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對不……」安赫道歉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再也出不了聲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又補了一句,「帥哥你……假髮掉了。」

 

CP:那辰X安赫

 

安赫在酒吧看到了一個「黑長直」的美女,覺得有些心動。但是這冷美人看上去並不好追,他是個雙,並且對男人更感興趣,所以還是選擇知難而退。

哪知道緣分天定,竟然讓他在男廁所又看到了這位「美女」,還不小心扯了人家的頭髮,於是,安赫愣了半天,「帥哥你假髮掉了……」

作者文字功底深厚,畫面感極強,人物生動、躍然紙上,十分吸引讀者。一個爆笑的開頭,戲劇性的將兩個性格千差萬別的人連在了一起。隨著劇情推進,故事慢慢展開,便會發現,原來是兩個境遇相似、同樣寂寞的人在茫茫人海中相互吸引、彼此安慰。他們是否能從相遇變成相知相守,值得期待。

 

第一章光棍節

 

  安赫站在三樓辦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抽煙,樓下操場邊的公告欄前擠了一大群學生,不知道在看什麼。不時能聽到起哄的聲音,上課鈴響過好一會兒了,學生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公告欄。

  同事楊老師從樓下走上來,看到他笑了笑。

  楊老師四十多歲,平時一向嚴肅正經,今天能沖自己一笑,安赫倍感光榮,趕緊也笑著點了點頭:「您下課了啊。」

  楊老師收了笑容,一邊往辦公室裡走一邊說了一句:「安老師,你們班的學生真是越來越出格了。」

  安赫愣了愣:「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呢?這班主任當的,」楊老師搖頭,一臉沉痛地從辦公室裡退回來,指著樓下的公告欄,「你們班張林把情書都寫成大字報貼出來了!」

  「是麼。」安赫樂了,往樓下看了看,難怪。

  「你還笑?」楊老師歎了口氣,走進了辦公室。

  那我哭麼?安赫笑了笑,把煙掐了,慢慢溜達著下了樓。

  路過公告欄的時候,安赫過去看了一眼。

  公告欄的玻璃上貼著張紙,離大字報還有一定距離,就是張A4紙,上面的字倒是挺大的,一共沒幾個字,多了寫不下。

  許靜遙我愛你至死不渝。底下落款張林倆字兒跟被人轉圈兒踩過似的,團成一團縮著。

  許靜遙是安赫班上的語文課代表,挺不錯的小姑娘,就是人傲得很,張林這個表白的結局估計得是個悲劇收場。

  安赫把紙從玻璃上撕了下來,拿回了辦公室。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的時候,他把張林叫到到了辦公室。

  「聊聊,」安赫把紙放到自己桌上,看了一眼站在桌子對面滿臉不爽的張林,他又笑了,「這臉上表情真難看,是不是我扯下來扯早了,許靜遙還沒看著吧?」

  「知道還說。」張林梗著脖子嘖了一聲。

  「那你自己拿給她看吧。」安赫把紙遞給他。

  張林愣了愣,接過紙:「你不罵我?」

  「罵你幹嘛?」安赫拿過保溫杯喝了口茶。

  「那你叫我來幹嘛?」張林看著他。

  「叫你來是告訴你這種事以後不要在期中考前幹,考完了再幹,」安赫靠到椅背上,勾了勾嘴角露出個笑容,「你是不是怕你考砸了許靜遙不搭理你?」

  「我才不在乎那個,今兒是光棍節,這日子合適表白,」張林趴到桌上,「安總有水麼?我渴了。」

  「光棍節?」安赫從身後的紙箱裡拿了瓶運動會沒發完的水給張林,「上課內容沒一樣能記住的,這種東西還記得挺清楚。」

  「你也應該能記得啊,」張林拿著水仰著脖子都灌了下去,抹抹嘴,「你不也是個光棍兒麼?聽說你前女友特漂亮,太漂亮的就是不靠譜,守不住……」

  「下週一叫你爸或者你媽來一趟。」安赫笑笑,看著自己筆記本的螢幕,課件還沒弄完。

  「你不是吧,說你光棍兒你就叫家長!」張林很不滿,想想又晃了晃手裡的紙,「還是為這個?」

  「都不是,」安赫點著滑鼠,「你是不是覺得你除了這個就沒別的可以叫家長的事了?」

  「不就上課出去轉悠了一趟麼。」

  「不止一趟,」安赫放下滑鼠看著張林,他知道高中還被叫家長挺沒面子的,「少年,你這一周下午都沒在教室裡呆過幾節課吧?我沒讓你明天叫家長來就已經很給面子了,這兩天你琢磨一下怎麼解釋吧,行了回教室去。」

  張林還想說什麼,安赫不再理他,他只得嘖了一聲轉身往辦公室門口走:「叫就叫。」

  辦公室的門被張林挺大聲地關上了。

  「這個張林真沒治了,」坐在角落裡的程雨被嚇了一跳,「你直接打電話叫他爸來收拾他一頓就完事了,幹嘛讓他自己叫,你等著吧,下週一你肯定見不著他家長。」

  「不至於。」安赫點開右下角一直跳動著的QQ,張林會叫家長來,他的學生他瞭解。

  Q上的資訊是林若雪發過來的,很簡潔明瞭地就一句話。

  今晚十點,沸點。

  沸點是個酒吧,以前是他們一幫朋友的聚點,有一陣兒沒去了,安赫回了個好字。

  還有半節課就放學了,安赫伸了個懶腰,起來走出了辦公室。

  他習慣在放學前去班上轉一圈。

  這是市里排名倒數穩居前五的高中,生源差,師資弱,不過相比之下壓力要小得多,加上校長捨得弄錢,這大概是安赫能在這裡安心呆了四年的原因。

  走近高一的教學樓,離著還有二三十米就能聽到一樓幾個班的聲音,還有學生已經逛到教室外邊兒來了,看到他走過來,才又轉回了教室裡。

  安赫看了一眼就上樓了,他的班在二樓。

  他班上的聲音不比樓下小,他推開後門看了看,看小說的,睡覺的,聊天的,塞著耳機聽歌的,居然還有閑著沒事兒正在擦玻璃的。

  安赫從後門走進去,慢慢往講臺走,順手從倆學生的耳朵上扯下耳塞扔到桌上,教室裡的嗡嗡說話聲慢慢小了下去。

  安赫沒說話,站在講臺邊兒上看了看,相比高二高三,高一的新生其實還算老實的,年紀小,也還沒有被高二高三的同化,只是底子都差點兒。

  「快放學了挺激動?」安赫在下面說話聲完全沒了之後才開口說了一句,「馬上期中考了,玩了半個學期了,願不願意複習好歹都裝裝樣子,考完了要開家長會的,到時你們是想改成績單還是想模仿簽字都蒙不過去。」

  下面響起一片拖長了的哀聲歎氣。

  「要我說呢……」安赫走上講臺,正想繼續再說兩句,突然發現下面的哀歎聲音沒了,所有學生都一臉說不清的表情看著他,前排地還伸長了脖子往講臺上看。

  安赫低下頭,看到了擦得乾乾淨淨的講臺上放著個信封,上面寫著安赫親啟。

  「給我的?」安赫拿起信封,信封沒有粘口,他搓開封口就能看到裡面折得很整齊的一張粉色信紙。

  他這些動作看上去隨意而漫不經心,實際上很小心,雖然他認為剛高一的學生不至於給他下什麼套,但他畢竟曾經在進教室門的時候被從天而降的掃把砸過頭。

  他剛把信封拿起來,教室裡就開始有人起哄,笑聲喊聲都出來了。

  「安總快打開!」

  「帥哥打開看看!」

  「表白哎——」

  安赫看他們這個反應,估計不會有什麼陷阱,於是拿了信想放到口袋裡,下面又喊了起來:「看啊!」

  安赫把信又拿出來,抽出信紙看了看。

  粉色的信紙上用彩筆寫著一行字,跟張林那個表白A4紙的形式差不多,不過內容要火辣得多。

  安赫,我要定你了,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人。

  字寫得很難看,估計是左手寫的,筆劃有點兒歪。

  安赫挑了挑眉毛,把信紙放回了信封裡:「謝謝。」

  班上的學生挺興奮,不依不饒地繼續喊,有幾個男生的聲兒特別大。

  「這就完了啊!」

  「老大給念出來聽聽啊!」

  「就是啊讓我們過過幹癮也成啊——」

  安赫回手在黑板上敲了敲:「安靜點兒,造反了你們。」

  下面的聲音小了點兒,安赫把信放進口袋裡,這信他不知道是誰寫的,但估計也只有他不知道。

  「用念麼?」安赫抬手看了看表,還五分鐘放學,「你們全看過了吧?內容挺霸氣,震得我一哆嗦。」

  「回應呢!」坐在最後一排的張林問了一句,下面又是一片興奮地附和聲。

  「要說誰是誰的人,」安赫抱著胳膊笑了笑:「你們都是我的人。」

  教室裡一下安靜了,接著爆發出一陣尖叫,拍桌子跺腳的都有。

  「行了,收拾東西等著放學吧,」安赫走下講臺往教室門口直走,「考試複習也有這勁頭我估計睡覺都能替你們笑醒了。」

  安赫回到社區門口的時候,天剛擦黑,保安已經吃完了飯正站在崗亭裡,一看到他的車,保安就開始樂。

  安赫把車開到離刷卡感應器還有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了,放下車窗,從副駕座上拿起一個綠色的蒼蠅拍伸出去,對著感應區晃了晃,前面的杆抬了起來。

  保安笑著趴到窗口:「安老師,你換拍子了啊?」

  「嗯,原來那個斷了。」安赫把蒼蠅拍扔回副駕,這保安笑點低,自打上回他刷完卡忘回輪一頭撞在崗亭上之後,把停車卡粘在蒼蠅拍上伸出去刷卡都好幾個月了,這人居然還是一見他就樂。

  樓下的停車位已經差不多全停滿了,他開著車繞到樓後把車停了。

  他的房子在12層,抬頭能隱約看到燈光,是他早上出門的時候開的。

  開著燈能讓他在開門進屋的時候心裡踏實一些,房子不大,兩居室,但如果不開著燈,天擦黑的時候回來,還是會覺得很冷清。

  安赫一直管自己這套房子叫「房子」而不是家,儘管他覺得是「家」的地方也就那麼回事兒,但感覺上依然會不同。

  「安老師下班啦。」電梯門開了,保潔阿姨拿著拖把從裡面走出來,跟他打了個招呼。

  「嗯,您忙完了?」安赫笑笑,進了電梯。

  「還有一會兒呢,今天就我一個人。」阿姨歎了口氣。

  「您辛苦。」

  現在還沒到八點,林若雪給他的時間是十點,安赫站在客廳裡愣了兩分鐘,邊脫衣服邊走進臥室趴到了床上。

  一直睡到九點多,他才拿了換洗衣服進了浴室。

  這屋裡裝修得最好的地方,就是浴室,當初安赫看中這套地段挺偏的房子也就是因為浴室很大。

  他打開熱水開關,打開了放在浴缸旁邊的筆記本,坐在浴室的搖椅上輕輕晃著,還有幾天才供暖,感覺現在最暖的地方就是浴室。

  沒多大一會兒,眼前就已經全是白霧了。

  安赫站起來脫掉衣服,伸手把旁邊鏡子上的霧氣擦了擦,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身體,手指在下巴上輕輕點了一下,順著脖子向下到胸口再往下一直到小腹。

  筆記本裡存了不少片子,安赫隨便點了一個放著,跨進缸裡慢慢滑到熱水裡。

  筆記本旁邊放著一對外接音箱,呻|吟聲從音箱裡傳出來,密閉的浴室裡頓時充滿情|欲。

  安赫靠在浴缸裡,頭向後枕著,看著因為熱氣而變得有些模糊的螢幕,兩個男人在沙發上糾纏扭動著,他緩緩地屈起一條腿,手摸了下去,發出了很低地一聲歎息。

  冒著熱氣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水紋,水紋向四周擴大著,漸漸地變得越來越密集。

  扔在客廳裡的手機一直在響,安赫懶洋洋地裹著厚厚的浴衣走出去接起電話。

  「大哥,你是不是還沒出來?」林若雪的聲音沖了出來。

  「洗澡。」安赫看了看時間,十點二十,今天泡的時間有點兒久。

  「洗完沒?」

  「我還沒吃東西。」

  「過來再吃,趕緊的,今兒光棍節,人多呢,別一會兒打不著車了!」

  「我開車去,不喝酒。」安赫走進臥室打開空調吹著暖風,看著衣櫃,琢磨著穿什麼衣服出去。

  「別跟我這兒放屁,」林若雪想也沒想地說,「你要不喝酒你甭來了,在你家浴缸裡繼續泡著吧!」

  說完沒等安赫出聲,電話就掛斷了。

  安赫笑了笑,拿了衣服慢吞吞地穿著。

  林若雪這性格他已經習慣了,他倆從高中起就關係特好,到現在都聯繫密切,一開始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倆在談戀愛,直到林若雪大學的時候囂張出櫃。

  他還記得老媽聽說林若雪出櫃時悵然若失的表情。

  安赫十分鐘之後出了門,今天特別冷,但街上的人卻比平時挺多,雙雙對對的小情侶滿街都是。

  安赫把外套拉鍊往上拉了拉,伸手打車。

  二十分鐘過去都沒看到一輛空車,他有點兒鬱悶。不說是光棍兒的節日麼,哪兒來那麼多情侶湊熱鬧,光棍兒都湊成對兒了才好意思出門麼……

  揮了半天手他總算上了一輛沒空調的黑車。

  說了去沸點之後,司機看著他笑了笑:「哥們兒,真光棍兒?去酒吧找姑娘可不怎麼靠譜。」

  「謝謝。」安赫應了聲,扭頭看著窗外。

  沸點是市里比較火爆的幾個酒吧之一,每次有個什麼節日的都會有表演。

  安赫對表演沒什麼興趣,他出來的目的就是跟朋友聚聚,固定的幾個單身朋友。平時上班他都繃著,只有跟這幾個朋友在一塊兒的時候才能稍微放鬆一些。

  安赫進了酒吧大廳的時候,表演已經開始有一陣了,臺上幾個妞扭得挺火爆,上衣都已經脫了,穿著內衣正起勁,安赫掃了幾眼,目光停留在一個腿特別長的姑娘屁股上。

  「這就看呆了?一會兒不得流口水啊,帶夠紙了沒。」身後響起林若雪的聲音,接著就被她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安赫回過頭,他有快倆月沒見林若雪了,這爆脾氣妞又漂亮不少:「人呢?」

  「那邊,」林若雪指了指對面場邊,「今兒我特地打了電話給經理,占了近點兒的台。」

  安赫跟著她往對面走過去,剛坐下,面前就放上了三個空杯子。

  「安子,你太不夠意思,我們好幾個人等你一個!」劉江一邊往杯子裡倒酒,一邊喊著說,眼睛還沒忘了一直往臺上姑娘身上瞟。

  「我自己,」安赫想從他手上拿過酒瓶,「你專心看吧,別一會兒都倒我褲子上了。」

  「你少來!」劉江抓著瓶子不放,「我專心伺候你,你自己倒頂多倒半杯……中間那個腿真漂亮。」

  安赫扭頭看了一眼,不僅腿長,皮膚也不錯。

  「趕緊的!」林若雪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他轉回來拿起杯子,旁邊宋志斌叼著煙指著他:「不許停。」

  安赫笑笑,仰頭把杯子裡的酒一口氣都喝了下去,三杯都沒怎麼停頓,全都下了肚,他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放,皺著眉:「給我點兒吃的,燒死了。」

  劉江拿過一碟小點心放在他面前:「最近總見不著你,是不是現在有人管著了?男的女的?」

  「那我還用跟你們過光棍節?」安赫笑笑,塞了個蘋果派到嘴裡,靠在椅背上看著臺上越脫越少的姑娘們。

  暗而混亂的燈光,舞臺上交錯的人影,身邊的笑聲和尖叫聲,煙味和香水混雜著的空氣。

  安赫靜靜地拿著杯子感受著這些,讓人疲憊卻又能時刻挑動神經,在興奮與疲憊之間來來回回。

  林若雪幾個人在玩骰子,她已經輸了三把,還是喊得不亦樂乎,跟劉江頂著喊。

  劉江喊出126的時候,安赫在林若雪抓著骰子的手上彈了一下:「開,他沒有6,一個都沒有。」

  「開!」林若雪把骰盅打開砸在桌上,她有個6

  幾個人把骰盅都打開了,劉江那兒果然沒有6,桌上的六加一塊就76,林若雪笑得很大聲,指著他:「喝!」

  「安赫你大爺……」劉江拿過一杯酒喝了,「你上,咱倆決一勝負。」

  安赫拉了拉襯衣領口,過去正要拿林若雪的骰盅,突然聽到一直很響的音樂聲沒了,一串吉他聲傳了出來。

  這聲音在被勁爆音樂胸口碎大石一樣砸了一晚上的安赫耳朵裡如同天籟。

  他轉過頭,看到臺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副架子鼓,幾個人站在臺上,背著吉他的那個時不時撥拉幾下琴弦,等他們都站好的時候,四周開始有人尖叫。

  「大家好,我們是鳥人,」站在中間的人對著麥克風說了一句,在一片尖叫和掌聲中說,「祝大家光棍兒節快樂,有伴兒的繼續,沒伴兒的努力。」

  鳥人?安赫覺得自己大概是沒聽清。

  「今天這麼早!還沒到12點呢!」林若雪一邊拿過自己的包掏著,一邊湊到安赫耳邊喊,「看他們的鼓手!」

  「鼓手?」安赫往臺上看過去,架子鼓後面的陰影裡站著一個人,只能看到那人很長的頭髮和遮掉了半張臉的黑色口罩,腿上是緊繃皮褲和黑色皮靴,「女的?看不清。」

  「用這個。」林若雪從包裡拿出個東西遞到他手上。

  是個小望遠鏡,安赫有點兒無語,但還是拿起來看了一眼。

  在他把鏡筒對準那人的時候,那人正好往前靠了靠,清楚地出現在安赫眼前。

  真是女的?

  平劉海,黑長直。

  沒被口罩遮住的漂亮眼睛和直挺的鼻樑。

  隨著吉他聲再次響起,鼓槌被輕輕拋起,在空中轉了兩圈之後落回她手裡,接著敲出了第一個鼓點。

  帥!

  安赫在心裡輕輕喊了一聲,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這種被一個姑娘吸引著無法轉開視線的感覺。

  

第二章黑長直

 

  這個樂隊叫鳥人,應該不是酒吧的駐唱樂隊,安赫以前來沸點從來沒見過這個樂隊。

  不過看林若雪的反應,她不是第一次看鳥人的演出了。

  樂隊沒有停頓地唱了兩首歌,主唱嗓子很好,嘶吼著喊出高音的時候能讓人感覺到身邊猛地一下全空了,如同站在一座荒城裡。

  安赫喜歡這種感覺。

  不過兩首歌唱完了之後安赫也不知道主唱長什麼樣,更不知道旁邊的吉他貝斯和鍵盤什麼樣,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鼓手身上。

  黑長直一直盯著鼓,樂隊別的成員看著台下尖叫的人群嗨得起勁,她始終眼皮都沒抬過。

  鼓槌就像她身體的一部分,無論是在空中劃過還是落在鼓面上時,都顯得流暢漂亮,加上那種旁若無人寵辱不驚的氣場,讓好幾首歌時間安赫的目光都沒離開過架子鼓的範圍。

  女鼓手安赫不是沒見過,但把鼓玩得這麼帥氣,讓人呼吸和心跳都想跟著節奏走的,安赫還是第一次看到。

  樂隊基本不說話,也沒什麼停頓,一氣兒幾首歌唱完,安赫連歌詞都沒聽清一句,看到酒吧的工作人員開始把東西往台下搬的時候,他才回過神,拿了自己的外套穿上了,摟過林若雪在她耳邊問:「那個鼓手叫什麼?」

  「我幫你問問?」林若雪喝了口酒,看著他笑了,「看上了?」

  「還不知道,我自己問吧。」安赫站起來往酒吧後門走,他看到樂隊的人都往那邊過去了。

  「安子很久沒對姑娘主動出擊了啊……」宋志斌在後面笑著喊了一句。

  是麼?安赫笑了笑,沒回頭。

  擠過興奮的人群走到後門時,樂隊的人已經沒了影子,後門邊只有一對正靠著牆熱吻的情侶。

  大概是不停地有人從身邊經過,熱吻一直被打斷的那哥們兒有些鬱悶地看著安赫。

  「繼續。」安赫沖他點點頭,推開厚重的後門追了出去。

  一出門就被迎面而來的深夜裡的老北風拍了一掌,安赫拉了拉外套。

  門外人不多,越過幾個出來透氣的人,路邊有人背著吉他站著,應該是樂隊的人。

  往那邊走了兩步,他看到了站在一輛摩托車旁邊準備跨上後座的黑長直。

  路燈比酒吧裡的燈光亮了不少,安赫盯著黑長直的臉,可惜口罩還捂在臉上,除了更清楚地看到了黑長直的眼睛和目測跟自己差不多的身高,沒有更大的收穫。

  正琢磨著該怎麼上去要個名字電話的時候,一個人從他身後帶著風沖了過去。

  安赫看清那人的時候愣了愣,那人手上的一大捧玫瑰很搶眼。

  不過這架式把安赫嚇了一跳,樂隊的人估計也被嚇著了,都看著這哥們兒,半天才有人問了一句:「幹嘛?」

  「我每天都來,每天都帶著花來,就想著能再碰上你。」那人看上去挺激動,往黑長直身邊靠過去。

  黑長直看不出表情,往後退了一步,有人很快伸手按住了那人的肩:「站那兒說。」

  「我們多有緣分啊,光棍節讓我等到你了!」那人揮了揮手裡的花,兩朵玫瑰掉了出來,「我很喜歡你!希望你能收下花!」

  樂隊的幾個人都笑了,笑容裡帶著意味深長,安赫沒看出他們這樣笑是為什麼,只看到黑長直一直沒什麼反應,眼神冷淡得如同面前的這個人是團空氣。

  沉默了足有兩分鐘,安赫感覺自己都被凍得想扭頭回酒吧了,黑長直才終於動了動,跨上了摩托車,接著轉過頭,向那人伸出了手,估計是準備接過他的花。

  那哥們兒一看,頓時像嗑藥了似人都有點兒哆嗦了,把手裡的花雙手捧著遞了過去,安赫感覺他一下秒就能跪地上去。

  在黑長直的手碰到花的時候,那哥們兒激動地說了一句:「如果願意接受我的花,那就做我女朋友吧!」

  黑長直想要拿花的手停在了空中,樂隊有兩個人沒繃住,扭開臉樂出了聲,笑得有點兒收不住。

  那哥們兒被笑得有點兒茫然,但鍥而不捨又重複了一遍「做我女朋友吧」,安赫在一邊聽著都替他急了,這人是傻逼麼?

  黑長直沒出聲,用一根手指把擋在那哥們兒臉前面的花束往旁邊扒拉了一下,在他抬起臉之後,沖著他的臉豎了豎中指,手上的一個黑色戒指閃著光芒。

  沒等那哥們兒反應過來,摩托車發出一陣轟鳴,竄了出去,幾秒鐘之後就消失在了街口。

  安赫回到酒吧,演出還在繼續,有人在臺上彈著吉他唱歌,安赫聽著沒什麼感覺,跟鳥人的演出比起來,這就跟學校裡元旦晚會上的水準差不多。

  「問著了?」宋志斌看到他就問了一句,遞過來一杯酒。

  「沒。」安赫接過酒杯喝了一口,想起來剛才那個冷淡的眼神和豎起的中指,要不是獻花那哥們兒搶了先,自己不定是什麼結局呢。

  「還有你要不來的號碼?」劉江一個勁兒地笑,「這妞挺牛逼啊。」

  「我說安子,」宋志斌點了根遞給安赫,「你看清人長什麼樣了沒,人可是戴著口罩的,真要了電話轉天一見面嚇著了怎麼辦,哪個美女會把臉遮著啊。」

  「個性,」林若雪指了指幾個人,「爾等俗人不會明白的。」

  「看看看,」劉江立馬樂了,拿了顆杏仁往安赫身上砸了一下,「安子看到沒,這妞讓給林大美人得了。」

  安赫笑了笑,轉臉看著林若雪,林若雪揮揮手:「不用,我討厭個兒比我高的。」

  「是挺高的。」安赫說。

  其實安赫對穿著平底靴子能有這種個兒的姑娘不是太有興趣,再說黑長直身上一水兒黑色,他也沒看清身材。

  之所以會想要追出去要電話,僅僅是因為那種說不清楚的氣場。

  在酒吧鬧夠了,安赫打了個車回家,到家快三點了,他困得不行,胡亂洗漱完了回到臥室就迅速把自己扒光鑽進了被窩。

  臥室的空調出門的時候沒關,屋裡很暖,躺下沒兩分鐘他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直睡到下午才被手機鈴聲吵醒。

  林若雪的電話,安赫接起來迷迷糊糊地喂了一聲。

  「問你個問題。」林若雪劈頭就說,招呼都沒打。

  「問。」安赫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

  「睡了一覺,你對那妞還有興趣沒?」

  安赫睜開眼睛,人還是有點兒蒙,但腦子已經可以運轉,昨晚在昏暗交錯的燈光裡如同全世界只有一個人,專注打鼓的身影在他眼前晃過。

  「一般,有點兒吧,怎麼了?」

  「真不用我幫你去問問?」林若雪想了想,語氣變得很誠懇,「安子,你對女人沒問題的,你本來就……不試試?」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同時站在我面前,我肯定選男人,」安赫輕輕歎了口氣,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若雪沒出聲。

  「我自己處理,你別管了。」安赫站起來拉開窗簾,他知道林若雪想說什麼,她出櫃之後沒有再跟家裡聯繫過,火爆性格和笑容之後是很多年沒有變過的鬱悶。

  週末兩天,安赫都沒有出門,吃飯也是叫外賣。

  本來想回家看看,打電話給老媽的時候,聽到電話裡老媽叼著煙說話的聲音和身邊唏裡嘩啦的搓麻聲,他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少抽點兒吧。」安赫歎了口氣。

  「今兒沒出去玩啊?」老媽沒接他的話,啪啪地碼著牌,「不出去就過來替我兩把轉轉運,這兩天盡輸了。」

  「沒空,」安赫皺皺眉,「我下周有公開課,要準備。」

  「那我掛了啊,一會又出錯牌。」老媽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安赫把手機扔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腦開始看片兒,他電腦裡除了毛片兒,還有很多電影。

  不出門的時候,他一般就窩屋裡看電影,看累了就聽聽音樂睡覺。

  電影都是恐怖片,要不就是陰沉壓抑的黑暗系,安赫每次看完都會情緒低落,但下次還是會繼續看,實在沒東西看的時候就把以前存的十大禁片拿出來輪著看。

  不過這種整個人沉到最穀底的狀態在週一上午被鬧鐘叫醒的時候就會消失。

  週一上午他四節課,排得很滿,早上還有升旗和晨會,一氣兒忙完到下午的時候,他已經回到正常的節奏裡,變回了永遠面帶微笑似乎對一切都遊刃有餘的安老師。

  下午最後一節課,張林的父親到了學校。

  這是安赫第一次見到張林他爸,一個一臉不耐煩的中年男人。

  「安老師,張林都幹了什麼你不用跟我說,」他坐在安赫對面,看上去挺生氣,「我養出了個什麼玩意兒我知道,我就是這陣出差太忙,要不早收拾他了!」

  「張林性格挺好,」安赫笑了笑,不急不慢地開口,「講義氣,熱心,人緣不錯。」

  張林他爸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是沒聽清他的話。

  安赫看到張林他爸之後,決定暫時不打算告訴他張林曠課的事。

  「這個年紀的男孩兒,要面子,不服管,有點兒浮躁是通病,但如果能好好聊,耐心溝通,還是能聽得進去的。」安赫看著他,後半句話加重了語氣,這種家長不少見,他們不是不管孩子,而是跟孩子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肯定他的優點比抓著他毛病不放要管用。」安赫也不知道這些話張林他爸能聽明白多少,但還是很有耐心地說。

  聊了半小時,安赫已經沒詞兒了,張林他爸還是挺迷茫地看著他,安赫有些無奈,只能總結了一下:「張大哥,張林毛病不少,但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家長要多跟他溝通。」

  張林他爸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明白。

  他走出辦公室之後,安赫靠到椅子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對著筆記本開始整理週三公開課要用的課件。

  還沒弄幾分鐘呢,他們班的班長沖進了辦公室,小姑娘臉都跑紅了:「安總,你快去看看,張林他爸去咱班上了,說要劈了張林!」

  「哎!」安赫忍不住喊了一聲,跳起來往教室跑。

  剛到一樓就已經聽到了二樓的吵鬧聲,張林他爸的咆哮聲和旁邊上課的老師勸說的聲音混成一團,聽不清都在喊什麼。

  安赫跑上二樓,他們班的前後門都關著,張林他爸正在踹門,班上的學生在裡面頂著門,外面兩個隔壁班的女老師都皺著眉,拉也拉不開,二樓另外三個班的學生全擠到了走廊上看熱鬧。

  「我昨天打你沒打舒服是吧!」張林他爸吼著,「你躲個屁!讓我丟人!」

  安赫有點兒竄火,沖過去拽著他的胳膊狠狠往後拉了一把,把他從門口甩到了走廊護欄上。

  「你幹什麼!」張林他爸沖著安赫吼上了。

  「你幹嘛?」安赫壓著火,「鬧半天我剛跟您說的都白說了?」

  「我不懂那些高深玩意兒!我就知道這小子不打就不老實!誰也別攔著我!」

  「他背上全是血印子你還想怎麼打!」教室裡有女生尖著聲音喊了一嗓子。

  「老子打兒子,有你們這些小屁孩兒什麼事!」張林他爸說著又打算去踹門。

  安赫按著他胸口推了一把,皺著眉,聲音沉了下去:「你敢動我學生?」

  「我兒子我想打就打!」

  「行,」安赫點點頭,回手在教室門上敲了敲,「開門。」

  裡面頂著門的學生猶豫了幾秒鐘,把門打開了,但還是一堆人堵在門口。

  「你打一個試試。」安赫看著張林他爸,把袖子往上推了推,左胳膊上一條長長的刀疤露了出來。

  張林他爸瞪著他:「威脅我?」

  「你在學校鬧事,我沒報警是給你面子。」安赫平靜地回答。

  「鬧事?我教育我兒子!老師了不起啊,老師就能威脅家長!不讓家長管孩子了!」

  「那你打。」安赫讓開一步。

  張林他爸愣了愣,兩個女老師看他沒有進教室的意思,趕緊趁著這機會上來連勸帶拉地把他拉開了。

  張林他爸罵罵咧咧地下了樓之後被趕到的政教主任請去了辦公室,安赫沖堵在門口的學生揮揮手:「行了,都回座位,還興奮呢?」

  「安總,你真帥。」有學生說了一句。

  「謝了,」安赫站在教室門口,看到了坐在自己位子上一直低著頭的張林,「張林出來。」

  張林垂頭喪氣地跟著安赫下了樓,安赫沒回辦公室,帶著張林到操場邊的看臺上坐下了。

  「謝謝,」張林說了一聲,「周扒皮會不會找你麻煩?」

  周扒皮是政教主任,所有學生見了都腿軟。

  「不知道,」安赫點了根煙叼著,「怎麼謝我。」

  張林愣了愣,抬起頭:「你說。」

  「期中考來不及了,」安赫看著他,「期末考吧,不用多,班上排名往前十五名,做到了,你爸再動你,我替你揍回去,做不到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你也別再提謝不謝我這茬兒。」

  張林沒出聲,安赫也沒再說話,沉默著抽完煙,站起來轉身就走。

  「行。」張林在他身後說。

  「那我等著。」

  安赫車剛到社區門口,正拿著蒼蠅拍刷卡的時候,手機響了,他塞上耳機接了電話。

  電話是周主任打過來的,沒有多餘的話,直接就說了下午的事:「小安啊,今天這個事你太衝動了,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冷靜的人,怎麼今天這個事處理得這麼不妥當。」

  「我知道,」安赫找了個車位把車停下了,捏了捏眉心,「我以後會注意,這兩天我會去張林家做家訪。」

  「嗯,那我就不多說了,跟張林父親要做好溝通,面對學生家長還是要注意說話方式。」

  「好的。」

  安赫掛了電話之後沒有下車,放下車窗點了根煙靠在車座上。

  今天他是有點衝動,但不僅僅是跟張林他爸說了那麼多,結果他轉頭就去教室要打人這麼簡單。

  張林他爸對張林的態度,讓他有一瞬間被拉進了回憶裡,那些他自己明明已經覺察不到卻又一直如影隨行的感受。

  簡單粗暴的打罵,或是完全不在意地忽略,面對父母如同面對著永遠無法得到期待中回應的一面牆。

  他的確是有些失控了。

  「哎——」安赫掐了煙,跳下了車,站在冷風裡吹了一會兒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些,明天去家訪吧。

  光棍節之後,安赫一直沒在晚上再出去過,入冬之後他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懶,跟要冬眠了似的,每天只想團在沙發上窩著。

  偶爾夜裡會有些寂寞,安赫分不清這種寂寞是因為身體,還是因為心理,但他的解決的辦法都一樣,看個片兒,手動解決一下,然後上床睡覺。

  劉江有陣子熱衷於約炮,還跟安赫介紹過這種簡便利索各取所需互不相欠的好方法,安赫卻從來沒試過,他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大概還是有條線勒著的。

  其實主要是覺得沒勁。

  林若雪也會寂寞,她對抗寂寞的方式跟安赫不同,她會選擇叫上這幫朋友出來聚會。

  「平安夜出來聚聚,去夜歌。」林若雪給安赫打電話。

  「夜歌?」安赫又確定了一下,夜歌是Gay吧,他們聚會很少會去。

  「夜歌,我跟他們都說了,沒異議,還是十點。」

  「行。」

  這次安赫沒有遲到,他不想喝那三杯酒,所以他十點還差幾分鐘就到了夜歌門口。

  夜歌平時人就不少,今天平安夜,人更多,門外還站著不少在等朋友的,對每個出現的人都會行個注目禮。

  不過當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投過來並且沒有轉開的時候,安赫還是愣了愣。

  正想低頭看看自己是不是出門太急褲門兒沒拉的時候,他聽到了身後傳來的摩托車發動機的轟鳴聲,立刻反應過來這些人看的是他身後。

  他回過頭,抬起來想往臺階上邁的步子頓住了。

  身後是一輛剛剛停下還沒熄火的金色龐巴迪。

  他還是第一次在街上看到這種他覺得只適合用來裝逼的三輪摩托車。

  而當車上的人下來的時候,包裹著腿的皮褲和長靴讓安赫迅速抬眼往上掃過去,果然,他看到了有些眼熟的黑色長髮。

  今天黑長直沒有戴口罩,露出了整張臉。

  

第三章你丫真是男人

 

  就像林若雪說的,安赫對姑娘「沒問題」,也交過幾個女朋友,但自從……安赫沒再繼續回憶,總之他現在對男人興趣比姑娘更大。

  那天在沸點見到黑長直之後他倒是惦記了幾天,也就那幾天,要不是今天黑長直以這麼拉風的方式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他已經把這個打鼓超帥的姑娘忘掉了。

  不過今天的感覺跟那天在沸點有點兒不同,安赫站在臺階上看著黑長直慢悠悠地把那輛龐巴迪停在了酒吧的停車位上,然後向臺階這邊走過來,都走到跟前兒了,他也沒琢磨出來到底是哪兒不同。

  也許是今天沒戴口罩?還是燈光比那天亮了?

  黑長直很漂亮,有些出乎安赫的預想。

  而直到黑長直的視線跟他對上了,他才回過神來,這裡是夜歌,這妞是來湊熱鬧還是……

  他沒轉開目光,跟黑長直對上之後,他看到了笑意,眼睛裡,嘴角邊,帶著一絲不明顯地嘲弄。

  他並不介意,勾了勾嘴角,回了一個微笑。

  黑長直轉身走上臺階進了夜歌。

  安赫進去之後,沒看到黑長直的身影,昏暗的燈光,高分貝的音樂聲,讓他有一瞬間的暈眩。

  找到林若雪訂的台時,林若雪正叼著煙跟宋志斌比賽吐煙捲兒,身邊坐著個看上去挺清秀的姑娘。

  「來,介紹一下,我鐵子,安赫,」林若雪拍拍那姑娘的胳膊,笑著指了指安赫,「叫哥。」

  「赫……赫,赫哥,」那姑娘赫了半天,最後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樂了,「我叫李婷。」

  「別呵呵了,你跟著他們叫我安子就行。」安赫笑了笑坐下了,又扭頭往四周看了看。

  「安子,我跟你打聽個事兒,」劉江坐在對面,扯著嗓子沖安赫喊,「我表侄子,下學期上高中了,去你們18中,想選班,你們學校有沒有好點兒的班主任給我推薦一個?」

  安赫指了指自己:「我。」

  「你明年還帶高一啊!跟你說正經的呢!」劉江拍了拍桌子。

  「你在夜歌跟我說正經的……」安赫掏出煙點了一根叼著,「明天給我打電話說吧。」

  「行。」

  安赫第三次環顧四周的時候,林若雪拉了拉他胳膊:「哎哎哎。」

  「幹嘛?」安赫拿起杯子喝了口酒。

  「看什麼呢?是不是進來的時候發現目標了?」林若雪笑著問。

  「沒,」安赫湊到她耳邊,「我進來的時候看著那個鼓手了。」

  「真的?」林若雪立馬也探著身子往四周看,「進來了?」

  「這麼急幹嘛?你還帶著人的呢,」安赫笑著看了一眼正在跟劉江他們幾個扯著嗓子聊天的李婷,「而且她來了也不一定就是。」

  「我說了我對比我個兒高的沒興趣,」林若雪嘖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開始笑,樂得不行,「我是為你默哀呢,好容易有個動心的姑娘,居然在夜歌碰上了。」

  安赫笑笑,沒說話。

  「算了別鬱悶,快自我安慰一下,」林若雪拿起自己的杯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反正你更喜歡男人不是麼。」

  「嗯。」安赫拿了杯子跟她碰了一下。

  男人?

  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看到黑長直時那種不一樣的感覺是什麼了。

  黑長直很漂亮。

  也很帥。

  沒錯就是帥,這種帥勁兒不屬於女人。

  有時候安赫也會覺得林若雪帥,但那是骨子裡姑娘的那種帥氣。

  突然暗下去光線打斷了安赫亂七八糟的思緒,舞臺被交錯的射燈照亮,三個穿著丁字褲和長靴的男人隨著音樂扭動著走上了舞臺,拉著臺上的鋼管開始跳舞,每個動作都帶著挑逗。

  安赫看了一會兒又往劉江和宋志斌幾個那邊瞅了瞅,這幾位都是要看姑娘大腿和胸的,這會居然也看得挺起勁。

  跳舞的人裡有一個還不錯,安赫覺得看著挺順眼,那人拉著杆子轉了一圈,手往自己身下摸去的時候,安赫拿出煙又點了一支。

  剛抽了一口,身後傳來個膩了巴嘰的聲音,拉長了叫他:「安——赫——」

  安赫手抖了抖,煙差點兒掉褲子上,他沒回頭,這聲音回回來夜歌都能聽到。林若雪轉頭沖他身後笑了笑,也拉長聲音:「小——桔——子——」

  「若雪姐,能不叫錯我名字麼?」身後走過來的人一屁股坐到了安赫身邊的沙發上。

  這人叫程漠,是夜歌的客戶經理,年紀不大,但在這兒已經做了很多年,熟點的客人都管他叫小柳丁,就林若雪堅持叫他小桔子。

  「好長時間沒見你來了,」程漠貼到安赫耳邊笑著說,拿過他的杯子喝了一口,看著劉江那邊,「你這幾個朋友眼生啊,頭回來吧?」

  「嗯,」安赫笑笑,「你得喝兩杯吧。」

  「那必須的,」程漠沖身後服務員招招手,「拿酒!」

  程漠很能喝,也相當能鬧,劉江本來還想跟他拼兩把,結果半小時就被連逗帶激地灌得舌頭打卷兒了。

  「哥,赫赫,」程漠拿著酒瓶坐回了安赫身邊,往他身上一靠,倒了一杯酒,「你朋友不行,咱倆來。」

  安赫沒多話,拿了杯子仰頭全喝下去了,跟程漠喝酒推是推不掉的,乾脆點兒還省得他鬧自己了:「你今兒挺閑啊。」

  「閑個屁啊!」程漠也把酒喝了,在安赫腰上捏了捏,「今天熟人多,也就是看到你了我才在這兒泡著……」

  安赫笑了笑沒出聲,在程漠腿上摸了一把,幾次想開口問問他認不認識黑長直,但最後還是沒開口。

  程漠跟他們鬧了快一個小時,又讓人給這桌送了酒,這才起來去別地兒轉了,安赫看這幫人七倒八歪一個勁兒傻樂的樣子,估計再有一小時就得全趴下。

  他活動了一下胳膊,伸長腿半躺在沙發裡,臺上換了節目,開始往上拉客人鬧了,臺上台下喊成一片。

  看了一會兒,他拉了拉衣服站了起來,跟幾個看得又喊又笑的人說了聲去上廁所,就擠進了人堆裡往廁所走。

  四周全是人,但光線太暗,他始終也沒再看到黑長直,中途還被人抓了兩下屁股,抓得還挺狠,跟練功夫似的,扭頭也分不清是誰抓的。

  到往廁所去的走廊上,人才少了一些,聲音也小了很多,安赫長長舒出一口氣,到現在他才感覺到了整個人都很暈,他剛被程漠灌了不少酒,一直坐著,四周鬧哄哄的沒什麼感覺,現在一下身邊空了,才覺得腳下有點兒晃。

  他往廁所走過去,打算洗個臉。

  繞過靠在廁所旁邊的牆上打忘情打啵兒的兩個男人,剛要往男廁裡走,裡面迎面出來一個人,他低著頭差點兒撞上。

  安赫退了一步剛想說聲不好意思,一抬頭卻愣住了。

  他看了看眼前的標誌,的確是男廁所沒錯。

  黑長直沒理他,從他身邊擦著過去了,往走廊另一頭走。

  走廊那邊是防火門,出去之後拐兩個彎才能到街上,一般不熟悉酒吧的人不會從那裡出去。

  安赫扶了扶牆,沒猶豫地轉身快步跟了過去,在黑長直身後叫了一聲:「嘿。」

  黑長直停下了,扭頭看了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你……」安赫開了口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表情跟那天在沸點後門面對著送花那哥們兒時一樣,冷淡得讓人感覺有壓力。

  「我看過你演出,」安赫想了想,說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舌頭也有點兒大了,不得不控制著語速,「在沸點……你鼓打得很棒,能要個電話麼?」

  黑長直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扭頭拉開了防火門,一邊往裡走一邊說了一句:「謝謝。」

  這句謝謝說得很隨意,聲音也很低,但卻讓安赫愣了愣。

  聲音談不上低沉,但有些沙啞,帶著性感的磁性。

  這不可能是姑娘的聲音。

  安赫頓時覺得自己之前亂七八糟的猜想一下似乎都明朗起來了。

  黑長直已經開門進了消防通道,而且走得挺快,安赫追進去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人了。

  「等等!」安赫喊了一聲,跑了兩步拐過彎,想要拉住這人的胳膊。

  這人皺著眉回頭看了一眼,胳膊抬了一下,躲開了安赫的手。

  安赫頭暈得很,這一把抓出去本來就沒個準頭,抓空了之後人沒站穩,為了保持平衡又在空中撈了一下,手指勾住了這人的黑色長髮。

  他趕緊往回收手,他只想拉胳膊,沒想去扯頭髮。

  但手指沒有及時地從頭髮裡滑脫出來,反倒是勾著往自己這邊帶了一下。

  「對不……」安赫道歉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再也出不了聲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又補了一句,「帥哥你……假髮掉了。」

  漂亮的黑色長髮被他直接從人家頭上扯了下來,露出了黑色的發網。

  假髮?

  安赫怎麼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場面,直到還抓在手上的假髮被一把拿走的時候他才突然覺得很想笑,於是靠著牆就開始笑:「靠,你丫真是男人……」

  這人沒說話,眼神很冷,盯著安赫看了半天之後,他突然抬起腿一腳蹬在了他肚子上。

  安赫頓時感覺到一陣巨痛向全身漫延開來,捂著肚子彎下了腰。

  沒等他緩過來,這人的胳膊肘已經狠狠地砸在了他背上。

  這兩下出手很重,安赫喝了酒,本來就暈,這兩下之後他眼前閃出一片鑲金黑花,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慢慢往前倒了下去。

  「不過你太不敬業了,」安赫腦門兒頂著地,一邊喘一邊咬著牙說,「好歹墊墊胸啊,這麼……平!」

  這人一腳踢在安赫肋骨上,鑽心的疼痛讓安赫咬牙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人在他身邊蹲下,抓著他胳膊把臉沖下弓著的他翻過來。

  安赫擰著眉,眼前花成一片,暈眩和半天都過不去的疼痛中,他看到這人扯下了頭上的發網,幾縷頭髮搭到了前額上。

  「疼麼?」這人伸手捏了捏安赫的下巴,很認真地看著他。

  安赫沒說話,說不出話,每次呼吸都會從肋骨上傳來無法忍受的疼痛。

  「想要我電話?」這人笑了笑,伸手在安赫身上摸了摸,從他褲兜裡掏出了他的手機,低頭在手機上按了幾下,然後把手機放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臉,「沒死的話明天給我打電話尋仇吧。」

  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安赫閉上眼睛,他有點兒想睡覺。

  他能感覺到這人站了起來,在他身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就從他身上跨了過去,腳步聲漸漸消失。

  四周安靜下來了,疼痛似乎也消失了。

  安赫這一覺睡得很沉,夢也做了一堆,亂七八糟地不知道都是些什麼。

  醒過來的時候睜不開眼睛,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灑得一屋子都是,他拉過被子蒙住頭。

  剛想翻個身趴著繼續睡的時候,突然覺得全身都在疼,酸疼讓他翻身的動作只做了一半就進行不下去了。

  接著就感覺到了頭疼,太陽穴跳著疼。

  喝高了?安赫迷迷瞪瞪地想。

  他喝酒很少醉,醉了第二天也很少頭疼,像這樣疼得一炸一炸地更是少見。

  他閉著眼捂在被子裡躺著,幾分鐘之後慢慢清醒過來了,但昨天晚上的事還是有些混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黑長直是個男人。

  他扯掉了人家美麗的假髮。

  發網勒在腦袋上真像尼姑啊。

  於是被踹了一腳。

  不知道為什麼他還要多嘴說一句胸平。

  於是又被踢了一腳。

  接著就睡著了?

  安赫掀開被子,適應了滿屋的陽光之後睜開眼睛,確定了這是自己的臥室。

  後來發生的事他記不清了,他慢慢坐起來,看到床頭櫃上放著一張紙,拿過來看了一眼。

  你倒在在夜歌後門的通道裡,是醉倒的還是被揍了,原因不明,我們把你扒光了檢查了一下,有青淤,但沒有傷口,也沒骨折,身材還很好,醒了給我們打電話。

  落款是林若雪。

  安赫對著留言笑了笑,脅骨有點兒抽著疼,他掀開衣服看了看,一片青紫從左肋延續到肚子上,站起來背對著鏡子看了看,背上也是青的。

  上大學之後他就沒再打過架,也沒被人揍過,這種被人揍得跟三年沒鍛煉上來就跑了個五千米一樣的情況更是很久沒體驗過了。

  更少見的是,安赫覺得自己居然並沒有特別生氣。

  咬牙切齒地洗了個澡,感覺舒服了不少,打電話叫了社區裡的小店給他送一份皮蛋瘦肉粥過來之後,安赫打開音響,拿過手機坐到了沙發上。

  電話本裡有個新存進去的手機號,標記的姓名是,揍你的人。

  安赫按了編輯,把名字改成了——假髮。

  沒死的話明天給我打電話尋仇吧。

  這句話在他腦子裡飄過,聲音囂張而性感。

  安赫捏著手機一下下在手上轉著,這個電話要不要打?

  如果這人真是個姑娘,他不見得還有興趣打這個電話,當然,被姑娘這麼揍一頓的可能性不大。

  但現在這是個男人。

  小店的老闆把粥給他送過來了,還多送了他一份餃子。

  安赫慢吞吞地把粥和餃子都吃光了之後,拿起手機,撥了那個號碼。

  假髮呼叫中……

  響了好幾聲,那邊有人接了電話:「喂。」

  安赫立刻聽出了這聲音,不得不說,這人的聲音不錯。

  「知道我是誰麼。」安赫從咖啡機裡接了杯咖啡慢慢喝著,問了一句。

  那邊的人語氣很冷淡:「骨頭斷沒?」

  「沒。」安赫說。

  「那就不需要尋仇了,繼續睡吧。」那邊的意思似乎是準備掛電話了。

  安赫笑了笑,不急不慢地問:「你不化妝什麼樣?」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想看?」

  「嗯。」

  「過來看吧。」

  「骨頭沒斷不表示我沒受傷。」安赫慢慢把屋裡的窗簾都拉上了,陽光很好,但他不習慣讓房間裡鋪滿陽光,莫名地沒有安全感。

  「我走不開,」那邊的聲音始終沒什麼變化,「要複習。」

  安赫愣了愣,學生?

  安赫沒有說話,他對學生沒什麼興趣,會聯想到自己班上那群半大孩子。

  「來不來?」那邊聲音突然有了變化,從平淡變回了普通地詢問。

  這聲音在安赫心裡輕輕勾了勾,他坐到沙發上:「你哪個學校?」

  那邊報了個校名:「分校區,北三環上。」

  安赫愣了,這個學校他知道,一個很普通的大專,但他們的分校區卻相當有名……

  他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什麼專業?」

  「殯葬。」

  

第四章嚇↘死↙伱

 

  安赫沒有去過那個北三環的分校區,在北三環上來回繞了好幾圈才找到了在一條岔路盡頭的分校區,面積不小,門臉卻並不顯眼,他在路口幾次看過來都沒注意到這個大門。

  他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慢慢走到校門外的花壇沿兒上坐下了。

  約的是四點,現在還差十分鐘。

  今天是週六,學校裡的學生很少。

  偶爾有一兩個走出來,都會有些好奇地盯著他看,大概是因為專業的特殊性,看到在這個只有殯葬專業的校區門口坐著的人會覺得奇怪。

  安赫猶豫著是回車上坐著等還是繼續在這兒坐著,齁冷的。但最後他還是沒動,從口袋裡拿出支煙來點上了,已經四點了。

  又坐了快十分鐘,煙抽完了,安赫把煙頭在地上按滅了彈進離他兩米多遠的垃圾箱裡,自己不是被人耍了吧?

  正想拿出手機打個電話的時候,校門裡走出來一個人。

  安赫看了一眼,這人穿著灰色的寬鬆運動褲和黑色羽絨服,腿挺長,頭上戴著個滑雪帽,帽子拉得很低,因為離著還有一段距離,安赫看不清樣子,只能判斷皮膚挺白。

  那人出了校門站下了,往他這邊看了一眼,慢慢走了過來。

  安赫估計就是他了,站了起來。

  這人走得有點懶洋洋的,安赫很有耐心地雙手插兜站在原地等他。

  走近之後,安赫看清了他的樣子,個頭跟自己差不多,雖然沒有化妝,但眼睛和直挺的鼻樑沒有變。

  「以為你不敢來呢。」他走到安赫面前,勾起嘴角,一個微笑一閃而過,表情恢復了平淡。

  「學校有什麼不敢來的。」安赫笑笑,這人化不化妝差別挺大,在漂亮和帥氣之間轉變得界線分明。

  「不吉利。」

  「我不信這些,」安赫拉了拉衣領,想起來還沒問他名字,於是問了一句,「貴姓?」

  這人抬眼看了他一眼:「那。」

  「那?」安赫愣了愣,「哪兒?」

  「……那,」他皺了皺眉,「那辰,姓那,你文盲?」

  安赫笑了笑,他的確是沒反應過來,不過這個那辰脾氣似乎不怎麼樣,安赫心裡有點兒不爽。

  「姓那啊?」他回手指了指自己停在路邊的車,「跟我車一個姓,納智捷,你小名兒是不是也叫大七?」

  那辰笑了,這次的笑容沒有一閃而過,而是從嘴角挑起,一直漾到了臉上,安赫甚至看到了他右臉上一個淺淺的酒窩。

  但沒等安赫在心裡感歎完這笑真是漂亮,那辰臉上的笑容突然散去了,眼神也一冷,沒說一句話,轉身就往校門裡走。

  安赫站著沒動,這人脾氣有點兒怪,但出於「來而不往非禮也」的原則,他沖著那辰的背影說了一句:「我叫安赫。」

  他沒再等那辰的回應,轉身幾步走回自己車旁,打開車門上了車。

  打著了火正準備開車走人,一抬頭卻發現那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車頭前。

  安赫嚇了一跳,放下車窗探出頭:「怎麼著?」

  「請你吃飯。」那辰說,走過來拉開副駕的門坐了上來,腦袋靠著椅背,眼睛看著前方。

  「行,」安赫沒多說,也沒推辭,把車掉了頭往路口開,「去哪兒?」

  「雅園。」那辰說。

  安赫扭頭看了他一眼,雅園是個挺高端的私房菜館,一周營業三天,一天只開六桌,預約一頓飯得大半年,安赫沒去過。

  林若雪跟人去蹭過一頓,說是小橋流水,亭臺樓閣,聽著戲,聽著小曲,吃著看不懂是什麼的菜。

  「我等窮酸吃完一頓飯出門走路都邁著小碎臺步……」林若雪總結。

  「換個地兒吧,再說那兒不是還得預約麼。」安赫把車在路口停下,等著那辰換地點。

  雖然他知道那辰開的是三十多萬的龐巴迪,能花這個價買輛摩托車的人,吃頓雅園也不算什麼,但他畢竟只是個學生。

  那辰沒說話,沉默地看著窗外,似乎是在琢磨著該去哪兒,過了好一陣兒他才轉過頭看著安赫:「停這兒幹嘛?」

  安赫被他問得莫名其妙,差點兒想回答不知道了:「不是在等你說去哪兒麼?」

  「雅園,」那辰說,「右轉順三環一直開。」

  安赫有點兒想問你是不是耳背,剛要開口,那辰又說了一句:「我去那兒不用預約。」

  看來不是耳背,安赫沒再說話,開出路口右轉往雅園那邊開,去就去吧,也去邁一回小碎步得了,有機會再請回來。

  雅園是個挺大的四合院,大門關著,那辰過去把門推開了,安赫跟著往裡走,剛邁進去,就聽到旁邊傳來個聲音:「恭喜發財,萬事順意,恭喜發財,萬事順意。」

  安赫扭看了一眼,門口的一個黑色的木頭架子上站著倆灰綠色的金剛鸚鵡,正沖他倆歪著頭叫,看到安赫轉頭看它們了,有一隻橫著在架子上挪了一步:「貴客裡邊兒請。」

  一個小姑娘從旁邊迎了上來,沖那辰微笑著:「辰少爺下午好。」

  「羅叔在麼?」那辰問。

  「在的,」小姑娘回答,又沖安赫笑著問,「先生下午好,您貴姓?」

  「免貴姓安。」安赫也笑了笑,少爺?不夠矯情的。

  小姑娘相當有禮貌,一直微微彎著腰,做了個請的手勢:「請跟我來。」

  雅園裝修得很有情調,院子裡都是小巧精緻的山石和綠植,巧妙地把通往裡院的路隱藏了起來,轉個彎就有可能看不到前面的人,有種曲徑通幽的感覺。

  安赫踩著青石板的小路跟著往裡走,就覺得這石板寬度設計不合理,一步半格感覺是扭著腰走,一步一格又有點兒像蹦著邁正步,忒歡快了。

  不過走了幾步之後,他看到一塊石板上刻著字,不好彎腰去看是什麼字,但估計是老青石板,所以沒捨得按更合理的步距來裁切。

  拐進裡院之後,安赫聽到了隱隱地有音樂,再細聽發現是有人在唱戲,聲音很婉轉。

  繞過一座假山,他看到了裡院有個精緻的小戲臺,臺上的人很正規扮上了正唱著,安赫對京劇完全沒概念,不過看著聽著都挺美妙。

  小姑娘把他倆帶到了一間屋子前,這院裡有幾間屋子安赫看不清,每個屋之間都設計了花石之類的東西遮擋,進了屋之後完全感覺不到有沒有別的客人存在。

  屋裡除去考究的桌椅,東西還不少,貼牆還有個書櫃,放滿了線裝書,安赫沒過去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去叫羅先生過來。」小姑娘給他們沏了茶之後退到門外。

  「不用了,他這會兒忙吧,」那辰在窗邊坐下,看著外面的戲臺,「就吃個飯,不用招呼。」

  「好的。」小姑娘關上門出去了。

  安赫坐在了對著窗的椅子上,屋裡很暖和,但沒看到暖氣片兒在哪。

  那辰似乎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安赫也沒開口,他覺得這人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冷淡或者漫不經心都不準確,安赫找不到形容詞。

  不過挺有意思。

  「唱的是什麼?」安赫拿過杯子喝了口茶,隨口問了一句。

  「鎖麟囊。」那辰往椅子上靠了靠,胳膊撐在扶手上,手指頂著額角往安赫這邊看了一眼。

  安赫有些意外:「你聽戲?」

  「嗯。」那辰沒動,一直那麼偏著頭看他。

  「以為你應該聽搖滾。」安赫笑笑,被這麼盯著他沒什麼不感覺,上課的時候被盯習慣了。

  「也聽。」

  對話完畢之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安赫也沒再找話題,靠在椅子上聽戲。

  他沒怎麼聽過戲,也沒興趣,但現在這樣的環境裡聽著,覺得還挺享受。

  從小家裡就沒音樂聲,更別說戲了,他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就是麻將洗牌的聲音,在煙霧彌漫的客廳裡從早到晚,從晚到早地響著,大學住校的第一個月他甚至因為聽不到麻將聲失眠了。

  老媽對音樂沒興趣,所以他開始學鋼琴的時候老媽也相當不滿意,說是浪費錢,有那閒錢不如給你媽多打幾把牌。

  「你要我電話幹嘛?」那辰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安赫笑笑,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你們那天在沸點演出,我以為鼓手是個姑娘。」

  「是麼。」那辰眯縫了一下眼睛。

  那辰眼神裡的不屑只有一瞬間,安赫還是看到了,但他對這個反應不意外,前男友曾經指著他鼻子罵過,安赫,我最看不起的就是BI

  「嗯,」安赫慢慢地轉著茶杯,「你打鼓的樣子很帥。」

  那辰沒出聲,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突然往後一靠,跟著外面的調子慢悠悠地開始唱:「春秋亭外風雨暴……」

  安赫正在倒茶,聽到他這一嗓子,手抖了一下,趕緊放下壺。

  那辰閉著眼繼續唱:「何處悲聲破寂寥……」

  安赫沒有打斷他,一開始有點兒想笑,他潛意識裡已經把那辰劃歸在了另類搖滾青年裡,猛地聽到他開口唱戲感覺挺不搭的。

  但那辰兩句唱完之後,他坐回了椅子上,靜靜地聽著。

  那辰沒有刻意捏著嗓子,只是用他略帶沙啞的本嗓直白地唱著,但字字句句韻味十足,上了韻的念白也都一字不差。

  幾句下來,安赫盯著他逆光的側臉出了神,那辰什麼時候停下來的他都沒注意到。

  「好聽麼?」那辰轉過臉來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學過?」安赫雖然不聽戲,但多少有個概念,會唱不難,想唱出那個味兒來不容易,那辰的水準至少得是票友裡拔尖兒的。

  那辰笑了笑:「我媽愛唱。」

  這是安赫第一次看到那辰不帶任何別的情緒的笑容,挺陽光的。

  那辰沒點菜,也沒人過來讓他們點菜,安赫吃了幾口桌上的茶點,相當好吃,其實他挺想問問那辰你是不是忘了點菜?

  雖說他吃飯一直沒個准點兒,但畢竟還是很期待吃吃能讓人「邁著小碎臺步」的私房菜。

  在他吃下第三塊小酥餅的時候,門被很禮貌地被敲響了,接著就進來了一溜兒漂亮小姑娘,端著託盤挨個圍著桌子轉了一圈,等她們很禮貌又退出去之後,桌上多了四個菜一罐湯,碗筷碟子杯子什麼的都擺好了。

  安赫對吃的沒什麼特別愛好,但這桌菜色香味俱全,在服務員退出去之後,他立馬覺得餓了。

  桌上的菜安赫基本能認出來,一盤顏色很誘人的紅燒肉,一條炸成了淡金色香氣四溢的魚,一盤綠得很漂亮的西芹,還有一盤不知道是什麼炒的肉片兒,湯罐裡是野菌湯。

  菜量不大,倆人吃正好。

  服務員也沒報菜名也沒給盛湯就那麼一言不發地退出去了,安赫只能問那辰:「這菜都叫什麼?」

  「沒名字,」那辰給他盛湯,「葷菜叫雅園一三五七九什麼的,素菜叫雅園二四六八十,一天就幾個,不點菜,吃著哪個算哪個。」

  「哦,」安赫在心裡嘖了一聲,接過那辰遞過來的湯碗,「謝謝。」

  那辰話很少,吃飯的時候完全沒了聲音,安赫也沒什麼不自在,埋頭吃。

  雖然跟林若雪他們一塊吃飯的時候大家都說得很熱鬧,但大多數時間他就一個人吃飯,不說話也沒什麼感覺。

  再說他跟那辰也沒什麼話可說。

  菜很好吃,再加這樣的環境,就算一直沉默,也算是不錯。

  在那兩隻金剛鸚鵡「貴客走好」的叫聲中走出雅園的時候,安赫雖然沒像林若雪說的那樣邁著小碎臺步,也算是回味無窮了。

  「今天謝謝你,很久沒吃這麼好吃的菜了,」安赫發動車子之後,看著坐在副駕上閉著眼的那辰,「送你回學校吧。」

  要說那辰長得真不錯,他不是沒興趣,但這人的性格跟他實在不合,他連提議再去哪裡坐坐的想法都沒有了。

  「嗯,」那辰睜開眼睛扭過頭看著他,「不用這麼客氣,揍你一頓不能白揍啊……其實我就是想找個人陪我吃飯。」

  安赫笑了笑,莫名其妙覺得那辰這話說得透著幾分無奈,但看表情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他沒再去細想,每天琢磨學生心裡在想什麼已經夠了。

  車拐進那辰他們學校那條小路之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安赫發現這條路居然沒有路燈,一條只灑著月光的路通往校門口,看著有點兒瘮人。

  「路燈壞了,」那辰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在一邊說了一句,「換了燈也會被人打壞,所以現在沒人修。」

  「打壞?」安赫愣了愣,「營造氣氛麼。」

  「誰知道,」那辰敲了敲車窗,「要不你在這兒停吧,我走過去。」

  「不差這二百米。」安赫開了大燈,沒有停車,一直把車開到校門口。

  「謝了。」那辰打開車門跳下車。

  「不客氣。」安赫突然有點兒尷尬,他發現那辰下車之後沒有轉身走,而是靠著車門看著他。

  他跟那辰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乾脆把車熄了火:「怎麼了?」

  「疼麼?」那辰問他。

  「什麼?」安赫一下沒聽明白他這句話什麼意思,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還好,不動就不疼。」

  那辰想了想,又上了車,一把拉過安赫的手,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支筆來,在他手背上寫了一串數字。

  那辰的手很暖,大概是打鼓的原因,掌心有些粗糙,但這一握卻讓安赫心裡微微地顫了一下,說不上來的讓人舒心的觸感。

  「這是什麼?」安赫看了看手上的數字。

  「我Q號,你要覺得要去醫院可以找我。」那辰說。

  「我有你電話。」安赫提醒他。

  「打電話我不一定接,」那辰再次跳下車,關上車門的時候又補了一句,「我討厭接電話。」

  安赫回到社區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路上去了趟超市,買了下個星期的速食麵方便粉方便米飯。

  兩大兜拎在手上讓他一直覺得肋骨和後背扯著疼,他一直不知道手裡拎點兒東西還需要前胸後背一塊兒使勁的。

  進了門,他在浴室裡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了,看到早上的青紫變深了,有些暗紅,似乎面積也變大了。

  他把那辰的Q號抄在了客廳的日曆上,然後發現那串數字是用油性筆寫的,洗手液搓了半天都還清晰地停留在他手上,跟打了條碼似的。

  最後開了電腦上網查了查才用橄欖油搓掉了。

  那個Q號安赫一直沒去加,他對那辰的興趣都敗在了那辰跟自己有些格格不入的性格上,再說那辰留Q號的時候說的是如果要去醫院就找他,說得就跟沒事兒別加似的,他也就懶去加了。

  他就算傷重不治,不,傷勢加重需要去醫院,也不打算找那辰。

  好在傷在家睡了一天一夜之後,沒那麼疼了,接著就很爭氣地每天以肉眼可見的變化慢慢恢復著,大半個月之後,就基本沒什麼問題了。

  年終的事很多,考試,家訪,總結,安赫每天都挺忙,但這種忙碌卻沒法趕走他心裡的空虛和寂寞,元旦前看到學生家長送來的購物卡和禮券,他硬是看出了一堆落寞。

  元旦也就那麼波瀾不驚地滑過去了,那天林若雪照例組織眾孤寡老少爺們兒聚會,安赫跟著鬧了一晚上,回來的時候依然覺得心裡空,沒著沒落的,而且擼管兒完全無效,擼到手酸腰疼也不過就是手酸腰疼而已。

  那之後好些天他這個勁頭都過不去。

  第不知道多少遍看完《寂靜嶺》之後,安赫站起來,看了看手機,沒到十二點,困,但不想睡。

  他拿過新的掛曆打開看了看,打算把掛曆換上。

  他看日期一般用電腦,電腦沒開用手機,牆上的掛曆除了幾個月才想得起來翻一次之外,不會去看,但掛曆卻一定要掛,看著一個一個排列在格子裡的數字,他會有種自虐般的快感。

  日子儘管沒多大變化,但還是在一天天走著的,不管你這輩子是有意義沒意義,值得還是不值,後悔還是無悔,來得及還是來不及,總有過完了嗝兒屁的那一天。

  把舊掛曆從牆上拿下來的時候,他看到了上面自己寫上去的那串數字,那辰的Q號。

  這都快一個月了,他一直沒再聯繫過那辰,那辰也沒再找過他。

  現在突然看到這串數字的時候,安赫有種過了很久的感覺,猶豫了一下,他把寫著號碼的那塊兒撕了下來。

  他琢磨著人那辰請他一頓雅園,他怎麼也得回請一頓。

  換完掛曆之後,他坐到電腦前,點開了Q

  嚇↘死↙伱

  安赫看著這個昵稱,半天沒說出話來,又重搜了兩遍才確定這不是加錯了自己哪個二逼學生的號。

  

第五章寂寞

 

  安赫的好友申請過了幾分鐘就通過了,他看著這個美妙的名字,發過去一個笑臉表情。

  幹煸扁豆:那辰?

  嚇↘死↙伱:誰

  干煸扁豆:安赫

  嚇↘死↙伱:涐苡ゐ伱夿涐呺挵銩ㄋ呢

  安赫正在想打字,看著這一串字就停了手,渾身難受,他有職業病,看到這種天書或者不規範的標點恨不得把螢幕鑿開了改掉,何況他看了三遍還默念了一遍才弄明白內容是什麼。

  幹煸扁豆:你能換個字體麼?

  嚇↘死↙伱:怎庅ㄋ,這嗰卟夠儍逼庅

  幹煸扁豆:不不不,夠,太夠了,傻逼得我都扛不住

  嚇↘死↙伱:傷ぬㄋ莈,媞崾找涐帶伱呿醫院庅

  幹煸扁豆:看不懂,你什麼時候換了字咱倆再聊吧……

  嚇↘死↙伱:你真沒勁,什麼事?

  幹煸扁豆:是沒你有勁,也沒什麼事,就請你吃個飯

  嚇↘死↙伱:哘,卟濄蕞近館孒吃誃ㄋ菋精濄慜,伱噲做飯庅

  幹煸扁豆:你還能不能行了!

  嚇↘死↙伱:會做麼

  幹煸扁豆:不會

  安赫說的是實話,他不會做飯,就會燒開水泡個速食麵什麼的。

  小學的時候,不少同學都能幫著父母煮個飯做個湯的,就他不會,他甚至沒怎麼見過老媽做飯。

  餓了的時候他就扒著麻將桌說一句媽我餓了,這話有時候能換幾塊錢出去買吃的,有時候能換一個巴掌,是錢還是巴掌得看老媽牌桌上的輸贏。

  不過就算會做飯,他也不可能請那辰到他這兒來吃飯。

  嚇↘死↙伱:那我做吧

  幹煸扁豆:……這不又成你請客了?

  嚇↘死↙伱:你買材料

  幹煸扁豆:我這沒有做飯的工具

  嚇↘死↙伱:誰說上你那了,來我這

  幹煸扁豆:宿舍?

  嚇↘死↙伱:秘密基地

  安赫正在打字問什麼秘密基地,那邊那辰說了一句讓你看看,就發了個視頻請求過來。

  安赫沒有馬上接,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有沒有衣冠不整,然後又回頭往身後看了看,確定後面沒有什麼不能見人的擺設之後,才點了視頻。

  點開了之後他半天也沒看清那辰那邊是什麼情況,黑糊糊一片,隱隱從旁邊透出暗紅色晃動著的光線,他拿過耳機戴上,正好聽到那辰的聲音:「是不是看不見。」

  「是。」安赫說。

  「等我開燈。」那辰說一句。

  兩秒鐘之後,那邊亮了起來,畫面也變得清晰了。

  安赫看著那辰光著的上身愣了愣,那辰說起來算是有點瘦,但挺緊實,線條看著很舒服。

  視頻只能看到他腰,腰上有文身,安赫看不清是什麼。

  那辰的身體讓他嗓子有一瞬間發緊,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不冷麼?」

  「不冷,」那辰伸手把攝像頭往旁邊移了移,「看見沒。」

  安赫看到了一個小號的鐵皮桶,桶裡是跳動著的火舌,火光讓整個畫面變成了暖暖的金紅色。

  「你在屋裡這麼弄火……」安赫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才發現了背景裡並不是常規的房間,「你住在什麼地方?」

  攝像頭拍到的背景是黑色的,很粗糙,不少地方都有些凹凸不平,看著像是噴了漆的鐵皮,那辰把攝像頭轉回來對著自己之後,安赫看到了他身後黑色的牆上掛著兩把吉他,還有些看不清的畫,橫七豎八有些零亂地掛在牆上,黑色的牆上還有很多五顏色六色的塗鴉。

  牆跟前兒似乎有張床,被子衣服堆著,看上去就跟下邊兒還睡著個人似的,旁邊還有個倒了的譜架。

  「來了就知道了。」那辰沖著攝像頭笑了笑。

  這個笑容很短暫,不過視訊卡了一下,那辰的笑容在畫面裡定格了幾秒鐘。

  安赫本來對他已經消失了的興趣又被勾了起來,似乎還有點兒來勢洶洶的意思。

  他往椅子上靠了靠,把腿伸長了看著那辰的鎖骨:「你是不是什麼也沒穿。」

  那辰眯縫著眼沒出聲,過了一會兒才放低了聲音問:「想看?」

  安赫的神經被這兩個字狠狠地勾了一下,那辰帶著沙啞的聲音壓低了之後充滿誘惑,安赫覺得他這必須是故意的。

  「隨便。」安赫笑了笑。

  「我要穿著褲子你是不是會失望。」那辰沒什麼表情,挺平靜地說了一句,沒等安赫回話,他突然扯下了耳機,站了起來。

  安赫沒想到他會這麼乾脆,看著螢幕上一絲|不掛的那辰,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那辰轉身走出視頻範圍之後安赫才舒出一口氣,螢幕上只剩了一張形狀古怪的黑色椅子,看著像是用什麼零件改的,上面堆著幾個靠墊,感覺坐在上面會挺享受。

  安赫正對著這張椅子滿腦子都是那辰赤|裸的身體時,靠牆邊堆著衣服和被子的那張疑似床的東西動了動。

  安赫嚇了一跳,以為是眼花了,沒等細看,那堆東西又動了一下,接著就看被子和衣服堆下邊兒坐起來了一個人。

  「靠。」安赫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這是那辰男朋友?

  那人頂著個睡成了殺馬特的髮型坐了起來之後也沒動,就那麼沖著滿是塗鴉的黑牆發愣。

  過了一會兒那辰又晃回了攝像頭前,手裡拿著罐啤酒,已經穿上了一條松松袴袴的運動褲。

  「你那兒還有人?」安赫問了一句,同時也看清了那辰腰上的文身是個從腰向小腹探過去的蠍子,文得很精緻。

  「嗯,」那辰開了啤酒喝了一口,也沒回頭,「你不聽過他唱歌麼。」

  鳥人的主唱?安赫想了想,除了一把好嗓子,對那人的形象完全沒有印象。

  「啊……唱得很好,」安赫應了一聲,「要不先這麼著?你朋友起來了……」

  「嗯?」那辰放下啤酒罐看,「不用管他,昨天跟媳婦兒吵架被趕出來了,一會就走。」

  安赫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不過因為被突然從被子衣服下邊兒鑽出來的主唱打斷了聊天的思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說什麼了,於是沒說話,拿了根煙出來點上了。

  主唱同學跟那辰沒有任何交流,沉默著晃來晃去幾趟之後,穿上外套離開了視頻的範圍,安赫聽到耳機裡傳來哐啷一聲,應該是關門,但聽著不像,他推斷不出來那辰這個「秘密基地」到底是個什麼空間。

  那辰不肯細說,只說去了就知道,安赫覺得他性格雖然有點兒說不上來,但骨子裡還就是個小孩兒,一個破屋子還能賣半天關子,也就沒再多問。

  約好了週末吃飯之後,安赫下了線,坐在電腦前發愣。

  他覺得自己跟那辰視頻完了之後似乎知道了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擼個天昏地暗也排解不了的寂寞的源頭是什麼。

  那辰無論是從長相還是身體,都是他挺感興趣的類型,視頻關掉之後他老半天都還沒能把那辰的裸體從自己眼前清除幹清。

  這他媽是想做了吧。

  安赫歎了口氣,把腿搭到桌上,手伸進褲子裡摸了摸,半精神不精神的狀態讓他有點兒沒著沒落的,於是拿起滑鼠點了幾下,隨便打開了一個片兒。

  耳機裡叫得挺帶勁,安赫瞪著畫面上的人,手在褲子裡沒動。平時就算覺得片子裡的人叫得忒假,但還是會被這種連喘帶呻|吟的調子激得興奮起來,今天卻不同。

  突然覺得特別沒意思。

  看了一會兒,本來有點兒想抬頭的部位無精打采地趴下了。

  安赫嘖了一聲,把片子給關了,泡個澡睡覺得了。

  元旦放假之後一直到現在,不少學生的心都收不回來,快期末考了一個兩個還是要死不活的。

  安赫每天下午去教室轉悠的時候都能看到趴桌上睡得雷都炸不醒的,不過讓他欣慰的是張林雖然還是有點兒吊兒郎當,但沒再曠過課,別的幾個任課老師反映他有不小的改變。

  「想著放寒假呢吧,」安赫手撐著講臺,看著下面氣息奄奄的一幫人,「有什麼可想呢,就那麼二十來天假,有一半時間被老爸老媽逼著收拾屋子買年貨然後還得拜年,要是考砸了,剩下那一半時間你們也過不舒坦。」

  「安總你真打擊人。」有學生趴在下邊兒說了一句。

  「這就打擊了?我是為你們剩下的那幾天假著想。」安赫笑了笑,拿了根粉筆在講臺上按斷了,對著第三排打從他進教室就沒醒過來的胡宇彈了過去。

  粉筆頭準確地打在了胡宇的鼻子上,他直接從座位上蹦了起來,吼了一聲:「我操!」

  「志向挺遠大,」安赫看著他,「不過按你現在這狀態發展下去,這事兒也就夢裡想想了。」

  教室裡笑成一團,胡宇迷迷瞪瞪地坐下了。

  「我對你們一直沒重話,你們要面子,我就給面子,」安赫等著下面沒什麼笑聲了,才又接著說下去,「可我也要面子,你們也得給我面子,別看著我成天對你們笑著,就覺得你們弄個年級倒數我還能這麼笑。」

  安赫收了臉上的笑容:「明天開始我要再聽哪個老師說上課有人走神兒說夢話的,我讓你別說這個寒假,就後邊兒暑假你也別想過踏實了,不信就試試。」

  走出教室的時候,手機響了,安赫掏出來看了看,老媽的電話。

  老媽一年到頭給他打電話的次數加一塊兒也不夠五次的,一般情況下都是有活幹了才會找他回去幫忙。

  「媽。」安赫接了電話。

  「你爸給沒給你打電話?」老媽那邊依然是唏裡嘩啦的麻將聲。

  「沒。」

  「你張姨說她兒媳婦兒在街上看見你爸了!」老媽提高了聲音,「你爸回來了!」

  「哪個張姨?」安赫皺了皺眉,比起老媽,老爸更像雲遊四海的高人,別說電話,一年到頭人影都見不著一次。

  「你管哪個張姨啊!我說你爸回來了也不回家!還跟個女人摟著逛街呢!」老媽喊著,突然哭了起來,一邊搓著麻將一邊哭得特別悲痛,「你說我養你這麼個兒子有什麼用啊!也沒見你心疼過你媽啊!白眼兒狼!」

  電話裡又傳出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安赫啊!你也是的,我可是好幾個月沒見你回來看你媽了,你這也太不應該了……」

  安赫沒出聲,直接把電話給掛了,心裡一陣煩燥。

  電話又響了起來,安赫沒接,按了靜音。

  回辦公室拿了東西之後,他開著車回了家。

  剛到四樓,還沒到自己家門口,在樓道裡就聽到了熟悉的麻將聲。

  這聲音會讓他憋不住火,但這卻是他的家,這聲音家裡最大的標誌。

  「喲,安赫回來了,」鄰居大媽從屋裡走出來,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一臉看熱鬧的表情打聽著,「是不是你爸回來了?沒回家啊?」

  「您中午菜做鹹了吧。」安赫轉身往自己家走。

  「啊?」大媽愣了愣。

  「有空操這個閒心多喝點兒水吧。」

  大媽沖著地呸了一聲,小聲罵著回了屋。

  安赫推開門的時候,屋裡的麻將聲一下停了,屋裡兩桌麻將桌旁邊的人都看著他。

  老媽抬頭喊了一聲:「你還捨得回來啊!跟你爸一樣別回家得了!」

  「吃飯了沒。」安赫沒答她的話,走到廚房門口往裡看了一眼,冷鍋冷灶,垃圾筒裡堆著的全是速食盒。

  「你媽哪還有心情吃飯啊,」一個女人說了一句,「你這兒子當的……」

  「你認識我麼?」安赫回過頭看著她。

  「喲,不認識你就不能替你媽說你兩句了啊。」那女人有點尷尬。

  「不認識我你就知道我這兒子當的不行?」安赫沒給她留面子,他對老媽這些牌友沒有一絲好感,看著烏煙瘴氣的屋子就竄火。

  老媽放下手裡的牌,叫了個人替她打著,把安赫拉到了裡屋。

  「你別一回來就沖我朋友發火!」老媽關上了裡屋的門,很不高興地說。

  「帶你出去吃個飯吧,」安赫皺著眉看著老媽,老媽算是個漂亮女人,但每天通宵達旦地打牌,整個人都很沒精神,一臉臘黃,「你吃多少天盒飯了?」

  「不吃盒飯吃什麼,」老媽白了他一眼,坐到床上,拿出支煙點上了,「反正現在也沒人管我,爸回來了也不回家,你也是!」

  「你要我爸回來幹嘛啊?就這一屋子,回來就吵架得了。」安赫看著窗外,老爸不回家也很正常,從小記憶裡就幾乎沒有這個爸爸,他要是突然回來了才是件神奇的事。

  「他不回來就不回來!可他還帶個女人逛街!」老媽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拉開門沖外面喊了一聲,「哎你出牌想著點兒!」

  「你不會還覺得他在外面這麼多年是一個人吧?」安赫從來不過問父母的事,但他在街上不止一次碰到過老爸,身邊女人都沒有重樣的。

  「算了,我又不靠他養!就這麼著吧!」老媽站起來揮揮手,急著出去打牌。

  安赫本來想帶她出去吃個飯,看她這個架式,打消了這個念頭,在屋裡站了一會兒,聽了會兒麻將聲,然後也走了出去。

  「走了。」安赫跟老媽說了一句,穿上外套準備開門。

  「嗯,」老媽眼睛盯著牌,「哎——輸了一天啊——」

  安赫停下腳步,拿出自己的錢包,把裡面的大票全抽出來放在了她手邊,拉開門出去了。

  老媽不缺錢,他買房的時候老媽因為心情好還補貼了一些,家裡在城中村有一棟小樓,全都出租了,老媽請了個管理員守著,每月就坐家裡收租金,但每次見到安赫,都還是會要錢。

  安赫沒什麼意見,除了給錢,他也找不到還有什麼盡孝的方式了。

  出了門,坐在車上,安赫也沒了吃晚飯的胃口,每次回家,都是這樣,他不知道老媽是不是會就這麼打麻將過完下半輩子,每次看到家裡的情景,他的心情會落到穀底,沒個兩三天爬不上來。

  他點了根煙,坐在車裡慢慢抽完了,然後開了車在城裡漫無目的地轉悠。

  轉了兩三個小時,又轉回了家裡那條街,他把車停在路邊,走進了一個麵館。

  挺久沒來這兒吃面了,小時候問老媽要了錢,他一般都會到這裡來吃碗面,然後順著街遛達,累得走不動了才回家。

  面吃到一半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慢吞吞地拿出手機看了看,是那辰,號碼還是顯示假髮,他一直忘了改。

  「大七啊。」安赫接了電話。

  那辰愣了愣才說了一句:「大七你姥姥。」

  「什麼事兒,不約的是明天麼?」安赫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期,確定自己沒記錯吃飯的日子。

  「你在哪兒呢,我過去接你,」那辰說,「去夜歌。」

  安赫沒出聲,他其實挺願意沒事的時候去酒吧泡著,鬧到半夜,頂著個發木的腦袋回去睡一覺,第二天感覺跟重獲新生了似的。

  但今天沒心情,吃面的時候他都懶得張嘴,整個人都是洩氣狀態。

  「不了,我明天過去找你吃飯就行了。」他靠在椅背上說。

  「你現在不來,明天還去個屁啊,」那辰語氣很不客氣,「要玩就玩通宵到明天,要不就別去了。」

  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安赫拿著手機,這人跟林若雪一個德性。

  吃完面之後他站在街邊,北風刮得有點兒慘無人道,安赫看著被路燈拉長的自己的影子,頭髮在風裡招搖得像個火把。

  拉開車門坐進車裡的時候,那種無法消滅的寂寞感覺又湧了上來,安赫盯著方向盤發了一會兒愣,掏出了手機,撥了那辰的號碼。

  「幾點?」他問。

 

第六章白襯衣帥哥

 

  「那就十點半,我過去接你。」那辰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靠在圈椅裡伸長了腿。

  李凡坐在門邊的地上往自己的吉他上刻字,聽到那辰的話,他抬頭問了一句:「真去接?」

  「嗯。」那辰伸手在旁邊的木箱裡翻了老半天,翻出個指甲剪來,開始認真地剪左手指甲,指甲都不長,他齊著邊兒剪,都快剪到肉裡去了。

  「為什麼啊?是那天跟你視頻那人麼?追你的比他長得好的多了去了,」李凡撥了幾下琴弦,「居然能讓你去接?」

  「自己長得跟匪兵戊似的還有功夫嫌別人呢。」那辰勾了勾嘴角。

  李凡掰著手指頭數了一遍甲乙丙丁,愣了愣樂了:「靠!」

  「他長得挺順眼的,」那辰剪完指甲,把指尖頂在自己牛仔褲褲腿上來回磨著,「長得特像好人。」

  李凡笑了好一會兒才把吉他放到一邊站了起來:「小辰辰,那人一看就知道跟你不是一路人。」

  「誰跟誰也不是一路人,」那辰把指甲剪扔回箱子裡,「打電話叫小賣部老頭兒送點兒吃的過來吧,餓了。」

  「別吃零食了,不頂飽,」李凡拿出手機打電話叫了外賣,「對了,跟你說個特逗的事兒。」

  「說。」

  「昨天我媳婦兒她媽的老太太跳舞隊,問咱能不能去給她們伴唱,街道的年末表演,」李凡一邊說一邊樂,「老太太真能琢磨……」

  那辰抬眼看了看他:「伴奏什麼歌?」

  「草原一枝花!」李凡嘎嘎地笑完了站得筆直一臉嚴肅地開始唱,「我是草原一枝花,才吐露芳華,草原母親愛護我,我也深愛她……」

  「去。」那辰說。

  「什麼?」李凡愣了。

  「咱去給老太太跳舞隊伴唱草原一枝花,」那辰打了個響指,「哪天?」

  「下週六……你沒病吧,全體都是老頭兒老太太,最年輕的也得四十往上了……」李凡瞪著那辰。

  「就這麼說定了,去給老太太回話吧,」那辰站起來蹦了蹦,一腳踢開了黑色的鐵皮門跳了出去,喊了一嗓子,「咱去跟老頭兒老太太們狂歡!」

  安赫懶洋洋地在家裡泡完一個澡出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他換了套衣服,本來想打個電話問問那辰出來了沒,想到那辰說過討厭接電話,他就沒打,看了時間掐著十點半遛達到了社區門口。

  一轉出去,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摩托車轟鳴聲,扭頭往路那邊看了一眼,那辰那輛金色的龐巴迪幾秒鐘就飆到了他面前,帶起一陣風。

  安赫縮了縮脖子:「挺準時。」

  「挺近的,」那辰沖他偏了偏頭,「上來。」。

  那辰今天沒有黑長直,穿著件黑色的機車皮衣,腳上是雙軍靴,腦袋上戴了頂灰色的滑雪帽,安赫掃了好幾眼才慢慢跨上了後座。

  車很大,坐在上面的感覺跟普通摩托完全不同,安赫把拉鍊拉到頭,這大冷天的開摩托,一路老北風吹到夜歌,不知道還能不能下得了車了。

  那辰的車開得不快,到夜歌的時候安赫沒有被凍僵,下車的時候腿還能打彎。

  今天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了,不過夜歌差不多每個週末都有表演,外面站著等朋友的還是挺多。

  「都叫了誰?」安赫進了夜歌,被火爆的音樂沖了一腦袋才想起來問了一句。

  「樂隊的,」那辰往他身邊靠過來說了一句,「大概還有大衛和東子的媳婦兒。」

  「哦。」安赫應了一聲,這倆人是誰他不知道,只知道那辰的聲音湊近了聽特別有誘惑力,讓他突然有種不怎麼純潔的想法。

  那辰他們訂的大桌是離檯子最近的,臺上跳舞的人繃緊放鬆的肌肉都看得一清二楚。

  桌邊已經坐著幾個人,男的幾個看打扮應該是樂隊的人,不過安赫除了認出了那天在那辰家睡覺的殺馬特主唱,別的都沒認出來,還有倆小姑娘,大概是那倆他沒記住名字的女朋友。

  主唱今天沒有殺馬特,看到安赫,他舉舉手裡的杯子,點了點頭。

  安赫也點點頭,旁邊幾個拿著骰子正在鬧的人停了下來,跟那辰聊了幾句,目光都往安赫這邊看,但那辰沒有開口介紹,他們也沒多問。

  安赫脫了外套坐下,接過那辰遞過來的一杯酒喝了一口。

  「哎,哥哥,」一個姑娘拿著骰盅在桌上敲了幾下,沖安赫抬了抬下巴,「來玩。」

  「玩什麼?」安赫坐著沒動,這姑娘應該挺漂亮,但臉上的妝很濃,眼睛一圈黑,安赫有點兒想拿個雞蛋幫她滾滾的衝動。

  「你想玩什麼?」姑娘挺囂張地看著他。

  「你隨便點。」安赫拿了根煙點上叼著,酒吧裡那點兒遊戲,他還沒什麼是沒玩過的了,林若雪鬧起來比誰都瘋。

  「喲,」姑娘看著他笑了起來,把桌上的骰盅放到幾個人手邊,「看來不像看著的那麼正經啊,那玩最普通的吧。」

  「馮妮兒今天興致挺高啊。」李凡拿過骰盅搖了搖。

  「今兒發工資了高興,」馮妮跟抽風了似地拿著骰盅一通狂搖,然後手捂著盅口看了看,「75!」

  那辰在馮妮下家,搖完骰子以後他就沒再碰過骰盅,馮妮喊完了看著他,他看了看馮妮:「101。」

  「那辰你丫又犯病了。」有人笑著說了一句。

  「不信你就開唄。」那辰看著他也笑了。

  沒人開,繼續喊,安赫沒喊得太誇張,一直順著喊,1被那辰喊沒了其實更好猜,也繼續不了幾個人了。

  馮妮之前估計喝了不少,這會兒特興奮地嚷嚷著,一桌人都被她帶得有點兒把持不住,那辰不知道是真不會玩還是抽風了,喊了個:「201!」

  安赫看到李凡挑了挑眉,知道他要搶開,出於對那辰那頓雅園的感謝,安赫迅速地搶在李凡前面喊了聲:「開。」

  「哎!」李凡看著安赫,「讓我喊開多好,整不死這小子。」

  安赫笑笑沒說話,那辰拿過倒滿酒的杯子,仰著頭開始灌,眼睛往安赫這邊瞅了一眼,眼神裡帶著一抹意義不明的笑。

  幾輪下來,一桌人都喝了不少,喊著要換個玩法。

  李凡旁邊坐著的是他們樂隊的鍵盤,叫嚴一,小個兒,眼睛老跟在笑著似的彎著,這幾輪下來他喝得最多,一邊搖著骰子一邊喊:「來個不要腦子只靠運氣的!七八|九七八|九!」

  眾人表示同意,安赫運氣不太好,連著兩次搖出來的都是八,偏偏兩次都是大滿杯,半杯也夠受的了,第二個半杯下去,他看到那辰手指撐著額角沖他笑得挺歡。

  「下回來個九。」那辰勾起嘴角笑著。

  安赫挽起襯衣袖子,搖了搖骰盅,七,他拿過酒瓶往裡倒了大半杯。

  「哥哥,」馮妮靠在沙發裡笑得一個勁兒哆嗦,「豁出去了啊這是。」

  「嗯。」安赫笑著點點頭。

  接下去幾個人搖的要不是空,要不就是七,連八都沒出現過,第二次輪到那辰搖的時候,酒已經被加到了快兩杯。

  那辰手握著骰盅,指尖輕輕敲了兩下,猛地一揚手,骰盅兜著骰子被他揚了起來,在空中搖了幾下之後扣回了桌上,他轉臉看著安赫:「你說是幾?」

  「九。」安赫笑笑。

  那辰沒出聲,拿開了骰盅,馮妮撲過去一個一個數:「二……二……三……一……一!九!我的媽呀這個九太標準了!」

  一桌的人都笑得不行,拿著杯子往桌上敲著:「那辰快幹了!」

  那辰沒多話,拿過酒一仰頭就開始往嘴裡倒,安赫看著他,之前那辰喝酒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這小子挺能喝的,就是不知道這麼猛地兩杯下去能不能扛住。

  沒幾秒鐘那辰就喝完了一杯,把杯口沖下扣在了桌上,臉上有了淡淡的紅暈,安赫沒像其他人那樣起哄,只是靠在沙發裡看著,那辰和朋友在一起的狀態跟他倆上回見面時完全不同。

  「不要停!噢……」李凡喝得不少,人都已經快出溜到桌子下邊兒去了,「辰寶貝兒不要停——噢……啊……」

  「繼續,」那辰一手拿起杯子,一手掏出手機,站起來對著李凡開始拍,又沖旁邊的嚴一抬了抬下巴,「嚴二過去給他搭搭戲。」

  「好嘞!」嚴一喊了一聲,撲到了李凡身上,手在他身上來回胡亂摸著,旁邊的大衛和東子也都撲了上去,各種流氓POSE

  旁邊幾桌的人都跟著看過來了,笑的跟著起哄的都有。

  「你丫別打岔,」李凡推不開身上的人,只能一手捂著自己褲襠一手指著那辰,「喝完!」

  那辰笑著又是仰頭一通灌,安赫在一邊看著,給扭成一團的幾個人讓開了點兒地方,往那辰這邊挪了挪。

  那辰這一杯明顯比第一杯喝得慢,還有半杯半天都沒喝下去,就那麼抬著頭不動了。

  「辰哥不行了!」馮妮尖著嗓子拍著巴掌,又沖安赫笑著,「這得謝謝你那大半杯啊!」

  「要不我幫……」安赫看他這樣子估計的確是喝不下去了,想站起來幫他喝了得了。

  他剛站起來一半,腿還沒伸直,那辰突然把那半杯酒都灌進了嘴裡,杯子往地上一扔,幾個人正叫好呢,他伸手一把按住了安赫的肩。

  安赫被他按回了沙發上,還沒回過神來,那辰已經一條腿跪到了他身邊,壓了下來,一隻手捏住了他的臉。

  那辰手勁兒很大,安赫本來就沒防備,再被他這麼猛地一捏,臉上一陣酸麻,正要口齒不清地罵一句你丫有病吧,那辰突然低下了頭,吻在了他唇上。

  安赫整個人都一僵,旁邊的人都在叫,他有點兒發懵。

  不過那辰這個動作嚴格來說不是一個吻,他只是貼在了安赫唇上,接著手指又用了點力,安赫不得不張開嘴。

  帶著那辰體溫的酒滑進了他嘴裡。

  操!

  安赫在心裡怒吼了一聲,想要閉嘴扭開臉,但那辰捏著他的臉不撒手,還把舌尖探進了他嘴裡,和著酒在他嘴裡輕輕舔著。

  安赫雖然有點兒惱火,但還不至於就這麼閉嘴咬那辰一口,再說現在他要考慮的是酒的問題,不斷灌進他嘴裡的酒。

  他如果閉嘴,酒大概會順著他的嘴角以一種極其淫|蕩和曖昧的形式流出來。

  安赫不想那麼丟人現眼,只得無奈地把嘴裡的一口酒給咽了下去,差點兒嗆著。

  那辰鬆開他的時候,舌尖在他唇上輕輕帶了一下,然後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看著安赫,眼神裡帶著一絲戲謔。

  「那辰你倆真不要臉。」馮妮捂著嘴趴桌上笑得桌子都晃了。

  「他要幫我喝的。」那辰抹抹嘴,挑釁似地看著安赫。

  「嗯,」安赫往後靠在了沙發上,舔了舔嘴唇,「味道不錯。」

  那辰沒說話,眯縫了一下眼,盯著他。

  安赫沒回避他的目光,跟他對視著。

  那辰的眼睛很漂亮,亮而深邃,跟他表現出來的樣子不同,他的眼睛給人感覺很靜,看的時間長了,周圍的喧鬧都開始退了下去。

  等到身邊的尖叫和笑聲突然大起來的時候,安赫才猛地發現,之前還在臺上抱著椅子鋼管扭著跳舞的幾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跳下了台,全圍在了他身邊。

  「看你很久了……」一個人抓住了安赫的胳膊往臺上拽他,「白襯衣帥哥你太性感了!」

  另外幾個也一哄而上拉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安赫被拉離了沙發,趕緊一連串地喊,他對這場面太熟悉,以前來夜歌,每次看到有人被往臺上拽的時候他們都跟著起哄,林若雪那種玩瘋了的還會撲上去幫著推,現在輪到自己了,安赫這心情簡直無法形容。

  「等什麼,上來吧帥哥。」有人貼在他身後摟著他的腰喊了一聲。

  周圍起哄的尖叫的,過來幫著推的,一片亂七八糟,安赫在混亂當中被半抬著扔到了臺上。

  扭頭想跳下去的時候,被幾個人圍住了,手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摸著。

  「帥哥,」有人把他往台中間的椅子上拉,「配合一下啦,就是個樂子。」

  安赫想說大哥你們饒了我換個人樂吧,但被推得坐到了椅子上。

  喧囂的音樂和尖叫聲中,安赫看到了腿搭在桌上靠在沙發裡抱著胳膊的那辰,一臉很有興趣的表情,嘴角帶著笑。

  看到安赫的目光時,他抬起手,指尖在自己嘴唇上劃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接著手指向下,滑到鎖骨上輕輕地勾劃著。

  這個動作讓安赫在臺上有一瞬間呼吸加快,襯衣扣子被人趁機解開了,等安赫想躲開的時候,他背後的人已經把手伸了進去,摸到了他胸口上,接著就把他襯衣往兩邊拉開了。

  台下尖叫聲一下提高了一個層次。

  圍著安赫跳舞的幾個人動作很露骨,安赫一垂眼皮就能看到兩腿間跪著趴他褲襠上做起伏狀的人,有點兒無奈。

  身邊還有幾個扭動著貼著他胳膊來回用敏感部位蹭著的,有個還拉著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台下的觀眾都挺亢奮,有人把酒都潑了上來,喊著扒光他!

  安赫幾次想站起來,但都被按了回去,他也不想弄得太狼狽,只是躲著,目光往下掃去的時候能看到那辰正很有興趣地抱著胳膊盯著他看。

  目光對上時,那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伸出舌尖在唇上慢慢地舔了一圈,左邊嘴角勾起一個笑容。

  「靠!」安赫的襯衣被幾個人連扯帶拉地扒掉了,一個人把他的襯衣扔到了台下。

  台邊的一幫人跳起來就搶,馮妮趕緊跳起來尖叫著撲過去一把抓過他的襯衣蹦回了他們那桌,把衣服扔到了那辰手裡。

  那辰拿著他的衣服,放到鼻子下聞了聞,做了個陶醉的表情,笑容更深了。

  這小子看戲呢!

  「大七!」安赫喊了一聲,已經有人開始往他褲子裡伸手,他扛不下去了,幾個人勁兒還都挺大,一邊說帥哥別緊張嘛一邊按著他不讓動。

  那辰聽到了他的喊聲,但坐著沒動,只是側過頭把手抬到耳邊,嘴動了動,安赫看出了口型是,什麼?

  「那辰!」安赫按著那人往他內褲裡探進去的手,吼了一聲。

  「叫你男朋友麼?」站在他身後的人笑了。

  那辰把手裡的襯衣扔到沙發上,慢吞吞地站起來走到了台邊,接著跳了上來,在台下喊成一片的起哄聲中走到了安赫面前。

  「讓讓。」他扒拉了一下跪在安赫腿前那人的肩。

  那人起了身,在安赫腿上摸了兩把,扭著讓開了。

  安赫剛想站起來,那辰突然單膝跪了下去,向他伸出一隻手。

  「幹嘛?」安赫愣了,這架式看著跟求婚似的,台下手機閃光燈欻欻閃著,圍著他跳舞的幾個人也有些茫然。

  「你要不要下去?」那辰看著他。

  安赫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到那辰手上。

  那辰握著他的手狠狠拽了一把,他被拽離了椅子,整個人暈頭轉向地往那辰身上撲過去。

  那辰偏了偏頭,彎下腰摟住了他的腿,很利索地把他扛到了肩上站了起來,轉身兩步跳下了舞臺。

  

第七章秘密基地

 

  安赫被那辰大頭沖下扛下了檯子,跳下去的時候猛地一顛,臉在那辰後腰上撞了一下,安赫覺得自己舌頭差點兒被牙給切斷,整個人都因為腦充血而發暈,再看到那辰看上去翹彈緊繃的屁股時,他感覺自己酒勁兒全上來了。

  那辰把他扔到沙發上,桌子邊上幾個人笑得不行,馮妮一個勁兒拍著桌子,聲音又尖又亮:「哥哥,你是我見到過的被拽上臺之後最鎮定的人!衣服都被扒了還這麼鎮定,太牛了!」

  鎮定?安赫拿過自己的襯衣飛快地穿上了,他大概是平時面對著一教室的學生習慣了,被這麼多人盯著沒有手足無措,但也談不上有多鎮定,剛要是那辰再不上來,他是打算喊那辰救命的。

  「壓壓驚。」那辰遞過來一杯酒。

  「不用了,被你肩膀磕了幾下現在就想吐。」安赫接過杯子放到桌上,靠在沙發上把襯衣下擺往褲子裡塞。

  「用我陪你去廁所整整麼?」那辰靠到他身邊小聲問,聲音裡帶著笑。

  「不用,」安赫轉過頭,那辰靠過來的時候,身上帶著暖暖的氣息,讓人覺得挺舒服,「你喝不少吧,剛沒把我扔地上得謝謝你。」

  「沒喝多少,」那辰彎起一條腿踩在沙發上,「我要喝多了,直接扛廁所給你扒光了。」

  安赫沒出聲,那辰從開始的那個笑容到現在挑逗的話,讓他一直有種說不上來的躁動。

  「你這個疤,」那辰還是靠在他身邊,手指從他袖口點點劃了進去,「怎麼弄的?」

  細細癢癢的感覺很快地順著胳膊向全身爬去,安赫覺得自己應該抽開手,但他沒動,過了一會兒才很簡單地說了一句:「摔的。」

  「哦。」那辰笑了笑。

  「哥哥!」馮妮旁邊的姑娘估計也喝高了,本來一晚上都沒怎麼說話,這會兒突然伸手在安赫面前的桌上拍了一掌,「來玩!數7!」

  一桌人都是喝瘋了的,神智不清,40之前的人全都是邊敲杯邊喊出聲的,那辰沒出錯,安赫雖然有點兒暈,但努力把腦子裡的酒甩幹了也掙扎著沒出錯。

  喝到兩點多,四周已經一片狼藉,人也散了不少,這桌的人也倒了,趴的趴,躺的躺,倆姑娘一直在唱歌。

  「走吧,」那辰站起來,「去我那兒。」

  「他們怎麼辦?」安赫拿過外套穿上,跟著站了起來。

  「不用管,一會兒醒了自己爬回去。」那辰頭也沒回地跨過桌邊的腿們,往門口走。

  那辰走得很乾脆,安赫也沒多管,跟著往外走。

  出了門,兜頭的夜風讓安赫全身都張開了的毛孔猛地一收,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冷?」那辰轉過頭,把一直拿在手裡的圍巾扔了過來,幾步跳下了夜歌門口的臺階,「帶你玩把熱血沸騰的。」

  「玩什麼?」安赫把圍巾繞在自己脖子上,聞到了淡淡的香水味兒,正要跟著往下走的時候,他看到了那辰跨上了停在旁邊的龐巴迪,「你還開車?」

  「不能開?」那辰腿撐著地坐在車上眯縫了一下眼睛,路燈照亮了他的側臉,帶著一絲不屑。

  「你都不是酒駕,是醉駕了。」安赫走到他旁邊。

  那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上來,路口有個停車場,我把車停過去。」

  安赫看了看路口那邊大大的P字,跨上了後座。

  「扶好。」那辰發動車子之後背過手在他腿上摸了一把,然後把剛才從車後的皮箱裡拿出來的風鏡戴上了。

  安赫剛想問就開到路口為什麼要這個打扮,沒等開口,車已經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像箭一樣沖下了人行道,竄到了空蕩蕩的大街上。

  安赫身體隨著慣性猛地往後一仰,顧不上別的,趕緊伸手一把摟住了那辰的腰。

  車並沒有往路口的停車場開,而是反方向沖了出去,沒幾秒鐘,安赫就只覺得整個人如同置身在狂風四起的山頂上,眼睛都有點兒睜不開了。

  這小子根本不是要去停車場!

  「你瘋了!」他湊到那辰耳邊喊。

  「算你倒楣!」那辰偏過頭笑了起來,前額的頭髮在風中飛舞著,「不想摔了就抱緊我!」

  「停車!」安赫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還是嚇了一跳,怎麼看那辰的笑容裡都帶著瘋狂,這讓他非常緊張。

  他不想第二天報紙頭條登出來《兩男子酒後飆豪車身亡》,副標題再來個有目擊者稱二人生前曾出入同吧。這還算好的了,換到小報上就得是二男酒後車禍身亡,知情人稱具是基佬,要不就是基佬約炮酒後駕車把家還,世事難料車毀人亡何等慘……

  「晚了——」那辰突然揚起右手大喊了一聲,食指沖上指著大概是月亮還是星星什麼的,安赫沒敢抬頭看,也有可能指著路燈。

  夜風從耳邊帶著尖嘯瘋了一樣地掠過,摩托車的轟響在半夜安靜的大街上傳出很遠,如同在昭告天下這會兒有倆瘋子正呼嘯而過。

  安赫眯著眼,把臉埋在那辰後背上,他沒敢抬頭往前看,現在這車速,他要把臉擱風裡,估計能吹出一臉猙獰的表情來。

  圍巾勒得都快趕上自縊了也擋不住冷風一直往外套裡灌,他現在樣子應該挺像個剛被撈上來怒不可遏的河豚。

  但不算冷,一是喝多了感覺不明顯,二是嚇的。

  安赫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車速上,他沒機會跳車,只能祈禱那辰沒喝多。

  「爽麼?」那辰吼著問他。

  「不爽!」安赫悶在他後背也吼,「你有病吧!」

  「被你看出來了,」那辰開始笑,笑聲特別大聲,這是安赫頭回聽到他這麼大笑,笑得特開心,握著車把的手都抖了,「眼光不錯!」

  「要就停要就把好!」安赫喊了一嗓子,汗毛都豎起來了。

  「飛吧!」那辰大喊了一聲。

  車猛地騰空了,突然失去重力的感覺讓安赫一身冷汗,五臟六腑都收縮成一團,他迅速地往前看了一眼,車已經開到不知道哪條路上,一個巨大的陡坡讓摩托車騰空而起從空中掠過。

  而在安赫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辰的手鬆開了車把,雙手都舉了起來向上指著,發出了一聲嘹亮高亢的尖叫。

  「我——操——」安赫一聲破了音的驚呼終於爆發了出來。

  落地時的震動讓車身晃了晃,安赫已經做好了翻車以及跳車的心理準備,那辰的手在這時放回了車把上,車恢復了平穩,繼續向前沖去。

  幾分鐘之後,車速漸漸降了下來,耳邊的風聲也小了,夜的寂靜開始慢慢回到身邊。

  安赫的河豚外套回到本來的狀態之後,車停在了路邊。

  那辰沒動,坐在車上點了根煙叼著,安赫在他身後坐著回了半天神才跳下了車,跑到路邊一椅樹下靠著,老半天才感覺到心跳回到了正常節奏上。

  「刺激麼?」那辰問,聲音沒了之前那種亢奮,變得很低落。

  安赫聽到他的話,火竄了上來,指著他:「以後找死自個兒死,別他媽拉個墊背的。」

  那辰沒什麼反應,臉都沒扭過來,盯著自己手指上夾著的煙:「我最喜歡這條路。」

  安赫沒理他,看了看這條路。

  這條路很陌生,安赫從來沒來過這兒,只能大致從方向和時間上判斷這條路是東邊出城的某條路。

  兩邊已經全是荒地和空著的農田,除了隔著百十來米一盞的路燈,沒有別的燈光了,估計白天這條路也沒幾個人。

  從高速的刺激中脫離出來之後,這路的靜謐被憑空放大了,截然不同的感受讓安赫有些調節不過來,整個人都像是被扔進了夜霧中,一路往下沉。

  這時他才發現了那辰變化了的語調,抬起頭往那辰那邊看了一眼。

  那辰已經躺在了車座上,一條腿曲起踩在油箱上,嘴裡叼著煙,手臂垂下來,輕輕晃著,指尖在地上來回劃著。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那辰看著黑沉沉的夜空說,「抬頭的時候就看到星星了。」

  「什麼?」安赫沒聽懂他這沒頭沒腦的話。

  「我媽說的。」那辰說。

  「哦,是麼,」安赫笑笑,隨口應了一句,「什麼時候說的?」

  「她開始想殺人的時候,」那辰狠狠抽了一口煙,慢慢噴出來之後坐了起來,拍拍後座,「上來,馬上到了,我慢慢開。」

  安赫站著沒動,想殺人的時候?

  「不騙你,我每次都只飆到這兒。」那辰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了。

  再往前開,依舊是荒涼,安赫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因為現在的時間還是這條路本來就這樣。

  當那辰把車開進路邊一個很大的舊車回收場時,安赫又有點兒回不過神了。

  舊車場有個挺大的門衛室,聽到摩托車的聲音,門衛室裡的燈亮了,那辰停了車,車燈對著門照著。

  「回來了?」門開了,裡面探出個頭髮亂蓬蓬的花白腦袋。

  「陸大爺,吵醒您了,」那辰從兜裡掏出包煙扔了過去,「趕緊睡吧。」

  「我幫你弄了火,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陸大爺接住他扔過去的煙。

  「謝謝陸大爺。」那辰揮揮手,往車場裡開了進去。

  車場裡沒燈,很黑,車燈照亮的地方全是拆成了空殼的各種車,大大小小,完整的,剩半拉的,壓扁了的,時不時還能看到堆放在一起的廢車胎。

  這些奇形怪狀的黑影在車燈裡隱隱綽綽地起伏著,讓安赫莫名其妙覺得到了另一個時空。

  「你住這兒?」安赫在那辰背後問了一句。

  那辰沒出聲,把車一直往裡開,車場很大,他們在各種廢車鐵皮和輪胎之間穿行,拐來拐去一直往車場最深處不斷前行。

  過了老半天,那辰在一小塊空地上停下了,車熄了火,四周立即陷入了濃濃的夜霧裡。

  那辰在黑暗裡下了車,走了幾步,聲音從前面傳過來:「歡迎來到小辰辰的秘密基地。」

  安赫也下了車,這什麼扯蛋的看都看不見的秘密基地?

  前方突然亮起一片燈光,暖黃色,劃破了夜色,有一瞬間耀眼得讓安赫有些睜不開眼睛。

  那辰站在離他幾米遠的空地中央張開了雙臂。

  安赫看著他逆光中的黑色剪影,站在原地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那辰身後有兩節被拆下來的大貨車廂,很大,並排放著,門對著這邊。車廂被全部噴成了黑色,看上去就像兩個臥在燈影下的怪獸。

  一開始安赫以為這些暖黃色的燈光是那種LED串燈,現在才看清,是一個個的燈泡連起來,墜在車廂前的空地上方,車廂上也掛著不少,像一個個發著光的桔子。

  「進來吧,」那辰轉身走到車門前,掏出鑰匙打開了門,「脫鞋。」

  安赫慢慢走過去,跟在那辰身後脫掉鞋進了車廂裡。

  迎面撲來的暖暖的空氣讓他全身都放鬆了。

  那辰打開了車廂裡的燈,燈就掛在車廂的正中間,一個估計是手工做的鏤空鐵皮燈罩,裡面是一個普通的燈泡。

  燈光從鏤空的燈罩裡灑出來,在車廂裡投下大大小小的光斑。

  這裡就是那辰的秘密基地。

  另一個車廂裡是什麼樣安赫不知道,這個車廂裡鋪著挺厚的灰色羊毛地毯,踩上去溫暖舒適。

  靠牆有台電腦,對面一張木板搭出來的床,牆上是安赫那天視頻時看到的各種顏色的塗鴉,還掛不少無法總結出是什麼的東西,鏈子,塗得亂糟糟的畫,掛毯,照片,吉他,還有把二胡。

  中間靠門的地上有個鐵皮桶,火已經滅了,蓋著蓋子,但還帶著暖意。

  車廂的頂上開了兩個天窗,大概是放煙用的。

  「還冷麼?」那辰踢過來一個充氣坐墊,上面墊著厚厚的毛毯,看上去很舒服,「坐吧。」

  安赫猶豫了一下,脫了外套,坐了下去,整個人都陷進了坐墊裡,軟軟地靠著,酒勁一點點地包裹上來。

  今天晚上到現在他都沒有完全回過神,感覺一晚上都在混亂當中起起沉沉,那辰帶給他的各種衝擊似乎一直沒停過,現在他被酒精泡過的腦子相當亂,嗡嗡地跟排風扇似地響著。

  那辰脫了外套,又一抬胳膊把裡面的T恤也脫掉了。

  安赫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停在了腰間的蠍子文身上,視頻裡看得有些模糊,現在他能清楚地看到蠍夾和蠍尾上的鉤子。

  蠍尾似乎有點立體的感覺,是凸起的,安赫還沒研究明白是怎麼文出來的立體感,那辰轉過了身,彎腰從旁邊地上的箱子裡拿出一盒牛奶。

  他後腰跟蠍尾相同的位置,有一條傷疤。

  安赫突然明白了蠍尾的立體感是怎麼回事。

  對穿?

  「喝麼?」那辰把牛奶遞到他面前。

  「謝謝,」安赫坐直身接過牛奶,抬了抬下巴,「那個是刀傷?」

  「嗯,」那辰低頭看了看,勾勾嘴角,「性感麼?」

  「什麼?」安赫沒聽懂他這是問刀傷還是問文身。

  「我。」那辰垂下手臂,手指勾住了他的下巴,指尖慢慢地從下往上劃到了他嘴唇上輕輕點了一下。

  「還不錯。」安赫笑了,往後靠了靠,躲開了那辰的手。

  對於那辰的挑逗和暗示,安赫沒有準備,之前那辰說的「要玩就玩通宵」他並沒有多餘的解讀,如果他一開始知道那辰的玩通宵裡還有這層意思,他不會同意過來。

  他從來沒想過跟一個隻認識這點兒時間,算上偶遇一共就見過四回的人上床。

  這人還是個學生。

  「你平時都呆這兒?」安赫換了個話題,儘管他原則上不想跟那辰上床,但不否認他現在因為那辰的挑逗而有點兒燥熱,他得打個岔。

  「不一定,不排練的話一星期兩三天吧。」那辰拿了盒牛奶坐到了另一個充氣坐墊上,腿很隨意地伸出來搭在床沿上。

  「都自己弄的麼?」安赫又來來回回地看了看屋裡,雖然有些淩亂,但還是能看出花了很多心思佈置。

  「嗯,材料就上外邊兒弄。」那辰從地毯上摸了盒煙,抽出一支點上叼著,把煙盒扔到了安赫身上。

  安赫有點兒上頭,暈得很,拿了煙叼著沒點。

  沉默了一會兒,他還是覺得氣氛太曖昧,於是沒話找話地又說了一句:「你家在本地?」

  「嗯。」那辰吐出一口煙,撐著額角看著他。

  目光很直白,上上下下地在他身體上掃著,安赫能清楚地感覺到。

  他動了動,調整了一下坐姿:「你爸媽是不是以為你住校呢。」

  那辰突然沒了聲音,安赫看了他一眼,發現那辰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也冷了下去。

  安赫有些尷尬,今天他是喝多了,要不按他對學生的瞭解,那辰這樣的性格,不穩定的情緒和行為,加上他在這裡的這個「秘密基地」的風格,他早就該想到,這人的家庭十有八|九不太正常,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問出口。

  安赫沒有再說話,那辰也沒開口,就那麼冷冷地盯著他,屋裡本來因為鐵桶的余溫而一直暖烘烘的溫度一點點下降著,最後開始讓安赫覺得冷。

  他站了起來,拿過自己的外套穿上了,那辰還是沉默著。

  他站了幾秒鐘,往門口走過去:「要不我回去吧,走到大路上應該還有夜班出租?早班出租也可能已經出來了……」

  手剛摸到門,那辰從坐墊上跳了起來,兩步跨過來抓住了他的手:「回去?」

  「是,」安赫抽出手,「喝多了想回去睡覺。」

  「你玩我呢?」那辰靠到門上,抱著胳膊瞅著他,眼睛眯縫著。

  「什麼意思。」安赫雙手插兜看他,他不知道那辰到底怎麼回事,這是說錯話了要打一架?

  「安赫,」那辰放低了聲音,沙啞的嗓音跟之前的冷漠的樣子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你覺得我帶你來就為聊天兒麼?」

  「不然呢,」安赫笑笑,那辰的態度和這句話,他心裡一直藏著的角落被完全沒防備地鑿開了一個洞,隱隱的疼痛讓他也眯縫了一下眼睛,「是要上床麼。」

  

第八章神經病

 

  安赫的話讓那辰輕輕挑了挑嘴角,過了一會兒才靠著門說了一句:「沒錯。」

  「我沒興趣,」安赫穿上鞋推開了那辰,拉開門跳了出去,「下回想找人上床直接問,就不用白費一晚上功夫了。」

  那辰沒再攔著他,只是在身後笑著說:「你走回去麼。」

  「有操心這事兒的功夫回去擼一管兒消停睡吧!」安赫頭也沒回地順著過來的大致方向走。

  走了幾步,他被絆了一下,不知道踢到了什麼。

  「操。」他從兜裡摸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照著路。

  頭挺暈的,有點兒分不清方向,加上進來的時候基本上沒看清可以做為標記的東西,現在往外走安赫只能靠直覺摸索著。

  除了眼前被手電筒照亮的一小片,四周是黎明前死氣沉沉的黑色,他走得有些跌跌撞撞,但步子卻沒有停頓,往前不斷地邁著,像是想要擺脫點什麼,

  每個人心裡都有那麼一個不能碰的地方,那辰有,他也有。

  安赫,你不會覺得我每天這麼圍著你轉就為跟你傻談個戀愛吧?

  當然是想上床,就想看看系花的男朋友被自己按在床上的樣子,你還當真了。

  ……

  第一次聽到flipper這個詞的時候,安赫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儘管他無法接受,在很長一段時間的絕望和掙扎中,他的人生軌跡還是不可控制地發生了改變。

  他數不清多少次從夢裡驚醒,大汗淋漓全身發冷。

  但他不知道這些都該去怪誰,能怪誰,別人,還是自己?

  哪怕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不會輕易再因為這件事而痛苦,這依舊還是他揮之不去的惡夢。

  在亂七八糟的廢車之間轉了半天安赫也沒找到出去的路,他就像走進了迷宮,四面都是牆,轉來轉去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往外走還是往更深的地方走。

  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從他後面不急不慢地走了過來。

  「大七?」安赫有點兒緊張,不知道這麼大個車場裡除了那辰還會不會有什麼流浪漢流竄犯悶棍党之類的人跳出來賣切糕。

  他把手機沖身後晃了晃,後面只有一堆生銹了的零部件,沒看到人。

  「那……」他剛開口想再確定一下,身邊突然伸出一條胳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接著又被人摟住了腰。

  他在驚悚之中一點兒沒猶豫地往後一胳膊肘狠狠砸了過去。

  「啊!」摟著他的胳膊立馬鬆開了,那人壓著聲音喊了一聲。

  「那辰?」安赫把手機對著他的臉照了一下,看到了彎腰捂著肋骨眉毛擰成了一團的那辰,「你他媽有病麼!」

  「你看出來了?」那辰笑了笑,還是彎著腰。

  「砸哪兒了?傷沒傷?」雖然很惱火,但安赫知道自己這一下勁兒不小,那辰一直彎著腰,他走過去想看看,「我……」

  他剛一靠近,那辰突然直起了身,胳膊繞到他脖子後面勾了一下,吻了過來。

  唇上突如其來的柔軟溫潤讓安赫舉著手機僵住了。

  那辰摟他摟得很結實,手在他背上用力地撫摸,舌尖在他唇上齒間不斷地舔|弄挑逗著。

  安赫本來酒勁兒就沒下去暈得很,這下更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那辰把手伸進了自己衣服裡,粗暴卻又力道合適地捏揉摩挲。

  雖然那辰的目的很明確,就是上床,但這個吻卻讓安赫有些迷茫。

  那辰的這個吻幾乎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沒有前奏,沒有試探,沒有循序漸進,直接而霸道。

  但卻很認真。

  不像是只打算跟個幾乎陌生的人上床的感覺。

  安赫甚至在他把自己摟緊的瞬間感覺到這是個戀人之間的吻,熟悉而理所當然。

  「你手好涼。」那辰鬆開了他,握了握他的手。

  「我喝了酒就這樣。」安赫說不上來自己現在的感受,站著沒動,但這個吻真真切切地挑起了他心裡的欲望。

  他已經很久沒這樣了,身體如此地脫離理智和好惡,渴望跟另一個身體的相互接觸,緊貼,摩擦……

  那辰沒再說話,拉著他的手往回走。

  「去哪兒?」安赫用手機照著地面問了一句。

  「我還想問你呢,你再往前就到後門了,出去就一條路通火葬場,」那辰回手拿過他的手機,把手電筒關了,「不用這個,摔不著你。」

  火葬場三個字讓安赫後背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不過總算是知道了那辰這個「秘密基地」在什麼地方。

  那辰對這裡很熟,只靠著淡得連面對面都看不清臉的星光,一步冤枉路也沒走,幾分鐘就把安赫帶回了車廂旁。

  重新回到暖洋洋的屋裡,安赫有些疲憊,坐在充氣坐墊上靠著,不想說話,不想動,也不想再去糾結上床還是不上床的事。

  「要睡會兒麼?」那辰走到屋子一角,在一台CD機上按了一下,屋裡響起了輕柔的音樂。

  安赫看到旁邊還有一台黑膠唱機和一排碼放整齊的黑膠唱片:「玩得挺專業。」

  「我媽的,」那辰脫掉上衣,走到他旁邊坐下了,摸了摸他的腿,然後躺下來枕在了他腿上,又拿了根煙出來點上叼著,「我很少聽。」

  關於那辰媽媽的話,安赫沒有再隨便接,之前那個「想殺人的時候」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他不想再惹麻煩。

  那辰前額的頭髮滑開,露出了漂亮的腦門兒,光滑飽滿,從安赫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臉意外地帶著幾分稚氣。

  安赫伸手在他腦門兒上摸了摸,目光從眉毛掃到眼睛,再到鼻子,嘴,最後停在那辰的鎖骨上。

  「你脾氣挺大。」那辰往上噴了口煙。

  「沒您有爆發力。」安赫笑笑。

  「困麼?去床上躺會兒?」那辰問他。

  安赫轉頭看了看旁邊堆得亂七八糟的床,想起了那天李凡頂著殺馬特腦袋起床時的情形,頓時覺得無比彆扭,連帶著覺得這床都殺馬特起來了。

  「你要不想做就不做了,放心睡吧。」那辰看他不出聲,補了一句。

  「你這床……也不收拾收拾。」安赫嘖了一聲。

  那辰枕著他的腿笑了半天,坐起來把煙在旁邊地毯上放著的一個小鐵盒裡按滅了:「來,參觀一下我的臥室。」

  兩個緊緊挨著的車廂中間,在相同的位置被切開了一個門,那辰打開了那扇門,進去把燈打開了,沖他招了招手。

  從這邊幾乎都是黑色的車廂走進那邊,安赫只看到了滿眼的白色,強烈的視覺對比讓他在門邊站了好一會才走了進去。

  那辰在他身後把門關上了。

  這個鐵皮車廂屋子就像一個墊滿了白色羽毛的小窩。

  除了白色的絨毛地毯,茶几,床,圈椅,這些看得出都是手工製品的東西全都是白色,而且無一例外地都包裹著絨毛,長毛短毛。

  而且跟外面截然不同的是,這屋裡沒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擺設和物件,乾淨清爽,也很暖和。

  安赫看到牆上和頂上有不少的管子,估計外面應該還有個燒著火的油桶。

  「你……」安赫摸了摸旁邊的圈椅上的厚毛墊子,「怎麼保持的?」

  「我有時候很閑,」那辰的胳膊從他身後繞了過來,圈住了他的肩,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可以在這裡睡。」

  「謝謝,」安赫正想扒拉開他胳膊的時候突然呼吸一緊,那辰的右手往下滑進了他褲腰上,手指一勾解開他的皮帶,他一把抓住那辰的手,「你幹嘛。」

  那辰沒說話,又拽了一下他褲子,手滑了進去,隔著內褲輕輕抓了一把。

  安赫覺得有不少血直直地沖上了自己的腦袋,有點兒暈,太陽穴跟著心跳一下下炸著,那辰的左手把他的襯衣拉了出來,在他腰上一下下地摸著,呼吸暖暖地撲在他耳後。

  「你不說不做麼?」安赫把他的手從自己褲子裡狠狠地抽出來,轉過身盯著他的臉。

  「神經病的話能信麼?」那辰笑了笑,低頭兩下就脫掉了自己的褲子,只穿著一條內褲站在他面前,內褲下已經挺起的部位輪廓分明。

  安赫沒這麼考驗過自己的定力和神智,特別是在很久都沒有做過,還喝了酒的情況下,對面著一個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材都很合胃口的,幾乎全|裸的男人時。

  身體的渴望藏不住,那辰能輕易看到他同樣的反應,一隻手開始解他的襯衣扣子,另一隻手摸到了他小腹上,一點點探了下去。

  安赫輕輕晃了晃,但沒有再躲,那辰觸碰到他的這一瞬間,他把所有的想法都扔到了腦後。

  這段時間以來那種說不清也排解不到的寂寞和空虛似乎在那辰的撫摸和挑逗中找到了出口。

  他的襯衣被脫掉了,那辰低頭在他肩上輕輕吻著,從肩到脖子,到耳垂,再慢慢蹭回肩上,手上沒停,扒掉了他的褲子。

  安赫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那辰貼過來,光滑溫暖的皮膚在他身上帶起一陣火,他摟住那辰的腰,在他背上腰上,還有緊翹的屁股上狠狠摸了幾把,接著把那辰按到了床上。

  那辰很配合,完全放鬆地躺在床上,雙手交疊著放在頭頂,床上厚厚的絨毛毯子包裹著他修長而緊實的身體。

  安赫盯著他看了幾秒鐘,伏身壓了上去,幾下扯掉那辰的內褲,手在他身上用力地撫摸揉搓,年輕男人皮膚特有的那種觸感和彈性讓安赫呼吸猛地加重了。

  他有些急切地向下探索,在那辰身下輕輕握住時,掌心裡的灼熱一直燒進他身體裡。

  「嗯……」那辰頭仰了仰,閉著眼很低地呻|吟了一聲,「親我。」

  安赫低頭吻在那辰前額上,慢慢滑到鼻尖,再到嘴唇,那辰想要回應時,他沒有停頓,舌尖點了點,勾劃過下巴,然後輕輕在那辰肩上咬了一口。

  「啊……」那辰喘息著,手抓著他的胳膊捏了一把。

  安赫的吻落在了那辰的鎖骨上,再向下,舌尖緩緩打著圈,含住那辰胸口的突起時,那辰的呼吸頓了頓,向上弓了弓身體。

  這個反應讓安赫開始興奮,陌生而又敏感的身體,充滿誘惑。

  在那辰越來越急促的喘息中,安赫的吻落在了他小腹上,卻沒有再繼續往下,慢慢直起身。

  儘管神經已經繃緊,情緒也越來越興奮,但安赫對於再用嘴繼續卻並不情願,哪怕是他現在情|欲高漲,對那辰欲罷不能,這也是個完全陌生的身體。

  那辰的手摸了過來,指尖在他肚子上往下一直劃到小腹,然後抓著他胳膊把他拉倒在床上,翻身壓了過來。

  沒等安赫躺好,他已經埋下頭含住了安赫的耳垂,摟緊他輕輕蹭著,在他耳邊低聲問:「不想用嘴?」

  「嗯。」安赫的胳膊環住他,在他屁股上腿上抓捏著。

  那辰笑了笑,沒再說話,在他脖子上舔了舔,手指在他大腿內側勾劃著,不輕不重地挑逗。

  安赫能聽到自己的呼吸,挺重,他拉過那辰的手放在自己身下。

  那辰握住他的時候,他閉上了眼。

  跟那辰的吻一樣,那辰套|弄的動作同樣很認真,照顧到了他的每一寸敏感地帶,耐心而溫柔。

  安赫忍不住捏住他的下巴,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這次他沒有馬上移開,那辰的舌尖迎上來的時候,他纏了上去。

  溫暖而濕潤的帶著奶香的吻讓安赫有些奇異地感覺到了享受和踏實。

  但那辰接下去的動作卻讓他猛地一下清醒過來了,那辰吻著他,糾纏著他的唇舌,膝蓋頂進他雙腿之間,手指慢慢向後探了過去。

  安赫按住了他的腿,想要坐起來。

  「怎麼?」那辰的胳膊摟著他的腰壓在他身上。

  「不。」安赫很簡單地回答。

  「不?」那辰似乎有些意外,鬆開了手,撐著床看著他,「不什麼?不讓操?」

  這個操字讓安赫一陣不爽,但這種直白而粗暴的表達卻成功地把他身體裡的欲望全勾了起來,嗓子都有些發緊,他捏著那辰的下巴:「小孩兒,你要不願意乖乖趴著就拉倒。」

  那辰沒有動,也沒出聲,嘴角的笑容一點點在臉上漾開了,緩緩地坐直了,看著安赫的臉。

  跟安赫的目光對上之後,他的手從自己小腹往下摸了過去,握著輕輕套|弄了幾下,然後身體向後仰了仰,一聲帶著些許沙啞的呻|吟滑了出來:「快進去……」

  白色的背景和暖黃的燈光襯得那辰性感誘人。

  安赫頓時覺全身都被火包裹住了,燒得他喘不過氣來。

  「是這樣麼?」沒等安赫回過神來,那辰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常的語調,聲音裡帶著戲謔,「想看我這樣?」

  安赫身體裡奔騰著的火焰被這個轉變激得差點兒跑偏,這要是正運氣練功肯定得走火入魔。

  「操|你大爺。」安赫一把推開那辰跳下了床,拿了衣服就往門邊走。

  「去哪兒操?」那辰笑著說。

  安赫沒理他,伸手去拉門把手,他這會兒走人是沒法走,但他寧可去屋外抱著油桶也不想再跟那辰呆一個屋裡。

  但拉了幾下才發現,門打不開,他有點兒惱火,轉身看著站在床邊的那辰:「你出去。」

  那辰沒多說什麼,往門邊走過去。

  安赫一肚子惱火欲|火沒地兒撒,就想趴床上睡一覺得了。

  剛走到床邊,那辰突然一腳不輕不重地蹬在了他膝蓋彎上,安赫腿一軟撲倒在床沿兒上。

  沒等他起來,那辰的膝蓋已經頂著他的背,把他死死地壓在了床上。

  安赫這個半趴在床上的姿勢使不上勁,掙扎了幾下都沒能把那辰掀下去,胳膊也夠不著他。

  那辰的膝蓋往下又壓了壓,伸手從後面扳住了他的下巴,手指在他唇上摸了兩下,捂住了他的嘴和鼻子。

  安赫頓時有些呼吸困難,偏了偏頭想躲開那辰的手,但那辰的手捂得很緊,他沒辦法掙開。

  「安赫,我特別喜歡你這個勁兒。」那辰說話的聲音很低,如果不是安赫被他以這種詭異的方式控制著,會覺得這聲音很性感。

  但現在只感覺到了憋氣,拼命掙扎著想要吸氣。

  他不知道那辰想幹嘛,殺人?

  兩男子約炮爭當1互不相讓,激情夜揮刀起殺心血濺當場?

  就在他想用胳膊把自己撐起來的時候,那辰突然松了鬆手,安赫感覺到空氣從左邊鼻子進入了身體。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發現,那辰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個小瓶子放到了他鼻子下面,他吸氣時聞到了淡淡的香味。

  愣了一秒,安赫反應過來了,含糊不清地罵了一聲:「操!」

  那辰的手很快地又捂了上來,安赫還沒緩過勁兒來,頓時覺得憋得不行。

  強烈地想要吸氣的感覺讓他在那辰的手再次鬆開一點的時候條件反射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第九章危險

 

  幾秒鐘時間,安赫就感覺到了從身體裡不斷燒上來的火。

  那辰摟著他的腰把他扔到床上的時候,他趴在床上只覺得燥熱,整個人都是暈的。

  「放鬆點兒,」那辰壓到他背上,把他的腿扳著分開了些,「會讓你舒服的。」

  那辰的聲音貼著耳根,吹氣般地傳過來,安赫開始覺得身體有些發飄,一直往上,柔軟的厚毛墊子像是失去了品質,越來越軟。

  分不清是沒有消退的酒勁還是藥效,隨著強烈的欲望不斷地湧上來,無論是身體還是神經,都變得異常敏感。

  那辰進入他身體時,他幾乎沒有感覺到疼痛和不適,只有興奮。

  「啊……」安赫的呻|吟從擋掉了他半邊臉的厚毛墊裡傳出來。

  那辰低頭在他背上輕輕舔了一下,一隻手撐著床,一隻手摟著他的腰往上提了提,完全挺了進去。

  安赫的呼吸猛地變得急促,側臉的表情似乎有些迷茫,但卻又透著勾人的欲望,讓人有種想要狠狠佔有的衝動。

  那辰直起身,扶著他的腰慢慢地進出著,隨著安赫呼吸越來越快,他加快了速度,安赫的呻|吟開始有些淩亂,聲音也漸漸地大聲起來。

  那辰有些控制不住,手緊緊抓著安赫的腰,指尖都陷進了他皮膚裡,每一次進入都讓他心跳加快。

  「安赫,有人告訴過你麼,」那辰抓著安赫的肩向後扳了扳,安赫順從地用胳膊撐起了身體,喘息著接受著他不斷地侵入,他在安赫腰上揉搓著,「你這樣的聲音很好聽。」

  安赫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低著頭,手抓著墊子上的長毛,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肩胛骨勾出了漂亮的線條,身體隨著他的撞擊輕輕顫抖著。

  那辰的手滑到他身前,握住他隨著自己的節奏套|弄著,掌心裡安赫的灼熱和硬度讓人興奮。

  他把安赫按回床上,拉著他的胳膊翻了個身,抬起他的腿再挺了進去。

  「嗯……」安赫皺著眉哼了一聲,手在他腿上抓了一把。

  那辰按著他的腿,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安赫的唇微微張著,目光有些散,不知道看的是哪裡,這種跟他之前狀態完全不同的樣子讓那辰很享受。

  那辰很少想像一個人在床上會是什麼樣,看到安赫時他忍不住想了,安赫對人一直溫和有禮,但又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距離,笑容和言行都很有分寸。

  這樣的人,在床上會是什麼樣?

  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口,迷離的目光,悅耳性感的喘息呻|吟,扶在自己腿上的手帶著控制不住的顫抖,每一個細節都讓那辰覺得亢奮。

  這樣的反應會讓人忍不住想要不斷地挑逗和引誘,想要看到他更興奮的樣子,欲望爆發時的樣子……

  安赫記不清那辰把那個瓶子放到他鼻尖下幾次,他只知道自己一直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那辰的每一次深入都讓他向上飄起,眩暈和高漲的欲望讓他欲罷不能,無法抗拒的快感不斷刺激著他。

  他能聽到自己的呻|吟,因為快感而無法停止的呻|吟,這呻|吟讓他臉紅,但混雜在那辰粗重的喘息裡的自己的呻|吟也同樣在他的神經上跳動著,每一拍都恰到好處,一次次將他往爆發的邊緣推過去。

  當安赫的身體漸漸繃緊,呻|吟完全亂成一團變得有些暗啞時,那辰加速快了速度,手上的套|弄也不再是時不時地挑逗。

  連續不斷地雙重刺激讓安赫猛地一弓,抬在那辰腰側的腿也收了收。

  那辰的動作沒有停下,安赫的欲望在他手裡噴射出來,他的呼吸頓時也跟著全亂了。

  他壓到安赫身上,狠狠地進入,撞擊,聽著安赫已經支離破碎的呻|吟漸漸變成了大口大口地吸氣,他埋到安赫肩窩裡,一口咬在安赫肩上,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

  好幾分鐘時間裡,屋裡只有兩個人的喘息聲。

  那辰伏在安赫身上,心跳慢慢平復了他才撐起胳膊,低頭看著安赫。

  安赫閉著眼沒動,那辰坐起來的時候,安赫的腿還架在他腿上,那辰輕輕把他的腿放平,覺得安赫整個人都很軟。

  他拉過旁邊的毛毯給安赫蓋上,下了床:「你別動。」

  想動也動不了。

  安赫依舊閉著眼,腦子裡還很混亂,身體也還保持著失去重力飄著的感覺,仿佛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一塊隨風晃蕩的雲上。

  接著就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了,人很困,睡意就像一直被欲望壓著,現在一下都爆發了。

  在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覺到那辰出了屋,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似乎是挺仔細地給他擦了擦,細心地收拾完了之後挨著他躺下了。

  屋裡的燈被關掉了,安赫迅速進入了睡眠,最後的記憶是那辰伸了胳膊過來摟著他。

  這一覺睡得挺沉,困,酒精,宣洩過後的疲憊,還有那見了鬼的rush

  安赫醒過來的時候躺著愣了能有五分鐘才從迷茫中回過神來。

  腿和腰都有些酸痛,某個部位漲麻的感覺讓他清醒地意識到昨天夜裡發生了什麼。

  他瞪著被白色絨毛覆蓋著的屋頂,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

  操蛋。

  鬱悶。

  想發火。

  還有那種不斷在他腦海裡暈頭轉向重播著的快感。

  「操。」安赫閉上眼咬著牙罵了一句。

  那辰沒在床上,床邊的椅子上放著一套那辰的衣服,運動褲和T恤,白色的小茶几上有點心和牛奶。

  安赫沒有胃口,抓過衣服胡亂套上,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屋子溫度挺低,屋裡的油桶被拿走了,他穿上鞋走到了外面。

  陽光很好,灑在身上有點兒暖洋洋的感覺,安赫往四周看了看,昨天夜裡看不清的那些古怪形狀的破車破輪胎們都現了原形。

  四周很安靜,不知道為什麼,陽光下的舊車場,相比夜裡,反而多出了幾分落寞。

  黑色的車廂在陽光下也同樣顯得很孤單,跟那辰那間溫暖的白絨毛小屋形成鮮明對比,讓安赫本來就因為昨天夜裡的荒唐事堵得慌的情緒一下摔到了穀底。

  他站在陽光裡,手腳都開始有些發冷。

  昨晚那辰強行讓他聞了rush的事在腦子裡不斷地盤旋著。

  悶,堵。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比自己學生大不了多少的人用這樣的方式給上了!

  也許在別人眼裡,這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事。

  但他不行,這種被人按在床上的羞辱感覺只有他自己能體會。

  這種沒有感情地被進入,是他怎麼也過不去的坎。

  怒火一點點地往頭頂竄著,他咬了咬牙,在車廂四周轉了兩圈,想要找到那辰,狠狠地揍他一頓。

  但轉了兩圈都沒看到那辰的人影,只有他那輛龐巴迪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金色光芒。

  安赫往油箱上狠狠踹了一腳,操|你大爺!

  正想抬腳再踹一下的時候,安赫聽到了遠處傳來一陣口琴聲。

  他收了腿,站在原地沒動。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口琴吹綠袖子。

  簡單的沒有修飾的旋律讓人心裡突然一空。

  但幾秒鐘之後他就反應過來了,這是那辰,心裡的怒火再次竄高。

  他順著口琴聲走過去,聲音是從車場更深的地方傳來的,也就是他昨天走錯了路的那個方向。

  沒走多大一會兒,口琴聲就已經很近了,聲音在上空飄著,他抬了抬頭,看到了那辰。

  那辰大概是沒聽到他的腳步聲,背對著他,坐在被亂七八糟堆得像座形狀古怪的小山一樣的廢車頂上,拿著口琴很專注地吹著。

  陽光灑在他和那堆鏽跡斑斑的廢件上,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

  安赫沒有叫他,也沒有動。

  那辰跟四周的背景一樣,哪怕是在陽光下,都透著一股子落寞。

  安赫不喜歡這種感覺,消沉和一直往下滑的感覺。

  他突然不再想要揍那辰。

  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自己有些遲鈍,這個之前曾經或多或少吸引著他,讓他有過不少想法的人,跟自己有著完全不同的生活。

  揍與不揍,怒火是燃起還是熄滅,都沒有任何意義。

  他沉默著站了一會兒之後,轉身走開了。

  順著來的時候的路走了快一個小時,安赫才回到大路上,找到了一個公車站。

  跟站牌並排站著,凍得都快變成跟站牌溶為一體了,才等到了一輛公汽兒,又倒了三趟車,才算是回到了市區。

  走進社區,安赫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的狀態在看到門口崗亭保安的時候終於消散了。

  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二愣子保安的笑容這麼讓人踏實。

  進了門,安赫放了一缸熱水,把自己連腦袋一塊兒全泡進了熱水裡。

  熱水包裹著的感覺才能讓他有實實在的安全感,毛孔一點點張開,熱氣慢慢進入身體裡,他慢慢放鬆下來,開始覺得加倍的疲憊。

  不知道是不是週五晚上沒怎麼睡,週末兩天時間他基本都在睡覺,張林他媽打電話來感謝他讓張林有了變化的時候他都一直強忍著呵欠。

  好在這種狀態到了週一就緩解了,他准點走進校門時,回到了平時的生活裡。

  他還是安老師,這個稱呼讓他安心而平靜。

  那辰的衣服他洗好了,一直就那麼扔在沙發上。

  他沒再聯繫過那辰,電話和Q都沒有再聯繫,那辰也沒有再出現。

  那個「嚇↘死↙伱」的頭像始終都是灰色的沒有亮起過。

  期末考開始了,安赫坐在講臺邊上監考,看著趴在桌上奮筆疾書的學生。

  同樣都是奮筆疾書,有些是真的在疾書,有些就是在草稿紙上胡亂塗塗,找機會往抽屜裡衣服裡或者別人卷子上瞅瞅。

  安赫拿了張草稿紙,慢慢撕成小片,再搓成小團拿在手裡,他監考很少滿教室遛達,有些學生容易緊張,他一般都坐著。

  第三排的男生拉開自己外套的時候,他抬了抬手,把一個小紙團彈了出去。

  男生被突然打在手上的紙團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安赫沖他笑了笑。

  他趕緊低下頭趴到桌上往草稿紙上一通劃拉。

  三天考試結束之後,對有些學生來說,松了口氣,對有些學生來說就還得提著氣咬牙扛過後邊兒的家長會。

  安赫坐在辦公桌前,看著林若雪他們幾個在群裡商量著過年應該如何花天酒地的事,時不時跟著哼哼哈哈應兩句。

  過年對於他來說很沒意思,家裡過年一般就他跟老媽倆人,除了年夜飯他包完餃子能跟老媽消停吃完了之外,別的時間裡家裡依舊是麻將館的氛圍。

  如果不是他堅持要包餃子,老媽早就把春節這個節日給取消了。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張林一臉得意地跑了進來,沖到他桌子跟前兒喊了一聲安總,底氣十足。

  「幹嘛?」安赫看著他。

  「今兒家長會我爸來。」張林說完拿了他桌上一塊巧克力扭頭又帶著風地跑出了辦公室。

  安赫笑了笑,張林考得不怎麼樣,不過之前答應他要前進十五名是做到了,期中考的時候倒數第一,現在大概能有個倒數十七八了。

  安赫正琢磨著這第一次家長會該說點兒什麼,一直站在窗邊往樓下看的程雨老師突然扭頭沖他說了一句:「哇,這哪個家長的車啊?」

  「嗯?」安赫站起來走到窗邊。

  「那個,」程雨指了指樓下的停車位,「那個三輪車。」

  安赫順著她手看過去,頓時愣住了。

  就算他不看車牌也知道那是那辰的龐巴迪,全市估計就這一輛。

  「不知道。」安赫隨口應了一聲,轉身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這他媽怎麼回事?

  樓下停車位是學校的,基本就是本校老師和學生家長的車,那辰的車怎麼會停在那裡?

  安赫剝了塊巧克力嚼著,細細地把腦漿絞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跟那辰說過自己的職業,更沒說過自己在哪個學校。

  那辰不是來找自己的,那就是……家長?

  往教室走的時候,安赫一直注意著身邊經過的人,沒看到那辰。

  他突然有點兒緊張,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他跟那辰已經沒有交集,但他會跟那辰有過交集只有一個原因。

  他不介意朋友知道自己的性向,但介意同事知道,所以他一直把私生活和工作嚴格劃分。

  那辰的龐巴迪突然出現在學校的停車位上,讓他頓時有種危險逼近的感覺。

  一直走到教室門口,安赫也沒有看到那辰。

  也許只是個巧合?

  安赫收回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帶著微笑走進教室。

  教室裡坐滿了家長,他走講臺上站定,帶著笑開口:「各位下午好,我叫安赫,是高一6班的班主任……」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目光掃到教室最後一排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辰坐在最後一排靠後門的位置,臉上也帶著一絲詫異,跟他視線對上時,那辰把頭靠到牆上,勾了勾嘴角,笑容意味深長。

  安赫盯著他看了幾秒鐘之後移開了視線,儘管心裡意外得就差咆哮了,他還是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把之前的話繼續下去:「感謝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我們班的第一次家長會。」

  下面不知道誰的家長突然帶頭鼓掌,教室裡一片掌聲,安赫有點兒想笑,抱了抱拳:「謝謝,這還什麼也沒說呢,不用鼓掌,咱們家長會的主要目的是加強溝通,如果要鼓掌,為你們的孩子鼓掌更合適,個個都不錯。」

  說完這幾句話之後,安赫找回了自己鎮定自若的狀態,開始按著之前想好的思路往下說。

  他沒說成績的事,也沒單獨點誰的名表揚或者是批評,這次家長會他想要做的只是希望家長能跟學生有更多交流,對他們能有更多的肯定。

  家長會的時間不長,說完自己要說的內容之後也就過了半個多小時,安赫沖教室裡的家長彎了彎腰:「各位都是我的長輩,我有什麼需要改進的都可以提,教育是需要學校和家長相互配合的事,對於我來說,每個學生都是可塑之材,我會跟各位家長共同努力,再次感謝大家來參加這次家長會。」

  說完這句,掌聲又響了起來,安赫笑了笑,沒等再說什麼,已經被幾個家長圍住了。

  安赫一邊跟家長說著話,一邊抽空掃了一眼那辰的位置,那辰已經沒在了,他松了口氣。

  又用了快一小時把要單獨跟他聊的家長都聊完了,安赫覺得嗓子都有點兒發幹,快步往樓下沖,想趕緊回辦公室裡灌點兒水。

  拐到一樓的樓梯口,一抬眼就看到了正靠在牆邊的那辰,安赫心裡說不上來的滋味兒全湧上了心頭,特別想裝沒看到地快步走開。

  但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走了過去,站到那辰面前:「你……」

  「許靜遙,」那辰笑著說,「她爸媽沒空,我就來了。」

  許靜遙?安赫愣了愣,也笑了笑:「你是她什麼人?」

  「哥,表哥。」

  那辰是許靜遙的表哥?

  安赫有點兒沒辦法把安靜內斂又帶著幾分傲氣的小姑娘跟那辰聯繫到一塊兒,但還是點了點頭:「許靜遙很不錯,有責任心,做事待人都很好,自控能力也很強。」

  那辰沒說話,眯縫了一下眼睛。

  「家長要讓她放鬆些,她給自己的壓力太大,」安赫沒理會他,補充了一句,然後看著那辰,「還有什麼需要談的麼?」

  「沒了。」那辰回答。

  安赫沒再說話,繞過那辰往辦公樓走過去。

  「安赫。」那辰在他身後叫了一聲。

  安赫回過頭,那辰站在臺階上沖他笑了笑,聲音不高地說:「你還欠我一頓飯。」

  

第十章瘋子

 

  安赫沒有說話,轉身頭也不回地往辦公室大步走過去。

  那辰站在臺階上看著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兒才一級級地從最後幾級臺階上跳了下來。

  家長會時安赫手撐著講臺從容平靜說著話的樣子很吸引人,時間不長的那番話透著個性卻又並不張揚,有個這樣的班主任挺不錯。

  「哥你還沒走?」許靜遙從旁邊跑了過來,「有錢嗎,我想買瓶奶茶。」

  那辰從兜裡掏出錢包,抽了張一百的遞給她,許靜遙沒接:「五塊就夠了。」

  那辰又抽了幾張一百的出來直接塞到了她口袋裡:「壓歲錢。」

  「我媽知道會說我的。」許靜遙皺著眉看他。

  「非得讓你媽知道?」那辰雙手插兜往校門口邊走邊說,「你們安老師說你特別優秀,你別整天老繃著擔心自己成績不行了,那架式弄得我一直以為你成績倒數呢。」

  許靜遙笑了笑,想想又把錢拿出來追過去想還給他,那辰按著她的手:「拿著吧,當我存你這兒了。」

  「存我這兒幹嘛啊?」許靜遙愣了愣。

  那辰捂著肚子揉了揉,轉身很快地走開了:「等哪天我打了胎要補身體就來問你要。」

  許靜遙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沖他背影小聲說了一句:「你神經病啊!」

  那辰出了校門,走到自己車邊的時候,看到有個穿校服的男生正站那兒瞅著他的車出神。

  他跨上車了,那男生才猛地抬起頭,看到他的時候頓了頓:「是你的車啊?」

  「嗯,」那辰拿出手套慢慢往手上戴著,一根一根指頭整理好了之後發現這男生還站在旁邊,於是眯縫了一下眼睛,「上來我帶你兜一圈兒?」

  那男生盯著他半天才又說了一句:「你是許靜遙什麼人啊?」

  那辰想了想,嘴角勾了起來:「她爹。」

  「什麼?」那男生眼睛一下瞪圓了。

  那辰沒再說話,轟了一把油門,車竄了出去。

  今天沒什麼事,那辰跟樂隊的人約好了去排練,排練《草原一枝花》。

  車快開到李凡家地下車庫的時候,手機響了,那辰的車速降了下來,但沒有停,順著路邊慢吞吞地開著。

  手機一直響,似乎沒有停的意思,一直響到自動斷了才算停。

  那辰松了口氣,剛要加速,鈴聲又再次響起。

  他有些煩躁地把車停在了路邊,對著路牙子狠狠蹬了一腳,把手機從兜裡掏了出來拿在手裡看著。

  鈴聲斷了響,響了斷,第四次響起的時候,他才接起了電話。

  「那辰!你怎麼不接電話!」那邊傳來舅媽很不高興的聲音。

  「沒聽見。」那辰腿撐著地,低頭拍了拍褲子。

  「你姥姥想你了,非說要讓你那兒住兩天,我就讓她收拾東西過去了,」舅媽換了個挺憂鬱的語氣,「她最近身體不太好,你可得上點兒心!我跟你舅可不放不心了,又勸不住她……」

  「嗯。」那辰沒等舅媽的話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不放心?那辰湊到後視鏡前沖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不放心會讓老太太一個人過來?不放心會說半天都沒問一句老太太到沒到?

  「演技太次了。」那辰歎了口氣,沒再繼續往李凡家開,掉了個頭。

  那辰的車開到離自己家那棟樓還有百十來米的時候,就看到路邊圍著幾個大爺大媽,他在旁邊隨便找了車位把車停了。

  「不給我飯吃!」一個老太太坐在長椅上拍著大腿,「把我趕出來,我現在都找不著家了!」

  「您別急……」一個大媽拍著老太太的肩安慰著。

  那辰走到老太太面前蹲下了,拍了拍她的手,湊到她耳邊大聲喊:「姥姥!」

  「哎!」老太太看到他,很開心地笑了,對旁邊的人說,「我外孫來了!」

  「是說我不給你飯吃麼!」那辰把她扶了起來,湊她耳朵邊繼續喊。

  「啊?」姥姥有些迷茫地看著他,「不吃飯,剛吃完。」

  「你助聽器呢?」那辰有些無奈地拿過姥姥的小提兜翻著,「你怎麼不戴助聽器出來?」

  「我聽得見!我不樂意戴那個,難受,嗡嗡的吵死了。」姥姥一臉不樂意地往前走,到了單元門口很熟練地就拐了進去,伸手就按了電梯。

  「你是聽得見,我喊得一個社區都能聽見了,」那辰站在她身後,「你不是找不著家麼!」

  姥姥沒理他,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進了屋,那辰把給姥姥留的那間屋子收拾了一下,正鋪床的時候,姥姥跟著進來,拿起床頭櫃上的一個相框就開始哭。

  「你媽可憐啊,」姥姥抱著相框,「你故意的,把她照片放這兒讓我難受。」

  「你上回自己拿出來放的。」那辰想把相框拿走,抽了兩下,姥姥抱著不撒手,他只好繼續鋪床。

  「姑娘啊……」姥姥抱著相框躺到了床上,抓過枕巾在臉上擦著。

  「您能不這樣麼?」那辰鋪了一半的床單被姥姥壓著扯不出來,他趴到床沿兒上看著姥姥,「我媽沒死呢。」

  「沒人給我送終了。」姥姥繼續哭。

  「你兒子給你送,」那辰站起來走出屋子,拿了個杯子沖蜂蜜水,老太太愛喝,「他可孝順了,就盼著快點兒給你送終呢。」

  「我知道。」姥姥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出來的,在他身後說了一句。

  那辰笑了笑,把蜂蜜沖好了遞給她,彎腰看著老太太的臉:「您這耳朵時不時靈光一次,說壞話都得防著啊。」

  姥姥也盯著他看,過了一會兒低頭喝了口蜂蜜水,抬起頭說:「你今兒是男的啊?」

  「嗯。」那辰點點頭。

  手機有短信進來,他拿過來看了一眼,李凡問他怎麼還沒到。

  他沒回,把手機扔到沙發上,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姥姥坐到沙發上,開始說話,主要是說她的病,各種病,有些是自己的,有些是從別的老頭老太太身上借過來的,總之全身上下沒有好地方了。

  其實上月姥姥還因為忘了拿鑰匙架著梯子從視窗爬進了舅舅家二樓的房子,匯總病情沒事兒就說自己快病得不行了只是她的愛好。

  那辰一言不發地聽著,姥姥說病情的時候不需要他接話,聽著就行。

  說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話題突然變了,沒什麼過渡就突然說到了舅舅身上,姥姥看著他:「你舅不容易啊。」

  「嗯。」

  「工資那麼低,你舅媽身體還那麼差,你弟弟還要上學。」

  「嗯。」

  「苦喲,我那點兒棺材本兒還要補貼給他。」

  那辰沒說話,站起來進了自己屋,從抽屜裡拿了個信封出來,抽出一捆還沒拆開的錢。

  他把錢放到姥姥手上,湊到姥姥耳邊提高聲音:「這個錢你拿著,多了沒有,你願意給誰給誰,我不會拿錢給你兒子,我手頭的錢只有我爸的死亡賠償金,這錢跟誰都沒關係。」

  姥姥沒接錢,看著他:「你爸公司的錢你沒分著?」

  「嗯。」那辰皺皺眉,他不想提起這個人。

  「為什麼!」姥姥喊了起來。

  「因為你姑娘是瘋子,」那辰看著她,嘴角勾起一個微笑,「萬一她兒子也是瘋子呢?誰會把錢留給一個瘋子?」

  姥姥半天都沒說話,然後低下頭開始哭。

  那辰把電視打開,遙控器放到姥姥手邊,然後坐回窗邊的椅子上,看著窗外,把指尖放到嘴邊一下下咬著。

  客廳裡的落地大鐘指向六點半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姥姥說了一句:「我去買菜。」

  「太晚了,出去吃,」那辰站起來,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指尖咬破了,掌心裡都是血,他去洗了洗手,貼了塊創可貼,走到姥姥身邊喊著說,「咱倆出去吃!」

  帶著姥姥去社區外面的餐館吃完火鍋,姥姥的心情不錯,往回走的路上一直在唱戲,不過因為耳背已經很多年了,她說話的調都時高時低,這戲唱完一段那辰都沒聽出調在哪。

  「風流不用千金買……」姥姥進了電梯又開始唱。

  那辰心裡抽了一下,想說什麼,但是沒開口,電梯門打開之後,他拉著姥姥的手開門進了屋,姥姥邊唱邊邁著臺步往廁所走:「月移花影玉人來……」

  姥姥上完廁所洗了洗臉就回屋睡覺了,她八點半上床睡覺的習慣幾十年都沒有變過。

  那辰坐到沙發上,頭向後仰了仰,枕著靠背閉上了眼睛,開口很小聲地接著唱了下去:「今宵勾卻相思債,一雙情侶稱心懷……」

  小時候睡覺前,媽媽都會坐在他床邊輕輕地唱,他沒聽過睡前故事,童話,兒歌,搖籃曲,全都沒聽過,媽媽只唱戲,或悲或喜,淺唱低吟,很動聽,卻並不溫暖。

  那辰回了自己房間,沒有開燈,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在一片昏暗中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張舊照片。

  不知道坐了多長時間,他感覺下巴有點癢,抬手抓了抓才發現下巴上掛著水珠子。

  哭了麼?

  那辰笑了笑,趴到床上把臉往枕頭上埋了埋,拿出手機給李凡回了條短信,明天下午三點排練。

  李凡很快又回過來一條,我是草原一枝花,才吐露芳華,有個小夥愛上我,這歌詞我唱出來真能行麼?

  那辰對著短信樂了好半天,別讓你媳婦兒聽見就行。

  姥姥住在家裡對於那辰來說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姥姥一般就看電視,去樓下遛遛彎,收拾收拾屋子。

  唯一讓那辰受不了的就是早上姥姥起得早,四五點就起來就開始收拾,耳朵聽不見,收拾的動靜跟打砸搶差不多,那辰睡眠品質一直很差,兩三點睡著了,四五點就讓她給砸醒了,躺床上感覺心跳得都有點兒不利索。

  下午到李凡家車庫的時候他坐下就靠著牆想睡覺,困得不行。

  不過開始排練的時候他就精神了,不光他精神了,樂隊幾個人都挺精神。

  李凡一開口,就有人樂,唱到草原一枝花呀嬌豔美如霞的時候,大衛的吉它直接彈錯好幾個音,最後蹲地上沖著地笑得光聽見嗝兒嗄的進氣聲了。

  「哎,」李凡挺無奈,「其實這歌小辰辰唱挺合適,頭髮一甩,大長腿一繃,他就要騎上駿馬把我帶到新的家……」

  「不行,大爺大媽一聽這姑娘的煙嗓都得嚇愣了,」嚴一靠著牆笑著說,「一開腔就露餡兒。」

  「趕緊的,」那辰拿著鼓槌在手裡轉了幾圈,敲出一串鼓點,「李凡你趕緊興奮起來,我都興奮了。」

  「你興奮什麼?」李凡看著他。

  那辰側著身偏過頭,一聳肩膀沖他拋了個媚眼:「想到大爺大媽我就興奮了。」

  「抽風吧你就!」李凡嘖了一聲。

  放寒假之後,安赫差不多每天都貓在屋裡不出門,天兒越來越冷,出門超過二百米距離他就想開著車過去。

  不過還是得出門,他用手指在日曆的格子上劃了劃,如果他不過去幫著老媽收拾一下屋子,老媽能就那麼守著一廚房的速食盒把年給過了。

  安赫出門的時候順便帶上了幾張購物卡,打算拉著老媽去商場超市什麼的轉轉,有時候他真的會擔心老媽每天那麼坐著到最後路都不會走了。

  到了家裡樓下時,車都停滿了,安赫轉了兩圈,只找到一個很小的車位元,以他需要用蒼蠅拍刷門卡的技術,擠進去有點兒困難。

  每到這種時候他就會後悔當初買了大七,要買輛小車,塞哪兒都方便,這麼大的車,平時也就他一個人,一年來他車上唯一的乘客就是那辰。

  想到那辰,他又想起了家長會那天那辰靠在教室最後一排牆邊的樣子,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兩下,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走到家門口時,聽到的依舊是熟悉的麻將聲,唯一的變化是,家門口放著兩個大號的黑色垃圾袋。

  安赫湊過去彎腰看了看,都是原來堆在廚房裡的那些餐盒,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垃圾。

  安赫有些意外,看樣子是收拾了屋子?

  正要拿鑰匙開門的時候,門打開了,有人拎著個垃圾袋走了出來。

  是個年輕女孩兒,安赫沒見過,拿著鑰匙愣了,不至於倆月沒回家就走錯層了吧?還是老媽的麻友都這麼低齡化了?

  那女孩兒看到他也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垃圾袋,往旁邊讓了讓:「你是彭姨的兒子吧?」

  「嗯,你好。」安赫應了一聲走進了客廳,一屋子人,空氣裡煙味和長時間沒開窗換氣的怪味混雜在一塊。

  老媽正邊嗑瓜子兒邊出牌,看到他進門就喊了起來:「哎喲我們正說你呢,你就回來了!」

  這一屋子裡的人安赫分不清誰是誰,反正有的臉見過幾次,有的臉完全沒印象,他沖這些人點點頭,繞到了老媽身邊,湊近了小聲說:「你怎麼讓客人收拾屋子?」

  「誰?」老媽抬頭往那女孩兒那邊看了一眼,笑著說,「嗨,那不是客人,那是我幹閨女,趙炎,你張姨的女兒,大學放假剛回來就讓我搶過來啦。」

  趙炎?安赫看了看站在門邊挺清秀的女孩兒,差點兒想說這張姨從來不聽相聲吧。

  「你不回家,我幹閨女就給我收拾屋子唄,」老媽捏著張牌往桌子中間一拍,「二筒!」

  「沒事兒,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幾分鐘就弄完了。」趙炎笑著說,聲音挺脆。

  「對了,炎炎你不是說買東西沒人幫拎麼,讓你安赫哥哥陪你去買吧,」旁邊的張姨說,「安赫你開車回來的吧?」

  「對,讓安赫陪她去。」老媽接了一句。

  「不用了,」趙炎搖搖手,「大哥剛進門呢,別往外跑了。」

  「嗨,跑就跑唄,這有什麼,大小夥子,年輕人一塊兒買東西還能有個聊頭,」桌邊一個安赫見過幾次但叫不上名兒的半老頭兒說,「去吧去吧。」

  沒等安赫出聲,屋裡的人都跟著說,去吧去吧去吧。

  安赫挺不爽,他不是不願意陪著去買東西,就是煩這幫人,但還是往門口走了過去,跟趙炎說了一句:「走吧,你去哪兒買東西?」

  趙炎跟在他身後出了門,挺不好意思地搓著手:「不好意思啊哥哥,其實真不用的,我媽老催我買年貨,我就說了一句沒人幫拎……」

  「沒事兒,我幫你拎。」安赫說。

  離家幾條街就有個大超市,因為四周都是社區,所以節前相當熱鬧,擠得都是人,大人小孩兒又叫又鬧的。

  安赫從停車場走出來的時候還聽到了挺大的音樂聲,估計是旁邊小廣場上有活動。

  「什麼什麼……街道……年……」趙炎往那邊瞅著,念著小廣場上拉著的紅色橫幅上的字。

  「新年文藝匯演,」安赫念給她聽,「你近視吧?」

  「嗯,」趙炎抓著圍巾捂著嘴笑了,一直往那邊瞅著,「戴眼鏡鼻樑太扁掛不住,戴隱形吧眼睛又太小了老塞不進去。」

  「要去看看麼?」安赫指了指小廣場。

  「好啊,我就願意湊熱鬧。」

  街道上的什麼聯歡會啊演出的,節目基本都是大媽們包辦了,把她們平時跳的廣場舞搬到舞臺上去就算一個節目,間或穿插著一群小朋友,偶爾出現的男人都是老頭兒。

  小廣場上的文藝演出也是這個模式,舞臺倒是搭得挺像樣子,還有個比大媽年輕很多的大姐報幕。

  安赫跟趙炎擠到台側,這兒人少,不過看到舞臺的同時還能看到背景板後邊兒亂七八糟的後臺,大媽們擠成一團往臉上塗塗抹抹著。

  前幾個節目都挺熱鬧,大媽秧歌隊,大媽鼓號隊,小朋友大合唱,還有幾個老頭兒票友上臺唱了一段智取威虎山。

  音箱離他們太近,安赫讓這個一人多高看上去挺專業其實有點破鑼了的音箱震得眼珠子都鬆動了,正想跟趙炎說要不先去買東西,背景板後面幾個穿得很街舞范兒的大媽突然站了起來。

  一個大媽很大聲地喊了一句,我們的樂隊來了!聲音裡透著相當明顯的得意。

  還有樂隊?安赫轉過頭看了看,一輛皮卡開到了「後臺」。

  車門打開之後,幾個人從車上跳了下來。

  安赫看清第一個跳下來的人之後,在心裡嚎了一聲,不能吧!

  李凡?鳥人樂隊?

  他盯著車門,雖然那天跟那辰去夜歌的時候燈光昏暗,但他還是認出了幾個人都是樂隊的成員。

  最後一個人下車的時候,安赫看到了熟悉的長腿和皮靴,小聲說了一句:「靠。」

  那辰的黑長直被風吹起,幾縷長髮飄到了臉上,半張臉被墨鏡遮掉了,只能看到他火紅的嘴唇。

  安赫簡直無法形容在街道大媽演出的時候看到那辰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週三繼續。

  今天有話說超級囉嗦,對這文沒啥意見的就不用看下去了,直接等下章吧哈哈。

  首先我說一哈rush,這東西是助情劑,主要的內容是肌肉鬆馳劑,能讓肌肉放鬆,進入的時候不會覺得疼,另外大概還有點發軟發飄的感覺,持續時間很短,幾分鐘就沒了,副作用什麼的有,但在文裡提這個沒有什麼意義,用都用了。總之這東西用的人很多,但還是慎用,然後主要是它也沒有多麼催|情的作用。

  然後就是安老師,我覺得很明顯他對那辰有興趣,也有性趣,所以要說強不強的,有點啥,不過也無所謂,反正都上完了而且過兩章還會上。

  最後說下那辰,這就要扯到劇透了,其實算不上劇透,我這人愛敲細節,我前八章鋪了很多細節,就為了交待那辰的背景和心態,他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會這樣,他的女裝,他的火星文,他的專業,他忽冷忽熱的情緒,甚至他黑白色完全不同風格的房間,也都是為了強調他內心的衝突,在這裡我特別謝謝陽寶的長評,她歸納總結兼分析得很透,我也順便劇透一點點,那辰就是一個根本不會表達自己情感,也無法跟人自如交流的人,跟他的成長環境有關,我在後面也會一點點鋪開講。

  今天我很囉嗦,見諒,說到底,這是我第一次嘗試這樣的風格(這是一個被歸類在二貨裡的作者的奮起反抗麼麼噠),把握上有一定困難,筆力也有限,但無論大家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願意還是不願意,爽了還是不爽,我都會按我之前的設定認真寫完,謝謝願意和我一起成長的朋友。

  

第十一章草原一枝花

 

  樂隊的行頭很快被搬上了舞臺,廣場上本來只是在遠處看熱鬧的人全都圍了過來,把安赫擠得離破鑼音箱更近了。

  「下一個節目很特別哦,」報幕大姐很活潑地拿著話筒,「這個歌經常跳廣場舞的朋友都會很熟悉,但今天我們會看到全新的演出哦,接下來請大家欣賞舞蹈《草原一枝花》!」

  安赫一隻手捂著耳朵,以為自己沒聽清,又扭頭問趙炎:「她說什麼?」

  「草原一枝花!」趙炎捂在圍巾裡笑得很歡,「我媽還會唱呢。」

  安赫也會唱,晚上他要是下班晚點兒就能在社區門外的空地上看到大媽們就著這歌跳舞,天天都這首,好幾個月都沒換過,聽得他有時候一晚上腦子裡都跟卡帶了似的不斷重複,我是草原一枝花一枝花一枝花一枝花,痛不欲生。

  樂隊的人都上了台站好了,大媽們穿著綠綢子衣服分兩邊在台下等著,音樂響起的時候,她們在掌聲中揮舞著大紅的紗巾扭了上去。

  這次的掌聲比之前的都要熱烈,安赫也跟著鼓了掌,已經被樂隊重新編過曲的一枝花聽著還挺有味道。

  就是李凡抱著吉他開始唱的時候,他有點兒想笑。

  聽了幾句,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辰身上。

  安赫不知道那辰他們為什麼會跟一幫大媽一起出現在這種場合,但那辰打鼓時的樣子跟在酒吧演出時沒什麼區別,很認真,依然是那種沉醉其中的感覺,讓人不自覺地就會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大媽們跳得很賣力,紅紗巾和綠綢子衣服舞成一團,個個臉上都帶著舞蹈家的神情。

  因為聽的次數太多而讓人不能忍受,安赫一直覺得這歌很長,總也唱不完。

  但今天卻沒等聽夠就結束了,他居然有點兒意猶未盡。

  「再來一個!」趙炎突然用手圈在嘴邊喊了一聲。

  脆亮的聲音把安赫嚇了一跳,接著就有不少人跟著喊開了,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雖然這再來一個的呼喚明顯是對著樂隊,跳舞的大媽也同樣很驕傲,這可是她們的樂隊,於是領頭的大媽對李凡說了句什麼。

  李凡猶豫了兩秒,回頭看了看那辰。

  那辰勾著嘴角笑了笑,點點頭,接著手一揚,鼓錘被他拋到空中,轉了幾圈之後落回手裡,緊跟著的是一串節奏強烈的鼓點。

  樂隊的其他人很快就跟上了,李凡抓過話筒,腳跟著節奏輕輕點了幾下,開口時整個人的狀態都跟一枝花的時候不同了。

  「Well you think that you can take me onYou must be crazy……」

  廣場上的圍觀群眾都喊了起來,年輕的開始跟著拍手,趙炎很興奮地舉起手拍著,尖叫了兩聲:「我喜歡這歌!」

  安赫笑了笑,看著臺上的那辰。

  那辰低著頭,臉被長髮和墨鏡遮著,看不清表情,他的身體隨著節奏搖晃著,打鼓的動作很放鬆,鼓點卻很有力,讓人有種想跟著他輕輕晃動的欲望。

  這首歌唱完之後,舞臺四周已經擠滿了人,下面還有人喊著再來一個,李凡沖台下鞠了個躬:「新年快樂。」

  安赫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辰身上,看著他拿著鼓錘跳下了台,打鼓時的那種旁若無人的興奮狀態消失了,從音箱旁邊經過時,臉上又換上了平時淡漠的表情。

  「走吧,去超市買東西,」趙炎拉了拉安赫的胳膊,「真過癮。」

  「嗯。」安赫笑笑,帶著她擠出了人堆。

  往前走了沒幾步,身後有人挺大聲地叫了他的名字:「安赫!」

  安赫愣了愣,回過頭,看到李凡站在那輛皮卡旁邊正沖他笑,笑容裡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感覺。

  「你認識他們啊?」趙炎在一邊挺吃驚地看著他。

  「嗯。」安赫應了一聲,猶豫著是要過去還是點點頭打個招呼就走。

  那辰靠在車門上抱著胳膊,這時候突然抬起手,在安赫看到他之後,對著安赫做了個開槍的動作,安赫能看到他的口型,嘭。

  這個動作讓安赫莫名其妙地覺得很誘惑,儘管擔心趙炎會知道些什麼,他還是笑了笑,走了過去。

  「陪女朋友逛街呢?」李凡笑著問。

  沒等安赫回答,趙炎已經一個勁兒地擺手了:「不是不是不是……」

  「鄰居。」安赫很簡單地回答,看了那辰一眼。

  那辰還靠著車門沒動,臉上沒什麼變化,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你們剛那歌太棒了,」趙炎沖樂隊幾個人豎了豎大拇指,「草原一枝花都變好聽了!」

  「謝謝,」李凡笑著轉身上了車,他們的東西差不多都已經搬上車了,他坐在車裡喊了一聲,「走麼?」

  那辰終於沒再靠著車門,摘掉了墨鏡,臉上帶著笑慢慢走到了安赫跟前兒。

  安赫看到了被風吹起的幾縷頭髮後面精緻漂亮的眼睛和搶眼的嘴唇,他一向不喜歡大紅的唇色,但那辰現在的樣子卻讓他覺得張揚而性感。

  「你……」安赫琢磨著該說點兒什麼。

  那辰突然一伸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都貼到了他身前,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安赫,你還欠我一頓飯,我的衣服還在你那兒,那天晚上的事你還沒找我算帳,把這些事兒了了你再想著躲我吧。」

  安赫站著沒動,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晚上聯繫你。」

  那辰松了手,退著走到了車門邊,沖他拋了個飛吻,轉身跳上了車。

  車開走之後,安赫才輕輕歎了口氣。

  「你女朋友麼?」趙炎有些好奇地看著他,「真有性格。」

  「不是,」安赫快步往超市走,「走吧,去買東西。」

  上了車那辰就往車座上一靠閉著眼不動了。

  樂隊幾個人商量著一會兒上哪吃飯,提到吃的,幾個人都興致高漲,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在川菜和湘菜之間沒完沒了地反復折騰。

  「你是不是……」李凡靠到那辰身邊,小聲說,「是不是……」

  「嗯?」那辰還是閉著眼。

  「是不是吃醋了?」李凡試著問。

  「吃你媳婦兒。」那辰笑了笑。

  「跟你說正經的,」李凡往他身邊湊了湊,「你以前不這樣,這次不對勁兒。」

  那辰不說話,抬腿踩著駕駛座的靠背一下下蹬著,開車的嚴一不耐煩地回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腿:「那辰你癲癇犯了吧!」

  「快找根擀麵杖讓我叼著。」那辰又蹬了兩下。

  「我懶得說你,就提醒你,」李凡繼續小聲在他耳邊說,「這人……你不是特煩BI麼,都弄上床了,差不多得了,人拍拍屁股扭頭就能找個姑娘過……」

  「寶貝兒,」那辰轉過頭往李凡臉上用力親了一口,「閉嘴。」

  「我操!」李凡喊了一聲,狠狠地擦著自己的臉,「你他媽沒救了!」

  那辰仰著頭沖著車頂一陣狂笑,半天都停不下來。

  一幫人討論了老半天,終於決定去吃魚頭火鍋,車開到火鍋城停下的時候,那辰跳下車:「我回家。」

  嚴一嘖了一聲,並沒有留他,那辰一時一個狀態他們已經習慣了,只是問了一句:「你不吃飯啊?」

  「回家啃腳丫子。」那辰轉身就往街邊走。

  「早說我先送你回去啊。」嚴一喊。

  「你們吃吧。」那辰拉開車門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計程車。

  「我們吃,這小子又抽風了。」李凡帶頭往火鍋城走。

  那辰回到家的時候,姥姥剛買了菜回來,正坐客廳裡一邊摘菜一邊看電視上賣血糖儀。

  看到那辰開門進來,她手上的動作停了停:「我以為你媽回來了呢。」

  「我今兒出門的時候你就說過一回了,」那辰進廚房看了看,飯已經煮上了,肉也都切好了,還有一大碗豬肚放在案板上,他拿著碗回到客廳遞到姥姥眼前,喊著問,「一頓的?」

  「嗯!」姥姥點頭。

  「你不能吃這麼多肉,」那辰繼續喊,「分兩頓!」

  「你別跟我喊!」姥姥很不高興,「活不了幾年了!又不讓吃肉,還吼我!」

  那辰沒再說話,回到廚房裡把那碗豬肚放進了冰箱裡。

  他洗完臉換回平時的衣服之後,姥姥已經摘好了菜,站在廚房裡準備炒菜,那辰把姥姥推回了客廳裡坐著。

  一般情況都是他做菜,他也願意自己做,但姥姥特別愛在一邊打下手,聽不見人說話,要什麼不遞什麼,相當添亂。

  做牛肉的時候,那辰正準備拿鍋蓋蓋上燜一會兒,伸出手就愣了,在廚房裡轉了兩圈,最後跑到客廳沖著正捧著老媽照片抹眼淚的姥姥喊:「鍋蓋呢?」

  「什麼?」姥姥茫然地看著他。

  「鍋!蓋!」那辰扯著嗓子喊,「你把廚房裡的鍋蓋收拾到哪兒去了!」

  姥姥聽明白了,很乾脆地回答:「賣廢鐵了。」

  那辰沒說出話來,姥姥又補充了一句:「在社區門口看到有人收廢品,我就拿出去賣了。」

  「你想什麼呢?正在用著的鍋蓋你賣廢鐵?」那辰很無奈,「再說一個鍋蓋能賣幾個錢?」

  「還有別的啊……一起賣的。」

  「你還賣什麼了?」那辰迅速往屋裡看著。

  「二樓沒人住的那屋裡那個小提琴。」

  「什麼?」那辰愣了,一把抓著姥姥的肩,手都哆嗦了,「你說什麼?」

  沒等姥姥回答,他轉身沖上了二樓。

  這屋放的都是家裡不常用的東西,但那辰每天都會收拾,現在一直放在客房桌上的小提琴連盒子帶琴都不見了,他手抖得很厲害,在原來放琴的位置摸了好幾下,最後靠到了牆上。

  「怎麼了?」姥姥跟著進來了,看到他的樣子,有些擔心地過來摸了摸他的胳膊。

  「姥姥,」那辰看著她,「你知道那是我媽的琴麼?」

  「啊?」姥姥沒聽清,還是很擔心地摸著他的胳膊。

  那辰閉上眼睛,狠狠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姥姥的手,湊到她耳邊:「沒事兒,你坐著,一會兒就吃飯了。」

  「啊,好。」姥姥點頭。

  「謝謝你沒把我媽鋼琴扛出去賣了。」那辰輕聲說,往廚房走的時候步子都有點邁不動。

  吃完飯收拾好之後,姥姥準時進屋睡覺了。

  那辰把屋裡所有的燈都關掉,回了自己房間,戴上耳機,把CD機音量開大,躺到了床上。

  《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安靜地傳進耳朵裡,他瞪著天花板,眼睛有些發澀。

  隨著音樂節奏漸漸加快,他閉上眼,眼淚從眼角滑了出來。

  安赫很久沒在家裡呆這麼長時間了,老媽難得地下了牌桌,跟他聊天。

  雖然聊天的內容主要是聽老媽抱怨,誰輸不起,誰贏了就閃人,這些天輸了多少贏了多少,但對於安赫來說,老媽能放下麻將跟他聊天簡直就是意外驚喜,他配合著聊了兩個多小時才在老媽要再次上桌的時候出了門。

  回去泡了個澡之後,他拿出今天在街邊買的對聯貼在了門口,然後打開了電腦。

  點開Q上嚇↘死↙伱灰色的名字,愣了很長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發過去兩個字,在麼?

  抽完了快一支煙,嚇↘死↙伱的頭像亮了。

  嚇↘死↙伱:恠

  安赫叼著煙按了按額角。

  幹煸扁豆:你腦殘有週期麼?我等你不殘的時候再來

  嚇↘死↙伱:莣換徊萊ㄋ

  嚇↘死↙伱:忘換回來了

  幹煸扁豆:你放假了吧?

  嚇↘死↙伱:嗯

  幹煸扁豆:哪天有空,請你吃飯,順便把衣服拿給你

  嚇↘死↙伱:隨便,哪天都有空,閑得都長綠毛了

  安赫看了看日曆,一放假他就弄不清日期了,最近他也沒什麼事,於是挑了個看著順眼的日子。

  幹煸扁豆:後天中午吧,我開車。

  嚇↘死↙伱:晚上

  安赫猶豫了一下同意了,拿過手機記下了那辰給他的位址,離他這兒不太遠的一個牛逼社區。

  這日子看著順眼,但早上安赫起床的時候就看到窗外一片白色,下雪了。

  安赫站到窗前,這不是今年第一場雪,但雪下得很大,白茫茫一片,估計是下了一夜。

  「靠。」儘管屋裡很暖,安赫還是縮了縮脖子,把窗簾拉好。

  雪到下午才算停了,安赫裹成個粽子出門,小跑著沖到車上,關上車門就把空調打開了。

  手機響了一下,是那辰發來的短信。

  快凍死了快點來。寄件者:假髮。

  安赫雖然不明白那辰為什麼要提前這麼多出來凍著,但還是趕著過去了。

  大老遠就看到了在社區門口雪地裡站著的那辰,他按了按喇叭,那辰低頭盯著腳下的雪似乎沒聽見,他慢慢把車靠了過去,開了窗喊了一聲:「大七!」

  那辰抬起頭:「叫誰呢。」

  「不上來就凍著。」

  那辰笑了笑,蹦著跑過來拉開車門,帶著一股冷氣。

  「你不能晚點兒出來?旁邊商店裡呆一會兒也行啊。」安赫看著他,今天那辰穿得很學生范兒,運動服外面一件厚絨外套,腳上是雙跑鞋,看起來還挺像個規矩的好學生。

  「爽。」那辰把座椅放倒,半躺著打了個響指。

  「去吃越南菜吧,」安赫把車掉了個頭,「我經常去吃,還不錯,挺有特色的。」

  「好。」

  安赫看了他一眼,今天那辰給他的感覺跟平時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身衣服,那辰顯得很乖,笑起來的時候也是挺開心的樣子。

  這家越南菜館地段和裝修都很低調,客人不多,安赫挺喜歡這種安靜吃飯的氛圍。

  服務員都是穿著國服的越南姑娘,會說簡單的漢語。

  安赫點菜的時候那辰一直看著服務員,人家走開了之後,他小聲說了一句:「這衣服不錯,挺有味道的。」

  安赫笑了笑:「打算弄一套扮上麼。」

  「嗯,」那辰挺嚴肅地點了點頭,「肯定漂亮。」

  「你……」安赫猶豫著問,「這是愛好?」

  「不是。」那辰拿過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

  「那為什麼?」安赫看著他。

  「你猜。」那辰拿著杯子,在杯口輕輕咬著。

  「不想猜。」

  「因為我爸特別討厭我這樣。」那辰用牙在杯口磕了幾下,笑著說。

  安赫沒有說話。

  雖然那辰比他的學生要大幾歲,但他的性格,情緒,包括女裝和那些故意打出來的腦殘火星文,以及他提到父母時詭異的語氣……如果那辰是他的學生,安赫覺得自己大概會跟他好好聊聊,還會跟他的父母也聊聊。

  那辰吃飯依舊很安靜,一言不發,吃得挺專心。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安赫正想找個話題說兩句,那辰突然低著頭說了一句:「對不起。」

  「啊?」安赫愣了,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那天的事。」那辰拿過紙巾擦了擦嘴,抬起頭。

  「哦,」安赫本來已經不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現在那辰這麼一提,他腦子裡立馬呼嘯著閃過各種畫面,還配著喘息呻|吟,他應了一聲就說不出話來了,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不提了。」

  那辰低下頭繼續吃,安赫靠在椅子上點了根煙叼著,那辰說對不起時的樣子,讓他感覺這人大概很少跟人道歉。

  安靜地吃完這頓飯,走出飯店時才發現又開始下雪了,街上已經沒有了行人。

  「送你回去。」安赫發動車子。

  「嗯。」那辰點點頭。

  安赫本來已經做好了如果那辰還說去哪他就嚴辭拒絕的準備,現在那辰這麼順從地同意回家,倒讓他有點兒回不過神來。

  把車開到社區門口,安赫停了車,回手準備從後座把那辰的衣服拿給他的時候,那辰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安赫扭頭看著他。

  「親我一下。」那辰靠在椅背上,偏過頭說。

  

 

第十二章走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

 

  安赫沒動,保持著伸手去後座拿衣服的姿勢。

  那辰也沒動,就那麼靠在椅背上看他。

  這是安赫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近距離地跟那辰面對面,睫毛,眸子,都清楚地在他眼前。

  他沉默地一寸寸地打量著那辰的臉,從前額到眉毛,眼睛……目光在那辰的鼻樑上停下了。

  「你鼻子上這個洞是……」安赫問。

  「鼻孔,」那辰回答他,「你也有,倆。」

  安赫用手往他鼻子上指了指:「我是說這個小眼兒,是打過鼻釘?」

  「嗯。」那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會不會……」安赫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算了。」

  「不會漏鼻涕。」那辰說。

  安赫愣了愣笑了:「你確定是我是要問這個麼?」

  「確定,」那辰也笑了笑,「太多人問過了。」

  幾句話說完,車廂裡又恢復了沉默,安赫伸手把衣服拿了過來,放到那辰腿上,那辰的姿勢沒變過,一直就那麼側過頭看他。

  「都洗好了。」安赫坐正看著前方在路燈的亮光裡飄舞著的雪花。

  「真不親?」那辰把裝著衣服的袋子塞到自己屁股下邊兒坐著。

  「不親,下車回家吧少年。」安赫說,他不知道那辰在想什麼。

  「你急著回家麼?」那辰還是坐著沒動。

  「不急。」安赫雖然不打算跟那辰有什麼親密舉動,但也並沒想著編著藉口逃離。

  「那聊會兒行麼,我現在不想回去。」那辰的聲音很低。

  「嗯。」安赫隨手拿了張碟塞進CD機裡,他從那辰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祈求,有些意外,扭臉盯著他看了幾眼。

  安赫隨手拿的碟是ACDC的,平時他不常聽,開車的時候聽著老覺得會跟著節奏沖對面車道上去。

  音樂前奏響起之後,那辰打了個響指,用手在腿上一下下跟著鼓點拍著,然後一仰頭閉著眼開始唱:「See me ride out of that sunsetOn your color TV screen……」

  安赫本來還在想著找點什麼話題聊,一看那辰這架式,他就放棄了,靠在車窗上發呆。

  那辰一開始是在自己腿上拍,到後面唱爽了,手在車窗車頂車座上一通拍,腳也跟著一下下地踩著,突然就進入了他站在臺上打鼓時的那種狀態。

  他把紙巾盒一掌拍得差點飛到安赫臉上時,安赫沒有阻止他,只是把紙巾盒扔到後座,順便把已經有些松了的香水座也揪下來扔到後面。

  如果忽略他和那辰現在莫名其妙的關係,他其實很喜歡看那辰這個樣子,抿著唇,閉著眼,每一個動作都很帥氣。

  那辰唱歌聲音很好聽,沒有李凡那種明顯地撕裂感,只是直白中帶著沙啞,還有很輕微的鼻音,囂張而天真。

  一首TNT唱完,那辰往車座上一靠,不動了,胸口輕輕起伏著。

  安赫抬手鼓了鼓掌,那辰笑笑:「你介意我抽根煙麼?」

  「你介意我把天窗打開麼?」

  「不介意。」

  安赫開了天窗,拿出煙盒,抽了一根遞給那辰,自己也拿了一根點著了叼著。

  「你是教什麼的?」那辰對著天窗慢慢噴出一條細細的煙。

  「政治。」安赫說。

  那辰夾著煙,很有興趣地看著他:「真的?」

  「要不要我給你上一堂《走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安赫笑笑。

  「別,」那辰嗆了口煙,咳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要不我給你上堂火化機原理與操作吧。」

  安赫看著車窗外面,沒出聲,如果不是那辰這句話,他都快忘了那辰的專業了,猛地聽到這個,再看著車窗外被寒風卷得四處飛舞的雪花,他突然覺得後背有些發冷。

  「怕了?」那辰坐直身體,手指在他脖子後面輕輕勾了一下。

  那辰大概是想嚇他,但指尖卻還帶著暖意,安赫轉過頭想拍開他,被他又順手在臉上勾了勾。

  「你為什麼會選這麼個專業?好就業?」安赫捏著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回了座椅上。

  「沒想過,」那辰聲音冷了下去,低頭盯著自己的手,盯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我就知道能把我爸氣半死……」

  「就為氣你爸?」安赫看著他,幼稚。

  「嗯,」那辰很認真地點點頭,「他生氣了,我就高興。」

  「傻逼。」安赫看著儀錶盤說了一句。

  「嗯?」那辰咬著煙頭笑了笑。

  「傻逼,」安赫重複了一遍,「不知道原因,不過就算是你爸有錯,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也是傻逼行為。」

  「你也這麼教育學生麼?」那辰放下車窗把煙頭彈了出去。

  安赫沒說話,他當然不會直接說學生是傻逼,如果那辰是他的學生,他會耐心地找找這種傻逼行為的根源。

  那辰彈完煙頭沒關窗,只是看著窗外出神,冷風呼呼地灌進來,他跟沒感覺似地一動不動。

  一直到安赫被凍得受不了,關上了窗,他才輕輕歎了口氣,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不過以後沒機會氣他了。」

  安赫轉過頭。

  「我爸死了,」那辰說完這句話,突然抬手在他肩上用力拍了兩下,語氣又變得歡快起來,「謝謝你陪我聊天,安老師。」

  「不客氣。」安赫的情緒還在那辰前半句話上立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走了,改天找你玩。」那辰拎著那袋衣服打開車門跳下了車。

  下車之後那辰沒有往社區大門裡走,安赫看著他在車門邊站了兩秒,然後踩著雪連蹦帶跳地從車頭繞過來跳到了駕駛室這邊。

  安赫正想放下車窗問問他怎麼回事的時候,那辰一把拉開了車門,探進半個身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還帶著響。

  「晚安。」那辰關上車門,跑著進了社區大門。

  寒假對於安赫來說,有點無聊,天冷不想出門,過年也沒什麼喜慶的感覺,除了給自己這邊和家裡的門上貼了兩副春聯之外,他幾乎找不到過年的痕跡。

  但臨到三十兒前兩天,他還是每天都回家,拉著老媽收拾屋子,出去買東西,吃的用的,不管用得上用不上,反正能把老媽拉出來就行。

  老媽對他的行為相當不滿,耽誤了打牌,就跟吸毒的斷了粉似的,一路上無名火燒得噌噌的。

  「你有空拉著我滿世界瞎轉,不如找個女朋友轉轉去,」老媽一臉不痛快地快步走著,「閑著沒事兒老折騰我幹嘛!」

  安赫不說話,從小到大,老媽對他的事都不過問,也不關心,現在提女朋友,也就是因為不願意出門。

  「幹嘛不說話?不樂意我管這麼多是吧,那不結了,我懶得管你,你也甭管我,」老媽揮揮手,在超市的貨架中間來回走著,也不看商品,跟完成任務似的,「哪天我老了你就給我打個包扔養老院去就成,錢都不用你出。」

  「你說你生個兒子幹嘛?」安赫皺了皺眉。

  「你當我想生啊!我不早跟你說過麼,意外!我壓根兒就沒想要孩子。」

  安赫胸口一陣發堵,閉上眼吸了口氣:「回吧。」

  老媽很痛快地轉身就往出口大步走了過去。

  年三十兒上午,安赫還是一大早回了家,家裡安靜了不少,老媽的牌友大多還沒瘋狂到今天這種日子打一天麻將的,但幾個資深麻將腦殘粉還是在屋裡湊出了一桌。

  安赫沒說什麼,進了廚房,剁餡和麵,沉默地包餃子。

  廚房的窗對著正樓下,能看到進進出出的人,別人家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都大包小包花團錦簇地趕早回來了,挺熱鬧。

  安赫時不時會抬頭往樓下看一眼,儘管不抱什麼希望,他還是有那麼一絲期待,期待老爸的身影會出現。

  但一直到中午他把餃子都包好了,老爸也沒出現。

  他歎了口氣,不回來也好,在對老爸寥寥幾次回家過年的記憶裡,跟老媽吵架吵得比放鞭炮還熱鬧。

  有時候他都想不明白,這倆人這算怎麼個意思。

  「安赫你手機一直響!你到是看看啊。」老媽在客廳喊。

  安赫擦了擦手回客廳拿了手機回到自己屋裡,都是拜年短信,他把手機調成靜音,慢吞吞地把短信都回了,然後躺床上發愣。

  這間屋子是他的,但自打他搬出去以後,這麼多年,老媽估計都沒進來過幾次,都是他過年回來收拾一次,把床上的東西換一套。

  現在躺在這兒都還能聞到灰塵味兒。

  手機又震了一下,安赫懶洋洋地拿起來,有些意外。

  短信是那辰發過來的,一本正經的拜年內容。

  他笑了笑,回過去一條過年好。

  幾秒鐘之後那邊又回過來一條,在幹嘛?

  發呆。

  那辰沒再回復,安赫把手機扔到一邊,聽著客廳裡洗牌的聲音有點兒犯困,於是隨手拉過床上的小被子蓋上,閉上了眼睛。

  那辰站在自己家陽臺上,今天太陽不錯,曬得人挺舒服。

  從早上開始鞭炮就一直響著,隔著兩層玻璃,炮仗味兒都還是飄得滿屋都是,不過那辰挺喜歡這個味兒,從小就愛聞。

  手機在響,那辰沒動,他不記得自己把手機扔哪兒了,老半天才想起來給安赫發完短信以後放在馬桶邊上了。

  電話是舅舅打來的,他按了接聽:「舅舅過年好。」

  「哎哎,過年好過年好,」舅舅乾笑了兩聲,「沒出去?」

  「去哪兒。」那辰笑笑。

  舅舅似乎有些尷尬地頓了頓:「小辰啊,本來呢……我跟你舅媽是想啊,叫你過來過個年的,但是……」

  那辰對著廁所牆上的鏡子勾了勾嘴角:「我爸剛死,我知道。」

  「啊,就是嘛,所以……」舅舅咳嗽了兩聲。

  「謝謝舅舅。」那辰掛掉了電話。

  其實舅舅這個電話打得很多餘,他已經好幾年過年都是一個人了,以前老爸過年會去爺爺奶奶家,不過老爸不願意看到他,所以他都會去姥姥家,自打姥姥被舅舅接過去住了,他就沒再去過。

  大過年的那辰到家裡來多不吉利啊。

  舅媽這句話是當著姥姥和幾個姨的面說的,當然,也當著他的面。

  因為他有個瘋了的媽,現在理由更好,他爸死了。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賀大家新年好……」那辰叼著煙在屋裡轉了幾圈,換了套衣服,用圍巾和口罩把自己裹嚴實出了門。

  這會兒街上已經打不到車,他開著摩托車飆出了社區大門。

  他不太怕冷,大概是小時候經常在冬天的時候穿著睡衣被老媽扔到門外,凍習慣了,現在風刮在身上,他沒太大的感覺。

  街上並不冷清,但滿街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往家趕的狀態,這種感覺無端端地會讓人覺得心慌,就好像走慢點兒就會被一個人隔離在沒有人的空間裡。

  那辰車開得很快,一路往市郊沖,人越來越少,他松了口氣。

  停車的時候,李凡打了個電話過來,沒有客套,第一句話就是:「過來吃飯。」

  「不了。」那辰鎖好車,他每次都會拒絕,但只要李凡不回家,每年都會打電話來叫。

  「在哪兒呢?」

  「五院。」

  「晚上呢?」李凡追問。

  「睡覺,你甭管我了,趕緊陪完你媽陪你媳婦兒吧。」那辰抬頭看了看五院低調的牌子,掛掉電話走了進去。

  五院今天跟平時差不多,來看病人的家屬比平時多點兒,窗戶門上的也都貼了窗花,電視裡播著春晚前戲。

  那辰在大廳裡看到老媽的時候,她正坐在一個角落裡安靜地看電視,穿著很厚的大棉衣,大概是捂的,臉色有些發紅。

  那辰離十來米站著,護士過去蹲在她身邊小聲跟她說了幾句,等到她的目光轉了過來之後,那辰才慢慢走了過去,坐到老媽身邊:「媽。」

  老媽看著他,過了很久才像是突然認出了他是誰,眼睛猛地紅了:「辰辰?」

  「嗯,」那辰試探著摸了摸她的手,老媽面前的飯盒裡放著的餃子還冒著熱氣,「你吃餃子呢?」

  「就吃了一個,」老媽抽出手,在他臉上摸了摸,「我不餓吃不下,你吃嗎?」

  那辰點點頭,伸手捏了個餃子放進嘴裡。

  老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等他把餃子咽下去了之後還盯著,那辰猶豫著沒去拿第二個餃子,老媽這種眼神他很熟悉,讓他不安。

  「有毒麼?」老媽問了一句。

  「沒有。」那辰搖頭。

  老媽沒說話,還是盯著他,那辰正想再拿一個餃子吃了證明沒毒的時候,老媽突然一巴掌甩在了飯盒上,一盒餃子全扣到了地上。

  「你拿這些毒藥來讓我吃?」老媽指著他。

  「沒。」那辰彎腰撿起飯盒,把地上的餃子一個個往飯盒裡撿,剛撿了兩個,老媽抬起腳一腳蹬在了他脖子側面。

  這一腳力量相當大,那辰只覺得眼前發黑,趕緊用手撐了一下地才沒被一腳踹翻在地上。

  沒等他站起來,老媽一腳又蹬在了他肩膀上,接著就被跑過來的護士和護工拉住了。

  老媽很激動,指著他,嘴裡含糊不清地罵著,那辰聽不清,也不想聽清。

  「你先回去,她情緒不穩定……」一個護士推了推他。

  那辰沒出聲,轉身慢慢往外走,身後護士低聲地勸著老媽,他聽到老媽開始哭,他走出大廳的時候,老媽突然帶著哭腔喊了一聲:「辰辰!」

  那辰晃了晃,脖子上被踹過的地方揪著疼,他沒敢回頭,跑出了醫院。

  醫院外面沒有人,北風卷著地上的落葉打在他身上。

  他坐在車座上,圍巾一圈圈繞好,帽子往下拉得差不多遮住眼睛,四周的風聲低了下去。

  他摸出一支煙叼上,火機連著打了十幾下才著了,點著煙深深吸了一口之後,他一揚手,把火機遠遠地扔了出去。

  老媽今年的狀態一直不太好,之前來的時候,老媽能認出他,會哭著問他過得好不好,但今年他過來的幾次,老媽都是這樣,上次來的時候是直接拿著小勺往他臉上紮過來,還好是個塑膠勺,但斷了的勺柄還是在他臉上劃出一道口子。

  那辰捂了捂腰,那個隱藏在蠍子下的傷口莫名其妙地跟著脖子開始疼。

  在醫院門外一直坐到天色暗了下去,那辰才發動了車子,順著路往外開,腦子裡老媽哭著叫他名字的聲音揮之不去。

  他有些煩躁,不想回家,也不想去舊車場。

  街上已經沒有人,鞭炮聲也越來越密集,漸漸響成一片,聽著讓人覺得孤單。

  他想了想,開著車去了夜歌。

  時間太早,夜歌裡人很少,大螢幕放著春晚,整個大廳裡的人加上服務員估計沒超過二十個。

  那辰找了個角落的卡座窩著,點了瓶酒在黑暗裡慢慢喝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辰對愣著發呆這個技能已經掌握得爐火純青,四周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坐了兩三個小時。

  年三十兒還上酒吧來的人,大多都無聊得緊,開始有人過來搭訕。那辰一直沉默著,只盯著杯子裡的酒,過來的幾個人坐了一會兒都沒趣地走開了。

  在這兒坐著也沒意思了,那辰站起來走出了夜歌,跨在車上掏出手機,一個個翻著電話本裡的名字。

  他很少打電話,尤其不願意接電話,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都會讓他心悸,接著就是按捺不住的心煩意亂。

  所以他電話本上只有十來個號碼,翻來翻去也沒有能讓他在這個時間打過去的人,要不就太熟,要不就太不熟。

  最後他的手指停在了安赫的名字上。

  盯著安赫兩個字看了半天,他按下了撥號。

  電話響了很久,安赫才接了電話,聽上去很意外:「大七?」

  那辰對這個稱呼已經懶得再反抗了:「過年好。」

  「過年好,」安赫聲音帶著沒睡醒的鼻音,「你不是發過短信了麼?」

  「是麼,」那辰笑笑,聽出安赫那邊似乎很安靜,「你在幹嘛呢?」

  「睡覺。」安赫回答。

  那辰愣了愣,大年夜十一點睡覺?

  安赫的這個回答讓他心裡動了動,身邊居然還有跟他一樣在這樣的夜裡沒事可做的人?

  他停了兩秒鐘才開口說:「出來麼?」

  「去哪兒。」安赫問。

  「不知道,要不來我家睡覺吧。」那辰把煙頭彈到地上,用腳踩滅了,四周已經一片鞭炮聲,震得他不得不把手機按在耳朵上才能聽到安赫說話。

  「什麼?」安赫愣了愣。

  「來我家睡覺,你要不想睡覺,做|愛也行,」那辰咬咬嘴唇,「你要不想到我這兒來,我去你那兒也行,或者你說去哪兒都行,我就是不想一個人呆著。」

  這一連串的話說完之後,安赫那邊沒了聲音。

  那辰正想看看螢幕是不是安赫已經掛了電話的時候,安赫說了一句:「我過去吧。」

  

第十三章殺了我吧

 

  安赫躺在床上,屋裡所有的窗都關得很嚴實,但還是被外面的鞭炮聲震得胸腔都一個勁兒共鳴,聞到的也都是火藥味兒,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把鼻子都打堵了才算是沒了。

  「安赫你怎麼了?」他盯著天花板小聲說了一句,都已經泡完澡舒服地躺下睡著了,現在居然要跑出去?

  是的,怎麼了?

  甚至沒問問那辰大過年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衝動了,可以把自己介意的,不願意接受的都放到一邊,這種放棄好惡忍不住地想要接近一個人的感覺,讓他不安。

  他把手舉起來,叉開手指,從指間看著頂上的吊燈。

  為什麼呢?

  那辰比自己學生大不了幾歲。

  性格並不算好。

  跟人相處有點兒費勁。

  偶爾還腦殘,想到那辰的火星文他就頭痛。

  但那辰長得很好,是他喜歡的那種。

  打鼓的時候很帥。

  笑起來很迷人。

  聲音性感。

  安赫笑了笑,其實這些都不是重點。

  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在床沿兒上發了一會兒呆,慢慢走進了浴室,對著鏡子看著自己亂七八糟的頭髮。

  重點是,那辰那些不經意間說出來的話,讓他對那辰越來越深的感同身受。

  不像父母的父母,不像家的家。

  有時候他會想要接近那辰,想知道到底他背後有一個怎樣的家,有一對怎樣的父母,會不會還有人跟自己一樣,曾經有過那麼煩躁不安和無助的心情。

  是太寂寞了嗎,想要個同類。

  安赫在毫無意義的思考和糾結中磨蹭了快一個小時才抓著一個年貨包和一個紅色的購物袋出了門。

  出了單元往車位元走的時候,卷著炮仗屑的北風刮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已經過了十二點,樓下紮堆兒放炮的人不少都已經凍回去了,他瞅了瞅四周,沒什麼人,於是一路高抬腿地蹦到了自己車旁邊。

  車上全是紅色的小碎屑,得虧是把報警關掉了,要不這車得叫出咽喉炎來。

  路過社區門衛室的時候,保安沖他的蒼蠅拍傻樂:「哈哈哈安老師過年好啊,這個時間出門?哈哈哈哈……」

  他把年貨包遞了過去:「過年好。」

  保安接過年貨包感動得不行,一連串地謝謝不好意思謝謝不好意思。

  「商量個事兒,」安赫招招手,保安從視窗裡探出半個身子,他指著自己的蒼蠅拍,「咱能不再為這個樂了麼?這都一年了。」

  「哈哈哈哈忍不住啊,」保安歡樂地笑得牙都露出來了,「都一年了你還是沒有蒼蠅拍就進不了門啊哈哈哈哈……」

  「……關窗吧,風大。」安赫無奈地把車開出社區。

  那辰住的社區比較高端,保安也笑,但笑得一臉嚴肅,想進去還得有業主同意。

  不過大概是那辰之前打過招呼,保安拿著張字條對著安赫的車牌看了半天,放行了,還很禮貌地給他指了到那辰家的路,安赫對於那辰能記下他車牌有些意外。

  把車往裡開的時候他特別地全神貫注,怕一個不小心把人家這麼高檔的崗亭再給撞了。

  其實不用指路也能找到,轉角的路牌標得很詳細。

  社區裡這會還能看到不少人,裹著厚厚的衣服在放煙花,明亮的路燈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老北風都吹不散的笑。

  安赫找到了那辰家的那棟樓,到樓下了才發現沒有車位元,正要打個電話問問那辰他家這個牛逼社區車位在哪的時候,單元的大門開了,跑出來一個人。

  安赫覺得憑這個身形他能認出來這是那辰,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那辰的動作體態挺熟悉。

  但在看清那辰的時候他卻愣了愣。

  「開門!」那辰已經跑到了副駕那邊,在車窗上拍了拍,挺大聲地喊,「我家車位在地下車庫,我帶你去。」

  安赫開了門,看著那辰跳上了車,車裡的溫度因為他帶著寒氣到來而下降了不少,安赫盯著他看了半天:「你這什麼打扮?」

  「剛洗完澡的打扮,」那辰搓搓手,指著前面的路,「開過去左轉。」

  安赫看看那辰身上的印滿蠟筆小新的睡衣和他頭上戴著的軍綠色雷鋒帽,又看看他腳上的兩大團絨毛球,是拖鞋,那辰沖出來的時候安赫以為他帶著兩條狗,再看那辰脖子上還套著一圈東西,安赫指指:「這什麼?」

  「圍巾。」那辰扯了扯脖子上的東西,扯了幾下以後又把胳膊伸了進去穿上了。

  安赫這時才看出來這是件毛衣。

  「你平時都這麼……」安赫把車往前慢慢開過去,「可愛?」

  「嗯,」那辰一點兒都不謙虛地點點頭,「還有更可愛的你要看麼?」

  「……不用了,」安赫用餘光掃了掃他,「你不冷麼?」

  「不冷,只有冷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那辰靠著椅背,手指在車窗上很有節奏感地敲了幾下。

  安赫沒出聲,直覺告訴他這話可能又是那辰的媽媽說的,這種有點跟做夢似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感覺。

  把車停好了跟在頭頂雷鋒帽毛衣套在小新睡衣外邊兒下麵還蹦著兩隻狗的那辰身後往回跑的時候,安赫覺得自己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多麼天真。

  多麼活潑。

  多麼有童趣。

  多麼傻逼。

  進了電梯之後,那辰靠在轎廂裡指了指他手上拿著的購物袋:「是禮物嗎。」

  「嗯,送你的。」安赫打開袋子,從裡面拎出來一隻毛絨兔子遞了過去。

  「謝謝,」那辰挺開心地接了過去,看了一會就開始樂,很誇張地笑得人都哆嗦了,「你比我可愛多了安赫,送人這東西。」

  安赫笑了笑:「去超市買東西的贈品。」

  「這麼沒誠意。」那辰捏了捏兔子耳朵,還是笑得停不下來。

  安赫本來也在笑,但那辰一直停不下來,他反倒笑不出來了,也許是他太敏感了?那辰的這一通笑,似乎並不開心。

  那辰家在18層,出了電梯開門的時候,他終於不再笑了,回過頭捏著手裡的兔子晃了晃,很嚴肅地看著安赫:「真的謝謝。」

  「不客氣。」安赫也只能很嚴肅地回答。

  那辰打開了門:「歡迎光臨小辰辰的家。」

  安赫跟著走了進去,暖暖的空氣撲面而來。

  這是套複式房,客廳很大,傢俱和擺設全是紅木,中規中矩的氣氛讓安赫猛地有點說不上來的壓抑,這讓他想起了舊車場那個跟這裡天差地別的「秘密基地」。

  只有客廳角落裡的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能讓人從這種過於嚴肅的氛圍裡感覺到一絲輕鬆,安赫盯著鋼琴看了很久。

  「你家裡人呢?」安赫站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扭頭問了一句。

  「沒人,」那辰沖他伸出手,「就我一個人。」

  安赫脫下外套放到他手上,沒有說話。

  「不是告訴過你我爸死了麼,」那辰把他的外套拿進衣帽間掛好,「我過年都是一個人。」

  安赫想問那你媽呢,為什麼不去親戚家,但想想又沒開口,再怎麼說也是過年,這種明顯不太愉快的話題還是不要說了。

  「你呢?大年三十兒這個點就睡了?」那辰走出來,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沙發,「坐。」

  「嗯,困了就睡。」安赫坐下,九十度的沙發讓他覺得自己挺直了腰坐著的時候特別像在等著人事部面試的新員工。

  「去樓上吧,客廳跟棺材似的。」那辰進廚房拿了壺果茶出來,往樓梯上走,說出棺材倆字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沒變化,就像是說出了兩個再平常不過的字。

  安赫起身跟著他上了樓,樓上走廊和幾個關著門的房間一眼掃過去都是白色,白色的扶欄,白色的雕花門,白色的地板。

  那辰的房間也是白色居多,跟秘密基地那個滿是白色絨毛的房間不同,這裡的白色有點冷。

  「你很喜歡白色麼?」安赫隨口問了一句,坐在了臥室裡的小沙發上。

  「不知道,」那辰倒了一杯果茶遞給他,「我媽喜歡。」

  樓下樓上完全不和諧的風格,兩個臥室都是白色,那辰出門時的衣服卻大多都是黑色,安赫眯縫了一下眼睛,那辰的古怪和矛盾的確不僅僅是性格,跟他的家庭有很大關係。

  「你媽媽呢?」安赫問了一句,那辰已經提到了,如果他還避著不問這個已經頂到了眼前的問題,就太不自然了。

  「在醫院,」那辰倒了杯果茶慢慢喝著,又捏了一小片檸檬放在嘴裡嚼著,「五院。」

  「……啊,」安赫愣了愣,五院是市里唯一的精神病院,「不好意思。」

  「沒事兒,瘋了很多很多年了,」那辰笑笑,「我已經習慣了。」

  這句話說完,兩人都沒有再出聲。

  安赫握著杯子,掌心裡很暖,果茶的味道不錯,鳳梨百香果茶,放了幾片檸檬,酸甜味兒,很香,看不出那辰能煮出這種水準的果茶,比起只會燒開水泡面的自己來說,強不少。

  「要喝酒麼?」那辰突然站起來走到了面前,低著頭盯著他的臉。

  「不喝,」安赫往後靠著,「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那辰彎下腰,臉逼到了他眼前,漆黑的眸子帶著笑意:「因為你不喝酒特別沒勁。」

  「你想怎麼有勁?」安赫看著他。

  「睡覺還是做?」那辰一條腿跪到沙發上,手撐著靠背,慢慢壓了下來。

  安赫笑了笑,把手裡的杯子舉起來擋在那辰鼻尖前:「睡覺。」

  「真的?」那辰勾勾嘴角,拿過他的杯子回手放在茶几上,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真的覺得……」

  安赫沒有動,那辰的頭髮輕輕在他臉上掃過時,他莫名其妙地完全放鬆了下來:「什麼。」

  「那天僅僅是因為rush和酒麼……」那辰聲音裡帶著挑逗,唇在他耳垂上碰了碰。

  這句話讓安赫頓時想起了那天那辰跪在床上,頭向仰起時誘惑的樣子,身上一陣發熱,但這燥熱很快又跟同時想起的那瓶rush攪和在一塊兒,安赫覺得自己現在的腦子裡簡直是生動活潑極了。

  那辰的呼吸撲到他脖子上,他閉了閉眼睛,突然抬手抓住了那辰的胳膊狠狠地往旁邊一扳。

  那辰被拉倒在沙發上,安赫沒等他有動作,直接跨了上去,騎在了他身上按著,一把撕開了他的睡衣。

  「你……」那辰動了動,似乎是想要坐起來。

  安赫的手掐在了他脖子上,拇指按著他的咽喉:「老實呆著。」

  「安老師,」那辰笑了起來,抬手在安赫唇上勾了勾,「原來你喜歡這樣。」

  安赫沒說話,那辰的笑容很漂亮,特別是這種時候。

  「我喜歡你親我。」那辰說,手往下從他襯衣下擺摸了進去,指尖順著他的腰往後背慢慢劃過去。

  安赫盯著他看了一眼,伏下去吻住了他。

  那辰很快地迎了上來,胳膊摟著他的腰,發出一聲帶著鼻音的低低呻|吟。

  那辰身上有很好聞的浴液香味,舌尖還帶著果茶的香甜,細細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安赫有些沉醉其中。

  他的手在那辰身上撫摸著,隔著褲子在那辰腿上抓揉,勁很大,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配合得上自己心裡越來越強烈的欲|望。

  他今天心情不怎麼好,每次回家都體會到的老媽帶給他的那份鬱悶因為今天是大年夜而被無限放大了,但現在身邊被那辰的氣息包裹住時,讓他跌入穀底的情|緒卻變成了火焰。

  仿佛是要燒透他身體找到爆發出口的熊熊火焰。

  他伸手抓著那辰的褲子狠狠往下拽了拽,那辰輕輕抬了抬身體,褲子被他拽了下去。

  那辰腿上緊實而有彈性的皮膚讓他的呼吸急促起來,他鬆開那辰的唇,手緊緊按在那辰的前額上,那辰微微仰起的臉和只睜開了一條縫的眼睛充滿誘惑。

  安赫定定地看著他,耳邊是他有些淩亂的喘息。

  那辰的手指勾住了他襯衣的扣子,嗓子有些啞:「脫了。」

  安赫直起身,一顆顆地解著扣子的時候,那辰的手指垂下去又勾往了他的皮帶。

  安赫剛把襯衣扣子解了,褲子拉鍊被那辰拉開了,手探了進去。

  那辰的手很暖,隔著內褲的搓揉讓他背上的肌肉都繃緊了,他身體往前傾了一下,手撐著沙發,喘息裡帶出一聲低吟。

  「這裡還是床上?」那辰摸了摸他的大腿。

  安赫沒說話,從那辰身上下來,拽著他的胳膊往床上狠狠摔了過去,那辰趴到了床上,身體跟著床墊彈了彈,側過臉笑著把自己的褲子脫掉了。

  那辰的屁股很漂亮,安赫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時眼睛一直盯在那辰的屁股和腰上,從身後壓到那辰身上時,他在那辰的屁股上抓了一把。

  「嗯……」那辰臉埋在被子裡哼了一聲,反手摸上了他的腰。

  「潤|滑劑呢。」安赫在那辰肩上親了親,手指往他後面探過去,膝蓋頂到了那辰腿間。

  「這麼急。」那辰笑了笑,笑聲裡帶著喘息。

  「嗯,」安赫在他耳朵尖上輕輕舔了舔,「急得不行。」

  「起來,我去拿。」那辰說。

  安赫又在他腰上揉了揉,翻身下來靠在了枕頭上,看著那辰下床,晃到旁邊的小桌子前拉開了抽屜。

  安赫欣賞著那辰赤|裸的身體,他喜歡這樣的身體,能恰到好處地掐在他的興奮點上,不過他做不到在一個並不算太熟的人面前暴露著全身還能像那辰這麼坦然。

  看到安赫的目光時,那辰甚至還停頓了一下才慢慢走到了床邊,把潤滑劑扔到了床上。

  安赫的目光沒有離開他的身體,伸手往潤|滑劑那邊摸過去的時候,那辰撐著床壓到了他身上,胳膊緊緊摟住了他,吻住了他的唇。

  安赫拿潤|滑劑的動作停下了,那辰的這個吻跟之前不太一樣,舌尖有些急切地探進他嘴裡,帶著明顯的渴望糾纏著。

  這種感覺很異樣,安赫不抗拒跟那辰接吻的原因就是因為那辰的吻永遠那麼認真而細心,現在能感受到的渴望更是讓人有了錯覺。

  這就像是個愛人的吻。

  安赫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體會,他閉上了眼睛,細細回應著,唇齒間這種讓人迷醉的曖昧和舒適。

  那辰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欲|望,粗重的呼吸和不時帶出來的喘息低吟,緊緊貼在一起的滾燙肌膚,都清楚地傳達著他的情|欲。

  安赫的手在他身上搓揉著,掌心裡富有彈性的觸感讓他腦子裡時不時會蹦出一段空白。

  沒有思維,也忘了動作,只憑著本能探索糾纏。

  一直到那辰分開他的雙腿壓過來的時候,身下灼熱堅硬的觸碰才讓他的意識重新從亂碼狀態恢復過來。

  「等……」安赫一把掐住了那辰的腿,但沒等他聲音出全了,那辰已經按著他的腿往前頂了一下。

  身體被猛地撐開時安赫抽了一口氣,皺著眉咬牙說了一句:「那辰你他媽找死呢。」

  「那就……」那辰沒有繼續深入,停下來低頭看著他,慢慢伏低,用唇在他臉上輕輕摩擦著,如同耳語一般地低聲說,「殺了我吧。」

  安赫沒有動,更沒有掙扎,隨著那辰有些沙啞的這句話而來的是一瞬間的恍惚。那辰看著他時眼神專注,目光裡滿是他無法解讀的渴望和欲|望,黑色的眸子閃著光芒,像是期待著一場盛宴的……某種野獸。

 

第十四章寵物

 

  「好。」安赫的手摸到了那辰的脖子上,手指一點點收緊。

  指尖能感覺到那辰跳動著的脈搏,有力而急促,在他手心裡一下下的像是要掙脫束縛,這種如同鼓點敲在神經上的奇異感受讓安赫因為被人進入而有些淡下去的興致再次被挑了起來。

  那辰伸手拉開了床頭櫃最上面的抽屜,安赫剛想扭頭看看他是不是又打算用rush,那辰手指勾著個東西掠過他眼前。

  看清他手上的東西時安赫愣了愣,緊接著身體裡猛地翻過一陣熱浪。

  帶著銀色鋼釘的黑色皮質項圈佔據了安赫眼前所有的空間。

  那辰慢慢地抬起手,把項圈戴在了自己脖子上,項圈上的皮帶垂下,襯著腰間的蠍子,讓安赫的呼吸頓時再次回到風中淩亂的節奏裡。

  那辰伏下身,從他小腹一點點往上舔著,舌尖一直滑到他胸前,把皮帶放到了他手裡:「我會讓你舒服的,主人。」

  安赫正在盡情亂竄的呼吸猛地消失了一秒鐘。

  放在手心的皮帶和那辰的這句話如同通了電一般,迅速從胳膊和耳後帶起一陣強烈的酥麻感覺,短短一瞬間就閃過了他全身,激得他鬥志昂揚。

  他猛地拉了一下皮帶,那辰被他拽到了眼前。

  「你是什麼?」安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你的寵物。」那辰低頭在他肩窩裡蹭了蹭。

  「小狗麼?」安赫抓住他的頭髮,把他拉到自己眼前。

  「嗯。」那辰應了一聲。

  「不要小狗。」安赫說。

  「小豹子。」那辰看著他,眼睛很亮。

  「小豹子你發|情了麼?」安赫勾住那辰脖子上的項圈,手指在他下巴上輕輕劃著圈。

  「嗯,」那辰盯著他,手摸到他腿上輕輕按了按,慢慢頂了過來,「看到主人就想發|情。」

  安赫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這種突如奇來的情趣攪得失去了理智,他狠狠拉著皮帶,在那辰腰上捏了一把:「讓主人不舒服了就把你關門外邊兒去凍著。」

  「嗯,」那辰很聽話地點點頭,直起身在他腿上輕輕撫摸著,「主人想怎麼樣都行。」

  「……乖。」安赫呼吸挺重,有點兒發暈,他從來沒這麼玩過,滿腦子莫名其妙的興奮讓他一時半會兒沒找著合適的臺詞來配合他的寵物。

  那辰笑了笑,摸在他腿上的手一點點滑到了他身下,套|弄勾劃。

  安赫的呼吸漸漸加快,那辰突然壓了過來,伸手捏著他的下巴猛地往後抬了抬,接著一口咬在了他的咽喉上。

  這一口咬得不輕,安赫感覺到了微微的疼痛,呼吸一緊,沒等下一口氣換上來,那辰已經挺進了他的身體。

  「嗯……」安赫皺著眉發出一聲呻|吟,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這種雙重刺激帶來的巨大快|感。

  安赫抬起手,不知道是想要拉開還咬在他咽喉上的那辰還是想要摟住他,最後他的手落在了那辰背上,感受著在他身體裡進出時繃緊了的肌肉。

  他無法形容這樣的快|感,疼痛,羞恥,興奮,渴望,各種紛亂的情緒包裹著他,隨著那辰忽快忽慢的進入和抽離,他開始忍不住呻|吟。

  無法控制聲音,也不能忍受沉默。

  那辰專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臉上,安赫第一次這麼渴望地想要看清,看清那辰的有些迷亂的表情,看清他脖子上閃著光芒的鋼釘,看清他身體每一次挺進時繃緊的肌肉……

  甚至想要看清那辰的呼吸。

  每一次安赫拉動皮帶的時候,那辰都會很順從地伏下來,滿是欲|望的喘息會在一瞬間包裹住他。

  安赫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放開過自己,所有的事都扔到了一邊,眼前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只有那辰。

  ……

  那辰猛地壓住他緊緊摟住他,在他耳邊發出一聲嘶吼的時候,他的欲|望終於跟著最後爆發,呻|吟得暢快淋漓。

  窗外一掛鞭炮響過之後,房間裡顯得格外安靜,兩人起伏的呼吸聲裡還纏繞著沒有完全退去的情|欲。

  安赫閉上眼睛,現在無論是身體還是心裡,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受,放肆發洩過後的那種舒適的疲倦感讓他全身發軟。

  一直到那辰從他身上撐起身體,他才睜開了眼睛,看著那辰脖子上的項圈,皮帶還在他手裡,他拉了拉皮帶:「小豹子你現在還聽話麼?」

  那辰撐著床看他:「聽的。」

  「給我倒杯水。」安赫拉拉皮帶。

  「嗯,果茶行麼?」那辰下了床,走到小桌前。

  「行,」安赫坐了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發現皮膚上有不少紅色的小斑痕,「你咬我了?」

  「不知道,」那辰笑了笑,把杯子遞給他,又湊到他耳邊,「你哼哼的聲音特別好聽,每次聽到都想咬你。」

  安赫也笑笑,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心裡壓不住的那種臊得慌的感覺差點從耳朵眼兒裡噴出來。

  「摘了吧。」他用手指彈了彈那辰脖子上的項圈。

  安赫拿著那辰的睡衣走進浴室裡的時候,看到了鏡子裡自己臉上還沒完全消失的紅暈,他盯著看了一會兒,擰開淋浴,小聲說了一句:「爽麼?興奮成這樣。」

  暖暖的水流從頭到腳地爬過,安赫低頭閉著眼,胳膊撐著牆不想動,連轉圈衝衝都提不起勁來,就想趴著。

  不知道這麼沖了多久,他聽到臥室裡傳來了吉他聲,聽了幾耳朵,聽出是天空之城。

  安赫挺喜歡,有段時間老在屋裡單曲迴圈來著。

  他閉著眼聽了一會,轉身靠著牆開始跟著吹口哨。

  門外的吉他聲頓了頓,很快又接上了,轉成了伴奏。

  安赫本來吹了兩聲就打算停,一聽那辰這麼捧場,只得堅持吹完了一段才停下。

  那辰的吉他沒有停,一直在間奏迴圈,似乎在等他繼續下一段,他聽了半天,過去敲了敲浴室門:「沒氣兒了。」

  那辰沒出聲,吉他轉回了之前的旋律。

  兩個人都洗完了澡躺到床上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了,安赫沖著牆,卻沒有了睡意。

  那辰從身後靠過來,胳膊摟著他:「困麼?」

  「你要聊天?」安赫想起了那天在社區門口那辰讓他陪著聊聊天時間的情景。

  「你困了就睡吧,」那辰的臉埋在他背,聲音有點發悶,「明天你要回家給你爸媽磕頭麼?我叫你起床。」

  「不用。」安赫閉上眼。

  「我也不用。」那辰聲音很低。

  「過年不去看看你媽?」安赫翻了個身側過臉看了看他。

  「今天去看過了,」那辰勾著嘴角笑笑,「被踢了一腳趕回來了。」

  那辰說得很輕鬆,安赫聽著卻有點不是滋味兒:「踢哪兒了?」

  「脖子,」那辰摸了摸自己脖子側面,「我媽這些年在醫院肯定盡練下盤功夫了……」

  安赫撐起胳膊借著夜燈的光看了看那辰的脖子,脖子上有一道暗紅色的劃痕,他之前就看到了,以為是項圈勒的,還回憶了一下自己扯皮帶的時候到底用了多大的勁兒。

  「踢得夠狠的。」安赫躺回枕頭上,有點感慨。

  從小到大,他挨揍的次數也不少,老爸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次,但回了家拿他撒氣兒揍一頓是常事,老媽打他沒規律,主要取決於牌桌上手氣的好壞。

  「大概覺得我給她下毒了想毒死她,」那辰笑著說,語氣很平靜,「所以先下手為強,不過不總這樣。」

  跟提起他爸的時候不同,那辰提起他媽媽時總是很平靜,安赫甚至能聽出他聲音裡的包容和依戀。

  安赫沉默了一會兒,那辰那句先下手為強,讓他想起了去舊車場時那辰說的那句話,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你腰上那個傷,是……」

  「嗯,我媽捅的。」那辰輕聲說,摟著安赫的胳膊緊了緊。

  安赫覺得胸口一陣堵,很長時間都沒說出話來。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抬頭的時候就看到星星了,」那辰在他耳邊說,聲音聽著有些發飄,「睡吧,晚安。」

  「晚安。」

  大概是因為跟寵物玩了一場,安赫沒幾分鐘就睡著了,不過他有點兒擇席,睡得不踏實,夢也多。

  很久不見的老爸出現在他夢裡,還保持著他上學時的樣子,跟老媽吵著他上學時聽過的那些架,但內容他卻聽不清了,只是孤獨地坐在門邊的小凳子上等著他們結束戰鬥。

  戰鬥級別在提升,他有些害怕地退到牆角,怕他倆看到自己會順手一凳子砸過來。

  但老媽還是沖了過來,他頓時覺得自己全身僵硬,像是被什麼堅硬的東西包裹著,透不過氣來,心裡滿是驚慌。

  他想要掙扎,但卻動不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叫一聲媽媽,也出不了聲。

  「媽……」他聽到了有人在叫媽媽,但不是他的聲音。

  這讓他很害怕,努力地掙扎著。

  「媽我錯了……我錯了……」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但除了我錯了這三個字,別的都很含糊,聽不明白內容,安赫猛地睜開眼睛時,發現那辰的胳膊壓在自己胸口上,耳邊是他模糊不清的嘟囔:「我錯了……」

  「大七?」安赫把他的胳膊從自己身拿了下去,輕輕推了推他,「那辰!」

  那辰擰著眉,說什麼已經完全聽不清了,變成了低聲地哼哼,聽上去是做惡夢了。

  「喂,」安赫又推了他一把,「你做夢呢?」

  那辰皺著眉翻了個身,慢慢睜開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看著他。

  窗外已經有些亮了,安赫借著透進來的光看到那辰腦門兒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你做惡夢了?」他問。

  「怎麼了?」那辰摸了摸自己的臉。

  「聽到你說夢話了。」

  那辰的手頓了頓,聲音有些發沉:「說什麼了。」

  安赫想了想:「沒聽清,大概是媽我錯……」

  話還沒說完,那辰突然猛地坐了起來。

  安赫嚇了一跳,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那辰突然掀開被子跳下了床,聲音變得很冷:「你睡吧,我九點叫你。」

  安赫沒說話,那辰轉身走出了臥室,關上了門。

  又抽了?

  安赫歎了口氣躺回枕頭上,摟著被子翻身沖著牆。

  他很困,心情也不怎麼好,那辰這種他已經不再意外的反應沒有太影響他的瞌睡,閉上眼沒多大一會兒他就重新進入了睡眠狀態。

  而且沒有再做夢,這讓他在朦朧之中相當感動。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流出一首讚歌……」

  音樂在安赫耳邊響起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剛重新入睡沒有多長時間,嘹亮動情的女聲讓他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

  安赫總算聽明白了這是那辰扔在床頭的手機在響,他歎了口氣,伸手拿過手機看了一眼。

  五院陳醫生。

  「那辰!」安赫喊了一聲,從半睡半醒的狀態裡清醒過來,拿著手機跑出了臥室。

  二樓的走廊上沒有人,幾個房間的門都是關著的,他又喊了一聲,沒有那辰的回應,他只著跑下了樓。

  剛下樓就看到了坐在客廳寬大的紅木沙發正中間的那辰。

  「你電話。」安赫說。

  「我的祖國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那辰叼著煙跟著手機鈴聲開始唱。

  「五院的。」安赫把手機遞到他眼前。

  那辰低頭看了一眼,繼續唱:「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託……」

  安赫沒再說話,把手機扔到他身上,轉身往樓梯走,客廳裡的落地大鐘敲響了,鐺鐺鐺的聲音打在人心裡一陣發堵。

  八點半,該回去了。

  「喂,陳醫生過年好。」那辰接起了電話。

  安赫停了腳步,回過頭看著他,那辰的聲音裡帶著顫抖。

  「沒事兒,您說……嗯……什麼?我知道了……嗯,我馬上過去……」那辰一直低頭盯著地板,電話打完了他才慢慢抬起頭往安赫這邊看了看,「本來想給你做早飯的,不過我要出去一趟。」

  「去醫院?」安赫點點頭,想要往樓上走去換衣服,但看到那辰的臉時,他又停下了,那辰的臉色蒼白得厲害。

  「嗯,我媽早上割脈玩呢。」那辰的聲音聽著還算平靜,但走上樓梯時的步子卻很重。

  安赫有些吃驚,精神病院裡還能讓病人拿到刀?但他沒多問,跟在那辰身後回了臥室,換好衣服之後那辰說了一句你回去吧,然後快步走出了臥室。

  「我送你過去吧。」安赫拿著外套,他不是什麼熱心腸的人,但眼前那辰這狀態,他不可能就這麼走人。

  「不用,我自己的事。」那辰回答得很乾脆。

  「我送你。」安赫也很乾脆。

  那辰猛地轉過身,盯著他的臉:「我說了,我自己去。」

  「你當我很想送你去麼?」安赫皺了皺眉,也盯著他,「就你現在這樣子出去,撞個人翻個車我還怕員警找我問話呢!」

  社區裡這會兒很安靜,地上都是紅色的炮仗碎屑,空氣裡還彌漫著沒有散去的火藥味兒。

  「每次過年,」那辰坐在副駕靠著椅背往車窗外看著,「我都從年前就開始發慌,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特別慌,沒著沒落的,這種感覺你有過嗎?」

  有過。

  安赫沒說話,眼睛盯著路上的紅色,多麼喜慶的顏色。

  「大家都往家趕,回家多暖和,還有好吃的,人都聚一塊兒,」那辰似乎並不需要安赫的回應,只是看著窗外一直說,「我看著這些人,就覺得他們都走了,都回家了,外面的人越來越少,誰也顧不上看你一眼……」

  安赫沉默地開著車,今天街上幾乎沒有車,也沒下雪,他踩了油門,往五院的方向加快了車速。

  那辰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消失了。

  不過今天他的話前所未有的多,安靜了沒幾分鐘,又開始說了。

  「我討厭接電話,」他說,往安赫這邊看了一眼,「那辰你媽今天又犯病了,那辰你媽今天把鄰居的車砸了,那辰你媽瘋了,那辰你爸出車禍了,那辰你爸死了……」

  「別說了。」安赫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

  「煩麼。」那辰說。

  安赫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爸說我很招人煩,他說,那辰,每個人都討厭你。」

  「別說了!」安赫狠狠地按了一下喇叭。

  那辰終於不再開口,笑了笑伸了個懶腰,盯著前面的路。

  這種說得停不下來的狀態,讓安赫清楚感覺到那辰心裡的不安和緊張。

  「我不討厭你,也沒覺得你煩。」安赫過了很長時間才說了一句。

  「謝謝。」

  五院門外很乾淨,沒有鞭炮屑,只有門外的對聯表示這裡的病人也在過年。

  安赫把車停下,準備下車的時候那辰按往了他:「在車裡等我。」

  「嗯?」安赫愣了愣。

  「別進去,在這等我。」那辰看著他。

  「行,」安赫沒再多問,他知道為什麼,「有要幫忙的叫我。」

  那辰跳下車跑進了醫院大門。

  安赫隨手塞了張CD聽著,看著五院門外已經掉光了葉子的大樹發呆。

  儘管不願意,但那辰之前那些停不下來一直說著的話還是開始在他腦子裡迴圈,這讓他心情很不美好。

  大學他學的是心理學,但現在除了學生之外,他不願意分析任何人的心理,自己一堆不怎麼樣的情緒還沒地兒排解呢。

  他不是個太容易被影響的人,但那辰有些陰暗的過去還是讓他感到了壓抑,他一面想要擺脫這種感覺,一面又習慣性地想要分析更多。

  安赫輕輕歎了口氣,點了根煙叼著,盯著前方五院的牌子出神。

  這段時間夠出格的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

  但夠了吧,這種什麼都可以扔到一邊的瘋狂,比寂寞更讓人不安。

  還是……離這個人遠點吧。

 

第十五章預感

 

那辰坐在陳醫生的辦公室裡,一言不發地聽著陳醫生說話。

老媽這段時間都不太穩定,她割脈的方式也很奇特,醫院沒有這些工具,玻璃都是特製的,老媽不得不創造條件自殺,她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但並不嚴重,因為咬得不准,而且咬了兩口之後就被打掃衛生的護工發現了。

「她很想見你,一直說,但我覺得她現在的精神狀態並不合適會客,」陳醫生看著那辰,「只能是約你來談一下她的情況,聊聊下一階段的治療方案,見面只能再找恰當的時間。」

「嗯。」那辰應了一聲,眼睛看著陳醫生桌面上的書。

陳醫生說話語速很慢,用他能聽得明白的話給他解釋著治療方案,他時不時點點頭,並沒有提出疑問。

從他有記憶時起,媽媽就總是不太開心,他幾乎沒見過媽媽開懷大笑,他一直努力想要逗媽媽開心,可好像從來沒有成功過。

這次會想要自殺,他並不意外,很多年前她就說過,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是的沒意思,那辰靠著椅背,目光飄到窗外,那麼漂亮的,溫柔的,充滿幻想的女人面對自己這樣的病情,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爸爸的事,我建議還是不告訴她……」陳醫生依然是不急不慢地說著,「以她目前的狀況,這個事沒有任何意義了。」

「好。」那辰點點頭。

想到這個人,那辰只覺得一陣窒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儘管他從來不去細想,但提到的時候他還是會像是剛從夢裡醒過來似的猛地一陣心悸。

死了啊,已經死了啊。

他的爸爸。

他還沒來得及怒吼,沒來得及證明……那個人就已經死了。

那辰心裡一陣發空,四周的事物都淡了下去。

那辰從五院大門裡走出來的時候,安赫剛在車上補了一小時瞌睡,有些迷糊地看著走過來的那辰,覺得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的那辰就像是個放風的時候翻了五院院牆逃出來的病人。

「怎麼樣?」安赫沒有急著開車,把煙遞過去問了一句,「臉色太難看了你。」

「是麼?」那辰放下遮陽擋,對著鏡子看了看,接過煙叼著,「沒事兒,就我媽咬了自己兩口,但沒咬死。」

「送你回去吧。」安赫發動車子,突然有點兒後悔問了這麼一句。

「嗯。」那辰看上去挺疲憊,上了車就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一直到安赫把車開到他家社區,那辰才睜開了眼睛,往窗外看了看:「到了啊?」

「到了。」安赫點點頭。

「這麼快。」那辰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要送你進去麼?」安赫問。

「不用了,」那辰笑了笑,打開車門跳了下去,把著車門站了兩秒鐘,又回過頭,「我有預感。」

「什麼?」安赫看著他。

「算了沒什麼,今天謝謝你了……」那辰很快地把車門關了過來,後面沒說完的半句話被隔在了車外。

那辰的聲音很低,說得也很含糊,安赫只聽到了「改天」兩個字,改天怎麼樣他沒聽清,但他沒有問,跟那辰隔著玻璃對視了幾秒鐘之後,他掉轉了車頭。

那辰這句話說得並沒有勇氣,或者說,他也許並沒打算讓誰聽清。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安赫沒有再弄明白的打算。

我有預感。

你不會再聯繫我了。

改天我再找你,你還會出來嗎?

不會了。

那辰,你根本不會讓人有接近你的想法!

這聲音在那辰耳邊不斷地盤旋著,這個永遠冷淡地拒絕親近他的男人的聲音,是他從小到大的惡夢。

他的爸爸,連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提不起來的男人,比冷漠的話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那個永遠的背影。

那辰狠狠一腳踢在社區路邊的垃圾箱上,垃圾箱發出一聲巨響,旁邊的一個攝像頭動了動,他轉過頭沖著攝像頭豎了豎中指。

那辰在社區的超市里買了點麵粉拎回了家。

進門本來想做點東西吃,但整個人都有些疲憊,陳醫生的話,媽媽的病情,老爸哪怕是死了也揮之不去如影隨行。

還有安赫不動聲色的疏離。

累死了。

那辰撲到床上趴著,瞪著眼發了一會兒呆。

安赫送他的兔子就在於枕頭邊上放著,他盯著看,兔子耳朵上有根頭髮,他捏起來,比自己的頭髮短點,應該是安赫的,他把頭髮塞到枕頭下邊,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那辰一直睡到第二天快中午才醒過來,懶洋洋地洗了澡換了衣服之後他遛達進了廚

房。

 

他最愛呆的地方大概就是廚房了,空間小,有火,有鍋碗瓢盆,特別讓人踏實。

 

他洗了手,用了兩個多小時和麵發麵,把小麵包都烤上了,拖了張椅子坐在烤箱旁邊,等著麵包出爐的感覺很棒。

 

烤箱裡飄出麵包香的時候,那辰閉上眼睛湊過去狠狠吸了一口氣。

 

剛靠回椅子上的時候,手機響了,他飛快地從兜裡掏出手機,從廚房扔到了客廳的地毯上。

 

手機響得挺執著,四五遍才算是安靜了。

 

那辰站起來剛想把麵包拿出來刷刷蜂蜜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他按著烤箱門,愣了半天才慢慢轉身走進客廳拿起了電話接了:「雷哥過年好。」

 

「我說多少回了別他媽不接我電話!」雷哥的聲音充滿怒火,頓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過年好!」

 

「你發短信我會看。」那辰說,夾著電話回到廚房從烤箱裡拿出麵包,慢慢地刷著蜂蜜。

 

「我沒那個時間,也按不明白。」雷哥很不爽地說。

 

「什麼事。」那辰刷完蜂蜜又捏了點芝麻撒上去。

 

「過來我這兒吧,晚上請你吃飯,挺久沒見面聊聊了。」雷哥的語氣稍微放緩了一些。

 

「不去。」那辰回答得很乾脆。

 

「別他媽廢話,四點之前到,要不我找倆人過去把你架過來!」雷哥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那辰慢吞吞地吃完了小麵包,換了衣服出了門。

 

雷哥叫雷波,那辰認識他有五六年了,快四十的人,沒結婚也沒固定的伴兒,在步行街拐角上開了家特別裝逼的畫廊,一個月大概有那麼兩三天呆在店裡看看街景。

 

那辰把車頂在咖啡店門口停下了,服務員跑了出來,看到是他,笑著說:「我幫你把車停邊上?」

 

「不用,馬上走。」那辰下了車,走進了店裡。

 

「你這成心來氣他的吧?」服務員在他身後小聲說。

 

「嗯。」那辰應了一聲。

 

那辰推門走進雷波辦公室的時候,雷波正在打電話,聽到門響回過頭,看到那辰的時候,眼睛一下瞪大了,接著臉上的肌肉抽了抽,直接把電話往桌上一砸,指著那辰:「你他媽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那辰手指勾起一綹假髮慢慢轉著圈,湊到雷波眼前,「我說了我不想出來。」

 

「不想出來就不出來!你扮成這樣幹你媽蛋啊!你不知道我最煩你這樣子麼!」雷波拿了煙點上,一口煙噴到他臉上,「你別總找不開心成麼?」

 

「不用找,」那辰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煙,「我本來就不開心,我就想別人跟我一樣不開心,拉一個是一個。」

 

「那辰,」雷波夾著煙指著他,「就你這陰陽怪氣的樣子,我沒找人把你扔江裡算是你運氣好你知道麼?」

 

「想扔了隨時等你來扔,」那辰勾勾嘴角,靠著雷波辦公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串節奏,「我走了?」

 

雷波盯著他半天,一揚手把桌上的煙灰缸掃到了地板上,吼了一聲:「滾!」

 

那辰笑著沖他拋了個飛吻,踢開摔成了兩半的煙缸,拉開了辦公室的門。

 

「回來!」雷波又吼了一聲。

 

那辰轉身回到辦公桌前,雷波從抽屜裡拿出個紅包扔到他面前:「壓歲錢。」

 

「謝謝。」那辰拿過紅包放進兜裡,轉身走了出去。

 

雷波每年過年都會給他封紅包,那辰喜歡這種感覺,收到壓歲錢的感覺,從紅包裡把壓歲錢抽出來的驚喜感覺。

 

老爸以前也會給壓歲錢,不需要他磕頭拜年,像完成任務一樣把厚厚一疊鈔票給他,連一句話都沒有。

 

那辰並不在乎錢,他只想能像別的兄弟姐妹那樣給父母拜年磕頭,然後接過父母的紅包和祝福,但一次也沒有實現過。

 

他把手放在外套兜裡,捏著雷波的紅包跨上了車,在路邊想了很久,沒有目的地把車順著路開了出去。

 

樂隊的人都要過年,沒時間排練,他們也不靠這個賺錢,演出也得是大家都有興致了才去,所以放假的日子對於那辰來說很難熬。

 

他沒有地方可去,也沒有事情可做,很多時候他就開著車在城裡兜圈,一圈圈地沿著路往前開,二環,三環,四環,三環,二環,三環,四環……

 

手機響了一下,有短信進來。

 

那辰把車停在了路邊,短信是李凡發過來的。

 

老婆回娘家了,過來玩。

 

那辰想了想,往李凡家開了過去。

 

李凡跟他媳婦兒還沒結婚,過年的時候都是各回各家,李凡家不在本地,過年的時候如果他不回家,他爸他媽就會過來玩,當是旅遊。

 

那辰按響李凡家的門鈴,門開了,李凡他媽從門後探出腦袋,看到他就笑了起來:「小辰今天很漂亮啊。」

 

「阿姨過年好。」那辰笑笑。

 

「過年好過年好,」李凡他媽把他拉進屋裡,「李凡裡屋玩遊戲呢。」

 

「叔叔過年好。」那辰又跟屋裡正看春晚重播的李凡他爸打了個招呼。

 

李凡他爸笑著遞過來一個紅包,他沒有推辭,接過來放進了兜裡,很滿足的感覺。

 

李凡正在屋裡玩遊戲,做春節任務,那辰進了屋他才把遊戲關了轉過了椅子。

 

看到那辰的打扮他樂了半天:「說吧,大過年的又膈應誰去了。」

 

「樂意不行麼?」那辰坐到床沿上,「煙呢。」

 

李凡把煙扔給他:「眼睛有紅血絲,昨兒晚上沒睡?」

 

「睡了。」那辰點上煙走到了陽臺上站著。

 

「跟誰?」李凡用腳蹬著地把椅子滑到陽臺上問了一句。

 

那辰叼著煙看了他一眼,又看著樓下,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安赫。」

 

「操,帶哪兒去的?車場還是酒……」

 

「我家。」

 

「你家?」李凡抬起頭,臉上有些說不清的驚訝,「帶你家過夜?」

 

「嗯,」那辰對著陽臺玻璃整理了一下假髮,「你吃醋了麼。」

 

「我靠我吃醋都吃撐了好麼,打飽嗝了都,我都沒在你家過過夜,他憑什麼!」李凡很誇張地喊,往那辰屁股上蹬了一腳。

 

「那你今天晚上來讓我幹一次。」那辰說。

 

「你大爺。」李凡罵了一句。

 

那辰突然笑了起來,李凡愣了愣也跟著笑了,倆人在陽臺上嘎嘎樂了好幾分鐘,眼淚都笑出來了才算停下了。

 

「哎……」李凡拉長聲音歎了口氣,又喘了半天,「到底在笑什麼啊!」

 

「我哪知道。」那辰坐到椅子扶手上,腳蹬著陽臺欄杆。

 

李凡又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叫了他一聲:「那辰。」

 

「嗯。」

 

「你喜歡那個安老師。」

 

「嗯,有什麼奇怪的麼。」那辰抽了口煙,在煙霧中眯縫起眼睛。

 

「我意思是你是不是真喜歡了?不是說以前那些隨便玩玩的。」李凡挺嚴肅地問。

 

「我以前隨便跟誰上床了?」那辰看著他。

 

「操別裝傻行麼,你知道我說什麼!」李凡晃了晃椅子。

 

那辰挺認真地想了想:「不知道。」

 

「反正我知道你以前從來不帶人回你家,去車場都不樂意呢。」李凡嘖了一聲。

 

「真不知道,反正也不會有下文了管他呢,」那辰聲音有點發沉,但只是一瞬間,他轉過著拉著頭髮遮住半張臉沖李凡拋媚眼的時候,聲音已經恢復了正常,「出去浪會兒麼凡哥哥?」

 

「其實沒下文了也挺好的,」李凡沒有接他的話,還是很嚴肅,眉頭都皺著了,「我一直說那人跟咱不是一路人,再說你這性格來一個就得跑一個。」

 

那辰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沒有說話,李凡說話一直這樣,也是唯一一個敢隨便在他面前這樣說話的人。

 

「我真不知道。」那辰聲音很低。

 

「知道了也一樣,」李凡點了根煙,「看著都跟玩兒似的,誰願意。」

 

「滾蛋。」那辰笑了。

 

「離那人遠點兒吧,就算是玩,你也未必玩得過人家,」李凡很認真地看著他,「那個安赫,看著挺好接近的,其實正好相反,你不覺得麼,他臉上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這種人深著呢。」

 

那辰笑笑沒說話。

 

「走吧,哥哥帶你去打兩杆兒,」李凡站了起來,「就咱倆,到七點回來吃飯,我媽做了你的飯。」

 

「好。」

 

李凡家旁邊的社區有個桌球室,地方不大,但桌都是新的,他倆經常上這兒來打桌球,消磨時間的好去處。

 

不過今天一進桌球室,酒味撲面而來,靠門口牆邊的那桌有四個人,一看就是中午喝大了過來的,地上還放著幾個酒瓶子和一兜吃的,也不打球,就叼著煙聊天,看到他倆全都轉過了頭,還有人吹了聲口哨。

 

李凡猶豫了一下想回頭,但那辰已經走了進去,他只得也跟著往裡走,過年除了這兒也沒什麼地方可去了。

 

那辰打桌球跟李凡水準差不多,不過今天他不在狀態,連著兩局都輸。

 

「專心點兒行麼?」李凡撐著球桌,「你這樣我玩著都沒意思。」

 

那辰笑笑,彎腰瞄了瞄,那邊幾個人正往這邊盯著他瞅,他打出一杆球落袋的時候,口哨又響了起來,還有人鼓掌。

 

李凡扭頭看了看那邊,大年初一跑這兒來呆著的都是閒人,這幾個人估計不光閑,還閑得想沒事找事。

 

他又看了看那辰,那辰沒有動靜,手架著杆瞄著,如果是平時,碰上這樣的人,李凡不會擔心,但今天不一樣,他還算了解那辰。

 

今天那辰是真的心情不好。

 

「餓了,去超市轉點兒吃的?」李凡問了一句。

 

「打完的。」那辰輕輕吹了吹擋在眼前的頭髮,推了一杆,球慢慢滾進了袋口。

 

那邊口哨帶怪笑聲就沒消停過,大過年的還有人這麼找事,李凡聽得很煩躁。

 

那辰沒什麼反應,站在桌邊拿杆比著角度。

 

不過這杆沒有打進,那邊幾個人跟起哄似地笑成一片,還有人說了一句:「要哥哥教教你麼?」

 

李凡回頭沖那邊盯了一眼,說話的人立馬站了起來,挑釁似地抱著胳膊。

 

「走。」那辰直起身,放下了杆子往門口走。

 

李凡趕緊撲到收銀台結帳,他知道那辰不會是直接走人這麼簡單,把錢拍到收銀臺上的時候,他看到那辰沖抱著胳膊的那哥們兒勾了勾手指,然後走出了門外。

 

那哥們兒愣了愣,但很快就跟了出去。

 

要揍人了還浪呢!

 

李凡在心裡罵了一句,追著出門的時候只聽到了一聲慘叫,那人捂著臉摔倒在地上,鼻子裡流出來的血糊了一嘴。

 

那辰慢慢收回腿,從兜裡拿出錢包,抽了一疊錢出來,往趕出來的幾個人面前一揚手甩了過去,紅色的鈔票在風裡飄得跟下雨似的。

 

幾個人連帶地上坐的那位都愣了。

 

李凡不想在大年初二就惹出什麼事來,趁著這會拉了拉那辰的胳膊:「趕緊走吧那爺!」

 

一直到他倆跨上那辰的龐巴迪,那幾個人才回過神來,想要追又有點兒猶豫,那辰撒出去的錢和這輛車估計讓他們有些迷茫。

 

那辰轟了一把油門,車竄了出去。

 

安赫睡得很沉,一直到下午才醒,整個人都睡得有些發悶,腦袋沉得都有點兒抬不起來。

 

過年期間他家沒什麼親戚需要走動,補瞌睡的好機會。老爸常年失蹤雲遊四海,老媽常年隱居修煉麻神第十階,親戚之間早就已經沒有了來往。

 

坐在床上發愣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是許靜遙打來的,說是過幾天班上的同學要一塊兒過來給他拜年,他有點兒犯愁,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打完電話他繼續發愣,但因為電話是許靜遙打來的,發愣的時候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辰。

 

他歎了口氣,並沒有刻意控制自己,任由那辰的影子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了老半天才站起來走進了客廳裡。

 

肚子餓了,但他對著一堆的方便食品沒什麼胃口,反倒是想起了那辰的那壺果茶。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毅然決定去超市買點材料,煮一壺。

 

剛要去換衣服,手機又響了,看到來電是老媽,安赫有些意外。

 

「媽?」他接起電話。

 

「你認不認識殺手!」老媽在那邊咆哮著。

 

「什麼?」他愣了。

 

「殺手!殺手!多少錢都行!」

 

「不認識,」安赫皺了皺眉,「大過年的你殺誰啊?」

 

「誰讓我大過年的不舒服我就殺誰!」老媽很激動,一直在喊,「我要殺了安志飛!」

 

安志飛是老爸的名字,不過安赫猛一下差點兒沒想起來,他捏了捏眉心:「怎麼了?」

 

「他小小小小小不知道小幾老婆找上門來了!逼著老娘離婚呢!我呸!離個鳥蛋!你馬上回來!」

 

安赫拿著手機還在吃驚,那邊老媽已經掛了電話。

 

「靠,這年還過個屁啊。」安赫很鬱悶地扔了手機去換衣服,心裡的煩悶堵得他一陣陣地想吐。

 

 

 

第十六章 0000

 

 

 

安赫趕回家裡時,在門口沒有聽到麻將聲,這讓他猛的有點兒不習慣。

 

他掏出鑰匙開了門,屋裡沒有老媽的麻友,但兩個麻將桌還沒收拾,堆得亂七八糟。

 

老媽叼著根煙坐在麻將桌邊,對面坐著個挺瘦的女人,三十多歲的樣子,妝化得很精緻。

 

兩個女人不知道是在用意念交流還是用眼神戰鬥,安赫進來之後,她倆都沒有動。

 

安赫走到老媽身邊,捏了捏她的肩,「怎麼了,」

 

「把她給我趕出去。」老媽彈了彈煙灰,用煙頭指指那個女人。

 

「大姐,事情總要解決的,」那個女人看了安赫一眼,「叫你兒子來也得解決,我不是來吵架的。」

 

「少給我裝有素質,心裡憋得不難受麼,大過年都憋不住要上我這鬧了還裝呢,」老媽冷笑一聲,「當個第三四五六七八者的還當出優越感了。」

 

那女人也笑了笑:「你兒子都這麼大了,也該想開了吧,守著個名存實亡的婚姻有什麼意思?你連他的電話號碼都不知……」

 

「出去,」安赫打斷了她的話,指了指門,「出去。」

 

「今天事情沒解決我不會走的,」女人提高聲音,「我跟安志飛有感情!你們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麼還不放各自一條活路?」

 

「要離婚讓安志飛自己來說。」安赫看著她。

 

女人沒說話。

 

安赫心裡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老爸老媽折騰了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提過離婚的事,雖然安赫想不通他們這是為什麼,但也很清楚這應該不是老爸的意思。

 

「出去。」他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

 

「我來了就不會輕易走。」女人很平靜地說。

 

安赫盯著她看了幾秒鐘,走進了廚房,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拎了把菜刀。

 

沒等她明白過來,安赫抬手一刀砍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菜刀的一角深深地沒入了桌面。

 

「啊!」老媽喊了一聲,手裡夾著的煙都掉在了地上,「我的桌子!」

 

那女人整個人都僵在了椅子上,好一會兒都沒說出話來。

 

「出去,」安赫又說了一次,「我脾氣不太好,最煩有人在我放假的時候讓我沒得休息。」

 

那女人看了看桌上的刀,慢慢站了起來,原地又停頓了一會兒之後轉身走出了門。

 

「幹得好!」老媽在桌上拍了一巴掌。

 

安赫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跟著那女人出了門。

 

「你還想幹什麼!」那女人站在門口扭頭看他。

 

「你要願意,你就這麼跟我爸混下去,不願意就滾蛋,」安赫聲音不高,卻每一個字都清晰,「想離婚讓我爸自己回家來說。」

 

「這意思是他要肯回來說,你媽會放他自由?」女人轉過了身。

 

「我不知道,」安赫笑了笑,「他敢回來說,我就敢殺了他。」

 

女人愣了幾秒,臉上表情寫滿了驚訝:「你不是小孩子了,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你有什麼權利……」

 

「他們欠我一個家,」安赫收起了笑容,聲音依然不高,「哪怕是個空殼,也必須給我留著,誰敢破壞了,我什麼都幹得出來。」

 

女人盯著他,慢慢往後退著,最後轉身順著走廊往樓梯跑過去:「瘋子!」

 

安赫回了屋,老媽還坐在桌邊,看著桌上的菜刀出神。

 

他過去把菜刀拔了出來,放回了廚房,穿上了外套,沒再跟老媽說話,打開門走了出去。

 

「安赫。」老媽在屋裡叫了他一聲。

 

「嗯?」他站在門外沒動。

 

「……沒什麼,走吧,」老媽扒拉著桌上的麻將,「哎壞了我一天的心情。」

 

安赫關上了門,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聽到老媽打電話召集麻友過來的時候,他才慢慢溜達著下了樓。

 

安赫回到自己那兒的時候感覺很悶,路上他把車窗打開,寒風吹得他牙都疼了,也沒能緩解那種從身體最深處湧上來的憋悶,氣兒都快透不過來了。

 

回了屋他把所有的窗簾都拉好,開了音樂,隨便挑了首鋼琴曲放著,從櫃子裡翻出了去年教師節學生送他的那套玻璃茶壺,拎著從超市買回來的材料進了廚房。

 

他要煮一壺果茶。

 

鳳梨,百香果醬,檸檬,茶包。

 

安赫沒煮過果茶,光把鳳梨切丁就切了好半天,等切好了他喝果茶的欲望都快被磨沒了,鳳梨丁大小不一,形狀各異,他不知道那辰是怎麼能把鳳梨丁切得那麼整齊劃一跟一窩出來似的。

 

不過好歹也切完了,他把材料全都倒進了壺裡,堆了半壺,加上水之後看上滿當當挺有成就感。

 

可等煮出來之後就不是這麼回事兒了。

 

安赫舉著壺,有些迷茫地研究著壺裡詭異的水果糊和深棕色的液體。

 

這跟那辰煮的果茶似乎完全不是一個東西,他嘗了一口,味道……

 

於是本著不能隨便浪費的原則,安赫把這壺茶晾涼以後放進了冰箱裡,打開了一罐果汁。

 

放假的日子還是這麼沒勁,安赫昏昏沉沉半夢半醒地在床和浴缸之間消磨了幾天時間,老媽沒有再打電話來,老爸也依然沒有消息,那個找上門來宣戰失敗的女人也不再有動靜。

 

安赫覺得這日子就跟凝固了一樣,黏黏糊糊地沒完沒了。

 

一直到班上二十多個學生湧進客廳,才算是把他給拉回了現實裡,想起來之前跟學生說好了是今天來拜年。

 

「安總新年快樂!」學生們一個個都挺興奮,進了門就喊成一片,倆男生把兩盆金桔放在了他客廳正中間。

 

「快樂,謝謝,」安赫把金桔拖到一邊,順手從樹上揪了顆金桔,「挺好,我就不招呼你們吃東西了,自己摘吧。」

 

「渴死了安總你家水在哪兒呢?」張林拉開了冰箱門,「有冰的嗎?」

 

安赫正想說你拿果汁喝吧,還沒開口,張林已經把他前幾天放在冰箱裡一直沒動過的那壺果茶拿了出來,也不用杯子,直接仰著頭就開始灌,他歎了口氣:「有……」

 

張林灌了半壺果茶下去,抹了抹嘴,往沙發上坐著的幾個男生中間一擠:「爽!」

 

安赫盯著他看了半天,似乎沒有什麼不良反應,這小子是不是沒有味覺?

 

過年的時候學生的拜年活動,其實就前五分鐘跟拜年的目標有關係,然後就變成了他們自己的聚會。

 

安赫坐在一邊,聽著這幫半大孩子熱火朝天地聊天,一開始的內容是壓歲錢,說著說著就放開了,這個老師有點大舌頭,那個老師身材五五分還老穿短裙,那誰誰跟誰誰誰打啵了,嗨那算什麼四班還有上床了的,先去喝酒,完了開房……

 

「哎哎哎,」安赫打斷了他們,「差不多得了,說得跟身臨其境似的,過癮呢,心裡是不是特羡慕。」

 

一幫學生全樂了,笑了半天換了話題,開始研究一會去哪兒玩。

 

「去唱歌吧。」許靜遙笑著提議。

 

「好!」張林立馬喊了一聲。

 

聽到許靜遙的聲音,安赫突然有一陣恍惚。

 

自從那天陪著那辰去了五院之後,他倆一直沒再聯繫過,就像之前幾次那樣。

 

安赫看著許靜遙,小姑娘很清秀,但五官跟那辰沒有什麼相像的地方。

 

那辰的長相精緻而張揚,帶著冷淡,只在他很難得放鬆的時候,才能看到他舒展的笑容和有些稚氣的神情。

 

他眼前又晃過那天那辰關上車門後的樣子,還有那句,我有預感……

 

有預感。

 

什麼預感?

 

雖然已經告訴自己以後跟這人不要再有什麼瓜葛,但安赫的思緒還是有點兒飄,他不得不承認,這不長的幾個月,幾次見面的瘋狂,讓他受到了影響。

 

但至於那辰是怎麼想的,他不知道。

 

學生一直鬧到快中午了都還一個個坐著沒有走的意思,安赫歎了口氣,敲了敲桌子:「你們聊差不多了吧?」

 

「安總又趕人啊!」有人喊了一嗓子。

 

「早想趕了,吵死了,這一個寒假都沒逮著機會說話是怎麼著,」安赫笑笑,沖他們揮了揮手,「你們不是要去唱歌麼。」

 

「是啊,」許靜遙看著他,「安總一塊兒去?」

 

「我不去,你們玩吧,」安赫在一片吵鬧聲中又敲了敲桌子,提高聲音,「都給家裡打電話彙報一下行程,當我面兒打。」

 

一幫人都拿出手機給家裡打了電話,接著就興奮地半喊著邊聊邊走出了門,安赫跟在他們身後,喊了一聲唱完就都老實滾回家,正要關門的時候,張林突然退了回來,手扒著門:「安總,提前祝你情人節快樂。」

 

「……啊,」安赫愣了愣,「謝謝。」

 

學生們的聲音在樓道裡迴響著,最後全擠進電梯消失之後,四周又回到了幾天以來沒有變過的安靜裡。

 

窗外偶爾傳來的鞭炮聲顯得特別寂寥。

 

安赫靠在門後,情人節了?

 

他走到日曆前看了看,還真是,後天就是情人節。

 

往年的情人節是怎麼過的,安赫一下想不起來了,他已經有好幾個情人節是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渡過的了,他對情人節的感覺,大概還沒自己學生深刻。

 

每年也就是看到滿街的玫瑰了,他感歎一聲,情人節了啊,然後情人節就過去了。

 

對於一個單身挺長時間,又沒目標也沒心情的人來說,這個日子除了感歎也似乎沒什麼別的可幹的了。

 

只是今年有些不同,安赫走進浴室裡洗了個臉,對著鏡子盯了很長時間,今年他不知道是單大發了還是太饑渴,聽到張林說情人節快樂的時候,他心裡抽了一下。

 

突然有種深深的悲哀,安赫,你也算是個不錯的男人,怎麼就這樣了呢。

 

男朋友沒有,女朋友也沒有,情人節就跟浴缸一塊兒過了。

 

怎一個慘字了得。

 

想到這裡,安赫回到書房打開了電腦,他需要從那幫同樣單身著的同伴那裡尋求點平衡,每次看到大家一塊兒哀歎另一半在哪兒的時候,他都會由衷地舒暢起來。

 

點開Q,一堆拜年的消息湧出來,還帶著動畫,一個新年快樂的動畫他連著看了十來遍才總算是把聊天框都關了。

 

他們幾個人的小群裡有不少聊天記錄,好像是進行過情人節單身聚會的討論,他剛往上翻了一輪,猛地看到一句話。

 

煎餅果子:情人節我就不出去了

 

煎餅果子:我陪她過

 

「靠!」安赫盯著這兩行字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煎餅果子是劉江,這小子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

 

下面都是幾個人連罵帶恭喜的話,安赫看了幾眼就迅速地把Q給關掉了。

 

林若雪年前打電話跟他聊的時候提起了上回帶來的李婷,倆人挺穩定,現在劉江情人節也要跟人過了,看剛才的記錄,宋志斌他們也都喊著要努力了。

 

單身小集團的成員一個個減少,這讓安赫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兒。

 

「哎——」安赫拉長聲音歎了口氣,起身進了浴室,打開了熱水。

 

冒著熱氣的水慢慢流進浴缸裡,安赫打開了筆記本裡的視頻,把聲音開到最大,然後站到鏡子面前,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慢慢脫掉了。

 

白色霧氣在浴室裡一點點地彌漫開來,身後筆記本裡傳出來的喘息和呻|吟挑逗著他的神經,安赫閉上眼睛,一隻手撐著牆,另一隻手滑向身下。

 

跟著充斥在耳邊的呻|吟節奏不斷地套|弄摩挲,安赫的欲望被成功挑起,身體裡有跳動著的火,但很快又有些惱火地發現自己眼前全是那辰。

 

那辰漂亮的鎖骨,線條清晰的背,平坦的小腹,緊實的屁股……

 

安赫低低地哼了一聲,低下頭,手上的動作加快了。

 

草原一枝花:真不出來?

 

嚇↘死↙伱:卟ㄋ

 

草原一枝花:你是不是有人一塊過啊?那個老師?

 

嚇↘死↙伱:莈,伱情亽兯哏伱佬嘙濄僦哘,幹嘛佬菈著涐

 

草原一枝花:我老婆不是家裡來親戚出不來麼!再說你一個人呆著我多不放心,把你輸入法換一下我看不懂

 

嚇↘死↙伱:我在家睡覺

 

草原一枝花:你給我打電話,現在

 

那辰猶豫了一下,翻出手機,撥了李凡的號碼。

 

「在哪兒呢你現在。」李凡接了電話。

 

「車場。」

 

「後天大好的情人節,真不出來浪一下?」

 

「跟你出去浪讓幹麼。」那辰從煙盒裡拿了根煙點上了叼著。

 

「靠,」李凡愣了愣笑了,「老子豁出去了,讓你幹,出來麼。」

 

「不。」那辰笑笑。

 

「你大爺,」李凡罵了一句沒再多說,「那你改主意了給我打電話吧,或者直接沸點,我跟嚴一大衛他們幾個約了沸點。」

 

「嗯。」那辰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

 

後天情人節了啊,那辰看著貼在鐵皮牆上的一張日曆。

 

日曆是他畫的,每個月他都會很認真地自己畫一張日曆,用彩筆把日期都填上,心情好的時候他還會對照著黃曆把忌宜也一塊兒寫上。

 

214日,這個日期上他畫了一個小圈標了出來。

 

不是因為這天是情人節,情人不情人節不節的他沒感覺,這天是他的生日。

 

小時候他最喜歡的日子,媽媽會在這一天給他訂一個蛋糕,還會給他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小辰辰生日快樂,又長大一歲了要乖乖的哦。

 

但這種充滿著蠟燭暖黃色光芒的回憶有些模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生日漸漸的被所有人遺忘了。

 

媽媽開始不記得,爸爸……本來就不記得。

 

那些曾經有過些許溫暖的回憶被留在了很遙遠的過去,遙遠到那辰幾乎不再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生日。

 

那辰叼著煙,滑鼠在螢幕上胡亂地點著,劃過Q的時候他停下了。

 

他的好友列表裡人很少,但都很細心地分了類,樂隊,同學,老師,酒吧,還有看著就煩和見了就想抬腳踹。

 

沒有分類的名字只有一個,幹煸扁豆。

 

他趴到桌上,看著這個名字,只有安赫,他不知道該放到哪一類裡。

 

那辰不知道自己對安赫是什麼感覺,喜歡,不喜歡,有興趣,沒興趣,或者是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麼,他都不知道。

 

除了厭煩和憤怒,對於甚至沒有聽到過父母說一句爸爸媽媽喜歡你的那辰來說,感情的界定很模糊。

 

李凡說過,不要去接近安赫,這人看不清,摸不透。

 

那辰伸了個懶腰,靠在圈椅裡把腿伸長,是的,他能感覺到安赫對他的疏離,甚至在看到安赫帶著誘惑的笑容時,他依然能感覺到安赫刻意保留著的空間感。

 

可還是會覺得溫暖。

 

安赫游離在他生活之外的那種寬容和鎮定,讓他感覺到溫暖。

 

也恰恰是這樣的感覺,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該靠近,該轉身,該怎麼靠近,又該怎麼轉身,他全都不知道。

 

他動了動滑鼠,點開了幹煸扁豆灰色的頭像。

 

對著對話方塊愣了很久,他才敲了敲鍵盤。

 

嚇↘死↙伱:在嗎

 

安赫那邊沒有回應,那辰等了很久,才站起來離開了電腦。

 

已經快12點了,像安赫那種大年夜都能11點睡著的人來說,可能有點晚。

 

那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出了門,開著車順著後門通往火葬場的那條路飆了出去。

 

風在耳邊呼嘯著,像是尖叫,又像是有人在哭。

 

這個時間,這條路上不會有人,那辰慢慢加大油門,發動機發出轟鳴,從身邊向後掠去的黑影連成了片,如同置身在一條黑色的通道裡。

 

通道的盡頭是火葬場的大門。

 

那辰在這條路上來回飆了兩個多小時才回了車場。

 

進了屋他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了,暖乎乎的空氣在他皮膚上滑過,毛孔裡的寒氣都一點點地吐了出來。

 

上床之前他看了看電腦,Q上很安靜,安赫沒有回話。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陸大爺回家過完年之後帶過來一隻三個月大的土狼狗,大概是沒拴好,一大早就跑到他門外叫,叫了半小時都沒有換唱法,堅持著高亢的美聲。

 

那辰無奈地起了床,找了個碗,倒了半碗牛奶端到門外,放在了狗面前。

 

狗湊過來很警惕地聞了聞,低頭一通猛喝,喝完了之後很滿意地舔著鼻子轉身走了。

 

那辰回屋拿了牙刷毛巾打算去洗漱,經過電腦的時候他停了下來,電腦他沒關,晃了晃滑鼠之後,螢幕亮了。

 

跟幹煸扁豆的對話方塊還在,幹煸扁豆的頭像還是灰的,上面只有自己那句話孤單地呆著。

 

他洗漱完了回來,坐在電腦前對著自己的那兩個字發了半天愣,最後又敲上去一句話。

 

嚇↘死↙伱:明天我生日,你有空嗎,請你吃飯,我做飯

 

那辰去了趟市區,逛了兩個多小時超市,買了一大堆菜和調料,車場這邊鍋碗瓢盆的挺齊全,沒有的東西還可以問陸大爺借,不過他很久沒有認真做菜了,有點兒沒底,一路都在琢磨該做點什麼。

 

回到車場,電腦上幹煸扁豆的頭像還是沒有亮起,他發過去的消息也沒有回復,那辰拿出手機,翻了翻電話本,猶豫了一會兒又放下了。

 

回到床上躺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個多小時,那辰起床把菜都洗好收拾好,Q上卻還是沒收到安赫的回復。

 

那辰心裡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滋味,拿著手機坐在絨毛地毯上一下下轉著。

 

這種滋味兒他很熟悉,在他過去的這麼多年時光裡,這種不斷期待著又不斷落空的感覺是他最熟悉的體會。

 

他把手機的電話本打開,關上,再打開,再關上,安赫的名字在螢幕上閃爍著。

 

發個短信就可以,打個電話也可以。

 

但他不敢。

 

他突然開始後悔自己這麼傻逼地想要跟安赫一塊兒過生日。

 

他關掉了電腦,把菜都放回袋子裡收好,躺回了床上閉上了眼睛。

 

睡不著,但也不想動。

 

就這麼一直躺到了晚上十一點多,那辰坐了起來,看著手機上的時鐘。

 

數字跳到0000的時候,他把手機扔到地上倒回枕頭上。

 

「生日快樂,小辰辰。」

 

 

 

第十七章看著就煩

 

 

 

那辰起床的時候腦袋有點沉,大概是這一夜夢太多了折騰的。

 

沒有固定的規律,但每隔一段時間,那辰就會有一陣子夢特別多,紛繁雜亂,夢到的似乎都是他記憶裡的事,但他每次又都像是在看一個別人的故事。

 

醒來了就不記得。

 

他躺在床上,看著屋頂的白色絨毛,伸手往床頭的一個小按鈕上按了一下,屋頂發出很低的電機聲音,絨毛毯慢慢皺起,往牆角滑了過去。

 

耀眼的陽光從屋頂上慢慢灑了進來,鋪滿了整個房間。

 

那辰閉上眼睛,躺在暖暖的陽光裡伸了個懶腰。

 

這個車廂頂是他用了一個星期時間改造的,切掉車頂,換成厚的雙層玻璃,裝上電機,再拉上絨毛毯。

 

陽光好的時候,他喜歡就這麼光著躺在床上,陷在長長的絨毛裡曬太陽,全身都被暖暖地包裹著,整個人都能曬得發軟。

 

市郊燈光少,晚上能看到很多星星,他有時晚上睡不著也會這麼躺著看星星。

 

好多星星啊辰辰你有沒有看到,媽媽帶你一起飛過去好不好。

 

我們一起死掉以後就可以飛過去了,媽媽帶你飛過去……

 

那辰皺皺眉。

 

媽媽的聲音永遠輕柔動聽,但有時卻會讓他害怕。

 

他不知道跟在這甜美的聲音之後的會是什麼。

 

他不敢動,不敢說話。

 

任何的舉動都會讓媽媽突然爆發。

 

可哪怕是這樣,也並不是都能躲得過。

 

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理媽媽?

 

你是不是討厭媽媽了!為什麼討厭媽媽!

 

那辰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被媽媽拎著扔進漂著冰茬的河裡時那種恐懼和絕望像水一樣漫過他的身體。

 

他仰起頭盯著太陽,迎著耀眼的陽光,一直到眼睛被強光刺激得開始發澀,眼前東西都消失了,只剩了鑲著金光的一片白茫茫,他才低下頭,在眩暈中下了床。

 

慢慢晃到外屋的時候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中午了,他按了按肚子,昨天到現在都沒怎麼吃東西,不過大概胃還沒醒,所以沒什麼感覺。

 

在啤酒和牛奶之間猶豫了一會兒,那辰拿了罐牛奶。

 

喝牛奶的時候他看到了還沒關機的電腦,走過去對著黑了的螢幕愣了半天,伸手過去動了動滑鼠。

 

螢幕亮了起來,跟幹煸扁豆的對話方塊依然是昨天的樣子,他盯著幹煸扁豆的頭像,不知道安赫這兩天是沒上過線,還是上線了也沒有回復他。

 

右下角有頭像在跳動,他點開了新發來的消息。

 

風吹掉你的裙子:十一點陸家村,來不來

 

那辰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這人被他扔在「看著就煩」的分類裡,那辰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知道外號叫鬼炮。

 

他點了根煙,慢吞吞叼著煙走出了門外。

 

今天風不算大,陽光很好,四周的破鐵皮和零件被陽光一灑都閃著白光。

 

他走到停在空地中間的車旁邊,拍了拍車座。

 

車是他17歲的生日禮物,他不知道為什麼爸爸會突然送他這麼個禮物,也許送車的時候爸爸根本不知道他還沒到可以考駕照的年齡。

 

他無證駕駛滿街轉的時候,爸爸媽媽也從來都不過問。

 

站在車前抽完了煙,那辰回到屋裡,坐到電腦前敲了幾下鍵盤,給鬼炮回復了一個「好」,然後退了Q關掉了電腦。

 

那辰隨便吃了點零食就回了床上躺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

 

下午四點多陽光就淡了,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地看著一點點暗下去的天空和厚厚的灰色雲層。

 

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沒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他看了看時間,快十點了。

 

還有兩個小時,20歲的生日就這麼過去了啊。

 

那辰笑了笑,起床換了衣服,騎著車離開了車場。

 

陸家村在城南,前幾年市區擴建的時候被征了地,修了很多寬闊平坦的馬路,但不少路都是面子工程,修到一半就停工了扔著沒人管。

 

鬼炮約他去的地方離陸家村挺遠的,但這片很荒涼,陸家村就算是地標了。

 

這是一條沒修完的斷頭路,路很寬,沒有路燈,也沒有行人和車,幾個轉彎之後是就到了頭,盡頭是一條已經乾涸的河床,河床挺寬,經過這裡的這一段很深,底部佈滿了雜草和大大小小的亂石。

 

那辰的車開到這條路上時,前面拐彎的地方已經聚了不少人,還有十來輛摩托車,時不時傳來幾聲轟油門的聲音,車的大燈都開著,把四周的路都照亮了。

 

看到那辰過來,有人按了按喇叭,把一輛哈雷的車頭掉轉過來,大燈打到了他臉上。

 

那辰眯縫著眼睛勾了勾嘴角,把車開了過去。

 

「還以為你不來呢。」旁邊有人說了一句。

 

那辰沒說話,下了車,走到還對著他照的大燈,抬腿一腳蹬了上去,皮靴的跟狠狠砸在了車燈上,燈罩發出「喀」地一聲,裂開了一條縫。

 

「我操!」鬼炮從車上跳了下來,貼著那辰站到了他跟前,瞪著他,臉上的刀疤跳了兩下,「你丫找死呢。」

 

「燈別對著我,」那辰沒看他,低頭一根根手指地慢慢整理手套,「要玩玩,不玩拉倒。」

 

鬼炮還想說什麼,有人按了按喇叭:「怎麼玩。」

 

「隨便。」那辰說。

 

一直對著他的燈熄掉了,那辰往鬼炮車上看了一眼,後座上坐著個挺漂亮的姑娘,穿著短短的皮裙,腿挺長,那辰見過她兩次,不知道名字,只知道鬼炮花了大半年時間才弄到手。

 

這姑娘沖他笑了笑,笑容裡帶著明顯的挑逗,她從車上下來,走到鬼炮身邊靠著,目光一直盯著那辰的臉。

 

「上回說好的,過河,」鬼炮看著他,「敢麼。」

 

旁邊車的喇叭響成一片,還有人吹了幾聲口哨,在空曠的野地裡傳出去很遠。

 

「嗯,」那辰應了一聲,從兜裡摸出一小包旺旺雪餅,慢條斯理地撕開,拿了一塊出來咬了一口,「賭多少。」

 

「情人節咱講感情,不來錢,」鬼炮從他手裡把剩下的那塊雪餅拿走放進嘴裡,「我要過去了,你陪我三天。」

 

那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也嘗嘗鮮,」鬼炮摟著身邊的姑娘笑得臉上的疤都S型了,「放心,哥會把你乾爽了的。」

 

「我過去了呢。」那辰跨上了自己的車。

 

「隨便,你有本事也上了我。」鬼炮揮揮手。

 

「沒胃口,」那辰發動了車子,沖一直盯著他看的姑娘抬了抬下巴,「我過去了這妞歸我。」

 

那姑娘立馬一挑眉毛飛了個媚眼過來,鬼炮斜了她一眼:「浪你媽逼呢!」

 

「玩不玩。」那辰問。

 

「玩!」

 

旁邊的一幫人頓時興奮起來,一起轟著油門怪叫著。

 

鬼炮說的過河,就是兩人競速,車先躍過河床的算贏。

 

這要是放在別的路上,沒什麼大不了的,掌握好速度和平衡,普通摩托車玩好了都差不多過得去。但他們要跑的這條路並不是直線,到河床之前有三個彎,最後一個彎到河床的直線距離很近,車幾乎沒有提速的時間。

 

不夠速度就只有沖到河床裡的下場,河溝的深度和下面的石頭足夠讓摔下去的人住半年院的,摔寸了沒準兒就上不來了。

 

那辰跟著鬼炮把車開到起點,戴上風鏡,把外套拉鍊拉到頭。

 

四周沒什麼人,都在路盡頭等著,路上一片漆黑,只有被車燈照亮的一片,看著空蕩蕩的。

 

就像他現在的心情。

 

站在他和鬼炮之間的人舉起了胳膊,手上拿著個啤酒瓶。鬼炮擰著油門,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那辰把外套拉鍊放到嘴裡用牙咬著,盯著那人的胳膊。

 

那人胳膊往下一掄,啤酒瓶在地上碎裂開來,兩輛車一左一右從他身側同時沖了出去。

 

沒幾秒鐘,跟著他們飆出來的車就被甩在了身後。

 

風刮得很猛,像刀一樣從那辰臉上劃過,帶著清晰的疼痛。

 

這感覺相當提神醒腦,就像無數小冰淩刺穿了皮膚。

 

從風牆利刃中穿過時的暢快淋漓,讓那辰壓了幾天的心情在這一瞬間爆發了。

 

生日快樂啊!小辰辰!

 

第一個彎道時鬼炮的哈雷擦著他超了過去,那辰並沒有急著超回去,緊貼在鬼炮身後跟著。

 

鬼炮有膽子,什麼路都敢硬沖,那辰第一次跟鬼炮飆車時就體會過了,這人技術一般,但膽子夠,敢冒著自己一塊翻車的風險死死壓著他車頭不讓他超車。

 

那辰跟鬼炮不同,他飆車不是為了超過誰或者是壓住誰,他唯一的快感只來自於速度,純粹的速度。

 

兩個彎道鬼炮都在他前面,一直到沖進了第三個彎道,這個彎道很急,鬼炮稍稍減了點速,那辰卻突然一擰油門,幾乎是在鬼炮減速的同時,超到了他前面。

 

龐巴迪三百多公斤的重量和能左右|傾斜的前輪輪軸讓車在彎道加速時有更高的穩定性。

 

那辰會答應鬼炮飆這條路過河的原因就是他的車在彎道上有優勢。

 

沖出彎道之後那辰掃了一眼儀錶盤,速度不夠。

 

他繼續加速,對著河溝沖過去,心裡默默數著數。

 

數到四之後,車前輪沖出了路面,緊接著整個車身騰空而起。

 

那辰幾乎能看到寒風從眼前掠過時的白色痕跡,他在一片尖叫和喇叭聲中鬆開了右手,舉起胳膊,指著漆黑的夜空,發出一聲嘹亮的尖嘯。

 

河溝對面是荒地,地面上全是碎石和土塊,還有些枯草根,車落地的時候那辰刹了刹車,車尾帶著煙塵和石塊甩了過去,轉了半圈之後停下了。

 

鬼炮跟他落地的時間只差了一兩秒,但距離卻差了一個車身,後輪落在了河沿上。

 

那辰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鬼炮已經連人帶車翻了下去。

 

對面傳來了驚叫聲,人都往這邊跑了過來。

 

那辰順著河沿滑到了河床上,鬼炮仰躺在地上,車壓在他腿上,車輪還帶著煙轉著。

 

「死了沒。」那辰問了一句,過去把車抬了起來推到了一邊。

 

「沒。」鬼炮咬著牙吃力地回答,臉上的疤有些扭曲。

 

對面跳下來的人拿著手電筒照了過來:「什麼情況?」

 

「炮哥!你有沒有受傷啊!」鬼炮帶來的那個姑娘蹲在河沿上喊,手撐著地大概是沾了土,喊完了又低頭拍了半天。

 

鬼炮不說話,那辰借著光彎下腰看了看,額角滲出了血,被車壓了的腿看不出好壞來,只是鬼炮一直不動這架式,估計是傷了,但應該傷得不嚴重,這會兒還有功夫兩眼冒火地瞪著他呢。

 

「哥,」那辰沖他勾勾嘴角,往河沿上蹲著的姑娘臉上掃了一眼,「嫂子我今兒就帶走了。」

 

鬼炮嘴唇抖了抖沒說出話來。

 

「下來。」那辰看著那姑娘。

 

「你上來,我才不下去。」

 

「那你走回去。」那辰轉身幾步踩著河沿跳了上去,跨上了自己的車。

 

「喂!」那姑娘很不爽,但剛喊了一聲,那辰已經發動了車子,她趕緊半蹲著蹭到了河床底,踩著小高跟跌跌撞撞地爬了上來。

 

這個賭局那辰已經贏了,鬼炮又傷得動不了,她要是不跟那辰走,還就真得走回去了。

 

她跨上了後座,順手摟住了那辰的腰。

 

那辰猛地挺直了背:「手拿開。」

 

「拿開摔下去你負責啊!」姑娘帶著點兒撒嬌的意思,沒鬆手。

 

「拉衣服,要不願意就下去。」那辰擰了擰油門,聲音很冷。

 

姑娘猶豫了一下,大概摸不透那辰的想法,再判斷了一下眼下的情況,她松了手,揪住了那辰衣服,很不爽地嘖了一聲:「走吧!」

 

順著河溝往前不到五百米,有一段很淺,那辰從那裡開了過去,拐上了大路。

 

開出去沒兩分鐘,姑娘在後面拽著他衣服又喊了一聲:「開慢點兒!凍死了!」

 

那辰沒減速,又往前開了一段路之後突然一個急刹,車在路上停下了。

 

姑娘尖叫著一鼻子磕他後背上,聲音裡全是憤怒:「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那辰沒理她,只看著前面一片閃爍著的燈光,把車熄了火,手指在油箱上輕輕敲了幾下。

 

生日大禮啊。

 

安赫覺得自己挑個情人節的晚上出門吃東西非常失策,滿大街摟著的情侶簡直讓他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了,看哪兒都受刺激。

 

本來想著就到對面速食店隨便吃點就回去,結果服務員小姑娘過來就問:「要單份還是雙人?」

 

安赫愣了愣:「雙人?」

 

「我們店的情人節雙人餐。」小姑娘說。

 

「你們老闆真有創意啊,」安赫差點沒說出話來,「情人節雙人……速食?」

 

「嗯,」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哦,你一個人啊。」

 

「是啊,您眼神兒真好,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安赫很無奈。

 

在速食店吃完單身速食,安赫圍著社區轉了一圈才回去。

 

這種天在外面呆著有點兒自虐,特別是老刺激,但安赫有點不想回去一個人呆著,單身小集團的情人節聚會取消了,他連著幾天都沒再上Q,電話在這個日子裡一次都沒響過,連學生家長都沒一個給他打過來的。

 

真寂寞啊。

 

經過社區門口崗亭的時候,看著笑呵呵的保安,安赫突然有點羡慕他。

 

情人節過後沒幾天就要開學了,安赫給幾個不省心的學生家裡打了電話,做了個電話家訪,然後就坐在客廳裡發愣。

 

愣了一個多小時,他打開了電腦,打算玩幾把鬥地主提提神。

 

一打開Q,一堆消息彈了出來,他掃了一眼,在消息提示裡看到了嚇↘死↙伱。

 

他有些意外地把滑鼠移過去點開了。

 

在嗎

 

明天我生日,你有空嗎,請你吃飯,我做飯

 

安赫看著這兩條消息愣住了,那辰生日?

 

他趕緊看了看日期,消息是13號發過來的,那辰的生日是情人節?

 

盯著這兩句話看了很長時間,安赫才猛地回過神來,站起來掏出手機。

 

儘管他已經決定跟那辰保持距離,但面對這條已經被自己錯過了的生日邀請,他還是不可能沒有回應,至少要說句生日快樂。

 

而且那辰的這個邀請跟他平時的語氣有明顯的區別。

 

沒用火星文。

 

似乎還透著一絲……小心翼翼。

 

安赫按下了那辰的號碼,聽著一聲聲的撥號聲,琢磨著如果那辰不接電話他是該再接著打還是先去Q上給他回復個生日快樂。

 

不過電話意外地很快接通了,那邊有人喂了一聲。

 

安赫沒說話,這不是那辰的聲音,他看了看號碼,沒撥錯。

 

「安老師啊?」那邊的人問了一句,「我李凡,那辰手機在我這兒。」

 

「哦,我以為我打錯了呢。」安赫笑了笑。

 

「你找他有事?」

 

「沒什麼事,」安赫看了看日曆,情人節已經過了三天,「那辰沒在麼?」

 

「沒在,你過幾天再打吧。」李凡打了個哈欠。

 

「過幾天?」安赫沒聽懂。

 

「嗯,拘留所裡不讓拿電話。」

 

 

 

第十八章 GO

 

 

 

安赫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拘留所,

 

「沒什麼事兒我掛了啊。」李凡說。

 

「等,」安赫皺皺眉,「拘留所是怎麼回事,」

 

「飆車被治安拘留了唄,也不是頭一回了,五天出來。」李凡說得很隨意。

 

安赫想起了從夜歌出來那天那辰帶著他飆車時的場景,半天才說了一句,「知道了。」

 

掛了電話之後,安赫坐在電腦前對著那辰那兩句話看了很長時間。

 

最後他回過去一句,生日快樂,前幾天沒上Q沒看到留言。

 

還想再說點什麼,手指在鍵盤上摸了老半天也沒組織出什麼合適的語言來,於是放棄了,關掉了聊天框。

 

按李凡的說法,那辰是在生日那天去飆的車。

 

他不知道那辰是在哪裡飆的車,跟什麼人,又是為什麼。

 

刺激,拉風,還是發洩。

 

這人過得還真是……瘋狂。

 

安赫輕輕歎了口氣,把腿搭到桌上靠著椅背,把胳膊枕在腦後看著電腦上藍色的桌面出神。

 

那辰的這種生活狀態,他熟悉而陌生。

 

指尖碰到胳膊上的那條疤,他頓了頓,在傷疤上一下下地勾劃著。

 

這個疤很長,也很深,不太平整,附近的皮膚都沒什麼知覺,感覺不到指尖的觸碰,要很用力地掐下去,才會有鈍鈍的隱痛。

 

安赫起身去把客廳裡的窗簾拉上了,光線暗了下來的屋子讓他松了口氣,坐回電腦前繼續發愣。

 

這條疤是他曾經混亂迷茫生活的見證。

 

他平時已經不太會留意這條疤,但它始終在那裡,如同潛伏在他心裡最暗處的夜行動物,不經意的時候就會蹦出來,提醒他無論記得不記得都存在過的那些日子。

 

電話響了,安赫懶洋洋地站起來,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林若雪。

 

「什麼指示。」他倒到沙發上躺著,腳搭到沙發背上,這姿勢很舒服。

 

「沒什麼特別指示,就微服體察一下爾等屁民的生活狀態。」林若雪笑著說,聲音還是跟平時一樣乾脆俐落。

 

「屁民最近都感受不到組織上的關懷,正鬱悶呢。」安赫笑笑。

 

「劉江說要聚聚,把女朋友帶來讓我們認識認識,打你電話一直不通,」林若雪嘖了一聲,「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刺激大發了,刺激得我都覺得現在的日子了無生趣。」安赫看了看日曆,琢磨著開學前哪天可以拿出來聚會的。

 

「是麼,人老了就開始懷念從前特有生趣的生活了?」林若雪笑了起來。

 

安赫沒說話,林若雪跟他認識的時間長,對他那些已經被埋在過去的事挺瞭解,提起時也不會有任何顧忌。

 

「大人,」安赫沉默了一會兒開了口,「你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帥哥啊。」林若雪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句。

 

「在我這麼深沉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把馬屁拍得這麼顯眼?」安赫無奈地說。

 

「是挺帥的,」林若雪笑了半天,然後突然收了笑聲,聲音變得很嚴肅,「安子,你最近是不是碰上什麼事了?」

 

安赫頓了頓才回答:「沒。」

 

「不想說我也不打聽,」林若雪沒再追問,「你自己的問題自己清楚,你學的就是這個,也不用我這種半路出家的來給你分析,我就說一句,以前我就說過的。」

 

「嗯。」安赫的胳膊從沙發上垂下去,指尖在地板上來回劃拉著。

 

「你壓自己壓得太狠了,過頭了知道麼?」林若雪放慢了語速,「你分析別人的時候挺在行,你自己給自己分析一下吧,是不是我說的這麼回事兒?」

 

安赫沉默著,目光落在厚厚的窗簾上,完全隔離了光線的窗簾像一堵牆,讓他莫名地覺得安全,就像他曾經想要的,來自「家」的安全感。

 

父母不曾給過他的安全感。

 

林若雪沒有多說,跟他敲定聚會的時間之後就掛掉電話。

 

安赫閉上眼睛。

 

樓下有人在試摩托車,來回擰著油門,車子拿掉了消音器,嗓音簡直是直沖雲霄,聽得他腦門兒發木。

 

他有些煩躁地拿了耳機戴上,把音樂聲調大,走進臥室用被子把自己包起來,本來想隨便找首歌跟著吼一通,結果蹦出來的是首《天堂》,大概是往機子裡放歌的時候一塊兒塞進去的。

 

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湖水……

 

安赫愣了愣,一咬牙一閉眼抖著聲音開始喊:「綠綠的草原……這是我的家……哎耶……」

 

跟著騰格爾大叔憋著嗓子唱完了一首天堂之後,安赫猛地掀開了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連悶帶憋的他差點喘不上氣兒來。

 

「哎耶……」深呼吸完了之後,安赫憋著嗓子又喊了一聲。

 

因為耳機已經摘了,他真切地聽到自己聲音之後被嚇樂了,捧著耳機樂了好半天,然後一邊伸懶腰一邊拖長聲音歎了口氣:「哎——」

 

不出門百無聊賴地過了兩天之後,安赫總算給自己找到了件事做。

 

洗車。

 

這車上學期他就洗過兩回,還有一回是社區旁邊路面修整,工人拿著水管沖地面的時候,他把車開過去,讓工人幫著給滋滋,工人給他滋了半邊之後就收工了,打那以後到現在他都沒再洗過車。

 

「我可知道您為什麼買白車了。」洗車店的小姑娘看著他正在沖洗中的車說了一句。

 

「嗯?」安赫也看了看自己的車。

 

「白的經髒唄,就您這洗車的次數,」小姑娘低頭看看他的洗車卡,「買個黑色的車這會兒得是灰色的。」

 

安赫剛想說話,手機響了,他笑了笑,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假髮。

 

那辰出來了?安赫迅速地在腦子裡算了算時間,差不多。

 

「大七?」他接起電話,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心情不錯。

 

「嗯,李凡說你給我打電話了。」那辰的聲音傳了過來,聽著是在街上。

 

「我前陣沒上Q,沒看到你的留言,」安赫走到一邊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點了根煙,「生日快樂。」

 

「謝謝,」那辰笑了笑,「我以為你不想搭理我呢。」

 

是不想搭理你來著。

 

「不搭理你也不至於生日快樂都不說啊。」安赫沖著牆吐了口煙。

 

「沒事兒,我本來也不過生日,」那辰的聲音低了下去,有點發悶,「你不搭理我我也就那麼過了。」

 

「怎麼過?」安赫皺皺眉,「飆著過?」

 

「挺爽的,你不懂。」

 

安赫剛想說爽個屁,聽筒裡突然冷不丁地傳來那辰一聲音嘹亮的口哨聲,他給驚得手裡的煙掉到了地上,忍不住罵了一句:「操!」

 

「安老師,」那辰的聲音變得很歡快,「你不懂。」

 

安赫閉著眼睛吸了口氣慢慢吞出來:「飆車是吧。」

 

「嗯。」那辰還是很歡快。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飆車技術還挺牛的啊。」

 

「嗯!」

 

「你在哪兒。」安赫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車,快洗完了。

 

「你要過來嗎?」那辰很快地問了一句。

 

「我洗車呢,你過來,」安赫報了地址,「今兒老師讓你看看什麼叫飆車。」

 

車洗好之後,安赫把車開到路邊,一輛出租在他車後邊停了,那辰從車上跳了下來。

 

「上車。」安赫胳膊伸出車窗外沖他招了招手。

 

那辰小跑著過來跳上了副駕,臉上帶著嘲弄的笑容:「飆這車?」

 

「摩托。」安赫發動了車子。

 

那辰臉上帶著些疲憊,不過聽了這話之後他打了個響指,看上去挺有興致:「沒看出來啊,那你上回坐我車嚇成那樣?」

 

「別廢話。」安赫把車拐上了主路。

 

那辰沒再說話,安靜地坐在副駕上,看著安赫,車開了兩條路,他都沒有轉開過目光。

 

「怎麼了。」安赫掃了他一眼。

 

「你還真是被人盯慣了啊。」那辰笑笑。

 

「嗯,每天都四十來個人盯著我看呢,還有盯一半就睡著了的。」安赫看著前方,每次和那辰這麼兩個人呆在車裡,他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挺舒服。

 

但前提是那辰不抽風。

 

「安赫,」那辰看著他,「能再說一次麼。」

 

「什麼?」安赫看著前面的路,「每天都四十來個人盯著我看呢,還有盯一半就睡著了的。」

 

那辰盯著他,過了一會兒突然笑了,靠在車座上拽著安全帶笑得老半天都停不下來。

 

安赫在他的笑聲裡歎了口氣:「生日快樂,小辰辰。」

 

那辰的笑聲音突然停了,仰著頭看著車頂,過了一會兒他把臉轉向車窗,聲音很低地說:「謝謝。」

 

安赫把車開到了市中心,進百貨大樓停車場的時候,那辰把車窗放下去,往外瞅了瞅:「這兒?」

 

「嗯。」安赫盯著路,百貨大樓這個破停車場特別小,車位都窄,對於他來說比較有挑戰性。

 

車在通道裡來回挪了半天也沒能倒進車位裡,安赫有些無奈地扶著方向盤看了看那辰:「帥哥你下車幫我看著點兒。」

 

那辰看著他,嘴角慢慢地勾了起來,笑容一點點在臉上漾開來:「就這水準還飆車呢?」

 

「嗯,怎麼著。」安赫並不介意他的嘲笑,也笑了笑。

 

「你下車,」那辰開門跳下車,繞到了駕駛室這邊拉開了車門,「我幫你倒。」

 

安赫猶豫了一下,下了車。

 

那辰上車,兩把就把車倒進了車位裡。

 

那辰跟在安赫身後出了停車場,這片就算不是週末,也永遠都是人潮湧動,他看著滿街的人和車,忍不住又問了一次:「車呢?大馬路上飆車?你不要命了別人還要命呢。」

 

安赫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看著他:「你是在哪兒?」

 

「陸家村那邊沒通的路上。」那辰眯縫了一下眼睛。

 

「來吧,」安赫心裡莫名其妙地松了半口氣,扭頭往前走,「我也不是在大馬路上。」

 

幾分鐘之後,安赫停下了。

 

那辰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霓虹大招牌,半天才說了一句:「安赫你玩我呢?」

 

「怎麼,不敢?」安赫笑笑,扭頭往裡走了進去。

 

「瑪麗奧電玩城?」那辰跟著他往裡走,耳邊人聲音樂聲頓時撲了過來。

 

安赫去櫃檯買了幣,把他帶到了賽車遊戲區,停在了雙人競速的兩輛摩托車前,跨上了其中一輛。

 

那辰沒動,抱著胳膊盯著他,最後沖他豎了豎拇指:「安老師,你牛逼。」

 

「來不來,」安赫偏過頭瞅了瞅他,「玩幾局隨便你,輸了的去外邊兒舔燈柱。」

 

「成。」那辰跨上了旁邊的車。

 

「場景隨便你挑。」安赫扶著車把。

 

那辰忍不住轉過頭盯著安赫看了好幾眼,安赫這狀態他從來沒見過,不是學校裡的安老師,也不是平時跟他在一起時刻意保持距離的安赫。

 

他第一次發現安赫身上居然帶著一絲囂張的匪氣。

 

「我喜歡你這樣子。」那辰投了幣,低聲說。

 

「我喜歡你一會兒舔燈柱的樣子。」安赫擰了擰油門。

 

眼前的場景,大大小小螢幕上跳動著的畫面,音樂聲,叫喊聲笑聲,分不清是早是晚也不知道時間的喧囂空間。

 

一切都是安赫曾經熟悉的,屬於他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蕩的那些日子。

 

螢幕上倒數的數位跳動著,隨著一聲「GO」,安赫猛地鬆開離合,螢幕上的畫面向他撲了過來,開始飛快地向後退去。

 

那辰挑的是城區,窄小的街道,行人,還有各種急轉。

 

不過兩條街過後,安赫的車就超了那辰那輛快兩個車身。

 

這是他曾經從早玩到晚的遊戲,無論什麼賽道,什麼路況,他都熟得不能再熟,哪怕是更新之後的地圖,他也能玩得很輕鬆。

 

上初中之後碰上學校讓交點什麼費的,他從來不問老媽要,怕老媽手氣不好錢要不著還挨頓揍,跟人玩兩局賭一把就能把平時的開銷應付過去了。

 

這也是他帶那辰來這兒「飆車」的原因,那辰不管車技有多好,對著一台機器,他有十點五成的把握讓那辰從頭輸到尾。

 

第一局結束之後,那辰盯著螢幕半天沒說話。

 

「再來?」安赫掃了他一眼。

 

「靠,慢一分鐘?」那辰小聲說,「再來!」

 

「你挑場地。」安赫笑笑。

 

這回那辰挑了公路,車少,人少,路面平整,也直。

 

第二局結束的時候安赫沒說話,只是看著那辰。

 

「安赫,」那辰皺著眉看他,「你……」

 

「還來麼?」安赫打斷他的話。

 

「來,」那辰拍了一巴掌車頭,「我還不信了。」

 

安赫其實贏得並不算太輕鬆,雖然看得出來那辰沒玩過幾次這東西,只是知道基本的操作,但幾把下來,輸是輸,輸得也不是很慘。

 

那辰聰明,反應快,學得也快。

 

不過安赫畢竟曾經用這玩意兒賺過錢,就算今天晚上那辰坐車上不下來了,也不可能扳回局面。

 

一口氣玩了七局之後,安赫停了手,抬起胳膊活動了一下:「差不多了吧?」

 

那辰盯著螢幕不說話。

 

「什麼時候能玩得過我了,再去飆你的車吧。」安赫摸了根煙出來低頭點上了,下了車往門口走。

 

「我贏一把再走。」那辰跳下車追過來拽住了他胳膊。

 

「今晚想贏我不可能,」安赫笑了笑,邊走邊說,「我以前玩這東西玩得都想吐了。」

 

「那我自己玩!」那辰松了手扭頭就往回走。

 

「出去舔了燈柱再回來玩,」安赫不急不慢地說,腳步沒停,「願賭服輸。」

 

「成。」那辰又扭頭回來跟著他一塊兒走出了電玩城。

 

已經是五點多了,太陽已經沒了,街上的風刮得很猛,出門的時候安赫捂了捂臉,那辰到是沒什麼反應,站風裡吹得很自在。

 

「這回輪到你挑了,挑吧。」那辰站在風裡看著他說了一句。

 

安赫一下沒明白:「挑什麼?」

 

「舔哪根燈柱。」那辰抱著胳膊勾了勾嘴角,眼神裡全是不服。

 

安赫把外套拉鍊拉到頭,拉鍊頭擱嘴裡咬著,一個個燈柱地慢慢看著,最後挑了個看上去挺白淨的,站到旁邊指了指:「就這個吧。」

 

那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兩步跨上來對著燈柱就過來了,湊上去伸了舌頭就舔。

 

安赫在他湊過來的那一瞬間抬手擋在了燈柱上,那辰在他手心裡結結實實地舔了一下。

 

「真舔啊?」安赫笑著把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那辰柔軟的舌尖在他掌心裡留下的溫潤感覺讓他心裡跟著也軟了一下。

 

 

 

第十九章存錢罐

 

 

 

「說了舔就會舔,」那辰從口袋裡摸了根煙出來叼著,遞了根給安赫,似乎還沒從剛才比賽的氛圍裡出來,「還來麼,」

 

「沒舔夠麼,」安赫接過煙笑笑,「再輸就得讓你站交警崗亭外邊脫褲子,不落忍。」

 

那辰勾勾嘴角,突然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你想看我脫褲子麼,

 

安赫笑了笑沒說話,拿出火機側過身背著風點著了煙,看著身邊的人來人往,那辰大概是這幾天都沒休息好,裹在寒風裡的聲音有些啞,不過聽上去很誘人。

 

「進去。」那辰指了指電玩城大門,臉上突然有些不耐煩。

 

安赫側身點煙再微微一轉身看著街上的這些動作很巧妙,不動聲色地避開了自己,這讓他猛地有些鬱悶。

 

「不玩了,」安赫拉拉衣領,「我都玩得想吐……」

 

「隨便。」那辰打斷了他的話,轉身大步走進了電玩城。

 

安赫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抽了兩口煙之後把煙掐了,過了馬路,往百貨大樓那邊走過去。

 

電玩城裡還是人聲鼎沸,音樂聲也依舊勁爆,砸得人心裡帶著顫。

 

那辰一直往裡走,一直到了之前玩的賽車遊戲區才等了腳步。

 

摩托車這邊就三台機器,兩個單人,一個雙人,都已經坐了人,他站在一邊等著。

 

他從進來到現在就沒回過頭,安赫沒有跟過來,這個他不用回頭也能知道。

 

雙人機是一對小情侶在玩,姑娘一直在笑,開著車來回往牆上撞,單人機上坐著個大叔,心裡「看我飆得多帥」的呐喊都寫在了臉上。

 

那辰面前的這台是個小孩兒,初中生的模樣,沒兩下就結束了比賽,但一直坐著,不投幣也不下來,對著螢幕發愣。

 

那辰很有耐心地等了他幾分鐘,確定這小子沒幣了之後他說了一句:「不玩下來。」

 

「誰說我不玩了?」小孩兒轉過臉看著他,一臉狠過頭了有些扭曲的表情。

 

「那投幣。」那辰抱著胳膊。

 

「我投不投幣關你屁事?」小孩兒鬆開車把,雙手插兜挑釁似地斜眼瞅著他。

 

那辰沒說話,低頭慢條斯理地摸著左手中指上的黑色戒指,他輕輕擰了一下戒面,一把小小的刀從中間彈了出來,閃著銀色的光芒。

 

小孩兒看到愣了愣,沒等他回過神,那辰突然對著他的臉揮了揮手,刀刃貼著他的臉掠了過去,小孩兒晃了晃,臉色有點變了。

 

「沒幣了就下來,」那辰勾著嘴角笑了笑,聲音不高,但很冷,「要不一會兒把你小雞雞切了。」

 

「操,」小孩兒大概是一個人來的,很不爽地從車上下來,盯著他,「你等著!」

 

「嗯,」那辰點點頭跨上車,把幣一個一個塞進去,「等你帶著別的小雞雞來讓我割,去吧。」

 

那辰盯著螢幕,這車開起來雖然車身能動,但操作和感覺跟開真車完全不一樣,他開的時候相當費勁。

 

那辰看著螢幕上往後飛速閃過的畫面,安赫玩的時候動作看上去很輕鬆,看不出是個連車位窄點都能七八把還在通道上折騰著進不去的人。

 

他清楚得記得安赫每一把的成績,他的目標是超過安赫最慢的那一次。

 

他挑了他成績最好的那一把的公路賽段,反復地跑著。

 

雖然他知道安赫也許並不在意他跑出什麼樣的成績,就算他超過了安赫,也許也沒有下一次讓他贏回來的機會了,但他還是反復一次次地跑。

 

跑了多久他不知道,反正安赫之前給他買的幣都用光了,他也沒能超過安赫的最慢速度。

 

「靠。」那辰在車頭上拍了一巴掌,有些鬱悶地從車上下來,往收銀台走,打算再去買點幣。

 

反正今天也沒什麼事,飯也沒什麼心情吃,跑到明天也沒所謂。

 

其實他哪天也都沒什麼事。

 

百無聊賴呢,每天都是。

 

沒走幾步,那辰停下了,旁邊一台什麼機子正往外吐可以換遊戲幣和禮品的小票。

 

他經過的時候,小票已經吐出來長長的一條,那辰看了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大概是誰玩完了瀟灑地離去,不帶走一張小票?

 

收銀台旁邊的禮品區,有很多小東西,娃娃,小玩具,那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他很喜歡桌上放著的那個半人高的絨毛大白熊。

 

於是他蹲在了這台機子旁邊,等著小票吐完。

 

他對錢沒有什麼欲望,對換遊戲幣也沒興趣,他就是想要那個絨毛熊,像是收到禮物一樣的感覺。

 

他喜歡收禮物,儘管沒怎麼收到過。

 

最近一次收禮物是過年時安赫的那只超市贈品兔子。

 

機器不急不慢地往外吐著小票,連成一條的小票在地上慢慢地打著圈,那辰很有耐心地一動不動地蹲在小票面前等著。

 

不知道那個熊要多少票才能換到。

 

有人走了過來,腳步聲在他身後停下了,一個影子從後面投到地面上。

 

那辰沒理會,他要讓自己看上去特別像這一堆票的主人。

 

身後的人沒走開,反倒是走到他旁邊也蹲下了。

 

「你玩的?」旁邊的人開口問了一句。

 

那辰愣了愣,迅速轉過頭,看到了安赫帶著笑的臉。

 

「不是,」那辰很吃驚,他沒想到安赫還會出現,「你不是走了麼?」

 

「不是你玩的你跟這兒等什麼啊?」安赫伸手抓了抓小票,已經一大把了,機器還在吐著。

 

「沒人等啊,」那辰小聲說,「沒人要,我打算拿去換東西。」

 

「換什麼?」安赫往禮品區看了看。

 

「那個大熊,就最大的那個。」

 

安赫看到了那辰說的那個白毛大熊,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感覺,那辰囂張而又神經兮兮的外殼下面,究竟有個怎麼樣的內心?

 

「那等著吧。」安赫沒再多說,跟那辰一塊盯著小票,安靜地蹲著。

 

「一會要有工作人員來問,」那辰小聲交待他,「你記得說這是你玩的。」

 

「為什麼要說是我?」安赫笑了。

 

「因為我都不知道這機子是幹嘛的,」那辰往他身邊湊了湊,「你肯定知道,而且你應該有玩出這麼多票的身手。」

 

安赫低頭沖著地上的小票笑了半天才停下說了一句:「成。」

 

機器終於停下了,小票吐完了。

 

「好多!」那辰眼睛很亮,心滿意足地抓了抓地上的小票,「不知道夠不夠。」

 

安赫剛想說不夠我給你添點錢買了就行,還沒開口,兩個穿著電玩城制服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

 

「來了來了,記得是你玩的你玩的。」那辰一連串地交待。

 

「知道知道知道。」安赫被他這一下弄得跟著緊張起來了,也一連串地說。

 

倆人站了起來,準備接受工作人員的詢問。

 

但出乎安赫預料的是,人倆工作人員走過來,一句話也沒問,直接就開始彎腰收拾地上的小票。

 

那辰愣住了:「幹嘛呢?」

 

「我們玩的。」工作人員回答,拿了地上的票轉身就走了,瞅都沒往他倆身上瞅。

 

那辰看著倆工作人員瀟灑抓著小票離去的背影,好半天才出了聲:「嘿……」

 

「大熊泡湯了啊?」安赫也半天回不過神。

 

「工作人員還能上班時間玩遊戲啊!」那辰很不爽地喊了一聲,「破電玩城什麼管理啊!」

 

「找他們經理去!」安赫銼銼牙。

 

「嗯,找經理!」那辰點點頭,扭頭就往電玩城二樓的樓梯走。

 

安赫跟在他身後:「你說找著經理說了,他能把小票給咱麼?」

 

那辰停下腳步,過了一會才慢慢轉過身:「不能吧。」

 

安赫看著一臉嚴肅的那辰,開始想樂,憋了一會兒沒憋住,笑出了聲:「哎。」

 

「笑屁。」那辰挑了挑眉毛瞪了他一眼,也開始樂。

 

倆人站在原地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了,安赫抬手揉揉自己的臉,把手裡的一個購物袋遞到了那辰面前:「送你的,生日禮物。」

 

那辰接過袋子,定定地看著他,很久才問了一句:「送我的?」

 

「嗯,不就你剛過了生日麼,」安赫笑笑,「走吧,請你吃速食。」

 

那辰跟著他往外走,打開袋子往裡看了看,一個包得很漂亮的方型盒子:「是什麼?」

 

「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安赫說。

 

「捨不得,」那辰笑了笑,拎著袋子,「我一會坐下了再慢慢拆,這麼邊走邊拆沒感覺。」

 

「多少歲了?」安赫問了一句,出了大門,外面的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街燈都已經亮起。

 

「二十,」那辰站在他身邊,霓虹在他臉上閃出各種光芒,「安老師你多大了?」

 

「二十八,」安赫想了想,「去吃燒烤吧,前面有個燒烤店,我跟我朋友經常去吃。」

 

「嗯,隨便。」那辰又低頭往手上的袋子裡看了看。

 

「那先去取車,那邊停車免費。」安赫往前走,準備過街。

 

電玩城旁邊的奶茶店裡突然沖出來幾個人,其中一個指著那辰喊了一聲:「就他!」

 

安赫回過頭,看到了其中兩個人手裡都拎著棍子,很快地擋在了正要過來的那辰面前。

 

那辰認出了喊話的是之前沒幣了還呆車不走的那個小孩兒,皺皺眉:「有病?」

 

「說了讓你他媽等著!抽不死你!」那小孩兒有了人撐腰,聲音都底氣十足。

 

幾個人逼了過來,那辰退了一步,他平時身上有刀,但今天他剛從扣留所裡出來,刀被員警叔叔收走了,正想著退一步直接對著離他最近那人的臉踹一腳的時候,站在幾個人身後的安赫突然聲音不高地喊了一聲:「羅凱。」

 

站在最前面的人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迅速把手裡的棍子背到了身後,有些吃驚地說了一句:「安總?」

 

隨著他這聲安總叫出來,身邊幾個人都轉過了身。

 

「幹嘛呢?」安赫看著他們,臉上沒什麼表情。

 

「啊,沒幹什麼……」羅凱乾笑了兩聲,往旁邊的人肩上撞了一下,那人也低著頭撞了他一下。

 

安赫慢慢走到幾個人面前站著,一共七個人,四個是他們學校的學生,羅凱是他班上的,平時話不多,安赫倒是沒看出來他是個拎著棍子蹲人的主。

 

「過年吃的油都吃腦子裡去了吧,」安赫開口,聲音挺低,但語氣卻相當嚴肅,「大街上就想打人?」

 

「沒。」羅凱低著頭。

 

「關你什麼事。」那倆不認識安赫的很不爽地說了一句,弄不明白安赫什麼人。

 

「也不關你事兒,」安赫看著他,「所以你可以滾了。」

 

那人眼睛一瞪就想沖過來,羅凱一把攔住了他拼命往一邊推著,小聲地說:「你倆走走走,我們班頭兒,惹不起的……」

 

那人被推了幾下,拉著另一個罵罵咧咧地走了。

 

「安總……」羅凱低頭腦袋回到安赫面前,「我們真沒想幹嘛,就想嚇嚇……」

 

「那他要是沒被嚇著呢?」安赫看著他,「要沒嚇著呢,你是動手還是跑?嗯?」

 

羅凱扭開頭不出聲,安赫用手指戳了戳他下巴,把他臉抬起來:「就這點兒水準還想學人混呢?」

 

「安總給點兒面子,大過年的……」羅凱小聲嘟囔著。

 

「你他媽給我面子了麼!」安赫聲音提高了點,「我說多少回了給我消停點兒!你聽了麼?想要我給你面子,你先給我面子!」

 

「安總我們錯了,」旁邊四班的一個學生湊過來,「一時衝動。」

 

「你們回回都衝動,」安赫掃了他一眼,這小子跟張林關係挺好,也是個不省心的,「你要不要我給你算算你衝動多少回了?」

 

幾個人都不說話了,但光低著頭大概又覺得挺沒面子,於是避開安赫的目光東張西望。

 

「行了走吧,過年我也不想影響自己心情,」安赫也不想多說,那辰一直很有興趣地看著他,他揮揮手,「我一直讓你們的父母理解你們,尊重你們,你們抽空也想想他們,生你們出來,不是為了送到街上跟傻逼似的這麼混的,你們活得就這麼讓人瞧不上麼。」

 

幾個人跑開之後,那辰走到了他身邊:「安老師。」

 

「你怎麼會跟這麼點兒的小孩兒惹出事兒來,」安赫轉身往馬路對面走,「搶人棒棒糖了?」

 

「就那小孩兒占著機子不玩也不走,我給趕下來了,」那辰笑笑,跟著他,「你學生啊?」

 

「嗯。」安赫應了一聲。

 

「你訓人挺帶勁的,」那辰拎著袋子,又往裡看了看,「哪天也訓訓我吧。」

 

安赫扭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那辰坐到車上之後就開始拆禮物,安赫把車開出停車場的時候,那辰把包裝拆掉了,拆得很平整,包裝紙都沒破。

 

盒子裡裝的是個小豬存錢罐,那辰捧著看了半天,笑得很開心:「謝謝。」

 

「不謝。」安赫也笑笑。

 

「剛是去給我買禮物了嗎?」

 

「嗯。」

 

「為什麼送個存錢罐啊,」那辰捧著存錢罐來回看著,「這豬挺可愛。」

 

「不是讓你存錢用的,」安赫慢慢開著車,「存開心的事用的。」

 

「嗯?」那辰轉頭看著他,有點兒沒聽明白。

 

「你今天有開心的事麼。」

 

「有啊,」那辰打了個響指,「今天你陪我玩,送我禮物,還請我吃飯,都挺開心的。」

 

安赫伸手在口袋裡摸了一會,摸出了一個一塊錢的硬幣,放進了存錢罐裡:「有開心的事,就放一塊錢。」

 

那辰想了想,在自己身上又找了兩塊錢的硬幣放了進去:「然後呢?」

 

「明年生日的時候打開,你會發現裡面有很多硬幣,然後拿去吃一頓吧,用快樂換來的。」安赫笑著說。

 

那辰沒有說話,很出神地盯著小豬存錢罐,一直到安赫把車停在燒烤店門口了,他才低聲問了一句:「就那幾塊錢夠吃一頓麼?」

 

安赫熄了火,沒有下車,手指在存錢罐上敲了敲:「那就得看你能不能記得住這些開心的事了,一整年,再倒楣的人也能攢出一頓飯的開心,相信我,試試吧。」

 

「嗯,」那辰摸了摸豬鼻子,「安赫。」

 

「嗯?」

 

「你攢過麼?」那辰抱著存錢罐靠在椅背上看他,「攢快樂。」

 

「攢過。」

 

「多麼?」

 

安赫打開了天窗,點了一根煙:「比我想像的要多一些。」

 

「你也有很多不開心,對麼,」那辰看著往天窗飄過去的煙,手放到安赫肩上,指尖在他脖子上輕輕勾劃著,「真正開心的人,是不需要用這樣的方法來攢下快樂的。」

 

 

 

 

 

第二十章那貴妃

 

 

 

安赫沉默了一會兒,把車窗關好,打開了車門,「走,吃飯去。」

 

那辰也沒再說話,捧著存錢罐也下了車。

 

「這個不用拿著了吧,」安赫看著他手上的存錢罐,「放車上。」

 

「忘了。」那辰把存錢罐放到車座上笑了笑。

 

這家燒烤店裝修得很好,乾淨整潔,也沒有油煙,生意很好,現在已經過了飯點,但店裡還是坐得很滿。

 

進門的時候,正好有一桌人吃完了要走,安赫準備過去,那辰一把拉住了他:「坐窗邊。」

 

「窗邊沒位置了。」旁邊領座的小姑娘說了一句。

 

那辰沒理他,看著安赫又說了一次:「窗邊。」

 

「那等。」安赫有點兒無奈,他挺餓的,進了店暖乎乎的香味撲面而來,更餓了,但那辰這架式似乎是非窗邊不坐,他只得停下了腳步。

 

服務員大概覺得他倆有點奇怪,看了好幾眼才上一邊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有什麼不同麼?窗邊還是不窗邊的有什麼區別。」安赫扭頭看了看那辰。

 

「咱換個地兒。」那辰沒回答他的問題,突然轉身就往門外走。

 

「哎!」安赫愣了愣趕緊跟上去,「怎麼了?」

 

那辰沒說話,一直埋頭往前走,走回車邊上了才停下說了一句:「看到我二姨了。」

 

「你二姨?」安赫回過頭,從街上隔著玻璃往店裡看,一片熱氣騰騰,看不出誰是那辰二姨,「你不想見著她啊?」

 

「她大概也不想見著我,」那辰笑笑,「大過年的。」

 

那辰的笑帶著一絲不屑,安赫其實沒太明白,但他沒多問,猶豫了一會兒,他拉開了車門:「那你說去哪兒吧。」

 

「我們去那種街邊的燒烤吧,」那辰伸手往路前方指了指,「那邊一直過去,不是有那種有大棉被圍起來的燒烤攤兒麼?我想吃那個。」

 

「行。」安赫上了車,大棉被圍起來的燒烤攤兒……

 

安赫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去吃,一幫窮學生大冷天兒的擠成一團鬧哄哄地就著從旁邊縫裡灌進來的北風裡吃燒烤挺有意思,但畢業之後他就沒再去過了,何況這種場合得人多,現在就他和那辰倆人,吃一半估計就凍透了。

 

但那辰看起來興致挺高,這頓飯本來也算是補給他的生日飯,所以安赫沒說什麼,開車直奔大棉被燒烤攤兒。

 

「我爸去年剛死,」那辰坐在車上沉默了一會兒,低頭摸著小豬存錢罐的鼻子說了一句,「我姨他們覺得不吉利。」

 

「有什麼不吉利的。」安赫皺皺眉。

 

「我爸……」那辰往安赫那邊看了一眼,聲音很低,「是車禍,大白天的,對著人家停路邊的貨車就撞過去了,都說他瘋了。」

 

安赫沒說話,那辰的手指在車窗上輕輕一下下地敲著,笑著說:「我舅媽說,跟精神病呆久了,人會受影響……沒準兒我也是,我還能遺傳呢。」

 

安赫還是不說話,那辰轉過頭來沖他呲了呲牙:「怕麼?」

 

「怕什麼,」安赫轉過臉也沖他呲了呲牙,「我這兒專治各種神經病。」

 

那辰愣了一下笑了起來,捧著存錢罐笑了很長時間才拉長聲音歎了口氣。

 

這是安赫第一次聽到那辰歎氣,這聲包含了太多他分析不出來情緒的歎息讓他再次沉默了。

 

燒烤攤兒很熱鬧,邊喝酒邊扯著嗓子聊天吹牛是特色,掀開棉簾子進去就能被裹著熱氣兒的喧鬧聲給埋了。

 

他倆找了個角落裡的小桌坐下,挑菜的時候那辰興致很高,拿了不少肉,安赫發現他對穿成串的各種肉都不認識,每拿一串都得問問安赫這是什麼。

 

「你是不是沒吃過燒烤啊?」安赫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那辰點點頭,又拿了一串扔到安赫拿著的小筐裡,「沒怎麼吃過,這是什麼?」

 

安赫看著那辰手裡拿著一串東西沒說話,那辰又研究了一下:「這是什麼東西的尾巴?腸子?跟彈簧似的。」

 

「你嘗嘗吧,挺脆的。」安赫忍著笑。

 

「是什麼啊?」那辰晃了晃手裡的東西。

 

「吃就放過來,問屁啊。」安赫把小筐遞給他。

 

「是什麼?」那辰很執著地問著。

 

「豬鞭。」等著他倆挑菜的大叔笑著說。

 

那辰盯著手裡竹簽上繞成一圈圈的豬鞭頓了頓,跟被紮著似的扔回了桌上,有些感歎:「豬鞭就長這樣?」

 

「你以為什麼樣。」安赫笑著把挑好的東西給了老闆,回到了座位上。

 

「這麼細?」那辰坐到他身邊小聲問。

 

安赫一直樂,沒出聲。

 

「你吃過吧,」那辰嘖了一聲,「要不怎麼知道還挺脆的呢。」

 

安赫還是笑著不說話。

 

那辰也沒說話,眯縫著眼盯著他看了半天,嘴角慢慢勾了起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你要不要嘗嘗……」

 

「你的麼,」安赫打斷了他的話,「脆麼?」

 

「靠!」那辰拉著椅子往旁邊躲了躲,「你還是老師呢!」

 

「你都沒個學生樣,還指望我這會兒想著自己是老師?」安赫笑笑,「喝點兒什麼?啤酒白酒?」

 

「你開車呢。」那辰很嚴肅地提醒他。

 

「車扔這兒就行,離我家很近了,你打車回去就行。」安赫說。

 

那辰沖老闆打了個響指:「紅星二鍋頭!」

 

吃東西的時候安赫話不多,那辰也不太說話,只是悶頭喝酒吃肉。

 

一直到那辰開始喝酒的時候,安赫才看到了之前自己印象當中的那辰,跟今天始終帶著幾分稚氣的開心笑容完全不同的那辰。

 

那辰的酒量很好,喝酒的時候不需要人配合,不跟人碰杯,也不找話讓人喝,只是拿著杯子一口口往下灌。

 

安赫酒量也不差,不過得慢慢喝,像那辰這樣灌,他最多三兩就得趴下,但那辰面前的一瓶二鍋頭被喝光了之後,依然看不出醉意。

 

「怎麼不喝。」那辰看了看安赫的杯子,裡面還有大半杯。

 

「喝著呢。」安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怕自己喝多了壞事兒。」那辰勾了勾嘴角,拿了串板筋慢慢咬著。

 

「不喝酒不也壞事兒了麼。」安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點兒後悔,自己雖然沒喝大,但估計也已經進入說話不經大腦的階段了。

 

那辰卻出乎他意料地沒有接這句話,只是笑了笑,拿過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倆人從大棉被燒烤攤兒出來的時候,喝了不少,安赫把車鑰匙給了老闆,讓老闆幫把車開到了旁邊的停車位上,然後拉著那辰去路邊打車。

 

那辰站在他身後,一隻胳膊摟著他的腰,一隻胳膊抱著存錢罐,半靠著他低聲唱著:「海島冰輪初轉騰……」

 

「站直。」安赫推了他一下。

 

那辰摟著他沒動,還在他耳邊唱著:「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那貴妃,」安赫拽著他的胳膊想把他拉開,「你這跟醉得立馬就要吐了似的,司機見了我們都得踩油門。」

 

「你走回去麼?」那辰終於松了手。

 

「嗯,我走回去就十分鐘路了。」

 

那辰想了想:「是上回我去接你的那個社區麼?」

 

「是。」安赫揚了揚手,一輛出租靠了過來。

 

「啊!」那辰喊了一聲,手往旁邊燈柱上一撐,彎下了腰,「等我……」

 

「要吐?」安赫有些吃驚,那辰從出來到剛才都很清醒,連步子都沒打飄,這會兒突然就要吐了?

 

「嗯。」那辰皺著眉一臉痛苦。

 

靠到路邊的計程車還沒停穩,司機往他倆這邊看了一眼,一腳油門就竄開了。

 

「真不講究,」那辰直起身,臉上帶著笑,沖計程車屁股豎起中指,接著又把手放到嘴邊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這就跑了!」

 

「那辰,」安赫看著他亮晶晶的眸子有點惱火,「你什麼毛病?」

 

「我今兒晚上不回去,」那辰靠著燈柱看著他,迎著光的半張臉被淡黃燈光勾出漂亮的輪廓,「我去你那兒。」

 

「我過兩天開學了,得早點休息,沒法招待你了。」

 

「我要去。」那辰說得很簡單,語氣有些生硬。

 

安赫盯著他看了幾秒鐘,那辰有時候挺乖,有時候卻讓人覺得無法正常交流,他沒說話,轉身繼續揚手打車。

 

那辰過來抓著他胳膊按了下去:「我說了我不回去!」

 

「那你別回去。」安赫抽出胳膊順著路往前走,那辰語氣裡的霸道讓他很煩躁,要換了平時,他可能不會太在意,但現在他喝了酒,情緒挺飄逸,沒功夫壓著自己的。

 

「你至於麼!」那辰很大聲地在他後面說,「跟我在一塊兒這麼煩你就別叫我過來啊!」

 

安赫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完成任務呢你!」那辰聲音低了下去,「是不是覺得過意不去,所以過來送個禮物帶我吃個飯,然後就跑!」

 

「過意不去?」安赫停下步子,轉過頭,「我有什麼可過意不去的?我欠你的該你的啊?」

 

「那你別叫我過來啊!說什麼生日快樂啊!」那辰晃了晃手裡的存錢罐,之前扔進去的幾個硬幣在裡面叮叮噹當地響著,「這錢能倒出來麼,開心個屁,全抵消了,能拿出來麼!」

 

安赫沒說話,看著低頭一個勁兒晃著存錢罐的那辰。

 

「你逗我玩兒麼?」那辰的聲音更低了,透著鬱悶,「你存了多久的快樂,存了多少?開心完了就生氣,這還算開心麼……」

 

安赫抬起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身邊是偶爾從空蕩蕩的街上駛過的汽車,看著那辰擰成一團的眉頭,他輕輕歎了口氣,走回了那辰面前,伸手拿過了存錢罐。

 

「你喜歡別人叫你什麼?」安赫看著手裡的存錢罐問了一句。

 

那辰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什麼?」

 

「那辰?小辰辰?」安赫繼續問。

 

「不知道。」那辰回答。

 

「小辰辰,誰這麼叫你?」安赫把存錢罐放回他手裡,接著問。

 

那辰沉默了一會兒:「我媽。」

 

「你喜歡她這麼叫你麼?」

 

「……不知道,」那辰對於安赫的問題有些不明白,但還是回答了,「就是會想起她。」

 

「你媽媽什麼時候病的。」安赫拍了拍他的胳膊,轉身往前走。

 

那辰猶豫了一下跟在他身後:「小學的時候,四年級吧,記不清了。」

 

「你媽病了以後,還記得你麼,我是說,她知道你長大了嗎,不是八歲十歲,是二十歲。」安赫聲音很輕,語速很慢。

 

那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安赫為什麼要問這個,他自己都從來沒想過,但這突然被問起的細節,卻讓他一陣難受。

 

「發作的時候不記得,偶爾清醒的時候大概會知道。」那辰回答得有些吃力。

 

安赫沒有說話。

 

那辰媽媽在久遠的小學時期對那辰的稱呼,讓那辰一直到現在還會牢牢抓著不放。

 

安赫不清楚他對媽媽是什麼樣的感情,依戀還是渴望,或者是害怕,也許是迷茫,這些東西跟這個稱呼一起,把他困在那段日子裡。

 

歡迎光臨小辰辰的秘密基地。

 

歡迎光臨小辰辰的家。

 

「那辰,」安赫停下了,從那辰手裡又拿過那個存錢罐,「生日快樂。」

 

那辰愣了愣:「謝謝。」

 

安赫把存錢罐重新放回他手裡:「生日快樂,大七。」

 

「謝謝。」那辰笑了笑。

 

「是不想回去對麼?」安赫看著他。

 

「嗯。」

 

「想去我那兒?」

 

「嗯。」

 

「跟著我說,有些話你得好好說,」安赫轉身跟他面對面站著,「安赫,我不想回家,我能去你那兒呆會兒麼?」

 

那辰皺皺眉,猶豫了一下:「安赫,我不想回家,我能……去你那兒呆會兒麼?」

 

「這不結了,」安赫笑笑,「走吧。」

 

一路走回安赫那兒,倆人都沒再說話,安赫是因為冷,全身都被吹僵了,上下牙都跟被粘上了似的分不開,那辰倒是看不出冷不冷,安赫只覺得他有些走神。

 

一直到走出電梯,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安赫才覺得稍微暖了一點,他推開門,屋裡所有房間裡都開著的燈讓他一下踏實下來了:「沒收拾,有點兒亂。」

 

「你怕黑啊?」那辰進了屋,站在客廳裡往四周看著。

 

「不怕,你坐。」安赫進了廚房,轉了一圈兒又出來了,他本來想找點喝的招待那辰,結果發現除了涼白開,什麼也沒有,他只好拿了個杯子問那辰,「喝水?」

 

「有牛奶嗎?」那辰很隨意地問了一句。

 

「沒有。」安赫舉著杯子。

 

「啤酒?」

 

「沒有。」

 

「咖啡?」

 

「沒有。」

 

「那有什麼?」那辰坐到沙發上靠著。

 

「水,」安赫指指涼水壺,「而且是涼水。」

 

那辰看著他,笑了起來:「你這日子怎麼過的?」

 

「要不……」安赫突然想起來上回買來做果茶的材料還有多的,「你弄壺果茶?我這兒有材料。」

 

安赫把果茶原料都擺到了桌上,看著那辰:「齊麼?」

 

「齊,」那辰手撐著桌子看了半天,最後慢慢抬起頭,一抹笑容從嘴角慢慢泛起,「安赫,你是不是想我了?」

 

「煮不煮?」安赫指著原料。

 

「煮,」那辰笑著點點頭,往廚房走,「拿過來。」

 

安赫站在那辰身邊,這是他買了這套房子以來,廚房裡第一次有人這麼熟練地用著他那些加一塊兒沒用過十次的刀具和成套的玻璃碗。

 

在安赫刀下大小不一的鳳梨們從那辰手裡出來的時候都變成了漂亮整齊的小丁,看上去很可愛。

 

「放壺裡。」那辰指揮他。

 

安赫洗了手,把鳳梨丁都捧起來放進了壺裡:「這麼點兒就夠了?我上重播了倆。」

 

那辰看著他的手:「安老師你手真漂亮。」

 

「謝謝,」安赫也看了看自己的手,「都這麼說。」

 

那辰笑了:「會彈琴麼?」

 

「會彈小星星算麼。」安赫把鳳梨丁都放進了壺裡,把手指放嘴裡舔了舔。

 

那辰沒說話,盯著他看,眼神裡有種說不上來的光芒。

 

「幹嘛?」安赫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別勾引我,」那辰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低頭含住了他的手指,舌尖在他指尖上繞了一圈,又輕輕咬了一口,「我會發情的。」

 

滑過指腹的柔軟舌尖讓安赫平靜的呼吸猛地一緊,心裡暖暖的像是被什麼毛絨絨的東西包裹住了。

 

 

 

第二十一章浴缸

 

 

 

安赫迅速抽回手,指了指壺:「可以煮了?」

 

「還沒,」那辰笑笑,慢條斯理地打開果醬瓶子,往壺里加了點百香果醬,又扔了兩片檸檬,「你自己煮出來什麼味兒?」

 

「耗子藥味兒,」安赫靠在一邊看著,「都讓我學生喝了。」

 

「你東西放太多了,」那辰抱著胳膊盯著放在電磁爐上的茶壺,「一樣一點就夠,就像這樣。」

 

「要守著嗎?」安赫覺得頭有點發暈,在外面吹著風沒感覺,回來暖暖的空氣一裹,人就有點兒發軟,想趴沙發裡窩著。

 

「我守著就行,」那辰看了他一眼,「我喜歡看。」

 

「看什麼?」安赫剛想往客廳走,聽了這話又停下了。

 

「什麼都喜歡看,」那辰轉身從餐廳拿了兩張椅子過來,「我就喜歡廚房,有人在做飯做菜煮東西的廚房。」

 

「是麼。」安赫坐到了椅子上,倆人並排沖著電磁爐。

 

「你除了會燒開水,還會別的嗎?」那辰拿了個長勺子在壺裡輕輕攪了攪,鳳梨丁和小顆的白香果籽兒在水裡轉動著,上下浮沉。

 

「煮面,」安赫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速食麵。」

 

「有麵條麼,速食麵也行,」那辰笑了笑,「明天早上我煮面給你嘗嘗。」

 

「什麼都沒有……」安赫說出這話的時候有點兒鬱悶,是的,他這裡什麼都沒有,冰箱是空的,爐灶也永遠是涼的。

 

「沒事兒,我去買。」那辰舔了舔勺子,往壺里加了幾粒冰糖。

 

「那多不好,讓客人做早餐還帶買的。」安赫靠著椅背。

 

那辰沒說話,繼續盯著壺。

 

安赫懶洋洋地靠著,這句話說得很隨意,但「客人」兩個字還是一下讓他感覺到了安赫身邊包裹著的看不見摸不到卻無時不在的誰也無法打破的防衛。

 

「一會想洗個澡麼?」安赫問,「看守所裡不能洗澡吧?」

 

「嗯,」那辰盯著壺,「是拘留所。」

 

「我去放水,」安赫站起來進了浴室,在裡面提高聲音問他,「你是出了什麼事被拘留的?」

 

「就是飆車,員警隔幾個月就會去抓一次,員警叔叔我都看著臉熟了,」那辰聽著浴室裡的水聲,「泡澡?」

 

「你不泡就淋浴,」安赫走出來,「我泡會兒。」

 

「我要泡。」那辰抓住了安赫的手,安赫的手很軟,手指修長,他輕輕捏了捏,想說一塊泡,但沒敢說,安赫估計會拒絕。

 

「那就泡。」安赫抽出手,在他肩上抓了抓,回了客廳,躺到沙發打開了電視。

 

果茶煮好之後,安赫總算用上了跟這個壺配套的那幾個漂亮的玻璃茶杯。

 

那辰煮果茶也就是正常步驟,東西弄好了往裡一扔,但喝起來味道卻跟自己弄的完全不同,聞著都很香。

 

那辰趴在桌上,把玻璃杯頂在自己鼻尖前一圈圈轉著。

 

安赫喝完一杯他還一口沒動,一直轉著杯子,安赫放下杯子,剛想說話,那辰突然看了他一眼:「你手機裡,我號碼存的什麼名字。」

 

「……假髮,」安赫笑笑,摸過手機放到了他面前,「你改吧。」

 

那辰拿過手機,鎖屏和桌面用的是系統自帶的圖片,小溪流水花啊葉子什麼的,看著沒什麼意思。

 

「你手機跟老頭兒用的一樣,沒勁。」那辰嘖了一聲,打開了電話本,裡面的分類也很正經,同事,同學,朋友,學生,家長,外賣……

 

那辰自己的手機電話本沒分類,反正一共也沒幾個號,所有號碼都堆在一塊。

 

看著安赫的這些分類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應該算是哪個分類裡的,朋友?還是……家長?

 

來回劃拉了好幾下,他看到未分類裡只有一個號碼,他的手指落了下去,點開了。

 

假髮。

 

「我為什麼沒分類啊。」那辰點開自己號碼,把假髮倆字刪了,打了個小字,又停下了。

 

「不知道分在哪類裡合適。」安赫點了根煙叼著。

 

「我能幫你加個分類麼?」那辰想想又把小字刪掉了,打了個那字,想想又刪了。

 

「嗯,隨便。」安赫點點頭。

 

大七。那辰把名字輸好,又加了個分類,把自己號碼放到了這個分類裡,把手機遞回給了安赫。

 

安赫看了看名字,覺得那辰大概是明白了自己之前在街上那些問題的意思。

 

新的分類是「最可愛的」,安赫看樂了:「最可愛的大七?」

 

「嗯,」那辰拿起果茶喝了一口,指著自己的臉,「你不覺得我可愛麼。」

 

「有時挺可愛的。」安赫看了他一眼。

 

「什麼時候不可愛?」那辰似乎有點不服氣,在杯子上敲了幾下,「說出來讓我反駁一下。」

 

「不會說話的時候,」安赫不急不慢地說,「你要知道,小狗都能正確表達自己的需求。」

 

「我不是小狗,」那辰眯縫了一下眼睛,手指在自己唇上勾了勾,「我是小豹子。」

 

安赫很快地轉開了視線。

 

「你晚上一般都幹什麼?」那辰笑了笑,轉臉看著電視,「就看電視麼?」

 

「看電影,睡覺,泡澡。」安赫想了想,自己晚上是怎麼過的還真不清楚,迷迷糊糊就在無聊當中混過去了。

 

「泡澡也算?」

 

「嗯。」安赫點點頭,泡澡的時候有時還會擼一把呢,也算是晚上的活動吧。

 

「我以為你沒事就去泡吧呢,老能碰見你,」那辰站起來趴到了沙發上,「你的沙發真舒服。」

 

「有時候去,」安赫過去把自己外套從他身下扯出來扔到一邊,「你呢。」

 

「不知道,」那辰把腦門頂在胳膊上趴著,聲音有點悶,「樂隊沒事我就沒事,呆著。」

 

安赫沉默了一會兒,從茶几上拿了張白紙放到桌上:「會畫畫麼?」

 

「會畫火柴棍小人兒,」那辰偏過頭,露出一隻眼睛,「幹嘛?」

 

「做個小遊戲,」安赫拿了支筆,「你畫張畫我看……」

 

「不畫,」那辰打斷了他的話,突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盯著他,「是想讓我畫房樹人麼?然後分析一下我的心理?」

 

安赫看著他沒說話,最後笑了笑把筆放下了。

 

他是想讓那辰畫房樹人來著,只是他忽略了那辰因為他媽媽的原因,對這些應該很熟悉。

 

而且似乎還很……抵觸。

 

「有不穿的衣服麼,我去洗澡。」那辰又倒回了沙發上。

 

安赫進臥室拿了自己一套睡衣,又找了條新內褲給了他,那辰抱著衣服進了浴室。

 

安赫剛想坐下來,他又從浴室裡出來了,臉上帶著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安老師。」

 

「嗯?」安赫應了一聲,「水不夠熱?」

 

「夠熱,」那辰勾起嘴角,「浴室裡的筆記本我能開麼?」

 

安赫坐下,拿著遙控器換了個台:「能,開吧。」

 

那辰回了浴室關上了門,安赫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一通換,看著電視螢幕上不斷跳動的畫面,他感覺很愉快。

 

不過還沒愉快多久,他就聽到了從浴室裡傳出來的讓人小呼吸一緊小心臟一蹦的聲音。

 

「操。」安赫小聲罵了一句,往浴室那邊看了一眼。

 

不知道那辰是不是故意的,估計是把片子的音量開到了最大,讓人血脈賁張的呻|吟從門縫裡隱隱約約地飄了出來。

 

儘管電視正好停在戲曲頻道上,可安赫被酒精滋潤過的敏感神經還是讓他在一片鑼鼓點兒中清楚地聽到了這聲音。

 

「大七!」安赫在客廳裡喊了一聲,「小點聲兒!」

 

浴室裡的呻|吟聲音猛地大了起來:「啊……嗯……」

 

安赫捏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這聲音聽著像是那辰的。

 

「……神經病。」安赫歎了口氣,盯著電視機。

 

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螢幕上,但耳朵裡卻連一句也沒聽進去,全是浴室裡不斷傳來的喘息呻|吟,有些是他聽到的,有些大概是他想像出來的……那辰的聲音。

 

沒過多久,眼前的電視上在演什麼他都不知道了,老晃動著浴缸裡那辰的身體和他可能正放在某個部位的手。

 

他閉上眼睛,伸手拿了個靠墊抱著,定了定神才又睜開眼睛隨便找了個台,這台正在重播已經重播了一千八百次的小品。

 

但始終有些心神不寧,身體裡的火雖然被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可一直也沒滅下去。

 

熬到那辰從浴室裡出來了,他還是沒法把靠墊從腿上拿開。

 

「舒服,」那辰穿著他的睡衣,扣子也沒扣,就那麼頂著條浴巾擦著頭髮走了出來,「我幫你換了水了,這毛巾能用嗎?」

 

安赫看了他一眼,轉開了臉,如果視線這東西有實體,他的視線估計已經在那辰的腰腹上纏了個七八圈了:「這是我擦腳的。」

 

「放屁,」那辰笑了,「你用浴巾擦腳啊。」

 

「要吹頭髮麼,電吹風在我屋裡桌上,」安赫指了指自己臥室,「自己拿吧。」

 

「安赫,」那辰沒往臥室去,走到他身邊,一條腿跪到他身邊,扶著他肩膀往他胳膊上輕輕頂了一下胯,「你這兒的存貨挺重口啊。」

 

「你吹頭髮去。」安赫從沙發上蹦了起來,癢麻的感覺從胳膊上迅速往全身漫延,他跑進臥室裡拿了睡衣,也沒理那辰,直接進了浴室。

 

浴缸裡已經換好了水,筆記本還開著,視頻定格在捆綁畫面,他都不記得自己存過這片子,平時看的也就那幾個。

 

他盯著螢幕看了一會,伸手點了播放,放肆的呻|吟叫喊聲頓時充滿了浴室,帶著浴室版混音迴響。

 

安赫帶著種說不清是報復還是示威或者是誘惑的情緒慢慢躺進了浴缸裡,靠在浴缸沿上看著。

 

畫面挺刺激的,要擱平時,他肯定動手了,但今天卻一直靠著沒動。

 

他不知道那辰剛才到底有沒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幹了什麼,反正他是沒辦法在家裡有別人的時候泡浴缸裡自娛自樂。

 

看了幾分鐘,浴室門突然被敲響了。

 

「幹嘛?」安赫把筆記本的聲音調小,問了一聲。

 

還好沒動手,要真動手了讓那辰敲這兩下都得給嚇回去。

 

「要我幫你麼?」那辰帶著笑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不用。」安赫回答。

 

「太假了,」那辰笑著說,輕輕撥了一下門鎖,「門沒鎖呢,我進去了啊。」

 

「敢進來我閹了你。」安赫把視頻關掉了,冷著聲音說了一句。

 

門喀地響了一聲,輕輕地被推開了,那辰靠在門邊,嘴角帶著微笑:「閹唄。」

 

「找死呢你。」安赫趕緊從半躺著換成了坐姿。

 

剛扯了浴巾想站起來把那辰給推出去的時候,那辰已經進了浴室,伸手按住了他的肩,把他按回了浴缸裡,手順著他的肩往下摸到了他腰上。

 

「就算閹了,我還有嘴呢,」那辰靠近他低聲說,「要我……幫你麼?」

 

安赫按住了他的手,看著他。

 

那辰還有些濕潤的頭髮垂在前額,眼神有些看不清,撲到他臉上的有些粗重的呼吸充滿誘惑。

 

「要麼?」那辰伏低身體,在他耳邊問。

 

浴室裡全是濕暖的水霧,呼吸時空氣都濕得粘膩曖昧,安赫耳邊殘留著的之前視頻裡的各種喘息低吟挑逗著他的神經。

 

他閉上眼睛,猶豫了幾秒鐘,抓緊了那辰停留在他腰上的手,慢慢往下推了過去。

 

那辰低下頭吻住他,細細地在他唇上一點點地吸吮著,手在他小腹上揉了一把,滑下去握住了。

 

暖暖的水和那辰掌心的溫度恰到好處,安赫身上有點發軟,往水裡微微沉了沉。

 

那辰跟著往下,順著唇吻到下巴上,又沒入水中在他肩上輕輕咬了一口。

 

安赫很低哼了一聲,帶著幾乎細不可聞的歎息,手摸到了那辰後背上。

 

那辰直起身,睡衣也沒脫就跨進了浴缸裡,跪到了他兩腿之間,手在他大腿上撫摸著。

 

「靠,一會兒你光著睡麼。」安赫看了他一眼。

 

「祼眠對小雞雞有好處,你摸摸看,」那辰回答得一本正經,手指勾著自己的褲腰往下一拉,「多茁壯。」

 

「你最好老實點兒,」安赫抬手捏了捏他下巴,「這是我地盤。」

 

「嗯,」那辰點點頭,很迅速地低頭咬住了他的手指含在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我剛自己弄了。」

 

「你丫臉真……」安赫由衷地感慨,那辰的手突然加快了速度,他後半句話被卡在了嗓子眼兒裡,「嗯……」

 

「我這也是為了讓你放心,」那辰抬起他一條腿架在浴缸沿兒上,在他小腿上輕輕捏著,「我在拘留所沒睡好,再自己弄一回,今兒晚上就不能怎麼著你了。」

 

安赫不知道該說什麼,腦子裡本來就挺粥的,加上陣陣快|感,只是胡亂應了一句:「那好好伺候著。」

 

那辰脫掉了身上已經濕透了的睡衣,光滑的皮膚上帶著小水珠,一顆顆地都閃著光。

 

安赫盯著他的臉,那辰在這種時候總特別誘人,讓人看著想撲上去咬一口。

 

那辰偏過頭,在他架在浴缸上的腿上親了親,伸出舌尖一點點地往下舔著,濕潤柔軟的舌尖滑過他的皮膚,再滑進了水裡。

 

這種在輕輕蕩著水中的輕觸舔噬帶來的快|感讓安赫興奮,他的手扶著浴缸,如果鬆開,也許他會一下滑進水裡。

 

那辰的舌尖漸漸往他最敏感的地方靠近,安赫的手指跟著慢慢收緊。

 

正想往水裡看一眼的時候,那辰突然輕輕含住了他。

 

「啊……」安赫猛地一仰頭,呻|吟不受控制地從喉間滑出,沒等他緩過來,那辰的舌尖開始纏攪勾舔,他咬了咬嘴唇,呻|吟得有些把持不住,「啊……」

 

這種在溫暖的水裡被挑逗被包裹吞吐的感覺陌生而刺激,那辰柔軟的頭髮不時輕輕蹭在他大腿內側,安赫伸手抓住了那辰的頭髮,往下按了按,那辰很順從地向下,深入喉間的快感瞬間包圍了他,腿勾著浴缸往上挺了挺。

 

這種刺激跟進入不同,暖暖的水流輕漾滑過,糾纏,包裹,柔軟的舌尖輕點勾劃,一次次深入吮吸……

 

所有一切都讓安赫有些不能呼吸。

 

那辰的手慢慢摸到他小腹上,在他腰上不輕不重地撫摸搓揉,安赫的欲|望被不斷火上澆油地挑起,越燒越旺,火焰在身體裡橫衝直撞。

 

他猛地抓緊那辰的頭髮,往上拉了拉,那辰鬆開了他,浮出水面,手繼續套弄著:「嗯?」

 

「要射……」安赫喘息著低聲回答,他沒打算激情四射地往那辰嘴裡開炮,儘管他腦海裡不斷閃現著這樣的畫面。

 

那辰扶著他的腿把他往下拉了拉,安赫吸了口氣,被他拉進了水裡。

 

快感再次襲來,水隔絕了聲響,卻能讓他更清晰地聽到自己因為欲望而發出的呻吟。

 

不能呼吸,似乎體內所有的欲|望都被堵住了去路,被逼到了身下。

 

那辰的舌尖離開他的身體,慢慢壓到了他身上,吻住他,手上的動作變得直白乾脆。

 

快速的套|弄讓安赫猛地挺了挺,繃緊了身體……

 

 

 

第二十二章啊——

 

 

 

安赫被那辰拉出水面,閉著眼睛喘著粗氣,身體還繃著,沒有放鬆下來。

 

那辰低頭在他臉上脖子上細細地親吻著,手在他身上輕撫,他喜歡剛發洩過後顯得有些疲憊的安赫,沒有防備,沒有距離,在他手下沒有抗拒的細膩緊實的身體,每一寸都充滿吸引。

 

「我抱你回屋,」那辰手指在他腿上打著圈。

 

「你抱得動麼。」安赫睜開眼看著他,手在他腦後的頭髮上抓了抓。

 

這個動作讓那辰覺得很舒服,立馬把臉貼到了他肩窩裡,「再抓抓。」

 

安赫笑了笑,又抓了抓他的頭髮:「起來吧,我衝衝,身上都是我兒子。」

 

「你兒子都憋壞了,」那辰直起身,用手把浴缸裡的水捧著往外潑,「可憐的孩子們,大七叔叔送送你們……」

 

「傻缺,」安赫推開他,慢慢站起來跨出浴缸,打開了淋浴兜頭沖著,「我再找套睡衣給你吧。」

 

「不用,」那辰也跟著出了浴缸,貼在他身後一塊兒沖著水,「我光著睡,方便你摸。」

 

安赫笑笑沒出聲。

 

沖完澡安赫找了套運動衣給那辰,那辰抖著衣服:「你什麼品味,大紅的,還8號……」

 

「以前學校的隊服。」安赫從櫃子裡又拿出一床小被子,扔到床上,他這兒沒有準備客房,鑒於那辰剛很賣力地讓他爽了一把,他不能讓那辰睡沙發,所以都睡床。

 

「籃球隊?你還打籃球啊?」那辰把衣服舉起來,看到了正面印著的某師大的名字,「我以為你就泡電玩城呢。」

 

「那是我高二以前幹的事,」安赫把被子鋪好,拍了拍,「你睡外邊兒還是裡邊兒?」

 

「我睡上邊兒,」那辰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你高二以後就改邪歸正了?」

 

安赫沒說話,坐到床沿上似乎有些出神。

 

那辰穿上球服坐到了他身邊:「不睡?」

 

「睡,」安赫像是猛地回神來,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你睡裡邊兒吧。」

 

那辰爬上床也進了被子:「我跟你一塊蓋。」

 

「我不習慣。」安赫閉上眼睛。

 

「你在我那兒怎麼沒不習慣。」那辰嘖了一聲,翻了個身臉沖著他。

 

「現在是在我這兒呢。」安赫笑笑,伸手關掉了屋裡的燈。

 

「外面的燈不關?」那辰撐著胳膊往臥室門那邊看了看,門縫裡還能透出客廳的燈光。

 

「不關。」

 

那辰安靜地躺著,屋裡只能聽到兩人起伏的呼吸,不過呼吸都挺精神,一聽就知道倆都沒睡著。

 

「你怕黑?」那辰輕聲問。

 

「不怕。」

 

「那為什麼不關燈?」

 

「你睡不睡?」安赫歎了口氣,「你在看守所呆好幾天,還這麼精力旺盛麼?」

 

「拘留所,」那辰糾正他,「你是不是……怕一個人呆著?開著燈就覺得不是一個人。」

 

安赫沒出聲,過了很長時間才動了動,抬起胳膊枕在腦後:「大概吧。」

 

其實家裡永遠都有人,很多人,每次安赫回家都能看到烏煙瘴氣的一屋子人,和不絕於耳的麻將聲,但他還是覺得孤單。

 

媽媽就坐在那裡,卻似乎不屬於他,眼裡只有輸贏,而爸爸,就更遙遠了。

 

他孤單地呆在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人影裡,自己吃力地面對所有生活裡會出現的事,老媽幾乎不會給他除了耳光之外的任何關注,哪怕只是開個家長會,都能讓他在家門蹲兩個小時,反反復複演練著該怎麼跟老媽開口能不挨揍。

 

他就是想要一個乾淨清爽的家,有明亮溫暖的燈光,有電視的聲音,有飯菜的香味,一個眼睛裡有他的媽媽和一個能……見得到的爸爸。

 

這是奢望,他這輩子也不可能擁有,但他一直覺得自己可以讓自己的孩子擁有這樣的家,溫暖的可以依靠的家。

 

想到這些安赫皺了皺眉,那種第一次發現自己會對一個男人產生身體親密接觸的欲望時絕望和無助的感覺一點點襲了上來。

 

而更大的絕望是這改變了他整個生活的一切對於別人來說卻僅僅是一次征服。

 

從那以後,他無論是面對男人還是女人,都再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種歸屬感。

 

「安赫。」那辰在他耳邊輕輕叫了一聲。

 

「嗯?」安赫猛地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瞬間整個人都有些空。

 

「你怎麼了?呼吸不對。」那辰湊過來借著微弱的光線看著他的臉。

 

「沒事兒,」安赫笑笑,「你還能聽懂呼吸啊,真玄乎。」

 

「我媽,」那辰猶豫了一下,「我媽以前,每次發病……心情不好的時候,呼吸都會變,我能聽得出來。」

 

安赫轉過頭,那辰的呼吸暖暖地掃在他臉上,他側了側身:「是麼?」

 

「真的,」那辰點點頭,說得有些吃力,「她……我一開始聽不出,但是……我得聽出來,要不沒有時間……躲開。」

 

安赫看不清那辰的表情,但他平靜卻又有些猶豫的聲音讓人覺得壓抑。

 

「你媽媽……打你麼?」安赫試探著問了一句,想起了那辰脖子上的那道傷痕。

 

「小時候她沒怎麼打過我,」那辰往他身邊擠了擠,把腦袋湊到他枕頭上枕著,「我媽特別溫柔。」

 

安赫給他騰出點地方,把枕頭讓出一半來。

 

「你困嗎?」那辰問他。

 

「你說說吧,我聽著,」安赫手伸到床頭櫃上摸到煙盒,「你要煙麼?」

 

「不怕把被子點著?」那辰笑笑。

 

「你中風了麼,抽個煙能把被子點著,」安赫拿過煙遞了一根給那辰,又拿了個大鐵月餅盒放到了被子上,「用這個你要還能彈被子上明天我出錢帶你去醫院。」

 

那辰點著了煙,靠在床頭,似乎是在回憶,沉默了挺長時間之後才開口:「我媽特別溫柔,唱歌唱戲都很好聽,還會彈鋼琴,也喜歡小提琴,我姥姥一直說我媽大概是哪個仙女投錯胎了,反正我幾個姨和我舅都特別……」

 

特別什麼,那辰沒說,安赫想說仙女大概不投胎,但那辰噴了口煙又繼續說了下去:「我媽跟我大聲說話都沒有過,我要是做錯了什麼事,她只會哭,特別難受地哭。」

 

「做錯了什麼?」安赫皺皺眉。

 

「不知道,」那辰說得很猶豫,盯著煙看了半天才說,「很多時候是因為我沒聽懂她彈的曲子。」

 

「沒聽懂是什麼意思,不知道是什麼曲子?」安赫追問。

 

「就是……沒聽懂這曲子要表達什麼,」那辰狠狠地抽了口煙,「或者是她想表達什麼。」

 

「那時你多大?」安赫不確定自己對那辰媽媽的判斷是不是正確,但心裡已經有了大致的輪廓。

 

「還沒上學的時候,」那辰曲起一條腿,手在膝蓋上一下下敲著節奏,「我要是聽不明白,她就會哭,一直一直彈下去。」

 

那辰的聲音低了下去,手在腿上敲得很快:「一直彈一直彈,我不能走開,我要是想走開,她會用繩子把我捆在鋼琴腿上,一直彈一直哭……」

 

安赫握住了那辰的手,發現他的手抖得很厲害。

 

「那辰……」他開口想要暫時換個話題。

 

但那辰打斷了他:「我也哭,我特別著急,為什麼我聽不懂,我想聽懂,我想看到她笑,但我就是聽不懂,聽不懂,就覺得頭疼,她每彈一個音,我就疼一下,跟榔頭砸似的……」

 

「那辰,」安赫坐了起來,把兩個的煙都掐滅了,盒子扔到一邊,回手摟住了那辰的肩,「先不說了。」

 

「其實我一直到現在也不懂,」那辰沒有停下,語速很快地說著,「她唱的歌,她唱的戲,她彈的曲子,她說的話……我都不懂,全都烙在我腦子裡了,但我還是不懂!」

 

「大七,」安赫打開了床頭燈,淡淡的暖黃色充滿了房間,他看著那辰的眼睛,「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同,這不是你的錯。」

 

「可她是我媽!」那辰突然提高了聲音,「我聽不明白我媽的意思!」

 

「我知道她是你媽,」安赫抓了抓他的肩,聲音很穩地說,「但是她病了,她沒有辦法讓你明白,這不是你的錯,她是病人。」

 

那辰停了下來,呼吸有些急,視線落在安赫身後的某個地方,過了一會兒才輕輕說了一句:「是啊,我媽瘋了,那時她就已經瘋了,只是誰也不承認。」

 

「沒有誰會輕易承認自己的親人有精神疾病。」安赫說,拍了拍那辰的背。

 

他突然覺得很累,面對著迷茫掙扎著的那辰,面對那辰陰暗的過去,他覺得透不過氣來,毫無疑問,那辰有心理問題,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去疏導,他面對著那辰時,有太多的個人感情,做不到完全抽離自己,也就沒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就算刨開這些不算,那辰面對他媽媽這麼多年,對心理學這些東西的認知絕對不是空白,他之前只是說了畫張畫,還沒說畫什麼,那辰就已經敏感地反應過來是房樹人,而他也能清楚地感覺到那辰的抗拒。

 

「姥姥說我也會瘋的,就跟我媽一樣,」那辰突然笑了笑,低下了頭,「我以前還挺害怕的,不過後來想想也沒什麼,我要是也瘋了,我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安赫沒有說話,他曾經因為那辰的漂亮和誘惑對他有了興趣,又因為覺得某些感同身受而願意容忍那辰的接近,但現在他卻發現,那辰遠比他想像的要複雜,那辰痛苦而糾結的過去正把他一點點往下拉,他跟著那辰忽起忽落的情緒一點點地向他極力想要擺脫的灰暗裡沉下去。

 

他現在甚至連最淺白的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那辰似乎哪裡都是傷,也許就連最簡單的觸碰都會讓他疼。

 

「你餓嗎?」那辰突然抬起頭看著他。

 

「不餓,」安赫愣了愣,「剛吃完不到兩個小時你又餓了?」

 

「說話說餓了,」那辰按按肚子,「怎麼辦?」

 

「……蒸餃吃麼?」安赫有些無奈地下了床拿過手機,「拌面?」

 

「沙縣麼?」那辰挺有興趣地問。

 

「你還知道沙縣呢?不是沙縣,這個時間就社區後面那個小吃店還送餐了,你吃我就叫他送過來。」安赫看了他一眼,之前包裹著那辰的那些讓人窒息的壓抑情緒已經看不到痕跡。

 

「吃,有湯麼?」那辰抱著被子。

 

「還挺講究,要什麼湯啊?都是小盅的那種。」安赫把送餐的電話找了出來準備拔號。

 

「鴿子湯。」

 

「你怎麼不要燕窩啊!貴妃!」

 

「有麼?小安子,」那辰笑了起來,「他家手藝怎麼樣?」

 

「我吃著都一個味兒,不過他家沒事兒就搞創新,情人節的時候還有雙人速食呢。」安赫撥了號,跟老闆要了兩份餃子,兩盅雞湯,一份拌面,再看那辰的表情似乎胃裡空間挺富餘,於是又要了份皮蛋瘦肉粥。

 

那辰看著他掛掉電話之後問了一句:「你情人節跟誰去吃雙人速食了?」

 

「跟我看不見的情人,」安赫打開門到客廳裡倒了杯果茶,本來挺困的,被那辰那麼一折騰,瞌睡沒了,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順手打開了電腦,「你看片兒麼?」

 

「什麼片兒?」那辰跟了出來,「SM?捆綁?制服?」

 

「你不是不行了麼。」安赫斜眼兒瞅著他。

 

「誰說我不行了,你怎麼能對一個剛二十歲的年青人說這種話,你要不要試試,」那辰往沙發上一躺,「要說不行了也得是你先不行,大叔你都二十八了。」

 

「看不看?」安赫把話題扳了回去。

 

「看,你想看什麼我就跟著看。」那辰笑笑。

 

安赫挑了個很老的恐怖片,他估計那辰這年紀應該沒看過,這片兒是他上初中的時候看的了。

 

「超少女Reiko?」那辰坐了起來,抱了個靠墊,「恐怖片兒?」

 

「嗯。」安赫點點頭,站起來把客廳裡的燈關掉了,就留了個地燈,然後坐回了電腦前。

 

片頭演完之後,那辰在沙發上叫了他一聲:「安老師。」

 

「什麼事。」安赫叼著煙。

 

「你不坐沙發麼?」那辰往旁邊挪了挪,拍了拍沙發。

 

安赫樂了,按了暫停,回過頭來看著那辰:「你是不是害怕?」

 

「我冷,」那辰抱著靠墊縮了縮,「過來擠擠唄。」

 

「一會送餐的就來了,吃完你就不冷了。」安赫坐著沒動,一直看著他樂。

 

「你笑個屁啊!」那辰把靠墊往旁邊一扔,站了起來,兩步跨到了安赫身邊,抓著他的胳膊用力一拽,「你給我過來!」

 

安赫被他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沒等站穩,就被那辰扛到了肩上,然後狠狠地摔到了沙發上。

 

「膽子這麼小。」安赫調整了一下姿勢,曲起腿靠在了沙發裡。

 

那辰挨著他坐下,抱著墊子縮成一團:「誰還沒點兒害怕的東西呢,小時候我姥姥老給我說鬼故事,把我嚇哭了,她就樂了,樂得不行。」

 

「你姥姥……」安赫想說你姥姥這是什麼愛好。

 

「她就願意給我說,」那辰勾勾嘴角,「我表哥表姐的她都嚇不著,就能嚇著我。」

 

安赫沒出聲,他發現那辰從來沒提過爸爸那邊的親戚,平時聊起的時候都是姥姥姨什麼的,他試著問了一句:「許靜遙是……」

 

「我姑的女兒,」那辰說,「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回,我都好多年沒見著我爺爺了。」

 

「怎麼不去看看?」安赫問,說起來,他自己也有很多年沒見著家裡的親戚了,用老媽的話說,有什麼可見的,打個麻將都只打兩塊的。

 

「沒什麼可見的,」那辰用手擋著眼睛,從指縫裡瞅著電腦螢幕,「我爸當年要娶我媽的時候全家反對,都動手了,再說我爸也不願意我過去。」

 

安赫沒再問下去,父母和家庭對那辰有多大的影響和傷害,他不想去深究,他怕自己吃不消。

 

兩人都沒再說話,沉默地看著電腦。

 

安赫差不多每天都在看這樣的片兒,恐怖的,壓抑的,現在這片兒對於他來說,感覺不太大。

 

那辰估計是不常看,挨著他越擠越緊。

 

無人的琴房裡傳來鋼琴聲,過去看的時候,鋼琴上蓋著的布輕輕滑了下來。

 

門鈴在這時被按響了,那辰大喊了一聲從沙發上蹦了起來,接著又轉身撲到了安赫身上:「啊——」

 

安赫沒被電影嚇著,倒是被那辰這一聲吼嚇得差點兒跟他含淚相擁了。

 

「你……」安赫推了推他,「送餐的來了。」

 

那辰看了他一眼,跳過去把視頻給關掉了:「不看了!」

 

「嗯。」安赫笑了笑,起身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小吃店老闆很警惕地往屋裡掃了一眼:「沒什麼事吧?」

 

「沒,看恐怖片兒呢,正好你按門鈴。」安赫把錢遞過去。

 

「大晚上的……」老闆嘖了兩聲,接過錢走了。

 

安赫把送來的吃的都拿到廚房,用碗裝了出來擺在桌上,看了看窩在沙發裡的那辰:「吃麼?嚇得不餓了?」

 

「一會兒換個喜劇緩緩吧。」那辰坐到桌邊,拿起筷子。

 

安赫把一盅湯推到面前:「吃完就不怕了。」

 

那辰看著這些吃的,舉著筷子半天都沒動。

 

「怎麼了?」安赫問。

 

「我挺喜歡坐在家裡桌子旁邊吃飯的感覺。」那辰笑了笑,低頭喝了口湯。

 

「是麼,我也喜歡,」安赫夾了個餃子放進嘴裡,慢慢嚼著,咽下去之後低聲說了一句,「不過很久都沒這樣了。」

 

或者說,基本就沒這樣過。

 

「那你平時怎麼吃?」那辰問他。

 

「就那麼吃,泡個面叫個外賣的就在電腦跟前兒吃了。」安赫笑著說。

 

「太對不起飯菜了!」那辰皺皺眉,「不過這東西味道也不怎麼,不如我做的好吃。」

 

「是麼?」安赫看著他,那辰煮果茶的手藝不錯,做飯是什麼樣就不知道了。

 

「趁開學之前去我那兒吃一次吧,我給你做,都說了兩回了也沒做成,」那辰放下筷子,很嚴肅地說,「安赫,我想請你吃我做的菜,你來麼?」

 

安赫正要夾餃子的筷子停下了,半天都沒說話。

 

 

 

第二十三章保溫壺燜飯

 

 

 

「去不去啊,」那辰看他不說話,又追了一句。

 

理智上安赫覺得不應該去,他不可能跟那辰有什麼後續,這麼莫名其妙地再混下去對誰都不好,何況他也不是太拿得准那辰的想法。

 

一個孤單的小孩兒,找到了一個可以陪著他的人,上個床聊個天兒,

 

他也同樣寂寞,同樣需要一個人陪伴。

 

可這種虛無的陪伴又能解決什麼問題。

 

安赫拿起碗喝了口湯,想要跟那辰說開學就這兩天,沒有時間出去了,一抬眼就跟那辰的目光對上了,那辰眼裡一點也沒有掩飾的期待把他這句話堵在了嘴裡。

 

期待某個人,期待某件事,安赫很瞭解這種感覺,就像他跟老媽說想去公園玩的時候一樣,滿是期待,等著老媽點頭。

 

但後來也就再也不會抱著這樣的期待了,期待落空比沒有期待更讓人難受。

 

「我看看,」安赫猶豫了一下說,拿過手機打開了日曆,刨去跟圍觀劉江女朋友聚會的那天,開學前只有兩天空閒了,「後天?」

 

「行,」那辰打了個響指,「你想吃什麼?明天我去買菜。」

 

「龍肉。」安赫對自己的猶豫不決挺鬱悶。

 

「沒問題,」那辰把衣領拉開露出了肩膀,「吃吧。」

 

安赫笑著看了他一眼:「後天燉好了給我準備著。」

 

「嗯,」那辰點點頭,「還有什麼?」

 

「隨便吧,你拿手菜來幾個就行,我吃飯不挑,能吃飽就成。」

 

吃完夜宵,那辰也沒再看喜劇,進了浴室說洗個臉要睡覺,沒兩秒又扭頭出來了。

 

「洗臉都不敢一個人洗啊?」安赫收拾著桌上的碗筷。

 

「你有牙刷麼?」那辰問。

 

「小吊櫃裡有把新的。」安赫說。

 

那辰轉身進去了,沒兩秒拿著牙刷又出來了:「這跟你那把牙刷是情侶的啊?」

 

安赫看了看他手裡的牙刷:「怎麼了,買一送一,一份錢買兩把不行麼?反正一個月就得換了。」

 

「沒說不行。」那辰笑笑,轉身進去刷牙了。

 

安赫把碗洗完放好,那辰已經洗漱完了進屋了,他走進浴室,看到那辰把那把牙刷放在了他的杯子裡。

 

倆牙刷並排站著,讓安赫有一瞬間產生了某種錯覺,刷牙的時候走神走了好幾回,差點把牙刷捅到嗓子眼兒裡去。

 

回到臥室的時候,那辰已經躺好了,老實地蓋著被子躺在靠牆那邊床上。

 

安赫關了燈躺下了,拉過被子翻了個身,背沖著那辰,他睡覺習慣往右邊側著。

 

「轉過來。」那辰說。

 

「嗯?」

 

「別拿後背沖著我,」那辰隔著被子蹬了他一腳,「你要喜歡這麼側你睡裡邊兒。」

 

安赫翻了個身,沖著那辰躺好:「行了吧?」

 

「行了。」那辰閉上了眼睛。

 

這麼躺了一會兒,安赫漸漸感覺到了困意,沒多久就開始迷糊了。

 

半睡半醒之間,他聽到了那辰的聲音:「安赫,你真挺老謀深算的……」

 

安赫沒明白這話的意思,沒有出聲,繼續迷瞪。

 

「我什麼都說了,」那辰的聲音也有些迷糊了,越來越低,「你什麼都不說。」

 

早上醒的時候安赫覺得特別憋悶,身上跟被壓了石頭似的,他掙扎著睜開眼睛,發現那辰已經不在床上了,他的被子有一半都掀到了自己身上。

 

「哎,」安赫伸手把那床被子扯下去,立馬鬆快了,「起個床都起得這麼亂七八糟……」

 

他又躺了兩分鐘,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八點了,他下床伸著懶腰走出了臥室。

 

那辰沒在客廳裡,昨天拿出來想讓他畫房樹人的紙放在餐桌上,安赫過去拿起來看了一眼,上面是那辰的留言,我去買早飯原料了。

 

他挑了挑眉毛,那辰的字寫得相當漂亮,一看就知道是練過的,張揚有力,賞心悅目。

 

不知道那辰是幾點出去的,但安赫刷牙洗臉收拾床全弄完了,從八點等到八點四十,那辰都沒回來。

 

種菜種糧去了麼!安赫知道那辰不愛接電話,但還是拿了手機出來,撥了最可愛的大七的號,他總得知道這人留了張條子就從他這裡出去快一個小時不見人影是怎麼回事。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流出一首讚歌……」

 

那辰的手機鈴聲在他身後響起,他回過頭,看到了扔在沙發上的手機,只得掛掉了電話。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流出一首讚歌……」

 

電話又響了起來,安赫嚇了一跳,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已經掛掉了,於是走過去拿起那辰的電話看了看。

 

顯示的號碼是雷哥。

 

大概是那辰的朋友,他把手機按了靜音,放到了桌上。

 

客廳裡的窗簾全被拉開了,早晨的陽光灑到靠窗的躺椅上,顏色倒是挺好看的,都是淡金色,比中午的要漂亮,但安赫還是過去把窗簾又都拉上了。

 

窗簾剛拉好,那辰手機又響了,還是雷哥。

 

安赫再次按了靜音,沒過兩分鐘電話再次響起,依舊是雷哥。

 

安赫反復按了四五次靜音之後開始有點擔心,這人這麼一個接一個不喘氣兒地打過來,該不會是有什麼急事吧。

 

雖然他最不願意的就是幫人接電話,但這電話連續不停地響了已經快十分鐘,他腦漿子都快沸鍋了,只得過去接起了電話。

 

還沒等他開口說那辰不在,那邊已經傳來了一個男人暴怒著吼出來的聲音:「我他媽弄死你信不信!」

 

安赫被吼愣了,沒說話。

 

「說你說你他媽不願意接電話!給你發短信你到是回啊!玩我呢!」那邊繼續吼,也沒留給安赫開口的機會。

 

安赫等他吼累了沒聲音了才有些尷尬地說了一句:「那辰沒帶手機。」

 

那邊頓了頓:「你誰啊。」

 

「他朋友,你晚點兒再打吧。」安赫說完準備掛電話。

 

「他在你那兒過的夜?還是你倆在酒店過的夜?」那邊問。

 

「都不是。」對方語氣裡隨意和輕視很明顯,這讓他相當不舒服,說完這句就把電話給掛了。

 

快九點的時候,門鈴被按響了。

 

安赫從沙發上跳起來過去開了門,看到那辰拎著兩大兜東西站在門外。

 

「怎麼這麼久?你買個早點買出國去了麼?」安赫接過他手上的大兜放到桌上,發現有個兜裡居然有一袋大米,「你買米幹嘛?」

 

「我教你個特別簡單的方法,可以有菜有飯,不用吃泡面,」那辰興致很高地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除了一袋米,還有個中號的保溫壺,「大七秘制保溫壺燜飯。」

 

「什麼?」安赫沒聽懂。

 

「你頭天晚上燒點開水,把米和菜啊肉什麼都扔壺裡,開水倒進去蓋上蓋子,第二天打開就能吃了,我姥姥教我的,特別方便,白癡都能做出來。」

 

安赫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他又補了一句:「別老吃速食麵,有防腐劑,吃多了你死的時候我燒你都勁費。」

 

「閉嘴。」安赫皺皺眉,想起了那辰的那個什麼火化機原理與操作的課。

 

「我買掛麵了,給你做個番茄雞蛋面吧,吃完我就走了,今天樂隊排練。」那辰很麻利的把菜都拎到了廚房,挽起袖子準備洗番茄。

 

「剛有個叫雷哥的給你打電話了,打了幾十個,我怕這人有急事就幫你接了。」安赫跟進了廚房。

 

「他沒有正事,更不會有急事,」那辰笑了笑,「他說什麼了沒?」

 

「沒,就罵了你一通,說你不接電話,發短信也沒回什麼的,」安赫站到那辰旁邊看著他熟練地切著紅紅柿,「你這朋友吃槍藥長大的吧。」

 

「更年期,」那辰嘖了一聲,「跟我爸差不多大了,該更了。」

 

「你還有這樣的朋友?」安赫看了他一眼,跟爸爸年紀差不多大的朋友。

 

「算是朋友吧,」那辰想了想,「我管他叫哥,他……你拿鍋燒點兒水吧。」

 

「好。」安赫接了鍋水放到灶上燒著。

 

關於雷哥,那辰沒有再說下去,他也沒問,那辰的事,他輕易不敢多問,不知道哪一句就能讓自己很長時間情緒壓抑。

 

那辰做的番茄雞蛋面很好吃,出乎了安赫的意料,光是在客廳聞到香味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喝了半杯水。

 

那辰把面端出來給他的時候,他都沒客氣,拿過來就開吃。

 

「怎麼樣?」那辰勾勾嘴角,「年紀大了就是不行,昨兒晚上就隨便擼一次還吃了宵夜呢,現在還能餓成這樣。」

 

「吃你的,我記得你原來話挺少的現在怎麼這麼話癆,」安赫沒抬頭,「味道挺好,比門口小吃店的強。」

 

吃完麵條,那辰也沒多留,穿上外套就走,臨走的時候又交待了一遍:「後天,別忘了,我過來接你去車場。」

 

「嗯,你走路過來,開我車過去就行,要不你還得送我出來。」安赫點點頭。

 

那辰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才點點頭轉身走出去帶上了門。

 

那辰很敏感,安赫知道自己這句話會讓他有想法,但他的確是不打算再跟那辰一塊兒過夜了,這種事抽身越快越輕鬆,大家都不會太多糾結。

 

今天的排練還是在李凡家的地下車庫,這車庫租下來就沒停過車,為的就是排練用,雖然他們排練一個月也就那麼幾次,一邊排還一邊聊天扯蛋。

 

有時候那辰也會一個人過來,他的鼓放在這兒,他偶爾無聊了會過來一個人敲一會兒,當做發洩。

 

他到車庫的時候,樂隊幾個人都已經到了,正蹲地上圍成一圈聊天。

 

「下星期沸點三場啊,」李凡看到他進來,扔過來一支煙,「都記著點兒。」

 

「你記著就行,團長不就幹這個的麼。」嚴一笑著說。

 

「人齊了,」李凡站起來拍了拍手,「開工。」

 

自打上回唱完一枝花之後,李凡就愛上了各種廣場舞曲,這回非得加上首《火火的姑娘》。

 

「什麼謔謔的姑娘?」那辰站在鼓旁邊,半天沒聽明白。

 

「火!火火的!姑娘!」李凡清了清嗓子,「給我一匹駿馬,我越過高高山崗,換上我的紅妝,我一路放聲歌唱……」

 

幾個人聽一半全樂了,大衛剛點的煙笑得掉地上了,撿起來抽了一口又接著樂:「凡哥,我們會被趕下臺的。」

 

「笑個屁啊,一點情趣都沒有。」李凡一臉嚴肅地繃著。

 

「媽呀,」那辰沒笑,靠著牆接著唱了下去,「天地間,一幅畫,我在畫的中央,我是草原上,火火的姑娘……是這個?」

 

「對頭!就這個,唱不唱。」李凡一揮手。

 

「唱,」那辰一拋鼓錘,一串鼓點從他手下蹦了出來,「譜呢?」

 

「咱改名兒吧,」東子抱著貝斯,一臉傷感,「改名兒叫殺非,點,廣場鳥。」

 

「給解釋解釋?」李凡很有興趣地湊到他面前。

 

「殺馬特非主流廣場舞鳥人樂隊。」東子一個一個字說了一遍。

 

「我操高端,還是縮寫。」嚴一鼓了鼓掌。

 

「點是什麼?」那辰問。

 

「點就是點,殺非和廣場鳥中間的一個點!就跟老外名字中間加個點一樣,顯得洋氣!」

 

那辰沒說話,抬手啪啪一陣鼓掌。

 

「行了,回回排練之前都說一小時廢話!」李凡拿過吉他掃了兩下,「開工!廣場鳥們!」

 

排練的時候這幾個人都還是很認真的,一旦開始,就都能進入狀態,中間都沒怎麼休息,就練到了一點多,礦泉水瓶子扔了一地。

 

「涮羊肉吧今兒?」李凡一邊收拾一邊回頭問那辰。

 

這幾個人裡,那辰年紀最小,就他一個還在上學的,性格又忽閃忽閃的,所以有什麼他都會先問那辰。

 

「行。」那辰搓搓手,其實他一點兒都不餓,早上面煮多了。

 

「那走,涮羊肉!」

 

吃飯的時候那辰沒怎麼下筷子,李凡給他夾了點羊肉到碗裡:「怎麼了?」

 

「早上吃撐了。」那辰摸摸肚子。

 

「吃什麼了?你平時早上不都吃水果的嗎?」李凡知道那辰的習慣,早上就是牛奶加水果。

 

「麵條,」那辰猶豫了一下,「今兒早上在安赫家吃的。」

 

「我——操!」李凡筷子上挑著的羊肉掉回了鍋裡,他趕緊一通撈,沒撈著。

 

「怎麼了凡大人?」對面大衛問了一句。

 

「沒事兒沒事兒塞你們的,」李凡又夾了一筷子羊肉放在鍋裡涮著,偏過頭小聲跟那辰說,「你怎麼還跟他混一塊兒呢?不跟你說了這人摸不明白離遠點兒麼!」

 

那辰沒說話,捏了根蒿子杆放在嘴裡嚼著。

 

「你跟哥說,你跟他混一塊兒呢是就為上床還是有別的想法?」李凡把羊肉夾到碗裡,裹著芝麻醬一圈圈地轉著。

 

那辰笑了笑,喝了好幾口酒之後才說了一句:「我不知道,就是想跟他呆一塊兒,這算有想法麼。」

 

「我也不知道你這算什麼想法,咱就算你是有想法想追他吧,你也有個追的樣子啊,你現在跟他一見面就打炮,打完就散,這什麼節奏啊?」李凡有點無奈,「他那人本來就不好接近,你再給他弄個炮友的造型,你有什麼想法也都歇菜了。」

 

「嗯?」那辰拿著杯子輕輕晃了晃,酒在杯子裡轉出個小旋渦。

 

李凡沒再說話,那辰也沉默著。

 

他雖然從來沒有對誰有過像對安赫這樣的感覺,也分不清這到底算是怎麼個意思,但還是知道現在這樣的關係完全就是扯蛋。

 

只是,除了上床,他根本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讓安赫對他解除防備。

 

或者說,他也許並不需要安赫對他不設防,只想跟他親近一些就行,哪怕只是上床,只有上床。

 

一直到吃完涮羊肉出來,那辰也沒琢磨明白。

 

吃完飯一幫人都不願意散了,說是去李凡家窩著打牌。

 

「我走了。」那辰說了一句轉身攔了輛計程車。

 

「那事兒你也想想吧。」李凡挺擔心地追了一句。

 

「什麼事?」那辰拉開車門,轉過頭挑起嘴角,「你要跟我上床的事麼。」

 

「……你大爺。」李凡指了指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辰跳上車關了車門,跟司機說了雷波畫廊的地址。

 

雷波給他發的短信他看了,讓他中午過去吃飯來著,碰上個節啊假的,都會請他吃飯,以前他過年沒地兒去的時候,不管他願意不願意,雷波都會帶著他出去吃飯。

 

不過今兒他沒回短信,雷波肯定得發火。

 

走進畫廊的時候,服務員見了他就往樓上指:「剛摔了椅子。」

 

「我去堵槍眼兒。」那辰笑了笑,順著樓梯走了上去。

 

雷波辦公室關著門,他過去推了推,鎖了,於是他敲敲門。

 

「誰!」雷波在裡面吼了一聲。

 

「我。」那辰說。

 

門很快打開了,雷波一看就心情很不好的臉出現在那辰眼前,他走進辦公室,雷波把門摔上:「你不接電話也就算了,短信都不回什麼意思!」

 

「沒聽見。」那辰說。

 

雷波在他剛想往沙發上坐的時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狠狠地把他往牆上一推:「那辰,你別在我這兒放肆得過頭了!」

 

「你可以不理我。」那辰皺皺眉。

 

「你手機呢?」雷波松了手,在那辰身上摸著找手機。

 

那辰把手機掏出來遞給他,雷波拿過手機直接砸在了地上:「你拿著這玩意兒也沒什麼用!」

 

 

 

第二十四章過往

 

 

 

那辰走了之後,安赫在屋裡坐了很長時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發呆還是在想事兒。

 

廚房裡那辰買來的各種調料在架子上放得很整齊,就好像這屋子的主人是個特別熱愛生活還特有條理的人。

 

他把保溫壺洗了洗,燒了開水,打算按那辰教的方式做一次保溫壺燜飯。

 

說實話他連看人做飯都沒看過幾次,老媽做得最多的是炒飯,偶爾一次做飯都是中午煮一鍋飯,炒一個菜,飯多煮點兒留著晚上炒飯。

 

大概因為操練太少,老媽的飯菜做得都很難吃,那辰隨便煮的麵條都能秒殺,安赫希望她下廚僅僅只是希望吃到「家裡的飯菜」而已。

 

冰箱裡有那辰買的菜,臘肉香腸,蘿蔔白菜什麼的,安赫扶著冰箱門對著裡面的菜思考了能有好幾分鐘,拿出土豆和胡蘿蔔,還有一塊臘肉。

 

米洗好了放進了保溫壺裡,該放多少水他不知道,估摸著放了大半壺水,然後把菜和肉切成了奇形怪狀的丁和條一塊兒扔了進去,再很抽象地放了點生抽味精鹽什麼的。

 

他對於用半壺開水能燜熟飯和菜有些懷疑,為了保險起見,他找了條毛巾把壺給裹了起來然後拿到臥室,塞到了衣櫃裡。

 

床上的兩床被子亂七八糟地攤著,那辰也是個早上起來不疊被子的主,安赫過去打算收拾一下,扯著被子抖了兩下,一個東西掉到了床上。

 

是條鏈子,安赫拿起來看了看,吊墜看上去是顆暗紅色的小石子兒,打磨得很光滑,不過看不出材質,這是那辰的,安赫把鏈子放到了桌上,打算吃飯的時候給他拿過去。

 

被子疊好之後沒到一小時,他又重新把被子鋪開了,太無聊了不如睡覺。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晚上七點多,起床的時候腦袋很沉,整個人都有些發軟,屋裡黑得厲害,他起來把一個個燈打開的時候,腳下還有些打飄。

 

睡得太久了這是,他經常睡下去就醒不過來,最嚴重的一次睡了兩天,起來的時候直接沖進廁所對著馬桶吐得天荒地老,要不是難度實在太大,他覺得腸子都快吐出來了。

 

屋裡的燈都亮起來之後,安赫舒服了很多,洗了個臉就進了臥室。

 

衣櫃裡的保暖壺燜飯按照那辰提供的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他把用毛巾裹得嚴嚴實實的壺拿了出來。

 

打開壺蓋的時候,一陣臘肉香飄了出來。

 

他一陣激動,就跟走路上踢塊石頭低頭一看順手就撿到一百塊錢似的。

 

他拿了個大碗把壺裡熱氣騰騰的燜飯都倒了出來,水擱多了,飯有些軟爛,但看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安赫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仔細嘗了嘗,發現這飯意料之外的相當好吃。

關上了烤箱門,設好時間,一連串地數著,「糖,鹽,生抽,料酒,芝麻醬,甜麵醬,腐乳汁……」

 

「快停,」安赫笑了笑,「記不住。」

 

「具體配料請看螢幕下方。」那辰鞠了個躬。

 

那辰說得很簡單,但實際操作起來並不算容易,烤的時候他幾次打開烤箱把肉拿出來刷上醬,還抽空幫安赫的手換了幾次冰。

 

半個多小時之後,屋裡已經全是烤肉的香味,安赫都快能聽見自己肚子的呐喊了,那辰把已經烤成金色的叉燒拿出來,切下來一小塊,遞到他嘴邊:「嘗嘗。」

 

安赫張嘴把這塊肉咬到了嘴裡,兩下就咽了下去:「真不錯!」

 

「那就OK了,」那辰打了個響指,給肉最後刷了一遍醬汁,放回了烤箱裡,「再來個五分鐘就可以吃了,我先炸雞翅。」

 

「這都誰教你的?」安赫有些奇怪,按說那辰這樣的家庭,他會做飯的機率應該跟自己一樣低。

 

「自己學的,這誰教啊,」那辰站在油鍋旁邊,把雞翅一個個往裡放,「小時候我媽不讓我出門……我上學都比別人晚了快兩年,我就呆家裡看電視上教做菜,後來就自己琢磨了。」

 

安赫看著那辰在廚房裡來回忙活著的身影,突然有些感慨。

 

做飯是要有天賦的。

 

老媽倒是沒有不讓自己出門,從小到大,他回來還是沒回來,老媽基本不過問,有時候還會嫌他在家裡礙事兒讓他滾出去。

 

他竄個兒那幾年,每天腦子裡就想著吃,看到電視上教做菜,他就有啃電視的衝動,不過也沒從電視上學到什麼做菜的一招半式。

 

就上回泡面水倒多了,他想擱點兒鹽,最後弄了半勺糖。

 

所以說這東西得有天賦,像那辰這種有天賦的,哪怕平時看著是個神經病搖滾青年,人也能憑小時候在電視上看的做菜節目做出一手好菜來。

 

自己這種沒天賦的,泡了好幾年面,連往面里加點兒菜的創新想法都沒有過。

 

那辰做菜很利索,連蒸帶炒再炸,一個多小時,菜已經全部擺在了餐桌上。

 

掛爐叉燒,炸雞翅,糖醋排骨,茄盒,清蒸魚,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螺還是貝的湯。

 

「好傢伙……」安赫看著一桌子菜,感覺自己說話都得咬牙切齒要不口水都能滴出來了,「全肉席?」

 

「嗯,」那辰拿了啤酒出來,想想又把安赫面前的啤酒換成了蘋果醋,「全肉,你看著也不像特想吃青菜的樣子啊。」

 

「我就想吃肉。」安赫特別誠實地說。

 

「想吃素的一會兒有沙拉,我煮著玉米粒兒呢,一會兒就好,」那辰抱著胳膊站在他對面,「怎麼樣!」

 

「驚喜,」安赫真心實意地點點頭,「真的很意外。」

 

「對於你來說絕對得是意外了,」那辰挑了挑眉毛,有些得意,接著眉宇間有轉瞬即逝的失落,但很快又被一個笑容取代了,「不過我這是第一次有機會給別人做菜。」

 

「謝謝,」安赫拿起蘋果醋,碰了碰那辰面前的啤酒罐,「這也是第一次有人專門為我做了這麼一桌子菜。」

 

安赫的手還腫著,拿筷子有點兒費勁,那辰很不好意思地給他拿了套刀叉:「你戳著吃吧,或者我喂你?」

 

「謝了,你下回抽風的時候先通知一下我,我戴手套。」安赫沒太計較這事兒,拿了叉子開始吃,主要是太餓了。

 

那辰笑了笑沒說話,低頭喝了口啤酒開始吃。

 

菜的味道都不錯,安赫吃得淡,那辰做的菜鹹淡正合適,加上受傷了,他吃得很賣力。

 

以前每次打過架,跟人在街邊小攤兒上吃燒烤的時候他都吃得特別歡,不知道為什麼,就連每次被老媽揍過之後,他也會餓,睡覺也睡得沉。

 

挨揍和揍人都是體力活。

 

一通連吃帶喝之後,安赫全身都放鬆了下來。

 

那辰家一樓客廳的裝修讓人覺得沉重而壓抑,但現在餐廳和廚房這一片,卻因為這一桌色香味兒俱全的菜而變得溫暖起來。

 

「你媽是不是不下廚?」那辰喝著啤酒,問了一句。

 

「嗯,」安赫笑了笑,「我媽是個以麻將為終生事業的奇女子,為麻將事業投入了畢生精力,犧牲了所有跟麻將無關的東西,她要去參加世界麻將大賽絕對會成為麻壇領軍人物。」

 

「那……」那辰皺了皺眉,他家裡沒有人打麻將,理解不了這種神奇的事,「你爸呢?」

 

安赫沒出聲,往自己腫著的手背上吹了幾口氣之後,才慢慢說了一句:「我爸基本不在家。」

 

「有別的女人麼?」那辰問得很隨意。

 

「很多,」安赫掏出根煙叼著,在這樣的,黃色的暖光,淡淡的菜香,透著溫暖的餐廳裡,他心裡一直緊繃著的防線慢慢地有些松了勁,「反正我也沒數過,每次見著都不重樣兒。」

 

「我爸沒有別的女人。」那辰盛了碗湯捧著慢慢喝著。

 

「是麼。」安赫看著他,按那辰的說話,他跟他爸的關係並不好,似乎也並沒有天天呆一塊兒,他不知道那辰為什麼說得這麼肯定。

 

「嗯,」那辰勾著嘴角笑笑,「他不喜歡我,但很愛我媽。」

 

安赫叼著煙不說話,那辰伸手從他的煙盒裡摸了支煙點上了,聲音很低地繼續說:「要是沒有我就好了,他就是這麼說的。」

 

「是覺得你搶走了你媽對他的關注麼?」安赫問,他沒有說愛,那辰的媽媽對那辰的感情,用關注也許比愛更貼切。

 

「大概吧,我不知道,」那辰嘖了一聲,「不過他對我媽真的很好,非常好,我姑說,他是自殺,因為我媽那陣兒情況不好。」

 

「你跟你媽媽是不是長得很像?」安赫捏了塊排骨,這排骨比林若雪沒事就要去吃一次見人就推薦跟中了邪似的那家館子做的要更好吃。

 

「嗯,」那辰笑了起來,「我姥姥經常以為我是我媽。」

 

「你是不是覺得如果更像媽媽,你爸就會……」

 

「不,」那辰皺著眉狠狠地抽了一口煙,「他不會因為這個喜歡我,不過……」

 

「不過他會生氣,」安赫把煙掐滅了,看著煙頭,「平時他正眼都不帶看你的,但這種時候他會生氣,說不定還會罵你,對麼。」

 

「嗯,他說我什麼都不行,什麼都做不好,我怎麼樣都不會讓他滿意,」那辰笑了起來,笑容裡帶著無奈和不甘,「我就想看他生氣,他生氣了我就特別高興。」

 

安赫沒再說話,繼續吃菜,那辰自己並不瞭解,他想要的不是讓爸爸生氣,他渴望的僅僅是父親的注意而已,永遠被放在視線之外,也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被肯定,只是激怒才會得到短暫的關注。

 

而這一切已經再也沒有回轉的可能,爸爸已經不在了,激怒也好,努力也罷,都已經改變不了。

 

「我有時候想不通,」那辰仰頭喝了幾大口啤酒,笑著說,「他們為什麼要生孩子,如果沒有我,他們不是挺好的麼,相親相愛,你愛瘋子,瘋子愛你。」

 

安赫還是沒說話,那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了一句:「安赫你是BI麼?」

 

安赫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麼一句,愣了愣沒回答。

 

「你想過要結婚然後生個小不點兒麼?」那辰又問。

 

「……想過,」安赫靠到椅背上,捏了捏眉心,「我以前特別想有一個自己的家,我覺得我肯定能比我爸媽做得好。」

 

「以前?」那辰看著他,「現在不想了麼。」

 

現在?安赫笑笑。

 

不是現在,是很多年前就已經不再想這些了。

 

「現在沒空想,」安赫拿了叉子打算把盤子裡最後的那塊兒糖醋排骨叉來吃了,叉子剛伸過去,那辰飛快地搶在他前邊兒把排骨夾走了,他愣了愣,「怎麼個意思?搶食兒啊!」

 

「排骨好吃麼?我做得最好的就是這個菜了。」那辰也沒吃,夾著排骨晃了晃。

 

「嗯,特別好吃,又不膩,比我一姐們兒血濺三尺推薦的那家店做的好吃多了。」安赫非常認真以及誠懇地拍了拍馬屁。

 

「想吃麼?」那辰眯縫一下眼睛,筷子夾著排骨慢慢往自己嘴邊送了過去。

 

「玩我呢?」安赫銼銼牙,要說他也不差這一塊排骨,但是想吃吃不到嘴的感覺特別鬱悶,「有你這麼招呼客人的麼!我都誇出一朵向日葵來了……」

 

「來,給你吃,」那辰往椅子上一靠,頭向後仰著,把排骨叼在了嘴裡,沖安赫一個勁兒地樂,含糊不清地說,「敢麼?」

 

「幾罐啤酒就成這樣了?」安赫嘖了一聲,「再喝兩罐是不是要來段兒脫衣舞啊。」

 

「你不吃我吃了,我一鬆勁兒你就只能啃骨頭了。」那辰沒動,叼著排骨繼續含糊不清地說。

 

「靠,怕你麼。」安赫把叉子一扔,站起來兩步跨到了那辰身邊,手按住他腦門兒低頭咬住了排骨。

 

剛想把排骨叼走,發現那辰沒松嘴,咬著不放,安赫皺皺眉,也不撒嘴,含糊地說:「你丫不守信用。」

 

「你使勁兒。」那辰笑著。

 

「我口水要流你臉上了啊。」安赫盯著他的眼睛,那辰的眼睛很亮,眸子很黑,他能從眸子裡看到自己的臉。

 

「你敢就揍得你起不來床,就跟上回似的。」那辰眯起眼睛看著他。

 

「你不覺得倆老爺們兒這麼玩搶骨頭很蠢麼?」安赫歎了口氣,雖說話是這麼說,可他也沒松嘴。

 

「沒……」那辰剛想說話,安赫突然伸手在他肋骨上戳了一下,酸麻的感覺讓他沒忍住喊了一聲,「啊!」

 

安赫迅速地把排骨叼走吃進了嘴裡,再迅速地把骨頭吐出來放在了那辰面前:「狗狗吃。」

 

「說了不是狗。」那辰揉了揉肋骨。

 

「小豹子吃。」

 

「小豹子傷自尊了,不吃。」

 

「那怎麼辦,我吃都吃掉了。」安赫笑了笑,轉身準備坐回椅子上去。

 

那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說說吧。」

 

「什麼?」安赫回頭看他。

 

「那個讓你不高興了一整天的人。」那辰說。

 

安赫站著沒動,也沒有說話。

 

這件事他從來沒跟人說過,一直壓在心底,希望可以從此再也不被記起,就連林若雪也只是知道個大概。

 

他不覺得有任何人能理解他的感受,也不指望有誰能理解。

 

但現在看著那辰的目光時他卻突然有了那麼一絲動搖。

 

突然想要有一個人,能像他自己這樣,傾聽他不願意被輕易觸碰的過去。

 

 

 

第二十八章蒼蠅拍之歌

 

 

 

那辰把餐桌上沒吃完的菜都收拾了,換了塊桌布,格子花紋,顏色很漂亮,厚實的手感讓人覺得很舒服。

 

安赫看著桌上的小酥餅和山楂茶,還有一盤小番茄,問了一句:「你還會做酥餅?」

 

「這個是買的,」那辰笑笑,「做酥皮點心太費時間了。」

 

「你是很喜歡做這些麼,點心啊,菜啊什麼的。」安赫喝了口山楂茶,挺爽口。

 

「還行吧,」那辰也喝了一口,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總得有點兒打發時間的事兒幹幹。」

 

安赫笑了笑,聽著那辰指尖跳躍時發出的聲音,點了根煙抽了一口,看著慢慢向上飄去,在餐桌上方的幾盞燈間糾纏著的煙霧。

 

「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前男友,我認識他的時候是大二,有個女朋友。」安赫叼著煙,皺了皺眉,這事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讓他不舒服,更別說是講出來了,半天他都沒組織好語言。

 

簡直比他畢業之後第一次試教還難受。

 

「你那會兒交過男朋友麼?」那辰問。

 

「沒,那是我第三個女朋友,」安赫眯了眯眼睛,煙薰得他想流淚,扯著嘴角笑了笑,「我那會兒正是憧憬著找個媳婦兒生個小不點兒的時候。」

 

那辰靠在椅背上往下滑了滑,偏著頭,手指撐著額角,很專注地看著他:「你女朋友很漂亮吧。」

 

「嗯,漂亮。」安赫點了點頭。

 

「後來呢?」

 

後來?安赫盯著手裡的煙,之前手背上已經被他忽略掉了的疼痛開始清晰起來,撲愣撲愣地往心裡炸著。

 

「後來我就認識他了,比我高一屆,跟我同系。」安赫喝了口茶。

 

「什麼系啊?政治麼?」那辰打了個岔。

 

「不,心理學。」安赫笑了笑。

 

「難怪……」那辰嘖了一聲,也點了根煙叼著,「你是不是偶爾還琢磨我來著。」

 

「你特別煩人的時候我就琢磨一下。」安赫舉了舉茶杯。

 

那辰拿著自己的杯子湊過來跟他碰了一下:「跑題了,後邊兒呢?」

 

安赫低下頭,捏著杯子,輕輕放在桌上,又拿起來,再放下,好幾次之後,他放下杯子,吸了口氣:「他跟我很多相同點,一樣的愛好,一樣的話題,一樣的觀點……而且他挺會照顧人,準確說,是很會慣著人。」

 

「懂,」那辰勾勾嘴角,「你就稀裡糊塗動心了是吧。」

 

「差不多吧,正好那時我女朋友鬧分手呢,他就跟救命稻草似的,我什麼都跟他說。」安赫輕輕歎了口氣,是的,那時他還會跟人說自己的事。

 

「分手也是他折騰的吧。」那辰撇撇嘴,有些不屑。

 

「……誰知道呢。」安赫笑得有些無奈。

 

「然後呢?」

 

「然後?」安赫咬咬嘴唇,「沒然後了,上床,分了。」

 

那辰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仰頭喊了一聲:「哈!」

 

安赫正想把煙掐了,被他這猛地一聲喊驚得差點兒把煙扔杯子裡:「幹嘛!」

 

「沒什麼,」那辰站了起來,拿了顆小番茄塞到了他嘴裡,「是發現自己居然喜歡男人然後鼓起勇氣面對了結果人家就想上個床而已?」

 

安赫抬起頭看了看那辰,半天才拍了拍手:「總結得真好。」

 

他不確定那辰知道不知道flipper的定義,但他已經不想再繼續剝開自己的傷疤。

 

「後來還交過男朋友麼。」那辰坐到了他面前的桌沿兒上。

 

「有過一個,也分了。」安赫咬破小番茄,嘴裡酸甜的味道很不錯,他從之前的沉悶裡慢慢回過神來,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為什麼?」那辰追了一句。

 

安赫看了他一眼:「沒安全感吧?防著男人還得防女人什麼的。」

 

那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拉過安赫的手看了看:「還腫著呢。」

 

「明天應該沒事了,」安赫抽回手,「對了你東西忘給你了,在我外套兜裡。」

 

「嗯?」那辰跳下桌子,到客廳拿了他外套,從兜裡掏出了那個紅石頭鏈子,笑了笑,「這是我自己做的。」

 

「雞血石?」安赫站了起來,客廳裡的鐘敲響了,九點半。

 

「就普通石頭,顏色挺好看的我就撿了,打磨刷漆再鑽個眼兒,」那辰把鏈子戴回脖子上,看了看時間,「你要回去了嗎?灰姑娘。」

 

「是的王子殿下,我明天開學了要早起。」安赫從他手上拿過外套穿上了。

 

「你的水晶鞋呢?」那辰突然蹲下,抓住了他的小腿。

 

「靠,」安赫笑了起來,在身上摸了一會兒,拿出一包紙巾扔在了地上,「這兒呢。」

 

「灰姑娘你生活還真是挺艱苦的,」那辰撿起紙巾看了看樂了,「回頭我給你弄雙大點兒的。」

 

那辰沒有再留安赫,把他送到了地下車庫,然後坐在了副駕上。

 

「什麼意思?」安赫上了車,看著他。

 

「送你到大門,幫你把出門卡給保安,我怕你沒有遞卡延長器出不了門。」那辰看著前面,慢吞吞地說。

 

「哎……」安赫發動了車子,「你怎麼跟我們社區那保安一個德性,有完沒完了到底!」

 

「知道麼,蒼蠅拍跟你平時的氣質太不協調了,我一年之內估計是完不了了,」那辰笑著用手在車頂上拍著,「我跟李凡商量一下,給你弄個蒼蠅拍之歌,演出的時候會通知你來看的,我揮動著綠色的翼,尋找你的呼吸……」

 

最後兩句那辰是隨口唱出來的,但調子卻意外地很好聽,安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怎麼樣?」

 

「……謝謝啊。」

 

社區裡挺安靜,年後特有的那種安靜,偶爾傳來的稀疏的鞭炮聲,道路兩邊已經跟雪地溶為一體的紅色紙屑,淡淡飄過的硝煙味兒,全都透著囂鬧過後的落寞。

 

安赫今天的心情有些顛簸,跟現在這樣的年尾巴氣氛挺契合。

 

回到屋裡,他按那辰教的方法,把毛巾浸濕了扔到冰箱裡,冰透了之後搭在手上消腫。

 

然後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電視是種神奇的工具,對於安赫來說,那些無聊的亂七八糟的各種節目能很迅速的把他從別的狀態拉回來,回到正常的生活節奏裡。

 

比如現在的這種狀態。

 

莫名其妙地就把一直壓在心裡的傷疤刨了刨的狀態。

 

說不上有多痛苦,甚至隱約帶著種「考試成績不知道怎麼樣不過總算考完了」的快感。

 

但安赫對於這樣的變化有些不安,任何變化都會讓他不適應。

 

就連坐久了換個姿勢都會有那麼幾秒鐘的血液奔流,何況是他這樣很多年都精心保持著的波瀾不驚的生活。

 

為了保證第二天能有充足的精力,睡覺前安赫吃了顆安定,很快睡著了。

 

本來以為日有所見夜有所夢會來點什麼讓人煩躁的夢境,結果一覺直接睡到了天亮,生物鐘很盡職地在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叫醒了他。

 

安赫有些眯眯瞪瞪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手往頭頂上一撐,敲在了床靠上,手背上傳來的鈍痛讓他頓時從半夢半醒瞬間耳聰目明神清氣爽,還能振臂高呼了:「啊——嘶——」

 

手沒有昨晚上那麼紅了,變成了青綠色,鑲著紅邊兒,還是有些腫,安赫試著動了動手指,手指還算靈活,就是有點兒揪著筋似的疼。

 

這頓飯吃得真有意義啊。

 

回到闊別二十天的學校,安赫沒什麼太大感覺,就看著身邊半死不活的學生挺有意思,教室裡還有一幫作業沒寫完正趴桌上抄得四蹄兒不著地的。

 

安赫站在張林身後,這小子也正抄呢,安赫光看字兒就知道抄的是許靜遙的,許靜遙的字很有力,不像個小姑娘寫的,跟那辰的字倒有幾分相像。

 

「還差多少?」安赫湊過去問了一句。

 

「半本兒,」張林頭也沒抬地回答,「別煩我。」

 

「要不要我幫你?」安赫問。

 

「你……」張林有些不耐煩地抬頭掃了他一眼,愣住了,「安總?」

 

「還半小時了,來得及麼?」安赫翻了翻他的本子。

 

「怕屁,我就不信老師每本每頁都看,」張林嘖了一聲,「看得過來麼,反正都是抄的……」

 

「話還挺多,要不咱倆先聊聊?」安赫把張林前座的人拎開坐下了。

 

「哎,安總我錯了還不行麼?我暑假肯定不抄了,你現在饒了我吧,我馬上就完事兒了!」張林一臉憂鬱地看著他抱了抱拳。

 

「你看看人許靜遙,你好意思追人家?」安赫小聲說了一句,站起來往講臺上走了。

 

身後張林憋了半天才喊了一聲:「靠!」

 

安赫轉過頭指了指他:「開學典禮完了以後到我辦公室來,跟我聊聊你這個寒假都靠什麼了。」

 

典禮結束之後,張林和班上幾個不消停的都被安赫拎到了辦公室,安赫沒打算說什麼新學期開始了要好好學習之類的廢話,這些話,要讓他們自己來說,能比任何一個老師都說得更好更全面。

 

安赫就問了問了寒假都幹嘛了,側面瞭解了一下他們這個假期的動向,然後揮揮手:「該補瞌睡回家補瞌睡去,明天開始不能遲到了。」

 

幾個學生散了之後,安赫收拾了東西準備去吃點東西。

 

在校門口碰到了蔣校,他打了個招呼正想走人,蔣校一揮手:「安老師,去吃飯?」

 

「嗯,」安赫點點頭,順嘴說了一句,「蔣校一塊兒?」

 

「好,一塊兒,」蔣校很利索地應了下來,「路口那家牛肉麵?」

 

安赫說完一塊兒就後悔了,他知道蔣校為什麼這麼爽快地要跟他一塊兒去吃飯。

 

果然牛肉麵一端上來,蔣校就說了一句:「上學期給你說的心理諮詢室,考慮得怎麼樣了?」

 

安赫的手本來就疼,聽了這話,差點兒連筷子都拿不住了:「蔣校,我真的不行……」

 

「年輕人,有點兒幹勁嘛,」蔣校嘖了一聲,「你們這撥年輕老師裡,思想比較能接近學生又有專業背景,責任心比較強的就你了,你說你那個諮詢師證考來是幹嘛的?」

 

安赫沒說話,諮詢師證啊,畢業的時候心理專業大家都考,他就跟著考了唄。

 

「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我是希望你能接下來,」蔣校低頭喝了口湯,閉著眼品了一會兒,「這家的湯就是正宗。」

 

學校里弄心理諮詢室,上學期蔣校就跟他提過,安赫實在是不想做,勞神費力的還不賺錢,正常就按十幾塊的課時費算,而且蔣校的意思還不是走個過場,是要正經做出點樣子來的,安赫想想都覺得頭疼。

 

蔣校給他做完思想動員,吃完牛肉麵,瀟灑地搶先結帳離去了。

 

接下去好幾天安赫都很鬱悶,這個活估計是推不掉,他對著自己班上的那些個問題學生就已經夠煩的了,還要加上別的,簡直沒法想。

 

自己都一堆問題沒解決呢,偶爾還得因為神經病那辰同學心煩。

 

再說這事不是說一個學生有問題來了,針對這學生就能解決問題的,還涉及到很多方面,周圍的人,老師家長的配合……

 

「啊……」安赫抬腿蹬了一下辦公桌,把椅子往後傾著靠到牆上,瞪著天花板歎了口氣。

 

還有十五分鐘放學,安赫站起來溜達出了辦公室,往樓下走,打算去班上轉轉,剛開學一周,學生一個個都跟犁田不給飯吃虐待了好幾個月似的,上著課都能打出呼嚕來,還吧唧嘴。

 

下到二樓轉角時,他看到一個男生臉沖牆站著,拎著書包,地上還有幾本散落的課本。

 

安赫過去把書撿起來塞回他書包裡,這男生像是被嚇著了,很驚慌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把臉轉回去繼續沖著牆,嘴裡小聲地念叨著,也聽不清在說什麼。

 

「快放學了,回教室吧。」安赫拍拍他的肩,下了樓。

 

這學生是高二的,這樣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性格內向,經常被欺負,很多時候都能看到他站在辦公室某一層的樓梯上沖著牆說話。

 

一開始還有老師試著問問情況,時間長了,也就沒人管了,至少在這裡呆著,不會被別的學生揍,但要繼續這樣下去,這學期肯定得勸退。

 

安赫輕輕歎了口氣。

 

要說問題學生,哪個班都有,只看你重視不重視,是把他們粗暴地一律歸到麻煩裡還是願意一個個分析解決了。

 

走自己班門口時,安赫看到有人靠在走廊上看風景,聽到他的腳步,那人轉過頭,拿著紙巾捂著嘴叫了他一聲:「安總。」

 

這是他班上的學生,叫李樂,長得很清秀白淨,就是……安赫站在樓梯口沖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李樂捏著紙巾走了過來:「什麼事?」

 

「你跟這兒站著幹嘛?瞭望?」安赫看著他。

 

「不樂意在教室裡呆著,」李樂皺皺眉,「那幫人又抽風來著。」

 

「怎麼抽的?」

 

「摸我屁股還捏我臉!」李樂很不爽地轉臉往教室那邊看了一眼,話說得挺輕鬆,但眼神卻不是這麼回事,「流氓!」

 

「不是我說,」安赫指了指李樂的臉,「你能不化妝來學校麼?」

 

「安總,你性向歧視啊?」李樂瞪著他。

 

「我不歧視,我就告訴你學生不能化妝,你想化妝等放學了以後,」安赫指了指走廊盡頭的水池,「給你三分鐘,去洗臉。」

 

李樂摸了摸自己的臉,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安總,要用卸妝油……」

 

「你肯定帶了手霜,就用那個,去洗了,」安赫從李樂兜裡摸出一支手霜放在他手裡,「你不化妝的時候,他們要再敢調……抽風,我替你收拾他們。」

 

李樂嘖了一聲,很不情願地往水池那邊走了過去。

 

安赫進了教室,李樂說的「那幫人」,頭兒就是張林,他直接走到張林座位旁邊彎腰一把按在張林脖子上,張林正玩手機呢,被他這一按嚇了一跳,剛想開罵,扭頭看到是他,趕緊把手機往抽屜裡塞。

 

「皮癢呢?」安赫湊到他耳朵旁邊小聲說,「是準備送我的麼?」

 

「我明天保證不帶來了。」張林用胳膊擋著抽屜。

 

安赫正要說話,下課鈴響了,班上頓時跟水開了似的轟一聲熱鬧了起來,一片書包砸在課桌上的聲音,安赫直起身:「重獲新生了啊?」

 

「是——啊——」有人拉長聲音笑著說。

 

安赫沒多說什麼,指了指張林:「你留下。」

 

「啊?」張林愣了愣,「我又留下?」

 

前排幾個男生回頭沖張林一個勁兒樂,安赫挨個指了指,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了:「還有你們幾個,都留下,陪我說會兒話。」

 

班上的人都走光了之後,安赫看著留下的幾個男生:「直接說主題,知道什麼叫尊重人麼?」

 

幾個男生愣了愣,張林問了一句:「什麼意思?」

 

「李樂招你們惹你們了?手欠嘴欠敢沖別人去麼?」安赫看著他,「我知道你們覺得他娘,娘不娘的有你們什麼事兒?娘你了?」

 

「哎!」張林喊了一聲,「就看著他不爽,一男的老化妝,眼線塗得跟熊貓似的。」

 

「我看你還不爽呢,我揍你了麼?」安赫嘖了一聲。

 

「安總你……」

 

「你們都不傻,我話也不用說得太重,」安赫站了起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有你看不順眼的,也有看你不順眼的,學會寬容不會讓你丟人的,懂麼?」

 

張林歎了口氣:「懂啦。」

 

「懂了就滾蛋吧,別讓我再看到你們幾個跟李樂過不去,」安赫揮了揮手,走出了教室,「爺們兒就活得大氣點兒行麼。」

 

回辦公室收拾了東西再出來的時候,學校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安赫伸了個懶腰。

 

下樓的時候面壁的那個男生已經換了地方,順著辦公樓一樓的牆根念念叨叨地慢慢往外走著。

 

安赫從他身邊走過,路過校長辦公室時往裡掃了一眼,看到蔣校還沒走,正埋頭在電腦前敲著什麼,他在門口停了幾秒鐘,快步走出了校門。

 

也許明天他會找蔣校聊聊吧。

 

門口往旁邊停車場去的人行道上都停滿了著電瓶車,安赫不得不走到了馬路邊兒上,正是下班的點兒,喇叭叫成一片,聽著都心煩。

 

悶頭走了沒多遠,身後有個喇叭聲叫他得實在受不了了,他都踩著下水道蓋子走了,滴滴滴跟著他叫得就沒停過,他有些煩躁地轉過了頭。

 

「以為砸你手一下把你耳朵砸聾了呢。」那辰坐在龐巴迪上看著他,嘴角帶著笑。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安赫愣了愣,「找許靜遙還是找我?」

 

「找你啊,」那辰盯著他的手看,「我找老中醫給開了藥,給你泡手。」

 

 

 

 

 

第二十九章咱倆在一起吧

 

 

 

「行動真迅速啊,一星期了都,你怎麼不下個月再讓我泡手呢,」安赫笑了笑,「手都好得差不多了。」

 

「啊?」那辰也笑了笑,「我怕你回過神了生氣。」

 

「不至於,我要發火當場就發了。」安赫轉身繼續往停車場走,那辰經常失控的情緒他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今天突然忍不住想了想,在那辰之前的那些日子裡,如果有人幫他一把,他現在會是什麼樣?

 

「請你吃飯。」那辰開著車在他身後慢慢跟著。

 

「不用這麼客氣。」安赫回頭說了一句。

 

「你請我。」那辰回答得很乾脆。

 

「你意思就是要一塊吃個飯唄?」

 

「嗯。」

 

安赫進了停車場,那辰也跟了進來,把自己的車停在了他的車旁邊。

 

「你……」安赫猶豫了一下,今天不是週末,他一般工作日不太願意晚上出門,他需要有充足的睡眠和安靜時間才能保證第二天的工作狀態,但那辰一慣笨拙而有些生硬的態度讓他還是拉開了車門,「走吧,吃什麼?」

 

那辰跳上副駕,想也沒想地說:「上回去的電玩城,旁邊不是有家蒸菜館麼?」

 

「吃蒸菜?」安赫愣了愣,蒸菜在他看來跟吃速食沒什麼區別,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了,「你其實今天不是來叫我吃飯的吧,你是想去電玩城?」

 

那辰側過臉看著他,嘴角勾出一個微笑:「飆車,敢不敢。」

 

「喲,」安赫笑了,發動了車子,「是不是偷摸練了?」

 

「試試,」那辰指了指前面,「看路。」

 

停車場出來就是馬路,車水馬龍,平時安赫都是趕著時間出來,避開車最多的這會兒。

 

今天出來得晚,門口已經擠滿了車,基本一輛連著一輛,有點縫也擠不過去,還都讓各種逆行的電瓶車塞滿了,大家都鑲原地愣著,十分鐘了安赫的車還堵在停車場門口沒挪窩。

 

「擠,安老師你這會兒別高素質了,」那辰在旁邊說,「你個自動檔還怕擠不進去麼?」

 

安赫只得往前面橫著的車腰上頂了頂。

 

「再往前點兒,你還給電瓶車留位置呢?這麼多逆行的你等他們過完得等到後半夜了。」那辰嘖了一聲。

 

「哎!」安赫只得又往前一點點兒地蹭,把能過兩溜電瓶車的空間擠成了只能過一溜了。

 

前面的車終於拐了出去,那辰在旁邊拍了拍車窗,一連串地說:「跟上,過過過過……」

 

安赫輕輕踩了一腳油門,車往前滑出去,很慢地切斷了電瓶車的線路。

 

一個大叔很不服氣地強行從車頭逆行著擠了過去,安赫有點無奈,踩了刹車,大叔卻突然停下了,轉過頭盯著他。

 

安赫沒說話,也看著他。

 

大叔低頭看了看車頭,又抬頭繼續盯著他,臉上表情很難看。

 

「怎麼著?」安赫頓時有些煩躁,「趕緊走又沒碰著你!逆行還有理了?」

 

大叔不出聲,繼續一眼他一眼車頭地輪流著盯著看。

 

「操!」安赫按了按喇叭,「有病麼。」

 

大叔滿臉不爽地往前慢慢蹭著,故意磨磨蹭蹭地不讓開,路很快又被堵死了,安赫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不想說話了。

 

就在大叔要離開車頭範圍的時候,那辰突然往駕駛座這邊湊過來,沖著車窗外喊了一聲:「嘿!」

 

「你幹嘛?」安赫嚇了一跳,他雖然很煩,但不想惹事。

 

那辰沒理他,沖還瞪著他倆的大叔抬了抬下巴:「你看什麼?」

 

大叔愣住了。

 

「問你呢大爺,」那辰指了指他,「你有事啊?」

 

大叔大概已經做好了吵架的準備,沒想到那辰會問這麼一句,瞪著他沒說話。

 

「你有什麼事?」那辰看著他繼續說,「你有事你就說。」

 

大叔張了張嘴,那辰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一揮手:「沒事兒啊?沒事兒你走啊!」

 

大叔讓那辰這幾句話說得有點兒發蒙,再加上旁邊又是喇叭又是各種發動機的轟鳴,他有些愣神地把電瓶車往前噌噌噌地開出去了好幾米。

 

前面終於又有了空隙,安赫擠了進去,終於在兩分鐘之後匯入了大街上的車流當中,一直到開出路口了,等紅燈的時候他才看了那辰一眼,有點兒想笑:「你剛幹嘛呢?」

 

「不幹嘛,」那辰的手指在車窗上很有節奏地敲著,「我就採訪一下他。」

 

「神經了你。」安赫的話是脫口而出的,脫完了立馬有點兒後悔。

 

不過那辰似乎並不在意,靠著椅背沖他豎了豎拇指:「安老師好眼力。」

 

「有巧克力,吃麼?」安赫指了指後座。

 

那辰回手從後座拿過巧力,撕開了包裝掰了一塊塞到了他嘴裡,安赫能聞到他手指上淡淡的煙草味,這個自然的動作,讓安赫一瞬間再次有了那種情侶之間的錯覺。

 

他含著巧克力,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洗手了沒啊?」

 

「洗了。」那辰側過臉看著他,把手指含進了嘴裡,再慢慢地抽出來從唇上滑過,眼裡全是笑意。

 

安赫迅速轉開了目光。

 

因為那辰今天的主要目標是挑戰不是吃飯,所以在蒸菜館裡,他倆迅速拿了幾個菜之後就坐在桌邊一言不發地開始低頭猛吃。

 

「這粉蒸肉也太假了,」安赫吃完之後都不知道吃了什麼,因為最後一筷子夾的是粉蒸肉,所以就近評價了一下粉蒸肉,「我還以為夾的是肉呢,一團粉……」

 

「有空給你做,」那辰說,仰頭把一小盅湯喝完,抓過紙巾擦擦嘴,「走?」

 

「找虐還這麼著急呢你,」安赫站了起來,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被人挑戰他強項的快感了,「走。」

 

安赫不知道那辰這段時間來玩過多少回,不過看他熟練地投幣選關的樣子,估計沒少來。

 

「如果我贏了……」那辰轉過頭看著他。

 

「嗯?」安赫應了一聲。

 

「我贏一盤就算贏,如果我贏了……」

 

安赫愣了愣,打斷了他的話:「等等,玩多少盤?」

 

「我想想,」那辰低頭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十盤。」

 

「靠,」安赫樂了,「玩十盤你贏一盤就算你贏?」

 

「是的,」那辰一臉嚴肅,「我一直都沒破過你那天的記錄呢,來不來?」

 

「……行吧,」安赫對於那辰耍賴都能耍得一臉正經有些無奈,手指在車把上彈了彈,「你贏了怎麼著?」

 

「週六鳥人在沸點有演出,你來看。」那辰說。

 

「好,」安赫點點頭,「你要輸了呢?」

 

「每天給你做飯。」

 

安赫嗆了一下,看著那辰半天沒說出話來。

 

那辰皺著眉:「不願意?」

 

「沒,」安赫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拿不准那辰這是什麼意思,「我……」

 

「哎,我不上你家做,」那辰有些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我做好了給你打包送過來,你吃就吃不吃扔了我也不知道。」

 

安赫沒說話,選了開始競速。

 

剛開始還沒太大感覺,一圈過後,安赫發現那辰的水準提高了不是一點兩點,是挺多點。

 

他已經不能像上回那樣輕鬆甩開那辰,那辰的車始終牢牢粘在他車後面。

 

三圈之後,安赫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長進不小啊。」

 

最後一圈他沒再想辦法甩掉那辰,只是保持著速度防著那辰突然超上去,不過結束時,那辰也沒能超車。

 

「再來。」那辰沒多說別的,又投了幣。

 

安赫笑了笑,一擰油門沖了出去。

 

這回的賽道是荒原,雖說彎多,但障礙少,對於水準已經有不小提高的那辰來說,是很容易趕超的。

 

安赫盯著螢幕,他已經很久沒這麼認真地玩過了,聽著音箱裡轉來的轟鳴聲,他恍惚有點兒回到了很多年前,放肆而無所顧忌的那段日子。

 

兩盤過後,那辰停了下來,沒急著投幣,往安赫這邊看了一眼:「你上次帶我過來的時候沒認真玩?」

 

「挺認真的,但還可以更認真些,」安赫笑笑,「三盤了。」

 

「再來。」那辰咬咬嘴唇。

 

安赫看著那辰的側臉,他挺喜歡這種時候的那辰,有點兒不爽,有點兒不服氣,還有點兒強。

 

不過那辰的這個勁頭在輸了第八盤的時候開始泄了,盯著螢幕不動了。

 

安赫看著他這樣子有點兒不落忍,其實他不是太清楚那辰究竟是希望他去看演出還是想每天給他做菜,只是覺得這小子現在就是輸鬱悶了。

 

他琢磨著要是那辰要繼續,是不是該讓一把。

 

「再來,還兩盤呢,」那辰的聲音有點發悶,又補了一句,「不用讓我。」

 

安赫笑了:「好。」

 

第九盤是之前跑過的地圖,荒原。

 

安赫跑第二圈的時候就發現那辰跑這個地圖特別有感覺,這會兒大概是憋著勁兒,一直死死跟著他的車,他一直沒機會把距離拉開。

 

最後一圈彎道的時候,安赫拐得稍微大了一點,就這短短一點距離,他就覺得這盤估計要輸了。

 

果然,那辰的車就在這時貼著他車內側唰地超了過去。

 

「靠!」安赫喊了一聲。

 

「哈!」那辰也挺大聲地喊。

 

兩輛車前後差了不到一秒沖過終點,沒等螢幕上的成績打出來,那辰已經跳下了車,湊到他耳朵旁邊又喊了一聲:「哈!」

 

安赫笑了起來,捂著耳朵:「聾了。」

 

「週六我去接你。」那辰手指勾了勾他下巴。

 

「嗯,」安赫點點頭,從車上下來,活動了一下胳膊,「現在呢?走?」

 

那辰沒回答,很快地靠了過來,勾了一下他的脖子,在他唇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安赫頓時愣住了。

 

這個大庭廣眾窗明几淨明晃晃大燈之下的吻一閃而過,但柔軟溫潤的感覺和那辰掃到他臉上的呼吸帶來的眩暈卻停留了挺長時間。

 

安赫甚至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猛地被打亂了節奏。

 

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覺。

 

這種陌生得幾乎已經快要被遺忘的感覺。

 

莫名其妙有些心動的感覺。

 

那辰退了一步,正要說話,身後突然傳來「嘭」的一聲。

 

倆人都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轉回頭,看到幾個大媽,其中一個正從後面的推幣機吐幣的槽裡往外扒拉出幾個幣來。

 

「這個怎麼玩?」那辰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了,很有興趣地問安赫。

 

「這個就是……」安赫收回思緒剛想解釋,另一個大媽突然對著另一台推幣機也狠狠踹了一腳,又是「嘭」的一聲。

 

吐幣的槽裡掉出幾個幣,大媽飛快地給扒拉出來了,那辰有些吃驚地盯著:「踢?」

 

「……不是,」安赫有些無語,幾個大媽看起來是常客,很熟練地往機子上挨個踢著,「玩別的吧。」

 

「我要玩這個,」那辰來了興趣,往其中一個推幣機走了過去,「你告訴我怎麼玩,這個能賺錢。」

 

「玩那邊的,這個都被踢過了,不好推了。」安赫拉住他,趕在幾個大媽掃蕩之前站到了一台機子前。

 

推幣機安赫很少玩,這東西要有耐心,還得看運氣,告訴那辰是怎麼推之後,他靠在機子上看著那辰一個個往裡扔幣。

 

「要我幫你踢麼?」安赫看到他扔了十來個幣了機子裡也沒有動靜,笑著問了一句。

 

「不用,」那辰搖搖頭,「這玩意兒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的啊……最多再來十個幣。」

 

沒等安赫再說話,那辰往投幣口裡一氣兒排著扔進去七八個幣,幣在機子裡稀裡嘩啦一通蹦,幾秒鐘之後,在檯子最前端的一堆幣嘩地一下掉了下去,吐幣的槽裡丁丁當當一陣響。

 

「哈!」那辰喊了一聲,伸手把幣都抓了出來。

 

安赫湊過去跟著一塊兒數了數:「你投了多少個數沒數?」

 

「數著呢,」那辰嘖了一聲,「還沒回本兒……」

 

「那你回不了本兒了,」安赫笑了,指指機子裡面,「那塊兒都空了,沒百八十個扔進去推不出來了。」

 

「騙人玩意兒!」那辰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猛地回過身,差點兒跟安赫撞上,他讓了一下一個踉蹌撞在了推幣機上。

 

「怎麼?」安赫伸手拉了他一把。

 

「沒掉啊。」那辰嘖了一聲。

 

「廢話這能掉的都已經讓你推出來了,」安赫有點兒無奈,「假摔還挺像,嚇我一跳。」

 

「我去撞那個。」那辰原地轉了一圈,指了指最靠裡的一台機子,大步走了過去,那台位置隱蔽,大媽踢幣隊還沒來得及掃蕩。

 

「喂!」安赫趕緊追上去,那辰這個瘋勁兒上來了不定會幹什麼來。

 

沒等那辰走到機子旁邊,一個叼著煙的大叔走了過去,搶先一步站到了機子前。

 

「哎。」那辰歎了口氣停下了步子。

 

大叔沒有投幣,而是對著機子猛地拍了一掌。

 

幣沒有掉出來,大叔又是一掌。

 

「喝大了。」那辰捂了捂鼻子。

 

安赫也聞到了濃濃的酒味兒,拉了那辰轉身就走。

 

大叔估計是被兩掌都沒拍出幣來的現實激怒了,使出了一套連環八卦掌,機子被他拍得慘叫連連。

 

安赫和那辰還沒走出兩米遠,身後傳來了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

 

回頭一看,大叔把推幣機上的玻璃罩生生給拍碎了。

 

「好多幣!」那辰一把抓住了安赫的手說了一句。

 

「走吧。」安赫想繼續往前走,他已經看到有不少人圍了過來,電玩城的工作人員也從遠處往這邊跑了。

 

「等。」那辰沒動,圍過來的人已經包圍了推幣機,都伸手往裡抓著。

 

「你……」安赫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那辰興致高漲地扭頭擠進了人堆裡。

 

工作人員已經近在咫尺,安赫看到那辰抓了一把幣放進了口袋裡,趕緊上去拉了他扭頭就往電玩城門口跑:「行了,快走。」

 

倆人一口氣跑出了電玩城,安赫一直帶著他跑進了旁邊的小街才停下了腳步。

 

「哄搶了……多少?」安赫喘著氣,摸了摸那辰的口袋。

 

「沒多少,」那辰笑笑,「沒好意思多抓,就把下回請你玩的幣抓出來了。」

 

「你還玩上癮了啊,」安赫笑了笑,伸手到那辰口袋裡掏了掏,「這些幣要我玩的話,能玩好幾天了,你的話大概一小時。」

 

那辰也掏了掏,笑了半天,突然放低聲音叫了他一聲:「安赫。」

 

「嗯?」安赫靠著旁邊的牆摸了根煙出來叼著。

 

「你跟我出來玩,開心麼?」那辰問。

 

「挺開心的,怎麼?」安赫看了他一眼。

 

「給我一塊錢鋼蹦,」那辰向他伸出手,「一起存吧。」

 

安赫看著那辰在黑暗中閃著亮光的眸子,猶豫了一下,在身上摸了摸,找到了兩塊錢,都放到了他手裡:「一次是你採訪大爺的,一次是你哄搶遊戲幣的。」

 

那辰笑笑,把錢放進了兜裡。

 

安赫低頭點煙,剛打著火機,那辰突然又說了一句:「咱倆在一起吧。」

 

安赫手抖了一下,火機掉在了地上。

 

 

 

第三十章沉淪

 

 

 

咱倆在一起吧。

 

咱倆在一起吧。

 

咱倆在一起吧。

 

安赫覺得自己腦子裡挺熱鬧,跟商場搞活動請的大媽鼓號隊似的,劈裡啪啦響個不停,節奏還有點兒跟不上。

 

這句話在他耳邊來來回回地蕩漾著,從前繞到後,從後繞到前。

 

繞得他很長時間都沒說出話來,嘴上還叼著沒點的煙,就那麼盯著那辰看著。

 

那辰也沒再說話,沉默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低下了頭,慢慢蹲了下去,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打火機,啪地一聲打著了。

 

小小的火光跳動著,照亮了那辰的臉,在他臉上投出忽明忽暗的陰影。

 

那辰這句話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抽風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安赫不能確定。

 

但他能從那辰現在的表情上猜測出這話大概是那辰頭一回跟人說。

 

有些緊張,眼神裡帶著些躲閃的期待。

 

那辰蹲在他面前,低頭一下下按著打火機,單調的啪嗒聲不斷響起,火光也不斷地亮起,暗去。

 

安赫沖著那辰背後的樹影發了一會兒愣,也慢慢蹲了下去,按住了那辰正在玩打火機的手:「勞駕,點煙。」

 

開口出聲之後,他聽著覺得自己嗓子有點兒緊。

 

那辰看了他一眼,把火機打著了遞到他眼前,安赫的煙點著之後,他自己也點了根煙叼著。

 

倆人繼續沉默,蹲在昏暗的路邊看著就跟劫道的在規劃逃跑線路圖似的。

 

安赫知道自己如果一直不出聲,那辰這性格,估計也會一直沉默下去,最後起身走人,一句話都不會再留下。

 

他歎了口氣,輕輕彈了彈煙灰:「為什麼?」

 

「嗯?」那辰愣了愣,似乎是沒反應過來。

 

安赫看著他一臉特別真誠的迷茫表情,有一瞬間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折騰半天表錯了情?

 

「你剛說跟你在一起,」安赫看著他的眼睛,「為什麼?」

 

那辰本來跟他對視著的眼睛很快地垂了下去,避開了他的目光,對著地噴出一口煙,過了挺長時間才說了一句:「都不打算答應了,還問什麼?」

 

「答不答應不都得問問麼,再說你這提議這麼突然……」

 

「這不是提議!」那辰突然提高了聲音,抬起頭盯著他,「你是不是感覺特……」

 

安赫知道他想說什麼,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沒。」

 

那辰沒說話,安赫把煙在地上按滅了,彈進了旁邊下水道裡:「我就覺得突然,別的都沒想,也沒來得及想。」

 

「這麼半天你什麼都沒想?」那辰勾勾嘴角,笑得有些微妙,「你腦子轉得真夠慢的。」

 

「你想了很多麼。」安赫笑笑。

 

「嗯,我偉大的思想都上北城轉了一圈又坐公汽兒回來了。」那辰狠狠地抽了兩口煙,煙頭上的火光一下變得很亮。

 

「我不知道該想什麼。」安赫如實回答。

 

「那就別想了,」那辰叼著煙站了起來,煙霧從他眼前飄過,他眯縫了一下眼睛,「我就隨便一說,你隨便一聽就完了。」

 

安赫聽出了他語氣裡的不爽和失望,跟著也站了起來,想說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那辰已經轉過身往街口快步走去:「週六沸點別忘了,十點我去接你。」

 

安赫站在原地沒動,看著那辰和他被拉長了的影子消失在街角,重新蹲了回去,又點了支煙。

 

有些話他不想對那辰說,說了也沒什麼意義。

 

他善於傾聽,卻不善於傾訴。

 

在很多時候他願意選擇沉默,某些事上他不需要任何認同和理解。

 

他不需要那辰知道他不會再輕易相信感情,更不會輕易接受。

 

尤其是這種,沒有來由卻讓人會莫名心動的感情。

 

沒有基礎,沒有原因,看上去是自然而然,細想起來卻讓人不安。

 

儘管安赫知道,說出這樣的話,無論原因是什麼,對於那辰來說都是件很艱難的事,他也很清楚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他心裡除去意外和驚訝之外的另一種感覺是什麼。

 

但他現在沒有辦法給那辰一個他想要的答案,這件事上,不存在同情和安慰。

 

安赫有些煩躁地把沒抽幾口的煙掐了,站起來往慢慢往街口溜達。

 

走了沒幾步,天空中飄下幾片雪花。

 

他抬頭看了看,這大概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

 

手揣在兜裡走進停車場,轉了兩圈安赫才找到了自己的車,剛走過去想要上車,發現旁邊蹲著個人。

 

看到他過來,那人突然站了起來,把安赫嚇得退了一步。

 

看清這人是那辰之後,他愣了:「我以為你走了呢。」

 

「沒,」那辰聲音有點悶,「我等你開車送我,我車還在你們學校停車場。」

 

「那上車,」安赫拉開車門,「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叫我過來……」

 

「我現在沒手機,」那辰繞過去坐到了副駕上,「下月再買了。」

 

安赫想起來之前那辰是說過手機壞了,但沒想到他一直沒再買:「幹嘛下月才買,沒手機多不方便。」

 

「沒感覺。」那辰的回答倒是在安赫意料之中。

 

安赫發動了車子之後,他又說了一句:「你有能用舊手機麼?」

 

「……有,」安赫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給我。」那辰也看著他。

 

「你……錢緊張?」安赫有些不能理解,那辰穿的用的都能看得出他不缺錢,還開著輛三十來萬的摩托車,「要不我給你買一個吧。」

 

「給不給啊,就舊的,你怎麼這麼囉嗦,」那辰皺了皺眉,「我喜歡舊東西。」

 

「那好說,我抽屜裡有一堆從學生那兒沒收了他們畢業了都不要的……」

 

那辰盯著他不出聲,臉上沒有笑容,表情看著特別像他倆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

 

安赫歎了口氣:「週六拿給你吧。」

 

「嗯。」那辰點點頭。

 

安赫雖然已經單身挺長時間,但被表白的次數並不少,卻沒有哪一次能像今天這樣讓他回到屋裡泡完澡了都還在琢磨的。

 

躺在床上,只要閉上眼睛,那辰的臉就會在他眼前晃動。

 

說出那句話時有些緊張的神情,帶著閃躲卻透著期待的眼神,在火亮裡忽明忽暗的側臉……

 

「哎……」安赫翻了個身,從抽屜裡摸出兩片安定吃了。

 

這種說不清是哪兒不對勁的感覺讓他不太踏實。

 

沒過多久,藥效起來了,安赫沒再有機會細想就迷迷瞪瞪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生物鐘居然失靈了,安赫睜眼的時候居然比平時晚了快半個小時,這意味著他就算不吃早餐,也遲到了。

 

安赫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蹦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往浴室跑,刷牙的時候老覺得吞了不少牙膏沫,洗完臉出門了嘴裡還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薄荷味兒。

 

出了門風一吹,臉一下繃得發疼,上了車翻了半天,找了支手霜出來往臉上胡亂塗了塗。

 

「這日子過的。」安赫嘖了一聲,發動了車子。

 

在停車場裡剛把車停好,蔣校的車開了進來,挨著他的車停下了。

 

安赫覺得自己挺倒楣的,難道遲到一次,還能碰上領導,雖說他第一節沒課,遲到也沒什麼太大不了的,但他還是不願意被蔣校這種當著校長還滿額工作量上課的工作狂領導看到。

 

「安老師,」蔣校從車上著急忙慌地跳下來,看到了他,「起晚了?」

 

「啊,起晚了,」安赫本來想隨便應一聲就跑,但順嘴又說了一句,「蔣校也遲到了啊……」

 

蔣校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是啊,早上出門的時候找不到鑰匙了。」

 

安赫沒再說話,覺得自己大概是沒睡好。

 

「安老師,」蔣校跟他一塊兒往學校走過去,「那個事考慮得怎麼樣了?我想了一下,如果你需要助手,我們這學期可以要一個心理專業的畢業生。」

 

「我……」安赫猶豫了一下,「我先弄著,現在就說什麼助手不助手的不實際,做起來了才知道。」

 

「你肯定能做好,」蔣校一聽這話就笑了,拍拍他的肩,「咱五樓音樂教室旁邊不是還空著兩間麼,可以給你,別的你看需要什麼,直接跟我說就可以。」

 

「嗯。」安赫覺得自己有點兒迷茫,這就莫名其妙地要開始做了?

 

安赫並不是工作狂,自己份內的工作他會認真做完,但對於範圍之外的事,他並不願意多管。

 

但現在他除了正常上課,還得考慮心理諮詢室的事,按蔣校「要做就要做好」的原則,就不是像某些學校那樣,找一個老師往辦公室裡一坐就能行的,那樣老師倒是挺輕鬆,因為根本不會有學生去。

 

各種工具書,量表,需要用到的基本道具,兩三天時間裡,安赫除了上課時間,都在五樓的辦公室裡泡著安排。

 

週六他都沒睡懶覺,一整天都在看書和查資料。

 

一直到下午林若雪打電話來叫他出去唱歌的時候,他才想起來今天答應了那辰要去看演出。

 

「來不來,先吃飯,然後唱歌,好久沒唱歌了,」林若雪在那邊問,「咱倆快有一年沒情歌對唱了,你得來陪我浪一把。」

 

「不了,我有別的安排,今兒你自己浪吧。」安赫看了看手機,七點多了,泡個澡吃點兒東西時間就差不多了。

 

「喲,安子,」林若雪的聲音提高了,「現在叫你出來還得提前預約了是吧?」

 

「是的,你下回找我的時候提前三天,我看我行程給你安排時間。」安赫笑著說。

 

「跟誰約了?那辰?」林若雪小聲問。

 

「嗯。」

 

「安子……」林若雪頓了頓,「你來真的了?多久了,沒見你跟誰這樣過,能一塊兒混這麼長時間還沒躲開?」

 

安赫走到窗邊靠著,想了很久才問了一句:「如果是來真的呢?」

 

「要換個靠譜的人我肯定支持,」林若雪回答得很快,「如果是那辰,我也不會強烈反對,你總得有點兒改變,只是感覺這人是能勾病根兒的,你願意跟著他一塊兒瘋就行。」

 

「是麼。」安赫笑了笑。

 

「不破不立,我不參與意見,你自己的事兒自己把握,」林若雪嘖了一塊,「行了不跟你廢話了,我得浪去了,下次我提前預約,你給我留時間。」

 

「好。」安赫掛了電話,對著窗外又發了一會兒愣,拉好窗簾進了浴室。

 

泡完澡整個人都有些發軟,他換好衣服趴到床上就不動了,全身都酥軟放鬆。

 

手機是九點半響起來的,拿起來看到是個陌生的座機號,安赫意外地有些期待。

 

「喂?」他接了電話。

 

「能出來了麼,我在你們社區門口了。」那辰的聲音傳了過來。

 

安赫坐了起來:「我馬上出去,你拿什麼電話打的?」

 

「門口小超市的電話,」那辰吸吸鼻子,「快出來,別開車。」

 

「開你車?」安赫從櫃子裡拿了圍巾,「齁冷的。」

 

「我喜歡。」那辰掛掉了電話。

 

安赫把自己裹好,出了社區一眼就看到了那辰正騎著龐巴迪在路邊等著他,黑長直和皮褲長靴很搶眼。

 

「你是不是跟樂隊演出的時候就一定得這樣?」安赫坐到後座上,把圍巾拉起來擋著臉。

 

「嗯,」那辰發動車子,「一開始我們想弄個妞到樂隊裡來,但是沒找著合適的。」

 

「所以你就……」安赫話還沒說完,車子沖了出去,他猛地往後一仰,差點兒閃著脖子。

 

那辰回手拽著他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後拉了拉:「扶好!」

 

安赫靠到他身後,那辰身上熟悉的氣息撲到了他臉上,有種愜意的舒適感。

 

沸點定期會有各種主題夜場,這個週六請了幾個樂隊過來表演,外地的本地的,老樂隊新樂隊都有。

 

安赫跟著那辰進了大廳的時候,已經滿滿的都是人了,臺上有樂隊在暖場,唱得很帶勁,台下的人群在明暗交替的各色燈光裡笑鬧著。

 

這是安赫熟悉的場景,但今天的感覺不太一樣。

 

他跟那辰坐在台側的桌邊,除了樂隊的幾個人,還有他們帶來的人,安赫不熟,拿著酒杯聽他們瞎聊著。

 

那辰今天很沉默,跟誰都沒有話,偶爾拿起杯子在安赫的酒杯上磕一下,仰頭喝一口,安赫轉頭看他的時候,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別的地方。

 

一直到樂隊要上場了,他才湊到安赫耳邊輕聲說:「今兒我唱。」

 

安赫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不是從來都不唱麼?」

 

「今天唱,」那辰站了起來,「你不要看別人,看我,知道麼?」

 

「嗯。」安赫笑了笑。

 

之前樂隊唱的歌都很勁爆,大廳裡的氣氛被挑得很火爆,鳥人的幾個人在臺上站好之後,興奮的人都吹著口哨連叫帶喊的。

 

李凡低頭撥了一下吉他,安靜的吉他聲滑了出來。

 

在之前喧囂的音樂之後聽到這樣安靜的調子,大廳裡一下靜了下來。

 

安赫拿著酒杯輕輕晃了晃,這前奏他聽著有些耳熟,直到李凡開口唱了一句,他才聽出來了是什麼,跟著哼了兩聲,心裡一下靜了。

 

「寒夜的腳步是兩個人,一路被緊緊地追趕,而你的眼神依然天真,這是我深藏許久的疑問……」

 

李凡唱了幾句之後,那辰突然從架子鼓後面走了出來,拿起了放在鼓架旁邊的一把吉他,站到了李凡身邊,手指在弦上輕輕掃過,往安赫這邊看了一眼,摘下了一直戴著的口罩。

 

台下開始有人吹響了口哨,鳥人在沸點的演出挺多,但鼓手還是第一次彈吉他,還摘掉了口罩。

 

「你不要隱藏孤單的心,儘管世界比我們想像中殘忍……」那辰沙啞直白的聲音傳了出來,台下的人先是一陣安靜,接著就爆發出了一陣尖叫,那辰低下頭,盯著吉他,「我不會遮蓋寂寞的眼,只因為想看看你的天真……」

 

安赫喝了一口酒,那辰的聲音在他心裡掠過,帶起了細小的顫慄,他靠在沙發裡,看著低頭輕唱著的那辰,忍不住跟著輕輕唱出了聲:「我們擁抱著就能取暖,我們依偎著就能生存,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間,遺失身份……」

 

我們擁抱著就能取暖,我們依偎著就能生存了,即使在茫茫人海中,就要沉淪……

 

安赫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辰身上,那辰沒有再往他這邊看,只是低著頭安靜地唱著,就像第一次安赫見到他打鼓時那樣的專注。

 

有一瞬間,安赫覺得身邊都空了,所有的人和事都離他遠去,只剩下了臺上靜靜站著的那辰。

 

「下面是首新歌,」李凡的聲音把安赫拉回了現實裡,「為台下的某個人寫的。」

 

大廳裡響起一片尖叫和掌聲,安赫的心一陣狂跳,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在期待,酒杯在手裡幾乎要被捏碎,他的手有些抖,喝了一口酒之後,他把杯子放回桌上,盯著那辰。

 

吉他聲再次響起,一直站著沒動的那辰突然轉過了身,走到了台側,正對著安赫的方向,指尖在吉他弦上劃過,李凡的吉他停了,只剩下了那辰指尖跳動的音符。

 

一段長長的solo過後,那辰抬起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暗了的街燈,黑夜裡寂寞的靈魂……屏住了呼吸,時間裡拉長了身影……」那辰再次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安赫臉上,「我揮動著綠色的翼,尋找你的呼吸……」

 

安赫正要去拿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那天在車裡聽過的那辰隨意唱出的旋律讓他的呼吸猛地停頓了。

 

 

 

 

 

第三十一章晚安

 

 

 

安赫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個浪漫的人,也從來沒做過什麼浪漫的事,而且大概因為他不浪漫,所以對著他浪漫的人也不多,最浪漫的事也就是大學的時候某個情人節有人從樓上給他扔了束玫瑰,扔下來還砸腦袋上了……

 

像在這種場合有人彈著吉他看著他,唱著為他寫的歌,從來沒有過。

 

在四周的尖叫和口哨聲中,安赫腦子開始發暈,心跳一陣陣地蹦著,一會兒快一會兒慢,跟著那辰的節奏。

 

當那辰從檯子上跳下來走到他面前時,他往後靠在了沙發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把狂跳到嗓子眼兒的心臟往回咽了咽,盯著那辰。

 

「我扔了翅膀,忘掉天堂,」那辰站在他前面,低頭專注地唱著最後一段,「最後的記憶,是向著你飛翔……」

 

音樂聲停止之後,安赫只覺得自己身邊一片喧鬧,喊的叫的,拍桌子的,他腦子裡全是那辰的最後一句,向著你飛翔向著你飛翔向著你飛翔。

 

一直到那辰的手撐在了他身後的靠背上,彎下腰湊到了他眼前,他才抬起頭來看著那辰。

 

「咱倆在一起吧,」那辰看著他,「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如果有一點心動,咱倆試試怎麼樣?」

 

「我……」安赫輕輕歎了口氣,低頭看著手裡的酒杯,如果換一個人,用這種可以算得上是半強迫的方式,他絕對會站起來走人。

 

「你到底怕什麼?」那辰打斷了他的話,「你連試試都不敢麼,老成這樣了?」

 

「操,」安赫讓他給說樂了,「別激我,我不吃這套。」

 

「那你老沒老啊?」那辰勾了勾嘴角,笑著看他。

 

「還成吧。」

 

「那試試麼?」

 

安赫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行。」

 

沸點的演出還在繼續,鳥人唱完幾首歌之後那辰就拉著安赫離開了。

 

出了門,冷風往腦門兒上一通拍,安赫慢慢地回過神來,靠著路邊的一棵樹抱著胳膊:「那辰。」

 

「嗯?」那辰把車推了過來,跨到車上看著他,「想反悔?」

 

「……不是,」安赫指了指他的車,「你又酒駕?」

 

「我今兒沒喝酒,」那辰下了車,走到他面前,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有演出的時候我不喝酒。」

 

「啊,」安赫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我今兒晚上有點兒混亂。」

 

「我送你回去,」那辰摟著他的肩把他推到車邊,「明天咱倆出去玩。」

 

「明天我不出門,我一堆事兒沒處理完呢,得跟家呆著幹活。」安赫雖然喝了酒,又迷迷瞪瞪地答應了跟那辰「試試」,但還是能記得自己這幾天正忙著的事。

 

「工作麼?」那辰伸手把他的圍巾整了整。

 

「嗯,我們工作狂校長給我派了個麻煩活兒,」安赫坐到了後座上,「開車吧,我忙完這兩天咱倆再約會。」

 

「那明天我去你家。」那辰說得很乾脆。

 

「幹嘛?」安赫愣了。

 

「不幹嘛,你幹你的活兒,我看著。」

 

「等等,」安赫笑了笑,「我幹活你有什麼可看的?」

 

「你管我呢,我樂意,你有點兒試試的樣子成麼,」那辰回頭看著他,「你不是談過戀愛麼,次數還不少呢,談戀愛不呆一塊還談什麼啊,難怪你總分。」

 

「成成成,」安赫揮揮手,「你樂意看你就看,你要覺得閒你就做點兒吃的,怎麼樣。」

 

「成交。」那辰發動了車子。

 

安赫一聽車子發動機的聲音,趕緊順手摟了摟那辰的腰,他喝了酒,車要是猛地竄出去,他肯定得躺後邊兒地上。

 

那辰握著他的手揣到了自己外套兜裡:「你手真涼。」

 

安赫笑了笑沒說話,那辰握著他的手很久都沒鬆開,一下下輕輕地捏著,讓他有種說不上來的舒服感覺,風吹在臉上都沒那麼大勁兒了。

 

那辰把他送到了樓下,安赫下了車,時間已經一點,如果是平時,他不會再叫那辰上樓,但今天情況不太相同,他倆的關係已經突然不一樣了,他琢磨著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處理。

 

「上去啊,」那辰坐在車上看著他,「怎麼,捨不得我啊?」

 

安赫笑了笑:「上去坐坐嗎?」

 

「我明天過來,」那辰拉著他的手往自己身邊拽了拽,「你早點兒睡吧,今兒晚上我心情好大發了,我怕上去了折騰得你一夜睡不了,明天該起不……」

 

「行行行,」安赫打斷了他的話,「你快回吧,明天你過來了給我打電話。」

 

「怎麼打。」那辰嘴角帶著笑。

 

安赫愣了愣,趕緊從兜裡摸出了自己的舊手機遞給了那辰:「你湊合用吧,手機沒問題。」

 

「沒問題為什麼換啊?」那辰接過手機,把自己的手機卡放了進去。

 

「我用手機挺費的,」安赫笑笑,「一年壞一個,這個用了一年多還沒壞,用煩了。」

 

「你會煩我麼?過個一年兩年的我還沒壞的話。」那辰把手機放進兜裡。

 

「你現在也沒比壞了好多少,」安赫掃了他一眼,轉身往樓裡走,「快回吧,凍死了。」

 

「過來。」那辰在身後喊了一聲。

 

「嗯?」安赫回過頭。

 

「過來!」那辰皺皺眉沖他招了招手。

 

安赫只得又走回了那辰面前:「還有什麼指示?」

 

那辰從車上跳下來,胳膊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暖暖的氣息撲在安赫臉上,他下意識地往那唇嘴唇上輕輕湊了湊。

 

那辰的手摸到了他腰上,胳膊收緊了,勁兒挺大地摟著他,舌尖從他齒間頂了進去。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也許是因為那首歌,還有可能是因為今天晚上他倆的關係莫名其妙地就換了一種關係,安赫很快地迎了上去,跟那辰糾纏在了一起。

 

不過沒纏幾下,安赫就回過神來了,這是在自己房子樓下,保安半小時圍著社區轉一圈,樓門前就有攝像頭,他在那辰舌尖上輕輕咬了一下,推開了他:「注意素質。」

 

那辰笑了:「我就是個特沒素質的人。」

 

「那不行,你得跟我學,」安赫拉拉衣領,「我從小到大都特別有素質,素質得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你還是喝點兒酒比較可愛,」那辰轉身坐回了車上,「上去吧,我走了。」

 

「晚安。」安赫慢慢退著往樓裡走。

 

「晚安。」那辰發動了車子,但是沒往前開,只是坐在車上看著他。

 

「晚安。」安赫退進了樓裡。

 

「晚安。」那辰擰了擰油門,還是停在原地。

 

「你走不走啊?你要不想走就上樓,你車太吵了一會兒樓上要往下倒痰盂了。」

 

「你真噁心,」那辰笑著把車掉了頭,喊了一聲,「走了!」

 

聽著摩托車的聲音漸漸消失了,安赫才轉身走到電梯前按了按鈕。

 

電梯轎廂往上走的時候,他感覺有點兒暈,向後靠在了轎廂牆上,其實今天他喝的酒不多,這麼暈大概是因為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他始終有些發蒙。

 

回到屋裡,安赫放了一缸熱水,緩緩滑進水裡時,被溫熱包裹著,全身放鬆之後,他才開始有時間慢慢思考這幾個小時裡發生的事。

 

那辰的車開得很快,風吹透了他的外套,他把假髮扯下來塞到外套裡,頭髮沒有束縛地在寒風裡揚著,就像他的心情。

 

雖然他沒辦法準確地形容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車在風裡飆了一會兒之後,他放慢了車速,順著路慢慢往前開著,前面既不是自己家,也不是舊車場,他並不在意方向,只想開著車跑跑。

 

半小時之後,他把車停在了一座橋上。

 

這座橋是去年新修好的,市里挺引以為豪的一座斜拉索大橋,雖說橋下的河一年有大半年都處於枯水期狀態,不過這會兒還結著冰的水面在月光下反射著銀色的光芒,看起來很有感覺。

 

橋上沒有車,也沒有行人,那辰在橋中間下了車,走到了橋欄杆邊往下看了看,慢慢爬了上去。

 

風吹得很急,氣溫也很低,他身上已經被吹透,不過這種又冷又刺激的感覺他一直很喜歡。他順著橋欄杆旁的粗粗的鋼索慢慢向上爬著,越往上,風越大,吹他得幾乎有些站不住。

 

小時候他喜歡爬樹,但能爬的機會很少,媽媽不讓,甚至在發現他爬樹之後,不允許他再靠近任何樹。

 

幾分鐘之後,他爬到了橋頂,在最高處的鋼纜上站直了身體,張開雙臂,迎著風狠狠地吹了聲口哨,在風裡大吼了一聲:「啊——」

 

迎著風喊出的聲音很快被風吹散了,那辰覺得不過癮,轉過身背對著風,又吼了一聲,這一次聲音順著風飄出去挺遠,他滿意地打了個響指。

 

橋頭的方向突然有手電筒光亮起,往這邊晃了過來,那辰趕緊彎腰順著鋼架和鋼纜半爬半跳地往下竄,巡橋的人跑了過來,還喊了一聲:「什麼人?」

 

那辰離橋面還有兩三米就直接跳了下去,也喊了一聲:「心情很好的人!肯定不會自殺的人!」

 

沒等那人再喊話,他跳上了車,飛快地往橋那邊飆了過去。

 

回到舊車場的時候已經快三點了,陸大爺的狗又是一陣狂叫,那辰拿出路過燒烤攤的時候買的兩串牛肉放到了它的碗裡:「大腦袋快吃。」

 

狗很謹慎地聞了聞碗裡的肉,沖他搖了搖尾巴,低頭開始吃。

 

「下次我回來你別再叫了成麼?」那辰小聲說,「你怎麼天天見著我還跟見著賊一樣呢?」

 

大腦袋是那辰給狗起的名字,這狗雖然是條土狼狗,不過頭大嘴寬,長得挺有氣勢,那辰堅持叫它大腦袋已經有一陣子了,不過大概是因為陸大爺管它叫灰灰,所以它對那辰給它起的名字一直沒什麼回應。

 

「大腦袋我跟你說,」那辰蹲在狗身邊,「今兒你大七哥哥心情特別好,你猜猜是為什麼?」

 

狗低頭吃著肉,有些敷衍地胡亂搖了搖尾巴算是表示聽到他說話了。

 

「就上回我給你說過的那個人,今天他答應跟我一塊兒了,」那辰從兜裡掏出幾個鋼蹦在手裡拋了拋,笑著說,「今兒零錢都不夠存的了。」

 

狗把肉吃光了,抬起頭看著他。

 

「他只答應試試,不過也挺好的,我都沒想到他能答應,我以為他會潑我一臉酒,」那辰摸了摸狗腦袋,「我連擦臉的紙都準備好了……」

 

狗聞了聞他的手,確定他手上沒有吃的之後,轉身抖了抖毛,進了用木板和舊棉衣搭起來的狗窩裡趴下,閉上了眼睛。

 

「算了不跟你說,你太小了不明白。」那辰嘖了一聲,開著車進了大門。

 

安赫從浴室裡出來,也沒穿衣服,就那麼光著進了臥室,躺到床上很舒服地擺了個大字愣著。

 

今天估計會失眠,安定就放在床頭,但他沒吃,這東西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吃,明天不上班,今晚上就算一宿睡不著也沒關係,最多是明天那辰過來了,讓那辰從看他工作改成看他睡覺而已。

 

想到那辰,他翻了個身,用被子裹住自己,把扔在枕頭邊的手機拿了過來。

 

這個時間那辰應該已經到家,他不知道需不需要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問一聲。

 

就像那辰說的,他談過戀愛,而且次數不算少,但這樣「談戀愛」還是頭一回。

 

他承認從第一眼見到那辰,就有不一樣的感覺,被吸引著的感覺,之後也有過親密接觸,無論原因是什麼,他對那辰也有過類似情侶的「錯覺」,但直到昨天,他在那辰的目光裡說出那個「行」字之前,他都沒有過要跟那辰在一起的想法。

 

吸引,接近,誘惑……所有這一切都像是一場不合實際的豔遇。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點了一根煙,他居然會允許自己開始一段有著這麼混亂起點的感情?

 

這不符合他的原則,也不符合他的性格,但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開始了。

 

所以到現在為止,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戀愛該怎麼談。

 

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對那辰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好奇?同情?

 

還是……喜歡?

 

他有些煩躁地把煙頭掐了,拿過手機,給那辰發了條短信。

 

夜裡風小了不少,那辰坐在車頂上,四周灑著安靜的月光。

 

他喜歡在這樣的夜裡坐在車場最高的地方,這一堆破碎的殘骸,用一種奇怪的姿勢組合成了很有氣勢的小小山峰,他坐在山峰頂上,吹著口琴。

 

相比架子鼓和吉他,他最喜歡的是口琴,但他幾乎沒在有人在場的情況下吹過口琴,他覺得這是自己獨處時的小秘密。

 

口琴聲中,他聽到了一段細小的鈴聲。

 

他停下,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安赫給他的那個手機的短信鈴聲,就像安赫手機桌面一樣,鈴聲用的是手機自帶的。

 

他拿起手機看了看,是安赫發過來的短信。

 

到家了沒。

 

他嘴角輕輕勾了一下,飛快地回過去一條。

 

沒到呢。

 

安赫的回復也很快,還沒到?你在幹嘛呢?

 

在整理我的翅膀,向著有你的地方飛翔。

 

那辰笑著回復,他幾乎能想到安赫收到短信時的反應。

 

過了一會安赫的短信過來了,他打看開了一眼,笑了半天。

 

靠,晚安。

 

「晚安,」那辰拿著手機拋了拋,在手裡一圈圈轉著,「晚安。」

 

 

 

第三十二章為人民服務

 

 

 

安赫工作日和週末的生物鐘是獨立系統,工作日他準時六點醒,週末如果沒有特殊的安排,生物鐘就會隨機,有時候醒個大早,有時候能睡到下午,剛工作的那一年,接手了一個誰也不要的爛班,每天都忙得半死,生物鐘在週末就會罷工,他有時候覺得自己能一覺直接把週末兩天都睡過去。

 

今天生物鐘大概調在了中午時段,所以早上十點門鈴開始唱歌的時候,安赫愣是在夢裡把跟門鈴響得一個節奏的手機給扔到了浴缸裡。

 

不過手機很堅韌,泡浴缸裡還是堅持不懈地響著,直到他被生生地吵醒。

 

打開門的時候,那辰穿著套運動服,手裡拎著保溫飯盒站在門外,左臉上有一道傷,不過笑得很漂亮。

 

「你臉怎麼了?」安赫迷迷瞪瞪地扶著門框,有些吃驚地盯著他的臉。

 

「早鍛煉鍛猛了摔了個跟鬥,沒事兒。」那辰過來摟住他往門裡推,抬腿把門給踢上了。

 

「你早鍛煉鍛得挺高難度啊……」安赫笑了笑,「我穿衣服去。」

 

「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那辰一連串地說,摟著他不撒手,在他身上來回摸著,「就這樣挺好,我喜歡,我先摸會兒。」

 

「撒爪,」安赫被他摸得有點兒癢癢,「大清早的抽什麼瘋。」

 

「十點了大爺!早餐都變成午餐了還大清早呢,」那辰把保溫飯盒放到桌上,回頭盯著安赫上上下下地看著,「我之前怎麼沒覺得你身材這麼好呢?」

 

「你安大爺一直勤于鍛煉,」安赫轉身往臥室走,「你帶早點來了?」

 

那辰沒說話,站在桌子旁邊看著安赫。

 

安赫剛起床,身上只有一條內褲,勻稱的身體沒有什麼遮攔地在他眼前晃著,看得他身上有些燥熱,把外套脫了之後也沒什麼改善。

 

「讓我舔一下。」那辰跟著安赫進了臥室。

 

「什麼?」安赫正站在衣櫃前找衣服,聽了這話愣住了。

 

「讓我舔一下,」那辰湊過去,「舔舔。」

 

「你丫早鍛煉是拿大頂吧,」安赫伸手往他腦門兒上摸了摸,「充血把腦子充出洞來了?」

 

「別廢話,」那辰摟著他的腰往床邊一拽,把他摔到了床上,「老實讓我舔一口就算清帳了。」

 

「我跟你有個屁帳要清……」安赫有點兒無奈,想要站起來。

 

「下回給我開門的時候先穿衣服,」那辰撲到了他身上,在他脖子上胸口上狠狠地連親帶舔了好幾下,「要不直接在走廊就幹了你。」

 

「起來,」安赫讓他舔得有點兒想笑,「我今兒一堆正事要做呢。」

 

「你做你的,」那辰用舌尖點在胸口上點了一下,順著往下一路舔了下去,一把扯下了他的內褲,「我幹我的。」

 

「你大爺!」安赫嚇了一跳,趕緊按著他的肩往後推。

 

「晨勃還沒下去呢,」那辰握住了他,輕輕套弄了兩下,「趁熱幹了得了。」

 

「我操,」安赫被他這一下弄得一陣發軟,抓住了他的手腕,「那辰我早怎麼沒發現你病得不輕呢!」

 

「面對現實吧,我病得不輕這事兒你早發現了,」那辰笑了笑,「你不想麼?」

 

「我真沒想,」安赫有點兒費勁地往床裡邊兒躲,但那辰的手按著他的腿讓他有點使不上勁兒,「真的,你能不這樣麼?」

 

「不能,」那辰回答得很乾脆,把他往床沿兒拉了拉,單膝跪在了床邊,「我勁兒上來了誰的面子也不給。」

 

「我操,你……」安赫挺無奈地彎了彎腿,一面他的確是不想弄,一面又被那辰在他身下的手挑逗得有些欲罷不能,正琢磨著是要一閉眼從了還是繼續掙扎的時候,那辰在他腿上摸了一把,突然低頭含住了他,安赫撐在床上的胳膊一軟,倒在了床上,「啊……」

 

那辰緩緩地吞吐了兩下,抬起頭看著他:「要不要?」

 

「操,有你這樣的麼!」安赫抬起胳膊擋在了眼睛上,「要。」

 

跟上回在浴缸裡的感覺完全不同,沒有了水的包裹和緩衝,那辰的唇舌在他敏感部位的每一次觸碰和糾纏帶來的快感都清晰地在體內漫延著,如同藤蔓一點點向他身體的每一處爬行。

 

安赫的呼吸漸漸加重,呻吟聲也沒有掩飾地隨著喘息溢出。

 

……

 

安赫喘著粗氣躺在床上,那辰慢慢趴到他身上壓著,腿在他腿上輕輕蹭著:「大爺,爽麼?」

 

「爽,」安赫偏了偏頭,從窗簾縫裡透進來的陽光灑在了他臉上,「去把窗簾拉好。」

 

「為什麼,」那辰趴他身上沒動,手在他腰上一下下捏著,「曬曬太陽多好。」

 

「去拉一下,太亮了。」安赫皺著眉把臉轉向牆。

 

「你住碉堡合適,沒窗戶。」那辰起身過去把窗簾拉好了,又回來往他身上一趴。

 

「要我幫你麼?」安赫摟了摟他,在他耳邊輕聲問。

 

「用手還是嘴啊。」那辰舔了舔他脖子。

 

安赫頓了頓:「……手。」

 

「不用了,」那辰勾勾嘴角,從他身上滑了下去,「我自己也有手。」

 

「嘿,」安赫看著他,「那你自己還有嘴呢。」

 

那辰拉開臥門走了出去,聽了這話又探了腦袋進來:「你的嘴夠得著啊?你平時自己用嘴弄啊?」

 

安赫讓他說樂了,從床上坐了起來:「你怎麼這麼淫蕩。」

 

「自己浪完了說別人淫蕩。」那辰沖他豎了豎中指,轉身到客廳去了。

 

安赫沒動,在床邊坐了半天,才站起來從衣櫃裡拿了件襯衣穿上了。

 

那辰沒在客廳裡,安赫看到浴室的門被關上了,走過去敲了敲:「大七?」

 

「嗯?」那辰的聲音裡帶著輕微的喘息。

 

「你幹嘛呢?」安赫問了一句。

 

「門沒關,自己進來看。」

 

安赫站在浴室門外沒動,他不用進去看也大致能猜到那辰在幹什麼,那辰要只是在裡邊兒撒個尿還真不是他的風格。

 

安赫猶豫了幾秒鐘之後推開了門。

 

他對給不熟的人做到這份兒上的確不能接受,但那辰並不是不熟的人,再說他倆現在的關係也有了神奇的轉變。

 

「我幫……」安赫進了浴室,話沒說完就停下了。

 

那辰正對著浴室裡的鏡子站著,脫掉了上衣,一隻手拽著運動褲,另一隻手正握著自己。

 

安赫已經發洩過了,但這樣的場景對於他來說還是挺刺激,那辰漂亮的腰線讓他的呼吸緊了緊。

 

「進來為人民服務麼?」那辰的手緩緩地套弄著,回過頭看著他,嘴角帶著一絲笑容。

 

安赫笑了笑:「人民都已經開始了還需要我服……」

 

「需要。」那辰沒等他說完,伸手拉著他胳膊狠狠地拉了一把。

 

安赫被他拉得一個踉蹌,還沒站穩,那辰已經抬腿往他膝蓋後邊兒勾了一下,安赫連掙扎都沒來得及就直接跪在了他跟前兒。

 

正想站起來罵人,那辰抓住了他的頭髮,一隻手把自己褲子往下拉了拉:「好好服務,牙要碰著了人民的兒子,人民直接在這兒把你幹了。」

 

「你丫有病。」安赫對著人民的兒子有些無奈地說了一句。

 

「我知道,」那辰往他嘴邊湊了湊,「快給治治,要不抽起瘋來你吃不消。」

 

安赫沒說話,往上看了一眼,那辰也正低頭看著他,眼睛裡閃著光芒,透著霸道。

 

如果跪這兒的不是自己,安赫覺得這場面還挺有感覺,那辰居高臨下的范兒挺性感,擱片兒裡夠淫蕩。

 

「張嘴,」那辰捏了捏他的臉,聲音有些低啞,「快憋死了。」

 

安赫對於那辰這種霸道中帶著幾分撒嬌的狀態特別沒有抵抗力,輕輕歎了口氣,抬手在那辰腰上摸了一把,靠過去含住了他。

 

那辰的身體微微繃了一下,手撐住鏡子,頭向後仰了過去,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這聲音很誘惑,把安赫心裡最後的一點抵抗掃了出去,手順著那辰的腰輕輕捏揉著,摸到了他大腿上,那辰隨著他吞吐不斷發出的呻吟讓他有些興奮。

 

不過安赫的技術並不是太過關,牙在人民的兒子身上蹭了一下,那辰皺了皺眉,往後躲了躲:「大爺,你口活真不怎麼樣……」

 

「廢話真多,」安赫鬆開了他,「就這技術,不樂意你就自己弄。」

 

「樂意,」那辰往他嘴裡送了送,喘息著,「你別下嘴咬就成。」

 

安赫還想說什麼,但嘴已經被堵住,只得小心地繼續為人民服務。

 

服務得嘴都有點兒酸了的時候,那辰身體繃緊了,扶在他腦後的手按了按,安赫知道差不多了,想要退開,但那辰沒有給他機會,按著他又往裡挺了挺。

 

嗓子眼兒被頂著的感覺讓安赫有些不好受,他也沒打算讓那辰射他嘴裡,退了兩下都沒退開,他哼了一聲。

 

那辰的手猛地收緊了,抓住了他的頭髮,狠狠地往裡頂了一下。

 

我操!

 

安赫想躲躲不開,想罵罵不出聲,只得扛著,讓人民的兒子的兒子都撲騰到了他嘴裡。

 

那辰終於鬆手之後,安赫站起來,擰開了洗臉池的龍頭漱口。

 

「要揍我麼?」那辰靠在鏡子上,沖他笑了笑。

 

安赫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

 

「你是不是不想我射你嘴裡。」那辰脫掉了褲子,站到噴頭下開了熱水沖著。

 

「射都射了。」安赫扯下毛巾洗了個臉。

 

「安赫,」那辰手撐著牆低頭沖著水,「我喜歡你這樣子。」

 

「什麼樣子。」安赫退到門邊靠著。

 

「說不好,」那辰轉過頭,把前額的頭髮往後撥了撥,露出漂亮的額頭,「就覺得你特別能忍我。」

 

「是麼,」安赫笑笑,「我這人特別懶,一般能忍我就忍了,懶得跟你置氣。」

 

「不是因為你喜歡我麼?」那辰問得很認真。

 

安赫看了他一眼,沒有馬上回答,那辰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不是張嘴就能回答的,他不能說不喜歡那辰,但他還並不能確定這喜歡到底是什麼狀態,為什麼,有多少。

 

哪怕他知道那辰期待的答案是什麼,他也不可能順著回答。

 

「不知道,」安赫打開浴室的門往外走,「你先洗著,我給你找衣服。」

 

「不要上回的球衣,太傻了。」那辰說。

 

「你今天穿的不也就是運動服麼。」安赫笑著說,他喜歡那辰穿運動服,有種讓人放鬆的舒適感。

 

「那能一樣麼,那我光著得了。」那辰關了噴頭,帶著一身水走出了浴室。

 

「自己去找,」安赫在客廳桌子旁邊坐下,打開了那辰帶來的保溫飯盒,一盒蒸餃,一盒碎肉粥,「你做的?」

 

「嗯,今天起晚了,沒時間做複雜的,湊合吃吧。」那辰走進了臥室。

 

安赫的衣櫃收拾得很整齊,那辰沒有急著找衣服,一件件地看著安赫的衣服。

 

安赫的襯衣挺多,但除了幾件灰的黑的,幾乎都是白色,那辰拿了兩件白襯衣出來看了看,沖外面喊了一聲:「你買襯衣是不是直接買一打啊,款都一樣。」

 

「嗯,省事兒。」安赫在客廳裡邊吃邊回答。

 

「不怕別人以為你半個月都沒換衣服麼……」那辰嘖了一聲,把襯衣掛回櫃子裡,拿了件長袖T恤出來穿上了,又翻出條睡褲。

 

「沒所謂,」安赫笑笑,「找著衣服了沒?」

 

那辰走出臥室,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你這T恤還成。」

 

「我大學時候的衣服。」

 

「大學的衣服都還留著啊,」那辰愣了愣,拉著衣服,「不像十幾年前的東西。」

 

「我大學到現在沒有十幾年,」安赫放下筷子,「別你叫聲大爺我沒跟你爭你就真把我當大爺行麼。」

 

「知道了安大爺,」那辰拉過椅子坐到他對面,「好吃麼?」

 

「嗯,比沙縣的強,你可以去開個飯店。」安赫捏了個餃子放進嘴裡。

 

「沒意思,我做飯得看心情,變成工作就沒勁了,」那辰笑笑,「不如去火葬場呢。」

 

安赫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真要去?」

 

「廢話,這個專業還能去哪兒,墓園,火葬場,殯葬公司,火葬場最好,」那辰說得很輕鬆,「明年下半年就去實習了。」

 

安赫沒再說話,如果是別人,火葬場的工作除了聽上去有點兒嚇人,福利待遇什麼的都相當不錯,但那辰也許並不合適這份工作。

 

那辰選擇這個專業的目的和他的心理狀態都不合適。

 

但這話安赫沒有說出口,他現在似乎還沒有立場為那辰今後的工作指手劃腳。

 

那辰也沒有再說話,安靜地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吃東西。

 

餃子很快被吃光了,喝粥的時候,安赫聽到了有些熟悉的手機鈴聲。

 

聽了幾耳朵,他指了指那辰扔在沙發上的包:「你有電話。」

 

那辰懶洋洋地沒動,等到電話鈴聲停了,他才慢吞吞地過去拿出了手機。

 

「你不都有來電顯示麼,下次看看是誰,再想想這人大概會是找你什麼事,」安赫一邊喝粥一邊說,「有時候琢磨著接電話有多不舒服比不接電話要更煩躁,接完以後你可以再想想,這個電話接完了到底有沒有讓你不舒服,如果……」

 

「我不想接這人的電話。」那辰看了他一眼。

 

「有你想接的電話麼。」

 

「你的。」

 

「我沒事的時候會給你打電話的。」安赫笑笑。

 

「嗯。」那辰坐到沙發上,點開了短信。

 

電話是雷波打來的,那辰給他發了條短信。

 

什麼事?

 

現在到我家來,我給你買了禮物。

 

 

 

第三十三章我談戀愛了

 

 

 

那辰皺了皺眉,盯著手機上雷波的這條短信。

 

雷波給他禮物不是頭一回,過個節啊生日什麼的,雷波都會有禮物或者紅包,有時候出去旅遊一趟回來也會給他帶東西。

 

但今天他不想見雷波,特別是「現在」。

 

現在他哪兒也不願意去。

 

謝謝,放著吧,我明天去看。

 

操!你在哪,老子給你買了東西你就這德性給誰看啊!

 

我在朋友家,沒空出去。

 

回完這條短信,那辰把手機扔到了一邊,跟著安赫進了廚房看他洗碗。

 

安赫洗碗特別費水,先是把飯盒都放到洗碗池裡,開了水沖著,一直嘩嘩沖了好幾分鐘,油星子都快沖沒了,他才用倆手指捏著洗碗布放到飯盒裡跟逗魚似地轉著圈兒。

 

「走開,」那辰看到這裡的時候實在有點兒受不了,把安赫推開了,拿起洗碗布和飯盒,「你平時就這麼洗碗的?」

 

「嗯,我也沒什麼碗可洗,都一次性的吃完就扔了。」安赫笑笑。

 

「你說,」那辰把洗好的碗放到一邊,擦著手,「我要每天給你做飯,對提高你洗碗的技能會有幫助麼?」

 

安赫笑了笑沒說話。

 

那辰做的東西很好吃,對於安赫來說,如果每天都能吃上這樣的飯菜,是件很美妙的事。

 

但他卻沒有馬上開口答應,那辰每天給他做飯,意味著那辰每天都要在他這裡呆著,這個他當成自己躲開外界的殼裡會多出一個人。

 

像安赫這樣獨來獨往已經很長時間,一邊痛恨寂寞一邊卻又已經習慣寂寞的人,這不是個能輕鬆接受的改變。

 

「剛那個電話,」安赫換了話題,走出廚房,「是誰打的?」

 

那辰看著他的背影,靠在條案邊沒動:「雷波。」

 

「就上回我幫你接電話的那人?」安赫回過頭。

 

「嗯,」那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也走出了廚房,「他說有東西送我讓我過去。」

 

「要過去麼?」安赫走到電腦桌前坐下,打開了電腦,「反正我這兒也沒什麼事……」

 

「趕我走?」那辰抱著胳膊站在桌邊看著他。

 

安赫聽著他聲音有點兒冷,轉過頭看到那辰臉色不怎麼好看:「不是那個意思。」

 

那辰沒說話,進了臥室。

 

再出來的時候他換上了安赫的一條牛仔褲,抓過外套穿上,拎起自己的包轉身就往門外走。

 

「去哪兒?」安赫愣了。

 

「去拿禮物。」那辰沒回頭,打開門走了出去,帶上門的時候聲音挺大,哐一聲。

 

安赫看著被關上的門,坐椅子上好一會兒沒回過神,最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怎麼回事兒?

 

「啊……」安赫撐著桌子,手在臉上揉了揉,打開了之前做到一半的PPT文檔。

 

那辰大概是不高興了,雖然安赫並不覺得自己隨意地那一句話有什麼問題,但還是有些煩躁。

 

瞪著電腦螢幕看了半天,他站起來拿過手機撥了那辰的號。

 

聽筒裡一直響著音樂,但那辰始終沒接電話,安赫打了三個,都是一直響到自動掛機。

 

「操,愛咋咋地。」安赫把手機扔到一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始幹活。

 

從安赫家去雷波家挺遠,那辰挑了條繞遠但人少的路,把車飆得很快。

 

風吹透外套和皮膚一直冷到身體裡去的感覺讓他覺得舒服。

 

他沒有生氣,但那種深深的失望還是讓他無法自控。

 

那辰,誰會需要你?

 

沒人會需要你。

 

爸爸的話像針一樣紮在心裡,一下一下讓人窒息。

 

是的,沒誰需要他。

 

父母不需要他,他對於他們純潔神聖的愛情來說是多餘的。

 

安赫也不需要他,哪怕是他沒有走,還是留在安赫家裡,也不過就是看著安赫工作而已。

 

誰都不需要你,哪怕是那個你認為在跟你「談戀愛」的人,也不需要你。

 

因為你很煩人。

 

沒錯就是很煩人,為這樣一句話都能控制不了自己扭頭就走的人,誰願意跟你呆在一起!

 

雷波住在市郊靠近河邊的別墅社區,那辰把車停在他家別墅門口的時候看到了他那輛福特F150,過去把嘴裡的口香糖按在了車窗玻璃上。

 

走了兩步,覺得這樣挺二逼,他又回過頭想把口香糖摳下來。

 

別墅的門開了,雷波站在門口:「你幹嘛呢?」

 

「偷車。」那辰往車輪上踢了一腳。

 

「想開就拿去,至於麼,」雷波皺皺眉,「進來。」

 

那辰跟在雷波身後進了屋,一進門就聞到了很淡的男士香水味兒。

 

他不喜歡香水,從來不用,雷波也從來不用香水。

 

「還有人在?」他坐到沙發上問了一句。

 

「嗯?」雷波愣了愣,「昨兒晚上我帶人回來了,也沒留什麼痕跡啊。」

 

「香味兒,」那辰勾勾嘴角,「禮物呢?」

 

「鼻子挺好使,」雷波挨著他坐到了沙發上,湊到他脖子邊也聞了聞,拉開了他的外套,「這衣服不是你的,昨天在別人家過的夜?」

 

「禮物呢?」那辰轉過臉看著他。

 

「地下室,自己去看,喜歡的話我一會兒給你拉家去。」雷波站了起來。

 

雷波以前據說是學油畫的,真偽那辰沒有考證過,但地下室被雷波改成了畫室,他沒事會呆在裡面畫幾筆。

 

他的畫從來不讓人看,那辰每次下來,都只看到收拾得很乾淨一間屋子。

 

今天他下來的時候,地下室正中多了一套鼓。

 

那辰過去圍著鼓轉了一圈,這是套DW的定制鼓,楓木鼓桶。

 

「你什麼時候定的?」那辰回過頭看著雷波。

 

「怎麼樣?」雷波靠在樓梯上。

「安大廚你好厲害,」他笑了起來,把碗放到桌上,很正式地坐在桌旁開始吃,吃了幾筷子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好厲害。」

 

這飯比平時他買的方便米飯好吃,主要是菜可以隨便放,安赫決定一會兒出去買點兒雞翅。

 

第二天跟林若雪他們幾個聚會的時候,安赫把保溫壺燜飯大法介紹給了林若雪,結果遭到了鄙視。

 

「帥哥你這都不知道?」林若雪嘖嘖嘖了半天,「小時候我媽就用這個煮粥,開水往暖水瓶裡一灌,放上一把米,早上起來就是粥了,還能煮綠豆粥紅豆粥什麼的……」

 

「啊?」安赫愣了愣。

 

「他不知道正常,」宋志斌扔了根煙給安赫,「他媽不是不做飯麼。」

 

「啊對,你媽估計也不知道,」林若雪笑了笑,湊到他耳邊小聲問,「說,誰教你的?」

 

安赫猶豫了一會兒,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那辰。」

 

「那個……小孩兒?」林若雪似乎有些吃驚,「你倆什麼程度了?」

 

「沒什麼程度,」安赫沒有跟林若雪細說過那辰的事,只是之前提起過幾回,這事兒哪怕是面對林若雪,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就那樣。」

 

林若雪看出來他不想多說,也沒再問,迅速地換了話題:「哎劉江呢,打個電話催一催,帶著媳婦兒請客吃飯居然遲到!簡直是逼著我們當他媳婦兒面不留情面!」

 

「我打,不說他女朋友比他大三歲麼,我還等著學習怎麼抱金磚呢,」宋志斌一拍桌子拿出電話,「簡直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安赫跟著一幫人傻樂了一會兒,發現林若雪正瞅他,於是做了個口型:「幹嘛。」

 

「安老師,」林若雪笑著一拍他肩膀,勾著他脖子壓低聲音,「你不覺得你這些年明面兒上積極向上背地裡趴地上半死不活的日子特別可怕麼。」

 

「滾蛋。」安赫沖她也笑了笑。

 

「我昨天碰到老莫女兒了,說他出院了,恢復得還不錯,」林若雪說,「要去看看他嗎?」

 

「去。」安赫點點頭。

 

「不跟我們一塊兒去?」

 

「我自己去。」

 

林若雪笑了:「就知道你得一個人去。」

 

老莫是安赫高中的班主任,對於安赫來說,這個小老頭曾經是他最迷茫的那段日子裡亮著暖黃色光芒的一盞燈。

 

安赫中考前老媽說就你成天混著的樣子念個中專就行了,早點出來上班別老讓我白養著你,我又不欠你的。

 

但他還是頂著老媽的巴掌和連續一個月的嘮叨以及各種聽著比扇耳光還難聽的話堅持填了普高,他不是強,也不是有多大潛力想要發奮圖強,他唯一的理由是害怕。

 

害怕中專畢業之後就會被老媽趕出家門,失去他和「家」之間最後的一絲聯繫。

 

整個高一他都過得混沌混亂,抽煙,打架,曠課,去別的學校門口蹲人,全身心投入電玩大業,一直到有一天他在電玩城後門跟人幹了一架,叼著煙晃晃悠悠穿過小巷的時候,老莫攔住了他。

 

「我找了你一晚上。」老莫說。

 

「找我幹嘛?吃撐著了就去散步,別煩我。」安赫擦著他想繼續往前走。

 

「就是在散步呢,」老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一塊兒散麼?」

 

「撒爪!」安赫看著他,「信不信我揍你。」

 

「小夥子打老頭兒?」老莫笑了起來,搖搖頭,「我不信。」

 

「你快信吧。」安赫抽了抽胳膊,但老莫抓得很緊,小老頭兒花白頭髮,勁卻不小。

 

「你要是這樣的人,剛才打架就不會放那人走。」老莫繼續笑著說。

 

「我跟你說,」安赫夾著煙指著他的臉,「別他媽分析我,我不吃這套。」

 

但老莫大概是拿死了他不會對一個隻到自己肩膀的小老頭兒動手,硬是拽著他從電玩城走到了護城河,快一小時的時間裡,老莫並沒有說幾句話,只是抓著他胳膊不放,最後安赫都走不動了,老莫還健步如飛。

 

「缺乏鍛煉,」老莫說,「你這體質還打架,遲早是被人收拾的命。」

 

「我操你大爺。」安赫非常不爽。

 

「我側面瞭解了一下你的情……」

 

「側你大爺。」

 

「安赫你挺聰……」

 

「聰你大爺。」

 

「父母對每個人的影響都很大,但父母是父母,你是你……」

 

「你丫閉嘴!」安赫終於發了火,狠狠甩了一下胳膊。

 

老莫被他甩了個踉蹌,但還是把後面的話說完了:「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是最傻逼的行為。」

 

安赫沒說話,老莫指著他的鼻子:「安赫你是個傻逼。」

 

那是安赫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傻逼,也是第一次被罵了傻逼之後沒有發火,也沒有動手。

 

他就像被點了穴一樣站在黑得只能看見老莫白頭發的護城河邊。

 

風吹過的時候老莫為了蓋著禿頂而一九分的白髮被吹得在黑夜裡迎風展翅,安赫說:「你禿頂了啊莫老師。」

 

「禿好多年了,你要願意有什麼事兒的時候跟我聊聊,沒准我一高興還能長出幾根來,」老莫拿出煙盒,摸出一根遞給他,「聊聊?」

 

安赫已經記不清,自己的改變到底有多少是因為老莫,只知道他有什麼事慢慢會跟老莫說,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恐懼,他的憤怒,他的不解……

 

現在看來,老莫並沒有多麼高深的本事,對心理學也沒什麼研究,憑的只是耐心和願意傾聽,永遠不會輕易否定一個人的態度。

 

畢業之後安赫從來沒有跟同學一塊兒去看過老莫,他願意一個人去,跟老莫對著茶盤東拉西扯地聊。

 

老莫去年膽結石住院了,不讓人去看,現在總算是出院了,安赫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期,打算開學以後找個週末去看看他。

 

老莫對於安赫來說,很重要。

 

因為老莫,他考了師大。

 

老莫說,永遠不要讓自己不開心的情緒影響到你周圍的人,沒有人會一直包容你。

 

這一點他做到了,雖然也許方式有些……不那麼對頭。

 

劉江帶著個姑娘進包廂的時候,一幫人一塊兒舉手熱烈鼓掌,掌聲把安赫從回憶裡拽了回來,他有些恍惚也跟著鼓掌。

 

「我女朋友,呂葉。」劉江把姑娘介紹給大家,一臉陽光燦爛的。

 

不過呂葉這名字讓安赫愣了愣,抬起頭看過去的時候,呂葉正好也在看他,兩秒鐘之後,呂葉指著安赫笑了笑:「安老師?」

 

「呂老師。」安赫站了起來點點頭,呂葉是教科所的教研員,安赫跟她並不熟,只是見過幾面。

 

「認識?」宋志斌挺吃驚。

 

呂葉笑著坐下了:「安赫上學期的公開課我去參加評課了,課上得特別好,之前不還是全區一等獎麼。」

 

「喲,沒有看出來!」林若雪拍著安赫的肩膀。

 

安赫笑了笑,沒有多說。

 

呂葉的出現讓他突然有強烈地不安,他看了劉江一眼。

 

劉江跟他一塊兒玩了這麼多年,對於他這個眼神立馬心領神會,一邊看著菜牌一邊笑著說:「早知道你倆認識,我就應該先跟安赫偷摸打聽一下你。」

 

「你得了吧,」呂葉也笑了起來,「早知道你是安赫的朋友,我怎麼也得跟他打聽一下你這人什麼情況啊。」

 

安赫松了口氣,劉江之前沒有跟呂葉提起過他,那也就更不會說起他別的事。

 

這頓飯吃得還是挺其樂融融的,呂葉性格挺開朗,跟大家能聊到一塊兒,關鍵是還特別給劉江面子。

 

林若雪沖劉江一舉杯子:「你小子這回眼光是真的好!」

 

吃完飯,唯一沒有喝酒的安赫,把一幫人挨個都送回了家,才慢慢地繞了條遠路往回開。

 

每次這麼熱鬧一通完了之後,他都有會有些發空。

 

劉江很甜蜜,一晚上就他喝得最多,自覺自願,這幫人裡好幾個都帶著人,全都樂在其中。

 

安赫也跟著樂,為朋友高興,也為自己默哀。

 

安赫你可怎麼辦呢?

 

進社區的時候,保安探出半個身子,手裡拎著個塑膠袋:「安老師你嘗嘗!」

 

「什麼東西?」安赫接過袋子。

 

「我媽從老家帶過來的香腸,我老婆做的,比外面賣的好吃多了,你嘗嘗!」保安笑得特別開心。

 

「謝謝啊,」安赫打開看了看,很香,顏色也挺亮堂,「我這兩天正好學做飯呢。」

 

「你就煮飯的時候放一根進去一塊兒蒸著,飯熟了就能吃了,加點拌飯醬什麼的就行,我就這麼吃。」保安大概是因為提到了老婆,心情特別好,話也比平時多。

 

安赫又用手機記下了他教的好幾種做香腸方法這才揮著蒼蠅拍進了門。

 

連小保安都能吃上老婆做的香腸了。

 

安赫你可怎麼辦呢?

 

那辰吃完晚飯才發現自己脖子上的鏈子不見了。

 

「是不是你給我拽掉了?」他看著雷波。

 

「放屁,」雷波沒好氣兒地說,「我就拽的衣服,還沒捨得使勁呢。」

 

「那怎麼沒了?」那辰在自己身上拍了拍。

 

「什麼鏈子,我給你買個一樣的。」雷波還有半杯酒沒喝完,那辰滿包廂裡拍著衣服來回轉,他都沒法吃了。

 

「買不著一樣的,」那辰皺皺眉,「上回我回我媽老家,在河裡找的紅石頭。」

 

「紅石頭?」雷波不明白一塊紅石頭有什麼稀奇的。

 

「嗯,紅石頭,」那辰用手在脖子面前橫著劃了一下,「就跟靜脈血一個顏色。」

 

雷波剛拿起酒杯,聽了這話把杯子放回了桌上,掃了那辰一眼。

 

「雷哥,」那辰笑著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我的血沒了……」

 

「你就讓我消停吃完一頓飯行不行?」雷波夾了根西蘭花放嘴裡慢慢嚼著,「什麼紅石頭,你說,明天我叫人讓你媽老家河裡給你撈去!」

 

「不用了,」那辰揮揮手,坐回椅子上,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大概掉別人家裡了。」

 

「那個幫你接電話的人家裡?」雷波看了他一眼。

 

「嗯,」那辰點點頭,「手機借我用用。」

 

「新泡的?」雷波喝完那半杯酒,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那辰沒回答,撥了安赫的號碼,他雖然不愛接電話,但號碼卻都記得很清楚。

 

那邊安赫估計正在玩手機,很快就接了電話:「喂?哪位?」

 

「那辰。」

 

「你換號碼了?」

 

「沒,手機壞了,用別人的,」那辰站起來走到窗邊靠著,窗外是個湖,「你接電話這麼快。」

 

「正要打電話,順手就按了。」

 

「給我打麼?」

 

「你不是不愛接電話麼。」安赫笑笑。

 

那是給誰打的?那辰突然很想問,但還是壓了下去:「我鏈子是不是落你家了?」

 

「嗯,是那個紅石頭麼?我還說明天給你拿過去呢。」安赫說。

 

「行。」那辰說完之後安赫沒說話,他等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直接把電話給掛掉了。

 

「一會兒去唱歌,我約了人,」雷波點了根煙,「好久沒聽你唱歌了。」

 

「不去。」那辰回答得很乾脆。

 

「都是你見過的人,隨便唱唱就走。」雷波把煙扔到他面前。

 

「我不去。」那辰抬眼看著他,把面前的煙扔進了湯罐裡。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那辰,」雷波夾著煙,在煙霧後面盯著他,「你最近是不是吃錯什麼藥了,你別以為我什麼事兒都能忍著你……」

 

那辰沒說話。

 

「要是沒有我,你覺得你現在是什麼樣?嗯?」雷波把煙掐了。

 

 

 

第二十五章看我的厲害

 

 

 

有人敲了敲包廂的門,雷波哼了一聲之後,門被推開了,一個人探了半個身子進來:「雷哥,車我開過來了……」

 

大概是看到雷波臉色不太好看,他的話說到一半就沒了聲音,迅速地退出去關上了門。

 

這人叫葛建,比那辰大四歲,雖然那辰覺得跟他關係一般,但兩人認識的時間卻很長,因為葛建,那辰才認識了雷波。

 

在那年暑假,他初二的暑假,媽媽被送進五院的第二年。

 

對於那辰來說,跟雷波的關係很難定義。

 

家裡一下變得空蕩蕩,他一直害怕跟媽媽獨處,但也會強烈地想要呆在有媽媽的地方,媽媽去了五院之後,他開始不願意回家。

 

葛建和一幫永遠都很閑的人,每天帶著他到處遊蕩,想方設法讓他掏錢,買吃的,買衣服,買煙。

 

那辰可以支配的零用錢很多,爸爸跟他唯一的聯繫就是每月給錢,不問錢都用哪兒了,也不問還有多少,每月固定扔給他一個信封。

 

這些錢怎麼花掉的,那辰記不清,他無所謂,葛建跟他在一塊兒是不是就為了花錢,他也無所謂,他只需要一個跟他一塊兒呆著的人。

 

他第一次見到雷波,是通過葛建。

 

「雷哥想認識你。」葛建說,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臉色有些蒼白,目光也一直落在遠處。

 

那辰拒絕了,雷波讓他覺得不舒服,他下意識地想要躲開。

 

但幾個月之後,他還是坐在了雷波的車上。

 

他很少打架,葛建帶著他出去打架的時候,他一般也只是遠遠地站著,只在葛建他們招架不住的時候才會上去幫忙。

 

不過那次不一樣,不是平時街上時不時能碰到的小混混,不是翹課的學生,葛建被人按在橋墩旁的河灘上打得爬不起來,滿臉都是血。

 

那辰撿起一塊石頭時,葛建喊了一聲,你跑!

 

就為這句話,那辰拎著石頭沖向了那幾個按著葛建的人,石頭砸在骨頭上的感覺不怎麼美妙,震得他手發麻。

 

之後的事很混亂,他已經記不太清,只有在眼前晃頭的雜草和石頭,還有自己的臉重重磕在亂石堆上時的鈍痛。

 

接著襲來的是恐懼。

 

他被按進了河水裡,冰冷的水灌進了他耳朵,鼻子,嘴,灌進他的身體裡,曾經讓他極度絕望的寒意和窒息再次襲來,他無法呼吸,眼前是混雜著河底淤泥的水。

 

「右手對吧。」有人說。

 

聲音聽不清楚,但在混亂的水波裡他卻真切地看到了踩在自己右胳膊上的鞋和鋒利的斧刃。

 

雷波的車開到了橋上,喇叭被按響,一直沒有鬆開。

 

葛建是在被逼到橋下之前給雷波打的電話,還是在他被圍攻之後脫身跑開打的電話,他不知道,只知道渾身是血的葛建把他從水裡拽上岸時,雷波那輛車的喇叭還在響。

 

他躺在河灘上瞪著天空,全身的疼痛和喘不上氣的感覺讓他無法動彈,胃縮成一團,狠狠地翻攪著。

 

最後只吐出一口帶著碎草屑的泥漿水。

 

他管雷波叫哥,但除去這個稱呼,他對雷波不知道該怎麼定義。

 

雷波對他很不錯,救過他,帶他吃飯,由著他的性子,給他壓歲錢,那幾年他惹出的大大小小的麻煩,都是雷波給他收拾。

 

沒錯,如果沒有雷波,他現在是什麼樣,在哪裡,是死是活,都說不定。

 

他不傻,雷波的心思他多少知道一些,但那種被人重視和遷就著的感覺,讓他一直跟雷波保持著不近不遠的關係。

 

「走吧。」雷波站起來拿著外套說了一句。

 

那辰沒說話,把自己杯子裡剩的最後一口酒喝了,站起來跟在雷波身後走出了包廂。

 

葛建正在包廂門外打電話,看到雷波出來,掛了電話跟在了雷波身邊,壓低聲音:「雷哥,我叫了幾個不錯的小孩兒過來……」

 

雷波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雷哥你何必跟他置氣呢,」葛建回頭看了那辰一眼,「他這德性也不是頭一天了。」

 

「你廢話挺多。」雷波說。

 

葛建閉了嘴。

 

司機已經把車開到了飯店門口。

 

葛建開拉車門,雷波上了車之後他又繞到另一側,準備替那辰開門。

 

那辰拍開了他伸向車門的手,上了車。

 

他沒有說話,坐到副駕上。

 

那辰雖然成天跟樂隊的人一塊兒玩,但他們基本不會去K歌。

 

每次來K歌,他都是跟雷波來。

 

雷波唱歌唱得不錯,每次K歌都得吼幾嗓子,尤其喜歡跟那辰對唱。

 

今天他叫來的都是他生意上的朋友,具體什麼生意雷波從來不當那辰面兒提,那辰也沒問過,反正不是畫廊的生意。

 

進了包廂那辰就找了個角落窩著,聽著雷波跟那幫人相互通報最近都玩什麼了。

 

「給我點個劉海砍樵!」雷波喊。

 

包廂裡的人都笑了,有人說了一句:「雷總最近越來越有情調了。」

 

「那辰。」雷波看著那辰又喊了一句。

 

那辰接過葛建遞來的話筒:「我唱男聲。」

 

「行,劉大哥。」雷波一通樂。

 

音樂響起的時候雷波捏著嗓子開始唱:「我這裡將海哥,好有一比呀……」

 

那辰笑了笑,腳往茶几上一蹬:「胡大姐!」

 

「哎!」雷波喊。

 

「我的妻!」

 

「啊!」

 

「你把我比作什麼人羅!」那辰唱這句的時候笑得聲音都顫了。

 

「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啦!」雷波捏著嗓子。

 

「你丫牛郎,」那辰對著話筒說,「不唱了。」

 

「那我來,」雷波站起來對著螢幕一通吼,男聲女聲轉換自如,「那我就比不上羅……你比他還有多羅……」

 

唱完了之後一幫人還劈裡啪啦給鼓了好一會兒的掌。

 

那辰過去點了首通俗易懂的《北京的金山上》,唱完了算是完成了任務,縮在沙發角落裡閉上了眼睛。

 

他們唱歌大概兩個多小時會結束,這幫人都帶著人來的,結束了還有各自的活動,這點時間夠他打個盹兒的了。

 

雷波也有別的活動,葛建會給他安排,他撐到結束就行。

 

這麼多年雷波從來沒有對他有過過分的舉動,除了偶爾他把雷波惹毛了雷波會拽拽胳膊揪揪衣領,手指都沒動過他。

 

有時候他會有些迷茫,雷波是個M麼?

 

那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在安靜的床上翻來覆去幾小時也未必能睡著,窩在KTV包廂的沙發裡卻沒幾分鐘就睡著了。

 

一直到有人晃了晃他的肩,他才睜開了眼睛,看到葛建站在他面前,包廂裡的人都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準備散了。

 

「散了?」他問了一句。

 

「嗯,」葛建點點頭,「雷哥說先送你回去再過來接他。」

 

「不用,」那辰站起來揉揉臉穿上了外套,包廂裡沒看到雷波人,他拉開包廂門往外走,「我打車回去。」

 

「葛建送你。」雷波站在門外。

 

「說了不用!」那辰皺皺眉,「讓我一個人呆著。」

 

雷波叼著煙盯著他看了半天才揮揮手,吐出一個字:「操。」

 

那辰開著車回到車場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陸大爺那只小土狼狗拽著鐵鍊沖他一通狂吠。

 

「別叫了!」那辰指著它,「再瞎叫明天把你燉了!」

 

狗哼哼了兩聲,繼續搖著尾巴叫。

 

那辰對著它也叫了兩聲,它迷茫地愣了愣,回過神之後就像是被挑釁了一樣,叫得倆前爪都離了地,繃著鏈子汪汪個不停。

 

那辰怕再鬧下去陸大爺要起床了,趕緊開著車進了車場,狗在沖著他消失的方向還叫了半天才算是趴下睡覺了。

 

之前已經睡了兩個多小時,那辰現在完全沒有睡意,把兩個車廂都收拾了一遍,又拿著個刷子把所有的絨毛都梳理順了,這才趴到床上閉上了眼睛。

 

閉了一會兒眼睛又坐了起來,拿了個本子把明天要做的菜一個個記了下來,盤算了一會要買什麼,他很久沒認真做菜了,有點擔心回功。

 

不過安赫那種長期吃泡面的味覺應該吃不出什麼來。

 

「看我的厲害!」那辰躺倒在枕頭上,搓搓手,對著天花板說了一句。

 

安赫早上醒得比平時早,大概是明天就開學了,他的生物鐘正在慢慢恢復正常節奏。

 

他洗了個澡,把昨天晚上弄的保溫壺秘制臘肉粥倒出來,坐在桌邊吃了,那辰教他的這個方法還真是挺方便,省事兒,早上還能吃到熱粥。

 

他是不是該回一趟家把這個教給老媽再給她買個保溫壺?

 

吃完了飯他坐到了電腦前打開了下學期要用的課件,這個寒假一如既往地無聊,但他卻比玩了一個寒假還累,盯著課件半天也提不起精神來。

 

其實這樣的假期他已經過了很多個,卻沒有哪一次能讓他頂著要開學了整個人的狀態還調整不過來的。

 

安赫有些煩躁地拿著滑鼠點來點去,不知道自己想幹嘛。

 

毫無目的地折騰了一個多小時,都中午了他才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開始弄課件。

 

折騰到下午三點,安赫停了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想著是不是該吃點什麼。

 

泡面?餅乾?

 

正琢磨呢,門鈴響了,他愣了愣,他的門鈴一年難得響一次,特別樓下的可視門鈴,除了別人家的客人按錯了,基本沒響過。

 

他過去拿起聽筒,在亮起的顯示幕上看到了那辰的臉。

 

「大七?」他按了一下開門,「你怎麼過來了?」

 

「不上去了,」那辰看著攝像頭,「你下來,咱倆一塊兒去買菜,快。」

 

「……哦。」安赫猶豫了一下,回屋換了衣服,拿上那辰的那條鏈子出了門。

 

安赫下樓出來的時候,那辰正蹲在樓下花壇邊逗貓。

 

「有吃的嗎?」那辰看到他下來,問了一句。

 

「你餓了?我上樓給你拿餅乾?」安赫掏出鑰匙準備往回走。

 

「不是,」那辰指了指貓,「給它吃。」

 

安赫看著貓,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走吧。」

 

「它老叫,是不是餓了?」那辰還是蹲著。

 

「不知道,別喂了,」安赫扭頭往樓後的停車位走,「走吧。」

 

那辰站了起來,跟了過來,貓在身後喵喵叫了兩聲,那辰停下了,在自己兜裡掏了半天,摸出一包旺旺雪餅:「你說貓吃雪餅麼?」

 

安赫猛地停下了,轉身看著他:「你能喂它幾次?喂了它一次,它說不定就會每天等著你,你每天都來喂麼?你要來不了了呢?下次它問你討吃的時候,你要沒帶吃的呢?」

 

那辰嘴角輕輕挑了一下:「你喂個貓想這麼多?」

 

「走!」安赫轉身大步地往前走了,沒再回頭。

 

那辰皺皺眉,正想把雪餅掰碎了看看貓吃不吃的時候,一個阿姨從旁邊樓道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幾個碗和一個塑膠袋,貓一見她就跑了過去。

 

「喂貓?」那辰問了一句。

 

「嗯,」阿姨點點頭,大概以為他是社區的住戶,於是又加了一句,「我喂完了都會收拾的。」

 

「它吃雪餅嗎?」那辰捏了捏手裡的雪餅。

 

「不知道,沒讓它吃過。」阿姨笑笑。

 

「試試?」那辰把雪餅遞了過去。

 

阿姨笑著點點頭,那辰掰了一小塊兒放在了碗裡,貓湊過去聞了聞,爪子伸到碗裡把雪餅給扒拉出去了,仰起頭喵了一聲。

 

「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那辰把剩下的雪餅放到嘴裡,轉身往樓後小跑著追了過去。

 

安赫正坐在駕駛室裡等著,那辰上車之後,他沒發動車子,又坐了一會兒,他才輕輕拍了拍方向盤:「我小時候,撿過流浪貓。」

 

那辰偏過頭看著他。

 

「也是冬天,我給了它一塊牛肉幹,」安赫靠著椅背,輕輕歎了口氣,「它吃完以後就跟著我,我一直以為貓不會跟人,但它一直跟著我,連著幾天它都在我家附近等我,要吃的,我就把它抱回家了。」

 

「後來呢?」那辰問。

 

「我媽拿個掃帚趕它,把它打出去了,」安赫咬咬嘴唇,笑了笑,「我好些天都沒看到它,再看到它的時候,它見了我就跑,躲得遠遠的。」

 

那辰沒有說話。

 

「希望不能隨便給,」安赫說,發動了車子,「去超市?」

 

車開到社區大門的時候,安赫停下車,拍了拍那辰的腿:「屁股抬抬。」

 

「幹嘛?」那辰轉過頭。

 

「停車卡在你屁股下邊兒。」

 

「哦,」那辰撐起身體,往屁股下邊摸了一把,抽出一支蒼蠅拍,愣住了,「這什麼?」

 

「停車卡延長器。」安赫把蒼蠅拍拿過來,伸到車窗外晃了晃,前面的杆子抬了起來。

 

那辰看著他的動作,幾秒鐘之後爆發出了狂笑,保安今天本來沒怎麼笑,一看那辰笑成這德性,於是也開始狂笑。

 

安赫有些無奈地關上車窗,把車拐出社區。

 

那辰笑了能有好幾分鐘才慢慢停下了,閉著眼靠車座上一直喘。

 

那辰沒讓去超市,說是超市的菜不全,還不夠新鮮,要去農貿市場。

 

「我不認識路。」安赫放慢車速,他從來沒去過,就知道小時候家旁邊有個臨時菜市,髒亂差。

 

「我給你指路,開吧,就在果蔬批發市場旁邊。」那辰笑笑。

 

安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連豬鞭都不認識的人還知道農貿市場在哪兒?」

 

「這有什麼奇怪的,」那辰又開始笑,「要用蒼蠅拍刷停車卡的人飆車記錄還沒人能破呢。」

 

「你沒完了啊,」安赫瞅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

 

「前面十字路口往北。」那辰指了指前方。

 

開到農貿市場的那條街上之後,安赫就有印象了,以前開車走過這條路,這條街上好幾個市場,花鳥市場,果蔬批發市場,還有農貿市場,很熱鬧。

 

兩個停車場都停滿了車,安赫開著車慢慢轉著車位,那辰在一邊幫他看。

 

前面有車開出來,空了一個位,那辰指了指,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又沒開口。

 

安赫把車開到車位前,拉開車門跳了下去:「你倒吧。」

 

那辰笑了笑,繞到駕駛室把車倒進了車位。

 

旁邊的車響了一聲,大概車主回來了,安赫讓到過道上,正想看看從停車場哪個門出去離農貿市場近點兒,身後走過來兩個男人,準備上旁邊那輛車。

 

那辰鎖好車走到他身邊,安赫隨意地往那倆人身上掃了一眼,愣住了。

 

拉開車門準備上車的那個男人看著他也愣了愣,過了半天才沖他笑了笑:「安赫?好久不見。」

 

安赫沒說話,轉身準備走。

 

「最近還好麼?」那人又說了一句。

 

「朋友?」那辰小聲問。

 

安赫沒回答,往停車場出口快步走過去。

 

一直到走出了停車場,看到了身邊來來往往的熱鬧人群,他才慢下了步子,發現自己全身都些僵硬。

 

「走吧去買菜。」他拍拍那辰的肩。

 

「嗯,」那辰點點頭,「有特別愛吃的菜嗎?你點我做。」

 

安赫看著他,心裡有點亂,半天也沒想起來自己愛吃什麼,其實就算不亂,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愛吃什麼,泡面和方便米飯對比的話,他比較喜歡吃泡面。

 

「安赫,」那辰抱著胳膊,在陽光裡眯縫著眼睛,「前男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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