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音符
前男友?
那辰說得很隨意卻也是正常判斷的三個字,讓安赫整個人一下沉到了河底。
灑在身上的午後的陽光一下也變成了紛亂的波光粼粼,讓人情緒跟著晃得厲害。
他有過前女友,前男友。
但不是這個他連名字都不願意提起的人。
「去買菜吧。」安赫轉身準備過街。
那辰拉住了他:「這邊,對面是寵物市場。」
「哦。」安赫應了一聲,跟著那辰往農貿市場走。
那辰從口袋裡拿出個草莓樣子的東西,遞給安赫:「拿著,一會兒裝菜用的。」
安赫接過來看了看,發現這是個社區老太太常用的草莓環保袋,那辰買菜居然會帶著這麼個東西讓他挺吃驚。
「很快就能買好,我都列了單子了。」那辰又摸出一張紙沖他晃了晃,上面列著一大溜要買的東西。
「就倆人,」安赫看著單子上的字,「你怎麼弄得跟食堂老闆買菜一樣。」
「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吃。」那辰捏著紙嘩啦嘩啦地甩著。
「那是什麼。」安赫看了他一眼,那辰今天穿得很休閒,一臉輕鬆,看著心情似乎不錯。
「秀技能。」那辰打了個響指。
本著秀技能的原則,那辰在農貿市場裡轉了能有三圈,把菜和作料都買齊了,草莓口袋也都裝滿了。
安赫拎著草莓袋子,手被勒得生疼,指尖都麻了:「差不多了吧,那大廚,小工撐不住了。」
「夠了,」那辰低頭看了看單子,手指往上啪地一彈,「走。」
安赫松了口氣,這還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進農貿市場買菜,各種菜堆得跟小山似的,人也多,還有拉菜過來的車,折騰得頭暈眼花的。
「我來。」那辰拿過他手裡的袋子,甩到背上扛著,還在東張西望。
「還找什麼?」安赫捏著自己的手指。
「找……」那辰突然湊到他身邊,指了指前方,「那個。」
農貿市場裡有不少因為品相稍微有一點兒不好就被扔掉的菜,就堆在路邊,之前安赫就看到有大媽在菜堆裡撿來著。
現在他們前方靠右的路邊就有一小堆因為長得不夠美貌而被拋棄的茄子。
「你……」安赫話還沒說完,那辰已經飛快地跑了過去,彎腰抓了兩個塞到了袋子裡,他有點兒想笑,「你幹嘛呢,倆茄子才多少錢。」
「你懂什麼,」那辰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袋子,「好玩。」
回到停車場拿車的時候,停在他們旁邊的那輛已經開走了,換成了一輛小麵包。
安赫上了車,坐在駕駛室裡,情緒卻怎麼也提不起來,那些被壓了很久的回憶特別臭不要臉地來回浮現著。
那辰沒有上車,把菜放後備廂裡之後,他繞到了駕駛室這邊敲了敲車窗:「下來。」
「嗯?」安赫放下車窗,「幹嘛?」
「我開。」那辰拉開車門。
安赫猶豫了一下:「你無證駕駛?」
「誰告訴你我無證了?」那辰抓著他胳膊把他拉了下來,「我不光有證,我還不需要停車卡延長器。」
「滾蛋,」安赫笑了笑,「真有?這段時間查得嚴。」
那辰嘖了一聲,從褲兜裡掏出駕照扔在了安赫手裡:「上車。」
安赫坐到副駕上打開了那辰的駕照,看到照片的時候他愣了愣,忍不住小聲吹了聲口哨。
「帥麼。」那辰發動車子。
「嗯,」安赫點點頭,「這什麼時候的照片,看著挺小。」
「18歲,」那辰笑笑,笑容很快從嘴角消失了,「我爸帶我去照的,他就帶我出去過這一次,大概是吃錯藥了。」
安赫沉默了一會兒,轉開了話題:「能把證件照拍這麼帥的,算上你,我就見過倆。」
「還一個是誰?」那辰轉過頭。
安赫指了指自己:「我。」
那辰樂了,眯縫著眼也吹了聲口哨:「我看看。」
「隨便看。」安赫拿出錢包,把身份證拿出來舉到那辰眼前。
路口正好紅燈,那辰停了車,拿過身份證盯著看了一會兒:「你下巴特別好看。」
「是麼,」安赫從他手裡抽回身份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早知道多長倆了。」
「嘴也好看。」那辰說。
「倆嘴沒地兒長了。」
「我呢?」那辰轉過頭,很認真地看著他。
「眼睛,鼻子……」安赫手指撐著額角,研究了一會兒,「其實你哪兒都長得不錯,第一次見的時候就挺驚豔的。」
那辰跟著前面的車慢慢往前挪,嘴角的笑容裡又帶上了一絲不屑:「那會兒想上我吧。」
安赫笑了笑沒說話。
現在也一樣。
「想上我的人挺多的。」那辰突然盯著前方的路說了一句,聲音很冷。
安赫轉開頭看著窗外,這話他不知道該怎麼接。
車轉出路口之後安赫發現這不是去車場的路。
「不去你的秘密基地?」他問。
「去我家,」那辰說,「秘密基地傢伙什兒不全,東西都在家裡呢,烤箱什麼的。」
「什麼東西還要用烤箱?」安赫從那辰口袋裡拿出之前的那張單子一行行看。
「掛爐叉燒!」那辰打了個響指,「絕對好吃!肉我昨天都醃好了。」
「在家做?用烤箱?」安赫愛吃肉,但他對在家怎麼做叉燒完全沒有概念。
「嗯,給你三分鐘膜拜一下我。」那辰勾勾嘴角。
「啊你好厲害。」安赫很配合地接了一句。
那辰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一點點地在臉上泛開:「我是挺厲害的。」
安赫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沒說話,把天窗打開摸了支煙點上了。
那辰到家就換了套運動服,先往放在茶几上的小豬存錢罐裡扔了兩塊錢,再給安赫拿了自己烤的曲奇餅和茶,然後就進廚房開始忙活了。
跟餐廳連在一塊兒的開放式廚房很大,那辰往裡一站,大廚的氣勢還挺磅礴。
安赫咬了一口都做成了小豬樣子的曲奇餅,味道很好,比他屋裡那盒餅乾強多了。
今天的茶不是鳳梨百香果了,安赫嘗了嘗,不知道放了什麼。
「這什麼茶?」他拿著杯子走到餐廳。
「蜂蜜薑茶,放了紅糖,」那辰低著頭處理雞翅,「暖胃的,不知道有沒有用,小時候跟我姥姥學的,好喝麼?」
「好喝,」安赫點點頭,那辰在做吃的方面滿點的技能每次都會讓他吃驚,「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沒有,你負責欣賞就行,」那辰把雞翅裹好料放在了盤子裡,「有叉燒了,雞翅吃炸的怎麼樣?」
「嗯。」
安赫看了一會兒,自己的確是幫不上什麼忙,就連煮飯他都不知道該放多少米多少水,於是他拿著杯子又轉回了客廳。
上回來的時候沒有仔細看過,客廳裡掛著不少畫,很抽象,對於安赫來說,這些全都由色塊和線條組成的畫完全欣賞不了,如果從心理學角度看……
「這畫是誰畫的?」安赫沒在畫上看到落款,回頭沖那辰問了一句。
那辰抬頭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了頭:「我媽畫的,有些是去五院之前,有些是在醫院畫的,後來怕她自殺,就不讓畫了。」
「哦。」安赫有些感慨,轉過身看到了旁邊的鋼琴,琴蓋是開著的,他在琴鍵上輕輕敲了一下,往廚房走過去,感覺還是呆在有人做飯的地方會舒服一些。
那辰聽到了琴鍵被敲響的聲音,看了看他:「你是不是會彈小星星。」
「還會彈新年好呢。」安赫笑笑,拿了塊曲奇在茶裡泡了泡放到嘴裡,味道不錯。
「給我伴個奏吧,」那辰不知道在調什麼汁,用筷子蘸了點伸到他嘴邊,「嘗嘗鹹淡合適麼。」
安赫舔了舔筷子,酸甜口兒,他點點頭:「合適。」
「彈麼?」那辰把筷子放自己嘴裡也舔了舔。
「做個飯還要伴奏,一會做好了是不是還得換套正裝來吃啊。」安赫笑笑,靠餐桌站著沒動,鋼琴應該是那辰他媽媽的,那辰那天晚上說的話讓他有點兒不是太願意碰那個琴。
而且那辰想聽他彈琴讓他有些意外,他以為那辰對鋼琴應該有陰影才對。
「不彈啊?」那辰打開冰箱門,拿出一個小飯盒打開了,遞到安赫面前,「看看,漂亮吧。」
「叉燒原料?」安赫看了看,肉醃得的確挺漂亮,讓人有生吃一口的衝動。
「嗯,」那辰把飯盒蓋好,拿過筷子在盒蓋上一連串地敲著,「為掛爐叉燒伴奏麼?」
安赫情緒並不高,停車場的偶遇讓他在河底啃泥的心情一時半會兒浮不起來,但那辰一直努力想要讓他開心起來的舉動他還是都看在了眼裡。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轉身往鋼琴走過去:「小星星?」
「還有沒有比小星星新年好高級點兒的?」那辰問。
「有。」
安赫坐到鋼琴前,手指在琴鍵上輕輕摸了摸,他上一次彈琴是在學校的音樂教室,到現在也好幾個月了,這下猛地讓他彈一曲,他除了小星星還真想不出別的。
「你要不會彈,現在承認,我不會笑你的。」那辰手撐著餐桌看著他,嘴角的笑意很明顯。
「你會麼?」安赫吸了口氣,想好了曲子,估計會彈得比較結巴。
「不會。」那辰說。
「那就好,」安赫小聲說,手指落到了琴鍵上,「來個活潑歡快的吧。」
這曲子是安赫現在還能順利彈出來的為數不多的曲子之一,他一般情況下都拿這首來蒙事兒,不過曲子的確很歡樂,他在音樂教室彈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特別活潑。
那辰把今天買的玉米拿出來,抱著個小筐坐到了客廳沙發上,慢慢剝著玉米粒。
安赫明顯有點手生,重彈了兩遍開頭,才繼續彈了下去。
在外行聽來,安赫應該屬於彈得很好的那種,那辰卻能聽出他每一個不連貫的音,每一次猶豫的細微停頓。
不過這沒所謂,那辰看著他的手,安赫手指修長,在琴鍵上掠過時動作很漂亮,不聽,看著就可以。
安赫彈琴和玩賽車時的樣子都讓他意外,彈琴時的專注跟在電玩城時的專注完全不同,在琴鍵上跳躍著的手指牢牢牽引著那辰的視線。
自從媽媽被送去醫院之後,這架鋼琴再也沒有人碰過,屋裡也沒再有響起過琴聲。
那種讓那辰迷戀卻又心悸的鋼琴聲,想念,抗拒,沉迷,閃躲,全都混雜在一起,包裹在他四周。
安赫專注的側臉讓這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一點點在屋裡彌漫著,想要脫離卻又忍不住漸漸陷落。
跳躍的音符停止時,那辰放下手裡的玉米,沖安赫鼓了鼓掌:「我一直以為你真的只會小星星。」
安赫笑笑:「這個聽過吧?」
踩到貓了,那辰點點頭:「嗯,踩到你了。」
「靠,」安赫樂了,手指在琴鍵上劃過,「還聽麼?」
「聽。」
「就一首了,別的都很久沒練了。」安赫搓搓手。
「好的。」那辰笑笑。
D大調小步舞曲。
安赫感覺這曲子也挺活潑,比較適合現在的氣氛。
他定了定神,手指落在琴鍵上,音符從指尖滑出。
那辰拿著玉米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一顆玉米粒被他捏扁了,落在小筐裡。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琴聲漸漸充斥在他四周。
再隨著安赫在黑白間跳躍的指尖一點點滲進他的身體裡,心裡。
回憶裡。
你聽。
辰辰乖,你好好聽。
聽媽媽彈琴。
聽見了,媽媽在說什麼?
你告訴媽媽,你聽到了什麼?
那辰的呼吸開始有些混亂,跟著媽媽的節奏,讓人窒息的節奏。
他想要把那些讓他恐懼的聲音掃開,卻怎麼也做不到。
安赫的指尖落到琴鍵上,彈出一個重音,如同纏在他身體裡的鐵鍊猛地收緊了。
他覺得身體有些發僵,掙扎變得無力。
下一個重音再次躍出時,那辰猛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裝著玉米粒的小筐掉在了地上,嫩黃色的玉米粒撒了出來,在深色的地板上跳躍著,像一個個音符。
那辰撲到鋼琴旁,猛地把琴蓋狠狠地往下一壓。
在幾個破碎的音符之後,琴聲消失了。
安赫的手還在琴鍵上,琴蓋砸在手上時的巨大鈍痛讓他過了好半天才慢慢把手抽了出來。
短短這點時間裡,手背上被砸到的地方已經泛出了紅色。
他握著自己的手咬牙抬起頭。
那辰的手還按在琴蓋上,臉色蒼白,呼吸也很急,就像是跑了很長的路。
安赫沒說話,那辰沉默地看著他,過了很久,他才鬆開了一直死死壓著琴蓋的手,慢慢靠著鋼琴滑坐到了地上。
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安赫兩隻手都已經疼得麻木了,自從不打架之後,這種肉體上的疼痛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他剛才是咬著牙才沒叫出聲來。
那辰一動不動地靠著鋼琴腿坐著,在撒得滿地都是的玉米粒裡。
屋裡很靜,只能聽到一邊的大座鐘一秒一秒滑過時的細小哢嚓聲。
安赫的手開始紅腫時,那辰動了動,動作很慢地從坐著變成了蹲著。
他伸手撿起掉在旁邊的小筐,開始把地上的玉米粒一顆顆地往小筐裡撿著。
安赫沒有動,坐在琴凳上看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
他雖然被嚇了一大跳,但只是一瞬間,這樣的局面並沒有讓他太意外。
所以他現在希望那辰能開口,無論說什麼。
對不起,解釋,或者是別的任何內容都可以。
問一句疼不疼也行。
只要那辰能在這時開口,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往前走了一步。
但那辰沒有出聲,他用他一直以來習慣了的沉默應對了眼下的場面。
地上的玉米粒被撿回了筐裡,那辰慢慢站了起來,走到廚房裡,把小筐放在了餐桌上。
原地站了幾秒鐘之後,他往客廳的樓梯走了過去,腳踏上樓梯之後停住了,手緊緊抓著樓梯的欄杆。
「我媽心情好的時候總彈這首。」他聲音很低,有些沙啞。
第二十七章那大廚美食課
那辰上了二樓,安赫站起來慢慢走到沙發上坐下,手背已經完全腫了起來,疼得他手都有點兒發抖。
他現在的心情簡直是無法形容,停車場的事還在來回啃著他的情緒,又被那辰突然發作地這麼砸了一下,要不是現在手太疼開不了車,他真有起身走人的衝動。
那辰從二樓跑了下來,手裡提著一個小藥箱。
安赫看著他打開冰箱拿出個冰盒,飛快地把冰塊都倒進一個小盆裡放在了茶几上,再把茶几拖到了安赫面前。
「冰一下?」那辰湊過來輕輕碰了碰安赫的手。
安赫把手放進了冰裡,冰塊的溫度讓他皺了皺眉,又把手拿出來了。
那辰從藥箱裡拿出一卷繃帶,剪下長長的兩條來疊好了放進盆裡,化了一些的冰水把繃帶浸透了之後,他把疊好的繃帶蓋在了安赫的手背上。
「我……」那辰一條腿跪著半蹲在他面前,說得有些吃力,「對不起。」
「沒事兒。」安赫現在的心情不怎麼美好,但還是搖了搖頭。
這句對不起,讓安赫想起了那辰對他第一次說的那句對不起,那時他只是單純覺得那辰應該是個很少對人說對不起的人。
現在想想,他不是很少說,他大概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場面。
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他都不知道。
從小到大,本應該是言傳身教的父母,一個視若無睹,一個陰暗壓抑,他們造就了敏感脆弱渴望溫暖的那辰,卻從沒有給過他如何與人相處相近的示範。
安赫往廚房看了一眼:「你鍋裡是在燒水麼,要燒幹了吧。」
「是要煮玉米粒兒做沙拉的。」那辰起身過去廚房裡把火關了,手撐著灶台半天都沒動。
「過來伺候著,」安赫說了一句,「不冰了。」
那辰趕緊跑過來,把繃帶重新浸了冰水放到他手上:「一會兒去醫院看看吧,會不會斷了。」
「別咒我,」安赫動了動手指,「沒斷,就是砸得狠了點兒,跟仇人似的。」
那辰沒說話,靠著沙發坐到了他腿邊的地板上,捏了塊冰在手裡搓著。
「你說,」安赫看他沒出聲,往後靠了靠,結果發現想在這種嚴肅正經九十度直角的紅木沙發上靠著是件很難挑戰的事,於是又坐直了,「你為什麼非得讓我彈琴?」
「就是想聽。」那辰把冰塊搓化了,又拿過一塊搓著。
「是不是想你媽了。」安赫抬著手,一下下活動著手指,確定自己的骨頭有沒有問題。
「……是,」那辰猶豫了一下,「其實我經常會想她。」
又怕又想念的感覺麼,安赫笑了笑,他大概也有過類似的,沒有這麼嚴重,但能理解。
害怕回家又怕失去那個所謂的家。
因為一旦失去了,最虛幻的一點安慰和希望都會跟著湮滅。
「你做飯吧,」安赫用腿碰了碰那辰,「我餓了。」
「嗯,」那辰給他又換了一次冰繃帶之後站了起來,往廚房走了兩步又停下了,「你要不要看看掛爐叉燒是怎麼做的?」
「行。」安赫抬著手舉著兩疊繃帶坐到了餐桌旁邊。
那辰把那盒醃好的肉放到了他面前,笑了笑:「那大廚教你在家做叉燒,講課開始。」
「啪啪啪啪啪。」安赫配合著給鼓了掌。
「我們要用到的工具就是一堆五花肉,一個烤箱,一個烤盤和……」那辰拉開旁邊廚櫃上的抽屜,拿出一個小盒子,「一盒曲別針。」
「你這是獵人下套子呢。」安赫說。
「肉是先醃好了的,醬汁是大七秘制,配方就不說了,反正說了你也聽不懂,把肉切成條醃著,一定要這樣擠著醃才會特別入味兒,放冰箱裡冰一宿就可以了,」那辰把飯盒沖他展示了一下,把肉一條條地拿出來放在了旁邊的烤盤裡,「下邊就很簡單了,就是掛起來。」
「前面你也沒說得很難……」
「本來就都很簡單,」那辰拿出幾個曲別針,掰成了勾子,一個個地穿過肉條排在烤盤裡,「就這樣,掛起來就行,烤架放上面,掛上去,烤盤放下邊兒接著……講課完畢。」
「你這課講完,節目組得賠錢。」安赫笑了。
「那我就豁出去了,講講醬汁兒怎麼做吧,」那辰把肉都掛好了,放了個溫度計在烤盤裡,
那辰拿起鼓錘敲了幾下:「好東西。」
「去年你說你那套鼓打著不舒服的時候我就訂了,」雷波慢慢從樓梯上走下來,站到他身後,「就是沒想到要他媽這麼久,我本來想在你生日的時候送你的。」
「謝謝。」那辰拋了拋鼓錘,鼓錘在空中轉了幾圈,在落回那辰手上時,雷波從他身後伸手接住了鼓錘。
「你這兩天跟誰在一塊兒?」雷波在他耳邊問。
「沒誰,」那辰從他手裡抽出鼓錘,「下午把鼓拉李凡那兒吧。」
「我好好問你話的時候你就好好說,」雷波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客氣的平靜,「別非逼著我發火。」
那辰回過頭,跟雷波面對面地瞪著,臉上能感覺到雷波有些不穩的呼吸,他勾起嘴角,笑容慢慢在臉上泛開來。
「我談戀愛了。」他說,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是麼,真難得,」雷波笑了笑,「下午讓葛建把鼓拉過去吧。」
「嗯,」那辰輕輕在鼓上敲了敲,「謝謝。」
「別老謝成麼?」雷波說。
「還有事兒麼沒事兒我走了。」那辰放下鼓錘,往樓梯走。
「走吧。」雷波沒動。
那辰走出地下室之後,雷波在地下室裡站了一會兒,拿出電話撥了個號。
「下午過來我這兒,把鼓拉到那個什麼李凡那兒去放著,」他盯著鼓,「還有,從今天開始,跟著那辰,看看他最近跟誰在一塊兒。」
離開雷波家,那辰開著車回到了安赫他們社區,把車停在了安赫樓下。
拿出手機看了看,有安赫的三個未接來電。
他把手機拿在手裡一圈圈轉著。
他想給安赫回個電話,但卻有些不敢。
他怕聽到安赫說沒什麼事兒。
在安赫樓下轉了四十分鐘手機,一個保安走了過來:「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麼?我看你在這裡很久了。」
「等人。」那辰沒看保安,繼續轉著手機。
「等誰?我幫你打個電話問問?」保安顯然不相信他的話。
「我自己打。」那辰低頭盯著手機,猶豫了幾秒鐘,撥了安赫的號碼。
「大七啊?」安赫接了電話。
「嗯。」
「怎麼沒接電話?」安赫的聲音很溫和,聽不出有沒有不高興。
「剛不想接,」那辰看了一眼還在一邊盯著他的保安,「你忙麼?」
「一般忙,你沒在朋友那兒了?」安赫那邊還有鍵盤啪啦響著的聲音。
「出來了,」那辰有點兒著急,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安赫說他想上去,憋了半天才說了一句,「你吃飯了嗎?」
「沒呢,」安赫停下了打字,「你在哪兒?」
「你樓下。」那辰抬頭往上看了看。
「什麼?」
「你樓下。」那辰還是抬著頭,那邊安赫沒有說話,樓上某一層的窗戶開了,有人從窗戶裡探出了半個身子。
「上來!」安赫在電話裡說。
「嗯。」那辰掛掉電話跳下車就往樓裡跑。
「你車沒鎖呢!」保安在他身後喊。
「送你了!」那辰跑過去按了電梯。
保安追了進來:「我不要,這麼怪的車我也不會開,你快鎖好。」
「哎!」那辰只得掏出鑰匙按了一下遙控器。
安赫聽到敲門,過去剛把門打開,那辰就帶著風擠了進來,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想吃什麼?」
「煮麵條吧,我這兒只有麵條。」安赫指了指放在冰箱旁邊的速食麵箱子。
那辰很不滿意地過去瞅了一眼,嘖了一聲:「要不說我聞你身上總一股調料味兒呢。」
安赫拉起自己衣服聞了聞:「放屁。」
「真的,」那辰回身摟住他,把臉埋到他肩窩裡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氣,「今天沒有,大概是早上吃的是我做的早點。」
「別抽瘋行麼?」安赫笑了笑推開他。
「我去超市買點兒菜吧,社區外面就有一個。」那辰又貼過來摟住了他。
安赫想了想,拿了鑰匙給他:「別買太多,吃不了。」
「嗯。」那辰拿了鑰匙又一陣風地卷了出去。
安赫坐在電腦前,思路有點兒接不上了,瞪眼看著PPT上的內容,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要幹嘛。
一直到那辰拎著一兜菜開門進來,安赫才剛往PPT裡插了一張圖片,打上去一行字。
好在那辰沒有過來展示他都買了什麼菜,直接拎著兜進了廚房開始做飯,要不安赫思路估計又得斷。
其實現在的感覺不能說不舒服,他坐在這裡對著電腦,有一個長得很好,身材不錯的帥哥在廚房裡給他做飯,還做得很好吃。
只是還是那句話,他有些不適應,生活被打亂了的措手不及。
那辰似乎沒有什麼感覺,在廚房裡吹著口哨做飯,煮湯的時候還拿著筷子在鍋蓋和碟子上敲著節奏,看上去心情不錯,跟他甩門出去的時候狀態完全不同。
安赫放下了滑鼠,靠在椅子上轉了兩圈:「大七。」
「嗯?」那辰在廚房裡應了一聲。
「剛你是不是生氣了?」安赫看著他的背影。
「沒,真沒。」那辰回過頭笑了笑。
「那你幹嘛摔我門,摔壞了你管修麼?」安赫站起來走進了廚房,儘管他很多事懶得計較,但既然答應了「試試」,該弄明白的事就得弄明白,要不下回還會有同樣的情況出現。
「手滑了,」那辰低頭切肉,「給我拿點生抽。」
安赫對著一堆瓶子看了半天,拿了生抽遞給他:「有些事咱倆該說的都可以說出來,要不憋著都不舒服。」
「嗯,」那辰倒了點兒生抽到碗裡,看了他一眼,嘴角帶著一絲笑容,「你能做到麼,有什麼事就跟我說。」
安赫沒想到那辰會這麼說,頓了頓沒說出話來。
「你做不到,」那辰把肉放到碗裡拌著,「早上你讓我拉窗簾的時候我就知道,不過我無所謂。」
安赫還是沒說話,靠在牆邊看著那辰,他突然覺得自己想要瞭解那辰的內心是不是有點兒搞笑,面對敏感的那辰,沒準兒一不小心自己就先被剖開了。
那辰做了兩菜一湯,簡單的家常小炒,安赫吃得很爽。
一直閒置的廚房只有在那辰站在裡面的時候才會顯出一份暖意,案板上的各種調料瓶子,還沒來得及洗的鍋,嗡嗡作響的抽油煙機,飄菜在空氣中的淡淡菜香味,這些都是他曾經渴望的。
「好吃。」安赫很快地扒拉完了兩碗飯,又盛了一碗拌著菜湯吃了。
「你想……」那辰坐在他對面,看了他一眼,「天天都吃麼?」
安赫端著碗,猶豫了一會兒:「你不上課麼?」
「我下午課少,」那辰低下頭喝了口湯,又飛快地說,「算了總過來挺麻煩的。」
「週末過來給我做吧,」安赫把碗裡的飯都扒拉光了,放下筷子,「平時我就隨便吃點兒,週末你過來給我補補,怎麼樣?」
「行,」那辰點點頭,「吃完了?」
「嗯。」
「飽了嗎?」
「撐了都。」
「那去洗碗吧,認真洗,別玩洗碗布了。」那辰挺嚴肅地說。
安赫笑了笑,收拾了碗筷進了廚房。
倆盤子倆碗帶一個湯碗,安赫洗了快二十分鐘才完事。
走出廚房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腰都僵了。
「你不是教政治麼?」那辰正坐在他電腦前看著他做到一半的PPT,看到他出來,站了起來,「怎麼還有這些內容?高考,我究竟在怕什麼……」
「嗯,校長給我加的活兒,學校弄了個心理諮詢室,讓我負責,」安赫坐到椅子上,「每週還得有一節心理輔導課,下周先給高三的開導一下。」
安赫趴到桌上:「折騰死我了。」
「挺好的,」那辰跨到他腿上坐下,捏了捏他下巴,「我就特喜歡聽你給我說這些,踏實。」
「是麼,」安赫靠在椅背上,伸手在那辰腰上摸了摸,「我可不敢,我不知道哪句話就戳你要害上了。」
那辰笑了笑,低頭吻了吻他的唇:「多戳戳就知道了。」
「問個應該戳不著的吧,」安赫環著他的腰,「你們為什麼叫鳥人?」
「隨便起的,有一陣我跟李凡的口頭禪就是你個鳥人,」那辰笑著說,「就把樂隊名字給改了。」
「改?那原來叫什麼啊。」安赫挺喜歡這麼跟那辰胡亂聊天東拉西扯的感覺。
「S。」
「S?什麼S?」
那辰眯縫了一下眼睛,湊到他耳邊輕聲說:「SM的S。」
安赫笑了笑,想起了那辰的項圈,忍了一會兒沒忍住:「你是不是……挺喜歡……這個?」
「什麼?」那辰在他耳邊低聲笑了起來,「SM麼?」
「嗯,床頭櫃裡還有項圈呢。」安赫被他貼在耳邊的聲音勾了勾,側過臉在他脖子上親了一下。
「那個啊,我不止有項圈,」那辰坐直身體看著他,「你要有興趣,我還有鞭子,手銬,口球,束縛帶……」
「停!」安赫喊了一聲,「你還真的玩這些?」
「玩啊。」那辰打了個響指,笑得很誘惑。
安赫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跟誰啊?」
「逮誰跟誰啊,想跟我上床的人挺多的,只要我願意,隨時能叫到人。」那辰揚揚眉毛。
「是麼。」安赫笑了笑,沒再說話。
那辰看著他開始笑,笑得很歡,摟著他在他臉上親了好幾口:「李凡有一陣兒,想賺點兒外塊。」
「嗯?」安赫看著他,不知道怎麼話題突然跳到了李凡身上。
「他就開了個網店,賣SM工具,」那辰笑著說,「結果進價比人批發價還貴,就黃了。」
安赫樂了:「這人真有頭腦。」
「他得回本兒呢,就在樂隊裡推銷,我們一人買了一套幫他分了。」那辰笑著說,「我那兒一堆,下回咱倆試試。」
「你不是一揮手就有人排隊往你床上蹦麼?」安赫掃了他一眼。
「那也得能蹦得上來,我的床不是隨便誰都能上的,」那辰的手指勾著安赫襯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手摸了進去,「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安赫被他滑進衣服的手摸得有些蕩漾。
「想做了,」那辰低頭在他耳垂上咬了咬,「怎麼辦?」
第三十四章來點兒刺激的
那辰的手指把他襯衣扣子一顆顆解開,手順著他的腰摸進他褲子裡時,安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等,」安赫能聽到自己的聲音裡帶著細微的喘息,「我今天事兒真挺多的。」
那辰被他按住的手沒再動,另一隻手向下探過去,隔著褲子輕輕抓了一把:「是怕我折騰太久麼?放心……我可以省掉前戲。」
那辰壓低了的聲音很性感,從耳朵一直掃進身體裡,帶著細細的癢。
「又想說……」安赫拉開他的手,有些費勁地往後靠了靠,「你勁兒上來了誰的面子也不給麼?」
「嗯。」那辰笑笑。
「你勁兒怎麼那麼容易上來?」安赫看著他。
「因為你啊,」那辰低頭貼著他脖子,聲音低得如同囈語,「我看到你就想,不知道為什麼。」
「你能等我幹完活再看我麼?」安赫有點兒無奈,「你安大爺一早玩了一通,現在要幹活……」
「大爺,」那辰鼻尖在他脖子上輕輕蹭著,「你怎麼沒到30就不行了,一天兩回都撐不住?」
「靠,」安赫笑了,「說了我不吃這套,安大爺就是不行了怎麼著吧。」
「你不行了我行。」那辰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撒嬌。
「小朋友,」安赫坐直了,他聽到那辰這樣的語氣就有點兒扛不住,一手摟著那辰的腰,一手把電腦桌上的顯示器和鍵盤推到了一邊,「你要真把大爺勁兒勾上來了未必吃得消。」
「大爺你快收拾我,求你了。」那辰在他鎖骨上舔了一下。
安赫沒說話,突然摟著那辰的腰站了起來,沒等那辰反應過來,他已經把那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一把抓住了他的褲腰。
「小玩意兒,」安赫的手按著那辰胸口,「安大爺陪你玩。」
那辰頓了頓,胳膊迅速地繞到了他脖子上,身體向上弓了弓,帶著呻吟:「好……」
安赫手指錯了錯,解開了那辰牛仔褲的扣子,往下把褲子拉到了他大腿上。
「我操,」那辰愣了,低頭看了看,「安大爺你老手啊,剛這扣子我扣半天才扣上,你這一搓就開了?」
「廢話,」安赫抬起他一條腿,把褲子扯了下去,「這是老子的褲子。」
那辰笑了半天,勾著安赫的脖子低聲說:「脫了,我想摸你。」
「成全你。」安赫脫掉了上衣,壓到那辰身上,在他耳垂上脖子上親吻著,手往下滑過去,輕輕搓揉著。
那辰的呼吸頓時有些急促,喘息聲也漸漸大聲起來,帶出幾聲呻吟,摟住安赫想要坐起來。
安赫知道他想幹嘛,很快地按住了他,把他的手壓到了頭頂,扯過旁邊的網線幾下纏緊了,貼在他耳邊說:「小東西,一樣的招想用幾回?」
「安老師,」那辰笑了笑,動了動手,沒能把緊緊纏著的網線掙開,「你想幹我?」
「你說呢,」安赫按著他的手,另一隻手扯下了他的內褲,「都這份兒上了還用說麼。」
「你有潤滑劑麼,我後面還沒人碰過,你想疼死我麼?」那辰偏過頭在他胳膊上舔了舔,「我包裡有。」
安赫沒動,他知道自己一旦鬆手過去拿,那辰絕對不會再老實躺桌上等他。
做個愛都得鬥智鬥勇上哪兒說理去。
「不用,」安赫笑笑,拉開了電腦桌旁邊的抽屜,摸出一瓶橄欖油,「你對橄欖油不過敏吧?」
「不過敏……」那辰看著他手上的橄欖油,「你來真的?」
「要麼老實讓我幹,要麼呆一邊看我做PPT,」安赫看著他,心裡隱隱已經感覺到了那辰的變化,「趁我勁兒沒上來還來得及拒絕。」
「我……」那辰慢慢地躺倒在桌上,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很長時間才低聲說了一句,「你做PPT吧。」
安赫笑了笑,放下了橄欖油瓶子,解開了纏在那辰手腕上的線,坐回了椅子上。
那辰從桌上跳下來,沉默著套上了褲子,坐到了一邊的沙發上,抱著膝不再說話。
安赫也沒再說話,穿了衣服把桌子整理好盯著螢幕開始幹活。
安赫對著電腦折騰了快一個小時,一直安靜得像是不存在的那辰才在一邊開口叫了他一聲:「安赫。」
「嗯?」安赫正在翻書,應了一聲。
「你是不是,不願意在下邊兒?」那辰看著他問。
「嗯,是。」安赫敲了幾下鍵盤。
「我也……我是不是挺自私的?」那辰說得有些困難。
安赫拿著滑鼠拖了張圖片,聽了這話,他放下了滑鼠,靠在椅子轉過去面對著那辰,過了一會兒才說:「每個人都有不願意的事,談不上自私不自私。」
「你不也不願意麼。」那辰輕輕歎了口氣。
「怎麼說呢,」安赫點了根煙,靠在椅子上想了想,「臨到那會兒了大概沒太去想這個。」
「為什麼?」那辰站起來走到桌邊,拿了根煙叼著。
「什麼為什麼。」安赫把打火機遞給他。
「你為什麼不太願意,」那辰點了煙,在吐出的煙霧中眯縫了一下眼睛,「是因為上回說的事麼?」
安赫沒出聲。
「我媽一直說我長得漂亮,」那辰笑了笑,「我小時候長得挺像小姑娘的,像我媽。」
安赫把做到一半的PPT保存了一下,看著那辰:「你現在也很漂亮。」
「是麼,」那辰勾勾嘴角,「我爸有個朋友,有時候會來我家玩,會陪我玩,跟我聊天兒,我挺喜歡跟他呆一塊兒的,覺得他比我爸對我好。」
安赫抽了口煙,這個故事大概會是什麼樣他感覺自己已經知道了。
「我爸從來不會帶我出門,所以我想跟他去看電影,他說行,但是有條件,他讓我脫衣服,」那辰叼著煙嘖了一聲,「我那會兒挺小的,但不傻,我被他嚇著了,我跑了,告訴我爸了,你猜我爸怎麼說?」
安赫彈彈煙灰:「是你的錯,誰讓你長得漂亮,是麼。」
那辰笑了起來,伸手在安赫臉上摸了摸:「差不多這個意思吧,那人後來跟我爸合夥做生意,經常來我家。」
「你爸挺神奇。」安赫說。
「有一天,」那辰突然湊到他耳邊笑著說,「他進了我屋……」
安赫看了他一眼,心裡抽了抽。
「不知道想幹嘛,我醒著呢,」那辰沖窗口豎了豎中指,「那是我第一次揍人,初一,挺爽的。」
「後來呢。」安赫握住他的手輕輕捏著。
「沒後來了,非要說的話就是後來我發現挺多人想上我的,」那辰笑著說,眼神卻有些冷,「是我的問題麼,長了張欠操的臉?」
安赫本來挺沉痛,聽了這話又有點兒想笑:「話不能這麼說。」
「你不也是麼。」
「我是見誰都一樣,跟你長沒長欠操的臉沒關係。」安赫很誠懇地看著他說。
那辰笑了半天,最後蹲在他了他椅子旁邊:「這話我愛聽。」
安赫也笑了,手指在他腦門兒上彈了彈:「其實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欠操不欠操床上練了才知道。」
那辰趴在扶手上看著他:「一個政治老師說出這樣的話,真該給你錄個音。」
「大實話,你就是想得太多,還是那句話,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折騰自己,」安赫摸摸他的頭,「同學,我真要開始幹活了。」
「好,」那辰拖了張椅子坐到他身邊,「我一直這麼盯著你幹活你會不自在麼?」
「不會,歡迎來盯。」安赫笑笑,拿起手邊的書翻了翻,找回之前的思路,繼續開工。
那辰一旦保持安靜,就會安靜得如同不存在一樣。
安赫在電腦前坐了兩個多小時,幾次都回過頭看那辰,以為他走開了,或者睡著了。
但每次都能看到那辰亮晶晶的眸子。
安赫終於在三個小時之後把PPT做完了,這是第一次心理課要用的內容,他用了比平時上課配合用的PPT多得多的精力,做完的時候有種皇上終於大赦天下的感覺。
他伸了個懶腰,靠在椅背上用力歎了口氣:「哎——」
「完事兒了?」那辰在他手心裡摳了摳。
「完了,下周上課先看看效果再改了,」安赫也在他手心裡摳了摳,「我發現你不出聲的時候真安靜啊。」
「你不出聲的時候還能很吵麼?」那辰笑笑,「打嗝放屁帶磨牙。」
「你能不能有點兒素質!」安赫嘖了一聲。
「安老師,」那辰把他的椅轉過去對著自己,「帶我出去玩吧。」
安赫看了看時間,六點,按說他平時這麼忙完一天基本不會再想著出門,林若雪他們來約他也懶得動。
但看著那辰有些期待的眼神,再加上考慮到現在他正在跟那辰談戀愛,於是點了點頭:「玩什麼?」
「先吃飯,然後去電玩城,然後再去夜歌,」那辰想了想,「或者去蹦的,怎麼樣?」
「蹦的?」安赫愣了愣,他基本上大學畢業之後就改蹦的為泡吧了,這麼有活力的項目他好幾年沒玩過了。
「去不去?不過你要蹦得跟扭秧歌似的咱們就還是去夜歌。」那辰笑笑。
「我還怕你扭秧歌呢。」安赫笑笑。
「不會,我就怕你看著我會把持不住。」那辰打了個響指。
「看著你欠操的臉麼?」安赫地湊過去在他嘴上親了親。
這也許是那辰不願意被觸碰的一個點,但當倆個人都放鬆著,用明顯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時,效果就會不同。
不過安赫也只是試試,而且是在前面開玩笑時那辰沒什麼不爽的反應的基礎上,他覺得對自己學生都沒這麼上心過。
那辰笑了,站起來退了一步,用手指比了個框,從框裡看著他:「你也差不多,我看到你就覺得壓著你會很爽。」
安赫笑了笑,迅速轉開了臉,轉身快步往臥室走過去:「我換衣服,出去吃飯。」
「嗯。」那辰躺倒在沙發上。
安赫進了臥室,打開衣櫃門沖著櫃子裡的衣服發了半天愣,然後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
同樣是玩笑,那辰這句無意的玩笑卻讓他的心情在一瞬間猛地往下跌了跌。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然後隨便抓了件襯衣換上,再拿了條休閒褲穿上。
走出臥室門的時候那辰正站在門外,看到他出來伸手摟著他:「快親一下好出發。」
那辰胳膊摟住他時,他也摟住了那辰的腰,不知道為什麼,他喜歡被那辰這樣抱著,也喜歡這樣貼近他,會猛地鬆馳下來。
就像跑了一萬米的人猛地倒在草地上時那種疲憊和舒暢同時包圍上來的感覺。
他在那辰的唇上碰了碰,然後慢慢壓了過去,那辰的舌尖迎上來,在他唇間劃過,探進嘴裡。
按照那辰的計畫,他倆先直奔粥城吃飯,那辰喜歡這家的鴿子粥,一個人幹掉了一盆粥,安赫看得有些吃驚。
「感覺你吃飯的時候沒這麼大的量啊,是之前都沒好意思放開吃麼?」他看看那辰面前的空粥盆,不光粥盆空了,跟粥一塊兒上來的小點心也都光了。
「粥嘛,」那辰很無所謂地摸摸肚子,猶豫了一下後半句沒說下去,「我又沒素質了。」
「想說什麼?我反正吃完了。」安赫笑笑。
「跟啤酒一樣,幾泡尿的事兒。」那辰招手叫了服務員過來結帳。
「那你這頓吃了能有三泡,」安赫按下他的手,拿出錢包,「我來結。」
「我來,怎麼能讓只吃了一泡的人結帳。」那辰看了他一眼。
「有完沒完啊?」安赫有點兒無奈。
「別跟我搶行麼?」那辰在服務員過來的時候迅速拿了錢放在服務員手上。
出了粥城,倆人上了車直接往電玩城開,安赫看著坐在副駕上靠著的那辰:「我一直沒問過你,你有收入嗎?」
「沒有,」那辰閉著眼回答,「怎麼了。」
「你的錢從哪兒來的?」
「認識我這麼久才想起來問,」那辰嘖了一聲,「我媽有張卡,我爸以前給她辦的,治療的費用和我的生活費都從那裡邊兒拿。」
「夠麼?」安赫有點兒擔心,看得出那辰不是個對錢上心的人,平時花錢似乎也沒什麼概念。
「不知道,還有我爸的賠償金,」那辰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擔心我啊?」
「嗯,有點兒。」安赫笑笑,其實也許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那辰一個人這麼過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沒事兒,我媽的卡夠我用到畢業的,我爸的錢我不會動。」那辰伸手在車頂上一下下敲著。
安赫琢磨要不要找個別的話題,他對於無論是嚴肅正經還是輕鬆活潑的話題最後都會殊途同歸地拐到讓那辰情緒往下滑的路上很無奈,也覺得很吃力。
他甚至有時都顧不上考慮自己的感受。
那辰跟他不同,他習慣了隱藏,而那辰卻習慣了肆無忌憚。
那辰在這方面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注意力轉移比較快。
進了電玩城,他之前的低落就一掃而空,眼神裡閃出的光芒也不一樣了。
「今天時間多,」那辰手一揮,「我要挨個玩個遍。」
「你先慢慢排個序。」安赫拍了拍他的肩,走到櫃檯根據那辰的水準,買了五十的幣,想了想又加了五十。
「這麼多?」那辰捧著一盒子幣。
「主要是你的水準……」安赫從盒子裡拿了十來個幣,「我的話,用這些就夠了。」
「我去推幣機那兒踢幾腳就夠了,」那辰往裡看了看,指著籃球機喊了一聲,「來比賽!投籃!這你肯定得輸。」
安赫往那邊走過去,邊走邊說:「你上回穿的是什麼衣服還記得麼。」
「上回?」那辰跟上來,想了想,「靠,你是校籃的對吧?」
「嗯,要賭麼。」安赫脫了外套,搭在籃球機旁邊的架子上,慢慢挽著襯衣袖子。
「安赫,」那辰看著他,半天才說了一句,「你真性感。」
「你能不打岔麼,是不是剛坐牢出來啊,憋得都快從天靈蓋射出來了吧?」安赫斜了他一眼。
「賭,」那辰也脫了外套往架子上一搭,「我打球不行,投籃閉眼兒甩你三條街。」
「賭什麼?」安赫拿出幣,他不太玩投籃機,但投籃這東西他相當有自信,「來點兒刺激的,安大爺需要動力。」
那辰拿起一個球,輕輕轉了一下,球在他指尖上穩穩地開始轉圈,他盯著球看了一會兒,轉過頭:「你要贏了,床上隨便你怎麼玩我都陪著。」
第三十五章扭秧歌
安赫看著那辰沒說話,那辰看上去自信滿滿,看他玩球的架式,估計水準要比開賽車高不少。
「來麼?」那辰用手在球上帶了一把,球飛快地轉著,從食指跳到了中指上,再跳到手腕上,最後又回到了食指上。
「那我要輸了呢?」安赫拿起一個球拋了拋,往前面的板子上砸了一下,球彈回了他手上。
「要刺激點兒的是吧?」那辰看著他。
「隨便。」安赫笑笑。
「你要輸了,我從李凡那兒買的東西,咱挨個兒用一次,我都還沒試過呢,」那辰用手接住球,眼神裡帶著挑釁,「敢麼?」
安赫迅速地評估了一下那辰的投籃水準,出於對那辰心情好的時候有三分就能得瑟出十分來的認知,幾秒鐘之後他點了點頭:「行,三局兩勝,速戰速決。」
「好。」那辰打了個響指。
幣投進去之後,籃球開從旁邊的口裡滾了出來,安赫彎腰一手抓了一個兩下都扔進了框裡。
這種籃球很小,抓起來很簡單,人站的位置到籃框的距離對於安赫來說簡直就是頂到鼻子下邊兒了。
當年他練定點投籃的時候一百個都能輕鬆投進,投籃機這種玩意兒就算籃框來回散步,他也不太在意。
只是這東西除了準頭,更需要速度。
這也是安赫一直不太喜歡玩投籃機的原因,跟打架似的哐哐一通砸,最多兩關就開始冒汗,四關都過完胳膊都得酸了。
投了四五個之後,他掃了一眼身邊的那辰,那辰的動作跟他差不多,也是一手一個同時往籃框裡扔,而且手腕輕輕一帶的姿勢很專業。
第一局結束的時候,安赫的分是五百多,那辰比他少了十來分。
這個分數算是挺不錯的,倆人都把機子上四百來分的記錄給破了,旁邊來了幾個圍觀的。
「行啊,」那辰看了安赫一眼,「再來。」
「一會兒給你換個大熊。」安赫看了一眼機子旁邊吐出來的小票,按他倆這個成績,一會三局結束再隨便玩幾個就夠換個大熊了。
不過這局安赫的速度沒有上局快,他胳膊有點兒發酸,雖然他每天有空就會去學校健身房折騰一個小時,但這麼短時間瘋狂地揮著胳膊還是覺得有點累了。
那辰的速度沒有太大改變,四關結束時,他轉過臉來把手伸到安赫眼前比了個「yeah」。
「最後一把。」安赫解開了一顆襯衣扣子,把袖子重新挽了挽。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這麼想贏,是求勝心被那辰勾了起來,還是為了那個賭注?
那個賭注對安赫來說不能說沒吸引力,但似乎也沒到這份兒上……那大概是因為珍愛生命,遠離SM。
沒等他想明白,球已經滾了出來,他收回思緒,雙手輪流抓起球開始投。
圍觀的人多了起來,他倆每過一關都有人喊加油,餘光還能掃到有人拿了手機出來拍。
這回兩個人的分數很接近,來回超,失誤也差不多,那辰投不進,安赫手滑,要不就是球打球跑偏。
第四關的時候他倆的分的差距就是兩三個球而已,那辰落後。
時間秒數倒數還有幾秒的時候,那辰哐哐砸進去兩個球,只差了安赫一個球的分。
安赫壓著最後兩秒投出去的球有一個沒進,喊了一聲:「靠!」
他掃了一眼那辰的分,那辰這個球要是進了,他就輸了。
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被安赫這聲怒吼嚇著了,那辰的球出去的時候帶著旋兒,打在了球框邊緣之後往一邊彈開了。
「你大爺,」那辰甩了一下胳膊,看了看安赫的分,愣了愣,又說了一遍,「你大爺。」
「先拿票。」安赫低頭把機器吐出來的一大卷票扯了下來。
那辰也把自己那邊的票扯了下來,湊一塊兒看著挺可觀。
「不玩了啊?」圍觀的人裡有人問了一句。
「不玩了,輸了。」那辰看著手裡的票回了一句。
安赫從那辰的話裡聽不出他現在的心情,就覺得跟之前輸了時的態度不太一樣,可能是輸習慣了?
「先去看看能不能換到那個熊。」安赫拿過自己扔在一邊的外套穿上了。
「嗯,」那辰抬起頭,臉上帶著笑,「要白色的。」
「就只有白的,你想要花的還沒有呢。」安赫拿過票往櫃檯走。
這熊大概是因為太大了,他倆這麼牛逼換來的票居然不夠,差了二十張。
安赫看著沒差多少,懶得再去玩了,手往外套內袋裡摸過去:「加點兒錢行麼?」
「不行哦,」櫃檯裡的小姑娘手托著下巴,「只能用票換,你再去投一次籃唄,你倆不都挺厲害的嘛。」
那辰趴到櫃檯上:「你先拿過來我摸摸行麼?」
小姑娘笑了笑,回身拿過大熊,把套在熊外面的塑膠袋口拉開一點:「就摸一下啊,白的容易髒。」
那辰伸了個手指進去在熊腳上按了按,轉頭看著安赫:「再去玩一輪?」
安赫沒說話,手還放在外套裡,過了一會兒抽出手,往自己身上一通拍,拍完了才說了一句:「錢包丟了。」
「什麼?」那辰愣了,跟著他一塊兒也往他身上拍,「你放哪兒的?」
「外套內兜……」安赫說到一半猛地抬頭看著那辰,「你的錢包在不在?」
那辰往褲兜裡摸了摸:「在。」
「估計是剛投籃的時候被人偷了,」安赫皺著眉,錢包裡現金就幾百,但有不少卡,身份證他也塞錢包裡了,「靠。」
「確定不是沒拿?」那辰問他,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要是沒拿,咱倆玩遊戲的幣哪兒來的?」安赫往投籃機旁邊走,看看會不會碰上個有良心的賊,錢拿了把錢包給他扔地上。
那辰拉住了他的胳膊:「等我打個電話。」
「嗯?報警麼?員警叔叔沒空管這個。」安赫停下腳步。
「有人管。」那辰低頭在電話本裡翻了半天,找到了葛建的號撥了過去。
那邊葛建很快接了電話:「那辰?」
「嗯,你在……」那辰說了一句就停下了,電話聽筒裡傳出來的音樂聲跟電玩城的一樣,他把電話拿開,再湊過去聽了聽,「你在哪兒呢?」
「瑪麗奧。」葛建說。
那辰有點兒意外,葛建一直給雷波開車,不開車的時候差不多也都呆在雷波附近,這會兒葛建居然會在電玩城?
不過那辰沒多問,他對葛建在哪裡沒有興趣,如果不是因為安赫的錢包,他也根本不會聯繫葛建。
「你在這兒正好,」那辰往電玩城裡掃了一眼,「這片是誰的?我朋友錢包被拿了。」
「什麼樣的?」葛建問。
「COACH的。」那辰想也沒想就說了。
安赫看了他一眼,他沖安赫笑了笑。
「去後門,讓他給你們送過去。」葛建說。
那辰掛了電話,拉著安赫往後門走:「走。」
「去哪兒?」安赫跟著他,「你還知道我錢包什麼牌子呢?」
「我眼神兒好,我還知道你扔車裡那副墨鏡是Dior的,」那辰回手在他下巴上勾了勾,「騷貨。」
「靠,」安赫樂了,「你給誰打的電話?」
「一個……朋友,他能叫人把你錢包送回來。」那辰拉著他從電玩城後門出去了,站在路邊等著。
「什麼人?賊頭?」安赫看著那辰,他沒想到那辰還能認識這樣的人。
「別管了。」那辰低頭點了根煙。
安赫沒再開口,拉了拉衣領,站到了那辰身後躲著北風。
沒兩分鐘,一輛小破電瓶車開了過來,車速挺高,經過他倆面前的時候,車上的人一揮手,往他倆這邊扔過來一個東西。
那辰伸手接住了,遞給安赫:「是這個嗎?」
「是,」安赫接過錢包打開看了看,裡面的錢和東西都沒少,「效率挺高。」
「走吧,再玩一把換個大熊。」那辰一拍他胳膊,很歡快地轉身跑回了電玩城。
「……行。」安赫把錢包放回兜裡,看著那辰的背影消失在門裡,又愣了幾秒才跟了上去。
安赫沒再去玩投籃機,隨便找了台捕魚機劃拉了幾下,湊夠了票把那個大熊換了。
「謝謝。」那辰心滿意足地用胳膊夾著熊,又拿著剩下的幣在電玩城裡一通折騰,連找茬和紙牌都玩了半天。
兩個小時以後他把幣播撒得差不多了才一拍手:「走人。」
「好。」安赫一聽這話,非常積極地扭頭就往外走,他很久沒這麼在電玩城裡泡著了,又悶又鬧的有點兒發暈。
走了兩步那辰又停下了,指著大廳一角問安赫:「那是什麼?」
「……架子鼓遊戲,」安赫往那邊看了一眼,機子離得遠,所以那辰一直沒看到,這個是他的長項,估計還得折騰個半小時的,「要玩麼?」
「我餓了要吃東西,」那辰沒動,盯著看了一會兒,「跟平時打鼓也不一樣,下次我們過來玩玩?」
「下次?」安赫聽了立馬有些發愁,「你還真沒完了啊,是不是還要賭啊?」
「不賭了,」那辰沖他笑笑,「再說你怕什麼,今兒不是你贏了麼。」
要那辰不說,安赫差點兒把今天賭注的事忘了。
現在想起來這茬兒,他莫名其妙地有些燥熱:「願意賭服輸麼你?」
「服,」那辰跟他一塊兒出了電玩城,站在門口伸了個懶腰,「服!」
安赫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個可以記帳。」
「嗯?」那辰愣了愣。
「我不著急,」安赫也活動了一下胳膊往前走,「我怕還沒開始你就給我揍一頓,不划算。」
那辰笑了起來,追過來從身後摟著他:「你為什麼這麼體貼。」
「不是我體貼,是你太沒譜,不過可以記帳,不能銷帳,」安赫回手拍拍他的臉,「去吃東西?」
「嗯,吃個霜淇淋然後去蹦,」那辰說,「時髦值多高啊,我就去過一回。」
「吃什麼?」安赫打了個冷顫,感覺自己可能是聽錯了。
「霜淇淋,雪糕,我要吃個大盒的。」那辰摸摸肚子。
一陣冷風刮過來,安赫牙都磕了好幾下:「你餓了吃霜淇淋?你沒事兒吧?現在冬天還沒走乾淨呢,前面還有倒春寒呢……」
「你煩不煩,」那辰拉著他往旁邊一家24小時營業的超市走,「我吃,沒讓你吃,你吃魚蛋吧,超市有熱乎的。」
「好吧。」安赫只得跟著他進了超市。
那辰挑了盒霜淇淋,盒子看著跟小號保鮮盒差不多,安赫看著就感覺自己就算是抱著旁邊那鍋魚蛋都暖和不過來了。
「吃完再出去吧。」排隊結帳的時候安赫說了一句。
「嗯,」那辰把霜淇淋放到收銀的檯子上,突然轉過頭,「那個賬什麼時候收都可以的。」
沒等安赫回過神來,他交了錢就走到休息的長凳上坐下了。
安赫在他旁邊坐下的時候,他已經吃了好幾大口,安赫捧著魚蛋,看著冒著熱氣的湯:「我說……」
「嗯。」
「你是不是故意輸的?」
那辰舀了一大勺霜淇淋遞到他嘴邊:「你覺得我是會故意輸的那種人麼。」
「不吃,快饒了我吧……」安赫往後躲了躲,「我覺得你哪種人都有可能。」
「你意思是我想讓你操麼。」那辰還是舉著那勺霜淇淋沒動。
「當我沒說,」安赫偏開頭,「我真不吃。」
「快吃!」那辰突然提高聲音喊了一聲。
周圍還有不少人,全都看了過來,安赫頓時覺得想臉紅,顧不上別的,湊過去一口把霜淇淋都咬進了嘴裡,沒等咽下去就忍不住捂了捂嘴:「靠,冰死了。」
那辰勾勾嘴角:「含化了再咽,要不都吃不出味兒了。」
「含化了我牙也倒了,」安赫吃了顆魚蛋,熱乎乎的算是緩過來了,「你別老一驚一乍的,嚇我一跳。」
「沒控制好音量,」那辰笑著放低了聲音,跟悄悄話似的又說了一句,「我……」
「什麼?」安赫沒聽清。
「我剛想隨便扔一個輸了算了的時候,手打滑了,」那辰吃了口霜淇淋,「所以我沒來得及故意輸。」
安赫看著他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那辰有時候說話天馬行空半真半假,安赫拿不准他這是真話還是又在逗人。
但想起之前那辰的那句「我是不是挺自私的」時,他胡亂抓了抓那辰的頭髮,低下頭吃了一顆魚蛋。
這也許是那辰在用自己並不高明也不委婉甚至有些用藥過猛神裡神經的方式解決自己「自私」的問題。
本來安赫是想吃完東西之後提議直接回家不再去蹦了,泡吧到一兩點他沒問題,但從電玩城鬧哄哄地出來再蹦到半夜他第二天肯定會頭疼。
不過吃完東西之後他沒有把這個提議說出來,只是問了那辰一句:「現在去哪兒?」
「迪吧,」那辰把吃空了的霜淇淋盒子扔到垃圾桶裡站了起來,「我要看你扭秧歌。」
「行,」安赫也站了起來,「我豁出去了,記得給我備把扇子。」
安赫在SOS門外停了車,看著SOS的大門突然有點感慨。
有好幾年沒來過了,SOS還是這麼熱鬧,門臉也裝修得越來越狂野了,讓人一看就覺得頭疼。
SOS的DJ一直都很棒,也經常會請些牛逼DJ過來,一進了大廳,音樂帶著掌風撲面而來,安赫感覺這功力已經練到十成了。
「喝東西嗎?」那辰湊到他耳邊喊。
「喝不下,剛喝一了碗魚蛋湯現在還撐著呢。」安赫搖搖頭。
四周已經沒有座了,那辰拉著他直接擠進了舞池裡,跟他面對面地站著。
晃動著的各種光斑從他臉上掠過,那辰臉上淡淡的笑容看起來很誘人。
燈光,音樂,身邊晃動著的人影,熟悉的感覺包裹著安赫,他有點兒恍惚。
那辰手指在他胸口上劃了一下,笑著問:「要扇子麼?」
安赫也笑了笑,突然低頭拉了拉襯衣,再抬起頭時,那辰看著他,挑了挑眉。
安赫整個人都不再是之前的狀態,張揚而放鬆,那辰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安赫,是在電玩廳玩賽車的時候。
而現在站在迷離燈光下的安赫,讓他有了不一樣的感覺,他抬了抬手,身體跟著音樂輕輕往右邊很隨意地晃了一下。
安赫跟著節奏也往相同的方向晃了晃,動作跟他一樣。
那辰因為安赫的這輕輕一晃,下一個動作亂了節奏。
他沒有想到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會跳舞的安赫,能把一個隨意的動作做得這麼滿是……性感。
第三十六章以後
充斥在身邊每一處的音樂一點點滲入身體,節奏,擺動,閃爍在視線所及之處光怪陸離的燈光,明暗,跳躍。
安赫一直壓在心底最深處的某些東西一點點醒了過來,這感覺並不美好,但卻因為無比熟悉而無法壓制。
身體裹在各種節奏強烈的音樂裡,有些恍惚地搖擺晃動,眼前那辰明暗交錯光線裡的臉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安赫伸手搭在了他肩上,手指在他嘴角的那個笑容上輕輕帶了一下,跟著那辰的動作。
音樂突然猛地變了風格,激烈地衝擊,裸露的皮膚上甚至能感覺到空氣中的震動。
旁邊有人在尖叫,那辰雙手舉過頭,跟著節奏拍了拍手,胯往前挺了一下,貼到了安赫身前。
這個動作讓安赫一陣燥熱,手順著那辰的肩一點點往上,順著胳膊,最後掌心相對握在了一起。
兩人的手心都帶著些許濕潤,交纏在一起的饑渴肌膚緊緊相貼,那辰的手慢慢放下,摸到了安赫腰上。
安赫襯衣下的腰隨著音樂繃緊,扭動,放鬆,那辰垂下眼睛,手指勾住了安赫的褲腰,摸了摸襯衣扣子,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探進襯衣裡,在安赫的腰上狠狠抓一把。
手指剛觸到安赫的皮膚,安赫突然往後退了一步,跟著強烈的節奏扭了兩下,旁邊跳得正瘋狂地一個姑娘沒站穩,往他身上靠了一下。
安赫伸手扶了一把,姑娘回頭沖他笑了笑,安赫也笑笑,沒等移開目光,那辰已經站到了他和姑娘之間。
「喂!」那辰湊到他耳邊喊了一聲。
「說!」安赫也喊,音樂聲太大,他喊出聲的時候覺得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你以前是不是經常用跳舞泡妞!」那辰摟住他的腰繼續喊。
「沒!我是個正經人!」安赫笑著喊。
「我原來也這麼以為!現在發現錯了!」那辰的胳膊收了收,「我跟你說!」
「說啊!」安赫對於在非夜歌之外的公開場合跟一個男人這麼親密接觸有些不適應,但卻莫名其妙地沒捨得推開那辰。
「我硬了!」那辰喊。
「什麼?」安赫覺得自己大概是在這種環境裡荷爾蒙失調噴多了想像力爆了表,「你什麼?」
「硬了!」那辰笑著又喊,一把抓住他的手往下按在了自己身下。
安赫隔著牛仔褲碰到了那辰挺茁壯成長的某個部位,頓時覺得全身的血都湧到了臉了,還好燈光照得誰臉上都一片五彩斑斕的,他火燒一樣的臉應該並不明顯。
「靠,」安赫抽回手,推開了那辰,「同學這不是夜歌,你收著點兒行麼!」
「不行!」那辰笑著把手伸到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又指著自己沖安赫喊,「大爺你看著我!」
安赫正想說我都看著你一晚上了,剛張了張嘴還沒出聲,那辰隨著音樂側過身,身體突然猛地往下一沉,單膝跪在了地上。
這動作讓安赫想起了在夜歌的那天晚上,但那辰面對的卻並不是他這個方向,不過安赫沒時間細想,他現在只是有點擔心那辰會不會突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抽瘋幹出些諸如隨便扛個人出了舞池就把人扔桌上的事兒來。
舞池裡人挺多,一個個跳得也挺瘋狂,但那辰這個突然下蹲的動作還是讓周圍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那辰偏過頭看著他,嘴角的笑容有些曖昧,安赫本來還跟著音樂隨便地晃著,這會兒也停下了,特別想退進人群裡假裝自己是看熱鬧的圍觀群眾。
那辰的手抬到唇邊,舌尖在中指上很慢地舔了一下,隨著燈光忽明忽暗的眸子裡閃著誘惑的光芒。
隨著這個動作,四周人群裡響起一片尖叫和口哨聲,還有人隨著音樂開始拍手。
那辰微微一仰頭,手指往下,勾過下巴,脖子,胸前,一寸寸往下,最後按在了自己小腹上,再向下……
最後停在了身下,安赫跟著他的手一點點加快的心跳在這一瞬間頓了頓,耳邊的尖叫和音樂聲混雜在一起,一邊擺動身體一邊抬起手拍著巴掌的人影把他嚴嚴實實的封在了跟那辰不足一米的距離裡。
那辰沖他笑了笑,鼓點響起時,他的手放在身下,挺了挺胯,安赫的目光落在他柔軟而又充滿力度的腰腹間,抱著胳膊笑了笑,沒有了再阻止那辰的想法。
那辰緩緩地向上起身,一下下地挺著胯,他側身對著安赫,安赫能看清他充滿性感律動的每一個動作,心裡如同有風暴刮過,除了那辰,一切都消失了。
那辰終於站直了身體,一個滑步貼到了他面前,拉開了他襯衣領口,低頭在他肩窩裡親了一下。
身邊的尖叫聲讓安赫猛地回到現實,有些尷尬地想退開。
「走。」那辰摟住他,擠開人群把他拉出了舞池。
走出SOS的大門,喧囂的音樂和人聲被甩在了身後,四周突然靜了下來,耳朵裡嗡嗡響著,身邊說笑著走過的路人如同在演默劇,沒有聲響。
「哎,」安赫揉了揉耳朵,歎了口氣,「又要失聰十分鐘。」
「能聽見我聲音麼?」那辰在身後摟著他。
他半靠著那辰晃著往街邊走:「能,不過有點兒空靈,咱這兒會應該去教堂聽福音,肯定特有感覺。」
「能聽到我就行,」那辰笑著說,在他耳垂上親了親,「我現在聽你說話也挺空靈的,跟喝了酒……」
安赫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那辰愣了愣:「怎麼了?」
這時候已經有點晚,這條街因為有好幾個酒吧,所以人還挺多,但安赫還是一眼就在來往的行人裡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辰順著安赫的視線往前看了看,前面有個人跟安赫狀態差不多地愣在街邊。
「你的……」那辰摟著安赫的肩,眯縫著眼睛打量了一下這個人,發現這人年紀不大,一臉錯愕地正看著他倆,那辰頓時有些明白了,「學生?」
「安……安……安總?」張林嘴裡還叼著煙,驚訝之下結巴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
「張林?」安赫猛地甩開了還摟著他的那辰,儘管腦子裡一片混亂,他還是出於職業習慣先問了一句:「你怎麼在這兒?都幾點了?」
因為耳朵還處於空靈狀態,他這句問得挺大聲,張林似乎被嚇了一跳,叼在嘴裡的煙都跟著抖了抖:「我跟初中同學聚會,就……就在前面那個……KTV……」
「你很瀟灑啊張帥哥,」安赫指了指他嘴上的煙,「示威啊?要不要送我一條?」
張林趕緊把煙吐了,抬腳一通踩,踩了半天才抬起頭來:「我也沒老抽。」
「趕緊打車回家。」安赫揮揮手。
「安總,」張林沒動,對著煙頭又踩了幾下,「剛那個是你……朋友啊?」
安赫的心沉了沉,他不知道張林在這裡呆了多久,又是什麼時候看到他和那辰的,看到了多少,但就算是只到跟前兒才看到的,倆男人摟著從迪吧裡出來怎麼看都不太正常。
「是,他喝多了……我正要送他回去,」安赫往後指了指,轉過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身後已經沒有人了,他愣住了,「人呢?」
「走了啊。」張林說。
「什麼時候走的?」安赫往四周看了看,沒看到那辰的身影,怎麼不聲不響就走了?
「你跟我說話的時候他就走了啊,」張林指了指右邊的路,「往那邊,看著也沒怎麼醉,估計用不著你送。」
安赫有點兒不安,拍了拍張林的肩:「行了你也趕緊回去,你家裡知道你出來麼?」
「跟我媽說同學聚會來著,」張林看看他,往前湊過來小聲說,「安總,你……」
「你回不回家?」安赫差不多知道張林想問什麼,這邊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說,那邊那辰突然走了,這一折騰,他耳朵也不空靈了,只剩了一腦袋嗡嗡嗡。
「回回回,這就回了。」張林轉過身往路邊停著的一輛計程車走過去,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從兜裡掏出一包煙放到安赫手裡,再扭頭蹦上了車。
看著計程車順著路開走了,安赫才掏出手機,撥了那辰的號碼。
響了很長時間之後,那辰才接了電話:「喂。」
「你跑哪兒去了?」安赫問。
「沒跑,」那辰說,「我在你車這兒。」
沒等安赫說話,那辰掛掉了電話。
安赫的車停在SOS對面的停車場,他快步過了馬路往停車場走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辰的聲音給他感覺很冷淡。
停車場裡還有不少車,安赫找到自己車的時候,看到那辰正蹲在兩輛車之間抽煙,聽到他過來,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頭。
「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安赫走到他面前站下。
「用說麼,」那辰聲音有點發悶,「你當時是不是特希望我沒在那兒站著呢?」
安赫頓了頓,歎了口氣靠在了車上,拿出張林給他的煙點了一根叼著。
沒錯,在他看到張林甩開那辰胳膊的那一瞬間,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那是我學生,」安赫抽了口煙,也蹲了下去,「不是別班的學生,是我自己班的,你說我能不緊張麼?」
「你緊張什麼?」那辰抬起頭看著他,「是你學生怎麼了?」
「沒怎麼,我就是不願意讓我的學生看到我跟男人在一……」
「覺得丟人麼?」那辰把煙頭在地上按滅了。
「這跟丟不丟人沒關係,我就是……」安赫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聽得出那辰的想法跟他完全不同,「我就是不願意讓我私人圈子以外的人知道。」
「為什麼?你怕什麼?學生知道了會讓學校換老師麼?學校知道了會不讓你上課麼?」那辰似乎有些賭氣,盯著他一口氣地問。
「你講點兒理成麼?」安赫皺皺眉,「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也不管別人怎麼想,我有我自己的原則,你說我偽裝也好,藏著掖著也行,我不願意讓沒必要的人知道我的性向,明白了麼?」
「可剛才那種情況你也沒必要那麼刻意,」那辰站了起來,把煙頭踢到一邊,「你不累麼?」
累麼?
安赫想了想沒有回答。
他已經很久都沒去考慮過累不累的問題了。
反正累不累都已經習慣。
「安赫,」那辰在他面前蹲下,盯著他的臉,「你說,咱倆要是在一起,以後碰到人,你都會這樣嗎?」
沒等安赫說話,他又飛快地補了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
「不知道,以後再說以後。」安赫拍拍他的臉站了起來,開了車門準備上車。
「你覺得會有以後麼?」那辰撐住車門。
安赫轉過身,那辰的眉擰著,眼神裡的緊張和不安一覽無餘。
他歎了口氣,伸手摟住了那辰,手在他背上輕輕摸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到現在為止……還是找不回談戀愛的感覺,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我不敢跟任何人說以後,跟你更不敢。」
那辰沒說話,低頭用腦門頂在他肩上:「我感覺得到,不管我怎麼使勁兒,你都離我很遠。」
「也不是一直這樣吧?」安赫抓抓他的頭髮。
「有時候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談戀愛什麼樣,我沒談過,我要再晚幾年遇見你就好了,我先談幾次,然後就知道怎麼收拾你個騷貨了,」那辰腦門在蹭了蹭他,「勞駕再抓抓。」
安赫在他腦袋上輕輕抓著:「你別沒事兒就罵我成麼?」
「表揚你呢,」那辰笑了笑,「我當初真沒看出來你能這樣。」
「我哪樣了?」
「我還從來沒因為看誰跳個舞就能看硬了的,恨不得直接就當場把你扒了按地上,」那辰在他耳邊小聲說,「太丟人了。」
安赫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那辰這話直白得讓他覺得臊得慌,卻也莫名其妙地被勾了一下,半天才說了一句:「沒事兒看看政治課本吧。」
那辰愣了愣,笑著鬆開了摟著他的胳膊:「你真能破壞氣氛。」
「真的,管用,下回我給你拿一本,」安赫拍拍他胳膊,跳上車,「走,送你回去。」
「我車還在你家樓下呢,」那辰繞到副駕那邊上了車,把車座往後放平躺下,「先去拿車吧,明天要給我們老師跑腿我得開車。」
「嗯。」安赫點點頭,挑了張音樂和緩的CD放著,發動了車子。
一路上那辰都很安靜,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安赫等紅燈的時候往他那邊看了一眼,發現那辰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大七?」他小聲叫了一聲。
那辰沒有反應,他又伸手在那辰臉上彈了彈,那辰抬手往臉上抓了抓,又不動了。
安赫看著他的臉,那辰睡著了之後看上去很聽話,跟平時很不一樣。
綠燈亮了他都沒注意,後面的車按了喇叭,安赫才趕緊踩下了油門。
一直到車開進社區,開到樓下停下了,那辰都一動不動地睡著。
安赫推了推他:「這位同學,先醒醒。」
那辰皺著眉拍開了他的手繼續睡。
這沉迷於睡覺的架式讓安赫不忍心再推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
「你睡一小時吧。」他把車窗打開一條縫,也沒熄火,靠在椅背上看著前方被路燈照亮的空地發愣。
空地上偶爾能看到被風帶著打著旋兒飄過的落葉,他一片片地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
音樂被他關掉了,耳邊只能聽到車廂裡那辰平緩的呼吸。
這種靜謐的氛圍讓他很放鬆,把椅背往後放了放,閉上了眼睛。
第三十七章要你何用
安赫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按說在車裡他不會睡著,但今天氣氛讓人放鬆,加上之前又是電玩城又是蹦的有點兒累了,睡著了都不知道。
一直到車窗被人敲響,他才猛地驚醒過來,剛一睜眼就看到車廂裡有從外面射進來的一道光束來回晃著。
他趕緊放下車窗,門口保安的臉出現在車窗外。
「安老師你倆沒事吧?」保安用手電筒在他臉上晃了晃,「不熄火就這麼在車裡睡不怕煤氣中毒嗎?」
「煤氣?我車窗留了縫兒,沒事兒,不好意思啊,」安赫用手遮了遮了眼睛,「我這就上去了。」
「那個人呢?也沒事吧?」保安挺盡責地用手電筒照在那辰臉上,又湊到窗邊聞了聞,「也沒酒味啊,怎麼睡這麼死……」
「我叫他起來,謝謝啊,」安赫回過頭去推了推那辰,「大七。」
「那趕緊回去吧,多凍啊,我走了啊。」保安說。
「謝謝。」安赫一邊推那辰一邊沖保安笑笑。
那辰揉著眼睛坐了起來,靠著車門還有點兒迷糊,說話聲音帶著鼻音:「我睡著了?」
「嗯,」安赫看了看時間,「睡了一個多小時,兩點都過了。」
「那你呢?」那辰胳膊撐著湊到了他眼前:「大爺親我一下。」
「我也睡著了,保安過來敲窗我才醒的,」安赫回頭看了看保安離開的方向,已經看不到手電光了,他偏頭在那辰嘴上親了一下,「挺晚了,要上去睡麼?」
「不了,去你那兒沒法睡,」那辰回身拿了後座的大熊把包裝袋拆了,抱著跳下了車,「我帶我兒子回去。」
「你兒子?」安赫跟著下了車,車外溫度低了很多,他縮了縮脖子,看那辰倒是在寒風裡站得很舒展,「你兒子叫什麼啊?」
「那拍拍,」那辰抱著熊,把熊的一條胳膊舉起來沖他揮了揮,「你好我叫那拍拍。」
「那什麼?拍拍?什麼拍啊?」安赫陪著那辰去拿他的車。
「蒼蠅拍的拍。」那辰勾勾嘴角。
「沒完了啊!」安赫喊了一聲。
「我揮動著綠色的翼,尋找你的呼吸……」那辰小聲唱著,兩步跑到自己車前跨了上去,把熊放到了自己身後。
「這怎麼拿?」安赫幫他扶著熊,這熊挺大,跟個小孩兒似的在後座上,但一撒手就倒。
「簡單,」那辰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長圍巾,把圍巾在自己脖子和熊脖子上繞了兩圈系好了,「這不就行了。」
「你……」安赫有點兒無語,拍了拍熊腦袋,「行吧,開慢點兒。」
「嗯,我到了給你發短信。」那辰發動了車子,掉轉車頭開了出去,從背後看就跟個熊在開車差不多,還是脫把開。
安赫沒在樓下多呆,那辰拐過彎去之後他就跑回了樓裡,進了屋暖氣一裹,他倒在了沙發上,覺得又累又困。
胡亂洗了個臉就換了睡衣上床了,那辰的短信在他馬上就要開始做夢的時候發了過來。
我到家了,今天晚上秘密基地能看到銀河。
跟拍拍一塊看銀河吧,晚安。
安赫回完短信,瞌睡消散了一些,又下了床,掀開窗簾的一角往外面看了一眼。
沒有銀河,市區的夜空永遠是暗暗的灰白色,燈光污染之下,別說是銀河,月亮都沒什麼看頭,星星也不太常見,偶爾看到亮閃閃的一準兒是飛機。
安赫拉好窗簾,回到床上把自己裹進被子裡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那辰給老師幹活,沒有找他,安赫進入工作狀態,這周不輕鬆,他得打起精神,一忙起來雖然沒廢寢,但還是忘食了,早飯午飯都沒吃,晚上回了家才用那辰之前醃好了沒炒完的肉煮了碗速食麵吃,味道還不錯。
吃完了窩在沙發裡看電影的時候,那辰給他打了個電話過來。
「忙完了?」安赫接起電話。
「嗯,跑死我了,」那辰似乎在吃東西,聲音有些含糊,「你在幹嘛?」
「看電影,你吃東西呢?」安赫看了一眼自己扔在垃圾桶裡的速食麵盒子。
「做了一鍋紅酒雞翅,」那辰笑了笑,「想吃麼?」
「不吃,大半夜的吃東西長胖。」安赫嘖了一聲,從沙發上站起來,拉開冰箱看了看,沒什麼東西可吃了。
「明天早上你吃什麼?」
「咱能不一直討論吃的麼?」
「是不是又只有速食麵?」那辰語氣裡全是幸災樂禍,笑了半天才說,「我那天買的牛肉醬放在廚房裡,你去找找,不要用速食麵的調料包,直接把面煮熟了撈出來拌醬吃,放兩滴香油。」
第二天一早,安赫按照那辰的指示拌好了速食麵,嘗了嘗,牛肉幹拌面,味道還不錯,他給那辰發了條短信,速食麵這麼拌著吃挺香。
那辰沒給他回資訊,安赫看看時間,可愛的大學生們這會兒估計有一半都還在床上窩著。
他拿著幾本這周心理課要用的資料出了門。
進校門的時候碰到了正拿著倆包子塞得很帶勁的張林,張林看到他就跑了過來,咬著一嘴包子沖他喊了一聲:「安總!」
「吃完再說話,別噴我一臉。」安赫推了推他。
「安總,我想起個事兒。」張林一邊吃包子一邊跟著他往學校裡走。
「什麼事?」安赫問,往張林臉上看了一眼。
「就星期天晚上,」張林咬了一口包子,「跟你一塊兒那人……」
安赫一聽這話,步子頓了頓才又繼續往前走,他就知道按張林的性格,這事兒沒那麼容易過得去,再說這小子一直覺得自己跟他關係特鐵。
但安赫也有些慶倖,那天碰到的是張林。
「怎麼了?」安赫問。
「那是許靜遙她表哥吧?」張林把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裡,費勁地咽下去,「我就說那天看著他有點兒眼熟,後來一想,這不許靜遙她哥麼,來給她開過家長會,開個倒騎驢,不,倒三輪,我記得特別清楚,我正看那車呢,他過來問要不要兜一圈兒什麼的……」
張林這嘩啦啦一通說,安赫聽得手都有點兒發涼,本來就不怎麼溫暖,這會兒揣兜裡都沒什麼改善。
他沒想到張林居然還能記得那辰,大概因為對許靜遙念念不忘,所以跟許靜遙有關的人和事他比課本記得清楚多了。
「嗯,」安赫點點頭,「是她表哥。」
「果然,這要是別人的表哥,我估計是男是女我都記不住,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啊。」張林搓了搓裝包子的塑膠袋,感歎了一下。
「表哥都是男的,」安赫拍拍他的肩,「愛情果然有力量。」
「管他是男是女呢,」張林揮揮手,嘿嘿樂了兩聲,突然壓低了聲音,「安總,你放心。」
「什麼?」安赫看著他,面兒上沒什麼反應,但心跳有幾秒鐘蹦錯了坎兒。
「我會幫你保密的,這事兒我誰也不會說,」張林一握拳,「別人我不敢保證,但對你我說到做到。」
安赫笑了笑,沒來得及說話,張林已經甩著書包往教學樓那邊跑了。
安赫在辦公室裡盯著課件,用了十分鐘時間調整情緒。
他沒有跟張林多說,也不打算多說什麼,張林的態度很明顯是看出了點兒什麼,無論張林是怎麼想的,他現在什麼也不打算再做。
一是他要真老跟自己學生糾結這麼一件事,本身就很可疑,二是……
你不累麼?
那辰的話在他腦子裡反反復複地閃過。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從同事桌上拿了點茶葉給自己泡了杯茶,開始了安老師的一周工作。
第一堂心理課挺成功,安赫這節課一句大道理也沒有,隨意地坐在講臺旁邊,教室裡的學生也都自己願意怎麼呆著就怎麼呆著,跟閒聊似的這麼扯了一節課,學生卻都很認真,沒人用這時間打瞌睡玩手機。
安赫讓他們有什麼不爽都聊聊的時候,學生積極發言的架式讓安赫都忍不住樂了:「你們平時上課要都有這幹勁,老師都得激動得抱頭痛哭了。」
蔣校站在教室後門,大概擔心會讓學生不自在,他沒有進教室。
安赫看了他一眼,蔣校點點頭,轉身走了。
但對於安赫來說這課上得一點兒也不輕鬆,他得觀察學生的反應,還要應對各種迷茫或者是刁鑽的提問,除了課件相同,他每個班的課都要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學生之間會交流,別的課沒所謂,這種課如果也全都一樣,估計會有學生覺得沒勁。
再加上還得上自己的課,三天下來安赫對著走廊的大鏡子都覺得自己好像瘦了。
「安總。」回辦公室的時候身後有人叫他。
「嗯?」安赫回過頭,這是隔壁班的一個男生,斯文安靜,安赫一下都沒想起他名字來,「什麼事?」
「學校那個諮詢室,是真的嗎?」男生看著他。
「是真的,」安赫停下了腳步,諮詢室弄好了幾天了,一直還沒有學生來,這東西得有一段時間才能讓學生慢慢接受,「你想去聊聊?」
「嗯,開始接客了嗎?」男生低頭有些不好意思。
安赫笑了起來:「接客,這位爺只管來就是了。」
「您什麼時候在啊?」男生也笑了。
「下午第三節你過來吧。」安赫拍拍他的肩。
安赫在諮詢室等著的時候總算是把那男生的名字給想起來了,叫於磊。
他把手機拿出來調成了震動,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
門沒有鎖,但安赫還是站起來過去開了門,於磊有些緊張地站在門外。
「進來吧,」安赫招招手,於磊進來之後他把門關上了,指了指沙發,「坐那兒吧,靠著舒服。」
于磊很端正地坐在了沙發上,雙手握在一起。
安赫坐在他對面,靠著沙發很放鬆地把胳膊搭在靠背上:「這節你們自習?」
「嗯,寫卷子,我反正寫不出來,就過來了。」於磊掃了他一眼,往後靠了靠。
安赫笑笑,起來給他倒了杯水:「那你應該把書包帶過來,一會兒聊完了直接回家得了。」
「我還要回教室等人呢。」於磊接過杯子,小聲說了一句。
這句話聲音很低,安赫知道這大概就是於磊過來「聊聊」的原因,他坐回沙發上,隨意地問了一句:「等女朋友?」
「……不是,」於磊搖搖頭,聲音更低了,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抬頭看著安赫,「安總,你會跟何老師說嗎?我找你的事。」
「你找我,何老師肯定知道,但你找我說了什麼,除了咱倆,誰也不會知道。」安赫放緩聲音。
於磊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接下去的將近十五分鐘時間裡,於磊一直拿著紙杯小口喝著水,一言不發。
安赫沒提問,也沒說話,只是開了音樂,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跟於磊一塊兒愣著。
二十分鐘之後,於磊把杯子裡的水喝光了,又起來去接了一杯,喝了一大口,抬起頭來看著安赫:「我覺得我是個變態。」
安赫換了個坐姿勢,讓自己坐得正一些,他今天課多,有點兒累,但這種一對一的談話,他必須要集中精神:「你怎麼得出的這個結論?」
「你覺得什麼是變態?」於磊捏了捏紙杯。
「跟常態相對,」安赫想了想,「這是個中性詞。」
「但我就是那種貶意的變態。」於磊盯著他。
「這樣啊,」安赫笑笑,「能說說麼,我來判斷一下是哪種變態?」
於磊又沉默了,盯著紙杯發呆。
安赫兜裡震了一下,是手機,大概有短信,他沒理會。
於磊還在沉默,安赫的手機再次震動,這次不是短信,應該是有電話進來,震了很長時間才停。
「安總你覺得同性戀噁心麼?」於磊突然問,「變態麼?」
「同性戀不是變態,也不是心理疾病。」安赫說,兜裡的手機又震了起來,他沒接。
「不是?」於磊有些意外。
「嗯,我們國家精神障礙分類裡都沒有同性戀了。」安赫點點頭,如果這就是於磊的問題,對於他來說,還算是比較好疏導的。
「哦。」於磊聽到這話卻並沒有什麼輕鬆的表現,還是反復地捏著紙杯。
安赫看著他的動作和表情,於磊的問題不光是這一點,他耐心地等著於磊繼續說下去。
手機在兜裡第三次開始震動,安赫伸手到兜裡把手機給關掉了。
如果把于磊換成張林,他會沒所謂地接這個電話,但於磊跟他之間並沒有完全建立信任,他不能在這時讓於磊有他對這件事不在意的感覺。
「但我比這變態多了。」於磊說,表情有了變化,緊張裡帶著挑釁。
「介意我聽聽麼,讓我這個局外人來判斷一下。」安赫的聲音始終保持放鬆,不急不緩。
「我每天晚上會跟一個女孩子打電話,」於磊說出這句話之後,緊張的表情消失了,像是要挑戰似地看著安赫,「你知道什麼是T麼安總?」
「知道。」安赫依然聲音平穩。
「她是個T,之前有女朋友,」于磊說,「我倆每天都打電話。」
「你倆挺能聊,我回家就想睡覺。」安赫笑笑。
「不聊,我們電話做愛,」於磊揚揚眉,「安總,這算變態麼?」
安赫愣了愣,但還是很快地說了一句:「不要隨便給自己貼標籤。」
於磊又沉默了。
安赫靠在沙發裡看著他,他沒想到第一次「接客」,會碰上這麼一個學生。於磊給他的感覺似乎並不迷茫,也沒有多大需要幫助的欲望,他也許只是需要認同和傾訴,所以他不出聲,安赫暫時不打算說話。
放學鈴響起的時候,於磊站了起來:「我明天還能來麼?」
「只要我沒課你就可以過來。」安赫說。
安赫收拾好東西,在辦公室慢慢喝了杯熱水之後,才收拾東西走出了校門,往停車場走的時候,他打開了手機。
幾個未接來電都是那辰打過來的,還有一條短信。
你幾點下班?
安赫低著頭飛快地按下了那辰的號碼。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前方響起了熟悉的音樂。
安赫猛地抬起頭,發現那辰坐在他那輛搶眼的龐巴迪上,正停在停車場門口的路邊看著他。
「你怎麼跑來了?」安赫迅速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張林要再看見……」
「張林誰啊?」那辰皺皺眉。
「追許靜遙的那小子,人認出你是許靜遙她哥了,」安赫歎了口氣,跟那辰說這些似乎沒有意義,那辰根本體會不了他的感受,「找我什麼事?」
「沒事兒不能找?」那辰挑挑眉,有些不爽,聲音挺大,「安大爺,咱倆是在談戀愛,談戀愛的人找對方就一件事,我想你了。」
「行行行,小點聲兒,」安赫拍拍他,在他肩上很快地捏了捏,「我就是沒想到你突然跑過來,嚇一跳。」
「你要不是不接電話我能跑這兒來等麼,」那辰嘖了一聲,遞給他一個袋子,「我晚上有事,給你做了點兒紅酒雞翅說是順路帶給你,結果你不接電話,我只好過來等了。」
「雞翅?」安赫有些意外。
「嗯,我那天說吃雞翅的時候都快能聽見你咽口水的聲音了,」那辰掃了他一眼,「看你可憐。」
「謝謝。」安赫接過袋子,看到裡面放著個保溫桶。
「你……」那辰看了他一眼,發動了車子,「你能不這麼客氣麼?」
「這有多少個?」安赫掂了掂保溫桶。
「十個,我鍋不夠大。」
「十個夠吃個屁啊,我一晚上就幹光了,明天早上我吃什麼?要你何用!」安赫瞪著他,「這樣說行麼?」
那辰先是愣了愣,接著就笑得趴在了車把上:「哎行,太行了,大爺你就這樣子最可愛。」
那辰走了之後,安赫抱著保溫桶坐在車裡,愣了挺長時間也沒發動車子。
他今天挺累,接完客之後更累了,而且一想到於磊還會再來,他就累得就想用牙把自己掛在方向盤上。
這些事讓他在看到那辰的時候,除了意外,腦子裡竟然沒有餘地放下別的情緒。
談戀愛……
我想你了。
安赫趴到方向盤上,以前自己究竟是怎麼談戀愛的,談戀愛時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居然都想不起來了。
第三十八章雷哥
那辰今天要去李凡家,嚴一換了工作,新工作挺有發展,比他以前的工作要強不少,但時間就沒那麼多了,樂隊的排練和演出都沒什麼時間再參加。
嚴一打算退出,但給樂隊推薦了一個鍵盤,今天帶過來大家見個面,看看合不合適。
那辰把車停在車庫門口,看到自己平時停車的地方停著嚴一的麵包車,旁邊還有輛粉色的哈雷,放在車座上的頭盔也是粉色的,還印著個HelloKitty。
那辰下了車,經過這車的時候伸手在頭盔上彈了一下,嚴一帶了個什麼人來?
他拉起車庫卷閘門的時候,下面的音樂聲停了,李凡喊了一聲:「辰辰?」
「凡凡!」那辰也喊了一聲,把門關好,順著車庫的斜坡走下去,看到了一架粉色的合成器。
他愣了愣,合成器旁邊站著的一個長髮姑娘用手攏了攏頭髮,沖他笑了笑:「HI,我叫嶽琪,一哥的朋友,也是以前的同學。」
「HI。」那辰點點頭,玩樂隊的姑娘不多,就那幾個他差不多都見過,但這個嶽琪他不認識。
「岳琪是我高中同學,大學畢業以後一直沒回來,上個月才回來的,」嚴一給他介紹,「水準比我高多了。」
「還能唱。」李凡笑笑。
那辰拉過張小破椅子坐下了,他對姑娘沒什麼興趣,只要大家願意,他就沒意見。
「凡哥我唱可不行,就個廣場舞歌曲的嗓子。」嶽琪笑著說。
「挺好的,我們樂隊就叫殺非•廣場鳥。」那辰說。
「啊?」嶽琪愣了愣,接著就笑了起來,笑了好半天,人不算漂亮,不過挺開朗。
樂隊別的人都沒什麼意見,反正本身也就是幾個能聊起來的人湊一塊兒玩,並沒想要做出什麼成就來,岳琪水準還不錯,性格也成,而且也是沖著玩玩來的,於是李凡安排著排首歌試試。
「上回那個新歌吧?」東子叼著煙蹲在那辰身邊,拍了拍他的腿,「李凡不說要改一下麼?」
「蒼蠅拍之歌?」李凡問,往幾個人臉上看了一圈,「那就它了?」
「正式開除嚴二了?」一直沒出聲的大衛一臉悲痛地問。
「靠!這麼狠心,我能不能特邀啊?」嚴一喊了一聲。
「特邀觀眾,就這麼定了,」李凡拍拍手,「以後有表演我會記得通知你前去鼓掌。」
「嶽琪來了的話,以後辰辰不用女裝了吧?咱有真姑娘了。」大衛笑著說。
「我們,」那辰站起來走到鼓旁邊拿起鼓錘敲了幾下,「可以搞個女子樂隊。」
李凡愣了愣,沒忍住樂出了聲:「我操。」
「我看行,反正咱連火火的姑娘都嘗試過,沒什麼不能試的了,」東子點頭,「我覺得我特別合適大波浪,凡哥來個……」
「還練不練歌了!」李凡打斷了他的話,「趕緊的,譜呢!」
嶽琪跟他們配合還挺好,譜不熟出了點兒錯,但一晚上下來,歌已經理順了,李凡拿著筆蹲地上改著:「今兒就到這兒吧,太晚了,都回去睡覺,明天還上學上班呢。」
「上學?」嶽琪有些意外,「誰啊?」
「我家辰辰,」李凡指了指那辰,「還在上學。」
「這麼小,」嶽琪看了看那辰,那辰臉上沒什麼表情地抬手沖她比了個yeah,她笑了,「那今天先散吧,還有誰有精神的,要去喝兩杯麼?」
一聽說喝兩杯,幾個說明天要上班的人又都不上班了,精神頭兒挺足地出了車庫。
「走了。」那辰跨上車,拉了拉帽子。
「好車。」嶽琪拍了拍車頭。
「要兜一圈兒麼。」那辰話說得挺熱情,但語氣很淡。
「改天,你回家吧,」嶽琪揮揮手,「拜拜。」
那辰沒說話,發動車子掉頭開走了。
開了一會兒,他把車停在了路口,左邊的路去舊車場,前面的直路是回家,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邊開了。
右邊的路是往學校去,不過他基本不考慮,宿舍裡他的床位一學期也睡不了兩回,同宿舍的人都把東西堆他床上了,他回宿舍睡覺還得先騰東西。
路口的黃燈一下下閃著,北風把地上的落葉和垃圾都吹沒了,連人和車似乎都一塊兒吹走了,他在路口停了幾分鐘,一輛車也沒有。
空蕩蕩的街,道路兩邊還沒有化淨的髒兮兮的雪,昏黃的街燈。
那辰腿撐著地,低頭拿出了手機。
手機上有一條短信,他有些期待地打開了,卻不是安赫的。
明天中午過來吃飯。
雷波的這條短信是什麼時候發過來的他沒聽見,他關掉短信,打開了電話本。
安赫的名字靜靜地在電話本的第一位。
他手指從名字上劃過,螢幕上顯示撥號中,他又迅速掛掉了,已經過了十二點,安赫已經睡了。
安赫的生活在他看來雖然沉悶,卻很有規律。
上班,下班,看看電影聽聽音樂,吃點防腐劑,然後睡覺,週末偶爾跟朋友去泡泡吧。
相比之下,自己的生活卻有些混亂,沒有固定的時間線,沒有固定的地點。
比如現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在路口停了快十分鐘,他把車順著直路開了出去,好幾天沒回家了。
那辰每次回家,呆的地方基本只有自己的臥室和廚房,家裡別的地方他很少逗留,燈打開的時候他看到客廳的桌子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他在客廳裡站了一會兒,進廚房找了塊布出來,慢慢把客廳裡的桌椅和鋼琴都擦了一遍。
鋼琴鍵發出幾聲低低的丁咚聲,他停了手,看著琴鍵。
有一陣子沒去看媽媽了,有兩三個月了吧。
他在琴凳上坐下,以前他也是兩三個月才去一次,有時會很想媽媽,哪怕每次都不愉快,他還是很想見到她。
但這次卻有些不一樣,他想到媽媽的時候,突然有些害怕,他發現自己有挺長時間沒有想起媽媽,想到應該去看看她的時候,有種隱隱地說不上來的抗拒。
這讓他害怕。
他在鋼琴邊蹲下了,靠著鋼琴腿慢慢坐下,閉上了眼睛。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那辰覺得自己的腰和背都酸疼得厲害,很長時間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靠著琴腿在地板上坐著睡了一夜。
想要站起來的時候腿有點兒使不上勁,發軟,頭也有點兒暈。
扔在一邊的手機上呼吸燈一下下閃動著,他拿過來看了一眼,有短信。
他揉了揉眼睛,螢幕上的字清晰起來。
短信是安赫早上六點發過來的,就倆字兒,早安。
他勾勾嘴角,早安大爺。
坐在地板上也能睡過頭,那辰洗漱的時候看了看時間,好在第一節沒課。
那辰雖然對自己學的東西沒什麼興趣,但一般不缺課,每次上課他都會老實地坐在教室裡。
他學的是殯儀技術與管理,基本沒有女生,防腐整容專業有幾個女生,據說膽子比男生大,只是畢業的時候不知道能有幾個選擇專業對口的工作了。
那辰沒太想過自己今後的工作,去火葬場也不錯,他無所謂。
他當初只是因為爸爸才報的這個專業,看到這個讓他一直活在痛苦裡的男人臉上震怒的表情時,他痛快淋漓地只想笑。
「你的水準也只能靠這樣的專業來就業了。」爸爸最後扔下這樣一句話。
他還是笑,什麼也沒說。
那時他曾經下過決心,就算是這樣的專業他也會好好做,證明給爸爸看,無論是什麼,只要他願意做,都能做好。
只是這個機會再也不會來了。
那辰趴在桌上閉著眼睛,鼻子有些發酸。
他就這樣一次次地反抗,一次次想要證明,一次次被無視,最後徹底失去了機會。
他還有多少機會來證明自己不是不被需要的人?
向誰證明?
誰來給他機會?
手機震了震,安赫給他發了條短信,明天我跟朋友約了晚上沸點,你來嗎?
好。那辰很快地回了短信。
這個人會是安赫麼?
中午下了課,他拎著包慢慢晃著去拿自己的車,下午沒課,他決定去雷波那裡吃飯。
開到校門的時候,他們班長拿著塊抹布在路邊沖他一個勁兒甩著,他把車停在了班長面前,問了一句:「多少錢?」
「什麼多少錢?」班長愣了愣。
那辰拿過他手裡的抹布揮了揮:「這位爺進來坐坐唄……你不是這意思麼?」
「服了你了,」班長一把把抹布搶了回去,笑著說,「這月學雷鋒,班委初步決定去養老院幫著打掃衛生,徵求一下大家意見。」
「養老院?」那辰歎了口氣,「爺爺奶奶們會被我們嚇出病來的。」
「怎麼可能?」
「爺爺奶奶好,我們是民政學院殯葬專業……嘎兒!」
「嘎兒什麼?」班長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嘎兒,嘎兒,嘎兒,」那辰笑笑,「嚇暈三個奶奶,然後我們被爺爺拿掃把趕出來了。」
「靠!」班長被他嘎兒樂了,「那我們再商量一下看看,不行的話,就不說我們是哪兒的就行了,你參加嗎?」
「參加,定了時間告訴我就行。」那辰點點頭,開著車出了學校。
到雷波家的時候看到葛建正把雷波的車停在別墅車庫門外,打開了引擎蓋正趴車頭那兒研究。
「挖寶呢?」那辰把車停在了旁邊。
「雷哥說這車踩刹車的時候老有漏氣兒的聲音,我看看,」葛建抬起頭沖他笑笑,「以為你不過來了。」
「閑著也是閑著。」那辰進了院子推門進了屋裡。
雷波正拿著手機打電話,他直接倒在沙發上半靠著,打開了雷波客廳裡的音響,激昂的交響樂頓時充滿了整個屋子。
雷波沖著手機喊了兩句掛掉了電話,過來抓過遙控器把聲音給關了:「你有病是吧?」
「是啊有藥麼。」那辰笑笑。
雷波沒接他的話,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鼓用了嗎?行麼?」
「嗯,手感超好,」那辰點點頭,「謝謝。」
「你用著順手就行,不用跟我客氣,」雷波點了根煙,「今兒不出去吃,在我這兒吃。」
「你這?」那辰看了看屋裡,「你不說不要家政做飯了麼?」
「不用家政做,」雷波噴了口煙出來,指了指他,「你做,你不是挺會做菜麼,我還沒吃過呢。」
那辰臉上的表情猛地冷了下去,看著雷波沒有說話。
「我讓葛建買了菜了,你看看還差點兒什麼再去買……」雷波也看著他,挺平靜地說。
「不,」那辰打斷了他的話,「我不做。」
「為什麼?」雷波對於他的拒絕似乎並不意外。
「不為什麼,沒心情。」那辰從茶几上拿了根煙點上了,他沒想到雷波會突然提出這麼個要求來,整個人都有些煩躁。
雷波還是很平靜,把腿搭到茶几上,眼睛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幅畫:「沒心情?沒事兒,你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有心情,或者……你怎麼樣才會有心情?」
「我不做。」那辰叼著煙很乾脆地說,雷波很少這樣,他心裡突然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踏實。
「那我想吃怎麼辦。」雷波笑著看他。
如果換了平時,他這麼梗著,雷波十次有八次會發火,但這次雷波卻始終心平氣和,甚至語氣都沒有變過。
「讓葛建做吧,他不也會麼,韭菜炒雞蛋,」那辰掐了煙站起來往門口走,「我走了。」
「那辰,」雷波還是坐著沒動,「咱倆認識多久了?」
那辰停下腳步,手扶著門,想了想才說了一句:「大概五六年吧。」
「到今天是六年整,」雷波慢慢抽著煙,「從那天叫人把你從河裡撈上來到現在,六年整。」
「嗯。」那辰應了一聲。
「想想時間過得也挺快的,你叫我雷哥叫了六年了。」雷波笑笑。
「我也可以叫你雷叔,你不讓。」那辰說。
「別他媽跟我廢話,」雷波說,聲音依然平靜,「這幾年我對你怎麼樣?」
「挺好。」那辰說,這句話是實話,雷波對他的確不錯,他古怪的脾氣,他以前惹出來的各種麻煩,雷波很少會說什麼。
「你說,」雷波看著手裡的煙,「我圖什麼?」
「不知道。」那辰說,放下了扶著門的走,轉身走回雷波面前站著。
「真不知道?」雷波抽了口煙,噴到了他臉上,「那辰你不一向很直麼,跟我說話從來都想說就說不會管我聽了什麼感覺,怎麼,今天不沖我了?」
「你今天有點兒沒意思。」那辰扇了扇噴到他臉上的煙。
「談戀愛了就覺得我沒意思了?」雷波掐了煙,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跟他面對面,「以前你跟誰在一塊兒可都沒這樣。」
「以前我沒跟人談過戀愛。」那辰勾勾嘴角。
「也是,」雷波歎了口氣,「看來這回是認真的了。」
「嗯。」那辰點點頭。
「帶來一塊兒吃個飯吧,我看看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你認真。」雷波拿起遙控器,把音樂聲音調大了些。
「不了。」那辰拒絕的依舊很乾脆,無論雷波在想什麼,他都不願意讓安赫知道他認識這些人,有過……或者說正在經歷著的亂七八糟的人生。
「那辰,」雷波放下遙控器,湊到了他眼前,捏了捏他的下巴,「你覺得我是個很有愛心的人麼,耐著性子陪一個小屁孩兒玩了好幾年就為一聲雷哥?」
第三十九章捨不得
那辰沒出聲,心裡的不安猛地一下擴大了。
雷波脾氣不好,他手下沒幾個沒挨過他揍的,火上來了葛建這種跟了他很多年他當成半個心腹的人也同樣是抬手一個耳光。
只是這次不同,雷波眼神裡閃動著的光芒是那辰從來沒見過的,除了壓制著的怒火,更多的是讓他心裡一涼的狠勁。
「你當初跟著我混是為什麼?」雷波看著他,平靜的表情之下是隱隱透出來的寒意。
「你救過我,」那辰站得很直,看著雷波的眼睛,「如果你沒來……」
「你胳膊就廢了,對麼?」雷波說。
「是。」那辰回答,那天雷波如果沒有來,那把斧子一定會落在他手上。
「是麼,」雷波笑笑,轉過身慢慢走了兩步,「是麼。」
「是麼!」他猛地轉過身,抬起腿狠狠地蹬在了那辰肚子上。
那辰沒有想到哪怕是被氣得把辦公室裡的東西都砸了也沒動過他一個手指頭的雷波會突然動手。
他沒來得及躲開,雷波這一腳結結實實踹在了他肚子上,他的呼吸隨著突如其來的疼痛暫停了,身體向後猛地撞在了牆上。
「就因為這個對嗎!」雷波接著又是一腳踹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那辰眼前有些發黑,跪在了地上,手撐著地大口喘著氣。
這是雷波教過他的要領,打架的時候如果有可能,每次出手都要在相同的位置上,疊加的疼痛能讓人在幾秒鐘之內失去反擊的能力。
「你是要報恩麼?小辰辰,」雷波走到他面前蹲下,抓住他的衣領,「你小說看多了麼?」
「不然呢。」那辰皺皺眉,伸手按著自己的肚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那辰,」雷波抓著他衣領往牆上一按,「我想要什麼你從第一天就知道,我讓葛建找你的時候你就知道,我這麼些年是怎麼對你的,你心裡清楚,我為什麼這麼對你,你也清楚。」
「我當你是我哥,」那辰咬咬嘴唇,嗓子有點兒啞,肚子上一陣陣的疼痛還沒過去,「這點你也清楚。」
「哥?」雷波冷笑了一聲,「只是哥麼?你沒把我當爹麼?你爸給不了你的,我給你,對不對?」
那辰看了他一眼,雷波這句話戳在了他的傷上。
雷波笑了笑,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因為你爸看不上你,你在他那兒就是個廢物,不,連廢物都算不上,你就是一團空氣,他根本看都看不見你,無論你是好還是壞,你是離譜還是出格,他都沒感覺……」
「你閉嘴!」那辰吼了一聲,一把扯開了雷波抓著他衣領的手,胳膊肘狠狠地撞在了雷波咽喉上,「閉嘴!」
雷波被他這一下撞,往後退了兩步差點摔倒,捂著脖子站了起來。
「閉嘴!」那辰靠著牆站著,指著他,「輪不到你跟我說這些!」
「輪不到我說?我是一直沒捨得說!」雷波順手拎起一張椅子掄了過來,「那他媽誰能說?跟你談戀愛的人麼?」
椅子擦著那辰的臉砸在了他頭邊的牆上,彈回來落在地板上,木地板被砸出一個小坑。
那辰臉上有些痛癢,他抬手摸了摸,血。
門被人敲響了,葛建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雷哥。」
「滾!」雷波沖著門那邊吼了一聲。
葛建沉默了兩秒,拿著鑰匙把門打開了:「雷哥,聲音太大……」
「老子讓你滾,聽不見?」雷波指著他。
「他就小孩子脾氣上來了,您跟他置什麼氣,」葛建陪著笑,過去拉著那辰就往門外拽,「你快走,別在這兒礙眼。」
雷波聲音突然冷了下去:「葛建你活膩了?」
葛建停下了,臉上的笑有些僵:「……雷哥,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知道他。」
「你滾出去,不要再讓我說第三遍,」雷波坐到了沙發上,從茶几最下層拿出了一把大砍,放在了茶几上,「要不就都別走了。」
葛建還想說什麼,那辰把他推出門外,把門反鎖上了。
對著門愣了一會兒,那辰轉身走回了雷波面前。
「雷哥,」他慢慢蹲下,一條腿跪到了地上,挽起了袖子,「一條胳膊是麼?」
雷波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把胳膊放在茶几上,拿過旁邊的刀,猛地揚了起來:「我還給你。」
在刀狠狠往下落去的時候,雷波跳起來一腳踢在了他手腕上。
那辰的手抖了一下,沒能砍在自己手上,滑開之後在胳膊上帶出一道深深的刀口。
雷波劈手搶走了他手裡的刀,扔到了一邊。
刀落地時哐的一聲很響,突兀而驚心。
血過了好半天才慢慢湧了出來,把有些蒼白的刀口染紅了。
雷波點了根煙慢慢抽著,一直到血從那辰胳膊滴到了茶几上,他才說了一句:「挺狠,來真的?」
那辰不說話,半跪在茶几邊沒動。
「你只欠我一條胳膊?」雷波笑了笑,「當初如果我沒去,你別說這條胳膊,你這命還是不是你的都不好說,你們惹的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吧。」
「你要我這條命麼?」那辰眯縫了一下眼睛,嘴角的笑容很明顯。
「不要,我現在還捨不得,」雷波起身上了樓,過了一會拎著個藥箱下來了,把藥箱扔到那辰面前,「自己包一下。」
那辰沒動,血從傷口裡不斷滲出,帶著細微的溫暖,讓他有一種詭異的快感。
「那辰,」雷波叼著煙,靠在沙發裡,打火機打著了,火苗跳動著,「有時候我在想,如果你不是你,所有的事就都解決了。」
「我不是我?」那辰笑了笑,「我本來也不知道我是誰。」
「你跟別人不一樣,你不缺錢,也不想跟著誰混,」雷波看著火苗,「我有什麼?我給你錢,你惹了麻煩我給你罩著,換了別人,早上我床了,可你呢?」
那辰沒說話,雷波的床伴不少,成天換,葛建也沒事兒就會給他找人,他曾經想過也許跟雷波就這麼不鹹不淡地下去了。
雷波輕輕甩了一下火機,火機蓋子合上了,火苗也沒了,他站起來抓著那辰的胳膊把他摔到了沙發上,膝蓋壓在了那辰肚子上。
那辰皺了皺眉。
「我也可以來硬的,」雷波彎下腰盯著他,「你再強,你再囂張,你也不過就是個小孩兒,我真把你怎麼著了,你也只能咬牙忍了。」
「但我捨不得,我就想著我對你好點兒,你想要的我能給的我都給,你不老覺得誰也不待見你麼,你不老覺得誰沒了你都沒感覺麼,」雷波膝蓋上的力量一點點加重,那辰呼吸變得有些吃力,他伸手撥了撥那辰前額的頭髮,「有我啊,我待見你,我想要你,你怎麼又不稀罕了呢?」
「你比我還天真。」那辰突然笑了起來,一邊喘息著一邊笑得停不下來。
「那辰,你玩可以,你跟人上床沒關係,我都無所謂,」雷波抓著他胳膊擰了一把,「但你別跟我說什麼認真,說什麼談戀愛,你想也別想。」
傷口被搓開擰緊的疼痛讓那辰閉了閉眼睛。
「你最好,利索點兒,跟你那個18中的老師斷乾淨,我現在捨不得怎麼著你,但他……」
「雷波我操|你祖宗。」那辰睜開眼睛,看著他冷冷地說了一句。
「第一次聽見你罵髒話,」雷波笑了笑,「你要不信就試試。」
那辰遲到了。
安赫坐在沸點裡跟林若雪一幫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本來讓那辰去找他再一起過來,那辰說是自己過來,但約的是十點,十一點了,那辰也沒到。
他第三次拿出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林若雪靠了過來笑著說:「心神不寧啊,安子。」
四周很吵,音樂聲震得杯子拿在手裡都有點兒哆嗦,安赫湊到林若雪耳邊喊:「我出去打個電話。」
林若雪笑著用手比了個OK。
安赫拿著手機出了沸點大門,撥了那辰的號。
他之前給那辰發了兩個短信都沒有回應,現在打電話過去,那辰也沒接。
電話斷了之後,安赫皺皺眉,心裡有些煩躁。
這周工作加了量,之前的課也沒調整,他連著幾天都很忙,甚至今天週六都還在上午去了趟學校,跟一個父母離異想自殺的學生談了話,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都覺得胸口發悶。
他只想著晚上能放鬆一下,他雖然不像那辰那麼誇張和直白,但他還是會想著跟那辰呆一會兒,說說話,喝喝酒。
但現在那辰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讓他本來就因為壓力而有些低落的情緒更是瘸著腿爬都爬不利索了。
在門口聽了三次撥號聲之後,安赫把手機放回了兜裡,轉身往裡走。
拉球倒吧!
腳剛邁上沸點門口的臺階,身後傳來了一陣轟鳴。
這聲音安赫很熟悉,他回過頭,看到那辰的龐巴迪停在了他身後的街邊。
這場景讓他回到了第一次看到那辰和他的車時那一瞬間,他就像那天一樣,停了腳步,看著那辰把車停到車位上,向他走過來,只是今天不是在夜歌。
「你怎麼不……」安赫話還沒說完,那辰一伸胳膊摟住了他的肩,把他往臺階上帶。
「接電話?」安赫後半句話上了臺階才說了出來。
那辰沒說話,摟著他進了沸點,也沒問他桌在哪兒,直接半推半拉地把他往廁所帶,安赫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身邊都是擠來擠去的人,他也沒功夫細問。
直到那辰把他拉進了廁所一把摟進懷裡,安赫才猛地回過神來:「幹嘛呢你?」
「別說話。」那辰摟著他,臉埋在他肩上,悶著聲音說。
「我就說一句,」安赫小聲說,往廁所裡扭著頭看了一圈,「同學這是沸點,不是夜歌!」
「沸點怎麼了。」那辰抬起頭看著他,胳膊還是摟著沒鬆勁兒。
安赫剛要說話,有人低頭走了進來,邊走邊拉褲鏈,一抬頭看到他倆,愣住了,愣了一會兒才又轉身快步地出了廁所。
「看到了沒?就是這樣,」安赫推了推他,「你當這兒夜歌呢進來看倆男的摟一塊兒還能點個頭繼續尿……你臉怎麼了?」
那辰鬆開了他,走到洗手池邊對著鏡子看了看,從口袋裡拿了片創可貼出來貼在了臉上:「忘貼了。」
「我沒問你這個,我問你傷哪兒來的?」安赫湊近他,盯著他的臉。
「早鍛煉摔的。」那辰笑笑,往他嘴上飛快地親了一口,轉身就往廁所門口走。
「放屁,」安赫一把拉住他,「你早鍛煉是跟動物園裡練的麼,跟熊一塊兒打太極吧?上回早鍛煉摔的,這回又摔,熊瞎子下手夠狠啊!」
「不問行麼?」那辰說,快步出了廁所,「你們坐哪了?」
「打架了?」安赫帶著他往他們那桌走,又問了一句。
「沒。」那辰回答。
安赫還想說什麼,但桌邊的林若雪已經看到了他們,揮了揮手:「這兒!」
安赫笑了笑走了過去:「不好意思,我朋友,那辰。」
「咱不算頭回見面了哈,」林若雪笑著點點頭,又跟劉江那幾個說,「還記得麼,鳥人的鼓手。」
「久仰久仰,光聽安赫說了,」梁志斌倒了杯酒,「來,今兒晚上都打車回。」
那辰拿過杯子一仰頭把酒喝了,聽著安赫給他介紹了一遍幾個朋友,坐在了安赫身邊不再說話。
安赫的朋友看著都挺正經,玩起來卻不比鳥人那幫人斯文,鬧酒逼酒,各種遊戲玩得不亦樂乎。
那辰嘴角帶著一絲笑容,看著他們鬧,安赫臉上有些疲憊,大概是累了,不過鬧起來也挺下本兒。
「你吃飯了麼?」安赫玩了兩輪骰子喝了口酒靠到了那辰身邊,今天劉江沒把呂葉帶過來,他可以不用擔心跟那辰之間的動作,「要不要叫份酥餅,我覺得他家酥餅特別好吃。」
「我有空給你做,」那辰抓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輕輕捏著,「我做的才好吃。」
「你不說酥餅做著麻煩麼。」安赫笑笑。
「不麻煩,就是上回時間不夠,我明天就給你做。」那辰偏過頭看著他。
安赫能感覺到那辰一晚上情緒都不高,雖然他平時跟別人話也不多,但也不至於幾乎不說話。
只是那辰似乎不願意說,他也不打算在這樣的場合多問,於是拍了拍那辰的胳膊:「行,我等著吃。」
那辰很輕地抽了抽胳膊,很快又放鬆了,安赫卻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正想在他胳膊上再摸一下的時候,那辰一抬手,摟住了他的肩。
安赫迅速坐直身體,回手按住了那辰的手,手指很快地挑開了他的袖口。
那辰猛地抽回手,但安赫還是在閃爍的燈光裡看到了一角白色的繃帶。
「你到底怎麼回事?」他忍不住低聲喊。
那辰不說話,只是拉了拉袖子拿過杯子喝了一口酒。
「那辰,」安赫歎了口氣,「你能不這樣麼?有什麼事你告訴我,都傷成這樣了。」
「昨天飆車摔了,」那辰摸摸胳膊,「以前也經常摔,沒什麼的,你別擔……」
「我都說了你別飆車了!」安赫一陣煩躁,有點兒心疼,更多的是著急,「你能不能不這麼瘋?」
「我很久沒這麼玩了。」那辰咬咬嘴唇。
「很久沒玩了所以要摔一次過過癮?」安赫吼了一聲。
坐在一邊的林若雪扭頭看了他倆一眼,把手裡的酒杯舉了過來:「那辰,來跟姐幹一個。」
那辰給自己倒上酒,跟林若雪碰了碰杯,一口喝光了。
林若雪也一口把酒喝了:「痛快!今兒晚上都放開了玩,有什麼不開心的不爽的都喝掉,喝不掉的吐了!」
那辰笑了笑,安赫沒再說話,他知道林若雪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他從果盤裡拿了顆提子塞到了那辰嘴裡,他情緒有些不穩,要不怎麼也不會當著自己朋友不給那辰留面子,好在劉江他們幾個正喊得熱鬧,沒注意這邊的動靜。
「別擔心。」那辰咬住提子,往他身邊靠了靠,小聲說。
「能不擔心麼?」安赫看了他一眼,「你瘋勁兒上來了誰知道都幹了什麼。」
那辰湊過來把嘴裡的提子往他臉上蹭了蹭,吃進了嘴裡。
「好吃麼,夠鹹麼?」安赫笑了笑,那辰每次沖他這樣他都沒脾氣。
「嗯差不多,」那辰笑著在他臉上很快地舔了一下,「調料包泡大的人就是夠味兒。」
「滾。」安赫擦了擦臉,靠在沙發裡看著那辰臉上變幻著的光芒。
每種顏色都很漂亮,眩目。
可哪一種才是那辰本來的顏色?
第四十章皮膚饑渴症
從沸點出來之後,一幫人都分頭打車散了。
時間不算太晚,沒到一點,這條酒吧街還挺熱鬧,安赫站在街邊,等著那辰把車挪出來停到停車場去。
他很警惕地看著四周,雖然他在這裡混跡好幾年也只碰到過一次學生,但有張林那一次對於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那辰跨在車上慢慢滑到他身邊:「你等我一下。」
安赫點點頭,看了他一眼,在他準備往停車場開過去的時候,安赫突然伸手按住了車把:「你昨天摔的?」
「嗯。」那辰應了一聲。
安赫看著他的臉,沉默了一會兒松了手:「去放車吧。」
看著那辰把車開進路對面的停車場,安赫點了根煙,在路邊蹲下了,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辰的車上沒有任何摔過的痕跡,沒有劃痕,沒有掉漆,如果是昨天剛摔的,按那辰飆車的時間,就算是真摔了,他也不可能在一個白天的時間把車恢復原狀。
那辰有沒有去飆車他不知道,但就算是飆了,也絕對沒有摔。
至於他臉上和胳膊上的傷是怎麼回事,那辰不說實話,他也已經沒有了再追問的想法。
他可以忍著煩躁和鬱悶給需要自己説明的學生做疏導,可以花精力扛著疲憊分析他們的心理,耐心地一點點化解他們心裡的抵觸……
但那些是學生,是他的工作,那辰不是。
按他倆現在的關係,那辰是他的男朋友,是他在工作之外想要在一起放鬆一起開心的人。
兩個人「談戀愛」的時候還需要時時分析,小心地探究梳理,這種相處的內容讓他覺得累,那辰始終沒辦法讓他踏實下來。
「冷麼?」那辰從停車場出來,跑著過了街,蹲到了他身邊。
「沒什麼感覺,」安赫把煙在地上按滅了彈進旁邊的垃圾桶,轉過臉看著那辰,「你……」
「我去你那兒,」那辰很快地回答,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行麼?」
「嗯。」安赫站起來伸手叫了輛計程車。
車還沒開到地方,那辰靠在後座就已經睡著了。
安赫也挺困的,但在車上他睡不著,只能瞪著車窗外面,希望能快點兒到,進門兒往床上一倒睡個天昏地暗。
為了分散困意,他借著車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燈光線看著那辰的臉,那辰看上去像是沒休息好,臉色不像平時那麼有光采。
他湊過去,那辰眼睛下面有很不明顯的青灰色,好幾天沒好好睡覺的感覺。
經過路口的時候,一輛電瓶車突然斜插出來,司機猛地踩了一腳刹車,安赫的身體跟著慣性往前沖了一下,再向後甩回椅子上的時候,腦門撞在了那辰的鼻子上。
「啊——」那辰睡夢裡被嚇了一跳,捂著鼻子喊了一聲。
「磕哪兒了?」安赫按著腦門兒。
「我英挺的鼻子,」那辰捂著鼻子,皺著眉摸了摸安赫的腦門兒,摸了兩下突然又喊了一聲,「媽呀!怎麼凹一塊兒!」
「什麼?」安赫很吃驚,在腦門兒上摸了半天,也沒找到哪兒凹了。
那辰捂著鼻子笑得停不下來,靠著車座一個勁兒嘎嘎樂。
「靠,」安赫跟著也樂了,真是困大發了,這樣都能被騙,他揉揉腦門兒,掃了那辰一眼,笑容慢慢消失了,瞪著那辰捂在鼻子上的手,「出血了?」
「嗯?」那辰愣了,愣了兩秒才很緊張地把手放到眼前看了看。
看到手上什麼也沒有,他才反應過來,倆人跟吃錯了藥似的在後座笑了好半天,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他倆好幾眼。
「司機叔叔肯定覺得咱倆腦殘。」那辰靠到安赫身邊,在他耳邊小聲說。
「是挺殘的,還是喝多了的腦殘。」安赫點點頭。
那辰從兜裡抽了張紙巾擦了擦鼻子:「沒流血,不過讓你把鼻涕磕出來了。」
「你惡不噁心。」安赫斜眼兒看他。
「大爺,」那辰繼續小聲說,「你把我撞出鼻涕了,你怎麼補償我?」
「要我幫你擤擤麼?」安赫很嚴肅地問。
「晚上補償一下我吧。」那辰笑著說。
「饒了我吧行麼?」安赫歎了口氣,他又累又困又暈,只想睡覺。
「你……」那辰的胳膊繞到他身後摟著他的腰,跟吹氣似的在他耳邊說,「要不要收賬?」
安赫笑了笑:「今天不收,今天狀態不夠好,很有可能收一半兒被欠帳的耍賴。」
那辰嘖了一聲:「老東西。」
安赫沒再說話,他不是不想收賬,夢裡都收好幾回了,只是今天情緒確實不高,雖說現在跟那辰逗著樂笑著,心裡卻始終有個東西梗著,人始終懸在半空中落不了地,這感覺很影響心情。
那辰也沒再說什麼,看著車窗外有些出神。
安赫看了他一眼,如果說自己今天因為那辰而不在狀態,那麼那辰又是因為誰,因為什麼事?
他閉上眼慢慢呼出一口氣,不知道。
開門進屋的時候安赫看了一眼鐘,一點半。
「我先洗個澡。」他進臥室拿了睡衣出來,又給那辰拿了一套,發現就這麼會兒功夫,那辰連外套都沒脫,躺在客廳沙發裡又睡著了,手垂在地板上。
安赫回臥室拿了條小毛毯給他蓋上,進了浴室。
平時要是累了,他會泡個澡,偶爾在浴缸裡還能瞌睡幾分鐘,不過今天他淋浴完了就出來了。
那辰還在睡,感覺睡得挺沉,眉頭擰著,放在胸口的手握成了拳。
安赫過去在那辰身邊坐下,捏了捏他的手:「大七?」
那辰沒有動,手還是緊緊握著。
握拳時把無意識地把拇指包在掌心裡,往往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安赫拍了拍那辰的臉:「去床上睡吧,要著涼了。」
那辰輕輕哼了一聲,在沙發上動了動胳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迷迷瞪瞪地看著他:「你洗完了?」
「嗯,你洗麼?不洗就直接上床吧,快兩點了。」安赫打了個呵欠。
「我洗,你先睡吧,我馬上好。」那辰坐了起來,拿過放在一旁的睡衣又愣了幾秒鐘,站起來進了浴室。
安赫趴在床上,身上松鬆軟軟的挺舒服,沒幾分鐘就有點兒迷糊了。
快要入睡的時候,他聽到那辰推開門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他往外蹭了蹭,把靠裡的半邊床讓了出來,但那辰上了床沒有躺到裡邊,而是直接鑽進被子趴在了他身上,手在他腰上腿上撫摸著。
「你不睡啊?」安赫趴著沒動。
「睡啊,都快困死了,我好久沒這麼困過了。」那辰在他肩上親了親。
「那你還摸你大爺做甚。」安赫閉著眼笑了笑。
「平時摸不著啊,」那辰的手慢慢往下,想要插|進他身體和床墊之間,「大爺你屁股能抬一下麼?」
「你想幹嘛。」安赫在他手腕上輕輕擰了一下。
「暖暖手。」
「大爺用肚子給你暖。」
那辰沒理他,又摸又親的折騰了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趴在他背上不動了:「安大爺,你說你有什麼用。」
「怎麼了。」安赫笑了笑。
「你已經是廢人了吧!」那辰嘖了一聲。
「此話怎講。」
「我折騰這麼半天你都沒反應?」那辰很不爽地一掀被子起身坐在了安赫屁股上。
「有啊,我瞌睡都讓你折騰沒了。」安赫回手摸了摸他的腿。
他有反應,那辰的呼吸和撫摸,還有身體的溫度都讓他興奮,唯一跟不上的只有情緒,這種沒法完全投入的狀態還不如自己擼一把了。
再說他也能感覺得到,那辰情緒也不算高。
「你說要你何用,」那辰把他內褲往下拉了拉,手指在他屁股上一下下彈著,「還不如個飛機杯體貼呢。」
安赫沒忍住樂了:「那我體貼一回,給你買個飛機杯吧。」
「那要你更沒用了。」那辰手指換到他背上勾劃著。
「這麼體貼還沒用?」安赫嘖了一聲,跟下決心似地,「得,那我再受累幫您夾著……」
那辰愣了愣,笑著倒在了安赫身邊:「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看看你的手,」安赫翻了個身,拉過那辰的胳膊,小臂上纏著的繃帶面積不小,「你怎麼洗的澡。」
「舉著啊,就跟舉手發言那麼舉著。」那辰笑笑。
「臉怎麼洗的?」安赫看到那辰臉上的創可貼已經沒了,露出一道一寸多長的口子,口子不算長,但感覺挺深,「我這兒有創可貼,再貼一個吧,別再蹭破了。」
安赫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摸出個創可貼幫那辰貼上了,那辰躺在枕頭上,看上去很乖。
「摸摸我好麼?」貼好之後那辰摟住了他。
「摸哪兒?」安赫抱著他,手在他背上輕輕摸著,那辰的皮膚光滑而緊致,摸著很舒服。
「這樣就行,」那辰閉上眼睛,「我喜歡你摸我。」
安赫關掉床頭的燈,繼續在那辰背上摸著。
那辰沒過多久就睡著了,安赫卻還沒找回自己之前的瞌睡。
思緒被那辰牽著,怎麼也靜不下來。
那辰渴望被人撫摸的樣子讓他突然反應過來,平時那辰看似一點就著總想著做|愛的狀態應該不只是單純的欲|望。
像那辰父母那樣的情況,他估計從小就沒有被擁抱和撫摸過,父親的冷漠讓他只能從看上去很愛他的母親那裡尋求親近的機會,但得到的更多的應該是驚懼和不安。
安赫也有過相同的感覺,想要被父母擁在懷裡,摸摸頭,揉揉臉,渴望像別的孩子一樣可以靠在父母懷裡蹭來蹭去……
老媽跟他最親密的接觸大概就是手掌了,啪啪的很親密。
他收了收胳膊,摟緊那辰,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
那辰含糊不清地在睡夢裡哼哼兩聲,他輕輕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在那辰的呼吸中慢慢地找回了失散的瞌睡。
早上那辰起床時動作很輕,但床墊的輕微晃動還是讓安赫跟著醒了,只是閉著眼沒動。
那辰換了衣服走出臥室,洗漱完了出了一趟門,十來分鐘就回來了,安赫聽到廚房裡的微波爐被滴滴地按響,那辰大概是在準備早餐。
他翻了個身,裹在被窩裡狠狠地伸了個懶腰,背差點兒抽筋,他又趕緊團成一團抱著膝蓋緩了緩才躺平了。
這賴在床上不想動的感覺很愉快,屋裡暖暖的空氣,廚房裡傳來的輕微的碗碟碰撞的聲音,安赫看著天花板,這明明是他很喜歡的狀態,但卻總覺得在一片愉快之下有什麼讓他不能踏實下來的東西。
這心態再調整不過來,自己這輩子估計都別想再跟誰談感情了。
安赫坐起來,抱著被子發愣。
也許自己該找個人來給自己疏導一下了。
臥室門被推開了,那辰探了個腦袋進來:「安大爺早。」
「七小爺早。」安赫沖他招招手。
「早上吃炸饅頭片兒蘸牛肉醬,」那辰報了早餐內容,「牛肉醬我自己做的,比買的好吃。」
「每次都得搶著先誇誇自己,你就不能等我吃了讓我誇麼?」安赫笑笑,下床套了件開衫,晃進了客廳裡。
客廳的窗簾被那辰拉開了,陽光在窗邊灑了一片,有點刺眼,安赫抬手遮了遮眼睛。
那辰跑過去把窗簾拉上了:「你先洗漱,我這兒馬上弄好。」
早餐雖然是簡單的炸饅頭片兒,但那辰手藝很好,饅頭片都是均勻的淡金色,牛肉醬也很香,安赫邊抹邊吃,沒幾分鐘吃下去七八片。
「這饅頭怎麼能炸得這麼酥?」安赫沒抹醬吃了一口原味兒的,感覺這麼吃能比平時多吃下去一倍。
「蘸點兒水炸就行了,很簡單,跟電視上的小竅門兒學的,」那辰低頭抹牛肉醬,「一會兒我出去買面,中午給你做酥餅吧,你今天要幹活麼?」
「不用,昨天幹完了,」安赫吃光了盤裡最後的兩片饅頭,「醬做多了,怎麼辦?」
「放著唄,晚上炸醬麵,」那辰揉揉肚子,「我好像吃多了。」
安赫收拾了碗碟去洗,那辰打開了電視坐在沙發上按遙控器玩。
手機響了一聲,那辰的手輕輕抖了抖。
以前聽到手機鈴聲他就會煩躁,因為安赫的關係,他打電話和接電話頻率已經提高了很多,可現在,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鈴聲響起時,哪怕只是短信,卻也會讓他一陣心悸。
「換個新聞台吧,」安赫在洗碗,依舊是拎著碗布在碟子裡逗魚玩,「看看有什麼好玩的新聞。」
「嗯。」那辰按按遙控器,換了個新聞台,拿過了手機。
短信是葛建發過來的,只有一句話。
十一點前回去。
那辰盯著這幾個字,手抖得厲害。
像他不會主動聯繫葛建一樣,葛建也從來不會主動聯繫他。
那辰把短信刪了,從沙發上跳起來跑到了窗邊,掀開了窗簾往下看了看。
樓下只有住戶在社區的建身器材上鍛煉,沒有看到別的人。
「想出去轉轉麼?」安赫洗完了碗從廚房出來,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
「什麼?」那辰像是被嚇了一跳似的猛地轉過身。
安赫沒說話,那辰臉色有些蒼白,他湊到窗邊往下看了一眼,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你怎麼了?」
「我先回去。」那辰說。
「啊?」安赫愣了,「哦。」
安赫錯愕的表情讓那辰很著急,但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不知道也沒有時間思考該怎麼表達,只說出了這麼生硬得讓人接不下去的一句話來。
這一瞬間他心裡的沮喪到達了頂點。
第四十一章你才有病
安赫站在陽臺上看著樓下那辰快步走著,消失在路盡頭,轉身回了屋裡,把窗簾拉好,坐到沙發上,看著電視發呆。
心裡有點空,現在對著他心裡喊一聲估計能聽見回聲。
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了,對那辰除去擔心,還有揮之不去無法緩解的疲憊。
他點了支煙,安赫你到底在幹什麼?
兜了一圈之後,所有的狀態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他的生活被那辰攪得亂了套,他跟著那辰瘋,跟著那辰笑,體會著久違了的瘋狂和放肆,那種被他壓在心底很長時間的源於過去生活的暢快。
是的沒錯,這明明是他曾經想要擺脫的生活狀態,夜店,電玩城,夜色裡的光怪陸離,看不到前路的迷茫和無所謂。
他看著煙頭的小小亮點,他努力想要控制情緒,情緒卻因為那辰而變得越來越不穩定,莫名的煩躁,莫名踩不到實地的虛無。
他靠到沙發靠背上,閉上眼睛。
所有的事都沒有按著他一開始的想法發展。
他想要離那辰遠一些,可還是繼續跟他在一起,他覺得自己跟這個人不可能有什麼可能,卻還是答應了跟他試試。
安赫,你在幹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對那辰是什麼樣的感情,喜歡有,但不安有,疲憊也有,混亂也有,想要靠近又想退開的感覺讓他很糾結,而那辰讓他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來仔細判斷。
至於那辰對自己是什麼樣的感情,他以前拿不准,現在依然拿不准。
那辰需要耐心,需要被肯定,需要存在感,需要一個擁抱,需要一份包容忍讓,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給,能確定的只是……平靜生活這樣一路陷落讓他有些吃不消。
煙一直夾在手上沒有抽,慢慢燒到手指,安赫被燙了一下,手抖了抖,長長的煙灰掉在了沙發上。
他把煙掐掉,拍了半天。
手機突然響了,安赫愣了愣才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是老媽。
他輕輕歎了口氣,接起電話:「媽。」
「老東西要不行了。」老媽的叼著煙的聲音傳出來。
「哪個老東西?」安赫皺皺眉,老媽嘴裡的老東西有四個,爺奶奶姥姥姥爺,都是老東西,發散一下還有什麼姨奶奶舅姥姥之類的,都是老東西。
「你姥爺!」老媽聲音聽不出是著急還是煩躁,聲音挺大,「你現在過來,接我去醫院看看。」
「哪個醫院。」安赫站了起來,因為老媽的關係,他跟家裡的親戚都不算親近,但猛地聽到姥爺不行了的這種話,心裡還是一陣難受。
「一附院。」老媽說。
「我去接了你不是繞遠了麼?直接過……」
「我不想走路!你有說這話的功夫車都開到了!」
安赫咬咬嘴唇掛掉電話,進屋換了衣服跑出了門。
那辰回到家裡沒多久,手機就響了,雷波的名字在螢幕上一下下閃著。
他拿著手機,捏得很用力,指尖都有點發白。
「雷哥。」電話第二次響的時候他按了接聽鍵。
「在哪兒?」雷波問。
「家裡。」
「十分鐘以後我車到,你出來,去爬山,順便在農家樂吃午飯。」
雷波喜歡爬山,心情好了就會叫上幾個人跟他去爬山,郊區的山他已經爬了個遍,不,是好多個遍。
「不。」那辰把外套脫了,坐到了樓梯上。
「你對我還能有別的詞兒麼?」雷波沒有像平時聽到他拒絕時那樣發火,語氣很平靜,「十分鐘以後出來。」
那辰掛了電話,靠著樓梯欄杆坐著沒動。
憤怒,無助,絕望,各種讓人窒息的感覺慢慢浸透他的身體。
就像被媽媽扔進冰冷的河水裡,他不斷掙扎著想要往上,卻又被寒冷一點點拖下去。
沒有誰能來拉他一把。
雷波的電話再次打進來的時候,他掐掉電話,站起來穿上了外套,看了看時間,十一點過五分。
出門的時候雷波的車就停在社區門口的路邊。
副駕的車窗放下了,葛建看了他一眼。
那辰拉開後門上了車,坐在後座沉默著。
他不知道葛建為什麼會提醒他,也不知道雷波究竟會怎麼做。
「沒出門?」雷波隨意地問了一句,從後視鏡裡看著他。
「沒。」那辰縮起腿,腳踩在後座上把自己團起來看著車窗外。
「中午吃魚怎麼樣?」雷波掉轉車頭往郊外開。
「不怎麼樣。」那辰聲音很冷。
「忘了你不愛吃魚,」雷波笑了笑,「那吃果園雞?」
那辰沒說話。
「你說,他這個樣子多少年了,」雷波轉頭看了看葛建,「我是怎麼忍下來的?」
「您不一向不跟小孩兒計較麼,他這性格就這樣,」葛建笑笑,換了話題,「我先給山上那家打個電話吧,讓他們先準備著。」
「要換別人,我早打一頓有多遠給老子滾多遠了,我他媽為什麼就這麼能忍他?」雷波的話題沒被葛建轉移。
「雷哥,」葛建還是笑,「你做事從來都有分寸,該揍該忍你都有數,那辰這性子你比誰都清楚,你哪會跟他較真兒……」
「葛建,」雷波冷笑了一聲,「我怎麼覺得你最近有點兒不對勁?」
葛建臉上的笑容有點僵:「雷哥你別逗我,我可不敢在你跟前兒不對勁。」
「你最近拍馬屁拍得都不像以前那麼讓人舒服了。」雷波看了一眼後視鏡。
「我再提升一下業務水準。」葛建笑著說。
雷波還想說什麼,那辰靠在後座說了一句:「我想吃糯米糍粑。」
「有麼?」雷波問葛建。
「有,我打電話。」葛建拿出手機給山上的農家樂打了電話讓他們給準備菜。
爬山沒什麼意思,特別是像現在這樣爬山。
那辰沉默地跟在雷波身後,順著盤山路往山頂一步步晃著。
今天的陽光很不錯,曬在身上有毛絨絨的暖意,但這種暖始終只在身體外面包裹著,那辰的手揣在兜裡還是冰冷。
雷波興致挺高,爬到山頂已經中午一點,他卻沒有馬上下去吃飯的意思,只是讓葛建先下去準備,然後帶著那辰在山頂慢慢轉著。
「心裡煩麼。」雷波看著遠處在陽光下閃著光的各種高樓。
「嗯。」那辰應了一聲。
「因為我?」雷波扭臉盯著他。
那辰抬眼跟他對視著:「是。」
雷波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我也煩。」
「哦,」那辰摸了摸口袋,「有煙麼?」
雷波拿出煙扔給他,他拿了一根點上了,蹲下沉默地抽著。
「你害怕麼?」雷波也蹲下了。
「怕。」那辰看著眼前的煙霧,聲音有些啞。
「怕什麼。」
「我怕我一輩子就這樣了,」那辰勾勾嘴角,「很害怕。」
雷波笑了起來,笑得很大聲,很長時間才慢慢停了來了,一把抓住了那辰的胳膊:「我也怕。」
那辰抽回胳膊站了起來,轉身想往山下走,雷波一腳踹在了他腿彎上,他往前撲倒跪在了地上,手撐著地。
「我也怕,」雷波在他身邊蹲下,抓著他的頭髮往後拉起,「我怕我快要抓不住你了。」
「雷哥,」那辰沒有掙扎,「謝謝你拉過我一把。」
「要我回答不用謝麼?」雷波沒有鬆手。
「把我扔回去吧。」那辰說。
「什麼?」雷波愣了愣。
「把我扔回水裡去吧,我有沒有說過……」那辰笑著說,「我真的特別希望那天你沒來。」
雷波松了手。
那辰沒動,還是撐地跪著:「其實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除了我,沒人願意呆在你身邊,」雷波往下山的路走過去,「你信麼。」
「你敢動安赫我就敢殺了你,」那辰慢慢站起來,「你信麼。」
連著幾天安赫都沒有那辰的消息,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安赫打過兩次電話,那辰都沒有接。
他不知道那辰又抽了哪門子瘋,他沒精力再去探究,這幾天他忙得一腦袋包。
姥爺住院了,膽管癌,因為年紀太大怕挺不過手術,醫院建議保守治療,但時間也已經不多。
老媽跟姥爺關係一直不太好,見面就吵架,這次姥爺住院,安赫不知道老媽是什麼想法,拒絕去醫院照顧,每天還是呆在家裡,打麻將的頻率降低了,麻將之外的時間都在發呆,這讓安赫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鬱悶。
兩個姨和舅舅對老媽很不滿意,上門吵了一回,安赫只得每天下了班都先去醫院陪姥爺兩小時,二姨負責下午照顧姥爺,每次他下班了趕過去的時候,二姨的臉色都很難看。
姥爺話很少,跟安赫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媽把她自己這輩子毀了,行屍走肉。
安赫只能沉默。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他坐在車裡動都不想動。
坐了快半個小時,他才打起精神發動了車子,剛想把車開出去的時候,扔在副駕上的手機響了。
拿起來卻意外地看到了那辰的名字。
「大七?」他接起電話。
「你怎麼了?」那辰問,「嗓子怎麼啞了?」
「啞了麼?」安赫清了清嗓子,「沒啊。」
「跟平時聲音不一樣,」那辰輕輕嘖了一聲,「上班太累?」
「還湊合吧。」安赫熄了火,靠在椅背上,本來他想問問那辰這幾天是怎麼回事,但最後還是沒開口。
「出什麼事了嗎?」那辰追了一句。
安赫猶豫了很久,輕聲說:「我姥爺住院了,時間不多了。」
「你是不是很難受。」那辰聲音也放輕了。
「不知道,」安赫想了想,捏捏眉,「說不上來,我跟他其實不怎麼親。」
跟哪個親戚都不親。
「你在哪兒?」那辰似乎在走路,聲音有點抖。
「醫院,幹嘛?」安赫坐直了。
「哪個醫院?我過去,」那辰那邊傳來了關車門的聲音,「你等我。」
「不用,我沒什麼事就是有點兒累……」
「哪個醫院?我打車呢,快說。」
「一附院。」安赫沒有堅持。
那辰敲車窗的時候安赫嚇了一跳,迷迷糊糊地開了車門,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來,大七哥哥抱抱。」那辰半個身子探到車裡摟住了他。
那辰的擁抱讓安赫心裡輕輕顫了一下。
就是這樣,那辰的擁抱永遠都很認真,抱得結結實實,能把身體裡空著的地方一下都擠沒了。
「不小心睡著了。」安赫往他肩上埋了埋臉。
「我開車吧,你是回家還是要去哪兒?」那辰小聲問。
「回去睡覺。」安赫笑笑。
「好。」
那辰車開得很穩,安赫靠在副駕沒幾分鐘就又有點兒迷糊,但睡不著了。
「你姥爺住多久院了?」那辰拿了張碟放進CD機裡。
「有兩個月了,一直沒人告訴我們,這回是不行了才打電話給我媽了,」安赫歎了口氣,「之前就住過一次院,我媽不知道。」
「為什麼?」那辰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你們?」
「我媽過得跟孤家寡人似的已經二十多年了,哪個親戚她都不走動,親爹親媽也一樣。」安赫把坐椅往後放了放,半躺著枕著胳膊。
說完這句之後,他看了一眼那辰,那辰家似乎也差不多,他怕自己這句話會讓那辰不舒服。
但那辰看著前面,臉上沒什麼表情。
那辰開著車到了樓下,下了車之後猶豫了一下:「那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大七,」安赫叫住了他,「上樓給我做點吃的再走。」
「你沒吃啊?」那辰皺皺眉。
「沒顧得上呢,下午我二姨呆在醫院,說是七點必須回去做飯,我得按時到,沒時間吃。」安赫進了樓道按下電梯。
「那你每天都不吃麼?」那辰嘖了好幾聲,「會瘦的,還會沒力氣,到時你想收賬,剛上來就軟了多丟人……」
安赫讓他說樂了:「放屁,你安大爺隨便就能乾哭你。」
那辰沒說話,笑著從身後摟住他的肩。
「有監控呢。」安赫提醒他。
「嗨。」那辰鬆開胳膊,沖頂上的攝像頭比了個V。
那辰的本事就是能用速食麵做出各種不是速食麵的面來。
有時是燜面,有時候拌面,今天是炒麵。
「原料不足,湊合吃吧,你冰箱裡就幾根黃了的大蔥和臘肉,好在我水準……」那辰把一盤炒麵放到他面前,「要不你先誇誇我,你誇完了我再誇。」
安赫低頭吃了一口,沖他豎了豎拇指。
「好吃吧,我水準就是高得這麼慘無人道。」那辰很滿足地笑了笑,趴在桌上看他吃。
安赫本來沒覺得餓,兩口面下去,胃發出了「上蒼!可算是有東西進來了啊哈哈哈哈」的呼喊,他埋頭一通吃,吃完了扔下筷子的時候身上都有點兒冒汗了。
因為就一個盤子,那辰覺得洗一個盤子不足以提高安赫的洗碗水準,於是自己拿了去洗了。
安赫坐在餐桌旁邊靠著,感覺吃飽了身上才有了點兒生氣。
「你這幾天干嘛呢,也沒點兒消息。」精神恢復了一些,他才把之前就想問的話問了出來。
「學校有事,我也挺忙的,我一忙就不想接電話了。」那辰把盤子放好,開始慢吞吞地整理檯子上的調料瓶。
那辰沒說真話,安赫本來覺得他大概就跟以前一樣,時不時抽一下就不接電話了,可那辰一臉平靜的這個回答卻讓他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你……」他站起來想坐到沙發上去,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他接起來還沒開口,那邊一個女人的聲音就沖了出來:「喂,是安老師電話嗎?」
「是的,您是?」安赫坐到沙發上,估計是學生家長。
屁股在沙發上還沒找到合適的落點,女人突然提高聲音:「我跟你說,我女兒沒毛病,你別瞎折騰!」
安赫愣了愣:「您女兒……」
「李小佳,我是李小佳的媽媽,」女人語氣很不好,聽上去有些怒氣衝衝,「我女兒好好的,沒有神經病!你們學校瞎搞什麼!」
安赫記得李小佳,隔壁他上課那個班的學生,非常內向的小姑娘,班主任帶著來找他的時候,小姑娘已經連續失眠半個月了,整個人都很憔悴,安赫費了很大勁才讓她開口,弄清了大概是因為同學之間的矛盾。
這不是大事,但對於李小佳這種極度敏感內向,父母又長期不在身邊的孩子來說,不能排解就會越來越嚴重。
「是這樣的……」安赫放緩語氣,想要給李小佳的媽媽解釋一下,有些家長開明,有家長卻直接認為接受心理諮詢就是有精神病。
但對方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一連串地說:「我女兒我清楚,她就是有點兒膽小,別的毛病沒有!我當媽的不比你們清楚麼,不要再瞎折騰了,班主任還打電話讓家長配合,配合什麼?我吃穿用全都給她最好的,我還配合什麼!我看你才有病!」
這話說完,對方就把電話給掛了,安赫沉默了半天才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李小佳應該不會再來找他,家長這樣的態度,班主任和他也不可能再跟李小佳說什麼,小姑娘再這麼下去會怎麼樣,他不知道。
「怎麼了?」那辰坐到他身邊,往他身上蹭了蹭。
「被學生家長罵了一頓。」安赫無奈地笑了笑。
「好慘,」那辰摸摸他腦袋,「像我爸我媽那樣的家長最好了,從來不給老師添麻煩。」
安赫笑笑,想要換個話題的時候,手機又響了起來。
「還沒罵夠?」那辰湊過去往手機上看,「是你媽電話。」
「媽?」安赫看了一眼時間接了電話,十點剛過,一般這時候老媽應該是在打麻將。
「如果將來我快死了,你不要管我。」老媽劈頭一句。
安赫愣了,皺著眉問:「什麼?」
「我要離婚,」老媽又說,「我突然想通了,頓悟了。」
安赫手裡的電話差點掉到地上,他猛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我要離婚,跟安志飛離婚。」老媽說。
安赫手撐了一下桌子,離婚?
第四十二章哇哇大哭
「你說什麼?」安赫按在桌上的手猛地握成了拳,聲音很沉,帶著顫抖,「離婚?你要離婚?」
「是的,我這幾天想了很多……」老媽那邊打火機啪地響了,接著是她深深吸煙再吐出來的聲音。
「姥爺的事還一堆,先處理完一件再一件行麼?」安赫咬咬嘴唇,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他的事也不影響我離婚,我不想管那麼多了!」老媽語氣不太好,似乎有些煩躁。
「媽,」安赫站直身子,聲音平靜地說,「我不同意。」
「為什麼?我也不是來問你同不同意的!」老媽提高了聲音,「我離婚關你什麼事!我的事你別管,你的事我也不會管!」
安赫沉默了兩秒鐘,突然爆發似地吼了一聲:「我的事你當然不會管!你從來也沒管過!」
「你有病啊喊什麼喊!」老媽被他一嗓子吼得尖叫起來,「我離個婚你發什麼火!」
「因為你們欠我一個家!」安赫對著電話吼完這句,猛地一揮手,手機從他手裡飛出去,砸在了牆上,碎片從牆面上彈開,落了一地。
那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他從來沒見過安赫這個樣子。
平時的安赫就算是發火也不會這麼失控,無論情緒有多激動,他的喜怒哀樂永遠都能控制在一個「度」裡。
而現在的安赫卻完全變了。
憤怒,絕望,無助,他覺得自己幾乎能看到安赫被這些情緒包裹著,燒成了一團火。
「安赫……」那辰兩步跨到安赫身邊,拉住了他的胳膊。
「別碰我!」安赫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聲音沙啞,「別碰我。」
「不碰你不碰你不碰你……」那辰馬上退開了一步,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安赫背對著他站在客廳中間,手一直緊緊地握著拳,喘得很厲害。
除了電視聲,四周再沒有別的聲音,安赫沒動,那辰也不敢動,只能盯著他。
「你回去吧,」安赫終於開口,「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那辰沒有說話,看著安赫轉身慢慢走進臥室,關上了門。
他輕輕地走過去,推了推門,又貼在門上聽了聽,臥室裡很安靜,聽不出安赫在幹什麼。
那辰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慢慢蹲下了,點了根煙叼著。
他聽得出電話的內容大概是安赫的媽媽想離婚,只是安赫的反應讓那辰有些意外。
安赫幾乎從不提及自己的事,家人,過去,他幾乎沒怎麼說過,那辰沒想到他會有這樣激烈的態度。
他不知道父母要離婚會是什麼感覺,一直到爸爸死,父母的感情都很好,雖然大多數時間媽媽認不出這是她丈夫。
也許是害怕失去。
離婚了,家就沒了。
門裡有很細微的響動,那辰把頭稍稍向後靠了靠,聽出這是衣服和門摩擦的聲音,安赫在門後。
那辰轉過身靠在門上,想抬手試著敲敲門的時候卻愣住了。
門裡隱約傳出來的壓抑著的哭泣聲讓他抬著手沒能再敲下去。
安赫哭了。
永遠鎮定平靜喜怒都藏在心裡的安赫哭了?
那辰放下手,靠回門上,沉默地又點了一根煙。
這種時候除了坐在這裡保持安靜地等待,他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選擇。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聲,有短信進來。
他直接把手機關掉,眯縫著眼狠狠抽了兩口煙。
夜已經深了。
那辰還是安靜地坐在臥室門外,屁股和腿都麻了,腰也很酸。
半盒煙已經抽光,屋裡有點兒煙霧繚繞,他想站起來打開窗給屋裡換換氣,但試兩次都沒能站起來,腿麻得完全沒了知覺。
麻勁兒過了之後就是一陣陣的酸脹。
「哎……」那辰小聲地歎口氣,咬牙用手在腿上用力搓著。
搓了沒幾下,身後靠著的門突然開了。
那辰整個人都沒什麼勁,身後的支撐突然消失,他直接往後倒了下去。
「你怎麼坐……」安赫站在門口有些吃驚地說,聲音沙啞得厲害,而且大概是嗓子緊,一句話還沒說完,調就變了四次,他頓了頓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這兒?」
那辰躺地上全身都酸麻得難受,安赫停了一下才說完的最後一個字還是飄著往上去了,他聽著挺心疼,但還是沒忍住樂了:「你嗓子倒倉了麼?」
「早倒過了,」安赫清了清嗓子,「誰家嗓子奔三了才倒。」
「我給你倒點兒水。」那辰坐起來,一邊揉腿一邊想站起來了。
「你先緩緩吧,」安赫彎腰按了按他的肩,「我沒事兒。」
安赫給自己倒了杯水,站在飲水機旁邊一口氣喝光了,又倒了一杯拿過來遞到那辰面前:「喝點兒,抽一晚上煙,嗓子都快燒著了吧。」
「你也一樣,」那辰站起來接過杯子喝了口水,進臥室聞了聞,臥室裡的煙味兒比客廳重得多,「你嗓子已經燒沒了。」
「上床睡吧。」安赫進了浴室。
那辰跟進去的時候,他正把臉埋在洗臉池裡。
「安赫。」那辰在他背上輕輕摸了摸。
「嗯?」安赫抬起頭應了一聲,臉上掛著水珠,滿臉疲憊,眼睛還有些發紅。
「好點兒沒?」那辰低下頭,他不會安慰人,甚至也不知道這種時候問這麼一句話是不是有點兒多餘。
「沒事兒了,真的,」安赫拍拍他的臉,手冰涼,「謝謝你陪我。」
「我還以為你看我沒走會發火呢。」那辰靠著牆笑了笑。
「知道你不會走,」安赫扯過毛巾擦擦臉,「洗洗睡吧。」
那辰走進臥室的時候屋裡的煙還在聚眾狂歡,安赫坐在床頭靠著,拿著瓶空氣清新劑來回噴。
「別噴了,比煙味兒都嗆了。」那辰在鼻子面前扇了扇,拿過瓶子扔到一邊,跳上了床。
「嗯,睡吧。」安赫說。
那辰鑽進被子裡躺好了,閉上眼睛等了一會兒,發現安赫沒動,還靠在床頭。
他在安赫腿上摸了摸:「睡麼?」
「睡。」安赫點點頭,但還是沒動。
「你打著坐睡?」
安赫笑笑,把床頭的燈關掉了,又坐著愣了半天才輕聲說:「我睡不著。」
「要說會兒話麼?我陪你說。」那辰側過身用手撐著腦袋。
「你知道麼,經常有父母離婚的學生來找我聊,」安赫閉上眼睛,聲音很低,像是要睡著了一樣,「我有一大堆的方法可以開解他們。」
「嗯。」那辰應了一聲。
「可事兒到了自己身上,就沒那麼容易了。」
「不都說醫生治不了自己的病麼。」
「他倆早就沒在一起了,我爸隔個兩年三年的回來一次,吵一架就走,」安赫想從床頭櫃上摸煙盒,被那辰按住了手,他捏捏那辰的胳膊,「我不知道他倆這算什麼意思,也不離婚,也不過日子,我媽為了振興中華麻將事業奮鬥終身,我爸大概是……奮鬥終身為了各種女人。」
那辰沒說話,往他身邊蹭了蹭。
「我爸不在家的時候,我媽不太理我,不管吃不管穿,湊合著沒死就成……」安赫頓了頓,說起這些的時候,他倒沒有太多感觸,壓著很多年,已經麻木了,「我爸在家的時候,他倆對打完了再對我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一塊兒揍你麼?」那辰坐了起來,跟安赫並排靠在床頭。
「嗯,不過我爸很少回來,這機會不多,平時除了睡覺我不太回家,」安赫有些吃力地笑笑,「按說我該離家出走什麼的。」
「為什麼沒走?」那辰轉過臉看著他,但看不清,窗簾把月光完全遮掉了,安赫的臉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因為我想回家,不管怎麼說,那是我家,你對家有定義麼?父母,孩子,溫暖,關懷……」安赫抬手在他腦袋上一下下抓著,「這點咱倆挺像的。」
「嗯。」那辰閉上眼睛往他手上迎了迎。
「我想要一個跟別人一樣的家,不用多好,大眾款的就行,」安赫聲音低了下去,「實在沒有,空殼也行,我只要覺得我家在那兒就行。」
那辰沉默地聽著,安赫放在他腦袋上的手停下了,那辰敏感地聽出他呼吸有些細微的混亂:「安……」
「現在她說要離婚,」安赫手有些抖,「突然說要離婚。」
「安赫,」那辰摟住了他,「睡覺吧。」
「我說過,就算是空殼,他們也得給我留著,」安赫聲音發顫,「他們欠我的!誰要離婚了我什麼都幹得出來!」
那辰感覺得到安赫的身體在發抖,之前的平靜已經一掃而空,他又回到了接完電話時的狀態裡,那辰有些緊張,他說不出像安赫開解和安慰他時那樣讓人放鬆踏實的話,除了抱緊安赫,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我知道我心態不對,」安赫想要掙開那辰的胳膊,但那辰沒鬆手,「抓著這樣一個早就名存實亡的所謂家沒有任何意義,但我調整不過來,真的調整不過來……」
對家的渴望讓他曾經想要好好地經營一份感情,全力以赴地給自己的孩子一個有溫度的避風港,在所有這一切都被人一巴掌拍碎之後,那個只剩了一副虛幻的架子的家就成了他不願意放手的最後一點期待。
可現在老媽頓悟了。
「她居然頓悟了!頓悟什麼了?她去趟西藏,神山聖湖轉一圈都沒頓悟的人在家對著麻將桌發幾天呆就頓悟了?」安赫笑了起來,低頭把臉埋在膝蓋上笑得停不住,一邊笑一邊啞著嗓子說,「這就頓悟了,她還會用這麼有深度的詞兒我真是太意外了,我都快頓悟了……」
「要不你哭吧,」那辰摟著他輕聲說,「我陪你一塊兒哭。」
「我剛哭過了。」安赫說。
「你那樣哭沒用,」那辰拍拍他,「聲音太小了,要哇哇大哭。」
安赫沒有說話,他知道那辰的意思,放聲大哭是一種很好的宣洩途徑,但對於他來說,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事。
他說話,做事,所有的情緒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已經很長時間。
「幫我拿片兒藥吧,」安赫指了指床頭櫃下面的抽屜,「睡一覺就好了。」
那辰下了床開了床頭燈,從抽屜裡摸出藥看了一眼:「安定?」
「嗯。」
「醫院開這個藥不就一次幾片麼,你怎麼有這麼多?」那辰放了一片在他手心裡,「去垃圾小藥店買也最多就給你十片兒。」
「開了幾次沒吃完,」安赫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了?」
「嗯?」那辰把藥放回抽屜裡,跑進客廳裡倒了杯水,「沒怎麼啊。」
那辰看到藥時的眼神和表情都有些改變,安赫吃了藥躺到枕頭上,也許跟他媽媽曾經的什麼事有關,或者直接跟他自己有關……
「累死了,」安赫閉上眼睛,「很累……」
「睡吧。」那辰關掉燈挨著他躺下。
「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一早那辰有課,跟著安赫的生物鐘一塊兒起的床,因為安赫這兒已經彈盡糧絕,那大廚這樣的高水準也做不出早點來,只能跑樓下買了兩屜蒸餃。
「你怎麼去學校?」安赫坐桌子邊吃著餃子,「我送你吧。」
「太繞了,我打車就行。」那辰坐在他對邊,一個餃子捏手裡幾分鐘了還沒吃下去,安赫臉色很差,蒼白裡帶著灰暗。
「捏面人兒呢你,不吃給我。」安赫勾勾手指。
那辰迅速地把餃子塞進了嘴裡。
「趕緊的,」安赫站起來穿衣服,「我今天事兒多。」
那辰把嘴裡的餃子咽了:「晚上要我給你弄吃的嗎?」
「不用,我晚上陪床到九點了。」安赫想到這些事就又一陣煩躁。
「那我……」那辰想了想沒再說下去,「好吧。」
那辰回了學校才把手機開了機,手機裡只有昨天那條他沒有看的短信。
葛建發來的,只有兩個字,快回。
他盯著這兩個字發了很久的呆。
這幾天他不上課的時間差不多都跟雷波呆在一塊兒。
不呆在一塊兒的時間,雷波肯定會讓葛建一直跟著他,他不用想也知道,因為葛建已經提醒過他快回家。
或許跟著他的不止葛建,爬山那天雷波對葛建的話他能聽得出來,雷波可能懷疑葛建跟他私下有聯繫。
所以昨天跟李凡吃飯吃一半他跑到安赫家去,雷波肯定知道,否則葛建不會再次給他發短信。
那辰趴到桌上,心裡的無助和煩悶滿滿地頂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唯一讓他覺得意外,也讓他不安的,是雷波沒給他發短信,也沒打過電話。
他不知道雷波現在是什麼態度。
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他不能告訴安赫實情,特別是在眼下安赫心煩意亂的時候,他不想給安赫找麻煩,也害怕雷波會傷害安赫,但他同樣也不願意矯情地因為這件事跟安赫分開。
憑什麼?憑什麼他不能跟安赫在一起?
可想是這麼想,事情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反復地在他腦子裡迴圈著,停不下來,也找不到解開的那個扣。
怎麼辦!
第四十三章就這樣吧
下午最後一節課,安赫坐在諮詢室的沙發上,對面坐著的是一個學生家長,一個滿臉倦容的中年女人。
這個學生每週都會從家裡偷錢拿去買各種吃的玩的發給全班同學,請同學去K歌,去遊樂場,請全班去網吧。
之前安赫已經跟這個學生聊過,一個自卑內向的小姑娘,從小被忙著做生意卻一直沒賺到錢的父母扔在經濟條件很差的爺爺奶奶家,一直到初中生意成功了才接回家,好吃好穿地供著,一方面覺得虧欠了孩子拼命想要補償,一方面又對孩子寄予了所有希望,覺得她始終達不到他們的要求。
但孩子跟他們幾乎沒有交流,回家就沉默,也無法跟同學處好關係,沒有朋友,沒有玩伴,連跟她說話的人都很少,她覺得只有用砸錢這種方式能夠改善跟同學的關係。
「我們虧欠她很多,但我們極力在補償,她為什麼一點也體會不到我們的苦心?我們這樣不也是為了她麼?」女人說幾句就要低頭抹抹眼淚。
安赫手撐著額角聽著她的訴說,有些有走神,這幾天他都整夜失眠,腦子裡跟漿糊似的,沒辦法集中精力。
「她跟我們一點兒也不親近,我們每天累了一天回來還要對著她賠笑臉……」女人歎了口氣。
「童年對一個人來說很重要,親情的建立就在這個階段,」安赫整理了一下思緒,慢慢開口,「這個階段嚴重的親情缺失對她的影響超出你們的想像……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父母的陪伴,比錢重要得多……」
「安老師,她就一個小孩子怎麼會有什麼影響,小孩子哪會想這麼多?」女人看著他。
最讓安赫鬱悶的說法就是「小孩子懂什麼」,他笑笑:「小孩子從出生那天就能思考了,要吃的,要尿尿都知道用哭來表達,至於會不會想這麼多,你現在已經知道了,事實證明她就是會想這麼多,也許還不止這麼多。」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那她現在長大些了,也應該能體會到我們不容易啊,我們一直想辦法在補償。」
「問題就在補償上,」安赫依然沒有辦法集中精力,不得不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你們的所謂補償,一直在提醒她,你們對不起她,你們一面對不起她,一面對她還有各種在她看來過份的要求,學習成績什麼的……你們努力的方向錯了。」
女人從諮詢室說著謝謝謝謝離開之後,安赫趴到桌上,閉上眼。
學校裡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他趴了幾分鐘起身去辦公室收拾了東西走出了校門。
到一附院停車場的入口拿卡的時候,從旁邊走出來一個人,在他副駕車窗邊站下了。
安赫抽出停車卡,一邊把車往裡開,一邊轉頭看了一眼,接著愣了愣踩下了刹車,放下了車窗。
「你媽說在這兒能碰到你,她打你電話不通,」車窗外的男人看著他說了一句,「有空聊幾句麼?」
「手機壞了,沒修呢,」安赫手指帶著微微顫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什麼事?我挺忙的。」
「你先停車吧,占不了你多少時間。」男人往旁邊讓了讓。
安赫找了個車位把車停了,下車的時候男人往他這邊走了過來。
他靠在車門上,男人走到面前了,他才笑了笑:「好久不見,爸。」
那辰把做好的紅燒排骨和飯放進保溫盒裡蓋好,出門的時候又看了一眼電腦上的Q。
我去李凡家排練,路過醫院給你拿點吃的,八點到門口來。
對話方塊裡他沒到五點發過去的消息還呆在那裡,安赫沒有回復。
他輕輕嘖了一聲,這人手機摔了幾天都沒時間買新的,他這幾天就只能跟安赫在Q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
他看了看時間,這會兒過去應該能在安赫到醫院之前在門口等著,實在要晚了就只能一間間病房找人了。
他換上衣服拎著保溫盒出了門,已經立春了,外面在化雪,還是挺冷,但空氣裡帶著春天特有的清新濕潤。
那辰深深吸了兩口氣,跨上車往社區門口開過去。
剛拐出大門,他就停了車,腿撐著地皺了皺眉。
前面的路邊停著雷波的福特F150。
車門打開,雷波和他的兩個跟班下了車。
「去哪兒?」雷波走到他車前,扶著車把笑著問他。
「去李凡家排練。」那辰回答,雷波的笑讓他突然有種危險的感覺,特別是沒有看到一直跟在雷波身邊的葛建時,他心裡的不安猛地加深了。
「是麼,」雷波拿過他掛在車把上的保溫盒打開了,閉上眼睛聞了聞,「真香,給誰做的?」
那辰一陣煩躁,沒說話,摸了根煙點上了:「你有事兒?」
「沒事兒,路過,正想給你打電話叫你去吃飯呢。」雷波笑笑,拿了保溫盒轉身回了車上關上了車門。
倆跟班站著沒動,一左一右站在那辰車頭兩邊,那辰也沒說話,低頭抽煙。
一根煙抽完了,他坐在車上發呆。
從腳底透上來的寒意一點點從腿上向全身漫延,風一直在吹,臉上被吹得有些發麻,那種之前被冷風吹透帶來的詭異快感這次變成了帶著辛辣的疼痛。
雷波再次下車走過來的時候,那辰看著地沒有抬眼。
「吃飽了,」雷波把保溫盒放回他手裡,拿了張紙巾擦擦嘴,「你做菜還真是挺有兩下子,去排練吧。」
那辰還是不說話,發動了車子,轟了轟油門。
「那辰,」雷波拉開車門,想了想又停下來扭頭看了看他,「就這樣吧。」
那辰看了他一眼,猛地一擰油門,車發出一陣轟響,帶起一陣風從雷波身後竄了出去。
車開得很快,下班的高峰期還沒過,那辰沒飆出多遠就減了速,拐上了繞遠去李凡家的小路。
就這樣吧。
他不知道雷波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就哪樣?
他談不上有多瞭解雷波,這些年他就算跟著雷波,也始終游離在這人的生活之外,從來沒有,也不想去接近。
雷波有時候拿得起放得下,有時卻會死死咬著不放。
要想找到他這兩種狀態的規律卻很難,雷波是個情緒化的人,也許大事他能扔開,卻會被一件小事激怒。
雷波坐在車裡沒有開車,看著那辰的車消失在路口,看了看坐在副駕上一直看著後視鏡的葛建:「你開。」
「嗯。」葛建下了車,跟雷波換了位置,坐到了駕駛座上。
「回去。」雷波靠在椅背上說。
「不去喝茶了?」葛建發動車子,今天雷波約了人晚上喝茶。
「喝個屁茶,」雷波閉著眼,「剛吃撐了喝不下。」
「雷哥,」後座的一個跟班湊過來小聲問,「還要叫人跟著嗎?」
「不用了,省得有人還得忙著提醒,」雷波聲音很平靜,「他會自己來找我。」
「他能想通?」跟班有些懷疑。
「蠢貨,要不說有些人就算跟我對著幹,我也暫時能忍了呢,因為他懂我意思,」雷波睜開眼看了看葛建,偏頭對後面說,「你倆下車,晚點兒去把喝茶的賬結了。」
葛建靠邊停了車,等後座的人下車之後往雷波別墅開過去。
「你說。」雷波又閉上了眼睛。
「雷哥,真要弄成這樣麼?」葛建猶豫了一下,話說得有點兒艱難,「這幾年你看著他……」
「我就是看著他長大的我才會這麼恨!」雷波突然吼了一聲。
葛建閉了嘴,沉默地開著車。
過了一會兒雷波突然笑了笑:「葛建你是不是突然良心發現了?你是不是覺得那辰到這一步有你的原因?」
「雷哥你太高看我了,」葛建賠了個笑臉,「我沒有這麼高覺悟。」
雷波盯著他看了幾秒眼,重新閉上了眼睛。
葛建不再開口,他不會再說什麼,他要自保,雷波已經不在意那辰能不能想通。
車停在李凡家車庫門口的時候,還沒到樂隊約好的時間,李凡正在打掃車庫,把他們上回排練抽的一地煙頭掃出來。
他坐在車上看著李凡彎著個腰從車庫裡一路掃出來。
「今兒這麼早?」李凡回頭問了他一句。
「嗯,出門早了,」他摸了摸口袋,發現煙盒空了,「有煙麼。」
李凡把煙扔給他:「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難看麼?」那辰湊到後視鏡前看了看,「我不一直這樣的臉麼?」
「出什麼事了?」李凡彎下腰盯著他的臉,「要不要凡哥安慰一下你?」
那辰對著李凡的臉噴了口煙:「哥,你有沒有覺得,就我這樣的人,走哪兒都是麻煩?」
「走我這兒來沒麻煩,」李凡咳了兩聲笑了笑,「你碰上什麼麻煩了?」
「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那辰低下頭。
「這什麼?」李凡看到了保溫盒,「還給我帶吃的了?」
「空的。」那辰下了車,把保溫盒拿下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裡。
雷波送他的鼓在車庫一角放著,那辰過去拿起鼓錘敲了幾下,在凳子上坐下了,靠著牆發呆。
「要不今兒取消吧,」李凡跟了進來,「咱倆喝酒去。」
「沒心情。」那辰靠著牆沒動,胳膊垂在身側,手裡的鼓錘在地上輕輕劃著。
「你這是……」李凡從他口袋裡摸回自己的煙拿了一根點上了,「週期性抽瘋呢,還是臨時碰上事兒了?」
那辰笑了笑。
有一瞬間他有想要把這些破事告訴李凡的衝動,但最後還是壓了下去,告訴李凡沒有意義,這事誰也幫不了他,誰也出不了主意。
「你再說一次。」安赫站在車旁,手握成了拳。
「你也已經這麼大了,怎麼還這麼幼稚?」老爸一臉不能理解的表情看著他,「我跟她早就該離婚,拖了這麼多年還不就是為了你麼?」
「為了我?」安赫走到老爸面前站著,手因為握拳用力過度而有些發抖,「你們為我做過什麼?為了我?你還記得我今年多少歲麼?你記得你有多久沒回過家麼?你記得你每次回家幹的事麼?你記得你不回家在外面幹了什麼嗎?現在說為了我?」
安赫突然有點兒想笑,他盯著老爸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們連打我都不是為了我!你們揍我的時候都只是因為你們的火沒地兒撒!為了我?」
「隨便你怎麼說,我覺得你媽想通了挺好,這事兒也該解決了,」老爸皺著眉,「她非說要我跟你說一聲,我想想也沒錯,是該跟你說一聲,她說讓我來找你,她等著你把我殺了……」
老爸說到這兒冷笑了一聲:「你說,這種瘋話都說得出的人,我跟她能不走到這一步嗎?」
「這不是瘋話,」安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聲音發沉,但每個字都很清晰,「你最好,在我殺了你之前走人。」
「你說什麼?」
「我讓你,」安赫松了手,狠狠往他胸口上推了一把,「滾!」
姥爺躺在病床上,床頭的吊瓶的藥還有大半瓶,安赫坐在床邊發愣。
姥爺今天狀態不如前幾天,沒怎麼說話。
安赫一向不喜歡醫院,眼裡看到的都是疲憊和無精打采的人,空氣裡彌漫著讓人沮喪的氣息。
他的腦子有些發木,他努力想要讓自己放空,盯著姥爺身上的白色被單看了很長時間,卻做不到,腦子一直亂糟糟的,都想了些什麼卻不知道。
只覺得累。
會客時間到了之後安赫站了起來,姥爺已經睡著了,他走出病房,在走廊裡靠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走出了住院部。
回到自己那裡,滿屋的燈光也並不能讓他感覺到踏實,他泡了個澡,躺在浴缸裡的時候覺得馬上就能睡死過去,為了不讓自己淹死在缸裡,他起來想回床上去睡。
但一個小時之後他還躺在床上瞪著眼,那種困得要死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睡的感覺讓他有些崩潰。
起身從抽屜裡拿了藥想吃,猶豫了半天他又把藥放了回去,他這方面一向很注意。
在床邊蹲了半天,他走到電腦前坐下了。
開了電腦也不知道有什麼事可以做,於是他點開了Q,想看看那辰睡了沒有。
Q上那辰灰色的頭像在跳動,他點開了。
看著那辰的留言,他愣了半天。
今天那辰去醫院等過他?
他趕緊站起來拿了衣服往口袋裡掏,想給那辰打個電話問問,掏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這幾天都沒有電話。
「靠。」安赫站在原地。
五分鐘之後他穿上衣服下了樓,跑到門口崗亭問保安借了手機。
撥號的時候安赫有些猶豫,他覺得自己可能沒辦法按對那辰的號碼,但讓他自己有些意外的是,號碼撥出去之後他聽到了熟悉的彩鈴。
電話接得挺快,不過那邊「喂」了一聲,聲音卻不是那辰的。
打錯了?安赫試著問了一句:「是那辰的電話麼?」
「是,你是……」
「李凡?」安赫聽出了這是李凡的聲音,「我安赫。」
「安老師啊,你換號碼了?那什麼,那辰喝高了,在我這兒睡著呢,」李凡說,「要不我幫你叫他起來?」
「不用不用,讓他睡吧,我沒什麼事,」安赫笑笑,心裡一陣失落,接著就是一陣說不上來的鬱悶和煩躁,「掛了。」
回到屋裡,安赫打開電視,坐在沙發裡,叼著煙看著電視發呆。
電視裡重播著挺逗的一個情景喜劇,電視聲他開得挺大,觀眾歡笑的音效在屋裡回蕩著……他還是覺得寂寞。
儘管那辰打亂了他的節奏,破壞了他的平靜,但無論他的感覺是好是壞,那辰都已經一點點滲到了他的生活裡。
這是他第一次在情緒低落的時候有了強烈地想要那辰呆在身邊的感覺。
可就像他知道那辰對他的態度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突然抽瘋一樣,他知道只要他一句話那辰就會過來卻不知道酒量很好的那辰什麼時候會突然醉得電話都接不了。
安赫低下頭,胳膊撐著膝蓋,輕輕歎了口氣。
一夜無眠,一直到快五點了安赫才靠在沙發上勉強眯瞪了一會兒。
生物鐘忽略了他的睡眠時間,依然在平時的點兒叫醒了他,他洗漱完了頂著個有些發悶的腦袋出了門。
今天中午得抽空去買個新手機。
出於安全考慮,他沒有開車,打了車去的學校。
今天他第三節才有課,早自習去班上轉了一圈兒之後就穿過操場慢慢地往辦公樓走。
路過校長辦公室的時候,蔣校正好捧著杯水站在視窗,看到他叫了一聲:「安老師,早上沒課?」
「蔣校早,」安赫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第三節才有課。」
「那正好,我還以為你早上有課,想下午才找你的,」蔣校招招手,「你進來一下。」
安赫進了辦公室之後,蔣校在他身後把門關上了。
「有事?」安赫回頭看了一眼蔣校。
「有個事,」蔣校坐到自己辦公桌後面,從抽屜裡拿出個快遞的信封放到了桌上,「你先看看這個。」
安赫過去拿起信封,裡面只有兩張照片,他看了蔣校一眼,把照片拿了出來。
看清照片之後,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全身上下瞬間冷透了。
第四十四章星星
安赫一眼看到照片上是兩個貼得很近的男人時,心裡就已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個是他,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另一個不是那辰。
是張林。
第一張是張林背對著鏡頭,他對著鏡頭,被張林擋掉了半張臉,但依然能看出是他。
而讓他手腳發涼的是,照片拍攝的角度很巧妙,張林看上去離他很近,幾乎是曖昧地貼在了一起,張林微微偏著頭,如果說是在KISS都不為過。
而另一張是張林上計程車,他站在路邊目送。
這張照片上張林是正臉,兩個人的臉都清清楚楚,似乎是為了佐證第一張照片的人就是他和張林。
「安老師,我沒看錯的話,這是你和你們班的學生吧?」蔣校坐在椅子上,看著著他。
「是。」安赫點點頭,張林是個刺頭兒,學校裡老師學生差不多全都認識他。
蔣校輕輕咳了一聲:「你坐,這事兒我們談一談。」
安赫放下照片,坐下時腿有些軟,他幾乎是跌坐進椅子裡的。
在這一瞬間他只來得及慶倖碰見張林的那天不是在夜歌。
「蔣校,」安赫捏捏眉心,他在這短短幾分鐘時間同時經歷著震驚,憤怒,不解,慌亂,各種混亂的情緒讓他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但第一反應還是得先把張林摘出來,「這跟張林沒什麼關係,我出來的時候碰到他而已,再說張林追許靜遙追得全校皆知。」
「是這樣麼?」蔣校拿過照片低頭看著,半天才問了一句,「你介意我問問張林嗎?」
安赫沉默了,這件事跟張林沒有關係,他實在不想把學生扯進自己的麻煩裡來,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實話我介意,但如果您覺得有必要問問,希望能注意方式,這個階段的小孩兒都敏感。」
蔣校抬頭看了他一眼:「我明白。」
「蔣校,我現在有點兒亂,照片有問題,」安赫皺著眉,「我需要時間弄清楚……」
蔣校沒有說話,沉默地看著照片。
安赫也沒再說什麼,腦子裡嗡嗡地響著,整個人都是蒙的,無法思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幹的?為什麼?
「安老師,照片不像是處理過的,不過這照片的角度也看不清,有可能是……也有可能只是面對面,」蔣校過了很長時間才放下了照片,往椅子上靠了靠,看著他,「從情感上我相信你的話,你對學生一向負責,跟學生……不太可能,但理智上我還是只能存疑。」
「我知道。」安赫手指撐著額角,突然很想睡覺,困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在事情沒有弄情楚之前,照片放在我這裡,」蔣校把照片放回了信封裡,「學校對老師的私生活不過問,性向也不過問,如果是誤會那最好,但如果真的涉及到了學生,這就是職業道德的問題,學校絕對不會留情面。」
從校長室出來,安赫沒有回辦公室,直接去了五樓的諮詢室。
關上門之後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叼著。
困。還是困得睜開眼睛都費勁。
他脫掉外套,襯衣已經濕透了,他躺倒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強迫著自己開始梳理這件事。
跟張林碰上,是他和那辰在SOS抽瘋跳舞的那天。
拍照片的人很聰明,如果寄的只是那辰和他的照片,對於他來說,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學校一般不會干涉老師的性向,這是私人問題,但如果涉及到了學生,問題就嚴重了。
讓安赫有些想不通的是,這人沒有寄他和那辰的照片,如果想拍,他倆的照片太容易拍到,也不需要借位,寄來他和張林的照片的同時附上他和那辰親密的照片更能說明問題。
這人卻沒有這麼做,為什麼?
安赫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猛地灌了下去。
他沒有惹過什麼人,知道他性向的人只有幾個朋友。
那辰?
安赫皺皺眉,看著手裡的杯子。
那辰最近一直有些不對勁,只是自己這段時間也煩心事一堆,壓力大得能壓死牛,沒功夫去細究。
如果是那辰……
安赫又倒了一杯水喝了,如果是那辰惹了什麼麻煩……
這個人認識那辰,出於某種原因,這人沒有做到最難看的那一步。
警告?
威脅?
安赫放下杯子,手冷得發麻。
如果這樣,是不是還會有一下步?
下一步是什麼?
「操!」安赫狠狠踢了一腳旁邊的櫃子。
安赫上完三四節的課之後東西也沒吃,直接又回了諮詢室,關上門一直睡到下午第二節課有學生來敲門。
跟個男生聊天半天,這男生沒什麼問題,只是需要有個人聽他說說他的偉大發明,儘管安赫聽了快一節課也沒聽明白他的發明是什麼,大概就知道是個把尿在馬桶裡迴圈一遍從洗碗池流出來就能直接用的神奇設備,但這男生還是心滿意足地伸手跟他握了握:「安總,謝謝你的理解。」
「不客氣,下次需要我理解的時候你還可以再來找我。」安赫笑笑。
最後一節課,安赫照慣例去班上轉了一圈,張林趴桌上睡得天昏地暗,同桌推了他好幾次都沒推醒他,安赫都忍不住說了一句:「得了讓他睡吧。」
下班之後他先去買了個手機,到了醫院,護工正在給姥爺擦身,他到走廊裡撥了那辰的號。
響了很久那辰才接了電話,聲音有些啞:「你買手機了?」
「嗯,」安赫靠著牆,「你酒醒了?」
「醒了,回宿舍睡到現在……」那辰聲音裡還帶著倦意,「你怎麼知道我喝醉了?」
「昨天給你打電話李凡接的。」安赫走到窗邊點了煙。
「幾點打的?」那辰按了幾下手機,「那個號是你打的?那麼晚?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事,就那會兒才看到你留言說要去醫院。」安赫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想要見到那辰,想要他陪在身邊時的那種感覺,心裡一陣說不上來的滋味兒。
「我……沒去,」那辰輕聲說,「有事耽誤了。」
「哦,」安赫笑了笑,「晚上有空麼?」
那辰似乎有一絲猶豫,頓了頓才說:「有空,要我過去麼?你不是在醫院嗎?」
「晚點兒,我從醫院出來了給你電話吧。」安赫想了想。
「那我等你電話。」
安赫掛掉電話,叼著煙對著窗外的樹發了一會呆,今天不是週末,平時他不到週末不會叫那辰出來,而那辰的語氣裡並沒有因此而有什麼開心。
到底出了什麼事?
安赫撐著窗臺,身上像是扛著大包走了十裡地,沉得有些站不住。
「晚上去喝酒。」那辰給李凡打了個電話。
「還喝?」那邊李凡愣了愣,「你昨兒晚上沒喝夠?」
「甭問了,你就說你出不出來吧。」那辰嘖了一聲。
「出唄,媳婦兒夜班,我反正沒事兒,幾點啊?」
「八點火鍋城。」那辰說。
「你這是吃飯不是喝……」
「哪那麼多廢話,八點,自己過來。」那辰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掀開被子坐起來愣了幾分鐘之後,他又倒回了枕頭上,翻個身把臉埋進了枕頭裡,強烈地想哭的感覺讓他胸口堵得發疼。
他想見安赫,非常想,他沒想到安赫會突然找他,但瞬間的開心過後是席捲而來的煩悶。
他不知道雷波還有沒有讓人跟著他,他只能先跟李凡呆著,吃倆小時,再去見安赫……
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辰捂在枕頭裡,一直到自己喘不過氣來了,才猛地跳了起來,進了浴室洗了洗臉,盯著鏡子裡自己有些發紅的雙眼。
「就這樣吧,」他咬咬牙,「那就這樣吧。」
明天他就去找雷波,無論雷波想要怎麼樣,他都無所謂了。
雷波在他最無助的幾年裡給過他關心和溫暖,不管這些是真是假,又是因為什麼,他都曾經感激過。
但現在他對雷波最後一絲迷茫也都已經被掃空,幾乎要窒息的一天天讓他崩潰,堆積在心裡的鬱悶和煩亂無可排解。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就能看到星星。
可他看不到前方。
從醫院出來,安赫蹲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給那辰打了個電話,那辰那邊挺吵,他不得不提高聲音:「在哪兒呢?」
「火鍋城!你過來!」那辰說。
安赫聽著聽筒裡的忙音,無奈地招手叫了輛出租。
在火鍋城下了車,正付錢的時候,那辰從飯店裡跑了出來:「吃了沒?」
「不想吃。」安赫扭頭看了一眼火鍋城,這個時間不早了,不過客人還不少,熱火朝天的。
「給你再點個小鍋吧?」那辰說,挨在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背,「隨便吃點兒,怎麼感覺你瘦了。」
「不吃了,」安赫看著火鍋城裡的人莫名其妙有些煩躁,「你跟誰一塊兒?」
「李凡,一會兒他就走了,」那辰小聲說,「怎麼了?要不我現在就讓他走得了……」
「不用,趕人走算怎麼回事兒,」安赫擺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吵得慌。」
跟李凡早就已經吃完了飯,只是坐著聊天而已,安赫沒有吃飯的意思,那辰也沒再強迫他,進去把賬結了。
李凡走了之後,他跟安赫倆人在街邊面對面地站著。
「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安赫看了看四周。
「前面有個小咖啡廳。」那辰指了指,他的心一點點往下沉著,儘管安赫說話依然溫和,他卻還是敏感地覺察到了微妙的變化。
到咖啡廳裡坐下這後,那辰要了壺咖啡就不再說話,他害怕,他不敢開口。
他的神經已經繃到了極限,他甚至突然有些害怕聽到安赫說話。
咖啡拿上來之後,安赫拿起糖包慢慢往杯子裡倒,一包糖倒完之後,他叫了那辰一聲:「大七。」
「嗯?」那辰抬眼看著他,這個稱呼讓他心裡一暖。
「我這段時間很累,」安赫聲音很低,透著疲憊,「今天我就不繞彎子了。」
那辰定定地看著他沒動,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你最近到底碰上什麼事兒了?」安赫拿小勺在杯子裡一圈圈攪著。
「沒有……」那辰覺得自己全身都是硬的,想鬆開握在杯子上的手卻怎麼也做不到,「沒什麼大事。」
安赫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今天有人給我們學校寄了一份快遞,裡面有兩張照片。」
那辰的手抖了一下,杯子裡的咖啡灑到了手上,他聲音有些顫:「照片?我們倆的嗎?」
「是我們倆的就好了,」安赫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是我跟張林的,拍得很……妙。」
那辰的臉色一下蒼白得嚇人,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我跟學校解釋了,如果沒有別的,這事應該會就這麼過去了,大七,」安赫放下手裡的勺子,「還會有別的嗎?」
那辰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在發抖,他不冷,聽到這句話他心裡已經全明白了,但沒有全身發冷的感覺,只覺得發木,所有的肌肉都失去了知覺,呼吸都無法維持。
他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不瞭解你,我聽過你很多故事,」安赫語調一直很平緩,語速也很慢,「我知道你害怕什麼,想要什麼,我之前覺得我會比別人多瞭解你些,但我突然發現……」
安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眼睛看向窗外:「我對你的生活一無所知,你的朋友,你的圈子,你這些年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我完全不瞭解。」
「我看到的是內心的那個那辰,敏感,有一點兒脆弱,不會表達,用誇張來掩飾自己的渴望和害怕,還有你的……自卑。」
那辰沒有說話,低下頭慢慢趴到了桌上。
「可別的呢?我不知道,」安赫在他頭上輕輕抓了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扛不住了,很累。」
安赫的臉色很差,整個人看上去很倦怠,那辰知道在他工作和生活都一堆壓力時再看到那些照片會是什麼感覺,這照片也許壓斷了安赫最後一根弦。
他一沉到底的心因為憤怒而開始燃燒,怒火燒得他從身體裡一寸寸往外透著疼痛。
「我的事,」他咬著牙,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我會處理好,你不用擔心,不會再有別的事,我保證。」
「是麼,」安赫笑了笑,「不打算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對麼?」
是的。
他不能讓安赫知道這件事,他不敢讓安赫知道。
他不知道安赫會是什麼反應,也不知道安赫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也害怕安赫會看到他混亂的過去,他和雷波解釋不清的複雜關係,而現在雷波已經動了,他更害怕安赫會被越卷越深。
「嗯。」他悶著聲音應了一聲。
安赫皺了皺眉,盯著他看了半天,最後笑了:「那辰。」
「嗯?」
「我累了,那辰,」安赫拍了拍他的手,又輕輕在他手上捏了捏,「我會答應你試試,是因為……我挺喜歡你的。」
那辰沒動,反手一把緊緊抓住了安赫的手。
「但我不是你的醫生,我也不可能是你修補傷口的材料,」安赫頓了頓,苦笑著說,「我們都不是什麼好料子,只有把自己修好了,才有資格去談感情。」
「你是說……」那辰很吃力地坐直身體。
「你碰到了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隨時可以找我,我能幫的一定會幫,你什麼時候想說,什麼時候找我,我都會在,」安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很想哭,他已經很久沒哭過,這幾天卻經常會有想流淚的衝動,「但兩個人抱在一起舔傷口,不是感情,哪怕是互相舔。」
第四十五章跳下去,那辰
「我先……走了,」那辰沉默了很長時間,鬆開了的手,突然站了起來,「我有點事兒。」
「那辰。」安赫抬頭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
那辰沒有看他,轉身往咖啡廳門口走:「你回家休息吧。」
安赫沒再說話,看著那辰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手上還殘留著那辰留下的觸感,冰冷中帶著顫抖,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已經涼了。
那辰鬆開手的那一瞬間,安赫覺得心裡猛地一松,就像被強行撐開的橡皮圈,拿掉了支撐的東西。
但長時間繃緊,猛地松下來的時候卻回復不到原來的樣子,留下一大塊空白,空落落的感覺迅速填滿了身體。
那辰最終也沒有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安赫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那辰的內心對他也許沒有太多秘密,那辰需要傾訴,需要有人聽,但跟自己一樣,有些過去卻是不能輕易拿出來展示的傷。
安赫點了一根煙,把壺裡的咖啡加熱了慢慢喝著。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擔心,焦慮,煩躁,混亂……
混雜著煙草和咖啡的空氣包圍著他,被強壓著的疲憊和倦意一點點浮了上來,他低頭趴到了桌上,閉上了眼睛。
那辰開著車回了舊車場,大腦袋還沒有睡,在狗窩裡沖他叫。
他停了車,從兜裡掏了塊雪餅掰碎了放到它碗裡:「別叫了啊,今兒回來忘給你買吃的了,只有雪餅了,吃一塊兒不會上火的。」
大腦袋舔了舔他的手,伸出腦袋來把碗裡的雪餅吃掉了,接著又縮回去一蜷,繼續睡覺。
那辰站在狗窩旁看著大腦袋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刮過的冷風把不知道什麼細渣子吹進了他眼睛裡,他才揉著眼睛走開了。
那辰已經好幾天沒有回車場,鐵桶裡的火早就沒了,在這種化雪的天氣,屋裡冷得嚇人。
他換了套衣服,拿出手機給葛建撥了個電話:「你跟雷哥在一塊兒麼?」
「……嗯。」葛建那頭有音樂聲,能聽到有人高喉大嗓地唱洋蔥。
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一層的剝開我的心……
「唱歌?」那辰問,從床下抽出一根鐵棍拎著出了門。
「你別過來,」葛建沒有回答他話,有些著急地壓低聲音,「那辰,不要過來……」
那辰沒等他說完,把電話掛了,關了機。
我累了。
很累。
安赫的話始終在他耳邊飄著,壓過了黑夜裡的所有聲音。
車開得很快,那辰盯著前方,夜深了,夜店裡一片喧囂,外面的街道上卻很冷清。
風刮在身上失去了平時讓他爽快的寒意,冷透身體的感覺被心裡的怒火燒得煙消雲散。
一直沖進了停車場,他的車才減了速,在三層的停車場裡慢慢兜著圈。
雷波的車很好找,那辰在地下二層找到了他的F150,旁邊停著的是雷波的霸道,兩輛車都開出來了,雷波今天是帶著人出來K歌的。
那辰把自己的車停到了下一層,拎著鐵棍回到二層,蹲在了能看清雷波車的角落裡。
雷波從來不會在大門口等人把車開出去,他習慣自己到停車場取車。
那辰點了一根煙,夾在手裡卻一口也沒有抽。
他的手一直在發抖,無法控制地發抖。
害怕,憤怒,難過,他分不清究竟是哪一種情緒讓他現在腦子裡什麼都無法思考。
煙灰燒出了長長一截,在手指抖動的時候落在了地上。
那辰把煙頭按滅,又點了一根。
時間一秒秒地過去,零星有幾個人來取車,沒有人看到蹲在黑暗裡的他和他手裡暗淡的火光。
第四支煙燒到了盡頭時,那辰聽見了電梯方向傳來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他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腿,拎起了放在腳邊的鐵棍。
「明天下午再過來接我,」雷波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去店裡轉轉。」
「好的,我早上去弄弄車吧,要保養了。」葛建回答。
「嗯,還有……」雷波的話沒有說完,後半句被壓在了嗓子眼兒裡。
從旁邊角落裡沖出來的黑影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攔在了雷波面前,接著就是沉悶的撞擊聲,雷波捂著肩晃了一下,撞在了後面跟班的身上。
在跟班想要護住雷波之前,黑影再次揚起手,對著雷波的臉砸了下來。
「那辰?」雷波下意識地抬手擋在了眼前。
那辰沒有說話,鐵棍第二次落下,狠狠地砸在了雷波手臂上。
他聽到了骨頭斷裂時發出的脆響和雷波咬著牙的一聲吼。
第三下他沒能砸中雷波,鐵棍落下時被葛建架住了。
葛建幾乎是撲到他身,摟著他猛地往後推了一把,聲音壓得很低地他耳邊吼:「你不想活了麼!」
那辰不出聲,沉默地對著葛建撞過去,葛建被他撞開了,連著退了好幾步。
再沖過去的時候,雷波的幾個手下已經擋在了雷波面前,離那辰最近的那個已經抽出了刀,那辰想也沒想對著他的手一棍抽了過去,那人發出一聲慘叫,刀掉在了地上。
「誰他媽讓你們用刀了!操!」雷波罵了一句。
這是那辰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之後所有的聲音都從他耳邊消失了,叫喊,咒駡,拳頭帶出的風聲,混亂的腳步聲……一切都消失了。
他狠狠地掄出鐵棍,怒火燒得他全身都被疼痛包裹,每一拳,每一腳,每一次撞擊,都是他憤怒的出口。
沒有人見過如此瘋狂的那辰,血紅的眼睛,冷得讓人發寒的眼神。
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兩次被人打倒在地上之後他都站了起來,沒有停頓地向靠近他的人狠狠砸出拳頭,目標明確地向雷波逼過去。
有兩個跟班被他砸倒在地上半天都沒爬起來。
雷波抓著自己的胳膊往後退開:「給我打!打死拉他媽倒!」
拳頭和腳不斷落在那辰身上,他手裡的鐵棍掉在了地上。
葛建推開了兩個正狠狠往那辰身上招呼著的人,撿起了鐵棍,揚起手猛地掄在了那辰背上。
那辰的動作頓了頓,停住了,接著緩緩倒在了地上。
一個人沖過來抬起腳準備再往他肚子上踢過去,葛建攔在了這人面前,狠狠盯了他一眼,這人怔了怔。
「弄上車。」葛建轉頭看了看躺在地上不再動了的那辰說了一句。
幾個人過來把那辰拖上了車,扔在了雷波那輛F150的後車鬥裡。
「雷哥你沒事吧?」葛建湊到雷波面前,又轉頭喊了一聲,「過來扶一把!愣你媽逼!」
兩個跟班跑過來想要扶著雷波的胳膊,雷波抬抬手:「不用。」
「雷哥先上車。」葛建轉身往車旁邊走,拉開了車門。
「葛建,」雷波彎腰撿起了扔在地上的鐵棍,走到了他身後,「你真是……讓我感動。」
葛建轉過臉,鐵棍砸在了他肋骨上。
他彎著腰跪在了地上,手捂在肚子上,喘了半天才出了聲:「雷哥……」
「提醒你多少次了,別當我面兒玩花樣,」雷波笑了笑,鑽進了車裡,「上車。」
疼。
全身像是被撕裂了一樣地疼。
很冷。
那辰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冷了,不,是很久沒有因為寒冷而感覺到痛苦了。
風刮得很猛,他耳邊全是呼呼的風聲,尖嘯著從他身體裡穿過。
「醒了?」有人問了一句。
那辰慢慢睜開眼睛。
四周是濃濃的夜霧,黑得什麼也看不見。
兩束強光從他正前方射了過來,是車燈。
眼睛在刺眼的光裡一陣發疼,他抬起手擋了一下,但肩上的巨疼讓他很快又垂下了胳膊。
雷波蹲在他面前,手上胡亂地纏著繃帶。
「小辰辰,」雷波在他臉上輕輕摸了一把,「我還是頭回見你發這麼大的火,開眼了。」
那辰沒說話,拍開了他的手,喘息了幾秒鐘突然猛地跳了起來,膝蓋狠狠地往雷波臉上撞了一下。
「我操|你大爺!」雷波捂著臉摔在了地上。
兩個人跑過來架住了那辰的胳膊把他拉開了,雷波爬起來一腳蹬在了他肚子上。
眼前一陣發黑,刺眼的燈光消失了,變成了在黑幕前跳動著的紛亂的光斑。
雷波揪著他的衣領:「你信不信我今兒晚上在這兒弄死你?」
「隨便,」那辰盯著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隨便。」
雷波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也笑了起來,掏出紙巾擦了擦鼻血:「弄死你不行,我又不是黑社會,這種事兒咱從來不幹。」
那辰沒說話,嘴裡有腥甜味兒,胃不斷翻騰著,疼痛讓他身上頂著寒風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本來就想試試你的反應,」雷波的鼻血半天沒止住,他皺皺眉,把紙巾按在鼻子上,「那辰,我給你留了後路,我如果把照片直接寄到那個學生家裡,家長直接鬧到教育局,那才算好戲開場,不過……」
雷波笑了笑,走到那辰面前一米站下了:「我不打算那麼做了,你讓我……徹底失望了。」
「不用給我留路,東南西北哪條都不用留,」那辰喘息著盯著他,「我不會往你那邊走,一步也不會。」
「看出來了,」雷波笑著轉過身,走到車旁邊,拍了拍一直靠車站著的葛建,「你也早看出來了對不對?」
葛建低著頭沒出聲,雷波扭過頭看著那辰:「我今天就玩最後一把,過了今天,咱倆之間算是清了。」
葛建猛地抬起頭,想說什麼但沒開口。
「知道我們在哪兒麼?」雷波回到了那辰面前,「看看,這地方你熟不熟?」
那辰盯著他看了一眼,慢慢轉頭往四周看了看。
借著車燈,他看出了他們在一座橋上,也看到了橋下已經化了一部分冰的河水。
他認識這裡,雖然再也沒有來過,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雷波曾經把他從斧頭下拉出來的地方。
「從這兒開始的,就從這兒結束,」雷波抬了抬下巴,架著那辰的兩個人把他拖到了橋欄杆邊上,雷波走過去按著他的頭往下壓了壓,「你怕水,對不對?」
那辰的呼吸頓時緊了緊。
跟雷波呆在一起六年,雷波在某些方面很瞭解他。
是的。
他怕水。
冰冷的河水,包裹著身體,扼住呼吸,想要掙扎著卻怎麼也擺脫不了的窒息和恐懼。
從媽媽第一次把他扔進河裡開始,他對河水,尤其是冬天的河水就有著深深的恐懼。
他可以從河邊走過,可以爬上橋欄,但他不敢直視河水,更不敢接近。
那種源自內心深處無法控制的驚恐和絕望會讓他喘不上氣來。
「跳下去,那辰,」雷波揮揮手,架著那辰的兩個人退開了,「你跳下去,我就當從來沒見過你。」
那辰靠在欄杆上,雷波的話讓他全身一震,席捲而來的強烈恐懼瞬間把他牢牢圍住,慢慢收緊,勒得他一陣陣眩暈。
「怎麼樣?」雷波走到他身邊,隔著衣服在他腰上摸了一把,「機會就這一次。」
那辰沒有說話,手死死抓著欄杆,腿幾乎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這條河並沒有多深,不到兩米。
但他害怕。
無助和絕望在他心裡像瘋了一樣撞擊著,把他的怒火一點點澆滅,把他的力量一分分擠走。
雷波也沒再說話,轉身回到了車裡。
「雷哥……」葛建還靠在車上,「他不會游泳。」
「那你陪他跳下去。」雷波點了根煙,冷冷地說了一句。
葛建沉默了。
雷波抽完了一根煙,往橋欄杆那邊看了一眼,那辰像雕塑一樣定在原地沒有動。
他冷笑了一聲,打開車門下了車,一個跟班縮著脖子湊了過來:「雷哥,要把他扔下去麼?他要在那兒站一夜……」
「去扔,」雷波看了他一眼,「扔完了你一塊兒跳。」
跟班沒敢再說話,退開了。
雷波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繃帶,站在他身後的葛建突然喊了一聲:「那辰!」
雷波很快地抬起頭,看到那辰抬起了一條腿,跨到了橋欄上。
那辰喘息著,跨上橋欄之後,他偏過頭,看著雷波,抬起頭沖他豎了豎中指。
雷波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那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沒有遲疑,身體往側面傾斜了一下,翻下了橋欄,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
橋下傳來了巨大的水響。
葛建沖了過去,扒著欄杆往河裡看著:「那辰!」
橋下很黑,除了水流和沒有化盡的冰茬反射出的星星點點的光芒,什麼也看不到。
雷波站在原地,看著橋欄出神,半天才說了一句:「走。」
車門關好了,葛建手放在方向盤上沒有動。
「想下車就下吧。」雷波說。
葛建猶豫了一下,打開車門跳下了車。
「去個人開車。」雷波看著窗外,葛建已經往橋下的河灘跑了過去。
安赫不知道自己趴在咖啡廳的桌子上睡了多久,莫名其妙地驚醒之後,發現四周已經沒有客人。
服務員看到他醒了,跑過來笑了笑:「先生,您要回去休息嗎?我們馬上打烊了。」
「不好意思。」安赫結了賬,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又涼了。
走出咖啡廳的大門,安赫在街邊站著。
夜已經深了,沒有行人,站了幾分鐘,只有一輛車經過。
安赫順著街邊慢慢往前走著,風還是那麼冷,沒多久整個人就冷透了,呼出的氣都似乎變得沉甸甸。
安赫低下頭,只有路兩邊被踩成了黑泥的碎冰能看得出已經是春天了。
一輛空著的計程車在他身邊減速,按了按喇叭。
安赫聽到了喇叭聲,卻沒有停頓,繼續低頭往前走。
計程車又按了兩下喇叭,唰地加速開走了。
安赫並不想走,他想睡覺,很困,很累,也很冷,但卻又停不下來,麻木地一步步向前邁著。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就能看到星星。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句話。
第四十六章最可愛的大七
冰冷的河水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黑沉沉的天空,刺骨的河水,臉上手上裸|露著的皮膚上劃過的碎冰。
所有的一切都隱在了恐懼和無力地掙扎裡。
消失了的呼吸,漫過身體的絕望。
一直往下沉,身體被撕開,填充進冰冷的河水。
那辰能感覺到自己在緩緩向下,一直向下,身體無法對抗,隨著水流不斷地向下沉,往遠處漂去。
他抬起手,想要抓住什麼東西,指尖往前卻之有混亂的水波,他無力地握起拳頭。
辰辰,你看到了沒有?星星。
沒有看到。
你為什麼看不到?
你怎麼會看不到?
那辰,你什麼都不是。
你根本是多餘的。
你快看,看!
你不用做這些,沒有人需要你做這些。
我不想看到你。
媽媽帶你飛過去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看星星。
你為什麼要讓媽媽傷心……
我從來都不需要你存在。
很冷。害怕。
媽媽我怕。
不怕,辰辰聽話。
手在水裡劃動了幾下,依舊無法抵擋向下墜去的力量。
要死了吧?
就這麼沉到底,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就全都過去了吧。
全都過去?
什麼都沒有了麼?
全都……沒有了麼?
所有的都沒有……了麼?
我看過你演出,在沸點,你鼓打得很棒,能要個電話麼?
帥哥你……假髮掉了。
我叫安赫。
歡迎光臨小辰辰的秘密基地。
……
生日快樂。
為什麼送個存錢罐啊。
不是讓你存錢用的,存開心的事用的。
存了不少了呢。
那辰勾勾嘴角,背碰到了河底的石頭,身體順著水流起伏被一下下磕著。
疼。
喘不過氣來。
我會答應你試試,是因為……我挺喜歡你的。
我們都不是什麼好料子,只有把自己修好了,才有資格去談感情。
什麼時候找我,我都會在。
那辰猛地睜開了眼睛。
胸口憋得生疼,強烈地想要呼吸的感覺讓他開始掙扎。
手能摸到河床上大大小小的石頭,他狠狠地撐住石頭想要把自己向上推。
疼痛讓他使不上勁,窒息和疼痛讓他的身體越來越沉。
他咬著牙努力。
不能死,他不是為了死才來的,他也不是為了死才跳下來的。
耳邊的水流聲突然亂了,衣領被抓住,他順著向上的力猛地蹬了一下腿。
清新的空氣灌進鼻子和嘴裡,臉上是掃過的寒風。
那辰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看著天空。
「那辰。」葛建拽著他的衣領,把他拖到了岸邊。
「星星。」那辰眼神有些散,始終看著天空。
「什麼?你說什麼?」葛建抬頭看了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裹在了他身上,「星星?沒有星星,今兒晚上多雲。」
那辰不再說話,身體開始發抖。
「能動嗎?」葛建拉了拉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扶起來。
那辰皺著眉有些痛苦地哼了一聲,葛建只得松了手:「你手機呢……手機沒用,你記得號碼嗎?說話。」
「李凡,」那辰聲音很低地說了幾個數字,說到一半又停了,「不,這是……安赫的。」
「安赫的就安赫的,說完,」葛建有點兒著急,他摸了摸那辰的手,冷得嚇人,「算了我先叫救護車,我骨頭也斷了,正好一塊兒。」
李凡是半夜接到的電話,穿著睡衣裹著件軍大衣就來了。
葛建在醫院門口站著:「我們喝酒出來跟人起了爭執,被揍了扔河裡了,懂?」
「……懂了。」李凡皺著眉點點頭。
「我得走了,」葛建往醫院外走,「那辰醒了告訴他,我欠他的還不還得清都算還了,以後就當沒見過我。」
安赫第一次遲到了,而且遲得相當嚴重。
他被手機鈴叫醒的時候,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讓他差點兒直接從床上滾下去。
第三節課都已經開始了!
「喂?」他掀開被子跳下床,腳碰到地的時候卻像踩到了蹦床,直接跪在了地上,膝蓋一陣發疼。
「安總!我張林!你在哪兒呢?我們這節政治課啊!」張林在那邊喊。
「我……睡過頭了,我還在家裡,」安赫想站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頭暈得厲害,手撐著地都撐不住,海盜船都沒這效果,他只得彎腰用腦門兒頂著地板,「我好像病了,你們先自習。」
「病了?」張林愣了愣,「感冒?今兒我也感冒了。」
「是麼,沒聽出來,」安赫閉上眼睛,「你們自習,我下午去學校。」
「哦,那有巡堂的我們就說你去廁所了。」
「謝謝,不過不要以為給我打一次掩護我就不找家長了。」安赫笑笑。
頭暈,四肢無力。
安赫以手腳著地的方式在臥室裡爬了兩圈找到了體溫計,湊合著量了十五分鐘,38度4。
發燒了。
這估計是昨天從火鍋城頂著半夜的北風走回社區的成果。
他坐在地板上緩了半天才站了起來,進客廳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窩在沙發裡慢慢喝。
一杯水還沒喝完,手機又響了,是老媽的。
他盯著螢幕看了兩秒鐘才接了電話:「媽。」
「明天星期六是吧,你過來一趟吧,看看有什麼東西是你的要拿走的,」老媽在那邊說,「我們下週一去民政局。」
「要分東西?」安赫聲音很低地問了一句。
「嗯,房子沒他什麼事兒,但是他還有東西在家嘛,我一直都放你那屋,我怕他拿錯了,」老媽說話聽著中氣還挺足,「你怎麼半死不活的?」
「發燒呢。」安赫摸摸自己腦門兒。
「哦,那你記得明天過來盯著點。」老媽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安赫很少生病,有時候覺得太累了再撐要死了,睡一覺也緩過來了,他沒想到這回吹倆小時風就能吹燒了。
他把杯子裡的熱水喝了,看了看日曆,明天是週六。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固執得幾乎有些偏執地守了二十多年的家就這麼沒了,他還得去看著這兩個人分東西。
「真逗。」他站起來,晃著進了廚房,想找點兒東西吃。
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他都特別能吃,老是餓,但在廚房轉了兩圈,也沒找到什麼可以吃的,泡面沒了,餅乾也沒了,這段時間那辰也沒給他屯吃的,冰箱都可以斷電當櫃子使了。
想到那辰,他坐在了餐桌邊的椅子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那辰昨天晚上走出咖啡廳前的眼神和蒼白的臉還在他腦子裡跑馬燈似地轉著圈,本來就有點兒暈,這一轉更暈了。
他趴到桌上,拿過手機無意識在螢幕上點來點去,最後停在了最可愛的大七那一頁。
你現在在幹什麼?
上課?睡覺?
還是在……處理「你的事」?
他的手指在那辰的名字上懸停了很久,最後落下去飛快地點了一下。
聽筒裡傳來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的聲音時,安赫把手機放到了桌上,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但接著又有些不放心。
那辰這是有事呢,還是僅僅是再次用他笨拙的方式來處理他倆之關的關係?
安赫叫了外賣,好久不見的小吃店老闆送外賣過來的時候又多送了一個小粽子,他把這些吃的全塞進了肚子裡,裹著被子在沙發上瞪著電視愣了一個中午。
下午他到學校的時候,燒還沒有退,蔣校看到他的時候愣了愣:「病了吧這是?臉色這麼差。」
「有點兒發燒,沒什麼大問題。」安赫揉揉自己的臉。
「注意身體,不行就請兩天假吧,年輕人不要老覺得自己壯如牛。」蔣校笑笑。
蔣校笑得很自然,安赫沒再說別的,直接上樓去辦公室。
照片的事暫時沒有動靜,看張林的表現,估計蔣校沒有找過他。
安赫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一件件來吧,有什麼事是處理不了的?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
再不爽不也一步步走了二十多年了麼。
週六上午安赫回到家裡時,家裡很難得地沒有麻將聲,老媽站在客廳裡打電話,一臉的不耐煩:「不是說好一些了嗎,怎麼又要讓人陪床?安赫又不是無業遊民,他不上班了啊……什麼叫就安赫一個男的啊?你老公不是男的啊,我哥不是男的啊……誰要讓安赫去陪床誰就給他打電話叫他去唄,給我打電話幹嘛,我沒功夫跟你們扯這些!」
「怎麼了?」安赫看到老媽掛電話之後問了一句。
「上星期明明說好些了,你姥爺不還說要是穩定點了寧可回去等死也不呆醫院麼,現在又說不走,在醫院住著還要人陪床,」老媽嘖了一聲,「你這臉色,去陪吧,讓你姥爺看看你都要病死了還去陪床,挺好。」
「我處理吧,你別管了,我爸呢?」安赫歎了口氣。
「你爸誰啊!」老媽點了根煙,斜了他一眼。
「安志飛還沒來?」安赫只得換了個稱呼。
「這人就這樣,不像個男人!」老媽噴了口煙。
「媽,咱倆聊聊?」安赫坐下了,也點了根煙。
「聊什麼?別再跟我說別離婚了,沒用。」老媽靠在沙發上看著他。
「你是真的……」安赫低下頭對著地慢慢吐出一口煙,「從來沒想要一個孩子嗎?我只是個意外。」
「真的,」老媽並沒有回避他的問題,回答得很乾脆,「我知道,你長這麼大我沒怎麼管過你,跟養個狗養個貓似的就長大了,你什麼時候上班的我都不記得了,這事兒你心裡恨我,我沒什麼可說的。」
「我沒恨你,」安赫笑笑,「你再怎麼說也把我養大了,我買……」
「放屁,」老媽冷笑一聲,狠狠抽了一口煙,「安赫,所以我一直說,我老了你不用管,死了你也不用管,養老院會弄的。」
安赫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抽著煙。
老媽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句:「你以後結婚生孩子都要想好,別弄得跟咱們似的,亂七八糟。」
「我要是不結婚,也不要孩子呢。」安赫把煙掐掉了。
老媽看了他一眼,過了很長時間才說:「隨便你。」
老爸快中午的時候才過來了,進屋就表示他什麼東西也不要,老媽表示看著他的東西心煩,倆人說了沒兩句就又開始吵了。
安赫站在客廳裡聽著他們吵了二十分鐘,站起來拍了拍桌子:「我說一句話。」
倆人都一臉不爽地看著他,他拿過外套穿上,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你倆辦完手續不用再通知我了。」
安赫往樓下走,老爸老媽的爭吵聲漸漸小了下去,消失在他耳邊。
他站在樓下,看著四周的場景,這是他長大的地方,熟悉而陌生,這麼多年,很多東西都變了。
當年覺得特別大的樹,現在看看也並沒有多麼參天,當年饞得覺得吃一口死了都沒什麼可遺憾了的那家燒餅,現在再聞著也沒有了吸引力。
他上了車,給林若雪打了個電話:「有空麼。」
「長蘑菇了都,怎麼,要出來玩?」林若雪笑著問。
「不玩,給我介紹個靠譜的醫生,我想找人聊聊。」安赫往後視鏡前湊了湊,看著自己的黑眼圈。
「……安赫,這可不容易,」林若雪嘖了一聲,「你有專業知識,別人跟你談什麼?人跟你談的,給你的方法,都是你自己懂的。」
「那就你吧,」安赫笑了笑,「我說真的,不用你給我做疏導,我只需要個人給我肯定就行。」
「行,我先說,我按正常收費,你這活兒累人。」林若雪嘖了一聲。
「沒問題。」
「成交,你有空就過來吧,我下週二和週五下午都空著。」
那辰在床上半睡半醒的已經四五天了,李凡和樂隊幾個人有空的時候輪流過來陪著。
按醫生的話,那辰的傷不輕,各種斷了,積水,拉傷扭傷的,還因為泡了冷水發燒,住院得住上兩個來月的,但這些也不至於讓他像現在這樣如同即將嗝兒屁一樣。
「腦子泡壞了。」嚴一很肯定。
「是,你就是個實例,你洗個澡都能泡壞。」李凡說。
「一點兒不幽默,」嚴一歎了口氣,「是不是跟那個安赫出什麼問題了?前陣兒他倆不是挺火熱的麼,這回弄成這樣也沒見著人。」
「估計壓根兒沒讓人知道,」李凡看到那辰動了動,拍拍嚴一,「你去買點兒吃的,要上檔次的,這小子嘴太挑,中午醫院買的飯一口不吃,對了記得先去問問有沒有什麼不能吃的。」
嚴一出去買吃的以後,李凡進了病房,坐在床邊看著那辰手上的管子。
「手機。」那辰突然說。
這聲音很低,但李凡還是清楚地聽到了,這是幾天以來那辰頭一回開口說話。
「手機?要手機?」李凡拿出手機放到他手上,「是要這個嗎?」
「嗯,換我的號。」
李凡找出那辰的卡幫他換上了,那辰把手機拿到自己眼前,定了一會兒之後開始撥號。
「給誰打?」李凡趴到床頭往手機上看。
那辰按了幾個數字之後又停下了,李凡坐直身子:「行行,我不看。」
「不是。」那辰說話聲音還是很低,沒繼續撥號,對著電話突然啊了一聲。
「怎麼了?」李凡看著他。
「啊——」那辰閉上眼睛,啊的聲音並不大,有些沙啞,「一二三四,喂喂,試音,試音,ABCDEFG……罩杯,李凡,李凡,你媳婦兒胖了好多。」
「靠,」李凡愣了愣,從凳子上蹦了起來,摸了摸他腦門兒,「你沒事兒吧!別嚇我。」
「沒事兒,」那辰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就好像說話沒聲兒,一二三四喂喂……你聽著呢?是不是沒聲兒?」
「我操,讓你嚇死了,弄成這樣了都擋不住您抽瘋,」李凡松了口氣,哭笑不得地坐回凳子上,「就聲音低點兒,跟沒睡醒似的。」
安赫坐在沙發上,面前放著厚厚的幾份心理量表,他平時從來不輕易做量表,有些東西沒事兒瞎測了會影響你真正需要測評時的效果。
這兩天他恢復得不錯,燒退了之後吃了兩天鴿子粥,感覺狀態還行,他打算給自己做幾個測評。
剛拿起筆,放在一邊的手機響了。
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顯示的是大七。
「喂?」他很快地接起電話,「大七?」
「嗯,在幹嘛呢?」那辰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
「看電視,」安赫聽到那辰聲音的瞬間,居然有種控制不住的激動,「你這幾天怎麼回事?」
「照片的事……還有人找你麻煩麼?」那辰問。
「沒,這一個星期都沒動靜了。」
「安赫,」那辰沉默了一下,「兩個人哪怕是相互舔傷口,也不算是談戀愛,你那天是這意思麼?」
「嗯。」安赫應了一聲。
「你會修好自己麼?」那辰輕聲問。
「會。」
「那……我把自己修好的時候,你還在那裡麼?」
第四十七章 TO 安大爺
雖然安赫一直覺得那辰這個電話打得很奇怪,但還是輕輕轉了轉手裡的筆說了一句:「會。」
那辰笑了笑,沒再說別的,掛掉了電話。
安赫拿著電話沒有用,對著一堆量表愣神。
他其實不是個多麼理智的人,很久以前他很多事都會憑感覺,心動了,心跳了,陷進去還是不陷進去,都憑感覺,否則他也不會任由誰來打碎他的所有勇氣和期待。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已經很多年都壓著自己的「感覺」,他想回到中規中矩的那條路上去,過著跟別人一樣的日子,擁有和別人一樣的生活。
可他偏偏碰到了那辰,無論原因是什麼,那辰張揚肆意不在意別人目光的狀態跟這些年的他正好相反,這份相反的吸引力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一邊警惕地想要遠離,一邊卻又不由自主地靠近。
那種很多年都沒有再想過的「感覺」被那辰一點點掀起。
有些東西就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改變著,他不知道那辰能不能體會得出那天他沒有直接說出來的內容,我會說這些是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只是我們需要一種更合適的姿勢來相處。
而現在他對著這一堆量表,也無非就是想要讓自己能更坦然地面對自己。
維持一個狀態不難,壓抑的或是瘋狂的,改變卻需要勇氣。
他的勇氣來源究竟是那辰還是這種生活給他帶來的這麼多年的壓抑都已經不重要。
他站起來看著客廳里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多久沒有享受過大清早起來拉開窗簾灑得一臉一身陽光的美妙了?
越怕就會越怕,越退就會越退。
安赫走到窗前,抓著窗簾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把窗簾往兩邊拉開了。
張著雙臂揚著臉,閉眼享受了幾秒鐘之後,他睜開了眼睛。
「靠!」他迅速收了架式過去把窗簾拉好,忘了現在是晚上了。
社區兩棟樓之前的距離挺近,在一片漆黑之中他開著燈在窗前大鵬展翅不知道有沒有嚇著對面的住戶。
在屋裡轉了兩圈,他坐回沙發上,對著量表拿起筆,思緒卻又回到了那辰剛才的電話上。
還是覺得有點兒怪。
不是那辰說話的風格,不是那辰說話的語氣,甚至連聲音都跟平時有些不同,唯一沒變的是他突然掛掉電話的習慣。
他猶豫了一下,拿起手機,把電話撥了回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安赫長長地歎了口氣,那辰,你怎麼回事?
連著兩天安赫都沒能打通那辰的電話,Q上留言也沒有回復,他上課的時候看到許靜遙差點兒沒忍住想問她你最近見沒見著你哥。
白天上課,給迷途的小羊羔們點燈,下了班就去醫院陪姥爺,二姨給他打了電話,說是姥爺晚上要人陪床,安赫陪了兩夜實在扛不住,對著鏡子覺得自己跟吸毒斷粉兒了似的有點兒嚇人,於是頂著二姨「你跟你媽一樣冷血不孝」的咒駡,給姥爺請了倆護工陪著。
好容易熬到週末,他一早起床打算去那辰家看看能不能碰上那辰,林若雪一個電話打了過來:「安老師,你這麼玩人是要被譴責的你知道麼?」
安赫猛地想起來這周約了兩次要去林若雪的諮詢室聊聊,結果他已經完全忘光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忙忘了……您快譴責我。」安赫一連串地道歉。
「愛來不來,你來我這兒也只不過是想有人推你一把而已,」林若雪嘖嘖嘖好幾聲,「要我說,安赫,你這種自律的人,如果真下決心要扳扳自己,也不是做不到,還不就看你自己麼。」
「你得當一回我的垃圾桶,」安赫一邊穿衣服一邊拿著電話走進浴室,「你偉大一回怎麼樣。」
「我偉大著呢,我這周空了兩個下午等你,你倒是來讓我偉大啊!今天晚上!來就來,不來垃圾桶就自個兒玩去了。」
「八點。」安赫說。
安赫在樓下包子鋪買了倆包子,坐車上吃了,吃完了也不知道是什麼餡兒。
給那辰打了個電話,還是關機,他之前的奇怪已經慢慢變成了擔心。
不僅是擔心那辰碰上了什麼事本身,而是擔心那辰的狀態。
他發動車子,一路上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那辰家那個高端社區的保安還是保持著很有禮貌的笑容,把安赫的車攔在了大門口。
「您可以打電話給業主。」保安微笑著看他。
「我要能找著業主還用過來麼?」安赫有點兒無奈,「他關機。」
「那真的沒辦法了,業主不在家我們不可能讓您進去。」保安繼續微笑。
「不在家?你怎麼知道他不在家?」安赫拍了拍方向盤。
「1203的業主已經半個多月沒回來過了,」保安盯著他,眼神裡有些懷疑,「還有什麼能幫您的嗎?」
安赫皺皺眉,把車倒了出去:「不用了,你們笑得這麼費勁沒人投訴過你們麼?」
半個多月?他掉轉車頭往城外開,雖然知道那辰在家裡呆著的時間不多,但他心裡還是很不踏實。
舊車場沒什麼變化,只是門口多了只狗,安赫把車停在路邊的時候,狗就隔著鐵門開始叫。
安赫走進大門,看到了坐在門衛室外面抽煙的陸大爺。
「大爺,那辰在裡邊兒麼?」安赫問他。
「沒在,好長時間沒見著他了。」陸大爺上下打量著他。
「我是那辰的朋友,您記得我嗎?他帶我來過一次,」安赫沖他笑笑,「我想去他那兒看看,行麼?」
「去吧,記得你,他好像就帶過樂隊的一個小夥子和你來過,去吧,不過門鎖著呢。」
「謝謝啊,我就看看,不進去。」
舊車場這會兒沒有別人,門口放了幾輛報廢車,安赫繞過車往裡走。
上回雖然是白天從這走的,但這次他才認真打量了一下這個車場,跟晚上的影影綽綽帶點兒恐懼的感覺不同,白天的車場很落寞,滿眼看去全是被壓扁的舊車,拆出來的零件也堆得滿地都是。
跟那辰的秘密基地還有十來米距離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那辰的確是不在這裡了。
他的車不在,門也緊緊鎖著。
雖然知道沒人會在這裡不出呆上半個多月,但安赫還是不死心地過去敲了敲車廂鐵板:「那辰?大七!」
當然沒有回應。
安赫走到門那邊,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鑰匙,什麼花盆下邊兒,屋簷下邊兒的。
他注意過那辰的鑰匙,那辰只有一把鑰匙,掛在他車鑰匙上,是他家的,這裡的鑰匙平時他似乎並沒帶在身上。
不過還沒等他細找,就發現門上的掛鎖是開著的,只是掛在門上而已。
安赫連想都沒想就把鎖拿下來拉開門走了進去,又喊了一聲:「大七!」
屋裡沒人,外面的黑毛屋子和裡面的白毛屋子都是空的,中間的門也沒有關,屋裡用來取暖的鐵桶看得出來已經熄滅了很長時間,炭灰都散了。
安赫突然有些失落,在那辰那張有些奇形怪狀的黑色椅子上坐下了,看著他的電腦發愣。
愣了一會兒他的視線落在了顯示器旁邊放著的一個盒子上,盒子不大,但用禮品紙包得很嚴實,還紮了緞帶,旁邊吊著一張很小的卡片。
安赫把盒子拿了過來,卡片翻過來,背面寫著字,安赫看了一眼,捏著卡片的手停住了。
TO 安大爺
後面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我拆了啊。」安赫低聲說了一句,把緞帶扯了,幾下就把包裝紙也給撕了。
他本來想撕得美觀一些,但扛不住手一直哆嗦。
包裝紙被他撕得七零八落之後,裡面的東西露了出來。
是個新手機。
那辰給他買了個手機?
什麼時候買的?
為什麼沒拿給他,是沒來得及麼?
安赫對著手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很心疼。
他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關了機,把卡換到了這個手機上,按下了開機。
手機基本是滿電,估計是那辰之前充過。
安赫看著手機啟動,問候,接著跳出了待機畫面。
他忍不住笑了半天,鎖屏圖片和桌面都是那辰的照片,兩張都很腦殘非主流的照片,一張四十五度瞪著眼,另一張用手遮了半張臉豎著中指。
雖然那辰神經兮兮把照片都拍成了這德性,但安赫猛地看到時,心裡還是一陣猛跳,手指在那辰的臉上摸了摸。
在屋裡呆了快一個小時,他才站起來把手機塞到兜裡走出了門,把鎖掛上去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鎖死,還是按是原樣掛著。
經過門衛室的時候陸大爺在門口的空地上架著鍋準備炒菜,安赫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中午了。
他沒什麼感覺,不餓,也沒有吃飯的想法。
車開到那辰學校門口,看到零星幾個從外面吃完飯回來手裡拿著麻辣燙的小姑娘時,安赫才覺得有點兒想吃東西了。
週末的校園裡幾乎沒人,回家的回家,逛街的逛街,睡覺的睡覺,安赫在宿舍樓下找到了舍管,舍管對那辰沒有印象,隨便手抓了個正要進樓裡的男生對安赫說:「這個是殯葬的,你問問他吧。」
「什麼事?」那男生捧著個玉米吃得很歡。
「我找那辰,你認識嗎?」安赫趕緊問。
「認識,你找他什麼事,你是他什麼人?」男生邊啃邊打量他。
「我是他朋友,好幾天聯繫不上他了。」
「那辰請了三個月的假,住院了。」
「什麼?」安赫提高了聲音,「住院?怎麼會住院?哪個醫院?」
「具體的我不知道,他平時也不住宿舍,就上課才過來,我們跟他不熟。」男生啃著玉米上樓了。
安赫在宿舍樓下站了好幾分鐘才轉身往校門口跑過去,跳上車開到路口又停在了路邊,他都不知道該去哪個醫院找。
他拿出手機,按亮了螢幕,拿著手機一下下轉著,看著那辰忽隱忽現的臉,最後看了看時間,一個下午的時間,去掉婦幼保健院,男科醫院什麼的,市區幾個醫院的住院部都跑一遍應該沒多大問題。
「靠。」安赫踩下油門,瘋就瘋一次吧,都多久沒幹這種事了。
安赫不知道該怎麼找到那辰,但他有個大致的方向,他跟那辰呆一塊兒的這段時間裡沒發現那辰有什麼毛病,除了腦子時不時地會進水,身體上沒有什麼異常。
之前一段時間那辰一直有點兒不對勁,加上照片和他所謂的「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安赫基本能確定是外傷。
不過就算是這樣,安赫在好幾個大醫院住院部的病房上上下下一通跑,扒著病房門伸頭探腦的也很累人。
他一邊跑一邊哈哧一邊還覺得自己跟苦情戲的男主角似的,戀人突然消失,主角流著淚在風裡奔跑,跑過大街小巷……背景音樂響起。
我揮動著綠色的翼,尋找你的呼吸……
鏡頭搖晃,在安赫能找的最後一家醫院門口停下了,如果這裡還找不到,他就只能去婦幼保健院或者是男科醫院了。
老天估計是可憐他這段時間本來就沒怎麼休息,還發過燒,在他下了車往醫院住院部跑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從樓裡走出來的李凡。
安赫頭一次覺得李凡是這麼的英俊瀟灑帥得超凡脫俗,他沖過去一把抓住了李凡的胳膊,喊了一聲:「李凡!」
「哎!」李凡被嚇了一跳,手裡拿著的飯盒差點兒扔了。
看清是他之後,李凡很吃驚:「安老師?」
「那辰呢?怎麼會住院?」安赫抓著他不放,就好像一撒手李凡就會跑沒影兒了似的。
「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李凡被他抓得呲了呲牙,「受了點兒小傷。」
「幾樓?」安赫拉著他就往樓裡走。
「等等等等等等,」李凡掙扎著反手拽住了他,「等!」
安赫停了下來,看著李凡,李凡低頭整了整衣服:「看你平時挺淡定的啊,他剛睡著,你晚一會兒上去也行的。」
安赫覺得腿有點兒發軟,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他沒說,我就有空過來給他買吃的,這小子不吃醫院的病號飯。」李凡在他旁邊坐下了。
「傷成什麼樣了?我去學校問了,說請了三個月的假?直接都快請到暑假去了!」安赫轉過頭,「你給我說說。」
「你別一副老師的樣子,我怎麼有點發怵……」李凡歎了口氣,「不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嘛,我按這個幫他請的假,沒那麼嚴重。」
「你不知道他怎麼傷的?」安赫盯著他,有點兒不相信。
「他這人就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時跟我們抽瘋,真有什麼事兒他不會跟我們說,」李凡敲敲飯盒,「送醫院來的時候是葛建通知的我,葛建也傷了,別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葛建?」安赫問。
「我去買飯了,」李凡站了起來,「你要上去就上吧,三樓3120。」
安赫沒再追問葛建是誰,也沒再攔著李凡,看著李凡走出去之後,他才慢慢站起來往樓梯走。
走了兩步就變成了跑,一路跑上了三樓,找到了3120。
他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裡看了看,病房裡兩張床,另一張空著,靠窗的一張上躺著個人。
安赫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沒有發出聲音。
那辰睡得挺沉,手上插著管子,胸口纏著繃帶,頭上也有繃帶,安赫眉頭擰到了一塊兒,李凡說是沒那麼嚴重,可看這樣子,也絕對不輕。
他站在床邊,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疼。
第四十八章嗨
安赫沒有出聲,也沒有叫醒那辰,只是站在床頭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想了想又從兜裡拿出手機,那辰這種安靜得像個乖孩子的樣子實在太難得,他要留念。
他對著那辰的臉按了一下快門,手機哢!嚓!一聲,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裡特別響亮,脆生生的。
「靠!」安赫趕緊抓著手機練著輕功從病房裡退了出去。
走廊裡也沒個凳子,安赫靠牆站了二十多分鐘,看到李凡捧著飯盒回來了。
「沒進去?」李凡往病房裡看了一眼。
「進了,又出來了。」安赫笑笑。
「沒叫醒他?」李凡有些意外,但似乎又松了口氣。
「沒,」安赫看著他,他知道李凡在擔心什麼,「我走了。」
「要告訴他你來過嗎?」李凡輕輕敲了敲飯盒蓋子。
「不用,」安赫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了,回過頭,「告訴他我說過的話不會變。」
「嗯……等等,」李凡攔住了他,「你怎麼找到我的?」
「是啊,我怎麼找到你的?」安赫抱著胳膊沉思著,李凡跟他面對面一塊兒沉思,思了幾分鐘,他打了個響指,指著李凡,「你編吧。」
「我……」李凡話還沒說完,安赫已經往樓梯大步走過去了,他皺著眉嘖了一聲,「我這段時間盡編瞎話了……」
李凡進了病房,把飯盒放到床頭的小櫃子上,彎腰湊到那辰臉跟前兒盯著看了一會兒,猶豫著是現在叫醒他吃飯還是過一會兒。
「幹嘛?」那辰突然睜開了眼睛。
「我操!」李凡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小凳子上,「我就知道!你是不是一直醒著呢!」
「醒了一小會兒。」那辰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什麼時候醒的啊?」李凡試著問。
「你出去買飯的時候。」
「哦,」李凡拿過飯盒打開了,「現在吃嗎?」
「他走了?」那辰輕輕歎了口氣,閉著眼睛問。
「嗯,」李凡點點頭,「給你留了句話,說是他說過的話不會變。」
那辰笑了笑:「知道了。」
安赫發動了車子,知道了那辰的情況之後,他松了口氣,靠在坐椅上有種說不上來的放鬆。
他從李凡的態度就能看出來,那辰大概不願意他這個時候出現,無論是處理別的什麼事還是「修補自己」,那辰並不希望他知道,以那辰的性格和強勁兒,應該是想要在這個過程之後才跟他聯繫。
他點了根煙,把車窗打開了慢慢抽著,那就等你,你什麼時候願意出現了,就什麼時候出現好了。
煙抽完之後,安赫把車開出停車場,還沒到七點,這時候去找林若雪還能蹭頓飯。
到了林若雪的諮詢室時,辦公室只有林若雪一個人,正拿著盒餅乾吃得唏裡嘩啦的,看到他進來,林若雪拍了拍手上的餅乾屑:「怎麼提前來了?」
「晚飯?」安赫指著她手裡的餅乾。
「嗯,你吃過沒?」林若雪把餅乾筒遞給他,又拿了盒牛奶放到桌上,「來,咱倆喝一盅。」
「你太讓我失望了……」安赫拿了牛奶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
「我減肥呢,你要沒吃飯就出去吃,反正沒到點兒呢。」林若雪揮揮手。
「聊聊吧,我這會兒正好有情緒。」安赫笑笑。
「好,」林若雪找了段舒緩的音樂放著,關掉電腦顯示器,坐到了沙發上,「今天不用去醫院陪姥爺?」
「嗯,我跟護工說了今天不過去,」安赫把吸管戳到牛奶盒裡,跟拉琴似地來回扯著,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我爸媽離婚了。」
「嗯,什麼感覺?」林若雪問他。
「一開始特別難受,簡直天崩地裂。」安赫皺皺眉。
「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的期待一下全落空了是麼?」
「是的。」安赫向後仰了仰靠在沙發上。
「其實想想,他們離婚還是不離婚,對你來說其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變化,不是麼。」林若雪放了個煙灰缸在他面前。
安赫點了根煙:「嗯,就這麼回事,他們離不離都沒有改變了,我只是不願意去想這事兒,逃避是習慣,比面對容易得多。」
「真發生了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對你實際上也沒有任何影響。」林若雪補充了一句。
安赫笑著彈了彈了煙灰,就是這樣。
兩個人就這麼跟東一句西一句地扯著,安赫掐滅第二支煙的時候,林若雪喝了口牛奶:「你應該談場戀愛了。」
「是啊,」安赫伸了個懶腰,把腿搭到茶几上,「是啊。」
「付出感情是一種愉悅的體會,」林若雪看著他,「這話是你以前跟我說過的,我一直記著呢。」
「你不說自己老了總忘事兒麼,還能記著這個?」安赫笑了起來。
「記著好的,忘掉不開心的,人都要選擇扔掉包袱才能往前走,」林若雪也拿過煙點了一根叼著,「多麼哲學啊,安老師,要不跟你聊,我都說不出這麼能裝的話來,簡直太不符合我的風格了。」
「我前陣兒,碰上那誰了,其實想想,我一直記著的大概只有傷害。」安赫低下頭輕聲說。
「那誰?」
「就……那誰。」
「誰?」林若雪盯著他問,「哪個誰?」
安赫抬眼跟她對視了一會兒,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心裡猛地一空。
沒有想像中的疼痛,也沒有期待著的一陣輕鬆,就那麼像是一腳踩空了被閃了一下似的,悵然過後就恢復了平靜。
從林若雪辦公室出來剛過九點,街上還挺熱鬧,林若雪跨著小電瓶跟他揮手:「記得每天早上起來對著鏡子笑一個。」
「嗯,」安赫笑了笑,「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現在天兒也不怎麼冷了,春天都來好一陣兒了,」林若雪拍拍手,「你沒發現麼?樹都長新芽了,一層綠毛。」
「讓你一說什麼意境都沒了,趕緊走,注意安全。」安赫笑著上了自己的車。
立春有一陣子了,不過他還真沒注意過樹上有沒有新芽,只知道隔離帶上的小灌木叢上像是鋪了一層嫩綠色的毯子。
這天晚上他沒有失眠,睡得雖然並不踏實,一直做夢,但早上起來的時候,身上的疲憊卻沒有像他想像的那麼忠於職守。
他下床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來自心理上的疲憊更讓人難以承受。
時間有點兒早,窗外的陽光並不算明媚,只在樓房的頂上鋪了薄薄一層,安赫往樓下看了看,枝頭上的確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綠色。
他走進浴室,看著鏡子,沖自己呲牙笑了笑。
對著鏡子說話有點兒傻,但這是很管用的一招心理暗示,他揉揉臉:「以前的事已經過去了,早就不會再影響我,現在每天心情都很好,所有的事我都能唰地一聲處理完畢,哦也。」
日子沒什麼大的變化,上班下班,上課下課,去醫院陪姥爺,一切都重複著,只是安赫刻意地控制著自己不在這些事上多想,累了煩躁了,回去泡個澡,看看電影,按點兒睡覺。
心態的改變會讓一切看上去一成不變的事都發生變化。
早春的寒意慢慢退去,每天拉開窗簾時,安赫都能看到樓下的樹上綠葉又多了一些,他第一次發現新葉子長出來有著這麼驚人的速度。
沒多久之前還能看到黑色的樹幹,現在已經裹滿了嫩綠的葉子,安赫拿出相機對著樹幹把鏡頭拉近,看了半天才放下了相機。
那辰,你怎麼樣了?
距離上回去醫院,已經兩個月了,那辰一直沒有聯繫過他,沒有電話,沒有短信,Q上的頭像也一直是灰色的。
安赫坐到沙發上,拿起一本菜譜慢慢翻著。
這菜譜有一個系列,安赫買的這本據說是適合烹飪新手,每天半小時,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但看了幾天,他覺得都是扯蛋,光準備材料他就得用掉半小時,不算買菜的時間,洗和切就能讓他絕望。
不過為了幾十年之後不給火化工添麻煩,他還是打算咬牙堅持學會自己做菜,跟防腐劑劃清界線。
他舉著書走進廚房,今天他打算按菜譜做個紅燒獅子頭,為了節省時間,他從超市直接買的肉沫,對著書上的指示開始拌肉。
折騰了十來分鐘,肉餡也沒成形,別說弄成一個球了,弄成個餅都沒成功,一碗肉跟中了化骨綿掌似的。
安赫皺著眉嘖了一聲:「來個麻婆豆腐得了。」
又在廚房跟打仗似的叮叮噹當嘩啦啦地弄了二十分鐘,他把一盤肉沫能把豆腐給埋了的麻婆豆腐放在了桌上,聞著挺香,試著吃了一口,他轉身去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這菜得就著水吃。
吃完這頓飯,嘴裡除了咸和麻,他基本沒嘗出別的味兒來。
把碗筷什麼的都收拾完之後,他在日曆上劃了一道,那大廚,什麼時候來較量一把……
那辰還是沒有消息,安赫拿出手機,一下下來回地翻著那辰的三張照片。
他說過,只要那辰有任何需要他的時候都可以聯繫他,但那辰一次也沒有找過他,這兩個多月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完全沒有消息。
他歎了口氣,打開了電視,這小子還真夠能憋的。
他打開定時提醒,設定了自己生日前一天提醒,如果到那時那辰還沒有聯繫他,他打算去找那辰。
還有倆月,總該夠了吧,肺活量再大,也該換氣兒了吧。
手機是在安赫快睡著的時候響起來的,他眯眯瞪瞪地拿過電話,看到號碼時心裡頓時一沉,是護工的電話。
「李大哥,什麼事?」安赫接起電話跳下了床。
「爺爺的情況突然有點不好……下病危了,」護工在那邊有些著急,「你們最好過來一趟,醫院已經給你二姨她們打電話了。」
安赫襪子都沒顧得上穿,胡亂套上衣服就跑出了門,這段時間姥爺狀態不太好,吃不下東西,發過兩次燒,但基本都能控制得住,他沒想到會突然接到這樣的電話。
到醫院的時候二姨和舅舅也剛到,看到他就喊了起來:「你媽的電話關機是怎麼回事!打過去不接,然後關機!都這樣了還不打算管嗎!是不是人啊!」
「先處理這邊,我明天回家找我媽。」安赫皺皺眉。
安赫在醫院守了一夜,看著醫生護士進進出出,二姨一直在抹眼淚,小聲咒駡著老媽。
天亮的時候醫生找了家屬談話,姥爺情況沒有好轉,進了ICU也撐不了幾天。
安赫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只覺得難受,這個從小到大跟自己沒有在一起呆過幾天的小老頭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的樣子讓他心裡不好受。
一直到天亮他才走出醫院,打電話給學校請了假,開著車回了家。
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鎖已經被老媽換了,他歎了口氣,在門上拍了幾下。
門很快地打開了,老媽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後,看上去一夜沒睡。
「媽……」安赫扶著她的肩,「你沒事吧?」
「我不去醫院,我不去,」老媽輕聲說,「我不敢去,隨便他們怎麼說,我不敢去,別逼我去。」
「我知道了,知道了。」安赫摟著老媽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你恨我吧真的,你恨吧沒關係。」老媽的話有些混亂。
「真的不恨,」安赫說,「都過去了……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呢。」
一直到姥爺過世,老媽都沒有去過醫院,安赫沒有強迫她,只是跑前跑後地處理姥爺的事。
確定了火化的時間之後,他才給老媽打了個電話。
「他現在在哪兒?」老媽沉默了很久才問了一句。
「殯儀館。」
「你有時間嗎,我想去看看。」
「有時間,」安赫說,「我去接你。」
這幾天一直在下雨,淅淅瀝瀝的,安赫坐在車上,等著老媽下樓的時候,他關掉了雨刮器,沒多久雨點就灑滿了擋風玻璃。
就算是在車裡,安赫還是能聞到雨裡裹著的新清的泥土腥味。
老媽上了車,坐在副駕上沉默著,安赫伸手幫她系好了安全帶:「走麼?」
老媽點點頭,低頭按了按紅腫的眼眶:「安赫。」
「嗯?」安赫應了一聲。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老媽問。
安赫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隨便問問,就感覺你最近變了。」老媽偏過頭看著窗外。
「人總會變的,就看變成什麼樣了。」安赫笑笑,沒再說別的。
殯儀館裡很安靜,雨霧裡飄著淡淡香燭的氣息。
安赫撐著傘,摟著老媽穿過長長的一條種滿松柏的長長小路,之前他給工作人員打過電話,說是有人會在門口等他們,登記完了就可以去見姥爺了。
路的盡頭是一排臺階,遠遠看到有人撐著一把黑傘站在臺階上,應該是在等他們的工作人員。
「就是那裡了。」安赫說。
「嗯。」老媽點點頭,腳步卻突然慢了下來。
走到臺階下時,老媽哭出了聲。
「阿姨節哀,」臺階上站著的人走了下來,迎到他們面前,「是來看陳爺爺嗎?」
安赫點了點頭,接著就愣住了,盯著濕漉漉的青石臺階,過了一會才抬起了頭,看清了撐著黑傘穿著一身黑色西服的人。
「那……」他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跟我來吧,」那辰微微躬了躬身體,「當心臺階滑。」
安赫扶著老媽跟在他身後往裡走,腦子裡翻騰得全亂了套,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幾個月沒見的那辰。
他盯著那辰的背影,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那辰穿正裝,陌生而熟悉的感覺讓他呼吸有些不平穩。
那辰帶著他們進了太平間,再次確定了身份之後拉開了姥爺的那一格櫃子,退到了一邊:「時間不能太長,溫度變化會有影響。」
老媽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姥爺時手捂著臉一下靠在了安赫身上,哭出了聲:「爸……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安赫摟緊老媽,老媽幾乎站不住,他只得扶著老媽往外走:「走吧。」
那辰在關好櫃子,跟在他們身後走出來。
老媽哭得很傷心,從小到大,安赫還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他沉默地摟著老媽的肩,顧不上再回頭跟那辰說什麼了。
一直走到車旁邊,老媽才推開了他:「我不想坐車,我走一走。」
「那我陪你……」安赫重新鎖好車。
「不用,」老媽抹了抹眼睛,拿過他手裡的傘,低頭大步往前走,「我想一個人呆著,我慢慢溜達回去就行了,不要跟著我。」
安赫沒說話,跟在老媽身後一直走出了殯儀館,看著老媽慢慢匯入了街上的人流裡,站在原地很長時間都沒有動。
雨點漸漸地變得密集,他輕輕歎了口氣,低頭看著腳邊的小水窪。
落在身上的雨點突然消失了,安赫抬起頭,一把黑色雨傘擋在了他頭頂。
「嗨。」那辰站在他身邊,笑著輕聲說。
「……嗨。」安赫猶豫了一下也沖他笑了笑。
「我叫那辰,」那辰看著他,「你呢?」
安赫張了張嘴想說幾個月沒見你這個抽瘋勁兒是一點沒變,但最後還是配合著說了一句:「我叫安赫。」
「我五點下班,」那辰低頭看了看表,「還有二十分鐘。」
「啊?哦,」安赫愣了愣,「我請你吃飯?」
「好,」那辰點點頭,把傘遞給他,「車上等我,我換衣服。」
「嗯。」
那辰轉過身往回走,走了幾步之後突然跑了起來,連蹦帶跳地順著路很快就跑沒影兒了。
安赫這時才回過神來,放下了手裡的傘,仰起臉迎著雨點長長舒出一口氣。
第四十九章初次見面
安赫坐在車裡,從後視鏡裡能看到飄蕩著雨霧的那條松柏小路,他靠著椅背,視線幾乎沒有移開過。
心裡的感覺很複雜,腦子裡還有姥爺離開的悵然,老媽的眼淚,整個人卻又滿滿的都是意料之外的開心和期待。
後視鏡裡小路的盡頭出現了那辰的身影。
就像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時那樣,那辰穿著簡單的外套和運動褲,不同的是這次他不是慢悠悠晃過來的,而是背著包一路小跑。
安赫打開車門跳下車,看著迎著細雨向他跑過來的那辰,一瞬間突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正想張開雙臂跟那辰擁抱一下的時候,那辰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笑著說:「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
「你……沒關係,」安赫只得把已經抬起來的手放回了車門上,關鍵是他抬得是雙臂,現在倆手一塊兒把車門拉開,自我感覺像個傻逼,「上車吧。」
「第一次見面就讓你破費真是不好意思。」那辰跳上副駕,特別有禮貌地笑笑。
你丫入戲挺深啊!
安赫沖他也呲牙笑了笑:「沒事兒,初次見面應該的,有什麼想吃的嗎?」
「雅園。」那辰把包扔到後座。
「您還真沒不好意思,」安赫看著他,「雅園我沒有預定,現在過去吃不上。」
「有我呢。」那辰靠在車窗上勾勾嘴角。
安赫把車開到街上,轉上了去雅園的路。
「阿姨沒事吧?」那辰沉默了一會兒問了一句。
「她想靜一靜就讓她靜一靜吧,」安赫輕輕歎了口氣,「還知道拿著傘,一會兒估計就回去了。」
「節哀。」那辰輕聲說。
「我還成,」安赫看了那辰一眼,不知道他這會兒是要敘舊還是繼續上演初次見面的戲碼,「我跟姥爺沒什麼感情,就是覺得他年紀不算大,走得太早了。」
那辰笑了笑沒再說話。
安赫看著前面的路也不開口,琢磨著那辰下一步會怎麼辦。
其實他現在特別想過去抱一抱那辰,在他鼻尖上親兩口,問問他身上的傷怎麼樣了,什麼時候開始實習的……但那辰神叨叨地把所有這些都堵了回來,他完全沒機會展現思念。
車拐出主路之後,人和車都少了很多。
那辰突然拍了拍車窗:「安先生,停車。」
「啊?」安赫愣了愣,放慢了車速,「在這兒?」
那辰點點頭,指了指路邊:「能靠邊嗎,沒人的那塊兒。」
安赫不知道他要幹嘛,但還是踩了刹車,把車靠到路邊停下了。
「下車,」那辰跳下車,招了招手,「過來。」
安赫把車熄了火,下車看了看前後左右,沒車,也沒人,他繞到了那辰那邊:「怎麼……」
話沒說完,那辰突然伸手過來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接著又把他半摔半扔地按在了車門上。
「幹嘛你?」安赫嚇了一跳。
「安大爺,」那辰按著他的肩壓了過來,低頭在他脖子上親了一下,聲音壓得很低,「我想你快想瘋了。」
脖子上被輕吻的酥麻感覺迅速隨著那辰低啞性感的嗓音舉著小旗兒奔向了全身,安赫摟住他的腰,也側過臉在他脖子上親了親:「我也想你。」
那辰沒再說話,整個人貼到了他身上,吻住了他的唇,舌尖急切地頂了進去。
兩個人有些急促的呼吸交錯在一起,安赫同樣急切地回應著那辰在他唇上齒間糾纏著的溫潤。
能聽到身後有車路過,也許還會有偶爾走過的行人,但這些都他都顧不上了,甚至連呼吸都被他扔到了一邊,手摸進那辰的衣服裡,在他腰上背上狠狠地揉搓撫摸,觸碰到的感覺到的全是那辰,只有那辰……
一直到那辰的手順著他小腹往褲子裡滑去的時候,安赫才鬆開了他的唇,喘息著說了一句:「同學,初次見面就在大街上這樣不合適吧?」
「大爺,」那辰停了手,指尖在他小腹部上輕輕勾了一下,「這就是緣分,初次見面就能硬成這樣。」
「你丫閉嘴,」安赫笑了笑,推開了那辰,低頭拉好自己的衣服,「上車,還吃不吃飯了?」
那辰又湊過來在他脖子上飛快地咬了一口才拉開車門跳上了車:「說吧,這幾個月是不是把你家旁邊超市的速食麵都吃光了。」
「還真沒,」安赫上車,笑著發動了車子,「我做菜手藝突飛猛進,已經可以自給自足了,頓頓不重樣。」
「真的?」那辰很意外,看著他一臉不相信。
「嗯,有空給你做一頓。」安赫點點頭,可不麼,沒做熟的,糊鍋了的,炒成一坨了的,鹹了的,沒味兒的,頓頓不重樣。
「就今天吧!」那辰往腿上拍了一巴掌。
「別別,今天初次見面還是吃雅園吧。」安赫趕緊說。
雅園還是老樣子,門口的兩隻大鸚鵡依舊很有禮貌地貴客裡邊兒請地喊著,石板路依舊是讓人不知道怎麼走才能壓著住節奏。
不過今天小戲臺上唱的是西廂記,那辰進了包廂往躺椅上一靠,跟著唱:「焚罷了寶香深深拜,女兒家心熱口難開。蘭閨虛度十八載,空對團圓玉鏡臺……」
安赫笑了笑沒說話,坐在他對面聽著,那辰的聲音依然帶著那種讓他心裡一陣陣舒坦的直白。
「蘭閨深寂寞,無計度芳春。料得高吟者,應憐長歎人……」那辰閉著眼在椅子上輕輕晃著。
「你寂寞個屁。」安赫捏了塊酥餅放到嘴裡吃著,突然很懷念那辰做的小點心。
「你寂寞麼?」那辰偏過頭沖他笑了笑。
「現在?」
「那些沒有我的日子裡。」
安赫歎了口氣:「您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這倆月沒我陪著你,」那辰嘖了一聲,「你饑渴了沒。」
「沒顧得上,」安赫有些無奈,「太忙了。」
那辰不提住院的事,安赫也沒有多問,他趴在桌上看著那辰的側臉,那辰看上去還是神裡神經,但有些東西卻不一樣了。
安赫說不清是什麼,只覺得面對著那辰的時候那種有些提著心的感覺在一點點淡下去。
「對了,」安赫從兜裡摸出手機,「我去了一趟車場。」
「那會兒沒來得及給你呢,你就先買了,」那辰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坐下,「喜歡麼?」
「嗯,」安赫在他腿上摸了一把,「原來那個我給我媽用了。」
那辰拿過手機,手指在螢幕上劃了幾下,樂了:「安大爺你怎麼能幹這種事。」
「什麼?」安赫湊過去看了一眼,看到了那辰躺在病床上的那張照片,趕緊把手機搶了回來,「靠,你別亂翻。」
那辰看著他笑,沒有說話。
「你的……傷,怎麼樣了?」安赫猶豫了一下問了一句。
「沒事兒了,本來也不嚴重,」那辰往身上拍了拍,「已經好了。」
門被輕輕敲響,小姑娘們照例端著碗筷和菜進來轉了一圈,桌上擺好了幾個菜,聞著很香,看著不太明白是什麼。
安赫夾了一筷子放到嘴裡,慢慢嚼著,咽了下去了才開口:「以後要學會保護自己。」
「嗯。」那辰很聽話地點了點頭。
「在我面前不用給自己留面子,」安赫嚼了半天沒嘗出來是什麼,又夾了一筷子,「你是什麼樣子我都要了。」
那辰沒有出聲,安赫吃出這盤是剔好的田雞肉之後扭頭看了他一眼:「孩子,為什麼突然沉默。」
「沒,」那辰沒繃住樂了,扭開頭很快地往眼睛上抹了一把,拿起筷子低頭開始吃,吃了兩口又停下了,「安赫。」
「嗯?」
「怎麼才算修好自己,我不確定,」那辰輕聲說,「我就是我,我留下我自己,別的我扔掉,不屬於我的,我害怕的,討厭的都扔開……」
「嗯。」安赫也放下了筷子。
「那我要不小心把你喜歡的也扔開了怎麼辦?」那辰皺皺眉。
「我不會喜歡讓你覺得不舒服的東西,」安赫拍拍他的臉,「你沒把廚藝扔了就行。」
「還有床技。」那辰很認真地補充。
「臉真大,沒事兒,床技扔了還有飛機杯。」安赫又拍拍他的肩。
這頓飯雖然很高檔,而且安赫已經吃豬食很長時間,但愣是沒吃出什麼味兒來,基本都在聊天兒,那辰都沒吃幾口,一直盯著他看。
倆人從雅園出來的時候都覺得特別對不起老闆,坐車上一人兩顆口香糖嚼著,邊嚼邊進行了深刻地反思,反思得差不多了安赫才拍拍方向盤:「同學,咱去哪兒浪?」
「你家,我家,車場,你挑,」那辰回答得很乾脆,「我快憋出青春痘了。」
「還有別的地兒麼?」安赫有些猶豫,摸了摸肚子,「我雖然沒嘗出味兒,但那一桌菜基本都是我吃的,現在有點兒撐,要不要先消消食……」
「車裡,」那辰打斷了他的話,伸手往他這邊撥拉了一下把椅背放倒了,「浪就有個浪的樣。」
「我靠!」安赫跟著背椅一塊兒倒了下去,趕緊掙扎著坐起來,「您這是何止是要憋出青春痘,您這是要憋出天花來了吧!」
「別動,別動!」那辰跪在車座上往他這邊夠了過來,抓住了他的手,「別動……」
「動不了了,說吧,想怎麼著。」安赫被他壓著手使不上勁,只得靠回了椅背上。
「我趴會兒……」那辰按著他的肩跨了過來,伏到了他身上,又折騰著想找個舒服點兒的姿勢,最後有點兒惱火地撐起身體,「你換車吧,大七太小了,倆男人根本活動不開!破車怎麼設計的,考慮得一點兒也不周到!」
「大七小麼?」安赫樂了。
那辰沒說話,皺著眉一臉不爽。
這樣子讓安赫腿有些發軟,伸出胳膊勾了勾他的脖子,另一隻手往下麵摸了一把:「還成,不小啊。」
「安赫,」那辰的呼吸頓時亂了,瞪著他咬牙切齒的,「你要想先消食就別作,再作一個試試,別怪我不客氣。」
安赫臉上全是那辰的呼吸,本來就一直有點兒燥,這會兒老有種想把那辰扒光了的衝動,他閉上眼定了定神:「換個地兒,本來沒好好品菜就挺對不住人雅園老闆的,再堵人門口耍流氓簡直沒有天……」
「好,」那辰打斷了他的話,安赫睜開眼睛的時候,那辰已經翻身回到了副駕坐好了,「走。」
「不說車小麼?」安赫發動了車慢慢往街口開,「我看挺鬆快的。」
「那是因為我敏捷,」那辰枕著胳膊,「別打岔,快找地兒,沒人就行,要不就直走上四環,黑燈瞎火的合適。」
四環就四環。
安赫開著車,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著,這場景真是不能細想,倆男人吃完飯著急上火地開著車一路直奔四環就為了……
安赫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男人做出這種沒羞沒臊的事兒來,就跟這頓飯吃了四大盤春藥似的。
「那辰。」安赫把車開上了四環,路燈間距拉大了,四周一下暗下去不少。
「嗯?」那辰的手搭到了他身後的椅背上,指尖在他脖子上一下下勾著。
安赫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叫那辰這一聲也就是想叫叫他名字而已。
「嗯?」那辰用手指戳了戳他脖子,「喚吾作甚?」
「有空給我做酥餅吧。」
「好。」
四環邊兒上有不少岔道,通往城郊的荒地。
安赫隨便挑了一條轉了上去,往前開了沒多遠就只剩下車燈的光了,他把車停了下來。
剛熄了火,那辰就跳下了車,繞到他這邊把車門拉開了,拽著他胳膊就往下拖。
安赫被他拉下了車,還沒看清周圍什麼情況,就又被那辰推到了後座上。
「我……」安赫的話被堵在了嘴裡。
那辰緊緊壓在他身上,舌尖探進他嘴裡狠狠翻攪著,接著又鬆開了他:「大爺,嘴裡玩意兒吐了成不!」
安赫被他弄得有點兒暈,偏頭剛把口香糖給吐了,那辰又貼了上來,他呼吸立馬跑偏了,不知道是該進氣兒還是出氣兒。
那辰的吻很用力,在他唇上舌上狠狠地連吸帶咬的,安赫甚至覺得有點兒疼,但欲望很快就被這份瘋狂勾得高漲起來。
外套被那辰拉開了,襯衣也被那辰一把撕開,那辰的舌尖在他胸口上勾劃著,手滑進了褲子裡,安赫喘息著低低地哼了一聲。
「大點兒聲兒,」那辰兩下脫掉了上衣,貼到他耳邊,下身緊緊壓著他蹭著,「我要聽。」
「寶貝兒,」安赫摟著他,手在他背上掐了一把,「我要收賬。」
「回去收,連本兒帶利讓你收一個星期的,現在我們要速戰速決,沒有前戲,連潤滑都得湊合,」那辰直起身從扔在後座的包裡翻出一支凡士林,「像我這種小雛菊,要這麼一下我怕我會疼得直接把您夾斷了。」
「操。」安赫被他拉起來翻過身趴在了後座上,腦子裡嗡嗡響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來了,這就操。」那辰把他褲子一把拽到了大腿上,手在他腰上屁股上摸了幾下,指尖慢慢探了進去。
帶著些許涼意插進身體裡的指尖讓安赫呼吸一緊:「嗯……」
「疼麼?」那辰問了一句,手指繼續向裡滑。
「不知道……啊……」安赫趴在車座上,心跳得很快,身體的反應超出了自己的想像,那辰放進兩根手指時,他的腿有些發軟,幾乎撐不住,「啊……」
那辰伏到他背上,手扳著他下巴輕輕抬了抬,貼在他耳邊說:「疼的話你也得忍著,我憋不住了……」
沒等安赫出聲,他的手指抽了出去,緊接著安赫感覺到了滾燙的觸碰,身體被撐開,那辰挺了進去。
「啊……」安赫皺著眉抽了口氣。
那辰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沒有停頓地狠狠往前頂了一下,安赫的呻吟被混亂的喘息打碎在了嗓子眼兒裡,只哼了一聲。
「腿分開點兒,」那辰的呼吸很急,手摸到他腿上往一邊扳了扳,扶著他的腰開始抽插,「出聲,我要聽。」
安赫咬了咬唇,呼吸漸漸變得越來越粗重,呻吟因為那辰的這句話而有些失控,一連串地從齒間滑出。
那辰直起身,把安赫的胳膊拉到了身後按著,一次次深入,抽離,再狠狠頂進去,安赫的身體隨著他的不斷撞擊顫抖著,充滿誘惑。
他抬起安赫一條腿,在安赫斷斷續續的呻吟中慢慢退了出來,沒等安赫氣兒喘勻了,又狠狠地一下頂了進去,安赫地背猛地繃緊了,臉埋在車座上哼了一聲。
他喜歡這樣的安赫,在他身下隨著他的節奏呻吟,顫抖,因為他的進入而漸漸瘋狂的安赫。
他的手摸到了安赫身前,配合著自己的動作不斷套弄著,安赫的呻吟聲越來越大,在車廂的狹小空間裡包圍住了他。
他伏下身抱緊安赫,一口咬在了安赫肩後,快速地運動著,每一次進入都用盡全力。
安赫埋在車座裡,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身體漸漸繃緊,最後發出了一聲低吼。這聲音和安赫身體的反應打開了他欲望的出口,他摟著安赫,在收緊的甬道裡瘋狂地衝刺著,在安赫身體深處狠狠釋放。
第五十章我愛你
四周很靜,只能聽到車廂裡兩個人此起彼伏的喘息聲。
安赫趴在車座後,那辰還壓在他背上,手指在他腰上輕輕劃著,呼吸癢癢地掃過他的脖子。
「安大爺,」那辰舔了舔他的耳垂,「爽麼?」
「你能先起來麼?」安赫歎了口氣,動了動胳膊,「我快被你壓漏氣兒了。」
「我不想動。」那辰在他後背蹭了蹭,又趴著不動了。
「那咱能先把褲子提提麼?」安赫很無奈,「雖說已經轉暖了,但這小夜風一吹齁涼的,再說要有人路過……咱倆屁股都撅車門那兒太顯眼。」
那辰趴他背上笑了半天,慢慢直起身,幫他把褲子往上扯了扯,低頭整理自己的褲子:「一點兒情調都沒有,這不是做完了我得安撫一下你麼,拔槍就走不是我的風格。」
「……謝謝啊,」安赫邊系扣子邊說,「我收完賬會也好好安撫你的,小雛菊。」
「去哪?」收拾妥當之後那辰跳上駕駛座把著方向盤問安赫。
「你開啊?」安赫繞到副駕上了車,「回去睡覺,又不是週末,明兒還上班呢。」
「我去你那兒吧?我蹭一宿,從你那兒去殯儀館近點兒。」那辰發動車子。
「嗯,」安赫摸摸他的臉,「你現在是在那兒實習?」
那辰點點頭:「幫著打打雜,邊實習邊學,規矩多著呢。」
「能適應嗎,會不會害怕?」安赫眼前晃過穿著黑色衣服撐著黑傘的那辰,倒是相當帥氣。
「有什麼怕的,晚上我還一個人值班呢,離太平間二十米,」那辰笑笑,「隔壁遺體美容的還有女生,要怕也是她們怕。」
「那……」提到這個,安赫看了一眼他,但還是沒把話說出來。
「你姥爺也會整理一下,他們很細心,不用擔心。」那辰把車轉上四環。
安赫笑了笑,靠在車窗上借著路燈的光看著那辰的側臉,幾個月沒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工作環境的影響,那辰似乎沉穩了不少。
不過沉穩大概也得看場合,回到安赫那兒一進門,那辰的沉穩勁兒就全沒了。
先是在沙發上來回蹦了幾回合,又跑進臥室裡撲到床上滾了幾圈,最後跑進了廚房。
安赫換了衣服從臥室出來的時候,那辰舉著個鍋站廚房裡沖他樂:「安大爺,這就是你突飛猛進廚藝的見證麼?」
「怎麼了,鍋沒來得及洗呢,你要實在精力過盛就受累幫我洗了。」安赫倒了杯熱水喝了一口。
「這還洗得乾淨麼扔了得了,您這是糊了至少三回吧,」那辰戳了戳黑糊糊的鍋底,「這刷都刷不掉了。」
安赫歎了口氣:「想炒個土豆絲兒,刨了仨土豆放進去,出鍋的時候大概就剩了一個。」
「炒個土豆絲兒都能糊成這樣,」那辰把鍋放到一邊,「再說土豆絲不能刨,得切……」
「快拉倒吧,就刨我都刨了半小時,要切的話我覺都不用睡了,」安赫進了浴室準備洗澡,「明天早上吃什麼?」
「吃我。」那辰想也沒想就往自己褲襠拍了拍。
「靠。」安赫關上了浴室門,那辰在外面靠著門樂了半天。
安赫今天沒有泡澡,沖了沖就回屋了,躺床上拿了手機想給老媽打個電話,想想又掛掉了,發了個短信過去。
老媽回復了兩個字,睡了。
安赫把電話放到一邊,枕著胳膊看著天花板上的燈。
他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這麼看著燈發一會兒呆,腦子裡什麼也不想,只是單純地愣著。
今天腦子裡很滿,但這種滿當當的感覺卻讓他覺得舒服,渾身上下都透著輕鬆的酥軟。
臥室門被推開,那辰腰上圍著條浴巾頂著濕漉漉的頭髮進來了。
漂亮的身體線條和還掛著水珠的臉,安赫喜歡看這樣的那辰,他拍拍手,躺床上沖那辰張開手臂:「來讓大爺抱抱。」
那辰把前額的頭髮往後撥了撥,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突然一把扯掉腰上的浴巾,光著身子兩步就蹦了過來。
沒等安赫躲開,他已經整個人跳起來撲到了安赫身上,在安赫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喊了一聲:「大爺!」
「下去!」安赫憋著一口氣吼了一聲,「吐你一臉雅園你信不信!」
那辰笑著從他身上滑下去鑽進了被子裡,伸手摟住他,在他肚子上摸了摸:「你說你平時看著挺有范兒的一個老師,怎麼總能說出這麼噁心的話來呢?」
「看對誰,」安赫伸手把燈關掉了,把腿架到那辰腿上,「不把頭髮吹幹麼?感冒了。」
「沒事兒,偶爾一次,懶得動了,」那辰摟緊他,「我現在就想挨著你。」
「睡吧,晚安。」安赫捏了捏他的手。
「晚安,」那辰把下巴頂在他肩上閉上了眼睛,「晚安。」
這一覺睡得特別沉,安赫的生物鐘都失靈了,那辰拉著他胳膊把他拽得坐在床上了,他才眯眯瞪瞪地睜開眼問了一句:「幾點了?」
「六點半,」那辰拉開他衣櫃,「你穿哪件衣服?」
「都一樣,襯衣隨便來一件。」安赫伸了個懶腰下了床,往臥室門口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捏著那辰下巴親了親他鼻尖,然後才轉身去洗漱了。
「一會兒送我到公車站。」那辰跟到浴室門口說。
「嗯,」安赫刷著牙,一嘴牙膏沫含糊不清地說,「你現在開你的三輪上班麼?」
「不開。」那辰搖頭。
「那你一直坐公車?」安赫吐了沫子又問,安赫家離殯儀館不近,坐公車的話不堵車也得一個小時了。
「我買了輛電瓶,」那辰打了個響指,「低碳環保。」
安赫愣了愣,一時半會兒想像不出來把那辰胯|下的龐巴迪換成小電瓶是什麼效果,就是有點兒想笑:「哪天開來我瞅瞅唄。」
「行,我還能帶你飆一圈兒。」
「我看看就行,咱倆快三百斤了坐那玩意兒我怕它那小輪子扛不住。」
安赫坐在桌邊等著那辰給他上早餐,幾個月以來他還是頭一回這麼氣定神閑坐著等吃,感覺很美妙。
「我今兒也起晚了,」那辰把早點端出來放到桌上,「你冰箱裡就只有土豆,湊合吃吧。」
一盤土豆絲,一鍋碎肉粥,還有饅頭,看著挺簡單,但安赫一聞就餓了。
這就是廚藝手殘滿級跟大廚之間的差距啊……
安赫掃蕩了三碗粥倆饅頭,最後土豆絲盤子裡的湯汁還讓他都用饅頭蘸著吃光了。
「下午你回來的時候順道去超市買麵粉,我下班了過來給你做酥餅,要低筋麵粉,你跟超市的人說做酥餅的就行了。」那辰飛快地把碗筷收拾了,邊穿外套邊交待他。
「嗯,還要什麼?」安赫點點頭,一瞬間有了種「過日子」的感覺。
「細砂糖,你要想吃帶餡兒的就買餡兒,綠豆紅豆椰蓉,自己看著挑,」那辰吹了聲口哨,「我讓你看看什麼叫酥餅。」
安赫笑著開門走了出去,那辰跟在他身後,進電梯的時候突然放低了聲音:「明天是週六吧。」
「嗯,怎麼?」安赫按下電梯按鈕。
「我明天去五院看我媽,」那辰看著電梯門,「你……去麼?」
「好,幾點?」安赫想起上回陪那辰去五院的時候那辰似乎還不願意讓自己看到他媽媽。
「上午,幾點都行,我來接你?」那辰看上去挺開心。
安赫笑了笑,抱著胳膊看著他:「太假了,你晚上做完酥餅以後會回去?」
「打死也不走,」那辰笑了起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安大爺,你果然瞭解我。」
今天安赫只有一節課,坐辦公室裡喝著茶聽同事東拉西扯的聊天,沒聊多大一會兒,一直沒參與的楊老師突然轉過臉來沖著他說了一句:「安老師還沒有女朋友吧?」
安赫沒想到一向嚴肅正經還老覺得他跟學生太隨便了的楊老師會突然問他這麼一句,愣了愣才回答:「……沒。」
「你年紀也不小了,二十八還是二十九了?」楊老師看著他,「我鄰居的女兒剛研究生畢業……」
安赫看著她,不敢確定楊老師這話的意思,看到程雨站在楊老師身後沖他一個勁擺手他才趕緊打斷了楊老師的話:「我不著急,謝謝您,我……我緩兩年再說。」
楊老師還想說什麼,預備鈴響了,她站起來:「唉,我先去上課了。」
看著她走出辦公室,安赫松了口氣,看了看程雨:「楊老師怎麼突然這麼熱心?」
「別提了,就她鄰居這姑娘,給咱學校未婚男老師都介紹了個遍了,」程雨小聲說,「一開始是給數學組新來的那個鄭什麼的介紹的,人一個新來的老師,肯定得給面子,去見了,半小時就跑了,那姑娘開口就是量子物理,特別嚴肅地給他上了半小時課……哎安赫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同學裡給你扒拉幾個看看?」
「你饒了我吧,」安赫有點兒頭大,趕緊轉移話題,「要不我先在我同學裡給你扒拉倆,你都27了吧?」
「你會不會聊天兒啊!哎……」程雨拉長聲音歎了口氣,轉頭開始跟別的同事抱怨同學孩子都能背木蘭辭了她還沒著落。
安赫捧著杯子逃出辦公室,去了五樓的諮詢室呆著。
今天挺閑,課少,下午也沒學生來諮詢室倒垃圾,只有張林最後一節課的時候跑來了,進了屋把門一關就摸了支煙出來點上了。
「嘿!」安赫一巴掌拍到了他手上,「您真不見外啊,躲我這兒抽煙來了?」
「我失戀了!安總你有沒有點兒同情心啊!」張林搓著手喊。
「失戀?你跟誰戀的啊你就失戀了……」安赫把他手上的煙拿下來按滅了。
「許靜遙正式拒絕我了,特別威嚴地說我臭不要臉,」張林坐在沙發上一臉沉痛,「安總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慘?」
「她也沒說錯,你就是臭不要臉,」安赫忍著笑,「你難受麼?」
「難受啊!怎麼不難受!我都敢當你面兒抽煙了你說我難受不難受!」張林皺著眉。
「你那是煙癮上來了,」安赫倒了杯遞給他,「你頂多就覺得按小說電影裡的發展規律,這會兒男主角該深沉地抽一夜煙再對著一地煙頭心碎成一百片兒……」
「安總,」張林讓他說樂了,「你怎麼這樣。」
「我沒說錯吧。」
「但也挺鬱悶的,不是麼?」
「是鬱悶,使了兩個學期的勁兒,還被人家威嚴了,面子上多過不去,」安赫在他身邊坐下,「你這勁兒留著點兒行麼,你該好好使勁兒的人在前面呢,就算是許靜遙,你除了使勁兒,還有什麼?你渾身上下有什麼值得人家點頭的?」
張林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真打擊人。」
「你反正扛打擊能力強,」安赫笑笑,「還有事兒沒有,沒事兒趕緊回教室呆著去。」
「安總,」張林沒動,「你今兒心情不錯啊,好久沒見你這樣了。」
「是挺不錯,」安赫拿過杯子喝了口水,「不服氣啊?」
「是因為感情順利吧?」張林盯著他,「談戀愛談得爽了都你這樣兒。」
安赫笑了笑沒說話。
「是……上回我看到的那人麼?許……算了我不打聽,」張林站了起來,把安赫按滅的煙又拿了起來,「就這一根了還給我按成這德性。」
「別躲廁所抽。」安赫看著他。
「哎知道了。」張林一溜煙跑出了辦公室。
安赫伸了個懶腰靠在沙發裡。
心情的確是不錯,不錯到他甚至沒有因為張林的猜測而緊張。
或者說……他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麼在意。
某些事正在一點點鬆綁,不再緊緊勒著他,讓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謹小慎微。
鬆綁了自己,才能鬆綁別人。
坦然面對自己,才能坦然面對一切。
安赫敲了敲杯子,思想境界真是越來越高了。
下班之前他去班上轉了一圈,因為失戀而痛苦得需要當班主任面抽煙的張林同學正跟後座趴桌上鬥地主,看到他站在窗外,幾個人把書往牌上一蓋,都低頭不動了。
「知道為什麼有交通規則麼?不是為了罰你的款,也不是為了讓你跟員警和監控鬥智鬥勇鬥電子狗,是為了讓你活命,」安赫站在後門,「用你們拿來跟我過招的那點兒小智商想想吧。」
轉身往樓下走的時候,手機響了,安赫掏出來瞅了一眼,是那辰的短信。
麵粉麵粉麵粉麵粉麵粉麵粉別忘了。
他笑了笑,在螢幕上戳了一版知道知道知道知道知道忘不了。
安赫從超市買了麵粉,又挑了半天,買了一包椰蓉,他喜歡吃椰蓉,小時候為了買一個椰蓉小麵包他能咬牙挨老媽一個耳光要錢。
想到老媽,他歎了口氣,姥爺火化的日子是下週一,二姨查了黃曆定的,老媽目前這樣的狀態,也不知道會不會去。
他拆開麵粉袋子抓了一小把麵粉出來放在碗裡,加了點兒水搓成了一個團子,抓手裡捏著玩,想捏個形狀出來,折騰了二十分鐘還是一團。
正歎氣呢,那辰打了電話過來:「到窗口這兒來!」
「幹嘛?你到了?」安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你不是要看我英俊的電瓶車麼,看到沒?」那辰說。
安赫往下看了看,天色已經暗了下去,只能看到那辰跨著輛白色的車仰著頭往上看,他揮了揮手:「白色的?」
「嗯,騷麼?」那辰笑著說。
「看不清。」
「你等等,」那辰低下了頭。
安赫看到那辰手裡有火光閃了一下,接著就閃出了一團金色的光芒,跳動著蹦出星星點點的火星。
「靠!」安赫愣了,「你哪弄的煙花?」
「過年買了沒放的,」那辰仰起手舉著煙花劃著圈,「安赫。」
「嗯?」
「我愛你。」
安赫沒了聲音,盯著那團金色光芒突然覺得眼睛一陣發熱,鼻子也酸得厲害。
「怎麼不說話?哭了啊?」那辰笑著問,開始用煙花在空中劃著。
安赫看不清光的軌跡,但那辰劃出第一筆的時候他看出是個L,後面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了。
他吸了一口氣,輕聲說:「我愛你。」
第五十一章菊花酥
樓下的金色光芒沒了,安赫按按眼睛,看到那辰還在車上坐著沒動,仰著頭。
「你流鼻血了麼。」安赫對著電話問了一句。
那辰嘿嘿笑了兩聲,還是仰著頭:「你剛說什麼?」
「你流鼻血了麼。」安赫笑笑。
「你煩不煩,」那辰按了按喇叭,「裝傻裝得這麼不專業。」
「你先裝的,而且裝的也不怎麼樣,」安赫趴在視窗,「你上不上來。」
「上,」那辰把車停到了一邊,「愛說不說,反正我聽到了。」
安赫笑了笑,掛掉了電話,把窗戶關上,腦門兒頂著玻璃發了會兒愣。
這句話說出來並不容易,如果不是那辰突然來了這麼一手,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說出來。
愛不愛的他從來沒有刻意想過,之前無論跟誰在一起,他都沒說出過這句話,愛到底是什麼,怎麼樣了算愛,他不知道。
只是,那辰是第一個能讓他脫口而出這句話的人,衝動也好,感動也好,說出口的那一瞬間,他有激動,有欲望,也有不安。
這種不安並不來自感情本身,而是對自己。
短短兩三個月,他不可能把自己調整到多麼完美的狀態,而那辰也一樣,這三個字對於他倆來說,都不只是那麼簡單的情感表達。
門鈴被那辰按響了,安赫擦了擦玻璃上被自己腦門兒頂出來的印子,過去打開了門。
那辰帶著風捲進來摟住了他,慣性讓那辰收不住步子,安赫也被他帶著連退了好幾步,最後倆人摔到了沙發上。
「快親一下,」那辰的手在他身上胡亂摸著,吻落在他眼睛上,鼻尖上,唇上,「親完了我好幹活。」
安赫沒說話,胳膊繞到那辰後背上摸了摸,又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抬頭迎著那辰的唇貼緊了。
那辰低低地哼了一聲,放肆的喘息暖暖地撲到他臉上,安赫閉上眼睛。
管他呢,想太多沒有意義,邁開步子了就一直往前走好了。
在沙發上有點兒費勁地又親又摸折騰了半天,那辰一條腿跪到了地板上,喘著粗氣:「安大爺好功夫,可算是把我擠下來了。」
安赫舔舔嘴唇笑了笑:「要不你下邊兒躺著,我壓你身上看會不會被擠下去。」
「幹嘛,」那辰眯縫了一下眼睛,手指在他唇上摸了摸,「現在收賬你不吃飯了啊?」
「吃啊,怎麼不吃,」安赫學著他的樣子往自己褲襠拍了拍,「吃這兒。」
「安赫!」那辰蹦了起來轉身就往廚房走,走了兩步突然轉過身捏著蘭花指沖著他一指,「臭流氓!」
「你傻逼麼,」安赫樂了,「流氓還腆臉說別人呢。」
「來打下手。」那辰把麵粉袋子拎進了廚房。
「給工錢麼?」安赫站起來整了整衣服跟了進去。
「肉償,」那辰拿了個小盆兒給他,「會和麵麼?」
「會。」安赫笑著點點頭。
那辰挑挑眉毛:「真意外,你居然會和麵?是跟你炒菜一個水準麼?」
「和麵包餃子,就會這兩樣,」安赫敲敲盆,「剁餡兒不會,有餡兒我能包。」
「那你可以做饅頭餡兒的餃子,」那辰把麵粉用量杯往盆裡舀,又加上了鹽,糖和水,「和吧,看著點兒加水,水稍微多點兒。」
「嗯。」安赫洗了手開始和麵。
那辰也拿了個盆,倒了麵粉進去,哼著歌也開始和麵了。
「為什麼要分開和?」安赫看了他一眼,沒覺得兩盆面有什麼不同。
「知道什麼是水油面麼?」
「不知道。」
「那知道什麼是油酥面麼?」
「……不知道。」
「你那個是水油面,我這個是油酥面,水油麵包在油酥面外邊兒,」那辰說的跟繞口令似的,「懂了麼?」
「那不跟饅頭餡兒餃子一個德性麼?」安赫理解不了。
「你還吃不吃了?」那辰歎了口氣看著他。
安赫笑了笑,不再說話,埋頭和麵。
安赫看過那辰做點心,但沒想到一個看著普通的酥餅會這麼麻煩,和麵醒面之後,把兩種面分成同樣的一個個小團,然後這個面裹在那個面外邊兒,再一個個按扁擀成長條,再卷起來,接著醒,醒完了再擀成條,還得卷起來醒,然後把卷推成一小團按扁……
「這還有必要分兩種面麼,這麼一折騰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安赫話沒說完,那辰抬眼瞅了瞅他。
「還得擀呢,」那辰笑了笑,「玩麼?都擀成面片兒。」
安赫拿過擀麵杖把麵團都擀成了片兒,看了看時間,兩個多小時了:「今天睡覺前能吃上嗎?」
「能,包了餡就能烤了,半小時。」那辰拿過椰蓉,用黃油,糖和牛奶拌好之後開始包餡。
餡兒很香,安赫陣陣香味裡感覺到了強烈的饑餓感,伸手捏了一團椰蓉放到了嘴裡,喊了一聲:「好吃!」
那辰拿了個小碗給他舀了兩勺,一臉同情:「吃吧,嘴這麼饞的人居然不會做吃的,還天天吃速食麵,你怎麼忍的。」
「你知道餓過頭什麼感覺麼,就是什麼都不想吃了,我一直就是這樣,現在饞蟲才都被勾出來了,」安赫吃了一口椰蓉餡,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就跟悶久了的人一下能喘氣兒了聞到空氣都是甜的差不多。」
那辰笑笑,低頭一邊包餡一邊說了一句:「很久不敢談戀愛的人突然喜歡上一個人了,看他就跟天神一樣,是吧。」
「您臉真大。」安赫沖他豎了豎中指。
那辰嘖了一聲,伸手把他手打開了:「別跟我學,要學就學點兒好的。」
「你有什麼好的。」安赫吃光了碗裡的餡,站起來走到那辰身後摟著他,手在他胳膊上摸著,能感覺到那辰肌肉隨著動作收緊放鬆。
「你幫我想想。」那辰反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長得好看,身材不錯,挺性感的,」安赫把下巴擱那辰肩上,「白案紅案都拿手,會打鼓會彈吉他會唱歌,還會唱戲,不抽風的時候挺可愛,抽風的時候……也還湊合吧,還有什麼?」
「我靠我都不知道我這麼迷人呢,」那辰打了個響指,聲音裡透著得意,「簡直是萬人迷。」
「湊合吧,」安赫笑笑,自己究竟是被哪一點吸引了呢,他垂下眼皮看了看那辰手上的活兒,思考頓時停頓了,「你這弄什麼呢?」
「花啊,」那辰把包好餡的麵團都按成了圓餅,再繞著中心切成了一瓣一瓣的,再把每一瓣都擰了九十度,「按說這個用豆沙餡兒做才好看,椰蓉餡兒就沒那麼顏色分明……」
「什麼花?」安赫走到桌邊彎下腰看著。
「菊花,這個叫菊花酥。」那辰把弄好的餅碼進烤盤裡。
「哦。」安赫忍不住開始樂,坐到椅子上笑得有點兒停不下來。
那辰把餅放進烤箱設好時間以後他還在樂,那辰走到他面前捏著他下巴:「安老師,腦子裡想什麼呢,說你流氓一點兒不冤枉。」
「怎麼著,」安赫笑著往後靠在椅背上,「您有什麼意見?」
「安赫,」那辰的手指在他下巴上一下下輕輕勾劃著,聲音放低了,「你知道麼,我特別喜歡你這樣子。」
「你不是喜歡我在床上被你壓得哼哼的樣子麼。」安赫抓著他的褲腰把他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都喜歡,」那辰跨到他腿上坐下了:「我喜歡聽你說話,喜歡跟你挨著,你陪著我瘋或者不讓我瘋,都讓我覺得很……踏實,我就只有跟你在一塊兒的時候話多,老想說,還想樂。」
安赫在他腿上輕輕摸著,沒有說話,那辰低下頭,頂著椅背在他耳邊輕聲說:「你一開始對我愛搭不理的,我特別緊張,覺得大概我不招人喜歡……」
「那是我的問題,」安赫抓抓他頭髮,「不關你事。」
「我沒有喜歡過誰,就你讓我會突然就很慌,感覺抓又抓不到,跟也跟不上,一扭臉你可能就不見了,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那辰聲音很低,「我以前不在乎,誰來了誰走了都無所謂,反正大家都這樣,來的不知道為什麼來,走的也習慣了,我家人都不在意我,何況別人呢……」
「我沒走呢,」安赫拍拍他的背,手往桌上夠了夠,把桌上準備用來系麵粉袋的繩子拿過來,系在了兩人的皮帶上,「拴褲腰帶上了。」
「幼稚,」那辰笑了,「你是不是把我當小孩兒呢。」
「本來就是小孩兒,其實我原來覺得你毛病挺多的,後來想想,」安赫拉開他的衣服,手伸進去在他腰下一下下捏著,「你才多大,沒法計較那麼多,用三十歲的標準來要求一個二十歲還有點兒……神經的小孩兒沒有意義,反正你比我學生聽話多了。」
那辰沒再說話,臉埋在他肩窩裡靜靜地抱著他。
安赫閉上眼睛,耳邊是那辰輕輕的呼吸,空氣裡彌漫著酥餅的香味,隔壁鄰居帶著孩子出門,隔著門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
有點困了,身上慢慢放鬆。
不知道坐了多久,安赫覺得自己的腿好像失去了知覺,他動了動:「寶貝兒,我現在已經體會到一個殘疾人的感覺了。」
「嗯?」那辰應了一聲。
「我的腿麻了,」安赫動了動腳,整條腿瞬間被酸麻包圍了,他咬著牙,「你真沉。」
「哎!」那辰突然直起身扭頭看了一眼烤箱,喊了一聲,「餅啊!什麼時候停的!」
「哎!」安赫讓他嚇了一大跳,腿麻都過到腰上了,「停了不就行了喊什麼喊……」
「停了就得拿出來,要不放裡頭那麼高溫度會烤過的!」那辰蹦起來就想轉身往烤箱跑。
安赫只覺得腰上一緊,被拽著還沒等明白怎麼回事,那辰又摔回了他身上。
「我的腿……」安赫腿使不上勁,酸麻得他眼淚兒都快下來了,「我……」
那辰趕緊又站起來,這一下站得很有力,直接把安赫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再一個踉蹌一塊兒摔到了地上。
「繩子!」安赫躺地板上咬牙切齒地抓著皮帶。
那辰解了兩下沒解開:「安大爺您真是太愛我了,系個死扣。」
「我記得我系的是個蝴蝶結啊。」安赫懶得掙扎了,躺地上歎了口氣。
那辰解開了繩子,過去把餅從烤箱裡拿了出來,安赫扒著桌沿跪在地上看著餅:「怎麼樣?」
「搶救還算及時,沒焦,看看,」那辰把烤盤推到他面前,「漂亮麼?菊……花酥。」
安赫又開始控制不住地笑,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聽菊花酥就能樂得跟帶了開關似的。
「你還能不能行了!要不明天帶你去五院讓陳醫生順便給你也看看吧!」那辰一臉沉痛地看著他。
酥餅很好吃,特別是剛出爐的,熱乎乎,酥軟得咬一口就嘩嘩掉渣,那辰還在收拾的時候安赫就連著吃了三個。
「大廚,」安赫把掉桌上的餅渣都一點點捏起來吃了,「我會好好對你的,你一定留下給我做飯。」
「嗯,」那辰看了他一眼,「準備點兒去火藥吧,就你這麼吃,肯定要上火。」
「沒事兒,又不是油炸的。」安赫笑笑,嘴裡椰蓉的味道跟酥皮混在一起特別香甜,還不膩。
這頓飯吃的全是酥餅,吃完了甜的安赫又想吃鹹的,那辰用剩下的面煮了點兒面片兒湯。
喝完之後安赫躺在沙發上揉著肚子:「我真的沒想到。」
「什麼?」那辰坐到沙發前的地板上靠著,開了電視一個個台按。
「就能在自己家裡吃得這麼舒服,」安赫閉著眼,手指在那辰腦袋頂上勾著綹頭髮轉著,「特別安心踏實……滿足。」
「我也是,」那辰頭向後仰著枕到他腿上,「明天你給我做一頓吧,狗屎我也能吃下去。」
「滾蛋,」安赫笑了半天,「不至於像屎,就是掌握不好火候,我給你做個紅燒獅子頭吧,做砸鍋了可以改成麻婆豆腐。」
「這倆菜挨得著麼?」
「戳碎了就行。」
倆人一個躺一個坐地一直聊到了快十二點,安赫起身去洗漱的時候都不記得聊了什麼,反正就是東拉西扯的說個沒完。
安赫撐著洗臉池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這是談戀愛了吧,想起來了嗎。
其實沒準兒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體會過,喜歡一個人,愛上一個人,這種莫名其妙就很舒心的感受。
也許以後還會有摩擦,會有爭執,畢竟兩個人一直以來都是獨自呆著,但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無論怎麼樣,他們身後都有支撐。
躺到床上之後安赫摸著那辰光著的背,沒幾分鐘就困了,那辰比他還迅速,他剛覺得有困意的時候,那辰的呼吸已經慢慢變沉。
睡到半夜,安赫被吵醒了,那辰八爪魚似地摟著他,貼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夢話,也聽不清在說什麼,反正就說個不停。
「大七,」安赫翻了個身,「你還沒說夠啊?」
那辰沒反應,繼續嘟囔著。
安赫借著月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那辰臉上挺平靜,沒有像上回在他家說夢話時那種不安和難受的感覺。
「別說了,你吵死人了知道麼?」安赫輕聲說,手指按了按那辰的嘴唇。
那辰沒了聲音,過了兩分鐘又說上了。
安赫有點兒無奈,湊過去輕輕吻在了他嘴上,手在他腰上撫摸著。
那辰哼了兩聲,終於安靜了下去。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那辰照例已經沒在床上,安赫狠狠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走進客廳裡,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點,那辰正低頭按著手機。
「怎麼了?」安赫問。
「沒,剛給陳醫生打了個電話說一會兒過去,」那辰放下手機,「他說我媽這兩天還挺穩定的。」
「那就好,過去了能跟她聊一會兒。」
「我有點兒慌,」那辰皺皺眉,「不知道為什麼,想去又有點害怕……以前沒有這種感覺……不,也有……也怕,但是這個怕……跟以前那種不一樣……」
「沒事兒,」安赫過去抱了抱他,「那是你媽媽,就是媽媽,別的不用想。」
「嗯,」那辰點點頭,「你快收拾,吃完了就去。」
安赫進浴室的時候,他又在後面補了一句:「大概是因為這次是要帶媳婦兒過去,所以我緊張了。」
安赫回過頭瞅了他一眼:「要不等我收完賬了再過去,帶老公過去就不緊張了吧?」
「我還沒有準備好。」那辰笑著原地蹦了蹦。
「想賴帳?」安赫捏了捏拳頭,指關節啪啪響了兩聲,「逼我動粗麼?」
「別啊,不賴,」那辰走到日曆前看了看,「我要為我的小雛菊挑個……暑假我回學校交論文,大概有一星期假,大爺,我們去度蜜月吧?」
「蜜月?」安赫愣了愣,「去哪兒啊?」
「去過海邊麼,」那辰猶豫了一會兒,看著他,「我媽媽的老家,在一個海島上,很好玩,想去麼?」
安赫考慮了兩秒鐘:「好。」
第五十二章大招
安赫下了樓,正要去開自己的車,那辰拉住了他,一揚手裡的鑰匙:「我開。」
「你開什麼?」安赫愣了愣,看著他手裡的鑰匙,「電瓶啊?」
「嗯,」那辰把鑰匙往前一指,按了一下,停在前面樓邊上的白色小電瓶車叫了一聲,他走過去,「來感受一下。」
昨天晚上光線不好,安赫到現在才看清了,這是一輛嬌小可愛圓頭圓腦的電瓶車,車座也很嬌小,目測掌舵的坐上去之後還能給乘客剩半個屁股的面積。
「坐不下,」安赫跟著他走到車前,「你是不是太低估咱倆的體積了?」
「上來,」那辰跨上了車,往前挪了挪,「坐得下。」
「大……」安赫沒動,還想再掙扎一下。
「別磨嘰行麼?」那辰拽了他一把,「要就自己上來,要就我把你捆上來。」
「行行行,」安赫只得跨上了後座,貼著他坐下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放腳的地方,「我先說,爆胎了我肯定棄車而逃,絕對不推車。」
那辰笑了笑發動了車子,小電瓶很緩慢地一點點動了,那辰用腳在地上劃拉了兩下幫著車起速。
車開出社區大門的時候,保安從崗亭裡探出半個身子,有些吃驚地目送他倆出了門。
「把我們歡樂的保安都驚得忘了樂了。」安赫歎了口氣。
「怎麼樣,」那辰很得意地拍了拍小電瓶的車頭,「動力挺足吧。」
「啊,20邁都還沒到呢吧……」
「比走路快。」
安赫沒說話,有些無奈地伸手扶住了那辰的腰,這座太小,他老覺得要不拽著那辰,他隨時有可能往後出溜下去。
說實話,他倆擠這車上,姿勢都挺個性的。
他因為跟那辰貼得太近,不得不把腿往兩邊打開,那辰坐得太前面,膝蓋都頂到車頭了,所以也是把腿分著。
看著特別傻。
「我扔了翅膀,忘掉天堂,」那辰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迎著風開始唱歌,「最後的記憶,是向著你飛翔……」
那辰聲音不高,唱得也很隨意,但還是一下把安赫拉回了那辰站在他面前彈著吉他第一次唱這首歌的那晚。
他剛想給鼓個掌,那辰突然晃了晃腿:「看。」
「看什麼?」安赫莫名其妙。
「看我的腿,」那辰又前後晃了晃腿,「像不像翅膀。」
「你……」安赫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有點兒想笑,「像。」
「向著你飛翔——」那辰一邊晃腿一邊重複著最後一句,「向著你飛翔……撲啦撲啦……」
「我求你了,」安赫從後面伸手摸了摸他的腿,「翅膀歇會兒行麼?人都看你呢。」
開著小電瓶快到五院的時候,一直跟安赫說著話的那辰沉默了,直到在五院門口把車停了,他才說了一句:「到了。」
安赫拍了拍他的肩,下了車,屁股都有點兒麻。
「我媽她……」那辰坐在車上扶著車把,「她有時候可能會突然就……你……」
「知道了,沒事兒,別擔心,」安赫在他腦袋上抓了抓,「走。」
這是安赫第一次走進五院,看上去跟普通醫院差不多,要說有區別,那大概就是安靜很多,沒幾個人。
今天天氣不錯,太陽很好,穿過大廳之後的院子裡有不少病人或坐或站地在曬太陽。
有人在笑,也有人沉默,還有人一直在念念叨叨地說著話。
那辰去了趟陳醫生的辦公室,安赫站在走廊的窗戶前往下看著,他不知道那辰每次過來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這裡的人都活在另一個世界裡,悲傷或者喜悅,常人都不能理解。
就像那辰一直沒有辦法理解他媽媽的想法,那種想要進入媽媽的世界卻又一直被擋在門外的無助和懊惱,還有同樣不能被媽媽理解而帶來的恐懼。
像他一樣,那辰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就從十幾年的陰影裡走出來,但他在想努力想要改變,對媽媽情感的轉變,帶著人來看媽媽……
每一步對於那辰來說都不容易,這是他用了兩三個月時間才邁出的艱難的步子。
那辰從辦公室裡出來,走到他身邊:「走吧,陳醫生說現在可以去看她。」
「嗯,在哪?」安赫轉過身跟著他往樓梯走。
「就這個樓後面,那裡有個活動區,她總在那兒曬太陽。」那辰在前面走了幾步,又放慢了速度,跟安赫平排著,伸手拉了拉安赫的手。
安赫捏了捏他的手,又在他掌心摳了摳,那辰笑了:「癢。」
樓後活動區的人不少,有幾個護士站在一邊陪著。
安赫掃了一眼,瞬間就確定了坐在一邊角落裡那張長條木椅上的女人就是那辰的媽媽。
長髮隨意地披在肩上,很漂亮,看上去也很年輕,靜靜坐著的樣子像一幅畫。
「那個就是我媽媽。」那辰指了指那邊,輕聲說。
「看出來了,你跟你媽媽長得很像。」安赫笑笑。
護士看到了那辰,笑著彎腰在那辰媽媽耳邊說了句什麼,她轉過了臉,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露出了笑容。
「媽。」那辰快步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了。
「怎麼好久沒來啊,」她捧著那辰的臉摸了摸,聲音很溫柔,「媽媽想你了。」
「這段時間事兒多就沒過來,」那辰放輕聲音,回過頭看了看安赫,「媽,這是我朋友,安赫。」
「阿姨好。」安赫走過去,按說那辰媽媽這個年紀,他平時頂多叫聲姐,加上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不少,這聲阿姨他叫得有點兒費勁。
「你好,」那辰媽媽臉上帶著笑容,抬起頭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神也有些發冷,「你想幹什麼?」
安赫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頓了頓還是很平靜地回答:「我什麼也不想幹,我陪那辰來看看你。」
「媽,」那辰握著她的手,「他是我朋友,你以前不是問我為什麼總是一個人嗎,我就帶個朋友……」
「你沒有朋友,」那辰媽媽很乾脆地打斷了他的話,皺著眉,「辰辰,你沒有朋友啊。」
安赫挨著那辰蹲下,語氣很柔和:「他有朋友,我就是他的朋友。」
那辰媽媽沒再說話,只是又盯著他看,安赫從她眼神裡無法判斷她的情緒,疑惑,迷茫,不解和探究,似乎都有,又似乎都不清晰。
「什麼樣的朋友?好朋友嗎?」她輕聲問。
安赫正想著該怎麼回答能不引起她情緒上的波動,那辰卻突然抬起頭:「男朋友。」
「我知道他是男的啊。」那辰媽媽看著他笑了笑。
「媽,安赫是我……男朋友,」那辰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聲音有點發虛,「他是我男朋友。」
「啊。」那辰媽媽愣了愣,輕輕啊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
安赫心裡緊了緊,他不知道那辰下了多大決心才會跟他媽媽說出這句話,以那辰和他媽媽從小到大的相處方式來看,從那辰說自己有朋友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開始在「頂撞」他媽媽了。
那辰的方式依然笨拙,安赫一面欣喜,一面又有隱隱的不安,不知道這樣的方式在不在她能接受的範圍裡。
「男朋友?」那辰媽媽低下頭,頭髮滑下來遮住了她半張臉,似乎是在思考。
安赫蹲了一會兒,三個人都沉默著,他覺得不能讓那辰媽媽繼續思考下去,於是輕輕推了那辰一下,那辰看了他一眼,起身坐在了他媽媽身邊:「媽,你吃飯了嗎?」
那辰媽媽沒有說話,依然低著頭,頭髮垂下來,安赫只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和跟那辰一模一樣漂亮直挺的鼻樑。
「阿……」安赫想繼續跟著打岔。
「你叫安赫?」她突然抬起了頭,抬手輕輕把頭髮攏到耳後。
「嗯。」安赫點點頭。
「你要娶辰辰?」她問。
「啊?」安赫愣了,被這個突然脫離了他所有預想的問題給問愣了。
那辰也愣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那辰媽媽還看著他,安赫覺得陽光突然變得很烈,曬得他有點兒想冒汗,幾秒鐘之後他點了點頭:「嗯。」
「說反了,」那辰胳膊肘撐在膝蓋上笑了笑,「是我要娶……」
「辰辰,」那辰媽媽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你在笑。」
「嗯,」那辰看著她,「我開心,所以笑。」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在那辰臉上摸著,眼角,嘴角,輕輕地摸著,過了很久才輕輕說:「真好。」
「媽,」那辰握住她的手,「我看到星星了。」
「是嗎?」她看著那辰,眼眶突然紅了,「是嗎?」
那辰點點頭。
「……真好。」她輕聲說,眼淚慢慢盈滿了眼眶。
站在一邊的護士走了過來,小聲告訴那辰,他們應該走了,不能讓他媽媽情緒波動太大。
「我們回屋休息吧,一會兒就開飯了,」護士拉起那辰媽媽的手,「今天有燉牛肉,你昨天不是還說想吃牛肉了嗎?」
「我說了嗎?」她站了起來,跟著護士慢慢走。
「說了啊,要不一會兒我們看看有沒有別的好菜?」護士笑著說。
那辰的媽媽沒有跟他們道別,也沒再看他們,似乎是突然就忘掉了兩人的存在。
一直到看不見媽媽和護士的身影了,坐在長椅上的那辰才往後仰了仰頭,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安赫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看到了從他眼角滑出來的一顆淚珠。
「走麼?帶你去玩。」安赫在他下巴上彈了一下。
「玩什麼?」那辰還是仰著頭,只是很迅速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聽你的,你想玩什麼就玩什麼。」安赫轉過身。
「我要去電玩城。」那辰說。
「那就電玩城,走。」安赫踢了踢他的鞋。
那辰笑了笑,站起來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
「大七,我跟你說,」安赫手裡拿著根雪糕,跟那辰站在路邊對著來來往往的車吃著,「你跟你媽說話,不能這麼著急。」
「我本來沒想說的,不知道怎麼就一下吐嚕出來了,」那辰低頭大口吃著手裡的一盒霜淇淋,「我以為她又要打我呢。」
「她是不是不記得你是男的了?」安赫想了想,那辰他媽媽對男朋友這個稱呼似乎並沒有多大反應。
「這話說的……」那辰舔了舔勺子,過了一會兒突然樂了,「也沒準兒,感覺我姥姥有時候糊塗了也分不清我是男是女,遺傳吧。」
「我一開始也沒分清。」安赫咬了一口雪糕,天已經暖了,但吃雪糕還是有點兒透心涼的意思,他掃了那辰一眼,發現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已經吃掉半盒了。
「大概是我太美了,」那辰扭頭沖他拋了個媚眼,「是吧大爺?」
儘管這個媚眼拋得明顯是在抽瘋,但安赫還是被那辰的眼神勾了一下,不小心對著雪糕咬了一大口,含嘴裡冰得腦門兒都疼了。
「你現在還跟樂隊去演出麼?」安赫好容易把冰糕咽了,問了一句。
「這倆月沒去,李凡媳婦兒懷孕了,他每天跟伺候娘娘似的就差把自己騸了改名兒叫小凡子了,得過了這個月才有空,」那辰又吃了兩大口霜淇淋,「怎麼,想看啊?」
「就是很久沒看你打鼓了,」安赫笑笑,「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你……正常打鼓什麼樣呢。」
「也那樣,」那辰把吃光了的霜淇淋盒子扔進了垃圾桶,「你想看下回我們演出我就這麼去打就行了。」
「那樂隊會不會失去美女鼓手的吸引力?」安赫想起第一次看到鳥人演出,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鼓手。
「不會,我們現在有美女鍵盤……你還吃不吃?」那辰指了指他手裡吃了半天還有一半的雪糕。
「太涼了,牙扛不住。」安赫無奈地看看雪糕。
「給我,」那辰拿過他手裡的雪糕,一口就把剩下的全吃了,然後騎上小電瓶,「走,電玩城飆車去。」
「還沒輸夠呢?」安赫笑著擠到後座上。
「我琢磨出一個大招,至少能贏一把,」那辰發動車子,又晃了晃腿,「撲啦撲啦……」
安赫本來想先吃點東西再去,但那辰提起他的大招之後就無比興奮,買了倆漢堡塞他手裡就算是午飯了。
安赫只得啃著漢堡跟他進了電玩城,人不少,週末全天都熱鬧非凡,賽車那兒都坐滿了,只能等著。
兩個漢堡啃完了,玩雙人賽車的那對小情侶才終於下來了,他倆同時撲過去搶了車坐好。
坐好之後安赫才聽到旁邊有個小孩兒的聲音,特委屈地說:「被搶了。」
他扭頭,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站後邊一臉鬱悶。
「這麼大點兒小孩兒怎麼混進來的?」安赫挺吃驚。
「我就玩十個幣的,」小男孩兒張開手,手裡放著兩個幣,又往後面指了指「我媽在那邊呢。」
那辰從自己手裡數出十個幣放在了他手上:「叔叔跟這個大爺玩十分鐘就下來,然後你玩二十個幣的,好不好?」
「好。」小男孩兒點點頭。
「靠,」安赫樂了,「你是越叫越順嘴了。」
遊戲開始之後安赫往那辰螢幕上瞟了一眼,感覺那辰的水準並沒有實質性的提高,出發的時候還比自己慢了快兩秒。
就這造詣還能出大招?
第一把在安赫意料之中,那辰輸了。
「我怎麼感覺你退步了呢。」安赫一邊塞幣一邊笑著說。
「再來。」那辰沖他笑笑。
第二把那辰開始倒是沖得挺快,不過彎道的時候被安赫超了車,之後一直跟在安赫車屁股後頭,到終點的時候差了小半個車頭,沒能超過去。
「手熱了?比剛才強多了。」安赫安撫了他一下,每回那辰輸了都一臉不服氣,不過今天看著還挺平靜。
「看來不出大招真贏不了你,」那辰咬咬嘴唇,「這把我出大招。」
安赫笑了笑沒出聲,這遊戲他玩得太熟,還真不知道有什麼大招可出,那辰這話說得他都有點兒期待了。
第三把開局那辰出發慢了一點兒,彎道超了一次,但很快又被安赫追了回來。
安赫全神貫注地盯著螢幕,跑得很認真。
但直到最後一圈了,那辰還在他後面,大招也沒使出來。
最後一個彎道,安赫稍微減了減速,這個彎道如果那辰超不過去,那這把必輸無疑。
「安赫,」那辰突然聲音很低地叫了他一聲,「我愛你。」
第五十三章小馬桶
這句話並不是那辰第一次對他說,但這樣的距離,這樣的場合,這種意料之外的突如其來,和那辰說出這句話時溫柔而有些沙啞的嗓音還是讓安赫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靠!」安赫的車直接撞在了拐彎的看板上。
身後緊緊咬著他的那辰就在這一瞬間沖了過去,幾秒鐘之後沖了線。
「怎麼樣?」那辰鬆開車把,坐在車上沖他笑著。
「好大一個招,」安赫有點無奈地看著螢幕上那辰比他快了將近一分鐘的成績,「嚇死我了。」
「這大招你要先使了,」那辰從車上下來,站到他面前,還在笑,「我這一晚上玩什麼估計都贏不了。」
「這話說的,好像你多厲害似的,」安赫樂了,下來把車讓給了一直盯著他倆看的小男孩兒,「我不使大招你也什麼都贏不了。」
「真的?」那辰抱著胳膊眯縫了一下眼睛。
「先走行麼?」安赫往旁邊掃了一眼,壓低聲音,「人都瞅咱們呢。」
那辰笑了笑,跟在他身後往旁邊的娃娃機走,之前圍觀賽車的幾個人還扭著頭往他倆這邊看著。
「還玩什麼?」安赫拋了拋手裡的幣。
「玩個你不會的,」那辰打了個響指轉過身,「放你練十年也追不上的。」
「有麼?」安赫愣了愣。
「有,」那辰手一揮往前指了指,「打鼓。」
安赫樂了:「要玩?」
「嗯,你不是想看我正常打鼓什麼樣麼,」那辰往架子鼓機那邊走,「先讓你湊合看幾眼。」
架子鼓機其實不算難,但平時玩的人並不多,因為一星二星練幾天就能打得不錯,但這東西跟跳舞毯似的,要想玩得漂亮不容易。
「這還是真電鼓啊。」那辰走過去看了看之後小聲說。
「鼓怎麼樣?」安赫站在一邊笑著問。
「不怎麼樣,羅蘭的低端型號,」那辰坐下了,拿起鼓錘輕輕拋了起來,鼓錘轉了一圈落回他手裡,他在鼓上隨意地敲了一串節奏,「這鼓錘也不怎麼樣。」
「一個遊戲你想要什麼配置啊……」安赫笑了笑,那辰敲出節奏的幾個動作很快吸引了周圍幾個人的視線,有人走了過來,安赫壓低聲音,「你別丟人啊。」
「給我調個簡單的,我看看是怎麼玩。」那辰小聲說,扭頭看了看幾個圍觀的人。
安赫投了幣給他調了個最簡單的一星歌曲。
「玩一星啊?」身後有人說了一句,似乎有點失望。
歌曲響起之後,那辰拿著鼓錘看著螢幕愣了,也沒敲,過了一會兒才扭頭看著安赫:「這不勁樂團麼?這麼傻?」
「你……」安赫歎了口氣,「你以為呢?」
「我以為有鼓譜呢,這樣的不會。」那辰嘖了一聲,跟著節奏敲了幾下,比螢幕上的明顯要複雜,相當好聽。
安赫正想說要不你就隨便敲吧,身後圍觀的有人走了過來:「靠,專業的吧?能顯示有譜的。」
那人又指了指螢幕:「可以換個鼓譜模式。」
安赫沒玩過這個,按那人的指點戳了幾下,螢幕上換了顯示,變成了一段五線譜,但上面的符號XXOO的他完全看不明白:「是這個嗎?」
「嗯,」那辰看了一眼點點頭,「簡化得真誇張。」
一星的歌曲對於那辰來說沒有任何難度,從鼓錘落下去的那一瞬間開始,他突然就變了樣子。
安赫有些驚歎於那辰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面對著什麼樣的鼓,都能在開始之後整個都沉進節奏裡。
一首歌結束的時候,他們身邊已經圍過來不少人,還有倆小姑娘舉著手機拍。
「來個專家級的吧。」有人說。
「專家級的是什麼?」那辰問安赫。
「不知道,要不你試試吧?」安赫喜歡看那辰打鼓,哪怕是對著一台遊戲機。
「嗯。」那辰笑笑。
專家級的曲子安赫也聽不出什麼區別來,就感覺鼓譜更複雜一些,花樣多一些。
音樂響起時,那辰看了一眼譜,低頭一揚手,鼓錘落下,強勁的鼓點響起,幾個小節過去,周圍有人鼓了鼓掌。
那辰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安赫有點兒不能確定他有沒有聽到有人在叫好。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到那辰打鼓,那辰的身體隨著音樂輕輕晃動,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節奏和動感,流暢的鼓點從他手下躍出。
帥。
安赫猶豫了一下從兜裡摸出了手機,點開了視頻對著那辰也開始錄。
一曲結束,安赫從手機的鏡頭裡看到那辰轉過了臉,手指在自己嘴唇上輕輕壓了一下,往他這邊拋了個飛吻。
安赫手機差點兒掉到地上,圍著的人少說有二十多個,這個動作在圍觀群眾眼裡簡直就是高清特寫。
他趕緊轉身擠出了人堆,那辰扔下鼓錘也跟了出來。
有人還挺失望地追了一句:「高手你這就不玩了?」
「不玩了,」那辰笑著說,「找不著感覺。」
安赫一直埋頭走出了電玩城,那辰才過來拉了一下他胳膊:「生氣了?」
「沒,」安赫摸摸臉,「就燒得慌。」
「我不是故意的,」那辰盯著他的臉,似乎是想確定他的話是真是假,「沒有不高興?」
「真沒有……」安赫拿了根煙出來叼著,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絕對是故意的。」
「真不是!」那辰笑了,拿過他手裡的煙抽了一口,「就一不小心就真情流露了一把。」
「浪貨,」安赫扭頭往電玩城裡看了看,「還想玩什麼?」
「不玩了,要不咱找地兒吃東西吧,」那辰摸摸肚子,「有點兒餓了,吃……」
「我不餓,」安赫很快地回答他,「我一點兒也不餓,完全沒感覺,漢堡現在還頂我嗓子眼兒呢。」
「你報復是吧,不就讓你剛先吃個漢堡墊墊麼,」那辰笑著嘖了一聲,「你這人這麼記仇還有沒有點兒大人的樣子了。」
「那吃漢堡吧,我給你買。」安赫看了他一眼,抬腳就往街對面的漢堡店走。
「算了算了,」那辰趕緊追上去從身後摟住了他的肩,「咱們還是先溜達吧,我不餓了。」
安赫拉著他的胳膊,倆人一前一後左右晃著往前走,也沒有個目的地,就邊聊邊晃。
「我以前要是實在閑得沒事兒,就開車繞城來回轉,從二環到四環,」那辰把下巴擱安赫肩上,「好多樓盤都是我看著蓋起來的。」
安赫笑笑,開著車在環城路上來回轉悠的那辰是什麼樣,他沒見過,但他能體會,也許他和那辰都在同樣的時間裡感覺過同樣的那種沒法躲開的寂寞和無聊,無數個晚飯過後的夜晚,無數個打不起精神來的週末,那辰開著車滿街閒逛的時候,他也許泡在浴缸裡,也許窩在沙發裡。
「以後無聊的時候,我們可以出來溜達,還可以一起開著車亂轉,可以一起窩沙發裡看電視,可以一起泡在浴缸裡……」安赫說到一半就笑了,是啊,同樣的事,只要有多一個人一起做,就完全不同了。
當然,這個人得是合適的那個人。
他曾經覺得不會有這麼一個人,也曾經覺得就算有這麼一個人,他也沒有等下去的心境了。
可還那辰還是來了,躲都沒躲開。
路過一家泰國菜館的時候,安赫停下了腳步:「吃麼?」
「你不是嗓子眼兒裡還夾著漢堡呢麼?」那辰鬆開了他,笑著問。
「溜達了一會兒滑下去了,」安赫往飯店裡走,「順便你看一看,學幾招看能不能下回給我弄點兒冬陰功湯鳳梨飯什麼的。」
「我怎麼命這麼苦,」那辰歎了口氣,「吃個飯還要琢磨菜譜。」
「咱倆輪流,你做一頓,下頓我做,再下頓你……」
「我吃完你那個下頓還能活到再下頓給你做麼?」那辰皺著眉,「你就看你那個糊得難分難舍的鍋。」
「保證你能活著。」安赫拍拍他的肩。
其實安赫對泰國菜的味道並不是特別能接受,但那種酸不酸辣不辣還帶著奶油味兒的怪味卻總能讓他覺得挺享受。
那辰倒是吃得挺認真,還時不時挑出湯裡的配料看看。
吃到一半的時候安赫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是二姨打來的。
明天是姥爺火化的時間,他估計二姨是想問老媽的事,但沒等他開口,二姨卻直接說:「明天讓你媽不用去了。」
「嗯?」安赫愣了愣。
「活著的時候不肯管,死了也不用來湊熱鬧了,」二姨的語氣很冷,「碑上也沒有你們家幾個人的名字,反正婚也離了,跟老人也沒個來往,往碑上寫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意義。」
安赫手有些發麻,他把胳膊肘撐在桌上,拿著電話不知道該說什麼。
二姨把電話掛掉之後,他對著桌上的菜發愣。
本來已經調整得能不再去想某些事,但二姨的話卻差點把他打回原形。
是啊,婚也離了,人也走了,平時各自活各自的。
早就失去了家的意義。
現在連姥爺的碑上都沒有他們的名字。
女兒,女婿,外孫。
這本來是他家清晰的關係,現在卻一下散掉了。
「安赫,」那辰抓住了他的手,「怎麼了?」
安赫回過神來,扯著嘴角笑了笑:「我二姨的電話。」
「說什麼了?」那辰問。
「說姥爺的事……讓我媽明天不用去送姥爺,」安赫說得有些吃力,「碑上也……沒有我們的名字。」
那辰沒有說話,很用力地抓著他的手。
安赫歎了口氣,夾了口菜放到嘴裡,吃著卻什麼味兒都沒有。
「那你還去麼?」那辰過了一會兒才問。
「去,」安赫放下筷子,「我肯定得去,我媽……到時再看吧。」
「你沒事兒吧?」那辰有些不放心。
「嗯,能有什麼事兒,」安赫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這些都不是我鬱悶了就能改變的,就算所有的事都沒有改變,對我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影響,我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這話是對那辰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有些時候,有些事就是這樣。
無所謂好壞,不存在解決與否,唯一要做的就是放到一邊。
吃完東西出來已經快十點了,倆人順著街又慢悠悠地邊聊邊轉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電玩城拿了車。
「在這兒等我,」那辰說了,他的車停在電玩城後門,「我去拿車。」
「還拿車呢,說的跟你要拿什麼大車似的。」安赫笑了笑。
「在這兒等我,我去拿我的小馬桶。」
「什麼小馬桶?」
「你不覺得我的小電瓶很像個馬桶麼?」那辰往後門一路蹦著跑了。
讓那辰這麼一說,他再開著白色小電瓶過來的時候,安赫頓時覺得那辰是坐在個馬桶上,還撲啦撲啦呢……
「上來,送你回去。」那辰一擺頭。
「其實這不是小馬桶,按馬桶的個兒來算,它挺大的了。」安赫坐到後座上,往前擠了擠,摟住了那辰的腰。
「那就大馬桶,坐好了沒?」那辰按了按喇叭,「拉了啊。」
「靠,你差不多得了啊!」安赫推了他一把,「剛吃完飯沒多久呢!」
那辰開著馬桶把安赫送到了樓下,停了車卻沒有上樓的意思。
安赫看了看時間:「你不上去了?」
「嗯,」那辰下車拽著他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跟前,飛快地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我要回去拿明天上班的衣服,扔辦公室的那套洗了,明天早上再回去拿來不及,會遲到。」
安赫笑了笑,在那辰臉上摸了摸,那辰用很平常的語氣跟他說著上班的事,讓他有種很踏實的感覺,一向放肆隨心的那辰會為了上班不遲到而趕著回去。
「那你回去吧,路上馬桶別開太快。」他笑笑。
「明天你姥爺的事我會在的,簽了字我要帶你們去火葬場,」那辰想了想又親了他一下,「別想太多,我陪著你。」
「嗯,」安赫抱住了他,手在他背上用力地摸了幾下,「我知道。」
那辰開著車走的時候,安赫沒上樓,站在樓下看著他的背影,大概是從後視鏡裡看到他還站在原地,那辰開了十來米突然吹了聲很響的口哨,然後開始晃腿。
安赫頓時想起了那辰之前很有節奏感的「撲啦撲啦」,沖他背影比了個中指:「靠!」
又想起那辰說「別跟我學」,於是他把食指也伸了出來,比了個哦也。
那辰笑著按了兩聲喇叭,把車開出了大門。
今天夜色不錯,月亮和星星都擠在天上,天暖了,風帶著濕暖吹在臉上,有點兒粘潤,卻依然讓人很舒暢。
他沒有把車往家裡開,而是拐上了另一條路。
今天是個普通的日子,但對於那辰來說,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今天是爸爸去世的日子。
爸爸去世之後他沒有去墓園看過,他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去,但今天他依然不打算去墓園。
小電瓶開了快四十分鐘,他才在路邊停下了。
這條路再往前,是爸爸的公司,爸爸那天就是從這條路開著車出來,一頭撞在了路邊停著的一輛車上。
那辰把車推到了馬路對面,坐在了人行道邊上,看著平坦乾淨的路面發呆。
「爸,」過了很長時間他低下頭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巾,「你在想什麼?」
紙巾在他指間輕輕轉著,慢慢被卷成了一朵白色的小花,那辰把花放在了地上:「我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什麼,媽媽在想什麼,你們為什麼,你們怎麼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有風輕輕吹過,前額的頭髮掃到了眼睛,他抬手揉了揉眼睛,低聲說:「我一直想證明給你看,我不是你說的那樣,但無論我怎麼做,你都不看,為什麼這樣?不知道,不過無所謂了。」
「從現在開始,我不再做給你看,我為我自己,」那辰點了根煙叼著,在煙霧裡眯縫著眼睛,「我為值得的那個人,總有人在期待我,總有人能看到,雖然那個人不是你,但我滿足了。」
第五十四章吾愛
抽完兩支煙之後,那辰的手機響了一聲,有短信進來。
安赫發過來的,到家了沒?
他抬頭看了看夜空,給安赫回了一條,到了,看星星呢,你要不要也看看。
我去看看。
過了一會兒安赫又發過來一條,看完了,打了倆噴嚏,你是不是想我了?
那辰笑了,這玩意兒不准,要准的話你現在得重感冒才對。
睡吧,晚安。
晚安。
那辰發完短信之後對著手機上安赫的名字又輕聲說了一句「晚安」,然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了看地上的那朵小白花,跨上了小電瓶。
有個能每天道晚安的人對於那辰來說,是種幸福。
平平常常的兩個字,隨意而溫暖地說出來。
他發動車子,順著路慢慢往回開。
柔軟的風吹過他的臉,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天轉暖了,冬天裡那種刺透身體的寒風已經消失。
小電瓶的速度跟龐巴迪沒法比,但偶爾他開著小電瓶的時候會覺得挺享受,跟龐巴迪的狂野刺激相比,小電瓶這種啃啃唧唧的速度讓人安心。
開出一段路之後,小電瓶的速度越來越慢,那辰擰了擰油門,小電瓶嗡嗡叫了兩聲,速度更慢了。
那辰嘖了一聲,掃了掃儀錶盤上的電量指示,停下了車:「靠……」
沒電了!
那辰開習慣了燒油的摩托車,對於一個小馬桶的電量能跑多遠沒有概念,也沒有看電量的習慣。
現在看著電量指示down到底的指標,他有點兒無奈。
坐在車上愣了一會兒又有點兒想笑,這叫什麼事兒。
推了半小時車,才在一家賣電瓶車的店門口看到了一個牌子,快充,兩元一次,不過這店已經關門了。
好在時間不算太晚,那辰撲過去在門上哐哐一通敲,店主隔著門只開了個小窗,大概覺得他是打劫的。
那辰把自己身份證和學生證都拍在小窗上。
但拍上去之後他馬上就後悔了,學生證上印著專業,店主在看了一眼之後把小窗都給關上了:「對不起啊,這大晚上的實在太不吉利了。」
「這兩回事吧……大叔我充不上電推著車走回家得到後半夜了……」那辰靠在門上,這要放以前,他估計會發火,沒準兒會弄一堆小石頭對著門砸一顆一顆砸上幾小時的,但這段時間他心情好,「你幫幫忙吧。」
費了半天勁也沒把店主給說通,那辰往兩邊看了看,能有快充的就這一家了,他一咬牙:「我出大招了啊,叔。」
「你敢砸門我就報警。」店主在裡面說。
「不砸,我不費那個勁,」那辰靠著門蹲下了,「我念經。」
「什麼?」店主的聲音很疑惑。
「你說呢,」那辰笑了笑,「我學這個的。」
店主沒吭氣兒,那辰清了清嗓子,其實他們不學這些,但蒙事兒還是沒什麼問題的,他低聲開始背:「南無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咒塔梭哈……」
「哎!」店主打開了小窗,「你這小夥子真是……趕緊充完了走啊!」
「謝謝叔,」那辰跳起來把車推了過來,店主開了門,幫他把插頭什麼的接上之後,他才笑著說,「這是吉祥祈福的經文,別擔心。」
在店裡充了五塊錢的電,那辰好歹是把車給開回了家。
隨便沖了個澡定好了明天的鬧鐘就回屋躺床上了,躺了一會兒又爬了起來,翻出了兩塊錢硬幣,放進了床頭的小豬存錢罐裡。
硬幣掉進去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有些悶,不再是之前那種清脆的聲音,他拿起罐子掂了掂,又晃了晃,錢已經不少了。
他躺回枕頭上,把存錢罐放在枕邊,手指在罐子上彈了彈:「晚安。」
早上鬧鐘還沒響的時候,那辰已經醒了,他起床給自己煎了兩個雞蛋,喝了罐牛奶,想著安赫早上會吃什麼,平時差不多都買倆包子吃,今天可能會因為心情不好直接不吃了。
於是他從冰箱裡拿了兩個鹵蛋熱好了放在小號保溫碗裡帶著出了門。
走了兩步又跑回來開門進屋,跑到陽臺上,陽臺的花架上一字排開放著一溜小花盆,他挨個給花盆裡澆上水,小聲念叨:「各位小爺,你們怎麼還沒見芽,千萬別坑我,不到一個月了,總不能讓我給人送幾盆子土吧!」
安赫開著車到殯儀館的時候,看到了二姨扶著姥姥也剛到,這裡有個送別儀式,之後就得把姥爺送到火葬場去了。
他下了車,姥姥看到了他,停了停腳步,他剛想開口叫聲姥姥,姥姥已經轉過臉慢慢往裡走過去了。
安赫拿出手機,撥了老媽的號碼,想看看老媽那邊什麼情況,但手機關機。
他歎了口氣,算了,就這麼著吧,親戚怎麼想怎麼說怎麼做都無所謂了,他做到他該做的就行。
告別廳外已經擺好了椅子,工作人員正給家裡的親戚往胳膊上系黑紗,安赫看到了一身黑色正裝正忙著的那辰,他沒有過去,站在一邊看著。
家裡親戚老媽從來不走動,除了姥姥二姨和舅舅之外他根本不認識,別人也沒注意到他,看到了也不知道他是誰。
那辰給姥姥系好黑紗之後抬頭看到了他,示意他過去。
安赫輕輕搖了搖頭,他不想過去給姥姥和二姨她們添堵。
那辰抽空走了過來,把手裡的黑紗系到了他胳膊上,輕聲說:「一會送出去的時候摘了系旁邊樹上就可以。」
「嗯。」安赫點了點頭。
「吃早飯了嗎?」那辰看了他一眼。
「起晚了沒來得及吃,」安赫笑笑,「你吃了?」
「廢話,紅案小能手還能沒早飯吃麼,我吃的煎雞蛋和牛奶,」那辰嘖了一聲,「等我。」
安赫看著他轉身回到桌邊,從桌鬥裡拿出一個袋子,他估計是吃的,肚子咕地叫了一聲。
「鹵蛋,就倆,你墊墊吧,我那邊還有事……」那辰把袋子放到他手上,抬頭往他身後看了一眼,愣了愣,「那是你媽嗎?」
安赫回過頭,看到了站在長長的臺階之下的老媽,他剛想轉身下去,老媽已經轉過身走了。
他停下了腳步,沒有追過去。
老媽跟姥姥姥爺幾十年都很少走動,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父母,一直到姥爺住院去世,老媽才像是從夢裡猛地驚醒,哭泣,驚慌,或者是根本沒法描述的感受,那是疏遠冷淡如同路人幾十年的父母。
她現在的狀態,安赫並不意外。
「你要不要抽空跟你媽聊聊,給她疏導疏導。」那辰在旁邊說。
「沒用,別說我跟她這種的關係根本不可能了,那麼多心理諮詢的,你見過給老人做的麼?」安赫笑笑,「觀念,這麼多年的心理定勢……你去忙你的吧。」
「你沒事兒吧?」那辰一邊往那邊走一邊又回頭問了一句。
「我吃鹵蛋。」安赫敲了敲手裡的飯盒。
告別儀式結束之後,姥姥腫著眼睛從安赫身邊走過,安赫跟在了人群最後。
他沒什麼想法,沒有難受,沒有尷尬,也沒有悵惘,只是開著車跟在殯儀館的大車後邊兒往火葬場開,放了張CD聽著。
路過舊車場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大門,大路上看不到那辰的秘密基地,但他心裡突然松了下來。
當初跟著那辰第一次到這裡來的時候,他沒有想到之後自己會有一天跟那辰有了這麼多的交集,沒有想到一次並不愉快的419會有一天變成一份舍不下的感情。
「不看不知道,」安赫手指敲敲方向盤,「世界真奇妙。」
姥爺火化之後安赫沒再跟著去墓地,給那辰打了個電話之後,他開車著回了學校。
坐在辦公室裡對著電腦的時候,他有些恍惚,挺舒服的那種。
姥爺的事處理完了,就好像一個句號,把這段時間以來所有的壓抑和糾結都翻了過去,雖然翻不過他過去十幾二十年的情緒,但卻依然讓他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軟軟的愜意,靠在椅子上就想睡覺。
然後就睡了。
等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發現他們班的班長站在他辦公桌邊上正發呆呢。
「我睡個覺你還參觀得挺帶勁兒?」安赫趕緊坐直了,拿過杯子喝了口水,「什麼事?」
「班會課啊安總,不開班會了啊?改自習麼?」班長看著他。
「啊,」安赫站了起來,「那你看著我發什麼愣啊你不會叫我一聲?」
「……我剛站到這兒你就醒了啊,我沒發愣。」班長挺委屈。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安赫拿了筆記本拍拍他的肩,「走吧。」
班會課一般安赫就開個頭,剩下的就讓學生自己玩了,只要跑題沒跑太遠他都不會管。
這次班會的主題是如何過好充實的高中生活,學生自己定的主題,安赫之前還嘲笑過這個主題假大空,不過學生今天討論得還挺帶勁的。
別說高中三年,一幫人連發揮帶跑題都直接討論到大學和談戀愛結婚生子了。
這段時間他日子過得亂,除了每天還會按時到班上轉一圈,已經挺長時間沒太留意這幫小孩兒的想法了。
「所以說,現在都過不好,有什麼資本能過好以後……」有人挺大聲地說。
安赫忍著笑,坐在講臺一邊聽了一節課,最後幾分鐘了他才站起來把話題拉了回來,做了個總結。
走出教室,他小跳著下了樓梯,穿過操場的時候伸了個懶腰,差點兒把筆記本扔地上。
從那天在殯儀館見到老媽之後,安赫沒回過家,也沒跟老媽聯繫過,他的生活有了巨大的改變,老媽也一樣,失去親人,離婚……他跟老媽的關係並沒有多大改善,所以不想在姥爺過世之後這段時間裡再讓老媽有什麼壓力。
他跟老媽還是暫時維持之前一兩個月見一面,老媽抱怨幾句,他聽聽麻將聲的日子比較好。
那辰工作不算忙,但時不時要值夜班,夜班的時候安赫會跟他短信聊到很晚。
雖然那辰說他不會怕,但安赫還老覺得他會不會是要面子,每次發短信的時候都會逗個樂什麼的。
「大爺,你能聽到嗎?」那辰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過來,語氣裡有些慌張。
「聽到什麼?」安赫正窩沙發裡看電視,一聽這話就起了兩層雞皮疙瘩。
「你聽,」那辰似乎是把電話拿開了,過了一會兒又湊過來小聲說,「有沒有聽到?哢……哢……」
「沒有!」安赫搓了搓腿,「我什麼也沒聽到!」
「可是我聽到了,越來越……近了,」那辰的呼吸也變得不穩,「我……」
安赫汗毛都豎起來了,那辰卻突然沒了聲音,幾秒鐘之後,那邊傳來手機摔到地上的聲音,接著就掛斷了。
安赫愣了幾秒跳了起來,把電話撥回去卻怎麼都打不通,他心裡覺得這應該是那辰的玩笑,但他無法想像在那種環境裡開出這樣的玩笑需要多強大的心理。
第三次撥過去,電話終於接通了的時候,他對著話筒就喊:「大七!」
「您好,」那邊傳來一個冷冰冰硬梆梆的聲音,「歡迎撥打轉生熱線,轉牲口請按1,轉植物請按2,轉小馬桶請按3,剛才嚇尿了請按4……」
「那辰我操|你大爺!」安赫又想笑又想罵地吼了一聲,現在他終於確定,那辰根本不覺得在殯儀館裡值夜班有什麼問題。
那辰的聲音依舊保持冰冷:「我大爺姓安,請按……」
「我按4了。」安赫往螢幕上戳了一下。
「轉接中,嗶——您好,24小時貼心驚嚇熱線為您提供紙尿褲,明天早上送到,請耐心等候,並為此次服務打分,0至10分。」
「0分!我現在尿了你明天早上才送過來我濕一晚上麼?」安赫聽樂了。
「都濕了?那您可以去操|我大爺了,需要提供技術指導嗎?」
「那辰,你煩不煩。」安赫笑著問。
那辰也笑了:「太悶了,解解悶兒嘛,這屋就我一個,聊天兒都找不到人。」
「我陪你聊會兒,」安赫躺到沙發上,「想聊什麼?」
「咱倆結婚吧。」那辰說。
「……好。」安赫愣了愣,那辰這個話題有點突然。
「我看中一對兒戒指,明天去看看?」那辰問他。
「一對兒?有倆男式戒指一對兒的麼?直接就說倆男戒不就得了。」安赫嘖了一聲。
「土老冒兒,」那辰連著一串嘖嘖,「不一樣的,倆不一樣款式的男戒,但一看就是一對兒的那種。」
「現在都有這麼高端的產品了?」安赫挑挑眉毛,這倒是挺意外的。
「嗯,我去問了,與時俱進嘛,還有倆女戒一對兒的呢,也挺漂亮的,」那辰笑著說,「明天咱倆去量量號,定做一對兒也行,裡面可以刻字,也可以印指紋。」
「好,刻名字嗎?」安赫笑了笑。
「嗯,老公冒號那辰,老婆冒號安赫。」那辰說得一本正經。
「放屁,我不是老婆。」
「那換一個,大夫冒號那辰,小夫冒號安赫。」
安赫躺沙發上笑了老半天:「你這都想的什麼稱呼,你小夫不行麼?你本來就不大點兒小孩。」
「成,小夫冒號那辰,老夫冒號安赫。」
「你還能不能行了!」安赫笑著喊了一聲,「怎麼那麼不吃虧呢!」
「行行行,為了你我吃點虧!」那辰歎了口氣,琢磨了一會兒才說,「吾愛安赫。」
安赫的心跳和呼吸很同步地停頓了兩秒,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點兒晃:「吾愛那辰。」
「說定了?」那辰問。
「嗯。」安赫點點頭應了一聲。
「好!那就這麼著了!」那辰半喊著說,停了停又笑了,「安赫,你這人看著吧,挺嚴肅正經的。」
「我本來就挺嚴肅正經的。」安赫笑笑。
「其實背地裡流氓無賴帶肉麻一樣沒落下,」那辰歎了口氣,「第一次跟你上床的時候,我就想著,這樣拒人千里之外的禁欲系老男人……」
「等一下,我不算太老。」
「好吧,這樣拒人千里之外的禁欲系男人,被我壓著得是什麼樣。」
「是什麼樣?」
「性感,特別讓人興奮……」那辰說到一半清了清嗓子,「不說了,我值班呢,說來勁兒了不方便。」
安赫仰著頭樂了好半天:「那辰。」
「什麼事吾愛。」
「你真挺可愛的。」
第五十五章謝謝
買戒指結婚的事並沒能馬上執行,安赫這邊快期末了,每天盯著學生,放了學有時還會有一臉愁雲慘澹的學生跑到五樓諮詢室來倒垃圾。
不過那辰並不著急,沒事兒就去店裡轉轉,再給安赫發幾張戒指的照片過來讓他挑。
安赫對這些東西沒什麼概念,看著感覺都差不多,特別是男戒,沒那麼多花啊扭的,全是一個圈,大圈小圈,大圈套小圈……
早上那辰從Q上又發過來一張。
昨天看到的,忘了發給你了,好看麼?
安赫坐辦公室裡盯著電腦螢幕看了五分鐘,回過去一條,這不跟前天你讓我看的那個一樣嗎?
大爺你快去配副老花鏡吧,什麼眼神兒啊!
不一樣嗎?
算了,你一邊兒呆著吧。
那辰的頭像黑了下去,大概對他無奈了,安赫對著戒指又看了一會,感覺一會兒關掉對話方塊,他立馬就會不記得這戒指什麼樣了。
「安……安總,」旁邊有人小聲咳了一聲,「安總。」
安赫一直偏著頭看電腦,沒注意身邊,聽到這聲音嚇了一跳,趕緊關掉了對話方塊,轉過頭看到是他的政治課代表。
「張佳維啊,什麼事?」安赫問了一句,發現這小子眼睛還盯著他的螢幕,於是伸手在螢幕面前晃了晃。
「作業收上來了,」張佳維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張林沒交,他說下午補上來。」
「又補,他手藝見長啊,縫縫補補又一天,」安赫歎了口氣,「行吧我知道了。」
張佳維站在桌邊沒有走的意思,安赫看了他一眼:「還有事兒?」
「安總,你……」張佳維指了指電腦,「要結婚了?」
「啊?」安赫愣了愣,心裡蹦了一小下,這事要說他完全不在意了不可能,特別是在學生面前。
「那個戒指,是婚戒?」張佳維小聲問。
安赫迅速在腦子裡回憶了一下,除了那個戒指的圖片,應該沒什麼別的東西了,那辰今天沒抽瘋管他叫老婆什麼的,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啊,看看。」
「哦,」張佳維把作業本往他面前推了推,「我走了。」
看著張佳維快步走出辦公室,安赫又把對話方塊點開了看了看,挺正常的,那辰的名字已經不是非主流的腦殘名,改成了廚藝小能手,說的話也沒什麼出格的。
安赫往辦公室門口看了一眼,張佳維平時話挺多的,挺開朗一個小孩兒,按安赫的印象,剛才他該跟張林一個德性,至少得追著多問幾句,居然什麼也沒說就轉身走了。
安赫琢磨了一會兒,沒想出來是為什麼。
中午他隨便吃了點兒東西,那辰打了個電話過來,倆人胡亂扯了幾句,聽那辰抱怨了他們食堂做飯的大姐以前可能是養豬的。
「還兩天就你生日了,正好週末,」那辰一邊吃一邊說,「到時咱倆找個高級的地兒吃一頓,順便把事兒給辦了。」
「辦什麼事兒?」安赫愣了愣。
「買戒指結婚啊大爺您怎麼回事兒,你不有醫保麼,趕緊的,買點兒DHA,」那辰歎氣,「咱倆交流越來越費勁了,再過二十年你癡呆了怎麼辦。」
安赫笑了一會兒:「我要真癡呆了怎麼辦啊。」
「那能怎麼辦啊,咬牙挺著唄,還能把你扔出去麼,」那辰喝了口水,「反正到時我也老了,伺候你當鍛煉身體了。」
下午第一節課安赫抱著筆記本直接進了4班的教室,看到下邊兒學生迷茫的眼神時,他才想起來這節是他自己班的課,大概真應該去買點DHA。
「不好意思,我大概太想你們了。」安赫轉身又在一片笑聲中出了教室,拐進了自己班教室。
把筆記本往講臺上放的時候,他看到講臺上放著個包裝好的大盒子。
「這什麼?」他指了指盒子,把筆記本放到一邊。
「安總生日快樂——」學生們拖著聲音喊。
「喲,」安赫樂了,他沒想到學生能知道他生日,「謝謝。」
「感動麼?」張林在下麵喊,「這節改自習嗎?」
「想得美,就你們這連排練都沒排練過的一句生日快樂就想換一節自習課睡覺?」安赫低頭一邊拆盒子一邊說,「都喊出八個聲部的輪唱了。」
禮物是個玻璃大花瓶,裡面裝了一個個的彩球,每個彩球上都寫著一句祝福和一個學生的名字,安赫抱著瓶子看了半天,還弄得挺細心。
「謝謝,」安赫放下瓶子,手撐著講臺,「挺意外,真的很感動,但真的沒自習。」
下課了之後安赫往辦公室走,穿過操場的時候張林從後邊追了上來:「安總!」
「嗯?」安赫回過頭,看到張林手裡拿著個袋子,「幹嘛?」
「這個我送你的,」張林把袋子遞給他,揉揉鼻子,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媽說我得單獨送個禮物,我覺得也是,謝謝你這一年對我的……關心。」
「是什麼?」安赫笑了,打開袋子看了看,報紙包著的一團。
「泥塑,我之前給許靜遙捏了一個,她打死也不要,我就在那個外面再包了一層做了個大的給你。」
「你……」安赫沒忍住樂了,「你為什麼這麼誠實。」
「嗨,我這不是怕你以後不小心摔了,一看裡邊兒怎麼還一個呢。」張林嘿嘿笑了幾聲。
「我不會摔的,放心吧,」安赫拍拍他的肩,「謝謝。」
「那我回教室了。」張林轉身準備走。
「等等,」安赫叫住了他,「你們怎麼知道我生日?」
「張佳維說的啊,人這課代表當得多盡職。」
「張佳維?」安赫對於這點有些意外,但愣了愣之後突然心裡動了動,再次叫住了準備回教室的張林。
「要上課了安總,我還想去趟廁所呢。」張林一臉憂鬱地看著他。
「最後一個問題了你堅持一下,」安赫笑笑,「去年光棍節那個表白信,誰寫的?」
「這我不能說。」張林回答得很乾脆。
安赫看著他沒說話。
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張林有點兒扛不住:「安總你是要秋後算帳麼?」
「不就開個玩笑麼我算個屁的賬啊,我就問問。」
「……張佳維寫的,」張林小蹦著往廁所走,「別說我說的啊。」
「我不找他,尿你的去吧。」安赫揮揮手。
安赫回了辦公室喝了半杯茶,覺得自己大概想得有點兒太離譜了。
正想也去趟廁所,辦公室電話響了,樓下七班的班主任找他,說是一會兒帶個學生去諮詢室聊聊。
安赫答應下來,跑著去了趟廁所,直接去了五樓。
這幾天他在諮詢室呆的時間挺長,期末了局裡要來人檢查,蔣校的意思是想加把勁弄個示範校,安赫每天有空都泡這兒整理案例。
要不是上回照片的事被蔣校悄無聲息地處理了讓安赫很感動,他也不能這麼賣命,諮詢的時間按課時費來算,還得搭上大把課餘時間,簡直是倒貼。
七班這個學生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初中成績雖然一般但也算過得去,高中之後突然發現自己成績在班上排中下了,頓時被銼敗感淹沒。
現在很多小孩兒都這樣,養得太嬌氣,從小到大沒體會過什麼是得不到,猛地發現自己沒有達到預期時,就直接趴下了。
如果是像自己這樣的……安赫笑了笑,自己這樣的當然是太極端了,但從小就受點挫折會更有承受力。
跟這個學生聊了大半節課,這學生帶著一臉迷茫和恍然大悟交替著的表情走了出去,安赫又補了一句:「你隨時可以過來找我。」
剛想倒杯水喝,諮詢室的門又被推開了,安赫拿著杯子:「你這隨時隨得真夠快的啊。」
「安總。」進來的人叫了他一聲,聲音卻不是之前的那個學生了。
安赫回過頭,看到了張佳維。
「張佳維?」安赫看了看時間,這節是自習。
「我不是蹺課,就是想過來聊聊。」張佳維在沙發上坐下了。
「嗯,怎麼了?」安赫在他對面坐下。
張佳維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了一句:「你真要結婚了啊?」
「嗯?」安赫應了一聲,腦子之前有點兒離譜的想法一下都咕嘟起來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還沒呢。」
「那……反正就是有個要結婚的人選了唄。」張佳維看著他。
「嗯,是。」安赫點了點頭。
張佳維長長地歎了口氣,靠在沙發上不說話了。
安赫看了他半天,他也沒有開口的意思,但看他這反應,安赫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不算太離譜,雖然他挺吃驚。
「還記得去年那封信麼?」張佳維終於再次開口。
「嗯,挺霸氣。」安赫點點頭。
「我寫的,我用腳寫的。」張佳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己的腳。
安赫本來挺嚴肅,這下沒忍不住樂了,豎了豎拇指:「好腳法,我說怎麼還噴了香水呢,是遮味兒啊?」
「我腳不臭,」張佳維也笑了,笑了一會兒又低下頭小聲說,「我就想跟你說,那個不是開玩笑,雖然看起來挺玩笑的。」
「謝謝。」安赫說,他感覺今天這一下午他盡說謝謝了。
「謝?謝什麼?」張佳維抬起頭。
「謝謝你喜歡我。」安赫說得很認真。
「是麼……我以為你再怎麼著也得不爽一下吧。」張佳維笑了笑。
「有人喜歡是件很愉快的事,為什麼要不爽。」
張佳維捏了捏手:「但是我有點兒不爽,你居然要結婚了。」
對於安赫來說,面對張佳維這樣的狀態並不是太有壓力,張佳維跟來他這裡聊天的別的學生不同,他沒什麼太大的問題,性格也不錯,自信開朗,安赫需要做的只是表明態度,然後安置好他的青春期騷動。
「我不結婚也不表示咱倆能怎麼樣啊,」安赫笑笑,「不過雖然我挺吃驚的,但還是很開心你能說出來,沒憋著。」
「謝謝安總,」張佳維看著他,「我今天過來,也不是要表白什麼的,想說出來舒服點兒。」
那辰今天提前下了班,訂了餐廳,然後回了家。
帶安赫出去過生日這事兒他沒瞞著弄什麼驚喜,安赫就算不吃DHA也能猜到他不會讓生日這天漏過去。
不過別的他還是要好好準備,比如戒指。他已經量過安赫的手指,不打算再等安赫挑了,這人老年癡呆已經到了一定境界,戒指具體長什麼樣估計安赫根本記不住。
他自己去訂了一對兒,刻了字,明天就能拿到。
還有一個重要環節,他站在陽臺上,這東西要直接這麼搬到安赫面前,安赫估計會覺得他神經病還沒治好。
但也沒什麼別的解決方式了,他拍了拍陽臺上放著的小架子,呲了呲牙:「就這麼著吧,人生能有幾回瘋。」
安赫的生日是星期天,那辰把吃飯的時間提前了一天,安排在週六,這樣以後不至於生日和紀念日全體,可以多慶祝一次。
「你今天值班?」安赫給他打了電話過來。
「不值班啊,在家呢,」那辰笑笑,「想我了?」
「是啊,想死你了,你不過來我吃的都沒有能不想麼,」安赫笑著說,「你不值班在家呆著幹嘛呢?」
「你甭管了,不說洞房之前夫妻倆都不能見面麼,您受累先挺著點兒,」那辰躺到床上,「明天我好好疼你。」
「要臉麼,我先說好,你明天吃飯別給我弄什麼太誇張的,我年紀大了心臟不能超負荷運轉。」
「放心吧,做|愛的時候你小心臟蹦蹦蹦的也沒見蹦出毛病來,還能抽空哼哼呢……啊……嗯……」那辰一仰頭對著電話連喘帶呻|吟,「別停……」
「浪貨,你就浪吧,」安赫樂了,「我跟你說,你現在每浪一次,我都加在帳本裡,到時連本兒帶利收,你別扛不住哭了。」
「安赫我警告你,」那辰嘖了兩聲,「你要敢瞎玩,我就敢當場掀了你一干到天明。」
安赫笑了半天:「寶貝兒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的。」
「每一個半道被掀的人都這麼說過。」
「你掀過很多人麼?」
「你看你這人,」那辰笑了半天,「我在夢裡早掀你百八十回了,回回都不重樣。」
跟安赫東拉西扯的聊到耳朵都發燙了才總算掛掉了電話,那辰才看了一眼時間,聊了快兩個小時。
他不是個太愛說話的人,跟李凡他們呆一塊兒,都那麼熟的人了他大部分時間也就是聽著,有興致了就跟著起個哄鬧一會兒,像這麼一聊倆小時嗓子都說得有點兒啞了的高難度只有跟安赫才做得到。
談戀愛談戀愛,還真就是莫名其妙就說個沒完,說了倆小時全是廢話,回頭想歸納總結個中心思想主題什麼的都找不到節奏。
那辰去洗了個澡,上床睡覺之前又給李凡打了個電話:「小凡子,你問沒問那人準備得怎麼樣了。」
「哎你怎麼這麼囉嗦,人專業的準備個破曲子還用得著老確定麼,我說讓嚴一去你又不要,我給你找了人你又不放心,」李凡估計已經睡了,被吵醒了聲音都透著迷糊,話倒是說得還很利索,「要不你自己上。」
「我這不是緊張麼,一輩子就這一次,又不能排練。」那辰躺在床上抱著大白熊娃娃,埋了半張臉在絨毛裡。
「真不用我們去給你撐場面?」
「真不用,又沒什麼花樣,安赫說了不想受驚。」
「那完事兒了得出來吃一頓,我有禮物要送你們的,」李凡語氣有些感慨,「那辰,真沒想到啊。」
「嗯?」
「認識你也挺長時間了,真沒想到有一天你會這樣,真意外,當初我還覺得安赫這人太深,靠不住呢。」
「什麼奇葩都會有個盆兒種得下的。」那辰拍了拍熊屁股。
「說誰啊?說安赫呢?」
「嗯。」
「拉倒吧這話說你自己挺合適的,」李凡笑了起來,「你這種奇葩就得安赫那麼深的盆兒……」
「我聽著怎麼這麼……凡哥哥你是不是媳婦兒只能看不能碰了憋著了。」那辰笑著說。
「靠!」李凡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不跟你說,我媳婦兒還能摸呢,我去摸了,先祝你倆幸福。」
「謝謝。」那辰閉上眼睛,躺床上對著天花板笑了半天。
第五十六章 a little dream
週六安赫醒得比以往週末要早些,躺在床上能看到拉開了一條縫的窗簾外面明媚的陽光。
他在床上翻來滾去地伸足了懶腰才慢吞吞地起了床,走過窗邊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然後過去把窗簾給拉開了。
窗外一片燦爛猛地撲了進來,他趕緊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緩了緩才適應了,打開了窗戶。
空氣裡飄蕩著清爽的青草味兒,他往外探了探腦袋,湛藍的天上有一團團絨毛似的雲。
「真……少見啊。」安赫感歎了一聲,轉身走進客廳,把客廳裡的窗簾也全拉開了。
密閉空間被打開鋪滿陽光,站在客廳裡都能聽見樓下小孩兒追逐打鬧的尖叫和笑聲,還能聽到有人在樓下喊著扔鑰匙,去買菜的大媽離得老遠討論菜價的聲音也很清晰。
其實還是有些不習慣。
但這些雜亂又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聲音也讓他有了某種微妙的愉悅感。
安赫給那辰打了個電話,問什麼時候過來接他去吃飯。
「四點到,你在你們社區門口等我,」那辰大概正站在陽臺上,聽筒裡時不時有風吹過的呼呼聲,聽著很舒服,「別遲到了。」
「嗯,還有什麼注意事項麼?」
「有,見到我擁抱一下,不抱我就喊。」那辰說。
「喊什麼?安大爺抱抱?」安赫笑笑。
那辰嘿嘿笑了兩聲,突然吼了一聲:「老婆!我想死你了!快來親一口!」
「我靠,幹嘛呢突然這麼大聲!」安赫嚇了一跳。
「就這麼喊。」
「……知道了,還有什麼別的嗎?」
「沒了,下午見寶貝兒。」
安赫掛掉電話,手揉了揉耳朵,那辰抽瘋這個勁頭基本沒怎麼變。
不過現在抽瘋跟過去那種抽瘋已經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以前會讓安赫不安,想逃開,現在……現在大概就是嚇一跳想罵娘然後想笑。
但無論是哪個狀態下的那辰,面對他的時候那種放肆的真,都沒變過。
就是這種不管不顧的暢快淋漓,讓他對這個比自己學生大不了幾歲的大男孩兒無法抗拒。
他進了浴室,放了一缸熱水,躺在浴缸裡閉上眼睛。
天已經轉暖了,熱水泡著讓他有些冒汗,但那種毛孔都張開了的鬆軟感覺還是很美妙。
他看了一眼還放在一邊的筆記本,見證了他無數個寂寞無聊又迷亂夜晚的筆記本已經挺長時間都沒開過機了。
浴缸裡泡了一個多小時,安赫才光著身子出了浴室,浴巾洗了晾在陽臺,他忘了拿,不過洗完澡光著回臥室是他經常幹的事。
但今天經過客廳往臥室走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在客廳中央愣了兩秒種他猛地回過神來,窗簾大開著呢!陽光照在他還帶著水珠的身體上,讓他瞬間覺得自己通體閃閃發光,晶瑩奪目。
「靠。」他用手擋了擋下邊兒,用了一秒鐘時間判斷是該跑回浴室還是沖過去關窗簾,然後當機立斷地跑回了浴室。
站在浴室門口站定之後,他突然靠在門框上樂了,為什麼不直接跑回臥室呢傻逼!
最後他彎著腰跟偷地雷似的飛快穿過客廳沖進了臥室,跑進臥室才發現臥室的窗簾也是大開著的,又趕緊拉開衣櫃站到了櫃門後面。
「哎!這叫什麼事兒……」安赫歎了口氣,拿過睡衣胡亂套上了。
週末他很少午睡,因為醒過來的時候經常已經是下午了,不過今天起得早,所以隨便喝了盒牛奶之後就又躺回了床上,半睡半醒地躺著。
一直到三點的時候那辰打了電話過來讓他記著時間別遲到,他才起了床換衣服。
對著一櫃子的衣服他第一次有些猶豫著不知道該穿哪身。
其實都是襯衣,連顏色|區別都不太大,褲子也就分個休閒款和正式點的。
最後他閉著眼隨便摸了一套出來換上了,三點四十出了門。
站在社區門口等了十來分鐘,遠遠看到路那邊開過來一輛車。
他看了一眼,愣了愣,又凝神聚氣地盯著看了好幾眼。
陽光下閃著金色光芒的車的確是那辰的龐巴迪,這車安赫就沒見過第二輛,但他看不明白的是那辰身後的東西。
那辰開著車,身後豎著一個挺大的架子,很寬,一排排架子上還放著東西,一盆一盆的……相當氣勢磅礴地沖著他就過來了。
一直到那辰把車開到了他面前停下了,安赫才看清車後座上綁著個很漂亮的黑色鐵架,上面三字排開放了三溜小小的……花盆!
「你這什麼玩意兒?孔雀開屏呢你……」安赫指著他身後的架子,「這都什麼啊?」
那辰把車停好,下來走到他面前很嚴肅地說:「抱。」
「我……」安赫有點兒無語,視線還在架子上來回掃著。
「我喊了啊。」那辰說。
「抱抱抱抱抱,」安赫趕緊笑著過去抱住了那辰,手在他後背上摸了摸,「來讓大爺抱抱。」
「生日快樂,」那辰笑了笑,在他耳邊輕聲說,「希望這輩子你的生日都跟我過。」
「好,」安赫抬手在他腦袋上抓了抓,「好。」
倆人在原地摟著站了一會兒,那辰退了一步,沖他招招手:「來看看孔雀尾巴。」
安赫跟著他走到了車邊,架子綁在後座上能有一人高,兩排小花盆正好排在了安赫眼前,能清楚地看到花盆裡的東西。
花盆都很小,排得很緊,裡面種著不知名的某種小草,嫩綠的顏色,擠在一塊長得跟一把把小蔥似的,大約有兩寸多點的長度,很整齊。
「挺可愛的,是什麼草?」安赫伸手摸了摸。
那辰站在他身邊沒有說話,安赫扭頭看了他一眼,發現那辰一臉鄙視地看著他。
「什麼破表情。」安赫小聲說了一句,轉過頭繼續看草,目光第二次從這一溜小花盆上掃過時,他才發現了這些草每盆都長得不一樣。
再仔細一看,每盆的草都種成了字母。
第一排第一盆是個字母H,然後是A……
雖然因為草長得密,字母有些模糊,但安赫還是很快地認出了上面兩排花盆裡種出來的單詞,happy birthday。
「大七……」安赫手從小草上掠過,扶住了架子,那辰永遠都能在神經兮兮的意外裡帶給他滿滿的感動。
「還有呢。」那辰按了按他的腦袋。
安赫笑笑,低下頭看了看第三排的花盆。
Marry me。
安赫轉身抱住了那辰,在他背上肩上狠狠抓了幾把:「神經病!」
那辰摟著他的腰,笑著沒說話。
倆人在路邊抱了一會兒,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往這邊看,那辰小聲說:「哎,我發現你現在不怕被人看到了啊?」
「忘了,」安赫愣了愣,鬆開了胳膊,迅速退開了兩步,裝模作樣地上下左右來回看了看,「天兒不錯。」
「太假了,」那辰勾著嘴看他,「你應該拍著我的肩說,哥們兒好久不見真是太想你了!」
安赫立馬在他肩上拍了幾下:「好孩子!好久不見!編瞎話都能張嘴就來了!明天到我辦公室來聊聊!」
倆人站路邊對著樂了半天,那辰打了個響指:「走,吃飯去,挺遠的,山上呢。」
「怎麼去?」安赫看著後座上的架子,「這個要拆下來放我那兒去麼?」
「拆個屁啊,我拆了四五個譜架才做出來的,」那辰摸了摸架子,「我們要背著這個尾巴上山吃飯。」
安赫忍不住樂了:「你還真不怕人看啊。」
「你怕麼?」那辰轉過頭,眯縫了一下眼睛看著他。
「不怕,」安赫退開一步抱著胳膊看了看架子,「手藝挺不錯的,人看到頂多了覺得是花店送貨的,而且送的還是高端貨,開著這麼拉風的車……」
「上來!」那辰很開心地跳上車,回頭隔著架子沖他喊,「走。」
「我怎麼覺得我坐不下。」安赫走過去抬起一條腿有些猶豫。
「要尿趕緊尿,尿完了上車,」那辰發動了車子,「不許尿輪子上!」
「滾蛋!」安赫笑了,跨到了後座,「你往前點兒。」
那辰往前挪了挪:「我弄架子的時候算著你屁股大小留夠地兒了的,哪能坐不下。」
「我屁股什麼大小?」安赫摟住他的腰。
「這麼大,」那辰抬手比了比,「挺緊挺翹的,還挺白……」
「開車!」安赫把腦門兒頂在那辰背上,「你真是沒救了。」
那辰訂的餐廳在山頂,是個很合適裝逼的餐廳,大廳通出去的露天餐廳,從山頂伸出去懸空著,坐在上面吃飯,市區全景盡收眼底,晚上燈都亮起來的時候,挺漂亮。
安赫曾經跟老媽提議帶她去吃,老媽嘩嘩搓著麻將拒絕了,理由是恐高。
上山的盤山路挺長,安赫坐在後面不停地回頭看,擔心架子上的花盆會掉下去。
「別老動!腰都讓你蹭癢癢了!」那辰在他腿上捏了一把。
「我怕花盆掉下去了。」安赫看著盆裡的小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不會,我都用520把盆底兒粘架子上了,摳都摳不下來,」那辰突然按了幾下喇叭,又吹了聲口哨,聲音很大地喊,「我全身上下都是520,粘你身上摳都摳不掉,想摳掉先掉一層皮——」
「……是502吧?」安赫提醒他。
「就是520!」那辰堅持。
「好吧520,」安赫笑著把下巴擱他肩上,在他肚子上摸了摸,「全身520。」
車在餐廳門口停下,馬上有服務員過來鞠躬,看到車後的架子時,服務員愣了愣才說話:「請問先生幾位?」
「兩個,訂了位的,姓那,」那辰下了車,把綁在架子上的皮帶解開了,「幫我把這東西拎進來。」
「……好的。」服務員趕緊過去拎了架子把他們往裡領。
來吃飯的人已經不少了,大廳外面已經坐滿了,一邊的鋼琴正在彈著輕緩的音樂,風吹過的時候很愜意。
「你訂的外面的桌麼?」安赫小聲問。
「嗯,最外面的,最最外面的。」那辰點點頭。
安赫沒明白這個最外面最最外面是什麼意思,但服務員領著他們穿過大廳走到露天餐廳的時候,安赫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最最外面的桌。
「那爺你……真夠可以的。」安赫忍不住說了一句。
「多過癮,這個城市都在我們腳下了。」那辰嘿嘿笑了幾聲。
露天餐廳圍著大廳一圈,每隔幾米還有一個半圓形探得更出去的小圓臺子,每個檯子上都有一張桌子。
這要有恐高的估計看一眼直接就得扭頭跑。
那辰訂的桌離鋼琴很近,彈鋼琴的是個穿著長裙的姑娘,看上去賞心悅目。
天色有些暗下去了,四周亮起了柔和的燈光,服務員拿了燭臺過來點上了。
那辰要了份情侶套餐,想了想又加了一套。
「吃得完麼?」安赫小聲說。
「一套給以前的我們,一套給現在的我們,吃不完打包吃宵夜,」那辰托著下巴看著他,「你好像胖了。」
「心寬體胖,按你現在喂豬的勢頭,我們去島上蜜月的時候我估計不好意思穿泳褲了。」
「不會,」那辰手指從他襯衣領口探進去勾了勾,「你現在身材很漂亮。」
菜很快上來了,很精緻,不過份量不算多,安赫目測了一下,大概不需要打包,他在這兒就能給掃蕩光了。
那辰端起杯子,晃了晃杯裡的果汁:「為我們身上的520。」
「為520,」安赫拿起杯子跟他碰了碰杯,「那些小草什麼時候種的?」
「早種了,簡直是折騰死我了,先是澆了好幾天水屁都沒長出來,然後突然有一天早上起來它們就都快一寸長了!」那辰看著一邊放著的架子,「我嚇了一跳,然後就瘋了一樣長,本來字母都特別清楚,結果丫長得太瘋狂,全長糊了,我昨天還給剪了一下呢……」
「沒糊,」安赫握住他的手,「看得特別清楚。」
「那你答應麼?」那辰反手也握住他。
安赫笑了笑:「答應什麼?」
「嫁給我。」那辰盯著他。
「怎麼不是你嫁我。」安赫嘖了一聲。
「別跟我咬字眼兒!」那辰銼銼牙。
「不嫁,你嫁。」
「這就是個格式,人都這麼問……哎行行行,」那辰往桌上拍了一下,「我嫁你,要不要!」
「要。」安赫馬上回答。
「你這人,忒難伺候了,」那辰笑著拿過自己的包,從裡面掏出了個小小的皮袋子,「我還準備了點兒東西。」
「什麼?」安赫看著他的手。
那辰從袋子裡抽出了一支口琴:「告訴你個秘密,我還會吹口琴。」
「……我知道啊,我聽過你吹。」安赫說。
「啊?」那辰愣了,「我操怎麼可能?」
「就第一次去車場的第二天,我走的時候,您正貓廢鐵上吹呢。」安赫看著那辰一臉震驚忍不住笑了。
「哎,這個驚喜沒了,」那辰咬咬嘴唇,又笑著說,「這就是緣分哪,除了你沒人知道我會吹口琴。」
「嗯,要吹麼?」安赫摸摸他的臉。
「是的。」那辰點點頭,突然站了起來,拉開椅子就往鋼琴那邊走。
安赫愣了愣,他以為那辰會在桌子邊吹,現在看起來這小子是要月臺上去。
愛耍帥愛出風頭還真是一點兒沒變。
正想著那辰是不是會讓彈鋼琴的姑娘停一下的時候,一直彈著輕緩曲子的姑娘突然停了一下。
在那辰走到鋼琴旁邊時,一串音符從她手下滑出,是一段與之前的輕柔悠揚完全不同的爵士。
吃飯的人同時靜了一下來,目光都落到了那辰身上。
那辰站到了立在鋼琴旁邊的話筒前,往安赫這邊看了一眼。
安赫突然覺得心跳得很快。
那辰笑了笑,跟著前奏輕輕晃了晃身體,低頭開口唱了一句:「Stars shining bright above you,Night breezes seem to whisper I love you……」
沙啞而帶著幾分懶洋洋的聲音傳出來的瞬間,安赫往椅子上一靠,手按了按眼睛。
唱完第一句,吃飯的人都放下了筷子,還有人鼓掌。
那辰拿下話筒架上的無線話筒,舉起了口琴,開始吹,掌聲再次響起。
安赫對口琴不熟,平時也幾乎沒聽過,對口琴的認識還停留在小學時的國光重音口琴上,只知道那辰用的是只有不到一個巴掌長的口琴。
而跟上次聽到的綠袖子也完全不同,猛地把人拉進了慵懶而有節奏的音樂中。
吹了一段之後,那辰再次開口開始唱:「Stars fading but I linger on dear,Still craving your kiss,I’m longing to linger till dawn dear,Just saying this……」
一段唱完之後,那辰在鋼琴伴奏中慢慢走到了安赫面前,看著他開始吹最後一段。
安赫笑著看著他,這是他從那辰在沸點對著他表白那次之後他再次忽略了四周的目光,只看著那辰,只聽著那辰。
山腳下已經開始有大片的燈光亮起,金色的,銀色的,像無數的星星在他們腳下閃爍著。
一陣風帶著暖意吹過,那辰在音樂聲裡放下了口琴,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了遞到安赫眼前。
「給你個主動的機會。」那辰小聲說。
安赫站了起來,看到了盒子裡一對戒指,款式很簡單卻很精緻。
他拿出來看了看,笑著拉過那辰的左手,把寫著吾愛安赫的那個戒指戴到了他無名指上,輕聲說:「你是我的了。」
那辰點點頭,拿起另一個戒指,戴到了他左手無名指上,拉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從今以後我們就是買一送一粘一塊兒不分開年糕……」
「你這什麼形容。」安赫正感動得不行,聽了這話沒忍住樂了。
「Sweet dreams till sunbeams find you……」那辰笑了笑,跟著音樂唱出最後一句。
安赫面對面地看著他的眼睛,跟他一起開口:「Sweet dreams that leave all worries far behind you……」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啦。明天休息一天,週六更新番外。
謝謝一直以來支持正版的妹子,你們每一個點擊和每一個留言都是我的動力,這段時有點忙,評論很久沒有回復了,但每一條留言我都認真看過,扔雷系統送的留言我都沒有錯過,咳。
謝謝你們!鞠躬。
番外更新完之後我會休息一段時間,幫牙牙減減肥,存存下個坑的稿,爭取四月底開新坑,希望到時還能看到你們。
ps還有幾句廢話。
大概因為這次寫的是「神經病」,我時常能在評論和私信裡看到妹子一些苦悶的心情。
我想說,心理低潮期人人都會有,或多或少或長或短,這不是什麼可怕的事,重要的是我們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
人都是會接受暗示的,哪怕你自己並不覺得,但你的情緒依然會被你的態度影響。
不要隨便給自己扣個什麼抑鬱症之類的帽子,很多時候你只是有焦慮情緒,過了這段時間就會好起來,而抑鬱症這東西,離你其實很遠,別強化自己的負面情緒,自己把自己往更鬱悶的地方推。
就像我這麼的人,也不總是有那麼多開心事的,我也經歷過長時間失眠,大把掉頭發,易怒暴躁的時期,就看你選擇什麼樣的態度了……
我選擇了…………的態度,咳。
不管怎麼說,再不順的路也是走一步少一步,再灰暗的日子也是過一天少一天的,怕什麼呢,總會過去的對不對!
等到這些事最終都過去了,你回過頭,也許會感歎原來自己比自己想像的要強大得多牛逼得多,然後你就像我這樣,對別的小朋友說,知道麼,當年我如何如何鬱悶!如何如何差點挺不過去了!然後小朋友被你嚇得不要不要的,啊啊你好厲害怎麼挺過去的啊,你回答,就著挺過去的!多麼有成就感……
總之沒什麼是過不去的,希望所有曾經不開心,現在不開心,將來也許會不開心的人,都有回過頭感歎自己很強大的那一天!加油!
第57章番外蜜月(1)
那辰已經在安赫電腦前坐了一個小時了,安赫靠在沙發裡看著他的背影有些無奈:「那不是你媽老家麼,怎麼跟沒去過一樣啊。」
「挺長時間沒去了,再說以前去就呆家裡也不玩,這回是去玩啊,」那辰戳戳屏幕,「你看,這說的景點我都不知道。」
「我們的主要目的是倆人出去玩一趟,並不是真的旅遊,不用弄得太詳細……」安赫笑了,「能在一塊兒呆著就成。」
「這島統共六平方公里,也弄不了多詳細的,」那辰關了網頁,「可惜車上不了島,咱開車過去只能扔停車場了。」
「沒事兒,」安赫張開胳膊,「來讓大爺抱抱。」
那辰過去趴到他身上蹭了蹭:「我要帶那拍拍一塊兒去……」
「什麼?」安赫推了他一把,「你沒病吧,出去玩一趟你還帶個絨毛熊?倆老爺們兒你也不怕讓人看到圍觀。」
「好玩嘛,管別人幹嘛,」那辰嘖了一聲,「也沒人認識你是誰。」
安赫看著那辰,想了半天最後嘆了口氣:「那帶著吧,先說好我不拿啊。」
「我拿著就行,也不費事。」那辰打了個響指。
安赫把車送到店裡做了維護,開車過去時間不短,算上吃飯休息,兩人輪流開得兩天,他這車買來之後一直都沒跑過長途。
那辰倒是挺無所謂的,他的計劃是一路開一路玩,路上要碰上有意思的地方就下高速玩一會
兒再走。
「那邊現在什麼天兒?」安赫整理行李,琢磨著該帶什麼衣服。
那辰躺床上抱著絨毛熊,用熊爪子指了指衣櫃:「帶大褲衩T恤,但長褲厚外套也得準備,要不有颱風就得凍死。」
「好,」安赫把衣服塞進背包裡往旁邊一扔,「就這麼著吧!明天出發。」
自駕游的好處就是不用著急趕車,壞處就是會睡過頭。
而且是倆人都睡過頭。
那辰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放在安赫那裡,但頭天他回家弄論文,第二天醒的時候都十點多了。
早點都沒吃衝出門去開車的時候他給安赫打了個電話:「大爺!起了沒!」
「……現在起。」安赫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睡意。
「按這節奏我們三天才能到,你快起來把東西拿下來,我不上去了,」那辰發動車子,「記得帶上那拍拍。」
「哎!知道了。」安赫無奈地說。
那辰開著車衝到安赫樓下的時候,安赫正把兩人的包往車後備廂裡塞,那拍拍坐在後座上,翹著二郎腿。
那辰一看就樂了:「你給擺的?」
「嗯,你看這姿勢怎麼樣。」安赫笑笑。
那辰上了車坐到後座上,翹起二郎腿:「不錯,有我的風範。」
安赫從包裡掏出相機,繞到後門給他倆拍了一張:「出發。」
「等等,」那辰把他拉上車並排坐好,「來一張正宗的出發圖,咱一路都得記錄。」
倆人抱著熊一人一隻手舉著相機,費了半天勁拍了幾張,就一張是把三個腦袋都拍進去了的,安赫汗都折騰出來了:「行了吧?再不出發咱就乾脆去吃個午飯再走得了。」
「出發!」那辰坐到了副駕上,「你先開吧,一會兒上高速第一個休息站換我。」
「第一個休息站離高速口就一公里。」
「那就第二個。」
高速入口車不少,排著隊領卡,這是暑假第二周,很多都是父母帶著孩子出去玩的,安赫看著前後車裡趴著車窗往外探腦袋的小孩兒,有點感慨。
上大學之前他寒暑假從來沒出去玩過,老爸沒人影,老媽搓麻,他最多也就是去同學家住兩天當旅遊了。
大學之後的假期他基本忙著打工,就出去過一次,還是跟……
這事兒還是一想起來就挺硌應。
「我開吧?」那辰突然在旁邊說了一句。
安赫收回思緒,發現前面的車已經沒了,後面的車正按喇叭催呢。
「幹嘛你開,不說第二個休息站麼。」安赫把車往滑過去拿了卡,開上了高速。
「你這走神兒都走海里去了,」那辰斜眼兒瞅他,「想什麼呢?」
「就想起我小時候都沒跟爸媽出去玩過。」安赫笑笑。
「我也沒有啊,我媽門兒都不讓我出呢,」那辰把車座往後放了放,半靠著,「不過我媽去五院住著以後就沒人管我了,我自己跑出去玩幾天也沒人知道。」
「少爺,那是你手頭有錢,你要像我這樣……」
「那你賺錢了以後也沒出去玩過麼?」那辰嘖了一聲,「你別說這是你頭回出門兒啊!」
「不至於,我們學校年年暑假組織出去。」安赫笑著說,蔣校能撈錢,學校每年從小金庫拿錢出來讓老師去旅遊。
「那多好,不花錢出去玩。」
「屁,我去過兩回就不想去了,快退休那幫老頭老太太回回不落都要去,我去一次幹一次苦力,有一回還一個老太太迷路了,又沒手機,我找倆小時腿都斷了才找著人……」安赫皺著眉一臉鬱悶,「簡直不能提,就出去減肥的。」
「這回讓你玩爽了,所有的事都我來!」那辰拍拍胸口,「你要迷路了就坐原地等著我去找你。」
安赫看了他一眼樂了:「我為什麼要迷路。」
「誰知道呢,島上都是芭蕉樹,鑽進去了就肯定迷路。」
「啊,說到芭蕉林……」安赫掃了那辰一眼,嘴角帶著笑,「芭蕉林應該環境不錯吧?」
「別!」那辰一下坐直了,「一點兒也不美,地上全是爛葉子還有掉下來捂黑了的芭蕉,你知道香蕉芭蕉壞了什麼味兒吧?就那個味兒,進了林子就全是那個味兒。」
安赫笑了半天:「你知道我說什麼麼你急成這樣。」
「安大爺,」那辰眯縫一下眼睛,「你心裡盤算什麼我清楚著呢,我就是告訴你,我的小雛菊怎麼也不能是芭蕉林這個層次的。」
「懂了,」安赫笑著點點頭,「你的地盤你做主。」
「沙灘上肯定也不行,都沙子,萬一沾上了,我不好受,你估計也得倒下……礁石吧,硌人,那還有哪兒呢……」那辰閉著眼把腳搭到車頭一個人念念叨叨的。
「我是個正經人,」安赫忍不住打斷了他,「你不用一直給我找野站的地兒,旅館就可以了。」
「說到旅館,」那辰拍了拍腿,「旅館院兒裡都有吊床……不知道能不能活動得開……」
「表演給住店的人看麼?要不要放個筐在邊兒上好讓人扔錢啊?」
倆人傻樂了一通,然後就是否需要標上價寫個小牌兒討論了半天。
安赫覺得自己挺傻的,跟著那辰一塊兒抽起瘋來就沒完了,但心情很好。
這麼多年以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真正地什麼都不想,只看到只聽到眼前。
一直到車開到第二個休息站,他倆才停止了胡說八道,那辰開著去加油,他去超市買吃的。
這個休息站是四星,連廁所都裝修得很漂亮,就是人太多,自駕游的特別多,安赫捧著一推吃的排了半天隊才交上了錢。
「那邊飯店有炒菜,要吃麼?」那辰加好油回來跟他一塊兒坐在一塊草地上守著個垃圾桶抽煙。
「不吃,吃了就沒有旅行的感覺了,就得蹲路邊要不就坐石桌那兒吃方便麵熱狗才有意思。」安赫拿出個方便麵扔給那辰,自己也拿了一個準備拆。
倆人把方便麵泡好了,就著雞爪熱狗什麼的在旁邊石桌旁邊吃著,那辰吃一半又跑去買了盒冰淇淋。
「你這麼一口冰一口熱的當心胃吃出毛病來。」安赫有點兒無奈。
「哦。」那辰放下小勺,拿過安赫的保溫杯,往盒子裡倒了點倒茶,拿小勺對著冰淇淋一通戳。
「你幹嘛?」安赫看著他。
「戳化了喝湯。」那辰笑笑。
「你是真不嫌噁心。」安赫沒再理他,埋頭吃方便麵。
快吃完的時候,倆小姑娘慢吞吞地走到了他倆這個桌旁邊,想過來又有點兒猶豫。
安赫看了她倆一眼,他跟那辰這個桌在草坪最邊上,前面還有不少空桌,這倆小姑娘不像是過來等桌的。
「有事兒?」那辰放下冰淇淋湯問了一句。
「不好意思兩位大哥,能幫個忙麼?」一個小姑娘走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倆坐大巴回家,買吃的排半天隊,出來的時候大巴開走了……」
「什麼?」安赫愣了愣,「他們不點數的嗎?」
「不知道點沒點,我們給司機打電話說是掉不了頭了,他們說在下個休息站等我們,」小姑娘咬咬嘴脣,有點兒著急,「你們是自己開車來的吧?」
「要坐我們車過去?」那辰把桌上吃剩的垃圾都放到袋子裡問了一句。
「嗯,行麼?就到下個休息站。」
那辰看了安赫一眼,沒等出聲,安赫已經點了點頭:「行。」
收拾了東西,他倆就帶著小姑娘出發了。
小姑娘坐後座,那拍拍坐在她倆中間,小姑娘一路謝謝地說著,還誇了誇那拍拍很可愛。
那辰一直沒怎麼說話,安赫也習慣了,碰上不熟的人那辰永遠都是一張屁表情沒有的臉,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倆小姑娘聊著。
開到下個休息站小姑娘歡天喜地地下了車,給他倆留了一包零食。
「薯片……話梅……瓜子……」安赫一樣樣清點著,「我都不愛吃,你吃吧。」
「我不吃。」那辰坐駕駛座上沒動。
安赫發現他語氣有點兒不對,繞到他那邊窗戶上趴著:「怎麼了?」
「安赫!」那辰伸手往他鼻尖上彈了一下,「你說你是不是看人姑娘漂亮!著急忙慌地就要帶人家過來!」
「哎!」安赫捂著鼻子喊了一聲,鼻子酸得眼淚都要下了來,但又很想樂,「你這是吃醋麼!」
「是!」那辰抓著他衣領把他拉到窗邊,「你對姑娘是不是還……」
這話那辰沒說完,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好像說滑嘴了。
安赫趴窗戶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還什麼?」
「沒,」那辰迅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撒歡兒撒過頭了。」
安赫笑著拍拍他的臉:「沒事兒。」
「真的?」那辰盯著他。
「真沒事兒,我總不能因為那事兒折騰自己一輩子吧,該翻篇就得翻,」安赫放了顆話梅到嘴裡,「你剛想說什麼?」
「別裝傻啊。」那辰笑著用手指在他下巴上勾了勾。
「我這都多久沒跟姑娘怎麼著了。」安赫低頭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睜眼說瞎話呢你,追著我要電話的時候你就以為我是個女的吧!」那辰拿過他手裡的話梅吃了一顆。
「結果了你不還是個男的麼,而且現在還520一身粘著,甩了你還得掉皮,我這麼怕疼的人。」
「我發現你特別會安慰人,」那辰笑了,一臉滿足,「當老師當的嗎?」
「拉倒吧,當老師練的是忍耐力,忍著不讓自己一腳踹上去,」安赫繞回副駕坐好,「開車!」
那辰開著車一路往前,他倆原計劃是,沿途看著高速邊上哪兒有風景不錯的地兒就下高速去玩一圈再走。
結果安赫幾次覺得有不錯的地兒,然後琢磨著要下去的時候,就看出口指示牌唰一下被他們甩到身後去了。
「哎!這這這這這……又過了!」安赫喊。
「我又不能急剎!」那辰嘖了一聲,「有沒有點兒安全意識了。」
「你不能提前減個速什麼的?」安赫斜眼兒瞅他。
「咱後邊兒車那麼多,我開個60一路蹭著不得讓人喇叭按死啊,沒準兒還得撞,」那辰也斜眼兒瞅他,然後笑著說,「咱又不是不回去了,錯過了的都記下來,回去的時候開著導航挨個玩,怎麼樣?」
安赫沒說話,那辰這話說得很溫柔,就跟哄小孩兒似的,讓他突然覺得有種被寵著慣著特別爽的感覺。
一爽了就直接順嘴吐嚕了一句:「就不。」
「嘿!」那辰樂了,「學會撒嬌了!」
「滾蛋,」安赫迅速搓了搓臉,「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就愛撒嬌。」
那辰吹了聲口哨:「你就是跟我一塊兒呆久了才學會的。」
「會撒嬌很牛逼麼?」安赫拿了塊巧克力放嘴裡。
「你不喜歡我撒嬌麼?」那辰很得意地挑挑眉頭,「安大爺。」
安赫笑了笑沒說話,他的確是扛不住那辰撒嬌,那辰撒嬌並不刻意,就跟個小貓小狗小……豹子似的,毛絨絨往身邊一拱。
他忍不住伸手過去在那辰腦袋上抓了抓,那辰立馬就把腦袋一偏往他手上靠了過來,他趕緊吼了一聲:「好好開車!都■到120了你瞎晃什麼腦袋!」
「有你這樣的麼!你有本事別瞎摸啊!」那辰喊得比他響。
「一會休息站再摸腦袋。」安赫嘆了口氣。
「剛從休息站出來又休息站?」
「我要尿尿。」
「你剛沒尿啊?還是尿了又想尿啊?你尿頻啊?這得治啊大爺……」
「哎!」安赫讓他說得都插不上話,「我沒去尿,之前不是急著送那倆姑娘麼,送完了讓你砸一下鼻子砸忘了!」
「所以說以後你離姑娘遠點兒,容易尿頻。」
那辰把車開進休息站,停了車之後去超市說賣點兒吃喝,安赫想說後座一堆吃喝呢,但沒顧得上說,一溜煙往廁所跑過去。
「買幾罐紅牛吧……」那辰在他身後問了一句。
他沒說話,本來就想尿尿,再一想著水就更急了,差點兒奔女廁所去了。
剛進廁所就差點兒撞上人,他讓了一下,肩還是跟人磕一塊兒了,他趕緊一連串地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沒事兒,」那人揉著肩看了他一眼,突然停下了腳步,「安赫?」
作者有話要說:周一麼麼噠。
第58章番外蜜月(2)
「安赫?這麼巧?」那人手還揉著肩,語氣很意外。
安赫也很意外,站在廁所門口不知道是該扭頭走還是進去尿尿。
「出去玩麼?」那人又問了一句,笑了笑。
「嗯,」安赫點點頭,儘管心裡一陣翻騰,他還是保持了了臉上的平靜,側身往裡走,「不好意思我尿急。」
說完也沒等那人說話,他頭也沒回地進了廁所。
簡直是破壞心情!
安赫站在小便池跟前兒心裡堵得不行,差點兒都要忘了自己是來尿尿的了,旁邊一哥們兒瞅了他好幾眼,走的時候說了一句:「罰站呢?」
尿你一身!安赫銼了銼牙。
上完廁所又洗了個臉他才慢慢走出廁所,那辰站在門口拿著盒冰淇淋正吃著,看他出來把盒子遞了過來:「吃麼?」
「嗯。」安赫接過盒子狠狠地舀了兩勺吃了,順著嗓子眼兒到胃裡一路冰涼的感覺讓他通體舒暢,於是又舀了兩大勺。
「你這是餓了還是渴了?」那辰看著他,「沒事兒吧?」
「沒,」安赫扭頭往車那邊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那辰,「上廁所碰上熟人了。」
「碰上誰了?」那辰一邊吃冰淇淋一邊問,「估計不是什麼關係好的熟人,我看你臉都長了。」
安赫猶豫了一下:「何旭,就我以前……跟你提過的那個人。」
「嗯?」那辰猛地抬起頭,「在哪兒呢?」
「幹嘛你?」安赫拉住他胳膊,「走吧,出來玩就是圖開心,不管他了。」
那辰笑笑:「我不管容易,你也能不管麼?」
「能,過去了就過去了,我不想因為這麼個人老扯著自己。」安赫往前走。
「好,」那辰小跑到車邊打開門跳了上去,「繼續出發!」
「不用換我開?」安赫笑著問,「開一天了不累麼?」
「不用,我跟你說,你一個老年人是體會不到年輕人的體力和精力的,」那辰發動車子,「我喝罐紅牛能開到明天早上。」
安赫沒說話,把座椅放倒了躺著閉上了眼睛。
他倒不是體力好不好精力夠不夠的問題,他是一開車就犯困,偶爾坐個公汽兒,車晃一站他都能犯困。
那辰開了音樂,倒是完全沒犯困的意思,一直跟著音樂哼歌,哼高興了還會突然提高聲音唱幾句。
這種「去旅行」的感覺很棒,就算是當天晚上他們只是下了高速在旁邊的小縣城裡隨便找了個破旅館住下,安赫也還是很愉快。
你喜歡的人就在你身邊,說話,哼歌,跟你一起往前。
第二天一早安赫就被那辰拉了起來,他倆想趕在中午前到,連早飯都只是買了幾個包子帶著就出發了。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高速這一段全在修路,一路都限速60,偶爾幾段是80,下午三點了,那辰才終於說了一句:「快到了。」
安赫把車窗開了條縫,風灌進了車裡,他閉上眼狠狠吸了幾口氣,「聞著是跟咱們那邊味兒不一樣。」
「什麼味兒?」那辰也放下車窗聞了聞。
「……潮味兒,潮乎乎的。」安赫笑笑,空氣裡帶著夏天特有的濕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還聞到了海腥味。
不過等那辰把車開到客運碼頭時,安赫對於大海的期待被暫時放到了一邊。
「我靠!」那辰喊了一聲。
「我的天……」安赫看著車窗外跟著感嘆了一句。
人,車,密密麻麻地把路都堵了。
之前車在市區開的時候還一路暢通車開得唰唰的,現在左右能看到的露天停車上全是車,路邊都一輛輛地排滿了,他們的車只能一點點往前挪。
「你不說這是個悠閑度假的小海島麼?」安赫開始冒汗。
「我上回來的時候就是很悠閑,碼頭是空的,」那辰嘖了一聲,想想又拍了一下方向盤,「上回來的時候不是旅遊旺季。」
「您真行!」安赫嘆了口氣,「趕緊找地兒停了車去買票。」
「不先吃點東西?」
「先買票,我現在感到深深地不安。」
倆人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就往售票廳奔去。
到了售票廳,安赫已經被曬得快冒煙了,海邊的太陽太盡職。
「人到是不多。」安赫走進售票廳,看到每個售票窗口前都只有十來個人。
「人是不多,」那辰一把摟住了他的肩,聲音裡帶著無奈,「因為上島的票賣光了……」
「什麼?」安赫嚇了一跳,往大屏幕上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別說今天的票,明天的票,就連後天上島的票都已經沒了,他喊了一聲,「日了!」
「你等我。」那辰不死心,擠到窗口去又確認了一次,的確是沒票了。
「怎麼辦?要不就在市裡玩,反正就是玩海。」安赫打算改動計劃。
「你再等我。」那辰一臉不屈不撓地又擠到了旁邊旅行社的櫃檯前打聽上島一日游。
一日游都沒票了。
安赫這時看到了旁邊豎著的一個牌子——島上接待能力有限,每天只能接待7000名遊客。
「別掙扎了,」安赫並不失望,也沒覺得鬱悶,看著那辰滿售票廳裡轉他都看樂了,「就7000人。」
「外面有旅行社的團,找導遊問問有沒有辦法,」那辰嘖了一聲,拉著安赫走出了售票廳,「我還不信上不了島了!」
出來了站在售票廳門口,他們盯著過來的旅遊車,打算挑個看上去好說話的導遊下手。
「要坐快艇環島游嗎?」一個操著本地口音黑得就能看到牙的小夥子走了過來。
「能上島嗎?」安赫問。
「不能,就圍著島轉。」
「那不坐。」
「現在沒票了,後天都沒票了呢。」
安赫不出聲,小夥兒走開了。
過了一會兒又來個大叔:「要坐快艇環島游嗎?」
「能上島嗎?」
「不能。」
「不坐。」
之後不斷有人過來問,要坐快艇環島游嗎?
安赫都懶得再問能不能上島了,一律回答,不坐。
十幾個來回之後,安赫走到角落裡點了根煙,又過來個大姐:「要坐快艇上島嗎?」
「不坐。」安赫抽了口煙很熟練地回答。
「坐!」那辰喊了一聲,拍了他一巴掌,「人問的是上不上島!」
「坐!」安赫回過神來跟著也喊了一聲。
「一個人四百包上島門票。」大姐很利索地說。
「什麼?」那辰指了指裡面,「售票廳120一張票,門票90。」
「120的票你買不到,貴的得240,加門票一點都不貴!」大姐頭都沒抬,有些不耐煩,「我保證你馬上能上船,能上島。」
兩人對視了一眼,安赫說:「快艇什麼樣的?」
「二十個人的快艇,開過去一小時,坐不坐?你們要是坐,我就叫上人走了。」大姐挺拽的,說完了就準備扭頭走人。
「那意思是你還得湊18個人?」安赫手指戳了戳了那辰,指了指身後。
那辰回過頭,身後立著個大牌子。
海警加大力度打擊非法營運黑快艇,請遊客為了自身安全不要搭乘黑快艇上島。
下面還說有快艇開半道發現海警直接把一船遊客扔海上就跑了的。
「靠譜麼?」安赫小聲問,「我怎麼感覺跟偷渡一樣?」
「多麼有紀念意義,咱倆就要一起偷渡了!」那辰看著他,「你會游泳嗎?」
「會……海里游不起來吧你什麼意思?」安赫盯著他。
「掉海里了你負責救我,我不會游泳而且我怕水,」那辰一臉嚴肅地說,安赫讓他說得神情都凝重起來了,他突然樂了,一拍安赫肩膀,衝那個大姐說了一句,「350。」
「400,我是個很實在的人,你找不到比我更有信用的人了!你們走不走,不走我叫別人了!」大姐看著他倆,似乎有點兒不爽。
「你說的,馬上上船。」那辰說。
「是!走不走!走就跟上!」大姐轉身就走,大步流星頭都不回。
「她為什麼這麼叼?」安赫跟在大姐身後小聲問。
「因為像我們這樣的人太多了,」那辰呲呲牙,「也就是現在我心情好,擱以前誰鳥她!」
「你還本地人呢,本地人查了兩天資料還沒弄清淡旺季……」安赫笑著感慨,「我到現在都沒顧得上看看海在哪兒。」
「上了島有你看的。」那辰嘖了一聲,對自己判斷失誤沒有辯解。
大姐走得相當快,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打電話接電話,揮著手的樣子特別像個指揮千軍萬馬偷渡的蛇頭。
他倆背著包跟大姐身後都差點兒跟不上。
那辰皺著眉,額角都冒汗了:「我要吃冰……」
「等等,」安赫突然停下了,打斷了他的話,看著旁邊的幾個遊客,「我怎麼聽到他們說340!」
「340?」那辰也停下了,看到幾個遊客圍著個二十來歲的黑小夥兒問著什麼,雖然他並不在意錢,但前面那個大姐的態度讓一向囂張慣了的他很不爽,於是也沒管大姐已經大步向前快消失了,直接湊到了那幾個人身邊。
「340一個人,人已經齊了,加上你們幾個就差兩個了,我再叫兩個人就走,」黑小夥兒拿著個地圖,「我們給你們安排島民票上島,保證你們跟別的人一樣……」
安赫湊過去的時候,那辰已經跟黑小夥兒談妥了,一拽安赫的胳膊就往停車場走:「去坐車,他帶我們去偷渡的碼頭。」
「就這麼把那大姐給扔了?」安赫往那邊看了看,大姐的蛇頭范兒還在安赫眼前晃著,「我們會不會被她揍?」
「想得真多,」那辰樂了,「現在你就想追過去找揍你都找不到她人在哪兒了,這要換倆小姑娘走出二十米就得跟丟了。」
「就直說你腿長唄。」安赫笑著說,跟著黑小夥兒走,這黑小夥兒倒是沒有飛奔,但也是邊走邊不停地打電話。
「我誇你腿長呢。」那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注意素質!」
黑小夥兒拉到的遊客有七八個,分了兩輛車,安赫和那辰跟另外一對小情侶坐黑小夥兒的車,小情侶從之前就一直摟一塊兒沒撒過手,為了不讓他倆經受前後座分離之痛,安赫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那辰縮在後座車門邊。
車開了四十分鐘,從市區一直開到了郊外的小路上,安赫發現路從水泥變成了沙地,黑小夥把車一停:「到了。」
幾個人下了車,四周一片荒涼,也沒看到海。
「到哪兒了?」安赫忍不住問了一句。
「碼頭啊,」黑小夥兒往前一指,「沒看到這都已經是海沙地了,車不能往前了,大哥大姐們跟我來。」
折騰了這大半天,天色都有點暗了,跟在黑小夥身後安赫莫名其妙地覺得很刺激,老覺得他跟那辰就是一對浪跡天涯的……流浪漢,現在攢下畢生積蓄決定偷渡到……一個只有六平方僅公里的小島上共渡餘生。
想得太入迷,以至於那辰拍他肩的時候,他被嚇了一跳,有一瞬間覺得是偷渡當中被海警逮著了。
「你不是要看海麼?」那辰捏著他下巴往前方扳了扳,「看吧。」
安赫抬眼往前看了一眼,停下了腳步。
海平面上懸著一輪金紅色的巨大落日,窄小的碼頭從海灘上延伸到海里。
海灣裡停著大大小小的漁船,遠一些的只能看清一個剪影,所有的一切都在黃昏的落日下鋪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色。
海灣裡海水很靜,偶爾會有泛起的小小的金色波浪。
安赫站在原地,覺得身邊一下靜了下去。
「過去啃一口太陽,」那辰拿出了相機,推了他一把,「我拍照。」
「怎麼啃?」安赫往前走了幾步,踩到了沙地上,腳往下陷,他彎腰看了看,發現海灘裡還有很多一小段一小段的珊瑚,「這麼多珊瑚?」
「島上全是,鋪地用的都是碎珊瑚,」那辰舉起相機,「你跳一下,我看你跳起來嘴能夠著夕陽麼。」
四周人不算多,但小碼頭還是擠了三五十個人,安赫猶豫了一下,思考著要不要做出這個有點兒傻逼的跳躍動作。
「快!」那辰喊了一聲,「跳歡快點兒!」
「你就折騰我吧!」安赫無奈地把背包扔到地上,左右看了看,然後蹦了一下。
「能夠著,不愧是校籃的,彈跳力真好,屁股也……」
「你拍不拍?」
「拍!側身蹦!」那辰的相機對準了他,「我連拍,你多蹦幾下。」
「靠。」安赫吸了口氣,豁出去了,反正誰也不認識。
那辰喊了聲,跳!
他在沙灘上揮胳膊甩腿地一口氣連著蹦了七八下,那辰喊停的時候他都剎不住,跟裝了彈簧似地又蹦了好幾下才停了下來。
那辰衝他豎了豎拇指:「跳得漂亮,過來挑照片。」
倆人正對著相機樂呢,四周的人突然全都往碼頭聚了過去,三艘快艇開了過來。
「快!過去上船!」黑小夥兒一看就衝他們幾個喊了幾聲,然後一溜煙衝到了碼頭邊,再回過頭拼命招手讓他們快點兒。
身邊的人都被各自的蛇頭招呼著手忙腳亂地往碼頭上衝。
「我靠,電影上偷渡不就這樣吧,今兒算體驗生活了,」那辰拿了包就跑,「怎麼樣,過癮麼?」
「過癮死了,」安赫跟著他往前衝,擠過人堆向他們的蛇頭靠攏,壓著聲音,「你包別亂甩,錢都在你那包裡放著呢。」
島上沒有提款機,他倆帶的都是現金,全在那辰包裡。
那辰迅速抱住包挨到了他身邊也壓低聲音:「大爺你要保護好我,我們一輩子的積蓄都在這裡了……」
「快!上船!」黑小夥兒拍了那辰肩膀一下,把他們幾個往船上推。
船老闆在船頭擋著,手裡拿著個小本兒:「等一下!不要擠!擠什麼擠!我要對著人頭來的!上船的把行李都放船頭!放船頭!」
「我這十個人!我之前跟你打了電話的!」黑小夥繼續往船上推人,跟打架似的。
船老闆攔著不讓上,先放了另一個蛇頭的人上船,那辰在安赫身後嘖了一聲:「咱這個蛇頭看來道行還是淺點兒,別一會兒上不去。」
眼看著艇上的鐵椅子被一排排坐滿了,安赫正琢磨著要不要把船老闆推開撲上船上去的時候,船老闆讓開了。
安赫把他們這夥幾個姑娘先讓了上去,剩最後四個座的時候他上了船,拿下背包往船頭已經滿得下不去腳的行李上放,現在感覺不是偷渡,感覺像逃難,後邊兒就是槍林彈雨,上了船的逃跑,上不了船的就得嘎■死海灘上了。
他反手抓住了身後那辰的胳膊,一臉悲情:「抓緊我,別走散了。」
那辰看著他,本來他挺怕水,快艇又晃得厲害,正緊張呢,聽了安赫這話,他嘴角勾起個微笑,想繃沒繃住最後撐著一堆行李樂出了聲:「你能不跟我學麼!」
「算了我抓緊你吧,走散了你不怕,我身無分文只能游回來。」安赫嘖了一聲。
船頭第一排四個座還剩下兩個,那辰坐在了靠邊的位置上,安赫本來想說你要怕水就坐中間,但看那辰沒有動的意思,他只好坐在了靠中間的位置上。
感覺還成,第一排,視野很開闊,雖然這會兒夕陽已經落進了海里,四周已經開始蒙上了夜霧,但漁船上星星點點的光還是很漂亮。
旁邊兩個也是男人,安赫偏過頭想打個招呼,好歹要一塊兒呆著一個小時。
「真巧啊,」旁邊的人在他開口之前說了一句,「安赫。」
安赫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話都沒接直接站了起來,有馬上跳下船的衝動。
「坐好!別亂動!」船老闆在船尾喊了一聲。
安赫站著沒動。
那辰拉了拉他的手:「你坐我這兒。」
安赫猶豫了一下,坐到了那辰給他讓出來的位置上。
操!這太他媽有意思了!
船開動了,掉過船頭往海里開過去。
船一掉過頭,船上的人就都歡呼了起來。
海平面上已經看不到夕陽,只有一條金色的光暈,映得半個天都是金紅色,遠處有不少亮著的導航的燈架。
「安赫,」那辰的胳膊搭到了安赫肩上,湊到他耳邊小聲說,「給你個機會,這兒水淺,你一句話,我扔他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繼續。
定制下周開,字數估計會超過30W,但超得不多,一萬左右,*定制的要求是30萬字內一本,超過了就要分冊,感覺為多出來這點字就多開一冊多幾十塊錢不划算,所以我會修一下文,把水分再擠擠。
第59章番外蜜月(3)
那辰的話讓安赫心裡一暖,但很快抓住了那辰的手:「你老實呆著!我們是來玩的,你是想在這兒打一架然後被趕下船麼……」
「我不想啊,」那辰小聲說,「這不你差點兒就要跳海了麼。」
「我他媽是被這神奇的命運給嚇的。」安赫笑著說。
他不想惹麻煩,雖然無論他怎麼調整心態,這事還是會讓他多少有些膈應,但他不想做出什麼事來給人他放不下的錯覺。
放下了就放下,做到真正視若無睹才是最高境界。
「那你就看我吧,」那辰勾勾嘴角,胳膊撐到前面的鐵欄桿上偏過頭看著他,「咱倆就這麼對視著偷渡。」
「好。」安赫點點頭。
不過對視還沒對幾秒,船上的人就歡呼起來了,快艇開出海灣之後突然加速,船頭在海面上一下下拍打著,海風頓時猛烈起來。
落日余輝下的寧靜海面美得像是一幅畫,船上的人都舉著手機相機咔咔拍著。
「我操,」安赫抱著頭,「到地方髮型都得換一個了。」
「要吹一個小時,」那辰伸手夠著他們扔在船頭的行李,從包裡扯了兩件T恤出來,把其中一件包在頭上系好了,另一件扔給安赫,「擋擋風,要不一會肯定頭疼。」
「……我不擋,」安赫看著那辰跟偷地雷似的樣子,迅速把T恤扔回那辰身上,「你自己偷吧。」
「偷什麼?」那辰愣了愣,很快笑了,「我沒所謂,像我這麼好看的人就算系條抹布在腦袋上都好看。」
「靠,叫板呢你?」安赫樂了,拿過T恤也綁在了腦袋上,風一下小了很多。
雖然天氣已經暖了,動一□上就會出汗,但夕陽落下去之後海面上很快變成了一片漆黑,氣溫也一下低了下去,海風吹在身上透著涼意,要沒頭上這件衣服,到了島上沒準兒真會頭疼。
船上的人挺興奮地喊了二十分鐘之後就全都沒了聲音,只聽能到快艇的馬達聲和船劃破海面跟浪相互拍打時發出的水聲。
安赫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十幾個人都一個姿勢,全都低著頭抱著腿。
要不是快艇還在開著,看上去特別像一船剛被海警抓獲的偷渡客。
那辰往他身上靠了靠,輕聲說:「你抬頭看。」
「嗯?」安赫抬起頭往夜空看過去,「我的……天……」
沒有看到月亮,但漆黑的天空中綴滿了星星,大大小小,忽明忽暗。
安赫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星星,就那麼閃爍著,靜靜地離他們如此之近,幾乎感覺一伸手就能摸到。
「美吧。」那辰仰著頭。
「嗯,銀河啊。」安赫說,灌了兩口海風。
快艇開了快一個小時的時候,夜霧之中隱約有個黑色的影子,應該是快要到小島了。
快艇的速度也降了一些,安赫聽到船尾有人問船老闆:「怎麼慢下來了?」
「這一片全是暗礁,怕撞到。」船老闆說。
安赫頓時有點兒緊張,把手機屏幕按亮了從船沿伸出去往海里照著,想看看能不能看到暗礁,但手機剛伸出去,船老闆突然喊了一聲:「不要玩手機!都把手機關滅!不要有亮!」
喊這句話的同時,馬達停了,四周頓時靜了下來,只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快艇失去了動力,猛地慢了下來,在海面上漂著。
安赫趕緊把手機放回了兜裡,船上幾個拿了手機出來的人也都把手機收好了,有人悄聲問了一句:「海警?」
船老闆沒有說話。
「你真不會游泳?」安赫湊到那辰耳邊輕聲問,船老闆現在的舉動讓他深深感覺到這就是在偷渡,他莫名其妙就開始計劃一會要真是棄船逃跑的事兒了。
「真的,」那辰飛快地轉過頭在他嘴上親了一下,不過四周太黑,有一半親在了鼻子上,「你臉上都鹹了。」
「吹了一小時海風呢,」安赫往自己胳膊上舔了一下,還真是鹹的,「要是跳海逃跑,你不要勒我脖子,扶著我肩膀我就能拉著不讓你沉下去了……」
那辰笑得停不下來:「安大爺你拍電影呢?」
「萬一呢?」安赫嘖了一聲,也樂了。
「你真以為我們是偷渡啊,就現在真被海警抓了,也最多是把我們扔上岸,你跳個屁的海,不要行李了啊,我們的錢都在包裡呢,那拍拍還在船頭坐著呢。」
「那拍拍會游泳,它肯定不會沉。」安赫笑著說。
倆人正小聲說著話,快艇又重新發動了,往海島岸邊開過去。
有人拿出了手機往海里照了照,突然很大聲地喊了起來:「天哪!好美!」
安赫趴到船沿上順著光看過去,跟著也感嘆了一聲。
黑色的海水在亮光之下突然變得透明,淡淡的淺藍色泛著鱗光,能一眼看到海底的白色細沙和碎珊瑚,還有不少小貝殼。
就在大家都趴在船沿上又興奮又驚喜的時候,幾十米外的海灘上亮起了一束手電光,往這邊晃了晃。
船老闆關掉了馬達,站了起來,點亮了燈上的燈:「下船!都下船!」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愣了。
「快!下船!跳水裡去!行李先不管了!下水自己走上去!」船老闆一連串地喊著。
大家全蒙了,因為出來旅行,基本大家穿的都是跑鞋,都打算到了島上再換拖鞋涼鞋什麼的,現在莫名其妙就要脫了鞋跳海?
看到沒人動,船老闆有些不耐煩:「下去啊!下去了再拿行李!船不過去了!」
「我靠,上個島真夠刺激的,」安赫一看這架式,也不再猶豫了,那辰不會游泳還怕水,他得先下去,坐下就把鞋和襪子都脫了,鞋帶系一塊兒把鞋掛在了脖子上,拍了拍那辰的屁股,「我先下去看看有多深,然後你把行李給我。」
「嗯。」那辰點點頭。
「這水也看不出深淺啊。」旁邊有人說了一句。
那辰扭頭看了看,是何旭,正彎個腰撐著船沿往下看呢。
那辰一股無名火竄到天靈蓋,想也沒想,過去抬起膝蓋對著何旭的屁股狠狠頂了一下:「你下去看看唄!」
何旭連喊都沒來得及喊一聲就直接被掀進了海里,嘩啦地發出了巨大的水響。
船上頓時一片驚叫,安赫掛著鞋跳了起來,看到何旭在海水裡掙扎著,這人在學校的時候是游泳隊的,但這麼冷不丁地被踹進海里還是相當狼狽,半天才站起來。
不過倒是能看出來了,海水並不深,只到何旭大腿上來點兒。
「你幹什麼?」跟何旭一塊兒來的年輕男人有點兒火了,一把抓住了那辰的衣領。
「放心!乾誰也不幹他!」那辰扯開他的手,彎腰兩下就把鞋脫了。
沒等海里站著的何旭反應過來,那辰從船沿上一躍而下,直接一腳蹬在了他肩上,何旭被結結實實再次踹回了海水裡。
何旭連灌了幾口海水,再站起來的時候臉都綠了,瞪著那辰,嗓子眼兒齁得說不出話來。
「從現在開始,看到我你就繞著走,這島是我的地盤,我看到你一次就讓人往海里扔你一次,」那辰貼到他臉跟前兒,說完了轉身回到船邊,抬頭看著安赫,「包給我。」
安赫沒說什麼,去船頭把包扯過來遞給了那辰,轉頭看了還站在海水裡的何旭一眼,何旭看著他也沒說話,眼神有些複雜。
人都上了岸之後,船上的燈關掉了,四周再次回到一片漆黑。
安赫跟那辰把背包放在沙灘上坐在包上晾腳。
「你能叫到人把他往海里扔?」安赫拍著小腿上的沙子,笑著問。
「我吹呢,島上沒我家親戚了,前幾年都搬出去了,」那辰嘿嘿笑了兩聲,「話挑狠的說,嚇了人再說。」
「你不是怕水麼?跳得那麼幹脆,還擺著姿勢下去的……」安赫捏捏他的肩,那辰從船上跳下去時的姿勢倒是很漂亮。
「跳的時候沒顧得上想,我憋了一路了,過來的時候你不讓,那就到地兒了再來唄,」那辰把腳上的沙都抖掉了,低頭穿上鞋,「你要不要教育我?太衝動了什麼的。」
安赫笑了笑,從腳邊撿起一小段珊瑚:「不教育了,你要在海中間把他弄下去了才需要教育。」
「解恨麼?」那辰偏過頭看著他。
「嗯,」安赫笑著點點頭,穿上鞋之後發現跟他們條船的人都已經不見了,海灘上只剩了他倆和滿身沙子的那拍拍,「人呢?」
「跟蛇頭走了,往裡走點兒有車接他們。」那辰指了指身後。
「什麼意思?我們沒車接?」安赫往後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樹林,連亮光都看不到,「怎麼跟個荒島似的……」
「接人的是旅店的,定了他家旅店的才有人到這裡來接,咱倆又沒訂房,」那辰站了起來,背起包,「我們被扔這兒了。」
「你不說不用提前訂麼?」安赫愣了愣,跟著站了起來,夜裡的海風很涼,一陣吹過來,看著黑漆漆的海灘打了個冷戰。
「別提了!」那辰皺著眉嘖了一聲,「上回來的時候60一間房,還是海景呢,便宜點兒的40,結果剛我一打聽,我操400一間還沒空房了……」
安赫對於淡旺季十倍的差價並不太在意,他在意的是那辰最後那句:「沒空房了?你什麼時候問的?」
「就上岸的時候問的,全島都沒房了,得等明天有人退房了再去找,」那辰挺鬱悶,但在沙灘上蹦了兩下之後他又一揮手,喊了一聲,「今夜我們枕著星星睡吧——」
「蓋的才是星星,枕的是珊瑚。」安赫無奈地糾正他。
「我們有睡袋,怕什麼,」那辰吹了聲口哨,「我們順著海灘走吧,找個舒服的地方。」
「為什麼不往島中間走走?找個飯店吃飯也行啊。」安赫背起包跟在那辰身後。
「我們走進去得一個多小時,過了八點飯店就不做飯了,今兒晚上現原形吧,方便麵大俠!」那辰笑著轉過身退著走。
「本大俠平時不吃乾麵。」安赫笑了笑。
「今天就委屈一下吃乾的唄,」那辰湊過來摟住他,在他脣上輕輕吻了一下,「要不給你加餐?」
「加什麼餐?包裡就方便麵和一堆零食。」安赫也親了親他。
那辰沒說話,笑著繼續退著走。
安赫跟著走了幾步,覺得他笑得意味深長的,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靠你真是……」
「要不要加餐啊?」那辰拍了拍那拍拍身上的沙子。
「就海灘上?」安赫四下看了看,人到是沒人,「你也不怕裹一屁股沙子……」
「安大爺!」那辰喊了一起來,指著他,「你怎麼這麼齷齪!」
「我怎麼齷齪了,我說的是事實,」安赫樂了,「這身上腿上莫名其妙就一層沙子,真扒光了你以為下邊兒不沾沙子啊,你忍得住我還怕蹭得疼呢。」
「閉嘴!老流氓!」那辰舉起那拍拍的胳膊對著他,「你怎麼能對一個小朋友說出這種話!我們明明可以在睡袋裡玩!」
「你當你是那拍拍啊,倆人鑽一個睡袋玩這個?也不怕把睡袋撕了。」安赫也指著他笑著喊。
「哎喲!」那辰又吹了聲口哨,「安大爺看來很猛嘛。」
「操,」安赫衝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褲腰就往下扯,「來來來,小屁玩意兒!不把你收拾哭了你還沒完了!」
「救命——」那辰一手抱著熊一手提著褲子轉身就跑,「你又不怕安小赫蹭掉皮兒了嗎!」
倆人在海灘上抽了會兒瘋,又溜達了一會兒,月亮出來了,照亮了海灘。
安赫停下了腳步,看著不斷卷到腳邊的白色海浪,海風吹到身上,帶著大海特有的氣息。
「真舒服,」安赫閉上眼睛,「我這是第一次到海邊。」
「我也沒來過幾次,」那辰站在他身邊,「姥姥特別不願意我來島上,覺得我會跳海。」
「你喜歡海麼?」安赫問。
那辰沉默了一會兒:「以前不喜歡……以後會喜歡的吧,想起海就會想到跟你一起來玩過,還會想起你要在海灘上強|奸我。」
「滾蛋!」安赫本來難得體會到一點兒意境,被那辰一句話把小情緒都打散了。
「就這兒吧,」那辰放下背包,把睡袋拿了出來,往樹林的方向走了十來米,鋪在了海灘上,「怎麼樣?」
「行吧。」安赫過去幫著把睡袋鋪好了坐下。
「你會不會不舒服。」那辰挨著他坐下,摟住他的腰。
「嗯?」安赫摸摸那辰的腿。
「這兒沒有窗簾,連墻都沒有。」那辰笑笑。
「挺舒服的,」安赫往後躺倒,看著滿天繁星,笑著說,「要是不舒服我縮到睡袋裡就行。」
「安赫,」那辰胳膊撐著地靠過來,掀起他的衣服,手摸了進去,低下頭在他脣上輕輕蹭著,「以後我就是你的天!」
安赫本來想感動一下,但沒忍住先樂了:「哎,我的天。」
「別瞎笑!」那辰嘖了一聲,手探進了他褲子裡,「來麼?」
「要我操天麼?」安赫還是想笑。
「注意質素!」那辰繃著臉,手動了幾下,低頭慢慢壓到他身上,在他脖子上親吻著。
安赫沒說話,閉上眼睛,把那辰的衣服往上掀了掀。
那辰迅速地把衣服脫了扔到一邊,又把他的衣服兩把脫掉了。
在那辰再次貼上來的時候,安赫摟著他抬腿頂了一下翻身壓了上來,手拽開他的褲子探進去不輕不重地搓揉著。
那辰仰了仰頭,帶著鼻音很低地哼了一聲,手繞到安赫背上狠狠摸了幾把。
安赫吻住他,兩人迅速地糾纏在一起,舌尖不斷地相互挑逗*。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沒人的海灘給人特別的感覺,兩人都有些興奮,安赫在那辰身上狠狠地撫摸著,那辰緊繃的身體在月光下尤其誘人,他的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
「脫了。」安赫鬆開那辰的脣,在他耳邊輕聲說,又偏頭呸了兩下。
那辰脫掉褲子,笑著問:「沙子?」
「嗯,不知道舔你哪兒了,一嘴沙子。」安赫直起身,從扔在一旁的包裡摸出潤滑劑擠到了手上。
他的手帶著濕滑再次撫上那辰身體時,那辰閉上眼睛,仰著頭弓了弓身體:「啊……」
這聲呻|吟讓安赫整個人都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輕輕握著那辰,另一隻手順著那辰小腹向上,一直摸到了他脖子上。
隨著手上的節奏加快,那辰喘息聲音漸漸變得粗重,低吟再次滑出。
摸在那辰脖子上的手能清楚地感覺到掌心傳來的震動,順著胳膊一直癢到身體深處。
安赫伏身脣住他,在那辰暖暖的呼吸裡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往後滑過去,輕輕壓了壓。
那辰哼了一聲,很快地抬了抬腿,在他胳膊上輕輕蹭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那章不會有什麼肉,但如果被螃蟹了就還是直接老地方找。
第60章番外蜜月(4)
耳邊那辰絲毫不掩飾的粗重喘息讓安赫慢慢往裡探進去的手指有些顫抖,緊張而興奮的感覺包裹著他,想要狠狠地發泄卻又還得小心翼翼地一點點試探著。
那辰身體的溫度在他指尖燒著,心裡的火不斷地被添著上好的劈柴,他一把抓過那辰的手按到自己下邊兒。
「不,」那辰勾著他的脖子喘息著,聲音有些沙啞,「今兒不服務只享受。」
「操,你就浪吧,」安赫手指滑了進去,很慢地轉了轉,「這位爺,疼不疼?」
「嗯……」那辰閉上眼睛哼了一聲,腿抬了起來,蹭著他胳膊一路往上,最後搭到了他肩上,「不疼……繼續……」
安赫偏過頭在他小腿上親了一下,按著他的腿,加了根手指往裡推了推。
那辰閉著眼,呼吸很重,胸口起伏著,在安赫的手指試著進出了幾次之後他抬起手,指尖落在安赫脣上,再滑向耳朵,順著耳廓輕輕劃了幾下:「安赫。」
「嗯?」安赫壓過去,手撐在那辰頭邊看著他。
那辰眼睛睜開一條縫,勾了勾嘴角,如同耳語般低聲說了一句:「快進來。」
安赫心裡的一直壓著的火被這句帶著明顯誘惑的話撩得差點兒從眼睛裡噴出來,手指在那辰身體裡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進出了幾下,聽到那辰的喘息猛地有些亂了之後,他才慢慢抽出來,身體靠了過去。
剛碰到那辰的身體,就感覺那辰僵了一下,呼吸也頓住了。
安赫咬牙停下了,手輕輕撫弄著:「你這是讓進是不讓進?」
「我要說不讓呢?」那辰稍微放鬆了些,手在安赫腿上摸了一把。
「晚了,我當沒聽見,」安赫低下頭在他脣上輕輕咬了一口,再次頂了過去,慢慢蹭著,低聲說,「你放鬆。」
那辰閉上眼:「慢……輕點兒……」
「我這已經按幀播放了。」安赫在他腿上摸了摸,直起身往裡頂了進去。
「啊……」那辰放在他腿上的手猛地收緊了,皺著眉哼了一聲,呼吸變得很急,節奏全亂了。
安赫看著他急促起伏的胸口,手握住他緩緩動作著,稍微伏低身體,繼續往裡送,那辰的左手抓住了他的肩,指尖顫抖得很厲害,帶著細微地抗拒。
安赫停下,抓過那辰的手,把他的無名指含到了嘴裡,一點點含入,舌尖在戒指上輕輕舔著。
感覺到那辰再次慢慢放鬆下來之後,他把那辰的手按到身側,扶著他的腿完全進入了那辰的身體。
「我操……」那辰抽了口氣,腰往上挺了挺。
安赫這次沒有停下,被柔軟包裹壓擠著的感覺讓他沒法停下來,心跳得幾乎破窗而出,*在那辰每一個微小的動作,每一聲低啞的呻|吟裡跺著腳。
「安赫……」那辰大口地吸著氣,抬了抬腿又很快被安赫按住了,在他身體裡進出的動作沒有停頓。
「想說什麼?」安赫鬆開了他的手,扳著他的肩往裡頂了頂。
「我……啊……」那辰咬著嘴脣,被灼熱深入退出又再次脹滿的感覺讓他想要躲卻依然保持了接受的姿勢,「忘了……」
「浪可以,」安赫的手指插|進他頭髮裡抓了抓,那辰急促的呼吸和緊貼在一起的細膩肌膚讓他無法控制,他往裡一頂,「別的不行。」
「好,」那辰的身體隨著他的撞擊顫了一下,喘息著一把抓在他背上:「乾死……我吧……」
安赫有一瞬間的停頓,盯著那辰向後仰頭時脖子拉出的漂亮弧線,猛地直起身,把那辰的腿按到胸前,狠狠地挺了進去,沒等那辰的呻|吟出來,又是狠狠沒入。
海浪聲中那辰連續不斷地喘息低吟漸漸大聲起來,安赫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讓他把那辰的腿往兩邊分了分,伏身吻住了那辰。
那辰的呻|吟被堵在了嘴裡,很低地哼了一聲,胳膊摟住了他的腰,舌尖很快迎了上來跟他纏在了一起,有些瘋狂地吸吮著,帶著任性的輕咬。
兩人粗重的呼吸交錯,安赫的手從那辰身上撫過,掌心能感覺到那辰皮膚上細密的汗珠。
月亮在雲裡忽隱忽現,兩人的呼吸和低吟被海風裹著,安赫看著那辰,隨著他一點點加快的衝撞,那辰在月光下綴著汗珠的皮膚閃著細細的光芒,斷斷續續的低啞呻|吟隨著風在他耳邊圍繞糾纏。
安赫捏了捏那辰的下巴,加快了速度,汗水滴在了那辰的臉上,那辰半閉著眼睛,喘息越來越急促混亂:「啊……」
安赫扶著他的腰狠狠衝刺著,最後一次深深頂入之後,他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哼聲,慢慢壓到那辰身上,摟緊了他的腰。
……
安赫從那辰身上翻下來躺在睡袋上,那辰很快地跟著翻了身壓在了他身上,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安大爺,爽麼?」
「還成,」安赫摸摸他的屁股,「疼不疼啊?」
「一咬牙的事兒,」那辰笑著說,膝蓋往他腿間頂了頂,「大爺你挺溫柔的。」
安赫迅速按住他的腿:「我知道你沒解決呢,要不你先湊合用手……」
「你緊張個屁啊,疼軟了都,」那辰嘖了一聲,笑了半天,「安大爺你服務不周到,我都沒完事兒。」
安赫抱著他,在他頭髮上一通揉:「我真沒本事第一次就能把你幹爽了,我又不是小黃片兒主角。」
倆人躺了一會兒,安赫坐起來抽了根煙,想穿上衣服的時候發現身上腿上都是沙子:「我去洗洗。」
「海水洗澡啊,你是不是缺心眼兒。」那辰把腿搭到他肩上,懶洋洋地說。
「那怎麼辦?」安赫看了他一眼。
「什麼怎麼辦?」那辰坐起來挨著他笑笑。
「一身沙子怎麼辦啊。」
那辰突然跳了起來,喊了一聲:「去海里涮涮啊——」
安赫被他這平地驚雷一聲吼嚇得差點兒把煙頭往腿上按,回過神來的時候那辰已經赤條條地衝進了海里。
「你有病麼!」安赫往四周看了看,看不到人,有人也看不見。
「來!」那辰站海里衝他喊。
「你展覽呢!讓人看到都沒地兒躲!」安赫把煙掐了塞回煙盒裡。
「你這人腦子是逆時針轉的麼,剛乾我的時候你怎麼不怕有人看見啊,幹完了怕人看你屁……」
「你給老子閉嘴!」安赫跳了起來,衝進了海水裡。
那辰雖然下了水,但只站在大腿深的地方就不往前走了。
安赫去深點兒的地方撲騰了幾下,被浪拍了兩下,嘴裡鹹澀得難受,趕緊回了淺水。
「好喝麼?」那辰問他。
「美死了,」安赫笑了笑,低頭看著在腿邊卷出的白色浪花,月光下的海很美,像半透明的果凍,看了一會兒他突恢缸藕K罷饈鞘裁矗俊
「嗯?」那辰彎下腰湊近海水看了看。
不斷涌上來的浪裡一個個淺黃色的小水泡飄蕩著,大小不一,都被月光照得晶瑩剔透,看上去像是透明的琥珀。
「真漂亮啊……」安赫很小心地用手撈了一個上來,水泡在掌心裡輕輕晃動著,「本地人,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水母?」
「不知道,」那辰回過頭往海岸上走了十來步,「這裡更多!」
之前他倆都沒注意,現在仔細一看,長長的海灘上全是這種透明的小水泡,一片片地被海浪帶到了沙灘上。
「看著不像水母啊,」安赫蹲下去看著,想了想突然喊了一聲,「這不會是油吧!」
「油碰一塊兒還能不連上麼?」那辰嘖了一身蹲到他身邊,「你小時候沒玩過菜湯?」
「……怎麼玩?」安赫愣了愣,這麼高端的玩法他的確是沒玩過。
「菜湯裡擱了油不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麼,我就用筷子把它們都扒拉到一塊兒,最後會連成一整片。」那辰笑著說。
「你比我無聊多了啊……」安赫感嘆了一句。
「嗯,是挺無聊的,反正也沒人陪我玩。」那辰捧起一個水泡在手心裡扒拉著。
「以後我陪你玩菜湯,一人一盆看誰先連成一整片。」安赫說。
「好,」那辰笑著點點頭,手指在水泡上戳了一下,水泡破了,迅速變成了一小片淡黃色的薄翼,「哎,這肯定不是油。」
倆人正蹲那兒研究的時候,身後亮起了一束手電光。
安赫嚇了一跳,看過去發現是個老頭,看樣子像是本地人。
「在這裡過夜啊?」老頭先開了口,「要漲潮了,睡覺要往上點哦。」
「嗯,謝謝。」安赫笑著點點頭。
「您知道這是什麼嗎?」那辰指了指旁邊卷上來的海浪,「就那些黃色的小水泡……」
「水藻,赤潮啊,」老頭看都沒看就說了一句,搖搖頭繼續往前走了,邊走邊說,「海水污染了。」
「啊?」那辰愣了愣,蹦了起來拼命甩手。
安赫抬頭看了一眼,突然發現了比在赤潮裡玩了半天更驚悚的事兒。
他倆還光著!
「哎!」他一把抓住那辰的手用力拽了一下,壓低聲音,「你還真無所謂啊……」
「忘了,」那辰趕緊蹲了下來,往老頭那邊看了一眼,「沒事兒,走了。」
「我靠丟死人了!」安赫跪到海灘上捂著下邊兒,「倆大男人半夜光個屁股在赤潮裡玩……居然還好意思跟過路的聊天兒!」
那辰撐著地笑得停不下來,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說剛那人有沒有看到我們之前的事兒?」
「哎不知道,」安赫彎著個腰一溜小跑回到了睡袋旁邊,也顧不上身上還是濕的,拿了褲子就胡亂套上了,「趕緊穿上,誰知道還有沒有人要打著手電經過!」
「急什麼,」那辰慢吞吞地走回來,從背包裡拿出一大包濕巾,拆出幾小包給安赫,又抽了幾張坐在睡袋上慢條斯理地擦著,「看到就看到,我身材這麼好。」
「什麼邏輯啊?」安赫有點兒無語。
「我身材不好麼?」那辰湊到他眼前,在他脣上舔了舔。
「……好。」安赫嘆了口氣,捏著那辰的下巴很認真地吻了吻他。
坐在海邊聊了一會兒,那辰乾嚼了一包方便麵當宵夜,然後抱著那拍拍鑽進了睡袋裡:「睡吧,明天一早我們進島裡去找房間。」
「嗯,」安赫拍掉腳上的沙子,也鑽進了睡袋,看著滿天的星星伸了個懶腰,「要找不到房就必須去租個帳篷,這露天呆著乾點兒什麼都跟直播似的。」
那辰笑了笑,過了一會兒輕聲說了一句:「安大爺,我屁股疼。」
安赫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天才坐了起來往那辰臉上摸了摸:「要我幫你揉揉麼……」
「我靠怎麼揉啊,安大爺你剛是不是把智商射出來了,」那辰沒忍住樂了,翻了個身趴著,「睡一覺就好了。」
安赫笑了笑重新躺好,側身看著那辰,那辰對於這件事似乎沒有太明顯的反應,他試著問了一句:「感覺還成麼?」
那辰揉揉鼻子:「你的話還行。」
「睡吧,」安赫笑笑,「晚安。」
「晚安。」
儘管安赫已經不需要整天拉著窗簾開著燈,但在這種完全沒遮沒擋的地方睡覺大概就是個沒什麼問題的人也很難馬上入睡。
那辰倒是挺快就睡著了,時不時哼哼兩聲,睡得挺沉。
安赫枕著胳膊,看著天上的星星,試著分辨出星座來,但一直看到兩眼發花,也沒看出一個來。
不過看星星用來培養瞌睡挺不錯,安赫盯著星星什麼時候睡著的自己都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天沒亮,根據天上的星星布局來看,大概也就過了一兩個小時,讓安赫醒過來的並不是生物鐘,而是近在耳邊的海浪聲。
他迷迷瞪瞪地看著身邊翻卷著的白色海浪,半天都反應不過來,直到海水濺到了他臉上,他才嚇了一跳蹦了起來:「那辰!起來!漲潮了!」
那辰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眼睛一下瞪圓了:「我靠差點要淹死啊!」
倆人頂著睡意手忙腳亂地收拾了東西往上挪了一截,又鑽進了睡袋裡,沒幾分鐘就睡著了。
安赫臉上再次被濺上水時,看著又撲到了身邊的海浪有些絕望,躺睡袋裡抹了抹臉上的水,喊了一聲:「這漲個沒完了啊!」
那辰被他喊醒了,撐起胳膊看了一眼,拖長聲音也喊了一聲:「哎——」
倆人無奈地又起來收拾東西,直接挪到了樹林邊上,這裡漲潮估計是漲不到,但地面上卻不是海沙了,而是一層碎珊瑚。
「按摩床……」安赫呲牙咧嘴地鑽進睡袋。
那辰躺睡袋裡一直笑,安赫伸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好幾下他都沒停下來。
「笑什麼呢?」安赫嘆了口氣。
「不知道,褪竅胄Γ蹦淺獎呃直咚擔罷餉墼略趺囪俊
安赫被他笑得有點兒想跟著樂,忍了一會兒沒忍住,也開始嘿嘿嘿地笑:「挺好的。」
「明天帶你去吃大蝦,」那辰呲著牙翻了個身,「用存錢罐裡的錢。」
「你帶出來了?鋼蹦兒?」安赫有點兒意外,「夠一頓海鮮大餐麼?」
「不夠,」那辰又開始笑,「按現在旺季漲價的倍數,大概夠買一個蝦,吃麼?」
「吃!」安赫笑著說。
「安赫。」
「嗯?」
「我以後不用再這麼攢快樂了,攢不過來了。」
「好。」
作者有話要說:就這樣了,全部完結了!謝謝大家堅持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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