孫問渠問。

“嗯,”方馳想想皺皺眉,“奶奶跟獻寶似的說我家來了個水渠,對聯寫得可好了什麼的,她知道你在我家了。”

“知道知道唄,”孫問渠笑著蹦了蹦,“沒事兒。”

“我怕這兩天可能會過來,她跟我爺爺奶奶關係還成,”方馳有些擔心,“你要是不想見她……”

“放心,她不敢來,”孫問渠嘖了一聲,“我要不是看你面子,就她那樣,早找人收拾她了。”

“怎麼……收拾?”方馳問。

“你猜?我這種紈褲子弟收拾個送上門兒來的騙子還能怎麼收拾,”孫問渠笑了起來,“你是表現好,要不連你一塊兒收拾……是說我今天有芝麻糊吃對嗎?”

“啊?”方馳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孫問渠已經換了話題,“哦,是。”

“好吃嗎?”孫問渠說,“能不能給加點兒牛奶。”

“能。”方馳說。

孫問渠沒再說話,方馳也沒出聲,四周挺靜的,這會兒也沒有鞭炮聲,能聽到他們和小子的腳步聲,還有呼吸。

“你屋裡……”方馳低頭走著,“那個盒子,是二胡嗎?”

“哪個盒子?”孫問渠問。

“就那個看著跟武林秘笈包裝盒一樣的長條大木盒子。”方馳說。

孫問渠一聽就笑了,好半天都停不下來。

“怎麼了。”方馳嘖了一聲。

“是,”孫問渠點點頭,“李博文送我的。”

“他送的啊,”方馳擰著眉,“他送的東西你還帶著呢?不嫌硌應啊。”

“琴是好琴,估計李叔挑的,”孫問渠笑著搓搓臉,“扔了多可惜,我心情好了沒準兒還扛著上李博文家拉去呢。”

“神經,”方馳嘆了口氣,說起來其實他很多時候並不太能弄清孫問渠的真實想法,就算知道了他神經病的外表下面有另一副面孔,卻也還是摸不透,“你說給我拉琴,就是用這把嗎?”

“嗯,讓你聽聽好琴的聲音。”孫問渠點點頭。

走到村口的時候,馬亮已經停好了車,和胡媛媛倆人拎了一大堆東西。

方馳一看就愣了:“幹嘛呢這是?”

“拜年啊。”馬亮說。

“這也太多了,”方馳看了看,各種吃的和酒,還有幾大盒老人的營養品,爺爺奶奶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高級的營養品,“能開個店了吧。”

“開唄。”馬亮笑著說。

家裡人都愛熱鬧,馬亮兩口子一進家,就受到了熱烈歡迎,爺爺奶奶立馬就開始張羅做飯做菜,還順帶感嘆了一下方馳的朋友都是“大人”。

馬亮雖然結巴,但是比孫問渠能說,孫問渠很多時候只是沉默地坐著聽,馬亮很快就二叔幾個聊上了,再加上胡媛媛,家裡一下變得非常熱鬧。

老媽把方馳叫到了院子裡:“這都是你的朋友?”

“嗯。”方馳點點頭。

“你上哪兒認識的這麼些人?”老媽看上去有些不放心,“孫問渠一看就是個公子哥兒,這個馬亮出手也大方,這都是做什麼的?”

“做陶,”方馳說,“孫問渠他爸好像挺牛的。”

“陶?”老媽對這個不太了解,也問不出別的,只是又說了一句,“這些人跟我們普通老百姓不是一路人,你交這些朋友自己要留心點兒啊。”

“……哦。”方馳點點頭。

今天的午飯挺豐盛的,按以往都是晚飯更豐盛些,但因為馬亮兩口子晚上還要回縣城,所以爺爺奶奶把拿手菜都在中午這頓招呼上了。

方馳照例是埋頭吃,孫問渠也話不多,馬亮和二叔老爸他們倒是喝得很愉快。

老媽的話讓方馳有些恍惚。

不是一路人。

這話方馳覺得並不準確,但孫問渠認真做陶時那種強大的氣場和完全不一樣的狀態,給他帶來的那種距離感卻是清清楚楚能體會到的。

他轉頭看了孫問渠一眼,孫問渠正拿著個雞腿在啃,也偏過頭,跟他目光對上了。

“好吃麼?”方馳問。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你奶奶說你們家小孩兒都不吃雞腿。”

“反正我不愛吃,我喜歡吃雞翅。”方馳說。

“那你吃啊,”孫問看著他,“你今天看著有點兒食慾不振。”

“沒。”方馳笑了笑,低頭扒拉了兩口菜。

吃完飯大家又是麻將,胡媛媛去了廚房跟爺爺討教做扣肉的秘方,孫問渠和馬亮上了樓,估計是談事兒。

方馳也沒什麼打麻將的心情,就坐在沙發上看著院子裡跟自己影子逗著玩的小子。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孫問渠和馬亮又下來了。

“我跟亮子出去轉轉,”孫問渠走到他跟前兒說了一句,又伸手捏了他腦袋頂上的頭髮搓了搓,“你一塊兒去麼?”

“不了,”方馳搖搖頭,他看得出馬亮跟孫問渠有正事兒,他不想跟著,“你們別走遠了,別走小路,當心被狼叼走。”

“……知道了。”孫問渠從兜裡拿了顆奶糖放到了他手裡,轉身跟馬亮出去了。

“你倆是,不是,幹什麼了。”馬亮跟著孫問渠順著路往村後的山邊遛達,一邊點煙一邊問了一句。

“嗯?”孫問渠轉過頭。

“小孩兒狀態不,不對。”馬亮吐出一口煙。

“嘴不利索眼神兒還挺靈活。”孫問渠說。

“上,上床了?”馬亮問,想想沒等孫問渠開口,他又搖了搖頭,“不像。”

孫問渠笑了笑沒說話。

“反正是有,有點兒什麼事兒,了。”馬亮叼著煙盯著他瞅。

“從我臉上看出什麼來了?”孫問渠轉過臉對著他。

“沒,”馬亮說,“你這方面是老,老狐狸。”

“放屁呢,”孫問渠嘖了一聲,走了兩步又說了一句,“說不上來,吃不準他是怎麼個想法。”

“那你有想,想法?”馬亮很敏感地追了一句。

“談不上,”孫問渠說,“我不是小孩兒了。”

“不玩了?”馬亮看著他,“玩不,起了?”

“會不會說話了還!”孫問渠樂了,“有你這麼聊天兒的麼。”

“我以為方馳成,成熟點兒,”馬亮伸了個懶腰,“你會有想,想法,以前說不……碰小孩兒,憋了三,三年,沒準兒想,開了。”

“成熟什麼,”孫問渠從兜裡拿了顆奶糖放到嘴裡,“再成熟,感情上也還是小孩兒,突然打開新世界大門,哎呦荷爾蒙一爆發,什麼都沒準兒,過兩天回過神兒,就過眼雲煙了。”

“說你……自己呢。”馬亮仰頭對天噴了口煙。

孫問渠沒說話,就算是曾經的自己吧,那也是經驗。

倆人溜達了一會兒,馬亮把話題轉回了正事兒上,孫問渠現在是不肯合夥,但除了那套壺,馬亮還想讓他做些別的設計,不是合夥,暫時算幫忙,他答應了。

不過馬亮突然問起方馳的事,他有點兒被攪亂了思維,好一會兒才定了神。

有點兒什麼,是有。

乾了點兒什麼,是乾了。

但方馳這性格有點兒說不上來,太過小心翼翼,你能看出來他不好意思,尷尬,或者不爽了,但你判斷不出他在想什麼,要什麼,抗拒什麼。

而他眼下的狀態沒有心境去一點點琢磨。

再說方馳還馬上要高考了。

順著那天方馳帶他跑步的路轉了一圈,孫問渠和馬亮回到了方馳家。

小子在院子門口偏個腦袋撓癢癢,孫問渠過去對著他耳朵彈了一下,沉迷於撓癢癢事業的小子嚇了一跳,蹦開好幾步之後才又搖著尾巴過來了。

胡媛媛還在廚房,看樣子是跟爺爺學得不錯,馬亮也進了廚房湊熱鬧。

孫問渠往客廳看了一眼,兩桌麻將,沒看到方馳。

上了樓,能聽到方輝在方馳屋裡打電話,語氣挺澎湃的,孫問渠推門進了自己那間屋子。

方馳正趴在桌上,扣著大耳機寫作業。

孫問渠走到他身後看了看,還挺認真的,草稿紙上都寫滿了。

“哎。”孫問渠在他肩上拍了拍。

“嗯?”方馳回過頭,扯下了耳機,“回來了?”

“轉了一圈齁冷的,”孫問渠抄過黃總暖著手,“一會兒馬亮回縣城了。”

“事兒談完了?”方馳問。

“差不多吧,其實電話也能說,就是我跟他打電話吧,費勁,面對面聊我差不多不用他說完一整句就能明白意思,”孫問渠笑笑,“你做題吧。”

“哦,”方馳轉回頭繼續寫著,“他什麼時候走?得送他出去吧。”

“你甭管了,復習你的,”孫問渠放了一顆糖在他卷子上,“亮子又不是別人,不用這麼客氣。”

方馳重新戴好耳機,埋頭繼續做題。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復習第一次有這麼投入的狀態,跟吃錯了耗子藥似的,心裡挺靜的,就那麼一頁頁寫著。

一直到孫問渠把他腦袋上的耳機拿了下來,他才猛地一下抬起頭。

“幾點了?”窗外一片漆黑的天色讓他非常震驚。

“八點多了,焦點訪談都談完了。”孫問渠說。

“哎?”方馳愣著,“我還沒吃飯呢!你吃了嗎?”

“吃了,就坐你後頭吃的。”孫問渠笑笑。

“怎麼沒叫我吃飯啊?”方馳摸了摸肚子,“我餓了……”

“實在太難得看你有點兒復習的樣子,我認識你這麼久就碰上這麼一回,”孫問渠說,“不得幫你保持一下麼,奶奶給你留菜了,一大堆呢。”

“我想吃面,我煮幾根兒麵條吃,”方馳站起來才覺得腰酸背痛的,站原地扭了半天,“哎我腰要斷了。”

“斷之前給我順便弄點兒芝麻糊吧,”孫問渠伸手在他腰上按了按,“是這兒要斷麼?”

方馳沒說話,背猛地挺了挺又僵住了。

“我給你砸兩下?”孫問渠拿了本書用書脊往他腰上敲了敲。

方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轉過了頭。

“嗯?”孫問渠看著他。

“我……”方馳鬆開他的手,“去煮面,你要牛奶芝麻糊是吧。”

“是,牛奶多來點兒,糖也多擱點兒。”孫問渠點頭。

“嗯。”方馳走出了房間。

孫問渠聽著他腳步聲沒走兩步,樓梯上就傳來了一陣唏裡嘩啦,聽著像是樓梯拐角放著的年貨們翻倒在地的動靜,接著是什麼東西咚咚從樓梯上滾落的聲音。

“哎喲媽呀方馳你沒事兒吧!”樓下傳來方蕓的喊聲,“怎麼滾下來了啊?”

孫問渠愣了愣,趕緊走出房間。

樓梯上全是散落的年貨,方馳剛從樓梯下面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之後抬頭往上掃了一眼,又嘖了一聲:“踩空了,沒事兒。”

然後轉身往院子裡邊走邊說:“馬失前蹄兒狗失前爪……”

孫問渠回到屋裡笑了半天。

 

44

 

方馳先把芝麻糊煮好了拿上樓來給了孫問渠,孫問渠正抱著筆記本靠在床頭,看到他進來又忍不住笑了:“剛怎麼回事兒?”

“摔了唄,”方馳把碗放到桌上,搓了搓腦門兒,“我本來想幾步蹦下去來著,時機沒有挑好踩空了。”

“沒扭腳?”孫問渠下了床,在桌邊坐下,聞了聞芝麻糊,“挺香的。”

“我長這麼大就沒扭過腳,”方馳又往外走,“你吃吧,這個不是太甜,我沒放太多糖,怕你胖。”

“胖就胖了,怕什麼。”孫問渠舀了一勺芝麻糊放進嘴裡。

“你胖了不好看。”方馳走出了房間。

孫問渠吃了半碗芝麻糊的時候,方馳端著碗熱騰騰的麵條進來了。

“什麼面?”孫問渠馬上問。

“香腸雞蛋面,出鍋的時候擱了點兒大蔥,”方馳挑了挑碗裡的面,“我挺喜歡這個味兒。”

“等等,”孫問渠端起碗把剩下的半碗芝麻糊一口氣喝光了,然後把碗往他面前一遞,“給一筷子。”

“……你沒吃飽麼?”方馳愣了愣,按孫問渠的食量,晚飯過後一碗芝麻糊應該足夠讓他頂到明天早上了。

“吃了甜的想吃口鹹的,”孫問渠說,“一筷子就行,多了吃不下。”

方馳給他夾了一筷子面,又倒了一口湯。

“晚上還睡客廳?”孫問渠問他。

“……睡我爺爺那屋,”方馳低頭吃著面,“你晚上不通宵了吧?”

“我一會兒就睡了,今天用腦過度。”孫問渠說。

“用腦過度?”方馳看著他,“你今天用腦了?”

孫問渠笑著嘖了一聲:“怎麼說話呢。”

“是跟亮子叔叔說事兒說的嗎?”方馳笑笑。

“差不多吧,”孫問渠躺到床上,“他最近老給我出難題,思考人生多累啊,我都多少年沒琢磨過這些了。”

“那……”方馳猶豫了一下,“我在這兒看會兒書會吵到你嗎?”

“不會,”孫問渠說,“難得這麼用功,好感人啊。”

方馳下樓洗了碗,在客廳裡看了一會兒麻將,方輝左手茶右手瓜子一副老麻神的架式連點兩炮,方馳沒忍住樂了。

“很好笑麼?”方輝轉頭看著他,“很好笑?”

“好笑啊,”方馳伸了個懶腰,往樓上邊走邊笑,“我這一晚上就指你這兩炮樂了,你再堅持幾圈我能笑到明年過年。”

“你也就會傻笑了。”方輝說。

“是,比不上你,”方馳點點頭,“全神貫注架式擺足絞盡腦汁就為放炮,■■■,還差一響呢,多喜慶,過年得那點兒壓歲錢都放沒了吧。”

方輝一摔麻將騰一下站了起來。

“鬥鬥嘴得了,”奶奶在另一桌一邊碼牌一邊說,“你可打不過他啊。”

“我不玩了!”方輝一踢椅子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一通按。

“不玩了啊?”一直在旁邊嗑著瓜子的圍觀群眾胡穎馬上坐了下去,“正好,我來。”

方馳上了樓,推開門就愣了愣,孫問渠已經裹著被子臉衝墻睡下了,黃總團在他脖子和枕頭之間的空隙裡。

“睡著了?”方馳輕聲問了一句,關門都沒敢用力。

“馬上睡著,”孫問渠悶著聲音說,“看你的書。”

“哦。”方馳把屋裡的燈關了,坐到桌子前面,翻開了書,把檯燈往自己這邊扭了扭。

每次方馳坐在檯燈前的時候都會有種特別安靜的感覺,似乎檯燈的光就是一個罩子,兩尺之內是他的世界,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是無盡的寧靜。

不過像今天這麼能集中注意力看書的情況他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也許是孫問渠的那些話,也許是馬上就要回校了,也許只是因為孫問渠在旁邊平緩的呼吸。

孫問渠什麼時候睡著的他沒注意,樓下的麻將局什麼時候散的他也不知道,方輝什麼時間進了他房間睡覺的他更是沒聽到。

一直到黃總的小呼嚕在屋裡響起,他才抬了抬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已經過了一點了。

真是驚訝。

這幾天盡驚訝了……

不過雖然時間挺晚的了,他卻沒有太困,輕手輕腳地下了一趟樓,樓梯還沒下完就聽到了爺爺的呼嚕,跟唱歌似的。

方馳笑著下樓進了爺爺屋裡,把他推成側躺,然後進廚房,找到一碗雞翅,蹲廚房裡跟小子分著啃了幾個。

吃完洗了個臉,他還是上了樓,進了孫問渠的房間。

不過也許是因為吃了東西,再坐下想看看書的時候,他開始犯困了。

堅持到兩點半,他撐不住了,起身準備睡覺。

依舊是樓梯沒下完就聽到了爺爺的呼嚕,他在樓梯上站了能有五分鐘,轉身上樓又回了屋。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孫問渠睡得很靠裡,貼著墻,床上留出了很寬的一塊,一個人睡上去足夠了。

方馳去樓下拿了被子,盡量讓自己悄無聲息地上了床。

不過孫問渠這個腐敗大少爺的床上墊的是床墊,方馳很小心地躺下去,床墊還是會有起伏。

起伏了兩下,孫問渠翻了個身,平躺著扭過頭把半張臉埋到了黃總的毛裡。

方馳跟做賊似地定在要躺沒躺做仰臥起坐做了一半的姿勢上,等孫問渠的呼吸再次進入平緩之後才慢慢躺下,松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耳邊孫問渠的呼吸和黃總細細的小呼嚕交錯著,讓人聽著莫名其妙就覺得很舒服很安心。

方馳偏過頭,看著孫問渠只露出來一半的臉。

看不清,屋裡關了燈就基本一片黑暗了。

黃總已經完全隱身,只能隱約看出孫問渠挺白的。

其實不用看清,孫問渠長什麼像方馳輕鬆就能勾勒出來,包括他睡著的時候擰著眉的樣子。

方馳在重重的睡意中瞪著眼看著孫問渠模糊的臉,腦子裡不受控制地閃過各種畫面。

孫問渠趴在桌上給他講題的樣子,趴在床上露出的那一截腰的樣子,坐在轉檯前盯著壺的樣子,教訓他的樣子,對著他勾著嘴角一笑的樣子……

還有……有些模糊但一想起來就會讓他呼吸加快的那個場面,孫問渠被他按在床上時的樣子……

方馳趕緊閉上眼睛,翻了個身背對著孫問渠,把腦袋蒙進了被子裡。

早上方馳醒得挺早的,一睜眼就跟黃總的眼神對上了,黃總靠在枕頭上,半眯縫著眼瞅著他。

定了定神之後方馳發現自己的胳膊隔著被子搭在孫問渠腰上,他趕緊把胳膊收了回來。

黃總還是很輕蔑地看著他,他用手指在黃總尾巴尖兒上摸了摸,黃總沒有拍他,但飛快地把尾巴往回一勾。

方馳打了個呵欠坐了起來,看了看孫問渠。

孫問渠整個腦袋都裹在被子裡,都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喘氣的,方馳看得有點兒擔心,輕輕推了他兩下。

“嗯……”孫問渠在被子裡哼了一聲,翻過身,從被子裡露出了一隻眼睛,看了他幾秒鐘,“嗯?”

“你不憋啊?”方馳問。

孫問渠沒說話,眼神有些空地看了他一會兒又閉上了眼睛繼續睡了。

方馳只得把他被子往下拉了拉,看到鼻尖了才放心地下了床。

今天二叔和姑姑都要回去了,吃完早點,客廳裡就堆滿了東西,都是爺爺奶奶讓他們帶回去的年貨。

方馳幫忙把東西都捆好了,心情有點兒低落。

他不是舍不得二叔和姑姑,是想著這麼一大屋子人突然一塊兒都走了,爺爺奶奶會覺得失落。

這時他就會覺得孫問渠住在這裡,挺好的,雖然他一般都不出屋,但家裡畢竟多了一個人。

“把東西搬車上去吧,張叔剛把他的車停院子外面了。”奶奶拍拍方馳。

“哦。”方馳把行李都拿了出去在車上碼好了。

屋裡姑姑跟奶奶一大通地交待著,多休息屋子不用老收拾有事兒打電話。

“哎呦知道了,多大年紀啊就囉嗦成這樣了,”奶奶看了看墻上的鐘,“快走吧,要不該趕不上車了。”

方馳開著張叔的車分兩撥把他們都送到了等班車的地方。

“小馳過兩天回學校了吧?”二叔問。

“嗯。”方馳點點頭。

“最後半年了,加把勁,”二叔點了根煙,“考個好學校,讓爺爺奶奶高興高興。”

“嗯。”方馳笑笑。

“回去吧,別跟這兒等著了,”姑姑說,“回去抓緊看書復習。”

“不差這幾分鐘。”方馳說。

班車來得挺準時的,就是車上人挺多,他們這一幫連人行李一上去,車上就擠得滿滿當當了。

應該挺暖和的。方馳衝車上揮揮手,轉身往回走。

走到一半的時候小子迎著跑過來了,他摸摸小子的頭:“跑哪兒去了,居然沒跟上。”

小子叫了兩聲,在空曠的路上傳出去很遠。

回到家,屋裡就只有老爸老媽和爺爺奶奶在客廳坐著聊天兒了。

“你屋我給你收拾了一下。”老媽說。

“我要換被罩,”方馳往樓上走,“還有床單。”

“知道你要換要換,”老媽說,“乾淨的都給你拿出來放著了,自己換上吧。”

“哦。”方馳應了一聲。

年還沒完,但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平常,只有鞭炮聲響起的時候方馳才會感覺到現在還過年。

回學校的時間按小時一點點逼近,方馳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心慌。

心慌又要離開爺爺奶奶,心慌這半年自己到底能拼出個什麼結果來,心慌以後自己會怎麼樣……

還有孫問渠,方馳趴到桌上,要挺長時間見不到了吧。

他抬眼看了看窗台上的小花盆,不知道孫問渠能不能記得在花開的時候給他拍照片。

這兩天孫問渠似乎也回到了之前的狀態裡,不太出屋,悶頭在屋裡弄他的陶。

方馳給他拿飯上去的時候,看到屋裡那個跟大保險櫃似的電窯爐亮了,應該是在燒那套壺了吧?

“明天回學校了?”孫問渠一邊吃飯一邊問他。

“嗯。”方馳點點頭。

“還去訓練嗎?”孫問渠啃著排骨。

“只有周日下午了,別的時間的都取消了,”方馳看著他,“好吃嗎?”

“好吃,”孫問渠說,又抬頭看了他一眼,“你要是不訓練不比賽也不接嚮導的活兒了……你還有錢花麼?”

“有啊,”方馳拿出手機點了幾下,“我都記著帳計劃著的,壓歲錢我都存著,房租上半年交過了,就吃個飯,買點兒資料,足夠了,哦還要去把黃總閹了,該宰了吧。”

方影那兒還有他一萬,不過這個他沒說出來,怕孫問渠不爽。

“黃總!”孫問渠笑著回過頭對躺在兩個枕頭中間四腳朝天睡著的黃總喊了一聲,“你完了!”

“小娘炮不在乎這個,”方馳嘖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又說了一句,“那個……我屋裡那些小葉子,要是開花了,你記得拍照片讓我看看。”

“嗯,”孫問渠笑了,“你還想看什麼,告訴我,我拍給你看,爺爺做飯啊,奶奶織毛衣啊,爺爺跟情敵老頭兒打架啊這些都沒問題,你別說要看山上的日出就行。”

“沒那麼複雜,”方馳笑了笑,“我也不至於想我爺爺奶奶想成那樣的。”

“那我自拍好了,”孫問渠說完拿過手機對著自己拍了一張,然後發給了他,“怎麼樣。”

方馳拿出手機,看到了孫問渠的照片,笑了笑:“挺好的,帥。”

“馬屁能不能拍認真點兒,”孫問渠嘖了一聲,“這麼湊合,一聽就是嫉妒了。”

“啊!好帥啊!孫大師你太帥了啊!”方馳突然捧著手機很誇張地喊了一聲,然後樂得不行,“是要這樣嗎?”

“演技太浮誇,”孫問渠讓他嚇了一跳,筷子上的菜都掉桌上了,“行了,下去吃飯吧,明天不就要回學校了麼,晚上得早點兒睡吧。”

“……嗯。”方馳嘆了口氣,轉身出了房間。

下樓的時候他又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看孫問渠的照片,其實也不算演技浮誇吧,孫問渠長得的確是好看,就這麼拿起手機隨便一拍,沒有找角度沒有看光線也沒擺表情,能拍成這樣必須得是底子夠好。

嘖。

方馳幾步蹦下了樓梯。

晚飯還是很豐盛,完全沒有因為二叔和姑姑他們走了而有所減少,一大桌菜,還有好幾個是新做的,都是方馳愛吃的。

“這次回來也不見胖呢,”奶奶在方馳身上捏著,“都不長肉,著急死我了。”

“我這還沒肉啊,”方馳笑著躲了躲,“我這陣訓練減量了還長胖了不少呢。”

“沒看出來,”奶奶給他碗裡夾了一堆菜,“你這回都沒怎麼放開吃,可別學那些小姑娘減肥啊。”

“我沒減,真的,”方馳埋頭塞了幾口菜,含糊不清地說,“你看,我這不是吃挺多的嘛。”

吃完飯奶奶把他叫進了屋裡,塞給他一個信封。

“什麼?”方馳搓開信封口往裡看了看,是一沓錢,“幹嘛啊這是?”

“我看你長這麼大第一次這樣復習,怪嚇人的,往那兒一坐就不動喚了,”奶奶一臉擔心地看著他,“腦漿不夠用了吧?”

“……夠用,我腦漿挺稠的。”方馳有點兒無奈。

“拿著平時給自己買點兒什麼好吃的,還有營養品什麼的,考不考得上都沒所謂,”奶奶抓著他的胳膊,“別把身體弄垮了,為個什麼大學不值當。”

“哎,”方馳笑了,抱住奶奶,“您操的這都是什麼心啊,放心吧我身體好著呢,掄八十六個方輝不成問題。”

“討厭!”奶奶笑著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因為明天要回學校,方馳吃完飯也沒有上樓,坐客廳裡聊了挺長時間,老爸老媽沒說什麼,爺爺奶奶每次都有很多話交待,雖說他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待了好幾年,但他們始終都不放心。

一直聊到十一點多,老爸催著休息了,爺爺奶奶才回了屋。

“早點兒睡,”老爸拍拍他,“明天別起太早,吃了午飯才回麼不是,多休息一會兒。”

“嗯,知道了。”方馳點點頭。

老爸老媽走了之後,他上了樓。

孫問渠的房間門虛掩著,他正想敲門的時候,聽到裡面傳來了一聲二胡的聲音。

“拉琴呢?”方馳馬上推開門探了腦袋進去。

“嗯,”孫問渠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把二胡,“給你拉兩段催眠曲,省得說我說話不算數。”

“好。”方馳笑了笑,進屋把門關上了。

“十分鐘,”孫問渠說,“這玩意兒動靜大,你爺爺奶奶都能聽見,玩時間長了吵著他們睡覺。”

“好,”方馳坐到床沿上,李博文送給孫問渠的這把二胡,一眼就能看出高級來,聲音聽著也很有質感,看來孫問渠願意用這把琴也的確是因為它好,“來兩段什麼?”

“你聽著就行,說了你也不知道。”孫問渠勾勾嘴角。

“嗯。”方馳揉揉鼻子。

孫問渠把二胡在腿上架好,低頭想了想,手輕輕一帶,有些傷感的琴聲滑了出來。

二胡是種挺悲傷的樂器,方馳一直這麼覺得,或者說很多中國樂器都帶著點兒寂寥,有時候仔細聽聽,連嗩吶都會是這樣的感覺。

從小感受著這些氣氛長大的孫問渠,每次拉二胡時,身上都會有種不一樣的氣息,說不上來。

寂寞,或者是別的什麼。

這次拉的曲子方馳沒聽過,當然,除了二泉映月和賽馬,還有孫問渠存在他機子裡的那首牧羊女,他也沒認真聽過什麼別的二胡曲子了。

這會兒他感覺自己聽得也不是太認真,音樂就在四周,包裹著,眼前是孫問渠,按在琴弦上的手指,拿著琴弓的手指。

孫問渠一旦靜下來沉在某件事裡的時候,就會讓人跟著他有些恍惚。

還真是,挺安神的。

方馳突然就有種不想說話就想這麼一直愣下去的感覺。

孫問渠從他對面的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方馳才猛地反應過來琴聲已經停止了很長時間。

“去睡吧。”孫問渠說。

“嗯。”方馳捏了捏黃總的耳朵,站了起來。

“晚安。”孫問渠看著他笑了笑。

“晚安。”方馳不知道他這個笑容的含義,於是衝他呲了呲牙,拉開門走了出去。

“別看書了,直接睡吧。”孫問渠在屋裡又說了一句。

“哦。”方馳應了一聲,回了自己房間。

躺上床的時候方馳覺得自己應該睡不著,但意外的是他躺下沒幾分鐘就做夢了。

當然,夢見什麼了他不記得了,一般來說他都記不清自己夢到的東西。

這覺莫名其妙還睡得挺香,早上迷糊著快醒的時候想起來老爸說的多睡會兒,他翻了個身居然又睡著了。

睡吧,醒了幹嘛呢,起床了又該想著馬上要回學校了,挺鬱悶的,睡吧。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是被天台上小子的叫聲吵醒的。

小子平時找他玩從來不上天台,都是直接從屋裡上樓來蹲在他門口,他下床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看。

孫問渠背對著窗戶站在天台上,手裡拿著個碗,碗裡像是放了幾塊牛肉。

“我說一二三,”孫問渠說,“你再叫,一,二……”

小子搖著尾巴叫了一聲。

“不對,我還沒說三呢,”孫問渠指指它,“一,二,三,叫!”

小子衝著他又叫了一聲。

“哎,真聰明。”孫問渠從碗裡捏了塊肉喂給了它。

方馳打開門:“你這麼閑啊?”

“醒了?”孫問渠回過頭,“今天睡得還真是久啊。”

“腦袋都睡悶了。”方馳抓抓頭。

“你奶奶在做飯了,今天午飯好像很豐盛。”孫問渠笑著說。

午飯的確很豐盛,都是方馳愛吃的,而且還多做了一些,都已經用飯盒打包好了,讓他帶回去吃。

孫問渠今天沒貓在樓上吃飯,在客廳跟著一塊兒吃的。

要交待的話爺爺奶奶昨天晚上都說得差不多了,今天中午這頓就是不停地給他夾菜,讓他吃吃吃。

一頓飯吃完方馳覺得自己坐班車的時候可能會被顛吐了。

“要帶的東西我都給你整理在這個包裡了。”老媽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包。

“都是吃的吧?”方馳過去看了看,每次他過年回家都得帶一堆吃的,“夠我吃到大學畢業。”

“省得老買了,煮面放點兒,蒸飯放點兒,吃著方便,還衛生,”奶奶說,“有一包吃的是給肖一鳴的,紅袋子裝的。”

“嗯。”方馳點點頭。

“時間差不多了,”老爸看了看鐘,“我送你過去。”

“嗯?”方馳抬起頭,“我……不用了,別送了。”

“這麼多東西呢。”爺爺說。

“不用,別送了,”方馳看了孫問渠一眼,“水渠幫我拎過去就行。”

“你真能想,”奶奶有些埋怨地說,“人一個客人,你讓人家幫你拎東西?”

“沒事兒,”孫問渠笑了,“我在方馳那兒不算客人,我正好遛達遛達活動一下。”

奶奶猶豫了一下沒有堅持,讓孫問渠拎了個包跟方馳一塊兒出了門。

外面太冷,爺爺奶奶送到院子門口就被老爸老媽拉了回去,老爸又追出來喊了一聲:“到了打電話給我。”

“知道了——”方馳喊著回答。

小子跟在他腳邊也扭過頭叫了兩聲。

看到老爸也回去了,方馳伸手把孫問渠手裡的包拿了過來。

“我拎著唄,包都在你身上,我還怎麼‘幫你拎過去’啊?”孫問渠笑了。

“我又不是拎不動。”方馳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把貓包遞給了他,“要不你拎一會兒黃總吧。”

“平時你回學校是誰送你?”孫問渠接過貓包。

“過年的話我爸幫我拿拿東西到路口,”方馳說,“平時回來也沒人送啊,自己就過去了,也不遠,就小子跟著。”

“哦,”孫問渠笑著說,“那今天要我送?”

“……聊聊唄。”方馳說。

其實要說聊聊,也沒什麼可聊聊的,方馳不知道想聊什麼,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沒多大一會兒就到了路口。

時間正好,班車應該差不多馬上就能到了。

“這個跟你換換吧。”孫問渠從兜裡拿出了他的那個mp3,“你那個給我。”

“啊?”方馳愣了愣,“為什麼?”

“你總聽啊,走路復習什麼的,換個好點兒的聽著舒服,裝逼也比較合適,”孫問渠說,“我這裡面挑了些寧神靜氣的曲子,你聽聽看,不喜歡的話自己換了吧。”

“哦。”方馳拿出了自己的那個mp3跟孫問渠換了。

正想再說兩句什麼,班車從路那邊開了過來。

“今天怎麼這麼準點?”方馳突然有些煩躁。

“到了告訴我一聲,”孫問渠在他臉上輕輕拍了拍,“我跟你說的話記著點兒,這幾個月拼一把,決定了要考好就有個樣子。”

“嗯。”方馳應了一聲,孫問渠的手挺暖的。

孫問渠的手揣回兜裡之後,他沒忍住又把孫問渠的手從兜裡拽出來,輕輕抓了一下。

 

45

 

這兩天回城的人很多,班車趕著時間拉人,方馳上了車之後剛站定車就開了,他沒顧得找座,先往窗口外面看過去,只來看得及看到一眼孫問渠揚起的胳膊,車已經開出去了。

他有些鬱悶地一邊往後排擠過去一邊又看了看後窗,髒兮兮的後窗上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路邊,還有一個小影子跟在車後跑了一段。

小子每次都這樣,跟著車跑一段,然後轉頭再跑回去。

“你坐不坐,不坐我就放東西了。”旁邊有個大叔說了一句。

車後就剩了一個座,大叔本來把包放在座上,看他過來就拿開了一直抱著。

“坐。”方馳把自己的包在過道上碼好,坐了下去。

大叔把包塞在了他倆腿之間的空隙裡,方馳把貓包放到自己腳中間,用腳夾著防止滑動,然後低頭拿出了孫問渠的那個土豪mp3,插上了自己的耳機。

孫問渠機子裡的歌,方馳就那天聽了一耳朵就驚得夠嗆了,為了防止再次感受到十大酷刑的嘶吼,他先把聲音調小了才戴上了耳機。

是首吉它曲,配合著鋼琴。

還挺好聽的,方馳把聲音調大了。

要說好機子確實是好機子,聽起來跟自己那個區別還挺明顯。

方馳靠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

一首曲子聽完,他覺得還挺舒服,但為了防止出現意外的嘶吼,他還是很迅速地把音量調小了,不過接下去的一曲還是很舒緩的曲子,笛子,遠遠的鼓聲,帶著流水的聲音。

他低頭點開了機子裡的音樂庫看了看,歌不算太多,大概幾十首,但沒有找到類似那天聽到的那種死亡金屬的搖滾,看歌名很多都是中文的,看歌名都能看出是很靜的那種。

孫問渠似乎是把歌全換過了。

方馳拿出手機,給孫問渠發了一條信息。

你把歌都換了?

過了兩分鐘,孫問渠的信息回了過來。

當然要換啊,之前的歌我怕嚇得你考個全國狀元再范進中舉了。

下面還配了一張小子的照片,估計是小子衝著孫問渠叫的時候拍的。

抓拍的時機太美好,正好拍下了小子嘴皮子飛起,露出四顆犬齒的樣子,看著凶神惡煞的,主要是很醜。

孫問渠這拍照水平也是夠可以的,方馳嘿嘿嘿地笑了半天。

車到市裡的時候,天擦黑了,方馳拎著兩個大包和一個貓包下了車,打了個車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裡。

先給老爸打了個電話報告了一下,然後又給孫問渠發了條信息。

我到了,屋裡都落灰了。

叫個家政收拾一下。孫問渠回了過來。

腐敗,我自己收拾。

其實也沒什麼收拾的,這房子裡沒什麼東西,除了房東配的傢具家電,方馳自己的東西就是衣服和書,還有一些攀岩戶外的裝備,想弄亂都難,也就是擦擦灰塵。

不過擦灰他也就擦了擦桌子和椅子,別的沒管。

床上他用條床單蓋著了,現在扯掉扔洗衣機就行,被子是走之前曬過的,現在聞著還很香。

方馳把黃總從貓包裡放出來,黃總在屋裡竄了兩圈,跳到沙發上團好了,他飛快地把東西整理了一下,然後洗澡,喂黃總,再給自己煮了碗面。

吃面的時候他手機響了,拿起來看了一眼,是肖一鳴的電話。

“過年好。”方馳接起電話。

“過年好,”肖一鳴笑了笑,“回來了沒?”

“剛回,”方馳說,“怎麼?”

“我和許舟他們在學校這邊,你過來麼?”肖一鳴問,“許舟請客。”

方馳猶豫了一下:“去吧。”

“那我們等你,就學校對面的那家沸騰魚鄉。”肖一鳴說。

麵條剛吃了一口,不想浪費,方馳吃了半碗,還剩下半碗,他挑了一筷子給了黃總,但黃總表示不屑一吃,於是他只得端著碗下了樓。

流浪貓,流浪狗,都可以。

不過他頂著風在樓下的路邊站了十分鐘,連路過的老鼠都沒見著一隻。

倒是碰到了住在同一個小區的房東開著車經過,看到他,房東很吃驚地放下車窗:“小方,你……吃飯呢?”

“啊。”方馳愣了愣。

“結冰了沒?”房東看著他。

“沒……”方馳低頭看了看碗裡的面,“我想喂貓的。”

“傻了吧你,”房東笑了起來,“野狗野貓的這種天兒怎麼會到處跑,早找地兒躲著了,趕緊回去吧。”

“哦。”方馳抓抓頭,端著碗又上了樓。

面最後還是倒掉了,還好肉都挑出來吃掉了……早知道就吃完得了。

沸騰魚鄉店裡很沸騰,人聲鼎沸的,方馳轉了轉沒看到人,又打了個電話給肖一鳴,然後在肖一鳴的指示下轉過走廊包廂到了後面的大廳才看到了許舟他們那幫人。

“許舟發財了啊?”方馳在肖一鳴旁邊坐下了。

“最後的瘋狂,”許舟點完菜笑了笑,又嘆了口氣,“惡夢要開始了。”

“也不至於,”肖一鳴說,“目標別放太高就好了。”

“你當然不至於了,”許舟又嘆了口氣,肖一鳴成績也不拔尖,但算是不錯的,“我們這種不上不下的才難受,是吧方馳?”

“嗯?”方馳笑笑,“我拼一把吧。”

“哎呀!”梁小桃拍拍手,“方馳突然醒了,我眼淚都流下來了。”

方馳遞了張紙巾給她:“擤擤鼻涕。”

一桌幾個人笑成一團。

“是不是有什麼目標了?”肖一鳴一邊吃一邊小聲問了一句。

“目標?”方馳看著他。

“學校啊,以前不一直說沒想好嗎?”肖一鳴說。

“現在也沒想好,”方馳喝了口湯,“先考了再想吧,反正沒考好想去哪兒也沒戲。”

“也是,”肖一鳴想想,“不過我感覺你沒什麼問題……過年在爺爺家?”

“嗯,沒去別的地方,”方馳點點頭,“就這麼幾天,就全待家裡了,對了我奶奶還讓我帶了一包吃的給你,明天我帶學校去。”

“是香腸麼,我特愛吃你爺爺做的香腸。”肖一鳴笑著問。

“有,還有別的,反正他倆回回也忘不了你。”方馳笑笑。

肖一鳴看著他,看上去是還想說什麼又沒說。

“怎麼。”方馳看著他。

“沒,”肖一鳴也看著他,“就覺得你過個年沒幾天的有點不一樣了。”

“帥了?”方馳問。

“沒我帥得多,”肖一鳴笑了起來,“說不上來,跟你以前過完年不一樣,以前都萎靡不振的。”

“今年沒揍方輝,沒消耗什麼精力,所以比較有活力。”方馳說。

“又一年了他還那麼欠揍?”肖一鳴感嘆了一句,“這人要沉迷二逼了還真是難以自拔啊。”

方馳樂了:“畢生事業呢。”

飯吃完,一幫人也沒再進行別的活動,都被父母的連環電話拎回了家。

方馳跟肖一鳴一塊兒站車站等著,天兒冷,出租車都被叫光了,偶爾看到一輛空車能有五六個人同時撲過去。

“這個給你玩。”肖一鳴從兜裡掏出了一個盒子遞給他。

“什麼?”方馳接過來看了看,是個打火機,“你買的?”

“別人送我爸的,我爸好幾個了我就要來了,你拿著玩吧。”肖一鳴笑著說。

“我戒煙呢,”方馳笑笑,“有你這樣的嗎。”

“讓你玩又沒讓你點煙用,”肖一鳴拉拉衣領,“以前你不收集好多呢麼,這個是紀念版的。”

“謝了啊,”方馳把盒子揣到兜裡,“這事兒還記著呢。”

“我記性好。”肖一鳴靠著廣告牌。

方馳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拿出來看到了是孫問渠發過來的消息。

你奶奶找到一條褲子說是你的非要給你寄過去。

方馳愣了愣,他一共就帶了兩條褲子回去,都帶回來了,上哪兒還有忘帶的褲子?

天冷他懶得打字,直接回了條語音:“不是我的吧,我褲子都帶回來了。”

孫問渠也給他回了條語音,笑得很大聲:“你奶奶說見過你穿!是你小時候的吧,這麼瘦,款式也很另類啊。”

說完還給他發了照片過來,方馳一看,頓時鬱悶了:“這方輝的吧!這雞崽兒褲子我能塞進去嗎,快讓我奶奶扔了,墊小子的窩也行,趕緊的。”

肖一鳴聽了這話轉過頭:“你爸都跟你玩上微信了啊?”

“沒,”方馳還在被方輝把條破褲子扔他櫃子裡這種事裡噁心得不能自拔,也沒多想就說了一句,“我朋友。”

“你朋友?住你爺爺奶奶家?”肖一鳴有些意外。

“啊。”方馳這才回過神來。

“……哦。”肖一鳴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兩個人都沉默了,車也不來,他們就這麼一塊兒瞪著對面的商店。

方馳還想說點兒什麼解釋一下,又發現好像不知道該解釋什麼,一個朋友,住在他鄉下爺爺奶奶家,解釋什麼呢?

可要說不解釋……方馳看了肖一鳴一眼,又好像有哪兒不太對。

“是上回給你送書包來學校的朋友吧?”肖一鳴突然說了一句。

方馳看著他沒出聲,肖一鳴這記性還真是好啊,以前都沒發現他這麼能記事兒呢……

“哦,是。”方馳說。

“哦。”肖一鳴轉過頭繼續看著對面的商店。

方馳嘖了一聲:“你哦什麼呢?”

“就是哦我知道了的意思。”肖一鳴笑了笑。

“哦你知道什麼了啊?”方馳感覺這事兒好像越說越亂了,但要嚴格說……也沒怎麼亂。

“我可能想多了,”肖一鳴吸了吸鼻子,往來車的方向看了看,拍拍他的肩,“車來了。”

方馳跟著肖一鳴一塊兒上了車,擠到車後站下了。

想多了。

沒想多。

方馳看著車窗外緩緩往後退去的燈光,此時此刻的心情有點兒複雜。

肖一鳴對這些事挺敏感,但他卻不太願意被人知道,哪怕是肖一鳴,他跟肖一鳴算是無話不說,就算中間鬧翻過,現在也還是能信得過的朋友。

但他會覺得尷尬。

不僅僅是他曾經粗暴地拒絕過肖一鳴,也不僅僅是因為最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跟肖一鳴是同樣的人……

亂得很。

“這學期我媽讓我報個小班補課,”肖一鳴站在他旁邊小聲說,“你要不要一塊兒?可能效率會高一些。”

“補課?”方馳對於肖一鳴突然換了話題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什麼時間?”

“週末,還有平時一三的晚上,”肖一鳴說,“或者我先去聽聽,要覺得好你想來就來?”

“行。”方馳點點頭。

“這半年排除雜念吧,要不然成績不理想又復讀一年真是要了命了。”肖一鳴嘖了一聲。

“嗯。”方馳笑笑。

肖一鳴這話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說給他聽的,不過跟孫問渠說的還挺像……方馳揪著吊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孫問渠沒有消息再發過來了。

睡了?

幹活了?

回到家時間也不算早了,方馳也沒看書,直接上了床,跟黃總面對面地躺著。

“晚安。”他對黃總說。

黃總伸了個懶腰,過來把他的臉推了推,團在了枕頭上。

方馳躺了一會兒,還是拿過手機給孫問渠發了一條,晚安。

還配上了團在枕頭上的黃總。

幾分鐘之後孫問渠的晚安回了過來,配的還是之前那張呲牙的小子,方馳一看又笑了半天,差點兒把瞌睡都笑沒了。

回到學校開始補課,第一天還能感覺到一點兒過年的氣息,臉變鼓了的同學,聊著壓歲錢的同學,哀嘆寒假短得跟週末一樣的同學……

兩天之後,這些帶來的年味兒就完全消失了,大家又回到了埋在一堆書裡或者聽課或者睡覺的日子。

方馳咬著牙把自己從經常睡覺的那拔人裡扒拉了出來,孫問渠說得沒錯,家裡沒有人對他有什麼要求和期待,除了奶奶盼著重孫子……

畢業了回縣城去,在店裡幫忙,交個……女朋友,結婚生子,不需要他有多大成就,健康平安就可以。

這不是他想要的,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但肯定不是這樣一想就讓他陷入深深恐懼和悲哀裡的人生,那就只有拼一把了。

班上的人現在慢慢往兩個極端發展,想拼的越來越拼,混日子的越來越懶散。

方馳每天自習課趴桌上埋頭看書的時候都會想起孫問渠,特別是做題卡殼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地空出來。

不過現在沒有孫問渠給他講,他只能是做完了再回頭來啃,或者問梁小桃,梁小桃挺夠意思的,自己無論有多忙,只要方馳開口了,她都會停下來給講。

但要說講題的水平,還是孫問渠厲害,簡單地幾句就能讓他聽明白。

放學回家的時候他跟肖一鳴一塊兒走,每天都要去買一包糖炒慄子,方馳對這玩意兒沒有特別的喜好,但肖一鳴有癮,以前就這樣,方馳也就一直跟著吃。

“那個上課的物理老師,是一中的,挺牛逼的,我上了兩次課,感覺講得挺清楚的,”肖一鳴一邊吃慄子一邊說,“你要不要去聽聽看,老師說可以試聽一節課。”

“行,什麼時候?”方馳點點頭。

“明天唄,明天正好有課。”肖一鳴說。

“好。”方馳應了一聲。

回到家黃總居然沒有推食盆子,也沒有掀貓糧,而是團在他的拖鞋裡。

“你是不是病了?”方馳扔下書包把它拎了起來,看起來挺活潑的,鼻子眼睛看起來都是正常的,“怎麼這麼乖啊?”

黃總破天荒在他手裡沒有揮爪子,而是抱住了他的手指。

“是怕我鬮了你嗎?”方馳嘖了一聲,“我告訴你,我不吃這套的。”

黃總順著他的胳膊爬到了他肩上,在方馳坐到沙發上換鞋的時候,黃總鑽進了他外套裡。

“哎?”方馳這下是真有些意外了,“你這是怎麼了?”

黃總當然是不會回答他,但窩在他外套裡沒動,弄得他外套都不能脫了,他怕脫了黃總沒地兒團著會撓他。

猶豫了半天,他抱著黃總進屋,飛快地換了件背心,在外面套了件運動服,再重新把黃總塞到衣服裡。

黃總很舒服地團著,沒有撓他。

方馳低頭看了它很長時間,輕輕嘆了口氣:“你是不是想孫問渠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從那天說完晚安,他沒有再聯繫過孫問渠,主要是也沒什麼事兒,聯繫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每天的生活就除了學校和這間屋子,也沒別的了,上課下課看書背書做題睡覺,這些一成不變的內容也沒什麼可說的。

關鍵是,孫問渠也一直都沒有聯繫他。

孫問渠盯著桌上的這個壺已經有快一個小時了,他雖然沒看時間,但心裡差不多能估計出來。

這壺的感覺是不是那人想要的他不清楚,但這差不多是他想表達的。

簡單的造型,簡單的色彩,簡單得一眼看上去似乎都沒什麼可看之處。

但每一個弧度,每一根線條,每一筆顏色,都來自他無數的修改和修正。

心血談不上,但是真用心了。

手機響了一聲。

孫問渠坐到躺椅裡,摸過手機,馬亮聯繫他不會發信息,這隻能是方馳。

方馳發過來的是條語音。

“黃總總好像想你了。”

還配了張照片。

孫問渠第一眼看到的是方馳背心下緊實的胸肌,然後才看到了照片的主角,團在方馳外套裡的黃總。

孫問渠清了清嗓子,輕輕咳了一聲,回了一條語音:“是你終於感化它了吧?”

不知道啊,今天突然就這樣了,娘炮了。方馳沒再發語音。

孫問渠笑了笑,舉著手機對著自己隨便按了一下,然後發了過去。

這個照片給黃總一解相思之苦。

方馳那邊沒了動靜,孫問渠在椅子上輕輕晃著,繼續盯著桌上的那個壺,還差幾個配套的杯子,這幾天做完了,這套東西就算齊活兒了。

接下去就是馬亮讓他幫忙的另兩個設計,沒有限制也沒有任何要求,只有一個主題叫“等待”。

真文藝。孫問渠嘖了一聲。

哪種等待。

等待什麼。

是等待的心境。

還是等待的過程。

或者是等待的結果。

手機響了,方馳的信息發了過來。

給黃總看了,現在睡了。

孫問渠拿著手機笑了好半天,給方馳回了條語音:“我想你的巧克力和芝麻糊了,也給我發張你照片唄。”

我又不是芝麻糊和巧克力。方馳回過來。

你是它們的代言人,給我來一張正臉帶笑要能看見酒窩的。

方馳又沒動靜了,孫問渠打了個呵欠,放下手機下了樓。

爺爺奶奶都已經睡了,只有小子在客廳裡,家裡親戚走了之後,爺爺就把小子的窩挪到了沙發旁邊,那裡暖和。

孫問渠過去,小子抬起頭看著他搖了搖尾巴。

“知道麼,你哥想我了。”孫問渠在他腦袋上輕輕點了一下,又嘆了口氣。

今天太冷,孫問渠隨便洗漱完也沒洗澡就回了樓上。

手機屏幕亮著,他看了一眼,有方馳的信息。

一張他帶著笑的照片,正臉,能看到酒窩。

孫問渠看著照片笑了笑,方馳不知道是因為不好意思笑還是因為強行笑,看上去居然沒有平時那種單純的傻呵呵的勁頭,而是一邊嘴角向上勾著,帶著一絲倔強和……野狗似的某種氣質。

還挺帶勁的,孫問渠把照片存到了手機相冊裡。

又點開日曆看了看。

 

 

46

 

開學以後又下了兩場雪,冷得很。

方馳每天路邊花壇都看看,琢磨著什麼時候開春,什麼時候能看到一朵花。

不過這些花花草草的一直沒什麼動靜。

方馳復習的日子慢慢步入正軌,上課下課晚自習,每周三次跟肖一鳴一塊兒去上補習班,老李找他談過兩次,對他現在的狀態表示非常欣慰。

不過雖然辛苦他能熬得住,但對於一條在鄉下長大從來沒認真學習過的野狗來說,這種生活還真的確挺悶挺壓抑的。

唯一的樂趣就是跟肖一鳴下了課回家的時候一塊兒瞎貧幾句,就跟以前那樣,肖一鳴話其實挺多,他倆聊天兒一般都是他說,方馳在一邊聽著。

關係剛緩和的時候,他話少,方馳話更少,經常說不了幾句就卡殼了,這陣兒就好多了,方馳覺得他倆之間只要不提以前那事兒,也不說那個給他送書包現在又住他爺爺奶奶家的“朋友”,他就挺自在的。

他做不到像肖一鳴那樣坦然,他也不知道肖一鳴和孫問渠都是怎麼能這麼坦然的。

但他也沒法問。

因為他不坦然。

死結呢。

“呸,”肖一鳴吃了顆慄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壞的,我還說它個兒大呢。”

方馳嘿嘿樂了兩聲:“去索賠。”

“就是,”肖一鳴點點頭,又剝了一顆,邊吃邊說,“得去索賠。”

“走,去索賠。”方馳也應著,邊走邊吃得挺熱鬧。

“怎麼不得賠十顆啊。”肖一鳴說。

“才十顆就夠了?得二十顆。”方馳說。

“嗯,走。”

“走著。”

倆人說完誰也沒回頭,低頭繼續吃著慄子,過了一會兒肖一鳴轉頭看著他:“今年你生日過嗎?”

“不過,”方馳說,“這會兒了誰還過生日。”

“嗯,那就不過吧,”肖一鳴點了點頭,“明年過個二十大壽得了。”

“生日禮物還是得要的。”方馳說。

肖一鳴笑了:“那必須要,沒得玩就算了,禮物也沒有那也太虐了。”

這段時間跟孫問渠的聯繫還是老樣子,很少,一星期能說上那麼幾句話,不過有孫問渠在,爺爺奶奶找他倒是很方便。

跟肖一鳴在岔路口分開之後,方馳戴好耳機正打算跑一段,他手機在兜裡響了起來。

拿出來看到是孫問渠的號碼時他忍不住輕輕往前蹦了一下。

“下課了?”孫問渠的聲音傳出來。

“嗯。”方馳應了一聲。

“今天怎麼樣?”孫問渠問。

“老樣子,”方馳嘆了口氣,“天天都這樣,明天要去補課。”

“上回是不是說那個老師講題挺好的?”孫問渠笑笑。

“還不錯,跟你差不多,”方馳笑了,“反正我能聽明白。”

“那不挺好麼,”孫問渠說,“奶奶跟你說話。”

“嗯。”方馳點點頭。

奶奶也沒什麼重點,主要是問有沒有吃好吃飽,有沒有買營養品補補,方馳都順著她全嗯嗯了,然後是爺爺來說話。

爺爺倒不會說這些,就樂呵呵地跟他說了一會兒這幾天有意思的事兒,誰家買了輛新車但是第一次開就把院墻撞倒了,誰家吵架吵得打起來啦之類的。

方馳就笑著聽,心裡覺得很靜。

不過爺爺跟他聊完說去做飯了,也沒等方馳說把手機給孫問渠,就把電話給掛了,這讓方馳又有些不怎麼靜。

孫問渠的電話很快又打了過來:“你爺爺幫我省話費呢。”

“他思維還停留在雙向收費長途一塊五的階段。”方馳笑著說。

“我問你,”孫問渠說,“就那個芝麻糊怎麼做?我看還有芝麻,我想弄來吃宵夜。”

“……你讓我爺爺幫你弄吧。”方馳對於孫問渠自己做芝麻糊完全沒信心。

“應該很簡單吧,芝麻都磨好了的。”孫問渠說。

“還要擱糯米粉呢,”方馳猶豫了一下,“就……你放兩勺■米粉,五勺芝麻粉,再放點兒糖,把牛奶煮開倒進去就行了,沒牛奶就擱奶粉,然後倒開水。”

“好。”孫問渠說,那邊傳來“滴”的一聲。

“什麼聲?”方馳愣了愣。

“錄音啊,我錄下來了,要不記不住。”孫問渠說。

“……我覺得你還是讓我爺爺幫你做,我老感覺你自己做的吃的要鬧肚子。”方馳說。

“我做好了給你看。”孫問渠笑了。

晚上方馳正趴桌上寫晚自習沒做完的卷子,孫問渠的信息發了過來,配了張照片,是一碗芝麻糊。

方馳看了半天,發了條語音過去:“怎麼還放麻油啊?”

“你這眼神兒也是泣鬼神了,那是蜂蜜,我加了勺蜂蜜。”孫問渠回過語音來。

哦,看起來能吃。

我先吃了,你早點睡吧,晚安。

晚安。

方馳放下手機,過了一會兒又拿了起來,點開了芝麻糊的照片看著。

這是孫問渠把碗拿在手裡拍的,他盯著孫問渠摳在碗邊的大拇指看了好半天。

孫問渠挺講究的,指甲修得很整齊,乾淨,透著健康的淡淡粉色。

好看。

方馳又往前劃拉了一下,前一張是孫問渠那天發給黃總“一解相思之苦”的照片。

照片上孫問渠靠在躺椅裡偏著頭,手指撐著額角,脣邊帶著一絲很淺的笑容。

拍得很隨意,孫問渠每次拍照都很隨意,但卻總讓人覺得舒服。

方馳輕輕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到一邊,戴上了耳機。

時間一天天過,老師上課講課的時間越來越少,更多的是不停地做題做題,方馳每天都埋在各式各樣的卷子和習題集裡,別說自習課的聊天兒了,就是跟坐在身邊的梁小桃說話的次數都越來越少了。

也就每天跟肖一鳴回家的時候聊一聊,本來就經常不知道該說什麼,現在更是感覺自己語言功能都快退化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他去超市買麵條,收銀問他有沒有會員卡,他一邊把會員卡遞過去一邊憋了半天在人家都把會員卡刷好還給他的時候說了一句:“沒有會員卡。”

收銀小姑娘笑了半天。

這日子過的。

方馳嘖了一聲。

這段時間孫問渠沒給他打過電話,爺爺奶奶也沒聯繫過他,他有點兒空空的,說不上來是因為想爺爺奶奶了,還是想孫問渠了。

可想給孫問渠打電話吧,又還是以前那樣,不知道該說什麼,面對面跟孫問渠待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能聊很久,但打電話卻又不能這樣。

鬱悶。

“什,什麼時候回,鄉下?”馬亮坐在沙發上問。

“明天,”孫問渠看看日曆,“明天一早,你送我回去?”

“不,”馬亮把車鑰匙扔給他,“自己開,開車回去。”

“開回去我停哪兒啊。”孫問渠嘖了一聲。

“後,後院兒啊,”馬亮說,“他家後,後院門口那,麼大。”

“再說吧,”孫問渠把鑰匙扔到桌上,“吃飯去,下午你別出門兒,我們聊後面的設計。”

“不用聊,都聽,你的。”馬亮說。

“沒說聽你的,就我的你也得聽聽我是怎麼想的。”孫問渠說。

“嗯。”馬亮點頭。

“下午五點前要聊完,我晚上有事兒。”孫問渠又說。

馬亮看了他一眼:“千里尋,尋子?”

“他今天生日,”孫問渠說,“我順便請他吃個飯。”

“這樣明,明天一早,能走,走得了?”馬亮笑了起來。

“老流氓,”孫問渠指指他,“你媳婦兒得是戴著蒸汽眼罩看上的你。”

“你肯定沒,問題,”馬亮收了笑容,“我是怕他把,把持不住,你打,不過他。”

孫問渠一聽這話就樂了,倒沙發上一通笑:“他要有那膽兒早乾了好麼。”

“吃,吃飯去。”馬亮站起來把他外套扔到他身上。

中午孫問渠跟馬亮沒上太牛逼的館子,就在工作室外面的小街上吃了頓涮羊肉。

吃完飯就立馬回了工作室,孫問渠把帶來的文件夾往桌上放,拿出十幾張設計圖鋪在了桌上。

“哎,”馬亮揉揉眼睛,“你學著用……”

“不學,你要看不順眼讓你的人弄電腦裡去你慢慢看,”孫問渠把設計圖按編號排好,“你現在就聽我說。”

“你這一,一點,”馬亮笑笑,“像老爺子。”

“我是懶得學,”孫問渠手撐著桌子,“他是學不會。”

馬亮笑著點點頭。

孫問渠沒跟他多扯,直接拿著設計圖開始說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你上哪弄這麼個矯情的主題,等待,看得我牙都酸了,我是這麼想的……”

馬亮趴到桌上看著圖。

“這得是一組作品才能體現,”孫問渠手指在紙上點著,“我本來是想著,弄個什麼望夫石之類的特別直白的,但覺得沒意思,等待這東西得意會才有味道,等什麼,怎麼等。”

“嗯。”馬亮應了一聲。

“等愛情,這個最容易做,”孫問渠繼續說,“但沒勁,也沒新意,不如等你長大。”

“成長。”馬亮馬上豎了豎拇指。

孫問渠也衝他豎了豎拇指,馬亮總能在第一時間明白他的意思。

孫問渠工作狀態時有點兒自我,他說的,他的想法,他的表現,需要有人聽著,不插話,或者插話也得能插在點兒上。

這是他的毛病,但馬亮在這一點上跟他特別合拍,每一次打斷他的提問都切中要點。

這樣的感覺他喜歡,比跟老爸交流要愉快得多。

當然,他跟老爸根本也沒有過這樣的交流。

一般是他剛一開口,老爸就會一擺手:“你不要扯那些有的沒的。”

他心裡就算是有再多的想法,也無法再開口說下去。

這次他的想法還只是想法,圖也都只是構思,所以用的時間不長,喝完兩杯水,就講得差不多了。

“可行。”馬亮只給了兩字。

“那我就繼續。”孫問渠說。

“我們簽,簽個意向……”馬亮說。

“不用,”孫問渠打斷他,之前的緊繃興奮已經消失,他回到了懶洋洋的狀態裡,靠在沙發上窩著,“我是幫忙。”

“辛苦費啊。”馬亮皺皺眉。

“再說吧,”孫問渠笑笑,“我還沒想好,別弄這麼正式,讓我覺得後面跟合作似的了。”

“想屁,又沒讓你賣,賣身,”馬亮嘆了口氣,“行行,隨,隨你。”

說到賣身,孫問渠想起了方馳,摸過手機看了看時間:“我得走了。”

“學校?”馬亮看著他。

“嗯。”孫問渠起身穿上外套,把桌上的紙的都收拾好。

“跟他說,了沒?”馬亮問。

“沒說,說了我怕影響他復習,”孫問渠說,“一會兒去了給個驚喜,明天就回了,我是看他這陣兒復習好像很壓著。”

“然後你給他釋,釋放一下?”馬亮笑得一臉意味深長的。

“我跟你說,我早晚得跟胡媛媛說你放不下我見天兒騷擾,”孫問渠笑著說,“我走了,有事兒電話聯繫。”

“嗯,”馬亮應了一聲,想想又叫住了他,起身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一個禮盒來,“給我大,大侄子帶,帶過去。”

“這什麼?”孫問渠接過來。

“參片,”馬亮說,“提,提神。”

“那我吃合適啊。”孫問渠說。

“不,要臉,搶小孩兒東,東西啊。”馬亮鄙視地看著他。

“有多的沒啊,給我點兒,”孫問渠也瞪著他,“搶你的,你不算小孩兒吧,亮子哥哥。”

“不要臉。”馬亮從櫃子又拿出來一盒遞給他。

“走了。”孫問渠笑著接過來轉身出了門。

車開到方馳他們學校門口的時候剛到放學時間,不過看上去高三的還沒出來,孫問渠把車停在了校門對面的臨時停車位上,隔著車窗往校門口看著。

又過了能有半小時,高一高二的都走光了,才開始看到高三的出來,高三的挺好認的,一個個都是一臉疲憊,一看就是剛熬完一天沒緩過來的,走路都比學弟學妹們要慢。

孫問渠下了車,手插兜裡在車門上靠著。

方馳出來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方馳脖子上的耳機太明顯。

這麼看,方馳的精神面貌算得上是相當好的,臉上有些疲憊,但站得很直,跟旁邊同學邊聊邊往外走,嘴角還帶著笑。

挺帥的。

孫問渠拿出手機撥了方馳的號,一邊等著電話接通一邊繼續看著他。

今天方馳穿的是件短款的灰色羽絨服和牛仔褲,顯得腿特別長。

走了兩步,電話接通了,方馳低下頭從兜裡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很快地接起了電話:“喂?”

“下課了?”孫問渠說。

“嗯,剛出校門,”方馳笑著說,“正準備去吃炒慄子。”

“生日快樂。”孫問渠看著他。

方馳的步子頓了頓:“你怎麼知道的?”

“奶奶說的,”孫問渠笑了笑,“她沒記錯吧?”

“沒記錯,”方馳的聲音帶著笑,“謝謝。”

“今天有安排嗎?生日聚會什麼的。”孫問渠看著方馳已經慢慢走遠的背影,轉身上了車,把耳機插上了,發動車子跟了過去。

“沒有,”方馳揉揉鼻子,看了看身邊悶頭走路的同學們,“這都什麼時候了,哪來的時間過生日啊。”

“吃頓好的還是應該的嘛。”孫問渠那邊突然傳來了生日快樂的音樂。

“……你這是筆記本放的音樂嗎?”方馳樂了。

“不是,車上的。”孫問渠說。

“車上?什麼車啊?你在哪兒呢?”方馳愣了愣,孫問渠的車沒在爺爺奶奶家,馬亮又去了?

“回個頭唄,”孫問渠說,“跟半天了。”

方馳沒說話,頓了兩秒鐘之後猛地回過了頭,看到了就在身後幾米遠的路邊慢慢開過來的紅色甲殼蟲。

“我靠?”他聲音都有點兒走調。

“怎麼了?”肖一鳴在旁邊問了一句。

“我……朋友。”方馳看著已經開到他面前停下的車。

車窗放了下來,孫問渠衝他揮了揮手。

“哦,那我先走了。”肖一鳴說。

“別啊,”方馳這才回過神來,“一塊兒上車,他送送你啊。”

“不了,”肖一鳴笑笑,又小聲說,“這車上去太費勁了,去後座還得爬,我溜達過去坐公車就行了。”

他拍拍方馳的肩,又說了一句:“生日快樂啊。”

肖一鳴走出去能有十來步了,方馳才走到車邊,彎腰往裡看了看,確定自己沒眼花,開車的人就是孫問渠沒錯。

“你怎麼回來了?”方馳說不上來這會兒的感受,吃驚,開心,有點兒控制不住自己往上揚的嘴角,感覺得用手扯著才行。

“上車,”孫問渠說,“你不冷我還冷呢。”

“哦。”方馳拉開車門上了車。

車門車窗一關,方馳立馬覺得身上暖烘烘的了,也不知道是車裡暖和還是因為心情好。

孫問渠開著車掉了個頭:“帶你去吃點兒好的補補。”

“你怎麼回來了啊?”方馳這才又問了一遍,“也沒提前說一聲啊!我爺爺奶奶也沒告訴我啊!”

“讓你知道了我還能看到你這樣子麼?”孫問渠勾勾嘴角掃了他一眼,“驚喜嗎?”

“……驚喜,”方馳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想想又笑了起來,“你這人怎麼這樣。”

“哪樣?”孫問渠笑著問。

“不知道,”方馳靠著車窗嘿嘿嘿地又笑了幾聲才轉過頭,“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午,找亮子說點事兒,然後就過來了,”孫問渠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復習這麼久你得很憔悴呢,看起來還成。”

“睡得好吃得香的,能憔悴到哪兒去,”方馳笑著說,想想又敲了敲車窗,“哎!”

“怎麼?”孫問渠笑了起來。

“沒,”方馳揉揉鼻子,“就高興唄,太意外了,我還說這生日不過了呢。”

“得過啊,必須過,”孫問渠把生日快樂的歌關掉了,“15歲了呢。”

“是啊。”方馳一聽又樂了。

“晚上要自習吧?”孫問渠問。

“不自了。”方馳說。

“那多不好,耽誤你復習了。”孫問渠一臉嚴肅地說。

“太假了,”方馳笑笑,“耽誤一天沒事兒。”

“那今天你好好放鬆一下吧,我帶你去個特別舒服的地方。”孫問渠踩了一腳油門,車往前加速開了出去。

“什麼地方?”方馳有點兒好奇。

“一個我特別喜歡的餐廳,”孫問渠笑著說,“我們這種蛇最喜歡的餐廳。”

“蛇最喜歡的……”方馳想了想,“耗子啊?”

“哎!閉嘴!”孫問渠喊了一聲。

方馳笑得不行,拿出手機:“什麼名字啊,我查查?”

“餐廳叫躺著。”孫問渠說。

“什麼?”方馳拿著手機愣了。

“躺著,特昂躺,躺著。”孫問渠說。

 

47

 

這個特昂躺著餐廳,方馳從來沒聽說過,拿手機查了一下,也沒有太多信息,只在一個美食貼子裡有人提過,說是很享受的適合懶人的餐廳,東西好吃,但是貴。

大概也就孫問渠這種有錢有閒還懶的大少爺才能找到這種地方吧。

不過方馳並不在意這餐廳具體什麼樣,他現在心情非常好,從初六回校到現在兩個多月,這是他最開心和舒服的時候。

現在就算是孫問渠邀請他去吃屎……他當然還是不會去的。

……

“怎麼不說話?”孫問渠轉過頭問了一句。

“啊?”方馳回過神,“啊。”

“後座有禮物,”孫問渠說,“那個禮盒是西洋參含片,亮子叔叔送你的……不全是你的,有一盒是我的。”

“哦,替我謝謝他,”方馳回手拿過禮盒,也沒多看,直接給拆了,然後愣了愣,“這麼大個盒子就一瓶啊?”

“你覺得累了就含一顆唄,”孫問渠笑笑,“肯定比你以前帶著進山給廢物們吃的那些管用。”

方馳把瓶子塞進書包裡:“嗯。”

“那個黑色的小長盒子是我送你的。”孫問渠又說。

“哦,”方馳回手摸了摸,把小盒子拿了過來,“現在能拆嗎?”

“真逗,剛拆那個拆那麼利索,現在怎麼又問上了,”孫問渠勾勾嘴角,“拆啊,天天都能用的。”

“哦,”方馳低頭把小盒子打開了,盒子裡是一支白色的筆,很漂亮,而且看上去挺高級,“鋼筆?”

“鋼筆,”孫問渠點點頭,“雖然覺得跟你不太搭,不過我實在是沒時間去挑跟你更搭的禮物了。”

“謝謝,我很喜歡,其實跟我挺搭的,”方馳笑了起來,想想又問了一句,“你現在是不是挺忙的?”

“嗯,”孫問渠吸了口氣慢慢呼出來,“是又得忙一陣兒了。”

“會一直……住我爺爺那兒嗎?”方馳問,手裡拿著筆來回轉著。

“這輪忙完之前是沒打算換地方,”孫問渠笑著說,“但也不會總住在那兒,畢竟也不是太方便,到時再說吧。”

“……哦。”方馳應了一聲。

孫問渠開著車東繞西繞了好一會兒都還沒到,還不停地往車窗外面看。

方馳看著他半天,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在哪兒啊?這條路我們三分鐘前剛開過。”

“是麼?”孫問渠挑了挑眉毛,沉默了一會兒樂了,“不好意思我迷路了。”

“這不是你很喜歡的餐廳嗎?還能迷路?”方馳非常無語。

“我好幾年沒去了,”孫問渠把車停在了路邊,摸出手機給馬亮打了個電話,“快,我迷路了……去躺著吃飯啊,嗯,我在啊,我在……我看看……”

方馳靠著車門,看著孫問渠打電話,手裡的筆還在轉著。

感覺也沒多長時間吧,看著孫問渠的時候居然會有一種“好久不見”的感覺,心裡帶著久別重逢的開心和一點讓人舒服的不自在。

很難形容。

孫問渠今天大概是因為要回城,所以穿得不像之前在鄉下那麼隨意,厚呢外套裡是件深煙灰色的毛衣,黑色休閒褲和黑色短靴,看上看乾淨而帥氣。

也沒那麼像蛇了。

人腦導航亮子叔叔很快給孫問渠指了路,為了以防萬一,他還讓孫問渠把手機遞給了方馳,跟方馳又說了一遍路線才掛了電話。

孫問渠又開了一會兒,方馳看著四周總算是有點兒像能找到高級餐廳的樣子了。

這片都是各種會所,五六七八星酒店,還有不少高檔小區,大門跟比賽似的一個比一個大,感覺廣場舞大媽會很喜歡。

車在一條小街裡停下了,孫問渠把車熄了火:“到了。”

“車就停這兒?”方馳愣了愣,孫問渠的車正好停在了人餐廳的正門口。

“讓他們幫停,這樣才能體現出我們夠懶來。”孫問渠下了車。

方馳拎著書包下了車,想想又把筆塞到外套內兜裡,然後把書包扔回了車上。

這家餐廳不是太起眼,看門臉兒挺田園的,只在門邊用一塊木牌子寫著:躺著。字兒跟小學生寫的差不多。

方馳跟在孫問渠身後進了餐廳,一個服務員過來,接過了孫問渠的車鑰匙出去門去了。

“孫先生您訂的是二樓的座,請跟我來。”一個服務員帶著他們往樓上走。

方馳從服務員的衣服上就已經感覺到了這家餐廳的風格,寬鬆隨意的制服,腳上是一雙底子又厚又軟的絨毛拖鞋。

樓梯也很軟,厚厚的地毯,連欄桿上都裹著絨毛。

“困了沒?”孫問渠回過頭小聲問他。

“不困,”方馳東張西望地看著,“就是有點兒擔心。”

“嗯?”孫問渠看著他。

“這餐廳到夏天得倒閉吧。”方馳說。

孫問渠愣了愣,接著就樂了,笑了好一會兒:“夏天換裝修啊。”

“腐敗。”方馳嘖了一聲。

跟著服務員往前走著,方馳發現二樓地盤兒挺大,玻璃頂玻璃墻,到處都打著暖暖的黃光,墻邊隨意地放著很多厚圓墊子,有幾個客人帶來的小孩兒正坐在上面玩。

再細看會發現一個一個的卡座並不是平時見慣的那種,而是用包了棉的隔板分開的小空間,風格也各不相同。

有的是大吊籃,有的是躺椅,有的是狗窩造型的大棉圈墊,有的看上去就是超大號的嬰兒籃……

方馳有些感慨,這餐廳的老闆差不多集齊了所有人犯懶的時候想要的那種舒服狀態和設施。

還真是適合孫問渠這種平時差不多沒有站著狀態的蛇蛋們。

但他也開始有些擔心以孫問渠的神經病風格,會不會真訂個床,然後躺床上吃……他還真沒躺著吃過東西,就有一次半夜口渴偷懶沒起來,直接拿杯子倒的。

然後起床以後去曬枕頭。

“這是您訂的位子,”服務員停下了,“請稍等,開胃小點馬上就來。”

“謝謝。”孫問渠點點頭。

服務員轉身走開之後方馳仔細看了看這個“位子”。

一個坑。

一個墊滿了軟絨的四方的坑,有一面是斜的,也墊著厚絨,下方有一個平面,估計是坐的。

斜靠著吃?

仰臥起坐著吃?

“脫衣服下去,”孫問渠推了他一下,“脫鞋。”

“啊?”方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把外套脫了掛在了墻上,又把鞋脫了,“你也沒提前問問我腳有沒有味兒。”

“要真有味兒在你爺爺家就知道了,”孫問渠也脫了外套和鞋,“快下去,我要抻抻我的腰。”

“這地兒能抻得了……”方馳一條腿往坑裡踩了下去,看著挺淺的坑這一腳下去居然嘩地往下陷了一大截兒,方馳嚇了一跳差點兒摔坑裡,“哎!”

“舒服吧。”孫問渠下了坑裡,往坑邊的小平台上一坐,然後往後一躺,閉上眼舒了一口氣。

“還沒體會到,”方馳看了看這個坑,估計就是個雙人座,除了孫問渠旁邊沒有別的地方能坐了,於是他挨著孫問渠坐了下去,猶豫了一下,也往後一躺,接著就忍不住也閉眼舒了一口氣,“哎……”

“舒服吧?”孫問渠笑了。

“嗯。”方馳應了一聲,還真挺舒服的,這個斜面的角度非常合適,中間稍微有一點凹陷,讓腰和背正好能填滿,腳下還被厚厚的絨毛包裹著。

“我每次來都訂這個位子,”孫問渠偏過頭,“躺下就不想動了。”

“那……”方馳也轉過頭,看到孫問渠的眼睛時他突然有些恍惚,瞬間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了。

“什麼?”孫問渠問。

方馳不得不把臉又轉開衝上,頓了一會兒才說:“那一會兒怎麼吃飯啊?”

孫問渠笑了笑,從坑裡拿了兩個墊子往身後一塞,就穩穩地靠著了:“這麼吃啊。”

方馳學著他的樣子也靠好,然後看了看眼前的坑:“桌子呢?”

孫問渠用手往坑壁上摸了摸,大概是按了個開關,一塊餐板從坑壁上轉了出來,正好轉到人面前停下了,他用手指在板子上敲了敲:“你那邊也有一塊,正好能拼上。”

“腐敗啊,”方馳摸了摸,找到了開關,把自己這邊的餐板按了出來,跟孫問渠那塊正好合上,“吃個飯吃成這樣。”

桌子弄好之後,倆人都沒再說話,方馳突然覺得有些尷尬。

他跟孫問渠基本靠在一塊兒,因為姿勢過於舒服,所以顯得有些……親密,胳膊只要一動,就能碰到孫問渠,其實不動也是挨著的,同理的還有腿。

這種呼吸之間就能感覺到對方的狀態,讓他渾身上下都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尷尬,緊張,卻又挺享受,讓他坐對面去估計還會不爽。

“這段復習進展怎麼樣?”孫問渠突然問了一句。

聲音就在耳邊,帶著分明的小顆粒,一粒粒從他脖側掃過。

“還……挺,就,挺好的,”方馳猛地就覺得呼吸有些發緊,頭都沒敢轉,瞪著對面墻上的一幅畫看著,“嗯,挺好的,有進展。”

畫的是隻貓。

感覺沒有孫問渠畫的好看。

是啊孫問渠很好看。

長得也不像黃總小娘炮。

也不是,小子也很帥的……

這他媽都什麼跟什麼!

孫問渠笑了,笑得還挺大聲的一點兒也沒掩飾。

方馳瞬間就明白了他在笑什麼,有點兒惱火自己實在聰明,他轉過頭斜了孫問渠一眼:“笑什麼。”

“笑你啊。”孫問渠笑著說。

“我這麼帥你也笑得出口,”方馳嘖了一聲,說實在的,孫問渠這麼一樂,他反倒突然放鬆了下來,“有沒有點兒老男人樣子了。”

“奶奶說我看著比你小。”孫問渠說。

“她說的是你看上去比我還傻。”方馳糾正他。

“她後來又說了。”孫問渠笑著。

“不可能。”方馳很肯定地說。

“真的,不信我回去了讓她給你打電話。”孫問渠說。

方馳轉過臉看著他,半天才說:“老太太叛變了啊。”

倆人對視了幾秒之後一起樂了,靠墊子上笑得服務員過來送小點心的時候都沒停下。

“這個好吃,快嘗嘗,趁熱。”孫問渠看了看拿上來的小碟子。

碟子裡就倆看著跟圓筒蛋糕似的點心,方馳拿了一個看了看:“什麼玩意兒?”

“吃,”孫問渠拿起另一個咬了一口,然後蹬了蹬腿,“媽呀真好吃。”

“不知道的以為你中毒了。”方馳笑著也咬了一口。

入嘴以後才知道這不是蛋糕,也不是甜的,是鹹的。

外面一圈應該是培根,下面墊著的是菠蘿片,中間是裹著黃油和奶酪的肉絲和不知道是不是黃瓜絲的絲。

很好吃,非常好吃。

孫問渠點的正餐是雜燴排骨小火鍋,一人一個,小火鍋放到桌上,旁邊一圈精緻的小碟裡放著蘸料,還有幾小碟精緻的肉丸子。

方馳吃飯不太說話,加上火鍋實在好吃,服務員拉上簾子離開之後,他就埋頭開始吃。

“不夠就再點,”孫問渠在旁邊慢條斯理地邊吃邊說,“我是按我的量點的,你不夠再要一鍋別的口味的。”

“夠了,”方馳啃著一塊排骨,“我不訓練吃不了太多。”

“是麼,”孫問渠看著他,“我怎麼感覺中間要沒這個鍋你連桌子都能啃了呢。”

“我吃飯一直這樣,”方馳看了他一眼,“吃你的,別老看著我。”

“挺久沒看了。”孫問渠笑笑。

方馳咬骨頭的時候一口咬在了自己手指上,疼得眼淚差點兒飛出來,含著指尖沒說話。

“今天給你過完生日,”孫問渠拿出手機,“明天一早我就得回村裡,估計到你考試都沒時間再出來了。”

“哦。”方馳叼著手指應了一聲,有點兒想嘆氣。

“笑一個唄,”孫問渠拿手機對著他,“我拍幾張回去給奶奶看看,我跟她說了我出來帶你吃大餐呢。”

方馳轉過頭咬著一塊排骨衝孫問渠呲了呲牙。

火鍋很好吃,方馳的確是不訓練以後吃得少了,但最後還是把鍋裡的菜全撈光了,連湯底都沒放過,倒碗裡給喝掉了。

“我跟你說,”孫問渠說是按自己的量點的,卻還剩了不少沒吃完,這會兒又拿著手機對著方馳,“湯底裡全是嘌呤。”

“那就飄會兒唄,”方馳拿了紙巾擦擦嘴,“你真浪費。”

“偶爾浪費一回吧,”孫問渠懶洋洋地笑著,對著他又拍了兩張,“我在你家頓頓吃光,吃不完的也都給小子了,反正它運動量大,就是有點兒擔心它掉毛。”

“土狗沒那麼多講究。”方馳笑笑。

“哎,兒子,”孫問渠突然往他身邊靠了過來,胳膊搭到他肩上一摟,另一隻手把手機舉了起來,“笑個酒窩。”

這個動作讓方馳愣了愣,所有跟孫問渠接觸到的地方溫度同時■升,燒得他手指都有些發燙,他對著手機鏡頭呲了呲牙。

“你能……笑得好看點兒麼?不知道的以為我綁架你了呢,”孫問渠嘖了一聲,“這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

“你等我……緩緩,”方馳低頭用手在臉上搓了搓,“我現在有點兒暈。”

“又沒喝酒也暈?”孫問渠笑了。

“不是,吃飯也會暈的,吃太飽了血都跑胃裡幫著消化,腦部的血就……”方馳低著頭一邊搓臉一邊說。

“抬頭笑!”孫問渠打斷了他的話。

方馳抬起頭對著鏡頭笑了笑。

孫問渠按了快門,然後鬆開了他,看著手機裡的照片,給方馳發了一張:“哎,我就喜歡看你這麼笑,挺勁兒的,看著囂張。”

“我那是緊張的。”方馳看了一眼照片,孫問渠笑起來很好看,意外地看著有幾分天真,跟小孩兒似的。

“我躺會兒,”孫問渠把身後的墊子拿開,靠了下去,閉著眼睛,“哎吃完就挺著真是人生享受啊。”

“會胖的,”方馳笑笑,“你不是挺講究的麼,不怕胖啊?”

“關鍵是我不胖啊,”孫問渠勾著嘴角,在自己腿上捏了捏,“還挺瘦的。”

方馳盯著他的手看了一會兒,伸手在他腿上輕輕捏了一把:“嗯。”

孫問渠似乎定了定,然後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著他笑了笑沒說話。

方馳感覺空氣跟著孫問渠的這個笑容有些凝固,凝固在了特別曖昧的這個瞬間。

服務員進來收拾東西又上了一份餐後甜品都沒能打破凝固。

方馳看著桌上的甜品,挺周到的,還配了一杯漱口的薄荷水和一杯蜂蜜柚子茶,中間是一碗看樣子很普通的甜酒蛋花,但一聞就知道跟平時吃的那種不一樣,特別香。

身邊的孫問渠動了動,拿過薄荷水漱了漱口,又喝了口柚子茶,然後靠了回去,手放在身側,看上去很放鬆。

方馳也跟著喝了口薄荷水,又喝了幾口柚子茶,撐了。

他把幾個杯子都放到自己面前,盯著這些微微晃動的水,在透明大杯子裡緩緩轉動的蛋花看了一會兒就讓他有些……暈。

他轉開頭,拿開了自己身後的墊子,也往後靠了下去,跟孫問渠並排半躺著。

躺了幾秒鐘,他感覺自己屁股好像壓到孫問渠的手了,於是抓著孫問渠的手想拿開點兒。

但抓住之後他突然就改了主意,就那麼握著孫問渠的手沒有再動。

孫問渠也沒動,眼睛都沒睜開。

這種感覺不好描述,方馳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心跳有些快,緊張,興奮,不好意思……亂七八糟一堆,分都分不明白,只有手裡握著的孫問渠的手,這一個感覺清晰可辯。

孫問渠的手嚴格說不是漂亮款的,是修長帥氣款,一看就用知道手指挺有力的,百看不厭。

方馳一直沒發現自己這麼喜歡看別人的手。

手有什麼好看的呢?方馳抬起自己另一隻手看了看。

自己的手就一般得很,還有長期攀岩留下的繭子和傷。

“沒我的好看,這還用對比著看呢?”孫問渠突然在旁邊說了一句。

“哎?”方馳嚇了一跳,趕緊把自己的手放下了,轉過頭髮現孫問渠還閉著眼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偷看的。

“我這手,”孫問渠抽出自己的手舉到他眼前,“風華絕代,沉魚落雁,回掌一擊百帥生……”

“嗯,”方馳抬手在他手背上輕輕一點,再慢慢往下劃,“比我的好看多了。”

“今兒怎麼這麼配合。”孫問渠笑了笑,放下手。

“不知道,”方馳根著過去又抓住了他的手,“喝多了吧。”

“喝多了?”孫問渠轉臉看了他一眼,“喝什么喝多了?”

“喝……”方馳也扭過頭看著他,“火鍋湯底喝多了。”

“飄呢?”孫問渠樂了。

“嗯。”方馳點點頭。

這回方馳沒有再轉開頭迴避孫問渠的眼神,跟他直愣愣地對瞪著。

瞪了多長時間不知道,孫問渠瞪到後面就扛不住了,眨了眨眼睛:“哎我眼淚快瞪出……”

這話沒有說完,方馳突然翻身壓到了他身上,吻住了他。

孫問渠先是一愣,接著就嚇了一跳,服務員隨時會過來,就方馳這心態,要讓服務員看到了那估計也不用高考了。

他趕緊扯著方馳的頭髮把他腦袋揪了起來,壓著聲音小聲喊:“操,你知道這是哪兒麼?那兒就一個小破布簾子……”

方馳擰著眉盯著他,拍開他的手,捏著他下巴再次吻了下去。

 

48

 

這個吻跟之前那個吻並沒有太大不同,方馳有些粗重的呼吸,有些急切的探入,笨拙而霸道的糾纏……

但也有著根本的區別,這次方馳沒有喝酒。

就喝了點兒高嘌呤的火鍋湯。

不會吻到一半就睡著了。

也不會半真半假的斷篇兒。

他跟孫問渠緊貼著的脣,與孫問渠糾纏著的舌尖,扶在孫問渠腰上的手,都是清醒的。

孫問渠有些被動,儘管方馳現在的每個動作,每一次呼吸,都讓他身體裡的火不斷竄起,只要口子一開,立馬就能燒成一片,但他還是偏開了頭。

對於一個憋了好幾年的正常男人來說,孫問渠覺得自己簡直快要成佛了,頭上都冒著金光,能照亮一條街。

但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就在方馳的手伸進他衣服裡時,他聽到了外面有人問了一句:“服務員,洗手間在哪兒?”

簾子動了一下又停一了,服務員的聲音就在簾子外面響起:“直走左轉,右手邊。”

方馳似乎也聽到了這聲音,但他頓了頓卻並沒有動,脣還留在孫問渠耳垂上。

孫問渠按著他的肩狠狠推了一下,順帶又用膝蓋頂了頂,方馳是跪在那個小平台上的,重心不穩,直接往後一晃,撞開餐板被他掀得仰面摔進了身後滿是厚絨墊子的坑裡。

“您好,給您上餐後水果。”服務員在外面說了一句,接著一掀簾子走了進來,手裡拿著個拖盤。

“謝謝。”孫問渠說,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

服務看著被撞開的餐板和仰面朝天躺坑裡抱著一個墊子的方馳愣了愣:“我幫您把餐板收起來吧,水果放在旁邊?”

“好。”孫問渠說,還好方馳把杯子都拿到他那邊的餐板上了,被撞開的這塊餐板是空的。

服務員把餐板收好,茶水和水果放到坑邊之後出去了。

方馳全程保持著懷抱一個墊子半躺著的姿勢一動不動,孫問渠拿了一小片橙子慢慢吃著,他都沒看到方馳什麼時候拿的墊子。

吃完兩片橙子,他看了一眼方馳:“想什麼呢?”

“沒。”方馳聲音有些啞,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尷尬的。

“沒事兒吧?。”孫問渠看了一眼他抱在褲襠位置的墊子,有點兒想笑,但強忍著沒有笑出來。

“沒事兒,”方馳稍微坐直了一些,皺著眉,“就是……嚇一跳。”

“跟我不用不好意思。”孫問渠遞了一片菠蘿給他。

“我沒有。”方馳接過菠蘿塞進嘴裡嚼著。

孫問渠沒有說話,慢條斯理地吃著水果,方馳在坑裡愣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爬起來靠回了他身邊。

繼續沉默了幾分鐘之後,方馳像是回過神來,側身背對著孫問渠縮了縮腿,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操嚇死我了。”

到這時孫問渠才終於繃不住樂了,拿著塊木瓜笑得差點兒倒不過氣兒來。

“別笑了。”方馳悶著聲音。

孫問渠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別瞎想了,服務員什麼也沒看到。”

“就是覺得丟人。”方馳的聲音還是悶著。

“這有什麼丟人的,”孫問渠把木瓜放進嘴裡,又把果盤遞到他面前,“這年紀誰沒被火燎過幾回啊,吃點兒水果吧。”

方馳似乎是放鬆了一些,從果盤裡拿了塊菠蘿,擱嘴裡嚼了嚼,想想又扭頭看著他,有些猶豫:“我就是挺……尷尬的,你……沒事兒?”

“我有什麼事兒?”孫問渠看了看他,停了一下又往自己褲襠那兒掃了一眼,“哦,流氓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太突然了我還沒來得及起立呢。”

“……我不是指這個,”方馳嗆了一口菠蘿,迅速轉回身背對著他,“哎操,算了不說了。”

孫問渠往後枕著靠墊笑了好一會兒。

吃完水果又歇了一會兒,孫問渠看了看手機,九點多了,他叫了服務員來結賬。

方馳這時才終於坐正了,身上彌漫著的尷尬氣息慢慢消退了。

“我送你回去吧,”孫問渠說,“到家該十點多了。”

“嗯,”方馳站了起來,拿過外套穿上了,“你……”

“什麼?”孫問渠一邊穿外套一邊看著他應了一聲。

“沒什麼。”方馳揉揉鼻子,低頭走出了卡座。

他是想問問孫問渠晚上住哪兒,但臨到開口了又沒有問出來。

有點兒不好意思。

是非常不好意思。

其實這問題挺正常的,非常正常,但眼下這情形他要是問了,又覺得會讓人浮想連篇,儘管他想的並沒有那麼連篇。

服務員領著他們往外走,方馳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孫問渠笑了笑,加快步子過來跟他並排走著。

方馳這會兒才注意到孫問渠脖子上的圍巾是他的那條。

“這是我那條嗎?”他問了一句。

“嗯,”孫問渠整了整圍巾,“挺暖和的,也好配衣服,你要嗎?”

“你戴著吧,我還有。”方馳趕緊說。

“奶奶給了我一雙毛線拖鞋,她做的,”孫問渠在他耳邊小聲問,“是你告訴她我鞋碼的嗎?”

“是,你跟我鞋碼一樣,”方馳笑了笑,“穿著舒服嗎?”

“舒服,”孫問渠點點頭,“我拍了幾下奶奶的馬屁,她說再給我織條圍巾。”

方馳輕輕嘖了一聲:“……老太太真是叛變了啊。”

上車之後孫問渠開了音樂,聲音調得比較低,若隱若現的輕柔曲調,方馳靠著車窗看著外面的街景。

挺舒服的。

之前的瘋狂勁給他帶來的尷尬和緊張終於沒了蹤跡。

“你現在不聽十大酷刑了?”他問了一句。

“嗯?”孫問渠看了他一眼。

“就,你原來總聽的那些歌,一開口就感覺活不下去了的那些。”方馳說。

孫問渠笑了:“聽啊,這不是你在車上嘛,備考人員聽點兒舒緩的吧,我給你存的那些歌怎麼樣?”

“挺好的,”方馳笑笑,“就是你也不怕我聽著那個復習會睡著了。”

“睡著了沒?”孫問渠問。

“沒。”方馳說。

這會兒街上車少了,不怎麼堵,孫問渠也沒迷路,挺順利地就在方馳指點下把車開到了小區門口。

“能開進去吧?”孫問渠看了看門衛室。

“能,”方馳說,“又不是什麼牛逼小區,沒人管。”

孫問渠把車一直開到了樓下。

車停了之後方馳沒有動,孫問渠也沒說話,倆人就那麼坐著。

過了一會兒方馳才開口:“你晚上住哪兒?”

“酒店或者馬亮那兒。”孫問渠盯著他看了一眼,感覺得出方馳在猶豫,這倒讓他挺意外的,他以為在留宿他這件事上方馳不會猶豫。

“那……”方馳想了想,“要不……你把車開出去再兜兩圈吧。”

“行。”孫問渠笑了笑,重新發動了車子。

小區旁邊有條已快乾了的河和一座快拆了的破橋,孫問渠把車開到橋上靠邊停下了。

這片白天沒什麼可看的,灰撲撲的,還挺髒的,但晚上從車窗裡看出去,一片漆黑裡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燈光,又會有種飄浮在夜空中的感覺。

孫問渠把車座往後調了調靠著。

挺美的。

跟孫問渠沉默著看了一會兒燈景之後,方馳清了清嗓子,低聲說:“本來吧,本來是……我本來是想,要不你就……住我那兒。”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但是想想……還是算了,”方馳抓抓頭,偏過臉看著他,“我不是不想讓你住我那兒,我是……”

“不敢。”孫問渠笑了笑。

“……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方馳說得很吃力,他本來就不太會表達,這會兒更是費勁了。

“這事兒開了頭就會總想著,”孫問渠勾勾嘴角,“盒子裡裝滿了東西,本來沒事兒,打開攪和一次再想關上就難了,小處男開了葷再想憋著可不容易……你定力還挺好的。”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方馳瞪著他,半天才喊了一嗓子,“我不是這意思!”

孫問渠樂得停不下來:“那你什麼意思啊?”

“我就……你肯定懂我意思。”方馳有點兒無奈。

孫問渠笑著沒說話。

方馳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嘖了一聲:“你知道得這麼清楚呢。”

“我又不是15歲。”孫問渠笑著說。

“那你……”方馳也不知道自己膽子怎麼就突然忽閃一下大了起來,“談過男……朋友吧?”

“哎喲這話問的,”孫問渠看著他,“我都30的人了我要還沒談過得去看病了吧。”

“你還沒到30呢。”方馳笑了起來。

“謝謝啊。”孫問渠說。

“你什麼時候生日?”方馳問。

“你來認爹的時候我剛過完生日,”孫問渠說,“你高考完了可以給我過生日。”

“好,”方馳點點頭,想想又問,“你生日是要跟朋友一塊兒過嗎?”

孫問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要想跟我倆人過也行的。”

“嗯。”方馳應了一聲。

“那就咱倆過。”孫問渠說。

他對生日沒什麼特別的要求,以往也就是跟朋友聚聚,他們這幫人,生日只是一個聚會的理由而已,現在跟李博文鬧成這樣,其他人也斷了聯繫,還不如就跟方馳倆人過了。

車裡暖氣打得挺足,暖烘烘的,方馳覺得自己臉上身上都有毛絨絨的暖意,但當他注意到這些不僅僅是來自於暖氣的時候,全身一層燥熱猛地炸起來,帶得他呼吸有些不穩。

這車空間挺小的,要換了馬亮那輛破麵包,他肯定不會是這樣的感覺。

現在他側過身跟孫問渠基本就是面對面,孫問渠還是偏著頭靠在車座上,一小時前自己的嘴脣停留過的地方就在眼前,孫問渠的嘴角,耳垂。

他有些費勁地偏開頭,盯著車前面。

可惜前面沒什麼東西可看。

盯了兩秒鐘之後他重新轉回了頭,像是藉著扭頭的慣性往孫問渠面前湊了湊,但又停下了。

孫問渠看著他,笑了笑,過來在他嘴角親了親。

方馳定了定,在孫問渠靠回椅背上的同時跟了過去,在他脣上吻了一下。

這個吻溫和而輕柔,像是試探,又像是品味。

已經準備好了迎接方馳暴風驟雨野狗搶食一般吻技的孫問渠愣了愣,猛地有些反應不過來。

方馳在他脣上輕輕地蹭著,舌尖在脣上點著,就像是忘記了接吻是怎麼回事,也忘記了自己之前是怎麼接吻的。

“哎,”孫問渠往後靠了靠,“好吃嗎?”

“你閉嘴別說話。”方馳看著他,倆眼珠子都在鼻梁邊兒上。

孫問渠一看他這樣子沒忍住笑了。

“我對眼兒了是吧。”方馳眨了眨眼睛。

“……是。”孫問渠點點頭。

“我知道為什麼接吻都得閉著眼睛了,容易對眼兒,”方馳往旁邊看了一眼,把眼睛的焦點調整好,“你能不說話嗎?”

“能,”孫問渠說,“您繼續。”

方馳的呼吸再次靠近,帶著暖意,在孫問渠的鼻尖上掃過,接著是有些濕潤的脣貼了上來。

再次細細地輕蹭,摩擦,舌尖滑過。

孫問渠脣上的每一處他都沒有錯過,不像是在接吻,而更像是在享受或者……記憶,記下輪廓,記下觸感,記下所過的每一處。

最後他慢慢停了下來,沒有再動,也沒有離開。

孫問渠沒接過這樣的吻,他還是個青蔥小處男的時候也沒接出過這樣的吻,但不知道為什麼,方馳這個有些莫名其妙卻又極其認真的吻,讓他的心跳有些失控。

慾望之火似乎並沒有燃起,但卻心跳失速,呼吸緊促,有種初次經歷的興奮和不安,這種感覺讓他突然有點兒想要臉紅。

作為一條厚臉皮蛇,他已經很多年沒臉紅過了。

現在居然陷在一個小男生笨拙而又有些不知所謂的吻裡。

時間就在這個定格了呼吸的脣間滑過去。

一直到橋上對向開來了一輛車,大燈開著,明亮的燈光從兩人身上掠過時,他倆之間這個人面紅耳赤的吻才被打斷了。

方馳靠回了副駕,抹了抹嘴,瞪著前方發愣。

孫問渠靠在椅背上也沒說話。

“暖氣開開吧,”方馳愣了半天轉過頭,“有點兒冷了。”

“嗯。”孫問渠發動了車子,把暖氣調大。

“真是污染空氣啊。”方馳嘆了口氣。

“那你下去跑兩圈唄。”孫問渠嘖了一聲。

方馳笑了:“我從這兒跑回去不用十分鐘,比你開車快。”

“那你跑。”孫問渠說。

“不。”方馳回答得挺乾脆。

暖氣很快在車裡不大的空間內漫開來,包裹住了一塊兒看著前方發愣的兩個人。

方馳不想回去,孫問渠很清楚。

不過他還是看了一眼時間,不早了,他輕輕清了清嗓子:“我送你回去吧?”

方馳沉默了兩秒鐘才點了點頭:“嗯。”

孫問渠開車掉頭下了橋,往回開的時候倆人一直沒說話,方馳就那麼靠在車門上偏過頭看著他。

“明天上午我就直接回去了,”孫問渠說,“這陣兒看我手頭活兒的進度,如果要找亮子,我就再順路過來看你。”

“嗯,”方馳應了一聲,想想又說,“這回你過來,我奶奶居然沒讓你帶吃的給我嗎?”

“帶了的,”孫問渠看了他一眼,“一飯盒牛肉乾,說是你挺喜歡吃的。”

“啊,”方馳也看著他,“牛肉乾呢?”

“我……吃了,”孫問渠說完突然就樂了,“不好意思,我坐班車出來路上就吃沒了……”

方馳愣了愣也樂了:“那你挺能吃啊。”

“也不多,就那個小圓飯盒一盒,我沒吃早飯出門兒,剛上車就餓了,”孫問渠笑著說,“也不知道怎麼就吃沒了。”

“那你賠我一盒吧,”方馳嘖了一聲,“我過生日我們家人一般都不專門送禮物,這回就帶一盒牛肉乾還被你搶了……”

“想吃什麼說。”孫問渠笑笑。

“現在飽的什麼也不想吃,”方馳在腿上拍了拍,“餓的時候告訴你。”

“行。”孫問渠點頭。

沒多大一會兒車就開到了樓下,方馳坐著沒動。

孫問渠瞟了一眼時間,不過也沒催他。

“那我就……”方馳抓抓頭,“上樓了。”

“嗯,”孫問渠說,“復習這事兒吧要拼,也不能太拼了。”

“嗯?”方馳看著他。

“你還是瘦了,雖然精神還算矍鑠,”孫問渠伸手在他下巴上彈了一下,“不過下巴尖了。”

方馳沒說話,抓住了他的手,低頭看著。

“你對我手這麼有興趣呢?”孫問渠說。

“嗯,”方馳應了一聲,“一直都覺得你手好看,我是先覺得你手好看,後來才覺得人也不錯的。”

孫問渠笑了起來。

方馳在他手上一下下捏著:“沒人誇過你的手嗎?”

“沒有,”孫問渠搖頭,“你是頭一個。”

“頭一個啊。”方馳笑了。

“是啊,頭一個,”孫問渠嘖了一聲,“也是頭一個我大老遠專程跑過來給他過生日的人。”

“你不是專程,你是順路。”方馳糾正他。

“重點是這個麼?”孫問渠嘆了口氣。

方馳嘿嘿笑了兩聲,突然打開了車門,一條腿都伸出去了,又轉過身勾著他脖子往自己那邊一拉,在孫問渠嘴上碰了一下。

“我走了,你開車注意安全,明天走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上課的時候也能接的,”方馳在推開車門下車再關上車門這點時間裡說了一串,然後拍了拍車窗,“晚安!”

“晚安!”孫問渠笑著喊了一嗓子。

方馳轉身跑進了樓道裡。

孫問渠看著樓上的燈亮了才開著車走了。

手機上有馬亮發來的信息。

-住哪?

他插上耳機給馬亮打了個電話過去:“你睡了沒?”

“你居,居然沒蹭到,床?”馬亮笑了起來。

“把持住了,”孫問渠笑笑,“我現在過去。”

“來,”馬亮說,“媛媛給你都收,收拾好了,說你肯定得過,過來睡。”

“嗯。”孫問渠掛了電話。

街上已經沒有行人了,車也沒幾輛了,孫問渠車開得挺快的,看著這空落落的只有路燈光亮的路,他覺得有點兒沒著沒落。

方馳再一次讓他意外了,雖然他並沒打算在方馳那兒過夜,理由很簡單,這事兒開了頭就肯定靜不下心了,但對於他的到來驚喜得話都快說不利索了的方馳一開始就沒想著留他過夜的確是他沒想到的。

他輕輕嘖了一聲,看不出來這小孩兒還挺有自製力的。

 

49

 

-你到地方了沒?

-到了。

-是酒店還是馬亮那?

-馬亮這裡,你還沒睡?

-躺下了,問完你我就睡了。

-那趕緊睡吧都過12點了。

-嗯,晚安。

-晚安。

……

-明天走的時候告訴我。

-知道了,放心吧,晚安。

-晚安。

方馳把手機放到枕邊,關掉了屋裡的燈。

黃總照例是睡在枕頭上,方馳把它推到一邊躺下,在它鼻尖摸了一下:“哎,問到我身上有誰的味兒了沒?”

黃總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

“你最喜歡的孫問渠的味兒,”方馳笑了笑,“能聞出來嗎?這要是小子,我們在樓下的時候就聞著了,你們貓不行。”

黃總的眼睛閉上了。

“晚安。”方馳拉拉被子。

方馳本來以為自己今天晚上會睡不著,但意外地睡著了,大概是因為興奮過頭了,是暈過去的也沒準兒。

他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做夢,但意外地夢個不停,大概是因為孫問渠這次出現的時間太過短暫,只好拿夢補足了。

至於夢的內容,倒是不出意料的臭不要臉得很。

以至於手機鬧鐘響起的時候,夢裡的他腦子裡就一句話,我操要痿了,這麼響的鈴聲早晚要嚇出毛病來。

關鬧鐘的時候他就覺得今天這個鬧鐘界面有些不一樣。

然後看到了屏幕上孫問渠的名字。

直到聽見手機裡傳來了“喂喂”的聲音時,他才猛地反應過來,這不是鬧鐘,是電話鈴聲。

至於鬧鐘,他掃了一屏幕上方,已經響過了!

他猛地坐了起來,拿著電話喂了一聲。

“睡神!”孫問渠的聲音傳了出來。

“幾點了?”方馳一掀被子跳下床。

“快七點了,”孫問渠說,“你要遲到了吧?”

“好像是,”方馳趿著拖鞋跑進廁所,一隻手扯了褲子要尿的時候又停了,對電話裡說了一句,“你等一下啊。”

然後按了靜音。

尿完了他才又說了一句:“你要回去了?”

“是啊。”孫問渠說。

“這麼早?”方馳愣了愣,一面因為快要遲到了手忙腳亂地穿衣服,一面又因為舍不得而不願意掛電話,夾著電話滿屋跑來跑去。

“亮子非讓我開車回去我就開了,但是今天下雪了,我肯定開得慢,就早點兒走,”孫問渠說,“你先收拾吧,我掛了。”

“別啊!”方馳急了,喊了一聲。

“哎,我在你樓下,你收拾好了下來,我送你去學校。”孫問渠嘆了口氣。

“什麼?”方馳頓了頓,撲過去一把推開了窗戶,果然看到了樓下路邊停著的紅色甲殼蟲,頓時感覺自己嘴角都扯不住自己的笑容了,“我馬上下去。”

方馳飛快地洗漱完,抓了書包要出門的時候看到端坐在桌上斜眼兒瞅著他的黃總,想起來還沒喂貓。

他往黃總的飯盆裡倒了牛奶和貓糧,過去拎起黃總往盆兒旁邊一放:“吃吧,我走了,中午不回來啊。”

黃總伸爪子到貓糧裡扒拉兩下,把貓糧扒拉出來好幾顆,跟驗毒似的,確定沒毒了才低頭開始吃。

“矯情。”方馳說了一句,關上了門。

跑下樓的時候,孫問渠正準備把車子掉個頭。

“不用掉頭,從後門走也一樣的,”方馳在車窗上拍了拍,孫問渠停下了,他拉開車門上了車,“後門出去右轉就過去了。”

“吃早點吧。”孫問渠指指後座。

方馳伸手把後座的一個袋子拎了過來,熱騰騰的大肉餛飩,還有豆漿,都用雙層的簡易保溫飯盒裝著。

“現在早點攤用這麼高級的盒子了?”方馳打開飯盒。

“你想得美,”孫問渠說,“這是你亮子叔叔他們工作室對面那個貴得從來沒人去吃的早點鋪子裡買的。”

“神經了你,”方馳笑了起來,捧著飯盒看著他,“你怎麼跑過來了?”

“亮子說我出城要經過你這兒,我就著順路過來看看能不能碰上,”孫問渠說,“還好我過來了,要不你打算明天才去學校了吧?”

“不至於,可能下午吧。”方馳笑了笑。

“吃吧,也就保個半小時溫,一會兒該涼了。”孫問渠開著車往小區後門走。

“你吃了嗎?”方馳問。

“吃過了,”孫問渠說,“早上你嬸兒給煮了麵條。”

“我嬸兒……”方馳頓了頓才反應過來他嬸兒是誰,“哦。”

“你每天還是跑著去學校?”孫問渠看了他一眼。

“嗯,跑跑舒服,”方馳邊吃邊說,“放學的時候跟我同學走一段,然後跑回來,要不一天都不動實在太難受了。”

“是跟昨天那個同學麼?”孫問渠問,“上回也看你倆在一起。”

“……嗯,”方馳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他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了。”

“沒聽你提過呢。”孫問渠說。

“別人我也沒提過啊,”方馳說,餛飩挺好吃的,他一個接一個往嘴裡塞著,沒多大會兒就吃完了,然後捧著飯盒看著孫問渠,“你開穩點兒,我要喝湯。”

“喝豆漿啊,這湯有什麼好喝的,”孫問渠看了一眼前面,“到紅燈了再喝。”

“我就喜歡喝什麼面湯啊,餃子湯啊,餛飩湯啊,火鍋嘌呤湯啊……”方馳說。

孫問渠把車停下了:“快喝!話這麼多。”

方馳一仰頭把湯都喝光了,又拿過豆漿慢慢喝著:“舒服。”

“小孩兒,”孫問渠笑了笑,“你平時早點都吃什麼?”

“隨便塞點兒,小籠包蒸餃豆腐腦的,小區外面就有,有時候在學校門口跟同學一塊兒吃。”方馳抽了張紙巾擦擦嘴。

“晚上還吃宵夜嗎?”孫問渠問他。

“不太吃了,怕胖。”方馳笑著說。

“還挺臭美。”孫問渠嘖了一聲,伸手在他臉上彈了一下。

還有半條街到學校的時候,方馳看了看外面:“就在這兒停吧,我走過去。”

“怎麼了,”孫問渠把車停到了路邊,“直接開到學校門口唄。”

“算了,一會兒……讓同學看見。”方馳抱著書包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

“看見又怎麼了?”孫問渠不太理解。

“就是……不想……讓同學看見,”方馳說得有些費勁,“就是……就……”

孫問渠笑笑,在他肩上捏了捏:“那你自己走過去吧。”

“你一會兒開車小心點兒,”方馳開了車門又關上了,“路你認識嗎?”

“認識,我又不路痴,”孫問渠嘆了口氣,“請勿開啟操心模式。”

“那我走了,”方馳下了車,要關車門的時候往兩邊看看又突然鑽回了車裡,抓著孫問渠的胳膊一拽,在他嘴角親了一口,“到了告訴我一聲。”

“嗯。”孫問渠笑了笑。

方馳關上車門,把書包往背上一甩,步子很輕快地往校門那邊走了過去。

孫問渠笑了笑,準備掉頭,往人行道上掃了一眼之後,準備踩油門的腳又松了松。

見過兩次的方馳的那個同學,就是他說是他最好朋友的那個男生,在方馳身後十來步的距離走著。

按說他們的關係,這會兒應該追上去打招呼,這麼一前一後跟著走……

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踩了油門掉頭往出城的方向開過去。

方馳說的那句不想讓同學看到,其實大概是特指某一個同學。

方馳覺得今天早點也沒吃多少,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挺飽的,肚子一飽,他心情就很好。

進校門的時候有人在他右肩上拍了一下,他習慣性地想往右轉的時候又回過神來把臉轉到了左邊。

肖一鳴果然站在左邊衝他笑呢:“吃早點了沒。”

“吃了,”方馳笑笑,“你有吃的?”

“有,”肖一鳴點點頭,“你還吃得下嗎?”

“吃得下啊,”方馳說,“現在吃不下,下課就吃得下了,下課吃不下,中午總能吃得下了吧。”

“哎,”肖一鳴笑著從書包裡拿出個食品袋,“我媽昨天滷的雞翅,讓拿點兒給你,現在是熱的,中午才吃的話就去老李辦公室借微波爐吧。”

“那現在吃一個。”方馳拿了一個出來,邊走邊吃。

“我媽說你要總吃面的話不如上我家吃飯,她給燉肉。”肖一鳴說。

“哪有你那麼金貴。”方馳嘬嘬手指頭,想往褲子上擦手,但今天穿的不是牛仔褲,他覺得牛仔褲比較耐髒。

肖一鳴穿的是,他猶豫了一下,把手指往肖一鳴褲子上蹭了一下。

“信不信我脫褲子抽你啊!”肖一鳴瞪著他。

“不信啊。”方馳說。

“好吧那算了。”肖一鳴笑笑。

孫問渠的消息是中午發過來的,方馳正跟許舟和肖一鳴幾個坐學校對面的小火鍋店裡吃飯。

現在他們幾個時不時就一塊兒湊錢吃頓小火鍋,暖和好吃還能短暫地休息一會兒。

孫問渠發過來的是條語音,方馳偏過頭點開聽了。

“我到了,你吃飯了沒,奶奶給我下餃子呢,羡慕嗎?”

方馳猶豫了一下,站起來往旁邊走,想給孫問渠回條語音。

“哎,方馳幹嘛去?”有人喊了一句。

方馳沒說話,就晃了晃手機。

“你不是吧,打電話?還要避開我們?”許舟轉頭看著肖一鳴,“他是不是談戀愛了?肯定是!”

這句話一說出來,幾個同學頓時來了興趣,一塊兒盯著肖一鳴,這種時候任何一點小新聞都能讓這些在題海里掙扎的可憐蛋們興奮起來。

方馳有點兒緊張,他沒轉身,但還是注意聽著。

“逗呢,哪來的時間啊,”肖一鳴說,“就現在早6點到晚12點都忙著的狀態,他要想談也就只能跟他那個貓談了吧。”

一幫人全樂了。

“你那個車,停到後院吧,後院有個棚子,你那車小可以停進去,”方馳對著手機說,“我跟同學吃火鍋呢,一點兒也不羡慕你。”

說完他站在窗邊等了一會兒,孫問渠的消息倒是很快回了過來:“昨天火鍋沒吃過癮啊,又吃?”

一說到昨天的火鍋……方馳身上腿上微微一麻,定了定神之後他往飯桌那邊看了一眼,肖一鳴正好回頭瞅他。

他趕緊又收回眼神說了一句:“你快去吃餃子吧。”

孫問渠走了,方馳的生活就又回到了波瀾不驚的書本和卷子裡。

其實這次孫問渠回來,他倆見面的時間打加一塊兒都沒超過他一天看書的時間,但孫問渠這一走,方馳卻總有種不知道哪兒不習慣的感覺。

他開始用孫問渠送的那支鋼筆寫題,還挺好寫的,挺細的,讓他這種一寫就亂成一團的字看著比以前舒展一些。

孫問渠應該是一回去就開始忙活了,他倆聯繫的次數依然不多,一般是晚上,他下了晚自習往回跑的時候,有時會跟孫問渠聊上兩句。

雖然像以前一樣,也沒聊出什麼花樣來,但感覺踏實。

甚至在他主動聯繫孫問渠時那種有些不好意思感覺沒話找話的尷尬感覺也消失了。

挺好的。

晚上補課的時候,他跟肖一鳴倆面對面趴桌上寫題,肖一鳴抬頭問了一句:“這筆什麼時候買的啊?”

“嗯?”方馳看了看手裡的筆,“朋友送的。”

“生日禮物啊?”肖一鳴說。

“是。”方馳點點頭。

“還挺應景的。”肖一鳴笑著說。

“你送的生日禮物也挺應景的。”方馳說。

肖一鳴送他的禮物是一個眼罩,插電能發熱的那種,晚上睡覺前帶上,定個半小時,還挺舒服的。

“好用嗎?”肖一鳴問。

“嗯,”方馳笑笑,“黑眼圈都沒了。”

“哪有這麼神。”肖一鳴笑著低頭繼續寫題了。

接下去的日子孫問渠一直沒機會再回城,倒是馬亮去了兩趟,第二次要去的時候還打電話問他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的。

“沒有。”方馳回答。

“沒情,情調,”馬亮說,“那有話要捎,過去嗎?”

“又不是古代。”方馳說。

“那有要帶,帶回來的東西嗎?”馬亮又問。

“這個問孫問渠啊。”方馳說。

“嘿!”馬亮樂了,“你是,不是,嫉妒我啊,什麼態,態度。”

“那帶點兒牛肉乾,”方馳想了想,“謝謝亮子叔叔。”

路邊花壇裡有一兩朵小花開了,方馳路邊的時候拍了下來,打算晚上提醒一下孫問渠記得給他拍“猴子”盆裡的花。

今天晚上要補課,但他到老師那兒的時候沒看到肖一鳴。

平時肖一鳴都比他到得早,過來了先問問老師不會的題目,方馳給他發了個消息問他怎麼還沒到,他也沒回。

快上課的時候方馳又發了幾個消息,都沒收到回覆,他又打了個電話,那邊也沒有人接。

他皺皺眉,肖一鳴這是怎麼了?

晚上一共兩節課,第一節課講完了休息的時候,老師打了個電話給肖一鳴的媽媽,說是病了不舒服,今天補課就沒有來。

“病了?”方馳愣了愣,今天一天也沒看出來肖一鳴不舒服,下午放學的時候吃慄子都還吃得挺帶勁呢,突然就病了?

而且什麼病連消息都回不了,電話也接不了?

昏迷了啊?

方馳從補課老師那兒出來的時候都還有些沒想明白,戴著耳機邊跑邊琢磨,老覺得有點兒不踏實。

離高考沒幾個月了,上星期二班還有個學習特別好的妹子突然情緒崩潰,在教室裡又哭又笑的,被家裡領回去了就沒有再來學校。

班上時不時就有人生個病發個燒的,老師說壓力大,身體素質又不行,這種時候就容易病。

方馳還堅持每天跑上學放學,一是因為他喜歡跑,二就是也算鍛煉,他可不想在這種時候病了,太耽誤事兒。

肖一鳴突然莫名其妙就病了,他感覺挺讓人焦慮的。

回到家,黃總正背對著門坐在窗台上,從窗簾縫裡往外瞅,聽到他進門,連頭都沒回。

那天黃總往他衣服裡鑽的情景就像一場夢,一夢了無痕,之後又回到了對他愛答不理的狀態裡,就好像那天是吃錯了瀉立停。

前天他跟梁小桃說好這週末帶黃總去割蛋被黃總聽到之後,黃總更是徹底地對他無視了。

每天對著窗外沉思著。

方馳把貓砂換了,去樓下扔掉,上樓的時候聽到了自己手機在響。

他心裡先是一跳,著急著拿鑰匙開門,但再一聽,又不著急了,不是孫問渠,孫問渠的來電鈴聲他另外設的,如果聽到“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裡花朵真鮮艷”,那才是孫問渠。

他進了屋,一邊換鞋一邊拿過鞋櫃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是肖一鳴。

“你怎麼回事兒啊?”方馳接起電話,“你媽說你病得起不來床了。”

“……差不多吧。”肖一鳴說。

“怎麼了?”方馳問,肖一鳴的聲音聽起不太有精神,但感覺又不像是生病。

“你在家嗎?”肖一鳴問他,聲音裡夾著風聲,聽著像是在街上。

方馳看了一眼時間:“你在哪兒?”

“快到你們小區了,”肖一鳴說,“你給我帶件外套出來吧。”

“外套?”方馳愣了,“你光著?”

“沒外套也不至於就光著吧,”肖一鳴嘆了口氣,“幫我拿件厚外套出來,我大概還五分鐘就到了。”

“行。”方馳掛了電話。

他不知道肖一鳴這是怎麼了,但還是馬上進屋從櫃子裡拿出了自己最厚的那件羽絨服,他平時很少穿這件,太長了,跑步不方便。

他抱著這件羽絨服跑到了小區大門口,正想給肖一鳴打個電話再問問是從哪個方向過來他好迎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右邊路上半跑著過來了一個人。

就穿著件厚毛衣。

雖說現在已經立春,小花們也開始綻放了那麼一朵兩朵的,但上周還下了雪,老北風還很敬業地沒有休息,就穿成這樣,不病也像是找病。

“你幹嘛了這是?”方馳跑過去把衣服往他懷裡一塞。

“謝了,”肖一鳴把衣服穿上,把拉鏈拉好之後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往旁邊樹上一靠,“哎,凍死我了。”

肖一鳴左臉有點兒腫,一看就知道這至少是兩個巴掌才能扇出來的效果。

“你被誰打了?”方馳問。

“沒。”肖一鳴吸吸鼻子。

方馳沒說話,盯著他。

過了好半天肖一鳴才嘆了口氣:“我媽。”

“你怎麼惹你媽了?”方馳問,肖一鳴他媽挺潑辣的,但對肖一鳴很好,連帶對他們這些同學朋友也都挺和氣的。

“你說呢?”肖一鳴看了他一眼。

 

50

 

肖一鳴這句反問讓方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頓時感覺自己身上的衣服似乎沒有穿夠,夜風呼呼地就那麼從領口往裡灌著。

沒幾秒鐘感覺自己手都涼了下來。

“你……”方馳把手揣進兜裡,“是說你媽知道你……那個事兒了?”

“嗯。”肖一鳴點點頭。

方馳半天沒說出話來,兜裡有一盒煙,他費了好大勁才從盒子裡摸了一根出來叼在了嘴上,拿著打火機按了七八下才點著了。

“你這戒煙的人,身上隨時都能摸出煙來啊?”肖一鳴說。

“心理安慰。”方馳說,煙夾在手上也沒接著抽,過了一會兒他才又問了一句,“她怎麼知道的?”

肖一鳴對這事兒是挺坦然的,但也沒坦然到高考前自己把事兒跟家裡說出來的地步,這隻能是他媽從別的什麼地方知道的。

“不想說了,”肖一鳴皺皺眉,“反正就是知道了。”

方馳沉默了,倆人都沒再出聲,就那麼在黑暗中站著。

風吹得急,夜裡的氣溫也越來越低。

離他們十幾米遠的地方有路燈灑下的一片光,看著挺暖和的,但方馳知道走過去也還是一樣。

不知道這麼沉默地站了多長時間,方馳抬手想抽一口煙的時候,發現煙早已經燒沒了。

他嘖了一聲,把已經滅了的煙頭彈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去我那兒吧。”他看了一眼肖一鳴。

肖一鳴正偏著頭不知道瞅著什麼出神,聽了他這話搖了搖頭:“我一會兒找個旅館。”

“有病。”方馳轉身往回走。

走了一會兒,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方馳回過頭:“你身上沒錢吧?”

“嗯,”肖一鳴拍了拍自己,笑了笑,“身無分文。”

“不讓你回家了?”方馳問。

“沒說,就讓我滾,”肖一鳴搓搓手,“明天再說吧。”

“嗯。”方馳應了一聲。

倆人又沉默了,一塊兒走回小區一路上也沒說話。

回了屋,方馳看了看時間,挺晚了,他看看肖一鳴:“一塊兒擠擠吧。”

“我睡沙發,”肖一鳴裹著衣服往沙發上一躺,“也睡不了幾個小時了。”

“我床挺大的。”方馳說。

“怕你不自在,”肖一鳴閉著眼睛,“再說我也不習慣跟人擠。”

方馳沒再說什麼,進屋從櫃子裡拿了床被子給了肖一鳴,這破小區的暖氣一直不怎麼太足,跟爺爺奶奶家自己燒的沒法比。

肖一鳴蓋上被子睡了。

方馳回到臥室,把門關上了,躺到床上。

想把今天拍的小花發給孫問渠,但太晚了,他就沒發,而且也不太有心情。

具體的情況肖一鳴沒說,他也不想問,那清晰炫麗的巴掌印已經夠了,再說也無非就是那些東西。

越聽越絕望。

他關上燈,把睡在他枕頭上的黃總塞到旁邊的枕頭縫裡。

閉著眼睛放緩呼吸,在心裡默默數著數。

快要睡著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客廳裡肖一鳴壓抑著的哭泣聲,但再聽卻又沒有了。

他皺著眉拿過旁邊的耳機扣到了耳朵上。

早上起床的時候,方馳一打開臥室門就看到客廳裡有個人,背對著他站在窗前。

他嚇得順手抄起了門邊放著的一根登山杖。

那人轉過身之後他才回過神來,這是流浪漢肖一鳴。

“嚇我一跳。”他放下登山杖。

“你失憶了啊。”肖一鳴笑著說。

“沒反應過來,”方馳看了他一眼,“你要洗漱嗎?我給你拿牙刷毛巾。”

“我看有漱口水,用了那個了,臉也洗了,水一潑完事兒,不用麻煩了。”肖一鳴說。

“嗯。”方馳進了廁所。

給肖一鳴找了件合適點兒的外套,他倆出了門。

肖一鳴的手機看樣子是一夜都沒響過,吃早點的時候他一直看手機,方馳突然覺得他媽挺狠的。

可是這種事……如果換了自己家的人……

爺爺奶奶會找他的吧?

也許不會讓他自己就這麼跑出去?

不,都沒準兒,也可能一樣。

或者氣病了誰也說不好。

方馳想到這裡忍不住皺了皺眉,豆腐腦都喝不下去了。

肖一鳴還挺鎮定,就那麼去了學校,什麼也沒帶,好在他們現在復習已經到了書全堆在課桌上的階段,書包的意義不大。

不過中午一塊兒去吃飯的時候,肖一鳴沒去,說是要在教室補瞌睡。

方馳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這種時候,肖一鳴出了這樣的事,他想跟人說,想跟人聊一下,卻又不知道該跟誰說跟誰聊,又該說些什麼,聊點兒什麼。

孫問渠的名字被他點出來好幾次,盯著看了一會兒最後又把手機放了回去。

下午放學的時候他照例跟肖一鳴一塊兒遛達著,今天肖一鳴吃完慄子要去哪兒估計都還沒想好。

“你什麼時候回家?”方馳問他。

“不知道,”肖一鳴嘆了口氣,“我媽也沒理我。”

“那你怎麼辦?”方馳也嘆了口氣,“今天先去我哪兒?”

“不了,”肖一鳴搖搖頭,“我去我姨那兒吧,你有錢麼,借我點兒。”

“你姨?”方馳掏出錢包,“你怎麼說啊?”

“吵架了被趕出來了唄。”肖一鳴說。

“馬上高考了,這不合理吧,”方馳把錢包里幾百塊錢都拿出來給了他,“你要不回去跟你媽……認個錯。”

“認錯?”肖一鳴看著他。

“起碼說點兒軟話,”方馳低頭啃著慄子,“要不怎麼辦?”

“我跟我媽吵得挺厲害的,可能軟成一攤泥也沒用了,”肖一鳴在公車站停下了,靠著廣告牌,“我把自己路都堵了。”

方馳沒說話,肖一鳴挺■的,他要這麼說,方馳差不多能想像出來這母子兩人是怎麼吵的。

“我太衝動了,”肖一鳴垂著眼皮,“老覺得這事兒沒什麼,知道了就知道了,不可改變也不是錯誤,有必要那麼大反應麼,還是太幼稚了,父母有一個算一個一萬個裡大概能有那麼幾個能接受的吧。”

方馳不出聲地聽著。

“再來一次我肯定不那麼跟她頂,”肖一鳴皺著眉,“跪地上讓她打一頓先出出氣也好。”

方馳能從肖一鳴的語氣裡聽出他的無奈和無助。

“我先去我姨那兒了,車來了。”肖一鳴拍拍他的肩。

“你……”方馳看著他。

“我沒事兒,”肖一鳴說,“馬上考試了,再怎麼樣我也會先把高考這關過了,你也一樣,不用琢磨我的事兒。”

肖一鳴擠上公車之後,方馳在站台上愣了挺長時間。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最後他拿了耳機扣上,開始順著路往回跑。

他的跑步的習慣很好,就是比較認真,身體的平衡,手臂的擺動,腿的跨度,腳的落點,每一個細節他都會注意做到位。

只有這樣的跑步才會盡興,才會更體會到奔跑的樂趣。

才能更好地把所有不愉快的事甩到身後。

眼前只有不斷掠過的風景和人,還有漸漸不再冰冷的風和呼吸。

孫問渠今天跟爺爺一塊兒帶著小子上了山。

爺爺每隔一陣子就會往山上走走,活動一下,作為一個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的人,他喜歡看看山裡的變化,也許幾年十幾年幾十年才會有的變化,外人眼裡看不到的那些變化。

“你累不累?”爺爺問他。

上山的這條路爺爺挑的是條好走的,比較平緩,也早就被進山的人踩得挺寬闊的了。

“不累,”孫問渠說,“我還能再翻兩座山。”

“說得好像你已經翻了一座山了似的,”爺爺笑了起來,“這都還沒到半山腰呢。”

“這路挺好走的,”孫問渠笑著說,“不累人。”

“以後你跑步就上這條路來跑,可別再去扭腳那條路。”爺爺說。

“沒去了,不敢去。”孫問渠說。

“小馳從小山里長大,哪兒都鑽,這些路啊石頭啊他都走得利索,”爺爺邊走邊給他介紹,“你看那塊石頭了沒。”

“看到了,”孫問渠順著爺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在山谷對面有一片沒長草光禿禿的石壁,“那不叫石頭吧……”

“小馳上小學的時候就能從那兒爬上去了,”爺爺有些得意地說,“猴兒似的,野著呢。”

“他說你總帶他進山裡玩。”孫問渠看著爺爺,爺爺的笑容還挺有感染力的,他一笑,孫問渠就想跟著笑。

“小的時候是我帶著進山,長大點兒就自己往裡跑了,”爺爺感慨地說,“這孩子去了城裡以後總不習慣,想回來,回來了就舍不得走。”

“能理解,”孫問渠說,“他在這樣的地方長大,跟城裡差別太大了。”

“是啊,不過哪能不走呢,還是得出去,”爺爺說,“去城裡讀書,去工作,還是比鄉下強得多嘛。”

“他主要還是想你們啊,你和奶奶。”孫問渠伸手逗了逗跟在旁邊的小子。

爺爺很開心地大聲笑了起來,想想又說:“這小子,這陣又沒打電話回來了吧?”

“嗯,復習太忙了吧。”孫問渠摸出手機看了看,距離上次方馳打電話過來,已經大半個月了。

消息是發了幾個,一張小黃花的照片,問他猴子盆裡的花開了沒,兩個晚安,還有幾條是做出了挺難的題來跟他顯擺,還配了題目的照片。

但是一直也沒再打過電話。

單看這些消息,感覺也沒什麼問題,一個掙扎在高考復習當中的小孩兒,抽空發幾條信息輕鬆一下。

但細想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方馳和梁小桃一塊兒從寵物醫院裡走出來,貓包裡拎著半迷糊狀態的黃總。

“回家它回過神兒來了會撓我嗎?”方馳有些擔心。

“應該不會吧,”梁小桃彎腰往貓包裡看了看,“它可能反應不過來自己沒蛋了?頂多就是不理你吧?”

“那沒事兒,”方馳嘆了口氣,“它本來也不理我。”

梁小桃笑了起來:“你這鏟屎官當得還是很有自覺的嘛。”

“請你吃點兒東西吧。”方馳看了看四周。

“不用了,趕緊回去吧,”梁小桃笑笑,“我直接回去了,要不晚上自習完了請我宵夜。”

“好。”方馳點點頭。

正想再說話,他的手機在兜裡響了起來。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裡花朵真鮮艷,和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

“拜拜!”梁小桃衝他揮揮手,跳上了路邊停著的一輛出租車。

方馳衝她也揮揮手,一邊掏出了手機:“喂?”

“在外面呢?”聽筒裡傳來了孫問渠的聲音。

“嗯。”方馳拎著貓包進了旁邊的超市,在門口站著避風。

“晚上還得自習吧?”孫問渠說。

“嗯,”方馳聽著他的聲音,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溫暖,舒服,想過去蹭幾下,但卻又糾結著害怕,“今天……把黃總帶出來鬮掉了。”

“已經鬮完了?”孫問渠笑了起來,“它自己知道了沒?”

“應該還沒有吧,現在看它暈乎乎的,”方馳笑笑,“你今天……忙嗎?”

“還成,”孫問渠說,“你先回去吧,到家打個電話過來,爺爺早上說你好久沒打電話了,估計是想你了。”

“嗯,”方馳突然一陣心虛,“我們現在復習……挺忙的,我下晚自習回去就……睡了。”

“我跟他說了你現在又忙又累。”孫問渠說。

“哦,”方馳應了一聲,“那我回去給你打電話。”

方馳在路邊攔了輛車,抱著貓包一路挺不是滋味兒地看著窗外,到樓下了差點兒沒給司機錢就下車走人了。

孫問渠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什麼來,他的緊張和糾結。

沒聽出來吧,孫問渠的語氣聽起來還挺正常的。

或者聽出來了?這人一向都能一眼看穿他還不動聲色……

肯定是吧,方馳把腦門兒頂在前座的靠背上,輕輕嘆了口氣,不說別的,就這麼長時間沒打電話,就已經很明顯了。

那孫問渠會生氣嗎?

還是生氣了沒說出來……

也沒準兒,自己挺上心的事,在孫問渠那裡也許根本就沒有感覺。

 

方馳進了屋,把黃總小心地抱出來放在了窩裡,這個是個軟軟的有個洞可以鑽進去的貓窩,不過黃總不太喜歡進去,平時心情好了也就是端坐在窩頂上,努力地想把這個窩壓成一個餅。

 

不過現在方馳把它放進窩裡,它還挺配合的,塞進去就團著沒動了。

 

方馳洗了手,換了套衣服才拿起了電話,猶豫著撥了孫問渠的號碼。

 

鈴聲剛響了一聲電話就被接了起來,接著方馳就聽到了爺爺的聲音:“小馳啊?”

 

“……爺爺!”方馳沒想到爺爺會直接接電話,有些意外地笑著喊了一聲,“你學會接電話了啊?”

 

“沒學會,水渠幫我劃拉開的,”爺爺呵呵笑著,“你今天把那隻貓給騸了啊?”

 

“是啊,”方馳笑著說,“剛回來,你們吃飯了嗎?”

 

“吃了,今天吃的菜特別高級,一會兒讓水渠給你發照片,”爺爺很高興地說,“看著非常高級,你奶奶炒糊了的鴨子都變漂亮了。”

 

“吃的什麼啊?”方馳忍不住摸了一下肚子。

 

“就普通菜,不過前陣兒水渠做了倆盤子,讓我們拿來盛菜了,漂亮。”爺爺說。

 

“哦,”方馳笑了笑,感覺孫問渠做活兒卡殼的時候就喜歡做點兒別的,他捏了捏領口的四葉草,“那我得看看。”

 

跟爺爺奶奶聊了一會兒,奶奶一聽他還沒吃飯,就催著讓他快去吃飯。

 

“知道了,”方馳按以往的習慣說了一句,“那你把電話給水渠吧。”

 

“水渠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奶奶說,“沒在屋裡了。”

 

“哦,那掛吧,你不用動,我這邊掛就行了。”方馳說完猶豫了一下,把電話給掛斷了。

 

想著孫問渠可能會再打電話進來,他帶著手機進了廚房煮面。

 

但是面煮好都吃完了,孫問渠也沒有打電話進來。

 

方馳嘆了口氣,沒滋沒味兒地把面湯都喝光了,拿著碗去洗。

 

收拾完了準備復習一會兒的時候,手機收到了消息。

 

他拿過來看了看,是孫問渠發過來的。

 

兩張照片,一張是兩個很漂亮的花瓣形的白色盤子,有淡淡的脈絡,另一張是盤子裡裝著奶奶炒糊的鴨子和青菜,青菜倒是沒糊。

 

-找靈感的時候做的,帥吧。

 

方馳笑了笑。

 

-非常帥。

 

-復習去吧,沒幾個月了,抓緊點。

 

-嗯。

 

-拍張沒蛋的黃總給我看看。

 

方馳笑著拿了手機趴到貓窩前,費了半天勁拍到了兩張黃總的照片,黃總還是有些迷糊,沒動也沒用爪子拍他,只是半睜著眼瞅著他。

 

他把照片發給了孫問渠。

 

-就這個樣子,醫生說得過幾個小時才能緩過來。

 

-被世界遺棄了,替我摸摸它,你復習吧。

 

-嗯。

 

方馳放下手機,坐到桌子前,先愣了一會兒,才拿過耳機戴上,趴桌上開始做題。

 

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肖一鳴的事是怎麼解決的,他沒有細問,只知道肖一鳴還是沒回家,一直住在他姨家裡,不過上學放學復習的狀態已經恢復了正常。

 

也許這事永遠也沒辦法解決。

 

父母接受不了,孩子改變不了。

 

死結。

 

不傷害父母,不拿這樣的事去面對父母,唯一的辦法似乎只有不要邁出那一步,無論是主動,還是被迫。

 

方馳強迫自己不要去琢磨這些,無解的問題,先放著吧。

 

孫問渠說,心無旁騖。

 

這個挺難的,方馳覺得他時不時就會心有旁騖一回,好在他現在復習已經進入了“哎這條我會這道題也不難嘛啊這條應該這是樣”的偽學霸狀態。

 

雖然老師講卷子的時候他會發現還是不少錯的,但至少做題能順著嘩啦啦往下做了,東想西想瞎琢磨的時間比較少。

 

到睡覺時間也是倒頭就著,基本來不及憶往昔就睡過去了。

 

就是早上起床的時候要是醒得早了,他會有點兒想孫問渠,活兒乾得怎麼樣了,還去跑步嗎,有沒有繼續做盤子給爺爺奶奶湊出一套來,晚上有沒有通宵……

 

早上鬧鐘響過之後方馳睜開眼,在床上翻滾了幾下,下床拉開了窗簾,順便把窗戶也打開了透透氣。

 

現在天氣開始轉暖了,空氣中偶爾能聞到潮濕的土腥味,窗外樹上的新芽也褪掉了鮮嫩的綠,變成了略深的一片綠色。

 

手機在床頭響了一聲。

 

方馳過去拿起來看了看,是孫問渠發過來的。

 

他窗台上的猴子盆在天台上被擺成了一圈,綠色的葉子裡有細碎的白色小花,非常小,米粒似的那麼一點兒。

 

“花開啦。”孫問渠說。

 

 

 

51

 

 

 

-這花開得比較晚。

 

孫問渠說。

 

不過花是什麼品種他也說不上來,說是查了也沒查明白,方馳倒不在意,他很喜歡這些花,盯著照片看了很久。

 

花還不多,每盆裡都只有零星的幾點,小小的襯在綠色的葉子上,加上孫問渠永遠隨意的拍照技術,他甚至看不清花長什麼樣。

 

-你能不能不要太懶,稍微繃緊點胳膊,近點拍一張,你現在這麼拍出來這花就跟飯粒似的。

 

-你要求還真高!

 

孫問渠抱怨了一句,還是拍了一張微距的過來,總算能看清了,花苞就跟飯粒兒似的那麼一點,開了的花也就兩顆飯粒大小,很精緻。

 

-真漂亮。

 

方馳一邊刷牙一邊回過去。

 

-還有漂亮的,我拍給你看。

 

方馳收拾完拿著書包出門去學校的時候,孫問渠又發過來兩張照片,都是花,黃的和粉色的,都是微距,能看清花脈。

 

漂亮精緻得讓方馳有些吃驚的花。

 

-這什麼花?

 

孫問渠沒回答,只是又發了一張全景的圖。

 

方馳一看就愣了愣,直接發了個語音過去:“這是酸咪咪啊,酸咪咪的花這麼漂亮呢?我以前都沒注意看過。”

 

孫問渠估計懶得發語音和打字,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酸咪咪什麼玩意兒?”

 

“就是你拍的這個啊,酸咪咪,小時候我們用它打架來著,”方馳邊走邊說,“酸咪咪。”

 

“這東西叫酢漿草。”孫問渠說。

 

“就是酸咪咪,我小時候天天玩。”方馳說。

 

“用它打架麼?怎麼打?”孫問渠問。

 

“它中間有根筋……”方馳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說,“哎我說不明白,要不你讓我爺爺教你玩得了。”

 

“行,”孫問渠笑笑,“我一會兒找他去。”

 

“你……活兒現在做得怎麼樣了?”方馳問。

 

“進度正常吧,”孫問渠說,“你考完試差不多應該就可以出來一部分了。”

 

“我們已經進入倒計時一百天了。”方馳說。

 

“緊張嗎?”孫問渠問他。

 

“還成吧,”方馳抓抓頭,“不太緊張,下月二模,到時看了成績才知道要不要緊張。”

 

“這話說得很牛逼啊。”孫問渠笑了。

 

“那是,”方馳也笑了,又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就……感覺我這陣復習得還不錯,一周一考的都沒感覺了。”

 

“再過倆月就能撒歡了,”孫問渠說,“堅持吧。”

 

“嗯。”方馳應了一聲。

 

“行了你跑步去吧,”孫問渠說,“我今天上山轉轉。”

 

“別瞎轉,”方馳皺皺眉,“你樁子又不穩,一會兒再摔了。”

 

“我跟你爺爺一塊兒,你甭管了,”孫問渠嘖了一聲,“要有操心專業我覺得你可以報一個。”

 

“我也不總操心……”方馳小聲說,“行吧我掛了。”

 

隨著考試一天天臨近,老師每天都在耳邊時而苦口婆心時而慷慨激昂,大家就像一根已經繃了很久的弦,再想繃也繃不動了。

 

方馳每天趴桌上的時候都覺得自己不是要去高考,像是要去為國捐軀,心潮澎湃又忐忑不安,想衝鋒陷陣又怕中彈倒下……

 

班上一個學習不錯的男生突然沒再來學校,許舟去打聽了一下,說是病了,精神壓力太大。

 

方馳覺得自己這樣的還成,壓力不算太大,主要是他的壓力只來自於他自己,父母爺爺奶奶,誰都沒把他高考這事兒當成個什麼了不起的事放在心上。

 

考好了考差了,都沒什麼。

 

還挺好的。

 

就是以前他沒什麼感覺,認真復習了才慢慢發現時間過得其實挺快的,幾套卷子再看看書,一天就沒了。

 

黑板上的數字在慢慢變少,有時候他看到數字的時候會冷不丁地嚇一跳,上次看的時候個位數還是8,這會兒一看就突然變成了5

 

二模的成績出來,讓方馳有些意外,老李一個勁兒拍著他的肩膀,口水都噴他臉上了:“不錯,我就知道你拼一拼可以拼出來。”

 

雖說這成績跟高考成績沒什麼關係,但方馳還是挺高興的。

 

跑步回家看到已經無視他很長時間的黃總直接抱過來親了一口:“黃總總你真漂亮。”

 

黃總一臉震驚地被他扔回沙發之後都沒回過神,僵立在靠墊中間。

 

這份高興沒人可以說,老爸老媽不在意他的成績,爺爺奶奶估計也聽不明白,要說的話,只能找孫問渠。

 

不過這段時間孫問渠很忙,上回打電話的時候爺爺說他又開始通宵不睡,有一次連續三天都是通宵,白天睡一小會兒。

 

現在這個時間,孫問渠要不就是在補瞌睡,要不就是在忙著,他不想打擾,畢竟這應該是從來沒工作過的孫問渠認真做的第一份活兒。

 

“哎!”方馳雖然沒人可說,但還是挺高興,又過去抱起黃總,往沙發上一倒,手指在黃總鼻子上摸了摸,“我覺得我應該能考得差不多,你感覺呢?小太監。”

 

黃總盯著他的指尖,眼睛都對上了,愣了好幾秒才一爪子甩在了他手上,掙扎著轉身跳開了。

 

“小太監!”方馳笑著喊了一聲,又唱了一句,“蛋蛋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感受蛋蛋就沒了——”

 

孫問渠在方馳二模過後挺長時間了才接到了他的電話。

 

“考得怎麼樣?”孫問渠問。

 

“還不錯,在班上進前十了,我以前都是二三十名,”方馳笑著說,“估計比不上你,但比我以前強太多了,說真的我挺意外的。”

 

“那挺好的了,”孫問渠馬上說,“我去跟爺爺奶奶說一下。”

 

爺爺在院子裡修椅子,奶奶在旁邊幫忙,孫問渠說方馳摸擬考試成績還不錯的時候,他倆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奶奶才問了一句:“摸你?”

 

方馳在電話那邊一下樂出了聲:“我都說了他們聽不懂。”

 

“不摸我,”孫問渠蹲到奶奶身邊很有耐心地解釋,“就是考試,按高考那麼來考一次試,方馳考得不錯。”

 

“哦,”爺爺明白過來了,笑著說,“那好那好,沒白費這麼長時間學習啊。”

 

“說是在班上能排前十名了,挺厲害的,”孫問渠說,“他以前估計倒數十名以內吧。”

 

“我沒有倒數過!”方馳說。

 

“那前進了不少啊,”爺爺說,“這孩子,沒看出來還挺能學的。”

 

“嗯,這要給評個獎,就是進步獎了。”孫問渠笑著說。

 

“得獎了啊?”奶奶馬上說,“有獎金吧?”

 

方馳在那邊樂得不行,孫問渠只得點點頭:“有,有。”

 

“讓他別存著,也別往家拿,買點兒好吃的補補身體。”奶奶說。

 

“好。”孫問渠點頭。

 

孫問渠跟方馳又聊了幾句,方馳聽起來心情不錯,他把電話給了爺爺,方馳又跟爺爺聊了快半小時才掛了電話。

 

這大概是憋了挺長時間沒好好跟人說話了吧。

 

孫問渠笑笑,拿過手機給方馳發了個紅包,2666

 

方馳領了紅包之後馬上發過來一句。

 

-我靠,怎麼這麼多啊,你幹嘛啊?

 

-獎金啊,奶奶說獎金別存著,也別往家拿,買點兒好吃的補補。

 

-……你的錢省點兒吧,只出不進的。

 

-我這兒要進就一次性進筆大的,你還操上這個心了。

 

方馳沒再說別的,只是幾分鐘之後也給他發了個紅包。

 

孫問渠皺皺眉,想著方馳是不是矯情地把2666又給他發回來了,結果點開一看就笑起了起來。

 

一塊八毛八。

 

他看著這個188笑了老半天都沒停下來。

 

孫問渠幾次想過要不要去看看方馳,但最後都決定還是不去了,方馳現在狀態不錯,跟他聯繫不多,看得出心很靜,孫問渠覺得還是不要打破現在這樣的節奏。

 

猴子花盆和帥帥花盆都被孫問渠搬到了天台上,天暖了,這些花開得越來越漂亮。這花開的時間挺長的,一點點開,一點點落,然後再開的時候花會變得更多些。

 

孫問渠一直沒查到這是什麼花,只是每天都給這些花拍張照片。

 

五月末的時候花已經在小小的枝葉上開滿了。

 

“你有空回,回來一趟,”馬亮打了電話過來。

 

“嗯?”孫問渠坐在山裡的小溪邊看水。

 

“你上回給,給我看的那個瓶,瓶子,”馬亮說,“器形有點兒怪,怪怪的,我想看,實物。”

 

“嗯,那我……”孫問渠想了想,“就這兩天吧,正好方馳還一週考試了。”

 

“你陪,陪考?”馬亮問。

 

“給加個油唄,我估計他家也沒有人管,”孫問渠站了起來,“要不你給訂個房讓他中午休息……這會兒都訂滿了吧?”

 

“早,早滿了,”馬亮說,“你這爹當的。”

 

“那就訂遠點兒,就中午那趟,開車接送一下得了,”孫問渠說,“我看他也沒跟別人似的那麼緊張。”

 

“行。”馬亮說。

 

方馳看上去像是越到臨近考試越放鬆,給孫問渠打電話的時候聊的時間也比平時要長,而且跟爺爺奶奶也聊得挺歡的,一說就停不下來。

 

孫問渠聽著他在電話裡第三遍說起他們去看考場,一個同學看到一半就緊張得要拉肚子並且邊說邊嘎嘎直樂的時候,笑著問了一句:“哎,你是不是很緊張?”

 

方馳還在笑,堅持笑了十來秒之後才終於收了笑聲:“是,你怎麼知道。”

 

“都快緊張成話癆了,還是復讀機型的,”孫問渠說,“這還能聽不出來嗎。”

 

“靠,”方馳有些不好意思,“這麼明顯啊。”

 

“別緊張,”孫問渠說,“就一次考試,你這一年都考多少回了,比這難的都考多少回了。”

 

“說是這麼說,”方馳吸吸鼻子,“那……我考試的時候……你過來嗎?”

 

“過,我跟亮子說了,他給你訂了房,你中午休息用。”孫問渠這次沒打算給方馳什麼驚喜,怕影響他考試。

 

“不是吧,”方馳笑了,“我哪用得著這麼誇張啊。”

 

“都這樣,就隨大溜唄,”孫問渠笑笑,“你爸媽不陪考吧?”

 

“不陪,店裡走不開,他倆連我哪天考試估計都記不清,”方馳說,“那你是提前一天到嗎?”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然後亮子叔叔說帶你吃點兒好的,放鬆一下。”

 

“別吃太好的,”方馳說,“我怕吃撐了第二天拉肚子。”

 

孫問渠笑了起來:“你那胃有這麼嬌氣麼,那到時想吃什麼就帶你去吃,你自己決定。”

 

“我想吃燒烤。”方馳馬上說。

 

“……燒烤攤的那種?”孫問渠愣了愣。

 

“嗯。”方馳馬上肯定。

 

“吃這個你倒不怕拉肚子了?”孫問渠有點兒不能理解。

 

“野狗的胃就這樣。”方馳笑著說。

 

“那就燒烤。”孫問渠同意了。

 

孫問渠開車回城,爺爺奶奶準備了一大堆方馳愛吃的,裝兜裡放到了車上。

 

“帶這麼多他吃不了,”孫問渠笑了,“再說一考完他肯定第一時間要回來看你們。”

 

“你幫著吃,”奶奶拍拍他,“你這一入夏就瘦得臉尖了,上秤稱稱沒準兒還沒小子重,正好也吃胖點兒。”

 

“那行吧,”孫問渠看了看兜裡的東西,“牛肉乾有吧?上回沒吃上他估計還記著呢。”

 

“有,”爺爺笑了起來,“兩大盒,你倆慢慢搶吧。”

 

孫問渠開著小鞋盒甲殼蟲帶著一堆吃的回了城,今天出發晚,到市裡的時候已經下午了。他看了看時間,沒去馬亮那兒,先去了方馳學校,在上回方馳下車的那個路口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了。

 

今天方馳放學早,今天沒課,不復習,主要是到學校報個到,聽老師講講明天考試的注意事項就可以散了。

 

看到還沒到放學時間,就有學生三三兩兩走過來的時候,孫問渠估計方馳他們已經沒事兒了,給方馳打了個電話。

 

“我在上回停車那個路口了。”孫問渠說。

 

也就一分鐘之後,他看到了大步跑過來的方馳,他沒下車,撐著額角看著方馳一路跑過來。

 

說實話,方馳跑步的樣子還真是很帥。

 

滿滿的都是活力,哪怕是這半年他被復習折騰得天昏地暗,但依舊是一個大寫的朝氣蓬勃,帶著風和陽光的那種。

 

“等多久了?”方馳跳上車,把書包往後座上一扔。

 

“剛到,”孫問渠注意往走過來的學生那邊看了一眼,沒看到方馳那個好朋友,他把車往馬亮工作室的方向開出去,“今天是拿准考證嗎?”

 

“是看准考證,”方馳笑笑,“一人看一眼,然後老李就收起來了,明天到考場再發給我們,怕丟。”

 

“感覺怎麼樣?”孫問渠看了他一眼,方馳這幾個月看來是盡全力了,相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又瘦了一圈,雖然精神狀態不錯,但臉上還是寫著疲憊。

 

“我感覺一直挺好的,覺得自己特牛逼,”方馳抬手蹭了蹭腦門兒上的汗,“北大清華哭著喊著求我。”

 

孫問渠笑著指了指後座:“爺爺奶奶給你帶了好多吃的,有牛肉乾。”

 

“你沒吃?”方馳往後看了看,伸胳膊翻把裝著牛肉乾的飯盒拿了過來打開了,“真香!”

 

“我開車,沒有多餘的手吃了。”孫問渠說。

 

“真好吃!”方馳也沒管手髒不髒,捏了一塊兒就放到了嘴裡,“好吃,我就說了這牛肉乾是一絕,好吃。”

 

孫問渠笑了笑沒出聲。

 

方馳連吃了好幾塊兒之後停了手,捏著一塊兒牛肉乾看了孫問渠一眼,又轉頭看著牛肉乾,過了一會兒又轉過頭:“你……”

 

在孫問渠開口說“我不吃”的同時,方馳的手已經下決心似地伸了過來,動作還挺猛,直接一下杵到了他嘴邊:“……吃嗎?”

 

兩人的話同時說出口,方馳捏著牛肉乾的手頓時不知道是收回來還是繼續舉著地僵住了。

 

孫問渠很快地轉頭叼走了他手上的牛肉乾:“服務這麼周到必須吃。”

 

方馳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連塞了兩塊牛肉乾到嘴裡。

 

雖然方馳點的是要吃燒烤,但馬亮作為一個叔叔,還是沒完全依著他去街邊小攤上吃,而是在一家自助無煙燒烤店訂了桌。

 

孫問渠和方馳到的時候,馬亮兩口子已經在放菜的桌前忙活了。

 

看到他倆進來,胡媛媛端著一盤肉串跑了過來:“哎,大侄子愛吃什麼肉?嬸兒給你拿去。”

 

“謝謝……嬸兒,”方馳說,“我自己拿就行。”

 

“今天的牛肉挺棒的,肥瘦適中,可以多拿點兒,我都打探好了。”胡媛媛說。

 

“嗯。”方馳笑著點了點頭,起身去取菜了。

 

“我看他狀,狀態還成,”馬亮拿了一盤韭菜過來坐到孫問渠身邊,“瘦,瘦了,眼神還挺,亮。”

 

“你倆要造人了?”孫問渠看著他。

 

“沒啊,”馬亮也看著他,“生,生不起。”

 

“那你吃這麼多韭菜。”孫問渠笑著說。

 

“淘,淘氣,”馬亮說,“給你的,不過就怕你吃,吃了用,不上。”

 

孫問渠看著胡媛媛:“你管不管?”

 

“我說得不,對麼?”馬亮指了指正在桌子那邊拿菜的方馳,“看到沒,那兒有一隻,韭,韭菜精。”

 

孫問渠沒繃住,跟胡媛媛一塊兒樂出了聲:“給你弄本語錄吧。”

 

“等我,老了就,就弄。”馬亮點點頭。

 

孫問渠跟他倆聊了幾句,也起身去拿菜。

 

方馳做飯手藝不怎麼樣,吃飯也不太挑,不過這會兒倒是挑得挺仔細的,老半天了盤子裡也沒多少菜。

 

“沒有想吃的?”孫問渠站到他身邊。

 

“不是,”方馳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不過來拿菜呢,想著幫你拿點兒,不知道你想吃什麼,你嘴那麼挑。”

 

“我嘴很挑麼?你做的東西我可都吃了。”孫問渠說。

 

“巧克力和芝麻糊啊?”方馳笑笑,“考完了我再給你做點兒吧。”

 

“成,”孫問渠點頭,“考完了馬上回去嗎?”

 

“那肯定啊,”方馳說,“回去放鬆一下,我覺得考完了我肯定會覺得累,現在還沒什麼感覺。”

 

“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兒了。”孫問渠笑笑。

 

“你……”方馳想了想,“活兒做完之前都還在我爺爺那兒住吧?”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那活兒完了呢?”方馳又問。

 

雖然這個問題孫問渠已經回答過一次,不過還是又笑了笑:“活兒完了就回市裡,差不多就你拿了通知準備去報到那會兒吧。”

 

“……哦。”方馳看著盤子裡的肉。

 

 

 

52

 

 

 

吃自助按說應該是方馳的強項,一個頂仨沒問題,不過今天這頓他卻吃得不多,怕吃太油了拉肚子,倒是孫問渠吃得比平時多點兒。

 

吃完走出餐廳的時候他感覺有點兒撐了,馬亮兩口子開車先走了,孫問渠把車鑰匙給了方馳:“你開吧,我吃頂著了。”

 

“哦。”方馳點點頭,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

 

“今天回去別看書了,”孫問渠上了車,“聽會兒音樂,跟黃總玩會兒,十點就可以睡了。”

 

“嗯,”方馳應著,“黃總現在不跟我玩,看都不看我了,以前還瞅兩眼,現在基本當我是空氣。”

 

孫問渠笑了起來:“記仇呢。”

 

“考完了我帶它出來讓你看看,”方馳說,“現在胖得跟豬似的,我已經開始給它減餐了。”

 

“你也快了,爺爺奶奶就等著你回去了好喂豬。”孫問渠說。

 

“我怎麼覺得……”方馳一邊開車一邊轉頭看了他一眼,“你也瘦了啊?”

 

“夏天了嘛,掉毛了就顯瘦了,”孫問渠笑笑,“我這陣兒也累,你亮子叔叔要拿那套東西去參展,時間緊任務重要求還很高。”

 

“你說一次性進筆大的,說的就是這個吧?”方馳問。

 

“嗯,”孫問渠想想又笑著說,“謝謝你的紅包啊。”

 

方馳嘿嘿笑了兩聲,過了一會兒問了一句:“你晚上住哪兒?”

 

“住亮子那兒唄,”孫問渠轉頭看了看後座,“我做的東西都帶來了,晚上得跟他討論。”

 

“通宵啊?”方馳皺皺眉。

 

“看吧,通宵也沒什麼,明天接了你送去考場,我就去酒店補覺,”孫問渠說,“中午你休息,下午我還能接著睡。”

 

“對了,”方馳看了他一眼,“就,能……明天能順路再接個人嗎?我同學。”

 

“你那個好朋友?”孫問渠問。

 

“嗯,”方馳點點頭,“他……跟家裡鬧矛盾挺長時間了,一直住他姨家,明天考試他自己坐公車去,我想著要不順路捎上他?”

 

“行,沒問題,”孫問渠伸了個懶腰,“這個時候跟家裡鬧矛盾也真行,也不怕考砸了啊?”

 

方馳沒說話,沉默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意外。”

 

車開到了樓下,方馳下了車,看著孫問渠從車那邊繞過來。

 

“上去吧,”孫問渠拍拍他後背,“早點兒休息。”

 

“哦。”方馳站著沒動。

 

“怎麼了?”孫問渠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沒怎麼。”方馳看著他。

 

“我臉上有牛肉乾?”孫問渠摸摸臉。

 

“沒,”方馳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我就是好像……挺久沒看見你了。”

 

“那要再看一會兒麼?”孫問渠靠著車門,拿出手機把電筒按亮了對著自己的臉,“高清無碼。”

 

“……夠了,”方馳看著他,“嚇我一跳。”

 

“那我走了,”孫問渠上了車,放下車窗,“明天過來接你,早點給你帶過來。”

 

“好,”方馳慢慢往樓道裡退著走,“晚安,到了馬亮那兒告訴我一聲。”

 

“嗯,晚安。”孫問渠揮揮手,開著車走了。

 

方馳回到屋裡,把明天要用的東西收拾到文具袋裡塞進書包放到門邊,然後洗澡,給肖一鳴打了個電話讓他明天在路口等著,再把大胖黃總從沙發上抓到床上揉了一會兒。

 

說起來居然不太緊張了,也許是因為孫問渠來了,他像是有了底似的。

 

孫問渠發消息過來說已經到了馬亮那兒之後,他就感覺到了困意。

 

於是躺下就睡了,直接一覺睡到了鬧鐘響起來。

 

起床的一瞬間,緊張感才又突然回來了。

 

就是今天,兩個小時之後,就要進考場了,帶著自己對自己的期待,還有……孫問渠的期待,嗯,孫問渠對他是有期待的。

 

方馳洗漱完又檢查了一遍要帶的東西,孫問渠的電話打了進來。

 

“我馬上下去。”方馳看到了樓下停著的車。

 

孫問渠給他帶的早餐還不錯,豆腐腦和小籠包,都熱氣騰騰的。

 

“你同學家往哪兒走?”孫問渠問他。

 

“就拐去我們學校那個路口不轉彎,直走就行,過兩個路口就到,我跟他說了在路口等著,”方馳打開了放著早點的盒子,“兩份?你沒吃啊?”

 

“我吃了,”孫問渠說,“那份多買的,怕你同學沒吃早點。”

 

“哦,”方馳看著他,“你還挺細心的。”

 

“我兒子的同學兼好朋友,”孫問渠笑著說,“得細心點兒才行。”

 

他們的車開到路口時,肖一鳴已經在等著了,方馳下車讓他先爬進後座再上了車:“這是肖一鳴,我好朋友,這是我朋友,孫問渠。”

 

“謝謝孫大哥。”肖一鳴在後面說了一句。

 

“叫叔唄,”方馳說,把早點遞給他,“吃了沒?沒吃就吃這個。”

 

“沒吃,”肖一鳴接過去,猶豫了一下又問了一句,“叔?”

 

“嗯。”方馳點頭。

 

“謝謝叔。”肖一鳴挺乾脆又改口叫了一聲。

 

“不客氣。”孫問渠笑著回答,往後視鏡裡看了一眼。

 

肖一鳴,小孩兒長得還不錯,挺端正的,不過能看得出情緒沒有方馳那麼飽滿,心裡有事兒的樣子。

 

看來跟家裡的這個“矛盾”不是小矛盾。

 

考點附近不讓停車,孫問渠在考點門口把他倆放了下來,然後去旁邊的停車場。

 

“時間還夠,”方馳趴在車窗上說,“你停好車過來吧。”

 

“嗯?”孫問渠愣了愣,“你不進去啊?”

 

“你過來了我再進去,”方馳扒著車窗蹦了蹦,“我……有點兒緊張,不知道怎麼了。”

 

“那你等我。”孫問渠笑了笑。

 

“嗯。”方馳應了一聲。

 

送考的車不少,來了就都不走了,等著中午直接接人,停車場裡沒什麼空位了,好在孫問渠的車小,可以擠在一個只有一半的車位上。

 

停了車他看了看時間,一路小跑著回到了考場門口。

 

方馳還站在那兒,一看到他就蹦著過來了:“怎麼辦,我緊張。”

 

“緊張正常啊,”孫問渠抓著他胳膊搓了搓,“高考啊,是個人都會緊張的,下定決心交白卷的都緊張,何況你是要考個好成績的。”

 

“你說,我能考好嗎?”方馳捏著領口的四葉草,“天靈靈,地靈靈……”

 

“你正常寫你的,就按你平時的節奏,”孫問渠拍拍他的臉,“肯定沒問題。”

 

“嗯,行,”方馳點點頭,又蹦了兩下,“好了,我不緊張了,你是要去酒店補瞌睡嗎?”

 

“不補了,”孫問渠說,“我也緊張了,睡不著,一會兒亮子過來找我,我們找個地兒聊事兒,你進去吧。”

 

方馳吸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兩步停下了,頓了頓又走回了孫問渠跟前兒,抓過他的手,用力捏了兩下,這才重新轉身跑進了考場大門。

 

孫問渠等著看不到他人影了才呲牙甩了甩手,緊張過度的方馳這一抓差點兒沒把他手給抓骨折了。

 

考試開始的鈴聲響過之後,孫問渠接到了馬亮的電話,他倆在停車場會合,在旁邊找了個咖啡館坐下,繼續昨天沒聊完的那個設計。

 

這次的“等待”,馬亮打算拿去參加年底一個跨年的設計展,參展的都是一些比較現代和有新意的作品。

 

就是老爸最看不上的那種,他認為這些東西沒有根基,浮於表面。

 

孫問渠覺得不可否認是有這樣的東西存在,但他不會是這樣,他要在同樣的根兒上,發出不一樣的芽。

 

馬亮對他的想法和第一組設計是贊同的,他倆現在就是討論這些東西是更注重實用性,還是視覺效果。

 

“成長這東西,就是從彆扭,到順溜,從不實用,到實用,”孫問渠喝了口咖啡,“我用三組來表現這個過程。”

 

“也別太,太彆扭。”馬亮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孫問渠笑了笑,“我不會弄得太另類的,現在這個瓶子你單看是彆扭,但它不是難看的那種彆扭。”

 

馬亮點頭。

 

“加上另外兩個一塊兒,就能看出意思了,”孫問渠說,“我這個月差不多能做出來。”

 

“你這月有,有時間?”馬亮笑著看著他。

 

“想有就能有。”孫問渠也笑笑。

 

倆人在咖啡館裡聊了一通,看時間已經11點了,孫問渠打算去考場外面等著。

 

“鑰匙給你,”馬亮說,“我先回,回去了。”

 

“你不接你大侄子?”孫問渠問。

 

“不接了,他看,看到我,對你澎湃的感,感情該表達,不,出來了。”馬亮說。

 

考場外面已經有不少家長頂著太陽在等著了,孫問渠不想曬太陽,但轉了兩圈,所有樹蔭都站滿了人,他只得進了對面的超市,買了兩瓶飲料,一邊喝一邊看著。

 

結束的鈴聲響起一會兒之後,考生們開始往外走。

 

孫問渠從超市裡一出來就看到了人堆裡正東張西望的方馳,他招了招手,方馳往他這邊一瞅立馬就把眼睛給笑沒了。

 

“我感覺還不錯!”方馳還沒跑到他跟前兒就喊了起來,“還成!”

 

“是麼?”孫問渠笑了,“對答案了?”

 

“沒對,考完就不管了,”方馳嘿嘿樂著,“反正我感覺挺好,作文我們之前寫過類似的,改改往上一套就強行寫了。”

 

“那就行,”孫問渠往他臉上彈了一下,“吃東西去?”

 

“等等,”方馳一邊從書包裡掏手機一邊說,“我……”

 

“你那個同學一塊兒嗎?”孫問渠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問問他吧,”方馳低頭撥了號,“你在哪兒?啊?你媽……真的?一塊兒來的?”

 

說了幾句之後方馳掛了電話,看上去很輕鬆,往考場大門那邊瞅著:“他爸媽來接他了,估計還是心疼兒子了。”

 

肖一鳴爸媽還是來接肖一鳴了,這讓方馳心裡一直壓著的某一個點稍稍鬆動了一些,感覺呼吸都舒暢了不少。

 

中午他想吃肉,孫問渠帶他去吃了頓牛排,還挺不錯的。

 

馬亮給訂了房的酒店離考場也不算太遠,開車十幾分鐘就到了,居然還是個挺高級的套房。

 

“亮子叔叔也太誇張了吧,”方馳裡裡外外看了看,“這麼好的房就睡倆午覺,真虧啊。”

 

“你想得真多,”孫問渠笑了,“又不讓你出錢。”

 

“我怕我睡不著。”方馳抓抓頭。

 

“睡一下試試,”孫問渠把屋裡的空調打開了,坐到客廳的桌子前,“你睡吧,我就在這兒。”

 

“幹活兒啊?”方馳問。

 

“嗯,上午聊了一會兒,有些地方要改,”孫問渠看了看時間,“到點兒我叫你,放心睡。”

 

孫問渠帶了個文件夾,裡面全是畫了圖的紙,跟過年的時候他看過的那種一樣,都按日期編了號,有些還在旁邊寫了字。

 

方馳站在他身後看著他。

 

現在天熱了,孫問渠穿了件白色的t恤,黑色的運動褲,看上去休閒而隨意,讓人覺得很舒服,看著他都覺不出熱來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屋裡有空調……

 

方馳進浴室去衝了個澡,其實他倒不是太熱,考場有空調,吃飯的時候也有空調,只是覺得這麼貴的房,不洗個澡尿個尿的有點兒划不來。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他有些吃驚地發現孫問渠趴在了桌上。

 

“你……”方馳走過去看了看,本來想推他的手停住了,孫問渠好像睡著了,他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你去床上睡吧?”

 

“睡你的,”孫問渠睜開了一隻眼睛,“我不是在睡覺。”

 

“那你是幹嘛呢?”方馳愣了愣。

 

“構思,”孫問渠又閉上了眼睛,“趕緊去休息,下午還考試呢。”

 

“哦。”方馳應了一聲進了裡屋。

 

床還挺舒服,他躺下沒多大會兒就睡著了。

 

下午孫問渠提前了一會兒把他叫了起來,然後送他去了考場。

 

經過上午的鏖戰之後,方馳那種緊張感已經消失,下午這兩個小時他非常投入,趴桌上唰唰算著,草稿紙都寫滿了,卷子寫完還有時間,他又飛快地來回檢查了兩遍。

 

走出考場的時候莫名就覺得腳步很輕。

 

孫問渠咬著根冰棍站在人行道邊的樹下■溜著,一看他出來就遞了一根過來:“快吃,剛買的。”

 

“我覺得我有一種錯覺,”方馳一邊撕著冰棍包裝袋一邊說,“我要考出個狀元了。”

 

“有這個遠大的理想還是好的。”孫問渠點點頭。

 

“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啊?”方馳樂了,“鼓勵一下我。”

 

孫問渠舉起手裡的冰棍揮了揮:“歐巴你好棒棒哦,你一定是狀元,懷停懷停!”

 

“哎!”方馳趕緊往四周看了看,低頭就往前走。

 

雖說考個狀元是遠大理想,此次高考估計無法實現,也沒人想著以後再考個幾個來實現,但方馳這次的狀態的確不錯。

 

兩天的考試除了第一天上午他比較緊張還差點兒捏碎了孫問渠的手,之後就放鬆下來了,理綜考完的時候嘴都咧著,最後英語考完,出來的時候腳底下跟裝了彈簧似的,要不是旁邊人多耽誤他起飛了,他估計能直接竄上天去。

 

“解放了!”方馳往車座上一靠,挺大聲地喊了一嗓子,“解放了!”

 

“還要回學校嗎?”孫問渠笑著問他。

 

“不用了,出分了才回,還有什麼散夥飯之類的,”方馳偏過頭看著他,嘿嘿嘿嘿地一陣樂,“我怎麼這麼高興啊,停不下來。”

 

“有哭的呢,”孫問渠往車窗外看了一眼,一個女生邊哭邊走,她父母一直跟在旁邊安慰,“你這次發揮不錯才沒哭吧。”

 

“發揮錯了我也不會哭,”方馳嘖了一聲,“又沒人怪我。”

 

孫問渠笑著沒說話,他想了想又嘖嘖兩聲:“我這不會是錯覺吧,要真是錯覺我可能不會哭,直接嘎■暈過去得了。”

 

“不會的,”孫問渠拍拍他肩膀,“你之前發過來跟我得瑟的那些題,能做出那些來了,你這不會是錯覺。”

 

“不是安慰我?”方馳看著他。

 

“不是,”孫問渠很肯定地回答,然後又補了一句,“你要相信學霸。”

 

“嗯!”方馳拍拍腿。

 

本來馬亮還想請方馳吃一頓,算是慶祝一下,結果方馳狗不停爪地說要回家,回鄉下看爺爺奶奶。

 

孫問渠只得陪著他回去收拾了一下,拎上黃總,在樓下吃了碗拉麵,就開著車直接往回走了。

 

“你要累的話,就我開,”方馳說,“我現在很亢奮,能一路■到天亮不帶打盹兒的。”

 

“我昨天睡得挺好的,沒事兒,”孫問渠看看他,“你放鬆一下吧,眯一會兒。”

 

“不用!我很興奮,”方馳靠在車座上往窗外看著,聲音又低了一些,輕聲說了一句,“多虧……有你,要沒有你跟我說那些話,幫著我復習,我今天肯定不能這麼高興。”

 

方馳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就看著外邊兒,都沒往孫問渠這邊兒瞅,孫問渠笑了笑,估計他是不好意思了。

 

“奶奶說我瘦了,要不這幾天你給弄宵夜吧,算跪謝我了。”孫問渠開了音樂,這些歌他還沒換,都是挺舒緩的曲子。

 

“好,你可以點,不過能點的也就是巧克力和芝麻糊,別的我不會。”方馳說。

 

“這些就夠了。”孫問渠說。

 

回方馳爺爺奶奶家這條路還算好走,有一段路年後還修過,跑起來挺舒服。

 

車開了也就三分之一路程的時候,一直在副駕看風景時不時哼兩句的方馳沒了聲音。

 

孫問渠看了他一眼,睡著了。

 

擰著個眉睡得還挺沉,車經過一個坑的時候孫問渠沒避開顛了一下,就這樣他都一動沒動。

 

孫問渠把車裡的冷氣調低了一些。

 

估計是真累了,方馳一直也沒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過,看他以前的狀態,也就是半玩半學地維持個中不溜的成績。

 

這大半年咬牙切齒的挺不容易,孫問渠一開始幫著他復習的時候還真沒想過他最後能堅持下來。

 

還挺有決心。

 

方馳的手機響了,在他後座的書包裡。

 

不過方馳睡得很沉,完全沒聽見,孫問渠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叫他,想想又怕是方馳爸媽打來問情況的,於是推了他一把:“哎。”

 

方馳沒動,孫問渠松了松油門,把車停在了路邊,回手拿過他的書包往他身上一放:“兒子!電話!”

 

“嗯?”方馳這才揉了揉眼睛應了一聲。

 

“你手機在響,”孫問渠說,“是不是你爸媽?”

 

“哦,應該不是,”方馳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肖一鳴。”

 

孫問渠繼續把車往前開,方馳接起了電話:“喂?”

 

“你那個屋子的鑰匙,還放在門框上嗎?”肖一鳴的聲音傳了出來。

 

“在,”方馳坐直了,“怎麼了?”

 

“我上你那兒過一夜,行嗎?”肖一鳴聲音不高,“我……在我姨那兒也待不住了。”

 

“不是,”方馳愣了,“你爸媽不都去接送你考試了嗎?不是緩和了嗎?怎麼還這樣?”

 

“沒去接送我,”肖一鳴低聲說,“我騙你的,怕影響你心情。”

 

方馳掛了電話之後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孫問渠不知道肖一鳴跟他聊了什麼,估計不是什麼愉快的事兒,他也沒多問,只是把音樂聲音調大了一些。

 

車拐上了小路,大概還有半小時就到村子的時候,方馳轉過頭看著他:“咱倆晚上……聊聊?”

 

 

 

53

 

 

 

“晚上?”孫問渠愣了愣,“你不累嗎?”

 

“不太累,”方馳揉揉鼻子,皺著眉,“我就是想……聊聊。”

 

“行。”孫問渠沒再多說,點了點頭。

 

這個肖一鳴跟家裡的“矛盾”,看來不是一點點,也不是一般的矛盾,這矛盾直接能影響方馳的心情。

 

車一直開到後院,方馳都沒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爺爺奶奶並不知道他們這個時間回來,這會兒正在收拾準備睡覺了。

 

小子在前院估計是聽到了後面的動靜,要不就是聞到了味兒,一路叫著就衝了出來。

 

“是誰!”爺爺抄了把鋤頭跟著過來了。

 

“我我我我我,”方馳一連串地喊著,“爺爺!是我!我和水渠!”

 

“小馳?”爺爺打開了後院的燈,臉上的吃驚表情還沒消退,笑容就已經露了出來,“哎呦,你倆怎麼這個時間回來啊!”

 

“什麼?”奶奶跑了過來,“小王八蛋回來了?”

 

“他等不了了,”孫問渠鎖了車,“催著要回來,一出考場就直接開車回來了。”

 

爺爺奶奶估計也是想方馳了,一看到方馳回來,覺也不睡了,忙著要張羅給他們弄吃的。

 

“肯定沒吃飯!”奶奶說著就往廚房走。

 

“吃了,真的,”方馳摟了摟小子,笑著說,“先吃了才回的。”

 

“那一路開車回來也顛餓了,”奶奶說,“是水渠開車的吧,你不餓人家也餓啊。”

 

“我不餓。”孫問渠把貓包放到桌上,小子立馬湊了過去,前爪趴著桌沿兒往裡瞅,黃總在裡面發出哈哈的聲音。

 

“肯定餓了!”奶奶加重語氣說了一句,去了廚房。

 

爺爺對高考並沒有太多體會,也沒跟村裡人交流他們的孩子高考的心得,就知道這是一個很難考的試,這會兒才拉著方馳問了問。

 

雖然覺得方馳這個高考考成什麼樣都成,但聽方馳說自我感覺考得還不錯的時候,爺爺還是很開心地笑了。

 

“那就要去上大學了?通知去上了嗎?”爺爺問。

 

“還沒呢,要先看成績,再填志願,人家錄取了才通知呢。”方馳笑著給他解釋。

 

“那志願要怎麼填?想去哪兒就填哪兒嗎?”爺爺又問。

 

“不是,這個跟你說不清,反正我看著填就行,”方馳抓抓頭,“我也沒想好呢。”

 

“讓水渠幫你想想,”爺爺說,“他懂得多。”

 

“我也沒填過,我就高中畢業,”孫問渠笑笑,“沒他這麼厲害。”

 

“真的啊?”爺爺挺吃驚,看著方馳,“那你比水渠還能耐?”

 

“是的。”孫問渠點點頭。

 

“你快得了,”方馳被孫問渠一本正經的樣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帶著小子去了廚房,“奶奶,下點兒餃子吧!”

 

奶奶煮了餃子,孫問渠吃了兩三個,方馳看來這段時間腦力勞動消耗還是挺大,雖然有心事,但還是埋頭吃了二三十個才停下了。

 

“撐了,”他摸摸肚子,“好久沒吃這麼爽了。”

 

“讓你吃點兒好的補補,你沒吃啊?”奶奶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臉,“都瘦得就剩把骨頭了。”

 

“誇張,”方馳笑了起來,“上哪兒找這麼多肉的骨頭去,我就是覺得在家吃得特別爽。”

 

“那這次回來多吃點兒!”奶奶拍拍他。

 

吃完餃子,爺爺奶奶就去睡了,孫問渠這時才打開了貓包,把黃總掏出來的時候他嚇了一跳:“哎喲我的媽!怎麼胖成這樣了?”

 

大胖黃總抱著他手腕喵了一聲,嗲兮兮的。

 

“說是閹了以後就都會胖,比以前能吃了,”方馳對於把黃總從一個清秀少年養成了一個胖太監有些迷茫,“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胖了。”

 

“天吶,”孫問渠把黃總舉起來看了看,樂得不行,又抱著黃總往小子跟前送了送,小子嚇得耳朵一夾,猛地退後了好幾步,“這王霸之氣!”

 

“怎麼辦啊?”方馳看著黃總有些擔心,“我怕它會三高……”

 

“送我就行,我給它減肥。”孫問渠說。

 

“借你。”方馳看了他一眼。

 

“摳門兒。”孫問渠嘖嘖兩聲,抱著黃總上樓去了。

 

方馳進屋收拾了一下,先檢查了一下衣櫃裡還有沒方輝的殘存痕跡,然後把鼻子按到床上聞了聞,估計是前兩天奶奶剛給換的,床單和枕頭都香噴噴的一股太陽味兒。

 

肖一鳴說這個味兒也叫“■蟲爆屍味兒”。

 

想到肖一鳴,他又皺了皺眉頭,拿出手機給肖一鳴發了個消息。

 

-住下了沒?我這幾天都在爺爺家,你先住著。

 

-嗯,住著了,謝了。

 

方馳想再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但最後還是把手機收回了兜裡,他怎麼也沒想到肖一鳴的父母在高考這個當口都沒有鬆動,這得是氣成什麼樣了。

 

心裡悶得慌。

 

門外天台上傳來了小子的愉快的哈哧聲,方馳知道孫問渠在天台上了。

 

他開門走了出去,打開了天台的燈,把旁邊的小電扇也打開了,鄉下晚上挺涼快的,電扇主要用來吹蚊子。

 

之前放在窗台上的兩組小花盆,現在都擺在了天台沿兒上,一圈,長得鬱郁蔥蔥的,花已經沒了,但葉子都特別豐滿,看著跟一個個綠絨球似的。

 

“這東西長大了挺漂亮啊,”方馳坐到椅子上,“還能長成圓的。”

 

“這智商,”孫問渠拿了個燒水壺正在燒開水泡茶,“這是你爹用了好幾天時間精心修剪的。”

 

“啊?”方馳湊過去拿了一盆起來看了看,“你還真是什麼都會。”

 

“是個人就會。”孫問渠說。

 

方馳看著他笑了笑。

 

一陣沉默之後,孫問渠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用腳逗著小子一邊看了看他:“你那個好朋友,是叫肖一鳴吧?”

 

方馳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嗯。”

 

“他出什麼事兒了?”孫問渠又問。

 

“就是……”方馳聲音很低,猶豫了半天才輕聲說了一句,“就,他是……他跟你……一樣……”

 

孫問渠看著他沒說話。

 

“跟我……”方馳拍了拍腿,小子馬上跑過來,前爪搭到了他腿上,“跟我也一樣。”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聲音也放低了,“被他家裡知道了?”

 

方馳點點頭。

 

孫問渠沒再說話,方馳在小子腦袋上來回揉著,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知道挺長時間了,就上回你來看我那時的事兒。”

 

“嗯。”孫問渠喝了口茶。

 

“不知道怎麼知道的,他好像跟他媽吵來著,”方馳捏著小子的耳朵一下下搓著,“就被趕出來了,後來就一直住他姨那兒,那天考完語文我不是說叫他一塊兒吃飯去嘛……”

 

“他說他爸媽來接他了?”孫問渠問。

 

“其實沒來,他騙我的,”方馳抬頭看著他,“他現在住我那兒呢,沒地兒去了。”

 

“這樣啊。”孫問渠皺皺眉,靠在椅子裡輕輕晃了晃。

 

“就,”方馳把椅子往他旁邊拖了拖,聲音很低,“我挺難受的,這事兒。”

 

“我知道,”孫問渠偏過頭看著他,“想到自己了?”

 

“差不多吧,”方馳胳膊肘撐在椅子扶手上,在額角輕輕揉著,“我……一直挺怕這樣的,你知道……我家這樣,我真的……害怕。”

 

孫問渠嘆了口氣,沒說話。

 

“能跟我說說嗎,”方馳看著他,“你……你是怎麼……”

 

“我開口不難,”孫問渠笑了笑,“我跟我爸關係不好,我說的時候根本也沒考慮別的,他生氣了,揍我了,我都……沒什麼感覺。”

 

方馳咬咬了嘴角。

 

方馳這種害怕和擔心糾結著的感受,孫問渠沒有體會過,他跟雲端上的父母並不算多親密,稍大點兒之後就一直跟老爸頂著,這種擔心父母害怕傷害父母的感覺,他似乎不太有。

 

不過他能想像得出來,如果他的父母家人,是像方馳的家人這樣,特別是爺爺奶奶這樣的,他也一樣會有這種糾結。

 

只是這事兒他給不出建議,也沒辦法安慰。

 

只能沉默地看著方馳。

 

有點兒心疼。

 

“我一直不怎麼願意去想這些,”方馳隨手拿過孫問渠的杯子喝了口茶,“就覺得哪天死到臨頭了再說得了,之前就這麼著吧。”

 

孫問渠往杯子裡再倒了點兒茶。

 

“你交過女朋友對吧,”方馳停了一會兒,“就方影,算女朋友吧?”

 

“都胡鬧的,不過按那會兒的標準肯定算,交個女朋友也是時尚,方影挺漂亮的,”孫問渠笑笑,“後來就沒了。”

 

“為什麼?”方馳很快地問。

 

“不為什麼,就發現還是喜歡男人唄,”孫問渠說,“這東西也不是你想往左就往左,想往右就往右的。”

 

方馳盯著天台邊的小花盆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是啊。”

 

孫問渠站了起來,在他肩膀上抓了抓:“還沒死到臨頭呢,不願意想就先別想吧,好容易考完了,好好放鬆放鬆,別的先別管了。”

 

方馳沒說話。

 

孫問渠走到天台邊上靠著欄桿,站了一會兒又輕輕一蹦,坐到了欄桿上,仰著頭往天上看著。

 

鄉下的夜空永遠都很美,星光,月亮,清晰得就像跳起來就能溶進去。

 

“你想吃巧克力嗎?或者芝麻糊?”方馳愣著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問了一句,想想又猶豫了,“這大熱天兒的,會不會上火啊?”

 

“火就火吧,要不巧克力吧,芝麻也沒現成的了,你爺爺沒炒呢。”孫問渠說。

 

“嗯。”方馳轉身往臥室門那邊走過去。

 

走了幾步,手碰到門的時候又停下了,轉身走了回來,站到了孫問渠跟前兒。

 

孫問渠還是坐在欄桿上仰著頭,他也跟著仰起頭往天上看著:“都是我認識的星座,我全都認識。”

 

“野狗的技能也挺牛的啊。”孫問渠笑著說。

 

“我也不是……”方馳突然輕聲說,“也不能說還沒死到臨頭。”

 

孫問渠頓了頓,低頭看著他:“嗯?”

 

方馳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摟住了孫問渠的腰,側過臉貼在了孫問渠胸口上。

 

孫問渠愣了愣之後抬手在他頭髮上抓了抓。

 

方馳這個動作出乎他意料,肖一鳴的事對他來說是很大的打擊,也加深了他對有一天要面對的那些情形的恐懼。

 

孫問渠感覺以方馳的個性,應該會是壓抑著繼續沉默下去。

 

現在這突然的一抱,頓時讓他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像是更清楚地感受到了方馳的掙扎。

 

在他琢磨著應該說點兒什麼,或者試著理清方馳的狀態時,方馳突然說了一句:“你心跳不怎麼正常啊,是不是有點兒快了,缺乏運動。”

 

“……你這不廢話麼,”孫問渠說,“我要這麼摟你一下,你打個嗝沒準兒能把小心臟打出來。”

 

方馳一下樂了,摟著他笑了好半天都沒停下來,抖得他都跟著晃了。

 

“沒事兒吧你?”孫問渠拍拍他後背。

 

“沒事兒,”方馳鬆開了他,揉揉鼻子,“我就是在想……如果我就那麼……是不是太那什麼……算了,我說不清楚。”

 

方馳轉身往自己屋裡走過去。

 

“沒什麼的,”孫問渠在他身後說,“有些事沒有什麼可以不可以,死到臨頭離你還很遠,遠到你還不需要現在就去考慮,人不能總壓著自己過日子,會變態的,真到那天來的時候,你會知道怎麼做的。”

 

“你才變態。”方馳說。

 

“變態的巧克力裡多加點兒核桃碎。”孫問渠笑笑。

 

“……嗯。”方馳應了一聲。

 

方馳把自己之前沒吃完的巧克力都一塊兒帶回來了,不過沒有核桃碎,只有花生碎,他感覺孫問渠應該吃不出來區別。

 

孫問渠的話他沒太確定說的是什麼意思,但這人看他一向看得挺透,也許自己沒有說明白的話,孫問渠已經領會到了。

 

他以前沒真正喜歡過什麼人,從感覺到自己總會被男人吸引的那天開始,他就在驚懼和糾結中小心地壓抑著自己。

 

不敢多想,不敢跟任何人提及。

 

哪怕是肖一鳴,哪怕是他已經知道同類就在自己的身邊。

 

他也還是會驚恐不安。

 

越是想要像個“正常”的人,就越能發現自己的“不正常。”

 

這種感覺如影隨行地包裹著他,透不過氣,也看不清路。

 

直到遇見孫問渠。

 

這個他還沒見面就已經討厭了的男人。

 

從討厭到不太討厭再到這個人挺有意思,所有那些不經意間慢慢展現出來的一點一滴,漸漸匯聚,變成了一個時而天真,時而成熟,時而抽風,時而才氣的,立體的,對他充滿了吸引力的孫問渠。

 

方馳承認自己被孫問渠吸引了,也不僅僅是吸引,他喜歡看著他,喜歡看他拉琴,喜歡看他做陶,喜歡看他給自己講題,喜歡看他隨意的自拍……

 

喜歡他。

 

是的。

 

但他一直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喜歡得坦蛋蛋,不,坦蕩蕩,藏著掖著沒意思,對不住那份喜歡。

 

沒錯,他還沒有死到臨頭。

 

現在沒有人逼著他交女朋友,逼著他結婚,他還有很多年可以不受打擾地過,可以小心地背著家人,喜歡一個人,喜歡孫問渠。

 

孫問渠的話,也許是這個意思。

 

方馳輕輕嘆了一口氣,把花生慢慢壓碎,撒進巧克力裡,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就坦蛋蛋地這樣過下去……

 

而且,孫問渠在想什麼?

 

蛇蛋都成精了,老蛇精在想什麼,他這種道行尚淺的野狗還真是猜不出來。

 

方馳把巧克力倒進碗裡,正在拿勺的時候,小子哈哧哈哧地跑了進來。

 

“讓你來催了啊?”方馳摸摸小子的頭,去院子裡洗了個臉,折騰這一鍋巧克力他貓廚房裡出了一身汗。

 

拿著巧克力回到天台上的時候,孫問渠正在打蚊子,他回來之後就換了條大褲衩,這會兒往腿上拍得啪啪響。

 

“我給你拿點兒驅蚊水來。”方馳把巧克力放到桌上。

 

“沒用,”孫問渠一邊拍一邊說,“多牛逼的驅蚊水也阻擋不住我對蚊子的誘惑力。”

 

“你以前用的都是那些特別貴特別牛還必須是進口的吧?”方馳問。

 

孫問渠看了他一眼樂了:“是啊,我們紈褲子弟都用高級貨。”

 

“現在咬你的是中國鄉下蚊子,”方馳轉身進了自己屋,拉開抽屜邊翻邊說,“就得用驅中國鄉下蚊子的,我奶奶一入夏就給我備著了。”

 

方馳拿了一個裝著淡黃色液體的小玻璃瓶往他手裡一放:“用這個,隨便抹抹就行。”

 

“這什麼?”孫問渠看了看,“三無產品啊?”

 

“你聞聞。”方馳說。

 

孫問渠打開瓶蓋聞了聞:“還挺香,中藥味兒。”

 

“嗯,就是草藥什麼的熬的水,我奶奶做的,”方馳拿過瓶子往自己手上倒了點兒,胳膊腿兒上一搓,“就這樣,蚊子基本就逃竄了。”

 

“我試試。”孫問渠也弄了點兒抹在了自己腿上,然後開始吃巧克力。

 

“你也不嫌熱,”方馳坐到他對面,伸長腿讓電扇吹著,想想又笑了笑,“不過我爺爺奶奶也不怕熱,我太年輕了。”

 

“我是心靜,”孫問渠舀了一勺巧克力,吃了一口就停下了,看著他,“你拿花生碎糊弄我呢?”

 

“哎?”方馳樂了,“能吃出來啊?”

 

“廢話,我們紈褲子弟的嘴是那麼好糊弄的嗎?”孫問渠嘖了一聲,“不過也好吃,可以接受。”

 

“沒有核桃了,就拿了花生給你弄的。”方馳說。

 

“一顆顆壓碎的麼?”孫問渠吃了一口又問。

 

“嗯,不然你以為有現成的嗎,以前核桃碎用完了我也是拿核桃給你一顆顆壓的啊。”方馳說。

 

孫問渠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慢吞吞地把一碗巧克力吃完了之後,他往椅子上一靠,輕輕晃了晃:“明天吧。”

 

“嗯?”方馳看著他。

 

“明天我給你做點兒吃的。”孫問渠說。

 

“你?你給我做吃的?”方馳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你不是家政給做麼,沒家政就叫外賣。”

 

“哪兒來那麼多廢話,我說給你做點兒吃的你就說真的啊太好啦好期待啊就行了,”孫問渠斜了他一眼,“不過我還真挺久沒玩這些了。”

 

“真的啊太好啦好期待啊,”方馳語調平緩地說了一遍,然後又問了一句,“做什麼吃的啊?”

 

“我就會做這一樣吃的,但是特別好吃。”孫問渠說。

 

“我知道了。”方馳點點頭。

 

“知道了?”孫問渠笑著問,“是什麼?”

 

“一般吧,一個人說,我就會做一個菜,從小做到大,特別好吃,”方馳說,“這個菜基本就是西紅柿炒雞蛋。”

 

 

 

54

 

 

 

孫問渠早上起得不算早,比平時要晚了一個多小時,方馳考試這兩天他有點兒失眠,不知道是因為擔心方馳還是下意識地補上了自己當年的那份空缺。

 

起床的時候爺爺奶奶都已經打完八段錦開始忙活了,奶奶在前院掃地,爺爺在後院外面的小菜地裡轉悠著。

 

孫問渠去了天台,從窗戶哪兒往裡瞅了瞅,方馳四仰八叉地歪著頭還在睡著,這段時間他估計嚴重睡眠不足,沒個幾天緩不過來。

 

小子跟在他身後哈哧著,孫問渠衝他“噓”了一聲:“別叫。”

 

後院外面是一片空地,開春爺爺就在那裡種了不少菜,平時自己吃就隨時可以去摘。

 

孫問渠帶著小子去了小菜地,他要摘點兒菜。

 

“你怎麼來了,”爺爺正在摘豆角,一見他就指指他的鞋,“一會兒踩一腳泥。”

 

“沒事兒,”孫問渠往爺爺身後的架子走過去,“我摘點兒菜,中午我炒個菜你們嘗嘗。”

 

“喲,”爺爺笑了起來,“你還會炒菜啊?”

 

“就會一個,”孫問渠說,“不過好多年沒炒了。”

 

“要摘什麼菜?”爺爺問他。

 

“西紅柿,”孫問渠指了指前面的西紅柿架子,“我前幾天看有熟的了。”

 

“摘吧,”爺爺一聽就很大聲地笑了,“西紅柿炒雞蛋是不是啊?”

 

“……是。”孫問渠點點頭。

 

“好啊,”爺爺邊笑邊說,“這是跟你媽學會的唯一一個菜吧?”

 

孫問渠笑笑:“嗯。”

 

沒錯,就像方馳說的,他要做的就是西紅柿炒雞蛋。

 

不過這菜不是跟老媽學的,老媽打小就書香門第不食人間煙火,廚房都沒進過幾次,做菜是不可能的。

 

這菜是他跟馬亮學的。

 

馬亮跟老爸學做陶的那些年裡,他倆最開心的事就是老爸出門兒的時候在工作室的小廚房裡做東西吃。

 

他不會做,馬亮唯一會做的就是西紅柿炒雞蛋,回回做,一般用來拌面或者蓋飯,孫問渠一直覺得比家裡保姆做的菜好吃。

 

也許是因為每次吃的時候,老爸都不在。

 

一共四個人,孫問渠估計著摘了五個西紅柿,想想又多摘下來一個,自己種的西紅柿不打農藥也不用化肥,所以個頭不大,不過很新鮮也挺甜的。

 

他拿了西紅柿去洗了,自己先啃了一個,不錯。

 

雞蛋也有,還都是土雞蛋。

 

然後……

 

孫問渠把西紅柿和雞蛋一字排開在案台上放了兩排,然後該幹嘛了?

 

哦,切。

 

孫問渠伸手去刀架上拿刀,但又停下了。

 

這個刀架應該是爺爺手工打造的,簡單實用,通風透氣,但上面的刀……都很巨大,三把菜刀,一把比一把大。

 

他猶豫了一下把每一把都拿起來掂了掂,全都很沉,也分不清都是幹嘛用的。

 

挨個看了半天之後,他轉過身,準備去問問爺爺。

 

一轉身就看到方馳在門邊靠著,正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看著他,胳膊上還挎著黃總。

 

“你什麼時候起的?”孫問渠愣了愣,又看了看方馳胳膊上像是被人鎖喉了一樣懸掛著的黃總,“要被你勒死了。”

 

“不會,我摟的是咯吱窩,”方馳把黃總舉起來示範了一下,“太肥了已經不好抱了。”

 

“你家這個刀,”孫問渠問他,“哪把是切菜的?”

 

“我不知道,”方馳往案台上看了一眼就樂了,“還真是西紅柿炒蛋啊?”

 

“嗯。”孫問渠笑了笑。

 

“奶奶!”方馳扭頭衝院子裡喊了一嗓子,“哪把刀是切菜的啊——”

 

方馳睡了個飽覺心情似乎不錯,這一嗓子喊出來孫問渠都想捂耳朵,他胳膊上掛著的黃總一陣瘋狂掙扎。

 

奶奶進了廚房,給孫問渠介紹了哪把刀切菜,哪個鍋炒菜,然後又不放心地說:“你會嗎?土灶你別用了,一會兒你直接用那個電磁爐炒吧,我怕你把廚房燒了……”

 

“會,”孫問渠說,“奶奶你放心吧。”

 

“我看是放心不了,就一個菜,離吃飯還有一小時就開始折騰了,這是會做菜的人乾的事兒?”奶奶念叨著出了廚房,“用一小時做一個菜就是什麼也不會的人……”

 

“要我幫忙嗎?”方馳一直在樂。

 

“你,帶著這個胖太監,還有那個蹲門外流口水的,你帶著他們走開就行,”孫問渠拿了刀準備切西紅柿,“別跟這兒看。”

 

“哦。”方馳點點頭,撈著黃總,衝小子吹了聲口哨就去後院玩了。

 

孫問渠拿起這把沉重的青龍偃月刀,拿過一個西紅柿放好,一刀砍了下去,還成,手感不錯。

 

以前切西紅柿他和馬亮用的都是水果刀,現在拿著大菜刀感覺切起來還挺輕鬆的。

 

方馳在後院菜地裡跟爺爺聊天,半小時工夫接了七八個電話,全是同學打來的,在出分之前打算先瘋狂玩幾天。

 

方馳沒有這種判決下來之前最後瘋狂的衝動,他現在挺輕鬆的,本來就沒什麼壓力,這大半年拼了一把,雖然有期待,但分高點兒低點兒對於他來說都會是驚喜。

 

這種輕鬆裡還有一部分,來自昨天跟孫問渠的談話。

 

按說就隨便聊了幾句,也沒聊出朵花兒來,可他就像是把一直堵在胸口的棉花扒拉開了似的。

 

他終於跟一個人說了,不是心照不宣的意會,而是明確地說了出來,討論了,哪怕是並沒有解決的辦法,此時此刻,他還是感覺到了輕鬆。

 

孫問渠提前快一個小時開始做他的菜,但在奶奶進廚房把中午吃的所有菜都做好了,他才跟奶奶一塊兒出來了。

 

“吃飯了,”奶奶喊著,“來看看水渠做的菜。”

 

方馳立馬進了屋,快步走到桌邊,一眼就看到了裝在之前孫問渠做的那個花瓣盤子裡紅黃相間的西紅柿炒蛋。

 

賣相不錯,顏色還挺鮮艷,聞著也挺香的。

 

方馳看了看孫問渠:“好像很好吃?”

 

“我也覺得,”孫問渠笑著點點頭,“剛我炒的時候就想吃來著,忍住了。”

 

“快謝謝我吧,拿個糖罐子唰唰往裡倒,不倒白不倒似的,”奶奶在一邊說,“我要沒攔著,就是一盤糖炒西紅柿,能齁嗓子。”

 

“謝謝奶奶。”孫問渠馬上說。

 

方馳坐下的第一口菜夾的就是孫問渠的大作,這是他第一次吃到孫問渠這種看上去一輩子都不會做菜的人做的菜。

 

味道還不錯,除了西紅柿切工不忍細看,大大小小沒有規律之外,別的都很好,方馳拿勺舀了兩勺拌到了飯裡,幾口就把一碗飯給扒拉光了。

 

“水渠這個菜還挺不錯的啊,我愛吃。”爺爺邊吃邊說。

 

“他剛說他以前總做呢,練出來了。”奶奶笑著說。

 

“術業有專攻,十年磨一劍,”孫問渠說,又湊到方馳耳邊輕聲問了一句,“好吃嗎?”

 

方馳點頭,小聲說:“嗯。”

 

吃完飯方馳感覺有點兒熱,以前這樣的天氣他一般都會在山裡河邊的待著,吹風游泳各種撒歡。

 

他站在樓梯下猶豫著要不要叫上孫問渠一塊兒,孫問渠一吃完飯就上樓了,估計是活兒挺急的,這會兒叫他去玩是不是不太合適?

 

樓梯這個位置是客廳冬天最暖和的地方,因為在角落,夏天這兒就最熱,他站了一會兒感覺汗都要下來了,於是跑上了樓。

 

孫問渠房間的門沒關,他往裡瞅了一眼,孫問渠正坐在桌子前看著那一堆的設計圖。

 

“你……”方馳輕輕咳了一聲,“要幹活兒了?”

 

“嗯?”孫問渠回過頭,“沒呢,怎麼?”

 

“你熱嗎?”方馳扯著衣領抖了抖,“你要熱的話……我進山轉轉,你去嗎?”

 

“爬山啊?”孫問渠愣了愣。

 

“不爬,就,山裡涼快啊,還有水。”方馳抓抓頭。

 

“好,”孫問渠站了起來,“昨天那個驅蚊水,奶奶牌的那個,還有麼?”

 

“有,我給你拿一瓶,”方馳笑了,轉身往自己屋走過去,“管用吧?”

 

“嗯,一晚上只被咬了兩口。”孫問渠看著他的背影。

 

今天有點兒熱,方馳吃完飯就換了件黑色的背心,下身一條灰色運動褲,看上去……腿還真是挺長的。

 

而且肌肉……太漂亮了。

 

方馳本來想帶上黃總,但黃總胖了以後孫問渠覺得抱它時間長了手酸,現在天熱,又沒有衣服能兜著它,於是隻帶了小子。

 

黃總到是不介意,它本來也不太想出門的樣子,像塊大肉餅子趴在孫問渠的設計圖上眯著眼睛舒服地呼嚕著。

 

倆人帶著小子一路往村後走,碰上同村的人一路打著招呼。

 

孫問渠在這裡待了半年了,村裡的人很多都認識他,不少人院子門口還貼著他寫的春聯。

 

“你快成我們村的人了。”方馳說。

 

“多好,”孫問渠笑著說,“這幾個月住得挺舒服的,修身養性,我還真有點兒舍不得走。”

 

“那就別走唄,”方馳順嘴就說了一句,說完又覺得不太合適,“走了也可以再來嘛。”

 

“你,”孫問渠捏了捏他脖子後邊兒,“志願想好怎麼報了沒?學校發的資料都沒看吧?”

 

“我不知道呢,一直沒想明白,”方馳低著頭,“我以前倒是想過,學體育什麼的。”

 

“可以啊,你要是去體育大學,週末趕趕都能回家看你爺爺。”孫問渠笑著說,體育大學雖然在鄰市,但離得近,週末不一定行,不過有三天假就能輕鬆跑個來回了。

 

“我沒想過啊,那是一本,”方馳抓抓頭,“我是想著考個二本的什麼體院之類的……”

 

“你不是都要考出狀元來了麼,怎麼一本就這麼沒底氣了啊,”孫問渠胳膊往他肩上一搭,“那想過什麼專業嗎?”

 

“沒有,”方馳一提這些事兒就有點兒茫然,“要不……你有空幫我看看?”

 

“我想吃魚,大的那種魚,”孫問渠說,“你爺爺奶奶這段時間忙著弄菜地,也沒去趕個集什麼的,沒魚吃。”

 

“嗯?”方馳被他突然轉換的話題給弄愣了,“魚?”

 

“是啊,我想吃魚,大魚。”孫問渠看著他。

 

方馳跟他對瞪了能有十來秒才反應過來:“你是讓我帶你去趕集還是幫你去江爺爺家拿一條魚啊?”

 

“趕集來不及了吧。”孫問渠笑笑。

 

“這圈兒繞得我都能翻倆山頭了,”方馳嘆了口氣,“你就不幫我看,你想吃魚我也會幫你去弄的啊。”

 

“這樣好玩,”孫問渠說,“草魚就行,刺兒挺少的。”

 

“嗯,”方馳點點頭,“紅燒,糖醋,清蒸,我爺爺都拿手。”

 

“紅燒,紅燒的,”孫問渠摸摸肚子,“啊。”

 

一進山邊的小林子,曬得人睜不開眼的陽光一下被遮成了光斑,氣溫低了下去,挺涼爽的。

 

“那天我跟你爺爺從這兒上山來著,”孫問渠指指前面進山的路,“不過沒到頂。”

 

“今兒我們也不爬山,太熱了,”方馳活動了一下胳膊,“我帶你去玩水吧,我小時候總去的。”

 

“那條小溪?”孫問渠看著他。

 

“小溪怎麼玩,活動不開,”方馳帶著他從另一條岔路走,“這條路不上山,能繞到後山,那兒水深。”

 

山挺高,但面積不大,繞到後山的路雖然不太好走,但沒多大一會兒就繞了過去,後山挺大一片都是竹子。

 

一陣山風吹過來,方馳停了下來:“你聽。”

 

風吹過竹林時,身邊的竹子輕輕搖晃著,竹葉摩擦著發出沙沙的細響,還有不時響起的竹子擺動時的■■聲。

 

寧靜而涼爽的聲音。

 

“好聽吧?”方馳問。

 

“嗯,”孫問渠笑笑,“看不出來你還能注意這些。”

 

“我在這兒長大,這些聲音就是我的……”方馳想了想,“鄉愁,對吧?”

 

“是,”孫問渠走進竹林裡,踩著滿地的竹葉走了一會兒,聽到了水聲,“前面就是水了?”

 

“有一個超級小超級細的瀑布,”方馳嘿嘿笑了兩聲,“我管它叫瀑布。”

 

這個方馳所謂的瀑布,其實就是一條從山上流下來的小溪,到這兒的時候有被一塊大石頭攔斷,落入了兩米之下的一個小水潭裡。

 

方馳稱為瀑布的,其實就是細細的一束溪水。

 

這個水潭不大,也就四分之一個藍球場的大小,不過看起來挺深的,水面上漂著些竹葉,看著倒是挺詩情畫意。

 

孫問渠站在水潭邊,隱約記得自己可能是畫過類似的畫,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畫的了,竹林,溪水,炎夏午後。

 

“你會游泳吧?”方馳的聲音從斜上方傳了過來。

 

孫問渠順聲音看過去,發現方馳已經爬到了那塊大石頭上,站在了“瀑布”的頂上。

 

“會……不會……大概……”孫問渠看著他,“會吧?”

 

“這到底是會還是不會啊?”方馳聽樂了。

 

“在游泳池裡就會,”孫問渠說,“我沒在游泳池以外的水裡游過……你不是要下水吧?”

 

“要不你覺得要怎麼玩水啊?”方馳一揚手把背心脫了,“我要從這兒跳下去。”

 

“磕腦袋了怎麼辦?”孫問渠愣了,都沒顧得上看方馳漂亮的腹肌,低頭先看了看水潭,“這水有多深啊?”

 

“兩三米吧,”方馳笑著說,“我沒磕過腦袋……你要上來感受一下嗎?”

 

孫問渠不恐水,也不恐高,但是對於就這麼在山裡隨便找個水潭就從兩米高的石頭上往下蹦,他還是有點兒擔心。

 

爬上石頭站在嘩嘩的溪水裡往下面看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就有點兒眼暈。

 

“沒多高,是吧?”方馳站在他身後。

 

“理論上是沒多高,也就比我站著高一頭,”孫問渠低頭看了看,“但是站水裡感覺又不一樣了,還要跳進水裡感覺就更不一樣了,關鍵它還不是游泳池……你說我要是腳一滑下去了會怎麼樣?”

 

“下去就下去了唄,一蹬水不就上來了嗎,”方馳笑著說了一句,伸手扶在了孫問渠腰上,“你是不是有點兒害怕。”

 

“嗯,”孫問渠轉過頭看了看他,“你要知道,我從小到大就沒野過。”

 

“知道,”方馳笑笑,“你嬌氣得很。”

 

“你會不會把我推下去。”孫問渠嘖了一聲。

 

“你覺得我是幹這種事兒的人麼?”方馳也嘖了一聲。

 

孫問渠再次轉頭很認真地瞅了瞅他:“你吧,年紀不大,不過還真挺靠譜的,就是……我想想怎麼說。”

 

“你就算現在滑下去了,我也能拉著你把你拽上來。”方馳說。

 

“嗯,就是這意思,”孫問渠笑了起來,“不過我剛真以為你說玩水,就是玩玩水。”

 

“是說咱倆排排坐在水邊兒,把腳泡水裡,拿腳丫子撩水玩麼?”方馳斜眼兒瞅著他,“你們紈褲子弟玩個水都玩得這麼少女啊?”

 

“是去跟你亮子叔叔拜師了嗎?”孫問渠一下樂了。

 

方馳也跟著他嘿嘿樂了起來,大概是因為突然之間高考就過了,突然之間他跟孫問渠就說了些什麼,突然之間就有點兒輕鬆。

 

突然之間就挺想笑的,還笑得有點兒停不下來。

 

為了防止樂大發了把孫問渠推到水潭裡,他摟著孫問渠的腰把他往自己這邊拉了拉。

 

他倆的距離本來也沒多遠,孫問渠的背直接貼在了他身上。

 

方馳的笑聲還沒有停,但慢慢地變得有些斷斷續續,接著就變成了乾笑,乾笑了幾聲之後沒了聲音。

 

“怎麼不笑了?”孫問渠偏過頭說。

 

“……笑不出來了。”方馳清了清嗓子。

 

這回輪到孫問渠開始笑,笑得還挺愉快的,也半天都停不下來。

 

“別笑了。”方馳說。

 

“我可能吃炫邁了。”孫問渠邊樂邊說。

 

方馳輕輕嘆了口氣,停了一下之後摟住孫問渠,在他脖子上親了一下。

 

孫問渠的笑聲頓了頓。

 

方馳看著他的脖子和肩,還有鎖骨。

 

孫問渠脖子上還掛著那跟骨頭,用黑色的小皮繩拴著的,襯在他挺白的皮膚上跟鎖骨一配合,顯得很性感。

 

方馳的手慢慢抬起來,指尖在他鎖骨窩裡勾了一下。

 

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在方馳還摟著他腰的胳膊上抓了抓。

 

“我先……跳。”方馳突然說。

 

“嗯?”孫問渠愣了愣,這感覺就跟那天方馳撩完就睡著了時有點兒像。

 

“我跳給你看,示……示範。”方馳說。

 

“啊?”孫問渠覺得自己能碰上這麼一位神奇的人也真值得紀念了。

 

沒等他再說話,方馳已經鬆開了胳膊,跨到了他前面。

 

接著就把穿著的大褲衩給扒了,穿著內褲一點兒沒猶豫地往下一跳。

 

方馳這一跳得有點兒突然,也沒個準備動作什麼的,孫問渠還愣著沒出聲,他已經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扎進了下面的水潭裡。

 

孫問渠覺得這種山野之間跳個水,差不多應該就是直著頭上腳下地下去,或者抱著腿用屁股砸開水面。

 

沒想到方馳居然跳出個挺標準的跳水姿勢,濺起的水花都不算多。

 

“可以啊你!”孫問渠探出腦袋衝水潭喊了一聲。

 

方馳還沒冒頭,比他先出現在水面的是他的……內褲。

 

孫問渠的表揚頓時變成了笑聲,看到方馳的手伸出水面一把抓過內褲時,他笑得蹲在了溪水裡。

 

“下來,”方馳的腦袋冒出了水面,甩了甩水,身體還在水裡,估計是在穿褲子,“你跳下來,我保證不笑你。”

 

 

 

55

 

 

 

方馳仰起臉的時候,一小塊陽光正好落在他掛滿水珠的臉上。

 

水珠閃著光,他眯縫著眼,偏了偏頭。

 

孫問渠看著他沒說話,嘴角還掛著笑容。

 

“你就蹲著跳下來就行,”方馳大概是把內褲穿好了,胳膊抬起來衝他揮了揮,“你一下水我就拉你起來!”

 

孫問渠往水潭看了看,笑著說:“行。”

 

“來。”方馳張開胳膊踩著水。

 

孫問渠定了定神,也沒磨嘰,脫了身上的衣服和運動褲就跳了下去。

 

他沒這麼跳過水,最多是從泳池邊兒上跳進水裡,那感覺跟從兩米高的地方像一顆炮彈一樣用屁股開路砸進一個不知道深淺的野外的水潭裡跟本不能比。

 

還挺好玩的,在空中短暫飛過的瞬間,身上的皮膚能同時感覺到陽光和風,然後突然就被水包裹住了。

 

眼前全是透著金色光芒的被攪亂了的水花,耳邊是咕嚕咕嚕的水聲。

 

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挺奇妙的感受。

 

方馳在孫問渠入水的同時潛到水裡,胳膊一劃水就游了過去。

 

孫問渠跳下來的姿勢挺可愛的,團起來像個小孩兒。

 

不過雖然之前他表示這麼跳水挺嚇人,但方馳看得出來他是會游泳的,一下水就馬上伸展開了,增加了阻力,沒有繼續沉下去。

 

方馳游到他身邊,水波的光芒在孫問渠身上跳動著,有點兒瘦,大腿根兒……沒有文身。

 

孫問渠還真是瘦了……

 

他抓著孫問渠的手腕,把孫問渠拉出了水面。

 

“衝力還挺大,”孫問渠抹抹臉上的水,往水潭邊游過去,“我知道你褲子為什麼掉了。”

 

“我以前都不穿褲子跳,”方馳跟在他後面,“我都光屁股跳,反正沒人。”

 

“你還真是野生的,”孫問渠笑著說,水潭沒多大,兩三下就游到邊兒上了,是一個有些陡的斜坡,踩上去才發現居然不是石底的,而是軟軟的細沙和泥,他摸了摸潭邊厚實的草,“泥底兒的啊,難道草長得這麼……”

 

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陣水響,方馳直接撲到了他身上。

 

孫問渠腿還在水裡,腳底踩的都是軟沙,被他這一壓,直接趴到了水潭邊上。

 

“你……”孫問渠有點兒想笑,這一壓,他臉都蹭到了草地上,沾上了濕軟的泥和草屑。

 

方馳扳著他的肩把他翻了個個兒,跨過他身體跪著,一隻手撐在他頭邊盯著他。

 

“嗯?”孫問渠看著他,手擦了擦臉上的泥。

 

方馳拉開他的手,用手指在他臉上擦了擦:“蹭上泥了。”

 

“是啊。”孫問渠笑笑。

 

“我……”方馳皺皺眉,指尖還在他臉上一下下擦著,“就是……我想說……就……你怎麼不說了?”

 

“我說什麼?”孫問渠愣了愣,“現在不是你在說嗎?”

 

“平時我不是我說什麼你都能猜到麼。”方馳說。

 

“我覺得從昨天開始,我就可以不猜了。”孫問渠笑著說。

 

“哦,”方馳看著他,還抓著他手腕的手輕輕地有點兒抖,咬了咬嘴角之後跟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說了一句,“是這樣的,我……好像挺……喜歡你的。”

 

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嘴角漾出了一抹笑容,沒有說話。

 

“不是好像,”方馳偏開頭盯著旁邊的草看了一會兒,又轉回頭盯著他的眼睛,“我就是喜歡你,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誰,像對你這樣的喜歡。”

 

“嗯。”孫問渠左邊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抬手在他下巴上點了點。

 

“但是,就是我現在,”方馳皺著眉說得有點兒費勁,“就是我別的什麼都不不能說……不敢說,我只敢說我喜歡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你還沒明白麼,”孫問渠嘖了一聲,“你現在只敢這一件事兒就可以了。”

 

“……哦,”方馳看著他,“那你……喜歡我麼?”

 

“你覺得呢?”孫問渠轉了轉被方馳按在頭頂的手腕,不過方馳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麼著,抓著沒松勁,他只得繼續舉著一隻手,“換個人,敢隨便跟我這兒上手上嘴的早被我抽了,就算我讓誰上手上嘴了,撩一半跑了的只要有一回,這輩子我都不會再看他第二眼。”

 

“我什麼時候撩一半跑了啊?”方馳愣了。

 

“這是重點嗎?”孫問渠嘆了口氣。

 

“啊?”方馳看著他。

 

“我挺喜歡你的,喜歡,”孫問渠說,“要不就你這德性我再憋三年也懶得搭理你。”

 

方馳沒說話,孫問渠後面一句說的是什麼,他根本就沒聽見,就聽到了喜歡。

 

呼吸先是停下了,然後被心跳帶得有點兒跟不上趟。

 

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要是胸口貼著地,能把水潭裡的水震出浪來。

 

喜歡。

 

喜歡。

 

喜歡。

 

嘩啦啦。

 

浪來了……

 

“哎,”孫問渠在他下巴上彈了一下,“你是不是挺想跟我幹點兒什麼的?”

 

“嗯?”方馳腦子裡還轉著,喜歡,嘩啦啦,喜歡,嘩啦啦。

 

“鬆手,”孫問渠再次轉了轉自己被抓著的手腕,“再抓著缺血了。”

 

“啊?”方馳還是沒回過神,不過抓著他的手鬆開了。

 

“要不我教教你吧,”孫問渠彎起了一條腿,手按在了方馳肩上,“教你什麼叫一氣兒呵成。”

 

這話說完他也沒等方馳有反應,直接一使勁把方馳往旁邊一推,方馳跟他一樣是踩在軟泥上不好著力,這一推挺輕鬆地就被他給掀到了一邊兒。

 

接著孫問渠翻過身壓了上去。

 

方馳有點兒暈,他翻過身時一束陽光正好斜射在他眼睛上,眼前一片金光閃著,金光裡他看到孫問渠跨到了他身上。

 

避開陽光恢復視力之後,孫問渠的吻落在了他脣上。

 

他在一陣眩暈和興奮之中幾乎沒有遲疑和停頓迅速地迎了上去,跟孫問渠濕軟的舌尖糾纏在一起。

 

跟他吻孫問渠不同,孫問渠的吻充滿挑逗,脣齒間勾劃翻攪,他想要捕捉時又在另一處挑動起他的敏感神經。

 

他的呼吸在不斷地追逐纏繞之間變得漸漸粗重。

 

而當孫問渠的手按到他腰側時,他整個人都繃了一下,孫問渠剛從水裡出來,掌心裡帶著濕潤和些許涼意,從他腰上慢慢撫向大腿時帶起的戰慄如同過電一般瞬間漫至全身。

 

呼吸,心跳,是不是急促是不是加速都已經不重要了,這一瞬間他覺得有孫問渠的撫摸就能活命。

 

孫問渠的脣慢慢向下,下巴,脖子,鎖骨,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跟孫問渠的脣一同掃過他皮膚的暖暖的呼吸。

 

細小的觸碰最後停在了他小腹之上,孫問渠直起了身,一隻手按在他肩上,另一隻手勾著他內褲的褲腰輕輕一拉。

 

水潭邊的這塊地方是斜面,這個角度方馳能清楚地看到孫問渠在他身上的每一個動作。

 

修長的手指勾起他的褲腰時,方馳終於注意到了自己快要散架了的呼吸。

 

他盯著孫問渠的手,這是他盯著看過無數次,每次都能帶給他全新視覺感受的手,修長,瘦而有力。

 

現在這手就在他小腹上方,拉起褲腰後又輕輕放下,指尖落在他小腹上,往下,再往下……方馳有些費力地喘息著。

 

這種刺激,興奮,緊張交匯在一起的說不清是期待還是別的什麼感覺,讓他眼前有些模糊。

 

當孫問渠的手隔著褲子覆下去時,他猛地仰了一下頭,很低地哼了一聲。

 

孫問渠慢慢壓了過來,手輕輕搓揉著,在他耳邊低聲說:“這叫一氣呵成,如果我現在睡著了……你什麼感覺?”

 

方馳喘著粗氣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停頓了幾秒鐘之後,他一把抓住孫問渠的手,塞進了自己褲子裡。

 

然後摟著他狠狠地吻了過去,翻身,壓緊,接著在孫問渠耳邊,脖側,肩窩裡用力地親吻著,噬咬著,像是餓了一個月終於找到了大餐的獅子。

 

孫問渠的呼吸很急,就在他耳際,在他褲子裡的手變得很暖,包裹挑逗著他最敏感的神經。

 

方馳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手抓著孫問渠的褲子往一下扯,摸了過去……

 

……

 

有風吹過,水潭裡的水泛起很小的波瀾,水包裹著兩人泡在水裡的腿晃動著。

 

四周一直有竹葉沙沙的聲音,安靜地響著,像是他們由急促慢慢變得平穩的呼吸的伴奏。

 

方馳瞪著上方搖曳的竹葉,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感覺,興奮過後,刺激過後,緊張過後……

 

他側過身摟住孫問渠,在他嘴角輕輕吻了一下。

 

“哎……”孫問渠閉著眼睛。

 

“你要不要洗洗,”方馳小聲說,“你往下出溜一點兒就可以泡進水……”

 

這話沒說完,他往竹林裡掃了一眼突然看到了一雙眼睛,頓時嚇得一下就坐直了:“我操!”

 

“嗯?”孫問渠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哎靠!”方馳又猛地一下松弛了下來,“嚇死我了,我以為有人看著呢。”

 

孫問渠撐著胳膊起來扭頭往那邊也看了一眼,頓時躺草地上就一通樂:“媽呀嚇死我了,小子全看見了!”

 

“過來!”方馳衝著還坐在竹林邊抬著後爪撓癢癢的小子喊了一聲,小子一溜小跑過來了,他想想又小聲說,“你說它會說出去嗎?”

 

“會啊,”孫問渠還在笑,邊笑邊說,“它一回去就得找黃總,說哎你知道麼他倆在水潭邊兒上擼蘑菇來著……”

 

方馳讓他說樂了,在小子腦袋上扒拉了兩下:“你得保密,你要是告訴黃總了,我就把你扔水裡。”

 

“它怕水啊?”孫問渠拉了拉褲子坐了起來,“狗不都會狗刨麼。”

 

“嗯,會游泳也怕,土狗都怕水,一般不喝水都不靠近水邊。”方馳笑笑,往後一蹦,躺著砸進了水裡。

 

“看來你不是土狗。”孫問渠也下了水。

 

在水裡又泡了一會兒,他倆上了岸,天氣熱,幾分鐘身上就乾透了,穿上衣服時有種很舒適的懶洋洋的感覺。

 

方馳看著正低頭整理衣服的孫問渠,突然看到他脖子靠近肩那塊兒有一小片紅色的痕跡。

 

“被蟲咬了?”方馳湊過去看了看,還伸手摸了一下,“癢嗎?”

 

孫問渠轉頭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你還真是……純情啊。”

 

“嗯?”方馳愣了愣。

 

“不是被蟲咬的,”孫問渠甩了甩頭髮上的水,“是被野狗咬的,咬完了這野狗就失憶了。”

 

“我……”方馳頓時有點兒不好意思,想想又嘿嘿笑了幾聲,很用力地摟緊孫問渠,在那塊小紅斑上親了親,又小聲問,“這要讓人看到了怎麼辦?”

 

“被蟲子咬了唄,”孫問渠回手拍拍他的臉,“大夏天的。”

 

“真不疼嗎?”方馳想想又輕輕摸了一下,“我嘴挺大啊……”

 

“不疼。”孫問渠笑了起來。

 

倆人帶著小子回到村子,這個時間村裡很靜,沒幾個人,都出去幹活兒了。

 

“直接去拿魚吧?”方馳說,“省得一會兒再跑出來了。”

 

“嗯,記著要大魚。”孫問渠說。

 

“知道了,”方馳笑著說,“要最大的。”

 

“你爺爺要知道了這魚哪兒來的,會不會不給做?”孫問渠一皺眉,學著爺爺的語氣說,“情敵的魚!不吃!不給做!扔了!”

 

“不會的,”方馳樂了,“他最多就是一邊做一邊嫌棄魚不好。”

 

江老頭兒家的魚養得挺好的,魚塘是活水,山上引的水,這頭進那頭出,魚不像一般魚塘的魚那麼腥,方馳其實也挺喜歡吃他家的魚。

 

江老頭兒正在魚塘邊忙活著,一看方馳過來就笑了:“小馳幹嘛來了啊?”

 

“買魚唄,”方馳笑著走過去,“江爺爺給弄條大魚吧。”

 

“買什麼買,”江老頭兒說,“我給你拿條大的,今天有人來要魚,我正好弄了不少上來。”

 

“謝謝江爺爺,”方馳說,“來條大草魚。”

 

魚塘邊有間屋子,平時江老頭兒守魚塘忙起來了吃住都在這兒。

 

給他挑了條大草魚之後,江老頭兒拎著魚到廚房裡很麻利地給處理乾淨了才裝在兜裡遞給了他:“你爺爺要揍你。”

 

“不會,”方馳拎著兜,“他說就你的魚養得好。”

 

“放屁,”江老頭兒呸了一聲,“你爺爺個老神經病才不會這麼說。”

 

“真是這麼說的,”方馳笑了起來,“吵歸吵,事實還是要承認的嘛。”

 

“你拿回去就跟他說,”江老頭兒指著兜,“江爺爺那兒拿的,愛吃不吃。”

 

“好。”方馳點點頭。

 

因為晚上要給他接風,所以方馳拿了魚回到家的時候爺爺奶奶已經在廚房忙活著了。

 

一看到方馳拿回來的魚,爺爺就哼了一聲。

 

“水渠想吃魚,還得是大魚,”方馳搶在他發表不滿前說,“我就去給他拿了一條。”

 

爺爺接過魚,又哼了一聲,沒說別的,轉身繼續忙著了。

 

“紅燒的啊,”方馳又補了一句,“他說想吃紅燒的。”

 

爺爺繼續用哼來回答了他。

 

“知道了。”奶奶拍了他一巴掌。

 

方馳跑上樓,孫問渠已經回屋了,門沒關,方馳一推就開了,孫問渠正抬著手脫衣服。

 

看到他進來,孫問渠把衣服扔到一邊問了一句:“爺爺沒……”

 

話沒說完方馳就已經過來一把摟住了他,直接推倒在了床上。

 

“哎,”孫問渠有些無奈,“小子看到你都緊張,這會兒門都不用關了?”

 

方馳跳起來過去把門關上了,又往他身上一撲,摟緊他在他臉上脖子上胡亂親著蹭著,喘息著把手伸進了他褲子裡。

 

“開閘了啊這是……”孫問渠側身躲開他的手。

 

“我又不要幹什麼,”方馳在他耳朵尖上舔了一下,“隨便摸摸。”

 

“過癮啊?”孫問渠笑了起來。

 

“不知道,”方馳摟著他,手在他腰上腿上來回摸著,“就是想貼著你。”

 

“那你……”孫問渠剛開口就聽到奶奶在樓下叫了方馳一聲。

 

“哎——”方馳趕緊扯著嗓子應著,“我在樓上——”

 

“天爺,”孫問渠捂住耳朵,“聾了。”

 

“可能叫我幫忙,”方馳又親了他兩下才跳下了床,“我去看看。”

 

廚房裡的線有點兒老化了,電磁爐和烤箱同時一開,就跳了閘。

 

“電磁爐先別在廚房用了,用後院兒那個插頭吧,”方馳架了個梯子邊弄邊說,“明天我把廚房線換換得了,上次就說換了也沒換。”

 

“難得用一次烤箱,”爺爺說,“今兒你奶奶說給你烤點兒叉燒,這就燒了。”

 

“還有叉燒啊?”方馳從梯子上跳了下來,“弄這麼豐盛。”

 

“慶祝你上大學了嘛。”爺爺笑著說。

 

“還沒上呢,”方馳有點兒無奈,爺爺老也分不清高考和上大學是兩個事兒,“分兒都沒下來,去哪兒上啊。”

 

“反正都要上的,”奶奶在一邊說,“我跟你說啊,你打小就愣,上了大學得擦亮眼睛,別見個小姑娘就追,你爺爺不說什麼共同語言嘛,你都上了大學了,就別急了,慢慢找一個共同語言。”

 

“……哦。”方馳把梯子放好。

 

準備走開的時候奶奶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就知道哦哦哦,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哦。”方馳跑出了廚房。

 

“小王八蛋怎麼這麼煩人!”奶奶在後面笑著罵了一句。

 

回到樓上時,孫問渠已經換了身衣服,正靠在椅子上看東西。

 

方馳走過去瞅了瞅,孫問渠看的是他拿回來的各個學校的資料。

 

“你不幹你的活兒啊?”他在孫問渠肩上輕輕捏了幾下。

 

“晚上才有靈感,”孫問渠手裡拿著支筆一下下轉著,“我剛隨便翻了一下,你說體育大學吧,我感覺可以。”

 

“學什麼啊?”方馳彎腰摟住他的肩,“又沒有攀岩專業。”

 

“你攀岩現在不是挺專業的麼,比賽都拿那麼多獎了,”孫問渠拿筆在資料上敲了敲,“你應該學點兒跟這個有關但是發展空間大一些的東西。”

 

“比如呢?”方馳問。

 

“這個,”孫問渠用筆在資料上畫了個圈,“運動訓練專業。”

 

“這個以後幹嘛的啊?”方馳湊過去看著。

 

“就什麼體校啊俱樂部之類的,教練也行,管理也可以,”孫問渠說,“以後你要想自己做也不錯。”

 

“哦。”方馳應了一聲。

 

“哦是什麼意思啊?”孫問渠仰起頭看著他。

 

“哦就是……”方馳的目光落在了孫問渠脖子拉長的線條和他因為胳膊撐著椅子扶手而挑起的鎖骨上,“就是哦。”

 

他忍不住伸手在孫問渠鎖骨上勾了一下,低頭吻了下去。

 

 

 

56

 

 

 

晚餐很豐盛,除了孫問渠點的紅燒魚之外,還有方馳愛吃的叉燒,另外雞鴨一個沒落全有,還有一鍋排骨湯。

 

“這也太多了,”方馳邊啃著排骨邊說,“三天也吃不完。”

 

“你難得回來一趟,”奶奶說,“吃不完就吃不完,以後去上大學了,更是回不來了,我看老李家那個孫子,去上大學,過年都沒回來。”

 

“那是去女朋友家了嘛。”爺爺說。

 

“我不可能過年不回來的,”方馳笑笑,“我有時間就會回來。”

 

“那可沒準兒,”奶奶嘆了口氣,“你要找了個女朋友,不也得討好人家,陪著人家上人家家去啊?”

 

“我……”方馳飛快地往孫問渠那邊掃了一眼,孫問渠正很認真地低頭剔著魚刺,“我不會的。”

 

“你這麼傻。”奶奶嘖嘖兩聲。

 

“他這麼傻,沒準兒上了四年學也沒撈著一個女朋友呢。”孫問渠一邊剔魚刺一邊說了一句。

 

“就是!”方馳趕緊點頭,“是,我太……傻了。”

 

孫問渠笑了,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頓飯雖然是在院子裡吃的,但還是吃出了一身汗,孫問渠一放碗就去衝澡了,半天也沒出來,方馳熱得不行,只得去後院用爺爺澆菜的水管衝了個澡。

 

“你這一吃完飯就涼水洗澡!”奶奶皺著眉,“對身體不好!”

 

“我熱死了。”方馳坐在院子裡的竹椅上晃了晃,衝了個涼水澡全身都舒坦了。

 

前院澡房裡的水還在響著,奶奶過去又敲了敲澡房的門:“水渠啊!”

 

“奶奶你幹嘛?”方馳嚇了一跳。

 

“水渠!”奶奶又敲了兩下,“不要用涼水,用熱水!”

 

“哦,”孫問渠在裡面應了一聲,“奶奶,我用的是熱水。”

 

奶奶這才走開了,方馳跟過去小聲說:“奶奶,人一個男的洗澡,你敲門,多不好啊。”

 

“有什麼不好,他又不會開,再說都跟我孫子一邊兒大,”奶奶斜了他一眼,“要是你在裡面,我直接就進去了,門都不敲呢。”

 

“……哦。”方馳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坐回了竹椅上。

 

澡房裡的水聲嘩啦啦的,孫問渠也真夠牛的,一個衝個澡快二十分鐘了都出不來。

 

嘩啦啦的。

 

方馳突然又開始有些燥熱,眼前晃過水潭邊孫問渠只穿了內褲的身體時,他有些無奈地把腿弓起來踩在了椅子上。

 

其實在今天之前,他想起孫問渠的次數不少,但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隨隨便便就能有了反應,孫問渠那句“開了閘”還真沒說錯。

 

方馳你開了閘了啊。

 

孫問渠終於從澡房裡出來了,光著膀子穿了條寬鬆的運動褲,頭髮濕著,身上還帶著熱氣兒。

 

方馳掃了他一眼,剛平靜一些的情緒再次被迅速挑起,他趕緊轉開頭盯著在旁邊伸懶腰的小子。

 

“幹嘛呢?”孫問渠走過來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

 

“你……”方馳沒看他,“這麼洗澡洗完了又一身汗吧?”

 

“沒啊,”孫問渠說,“挺舒服,我一開始也想用涼水來著,凍我一激靈,你家這水山上引下來的吧,也忒涼了點兒。”

 

“嗯,”方馳抓抓頭,“是。”

 

孫問渠沒再說什麼,轉身上樓去了。

 

方馳繼續坐在院子裡入定,到太陽完全下山了,蚊子都飛舞著出來了,他才起身回了屋。

 

全家除了孫問渠那間屋子,都沒空調,爺爺奶奶用不上,方馳有個電扇吹著就差不多了。

 

嬌氣的孫問渠受不了熱,入夏的時候就買了空調裝上了,奶奶還挺替他心疼錢的。

 

方馳上了樓,進自己屋裡轉了一圈,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這高考一結束,之前那種分秒必爭復習的狀態突然一腳踩空,頓時整個人都閑得五脊六獸的了。

 

在屋裡東抓一把西摸一下之後,方馳還是站到了孫問渠門口敲了敲門。

 

“沒鎖。”孫問渠在裡面回答。

 

方馳推門進去,看到他正坐在桌前,沒再光著膀子,穿了件挺寬鬆的t恤,看樣子是準備幹活兒。

 

“你……”方馳猶豫著,他知道孫問渠幹活挺認真的。

 

“沒事兒,”孫問渠看了他一眼,“你待著吧,不影響我。”

 

“我就……”方馳從到床邊,一把把想要走開的大胖黃總兜了過來揉著,“我就閒著不知道幹什麼了。”

 

“看我幹活兒唄。”孫問渠勾勾嘴角。

 

“嗯。”方馳點點頭。

 

孫問渠繼續低頭畫圖,方馳往床上蹭了蹭,靠著墻,扯著掙扎著想跑開的黃總的腿。

 

這次回來都沒有細看,孫問渠這間屋裡又多了幾個瓶瓶罐罐的,屋角那個做陶的轉檯上還有做了一半的一個形狀古怪的瓶子。

 

這些東西和正低頭畫圖的孫問渠形成了一個讓人很舒服的氛圍。

 

雖然如果盯著孫問渠看時間長了,方馳總覺得自己有點兒蠢蠢欲動,不過眼下這種感覺他還是很享受的。

 

很放鬆。

 

不用再去想著還有一堆題沒做。

 

不用琢磨考試。

 

也不需要再壓著心裡的那些情緒。

 

說了。

 

儘管還有很多不確定和也許在挺遠的前方等著他的無奈。

 

但他得到了回應,這已經足夠讓他放鬆下來。

 

就這麼看著孫問渠的側臉,他什麼都沒想。

 

一直到手機響了,他才回過神,飛快地按下了接聽,然後跳下床跑出了房間,他怕吵著孫問渠。

 

電話是許舟打來的,語氣很歡快:“哎方馳,你是不是回你爺爺那兒了?”

 

“是啊,”方馳應了一聲,進了自己屋裡,“怎麼?”

 

“我們一幫人正商量呢,說去玩一下,”許舟說,“怎麼樣,你有時間沒?”

 

“都有誰?肖一鳴你們叫了沒?”方馳第一反應是應該叫上肖一鳴,他現在的情況最需要散心。

 

“叫了啊,他也一塊兒去,”許舟說,“你沒什麼事兒吧?”

 

這幫人說要來玩已經說了一個學期,現在終於放假了,估計已經興奮得不行,但孫問渠還在這兒,他又有些猶豫。

 

“我還不確定,”方馳想了想,“我問問我爺爺這幾天有沒有什麼事兒,一會兒給你電話。”

 

“好。”許舟說。

 

他回到孫問渠房間裡,孫問渠換了個姿勢,還是埋頭盯著圖。

 

一時找不到合適的開口機會,方馳就沒說話,站在他身後等著。

 

過了一會兒孫問渠突然回過頭:“怎麼了?”

 

“哦,”方馳揉揉鼻子,“是……我同學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一幫人想過來玩。”

 

“嗯?”孫問渠看著他,“不挺好麼,我看你閑得就差數貓毛了。”

 

“不是,”方馳笑了:“我是怕他們來了……挺鬧的一幫人,會不會影響你啊?”

 

“不會,”孫問渠回答得很乾脆,“又不上我屋鬧來。”

 

“那……”方馳還在猶豫。

 

孫問渠放下筆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摟住了他,在他耳邊輕聲說:“沒事兒的,同學來玩就來玩,你自己不瞎琢磨,也沒誰會想什麼。”

 

“嗯,”方馳點點頭,摟緊孫問渠的腰,“我就是……其實也沒什麼。”

 

“本來就沒什麼。”孫問渠笑笑。

 

“我這樣是不是挺沒出息的?”方馳嘆了口氣,手在孫問渠背上搓了搓。

 

“這跟出息不出息的沒什麼必然聯繫,”孫問渠在他脖子上親了一下,突然很輕地笑了一聲,“哎其實也挺有出息的了,就這說兩句話都能升旗了。”

 

“我……”方馳頓時臉都紅了,想撅個屁股又覺得姿勢太蠢,只好挺著沒動,“我這是太年輕了。”

 

“嗯。”孫問渠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但聲音裡還是帶著沒壓住的笑意。

 

“不是,”方馳瞪著他,“你沒有過這樣的時候麼?笑什麼笑啊。”

 

“沒笑,真沒笑,”孫問渠鬆開了他,退後一步在他肩上拍了拍,“韭菜精嘛,是這樣的。”

 

“什麼精?”方馳愣了愣。

 

“你亮子叔叔說的,”孫問渠靠在桌邊,“韭菜精。”

 

“韭菜?韭菜怎麼了?”方馳沒想明白。

 

“韭菜壯陽唄。”孫問渠嘖了一聲。

 

方馳憋了一會兒樂了:“哎,這人要不結巴嘴得多欠啊。”

 

“所以老天爺讓他結巴了,怕他挨揍。”孫問渠說。

 

方馳樂了一會兒之後走到孫問渠跟前兒,湊過去吻住了他,又摟著他往床邊推過去。

 

“嗯?”孫問渠看著他。

 

“親一會兒,”方馳把他往床上一壓,“就親一會兒,韭菜精嘛。”

 

孫問渠笑了起來,躺著沒動。

 

方馳跟找寶似的在他臉上脖子上一通親,然後摟著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我這情況是不是得吃點兒藥啊?”

 

孫問渠本來被他親得挺有感覺的,一聽這話頓時笑得什麼情緒都沒了,邊樂邊說:“你還吃什麼藥啊,你一句話就能把我那點兒激情全給敗了。”

 

“我晚上,”方馳在他身上壓著沒動,“晚上我睡你這兒,行嗎?”

 

“嗯,睡唄,”孫問渠推了他一把,“下去,壓死爹了。”

 

方馳翻了個身平躺到床上,用力嘆了口氣。

 

孫問渠一旦開啟工作模式,就能一小時只盯著自己眼前的圖,連動都不帶動一下的。

 

方馳眼睜睜看著兩隻蚊子在他胳膊上停下,只得找了個小噴瓶把奶奶的獨家驅蚊水倒進去,往孫問渠四周噴了噴。

 

瞪著孫問渠幹活也一個多小時了,方馳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爺爺奶奶還在樓下說話,方馳一下來,奶奶就把他拉到了沙發上坐著:“以前一回來就粘著我們,這兩次回來就老跟水渠摽一塊兒了。”

 

“……沒啊。”方馳有種又心虛又不好意思的感覺,摟了摟奶奶的肩。

 

“年輕人話題多,”爺爺在一邊笑笑,“還能總跟老頭兒老太太聊天兒麼。”

 

“我跟你們話題也挺多的,”方馳往下出溜了一點兒,靠在爺爺身上,“沒話題的時候我也愛聽你們聊。”

 

“就會說好聽的討人喜歡。”奶奶拍了他一下。

 

方馳笑了笑沒說話。

 

爺爺奶奶繼續聊天兒,說的都是小輩兒的事,老爸老媽的店啊,姑姑家的房子啊,方馳半眯著眼聽著。

 

風扇的風時不時掃過他身上,感覺挺美好,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你爸你媽啊,也是心大,”奶奶摸摸他的腿,“這高考都完事兒了,到現在都沒打個電話問問吧?”

 

“他倆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考試。”方馳嘿嘿笑了兩聲。

 

“那你告訴他們啊,”奶奶皺皺眉,“養個兒子養得還真是省心,什麼都不管。”

 

“有你倆呢,不用他們管,”方馳笑著說,想了想又說了一句,“對了,明天我同學過來玩。”

 

“同學來玩?那好啊,”爺爺挺高興地說,“來多少個啊?咱家住不開吧?”

 

“七八個吧,”方馳說,“住得開,天兒這麼熱,晚上把竹床架上,再鋪兩張席子打地鋪就行,女生……可以睡我屋。”

 

“還有女生?”奶奶一聽就來了興趣,“漂亮嗎?多高?胖的瘦的?”

 

“哎……”方馳抓抓頭,“就同學,女同學,奶奶你想得也忒遠了吧。”

 

“明兒我得看看。”奶奶笑著說,忽略了他的話。

 

又聊了一會兒,爺爺奶奶商量好了同學過來吃飯的菜單之後,就回屋睡覺了。

 

方馳又逗了逗小子,上了樓。

 

推開門的時候他看到孫問渠正站在屋裡活動胳膊。

 

“忙完了?”他進了屋關上門。

 

“嗯,”孫問渠回過頭,“身上都酸了,要不是現在天兒熱,我都想出去跑兩圈放鬆一下。”

 

“要不,”方馳猶豫著,“要不我給你……捏捏?”

 

“你會?”孫問渠看著他。

 

“算會點兒吧,”方馳說,“我奶奶愛腰疼,以前我都給她捏腰來著,她還說我捏得挺好的。”

 

“那你給我捏捏,我剛坐的時候擰勁兒了,背挺酸的。”孫問渠往床上一趴,胳膊腿都伸展開了。

 

方馳搓了搓手,站在床邊,找了半天姿勢也沒找到合適的。

 

“幹嘛呢?”孫問渠偏過頭問了一句。

 

“我在想我怎麼待著比較好捏。”方馳一條腿跪到床邊。

 

“你是要給我捏背呢,”孫問渠眯縫著眼睛,“還是想摸我?”

 

“……捏背啊。”方馳說。

 

“捏背還能什麼姿勢,你坐我腿上不就捏背了麼,”孫問渠嘖了一聲,“看把你糾結的。”

 

方馳沒說話,上床跨到他身上,坐到了腿上:“我沉嗎?”

 

“湊合能扛得住。”孫問渠說。

 

“哦。”方馳點點頭,把他的衣服往上推了推。

 

手放到他背上時,孫問渠又說了一句:“其實你要想摸我,也是這姿勢合適。”

 

“你怎麼這麼欠呢?”方馳舉著手擰著眉說。

 

孫問渠沒說話,閉著眼笑。

 

方馳的手舉了能有半分鐘,凝神聚氣地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手上,感覺自己已經刀槍不入了,這才把手放到了孫問渠身上。

 

一下放去,手剛碰到孫問渠的背,他就有點兒暈。

 

不過還是咬著牙開始在孫問渠背上腰上邊敲邊捏著。

 

“輕點兒,”孫問渠呲了呲牙,“你打賊呢?”

 

“這麼嬌氣,”方馳放輕了力量,“就這樣我奶奶還總說我不敢使勁呢。”

 

“我能跟你奶奶比麼,”孫問渠閉上眼睛,“我上月陪她去趕集,她拎得比我多,走得還比我快。”

 

“是,”方馳笑了,“這個你還真比不了她,農村老太太,幹一輩子活兒了,都有這本事。”

 

說起來,孫問渠身上肌內也有,還挺堅實,但手感上的確是挺嫩的,方馳眼睛都沒敢往他身上瞅,一直盯著床單上寬寬窄窄的花紋。

 

“腰那兒就像剛才那樣再人來幾下吧,”孫問渠說,“就剛才那麼敲幾下,挺舒服的。”

 

“嗯。”方馳在他腰上輕輕敲按著。

 

“剛跟你爺爺奶奶聊天兒了?”孫問渠問。

 

“嗯,”方馳點點頭,想想又嘆了口氣,“我奶奶最近總……”

 

“盼重孫子呢。”孫問渠笑笑。

 

方馳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輕聲說:“是。”

 

“別想這些,”孫問渠回手在他腿上摸了摸,“你就算要去找個姑娘結婚,也不是現在就得辦的事兒。”

 

“過一天算一天嗎?”方馳抓住他的手。

 

“攢攢,”孫問渠說,“非說不可的理由和勇氣,攢夠了再想這些。”

 

“嗯。”方馳應了一聲。

 

“這話聽著,跟說及時行樂差不多,”孫問渠的手指在他掌心摳了摳,“但又不一樣,責任是不能忘的,但前提是得到你扛得起的那一天。”

 

“嗯。”方馳看著他的側臉。

 

“雖說喜歡誰,是男是女,都沒錯,”孫問渠閉上眼睛,“但也只是說說,同樣的路別人都走右邊兒,我們偏偏走了左邊,這東西從那天起就背著了,甩不掉的……是不是有點兒太沉重了?”

 

“沒,”方馳笑了笑,“我挺願意聽你說這些,這種時候我才感覺你真比我大十歲。”

 

“從你爹這兒感受到溫暖了吧兒子。”孫問渠說。

 

方馳沒說話,沉默了一會之後,伏身在他背上親了一下。

 

孫問渠的皮膚挺緊實,暖暖的。

 

方馳吻順著一路往上,最後停在他了耳垂上,大概是呼吸撲到了孫問渠臉上,孫問渠閉著眼,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方馳湊過去在他眼角又親了親,然後緊貼在他後背上,手往他身前探了過去。

 

……

 

本來方馳覺得這麼熱的天兒,自己跟孫問渠擠一張床上,估計半夜得熱醒。

 

但嬌氣的紈褲子弟孫問渠,不僅開了空調,還把溫度調得挺低,一個人裹著條小毛毯睡得非常香。

 

方馳早上被電話吵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跟個八爪魚似的連胳膊帶腿全在孫問渠身上箍著。

 

他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小心地鬆開了孫問渠,孫問渠立馬翻了個身,像是解放了似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們現在出發了啊!”許舟在電話那邊嚷嚷著,“應該中午之前能到你們那兒,你出來接我們啊,我們都不認識路。”

 

“嗯,”方馳應了一聲,“到養雞場那兒給我打電話,我去路口接你們。”

 

“養雞場?”許舟愣了愣,“我們哪知道哪兒是養雞場啊。”

 

“售票員會叫的,那兒有一站會停,”方馳怕吵醒孫問渠,語速很快地輕聲說,“到那兒了給我電話。”

 

“行!”許舟興奮地說,“晚上燒烤啊!你們家後院!去山裡也行!你給向個導……”

 

“閉嘴趕緊上車吧。”方馳掛掉了電話。

 

“你同學啊?”孫問渠在旁邊嘟囔著問了一句。

 

“嗯,”方馳摟著他在他鼻尖上親了一口,“我先下樓了,你再睡會兒吧。”

 

孫問渠哼了一聲繼續睡了過去。

 

方馳起床穿了衣服,站床邊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出去了。

 

奶奶正在廚房裡煮麵條,方馳靠在廚房門邊打著呵欠:“我想吃香腸面。”

 

“煮的就是香腸面,”奶奶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同學是中午到嗎?”

 

“嗯,剛給我打電話了,現在上車了。”方馳點點頭。

 

“那午飯就得給他們準備著了,”奶奶笑笑,方馳要去洗漱的時候,她又過來一把拉住了方馳,“哎,我問你。”

 

“嗯?”方馳看著奶奶。

 

“你昨天晚上在水渠屋裡睡的啊?”奶奶說,“我早上看你屋裡沒人。”

 

“我……”方馳愣了,心跳們紛紛踩錯了節奏唏裡嘩啦的一通瞎蹦,“啊,是。”

 

“你沒事兒跑人家屋裡睡幹嘛?”奶奶問。

 

“就……聊,聊天兒,聊了一會兒,”方馳舌頭都快打卷兒了,“聊晚了就睡著了……”

 

“他本來就成天通宵不睡覺,你還跟著他也不睡覺,聊什麼啊,白天不能聊啊,”奶奶拍拍他的臉,“這麼長時間都沒好好休息過,回來了還不老實睡覺!”

 

“我知道了。”方馳說。

 

奶奶拍了他一下,繼續煮面去了。

 

方馳走出廚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整個後背全是汗。

 

 

 

57

 

 

 

奶奶給煮好了面,方馳坐在院子裡吃,小子坐在旁邊搖尾巴,方馳吃一筷子,就夾一點兒給它。

 

面吃完的時候孫問渠懶洋洋地打著呵欠下樓了。

 

“看看,沒睡好吧?”奶奶一看他就嘆了口氣,“平時弄你那點兒泥啊土的就不睡覺,現在聊天兒也聊一宿,身體不要了啊。”

 

孫問渠愣了愣沒說話。

 

“小王八蛋你今兒晚上自己睡,別老找人聊天兒。”奶奶對方馳說。

 

方馳抓抓腦袋:“我沒聊一宿……”

 

“沒怎麼聊,我天天都是困的,坐下就能睡著,”孫問渠走到水池邊一邊擠牙膏一邊說,“他主要是過來吹空調。”

 

“熱啊?”奶奶走到方馳身邊往他背上摸了摸,“哎,這一大早就一身汗,往年怎麼不見你吹空調呢?”

 

“也沒有啊。”方馳說。

 

“要不……給你屋裝一個?”奶奶很心疼地說。

 

“不,不用,”方馳趕緊搖頭,“我又不總在家,浪費了。”

 

“那你要熱了怎麼辦,又上水渠屋裡啊?”奶奶問。

 

方馳沒說話,一邊跟小子逗著一邊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什麼。

 

孫問渠扭頭瞅了著他笑了笑。

 

奶奶走開了之後,方馳像是松了口氣似地坐到椅子上。

 

“哎。”孫問渠叼著牙刷過來在他腳上踢了踢。

 

“我奶奶早上大概去我屋了,”方馳小聲說,“看我沒在屋裡,嚇死我了。”

 

“有空量量你這膽子有沒有針鼻兒大……”孫問渠說著又走回了水池邊上漱著口。

 

“這又不是一般的事兒,”方馳往屋裡看了一眼,壓著聲音,“這事兒我能不怕嗎?”

 

孫問渠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爺爺在後院弄豆子的架子,奶奶叫了方馳去幫忙。

 

方馳幫著爺爺把架子搭好之後發現孫問渠已經不在屋裡了,小子也沒了影子。

 

“帶著小子跑步去了,”奶奶說,“他還挺能堅持的,一直都晨跑,也不是晨跑,他有時候下午起來了也去跑,應該叫起床跑。”

 

“哦。”方馳笑笑。

 

孫問渠這麼懶的人居然還能堅持天天跑步,挺難得的,自己都挺長時間沒有系統地鍛煉了。

 

只是……孫問渠去跑步沒叫他。

 

生氣了?

 

方馳蹲在院子裡,是因為自己剛才的態度麼?一驚一乍小心翼翼的樣子?

 

生氣了的話怎麼辦?

 

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孫問渠說起來脾氣不算太好,特別是他倆剛認識的時候,但好像也沒真的生過什麼氣。

 

要道歉嗎?

 

或者是解釋?

 

還是就直接哄哄?

 

在院子裡對著地發了十分鐘的呆之後,方馳起身回屋裡拿了帽子戴上,跑著出了門。

 

“哪兒去?”奶奶追了一句。

 

“跑步。”方馳說。

 

“去吧,回來的時候帶兩條魚,”奶奶小聲說,“別說我讓你去的。”

 

方馳回頭看了看奶奶,笑著應了一聲。

 

孫問渠的跑步路線現在什麼樣,方馳弄不清楚,不過應該是順著好走的路跑,還有就是涼快的路,畢竟是嬌氣的人嘛。

 

方馳直接就往樹林那邊跑了過去,林子裡涼快,往前就是小溪,過年那時他回來,就是在那兒找到的孫問渠。

 

進了林子還沒跑到五分鐘,方馳就看到了在前面一棵樹下拉屎的小子。

 

他衝小子豎了豎食指讓它不要叫,然後跑了過去。

 

孫問渠果然就在溪邊。

 

不過既不是跑步也沒在休息,方馳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溪邊一塊空地上站著……也不是站著,他有動作。

 

方馳只看了一個動作就立馬知道他在幹嘛了。

 

爺爺奶奶天天練的。

 

八段錦。

 

孫問渠居然在溪邊玩八段錦?

 

方馳站著沒動,有點兒想笑,又覺得很神奇。

 

這感覺就像第一次看到孫問渠拉二胡的時候一樣。

 

不過看了幾眼之後,他就不想笑了,孫問渠的動作一看就不是隨便玩的,還挺標準,說實話,比爺爺奶奶打得漂亮多了,舒展而放鬆。

 

方馳靠著樹,盯著孫問渠看著。

 

小子在他腿邊坐下,一塊兒很認真地看。

 

孫問渠沒注意到身後有人,一直到轉身的時候才看見了站在樹下的他。

 

“你什麼時候來的?”孫問渠挑了挑眉。

 

“沒嚇著你?”方馳走過去。

 

“嚇著了。”孫問渠說。

 

“那怎麼這麼平靜啊?”方馳看著他。

 

“理論上應該是嚇一跳,”孫問渠仰頭活動了一下脖子,“不過我懶得跳……”

 

方馳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又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你怎麼……出來也沒叫我。”

 

“我看你在幫爺爺弄架子。”孫問渠的手搭到他肩上,手指在他脖子上勾了一下。

 

“你是不是……”方馳抓住他的手,“是不是生氣了?”

 

“生什麼氣。”孫問渠看了他一眼。

 

“就,我好像太緊張了,”方馳輕輕嘆了口氣,“你是不是生氣了。”

 

“也沒,”孫問渠捏捏他的指尖,“都這樣,小孩兒嘛。”

 

“都?”方馳抬起了頭,“你也這樣過嗎?”

 

“我這輩子除了要讓我爸看我做的陶的時候會緊張,別的時候還沒緊張過。”孫問渠嘖了一聲。

 

“那還有誰啊?”方馳問。

 

“我又不是隻認識你一個小孩兒。”孫問渠坐到了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靠著,把腿伸長。

 

“還有誰?”方馳跟過去在他身邊站著,“你……前男友?”

 

孫問渠笑了,抬眼瞅了瞅他沒說話。

 

“你前男友多大啊?”方馳悶著聲音問。

 

“你問的是哪個?”孫問渠說。

 

“有幾個啊?”方馳聲音一下提高了不少。

 

小子讓他這一嗓子嚇得扭頭就跑開了好幾步,孫問渠靠在石頭上笑得停不下來。

 

“算了不問了,”方馳喊完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坐到他旁邊,“老男人,情史比較複雜也正常。”

 

孫問渠一聽頓時笑得都咳嗽了,坐起來從他背後摟住他:“哎,方小馳。”

 

“嗯?”方馳偏了偏頭。

 

“你介意這個?”孫問渠手繞到前面,在他胸口上輕輕劃著。

 

“其實也不介意,”方馳想了想,“這個沒法介意,真介意這個我只能去找個更小的小孩兒。”

 

“那你剛那樣?”孫問渠笑了笑。

 

“我哪樣了,”方馳揉揉鼻子,“我就問問,隨便問問,你不說也沒什麼,反正現在你跟我在一塊兒。”

 

“這話我愛聽,”孫問渠在他脖子上親了一口,“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方馳轉過頭看著他。

 

“前男友不多,兩三個吧,”孫問渠靠回石頭上,枕著胳膊,“時間都不長,一兩年算長的了,我大多數時候就一個人。”

 

“為什麼?”方馳問。

 

“談戀愛挺累的。”孫問渠說。

 

“你已經懶到戀愛都懶得談了啊?”方馳感嘆了一句。

 

孫問渠眯縫著眼笑了:“你挺可愛的。”

 

“我也不想知道別人的,”方馳說,“我就想知道那個小前男友,為什麼你跟他分了?”

 

“不是我跟他分,”孫問渠仰了仰頭,“是他跟我分的,也沒什麼為什麼,前路漫漫看不到頭,也沒個亮,覺得自己扛不到最後早早退了的多的是。”

 

方馳沉默著。

 

“好多年以前的事兒了,”孫問渠看著他,“那會兒我就跟亮子說,小孩兒不能碰,太沒定性,不定什麼時候就跑了。”

 

“那為什麼,”方馳把他褲子上蹭的灰拍掉,“又跟我……”

 

“這事兒沒法說為什麼,”孫問渠垂手從地上撿了塊小石頭拋著,“不過你不太一樣。”

 

“嗯?”方馳馬上轉臉看著他。

 

“你來給方影借錢的時候,”孫問渠笑笑,“我就覺得,哎,這小孩兒還挺能扛事兒,會翻墻會卸窗還能扛事兒,愣兮兮的,不錯。”

 

“翻墻和拆窗戶能不裹一塊兒說麼?”方馳嘆了口氣。

 

“不能。”孫問渠笑著說。

 

方馳看著他沒出聲,過了挺長時間才說了一句:“我不會那樣的,我是說……我不會……突然跑了,我說喜歡你,是想好了才說的。”

 

“我知道。”孫問渠說。

 

“我不會跑的。”方馳又說。

 

“嗯。”孫問渠看著他點了點頭。

 

方馳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那你今天生氣了沒有啊?”

 

“沒。”孫問渠說,

 

“你八段錦哪兒學的啊?”方馳又問。

 

孫問渠愣了愣,笑了:“李博文他爸那兒學的,李叔跟我爸一樣,都喜歡這些,琴棋書畫花鳥魚蟲,他兒子不陪他玩,他就找我。”

 

“難怪他那麼整你。”方馳嘖了一聲。

 

“氣死他得了,”孫問渠笑得很愉快,“我這陣兒是太忙,要不我還得上他家去晃。”

 

“你這才是小孩兒。”方馳低頭過去在他嘴角親了親。

 

孫問渠跑步的路程不長,基本就是跑到小溪這兒,活動一下,然後繞一圈從林子另一邊跑回村裡。

 

方馳陪著他跑了一圈,一直盯著他腳下。

 

“這路我天天跑,不會扭腳了,別盯著了,”孫問渠說,“都快讓你盯順拐了。”

 

方馳嘿嘿笑了兩聲。

 

“你同學快到了吧?”孫問渠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嗯,差不多了,”方馳點頭,“一會兒咱倆再去趟江老頭兒家,我奶奶讓去拿兩條魚。”

 

“中午他們都在家裡吃嗎?”孫問渠問。

 

“應該是,他們想燒烤,中午太熱了也沒法去,只能下午晚上,”方馳說完又轉頭問,“你中午是不想下來吃了嗎?”

 

“這麼了解我,”孫問渠撿了塊石頭往前扔出去,小子叫著追了出去,“我就在屋裡吃了,這今天要把圖畫完,亮子叔叔這兩天要給我送土過來,我得開工做陶了。”

 

“哦。”方馳點點頭。

 

許舟他們一幫人是十一點多到的,方馳在路口站著,班車開過來的時候窗口那兒好幾個腦袋伸在外頭衝他笑。

 

“車上的人讓你們吵死了吧。”方馳說。

 

“我們才被吵死了,三隻雞一隻鴨倆孩子,一路都沒閉過嘴,”許舟樂呵呵地說,說完又一拍他肩膀,“我們來啦!”

 

“……歡迎。”方馳說了一句,往後看了看,看到了跟在一幫人最後的肖一鳴。

 

他有些吃驚地發現,就這麼兩天沒見,肖一鳴的臉就瘦下去了一圈,看上去也沒什麼精神。

 

“哎方馳,”梁小桃鼻尖上頂著汗珠衝他喊,“你爺爺家夠住嗎?我們是不是要找旅店啊?”

 

“沒旅店,”方馳領著他們往村口走,又扭頭數了數,一共七個人,“差不多能住下,打地鋪唄。”

 

“屋裡有空調嗎?”林薇拿著把小扇子邊扇邊問。

 

“沒。”方馳看了她一眼,他挺煩林薇的,但林薇還偏偏總跟他們這幫人混在一塊兒。

 

“沒空調不得熱死啊。”林薇撅了撅嘴。

 

“那你站這兒。”方馳說。

 

“幹嘛?”林薇問。

 

“一小時以後有班車,六塊錢拉你回去。”方馳說。

 

“哎!”林薇喊了起來,“方馳你真討厭!”

 

“沒空調也熱不到哪兒去的,”梁小桃說,“山裡多涼快啊,我覺得有個小電扇就差不多了。”

 

方馳帶著這幾個興奮得像是剛刑滿釋放重獲新生的同學回到家裡的時候,爺爺已經在廚房做著菜了。

 

奶奶已經把他的屋子收拾出來了,大家的包都扔了進去。

 

“我餓了,我剛走過廚房聞到好香啊。”有人說了一句。

 

幾個人立馬都跑下了樓,爺爺奶奶地叫著就擠進了廚房。

 

方馳走過孫問渠房間的時候停下來敲了敲門,孫問渠在裡面應了一聲:“沒鎖。”

 

他推門探了個腦袋進去:“哎。”

 

“嗯?”孫問渠正坐在桌子前,回過頭看著他。

 

“快過來。”方馳說。

 

孫問渠放下筆走了過來:“怎麼了?”

 

“親一下。”方馳湊過去迅速地在他嘴上用力親了一口。

 

想帶上門下樓的時候又扭頭進了屋子,把門一關摟著孫問渠推到了墻邊,重新吻了下去,狠狠地在他嘴裡攪翻了幾下才鬆開了。

 

“憋死你了吧,”孫問渠抹抹嘴,“端著槍下去見你同學去。”

 

“一會兒就好了。”方馳嘿嘿笑著,原地蹦了蹦,轉身跑出去下了樓。

 

孫問渠過去把門關了,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看。

 

院子裡站了好幾個男生,還有倆小姑娘,正又笑又鬧地張羅著要幫忙做飯,小子在旁邊興奮地跟著人轉圈跑著。

 

方馳把大桌面拿到了院子裡架上了,一幫人開始進進出出的拿椅子,從廚房裡拿碗筷。

 

挺吵的。

 

孫問渠嘖了一聲。

 

這種鬧騰只屬於這個年齡段,再小點兒,再大點兒,都不是這感覺,就十八九歲這會兒,才會有這種明明充滿了活力又充滿了煩人的鬧騰。

 

相比之下,方馳比這些小孩兒要成熟得多,跟自己在一塊兒的時候,方馳話挺多的,但跟這些同齡人在一起,他反倒不太說話了。

 

代溝麼?

 

孫問渠笑了笑。

 

不過要說話少,還有個人從進門就沒出過聲,始終站在一邊,時不時逗一下小子,大多數時間都只是嘴角掛著應付式的笑容在發呆。

 

是肖一鳴。

 

孫問渠看著他,這個男生這段時間估計過得不輕鬆,孫問渠沒想到他會來,估計也是沒地兒可去了,跟著來散散心。

 

孫問渠拉好窗簾,坐回桌前,把畫了一堆的圖一張張鋪開來看著,肖一鳴對於方馳來說,會有什麼影響,還真是說不好。

 

不過他不打算在這件事上給方馳任何意見,每一個想法,每一次決定,都得是自己做出來的。

 

方馳站在廚房裡,菜出鍋之前,他都先夾一兩筷子出來放到小碗裡,不過孫問渠嘴挑,吃得也少,他夾了幾塊排骨和幾塊紅燒肉,再加上點兒青菜,感覺就差不多了,奶奶又給盛了一碗湯。

 

把飯菜都弄好之後,方馳趁著大家注意力沒在這邊,端著進了屋。

 

一進屋就碰到肖一鳴拿著杯水走出來,差點兒撞上。

 

“你……”肖一鳴看到他手裡的托盤愣了愣。

 

“給我朋友拿的,”方馳笑笑,“他有事兒忙著不下來吃了。”

 

“哦。”肖一鳴點點頭,拿著杯子出去了。

 

孫問渠正在畫圖,方馳把飯菜都放到小桌上:“你喝飲料嗎?他們買了飲料,你要喝我就給你拿一瓶上來。”

 

“不喝,”孫問渠把椅子轉過來,聞了聞菜,“真香。”

 

“本來想給你夾點兒魚,”方馳在他臉上又親了一口,“但是吧,今天的魚是整條炸的……”

 

“沒事兒,”孫問渠摸了摸他的臉,“想吃過幾天讓爺爺做就行,今天我對紅燒肉比較有興趣。”

 

“那我下去了?”方馳看著他,有點兒不想走。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要我陪你吃幾口嗎?”方馳又問。

 

“一共就幾口,”孫問渠靠到椅子上笑了笑,“你是不是吃完幾口還想再擼會兒蘑菇啊?”

 

“我下去了。”方馳嘖了一聲,扯了扯褲子,轉身出去了。

 

午飯吃得非常熱烈,以邊說邊笑為主,吃飯吃菜的作用這會兒大概就是休息一下嘴。

 

現在考試剛過,休整兩天,現在正是最瘋狂的階段開始,再過一陣,離出分的日子越來越近,這種勁頭又會慢慢被緊張代替掉。

 

一吃完飯,幫著爺爺奶奶收拾了桌子,幾個人就喊著要去河邊玩一會兒。

 

“游個泳什麼的,”許舟說,“你們泳褲泳衣什麼的都帶了沒?”

 

“帶了帶了!”一幫人又跑上樓去翻衣服。

 

男生女生分兩撥把泳衣泳褲都換上了,撒歡似地從後院往河邊跑。

 

方馳不打算游泳,慢吞吞地走著,他對游泳沒有這麼高的熱情,他要想去河裡游,隨時都能去。

 

肖一鳴也沒換衣服,跟他一塊兒慢慢往河邊走。

 

“你家裡現在什麼情況?”方馳問了一句。

 

“就那樣吧,”肖一鳴低著看著地,似乎也不太願意多說,“他們不鬆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妥協。”

 

“那暑假完了呢?去上學呢?”方馳皺皺眉,“學費也不管嗎?”

 

“不知道,”肖一鳴嘆了口氣,“我自己存了點兒,夠一學年吧,實在不行打工什麼的,跟你學學。”

 

方馳沒說話,心裡有些發悶。

 

“你那個朋友,”肖一鳴換了個話題,“是來采風的嗎?”

 

“嗯?”方馳愣了愣,“采風?”

 

“是啊,住了挺長時間了吧,”肖一鳴笑笑,“一般跑山裡待這麼長時間,不都是采風麼?”

 

“哦,”方馳笑了,“算是吧,他做陶,來找靈感呢。”

 

“做陶啊?”肖一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他脖子上掛著的四葉草上,有些猶豫地問了一句,“這個……就是他做的吧?”

 

“啊,”方馳摸了摸四葉草,“是。”

 

“我認識你這麼久,”肖一鳴看著他,“還是第一次見你脖子上戴東西戴這麼長時間的,以前你爸給你買的玉,不是戴了幾天就摘了嗎,說不喜歡脖子上掛東西。”

 

方馳手捏著四葉草沒說話。

 

沒錯,這話還真是他說過的,他也的確不喜歡在脖子上戴東西。

 

但這個四葉草,這麼長時間,他連洗澡都沒摘下來過。

 

 

 

58

 

 

 

肖一鳴沒再說別的,跟方馳一塊兒走到河邊以後就找了個有樹蔭的地兒坐下了,看著在河裡跟煮散了餡兒的餃子似的撲騰著的幾個人。

 

方馳看著在河邊來回跑著的小子,心裡跟河水一樣,不怎麼平靜。

 

他知道肖一鳴看出來了,也許在有孫問渠這個人之前肖一鳴就有感覺吧,所以才會跟他說那些話。

 

現在他跟孫問渠的關係,對於肖一鳴來說,大概更是清晰得一目了然了。

 

只是肖一鳴一直這樣,他不願意他反感的事,肖一鳴就不會多說,哪怕現在這種無助的想要一點同類的支撐時,都還是不會多說。

 

“其實,”方馳從兜裡摸出了煙,這煙買了挺長時間了,有一支無一支地抽著,到今天終於只剩下了最後一根,他拿出來叼著點上了,把煙盒在手裡捏成團,“你是不是看出來了?”

 

“你和孫叔叔嗎?”肖一鳴問。

 

方馳讓他這句叔叔說樂了,差點兒嗆著,咳了半天:“是。”

 

“我就是瞎猜,”肖一鳴扯著嘴角笑笑,“他第一次來給你送書包的時候我就……”

 

“那時什麼都沒有,”方馳打斷他,“那就是送書包。”

 

“哦,”肖一鳴看了他一眼,停了很長時間才又說了一句,“那現在有了?”

 

“啊。”方馳應了一聲,又衝河那邊吹了聲口哨。

 

小子飛奔過來,趴到了他面前。

 

“你……”肖一鳴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開了口之後又沒聲音了。

 

“嗯?”方馳摸著小子的腦袋。

 

“打算跟家裡說嗎?”肖一鳴輕聲問。

 

“要說,”方馳皺皺眉,“但是現在不敢說……總是要說的吧。”

 

“那他家裡……知道嗎?他出櫃了沒?”肖一鳴又問。

 

“嗯,”方馳點點頭,“不過他跟家裡關係本來就挺不好的,估計這事兒說了也就說了。”

 

肖一鳴輕輕嘆了口氣。

 

兩個人又沉默了,一起看著河裡的人。

 

“能晚點兒說就晚點兒吧,”肖一鳴低頭摳著地上的石頭,小子很興奮地湊到他手邊,他把塊石頭給了小子,“這之前多給他們一些暗示,別太突然了,弄得跟我似的沒法收拾。”

 

“你給過暗示嗎?被家裡知道之前?”方馳看著他。

 

“沒有,”肖一鳴苦笑了一下,“我根本就還沒打算說,又沒想再交男朋友什麼的,說不說都無所謂。”

 

“哦。”方馳應了一聲,拿過小子嘴裡的石頭扔出去,小子叫著追過去叼了回來放到他腳邊。

 

方馳對於肖一鳴早就猜到了他和孫問渠的事兒……或者猜到他是同類的事兒,既吃驚也不太吃驚。

 

肖一鳴看上去還挺平靜的,沒有追問詳細,也沒有太多感慨。

 

他跟肖一鳴聊了很長時間,一直到河裡抽瘋的幾個人身上都泡出褶子上岸了,他倆才站起來,一起遛達著回了家。

 

因為大家都玩得挺累的,所以晚上的燒烤地點就定在了方馳家後院的菜地旁邊,拿東西方便,還挨著水邊,有情調。

 

爺爺奶奶提前準備了不少的肉和菜,一幫人都在院子裡坐著,邊休息邊串肉,雖然玩水玩累了,但還是興奮地聊著天,停不下來。

 

方馳在旁邊待了一會兒,看到肖一鳴也加入了串肉行列之後,他起身回了樓上。

 

孫問渠房間的門沒有鎖,他輕輕一擰就開了。

 

“我進來了啊。”他探進去半個腦袋,看到孫問渠還坐在桌子前。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玩回來了?”

 

“沒玩,”方馳關上門,走到他身後,“跟肖一鳴聊了一會兒。”

 

“聊得好麼?”孫問渠手裡的筆還在紙上走著。

 

方馳沒說話,一抬腿從椅背上跨了過去,強行擠到孫問渠身後坐下了,摟著他的腰。

 

孫問渠笑了笑,回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肖一鳴這事兒不太好解決,”方馳說了一句,側過頭把臉貼在了孫問渠肩後,閉上了眼睛,“沒準兒從此跟家裡就決裂了。”

 

“大家都在做選擇題。”孫問渠說。

 

“嗯?”方馳沒聽明白。

 

孫問渠沒說話,低頭繼續畫圖了。

 

方馳也沒再追問,他就覺得有點兒困,這麼貼在孫問渠肩後讓他覺得很舒服,能感覺到孫問渠肌肉牽動時細小的變化。

 

孫問渠胳膊撐著桌子,盯著紙上的圖,做著最後的修改。

 

方馳好像睡著了,趴在他背後已經有二十分鐘沒動靜了,摟著他腰的胳膊也已經放鬆,手搭在他腿上。

 

孫問渠嘆了口氣,自己脾氣還真是越來越好了。

 

胳膊和肩都酸了他居然都還沒把方馳給掀開。

 

也許是方馳這種在矛盾裡糾結著的心態讓他心疼,以前他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哪怕是他的男朋友,他不會因為誰出不出櫃,痛不痛苦而有什麼想法。

 

這種沒得選的事,逃不開的路,走就是了,什麼同情,什麼心疼,都很矯情。

 

但面對方馳的時候,他卻做不到這樣。

 

方馳很迷茫,迷茫得一眼就能看出來,但偏偏又很……認真。

 

這個小孩兒的確是個認真的人,就算是一份帶著戲弄的賣身契,他只要答應了,就會認真地去執行。

 

說不清這樣的性格是好還是不好。

 

總之是會比那些“想開了”的人要活得辛苦。

 

一個小心翼翼喜歡著的,迷茫卻又堅定的,認真的,小男孩兒。

 

孫問渠放下筆,趴到桌上:“哎,方小馳。”

 

方馳跟著他往前傾了傾,還是趴他背上沒動。

 

“你爹的腰要斷了,”孫問渠趴桌上有氣無力地說,“你信不信我一胳膊肘給你砸地上去。”

 

“不信。”方馳說了一句,聲音還帶著剛醒過來的鼻音。

 

孫問渠聽著莫名其妙就有點兒燥熱,往他腿上摸了過去,方馳的胳膊收了收,摟緊了他。

 

他的手順著往上摸到方馳的腰。

 

方馳的腰很漂亮,線條漂亮,沒有一點贅肉,手從腰上繞到身前,順著小腹往下一滑。

 

方馳很低地哼了一聲,摟著他的手也同時往下,先是隔著褲子摸了一把,接著就探進了褲子裡。

 

“哎?”梁小桃一邊慢吞吞地串著肉,一邊往四周看了看,“怎麼看見方馳啊?哪兒去了。”

 

“躲懶兒去了吧。”許舟笑著說。

 

“這小王八蛋,”奶奶從廚房裡出來,往客廳裡走過去,“同學來家做客,他什麼也不管,還讓客人幹活兒,我叫他去……”

 

肖一鳴跟著站了起來,把手上的油往褲子上一蹭,快步跟進了客廳裡叫了一聲:“奶奶。”

 

“哎,一鳴啊,”奶奶轉身笑著看著他,“怎麼了?”

 

“那個,”肖一鳴往樓上看了一眼,小聲說,“是這樣的,方馳那個朋友不是做陶的麼。”

 

“水渠?是啊,是做陶的,做得可好呢,還會寫毛筆字拉二胡。”奶奶笑著說。

 

“水……水渠?”肖一鳴愣了愣,“哦,所以我剛就讓方馳上去幫我問問,能不能讓水……渠,幫我家做個……做個瓶子。”

 

“啊,這樣啊?”奶奶也往樓上看了一眼,“問這麼久呢?”

 

“方馳說他忙,可能沒時間,”肖一鳴笑笑,“我讓他幫我求一下,估計正說著呢。”

 

“嗨,那要什麼求,水渠挺好說話的,”奶奶拍拍他,轉身又往後院去了,“他還給我做了幾個盤子呢,挺漂亮的,你一會兒來看看,要是喜歡啊,你就拿兩個回去。”

 

“謝謝奶奶。”肖一鳴看著奶奶出了後院的門,拿出手機給方馳發了個消息。

 

“紙,”孫問渠說,“床上。”

 

“哦,我去拿。”方馳從他身後站起來,到床頭拿紙。

 

紙巾盒被黃總抱著,抽出來的時候他還被黃總扇了一爪子,他指了指黃總:“胖太監。”

 

倆人收拾完之後孫問渠又背過手摸了摸自己後腰的衣服:“你沒把我衣服弄上吧?”

 

“沒有。”方馳有點兒不好意思地也摸了摸,然後拿過剛響了一聲的手機看了一眼。

 

肖一鳴發來的消息。

 

-下來的時候就說是上去幫我問你朋友能不能做個瓶子。

 

方馳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了,小聲說了一句:“我靠。”

 

“怎麼了?”孫問渠看了他一眼。

 

方馳把手機遞到他面前:“估計是我奶奶要上來找我……我靠她剛要上來了怎麼辦啊?”

 

“關著門的,你奶奶進我屋都敲門,”孫問渠拍拍他的臉,“沒事兒,頂多嚇你個早泄。”

 

“她要知道我在這裡頭估計就不會敲門了,”方馳還有點兒沒從驚嚇中緩過勁來,但也沒有再說什麼,他不想再因為自己的緊張讓孫問渠覺得不舒服,“我先下去看看吧。”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晚上他們燒烤,”方馳說,“你想吃什麼嗎?我烤了給你拿上來。”

 

“不用了,”孫問渠往他身上靠了一下,“我晚上很忙,你玩你的,不用管我。”

 

“哦。”方馳摟了摟他。

 

人都在院子裡,奶奶一見方馳下來就過來拍了他一下:“問個東西問了半小時。”

 

“他……在忙著,”方馳往肖一鳴那邊看了一眼,“我就等了一會兒。”

 

“能行嗎?”肖一鳴走了過來。

 

“嗯,”方馳假模假式地點了點頭,“不過得等他忙完手頭這個活兒,要過一段時間了。”

 

“沒事兒,那我等著,”肖一鳴說,“謝謝啊。”

 

“來,”奶奶衝肖一鳴招招手,“你來看看那幾個盤子,可漂亮了,你先拿倆回去唄。”

 

“好。”肖一鳴跟著奶奶走了過去。

 

“謝了。”方馳在他身後小聲說了一句。

 

肖一鳴回手比了個v,方馳笑了笑。

 

燒烤就在後院,拉了幾盞燈,在鄉下住著,想要燒烤簡直是太容易了,柴就在旁邊,隨拿隨用,拿磚頭壘個灶,放上燒烤架就可以開動了。

 

“有沒有外放喇叭啊,”有人問了一句,“方馳你這兒有嗎?”

 

“肯定沒有,”許舟說,“你沒看方馳平時是用什麼聽音樂的麼,發燒級別的誰還用外放啊,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出門爬個山腰上還別個喇叭放著音樂……”

 

一幫人全笑了起來。

 

“用的什麼?”林薇問,“我還真沒注意過,就知道挺大個耳機。”

 

“叫什麼來著……”許舟擰著眉開始想,“大什麼人,哦!大城裡人!”

 

“那個叫大都市人,”方馳嘆了口氣,從樓梯上了天台,“我給你們拿個外放。”

 

方馳進了屋,外放的喇叭他真有,平時爺爺奶奶用來打八段錦的音樂都是用這個小喇叭放的。

 

他拿了喇叭,要下樓的時候又忍不住轉到了孫問渠房間門口。

 

正要敲門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你……”方馳愣了愣。

 

孫問渠沒說話,一把抓著他衣領把他拽進了屋裡,勾著他脖子狠狠地親了他兩下,方馳回過神之後又喘著粗氣把他按墻上親了半天。

 

“你要下樓啊?”親完了之後方馳才問了一句。

 

“沒,”孫問渠推開他整了整衣服,“我就知道你上樓拿東西肯定要過來。”

 

方馳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

 

“我跟你說兒子,我剛跟奶奶說了給我煮碗麵條,”孫問渠捧著他的臉,“今兒晚上睡覺之前你不要過來了,我真要趕活兒,你進來一趟,我思路就得斷一次。”

 

“啊,”方馳頓時一陣內疚,“我……”

 

“今兒你們烤韭菜嗎?”孫問渠搓了搓他的臉。

 

“啊?烤吧,我看有,”方馳說完以後又嘆了口氣,“我就不吃韭菜了。”

 

“怎麼?”孫問渠笑著問。

 

“我沒吃都韭菜精了,吃完了我怕你接下去一星期思路都得是斷的。”方馳嘖了一聲。

 

孫問渠笑著靠到桌邊:“快滾。”

 

“那我下去了。”方馳笑笑,轉身出去了。

 

樓下響起了音樂聲,夾雜著一幫小孩兒的歡聲笑語,還有爺爺奶奶樂呵呵的聲音。

 

孫問渠靠在椅子上,腿搭在桌上,仰著頭聽了一會兒,塞上了耳機。

 

機子裡還都是方馳之前存的音樂,他都沒換過。

 

聽著這些音樂,他差不多能想像出方馳的生活,特殊的生活經歷讓他相對於同齡人要更成熟獨立,性向讓他在人群裡沉默少言,除此之外,方馳還是一個普通的,帶著陽光的小男孩兒。

 

會跟他的同學一塊兒說笑,吃燒烤,聽著外放那如同憋著嗓子的音樂……

 

有代溝呢。

 

孫問渠笑了笑。

 

他上學的時候就煩跟同學一塊兒鬧,後來倒是總跟一幫人混在李博文的酒吧,但卻從來沒有真正融入過。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旁觀者,坐在一邊,心裡空著,安靜地裝著逼,看著自己混亂無聊的生活。

 

方馳像陽光,把他模糊混沌的生活劃開了一道口子,灑進來一片光亮。

 

但能暖多久,能亮多遠,就算方馳說了“我不會跑”,他會覺得安心,卻也還是沒什麼期待,畢竟還是個小孩兒,這個小孩兒還有一個他無論如何都不敢輕易傷害的家。

 

爺爺在村口的小賣部訂了啤酒,都是冰的,喝完了過去拿就行。

 

一幫人發出了歡呼,男生拿過啤酒就開始灌。

 

“別喝多了,”爺爺笑著說,“我按人頭訂的,一人三瓶,多了沒有。”

 

方馳拿了一瓶酒,靠在後院墻邊喝著,肖一鳴拿了幾串烤好的肉過來遞給他:“這個要送餐嗎?”

 

“不用,他吃麵條,”方馳咬了一口肉,“我上去還老打斷他思路。”

 

“哦,”肖一鳴抬頭往二樓窗戶看了一眼,“那我們在這兒鬧,會不會吵到他啊?”

 

“這個應該沒事兒,”方馳說,“我進屋才會……吵到他。”

 

肖一鳴沒說話,仰頭喝了兩口啤酒之後笑了起來。

 

“笑什麼,”方馳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你是不是想多了!”

 

“應該沒有想多吧。”肖一鳴笑著說。

 

方馳嘖了一聲沒說話。

 

“挺羡慕你的,”肖一鳴笑完了低頭咬了一塊肉,“真好。”

 

“你……”方馳想了想,“你要不先緩和一下,就回去跟你爸媽說你改了,不喜歡男的了?先回了家再說啊。”

 

“不,”肖一鳴看著他,“雖然我不想這樣,但是這一步走出來了,就不能往回縮,我現在說我不這樣了,以後還是這樣,那不是沒完沒了了嗎。”

 

“……也是。”方馳嘆了口氣,盯著手裡的酒瓶。

 

“你別老琢磨我的事兒,”肖一鳴說,“沒誰家的情況是完全一樣的,再說你現在也沒到那份上,老想這些,談個戀愛都談不踏實了。”

 

肖一鳴這話說的跟孫問渠有些像,方馳笑了笑。

 

“哎吃點兒韭菜嗎?”許舟拿了一盤烤好的韭菜回頭問他倆,“還有空心菜和燈籠椒,都是剛去菜地裡摘的,要嗎?”

 

“我不要,”方馳說,“我都吃煩了。”

 

“我要辣椒。”肖一鳴拿著盤子過去要了點兒燈籠椒過來吃。

 

“哎,”方馳悶頭吃了半天,轉頭看著肖一鳴,“我問你,就,倆人在一起的時候,太膩乎了是不是讓人挺煩的?”

 

“嗯?”肖一鳴看著他,“應該不會吧,好的時候不就是想膩一塊兒麼。”

 

方馳沒說話,低頭吃著肉。

 

“其實我沒什麼經驗,”肖一鳴低聲說,“我就那一次……你知道的。”

 

“嗯,”方馳點點頭,“那個傻逼。”

 

“我覺得吧,”肖一鳴說,“你不用想太多,你就是愛想,有的沒的,其實不去想還輕鬆點兒。”

 

“是麼。”方馳笑了,他的確是想得挺多的。

 

“有個人陪著你一起走,”肖一鳴說,“多好啊,你就一起走就行了。”

 

方馳拍了拍他的肩,又抓了兩下。

 

外放小喇叭放的是許舟mp3里的歌,全是勁爆迪廳音樂,只是從小喇叭裡放出來,聽著有點兒痛不欲生。

 

別人看起來似乎都沒什麼感覺,方馳幾次都想過去把音樂給關掉。

 

在喇叭裡第三次傳出“來!大家一起搖起來——”的時候,燒烤晚會終於散場了,大家決定去睡覺。

 

方馳趕緊過去把喇叭給撥了下來。

 

兩個女生睡在方馳屋裡,男生們就分布在沙發,竹床和席子上了。

 

方馳洗漱完了之後,往屋裡撒了一圈驅蚊水,又點上了蚊香,這才上了了樓。

 

孫問渠屋裡的燈是亮著的,方馳敲門裡面沒有回應,推開門才發現,孫問渠已經躺在床上睡了。

 

方馳關了燈,輕手輕腳地上床,把大模大樣睡在他枕頭上的黃總拿起來放到一邊。

 

“完事兒了?”孫問渠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

 

“我吵醒你了?”方馳躺下。

 

“沒,”孫問渠笑笑,“你敲門的時候我就是醒著的。”

 

“那你也不答應一聲?”方馳說,想想又點了點頭,“哦,知道了,你懶得答應是吧。”

 

孫問渠笑著沒說話。

 

方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蹭過去摟住了他:“哎,你累嗎?”

 

“還成,”孫問渠說,“你想幹嘛?”

 

 

 

59

 

 

 

“我想……”方馳愣了愣,“什麼幹……什麼?”

 

“你喝了多少啊?”孫問渠笑了,伸了個懶腰看著他,“這就喝暈了?”

 

“早呢,就四瓶啤酒,”方馳說,“我都還沒喝出味兒來。”

 

“喲,”孫問渠說,“這話說得真牛,不知道的以為你二斤的量,過年那會兒喝成那樣我還記著呢。”

 

“那不一樣,”方馳有點兒不好意思,“今兒喝的啤酒啊。”

 

“那你困嗎?”孫問渠看著他眯縫了一下眼睛。

 

“我……不怎麼困,”方馳摟了摟他,往他身上貼過去,“你累嗎?”

 

孫問渠閉上眼睛笑了起來:“哎……”

 

“哎什麼。”方馳把臉埋到他肩窩裡蹭著。

 

“不是,”孫問渠笑著說,“你要想呢,我幫你。”

 

“我沒說想那些,”方馳嘖了一聲,悶著聲音說,“我就是……哎我不是年輕嘛,喝了啤酒的韭菜精嘛。”

 

孫問渠笑得停不下來,閉著眼笑了好一會兒才推了他一下,翻身摟住了他:“我幫你。”

 

“你不要啊?”方馳問。

 

“我沒你這麼年輕,也沒喝酒,並且不是韭菜精變的野狗。”孫問渠小聲說著,手在他小腹上揉了幾下,滑進了他褲子裡。

 

方馳仰了仰脖子,輕輕吸了口氣。

 

沒了蛋的胖太監黃總在方馳壓抑著的一聲低吟裡從床上跳到了桌上,一臉嫌棄的用尾巴把孫問渠的一支筆掃到了地上。

 

“以後這種事兒是不是得背著點兒黃總,”孫問渠的手指在方馳小腹上勾了勾,“太刺激了。”

 

“讓它整天不給我好臉色,”方馳抽了幾張濕紙巾,抓過他的手擦著,“氣死它,以後我還……更氣死他。”

 

“還什麼?”孫問渠問。

 

“就……”方馳坐起來收拾著,“沒什麼。”

 

孫問渠笑著沒說話。

 

“你不用嗎?”方馳收拾完又貼著孫問渠躺下了,手很快地往他身前摸了一把,“硬著呢。”

 

“不用了,”孫問渠在他手上輕輕捏著,“你要好好趴著我沒準兒還能奮起來一回。”

 

方馳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孫問渠說的是什麼,頓時臉都燒起來了,空調的涼風路過他臉上出去就是暖風了。

 

“不要臉。”方馳說。

 

“你要臉那你別想這些事兒。”孫問渠笑了。

 

方馳摟著他沒說話過,沉默了挺長時間,黃總從床上跳回床上,踩著他的臉蹦到孫問渠胳膊旁邊趴下團好的時候,他才小聲問了一句:“哎,你跟你以前的男朋友,做過吧?”

 

“問這幹嘛?”孫問渠說。

 

“就問問。”方馳在他肩上親了親。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我倒是想說沒有。”

 

“我又不會吃醋,”方馳猶豫了一下,聲音很低地說,“我就是想問問,那個……你以前……是在……呃……是……”

 

孫問渠聽著他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整話,笑得肩都抖了:“都有。”

 

“……哦。”方馳應了一聲。

 

“怎麼了?”孫問渠翻了個身跟他面對面地側躺著,“你是想上我還是想被我上啊?”

 

“我……靠。”方馳愣了,瞪著他好半天。

 

“你不就想說這個麼,”孫問渠手指在他嘴脣上點了點,“等你繞來繞去磕磕巴巴天亮了估計都沒說出來。”

 

方馳笑了笑。

 

“沒回答我呢?”孫問渠說。

 

“我……”方馳感覺得空調的涼風吹到他身上,但卻還是因為緊張和不好意思冒著汗,“我不知道,我又……沒試過……我大概……”

 

孫問渠勾著嘴角,帶著一抹不明顯的笑容。

 

“我大概是……”方馳咬咬嘴脣,飛快地說了一句,“想上你,反正我夢到你的時候你都在下邊兒。”

 

孫問渠笑了起來湊過去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翻了個身對著墻,摟過黃總:“睡吧。”

 

“讓不讓啊?”方馳感覺這話說出來之後臉皮都厚了不少,追這一句居然都沒臉紅。

 

“你要就讓,”孫問渠說,“我就怕我現在讓你上你也不敢,什麼時候憋不住了再說吧。”

 

方馳嘖了一聲,伸手摟著他往自己懷裡狠狠一拽,摟緊了。

 

孫問渠這話倒是沒說話,他的確是……不敢,別說這還是在家裡,就算是現在去開個房,他感覺自己也會手足無措,說不定還會被孫問渠這個老男人嘲笑……想到孫問渠時不時就會掛在嘴角的嘲弄笑容,他很不爽地把腿也搭到了孫問渠身上,手腳並用地把孫問渠裹在了懷裡。

 

“哎……喲……”孫問渠無奈地小聲嘆了口氣。

 

方馳早上是被樓下的笑鬧聲吵醒的,睜眼的時候發現孫問渠已經起床了,正拿著杯茶站在窗邊往下看著。

 

“怎麼這麼早?”方馳揉著眼睛坐了起來,扯了扯褲子。

 

“你這些同學,磕藥了吧,”孫問渠敲了敲杯子,“沒到六點就起來了。”

 

“都擠客廳地上睡的,”方馳下了床,走到他身後摟著,下巴擱他肩上,“有一個醒了,全都沒法睡了。”

 

“今天你們什麼安排?”孫問渠喝了口茶。

 

“進山,”方馳說,“上學期就說考完了要進山玩,今天帶他們進山轉轉,估計得一天了,背著吃的進去。”

 

“太好了。”孫問渠說。

 

“好什麼好啊。”方馳側過臉咬了咬他的耳垂。

 

“我能清靜一天,”孫問渠說,“你這一天擼八回的我扛不住。”

 

方馳聽樂了:“我什麼時候一天擼八回了啊。”

 

“我要不攔著感覺你能從早擼到晚,”孫問渠嘖了一聲,“身體素質倒是真不錯。”

 

“我沒那麼饑渴!”方馳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我這不是……太喜歡你了麼,看到你就想。”

 

“快別看我了,趕緊帶這幫喜雀進山吧,吵死了。”孫問渠笑著說。

 

“嗯,我下樓了,”方馳親了他一口,轉身走過去拉開了房門又回過頭,“大清早的別喝茶,對胃不好。”

 

“我這是加了奶的,”孫問渠舉了舉杯子,“奶茶。”

 

“……好吧,”方馳點點頭,要關門的時候又探了腦袋進來,“我明天早上可以給你煮巧克力吃早點。”

 

“現在還是今天早上。”孫問渠看了他一眼。

 

方馳嘿嘿笑了兩聲,關上門下樓去了。

 

帶著一幫準備瘋玩的同學進山,比帶普通的戶外隊伍進山要麻煩得多,一個個什麼經驗都沒有,一個個包裡亂七八糟也不知道都塞的什麼,兩三個穿涼鞋的,許舟還穿了雙拖鞋,林薇居然穿了條熱褲。

 

“你倆,”方馳指了指他倆,“你倆待家幫我爺爺奶奶收拾菜園子得了。”

 

“我靠別啊,”許舟喊了起來,“我……要不你借雙鞋給我,估計咱倆腳差不多。”

 

“自己拿,”方馳說,又看著林薇,“你是要穿我褲子麼?”

 

“應該沒事兒吧,”林薇有點兒不情願地扭了扭,“拍照好看啊。”

 

“我爺爺在後院,”方馳說完轉身就往外走,“出發吧。”

 

“等我等我!我換褲子!”林薇喊了一起來,邊喊邊往樓上跑,上了樓又聽到她尖叫了一聲,“哎呀!”

 

接著就傳來了杯子摔到地上的聲音。

 

“你怎麼回事啊!”梁小桃在下面問了一句。

 

方馳皺著眉跟著跑上了樓,看到孫問渠站在房間門口,地上是他摔碎了的杯子,還有一地奶茶。

 

“我不知道還有人出來,”林薇擺著手,眼睛在孫問渠臉上來回掃著,“不好意思啊。”

 

“沒事兒。”孫問渠說,過去拿了走廊裡的掃把過來準備收拾。

 

“我來,”方馳接過掃把,又看了林薇一眼,“你還不去換?”

 

“哦!”林薇蹦了一下,衝孫問渠又擺擺手,“不好意思啊帥哥。”

 

孫問渠沒說話。

 

“沒傷著手吧?”林薇進屋之後方馳小聲問,“你是要下樓嗎?”

 

“沒,”孫問渠也小聲說,“我聽你說出發了,就想去天台,一出來她就跑上來了。”

 

“就她事兒多。”方馳皺著眉嘖了一聲。

 

孫問渠笑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回身進了屋。

 

方馳帶著幾個人從大媽徒步路線進山,就這些人一副逛街的打扮,別的路進山他估計就是一通摔。

 

一幫人挺興奮,一會兒爬石頭,一會兒跑溪裡淌水,一會兒又擠草堆裡看蟲子,走走停停的,一個多小時了還沒到山頂。

 

“歇會兒吧,”方馳在一個被徒步大媽們強行拓寬了的水潭邊停下了,“按你們這速度到山頂還得一個小時。”

 

“好,這兒真涼快!”許舟把包一扔,脫了鞋就往水潭邊一跳,結果沒站穩直接出溜進了水裡。

 

一幫人爆發出狂笑,看著他濕淋淋地從水裡爬出來,全都笑得停不下來。

 

許舟把濕了的衣服脫下來鋪在石頭上晾著,一幫人開始從包裡往外翻吃的。

 

“先野個小餐吧。”梁小桃很開心地拍拍手,從自己包裡拿出一堆零食。

 

“你駱駝啊,”肖一鳴說,“還挺能背的。”

 

“一切為了吃嘛。”梁小桃笑著說。

 

“哎小桃,給我個小麵包,”林薇說,接過梁小桃扔來的小麵包之後她坐到了方馳身邊,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方馳。”

 

“嗯。”方馳應了一聲。

 

“那人是誰啊?”林薇問。

 

“誰。”方馳看了她一眼。

 

“就剛我撞上的那個帥哥啊,”林薇笑得很曖昧,“你昨天跟他睡一屋的那個帥哥。”

 

後面這句林薇加重了語氣,說完又繼續笑著。

 

“朋友。”方馳說。

 

“什麼朋友啊?”林薇又從他身後伸過胳膊推了推坐在旁邊的肖一鳴,“小鳴鳴你有沒有吃醋啊?”

 

肖一鳴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你有病吧?”方馳皺著眉說了一句。

 

“林薇你怎麼又說這些啊。”梁小桃坐著正吃薯片,回過頭斜了她一眼。

 

“哎呀開個玩笑嘛,”林薇拿出小扇子扇著,“不過我覺得他倆挺配的,站一塊兒還挺養眼。”

 

“你行了吧,”許舟在一邊說,“明知道人家不愛聽你這麼說。”

 

林薇有點兒尷尬,扇著扇子過了一會兒才又尷尬地說了一句:“玩笑都開不起,真不懂你幹嘛這樣。”

 

“你信不信我扔你去水裡。”方馳說。

 

林薇很沒面子地臉都漲紅了:“扔唄!說你倆配又怎麼了,又……”

 

林薇的話沒話說就被方馳一把拎了起來,拖著她就往水潭走了過去,沒等她掙扎著站穩,方馳就把她推進了水裡,她一個踉蹌坐了下去。

 

梁小桃沒忍住笑了起來:“媽呀!”

 

林薇尖叫了一聲:“方馳你神經病啊!”

 

“我再說一遍,”方馳看著她,“我就算是同性戀,就算跟他是一對兒,也不喜歡總有人在旁邊來回說,你再說一句我就把你從山上扔下去。”

 

“當我們面兒扔啊,”許舟在旁邊樂著,“那我們不就是目擊者了。”

 

“那連你一塊兒扔。”方馳說。

 

“哎!”許舟馬上摟著胸,“林薇你趕緊閉嘴啊!”

 

方馳又把林薇從水裡拉了起來,這回林薇沒再說話了。

 

梁小桃跟駱駝似的背了不少東西,還很細心地帶了一條速乾褲備用,帶著林薇到一邊的大石頭後面去換褲子了。

 

方馳坐回肖一鳴身邊,拿了塊巧克力出來啃了一口。

 

“你這是,”肖一鳴笑笑,小聲說,“變相出櫃啊。”

 

“算嗎?”方馳頓了頓,這時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剛說的話。

 

“算吧,”肖一鳴說,“不過也沒什麼,你看他們都沒什麼反應。”

 

“好像是。”方馳又啃了一口巧克力。

 

“所以有些時候你不用太緊張,”肖一鳴說,“也許有感覺的只有我們自己,有反應的,大概也只有家裡人了。”

 

方馳輕輕嘆了一口氣。

 

中午挺熱的,孫問渠沒什麼胃口,不過爺爺烙了餅,做了個粉絲肉丸湯,他覺得看著挺清爽的,還是下樓來跟爺爺奶奶一塊兒在後院吃了。

 

“爺爺您這烙餅的手藝可以去開店了。”孫問渠邊吃邊說。

 

“那是,”爺爺很得意地笑著,“方馳也願意吃,夏天也是總說太熱了沒胃口,我一烙餅就跑來了。”

 

“人誇你一句,你就得順著抖出十句來。”奶奶說。

 

“誇一句也是誇了嘛。”爺爺樂呵呵地說。

 

“奶奶麵條也煮得好吃,”孫問渠笑笑,“方馳煮面是不是跟您學的?”

 

“他那是自學成才,在家哪用得著他煮啊,”奶奶笑著說,“你還吃過他煮的面呢?”

 

“嗯,”孫問渠頓了頓,“吃過一兩次,還挺不錯的。”

 

“這小王八蛋對你還挺上心的,”奶奶說,又看著爺爺,“都沒給他爸媽煮過面吧?”

 

“家裡也沒誰用得著他煮,”爺爺笑著,“要不明天讓他給咱們煮一頓。”

 

“我看行。”孫問渠點點頭。

 

“水渠啊,”吃完了飯,奶奶拉著孫問渠在菜地旁邊聊天兒,“你掛著的這個骨頭,是方馳給你的吧?”

 

“……嗯,”孫問渠摸了摸胸口的那根小骨頭,心裡有點兒打鼓,雖然他無所謂,但方馳還沒有準備好,他不能讓奶奶從自己這兒感覺到什麼,“他……跟我打賭輸了,輸給我的。”

 

奶奶笑了起來:“這小王八蛋,小時候跟人玩個石頭剪子布都是輸的多,還跟人打賭呢。”

 

孫問渠笑了笑。

 

“這可是他的寶貝,捨得輸給你,也是真心把你當朋友了,”奶奶說,“水渠啊,方馳這孩子,從小我們都野著養的,他爸媽不怎麼管他,我和他爺爺呢,又什麼都不懂,就知道讓他吃飽穿暖別受委屈就行。”

 

“你們養他養得挺好的了,”孫問渠說,“方馳特別懂事兒。”

 

“是啊,”奶奶很開心地笑笑,“不過,他一個人在外面,碰上個什麼事兒吧,也沒人商量,跟我們說,我們也不懂,水渠啊,你見識廣,又有文化,我看方馳挺佩服你的,你有空多幫幫他。”

 

“嗯,我會的。”孫問渠點點頭。

 

奶奶這話讓他松了口氣,至少奶奶並沒有察覺到什麼別的,但這話卻也讓他有些不安。

 

這算是讓他幫著方馳,如果最後奶奶知道他給幫床上去了,會怎麼想……所以他連一句“奶奶你放心吧”都沒敢說。

 

本來想在這裡一直住到這套作品成型,現在看看,估計等方馳暑假結束他就得走,要不跟爺爺奶奶待的時間越長,感情越深,以後越不好處理。

 

或者……暑假結束都等不了,就這天天待一塊兒,方馳那種沒事兒就長他身上的勁頭,真沒準兒什麼時候就被發現了。

 

在方馳準備好之前,這種情況無疑是滅頂之災。

 

孫問渠回到房間裡,給馬亮打了個電話:“幫我找找房子吧。”

 

“什,什麼房子?”馬亮問。

 

“住的房子,還能什麼房子啊。”孫問渠說。

 

“你自,自己住?”馬亮知道他倆現在的進展,聽了這話有點兒意外,“你不,不是在你兒,兒子家住著,呢麼?”

 

“他還沒打算跟家裡說,我這麼一直待著,萬一讓老頭兒老太太發現了沒法收拾,”孫問渠說,“你給我找套房子。”

 

“什,什麼時候要住?”馬亮問。

 

“你先租著,我要去住了就直接去了。”孫問渠說。

 

“大少爺,你一個無業游,遊民,還挺能糟賤錢。”馬亮嘖了一聲。

 

方馳跟那幫同學一直到下午六點多才回來了,一個個熱得一身汗,臉都通紅的,一進門就嚷嚷著累死了。

 

女生進了澡房洗澡,男生就全在後院用澆菜的水管衝著。

 

孫問渠在窗口那兒看了一會兒群魔亂舞,沒過多大會兒,就看方馳拿毛巾擦著頭髮往屋裡跑了進去。

 

也就十秒鐘,他房間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沒鎖。”孫問渠轉過身靠著桌子。

 

門被推開了,方馳帶著一身沒擦開的水珠子裹著風卷了進來,門一關就衝到他面前一把摟住了。

 

“拿我當毛巾呢?”孫問渠往後躲著。

 

方馳嘿嘿笑了兩聲,摟緊他在他臉上嘴上脖子一通親:“想你了,一路都在想,想了一天啊。”

 

孫問渠抬手摟著他,在他濕漉漉的頭髮上扒拉了兩下。

 

“你說,”方馳在他耳邊小聲說,“就這樣,我要到時去上學了,可怎麼辦啊?”

 

孫問渠沒出聲,側過頭在他嘴角上親了親。

 

本來想著今天跟方馳商量一下不再住在這兒的事,方馳這麼一說,他又開不了口了。

 

 

 

60

 

 

 

晚上這幫人又繼續燒烤,跟上了發條似的,一個個又鬧到大半夜才各自休息了。

 

方馳收拾完上樓的時候,孫問渠已經睡著了,這回是真睡著了,方馳能聽到他平緩的呼吸聲。

 

桌上放著一疊紙,方馳拿起來看了看,是按日期編好號的設計圖,一個個瓶子和壺,還有杯子盤子,有不少,有幾張能看出來是按一組組畫的。

 

孫問渠畫圖畫得很細,方馳雖然看不明白這裡面要表現的是什麼,但還是覺得很好看,就連那組看著有點兒彆扭地挨在一起的形狀不規則的兩個瓶子他也覺得看時間長了挺順眼的。

 

孫問渠裹著薄被睡得挺沉,估計是今天活兒乾得太賣力了,方馳看了看空調的溫度,20度。

 

他拿過遙控器悄悄給調高了幾度,就這溫度,孫問渠半夜要把他的毛巾被給搶了,他估計得凍醒。

 

上床的時候床抖了幾下,孫問渠皺著眉很輕地哼了一聲。

 

方馳趕緊把燈關了,躺下摟著他在他胳膊上摸了幾下。

 

孫問渠繼續睡了,方馳覺得挺有意思,跟哄小孩兒似的,又輕輕拍了幾下,湊過去在孫問渠臉上親了一口,這才閉上了眼睛。

 

這進山走了一天,晚上又鬧了一夜,方馳也挺累的,閉上眼連睡前胡思亂想的過程都沒有就直接睡著了,一夜沒做夢。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八點了,他發現空調又被調到了20度,自己的毛巾被和孫問渠的小被子都蓋在身上,倒是挺暖和。

 

孫問渠已經沒在床上了,他坐起來揉了揉眼睛,聽到樓下梁小桃在逗小子的笑聲。

 

下床的時候他看到枕頭邊有一張寫著字的紙條,一看就是孫問渠的字。

 

-我跑步去了。

 

方馳笑了笑,一條蛇天天堅持跑步,一條野狗倒是老睡到八九點才起床了。

 

班上這幫同學今天要回城,他下樓的時候,奶奶已經給他們下了餃子,正吃得熱鬧。

 

“哎方馳,你家餃子真好吃。”許舟看到他下來就喊了一聲。

 

“你給我奶奶說,”方馳笑笑,“她一聽就會給你打包帶上。”

 

“真的?”許舟捧著碗轉身就往廚房走,“奶奶——餃子太好吃了啊——”

 

“那多吃點兒,”奶奶在廚房說,“有多呢,一會兒奶奶再給你打包點兒你帶回去。”

 

院子裡一幫人全樂了。

 

方馳洗漱完,坐到了肖一鳴身邊,肖一鳴正低頭沉默地吃著餃子。

 

“回去還是先住我那兒吧?”方馳問。

 

“嗯,”肖一鳴點點頭,“我跟我表哥聯繫了一下,過兩天我上他那兒去。”

 

“表哥?哪個表哥,”方馳想了想,“是電腦城開店的那個嗎?”

 

“是,原來也跟他說過暑假我過去他那兒打工,”肖一鳴說,“本來說出了分就去的,現在就提前點兒吧,你什麼時候回市裡?”

 

“查了分就回,”方馳說,“孫問渠幫我看了看專業,出了分我還要再找老李問問填志願的事兒,要不咱倆一塊兒去問問,你現在也沒法跟家裡商量了吧。”

 

“嗯,”肖一鳴點點頭,“說到查分,我就有點兒緊張。”

 

“你好歹一個學霸,緊張什麼,”方馳笑笑,“這兩天要有什麼事兒給我打電話吧,錢不夠也跟我說,我手頭還有點兒,回市裡的時候我還要找方影,她還拿著我一萬。”

 

“……嗯。”肖一鳴咬了一口餃子。

 

把人都送上車了之後,已經十點多了,方馳帶著小子一路往村裡跑著,邊跑邊拿了手機出來撥了孫問渠的號碼。

 

“完事兒了?”孫問渠接了電話。

 

“嗯,”方馳說,“你跑完步了沒?”

 

“跑完了,”孫問渠說,“我七點多就出來了,還不跑完我成仙了。”

 

“你回去了?”方馳腳步慢了下來。

 

“沒呢,”孫問渠說,“還在水邊。”

 

“別回別回別回,”方馳又加快了跑步的速度,“等我過去找你。”

 

孫問渠笑了:“知道了,就是在等你,要不我早回去了。”

 

方馳跑到小溪邊的時候,孫問渠還在那天他打八段錦的地方待著,坐在石頭上,手邊放著一個素描本和一支筆。

 

“我來了我來了……”方馳往他那邊跑過去。

 

小子跟著也叫了幾聲。

 

“我沒走我沒走。”孫問渠轉頭笑著看了他一眼。

 

方馳跳上石頭往他身後一跪,摟緊他,臉往他肩窩裡一埋,狠狠親了一口:“你跑步了嗎?”

 

“跑了啊。”孫問渠回手在他腦袋上抓了抓。

 

“沒聞到味兒呢?”方馳湊到他脖子旁邊又聞了聞。

 

“慢跑嘛,山裡還涼快,我本來也不愛出汗,”孫問渠說,“你同學一走,你又無聊了吧?”

 

“也沒,”方馳在他身後坐下,還是摟著他的腰,“我這幾天要做點恢復訓練了,俱樂部那邊陳教練還說讓暑假過去呢。”

 

“是麼?”孫問渠偏了偏頭,“我以為你一個暑假都待家呢。”

 

“我倒是想,”方馳嘿嘿笑了兩聲,“不過我想這陣接點兒嚮導的活兒,天兒熱了活兒多,來這邊的也多,我還是能回家的……不過我就是在想啊……就是……”

 

“什麼。”孫問渠轉頭看著他。

 

“我要回市裡了,你還在這兒……”方馳揉揉鼻子,“你說我要是想你了怎麼辦啊?”

 

“你是不是想我也跟你一塊兒回市裡。”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仰了仰頭,避開了落在他臉上的一小束陽光。

 

方馳頓了頓又嘿嘿嘿地樂上了,過了一會兒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不是要在這兒找靈感麼。”

 

“找差不多了,”孫問渠枕著他的肩靠著,“回去也行,正好我想用你亮子叔叔他們工作室的窯,現在這個電窯燒得多的話用著不合適。”

 

“真的?”方馳立馬坐直了,又很快地回到原樣,方便孫問渠繼續枕著他,“真的?”

 

“嗯,”孫問渠點點頭,“這次燒得多,時間長,得用大窯。”

 

“那回去你住哪兒?”方馳馬上問。

 

孫問渠閉了閉眼笑了起來,半天也沒說話。

 

“笑什麼啊。”方馳捂了捂他的嘴。

 

“笑你想的那些東西。”孫問渠在他掌心裡說。

 

呼吸和說話時的小小震動在掌心裡帶出細癢,方馳覺得自己喘息都快了起來,他扳著孫問渠的下巴把他轉過來吻了下去。

 

小時候方馳就很喜歡在河邊轉悠,每次進山爬石頭爬累了他都會到河邊來待一會兒,清靜,能聞到陽光和風的味道。

 

他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在這樣安靜和充滿了他童年安心回憶的地方,這樣和一個人擁吻。

 

這個人的脣邊齒間,都帶著同樣的氣息,清新的陽光和風的氣息,讓他一點點地沉下去,不願意停下。

 

余光能看到小子在一邊看著他倆,過了一會兒小子走過來,在石頭邊上蹲下,尿了一泡尿,然後跑開了。

 

方馳有點兒想笑,但孫問渠溫潤的脣他舍不得鬆開,於是忍著還是跟孫問渠細細地糾纏著。

 

不過孫問渠沒堅持兩秒就笑了起來,貼著他的脣笑得怎麼也停不下來。

 

方馳堅持著又吻了一會兒,最後實在是沒挺住,摟著孫問渠跟著也狂笑了起來。

 

小子被他倆笑得很迷茫,站在幾米外歪著頭看著。

 

“你是不是缺心眼兒?”方馳指著小子,“你說說你是不是缺心眼兒。”

 

小子又歪了歪頭,鼻子發出吱吱的鳴音,耳朵也夾了起來。

 

“過來。”方馳拍拍腿。

 

小子跑了過來,站起來把前爪搭到了他腿上,還是夾著耳朵。

 

“我這幹著正事兒,”方馳摸摸它的腦袋,“你跑過來尿一泡是怎麼個意思啊?”

 

孫問渠也摸了摸小子,邊笑邊說:“你哥被貓狗都鄙視了,壓抑啊。”

 

這個吻是繼續不下去了,不過沒所謂,方馳覺得只要能跟孫問渠待在一塊兒,哪怕不說話,也看不見對方,只要感覺得到,就是種享受。

 

孫問渠躺到石頭上,衣服往上露出了一小截腰。

 

方馳用手指在他露出來的皮膚上輕輕勾著:“過幾天就能查分了。”

 

“緊張了?”孫問渠問。

 

“本來還成,不過早上肖一鳴說他緊張,”方馳說,“他成績一直都好,他一緊張,我就覺得我也緊張了。”

 

“緊張也沒用,反正盡力了,考成什麼樣都沒事兒。”孫問渠說。

 

“要是真沒考好,我隨便什麼學校也都去了,我不想復讀。”方馳想了想。

 

“嗯。”孫問渠拍拍他後背。

 

倆人在河邊待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才回到家裡。

 

中午炸醬面,爺爺做了一桌子菜碼,方馳一看就覺得餓了,摸著肚子過去就先捏了兩塊炒雞蛋放進了嘴裡。

 

“這是去寫生了啊?”爺爺看到孫問渠手裡的素描本,問了一句。

 

“嗯,隨便畫畫。”孫問渠翻了翻,都是很隨意的涂涂畫畫,但一看就能看出是河邊的各種風景,骨子裡的東西都畫出來了。

 

“還真是有才啊,小馳得多學學。”爺爺感嘆了著。

 

“我學不來這些,我沒那個腦子,”方馳彎個腰研究著桌上的菜碼,“我就登高爬低的這點兒能耐了。”

 

爺爺笑著拍了拍他胳膊:“去拿碗,你奶奶在下麵條了。”

 

吃飯的時候方馳跟爺爺奶奶說了一下出分之後回市裡的事兒,爺爺奶奶都同意,方馳一直獨立,也沒他倆操過什麼心,說回俱樂部兼職接嚮導的活兒他們也都沒什麼意見。

 

就是奶奶有些心疼:“別太累了啊,家裡也不缺你那點兒錢交學費。”

 

“我有數。”方馳笑笑。

 

不過說到孫問渠也要回市裡的時候,奶奶愣了愣:“水渠也回去了啊?”

 

“嗯,”孫問渠點點頭,“我做的那套東西,得用大窯燒,在這用那個鐵箱子燒不好。”

 

“哦哦,”奶奶想了想,“就你屋那個東西是吧?燒不好你還買了費那麼大勁搬過來呢。”

 

“燒一般的行,小玩意兒,碟子碗什麼的沒問題,”孫問渠說,“這次我要燒好幾套瓶子什麼的就得用大土窯了。”

 

“唉,”奶奶嘆了口氣,“這說走,就都走了,水渠在這兒住了這麼長時間,我還有點兒舍不得呢。”

 

“我有空就回來住,”孫問渠說,“我又不上班,時間多,來一趟多容易啊。”

 

“就是,”爺爺笑著說,“回來找找靈感嘛。”

 

“奶奶,”孫問渠往奶奶身邊挨了挨,“現在那屋,就別收拾了,我東西都放那兒,反正那屋平時也不用……”

 

“行啊,”奶奶馬上說,“給你留著,你來了就住,房租就別給了啊!”

 

“嗯。”孫問渠笑著。

 

下午孫問渠一直在整理和修改設計圖,方馳坐在他床上聽著音樂玩手機,房間的門沒有關嚴,留了一條縫。

 

方馳想去關上的時候,孫問渠說了一句:“留著點兒吧。”

 

“你是怕奶奶上來嗎?”方馳感覺是不是自己太緊張影響到了孫問渠,有些過意不去,“我……沒事兒的。”

 

“沒幾天就回市裡了,”孫問渠看了他一眼,“別讓奶奶有什麼想法,就算沒那個概念,倆男的成天窩一個屋裡,她也會奇怪的,蹭空調就不用關那麼好了。”

 

“嗯。”方馳點點頭。

 

不過門最後還是關上了,奶奶上天台曬豆子的時候路過,過來把門給關好了:“開著空調也不關好門,冷氣都跑掉了,真是的。”

 

門關上之後孫問渠轉頭衝方馳笑了笑。

 

方馳嘖了一聲:“你算好了的吧,老狐狸。”

 

不過晚上方馳被孫問渠趕回了自己屋裡睡覺,方馳扒著門:“我蹭空調也不行嗎?”

 

“你現在膽子又這麼大了?”孫問渠笑著說。

 

“也不是……”方馳想想又嘆了口氣,“算了,還是小心點兒吧,現在要真……出了什麼事,我怕我應付不了。”

 

“好好休息,”孫問渠拍拍他的臉,“過兩天回市裡了你就可以撒野了。”

 

這話讓方馳莫名其妙一陣燥熱,看著他孫問渠:“你這話說的。”

 

“說的是事實啊,”孫問渠勾勾嘴角,“野狗。”

 

“我睡覺去了,”方馳扯了扯褲子,又蹦了兩下,“晚安。”

 

“晚安兒子。”孫問渠說。

 

方馳斜了他一眼:“晚安爸爸。”

 

接下去的幾天方馳都沒再去蹭空調,只是每天陪著孫問渠去跑跑步,然後陪著爺爺奶奶聊天,收拾收拾菜園子。

 

他知道自己現在有太多不確定,承擔不了的責任和處理不好的矛盾。

 

如果在這個時候出了什麼問題,孫問渠也會被瞬間卷進來,這是他不願意的,他一直的設想是,就算要跟家裡說出來,也不能拿孫問渠來開頭。

 

雖然孫問渠一直很無所謂的樣子,他卻不想讓孫問渠跟他一起面對這些壓力,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好了,再讓孫問渠出場,他覺得這樣比較好。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方馳每天盯著手機,班上的群裡話題差不多全都是查分了,每次看到都覺得手心冒汗。

 

終於得到通知說可以查分了的那一瞬間,他卻猛地把手機扔到了一邊,還喊了一聲:“我操!能查分了!”

 

“怎麼了?”孫問渠看著他,“查啊,一驚一乍的。”

 

“我害怕,”方馳說完就跑出了房間,一邊往樓下跑一邊喊,“爺爺!奶奶!能查分了!”

 

“查了嗎?”爺爺從後院跑了進來,“多少分?”

 

“沒查,”方馳坐到沙發上,又站起來,扯過小子抓著它腦袋一通揉,“我太緊張了。”

 

孫問渠拿著他的手機邊看邊走了下來:“把你考號什麼的給我,我幫你查。”

 

“好。”方馳馬上跳了起來,跑上去把准考證什麼的拿給了他。

 

“是這個電話吧,”孫問渠看了看他手機,“我打了啊。”

 

“……打吧,”方馳緊張地一直小步蹦著,在孫問渠的手指按到屏幕上時,他轉身跑出了客廳,“我要尿尿。”

 

孫問渠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撥了查分的號碼。

 

方馳站在廁所裡,一手撐墻一手扶槍,盯著自己的腳,沉默地站著,好半天也沒任何進展。

 

一尊握槍的石像。

 

他覺得自己快要石化了。

 

他這半年多的努力,拼盡全力的復習,成果就在那個電話裡。

 

他本來覺得自己不在乎,但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在乎。

 

緊張得想尿尿。

 

站這兒卻又尿不出來了。

 

一直到孫問渠在院子裡喊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提了褲子就轉身跑出了廁所。

 

“怎麼樣!查到了嗎!”他盯著孫問渠手裡的電話。

 

孫問渠抬起手,衝他揚了揚手機:“短信發過來了,自己看,還是聽我說?”

 

“分低嗎?還是普通正常?”方馳問。

 

“不低,”孫問渠看了看手機,“我查了一下去年的一本線……”

 

“過了沒!”方馳追了一句,抓著褲子都忘了撒手。

 

“你褲子沒事兒吧?”孫問渠看了他一眼。

 

方馳松了手。

 

“過了去年的一本線,還成,”孫問渠把紙遞到他眼前,笑了笑,“551,應該沒問題了……你比我想的要考得好。”

 

方馳盯著數字看了很多遍,笑容一點點在他臉上泛開了,最後他蹦了一下,對著在一邊搖尾巴的小子吹了聲口哨,然後開始笑。

 

“還成嘛,哈哈哈哈,”方馳跑到爺爺奶奶跟前兒,“我以為我上不了500分呢哈哈哈哈……”

 

接著他又進了客廳,拿起杯子喝了幾大口水:“太意外了哈哈哈哈……”

 

爺爺奶奶跟著他一塊兒哈哈了幾聲,爺爺轉過頭看著孫問渠:“這分是不是還可以?”

 

“嗯,還不錯,上他想去的那個學校應該沒什麼問題。”孫問渠笑著說。

 

“高興成這樣了。”奶奶又高興又好笑地看著還在屋裡轉來轉去看手機的方馳。

 

“感覺要瘋。”孫問渠說了一句。

 

“哎喲,”奶奶一聽就緊張了,跑過去拉住方馳,“小王八蛋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啊奶奶!”方馳還是樂得不行,“我就是太高興了!”

 

“這孩子,長得麼大我還沒見過他為什麼事兒樂成這樣呢,怪■人的。”奶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猶豫了一下,拿過旁邊的杯子,把裡面的水對著方馳的臉潑了過去。

 

“哎!”方馳雖然笑得很投入,但還是反應很快地躲開了,水有一半灑在他肩上,他有點兒好笑地看著奶奶,“奶奶你幹嘛!”

 

孫問渠坐到沙發上笑得不行。

 

“好了?”奶奶看著他。

 

“……本來也沒不好啊,”方馳嘆了口氣,收了笑容,“我就是高興一下,比我預想的要考得好嘛。”

 

“肯定會考得好的,”奶奶捧著他的臉揉了揉,“我的寶貝孫子肯定沒問題的啊。”

 

方馳笑著抱著奶奶晃了晃,看著孫問渠。

 

孫問渠坐沙發上撐著額角笑了笑。

 

“是不是得回學校了?”爺爺問。

 

“嗯,我想回學校跟老李再商量一下,明天應該就出分數線了,我想再聽聽他的意見,”方馳說,“再跟同學聚聚,吃個飯什麼的,以後見面就少了。”

 

“明天回吧?”爺爺說,“這個事得早點問問清。”

 

“嗯,”方馳看了一眼孫問渠,“你……明天跟我一塊兒吧,你東西多,我幫你拿點兒。”

 

“好,”孫問渠笑笑,“那邊讓亮子來接就行。”

 

吃完飯方馳給肖一鳴打了個電話,跟他聊了一會兒。

 

肖一鳴的分也查到了,挺高,方馳挺佩服他的,這半年他都頂著壓力,最後考試居然沒太受影響。

 

“我昨天搬我哥那兒去了,”肖一鳴說,“鑰匙我給你放回原地兒了。”

 

“嗯,”方馳應了一聲,“我明天回市裡,你去學校嗎?”

 

“去的,”肖一鳴說,“見面我們細聊吧。”

 

“成。”方馳掛了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肖一鳴考得不錯,他整個人都輕鬆了。

 

小蹦著上了樓,孫問渠正在屋裡收拾衣服。

 

“東西不全帶走吧?”方馳問。

 

“嗯,帶常用的,”孫問渠看看他,“現在踏實多了吧?”

 

方馳嘿嘿笑了兩聲:“嗯。”

 

“去收拾一下你的東西吧。”孫問渠說。

 

“明天就是我們倆了,”方馳靠著墻,“就我們倆了。”

 

 

 

61

 

 

 

回市裡要帶的東西頭天都收拾了,第二天也沒什麼要再準備的,方馳照例陪著孫問渠一塊兒去跑了步,還跟他一塊兒在小溪邊打了套八段錦。

 

“我發現你這人真挺神奇的,”方馳站在孫問渠身後,跟著他的動作,“拿手的都是特別有范兒的東西,畫畫啊,書法啊,二胡啊,做陶啊,八段錦啊……你是不是還會打點兒別的太極什麼的?”

 

“裝逼嘛,”孫問渠慢慢揮手打出去,動作舒展而有力,“就要裝常人不能輕易裝出來的逼。”

 

“也不是,”方馳收了動作,站直了,“我就覺得因為這些,所以你這人,一看就跟別人不同,很特別。”

 

“一大早馬屁拍得這麼勤快。”孫問渠也收了動作,轉身看了他一眼。

 

“隨便拍拍。”方馳笑笑。

 

回到家早飯已經準備好了,今天是爺爺給做的,烙了餅,還有煎餃。

 

正吃著的時候,方馳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我爸。”

 

“哎喲,”奶奶在一邊感嘆了一聲,“你看看,可算是想起來打電話了,這爹媽當的真是瀟灑啊。”

 

“爸。”方馳接起電話。

 

“是不是高考的分出來了?”老爸在那邊問,“今天聽人家說可以查分了?”

 

“嗯,昨天就能查了,我已經查了,551分,還可以,”方馳說,“今天我回學校,分數線出來了就填志願了。”

 

“志願怎麼填?”老爸問。

 

“我回學校跟李老師商量一下看著填吧,”方馳說,“我差不多有數。”

 

“那好,謹慎點兒填,”老爸說,“你哪天有空到縣城來一趟吧,我跟你媽帶你慶祝一下。”

 

“不用了吧慶祝了吧,也不是考得多好。”方馳說。

 

“那還是要慶祝一下的,平時我跟你媽也沒怎麼顧著你,高考這麼大的事兒……還是要慶祝一下的。”老爸說。

 

“哦,那好的。”方馳應了一聲,跟老爸又聊了幾句之後掛了電話。

 

“看看,”奶奶嘆了口氣,“也得虧是這孩子省心,他倆這甩手掌櫃當得才省心,上學不管,考試不管,談朋友啊結婚啊我看他倆也不打算管……”

 

“這些不用管,”方馳低頭咬著餅,說得有些含糊不清,但卻沒有太多猶豫,“談戀愛想談就談,不想談就不談,結婚……也一樣,想結就結,不想結我就先……”

 

“瞎說什麼呢!”奶奶一下就急了,拍了他一巴掌,“不想結就不結啊?想什麼呢你!”

 

“我就是這麼說說,”方馳笑笑,“我還沒到20歲呢,真沒想過這些。”

 

“是早了點兒,”爺爺說,“你奶奶就這樣,什麼事兒都急。”

 

“我還不是想著他能安安生生過日子嘛,”奶奶嘆氣,“哎,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想法多,行吧你不急不急不急,我看到時找不著媳婦兒你急不急。”

 

“……不急。”方馳說。

 

“討厭不討厭啊你!”奶奶又拍了他一下。

“你看人家水渠不也沒結婚嗎,”爺爺笑著說,“我看水渠就過得挺好的,也不用急嘛。”

 

“水渠啊,”奶奶像是突然想起來,看著孫問渠,“是啊,你是沒結婚吧?”

 

“沒。”孫問渠咬了口餃子,把剩下的半個餃子給了小子。

 

“你30了吧?”奶奶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怎麼也不結婚呢?”

 

“我……不打算結婚,”孫問渠笑著說,“也找不出能跟我結婚的人。”

 

“啊?”奶奶沒聽明白,不過也沒多問,只是又嘆了口氣,“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是真要急死父母呢。”

 

吃過早飯,方馳和孫問渠也沒急著走,只是把行李都塞到了小甲殼蟲裡,然後回屋陪爺爺奶奶聊天兒。

 

爺爺奶奶嘴上沒說什麼,但方馳知道他倆舍不得,他和孫問渠這一走,家裡就又只剩下了兩個老人,他想想就覺得挺心疼的。

 

又跑到隔壁張叔家跟張叔說了半天,讓幫著照應一下。

 

一直磨蹭到了中午,吃過了午飯之後,他倆才準備出發了。

 

爺爺奶奶在一邊交待著路上小心,小子亦步亦驅地跟得很緊,嚇得黃總在貓包裡一個勁哈哈著。

 

雖然早飯的時候奶奶的話題讓方馳出了一身汗,不過後也話題也沒再繼續下去,這會兒他的腳步還是又輕鬆了起來。

 

上車之前方馳蹲下摸了摸小子的腦袋:“一會兒不許跟著跑。”

 

小子夾著耳朵沒動。

 

“它不是自己會回去的嗎?”孫問渠說。

 

“今天不行,它肯定得跟著車跑很久,”方馳說,“平時就我一個人走,今兒是咱倆都走啊。”

 

“小子乖,”孫問渠彎腰也摸了摸小子的腦袋,“我會回來看你的,今天不要跟著跑了。”

 

小子哼了一聲,挨到他腿邊蹭了蹭。

 

跟爺爺奶奶道了別之後倆人上了車,孫問渠發動了車子,車往前一開,小子立馬跟了上來。

 

“不許追,”方馳指著它,“回!”

 

小子叫了一聲。

 

孫問渠把車下了,方馳又指了指小子:“回!”

 

小子退了幾步,又叫了兩聲,在方馳從窗口探出身子第三次指著它的時候,它才轉身一步一回頭地退回了爺爺腿邊。

 

方馳又衝爺爺奶奶揮了揮手:“我到了就給張叔打電話告訴你們!”

 

“好,注意安全!”爺爺說。

 

方馳縮回了車裡,從後視鏡裡看到小子追出來幾步,被爺爺又叫了回去。

 

“哎,這傻狗。”方馳關上車窗,開了冷氣。

 

“跟你似的。”孫問渠說。

 

“我要跟你這麼分開,”方馳小聲說,“我得跟著車跑二里地。”

 

“追得上麼你。”孫問渠笑笑。

 

“別小看我了,”方馳嘿嘿笑了兩聲,往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上摸了摸,“知道麼,我挺喜歡現在這感覺的。”

 

“什麼感覺?”孫問渠問。

 

“就是,咱倆一塊兒開著車,”方馳靠著椅背,“就我們倆。”

 

孫問渠看得出方馳的心情很好,這種兩個人像旅行一樣開著車的感覺……這樣的體驗對於他來說,有點兒陌生。

 

兩個人,做點兒什麼,跑步,聊天兒,一個人幹活兒另一個人在旁邊靜靜地待著,一起開幾小時車去個什麼地方。

 

以前大概也有過吧,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方馳開了閘一樣的熱情瘋狂,讓他這次的體驗格外的深刻。

 

孫問渠往窗外看著,挺好的。

 

不過半小時之後表示過對這樣的過程很愉快的方馳卻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睡著了,他看著有點兒想笑。

 

“你給亮子叔叔打電話了嗎?”方馳睡了一陣兒之後睜開眼偏過頭問了一句。

 

“打了,他差不多時間就出發去接我們,”孫問渠說,“有些東西得先給他帶回工作室。”

 

“那你……這陣兒住哪兒?”方馳又問。

 

這問題他昨天問過一次,孫問渠沒有正面回答,他這會兒沒忍住又問了一遍。

 

“我讓亮子給我找房子了,”孫問渠騰出一條胳膊搭到方馳肩上,“這幾天我先住你那兒,房子弄好了我……兩頭跑吧,主要是你那兒離他家窯太遠,我要是開工了就得住那邊兒。”

 

“嗯,”方馳點點頭,雖然孫問渠沒打算一直住他那兒,但這個答案已經讓他很開心了,想了想他又試著問了一句,“那要是……你不太忙的時候……我……”

 

“你過去住也沒事兒的,”孫問渠看了他一眼,“頂多是我沒工夫總陪你。”

 

“沒事兒!”方馳一聽這話立馬一挑眉毛,“沒事兒!”

 

車到市裡汽車站的時候,馬亮已經在等著了,見了面話沒多說,直接開車帶著路,去吃了一頓。

 

快吃完的時候方馳去了趟廁所,馬亮看著孫問渠:“房,房子租了,要退,退嗎?”

 

“幹嘛退?”孫問渠愣了愣。

 

“你不住,住他那兒他得三尺,白綾上,上吊吧。”馬亮說。

 

“不至於,”孫問渠笑了起來,“我跟他說了。”

 

“那行。”馬亮點點頭。

 

馬亮送了方馳一台筆記本電腦,拿出來給他的時候,方馳嚇了一跳:“這也太誇張了吧!”

 

“送你你就拿著吧。”孫問渠說。

 

“叔不能白,白叫,”馬亮拍拍他,“這機子配,配置好,一邊兒玩游,遊戲一邊兒看片兒,都沒,問題。”

 

“看……片兒?”方馳愣了。

 

“你這當的什麼叔。”孫問渠嘖了一聲。

 

“你孫爹那兒有,片兒,”馬亮指了指孫問渠,“你問他。”

 

“……我靠。”方馳看了孫問渠一眼之後才猛地反應過來了,頓時覺得臉燒得頭髮都保不住了的感覺,差點兒把筆記本掀回馬亮臉上。

 

“好好學習天,天天向,上。”馬亮又拍拍他。

 

把要給馬亮帶回工作室的東西放到馬亮車上之後,孫問渠開著車跟方馳一塊兒回了他那兒。

 

鑰匙還在原地兒,肖一鳴還很細心地把鑰匙用膠帶貼了一下,估計是怕丟。

 

屋裡也收拾得很乾淨,完全看不出來他在這兒住過。

 

“歡迎光臨,”方馳把孫問渠手上的行李接過來進了屋,“我這兒……比較那什麼,比不上你原來住的高級房子。”

 

“無所謂,”孫問渠說,走到書桌邊看著墻上貼著的他的畫,笑了笑,“你家鄉下那屋子我住著不也挺舒服麼。”

 

“我先……收拾一下。”方馳拿著自己的東西進了屋,把衣服都收拾到櫃子裡。

 

床單肖一鳴應該也是洗了還幫他給換了新的,他拿了枕頭出來,這個枕頭是新的,他買了一直沒用。

 

倆枕頭在床上放好之後,他又趴床上拍了拍枕頭,欣賞了幾眼,這才下了床。

 

一轉身發現孫問渠就靠在門邊,正勾著嘴角看著他,脣邊的笑容很明顯。

 

他頓時有點兒尷尬:“我……你跑這兒來看什麼。”

 

“看看我晚上要睡覺的地方啊,”孫問渠走進來,也在枕頭上拍了拍,“枕頭不錯。”

 

“你要洗個澡嗎?”方馳抓抓腦袋,看著他。

 

“嗯,洗,”孫問渠把自己的行李也拿進了屋裡,“櫃子給我騰點兒吧,我有些衣服就放這了。”

 

“好!”方馳趕緊打開櫃子,把自己的衣服都扒拉到一邊,他沒想到孫問渠會說這樣一句,手都有點兒抖。

 

孫問渠把衣服掛進衣櫃之後拿著睡衣去洗澡了,方馳沒動,站櫃子跟前兒盯著他的衣服看了半天,又來回整理了兩遍。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就覺得心情好得不行。

 

孫問渠洗完了澡出來的時候只穿了條大褲衩,光著膀子,一手拿著毛巾擦著頭髮:“你這兒有吹風筒嗎?”

 

“有,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用,”方馳從抽屜裡翻出了吹風筒,“我平時用不上。”

 

孫問渠摸摸他腦袋:“是,你這扒拉扒拉就乾了。”

 

方馳嘿嘿笑了兩聲,目光掃過他光著的上身時覺得嗓子眼兒有些發乾,伸手在他腰上抓了兩把。

 

吹風筒還能用,就是吹出來的風有點兒風情萬種,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偶爾還會停。

 

“湊合用吧。”孫問渠邊吹邊說。

 

“那你先吹著,”方馳進屋拿了換洗衣服,“我去洗澡。”

 

“嗯,”孫問渠看了他一,“你一會兒自己解決一下。”

 

“解決……什麼?”方馳愣在原地。

 

“解決一下你的生理需求,”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我今天開幾小時車累了……”

 

“哎我靠,”方馳頓時一陣不好意思,扭頭進了浴室,“知道了。”

 

“是不是挺後悔讓我開車啊?”孫問渠說。

 

“你吹你的頭髮!”方馳從浴室裡探出腦袋說了一句,又縮回去把門關上了。

 

方馳本來覺得自己沒那麼饑渴,他對晚上躺一張床上之後的事兒也沒細想,就想著只有他倆了,沒人干擾了,不用提心吊膽了。

 

但具體沒人干擾了不用擔心吊膽了又要怎樣,他還真沒來得及去想。

 

結果被孫問渠這句話一撩撥,他本來挺老實的慾望一下掀起了軒然大波,水衝到身上的時候都能聯想到孫問渠撫過他小腹時的手。

 

這個老男人太沒人性了。

 

方馳嘆了口氣,太沒人性了,他閉上眼,手還是很有人性地滑了下去。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孫問渠已經沒在客廳裡了,進了臥室正靠在床頭看著筆記本,聽動靜是在看電影。

 

“你……看片兒,不,看電影呢?”方馳問,空調的風吹到他身上,吹得他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看了一眼空調的溫度,18度,這人還真是紈褲子弟,非得享受開著冷氣蓋被子的腐敗生活。

 

“嗯,”孫問渠點點頭,“你這兒wifi密碼多少?”

 

“我生日,”方馳拿毛巾胡亂擦了擦頭髮,又從櫃子裡重新拿了被子出來扔到床上,“你非得把夏天也過成冬天麼?”

 

“我喜歡窩著。”孫問渠說。

 

方馳關了燈,只留了個小夜燈,然後把被子往孫問渠身上一蓋,鑽進了被子裡。

 

“哎,”方馳躺下砸了砸床,“我這床你睡得慣嗎?會不會覺得硬了?”

 

“還成。”孫問渠往下出溜了一下滑進被子裡,把筆記本放到枕頭邊,翻了個身繼續看著電影。

 

“你看完才睡?”方馳跟著翻身過去摟住他。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方馳沒說話,等了一會兒之後發現孫問渠還真是一直在看,他撐起胳膊伸手過去直接把筆記本給合上了,然後拿過來放到了自己這邊的床頭櫃上。

 

“嘿?”孫問渠扭過頭看著他,“你現在很囂張啊。”

 

“憋著火呢,”方馳說,“別惹我啊。”

 

“洗澡的時候沒泄泄火啊?”孫問渠笑了,翻了個身看著他。

 

“我這種韭菜餡兒的野狗,”方馳躺下摟緊他,在他鼻尖上嘴上親了幾下,“身上的火,一把泄不掉。”

 

“那你要看片兒麼?”孫問渠的胳膊繞到他身後,手指在他背上勾了勾。

 

“你……”方馳本來覺得自己剛說出那麼一句已經是奇跡發生了,現在孫問渠又接了這麼一句,他立馬就說不出話來了。

 

“我以為你多大能耐了呢,”孫問渠笑了笑,躺平了,“睡吧小狗。”

 

方馳蹭過去挨著他摟好,胳膊腿兒都搭到他身上,跟捆著似的,然後才閉上了眼睛。

 

憋了半天卻沒什麼睡意。

 

也許是因為突然就只有兩個人了,黃總今天跟它的窩久別重逢沒有進臥室,樓下沒有爺爺奶奶,沒有小子。

 

屋裡很靜,只有空調的風聲,還有被子裡暖暖的孫問渠的氣息,好聞的混雜著椰奶香的氣息。

 

這個嬌氣的人把沐浴露也帶回來了。

 

很好聞。

 

舒服得睡不著。

 

“哎。”方馳小聲叫了一聲。

 

“嗯。”孫問渠也沒睡著,應了他一聲。

 

“亮子叔叔知道咱倆的事兒了是嗎?”方馳問。

 

“知道啊,他一直盯著呢,隨時打聽,就怕我一失足誤了終身。”孫問渠說。

 

方馳嘖了一聲:“那他知道……咱倆……呃,就……什麼程度了嗎?”

 

“這個沒說,”孫問渠很輕地笑了笑,“要說麼?”

 

“說什麼?”方馳看著他。

 

“就說這小子太嫩,想了那麼久要上我,至今也沒敢動槍。”孫問渠聲音帶著笑意。

 

“靠。”方馳低頭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孫問渠笑著沒再說話,方馳也沒動,脣貼在他肩上,沉默了挺長時間才又小聲問了一句:“那你……想要嗎?”

 

“我啊,還成,”孫問渠摸著他的胳膊,“不過你要不介意的話我要擼煩了就先把你辦了吧,你看怎麼樣?”

 

“是你說今兒累了讓我自己解決的!”方馳瞪著他。

 

“是啊,”孫問渠笑了起來,“我也沒說今天啊。”

 

“那明天。”方馳說得很乾脆。

 

孫問渠沒吭聲。

 

過了一會兒方馳又補了一句:“你那兒是不是有片兒,給我……看看。”

 

孫問渠沒忍住樂出了聲,笑得半天都停不下來:“哎,好。”

 

 

 

62

 

 

 

方馳今天醒得比較早,今天出分數線,要去學校找老李,心裡掛著事兒,夢裡都不踏實,天一亮就醒了。

 

孫問渠倒是還在睡,他坐起來的時候,孫問渠翻了個身,迷迷糊地問了一句:“起了啊?”

 

“嗯,”方馳過去親了他一下,“我一會兒去弄早點,你想吃什麼?麵條還是巧……”

 

“豆腐腦。”孫問渠說完繼續睡過去了。

 

方馳嘖了一聲,家裡現成的就麵條巧克力什麼的,這人居然要吃豆腐腦!

 

腐敗,奴役。

 

洗漱完了之後方馳還是下了樓,去買豆腐腦。

 

路上他接到了肖一鳴的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到學校。

 

“一會兒吧,我剛起來,正買早點呢,”方馳說,“你幾點去?”

 

“我已經到了,學校沒人呢。”肖一鳴笑了笑。

 

“你去那麼早幹嘛啊?”方馳愣了愣。

 

“我現在住的我哥的員工宿舍那兒,”肖一鳴說,“吵得要死,睡不著了就出來了。”

 

“那你等我一會兒吧,我吃完就去了。”方馳說。

 

“不急。”肖一鳴說。

 

豆腐腦,油條,油餅,炸糕,方馳也不知道孫問渠除了這個豆腐腦還想吃什麼,把早點攤上的東西都買了點兒,拎著一大兜回去了。

 

到家的時候孫問渠已經起床了,正叼著牙刷站在窗戶旁邊刷牙。

 

“怎麼跑這刷牙來?”方馳把早點袋子放到桌上。

 

“我以為你直接去學校了呢。”孫問渠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又進了浴室。

 

“你說要吃豆腐腦啊,我就去買了。”方馳說。

 

孫問渠洗漱完從浴室出來,看著桌上的一堆早點:“我什麼時候說要吃豆腐腦了?我想著吃點麵條什麼的就行了呢。”

 

“……你不記得了?”方馳瞪著他,“早上我起的時候問你,你說豆腐腦。”

 

“你什麼時候起的我都不知道,”孫問渠說,“我說夢話了?”

 

“你就說你吃不吃吧,”方馳指著桌上的早點,“早點攤那兒所有的東西我都買了。”

 

“我要說不吃怎麼辦?”孫問渠拿過椅子坐下問了一句。

 

“不吃就看著我吃,現在沒有賣身契,還想我總慣著你呢?”方馳嘿嘿笑了兩聲也坐下了,把豆腐腦放到他面前,“你點的,吃吧。”

 

“還什麼也沒乾成呢就這麼牛逼了,”孫問渠喝了口豆腐腦,“今天去學校吧?”

 

“嗯,”方馳叼著根油條,“你今天呢?”

 

“一會兒我送你去學校,”孫問渠說,“然後我去亮子那兒……”

 

“晚上回來這兒嗎?”方馳立馬拿開油條追了一句。

 

孫問渠沒說話,看著他。

 

“問你呢。”方馳也看著他。

 

孫問渠還是沒說話,只是開始笑,靠在椅子上勾著嘴角。

 

“不是,”方馳突然反應過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問你!”

 

“我也沒說什麼啊。”孫問渠慢悠悠地又喝了口豆腐腦。

 

“哎算了。”方馳揮了揮油條。

 

“算了?”孫問渠又笑了,“你說的啊。”

 

方馳沒出聲,瞪著他把油條全吃完了才說了一句:“我是說不問你了,沒說別的算了。”

 

“哎喲嚇死我了。”孫問渠說。

 

孫問渠把方馳送到了學校門口,本來方馳想在車裡親兩下的,但今天這個時間高三的都回學校了,門口人挺多。

 

方馳往駕駛座那邊湊了好幾下都沒找著機會,最後只得嘆了口氣下了車。

 

“完事兒了要我接你麼?”孫問渠問了一句。

 

“不用了,我這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完事兒呢。”方馳拍拍車門,看著車掉頭開走了,才轉身往學校裡走。

 

一轉過頭來就看到了靠在校門旁邊正衝他笑著的肖一鳴。

 

“笑什麼?”方馳回頭往剛停車的地方看了一眼,這個角度估計能看到他在車裡湊過去縮回來的樣子,他有點兒不好意思。

 

“沒,”肖一鳴笑笑,“進去吧。”

 

“現在能查到分數線了嗎?”方馳的手機一直捏手裡,但沒敢拿出來查。

 

“差不多了吧,不說早上就能查嗎,我剛查了一下還沒有,”肖一鳴拿了手機,“現在再看看。”

 

“哎。”方馳有些緊張地偏開了頭,雖然覺得自己分應該差不多,不像查分的時候那麼緊張得想暈倒,但還是有些忐忑。

 

“別那麼緊張,老李不是估著今年理科的線會比去年低麼。”肖一鳴倒是挺放鬆的。

 

“那萬一高了呢?”方馳嘆了口氣,“我要能有你那個分,我天天查,一點兒也不擔心,我就來回查,沒事兒就查著玩。”

 

肖一鳴沒說話,低頭看著手機,過了一會兒一抬手拍了他一巴掌:“有了。”

 

“哎!”方馳馬從從書包裡拿出了耳機扣在了腦袋上。

 

“你上線了啊,”肖一鳴笑著說,拽下了他的耳機,“上了啊。”

 

“真的?”方馳抓過他手機看了一眼,沒忍住自己臉上的笑容,“今天的線還真是不算高啊……”

 

上線了,而且還不是剛好壓線的那種。

 

方馳的腳步一下變得很輕鬆。

 

老李在教室裡坐著,身邊圍著一幫學生,還有好些個家長。

 

現在積極圍著老李問來問去的,都是考得好的,考得不好的那些這會兒都在教室另一邊扎堆兒閒聊著。

 

方馳湊到老李旁邊聽了幾耳朵,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老李一抬頭看到他,立馬就伸胳膊過來拍了他一下:“你小子來了!我聽說你考得不錯啊!”

 

方馳嘿嘿樂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退開了。

 

快中午的時候老李把前一批人打發走了,坐到了方馳旁邊。

 

“你跟家裡溝通過了沒?”老李問他。

 

“沒溝,”方馳說,“我家不管,隨便我自己玩,我就想著報個體育大學,能上就行了,就那個運動訓練。”

 

“那你這個沒什麼太大問題,”老李說,“還有別的想考慮的嗎?別的學校,別的專業?”

 

“應該沒有了吧,”方馳抓抓頭,“要不我再隨便填幾個?”

 

“你這人,”老李笑了,“你還是再跟家裡商量一下,然後我再幫你參考參考。”

 

“嗯。”方馳點點頭,跟家裡商量就不用了,家裡沒誰懂,倒是可以再跟孫問渠說說。

 

老李跟肖一鳴聊了很久,肖一鳴只跟老李說了家裡出了點事,這次就自己做主了,老李沒有多問,但在志願這上面很謹慎。

 

聊到中午了方馳才和肖一鳴一塊兒出了學校。

 

“去吃點兒東西?”方馳問。

 

他心情很好,心裡所有的石頭都落了地,之後只要把志願填了就安心等通知了。

 

“嗯。”肖一鳴點點頭。

 

“想吃什麼,我請客。”方馳說。

 

肖一鳴想了半天,說去吃木桶飯。

 

“跟家裡還那樣?”方馳吃飯的時候還是問了這個問題,儘管他覺得肖一鳴應該不太願意說這個。

 

“嗯,”肖一鳴點點頭,“我姨幫我去跟我媽聊過,我媽沒有鬆口的意思,我這情況也不是說能改變的,所以……就這樣了吧,等過個幾個月,我媽鬆動了我再試試。”

 

方馳輕輕嘆了口氣,去拿了幾瓶啤酒過來打開了。

 

“那個,孫叔叔,”肖一鳴拿了瓶酒,“你倆現在住一塊兒了嗎?”

 

“也不算吧,”方馳有點兒不好意思,低頭夾了塊肉,“暫時的,他做陶現在要燒窯了,得住近點兒方便。”

 

“哦,”肖一鳴笑了笑,“那過去一塊兒住不就行了?”

 

“算了,”方馳嘖了一聲,“我不想粘得緊,我怕他煩,他一個老男人,估計不喜歡總粘著吧。”

 

“想得真多。”肖一鳴也嘖了一聲。

 

說到想得真多,方馳突然想起來自己有個事兒還真是要想想。

 

就是……昨天自己雄心壯志氣衝山河表示今天晚上就要上了孫問渠的事兒。

 

……

 

這該……怎麼……上?

 

方馳喝了口啤酒,又把啤酒瓶子貼到了臉上冰鎮著,盯著肖一鳴。

 

這個問題,大概肖一鳴能知道。

 

也許吧。

 

但是怎麼開口?

 

萬一肖一鳴也沒經驗呢?

 

“怎麼了?”肖一鳴看了他一眼,“吃啊。”

 

“哎,”方馳往前湊了湊,小聲說,“我問你個問題。”

 

“嗯,什麼?”肖一鳴點點頭,也湊了過來小聲問,“什麼問題?”

 

“就是……你之前跟……”方馳說了一半又停了下來,突然覺得這麼問肖一鳴不太合適,肖一鳴跟那傻逼本來就弄得很不愉快,自己還問這些,實在有些不合適,“算了,沒什麼。”

 

他拿過啤酒喝了一口,還沒咽下去呢,肖一鳴說了一句:“是想問我做沒做過嗎?”

 

方馳沒來及把酒咽下去,只來得及偏開了頭,一口酒全噴在了旁邊窗簾上,得虧是他們坐的是靠墻的桌。

 

“……哎。”他抹了抹嘴,又咳了好幾聲才轉頭看著肖一鳴。

 

“沒事兒,”肖一鳴遞了張紙巾給他,“問吧,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方馳抹了抹嘴,拿著紙瞪著肖一鳴,本來他覺得這問題問了不合適,但既然肖一鳴說沒事兒……沒事兒他卻也問不下去了。

 

肖一鳴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跟他對瞪著也沒說話。

 

“我……”方馳開了口,又停下了。

 

“你是要,”肖一鳴很艱難地開了口,也停下了,猶豫了一下做了個手指插到拳頭裡的手勢,“……他嗎?”

 

“哎喲。”方馳頓時覺得一陣臉紅,趕緊灌了兩口酒,然後又猛地有點兒想笑。

 

肖一鳴說完自己也沒忍住,倆人同時低頭衝著桌上的木桶一通樂。

 

笑完之後方馳覺得沒那麼尷尬了,揉了揉臉:“嗯,我就是想知道要不要準備些什麼。”

 

“那個啊……”肖一鳴吃了口飯,拿出手機按了一會兒遞給了他,“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嗎,你沒查過這些嗎?”

 

“沒。”方馳拿過手機看了看。

 

說真的,他從來沒有在網上查過同性戀的任何事情,他害怕,抗拒,他一直覺得他只要碰了任何跟這件事有關的東西,就再也回不了頭。

 

肖一鳴隨手搜出來的內容已經很詳盡,方馳看得都不餓了,就覺得很吃驚。

 

“懂了吧?”肖一鳴說,“那些這個那個的藥店都有。”

 

“哦。”方馳應了一聲。

 

“別的就……”肖一鳴清了清嗓子,“看片兒吧。”

 

方馳抬眼瞅了瞅他:“你看過?”

 

“我初中就已經接受自己就這樣了,”肖一鳴說,“想知道的,不明白的,我全部已經自己研究過了。”

 

方馳看著他沒說話。

 

這一個木桶飯,方馳和肖一鳴吃了快兩個小時,聊了挺多。

 

當然,不是在聊上床的事兒。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跟肖一鳴聊起這些事,肖一鳴的過去,從迷茫到害怕到掙扎,最後是試著接受和探究。

 

方馳發現肖一鳴的淡定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有點兒感慨。

 

“你一開始就覺得我是嗎?”方馳問。

 

“沒有,”肖一鳴搖頭,“一開始我覺得你不是,只是挺喜歡你的就說了,就沒想到你反應那麼大。”

 

方馳沒說話。

 

“見到孫叔叔那次我才覺得是不是有點兒……”肖一鳴笑笑。

 

“你這孫叔叔怎麼叫得這麼順嘴啊。”方馳樂了。

 

“你不是讓叫叔的嘛,誰知道你倆是不是有什麼情趣,”肖一鳴,“那就叫唄。”

 

情趣?

 

爸爸?

 

跟肖一鳴吃完飯,他倆又去了趟藥店,肖一鳴一直在旁邊憋著笑,方馳感覺自己這輩子的臉皮全都堆到臉上了才把東西給買好了。

 

回到家裡的時候方馳才把東西拿出來看了看說明什麼的,又擠了點兒出來在手上試了試,然後又飛快地收到了抽屜裡。

 

快五點了,孫問渠還沒消息。

 

這一天孫問渠也沒跟他聯繫過,分數線出沒出來都沒問問他。

 

方馳嘖了嘖,拿出手機給孫問渠打了個電話。

 

響到都快自動掛斷了,那邊孫問渠才接起了電話:“你完事兒了?”

 

“中午就完事兒了,跟肖一鳴吃了個飯剛回來的,”方馳說,他聽得了孫問渠聲音有些發啞,“你今天是不是很累?”

 

“不累,就是話說得太多,今天跟你亮子叔叔這兒的技術說那套東西呢,”孫問渠說,“分數線出來了?我都忘了問你。”

 

“出了,我上線了,老李說沒問題,就是得你幫我把志願填填,然後他再幫著參考一下。”方馳說。

 

“成,一會兒晚上我回去了看看,”孫問渠笑笑,“就知道你上線沒問題的。”

 

“今兒晚上不著急的,”方馳說,“明天再填也行。”

 

“知道了,”孫問渠說,“晚上有活動是吧。”

 

方馳嗆了一口。

 

孫問渠晚上回不來吃飯,方馳自己煮了點兒麵條吃了。

 

然後進臥室拿過了孫問渠的筆記本。

 

“你孫爹那兒有片兒。”

 

馬亮這話一直迴盪在他腦子裡,他打開了筆記本。

 

他一直沒動過孫問渠的筆記本,也不知道他這些片兒都藏在什麼地方,還猶豫著一會兒要是沒找到,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孫問渠。

 

不過老男人總是這麼出人意料。

 

方馳完全沒想到,孫問渠會把這些東西就那麼明目張膽地擱在桌面上!

 

四個視頻,光看文件名就已經是赤果果的挑逗,讓方馳完全沒防備地呼吸一緊。

 

瞪著幾個視頻看了半天之後,他忍不住給孫問渠發了個消息。

 

-你的片子平時就那麼放在桌面上?

 

孫問渠過了一會兒回過來一條。

 

-沒,這是給你看的。

 

“啊……”方馳抱著筆記本倒在床上,頓時臊得頭髮都蓬鬆了。

 

孫問渠看著技術員在電腦上調整著設計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多了。

 

“今兒就這樣吧,”他看了一眼馬亮,“明天再繼續,你準備土也要時間。”

 

“累了?”馬亮問,“晚上回,回那邊兒?”

 

“不累,”孫問渠站了起來,“不過今天得回。”

 

“嗯,”馬亮點點頭,拍拍技術員的肩,“先歇,歇著吧。”

 

“那我走了。”孫問渠說完就準備出門。

 

胡媛媛從二樓走廊上探了個腦袋出來:“問渠走了?今兒不住這邊兒?”

 

“過幾天吧,”孫問渠說,“這兩天先不了。”

 

“也是,”胡媛媛點點頭,“吃飽了才能幹活兒呢。”

 

孫問渠看了她一眼,沒忍住樂了:“還能不能淑女點兒含蓄點兒了?”

 

“就你們亮子那樣的能娶著淑女?”胡媛媛說,“夢去吧。”

 

孫問渠給方馳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現在回去了。

 

“注意安全。”方馳說。

 

孫問渠開著車往回走,路過藥店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買點兒什麼用品,但最後還是沒停車,懶得動了,要停車要鎖車要走過去還要拿了東西交錢再上車,煩得很。

 

方馳七點多就已經在“做功課”了,有這幾個小時,傻子也知道該準備什麼了吧,剛打電話的時候聽聲音還挺平靜,沒準兒已經胸有成竹就等著撲過來了。

 

方馳這兒也不用拿鑰匙,鑰匙每天就放在門上氣窗下面,孫問渠摸出鑰匙開了門。

 

客廳沒人,燈是關著的。

 

臥室倒是開著燈,但方馳人沒在。

 

“方馳!”孫問渠又轉到客廳喊了一聲。

 

“這兒呢,”方馳的聲音從浴室裡傳出來,“我……洗澡。”

 

孫問渠笑了笑。

 

沒兩分鐘方馳就頂著條毛巾出來了,一見他就撲過來摟著,按到沙發上狠狠地親了半天。

 

“我洗澡,”孫問渠讓他親了一臉口水,抹了抹臉,“你這是親還是啃呢。”

 

“是要吃了你,”方馳在他耳邊低聲說,然後起來進了臥室,把他的換洗衣服拿了過來,“快去。”

 

孫問渠進了浴室,方馳今天洗的不是涼水,浴室的濕潤的空氣裡還帶著微微的溫度。

 

他撐著墻衝水的時候感覺有種壓抑了很久的慾望在冒頭。

 

方馳剛那句話沒說出來之前,他沒有太多想法。

 

但就剛才,方馳在他耳邊那麼低聲一句,突然就讓他有些壓不住了。

 

方馳結實緊繃的身體,抓上去很有手感的屁股,腹部腰上背上漂亮的肌肉線條,全滿滿地充斥在他腦子裡。

 

洗完澡他也沒吹幹頭髮,就隨便拿毛巾擦了擦就進了臥室。

 

臥室的燈已經關了,只留了地燈,他一進去還沒看清方馳人在哪兒,就被方馳從身後一把抱住了,接著就直接扯掉了他圍在腰上的浴巾。

 

“你……”孫問渠能感覺到他身上滾燙的體溫,貼在背後燒得人一陣興奮。

 

方馳沒說話,往前把他推到了床上壓了上來。

 

 

 

63

 

 

 

孫問渠的眼睛還沒適應屋裡的光線,地燈那點兒光在他倆身後,映出一片黑糊糊晃動著的黑影。

 

莫名其妙地就讓人有些興奮。

 

方馳身上滾燙的,要不知道的得以為他這會兒是發高燒了,起碼40度。

 

孫問渠想要翻個身,但方馳緊貼在他背後,壓得很實,手甚至還牢牢按在了他肩上,掌心裡也是同樣灼熱的溫度。

 

有些久違了的感受正一點點地彌漫開來。

 

方馳沒有說話,耳邊能聽到他有些粗重的喘息。

 

孫問渠看不到他的樣子,但能感覺得到,從他腰上繞到身前的手,在他脖側和肩後啃咬的牙。

 

方馳一口咬在他肩上的時候,孫問渠皺了皺眉,有點兒疼。

 

真是野狗。

 

但這種細小的疼痛卻很快在敏感的神經上轉換成了挑逗。

 

孫問渠的呼吸跟著他有些急促,回手在方馳的腰上抓了一把。

 

方馳的動作頓了頓,抓著他的手低頭吻在了他嘴角上。

 

孫問渠的側臉很漂亮,雖然現在的光線並不好,但他根本不需要看清,孫問渠的每一個角度,他的脣和手經過的每一寸,都在他腦子裡。

 

他在孫問渠的肩窩裡狠狠地喘息著,摟著他的摟,搓揉,撫弄,想要把兩人的身體貼緊,更緊。

 

片子不是教科書,方馳看的時候就覺得昏頭昏腦的,現在更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應該做點兒什麼。

 

只知道有些感覺已經不能再忍。

 

他的手往枕頭那邊摸了一下,自己還能記得住的大概也就是這玩意兒在哪兒了吧。

 

“拿……什麼了?”孫問渠低聲問了一句。

 

方馳沒說話。

 

孫問渠今天嗓子本來有點兒啞,這會兒再壓著聲音喘息著,聽上去帶著讓人無法思考的性感。

 

方馳的呼吸跟平時有些不同。

 

孫問渠能聽得出來。

 

他急促粗重的呼吸裡有著明顯地不加掩飾的慾望,帶著不管不顧也許連思考都快停頓了的急切。

 

孫問渠喜歡這樣的感覺,生疏的動作夾雜著原始的渴望,能很準確地擊中他身體裡敏感的每一個觸點。

 

方馳的胳膊摟著他的腰,另一隻手扳住他的腿時,孫問渠感覺到了他手上帶著涼意的濕滑。

 

沒等他反應過來,方馳的手指已經一下探了進去。

 

“我……操……”孫問渠猛地抬了一下頭,喘息著低聲喊了一聲。

 

“嗯?”方馳動作頓了頓,聲音有些不穩。

 

“沒,”孫問渠閉了閉眼睛,方馳的呼吸很亂,貼緊他的每一寸皮膚都是滾燙的,燒得人有些恍惚,“你這樣……還不如直接進了得了……”

 

“哦。”方馳在他耳後應了一聲,本來就已經混亂了的呼吸頓時亂得完全沒了節奏。

 

在方馳就那麼直接地衝進去的同時,孫問渠一下繃緊了身體,啞著嗓子哼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真的高估了一個純情小處男開閘時的智商。

 

……

 

房間裡挺靜的,空調嗡嗡地響著,不過樓道裡不知道是樓上誰家來了客人,紛亂的腳步聲連續響了好幾分鐘才慢慢散去了。

 

“我要去洗個澡,”孫問渠側躺著閉著眼睛,“一身汗了。”

 

“一會兒。”方馳從身後摟著他不鬆手。

 

“你這個一會兒已經一會兒了半個小時了。”孫問渠聲音有些發懶。

 

“我還沒緩過勁兒來呢。”方馳悶著聲音,嘴脣在他肩上輕輕蹭著,時不時用舌尖舔一下。

 

“你要緩什麼勁兒啊?”孫問渠回手摸摸他的臉,“怎麼感覺是我把你幹暈了呢。”

 

方馳鼻尖頂在他脖子後面嘿嘿樂了幾聲,沒有說話。

 

臥室的門沒有關嚴,一直在客廳睡覺的黃總從門縫裡擠了進來,然後直接跳到了床上,在兩人身邊來回邁著步子轉圈。

 

“別吵。”方馳用腳扒拉它一下。

 

“我要洗澡。”孫問渠說。

 

“一會兒的。”方馳摟著他。

 

“再不撒手我打人了啊。”孫問渠扭頭看著他。

 

方馳笑了笑,湊過去親了他一下:“我一塊兒洗行嗎?”

 

“洗唄,”孫問渠推開他坐了起來,又摸了摸床單,摸了一手濕滑,“你是不是把一瓶潤滑劑都擠我身上了?”

 

“……沒吧,”方馳摸過瓶子看了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瓶子扔到了一邊,“我也不知道用多少……怕你疼。”

 

“你還顧得上我疼不疼呢?”孫問渠懶洋洋地下了床,在黃總腦袋上揉了揉,走出了臥室。

 

方馳看著他的背影,在床上又愣了一會兒才跳下床跟著跑進了浴室。

 

“哎,”方馳一邊試著熱水器的水溫,一邊扭頭看了看靠墻站著的孫問渠,“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啊?”

 

“還行,”孫問渠說,“你沒把我拆了我已經很意外了。”

 

“……你要不舒服就……跟我說,”方馳打開了熱水往他身上淋著,說話的時候有點兒想臉紅,“就,我沒經驗嘛,你跟我說了,我就……知道了。”

 

孫問渠轉了個身手撐著墻。

 

方馳往他背上衝著水,等了一會兒看他不說話,湊過去小聲說:“你怎麼不說話了,你……笑什麼啊!”

 

“我還不能笑了啊?”孫問渠笑著扭過臉來看著他。

 

“我很嚴肅地跟你說的,”方馳瞪著他,“那這事兒你不告訴我,我弄得你不舒服了……”

 

“弄得我不舒服了你就換我,”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我肯定能弄得你很舒服。”

 

“我……”方馳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伸手在他背上搓了搓。

 

“怎麼,”孫問渠說,“不願意啊?”

 

“沒,”方馳貼過去在他背後蹭了蹭,“你想怎麼都行,我現在是說我這部分。”

 

方馳嚴肅的語氣讓孫問渠對著墻又笑上了:“這種學術問題以後我們再慢慢討論。”

 

“……哦。”方馳應了一聲。

 

“哎,”孫問渠低頭讓他給衝了一會兒水之後又嘖了一聲,“你還可以啊,我以為你五分鐘就得撤了呢。”

 

方馳沒說話,過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我又不傻,你回來之前我自己擼一回了。”

 

“哎呦兒子,”孫問渠轉過了身,笑了起來,“你還想得挺周全。”

 

方馳看著他,想想又樂了:“我就記著這一件事兒了。”

 

洗完澡出來,方馳覺得有點兒累,正想著趕緊睡覺的時候,紈褲子弟大少爺孫問渠往沙發上一倒,表示餓了,要吃東西。

 

“想吃什麼?現在就只有麵條和巧克力。”方馳問。

 

“麵條吧,”孫問渠從抽屜裡拿出吹風筒,“香腸雞蛋面。”

 

“……大半夜的,你是真不怕胖啊。”方馳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廚房。

 

“你不怕累就行,”孫問渠開始吹頭髮,吹了一會兒又把吹風筒往旁邊一扔,“明天去買個吹風筒,這個破玩意兒受不了了,放個屁都比它熱吧。”

 

方馳本來不餓,只覺得今天體力消耗有點兒大,想睡覺,但煮面的時候一聞到香味……他頓時就感覺自己餓得能吞一下個孫問渠。

 

於是直接煮了一大鍋,端出來放到了桌上。

 

“你是要出去送溫暖麼?”孫問渠看到這一鍋麵條吃驚地挑了挑眉毛。

 

“你吃你那碗,”方馳把麵條給他盛了出來,“剩下的我能吃完。”

 

“年輕人就是牛逼。”孫問渠坐在椅子上看著他。

 

吃完面,收拾完床,再幫著孫問渠把頭髮吹乾了,躺到床上的時候都已經一點了,方馳摟著孫問渠,有些疲憊又很心滿意足地拉長聲音舒出一口氣。

 

“明天我去亮子叔叔那兒,”孫問渠摸著他胳膊,“你要在家無聊,就一塊兒去。”

 

“待一天嗎?”方馳問。

 

“就上午,技術員把圖弄好就行,過兩天就得忙了,要弄土什麼的,”孫問渠說,“就很煩了,你就得一邊兒待著別煩我了。”

 

“嗯,”方馳笑了笑,“我過兩天也該去俱樂部了。”

 

這一夜方馳睡得特別實,就感覺自己一直在睡,睡得簡直心滿意足無比美妙。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看著孫問渠的臉,這種睡得太愉快了的美好心情一下漲到了最頂點。

 

他本來以為自己這一夜起碼得夢個幾回,來點兒回放,在夢裡反覆再體會一下昨晚上那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甚至回憶都回憶不清了的感受。

 

但沒想到居然一覺睡到了醒。

 

他沒動也沒起床,就那麼側躺著盯著孫問渠的臉。

 

一直到現在,他再看著孫問渠時,昨晚經歷的那些興奮和慾望才一點點又重新清晰起來,像細小的絨毛,在他身體上緩緩蹭過。

 

舒服而……興奮。

 

他輕輕靠過去,在孫問渠臉上脖子上胸口上吻著,手順著他小腹慢慢往下摸了過去。

 

“兩個選擇。”孫問渠突然帶著還沒完全清醒的鼻音開了口。

 

“哎?”方馳嚇了一跳,偷摸耍流氓被當場抓了個現行。

 

“要不你就起床,”孫問渠睜開了眼睛,抬手在他鼻子上彈了一下,“要不你就趴好。”

 

方馳抓抓腦袋,笑了笑:“你說真的啊?”

 

“假的,”孫問渠打了個呵欠,“大清早我還沒睡夠呢哪有精力上你。”

 

方馳讓他這句話說得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接,只能是繼續看著他。

 

“你要這麼好的興致,”孫問渠手繞到他腦後輕輕往自己身下按了按,笑著說,“要不你……”

 

“嗯。”方馳把他身上的被子一掀,抓著他內褲就往下扯。

 

“哎哎哎,”孫問渠彎了彎腿,“我逗你的,你還真來啊?”

 

方馳停了手,撐著床看著他:“這事兒你也逗我,我跟你說,這事兒你只要逗,我肯定馬上就當真。”

 

“你何止是韭菜精啊!”孫問渠嘆了口氣,坐了起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穿上了衣服,“整天端著槍滿屋子追著人掃射。”

 

“槍王。”方馳說。

 

孫問渠忍著笑回頭看了他一眼。

 

方馳自己沒忍住樂了,坐床上笑了好一會兒。

 

吃過早飯,方馳跟孫問渠一塊兒下了樓。

 

“我開車吧?”方馳拿著鑰匙。

 

“嗯?”孫問渠看著他。

 

“我開車,你休息吧,”方馳揉揉鼻子,“我老覺得我昨天弄疼你了,你歇著吧,我開車得了。”

 

“那你開。”孫問渠笑著說。

 

馬亮的工作室在近郊,但跟方馳這兒是兩個方向,所以離得還真挺遠的,方馳一路都在計算著距離,開車估計都得一個多小時。

 

孫問渠之前還說可以兩頭跑,方馳卻有點兒舍不得了,累一天再開一個多小時車?

 

“有一半路了吧?”方馳看了看車上的導航。

 

“一多半了,”孫問渠說,正想伸手去開音樂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你亮子叔叔想我了。”

 

方馳笑了笑。

 

孫問渠接起了電話:“喂?”

 

“問渠?”電話那邊傳來的是胡媛媛的聲音。

 

“怎麼你給我打電話啊?”孫問渠笑著說。

 

“哎,你是不是過來了?”胡媛媛的聲音壓得挺低,聽起來有些急。

 

“在路上了,怎麼了?”孫問渠問。

 

“我跟你說,要不你今兒別過來了,”胡媛媛語速很快地說,“你家老爺子來了,在這兒坐半小時了,我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啊!”

 

“我爸?”孫問渠愣了,老爸在馬亮那兒?

 

老爸怎麼會跑到馬亮那兒去的?他坐直了身體:“他怎麼去的,他不知道地方啊。”

 

方馳踩著油門的腳松了松,孫問渠他爸?

 

“他是不知道啊,李博文知道啊,”胡媛媛的聲音裡透著的全是不爽,“他陪著老爺子過來的!這傻逼!”

 

孫問渠擰著眉沉默了。

 

“亮子還陪著聊呢,”胡媛媛又放輕聲音,“剛老爺子到處轉了轉,應該也沒看出來你在這兒做東西,要不等他走了你再過來。”

 

“不了,”孫問渠捏了捏眉心,“我還能天天不去麼,他要沒聽到點兒什麼,他也不可能來。”

 

“那……行吧,”胡媛媛猶豫了一下,“那一會兒你控制著點兒。”

 

孫問渠掛了電話,盯著窗外。

 

“出什麼事兒了?”方馳有些緊張地看了他一眼。

 

“我爸在亮子那兒。”孫問渠說。

 

“哦,”方馳愣了愣,“那他是……那我……”

 

孫問渠沒出聲,方馳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孫問渠跟他爸關係不好,這個他知道,但不好到什麼程度,又具體是什麼樣的情況,他全都不知道,只能跟著沉默。

 

心裡全是忐忑不安。

 

那邊估計是馬亮或者馬亮媳婦兒,應該是在勸孫問渠今天不要過去。

 

但孫問渠還是要過去。

 

那自己呢?

 

自己要不要跟過去?

 

會不會影響到孫問渠?

 

如果他爸問起來,會不會讓孫問渠為難?

 

但孫問渠並沒有讓他回去。

 

是沒顧得上想他這茬兒,還是就是要讓他跟著過去?

 

方馳覺得自己突然手心就開始冒汗了,抓著方向盤,心裡緊張得跟查分似的,還很不踏實。

 

“沒事兒,”孫問渠終於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把手搭到了他肩上輕輕捏了一下,又用手指在他臉上勾了勾,“你一塊兒去。”

 

“哦,”方馳很迅速地把臉往他手上蹭了一下,“那我要怎麼說啊?”

 

“說什麼?”孫問渠看了他一眼。

 

“就……你爸啊,”方馳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他萬一問我是誰,或者說了什麼……”

 

“你隨便說,”孫問渠勾勾嘴角,“隨便,想說什麼說什麼,如果什麼都不想說,那就什麼都不說,沒事兒。”

 

方馳沒說話,盯著前方。

 

馬亮的工作室挺漂亮的,裝修的很現代,一看就是搞藝術的地兒。

 

不過方馳沒有心情欣賞,停車的時候他看到了一輛黑色的suv停在工作室的院子外面。

 

這肯定是孫問渠他爸的車,方馳緊張得連這是輛什麼車都沒顧得上看,就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地下了車。

 

孫問渠也下了車,在他腰後輕輕拍了兩下,走到了他前面,進了院子。

 

院子裡平時馬亮只用來裝逼的那個“後現代與傳統結合”“古典與時尚相依”估計能讓老爸一看就皺眉的茶桌上擺上了一套同樣“後現代與傳統結合”“古典與時尚相依”的茶具。

 

桌邊坐著三個人。

 

老爸,馬亮,和李博文。

 

聽到他進來的腳步聲,李博文第一個轉過了頭,看清是他時,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又很快地轉成了燦爛的笑容。

 

“問渠!真是你!沒想到啊,你還真過來了!”他站了起來,快步迎了上來,又回過頭衝還坐著的老爸說了一句,“孫叔,你看看,真是問渠。”

 

孫問渠一抬胳膊擋開了李博文伸過來要往他肩上拍過去的手,徑直走到了老爸身邊:“爸,您怎麼在這兒?”

 

老爸放下手裡的杯子,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很意外麼?”

 

“是。”孫問渠說。

 

“是覺得自己躲得挺好?”老爸冷笑了一聲。

 

“沒,我也沒躲。”孫問渠也笑笑。

 

老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把臉轉向了他身後:“這是誰。”

 

 

 

64

 

 

 

方馳一進院子就很緊張,除去這是他第一次見孫問渠他爸,他的家長之外,也因為他感受到了孫問渠和孫問渠他爸之間無比有存在感的低氣壓。還沒有從他倆簡短的對話中品味出下一步該怎麼辦的時候,“我是誰”這樣的高難度問題就這麼拋了過來。

 

腦子裡像是有風刮過,還不是小風,呼呼吹得他腦漿子都有些飄散了。

 

這個瘦高個兒看上去很儒雅的老頭兒就是孫問渠他爸。

 

方馳盯著他看著。

 

他也正一臉說不清的表情看著自己。

 

該怎麼回答?

 

爺爺好,我是孫問渠的兒子。

 

伯伯好,我是孫問渠的男朋友。

 

我是韭菜精。

 

我是野狗。

 

我是槍王。

 

我是……

 

孫問渠轉過臉看著方馳,他也沒想到老爸會這麼快就把目標轉到了方馳身上,這會兒方馳正面無表情地跟老爸對視著。

 

肯定緊張了。

 

但看了兩眼之後孫問渠又不是太確定了。

 

方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是這麼沉默地直視老爸的目光,甚至帶著莫名其妙的囂張。

 

這一瞬間孫問渠突然感覺很爽。

 

“嗯?”老爸看方馳沒有出聲,皺了皺眉。

 

“問我?”方馳看著他說了一句。

 

“不然還能問誰?”老爸的眉毛擰了起來。

 

孫問渠清了清嗓子,感覺方馳可能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面,正想幫著回答的時候,方馳又開了口:“哦,問我,我是孫問渠的……男……”

 

男朋友。

 

孫問渠挑了挑眉,看著方馳。

 

他想過方馳可能會這樣回答,但也覺得以方馳現在的狀態來說,這樣的回答可能會很吃力。

 

現在真正聽到的時候,他心裡一陣暖,軟乎乎的。

 

但方馳的回答並沒能全說出來,站在一邊的李博文就在這時突然開口很大聲地乾笑了兩聲,打斷了方馳的話:“朋友!這是問渠的朋友,孫叔,這小子是我們在俱樂部認識的嚮導。”

 

說完這話,他往孫問渠這邊看了一眼,幫著打完掩護之後那種眼神讓孫問渠心裡一陣犯堵。

 

誰他媽要你幫著遮了?

 

就這浮誇的演技就算是真的在打掩護,也得是掩護失敗全體陣亡。

 

“問你了麼?”方馳突然說了一句,看著李博文。

 

孫問渠猛地轉過頭看著方馳。

 

方馳臉上終於有了表情,厭惡和不耐煩。

 

隨著這句話說出口,院子裡的幾個人包括剛抬了腿要從屋裡邁出來的胡媛媛,全都愣住了。

 

方馳你牛逼了。

 

方馳你今兒算是露臉了。

 

你太牛逼了。

 

一緊張說不出話也就算了。

 

一張嘴就說出這麼高難度的玩意兒。

 

你算是不打算跟這個老頭兒再說下一次話了……

 

李博文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瞪著方馳:“什麼?”

 

“伯伯好,”方馳看著老爸,“我是孫問渠的男朋友。”

 

“男朋友?”老爸有些吃驚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方馳,又轉頭看了看李博文。

 

李博文輕輕點了點頭。

 

“這就是你那個小男朋友?”老爸的語氣裡帶著不屑,又扭臉盯著孫問渠問了一句。

 

“嗯,”孫問渠抱著胳膊,勾了勾嘴角,“沒錯。”

 

老爸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掃了方馳一眼,眼神裡全是鄙夷和輕蔑:“就是你啊?”

 

方馳沒說話。

 

“老爺子,”胡媛媛走到孫問渠他爸身邊笑了笑,“剛不說看看窯嘛,現在去看看?亮子!陪老爺子再轉轉啊,我去打電話訂個餐,一會兒吃飯去。”

 

“師父,”馬亮趕緊走了過去,“幫我看,看看窯?”

 

孫問渠他爸冷冷地哼了一聲,跟著馬亮兩口子往後院走過去。

 

李博文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閑,閒人,”馬亮一回手攔住了他,“免進。”

 

李博文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停下了。

 

院子裡只剩下了三個人。

 

方馳看著李博文,他討厭這人,第一次見就覺得這人虛得很,現在更討厭了。

 

看他剛才的表演,孫問渠他爸不是第一次聽說自己,聽那意思,李博文估計已經給他介紹過自己。

 

至於是怎麼介紹的……看孫問渠他爸的反應就知道了。

 

方馳一想到這兒就有股無名火從腳底下竄了起來。

 

“你說你,”李博文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看著孫問渠開了口,“父子倆這麼久沒見面,見了面說話怎麼還不收著點兒呢?”

 

“你讓我爸來的?”孫問渠看著他。

 

“……是,”李博文皺著眉嘆了口氣,“問渠,你跟老爺子不能總這樣,總得想想法子……”

 

“你是怎麼給他介紹我小男朋友的?”孫問渠繼續問。

 

“我就隨口提了一句,”李博文看了方馳一眼,放輕了聲音,“我還能怎麼能說,老爺子本來就接受不了,加上又覺得是小孩兒……這事兒只能打個掩護說也就是玩玩,誰也沒認真,讓他別……”

 

方馳猛地轉過頭看著他。

 

“滾。”孫問渠說。

 

“……問渠?”李博文擰著眉。

 

“滾。”孫問渠又說了一遍。

 

“你……”李博文看著他,半天之後嘆了口氣,轉身往院子外面走了過去,“行行,我上外面轉轉去,你這脾氣啊。”

 

李博文出去之後,方馳在原地沉默著站了一會兒,轉身也往院子門口走。

 

“幹嘛去?”孫問渠問了一句。

 

“不幹嘛。”方馳說。

 

“方小馳你想幹嘛?”孫問渠往旁邊的樹幹上一靠,眯縫了一下眼睛。

 

方馳回過頭看著他:“你待在這兒,我馬上回來。”

 

孫問渠沒說話。

 

馬亮這個工作室門外是一條新修的路,還沒修好,排水溝還是挖開的,兩邊堆著土。

 

李博文沒走遠,就在馬路對面的土堆上站著打電話,背對著院子這邊。

 

方馳穿過馬路,跳過兩個土堆,走到他身後,對著他的背一腳蹬了過去。

 

“啊!”李博文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小急促的驚叫,就被一腳踹進了排水溝裡。

 

掙扎著還沒爬起來的時候,方馳跟著跳了下去,抓著他後脖領把他拎了起來。

 

“方馳?”李博文轉過頭看到是他的時候眼睛都瞪得能碰著鼻梁了,接著就吼了起來,“你幹什麼!神經病啊!”

 

方馳沒說話,對著他肚子一拳砸了過去。

 

李博文倒抽了一口氣,沒了聲音。

 

方馳鬆開手,李博文彎著腰跪到了坑裡,他退後一步,站在李博文跟前兒,沒走也沒出聲。

 

“你幹什麼!”李博文咬著牙,“你活他媽不耐煩了!”

 

“那是你。”方馳說,往他腿上又蹬了一腳,不過這一腳沒用太大力量。

 

“給孫問渠出氣?”李博文捂著腿,笑了一聲,“我可沒惹他,我跟他是鐵子,我倆二十多年……”

 

“你惹我了。”方馳說。

 

孫問渠坐在馬亮那張茶桌邊,給自己沏了點兒茶,挑了個杯子慢慢喝著。

 

剛喝了兩口,方馳從外面走了進來。

 

孫問渠看了他一眼:“喝茶嗎?”

 

“不想喝,”方馳走到他旁邊坐下,又往後院方向看了一眼,“你爸他們還沒過來?”

 

“嗯,”孫問渠看著他,“李博文呢?”

 

方馳停了一小會兒才悶著聲音說了一句:“他不小心摔排水溝裡了。”

 

“哦。”孫問渠喝了一口茶,笑了起來,又輕輕嘆了口氣。

 

“我今兒這算完了吧。”方馳小聲說。

 

“嗯?”孫問渠放下杯子。

 

“乾脆利落把不該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了。”方馳說。

 

“沒事兒,”孫問渠嘴角勾了個笑容,“除了我,沒有什麼人是你不能得罪的。”

 

“……哦,”方馳拿過他的杯子喝了口茶,“我真是……氣的,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氣。”

 

“夏天嘛。”孫問渠靠到椅子上,把腿伸長。

 

“就是他說你在這兒的,他帶著你爸來找不痛快的,也是他給你爸說……他不說那句玩玩,我也沒那麼大火,”方馳咬咬嘴脣,“我沒玩。”

 

“我知道。”孫問渠抬手在他下巴上輕輕勾了兩下。

 

老爸和馬亮兩口子從後院兒回來的時候,李博文一身泥地正好也進了院子。

 

“怎,怎麼了?”馬亮一看他這樣子就愣了。

 

“沒怎麼,”李博文看了方馳一眼,“我剛……摔溝裡了。”

 

“溝?”馬亮嘖了一聲,“廁,廁所就在屋,屋裡呢。”

 

“亮子!”李博文有些惱火地提高了聲音。

 

“後院兒有水,”胡媛媛跟他招招手,“我帶你去,洗洗吧,摔傷沒有啊?”

 

“沒。”李博文按了按肚子。

 

老爸一直沒說話,李博文跟著胡媛媛去了後院之後,他才盯著方馳看了一眼:“他去溝那兒幹嘛?”

 

“我不知道啊,”方馳愣了愣,“尿尿?”

 

老爸沒說話,孫問渠迅速轉開頭衝著墻樂了。

 

“不吃飯了,”老爸說,“我下午有事兒,走了。”

 

“吃了再,再走啊,”馬亮攔著,“您這頭,一回上,上我這兒來。”

 

“以後還有機會,”老爸說,“他不是在你這兒做東西麼。”

 

“他做?”馬亮笑了起來,“他肯做就,就好了。”

 

老爸冷笑著看著馬亮:“你倆還真是穿一條褲子。”

 

“真穿,不下,”馬亮說,“我最近,胖了。”

 

“走了。”老爸說著往院子門口走過去。

 

孫問渠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院子。

 

“有話說?”老爸轉頭看著他。

 

“沒。”孫問渠說。

 

“你的事兒我不想管,”老爸說,“不過我倒是想等著看看,你能玩出朵什麼花來。”

 

“大喇叭花兒。”孫問渠說。

 

李博文從院子裡出來,身上還帶著水,看上去一臉鬱悶。

 

“孫叔,”他走過來,“走?這好容易來一趟就……”

 

“你這樣了還吃飯麼。”老爸看了他一眼,“你想跟他聚,你們另外找時間。”

 

“那問渠……”李博文轉過臉看著孫問渠。

 

孫問渠沒說話也沒看他,直接轉身回了院子裡。

 

馬亮兩口子在門口把老爸送走之後,一塊兒跑了回來,胡媛媛過來對著方馳後背拍了一巴掌:“我的天吶大侄子!”

 

“怎麼了……嬸兒。”方馳被她拍得嗆了一下。

 

“是不是你給李博文弄溝裡去的!”胡媛媛瞪著他。

 

“沒,”方馳搖頭,“亮子叔叔說他尿尿摔下去的。”

 

“你接,接著裝,”馬亮指了指他,又看了一眼孫問渠,“你倆是真,不,不怕事兒大。”

 

“我餓了。”孫問渠說。

 

“那種人你,你倆等,等著,”馬亮過去喝了兩口茶,“他肯定沒,沒完。”

 

“吃飯。”孫問渠說。

 

胡媛媛在旁邊的一個館子定了個小包廂,幾個人直接開車過去了。

 

在包廂裡一坐下,胡媛媛就讓服務員按之前訂的菜開始上菜。

 

“吃不完吧,”孫問渠說,“退幾個。”

 

“我就按咱四個人訂的,”胡媛媛說,“老爺子不可能跟咱……不,是不可能跟你一桌吃飯,我一開始就沒訂六個人的菜。”

 

“……你這媳婦兒娶得真有眼光。”孫問渠愣了愣,衝馬亮豎了豎拇指。

 

“那必須。”馬亮一點兒沒客氣地點了點頭。

 

方馳感覺自己還沒有緩過勁來,這一上午他都有些發暈,吃飯的時候也是埋頭吃,一句話都沒有說。

 

就聽著孫問渠跟馬亮聊。

 

也就是到現在了,他才知道,孫問渠跟他爸的關係有多差,也是到現在了才知道孫問渠為什麼搬出了那套房子,為什麼去了爺爺家住。

 

雖然正常情況下,一個30了的老男人跟家裡鬧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方馳還是突然有些擔心。

 

這是不是別人,是孫問渠,是30年裡都沒上過班沒有正式自己養活過自己的孫問渠。

 

還很嬌氣。

 

吃完飯他們又回到馬亮的工作室,孫問渠和馬亮跟技術員在辦公室裡對著電腦開始忙活。

 

方馳看了一會覺得看不明白,於是到了院子裡。

 

“跟嬸兒逛街去吧?”胡媛媛說。

 

“什麼?”方馳愣了愣,工作室這邊雖然看起來很現代化,但四周都是工業園和開發區,逛街?

 

“逛街啊,”胡媛媛說,“旁邊有個村子,可大了,跟縣城似的,不少好看的衣服……”

 

“我不去。”方馳很乾脆地拒絕了。

 

“哎呦!”胡媛媛笑了起來,“你不是打算一直在這兒守著孫問渠吧?”

 

“嗯,”方馳也笑了笑,笑了兩聲又收了笑容,“我感覺我今天太衝動了。”

 

“衝動?李博文尿尿的事兒麼?”胡媛媛問。

 

“會不會給孫問渠惹麻煩了?”方馳皺著眉。

 

“你去看李博文尿尿的時候問渠攔你了沒?”胡媛媛笑著問。

 

“……沒,算是沒有吧。”方馳悶著聲音。

 

“那就沒事兒,”胡媛媛拍拍他,“問渠這人,看著什麼都不上心,什麼都無所謂,其實心裡比誰都明白,他要沒攔你,就說明沒事兒,他都不在意,你想那麼多幹嘛?”

 

“真的嗎?”方馳看著她。

 

“聽嬸兒的,別擔心,”胡媛媛一揮胳膊,“再說,能有什麼事兒啊,這不還有我跟你亮子叔叔麼。”

 

方馳笑了笑。

 

孫問渠進了辦公室就沒出來過,方馳也沒進去看,就一直坐在院子裡玩手機。

 

四點多孫問渠打著呵欠從屋裡出來的時候,他手機都快玩沒電了。

 

“走,”孫問渠過來摸摸他的臉,“回了。”

 

“完事兒了?”方馳站了起來。

 

“嗯,明天可以弄土了,”孫問渠笑笑,胳膊勾著他脖子,靠過來在他嘴角上親了一下,“就得開始真的忙了。”

 

“媽呀。”站在一邊的胡媛媛跑進了屋裡。

 

“是回去做飯吃,還是出去吃?”方馳摟了摟他的腰。

 

“回去做吧,”孫問渠說,“挺久沒吃你做的菜的。”

 

“你不說我做的不好吃麼。”方馳笑了。

 

“是不好吃,”孫問渠伸了個懶腰,“但我就是想吃了,一會兒買點兒菜回去做吧。”

 

方馳看著孫問渠,每次看到孫問渠這種懶洋洋旁邊有張床就會倒下去的狀態,他都會覺得一陣恍惚。

 

好看。

 

他喜歡。

 

“嗯?”看他沒出聲,孫問渠看了他一眼。

 

方馳這才回過神:“做?”

 

孫問渠往椅子上一倒,看著他笑了起來:“哎兒子,你腦子裡現在還有別的玩意兒麼?”

 

“……應該有的。”方馳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孫問渠一上車就靠著車座閉上了眼睛,方馳感覺還沒有開出十分鐘,他已經睡著了。

 

今兒晚上就算了吧。

 

雖然他非常非常非常地想,一看到孫問渠靠著的姿勢就想撲上去把他衣服褲子都給扒了,不過……方馳看著孫問渠的側臉,今天孫問渠估計心情不怎麼愉快,還累了一下午。

 

方馳輕輕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可能真的是腦子裡沒別的了,明明今天自己的心情也不見得有多明媚,居然還能滿腦子都是孫問渠有些沙啞的呻吟和性感的喘息。

 

他把車停在了小區對面超市的停車場,猶豫著是自己去買菜還是叫醒孫問渠。

 

就這麼猶豫的幾秒鐘時間裡,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看著孫問渠的鎖骨居然都能硬了。

 

“我靠。”方馳很悲痛地小聲說了一句。

 

“……到了?”孫問渠有些迷糊地睜開了一隻眼睛。

 

“嗯。”方馳點了點頭。

 

“你去買菜吧,我睡會兒。”孫問渠說。

 

“哦。”方馳應了聲,但是沒有動。

 

他想等著自己緩緩再下車,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能力,他甚至不需要看著孫問渠也不需要聽到他的聲音,只聞到他身上的椰奶香味就能紅旗永不倒。

 

孫問渠閉上眼睛等了好半天,看他沒動靜,又睜開了眼:“沒帶錢包啊?”

 

“不是。”方馳看著他。

 

“那……”孫問渠頓了頓,眼睛往下掃了一眼就笑了,轉開頭很小聲地說,“天爺。”

 

“怎麼辦。”方馳說。

 

孫問渠笑了一會兒,轉頭往四周看了看:“停得還挺靠邊兒的啊。”

 

“啊?”方馳沒聽明白。

 

“過來。”孫問渠勾了勾嘴角。

 

方馳愣了能有十秒:“在這兒?”

 

“要不要啊?”孫問渠嘖了一聲。

 

“要。”方馳馬上側身靠了過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甲殼蟲狹小的空間非常合理。

 

 

 

65

 

 

 

方馳喜歡孫問渠的手。

 

手指瘦而修長,指節分明卻並不突兀,有力而不失柔和。

 

這雙手,無論是寫字,畫畫,還是做陶,或者只是撐在孫問渠的額角,都會讓方馳覺得充滿美感。

 

如果是像現在這樣,滑過他的胸口,小腹,探進褲腰裡……那更會讓方馳整個人都沉浸在興奮當中,呼吸和心跳都隨心所欲地自由發揮了。

 

小車也有小車的好處,方馳本來覺得甲殼蟲太小,坐不開,但現在如果忽略頂在他屁股上的排擋桿,他只要側過身,就可以跟孫問渠擠成一團。

 

“真要在停車場嗎?”他的手伸到孫問渠的衣服裡摸著,抓著他的褲腰往下一扯,摸了進去。

 

“你想幹嘛?”孫問渠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你還想全套?”

 

“嗯?”方馳看著他。

 

“嗯什麼?”孫問渠在他嘴角邊親了親,“就這點兒地方你想怎麼著啊?”

 

“我……”方馳愣了愣,反應過來了,笑了笑,把臉埋到他肩窩裡,“我靠我想得太多了。”

 

“那現在是不是擼個蘑菇都不能滿足你了啊?”孫問渠的手繞到他背後,在他腰上搓了搓。

 

“能滿足,”方馳往他脖子上咬了過去,含糊不清地喘息著說,“只要是你,怎麼樣都能滿足。”

 

孫問渠笑笑,手輕輕握了上去。

 

“嗯……”方馳在他耳邊哼了一聲。

 

這是個室外停車場,雖然車是停在邊兒上,但四周車都停滿了,隨時會有從超市出來的人經過。

 

方馳有些緊張,怕被人看到,但也有種從未體驗過的刺激感覺,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明目張膽地就在車裡幹著臭不要臉的事兒。

 

很刺激。

 

孫問渠手上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被緊張刺激的情緒放大了,一勾一劃,一撫一弄,全都帶著平時幾倍的清晰觸感。

 

方馳自己都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

 

跟他們的車隔著一排的一輛車突然叫了一聲,燈閃了兩下。

 

“操!”方馳在興奮的緊張和刺激中壓著聲音低喊了一聲,摟著孫問渠低頭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嚇射了啊?”孫問渠舔了舔他耳垂,停下了動作。

 

“……太突然了,”方馳喘了幾聲之後轉過頭往那輛車那邊看了一眼,半天才看到一個人推著手推車慢吞吞地走了過來,“離著十萬八千里就按遙控了,有病!”

 

孫問渠笑著推了推他:“後座有濕巾。”

 

“嗯,”方馳伸手拿了濕巾,抽了幾張給了孫問渠,一邊收拾一邊小聲嘆了口氣,“哎……”

 

“不爽?”孫問渠偏著頭看著他。

 

“嗯?不是,”方馳笑笑,“是爽得直嘆氣。”

 

孫問渠嘖了一聲:“我記得以前你挺害羞的啊。”

 

“是啊,”方馳收拾完,拿了錢包,“那也得看我跟誰待一塊兒啊,都這麼長時間了,早學壞了。”

 

孫問渠笑著打了呵欠:“行了你去買菜吧,我睡會兒。”

 

“哦,”方馳下了車,整了整褲子又探進車裡問了一句,“想吃什麼啊?”

 

“隨便。”孫問渠閉上眼睛。

 

“我跟你說,要換了個人這麼說,我能跟他打起來你信麼?”方馳看著他。

 

孫問渠閉著眼睛笑了起來,樂了一會兒才說:“茄子煲,青椒釀肉,魚丸子。”

 

“……你覺得我能做出來嗎?”方馳說。

 

“那就只好跟我打起來了。”孫問渠說。

 

“行吧。”方馳嘖嘖兩聲,關上了車門。

 

一下午都坐在那兒玩手機,然後又開一路的車,方馳本來覺得自己都無聊得累了,但這會兒卻又莫名其妙地腳步挺輕快。

 

他自己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什麼人吶,幹這種事兒還能強身健體提神醒腦……

 

超市人挺多的,他轉了好半天才把孫問渠點的菜給買齊了。

 

魚丸子好說,弄點兒蘑菇什麼的煮個魚丸蘑菇湯就行,這個茄子煲和青椒釀肉他完全兩眼一抹黑,買的時候就問了人才知道該買什麼材料,但該怎麼做實在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排隊的時候人挺多,方馳看了看前後排的都是大媽大姐,猶豫了一下之後轉身跟身後的大媽說了一句:“阿姨,您會做茄子煲嗎?”

 

“會啊。”大媽看著他。

 

“……您能給我說說大概怎麼個步驟嗎?”方馳又問。

 

“哎,你要做菜啊,”大媽笑了,“這個不難的……”

 

也許是因為排除太無聊,也可能是因為看著方馳這樣的人要做菜覺得好玩,前後幾個大媽大姐一聽,全都加入了美食講解,七嘴八舌連討論帶爭論地跟他說著該怎麼做。

 

方馳趕緊趁熱把青椒釀肉也一塊兒問了,不過大家說得各不相同,方馳聽得暈乎乎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記下來。

 

拎著菜走出超市的時候,一個大媽還追過來又說了一句:“小夥子,茄子煲別放水,要放水的時候擱啤酒!保證你做出來的菜把你媳婦兒給收服了!”

 

“謝謝阿姨。”方馳樂了。

 

一路小跑著回到車邊,孫問渠還在睡,方馳一拉車門,衝他喊了一嗓子:“媳婦兒!”

 

“哎,”孫問渠睜開了眼睛,“嚇死爹了,菜買好了?”

 

“買好了,”方馳上了車,把袋扔到後座,“媳婦兒!”

 

孫問渠沒出聲,看著他。

 

“怎麼了?”方馳發動車子。

 

“沒。”孫問渠笑著說。

 

方馳也沒說話,車開出停車場之後,他想想又樂了:“剛我在超市問一幫大媽怎麼做菜,都以為我要給媳婦兒做菜呢。”

 

“就這你就樂成這樣了啊?”孫問渠瞅了他一眼。

 

“是啊,”方馳嘿嘿笑著,“你是我媳婦兒。”

 

孫問渠歪著頭看他,不出聲。

 

“你是不是不喜歡這麼說啊?”方馳突然有點兒緊張,“你要介意我就不說了。”

 

“沒,一個稱呼而已,你還是我兒子呢,”孫問渠勾勾嘴角,“哪天讓媳婦兒給上了你介意嗎?”

 

“不介意,”方馳看了他一眼,孫問渠嘴角的笑容讓他一陣燥熱,“哎你別撩我。”

 

孫問渠愣了愣,有些無奈地轉過頭看著窗外,笑著說:“方馳我真服了你了。”

 

“你沒有過這樣的階段嗎!”方馳斜他一眼,“褲子蹭一下就硬了,走著路就硬了……其實我主要是一想著你就……我又不是故意的。”

 

孫問渠不說話,只是樂。

 

方馳開著車,他喜歡孫問渠這樣,挺開心的樣子,而且是因為他。

 

想想就覺得挺美好的,他手指敲了敲方向盤,唱了一句:“你是我的藥——帶我領略流氓的春藥——”

 

“我的天。”孫問渠腦門在車窗上磕了磕。

 

沉默了兩秒之後,倆人同時樂出了聲。

 

“哎喲,”孫問渠笑了一會兒,把車座往後放了放,嘆了口氣,“你要去上學了怎麼辦,會不會憋不住了跟人約炮。”

 

“不會。”方馳很乾脆地回答。

 

“你這一天八回比吃飯還勤快,”孫問渠側過頭看了看他,“憋得了嗎?”

 

“小看我,”方馳很嚴肅地說,“我跟你說,我今天還算了一下車程,如果是去體育大學,動車就不到兩小時,算上去車站的時間,四小時頂天兒了,我要真憋不住,我就回來看你。”

 

“你還去查時間了?”孫問渠問。

 

“嗯,查了,”方馳笑笑,“我還查了從學校到車站的公交車,一共17站,我要想你了,就回來。”

 

“我可以去看你的,”孫問渠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我也會想你的啊。”

 

方馳沒說話,腳下的油門松了松,衝著前面笑了半天,一路笑著把車開到了樓下。

 

笑了這一路,方馳感覺自己大概是把腦子都笑空了,把菜拿進廚房的時候,他對之前大媽們的菜譜的記憶已經七零八落了,而且誰說的都記不清,全揉一塊兒了。

 

孫問渠對他倒是很放心,回來洗了個澡之後就靠沙發裡抱著黃總看電視了,對於即將到來的晚飯完全沒有擔憂。

 

方馳自打開始復習之後就一直沒有再正經做過飯,都是煮個面什麼的,別說是做這些不會的菜,就以前自己會的那些菜,也都手生了。

 

在廚房裡折騰了快兩個小時,他才終於把菜給端出來放在了桌上。

 

“知道嗎,”孫問渠洗了手坐到桌子旁邊看了看菜,“你做菜有個特彆強的地方。”

 

“什麼?”方馳拿過碗給他盛了碗湯,只有這個最簡單的湯他能保證味道了。

 

“就是看上去都能吃,”孫問渠夾了一塊茄子放進嘴裡,品了一會兒之後咽了,“還可以。”

 

方馳松了口氣,夾了個青椒釀肉自己先咬了一口:“這個好像也還行?”

 

“我嘗嘗。”孫問渠又夾了一個青椒。

 

經過一輪品嘗,孫問渠給他打了個六十分。

 

“都能吃吧?”方馳笑了笑。

 

“嗯,雖然都談不上好吃。”孫問渠笑著點點頭,吃了一會兒又停下筷子,“你去上學了的話,沒人給我做飯了。”

 

“我去學校了你就住工作室那邊了吧?”方馳說,“跟他們一塊兒吃?”

 

“那不如叫外賣呢,胡媛媛那手藝也是麵條型的。”孫問渠嘖了一聲。

 

“少吃外賣吧,沒營養還容易胖。”方馳皺皺眉。

 

“我吃了那麼多年外賣,我胖麼?”孫問渠說。

 

“你以前吃的是什麼檔次的外賣啊,現在不一樣了啊,”方馳猶豫了一下,“你都不掙錢,也沒人給你錢花了,你還想一個外賣吃出上百來?”

 

孫問渠看著他樂了:“怎麼,我現在只能吃20塊的外賣了?”

 

20塊?15塊就有肉了好嗎,”方馳給他夾了點兒菜,“大肥肉,全是骨頭的雞丁,地溝油……”

 

“差不多得了啊,”孫問渠嘖了一聲,“還能不能聊天兒了。”

 

“你就跟亮子叔叔一塊兒吃,”方馳說,“我看他們的員工也一塊兒做飯的,你交個夥食費就成,總比外賣便宜,還衛生,你又不抽煙,除了吃飯房租,花銷也不大。”

 

“你想得真多啊,”孫問渠笑了笑,看著他,“我看你平時穿的用的也不差啊。”

 

“就因為想得多才能有錢用啊,你從來不想麼?”方馳邊吃邊說,“我平時自己一個人,每個月錢怎麼花,都花在哪兒,全得有數有計劃,要不還得管家裡要。”

 

孫問渠沒說話,只是微笑著一直看著他。

 

“怎麼了?”方馳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要不你幫我管錢吧,每月給我發生活費?”孫問渠從兜裡拿了錢包,抽了張卡出來,放到他面前,“怎麼樣?”

 

“嗯?”方馳愣了,“為什麼啊?”

 

“不為什麼,”孫問渠說,“覺得好玩。”

 

方馳拿起卡看了看,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抬起頭看著他:“有多少?”

 

“挺多的,”孫問渠撐著額角,“夠我在亮子那兒入股的了。”

 

方馳猶豫了一下,把卡很認真地塞進了自己的錢包裡:“你要跟亮子叔叔合作了?”

 

“還沒想好,看這套東西做出來以後我的心情吧,”孫問渠盛了碗湯慢慢喝著,“這事兒要合作的話,很多事要處理的。”

 

“你爸……”方馳頓了頓,“是不是想你回去幫他?”

 

“他不需要我幫他,他有我大姐就夠了,”孫問渠看著湯,“他只是想要我按他的想法活著而已。”

 

“你喜歡……做陶嗎?”方馳問。

 

孫問渠盯著湯沒說話。

 

“再吃碗飯嗎?今天你沒吃多少。”方馳換了話題。

 

“沒想過。”孫問渠說。

 

“啊?”方馳愣了愣。

 

“我喜不喜歡做陶,”孫問渠說,“我沒想過,只想過討不討厭做陶。”

 

“討厭嗎?”方馳問。

 

“……挺討厭的,”孫問渠喝掉碗裡的湯,把碗放到他手邊,“盛飯。”

 

“我吧,我挺喜歡……看你做陶的,”方馳一邊給他盛飯一邊說,“你做陶的時候很……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特別……性感。”

 

孫問渠看著他。

 

方馳想想又笑了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個性感不是我想做的那個性感。”

 

“方馳你沒救了。”孫問渠說。

 

“我真不是那個意思!”方馳有點兒著急。

 

“你要不說你沒那個意思我也根本不會往那兒想。”孫問渠說。

 

“……吃飯吧,”方馳把碗放到他面前,“快吃,別說話了。”

 

因為做飯時間太長,吃完飯隨便聊了一會兒,就十點多了,孫問渠今天估計是累了,直接進了臥室去睡覺。

 

方馳洗完澡進屋的時候他正裹著被子給黃總擼毛。

 

“邊兒去。”方馳上了床,把團在倆人之間的黃總拎起來放到了孫問渠枕頭的那邊。

 

黃總很不滿地掙扎著想回到原地,方馳非常迅速地把地盤給占了,然後摟緊了孫問渠。

 

黃總踩著他腦袋轉了兩圈,最後團在了他倆頭頂。

 

“睡吧。”方馳有種打了勝仗著的愉快感覺,腿夾著孫問渠的腿蹭了蹭。

 

“明天你是要去俱樂部嗎?”孫問渠摸著他的腿。

 

“嗯,去一趟,”方馳點點頭,“我想問問俱樂部我去上學以後訓練什麼的,他們在那邊有分部,看能不能直接去。”

 

“我明天把你志願填一下吧,”孫問渠說,“你有什麼想法嗎?”

 

“沒有。”方馳回答得很乾脆。

 

“……全讓我填?”孫問渠轉過臉看著他。

 

“嗯。”方馳笑笑。

 

“你還挺信得我過。”孫問渠說。

 

“信得過,你不也信得過我麼,卡都給我了,”方馳想了想,“今天我跟著李博文出去的時候你也沒攔我。”

 

“這也算信得過?”孫問渠笑笑。

 

“算,你都不怕我把他打廢了麼。”方馳說。

 

“你做事兒有譜,這個我的確是信得過,”孫問渠說,“他還手了沒?”

 

“他哪來的還手的機會,”方馳很不屑地說,“我看這人平時也老玩個戶外什麼的,還以為他有兩下子呢,我估計他連你都打不過。”

 

“什麼叫連我也打不過。”孫問渠笑了。

 

“用詞不當,你體力……挺好的,咱倆做的時候你……”方馳說完又莫名其妙地有點兒興奮,貼著孫問渠的某個部分又有些蠢蠢欲動,他嘆了口氣,“哎我操,我感覺我這輩子算是完了。”

 

孫問渠沒出聲,笑得身上都抖了。

 

方馳嘖了一聲,捂了捂他的嘴,抱著他半天沒再動彈,過了一會兒才反話題換了回去:“哎,我今天這樣真的沒事兒嗎?我覺得你爸該把我劃到街頭混混那撥裡了。”

 

“他把你劃到剛刑滿釋放那撥裡也沒什麼,”孫問渠打了個呵欠,“跟咱們沒什麼關係。”

 

“孫問渠。”方馳在他耳邊輕聲叫了一聲。

 

“嗯。”孫問渠應著。

 

“我真的,特別特別非常非常喜歡你,”方馳說,“你能感覺到嗎?”

 

“能,”孫問渠轉頭在他嘴上親了一下,“我感覺你就差拿個麻袋把我裝上每天背著了。”

 

方馳閉上眼睛笑了。

 

本來這個暑假方馳是計劃盡量多給孫問渠在家做點飯,雖然他的廚藝不怎麼樣。

 

不過這個計劃沒能怎麼實施,他沒想到孫問渠會那麼忙。

 

孫問渠幫他填完志願之後,就開始弄他那套陶。

 

這東西一開始做,孫問渠就忙得不太能見著人影了,早上出門,晚上回來,每天都是一臉疲憊。

 

方馳也挺忙,除了訓練,就是嚮導的活兒,要過夜的只要不是回村裡,他一般不接,只接當天回的。

 

他每天都要去接孫問渠,雖然孫問渠沒累到不能開車的地步,但他還是盡量每天都去接。

 

不光是因為心疼孫問渠,也還有享受這個過程的原因。

 

是的很享受。

 

每天把孫問渠送過去,再接回來。

 

很有意思,很……幸福。

 

很過癮。

 

方馳沒談過戀愛,也沒想像過談戀愛是什麼感覺,但現在這樣的狀態,就是談戀愛。

 

一有時間就會想起那個人,一有超過兩分鐘的空閒就想打電話。

 

這感覺能把人填得滿滿當當。

 

肖一鳴到俱樂部來找他玩的時候忍不住說了一句:“這容光煥發的,不知道的以為你打美白針了……”

 

“行麼?”馬亮看著剛燒出來的幾個瓶子。

 

“顏色不行,”孫問渠盯著瓶子,“溫度不對。”

 

“低了?”馬亮問。

 

“嗯,”孫問渠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明天重新燒。”

 

“今天居,居然這會兒還,還沒電,話?”馬亮笑著問。

 

“他早上說跟同學去玩。”孫問渠說。

 

“就那個喜,喜歡他的?”馬亮馬上問。

 

“是,”孫問渠樂了,“幹嘛強調這個?”

 

“我跟你說,方馳挺,挺招人喜歡的,帥,陽,陽光,運動款,”馬亮說,“別太不上,上心了。”

 

“我挺上心的,”孫問渠拍了拍褲子上的土,“他現在是除了我看誰都不是人的階段,過了這勁兒我再緊張也行。”

 

時間差不多了,孫問渠正想給方馳打個電話問他什麼時候過來,手機響了,方馳的電話打了進來。

 

他接起電話:“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方馳在電話那邊吼著喊了一句:“爸爸!”

 

“怎麼了這是?”孫問渠有點兒想笑。

 

“我剛從學校出來!”方馳喊著,“你猜我去學校幹嘛了!”

 

“拿通知書了?”孫問渠挑了挑眉。

 

“是的!”方馳笑了起來,“是的!我收到通知書了!收到了!你等我啊!我馬上過去接你!”

 

“好。”孫問渠笑著應了一聲。

 

“還有個事兒,”方馳喊完這句之後突然又放輕了聲音,很小聲地說,“我今兒晚上不管你累不累了啊。”

 

 

 

66

 

 

 

夜已經深了,黃總卻還沒有睡。

 

端坐在床頭櫃上,抱著自己的尾巴,尾巴尖衝上豎著,一臉嚴肅地看著床。

 

“嗯……”孫問渠閉著眼皺著眉聲音很低地呻吟了一聲。

 

方馳按著他的肩喘息著,聽到他的聲音時一把抓過了手邊放著的潤滑劑瓶子,往墻上扔了過去。

 

瓶子準確地砸在了衣櫃旁邊的燈開關上。

 

臥室裡的燈一下亮了。

 

“靠,”孫問渠抬起胳膊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你……”

 

“我要看,”方馳把他的胳膊拉開,抓著他的手按在他頭頂,狠狠衝撞了一下,“你現在的樣子。”

 

“……逆子。”孫問渠眉毛擰著,腰隨著方馳衝擊挺了挺。

 

方馳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大概是把全部臉皮都摞在臉上了,怎麼也得有八層,但都這都擋不住從身體裡一直燒出來的火苗。

 

他看著孫問渠的臉,感覺自己視線都被燒得有些模糊,但他還是盯著,想要看清在自己進攻之下擰著眉,微閉著眼喘息呻吟著的孫問渠的臉,想要看清他在自己的衝撞下跟著顫動和一次次繃緊的身體。

 

最後的瞬間是什麼樣的感受他說不上來,像是從過山車從最高點俯衝下來時劃過腹部的電流,也像是羽毛撫過皮膚時帶起的層層戰慄。

 

他低頭吻住孫問渠的脣,聽到了從舌尖糾纏裡傳進他身體的有些沙啞的低吟。

 

這聲音在身體裡慢慢迴盪,帶些漣漪,最後在暢快淋漓地爆發裡漸漸平復。

 

床頭櫃上的黃總小聲地喵了一聲,跳到地上,揚著尾巴腳步輕盈地扛著自己滾圓的身體走出了臥室。

 

“哎。”方馳還壓在孫問渠身上,聽著自己好半天才平緩下來的呼吸。

 

“我打算寫個文章。”孫問渠推了他兩下沒推動,胳膊往身邊一攤放棄了。

 

“嗯?”方馳側過頭,鼻尖在他脖子上輕輕蹭著。

 

“《論青少年發情的成因》,”孫問渠說,“副標題——喂不飽的野狗。”

 

“飽了。”方馳悶著聲音笑了兩聲。

 

“那是,晚餐加夜宵,”孫問渠說,“你得虧是就上了個一本的普通大學,你要考個985211的我估計要離家出走了。”

 

“老男人。”方馳嘖了一聲。

 

“下去,”孫問渠也嘖了一聲,“老男人扛不動你了,還怕我胖,你怎麼不找個秤稱稱自己多重了。”

 

“沒到150呢,今天在俱樂部剛上了秤,”方馳從他身上翻了個身下去了,拿了濕巾慢慢給他收拾了,“你洗澡嗎?”

 

“不洗了,一晚上洗三回要破皮兒了,”孫問渠扯過被子一裹閉上了眼睛,“我要睡覺。”

 

“我去衝衝。”方馳跳下床,扯了扯床單。

 

“再想要自己擼完了再上床!”孫問渠把臉埋進被子裡喊了一聲。

 

“說了吃飽了。”方馳跑進浴室。

 

拿到了通知書,方馳心裡最後的一點壓力也都卸掉了,每天都覺得自己走路是蹦著走的。

 

肖一鳴的通知書也拿到了,方馳還專門去了電腦城一趟,觀摩了一下肖一鳴的高級通知書。

 

他倆一個地方,不過學校離了十萬八千里,方馳拿著地圖研究了一下,要是算上堵車的話,他倆見一面都快趕上他回一次家了。

 

“你學費怎麼解決?”方馳問他。

 

“問我哥借了點兒,”肖一鳴說,“加上這倆月的工資,再算上以前存的,差不多,去了先找份兼職什麼的就行了。”

 

“不夠跟我說啊,”方馳看著他,“我這兒真有,給了你也還是有的。”

 

“知道,財神。”肖一鳴笑笑。

 

“咱倆報到時間差不多,到一塊兒過去。”方馳說。

 

“孫叔叔會開車送你過去吧?”肖一鳴想了想。

 

“是啊,”方馳說,“帶上你一塊兒就行了啊。”

 

“不了,”肖一鳴想了想就笑了,“路上不方便。”

 

“什麼不方……”方馳說了一半反應過來,“我靠,不至於!”

 

“我感覺挺至於的,我自己坐動車吧,”肖一鳴笑著,“也沒多遠,比開車還快呢。”

 

方馳嘖了一聲。

 

在電腦城跟肖一鳴聊了一會兒之後方馳出來了,打了車去方影那兒。

 

方影又搬了家,還是個舊小區,沒物業的那種,一進小區方馳就看到好幾個牌舍。

 

他皺了皺眉。

 

按方影給的地址他找到了方影租的房子,不過敲開門的時候只有小果在家,說方影出去了。

 

“打牌去了?”方馳問小果。

 

“應該是吧,”小果仰著頭,“舅舅,你吃飯了嗎?”

 

“你沒吃吧?”方馳問。

 

“嗯。”小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走,我先帶你去吃飯。”方馳拉著小果出了門。

 

方馳帶著小果到外面吃了頓飯,小果吃得挺多的,吃完之後一直打嗝,方馳看著她有點兒鬱悶。

 

本來想再帶她去買點兒點心什麼的,但小果估計吃得太多,走出來沒多遠就急著要回家上廁所,方馳只得又把他送了回去。

 

“舅舅,我媽應該是在4棟那裡打牌,二樓,沒有掛牌子的那個屋。”小果一邊跑進廁所一邊喊著跟他說。

 

“知道了。”方馳應了一聲。

 

小果還是挺了解她媽的,方馳在她說的那個牌舍裡看到了正邊吃盒飯邊看人打牌的方影。

 

方馳掙扎著被他拉到了外面,有些不滿:“打個電話不就行了,我又不會跑,這麼野蠻!”

 

“去取錢。”方馳說。

 

“去去去,”方影一邊往街上走一邊甩了甩胳膊,“哎小馳,你拿到通知書了沒有?”

 

“拿了。”方馳回答。

 

“啊,哪個學校?”方馳轉過頭看著他,“就知道我弟肯定能考上!”

 

“體育大學。”方馳說。

 

“挺好!是學攀岩嗎?有攀岩系嗎?”方影又問。

 

“你現在打牌連小果的飯都不管了?”方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嗨,我想著馬上就回去了,”方影有些尷尬,“家裡還有餅乾呢。”

 

方馳連話都不想說了,看到櫃員機就把方影推了過去:“快取錢。”

 

“哎……”方影皺著眉很不情願地拿出卡插了進去,“我這都倆月沒有進賬了……這一次取不出一萬吧?”

 

“轉賬。”方馳說。

 

方影嘆了口氣,按了轉賬,方馳過去把自己的卡號輸了進去,然後把金額也一塊兒填了,轉的時候他還有點兒擔心,怕余額不足。

 

順利把錢轉了之後方馳才轉過頭看著方影:“清了。”

 

“我錢也沒啦。”方影把卡收回包裡,又嘆了口氣。

 

“去上班吧,”方馳看著她,“自己活得不像人還把小果也弄得過不上正常日子,你這樣還不如把她送人。”

 

“放屁呢你,方馳你說什麼呢!”方影皺起眉頭。

 

“說你呢。”方馳看了她一眼,轉身到路邊攔住了輛車走了。

 

方馳本來覺得這個暑假什麼事兒也沒有,不用寫作業,不用想著開學,會過得比較漫長。

 

但因為有了孫問渠,加上一開學就得分開,這個暑假給方馳的感覺簡直就是光陰似火箭,哭著喊著拽都拽不住地就那麼滑過去了。

 

一個假期都乾了點兒什麼……方馳總結了一下,還挺忙,跟同學吃飯,訓練,接活兒,看孫問渠燒窯,在床上滾來滾去。

 

要說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最後一件事兒了,一想到去了學校他就只能每天躺在一米二的床上擼蘑菇了,他就忍不住晚上要折騰孫問渠一回。

 

論青少年發情的成因?

 

反正他的成因就是孫問渠,沒這個嬌氣的老男人之前,他都不一定幾天才擼一回呢。

 

不過說起嬌氣,方馳覺得孫問渠一旦開始進入工作,就不嬌氣了。

 

燒陶的活兒很辛苦,特別是夏天,又髒又熱又累,但孫問渠這種離了20度的空調就活不下去了的蛇,居然能一忙就是幾個小時。

 

方馳有時候看到他臉上的汗時,都有些恍惚,感覺這是另一個孫問渠。

 

當然,無論是什麼樣的孫問渠,他都喜歡得一想起來就想笑,再一想到馬上就要去報到,頓時就一陣鬱悶。

 

去學校的前幾天他回家待了兩天,陪陪爺爺奶奶,就這兩天沒見著孫問渠,他就有些扛不住,每天都跟在爺爺身後,不停地說話給自己打岔,要不就帶著小子進山,一跑幾個小時。

 

否則一停下來,他就會忍不住想給孫問渠打電話。

 

回市裡的時候既想馬上見到孫問渠,急得不行,又捨得不爺爺奶奶,那種感覺簡直讓人渾身難受。

 

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候,他才會從對孫問渠瘋了一樣的感情裡抬起頭來,猛地想起自己還有一個繞不過去的,註定會讓他更難受的坎兒。

 

“今天早點兒睡,”孫問渠打開方馳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看了看,“明天到學校估計挺忙的。”

 

“你跟亮子叔叔說了去多久沒?”方馳問。

 

“沒說,”孫問渠看了看他,“怎麼?”

 

“要不你多待兩天吧,”方馳猶豫著,“到我們軍訓完了再走?”

 

孫問渠笑了起來:“你怎麼幹脆讓亮子去你們學校旁邊弄個窯,我就在那兒燒陶得了?”

 

“那最好啊。”方馳嘖了一聲。

 

“我就待兩天,”孫問渠走到他跟前兒摟了摟他,“你軍訓啊開學適應啊,很忙的,去了就沒這麼舍不得了……再說也就半個月就國慶節了。”

 

“半個月呢。”方馳嘆了口氣。

 

這一夜方馳沒怎麼睡好,什麼也沒做,就抱著孫問渠緊緊貼著。

 

“喘上不氣兒了。”孫問渠半夜裡說了一句。

 

“不管。”方馳摟著他沒松勁。

 

“你太煩人了。”孫問渠迷迷糊糊地笑著說。

 

“煩就煩吧,就煩了怎麼著,”方馳悶著聲音,“我覺得你不喜歡我。”

 

“你是不是想打架。”孫問渠說。

 

“那我覺得你喜歡我喜歡得不夠多。”方馳收緊胳膊。

 

孫問渠聲音裡帶著鼻音:“憑什麼這麼說?”

 

“不知道,”方馳用牙在他肩頭輕輕磕了兩下,“你沒像我這麼舍不得。”

 

“方馳,”孫問渠扯開他胳膊掙扎著翻了個身,面對面地看著他,手指從他鼻尖摸到脣上,輕輕彈了一下,“我,一個你嘴裡30了的老男人。”

 

“老男人。”方馳說。

 

“我不會把什麼都掛臉上,我想你了,想上你了或者想被你上了,”孫問渠勾勾嘴角,“我未必都說出來。”

 

“你要上我可以說的,”方馳說,“我又不在意這個。”

 

“我現在懶得動彈,”孫問渠在他鼻尖上親了親,“我跟你說,就你這種不管我累不累一天八十回……”

 

“加一塊兒都沒八十回好麼!”方馳半閉著的眼睛睜開了。

 

“……誇張修辭懂不懂啊,你要文科生估計今年得落榜,”孫問渠嘆了口氣,“就你這樣的,我要不喜歡你,早讓你滾蛋了,有多遠滾多遠。”

 

“你不願意啊?”方馳立馬緊張了,“我太饑渴了?”

 

孫問渠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樂出了聲:“靠,我瞌睡都讓你笑沒了。”

 

“那是什麼啊?”方馳還是不放心地追問。

 

“是你的話,我沒所謂,”孫問渠輕聲說,“你粘乎乎還饑渴,我都無所謂,因為我喜歡你,你跟野狗似的喂不飽的樣子我還覺得挺……帶勁的。”

 

“……哦,”方馳松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又湊到他眼前,“那你說。”

 

“說什麼?”孫問渠問。

 

“說你很喜歡方馳,喜歡得不得了,除了方馳,別人你都不樂意看。”方馳說。

 

孫問渠笑著嘆了口氣:“我很喜歡方馳,喜歡得不得了,除了方馳,別人我看都懶得看一眼。”

 

“嗯,”方馳笑了笑,“我知道了。”

 

出發去學校報道的時候,他倆沒開甲殼蟲,開的是馬亮不知道上哪兒借來的一輛卡宴。

 

“為什麼要開這車?”方馳上了車。

 

“拉,拉風,穩當,去了有,有面兒,開蟲,蟲子過去,他同學都看,不見。”孫問渠學著馬亮的口氣說,“那車,太小。”

 

方馳樂了:“神經了,就是讓開這車去裝逼唄。”

 

“對,”孫問渠點點頭,“你亮子叔叔特別擅長協助別人裝逼,努力爭取在開學第一天就讓你招人煩。”

 

方馳笑了好半天。

 

開車走高速過去,比坐動車要多花兩個小時的時間,不過方馳很願意,在路上開十個八個小時才最好。

 

每經過一個休息站,方馳都會指著牌子說:“休息站,進去,我尿尿。”

 

第四次喊的時候孫問渠沒進去:“你尿頻了吧,這陣估計腎虧。”

 

“我就是想慢點兒而已,”方馳嘖了一聲,又往自己褲襠拍了拍,“強著呢,怎麼可能虧。”

 

“腎在上邊兒,”孫問渠說,“那兒是小雞雞。”

 

方馳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笑著喊了一聲:“哎!”

 

雖然一路方馳都在拖時間,但過了中午,車還是開到了學校。

 

“挺熱鬧。”孫問渠把車開進學校的時候說了一句。

 

“嗯,”方馳往窗外看著,歡迎大一新生的各種標語條幅老遠就能看到了,“校園好像挺大的。”

 

“你不是連公車線路都查了麼,沒查查學校的資料?”孫問渠笑笑。

 

“你要是跟我在一個學校裡,我肯定會把學校的實景地圖背下來,”方馳說,“我是因為算回家看你要用多長時間才去查的。”

 

孫問渠笑著在他腿上拍了拍。

 

車停好之後,方馳剛從車上下來,就有高年級的學生過來,給指了他們專業報到的地方。

 

“哎,正好,”一個女生看了看旁邊,衝騎著自行車經過的人喊了一聲,“程漠!”

 

騎車的男生停下了,轉頭看著這邊。

 

“這是你們系的新生,你給帶過去吧。”女生說。

 

“好,”叫程漠的男生看了方馳一眼,偏了偏頭,“這邊兒。”

 

新生報到處不遠,方馳和孫問渠跟在程漠身後往那邊走過去。

 

“東西都帶齊了吧,”程漠跨在自行車上,腿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劃拉著往前,“身份證、錄取通知書、准考證什麼的,一會兒要用的。”

 

“帶齊了。”方馳說。

 

“叫什麼?”程漠回過頭看著他。

 

“方馳。”方馳回答。

 

程漠的目光又移到了孫問渠身上:“你哥?”

 

“……嗯。”方馳點頭,他一直心不在焉地東張西望,差點兒順嘴就說這是我男朋友。

 

“哥哥好。”程漠衝孫問渠說。

 

“你好。”孫問渠笑笑。

 

程漠轉回頭,繼續跨車上用腿拉前劃拉著,劃拉了一段路之後他又回過了頭:“方馳?”

 

“嗯。”方馳再次點頭,莫名其妙感覺這人有點兒神經。

 

“你是不是玩攀岩?”程漠問,“陳響帶你比過賽?”

 

聽到陳響的名字時,方馳愣了愣:“是,他是我教練,你認識他?”

 

“不認識,就是聽說過,”程漠說,“你拿青少組第一那次比賽我看了,挺牛。”

 

“……哦。”方馳應了一聲。

 

程漠把他們帶到了新生報道處,方馳正想謝謝一聲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新生報到的人挺多的,方馳核對完信息拿了報到證和房間號之後都一身汗了。

 

“去宿舍吧,我問了,車能開過去,”方馳晃晃手裡的報到證,“這東西真有感覺。”

 

孫問渠笑了笑:“感覺怎麼樣?”

 

“挺爽的,”方馳嘿嘿笑了兩聲,“就是不知道舍友都什麼樣。”

 

“幾個人?”孫問渠問。

 

“六個,大宿舍。”方馳說。

 

孫問渠皺了皺眉:“這麼多人,要不你出去租房住得了。”

 

“人多熱鬧點兒不挺好麼,”方馳笑著說,“哪有你那麼嬌氣啊。”

 

兩人回到車上,開著車往宿舍那邊過去,路上能看到不少拿著行李的新生和父母,不用看路牌都能順著人一路到宿舍了。

 

車一拐彎,方馳看到了前面的程漠,還是跨在車上,用腿慢慢往前劃拉著走。

 

“他車是不是掉鏈子了啊。”方馳忍不住說了一句。

 

“掉鏈子了還跨著滿學校轉麼,”孫問渠說著放下了車窗,“你剛是不是要跟他道謝來著。”

 

“嗯,”方馳把腦袋探出去,“程漠。”

 

程漠轉過頭,他笑了笑:“剛謝謝啊。”

 

“不客氣。”程漠說。

 

“你……”方馳猶豫了一下,“你自行車壞了嗎?要去哪兒,要不你上車……”

 

“不用,”程漠說,“我在鍛煉。”

 

“鍛……煉?”方馳愣了愣,“哦。”

 

“他不會是有病吧?”方馳把腦袋縮迴車裡之後說。

 

“不知道,”孫問渠看了後視鏡一眼,“你離他遠點兒。”

 

“嗯?”方馳看著他。

 

“嗯什麼。”孫問渠把車停在了宿舍樓下的墻邊。

 

“幹嘛專門說這個。”方馳問。

 

孫問渠熄了火,往車後又看了看:“他腿挺長的呢。”

 

“我靠,”方馳眼睛一下瞪圓了,“你什麼意思啊!就這麼一個路人你還研究人家腿了?”

 

“感受到了嗎?”孫問渠拍拍他的臉。

 

“感受到什麼啊!”方馳說。

 

“就一個路人,謝完了不算,還要讓人上車,還要研究人是不是有病。”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

 

“……你吃醋了?”方馳總算轉過彎來了,一下就樂了,“哎你吃醋的方式好特別啊。”

 

“下車,”孫問渠笑了笑,“你的新生活開始了兒子。”

 

 

 

67

 

 

 

新生活從宿舍開始。

 

方馳拖著箱子找到了自己的宿舍,門上貼幾個名字,他確認了自己名字之後推門進了宿舍。

 

這兩棟宿舍聽說是今年新蓋的,房間很大,床什麼的都是新的。

 

“我還以為上下鋪,”方馳在幾張床跟前兒來回走了幾趟,床都在上鋪,下面是桌子和小書架,“這條件比我租房那兒還強呢。”

 

“東西先放好。”孫問渠打開廁所門看了看。

 

看櫃子使用的情況,在方馳來之前已經有三個人到了,方馳挑了個櫃子,把自己的箱子塞了進去。

 

“吃飯去吧,”孫問渠看了看時間,“你同學估計都吃飯去了。”

 

“外面還是食堂?”方馳問。

 

“外面唄,順便熟悉一下環境,”孫問渠又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新生宿舍都在四樓五樓,對著一片小樹林,景色還不錯,“食堂你得吃好幾年,不著急。”

 

學校門口的街很熱鬧,全是小店,吃的穿的用的加網吧一應俱全,小飯店最多,然後是各種奶茶店和服裝店,眼鏡店居然都有四五個。

 

“還是老校區好,”孫問渠說,“你們那個新校區在郊外,估計挺荒涼。”

 

“吃什麼呢?”方馳看著路邊的一溜小飯店,“你這種一出門就只認高檔館子的人想在這兒吃一頓不容易啊。”

 

“你們小區外面黑得跟遭了火災一樣的麵館我都吃了,”孫問渠嘖了一聲,“還有什麼不能吃的。”

 

“他家麵條還是很好吃的,”方馳嘿嘿笑著,“就是不愛收拾。”

 

最後他倆找了個看上去還算挺乾淨的石鍋拌飯把晚飯給解決了。

 

“我給我爸打個電話,”方馳抹抹嘴,拿出了手機,“他們都不知道我今天過來報到。”

 

“心真大。”孫問渠看了看四周,店裡人挺多,能看出來不少都是父母陪著孩子在吃飯。

 

如果他沒跟方馳認識,那方馳這次過來就是一個人,頂多路上跟肖一鳴搭伴兒坐個動車。

 

“我到學校了,”方馳打通了電話,“嗯,下午到的……挺好的,宿舍大,我感覺跟我們家後院兒一樣大了……嗯,知道……不用了,我有錢……哦……”

 

說了幾句之後方馳掛了電話,又低頭在手機上按著:“我爸給我匯錢了,我查查。”

 

“你還跟他說不用啊?”孫問渠說。

 

“是不用啊,我有錢,”方馳說,“軍訓完了我就上這邊兒的俱樂部看看,陳響幫我聯繫了,可以兼職教練。”

 

“不做嚮導了?”孫問渠笑笑。

 

“往哪兒導啊,這邊兒我不熟,把人導溝裡去了還得賠錢,”方馳把手機放回兜裡,“我爸給我匯了一萬。”

 

“那明天我要吃點兒好的,”孫問渠馬上說,“不吃20塊的拌飯了。”

 

“哎,今天不是不熟悉地方麼,”方馳樂了,“晚上我打聽一下,明天咱倆上市中心轉轉去……你明天要走?”

 

“嗯,”孫問渠點點頭,“下午走。”

 

“……哦。”方馳的情緒一下就有點兒低落了。

 

吃完東西他倆圍著學校外面開始轉圈,方馳是想熟悉一下四周,但低估了學校的面積,轉到一半的時候孫問渠打死也不動了。

 

“我要坐車,”他站在一棵樹下面說,“剛就應該開車出來的。”

 

“剛也沒想到啊,”方馳抓抓頭,“前面有個公車站,正好看看……”

 

“打車,你平時自己去哪兒都打車,”孫問渠說,“現在剛拿了一萬塊,居然要我坐公車。”

 

“行行行,”方馳笑著站到路邊,“打車。”

 

等了二十分鐘,居然沒有一輛出租車經過,方馳嘆了口氣,又往兩邊看了看,看到離他們十米遠的地方停著輛摩托車。

 

“要不叫個摩的吧?”方馳說。

 

“就一輛怎麼坐。”孫問渠也看了一眼摩托車。

 

“前後擠著坐就行了啊,”摩的司機耳朵非常尖,立馬就喊了一聲,“一樣的價錢,多划算啊。”

 

“我倆,”方馳指指自己,又指指孫問渠,“加上你,擠一輛摩托車?”

 

“是啊,這有什麼啊,”司機說,“你體大的吧,你們學校學生只要不進市中心,摩的都倆人打一輛,划算呢。”

 

又等了五分鐘,還是沒出租車出現,方馳和孫問渠走到了摩的旁邊。

 

司機帶著一種打了勝仗的表情往前蹭了蹭盡量讓後座面積大一些,然後衝後座一指:“上來吧!去哪兒?”

 

“我們學校大門口。”方馳看著後座,開始糾結是讓孫問渠坐中間還是坐後頭。

 

坐中間會貼著司機,司機看上去長得不怎麼幹淨,坐後頭又怕他摔下去了。

 

“從這兒到大門口啊?”司機看了看他倆,“你們是不怎麼鍛煉吧,五塊,起步價。”

 

“摩的還有起步價呢?”孫問渠挑了挑眉,抬腿跨上了後座。

 

正想往司機那邊挪一下給方馳騰點兒地方的時候,方馳拉了他一把,讓他別動了。

 

“你坐得下?”孫問渠往身後看了看。

 

“嗯,”方馳跨上車,貼著孫問渠身後,半個屁股坐到了後面的鐵架子上,“行了,師傅開吧。”

 

車開了出去,方馳一手在身後撐著鐵架子,一手扶在孫問渠腰上,沒敢摟著,倒不是怕有人看見,他是怕萬一自己摔下去了會把孫問渠一塊兒帶下去。

 

孫問渠的手沒地兒放,於是隨手摸在了他腿上撐著。

 

方馳覺得這感覺挺新鮮的,倆人緊貼著,他能看到孫問渠耳後的那個黑色小錨,很性感地在他眼前晃著。

 

開了兩條街之後,孫問渠突然轉過頭看著他。

 

“坐好。”方馳清了清嗓子小聲說。

 

“怎麼坐好?”孫問渠也小聲說,“您這都快把我挑旗桿兒頂上去了。”

 

“小點兒聲!”方馳挺不好意思地嘖了一聲。

 

“再小點兒聲就只有口型了。”孫問渠說。

 

“那我也沒辦法啊,”方馳下巴在他肩上磕了磕,“老天爺非得在我身上裝個不受腦子控制的玩意兒……”

 

“你們軍訓沒槍吧?”孫問渠笑笑,“我真怕你兩桿槍扛著太招眼。”

 

“邊兒去,”方馳嘿嘿樂了,笑了幾聲又嘆了口氣,“明天你一走,我也就消停了。”

 

方馳不想回宿舍,本來想拉著孫問渠在校園裡再轉轉,但孫問渠表示渾身疼一步路都不想走了,於是他在對面的酒店要了個房間。

 

“我洗個澡,”孫問渠從運動褲的兜裡拿了條內褲出來,“你……”

 

“你還真就是帶條內褲就出門啊?”方馳往床上一躺,樂了好一會兒。

 

“不然呢,”孫問渠說,“要不是懶得到地方了再買,我連這條內褲都不想帶……我洗澡了啊,你有什麼想法沒?”

 

“……沒!”方馳拍了拍床,“真的沒,我不折騰你。”

 

說實話在車上那會兒他也沒想什麼不要臉的事兒,感覺完全是條件反射,這會兒一想到明天孫問渠就走了,他就沒什麼心情了,只想摟著孫問渠。

 

孫問渠從浴室一出來,他就過去把孫問渠拉到了床上,然後一把抱住了。

 

“我這澡白洗了啊?”孫問渠嘆了口氣。

 

方馳沒出聲,抱著他下了很長時間的決心才一鬆手跳下了床:“行吧,我也去洗個澡。”

 

方馳洗澡比較隨意,做了一套廣播操基本就洗完了,浴巾一裹跑出了浴室。

 

孫問渠開了電視,停在一個綜藝節目上,挺可樂的,方馳邊擦頭髮邊跟著電視裡的觀眾笑了幾聲。

 

發現孫問渠沒有動靜,他轉過了頭。

 

孫問渠眯縫著眼靠在床頭,這樣子也看不出來是睡著了還是沒睡還是快睡著了。

 

方馳湊過去看了看,孫問渠的眼皮抬了抬:“嗯?”

 

“這麼逗你都沒笑,我以為你睡著了呢。”方馳說。

 

“傻逼成這樣了也就你們小孩兒才笑得出來,”孫問渠說,“我們這些成年人可以一臉麻木地看完。”

 

“你算了吧。”方馳把毛巾和浴巾都扔到旁邊床上,光著身子往孫問渠旁邊一躺,又側身摟緊了他。

 

孫問渠的胳膊繞到他身後,在他背上輕輕摸著:“你這換了個新環境,都是不認識的人了,會不會不適應?”

 

“不會,”方馳說,“我當嚮導的時候每次帶的都是不認識的人。”

 

“也是,不過你當嚮導的時候也不愛說話,”孫問渠笑笑,“剛認識你那會兒我還覺得你挺悶的。”

 

“我就特別熟的人話多點兒,”方馳嘿嘿笑了兩聲,“我跟我爸媽都沒多少話。”

 

“我爸是管得太多,”孫問渠摸摸他頭頂,“你家好像是不管。”

 

“嗯,我跟你不同唄,我多省心一孩子,”方馳想了想嘆了口氣,“我就希望他們真不管就不管到底,我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他們也不管就好了。”

 

“說不定真的不管呢。”孫問渠說。

 

“哎,”方馳把孫問渠的胳膊拉到嘴邊咬了一口,“就算他們不管,我爺爺奶奶也不可能不管……愁死我了。”

 

“先把這個學上好吧,”孫問渠在他臉上彈了彈,“現在先別想這些了。”

 

“嗯。”方馳閉上眼睛。

 

剛報到這兩天宿舍沒有門禁,方馳就沒回宿舍。

 

當然,不是他不想回,他還沒來及得考慮要不要回宿舍這件事,就睡著了,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本來想著趁孫問渠回去之前再去市中心逛逛,但早上把學校的這個卡那個卡的辦完,要領的東西領完,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吃個飯我就走了。”孫問渠拍拍他的肩。

 

“開車去吃吧,找個好點兒的館子。”方馳說。

 

學校這邊沒有什麼特別牛的館子,不過找到一個裝修還不錯的西餐廳,他倆進去吃了一頓。

 

“開車小心點兒,”方馳說,“別開太快。”

 

“嗯。”孫問渠點點頭。

 

“到了休息站就休息,”方馳又說,“休息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嗯。”孫問渠點頭。

 

“我租的那個房子我已經弄好了,房租水電什麼都結清了,你到時拿了東西直接過亮子叔叔那邊就行,不用管別的。”方馳喝了口水。

 

“嗯。”孫問渠繼續點頭。

 

“吃飯別叫外賣了,”方馳頓了頓又接著說,“有什麼事兒給我打電話。”

 

“……嗯。”孫問渠也喝了口水。

 

“我……”方馳想了想,“好像沒什麼了?我再想想。”

 

“方奶奶,”孫問渠看了他一眼,“我就是懶點兒,你不用這麼操心。”

 

“你懶的不是一點兒,是好多點兒,”方馳笑了,“行吧不說了。”

 

孫問渠關上車門的時候,方馳有種馬上跟著跳上副駕的衝動。

 

“行了,”孫問渠發動了車子,看著他,“有什麼事兒就打電話,錢不夠了用我那張卡。”

 

方馳扒車窗上笑了笑。

 

“別忘了給我發生活費。”孫問渠說。

 

“嗯。”方馳點頭。

 

“十一你們放假了我過來接你。”孫問渠說。

 

“真的?”方馳一挑眉毛,“你開車過來?”

 

“嗯,”孫問渠看著他,“順便玩玩,這兒那個什麼什麼山,不是說景色很好麼,能看楓葉和銀杏什麼的。”

 

“好,那我得先去踩踩點。”方馳笑得很開心。

 

一直看著孫問渠的車開出了路口拐了彎,他才原地蹦了蹦,轉身往校門那邊走過去。

 

宿舍的人應該已經差不多到齊了,方馳打算先回宿舍,跟舍友們見個面。

 

剛走到宿舍樓下,就看到樓邊扔著幾張散了架的破椅子,還有不少玻璃渣,亂七八糟的一堆,看著跟建築垃圾似的。

 

方馳抬頭看了看宿舍樓,已經蓋好了,怎麼還能有這些東西。

 

他往樓上走,樓下幾層都是大二大三的宿舍,路過大二那層的時候他看到了靠樓梯口這邊有個宿舍的門壞了,掉了半扇,就那麼斜著掛著,堅強地守護著什麼都遮不住了的宿舍。

 

方馳覺得有些吃驚,爛到這程度,得是用腳來個連環踹才能有的效果,真是體現了體育大學的特點啊……

 

方馳回到自己宿舍,門沒有關,屋裡五個人全都在,正聊著天兒。

 

“你是方馳吧?”看到他進來,靠門邊坐著的男生問了一句。

 

“是。”方馳點點頭。

 

“我是李錚。”男生介紹了自己。

 

“你好。”方馳說。

 

屋里幾個人都自我介紹了一下,方馳大致認了個臉,名字輪了一圈最後只記得一個李錚了。

 

他坐到自己桌子前,幾個人的話題又回到了之前的聊天內容上。

 

方馳聽了兩耳朵,發現他們是在說什麼打架的事兒,他回過頭問了一句:“打架?”

 

“對啊,你昨天晚上沒在宿舍,錯過大戲了,”李錚馬上很熱心地開始給他講前情要提,“昨天大二年級和三年級的打起來了,叮■一通砸啊。”

 

“啊。”方馳應了一聲,想起了樓下的那堆建築垃圾和下面被踹爛了門的宿舍。

 

“你怎麼這麼平靜。”李錚看著他。

 

“嗯?”方馳愣了愣。

 

“這麼激情的事兒你就啊一聲啊?”李錚說,“我連說下去的慾望都沒了!”

 

“啊!”方馳一瞪眼睛,“真的啊?我就說上來的時候看到有個門被砸了呢,是昨天晚上砸的吧!快說說……你是要這反應嗎?”

 

這回輪到李錚愣了,過了一會兒幾個人才一塊樂了,李錚笑著說:“哎你還挺逗呢。”

 

“學校不管麼,打成這樣?”方馳又問了一句。

 

“怎麼管啊,這剛開學,都亂著呢,而且二年級那幫人速站速決,砸完就跑了,也沒傷人,”李錚搓了搓手,“保衛科過來的時候都到打掃衛生階段了。”

 

“你剛說那個帶頭的,”旁邊一個男生問了一句,“是咱們系的吧?”

 

方馳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個男生叫張君毅。

 

“嗯,不過我也是聽我表哥說的,他說是我們系的。”李錚說。

 

“你表哥?”張君毅問。

 

“哦我沒說吧,我表哥大四了,學體育新聞呢,”李錚挺驕傲地說,說完又皺著眉想了想,“那人叫什麼來著……哦,好像叫程漠?”

 

方馳挑了挑眉毛,程漠?

 

“不管叫什麼,反正咱們老實點兒別惹事兒就行,”張君毅趴到桌上,“我媽就老擔心,說都是搞體育的啊,脾氣急力氣大啊,怕我一不留神就讓人揍了……天天說,就好像我一進校門就肯定得讓人抬出去了。”

 

“親媽。”方馳沒忍住樂了。

 

宿舍里幾個人都還成,有兩個話少,劉宇和陳晉,算上方馳這種話也不太多的,另外三個性格都挺開朗,李錚是個話癆,有他在就不用擔心冷場,方馳感覺他一個人能撐起一場晚會。

 

大家商量晚上一起去食堂體驗生活還是去外面小街上感受花花世界的時候,方馳給孫問渠發了條消息。

 

-宿舍幾人還不錯,昨天晚上大二大三打架了。

 

本來還想說挑頭好像就是昨天碰上的程漠,但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沒提。

 

孫問渠過了一會兒給他回過來一條。

 

-挺好,有帥哥嗎?

 

-都挺順眼的,沒有特別難看的,不過能趕得上你的沒有。

 

-越來越會說話了。

 

-我說事實,也沒有比我帥的。

 

-臉真大,我現在在休息站,給你匯報一聲。

 

-嗯,晚飯能趕得上嗎?

 

-差不多吧,亮子說等我吃。

 

-我想你了,特別想。

 

-我剛去上廁所,出來以後在廁所門口等了半天才想起來你沒跟我一塊兒。

 

方馳對著手機嘿嘿嘿地悄悄笑了好一會兒。

 

跟孫問渠聊完之後他又給肖一鳴發了消息問他那邊的情況,昨天肖一鳴說他們今天就要開始軍訓了。

 

肖一鳴回過消息來說又熱又累,要不是看教官身材不錯,他都想假裝暈倒了。

 

方馳笑著跟他聊了一會兒就掛了電話,商量好軍訓完了就見個面一起在市裡轉轉。

 

晚飯的時候他們宿舍幾個人決定還是去感受一下大學門外的花花世界,一塊兒出了校門,打算在附近的小飯店裡挑一家順眼的吃吃。

 

方馳對吃什麼都無所謂,有得吃就行,就聽著他們幾個一路走一路爭著,最後李錚一拍手:“從現在往前走,第八家我們就進去,不管是什麼。”

 

“行!”大家都表示同意。

 

數了八家,到了第八家的時候他們停下了,這是個看上去還挺乾淨的小飯店,招牌上寫著三個字,老西兒。

 

“就這兒了!”李錚一揮手,走了進去。

 

這個飯店面積不大,看上去也挺普通的,不過人卻不少,有他們學校的學生,還有不少看樣子是附近居民的。

 

“運氣不錯,這家味道肯定好。”張君毅說。

 

“嗯,”李錚點點頭,“就是沒座了。”

 

“等等唄。”一直沒說過話的劉宇說了一句。

 

“那就等等吧。”方馳說著往四周看了看,想看有沒有快吃完的。

 

腦袋還沒轉完半圈,就聽到左後方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方馳!”

 

幾個人一塊兒回了頭,方馳看到了坐在後面一張挺大的桌子旁邊坐了三個人,其中一個是程漠,他愣了愣:“程漠?”

 

“幾個人啊。”程漠看著他們問了一句。

 

“六個。”方馳說。

 

“坐這兒吧,”程漠指了指他們的桌子,“這桌就我們仨。”

 

 

 

68

 

 

 

方馳那聲“程漠”一說出口,幾個人都愣了愣,程漠讓他們幾個坐那桌的時候,居然沒一個挪窩的,全都站著沒動。

 

“怎麼了?”程漠皺了皺眉,“坐啊,想站著把椅子拿開就行,過來站著吧。”

 

方馳笑了笑,過去坐下了,那幾個這才跟著過來一塊坐了。

 

“大哥,”李錚一坐下就馬上衝程漠一點頭,“謝謝大哥讓我們蹭桌。”

 

“點菜吧,”程漠拿過菜單扔到他們面前,“我們還沒點菜,你們點吧,一會兒aa。”

 

“好,”李錚拿過菜單翻了翻,又給了劉宇,“你點吧。”

 

劉宇拿過來翻了兩下,什麼也沒說,就又把菜單放到了方馳面前。

 

方馳嘆了口氣,拿過菜單開始看,這家館子菜價不高,他回頭又看了看隔壁桌正吃著的,菜量還挺大,於是按著人數乾脆利落地點了六菜一湯。

 

“學著點兒,”程漠衝他們幾個笑了笑,“點個菜都那麼費勁。”

 

李錚這個話癆是頂級的,一開始大概是因為知道了這就是昨天晚上三腳踹碎宿舍門兩分鐘解決鬥毆然後成功逃跑的程漠,所以有點兒緊張。

 

但這緊張也就維持了幾分鐘,服務員開始上菜的時候,他已經跟程漠的同學聊得火熱朝天了。

 

“真的,我哥就在新聞系,”他喝了一口茶,“昨天還是他告訴我踹門的是程漠呢。”

 

“你哥怎麼沒來採訪我。”程漠說。

 

“要不我打個電話約一下吧。”李錚一臉嚴肅。

 

“經濟人,我最近有空麼?”程漠轉臉衝旁邊的人說。

 

“保衛科查人呢,你要跑路沒有時間接受採訪。”那人也一臉嚴肅。

 

“下月要裝監控了,說咱們那層要裝三個,我感覺有一個得裝在咱宿舍門口,”程漠夾了一筷子菜,“方馳你是老西兒麼,點菜點得這麼專業。”

 

“不是,”方馳說,“天生就這麼會點。”

 

程漠瞅了他一眼,笑了笑。

 

本來以為這頓飯會吃得有點兒緊張,但因為李錚的存在,一桌人居然還聊得挺愉快。

 

方馳沒怎麼說話,聽著他們聊,一邊吃一邊低頭跟孫問渠發著消息。

 

孫問渠剛到了馬亮那兒,這會兒正說要去吃飯,方馳想給他打個電話說兩句,但想想又還是算了,這會兒正是又累又餓的時候,晚上再說吧。

 

“學校有攀岩隊,去年剛成立的,”程漠突然轉過頭衝他說了一句,“你要不要參加?”

 

“嗯?”方馳看著他,“不了。”

 

“不了?”程漠有些意外,“為什麼?”

 

“我沒時間,”方馳說,“我要訓練,還要打工。”

 

“哦。”程漠點了點頭。

 

“你是學校攀岩隊的?”方馳問,程漠應該不玩攀岩,看手就能看得出來。

 

“不是,”程漠喝了口啤酒,“我打羽毛球。”

 

“那你還管攀岩的事兒呢。”方馳笑笑。

 

“順便拉個皮條嘛,他們隊長跟我一個宿舍的,”程漠說,“現在他們水平不行,你要去了就是教練級別的,要不你給做個顧問吧。”

 

“啊?”方馳愣了。

 

“行麼?”程漠看著他。

 

“不。”方馳回答得很乾脆。

 

“……嘿我這爆脾氣,”程漠愣了,“一年級小鳥槍這麼拽?換個人我就得動手了你知道麼。”

 

“啊,”方馳應了一聲,“為什麼不打我。”

 

程漠對著他瞅了半天,方馳正琢磨著這人會不會突然抽風蹦起來跟他打一架,程漠開了口:“因為我對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方馳伸出去夾菜的筷子停在了盤子上方,他轉過頭瞪著程漠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什麼?”

 

“以後再說,時機不到。”程漠說完就沒再看他,繼續邊吃邊聊了。

 

吃完飯大家把賬結了,程漠那幾個直接回了學校,方馳他們宿舍一幫人繼續按計劃在學校四周轉著。

 

方馳是唯一一個已經轉過一圈的人,所以他帶路。

 

幾個人喝了點兒啤酒,這會兒聊興正高,邊溜達邊說得熱鬧,方馳一直跟著慢吞吞地走著,沒怎麼說話。

 

之前他就覺得程漠這人有點兒神叨叨的,今天那句“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說出來,更是不太正常了。

 

這話到底什麼意思,他也沒多問,就當程漠隨口一抽風,他隨便掃一耳朵就算了。

 

不過現在越想又越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的好奇。

 

轉悠了兩條街之後,孫問渠的電話打了過來,方馳一聽到他給孫問渠設的專屬鈴聲響起,立馬就原地蹦了一下,用堪比專業小偷掏包的速度把手機從兜裡抓了出來。

 

“喂?吃完飯了?”方馳接起電話,開口說話的同時,笑容就無法控制地從嘴角唰地一下扯開了。

 

“剛吃完,”孫問渠的聲音慣常的懶洋洋,聽著讓人舒服,“你還沒回宿舍嗎?”

 

“正逛街呢,就順著咱倆昨天的路線走,”方馳說,“越走越想你。”

 

“你們是明天開始軍訓吧?”孫問渠問。

 

“嗯,要訓十天,”方馳嘆了囗氣,“聽我們宿舍李錚說,體大的軍訓比別的學校殘酷,他哥當年就訓個半死。”

 

“那你今天多想想我吧,”孫問渠笑笑,“到時估計就沒工夫想了。”

 

“那不可能,”方馳嘖了一聲,“我平時訓練多累啊,那都還能想呢,一個軍訓算什麼,沒準兒教官還沒我體力好。”

 

“你們宿舍的人還挺好的?”孫問渠問。

 

“嗯,沒有特別讓人討厭的,”方馳看了看在前面走著的幾個人,“不過有倆話比我還少。”

 

方馳一聽到孫問渠的聲音就不想掛電話了,一路走一路聊,轉了一圈之後孫問渠說要去洗澡了,他才很舍不得地說了一句:“那行吧,你晚上睡覺之前給我發個消息。”

 

“嗯,”孫問渠笑笑,“你跟同學聊會兒吧,要不人該覺得你不合群了。”

 

“我本來也不是太合群,”方馳說,“得堅持我的風格。”

 

“行了,我掛了啊。”孫問渠笑著說。

 

“嗯,去洗澡吧。”方馳說,又偏過頭很小聲地對著電話親了一口。

 

李錚請客,一人買了一個冰淇淋。

 

“跟女朋友纏綿完了?”他拿了一個遞給方馳。

 

“……嗯。”方馳接過來咬了一口。

 

“哎,”張君毅嘆了口氣,“羡慕啊。”

 

“羡慕什麼。”方馳說。

 

“我女朋友高考之前跟我分的手,”張君毅一臉憂傷,“說是高考完了就複合,結果考完她跟她同桌好上了,倆人上了一個學校……”

 

“這有什麼,反正你倆就算複合了,沒在一個學校的話,最多一學期也就分了,”李錚邊吃著冰淇淋邊說,說完又趕緊衝方馳解釋,“不是說你啊,情況不同,你這樣的帥哥應該是你女朋友比較擔心。”

 

“哎!”張君毅喊了一聲,“你這是歧視非帥哥啊!”

 

一幫人樂成一團,走了幾步之後李錚湊到了方馳身邊:“看看。”

 

“什麼?”方馳愣了愣。

 

“照片啊,你女朋友的,看看。”李錚說。

 

他這一說,幾個人都湊了過來,要看方馳女朋友的照片。

 

“等等等等……”方馳抓著手機,手心都有點兒出汗,別說女朋友的照片沒有,他手機相冊裡隨便一翻就全是孫問渠。

 

“別小氣啊,”李錚說,“一會兒也讓你們看我老婆的。”

 

這會兒再說自己沒女朋友已經晚上,但他也不可能就這麼說出來自己其實有個男朋友……再說要看女朋友照片,這是一個非常正當的要求,方馳不可能拒絕,猶豫了一下之後,他低頭在手機裡翻了翻。

 

梁小桃是他的救星。

 

他手機裡最多的女生照片就是梁小桃了,上回他們一幫人去村裡玩的時候,方馳給梁小桃拍了不少照片,傳過去之後他也沒刪。

 

還好沒刪,還有自拍的合照呢。

 

方馳飛快地新建了個相冊,找了幾張單人的和幾張合照放了進去,然後給大家展示了一下。

 

“哎,”張君毅盯著照片,“你女朋友很漂亮啊!”

 

“不錯啊,你小子還挺有眼光!”李錚豎了豎拇指,“比我老婆漂亮!”

 

幾個人看了一圈之後,滿意地放過了方馳,又圍著李錚去看他女朋友了。

 

方馳松了口氣,不過這事兒要讓梁小桃知道了,估計得抽他。

 

孫問渠晚飯吃得不多,開了幾小時車回來沒什麼胃口。

 

不過回到馬亮給他租的房子,把之前拿過來的行李什麼的收拾好,洗完澡,往沙發上一團,看了沒到一小時電視,他就餓了。

 

廚房設施很齊全,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全都有,胡媛媛還很細心地買了麵條,如果想煮碗面,材料是很充足的。

 

但是孫問渠肯定不會去煮。

 

他餓得受不了了才起身拉開了冰箱門,果然,冰箱裡還有一箱酸奶,估計也是胡媛媛買來的。

 

他拿了盒酸奶喝了。

 

紅棗味兒的,香甜可口,簡直開胃神器。

 

喝完之後孫問渠躺在沙發上抱著黃總,覺得如果不吃東西,自己今晚是扛不過去了。

 

他把黃總放到自己胸口上,點了點它的鼻子:“死胖子,會煮麵條嗎?”

 

黃總捏著嗓子喵了一聲,抱住了他的手。

 

“你有什麼用?”孫問渠嘆了口氣,“你從小跟著你方馳哥哥,天天看著他煮麵條,居然沒學會?”

 

黃總在他指尖上啃著。

 

“就你這樣的智商,”孫問渠勾勾手指,“不配有蛋。”

 

孫問渠最後還是叫了外賣,燒鵝飯加一罐豬肚湯,還要了炸丸子和青菜,冰鎮橙汁,夠擺一桌了。

 

不過他現在住這片兒已經超出了人家快餐店送餐的範圍,好在超得不多,加了送餐費之後還是給送過來了。

 

一頓外賣小一百,讓方馳知道了又得念叨半天了。

 

孫問渠把找零的錢塞回錢包裡,塞了一半停下了,把錢包裡的錢都拿出來數了數,居然只有一千多現金了。

 

他嘖了一聲,自打老爸斷了他經濟之後,他就只用一張卡,平時身上現金有多少也不數,但現在猛地想起來,自己的卡已經給了方馳……那這一千多就是他全部的錢了?

 

活不下去了。

 

回到宿舍,一幫人繼續聊天兒,方馳趁這會去把澡洗了。

 

宿舍裡的這個浴室很小,不過設施還挺全,也都是全新的,洗澡還挺舒服。

 

他洗完之後,這幫人才都喊著要洗澡了,在浴室門口搶成一團,方馳笑著爬到床上拿出手機看了看,孫問渠沒給他發消息。

 

倒是吃飯的時候跟程漠加了一下好友,這會兒有一條他發過來的消息。

 

-去攀岩隊當個技術指導吧。

 

方馳嘖了一聲,沒有回覆。

 

程漠之前那句話他還沒琢磨明白,這會兒老覺得一想到這人就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正想給孫問渠發個消息的時候,孫問渠的電話打了過來。

 

“要睡了?”方馳往枕頭上一倒,接起了電話。

 

“沒呢,剛吃完。”孫問渠說。

 

“剛吃完?不是早就吃完了嗎?”方馳愣了。

 

“晚飯沒吃幾口,剛餓了又吃了一頓。”孫問渠笑笑。

 

“會長胖的,”方馳說,想想又問,“煮麵條了?”

 

“……是,煮麵條了。”孫問渠說。

 

方馳頓了頓:“蒙誰呢,你會自己煮麵條?你自己給自己弄吃的最多就是站起來走三步,打開冰箱門,拿一罐酸奶,喝完了把酸奶盒子扔垃圾桶你都得下二十分鐘的決心。”

 

孫問渠沒說話,在電話那頭笑得停不下來。

 

“是不是叫外賣了啊?”方馳嘖嘖兩聲,“你早晚有一天要懶得連外賣都不想叫。”

 

“今天是意外,”孫問渠還是一直笑著,“沒錢了,天天這麼吃,吃不起。”

 

“你錢包裡有一千七呢,怎麼就沒錢了?”方馳馬上說。

 

“哎喲我的媽呀,”孫問渠笑得都咳嗽了,“你還檢查我錢包了啊?”

 

“我就看看你還有多少現金啊,”方馳說,“一千七不管吃住只是零花,用兩三個月都沒問題。”

 

“不行,”孫問渠笑著說,“給我打點兒錢,我現金沒有五千感覺門都不能出。”

 

方馳沒有說話。

 

“喂,”孫問渠說,“親愛的方小馳,給我打點兒錢。”

 

“敗家貨,”方馳翻了個身衝著墻,“你知道我們宿舍的同學,好幾個都是每月千兒八百的生活費嗎。”

 

“我又不是學生,”孫問渠說,“我還是學生的時候一個月能花萬八千的。”

 

“哎,”方馳無奈地嘆了口氣,“敗家玩意兒。”

 

“你好囂張啊。”孫問渠又一次樂了。

 

“算了,慢慢來吧,你大手大腳慣了,”方馳猶豫了一下,“那個……你去看看黃總的那個貓窩。”

 

“貓窩?”孫問渠愣了愣,“現在這麼熱,它也不睡啊。”

 

“又沒讓你去貓窩看黃總,是讓你看貓窩,裡面不是有個小墊子麼,”方馳揉揉鼻子,“墊子下邊兒有個信封。”

 

孫問渠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吃驚的聲音:“我靠,你居然把錢放這兒?你真夠可以的啊!”

 

“備用金嘛,”方馳笑了笑,“我以前的備用金都放在我最破的那雙跑鞋裡。”

 

“……備了多少啊?”孫問渠問。

 

“五千,”方馳說,“你拿著吧,現在能出門了吧?”

 

孫問渠沒出聲,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哎,我發現你真挺可愛的,方馳。”

 

“有錢了就誇我了。”方馳笑著說。

 

“那我收回唄。”孫問渠說。

 

“你敢,”方馳往宿舍那邊看了一眼,幾個人總算是安排好了洗澡順序,這會兒洗澡的洗澡,打電話的打電話,沒有人注意他這邊,他小聲說,“哎,我想看看你,視個頻吧。”

 

“你用流量麼,”孫問渠說,“你那麼會過日子的人。”

 

“先用一天的,我們有校園網,不讓用wifi,不過張宇會弄,”方馳說,“他說明天弄一下就能用了。”

 

“行吧。”孫問渠說。

 

掛了電話之後,孫問渠發了視頻請求過來。

 

方馳插了耳機,對著墻用一隻手撐著腦袋,這樣可以用身體擋住手機屏幕,雖說他不撐著也沒誰能看得到,但還是得防著有人抽風了爬他床上來。

 

視頻有點兒卡,不過方馳一眼看到孫問渠的臉時,還是一陣激動,就想撲上去抱一抱。

 

“宿舍有空調嗎?”孫問渠正在喝酸奶。

 

“沒,有電扇,”方馳說,“晚上還成,不怎麼熱。”

 

“衣服脫了吧。”孫問渠說。

 

方馳愣了愣,孫問渠的聲音有點兒低,聽起來很誘人,再加上視頻卡了一下,定格在了他眯縫起一隻眼睛的畫面上,那種懶洋洋的誘惑讓方馳身上頓時一陣燥熱。

 

他猶豫了半天也沒好意思把衣服脫掉,等到畫面恢復正常的時候,孫問渠已經抱著黃總在擼毛了。

 

“不脫啊?”孫問渠歪過頭在黃總的毛裡蹭了蹭臉,笑著說。

 

“我在宿舍呢,”方馳小聲說,雖說脫個衣服無論是在他和孫問渠之間,還是他在宿舍裡,都很正常,但他一想到孫問渠的話和表情,再一想到這個脫衣服並不僅僅侷限於脫衣服的含義,就有一種當著全宿舍的人耍流氓的感覺,光想想臉都快紅了,“你別撩我。”

 

“你非要視頻的,”孫問渠笑了,“你不還說我一走你就消停了嗎?”

 

“我低估你的藥效了,”方馳抓抓頭,“你……”

 

話還沒說完,宿舍們被敲響了,張宇過去開了門,進來的是他們的臨時班長。

 

“班長來了,好像是說明天軍訓的事兒,”方馳坐了起來,“我先去聽聽啊。”

 

“去吧,”孫問渠打了個呵欠,“我睡了。”

 

“晚安,”方馳小聲說,“親一個。”

 

孫問渠拿著手機,往攝像頭上親了親,方馳頓時覺得小腹跟有羽毛掃過似的一陣悸動,趕緊也往攝像頭上親了親,關掉了視頻。

 

孫問渠把手機扔到茶几上,抱著黃總繼續窩在沙發裡看電視。

 

他有點兒困了,但不太想動彈,從這裡走到臥室,路途有些遙遠。

 

不過電視裡演的是什麼,他並不知道,只是開著電視聽個響而已,腦子裡一直轉著那套沒燒好的瓶子,時不時還會穿插著方馳的笑容。

 

他本來覺得方馳去上學對他不會有什麼影響,現在這狀態他還挺意外的。

 

心裡有點兒發空。

 

手機在茶几上響了,他眯縫著眼看了看,是孫嘉月。

 

打了個呵欠之後他往沙發上一倒,閉上了眼睛,也沒接電話。

 

孫嘉月一般沒事兒不會找他,但他現在不想接電話,也不想費腦子,方馳這一走,他感覺就跟自己養的狗丟了似的,有點兒提不起勁來。

 

 

 

69

 

 

 

軍訓正式開始了,方馳站在隊伍裡,聽著領導講話,一個接一個,他都沒分清誰是誰,就想著剛手機在褲兜裡震了一下。

 

應該是孫問渠,但大家都站得筆直的目視前方,他這會兒要拿出手機來有點兒太引人注目。

 

其實孫問渠也沒什麼正事兒,無非就是說聲起床啦,黃總怎麼怎麼樣之類的,但他就是覺得不看就想得慌。

 

好容易講完了,分系分班排隊的時候,方馳才掏出手機。

 

-你亮子叔叔燒裂我四個瓶子!我不想活了。

 

方馳對著屏幕笑了好半天。

 

-揍他!

 

-不想動。軍訓了沒?

 

-馬上開始了。

 

-那去吧,訓完了再說。

 

第一天的軍訓沒有什麼新意,他們的教官姓張,黑壯,嚴肅,自我介紹完了之後手一揮:“先跑兩公里!活動一下!”

 

“兩公里?活動一下?”有人吃驚地說了一句。

 

“活動不開嗎?”張教官聽到了,“活動不開的可以跑五公里!”

 

大家頓時沒了聲音,開始一個跟一個地跑了出去。

 

方馳沒什麼感覺,跑十公里他也無所謂,不過他們這個專業好像體力好的不多,跑完兩公里挺多人都喘得不輕。

 

張教官讓原地休息了兩分鐘就開始了隊列訓練。

 

方馳不覺得累,一點兒也不累,就是無聊。

 

立正!稍息!向右看齊!

 

這些內容跟初中高中的軍訓沒什麼區別,不無聊的笑點都集中在前後左右不分的那些人身上。

 

每次轉身都有面對面的人,然後你瞪著我我瞪著你,都堅信是對方轉錯了,最後在視線對戰中敗下陣來的人會轉向相反的方向,有時會再次跟另一個人面對面,引發一場怎麼也控制不住的狂笑。

 

原地轉了無數次的圈之後,隊伍裡終於沒有了笑聲,張教官一揮手:“休息五分鐘!”

 

大家都沒走遠,就原地找個地方坐下開始聊天,算是開始熟悉自己的同學。

 

方馳認臉還成,他經常要帶隊去郊外,得很快地對自己隊伍裡的人都長什麼樣子有個大概的認識。

 

但現在大家一樣的衣服,男生還全被要求剪了頭髮,除了個別長得特別有特色的,別的看上都差不多。

 

說到髮型,方馳很慶幸自己頭髮一直理得短,那些頭髮長的,都得上學校門口理髮店,進去什麼也不用多說,就三個字,軍訓頭,理髮師馬上就能給剃出來,要不是所有被剃的都這德性,得當場哭出來。

 

當然,這也得看臉,如果是孫問渠……還是能看的。

 

九月的天氣很乾燥,雖然學校的操場綠化做得不錯,打掃得也很乾淨,但那麼多人同時走來轉去的,軍訓完一天,方馳還是覺得自己鼻孔裡都是灰。

 

格外懷念鄉都能看得出透明來的空氣,軍訓一結束,他第一件事就是掏電話給張叔打了過去,讓他拿了手機給爺爺。

 

爺爺跟他聊了一會兒,告訴他小子進山的時候被劃破了爪子,口子不深,但它已經裝嬌弱裝了兩天了。

 

“我給它包了一下,今天都結痂了,還瘸著走呢,”爺爺笑著說,“還挑食,沒擱肉的麵條都不吃。”

 

“心眼兒都用這上頭了。”方馳嘿嘿笑著。

 

“你在學校挺好的吧?”爺爺問,“都習慣嗎?吃的合你口味嗎?”

 

“挺好的,放心吧,吃的跟我們差不多,”方馳說,“不過我還沒吃過食堂,一會兒跟同學去嘗嘗看。”

 

“要想吃什麼你就說,我讓你張叔幫著給寄過去。”爺爺說。

 

“沒事兒,還半個月就放假了,我就回去了。”方馳一想到國慶節就感覺充滿了力量。

 

這力量讓他回了宿舍直接搶在李錚前頭進了浴室。

 

“方馳,”李錚在外頭敲門,“你這種行為是要受到譴責的!我褲子都脫了!”

 

“我現在也脫了。”方馳脫掉褲子在浴室裡笑著說。

 

“我決定全脫了站在浴室門口迎接你。”李錚說。

 

“等等,”張君毅在外面說了一句,“我找個登記本,一會兒收費……也不知道你這種排骨身材有沒有人看……”

 

“君君!”李錚喊了一聲,“你麻麻沒說錯,你今天就要被我揍得抬出學校!”

 

宿舍裡鬧成一團,方馳笑著擰開了水衝著。

 

水衝到身上時他才感覺自己身上臉上的灰被衝開了,這種無聊的,裹著灰的日子還有半個月,想想都覺得無奈。

 

如果孫問渠在就好了。

 

孫問渠跟他一個宿舍,他回來就能看到這人靠在椅子裡仰著頭,腿搭桌上的樣子了。

 

方馳衝墻嘿嘿笑了兩聲。

 

“不去,”孫問渠靠在椅子裡,腿搭在工作台上,“孫遙叫我吃飯沒有好事,我不去。”

 

“哎,人可沒說請你吃,”孫嘉月說,“她說的是,請我吃,然後讓我帶上你,不要告訴你她在。”

 

“你已經告訴我了。”孫問渠仰了仰頭,看著用長長短短的黑色麻繩掛在屋頂的一堆瓶瓶罐罐。

 

“我跟你說啊,”孫嘉月提高聲音,“你們這些破事兒我根本不想管,大姐跟我說好幾回我實在沒辦法才找你的,先把底兒透給你是二姐對你仗義……”

 

“知道了知道了,你最仗義,”孫問渠笑笑,“我去,那你再給我透點兒底,她叫我去是想幹嘛?”

 

“誰知道呢,她沒說,”孫嘉月說,“她那人你知道的,跟爸一樣,有什麼話不到關鍵時候一個字兒也不會說。”

 

“那你不能提前走,”孫問渠嘆了口氣,“我不想跟她單獨吃飯。”

 

“我家缺一個大瓶子,我想用來插點兒茅草什麼的,估計得一米以上。”孫嘉月說。

 

孫問渠笑了起來:“上亮子這來拿,你來拿,他得跪地上給你。”

 

“你幫我挑一個拿來吧,”孫嘉月說,“我跟你說……”

 

馬亮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坨土,孫問渠把手機按了免提,舉到他面前,聽筒裡傳出了孫嘉月的聲音:“亮子這人簡直不能跟他面對面,這人肯定是上輩子嘴太損這輩子老天爺給他扣了技能,他一開口我就想打人。”

 

“二姐,”馬亮笑著湊到電話前,“晚,晚上好。”

 

“媽呀!孫問渠你個王八蛋!”孫嘉月喊了一聲把電話給掛了。

 

馬亮笑了半天才看著孫問渠:“怎,怎麼了?”

 

“孫遙讓她來叫我去吃飯,”孫問渠把手機扔到桌上,繼續仰著頭,“不知道是有什麼事兒。”

 

“老爺子還,還是不,放心,”馬亮說,“再加上我大,大侄子,孫遙找你不,奇怪。”

 

“我以前跟誰談也沒見誰這麼操心了。”孫問渠皺著眉嘖了一聲。

 

“以前也沒,沒誰,上來就把李,李博文給揍了,的。”馬亮說。

 

馬亮一說這事兒,孫問渠閉著眼睛就笑上了,邊樂邊說:“我哪天得李叔那兒一趟,我也裝裝哥們兒情深去。”

 

“幼稚,”馬亮說,“來看,看土。”

 

“嗯。”孫問渠收了腿,站起來接過馬亮手裡的土捏了捏,跟他往後院走了過去。

 

第一組已經成型,沒什麼問題了,第二組因為不是瓶子,造型不同,土還要重新弄。

 

孫問渠覺得方馳去上學了也挺好,要不就自己現在忙得一閉眼就想罵人的狀態,方馳要真在,他還真擔心會顧不上方馳的感受。

 

手機震了一下,他拿出來看了看,是方馳發過來的一張照片,光著膀子就穿著條大褲衩,擺了個大力神的姿勢。

 

-我們宿舍正在評比最佳肌肉獎。

 

-你得獎了?

 

-是的,一等獎,二三等獎空缺,全宿舍只有我有肌肉。

 

孫問渠笑了,發了條語音過去:“別老秀肌肉了,這麼招搖讓人惦記上了怎麼辦。”

 

方馳覺得沒那麼容易就被誰惦記上,他活了這麼多年,也就一個肖一鳴算是惦記過他,那還有可能只是碰上了同類想要靠近的感覺。

 

反正他是很難惦記上誰,就身邊這些人,隨便抓過來一個跟孫問渠比一下,就都可以打消惦記的念頭了。

 

而且就是孫問渠,自己一開始也沒惦記,煩都煩不過來……

 

不過兩天沉悶的軍訓過去之後,方馳看到跨著自行車在操場邊上看他們軍訓的程漠時,他猛地有點兒擔心。

 

自己不會是被程漠這個神經病惦記上了吧!

 

程漠那話到底什麼意思,他一直沒想明白,那條消息被自己忽略了之後,程漠也沒有繼續聯繫他。

 

但這人兒程漠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一直盯著他,又讓他覺得心裡發毛。

 

“看到沒,”張君毅一邊喝水一邊說,“明年,我也要這麼站操場邊挨個看姑娘。”

 

“他看的是方馳,”李錚眼神兒倒是很好,“哎,他是不是找你啊?”

 

“不知道,”方馳喝了口水,“他能找我有什麼事兒。”

 

“是不是想拉進你什麼社團?”李錚說,“昨天學校辯論隊有人找我來,我哥跟人家說我一張嘴就是上下五千年,給我尷尬壞了。”

 

幾個人全樂了,方馳笑著說:“那你去試試。”

 

“試什麼啊,我就是話多,全是廢話,”李錚也笑了,“一台上,對方辯友,晚上好,嘮五毛錢的唄,然後扯了五塊錢閑篇兒……”

 

方馳正跟著樂呢,後面傳來了程漠的聲音:“方馳!”

 

他回過頭,看到程漠正衝他招手,他非常不情願地問了一句:“幹嘛?”

 

“過來,”程漠說,“有事兒。”

 

方馳猶豫了幾秒鐘,慢吞吞地走到了他面前:“什麼事兒?”

 

“這是我舍友,”程漠指了指他身邊站著的人,“學校攀岩隊的隊長,何寶寶。”

 

“什……麼?”方馳愣了,寶寶?

 

這人個兒挺高,黑而且瘦,叫寶寶?

 

“我叫何東保,”這個寶寶笑了笑,伸出了手,“別聽他瞎叫。”

 

“你好,”方馳伸手跟他握了握,“我沒有時間去攀岩隊。”

 

這個乾脆利落搶在所有話題甚至搶在了客套話開始之前的回答,讓何東保愣住了,程漠一下笑了起來:“我說了吧。”

 

“這也太乾脆了啊。”何東保還沒有回過神來。

 

“省事兒。”方馳說。

 

“不是,”何東保想了想,“不去也行,你每周有時間的話,去看看我們訓練,幫著看看哪裡有不足,這樣行嗎?”

 

方馳沒有說話。

 

“說實話我們現在剛組上隊,水平也不行,”何東保笑笑,“我找過你比賽的錄像看過,你這水平讓你跟我們一起訓練是不合適,不在一個檔次上……”

 

方馳吃軟不吃硬,何東保跟程漠不同,這話說得特別誠懇,他一聽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趕緊說:“也沒那麼誇張……要不……”

 

他抓了抓頭想了半天:“要不我有空就去看吧,我也不敢說固定時間,因為我要打工……時間不確定的。”

 

“行,”何東保很開心地一拍他肩膀,“哎行行行,行的。”

 

“那就這樣吧,你先軍訓去,”程漠說,“晚上一塊兒吃個飯。”

 

方馳剛轉身要走開,一聽這話又馬上回過頭:“不用了。”

 

“吃個飯應該的,”何東保說,“聊聊,交個朋友嘛。”

 

“我這兩天沒有時間,”方馳說,“我……”

 

“那後天,後天我給你打電話,”程漠說,“走。”

 

何東保還想說什麼,程漠已經一蹬車竄了出去,他只好笑了笑追過去跳上了車後座。

 

這人的車還是會騎的嘛……這個程漠是不是有病!

 

其實方馳晚上沒事兒,除了軍訓,他們現在晚上清閒得很,也就是宿舍幾個人滿校園裡轉悠,或者跟班上的人出校門在附近轉轉,開發一下新地圖。

 

但就這樣他也不想去吃飯,他不喜歡跟還沒熟的人吃飯,何東保也就算了,這個程漠一直讓他感覺很詭異,跟這人待一會兒他渾身不自在。

 

本來想著過兩天可能程漠就會忘了這事兒了,但沒想到程漠還是很準時地在軍訓結束之後打來了電話。

 

“我跟寶寶在路口那家燒烤等你,”程漠說,“知道地方吧?”

 

“……知道。”方馳悶著聲音回答。

 

“那你先洗澡收拾吧,不著急,時間多。”程漠說完掛了電話。

 

方馳回宿舍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很不情願地拖著步子出了宿舍,慢吞吞地往學校外面走。

 

剛給孫問渠打了個電話沒有人接,這會兒他又拿出電話來撥了一次號。

 

“喂。”這次孫問渠很快地接起了電話。

 

“剛是有事兒嗎?打過去沒接。”方馳聽到孫問渠的聲音立馬心情好了不少,別說只是一個“喂”,就算只有一個“嗯”,他也會很舒服。

 

“洗澡呢,”孫問渠說,“一會兒要赴我大姐的鴻門宴,你是不是也要去吃飯了?”

 

“嗯,跟人吃飯,煩死了。”方馳皺了皺眉。

 

“煩死了?”孫問渠笑了,“跟誰吃飯啊?”

 

“程漠啊,就……”方馳說到一半猛地停下了。

 

“程漠?哪個程漠?”孫問渠頓了頓之後反應過來了,“就報到那天碰上的那個?”

 

“……嗯。”方馳根本不想讓孫問渠知道這事兒,特別是孫問渠因為這個人跟他半真半假地吃過醋,但他估計是聽到孫問渠聲音太愉快了,一下沒注意就給說了出來,頓時有些緊張。

 

“他請你吃飯?”孫問渠問。

 

“是他室友,”方馳趕緊解釋,“就,他室友是學校攀岩隊的隊長,想讓我去顧個問,他給介紹了一下,就一起去吃個飯了。”

 

“哦,他給介紹了一下,”孫問渠說,“他跟你很熟麼?”

 

“不熟啊!”方馳緊張了,“不熟!就一個路人啊。”

 

“路人要路人給介紹你啊?”孫問渠笑了起來。

 

“……他不是算是認識我嘛,”方馳抓抓頭,“哎,你別多想啊。”

 

“我能想什麼啊,”孫問渠說,“行了,吃飯去吧,我得出門兒了,到晚了我大姐又得嗆我。”

 

“哦,”方馳應了一聲,“吃完給我電話啊。”

 

“嗯,”孫問渠說,“別喝酒。”

 

“不喝。”方馳馬上說。

 

到了燒烤那兒的時候,程漠和何東保已經在門口的桌子邊坐著了,看他過來,何東保招了招手:“小方,這裡。”

 

“嗯。”方馳過去坐下了,也沒跟程漠打招呼,看見就一肚子氣兒。

 

“我們先點了一些,怕一會兒人多了,”何東保說,“你看你想吃點兒什麼再點。”

 

“不用了,”方馳說,“我隨便什麼都行。”

 

“那行,咱們先吃著,”何東保衝服務招了招手,服務員馬上小跑著拿了幾瓶啤酒過來,何東保放了兩瓶到他面前,“喝點兒。”

 

“我不喝酒。”方馳說。

 

“嗯?”何東保愣了,“不喝酒?啤酒也不喝?”

 

程漠也抬頭看了他一眼。

 

“嗯。”方馳點點頭。

 

“你是不會喝酒還是……”何東保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今天不喝。”方馳說,本來想說跟程漠在一桌不喝,但又怕這麼說太挑釁。

 

“過敏啊?”程漠盯著他的臉。

 

“不過敏,就是今天不喝。”方馳看著他。

 

程漠跟他對視了一會兒笑了笑:“那喝飲料吧。”

 

對於程漠沒有強迫他喝酒,方馳還挺意外的,他都做好了不行就甩手走人的準備了。

 

“椰汁兒吧,”何東保說,“他們這兒好像只有椰汁兒。”

 

“行。”方馳點點頭。

 

何東保跟程漠不同,人很老實憨厚,說話也實在,聊了一會兒方馳才知道他老家也是農村的,一下就覺得心裡舒服了不少。

 

“我算本地人,不過在山里長大的,”何東保說,“小時候我就愛爬山。”

 

“我也是,”方馳笑著說,“我家出門走20分鐘就是山,我不上學的時候都在山裡待著。”

 

“那還真是……”何東保笑了,拿起啤酒瓶跟他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方馳喝椰汁兒的時候才看到程漠的瓶子也已經伸過來了,看樣子是要跟他碰一下但沒碰成功。

 

程漠一直沒說話,就聽他和何東保聊,方馳幾乎已經忽略了他的存在,這會兒碰杯也沒理的話,感覺有些太過了,於是猶豫了一下又把椰汁瓶子伸過去在程漠的啤酒瓶上碰了碰。

 

程漠笑著嘖了一聲。

 

“我去下廁所,”何東保放下瓶子站了起來,“進入狀況了。”

 

桌邊就剩下了方馳和程漠兩個人,頓時就沒了聲音,方馳埋頭吃著剛端上來的一盤炒麵。

 

“哎,”程漠在對面點了根煙,把煙盒遞了過來,“要麼?”

 

“正在戒。”方馳說。

 

“靠,”程漠收起煙盒,“酒今天不喝,煙也是今天不抽麼?”

 

“不是,”方馳說,“真是在戒。”

 

雖然戒了快兩年了身上還是有煙……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啊?”程漠一邊吭雞翅一邊問了一句。

 

“沒。”方馳簡短地回答。

 

“是我說的那話麼?”程漠又問。

 

方馳頓了頓,抬起頭看著他:“什麼話。”

 

“挺能裝啊。”程漠笑了。

 

“那能說說那話什麼意思麼。”方馳說。

 

“能啊,”程漠說,“我能先問個問題麼?”

 

“什麼?”方馳低頭吃了口炒麵。

 

“你哥是你哥嗎?”程漠問。

 

方馳夾著炒麵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70

 

 

 

程漠這句話一問出來,方馳筷子上的一夾炒麵差點兒掉回盤子裡,他嘴疾手快地先把面塞進了嘴裡,然後默不作聲地嚼著。

 

雖然程漠這話問得並沒有什麼針對性,但他還是第一反應想到程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又雖然看出什麼來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提性向就發飆的方馳,但也還沒到可以隨口說出來的程度。

 

吃完這口面,他腦子裡已經轉過了無數的原因和回答。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個問題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麼普通,如果真是個簡單普通的日常提問,程漠不會在這種需要交換條件似的時候問出來。

 

你要我回答我對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你先回答你哥是不是你哥。

 

“不是親哥。”方馳回答,喝了口椰汁。

 

“我知道不是親哥,”程漠說,“你倆看色兒也不是親的啊。”

 

方馳嘖了一聲看著他。

 

“其實我就是想問……問錯了你別動手,”程漠說到這兒的時候往旁邊看了看,那邊何東保已經一溜小跑地過來了,“是就認了個哥還是……男朋友?”

 

方馳愣了,沒有說話。

 

他愣了不是因為程漠就這麼兩次半的接觸就問出了這樣的話,而是他平常得像是在問那人是不是你女朋友一樣的語氣。

 

“哎,”何東保過來坐下了,“知道在廁所碰誰了嗎?”

 

“保衛科的。”程漠說。

 

“保衛科我跑什麼,”何東保說,“我又不是你,碰上李凱了,這個點兒就已經喝高了,拉著我甩開架式就要聊,我褲子拉鏈都快沒時間拉了,趕緊跑了。”

 

“特別能聊的一位學長,”程漠給方馳介紹了一下,“逮誰跟誰能聊一晚上,哭著喊著拽著不聊爽了你都走不掉。”

 

“那比我們宿舍李錚牛啊。”方馳笑了笑。

 

程漠笑著說:“哎,就你們宿舍李錚他哥。”

 

這頓飯吃得還成,何東保從李錚那個比李錚還話癆的哥開始,把學校裡的人和事大致都給他介紹了一遍。

 

要不是程漠之前的那個問題,他會聽得非常愉快的。

 

程漠那個問題讓他心裡有點兒亂,他跟肖一鳴和孫問渠都不同,在性向這件事上他從來沒有期待過同類,也沒有渴望過認同和接受。

 

所以程漠的語氣雖然很平和,他還是覺得有點兒亂。

 

吃完飯,他們一塊兒回了學校,何東保還要去體育館轉一圈,方馳和程漠回宿舍。

 

何東保一走,他倆之間的氣氛頓時就有些尷尬了。

 

程漠依舊是跨自行車上用腳劃拉著地面往前走,方馳在一邊沉默地跟著。

 

“我本來想著,跟你再熟點兒再問的,”程漠清了清嗓子,“不過吧,這事兒我有點兒著急,主要是沒想到能碰上你,我就直接問了,不好意思啊。”

 

“哦,”方馳應了一聲,又覺得程漠給他的感覺不是隻想問問他是不是這麼簡單,“你問這個幹嘛。”

 

“是這樣的,”程漠又清了清嗓子,看了他一眼,“可能這事兒聽著有點兒搞笑……”

 

程漠一直給人的感覺就是說話做事都挺乾脆的,現在突然有些猶豫的樣子讓方馳挺意外。

 

“本來想著如果你……是,那我問起來就比較容易,”程漠扒拉一下車把上的鈴,“就當你是吧,我覺得你是,我們宿舍是個奇葩宿舍,一共四個人,除了可憐的何寶寶全是,所以我看人挺準的。”

 

方馳再次愣了。

 

奇葩宿舍?除了何東保全是?那就是也包括程漠?

 

“所以我就想確定你哥是不是你男朋友,”程漠說,“如果是的話,那就行了。”

 

方馳有點兒沒聽明白地看著他。

 

“我看過你比賽,那會兒還沒畢業,”程漠看了他一眼,“咱倆一個地方的你知道吧?”

 

“嗯?”方馳看著他,“我不知道。”

 

“我一中的。”程漠說。

 

“哦,”方馳點點頭,一中是重點,程漠怎麼看也不像是能進一中的人,“一中的啊。”

 

“那次比賽,青少組不就在咱們市麼,我就去看了,”程漠說,“那時你高一暑假吧?”

 

“嗯,”方馳點頭,“說關鍵部位行麼。”

 

“好吧,說關鍵部位,”程漠停下了,腿撐著地,從兜裡摸了煙出來叼上,“你有個同學,跟著一塊兒去看你比賽的那個同學,叫什麼名字?”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方馳整個人都蒙了。

 

跟著一塊兒去看比賽的同學?

 

“啊?”方馳瞪著他。

 

“你不會是不記得了吧?”程漠也瞪著他,“你別說你不記得了啊!”

 

記得,方馳還不至於不記得肖一鳴曾經去看過他比賽,但是……

 

“你問他幹嘛?”方馳還是吃驚著。

 

“你說呢?”程漠笑笑,“我看他比看比賽的時間長多了……他是嗎?我覺得他那會兒一直盯著你,視線都沒離開過,應該是喜歡你吧?”

 

“我……靠,”方馳有點兒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你神經病啊?”

 

“沒啊,好著呢,”程漠說,“能告訴我嗎?”

 

“你繞這麼大一圈,就為問這個?”方馳問。

 

“不然呢,我總得先確定你是不是,你跟他是不是一對兒,然後才能問啊,”程漠說,“我上來就說哎我挺喜歡那個去看你比賽的同學,他是不是gay有沒有男朋友?你不抽我都沒天理了。”

 

“……啊。”方馳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程漠那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居然是肖一鳴!

 

這也太離譜了。

 

“能不能告訴我啊?”程漠又問。

 

“不能,”方馳看著他,“現在不能,那是我哥們兒,我不可能隨便就跟你說什麼,再說你就那麼看了幾眼……你以為拍電影呢?”

 

“那你問問他吧,”程漠也沒多說別的,“就這事兒,謝了。”

 

“哦。”方馳看著程漠,還是覺得有點兒難以想像。

 

“他去了哪個學校總能說吧?”程漠想想問了一句。

 

“不能。”方馳很乾脆地回答。

 

“……那行吧,”程漠把煙頭扔地上踩滅了,“有消息告訴我一聲。”

 

“哦。”方馳應了一聲大步往宿舍走去。

 

幾秒鐘之後程漠跨著車跟了上來,方馳看了他一眼:“還有事兒?”

 

“同學,”程漠嘆了口氣,“我宿舍在你樓下。”

 

“哦,對。”方馳想起來了,跟他一塊兒沉默著回了宿舍。

 

一回宿舍就發現幾個人全在玩電腦,一看到他回來,李錚馬上說:“快,君君把wifi弄上了,可以用了。”

 

“這麼牛,”方馳拿過筆記本放到李錚手邊,“幫我連一下,我要打電話。”

 

“打給女朋友?”李錚打開了他的筆記本。

 

“不是,”方馳拿出手機,“我哥們兒。”

 

肖一鳴估計也是在宿舍沒事兒乾,電話打過去他很快就接了起來,方馳轉身又出了宿舍:“我跟你說件特別不知道該怎麼說的事兒。”

 

“我現在只是給你建議,”孫遙拿著碗湯慢慢喝著,“我知道你想做自己的,但沒你想的那麼容易。”

 

“我沒這麼想。”孫問渠靠在椅子上。

 

今晚的主題果然就像馬亮子叔叔預測的,陶和方馳。

 

“你不承認沒關係,”孫遙說,“就希望你做什麼事兒都別由著性子,我們不會害你,不為你好也不會說這些,你已經讓爸傷透心了,就……”

 

“不是說不管我了麼。”孫問渠不想跟孫遙爭執,但孫遙這話說得他很不舒服。

 

“還能真不管嗎?爸不管我也不能不管,”孫遙皺著眉,“別人說你不僅僅是孫問渠,還是孫正志的兒子!”

 

孫問渠笑了起來,沒說話。

 

“姐,”孫嘉月一直在邊兒上邊吃邊玩手機,“這話我都不愛聽了啊,人就活個自己,活得都不是自己了還有什麼意思。”

 

“你別添亂,”孫遙擰著眉看了她一眼,“你活個自己就不顧父母感受了?就不顧這個家的名聲了?”

 

“哎哎哎,你們這些破事兒我不管,”孫嘉月撇撇嘴,“吃完了沒啊,吃完了走吧,話都說完了還待這兒幹嘛呢,誰也不樂意看見誰。”

 

孫遙按了一下桌上的鈴,又看著孫問渠:“你那個男朋友你不願意說就不說,自己想清楚,別惹出什麼麻煩來。”

 

孫問渠勾勾嘴角,拿出了錢包:“我結賬吧。”

 

“算了,你自己省點兒花吧。”孫遙還是皺著眉。

 

孫問渠沒出聲,服務員把賬單拿進來的時候他招了招手,拿過了賬單。

 

看了一眼賬單之後他挑了挑眉,跟服務說了一句:“一會兒叫你。”

 

服務員退出了包廂。

 

孫問渠覺得自己真是離自己以前的生活太遠了,今天孫遙和孫嘉月從下午就在這兒了,從下午茶到晚飯,孫嘉月有車接送還要了瓶酒……

 

“我打個電話。”孫問渠拿出了手機,本來想避開孫遙,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就坐在包廂裡撥通了方馳的電話。

 

“吃完了?”那邊傳來了方馳的聲音,“什麼情況啊?”

 

“晚點兒跟你說,”孫問渠說,“給我轉點兒錢過來。”

 

“什麼?”方馳愣了,“轉錢?”

 

“嗯。”孫問渠沒解釋。

 

方馳頓了頓也沒再問別的:“轉多少?五千夠嗎?”

 

“夠了。”孫問渠說。

 

“等著啊,我馬上轉,”方馳說完又小聲問,“是不是充大頭請你姐吃飯沒錢結賬了啊?”

 

孫問渠樂了:“是啊。”

 

“哎,”方馳嘆了口氣,“腐敗,我這就轉。”

 

孫問渠掛了電話之後抬起頭,孫遙和孫嘉月都看著他,孫嘉月臉上帶著沒忍住的笑,孫遙臉上全是震驚。

 

“你問誰要錢?”孫遙看著他。

 

“方馳。”孫問渠說。

 

“你的錢,在方馳那裡?”孫遙一下坐直了。

 

“沒錯,”孫問渠眯縫著眼睛笑了笑,“全部錢都在他那兒。”

 

“孫問渠!”孫遙站了起來,“你是不是有病?”

 

“你家的錢也都你管著,比我這兒可多多了,”孫問渠看著她,“我大姐夫病得不輕。”

 

“這是一回事嗎!問渠你也太……”孫遙指著他半天沒說出話來。

 

“大姐,謝謝你,”孫問渠聽到手機響了一聲,是有錢到賬的通知,他按了桌上的鈴叫了服務員,“我的事,我自己決定,自己處理,自己善後。”

 

服務員進來了,幾個人都沒說話,孫問渠把卡和現金一塊兒遞了過去,等服務員出去之後他站了起來,穿上外套:“我不會給誰惹麻煩丟人,也不會讓誰插手我的生活。”

 

孫問渠和孫嘉月一塊兒出了會所,二姐夫的車開了過來,孫嘉月拉開車門準備上車的時候又回過頭來:“你是故意的吧?”

 

“什麼?”孫問渠看著她。

 

“說錢在方馳那兒,”孫嘉月問,“氣大姐?”

 

“我像是有工夫故意氣誰的人麼。”孫問渠看著自己的車被開過來了,轉身走了過去。

 

孫嘉月在他身後笑了起來:“你牛逼!”

 

車還沒開回去,方馳的消息就連著發了好幾條進來,孫問渠把車停在了路邊,給方馳打了個電話過去。

 

“完事兒了?”方馳有些著急地問。

 

“嗯,”孫問渠笑笑,“我現在回去。”

 

“你們吃的仙丹吧,一頓飯五千都打不住啊?”方馳說,“不是你姐讓你去吃飯的嗎?怎麼還要你結賬?”

 

“我想結賬唄,”孫問渠想想又笑了,“我太久沒這麼出來吃了,真的一下沒反應過來我錢不夠。”

 

“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方馳嘆了口氣,“算了,我再給你轉點兒過去。”

 

“不用,還有啊,也沒用完。”孫問渠說。

 

“你不是沒有五千不能出門兒麼,”方馳說,“出門兒就窮死了。”

 

孫問渠心情挺好的,方馳這麼一說,他靠車座上笑了能有三十秒都沒停下。

 

“快回去吧,”方馳趴在走廊欄桿上往下看著,孫問渠一笑,他就忍不住嘴跟著往上勾,“挺晚的了。”

 

“我還沒問你呢,”孫問渠說,“你今天跟程學長吃飯吃得怎麼樣啊?”

 

“能怎麼樣啊,”方馳一想到晚上的事兒就覺得跟看電影似的,“我跟你說啊……”

 

說了一半他又停下了,笑著想了想才繃起臉,用特別嚴肅深沉的語調說:“程漠還真是……有問題。”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他接近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聽這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方馳就想笑,但還是強忍著繼續深沉地說:“嗯,算是吧,他……跟我那什麼,表白了。”

 

“什麼?”孫問渠追了一句。

 

“他說他喜歡我。”方馳說,說完自己都臉紅了。

 

真不要臉啊方馳。

 

“他直接說了?”孫問渠又問。

 

“嗯,”方馳從孫問渠的聲音裡聽不出他的情緒,也弄不清孫問渠會不會發火,於是又補了一句,“不過我拒絕了,我還是喜歡你這種嬌氣的懶漢。”

 

孫問渠那邊沒了聲音。

 

“喂?孫問渠?”方馳等了一會兒,“你生氣了?說話啊。”

 

孫問渠那邊還是沒聲音,方馳頓時有點兒著急:“我都拒絕他了啊……”

 

這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了聽筒裡孫問渠沒憋住的笑聲,他愣了愣:“我靠,你怎麼笑啊,我以為你哭了呢。”

 

孫問渠的笑聲一下大了起來:“哎,你笑死我了方小馳。”

 

“不是,”方馳有點兒莫名其妙,“我怎麼就笑死你了啊……我靠有人跟我表白你樂成這樣?”

 

“方馳,”孫問渠又樂了一會兒才收了笑聲,“如果真有人跟你表白,你根本不會在第一時間告訴我,你這一聽就是蒙我。”

 

“……是麼?”方馳嘖了一聲,“是麼?”

 

“是,”孫問渠笑了笑,“我太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了。”

 

“那我會怎麼樣啊。”方馳問。

 

“自己偷摸把人拒絕了就完事兒了,”孫問渠說,“不會告訴我,怕我不高興。”

 

方馳又嘖了一聲:“我不怕,我還怕你不吃醋呢……你都沒吃醋!你怎麼不吃一下醋啊……”

 

“方馳!”孫問渠突然提高了聲音,“他為什麼跟你表白啊!”

 

“啊?什……”方馳嚇了一跳,不知道孫問渠這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啊。”

 

“你拒絕他了?”孫問渠還是聲音挺大地問,還透著不高興。

 

“啊。”方馳有些茫然地順著他答了一句。

 

“你拒絕就行了?”孫問渠很不爽地說,“那下次再有別人呢?”

 

“我……那我……”方馳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你為什麼要去吃飯啊,為什麼給人表白的機會啊?你說啊!”孫問渠說。

 

“哎!”方馳總算緩過來了,“你吃醋是這樣的嗎!”

 

“不是。”孫問渠笑了。

 

“那是什麼樣的?”方馳有些好奇地問。

 

“我跟你說實話,兒子,”孫問渠說,“我這輩子還沒為誰吃過醋,我感覺到有變化就會走人。”

 

“……靠。”方馳猛地有些緊張。

 

“我喜歡你,就不會給別人機會,”孫問渠說,“你也一樣,你動搖了,我就會撤。”

 

“我不會給誰機會的,”方馳很認真地說,“另外,你動搖了我也不會撤的。”

 

“嗯?”孫問渠似乎很有興趣地應了一聲。

 

“我覺得你真挺好的,失去了我舍不得,而且吧,我覺得我也挺好的,”方馳揉揉鼻子,“你錯過了也挺可惜的,我不會撤的,我會想辦法讓你不動搖,就像埋寶藏,挖個大坑,埋深點兒,別人挖了好久都沒看到,就會放棄了。”

 

孫問渠沒說話,電話那邊很長時間的沉默。

 

“聽見了沒有啊?”方馳問。

 

“嗯,聽見了,”孫問渠笑了笑,“我知道了。”

 

“你嗓子怎麼有點兒啞了?”方馳皺皺眉。

 

“今兒晚上跟我大姐說了一晚上話啊,”孫問渠說,“白天還跟技術員吼了呢,很久沒說這麼多話了唄。”

 

“那你別說了,回去睡吧,我們這兒也要熄燈了,”方馳說,“哦對了,我們宿舍wifi弄好了,明天視頻吧?”

 

“好的。”孫問渠說。

 

“那晚安,”方馳笑了笑,“到家不用打電話了,給我發個消息就行。”

 

“嗯,晚安。”孫問渠說。

 

掛掉電話,孫問渠扶著方向盤,半天才閉上眼睛按了按眼角,重新發動了車子。

 

 

 

71

 

 

 

程漠還在等方馳的消息,倒也沒再催,他想知道的東西也不算麻煩,就是肖一鳴的名字,現在在哪個學校,有沒有男朋友這些,不過肖一鳴什麼消息也沒給,他也沒辦法回覆程漠。

 

“我覺得他有病。”肖一鳴很簡短地做了總結。

 

“那我就把這話轉給他?”方馳問。

 

“別啊,”肖一鳴笑了,“也太沒禮貌了,就說我現在沒工夫交朋友,普通朋友也沒時間,這個是實話,我前兩天剛聯繫了兼職。”

 

“什麼兼職?”方馳沒想到肖一鳴動作這麼快。

 

“一個家教還有一個商場的兒童樂園,週末去做安全員,”肖一鳴說,“你說我哪有時間認識什麼人啊。”

 

“那萬一他就是想知道,並不想認識你呢?”方馳覺得程漠人還成,順嘴又說了一句。

 

“打聽半天又不想認識我,那我更不理了啊,我多沒面子啊。”肖一鳴笑了。

 

“……行吧,”方馳嘆了口氣,“我就說你沒時間好了。”

 

“嗯,”肖一鳴笑了笑,“你跟孫叔叔怎麼樣?”

 

“挺好的,”方馳抓抓頭,“我現在習慣一點兒了,不過馬上軍訓完了,他過來玩兩天,再跟我一塊兒回去……這麼幾天下來,我又該重新適應了吧?”

 

“那就重新適應唄,”肖一鳴說,“這是你倆在談戀愛的證明啊。”

 

“你真會說話,”方馳笑了,“那我先說好啊,你兼職的話也得留時間,我們軍訓就還兩天了,完了我要過去找你玩的。”

 

“嗯,沒問題。”肖一鳴說。

 

學校的軍訓還成,比方馳想像的要輕鬆得多,還不如他們高中時候的軍訓強度大,不過挺好玩,打靶什麼的時間要多得多,結束前還讓他們玩了一次真人cs

 

肖一鳴的回覆他還沒告訴程漠,總覺得挺打擊人的,程漠就算不是暗戀了這兩三年,起碼也算惦記了兩三年,結果肖一鳴這麼不給面子……

 

軍訓結束的當天,程漠就把方馳堵在了食堂飯桌前。

 

“你辦事真磨嘰啊。”程漠把餐盤往桌上一扔,坐在了他對面。

 

“我是不想打擊你。”方馳低頭吃著飯。

 

“……他有男朋友了?”程漠問,想想又說,“這個不算打擊。”

 

“沒,”方馳掃了他一眼,“他沒時間理你。”

 

“什麼?”程漠愣了愣。

 

“他很忙,兩份兼職,沒時間。”方馳說。

 

“我又不要幹嘛,就想知道他……”程漠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盯著方馳看了一會兒,“聽你這話的意思,他也在這邊上學吧?”

 

“啊?”方馳看著他。

 

“要不在這兒,他怎麼會考慮兼職沒時間的?不在一個地方頂多也就加個好友聊幾句,”程漠笑著往他面前湊了湊,“豬隊友,說,他哪個學校?”

 

“靠,”方馳沒想到程漠反應這麼快,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你去考警校多好啊。”

 

“不說沒事兒,”程漠看上去心情不錯地開始吃飯,“沒事兒。”

 

程漠沒再追問,方馳松了口氣,也沒再管這事兒了。

 

馬上就國慶放假了,不少同學這兩天就準備提前回家,方馳不提前,按計劃他明天去找肖一鳴玩,後天孫問渠開車過來,他倆在這邊玩兩天然後一塊兒回去。

 

他已經告訴了爺爺奶奶水渠國慶這幾天去玩,奶奶把房間都已經收拾好了,還張羅著要去趕個集,買點兒好吃的。

 

早上起床的時候肖一鳴就打了電話過來,問他什麼過去,倆人約好了九點半在他們學校門口的加油站見面。

 

方馳打了個呵欠,覺得其實這日子也不是太難過,半個月一轉眼也就過去了,孫問渠來送他那天的事兒都還新鮮清晰,這就又要見面了。

 

也沒什麼嘛!

 

元旦又有假了,過年還有假,見面也不是什麼難事兒,還有週末呢。

 

方馳在床上嘿嘿樂了幾聲。

 

從這邊去肖一鳴學校那邊兒沒辦法坐摩的,因為要穿過市區,摩托車不讓進,得坐公車或者打車。

 

方馳在公車站那兒待了一會兒,轉身走了幾百米,到一個小區門口打了個車。

 

公車站上全是他們學校的學生,出去玩的,去車站的,擠得公車站都快看不見了,擠上車沒準兒都得到九點半了。

 

打了車路上也一樣堵著,最後到了肖一鳴他們學校的時候都十點多了,肖一鳴正坐在路邊的一個石墩子上玩手機,t恤大褲衩,腳上趿著雙藍色人字拖。

 

“哎,”方馳把一塊小石子往他那邊一踢,石子砸在了他腳上,“你現在這麼沒形象了。”

 

“又沒誰看,”肖一鳴笑著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路上堵吧?”

 

“嗯,”方馳往他們學校大門看了一眼,校門遠遠地看過去挺氣派的,古香古色跟門樓似的,他又拿出手機對著拍了兩張,“牛逼學校大門看著都跟古董似的啊。”

 

“先進去轉轉?”肖一鳴說,“今天沒什麼人了。”

 

“行,”方馳點點頭,“你不回家?”

 

“不回,”肖一鳴嘆了口氣,“過年的時候再說吧。”

 

“錢還夠用嗎?”方馳又問。

 

“夠,”肖一鳴說,“你別操心了,不夠用我保證找你。”

 

倆人邊聊邊往大門走過去,這邊跟體大那邊差不多,都是學校帶動周邊經濟,不過不少學生都回家了,四周人不算太多。

 

這邊摩的也不少,都等著拉學生的,這邊離車站近,也不經過市區,所以坐摩的去車站的學生挺多的,摩的也比體大那邊多。

 

方馳都能聽到身後有摩的跟著,他們走兩步,就能聽到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轟轟地跟上來。

 

方馳覺得這個摩的眼神兒不太好,他跟肖一鳴一看就是不打算出門的,還這麼跟著……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正好摩的一轟油跟了上來,看到他回頭,就離著十幾米停下了。

 

這不是摩的,方馳一看車就愣了愣,這是輛川崎ninja250,車上的人也不是摩的司機的打扮,戴著頭盔也看不清臉……但方馳看到了這人的戴著的護腕。

 

上面還印著體大的標誌。

 

“我靠?”方馳眼睛一下瞪圓了,有點難以置信地瞪著這個人。

 

百分之百是程漠!

 

這是跟蹤?

 

盯稍?

 

神經病!

 

摩托痴漢啊!

 

“怎麼……”肖一鳴也跟著回過了頭,看到身後這人的時候也愣了愣,“了?”

 

“我靠這是……這……”方馳瞪著程漠。

 

程漠戴著頭盔,臉上什麼表情也看不清,但在他倆都回過頭之後,程漠擰了擰油門,車頭一轉就想往回開。

 

“程漠!”方馳喊了一聲,衝過去一把抓住了他胳膊。

 

程漠沒出聲,車還在往前慢慢開出去,方馳只得一抬腿跨上了後座:“你怎麼回事兒?你跟蹤我?”

 

“小點兒聲,”程漠推了推頭盔,終於出聲了,“就不能當偶遇嗎?”

 

“偶什麼遇啊?在這兒偶遇是不是太假了點兒啊!”方馳簡直無法形容他對這個人的感受。

 

“那給介紹一下唄。”程漠停下了車。

 

“我……”方馳回過頭往肖一鳴那邊看了一眼,肖一鳴已經走了過來,他下了車,“這怎麼介紹?”

 

“我自己來,”程漠摘下了頭盔往後視鏡上一掛,轉身衝肖一鳴一伸,“你好,我叫程漠。”

 

“我叫……”肖一鳴明顯愣了,猶豫了一下才伸了手,“肖一鳴。”

 

程漠笑了笑:“終於知道你叫什麼了。”

 

“你堵路了。”肖一鳴說。

 

“嗯?”程漠扭頭瞅了一眼,他停在路中的車把一輛小貨車堵了,他趕緊過去把車推到路邊。

 

“就是他?”肖一鳴趁這會兒飛快地問了一句。

 

“嗯,”方馳點點頭,小聲說,“我靠我真不知道他跟過來了。”

 

“怎麼辦?”肖一鳴看著他。

 

“我不知道啊,”方馳也看著他,“你對他印象怎麼樣?要不太差的話,就聊兩句?”

 

“這麼突然,我哪有時間整理印象啊。”肖一鳴說。

 

程漠停好車又走了過來,衝肖一鳴笑了笑:“不好意思,方馳什麼也不也說,我就跟過來了。”

 

“那什麼……”肖一鳴估計是有點兒尷尬,“哦。”

 

“我也沒別的意思,”程漠說,“我就是以前在他比賽的時候……方馳應該跟你說了吧?”

 

肖一鳴點了點頭:“嗯。”

 

“本來我也沒想怎麼樣,就是覺得,大概挺有緣的?”程漠看著他,“能給個聯繫方式嗎?”

 

“嗯?”肖一鳴抬眼瞅了瞅他,“哦。”

 

程漠笑笑,沒再說話,三個人圍成圈地站了能有十秒之後,他又說了一句:“……給我啊。”

 

“哦。”肖一鳴這才低頭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加了好友之後,程漠收好手機:“那我走了。”

 

“走了?”方馳問,他以為程漠會強行拉著去吃頓飯,居然就這麼幹脆地要走?

 

“嗯,”程漠點點頭,又看著肖一鳴,“有空聯繫。”

 

“好。”肖一鳴應了一聲。

 

程漠揮揮手,過去開了頭掉了個頭,轟了一下油門開走了。

 

方馳這會兒才想起來沒問他這車哪兒來的。

 

“哎,”肖一鳴扯著衣服領口抖了抖,“尷尬死我了。”

 

方馳想想就樂了,邊笑邊問:“現在有印象了沒?”

 

“還成吧,認識一下沒什麼問題,”肖一鳴用手扇了扇風,“我請你吃點兒冰吧,壓壓驚。”

 

“好。”方馳越琢磨越想樂,一路笑著沒停。

 

“差不多得了啊,”肖一鳴笑著說,“沒完了還,我都還沒笑過你呢。”

 

“我有什麼可笑的啊。”方馳嘖了一聲。

 

“你是不是管孫叔叔叫爸爸。”肖一鳴突然轉過頭。

 

方馳一下愣住了,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肖一鳴也嘖了一聲:“看來還真是啊,你讓我叫他叔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你倆還挺能玩……”

 

“哎!”方馳臉騰一下就紅了。

 

程漠和肖一鳴之後有沒有聯繫,方馳沒有問,他顧不上問了,孫爸爸要過來了,他從頭天晚上就失眠,腦子裡全是期待。

 

到第二天早上才睡著。

 

孫問渠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猛地從床上直接蹦了起來,差點兒摔下去。

 

“你到了?”方馳喊。

 

“……沒,在休息站,才幾點啊就到?”孫問渠笑著說。

 

“哎嚇死我了,我以為我睡過頭了。”方馳看了看時間,剛過九點。

 

“睡到九點不是你風格啊。”孫問渠說。

 

“我昨兒晚上沒睡著,”方馳揉揉鼻子,“我現在起來了。”

 

“再睡會兒吧,我得過了中午才能到了。”孫問渠說。

 

“醒了就睡不著了,”方馳嘿嘿笑了兩聲,“你到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我都踩好點了。”

 

“嗯。”孫問渠笑笑。

 

這條高速之前跟送方馳和自己回去的時候都沒覺得太長,但今天孫問渠老覺得自己是不是開錯路了,半天都沒到。

 

路上休息站他停了兩次,上廁所,買了點小零食開車的時候吃。

 

車還是馬亮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那輛卡宴,開著倒是挺舒服,就是總感覺還是沒速度,總也開不到地方。

 

快兩點的時候孫問渠終於看到了高速收費站的牌子,停車排隊的時候方馳的電話打了過來。

 

“到了沒?”方馳喊著問,“開的是蟲子還是別的啊?”

 

“亮子叔叔給借的卡宴,”孫問渠說,“已經準備下高速了,等交費呢。”

 

“現在嗎?”方馳又問。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前面車走了,他一邊把車開過去一邊掏錢,“交費了,一會兒再給你電話。”

 

“好。”方馳掛掉了電話。

 

孫問渠交完錢,把車開出收費站,靠邊停下了。

 

正想把一堆亂七八糟的錢和零食整理一下的時候,有人在副駕的車窗上拍了一巴掌。

 

他嚇了一跳,抬起頭時卻看到了車窗外方馳笑得很開心的臉。

 

“你怎麼在這兒!”孫問渠吃驚地看著他,打開了車鎖。

 

“來接你啊,”方馳拉開車門跳了上來,屁股都沒在車座上貼實了就往他這邊一撲,往他嘴上狠狠地親了兩下,“這樣還能早點兒見著你。”

 

“你怎麼來的?”孫問渠笑著捧著他的臉搓了搓。

 

“打車來的,”方馳笑得眼睛都沒了,“驚喜嗎?”

 

“非常驚喜,我以為你最多到你們學校路口守望我呢。”孫問渠說。

 

“我就覺得反正在宿舍等著也沒別的事兒,乾脆過來得了,”方馳樂呵呵地說,“就打了個車過來了,司機還以為我接媳婦兒呢,這麼積極。”

 

“那現在是去你們學校還是哪兒?”孫問渠發動了車子。

 

“先去吃點兒東西吧,”方馳說,從兜裡掏了塊巧克力出來剝好了遞到他嘴邊,“你餓了吧?”

 

“不餓,”孫問渠叼過巧克力,“要不你開吧,我歇會兒。”

 

“嗯。”方馳跳下車,跟他換了位置。

 

孫問渠瘦了,方馳覺得孫問渠這人一瘦就特別明顯,這陣兒他估計是累得夠嗆,還有兩個月那套陶就要拿去比賽了,現在正是最緊張最忙的階段。

 

“你又瘦了。”方馳把車開到了回市區的路上,看了看他。

 

“那不挺好的麼,”孫問渠打了個呵欠,“省得你成天擔心我胖了。”

 

“是不是挺累的啊,你不說就是跟技術員說了怎麼弄就行了嗎?”方馳問。

 

“那也得盯著的,怕燒壞了或者燒不出想要的顏色,”孫問渠閉上眼睛,“主要還是想你啊。”

 

“這話我愛聽。”方馳立馬笑了起來。

 

他帶孫問渠去的是一家不大的館子,何東保介紹的,他本地人,還挺愛滿大街亂吃,這些地方都挺了解。

 

這是家臨河的魚餐廳,各種魚做得特別好吃,孫問渠挺愛吃魚,方馳覺得他會喜歡。

 

把車在餐廳的停車場停好之後,方馳發現孫問渠睡著了。

 

每次看到孫問渠在車上睡著,他都覺得挺心疼的,孫問渠這種嬌生慣生長大,又由著性子生活了這麼多年的人,突然累成這樣,看著都覺得著急。

 

方馳沒急著叫醒他,就停了車靜靜地坐看著,空調也沒敢關,十月已經不像暑假的時候那麼怕,但孫問渠這種夏天也得20度裹被子睡覺的人,空調一關肯定馬上就醒。

 

他看著孫問渠的側臉。

 

雖然之前才剛覺得這半個月過得挺快的,但現在看到孫問渠的時候,他又覺得已經很久沒看過他了。

 

每一眼都很熟悉,也依舊讓他心動。

 

好看。

 

怎麼看都看不夠。

 

還會心跳加快,還會呼吸不穩。

 

還會……升旗。

 

方馳有點兒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孫問渠對於他來說,簡直就像一個開關,讓他在健康青年和臭不要臉的流氓之間不停地轉換著。

 

方馳不知道自己跟司旗手似的舉著旗盯著孫問渠看了多長時間,孫問渠終於皺了皺,迷迷糊糊哼了兩聲之後睜開了一隻眼睛。

 

“醒了?”方馳小聲問。

 

“到了?”孫問渠閉上眼睛伸了個懶腰。

 

“到好半天了,”方馳說,“我看你睡得挺香就沒叫你。”

 

“我昨天晚上也沒怎麼睡著,”孫問渠笑了笑,坐直了,扯了張濕紙巾擦了擦臉,“困死我了。”

 

“那先吃飯吧,”方馳看了看四周,已經過了飯點,停車場沒什麼車了,有點兒沒遮沒擋的,不過也沒有人,他湊過去拉著孫問渠的胳膊把他往自己這邊拽了拽,“我親一下。”

 

孫問渠笑笑,鼻尖在他鼻尖上輕輕蹭了蹭,吻到了他脣上。

 

濕潤柔軟的脣貼過來的一瞬間,方馳覺得臭流氓開關不僅打開了,還被調到了最強檔。

 

舌頭探進孫問渠嘴裡時,他的手也伸進了孫問渠的衣服裡。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觸感,讓他頓時呼吸就不太聽話了。

 

脣齒之間全是意亂情迷。

 

……

 

 

 

72

 

 

 

方馳打開車門跳下車的時候往四周看了看,沒有人,他提了提褲子,又蹦了蹦。

 

“你別這樣,”孫問渠也下了車,“不知道的人以為咱倆跟車上震了一回呢。”

 

“我倒是想震呢,”方馳嘖了一聲,“考慮這車也不是你的,震了不太好,只好湊合解解饞算了。”

 

“你再去收拾一下,”孫問渠伸了個懶腰,靠著車,“看車座上還有沒有咱們遺落的子子孫孫……回去了得先洗了車再還回去。”

 

方馳笑了笑,又鑽進副駕抽了兩張濕巾仔細擦了擦:“沒有。”

 

“吃飯去吧,餓了。”孫問渠說。

 

這會兒餐廳裡只有兩桌吃完了還在聊天的客人,他倆很舒服挑了角落裡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服務員拿了菜單過來,方馳正想跟孫問渠商量著點菜,沒等開口,孫問渠已經往桌上一趴,閉上了眼睛。

 

“那我看著點了啊?”方馳說。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我要吃沒刺兒的魚。”

 

方馳看了半天,要了桂魚,然後讓服務員給推薦了兩個菜。

 

服務員離開的時候,他感覺孫問渠已經睡著了,睫毛都不顫了。

 

孫問渠睫毛還挺長的,從腦門兒這個角度看過去,睫毛看上去很乖,整齊地垂著。

 

方馳看了一會,沒忍住伸手很輕地摸了一下。

 

“手真欠啊,”孫問渠睫毛顫了顫,眼睛睜開又很快地閉上了,“好摸嗎?”

 

“以為你睡著了呢。”方馳笑了笑,趴到桌上看著他。

 

“睡著了一碰睫毛也容易醒啊,”孫問渠嘖了一聲,“沒點兒常識。”

 

“這個常識真沒有,”方馳說,“我又沒碰過別人的睫毛,也沒人碰我的。”

 

“以後我天天碰你的。”孫問渠說。

 

“得了吧,”方馳一聽又有些鬱悶,“都沒天天在一塊兒呢。”

 

“還能一直不在一塊兒麼,”孫問渠睜開眼睛,下巴磕在胳膊上看著他,“你畢業了就行了。”

 

“咱可以買套房子。”方馳也看著他。

 

“嗯,最好是帶院子的,”孫問渠說,“種一大堆小花小草什麼的……”

 

“那得多大院子啊?”方馳有些擔心,“郊區的房價我都買不起吧。”

 

“還有我呢。”孫問渠說。

 

“你的錢留著吧,”方馳想了想,“我覺得你要是跟亮子叔叔一塊兒做點兒什麼,那些錢估計都得拿出來吧?”

 

“想得真多。”孫問渠坐直了,喝了口茶。

 

“你想沒想也不告訴我,我就只好自己多想點兒了,萬一你什麼也沒想呢。”方馳說。

 

孫問渠看著他沒說話,只是一直微笑著。

 

何東保推薦的這個餐廳還真是不錯,菜價不高,味道卻很好,孫問渠挺挑的嘴都表示魚很好吃,蒸魚的湯還用來拌了碗飯吃。

 

“這是你同學推薦的地方?”孫問渠問。

 

“嗯,”方馳點點頭,“就是我說的那個攀岩隊的隊長,程漠他們宿舍的那個。”

 

“那個程漠,”孫問渠說,“跟肖一鳴搭上線了沒?”

 

“搭上了,”方馳一想昨天的事兒就樂了,跟孫問渠說了一遍,“你說他倆有戲沒戲啊?”

 

“誰知道呢,我也不了解這倆人,不過最好有戲,”孫問渠叫了服務員來結賬,“要不那人天天在你跟前轉來轉去的不安全。”

 

“哪來的不安全,”方馳樂了,一邊掏錢給服務員一邊說,“他注意力都在肖一鳴身上呢,注意多少年了都。”

 

“那最好,你趕緊推波助瀾。”孫問渠笑笑。

 

吃完飯開車往學校那邊走的時候,方馳的手機響了一聲。

 

“幫我看一下。”方馳說。

 

孫問渠從他兜裡掏出手機看了看:“是肖一鳴,他說,現在是旺季,上山的纜車最好提前訂票。”

 

方馳笑了笑:“看到沒,這人比我還操心呢,我就提了一嘴,都沒讓他幫我查呢。”

 

“那要提前訂票嗎?”孫問渠說。

 

“一會兒問問他怎麼弄,”方馳說,“你還住上回那個旅店行嗎?”

 

“行。”孫問渠打了個呵欠。

 

“你到底多少天沒睡覺了啊?”方馳皺皺眉。

 

“我睡眠一直就這樣啊,一點兒動靜就醒了,睡不實。”孫問渠笑笑。

 

“我怎麼沒覺得呢?”方馳看了他一眼,“我感覺你睡得挺踏實的啊。”

 

“那不是你現在沒在我旁邊麼。”孫問渠勾勾嘴角。

 

方馳嘆了口氣。

 

“放心吧,”孫問渠又打了呵欠,“不影響你晚上的活動,沒準兒都等不到晚上。”

 

“……我什麼活動?”方馳嘖了一聲。

 

孫問渠笑了笑沒說話。

 

“我覺得我形象全毀了。”方馳有些憂傷地說。

 

“還成啊,”孫問渠笑著說,“你現在的形象是金槍不倒,司旗手牌野狗,多健康的形象。”

 

“你行了啊!”方馳喊了一聲。

 

到旅店安頓好之後,孫問渠去洗澡,方馳給肖一鳴打了個電話,問他票怎麼訂,肖一鳴把訂票的地址給了他。

 

“一會兒先把票訂了,”方馳靠在窗邊,“這兩天你跟程漠有聯繫嗎?”

 

“有啊,”肖一鳴說,“他昨天晚上給我打了個電話。”

 

“說什麼了?”方馳立馬問。

 

“也沒說什麼,根本不認識的人能說什麼啊,”肖一鳴說,“他說你好我是程漠,我說哦正好,你知道現在去山上玩要注意些什麼嗎?”

 

“……啊?”方馳愣了愣。

 

“他說纜車要提前買票。”肖一鳴說。

 

“然後呢?”方馳問。

 

“然後就掛了啊。”肖一鳴笑了。

 

“你倆真賢惠啊,第一次打電話就討論別人該怎麼玩啊?”方馳有點兒想笑。

 

“不然說什麼,”肖一鳴笑著說,“不說這個我就說個你好就不知道說什麼了啊……哦還說了一下我的兼職……”

 

跟肖一鳴瞎聊了一會兒,孫問渠洗了澡出來,往床上一趴,打開了電視。

 

方馳掛了電話,手機一扔就撲到了孫問渠身上,在他身上一通又親又摸的,肩上直接兩口給咬紅了。

 

“救命啊……”孫問渠笑著用手頂著他的下巴。

 

“我就想摸摸,”方馳扯開他的手,按到床上,繼續在他身上又親又啃的,“想親一下,揉一下,摸一下……”

 

“放屁,”孫問渠笑著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能這麼消停才見鬼了。”

 

“真的,我就……”方馳又親了起下,感覺自己呼吸有點兒急,撅了撅屁股,“我要不先去洗個澡?”

 

“你以為撅起來我就不知道你硬了麼?”孫問渠眯縫著眼,“就親幾口你洗什麼澡啊,我不介意,真的。”

 

方馳瞪著他,然後跳下了床,跑進了浴室。

 

孫問渠躺床上笑了一會兒,想想又起身拿過了方馳扔在地上的包,打開翻了翻,看到還沒拆封的潤滑劑瓶子時頓時樂倒在床上:“方馳!”

 

“嗯?”方馳從浴室裡探出腦袋。

 

“你現在真是一點兒都不害羞了啊?”孫問渠晃了晃手裡的瓶子。

 

“……靠。”方馳迅速縮回了浴室裡,■一下關上了門。

 

方馳知道孫問渠在犯困,但他還是有點兒等不了,所以洗澡洗得挺快的,洗完了胡亂一擦,衣服也沒套就跑了出去。

 

但就這麼一會兒,頂天兒了也就五分鐘,孫問渠居然已經趴床上睡著了,一條胳膊還垂在床沿上。

 

方馳看著他這樣子感覺挺不落忍的,但再看看自己,赤身果體的,一通涼水好容易澆下去的熱情一看到孫問渠就又重新點燃了。

 

就這麼舉著槍杵床邊瞪著孫問渠,有點兒糾結。

 

看上去睡得挺沉的孫問渠眼睛突然睜開了一條縫,接著嘴角就勾了起來:“肌肉不錯,線條流暢……”

 

方馳挑了挑眉毛,直接過去抓著他褲子往下一扯,壓到了他身上,貼在他耳邊說:“老戲弄我,你要後悔的。”

 

孫問渠笑著掙扎了一下:“看你這樣子忍不住就想戲弄。”

 

“就像我看到你就忍不住想做麼?”方馳抓過扔在一邊的瓶子,飛快地就拆了,手往下摸過去:“我真是……憋死了……”

 

……

 

程漠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方馳剛收拾完戰場,幫孫問渠蓋上了被子,手機鈴響的時候他嚇了一跳。

 

“我靠,”他小聲說,“這要早十分鐘打過來我得嚇痿了。”

 

孫問渠半眯著眼睛笑了,拿著遙控器一下下換著台:“誰這麼會挑時間。”

 

“程漠,”方馳看了他一眼,接起了電話,“喂?”

 

“你跟你哥明天是不是去山上玩?”程漠連喂都沒喂,直接就問。

 

“嗯,”方馳應了一聲,“怎麼?”

 

“票買了沒?”程漠問。

 

“沒呢,一會兒買,”方馳說,“你就為提醒我這個啊?”

 

“別買了,”程漠說,“我已經買好了,四個人的票。”

 

“什麼四……不是,”方馳愣了,“你什麼意思?”

 

“我買了票了,明天早上或者晚上你有時間我拿給你,”程漠說,“你叫上肖一鳴和我一塊兒去,到地方了你倆玩你倆的就行。”

 

方馳愣了半天才聽懂了程漠的話:“你……直接約他不行嗎?而且他要是沒時間呢?”

 

“我問了,他兼職是週末白天和一三五晚上,明天白天他有空,”程漠問,“另外你覺得我直接約他,他會出來嗎?”

 

“可能……不會,”方馳嘆了口氣,“哎你真費勁。”

 

“不費勁,我閑的,”程漠說,“就這麼說定了,你記得打電話叫他。”

 

方馳還沒說話,程漠就把電話給掛了。

 

方馳拿著手機盯著,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怎麼了?”孫問渠放下遙控器,枕著胳膊問了一句。

 

“這個程漠……”方馳說,“他把明天的票都買好了,四張,讓我叫上他和肖一鳴一塊兒去爬山……”

 

孫問渠一聽就笑了:“行動派啊。”

 

“他這樣也不知道肖一鳴能不能受得了,”方馳想想又覺得想樂,“肖一鳴性子慢得跟蝸牛一樣。”

 

“互補,”孫問渠說,“挺好的。”

 

“跟咱倆似的嗎?”方馳說。

 

“嗯,裝逼小能手和學渣,”孫問渠慢悠悠地說,“正直好青年和流氓……”

 

“你能誇誇我麼?”方馳嘆了口氣。

 

孫問渠想了想:“懶蛋和無事忙?”

 

“還挺押韻的,”方馳一下就樂了,撲到床上摟著他,“哎,算了,隨便吧,反正我什麼樣都是你挑的,對吧?”

 

“我主要是沒躲開。”孫問渠抓抓他的頭髮。

 

“是我沒躲開吧?”方馳嘖了一聲。

 

孫問渠笑著沒說話。

 

“哎我先給肖一鳴打個電話吧。”方馳又嘆了口氣,“我怎麼感覺我跟保媒拉纖兒的一樣呢……”

 

“新時代好媒公。”孫問渠說,伸手想往床頭櫃上拿水喝。

 

方馳一邊撥號一邊過去拿了水遞到他手上。

 

孫問渠接過水喝了一口:“拿個水的活動量都被省略了,早晚胖死。”

 

“你現在空間有富余。”方馳在他身上摸了一把。

 

肖一鳴的電話接通了,方馳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說了程漠打電話來的事兒,問肖一鳴願不願意一塊兒去。

 

“去吧,”肖一鳴說,“我明天也沒什麼事兒,還想著去哪兒蹭頓飯吃呢。”

 

“那行,明天我們過去接你,你等我電話。”方馳說。

 

“嗯,”肖一鳴應了一聲,“我要準備什麼嗎?”

 

“不用,你就別再穿個大褲衩人字拖就行了。”方馳說。

 

“哎別提這個行麼,”肖一鳴笑了起來,“我難得那麼沒形象一回。”

 

打完電話方馳就趴回了床上,和孫問渠在床上一直躺到了晚飯時間。

 

孫問渠是在睡覺,他也跟著睡了一會兒,但很快又醒了,總覺得潛意識裡老是在提醒自己,別睡了,就這麼幾天在一起的時間,不多看兩眼光睡覺太浪費了……

 

他看兩眼電視就轉頭看兩眼孫問渠。

 

快六點的時候程漠發了個消息過來問他在哪要拿票給他,他才挪了挪窩,拿過手機看了看,給程漠回了一條讓他到校門口來。

 

他下床穿衣服的時候,孫問渠翻了個身醒了,問了一句:“去哪兒?”

 

“去學校門口拿票,”方馳說,“你睡吧。”

 

“不睡了,”孫問渠捏了捏眉心,“睡得太猛腦門兒都悶了,我一塊兒去吧,順便吃飯,我餓了。”

 

“那行。”方馳笑著過去親了他一口。

 

程漠跨著自行車在學校門口等著,看到他倆過來,下了車叫了聲哥哥好。

 

“明天一塊兒過去的時候給我不就行了麼?”方馳接過他遞過來的票。

 

“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化,萬一他突然自己過來了呢,”程漠說,“不能每次都讓他看出痕跡來啊。”

 

“你以為這樣就沒痕跡了?”方馳樂了,“再說我都直接跟他說了,是程漠讓我叫他的。”

 

程漠瞪著他:“你賣我賣這麼快呢?”

 

“廢話那是我哥們兒,要賣一個肯定賣你啊,”方馳揉揉鼻子,“反正他答應了,你明天努力一把,以後就直接約吧。”

 

“謝了,那你跟你哥吃飯去吧,”程漠拍拍他的肩,又看著孫問渠,“哥哥你們吃飯去吧,你比上次見瘦了啊,多吃點兒。”

 

程漠走了之後,方馳瞪著他的背影看了好半天才嘖了一聲:“我怎麼這麼想快馬加鞭地追過去揍他呢?”

 

“我沒瘦麼?”孫問渠問。

 

“你就瘦了這麼一小圈兒,”方馳用兩個手指捏著比了一下,“我天天想著你才能看出來,他總共就看了你兩眼怎麼就知道你瘦了啊!我靠。”

 

孫問渠笑了:“這都飛到銀河系外邊兒的醋你都能舔回來……”

 

“我連小子和黃總的醋都吃得著,何況是一個人,”方馳嘖了一聲,轉身在孫問渠肩上輕輕撞了一下,“走吧,帶你吃燒烤去。”

 

吃燒烤的時候方馳要了兩扎啤酒,倆人邊聊邊喝一直吃到九點多。

 

方馳跟同學出來沒什麼話,喝酒也是悶著喝,主要就是聽別人聊,但跟孫問渠在一塊兒他話就多。

 

宿舍裡的事,同學的事,學校裡的事,一看到孫問渠,他就覺得什麼都想說。

 

“你是放完假回來之後去俱樂部嗎?”孫問渠問。

 

“嗯,我打了電話說好了,”方馳說,“就是以前也沒做過教練,還都是小孩兒,不知道做不做得來。”

 

“小孩兒好辦的,”孫問渠說,“你先露一手,把他們震了,就好教了。”

 

“那是得沒有我這樣的小孩兒,”方馳笑了,“我初中的時候才正式開始練,那會兒就已經不把我們那個教練放眼裡了,不如我。”

 

“你現在的那個教練叫陳響吧,他很厲害?”孫問渠笑著問。

 

“不厲害,但他教人厲害,”方馳嘿嘿笑著,“而且罵人也厲害,我一開始特別怕他。”

 

“你畢業以後想去他那兒嗎?”孫問渠看著他。

 

“想去,”方馳點點頭,“我是這麼想的,先去那兒乾,人都熟我做起來也輕鬆,多學點兒多了解一些,然後……你別笑我啊。”

 

“笑你什麼?”孫問渠喝了口啤酒。

 

“我以後想自己做,”方馳說,“這個一開始不用多大場地,室外室內都行,一個墻就可以先做著了。”

 

“挺好的,”孫問渠點點頭,“跟你專業也算對口。”

 

“得先攢夠錢。”方馳想了想。

 

“你可以找亮子叔叔投資。”孫問渠笑著說。

 

“是麼?”方馳眼睛亮了一下,“也是,我還真沒想過找他,不過我得先準備周全了再說,要不會坑人……你怎麼不說找你投資啊?”

 

“我怕你擔心我賺不到錢,”孫問渠勾著嘴角,“亮子的錢是現成的。”

 

“我不擔心你賺不到錢,”方馳嘖了一聲,“我是擔心你這麼隨心所欲,萬一一不高興就撂挑子了。”

 

孫問渠笑了起來,靠著椅子看著他笑了半天才說了一句:“不會的。”

 

從燒烤攤往旅店走的時候,方馳覺得自己腳步很輕,今天就喝了兩扎啤酒,不至於就讓自己步子飄了。

 

這主要還是因為跟孫問渠在一塊,只要看到孫問渠,他就感覺自己拍拍胳膊就能飛了。

 

經過學校的時候,孫問渠陪著他回宿舍拿了換洗衣服,宿舍裡已經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個李錚,今天也跑他哥那兒去了。

 

方馳在宿舍摟著孫問渠又親又摸地折騰了一會兒,孫問渠有些無奈地靠著桌子:“我喊了啊。”

 

“喊唄。”方馳笑著鬆開了他。

 

“來人……”孫問渠突然提高聲音喊了起來。

 

方馳嚇了一跳,趕緊捂住他的嘴:“你瘋了!別的宿舍還有人呢!”

 

“你讓喊的。”孫問渠在他掌心裡說。

 

“走走走走,”方馳拿了衣服拽著他胳膊就出了宿舍,“你回去睡覺吧。”

 

方馳這一晚上都很老實,回了旅店之後孫問渠靠著倆枕頭看電視,他就躺旁邊摟著孫問渠的腰。

 

“要枕頭嗎?”孫問渠問他。

 

“不要,”方馳把嘴貼在他腰上,“我什麼姿勢都能睡,大頭衝下也能睡著。”

 

“我也睡了,困死了。”孫問渠扯過一個枕頭塞到他腦袋下面。

 

“哎,”方馳整理好枕頭,關掉了電視和燈,然後重新抱住他,“黃總這兩天你放哪兒了?”

 

“你嬸兒伺候著呢。”孫問渠說。

 

“跟沒跟她說這貓不能出門?出門肯定跑,”方馳有點兒擔心,“雖然現在胖,跑不快……”

 

“放心吧,天天扎個蝴蝶結還抱手裡。”孫問渠笑笑。

 

“……蝴蝶結?”方馳樂了,“黃總的貓生好坎坷啊。”

 

“對了,先說好啊,”孫問渠偏過頭,“明天我不爬山,沒有路和纜車的地方我不去,路太長的地方我也不去,你要想亂跑,我就在原地等你。”

 

“我不亂跑,”方馳親了他一下,“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就這幾天時間我得珍惜。”

 

 

 

73

 

 

 

孫問渠這陣兒睡眠一直是螞蟻打個嗝就醒的狀態,其實之前也都這樣,方馳在身邊的時候,他能睡得實一些,雖然他睡覺方馳在身邊的時間並不長,但這種感覺一旦被螞蟻打嗝重新取代,人就會非常不爽。

 

這一夜他睡得很愉快,中途沒有醒過,一直到早上方馳電話響了,他才第一次醒了過來。

 

“會不會太早了啊?”方馳接了電話,跑到浴室裡小聲說,“那……哎行行,那半小時吧……嗯學校門口。”

 

“程漠啊?”孫問渠閉著眼睛,聽到他從浴室出來問了一句。

 

“嗯,催我們呢,說晚了人太多,”方馳摸摸他的臉,“你再睡會兒,我給你買早點。”

 

“不用,”孫問渠伸了個懶腰,“昨天昨得挺好的,收拾完了直接去吧,好歹那倆是頭回約會,給點兒面子。”

 

他倆收拾完就出了門,也沒去吃早點,想人齊了以後再一塊兒吃。

 

程漠背著個包站在校門口,手裡拎著好幾個餐盒,孫問渠坐車上一看就笑了:“早點估計是買好了。”

 

“上來。”方馳放下車窗衝程漠招了招手。

 

程漠跑過來跳上了車:“吃了沒?我買了鍋貼兒。”

 

“我要,”孫問渠馬上伸了手,“好久沒吃了。”

 

程漠遞了一盒給他:“方馳呢,要不要先吃了再開車。”

 

“沒事兒,我在孫問渠那兒吃幾個就行。”方馳說。

 

孫問渠捏了一個遞到他嘴邊,車一顛還先在他臉上杵了一下才塞進了嘴裡。

 

“刺激人。”程漠在後座小聲說了一句。

 

“這麼粗暴的喂食也能刺激到你。”方馳嘖了一聲,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油。

 

“方馳,我問你,”程漠拍拍車座,“肖一鳴體力好嗎?”

 

“嗯?”方馳有些吃驚地一下瞪圓了眼睛,孫問渠一看他這表情迅速轉開臉衝著車窗樂了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程漠說的意思,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他還行吧,我倆以前總一塊兒打球。”

 

“那我可以帶他上後面那個峰,沒有纜車,得走一段,”程漠說,“你倆去嗎?那個峰的風景更好。”

 

“走多遠?”方馳問。

 

“大概四十分鐘,都是台階路還挺好走……”程漠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孫問渠跟方馳同時說:“不去。”

 

“……行吧。”程漠愣了愣。

 

接了肖一鳴之後換了孫問渠開車,方馳不常開車,加上這車他沒開慣,有點兒手生,不過孫問渠換過來之後他先把導航給定上了,這人連總去的飯店都能忘了路……

 

後座的兩個人很安靜,程漠瞪著前面發呆,肖一鳴正慢吞吞地捧著一盒鍋貼兒吃著。

 

方馳覺得自己雖然不是個保媒拉纖兒的,但後座倆人這氣氛弄得他都渾身不自在了,他拉了拉安全帶,側過身想找個話題聊兩句。

 

“你……”他看著肖一鳴剛開了個頭,車子突然猛地一顛,牙差點兒把舌頭給切了。

 

“哎!”程漠也嚇了一跳,手條件反射地就往肖一鳴那邊伸過去,想接住他手裡的飯盒。

 

“嗯?”肖一鳴看著他,手裡穩穩地捧著飯盒。

 

“你練雜技的吧?”程漠有些吃驚地瞪著他。

 

方馳一聽就樂了:“這是他的特技,捧兩袋炒慄子打架帶逃命,完事兒了一顆都沒掉。”

 

肖一鳴笑了笑:“掉一顆就少吃一顆啊。”

 

程漠看著他一眼,轉開頭樂了。

 

程漠說的果然沒錯,車離山下大門還有一公里,速度就已經很慢了,要是再來晚一些,估計連停車位都不好找。

 

花了快半小時他們才到了停車場把車給停好了,幾個人下了車,孫問渠看了看大門那邊:“這要是暑假的時候,人得把山埋了吧?”

 

“差不多,”程漠笑笑,“這邊沒什麼可玩的地方,來來回回也就是一座山兩個湖了,還是咱們那邊玩的地方多。”

 

“比如我家。”方馳馬上說。

 

“要不明年暑假去你家玩吧?”程漠說。

 

“行啊。”方馳點點頭。

 

坐纜車的門跟走路進山的門不在一個地方,這邊人還稍微少一些,看來願一路慢慢走上山的人更多。

 

要不是孫問渠打死不跟走台階,方馳倒是還挺想那麼走上去的,其實孫問渠走上去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上回去山裡徒步連路都沒有,他也沒說累。

 

就是懶,還有最近可能太累。

 

方馳看了一眼孫問渠,下意識地想往他腰上摟一下,抬起手了才猛地想起來現在四周全是人,於是又裝模作樣地在孫問渠肩上拍了兩下。

 

“嗯?”孫問渠轉過頭。

 

“沒,”方馳小聲說,“差點兒想摟你一下了。”

 

孫問渠笑了起來,回手在他肩上也拍了拍。

 

“上吧!”程漠在前面喊了一聲,“咱們可以直接上了!”

 

“來了。”方馳跑了過去,因為不用排隊買票,他們上纜車倒是沒等兩分鐘就輪上了。

 

纜車是面對面的四人座,一圈玻璃看風景還挺美妙。

 

程漠站在纜車外面,讓他們三個人都進去坐下了,才伸了腦袋進來問了一句:“都坐穩了?”

 

“嗯,”方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怎麼感覺下一句應該說山上見啊?”

 

“快上去!”纜車管理員在後面喊了一聲。

 

“哦。”程漠應了一聲,飛快地進了纜車,往肖一鳴身邊一坐。

 

管理員過來把車門給關上了,纜車順著軌道往前吭吭哧哧地出去了。

 

纜車出去之後,四周的景象一下就開闊了不少。

 

雖然低頭就能看到大群的遊客,還能看到山上的各種休息點,完全沒有山裡的靜謐和閒散,但方馳還是挺愉快,畢竟都是山嘛!是山就喜歡!

 

“咱倆是倒著走的,”他站起來轉身跪在了座位上,拍拍孫問渠,“你倒著走會暈嗎?”

 

“不會,”孫問渠靠在座位裡,側過身把一條腿放到椅子上,另一條腿伸得老長,他往窗外看了看,“如果走路,就是從下面那條路上去吧?”

 

“嗯,”方馳又換了個窗口看著,又轉頭問了程漠一聲,“這邊也能上吧?”

 

“別亂動。”程漠坐著沒動。

 

“沒亂動啊,”方馳又往自己座位上一跪,“哎我這兒有吃的,要吃蘇打餅幹嗎?還有巧克力。”

 

“我要巧克力。”孫問渠說。

 

“我也要,”肖一鳴站了起來,接過巧克力之後回頭看著程漠,“你要嗎?”

 

“不要……亂動。”程漠的手扶著旁邊的把桿,一動不動地坐著。

 

今天天氣還挺涼爽的,但他的額角居然有細細的汗珠。

 

幾個人看他這樣子都愣了,半天都沒說話。

 

肖一鳴看著他,猶豫了幾秒鐘,手撐著纜車車廂,腿下一用力,纜車很輕微地晃了一下。

 

“啊!”程漠喊了一聲。

 

肖一鳴停下了,很小聲地像是怕嚇著誰似地說了一句:“你恐高啊?”

 

“……是啊。”程漠說。

 

“真的假的啊?”方馳愣了,“你看著也不像恐高的人啊。”

 

“我靠,”程漠抓著把桿不鬆手,“恐高的還有固定長相麼?”

 

孫問渠笑了起來,往方馳腰上拍了一巴掌:“坐好,別晃了。”

 

“哦。”方馳坐了下來。

 

肖一鳴也很小心地走回自己座位上坐下了,又繼續了最初的問題:“巧克力你要嗎?”

 

程漠還沒回答,他又接了一句:“應該沒心情吃吧,那你等降落了再吃吧。”

 

“……好。”程漠嘆了口氣。

 

“你恐高你不早點兒說,你要早說了,就咱倆走上去,他倆坐纜車得了,還能省點兒錢。”方馳說。

 

“我跟你一塊兒爬山?那我還來個屁啊。”程漠說。

 

“靠,”方馳一下樂了,“我還不樂意呢。”

 

還好纜車的運行時間不算太長,到了山頂,程漠下了纜車跟剛從刑場上被劫下來了似的松了口氣。

 

方馳瞅著他笑了好半天:“辛苦了啊你。”

 

“不客氣,”程漠嘖了一聲,“去觀景台看看吧。”

 

“敢上嗎?”方馳說,“要不要我攙著你?”

 

“不靠邊沒事兒,”程漠把肖一鳴手上捏著的一塊巧克力揪了過來,兩下剝了塞進了嘴裡,“這後面還有個廟,還有個什麼什麼碑的可以看看,觀景台一路都有。”

 

“嗯。”方馳點點頭,跟孫問渠倆人快步先上了前面的觀景台。

 

台子挺大的,人還不算太多,他倆站到欄桿邊兒上,風一吹,還挺舒服。

 

“他倆一會兒還往哪兒去?”孫問渠抱著欄桿上的柱子靠著,“給我弄瓶什麼冰鎮的飲料來吧。”

 

“估計那邊兒,”方馳指了指觀景台旁邊的一條石階路,“你喝什麼?”

 

“隨便,”孫問渠迎著風眯縫著眼睛,“有甜味兒的就行。”

 

方馳去買飲料的時候,看到程漠和肖一鳴站在觀景台旁邊的樹下說著話。

 

他沒過去,就瞟了幾眼,程漠是個厚臉皮,一般不會尷尬,肖一鳴跟人熟一些之後也會放鬆下來,並不是個難接觸的人,現在看他倆這樣子,氣氛還不錯。

 

買了飲料之後,程漠看見了他,叫了一聲。

 

“喝嗎?”方馳晃晃手裡的飲料。

 

“不喝,一會兒去那邊喝茶,”程漠說,“你們真不過去?”

 

“你倆去?”方馳看著肖一鳴問。

 

“嗯,去看看唄,來都來了。”肖一鳴笑笑。

 

“那你們去吧,我們要去的話一會兒就直接去找你們,”方馳說,“要是不去的話就在這兒等你們。”

 

“行。”程漠點點頭。

 

孫問渠接過飲料一口灌了半瓶下去,往程漠和肖一鳴走的方向看了看:“他倆有戲。”

 

“我覺得也是,”方馳嘿嘿笑了兩聲,“肖一鳴挺■的,不願意的話程漠就是從這兒跳下去他也不會跟他過去。”

 

“笑得這麼猥瑣。”孫問渠斜眼兒瞅著他。

 

“猥瑣麼?”方馳又嘿嘿了兩聲,“我就覺得挺好玩的……咱倆要不要過去走走?”

 

“過唄,”孫問渠一仰頭把剩下的半瓶飲料都喝光了,“不過等一會兒的,這前後腳跟著多不好。”

 

“……你渴成這樣啊?”方馳拿過空瓶子扔進垃圾桶,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我這幾天缺糖。”孫問渠笑笑。

 

“那回去以後我給你煮巧克力吧,天天兩頓,讓你補糖。”方馳說。

 

“我看著你就挺齁的了。”孫問渠在他臉上拍了拍,轉身撐著欄桿往遠處看著。

 

“哎,”方馳用胳膊碰碰他,“你說要在院子裡種花花草草,要種點兒什麼花草啊?我剛看下面路邊有好多花……要不要去刨點兒。”

 

“素質呢這位大學生!”孫問渠一聽就笑了起來,“怎麼跟亮子叔叔一個德性。”

 

“他怎麼了?”方馳問。

 

“我們去植物園玩的時候他刨了人家一顆多肉,還被發現了,”孫問渠邊笑邊說,“他一著急就磕巴得特別厲害,管理員覺得他腦子有問題,沒讓陪錢就放他走了。”

 

方馳樂了好半天,搓搓臉:“那你想想要種什麼啊?”

 

“我想想啊,要不……”孫問渠想了想,“鈴蘭吧。”

 

“鈴蘭什麼樣?”方馳問。

 

“就跟一串鈴鐺似的。”孫問渠回答得很敷衍。

 

“……我給你掛一院子鈴鐺得了。”方馳嘖了一聲,拿了手機自己慢慢查著。

 

山上陽光很好,接近中午的時候風也小了很多,陽光隨著雲層忽亮忽暗的。

 

方馳和孫問渠把這邊都轉了,那個廟和程漠說的那個什麼碑。

 

孫問渠在那個碑前面站了挺長時間,看得很仔細,方馳對這些沒什麼興趣,而且上面的字都長得不是平常的樣子,寫得應該是很好,只是他看了半天連一個字都沒認出來。

 

本來還想著這是一個碑,那也許上面會寫著什麼什麼碑,結果找了一圈也沒找著長得像碑字的字,只好坐到一邊看著孫問渠。

 

還是孫問渠比較好看。

 

孫問渠看著碑的樣子,能讓方馳想起他寫字和做陶還有拉琴時的樣子,那種說不清怎麼就很吸引人的狀態。

 

雖然孫問渠把這些都很不屑地歸為無用的裝逼技能,但方馳覺得他從心裡是喜歡這些東西的,雖然他從來沒說過喜歡。

 

孫問渠在碑前面看了二十分鐘才轉身過來往他後腦勺上用手指一彈:“走,上那邊兒棒打鴛鴛去。”

 

“什麼鴛鴛?”方馳站了起來。

 

“鴛鴛相抱何時了……”孫問渠笑著說。

 

方馳一聽就樂了:“鴦在一旁看熱鬧?”

 

“嗯,”孫問渠把胳膊搭到他肩上,“這話應該是我年輕的時候就有了……那會兒你大概上小學?”

 

“你得了吧!”方馳笑了,“你怎麼不說我還沒出生。”

 

“代溝啊。”孫問渠伸了個懶腰。

 

孫問渠灌了一瓶子飲料補了糖之後,往後面那個山峰走的路上還挺精神的,一直沒也嫌累,方馳拿著手機拍他的時候,他還挺配合地每次都假裝沒看見。

 

“你別動了,”方馳靠著台階旁邊的欄桿,舉著手機,“你這個側臉特別好看,我拍一張。”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在方馳調好畫面按下快門的一瞬間孫問渠的舌尖突然從嘴角伸了出來,在嘴脣上舔了舔。

 

“……哎!”方馳瞪著他,“你能不能正常點兒。”

 

“求我。”孫問渠笑著說。

 

“求你了,”方馳湊到他面前小聲說,“我拍了照片晚上擼蘑菇用的你能不能讓我拍點兒好的啊。”

 

“伸舌頭不好麼?”孫問渠也小聲說,“你還可以自行想像我舔……”

 

“孫問渠!”方馳壓著聲音喊。

 

“拍拍拍,”孫問渠樂了,“重拍唄,我正常了。”

 

方馳拿著手機重新拍的時候,孫問渠又說了一句:“你擼蘑菇的時候可以視頻啊,為什麼非得用照片。”

 

方馳費了半天力才控制住了沒讓自己手抖得太厲害,拍下了他的側臉:“……視頻擼蘑菇我不好意思。”

 

“當面都擼了視頻還不好意思?”孫問渠說。

 

“感覺不一樣。”方馳轉身就往前走,感覺再說下去自己就該找個廁所先進去待一會兒了。

 

孫問渠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走著。

 

方馳的背影挺性感的。

 

今天他穿了件稍微有點兒貼身的t恤和一條運動褲,腿挺長,腰背上的肌肉線條隱約從衣服下顯現出來,讓孫問渠總有種想上手捏幾把的衝動。

 

手機在響,孫問渠盯著方馳的背影又看了好一會兒才從兜裡掏出了手機看了一眼,是馬亮。

 

“有事兒?”孫問渠接了電話直接問了一句,那套陶最近要收尾了,他最擔心就是有問題。

 

“沒,”馬亮說,“玩,玩呢?”

 

“嗯,”孫問渠松了口氣,“怎麼了?”

 

“野,戰呢?”馬亮笑了,“風呼呼的,還喘,喘氣兒。”

 

“廢話你不喘氣,”孫問渠也笑了,“爬山呢,跟方馳還有他倆同學。”

 

“我問,問你,”馬亮換了個正經的語氣,“我大侄子跟,跟沒跟你,說過,李博文總去他,他爺爺那村,村子?”

 

“什麼?”孫問渠的眉毛一下擰了起來。

 

“別緊,張,聽我說,說完。”馬亮說。

 

“你說得真費勁……說吧。”孫問渠嘖了一聲。

 

“說是要弄個農家樂,”馬亮吸了口氣說了一句整的,“我一,一開始是聽羅,羅鵬說,他總跟著去玩戶,戶外,後來說是要弄農,家樂。”

 

“在方馳他們那個村?”孫問渠問。

 

“嗯,要弄只能在,在那兒,這倒是沒,沒問題,”馬亮說,“我就在,在想,他是就弄這個還,還是順帶要弄,別的。”

 

“你是說他會找方馳他爺爺?”孫問渠看了一眼前面,方馳已經往回走過來了,手裡拿著根棒棒糖。

 

“現在不,不會,以後不,不知道,”馬亮說,“這人腦子鹽,鹽鹼地,不……知道能幹,什麼。”

 

“我明天就回去了,”孫問渠說,方馳已經走到了他面前,把棒棒糖拆了遞了過來,他接過棒棒糖舔了一口,“回去跟你細說吧。”

 

“好,”馬亮應了一聲,“注意勞,勞逸結合。”

 

“滾蛋。”孫問渠笑著掛掉了電話。

 

“亮子叔叔?”方馳問。

 

“嗯,”孫問渠又舔了舔棒棒糖,“買這個幹嘛?”

 

“你不是要補糖麼,”方馳說,“好吃麼?”

 

“小孩兒玩意兒,挺好吃的。”孫問渠咬了一小口。

 

“別咬啊,這就得舔著吃,”方馳說,“舔著吃才有意思。”

 

孫問渠嘖了一聲,又舔了一口,看著他:“我不是怕把你舔那什麼了麼?”

 

“……快走!”方馳伸手拽著他往台階上走,“都中午了,上那邊吃飯去。”

 

 

 

74

 

 

 

後面的山峰高一些,風景的確是比之前那邊要好,孫問渠和方馳一路過來拍了不少照片。

 

不過這邊遊客更多,商業氣息也要更濃,賣紀念品的,賣茶葉的,賣茶具的,還有賣玩具的,一路都能看到。

 

他倆到地方的時候,肖一鳴和程漠正在一個賣茶具的攤位前研究著,看他倆來了,程漠馬上迎了上來:“哥哥,聽說你這方很專業?”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我看有一套挺漂亮的,肖一鳴說先問問你。”程漠說。

 

“你上這兒來賣茶具跟去沙縣吃滿漢全席差不多,”孫問渠往攤子上掃了一眼,“那套是不是還說紫砂,帶個你沒聽說過的所謂大家的款啊?”

 

“嗯,不過所有的大家我都不知道,”程漠倒是很誠實,“是說不能要吧?”

 

“不超過50可以買回去接灰。”孫問渠說。

 

“那算了,吃飯去嗎?”程漠笑著說,想想又補了一句,“哦我也不是全部知道,孫正志我還是知道的……”

 

程漠說到一半停下了,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往孫問渠那邊看了一眼,孫問渠已經走到欄桿旁看山去了,他又看了看方馳。

 

“他爸,”方馳點點頭,“不過……別去問他。”

 

“哦,”程漠有些驚訝地應著,也沒多問別的,“我就說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氣質挺不一樣的。”

 

“你還挺愛觀察人啊?”方馳斜眼兒瞅了瞅他。

 

程漠馬上反應過來了,嘖了一聲:“我這是習慣,我也看你來著。”

 

方馳也嘖嘖兩聲,沒說話。

 

“這兒的飯好吃嗎?”肖一鳴在旁邊東張西望著,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他們邊兒,“在旅遊景點吃飯是不是不划算啊?”

 

“有一家不錯的,有些人專門過來吃飯,”程漠馬上湊到他身邊給他指了指山腰方向,“一會兒去那兒吃。”

 

“哪兒?”肖一鳴沒看到,往欄桿旁邊走了過去,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就是……”程漠又指了指,然後嘆了口氣,“一會我帶你們過去就行,我來過一次。”

 

“不敢過去是吧?”方馳在一邊兒樂了,“你是不是一直就站中間啊?”

 

“我能站這兒就不錯了,”程漠坐到了石凳上,“我小時候連橋都不敢過呢。”

 

“體會不了,你要住我們村,天天看著山,估計早就一病不起了,”方馳看到旁邊有個賣竹編小玩意兒的老頭,過去蹲下了,拿了個竹編的螞蚱往他面前晃了晃,“這個好看嗎?”

 

“一病不起了看不清。”程漠說。

 

方馳笑著挑了半天,最後買了個竹編小青蛙。

 

“買這個幹嘛?”程漠問他,“你哥喜歡這個?”

 

“不知道啊,可能會喜歡吧。”方馳說。

 

“那你買?”程漠看著他著。

 

“我喜歡啊,”方馳笑了起來,“我小時候爺爺給我做好多呢。”

 

“那……”程漠猶豫了一下,“肖一鳴喜歡嗎?”

 

“我哪知道,”方馳說,又看了看四周,“他喜歡吃糖炒慄子,要不你看到有賣的就買一包給他得了。”

 

“哎,真有。”程漠立馬站了起來,轉身就走了。

 

方馳過去把小青蛙戳在了孫問渠的背包上。

 

“想爺爺了?”孫問渠回頭看了看他。

 

“你怎麼知道,”方馳笑了,“是有點兒想他了。”

 

“這東西一看就是你爺爺會做的,”孫問渠回手在小青蛙上彈了彈,小青蛙在空中蹦了幾下,“你會嗎?”

 

“不會,”方馳有些不好意思,“我手笨,這些做不來。”

 

“再買幾個去,”孫問渠轉身往小攤走過去,“我回去拆開看看能不能做出來。”

 

“做這個幹嘛啊?”方馳跟著他。

 

“你想爺爺的時候我給你做啊,”孫問渠說,“你不想叫我爸爸的時候可以叫我爺爺。”

 

“您回頭看看您這撒了一地的臉行麼!”方馳非常無奈。

 

程漠買了一包糖炒慄子,不過炒慄子的肯定沒有考慮到恐高人群的需求,攤位在欄桿旁邊,他是叫人家送貨上門的。

 

肖一鳴從拿到慄子的時候就開始笑,邊吃邊樂,幾個人一路笑到了吃飯的地方都還沒停下來。

 

“我知道為什麼上這兒來吃了,”肖一鳴說,“是不是因為這條路不靠山邊兒啊?要上別家,你估計過不去吧。”

 

“沒那麼嚴重,”程漠並不介意被他們笑了一路,“我算是輕的,我盯著自己的腳就行。”

 

“那你這趟不是白來了。”一直沒出聲的孫問渠說了一句。

 

“哎。”程漠一聽也樂了。

 

不過雖然嘲笑了程漠,他領著來的這個農家飯味道還不錯,人很多,還的確是有不少本地人不為看山,是專門過來吃飯的。

 

要擱暑假最旺季的時候,估計吃個飯都得等半天。

 

就這不是最旺的時候,他們等著上菜也等了快半小時。

 

吃飯都沒用半小時。

 

二十分鐘他們連吃帶喝地就結束了戰鬥。

 

“坐纜車上來的都能餓成這樣……”方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這個涼拌雞胸不錯。”肖一鳴把最後一片雞胸肉夾起來放進了嘴裡。

 

“再要一份?”程漠馬上問。

 

肖一鳴看了他一眼:“不用了,已經撐了,這一片是送客肉。”

 

“送什麼客?”程漠沒明白。

 

“誰也不送,就是吃完以後再吃一片肉,安撫肚子用的,”肖一鳴解釋,“因為一會兒喝口茶就什麼味兒都沒有了。”

 

“……哦。”程漠看著他。

 

山上其實還有不少地方,但隨著時間越靠後,山上人越多,程漠的狀態也並不是十分合適一覽眾山小的活動,再加上都吃撐了犯困,幾個人坐了纜車下了山。

 

方馳沒有喝酒,開車的任務落在了他身上。

 

“穩著點兒開啊。”程漠交待了一句。

 

“要不你開。”方馳嘖了一聲。

 

“我只有摩托車本我。”程漠如實回答。

 

“摩托車,”方馳把車倒出車位,“對了我還沒問你呢,上回你開的那輛川崎,平時沒見你開啊?”

 

“又不是我的車,”程漠笑了笑,“何寶寶的車,我借來的。”

 

“啊?”方馳愣了愣,“他的車?他還真不像開那車的人啊。”

 

“人不可貌相,”程漠說,“不過那車他的確是從來不開,一直扔家裡,那天是我專門跑他家去開出來的。”

 

“你……真不容易啊。”方馳從後視鏡裡看了肖一鳴一眼。

 

肖一鳴的目光跟他對上了,笑了笑沒說話,低頭拿了筒爆米花開始吃。

 

這趟恐高之行之後,程漠跟肖一鳴的後續發展,方馳沒有打聽,他第二天跟孫問渠就往回趕了。

 

反正這幾天假肖一鳴不回家,程漠也不回,他倆可以慢慢培養了。

大概是爺爺告訴了小子他們今天回來,方馳開著車剛到村子外面的路口,就看到了蹲在草堆

方馳笑了笑沒出聲。

 

上往來車的方向看著的小子。

 

他忍不住笑了,放下車窗伸頭出去喊了一聲:“小子!”

 

小子腦袋一抬,耳朵猛地就夾到腦袋後面,從草堆上一躍而下,叫著跑了過來,在車邊跟著邊叫邊蹦地跑著,一直四爪生風地跟著車跑到了後院的空地上。

 

方馳一下車,就看到了爺爺從後院走了出來。

 

“爺爺!”他跳下車,在小子腦袋上抓了兩把,跑到了爺爺跟前兒,“我回來了。”

 

“老遠就聽到小子叫了,”爺爺笑著說,“是跟水渠一塊兒吧?又換了個車?”

 

“他朋友借的,”方馳回頭看了看,“這車大吧。”

 

“是,真大。”爺爺點頭。

 

“小王八蛋回來了啊!”奶奶拿著根黃瓜也跑了出來,“哎喲,是不是黑了啊。”

 

“本來就不白,”方馳過去摟著奶奶晃了晃,“想我了吧?”

 

“想起你就煩。”奶奶笑著說,又往他身後看了一眼,“水渠這是瘦了啊?”

 

“爺爺,奶奶,”孫問渠走了過來,跟爺爺奶奶打了招呼,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瘦得這麼明顯嗎?”

 

“臉尖了,是不是熱的?”奶奶看了看他,“要不就是又熬夜了。”

 

“大概是熱的,”孫問渠說,“我怕熱。”

 

跟爺爺奶奶聊了一會兒,孫問渠上了樓,他的房間還是原樣,大概奶奶經常收拾,屋裡一點兒灰都沒落,床單什麼的還換了新的。

 

孫問渠把自己的東西放好,靠在桌上看著這間屋子。

 

這次如果不是早就答應了方馳一塊兒過來,他本來是不想再這麼同時出現在這裡的,馬亮的話讓他心裡不是太踏實。

 

李博文的酒吧經營得不錯,去年才又新開了一家咖啡廳,一直也沒聽他說過要弄什麼農家樂。

 

弄個農家樂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這邊現在徒步和探險的人越來越多,農家樂卻就是村裡人在自己家弄的,規模大一些的基本沒有,投點兒資弄一個很正常。

 

但李博文來做,就不正常。

 

李博文不至於為了他和方馳的事就專程來弄這麼個農家樂,但順帶使點兒壞卻很符合這人損人不利己的風格。

 

孫問渠不在意李博文對自己做什麼,但對方馳的話,就不行。

 

“你要洗個澡嗎?”方馳從樓下跑上來,推開了他房間的門。

 

“你先洗吧,”孫問渠靠著桌子沒動,“我現在懶得動彈。”

 

“嗯,”方馳回頭往樓下看了看,進了屋,兩步跨到他面前,摟著他親了兩下,“那你先歇會兒吧,馬上吃飯了,要不你吃完了再洗。”

 

“好。”孫問渠在他腦袋上抓了抓。

 

“親我一下,”方馳轉身走了兩步又跳了回來,“熱情一些。”

 

孫問渠笑著伸胳膊勾著他脖子往自己跟前兒一拽,往他嘴上狠狠地親了一口,速度沒控制好,倆人的牙磕一塊兒了。

 

“哎,”方馳捂著嘴,“好猛烈。”

 

“洗澡去吧,”孫問渠笑著也摸了摸自己的牙,“我牙要掉了……”

 

孫問渠聽著方馳下樓的聲音,關上門給馬亮打了個電話。

 

馬亮把事情又詳細跟他說了一下,李博文這個農家樂還沒有開始有動作,雖然人很煩,但李博文在做生意這件事上還是很認真謹慎的,要不也能把酒吧和咖啡廳都經營得很好。

 

現在他應該是在了解行情,羅鵬他們這陣出來玩戶外的時候,李博文都跟著。

 

這個季節再過一兩個月就是戶外淡季了,李博文資金應該沒問題,如果要弄,應該是在明年春天。

 

“這半年應,應該沒事兒,”馬亮說,“而且萬,萬一人就是要開,拓新領域,呢,要不你先別,別讓我大,大侄子知道。”

 

“看情況吧,”孫問渠說,“該說還是得說,這事兒要只跟我有關係,我肯定不說了,但現在可能會影響到他,還是得說。”

 

“他心,心思重,”馬亮有些擔心,“現在說了,他得失,失眠半,年。”

 

“該扛著的事兒就得扛,”孫問渠笑笑,“我覺得他沒問題,他……經常讓我挺吃驚的。”

 

門被敲了兩下,方馳探了腦袋進來:“哎,奶奶讓你洗……你打電話呢?”

 

“沒事兒,亮子,”孫問渠掛掉電話,“怎麼?”

 

“奶奶說飯後洗澡不好,”方馳頂著一腦袋水珠子看著他,“讓你現在洗呢。”

 

“我……”孫問渠有點兒猶豫,他不想動。

 

“最好洗吧,”方馳說,“剛她已經罵了我一頓了。”

 

“罵你幹嘛?”孫問渠笑了,抓了換洗的衣服準備去洗澡。

 

“說我十月了還用涼水洗澡,罵了五分鐘。”方馳嘿嘿笑了兩聲。

 

“我現在去洗,”孫問渠走出房間,順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洗熱水。”

 

“哎,”方馳靠在門框上回頭看著他,“孫問渠。”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沒跟我說啊?”方馳聲音不高地問。

 

“有麼?”孫問渠看了一眼,甩著衣服下樓了。

 

孫問渠還挺喜歡跟爺爺奶奶還有方馳一塊兒吃飯的,聽他們聊天兒有種很舒服的感覺,讓人忍不住就會覺得懶洋洋的。

 

今天的菜是爺爺做的,提前兩小時就準備著了,雖然就四個人,還是做了一大桌菜。

 

孫問渠看他們心情奶好,陪著爺爺喝了點兒土酒。

 

吃完飯的時候他窩在沙發裡,整個人都很放鬆,小子過來舔他的手他都沒被嚇著。

 

“學會偷襲了你,”孫問渠手指在小子鼻梁上輕輕彈了一下,“小老狗。”

 

在樓下坐了一會兒,孫問渠上了樓,喝了酒有點兒懶,他想躺一會兒。

 

鄉下這個季節已經涼了,孫問渠開了窗,晚上的風吹進來已經帶上了涼意,他很舒服地往枕頭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房門他沒有關嚴,半天著,能聽到樓下聊天兒的聲音。

 

方馳跟爺爺奶奶聊了一個多小時,一直在給他們說學校裡的事,老頭兒老太太對大學生活一點兒都不了解,問了很多。

 

孫問渠感覺到自己快要睡著的時候,方馳上樓進了房間。

 

“睡著了?”方馳很輕地問了一句。

 

“沒,快了。”孫問渠閉著眼睛笑著說。

 

“爺爺奶奶睡了,”方馳關上門,過來往他身邊一躺,伸手摟住了他,在他肩頭親了親,“我嗓子都說啞了。”

 

“他們覺得新鮮呢,”孫問渠說,“食堂刷飯卡都問了半天吧?”

 

“嗯,”方馳笑了笑,“老怕食堂的人把我銀行裡的錢都刷沒了……哎,我問你,你身份證上的生日是對的吧?”

 

“你還偷看我身份證了?”孫問渠笑著轉頭,在他鼻尖親了一下,“對的,怎麼了?”

 

“我看你錢包裡還有多少錢的時候看到的,我跟你說,這些東西別擱錢包裡,也別老帶身上,長得不像好人的才老帶著防警察查證呢……”方馳閉著眼睛輕聲說,“那你這月底就生日了啊?”

 

“嗯。”孫問渠應著。

 

“那會兒我回學校了啊,”方馳嘆了口氣,“你是不是也沒時間過去?這兩天亮子叔叔都一天一個電話的,是不是忙?”

 

“要給我過生日嗎?”孫問渠問。

 

“想呢,一塊兒吃個飯也好啊,”方馳說,“要不……提前過行嗎?”

 

“行啊,隨便你,”孫問渠笑著說,“這兩天嗎?”

 

“嗯,”方馳睜開眼睛,“不過我不太會玩浪漫,也不知道怎麼安排才好,我就是想著吃點兒什麼。”

 

“要怎麼浪漫啊,”孫問渠伸了個懶腰,“咱倆能在一起已經很浪漫了,要不這樣吧,我們一塊兒做……點兒東西。”

 

“做……”方馳腦袋立馬抬了起來,反應過來之後才又笑著躺下了,“靠,做什麼?陶嗎?”

 

“做個小圓盤子吧,”孫問渠笑了好一會兒,“這個簡單,我教你做。”

 

“好!”方馳很有興趣地摟了摟他,“你還有土嗎?”

 

“還有一包陶泥,那會兒拿來找靈感沒用完的,”孫問渠說,“夠做個小盤子的。”

 

“那好,”方馳笑了,“我會不會做出個四不像來啊?”

 

“一個盤子還能怎麼四不像,往那頭頂多是個碗,往這頭大不了就做個杯墊。”孫問渠說。

 

方馳笑了半天:“那明天?”

 

“嗯,明天吧,”孫問渠說,方馳沒再說話,摟著他,把下巴擱在他肩上,呼吸一下下撲在脖子上,“你不睡覺?”

 

“正在睡呢。”方馳說。

 

“在我屋睡嗎?”孫問渠摸了摸他胳膊。

 

“嗯,”方馳頓了頓又撐起腦袋看著他,“你是想我去隔壁睡?”

 

“不是我想,我才不想,”孫問渠說,“現在又不用開空調,奶奶看到又該奇怪了。”

 

“哦,”方馳嘆了口氣,“也是,那我回那邊睡吧。”

 

“明天起來了叫我,”孫問渠說,“今天我可能睡得踏實,明天會睡過頭的。”

 

“嗯,”方馳笑了,想坐起來的時候又停下了,看著孫問渠的臉,“能跟我說嗎?”

 

“什麼?”孫問渠看著他。

 

“就是……你從昨天就有點兒……”方馳盯著他的臉,“平時你有什麼事兒也看不出來,不過這次我有感覺。”

 

 

 

75

 

 

 

孫問渠平時心裡有什麼事兒都不太會表現出來,不過這次他知道自己是有點兒心煩,因為涉及到了方馳,還是方馳最擔心的事。

 

方馳有時候心細得很,看出來了他倒是不太意外。

 

他沒有說話,枕著胳膊看著方馳。

 

“能說嗎?”方馳問,“不想說……也沒事兒。”

 

“那我就不說了。”孫問渠笑笑。

 

“不帶這樣的啊,我是照顧你的感受,怕你心煩不想說,”方馳嘖了一聲,摟了摟他,手在他腰上輕輕摸著,“說吧,要真有什麼心煩事,我可以安慰一下你嘛。”

 

孫問渠手指在他下巴上勾了勾:“李博文這陣好像想弄個農家樂……”

 

“李博文?”一聽到李博文的名字,方馳的腦袋一下抬起來了。

 

“嗯,”孫問渠按了按他已經擰起來的眉心,“亮子說這陣兒他總跟著羅鵬他們玩戶外……”

 

“在哪弄?”方馳找到了重點,打斷他問了一句,“是想在我們這兒嗎?”

 

“是,”孫問渠看著他,“不過還不確定,現在馬上入秋了是淡季,要弄的話也得是明年了。”

 

“你是不是擔心他找個什麼藉口跟我爺爺奶奶撈熟了會說什麼?”方馳問。

 

“嗯,雖然不一定,”孫問渠皺了皺眉,“但他這人……不好說。”

 

“我知道了。”方馳說。

 

孫問渠沒有再說別的,方馳也不出聲。

 

兩個人沉默著。

 

方馳的反應還挺平靜,比孫問渠想像的要平靜得多,沒有一下緊張地坐起來,也沒有緊張地一直追問細節。

 

孫問渠看著他,沒想到有一天方馳也有讓他看不出在想什麼的時候。

 

“沒事兒,”方馳沉默了幾分鐘,坐了起來,“等他真要來弄農家樂的時候再看情況。”

 

“嗯?”孫問渠笑著挑了挑眉,“然後呢?”

 

“到時候再說啊,現在他又沒來呢,”方馳笑了笑,“真來了再看。”

 

“我以為你要緊張得失眠呢,”孫問渠摸了摸他的臉,“你這麼謹慎的人居然會說‘到時再說’。”

 

“跟你學的,”方馳偏過頭咬住他的指尖叼著,“而且我知道怎麼處理。”

 

“想好了?”孫問渠眯縫著眼睛看著他。

 

“嗯,”方馳抓著他的手親了親,跳下了床,又伏身在他嘴上親了兩下,“睡吧,昨天我叫你起床。”

 

“不告訴我你想處理?”孫問渠問。

 

“我有數,”方馳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不用擔心,這事兒真來了我肯定能處理。”

 

“好吧,”孫問渠笑著點點頭,“晚安。”

 

“晚安。”方馳走了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孫問渠沒有追問方馳的這個處理是想要怎麼處理,不過方馳既然已經說了自己能處理,他就不打算再幹涉。

 

方馳今天的反應有些讓他意外,鎮定得都不像之前那個一提出櫃就緊張,幹什麼都一驚一乍的方馳了。

 

孫問渠閉上眼睛,本來想著要安撫一下都沒用上。

 

第二天早上八點,方馳敲了敲他房間的門,探進了腦袋:“醒了沒?”

 

“嗯。”孫問渠半張臉埋在枕頭裡應了一聲。

 

方馳進了屋,走到床邊摸了摸他的臉:“你還睡一會兒嗎?你要困的話就再睡會兒,我跑完步回來了叫你。”

 

“我也去跑跑。”孫問渠還是閉著眼睛把臉埋在枕頭裡。

 

“那你起吧,”方馳低頭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奶奶在煮餃子了。”

 

“你敢咬我。”孫問渠眼睛睜開一條縫。

 

“咬你怎麼了,”方馳嘿嘿笑了兩聲,“我還想吃了你呢。”

 

“來吃,”孫問渠說,把身上的小毛毯一掀,把自己內褲往下扯了扯,“來。”

 

“我靠!”方馳愣了愣趕緊把小毛毯幫他蓋好,“起床!”

 

聽著他轉身跑出房間下了樓,孫問渠才笑著慢慢地坐了起來。

 

感覺挺長時間沒有一起跑步了,方馳跑幾步就要轉頭往孫問渠臉上看幾眼,然後樂呵呵地繼續跑。

 

“痴漢。”孫問渠說。

 

方馳點點頭:“是我。”

 

說完倆人一塊兒樂了,小子跟在旁邊也叫了幾聲。

 

“我跟奶奶說了今天給你過日子,”方馳說,“奶奶說中午給你煮麵條。”

 

“多不好意思,”孫問渠說,“跟沒跟她說我喜歡吃香腸面?”

 

方馳笑著點點頭:“說了。”

 

兩個人順著以前總一塊兒跑的那條路轉進了林子,往小溪的方向跑過去。

 

山裡空氣好,早晨的空氣更是好得每次呼吸都能感覺到通透,孫問渠很享受地邊跑邊活動了一下胳膊伸了個懶腰。

 

快跑到之前他練八段錦的那片空地上時,跑在他前的方馳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撲過來抱住了他。

 

“打劫啊?”孫問渠感覺自己差不多是撞到他身上的。

 

“我劫個色,”方馳把他推到了一棵樹旁邊,在他脖子上臉上親著,手伸進了他衣服裡,“我昨兒晚上一夜流氓夢就沒停過。”

 

孫問渠笑著吻了過去,剛一碰到方馳的脣,他就像餓了半個月的流浪狗似的迎了上來,急切而霸道地探了進去,跟打仗似的要搶占主動權。

 

孫問渠的手摸到他衣服裡時,方馳在他腰上狠狠地抓揉了一把。

 

方馳的手常年訓練,有些粗糙,這樣的力量下讓他感覺略微些疼,但這疼痛卻很能刺激神經。

 

對加速心跳和擾亂呼吸有顯著功效。

 

方馳緊緊貼著孫問渠的身體,胳膊也收得很緊,但還是感覺怎麼用力也沒法真正讓自己對他的渴望有所緩解。

 

必須不斷在孫問渠的舌尖脣間糾纏,在他身體上摩挲,狠狠地貼緊,要不是殘存的理智,他有時候就想用力咬兩口。

 

小子一直沒跑遠,一開始是站在一邊看著他倆,過了一會兒就慢慢走到了他倆腿邊。

 

方馳不知道小子在看什麼,就知道它一直在搖尾巴,圍著他倆不停地轉圈,好幾次尾巴都打在了方馳小腿上。

 

一直到小子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抬頭一口咬住了他的褲子開始往後扯的時候,方馳才明白了它的意思。

 

“走開,”方馳不得不騰出嘴,轉過頭一邊扯著自己褲子一邊喝斥,“我們沒在打架!”

 

小子發出焦急地鳴音,咬著他褲子不松嘴,使勁想要往後退。

 

“我真沒……”方馳感覺自己非常無奈,“你鬆開!別扯了!”

 

孫問渠沒忍住,靠在樹上笑出了聲。

 

“……哎!”方馳只得放開了孫問渠,提著褲子往小子腦袋上拍了一巴掌,“行了吧!我放開他了!放開了!撒嘴!”

 

小子確定了他倆已經分開了之後,松了嘴,在方馳手上舔了舔,又跑到孫問渠身邊,用鼻尖碰了碰他的手。

 

“好狗!”孫問渠笑著捧著小子的腦袋揉了揉,“你哥打我來著,還好有你。”

 

“你是不是剛加入了fff團啊?”方馳揪了揪小子的耳朵,“你還是不是我養的狗啊?”

 

“肯定不是啊,”孫問渠還是笑,“明明是你爺爺養的狗。”

 

“算了,”方馳撐著樹,有些鬱悶地扯開褲子看了一眼,“正好降降火,在這野戰也不安全。”

 

“年輕真好。”孫問渠勾著嘴角。

 

“有沒有覺得碰見我真好,”方馳扭頭看著他說,“如沐春風。”

 

“如沐春色。”孫問渠說。

 

“我就是一想到過兩又得分開了,”方馳嘆了口氣,“就有點兒受不了。”

 

孫問渠過去抱著他,在他背上用力搓了幾下:“等我活弄完了就過去看你。”

 

“嗯。”方馳把臉按到他肩上應了一聲。

 

為了讓這次跑步不變成野戰未遂之旅,他倆堅持順著路跑了兩圈才一塊兒回了村子。

 

爺爺奶奶都在小菜園忙著,他倆過去幫了會兒倒忙之後回了樓上。

 

“做盤子吧。”方馳很積極地搓了搓手。

 

“好,”孫問渠從櫃子裡拿出了塊跟方磚似的泥塊來,“今天教你做個最簡單的盤子,上個釉就直接燒了。”

 

“嗯,”方馳拿過那塊泥按了按,“這跟你做東西的泥不一樣吧。”

 

“不一樣,”孫問渠說,“那都是你亮子叔叔精心挑選的,這個就是練手的泥。”

 

“那我用合適,也不怕浪費,”方馳一揚手把身上的t恤脫掉了,“來吧,開始。”

 

孫問渠看著他嘖了一聲:“幹嘛呢。”

 

“學你啊,”方馳笑笑,“你不就這樣麼。”

 

“就記著這個了。”孫問渠在轉檯旁邊坐下了。

 

因為就是做著玩,孫問渠也沒跟方馳說太多做陶的內容,就大概給他講了講做一個盤子需要哪些步驟,然後把泥放到了他手裡。

 

“就直接做吧,我告訴你具體怎麼弄,你跟著做就行,”孫問渠說,“用轉檯來弄。”

 

“嗯。”方馳拿著泥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孫問渠說的步驟很簡單,把泥切成小塊兒,泡泡水弄成泥漿,做個圓餅形狀,然後再把條狀的泥坨坨往邊兒上盤,再捏捏按按,就行了。

 

聽的時候方馳覺得這跟幼兒園小朋友玩橡皮泥差不多,等到泥弄好了開始做的時候他才發現就光做出那個餅就已經讓他覺得自己的手是蹄子變的了。

 

大致弄了個方不方圓不圓的形狀出來,他看著自己手上粘著的泥,嘆了口氣:“要不我做個抽象款的多邊形盤子吧?”

 

“我修修就行,手拿開。”孫問渠笑笑,在他手上彈了一下。

 

“嗯。”方馳收回手,看著他的動作。

 

孫問渠先用手在這個多邊形的餅上按了按,調整了一下厚度,然後手扶在了多邊形餅的邊緣上,開始轉動轉檯。

 

方馳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孫問渠做東西,而且是在知道要怎麼做的情況下,盯著孫問渠在落在陶泥上的修長手指時,有種奇妙的感覺。

 

轉檯轉動了沒幾圈,泥餅就順著他的手變成了一個正圓形。

 

“好了,你繼續,先把邊緣被推起來的泥按一下。”孫問渠說。

 

“我怎麼覺得你做起來看上去這麼容易呢?”方馳嘖了一聲,學著他的樣子在餅子上一下下按著。

 

“你還沒出生我就在做這玩意兒了。”孫問渠笑笑。

 

方馳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按著餅子。

 

孫問渠確定餅子可以了之後,就是把泥條盤到餅子的邊兒上。

 

這也同樣是看著容易,做起來的時候如果用右手就會有種其實自己是左撇子的錯覺,換了左手又會感覺大概自己還是右撇子。

 

總之做這東西的時候總覺得哪隻手都不是常用手。

 

最後泥條都是孫問渠弄的,他只需要拿著往上盤就行。

 

也許是比自己年齡還長的做陶的時間,孫問渠的手只要落在陶泥上,整個人就會瞬間變了。

 

眼神,動作,每一個細節都讓人沉醉。

 

相比自己做陶,看著孫問渠做陶是更大的享受。

 

孫問渠把泥遞給他的時候,方馳還撐著下巴出神。

 

“哎,”孫問渠在他鼻尖上抹了一下,“該你了。”

 

“……哦!”方馳接過來,先按孫問渠說的往邊緣刷上泥漿做粘合,然後低頭開始往餅子上慢慢放上泥條。

 

孫問渠伸了手過來,手指在泥條上跟著他慢慢按壓著。

 

方馳的眼睛一直在他的手指上,手上的泥條兩次都按到了餅子外面,孫問渠嘖了一聲,手指啪地往他手背上一彈:“你還玩攀岩呢,協調能力哪兒去了。”

 

方馳順手抓住了他的手指,狠狠地捏了兩下:“這兒呢。”

 

孫問渠粘了泥漿的手指帶著濕滑和細細的顆粒感,細細地順著手心癢到了胳膊上。

 

“你今兒要是做個盤子再把自己做硬了,”孫問渠抽出手指,“就得去謝謝亮子叔叔給你挑了個韭菜精這麼貼切的稱號。”

 

方馳嘿嘿嘿地笑了起來:“我說過我很喜歡你的手啊。”

 

孫問渠沒說話,指尖在他嘴脣上點了一下。

 

方馳想也沒想就張嘴咬住了,舌尖在他指尖上舔了舔。

 

“什麼味兒?”孫問渠笑了笑。

 

方馳笑著剛想說話,門被敲響了。

 

■■■三聲之後傳來了奶奶的聲音:“你倆是不是都在屋裡啊?”

 

方馳大概是嚇了一跳,牙條件反射地咬了一下。

 

“哎!”孫問渠抽出手指,“要不要蘸點兒麻醬啊?”

 

方馳趕緊捏著他指尖揉了揉,然後應了一聲:“在呢,奶奶!門開著的!”

 

“你張叔拿了點兒葡萄……”奶奶推開門進了屋,一看他倆就愣住了,“幹嘛你倆這是?”

 

“水渠教我做盤子呢。”方馳站了起來,順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手。

 

“做盤子啊?”奶奶有些吃驚地走到轉檯邊看了好一會兒,“你要不說這是盤子我都不知道給它安個什麼名兒好了。”

 

“還沒做好,一會兒就好看了。”孫問渠笑了起來。

 

“教他費勁吧,打小就做不來細活兒,”奶奶說,又轉頭看了看方馳,“都吃上了啊?”

 

方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笑著蹭了蹭嘴上的泥:“沒。”

 

“該吃飯了,給水渠做了麵條呢,”奶奶說,“等你們做完盤子再吃?”

 

“不用,吃完再做,”孫問渠站了起來,“都沒注意時間。”

 

方馳摟著奶奶的肩走了出去,孫問渠跟在他們身後看著方馳。

 

方馳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孫問渠搓了搓剛被他咬過的手指,如果是之前,奶奶這麼突然敲門,方馳估計會把他手指給咬斷。

 

今天不僅沒咬斷,居然還先給他揉了手指才應的門。

 

雖然還是看得出緊張,但這種細微的變化依然讓孫問渠意外。

 

“水渠生日快樂啊,”爺爺拿出土酒給孫問渠倒了一杯,“30了吧?”

 

“沒,18。”孫問渠笑著拿過瓶子,給爺爺也倒上了酒。

 

“就18歲,”奶奶笑著說,“來,奶奶給你盛面,今天菜碼可多了,都是爺爺配的。”

 

“謝謝爺爺奶奶,”孫問渠接過了奶奶給他盛的面,一邊夾菜碼一邊說,“今天又要胖一圈兒。”

 

“你這都瘦了兩圈兒了,”奶奶說,“還差一圈兒,這兩天給你補上。”

 

孫問渠笑著低頭吃了口面:“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點兒。”爺爺拿著腔說了一句。

 

方馳一下樂了:“廣告背得還挺溜啊。”

 

面很好吃,爺爺奶奶很可愛。

 

孫問渠笑著吃面。

 

對方馳的那種害怕和擔心他越來越能體會,也越來越不敢抬頭看他們。

 

有種現在就拔腿走人的衝動,再也不要讓兩個老人看到自己。

 

也許這趟就不該跟方馳一塊兒回來。

 

不。

 

一開始他就不該跑到這裡來住下。

 

吃完面,方馳陪著爺爺奶奶去了小菜地摘葡萄,孫問渠沒有跟過去,回了樓上,坐在轉檯前盯著盤子出神,手下意識地在盤子上輕輕壓捏著。

 

方馳上來的時候他已經把第二根泥要盤了上去。

 

“不等我。”方馳坐到他對面。

 

“下意動作。”孫問渠笑了笑,“要不我拿掉你再盤一次?”

 

“別啊,”方馳說,“現在該幹嘛了?”

 

“把沿兒壓實,捏緊,再抹平,”孫問渠用手沾了些泥漿給他示範了一下,“厚薄要一樣,要均勻……”

 

方馳學著他的動作也粘了泥漿在盤上捏捏按按的,沒弄幾下就又捏到孫問渠手上去了。

 

孫問渠笑了笑也沒抽手,就在他的裡繼續給盤子修著型:“我跟你說,這個程序得一兩個小時。”

 

“太好了。”方馳說。

 

孫問渠的手到哪裡,他的手就跟到哪裡。

 

孫問渠在盤子裡盤子外捏著按著,他在孫問渠的手心裡手背上勾著劃著。

 

午後陽光很明媚,在窗戶像開了花一樣。

 

從窗口鋪進房間裡的幾束陽光裡能看到細細的飄著的小灰塵,顯得四周格外安靜。

 

能聽到鄰居家院子裡的雞在低聲叫著,能聽到風吹過時樹枝間的吱嘎聲,能聽到遠遠的狗叫聲,能聽見小子從樓梯跑上來進了屋的腳步聲。

 

還能聽見兩個人的手裹著泥漿輕輕糾纏摩擦的細小聲音。

 

“我應該今天說生日快樂嗎,”方馳輕聲說,“還是說到了那天再說?”

 

“隨便你啊。”孫問渠帶著他的手在盤沿兒上滑過。

 

“那說兩次吧,”方馳說,“生日快樂。”

 

“謝謝。”孫問渠笑著說。

 

“晚上給你做巧克力宵夜吧,”方馳說,“我買了巧克力和核桃碎了。”

 

“好。”孫問渠說。

 

“親我一下吧。”方馳又說,伸頭往他面前湊了過來。

 

孫問渠迎上去,輕輕壓住了他的嘴脣。

 

小子在旁邊歪了歪頭。

 

 

 

76

 

 

 

以前方馳看孫問渠做陶,注意力都不在陶上,只是盯著他這個人。

 

孫問渠在轉檯前一坐幾個小時,他就看幾個小時,但這東西是怎麼做的,為什麼一個小瓶子要那麼長時間,他都沒想過。

 

今天輪到自己了,他才知道,這麼多的時間都用在哪兒了。

 

就這麼個最初級的盤子,成形之後先是修形,然後就是不停地反覆地按壓捏抹,如果沒有孫問渠,就他這種手指一下去盤子上就一個坑的水平,別說幾個小時,就是幾天,這盤子也沒法拿去燒。

 

原來孫問渠做的是這樣一件前期還有點兒樂趣,後面就全在磨性子的活兒。

 

方馳看著孫問渠,似乎有點兒明白他那種淡定和什麼事都不動聲色的懶洋洋是怎麼練出來的了。

 

但也有沒想明白的,就是孫問渠平時那麼懶,是怎麼能堅持下來就這麼坐著,扛著腰酸肩痛不挪窩的。

 

這人的性格也太不統一了。

 

“為什麼要捏這麼久啊?”方馳跟著孫問渠一直在盤子上捏來按去的,“我看挺平整光滑了啊。”

 

“有氣泡一燒就裂。”孫問渠說。

 

“哦,”方馳看他,“你累嗎?”

 

吃完晚飯之後他們又回到屋裡繼續做那個盤子,就在不斷重複著的修正動作裡不知不覺地坐了兩個多小時。

 

“習慣了,”孫問渠說,“到明天早上我可能也沒什麼感覺。”

 

“老這麼弄你會腰肌勞損的,”方馳在自己後腰上捶了兩下,“要不我幫你按……”

 

“我腰肌勞不勞損你可以試試的。”孫問渠說。

 

“怎……靠,”方馳笑了,“那現在嗎?”

 

“在你家老實點兒吧,”孫問渠斜了他一眼,“小子就在樓下舉著火把呢。”

 

方馳笑著伸了個懶腰:“我給你按按腰?”

 

“一會兒的,”孫問渠也伸了個懶腰,“今天這樣差不多了,到你回學校的時候能完工。”

 

“不是吧,”方馳愣了愣,“這麼久?我以為明天就能用它盛菜了呢。”

 

“想得美,要晾乾,還要燒,”孫問渠說,“不過這盤子做得薄,時間能短點兒。”

 

快十二點的時候,孫問渠終於表示這個盤子可以了,他隨手拿了根小竹棍,在盤沿上一輕一重地按了一圈,做出了波浪花紋。

 

“真漂亮,”方馳本來覺得挺累的,一聽這話頓時又興奮起來,彎腰盯著盤子看了半天,嘴角的笑容控制不住地往兩邊散開去,“這是咱倆做的。”

 

“嗯。”孫問渠點點頭。

 

“咱倆一塊兒做的。”方馳又說。

 

“嗯。”孫問渠點頭。

 

“這是咱們一塊兒做的第一個東西。”方馳抬頭看著他。

 

“是的,”孫問渠湊過去親了他一口,“你要願意,以後還可以一塊兒做點兒複雜的。”

 

“好。”方馳嘿嘿笑著。

 

“真做?我看你挺累的。”孫問渠說。

 

“不累,讓我自己做肯定不幹,你跟我一塊兒的話我就沒問題了。”方馳說。

 

孫問渠笑了笑,從旁邊的工具裡拿出了一支毛筆,方馳愣了愣:“不說不上色了嗎?”

 

“寫幾個字,”孫問渠慢慢地弄著顏料,“寫什麼呢……”

 

“孫問渠是方馳的。”方馳想也沒想就說。

 

孫問渠一聽就樂了:“行啊。”

 

“等等,”方馳笑著說,“寫了會不會被人看見。”

 

“會。”孫問渠勾勾嘴角。

 

方馳猶豫了幾秒鐘,嘖了一聲:“看見就看見吧,就寫這個。”

 

孫問渠沒再說話,拿了筆開始在盤子底上寫字。

 

方馳感覺自己眼睛有點兒忙不過來,他沒怎麼看過孫問渠拿毛筆寫字,一邊想看字從筆尖慢慢出現的過程,一邊又想看孫問渠握著筆的修長手指,還想看孫問渠垂眼皮專注得自帶結界的樣子……

 

太忙了。

 

方馳呼吸都放輕了,眼睛在孫問渠臉上手上筆尖上盤子上來回轉換著。

 

第一個字寫完的時候他愣了愣,他沒看出來這是個什麼字。

 

但他沒有開口問,他怕打擾了孫問渠,每當孫問渠沉下去做什麼事的時候,他都會下意識地保持安靜,總覺得這會兒要是打擾了孫問渠,臉上被抽一筆桿。

 

因為第一個字他沒看出來,所以這會兒他的注意力放到了筆尖上。

 

字寫得好的人,看他寫字是一種享受,流暢舒展的筆劃,錯落有致的結構,一個字就這麼輕鬆而帶著美感地出現了。

 

雖然不認識。

 

但還是感覺得到美。

 

第二個字他湊合猜出來了,是個繁體的問字。

 

孫問渠寫的的確是“孫問渠是方馳的”,只是七個字寫完,方馳只大致認出了問和是兩個字。

 

孫問渠寫完最後一筆,輕輕舒了口氣,放下了筆。

 

“這都什麼字啊?”方馳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

 

“篆體,”孫問渠說,“你不是又想寫又不想讓人看出來麼,這樣就行了,爺爺奶奶肯定是不認識,你同學估計能一眼看出來的也沒有。”

 

方馳很愉快地笑了起來:“我發現你真是……很不一樣,很不一樣,跟誰都不一樣。”

 

“現在就等著盤子晾乾,”孫問渠站了起來,一邊伸懶腰一邊勾著他脖子親了一口,“可以睡了。”

 

方馳回到自己屋裡躺下的時候,覺得自己今天實在太厲害了,睡前的晚安吻居然沒有升旗,也沒有摟著孫問渠欲罷不能不想回屋。

 

也許是累了,或者是今天盯著孫問渠看了一整天,看得太過癮了……

 

當然,他閉上眼睛,也許是因為能感覺得到孫問渠不想在家裡太過親密。

 

他一直覺得只有自己才會這麼緊張,沒想到孫問渠那種永遠什麼都無所謂的人也會這樣。

 

是因為他在為自己考慮。

 

雖然孫問渠這樣的反應讓他壓力更大了,但還是壓不住心裡的愉快。

 

是因為自己,什麼都不在乎的孫問渠變得小心翼翼。

 

在床上躺了半小時他都沒睡著,翻來翻去地感覺把自己都煎成個兩面焦黃香噴噴的煎蛋了。

 

最後他又爬起來輕手輕腳地去天台上抽了一根煙。

 

爺爺奶奶早睡著了,他輕手輕腳是不想讓孫問渠聽見。

 

抽完這根煙,又盯著後院看了一會兒,他才轉身又跟做賊似地摸回了屋裡。

 

盤子做好了就放在那裡等著晾乾,方馳一有空就去看看,那幾個字一筆一劃怎麼寫,他都已經記得清清楚楚,現在給他支筆他就能唰唰地馬上寫出來。

 

等到盤子晾乾能放進那個電窯爐去燒了,他再次體會到孫問渠每次都在馬亮工作室那個窯旁邊一坐幾小時的心情。

 

燒出來什麼樣?

 

什麼顏色?

 

會不會因為自己做得不夠孫問渠那麼專業,盤子燒一半裂了?

 

“我看你這個大學還是選錯了行當,”方馳在小菜園看爺爺弄菜的時候,奶奶拍了他一下,“你應該去跟水渠拜個師學燒盤子。”

 

“算了吧,”方馳笑了,“這關係太複雜了。”

 

又是爸爸又是爺爺還來個師傅,這關係放出來就是一出臭不要臉的姦情。

 

“這盤子能盛菜嗎?”奶奶問。

 

“能,”方馳點頭,“應該……能。”

 

“這個做得小了點兒,跟原來水渠做的那幾個湊不成一套了。”奶奶有些遺憾地說。

 

“這個不擱家裡,”方馳笑著說,“我帶去學校的。”

 

“帶去學校?”奶奶看著他,“帶個盤子去學校幹嘛?”

 

“不知道,紀念唄,這是我跟水渠一塊兒估的。”方馳說。

 

“怎麼沒看你對別的東西這麼上心,”奶奶在他身邊坐下,“我看你跟水渠比跟肖一鳴還要好啊。”

 

“他倆……不一樣的。”方馳說得很小心,卻又很大膽。

 

“不一樣?”奶奶有些好奇地轉過頭,“怎麼不一樣?”

 

“肖一鳴是我鐵哥們兒,”方馳從地上撿了塊石頭在手裡一下下拋著,“水渠是……比鐵哥們兒更……好一些的。”

 

“那是什麼?”奶奶沒明白。

 

方馳拋起石頭,接住,手指在石頭上用力捏了幾下,咬了咬嘴脣:“如果水渠是個女的,我會娶她。”

 

“哎,”奶奶愣了愣笑了,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這孩子,瞎說什麼呢。”

 

“沒瞎說。”方馳笑了笑,感覺自己全身都有些發僵,奶奶在他背上拍的那一下讓他的心差點兒竄嗓子眼兒裡去。

 

“爺爺說你在學校還沒碰上喜歡的姑娘?”奶奶問。

 

“嗯,沒有,”方馳又開始拋石頭,“我們學校女生比別的學校少。”

 

“去錯學校了,”奶奶嘆了口氣,想了想又說,“那又不是沒有女生,就沒有一個你看著喜歡的?”

 

“沒有。”方馳搖頭。

 

“以前沒覺得你眼光有多高啊,”奶奶有些嫌棄地看著他,“跟四丫都能玩拜天地呢,四丫長得多寒磣啊……”

 

方馳樂了:“這話讓四丫聽見得哭。”

 

“又不當她面兒說,”奶奶用胳膊碰碰他,小聲說,“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不知道。”方馳笑著說。

 

“抽你兩下你就知道了,”奶奶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說說。”

 

方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著奶奶:“長得好看會彈琴會畫畫字寫得好,琴棋書畫都……”

 

“上哪兒找去!有這樣的人家也看不上你!”奶奶皺著眉,頓了頓又轉扭過臉,“聽著也就水渠是這樣的了。”

 

“是啊。”方馳笑笑,把手裡的石頭扔了出去。

 

在旁邊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的小子叫了幾聲追了出去。

 

“沒個正經。”奶奶站了起來,爺爺要澆菜,她過去幫扯管子。

 

“我挺正經的。”方馳說。

 

跟奶奶的對話,方馳是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但在奶奶走開之後,他才感覺到自己背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帶著些許涼爽的風吹過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回屋上了樓,他進了孫問渠房間,孫問渠正站在電窯爐跟前兒。

 

“好了嗎?”方馳馬上問,後天上課了,明天中午他就得回市裡,趕晚上回學校的車,有點兒著急。

 

“明天早上可以了,”孫問渠摸了摸他的臉,“跟奶奶聊完天兒了?”

 

“嗯。”方馳貼過去摟了摟他。

 

“聊什麼呢?”孫問渠問。

 

“瞎聊,”方馳用嘴脣貼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問我在學校的事兒呢。”

 

“哦,”孫問渠伸手摸著他的腰,“明天我送你到車站,就不送你回學校了。”

 

“還能次次都送過去啊,”方馳笑了,“不過你活兒完了得去看我。”

 

“嗯。”孫問渠點點頭。

 

方馳坐到椅子上晃了晃,嘆了個口氣:“我再回來就得是寒假了。”

 

“也沒幾個月,”孫問渠說,“這次半個月不是一會兒就過去了麼。”

 

“但願吧,”方馳向後仰著頭,“你過年……回家嗎?”

 

“不知道,到時再說,”孫問渠看著他,“如果不回,我就去亮子那兒。”

 

方馳猛地坐直了,瞪著他,孫問渠沒說話,他瞪了一會兒又仰了回去:“是啊,總不能年年都上這兒來過年。”

 

“嗯,”孫問渠走到他身後,捧著他的臉低頭看著,“有些事兒沒準備好之前不能出岔子,要不然會很被動。”

 

“我知道,”方馳說,“那以後,我把這坎兒平了以後,你得來過年,每年都來。”

 

“好。”孫問渠笑笑。

 

盤子燒好了,比方馳想像中的要漂亮,沒有裂紋,更沒有碎掉。

 

他捧著盤子看著盤底的那幾個字,嘿嘿嘿地樂著:“看看,這就跟普通的盤子不一樣,那些是盤子,這是藝術品。”

 

“是想說你還是個藝術家了唄。”奶奶在一邊笑著說。

 

“半個。”方馳大著臉點點頭。

 

“要沒有水渠,你也就燒一堆碎片兒出來,”爺爺笑著拿過盤子看了看,“埋地裡過十年刨出來上集市假裝古董騙人。”

 

“爺爺你門兒清啊。”方馳樂了。

 

“我年輕那會兒要是沒讓你奶奶纏上,我就跟人去外地幹這個了。”爺爺呵呵笑著。

 

“誰纏你了?”奶奶提高了聲音,“這人啊,過個幾十年還沒老年痴呆呢就能把歷史給篡改了!”

 

方馳笑著摟了摟奶奶的肩:“奶奶,人那個現在不叫老年痴呆了,叫海……”

 

“有你什麼事兒!”奶奶嘖了一聲,“收拾東西去,不回學校了啊!”

 

東西都收拾好了,夏天的衣服帶了回來,從家裡拿了點兒秋冬的衣服帶上了,方馳還找了個鞋盒把盤子用衣服裹好放了進去。

 

“燒好了沒那麼容易壞的。”孫問渠看著鞋盒笑了。

 

“這是傳家寶,”方馳說,“得從現在起就保存好。”

 

“往哪兒傳啊。”孫問渠順口接了一句,說完又停下了。

 

“要是以後撿個孩子就給他唄,”方馳笑了,“要真沒有……我就死的時候帶著得了。”

 

孫問渠用腳帶了一下門,把門關上了,走到他跟前兒吻了過去。

 

倆人開車回市裡的時候,爺爺抱著小子沒讓它跟著跑,小子很著急地叫著,車開出老遠了還能聽到。

 

“哎,就這狗每次我不想難受它都給我弄難受了。”方馳坐在副駕上嘆了口氣。

 

“過年就回來了,沒事兒。”孫問渠說。

 

“過年我給你帶點兒特產回來,”方馳想了想,“也不知道有什麼特產,離這麼近,估計跟我們的東西差不多……”

 

“帶回來?寒假不要我去接你啊?”孫問渠問。

 

“要,”方馳馬上說,“要!”

 

方馳的行李不多,就一個箱子,手上捧個鞋盒。

 

孫問渠看到他就想笑:“你找鞋盒也不找個符合你氣質的,什麼跑鞋啊登山鞋啊,弄個老北京布鞋。”

 

“這個大小挺合適的,”方馳低頭看了看盒子,也笑了,“我給我爺爺買的。”

 

“上車了就別捧著睡覺了,”孫問渠說,“這架式賊不偷都對不起你。”

 

“那我進去了,”方馳抓過他的手捏了捏,“到學校了給你電話。”

 

“嗯。”孫問渠點點頭。

 

看著方馳一步三回頭地進了站,孫問渠才轉身走了。

 

回馬亮那兒的路上他順便去洗了個車,給馬亮打了個電話讓等他一塊兒吃飯。

 

“出去吃?”馬亮問。

 

“讓你媳婦兒買點兒菜回來吃得了,”孫問渠說,“這陣兒要出活兒了我不想出去吃。”

 

“行吧,”馬亮說,“相,想思苦,啊。”

 

孫問渠笑了起來:“你羡慕啊?”

 

“我妒,妒忌,”馬亮說,“咱倆好,好了多少年,愣讓人,給拆,散了。”

 

“你得了吧,咱倆是先讓你媳婦兒拆散的。”孫問渠說。

 

“也是,”馬亮一本正經地說,“一會兒罰,罰她做幾個,好菜。”

 

“我看行。”孫問渠笑了。

 

車開到馬亮工作室路口的時候,孫問渠看到了被罰去買菜的拆散他和馬亮的胡媛媛。

 

“這位大姐……”他放下車窗。

 

“誰你大姐啊!”胡媛媛臉都還沒扭過來就提高聲音喊了一嗓子,看到是他之後一挑眉毛,“喲這不是我大侄子的男朋友嘛,叫什麼大姐,叫嬸兒!”

 

“上來。”孫問渠笑了。

 

“方馳回去了?”胡媛媛上了車。

 

“嗯,咱吃完飯估計就到了。”孫問渠說。

 

“我以為你就在他家待一兩天呢,”胡媛媛說,“這一待好幾天,你也不怕他家裡人看出什麼來。”

 

“是不該待那麼久。”孫問渠嘆了口氣。

 

“喲,”胡媛媛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會說沒所謂呢。”

 

孫問渠笑了笑。

 

“看來是認真的了,”胡媛媛提了提手裡的菜,“等你倆這事兒解決了,我給你們弄一桌大菜。”

 

工作室的人都走了,今天馬亮沒留人加班,過幾天才開窯,這兩天沒什麼事兒。

 

“路上撿我媳,媳婦兒了?”他看著從車上下來的胡媛媛。

 

“嗯,”孫問渠一張胳膊,“想我了沒。”

 

“想死我了。”馬亮很配合地過來跟他擁抱了一下。

 

“亮子你買酒了沒?”胡媛媛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問了一句。

 

“買了,”馬亮說,搭著孫問渠的肩把他拉進了屋裡,“跟你說,個事兒。”

 

“嗯?”孫問渠進倒了杯水,看著馬亮。

 

馬亮晃了晃手裡拿著的手機:“你兒子剛,給我打,打了個電話。”

 

“他給你打電話?”孫問渠愣了愣。

 

“嗯,讓我保,保密來著,”馬亮說,“我給你說,說了,你別駁我,面子就行。”

 

“那肯定,”孫問渠笑了笑,“他找你什麼事兒?”

 

“李博文要去弄,弄農家樂的,時候,”馬亮說,“他讓我告,告訴他。”

 

“告訴他?他問我不就行了?你知道了肯定會跟我說啊。”孫問渠說。

 

“他就說這,這個也別,跟你說。”馬亮說。

 

“李博文去弄農家樂的時候,你不要告訴我?只跟他說?”孫問渠問。

 

“嗯。”馬亮點點頭。

 

“他這是……”孫問渠倒進沙發裡窩著,眯縫了一下眼睛,方馳這是要自己一個人處理這些事。

 

牛逼了啊。

 

 

 

77

 

 

 

孫問渠是方馳的。

 

是方馳的。

 

方馳在車上倒是沒抱著鞋盒睡覺,但鞋盒他還是沒往行李架上擱,放在了小桌子上。

 

要不是怕別人覺得他在車上捧個盤子有點兒傻,他還挺想再把盤子拿出來看看的。

 

孫問渠是方馳的。

 

嘿嘿。

 

車快到站的時候程漠打了個電話過來:“到了沒?”

 

“沒,”方馳愣了愣,“幹嘛?”

 

“我在出站口了,”程漠說,“我接站啊。”

 

“接站?”方馳覺得非常迷茫,“你接我的站?我是方馳不是肖一鳴。”

 

“……我知道你是方馳,”程漠嘖了一聲,“行了你出來看著點兒我。”

 

程漠把電話掛了之後看著手機愣了半天,有點兒想笑,這是為了追肖一鳴所以從他朋友開始麼?

 

車到站之後方馳邊往外走邊給孫問渠打了個電話。

 

孫問渠正跟馬亮兩口子一塊兒吃飯,他隨便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出站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程漠,這人為了讓自己顯眼,站在了旁邊的水泥台子上。

 

“這兒。”方馳揚了揚手。

 

程漠跳下台子跑了過來,伸手就準備拿他手上的鞋盒:“買了雙……布鞋啊?”

 

“不是,”方馳抓著鞋盒沒撒手,“不用幫我拿。”

 

“什麼寶貝啊還要抱著。”程漠說。

 

“做了個盤子。”方馳說。

 

“盤子?你倆一塊兒做的?”程漠馬上明白過來了。

 

“嗯。”方馳點點頭。

 

“有個特長真不錯,還能一塊兒做點兒紀念品玩玩人鬼情未了,”程漠想了想,“我要真能跟肖一鳴在一塊兒,我倆大概只能上街賣糖炒慄子,吃一半賣一半……”

 

方馳樂了:“他喜歡打籃球,以前我倆總去打球。”

 

“是麼?”程漠看著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會打羽毛球。”

 

“那你倆還是去賣慄子吧。”方馳說。

 

方馳本來以為程漠會開何東保的那輛川崎來接他,沒想到程漠開的是輛小電瓶。

 

“你真行。”方馳有點兒無語,就他倆這體格加一個行李箱,他都擔心車開一半就沒電了。

 

“放心,這車我改裝過,能參加印度閱兵,”程漠上了車,“上來。”

 

方馳把行李箱在後面捆好了,擠著上了車,把鞋盒塞在了倆人之間夾著。

 

“這盒子拿手上不行麼?”程漠扭了扭。

 

“不行,”方馳說,“萬一掉了呢?”

 

“就你那玩攀岩的手能掉了?”程漠嘆了口氣,“算了夾著就夾著吧。”

 

程漠沒有把他送回宿舍,而且拉著他去了小吃街吃燒烤。

 

“現在這季節吃燒烤最舒服,”程漠開了兩瓶啤酒,“不冷不熱。”

 

“你這幾天跟肖一鳴什麼進度了?”方馳問了一句。

 

“能什麼進度,就是聊幾句,反正也沒有不理我,我真覺得我應該去學炒慄子,”程漠喝了口啤酒,“他那天要去遊樂場上班嘛,我說我送他去,他說不用,我說那我送包我們這邊慄子王的炒慄子過去,他又同意了。”

 

方馳拿著啤酒笑了好半天:“他真特別喜歡吃慄子,我倆之前每天放學都要吃一包,你去學吧。”

 

“……好。”程漠點點頭。

 

方馳低頭吃了幾串肉之後,猶豫了一下,看著程漠:“你的事兒,家裡知道嗎?”

 

“知道。”程漠說。

 

“什麼……態度?”方馳問。

 

“我媽很開明,說只要不是孤老終生就行,我感覺她得是新中國第一批腐女,”程漠說,“我爸鬱悶了一陣兒,鬱悶的時候就抽我一頓,現在也沒什麼了。”

 

“哦。”方馳應了一聲。

 

“肖一鳴是不是家裡不接受?”程漠問,“這麼多天假也沒回趟家。”

 

“嗯,他高考前就沒回家了,”方馳想想又補了一句,“你別問他,我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說這事兒。”

 

“不問,”程漠拿了個雞翅,“那你呢?”

 

“我還……沒說,”方馳皺皺眉,“我感覺難。”

 

“多數都難,”程漠說,“你打算說嗎?”

 

“要說,”方馳拿著竹簽愣了一會兒,“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先試探,然後再考慮怎麼說,”程漠說,“先得知道態度才能考慮怎麼說比較緩和。”

 

“怎麼說都緩和不了吧?”方馳擰著眉。

 

“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人,”程漠說,“你看這倆男的是一對兒,過得也挺幸福的是吧,然後說我大概也是……這兩種表達還是有區別的。”

 

“嗯。”方馳點點頭。

 

“你想先跟誰說啊?”程漠問,“你爸還是你媽?”

 

“我爺爺。”方馳說。

 

“……老人家啊?”程漠有些意外。

 

“嗯,他比較開明一些,而且……”方馳聲音低了下去,“他非常疼我。”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方馳突然覺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抽著疼。

 

程漠沒說話,拿著啤酒瓶子往他瓶子上磕了一下,仰頭喝掉了半瓶。

 

方馳拿起瓶子也跟著一通灌,然後放下瓶子抹了抹嘴。

 

“要我說,”程漠過了挺長時間才又開口,“這事兒也不用太急,是你哥那邊要你說還是怎麼?”

 

“沒,他家沒壓力了,他也沒讓我說,但是必須得盡快說。”方馳說。

 

“那……如果你說的時候有需要的話,”程漠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按了幾下遞到了他面前,“可以給我或者我媽……打個電話,讓我媽幫著說說,這是她號碼。”

 

方馳有些吃驚地轉臉看著他。

 

“真的,”程漠晃晃手機,“我媽挺熱心的一個人,你備著點兒,萬一需要呢。”

 

“……謝了。”方馳拿出手機記下了程漠媽媽的號碼,程漠手機上他媽媽的名字寫的是“親姐”。

 

吃完燒烤又喝了點兒粥,方馳跟程漠一塊兒回了宿舍。

 

宿舍裡的幾個人都已經回來了,方馳跟他們聊了一會兒,洗了個澡就躺回了自己床上,把盤子拿出來放在枕頭邊兒上,枕著胳膊盯著床頂發愣。

 

大概一直到了今天,方馳才明白了為什麼有些人會那麼期待一個“同類”。

 

他們能夠感同身受,知道你怕什麼,想要什麼,知道讓你最痛的的那個點在哪裡。

 

方馳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需要面對這個問題,他一直想著,先慢慢給家裡人提幾句,讓他們對這些有個大概的認知,然後等畢業了,穩定了,他再全都說出來。

 

可李博文這個腦子里長滿水葫蘆的突然來這麼一手,雖然都還不確定,不確定他會不會真的來弄農家樂,也不確定他來農家樂之後會不會找機會跟爺爺奶奶說,但他不得不防著。

 

他只能在李博文有動作的時候跟家裡攤牌,否則他和孫問渠都會非常被動,而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的爺爺奶奶會怎樣他都不敢想。

 

這事兒他本來琢磨著要不要跟孫問渠說說,琢磨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不說。

 

李博文最後如果真的說了什麼,那也不單單是為了針對孫問渠,自己那天把李博文踹坑裡去的事兒,也可能是李博文這麼做的動力。

 

這事兒是他幹的,後果他就得自己擔著,不能再讓孫問渠為他操心。

 

只是……再怎麼想,再怎麼計劃,跟真正做起來相比,都很蒼白無力。

 

晚上睡覺之前,孫問渠給他打了個電話,他直接掛掉了,發了個視頻請求過去。

 

看到孫問渠的臉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的時候,他忍不住心裡一蹦,嘴角的笑容如同脫韁野狗一般散開了。

 

“睡了?”孫問渠問。

 

“沒,躺床上,”方馳小聲說,“哎,本來不想你的,一看到就又想了。”

 

“那我關視頻唄。”孫問渠笑了。

 

“別啊,”方馳伸手在屏幕上輕輕點了一下,“碰不著摸不著的,再不讓看,我不得嘎■一下過去了啊。”

 

“看看看,讓你看個夠。”孫問渠笑著說。

 

方馳嘿嘿嘿地樂了。

 

“明天開始上課了吧?”孫問渠問。

 

“嗯,”方馳點點頭,“我感覺我會上課睡覺。”

 

“我就不教育你了,”孫問渠嘖了一聲,“自己想想吧。”

 

方馳笑了:“知道了,我天天跟個學霸膩膩乎乎的,怎麼也得讓自己匹配些啊。”

 

“早點兒睡吧,這麼長時間沒摸過書聽過課了,這幾天沒準兒真撐不住呢,”孫問渠說,想想又突然笑了,眯縫了一下眼睛,拉了拉自己衣領,“你要擼蘑菇麼?”

 

“我靠,”方馳下意識地捂了捂屏幕,又扭頭往身後看了一眼,“你能不能行了啊!我這兒一屋子人都沒睡呢!”

 

“我這不是體貼麼。”孫問渠笑著用手指在自己鎖骨上勾了一下。

 

“爸爸!”方馳壓低聲音喊了一嗓子,“你別這樣!我還在長身體呢!”

 

孫問渠笑了好一會兒才說:“行了,睡吧。”

 

“我試試吧,本來有點兒困的,讓你來這麼一下頓時精神了……”方馳嘆了口氣,“晚安。”

 

“晚安。”孫問渠對著攝像頭親了一下。

 

方馳也湊過去親了親,關掉了視頻。

 

就像孫問渠說的,太久沒有規規矩矩地坐在教室裡拿著書本上課了,玩了好幾個月,現在猛地這麼坐在教室裡,還真有點兒不適應。

 

頭兩天因為課程還新鮮,上課的時候方馳還撐得住,過了沒幾天他就開始犯困了。

 

如果擱以前,他困了肯定就睡了,反正現在老師也跟高中老師不同,你聽或者不聽,他反正都在說,愛聽不聽。

 

但方馳覺得自己拼死拼活好歹念了個一本,如果又回到混日子的狀態,有點兒太對不起孫問渠,也對不起自己。

 

不過宿舍的幾個人裡,只有他和張君毅上課是在聽的,別的幾個似乎都還沒玩夠。

 

“方馳,你看上去真不像是回宿舍了還會翻課本的人啊。”李錚有些感慨地看著他。

 

“隨便翻翻,”方馳說,“不然幹嘛呢?”

 

“玩遊戲啊,玩手機啊,打電話啊,視頻啊,出去逛街啊,吃宵夜啊,”李錚張嘴就數了一串,“多麼豐富。”

 

“哦。”方馳應了一聲,說起來他還真沒時間幹這些,下周起他就要去俱樂部訓練了,還要兼職做教練,晚上和週末都得泡在俱樂部。

 

“這麼冷漠!”李錚拍了他一巴掌,抱著筆記本爬床上玩去了。

 

方馳覺得自己適應能力還是挺強的,沒幾天他就把這種白天上課晚上訓練週末兼職的日子給過順了。

 

每天晚上睡覺之前跟孫問渠打電話是最大的享受和放鬆。

 

“俱樂部那邊怎麼樣?”孫問渠問。

 

“挺大的,比陳響他們那兒規模要大,”方馳說,“人也多,有幾個以前比賽的時候我還見過,算是認識吧,都挺好處的。”

 

“兼職呢?是不是都教小孩兒?”孫問渠笑笑。

 

“好幾個小學生,也有大點兒的孩子,小的還好,看我都跟看天神似的特別崇拜,大的煩人,會想事兒了就老找麻煩,”方馳嘖了一聲,“哎還有倆女孩兒,高中生吧,學得還挺好的。”

 

“漂亮麼?”孫問渠問。

 

方馳想了想:“一般,不過身材好,腰細腿長的……”

 

“喲,”孫問渠笑了,“這注意力放得還挺是地方,我看你以後也用不著出櫃,努力一把娶個媳婦兒也不是不可能啊。”

 

“這話說的,”方馳嘖了一聲,“你看,這麼棒的身材擱我跟前兒,我還是滿腦子都是你。”

 

“嘴是越來越利索了,”孫問渠打了個呵欠,“哎我明天可能沒空給你打電話,我這邊開窯了,東西都做好了。”

 

“啊,那就是完活兒了?”方馳挑了挑眉,“展覽什麼時候開?你有空過來看我嗎?”

 

“十一月底,”孫問渠說,“還挺麻煩的,展前展後都得忙,我如果去看你,估計也待不了太長時間,大概一兩天,主要是東西是我做的,我要是走時間太長,馬亮和他媳婦兒可能忙不明白。”

 

“沒事兒,”方馳趕緊說,“忙完了再來,不差那幾天。”

 

“不是怕你想我麼。”孫問渠說。

 

“我都已經想習慣了,”方馳嘿嘿笑了兩聲,“對了,你手上還有錢嗎?”

 

“有,這陣兒忙,沒有花錢的地方,就買了件外套,你嬸兒給我挑的,五百不到,真會過日子……”孫問渠嘖嘖兩聲。

 

“過年我給你買新美美,給你買件超過五百的,”方馳樂了,笑了一會兒又問了一句,“你們那個展覽是幾號啊?”

 

24號開始,五天吧好像,”孫問渠說,“我不清楚,這些都是胡媛媛處理的。”

 

“哦。”方馳拿過筆記本看了看日曆,24號是星期六,時間還挺合適。

 

孫問渠給過他一個生日驚喜,突然在學校門口看到孫問渠時的那種喜悅他到現在都還能清楚地回憶起來。

 

這次孫問渠的生日雖然他倆做了個盤子挺浪漫的,但正生日那天不是週末,他也只是打了個電話說了句生日快樂而已。

 

他也想給孫問渠一個驚喜,突然出現在展覽上,或者突然出現在去展覽的路上什麼的。

 

算算時間,去年的這個時候,正好是他和孫問渠第一次見面,雖然見面的過程不怎麼愉快,但還是可以拿來紀念一下的。

 

方馳笑了笑,有點兒傻,但是一想到這兒又覺得接下去這半個月有個盼頭就沒那麼難熬了。

 

這幾天方馳有時間就在學校附近轉悠,附近花店很多,他每一家都進去轉了個遍,但有些失望。

 

花店裡都是剪下來的一枝枝的花,而且也沒有鈴蘭。

 

他想買一小盆花送給孫問渠,最好是鈴蘭,如果沒有,別的也行,但學校附近的這些店裡都沒有。

 

轉了兩天都沒找到合適的花之後,他去了程漠他們宿舍,傳說中四個男生三個是gay的宿舍。

 

四個人都在,倆在睡午覺,何東保在看攀岩視頻,程漠正在電腦前不知道跟誰聊著。

 

“你怎麼來了?”程漠一回頭看到他,有些吃驚。

 

“有事兒找你們想問問,”方馳笑了笑,“你們對這片兒熟。”

 

“你先答應這周去攀岩隊看看。”何東保馬上說了一句。

 

“他不是周一剛去了麼?”程漠說。

 

“再去一次,”何東保轉頭看著方馳,“行嗎?有點兒技術問題想讓你給他們講講,就幾分鐘。”

 

“行。”方馳點點頭。

 

“你要問什麼啊?”程漠笑著說。

 

“就,咱這附近哪兒有花市啊,大點兒的,”方馳問,“我想買盆能種的花。”

 

“什麼花?”程漠問,“建材市場旁邊就有個花市,從咱學校西門出去一直往北過了鐵道就是了,不太大,不過一般的花都有。”

 

“我想買盆鈴蘭。”方馳小聲說,有些不好意思。

 

“鈴蘭11月不開花,”上鋪睡午覺的一個男生翻了個身,“鈴蘭花期是四五月。”

 

“啊。”方馳愣了愣,本來就覺得老爺們兒買花挺不好意思的所以說得很小聲,沒想到連上鋪睡覺的人都聽見了。

 

“嗯這個問陸宇合適,”程漠扭頭看著上鋪,“那現在什麼花正開著?漂亮的。”

 

“風信子唄,”陸宇說,“現在正開呢,能開一個月,天兒要是冷還能開時間更長些。”

 

“風信子長什麼樣?”程漠說。

 

“你抱著電腦呢自己查。”陸宇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方馳去了趟花市,買了一盆粉色的風信子,開得正熱鬧,看上去非常漂亮。

 

店裡有陶瓷小盆兒裝著的,也有玻璃瓶裝小石子兒水培的,方馳挑了玻璃瓶的,在孫問渠面前,還是別拿什麼陶盆兒現眼了。

 

程漠還追了個電話過來:“買了嗎?買了個什麼色兒的?”

 

“粉的。”方馳說。

 

“我看看啊,”程漠那邊傳來點鼠標的聲音,然後笑了,“傾幕和浪漫,還挺合適的,你是不是要送你哥。”

 

“嗯,”方馳笑了,“我過兩天回去一趟。”

 

“什麼時候?”程漠馬上問,“哎我求你個事兒,你夠時間的話幫我個忙。”

 

“什麼忙?”方馳加錢跟老闆買了包裝,老闆拿了幾個圓筒形的硬紙盒出來讓他挑,他指了個白色帶隱花的,“我就周六去周日晚上就得回來了。”

 

“你看情況吧,要是有可能的話,幫我買點兒慄子,就你們學校門口那攤的炒慄子,”程漠說,“給我帶兩包。”

 

“給肖一鳴啊?”方馳問。

 

“嗯,”程漠說,“你幫我保密啊,我加工一下就說我做的。”

 

“……你覺得我能保密嗎?”方馳聽著就覺得想笑。

 

“能,”程漠很肯定,“這事兒事關我的未來,你肯定會保密。”

 

“兩包是吧?”方馳問。

 

“兩包是個概念,等同於幾包,”程漠說,“多買點兒,我能多過去幾趟。”

 

“行吧。”方馳笑著說。

 

週末兩天俱樂部那邊已經請好了假,星期六一大早方馳就抱著那個裝了一盆風信子的硬紙筒出發了。

 

回學校的時候抱個鞋盒,現在又抱著個像大蛋糕盒一樣的紙盒……還好隔了一條過道有個小夥子抱了一大束玫瑰。

 

方馳不知道孫問渠見到他的時候會是什麼反應,反正他現在是很興奮。

 

孫問渠覺得自己這幾天忙得連睡覺都睡不踏實,睜眼閉眼都想到那套“成長”,總覺得哪兒表達得還不夠完美,但又不知道還能怎麼改。

 

馬亮卻沒有他這樣的感覺,對這套東西非常滿意。

 

孫問渠嘆了口氣,也許只是因為這是自己對這玩意兒這二十多年來說不清的情緒而已,畢竟說不清是討厭還是喜歡,這是第一次他按自己的想法真正做出了自己想表達的東西。

 

今天是展覽的第一天,馬亮和胡媛媛一早就過去了,孫問渠起得晚,那邊開展了他才起了床,跟工作室的設計主管一塊兒走的。

 

主管開車,他還在副駕上補瞌睡,不過還沒補幾分鐘,馬亮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老爺子來,來了。”

 

78

 

 

 

方馳沒有跟孫問渠打聽是在哪裡展覽,他怕孫問渠猜到他回來,那就沒驚喜了。

 

反正這個展覽規模挺大,隨便一查就能查到,就在會展中心,方馳看了一下介紹,大概都是比較現代和有創新的作品參加的一個展覽,各種高大上的介紹讓人看著都覺得俗不可耐。

 

方馳從火車站出來直接打了個車就過去了,在會展中心的話,會經過他們學校,一會兒完事兒了還能順便去把決定程漠未來的炒慄子買了。

 

會展中心人挺多的,展覽占了好幾個展廳,布置特別有現代感,就站在展廳外面往裡隨便掃一眼,就能看到好幾個挺酷的展位,感覺上跟腦子裡傳統的那些陶有很大的不同。

 

方馳沒進去,進門那兒還有搜身的,萬一讓人家掃出來自己帶了一盆花,有點兒不太好意思,來看展覽還帶盆花的估計也就他一個了,帶的還是個玻璃瓶的花。

 

他拿出手機給馬亮打了個電話,不過接電話的是胡媛媛,電話一通就聽見她的聲音:“大侄子啊。”

 

“……嬸兒,”方馳叫了一聲,“那什麼,你們是不是在會展中心了?”

 

“是啊,在了倆小時了都,你亮子叔叔走開了沒帶手機,”胡媛媛說,“怎麼?”

 

“那……孫問渠在嗎?”方馳問。

 

“他個一有事兒就睡不醒的玩意兒還在路上沒到呢,”胡媛媛說完又頓了頓,“你不會是回來了吧?”

 

“嗯,我就在展廳外面呢。”方馳抓抓頭,有些不好意思。

 

“哎喲你真牛逼,”胡媛媛笑著說了一句,又語速很快地交待他,“那個我跟你說啊,就……你亮子叔叔出展廳了你看看一號廳,他應該是從那兒出去去了你先找他,先找著他哈!”

 

“哦。”方馳應了一聲,轉身往一號廳的門那邊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從裡面快步走出來的馬亮。

 

“馬亮!”方馳喊了一聲,在這兒他不好意思公開管一個三十多的人叫叔。

 

馬亮轉過頭,看到了他,眼睛往正圓形上努力瞪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我是不是有點兒添亂?”方馳抓抓頭,四周的人越來越多,工作人員,參展的,觀眾,在身邊來來去去地走著,馬亮也是一臉忙碌的表情。

 

“沒,”馬亮往會展中心大門那邊看了看,“你爸一,一會兒就到,但是你爸,的爸,也到了。”

 

“什麼?”方馳愣了。

 

“我出來接,接他呢。”馬亮說。

 

“那我迴避吧,一會兒看見我他該不爽了。”方馳趕緊拎了盒子想走。

 

“來,不及了,”馬亮的目光看向他身後,露出了熱情的笑容,“師,師父!”

 

方馳猶豫了一下跟著馬亮的目光轉過了身,看到了孫問渠他爸。

 

其實要按著他真實的想法,他是想跑開的,孫問渠不在場,孫問渠他爸身上又有著比孫問渠做陶的時候更強大的氣場,而且是無時無刻都在像四周彌漫著,讓人無處躲無處藏的。

 

再加上上回他對孫問渠他爸的衝撞,以及對李博文掉坑裡的心照不宣,他實在是不想再面對這個看上去儒雅而強硬的瘦高個兒老頭兒了。

 

但要就這麼當著人家面兒跑掉了,又實在丟人,方馳強迫自己轉過身,迎著孫問渠他爸犀利的目光笑了笑,打了個招呼:“孫伯伯好。”

 

“你還真在。”孫問渠他爸掃了他一臉,臉上沒什麼表情。

 

“我早上剛回來的。”方馳說。

 

“是麼,”孫問渠他爸沒再看他,往一號廳走過去,“那人家在gay吧看到你是看花眼了?”

 

gay吧這詞兒一出來,方馳整個人都僵住了。

 

什麼玩意兒?

 

別說去gay吧,這詞兒從他知道自己性向開始這麼多年就從來沒想過,猛地聽到孫問渠他爸說出來,他幾乎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同時反應過來的就是有人說了什麼,而且用屁股想想也能知道這人是李博文。

 

他從腳底燃起的太上老君丹爐之火讓他在轉頭四處找李博文身影的時候差點兒把脖子都給扭了。

 

李博文沒跟著一塊兒來,跟著孫問渠他爸的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方馳擰著眉,看著孫問渠他爸的背影:“不是看花眼了,是黑了心了。”

 

孫問渠他爸已經走出了好幾步,聽了這話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看著他。

 

“有些人是真花了眼,”方馳瞪著他,“不,是瞎了眼。”

 

“你說什麼?”旁邊那個男人皺著眉問了一句。

 

馬亮在一邊衝他使了個眼色,又衝孫問渠他爸笑了笑:“師,師父,咱進,去吧。”

 

孫問渠他爸衝馬亮抬了抬手,看著方馳,想想又走到了他跟前兒:“說下去。”

 

“啊?”方馳愣了愣,主要是沒想到孫問渠他爸會突然跟他面對面,頓時壓得他都忘了自己之前說的是什麼了,“說……什麼?”

 

“我瞎了眼。”孫問渠他爸勾了勾嘴角。

 

雖然這個笑容一看就是孫問渠他親爹,但方馳看著卻一點兒也不親切,緊張之中就看到了馬亮一臉“你要完”的無奈表情。

 

他跟孫問渠他爸對瞪了好幾秒,帶著一種捨身取義,不,捨身娶問渠的精神說了一句:“雖然不知道是真瞎還是假瞎,但……明知道是怎麼回事兒還閉眼兒裝瞎更過份。”

 

方馳沒說孫問渠他爸是真瞎,也沒覺得他真瞎,他一直感覺以這老頭兒的段位,李博文那種一看就想抽大巴子的道行,應該不可能看不透。

 

要他來看,這就是一場父子之間沒完沒了的較勁,老頭兒習慣了控制,要面子,孫問渠個大少爺偏偏就是不給。

 

孫問渠他爸沒說話,有些吃驚似地挑了挑眉。

 

說實話方馳今天才發現孫問渠這些習慣性的標誌動作都跟他爸一模一樣。

 

本來有些擔心後面要繼續再戰下去他會被旁邊那個中年男人打一頓,但孫問渠他爸沒再說話,上上下下掃了他幾眼之後,轉身走了。

 

“你在,在這兒等,”馬亮拍了拍他的肩,“你爹馬,上到。”

 

“嗯,”方馳嘆了口氣,“你剛是不是衝我擠眼睛來著。”

 

“我臉都想一,一塊兒擠,擠了,”馬亮指指他,“你牛,牛逼,你比你爹,牛。”

 

“我完蛋了吧?”方馳問。

 

“不,好說,”馬亮看了看孫問渠他爸的背影,“除了問,問,問……哎操你爹,還沒人這麼說,過他。”

 

馬亮急匆匆地跟進了一號廳,方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到會展中心外邊,在台階旁邊坐下了,把裝著花的盒子放在自己腳邊。

 

真是太年輕了,老壓不住呢,平時跟不熟的人也說不出幾句話來,怎麼對著孫問渠他爸就這麼能說,還一說就往找抽那個方向撒爪飛奔。

 

這要不知道的都能以為他跟李博文是一夥兒的了。

 

方馳挺鬱悶地坐在台階上,看著進進出出的人,來看展覽的人很多,展廳裡還有些賣陶的,所以除了商家,還有很多喜歡陶的年輕人來看。

 

方馳很想進去看看孫問渠花了小一年工夫才做出來的那套陶,但一想到剛跟他刀光劍影了一番的孫老爺子也在,他就不想挪窩了。

 

在台階上坐了快二十分鐘,他看到了跟工作室那個技術主管一塊兒走過來的孫問渠。

 

孫問渠是上了台階之後才看到他的,邁了一級台階之後就愣住了。

 

方馳坐著沒動,就抬手揉了揉鼻子,有點兒興奮,也有點兒不好意思。

 

“你先進去。”孫問渠拍了拍主管的肩,然後走了過來,站到了他跟前兒,等主管走了之後,他才蹲下勾了勾嘴角,“方小馳,你行啊。”

 

方馳嘿嘿笑了兩聲:“驚喜嗎?”

 

“驚喜,”孫問渠笑著看了他很長時間才又開口,“太開心了,居然一點兒風聲都沒透露,什麼時候到的?”

 

方馳的心情到這一刻才猛地一下轉成了晴天大日頭,嘴邊的笑容都沒顧得上扯:“剛到,早上坐車回來的。”

 

“你今天不是要去俱樂部的嗎?”孫問渠坐到了他身邊,側過頭看著他。

 

“請了個假,”方馳笑笑,“我怕你沒時間過去,就自己過來了。”

 

“真想親你一下。”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

 

方馳下意識地往展廳那邊瞅了一眼:“你爸來了你知道嗎?”

 

孫問渠點點頭:“你碰上了?”

 

“嗯,我又……”方馳低下頭,“跟他頂了幾句,感覺要完。”

 

“沒事兒,”孫問渠笑了起來,“為什麼頂了?”

 

“我今兒早上才回來的,他說有人在gay吧看到我了,我靠,”方馳皺皺眉,“肯定是李博文那個雞吧打圈兒纏腦袋上的傻逼說的。”

 

孫問渠看著他沒說話,過了能有快一分鐘才猛地一下笑出了聲,笑得半天都停不下來。

 

“笑什麼笑,”方馳擰著眉,“別笑了,嗆著。”

 

“哎,”孫問渠往他臉上摸了一把,“方小馳你跟你亮子叔叔弄一組合你倆去跑場子吧。”

 

“我說真的呢,我氣得不行又把你爸給噎了,我說他眼瞎了。”方馳說。

 

“他沒瞎,”孫問渠笑著嘖了一聲,“他就是大旗一揮給我指了條路,瞪眼看著我不過去,折面子了。”

 

“你說,”方馳有些沮喪,“我這麼一弄,他更討厭我了吧。”

 

“管他呢,”孫問渠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我喜歡你就行,我喜歡你喜歡得不行不行的……這盒裡是什麼?蛋糕?”

 

“不是,”方馳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禮物,伸手想打開的時候又停下了,轉臉衝孫問渠笑笑,“你猜是什麼?”

 

孫問渠用手指在盒子上彈了彈,又拎起來掂了幾下:“茶葉蛋。”

 

“……你能不能有點兒正常思維啊?”方馳說。

 

“熱巧克力。”孫問渠說。

 

“……你是不是餓了?”方馳看著他。

 

“真猜不著,”孫問渠笑了起來,“你送人東西都能送根兒骨頭的,我怎麼猜啊。”

 

方馳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小骨頭,笑了笑:“那你打開看吧,小心點兒。”

 

孫問渠把盒子拎到自己面前,打開了蓋子,往裡看了一眼就愣了:“風信子?”

 

“嗯,”方馳抓了抓腦袋,“想買鈴蘭的,但這會兒鈴蘭又不開花……這個喜歡嗎?”

 

“喜歡,”孫問渠把瓶子拿了出來,托在手上看了看,“還是粉色的啊?”

 

“就只有粉的了,”方馳說,“我覺得還挺漂亮的。”

 

“嗯,我拿回去擱窗台上吧,”孫問渠轉了轉瓶子,“黃總應該不吃花吧?”

 

“……不吃,”方馳說,“要不你再給它買盆貓草。”

 

“不用,它現在都不在我屋待著了,”孫問渠把瓶子拿在手裡站了起來,“這個沒志氣的太監已經投入胡媛媛的懷抱了。”

 

“放回來啊。”方馳看他轉身要往展廳裡走,趕緊拿了盒子遞過去。

 

“放回去幹嘛?”孫問渠說,“盒子扔了吧。”

 

“你舉著盆兒花進去啊?”方馳愣了。

 

“是咱倆舉著花進去,”孫問渠說,“走吧,帶你進去看看我做的那套東西。”

 

“你爸……還在裡邊兒呢。”方馳猶豫著。

 

“怕啊?”孫問渠回頭看著他。

 

“怕是不怕,”方馳把盒子拆了壓扁,放進了旁邊的垃圾箱裡,“我就怕一會兒又有什麼衝突,畢竟亮子叔叔你們是來參展的啊。”

 

“沒事兒,放心吧,”孫問渠說,“我爸不會這兒待多久的,主辦方請他都請不來,這幾個展廳裡的東西,他估計沒有能入眼的,私人身份來了轉一圈肯定就走了。”

 

方馳對這行不了解,今天進了展廳,看到了馬亮工作室的展位,才發現馬亮的這個工作室,應該算是挺有名氣的,展位的規模和位置,都是最好的。

 

方馳跟在孫問渠身後一路過來,看到了很多搶眼的作品,很多人長槍短炮地拍著照片,馬亮工作室這塊兒也很忙,胡媛媛正跟幾個人坐在最裡面的會客區說著什麼,還有很多人在他們的陳列台前看著。

 

孫問渠他爸果然不在展位上,馬亮也沒在,估計是跟著去轉悠了。

 

“那套,”方馳湊到孫問渠耳邊,指了指放在展台正中間的那幾套瓶子,“是你的。”

 

“還能認出來啊?”孫問渠笑了笑。

 

“當然能,我好歹也陪了你一個暑假呢。”方馳說。

 

孫問渠他爸不在,方馳感覺輕鬆了很多,走過去站在了展台前,看著孫問渠的那些瓶子。

 

瓶子前面放著一個小小的牌子,做得很藝術,上面用中文和英文寫著“成長”。

 

方馳看了看旁邊的展品,都有署名,只有孫問渠這套沒有他的名字。

 

方馳完全不懂這些,這大大小小除了白色沒有任何其它顏色的三組瓶子,為什麼起名叫成長,又是要表達什麼,方馳都沒看出來。

 

就覺得看上去很漂亮,現代感十足,但又透著一種感覺,就是孫問渠做陶時的那種感覺,他不知道是什麼能讓這種氣場出現在一堆看著有些怪異卻又並不讓人難受的瓶子上,只覺得意外地很貼合。

 

藝術這種東西,果然是不願意跟自己有什麼牽連的,看了好幾分鐘他都沒看出個門道來。

 

胡媛媛看到了他倆,招了招手,孫問渠點了點頭,對方馳輕聲說:“你自己看會兒,我過去聊幾句,那是大客戶。”

 

“好。”方馳點點頭。

 

孫問渠看了看展台,把手裡的風信子放到了那套瓶子的旁邊,然後走過去坐下了。

 

方馳有些意外地看著展台上的風信子,他不知道這是孫問渠有意還是無意的,但這盆花放上去之後,讓那堆白色的瓶子一下更亮眼了。

 

工作室的幾個布展的人方馳都認識,看了一會兒之後他就到一邊跟他們坐著去了。

 

之前跟胡媛媛聊著的那幾個人似乎對孫問渠的瓶子很有興趣,在展台和會客區之間來回走著,看幾眼又回去聊幾句。

 

方馳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孫問渠。

 

孫問渠今天穿得比平時要正式,灰色的休閒長褲顯得他的腿很修長,手上戴著的手串看上去像是陶的,襯得他的手很……孫問渠的手不需要任何襯托都是那麼漂亮。

 

方馳挺喜歡看孫問渠跟人談正事兒的樣子,雖然很難得一見,但無論是跟馬亮還是現在跟這幾個人,都顯得專注而自如,讓人覺得舒服。

 

方馳看得很出神,這個展會上,盯著人看得如此沉醉的大概只有他一個了,馬亮是什麼時候站到他跟前兒的,他都沒注意到,一直到馬亮把遞給他的飲料杵到了他鼻子跟前兒,他才嚇了一跳地抬起頭。

 

“一會兒得給,給你拴根,繩兒,”馬亮一臉嫌棄地看著他說,“這眼,眼看就要上,上去,舔了。”、“他爸走了?”方馳接過飲料,看了看馬亮身後,沒看到孫問渠他爸。

 

“沒,”馬亮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在停,車場,等,等你。”

 

“什麼?”方馳正仰頭喝飲料,馬亮這句話一出來,驚得他差點兒把飲料灌進鼻子裡,“他等我?他等我幹嘛啊?”

 

“不,知道。”馬亮衝孫問渠那邊打了個手勢。

 

孫問渠跟那幾個人笑著說了句什麼,起身走了過來:“怎麼?”

 

“說是你爸在停車場等我,”方馳壓著聲音小聲喊,“這是怎麼回事兒啊?約架嗎?”

 

一向淡定的孫問渠也有些吃驚地挑了挑眉,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約架你還怕麼?”

 

“當然怕啊!”方馳皺著眉,“我還能打他啊!”

 

馬亮在一邊樂了。

 

“沒事兒,”孫問渠說,“我爸一個玩陶的小老頭兒,還能把你怎麼著了,讓你去你就去吧,大不了就是讓你損了不服氣要損回來,你就閉嘴讓他說得了。”

 

“……哦。”方馳應了一聲。

 

“別緊張,”孫問渠說完看了馬亮一眼,“別看。”

 

馬亮愣了愣,轉身走開了。

 

孫問渠在自己指尖上舔了舔,然後按到了方馳嘴脣上:“去吧皮卡丘。”

 

 

 

79

 

 

 

方馳覺得多虧了自己現在太緊張,要不就孫問渠這大庭廣眾之下給他來這麼一下子,他肯定沒法像現在這樣挺直了背往外走,怎麼也得彎腰偷幾分鐘地雷的了。

 

他不知道孫問渠他爸為什麼要找自己,也根本沒法提前準備說辭,不過孫問渠說了,聽著就行,那就閉嘴聽。

 

千萬不能再頂。

 

不能再頂。

 

孫問渠他爸的車根本不需要找,就停在停車場最靠出口的地方,那個中年男人正站在車外。

 

方馳的視線老遠就跟他對上了,就這麼對視著往那邊走過去,這人不動也沒表情,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跟自己拼氣場。

 

出來的時候忘了問一下孫問渠這人是誰,保鏢還是助理之類的?

 

不過這人對他肯定沒什麼好印象,就這一路瞪著,不知道的以為他倆再走幾步就該拔刀了。

 

路程有點兒長,或者說是跟這人目光對上的時間太長,方馳不得不把視線移向了別的地方,以防自己由於過度緊張走路順拐了。

 

一直走到距離就十來步了,這人才衝他抬了抬下巴:“上車。”

 

真有黑社會范兒。

 

上車,落鎖,老大坐在後座上叼著一支煙,沉默之中刀光劍影。

 

不過跟方馳想像的不太一樣,他上車坐到後座上時,同樣坐在後座的孫問渠他爸正在吃桔子。

 

他上車之後孫問渠他爸還沒吃完,也沒說話。

 

方馳本來想一直沉默,但又有點兒難受,掃了一眼他手邊的一小兜桔子:“肯定不甜。”

 

“嗯?”孫問渠他爸看了他一眼。

 

“您太不會挑了,”方馳順手拿了一個看了看,“這種就看著漂亮,不甜。”

 

“不是我挑的。”孫問渠他爸說。

 

“您保鏢太不會挑了。”方馳說。

 

“他啊?”孫問渠他爸往車窗外看了一眼,“他是孫問渠的大姐夫。”

 

“……哦,”方馳愣了愣,這人居然是大姐夫,“長得像打手。”

 

孫問渠他爸轉回頭看著他。

 

方馳覺得自己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什麼樣的甜?”孫問渠他爸問了一句。

 

方馳猶豫了一下,手在兜裡扒拉了幾下,拿出一個來:“這種普通小蜜桔,長得漂亮的也有很甜的,但是一般這種醜點兒的,看著像沒洗臉一樣的,甜的更多,這種長在背陽面兒,比較甜。”

 

“哦,”孫問渠他爸拿過這個剝開嘗了一口,“是甜,你家種桔子?”

 

“不種,我們旁邊隔倆村子有個蜜桔種植示範基地,我小時候總上那兒偷……不,”方馳說,“摘桔子。”

 

“在鄉下長大的嗎?”孫問渠他爸又問。

 

“嗯。”方馳應了一聲。

 

“難怪這麼……”孫問渠他爸笑了笑,“問渠會跟你在一起,我還挺意外的。”

 

方馳想說話,但又怕說出什麼過頭的話,於是壓著不爽沒有出聲。

 

“聽說他的錢都在你那兒?”孫問渠他爸繼續問。

 

“嗯。”方馳繼續應著。

 

“多少?”孫問渠他爸看著他。

 

“他說是全部,”方馳說,“我沒看,不知道有多少。”

 

孫問渠他爸冷笑了一聲:“他要用錢的時候得問你要,你沒看?”

 

“他用錢的時候我拿的是自己的錢。”方馳說。

 

“你自己的錢?”孫問渠他爸繼續冷笑,“你供得起他的開銷?”

 

“按他一頓外賣要一百塊來算肯定供不起,”方馳說,“按我這樣的開銷就沒問題。”

 

“……他肯乾?”孫問渠他爸聲音揚了揚。

 

“有什麼不肯的,”方馳嘖了一聲,“掙多少花多少,一毛錢不掙的人還好意思吃一百塊的外賣嗎。”

 

孫問渠他爸沒了聲音。

 

方馳轉過頭看著他,感覺自己可能又說錯話了,再有矛盾,這也是孫問渠他親爹,孫問渠那個大手大腳拿錢不當回事兒的作派就這老頭兒慣出來的,現在自己當面告訴人家你兒子現在被我扣著錢不給花了……

 

“沒錯,”孫問渠他爸突然說了一句,“沒錯,這輩子就沒自己掙過一毛錢!”

 

“……哦。”方馳有些吃驚地應了一聲。

 

“眼高手低,”孫問渠他爸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屑,“覺得自己多有水平,做什麼都不行……”

 

“也不能這麼說,”方馳一聽孫問渠他爸這麼說又不爽了,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孫問渠做陶的時候有多認真他實在是太有體會,“他做自己想做的東西很認真的,也做得很好。”

 

“是麼,”孫問渠他爸眯縫著眼睛看著他,“他從小到大就沒做出過什麼像樣的東西。”

 

“您也沒給他機會做啊,”方馳皺皺眉,“比如您有個畫國畫的爹,說你畫的抽象畫是狗屎,不讓碰……”

 

孫問渠他爸嘖了一聲,方馳頓了頓,想閉嘴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您肯定不會說狗屎,您是大家,但您除了自己的東西什麼也不接受,這樣子可真不是大家風範……再說了,您敢說孫問渠的東西做得不好嗎?他那套什麼什麼的瓶子……我一緊張忘了那套瓶子叫什麼名兒了,你也看了,你真的覺得不好嗎?”

 

方馳說完這句就做好了被趕下車去的準備,但孫問渠他爸沒說話,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方馳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只能也跟著沉默,在最後被看得實在受不了想著自己下車得了的時候,孫問渠他爸突然笑了:“嘿。”

 

“啊。”方馳不知道他嘿什麼,只能隨便應了一聲。

 

“你這小孩兒還真是沒規矩。”孫問渠他爸說。

 

“野狗嘛。”方馳聽不出這話的意思,頓時有點兒緊張,都不知道自己說的這是什麼。

 

“什麼?”孫問渠他爸愣了愣。

 

“現在是皮卡丘……”方馳說完直接伸手想去開車門,得了,自己下車吧,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等等,”孫問渠他爸叫住了他,“說說正題吧。”

 

“正題?”方馳愣了,回過頭,說了這麼半天居然都還不是正題?

 

“嗯,正題。”孫問渠他爸點點頭,然後笑了笑。

 

“前邊兒都在跑題啊?”方馳只得重新坐好,這個笑容讓他稍微又放鬆了一些,“您要是去參加高考,作文估計不給分。”

 

孫問渠他爸像是要證明高考作文他能得滿分似地突然說了一句:“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什麼……想法?”方馳看著他。

 

“以後的想法,”孫問渠他爸再一次盯著他,眼神很犀利,像是帶著火,“問渠再讓家裡人傷心,也還是我兒子,我想知道能讓他……這樣的人,你的想法。”

 

孫問渠他爸會問這個問題,是方馳沒有預料到的,當然,說什麼都是他沒預料的。

 

“我沒什麼想法,”方馳想了想,如實回答,“他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就跟他在一起,他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嗯?”孫問渠他爸大概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挑了挑眉,“就這樣?”

 

“不然呢,”方馳拿了個桔子在手裡輕輕捏著,“展望未來,我會怎麼怎麼對他,會怎麼怎麼努力讓他過得好?我覺得他沒我也能過得很好,你可能覺得他沒用,但我覺得他很有本事,只要他願意,他能把事做得很好……”

 

方馳說到一半停了停,看了一眼孫問渠他爸,感覺老頭兒沒有太大反應,才繼續說了下去:“我做好我自己的,不拖他後腿就行,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在,就行了,當然他不需要我的時候我也不想走開。”

 

方馳是看著他說完這些話的,說完之後也沒移開目光,等著他的反應,但這老頭兒一直也沒反應。

 

“我說完了。”方馳提醒他。

 

“你家裡呢?”孫問渠他爸很平靜地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讓方馳心裡一點兒防備都沒有地疼了一下,他輕輕皺了皺眉:“我會處理好,我不會一時衝動幹什麼,也不會磨磨蹭蹭什麼也不做。”

 

“說得簡單。”孫問渠他爸似乎不太滿意。

 

“您可以等我做完了再問的,”方馳說,“現在問,我只能這麼說。”

 

孫問渠他爸沒說話,沉默了挺長時間,突然打開車門下了車。

 

方馳愣了愣,趕緊也跟著下了車。

 

“我去買點兒桔子,”孫問渠他爸跟大姐夫說,然後轉身看了方馳一眼,“你去幫我挑吧。”

 

“買桔子?”大姐夫有些吃驚地問。

 

“嗯,”孫問渠他爸點點頭,“等我一會兒。”

 

方馳覺得這老頭兒有神經病,在這種詭異的氣氛裡突然要拉著自己去買桔子,但他還只能跟著。

 

會展中心旁邊的小街上有很多水果店,各種水果都有。

 

方馳沒進店,就在路邊的一個挑著擔子賣桔子的老太太身邊蹲下開始挑。

 

老太太的桔子挺好的,方馳挑桔子的時候突然就有點兒想家了,雖然家裡沒種桔子,但小時候偷桔子的那種感覺讓他突然很想家。

 

挑完桔子之後孫問渠他爸沒有攔著方馳付錢,拿了個桔子一邊剝著一邊問了一句:“你是怎麼受得了他的。”

 

“一開始也受不了,”方馳說,“爛脾氣,說話愛噎人,懶得跟蛇似的……”

 

“沒錯。”孫問渠他爸點頭。

 

“後來就慢慢覺得他挺好了,接觸深了就覺得他全身都在閃光,”方馳拎著桔子往停車場走,“欻欻的。”

 

“放屁。”孫問渠他爸冷笑著說了一聲。

 

“我早上上車到現在什麼也沒吃,放不出屁來,”方馳轉臉瞅著他,“其實我也挺奇怪,您自己的兒子,看著他三十年,愣是沒看出好來?”

 

“情人眼裡出西施。”孫問渠他爸說。

 

“那也得他是西施啊,總得有一樣好的,要不誰願意看啊。”方馳說。

 

孫問渠他爸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你挺有意思。”

 

“哦。”方馳應了一聲。

 

回到展廳的時候,方馳在展廳門口買了幾碗關東煮,拎進了展廳。

 

工作室的展位上擠著不少人,方馳拎著袋子過去的時候看到了電視台的人正舉著話筒對著孫問渠。

 

“請問孫先生,這套作品的靈感來源是什麼呢?”記者問,“作品命名為《成長》是想表達什麼呢?”

 

“沒有確切的來源,只要有心,你身邊就會有無數靈感,沒有哪個作品會只有一個靈感,都是很多的想法揉合的過程,”孫問渠的視線穿過人群落在了他臉上,“成長可以是任何一種成長,每一個人都有。”

 

方馳衝他笑了笑,從旁邊繞到了展台後面。

 

馬亮正坐後頭抱著筆記本跟幾個工作室的人忙活著,看到他過來,也不好當著這麼多人多說,只是問了一句:“怎,麼樣?”

 

“還成,”方馳把關東煮放到桌上,“沒打起來。”

 

“采,採訪呢,”馬亮指指展台,“沒聽聽?”

 

“聽了一耳朵,”方馳笑著說,“真官方。”

 

“總不,不能說,”馬亮走到他身邊小聲說,“靈感來,來源是我兒,兒子。”

 

方馳愣了愣。

 

孫問渠對於採訪沒有什麼興趣,幾個問題之後就把記者扔給了胡媛媛,躲到了展台後面。

 

“有吃的?”他過來坐到桌子旁邊就往袋子裡看了看。

 

“嗯,”方馳點點頭,又問馬亮,“亮子叔叔你怎麼不去說幾句。”

 

“我就算,算了,”馬亮笑著也拿過一碗,邊吃邊說,“我要說,說了,今兒新聞得加,加時。”

 

“你跟你媳婦兒得勻勻,你說完得加時,她說完不加字幕你都聽不清她說什麼,”孫問渠笑著說,“那語速一聽就是為了跟你互補的。”

 

吃完關東煮,方馳跟孫問渠一塊兒溜達著走出了展廳,在側門的台階上坐下了。

 

“我爸走了?”孫問渠問。

 

“嗯,”方馳點點頭,“你怎麼沒告訴我跟他一塊兒來的那男的是你大姐夫啊?”

 

“忘了,”孫問渠嘖了一聲,“我挺煩他的,他也不樂意搭理我,過年前推他兩把估計現在還記著呢。”

 

“……我以為是你爸的保鏢呢,還說這保鏢不會挑桔子。”方馳說。

 

孫問渠愣了愣樂了:“怎麼還扯桔子上去了?”

 

“你爸坐車上吃桔子,”方馳抓抓頭,“他走的時候還讓我去給他挑了一兜桔子……”

 

“是麼?”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玩哪出呢這是。”

 

“不知道,”方馳把之前在車上聊的大致給孫問渠說了說,“我本來想不想說話的,他老問,有幾句還挺不好聽的,我覺得我得出聲兒。”

 

“挺好的,”孫問渠看著他,“挺好的。”

 

“什麼挺好的?”方馳也看著他。

 

“就……你這麼說,”孫問渠抬手在他臉上輕輕勾了一下,“挺好的,我要是我爸,應該沒什麼可說的了。”

 

“我覺得你爸還是挺在意你的,專門跑來看你們的展覽。”方馳說。

 

“他就是在意了,”孫問渠嘆了口氣,“我倒是希望他像對孫嘉月那麼對我呢,孫嘉月過得多自在,從小跟瘋子似的也沒人說她。”

 

“她不會做陶啊,”方馳說,“你要不是做陶這麼有天分,你爸也不會這樣了。”

 

“你還挺會說。”孫問渠嘖了一聲。

 

“我覺得吧,你要是過年回家,跟你爸再聊聊吧,我覺得你倆就是之前頂得太狠了,他說什麼你都煩,你說什麼他都火,”方馳說,“其實你看我也衝了他好幾次了,他也沒怎麼發火,我覺得你倆也不是不能談的。”

 

“再說吧,”孫問渠笑笑,“看看這次展覽的效果。”

 

“是不是挺好的?晚上新聞會有了吧?”方馳從兜裡摸出個桔子,剝了遞到他嘴邊,“我看就你們這兒人最多了,好像簽不少單子?”

 

“嗯,”孫問渠張嘴吃了桔子,“你亮子叔叔他們工作室本來就挺有名的,之前就做得很好……你還拿了桔子啊?”

 

“買完順手拿了幾個給你,”方馳又剝了一個自己吃了,“這次你能拿不少錢了吧?”

 

“你要收走嗎?”孫問渠笑著問。

 

“隨便,你別亂花就行啊,”方馳想想又說,“你爸居然知道你的錢都在我這兒!”

 

“孫遙說的吧,就上回跟她吃飯的時候,我不是問你要錢麼,”孫問渠伸了個懶腰,“我就是想讓她說。”

 

“幼稚,”方馳斜了他一眼,“我說我不知道你那兒有多少錢,你爸還不信呢,最後信沒信也不知道。”

 

“管他呢,我信就行了。”孫問渠往他身上靠了靠,打了個呵欠。

 

“這一上午沒地兒讓你團著靠著可把你累死了吧。”方馳看了他一眼。

 

“要保安不管,我就直接躺下了,”孫問渠笑笑,“我說過你不用管別人態度,留神我的心情就可以了。”

 

“哎,”方馳沉默了一會兒,用胳膊碰了碰孫問渠,“我跟你說,你不能總這樣,跟家裡……還是能緩和點兒就緩和點兒吧。”

 

孫問渠偏過頭看著他,過了半天才在他腿上拍了拍:“嗯。”

 

“晚上我去你那兒住,”方馳說,“明天下午我就得回學校了,星期得上課。”

 

“我送你回學校吧?”孫問渠說。

 

“別送了,你明天還得上這兒來吧,而且我看這幾天單子一簽,亮子叔叔就又要跟你忙成一團了,”方馳往四周看了看,沒什麼人,他拉過孫問渠的手,一下下捏著,“今年過年早,也就還倆月就放假了,到時你去接我回來得了。”

 

“行。”孫問渠說。

 

展會對於孫問渠來說可能是挺無聊的,方馳看他一直懶洋洋地躲在展台後面,要不就是出去轉悠。

 

方馳倒是覺得還挺好,反正他只要能跟孫問渠待在一塊就可以,是坐著發呆還是到處溜達都沒區別。

 

今天是第一天,人多,時間也長,方馳還跟著孫問渠在展廳裡看了看,聽孫問渠給他講這個怎麼好,那個哪兒差了點兒,還挺有意思的。

 

而且他發現,認識孫問渠的人挺多。

 

方馳能感覺孫問渠對於被人認出來有些不太舒服,跟人打招呼的時候如果對方是他爸那輩兒的,他會很禮貌地微笑,年紀差不多的,他都有些懶洋洋的。

 

也許是因為在這些人眼裡,這是孫正志的兒子,做陶有天分後來卻一直沒做出過什麼東西的那個兒子。

 

“出去走走吧,”方馳說,“我看廣場上有土特產展銷。”

 

“行,你要買麼?”孫問渠笑了,正往外走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看,“亮子。”

 

“哎,”方馳嘆了口氣,“是不是讓你回展位啊?”

 

“不知道,”孫問渠接了電話,“什麼事?”

 

“一會兒要跟那個劉老闆吃飯,”那邊傳來胡媛媛的聲音,“你是不是不去?”

 

“肯定不去啊,這用問麼。”孫問渠笑了。

 

“我就說不用問,直接讓你倆走人就行了,亮子非讓我問一句,說萬一你吃壞肚子神經了想去呢,”胡媛媛說,“那你倆自己玩去吧,不過晚上還是得打擾你們,他們急著簽合同,亮子要跟你敲細節。”

 

“嗯,知道了。”孫問渠說了幾句掛掉了電話。

 

“怎麼?”方馳看著他。

 

“晚上他們接客,”孫問渠說,“咱倆現在可以走了。”

 

“不用你去?”方馳問。

 

“不用,這種事兒他倆拿手,”孫問渠笑著伸了個懶腰,“走。”

 

“去哪兒?”方馳跟著他蹦了蹦。

 

“你想去哪兒?”孫問渠回頭問。

 

 

 

80

 

 

 

“你回來一趟主要目的就是上床吧?”孫問渠看著他忍不住樂了。

 

“也不是,這就是脫口而出,”方馳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回來主要是看你,再看看你作品參加展覽的盛況,但你是也知道,我看你看時間長了就會那什麼……想得比較多。”

 

“你想得一點兒也不多,你就想一個字兒,”孫問渠嘖了一聲,“做。”

 

方馳嘿嘿笑了:“我還小,正發育需要養分。”

 

“做多了影響發育懂麼。”孫問渠往外走。

 

“這還叫多?我都多久沒……”方馳聲音提高了,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又放低了聲音,“我都憋多久了啊。”

 

“哎喲可苦死你了是吧,”孫問渠笑著說,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花沒拿。”

 

“要拿嗎?”方馳有些猶豫,“我覺得放那也挺好看的,你不覺得看上去好像是一套的嗎?讓他們別扔了就行。”

 

孫問渠想了想:“還是帶回去,怎麼說也是我兒子捧了一路捧過來的,明天讓馬亮另外再買一盆兒放過去就行。”

 

他倆又轉回展位上,把花給捧走了。

 

“讓人去買盆一樣的明天放這兒,”孫問渠跟馬亮交待著,“就粉色的,看著挺有效果的。”

 

“這什,什麼花?”馬亮問。

 

“風信子。”孫問渠說。

 

“成,”馬亮點頭,衝身後一個工作室的人說,“你,你,你……”

 

“我明天一早去買。”那人沒等他說完馬上點頭。

 

“要回去看看爺爺奶奶嗎?”走出展廳的時候,孫問渠問了一句。

 

“……不了,”方馳輕輕嘆了口氣,“我明天就走了,沒時間再回去,過年再陪他們吧。”

 

“那先去吃點兒東西?”孫問渠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都已經過了中午飯點了,“我有點兒餓了,一上午到現在就吃了一碗關東煮。”

 

“嗯,吃東西,”方馳摸了摸肚子,“我也餓了,我昨天晚上就沒怎麼吃。”

 

“吃飯不耽誤你正事兒吧?”孫問渠又笑著問。

 

“哎!”方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能不擠對我嗎!”

 

回來這邊兒,吃飯就不像在學校的時候那麼愁人了,哪兒都挺熟的,找個吃飯的地兒很容易。

 

孫問渠現在手頭錢不多,所以對吃的要求一下被迫降低了很多,方馳拉著他去吃30塊的燒鵝飯,他也沒什麼意見。

 

“還有蘿蔔湯呢,”孫問渠邊吃邊說,“不錯。”

 

“蘿蔔湯是送的,你想喝我再去給你盛。”方馳說。

 

“不用了,這碗就夠,”孫問渠說完想想又笑了起來,“聽著怎麼這麼奇怪呢。”

 

方馳琢磨了一下也樂了:“是,聽著就跟倆窮得吃不上飯的人。”

 

“說真的我還真沒怎麼這樣吃過。”孫問渠笑著說。

 

“嗯,你叫個外賣湯都得單點,”方馳嘖了一聲,想想又有些擔心,“你說時間長了,你會不會受不了?會不會覺得我很煩人啊?”

 

“不會,”孫問渠回答得很乾脆,“等我從亮子那兒拿了錢,你應該不會再這麼克扣我的口糧了。”

 

“是,”方馳笑著喝了口湯,“能拿多少啊?”

 

“到時錢打卡上你自己看,不過就光這一套東西的話也沒多少,”孫問渠說,“想多的話就得跟他合夥。”

 

“你決定了沒?”方馳問,“你就琢磨這個要不要跟他合夥都琢磨一年了,所以我今兒才跟你爸說你肯定能幹成事,你一點兒也不衝動。”

 

“嗯,我不衝動,我就是懶得動,”孫問渠笑笑,看了他一眼,“這兩天跟他詳細聊聊,馬亮是想再弄個分號……”

 

“好啊,”方馳馬上坐直了,“上我們學校那邊去弄一個,然後你就可以過去了。”

 

“那我天天是做陶還是跟你做?”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

 

“兩不耽誤嘛。”方馳揉揉鼻子。

 

吃完燒鵝飯,他倆順著街轉了兩圈,然後回了孫問渠那兒。

 

方馳對馬亮的工作室挺熟的,之前放假的時候他挺多時間都在工作室陪著孫問渠,還每天接送的。

 

但孫問渠新租的房子,他還是頭一回過來。

 

他只知道這房子是租在工作室附近,因為孫問渠懶得跑,但他沒想到能近到這個程度。

 

“我要是沒看花眼,”方馳站在窗戶邊兒上,指著跟窗戶距離不到十米的小樓,“那是亮子叔叔的工作室吧?”

 

“沒錯,”孫問渠笑了,把那瓶風信子放到了電視櫃上,“好眼力。”

 

“難怪黃總會跟胡媛媛跑了啊……”方馳說。

 

“黃總雖然是個太監,但畢竟性向還是大眾款,看胡媛媛肯定比看咱倆要順眼,”孫問渠說,“而且胡媛媛還給它買貓薄荷。”

 

“這個沒出息的。”方馳嘖了一聲,對面的窗台上還真是放著一排花盆,全是貓薄荷。

 

“我洗個澡,”孫問渠進屋拿了衣服,又把電視遙控器扔給他,“你待會兒吧。”

 

“嗯。”方馳打開了電視。

 

這會兒也沒什麼電視可看,電視打開的作用也就是顯示這兒有個電視,台比他以前租房那兒全。

 

方馳也沒看電視,在屋裡轉了轉。

 

孫問渠這兒跟以前那套高級小區裡裝修得完美無缺的房子不能比,馬亮是個會過日子的人,給他租的房也就是夠住就行。

 

一居室,帶廚衛,臥室裡除了衣櫃和床,就是一整面墻的書櫃,這個書櫃一看就是後買的,裡面都是孫問渠的書。

 

能看出不是租房時配的傢具的除了這個書櫃,還有客廳裡的那張沙發。

 

蛇狀態水渠專用沙發,窩進去就起不來的那種大軟沙發。

 

方馳往沙發裡一窩,立刻就聞到了孫問渠熟悉的氣息,椰奶味兒圍繞在他四周,他閉了閉眼睛,身上被沙發陷著托著,人都快被包起來了,這種感覺實在是……

 

他從沙發上跳下來,走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門:“我要進去了啊。”

 

“幹嘛?”孫問渠打開了浴室門。

 

“洗個鴛鴛浴吧,”方馳脫掉了上衣,一邊脫褲子一邊擠進了浴室裡,“順便一會兒我想在那個沙發上試試。”

 

“你這一下午想幾次啊?”孫問渠站在噴頭下,兜頭衝著水,“我感覺你在浴室裡就得試試了。”

 

“還是你了解我。”方馳樂了,站到他身後抱住了他,和著水在他脖子後面輕輕啃著。

 

“你說要把你跟我似的扔三年,”孫問渠側過臉說,“你得是什麼樣啊?”

 

“帶著你一塊兒去,”方馳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三十年也沒問題。”

 

“你想得美,就你自己。”孫問渠仰起臉衝著水。

 

“那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把我扔山裡去,”方馳嘖了一聲,“別說做不做的,就一個月看不著你,我就能直接瘋了。”

 

胡媛媛站工作室的窗戶那兒衝這邊喊的時候,方馳正趴孫問渠身上閉目養神,孫問渠像是睡著了,整個人都快被他壓進沙發裡了。

 

“方馳!大侄子!”胡媛媛的聲音不算大,但還是把方馳驚得震了一下。

 

“哎喲小點兒聲!”他又著急又小心翼翼地從沙發上下來,光著腳跑到窗邊拉開了窗簾,豎起手指噓了一聲。

 

“媽呀,幾點啊你倆就睡了?”胡媛媛抱著黃總站那兒,看他光個膀子就愣了愣。

 

方馳也愣了,這會兒他才發現四周天兒都已經黑透了,他瞪著胡媛媛:“幾點啊?”

 

“十點多啊,”胡媛媛說,“我跟你叔剛回來。”

 

“他們回來了?”身後沙發上傳來了孫問渠帶著鼻音的聲音。

 

“嗯,”方馳回過頭,“吵醒你了?”

 

“你一動我就醒了,”孫問渠打著呵欠走到窗邊,衝那邊喊了一聲,“有吃的嗎?”

 

“你們沒吃飯?還是又餓了啊?”胡媛媛問。

 

“沒吃。”孫問渠回答。

 

“那過來吧我給你們下點兒餃子?”胡媛媛說。

 

“不是自己包的不吃。”孫問渠又打了個呵欠。

 

“哎昨天晚上包的,煩死了,”胡媛媛瞪了他們一眼,轉身離開了窗口,“這大少爺,真該捆出去賣了,換頓餃子……”

 

“你是不是要過去跟亮子叔叔說事兒?”方馳一邊穿衣服一邊問。

 

“嗯,”孫問渠穿衣服穿了一半又趴回了沙發上,閉著眼睛,“他要簽合同,這東西要量產的話有很多細節要先敲定才行,我倆得商量。”

 

“他出去喝了酒回來還能商量嗎?”方馳有些擔心,十點多了才回來。

 

“他倆是酒仙,”孫問渠笑笑,“胡媛媛肯定也喝酒了,你看她那樣像是喝過酒麼?馬亮更不用說了,反正他一結巴就不樂意說話,就埋頭喝。”

 

方馳笑著趴到他身上,在他腰上輕輕摸著:“咱倆什麼時候拼一回酒?”

 

“今年過年你回來的時候唄,”孫問渠勾勾嘴角,“輸了的在下面麼?”

 

“……行啊。”方馳看著他。

 

“那你完了,爸爸會好好疼你的。”孫問渠閉著眼兒樂著。

 

“真的假的啊,你很能喝嗎?”方馳有些懷疑地看著他。

 

“放倒你應該沒問題,去年過年是誰把我火撩起來就睡著了的,”孫問渠一直在笑,“第二天也不知道是真忘了還是裝傻。”

 

“我靠……”方馳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才不服氣地說“我比你喝得多。”

 

“是麼?”孫問渠還是樂,“那試試嘛,放心,我不會弄疼你的。”

 

“這話說的,”方馳讓他說樂了,笑了幾聲又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今天沒弄疼你吧?我感覺我有點兒沒控制住……”

 

“還成。”孫問渠說,偏過頭在他嘴上親了親。

 

“是不是太爽了沒注意疼不疼?”方馳壓著聲音問。

 

“是啊,都快爽哭了,”孫問渠往他鼻尖上彈了一下,“起來,過去吃餃子了。”

 

“一會兒談事兒我在旁邊聽行嗎?”方馳站了起來。

 

“行。”孫問渠笑笑。

 

走進工作室的時候,方馳就聞到了酒味兒,馬亮他倆應該是沒少喝,但看馬亮的狀態,還真不像是喝了多少的樣子。

 

胡媛媛還很麻利地把一鍋餃子給煮了出來。

 

“這是昨天你們包的那個能撐死饑民的大肉餃子吧?”孫問渠坐下問了一句,一個餃子塞二兩肉。

 

“沒錯,”胡媛媛笑著說,“你要嫌肉多,那兒有素餡兒的,我給你單煮幾個?”

 

“別麻煩了,就這個,”孫問渠笑笑,“你們跟劉老闆喝得怎麼樣?”

 

“你先吃。”馬亮說。

 

“看來有戲啊。”孫問渠低頭吃著餃子。

 

方馳覺得自己是真餓了,也不知道是中午的那頓燒鵝飯不頂飽還是隔的時間太長了,加上體力勞動折騰一通,這會兒對著一盤餃子,有種再來十盤也不夠的感覺。

 

孫問渠倒是沒吃多少,方馳差不多給他數著,大概也就吃了十個。

 

黃總坐在餐桌上,端正地坐在他的盤子跟前兒,尾巴繞到身前豎著尾巴尖兒,就那麼專注地盯著餃子。

 

“想吃啊?”方馳夾起一個餃子拿到它眼前晃了晃,“跪下求我,你這個叛徒。”

 

黃總眯了眯眼睛,一動沒動。

 

“求我也不給你吃。”方馳把餃子放進嘴裡。

 

黃總喵了一聲,抬起一個爪子踩在了盤沿兒上。

 

“怎麼,你還想上爪搶啊?”方馳瞪著他。

 

“醬醬不理他,”胡媛媛走過來往黃總肚子下邊兒一抄,把它給抱走了,“咱也不吃他的餃子,咱吃自己的貓餃子。”

 

“你叫它什麼?”方馳愣了愣。

 

“醬醬,”胡媛媛說,“長得跟黃皮醬似的。”

 

“像嗎?”方馳樂了。

 

“反正不,不像個,總。”馬亮在一邊說。

 

“鬮完以後就卸任了,”孫問渠笑著說,“貓餃子是什麼餃子?”

 

“就是什,什麼調料也沒,沒有的肉餃,餃子,”馬亮說,“說是怕掉,毛。”

 

“小土貓還這麼多講究,”方馳邊吃邊說,“在我那兒的時候都吃的剩飯,還啃大骨頭呢,跟狗似的。”

 

“吃完了,”孫問渠放下筷子,拍了拍方馳的肩膀,“你慢慢吃,我先跟亮子叔叔上樓聊著。”

 

“我吃完了吃完了。”方馳趕緊把最後一個餃子塞進嘴裡,跟著站了起來。

 

“你洗碗。”孫問渠說。

 

“哦。”方馳點點頭,飛快地把桌上的盤子筷子都收了。

 

“哎不用你洗,”胡媛媛在廚房裡喊,“你放那兒吧,就這幾個碗我洗就行了,你趕緊跟著你爹後頭搖尾巴去。”

 

方馳樂呵呵地跟在孫問渠後頭上了樓。

 

馬亮的這個小會議室裝修得很舒服,有很寬大的沙發和大得趴上頭就看不到邊緣的桌子。

 

方馳就喜歡這樣的桌子,馬亮這個桌子是訂做的,有時候對著樣品談的時候,得大桌子才好用。

 

現在這張桌子上就放著孫問渠那套“成長”,旁邊還放著個玻璃瓶,裡邊兒戳著一把仿真絹花。

 

“這什麼玩意兒?”孫問渠把花扯出來看了看。

 

“代,代替風,信子,”馬亮一本正經地解釋,“粉的。”

 

孫問渠樂了:“你看著不彆扭啊。”

 

“說正,經的,我覺得把風,風,風……操那個花,”馬亮指指玻璃瓶,“加進去挺,挺不錯的。”

 

“加一瓶風信子?”孫問渠坐到沙發上,撐著額角看著桌上的東西。

 

“你覺,得呢?”馬亮說,“老劉今兒問,問我呢,說這花是一,一套的嗎。”

 

孫問渠胳膊肘撐著桌沿兒,盯著瓶子和花看了很長時間都沒說話,似乎是在琢磨。

 

方馳坐在一邊,沒多大一會兒就覺得困了,他有些佩服孫問渠還亮著的眼睛,盯著孫問渠的側臉看了一會兒之後他躺到了孫問渠身後。

 

孫問渠往後靠過來的時候正好靠在他肚子上,他覺得很踏實地閉上了眼睛,馬亮估計習慣了,他這德性馬亮看都沒多看一眼。

 

“加真花不好,”孫問渠說,“多做個瓶子讓人自己插花也沒意義,這一套都是瓶子……其實覺得好,是因為色彩和花給人視覺上柔和一些的感覺。”

 

“嗯。”馬亮點頭。

 

“這東西只做為我自己的表達的話,我是肯定會改的,”孫問渠說,“要的就是這種感覺,糾結,磨合,乾淨單純又有點兒凌厲……但要是商品,我可以讓它再柔和一點兒,不加花,可以加別的元素。”

 

“聽你的。”馬亮點頭。

 

方馳閉著眼睛聽著孫問渠說話,孫問渠正經說事兒的時候很有魅力,說話的聲音,腔調,都會有所改變,他很喜歡多面小能手孫渠渠。

 

孫問渠說話時帶起的微微震動從他肚子上傳來,讓人踏實和滿足。

 

昨天還在上課,今天就跟孫問渠挨在一塊兒了,他實在是覺得心滿意足,哪怕明天他就得回學校,也都影響不了他現在的心情。

 

孫問渠跟馬亮聊了挺長時間這套瓶子,之後就慢慢說到了往後的事情上。

 

方馳閉著眼睛半睡半醒地聽著,孫問渠聊到自己有興趣的正事時居然可以這麼有清神,之前還喊困來著,現在……方馳估計現在都已經半夜了。

 

孫問渠這次大概是打算跟馬亮合夥了,兩個人談得很細,馬亮的意思是兩個選擇,分號讓孫問渠管理,或者在總舵把控工作室總體的設計方向。

 

分號馬亮還真是想在方馳他們學校那邊做,一是距離近,二是城市規模風格都接近。

 

方馳睜開了眼睛。

 

“我想想。”孫問渠說,手放到方馳腿上輕輕摸了摸。

 

“在總舵唄。”方馳說了一句。

 

“嗯?”孫問渠低頭看著他,“什麼?”

 

“我覺得你做總設計更合適吧?”方馳笑了笑。

 

“是麼?”孫問渠勾勾嘴角。

 

“不想他去,去你那兒,麼?”馬亮喝了口茶問了一句。

 

“想啊,”方馳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但還是得看實際情況。”

 

方馳覺得自己談不上有多了解孫問渠,但這件事上,他能猜到在管理一個工作室和做設計之間,孫問渠肯定會傾向後者。

 

孫問渠想要的是能自由自在表達自己想要的感覺。

 

跟馬亮聊完,回到孫問渠屋裡時,已經兩點多了。

 

“困死了吧?”方馳問。

 

“剛才沒困,現在困得站著就能睡著了,”孫問渠把胳膊搭到他肩上,在他下巴上彈了一下,“你真希望我留在這邊兒麼?”

 

“我巴不得明天工作室就弄好了,然後咱倆一塊兒過去呢,”方馳靠到墻下,手扶著孫問渠的腰,“不過這事得理智點兒,不能跟著下半身走……我就想,你想要的是讓人看到你的東西吧,無論是讓你爸看到,還是其他的人。”

 

孫問渠看著他沒說話。

 

“而且吧,我覺得你這麼懶,做事還得看心情,你看馬亮他倆弄這個工作室多累啊,雜事特別多,”方馳在他鼻尖上親了親,“感覺你幹不了倆禮拜就會撂挑子。”

 

“小看我。”孫問渠笑了。

 

“不是小看你,”方馳摟緊他,“你就這麼個人,其實我特別喜歡你這個要不就懶成蛇,要不就跟裝了發條似的樣子。”

 

“我呢,就特別喜歡你……”孫問渠說,“一到關鍵時刻就特別靠譜的樣子。”

 

“你現在還會覺得找個小男朋友不行嗎?”方馳有些得意地吸吸鼻子。

 

“你不是小男朋友,”孫問渠笑著說,“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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