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蔣丞手勁兒挺大的,特別是在這種被酒和氣氛燒得有些失控的狀態下,顧飛手掌關節因為被捏得擠到一塊兒而有些生疼,掌心裏的那顆薄荷硬糖也像是塊小石頭似的硌得慌。

  顧飛用余光看了看易靜,易靜正被王旭拉著說話,一屋子人都熱火朝天的吃喝聊天中,沒有人註意到這邊的蔣丞大有把他的手捏碎的勢頭。

  “怎麽了?”顧飛低聲問。

  蔣丞沒說話,只是枕著墻看著他,手還是緊緊抓著。

  顧飛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之後轉開了臉,看著一桌子菜發楞。

  他不是左撇子,他需要用右手吃東西,而現在蔣丞完全沒有松手的意思,他只能沈默地看著桌上的食物。

  其實他能感覺到,蔣丞一開始就是有些失控了,但最多三五秒鐘他就已經回過神來了。

  眼下這麽死抓著不放,有尷尬,有不知所措,也有不想突然撒手顯得刻意的念頭,就蔣丞這種心思又重又敏感的人,面對眼下這個局面,腦子裏的那些溝溝壑壑估計都快被轉平了吧。

  顧飛用左手端起湯碗喝了一口,這個是王旭專門點的羊肚湯,味道還不錯。

  “這個湯還不錯。”顧飛轉頭對蔣丞說。

  “啊。”蔣丞應了一聲,手松了一些。

  “嘗嘗嗎?”顧飛說,用拇指在蔣丞手背上輕輕點了點。

  “羊肚麽?”蔣丞問,抓著他的手終於松開了。

  “是。”顧飛抽出手,猶豫了一下又重新把還在自己手裏的薄荷糖按在了蔣丞的手心裏。

  “我其實不喜歡羊肚湯,”蔣丞小聲說,這回沒再捏他的手,接過了他的糖,低頭在桌子下邊兒慢慢剝著,“我喜歡羊肉湯,羊骨湯,筒骨湯,豬肚湯……”

  “把我說餓了。”顧飛拿起筷子,夾了塊羊肚放到嘴裏。

  “我也。”蔣丞把糖扔進嘴裏,含了兩秒之後又猛地轉過頭,“這他媽不是那個變味兒的糖吧?”

  “不是,那個你喜歡嗎?那個是劉帆的朋友從日本帶回來的整蠱糖,我那兒還有一整包。”顧飛笑著說。

  “給我點兒,兩三顆就行。”蔣丞點點頭,這個糖非常符合他和潘智那個弱智在一起時的風格。

  “周一拿給你,”顧飛說,“哎周一要念檢討了。”

  “……寫好了。”蔣丞嘆了口氣。

  一大幫人在一起吃飯,特別是這種半大小子,一般大家都會在20分鐘內吃飽,因為都是搶著吃,跟在白菜園子裏關了十年八年沒見過肉似的。

  吃飽了就開始慢慢喝酒吹牛逼。

  蔣丞沒有加入聊天兒行列,只是在一邊聽著。

  以前跟同學聚會流程也差不多,也有吹牛逼這個環節,但牛逼吹起來段位遠不如眼前8班這幫人,蔣丞聽著老想樂,倒是幾個女生都還挺投入的,很給面子。

  “蔣丞!”王旭不知道什麽時候吹完了自己那份牛逼,突然站起來沖蔣丞一伸手裏的杯子,“跟哥走一個!”

  “啊?”蔣丞楞了楞。

  “我敬你一杯,”王旭喝了不少,這會兒滿面紅光欻欻閃著,“敬我們的秘密武器!”

  “早就不秘密了……”蔣丞看著王旭這一臉你不喝我保證灌你的表情,拿著自己的杯子也站了起來,“都是一個隊的,就不搞得這麽隆重了吧?”

  “你喝酒不如你打球利索!”王旭指著他。

  蔣丞無言以對,拿著杯子往他杯子上磕了一下,然後仰頭把酒給喝光了。

  “爽快!”王旭愉快地吼了一聲,把酒也一口喝了,“愛你!”

  “……不用愛。”蔣丞無奈地坐下。

  “還是要愛的!”王旭很瀟灑地一甩杯子,“以後有事兒旭哥罩……”

  “坐下。”顧飛一把把王旭還舉在他腦袋上的胳膊推開,抹了抹被他甩了一臉的酒沫子。

  “大飛!”王旭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一邊給自己杯子裏倒酒一邊喊著,“咱倆……”

  顧飛沒等他話說話,也沒等他酒喝完,起身拿起自己的杯子,把一杯酒喝光了,然後抓著他胳膊:“你坐下,吃點兒菜。”

  “哦!”王旭看著他,一臉興奮的迷茫。

  “別讓他再喝了,”顧飛轉頭看了一眼一直往後靠著想躲開的易靜,“一會兒倒了怎麽弄回去。”

  易靜一臉無奈地笑笑:“他也不聽我的啊。”

  “他聽。”顧飛說。

  “聽!”王旭馬上點頭,“我聽!”

  顧飛沒再理他,從蔣丞身邊擠了出去。

  “幹嘛去?”蔣丞問。

  “洗個臉,”顧飛說,“順便拿點兒水果給二渺吃。”

  “嗯,”蔣丞看了一眼已經在旁邊椅子上靠上睡著了的顧渺,“都睡著半天了……”

  “到點兒就要睡。”顧飛穿了外套,從一幫人身後很費勁地擠了出去。

  屋裏還是繼續囂鬧著,笑的喊的吃的,酒瓶基本都空了,易靜壓著沒讓他們再要酒。

  蔣丞依舊是老姿勢靠著墻,抱著胳膊看著這一幫紅著臉笑著的人,氣氛沒有變化,但他看著顧飛打開包廂門出去的背影,卻突然覺得有點兒冷。

  大概是之前一直跟顧飛擠著,胳膊挨著,腿碰著……哦,還抓了手。

  他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態很神奇,想到剛抓著顧飛手的那一幕,他居然沒有一頭摔倒在尷尬裏,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

  得意個屁呢?不知道,少年的思維就是這麽玄妙,就是這麽突然地不要臉!

  大概是因為酒吧,他不是酒量有多差,只是對於這種跟紮猛子一樣的喝法有些不能適應。

  每次這樣猛地灌完了酒之後他都會有一種踩著雲彩吃錯了藥的愉快感覺,上次喝了酒親人一口,這次又抓著人手不放,一副借酒耍流氓的樣子。

  而這一次,他對自己此種行為的震驚和尷尬並沒有持續多久,比如現在他回想起來的時候……只想笑。

  太可怕了,人的臉皮居然如此輕易就能練得厚實起來。

  顧飛出去了好半天都沒有回包廂,蔣丞不得不站了起來,他要去廁所,剛才就想去,但顧飛去洗個臉他就跟著去尿個尿,感覺上有點兒不那麽合適。

  這會兒他實在忍不住了,站起來也擠出了包廂。

  “蔣丞!”剛擠到門口,就被郭旭在耳邊吼了一聲,“去哪兒!”

  蔣丞本來就有點兒暈,再被他這一嗓子嚇了一跳,差點兒一腦袋撞門上,他轉過頭,看到郭陽鼻子通紅,眼睛裏閃著興奮的小亮光。

  “上個廁所。”他拍了拍郭旭的胳膊,打開門走了出去。

  “快兒點啊!咱倆還沒喝呢!”郭旭拉開門探了腦袋出來喊。

  “啊。”蔣丞揮了揮手。

  看來這些“北方人”酒量也就那樣,都喝瘋了,酒都沒了,還喝個屁呢。

  廁所裏沒有碰到顧飛,估計是給顧渺拿水果去了。

  蔣丞上完廁所正洗手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拿出來了看了看,有些意外地看到是沈一清的號碼。

  他瞪著這個號碼很長時間,最後還是接下了接聽。

  “小丞嗎?”那邊傳來沈一清的聲音。

  雖然有些抗拒,這麽長時間也覺得淡了不少,但在聽到這聲音的時候,蔣丞還是覺得這個永遠滿滿的嚴肅和冷靜克制的聲音帶給他的那種熟悉的感覺大概一輩子也抹不掉了。

  “啊。”他應了一聲。

  “你在家裏嗎?”沈一清問。

  “沒,”蔣丞關了水龍頭,一邊往外走一邊掏了煙出來點上,站到了走廊的窗戶旁邊,“在外面吃飯。”

  “你在抽煙嗎?”沈一清又問。

  “嗯。”蔣丞靠著墻,看著外面,突然有種很暢快的感覺。

  沈一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冷著聲音說:“你還是真是到哪裏都能保持自我。”

  “嗯,不是我要保持,我就這樣的人不是麽,”蔣丞皺了皺眉,“你就是打電話來問這個嗎?”

  “李保國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要點兒錢,”沈一清說,“學費和夥食費之類的……”

  “他給你打電話?”蔣丞楞住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李保國會給沈一清打電話要錢,這突如奇來猛地蓋了他一身的強烈恥辱感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我是覺得,這些花銷都是父母應該出的,所以沒有同意,”沈一清說,“我給你的卡上還有錢吧?”

  “有。”蔣丞咬著牙。

  “這些錢是給你的,我們雖然不再是一家人,但感情還是有的,”沈一清說,“我希望你拿好這些錢。”

  “知道了。”蔣丞狠狠抽了一口煙。

  “我就是想說這個事,那我掛了。”沈一清說。

  “嗯。”蔣丞閉了閉眼睛,竄上來的煙熏得他眼睛發疼。

  “我還是想再說一句,”沈一清突然又說,“希望你在新的環境裏能看清自身的問題,不要永遠覺得自己的叛逆期沒有過去,成績並不能說明什麽,個性和脾氣才是決定你腳下的路怎……”

  “你他媽別教訓我,”蔣丞睜開眼睛,啞著嗓子,“我聽夠了,事實已經證明你的教訓對我這樣的人沒有用!我不是雙胞胎!我跟你不在一個頻道上!從來就這樣!我聽你說什麽都是訓!你聽我說什麽都是刺!現在我已經回家了!還沒完嗎!”

  最後一句蔣丞是吼出來的。

  吼完之後他掛掉了電話,瞪著墻好半天,把手機塞回兜裏,轉身閉著靠在了墻上,仰著頭深深地吸了好大幾口氣才緩過來,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就看到顧飛端著一個大果盤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

  他瞪著顧飛,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

  “吃麽?”顧飛把果盤遞了過來,“剛讓服務員切的。”

  蔣丞拿了一片西瓜:“反季水果吃了腦殘。”

  “那你吃?”顧飛把果盤放到旁邊的一個小台子上,也拿了一片西瓜。

  “我太聰明了,”蔣丞說,“吃幾片往平均線上靠靠,爭取跟我親爹李保國看齊。”

  “李保國也不是很笨,算牌還挺厲害的。”顧飛笑笑。

  “要錢也挺厲害,”蔣丞說完這句頓時又一陣堵,感覺自己剛才沖沈一清的那一通吼都因為李保國去要錢而變得毫無底氣和立場,他狠狠咬了一口西瓜,“操。”

  “你吃西瓜都帶皮兒?”顧飛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閉嘴!”蔣丞把嘴裏嚼碎了的西瓜皮吐到旁邊的垃圾桶裏,“我們城裏人就這麽吃。”

  “知道了。”顧飛邊吃邊笑。

  蔣丞這會兒有點兒發悶,他覺得自己情緒的確是不怎麽穩定,挺容易受影響的,本來愉快放松的一個晚上攢下來的那點兒好心情,就這一個電話,全敗光了。

  他現在都不願意回到包廂裏去,本來讓他覺得開心的那一屋子人,現在都有可能變成他煩躁的源頭。

  顧飛也沒多說什麽,似乎也沒急著回包廂,倆人就那麽靠在走廊的桌子旁邊吃著果盤。

  西瓜,橙子,小蕃茄……反正吃了一肚子肉,這會兒正好吃點兒水果解解膩。

  一直到把這盤水果都幹光了,他才擡起頭,跟顧飛對了一眼。

  “我們把渺渺女王的水果吃光了啊。”蔣丞抹了抹嘴。

  “嗯,一會兒再去給她切一盤。”顧飛說。

  “你剛是不是又聽到什麽了不起的大秘密了。”蔣丞看著他,本來因為酒和暖氣燒得有些發燙的身體被冰涼的水果慢慢中和了。

  “也不算什麽大秘密吧,”顧飛說,“你被退養的事兒我本來就知道了啊……剛是你……養母嗎?”

  “是,”蔣丞點點頭,手指在空果盤裏劃拉著,用盤底殘留的水慢慢劃著音符,“李保國問她要錢。”

  顧飛有些吃驚地挑了挑眉毛,沒有說話。

  “顧飛,”蔣丞把畫好的音符又胡亂塗掉了,“你有過特別心煩的時候吧,你是怎麽解決的?成天活得雲淡風輕的看著也不像裝的。”

  “喝點兒酒睡一覺。”顧飛說。

  “是麽,”蔣丞皺了皺眉,“管用嗎?”

  “不管用。”顧飛說。

  “玩我呢?”蔣丞瞅著他。

  “能有什麽解決辦法,習慣了就沒事兒了,”顧飛說,“那麽多事兒,挨個煩也煩不過來啊。”

  倆人依舊站在走廊裏,都沒有動的意思,一塊兒看著空果盤發呆。

  過了一會兒,蔣丞聽到了滑板的聲音。

  “嗯?”顧飛回過頭。

  “顧渺?”蔣丞擡眼看到顧渺從包廂那邊抱著他和顧飛的衣服和書包滑了過來。

  “哎!渺渺你慢點兒,你哥……”王旭拿著外套著急忙慌地跟後頭也跑了出來,看到站在走廊的顧飛和蔣丞時才松了口氣,“我靠!我以為你倆私奔了呢!走走走!”

  “散了?”顧飛問。

  “散什麽散,”王旭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換地兒!唱歌去!”

  “我不去了。”蔣丞很快地小聲說了一句。

  顧飛看了他一眼,轉頭沖王旭點了點頭:“行,走吧。”

  屋裏的人都出來了,鬧哄哄的一片。

  出了飯店之後大家馬上往街對面走過去,看王旭熟門熟路的樣子,估計這地兒也是他挑的。

  蔣丞走在最後,大家都過去之後,他看到顧飛帶著顧渺還站在路邊。

  “怎麽了?”蔣丞問。

  “你不說不去了嗎?”顧飛說。

  “……我是說我不去了,”蔣丞楞了楞,“你要想去就去啊,不用陪著我。”

  “不去了,要把二渺弄回去睡覺,”顧飛抓了抓顧渺的腦袋,“今天要沒你在,我吃飯也不會過來的。”

  “為什麽。”蔣丞問。

  “沒意思,”顧飛說完伸了個懶腰,把自行車推到旁邊一輛出租車旁邊,“走吧丞哥。”

  顧渺已經困了,顧飛沒讓她繼續滑著回去,自行車往後備箱裏一塞,打了個車。

  “你一會兒……”蔣丞猶豫了半天,一直到看到路口的牌子了,才說了一句,“直接回家嗎?”

  “你想去哪兒?”顧飛問。

  “我不知道,”蔣丞搓了搓腦門兒,“我就是不想回李保國那兒。”

  “嗯。”顧飛應了一聲。

  車停在了顧飛家店門口,店裏還亮著燈,蔣丞下車的時候看到顧飛他媽媽在裏面邊兒,這麽久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過了九點還待在店裏。

  “等我一下。”顧飛說。

  “哦。”蔣丞看著他把顧渺帶進店裏,交給了他媽媽,然後在圍著貨架轉了幾圈,出來的時候拎了個大塑料袋,裝了不少東西。

  “都什麽?”蔣丞問。

  “吃的,花生牛肉幹兒之類的。”顧飛回答,轉身往前走了。

  “去哪兒?”蔣丞走上去跟他並排著。

  “鋼廠,”顧飛看了看他,“你不是不想回去麽。”

  蔣丞沒說話,沖他豎了豎拇指。

  鋼廠的小屋看來是這兩天有人來過,收拾得挺幹凈,連斷腿兒沙發上鋪著的布都換了一塊。

  “李炎真賢惠,”顧飛把東西往桌上一放,熟練地開始在中間的竈裏生火,“這屋裏的東西基本都是他收拾。”

  “長得一點兒也不賢惠,”蔣丞往沙發上一倒,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莫名就覺得身上一下松快了不少,“拿什麽吃的了?我看看。”

  顧飛把袋子到他旁邊。

  除了各種花生米,各種牛肉幹兒,還一堆的雞丁魚柳,連火腿腸和方便面都有,裝了滿滿一兜,蔣丞笑了起來:“這配置都夠喝到明天早上了。”

  “你還能喝?”顧飛轉過頭。

  “不要對我們南方人有什麽偏見,”蔣丞拿了包花生米,拆開捏了一顆放嘴裏慢慢嚼著,“我們南方人就是喝得慢點兒,像我這種時髦的南方城裏人,就喝得更慢……”

  顧飛笑了起來:“我看看還有沒有酒了。”

  “沒有就回店裏拿。”蔣丞摸了根煙點上。

  “是,老大,”顧飛拎起墻邊的幾個紙箱翻了翻,拎出兩瓶白酒,“紅星二鍋頭,最近這幾個人改口味了。”

  “反正都是二鍋頭,土人。”蔣丞叼著煙伸長了腿。

  “是不是還得給你倒上啊?”顧飛看著他。

  “是啊,”蔣丞說,“我不想動,沒心情。”

  “銘記這一刻吧丞哥,”顧飛把小桌踢到他腿邊,倒了酒放到他面前,再拿了幾個一次性餐盤把袋子裏的零食拆了一些倒上都放在了桌上,“除了二渺,我還沒這麽伺候過人。”

  “上回來燒烤不也服務挺周到的嗎。”蔣丞笑笑。

  “那就從上回開始銘記。”顧飛坐到了他旁邊。

  “哦,”蔣丞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真的嗎?”

  “真的。”顧飛拿了塊兒牛肉幹兒慢慢撕著。

  “太不可信了,你沒交過女……男……男朋友女朋友什麽的麽?”蔣丞問。

  “沒有。”顧飛說。

  “……哦。”蔣丞轉過頭看著他。

  在心裏向因為自己突然提出了這麽一個天生自帶尷尬光環的問題而進行不下去了的聊天進行了三秒鐘的默哀。

 

 

43

  “那……”顧飛也拿了塊牛肉幹兒放到嘴裏,靠在沙發的另一邊慢慢嚼著。

  蔣丞盯著手裏的牛肉幹兒,仿佛看到了眼前自己親手挖出來的一個坑,顧飛要問什麽幾乎不用猜,正常人都會有的反應。

  “你呢?”顧飛問。

  蔣丞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不想撒謊,但這事兒他不太願意說,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能讓自己不像一個男女通吃的渣子。

  顧飛問完以後就慢慢喝酒了,沒有再追問。

  這個善解人意的態度卻讓蔣丞有些不爽,就好像自己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不能說似的。

  “之前……”他猶豫了一下,“有一個,呃,女朋友……其實也不能說是女朋友吧,我們班的……”

  “女的?”顧飛有些意外地轉過臉看了看他。

  “嗯,”蔣丞又點了根煙,屋裏的炭火已經旺了起來,暖暖的氣浪一陣陣撲過來,把身體裏的酒精溫到了一個正好舒服的程度,讓人突然覺得說點兒什麽也沒關系的那種程度,“我前桌。”

  “哦,”顧飛還是看著他,“我以為你……不能接受女生呢。”

  “說不上來,”蔣丞仰頭枕著沙發靠背,“我吧,也沒交過男朋友,不知道什麽感覺,我就是……”

  蔣丞清了清嗓子,看著在眼前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轉動著的天花板:“一直就對男的……但是她追我的時候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行,我煩她不是因為她是女的,是因為她就是煩。”

  “你看誰都煩,”顧飛笑了笑,“剛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隨時隨地都能跟人打起來。”

  “我是脾氣急,平時都盡量控制吧,控制不住就操你媽隨便吧愛誰誰,”蔣丞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我煩她真不是因為我……你知道吧,有些女生作起來你給她對兒翅膀她直接就能扇火星上去。”

  “我不了解,”顧飛讓他說得笑了半天,“我一直不願意跟女生接近。”

  “看出來了,你今兒是怕易靜坐你車吧,”蔣丞偏過頭,“哎喲那一通逃啊,你也不怕她看出來了尷尬。”

  “總比給她機會表白了又被拒絕強吧。”顧飛說。

  “也是,”蔣丞沖他一豎拇指,“好人。”

  顧飛把他夾著煙差點兒都戳自己臉上了的手往旁邊扒拉了一下:“你跟你女……朋友,已經分了嗎?”

  “嗯,來之前分的,其實統共也沒在一起幾天,”蔣丞把煙掐了,拿過顧飛放在旁邊的外套,往兜裏摸了摸,“我看她也沒什麽留戀的,聯系了兩回,就沒再理我,估計另尋新歡去了吧,反正高中生談個所謂的戀愛,跨個年級都算異地戀了,長不了。”

  “薄荷糖麽?”顧飛問,“在那個兜裏。”

  “哦,”蔣丞換了一邊,摸出了兩顆,剝了一顆放到嘴裏含著,清涼的味道順著嗓子鼻子腦門兒打開了一條混沌的通道,很快又消失了,“其實你說你不願意跟女生接近,也不準確,丁竹心不是跟你挺近的嗎?”

  “嗯,她算例外吧,”顧飛拆了一袋花生米,拿了一顆慢慢搓著皮兒,“她家以前住我家樓下,我經常上她家玩,我爸一打人,我就跑她家去躲著。”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

  “她家算是……我小時候的避風港吧,”顧飛把花生扔到嘴裏,“我一直都怕我爸,他吼一聲,我一晚上都睡不著,睡著了也是一夜惡夢。”

  “她比你大幾歲啊?”蔣丞問。

  “五歲,”顧飛說,“其實那會兒她也沒多大,不過她很會安慰人,也很有主意,我就覺得她像我的靠山一樣。”

  “老大的老大啊。”蔣丞感慨著。

  顧飛笑了:“我小時候性格也不太好,沒什麽朋友,就跟她能有話聊了,以前碰上什麽事兒,都第一時間想跟她商量。”

  “是麽,”蔣丞倒是有些意外,顧飛看來也不是天生這麽淡定的,“她的確是挺……給人感覺挺厲害的。”

  顧飛沒說話。

  “你現在……”蔣丞看著他,想到那天丁竹心發給他的消息。

  “現在聯系不多,”顧飛說,“人和人的關系,總會變的,沒有什麽關系是一輩子不變的。”

  蔣丞差不多能結合丁竹心的態度聽出顧飛這句話的意思,喝了點兒酒學霸的思維就是敏捷,而且說話也不會考慮太多,。

  “她喜歡你吧?”他問。

  顧飛挑了挑眉:“是太明顯了還是你太敏感了啊?”

  “我智商高你至少一百多個王九日。”蔣丞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一腦袋王九日,”顧飛笑著又拿了一顆花生,“不太合適吧,他腦子裏可都是易靜……”

  “滾!”蔣丞迅速把指著自己腦袋的手指對著顧飛。

  顧飛笑著沒說話,蔣丞嘆了口氣,喝了口酒,感受著一路燒到胃裏的爽快,跟他一塊兒笑了笑。

  “哎,”蔣丞摸了摸自己腦門兒,“她知道你的事兒吧?”

  “嗯,表白拒絕出櫃,一次性完成。”顧飛說。

  “真他媽狠。”蔣丞看著他。

  “所以我說了,一開始就離遠點兒總好過拒絕。”顧飛說。

  “……是啊,”蔣丞閉了閉眼睛,“想想就覺得真費勁。”

  “有什麽費勁的,你不是還交過女朋友麽。”顧飛說。

  “不,不一樣,”蔣丞搖頭,這會兒一搖頭,立馬天眩地轉,他趕緊停下,“我不討厭女孩兒,漂亮的我還挺願意看,但是我沒有……沖動,你知道吧,對漂亮女孩兒沒有那些不該有的想法,這是很不應該的。”

  顧飛拿著杯子笑得酒都灑出來了:“你對帥哥有那些不該有的想法麽?”

  “有啊,”蔣丞感覺這會兒酒也喝開了,話也說開了,就著暈乎乎的勁兒,一晚上忽揚忽抑的心情奔放得很,像是要發泄似的簡直肆無忌憚,“你沒有嗎?”

  顧飛咳嗽了兩聲,沒說話。

  “想說沒有?”蔣丞瞇縫了一下眼睛看著他,“太不誠懇了。”

  顧飛喝了口酒,本來想緩緩心情,但一口酒下去,反倒燒得有點兒情緒放浪,所以說酒這種東西,真是不光解千愁還能解千衣。

  蔣丞的酒量不差,喝到現在了也沒倒,就是喝成了另一個人。

  “爺們兒點兒。”蔣丞側過身,一條腿屈著放到了沙發上,胳膊撐著沙發靠背。

  又是這句,顧飛嘆了口氣,“是啊,有。”

  “這就對了,”蔣丞笑了起來,估計是有點兒暈,他側過頭枕在自己胳膊上,“多正常的事兒。”

  “嗯。”顧飛點點頭。

  是挺正常的事兒,只是如果蔣丞知道自己對著他都“正常”好幾回了,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我吧,”蔣丞笑了一會兒停下了,聲音有點兒低,“今兒晚上可能是真的喝多了。”

  “也不是天天喝多,”顧飛往下滑了滑,靠著靠背,仰頭枕著,“偶爾一次沒什麽,我……”

  話還沒有說完,蔣丞有些發涼的指尖點在了他耳垂下,他楞了楞,第一反應不是吃驚,而是蔣丞喝了這麽一晚上,手指居然是涼的。

  這一小點兒冰涼慢慢從他耳邊滑到脖子上,再勾到了鎖骨時,他才猛地轉過了頭看著蔣丞。

  “對我也有過吧?”蔣丞偏著頭又問。

  這一刻顧飛有種應該去廁所接盆兒涼水潑到蔣丞臉上的想法,在這件事上一直避之不及的蔣丞,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假酒。

  顧飛往桌上的酒瓶上掃了一眼,56度的大二,要趕上搞活動一整箱12瓶也不過就是一百多,李炎不至於貪便宜買到假的……

  蔣丞的手指在他臉上彈了一下:“問你話呢。”

  “沒有。”顧飛回答。

  他承認蔣丞這一系列的動作和話,如同把一瓶酒直接打進了他血管裏,這會兒的沖動簡直能頂穿鋼板……但一直以來習慣性的克制讓他還是做出了最後的努力。

  “操,”蔣丞低聲說,“你他媽是慫呢還是有毛病?”

  顧飛這一刻竟然無言以對。

  “那天拍照的時候,”蔣丞突然撐著沙發靠背站了起來,一條腿跪在沙發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不會是對著沙發硬的吧?”

  我!操!

  顧飛只覺得自己腦子裏如同雷鳴一樣轟過兩聲巨響。

  他怎麽也沒想到蔣丞會發現這樣的細節,而且就這麽直白地說了出來。

  這太不符合蔣丞平時的人設了。

  “我眼神兒好著呢,”蔣丞手指又在他鼻尖兒上彈了一下,“我不戴眼鏡。”

  顧飛雖然很吃驚,但這會兒還是沒忍住笑了:“我眼鏡度數很淺的。”

  “別打岔,”蔣丞盯著他,雖然能看得出來眼神聚焦有些不穩,但帶著的攻擊性是一目了然,“是沙發還是我?”

  “你。”顧飛回答。

  蔣丞沒說話,偏頭把嘴裏的薄荷糖吐了出去。

  顧飛想說你挺牛逼的一顆糖能含這麽長時間,不過沒能說出口。

  蔣丞猛地俯下來,吻在了他嘴上。

  顧飛沒有接吻經驗,看蔣丞平時誰碰一下能條件反射把人一手刀劈了的架式,應該也是沒有過此類經驗的。

  不過這種事兒……

  蔣丞帶著薄荷清涼味兒的舌尖從他齒間擠進去的時候,顧飛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把他往下拉了拉。

  蔣丞撐在靠背上的手滑了一下,順勢摟住了他,手抓著他的衣服一拽,伸進去在他腰上狠狠抓了一把。

  這一瞬間,蔣丞感覺腦子這種東西已經消失了,沒有什麽感受,也沒有什麽想法,連我操好爽這種念頭都碎在了空氣裏。

  仿佛身體的所有器官都已經虛無,沒有觸覺,全身上下唯有唇舌,還有下半身那個萬惡之源,像是脫離了意識和控制,自行發揮了所有潛力。

  顧飛的回應很激烈,蔣丞飄散在四周暖浪裏的腦電波好幾次想狠狠一口咬下去,仿佛只有這樣的對抗,才能把身體裏那些匯聚得越來越多越來越熱越來越不能忍的渴望全都釋放出去。

  聽覺偶爾恢覆的時候能聽到喘息聲,自己的,顧飛的,分不清誰高誰低誰輕誰重。

  觸覺偶爾恢覆的時候能感覺到掌心裏顧飛緊實光滑的皮膚,和顧飛的手在他身上撫過帶起的陣陣電流。

  兩人倒在了沙發上,蔣丞的手摸進了顧飛褲子裏,顧飛也一把扯開他的褲腰,一直到這時,身體裏所有的器官才重新覆活。

  那種強烈的,從未體驗過的,從小腹往上,穿心而過的顫栗瞬間淹沒了他。

  爐子裏的火很旺,能看到跳動著的火苗。

  蔣丞坐在地上,靠著沙發。

  腦子裏還是很暈,整個人都有些疲憊和發軟,因為酒精,也因為極度興奮過後……仿佛身體被掏空。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坐到地上的,反正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就坐這兒了,顧飛靠在沙發上,兩個人都沈默著。

  屁股能感覺到從地面透上來的涼意,不過他不想動,盯著地上的幾團紙和顧飛扔在地上的酒杯,還有灑出來的沒幹透的酒。

  過了一會兒,顧飛把一個小墊子扔到了他旁邊:“地上涼。”

  他又楞了半天才伸手把墊子拿過來,墊著重新坐好了。

  “要煙麽?”顧飛又問。

  “事後煙啊?”蔣丞轉頭看了他一眼。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把煙盒遞了過來,他拿了一根點上了,叼著繼續發呆。

  “你不想回去的話,”顧飛說,“可以睡這兒,這個沙發能打開。”

  “幾點了?”蔣丞問。

  顧飛摸了半天,沒找到自己的手機:“我手機不知道塞哪兒了。”

  蔣丞往旁邊看了看,也沒看到自己的手機。

  兩個人的手機本來都扔在沙發上,這會兒全失蹤了……他臉上頓時有點兒燒得慌,就擼一把,也能擼得如此驚天動地,感覺這沙發也就是已經斷了腿兒,要不今天沒準兒就是它的斷腿兒之日……

  這沙發的腿兒以前是怎麽斷的呢?

  蔣丞腦子裏頓時閃過一通不良畫面。

  不要臉!

  顧飛在沙發上被搓成了一團的那塊布下邊兒找到了他倆的手機。

  蔣丞接過來看了一眼屏幕,不到12點。

  這時間要早不晚的,現在回去,已經不想動了,可要在這兒過一夜,似乎又有些漫長。

  顧飛倒是沒什麽糾結,坐到了爐子邊兒,從旁邊的紙箱裏翻了幾個紅薯扔進了炭火裏。

  “你餓了啊?”蔣丞問。

  “嗯,”顧飛拿個棍兒在火裏扒拉著,把紅薯埋到炭灰裏,“你吃麽?”

  “這能熟嗎?”蔣丞有些擔心。

  “城裏人不懂了吧,”顧飛說,“我們鄉下人吃紅薯都帶炭。”

  蔣丞笑了:“滾。”

  激情過後身體掏空於是感覺有點兒冷,蔣丞把旁邊一張小凳子踢到爐子旁邊,準備坐下烤烤火。

  余光掃到地上的紙團時,頓覺一陣尷尬難耐,老覺得隨時就會有人進來並且隨時就能看出來這他媽是幹過什麽的紙。

  他飛快地走過去,不分你我的把紙團全撿了起來,轉了一圈兒沒看到垃圾筒,手裏抓著這麽一把東西的感覺並不好受,於是他把紙扔進了磚爐裏。

  紙團立馬變成了金色火團,騰起一陣黑煙。

  “操?”顧飛楞了,“你把什麽扔進去了?”

  “剛那……紙。”蔣丞說。

  “用過的啊?”顧飛看著他。

  “啊,”蔣丞也看著他,“廢話沒用過的我扔它幹嘛。”

  “這下邊兒有吃的呢,你把那玩意兒扔進去……”顧飛嘆了口氣,“算了反正已經燒死了。”

  “我靠,”蔣丞被他說得一陣無語,“平時沒看出來你那麽講究啊。”

  “我不講究,我都懶得收拾那個紙,”顧飛說,“我就是隨便感慨一下。”

  蔣丞都不想說話了,坐到他旁邊,瞪著火苗發呆。

  酒勁兒沒過去,但是發暈的感覺慢慢彌漫開來,已經變成了發軟,坐這兒都感覺有些累,他蹬著地把凳子往後挪,伸長腿靠在了墻上。

  現在沒有尷尬,只有些說不清的細微茫然。

  一直到紅薯熟了,他倆都沒有說話,但似乎都不是因為不好意思。

  顧飛拿了個紙碟墊著,把一個紅薯遞給了他。

  外面一層都是糊了的硬殼,剝開之後香甜的味道竄了一鼻子。

  “挺香的。”他說。

  “嗯,”顧飛給自己也拿了一個,“我小時候,喜歡躲個沒人的地兒,刨個坑,生一堆火,這麽烤紅薯吃。”

  “你小時候很寂寞嘛。”蔣丞說。

  “是的,”顧飛點頭,“有二渺以後就不寂寞了,煩死。”

  蔣丞笑了笑。

  吃完紅薯,肚子裏有了熱乎乎的溫度,蔣丞開始犯困,眼睛都有點兒睜不開了。

  “你睡吧,這有被子,李炎拿來的,好像也沒用過,”顧飛往爐子裏加了炭,起身從旁邊的破櫃門兒裏扯出了一個袋子,“我……一會兒回去了。”

  “……現在回去?”蔣丞楞了楞。

  顧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袋子裏:“只有一床被子。”

  “……哦。”蔣丞應了一聲。

  發了一會兒呆之後他實在困得受不了,於是起身過去把沙發拖出來放平了,往上一躺,頓時覺得一陣舒服,又扯過被子蓋上了。

  顧飛坐在旁邊沒有動,他眼皮打著架,也懶得再問,直接閉上了眼睛。

  感覺快睡著的時候,沙發輕輕動了一下,顧飛坐到了旁邊。

  “你不回去了?”蔣丞睜開了眼睛。

  “你沒睡著啊?”顧飛回過頭。

  “沒。”蔣丞說。

  “我也不想動了,”顧飛拿了個墊子往腦袋下邊兒一墊,躺了下來,“擠擠吧?”

  “嗯。”蔣丞把被子往他那邊勻了點兒。

  本來挺困的,顧飛躺下來之後,他卻睡不著了,明明困得淚流滿面卻睡意全無。

  要失眠了。

  “醒著嗎?”顧飛在旁邊問。

  “嗯,”蔣丞說,“睡不著。”

  “擇席啊?”顧飛問。

  “不是,”蔣丞嘆了口氣,“你手機呢?”

  “怎麽了?”顧飛轉過頭。

  “我幫你把弱智愛消除那幾關過了吧,”蔣丞說,“一般這麽無聊弱智的遊戲我玩幾把就能睡著了。”

  “靠。”顧飛笑了,把手機遞給了他。

  其實蔣丞說是說這玩意兒弱智,後面的關卡也很難,顧飛能玩到這兒本身也挺厲害的了。

  他自己也並不是想過哪關就能過的,運氣還是很重要。

  像今天這種喝了酒,發了瘋,運氣估計也被射掉了的情況下,這個弱智愛消除就變成了討厭愛消除。

  顧飛一共攢了20多顆心,他用了一半,才算終於過掉了第一關。

  “哎,”他小聲嘆了口氣,“今天不太順,這麽久才過了一關。”

  顧飛沒有出聲。

  他往旁邊看了一眼,發現發顧飛偏著頭,居然已經睡著了。

  “日。”蔣丞有些惱火地把他手機往旁邊一扔,拉了被子躺好了,過你大爺的關。

  屋裏的燈沒有關,雖然這破燈不是很明亮,不過看顧飛的臉還是能看得很清楚的。

  他瞪著顧飛的側臉,看著顧飛的側臉一點點出現重影,再一點點模糊成一片,最後四周慢慢暗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補瞌睡中。

  天哪o(≧口≦)o。黑毛精捂住眼睛大聲喊道。

  w(Д)w嚶嚶。黑毛小精說。

 

 

44

  這一夜倒是睡得挺沈,蔣丞睡著之前還琢磨著可能晚上會做夢,但就是一片空白地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被凍醒。

  外面的天透著亮,估計七八點了都,屋裏的火已經滅了,風從留著透氣的窗戶縫裏灌進來,蔣丞一睜眼就是一通噴嚏。

  再一伸手往旁邊碰了碰,沒有人。

  他轉過頭,發現顧飛並沒有在他旁邊。

  但沒等他對顧飛居然在周末早上這麽早就起床展開吃驚,先不受控制地對昨天晚上的事兒楞了一會兒神。

  蔣丞坐了起來,伸手在頭發上抓了兩把。

  酒勁兒過了。

  瘋勁兒也過了。

  尷尬勁兒倒是沒有上來。

  現在圍繞在他身邊的是隱隱的驚慌。

  蔣丞你都幹了什麽!

  關鍵是幹了也就幹了,現在跟你幹的那個人居然大清早就跑沒影兒了……我操!這他媽什麽人啊!

  蔣丞蹦下沙發,在屋裏轉了兩圈,確定顧飛的衣服書包所有的東西都沒在,個王八蛋慫貨就這麽不留痕跡地逃了?

  至於嗎!

  就算是臨時約炮!都不用這麽落荒而逃吧!

  這就不是尷尬了,蔣丞此時此刻的感受是他媽非常沒有面子!

  “狗操的玩意兒!”他小聲罵了一句,拿過了自己的手機,打了兩個噴嚏之後撥通了顧飛的電話。

  沒響兩聲,他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了手機鈴聲。

  有人?

  誰來了!

  不是好鳥?

  李炎?

  還是丁竹心?

  我操這現場打掃幹凈了沒?

  在他反應過來門外的鈴聲是顧飛的手機時,已經嚇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門被推開了,顧飛拎著兩個冒著熱氣兒的快餐盒走了進來:“你打我電話?”

  “啊。”蔣丞看著他。

  “趕緊吃,牛肉粉,”顧飛把盒子放到小桌上,“剛李炎給我打電話要去店裏,我先過去把店門打開了。”

  “他現在在店裏?”蔣丞問。

  “沒,一會兒才過來。”顧飛說。

  “那你店就那麽開著門?沒有人?”蔣丞又問。

  “嗯,”顧飛應了一聲,“這個時間不會有人進去偷東西,小偷忙活了一夜剛睡下。”

  “……哦。”蔣丞坐了下來。

  顧飛從口袋裏掏了一個長條的小塑料包扔到他面前。

  “芥末?”這是蔣丞的第一反應。

  “你吃個牛肉粉要配芥末啊?”顧飛低頭開始吃粉。

  蔣丞看了一眼,是一條獨立包裝的漱口水:“你家店裏還有這玩意兒啊?”

  “怎麽著,我家店很時髦的。”顧飛說。

  蔣丞笑了半天,去廁所洗了個臉,又漱了口,出來坐下開始吃粉。

  吃東西的時候依然是沈默的氛圍,不過蔣丞這會兒也不是太想說話,之前對顧飛的猜測讓他覺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而且……起床時他並沒有覺得有多麽尷尬,也許是一邊打噴嚏一邊震驚一邊憤怒的顧不上。

  這會兒沈默地吃著熱乎乎的粉,他身體裏那些不安和驚慌放心大膽地冒了頭。

  “你回家嗎?”吃完粉之後顧飛抹了抹嘴,“李炎今天好像是有事兒找我,要一會兒看我不在店裏可能會過來,我得現在過去。”

  “那你快過去,”蔣丞一聽,趕緊說,他不想被人看到,無論是誰,無論能不能看出來這裏發生過什麽,“我也走了。”

  “嗯。”顧飛把桌上的零食收拾到袋子裏扔到旁邊的紙箱裏,垃圾都用個袋子裝了拎著。

  蔣丞跟在他身後一塊兒走出了門外,一路沈默著。

  吃過東西之後,蔣丞覺得今天其實不算冷,風並不大,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種想要打個冷顫的感覺。

  走到鋼廠岔路口時顧飛停下了,他回去是左邊,顧飛家走右邊。

  “那個,”顧飛看了他一眼,“你回家?”

  “嗯,”蔣丞點點頭,往左邊的小路走了兩步,又轉過身慢慢退著走,“那個……我走了啊。”

  “嗯。”顧飛應了一聲,站著沒動。

  蔣丞退著走了幾步之後清了清嗓子,不知道自己還要說什麽,於是沖顧飛揮了揮手,轉身順著路走了。

  晃到李保國家樓下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了李保國從街對面一路快步走著過來。

  他一看到這個人,就立馬想到了昨天沈一清的那個電話,心裏一陣犯堵,直接都快堵到嗓子眼兒了,於是停下了腳步,想等李保國回家睡覺了以後再進屋。

  但李保國走近了之後,他發現李保國身後還跟著兩個女人,穿著一樣的衣服,看著像是銷售員之類的制服。

  “大叔,”一個年輕的女人小跑著緊跟李保國,“大叔,我們真的是打錯了電話,確實是我們的失誤,但是您不能不認了啊!”

  “我不知道!我沒接著什麽電話!”李保國大著嗓門一邊揮手一邊說,“你們不要再跟著我了!”

  另一個女人有些著急:“您看您也一把年紀了!怎麽做事能這麽沒素質呢?”

  “誰沒素質?誰沒素質!”李保國回頭瞪著她,“你們天天說我拿了你們的東西!誣陷人你們挺有素質?”

  “大叔我們怎麽誣陷您了!”年輕女人喊了起來,聲音帶著哭腔,“電話我們是打錯了打給您了,可是你為什麽要說自己買了呢?還讓我們給送過來!我們司機都還記得是您收的貨啊!”

  “我不知道什麽司機!”李保國進了樓道,緊接著就聽到哐地一聲,他進屋關上了門。

  “這個人怎麽這樣啊!”年輕女人站在樓道口一下哭出了聲音。

  蔣丞站在原地看了能有快一分鐘,才慢慢地往那兩個女人身邊走了過去,感覺自己腳底下跟拖著沙袋似的。

  “不好意思,”他看著那個年紀大些的女人,“大姐,這是……怎麽回事兒?”

  “你認識那個人嗎?”這個大姐馬上問,指著李保國家的門,“能幫我們說說嗎?”

  蔣丞沒有說自己認識李保國,但大姐還是把事情給說了。

  這倆人是一家煙酒批發店的銷售員,一個老客戶要了煙和酒,新來的小姑娘打錯了電話,打給了李保國,李保國讓把東西都送到路口,然後也沒給錢就走了。

  “我們老客戶收了貨之後再給錢也是可以的,”大姐說,“結果晚上人家客戶打電話來問什麽時候送,我們才發現弄錯了。”

  “這事兒是我的錯,”小姑娘哭著說,“可是他也不能拿了不是自己的東西就不認了啊,那些東西兩千多啊,他要是不還,都得我賠……”

  蔣丞只覺得自己全身發冷,偏開頭打了幾個噴嚏之後就覺得腦袋發漲,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給我留個電話吧,”他說,“我跟他問清了以後聯系你們。”

  “你認識他嗎?”那個大姐馬上問,“你是他什麽人?是他兒子嗎?”

  “……是。”蔣丞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那你一定幫幫這姑娘,都是年輕人,她剛來沒兩個月,一個月工資都不夠賠的,”大姐說,“她家還挺困難的,不容易啊。”

  “我問清了會聯系你們。”蔣丞說。

  小姑娘一直在哭,大姐反覆地請求,蔣丞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是不斷重覆這一句。

  兩個人終於走了之後,他一身疲憊地打開了門進了屋。

  “你跟她們扯那麽多幹什麽?”李保國站在客廳裏,看到他進來立馬大著嗓門很不爽地說,“你根本都不用理她們!”

  “你是不是拿了那些東西?”蔣丞把書包扔到沙發上。

  李保國依然扯著嗓子:“不管我拿沒拿,這事兒……”

  “我就問你是不是拿了!”蔣丞打斷了他的話,吼了一聲。

  “拿了!怎麽了!她們自己打電話要給我送過來的!”李保國瞪著眼睛也吼,“怎麽著!關我什麽事!這是她們自己的錯誤,就要自己承擔後果!”

  “還給她們。”蔣丞也盯著他。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白來的東西,還什麽還?又不是我主動去騙人!”李保國一臉看傻子的表情,“我跟你說她們查了監控!還找了派出所!人派出所都不管!讓她們自己解決!”

  這話李保國不說還好,一說出來,蔣丞只覺得怒火都快掀掉天靈蓋了:“你是不是還挺得意啊?派出所都惹不起你這種無賴!你還挺愉快?”

  “你放屁給老子註意點兒!”李保國也火了,指著他,“你要搞清楚你在跟誰說話!你在跟你老子說話!”

  蔣丞壓著心裏的怒火,盯著他看了幾秒鐘,扭頭走進了李保國的房間裏。

  “幹什麽你!”李保國馬上跟了進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要往外拽。

  蔣丞一轉身猛地甩開了他的手:“我說過!別碰我!”

  “碰你怎麽了!”李保國吼,“你他媽我射出來的,我別說碰你一下,老子打你一頓也輪不上你放屁!”

  蔣丞手都抖了,沒再理他,彎腰看了看床下面,下面堆滿了破爛,沒看到煙和酒,他又過去打開了櫃子。

  “老子今天不教訓一下你你是不知道這個家誰說了算了!”李保國沖過來對著他的後背狠狠推了一把。

  蔣丞沒防備,被他猛地這麽一推,直接撞在了櫃門上,鼻子一陣酸疼。

  接著李保國又一拳打在了他臉上:“真以為自己是哪家大少爺了!”

  蔣丞這輩子被父母罵過,罰站甚至罰跪都有過,但還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家長”這麽打。

  李保國這一拳打得相當重,重到他都覺得那天李保國憑這拳頭也不可能被人按在地上揍成那樣。

  他眼前一陣發花,李保國的第三招已經接著出手,一腳踹在了他小腹上。

  這一腳直接把蔣丞踹得跪在了地上,疼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我,操,你,祖,宗。

  在李保國對著他肩又一腳蹬過來的時候,蔣丞咬著牙抓起了旁邊的一張凳子,對著他的小腿掄了過去。

  李保國大概是沒想到他能還手,連疼帶怒地一聲暴吼。

  蔣丞捂著肚子站了起來,抓著凳子對著他胳膊又掄了過去,重重砸在了他身上。

  “去你媽的。”蔣丞咬著牙瞪著李保國。

  也許只在外面才會慫蛋在家就是霸主的李保國被他連砸兩下,面子上掛不住了,沖上來展開了連環攻擊。

  蔣丞砸了兩下之後就沒想再動手,這個人就算不是他親爹,也是個成天咳嗽咳得半死的老頭兒……李保國再次撲上來的時候他推開了李保國。

  但李保國勁兒上來了,不教訓得他服氣大概不會停手,這勁頭也全然沒有了咳嗽狂魔的病樣。

  蔣丞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推開,從裏屋一直推到客廳,最後一下推得他撞在了客廳的門上。

  “你是要殺了我是吧!”李保國吼著,“來來來!殺!”

  蔣丞不想說話,只是盯著他不出聲。

  “老李!怎麽回事兒啊?”門外傳來了鄰居的聲音。

  “我兒子要殺我!”李保國吼了一聲,回手打開了門,沖著門外站著的幾個鄰居吼著,“大家看看!我兒子要殺我!”

  “你怎麽……”蔣丞的震驚已經壓過了震怒,聲音都有些發抖,“這麽不要臉?”

  “我不要臉?”李保國轉頭看著他,“我不要臉?我要養你,要供你吃喝供你上學!我占點兒白送上門來的便宜你說我不要臉?”

  蔣丞只覺得自己一口氣差點兒倒不上來,直接就要背過去了。

  “你爸也不容易……”一個大叔在外面說了一句。

  “你他媽閉嘴!”蔣丞吼了一聲。

  這些鄰居,一臉看好戲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沒有一個人是真的同情,是真的想來勸架,無非就是等著看李保國的洋相。

  “喲!”一個大媽喊了一聲,“這孩子怎麽這樣啊!”

  “怎麽樣了!”李保國突然沖她吼了一聲,“我兒子怎麽樣了!有你什麽事兒你多什麽嘴!”

  “神經病吧你!”大媽瞪著眼,一邊跺著腳上樓,一邊罵著,“一家子神經病!藥廠都讓你家這些玩意兒吃倒閉了!”

  李保國甩上了房門。

  轉過身跟蔣丞面對面地對瞪了好半天才開了口:“我快死了……”

  “別跟我說話,”蔣丞啞著嗓子,“我已經死了。”

  李保國重新打開門走了出去。

  “東西呢?”蔣丞在他身後問。

  “賣了。”李保國說。

  “錢呢?”蔣丞又問。

  “花了。”李保國回答。

  “從現在開始,”蔣丞說,“你沒有我這個兒子了,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了。”

  李保國站在門外沒動。

  “我搬走,”蔣丞說,“你不用再養我,不用再供我吃喝,不用再供我上學了。”

  李保國回頭看了一眼,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直接走了。

  顧飛坐在收銀台後邊兒玩著手機,李炎靠在收銀台前,看著在貨架那兒轉來轉去的李保國。

  “這個打折的,沒過保質期吧?”他指著冰櫃裏的幾桶酸奶問。

  “臨期了,”顧飛說,“還有兩三天過期。”

  李保國拿了一桶,放到收銀台上:“給我算錢吧。”

  “李叔還喝酸奶呢?”李炎說。

  “喝,以前都沒喝過,”李保國說,“嘗嘗。”

  “記賬嗎?”顧飛問。

  “有錢。”李保國掏出了一把鈔票。

  “最近手氣不錯啊?李叔。”顧飛笑了笑,接過錢給他找了零。

  “還行,還行。”李保國拿著酸奶走了出去。

  李炎在顧飛旁邊坐下,看著走出去的李保國:“真是蔣丞他親爹?”

  “嗯。”顧飛玩著手機。

  “操,要說這環境對人的影響可真大啊,”李炎伸了個懶腰,“你看看李保國,還有他那一家子,居然有蔣丞那樣的兒子。”

  “你還要在我這兒待多久?”顧飛沒接他的話,繼續在手機上扒拉著,“這個周末兩天全廢你手上了,煩不煩。”

  “我媽什麽時候放棄讓我去相親,我就什麽時候回去。”李炎說。

  “哎喲,”顧飛把手機扔到桌上,“你把我這店買下來算了。”

  李炎靠著椅背笑了半天:“真不夠朋友。”

  “明天你還待這兒嗎?”顧飛說,“你要還待這兒,我就跟我媽說不用過來了,你守著就行,順便看著點兒二渺。”

  “嗯,沒問題。”李炎說。

  “順便再去幫我把貨拿了?”顧飛看了他一眼,“上回拿速凍餃子那家,你去過的。”

  “行行行行行,都交給我。”李炎嘆了口氣。

  李炎年紀不大,23都不到,但是因為一直不交女朋友,讓從他15歲開始就想抱孫子的老媽非常焦慮,這兒子還成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都顧不上了,一心要他先結婚。

  有時候顧飛都替李炎無奈。

  這回估計是逼得挺兇,李炎幹脆把手機一關,泡他這兒兩天了也不回家。

  顧飛的愛消除沒心了,蔣丞說是幫他過三關,但只過了一關,剩下的兩關他兩天了也沒過去。

  他嘆了口氣,退出了遊戲,劃拉開了朋友圈慢慢翻著。

  都沒什麽意思,女生各種磨皮把鼻子都磨沒了的自拍和買買買,男生就是遊戲和裝逼。

  蔣丞夾在這中間簡直是一股清流。

  丞哥:我是如此有錢。

  顧飛看著這句話笑了半天,然後點了個讚。

  蔣丞這兩天都沒有聯系過他,雖然之前的周末他們也不怎麽聯系,但畢竟前兩天剛發生了一些不能直視的事兒,他倒還好,就是有點兒擔心蔣丞的狀態。

  不過看他這條朋友圈,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只是周一見到蔣丞的時候,他還是看出來了蔣丞臉色不太好,但情緒卻還算正常。

  “給。”蔣丞把兩頁折好的紙遞給他。

  “檢討?”顧飛問。

  “嗯,”蔣丞點點頭,“應該沒有你不會念的字兒。”

  顧飛笑了笑:“學渣又不是文盲。”

  今天是集體上台念檢討的日子,老徐在全校集合之前就把他們拎到了主席台旁邊,5班的人都沒過來,就他們幾個跟傻子似的在升旗之前就站那兒候場了。

  好容易等到升完旗,校長和值日老師講完話,輪到他們上台的時候,都有種“總算輪到我們出場”了的感覺。

  “顧飛第一個。”校長說。

  下面響起一片掌聲。

  “鼓什麽掌?”值日老師說,“鼓什麽掌?念檢討是什麽值得鼓掌的事兒?都安靜!”

  顧飛拿出蔣丞給他的檢討打開了,站到了話筒前。

  “檢討書,”顧飛照著上面蔣丞寫得跟屎一樣的字念著,“各位老師,各位同學,我是高二8班的蔣丞……”

  下面站著的全校學生在短暫的安靜之後爆發出了一陣笑聲,還夾雜著不少尖叫,旁邊的校長和值日老師都吃驚地轉過了頭。

  “操。”顧飛猛地扭頭看著身後站著的一排人。

  蔣丞正低頭在兜裏狂翻,好半天才又翻出了另外兩張疊好的紙,趕緊兩步過來遞給了他。

  他把手上的那張給了蔣丞,壓著聲音:“你也太牛逼了這都能給錯?”

  “你也很牛逼啊,”蔣丞也壓著聲音,“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

 

 

45

  顧飛拿著蔣丞第二次給他的這份檢討,打開認真辨認了一下,確定上面的名字是顧飛而不是王旭或者別的誰,這才又重新開始念:“我是高二8班的顧飛,我做為四中的一分子,卻……樓……屢次違反學校的什麽定……規定……遲到是……是一個……嚴重的錯誤,而遲到了還騎墻……翻,翻墻就是錯上加號……加錯……”

  蔣丞的字寫得倒是挺大的,就是醜,醜得石破天驚,顧飛吃力地念著,聽著台下時不時傳來的低低笑聲。

  “在還有半個學期就即將進入高三的關鍵……時刻,”顧飛盯著紙,不知道進入高三有什麽關鍵的,“我一定改正錯誤,遵守學校的紀律,不遲到早退,不……不再翻墻和踩……樹杈……”

  踩樹杈是什麽玩意兒!

  念到最後一行的時候他終於松了口氣:“檢討人,顧飛。”

  “顧飛過去站好,下一個,”值日老師往台上的一排人身上掃了一眼,“蔣丞!”

  底下又是一陣掌聲響起,值日老師臉都綠了,指著下面的人:“誰想上來一起念是怎麽著?給你這個機會!”

  蔣丞站到話筒前面,掏出檢討看了看,又翻到第二頁看了兩眼,然後把檢討疊好放回了兜裏。

  “我是高二8班的蔣丞,”他看著下面的人,“上周因為一個小口角,我跟5班的……”

  蔣丞看著台下沈默了兩秒鐘,回過頭看著身後的一排人:“那人叫什麽來著?”

  這問的聲音還不小,下面頓時一陣沒壓住的笑聲。

  “我操?”王旭震驚了,趕緊告訴他,“羅義!”

  “我跟5班的羅義同學打了架,”蔣丞很平靜地轉頭繼續說,“這種行為嚴重違反了學校規定,不利於同學和班級之間的團結,我做為先動手的人,沒有給羅義同學向我解釋和道歉的機會,還引起了兩個班級之間的矛盾,造成了很不好的後果,這幾天我對自己的沖動行為進行了深刻的反省,打架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顧飛看著蔣丞的背影,心裏簡直對這個連念個檢討都要背下來耍帥的非典型學霸五體投地,而且這一通檢討,不光是承認錯誤這麽簡單,還把挑事兒的鍋完整地扣到了羅義的腦袋上。

  不過聽著蔣丞的檢討,顧飛明白了早上看著他臉色不太好的原因,蔣丞似乎是感冒了,說話帶著鼻音。

  “我操,”王旭在他身邊小聲叨叨著,“蔣丞這小子是要幹什麽,比我還能搶風頭,這種事兒居然都能拿來出風頭……”

  “你只能服,”郭旭低著頭,“就這檢討,不說人寫得怎麽樣,反正我是背不下來。”

  “我會認真反省,好好改正錯誤,團結同學,不再沖動……”蔣丞全程連一個磕巴都沒有地把檢討給念完了,“檢討人,蔣丞。”

  然後鞠了個躬,轉身回到了目瞪口呆的一排人中間站好。

  接下去輪到王旭,他從兜裏拿出已經搓成一團了的檢討打開,氣勢很足地念了起來:“各位老師同學,早上好!在這個春暖花開春回大地的日子裏!我犯了一個錯誤……”

  顧飛嘆了口氣,差點兒沒忍住想笑,趕緊低下頭。

  “不知道的得以為他犯了什麽跟春天有關的錯……”蔣丞小聲說。

  一排人頓時低頭笑得全身顫抖。

  校長在他們後邊兒清了清嗓子,一幫人才好不容易地止住了笑聲。

  “你居然背檢討?”顧飛偏了偏頭,掃了蔣丞一眼。

  “沒,”蔣丞低聲回答,“我沒想到咱倆會連一塊兒念,我兩份檢討承認錯誤什麽的寫的是一樣的,連一塊兒一聽太明顯了……”

  “我操,”郭旭有些吃驚,“那你是現編的啊?”

  “那個叫脫稿。”蔣丞糾正他。

  “……哦。”郭旭還是一臉震驚。

  8班的檢討念完,就輪到了5班的那幾個。

  一個個都嗑嗑巴巴的,念完用了不少時間,最後校長和值日老師連總結都懶得做了,直接宣布了解散。

  回到班上之後,大家紛紛向蔣丞發來賀電。

  “你這下真是全校出名了,”周敬沖他豎著拇指,“蔣丞你真是……”

  “閉嘴。”蔣丞說,偏開頭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顧飛問。

  “嗯。”蔣丞點點頭,拿出口罩戴上了。

  也許是突然想到了感冒的原因有可能是因為那天晚上他倆在火滅了而且開著窗的屋子裏蓋著一條小被子造成的……

  倆人都有些尷尬地停止了對話。

  開始上課了之後,顧飛才又說了一句:“不是讓你等我一塊兒來學校的嗎?”

  “……我忘了。”蔣丞趴在桌上半閉著眼睛。

  “放學一塊兒走吧。”顧飛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沒再說話,看蔣丞那樣子估計不太舒服,他低頭繼續玩著手機。

  下課的時候他放下手機往蔣丞那邊看了一眼,蔣丞趴桌上捂著個口罩睡著了,看上去還睡得挺沈。

  “顧飛,”老徐在隔壁班下了課路過他們教室門口的時候過來叫了一聲,“你來一下。”

  顧飛看著老徐,坐著沒動。

  “我找你有事兒,”老徐招招手,“來。”

  顧飛有些無奈地收了手機,慢吞吞地走出教室,跟在老徐身後。

  老徐下了樓就往教工廁所那邊走,顧飛停下了:“要不先說事兒再上廁所吧?”

  “不上廁所,”老徐說,“這邊人少。”

  老徐一臉“這是一個秘密事情”的表情,顧飛只得跟了過去,在廁所旁邊的一張石凳上坐下了。

  “我有點兒事想問問,但是這個事一定要保密。”老徐說。

  “跟我沒關系的話就別說了,我不想管閑事兒也不想替誰保密。”顧飛習慣性地摸了一下兜想拿煙,但看了一眼老徐又停下了。

  “抽吧抽吧,別讓教導主任看到,要不我也要寫檢討,”老徐嘆了口氣,看著他拿了煙點上之後才又繼續說,“這個事兒是跟你沒什麽關系,但是跟蔣丞有關系,我看你倆關系還是不錯的……所以想找你聊一聊。”

  顧飛低頭叼著煙,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想聊什麽?”

  “你知道蔣丞離家出走了嗎?”老徐問。

  “嗯?”顧飛有些吃驚地擡起頭。

  “唉,你也不知道嗎?”老徐重重嘆氣,“他爸爸來找過我。”

  “李保國啊?”顧飛說,“他來學校了?”

  “沒有,打的電話,”老徐說,“他以前就認識我,他那個大兒子李輝,以前也是我的學生。”

  “哦。”顧飛應了一聲。

  離家出走?

  老徐小聲說:“老李也沒說為什麽蔣丞要跑,就只說有矛盾,說蔣丞跟他置氣……”

  “那人的話不能信。”顧飛說。

  “所以我才想找你問問,我直接找蔣丞,他那個脾氣,肯定不會說,”老徐一臉發愁,“這麽優秀的一個孩子,這些事要是處理不好,是會影響學習的啊。”

  “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顧飛說,老徐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看著他,他把煙掐了,“你不信也沒辦法。”

  “行吧,唉,”老徐搖了搖頭,“你也不要問他,我再跟老李談一談看是怎麽回事,明天就期中考了,考完了再說吧。”

  顧飛沒再說話,站起來回了教室。

  蔣丞一上午都無精打采,去醫務室拿了感冒藥吃了之後幹脆趴桌上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中午放學。

  顧飛推了他好幾把才把他推醒:“哎,放學了。”

  “哦,”蔣丞睜開眼睛,悶著聲音,“我中午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也不吃東西?”顧飛問。

  “沒胃口,不吃了。”蔣丞重新閉上了眼睛。

  “行吧。”顧飛沒再說別的,玩著手機走出了教室。

  不過走出校門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學校對面街邊的幾個人,旁邊有輛摩托,上面坐著的是江濱。

  顧飛沒理會,邊走邊給蔣丞發了條消息。

  -江濱在外面,別出來

  發送之前他又把江濱兩個字改成了野豬頭,蔣丞記人本來就亂七八糟,這會兒還感冒了,估計記不起來江濱是誰。

  蔣丞倒是很快就回覆了過來。

  -找你麻煩了沒

  -

  蔣丞沒再回覆,估計又睡著了。

  顧飛跨上自行車的時候,江濱發動了摩托,開過來擋在了他前面。

  王旭幾個也正在取車,一回頭看到這邊,立馬都停下了,往這邊盯著。

  “有空嗎?”江濱問。

  “有事兒?”顧飛腿撐著地。

  “好久沒一塊兒打球了,”江濱說,“什麽時候來一場?”

  “再說吧,”顧飛說,“我們明天要考試了。”

  “哎喲,”江濱一臉誇張的吃驚表情,“大名鼎鼎的顧飛,要考試?”

  接著就一通笑。

  “考完試再說吧。”顧飛沒理會他的笑。

  “行,”江濱指了指他,“我給你面子,考完試了我來找你。”

  顧飛應了一聲。

  “叫上那個叫蔣丞的。”江濱說。

  “這個不保證。”顧飛回答。

  “操,”江濱往地上啐了一口,“我說了,叫上他。”

  “別跟我橫,”顧飛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想跟我這兒耍橫,叫你哥陪著你過來。”

  “顧飛,”江濱擰了擰摩托車的油門,“我可不是我哥,我跟你也沒有他跟你的交情……”

  “你哥跟我也沒交情,”顧飛打斷了他的話,“你想打球,考完試約,你想約蔣丞,叫你哥來。”

  這話說完,顧飛蹬了一下車,往他身邊擠了過去。

  王旭幾個馬上蹬著車跟了上來:“怎麽回事兒?找麻煩的?”

  “跟你有什麽關系,”顧飛說,“想找事兒你現在過去找他就行了。”

  “操,”王旭很生氣,“這事兒是打球引起的!是我們一個隊的事!這是集……”

  “集體榮譽感找個別的地兒用,”顧飛猛蹬了兩下,車竄了出去,“回吧。”

  回到店裏,顧渺正在門口玩滑板,看到他回來,理都不帶理地從他身邊一陣風刮過。

  顧飛發現這小丫頭好像長個兒了,一年都沒動過的身高終於有了變化,腦袋似乎已經到他腰了。

  李炎在店裏,劉帆也在,估計是李炎太無聊了把他叫過來的,倆人正燒了水準備煮面條吃。

  沒等他說話,突然聽到了李保國的聲音:“大飛你放學了啊?”

  “李叔,”顧飛有點兒意外地看到李保國站在貨架那兒,“來買東西?”

  “找你打聽蔣丞呢,”李炎在一邊說,“說是離家出走了。”

  顧飛有些無語,找蔣丞找得連李炎他們都知道了,蔣丞要知道了李保國就這麽大張旗鼓地到處跟人說他離家出走,估計怎麽求也不會再回去了。

  “他今天去學校了沒有?”李保國大著嗓門兒問。

  “我不知道,”顧飛說,“我今天沒有去學校。”

  “你別幫著他瞞我!”李保國很不滿意地說,“你們這幫不學好的玩意兒都相互打掩護呢!”

  “我真沒去學校。”顧飛說。

  “這小子,大城市長大的就是脾氣大!這就是那邊慣的!說不得碰不得!”李保國抱怨著,“你有錯,當爹的還不能教育一下了嗎!說兩句就跑,還不認爹了!沒我這個爹!哪兒來的他!”

  “什麽時候跑的?”顧飛問。

  “星期六跟我犟完了就跑了吧!”李保國一臉怒氣,“我打個牌回來,東西都拿走了!膽兒還挺肥!要不是我去學校被你們徐老師攔下來了,你看他這會兒腿斷沒斷!”

  顧飛沒再說話。

  李保國站在店裏連吼帶罵地一通吼,然後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操,”劉帆坐到桌子旁邊,“這人也是神了,我親爹要這麽滿世界罵去,我這輩子都不會回家。”

  “李輝現在不就是不回家麽,”顧飛也坐下了,“對了,過幾天考完試去打個球。”

  “打球?你們學校嗎?”李炎問,“你們也要拉外援了?”

  “不是,”顧飛說,“江濱約呢。”

  劉帆笑了起來,靠在椅背上笑了半天:“狗逼東西,這戰書還真有臉下啊?”

  “打唄,”李炎一臉無所謂,“反正也難得能贏他們一次,這次輸了讓他找點兒面子。”

  “他點名要蔣丞也去。”顧飛說。

  李炎楞了楞:“那這意思可就不是打球了啊。”

  “嗯。”顧飛點頭。

  “你是要幫他扛這事兒嗎?”李炎問。

  “什麽叫我幫他扛,”顧飛說,“江濱把我也算上了。”

  “那一塊兒去唄,”劉帆伸了個懶腰,“正好很久沒活動了……”

  下午顧飛到教室的時候還沒上課,蔣丞還是戴著口罩,趴桌上半死不活地玩著手機。

  他坐下的時候蔣丞才擡了擡眼,有些吃驚:“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沒地兒去,”顧飛說,又打量了他一下,“你這感冒要不要去掛個水什麽的啊?”

  “不用,”蔣丞說,“沒多嚴重,我就是困了,沒睡好。”

  “哦。”顧飛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想說李保國去找我了,但又覺得現在說這個不合適,沈默半天之後還是保持了繼續沈默。

  下午的自習課都取消了,被各科老師搶占,進行最後的劃重點中的重點大戰。

  顧飛聽課都煩,聽劃重點更是煩得不行,戴了耳機,聽著音樂開始玩手機,東看看西看看。

  早上檢討念錯名字的事兒已經在貼吧有了貼子,已經頂成了熱貼,還被加了個精。

  《李濤,我家這算是被蒸煮蓋章了吧?》

  顧飛點進去掃了幾眼,回覆裏各種熱鬧的刷圖比心各種帶著感嘆號的原地爆炸看得他有點兒想笑,也分不清誰是誰,就差不多能猜到有學校記者團的人,比賽拿著相機滿場拍的好幾個。

  還看到了個疑似王旭的號,估計是新註冊的小號,Captain旭,看這名字就得是認真翻了中英小詞典才查到的單詞……

  放學鈴響起的前五秒,數學老師沖進了教室:“我這有張卷子……”

  教室裏發出一陣拉長了聲音的抗議,不少人根本沒聽老師要說什麽,直接湧出了教室。

  “走嗎?”顧飛問蔣丞。

  “嗯。”蔣丞站了起來,先過去從數學老師那兒拿了卷子。

  “模範生啊。”顧飛也過去順手拿了一張。

  “你拿這個幹嘛?”數學老師看著他。

  “您發都發了。”顧飛把卷子折好塞到了褲兜裏。

  蔣丞走到樓下的時候先去洗手池那兒洗了個臉,然後換了個口罩戴上:“你……有時間嗎?”

  “怎麽?”顧飛問。

  “你說的那個賣自行車的店,”蔣丞說,“帶我去一趟吧,我懶得走了,鼻子堵了一天難受死了。”

  “嗯。”顧飛點點頭。

  江濱沒有在校門口堵著,猴子也沒在,不過顧飛很清楚,這事兒猴子肯定會插手,雖然他跟這個表弟關系並沒有多好,但畢竟是這片兒的老大,跟王旭那種在偽班霸之路上掙紮的人不同,他的面子大過天。

  再說猴子看不順眼自己很長時間了,每次說是給他面子,心裏不定火大成什麽樣,有沒有江濱這事兒也早晚得爆發一次。

  只是這事兒要真把蔣丞扯進去,他還真是不能答應,蔣丞跟他們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就沖他脫稿檢討書這一件事,他就不該是被拖在這裏待著的人,更不是在這裏待著還要被找麻煩的人。

  “哎,忘了問你,”蔣丞坐在他車後頭,“那家的車貴嗎?我大概只能承受500塊以下的。”

  “這位城裏人,”顧飛偏過頭,“他們家最貴的車大概也沒超過350塊。”

  “……哦,”蔣丞應著,過了一會兒又嘖了一聲,“那豈不是非常之醜。”

  顧飛捏了一下閘,一只手抓著車把,半個身子都扭回來盯著他看了一眼。

  “我就……隨便說說。”蔣丞說。

  蔣丞對車其實並不挑剔,也沒有選店裏最貴的400的那輛,而是挑了一輛250的並且以250太難聽了為由把價講到了220

  顧飛感覺蔣丞大概是真不打算回李保國家了,現在手緊的程度跟以前不太一樣。

  “行嗎?”顧飛看著他在人行道上騎了兩個來回。

  “行,”蔣丞點點頭,“就是太醜了。”

  “交錢走人。”顧飛無奈地說。

  蔣丞去交了錢,倆人騎著車慢慢往回去的方向劃拉著。

  快到路口的時候,蔣丞像是下了決心似地轉過頭:“我沒住李保國家了。”

  “為什麽?”顧飛問。

  “不知道該怎麽說,”蔣丞嘆了口氣,“一會兒上你家店裏買點兒東西。”

  “日用品?”顧飛看著他,“你現在住哪兒了?”

  “也沒多遠,”蔣丞說,“我在上回住的那個旅店那兒跟老板打聽的,在你們家那條街再過去一條岔路……”

  “毛巾廠宿舍嗎?”顧飛問。

  “不知道,反正樓破得跟李保國他們家有一拼,一居室,租金倒是便宜。”蔣丞說。

  “以後你打算怎麽辦?”顧飛問。

  “沒打算過,”蔣丞偏頭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反正我不會再回去,我誰的兒子都不是,從現在開始我他媽就是個孤兒。”

  顧飛沒說話。

  兩個人沈默著往前騎了一會兒之後,顧飛說:“孤兒,一會兒請你吃飯吧。”

  “行啊。”蔣丞笑了笑。

  “去毛巾廠宿舍那邊吃,”顧飛說,“順便告訴你那邊兒買東西什麽的該去哪兒。”

  “好。”蔣丞點點頭。

  顧飛扭臉看他的時候,他拉了拉口罩,迅速轉開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

  貼吧那個貼子在右邊長評欄裏喲﹁_﹁,本來想覆制的,無奈字太多,都覆制了得算騙錢⊙▽⊙。今天改喝熱可可並且每喝一口都覺得胖了一圈的作者擔心地說道。

  嘰<(ˉ^ˉ)> 。黑毛小小精說。

  天哪話不會說倒是會搶話o(≧口≦)o。黑毛精吃驚地大聲喊道。

 

 

46

  顧飛騎到了前頭,不快不慢地跟他保持著距離,蔣丞有時候覺得顧飛這種敏銳的觀察力和不管閑事的高情商讓他很不爽。

  他把口罩往上拉了拉,讓口罩的邊緣正好能接住滑下來的淚水。

  從這裏騎到顧飛家的店,距離還算可以,騎車得十幾分鐘,足夠了,他就這麽跟在顧飛身後,盡情地流著眼淚。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就哭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流淚的沖動,也沒有什麽讓他想哭的事情,再也沒有家,沒有父母,這樣的心理狀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從他被告知自己是領養的那天開始,他就已經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家了。

  來到這裏之後,這樣的感覺更是一天比一天清晰,他為什麽還會在說出自己是孤兒之後突然流淚。

  果然是病了人就嬌氣。

  快到路口的時候他已經停止了流淚,眼淚也基本都被風幹了,只有眼睛還覺得有些發脹。

  在顧飛家店門口把車停好,顧飛回頭看了他一眼,像是被嚇著了似地小聲說了一句:“哎喲。”

  “怎麽了。”蔣丞把車往墻邊一靠。

  “我……”顧飛猶豫了一下,“沒想到你能哭成這樣。”

  蔣丞突然有點兒想笑,就連顧飛這麽能緩解別人尷尬的人,居然也裝不下去了,他揉了揉眼睛:“很紅嗎?”

  “挺紅的,”顧飛說,“要不你在這兒等我,你要什麽我給你拿出來,李炎在裏頭呢。”

  “沒事兒,”蔣丞在書包裏摸了摸,摸出了一個眼鏡盒,拿出一副墨鏡戴上了,“我有裝備。”

  “你這樣子……”顧飛盯著他看。

  “是不是很帥,”蔣丞往旁邊社區醫院的窗戶上看了看,“我每次經過櫥窗,都會被自己帥一跟頭。”

  “是,”顧飛點了點頭,“你的確是……很帥。”

  倆人一塊兒走進店裏,李炎正在貨架之間踩著顧渺的滑板艱難移動著,顧渺抱著胳膊靠在收銀台前一臉冷漠地看著。

  看到他倆進來,顧渺跑到蔣丞身邊,很有興趣地仰著臉看著他臉上的墨鏡。

  “你已經無聊到這種程度了。”顧飛說。

  “鍛煉身體呢,”李炎看了看蔣丞,“喲,我以為誰收保護費來了。”

  “拿錢吧。”蔣丞說。

  “抽屜裏呢。”李炎指了指收銀台。

  “你什麽時候回去?”顧飛問李炎。

  “你甭管我了,”李炎繼續踩著滑板艱難前行,“我一會兒跟劉帆約了飯,你倆去嗎?”

  “我不去。”蔣丞說。

  “不去了,”顧飛把李炎從滑板上拽了下來,“我們明天期中考了。”

  “期中考跟你有什麽關系?”李炎說,“人學霸要覆習,你個白卷王……”

  “我沒交過白卷。”顧飛糾正他。

  “哦你都填滿了的。”李炎點點頭。

  “是的。”顧飛也點頭。

  “行了不去不去吧,”李炎拿過自己外套,“我走了。”

  蔣丞在貨架前轉了兩圈,拿了些日用品和吃的,顧渺一直很好奇地跟在他身邊,盯著他的墨鏡。

  最後他不得不把墨鏡摘了下來,又過了這麽一會兒,眼睛應該不怎麽紅了,他把墨鏡戴到了顧渺臉上。

  顧渺推了推墨鏡,面無表情。

  “很酷,”蔣丞沖她豎了豎拇指,“你長大了肯定比你哥要酷很多,而且還非常帥。”

  顧渺沒說話,轉身抱起滑板出去了。

  “哎!”顧飛喊了一聲,“墨鏡摘了!一會兒掉地上摔壞了!”

  顧渺沒理他,戴著墨鏡很瀟灑地滑了出去。

  “沒事兒,”蔣丞說,“壞了就壞了吧,戴挺久了。”

  “買自行車都買二百塊的了,”顧飛靠著收銀台看著他,“這墨鏡摔壞了可買不起了。”

  “摔壞了不是該你賠麽?”蔣丞笑笑。

  “哦對,”顧飛想了想,“是。”

  蔣丞把挑好的東西放到收銀台上:“算錢。”

  “那個……”顧飛有些猶豫。

  “不。”蔣丞說。

  顧飛笑了笑,走到收銀台後邊兒開始一樣一樣掃碼,然後拿個袋子把東西都裝好了:“一共一百二十三塊二,我給你抹個零吧,一百二。”

  “好。”蔣丞拿了錢給他。

  沒有人看店,顧飛讓顧渺自己回家之後,把店門關上了。

  “耽誤生意了吧?”蔣丞有些不好意思。

  “飯點兒也沒什麽生意了,無非就做飯的時候發現沒鹽沒油了的過來。”顧飛跨上自行車騎了出去。

  蔣丞也上了車,跟了過去。

  “墨鏡明天我拿給你。”顧飛說。

  “不用了,我看顧渺很喜歡,”蔣丞說,“給她吧,拿著玩,就是跟她說別總戴,小孩兒戴多了對眼睛不好。”

  顧飛笑了笑。

  蔣丞對這片兒不是太熟,那天房東給他說了地址之後,他費了半天勁才找著地方,今天再次過來之後,他看著一棟棟長得一樣破爛的房子……居然找不著自己租的房是在哪兒了。

  “不是,”他非常郁悶,“我記得就是在某一個路口進去,然後有幾棟長得差不多的……”

  “某哪個路口?”顧飛問他。

  “我……”蔣丞楞了半天,最後掏出了手機,“我再問問房東吧。”

  那邊房東都樂了,給他又說了一遍地址:“小夥子你可別半夜回來,半夜我都關機的,你迷路了就得在外頭過夜了。”

  顧飛對這個地址還挺熟,一蹬車又往前去了:“這邊兒。”

  “我怎麽記著沒這麽遠。”蔣丞有些迷茫。

  “你連名字都記不住。”顧飛說。

  “我不是記不住,”蔣丞嘆了口氣,“我是懶得記,我腦子又不是垃圾堆,當然得記有用的東西。”

  “是啊,記路沒什麽用。”顧飛點頭。

  “你閉嘴。”蔣丞說。

  顧飛帶著他找到自己租房的那個樓時,他認真地看了看前後左右:“行吧,記住了。”

  “上去放了東西去吃飯吧。”顧飛說。

  “嗯。”蔣丞帶著他上了樓,房東家這個屋子在二樓,很破,不過屋裏還行,家具挺全,雖然舊,但是挺幹凈,起碼沒有李保國家的老鼠和蟑螂。

  “感覺還可以。”顧飛站在客廳裏看了看。

  “嗯,”蔣丞把東西放到桌上,“過兩天去拉根兒網線,就差不多了……對了,你知道哪兒有賣床上用品的嗎?”

  “床上用品?”顧飛楞了楞。

  不知道為什麽,蔣丞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莫名其妙就想歪了,看顧飛這反應,估計也是差不多。

  他倆對視了一眼,顧飛先笑了起來:“哦,床上用品啊,我知道。”

  蔣丞沒說話,突然就覺得止不住笑了,站窗戶旁邊就是一通狂笑,笑得腮幫子都發酸了。

  “靠。”顧飛揉了揉臉。

  “那吃完飯去買吧?我這兒等不及從網上買了。”蔣丞說。

  “那得先去買了再吃飯,”顧飛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床單什麽的有個布料市場,有成品賣,被子枕頭什麽的都有,不過七八點就關門了。”

  “行。”蔣丞點點頭。

  “那……”顧飛指了指門,“走?”

  蔣丞沒說話,又站了一會兒才走到了顧飛跟前兒,胳膊一擡摟住了他的肩,緊緊地摟著。

  顧飛先是楞了楞,然後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怎麽了?”

  “沒什麽,”蔣丞還是緊緊摟著他,“你有沒有過那種特別不踏實的時候,沒著沒落的,感覺什麽也抓不著,腳底下也沒東西。”

  顧飛沈默了一會兒:“有過。”

  “我也覺得你應該有過,”蔣丞說,“我一腳踏空,我就要飛起來了,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聽見你說這世界是空蕩蕩……”

  後面這句蔣丞是唱出來的,聲音很低。

  顧飛有些吃驚,不光是吃驚蔣丞只聽過一次就記下了旋律和歌詞,還吃驚他唱歌時聲音帶著低啞的性感,很好聽。

  他能體會蔣丞現在整個人都空蕩蕩的感受,雖然他們經歷的並不相同,但他能體會得到,腳踩不到實地的慌亂。

  兩個人靜靜站在屋裏,很長時間,他能聽到耳邊蔣丞壓抑著的,很低的,幾乎難以覺察的哭泣。

  “丞哥,”顧飛輕聲說,在他腰上輕輕拍了拍,“其實我也不太會安慰人,我唯一安慰過的人是二渺……我就是想說,你哭的話,哭出聲來會比較痛快。”

  耳邊蔣丞有一瞬間的安靜,咳嗽了兩聲之後突然哭出了聲音。

  那種很不情願的,帶著憤怒和無奈還有委屈的哭聲。

  聽上去哭得挺盡興的,從一開始的哭出聲,到最後揪著他肩上的衣服哭得帶上了發泄式的嘶吼。

  “你大爺。”蔣丞帶著哭腔說了一句。

  “嗯。”顧飛應了一聲,還是輕輕拍著他,轉過頭在蔣丞耳朵尖兒上親了一下。

  這個動作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外,說不清是為什麽,不過蔣丞也沒給他琢磨的時間,偏過頭吻在了他嘴上。

  帶著眼淚的微微鹹味的舌尖像是要打架似地探了進去。

  顧飛有些沒防備,被他有些野蠻的架式撞得往後退了一步,而蔣丞又借這個勁狠狠把他往後又推了一把。

  他撞在了後面的墻上,蔣丞再次吻了上來。

  這個吻跟那天蔣丞喝高了的那個吻一樣沒有控制,但卻比那天要清醒得多,畢竟沒喝假酒,所以舌尖所到之處都像是在宣戰。

  我要在這裏!我要在那裏!我要這裏!我要那裏!

  我在這裏劃了一個圈!這裏,這裏,還有那裏都是我的!

  顧飛本來完全沒有要幹點兒什麽的想法,被他這神經了似的一通攻城略地,頓時想起了王九日隊長的檢討。

  在這個春暖花開,春回大地的日子裏……

  他抓著蔣丞的胳膊,把他往旁邊的沙發上掄了過去。

  蔣丞被他重重地摔在了沙發裏,他壓上去的時候順手掀了蔣丞的衣服,在他身上狠狠搓了幾下。

  蔣丞的呼吸頓了頓,隔著褲子抓了他一把。

  “靠,”顧飛壓著聲音,“你他媽再用力點兒唄,直接廢了。”

  蔣丞笑了笑,手從他褲腰那兒伸了進去。

  屋裏重新回到一片安靜之後,顧飛能聽到外面有吃完了飯出來瘋跑的孩子的笑聲和叫喊聲。

  “你猜,”蔣丞躺在沙發上,一條腿踩在地上,“你再用多長時間能把我擠地上去?”

  “我也沒全在沙發上啊,”顧飛半邊身子趴在蔣丞身上,一條腿還蹬著茶幾,“我這姿勢一松腿就能下去了。”

  蔣丞看了一眼他的腿,笑了半天。

  顧飛沒跟著他笑,撐著胳膊起來的時候,順手在他眼角摸了摸。

  “沒事兒了。”蔣丞在他手上彈了一下。

  “買床上……用品的話,要抓緊時間,”顧飛把地上的紙踢開,一邊整理褲子一邊說,“再晚點兒就只有當街那幾家還開門了,沒得挑了。”

  “嗯,”蔣丞也起來,去廁所洗了個臉,再出來的時候有些擔心,“你趕緊去洗個臉……”

  “怎麽,”顧飛一邊往廁所走一邊問,“是怕你鼻涕蹭我臉上了嗎?”

  “我是怕你感……”蔣丞說了一半猛地回過神,“我操!不會吧!”

  “……沒有。”顧飛進了廁所洗臉。

  蔣丞站在客廳裏吸了吸鼻子,這會兒鼻子是通的,應該不會蹭到顧飛臉上。

  比起居然在清醒狀態下幹了這種不要臉的事,他對自己居然更在意鼻涕的問題有些無語。

  在確定了沒有鼻涕問題存在之後,那種見不得人的臊得慌的感覺才慢慢泛了上來,若隱若現地飄在他四周。

  顧飛掛著一臉水珠子從廁所出來的時候,他甚至有點兒無法跟顧飛對視,目光閃爍得老有種自己給顧飛下了藥的錯覺。

  “走吧。”顧飛抹抹臉,似乎被他傳染了尷尬,扯了兩張紙擦了擦臉,就往門口走了過去。

  “嗯。”蔣丞看了一眼地上的紙,想收拾,但猶豫了一下又覺得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於是忽略掉它們,跟著出了門。

  這一片,除了李保國家那邊很破爛,顧飛帶著他開出的新地圖也差不多,都挺破的,但燈光建設要好得多。

  這種燈光明亮的老城區,會給人一種很有故事的感覺。

  故事的確是不少,就李保國一家,就有多少故事了,還有顧飛……他偏過臉看了看顧飛。

  “就前面了,”顧飛說,“右邊有個市場,菜還挺便宜,你要是想自己開火,可以上這兒買菜。”

  “嗯。”蔣丞應著。

  “前面布料市場後面,還有服裝市場,賣便宜而醜的衣服,”顧飛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省錢,可以來這兒。”

  “……嗯。”蔣丞笑了笑。

  “然後就是吃東西的地方,買完你的被子什麽的我帶你去。”顧飛說。

  “好。”蔣丞點頭。

  布料市場已經不少店都關門了,好在臨街這一面都還開著,蔣丞對這些東西該怎麽挑完全沒有概念,就看個色兒。

  “這套吧。”他在一套寬條紋的四件套上摸了摸。

  “這種會起球。”顧飛說。

  “哦,”蔣丞收回手,又摸了摸另一套,“那這……”

  “這倆沒區別,摸不出來嗎?”顧飛說。

  “操,”蔣丞把手往兜裏一插,“要不您給挑兩套唄。”

  顧飛笑了笑,過去翻來翻去,挑了一套:“這……”

  “太醜了,”蔣丞馬上說,“便宜,而醜。”

  “那你起球吧,”顧飛笑了起來,“貴,而美。”

  最後蔣丞兩種料子各買了一套,懶得再逛,直接在這家店裏把枕頭和被子都買了。

  “枕頭就要一個啊?”老板娘問。

  “啊,我就一個人睡啊。”蔣丞說。

  “可以換著睡啊,曬一曬的時候就睡另一個,”老板娘說,“馬上關門兒了,算你便宜點兒,再說了,現在一個人,以後也不會還是一個人啊。”

  “我……一個高中生,”蔣丞還是想省點兒錢,“到兩個人一塊兒睡的時候,枕頭都爛了吧。”

  “這枕頭質量可好!”老板娘把枕頭舉到他面前啪啪地拍著,“這彈性!再說了,高中住一塊兒的也不少啊!我可見得不少,一對對上我這兒來買床上用品的。”

  “我就……要一個。”蔣丞簡直無語,平時他肯定會向顧飛求救,但這會兒他連看都不好意思往顧飛那邊兒看。

  “他媽每天上他那兒檢查去,他一般都去旅店,屋裏真用不上倆枕頭。”顧飛在後頭說了一句。

  “我操?”蔣丞猛地轉過頭。

  “哦——這樣啊,”老板娘一副“我就說嘛”的表情,“那一個就一個吧。”

  拎著兩兜東西回到街邊,倆人費了半天勁才把東西都捆到了車後邊兒,中間還問老板娘要了兩根兒繩子。

  “這樣子去吃東西?”蔣丞看著這些東西,“一會兒扛店裏?”

  “請你吃點兒簡單的,”顧飛跨上車,“不用卸車。”

  “……行吧,”蔣丞也上了車,“吃什麽?”

  “炸年糕,”顧飛說,“非常好吃。”

  “你請孤兒就吃個炸年糕啊。”蔣丞笑了。

  “跟王二餡餅一樣好吃,”顧飛很認真地說,“真的。”

  買完東西再找到炸年糕的這家店,一路上蔣丞心裏的那股別扭勁終於慢慢消散了,跟顧飛一塊兒在路邊這個炸年糕的店裏坐下的時候,這兩天一直死死壓著在他身上讓他透不過氣兒來的那點兒郁悶突然跟著別扭勁兒一塊兒消失了。

  “這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車。”顧飛坐下之後說。

  “嗯。”蔣丞看了看這個店,超級小,店裏一共也就能放個四五張小桌,都是小矮桌,跟蹲地上吃差不多。

  這會兒店裏加他們一共兩桌人,那桌是幾個小姑娘,邊吃邊聊的很熱鬧。

  相比之下,他跟顧飛臉對臉地沈默著,顯得格外安靜。

  “我忘了問你了,”蔣丞看著顧飛,“今天野豬頭找麻煩了嗎?”

  “沒,”顧飛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他也就虛張聲勢一下。”

  蔣丞喝了口茶:“蒙誰呢?”

  “真沒,”顧飛笑了起來,“誰敢蒙學霸啊,這麽聰明,檢討都能脫稿。”

  蔣丞沒說話,盯著他。

  顧飛喝了口茶,他還是盯著,於是顧飛把茶杯伸到他面前,在他的杯子上磕了一下,又喝了一口茶,他還是盯著。

  “哎,”顧飛嘆了口氣,“沒多大事兒,考完試了再說吧。”

  “是來約架了吧?”蔣丞問。

  “約打球。”顧飛笑笑。

  “他那種人,打球跟打架有什麽區別?”蔣丞喝了口茶,想想又覺得很神奇,“不是,他有什麽臉還來約啊?球打得那麽臟……臉都能折個紙飛機飛著玩了。”

  “別管了,這幾天沒事兒,你先好好考試吧。”顧飛說。

  “你不會是擔心我影響考試吧?”蔣丞問。

  “有點兒。”顧飛說。

  “不用擔心,”蔣丞說,“就四中這小破學校,我發著燒失著憶也能考第一……你要抄嗎?周敬不是說你們考試不改座位麽。”

  “不用,我考試0分也沒壓力,”顧飛笑了起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丞哥你真是……”

  “嗯?”蔣丞聞到了年糕的香味,轉過頭看著廚房那邊。

  “我長這麽大,見過的最優秀的人。”顧飛說。

  蔣丞頓了頓,轉回頭來,沒有說話。

  “真的。”顧飛說。

  “你是我長這麽大,見過的最不像混混的混混,”蔣丞說,“你是個暖乎乎的混混,還……長得很好看。”

  “需要我回誇嗎?”顧飛問。

  “不用了,”蔣丞說,“我知道我很帥。”

  作者有話要說:

  2016快跑沒了,感覺很方啊。對了有兩個BUG,一個是時間線BUG,籃球賽時間要往後推,一個是念檢討人數BUG,記錄一下,現在不想改了,明年再改吧。作者捧著咖啡杯抖著腿說道。

  嘰<(ˉ^ˉ)> 。黑毛小小精說。

  w(Д)w嚶。黑毛小精說。

  我天反了啊o(≧口≦)o。黑毛精震驚地大聲喊道。

 

 

47

  炸年糕的確挺好吃,在尋找不起眼但很好吃的食物這方面,蔣丞覺得顧飛的技能點是點滿了的。

  哭過了,流氓耍過了……雖然這事兒不能細想,肚子也填飽了,東西也買齊了,走出年糕小店的時候,蔣丞打了個嗝,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

  “回吧,”顧飛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你是不是還要看看書?”

  “不看書,但是要睡覺,”蔣丞說,“我考試前兩天都不看,主要是睡覺,無論大考小考都這樣。”

  “哦,”顧飛說,“我也是,我無論大考小考,前一年都主要是睡覺。”

  蔣丞沒忍住笑,倆人一通狂笑,他差點兒把鼻涕給笑出來了,趕緊掏了紙巾出來按著鼻子:“操。”

  “回去早點兒睡吧,你這感冒明天別考一半就困了。”顧飛說。

  “不會,”蔣丞擺擺手,“我閉眼也能寫出來。”

  “別,”顧飛說,“你那個字,睜眼寫都認不明白,閉眼寫……”

  “你給老子閉嘴。”蔣丞又一通樂。

  倆人一塊兒騎著車慢吞吞地晃回了出租房,顧飛沒有再上樓,把東西從車上拿下來給他:“再迷路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告訴你怎麽走。”

  “……我已經知道怎麽走了。”蔣丞說。

  “晚安。”顧飛笑著說。

  “晚安。”蔣丞把車推到樓梯間鎖在了欄桿上,拎著東西上了樓。

  雖然推開房門,跟李保國那裏一樣,屋裏空無一人,但感覺上已經完全不同了,他不用再去管李保國那些煩心事,不用再替他一次次還錢,也不用再聽他的咳嗽和大著嗓門兒的怒吼,更不用擔心房門被突然打開。

  蔣丞把熱水器的水溫調到有些燙手,從頭到腳地沖著,這裏還有熱水洗澡,不需要像李保國家那樣每天都得用桶接熱水……他都沒見過李保國洗澡,也許都是去澡堂子吧。

  發燙的熱水順著臉和脖子,劃過身體,他閉上眼睛撐著墻,全身慢慢地放松了。

  不過沖了沒多大一會兒他就關掉了水,迅速地擦了水,走出了浴室。

  雖然這種情況下會想起顧飛和跟顧飛幹的那些事兒也並不奇怪,但多少還是會有些別扭。

  他經常會想入非非,某個明星,某張不知道在哪兒看的小黃圖,某個小黃片兒裏的片段……顧飛這種明確的而且就在身邊的目標還是第一次,無論怎麽說,他都還是會有罪惡感。

  回了臥室,把門關好,他把今天買的被子枕頭都弄好了,本來覺得新買的被套床單什麽的應該洗洗再換,站在床邊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放棄,老爺們兒就不講究這些了。

  他上了床,關上燈之後瞪著眼好半天都沒有睡意。

  這回不再是因為顧飛,而是因為明天的考試。

  這半個學期以來他一直過得迷迷糊糊,雖然聽課沒什麽聽不懂的,作業也沒有做不出來的,現在卻開始有些擔心。

  以前在學校,他每一次放松,都會直接影響成績,現在四中這樣的環境,身邊連一個認真聽課的人都快找不著了,就算考卷難度肯定比以前的要低,他卻還是有點兒擔心自己的成績。

  本來考前他是不碰書的,這會兒卻坐了起來,從書包裏掏出了筆記翻開了。

  四中的考試時間跟以前不太一樣,明天一早考兩科,語文和政治,他嘆了口氣,這時間安排如此緊湊,簡直不像四中打個籃球賽都要把決賽留到考試之後的拖拉作風……

  什麽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早上醒的時候書已經被扔到了地上,人在被子裏團得好好的。

  蔣丞看了一眼時間,鬧鐘還沒有響,不過時間也差不多了,他的生物鐘在關鍵時刻還挺靠得住。

  租房這邊的早點跟李保國家那邊差不多,他在路邊小攤買了碗豆腐腦和倆油餅吃了,騎著車準備去學校。

  到路口的時候他又停下了,不知道還需不需要叫上顧飛一塊兒,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掏出了手機準備撥號。

  剛把顧飛的名字點出來,就聽到旁邊有人吹了聲口哨,他轉過頭,有些吃驚地發現顧飛居然就在旁邊,跨在車上,一條腿撐著地。

  “早啊學霸。”顧飛沖他揮揮手。

  “我靠,”蔣丞震驚地看了看時間,“你幾點來的?”

  “剛到五分鐘,”顧飛說,“考試我從來不遲到的。”

  “太神奇了。”蔣丞笑了起來,心情突然變得非常好,不知道為什麽,他看到顧飛笑容的時候就覺得很……親近,也許是因為倆人幹了些什麽,雖然誰都不會提起,卻畢竟是有過不純潔關系的同桌……

  “吃過了?”顧飛問。

  “剛隨便吃了點兒,”蔣丞說,“你要說你過來,我就等你一塊兒吃了。”

  “沒事兒,”顧飛笑著說,“我也吃過了,是想著你要沒吃,我就等你吃完的。”

  一路到學校都很消停,沒有碰到動物園那倆,估計是因為已經約了架……不,約了球,所以要保持最後一點兒風度吧。

  進了教室,蔣丞就發現平時懶散的這些人,在期中考試的時候還是會表現出些許緊張的。

  桌子都已經被拉開,雖然隔得不遠,但看上去還是單人單座了。

  他一坐下,周敬就回過了頭:“蔣丞,蔣丞……”

  “你要看答案就自己看,你考試的時候敢這麽叫我名字我馬上舉報你作弊。”蔣丞指著他。

  “哎!好好好好……”周敬楞了楞之後笑得臉上都成花園了,“夠朋友。”

  “蔣丞。”左邊有人叫了他一聲。

  蔣丞轉過頭,發現王旭居然坐在了他左邊的位置上:“你坐這兒?”

  “考試的時候我坐這兒,”王旭一本正經地回答,“手別擋著答題卡,知道麽?”

  “哦。”蔣丞應了一聲。

  “寫完了也別反著放知道嗎?”王旭又說。

  “哦。”蔣丞繼續應著。

  “大飛那邊你不用管,他考試從來不作弊,你管我就行了,”王旭依然是一臉嚴肅,“我還要負責往外傳的。”

  “……知道了。”蔣丞點頭,又轉過頭往顧飛那邊看了看,顧飛正在玩手機,轉頭跟他對視了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監考老師是高三的,非常威嚴的一個中年眼鏡女,進了教室把卷子一放,先盯著教室裏的人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再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遍,然後清了清嗓子,把考場紀律念了一遍。

  四周的人前所未有的安靜,安靜得都讓蔣丞有些不習慣了。

  卷子發下來之後,蔣丞先拿著卷子大致掃了一遍,發現四中的考卷難度果然跟四中的整體風格比較統一,起碼這份卷子對於他來說,挺簡單。

  他又翻到作文題那兒看了看。

  季羨林先生說過:“每個人都爭取一個完滿的人生。然而,自古及今,海內海外,一個百分之百的完滿的人生是沒有的。所以我說,不完滿才是人生。”

  根據自己的理解,聯系實際,自定立義,自選文體,自擬題目。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這個作文題簡直太簡單,特別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別說800字,8000字也不在話下。

  他把卷子翻回前面,安心地開始做題。

  四周依然安靜,一個平時上課只能聽見嗡嗡聲的班,這會兒居然聽到了筆和紙摩擦出來的沙沙聲,簡直有種奇妙的違和感。

  他往顧飛那邊看了一眼,顧飛還沒有開始做題,而是盯著現代文閱讀那一頁看得津津有味。

  左邊的王旭什麽狀態他不打算看,因為不用轉頭他都已經感覺到了王旭熾熱的目光,以及余光裏他往這邊偏著的臉。

  倆監考老師挺嚴格的,一前一後地不停交換著位置,從前面周敬身體的扭動頻率來看,蔣丞判斷他的內心現在應該很焦灼。

  相比之下還是潘智冷靜,從來都是不急不慢地先胡亂答著,等他做完了之後再統一改正……

  顧飛把現代文閱讀的小文章看完了,可惜不是小故事,講的建築的理性精神……看著沒什麽意思。

  他把卷子翻回去,打算第一遍先把眼熟的能差不多猜個答案的寫上,然後再開始抓鬮,抓鬮完了之後再胡亂把空著的位置填上字兒,最後再湊個作文。

  作文不限文體,如果詩歌的話還不受800字限制,他打算鉆這個空子,能少寫就少寫。

  他覺得自己的安排非常完美,拿過答題卡開始寫的時候感覺自己的狀態跟旁邊的那位學霸差不多。

  蔣學霸的筆一直沒停過,基本上是一邊看題一邊就答了,題目長一些的他停頓的時間也不算太長,如果說平時上課蔣丞的學霸樣子還不算太鮮明,這會兒考試的時候就是真的能看出來了。

  顧飛把第一遍眼熟的過完,開始對著選擇題抓鬮的時候,那邊蔣丞的卷子已經翻頁了。

  在他開始填字兒的時候,蔣丞開始寫作文。

  靠。

  他看著蔣丞的側臉,有一瞬間他覺得這個樣子的蔣丞,簡直帥到了人神共憤。

  不過相比學霸要寫800字的作文來說,顧飛鉆空子的詩就快多了,他隨便扯了幾行似是而非的句子就算齊活兒了,這樣答完的卷子也不需要檢查,要檢查也就是重新抓鬮,三局兩勝。

  平時這會兒他就交卷了,但今天他卻沒有動,旁邊的蔣丞還在寫作文,他想看看。

  蔣丞的字兒雖然奇醜無比,不過寫得還挺快的,就跟他脫稿念檢討一樣,唰唰地一行行就上去了。

  答題卡和卷子蔣丞就放在桌角,那邊的王旭正瘋狂地抄著,但有些填空題他還得伸長脖子,樣子挺艱辛的,周敬也不輕松,就蔣丞那個字兒,正著看都看不懂,倒著看簡直跟天書不相上下了。

  不過比起以前還是要強很多,班上成績好點兒的都坐前頭,他們後邊兒這夥人連抄都不知道該抄誰的。

  還有半小時結束的時候,下筆如神的蔣丞學霸把作文也寫完了,似乎也沒有檢查,看了看四周,想直接交卷了。

  那邊王旭一看就急了,壓著嗓子:“別急!”

  蔣丞嘆了口氣,對著卷子開始發呆。

  楞了一會兒之後他轉過頭,跟顧飛眼神對上之後用口型問了一句:“寫完了?”

  顧飛點點頭。

  然後把作文豎起來讓他看了看。

  蔣丞先是一楞,然後轉頭沖著卷子開始笑。

  笑得很掙紮,要笑,還不能有聲音,還得用紙巾按著鼻子以免把鼻涕笑出來,顧飛本來不想笑,純粹是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

  蔣丞最後笑得咳了起來,才總算是止住了笑。

  顧飛起身拿了卷子上去交了,走出了教室下了樓,一會兒還有考試,他得先出來活動一下,上課四十分鐘他坐著都煩,考試楞這麽長時間難受。

  沒過幾分鐘,蔣丞也下了樓,他有些意外:“你交卷了?”

  “嗯,”蔣丞點點頭,“老師就站王旭邊兒上了,我估計他也抄得差不多了,就交了……你剛寫的是歌詞還是詩啊?”

  “詩啊。”顧飛說著,慢慢往教工廁所那邊走。

  “我靠你真不要臉啊,”蔣丞跟著他,小聲說,“是不是只要不限文體你就寫詩?”

  “嗯,”顧飛笑了,“寫三回了,第一次判卷的時候老徐他們還討論來著,該給多少分。”

  “你太有才了,”蔣丞嘖了兩聲,“寫的什麽,念兩句聽聽?”

  “太美了我都不好意思念。”顧飛說。

  走到廁所旁邊沒人的地方,他掏了煙出來,看了一眼蔣丞,蔣丞搖了搖頭,他點上了煙叼著。

  “你歌詞寫得挺有感覺的,”蔣丞說,“真不念兩句讓我聽聽嗎?”

  “這個破詩就是湊合事兒,”顧飛說,“以後有空了再寫了什麽新的歌詞再讓你看吧。”

  “成吧,”蔣丞坐到台階上,“少年羞澀了啊。”

  大概是已經無人可抄,王旭那幫人也提前交了卷,下了樓先是東張西望,看到顧飛和蔣丞之後就全都過來了。

  “斌啊,”王旭掏了五十塊錢出來給了盧曉斌,“去買點兒吃的喝的,給咱學霸補補精神。”

  “行。”盧曉斌接了錢立馬就往小賣部那邊跑著過去了。

  “有病。”蔣丞說。

  “夠意思,大方!”王旭沖他抱了抱拳,“這回我及格沒問題了,估計還能再往上點兒。”

  “我靠我從來沒有考得這麽好過!”周敬很感慨,“不過不是我說,蔣丞你那個字兒啊……真是防抄神器,還好我眼神兒好經驗足,你說老師判卷子的時候會不會因為看不懂你寫的什麽鬼給你扣分兒啊?”

  “我每次都因為字兒太難看了被扣分。”蔣丞說。

  一幫人頓時笑成了一團。

  離得不遠的教室還沒考完試,監考老師出來指著他們,他們只得往廁所那邊又挪了挪,坐到了廁所門口的石桌邊。

  “我一直就沒想明白,”王旭說,“為什麽要在廁所門口修一套桌椅?”

  “這有什麽,”蔣丞看了一眼拿了一兜零食和飲料回來的盧曉斌,“還有人在廁所門口的桌椅上吃東西呢。”

  一幫人立馬又樂成了傻子,監考老師再次沖出來,把他們趕到了操場邊兒上站著。

  接下去是政治,還有十分鐘進考場的時候,老徐帶著小風跑了過來:“蔣丞!”

  “嗯?”蔣丞看著他。

  “感覺怎麽樣?”老徐問。

  “挺好的,題又不難。”蔣丞說。

  “作文呢?”老徐又問。

  “文體不限的話很好寫啊。”蔣丞回答。

  “我就知道你沒問題,”老徐眼睛都亮了,“這次可以踩2班了,每次都是他們班那個小姑娘跟易靜來回爭第一,這次你應該沒問題了!”

  “應該吧。”蔣丞本來想說這才剛考了一科,但是在四中……他還真是可以得瑟一把。

  政治考試比較煩,雖然選擇題蒙起來還算輕松,但簡答題很要命,顧飛什麽也寫不出來,只是習慣性要把空都填滿,簡答題怎麽也得混個三四行字……這就比較有挑戰性了,對胡編亂造的技術要求很高。

  特別是有一題14分的居然是讓結合四中的各種文化活動聊聊加強校園文化建設的意義……顧飛往蔣丞那邊瞅了瞅,此學霸依然跟語文考試時一樣的狀態,下筆如飛,醜字唰唰地就一排了。

  學霸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

  政治不太好抄,那邊王旭和周敬把選擇題抄完了之後,放棄了繼續抄簡答題,相比辯認他的字,估計想辦法在抽屜裏袖口裏褲腰上各種翻答案要更容易一些。

  這次蔣丞依舊是提前交卷,顧飛覺得這小子裝逼大概是常態,他閑得無聊的時候觀察了一下,蔣丞跟易靜差不多時間寫完的,但易靜還在反覆檢查修改的時候,蔣丞已經交卷出去了。

  他一交卷,一幫寫不出來又抄無可抄的還有顧飛這種已經胡編完畢的也一塊兒都交了卷。

  中午一幫人都沒回家,王旭不知道是不是上午抄爽了,一直很興奮,非拽著一幫人去吃餡餅。

  “下午數學,”王旭一邊吃餡餅一邊說,“靠你了,學霸!”

  “嗯。”蔣丞點了根煙,把旁邊的窗戶推開了一點兒,每次考完試他都不是太有食欲。

  “大飛,你真不抄點兒麽?”王旭又問顧飛,“簡直是不抄白不抄,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夠意思的學霸啊!”

  “你再喊大聲點兒,你媽就會過來把你做成餡兒。”顧飛說。

  “你真不抄啊?”王旭壓低聲音。

  “不了,”顧飛說,“你們抄了及個格什麽的好交差,我又不需要向誰交差。”

  顧飛這話別人都沒什麽感覺,蔣丞聽了卻突然有點兒不是滋味兒。

  大家邊吃邊聊正熱鬧的時候,他往顧飛身邊靠了靠,低聲問:“你期末考能及格嗎?”

  顧飛看了他一眼笑了:“差不多吧,我運氣一直還可以,抓鬮也能抓個差不多了。”

  “哦。”蔣丞應了一聲沒再說話,突然覺得有些發悶,說不清是真的悶還是心裏悶。

  顧飛的態度讓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環境不同,就連潘智那種不靠譜的,期末考的時候都會咬牙擺個架式覆習幾天,顧飛這種完全放棄的樣子,讓他莫名其妙就有點兒著急。

  可是急什麽呢,顧飛家裏沒有等著看他成績如何的家長,似乎也沒有非得有個好成績上個好大學的理由……

  “別操心我了,”顧飛的腿在桌下輕輕碰了碰他的腿,“我就混個畢業證。”

  “不是,”蔣丞擰著眉,“你混個畢業證你不如去上個什麽技校中專的,那個證不比四中這種破普高的強麽?”

  “這個說來話長,”顧飛笑了笑,“以後有時間再跟你慢慢說。”

  兩天的期中考試很緊湊地考完了,按顧飛的觀察以及蔣丞自己毫無掩飾的得瑟,他差不多能估計出蔣丞的成績,易靜年級第一的競爭對手又會多一個了。

  “你們的題太簡單了。”蔣丞這兩天說了起碼三次。

  不過一大清早老徐沖進教室的時候,滿臉的激動又還是讓他有些意外,顧飛看著老徐,如果只是跟易靜的成績差不多,老徐應該不會激動成這樣。

  “同學們!同學們!”老徐站在講台上,“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班上的人一塊兒懶洋洋地給鼓了個掌。

  “一會兒各科老師上課的時候肯定也會說,但是我搶先一步了,”老徐揮了揮胳膊,“這次我們班有三個滿分!”

  這個消息的確是有些讓人吃驚,班上的人頓時一陣議論,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蔣丞身上。

  “哎。”蔣丞大概還是不習慣被人這麽盯著,趴在桌上嘆了口氣。

  “你們猜猜是誰?是哪三科?”老徐激動地賣著關子,但這個關子都沒給人多留點兒機會猜測,他就馬上公布了答案,“蔣丞同學!數學!英語!地理!全都是滿分!”

  “我靠——”這回班上一下炸了鍋,全喊了起來。

  “我操!”周敬回過頭猛地撞了一下桌子,“蔣丞!你牛逼啊!你很牛逼啊!”

  “啊。”蔣丞應了一聲。

  “坐好。”顧飛看了周敬一眼。

  “牛逼啊!”周敬又說了一句,轉回身坐好了,想想又回過頭,“牛逼啊!”

  老徐還在講台上激動著,顧飛也趴到桌上,看著蔣丞:“排名應該也差不多出來了,一會兒去問問?”

  “不問,”蔣丞說,“這有什麽可問的,說真的,一個期中考試而已,而且你們的題真的簡單,我原來地理從來都沒拿過滿分。”

  “那我去問。”顧飛說。

  “你激動個屁啊。”蔣丞說。

  “我很平靜地去問一下。”顧飛往嘴裏塞了顆糖。

  下了課之後顧飛就起身出去了,直接跟老徐前後腳進了辦公室。

  “徐總。”他叫了老徐一聲。

  “你怎麽來了?”老徐看著他,順手從桌上拿了瓶紅牛給他,“給你喝吧,剛魯老師一人發了一瓶,太甜了。”

  “年級排名出來了沒?”顧飛接過紅牛,問了一句。

  “你還關心這個呢?前一百名,又沒有你,正數倒數都沒有你。”老徐說。

  “第一是蔣丞吧?”顧飛笑著問。

  一提這個,老徐頓時又高興了起來,站起來走到辦公室裏面的空辦公桌前,沖他招了招手:“你來看。”

  顧飛一邊掏手機一邊走了過去。

  桌上放著一張很大的紅紙,老徐毛筆字寫得好,每年的年級排名都是他寫的,然後貼出去,算是學校“文化建設”的一部分。

  顧飛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個名字,蔣丞。

  “蔣丞啊?”他迅速拿起手機對著紙按了快門,然後轉身出了辦公室,“徐總你接著寫吧。”

  出了老徐辦公室,顧飛就低頭打開了四中的貼吧,用小號發了個貼子,帶上了剛才拍的那張照片。

  《剛才路過辦公室無意中看到。。。。辦公室偷拍.avi-帥炸蒼穹

 

 

48

  顧飛回到教室的時候上課鈴已經響過了,他坐回座位上,蔣丞正半趴在桌上瞅著他。

  “果然沒什麽意外,”顧飛說,“第一。”

  “你還真去問了啊?”蔣丞有些吃驚。

  “是啊,”顧飛點點頭,“很平靜的。”

  蔣丞笑了起來,沒說話。

  “不過我沒問總分是多少,”顧飛說,“今天公布了先加一下,我感覺……”

  他擡頭往易靜那邊看了一眼:“班長大人可能跟你差了不少。”

  “她第二嗎?”蔣丞問。

  “嗯,”顧飛說,“她反正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不過沒怎麽拿過滿分,她是四中的學霸,不是你這種大城市重點高中學霸的對手。”

  蔣丞沒說話。

  剛才潘智給他發了個郵件,把這次期中考試的卷子掃描了給他發了過來,他大致掃了一眼英語卷子,難度跟四中一比,高了不是一檔兩檔,他頓時有些不太踏實,打算回去之後把這套卷子做一次看看是什麽程度。

  -我媽同意我五一去找你了,準備好接待我

  潘智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嗯,這次不用住酒店了,我搬出來了

  -我靠?怎麽回事

  -見面再說吧

  -行吧,老袁寫了封信給你,我一塊帶去給你

  -。。。。

  -他一想到你就嘆氣呢

  蔣丞把手機放回兜裏,莫名其妙也想嘆氣。

  老袁是他以前的班主任,挺好的一個人,他走的時候因為心情不好,也沒去跟老袁道個別,而且也沒再跟老袁聯系過。

  除了潘智,無論是家人老師同學還是朋友,他都不太願意再聯系,怕被問起現狀,怕聽到安慰,也怕從這些人身上想起以前的事兒。

  上午最後一節課的時候,班上有些小騷動,雖然還有兩科的成績因為沒上課還沒公布,但是已經有人打聽到了總分。

  “我操?”周敬抓著手機回過頭,“蔣丞,蔣丞,蔣……”

  “你真的沒因為覆讀機被人打過嗎?”蔣丞看著他。

  “你們看貼吧了沒!”周敬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顧飛,又看回他臉上盯著,“有人開貼了,你年級第一啊!”

  周敬的同桌也轉過了頭:“你總分680多!拉開易靜快一百分了!她599!”

  “是啊我操!686分!”周敬眼睛都快瞪到臉外頭去了,“四中估計史上就沒有過這麽高的總分!我操啊蔣丞,你牛啊!”

  蔣丞自己也有些意外,他以前也就是年級前十,上上下下的,掉出了前五就會被老袁叫去談話,第一也拿過,但還沒碰到過這種拉開第二名幾十分的……

  這個消息沒有讓他興奮,反倒讓他有些發慌,按現在這種局面,他每次考試拿第一都不成問題,但這個第一的含金量還有多少?

  不過中午放學的時候,王旭一幫人圍著他興奮地如同自己考了個拉開第二名八九十分的第一似的,讓蔣丞也顧不上擔心了。

  一幫人先是擠到公告欄前對著貼出來的紅榜一通圍觀,一二名都在8班,雖然大家都是學渣,但這種事兒就算是學渣,也還是很驕傲的,畢竟都是有集體榮譽感的學渣。

  “我覺得這還是不夠科學,”郭旭說,“還是應該把總分一起寫出來,光寫名次還是突出不了蔣丞的狂野。”

  “我覺得可以了,”王旭馬上說,“捧第一也不用踩第二嘛。”

  “對,”盧曉斌說,“第二是易靜呢。”

  王旭瞪著他盯了一眼,沒有說話。

  圍觀完紅榜,一幫人一塊兒出了校門,過兩天就是籃球賽的決賽了,王旭拉著他們要去技校練練球。

  “我操這貼到底誰發的啊?”王旭邊走邊看著手機,“這是在辦公室裏啊,老徐這紅榜還沒寫完的時候就拍上了……”

  “不知道誰路過,”郭旭說,“我才不信是路過,現在盯著蔣丞的女生那麽多,肯定是專程去打聽的。”

  “看這名兒也不可能是女生,”一個他們的替補隊員說了一句,“是不是仇家搞事情?”

  蔣丞盯著這個替補想了快兩分鐘,才想起來他叫張遠。

  張遠這話挑起了他的好奇心,最後還是沒忍住,跟著也拿出手機打開了四中的貼吧。

  一眼就看到了已經顯示熱帖的那個貼子……什麽鬼的辦公室偷拍?還avi

  沒等點進去他又看到了發貼人的名字,猛地轉過頭看著走在最後頭的顧飛。

  “嗯?”顧飛一臉淡定地看著他。

  “這他媽是你小號吧?花式帥先生?”蔣丞壓著聲音問。

  “誰?”顧飛臉上還帶著迷茫。

  “帥炸蒼穹,”蔣丞對顧飛起名字的水平簡直五體投地服,“這要不是你,我馬上就直播吃屎。”

  “別,”顧飛笑了,“為了不讓你吃屎,這就不是我,我也得說是我了。”

  “就他媽是你,”蔣丞又看了一眼貼子發出來的時間,“第一節下課的時候,你去找老徐,你這是沒出辦公室就發了貼子了吧?”

  “出了。”顧飛說。

  “不是,”蔣丞覺得非常難以理解,“你這是幹嘛啊?”

  “炫一下啊,”顧飛輕聲說,看了一下前面走著的一幫人,“我平時也沒什麽好炫的,有個機會就炫炫同桌吧。”

  蔣丞看著他沒有說話。

  不知道為什麽,顧飛這句炫炫同桌,讓他覺得聽著很舒服,隱隱的親密感。

  從他們學校去技校不遠,中間吃點兒東西,走過去算是活動帶消食了。

  蔣丞和顧飛始終走在最後,他倆都沒說話,只是看著前面因為考試完了而且因為蔣丞的答案都考得不錯於是相當輕松以及興奮的一幫人。

  天兒暖了,今天蔣丞只穿了件T恤,外面套了件薄外套,跟顧飛並肩走著的時候,胳膊偶爾碰在一起,這種突然變得清晰起來的接觸會讓他突然很享受。

  說不清是怎麽了,就是覺得很舒服。

  一條街走過去,他有意無意地往顧飛胳膊上撞了好幾次,自己都覺得自己有毛病了。

  走到拐彎的時候,顧飛突然往他胳膊上也撞了一下。

  他轉過頭看著顧飛,顧飛也扭臉瞅著他,然後胳膊又撞了他一下。

  “做甚?”蔣丞問。

  “我報覆心可強了。”顧飛說。

  “我又沒故意撞你。”蔣丞說完猛地有些心虛。

  “我是故意。”顧飛笑了笑,胳膊一擡又撞了他一下。

  “還來?”蔣丞有點兒想笑,於是也撞了過去。

  顧飛又撞回來。

  “不是,”蔣丞忍不住了,“你幾歲啊?”

  “反正比你小。”顧飛說著又撞一下。

  “操。”蔣丞無語了,拿胳膊肘頂了他一下。

  顧飛迅速回頂。

  他再撞。

  顧飛再回撞。

  弱智嗎?

  智障嗎?

  腦子進飼料了嗎?

  蔣丞內心彈幕一個個飛過,但動作卻沒有停止,就這麽跟顧飛你撞我我撞你的走了一路。

  中午時間不多,一幫人也沒有正式分成兩隊練習,還是主要練了練配合,王旭這個隊長現在當得比之前略靠譜了一些,起碼能看到大家的弱點,分配練習任務的時候也不像之前那樣胡亂下達指令了。

  “我這兩天想了很多,”王旭說,“我覺得我們還是要有一些心理準備,我看了很多次2班的比賽錄像,我覺得我們要贏他們,還是有難度的。”

  “盡力就行,”蔣丞蹲在發球線旁邊,“現在第一不是我們的目標了。”

  “我們的目標是什麽?”王旭問。

  “……沒有蛀牙。”蔣丞說著就樂了。

  一幫人笑了半天。

  “我們一開始也沒想過要拿第一,”蔣丞笑完了之後接著說,“我們不過是想當黑馬。”

  “沒錯!”王旭一揮手,“現在我們已經是黑馬了!”

  蔣丞沖他豎了豎拇指:“現在只要全力打就行了,結果已經不重要。”

  顧飛的手機在兜裏響了,他把手裏的球投了出去,球落入籃框。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發現來電顯示居然是猴子的名字。

  就像他跟江濱說的,他跟猴子沒有交情,雖然有電話,但基本不會聯系,現在猴子居然會打電話過來,估計這次是拖不過去了。

  “餵。”他走到一邊接了電話。

  “今天你們走得挺早啊,”猴子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們過去居然撲了個空。”

  “怎麽,”顧飛皺了皺眉,“是要連我們班上的人都算上麽?”

  “那倒不用,”猴子笑了笑,“我一般不跟學生過不去,我就是過去請你和那個蔣丞過來玩玩,你倆排場大,我得親自請啊。”

  “什麽時候。”顧飛問。

  “今天下午,”猴子說,“老地方等你們,除了那個蔣丞,還帶誰來隨便你,我夠意思吧?”

  顧飛往蔣丞那邊看了一眼,蔣丞正扭了頭看著他。

  “行,”顧飛說,“江濱要到場,今天一把過。”

  “沒問題。”猴子說完掛掉了電話。

  顧飛給李炎發了消息,讓他通知別的人,然後又調了個鬧鐘,調完之後他低頭看著手機發了一會兒楞,屏幕黑了之後,他才把手機放回了兜裏,走回了球場邊。

  王旭他們正熱火朝天地練著,沒有人註意到他,只有蔣丞走了過來,站到他跟前兒:“誰的電話?”

  “猴子的。”顧飛說。

  “約了時間了?”蔣丞問。

  “嗯,”顧飛點點頭,“我們比賽打完以後。”

  蔣丞想了想:“除了咱倆還有誰?”

  “李炎劉帆他們,”顧飛說,“我們這幾個經常跟他們打球,他們的招我們都熟了。”

  “這事兒其實跟你沒什麽關系吧?”蔣丞沈默了一會兒說。

  “跟誰也沒關系,”顧飛彎腰撐著膝蓋,“7班把江濱弄來,本來就是找事兒,這人來了就不可能吃一點兒虧,別說輸球了。”

  蔣丞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也在他面前蹲下了,看著他:“如果打球的時候他們有什麽動作,就忍了。”

  “嗯。”顧飛點頭。

  “大不了受點兒小傷,”蔣丞說,“總比沒完沒了的強。”

  “嗯。”顧飛繼續點頭。

  “你這麽聽話有點兒不對勁啊?”蔣丞盯著他的臉。

  “先答應了再說。”顧飛笑了笑。

  “這事兒你別再給我出頭,”蔣丞說,“我認真的,要不完不了。”

  “知道了。”顧飛點點頭。

  兩個人都沒說話,就這麽對視了一會兒。

  顧飛感覺旁邊有什麽東西飛了過來,接著聽到了王旭的喊聲。

  一個球,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姿勢才能傳到根本沒人接應的地方來,顧飛嘆了口氣。

  剛想擡手擋一下的時候,蔣丞已經偏過頭,伸手接住了球。

  “這條件反射。”顧飛笑著感嘆了一句。

  蔣丞把球傳回給王旭,站起來拍了拍手,準備過去跟他們一塊兒練球,走了兩步又停下了,回過頭看著顧飛:“你別一個人去啊。”

  “知道了。”顧飛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練了一個中午的球,到了時間之後大家都還有意猶未盡的感覺。

  “我覺得打球還是很有意思的。”張遠說,雖然是個替補,但這輪比賽打下來,只上場了兩次的他還是很興奮。

  “比賽完了我們也可以自己打,平時練著點兒,下學期還能再打一次。”王旭把外套往肩上一甩,很瀟灑地說。

  大家紛紛點頭。

  “你還可以抽空教教女生,”蔣丞說,“下次她們也不用一日遊了。”

  “對啊!”王旭頓時眼睛一亮,“我覺得易靜她們幾個還是很喜歡打球的,就是沒有人教……”

  快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顧飛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怎麽?哦……我忘了,我現在吧,我現在回去。”

  “怎麽了?”蔣丞馬上問。

  “今天下午要帶二渺去體檢,之前跟醫生約好的,我忘了,”顧飛小聲說,“丞哥你幫我跟老徐說一聲,要不手機又要讓他打爆。”

  “嗯,”蔣丞點點頭,“照實說嗎?”

  “照實說。”顧飛笑笑。

  顧飛看著蔣丞和王旭他們一塊兒進了學校之後,去車棚拿了自行車,騎回了店裏。

  劉帆的小破奔奔已經停在了店門口。

  他拉開車門,往裏看了一眼:“這車還能開得動嗎?”

  後座上擠著四個人,不是好鳥三個,李炎被擠得直接坐在了羅宇的腿上。

  “趕緊的,”李炎說,“我紮著馬步呢。”

  “你坐實了我不會嫌棄你。”羅宇說。

  “我嫌棄你。”李炎說。

  顧飛嘆了口氣,上了車。

  “沒叫蔣丞?”劉帆發動了車子。

  “這車還能塞進一個人?”李炎說,“他自己去不就行了。”

  “我沒叫他。”顧飛說。

  車裏幾個人頓時都沒了聲音,劉帆把車掉了頭之後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過了挺長時間,李炎才輕輕說了一句:“操。”

  猴子說的老地方,是一個舊的室外燈光球場,地方很偏,去的人不多,一般人也不會來,這裏長期都被各種不良少年不良青年不良中年占據著,正常人沒人願意上這兒找麻煩來。

  劉帆把車停好之後,顧飛沒有下車,看著前面被破舊的鐵絲網圍起來的兩個水泥地球場,每次他來這兒都有種走進高墻的感覺。

  車上幾個人都沒動,看著他。

  “這事兒吧,”顧飛說,“我一個人擔著也行,你們……”

  “放什麽屁,我他媽以為你要說什麽戰前動員呢,”劉帆打開了車門,“猴子找你,就是找我們,約架你還能說一個人,他約球,明擺著就是捎上我們了,你擔個屁。”

  “下車。”李炎拍了拍他的肩。

  球場裏已經聚了不少人,顧飛看了一圈,差不多都認識,平時也沒多少人會正經在這兒打比賽,多半都是隨便打打,甚至並不打球,只是在這兒待著,看順眼了聊幾句,看不順眼就動手。

  無論是打球還是打架,觀眾都同樣熱血沸騰。

  猴子和江濱都已經在場邊站著了,猴子叼著煙靠在鐵絲網上,看到他們進來,沖他們點了點頭。

  猴子是不上場的,他不太喜歡打球,但他一定會在,且不說一會兒是他的小弟和他的表弟要打所謂的球,就單憑他一直在等個機會收拾自己,這場球他都一定會到場。

  顧飛並沒覺得自己是出於多麽偉大的想法,要替蔣丞頂什麽事兒,他只是覺得猴子這次找麻煩已經躲不過去,幹脆一次解決掉,不要再把蔣丞拉進這種低級的,毫無意義的爭鬥中來。

  “挑好人上場,”猴子看著顧飛,“半小時,分多的贏。”

  “有規則嗎。”顧飛脫掉外套。

  “沒有。”猴子說。

  顧飛沒說話,轉身跟李炎他們幾個走到一邊:“李炎不上,我們五個打,李炎盯他們的人。”

  “嗯。”李炎抱著胳膊。

  這種比賽沒有規則,自然什麽黑招都會出,沒個人在旁邊盯著,場上的人容易顧不過來。

  “大飛,”看台上有人撐著欄桿叫了顧飛一聲,“要幫忙嗎?”

  顧飛回過頭,是幾個挺熟的一塊兒打過球的人,他搖了搖頭:“今兒沒規則。”

  那幾個人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如果是正常的比賽,雖然打得都不幹凈,但大規則是有的,有想上場一塊兒玩的也沒問題,而一旦比賽沒有規則,大家就都知道這是場什麽樣的比賽了。

  江濱那邊五個人,都是跟他們打過球的,球技怎麽樣大家相互都差不多清楚,但今天這種比賽,就沒人知道底細了,畢竟也沒一塊兒對毆過。

  他們這邊幾個人的護腕裏都有東西,顧飛倒是沒用,他不太習慣在這種情況下用工具,真要動手,他更願意用手。

  想到這兒,顧飛突然有個挺逗的念頭,如果蔣丞在,倒是可以安排他不上場,看台上找個地兒待著,拿個彈弓……

  顧飛讓自己這個想法逗樂了,低頭笑了兩聲。

  “哎,”李炎看著他,“嚴肅點兒,打架呢。”

  “知道了。”顧飛又樂了兩聲才轉身上了場。

  蔣丞趴在桌上,上面老魯正非常激昂地講著課,下午的課碰上主科,一個班的人都死氣沈沈的,聊天兒的人都少了。

  老魯倒是比平時還要激昂,大概是因為蔣丞的滿分讓他心情愉悅,上了半堂課了,他都還沒有開始罵人。

  蔣丞也沒在聽課,他拿著手機,正在看潘智發過來的卷子,從上課開始答題的,現在二十分鐘,答的速度明顯要比四中期中考的時候要慢一些。

  課間的時候他也沒停,趴桌上繼續答著題,把下一節自習課一塊兒用了。

  最後做完整張卷子之後他把答案都拍了照發給潘智,讓他幫著拿去問問英語老師。

  今天下午其實狀態不是特別好,並不是因為打了球,也不是因為沒睡好。

  他看了看旁邊顧飛空著的座位,而是因為顧飛。

  不知道為什麽,他從去老徐那兒幫顧飛請完假開始,就一直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安,這會兒他趴在桌上,一遍遍把顧飛從打球的時候接到那個電話開始到最後他回家,每一個細節都反覆琢磨著。

  沒什麽問題,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但總還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坐立不安地琢磨了半天,蔣丞還是沒有忍住,都沒等到下課,直接拿出手機,沒有選擇發消息,而是直接撥了顧飛的號碼。

  顧飛帶顧渺一直帶得挺糙的,但是忘了跟醫生約好的時間?他現在卻有些無法相信。

  那邊倒是通的,顧飛沒有關機。

  但是也沒有人接電話,鈴聲一直響到了自動掛斷,顧飛都沒有接電話。

  蔣丞皺著眉又重撥了一次。

  還是沒有人接。

  “操。”蔣丞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49

  江濱抱著胳膊站在場邊,顧飛他們幾個已經站在場中央了,江濱也沒有過來的意思。

  “這他媽是在等蔣丞呢。”劉帆說。

  顧飛轉過頭看著江濱,江濱還是站著沒動。

  “打不打?”顧飛問。

  江濱冷笑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手指上的黑色指虎,過了好半天才擡起頭:“蔣丞呢?”

  “他的賬算我頭上就行。”顧飛說,他知道沒看到蔣丞的情況下,江濱不會輕易同意開始,本來他還琢磨著要怎麽解決這個問題,但看到江濱手上的指虎,他就知道這事兒好辦了。

  那個指虎是猴子的,猴子把指虎給了江濱,就說明今天他倆的事兒也得解決,而猴子給江濱出頭,只是找個借口,猴子的目標不是蔣丞,而是他。

  這麽一來,反倒好處理了。

  “算你頭上?”江濱笑了起來,“我怎麽不知道你收了個小弟?”

  “你跟著猴子混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顧飛一邊整理自己的護腕一邊不急不慢地說,“猴子那點兒硬氣怎麽一點兒沒學到呢?”

  “你他媽再說一遍!”江濱頓時來了氣,也不抱胳膊了,兩步跨到他面前,手指差點兒戳到了他臉上。

  “比賽總有輸贏,想打就要服輸,你哥沒教過你麽?”顧飛往猴子那邊看了一眼,猴子叼著煙看著他們沒有說話,顧飛轉回頭看著江濱,“比賽的時候你先動的手,他一個學生,別說還手,嘴都沒還一句吧?你非得還抓著不放,這也不像是跟猴子混過的人啊。”

  江濱打架打球都還不錯,但要說點兒什麽,就挺難為他了,加上這會兒看台上一大堆人看著,大家都不是什麽好玩意兒,但或真或假都會把個“理”字掛在嘴邊,所以顧飛這兩句說完,他臉都漲紅了,楞是一句話也沒憋出來。

  最後有些惱火地往猴子那邊看了過去。

  “趕緊的。”猴子叼著煙有些不耐煩地說了一句。

  “今兒就你,還有我,”顧飛看著江濱,“誰服誰不服,就這一把過。”

  江濱盯著他看了足有五秒鐘,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成。”

  比賽就半小時,中間不暫停不換人,除了一開始的跳球會有人過來拋個球之外,也沒有裁判,記分牌也沒有,看台上的觀眾就是記分牌。

  要是碰上有人要打賭,比分記得比記分牌都清楚。

  劉帆跟錢凱跳球,兩個人都盯著球,四周看球……或者說看打架的人都靜了下來。

  拋球的人把手裏的球往上一拋,立馬跟逃命似地轉身跑出了場地。

  這比賽一個個身上都帶著東西,一旦比賽開始沒跑開,可能就會被誰給誤傷了。

  雖然這場比賽的目標根本不是球,劉帆也是他們這幾個人裏唯一進過局子的,今年剛過完年就進去呆了一星期,但他也是這幾個人裏最喜歡籃球的,所以劉帆的手是對著球去的。

  錢凱不是,錢凱的手目標是劉帆的胳膊。

  在劉帆的手把球對著顧飛拍過來的時候,錢凱的手貼著劉帆的手,從手腕到小臂往下一劃。

  顧飛接到球的同時看到了劉帆手臂上的一道血痕。

  他拿著球轉身往籃下帶了過去。

  身後有腳步聲,有人很快地沖了過來,顧飛往前又帶了兩步之後猛地往旁邊一讓,躍起投籃。

  余光裏看到江濱從他右邊沖了過去,左手從他身側帶過。

  顧飛只覺得右肋下方被什麽東西狠狠蹭了一下,落地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疼痛。他盯著籃框,看著球落了進去,這才低頭看了一眼。

  身上的T恤破了一個口子,掀起來的時候他看到了腰上一道被指虎帶出來的粗糙的痕跡,在他低頭看的時候,血才開始從一點兒也不整齊的傷口裏慢慢滲出來。

  他抓著衣服往口子上隨便按了按,口子淺,除了看上去比較醜陋,沒有什麽別的影響。

  江濱發球,把球又傳給了錢凱,顧飛本來想過去攔,但看到劉帆過去了,他就直接過了中線準備回防。

  劉帆手臂上的傷帶著血,不過似乎也不算太深,顧飛的目光還沒有從劉帆手上收回來,就聽到了場外李炎的聲音:“大飛後邊兒!”

  他沒有回頭,直接彎了腰,有人一拳從他上方掄了過去。

  這才第一個球,就已經打成這樣了,顧飛感覺這場球他們就算是打不還手,能堅持五分鐘也能算是個奇跡。

  而且他們也不是沒還手,那邊劉帆在攔錢凱的時候用了同樣的方式,藏著東西的護腕貼著錢凱的胳膊擦了過去。

  顧飛這個角度看不清具體情況,但錢凱臉上的肌肉抽了抽,應該是下手不輕。

  這場球是不可能打得滿半小時了,也打不滿五分鐘了,顧飛直起身。

  從他身後掄出來一拳的人他不是太熟,名字外號都不知道,只能學著蔣丞給這人起了個名字叫小掄。

  小掄這一拳是對著他後腦勺來的,如果沒躲開,他這會兒肯定是趴在地上,能不能馬上爬起來都不一定。

  這幫人明顯比猴子自己的人手要狠,猴子還講點兒江湖義氣,明面上也要臉,這些人不同,這些人圍在身邊,走路的都要小心,不定就踩著誰的臉摔一跤。

  小掄一拳掄空,都沒有多猶豫,回手對著他的臉又劈了過來。

  顧飛看到了他手裏拿著的一截鋼椎,這東西並不尖銳,是個圓形鈍頭,但要是被砸到……顧飛擡起左手在他小臂上擋了一下,以左手為軸心頂著他胳膊肘,右手一把緊緊抓著他的手腕猛地一掰。

  小掄頓了兩秒鐘之後發出了一聲慘叫,顧飛把他往旁邊一推,接住了羅宇傳過來的球。

  帶球沖過兩個人,江濱在前面攔住了他的去路,顧飛急停,準備三分球。

  球出手的同時,江濱沖到了他面前手猛地蓋了下來,指虎先是砸在了他肩上,再順著慣性往下猛地一劃。

  看台上響起一片口哨聲,還有掌聲,這種情況下三分還投中了,顧飛都有點兒佩服自己。

  但球是沒法打了,江濱不太沈得住氣,連裝都懶得再裝一下,這麽下去,就算拿的分多,這邊也沒幾個能站著了。

  而且如果在江濱他們這種直接忽略掉了這再怎麽說也是一場披著球賽外衣的鬥毆的狀態下,就算靠分贏了,這事兒也完不了。

  唯一的辦法。

  唯一的辦法。

  顧飛突然有些感慨,唯一的辦法是從老爸身上學來的。

  那就是一招讓對手再也不敢碰你。

  無論是老媽的那個不靠譜的追求者,還是以前的猴子,或者剛才的小掄,無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老爸這種讓他從小就害怕得會做惡夢的風格,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寫進了他的血液裏……

  在江濱手上的指虎第三次對著他過來的時候,顧飛揚起胳膊,肩和腰都傾了過去,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江濱的左臉上。

  沒有慣常的巴掌脆響,而是一聲悶響。

  江濱被打得原地翻起摔在了水泥地上,倒地時腦袋磕在地上的聲音甚至都沒有巴掌甩到臉上時的大。

  整個球場上的人全都定住了,觀眾席上也有短暫的沈默。

  江濱伏在地上,好幾秒鐘才開始掙紮著想要爬起來,但兩次努力都重新摔倒,最後手撐在地上開始嘔吐。

  “我操——”觀眾席上幾十個看熱鬧的喊了起來,口哨和尖叫混成一片,透著興奮。

  對於他們來說,誰輸誰贏無所謂,誰被打趴下了也無所謂,只要有人倒了,有人傷了,有人起不來了,他們就會興奮。

  場上的人都圍了過來,錢凱過去想把江濱扶起來,顧飛看了他一眼:“是你嗎?”

  “……什麽?”錢凱楞了楞。

  “下一個,”顧飛看著他,聲音很沈,“是你嗎?”

  錢凱沒出聲,但卻僵在了原地,沒敢直接就上手去扶。

  “球就不打了,”顧飛轉頭慢慢盯著一圈人看了一遍,“直接解決吧,還有誰,一把過。”

  局面陷入了尷尬的僵持當中,顧飛這手裏什麽也沒有的一巴掌,讓江濱爬都爬不起來,趴地上吐得天昏地暗,那邊還有捧著胳膊疼得碰都沒法碰估計是斷了的一位,現在誰也不敢再上來跟他對頂著。

  但這畢竟是一場“一把過的球賽”,要真就這麽不動了,就意味著以後再也不能動手……

  “扶他起來。”猴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打破了僵局。

  幾個人這才過去,把江濱拖了起來,江濱腳底下有些站不穩,看上去像是頭暈,倆人架著他才沒晃了。

  猴子盯了顧飛一眼,走到了江濱面前:“怎麽樣?”

  “聽不清,”江濱咳嗽了兩聲,“耳鳴。”

  “送他去醫院,”猴子皺了皺眉,“嘴擦擦。”

  幾個人架著江濱準備離開,經過顧飛面前的時候,江濱掙紮了兩下,瞪著顧飛。

  耳鳴是肯定會有的,沒準兒比耳鳴更嚴重,不過顧飛現在什麽都無所謂,跟會擔心倒在雪地裏的人會不會凍死的蔣丞不同,他不會後怕。

  顧飛往江濱右耳那邊偏了偏,清晰地說:“今兒就一把過了,我這個人不愛惹事兒,只要不惹到我頭上,我絕對不找任何人麻煩。”

  江濱沒說話,也不知道聽清了沒有,瞪著顧飛盯了一會兒之後走了。

  江濱的人一撤,場上就剩了猴子和顧飛他們幾個,四周的觀眾倒是興致不減,雖然沒人敢圍過來,但也都站在了附近,等著墊場賽之後有可能出現的第二場。

  浪費著自己的時間,圍觀著別人的血,雖然都是旁觀者,這些人卻會讓顧飛覺得惡心。

  “下手還是這麽狠啊,永遠都是一招解決,”猴子看著顧飛,“都快兩年了吧,一點兒沒回功。”

  顧飛沒說話。

  說實話他對猴子並不像江濱那樣完全不怵,猴子大他好幾歲,初中沒上完就開始在外邊兒混了,跟那些瞎混幾年就去打工或者回歸草民生活的人不同,猴子是那種一腳踏進這片黑裏,就沒打算再出去的人。

  “我還以為普高能比工讀學校讓人收性子呢,”猴子笑了笑,“不過本來呢,我不會管你和江濱的事兒,這事兒我也說了他自己解決,這個結果他認不認都得認,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替蔣丞出了頭,那我就得替江濱出這個頭。”

  顧飛還是不出聲。

  “說老實話,我也不願意啊,”猴子伸了個懶腰,點了根煙叼著,“但是想想,跟你的事兒正好也一塊兒解決一下,要不我是真沒法安生啊。”

  “我後天要打個比賽,”顧飛開了口,“打完比賽之後。”

  猴子也是個記仇的人,蔣丞的事兒不過是個借口,之前收保護費被他一腳踹破了膀胱,雖然過去一年多了,別說他是個記仇的人,他就是不記仇,這事兒也沒那麽容易過得去。

  過了這麽久才尋仇總得有個借口,現在借口有了,可就這麽一對一打,猴子清楚自己不是對手,一群人上,又有違猴子的“原則”,所以顧飛只定了時間,用什麽方式,讓猴子自己決定。

  “學校的比賽嗎?”猴子問。

  “嗯。”顧飛應了一聲。

  猴子一臉吃驚,誇張的形式跟江濱一看就是親戚,半天才笑了起來:“那還是有點兒改變的嘛,四中是個好地方啊,顧飛都要參加學校比賽了。”

  顧飛懶得跟他廢話,繼續沈默。

  “那行,我向來好說話,”猴子夾著煙,手指在他胸口上戳了戳,“後天晚上八點,鐵路橋舊樓,玩點兒公平的。”

  顧飛看了他一眼,旁邊的劉帆往前邁了一步,像是急了,他伸手攔了一下:“好。”

  “跨欄,”猴子說,“後果自負。”

  “行。”顧飛說。

  “我操!”劉帆一上車就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你幹嘛答應他跨欄?你他媽打不過他麽?”

  “總得解決的。”顧飛說。

  “解決就打一架解決啊!跨什麽欄!”羅宇在後頭吼。

  “打一架他可能同意嗎?”顧飛回頭看了看羅宇,“他要願意打一架解決早打了好嗎,用得著等這麽久?”

  “那讓他繼續等著啊!”劉帆也吼上了,“他不敢動你,你就不理他了又怎麽樣……”

  “他來陰的呢?”顧飛打斷了他的話,“他找別人呢?他動二渺呢?”

  車裏幾個人都沒了聲音。

  “而且我煩了,”顧飛擰著眉扯了扯衣服,被血粘著的衣服猛地一撕開,他差點兒喊出聲來,“我就算一輩子混在這兒了,也想要踏實待著,我不想成天活在打打殺殺裏頭。”

  “別說他了,”李炎開了口,“答都答應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這事兒能解決就解決吧,又死不了人,最不濟也就住幾個月院……”

  “誰說死不了人啊!沒看新聞啊,前兩天有個人平地摔一跤都他媽摔死了!”劉帆沖李炎瞪著眼睛。

  “我操!我呸你全家啊!”李炎急了,也瞪著他,“快呸!個傻逼!”

  劉帆頓了半天,最後又拍了一巴掌方向盤:“呸呸呸。”

  顧飛偏頭看著車窗外邊樂了好半天:“傻逼。”

  蔣丞站在顧飛家店裏,看著在收銀台後邊嗑著瓜子兒的顧飛媽媽,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有些尷尬。

  “坐會兒唄,”顧飛媽媽說,“他一般飯點兒都會到店裏來。”

  “我……”蔣丞並不想坐,他指了指門,想說我出去轉轉。

  沒等說完,顧飛媽媽看了一眼旁邊的鐘,沖他招了招手:“哎喲我都沒看時間,我得出門兒,正好你在,我就不用關門了,你在這兒守著吧。”

  “啊?”蔣丞楞了。

  “就幫收個銀,李炎成天幫忙收銀呢,”顧飛媽媽一邊穿外套一邊說,“你不會連收銀都不會吧?”

  蔣丞想說我還真的不會,但沒等開口,顧飛媽媽已經一陣風地跑出了店門,他站在店裏楞了半天,腦子裏亂糟糟的,好一會兒才在收銀台後邊兒坐下了。

  顧飛這一下午幹什麽去了,他不知道,但肯定跟顧渺沒關系,他來的時候就問了,顧渺在家畫畫玩呢。

  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顧飛是去動物園了。

  但這個能打籃球也能打架的地方在哪兒,卻誰都不知道,班上唯一能問的人是王旭,王旭不知道,別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除了班上這些人,他還能問的只有丁竹心,但丁竹心也沒有給他答案。

  “他不肯告訴你的事,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你。”丁竹心說得很溫和,卻連再追問一句的機會都沒給他。

  蔣丞拿著手機,就那麽楞在收銀台後頭,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感覺。

  著急也著急過了,憤怒也憤怒過了,一把火燒到現在,只剩了憋悶,不把顧飛抽一頓解不了恨的那種憋悶。

  就這麽楞了快有二十分鐘,他聽到店門外有車的聲音,他走到風簾前站著,往外看了一眼。

  一輛看上去再跑十米就要散架了的奔奔停在門口,車窗都關著,看不清裏邊兒有什麽人,但車停下之後,顧飛從副駕下來了。

  本來蔣丞還琢磨著也許顧飛是有點兒別的什麽事兒,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但看到往這邊走過來的顧飛衣領上的血跡時,他的怒火一下竄了起來,跟身體裏有把焊槍似的,一下燒透了天靈蓋,成為了一個火炬。

  顧飛大概是沒想到風簾裏頭會站著人,一掀簾子走進來的時候,直接撞在了蔣丞身上。

  “哎!”顧飛嚇了一跳,剛想往後退,被蔣丞一把抓住了外套領子。

  “你幹嘛去了?”蔣丞揪著衣領把他拖進店裏往旁邊的墻上一按,“你說,你他媽幹什麽去了!”

  “你怎麽在這兒?”顧飛一臉吃驚。

  “我問你幹嘛去了!”蔣丞吼了一聲。

  顧飛抓著他的手腕想拉開,但沒成功,只得放棄,嘆了口氣。

  “要不要我再給你五秒鐘編個故事啊!”蔣丞瞪著他。

  “再給十秒也編不出來,”顧飛說,“太突然了。”

  蔣丞沒說話,盯了他一會兒之後突然松開了手,轉身一掀簾子走出了店門。

  顧飛皺著眉,腦袋往墻上磕了磕,頓了兩秒之後追了出去:“蔣丞!”

  蔣丞正往回他出租屋的方向甩了膀子走著,沒回頭,步子都沒帶放慢的。

  “丞哥,”顧飛追過去抓住了他胳膊,“丞哥……”

  “丞什麽哥!”蔣丞甩開他的手,回頭瞪著他,“我沒你這麽個兒子!”

  “我叫的是哥。”顧飛說。

  蔣丞楞了楞,但看得出怒火迅速覆燃,他指了指顧飛:“你叫爺爺也他媽沒用!”

  顧飛猶豫了一下,重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扭頭就往店裏拽。

  “我操?”蔣丞震驚了,狠狠甩了兩下都沒甩開他的手,正想著再使點兒勁的時候,又看到了顧飛衣領上的血,第三下被他咬牙按下了。

  就猶豫了這麽一瞬間,他被顧飛拽回了店裏。

  “聊會兒吧。”顧飛說。

  “聊什麽?”蔣丞突然覺得力氣就在顧飛松開他胳膊的這一下全都散了,火兒也猛地發不動了,他往墻上一靠,“聊聊你騙人的心路歷程嗎?”

  “嗯。”顧飛點點頭。

  蔣丞看著他,除了衣領上的一條血跡,腰靠上點兒的地方也有一條血跡:“先把傷處理一下吧,這花裏胡哨的,不知道的得以為誰給你上鞭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2017了啊⊙▽⊙,明年繼續一起撒野啊小金魚們⊙▽⊙。作者把黑色羊絨小毛墊們放好,依次跪了一遍,愉快地說道。

  新年快樂啊o(≧口≦)o。黑毛精激動地大聲喊到。

  嘰<(ˉ^ˉ)> 。黑毛小小精說。

  w(Д)w嚶。黑毛小精說。

  ……。黑毛第四小精和黑毛第五小精看了你們一眼。

 

 

50

  顧飛看上去還算正常,感覺傷得並不嚴重,不過等他把外套脫掉,蔣丞看到他右邊腰上破了口子的T恤時,還是皺了皺眉。

  “這是打球打的嗎?”他問。

  “嗯,”顧飛把外套扔到一邊,看了他一眼,“你沒吃飯吧?”

  “沒胃口。”蔣丞回答。

  “我有點兒餓,”顧飛拿出手機,“我點倆蓋飯過來,你湊合吃點兒?”

  蔣丞沒說話。

  “青椒牛肉,”顧飛看著手機,“你要什麽菜?還有土豆牛腩,西紅柿炒蛋,紅燒茄子……”

  “西紅柿炒蛋。”蔣丞嘆了口氣。

  顧飛點好外賣,從旁邊的小櫃門裏拿出了藥箱,看了蔣丞一眼,猶豫了幾秒,揚手把身上的T恤脫掉了。

  “哎我操,”蔣丞看到他肩上腰上兩大道血口子的時候嚇了一跳,“怎麽沒讓人給打死啊。”

  “誰能打得死我?”顧飛笑了笑,進了小屋。

  “……要幫忙嗎?”蔣丞問了一句。

  “謝謝。”顧飛說。

  “謝謝是他媽要還是不要啊?”蔣丞站了起來。

  “要。”顧飛回頭看著他。

  身上只有兩道傷,其實還算好,蔣丞進了小屋裏,湊近了仔細看了看傷口,就是這傷口的邊緣非常不整齊,制造出這個傷口的工具肯定很不鋒利,所以口子基本就是被撕開的,想像一下都感覺得到疼痛。

  他打開藥箱,拿出了酒精,想了半天才問了一句:“是猴子嗎?他那個……指虎。”

  “我靠,”顧飛看著他,有些吃驚,“這你都能看出來?學霸還有這種附加能力……不是猴子,是江濱。”

  “我猜的,”蔣丞一手拿著藥棉,一手拿著酒精瓶子,盯著顧飛的傷口,琢磨著這麽大的口子該怎麽清理,蘸著酒精往上塗……這麽長的口子得費半天時間了,而且擺了幾次架式都覺得擰勁兒,“要不要去隔壁處理一下?”

  “不去,隔壁一到下午晚上就一幫大爺大媽在那兒吊營養針,這會兒就是個八卦故事編輯部,過去一趟,明天這一片兒都能知道我被人砍了,而且砍死了,”顧飛說,“這傷也沒多嚴重,隨便消消毒拿紗布貼上就行。”

  “哦。”蔣丞應了一聲。

  “你就……”顧飛話還沒說完,蔣丞一擡手把酒精對著他肩上的傷口倒了上去,他楞了兩秒之後猛地抽了一口氣,“操?”

  “應該去要瓶生理鹽水……很疼吧?”蔣丞看著他。

  “您覺得呢?”顧飛皺著眉。

  “酒精這個疼很快就能過去了,”蔣丞對著他傷口吹了兩口氣,“我就是想沖一下。”

  “……哦,”顧飛看了看傷口,“沖好了吧?”

  “嗯,”蔣丞又在藥箱裏翻了翻,拿出瓶碘伏來,“再用這個消消毒就差不多了吧。”

  “這個也往上倒麽?”顧飛問。

  “是啊,”蔣丞點頭,“這麽大條口子,一點點兒用棉花蘸得多久啊。”

  “你倒是瀟灑。”顧飛說。

  “找死的還想躺床,你有本事別受傷啊。”蔣丞說完把碘伏也倒了上去,再用藥棉蘸勻了。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帶你去,”顧飛靠著墻擡起胳膊讓他處理腰上的傷,“主要是吧,這事兒……跟你沒什麽關系。”

  “嗯,”蔣丞知道顧飛的意思,他也猜得出來,江濱是輸了球要找人撒氣,但他的靠山猴子,是跟顧飛不對付,“但我就是那根導火索,你要不是非替我把事兒扛了,猴子也未必能找得了你麻煩。”

  顧飛沒說話,他這一回來就撞上了蔣丞,別說編個借口了,就連把剛才的事兒捋捋都沒顧得上。

  但蔣丞讓他有些感慨,就這麽一通發著火,蔣丞也能迅速地憑借那麽一丁點兒的信息把這事兒給想明白了,不愧是學霸,這邏輯應該去學理科。

  “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蔣丞拿著酒精瓶子對著他腰上一潑,“我……”

  “哎!”顧飛忍不住喊了一聲,“潑的時候能不能預報一下!”

  “能,”蔣丞看了他一眼,“現在我要潑第二下了喲。”

  “你……”顧飛話沒說出口,蔣丞對著傷口又潑了一下,他吸了口氣,“你這是打擊報覆呢吧?”

  “好了,”蔣丞拿藥棉蘸了蘸,“我上回在醫院開了兩支那種傷口粘合劑還是什麽的,明天拿一支給你,用那個好得快。”

  “……嗯。”顧飛應了一聲。

  雖然蔣丞全程沒有碰到過他,但藥棉輕輕點在傷口上帶著輕微疼痛的觸感還是讓他半邊身體都有些酥麻發軟,但這酒精潑完了,他頓時什麽邪惡的念頭都沒有了,腦子裏一片清心寡欲。

  把紗布都貼好了之後,送餐的過來了,蔣丞去把兩份蓋飯拎了進來,顧飛把小桌支上,坐了下去。

  到這會兒了,他才算是感覺一下午的緊繃慢慢松弛了下來。

  “這家店,”蔣丞打開他那份蓋飯,盯著看了半天,“今年肯定要倒閉。”

  “嗯?”顧飛打開自己那份看了看,聞著還挺香的。

  “我每次看到這種西紅柿切的比臉還大,一個蛋分八份炒的西紅柿炒蛋,”蔣丞說,“都會說這句話。”

  顧飛盯著他飯盒裏的西紅柿炒蛋看了一會兒,沒忍住笑了起來,半天才停下,把自己那份青椒牛肉推了過去:“要換換嗎?”

  “不用了,”蔣丞往他那個餐盒裏瞅了瞅,“就這種一個青椒切一刀,一片牛肉切八十刀的青椒牛肉,這個店今年要倒閉。”

  顧飛邊笑邊吃,蔣丞也沒再說話,一臉不爽地低頭開始吃。

  沈默地吃了好幾分鐘,顧飛擡起頭,放下了筷子:“不好意思啊,我也沒成心想要騙你。”

  蔣丞沒說話,看著筷子上夾著的一塊西紅柿,過了一會兒才放進了嘴裏:“這事兒處理完了嗎?”

  顧飛猶豫了一會兒:“我跟猴子約了後天,打完球之後。”

  蔣丞擡眼看著他。

  “那個就真是我跟猴子的事兒了,”顧飛說,“有沒有你導這個火,也總會炸的,一塊兒了了得了。”

  蔣丞沒出聲,低頭繼續吃飯。

  這飯挺難吃的,西紅柿的汁兒沒炒出來,雞蛋太少,飯煮得太軟爛,他吃了一半就停了筷子。

  “吃不下擱後院兒那個台子上,”顧飛吃得倒是很快,一盒飯已經見了底,“有流浪貓會來吃。”

  “哦,”蔣丞起身,把半盒飯菜拿到後院,放在了台子上,站那兒等了等,沒看到有貓來,於是又回了店裏,“沒看到貓啊。”

  “經常來的那只膽兒特別小,有人在它不出來。”顧飛把空餐盒扔了,收了桌子,點了根煙,靠在收銀台前。

  蔣丞坐在椅子上,拿著手機沒什麽目標地來回劃拉著。

  “我知道今天沒叫你,你挺不爽的,”顧飛叼著煙,看著自己的鞋,“如果只是江濱,我就叫你了,但是有猴子……我就覺得還是算了。”

  蔣丞看了他一眼。

  “有些事兒,能不碰就不碰,能不參與就不參與,”顧飛吐出一口煙,“麻煩得很。”

  “嗯。”蔣丞應了一聲。

  “你那天問我,為什麽不上個職高技校什麽的,”顧飛看著他,“要聽聽嗎?”

  “好。”蔣丞點了點頭。

  顧飛過去把店門關了,卷閘門也拉了一半下來,拿了張椅子坐到他對面。

  “我以前,挺那什麽的,”顧飛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小學的時候就成天……打架,我小學同學現在在街上碰到我都還繞著走。”

  “校霸啊。”蔣丞看著他。

  “反正就是……在家被我爸揍,出門兒就揍別人,”顧飛笑了笑,“我那會兒不愛說話,有點兒什麽事就動手,打傷了人被人找上門賠錢,我爸就再把我收拾一頓。”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

  “初一的時候,我把同桌,從二樓教室窗口推出去了,”顧飛伸長腿,看著自己腳尖,“其實我爸也扔過我,我也沒太受傷……”

  蔣丞有些吃驚地盯了他一眼,沒說話。

  “但那個小孩兒傷得挺嚴重的,胳膊腿兒還有肋骨都斷了,學校找了我媽……那會兒我爸剛死,”顧飛聲音很低,“學校本來就覺得我這情況不合適繼續在普通初中待著,再加上這事兒,就讓去工讀學校。”

  “工讀學校是什麽學校?”蔣丞問,看顧飛有些走神的樣子,他低頭打開了手機查了一下。

  工讀學校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為有輕微違反法律或犯罪行為未成年人開設的一種特殊教育學校,不屬於行政處分或刑罰的範圍。

  “操?”蔣丞楞了楞。

  “好多地方都取消了,”顧飛輕輕晃著腳尖,“我念的那個後來也改職高了,我去那會兒都沒多少學生。”

  “哦。”蔣丞應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其實那會兒校長還建議我媽帶我去看看心理醫生,覺得我暴力傾向嚴重什麽的,”顧飛把煙頭扔地上踩滅了,又摸了一根煙出來點上,“我媽不肯,二渺已經那樣了,她聽不得人說我也有毛病……我就去了工讀學校。”

  “都是你這樣的學生去嗎?”蔣丞問。

  “我這樣的在那兒都算好孩子了,”顧飛笑了笑,“跟那些工讀生待在一塊兒,才知道什麽叫無藥可救,你想都想不出,就那麽十幾歲的人,能壞到什麽地步,我待了一年半,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跟他們有任何接觸。”

  “給我……根煙。”蔣丞說。

  “你又沒煙了?”顧飛摸出煙盒,“你下回沒煙了直接櫃台裏拿得了。”

  “是正好沒了而已。”蔣丞拿了一根煙點了,感覺腦子裏有點兒亂。

  其實看顧飛平時那個架式,他差不多能想像他曾經有過什麽樣的過去,但也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就顧飛“殺”他爸那個事兒,他都消化了半天,這會兒就覺得又被刷了一次機,腦子裏嗡嗡的。

  “我剛好像跑題了。”顧飛說。

  “啊。”蔣丞看著他,還沒回過神兒來。

  被自己親爹從二樓扔出去,他有點兒接受不了,把同桌從二樓窗口扔出去,他也同樣震驚。

  “教室二樓比居民樓二樓要高啊。”他說。

  “嗯?”顧飛楞了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突然偏開頭笑了起來,“丞哥我發現你抓重點的能力很強啊。”

  “笑個屁,”蔣丞點了煙之後一直夾在手裏,這會兒了才想起來抽了一口,“跑題了麽?之前的主題是什麽?”

  “初三下半年的時候,學校改成了職高,我們畢業了之後,基本都留本校上了職高,”顧飛說,“但我還是想去普高,我真的不願意再跟他們待一起,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跟他們有任何交集。”

  “所以你考了四中?”蔣丞問。

  “嗯,”顧飛點頭,“四中爛,算容易考的。”

  蔣丞沒說話,抽了兩口煙之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突然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才好了。

  “丞哥,”顧飛起身從冰櫃裏拿了瓶啤酒,用牙咬開喝了兩口,“你跟這裏的人不一樣,你根本不知道這些人如果惹上了,會有多少麻煩。”

  蔣丞看著他。

  “你打一架,輸了,會有人覺得你好欺負,贏了,會有人覺得你臭牛逼,無論你怎麽做,總會被纏著,”顧飛說,“這些人,離得越遠越好,你懂我意思嗎?”

  “……嗯。”蔣丞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慢慢吐了出來。

  “你不是王旭,不是江濱,更不是猴子,你是個好學生,”顧飛說,“上你的課,學你的習,然後考你的試,去你想去的學校,別把自己扯到這些事裏來。”

  蔣丞沈默著掐掉了煙,手在臉上搓了幾下,往後靠在了椅子上。

  “我不讓你去,不是要替你扛什麽事兒,”顧飛說,“我就是怕你陷在這兒了,換了誰我都不會管,因為沒有誰跟我說過‘我不會爛在這兒’這樣的話,只有你說了,你說了就要做到,別覺得我幫了你什麽,跟我也不用講什麽義氣。”

  蔣丞還是沒說話,只是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了顧飛跟前兒,摸了摸他腦袋。

  “……換個人這麽摸我頭我會揍人。”顧飛仰頭看了他一眼。

  蔣丞又在他頭上摸了摸。

  “靠。”顧飛笑了。

  蔣丞往他後腦勺上兜了一把,抱住了他的腦袋。

  “幹嘛?”顧飛臉都被按在了他肚子上,只能悶著聲音問。

  “別說話。”蔣丞說。

  “我要喘氣兒。”顧飛說。

  蔣丞沒理他,又堅持了幾秒鐘才松開了他,倒回了自己椅子上,看著顧飛,突然就樂了,瞅著顧飛一通笑。

  顧飛拿了啤酒本來想喝,瓶子舉到嘴邊兩三次都停下了,最後把瓶子往地上一放,跟著也笑了起來。

  “我吧,”蔣丞邊笑邊說,“其實是一個嚴肅的人。”

  “我也是,”顧飛喝了一大口啤酒,把笑給壓了下去,“希望你不要誤會。”

  “嗯,”蔣丞點點頭,又堅持笑了一會兒,才喘勻了氣兒,然後拉長聲音嘆了口氣,停了很長時間才開口,“能告訴我你跟猴子要怎麽解決嗎?”

  “幹嘛問這個?”顧飛問。

  “如果打一架解決,他肯定打不過你,”蔣丞說,“你們肯定不會是單挑,上回我跟王旭被堵,他還能賣你個面子,那也就不會找一幫人打你一個,對吧?”

  “嗯。”顧飛笑了笑。

  “所以你們怎麽解決?”蔣丞盯著顧飛的眼睛。

  顧飛跟他對視著,似乎是在猶豫,最後低聲說了兩個字:“跨欄。”

  “什麽玩意兒?”蔣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鋼廠這片兒自己的規矩,”顧飛說,“是公認的解決辦法。”

  “什麽欄?怎麽跨?”蔣丞又問。

  “最近你的偶像是不是換了?”顧飛喝了口啤酒。

  “什麽?”蔣丞楞了楞。

  “以前偶像不是小明爺爺麽,”顧飛說,“現在不是了啊?”

  “……滾。”蔣丞往口袋裏摸了一把,拿出煙盒,抽了根煙出來叼著。

  正要點煙的時候,顧飛嘖了一聲:“有煙還抽我的?”

  “嗯?”蔣丞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煙,還真有,剛估計是昏頭了。

  他盯著自己的煙看了一會兒,把嘴裏叼著的煙拿下來放回了煙盒裏,再塞回兜裏,然後沖顧飛伸了伸手:“給根煙。”

  顧飛有些無語地拿了煙盒扔到他手上。

  “這個欄怎麽跨?”蔣丞拿著煙沒有點,又繼續問。

  “你買自行車那個店,那條路一直過去,有個鐵路橋,”顧飛說,“旁邊是個舊小區,廠子搬遷了,那塊兒有人買了一直也沒開發,樓都是危房……”

  “操,”蔣丞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跳樓?”

  顧飛看著他。

  “這個樓跳到那個樓?”蔣丞瞪著他,“是嗎?”

  “嗯,”顧飛應了一聲,“跳到有人傷了或者退出了為止。”

  “你們鋼廠這片兒是不是空氣質量不太行啊?缺氧傷智商吧?”蔣丞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怎麽不說跳到有人摔死了為止呢?”

  “一般死不了,間距不大。”顧飛笑著說。

  “腦殘,”蔣丞拿著打火機按了幾下都沒把煙點著,火一靠近就被鼻子裏噴出來的氣兒給吹滅了,最後他把火機和煙都扔到了一邊的凳子上,“這世界上還有這麽腦殘的人,真開眼!”

  顧飛把煙拿過去點著了,遞到他面前。

  蔣丞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煙叼著。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店裏很安靜,街上都沒有了聲音,蔣丞就能聽見自己呼呼喘氣兒的聲音。

  他莫名其妙地想發火,不是沖顧飛,也不是沖猴子,不知道是沖誰,也不知道到底是火什麽,就是氣兒不順。

  他擡眼瞪著顧飛,顧飛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他突然有些心疼。

  顧飛從他的默契隊友,從跟他有著不可言說秘密的同桌,突然被那些他從來沒想過的,一直覺得遙不可及的,亂七八糟的黑暗一下拉開,變成了讓他有些夠不著的影子。

  他很心疼。

  一根煙在沈默中很快地抽完了,抽得一點兒也不愉快,有些不舒服,嗓子眼兒發幹。

  他把煙掐了,把手伸到了顧飛面前。

  顧飛看了看他的手,大概是不知道他要幹嘛,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才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手裏。

  蔣丞一把抓緊了,又很用力地捏了一會兒,才松開了。

  “什麽時候?跳那個腦瓜缺血的樓?”蔣丞問。

  “打完決賽。”顧飛搓了搓被他捏得有些發白的手。

  “我要去看,”蔣丞說,顧飛想說什麽,他擺手打斷他,“我不會讓人知道我去了,我就是要看看。”

  “看什麽?”顧飛有些無奈地問。

  “看看你是什麽樣的人,”蔣丞看著他,“我就是想看清你是什麽樣的人。”

 

 

51

  兩個人沈默著坐在店裏,蔣丞不知道顧飛在想什麽,反正他什麽都沒想,就是楞著,腦子倒是在轉,可不知道在轉什麽。

  快九點的時候顧飛站了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去?”

  “哦,”蔣丞也站了起來,楞了楞又問了一句,“送我?為什麽要送我?”

  “怕你迷路啊。”顧飛說。

  “靠,”蔣丞笑了,“我現在閉著眼睛都能回去。”

  “這麽膩害。”顧飛穿上外套。

  “一直都非常膩害。”蔣丞跟他走出店門。

  顧飛家跟蔣丞的出租房在一個方向,先經過顧飛家的那個路口,再往前一段就是蔣丞的出租房。

  騎著車一塊兒往回走的時候,依然是沈默,蔣丞老想說點兒什麽,但又似乎找不到什麽可說的內容,只好一路瞪著前面的路。

  經過顧飛家路口的時候,顧飛沒有拐彎,蔣丞註意到了,但卻也沒說話,兩個人一直騎到了出租屋樓下才停下了。

  “你明天去學校嗎?”蔣丞問。

  “去,”顧飛說,“王隊長不是還想中午下午連一塊兒練球呢麽。”

  “你那個傷,”蔣丞看了他一眼,“到時打2班能行嗎?”

  “放心,”顧飛往腰上的傷那兒拍了拍,“不影響,而且2班打球挺規矩。”

  “嗯。”蔣丞點點頭。

  談話結束,兩個人卻都沒動,蔣丞沒有下車進樓道,顧飛也沒有掉轉車頭回去。

  沈默了一會兒,蔣丞清了清嗓子:“那我上去了。”

  “嗯。”顧飛應了一聲。

  對話之後依然沒有人動,他倆跟被點了穴似的繼續保持著跨在車上腿撐地的姿勢。

  又過了一會兒,顧飛才又說了一句:“上去吧,我走了。”

  “哦,”蔣丞終於動了動,拎著車頭上了人行道,“晚安。”

  “晚安。”顧飛說。

  蔣丞把車推進樓道,鎖好之後往路邊看了一眼,顧飛還在那兒,他看了這一眼之後,顧飛才沖他揮了揮手,蹬著車掉了個頭走了。

  蔣丞回到屋裏,洗了澡之後坐到桌子前,看著今天的作業,居然半天都沒看懂。

  這一下午加半個晚上,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受到的沖擊有點兒多,各種東西亂七八糟地塞得挺滿,作業這些信息,都快沒地兒放了。

  他用了起碼十分鐘,才靜下了心來,開始寫作業。

  手機響了一聲,潘智發了條消息過來。

  -給你寄的資料在派送了,聽著點電話啊,你不是換地址了嗎,離得遠嗎

  -不太遠,單號給我

  潘智把快遞單號發了過來。

  蔣丞查了一下快遞的電話,打算明天跟人說一下不要派送了,自取就行,他實在不想再去李保國家那條街,萬一碰上李保國,他都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了。

  -還有,裏面有個U盤,我把這學期老師上課用的課件都拷了一份,你看看有沒有用吧

  蔣丞看著這條消息,這會兒潘智要在他跟前兒,他得過去跟潘智擁抱一下,多孝順的孫子啊。

  他拿起手機,豎起大拇指自拍了一張照片,P了點兒花裏胡哨的圖案上去,然後發給了潘智。

  潘智那邊半天也沒再給他回過消息來,他把手機放到一邊,覺得自己的腦子稍微騰出點兒空間了,於是坐下開始寫作業。

  四中的作業都不多,哪怕是這個時間才開始寫,也不會耽誤睡覺,但他反倒有些不踏實,考慮要不要讓潘智把作業也每天給他發過來一份……

  埋頭寫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手機響了一聲,有消息過來。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

  -你這自拍可以起個名字叫“還好我長得帥”,我過兩天把之前拍的照片發你一份吧,別再自拍了

  蔣丞楞了楞,回過神之後趕緊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

  小兔子乖乖!

  “我操?”他震驚了,再劃拉了兩下才確定了,他居然把要發給潘智的照片發給了顧飛!

  -我靠我怎麽發給你了?????

  -你本來想發給誰啊

  -發給我朋友的!

  顧飛那邊沒馬上回覆,蔣丞把照片重新發給潘智之後,他的消息才又發了過來。

  -給朋友發這張吧

  下面還帶著一張照片,蔣丞猛地看到自己快占掉整個屏幕的臉時突然有種非常不好意思的感覺。

  這是那天他嘴唇上有傷時顧飛拍的特寫。

  旁邊還有一行相當傻逼的發光字,我和我倔強的傷。

  -我靠,你什麽毛病

  他給顧飛回了一條消息。

  -比你自拍強多了,我精心P過的

  -滾蛋!

  -居然這麽不領情!

  -就不領怎麽著

  -【懟他!.jpg

  蔣丞看著顧飛發過來的圖片笑了半天才又發了一句。

  -TM寫作業呢

  -學霸加油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蔣丞覺得自己腦袋有些沈,坐在床邊發了好幾分鐘的呆,昨天晚上一夜亂糟糟的夢也沒能全想起來。

  只記得有顧飛,有動物園,還有客串的潘智和王旭,鬧哄哄的。

  他嘆了口氣,起身去洗臉。

  也許是因為隔了一夜,現在再想起顧飛說的那些事,他小時候的事,他跟猴子的“公平決鬥”,現在已經沒有那種讓他難以接受的震驚,而是變得有些不真實,就像只是一個很清晰的夢。

  在樓下買了早點,蔣丞騎著車往學校慢慢過去,一手握著車把,一手拿著油餅啃著。

  天氣還真是轉暖了,一個油餅吃了一半還沒涼透……

  經過路口的時候,他捏了捏閘,不過沒有聽見顧飛的口哨,轉頭兩邊看了看,也沒看到停在路邊等他的顧飛。

  他嘆了口氣,這個時間,如果不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顧飛肯定還沒起床。

  到學校的時候還有幾分鐘上課,蔣丞在車棚裏停好車,往校門口走過去。

  離著還有十幾米的時候,他猛地停下了腳步。

  老徐這周值日,這會兒正站在門口,而他的面前,還杵著個人。

  李保國。

  蔣丞頓時覺得一陣煩躁和慌張,他定了幾秒鐘之後低頭過了街,繞過校門之後往前面的圍墻跑過去。

  上回顧飛告訴他的那個翻墻的地方,還是很好找的。

  小賣部剛開門,他往墻上爬的時候,正在掃地的老板有些震驚地看著他:“孩子,還沒打鈴呢,校門還開著呢。”

  “我……知道。”蔣丞一手攀著墻看著他。

  老板沒再說話,臉上的表情宛若面對著一個智障。

  蔣丞也沒再理他,腳往墻上一蹬,爬上了墻頭,剛要看看下面磚堆的情況好往下跳,突然看到磚堆旁邊站著一個人。

  “……劉校?”蔣丞蹲在墻頭上整個人都楞住了。

  劉校比外面的小賣部老板更震驚,看著他半天話都沒說出來。

  “劉校……早。”蔣丞不知道這會兒是該跳進去還是回頭再跳出去了。

  “啊,早。”劉校看著他,習慣性地回答。

  蔣丞猶豫了幾秒鐘,最後還是選擇了跳進去,磚堆最近應該是被用過,邊緣的磚少了一些,他跳下去正好落在了劉校面前的空地上。

  站起來的時候劉校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去教室了。”蔣丞指了指前面,沒等劉校說話,他拔腿就跑,一直跑到了教學樓下面才慢了下來。

  不知道劉校是一直沒反應過來,還是要放他一馬,畢竟他翻墻進來的時候並不是“遲到翻墻”,也沒踩樹杈……反正上了三節課之後也沒人來找他麻煩。

  老徐也沒有找他,前一課就是老徐的課,他上完之後就離開了教室,並沒有過來跟蔣丞談心。

  蔣丞覺得有些發悶,翻墻他並不在意,李保國到學校來了,讓他有些不踏實,他不知道李保國想幹什麽,李保國跟老徐說了什麽……

  煩得很。

  而且顧飛到現在也沒有來學校,旁邊的座位空著,桌鬥裏是顧飛亂七八糟塞著的書和本子,還有領了也沒寫的卷子。

  班上的人對顧飛曠課沒有任何感覺,這人每周都曠課。

  也許全班只有他一個人會對顧飛沒有出現感覺有些不舒服,身邊空的,心裏感覺也有些空落落。

  每次轉頭看不見正低頭玩著弱智愛消除的顧飛,居然會讓他如此不習慣。

  一直到最後一節課上了快一半了,教室後門才有個人影晃了晃,蔣丞迅速轉過臉,看到顧飛閃進了教室。

  “我以為你不來了呢。”蔣丞小聲說。

  “我說了來啊,”顧飛笑笑,“中午練球呢。”

  “……我以為你說的是來上課。”蔣丞說。

  “昨天睡得晚,今天早上睡過頭了,我一醒就過來了,”顧飛隨便抽了本幾課本出來扔在桌面上,“這課我聽不聽也就那麽回事兒,早就聽不懂了。”

  蔣丞沒說話,拿出一支傷口粘合劑扔到了他桌上。

  “好高級的東西,”顧飛拿起來看了看,放進了兜裏,“中午請我吃東西吧。”

  蔣丞看了他一眼:“憑……”

  “憑我老請你吃。”顧飛打斷他。

  “……行吧,不過我中午得先去取個快遞,正好你看看這個地方,”蔣丞拿出手機,把記下來的取件地址給顧飛看了看,“你知道在哪兒嗎?”

  “知道,”顧飛看了他一眼,“在鐵路橋旁邊。”

  “啊。”蔣丞猛地聽到鐵路橋這三個字,頓時有些晃神兒。

  “你買東西了?”顧飛問。

  “不是,”蔣丞說,“我同學給我寄了點兒覆習資料什麽的。”

  “我陪你去取,”顧飛說,“正好那邊有一家挺棒的老陜面館。”

  蔣丞笑了起來:“怎麽哪兒有好吃的你都知道。”

  “也不是都知道,就這一片兒我吃遍了,”顧飛說,“畢竟在這兒長大的,我的活動範圍主要就是從這兒,到火車站,從這兒,到市中心廣場,別的地兒我也沒怎麽去過。”

  “哦。”蔣丞看了他一眼。

  “你倆去哪兒!”王旭在車棚裏一邊取車一邊很不爽地說,“一塊兒吃了正好練球,下午我都跟老徐請好假了,連著練呢!你倆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

  “一個小時之內我們肯定到。”顧飛說。

  “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是……”王旭繼續說。

  “隊長,我們這是在跟你請假呢,”蔣丞說,“請一小時假辦點事兒,一小時之內保證回來銷假。”

  這話讓王旭非常受用,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他點了點頭:“行吧,批準了。”

  這個鐵路橋看上去非常的陳舊,應該是已經停用了,中間的鐵軌上都是銹,還長滿了雜草,兩邊的路倒是還能走,但只能過行人和自行車摩托車什麽的。

  蔣丞過了橋之後就一直往四周看,四周並不荒涼,路邊的小店挺多,看上去還算熱鬧,他也一直沒看到哪兒有什麽廢棄了的小區和危房。

  “在那邊,已經過了路口了,”顧飛回手指了指他們下橋之後經過的第一個路口,“從那兒進去。”

  “哦。”蔣丞回頭看了一眼,沒看出個什麽名堂來,不過這邊的樓都不高,基本也就四五層,如果是危房,年頭就更早些了,也許樓層更矮,阿門。

  “明天你如果實在想去看,”顧飛慢慢蹬著車,“我讓丁竹心去接你吧,她知道……”

  “不用。”蔣丞迅速打斷了他的話。

  丁竹心對他那種微妙的排斥他能感覺得到,圍觀這種事兒他也不想旁邊兒上還跟著個丁竹心。

  “那……”顧飛看著他還想說什麽。

  蔣丞擺了擺手:“你別管我,我說了,我不會讓人看到我去了,也不會影響你們腦瓜缺血的跳樓活動,你自己管好你自己別受傷就行。”

  顧飛笑了笑。

  “笑個屁,”蔣丞說,“你就是鋼廠腦殘隊伍中的一員。”

  顧飛笑得更厲害了。

  “哎!你信不信我……”蔣丞本來想起這事兒就有點兒窩火,但是顧飛這一笑,把他火都給笑沒了,他松開車把,學著昨天顧飛發過來的那張表情圖,一手握拳一手往顧飛那邊一指,“懟你!”

  顧飛楞了楞,頓時笑得車頭都扭了:“挺像的。”

  潘智寄來的資料有一小紙箱,捆得結結實實的,還有個用紙袋裝好的U盤,蔣丞沒拆開,拿著看了看側面的書脊,頓時就覺得心裏踏實了不少。

  “這還是上回跟你一塊兒去四中的那個吧?”顧飛看著快遞單,“潘帥?”

  “潘智,”蔣丞拿過快遞單看了一眼,“個不要臉的,這小子以前還往卷子上寫潘安。”

  顧飛笑了起來:“不過他字兒寫得是真比你帥多了。”

  “學渣字兒都好,”蔣丞說,“我們學霸,根本顧不上字兒好不好看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

  “你真得練練字,”顧飛說,“老徐那天說起你卷面分被扣的事兒就差淚流滿面了。”

  “那是他沒見過我以前的字,”蔣丞說,“我以前的字我自己都看不懂。”

  “哎,”顧飛笑著嘆了口氣,“走吧,吃面去。”

  也許是拿了一堆資料,也許是跟顧飛一塊兒打了一下午球,蔣丞覺得今天上午的那些郁悶消散了不少,想起李保國的時候,都沒有一陣發堵了。

  練完了球走出校門,顧渺正在路邊坐著,屁股下邊兒是她的滑板。

  天暖了以後顧渺也不帶帽子了,自打剃了光頭之後就沒再打理過的頭發亂七八糟地頂在頭上,腦門兒上套著根紅色的發帶,倒是挺……有個性。

  “我給你五十塊錢。”蔣丞看著顧飛。

  “好。”顧飛說。

  這個不按套路來的回答頓時讓蔣丞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麽了。

  好在顧飛頓了頓之後又回歸套路問了一句:“為什麽?”

  “帶你親愛的妹妹去理個發,我求你了。”蔣丞說。

  “好。”顧飛點點頭,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蔣丞看了一眼他的手,拿出錢包,抽了張五十的放了上去。

  顧飛把錢揣進兜裏:“其實她理發不花錢,找李炎就行,手藝還挺不錯的。”

  “……錢還我。”蔣丞簡直無語了。

  “不。”顧飛回答得非常簡潔。

  蔣丞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顧渺照例是跟著自行車踩著滑板,不過今天她拉的是蔣丞自行車的後座,一路挺愉快地滑到了顧飛他家店門口。

  “你回去了?”顧飛問。

  “嗯,”蔣丞看了看後座上那一捆資料,“我回去看看這些玩意兒。”

  “那行,”顧飛點點頭,“明天早上我路口等你吧,八點半。”

  “好,”蔣丞應了一聲,又沖顧渺揮揮手,“二渺再見。”

  顧渺揮了揮手,他笑笑,蹬著車走了。

 

  四中把決賽放在了周六,大概是為了方便全校師生以及周圍學校的學生觀賽。比賽開始的時間是十點,但是緊張的王九日隊長要求大家在八點半集合,抓緊時間熱身,比賽完了之後肯定又會一幫人激動地聚在一起,說不定下午還要打一場過癮……

 

  所以他明天大概沒有什麽時間去那個跳樓現場踩點了,只能今天晚上去。

 

  回到出租房把東西放了,蔣丞又背著書包出了門,直奔鐵路橋。

 

  鐵路橋這邊當街的地方並不荒涼,但從顧飛說的那個路口轉進去之後,人就明顯變少了,路邊的店面也一個比一個破舊和不起眼。

 

  順著路走到頭是一個小岔路,左邊能看到往前是個被服廠,右邊是一條路面都裂了的破路。

 

  他走了右邊,往前幾分鐘之後,看到了幾棟破舊的窗戶都碎光了的樓。

 

  就是這兒了。

 

  他一邊往前慢慢騎著,一邊往四周看,判斷著鋼廠腦殘們會在哪幾棟樓上玩跳樓機。

 

  當面兒這幾棟肯定不會,太靠外,有人經過就能看到,得再往裏。

 

  蔣丞最後在四棟並排著的舊樓前停下了。

 

  這一片的垃圾明顯要比別的地方多,各種飲料瓶,零食包裝袋,還有滿地的煙頭,以及樓門口放著的一個鐵皮桶。

 

  他過去往桶裏看了一眼,裏面都是燒成了炭灰的木頭,這應該是腦殘們晚上聚眾取暖用的。

 

  四周沒有人,蔣丞把車隨便靠在了墻邊,走進了這幾個樓對面的一棟破樓裏。

 

  這樓是單獨在一邊立著,有五層,四下裏最高的一棟樓,也是破舊得連樓裏頭都能看到墻縫裏長出來又枯了的草,他往樓上走的時候都感覺再上來倆人這樓就得塌。

 

  一直上到最頂一層,蔣丞走到了窗邊,往那邊看了看。

 

  對面的四個樓,基本可以確定了,樓間距的確不大,右邊兩棟都是四層,左邊兩棟是三層,最左那棟樓頂已經塌陷了一半,基本就還有兩層的高度了。

 

  “大家好,”蔣丞舉起左手,中指和食指比了個V,在眼前慢慢移動著,“歡迎收看丞哥帶你看腦殘第一集。”

 

  他走到第二扇窗前:“現在大家能看到的這四棟樓,就是鋼廠腦殘族的腦瓜缺血之跳樓比賽的場地……我們可以猜到,是從一棟樓跳到另一棟樓,按照腦殘的程度來看,他們進行的可能還會是四級跳……場地裏能看到不少雜物,這些東西都有刻意擺放的痕跡,所以我們可以判斷,他們應該還會挑戰障礙跳……”

 

  “操,”蔣丞放下了手,轉頭看了看四周,“大家應該都看出來了,這裏的瞄準視野並不是太好……我們來看看有沒有更合適的角度……”

 

  蔣丞在五樓的幾個房間裏轉了轉,最後在樓道裏找到了通往樓頂平台的半截樓梯。

 

  他跳起來抓住樓梯,試了試覺得還挺結實之後,蹬著墻從上面的口子爬了上去。

 

  “觀眾朋友們,我們來看看……”蔣丞往天台邊緣走了幾步停下了,“我有點兒……恐高,不過為了……帶大家看腦殘……”

 

  他慢慢蹭到天台邊上:“這個角度很好。”

 

  這裏能清楚地看到對面樓頂的情況,並且距離不算遠,但是……如果他就這麽杵在這兒,對面有人看過來,能很清楚地看到這是個人。

 

  頂層有個小閣樓,他走過去站到閣樓前,這樣應該就能把他遮掉了。

 

  “好,大家可以看到,”蔣丞一邊說著,一邊往兜裏掏了掏,拿出了彈弓和一顆鋼珠,對著對面的平台拉緊了皮筋,“這樣的距離,我們能達到什麽樣的命中,以及命中的力量。”

 

  說完這句話,他吸了一口氣,忽略掉腳下有些發軟的感覺。

 

  盯著對面瞄了瞄之後,他手一松,鋼珠飛了出去。

 

  緊接著,那邊樓頂上放著的一個木架子倒了下去。

 

  “今天的節目就到這裏了,”蔣丞看著那個架子瞇縫了一下眼睛,“明天決賽之後,請準時收看丞哥帶你看腦殘第二集。”

 

 

 

 

 

52

 

  雖然是周六,但蔣丞還是跟平時差不多的時間醒的,下樓買早點的時候,還順便在附近的小路上跑了兩圈。

 

  這邊一大早的人比李保國家那邊要多,除了大媽大爺,還有不少年輕人。

 

  早點吃什麽是個很頭疼的事兒,蔣丞手揣兜裏在幾個早點攤前來回走著,猶豫著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吃什麽。

 

  “小籠包吧。”身後有人說了一句。

 

  這聲音離得很近,基本就是貼著他耳朵傳過來的,蔣丞嚇了一跳,伸手摸兜裏的手機和轉頭的動作同時完成。

 

  跟身後的人臉對臉瞪著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聲音是顧飛的。

 

  當然,不光聲音是顧飛的,臉也是顧飛的。

 

  “我操?”蔣丞震驚地後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著顧飛,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今兒這太陽都不是打西邊兒出來了……”

 

  他又擡頭看了看天:“這得是昨天就沒下山啊。”

 

  “二渺今天起得早,在屋裏玩滑板把我吵醒了,”顧飛笑笑,“我就過來了。”

 

  “吃了沒?”蔣丞也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顧飛笑,他就想笑,“一塊兒吃?”

 

  “你請客嗎?”顧飛問。

 

  “你昨天剛騙了我50塊。”蔣丞瞪著他。

 

  “那行吧,”顧飛說,“小籠包嗎?”

 

  “小籠包餃子豆腐腦油條,”蔣丞一連串地把糾結著不知道該吃哪樣的東西全報了出來,“一樣一份,還有鹵牛肉我聞著也挺香的。”

 

  “去占桌。”顧飛說。

 

  這片兒雖然也是老舊城區,但是居民樓比較集中,所以這會兒早點攤上的人很多,蔣丞站在一邊盯了一會兒,才腿疾屁股快地在一張小桌前占到了兩個空出來的凳子,坐一張,書包擱一張。

 

  剛想沖顧飛示意在這兒,一擡眼發現桌子對面坐著的是兩個女生,一直看著他笑,他看過去的時候她倆又迅速低下了頭。

 

  “這兒。”蔣丞看到顧飛拿了兩屜包子,擡手打了個響指。

 

  顧飛走了過來,把東西放到桌上:“你剛說的我都要了啊,還有什麽想吃的嗎?”

 

  “沒了。”蔣丞說。

 

  對面的兩個女生還是低著頭,一邊笑一邊你掐我胳膊一把,我掐你大腿一下的。

 

  蔣丞回憶了一下顧飛的話,感覺似乎明白了她倆這是怎麽了。

 

  顧飛把一大堆的盤子籠屜的放到了桌上,把桌子都差不多占滿了。

 

  “王旭給我打電話了,”顧飛夾了個小籠包邊吃邊說,“他已經到了,就他一個人。”

 

  “是不是控訴我們無組織無紀律了。”蔣丞拿了碗豆腐腦喝了一口。

 

  “很威嚴。”顧飛點點頭。

 

  兩個女生已經吃完了,卻沒有走的意思,掏出手機低頭玩著,蔣丞看她倆那姿勢就是拿攝像頭往這邊瞄呢。

 

  他剛想把頭偏開,以防被拍到各種醜陋變形的角度,顧飛擡頭看了那倆女生一眼:“別偷拍,臉容易變形。”

 

  “啊!”她倆很簡短地壓著嗓子尖叫了一聲。

 

  “那我們能直接拍嗎?”一個女生問。

 

  顧飛沒說話,女生舉起了手機對著他倆,蔣丞也只得跟顧飛一塊兒看著鏡頭。

 

  女生拍完之後起身抓著書包邊把手機往包裏塞邊笑著說:“我們要發四中貼吧的,記得去看哦,我們會後期了再發的……”

 

  兩個女生走了之後,蔣丞看了顧飛一眼:“哪個班的啊?”

 

  “不知道,”顧飛說,“是不是我們學校的都不一定。”

 

  “啊?”蔣丞楞了楞。

 

  “今兒這場比賽很多外校的來看啊,”顧飛說,“而且跟7班那場有人傳了視頻,你蓋帽那一下,很多人都知道了,要來看的。”

 

  “……靠。”蔣丞覺得有些茫然。

 

  “今天我叫了李炎過來拍照,”顧飛說,“我答應了九日找人給他拍照的。”

 

  “他看到相機應該會超常發揮。”蔣丞笑了。

 

  “你也得超常發揮,”顧飛偏頭看著他,“我到四中以後就打了這一場球,那麽多人等著看呢。”

 

  “嗯,”蔣丞很嚴肅地點點頭,想想又有點兒感慨,“要是你沒參加,我是不是得跟王旭打配合啊?”

 

  顧飛沒說話,夾著個餃子笑了半天。

 

  比賽十點才開始,本校和外校的學生九點多就已經擠滿了球場,蔣丞他們也就練了半小時熱熱身,就練不下去了,都是人。

 

  看著場邊擠著的人,蔣丞都感覺到這片的學生真是閑得慌,要擱原來學校,周末根本沒幾個人有時間去看別的學校一場校內籃球的比賽。

 

  四中的這場決賽弄得挺正式,甚至不知道從哪兒搬了看台過來,在球場四周放好了,蔣丞他們入場坐到休息區的時候,看台上已經滿滿的全是人,還有不少站著的。

 

  李炎九點半扛著顧飛的攝影包到了,坐到了休息區:“這排場,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咱們市裏聯賽呢……”

 

  “王旭的給他拍好點兒。”顧飛說。

 

  “那得看他打成什麽樣兒,”李炎一邊裝鏡頭一邊說,“我又不是你,拍頭牛都能拍得出仙氣兒來,他是什麽樣我就拍成什麽樣。”

 

  “還有別的隊員,”顧飛又說,“都拍點兒,我們班難得能打到決賽。”

 

  “知道了,”李炎舉起相機往四周瞄了瞄,“你也難得有這麽上心的事兒。”

 

  比賽之前劉校跟要過癮似的,還做了個簡單的講話,給到場觀眾介紹了一下這次男生決賽的隊伍。

 

  一個是沒有敗績的常勝隊伍,一個是橫空出世的黑馬隊伍。

 

  蔣丞聽著劉校的介紹,莫名其妙就開始緊張,特別是劉校講話的過程中,兩邊的啦啦隊也一直在喊著。

 

  易靜平時看著斯斯文文還有點兒內向的感覺,帶著女生啦啦隊的時候卻大方得很,能把如此羞恥的口號喊得那麽理直氣壯。

 

  “88班!黑馬當關!”

 

  “88班!顏值最讚!”

 

  這口號喊得蔣丞頭都不想擡起來了,胳膊撐著膝蓋,始終盯著自己的鞋。

 

  “丞哥。”顧飛叫了他一聲,很隱蔽地把自己的手從下面伸了過來。

 

  蔣丞腦子裏正琢磨著一會兒該怎麽打,看到他的手,一下沒反應過來,伸手過去用手指在他掌心裏摳了摳。

 

  “……擊個掌。”顧飛說。

 

  “啊。”蔣丞這才回過神,在他手上輕輕拍了一下。

 

  “註意何洲,”顧飛說,“他是後衛,跟你一樣,挺全能的,速度也快。”

 

  “嗯,你今天不要一直直線。”蔣丞點點頭,今天他沒有布置具體戰術,對2班這種配合成熟的隊伍,以他們8班的實力,戰術基本上去就會被打亂,所以今天大家只能靠這段時間以來培養出的默契,先打了再看情況。

 

  “遵命。”顧飛說。

 

  雙方隊長開始挑選場地,王旭贏了,腦子還算靈光,選了背光進攻的一邊。

 

  “顧飛跳球。”上場之前蔣丞說了一句。

 

  “加油!”王旭吼了一聲。

 

  “加油!”一幫人都跟著喊了一嗓子,把外套一脫,走進了球場。

 

  這種感覺很過癮,蔣丞不喜歡被人圍觀,但對出風頭還是不抗拒的,現在他們往場地中間一站,甚至能在四周的叫喊聲加油聲裏聽到快門的聲音,他頓時就覺得很過癮。

 

  2班跳球的隊員跟顧飛差不多個兒,但是上回比賽他就發現這人彈跳非常牛,光論這一點,8班沒人能跟他比。

 

  果然,裁判拋起球之後,這個螞蚱起跳的高度就高了顧飛差不多一個手掌……球是給的何洲。

 

  這個球按蔣丞的判斷,自己是能截下來的,但就在他一個跨步伸了手過去的時候,何洲突然加速,在他碰到球的瞬間把球往旁邊一拍。

 

  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中線的螞蚱接住了球。

 

  我操!蔣丞在心裏罵了一句,跟顧飛對了一眼,顧飛拔腿就跟著螞蚱往籃下過去了。

 

  蔣丞沒有直接跟上,他貼到了何洲身邊,一是防止他再拿球,二是想看看這人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2班的快攻打得很漂亮,兩個傳球之後螞蚱就拿著球晃過顧飛起跳投籃了。

 

  在一陣尖叫聲中顧飛突然在他身後也起跳,蔣丞心裏咯噔了一下,這個姿勢太容易失誤,一不小心就是打手。

 

  但因為之前被顧飛攔了一下,螞蚱這一個跳投高度一般。

 

  阿門!

 

  蔣丞暫時放棄了何洲,沖到顧飛左側。

 

  顧飛跳得很高,從螞蚱後方躍起之後幹脆利落地一巴掌把剛出手的球掃了出來,蔣丞一片興奮的尖叫聲中跳起來接住球,吼了一聲:“王旭!”

 

  王旭在中場,他這一聲吼之後,王旭轉身就往回跑。

 

  蔣丞往前帶了幾步,余光裏看到何洲過來,他猛地一揚手,把球往王旭的方向掄了出去。

 

  隊長爭點兒氣!

 

  阿門阿門阿門門!

 

  王旭在奔跑中跳起來一伸手,接住了這個又高又長的傳球。

 

  8班的啦啦隊頓時跳了起來,一直很有節奏的“加油”瞬間變成了“啊啊啊——”

 

  2班的回防很快,不過王旭搶了這個時間差,到籃下的時候是一對一,這時只要出手,進球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但王旭卻在投籃的一瞬間猶豫了,一回手把球傳給了剛跑過三分線的顧飛。

 

  顧飛過來明顯是為了搶籃板,王旭這個球突然傳來的時候,他完全沒想到,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調整往前沖的姿勢。

 

  這個球他是反手勾過去接的,沒等拿穩,就被2班一個護腕戴在膀子上的人斷掉了。

 

  接著就是傳球,快攻,何洲三分入籃的時候8班的人都還沒來得及靠近他。

 

  第一個球激起了場邊的一陣掌聲和叫喊聲。

 

  郭旭拿了球準備發球,蔣丞走到王旭身邊:“這場球不能只靠我和顧飛。”

 

  王旭點了點頭,沒說話,看得出剛才的失誤讓他心如刀絞,把臉上的表情都絞得順時針擰著了,蔣丞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剛那個球你能進。”

 

  “嗯!”王旭一甩頭,瞬間恢覆了狀態,“我他媽也是這感覺。”

 

  郭旭發了球,蔣丞拿到球,轉身沒有急著帶,左手往旁邊一指,王旭馬上往中場邊跑邊準備接球,他一揮手把球傳給了另一邊的顧飛,然後就往那邊籃下沖過去。

 

  王旭這段時間打球把智商也順帶練了上去,這個傳球他沒有震驚蔣丞又拿他當幌子,而是馬上往籃下壓過去。

 

  顧飛身後貼著螞蚱,他也沒有帶球,原地轉身用胳膊護著球,在盧曉斌過來接應的時候,把球傳給了已經馬上就要跑到三分線的蔣丞。

 

  蔣丞接了球,那個護腕攔了過來,蔣丞心裏嘆了口氣,2班常勝將軍不是白來的,這回防速度,這樣都沒甩掉。

 

  想再壓到三分線邊上投籃已經沒有機會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線,一咬牙在離著三分線還有差不多一米距離的地方猛地把球對著籃板砸了出去。

 

  顧飛目前沒有人防,可以去搶籃板。

 

  但就在顧飛沖過去的同時,球在籃板上哐地砸了聲巨響,彈進了籃框裏。

 

  “我操。”蔣丞自己都有些吃驚。

 

  四面的看台上掀起聲浪,把王旭沖著他吼的那句“蔣丞你他媽牛逼啊”都給淹沒了。

 

  顧飛朝他跑了過來,嘴角帶著笑,跑到他身邊時手心向前,說了一句:“牛逼啊三分王。”

 

  “再來一次,”蔣丞迎上去跟他擊了一掌,再順勢撞了一下肩,“右邊到底線。”

 

  “嗯。”顧飛應了一聲。

 

  底線投三分角度有點兒刁,但防守也有可能不如中線那麽嚴絲合縫。

 

  2班跟之前碰到過的隊伍都不一樣,隊員的實力的確很平均,每一個人單拎出來都能扛,想從他們手上斷球很困難。

 

  蔣丞兩次想斷何洲的球都沒成功,何洲在螞蚱的掩護下回敬了他們一個三分。

 

  “不要急!”老魯的聲音在尖叫聲的間隙裏傳了過來,這次大概因為是決賽,他沒有再囂張地拿喇叭,“穩著打!88班!顏值最讚——”

 

  蔣丞連頭都不想轉過去了,統共就兩句口號,老魯居然還能挑出最羞恥的那句來喊。

 

  2班的這個進球,讓場上場下的人都有些激動,郭旭把球發給蔣丞時力量驚人,跟顆炮彈似的。

 

  他轉過身時,何洲已經堵在了他傳球的路線上。

 

  反應真快。

 

  蔣丞拿著球原地拍了兩下,對著何洲沖了過去,一直頂到了何洲前面,在何洲準備斷球的時候,他像是要跟何洲擁抱似地往前一傾,手從身側一勾,球貼著小腿往何洲身後傳給了已經開始往對面籃下跑過去的顧飛。

 

  這個球傳得太低,顧飛接著球的時候差點兒踉蹌。

 

  蔣丞跟上,但何洲盯得很緊,顧飛沒有機會再把球傳回來,於是很果斷地給了狂奔而來的王旭。

 

  王旭這一刻的智商爆表,在拿到球的同時,就把球又掄回了顧飛手裏。

 

  就這一個傳球,何洲有一瞬間的猶豫,蔣丞迅速地甩開了他,從右邊線直接沖到了底線。

 

  在他還沒站穩的時候,顧飛把球扔了過來。

 

  蔣丞這個位置跟籃板基本已經是一條直線,2班的人迅速壓縮回三秒區。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蔣丞盯著籃框,舉手沒有猶豫,把球投了出去。

 

  觀眾的叫喊聲幾乎就貼在他身後響起,分貝跟著球的軌跡一路上揚,最後在球落入籃框時達到了頂點。

 

  “好球!”蔣丞低低地喊了一聲,舉在空中的胳膊猛地往下一壓,給自己喝了彩,“操!”

 

  這一來一去兩個三分球,把所有人的鬥志都挑燃了。

 

  現在場上的局面並沒有一邊倒,2班的技術和配合的確比8班要強得多,但因為他們沒有輸過比賽,這次也不會允許冠軍落到別人手裏,隊員的壓力都挺大,相對來說,8班的人打起來就相當放得開了,無論輸贏都已經是黑馬,沒有了任何壓力,甩開膀子打就行。

 

  連盧曉斌這種話不多的都邊跑邊吼著打,跟個嗑了藥的門板精似的,蔣丞老覺得一個不小心他能把旁邊防他的人一口吞了。

 

  兩個班都沒有叫暫停,也沒有換人,都想趁著勢頭好的時候盡可能多的維持節奏拿分。

 

  比分也始終沒有拉開,8班的分一直落後,但卻咬得很緊,一分兩分的差距死死跟著。

 

  在上半場還有三分鐘結束的時候,顧飛頂著兩個人上籃,比分反超了一分。

 

  在觀眾瘋狂的叫喊聲裏,2班叫了暫停。

 

  在蔣丞往休息區走的時候,何洲攔了他一下:“你應該進校隊。”

 

  “嗯?”蔣丞楞了楞。

 

  “你應該進校隊。”何洲重覆了一遍。

 

  蔣丞半天才回過神來:“不是,你這時候跟我說這個?”

 

  “想打完了再說的,”何洲說,“但是我有點兒激動。”

 

  “……比賽完了再說吧。”蔣丞說。

 

  “完了再打一場怎麽樣?”何洲問,“你,我,顧飛,唐希偉還有宋玉一隊。”

 

  “宋玉?”蔣丞沒想起來宋玉是誰。

 

  “我們班中鋒,”何洲往那邊指了指螞蚱,“怎麽樣?”

 

  蔣丞震驚地看著螞蚱,不知道他的父母給他起這麽個名字是出於什麽樣的期待,就想馬上給潘智打個電話讓潘安過來跟宋玉拜個把子……

 

  “打完再說,”蔣丞說,“認真點兒打完的。”

 

  “我已經很認真了……行吧,”何洲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先打完。”

 

  蔣丞咬著牙就差抱著自己胳膊了,才沒在第一時間往何洲手上一巴掌甩過去。

 

  “他跟你說什麽?”顧飛蹲在場邊,看他跑過來之後站了起來。

 

  “讓我進校隊,又說一會兒一塊兒再打一場。”蔣丞說。

 

  “這麽激動,”顧飛笑了笑,“不過他一直這樣。”

 

  “他校隊的嗎?”蔣丞問。

 

  “嗯,校隊隊長,”顧飛說,“跟你以前一樣。”

 

  蔣丞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們別總是往一塊兒跑,”李炎捧著相機,“拉開距離,跑動的時候別只看自己和對方,要看別的隊友在哪兒,一定要讓自己隨時能接傳球。”

 

  “嗯!”大家紛紛點頭。

 

  “有人被纏,一個人去接就行,不要全擠上去,”李炎指了指郭旭,“你就是,有人去接應了你就跑位準備下一個傳球。”

 

  “好!”郭旭點頭。

 

  “你倆,”李炎看著顧飛和蔣丞,想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你倆繼續耍帥就行。”

 

  “炎哥,”王旭看著李炎手裏的相機,“今天拍了不少吧?”

 

  李炎掃了他一眼:“放心吧夠你做個相冊的了,一天三張一個月都不重樣。”

 

  “雖然我是隊長,但是你也不能都拍我啊,”王旭說,“你也拍點兒顧飛啊蔣丞啊,還有我們別的隊員啊……”

 

  “你是不是智商都投籃框裏去了?”李炎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蔣丞笑著轉開頭,正好看到易靜拿著瓶水站在顧飛身後,他剛想叫顧飛接一下,易靜笑著把水遞給了他:“給你吧。”

 

  “謝謝。”蔣丞接過水,一邊喝一邊往顧飛鎖骨那兒看了一眼。

 

  顧飛的傷打這麽一場球也不知道……他看到了顧飛領口露出來的一小角紗布,上面有血。

 

  “我操,”他皺了皺眉,湊過去扯開了顧飛的領口,往裏看了看,滲出來的血不多,但也有一小片了,“你……”

 

  話還沒說完,旁邊響起一片女生的尖叫。

 

  蔣丞回過神來,趕緊撒手,退開了一步。

 

  “怎麽了怎麽了?”王旭馬上註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撲到顧飛面前就扯領口,“我……”

 

  女生的尖叫頓時升級,然後變成了一片笑聲。

 

  “上場了。”李炎一把拽開王旭。

 

  蔣丞放下水瓶子,往場上走的時候感覺背上一片目光,火辣辣的燒得他渾身不自在。

 

  他對顧飛的確是有無法控制地想要接近親近XX近的很多想法和沖動,但這種隨便一個動作就被尖叫包圍的感覺,還是……讓他有些慌亂。

 

  別扭了好半天,他也只能感謝上蒼,把王旭安排在了他身邊。

 

  感謝腦子裏缺張琴的王旭解救他於瘋狂的尷尬之中……

 

  “沒事兒。”顧飛在他旁邊說了一句。

 

  “是撕了嗎?”蔣丞問。

 

  “可能,”顧飛說,“我都沒什麽感覺。”

 

  “……跳腦殘樓的時候會影響嗎?”蔣丞嘆了口氣。

 

  “大概會有點兒影響吧,”顧飛說,“但是這事兒,我要跳完了不受點兒傷,猴子也不會罷休。”

 

  蔣丞看著他沒說話。

 

  “丞哥,”顧飛往中場跑過去,回頭看著他,突然很嚴肅地往2班籃下一指,“懟他們!”

 

  “操,”蔣丞沒忍住樂了,也往那邊一指,“懟!”

 

 

 

 

 

53

 

  2班的這個暫停叫得很合適,距離上半場結束只有3分鐘,不光打斷了8班一氣呵成的節奏,而且沒等8班再調整好,上半場就結束了,中間休息的時間連上,8班的節奏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蔣丞看了一眼比分牌,落後四分,這個數值並不大,說起來簡直非常好追,但對手是2班,無輪是整體和單人水平都高他們一大截的2班,這四分就有點兒沒底兒了。

 

  今天這場球得謝謝李炎,除了拍照,李炎還順帶給他們做了場外指導。

 

  休息的時候一幫人蹲一塊兒聽著李炎的安排。

 

  “我說話直,你們不要介意,我覺得你們很懸,”李炎說完之後總結了一下,“你們想贏就得全力以赴,誰也不能站在原地,必須全部跑起來,他們班那幾個都校隊的吧?那配合不是一兩個月能練出來的,所以你們要想贏……或者說想比分不被拉開,你們就得豁出去。”

 

  “好!”一幫人伸出手搭在一起吼了一聲。

 

  “蔣丞你下半場三分可能機會不多,他們會盯死你,”李炎看著蔣丞,“你得給大飛找機會。”

 

  “嗯。”蔣丞點點頭。

 

  “加油。”李炎舉起相機對著他的臉拍了一張。

 

  蔣丞看著他嘆了口氣。

 

  “挺好的,”李炎把相機遞到他面前,“拍你們隊長才是真挑戰,那姿勢……”

 

  蔣丞笑了起來,看了一眼正在旁邊叉個腰喝水的王旭。

 

  下半場一開始,兩個班的人就拼得很兇,不光場上隊員拼得兇,場下的啦啦隊也跟瘋了一樣地喊著,要不是地上有線,邊裁也在那兒站著,感覺她們能沖到場上來對著喊。

 

  這場球只打了半個小時,蔣丞就感覺到了有點兒累,這是之前的幾場比賽裏沒有過的,體力消耗很大,因為就算王旭他們都拼了,實力上的差距還是要靠他和顧飛兩個人來填。

 

  掩護顧飛連續三個上籃之後蔣丞感覺汗水都殺進了眼睛裏,他沒有戴護腕的習慣,擦汗的時候只能扯衣服了。

 

  “要嗎?”顧飛在他旁邊問了一句。

 

  “嗯?”蔣丞看著他。

 

  “給,”顧飛是一個戴倆護腕的變態,摘下左手那只遞給了他,“我還沒用這邊擦過汗。”

 

  蔣丞想說你以為汗水不會浸透你的護腕嗎,但顧飛馬上又補了一句:“趁著汗還沒從胳膊流到手腕上。”

 

  “……操。”蔣丞笑了起來,拿過護腕戴在了手上,順便抹了抹額角的汗。

 

  “看到那個9號了沒,”顧飛說,“他沒體力了,他一直跑左邊線,一會兒我要從左邊過去。”

 

  蔣丞沒說話,他和顧飛的配合基本是中線和右邊線,從左邊下去對於右手帶球的人來說有些不是太習慣。

 

  “我試試能不能耍個帥。”顧飛又說。

 

  蔣丞沒有時間琢磨他要耍什麽帥,郭旭已經怒吼一聲準備發球了,他迅速開始跑動。

 

  盧曉斌接了球帶了兩步就馬上傳給了他,顧飛已經過了中線,在他拿到球要傳的時候才突然從中路往左邊傾了一下。

 

  蔣丞馬上把球傳了過去,時間差正好,顧飛兩步跨到左邊線的時候球正好彈到他手裏。

 

  蔣丞立刻從中路往籃下壓過去準備接應。

 

  顧飛換成了左手帶球,觀眾席裏女生尖叫得像是看到了顧飛果奔一樣激動,蔣丞有些無語,左手帶球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基本上經常打球的都練過,要不過人的時候都費勁,雖然顧飛左手帶球很穩,但也絕對有人設和顏值加成,螞蚱左手帶球連過三個人的時候也沒見誰喊成這樣的……

 

  顧飛很快地壓到了左邊底線,這個角度上籃不好上,跟之前蔣丞三分的位置一樣,所以2班主要防的是他會傳球,只有9號貼身跟著,只要壓制他不能轉身面對籃框投籃就行。

 

  蔣丞騎著三秒區,盯著顧飛的動作,隨時準備接應。

 

  但顧飛就在這時突然就那麽側著身,左手拿著球往頭頂上猛地一勾,球對著籃框飛了出去。

 

  操!這個角度用這樣的姿勢投三分?蔣丞趕緊喊了一聲:“曉斌!”

 

  盧曉斌馬上切到了籃下跟人來回擠著,等著搶籃板。

 

  但顧飛就這麽勾出來的這個球,卻帶著一個漂亮的弧線,落進了籃框裏。

 

  “我操!”蔣丞跳起來喊了一聲,“操!”

 

  場外頓時喊聲震天,老魯揮著胳膊:“顧飛!好樣的!好樣的!88班!顏值最讚!”

 

  蔣丞都顧不上吐槽這場球跟顏值到底有什麽關系能讓老魯這麽執著了,過去跟顧飛蹦著撞了一下肩:“你是不是有病。”

 

  “帥麽。”顧飛也蹦起來跟他對撞了一下。

 

  “帥爆了,”蔣丞說,“士氣大振。”

 

  顧飛的這個三分,振了8班的士氣,也振了2班的士氣。

 

  2班迅速打了個快攻,拿下了兩分。

 

  場上場下的氣氛頓時沸騰了,蒸出幾屜包子來沒問題。

 

  就像李炎說的,這個局面之下,想要把比分咬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基本是他們進了球之後,2班就會回敬一個。

 

  到最後一節的時候,8班的比分還是落後三分,這個比分說起來發揮好了也就是一個球的事兒,可真打起來,特別是在這種2班已經被激起了鬥志的情況下要想追上,也是相當困難。

 

  暫停的時候,蔣丞撐著膝蓋,能聽到圍成一圈的幾個隊員都喘得跟牛似的。

 

  “郭旭先下,休息一會兒,”李炎沒有再跟他們多講戰術,“換個個兒高的上去,他們進攻就全壓回籃下,他們要三分的話留給顧飛和蔣丞處理。”

 

  “好。”王旭點頭。

 

  “你們現在進球問題不大,關鍵是不能讓他們再進球,要不你一個他一個,這就沒戲了。”李炎說。

 

  在這種雙方都拼了命但實力的確有差距的比賽裏,8班想要阻止2班進球,基本不可能,李炎說這話的時候看了顧飛和蔣丞一眼,蔣丞很清楚他說這話也就是為了不讓別的幾個隊員泄氣。

 

  換了人上場之後他們籃下的高度是有增加,可面對螞蚱的彈跳,效果還是不太明顯。

 

  還剩最後四分鐘,比分拉到了五分,李炎叫了換人,把郭旭又換了上來。

 

  “放開拼了,”郭旭帶了話上來,“全力進球。”

 

  蔣丞感覺自己以前打校隊比賽都沒有過這麽大的壓力,觀眾的加油聲,尖叫聲,啦啦隊賣力的節奏,拼了命的自己的隊友,還有拼了命的對手。

 

  “去拿三分。”顧飛跑過他身邊的時候說了一句。

 

  幾個來回下來,分又追成了四分,球到蔣丞手上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計時牌,不到一分鐘了,雖然擱在水平一樣的兩個隊之間,希望還是很大的,但是現在……他還是帶著球往對面沖了過去。

 

  中途碰到了何洲,他把球分給了顧飛,顧飛馬上傳給王旭。

 

  王旭和盧曉斌配合著殺進三秒區,但出手投籃被蓋了帽,好在盧曉斌一聲暴喝,把對方跟他搶籃板的那位吼得楞了楞,就這不到一秒的楞神讓盧曉斌搶到了球。

 

  蔣丞站三分線都能感覺得到威力,擱武俠裏,那位現在就該心脈俱斷七竅滋血了。

 

  盧曉斌把球傳給了蔣丞。

 

  去拿三分。

 

  顧飛的話還在他腦子裏跳著,他接到球沒有猶豫就起跳了,何洲就在他跟前兒,跟他同時起跳。

 

  他身體後仰,腦子裏就這一瞬間起碼刷過去一百條“藤真男神保佑”……

 

  球出手。

 

  何洲沒有碰到球,球弧度很大地飛了出去。

 

  落地的時候何洲沒有回頭,就說了一句:“好球。”

 

  蔣丞盯著球,胳膊還舉著,球落進籃框的時候他還是老習慣,三根手指往下一壓。

 

  好球。

 

  一分之差。

 

  在最後的二十秒裏這幾乎讓所有的人都瘋狂了,看台上的觀眾全站了起來,聲浪一波波地撲過來,老徐都開始蹦了,原地不斷地揮著胳膊蹦著喊,也聽不清他在喊什麽,連大嗓門兒老魯的聲音都已經被蓋沒了。

 

  2班拿著球飛一般地就壓到了籃下,螞蚱拿了球連站都沒站穩就投籃了,顧飛跳起來,但沒能蓋到球,只是指尖在球下邊兒戳了一下。

 

  這球沒進,籃下頓時搶成了一鍋粥,就差摟到一塊兒了,“這是一場男生籃球決賽”的感覺都快丟光了,恍惚之中蔣丞有一種超市一折時大媽搶貨的錯覺。

 

  球還是被2班搶到,再投,這次顧飛蓋了帽,球到了王旭手上。

 

  還有四秒。

 

  王旭沒有時間再傳球,帶著球就往對面沖過去。

 

  蔣丞跟上想掩護,但何洲像被二踢腳崩了屁股似的,速度驚人,在王旭還沒靠近三分線的時候就已經追上了,手一伸,球被他掃了出去。

 

  等王旭再撲過去把球拿回手裏的時候,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

 

  “全場比賽結束——”

 

  2班全體跳了起來,吼聲震天。

 

  王旭抱著球站著沒動,顧飛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他突然一轉身把球一扔,抱著顧飛吼了一聲就哭了起來。

 

  “我靠?”顧飛舉著胳膊楞了。

 

  “就差一點兒!”王旭哭著喊,“就差那一點點!”

 

  “已經很好了,”顧飛在他背後拍了拍,“已經很好了啊,別哭……”

 

  何洲跟隊員們擊了幾下掌,看到這邊楞了楞,跑了過來:“我是不是……我好像沒有撞到他啊……”

 

  “是沒撞到,”蔣丞說,“他就是……”

 

  “你拍我球幹嘛!”王旭推開顧飛,瞪著何洲吼了一聲。

 

  “哎!”何洲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有些茫然,“我肯定……得拍啊。”

 

  “隊長,”蔣丞本來感覺挺失落的,也挺遺憾,畢竟比分只差了一分,但現在王旭這個樣子,他也顧不上感嘆了,過去看著王旭,“隊長,王隊長?”

 

  “什麽事。”王旭看著他。

 

  “都看你呢,”蔣丞說,“快點兒組織一下,要握手啊。”

 

  “哦對!”王旭眼睛一瞪,“我差點兒忘了!來來來!我們的人過來排隊!”

 

  蔣丞松了口氣。

 

  雙方隊員相互握手拍肩之後,各自回到了休息區。

 

  “太精彩了!”老徐挨個擁抱著,“太精彩了!你們太棒了!我為你們驕傲!”

 

  走到蔣丞面前的時候,蔣丞迅速沖他抱了抱拳,退開了一步。

 

  “你啊!”老徐指了指他,嘆了口氣,一把抓過顧飛擁抱了一下,“顧飛好樣兒的!”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

 

  老徐走開之後他轉頭看了看蔣丞,蔣丞跟他對視了一會兒,最後笑著張開了胳膊,顧飛過來跟他抱了抱。

 

  這會兒他已經無所謂旁邊會不會有尖叫,會不會有人舉著手機,貼吧會不會再因為這一幕而有新貼子。

 

  他就想跟顧飛抱一抱,因為這場球,因為這幫拼了命的隊友,因為他和顧飛完美的配合,抱一抱。

 

  抱一抱那個抱一抱,抱著我那妹妹呀上花轎……

 

  “我很久沒打這麽過癮的球了。”顧飛說。

 

  “是啊,”蔣丞說,“你就沒打過正常的球吧?”

 

  “……也打過的,”顧飛松開了他,“我得去趟廁所。”

 

  “你一直憋著尿打的嗎?”蔣丞有些無語。

 

  “不是,”顧飛拿過外套,掏出傷口粘合劑,“好像腰上也撕開了,去粘一下。”

 

  “要……”蔣丞低聲說,“幫忙嗎?”

 

  “不用。”顧飛笑了笑。

 

  觀眾還沒全散,有的在場上投著籃,有的還坐在看台上意猶未盡地聊著,還有些在……拍照。

 

  “蔣丞,”何洲跑了過來,“一會兒打球?”

 

  “改天吧?”蔣丞往廁所那邊看了一眼,“今天……”

 

  “不打!”王旭突然湊了過來,“不打!我們現在要去聚餐!沒空跟你們打!”

 

  何洲猶豫了一下:“那行吧,我們再約時間,咱們加個微信?”

 

  “嗯。”蔣丞拿出手機跟何洲加上了好友。

 

  顧飛去廁所沒多大一會兒就回來了,班上的隊員加啦啦隊還處於又興奮又悲傷又高興的狀態裏。

 

  “我們人多!”王旭在打電話給飯店訂餐,“你們不是有個小型的接會議的那種包廂嗎!對!就那個!”

 

  “怎麽樣?”蔣丞看了顧飛一眼。

 

  “沒問題,”顧飛活動了一下胳膊,“一會兒要去吃飯?”

 

  “嗯,”蔣丞點點頭,“你們……幾點?”

 

  “晚上八點。”顧飛說。

 

  一幫人都被王旭帶去了飯店,包括一臉不情願的李炎。

 

  蔣丞還是跟顧飛挨著坐,但一頓飯他倆都沒說上幾句話,一幫人激動得不行,還好中午飯店裏吃飯的客人不多,要不就這動靜,外面的人全都得讓他喊沒了。

 

  蔣丞也不是太想說話,從昨天看到了那幾棟樓之後他就對顧飛他們這次的腦殘活動隱隱地不安著。

 

  現在球賽打完了,心裏沒有別的事兒了,這感覺就開始變得強烈起來。

 

  顧飛肯定會傷,而且很明顯,他必須得受傷,以猴子的尿性,顧飛就算認輸,也得傷了才行。

 

  那這個傷,得是什麽樣的傷?

 

  簡直腦殘透頂。

 

  連吃帶聊還帶集體痛哭流涕,最後還高歌一曲朋友,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提前吃散夥飯呢,一頓飯吃到下午三點多才散了場,蔣丞感覺自己身上的汗都捂臭了,才終於出了飯店。

 

  李炎開的是摩托,直接去了顧飛家店裏,蔣丞和顧飛騎著自行車一路沈默著往回走。

 

  到了店門口,顧飛才說了一句:“晚上你註意安全,去的人很多,什麽人都有。”

 

  “知道了,”蔣丞看了他一眼,最後嘆了口氣,“你要受什麽樣的傷,你自己……把握著點兒。”

 

  “放心,”顧飛笑了笑,“我是受著傷長大的。”

 

  蔣丞沖他豎了豎中指,腳下一蹬,騎著車走了。

 

  回家先洗澡,然後出門轉了好幾圈,在一家藥店買了點兒止血膠管和一把止血鉗。

 

  他一開始玩彈弓用的就是止血膠管,按說這種膠管並不是最好用的,只因為用慣了,對它的拉伸變形和回彈已經非常熟悉,他還是一直用著。

 

  買好膠管,他又去了趟市場,對市場的布局結構完全沒有任何概念,他在裏頭轉了能有十圈,才找到了個店買了一兜核桃。

 

  幹完這些,時間還沒到五點,離八點還有挺長的時間,但他還是把東西都塞到書包裏去了鐵路橋。

 

  自行車他鎖在了路口一個小店門口的欄桿上,然後走了進去。

 

  這地方白天看起來比晚上更落寞,他直接上了樓頂,把包放下,靠著小閣樓的墻坐下了。

 

  “大家好,歡迎收看今天的丞哥帶你看腦殘第二集,”蔣丞一邊把彈弓上的膠管拆下來,一邊小聲說著,“離腦殘的集體狂歡還有……三個小時,我估計再有倆小時就會有腦殘先行者進場了,所以我們要提前到場……這個時間我可以教大家如何往彈弓上綁膠管……”

 

  他拿出膠管和止血鉗:“我一般呢,用8字綁法,很簡單,一把止血鉗就行,兩根毛衣針也行……你們自己看吧,我懶得講了,沒什麽心情。”

 

  皮兜是之前新換過的,可以繼續用,蔣丞低頭很快地把膠管綁好了,然後拉緊試了試,再一松手,感覺不錯。

 

  他仰頭靠著墻,閉了閉眼睛,然後從書包裏摸出了一顆核桃。

 

  “之前我們用的是鋼珠,”他拉開皮筋,對著對面的的四個樓挨個瞄了一遍,“今天我們來看看一顆核桃的力量……當然,不是紙皮核桃,是普通硬殼核桃……”

 

  他一松手,核桃飛了出去。

 

  對面樓頂的一個空罐頭盒被打得飛出了樓沿,掉到了樓下,核桃也碎掉了。

 

  “還行,”蔣丞伸手抓了四顆核桃站起來往前蹭了兩步,“我們看看一個恐高的人是如何克服心理……障礙我操,打出四連發的……”

 

  蔣丞吸了口氣,瞄準了第二棟樓頂的一個飲料瓶子,打出了第一顆核桃,瓶子往前跳開,他接著打出第二顆,瓶子接著往前又一跳,接下去是第三顆,第四顆。

 

  第四顆打空了,瓶子已經跳到了樓那半邊,這個距離有點兒遠了。

 

  “好了,”蔣丞坐回墻邊,“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現在……請大家跟我一起看會兒書吧,兩個小時之後繼續觀看。”

 

  他從書包裏摸了本潘智給他寄來的數學習題集,低頭開始看。

 

  天色完全暗透了,眼前已經什麽都看不清了的時候,蔣丞把書塞回了書包裏,也在這時聽到了樓下傳來的摩托車聲音。

 

  路燈已經亮了,他蹭到天台邊兒上往下看了看,雖然只有兩盞路燈,但還是能看到樓下來了三輛摩托車。

 

  每輛車上都帶著人,四男二女。

 

  “各位觀眾,腦殘先行者進場了,居然還有女的,”蔣丞小聲說,“這幾個我都沒見過,應該是腦殘猴戰隊的成員。”

 

  幾個人下了車之後沒有上樓,站在樓下說笑著。

 

  蔣丞看了看時間,七點過,他點開了信息,看了看跟顧飛的聊天框,沒有新的內容,顧飛沒有聯系過他。

 

  他猶豫了一下把手機放回兜裏,這個時間去聯系顧飛也沒什麽意義。

 

  十多分鐘之後,樓下的人開始多了起來,有走路晃進來的,有開著摩托來的,全在樓下紮堆兒杵著,抽著煙,還有幾個拎著酒瓶邊喝邊聊的,他盯著這些人,沒有看到不是好鳥那幫人。

 

  蔣丞就這麽蹲在天台邊兒上往下看,蹲得腿都麻了,蹲得都快忘了自己恐高了,才終於看到了李炎,開著今天的那輛摩托順小路進來了。

 

  樓下的人一陣騷動,氣氛突然就變得有點緊張。

 

  接著又是兩輛摩托車,蔣丞盯著看了兩眼,不鳥,好是,正好四個人……顧飛呢?

 

  李炎和不是好鳥都下了車之後,他才看到了拐進來的顧飛的摩托車。

 

  “我操,”蔣丞壓著聲音小聲說,“觀眾朋友們,請看現在進場的這個,就是腦殘……1號,他開著一輛黑色的摩托車,穿著……一套夜行衣,現在他摘下了頭盔……刨開腦殘這一點,1號其實是個很帥的人,這個出場還是可以打個82分的,剩下的18分以666的形式送出……”

 

  顧飛下了車,把頭盔扔到後視鏡上掛著,看了看旁邊的人:“猴子呢?”

 

  “馬上到。”有人答了一句。

 

  “我們先上去。”顧飛看了劉帆一眼。

 

  “嗯。”劉帆踢開腳下一個空酒瓶,幾個人一塊兒進了樓裏。

 

  這樓顧飛挺熟,因為鋼廠這片熱衷於用跨欄來解決問題,這裏他都記不清來過多少次了,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來解決自己的問題。

 

  “我叫的人一會兒就到,”劉帆轉頭,“李炎你給許哥打個電話吧,讓直接上來得了。”

 

  “行。”李炎拿出手機撥了號。

 

  顧飛在最前頭走著,一直上了樓頂,今天風還挺大,一站上天台,就兜了一臉。

 

  他往四周看了看,又從口袋裏摸出了眼鏡戴上。

 

  “估計對面樓裏吧。”李炎在他旁邊小聲說。

 

  他看了李炎一眼,又往對面樓看了看,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樓頂也沒看到有什麽像是人的影子。

 

  猴子帶著一幫人上來了,今天的主角已經到齊,看熱鬧的人也全都上了天台,一二三四,顧飛看了看,四棟樓的頂上都已經站著人了。

 

  有猴子的人,也有劉帆他們叫來的人,還有不少看熱鬧的中立觀眾。

 

  這事兒雖然只是他和猴子兩個人的事,但人是一定要叫的,像猴子這種老大,喜歡這種排場,而顧飛要的只是見證。

 

  想要一次過,想要再也沒有後續,就必須有其他人在場,人越多越好,所有人都知道兩人之間的事這次解決了,以後再想找麻煩,就有個面子的問題,像猴子這種有“身份”,要面子的老大,就很難再有什麽動作。

 

  只是……顧飛推了推眼鏡,盯著身邊的人看了一圈,又順著樓一個一個天台看過去,也沒有看到蔣丞。

 

  他對蔣丞的身影已經太熟悉,就算這小子混在人堆裏,他也能一眼看到,但始終都沒發現蔣丞的蹤跡。

 

  對面樓?看上去依然是一片寧靜。

 

  他有點兒不踏實,猶豫了半天還是摸出了手機,給蔣丞發了個信息。

 

  -你在哪

 

  蔣丞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

 

  -丞哥無處不在

 

  “操。”顧飛看著這行字,簡直能看到蔣丞拽出五行之外的臉。

 

  -到底在哪,對面樓裏嗎

 

  樓裏沒有任何光亮,雖然如果蔣丞把手機屏幕調到最暗,這邊看過去也不會看到任何光。

 

  -你站到天台邊來

 

  顧飛看了猴子一眼,他正跟一幫好久不見的人說著話,一副今兒晚上啥事兒也沒有的淡定樣子。

 

  顧飛慢慢走到了天台邊上。

 

  正低頭想給蔣丞發消息,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砸到了他鞋上,他看了一眼,發現居然是一顆核桃。

 

  “操?你躲得很好啊,”他直接發了語音,過去把核桃踩碎了,同時也看到了旁邊還有碎核桃,“這是要幹什麽?”

 

  -笑一個

 

  蔣丞回了消息過來。

 

  顧飛轉過臉沖著對面漆黑一片的破樓,笑一個是什麽鬼?

 

  -我能看到

 

  蔣丞又發了一條過來。

 

  顧飛看了看天台上站著的人,趁著沒人註意,轉頭沖著黑暗裏笑了笑。

 

  這大概是他長這麽大幹的最二逼的事。

 

  “很好,”蔣丞蹲在黑暗裏,對面樓頂已經有人用油桶燒起了火,變得很明亮,“剛才我們看到了腦殘1號的笑容,說明現在瞄準條件很好……對面似乎要開始了,要開始了。”

 

  他一條腿曲著,一條腿跪在天台上,拿了一顆核桃,拉緊了皮筋。

 

  天台上的人已經往兩邊散開,顧飛和猴子都退到了天台的最邊緣,助跑的長度是樓頂的寬度。

 

  “我操,”蔣丞皺了皺眉,幾個空瓶子從兩邊被踢到了中間,顧飛的必經之路上至少有三個瓶子,接著被扔過去的還有磚塊和木條,而他們要落腳的那棟樓,樓頂上也是一樣的狀況,甚至有人直接扔了個啤酒箱在中間,他咬著牙,“真他媽腦殘。”

 

  有個人走到中間,面對著猴子和顧飛站定了,舉起了手。

 

  蔣丞沒有辦法計算顧飛的步子,也就沒有辦法用核桃去清理路障,開始了之後他只能跟著顧飛移動,起跳之後估計出他的落點搶出時間差……

 

  中間的人舉起的手猛地往下一壓。

 

  顧飛和猴子同時沖了出去。

 

  顧飛根本沒有看腳下,每一步都邁得很大,裹著風沖出去的時候就像是要起飛。

 

  蔣丞死死盯著他。

 

  顧飛沖出第一步時,他就已經看清了顧飛放手一搏的狀態,不看腳下,只管往前邁步。

 

  在顧飛踩著天台邊緣幾乎再往前一寸就會直接摔下去的位置猛地起跳時,蔣丞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頓。

 

  顧飛不顧一切沖出去的姿勢,騰空躍起的姿勢,迎著風如同飛翔的每一個動作……

 

  “你是個什麽樣的人?”蔣丞猛地一拉皮筋,松手時核桃飛了出去,目標是顧飛落腳點附近的一個空瓶。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大綱每天現碼的作者發現估計錯誤,按正常更新字數事情沒有搞起來,於是為了不被眾金魚吐槽,咬牙瘋狂多碼了兩千字,強行把事搞起來了!已經沒有時間檢查錯字了的作者趴在眾黑毛精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媽呀o(≧口≦)o。黑毛精把自己後腿從作者肚子底下揪出來大聲喊道。

 

  嘰<(ˉ^ˉ)> 。黑毛小小精說。

 

  w(Д)w嚶嚶。黑毛小精說。

 

 

 

 

 

54

 

  第一棟樓和第二棟樓雖然是平行,但兩個樓的間距是最小的。

 

  顧飛沒量過有多遠,但以往跳過去的人落點基本都能在對面天台內一米多。

 

  劉帆叫來的人已經分布在了幾個樓的樓頂,布置障礙這種事,也像一場爭鬥,有人往他腳底下扔東西,也有人往猴子腳底下扔,在這一點上絕對公平,也不會有人因為扔東西被揍。

 

  這些人,無論誰輸誰贏,都會興奮,他們要看的無非是有人摔倒,有人受傷,最好能看到有人摔下樓去。

 

  耳邊的聲音很雜亂,有人笑,有人喊,還有女人的尖叫,乍一聽起來跟球賽時有點兒像,但細細一聽,感受到的只有黑暗。

 

  這些人,顧飛看了看四周,這些人就站在天台頂上的各種垃圾上,包裝袋,酒瓶,食物碎渣,甚至有時候能看到用過的套子。

 

  還真是個腦殘的世界。

 

  唯一讓他多看了幾眼的是地上很不明顯的核桃碎渣子,這種垃圾在天台上並沒有什麽稀奇,如果不是之前蔣丞用一顆核桃打在了他鞋上,他根本就不會留意到腳邊這些小碎渣。

 

  這些小碎渣子是蔣丞弄的。

 

  學霸要幹什麽?

 

  雖然他並不擔心蔣丞會幹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來,但還是有些在意。

 

  因為無論蔣丞要幹的是什麽,都是因為他。

 

  腦殘的跳樓比賽也是要有裁判的,也就是所謂的中間人,這人顧飛認識,算是隱退的前某老大,大家都管他叫虎哥,現在由他來喊這個開始會顯得比較公平。

 

  雖然已經隱退,但虎哥年紀也沒多大,不到30歲,顧飛在工讀學校的時候還跟他打過球,那會兒他已經不管“江湖上”的事兒,還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跟他說過類似回頭是岸的話。

 

  現在算是“回頭是岸”麽?

 

  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往水裏走,卻要背著一句“回頭是岸”,想想也是有意思。

 

  顧飛看著前方的“路障”,沒有去計算哪一步要大,哪一步要避開,想甩開一些東西必須要去做的事,他不想考慮太多。

 

  他要做的就是跑起來,跳出去,落地。

 

  受傷了結束,沒受傷繼續。

 

  唯一需要控制的是受傷盡可能晚一些,如果在第一個落地就傷了,意猶未盡的觀眾可能會要求帶傷繼續。

 

  而且他有自己挑好了的受傷的地點和受傷的方式。

 

  虎哥舉起了手,天台上響起了起哄的聲音各種尖叫口哨。

 

  接著他胳膊往下一壓。

 

  顧飛根本沒有管猴子那邊有沒有出發,又是怎麽出發的,只是盯著天台的邊緣沖了出去。

 

  你說一二三,打碎了過往……

 

  顧飛的右腳在天台最邊緣的位置狠狠一蹬,身體裹著風躍了起來。

 

  腳下是一片黑暗,前方有火焰的光亮。

 

  有跳動著的火光和跳動著的明暗交錯著的影子。

 

  騰空而起的瞬間顧飛突然感覺到了輕松,有些想要大吼一聲,想要笑。

 

  他勾了勾嘴角。

 

  落點差不多可以提前判斷,他這用力一躍,超過了那個被扔在天台靠近邊緣這邊的破啤酒箱。

 

  也能避開那兩個飲料瓶。

 

  踩到飲料瓶並不會扭腳,卻會讓人失去平衡,在這種巨大的慣性之下一腳踩滑,後果是不可控的。

 

  但就在他開始下落的同時,旁邊邊突然滾出來了一個啤酒瓶。

 

  這個對著他落點滾來的瓶子讓顧飛心裏猛地一沈。

 

  他已經沒有辦法也沒有時間再控制身體,這一腳如果踩到了瓶子……

 

  去你媽的。

 

  顧飛閉了閉眼睛,去你媽的隨便吧。

 

  核桃打在了瓶子靠近瓶口的位置上,幾乎是在顧飛腳落地的同時加快了速度,從他腳下滾了過去。

 

  顧飛落地的姿勢很漂亮,沒有晃動,穩而堅定,借著慣性在天台上輕輕滾了一圈就站了起來。

 

  蔣丞在響起的各種口哨尖叫和鐵棍敲擊油桶的嘈雜噪音當中長長舒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很好,”他緩了兩秒之後重新摸出兩顆核桃,“大家都看到了,深呼吸對緩解緊張和害怕的情緒還是有幫助的……操。”

 

  蔣丞手抖得有些厲害,拿著核桃兩次都從皮兜上滑脫了:“看得出來蔣丞選手第一次在這種巨大壓力之下進行射擊,他手抖得……武器都拿不住了。”

 

  “其實我腿都抖了,”蔣丞彎著腰,手足並用地移動到了小閣樓的側面,這裏距離第二棟樓稍微近一些,這種光線下,距離哪怕能近一米都更穩當一些,他膝蓋頂著天台邊緣的水泥墩子,“好想尿尿啊。”

 

  顧飛沒有受傷,猴子也沒有受傷,相比之下,顧飛跳得更遠,落地姿勢也比猴子要漂亮得多。

 

  不過這只是第一個回合。

 

  蔣丞從彈弓的分叉中間看著第二棟樓頂的情況,現在大概是要等第一棟樓上的人下來,所以平台上的人都在走動。

 

  幾分鐘之後蔣丞聽到對面傳來了音樂聲。

 

  “明明是傻冒,卻感覺良好,總想天下美女都投懷送抱……”

 

  一耳朵就能感受到濃濃的城鄉結合部美發店氣息。

 

  “這真是……”蔣丞忍不住嘖了一聲,“一言難盡啊……”

 

  這種宛如智障的鄉村青年範兒讓他一陣無語,跟在摩托車上掛倆音箱就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瀟灑帥的傻逼們絕對是師出同門。

 

  顧飛跟從第一棟樓過來的李炎說了幾句話,點了根煙叼著,站在天台邊兒上看著前方。

 

  蔣丞也摸出煙來背過身拉著衣服擋著風飛快地點著了,抽了一口。

 

  然後坐在天台邊上,看著那邊的顧飛。

 

  從第一跳顧飛落地到現在,他瘋狂的心跳已經慢慢平靜了下來,可以靜靜地盯著顧飛看了。

 

  顧飛臉上沒什麽表情,就那麽叼著煙,像是在看,又像是在出神。

 

  蔣丞也跟他一塊兒楞著出神。

 

  他跟所有人都不同,跟那些需要活在各種刺激裏的人不同,從他跨出第一步的時候蔣丞就感覺到了。

 

  顧飛要的不是“我贏了”,要的不是那叫尖叫和目光,他要的只是結束。

 

  結束跟猴子的糾葛,結束他那天平淡地說起的那些過往。

 

  沒有人註意到那個瓶子的突然加速,也沒有人註意到在他腳邊因為跟地面和瓶子同時撞擊而碎成了渣子的那顆核桃。

 

  速度太快,顧飛甚至也是在手撐到地上摸到了核桃殼兒的時候才知道了自己為什麽沒有踩到那個瓶子。

 

  他現在很想非常想給蔣丞發個消息,想往旁邊那棟樓上看一眼,但他不敢。

 

  這種情況下他的任何一點反應都會被人註意到,他只要往那邊看了,沒準兒就會有人過去。

 

  他盯著地上已經被走來走去的人踩成了粉末踢散了的核桃渣,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兒。

 

  他不希望把蔣丞拖進這些事情裏,蔣丞卻還是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方式出現了。

 

  丞哥無處不在。

 

  這滿滿的,帶著幾乎要沖破屏幕撲面而來的中二氣息的一句話,現在想起來就會覺得心裏猛地一陣暖。

 

  蔣丞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優秀”這麽簡單的感覺,那種埋在他拽上天的中二氣息和偶爾的小暴躁之下的透著晶瑩光亮的純凈,在這種混沌和無序的生活中從眼角的每次閃過,都能讓人心裏微微一動。

 

  “腦殘們開始清場了,”蔣丞起身,還是單膝跪在地上,其實如果站起來,對面也不會有人發現,而且視野會稍微好一些,但是黑燈瞎火站在五層樓的樓頂邊緣,還吹著風,他實在沒有辦法再讓自己站起來了,他拉緊了皮筋,“看來第二跳要開始了……操不說了,請大家自己看吧。”

 

  第三棟樓比第二棟要矮一層,樓間距也更寬一些……蔣丞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不得不慶幸自己這把彈弓防滑一流,要換了那天拍照的那種次品,這一下估計連彈弓都能一塊兒飛出去。

 

  下面那層的腦殘們又開始往中間扔東西,幾根燒著了的木棍也被扔了過去,倒是一下讓地面上的能見度提高了不少。

 

  蔣丞放慢呼吸,瞄準了第三棟樓頂的一根木條,除了磚塊和酒瓶,這根跟顧飛跑動方向平行的木頭是最危險的,踩到了百分百能把腳踝扭斷,如果是橫著的就會好得多,就算踩到了,腳也不會往兩邊扭。

 

  依舊是有人站在中間,面對著顧飛和猴子舉起了胳膊。

 

  接著就是往下一揮。

 

  兩個人同時沖了出去,顧飛還是一樣的姿態,一樣的速度,從天台的邊緣飛了出去。

 

  因為間距變大,蔣丞甚至能看到顧飛的腿在空中邁了一步,讓身體能繼續加速。

 

  如果不是現在實在是太緊張,蔣丞一定會因為顧飛這個帥爆了的飛翔動作叫好,那麽長的腿,那麽漂亮的躍出跨步……

 

  但就在這時,蔣丞一直盯著的第三棟天台上出現了一陣騷動,他怎麽也沒想到的情況突然出現了。

 

  有木板和棍子還有些莫名其妙都看不出來是什麽的東西被從兩邊扔向了天台的上空。

 

  我!操!你!全!家!

 

  蔣丞這一瞬間的震驚和憤怒簡直達到了畢生的最高點,這一瞬間他幾乎就想拿出鋼珠對著兩邊誰的腦袋打過去,最好打出個對穿來,讓這些缺了氧的腦子都他媽透透氣!

 

  但他沒有時間再多想,他甚至還要感謝那些興奮過度提前扔了東西的人,如果是在顧飛下落的時候他們才開始扔東西,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任何反應時間了。

 

  在清理腳下障礙和空中障礙之中,蔣丞選擇了空中。

 

  他已經看不清顧飛落點的情況,各種雜物已經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停住呼吸,沒有時間去思考了。

 

  彈弓不是槍,核桃也不是子彈,他不可能在東西飛向顧飛了才出手,他只能在這短短的轉瞬之間裏找到對顧飛殺傷力最大的東西。

 

  這種方式的難度之大是他幾乎沒有嘗試過的,這個時候他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混雜著對面瘋了一樣的叫喊聲響成一片。

 

  人群裏有人拿起了一塊碎磚,蔣丞在他掄出去的同時猛地一拉皮筋。

 

  提前量問題不大,但角度只能是估計。

 

  磚塊幾乎是在貼著顧飛臉的地方被打偏的,並且撞在了旁邊一塊飛來的木板上,木板被同時帶偏了方向,在顧飛臉上掃了一下飛開了。

 

  顧飛全程連臉都沒有側一下,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他就像什麽都沒感覺到一樣,只在板子掃在他臉上時,蔣丞看到他晃了一下。

 

  操!

 

  板子上應該是有釘子。

 

  蔣丞已經沒有時間再給顧飛腳下清理障礙,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顧飛落地,在一片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歪倒,再滾向一邊。

 

  接著是空中的東西全都砸了下來。

 

  腦袋沒有被重物打中,顧飛能猜到是因為蔣丞。

 

  但落地時還是踩到了什麽東西,他感覺自己的左腳猛地往外側一傾。

 

  就這樣了吧。

 

  他咬牙狠狠用緊跟著落地的右腳猛地一蹬地,順著慣性往左邊滾了出去。

 

  地上一片狼籍,這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裏他根本感覺不出任何疼痛,腿上和胳膊上應該都會有傷,但他已經沒辦法判斷出位置。

 

  在滾動最後停止的時候,他用手往旁邊一個空罐頭上撐了一下。

 

  手掌被罐頭邊緣切開的感覺倒是很清晰,他控制了一下手掌受力的程度,倒在了旁邊的地上。

 

  劉帆是第一個沖過來的,撲到了他身邊:“傷哪兒了!”

 

  “……腿。”顧飛皺著眉,抱住了自己左小腿。

 

  “斷了?”李炎踢開旁邊的雜物,伸手往他小腿上摸了一下。

 

  “啊!”顧飛喊了一聲,“……別動。”

 

  旁邊的人都圍了過來,人人都是滿臉的興奮。

 

  那邊的猴子摔得也不輕,顧飛能看到他是被人從地上拉起來的,看到猴子雖然腳下有些打晃,但是還能站著,他頓時松了一口氣,往後躺倒在了地上。

 

  就這樣了。

 

  終於。

 

  結束了。

 

  “怎麽樣?”猴子甩開扶著他的人,慢慢從人群讓出來的通道裏走到了顧飛身邊,彎腰看著他。

 

  顧飛沒說話。

 

  “腿好像斷了。”有人在旁邊說了一句。

 

  “是麽?”猴子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看了看顧飛的腿,“是這條嗎?都變形了?”

 

  沒等有人說話,他往顧飛的腿上踢了踢:“傷得不輕啊?”

 

  顧飛身體猛地一縮,痛苦地往旁邊團了過去。

 

  “就到這兒了吧,”劉帆站起來,堵在了猴子面前,“願賭服輸,這把大飛輸了。”

 

  “可惜啊,”猴子抱著胳膊,雖然額角有血流下來,但臉上的神情卻很愉快,“本來以為這小子能跟我玩到二樓。”

 

  劉帆沒接他的話,看了看剛從下一個平台過來的許哥。

 

  “虎哥給句話?”許哥沖一直沒有說話的虎哥說了一句。

 

  “起不來了?”有人喊了一句。

 

  這話很明顯,只要顧飛還能站得起來,這事兒就還沒完。

 

  虎哥走到了顧飛身邊蹲下了,看了看顧飛隔著褲子都已經能看到變形的小腿,伸手往骨折的位置一抓,手指按了下去。

 

  顧飛猛的抽了一口氣,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虎哥盯著他沒有說話。

 

  顧飛擰著眉,跟他對視著。

 

  幾秒鐘之後,虎哥拿開了手,站了起來:“腿斷了。”

 

  四周一陣帶著遺憾的抱怨聲響起。

 

  “這場跨欄,是你們雙方自願選擇的方式,一次解決,後果自負,大家都是見證,”虎哥說,“現在你們倆之間的恩怨已經清了,有沒有問題?”

 

  虎哥看著猴子,猴子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的顧飛:“沒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虎哥又看著顧飛。

 

  “沒有。”顧飛說。

 

  “去醫院吧,”虎哥一揮手,“以後各走各的。”

 

  蔣丞靠在小閣樓的墻上,他不知道對面顧飛傷成了什麽樣,只知道顧飛站不起來,而且就算這個距離他都能看到顧飛手上全是血。

 

  那邊的人都在說什麽他聽不清,只覺得自己現在全身都發軟,手抖得厲害,背後全是冷汗,顧飛重重摔到地上滾向旁邊時的那一幕在他眼前反覆地閃過。

 

  這一下摔得結結實實,他幾乎都能感覺到疼痛。

 

  劉帆把顧飛背起來之後他都沒敢再往那邊看,點了根煙叼著。

 

  不管怎麽樣,傷是肯定要傷的,如果只是腿斷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顧飛用這種無奈又無畏更是無所謂的方式結束了一些事情,一些也許在很多人看來並不需要在現在就急著去解決的事。

 

  他無所顧忌地飛起來,堅定地往前跨出去的那一瞬間,蔣丞覺得已經什麽都不想再去思考了。

 

  那一瞬間他所承受的害怕,緊張,擔心,是從未感受過的,對任何一個人,他都沒有過這樣的被狠狠揪起的慌亂。

 

  對面的人已經散去,只剩了零星的幾個人正在樓下拿車準備走人。

 

  蔣丞坐在閣樓墻邊已經抽完了三根煙。

 

  他把煙頭掐掉,準備收拾一下東西,等人都走光之後下去。

 

  手機在這時響了一聲,他感覺自己掏出手機都沒有用時間,這手速。

 

  是顧飛給他發來的一條消息。

 

  -我沒事

 

  這種沒有任何作用的安慰簡直讓蔣丞想罵人。

 

  -你在哪了

 

  -店裏,你來

 

  來你大爺!蔣丞一陣無語,腿都那樣了居然沒有去醫院!居然回了店裏!還是就在社區醫院處理了一下?

 

  蔣丞沒再給顧飛回消息,拿了東西,彎腰到天台邊上往下看了一眼,下面已經沒有人了。

 

  但就這一眼,卻讓他猛地覺得一陣頭暈,也許是一直緊緊繃著的神經突然松弛下來,五層樓的高度帶來的恐懼向海浪一樣襲來,比平時更強烈。

 

  他腿一軟坐在了天台邊兒上,過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我操!”他輕輕罵了一句,轉過身跪在地上,手撐著地拖著書包慢慢爬到了下去的樓梯旁邊,“我操,蔣丞選手心裏一萬頭草泥馬跨著樓飛過,他一定非常慶幸自己這慫副樣子沒被人看到……”

 

  下了樓走出這棟樓之前,蔣丞又從窗口往外掃了一圈,確定了的確是沒有人了,才走了出來。

 

  樓下的垃圾又多了不少,很多是從樓頂上扔下來的,看上去跟遭了災似的,一個油桶都被踢翻在地,裏面還沒燒盡的木頭帶著火在路中間忽明忽暗。

 

  蔣丞慢慢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裏走過,把幾塊大的帶火的木頭踢進了路邊的水溝裏。

 

  路燈只有樓那裏有,拐了個彎之後路上就只有月光了。

 

  一直走到路口,看到自己莫名其妙被砸歪了後座的自行車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腿有點兒發酸。

 

  打完一場球,又一直跪在天台上……不過相比之下,腦殘1號的腿才是真的慘……他皺了皺眉,跨上自行車,猛地蹬了出去。

 

  一路簡直風馳電掣,把自行車騎出了F1的感覺,看到前面顧飛家店裏亮著的燈時,他才猛地慢了下來。

 

  蔣丞把車往路邊一扔都沒顧得上鎖,跑著往店裏沖,掀簾子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拉下來了一半的門,但動作跟不上腦子,他哐地一聲撞在了門上。

 

  “哎!”店裏傳來顧飛被嚇了一跳的聲音,“丞哥?”

 

  “你蔣爺爺!”蔣丞吼了一聲,彎下腰鉆進了店裏,一擡眼就看到了站在小屋門口的顧飛。

 

  左邊褲腿挽到了膝蓋上,小腿上纏著紗布和夾板,手上也裹著厚厚的紗布,臉上也貼著一片紗布。

 

  蔣丞瞪著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用一種“我真的非常同情你們這種腦殘”的語氣深情地說了一句:“您還站著呢?您怎麽不幹脆尬舞一段啊?”

 

  顧飛楞了能有十秒鐘才突然笑了起來,靠著門框樂得停不下來。

 

  “笑你媽逼!”蔣丞指著他,怒火中燒,“你再笑一個信不信我抽你?個傻逼操的!”

 

  “丞哥,”顧飛抓住了他的手,往下按著,“丞哥,我沒事兒。”

 

  “你有事兒才他媽好呢!腦殘1號!”蔣丞罵了一句。

 

  “我是真的沒事兒,”顧飛擡起左腿,往門框上撞了兩下,“我沒……”

 

  “我操?”蔣丞差點兒想伸手接一下自己的眼珠子,“什麽意思?”

 

  “我沒受什麽傷,”顧飛擡了擡纏著紗布的右手,“就手傷了,還有點兒擦傷,我腿沒有傷。”

 

  蔣丞看著他,感覺自己有些回不過神來:“腿沒事兒?”

 

  “嗯,”顧飛過去把店門拉了下來,進了小屋,“我……”

 

  “真沒事兒?”蔣丞看著他走來走去的確不像是腿上有傷的人,突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激動感覺,就像是丟了一千塊又發現這些錢都在洗衣機裏漂著似的。

 

  “真的。”顧飛笑了笑。

 

  “我操,真的?”蔣丞過去敲了敲他的腿,“我操!”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顧飛說,“別擔心了。”

 

  “那我都看見你腿……”蔣丞比劃了一下,“都那樣了啊!”

 

  顧飛從墻邊拿過來一截中間彎了的鋼條:“這個,這是我用來防止扭腳和……”

 

  “我操,”蔣丞拿過來看了看,“這位小哥,你演技有點兒驚人啊?”

 

  “我是想著應該會有什麽地方骨折的,但是沒想到摔下去又滾了幾圈都沒事兒,”顧飛說,“就只好演了。”

 

  “我看不是還有人檢查你傷了嗎?”蔣丞來來回回地看著那截鋼條,“他沒發現您的骨頭整根都長外頭了嗎?”

 

  “應該是發現了,”顧飛靠到床頭,“但是他沒說。”

 

  “……明天得去送個錦旗,感謝活雷鋒。”蔣丞說。

 

  “謝謝。”顧飛說。

 

  “什麽?”蔣丞看著他。

 

  “謝謝你百發百中。”顧飛笑了笑。

 

  “……沒什麽,”蔣丞擺了擺手,“我都快……嚇死了。”

 

  顧飛繼續笑著,蔣丞看了他一眼:“又要傻笑嗎?我們好歹都是馬上要跨入成年人隊伍的人,能不能……”

 

  顧飛按著臉上的傷,笑得更厲害了,蔣丞被他帶得話都沒說完,往旁邊椅子上一坐,沖著地就是一通狂笑。

 

  像是慶祝,也像是發泄,更是真實的因為顧飛的腿沒有受傷而覺得愉快和輕松。

 

  笑完了這一通,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顧飛靠在床頭輕輕地舒出了一口氣。

 

  蔣丞低著頭,用手在臉上搓了搓。

 

  “你沒哭吧?”顧飛轉頭看著他,坐了起來。

 

  “沒,”蔣丞低著頭,手握在一塊兒來回捏著,過了很長時間才擡起頭,吸了一口氣,“顧飛。”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有沒有想過,”蔣丞說得有些吃力,但又沒有任何停頓和猶豫,“交個男朋友?”

 

 

 

 

 

55

 

  顧飛看著蔣丞,這一瞬間感覺自己別說是回答,就給個吃驚茫然之外的表情都變得很困難。

 

  這是第幾次了?蔣丞如此突然地沒有給他留一點兒思考的余地。

 

  他叫蔣丞過來只是想讓他別擔心,劉帆李炎他們給他腿綁好假夾板走了之後,他馬上就給蔣丞發了消息,他不知道蔣丞的情況,但知道蔣丞看到他倒在天台上肯定會著急,他只是想讓蔣丞過來看到他的確沒事好放心。

 

  但怎麽也沒想到蔣丞會突然甩出來這麽一個問題。

 

  電光石火之間他腦子轉了能有一萬三千多轉,閃過的想法能堆滿一個球場。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蔣丞這個問題給自己留了足夠的余地,起碼沒問你是不是願意跟我談個戀愛。

 

  無論他怎麽回答,蔣丞都還有回旋的空間。

 

  但他很清楚蔣丞想要的是什麽樣的回答,這個問題看上去空間很寬松,實際卻只能有一個回答。

 

  是的,想過,想跟你。

 

  顧飛很想直接給出這樣的答案,但這句本該脫口而出的話這一瞬間卻實在難以說出口。

 

  因為他不知道蔣丞想要的是什麽樣的一個男朋友,估計蔣丞也沒有想過。

 

  其實這個年紀本來就該這樣,哪怕會去考慮,卻也想不了太遠太久,我是不是喜歡了,是的,我現在就是喜歡了,我現在就是願意了,我現在就是要談戀愛了……還需要什麽?不需要了吧。

 

  但他想過,想過太多。

 

  也許蔣丞沖動了,也許蔣丞並不沖動,只是選擇了一個看起來很沖動的時機。

 

  但無論如何,顧飛覺得自己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確定蔣丞的想法,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你想要個什麽樣的男朋友?想談場什麽樣的戀愛?

 

  這種情況下他無論怎麽回答,都太隨意。

 

  他感覺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一下時間,讓蔣丞和他自己都弄清對方的想法。

 

  “早……戀啊?”顧飛說完就閉了嘴。

 

  “你剛是不是磕著腦袋了?”蔣丞用一種一言難盡的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看著他,讓他覺得這是繼自己對著夜色中的一棟大樓傻笑之後傻逼程度的再次升級。

 

  “我的意思是……”顧飛想再解釋一下,迅速整理著自己的語言。

 

  但蔣丞卻突然站了起來。

 

  顧飛下意識地跟著也站了起來,他不希望蔣丞在這種情況下走人,更不想讓蔣丞覺得他在他倆幹過那麽多超出“同桌”範圍之外的事兒之後還會在這個問題上猶豫。

 

  沒等他開口,蔣丞又皺著眉猛地嘔了一下。

 

  顧飛覺得自己挺震驚的,一句話居然能把蔣丞給惡心成這樣?

 

  “廁所?”蔣丞咬著牙問了他一句。

 

  “後邊兒,”顧飛指了指,“廚房旁邊……”

 

  話還沒說完,蔣丞已經沖了出去,穿過後門跑去了後院。

 

  顧飛趕緊去貨架上拿了瓶水,跟了過去。

 

  進廁所的時候蔣丞正撐著膝蓋對著廁所發楞,他猶豫了一下:“怎麽了?”

 

  “突然想吐。”蔣丞說。

 

  “我哪句話說得這麽……”顧飛有些無語,“這麽有力量?”

 

  “滾。”蔣丞簡短地說,又幹嘔了一下,但什麽也沒吐出來。

 

  “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顧飛有些擔心,“吹風了?社區醫院還有人在值班的,過去看看?”

 

  “不用,”蔣丞吸了口氣,直起了腰,“我這就是恐高副作用。”

 

  顧飛楞了快有十秒鐘,才又問了一句:“恐高?”

 

  “嗯,”蔣丞什麽也沒吐出來,走到水龍頭那兒洗了洗臉,“很奇怪麽。”

 

  顧飛沒說話。

 

  蔣丞抹了抹臉,轉過頭看著他:“這話其實在廁所裏說不是太合適,但是擇日不如撞日,我都起了頭了,這個時間地點也就不講究了。”

 

  “嗯。”顧飛應了一聲。

 

  “剛我說的事兒,你晚上想一想吧,”蔣丞說,“我先回去了,我突然很困,想睡覺,明天你起床了給我打個電話。”

 

  “好。”顧飛說。

 

  “晚安。”蔣丞沖他一揮手,轉身進了店裏,往大門那邊走過去。

 

  顧飛擦了擦被他甩了一臉的水,跟在他後頭。

 

  蔣丞從說話到動作,一切都瀟灑自如,走到門邊的時候都還是很帥氣,就是彎腰兩次都沒能把卷閘門給拉起來破壞了美感。

 

  “你家門什麽毛病?”蔣丞彎個腰瞅著他,一臉不爽。

 

  “我來。”顧飛過去幫他把門拉了起來。

 

  蔣丞沒等門全打開就鉆了出去,在門外又說了一句:“晚安。”

 

  “晚安。”顧飛扶著門看著他。

 

  蔣丞騎上車頭也沒回地順著路走了。

 

  顧飛把門重新關好,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小凳子上,楞了很久。

 

  蔣丞一進門就想倒頭睡覺,但是考慮到自己在滿是灰和垃圾的天台頂上爬來爬去的一晚上,還是強行去洗了個澡。

 

  往床上倒的時候,腦袋還沒碰到枕頭他就感覺自己已經睡著了。

 

  身體很沈,但心裏很輕,輕得像是飄著。

 

  也許是所有的事都已經過去了,該做的做了,該想的想了,該說的說了,壓在他心裏有感覺或者沒感覺的事,都已經沒有了。

 

  明天有什麽,明天怎麽樣,也都沒所謂了。

 

  舒坦。

 

  這舒坦勁兒應該能跟潘智說的“被老爸爆揍一頓之後跟按摩完了似的睡得特別香”的狀態一較高下了。

 

  他趴在枕頭上,勾了勾嘴角。

 

  天亮的時候蔣丞的生物鐘第一次失靈了,沒有讓他從沈沈的睡眠中脫離出來,耳朵裏能聽到窗外有鳥叫,有早鍛煉的老太太出門的聲音,有跟著父母出去玩興奮得一路尖叫的孩子的聲音……

 

  不過他都沒能醒過來,這種知道自己在睡覺,還睡得很沈很舒服的感覺實在很美妙。

 

  一直到手機響了第二次,他才有些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

 

  第二次?

 

  啊對,是第二次,第一次大概在老太太早鍛煉的時候就響過了。

 

  他摸過手機努力在顯得有些過於明亮的屏幕上把重影都合並了才看清來電是顧飛。

 

  顧飛?

 

  ……顧飛!

 

  他猛地一下完全清醒了,眼前也頓時一片清晰。

 

  明明昨天根本已經無所謂顧飛的答案,他似乎只是想表達出來,我挺喜歡你的,如果能談個戀愛也是極好的。

 

  他只是想把這個意思扔出去,扔給顧飛,而顧飛的回應無論是什麽,他都無所謂了,或者說他根本沒設想過顧飛的回答。

 

  但現在一想到顧飛這個電話有可能是打來給他一個回答的時候……

 

  突然緊張.jpg

 

  他瞪著顧飛的名字好半天才想起來要接電話,但剛一伸手,還沒碰到屏幕,電話已經斷掉了。

 

  好好好,很好,斷了好。

 

  他扔開電話坐了起來,看了一眼時間,才剛過8點。

 

  顧飛居然在周日早晨起得這麽早?那之前的那個電話……他拿過手機想看看之前的電話是誰的。

 

  手機響了一聲,顧飛的消息發了過來。

 

  -還沒起?

 

  蔣丞沒回覆,先看了一下未接來電,645,顧飛。

 

  “我操?”蔣丞楞了楞,顧飛不到七點就起床了?

 

  這也太神奇了,蔣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時間,確定現在的確是早上,是645,不是1645

 

  -剛起

 

  他給顧飛回了消息。

 

  剛站起來,手機又響了,這回不是消息,是電話。

 

  蔣丞接起了電話。

 

  “你是想跟我談戀愛,還是想跟我談個戀愛?”顧飛都沒等他餵一聲,劈頭就問了一句。

 

  蔣丞趿著拖鞋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心裏那點兒突然出現的忐忑又突然地消失了:“您不考慮早戀的問題了?”

 

  顧飛沒說話。

 

  “這倆有什麽區別嗎?”蔣丞說,“我就是告訴你我確定了一下我……很喜歡你,你要願意的話……”

 

  “下來吧。”顧飛打斷了他的話。

 

  “什麽?”蔣丞楞了楞。

 

  “我在你樓下,”顧飛說,“下來去吃早點,男朋友。”

 

  蔣丞頓了好幾秒鐘才把自己腦子裏響成一片的混亂聲音趕了出去:“我還要洗臉刷牙穿衣服。”

 

  “嗯,”顧飛說,“就昨天那個早點攤,我先去占座。”

 

  蔣丞掛掉電話,又楞了半天。

 

  我操這怎麽個意思?

 

  就這幾句話說完,他跟顧飛的關系就這麽變了?

 

  我操?

 

  有點兒神奇……他扔開電話,有些迷迷瞪瞪地去刷了牙,洗臉的時候又瞪著鏡子裏的自己看了一會兒,有男朋友了?看上去也沒什麽不一樣啊,還是……那麽帥。

 

  不不,還是有些不一樣的,邏輯都沒了。

 

  他洗漱完了拉開衣櫃的時候,突然不知道該穿哪件衣服了。

 

  雖然他平時出門挑衣服也得糾結好幾個來回,找出最能體現他“今日最帥”氣質的那身,但今天居然連個備選都挑不出來。

 

  “你大爺。”蔣丞在衣櫃跟前兒站了一會兒之後罵了一句,不就是個顧飛麽,不就是個從同桌變成男朋友的人在樓下早點攤等他吃個油餅麽,至於麽,他隨便拿了條褲子出來穿上了,然後閉眼扯了件T恤,胡亂又揪了件薄外套出了門。

 

  走到一下樓,離著老遠他就看到了顧飛,顧飛平時就挺顯眼的,今天更顯眼了,腿上的夾板再離二十米他都能拿彈弓打中。

 

  他加快步子走了過去,這個時間已經不是早點高峰期,顧飛一個人占了一個桌,桌上已經擺滿了早點,他一屁股坐到了顧飛對面。

 

  “這麽久。”顧飛看了他一眼。

 

  “我們學霸出門兒都講究,”蔣丞也看了他一眼,“我沒記錯的話,您這褲子都沒換吧?”

 

  “嗯,”顧飛低頭看了看夾板,小聲說,“這個板子裹得太敬業了,我褲子脫不下來。”

 

  “靠,”蔣丞沒忍住樂了,也壓著聲音,“先把板子拆了啊。”

 

  “懶得弄了,”顧飛說,“晚上再說吧。”

 

  蔣丞沒再說話,低頭拿了碗豆漿喝了一口。

 

  聊天一中斷,氣氛就突然變得很奇怪。

 

  他喝豆漿的時候都感覺自己拿碗的姿勢怎麽都很別扭,明明十幾年碗都是這麽拿的。

 

  喝了一口豆漿連有沒有擱糖都沒嘗出來。

 

  緊張,別扭,有點兒心慌。

 

  不過並不難受,他抽空掃了顧飛一眼,顧飛拿著根油條正咬著,臉上沒什麽表情正看著他。

 

  “我臉沒洗幹凈?”蔣丞問。

 

  “隨便看看,”顧飛笑了笑,“我平時也總看你啊。”

 

  “哦,看吧。”蔣丞拿起筷子夾了個小籠包,突然又覺得這種奇怪的別別扭扭的感覺挺舒服的。

 

  什麽毛病。

 

  “對了,”顧飛吃完油條,拿了張紙一邊擦手一邊說,“我有個……小禮物送給你。”

 

  “嗯?”蔣丞楞了。

 

  顧飛往四周看了看,估計是在確定有沒有認識他倆的人,然後從兜裏掏出了個東西遞了過來:“這個就算是……勞動節禮物吧。”

 

  “您說六一禮物多好啊。”蔣丞接了過來,低頭看了看,軟軟的挺大的一團。

 

  “六一有點兒太早了,”顧飛說,“六一的時候我還要給二渺準備,到時你倆一人一份吧。”

 

  “滾,”蔣丞簡短回答,看清了手中的軟軟的是一個藍色的毛線絨球,還有根藍色的線在上頭,他捏著線把這個毛線球拎了起來,楞了楞,“晴天娃娃?”

 

  “嗯,希望你每天都是晴天,”顧飛說,“本來應該是白色的,但是想起來上回你買的那團線一直沒用,我就織了一片……”

 

  “裏面填的是什麽?”蔣丞捏了捏,軟軟的。

 

  “也是毛線,沒用完的我就塞在裏頭了,”顧飛說,“其實還有剩的,給二渺玩吧,也不夠織別的了。”

 

  蔣丞沒說話,低頭看著這個藍色的晴天娃娃。

 

  娃娃還有眼睛,大概是毛線而且還是藍色的毛線,畫眼睛不好畫了,所以眼睛的位置顧飛縫了兩顆小扣子。

 

  蔣丞同學!

 

  請控制你的情緒!

 

  請不要在一個蹲著坐在小板凳上吃東西的早點攤上哭!

 

  這太沒氣氛了,看上去非常蠢!

 

  “你昨天不是懶得拆夾板脫褲子,”蔣丞把娃娃的圓腦袋在眼睛上壓了壓,擡頭看著顧飛,“你是根本沒睡吧?”

 

  顧飛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你至於麽,”蔣丞不知道該說什麽,把娃娃緊緊地抓在手裏,“你從店裏拿包零食其實也可以……”

 

  “昨天事兒多,我反正也不太睡得著了,”顧飛說,“我就想著如果我過來,要是拿朵花……估計你得在樓道口先拿彈弓把花打掉了才過來,就弄了個這個,反正也好做。”

 

  “哦,”蔣丞低頭又捏了捏娃娃,拎著它頭上那根毛線輕輕抖了抖,這個比普通晴天娃娃大了起碼三倍的胖晴天娃娃晃起來跟個企鵝似的挺可愛,“那我也送你個小禮物吧。”

 

  “這個又不是交換。”顧飛說。

 

  “你是要拒絕麽?”蔣丞看著他。

 

  “沒。”顧飛馬上說。

 

  蔣丞拿過自己的書包扯開了。

 

  “真是學霸啊,”顧飛感嘆了一句,“不上課出門兒還帶個書包。”

 

  “這裏頭也沒書,”蔣丞說,把娃娃放進書包裏,“我就是習慣要背個包,有安全感,東西也不用全塞兜裏撐得那麽難看。”

 

  他從書包裏拿出了那把彈弓,放到了顧飛面前:“這個送你吧,紀念你演技爆棚的這一天。”

 

  顧飛笑了起來,拿起彈弓看了看,又拉了拉皮筋:“那你不是沒得玩了?”

 

  “我估計潘智會給我帶一個來,”蔣丞說,“他之前過來看我給我帶了個哨笛,這次過來要帶小玩意兒的話也就是彈弓了。”

 

  “他什麽時候來?”顧飛把彈弓放進兜裏。

 

  “五一,”蔣丞說,“也沒幾天了,你們這兒有沒有什麽地方好玩的?他估計得呆個三四天的,我總不能帶著他天天上廣場逛街去。”

 

  顧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嗯?”蔣丞也看著他。

 

  “我正在想。”顧飛說。

 

  “最好附近的,別太遠,要不太難跑了。”蔣丞又說。

 

  “嗯,”顧飛想了想,夾了個蒸餃慢慢吃著,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新城區那邊有個遊樂園,去年新弄了個鬼屋,聽說挺有意思,都上了新聞了,說是嚇人。”

 

  “大嗎?”蔣丞馬上很有興趣地問。

 

  “挺大的,從地下到地面有三層,面積挺大,”顧飛說,“不過我沒去過。”

 

  “到時一塊兒去啊,”蔣丞說,“沒想到這破地方還有鬼屋呢。”

 

  顧飛沒說話,邊吃蒸餃邊嘖嘖了幾聲。

 

  “有什麽意見嗎?”蔣丞笑了起來。

 

  “沒意見,”顧飛說,“說真的,要沒這個鬼屋我還真不知道說什麽了,就旁邊還有個山,不過雪化了也就沒什麽看頭了。”

 

  吃完早點,顧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你今天不學習了吧?”

 

  “嗯,”蔣丞應了一聲,“你有什麽安排嗎?”

 

  “沒有,”顧飛想了想,“要不咱們去……看場電影?”

 

  “怎麽去?”蔣丞看了一眼他的腿,小聲說,“我是不是還得裝模作樣扶一下你?”

 

  “不用,我來的時候都騎的自行車。”顧飛說。

 

  “操,你不怕猴子的人看到嗎!”蔣丞頓時急了,過去抓著他的手腕一拉,把他胳膊搭到了自己肩上,然後再往他腰上一摟,“要讓人看見,你昨天不是白飈演技了嗎!”

 

  “……我是一條腿蹬著來的,”顧飛往他身上一靠,“特別逼真。”

 

  蔣丞扶著顧飛,往他自行車那兒走過去。

 

  感覺很……奇特。

 

  他摸過顧飛的腰,還捏過,但還是第一次,在大街上,這麽明目張膽公平公開公正地摸在顧飛腰上。

 

  顧飛的腰很緊實,單腿兒蹦著走的時候,他的手心裏能感覺到肌肉的起伏。

 

  他忍不住輕輕捏了兩下。

 

  “哎,”顧飛挺了挺背,抓住了他的手,“我怕癢。”

 

  “撒手!”蔣丞趕緊往兩邊掃了幾眼,胳膊搭個肩,摟個腰,在顧飛目前這種形象之下都很正常,但這麽抓手,就有些曖昧了。

 

  顧飛沒松手,抓著他的手往兜裏一揣。

 

  蔣丞沒再說話,顧飛外套是寬松款的,兜也挺大,這麽揣著手,不盯著看,沒人看得出來。

 

  再說他也不怎麽太想把手拿出來。

 

  就這種明明覺得跟平時其實沒什麽兩樣但又處處都不一樣了的帶著隱隱興奮感的兩個人的狀態,讓他覺得很舒服。

 

  “今天有什麽電影啊?”蔣丞在兜裏捏了捏顧飛小拇指尖。

 

  “不知道,”顧飛往他手心裏放了顆小圓糖,“趕上什麽看什麽吧,反正主要目的也不是看電影。”

 

  “……操,”蔣丞看了他一眼,“你想幹嘛?你是不是不知道電影院裏的監控是紅外的?”

 

  “這個我還真沒想過……不是,”顧飛有些吃驚地也看著他,好半天才笑了起來,“丞哥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滾!”蔣丞咬著牙。

 

  “我想得比較簡單……”顧飛說。

 

  “閉嘴。”蔣丞嘆了口氣。

 

  “我就是想找個陰暗的角落,”顧飛說,“跟你一塊兒待著。”

 

  “……為什麽非得是陰暗角落?”蔣丞松開了顧飛,順手從他兜裏把自行車的鑰匙拿了出來,“我騎車帶你過去?”

 

  “嗯。”顧飛點點頭。

 

  “為什麽得是陰暗角落?”蔣丞繼續問,打開車鎖,跨到了車上。

 

  “就剛早點攤,”顧飛說,“我要摸你一下,你是不是得蹦燈柱上去?”

 

  “啊,”蔣丞楞了楞,“我操你這一點兒也沒比我想得少啊!”

 

  “是麽?”顧飛跨到了後座上,“我覺得你說的應該是紅外監控能看得清的大動作,拉一下手,摸一下腿,不至於擔心是不是紅外。”

 

  “算了不說了。”蔣丞嘖了一聲。

 

  把車往前騎出去了好幾米了他又突然停了下來,回過頭看著顧飛:“我有句話還是想正式說一下,雖然我好像已經說過一次了。”

 

  “我很喜歡你,”顧飛說,“我會一直喜歡到你不再需要我喜歡你為止。”

 

  蔣丞半張著嘴看著他,沒說出話來,就感覺腦子裏嗡嗡的。

 

  我很喜歡你,這話從顧飛嘴裏說出來讓他有些發暈。

 

  “你要說什麽?”顧飛在他背上搓了搓。

 

  “……忘了。”蔣丞說。

 

  顧飛勾了勾嘴角沒說話。

 

  “哦,”蔣丞揉了揉鼻子,“想起來了,就是……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捧著咖啡一臉迷の微笑跪在地上什麽也沒有說。

 

  這是談戀愛了嗎o(≧口≦)o?這是談戀愛了嗎o(≧口≦)o!黑毛精大聲喊道。

 

  嘰嘰嘰<(ˉ^ˉ)> 。黑毛小小精說。

 

 

 

 

 

56

 

  好點兒的影城,得去市中心的購物廣場。如果是平時,讓蔣丞從這兒騎車帶著個人去購物廣場,他是不願意的,那麽老遠。

 

  但今天就不一樣了,後座上那個腦門兒頂他背上手揣在他兜裏拽得他脖子都有點兒勒的人,是他的男朋友顧飛,這人早上八點之前還只是他的同桌,現在卻已經是他的男朋友了,多神奇。

 

  他對“談戀愛”有過很多想像,在這個年紀裏所有人都會有的種種幻想,但跟於昕好的那段時間裏,他無論怎麽仔細體會,都沒有一種能對上號的,每次都覺得自己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

 

  一直到現在,帶著身後的這個身上纏著真真假假繃帶的人,在一塊兒去看電影的路上,他才突然有了“談戀愛”的感覺。

 

  盡管這是他一直回避,一直抗拒,也一直害怕的關系,但從發現自己不對勁的那天開始就藏在心底的所有害怕和不安,這一刻都被興奮和愉快踩在了腳下。

 

  一開始顧飛說去看電影,他不是特別理解,為什麽要去那麽多人的地方晃蕩,但蹬著車一路吹著風的時候他卻突然明白了。

 

  就是那種混在人群裏的小秘密的感覺。

 

  你看,這麽多人,我們就在這裏,我們一起來,一起走,在人群裏,在別人的目光下,卻有著隱秘的安全感。

 

  背後顧飛一直頂著他後背的腦門突然往旁邊滑了一下,接著身體跟著也往一邊晃了晃。

 

  “我靠,”蔣丞趕緊扶穩車把,回過頭,“你是不是睡著了?”

 

  “嗯,”顧飛重新用腦門兒頂住他後背,手也重新在他兜裏調整好,“你騎你的,我就假寐一會兒。”

 

  “你知道什麽叫假寐麽文盲,”蔣丞說,“你這是真寐了。”

 

  “我一開始是假寐,後來不小心就假寐成真了。”顧飛說。

 

  蔣丞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要不別看電影了,你回去睡會兒?”

 

  “不用,”顧飛說,“過了時間了,正經睡睡不著,我就是想跟你一塊兒看電影。”

 

  “你電影院裏睡著了怎麽辦。”蔣丞說。

 

  “不會,”顧飛放在他兜裏的手突然在他腿上摸了摸,“找個刺激點兒的電影,順帶刺激些的觀影方式……”

 

  “你他媽給我註意點兒!”蔣丞被他這一把摸過去差點兒撞到旁邊的電動車上。

 

  “嗯,我繼續寐了。”顧飛沒再動。

 

  因為購物廣場這片,基本不會有鋼廠那邊的人,所以一到地方,蔣丞自行車還沒鎖好,顧飛已經走到旁邊的體育用品店裏去了。

 

  “你好歹也走慢點兒,”蔣丞跟過去,“這麽健步如飛的萬一碰上熟人,你裝都來不及。”

 

  “鋼廠離這兒太遠了,我一年到頭都來不了幾次,”顧飛在貨架中間慢慢走著,“他們一般不逛街,要逛也就過橋那邊逛逛,就九日他們家那邊的商業街。”

 

  “是麽,”蔣丞想了想,“難怪一個個都穿成那樣,購物廣場這邊都買不出他們那種風格。”

 

  “什麽風格?”顧飛笑了笑。

 

  “一個個瘦得跟牙簽一樣還裹件緊身衣,腿上還緊身九分褲,一晃眼不仔細看你都看不出來他有腿,”蔣丞想到昨天晚上那幫人,頓時火就又被勾上來了,“我跟你說你讓我在旁邊那樓上打木條我能打得中,打人還真不一定能打得著……”

 

  顧飛拿著個棒球手套笑了半天:“也不都是瘦的,也有挺壯的。”

 

  “是啊肚子上的那一塊腹肌挺壯的。”蔣丞說。

 

  “哎,”顧飛笑著嘆了口氣,“那不還有我這樣的麽。”

 

  “你不在那些人裏,”蔣丞看了他一眼,“雖然你昨天穿得也夠騷的,今兒怎麽不穿您那件機車皮衣了啊?”

 

  “摔破了啊,”顧飛想了想,“其實緊身衣吧,我以前還真有……”

 

  “你要現在還穿,我保證咱倆現在連同桌都不是。”蔣丞說。

 

  “嚇死我了。”顧飛戴上棒球手套,拿了個球往手套裏扔了兩下。

 

  “你買這個玩?你們鋼廠打個籃球都用武器,”蔣丞說,“玩這個不得直接扔手雷啊?”

 

  “給二渺玩的,”顧飛說,“那天她看電視看著了,想要一個。”

 

  “買個兒童的啊,這個太大了吧?”蔣丞說。

 

  “就得成人的,這東西也不容易壞,萬一長大點兒手套小了,你要換,她發火,你不換,她手放不進去了也發火。”

 

  “……好吧。”蔣丞嘆了口氣,要當顧渺的哥哥,每天腦子裏不知道要考慮多少問題。

 

  買好手套和球之後,顧飛把東西強行塞進了蔣丞的書包裏。

 

  “……我以後出來不背包了。”蔣丞說。

 

  “給我背。”顧飛說。

 

  “得了吧你一個傷殘人士,”蔣丞說,“我又不是女的。”

 

  “其實應該走的時候再買的。”顧飛說。

 

  “啊,”蔣丞看著他,“是哈?為什麽現在就買了?”

 

  “是啊為什麽?”顧飛也看著他。

 

  “我不想笑,”蔣丞轉身就走,“真的,咱倆約定一下行嗎,以後不傻笑了,太蠢了這一天天的。”

 

  “嗯。”顧飛一臉嚴肅地跟上他。

 

  總算把想笑的欲望憋死在了鼻子裏,蔣丞覺得還挺有成就感的。

 

  “影城在幾樓?”站電梯上往上走的時候,蔣丞問了一句。

 

  “不知道,”顧飛往四周看了看,指了指後頭的一個牌子,“五樓。”

 

  “你沒來過啊?”蔣丞又問。

 

  “沒有,”顧飛想了想,小聲在他耳邊說,“我最近一次看電影,應該是在工讀學校的時候,學校組織我們去看一個什麽采訪監獄裏的犯人的記錄片。”

 

  “那不叫電影吧,”蔣丞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兒,“那這之前呢?”

 

  “小學,我媽帶我去看過一個什麽動畫片,記不清了。”顧飛說。

 

  蔣丞一陣心疼:“你平時都不跟人來看電影的嗎?”

 

  “跟誰來?”顧飛笑了笑。

 

  蔣丞頓了頓,沒說出話來。

 

  是啊,跟誰?就顧飛平時那性格,跟同學不可能,跟朋友……就不是好鳥那幾個,看上去就不是願意去看電影的人,家人……顧飛他媽媽帶他去看過一次電影都已經挺讓人吃驚的了。

 

  他突然覺得顧飛想跟他來看電影可能不光是想找個人群裏也能兩個人親熱地擠一塊兒的地方,也有他幾乎沒有看過電影的原因。

 

  到了影城,看了一下滾動屏幕,最近這個檔期也沒有什麽好片子,他倆在沙發上坐下了,蔣丞掏出手機:“我先看看打折票。”

 

  “我來吧,”顧飛說,“我……”

 

  “你還得現下個APP吧,”蔣丞說,“別跟我爭這個。”

 

  “那你,”顧飛往沙發裏一靠,笑著說,“別忘了買零食。”

 

  蔣丞拿著手機翻了半天,也沒挑出想看的片子,只好轉頭看著顧飛:“你覺得國產鬼片兒能算是刺激點兒的片子嗎?”

 

  “……沒別的了嗎?”顧飛問。

 

  “別的都是文藝片了。”蔣丞說。

 

  “那就國產鬼吧。”顧飛點點頭。

 

  蔣丞買了個帶大號爆米花和飲料的套餐,選座的時候他又猶豫了,這場目前基本是空的,他一開始挑了中間的位置,想想又覺得似乎太正中了,萬一幹點兒什麽……於是又取消了換成了最後一排,選完之後又覺得有些太不要臉,好像他真想幹點兒什麽似的,他瞟了一眼旁邊的顧飛,顧飛正低頭玩著弱智愛消除。

 

  好吧,折中一下好了,蔣丞把最後一排的位置取消,挑了倒數第二排點了確定。

 

  都弄好之後他站了起來,正要過去機子上取票,一個影城的工作人員推著個輪椅走了過來:“先生,這是我們影城給您提供的輪椅。”

 

  “啊?”蔣丞楞了。

 

  “放映廳走過去挺遠的,”工作人員說,“這個方便些。”

 

  “哦,”蔣丞看著這個輪椅,“謝……謝謝啊。”

 

  “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您把輪椅放到服務台就可以了。”工作人員留下了輪椅走開了。

 

  蔣丞轉頭看著顧飛,顧飛用手擋著臉已經靠在沙發裏笑了半天了。

 

  “先生您需要嗎?”蔣丞看著他。

 

  “需要啊,”顧飛點點頭,“一會兒你推我進去吧。”

 

  “靠,”蔣丞有些無語,“制片方要知道我們推著輪椅也要看他們的國產沒有鬼的鬼片兒,估計感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吧。”

 

  “趕緊的,”顧飛看了一下滾動屏幕,笑著說,“還二十分鐘了。”

 

  取好票,蔣丞過去把輪椅推到了顧飛腿邊:“來吧顧先生。”

 

  顧飛撐著沙發扶手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單腿蹦了兩下轉了個身,再撐著輪椅扶手坐下:“好了。”

 

  “這演技,”蔣丞說,“一會兒咱們看的電影裏估計都沒人演得過你了。”

 

  “過獎,”顧飛把腳放到腳跳踏上,“舒服。”

 

  蔣丞推著輪椅過去拿零食,大桶的爆米花,飲料,還有影城送的水,濕紙巾,全都放到了顧飛腿上。

 

  推著顧飛往放映廳裏走的時候,能感覺到四周的人有些吃驚的目光。

 

  哦喲這人一定是無聊到一定程度了要在沒有任何大片可看的時間裏坐著輪椅來看電影。

 

  “幾號廳?”顧飛坐在輪椅上用濕紙巾擦了擦手,捏了爆米花邊吃邊問。

 

  蔣丞沒說話。

 

  “嗯?”顧飛回過頭。

 

  他瞪著顧飛:“是不是很享受啊?”

 

  顧飛馬上轉頭挑了顆糖多的爆米花遞到了他嘴邊:“給。”

 

  蔣丞往四周掃了幾眼,旁邊沒有人,他迅速把爆米花一口咬進了嘴裏。

 

  “咬我手了。”顧飛說。

 

  “少廢話。”蔣丞說。

 

  顧飛吃了兩口之後又挑了糖多的兩顆反手遞了過來,蔣丞低頭又一口咬進嘴裏。

 

  有點兒傻逼。

 

  但是……雖然覺得自己跟個被餵食的弱智倉鼠似的,卻又覺得很愉快。

 

  放映廳門口的檢票員正非常無聊地東瞧西望,看到他倆過來的時候頓時一臉吃驚,馬上迎了上來:“裏面有台階,我扶你。”

 

  “不用不用,”顧飛趕緊擺手,“我自己跳就行。”

 

  大概是因為這場沒什麽人看,檢票員太閑了,最後硬是強行幫他們把爆米花捧了進去,又回頭去把輪椅推到了最後一級台階下邊兒,這才一步一回頭地出去了。

 

  “這待遇。”蔣丞嘆了口氣。

 

  “怎麽沒挑最後一排的?”顧飛坐下了。

 

  “……你想幹嘛啊?”蔣丞看著他。

 

  “沒想好,”顧飛笑笑,指了指靠裏的那個座位,“你坐那邊。”

 

  “你直接過去坐了就行,”蔣丞說,“這還有什麽所謂的。”

 

  顧飛沒說話,把纏著繃帶的右手舉到他面前晃了晃。

 

  蔣丞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瞬間覺得一陣心跳加速,臉上猛地就有點兒燒了起來,跟湊暖氣片兒旁邊了似的。

 

  從顧飛身邊貼著擠過去的時候就蹭了那麽一下,他居然立馬就感覺到了萬惡的源頭有要造反的架式。

 

  “哎。”他小聲嘆了口氣,坐下了,扯了扯褲子。

 

  “年輕人啊。”顧飛也坐了下來,拿過飲料喝了一口。

 

  蔣丞扭臉瞅著他。

 

  “我現在還是很平靜的,”顧飛也看著他,又往自己褲子那兒看了一眼,“你看。”

 

  “我看你大爺!”蔣丞簡直想一巴掌拍過去。

 

  顧飛喝著飲料目視前方笑著沒說話。

 

  “說真的,”蔣丞說,“我一開始真的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

 

  “我也沒想到,”顧飛把兩人位置中間的扶手擡了起來,往他這邊挪了挪,跟他挨著,“我作為鋼廠這片讓人聞風喪膽的……”

 

  “差不多得了,”蔣丞打斷他,想想又笑了,“真的,你妹比你酷多了。”

 

  “別打我妹的主意,”顧飛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專心打我的主意就可以了。”

 

  “哦。”蔣丞也握住了他的手。

 

  顧飛的手很暖,雖然現在天氣已經暖了,放映廳裏也暖得有些熱,他還是覺得顧飛手上的這個溫度讓他覺得很舒服。

 

  蔣丞看了看後面,最後一排一個人也沒有,不過雖說最後一排沒人,放映廳裏的人卻並不像他想的那麽少,特別是關燈之前幾分鐘,一對對地突然進來了能有二十個人。

 

  一看就知道都是進來談戀愛的小情侶。

 

  蔣丞突然覺得有些……微妙,夾在一幫目的明確的人中間,自己和顧飛也變得目的明確起來。

 

  好在緊跟著又進來了一家四口,坐在了他們前面幾排。

 

  蔣丞頓時松了口氣。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這麽沒出息。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顧飛,顧飛正慢慢吃著放在腿上的爆米花,一臉平靜。

 

  “顧飛。”他叫了顧飛一聲。

 

  “嗯?”顧飛轉過頭。

 

  其實他並不知道叫顧飛這一聲是要幹嘛,他並沒有什麽要說的。

 

  顧飛轉過頭的時候,放映廳裏的燈突然黑掉了。

 

  顧飛的臉馬上隱入了黑暗裏,只有側臉上被屏幕上的光勾出來的一道輪廓。

 

  蔣丞想也沒想,直接就湊了過去,但他剛一動,顧飛已經靠了過來,輕輕吻在了他唇上。

 

  燈剛黑,四周的人還在動,也有人還在說話。

 

  目前這環境還沒有進入特別讓人安心的氛圍,但蔣丞還是因為這個吻而呼吸暫停了,心跳的反應有些慢,過了兩秒鐘才開始狂跳,跳得他覺得眼前顧飛的臉都跟著有些晃動了。

 

  顧飛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唇輕輕貼在他唇上,兩個人都沒有動。

 

  相比之前他們的各種接觸,這樣的吻根本已經不算什麽,擼都擼過兩回的兩個人了,但蔣丞卻有了之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作為一個學霸,他居然沒有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就這麽靜靜地貼了一會兒之後,蔣丞用舌尖在顧飛唇上舔了一下。

 

  很甜。

 

  電影正片已經開始了,不過蔣丞並沒有去看一眼的念頭,顧飛的唇還在,濕潤的,帶著一絲爆米花香甜的唇還在他舌尖之下。

 

  這會兒別說是個這種片子,就算是有個認識的人站在旁邊,他可能都要過幾秒鐘才能驚醒……

 

  不過現實總是打臉的。

 

  這雖然是個明顯不是什麽能嚇著人的片子,但是扛不住放映廳音響效果好。

 

  突然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的一聲尖叫把放映廳裏所有的人都嚇出了聲音。

 

  他本來跳得挺急的心跳,被這一嗓子嚇得差點兒直接跳劈了,整個人都在椅子上蹦了一下。

 

  顧飛估計也嚇得夠嗆,跟他幾乎同時一蹦。

 

  倆人猛地轉頭看了一眼屏幕,又轉回頭在黑暗裏相互瞪著,好半天顧飛才低聲說了一句:“我靠,差點兒沒給我嚇縮回去。”

 

  蔣丞楞了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就控制不住了,低頭咬著牙就開始笑。

 

  “有沒有點兒同情心了?”顧飛小聲說,聲音裏也帶著笑。

 

  “哦,”蔣丞應了一聲,轉頭看著他,忍著笑問了一句,“那縮沒縮回去啊?”

 

  “沒,”顧飛說,“你要不要……”

 

  蔣丞覺得放映廳的空氣清新劑大概有毒,要不就是爆米花有毒,再或者是顧飛的嘴唇上有毒……反正他這癥狀絕對是中毒了。

 

  他突然伸手往顧飛那兒摸了過去,差點兒把放在顧飛腿上的爆米花掀地上去。

 

  顧飛本來還在忍著的笑突然沒了,身體微微僵了一下。

 

  蔣丞的掌心能感覺得到,的確是沒有縮回去,沒有縮回去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顧小飛很堅強……

 

  我操?

 

  蔣丞你在幹什麽?

 

  至於這麽饑渴嗎!電影才剛開始沒到兩分鐘啊!配角才剛出來了尖叫了一聲!都還沒來得及死呢!

 

  他頓時覺得放在顧飛褲襠那兒的手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楞了幾秒鐘,他正下定決心排除萬難想要把手收回來的時候,顧飛突然把爆米花往旁邊的座位上一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真的有紅外監控嗎?”顧飛把他手往下一按,身體傾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

 

  “不知道,”蔣丞低聲回答,“我們要不要……稍微收斂點兒?”

 

  顧飛沒說話,身體往下滑了滑,抓著他的手松開了,沒給他任何反應時間,直接伸進了他褲子裏。

 

  蔣丞腦子裏頓時被各種影院.avi填滿了,跟著顧飛往下滑了滑,也一把扯開了顧飛的褲腰。

 

  電影還在演著,為了貫徹“稍微收斂點”這一原則,他跟顧飛雖然是靠在一起,但臉都沖著屏幕,眼睛也是盯著屏幕的,雖然蔣丞完全不知道屏幕上那個女人一個人在屋裏跑上跑下的是在幹什麽。

 

  眼前是晃動著的忽明忽暗的光影交錯,一部目前看起來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所雲的片子,因為被身體裏的火燒得有些迷糊的腦子而變得充滿了玄妙的美感。

 

  唯一讓人無語的就是……尖叫。

 

  尖叫的配角已經不知所蹤,女主角接替了她未盡的事業。

 

  連著三聲尖叫,他倆雖然因為沈迷耍流氓而並沒有完全被嚇到,但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手緊了緊。

 

  “選錯片兒了。”蔣丞閉了閉眼。

 

  “丞哥。”顧飛偏過頭叫了他一聲。

 

  蔣丞轉頭,顧飛吻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先甜甜吧,不過下章並不會接著這個結尾哦。端著一碗紅燒羊肉的作者笑瞇瞇地說道。

 

  嘰嘰咕<(ˉ^ˉ)>!。黑毛小小精說。

 

  天哪o(≧口≦)o,我二弟弟修成雞了o(≧口≦)o!黑毛精大聲喊道。

 

  w(Д)w。黑毛小精說。

 

 

 

 

 

57

 

  由於觀影態度極其不端正,在兩人把影城送的一小包大概有十張濕巾都掏沒了,再反覆檢查過衣服上沒有,手上也擦幹凈了之後,他倆對這部尖叫聲看樣子要貫穿始終的鬼片兒已經完全看不懂了。

 

  “這女的為什麽……”顧飛一邊拿了個小塑料袋把亂七八糟的紙收拾進去,一邊小聲問,“哎這還是剛才那個女的嗎?”

 

  “……哪個女的?”蔣丞問。

 

  “就……有幾個女的?”顧飛看著屏幕。

 

  “大概三個吧,這個應該是之前那人說的那個孤兒。”蔣丞估計著猜了一下。

 

  “哪個人說她是孤兒?”顧飛問。

 

  “……你玩弱智愛消除吧要不,”蔣丞看了他一眼,“咱們在後邊兒,也影響不到別人。”

 

  顧飛笑了起來:“你對我有什麽意見?你看懂了?”

 

  “沒有,”蔣丞說,“但是你看我就沒打算問你。”

 

  顧飛邊笑邊喝了口飲料:“真有紅外監控嗎?”

 

  “這個我還真不確定,”蔣丞往四周的墻邊看了看,聲音很低地小聲說,“以前我在天涯上看個貼子,一個個都在說看電影的時候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結果突然出來個人回了一條,放映員告訴你們,你們幹了啥我們監控室全能看到,監控都是紅外的……感覺這話給那個貼子裏的人……還有我,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也有道理,”顧飛靠到他耳邊小聲說,“你看,這麽黑,如果普通監控,什麽也拍不到了。”

 

  “坐好。”蔣丞坐直了。

 

  “好嘞。”顧飛也坐直了。

 

  一塊兒看著劇情已經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的電影。

 

  而且居然一直堅持到了結尾。

 

  放映廳的燈亮起來的時候,蔣丞迅速低頭又檢查了一下兩個人的身上有沒有留下什麽不堪入目的痕跡,又看了看地上還有沒有遺漏的紙,然後才站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一對對摟著走出去的小情侶,蔣丞都覺得他們臉上都寫著意猶未盡四個字。

 

  做賊心虛的人看誰都跟自己一樣。by玉皇大帝

 

  “看看我褲子後邊兒,”蔣丞有些不放心地轉身背對著顧飛,“有什麽痕跡嗎?”

 

  “你……”顧飛嘆了口氣,“什麽角度能射後頭去啊?”

 

  “滾你大爺!”蔣丞有些惱火地轉回身,把顧飛一把拽了起來,“走!瘸子!”

 

  顧飛往通道那邊走了兩步,突然變成了單腿蹦。

 

  “我靠,”蔣丞往前一看,發現門口的那個檢查員進來了,正站在輪椅旁邊等著,“這服務。”

 

  “下回這套東西借你,”顧飛說,“你也來感受一下。”

 

  “這有什麽可感受的,我要感受也得是感受你背我去爬你說的那個什麽山。”蔣丞笑了笑。

 

  “行,哪天咱倆去一趟,我背你上去。”顧飛說。

 

  談戀愛約會,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流程,反正從電影院出來,他倆準備找個地方吃飯,但時間還有點兒早,於是就坐在了廣場上。

 

  廣場挺熱鬧,有個什麽樓盤搞的活動,人很多,有人唱歌,也有人跳舞,還有走秀。

 

  “我之前看你發朋友圈的照片,”蔣丞看著那邊,“是不是有在這兒拍的?就是倆大媽搶一把扇子的那張。”

 

  顧飛笑了起來,拿出手機翻了翻,遞到他面前:“你是說這張嗎?”

 

  “嗯,”蔣丞點點頭,“什麽時候拍的了?”

 

  “去年夏天了,就在這兒,”顧飛說,“最後都打起來了。”

 

  “靠,最後怎麽解決的?”蔣丞問。

 

  “一個老頭兒過來把扇子掰成兩半,給了她倆一人一半。”顧飛說。

 

  蔣丞笑了半天,想想又嘆了口氣:“一把扇子有什麽可搶的呢?”

 

  “什麽樣的人都有,”顧飛拿了根煙出來點上,“你在這兒坐一天,什麽人都能看得到。”

 

  “你總看嗎?”蔣丞看著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

 

  “嗯,從鏡頭裏看又不一樣了,”顧飛左手伸到他面前,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半個框,“試試。”

 

  蔣丞頓了頓,看了看四周,沒有人誰特別註意到他們,於是他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也比了半個框跟顧飛的手指對在一起。

 

  “這樣你會看到不一樣的人,沒有那麽多幹擾,”顧飛帶著他的手慢慢移動,停下的時候手指框住了一個正看著舞台上出神的姑娘,“是路人嗎?還是粉絲?或者只是在發呆?”

 

  蔣丞沒有說話。

 

  “我看你的時候誰在看我,”顧飛輕輕唱了一句,“眼神裏擦肩,無所謂錯過……”

 

  “什麽歌?”蔣丞問了一句,旋律很陌生,但輕快跳躍還挺好聽。

 

  “什麽都不是,”顧飛笑了,“我隨便唱的。”

 

  蔣丞楞了楞,轉臉看著他:“歌詞呢?”

 

  “隨便想的,”顧飛說,“這種破詞兒我隨口就能給你編八百字出來。”

 

  蔣丞笑了笑沒再說話,跟著顧飛的手指,看著緩緩從指框裏掠過的人。

 

  顧飛的這一面藏得很深,蔣丞常常會忘了他其實是個敏感而細致的人,甚至有些文藝。

 

  因為顧飛畢竟是個瘸子,還是一個在街上健步如飛的瘸子,所以他們在廣場上進行完“旁觀者”活動之後,沒有走太遠,就在廣場旁邊的小吃一條街吃了頓午飯。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剛有了男朋友,並且在看電影的時候過度興奮,他倆這頓午飯吃得還沒有早點多。

 

  “一會兒回去我得去炸年糕那兒打個包,”顧飛說,“下午肯定會餓。”

 

  “幹脆一會兒就再去吃頓炸年糕。”蔣丞想起來那天炸年糕的味兒,感覺突然有點兒饞了。

 

  “也行,”顧飛想了想,“其實吧……”

 

  “其實我們完全不需要在這兒吃,”蔣丞看著他,“對吧?”

 

  “沒錯,”顧飛笑了起來,“哎,這智商趕上九日了。”

 

  騎車帶著顧飛往回走的時候,蔣丞腦子裏一直在琢磨,一會兒回去,回去就直接去炸年糕家,吃炸年糕。

 

  然後呢?

 

  各回各家?

 

  還是……讓顧飛去自己那兒?

 

  去那兒幹嘛呢?

 

  一想到這兒他就會突然覺得尷尬,其實他並不一定非得跟顧飛幹點兒什麽,當然如果真幹了點兒什麽也挺正常的又不是沒幹過,但關鍵是他的主要目的並不是要幹點兒什麽而且剛電影院裏已經幹過了……

 

  總覺得如果“去我那兒呆一會兒”的話說出來就帶著非歪不可並且無法解釋的歧義。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

 

  老爺們兒這麽矯情!

 

  “一會兒吃完年糕去我那兒吧?”蔣丞側過頭問了一句。

 

  “嗯,”顧飛依舊在腦門兒頂著他後背點了點頭,“正好借你作業我抄一下。”

 

  “你是真寫不出來還是不想寫,”蔣丞有些無語,“我看你期中考的卷子也不是完全寫不出來啊,我本來以為你得拿個年級倒數呢。”

 

  “懶得寫。”顧飛笑了笑。

 

  蔣丞本來想再說點兒什麽,但想想又還是沒開口。

 

  顧飛淡定的回答讓他覺得說什麽都挺多余的,他也不想跟老徐似的來回嘮叨,最重要的是,也許是自己也敏感,總覺得顧飛的語氣裏帶著無奈和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討論的平淡。

 

  “先去趟店裏吧,今天有人送貨,我媽不知道弄沒弄明白。”顧飛又說了一句。

 

  “好。”蔣丞應了一聲。

 

  到店門口的時候蔣丞停了車,腿撐著地,回到鋼廠地盤上,顧飛的演技立馬就上線了,從自行車後邊兒下來的時候用了起碼五秒鐘。

 

  “你是不是演得太過了。”蔣丞回頭看著他。

 

  “疼著呢。”顧飛擰著眉。

 

  “靠,”蔣丞忍著笑,“我都要哭了。”

 

  “快放了車扶我一把。”顧飛還是很投入。

 

  蔣丞把車靠到墻邊,過來扶著他進了店裏,剛一掀簾子,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了一聲:“顧飛這是怎麽了?”

 

  蔣丞和顧飛同時楞在了門口,瞪著站在收銀台前的老徐。

 

  “喲!”站在收銀台後邊兒的顧飛媽媽也喊了一聲,“是摔了還是打架打的啊?”

 

  “摔的。”顧飛說了一句。

 

  “骨折了?”老徐走了過來,“嚴重嗎?”

 

  “不嚴重,”顧飛看了老徐一眼,“您怎麽在這兒?”

 

  “徐老師來家訪,”顧飛媽媽拿了張椅子過來,“你趕緊坐著吧,腿都這樣了也沒跟我說一聲,還到處跑呢。”

 

  顧飛坐下了,沒說話。

 

  老徐往這兒一杵,蔣丞感覺一時半會兒炸年糕是吃不成了,而且那天李保國還找過老徐……他覺得自己應該在老徐註意到他並且反應過來之前閃人。

 

  但是他剛轉身掀了簾子想走,老徐已經叫了他的名字:“蔣丞!正好我也要找你。”

 

  “啊。”蔣丞沒回答,堅強地用手掀著門口的簾子。

 

  “你等我一會兒,我跟顧飛媽媽聊完,我們倆聊聊。”老徐說。

 

  蔣丞沒說話。

 

  “你等我一下,”老徐又說,“等我一下。”

 

  蔣丞嘆了口氣,老徐這語氣讓他實在沒辦法強行走人,只得有些郁悶地應了一聲。

 

  老徐和顧飛媽媽去了後院,他拿了張凳子坐到了顧飛身邊。

 

  剛坐下,老徐又走回了店裏:“顧飛,一會兒你跟我說說這腿是怎麽回事?”

 

  “摔的,”顧飛說,“開摩托車太快了翻了。”

 

  “嚴重嗎?”老徐走到他面前看了看。

 

  “還行。”顧飛有些不習慣地把腿往回收了收。

 

  “你別動,”老徐擺了擺手,直起了腰,“請幾天假吧,好好臥床。”

 

  “……哦。”顧飛點點頭。

 

  老徐嘆了口氣,去了後院。

 

  “老徐怎麽來了?”蔣丞小聲說。

 

  “他差不多每個月都要挨個跑一趟,”顧飛說,“重點就是我家,還有王旭那幾個。”

 

  “真不怕累,”蔣丞皺皺眉,老徐的確算得上相當敬業了,“我估計他一會兒又要跟我說李保國的事兒了。”

 

  “應該是吧,除了李保國你也沒什麽讓人操心的了。”顧飛笑笑。

 

  “前陣兒李保國去學校了,在門口跟老徐不知道說什麽,”蔣丞有些煩躁地伸了伸腿,“他到底想幹嘛!”

 

  顧飛沒說話,伸手在他腿上拍了拍:“一會兒聽聽老徐怎麽說,別煩,無非就是回家不回家,兒子不兒子的。”

 

  “嗯。”蔣丞往後院那邊看了一眼,在顧飛手上抓了抓。

 

  “跟老徐聊完了告訴我一聲,我們去吃炸年糕。”顧飛說。

 

  “吃不下了,沒胃口。”蔣丞說。

 

  “那你看著我吃,”顧飛說,“我有胃口。”

 

  “靠。”蔣丞笑了。

 

  老徐在後院跟顧飛媽媽聊了十多分鐘,然後回到了店裏。

 

  “徐老師拿箱牛奶回去吧,”顧飛媽媽拎了箱牛奶,“辛苦了。”

 

  “不用不用不用……”老徐一通擺手,“這是應該做的,是我的工作範圍,不用這麽客氣,家長能配合我的工作我就很高興了。”

 

  “配合的,我一定配合,”顧飛媽媽一邊說一邊繼續想把牛奶往老徐手裏塞,“徐老師您……”

 

  “媽,”顧飛站起來攔了一下,“明天我拿徐老師家去。”

 

  “那行那行。”顧飛媽媽點點頭。

 

  “真不用,真不用,”老徐一邊往外走一邊沖蔣丞招了招手,“蔣丞,來來,我們出去坐坐。”

 

  蔣丞站了起來,看了顧飛一眼,顧飛沖他笑了笑,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蔣丞點點頭,轉身跟著老徐走了出去。

 

  老徐在前頭走著,他跟在後邊兒,沒有加快步子跟上去。

 

  雖然就像顧飛說的,就算是說李保國的事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無非就是他不肯回去那點兒事,但本來一上午挺好的心情卻還是被破壞幹凈了。

 

  要不是最後顧飛的那個笑容,他現在真是想扭頭悄沒聲兒把老徐給甩掉。

 

  “我們去前面喝喝茶。”老徐回頭說了一句。

 

  “喝茶?”蔣丞挺吃驚,就這條街,他來的次數實在不算少了,每次雖然也沒怎麽細看,畢竟都是些灰頭土臉的小店面,但基本上也能確定不會有茶室這麽悠閑的地方。

 

  “不愛喝茶啊?”老徐笑了笑,“也是,年輕人嘛,顧飛第一次帶我來這兒喝茶的時候我還挺意外的,這小子還喝茶呢。”

 

  “啊。”蔣丞又吃驚了一下。

 

  他只知道顧飛喝水愛放檸檬,但完全不知道顧飛還喝茶。

 

  他突然有點兒不怎麽爽。

 

  老徐都知道的事兒,他居然不知道!

 

  老徐知道,那不是好鳥還有李炎是不是知道,丁竹心是不是知道,王旭是不是知道……

 

  蔣丞小聲嘖了一聲。

 

  嘖嘖。

 

  這個喝茶的地方,是一家灰頭土臉的茶葉店,蔣丞路過不止一次,楞是沒註意過。

 

  其實也並不是專門的茶室,統共就一張小茶桌靠在窗邊,就是賣茶葉,你想喝茶,就買了泡就行。

 

  老徐要了壺綠茶,他倆坐下了,蔣丞沈默著,有點兒走神,老徐給他倒了杯茶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謝謝徐總。”

 

  “這次期中考試你考得滿意嗎?”老徐問。

 

  “就那樣吧。”蔣丞說。

 

  “按四中的水平來說,已經非常好了,”老徐一邊說一邊打開了自己的包,“但是我看了一下,除掉滿分的那三科,別的科被扣了不少分,裏面不算你的字太醜被扣的卷面分……”

 

  “就是跟我說這個嗎?”蔣丞說,“期末考就這題目我能再拉第二名一百分以上。”

 

  “你這小子,”老徐笑了,從包裏扯出了一個文件夾放到了他面前,“這個是我托朋友從你們原來那邊要來的卷子,不過附中我不認識人,找的是三中的卷子,都是重點難度應該差不多……”

 

  蔣丞楞住了。

 

  “你有時間可以自己看個時間做一下,”老徐說,“做完了我找老師幫你判判卷子,你看怎麽樣?”

 

  蔣丞怎麽也沒想到老徐會做到這一步,他低頭打開了文件夾,裏面的確是一大撂的各科的卷子。

 

  “徐總你……”他盯著卷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應該的應該的,”老徐說,“我在四中這麽多年了,第一次碰到你這麽好的苗子,當然是要盡力的。”

 

  “謝謝。”蔣丞把文件夾扣好。

 

  “還有一個事兒我想說的啊,你估計也猜到了,”老徐說,“你這個家庭的情況呢,我知道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多問,但是就是怕你會影響學習,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

 

  “李保國找你說什麽了?”蔣丞擡眼看著老徐。

 

  “也沒說什麽,就是說你不回家了,”老徐嘆了口氣,“還說他病了……蔣丞啊,你不回家我也能理解,但是還是希望你能跟他談談,要不……”

 

  “我知道了。”蔣丞說。

 

  老徐沒再說下去,又嘆了口氣:“真是想像不出李保國還能有這樣的兒子。”

 

  蔣丞看了他一眼。

 

  “李輝,他大兒子,”老徐說著擺了擺手,“以前也是我學生,哎,簡直不成器,不成器。”

 

  蔣丞笑了笑,雖然非常不願意問,但還是開口問了一句:“他什麽病?”

 

  “肺的問題吧,他也說得含糊。”老徐說。

 

  “哦。”蔣丞皺了皺眉,李保國每天煙酒不斷,從早咳到晚,要說肺出了問題,他真是一點兒都不奇怪。

 

  但這個“肺的問題”,是什麽?

 

  老徐今天倒是沒像平時話那麽多,說完這些,喝了兩杯茶,就讓蔣丞走了。

 

  “我喝完再走,”老徐說,“你先回去吧,你爸……李保國那邊,你還是溝通一下。”

 

  “嗯,”蔣丞站了起來,拿起文件夾,對著老徐鞠了個躬,“謝謝徐總。”

 

  “哎,”老徐大概是從來沒碰到過給他行此大禮的學生,趕緊站了起來,對著他也鞠了個躬,“回去吧回去吧。”

 

  蔣丞轉身走出了茶室……不,茶葉店。

 

  往顧飛家店慢慢走過去的時候,他拿出手機給顧飛打了個電話。

 

  “完事兒了?”顧飛接了電話。

 

  “嗯,”蔣丞說,“你那兒能走了嗎?”

 

  “炸年糕?”顧飛問。

 

  “必須的。”蔣丞說。

 

  “那你過來扶我吧。”顧飛說。

 

  蔣丞過去從店裏把顧瘸子扶了出來,然後用自行車把他帶到了炸年糕那兒,再扶進店裏坐下。

 

  “真享受,”顧飛笑了笑,“以前我骨個折什麽的就自己躺床上挺著,沒人帶我出來吃東西。”

 

  “那是因為你現在沒骨折好嗎,”蔣丞低頭正看著菜單準備再要點兒涼菜,掃了兩眼又猛地又擡起頭,“你骨折很多次麽?”

 

  “也沒多少次,”顧飛說,“三四次吧,都不嚴重,我就是說出來讓你心疼一下。”

 

  “靠,”蔣丞瞪著他,幾秒鐘之後一只手突然按在了胸口上,另一只手撐著旁邊的墻,擰著眉,一臉痛苦地艱難說著,“好……好,好疼……我可,可能不……行了……”

 

  “我……操,”顧飛先是被他嚇了一跳想要站起來,反應過來之後笑得茶杯都拿不住了,“您這演技才是真牛逼啊,我差點兒要打120了。”

 

  “我們學霸技能是比較多的,你不用自卑。”蔣丞收了架式,繼續看著菜單,他是沒好意思告訴顧飛,就這套表情,他刷牙的時候對著鏡子沒事兒就來一次,早就爐火純青了。

 

  吃完年糕,肚子是真的撐了,帶著顧飛往出租屋過去的時候他一直邊騎邊揉著肚子。

 

  到了樓下,顧飛下了車,等著他扶,他看了看四周,人影都沒一個,於是直接進了樓道:“你還有癮了啊?”

 

  顧飛笑著跟了上來。

 

  蔣丞剛把門打開,顧飛就從身後抱住了他,貼在他耳邊蹭了蹭:“我剛吃了炸年糕,就不親你了。”

 

  “啊,”蔣丞笑了,“我還吃了泡菜……”

 

  “改成蹭蹭吧,”顧飛用腳勾了一下房門,把門關上了,推著他往臥室走,一邊走一邊在他肩窩裏蹭著,“你身上都是炸年糕味兒。”

 

  “操,”蔣丞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快滾。”

 

  “沒事兒,我還是挺能湊合的。”顧飛在他身上又摸了兩把。

 

  蔣丞回身的時候被旁邊的床絆了一下,顧飛順勢往他身上壓過來,倆人砸在了床上。

 

  “我靠,這床是木板的!”蔣丞用手在床上捶了一下,“你再用力點兒咱倆直接能砸地上去。”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低頭在頸側親了親,然後趴他身上把臉埋在他肩窩裏不動了。

 

  兩個人誰也沒再動,就這麽靜止著。

 

  顧飛能聽到蔣丞的呼吸聲,還能感覺到他脖子上輕輕跳動著的脈搏。

 

  有些神奇的是,這個獨處的空間裏,這種兩人緊緊相擁的狀態之下,他居然沒有想入非非。

 

  只感覺很舒服,只想這麽一直待著,發呆也行,睡著了也行。

 

  “哎,”蔣丞的手伸到他衣服裏,在他腰上搓了搓,“我發現你比看上去重多了。”

 

  “喘不上氣兒了嗎?”顧飛問。

 

  “還能堅持一分鐘。”蔣丞說。

 

  顧飛笑了,翻了個身躺到了他旁邊。

 

  “你一會兒抄作業嗎?”蔣丞側過臉看著他。

 

  “嗯,”顧飛也側過臉,“你呢?”

 

  “我要做套題,”蔣丞說,“老徐居然給我找了套卷子,原來我們那兒的,三中的卷子。”

 

  “……靠,”顧飛有些吃驚,“老徐也真是……”

 

  “其實潘智給我找了卷子,我都做了,”蔣丞說,“但老徐這套,我還是得做做。”

 

  “嗯。”顧飛坐了起來。

 

  “你幫我看著點兒時間,”蔣丞下了床,坐到了床邊的書桌前,“你坐……”

 

  “你寫完卷子我再抄作業,”顧飛靠到床頭看著他,“你寫吧。”

 

  “那你幹嘛?”蔣丞伸手在他鼻尖上摸了一下。

 

  “我監考。”顧飛說。

 

  蔣丞沒再說話,拿了一套卷子低頭開始看。

 

  顧飛看了一眼時間,給蔣丞計了個時,然後偏頭靜靜地看著他。

 

  蔣丞有個讓他非常佩服的技能,那就是一秒投入,就在低頭看卷子的那一秒鐘開始,他身邊的所有的東西就像是消失了。

 

  這種狀態,顧飛從來沒在身邊的人身上看到過,包括易靜。

 

  蔣丞的確是特別的,跟誰都不一樣。

 

  跟誰都不一樣。

 

  顧飛閉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從手握成的圈裏看著蔣丞的側臉。

 

  在落筆的瞬間,包裹在他身上的那種不知不覺就吸引了目光的氣場裏滿滿的全是驕傲,讓人驕傲的驕傲。

 

 

 

 

 

58

 

  有一個學霸男友是種什麽樣的體會?

 

  就是在你們激情溫情柔情滿懷的時候他會突然要做一套卷子,而你只能在旁邊給他看著時間監考。特別如果是個超級學霸,他入定開始做卷子的時候,就能把“做套卷子”這種無聊到極致的事做出滿滿的神聖感來。

 

  這種油然而升的神聖感,讓你感覺對著你這麽喜歡的人連硬都硬不起來了,就算硬了,也會充滿罪惡感。

 

  而等他終於做完了一套卷子,時間已經快到飯點了,你正想說吃點什麽的時候,他會突然提醒你,你還有作業沒有抄。

 

  等你一邊鄙視著自己一邊抄完作業,想著總算完事了,你的手機響了一聲……

 

  顧飛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上面是顧渺發過來的簡單簡潔簡略的一個消息。

 

  -

 

  昨天沒有回去吃飯,或者說從昨天早上他出門打球到現在就沒回去過,顧渺估計是想他了。

 

  -

 

  他給顧渺回了個信息。

 

  “你晚上吃什麽?”他回完消息之後看了看蔣丞。

 

  “……炸年糕?”蔣丞想了想。

 

  “靠,”顧飛笑了,“你是吃不煩啊?”

 

  “或者叫個外賣,”蔣丞摸了摸肚子,“年糕挺頂飽的,我現在都還沒餓呢……誰給你發消息了?”

 

  “二渺,”顧飛說,“叫我回去。”

 

  “那你回去吧,作業也抄完了,”蔣丞拿過他的本子看了看,“您好歹也改改答案,全抄得一個樣……”

 

  “又不是考試,”顧飛說,“我在學霸同桌的幫助下,把作業全寫對了,有什麽問題嗎?”

 

  “你學霸同桌只想嘆氣,”蔣丞把做完的卷子收了起來,“你明天臥床休息?”

 

  “不臥了,”顧飛搖頭,“你去我家接我吧?”

 

  “起得來嗎?怎麽突然這麽積極了。”蔣丞靠著椅背伸了個懶腰。

 

  “你說呢。”顧飛笑笑。

 

  蔣丞堅持把懶腰伸完了,站起來摟住了他。

 

  顧飛抱緊他,閉了閉眼睛。

 

  下午做的是語文卷子,蔣丞感覺還行,把顧飛送到他家樓下之後,他打算去吃點兒東西,晚上再把英語卷子做了。

 

  “自己能上去嗎?”蔣丞看著沈迷於瘸腿表演不能自拔的顧飛。

 

  “能,進了樓就健步如飛了,”顧飛一條腿蹦了蹦,“車你先騎回去吧,明天反正還要過來接我。”

 

  “我出門的時候給你打電話,你別晚了,我不想遲到,”蔣丞說,“畢竟老徐……怎麽也得給他點兒面子的。”

 

  “嗯,放心。”顧飛笑笑。

 

  “那你……上樓吧,”蔣丞左右看了看,這會兒樓下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他也沒辦法再有什麽別的動作,“我回去了。”

 

  顧飛伸手很快地在他抓著車把的手上摸了摸。

 

  “手欠,”蔣丞說,也飛快地在他手上摸了一下,然後掉轉了車頭,看著他,“你上去了我就走了。”

 

  “晚上卷子寫完了給我發消息。”顧飛往樓道口蹦了兩下。

 

  “嗯。”蔣丞點點頭。

 

  看著顧飛蹦進樓道然後三步跨著往樓梯跑上去了之後,蔣丞才騎著自行車走了。

 

  有一個裝瘸中的男友是什麽樣的體會?

 

  就是你早上得比平時提前二十分鐘起床,然後打電話叫他起床,再騎著自行車去他家樓下,看著他裝模作樣地瘸著腿坐到你車後頭,再帶著他去吃早餐,吃完早餐還得帶著他去學校。

 

  為了顯得真實可信,你還得在課間給他買水,扶他去上廁所,他要是課間想抽根煙,你還得扶著他多跑一趟。

 

  放學了你也沒辦法跟他多待一會兒,你得按時把他送回去,因為他妹妹很擔心,一到放學時間就守在門口等著了。

 

  不過這種日子過上三天,你就會習慣了,畢竟這人平時基本就沒按時來上過學,一大清早能一塊兒去學校,還是很奇妙的。

 

  明天就放五一的假了,雖然就三天時間,大家還是很興奮,興奮地邊說去哪兒玩邊罵老師布置了一堆要拖後腿的作業。

 

  其實這假期的作業並不多,比起以前來簡直跟沒有一樣,之前他們三天的假期,都按七天的量來布置作業。

 

  以前潘智都是抄他的,這次五一不知道要抄誰的了。

 

  “一會兒我要去社區醫院一趟。”顧飛說。

 

  “去幹嘛?”蔣丞楞了楞。

 

  “換藥,換個小點的夾板,行動能方便一些的。”顧飛說。

 

  “那不是露餡兒了嗎?”蔣丞看了看他的腿,那夾板的確是纏得有些誇張。

 

  “去買回來就行,”顧飛說,“之前就是李炎他們去買了回來纏上的,這次換小點兒的。”

 

  “行,一會兒陪你去。”蔣丞點頭。

 

  “主要就是讓老頭兒老太太們看看,我腿真的斷了幾天了。”顧飛說。

 

  “嗯,”蔣丞想想又笑了,“得多久才能拆啊?”

 

  “半個月吧,”顧飛說,“拆了以後再瘸一陣子就可以了。”

 

  蔣丞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潘智發來的消息。

 

  -我們上車了!

 

  蔣丞楞了楞,飛快地回了一句。

 

  -們?

 

  -放心沒有於昕

 

  -都誰?

 

  -胡瘋瘋和大李,還有兩個你應該不認識的女生

 

  -誰?

 

  -到了給你介紹

 

  -兩個都需要介紹?可以啊,你很棒棒

 

  -靠!給我們備好宵夜

 

  -怎麽住?

 

  蔣丞一邊扶著顧飛往學校門口走,一邊手不停爪地發著消息,他知道潘智會帶人過來,但沒想到他會帶女生,還這麽神秘……這麽快就撬墻角成功了?還是這麽快就換了目標了?

 

  “潘安嗎?”顧飛問了一句。

 

  “嗯,他們晚上到,”蔣丞說,“我還得去接這幫孫子。”

 

  “一會兒你在店裏吃吧,”顧飛說,“吃完了去接人?”

 

  “行,有菜嗎?”蔣丞轉臉看了看顧飛,顧飛胳膊搭在他肩上,這麽一轉臉,他幾乎就能親到顧飛的鼻子,趕緊又把臉轉開了,怕自己一不留神會親上去。

 

  “有,我媽買了。”顧飛笑笑。

 

  潘智的信息過了一會兒才又發了過來。

 

  -我跟你擠,他們住店,你甭管了訂好了

 

  -你不跟那其中一個女的一塊住店?

 

  -我很嚴肅地跟你說我不是那種人

 

  蔣丞笑了半天。

 

  “這麽高興。”顧飛說。

 

  “個傻缺帶了倆女生過來,”蔣丞邊樂邊說,“也不知道是什麽關系。”

 

  “他們住哪兒?”顧飛問。

 

  “潘智住我那兒,別的都住酒店了。”蔣丞說。

 

  “哦——”顧飛拉長聲音應了一聲。

 

  “早知道該買倆枕頭,算了讓他拿被子卷卷吧。”蔣丞說。

 

  “哦——”顧飛繼續拉長聲音。

 

  “不是,你……”蔣丞楞了楞猛地反應過來,“我靠你不是……”

 

  “他不能睡沙發嗎?”顧飛打斷他的話,“非得睡床?現在又不冷,睡沙發能凍死他麽。”

 

  “不能,”蔣丞忍了半天笑了起來,“睡沙發!讓他睡沙發!”

 

  “他為什麽睡沙發,”顧飛又說,“他就不能去住酒店嗎?別的人都住酒店,他為什麽非得住你那兒?”

 

  “啊,”蔣丞看著他,有些無言以對,“是啊。”

 

  顧飛也轉頭瞪著他,過了一會兒才笑著又說了一句:“是什麽啊?”

 

  “操,”蔣丞說,“你是真吃醋還是假吃啊?”

 

  “半真半假,”顧飛說,“我就是覺得這種情況下我必須吃一點兒,要不顯不出我重要來。”

 

  “你多重要啊,你最重要了,我這輩子都沒這麽伺候過裝瘸的人,”蔣丞笑了,“就差上廁所給你扶著了。”

 

  “上廁所就算了,”顧飛嘆了口氣,“平時扶一扶就行……”

 

  “閉嘴。”蔣丞看到了站在校口的顧渺。

 

  吃醋這種事,還真不好說真假。

 

  顧飛長這麽大,沒吃過醋,也沒機會吃什麽醋,並不知道吃醋是個什麽感覺,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對於把自己叫潘安實際上長得也還不錯的潘智,有那麽一點兒微妙的不爽,雖然他很清楚蔣丞不可能跟帶著神秘女生過來玩的潘安同學有什麽事兒。

 

  更多的所謂“醋”,大概只能說是蔣丞之前成長的環境,和他曾經的那些朋友,那些不曾接觸過的人和事帶給他的疏離感。

 

  不過蔣丞心情很不錯,他也願意忽略自己的這些感覺跟著心情上揚。

 

  回到店裏,蔣丞又扶著他,倆人一臉沈痛地進了社區醫院,買了輕便一些的夾板,又要了些繃帶和藥。

 

  醫生跟顧飛挺熟的,這些年他沒少受傷,買這些東西,醫生都沒有多問,也沒問問為什麽不在醫院裏換藥換夾板。

 

  拿了一堆東西,顧飛回了小屋裏自己換著,蔣丞靠在小屋門口放哨,怕有什麽人突然進來看到了。

 

  顧渺抱著滑板站在顧飛面前一臉冷漠地看著熱鬧,她已經知道了顧飛的傷是假的,但對於往腿上綁東西充滿了好奇。

 

  顧飛把新夾板換上之後,她把自己的腿往顧飛面前一伸,擼起褲腿兒瞪著他。

 

  “……好吧。”顧飛嘆了口氣,從旁邊拿了繃帶,彎腰在顧渺腿上纏了幾圈,用膠條粘好了。

 

  顧渺表示非常滿意,抱著滑板從蔣丞身邊擠出去的時候走路都帶著小風。

 

  “你坐著吧,”蔣丞看著她一路去了後院,回頭笑了笑說,“你告訴我這些菜怎麽處理怎麽弄就行。”

 

  “一鍋煮了就行……”顧飛話還沒說完,顧渺又跑了回來,站在了蔣丞身邊。

 

  “怎麽了?”蔣丞問她。

 

  顧渺彎腰拉了拉蔣丞的褲腿兒。

 

  “我沒事兒啊,”蔣丞說,“我腿好好的,你哥的腿也沒事兒……”

 

  “來,”顧飛笑了起來,拿過了旁邊那卷繃帶,“有好玩的事她要跟你分享。”

 

  “……我靠?”蔣丞楞了楞,又看了顧渺一眼,猶豫著走了過來,“我也得纏上這個?”

 

  “嗯。”顧飛點點頭。

 

  蔣丞有些無奈地拿了張凳子坐到了他面前,把褲腿兒往上扯了扯:“行吧。”

 

  顧飛抓起他的腿架到了自己腿上,拿了繃帶往上纏了一圈。

 

  蔣丞小腿很直,也很……勻稱結實,看上去……摸上去……顧飛清了清嗓子,往顧渺那邊瞅了一眼,顧渺正盯著他的手。

 

  他只能專心地繼續往上纏著,一圈,指尖在蔣丞的皮膚上輕輕一劃,兩圈,指尖在蔣丞的皮膚上輕輕一劃,三圈,指尖在蔣丞的皮膚上……

 

  “你大爺。”蔣丞說了一句。

 

  “嗯?”他擡眼看著蔣丞。

 

  蔣丞臉上的表情有些玄妙:“會不會弄,不會弄我去隔壁找大夫弄。”

 

  “會,”顧飛忍著笑,低頭很快地又纏了兩圈,然後用膠帶粘好了,“行了。”

 

  蔣丞把褲子放下來,站起身跺了跺腳,跟著二渺走出小屋了又回過頭指了指他:“顧飛我今兒算認清你是什麽人了。”

 

  “什麽人?”顧飛笑著看他。

 

  “浪吧你就,”蔣丞說,“數浪騷人物,還看顧飛。”

 

  顧飛笑著倒在了床上,樂了半天都沒停下。

 

  蔣丞瞪著他盯了一會兒,沒說話也沒笑,往後院那邊看了一眼之後突然走了過來,撲到他身上,狠狠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手摸進了他褲子裏。

 

  “我操。”顧飛嚇了一跳,但作為一個身體健康,大腦健全,正值“春天來了動物都發情了”階段的青春少年,就算是被嚇著了,也還是會立馬對這種單刀直入的挑逗起應的。

 

  但他剛應聲而起,蔣丞已經又從他身上下去了,轉身邊往外走邊說:“享受這一刻吧少年。”

 

  “操。”顧飛楞了半天,倒回床上繼續笑了好一會兒。

 

  蔣丞做飯的水平跟他的學習水平比起來,絕對屬於學渣,還得是大號的那種,顧飛坐在收銀台後頭能看得到他在廚房裏忙活,在顧渺的指揮下手忙腳亂地切菜,然後往鍋裏一扔。

 

  正想拿手機錄一段做紀念,門外走進來幾個人,他掃了一眼,把手機放到了收銀台上:“馬哥。”

 

  猴子姓馬,這會兒自己已然是他的手下敗將,索性叫一聲馬哥讓猴子能一爽到底。

 

  “腿怎麽樣了?”猴子從他身後的架子上拿了包煙,拆開點上了。

 

  “今天換了副夾板,還得一個星期。”顧飛說。

 

  “好好休息,”猴子沖身後看了一眼,跟著他進來的幾個人裏有一個走了過來,放了一箱牛奶在收銀台上,猴子拍了拍牛奶箱子,“這是給你的。”

 

  “謝謝馬哥關心。”顧飛說。

 

  猴子沒說話,轉身在店裏幾個貨架之間慢慢轉著,邊轉邊拿了東西扔給身後跟著的人。

 

  這幾個人顧飛只有一個臉熟的,另外幾個應該是猴子新收的小弟,帶到他這兒來算是給小弟看看,證明自己既有收拾人的本事,也有一笑泯恩仇的肚量。

 

  顧飛無所謂服個軟,他擔心的是猴子看到蔣丞在這兒,會不爽。

 

  畢竟蔣丞是他的“小弟”,這會兒他都落了下風,小弟還給做飯,這跟送他去學校的程度又不一樣了。

 

  顧飛往後院看了一眼,發現蔣丞沒在廚房裏了,只有顧渺還在竈跟前兒站著,默默守護著那一鍋湯。

 

  默契。

 

  顧飛突然覺得很想笑,蔣丞的確是聰明,反應也快,就這麽一會兒,居然已經躲了起來。

 

  猴子在店裏轉了一圈,拿了點兒吃的,也沒跟他再說話,直接帶著人走了。

 

  等了幾分鐘,顧飛才站了起來,單腿蹦著去了後院。

 

  “丞哥?”他叫了一聲。

 

  “嗯,”蔣丞從旁邊廁所裏走了出來,邊走還邊提了提褲子,“走了?”

 

  “走了,”顧飛看了他一眼,“還裝呢。”

 

  “你不也還裝呢麽。”蔣丞也往他還勾著的腿上看了一眼。

 

  顧飛放下腿笑了笑,蔣丞進了廚房,鍋裏的湯已經開了,他過去把火關小了:“猴子姓馬啊?”

 

  “嗯。”顧飛點頭。

 

  “他為什麽能接受猴子這麽個外號,”蔣丞說,“他不擔心人背後管他叫大馬猴麽?”

 

  顧飛笑了起來,沒說話。

 

  肉和菜煮一鍋,怎麽吃都好吃,是最能掩蓋廚藝渣的一種烹飪方式。

 

  就他們三個人,居然把一大鍋菜都吃完了,顧渺還吃了兩碗飯。

 

  收拾完碗筷,他倆就坐在店裏玩手機,顧渺趴在小桌上寫作業,沒去學校之後,顧飛每天還是要求她自己看課本,然後給她布置作業。

 

  小丫頭寫得倒是很認真,但基本都是錯的。

 

  因為顧渺在,他倆調情只能是以碰碰腿以及摸摸手的方式進行,但居然也能感覺到樂趣,人在艱苦的環境裏果然會降低要求……

 

  “提前半小時過去時間夠吧?”快九點的時候蔣丞看了看手機。

 

  “嗯,”顧飛點點頭,“現在過去差不多了,你打車還是坐公車?”

 

  “坐公車,”蔣丞說,“接著了再打車吧。”

 

  “那你現在得去了。”顧飛說。

 

  “一會兒接了人我給你打電話,”蔣丞說,“一塊兒去吃宵夜。”

 

  “不用了吧,你同學……我就不跟著吃了。”顧飛猶豫了一下。

 

  “重點不是吃啊,”蔣丞看著他,“就是想……你不願意認識一下我同學麽,別的無所謂,就潘智吧,我之前也就跟他關系最鐵了。”

 

  “好,”顧飛點了點頭,“那我等你電話。”

 

  再次站在火車站的出站口,蔣丞看著四周,混亂的人群,破敗的小店,跟他剛到這裏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

 

  也挺神奇的,蔣丞點了根煙叼著,總感覺一回頭還能看到頭發亂七八糟的顧渺。

 

  幾個月的時間,他從憤怒,難受,迷茫,一路走了過來,現在居然能心平氣和地站在這裏,帶著幾分興奮,等著潘智他們。

 

  這些同學,身上有他過去的生活和過去的記憶,他卻並沒有因為想到這些,而像幾個月前那麽悵然。

 

  自己的適應能力果然還是很強的。

 

  蔣丞揣在兜裏的手給自己豎了豎拇指。

 

  棒棒噠。

 

  有車到站了,蔣丞也沒註意是哪趟車,也懶得盯著人群看,就直接站到了旁邊的一個石墩子上,等著潘智他們來找自己。

 

  “丞兒!”幾分鐘之後左邊傳來了潘智激動的吼聲。

 

  蔣丞轉頭看到了潘智拖著個箱子正沖他跑過來,他笑著跳下石墩子喊了一聲:“孫子!”

 

  “爺爺!”潘智跑到他跟前兒又喊了一聲,過來摟了他一下,“等多久了啊!”

 

  “剛到,”蔣丞往他身後看了看,看到了胡楓和李松,再後頭是兩個女生,他雖然不認識,但還是認出來了是黃慧一個班的,他立馬湊近潘智小聲問,“你怎麽就盯著黃慧他們班的人了呢?別班沒女生了啊?”

 

  “爺爺,講道理,”潘智壓著聲音,“黎雨晴,是她盯的我,那個蘑菇頭,另一個叫許萌。”

 

  蔣丞又看了一眼,倆女生發型都差不多,一個長點兒,一個短點兒,他嘖了一聲:“長頭發的還是短頭發的啊?”

 

  “短的,長的那還叫蘑菇頭麽!”潘智一邊說一邊轉過身沖後面幾個人喊,“快點兒!”

 

  胡楓和李松過來沖著他一通嚷嚷的時候,蔣丞突然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明明沒幾個月,明明覺得已經適應了現狀,但還是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激動。

 

  “瘋瘋你怎麽又胖了。”蔣丞看著胡楓。

 

  “不不,我沒胖,大李一天天消瘦,把我都襯胖了。”胡楓說。

 

  “我還行吧,”李松退後一步,上上下下打量著蔣丞,“蔣丞你是沒什麽變化啊,依然如此英俊。”

 

  “廢話,”潘智說,“校草不是白叫的,他一走,頓時就選不出下一根草了。”

 

  倆女生一直沒說話,站在一邊看著他們笑。

 

  “滾,”蔣丞說,“走吧,打個車,你們訂的酒店在哪兒?先去放了東西,然後去吃點兒宵夜吧。”

 

  “找了個如家,應該離你挺近的,你不說沒搬多遠嗎?”潘智說。

 

  “嗯,很近了,”蔣丞點點頭,“放了東西叫上我……朋友一塊兒去吃。”

 

  蔣丞想說同學,但是最後還是說了朋友,相對於同學這個稱呼,在不能說男朋友的情況下,他更願意說朋友。

 

  同學太官方,朋友才是私人的。

 

  幾個人叫了兩輛出租車直接去了如家。

 

  今天這一路盡感慨了,站在火車站出站口感慨完了,站在如家門口又一通感慨,回頭看到對面的周家旅店時,蔣丞都覺得自己有些恍惚。

 

  這些事似乎已經淡忘,在眼面前的時候才又猛地發現,離他跟顧飛在街邊雪堆上打成一團如同智障,也就幾個月而已。

 

  是啊,就幾個月而已。

 

  他笑了笑,那個智障居然已經是自己的男朋友了。

 

  一幫人把行李放到房間之後又出了門,黎雨晴和許萌站在酒店門口左右看著:“去哪兒吃宵夜啊?”

 

  “沒多遠,”蔣丞撥了顧飛的號,“走過去就行。”

 

  “吃點兒特色的,這兒有什麽特色小吃?”胡楓說。

 

  “不知道,一會兒問問。”蔣丞帶著他們往旁邊的街走過去,那邊顧飛接了電話,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前後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他聽到顧飛的聲音時,突然感覺自己很想顧飛,什麽毛病這是?

 

  “接到了?”顧飛問。

 

  “嗯,住如家了,我們現在過去,”蔣丞說,“顧渺在嗎?帶她一起。”

 

  “她回去睡了,”顧飛說,“我就在門口等你吧。”

 

  “好。”蔣丞掛了電話。

 

  走到顧飛家店門口的時候,顧飛已經把門關好了,叼了根煙靠在門口的燈柱上。

 

  “哎?”潘智楞了楞,“是這小子啊?”

 

  “是,”蔣丞應了一聲,“怎麽了?”

 

  “沒什麽,就有點兒意外,”潘智小聲說,“這人看著不像是能跟你一塊兒玩還沒相互打死的啊。”

 

  “這什麽形容。”蔣丞聽樂了,潘智果然是鐵子。

 

  顧飛聽到他們這邊的說話聲,轉過了頭,在旁邊垃圾桶上按滅了煙頭。

 

  “我朋友,”蔣丞轉身給後面的幾個人介紹了一下,“顧飛。”

 

  第二次說出我朋友三個字的時候,蔣丞突然有點兒緊張,總覺得自己會一吐嚕就說成“我男朋友顧飛”。

 

  “啊!”後面的許萌小聲喊了一聲,抓著黎雨晴的胳膊晃了晃,“好帥!”

 

  黎雨晴馬上反應很快地笑著說了一句:“蔣丞,你朋友是單身嗎?介紹給萌萌吧。”

 

  你想得美!

 

  蔣丞瞬間覺得自己腦子裏的特大字號彈幕對著許萌就砸了過去,他沒說話,一臉假笑地看了她倆一眼。

 

 

 

 

 

59

 

  蔣丞的幾個同學,男生沒有特別帥,女生也沒有特別漂亮,但就像顧飛第一眼看到蔣丞時的感覺,這些人一看就不是這兒的。

 

  那種自身帶著的屬於大城市裏普通高中生的氣息,跟四周的一切都顯得那麽不同。

 

  “我同學,潘智你見過的,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了,”蔣丞走到他面前,把幾個同學給他介紹了一下,“找個地兒吃點兒東西?”

 

  “嗯,”顧飛點了點頭,“炸年糕吧。”

 

  蔣丞瞪大了眼睛剛想說又他媽炸年糕這兩天盡吃炸年糕了,嘴還沒張開,潘智在身後說了一句:“哎不錯,炸年糕我挺久沒吃了。”

 

  “可以啊,炸年糕吧,糖水年糕也好吃啊。”黎雨晴馬上也說。

 

  “走吧,”顧飛拿過旁邊的自行車跨了上去,把打著夾板的腿放在車蹬子上,另一條腿在地上劃拉了一下,“沒多遠。”

 

  “你腿方便嗎?”潘智問了一句。

 

  “方便。”顧飛說。

 

  “走。”蔣丞招呼了一聲,裝著過來扶了一下車把,飛快地在他手上蹭了蹭。

 

  顧飛迅速豎起拇指,在蔣丞的手收回去的時候,在他手心裏劃了一下。

 

  一幫人跟上來之後,顧飛就往路邊讓了讓,聽著他們聊天。

 

  蔣丞話不多,基本都是潘智和那幾個同學在說,主要是匯報開學以來學校的各種八卦,顧飛跟在一邊聽著。

 

  “對了丞兒,他給你的信,”潘智在說到他們班主任的時候從兜裏掏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差點兒忘了。”

 

  “嗯。”蔣丞接過來塞進了自己兜裏。

 

  這個班主任也挺不錯了,顧飛慢慢劃拉著往前,跟老徐說不定能有一拼……丞兒?

 

  顧飛轉過頭,正好蔣丞也轉頭看他,他瞇縫了一下眼睛。

 

  蔣丞有些茫然地沖他一歪頭,他也一歪頭,做了個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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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丞猛地反應過來顧飛的重點之後,先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又很想笑。

 

  潘智叫他就倆稱呼,丞兒,爺爺。

 

  爺爺這個稱呼一般都用在私下交流或者比較激動的語境之下,丞兒就是他的日常稱呼……這個其實沒什麽,但如果顧飛像“他為什麽睡床不睡沙發他為什麽要睡沙發不住酒店”那樣胡攪蠻纏,他還真的會無言以對。

 

  因為他平時管潘智就叫潘智。

 

  為什麽你叫他潘智他叫你丞兒?

 

  蔣丞又看了顧飛一眼,顧飛正低頭點煙,感覺到他目光之後又偏過頭,繼續是一個無聲的口型。

 

  WTF???

 

  蔣丞沒忍住樂了。

 

  “是吧!”潘智在他旁邊說了一句,“我差點兒沒笑死,差點兒上一半課又被趕出去……”

 

  “啊,”蔣丞應了一聲,“傻逼。”

 

  他並不知道潘智在說什麽,反正這個回答用在他和潘智之間是萬能的。

 

  “哎,上回你們球賽,有沒有視頻?”潘智又問,“發給我看看啊,現在沒機會一塊兒打球了,好歹看看也行。”

 

  “不知道,”蔣丞轉頭問顧飛,“有嗎?”

 

  “有,”顧飛說,“九日那兒肯定存了。”

 

  “日誰?”潘智問了一句,馬上又轉移了重點,“給我發一份吧?”

 

  “你加我吧。”顧飛在手機上按了兩下,屏幕對著潘智。

 

  “好,”潘智立馬掏出手機對著屏幕掃了碼,把顧飛的好友給加上了,“這是你號?很……萌嘛。”

 

  蔣丞在一邊看著他倆順利地加上好友,然後潘智剛把手機揣回兜裏,立馬被許萌拽到了一邊。

 

  “不行不行,”潘智小聲說,“不行不行……自己要去。”

 

  “我操?”蔣丞頓時有些不能忍,潘智現在是不會給告訴那個許萌,但回去了之後……或者沒準兒都等不到回去,許萌自己來要了呢,本來不提這茬兒人都不一定能想得起來,現在人來要的話,一個微信號都不給,也說不過去吧。

 

  他轉頭瞪著顧飛,壓著聲音:“What the FUCK?”

 

  “丞兒?”顧飛也壓著聲音。

 

  “你大爺顧飛你滿五歲了嗎?”蔣丞繼續壓著聲音。

 

  “沒有呀。”顧飛說。

 

  蔣丞臉上的表情都繃不住了,笑得差點兒噴出鼻涕來。

 

  “操。”他揉了揉鼻子。

 

  炸年糕的店旁邊還有不少小店,一幫人坐下來之後,倆女生就出去掃蕩了一圈,買了一堆烤翅烤串兒還有飲料的回來。

 

  顧飛坐在桌邊,低頭玩著手機,他跟蔣丞的這些同學沒什麽共同語言,這些人跟蔣丞一樣,很幹凈,聊的話題哪怕是誰跟誰好上了,聽起來也都天真爛漫得很。

 

  就像李炎說的,你跟你的同齡人都他媽有代溝了,看你同學都跟看兒子似的。

 

  不過蔣丞還是不一樣的,蔣丞比潘智他們明顯要成熟一些,所以他倆之間沒有溝,如果非要說有,那也不是這些溝。

 

  蔣丞的話依舊很少,大部分時間就那麽靠在椅子裏看著幾個同學說,顧飛看著他連表情都不太有只帶著天生不屑的那張臉,這是最初的蔣丞。

 

  如果不是又看到了這樣的蔣丞,他幾乎已經無法想象蔣丞是因為跟收養家庭關系惡化到無法緩解而被退養回來的了。

 

  顧飛把腿往桌下伸了伸,輕輕在蔣丞鞋上踩了踩。

 

  蔣丞轉過頭看著他,眼睛微微彎了一下,然後又把臉轉回去,看著幾個聊得狂笑不止的同學。

 

  這是現在的蔣丞,不,這是跟他在一起的蔣丞。

 

  “現在牛小陽是真牛起來了,滿臉陽光了,”潘智一邊吃著烤翅一邊說,“哎喲蔣丞一走,他可算能擠進前三了,那臉,自帶光源了,每天欻欻閃。”

 

  “管他呢,”李松說,“反正他不欻欻,也輪不上你欻欻啊,勞那個神呢。”

 

  “那不一樣,”潘智說,“你等著吧,我回去了就得跟他說,他得給丞兒寫感謝信,特誠懇的那種,再帶一掛鞭。”

 

  “你現在考試抄誰的。”蔣丞笑了笑,摸了根煙出來點上了。

 

  “我現在自力更生了,”潘智嘆了口氣,“期中考成績一出來,我爸把我抽得我媽都不認識了。”

 

  一幫人都樂了,開始圍繞這次期中考試展開了話題。

 

  蔣丞繼續沈默著,他以前也差不多就這樣,除了跟潘智待一塊兒的時候話多點兒,跟別的同學關系雖然不差,但也找不著太多可說的內容。

 

  現在的話題,他聽著有些悵然。

 

  這小半年以來,這種圍繞考試和名次的聊天兒,已經變得很陌生,四中沒有這種氛圍,能圍繞考試進行下去的討論大概只有作弊。

 

  蔣丞聽著聽著突然就覺得有些發慌。

 

  老徐給的卷子只做了兩套,放假這兩天估計沒有時間做了,只能等潘智他們回去……

 

  一路坐車過來,又興奮地聊了差不多倆小時,這幫人終於困了,潘智去結了賬,喊著要回去睡覺。

 

  “明天可能起不了太早,”潘智看了看手機,又看著顧飛問了一句,“十點之前起床去玩應該也差不多吧?”

 

  顧飛看了他一眼,想說你最好三點就起來出門。

 

  “差不多,看去哪兒了,爬山的話就有點兒晚。”顧飛說。

 

  “先去鬼屋嘛,”黎雨晴說,“我一直想玩鬼屋呢。”

 

  “鬼屋的話時間就來得及,”顧飛說,“還可以在公園裏玩一下,有個什麽古塔……我們小學每學期都去那兒參觀然後寫作文。”

 

  “行,”潘智笑了起來,“正好我周記還沒寫……”

 

  出了店門,顧飛依舊是跨著自行車慢慢劃拉著往前走。

 

  前面50米就是路口,從那裏左拐再50米,他就該拐另一條路回家了。

 

  嘖。

 

  他看了一眼蔣丞,蔣丞也正往他這邊看著,目光對上之後,蔣丞走到了他旁邊:“一會兒到家給我發消息。”

 

  “你給我發。”顧飛說。

 

  “好,”蔣丞應了一聲,“那你也還是得發。”

 

  “嗯,”顧飛看了看他幾個同學,“一會兒你就跟潘智回家了哈?”

 

  “我該如何回答?”蔣丞斜了他一眼。

 

  顧飛笑了起來:“他睡沙發,別忘了。”

 

  “記著呢,”蔣丞說,“微信好友不能亂加,別忘了。”

 

  “好嘞,”顧飛扒拉了一下車把上的鈴,一幫人都轉頭看了過來,他揮了揮手,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我往那邊走了。”

 

  “那明天見!”潘智說,“明天我們叫了車過去接你。”

 

  “嗯,”顧飛應著,又小聲說了一句,“晚安。”

 

  “晚安。”蔣丞小聲說。

 

  潘智隨身的換洗衣服都帶著沒放酒店,這會兒就跟蔣丞直接往出租房那邊走了,另外幾個說好明天的時間之後就自己回酒店了。

 

  “明天你朋友能去嗎?”潘智邊走邊說,“他腿那樣,還讓人陪著玩,是不是不太好?”

 

  “他的腿出了這片兒就好了。”蔣丞說。

 

  “啊?”潘智楞了楞。

 

  蔣丞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拿出來瞅了一眼,是顧飛發來的消息。

 

  -丞丞你大膽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頭

 

  操?

 

  蔣丞趁潘智調整肩上的包偏過的時候飛快地回頭掃了一眼,遠遠的燈柱下顧飛腿撐著地跨在自行車上的身影很模糊,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給顧飛回了一條。

 

  -麽麽噠

 

  顧飛很快又發了一條過來。

 

  -要抱抱

 

  -抱抱

 

  -要親親

 

  -親過了

 

  -哦對

 

  蔣丞忍著笑把手機放回兜裏。

 

  “那個顧飛,”潘智把包的帶子整理好之後又繼續問了一句,“是不是惹什麽麻煩了?”

 

  “也不算吧,算是解決麻煩。”蔣丞說,潘智雖然總被他罵傻逼,但其實人並不傻,一句話就立馬能聽出不對來。

 

  “丞兒,”潘智猶豫了一下,“你自己小心點兒啊,別被牽扯了。”

 

  “我有數。”蔣丞說。

 

  “我不是說你朋友怎麽……”潘智想想又想解釋。

 

  “行了,”蔣丞打斷他,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意思。”

 

  “我還有一句話要說。”潘智說。

 

  “這麽堅強,”蔣丞嘆了口氣,“說吧。”

 

  “咱倆是哥們兒,”潘智說,“一直都是,你可別忘了我。”

 

  “不會,”蔣丞看了看他,“你永遠是我孫子。”

 

  “我想了想,決定收回我之前的話。”潘智說。

 

  蔣丞笑了起來:“傻逼。”

 

  潘智對於明明有一張雙人床卻被安排到了沙發上枕著一卷毛巾被睡覺並沒有任何疑義,這就是蔣丞跟他關系好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潘智心大,也懶,就這種事,他根本想不起來問,也懶得問。

 

  蔣丞沒關臥室門,倆人都躺下了之後,一邊跟顧飛發著消息,一邊一裏一外地又聊了半個多小時。

 

  主要是討論了一下一個月內給潘智寫了四封情書的黎雨晴同學。

 

  “你要答應麽?”蔣丞問。

 

  “沒呢,先普通朋友處著啊,”潘智說,“我不喜歡她那個蘑菇頭,長長點兒了我再感受一下。”

 

  “不是,你就看發型啊?”蔣丞笑了。

 

  “並不是就看發型,”潘智一本正經的,“還看臉和身材,我們這個年紀,就是這麽淺薄,她看我也差不多就是看臉,大家都一樣。”

 

  蔣丞沒說話,想了想顧飛。

 

  說實話,顧飛第一眼吸引他的,也就是臉……還有腿。

 

  跟潘智又扯了幾句後,潘智沒了聲音,應該是睡著了,他放下手機,從旁邊的外套裏拿出了老袁的信。

 

  親愛的蔣丞同學你好。

 

  第一句他就差點兒笑出聲來。

 

  一別已經快半年了,為師甚為想念。

 

  第二句他還是笑出了聲。

 

  又整理了一下情緒,才繼續看了下去。

 

  老袁的這封信並不長,主要內容還是安慰和鼓勵,跟他平時的語氣很像,不知道為什麽蔣丞看到一半突然有點兒想哭。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這句話其實沒有什麽用,但是金子的確是很亮的可以發光,所以現在這句話有一半對你是有用的,不要把自己埋掉……”

 

  “你的脾氣要改,學會控制,在這一點上我覺得換了環境對你是有好處的,起碼你的脾氣不再是有恃無恐,‘陌生’會讓你學會收斂和控制……”

 

  “潘智把你做的卷子給我看了,我覺得你目前沒有退步,這很讓我驚喜,說明你有著非凡的適應和自控能力(非凡二字可能我是誇得有些厲害了),的確是一塊金子……”

 

  “不要有被誰放棄了的想法,只有自己放棄了,才是真的放棄了,你自己抓著不放,就什麽都沒有變……”

 

  最後的落款是你永遠的班主任,老袁。

 

  蔣丞笑著把信疊好,放回了信封裏,然後塞到了枕頭下面,閉上了眼睛。

 

  早上蔣丞是被潘智打電話的聲音吵醒的,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還沒到九點,離約好的十點有點兒遠。

 

  “樓下往右嗎?”潘智在客廳裏說著話,“那就是我們從你家店那兒過來的方向對吧?”

 

  蔣丞本來還有些迷糊,聽到這句話頓時清醒了,這是在跟顧飛打電話?

 

  “那我就知道了,”潘智說,“要不你過來一塊兒吃?蔣丞還沒起呢……我可不敢叫他,這人就靠起床氣就能殺人,我領教過一次,這輩子都不想再嘗試了……”

 

  那邊顧飛不知道說了句什麽,潘智非常愉快地笑了起來,又繼續聊下去了。

 

  蔣丞躺床上聽了一會兒,起身下了床,別的不說,潘智這個自來熟的技能簡直能立於天地之間,再無第二人能與之並肩。

 

  “哎?他起來了,”潘智一擡眼看到他,“哦……好的,丞兒,顧飛要跟你說話。”

 

  蔣丞接過潘智遞過來的手機,走進了廁所:“餵?”

 

  “你這哥們兒話真多啊,”顧飛劈頭就感嘆了一句,“我都不知道該怎麽結束話題了……”

 

  “你給他打的?”蔣丞笑了起來,“他平時話也沒這麽多,出來玩了興奮。”

 

  “他估計是起早了沒事兒幹,就問我起沒起,去哪兒吃早點,然後他聽不明白,就要了號碼打過來了,”顧飛說,“結果聊了十幾分鐘。”

 

  “你別吃早點了,”蔣丞笑著說,“一會兒我們過去一塊兒吃吧。”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住酒店的那幾位估計是頭天晚上盡聊天兒了,他們三個早點都吃完了又在早點攤上等了二十分鐘,那幾位才打著哈欠過來了。

 

  “好香啊,”許萌說,“本來沒什麽感覺,聞著味兒就覺得好餓。”

 

  “趕緊吃了出發,”潘智說,“去晚了人肯定多,還得排隊。”

 

  幾個人在桌子旁邊坐下了,許萌挨著顧飛坐下的時候蔣丞頓時就有些後悔自己坐在了顧飛和潘智中間。

 

  “你們這兒早上還挺涼的呢。”許萌沒話找話地跟顧飛說了一句。

 

  “現在已經五月了。”顧飛說。

 

  許萌有些不好意思地捂著嘴笑了起來。

 

  顧飛拿出手機低頭開始玩。

 

  好容易幾個人吃完了說要出發,顧飛立馬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連瘸都忘了裝,蔣丞在他腿上戳了一下,他才又伸手扶住了旁邊的樹。

 

  這邊兒出租車少,好容易叫了兩輛車過來,顧飛以堪比公交車上搶座的老頭兒還利索的身手鉆進了車裏,坐在了副駕駛上。

 

  蔣丞忍著笑坐到了後面,旁邊坐了潘智和黎雨晴,許萌跟胡楓李松坐到了後面的車裏。

 

  車一開動,黎雨晴就笑了起來:“是不是萌萌嚇著你了啊?顧飛。”

 

  “沒。”顧飛告訴了司機去哪兒之後在前面繼續低頭玩著手機。

 

  “她人挺好的,就是二乎乎的,但是很可愛的。”黎雨晴又笑著說。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哦?”黎雨晴又問。

 

  “你去點個痣吧要不。”潘智說了一句。

 

  “什麽啊?”黎雨晴看著潘智。

 

  “就這兒,”潘智指了指自己嘴角,“就這兒點一個。”

 

  黎雨晴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哎你真是的!你才媒婆呢!”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司機都笑了半天。

 

  蔣丞偏過頭看著車窗外面,黎雨晴一直推銷許萌的時候,他並沒有吃醋,倒是有點兒緊張。

 

  很矛盾。

 

  他怕顧飛被問急了會說出什麽話來。

 

  雖然顧飛肯定不會說自己有男朋友,但他也不願意聽到顧飛說自己有女朋友……但什麽也不說他也不爽。

 

  “她不是我的菜,”顧飛一邊玩手機一邊說了一句,“真不是,差了十萬八千多裏。”

 

  “啊?真的啊?”黎雨晴嘆了口氣,想想又小聲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啊。”

 

  “沒事兒。”顧飛偏過頭沖她笑了笑。

 

  轉回頭去的時候又掃了蔣丞一眼。

 

  蔣丞勾了一下嘴角,潘智就坐在他邊兒上,面對這個非常了解他的鐵瓷,他不敢有什麽太明顯的舉動。

 

  盡管潘智知道他的事兒,但他之前也沒真的跟哪個男的發生過什麽,現在也並不想讓潘智知道。

 

  顧飛的這個回答讓他安心,卻又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感覺,他怕顧飛看出他心裏的那點膽怯。

 

  邁出第一步的是他,邁出第二步的也是他,一步一步都是他,但害怕的也是他,一驚一乍的同樣是他。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顧飛問的那句話,你是想跟我談戀愛,還是跟我談個戀愛?

 

  他擰了擰眉,被“男朋友”沖昏了的腦子現在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根本沒想明白顧飛這個問題的意思。

 

 

 

 

 

60

 

  在車上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暖場小能手潘智在說話,他不可能一直思考人生一句話也不接,接了兩句,他就會忘了自己思考到哪兒了。

 

  算了,先不管了,蔣丞看了看顧飛的後腦勺,難得一塊兒出去玩,掛著心事影響心情,影響自己的就算了,顧飛這麽細心的人,肯定也會跟著被影響。

 

  到了公園門口,蔣丞掏了錢包準備付錢,潘智一把按了他的手,也掏出了錢包:“我出來的時候跟我媽要了不少錢,你不用盡什麽地主之誼。”

 

  “我好歹是你爺爺……”蔣丞掙紮著想把手抽出來。

 

  “我知道,爺爺你就讓我盡個孝吧。”潘智依舊按著他。

 

  在他倆掙紮的這十幾秒裏,顧飛拿出錢給了司機,然後下了車。

 

  “我操!”潘智喊了一聲,趕緊推著黎雨晴下了車,“怎麽讓顧飛給錢了!”

 

  “放過司機吧,人家還要拉下一個活呢。”顧飛說。

 

  潘智拿了錢強行往顧飛兜裏一塞,轉身飛快地跑開,迎著後頭那輛車過去了:“就這兒,下下下。”

 

  “你幹嘛給錢啊?”蔣丞問了一句。

 

  “你倆都快摟上了,我再不甩錢估計就要親一塊兒去了,”顧飛看了他一眼,“有傷風化……”

 

  “滾,”蔣丞笑了起來,往售票處那邊看了看,“我去看看門票多少錢,不知道有沒有打折票。”

 

  “我有市民票,”顧飛從兜裏拿出了一張卡片,“一會兒帶你們進去。”

 

  “怎麽進?”蔣丞說,“也沒有身份證啊。”

 

  “我認識人,”顧飛笑笑,“小地方,沒那麽嚴的,你讓他們別說話拿著身份證跟後頭就行。”

 

  人都下了車之後顧飛帶著他們往側門走了過去,這個側門,如果不是顧飛帶著,一般遊客還真註意不到這兒有條路,也想不到這條路過去還有個門。

 

  “我們過來了啊,你在吧?”顧飛邊走邊打了個電話。

 

  “他腿沒事兒了嗎?”李松在後邊兒問了一句,“昨天看著還落不了地呢?”

 

  “快好了唄,”潘智說,“上學期我胳膊上夾板的時候,能不能動也是要結合當天心情的。”

 

  “……那你好棒棒。”李松說。

 

  幾個人笑成一團,蔣丞嘆了口氣:“一會兒傻笑可以,不要說話。”

 

  “好。”胡楓馬上回答。

 

  幾個人閉著嘴挺了一會兒又笑崩了。

 

  顧飛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瞅了瞅蔣丞,蔣丞過去跟他並排走著:“這幫磕錯了耗子藥的。”

 

  “你不也經常磕錯麽?”顧飛說。

 

  “放屁,”蔣丞說,又想起來自己這幾個月跟顧飛在一塊兒傻笑的次數也的確不少,想想都覺得跟傻逼似的,於是又嘆了口氣,“我大概是跟你在一塊兒的時候才會磕錯,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年輕嘛。”顧飛說。

 

  側門很小,不太起眼,進門檢票那兒一共就倆人,一男一女。

 

  顧飛走到男的旁邊,把自己手裏的票遞了過去,那人往後掃了一眼,數了數人,低頭在票上打了幾個洞,挨個掃了一眼他們的身份證,就放進去了。

 

  “這人看著眼熟啊?”蔣丞進去了之後想了想。

 

  “劉帆他哥。”顧飛笑了笑。

 

  “啊?”蔣丞楞了楞,“看著比劉帆正經多了。”

 

  “劉帆再過幾年也就正經了,”顧飛說,“這些人就這樣,胡混幾年,然後回歸所謂的正軌,湊合著就過下去了,戀愛結婚生孩子,波瀾不驚,一輩子就過完了。”

 

  “是麽?”蔣丞看了他一眼,顧飛說得很平靜,他聽完了卻突然覺得空落落的。

 

  “表面上看起來就這樣,”顧飛說著笑了笑,“至於裏邊兒有什麽想法,就不知道了,誰還沒點兒想法呢,王旭都還想著去隔壁哪個大城市開個餡餅店呢。”

 

  你呢?

 

  蔣丞很想問,你呢?

 

  你也要這樣順著這個“正軌”,跟身邊的那些人一樣,把一輩子就這麽過完麽?

 

  但他沒有問。

 

  他再次想起了顧飛的那個問題。

 

  鬼屋在公園最裏邊兒,以前不是公園的地盤,這兩年公園擴大了一下才一塊兒包了進來,鬼屋原來是個占地不小的舊廠房。

 

  “這裏原來是一片荒棄的亂葬崗,”潘智看著鬼屋的簡介,“埋的都是無主的屍首……”

 

  “哎呀好嚇人。”黎雨晴說。

 

  “廠房建好之後,怪事就開始不斷發生……”潘智繼續念著,“夜裏值班的工人總會聽到沒有人的房間裏傳來歌聲……”

 

  “我操,”蔣丞小聲說,“說得跟真的一樣。”

 

  “萬一就是真的呢?”顧飛說,“我們這邊荒地多,亂葬崗也多,好些學校下邊兒都是墳地。”

 

  “你閉嘴。”蔣丞看著他。

 

  “就四中旁邊那個技校……”顧飛說了一半停下了,也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害怕?”

 

  蔣丞沒出聲。

 

  顧飛沈默了一會兒笑了起來:“我真沒看出來你怕這些啊。”

 

  “我還怕蟑螂呢,”蔣丞說,“有什麽不可以的嗎?”

 

  “沒有,”顧飛收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沒,其實我也挺怕蟑螂的,還有蜘蛛……”

 

  蔣丞其實挺喜歡看鬼片兒,恐怖片兒,災難片兒,科幻片兒……但喜歡看鬼片兒就是因為看著會怕。

 

  別的沒事兒,他就是怕鬼,這種他堅定地相信不存在但又堅定地害怕著的玩意兒。

 

  小時候回家走到樓道裏的時候,他總會盯著樓梯拐角,總覺得一轉過去,就會有……

 

  “我來!”潘智的吼聲突然從他身後傳來。

 

  還全身心沈浸在童年自己嚇自己的回憶當中渾身立著雞皮疙瘩的蔣丞被他這一嗓子嚇得差點兒連頭發帶汗毛都發射出去了,忍不住跟著也吼了一聲:“我操!”

 

  “怎麽了!”潘智被他吼楞了,半天才又接了一句,“來之前我就說了鬼屋我請客,我最想玩的就這個了。”

 

  “哦,”蔣丞瞪著他看了一會兒,揮了揮手,“去吧,去買票。”

 

  “裏面應該挺黑的。”顧飛笑著小聲說。

 

  “廢話,開著200瓦的燈泡還叫鬼屋麽。”蔣丞說。

 

  “我是說,”顧飛嘖了一聲,“你要是害怕,拉我一下應該不會有人看到。”

 

  “……哦,”蔣丞斜了他一眼,“也許我並不需要拉您呢,不要自己想太多了。”

 

  “你要是不拉我,”顧飛往他身後瞄了一眼,“可能別人就……”

 

  蔣丞回頭看到了正跟黎雨晴相互搓著胳膊原地小蹦著的許萌,瞬間把腦袋甩了回來看著顧飛:“我跟你說你最好檢點一些。”

 

  “嗯。”顧飛笑著點了點頭。

 

  五一假期,鬼屋排隊的人比平時要多,他們在門口等著放行的時候,就能聽到裏邊兒的人在尖叫。

 

  “有這麽嚇人麽?”潘智回過頭小聲跟蔣丞說,“叫成這樣。”

 

  “不知道,”蔣丞說,“一會兒我們進去的時候,那倆女的不定叫成什麽樣呢。”

 

  “我還想單挑呢,”潘智嘖嘖兩聲,“剛問了一下不讓單挑。”

 

  蔣丞剛想說話,從裏面跑出來驚魂未定的幾個人,有男有女,女生臉上還帶著淚痕,頭發都跑亂了。

 

  “我再也不來這裏了……”一個女生邊抹眼淚邊說。

 

  “啊,”許萌有些緊張地原地跺了幾下腳,“我們買票的時候這幾個人剛進去啊,說是全程要四十分鐘呢,沒走完就出來了啊?這麽嚇人?”

 

  “迷路了也不一定。”蔣丞說。

 

  “我們別跑散了啊,”許萌有些擔心,“雨晴你拉著我點兒。”

 

  “嗯,”黎雨晴點點頭,一臉嚴肅的悲壯,“我們走中間,男生開路和斷後吧。”

 

  一幫人對於探險陣型商量了半天,最後輪到他們進場的時候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不管了,”潘智一揮手,“走!”

 

  本來還猶豫不決的幾個人一看他進了,生怕被落下,趕緊連推帶攘的都進去了。

 

  “靠,”蔣丞小聲說了一句,跟著也進了面前的小門,“我怎麽覺得有點兒嚇……”

 

  外面晴空萬裏,一邁進小門,陽光頓時就消失了,只剩了眼前一條窄小昏暗的走廊,連窗都沒有。

 

  他頓時就楞在了原地,手迅速往後兜了一把:“顧飛?”

 

  “在。”顧飛在他手上拍了一下。

 

  蔣丞稍微安心了一些,回頭又確定了一下顧飛的距離:“跟緊我。”

 

  “嗯。”顧飛勾了勾嘴角。

 

  多麽迷人的微笑,蔣丞有些悲傷,在這種情況下顧飛的笑容都不能讓他有什麽非分之想了。

 

  潘智他們就在前頭,正東張西望地往前走著,雖然走廊這裏不算正式鬼屋,只是一個通道,可也已經有了恐怖的氣息。

 

  斑駁的墻體上有很多被水浸過的地方長出了青苔,蔣丞覺得這些青苔一定是假的,但並不敢上手摸一下確定。

 

  一幫人誰也不敢往兩邊靠,都擠在中間,在靠近鬼屋正式入口的那個黑洞洞的門框時,蔣丞看到了墻上有幾個血手印。

 

  “天哪你們看。”黎雨晴小聲說。

 

  “別讓我看別讓我看,我什麽也不看。”許萌聲音都顫了。

 

  蔣丞又回手往後兜了一把,摸到顧飛的外套之後抓住了,顧飛嘆了口氣,抓住了他的手,湊過來用很低的聲音說:“其實你膽子並不小啊,你就不怕一回手抓著別的東西嗎?”

 

  蔣丞咬著牙回頭說了一個字:“滾。”

 

  進屋之後幾個人都沒了聲音,眼睛還沒有適應黑暗,四周一片漆黑,也沒有任何聲音。

 

  “都……在嗎?”胡楓問了一句。

 

  “在呢。”潘智說。

 

  “報個數吧?”胡楓又說。

 

  “神經病,”潘智說,“一。”

 

  “二。”胡楓說。

 

  “三。”李松也開了口。

 

  “四。”“五。”黎雨晴和許萌差不多是同時出聲。

 

  “六七。”顧飛說了一句。

 

  “……啊,我在七旁邊。”蔣丞說。

 

  幾個人剛笑了兩聲,突然不知道從哪兒又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夾在了他們的笑聲裏:“八……”

 

  這帶著些飄忽的聲音頓時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我操!”本來笑得最響的潘智吼了一聲,“誰!”

 

  “啊——”在許萌和黎雨晴的帶領下,一幫人頓時喊成了一團。

 

  蔣丞雖然沒出聲,但也嚇得死死捏緊了顧飛的手。

 

  這可真是操了!

 

  這鬼屋裏還有演員!

 

  一個小破城市裏的一個鬼屋!

 

  有演員就算了居然還他媽如此敬業!

 

  就現在他們這動靜,比剛才聽到的慘叫震撼得多,外邊兒的人估計得以為他們被鬼叼走了。

 

  “有燈!”潘智喊著,“有燈!我看到墻上有開關了我開燈……”

 

  隨著啪地一聲,屋裏猛地亮了起來,但緊接著燈就開始瘋狂地閃。

 

  蔣丞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受到了雙重驚嚇暴擊,一是在燈光的閃爍之下,他看清了這是一間墻上用血跡塗滿了“救我”“她在那裏”“不要進去”這些讓人覺得後背發涼的句子,二是他和顧飛死死抓在一起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撒開。

 

  不過這種情況下也沒誰會註意到這種細節了,倆女生已經抱成了一團,連胡楓都抱住了潘智的胳膊。

 

  就算他這會兒跟顧飛摟成一團,也完全沒有什麽奇怪的……但就在他和顧飛的手剛要松開的瞬間,對面一扇關著的門突然打開了,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一個人就從門的那邊猛地掛了下來,吊在了門框上。

 

  “我靠!”正對著那扇門目睹了全過程的顧飛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抱住了蔣丞。

 

  本來就處於驚恐當中的蔣丞連看都沒太看清那邊是什麽情況,就也吼了一聲抱住了顧飛。

 

  大家立馬又喊成一片,各自都抱緊了身邊的人。

 

  閉眼狂喊了起碼十秒之後,才慢慢平息下來。

 

  “我操,”潘智撐著墻,盯掛著門上的那個人,“假人!”

 

  “廢話這能掛個真人嗎,”蔣丞吸了兩口氣,“我覺得我們應該平靜一下,就這一個屋子,我們已經喊了兩分鐘了,人三個人進來的都沒喊這麽慘,太他媽丟人了。”

 

  屋子裏的燈還在閃,但是估計機關已經走完流程,沒再有什麽嚇人的情況出現。

 

  潘智扒拉了一下吊著的那個假人,也沒有再動,他伸腦袋往那邊探了探:“這邊有亮,往這邊走吧?”

 

  大家慢慢跟著都往門那邊走了過去。

 

  “我他媽以為你多大膽子呢?”蔣丞揉了揉被顧飛勒得生疼的胳膊,看了顧飛一眼,低聲說,“我個兒要矮點兒你是不是能順著爬我腦袋上去啊?”

 

  “哎,”顧飛又看了看吊著的假人,想想又笑了起來,“我也沒說我不怕啊……我靠剛嚇死我了。”

 

  一翻驚嚇之後,大家終於略微適應了恐懼,走進下一個房間的時候,聽到了低低的哭泣聲居然沒有尖叫。

 

  “聲控,”潘智指了指墻角,“我們進來的時候肯定有感應器。”

  這間屋子挺大的,看上去是個小車間,中間還放著兩個電刨床,上面也都帶著血跡,地上還有被撕碎了的血衣。

 

  “做得還挺逼……”潘智湊過去看了看,地上一團破衣服中間突然動了動,露出了半只手,“啊——”

 

  旁邊的人沒有靠近,視覺效果上沒像潘智體會得那麽深刻,大家都只是嚇得後退了兩步,潘智直接被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還是很堅強地把沒說完的話喊完了:“真!操!”

 

  蔣丞沒忍住笑了。

 

  “哪個門?”潘智嘆了口氣。

 

  “就一個門吧,”顧飛看了看前面的兩個門,“右邊那個門是逃生通道,直接就出去了吧?”

 

  “哦,”潘智看了一下,右邊的那個門下方亮著個小燈,寫著出口,“那走左邊。”

 

  黎雨晴馬上跟了過去,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緊張的時候別拽我,你剛差點兒把我褲子拽掉了。”潘智看了她一眼。

 

  “哦。”黎雨晴楞了楞,然後笑了半天。

 

  從這間屋子出去之後是走廊,走廊右側是墻,左側是一間一間的屋子,前面沒路了,他們得從這些屋子裏找到出路。

 

  蔣丞覺得自己緊張的心情慢慢平覆了一些,雖然跟顧飛走在隊伍最後這種恐怖片裏通常第一個掛的位置上,但……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顧飛。

 

  居然不太有馬上就掛的覺悟。

 

  “你覺得後邊兒會有東西嗎?”顧飛小聲說。

 

  “我靠別嚇我。”潘智在前頭說。

 

  “你後頭是我們六個人,”蔣丞說,“嚇得著麽?”

 

  “誰知道呢,”潘智說,“你也是閱片兒無數的人,經常有那種在前面走著的人走啊走,一回頭,就他媽只剩了自己了。”

 

  “這是個人造鬼屋,”胡楓提醒他,“就算有演員,想拖個人走也不太可能。”

 

  “像蔣丞那樣的戰鬥力,拖一半就成真鬼了。”李松說。

 

  緊張的情況下,人的笑穴也容易像是被點得卡死了一樣,就這一句話,一幫人莫名其妙就開始笑,一邊驚恐地看著四周,一邊狂笑不止。

 

  “傻逼啊。”蔣丞感嘆了一句。

 

  不過這會兒他的感覺尤其明顯,這幫人瘋狂大笑的時候,他居然並沒有跟著笑,想想以前,他也很少加入傻笑行列,最多是潘智傻笑的時候他湊熱鬧笑幾聲以示他倆是同一戰線。

 

  只有跟顧飛在一起的時候……他轉臉看了看顧飛。

 

  顧飛在他右邊稍微靠後一些的位置,現在進的這間屋子有忽暗忽更暗的血紅色的光,雖然氣氛詭異,他看到顧飛沖他呲了呲牙的時候還是覺得這小子實在是720度沒死角。

 

  太帥了!

 

  比從身後門外飄進來的那個血淋淋的鬼要帥多……

 

  我操!

 

  “啊——操操操——”蔣丞在吼出來的同時就覺得自己現在這反應還不如跟著一塊兒傻笑了,喊得嗓子都有點兒破音了。

 

  而且明明心裏非常清楚這是一位假發都戴歪了的群眾演員,他卻還是嚇得在吼的時候都快把心臟從嗓子眼兒那就直接貢獻給顧飛了。

 

  他這一吼,顧飛這個在進門前還嘲笑過他的人連頭都沒回一下,直接就跟著吼上了,他轉過身跟顧飛手拉手往著人堆裏撲過去的時候都覺得自己這馬上就要18年的人生裏所有的臉都丟在這裏了。

 

  好在前面幾位的臉丟得更徹底,倆女生直接摔到了地上,胡楓和李松以高出兩倍的分貝邊喊邊往右側逃竄。

 

  最前面的潘智回過頭的時候瞪圓了眼睛連喊都喊不出聲了,就往後踉蹌著,也不知道是要躲蔣丞顧飛他倆,還是要躲他倆身後的那個戴歪了假發的鬼。

 

  那個鬼從閃進屋裏到轉身不小心在門框上撞了一下捂著腦袋跑走,一共也就幾秒鐘時間,這一屋子大好的少年們已經喊得七零八落了。

 

  喘了一大通之後,蔣丞嘆了口氣:“真是……一場大戲啊。”

 

  “這裏頭是不是有監控?”潘智問了一句。

 

  “有,”顧飛往門框上方指了指,“咱們再這麽摔兩次,保安估計就要進來把我們強行架出去了。”

 

  “不是,”潘智指了指他倆,想想又笑了,“你倆要不閉眼走得了,我是真沒發現看著膽兒最大的倆,居然能……”

 

  潘智看了看他倆的手,頓了頓:“跑過來的時候肝兒都讓你倆嚇裂了。”

 

  蔣丞笑了笑沒說話。

 

  潘智的這個眼神,讓他突然松了口氣。

 

  看出來了。

 

  潘智的智商相對來說還是很對得起他的名字的,畢竟也是關系這麽鐵的朋友,這一眼估計什麽都已經看清了。

 

  蔣丞看著潘智,其實自己也許並不是不願意讓潘智知道這件事,僅僅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他又掃了顧飛一眼。

 

  顧飛偏過頭,很不明顯地勾了一下嘴角,沖他笑了笑。

 

  蔣丞心裏頓時毛絨絨地一陣軟,就想過去狠狠摟他一下。

 

  “走,”潘智招呼了一聲,“跟緊,要扯衣服的扯衣服,要摟著的摟緊……”

 

  然後回過頭看了蔣丞一眼,聲音裏帶著笑:“要拉手的也趕緊拉好了。”

 

  “操。”蔣丞樂了,對他做了個口型,傻逼。

 

  你倆。潘智也給他回了個口型。

 

  蔣丞伸手過去抓住顧飛的手捏了捏,顧飛也捏了捏他,挺用勁的,蔣丞立刻回捏,加了力度,顧飛再次回擊……

 

  還沒走到門口,蔣丞聽到自己手指關節都被捏響了,他轉過頭瞪著顧飛。

 

  顧飛迅速雙手一合,指關節也輕輕響了一聲。

 

  蔣丞忍著笑,一臉嚴肅地跟上了隊伍,感覺潘智要知道了他爺爺跟顧飛在一塊兒的時候能蠢成這樣,估計要跟他絕交。

 

 

 

 

 

61

 

  鬼屋的設計有至少三層,介紹上說了全程大約四十分鐘,但這個四十分鐘應該不包括停在原地抱團尖叫的時間,反正蔣丞感覺他們一邊發出各種能嚇得死鬼的尖叫,一邊在忽暗忽更暗的一個個房間裏轉了快二十分鐘,連一次樓梯都沒有走過。

 

  “我們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上樓?”蔣丞問了一句。

 

  “我在找呢,”潘智在最前頭回答,“這間屋子我們是不是進來過?”

 

  “沒有。”顧飛說。

 

  “那這個門我們應該也沒走過,”潘智指了指前面一個關著的門,“也許就是通……”

 

  話還沒說話,一串小孩子的笑聲從他們身後飄過。

 

  盡管蔣丞都聽出了這笑聲裏的電流聲可以確定就是從某個藏在角落裏的喇叭發出來的,但還是一陣毛骨悚然。

 

  “後面有鬼?”李松問了一句。

 

  “快走吧快走吧……”許萌扯著黎雨晴的衣服,低著頭都不敢往四周看了。

 

  正說著,又一串笑聲響起。

 

  “啊——”一幫人同時喊了起來,擠著潘智就往那個門撲了過去。

 

  “別怕別怕別……”潘智被推得站都站不穩了,趕緊過去把門拉開,緊接著就是一聲暴吼,“啊——”

 

  門外站著一個不知道是路過還是等半天了的鬼,潘智被一幫人直接推進了這個鬼懷裏。

 

  嚎叫聲中這個鬼都被撞得靠到了後邊兒的墻上,不得不使勁把潘智給推開。

 

  “啊——”一幫人轉身又跑。

 

  身後還有個門,一幫人慌不擇路,世界已經毀滅了一般地沖了過去,拉開門就往裏沖。

 

  明亮而耀眼的陽光在他們的嚎叫聲中灑滿了人間。

 

  他們幾個人站在陽光裏還嚎了好幾聲才一臉茫然地停下了。

 

  “我操?”潘智震驚地瞇縫著眼睛,“怎麽出來了?”

 

  “連樓都沒上就出來了?”蔣丞回頭看了看那個小門,“這他媽是個緊急出口吧?”

 

  顧飛站在最後,抱著胳膊清了清嗓子。

 

  “嗯?”蔣丞回頭看著他。

 

  顧飛往右邊遞了個眼神,一幫人順著看過去,頓時就想回頭再擠回鬼屋裏去。

 

  右邊大約30米的,就是入口排隊的地方,幾十個人排著隊一塊兒往他們這邊看著,臉上的表情都挺一言難盡的,還有幾個已經笑得不行了。

 

  “我操這誰帶的路啊!”潘智悲痛欲絕地問。

 

  “瘋瘋?”黎雨晴說。

 

  “不是我,”胡楓馬上說,“我是跟在大李後頭出來的!”

 

  “我?”李松一臉茫然地楞了好半天,還伸了個手比劃了半天,“我好像是有一個……開門的動作?”

 

  “蠢貨!”潘智撲過去對著他連捶了好幾下,在他的帶領之下,一幫人全上去一人給了李松幾下。

 

  已經出來了,就沒法再回去了,他們只好繃著臉,一臉“我們真的是只是走錯了路”的表情在排隊的人目送之下離開了鬼屋。

 

  “去那個古塔看看吧?”許萌提議,“人文景觀嘛,也挺有意思的。”

 

  “嗯,”顧飛拿了手機出來看了看時間,“古塔上去下來以後……差不多可以去吃點兒東西,公園裏頭應該有一家味道不錯的,我得先問問在哪兒。”

 

  “也是個路癡嗎,”黎雨晴笑著說,“吃東西的地兒都不記得在哪裏了啊?”

 

  “不是,”顧飛一邊撥號一邊說,“我上次來這兒都是小學春遊了。”

 

  “啊?”黎雨晴楞了楞,“我看還有個遊樂園呢,還有動物園,要換了我可能一學期得來玩好幾次呢。”

 

  “說明你心智不健全。”潘智說。

 

  “你才不健全!”黎雨晴瞪了他一眼。

 

  顧飛走到一邊估計是又給劉帆他哥打了個電話問吃飯的地方。

 

  蔣丞看著他站在逆光中的背影。

 

  無論是看電影,還是去遊樂園公園,顧飛的娛樂活動,似乎都停留在很久以前,雖然自己也不愛去公園,但跟同學朋友一塊兒去的次數也不算少,學校取消了春秋遊之後他們還老自己出去。

 

  顧飛的生活就在鋼廠,除了曠課出去玩過幾次,他似乎就一直在鋼廠那片。

 

  蔣丞這幾個月以來的生活,也一樣,如果沒有顧飛,他的四周就像凝固了一樣,所有的人,就沿著腳下的那幾條街,困在這小小的一片空間裏。

 

  活得沈悶而無力。

 

  這樣的生活一天兩天可以,一個月兩個月咬牙,一年兩年可能就會爆發,蔣丞走到旁邊的垃圾桶邊,點了根煙叼著,時間長了呢,也許就會習慣了,無奈也好,不甘也罷,最後就沈下去了。

 

  古塔在公園裏的一個湖邊,湖水不怎麽幹凈,但塔很漂亮。

 

  塔挺高,站在塔頂上能看到公園外面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車,不過也更能看清這個陽光下都帶著些灰撲撲落寞的城市。

 

  “我記一下內容,”潘智一邊拿了手機拍著墻上的介紹一邊說,“字數還不少,回去一抄,周記就齊活了。”

 

  “這個不錯。”李松也開始拍照。

 

  “我跟你們說,”潘智看了一眼都拿出手機對著墻開始拍的幾個人,“別都跟我抄一樣的。”

 

  “沒事兒,寫清是引用就行了,引用都一樣嘛。”胡楓說。

 

  “想想也是悲涼,”潘智嘆了口氣,“幾百字的周記,大概就最後一行是咱們自己寫的,以上引用自古塔旅遊圖。”

 

  幾個人頓時笑成一團。

 

  “我好久沒寫周記了,”蔣丞靠在欄桿上伸了個懶腰,“老徐也沒這個要求。”

 

  “要求了也沒人寫,”顧飛說,“要讓我一周寫一篇這玩意兒,我肯定寫不出來。”

 

  “也不會,你肯定寫得出,”蔣丞笑笑,“你可以寫詩。”

 

  顧飛笑了起來:“對哦。”

 

  “哎我跟你說,”蔣丞轉身撐著欄桿,看了一眼潘智,又轉回頭小聲說,“潘孫子應該是……看出來了。”

 

  “嗯,我看出來他看出來了,”顧飛也放低聲音,“會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蔣丞說,“我本來也沒想好該怎麽跟他說,他自己看出來了也好,省得我找詞兒了。”

 

  “他以前就知道你的事兒是吧。”顧飛問。

 

  “嗯,”蔣丞點點頭,“只有他知道……當然,現在你也知道。”

 

  顧飛笑了:“我有你把柄哦。”

 

  “我也有你把柄哦。”蔣丞斜了他一眼。

 

  顧飛笑著沒說話。

 

  “其實,”蔣丞沈默了一會兒,“這個其實對於你來說,算不上什麽把柄吧?”

 

  “對你算嗎?”顧飛反問。

 

  “我不知道,算吧,”蔣丞皺了皺眉,“我說不清,我不喜歡被人盯著,被人議論,我很討厭被人……指責。”

 

  顧飛看著他,他停了一會兒:“你這樣是不可以的,你那樣是不對的,這裏你需要改正,那裏你需要提高,我討厭被人說你這樣是錯的,那樣是錯的,從小到大我聽得太多了,我就是真的……實在是……”

 

  “我知道,”顧飛說,“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本來不想說這個,”蔣丞輕輕嘆了口氣,趴到欄桿上,“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慫。”

 

  “這個跟慫不慫沒什麽關系吧,”顧飛也趴到欄桿上,“不慫也不表示需要把這些事昭告天下,就像我不介意別人知道我內褲是什麽樣的,但也並不表示我會穿著內褲到處走。”

 

  蔣丞偏過頭看著他,繃了一會兒之後笑了起來:“這什麽破比喻。”

 

  “我已經用盡全力了。”顧飛說。

 

  潘智從鬼屋之後一直沒有跟蔣丞討論過顧飛的事兒,一直到假期結束他們要回去了,晚上的車,下午吃完飯回到出租屋,潘智收拾完行李才說了一句:“你跟那個顧飛……”

 

  “嗯?”蔣丞坐在沙發裏靠著。

 

  “什麽時候開始的啊?”潘智問。

 

  “沒多久,”蔣丞說,“你有什麽建議嗎?”

 

  “沒有,”潘智笑了笑,“這有什麽可建議的,天要下雨,爺爺要談戀愛,多正常的事兒,我還攔著麽。”

 

  蔣丞笑著沒說話。

 

  “不過說實話啊,我挺吃驚的,”潘智說,“我壓根兒就沒想過你在這兒還能談上戀愛了。”

 

  “為什麽?”蔣丞看著他。

 

  “有什麽為什麽的,”潘智坐到他旁邊,“就覺得這種情況下你不會有這個心情唄。”

 

  “嗯,”蔣丞倒在沙發扶手上枕著胳膊,“我自己也沒想過。”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潘智想了想,“之前我還挺擔心你的,後來看你也沒崩潰……總好過一個人悶著吧。”

 

  蔣丞沒吭聲,瞪著天花板出了很久的神,然後看了看潘智:“潘潘。”

 

  “換個稱呼。”潘智搓了搓胳膊。

 

  “孫子。”蔣丞說。

 

  “什麽事兒爺爺。”潘智轉頭。

 

  “談戀愛,談個戀愛,”蔣丞說,“你覺得有什麽區別?”

 

  “腦筋急轉彎嗎?”潘智問。

 

  “轉你大爺。”蔣丞說。

 

  “這個你都要問我?”潘智看著他,“這不是你的風格啊。”

 

  “我就想聽聽智商低點兒的人是怎麽想的,”蔣丞摸了根煙出來叼著,“我們高智商的人容易想得太多。”

 

  “想得多和沒頭腦的區別唄,我想談個戀愛了,”潘智說,“比如我,我就想談個戀愛,黃慧,要不就……”

 

  “不,”蔣丞打斷他,“那換個說法,想跟我談戀愛和,想跟我談個戀愛呢?”

 

  “我操,”潘智擰著眉,“這麽麻煩,那就是只對你唄,無論談戀愛還是談個戀愛,都得是跟你。”

 

  蔣丞沖他豎了豎拇指。

 

  蔣丞感覺顧飛的細膩有些讓他吃驚,談戀愛和談個戀愛,這前面都有個“他”,無論是哪個答案,都是他。

 

  蔣丞勾了勾嘴角,至少在這一點上,顧飛知道他的想法。

 

  他並不是有多寂寞,有多孤單,需要在這裏隨便找個什麽人開始一段感情,只因為對方是顧飛,無論是什麽樣的感情,前提都得是顧飛。

 

  這兩天他都在琢磨這句話,其實翻過來倒過去,他早就已經想得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也知道了顧飛那句“我會一直喜歡到你不再需要我喜歡你為止”真正的意思。

 

  他不得不承認,顧飛的確比自己想得多太多,自己並不能說有多沖動,但畢竟這麽主動的原因就是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想跟你談戀愛,不是談個戀愛,是你,不是別人。

 

  這是顧飛最後會到樓下等他的原因。

 

  但如果有一天,沒有路可走了,顧飛的選擇大概就是“到此為止”,而自己的選擇呢?

 

  這是顧飛那個問題需要他回答的。

 

  顧飛應該是習慣了把所有的事都想到,他的成長環境,他的家人,他的經歷,讓他習慣了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找到每一種可能性的應對方法。

 

  而他不一樣。

 

  他沒有需要他這樣去思考去確定每一件事的環境,哪怕是突然被扔到了這樣的地方,他也沒有去想太多,眼前碰到了什麽,就解決什麽。

 

  我不是親生的,我的親生父母是這樣的,我換了個從天到地的環境……每一件事,他都沒有往縱深裏思考過,他所有的行動都是看著腳下,這裏有塊石頭,我怎麽過去,這裏有條溝,我怎麽過去。

 

  在這一點上,他跟顧飛有著完全不一樣的卻又習慣了的思維方式。

 

  “這個是他問你的嗎?”潘智在旁邊問了一句。

 

  “是我問他的。”蔣丞拿過茶幾上的煙灰缸放到沙發旁邊的地板上,往裏彈了彈煙灰。

 

  “不可能,”潘智看著他,“我太了解你了。”

 

  “那你要小心有一天會被我滅口。”蔣丞說。

 

  “他給我的感覺吧,”潘智從茶幾上的煙盒裏也摸了根煙點上了,“就是……怎麽說,我看到他就想叫聲哥。”

 

  “他比你小。”蔣丞說。

 

  “……我就是這麽個意思,”潘智嘖了一聲,“你也比我小,我還叫你爺爺呢,我的意思就是,他一看就是那種……扛過特別多事兒的人。”

 

  “是麽。”蔣丞輕輕嘆了口氣,這個判斷倒是相當準確。

 

  “有些人你一接觸就能知道,就氣場這東西,還是能感覺得到的,”潘智說,“雖然他在鬼屋裏……但是我還是一看他就想叫聲飛哥,你懂我意思吧。”

 

  “懂。”蔣丞說。

 

  “不過我叫你爺爺不是這個原因。”潘智又說。

 

  “這個就不用專門補充說明了。”蔣丞說。

 

  “丞兒,”潘智抽了口煙,一臉深沈狀地思考了好半天,“於昕跟你不算談戀愛,連談個戀愛都算不上。”

 

  “啊。”蔣丞應了一聲,也一臉深沈地凝視著他。

 

  “所以,”潘智又沈默了好半天,“顧飛是你的初戀啊。”

 

  “操,”蔣丞樂了,“憋這半天,我以為你要說什麽呢,屁都沒個響點兒的。”

 

  “我沒說完呢,沒說完呢!”潘智很不爽地看著他,“你能不能把嘲笑我的步子從狂奔改成散步啊,慢點兒能死麽!”

 

  “散步,散步,”蔣丞點點頭,“您說完的。”

 

  “按說吧,初戀多半……要受點兒傷,畢竟我們……還小,”潘智夾著煙,努力地措著詞,很艱難地磕巴著,“我就是想說,別讓自己傷勢太重,你懂我意思吧?就……爺爺啊,我看您那位……我奶……我姥爺吧,他應該是那種已經很清楚該怎麽自我保護了的人……我沒別的意思。”

 

  “啊。”蔣丞半天才從潘智這混亂的稱呼裏整理出來他想表達的意思。

 

  “別覺得我說話那什麽,不合適。”潘智說。

 

  “謝謝,”蔣丞把煙頭按滅,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我知道了。”

 

  “嗯。”潘智點頭。

 

  “煙灰彈這裏頭,”蔣丞把煙灰缸放到他面前,“再彈茶幾上我讓你用舌頭給我把茶幾舔一遍。”

 

  “我操!”潘智楞了楞,“我他媽拿紙墊著的好嗎!”

 

  “所以我現在沒讓你舔啊。”蔣丞笑著倒回沙發裏。

 

  送潘智他們去火車站的活動,顧飛就沒再參加了,這幾天雖然他並沒有全程參加所有的活動,但在顧渺看來,他在家的時間還是少了,所以晚上顧飛帶著她去王旭家吃餡餅。

 

  蔣丞把潘智他們送到了車站:“行了,都別說什麽臨別感言啊,太肉麻承受不住。”

 

  “不說,”胡楓說,“暑假了回來看看我們啊,有來有往嘛,怎麽樣?”

 

  “……這個真不好說。”蔣丞這幾個月以來還真沒想過回去的事兒,無論是回去幹什麽,都完全沒有想過。

 

  “或者約個地方一塊兒去旅遊也行啊。”李松說。

 

  “到時詳細約。”潘智說。

 

  “對了,顧飛這幾天一直給當導遊,也沒跟人說聲謝謝,”黎雨晴把手裏的一個袋子遞給了蔣丞,“那天不是說他有個妹妹嗎,直接買東西給他好像不合適,我們就買了個娃娃……”

 

  蔣丞笑了笑接過來:“哪用這麽客氣。”

 

  如果這幫人見過這個妹妹,估計誰也不會再想著給她買個娃娃。

 

  一幫人都進站之後,蔣丞轉身去了公交車站,非常節約賢惠地坐了公交車回了出租房。

 

  進屋之後他給那個娃娃拍了個照,發給了顧飛。

 

  -我同學送給顧渺的

 

  顧飛很快地回了一條消息過來。

 

  -送走了?

 

  -嗯,你們還在九日家嗎

 

  -還在,你過來嗎

 

  -不了,我有點兒累,躺會兒松松老腰

 

  -捏腰.jpg

 

  蔣丞笑了半天,在屋裏又轉了兩圈,看看潘智有沒有什麽東西沒漏了的,然後進了臥室,時間還算早,夠……做一套卷子的。

 

  蔣丞站在書桌前,對自己的決定表示了深深膜拜。

 

  這,就是一個學霸的素質。

 

  跪。

 

  手機又響了一聲,顧飛發了張顧渺的照片過來。

 

  照片上顧渺抓著一個餡餅,一臉茫然。

 

  -我給她看了娃娃的照片,她是這個表情

 

  -hhhhhhh,你這哥當的真好,一個小姑娘看到娃娃居然是這種樣子

 

  蔣丞把床上亂七八糟的被子扯起來抖了抖,雖然是要做卷子,但是環境也還是很有影響的,要整齊一些……他看到了枕頭下面露出了一個黑色的盒子。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打開了盒子,雖然看到盒子的時候他已經猜到了這是什麽東西。

 

  但打開看到裏面真的放著一支騷紅色的鋼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震驚,潘智居然會送支筆給他。

 

  裏面還有張小紙條,上面有一行字。

 

  -當面給你肯定被嘲笑,所以放在這裏了,給你支筆是讓你時刻記著自己是個學霸。

 

  蔣丞拿著筆坐到書桌前,笑了好一會兒。

 

  想想又嘆了口氣,潘智這朋友沒白交,享受著孫子的待遇,操著爺爺的心。

 

  他拿過一張紙,在上面隨便寫了幾個字,就是這字吧,用什麽筆,都顯不出筆好來。

 

  他盯著紙看了一會兒,慢慢運著氣,寫下了一行字。

 

  希望我們都能像對方一樣勇敢。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看到有人說小小精會變成一只烏雞精呢﹁_﹁,好有遠見。今天吃了非常甜的小金桔心情很好的作者捧著一杯熱茶說道。

 

  我已經不讓黑毛第四精和黑毛第五精修煉了o(≧口≦)o,太傷心了o(≧口≦)o。黑毛精大聲喊道。

 

  w(Д)w嚶。黑毛小精說。

 

  嘰嘰咕咕咕咕咯咯噠<(ˉ^ˉ)>!。黑毛小小精說。

 

 

 

 

 

62

 

  五一的假期太短,也就是比一個周末長了那麽一天而已,回到學校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放過假的感覺。

 

  而講台上的老徐已經連續三四天都在強調期末考的事了,被反覆提及的還有這個期末考之後他們將要面對的是還有一年時間就要到來的高考。

 

  蔣丞趴在桌上,把下巴擱在本子上,半閉著眼睛聽著老徐在講台上苦口婆心,下面的人嗡嗡地說著話。

 

  四中的這種氛圍裏,老徐關於期末和高考的提醒,這一個教室裏的人,能抓住的重點大概都是處於中間階段的暑假。

 

  雖然聽說高三要提前開學,但就算只有半個暑假,也比剛過完的三天五一要強得多,周圍的人都已經開始提前討論了。

 

  “你暑假都幹什麽?”蔣丞偏過頭問了正低頭玩著手機的顧飛。

 

  “打工,坐店裏聽李炎他們扯閑篇,偶爾出去吃個飯,”顧飛說,“陪二渺,暑假有時間可以陪她去做系統的康覆訓練。”

 

  “……哦。”蔣丞楞了楞,聽著都覺得挺無聊和疲憊的一個暑假。

 

  “你要不要一塊兒打工?”顧飛小聲說,“丁竹心有活兒,她自己的,還有她朋友的。”

 

  蔣丞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打工”這個詞會出現在他的暑假生活裏,但生活費,房租水電電話費,下學期的學費,以及不確定的將來的花費,讓他突然覺得就憑自己手裏那張卡,的確有些沒有安全感。

 

  而他這時才感覺到自己還想著暑假怎麽放松最多是做做題的想法有多麽甜,他楞了一會兒:“你去嗎?”

 

  “嗯,”顧飛應了一聲,“我不去的也不會叫你了啊。”

 

  “你都拍模特那些嗎?”蔣丞問。

 

  “也不是,還接別的,商品之類的,沒人的還好拍些,”顧飛笑笑,“有時間還可以拍點兒投稿的片子,今年還沒有投過。”

 

  “靠,”蔣丞小聲說,“你為何如此牛逼?以前投的都在哪兒了?”

 

  “就是一些雜志,攝影的,旅遊的,”顧飛放下手機,“沒多少錢,但是能讓我接別的活兒的時候有談價格的空間。”

 

  “嗯。”蔣丞點了點頭。

 

  顧飛對學習完全不上心,似乎也從來沒考慮過這些事,但在別的方面用起心來還真是很牛逼。

 

  也許將來顧飛並不需要用一個成績或者一個學校來做支撐。

 

  但又也許蔣丞已經習慣了通過這樣的途徑來衡量自己,這樣漫不經心的顧飛又總讓他有些不安。

 

  潘智回去之後很快就把這次過來玩的照片整理出來了,發了不少朋友圈,還單獨打了包給蔣丞發了一份。

 

  “我發現吧,”蔣丞翻著照片,“潘智簡直是一個合格的原創表情包拍攝者。”

 

  “嗯,”顧飛湊過來看了一會兒,“連你的臉都無法跟他的水平抗衡。”

 

  “我要不要回誇一下呢?”蔣丞說。

 

  “不用,”顧飛說,“我有多帥我自己知道。”

 

  “靠,”蔣丞瞅了他一眼,“你這麽自戀你的迷妹們知道嗎?”

 

  “我藏得深,”顧飛笑了,“不過你有多自戀,我知道。”

 

  “滾。”蔣丞說。

 

  放學前他去了一趟老徐辦公室,把這兩天寫好的卷子都拿了過去。

 

  老徐一臉欣慰地看著卷子:“我一會兒就去找找別的老師讓他們給你判判卷子,別松勁,期末考要繼續加油。”

 

  “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的“傷”腿已經好了不少,現在只需要扶一把就能慢慢行走,不需要再架著胳膊往外蹦了,顧大夫的意思是再有一個星期,這夾板差不多就能拆掉了。

 

  扶著顧飛一塊兒走出校門的時候,蔣丞看到了快有一星期沒見著了的顧渺。

 

  ……還有顧渺屁兜上掛著的一個娃娃。

 

  “這……”蔣丞楞了楞,走過去彎腰看了看,這個娃娃不大,但也絕對超過了哪怕是大號包掛的尺寸,就這麽用一根繩子拴著脖子掛在了顧渺屁兜的扣眼兒上。

 

  視覺效果一言難盡。

 

  “她自己要求的,”顧飛說,“我花了兩天時間才教會她怎麽把繩子系上去。”

 

  “系繩子都要學兩天?”蔣丞知道顧渺連加減法都算得很費勁,本來還想著她是不是用腦子計算不行,動手能力會強一些,畢竟滑板玩得實在太溜。

 

  “嗯,”顧飛看了看顧渺,“有時候想想都覺得……累死了,怎麽教都學不會。”

 

  蔣丞沒說話,跟顧飛一塊兒把自行車推了出來,往前一騎出去,顧渺就飛快地蹬著滑板跟了上來。

 

  炫酷的姿勢,藐視世間萬物的表情,狂野的發型……

 

  “你不說讓李炎給她理發嗎?騙了我50塊都多久了啊?”蔣丞看著正單腿慢慢蹬著自行車的顧飛。

 

  “這就叫他過來,”顧飛拿出了手機,“一會兒去店裏吃吧?陪我待會兒。”

 

  “嗯。”蔣丞應了一聲。

 

  五一假期他倆就沒怎麽好好待過,上課之後連著幾天顧飛他媽媽都在店裏貓著,似乎是有什麽心事,顧飛又要陪顧渺,又要盯著親娘……

 

  “你媽沒事兒了?”蔣丞問。

 

  “鬼知道,”顧飛給李炎發了消息,“不知道又跟什麽人好上了。”

 

  “她這……到底是為什麽啊?”蔣丞嘆了口氣。

 

  “我讓她去找心理醫生,她就跟我鬧,”顧飛說,“現在我也懶得說了,只要敢帶到家裏來,來一個我打一個。”

 

  “……比如上回那個?”蔣丞說。

 

  “嗯。”顧飛笑了笑。

 

  “你也別瞎打,萬一下回來個好人呢。”蔣丞想起那人被顧飛掄到樹上的場面,就感覺自己從鼻子到肋條連帶褲襠那兒都一陣隱隱疼痛。

 

  “她就捧著她那顆傻白甜還愛幻想的少女心,要能在這裏找著什麽好人我就上街果奔去。”顧飛說。

 

  蔣丞看了他一眼,樂了半天才又嘆了口氣。

 

  李大發型師兼李大廚是拎著一兜菜過來的,一進店裏看到顧渺和她屁兜上的娃娃就楞住了:“拍恐怖片兒呢?”

 

  “什麽恐怖片?”顧飛坐在收銀台後頭看著進貨單。

 

  “妹妹背著洋娃娃。”蔣丞跟李炎同時開口。

 

  “二渺,”顧飛叫了顧渺一聲,“把李炎哥哥攆出去。”

 

  顧渺蹬著滑板就往李炎腿上撞了過去,李炎一邊往門口退一邊指著顧飛:“你知道我這會兒就看你這德性我特別想說什麽嗎?”

 

  “重色輕友麽?”顧飛說。

 

  “重色輕友有什麽殺傷力,”李炎說,“怎麽不得說你對我始亂終棄啊!”

 

  “喊,”顧飛指了指外面的街,“再喊大點聲兒,沒十個人聽到我腿給你打折了。”

 

  “顧二渺!”李炎在門口大喊了一聲,“你跟我這麽多年的感情哪兒去了!”

 

  “李炎……”蔣丞猶豫了一下,走到收銀台旁邊小聲說,“知道?”

 

  “不知道,我沒說,”顧飛看了他一眼,“不過應該差不多也能看出來了,我們一般也不聊這些……你想要我說嗎?”

 

  “不,不用,”蔣丞搖搖頭,“太刻意了我反倒別扭。”

 

  顧飛和李炎他們幾個雖然並不是見天摽一塊兒,但一接觸就能感覺得出這幾個人的穩定關系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處得出來的,所以蔣丞並不想讓顧飛特意去說明什麽,那種破壞了一個朋友圈子習慣節奏的事兒,想想都挺讓人不舒服。

 

  李炎在外頭跟顧渺對著撞了一會兒,又拎著那兜菜進來了:“就我們四個,我就隨便炒幾個菜了啊?”

 

  “行。”顧飛點頭。

 

  李炎看上去還真不像是個會做飯的,但每次顧飛這兒要是需要做飯,只要李炎在,下廚的一定是他,雖然做得味道也就那樣。

 

  不過有一點強的,就是動作快,蔣丞摸了本潘智上回給他寄來的覆習資料剛看了沒幾頁,那邊桌上幾個菜就擺好了。

 

  “快吃,”李炎坐到桌邊,“吃完了給二渺理發,我晚上還有事兒。”

 

  “什麽事兒?”顧飛坐了過去。

 

  “玩。”李炎說。

 

  “你一直沒回家是吧。”顧飛問了一句。

 

  “回個屁。”李炎皺了皺眉。

 

  蔣丞在一邊端了碗沈默地吃著,李炎不回家的事兒顧飛跟他說過,他當時就有一種慶幸自己現在沒人管的感覺。

 

  無論怎麽樣,至少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跟家裏鬧得不可開交。

 

  雖然一想到李保國,他心裏還是會一陣堵。

 

  李保國這麽長時間都沒再聯系過他,讓他不知道是應該松口氣,還是應該不安,不知道還會有什麽樣的變化在前面等著他。

 

  顧渺理發的時候還挺乖的,圍著一塊布,一動不動地坐在收銀台旁邊,老實地讓李炎在她腦袋上一下下地剪著。

 

  “給她弄個合適留長頭發的發型吧,”蔣丞拿著書靠在椅子裏,邊看書邊看顧渺,“好歹是一個小姑娘。”

 

  “我一直就這麽想的,”李炎嘆了口氣,“但是沒辦法啊,頭發長了她就咬,而且洗頭時間長了就發火。”

 

  “以後戴假發吧。”顧飛說。

 

  “你不怕她把一頂假發都給吃了麽。”李炎說。

 

  “沒準兒以後開發點兒什麽新毛病,就不咬頭發了,”顧飛伸了個懶腰,伸腿往顧渺腳上踢了一腳,“是不是?”

 

  顧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還有什麽新毛病沒給哥哥展示的嗎?”顧飛又踢了踢她的腳。

 

  顧渺繼續面無表情。

 

  “快點兒長大吧,”顧飛往前傾了傾身體,胳膊撐著膝蓋看著她,“別讓哥哥擔心了好不好。”

 

  李炎給顧渺理了很可愛的短頭發,齊著耳朵尖兒,圓圓的,襯得顧渺酷炸天的表情都變得可愛了不少。

 

  “你的頭?”李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又看了一眼顧飛。

 

  “嗯?”顧飛飛快地往蔣丞這邊掃了一眼,“不弄了,天兒再熱點兒我就直接剃光了。”

 

  “剃光?”李炎楞了楞,過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好吧,知道了。”

 

  蔣丞正在思索顧飛這個顏值能不能撐得住光頭,李炎又轉身看著他問了一句:“你要不要理發?”

 

  “不用了,”蔣丞下意識地往後靠了靠,“我……”

 

  “嗯知道了,”李炎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也要去剃光頭?”

 

  “不!”蔣丞堅決地給出了否定答案。

 

  “我走了,”李炎把理發工具都收到了箱子裏往收銀台下面一踢,“有個事兒我本來答應了劉帆不跟你說,不過想想還是說一聲。”

 

  “嗯?”顧飛看著他。

 

  “丫住院了,”李炎說,“他說……”

 

  “什麽?”顧飛立馬站了起來,“受傷了?”

 

  “不是,”李炎清了清嗓子,“是那什麽,痔瘡,明天手術,前天是我幫他開車去的醫院,反正就是不讓我說,也不讓去看,但是我覺得吧……”

 

  “還是要去看的,”顧飛松了口氣坐回了椅子上,“這麽好笑的事兒大家都不應該錯過。”

 

  “是的,”李炎點點頭,“所以你通知一下羅宇他們?明天去看看吧,我訂了個大果籃。”

 

  “好。”顧飛笑了起來。

 

  李炎走了之後,蔣丞看了顧飛一眼:“你們好殘忍哦。”

 

  “是的呢,”顧飛笑了起來,“這幫人可無聊了,就愛幹這種事兒,你明天一塊兒去麽?參觀一下劉帆的屁股。”

 

  “……痔瘡手術也不用一直光個屁股在那兒吧,”蔣丞想想也笑了,“我看你的屁股就……”

 

  話沒說完他就趕緊停下了,顧渺還坐在旁邊,正專心地不停地用手指在被剪短了的頭發上一下下抓著。

 

  “二渺,”顧飛抓住她的手,“新的發型很好看。”

 

  顧渺沒有什麽反應,顧飛的手一松開,她立馬又擡起手繼續在頭上抓著,顧飛嘆了口氣,伸手跟著她的手指在頭發裏抓了抓,然後沒再管她了。

 

  “不會揪掉頭發嗎?”蔣丞有點兒擔心。

 

  “我試了一下,沒用勁,就是不適應頭發短了,抓會兒就好了。”顧飛說。

 

  “……哦,”蔣丞看著顧渺,半天才也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她理了發會這樣,早知道不催著你讓她理發了。”

 

  “總得理的,長長了還咬呢,”顧飛笑了笑,“而且也不是回回理了都這樣。”

 

  蔣丞莫名其妙有些沮喪,低頭看著手裏的書:“我都沒有李炎了解她。”

 

  “我跟李炎算是發小,”顧飛說,“他看著二渺長大的,這不奇怪啊,而且要這麽說,李炎才郁悶呢,這麽多年二渺都沒怎麽搭理過他,倒是跟你很親近。”

 

  蔣丞笑了笑,也是。

 

  不過……笑完了他還是覺得有點兒不爽:“那我也不知道你還喝茶呢?”

 

  “嗯?”顧飛一下沒明白。

 

  “連老徐都知道你喝茶,”蔣丞嘖了一聲,“居然還帶老徐去喝茶呢,哎喲真是雅致呢這位少年。”

 

  顧飛楞了楞笑了起來:“哎……”

 

  “哎什麽哎?”蔣丞說,“我就是挺郁悶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現在連你喜歡吃什麽都不知道。”

 

  “我帶你去吃過的都是我喜歡吃的,”顧飛往他旁邊湊了湊,跟他挨著,手塞到了他背後,“還有那個茶,只有老徐知道,我也不總去,你想去的話,咱倆現在就去。”

 

  “沒,”蔣丞想想又覺得自己挺幼稚,“我就是表達一下錯過了你之前十幾年感覺有些失落。”

 

  “我那十幾年錯過了是好事兒,”顧飛看了看他,“其實我什麽都可以跟你說,但我並不願意你真的看到,那樣一路過來,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再說了,你真在這兒長了十幾年,我也未必願意多看你一眼,長得再好看也沒用。”

 

  “滾。”蔣丞笑了笑。

 

  是啊,如果他就在這裏長大,在鋼廠,在李保國家長大……

 

  “而且我都還沒說我很郁悶呢,”顧飛把手伸到了在旁邊趴桌上寫作業寫得鼻子都快蹭到紙上了的顧渺的腦門上,往上推了推,“我跟著你一幫同學,天天聽著你以前跟他們一起的事兒,我上哪兒哭去。”

 

  “靠,”蔣丞看著他,“我的過去多簡單啊,就是上上課,曠曠課,跟人爭爭年級前三……”

 

  “不是還交過女朋友麽。”顧飛說。

 

  “那不叫女朋友,”蔣丞想了想,“就,我也說不清,跟湊熱鬧似的,就邊兒上的人起個哄,她給我帶帶早點,沒事兒打個電話發幾條信息,然後就是她生氣,哄,她生氣,哄,她生氣,哄……”

 

  “喲,”顧飛有些意外,“你還會哄人啊?”

 

  “壓著火哄,不然呢,人畢竟是個女的,反正挺煩的,”蔣丞皺皺眉,“我就跟個傻逼似的,什麽也沒幹,就成天哄人玩了。”

 

  “什麽也沒幹?”顧飛勾了勾嘴角。

 

  “嗯,”蔣丞斜了他一眼,“手都沒拉過。”

 

  “這麽純情,”顧飛往顧渺那邊看了看,湊到他耳邊小聲說,“現在怎麽一點兒都不純情了。”

 

  “操,”蔣丞也壓著聲音湊到他耳邊,“我現在不純情麽?我現在一樣英俊而純情。”

 

  “對,沒錯,”顧飛繼續咬著耳朵,“跟我一樣純情。”

 

  “不是,”蔣丞瞪著他,“您稍微把臉往裏收收行嗎擠著我了!”

 

  顧飛笑了起來,看著他樂得有點兒停不下來了。

 

  “笑個屁啊,”蔣丞嘆了口氣,很費勁地壓著聲音,“就擼幾把,你別笑得好像咱倆幹了什麽似的。”

 

  “擼幾把還不算幹了什麽啊?”顧飛笑著說,“那要幹點兒什麽才算幹了什麽啊?”

 

  顧飛這話估計也沒太走腦子,這句一說出來,兩個人瞬間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曖昧的,不能見人的,做賊心虛的,想臉紅還不好意思臉紅的狀態裏。

 

  蔣丞第一反應是會有無數臭不要臉的肉體圖片從眼前飄過,而且裏面一定應該有顧飛臭不要臉的肉體。

 

  但怎麽也沒想到首先飛出來的彈幕居然會那麽的天馬行空。

 

  還沒滿18歲呢。

 

  未成年人保護法。

 

  應如何理性看待婚前性行為。

 

  ……都他媽什麽鬼?

 

  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顧飛已經傾過身體去給顧渺糾正她鼻子又要貼在紙上的書寫姿勢了,他瞪著顧飛的後背。

 

  這一瞬間,不能描述的各種畫面才猛地爆發了出來。

 

  我操!

 

  他感覺自己簡直能用意念把顧飛的衣服都給燒了。

 

  我操!

 

  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中看過那麽多小黃片兒!

 

  我操!

 

  網絡果然是個大染缸!

 

 

 

 

 

63

 

  這種非常不健康的思維一旦開始,就跟傻狗搶食似的拉都拉不住,不連食帶盆子都一塊兒啃了不算完。

 

  而眼下他不光沒法啃盆子,食兒都吃不著。

 

  瞪著顧飛看了半天,最後只能郁悶地往他後腰上拍了一巴掌,然後拽開他運動褲的褲腰,往他屁股上掐了一把。

 

  “嘿,”顧飛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著他,“幹嘛呢?”

 

  “……抽你。”蔣丞把他褲子拉好。

 

  “一屋子未成年人呢,”顧飛笑了起來,“註意點兒行不行。”

 

  “我也沒幹什麽啊,”蔣丞往椅子裏一靠,“未成年人就不能掐一下……玩了嗎。”

 

  顧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笑著瞇縫了一下眼睛:“你是不是想到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了?”

 

  “比如?”蔣丞也瞇縫了一下眼睛。

 

  顧飛沒說話,側過身胳膊架到椅背上,又看了他一會兒之後開始笑。

 

  “笑什麽?”蔣丞一臉嚴肅。

 

  顧飛還是不出聲,就是看著他笑,一臉意味深長我什麽都明白的笑容讓蔣丞想繃都繃不住了。

 

  “不是,”蔣丞起身倒了杯水重新坐下,“君子坦蛋蛋,想說什麽就說。”

 

  “咱倆沒少坦,”顧飛笑了半天,“你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蔣丞嘖了一聲。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顧飛拿過他手裏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再把杯子重新放回他手裏,“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啊,”蔣丞想想又樂了,“我想了點兒臭不要臉的,不過你要不說,我真沒具體想過。”

 

  “我也沒想過。”顧飛說。

 

  “都不知道該不該信,”蔣丞看著他,“反正你自己都說了,藏得深。”

 

  “也不是完全沒想過……”顧飛說著又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不過我是想起以前看的一個事兒。”

 

  “什麽?”蔣丞問。

 

  “就有個男的吧,處了個男朋友,倆人感情特別好,”顧飛小聲說了一半又回頭看了看顧渺,把椅子往蔣丞身邊又拖了拖,湊到他耳邊,“然後就那什麽……上床……”

 

  蔣丞嗆了一下,轉開頭咳了半天:“操,就這個事兒?”

 

  “沒說完呢,”顧飛說,“咳完了沒?”

 

  “咳完了,”蔣丞重新轉回頭把耳朵貼到他跟前兒,“說吧。”

 

  “然後這會兒才發現吧,他倆那什麽,型號……一樣,”顧飛說得有點兒費勁,說到重點的時候聲音低得跟打了馬賽克似的,“然後吧,還都挺堅定不能改變,所以就只能,擼到天荒地老……”

 

  蔣丞沒來得及覺得這內容讓人臉紅,先一通樂,笑了好幾聲之後才收住了。

 

  “我靠,”蔣丞轉過頭看著顧飛,“你說這個的意思?”

 

  “飯後笑話。”顧飛也收了笑容,一臉正經地回答。

 

  “這飯都飯完老半天了還後個屁,”蔣丞說,又想了能有十幾秒,開口的時候聲音比顧飛剛才更馬賽克,都趕上黑條了,“那你……是……啊?什麽?”

 

  “什麽什麽?”顧飛楞了楞。

 

  “靠,”蔣丞也往顧渺那邊看了一眼,顧渺估計是寫不出題了,正拿了筆在一張紙上一個一個畫著圈,挺專註,於是他稍微提高了點兒聲音,“咱倆需要擼到天荒地老嗎?”

 

  “啊,”顧飛看著他,估計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啊。”

 

  一直以來最親密的舉動也就是擼蘑菇的兩個人,突然話題跳到了上床,並且直接涉及了體位這種臭不要臉12級的內容,氣氛這一瞬間有些難以形容。

 

  突然尷尬.jpg

 

  倆人都說不下去了,就那麽相互瞪著。

 

  那邊的顧渺很及時地打破了這種氛圍,大概是因為一直寫不出算數題,畫圈圈也畫不圓,她抓著筆開始一下下地往紙上戳。

 

  顧飛回過手拿走她手上的筆時,鉛筆的筆頭已經斷了,木頭也被她戳得開了花。

 

  蔣丞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可算明白為什麽顧飛沒給她買自動鉛筆了,就這爆發力,自動鉛筆來一支就能壞一支,木頭鉛筆刨刨還能用。

 

  顧渺手裏沒有筆之後,動作也還是沒有停,對著桌子一下下錘著,臉上沒什麽生氣的表情,平靜得很,只能從桌子被砸出的哐哐聲裏聽得出她應該是不怎麽愉快。

 

  “二渺,二渺,看著我,二渺,”顧飛沒攔她,只是蹲在桌子旁邊不斷地重覆著這句話,“二渺,看著哥哥,二渺……”

 

  蔣丞之前各種銷魂的想法都隨著哐哐的聲音和顧飛不斷重覆的話消散掉了,他不知道這時自己有什麽能做的,只是靜靜地在一邊看著。

 

  顧渺不是一般的孩子,現在的行為也不是熊孩子,除了一份耐心,再也沒有別的方法。

 

  蔣丞看著顧飛,無法體會他現在的心情,也無法想像如果是換了自己,能做到什麽樣的程度。

 

  不是一次兩次,一天兩天,顧渺雖然個子偏小,但今年也10歲了,這麽多年,顧飛是怎麽堅持下來的,他不敢想像。

 

  倒是慢慢知道了顧飛身上那種永遠看淡一切的氣質是怎麽來的。

 

  顧渺的小發作持續了十分鐘,在顧飛不厭其煩地重覆之下,她終於看著顧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不會做的題可以不做,”顧飛看著她,語速很慢地說,“不用生氣,知道了嗎?”

 

  顧渺看著他沒有反應。

 

  “點點頭讓哥哥知道你聽懂了。”顧飛又說。

 

  顧渺點了點頭。

 

  “丞哥口渴了,”顧飛指了指蔣丞,“給他倒杯水好不好?”

 

  蔣丞沒有準備,一聽這話,趕緊想拿起杯子把剩下的水喝掉,但顧渺已經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到了他身邊,一把拿走了他手裏的杯子。

 

  “我……”蔣丞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

 

  顧渺低頭看了看杯子裏沒喝完的半杯水,幹脆利索地嘩啦倒在了地上,然後走到一邊重新接了一杯,過來遞給了他。

 

  “謝謝小美人兒,”蔣丞接過杯子,馬上一口就喝掉了一半,“渴死我了。”

 

  還好顧渺的思維不同於普通孩子,要不就沖這句話,蔣丞就得被劃進弱智那撥裏。

 

  “丞哥陪你玩半小時滑板好不好?”顧飛又問。

 

  “好,”蔣丞馬上放下杯子,蹲到顧渺面前,“咱倆玩會兒滑板?”

 

  顧渺的眼睛亮了一下,點了點頭,往放在旁邊地上的滑板沿兒上用腳尖一挑,把滑板拿在了手裏,轉頭就走了出去。

 

  “辛苦了,”顧飛松了口氣,“丞哥。”

 

  “一會兒給你丞哥捏腿。”蔣丞站起來跟著顧渺走了出去。

 

  現在這個天氣玩滑板還是很舒服的,不冷不熱,踩在滑板上感覺著風從身體上滑過,還挺享受。

 

  顧渺頂著新理的可愛娃娃頭,一臉炫酷地跟蔣丞來回輪換著。

 

  蔣丞每次看著她熟練地跳上滑板,做出各種高難度的動作,就覺得如果時間就一直停留在這裏,或者一直在顧渺玩滑板的狀態下往前,該有多好。

 

  顧渺沒有了煩惱,顧飛也不必再背負著壓力。

 

  蔣丞踩著滑板從店門口滑過,看了一眼蹲在門口台階上叼著煙看著他的顧飛,伸手打了個響指。

 

  顧飛立馬回了一聲口哨,清亮的哨聲跟著他往前了十來米才消失。

 

  本來之前的話題挺讓蔣丞想入非非的,但跟顧渺玩了半個小時滑板之後,出了一身汗,想入非非暫時被壓了下去。

 

  他想起來初中的時候看到的一個文章,用運動戒掉手淫的壞習慣……當時覺得凈他媽扯蛋,現在想想,也許也有一定道理……

 

  不過在顧渺坐到桌子邊開始收拾自己的書本時,顧飛走進了小屋裏,沖他招了招手,他又發現這玩意兒還是扯蛋。

 

  他撲進小屋,摟著顧飛就是一通啃,最後顧飛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他才抽了口氣停下了。

 

  “我操?你怎麽不往我臉上咬呢?”他摸了摸肩,壓著聲音,又伸手在顧飛腰上抓了一把,“你是不是還有個隱藏身份是吸血鬼啊!”

 

  “說得這麽正直,就好像你一口也沒咬我似的,”顧飛在他肩上勾了勾,把衣服扯過來遮著牙印,“再啃兩口這門兒就出不去了。”

 

  “我……”蔣丞話還沒說完,外面顧渺一腳踢開桌子的動靜傳了過來。

 

  他倆以神之速度迅速分開,顧渺拖著她的小書包走到小屋門口的時候,蔣丞和顧飛之間已經拉開了起碼一米的距離,顧飛站在窗邊,蔣丞站在床邊,甚至還以思想的速度拿出了手機假裝看著。

 

  “收拾好了?”顧飛問。

 

  顧渺點點頭。

 

  “丞哥,”顧飛又叫了蔣丞一聲,聲音裏帶著笑,“這演技。”

 

  “走吧?”蔣丞擡起頭,把手機放回兜裏。

 

  “嗯。”顧飛點點頭。

 

  最近顧渺特別粘顧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五一那幾天顧飛沒太陪她,現在晚上顧飛要是不在家,她就坐在床上發楞,不睡覺。

 

  “你會不會有什麽意見。”顧飛在岔路口跟蔣丞道別的時候小聲問。

 

  “什麽意見?”蔣丞問。

 

  “我本來想著今天晚上去你那兒……”顧飛清了清嗓子,“待會兒的。”

 

  “……我沒有那麽饑渴。”蔣丞看著他。

 

  “我說的是待會兒,不是幹會兒,”顧飛說,“再說你剛那個樣子說自己不饑渴也沒什麽說服力……”

 

  “滾,”蔣丞打斷他,有點兒想笑,“和諧社會,大街上含蓄點兒。”

 

  “明天還是早點攤等我。”顧飛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自打腿“傷”了之後,顧飛以非凡的決心和毅力,一次都沒再遲到過。

 

  “晚安。”顧飛擺了擺車頭,沖踩著滑板在人行道上竄著顧渺吹了聲口哨。

 

  “晚安。”蔣丞捏了捏他手背。

 

  蔣丞回到出租房,按部就班地洗澡換衣服,對著鏡子檢查了一下顧飛的牙印,整體來說還好,不明顯,但兩個虎牙小眼兒還挺深,這一口要再往脖子那兒靠近些,他明天都得穿襯衣。

 

  “狗變的!”他對著鏡子銼了銼牙,然後轉身回了屋裏,坐到桌子前開始寫作業。

 

  不過因為作業難度比較小,他一邊寫一邊還能騰出小半個腦子來思考些別的內容。

 

  比如體位這種一想到就會一陣心動過速耳根發熱的問題。

 

  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有細想過,或者說每次跟顧飛滾成一團聽著他的喘息聲時,他就沒想過除了各種顧飛被他壓著的場面之外的內容……

 

  但顧飛突然說出這麽個故事來,他才突然發現自己的想象大概是有些單一了,也許需要更豐富多彩一些。

 

  這個上下……他瞪著筆尖,因為沒有實踐經驗……到底各自是什麽感覺他並不能體會。

 

  但是。

 

  像自己這麽大度的,瀟灑的,英俊的……男人,讓著點兒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畢竟顧飛還小自己一個月,所以如果顧飛……雖然也不一定,但是如果……So What

 

  蔣丞嘖了一聲,多大事兒啊。

 

  只是相比這個不確定的上下,對於蔣丞來說,他更在意的是自己似乎還沒有做好跟顧飛真槍實彈地幹點兒什麽的思想準備。

 

  顧飛似乎也沒有想進一步的舉動,反正每次臭不要臉完事兒之後,他倆都挺滿足的。

 

  火候沒到?

 

  蔣丞叼著筆桿,一上一下地晃著。

 

  好羞恥,寫作業的時候居然滿腦子這玩意兒。

 

  這個問題蔣丞和顧飛都沒有再繼續討論下去,第二天蔣丞看到顧飛的身影從路口往早點攤這邊閃出來的時候,心裏頓時就覺得一陣舒服。

 

  去你媽的糾結這些有個屁的意義,看著這人就夠了。

 

  一直到現在,他才覺得盯著一個人的臉看,並不是一件多麽傻逼的事兒,就看這人是誰了。

 

  就這一天上課,他一邊聽著課,一邊看著顧飛,都不覺得老師上課像念經了,就老魯的課他不能看得太盡興,老魯上課太有激情,而且最大的樂趣就是教鞭往教室後邊兒一指:“蔣丞,你來回答一下。”

 

  自習課的時候蔣丞趴桌上一邊寫作業一邊繼續往顧飛臉上掃著,顧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低頭在手機上劃拉了幾下。

 

  他的手機震了震,拿出來看到是小兔子乖乖發來的消息。

 

  -今天看我看得特別起勁啊男朋友

 

  蔣丞笑了,掃了他一眼,顧飛還是低頭玩著手機。

 

  -你為什麽不看我

 

  -我就喜歡你這麽一直盯著我

 

  “為什麽?”蔣丞趴在桌上小聲問。

 

  “踏實。”顧飛轉頭笑了笑,腿在桌子下邊兒碰了碰他。

 

  -我想,在你眼裏,撒野奔跑,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

 

  蔣丞看著顧飛發過來的這句話,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註意到他們,把手伸過去,在顧飛的腿上用力搓了搓。

 

  下午放學一出校門,就看到了劉帆的小破車停在路邊,李炎坐在駕駛室裏。

 

  “走走走,”李炎招手,“他們已經過去了,醫院門口集合。”

 

  顧飛上了車:“手術做了嗎?”

 

  “上午已經做了,這會兒估計趴床上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李炎說。

 

  “哪兒來的酸甜,”蔣丞坐到了後座上,看了看旁邊放著的一個巨大的果籃,中間還插著張卡片,他念了一遍上面的字,“眾人托起小雛菊……就沖你們這心意,他估計連辣都不能品味,就剩苦了。”

 

  “出院了肯定得挨個兒收拾你們。”顧飛說。

 

  “你也得算上。”李炎說。

 

  “你問問他敢麽。”顧飛嘖了一聲。

 

  跟不好鳥在醫院門口集合了之後,幾個人拎著這個找打的果籃去了住院部的病房。

 

  病房條件還不錯,劉帆這間三張床只住了兩個人,他們進門的時候劉帆正趴床上玩著手機。

 

  聽到有人進來,他回過頭,看清之後發出了真心實意地一聲吼:“李炎我他媽早晚抽死你!”

 

  “大家兄弟一場,”李炎把果籃放到床頭櫃上,“我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在醫院苦哈哈地趴著。”

 

  “那你趕緊跟醫生說給你們一人一刀挨個兒上這排著來啊!”劉帆瞪著眼看了一圈,“哎操蔣丞你他媽挺正經一個人,也來湊什麽熱鬧!”

 

  “我是路過。”蔣丞說。

 

  “我記著你們了,”劉帆沖他們抱了抱拳,“這輩子都他媽忘不了!”

 

  “帆哥,什麽感覺?”羅宇湊過去問了一句。

 

  “爆菊的感覺!什麽感覺!你要不要試試啊!”劉帆瞪著他。

 

  一幫人笑得非常響亮。

 

  旁邊病床的家屬皺了皺眉,大概是覺得他們太吵了,但是說實話這幫人往這一杵,一個個臉上全明晃晃地掛著“別惹我”三個大字,看著跟黑社會出巡似的,那個家屬看了幾眼也沒敢出聲。

 

  “安靜點兒。”顧飛靠著墻說了一句。

 

  幾個人這才收了聲音,憋著笑安慰著劉帆。

 

  爆菊的感覺。

 

  嘖嘖。

 

  蔣丞站在顧飛身邊,也靠著墻,不過完全沒在聽他們說什麽,腦子裏就這一句話了。

 

  雖然這話說得太誇張,但是差不多也能想像得出來第一次不能夠是什麽美好的享受……嘖嘖。

 

  蔣丞看了顧飛一眼。

 

  顧飛頭側著頂著墻,脖子到鎖骨,拉出了很漂亮性感的弧線。

 

  如果不是身邊一大幫子人,他就想立馬過去舔一口。

 

  嘖嘖。

 

  這樣的顧飛,他怎麽能忍心?

 

  在劉帆這兒沒待多久,他們就被護士以吵著病人休息趕了出來。

 

  “一會兒都去哪兒?”李炎站電梯裏問,“我開著劉帆的車呢,可以送。”

 

  “送我們回去。”顧飛說。

 

  “都去大飛那兒吧,好久沒喝點兒了。”羅宇說。

 

  “嗯。”顧飛應了一聲。

 

  電梯下了兩層停了,門還沒打開,就聽到外面有亂糟糟的吼聲。

 

  門打開的時候,吼聲一下大了起來。

 

  “你們就是想坑錢!”一個男人的聲音吼著,“手術什麽!非讓我住院!住了就讓手術!老子就不手術!什麽放化療!都他媽騙錢的!你們騙了我的錢還他媽說我錢不夠了?信不信我把你們這裏砸了啊!”

 

  “大叔,治療方案可以跟主治醫生商量,給你用的藥也都有清單……”

 

  蔣丞整個人都僵在了電梯裏,門打開之後,他一眼就看到外面一個揮著胳膊滿臉怒氣的男人。

 

  他的親爹李保國。

 

  “我不看什麽單子!我現在不治了!退錢!”李保國推搡著旁邊的幾個醫生和護士,“死就死了!也不讓你們坑我的錢!你們不把我交的錢退給我,我跟你們沒完!”

 

  進了電梯的人都還在往外面看著,小聲議論著,還有個人卡在電梯門那兒要進不進地看著熱鬧。

 

  蔣丞動了動,顧飛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炎站在門邊,往這邊看了一眼之後,一巴掌把那個卡門口的人推了出去,按了關門。

 

  那人扭頭還想進來,往電梯裏看了一眼之後又停下了。

 

  電梯裏的幾個人都沒說話,到了一樓之後顧飛拽著蔣丞的胳膊出了電梯。

 

  “那我們先走了,店裏等你還是……”李炎問了一句。

 

  “店裏,我媽估計又不在。”顧飛說。

 

  “嗯。”李炎幾個轉身走了。

 

  蔣丞有些麻木地跟著顧飛走到了一邊的角落裏。

 

  “丞哥?”顧飛叫了他一聲。

 

  “嗯。”蔣丞應著。

 

  “這個事兒……”顧飛猶豫了一下,“你不能管。”

 

  蔣丞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你管不了,”顧飛看著他,“這事兒你沒法管,你可以等他回家了去找他談,但你現在不能過去,你懂我意思嗎?”

 

  “懂。”蔣丞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地吐出來。

 

  他當然知道顧飛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小年快樂呀同學們⊙▽⊙。吃了一大鍋紅燒羊肉的作者揉著肚皮跪在地上愉快地說道。

 

  大家快樂o(≧口≦)o,另外作者不要轉移話題o(≧口≦)o,你放李保國出來想幹甚o(≧口≦)o。黑毛精大聲喊道。

 

  w(Д)w嚶。黑毛小精說。

 

  嘰嘰咕咕樂<(ˉ^ˉ)>!。黑毛小小精說。

 

  ……。沈默的黑毛第四小精和黑毛第五小精。

 

 

 

 

 

64

 

  心情在谷底並不是最差的體驗,比心情在谷底更難受的是心情從天上直接跌入谷底。

 

  好心情簡直是摔得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蔣丞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麽強烈的心裏堵得結結實實的感覺了,跟顧飛在一樓大廳的椅子上坐了快十分鐘都沒能緩過來。

 

  李保國的病,基本已經能確定是什麽了,肺癌吧,蔣丞盯著自己的手指,肺不好,每天都在咳,現在又出現了放化療這樣的字眼。

 

  蔣丞覺得自己像是沈在漩渦的最下方,四周是喧囂,耳邊卻靜得可怕。

 

  顧飛不讓他過去是為什麽,他很清楚。

 

  他卡上就那些錢,夠學費,夠生活,但他沒有收入,在他真正能養活自己之前,每一分花銷都得從這裏頭拿。

 

  李保國是不是還欠了醫院的錢,他不確定,可一旦他過去了,基本就可能想像得出會面臨什麽樣的局面。

 

  這事跟李保國被人圍著打不同,那時他一半為了發泄,一半為了李保國,他可以沖過去跟人打一架,但現在呢。

 

  一個保安從電梯裏走了出來,小跑著去了住院部門口,迎進來了兩個警察,把他們又帶進了電梯。

 

  “走吧。”蔣丞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搓了幾把,站了起來,他不想看到一會兒李保國被警察帶出來的場面。

 

  顧飛起身跟他一塊兒走出了醫院。

 

  蔣丞出了醫院直接就往公交站走過去,顧飛拉了他一下:“打車吧。”

 

  “哦。”蔣丞停下了,站在一邊看著顧飛攔了輛出租車。

 

  “去我那兒吃飯嗎?”顧飛上了車之後問他。

 

  “不了。”蔣丞只覺得腦子發脹。

 

  “那我一會兒陪你去吃點兒東西?”顧飛又問。

 

  “現在沒什麽胃口,”蔣丞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一會兒我直接去李保國家等他,他被警察帶走的話,晚上應該會回來吧。”

 

  “嗯。”顧飛似乎想再說點兒什麽,但吸了一口氣之後卻沒有開口。

 

  車在路口停了,兩人下了車。

 

  蔣丞看了看李保國家的那條路,自從那天從李保國那兒把東西拿走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走過那條街。

 

  現在這麽看過去,街上一片破敗的平靜,兩邊的樓裏亮起的暖黃燈光裏,看上去一戶戶平靜的人家,而這之下,是什麽樣的人,又有什麽樣的家,那就沒有人能想象了。

 

  “我過去了,”蔣丞把書包甩到肩上,像是在下決心,“你回店裏吧,我完事兒了給你打電話。”

 

  “好,”顧飛應了一聲,蔣丞轉過身準備走了,他又猶豫著叫了一聲,“丞哥。”

 

  “嗯?”蔣丞回頭看著他。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顧飛輕聲說,“我說這句可能不太合適,但還是得提醒你。”

 

  “說吧。”蔣丞笑了笑。

 

  “先別拿錢,”顧飛說,“李保國真不一定會把錢用在治病上,你可能沒見過把命放在很多東西之後的人,但他就是。”

 

  蔣丞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他還有倆孩子,”顧飛說,“你要想做什麽,先看看你哥你姐的態度再考慮,你得……學著給自己留路。”

 

  “明白了。”蔣丞走回來站到顧飛面前看著他。

 

  “別覺得我冷漠,”顧飛說,“我在這裏長大,這些人,這些事,我見得太多了,我習慣了這樣去判斷,你不用像我這麽極端,但也不能太天真。”

 

  雖然在顧飛說出這樣的話時,會有陌生的錯覺,但依然會覺得暖,蔣丞伸手在他胳膊上抓了抓:“我知道了。”

 

  顧飛回到店裏的時候,幾個人已經把飯菜都做好了,顧渺已經吃過飯,被李炎安排到小屋寫作業去了。

 

  “李保國是怎麽回事兒?”羅宇看他進來,問了一句。

 

  “不知道,肺癌吧,”顧飛去後院洗了個手,進小屋跟顧渺待了一會兒才出來坐到了桌子旁邊,“喝點兒?”

 

  “喝啊!”陳傑從地上拎了兩瓶酒放到桌上,“就等你回來喝呢。”

 

  “我這不是有麽。”顧飛說。

 

  “李炎不讓唄。”趙一輝在旁邊笑了。

 

  “成天占人便宜。”李炎說。

 

  “占吧,”顧飛給自己盛了碗湯,“你們過來幫忙也沒給發過工資。”

 

  “那還是不一樣的,”羅宇開了瓶酒,一個個杯子裏倒著,“蔣丞怎麽沒過來?”

 

  “他怎麽可能還過來,”李炎嘖了一聲,“過來聽我們討論李保國要死了麽。”

 

  “說真的,我都沒太看出來,反正他成天都那樣,臉色也難看,”陳傑說,“我上禮拜過來還碰著他打了一宿牌出來呢,牌比命大。”

 

  “李輝李倩回來過沒?”李炎問了一句。

 

  “沒見過。”顧飛說。

 

  李保國除了還拼著命要堅持打牌大業之外,別的事兒好像還的確是不太顧得上了,吃完飯顧飛順手拿了賒賬的本子翻了翻,李保國自打上回來買過酸奶之後,就一直沒再來過。

 

  挺長時間了,看來這次的確是病得不輕,顧飛合上本子,如果真是肺癌……他咳嗽已經很久,久到顧飛都快記不清不咳是什麽樣了,但最近這大半年連聲音都是嘶啞的,按他平時的生活狀態和時間來看,這要是肺癌,肯定已經不是早期了。

 

  他拿出手機,點開蔣丞的聊天框,蔣丞那邊沒有消息發過來,不過也就一頓飯時間,李保國都不一定回來了……他慢慢地往上翻著消息記錄,一直翻到了頭。

 

  他跟蔣丞發的消息不算多,白天排排坐著,晚上發不了幾條就直接打電話了,不過所有的記錄,他都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和心情。

 

  “蔣丞自己手上是不是有點兒錢?”李炎坐到了旁邊。

 

  “嗯,有點兒吧,之前養母給他的。”顧飛說。

 

  “讓他別傻了吧嘰的把錢拿出去給李保國看病,”李炎說,“那人,肯定不會用到正地方,拿了正好去打牌。”

 

  “我跟他說了,”顧飛把手機扔到收銀台上,“看他自己吧。”

 

  “我怎麽覺得懸,”李炎說,“他那人看著拽,其實就是個大城市來的少爺,鋼廠這種環境裏能出什麽樣的人,他估計做夢都想象不出來。”

 

  “你操什麽心,”顧飛看了他一眼,“真拿了錢也不是拿你的。”

 

  “我感慨一下人生,”李炎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我是替你分憂,連遊戲都不玩了,跟這兒發楞。”

 

  “滾。”顧飛說。

 

  “滾之前我再說一句?”李炎說。

 

  顧飛沒出聲。

 

  “他要真想給李保國花錢,你也別攔得太起勁,”李炎說,“省得讓人覺得你這人太絕情,李保國這樣下去就是個死,何必在他心裏留個坎兒。”

 

  “你知道你為什麽瘦麽。”顧飛說。

 

  “我不瘦。”李炎在自己腰上掐了掐。

 

  “你要不操這麽多心,還能再長點兒肉。”顧飛說。

 

  李炎笑了:“我怎麽跟你這麽個玩意兒當了哥們兒,總換不著一句好話。”

 

  “謝了。”顧飛沖他笑了笑。

 

  手機還有9%的電,蔣丞看了一眼時間,從書包裏拿了充電寶給手機插上,然後塞回了書包裏。

 

  他在李保國家樓道口這棵樹下的石墩子上已經坐了兩個小時,好在他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來來往往的鄰居沒幾個。

 

  他其實可以去趟出租房,李保國家的鑰匙他沒扔,但說實話,他並不願意一個人在那個彌漫著黴味兒的房子裏待著,聞著因為長期不收拾而時不時飄來的各種詭異氣息。

 

  一個明明住著人,卻沒有人氣的屋子,讓人想起來都會渾身不自在,待時間長了整個人情緒都是低落的。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他手裏的煙快抽完的時候,終於看到了李保國的身影從街口那邊走了過來。

 

  也挺神奇的,就這麽一個逆著光的身影,他居然能認出來那是李保國。

 

  李保國走得很慢,走到打牌那家樓下,仰頭沖上面二樓喊了兩聲,上面有人探出頭來,他不知道跟那人又喊了幾句什麽,蔣丞就聽到了一句“一會兒就過來”,然後他繼續往這邊走了過來。

 

  蔣丞掐了煙站了起來,李保國一直沒往這邊看,他站起來之後,李保國才像嚇了一跳似地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楞住了。

 

  “你……回來了啊。”蔣丞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頭。

 

  “你?你誰啊?”李保國手裏拎著個酒瓶,一開口就很沖,“你你你你的,叫誰呢?”

 

  蔣丞沒說話,聞到了酒味兒。

 

  李保國說完話對著他就是一通咳,咳得撕心裂肺的,帶著嗓子眼兒裏卡著痰的呼嚕聲。

 

  蔣丞沒有退開,沈默地等著李保國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對著他的一通咳嗽結束了,才說了一句:“我想跟你談談。”

 

  “談談,”李保國冷笑了一聲,又往他腳下啐了一口痰,“真文雅,我可聽不懂什麽叫談談。”

 

  蔣丞再次沈默。

 

  這不是他想沈默,李保國這樣的態度,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再開口,也不知道下一句還能說什麽。

 

  李保國沒再說別的,又咳了一通之後轉身進了樓道。

 

  蔣丞繞開他吐的那幾口痰,跟著進了樓道,再跟著李保國進了屋裏。

 

  一進屋,看到滿眼的灰暗和雜亂,他就覺得心裏一陣堵,過去把關著的窗打開了。

 

  “翅膀挺硬啊,飛得挺愉快?”李保國往沙發上一坐,“飛過我這兒順便來看看我死沒死?”

 

  “你的病是怎麽回事?”蔣丞直接問了。

 

  “喲,”李保國笑了起來,又是一通咳,“我小兒子可算知道我病了啊?”

 

  蔣丞借著燈光才發現李保國瘦了很多,但臉和脖子卻有些浮腫。

 

  “肺癌,晚期,”李保國起身倒了點兒水,從熱水瓶裏倒出來的水,但沒有看到一絲熱氣,“沒幾個月了,狗屁醫生早先讓我手術,我不同意,手個屁術,癌癥手術有屁用!現在又說手術我身體吃不消,讓化療什麽的,屁!變著花樣騙老子的錢!”

 

  蔣丞一陣無語,他不知道李保國這個病到底拖了多久,從可以手術拖到身體情況已經不允許再手術……

 

  “我查了資料,”蔣丞拿過桌上的燒水壺,往裏看了看,確定裏邊兒沒有蜘蛛蟑螂什麽的之後進了廚房把水燒上了,“肺癌如果好好配合醫生,是可以延長……”

 

  “放你的屁!”李保國打斷了他的話,“你還真是讀書讀傻了!你老子現在連打牌都坐不住,胸口疼得要死,睡覺都睡不著,還延長個屁!你還想給醫院送錢!你就是以後等著讓人騙錢的傻逼!你這麽有錢怎麽沒拿點兒來給你老子!”

 

  蔣丞手撐著桌子,閉眼吸了一口氣,憋了半天才把情緒壓了下去:“那你是怎麽想的?”

 

  “我告訴你!”李保國一指他,“我這輩子,想怎麽活就怎麽活,我想罵誰就罵誰,想打誰就打誰!我過得瀟灑!”

 

  蔣丞看著他,沒找著他這句話跟前面的話題關聯在哪兒。

 

  “你也不用假惺惺地勸我去治,”李保國說著又開始咳,咳了一會兒之後低頭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拿鞋蹭了蹭,“我也沒那個錢去治,我仨孩子,一個有良心的也沒有!”

 

  蔣丞雖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迅速偏開了頭,但還是看到了地上的血絲。

 

  “你應該有醫保吧?”蔣丞說。

 

  “你以為醫保就不用自己掏錢了啊?”李保國瞪著他,“還有那些自費藥一堆呢!醫生都他媽黑心,都給你開自費藥!”

 

  “醫生是治病,也不會就……”蔣丞覺得跟李保國簡直沒法溝通。

 

  “你今天跑來是想說什麽?”李保國打斷了他,“說了這麽多廢話,有沒有個重點?”

 

  “我就想問問你病的情況。”蔣丞說。

 

  “我以為你良心發現給你爹送點兒錢治病呢,”李保國笑了起來,“原來就是來打聽打聽我還有多久死。”

 

  蔣丞閉上眼睛,定了定神。

 

  過了一會兒他才睜開了眼睛看著李保國:“你給李輝和李倩打電話,讓他們找個時間回來一趟,商量……”

 

  “你少他媽命令我!”李保國吼了一嗓子,聲音裏帶著嘶啞的痰聲,“還輪不上你……”

 

  “你閉嘴!”蔣丞猛地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指著他也吼了一聲,“你給我!閉嘴!”

 

  李保國楞了楞,沒了聲音。

 

  “你要想治病,叫他倆回來,商量一下該怎麽弄,”蔣丞還是指著他,“你要不想治了,就隨便你!我就算要出錢,也是直接給醫院,想從我這兒要錢去賭,你想都別想!”

 

  李保國看著他,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他說了一件多麽可笑的事。

 

  蔣丞也沒再理他,進了廚房,等著水燒開了之後,把水灌進了暖水壺裏,然後甩門離開了李保國家。

 

  他並沒有多麽心疼李保國,他只怕自己要是走了,李保國估計扭頭就能把這壺水給忘了,趕著出門去打牌,不是把水燒幹了來場火災,就得是水把火撲滅了來場煤氣中毒。

 

  出了門之後迎著夜風往顧飛家店那邊走了一段,滿心滿腦的煩悶才總算是稍微消散了一些。

 

  他拐進了岔路,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

 

  左邊路邊的樹影裏傳來了輕輕的一聲口哨,他轉過頭,看到了靠在墻邊的顧飛。

 

  “你怎麽在這兒?”蔣丞走了過去。

 

  “等你。”顧飛笑了笑。

 

  看到顧飛的笑容,蔣丞頓時覺得身上輕了很多,各種覆雜的說不清也理不順的情緒猛地一下全湧了上來。

 

  他過去一把摟住了顧飛。

 

  顧飛抱了抱他,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幾下,抱著他往後退了兩步,退進了陰影裏:“順利嗎?”

 

  “不知道該怎麽說,”蔣丞用下巴在顧飛肩上很用力地磕了幾下,又偏過頭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喝酒了啊男朋友。”

 

  “嗯,喝了二兩,”顧飛笑著說,“刷了牙才出來的,還能聞到麽?”

 

  “廢話是你身上的味兒。”蔣丞說。

 

  “那我把衣服脫了?”顧飛說。

 

  “文明點兒,”蔣丞嘖了一聲,“我就是問問,並沒有嫌棄你。”

 

  “要回去嗎?”顧飛問,“我送你回去。”

 

  “李炎他們走了?”蔣丞松開了他,整了整衣服。

 

  “早走了,”顧飛說,“去K歌了,我店門都關了,二渺也弄回去了。”

 

  “要不,”蔣丞輕輕嘆了口氣,“今兒晚上你去我那兒待著吧,我不想一個人。”

 

  “好。”顧飛點點頭。

 

  這本來是一個大好的晚上,一個大好的滾來滾去擼來擼去啃來啃去親來親去摸來摸去的機會,但因為蔣丞心情比李保國家還要破敗,他摟著顧飛在床上滾了兩個來回就不想動了。

 

  “要不我幫你吧,”蔣丞把手伸進顧飛褲子裏,“我……”

 

  “哎,”顧飛笑了起來,抓住了他的手,“你這苦大仇深的,給我擼爽了我都得覺得是不是我錢沒給夠。”

 

  “滾!”蔣丞抽出手,仰面往床上一躺,“操!過來給你丞大爺捏捏腿。”

 

  “好嘞,”顧飛坐了起來,把他一條腿架到了自己腿上,輕輕捏了幾下,“丞大爺您看這個力度可以嗎?”

 

  “繼續,”蔣丞閉著眼睛揮了揮手,“捏得舒服還有賞。”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在他腿上一下下捏著。

 

  蔣丞閉著眼躺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了一句:“李保國肺癌晚期了,我今天等他回來的時候查了一下資料,他這情況估計不太好,咳血,臉和脖子都腫的。”

 

  “他是不是不打算治了?”顧飛問。

 

  “嗯,大概是這意思,說沒錢治,”蔣丞擰著眉,“回來的時候還跟街口那兒約牌局呢。”

 

  “那你怎麽跟他聊的?”顧飛又問。

 

  “他的意思還是想要錢,”蔣丞說,“但我估計不是拿去治病,我的意思是……”

 

  蔣丞睜開了眼睛,枕著胳膊看著顧飛:“你別說我傻逼,也別說我聖父。”

 

  “不說。”顧飛點頭。

 

  “我是想,如果他想治,我可以跟李輝李倩一塊兒出錢,他有醫保,手術現在做不了了,放化療還可以做,能控制一些,”蔣丞說,“費用不會太高……”

 

  “你打算拿多少?”顧飛問。

 

  “一萬,”蔣丞說,“李輝他倆出多少我不管。”

 

  “嗯,”顧飛點了點頭,“那你要多討好我,我可以給你介紹點兒不占上課時間的活兒。”

 

  蔣丞笑了起來:“聽著這麽不像好話。”

 

  “如果李輝他們不拿錢呢?”顧飛又問。

 

  蔣丞看著他楞了楞。

 

  如果李輝他們不拿錢呢?這個他還真沒想過,他本來想說不太可能吧,畢竟是親爹……但一細想,又覺得並不是沒可能。

 

  “你覺得……如果他們不拿錢,我該怎麽辦?”蔣丞把手搭在了眼睛上,輕輕嘆了口氣,這會兒腦子裏挺亂,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

 

  “你先告訴我,你給錢是為什麽。”顧飛說。

 

  “我不想被他說沒良心,不想聽他瞪著眼睛跟我說你老子你老子……”蔣丞說,“我說過的,我非常……討厭這樣,被人指責,而且他畢竟……我沒辦法做到完全像對待一個陌生人那樣……”

 

  “知道了,”顧飛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裏輕輕按著,“如果是我的話,丞哥,這個錢你就給李保國,不用管李輝他們給不給。”

 

  “為什麽,讓他拿去賭麽?”蔣丞說。

 

  “如果他真的想治,”顧飛看著他,“你給他,他自己就會去治,如果他就是不想治,你強行幫他把錢交了,他也不會念你一句好。”

 

  蔣丞沒說話。

 

  “我說句不好聽的,”顧飛說,“他應該是已經放棄了,就是等死,你一定要給,就給他好了,拿著願意吃願意喝願意賭隨便他,他還能舒坦些,不過也別一次全給了,一次一兩千的分著給。”

 

  蔣丞拉長聲音又嘆了口氣。

 

  “還有,這個錢,必須當著李輝李倩的面兒給,李倩沒事兒,主要是李輝。”顧飛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知道了。”

 

  顧飛沒再說別的,繼續給他捏腿。

 

  過了一會兒,蔣丞又睜開了眼睛:“顧飛。”

 

  “嗯?”顧飛看著他。

 

  “求抱,”蔣丞說,“我怎麽有點兒害怕。”

 

  “來了,”顧飛笑了笑,躺到他邊兒上,伸手摟緊了他,在他腦袋上摸了摸,“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蔣丞閉上眼睛。

 

  顧飛又揪起他一撮頭發捋了捋:“擼擼擼擼毛,嚇不著。”

 

  “靠,”蔣丞樂了,“個不要臉的。”

 

 

 

 

 

65

 

  這是蔣丞到四中之後,第一次沒把作業寫完。

 

  自習課上寫了一半,剩下的本來想著晚上寫,但被李保國的事兒弄得心裏很煩躁,也就沒什麽情緒了,而且跟顧飛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著,他也不想動。

 

  一直到他摸過手機,看到上面顯示的時間快兩點了,才挺不情願地坐了起來:“都這麽晚了。”

 

  “明天我起不來了,”顧飛靠在床頭,“你明天起來了自己去學校吧,別叫我了。”

 

  蔣丞看了他一眼:“這段時間一直沒遲到,真是苦了你了。”

 

  “沒辦法,誰讓我男朋友是學霸呢,”顧飛說,“寶寶也就是心裏苦,一般不說出來。”

 

  “滾蛋,”蔣丞下了床,打開了衣櫃,“睡吧,你穿我睡衣。”

 

  “你就一個獨苗枕頭吧?”顧飛問。

 

  “嗯,”蔣丞拿了套睡衣出來扔給他,“一會兒給你個毛巾被自己卷一下。”

 

  “我不睡那玩意兒。”顧飛回答。

 

  “那你睡枕頭,我睡毛巾被。”蔣丞說。

 

  “不。”顧飛說。

 

  “找抽呢?”蔣丞看著他。

 

  “我要睡一樣高的,一個高一個低不行。”顧飛說。

 

  “你這什麽莫名其妙的習慣,”蔣丞把毛巾被扔到他身上,“你自己整理一下弄成一樣高吧。”

 

  “好嘞。”顧飛站了起來。

 

  蔣丞洗漱完了回到臥室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那個獨苗枕頭已經被放到了書桌上,床頭的位置被疊成了長條的被子占領了。

 

  “……什麽鬼?”蔣丞楞了楞。

 

  “一樣高了,”顧飛拍了拍手,“雙人枕頭……你有牙刷嗎?”

 

  蔣丞從櫃子裏拿了把牙刷給他,又看著床頭,早知道那天直接買個雙人枕頭了,自己果然還是太純情,買床上用品的時候居然心無旁騖地一點兒也沒想著床上會有幾個人。

 

  “這牙刷為什麽沒有包裝,”顧飛把牙刷伸到他眼前一下下晃著,“是不是潘智用過的?”

 

  “一套兩支,拆了以後……”蔣丞說了一半停下了,斜了他一眼,“是啊就是潘智用過的,我沒舍得扔呢,。”

 

  “挺好的,”顧飛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潘智吧,長得還不錯,性格呢,還比你好……”

 

  蔣丞沒出聲,看著他進了廁所之後,過去把廁所門一關。

 

  “想把我鎖廁所裏麽?”顧飛在裏頭笑著說,“你們學霸是不是不太有生活常識,廁所門一般都從裏邊兒上鎖。”

 

  蔣丞冷笑了一聲:“你們學渣的觀察能力果然是差。”

 

  這套房子之前只有房東大媽一個人住,大概是為了安全起見……他伸手把廁所門上的一個插銷一拔,門從外面被鎖上了。

 

  顧飛的聲音突然停止了,接著就聽見他擰門鎖的聲音。

 

  “這個世界還需要你探索。”蔣丞靠在門邊。

 

  “我操?”顧飛一邊擰門鎖一邊在門上敲了敲,“你不是吧,你這什麽行為啊,大半夜的。”

 

  “打擊,”蔣丞說,“報覆。”

 

  “我錯了。”顧飛馬上說。

 

  “……不是,”蔣丞有點兒想笑,“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你好歹也是鋼廠小霸王。”

 

  “不能,”顧飛說,“我錯了丞哥。”

 

  “你能不能按劇本走,”蔣丞說,“好歹先嘴硬威脅我一下,然後再跪地求饒啊?”

 

  “丞哥我錯了,”顧飛靠在門上一下下輕輕敲著,“放我出去唄,我錯了。”

 

  “……硬氣點兒行不行!”蔣丞說。

 

  “不行,”顧飛繼續用可憐巴巴的語調說著,“我錯了,我再也不瞎吃醋了,丞哥放我出去吧。”

 

  “先洗漱,別浪費時間!”蔣丞說,“都他媽幾點了!”

 

  “哦。”顧飛應了一聲。

 

  接就聽到他刷牙洗臉的聲音,蔣丞回屋去把手機拿了過來。

 

  “丞哥,”裏面的水聲停止之後,顧飛的聲音重新在門後響起,還是可憐巴巴的,“丞哥你在外面嗎?”

 

  蔣丞點了錄音,把手機貼到門上:“再說一遍。”

 

  “丞哥我錯了。”顧飛說。

 

  “剛才那句,特別可憐的那句。”蔣丞說。

 

  “丞哥你在外面嗎?”顧飛很配合,還在門上輕輕摳了兩下,“放我出去吧。”

 

  “再求兩句,情真意切點兒。”蔣丞忍著笑。

 

  “求求你了丞哥,”顧飛小聲說,“我以後再也不敢這樣了,我錯了,放我出去吧。”

 

  “說,你是誰。”蔣丞說。

 

  “我是小兔子乖乖。”顧飛還是小聲說著。

 

  顧飛這種平時跟朵高嶺之花似的臉一拉就能凍人一哆嗦的人設,撒起嬌來卻毫無違和感,簡直給人一種他從來就是一朵嬌花的錯覺。

 

  蔣丞都想過去摸摸小兔子乖乖腦袋上有沒有小花花了,很滿意地把這段錄音存好之後他打開了廁所的門:“我跟你說……”

 

  話還沒說完,門被顧飛一把拉開了,接著蔣丞就覺得一陣風卷了出來,沒等他回過神來,顧飛已經一把拿走了他手裏的手機,抱住他往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你是不是還錄音了?”

 

  “我操?”蔣丞有些震驚,說好的小兔子乖乖呢!

 

  “是不是還挺過癮的啊!”顧飛又咬了他一口,惡狠狠地把他推進了臥室裏,“丞哥!”

 

  蔣丞樂了:“我操,我大意了?”

 

  “太大意了!”顧飛又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了床上,然後撲了上來,摟著他就是一通親,手摸進了他衣服裏,“兔子急了要吃肉。”

 

  “滾!”蔣丞摸到他腿上掐了一把,“我操別瞎撩,太晚了,一會兒折騰完了還要收拾,今兒晚上還睡不睡了!”

 

  “遵命,”顧飛瞬間松開他起身,拿過了他的睡衣,一邊脫了衣服換睡衣一邊說,“你看我是不是很收放自如。”

 

  蔣丞躺床上樂了半天,然後就不怎麽樂得出來了,顧飛衣服一脫只剩條褲衩的時候,他都能感覺自己的呼吸猛地一頓。

 

  但沒等看過癮,顧飛已經套上了睡褲,他只好看腰和背,沒兩眼呢,顧飛把衣服也穿上了。

 

  “等等。”蔣丞伸出了爾康手。

 

  “嗯?”顧飛轉臉看著他,正把衣服往下拉的手停下了。

 

  就這個姿勢,簡直了,蔣丞盯著顧飛的腰,全身上下除了臉之外唯一還留在他視線裏的一片流氓之土。

 

  “別動。”蔣丞說。

 

  “怎麽了?”顧飛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蔣丞迅速地收回手在自己鼻子下邊兒摸了一下,還好,沒有鼻血,然後他從床上蹦了起來,撲過去摟著顧飛,一口咬在了他腰上。

 

  “啊——”顧飛吼了一聲,揪著他頭發拽了一下沒拽開,只好扳著他的肩往後推,“蔣丞你他媽是不是吃了硫酸把腦子燒空了!”

 

  蔣丞沒理他,咬著他沒松嘴,順手一把把他褲子給扯開了,手握了上去。

 

  “我……”顧飛的身體頓時繃了一下,抓著他肩的手也緊了緊,另一只手撐到了旁邊的書桌上,“您不是說太晚了折騰……完了還要收拾……”

 

  顧飛仰頭吸了一口氣之後沒能把後面的話說完。

 

  蔣丞拉了他一下,兩個人倒在床上,咚咚兩聲。

 

  蔣丞百流氓之中還抽空琢磨了一下這動靜,感覺這床早晚有一天要塌。

 

  這片居民區的勞動人民,比李保國家那邊的要勤勞,早上起得早,嗓門兒也大,沒有特殊原因,蔣丞很少能睡過頭。

 

  但今天就睡過頭了,因為心情煩悶跟男朋友聊天兒到半夜還精神百倍興致勃勃地擼了一炮,這個原因非常特殊。

 

  所以他睜開眼睛摸過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時間顯示第一節課都快下課了。

 

  “操。”蔣丞把手機扔開,閉上眼睛,遲到了……遲到了就遲到了吧,算是給自己放個小假。

 

  又迷糊了一會兒,他伸手往身後摸了摸,摸到了顧飛的屁股。

 

  顧飛沒動,估計睡得正香。

 

  不過……蔣丞撐起來往後看了一眼,昨天明明是顧飛摟著他以號稱最受歡迎的湯勺式睡姿入睡的,早上起來這貨居然背對著他。

 

  嘖。

 

  一點兒也不甜。

 

  蔣丞抓過衣服胡亂套上下了床,又湊過去看了看顧飛,說實話,顧飛的各種樣子他差不多都看全了,就這個睡覺的樣子,還真是沒怎麽看過。

 

  顧飛睡覺挺老實,側身側得也很標準,半張臉埋在被子裏,睫毛很乖地垂著,蔣丞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伸手過去在他睫毛上摸了一下。

 

  顧飛的眼睛顫了顫,他收回手,過了幾秒又伸過去摸了一下。

 

  “抽你啊。”顧飛閉著眼睛,埋在被子裏說了一句,聲音裏帶著濃濃的睡意。

 

  “靠,”蔣丞笑了,“醒了啊?”

 

  “您這麽欠,想不醒都不行吧,”顧飛睜開了眼睛,“大清早地盯著人看,看到眼屎了沒?”

 

  “沒有,”蔣丞想了想,立刻後退了幾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有嗎?”

 

  “不知道,”顧飛說,“我還沒來得及看。”

 

  “你起嗎?已經晚了快一節課了,”蔣丞拿過褲子邊穿邊說,“你為什麽用後背對著我睡覺?”

 

  “哎,”顧飛翻了個身平躺著,“我想摟你來著,你睡著以後跟他媽神經病一樣,我剛抱過去,回手就是一胳膊肘,肋骨差點兒沒讓你給我砸斷了,我沒睡沙發上去就不錯了。”

 

  “不能吧?”蔣丞楞了楞,“上回我在你家睡覺的時候也沒這樣啊。”

 

  “廢話,”顧飛嘆了口氣,“那會兒我也沒碰你啊,而且我就跨過去還差點兒讓你揍了呢。”

 

  “……來來來,丞哥揉揉。”蔣丞過去在顧飛肋條上摸了摸。

 

  顧飛伸了個懶腰:“你先去學校吧,咱倆一塊兒遲到再一塊兒去學校,你信不信今天貼吧得癱瘓。”

 

  “嗯,”蔣丞笑了笑,“你是不是挺享受的?你看,那貼吧因我而癱瘓,而我,就是那英俊的花式帥,我,也是那瀟灑的帥炸蒼穹。”

 

  “傻逼。”顧飛笑了起來。

 

  昨天晚上的心情不怎麽好,擼完之後有所緩解,早上起來看到顧飛之後又繼續上揚,出門的時候想到李保國,情緒又有些低落,只能迅速拿出手機,翻出顧飛的照片吸一口……

 

  蔣丞在門衛室的遲到名冊裏寫上自己的名字。

 

  “蔣丞啊,”門衛看了他一眼,“年級第一還遲到啊?”

 

  “啊,”蔣丞應了一聲,“年級第一也有睡不醒的時候啊。”

 

  進教室的時候正好壓著第二節上課的鈴聲,蔣丞坐到最後一排自己的位置上,屁股剛挨著椅子,周敬就回過了頭:“你遲到一節課啊?”

 

  “是啊,”蔣丞說,“你算術得真好。”

 

  “你居然還會遲到啊?”周敬又說。

 

  “是啊,”蔣丞拿出書,“我還會曠課呢。”

 

  周敬繼續說:“你……”

 

  “噓,”蔣丞豎起食指,“閉嘴要不揍你。”

 

  周敬有些不爽地嘖了一聲,轉回了頭,沒到兩秒又轉了過來:“哎蔣……”

 

  蔣丞伸手對著他腦袋用手指狠狠地彈了一下。

 

  “啊!”周敬捂著頭,“我靠這麽狠!我就是想說怎麽現在就有蚊子了!”

 

  蔣丞看著他,沒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你脖子。”周敬指了指他。

 

  脖子。

 

  蔣丞這一瞬間的感覺就是想撲過去把周敬當場滅口。

 

  他都不用摸也不用看更不用想,光是這兩個字一說出口,他瞬間就已經知道周敬看見了什麽!

 

  顧飛昨天晚上咬他的那一口!

 

  就他媽正好咬在脖子上!

 

  狗操的玩意兒咬得還挺狠!

 

  肯定留下了牙印!

 

  而他早上由於神智不清洗漱的時候都沒仔細觀察自己英俊的面容以及英俊的脖子!

 

  我操!

 

  “大概有吧。”蔣丞說。

 

  “才五月呢……”周敬搓著腦袋,念念叨叨地轉回了身,“你家是不是種了好多花花草草啊……”

 

  好在第二節是老魯的課,他進來站到講台上就是一聲暴喝:“都睡醒了沒!”

 

  蔣丞都能感覺到一片低著的腦袋同時都擡了起來,周敬自然也被這聲暴喝打碎了記憶,放下了蚊子包的事兒。

 

  “上課!”老魯吼。

 

  蔣丞低頭拿出了手機,迅速地打開了前置攝像頭,裝著玩手機的樣子把攝像頭對準了自己的脖子看了看。

 

  操。

 

  果然有顧飛的虎牙留下的兩個明顯的紅點,唯一慶幸的就是紅圈經過了一夜的休息已經變得淡了,如果不湊近了,看不出是一圈牙印。

 

  他對著脖子拍了張照片,給顧飛發了過去。

 

  -你他媽幹的好事!

 

  顧飛很快回了消息。

 

  -男朋友你脖子真美

 

  -滾!!!!!

 

  -我桌鬥裏有創可貼,你拿兩片貼一下

 

  蔣丞扔下手機,伸手到顧飛的桌鬥裏摸了摸,摸到了一整盒創可貼,他拿了兩片出來,趁著這會兒四周的人都被老魯吼楞了,迅速地撕了貼到了牙印上。

 

  又拿起手機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別的蚊子包了,這才松了口氣。

 

  一直到第三節課下課,顧飛都還沒來學校,蔣丞正想給他發個消息問問他是不是還沒起床,就聽到走廊上有女生的尖叫聲。

 

  “天哪我要瘋了,他是瘋了嗎!”

 

  “我覺得很好看啊,啊啊啊很酷啊!你不覺得很酷嗎!”

 

  “我喜歡他原來的樣子啊!”

 

  “又沒毀容,我也覺得現在這樣挺酷的……”

 

  蔣丞轉過頭,看到一排女生都趴在走廊欄桿上往下看著。

 

  “看誰呢?”王旭站在旁邊,“這學校裏有個屁的很酷的人,一幫沒見識的。”

 

  “我去看看,”周敬很有興趣地起身出了教室,趴到欄桿上往下看了一眼之後就猛地轉過了頭,“我操,顧飛!”

 

  “他怎麽了?”王旭楞了楞。

 

  “剃了個光頭,”周敬說完又看了一眼,再轉回頭的時候笑得不行,“跟老徐在操場上說話呢。”

 

  “我靠我看看,”王旭馬上從蔣丞身後貼著墻擠了過去,“校規裏不是說了不讓剃光頭麽……”

 

  “我們還有校規啊?”周敬的同桌迷茫地接了一句。

 

  顧飛的光頭,居然說剃就剃了,早上他出門兒的時候顧飛都沒提這個事兒,蔣丞坐在椅子上沒動,內心有些翻騰。

 

  他完全不介意顧飛是不是光頭,以顧飛的顏,只要不是地中海,什麽樣的發型應該都能撐得起。

 

  但是顧飛突然就變成了禿瓢,這還是讓他有些震驚,震驚完了又有點兒想笑。

 

  他很想跟著趴欄桿上去看兩眼,但做賊心虛的感受比較強烈,他最終還是堅持坐著沒動。

 

  反正顧飛一會兒就得上來,他不僅可以看,沒人的時候他還可以摸,還可以親……

 

  不知道親起來是什麽口感。

 

  過了幾分鐘,上課鈴響起的時候,顧飛從教室前門晃了進來,戴著頂鴨舌帽。

 

  他剛一邁進來,教室裏就響起一片口哨聲和拍桌子的聲音,夾著女生的沒壓住的尖叫聲。

 

  顧飛面無表情地慢慢晃到蔣丞身邊坐下了。

 

  蔣丞也全程面無表情,從帽子邊緣能看到顧飛腦袋上的青皮,嚴格來說,他並沒有完全剃光,基本是貼著頭皮,視覺效果上跟光頭差不了多少了。

 

  “顧飛,”周敬撞了撞桌子,回過頭,“哎顧飛,顧……”

 

  顧飛用手指了指他,他停下了,過了兩秒才又繼續說下去:“帽子摘了看看,是全剃光了嗎!老徐說什麽了?”

 

  “滾。”顧飛簡單回答。

 

  周敬有些失望地嘖了一聲轉回了身。

 

  顧飛在旁邊清了清嗓子,蔣丞扭臉看著他。

 

  他也轉了臉跟蔣丞對視著,倆人面無表情地繃著看了好半天,顧飛低聲問了一句:“怎樣。”

 

  蔣丞趴到桌上,臉沖著桌子一通狂笑,笑得都快咳嗽了。

 

  “不是,”顧飛也趴到了桌上,“有這麽好笑嗎?”

 

  “不知道,”蔣丞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你早上也沒說要去剃頭啊。”

 

  “我昨天就說了要剃光頭。”顧飛說。

 

  “真是言出必行啊,”蔣丞看了看四周,發現不少目光,“哎還想讓你摘帽子讓我看看呢。”

 

  “你要看啊?”顧飛摸了摸帽檐。

 

  周圍頓時一陣低低地騷動,蔣丞搖了搖頭:“算了吧,都等著看呢。”

 

  “挺好看的。”顧飛說。

 

  “那別摘了,”蔣丞壓著聲音,“我回去慢慢看。”

 

  顧飛笑了笑:“我估計今兒晚上二渺起碼得摸半小時。”

 

  “為什麽要剃個光頭啊?”蔣丞小聲問,“原來不是挺好的麽。”

 

  “那個花紋,”顧飛拿出手機趴在桌上扒拉著,“不想留著了。”

 

  “我一直也沒問過你,”蔣丞想了想,“你那個音符,跟丁竹心耳朵上那個,是不是一套的?”

 

  “……算是吧,之前一塊兒弄的,”顧飛說得有些猶豫,“挺長時間了,也一直沒換。”

 

  “哦,”蔣丞小聲說,“一塊兒玩樂隊的時候嗎?”

 

  “嗯,”顧飛點了點頭,又看了他一眼,“你居然……”

 

  “什麽?”蔣丞問。

 

  “沒吃醋?”顧飛說。

 

  “啊,”蔣丞楞了楞,“我操我忘了。”

 

  顧飛樂了,對著手機屏幕笑著。

 

  蔣丞嘖了一聲沒說話。

 

  吃醋還真是一不小心就忘了吃,大概是因為現在這個階段,跟顧飛在一起的這種感覺,根本沒有吃醋的縫隙。

 

  不過一旦想起來了,就覺得這個醋不吃白不吃了。

 

  雖然不是什麽情侶玩意兒,但也是跟丁竹心之間特有的某種聯系,這麽一想,蔣丞頓時就跟“老徐都知道你喝茶但我不知道”似的有些不爽。

 

  情侶玩意兒。

 

  其實挺幼稚的,他一直覺得弄這些東西很傻逼,初中往下的低齡層才愛幹這種事兒……但是現在,他掃了顧飛一眼,他感覺自己強烈地想在顧飛身上的什麽地方打下自己的標記。

 

  嘖嘖。

 

  按學霸的理性分析,自己現在這種心態,就叫太喜歡了所以產生的強烈占有欲。

 

 

 

 

 

66

 

  連續好幾天,四中文科樓的註意力都在顧飛的腦袋上,之所以說文科樓,是因為蔣丞的活動範圍也就在文科樓,下了樓除了去廁所,別的地方他一般不會經過。

 

  貼吧裏也挺熱鬧,各種偷拍展示,但顧飛的腦袋除了那天被老徐強行摘了帽子檢查的時候有人拍到了個頭頂之外,再也沒有人拍到過全貌。

 

  全貌只有蔣丞觀察了,不僅觀察,還是細致地觀察,不僅細致地觀察,還一有時間就上手摸。

 

  “我就想問問你還寫不寫作業了?”顧飛坐在床邊,看著右手拿筆正在寫作業,左手一直放在他腦袋上的蔣丞,“不說寫完了出去吃宵夜呢麽。”

 

  “放心,”蔣丞說,“你只要不吵我,我作業一會兒就能寫完,你們四中這作業,也就打發要飯的水平。”

 

  “你不還要寫原來附中那份麽。”顧飛說。

 

  “我晚上可以寫,自習也可以寫,”蔣丞的手指在他腦袋上搓著,“哎這才兩三天,就紮手了啊。”

 

  “你以為呢,”顧飛也懶得再反抗了,低頭接著玩手機,“你要不這麽老摸,還能長得更快點兒,我現在都擔心讓你摸禿了。”

 

  “哎,”蔣丞偏過頭,“你討厭別人摸你腦袋麽?”

 

  “不知道,”顧飛說,“也沒人敢摸我腦袋,除了你和顧二渺。”

 

  “好歹是男朋友,總得有點兒特權吧,”蔣丞笑了笑,側過身抱住他的腦袋,在頭頂上親了一口,“可惜你不摘帽子,要不我怎麽也得在這兒啃個牙印出來。”

 

  “腰上那個剛消。”顧飛說。

 

  “我脖子上的也剛消呢。”蔣丞嘖了一聲。

 

  情侶牙印,這事兒蔣丞沒少想,甚至還想過去紋一對兒牙印,但一直也沒跟顧飛說,覺得有點兒傻逼,太少女。

 

  而且現在他想得更多的是,快生日了。

 

  生日該怎麽過,他跟顧飛的生日都在暑假,一頭一尾,可以合起來一塊兒過,強行同年同月同日生。

 

  從小到大,他的生日都挺沒意思的,正生日那天只能待在家裏,同學是不會請到家裏來的,因為太鬧騰,要想跟同學出去只能提前或者延後。

 

  但雖說非要在家過,在家過也沒從來沒過出什麽花樣來,永遠都是一家人一塊兒吃碗面,就連個生日蛋糕都不會買,因為這種甜食吃了對身體沒有什麽好處。

 

  然後就是總結過去,展望未來,由父母指出你這一年來的不足之處,提出對你的期待。連工作總結都會有個環節是對自己的肯定,但別說平時,就是在生日這天蔣丞也從來沒有得到過一次肯定,永遠都是不足,不夠,不行,需要提高,需要進步,需要努力……每次蔣丞都覺得憋氣得很,在生日那天就會渾身別扭,看什麽都不順眼,差不多每年生日都會跟家人大吵一場。

 

  他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像他一樣,在不斷地否定中掙紮出了一身的刺兒。

 

  這是他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可以自己做主過一個生日,他第一次可以這麽輕松地面對這個日子。

 

  雖然現在這個日子跟李保國有著很直接的關系,但他並不介意,只是在想到李保國的時候會有些郁悶。

 

  李保國那邊的情況他不太清楚,只是知道李保國自打那天從醫院出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去過醫院,只去過兩次社區醫院,拿了些止咳的藥。

 

  蔣丞是在半個月之後才接到了他的電話。

 

  “今天晚上你哥和你姐都過來,”李保國說,“你不是要叫他們過來嗎。”

 

  “嗯,”蔣丞站在走廊上看著操場上的人,“我放了學就過去。”

 

  “自己吃點兒東西再過來,沒做飯了。”李保國說。

 

  “好。”蔣丞應了一聲,李保國現在說話聲音嗓門兒還是很大,但明顯已經沒有之前那麽足的中氣。

 

  蔣丞掛掉電話之後覺得有些迷茫,四面不著邊兒的感覺。

 

  他跟李保國之間沒有感情,更沒有什麽父子情誼,但這個人在半年時間裏以他能感覺得到的速度迅速地衰弱下去,還有可能在沒有多久之後就會徹底消失,他又突然會有些說不上來的不適。

 

  “李保國?”顧飛站到了他旁邊,跟他一塊兒往操場上看著。

 

  “嗯,”蔣丞把手機放到兜裏,“說李輝李倩晚上都過來,叫我回去。”

 

  “別跟李輝起什麽沖突,你就表明你的態度就行,他自己要怎麽做你不管,”顧飛說,“他那種人,算我們這片兒的特產,挺一言難盡的。”

 

  “知道了,”蔣丞笑了笑,“你這心操的,都不像17歲了。”

 

  “我早就熟透了。”顧飛說。

 

  “是麽?”蔣丞斜眼兒瞅了瞅他。

 

  “啊,”顧飛想了想也笑了,“你就當自己是返老還童丹吧。”

 

  “哎……”蔣丞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有時候我就特別想抓著你用力搓來搓去揉來揉去,有時候還想隨便抓著誰就跟人說,你知道顧飛嗎?你知道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嗎?哈,哈,哈,哈,只有我看到了!”

 

  顧飛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低頭開始笑。

 

  “笑屁啊?”蔣丞瞪著他。

 

  “其實我也挺想這樣的,”顧飛偏過頭笑著說,“沒人知道年級第一背地裏是什麽樣,只有我知道。”

 

  “而且我吧……說不清,我就是挺不樂意別人只覺得你是個特別牛逼的老大,你明明很優秀……我是不是挺二缺的?”蔣丞嘆了口氣,“我以前也不是這樣,你一定要記著這一點。”

 

  明明很優秀。

 

  顧飛沒有再說話。

 

  大概就像顧飛每次在蔣丞身上看到不一樣都會覺得驕傲,蔣丞也是一樣吧,雖然蔣丞並不知道他並不是特別希望有人留意到這些。

 

  他沒有辦法讓蔣丞知道自己的想法,卻很能體會蔣丞的想法。

 

  這個帥氣的,拽上天看誰都像是看傻逼的學霸,只有我知道他這層偽裝下面真實的樣子,幹凈得有點兒傻,脾氣挺臭,但要是毛摸順了就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但有時候他不願意去多想,每看到多一點,每感受多一點,他就會感覺距離更遠一點。

 

  更會感覺這樣的人不該只在泥裏閃光,他根本就不該在泥裏。

 

  顧飛看著蔣丞嘴角的笑容,眼睛裏的笑容,只有看到這樣笑容的時候,他才能暫時把別的想法都拋到一邊。

 

  他應該像蔣丞一樣,不去想太多,我喜歡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就夠了,至於以後,以後還沒有到呢。

 

  如果有一天,“以後”站在了“眼前”,我也無所畏懼,只要我往前走,就沒有什麽能攔得住我。

 

  蔣丞身上有這樣的特質,而自己身上,卻未必有。

 

  但他還是願意跳進去,像蔣丞一樣活一段,也許到那一天,蔣丞走了,一切就會慢慢淡掉,但起碼他不會後悔,不會後悔自己當初沒有拉住蔣丞的手。

 

  “今天我先拿兩千吧,”放了學蔣丞一邊取車一邊說,“也不說住院治療的事兒了,就說給他零用。”

 

  “嗯。”顧飛點點頭。

 

  “請我吃碗涼面,”蔣丞看著他,“特別想吃。”

 

  “走。”顧飛跨上車。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雖然真正的夏天還沒有到,但也是隨便動動就會出汗的季節了,涼面吃起來相當爽。

 

  “明天下午,”蔣丞說,“咱們去跟何洲打場球吧。”

 

  “他還沒放棄拉你進校隊麽?”顧飛嘆了口氣。

 

  “放棄了,”蔣丞笑了笑,“這次是跟技校的練習賽,何洲一直就想跟我們配合一次,跟我說無數回了。”

 

  “那你去打啊,”顧飛說,“我就……算了。”

 

  “為什麽?”蔣丞偏過頭看著他,“你不打的話,我自己打著沒意思。”

 

  “我去看你打吧,我真的不想打。”顧飛笑笑。

 

  他向來不參加學校的活動,之前的籃球賽已經是破了例,他並不想融入身邊的同學裏,他有自己習慣了的節奏和狀態,讓蔣丞走進自己的生活,已經是完全沒有想過的改變。

 

  而有些堅持是要保持一成不變,禁錮著,沈睡著,才能堅持的。

 

  蔣丞沒有再說讓他一塊兒去打籃球的事兒,大概心裏還扯著李保國那邊,沒什麽心情。

 

  顧飛陪著他去取了錢,看著他拿個信封裝了,然後再一塊兒去吃了涼面。

 

  倆人一塊兒走到路口的時候蔣丞看了看他:“晚上你是在店裏還是在家?”

 

  “今天回家,”顧飛說,“我得在放假之前做通二渺的思想工作,讓她同意暑假去參加那個治療。”

 

  “她不願意去治療嗎?”蔣丞嘆了口氣。

 

  “不是不願意去治療,她理解不了治療是怎麽回事,”顧飛說,“她就是不肯去她不熟悉的地方,得提前跟她溝通。”

 

  “嗯,”蔣丞點了點頭,“到時我也一起去吧。”

 

  “怎麽?”顧飛看了看他,“體驗生活啊?”

 

  “就想看看。”蔣丞說。

 

  我都沒有李炎了解她。

 

  顧飛想起這句話的時候有點兒想笑,這種狀態的蔣丞的確很可愛。

 

  “那帶你一塊兒去。”他說。

 

  “還有……”蔣丞想了想又揮了揮手,“沒了,我先去李保國那兒了,完事兒了給你打電話。”

 

  蔣丞往李保國家那條街裏走了一段之後回過頭,顧飛還騎著車,一條腿撐著地在路口往這邊看著,為了表示他不是在依依不舍地目送,蔣丞回頭看的時候他還馬上摸出了一根煙叼上了。

 

  “傻逼,”蔣丞樂了,也沒看路,腳底下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沒摔了,他嘖了一聲,“大家一定已經發現了,蔣丞選手最近的日常有些不太一樣……瀟灑自如的狀態保持得不是很好,雖然不應該有偶像包袱……”

 

  他的話沒說完,離前面李保國家的樓道口還有十幾米的距離,他就已經聽到了李保國的吼聲。

 

  下午打電話的時候明顯有些虛弱,這會兒也許是因為看到了好久不見的李輝,頓時又中氣挺足了。

 

  蔣丞吸了口氣,放慢腳步調整著自己的狀態,努力安慰自己,不要吵,不要生氣,不要郁悶,給了錢就行。

 

  “喲,他家那個小兒子也回來了……”二樓廚房窗口那兒有個大媽興奮地說了一句。

 

  這些把盯著別人家的事當成樂趣並且以此為主要娛樂活動的人,也是神奇。

 

  同樣是旁觀者,哪怕不使用男朋友濾鏡……顧飛旁觀得那麽風輕雲淡,這些人卻旁觀得如此不堪入目。

 

  “吃飽了就剔剔牙,”蔣丞沖二樓窗口說了一句,“先把自己嘴裏那點兒渣子嚼幹凈了再去嚼別人家的事兒。”

 

  二樓的大媽楞了幾秒才發出了一聲:“喲——”

 

  接著似乎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沒有繼續發出別的聲音。

 

  蔣丞也沒管後續發展,進了樓道。

 

  李保國家的門開著,難怪老遠就能聽到,他進了門之後想關門來著,但是聞到屋裏的味兒之後又猶豫了。

 

  屋子裏煙霧繚繞,李保國和李輝都叼著煙,這架式是一支接一支地不知道抽了多少了,蔣丞自己是抽煙的,這會兒聞著這個味兒都有點兒想發火了。

 

  “現在這身體情況就少抽點兒了吧,”蔣丞看了李保國一眼,“咳起來不難受麽?”

 

  “死我都不怕,還怕難受?”李保國笑了起來,邊笑邊咳。

 

  “說事兒吧,”李輝坐在一邊,一臉不耐煩地看著他,“你面子也是大,一聲招呼我們都得過來。”

 

  “現在……”蔣丞看了看李保國,這個稱呼他實在是叫不出口,只能含糊地帶過了,“這個病,他也不願意去醫院……”

 

  “我說了!”李保國打斷了他的話,“我說了我不去醫院!你們要是有良心!把給醫院的錢給我!”

 

  “讓你拿去賭嗎?”李輝一聲冷笑。

 

  “你少他媽給我在這撿便宜話說,”李保國瞪著他,“我在醫院的時候你也沒掏一分錢!錢是你妹拿的!”

 

  “那你現在去住院!”李輝說。

 

  “你出錢我就去住院。”這回輪到李保國冷笑,“你是老子雞8裏遊出來的,我看著你長大,你是個什麽玩意兒我還不知道?”

 

  李輝把手裏的半截煙往地上一扔,站起來就往李保國跟前兒走了過去。

 

  一直在旁邊沈默著沒有說話的李倩趕緊也站了起來:“哥……”

 

  “你少他媽裝好人,”李輝一把推開她,指著她,“你錢多你拿啊!”

 

  李輝再想往前走的時候,蔣丞攔在了他跟前兒。

 

  “幹什麽!”李輝瞪著他,“想動手?你在這個家裏才呆了幾天?就他媽跟我抖架子?”

 

  蔣丞感覺自己這幾個月來脾氣都好了很多,刺兒也沒一直炸著了,也許就像老袁說的,陌生的環境,自己的脾氣不再“有恃無恐”,而且沒有了那些否定,他也不再總是焦躁不安。

 

  但是現在,在跟自己真正的這些“家人”在一起的時候,跟自己親哥面對面的時候,他再次感受到了那個久違的自己正在蠢蠢欲動。

 

  自己臉上的表情,自己的眼神,一定不怎麽美妙,李輝在跟他對視了兩秒鐘之後,氣焰明顯弱了下去。

 

  “我不是跟什麽人都會動手的,”蔣丞冷著聲音,“你根本夠不著。”

 

  “我夠得著,”李保國突然在他身後笑了起來,邊笑邊咳嗽著,“我倆還動手了呢。”

 

  “我只說我的意思,”蔣丞沒理會李保國,還是盯著李輝,“他願意不願意去醫院,我不管了,我今天叫你們來的意思就是……”

 

  他就這狀態下去,活不了多久了,死之前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想賭還是想什麽,就這幾個月了。

 

  蔣丞特別想話說得直白,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拿出了那個封信,回手遞給了李保國:“這裏面有兩千塊,你先拿著,願意去開點兒藥就去開,不願意隨便你。”

 

  “喲!”李保國搓開信封看了看,把錢抽了出來,在手上甩得啪啪響,“看看!看看!”

 

  “你自己控制著點兒,”蔣丞看著他,“我也不是隨時都能拿得出錢的。”

 

  “看看!看看!”李保國跟沒聽見他說話似的,不斷地重覆著。

 

  “那我也……”李倩明白了蔣丞的意思,低頭從包裏數了錢出來遞給了李保國,“爸你先用著吧,最好還是去醫院……”

 

  “看看!看看!”李保國還是大著嗓門兒重覆著。

 

  “你逞什麽能?”李輝突然沖著李倩吼了一嗓子,“你充什麽大頭!就你能耐了是吧!”

 

  李倩被他吼得一個哆嗦,往旁邊躲了躲,沒有出聲。

 

  “你錢多你怎麽不買個別墅給你爸住啊!”李輝繼續吼,“你錢多你怎麽不把你女兒斜視給治治啊!”

 

  “你不想出錢也沒誰逼你出啊!”李倩聲音都有些顫地說了一句。

 

  蔣丞都還沒反應過來,李輝突然一揚手,一巴掌甩在了李倩臉上:“我他媽讓你說話了嗎!”

 

  顧飛之前交待過,蔣丞自己也想忍過去,給了錢就走,但怎麽也沒想到李輝能幹出這樣的事兒來。

 

  蔣丞震驚過後就只有從腳底下升起來的怒火,他對這些家人,他對這個家,所有的壓抑和無奈,都在這一瞬間爆發。

 

  他對著李輝的臉一拳砸了過去,正中鼻梁。

 

  李輝一個踉蹌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又晃了一下,差點兒摔到地上。

 

  蔣丞看著他,沒有說話。

 

  在李輝捂著鼻子站起來之後,李倩沖過來把蔣丞往門外推:“你先走吧,小丞,你先走吧。”

 

  蔣丞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倩跟在他身後跑了過來,他回過頭看著李倩。

 

  “你哪來的錢啊?”李倩說,“是原來家裏給的吧?”

 

  蔣丞沒出聲。

 

  李倩拿出了錢包:“你一個學生,又不掙錢,我給你補上吧,你不用出錢的,爸他……也花不了什麽錢了,我給他點兒就行。”

 

  “不,不用,”蔣丞突然有些手足無措,往後退著,“你別……”

 

  “沒事兒,”李倩笑笑,“我都沒想到你能拿錢,你還上學呢,你拿錢不合適。”

 

  蔣丞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本來憋著的一口氣一旦泄掉了,他頓時就陷入了尷尬當中,最後只得轉身就跑。

 

  李倩在後面還說了什麽他都沒聽清,就那麽一口氣跑到了街口。

 

  緩了一會兒之後他才拿出了手機,準備給顧飛打個電話。

 

  剛解了鎖,就聽到身後一聲口哨。

 

  “我操,”蔣丞轉過頭,“我就受寵若驚了,你又在等我嗎?”

 

  “別驚了,”顧飛騎著自行車慢慢滑了過來,臉上帶著笑,“我是出來等李炎,他順路給二渺拿點兒吃的過來。”

 

  “你為什麽不等我?”蔣丞問。

 

  顧飛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你不等我就算了,你跑出來等李炎?”蔣丞又說。

 

  “……我操,”顧飛有些無言以對地看著他,“學霸的邏輯就是強哈?”

 

  蔣丞瞪了他一會兒樂了:“服不服。”

 

  “要不我給你跪下吧。”顧飛笑著說。

 

  蔣丞扶住自行車的車把,看著顧飛,在一通亂七八糟之後,突然看到顧飛的臉,他頓時就覺得腦子裏一空,整個人都輕了。

 

  從來沒有人能給他這樣的感覺,跟磕了藥似的。

 

  “我們去弄個文身吧。”蔣丞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什麽?”顧飛楞了楞。

 

  “就我咬個牙印,你咬個牙印,然後弄成文身,一人一個。”蔣丞說。

 

  顧飛半天都沒說話,像是沒聽懂他說什麽,又像是在楞神,在蔣丞想再開口解釋一下的時候,顧飛才點了點頭:“好。”

 

  蔣丞看著他,皺了皺眉:“你是不是……不願意?”

 

 

 

 

 

67

 

  “沒有。”顧飛很快地回答。

 

  沒有不願意,雖然顧飛覺得在對方身上咬個牙印再去文身這種事兒本身有點兒不太像蔣丞能幹得出來的,但如果蔣丞願意,他是沒什麽所謂的。

 

  只是……文身不像別的,這是把對方的印記留在自己的身上,就算以後能洗掉,也不可能完全沒有痕跡。

 

  也許蔣丞根本就沒去考慮過這一點,如果有一天,他們分開了,沒在一起了,身上的這個印記該怎麽辦。

 

  一個只存在於你過去的短暫的一段時光裏,在你身上留下了一個永遠的印記,這種事蔣丞大概沒去想過。

 

  “那你琢磨這半天?”蔣丞盯著他。

 

  “我只是在琢磨……”顧飛猶豫了一會兒,“會不會有點兒太傻了。”

 

  “又不咬你臉,咬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咱倆自己能……”蔣丞說了一半又停下了,擰著眉想了半天,最後樂了,“好像是挺傻逼的。”

 

  顧飛笑著沒說話。

 

  “傻逼就傻逼唄,”蔣丞一揮手,“其實這種傻逼事兒我以前是不會幹的,也就……跟你在一塊兒吧,被傳染了。”

 

  “你還真敢說,被我傳染?”顧飛看著他。

 

  “敢啊,”蔣丞手往兜裏一插,“算了要不再想想,想個不那麽傻逼的方式,牙印這個我也就是有感而發。”

 

  “嗯。”顧飛點點頭。

 

  “我就是想在你身上留點兒我的東西,打個記號。”蔣丞說。

 

  “要不你在我腿上尿一泡得了。”顧飛說。

 

  “……滾!”蔣丞瞪著他。

 

  有人在對街按了一下喇叭,蔣丞順著聲音看了一眼,一輛摩托掉了個頭開到他倆旁邊停下了。

 

  頭盔拿下來之後他看清這人是李炎。

 

  “這個餅幹上回二渺吃得挺帶勁的,估計挺喜歡吃,”李炎把車把上掛著的一個袋子拿了下來遞給顧飛,“還有點兒別的,她要不愛吃你倆就吃了吧。”

 

  “嗯,”顧飛接過袋子看了一眼,“這麽多。”

 

  “裏面有兩盒榴蓮酥,你們一人一盒,”李炎看了看蔣丞,“你應該沒吃過,超級無敵大跟頭後空翻側手翻式好吃。”

 

  “哦。”蔣丞差點兒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就是這店太遠了,我去一趟得下好幾天決心,去了就給他們都帶點兒,”李炎說,“這次就給你也帶了,你嘗嘗。”

 

  “謝謝。”蔣丞突然有點兒餓,從袋子裏拿出那盒榴蓮酥打開直接就吃了一個。

 

  “怎麽樣?”李炎馬上問。

 

  “嗯,”蔣丞點了點頭,的確是好吃,感覺牙剛碰著就開始掉酥皮兒了,松軟可口,“螺旋槳滑翔翼平地托馬斯式好吃。”

 

  隨便聊了幾句之後,李炎就走了,說是約了酒,走之前還加了一句:“你倆繼續。”

 

  蔣丞一邊吃著一邊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之前他跟顧飛之前說的是什麽。

 

  那個牙印文身。

 

  但這個話題他沒有再繼續下去,一個是文身的確傻,一個是……他連吃了三個榴蓮酥之後慢慢冷靜下來了。

 

  從進了李保國家開始他就一直覺得自己腦子裏亂,出來的時候猛地看到顧飛,整個人都由於過度舒適而有些發暈。

 

  到現在他才回過神來,想了想顧飛的反應。

 

  顧飛的反應……顧飛明顯地發楞,根本不是他自己說的那樣,太傻了?要他真是只覺得太傻,他直接就會懟過來,並不需要發楞。

 

  “還想吃東西嗎?”顧飛說,“一碗涼面不頂飽吧,再吃點兒?”

 

  “現在吧,說飽了又想吃點,但說吃點兒什麽,又好像沒餓到那個程度想不出來。”蔣丞嘆了口氣。

 

  “要不……”顧飛想了想,“去店裏,我給你弄點兒吃的吧。”

 

  “嗯。”蔣丞應了一聲。

 

  現在的確是不知道想吃什麽,李保國那邊並沒有讓他有一種解決了什麽問題之後該有的輕松感覺,他沒什麽胃口。

 

  倒是想著跟顧飛一塊兒待一會兒更讓他舒坦,只是……顧飛剛才的反應,想想卻又讓他不是特別舒服。

 

  一直到進了店裏,顧飛去後院廚房準備弄吃的,他才跟過去問了一句:“你其實……”

 

  顧飛手裏拿著幾個雞蛋看著他:“什麽?”

 

  “你其實是想著以後我們要是分了,在身上留著個我的牙印不怎麽合適,”蔣丞看著他,“對吧。”

 

  顧飛楞了楞:“沒。”

 

  “那玩意兒能洗掉的,”蔣丞說,“你不用擔心這個……算了,當我沒說,本來也的確是很傻逼。”

 

  蔣丞轉身回了店裏,坐在收銀台後邊兒拿了手機出來沒什麽目標地劃拉著。

 

  “我沒那麽想過。”顧飛手裏抓著雞蛋也過來了,把雞蛋一個一個放在收銀台上。

 

  “沒哪麽想過?”蔣丞瞅著他,“沒想過很傻逼麽?”

 

  “覺得傻逼我真想過,”顧飛說,“但是什麽分手了留個你牙印什麽合適不合適的我沒想過。”

 

  “顧飛,”蔣丞嘖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

 

  “去文牙印,”顧飛打斷了他的話,“李炎認識很好的刺青師傅。”

 

  “不用了,”蔣丞皺了皺眉,感覺自己跟個不講理的小朋友似的還得顧飛來哄著他,“我也就是隨便一說。”

 

  “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聯系個時間。”顧飛說。

 

  “哎操,”蔣丞看著他,“我說了不弄了,沒什麽意思,我又不是說非得強迫你幹什麽,本來就是圖個……”

 

  “我說了,去文牙印!”顧飛手往收銀台上一拍,撐著桌面湊到了他眼前,聲音壓著,帶著一股子惡狠狠,“現在是我強迫你。”

 

  “我操?”蔣丞讓他這氣勢嚇得一楞。

 

  “牙印。”顧飛盯著他。

 

  “啊?”蔣丞瞪著他,“牙印怎麽了?”

 

  “咬哪兒合適?”顧飛問。

 

  蔣丞看著他半天沒說話,最後沒繃住樂了:“我操你大爺顧飛,你是不是有病啊?”

 

  “要不要啊?”顧飛又問。

 

  “要。”蔣丞點頭。

 

  “一會兒我給李炎打電話,”顧飛直起身,把收銀台上的雞蛋擺成了一排,“一,二,三,四,五,夠嗎?”

 

  “我吃不了五個,”蔣丞看著雞蛋,“吃這麽多蛋白質中毒。”

 

  “還有我的呢。”顧飛說。

 

  “哦,”蔣丞看了看雞蛋,又看了看他,最後又往他褲襠那兒瞄了一眼,伸手把其中兩個差不多大小的雞蛋拿到了手裏,“是這倆嗎?”

 

  顧飛頓了頓才反應過來,笑著瞇縫了一下眼睛:“這跟我的大小也不一樣啊,說吧丞哥,你是不是把誰跟我記混了?”

 

  “滾!”蔣丞罵了一句,顧飛拿著雞蛋往廚房裏走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你信不信我在你蛋上咬個牙印啊!”

 

  “信,”顧飛回頭,“那你介不介意文身的時候人家捧著我的蛋……”

 

  “打一架吧。”蔣丞把手機往桌上一扔站了起來,“今兒不打一架過不去了。”

 

  顧飛笑著把後門帶上進了廚房。

 

  蔣丞本來覺得沒什麽胃口,但顧飛突然“強迫”他去弄牙印之後,他又開始感覺到餓了。

 

  其實他對弄個牙印文身並沒有什麽執念,之所以會想到文身,也就是因為他從來不被允許做任何這類的事情,別說是個文身了,就連潘智送他一個石頭掛墜,沈一清也不允許他掛在脖子上,差點兒讓他把東西還給潘智。

 

  顧飛願意跟他一塊兒弄這種傻逼玩意兒,他當然會很高興,而真正讓他有了食欲的,也就是那句“我沒那麽想過”。

 

  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就是這麽容易滿足,不需要佐證,不需要邏輯,只需要對方的那一句話,空口無憑也一樣能感覺愉悅。

 

  顧飛很快地弄了吃了,五個煎雞蛋,一小盆兒醪糟湯圓,聞著很香。

 

  “來,這是我的蛋,”顧飛從連在一塊兒的雞蛋裏夾了兩個出來放到蔣丞碗裏,“給你吃。”

 

  “行吧,”蔣丞也夾了倆雞蛋放到了他碗裏,“這是我的蛋,你慢慢吃。”

 

  “嗯。”顧飛笑了笑。

 

  “這個蛋誰的?”蔣丞指了指剩下的那一個。

 

  “雞的唄。”顧飛說。

 

  蔣丞楞了楞,接著就樂得不行,手裏的碗都差點兒拿不住了:“哎顧飛有時候你挺可愛的。”

 

  “只是有時候啊?”顧飛看著他。

 

  “我能把可愛這詞兒用你身上就已經挺神奇了,”蔣丞說,“知足常樂懂嗎?”

 

  “懂了。”顧飛認真地點了點頭。

 

  弄牙印這個事兒,顧飛決定不再去想了,他甚至決定以後蔣丞不多想的問題,他也不去多想。

 

  既然蔣丞想咬個牙印,那就咬好了,至於以後會不會洗掉,又能不能洗掉……愛咋咋地吧,反正蔣丞現在不想,他就跟著不想好了。

 

  還說傻逼會傳染,也不知道是誰傳染的誰。

 

  給李炎打電話讓他跟刺青師約時間的時候,李炎的反應倒是挺平靜的:“你?還有誰?”

 

  “蔣丞。”顧飛說。

 

  “哦,”李炎應了一聲,“你倆病得不輕。”

 

  “你就別給診斷了,”顧飛說,“給聯系好就行。”

 

  “你沒去過那邊吧,我帶你倆過去?”李炎問。

 

  “不。”顧飛很果斷地回答。

 

  “是見不得人的部位嗎?”李炎又問。

 

  “嗯。”顧飛笑笑。

 

  “我以後再找機會看吧,”李炎嘖了一聲,“反正夏天已經到了。”

 

  李炎認識的這個刺青師,逼格很高,有個號稱不對外接客的工作室,客人主要靠熟人介紹,之前李炎在後腰上文了個柯基屁股,顧飛看過,效果還不錯,柯基屁股的蛋糕感都體現出來了。

 

  不過關於他和蔣丞這個傻逼牙印到底要啃在什麽部位,顧飛沒什麽想法,也不是沒想法,主要是蔣丞一開始說了是只有他倆才能看到的部位,所以他一琢磨位置,就會忍不住想得有點兒多,老這麽起起落落的對身體不好。

 

  不過蔣丞倒是已經想好了,坐車去那個工作室的路上,蔣丞小聲湊到他耳邊。

 

  “大腿上,”蔣丞晃了晃腿,“內側。”

 

  “我靠?”顧飛樂了,“我是不是還得趴你褲襠上……”

 

  “喊,喊大點兒聲,”蔣丞瞪著他,“這一車的人都聽見了才算完成任務。”

 

  “那我咬你的這個姿勢有點兒不怎麽文明啊。”顧飛壓低聲音說。

 

  “我要能自己咬著我就不找你了。”蔣丞說。

 

  顧飛偏過頭沖著車窗外面笑了半天,又轉頭小聲問:“那你準備在我身上什麽位置咬?要趴褲襠嗎?”

 

  “鎖骨,”蔣丞看了看四周,他倆坐在最後一排,沒人註意到他們,他用手指挑開顧飛的衣領,在他左邊鎖骨上輕輕點了一下,“就這兒。”

 

  顧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按到了自己腿上:“矜持點兒。”

 

  “我操,裝什麽裝,”蔣丞笑了起來,“你身上還有我沒碰過的地方麽?”

 

  “那來來來來,”顧飛抓著他的手就往自己褲襠那兒挪了過去,小聲說,“反正這兒你一天一次……”

 

  蔣丞嚇了一跳,迅速抽出了手:“滾!”

 

  這個工作室在這個小破城市最豪華的新區的一個看上去還挺不錯的小區裏,電梯直上9層,門上掛著個黑色的木板牌子,上面一個字兒也沒有,就仨白點兒。

 

  “這個工作室是叫三餅麽?”蔣丞問。

 

  “不知道,就知道老板姓陸,”顧飛忍著笑,按了門鈴,“一會兒問問。”

 

  門很快打開了,老板親自開的門,這個老板看上去比這個到處都用黑色裝飾著的工作室要陽光得多。

 

  “李炎說必須得我親自給你們做,”陸老板給他倆倒了杯茶,“所以我就沒叫助手過來了,不過我一個人做的話,時間會久一些。”

 

  “沒關系,”蔣丞說,“關鍵是給做得漂亮些就行。”

 

  “這個你們放心,我做刺青都多少年了,”陸老板說著突然走到他倆跟前兒,一揚手把身上的T恤給脫掉了,“你們看。”

 

  “哎呦。”蔣丞嚇得往後躲了躲才看清這人是要展示他自己身上從天到地看不到一寸黃色皮膚的刺青。

 

  “很酷。”顧飛發出了非常由衷地讚揚。

 

  雖然看上去很像神經病,但圖案什麽的都很漂亮精致,藝術感也很強。

 

  陸老板穿好衣服:“背後那些是我助手做的,我能夠得著的都自己做,你們放心,就你們想做的一個小小的圖案,沒有問題……你們想好做什麽樣的圖嗎?在什麽部位?”

 

  “……牙印,”蔣丞回答完之後頓住了,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說出這牙印是相互咬出來的,“就是……”

 

  “你倆相互咬嗎?”陸老板直接問了一句。

 

  蔣丞頓時覺得無法回答。

 

  “對,”顧飛回答,“先我的吧,鎖骨上可以做吧?”

 

  “可以,就是會有點兒疼,那裏皮膚薄,”陸老板伸手過去拉開了顧飛的衣領,回頭看著蔣丞,“是哪裏?”

 

  “……這兒。”蔣丞挺想把他的手拍開的,但考慮到人家這是工作需要,只能咬牙過去指了指。

 

  “那你咬的時候,”陸老板也指著顧飛的鎖骨,“往肩這邊靠一些,要不印子咬不全,他鎖骨挺挑的。”

 

  “嗯。”蔣丞點了點頭。

 

  陸老板大概是見多識廣,對於倆男的要相互咬牙印這種事兒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天天都有人在大街上對著咬似的。

 

  還很人性化地讓他倆先到旁邊的工作間裏準備著。

 

  “脫吧。”蔣丞抱著胳膊站在顧飛面前。

 

  “……這場面。”顧飛笑了笑,把衣服脫掉了。

 

  “我咬了啊?”蔣丞扳著他的肩,左右研究著角度,“就這兒。”

 

  “你可以咬狠點兒,一次成型,要不咬兩次就沒法弄了。”顧飛往後仰了仰頭。

 

  “嗯。”蔣丞點了點頭。

 

  “好了,咬吧。”顧飛說。

 

  蔣丞扳著他的肩一口狠狠地咬在了他鎖骨上。

 

  “啊——”顧飛喊了一聲,非常嘹亮,情真意切一點兒沒有進行藝術加工,純粹就是被疼出來的動靜。

 

  “顧飛,”蔣丞松了嘴,在他耳邊低聲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就算以後我們沒有在一起,我也要在你身上留個記號,甭管誰看了,都得知道這是我的,我們學霸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68

 

  雖然蔣丞學霸的猜測跟自己的真實想法完全相反,但顧飛覺得沒所謂,反正也不可能跟蔣丞去解釋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因為自己的想法讓蔣丞覺得不踏實。

 

  他決定老實地配合,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以防學霸再給他來一口。

 

  而且蔣丞說這話時滿滿的全是性感,顧飛盯著他只覺得想直接一胳膊把他掀翻在旁邊的操作床上,腦子裏各種不良畫面,什麽牙醫床PLAY,火車臥鋪PLAY的全都在振臂高呼著。

 

  好在這一口咬得實在全情投入有點兒狠,簡直快趕上那天指虎砸鎖骨上的疼痛了,他腦子裏的畫面轉瞬即逝,及時地回到了正直好少年的狀態裏。

 

  “這個應該可以了,”蔣丞退了一步,看了看牙印,“真圓啊,我發現我牙還挺好的。”

 

  “是,”顧飛往鎖骨上摸了摸,“畢竟是能咬掉拉鏈頭的牙。”

 

  “沒錯,”蔣丞瞇縫了一下眼睛瞅著他,“所以你給我老實點兒,信不信我把你嚼了連渣都剩不下。”

 

  “知道了。”顧飛非常誠懇地回答。

 

  陸老板準備好了要用的工具,進來看了看牙印:“可以了,是要卡通一些的,還是立體感強些的?”

 

  “有什麽區別嗎?”蔣丞問。

 

  “你們可以看看照片,”陸老板把旁邊的筆記本打開了,找了幾張圖片出來,“立體感強一些的呢,就像這樣的……”

 

  蔣丞有些吃驚,原來往身上弄牙印這麽傻逼的事兒幹的人還不少,他和顧飛在一群傻逼的掩護之下頓時就顯得不那麽傻逼了。

 

  但是這個立體感覺強的牙印,他看了一眼立馬就覺得有些受驚,黑色的牙印,視覺上還帶著紅腫的效果,有些驚悚。

 

  “這種不行吧?”蔣丞看著顧飛,“看著跟即將毒發了似的。”

 

  “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顧飛靠在一邊小聲唱了一句,“卡通的什麽樣?”

 

  “卡通就平面一些,陰影做得少,沒有那麽強的立體感,”陸老板又展示了兩張圖片,“基本就是按你咬上去的痕跡做個平面的,這種比較可愛。”

 

  “那就這種,”蔣丞看了看照片,相比之下,卡通的雖然叫卡通,但實際上看著比立體的那種正常多了,沒有那麽強烈的非主流傻逼感,“能不用黑色嗎?”

 

  “什麽顏色都行,你要喜歡,給你做成七彩都可以,”陸老板說,“但是我個人建議還是深一點的顏色,比較好看。”

 

  要不是考慮到這種一旦弄上去,就算洗也不是馬上能洗掉的,蔣丞還真想給他弄個什麽粉紅粉藍的,小兔子乖乖嘛。

 

  最後還是挑了黑色,低調的傻中帶酷。

 

  顧飛躺到床上之後,陸老板戴上手套,一樣樣開始展示要用到的一次性工具,這個針頭那個管子的,蔣丞一邊看一邊覺得這做個文身跟要上刑了似的。

 

  接就是就是消毒,開始描出圖案。

 

  描完之後陸老板還讓蔣丞檢查了一下,又拿個鏡子讓顧飛看了看:“就大致是這個樣子,沒問題我就開始割線了。”

 

  聽陸老板的解釋,割線就是先把圖案的邊緣給劃拉出來,但就是這個“割”字,讓蔣丞覺得自己大腿內側隱隱作痛,他皺了皺眉:“不抹點麻藥什麽的嗎?”

 

  “這個面積不大,能忍還是忍一下吧,”陸老板說,“好的藥膏倒是不影響上色,但是影響皮膚的彈性,對圖案形狀還是有影響的。”

 

  “那你忍忍?”蔣丞把臉伸到顧飛臉上方看著他。

 

  “嗯。”顧飛笑了笑。

 

  蔣丞控制著自己低頭一口親下去的沖動,坐回了旁邊的椅子上,看著陸老板拿了個不知道什麽玩意兒跟筆似的東西開始在顧飛鎖骨上一下下地不知道是戳還是割的折騰著。

 

  顧飛沒什麽反應,這個疼痛估計還是能忍的。

 

  就是時間有點兒長,這個陸老板戴著個口罩,半臉投入地低頭忙活著,光是割這個線,就精雕細琢地用了四十多分鐘。

 

  “準備開始上色了,”陸老板一邊換工具一邊說,“現在應該不怎麽疼,一會兒開始上色就會有點兒疼了,不過痛並期待著嘛,還是很有樂趣的。”

 

  蔣丞在旁邊搓了搓腿,小聲問顧飛:“疼嗎?”

 

  “現在還行,感覺不太大,”顧飛偏過頭沖他笑了笑,“可能這裏的皮膚不夠細嫩,就不覺得疼,如果是大腿內……”

 

  “閉嘴。”蔣丞打斷了他的話。

 

  “大腿內側也還好,其實還不如鎖骨疼,大腿上有脂肪,相對來說沒那麽痛,”陸老板看了蔣丞一眼,“你的牙印是要做在大腿內側嗎?”

 

  “啊,”蔣丞有些尷尬地蹺了個二郎腿,“您開始上色吧。”

 

  上色的過程相當無聊,蔣丞在一邊看著陸老板拿著跟牙醫用的洗牙器差不多的玩意兒趴床頭那兒,一點一點地弄著,而且視覺效果也跟洗牙似的,時不時就得擦一下滲出來的血。

 

  蔣丞不怕血,但是一聯想到自己身上,也還是有點兒慎得慌。

 

  他拿出手機,對著顧飛那邊拍了幾張照片,低頭開始P圖玩,折騰了一會兒之後顧飛說了一句:“你要無聊,不如幫我把愛消除那關過了,老過不去,我都好幾天沒玩了。”

 

  “……行吧。”蔣丞伸手往顧飛褲兜裏摸了摸,先隔著褲子捏了捏他的腿,才把手機拿了出來。

 

  顧飛嘖了一聲。

 

  “是不是疼?”陸老板馬上問。

 

  “不是,”顧飛說,“已經疼麻了,感覺不到疼了。”

 

  “差不多了,”陸老板擦了擦滲出來的血,“你鎖骨漂亮,這個文出來肯定很酷。”

 

  蔣丞湊過去看了一眼,牙印已經有了半圈,雖然皮膚是紅腫的,但效果還是能看得出來,比起立體的那種要好看不少,顧飛鎖骨形狀漂亮,這麽一襯,的確還挺性感的。

 

  ……可以原諒陸老板一直在他鎖骨上肩上來回摸的行為。

 

  蔣丞捏著顧飛的手指給手機解了鎖,開始給他過關。

 

  不過一打開弱智愛消除的界面,他就看到了三百多顆小紅心:“我操,這麽多心?”

 

  “嗯,”顧飛笑了笑,“幾天沒玩攢的。”

 

  “我半個月沒玩也攢不了這麽多,”蔣丞點開他好友看了一眼,有種好友列表翻不到頭的感覺,“好友數量有點兒驚人啊。”

 

  “都是同學什麽的,”顧飛說,“為了小紅心,就這麽多人,平時老玩的話都存不住呢。”

 

  蔣丞簡直不理解顧飛這種行為,平時宛如一朵高嶺之花但為了玩個遊戲居然能加上一堆他平時根本不搭理估計連認都認不全的人,一個學渣,為了一個弱智遊戲,連精心維護了十多年的人設都不要了……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

 

  顧飛卡的這一關李炎已經過了,蔣丞看了一眼,李炎差一關就能到頂了,競爭對手即將登頂並向自己發來得瑟賀電,而自己還被卡在特別惡心,步數超級少的那一關,實在挺憋氣的。

 

  蔣丞低頭開始琢磨,如果文身的時間夠長,他沒準兒能多過幾關。

 

  他們學霸的強項就是無論做什麽事都能迅速集中註意力,哪怕是一個弱智遊戲,也能認真投入,用腦效率和時間效率都不是顧飛那種半吊子渣渣能比的。

 

  這一關蔣丞用了六顆心通過了,接著又繼續沖了兩關,離李炎還有兩關的距離,正想活動一下有些發酸的脖子繼續,那邊陸老板手裏的偽牙醫小機器停了。

 

  “可以了,”陸老板說,“看看效果,現在還是腫的,等消腫之後就不一樣了。”

 

  “我看看!”蔣丞立馬蹦了起來,撐著床沿湊了過去。

 

  這是他的牙印,這是他留在顧飛身上的記號,經歷了這麽長時間的等待……果然是值得的。

 

  顧飛的鎖骨和肩那一塊有些紅腫,但還是能看得出上面的黑色牙印很漂亮,當然,這也跟自己的牙長得整齊劃一風流瀟灑有很大關系。

 

  總之這個牙印比蔣丞想像中的要漂亮不少,他拿過鏡子上顧飛看了看:“我覺得不錯,你感覺呢?”

 

  “你牙真整齊啊。”顧飛看著鏡子笑了。

 

  “廢話,我不光牙整齊,我整個人都很整齊。”蔣丞說。

 

  陸老板需要休息半小時,蔣丞和顧飛到樓下轉了轉,找了個小咖啡店要了點兒吃的坐下了。

 

  “衣領拉開我看看。”蔣丞盯著顧飛的肩。

 

  “剛不是看過了麽,”顧飛拉開衣領,“過兩天消腫了才能看出效果吧。”

 

  “疼嗎?”蔣丞問。

 

  “火辣辣的,”顧飛皺了皺眉,“我一直忍著沒說,真挺疼的,我以為戳麻了以後能不疼了呢,結果就是在一片疼裏跳著疼。”

 

  “我操,”蔣丞讓他這一說,頓時有些緊張,顧飛是個很能忍疼的人,這要換了自己,不知道會是什麽狀況了,“他剛是不是說腿上有脂肪所以沒那麽疼?”

 

  “嗯,”顧飛看著他,“你要是怕疼……我看他家還有紋身貼賣呢,很漂亮,比幾塊錢買來玩的那種逼格高多了,還能定制……”

 

  “你他媽什麽意思啊?”蔣丞打斷了他的話。

 

  顧飛真的特別想跟蔣丞認真探討一次關於傻逼是誰傳染的誰這個問題,他在認識蔣丞之前,真的不會出現這種一次又一次說錯話的情況,特別是這種已經思考過的內容。

 

  “你不是怕疼麽。”顧飛只能給自己圓場。

 

  “人都說了有脂肪的地方沒那麽疼,”蔣丞看著他,“而且我怕不怕疼跟我能不能忍疼是兩回事兒好嗎?我都沒試試到底疼不疼呢。”

 

  “試了以後發現好疼怎麽辦,弄個半拉牙印麽?”顧飛笑著說,“要不改成弄屁股上得了,脂肪更厚。”

 

  “不行,”蔣丞嘖了一聲,“就得是大腿根兒。”

 

  “為什麽?”顧飛想了想,“這麽色情真不像是學霸的風格。”

 

  “色情嗎?”蔣丞瞇縫著眼也想了想,“我色起來也是學霸級別的。”

 

  顧飛笑著沒說話,蔣丞就有一點特別好,註意力很容易就能被轉移,說起來是個敏感細膩的人,但心大起來也能裝下好幾G種子了。

 

  “我告訴你,”蔣丞拿起一塊蛋糕慢慢吃著,“為什麽我非得把牙印弄在那兒。”

 

  “嗯,為什麽?”顧飛問。

 

  “弄在那兒的話,我自己擼的時候一看,喲,我男朋友的牙印,”蔣丞笑瞇瞇的,“就跟你給我口似的。”

 

  “……我操。”顧飛看著他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怎麽樣?”蔣丞繼續笑瞇瞇地看著他。

 

  “不是,”顧飛笑了起來,“你真想讓我給你口你給我打電話啊,我馬上到,或者你直接過來找我……”

 

  “滾,”蔣丞瞪著他,“你還順桿兒上了,爬得還挺快。”

 

  “我說真的。”顧飛又補了一句。

 

  “要打架嗎?”蔣丞狠狠咬了一口蛋糕。

 

  進行過這種無恥的沒下限臭不要臉的話題之後,再回到陸老板的工作室時,蔣丞老有一種他給顧飛付了錢然後把他帶進了小黑屋準備進行可以打110的活動似的。

 

  “進去準備一下吧,”陸老板還是這套話,“我準備一下工具,都得換新的了。”

 

  “好的。”顧飛進了操作間。

 

  蔣丞跟進去的時候,顧飛正站在床邊搓著手沖他笑。

 

  “你要敢打擊報覆,”蔣丞指了指他,“我就抽你。”

 

  “快脫。”顧飛繼續搓手。

 

  “脫……什麽?”蔣丞一下沒反應過來。

 

  “褲子,”顧飛說,“你不是要我給你口麽。”

 

  “我操,”蔣丞趕緊扭頭往外間看了一眼,“你他媽還能不能矜持點兒了啊!臉皮都夠挖個三層地下停車場了!”

 

  說實話蔣丞到這會兒才開始直面自己要在這種地方文身的現實,顧飛趴過來咬一口也就算了,關鍵是陸老板也得趴這兒,趴的時間還不短。

 

  “要換地方麽?”顧飛笑著問。

 

  蔣丞沒說話,靠著墻沈思了很長時間,最後一咬牙,把褲子給脫了下來:“不換。”

 

  “哎!”顧飛被他這突出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就過來擋在了他身邊,“你幹嘛?”

 

  “咬啊,”蔣丞把褲子往旁邊一扔,坐到了床上,脫了鞋右腿往床沿上一踩,“來吧這位少年。”

 

  顧飛往外間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

 

  “趕緊的,”蔣丞擔心一會兒這姿勢咬一半的時候陸老板進來了,“清什麽嗓子您是還想高歌一曲麽?”

 

  “來了。”顧飛看了看他,突然兩步走了過來,把他往後一推,再扶著他膝蓋往旁邊一壓,低頭一口咬了下去。

 

  蔣丞被這個新時代的速度嚇著了,再加上顧飛猛地往他兩腿之間那麽一埋,他整個人在這一瞬間都跟泡在了小黃片兒裏似的,滿腦子滿眼全是少兒不宜的鏡頭以及自己以萬馬奔騰之勢沖出去產生了十萬八千個相關畫面的想像。

 

  楞了起碼能有五秒鐘,他才在一陣疼痛中回過神來。

 

  “我操疼疼疼疼疼……”他趕緊推了推顧飛的腦袋。

 

  顧飛咬著他大腿根兒沒撒嘴。

 

  “你大爺啊顧飛!好吃麽!”蔣丞又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壓著嗓子,“是不是還得給您上點兒蘸料啊!”

 

  顧飛還是沒松嘴,擡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又過了好幾秒鐘,才終於擡起了頭。

 

  “哎操,”蔣丞往後一倒躺在了床上松了口氣,“顧飛你完了,今兒這事兒我給你記一筆,我跟你說你要不給我真弄爽了我……”

 

  “你知道嗎,有些人,”顧飛低頭貼到了他耳邊輕聲說,“會以各種你情願或者不情願的方式,留在你的記憶裏,比如我。”

 

  “寫詩啊?”蔣丞笑了笑。

 

  “隨便肉麻一下。”顧飛迅速回頭往外看了一眼,然後低頭狠狠在蔣丞嘴上親了一口。

 

 

 

 

 

69

 

  陸老板拿著一套新的工具進來的時候, 顧飛正靠在墻邊玩手機, 蔣丞坐在操作床上發楞。

 

  估計陸老板應該不會想到這倆人此時此刻一個手機上什麽都還沒點出來,一個正努力運氣壓制住自己春天的力量。

 

  “咬好了嗎?”陸老板問了一聲。

 

  “嗯,”蔣丞本來有點兒擔心自己的狀態,不過陸老板一開口,春天的力量頓時就受到了驚嚇, 還沒來得及進攻就撤退了, 他松了口氣, 但一低頭又有些尷尬, “這個位置……好弄嗎?”

 

  “大腿根兒啊?”陸老板看了他一眼,“沒問題, 我什麽位置都給人文過,你這還算好做的了。”

 

  “夠圓麽?”顧飛在一邊問, “不夠圓我還可以在另一邊咬一次。”

 

  “挺好的了, ”陸老板看了看蔣丞的腿,“你……有虎牙啊?還挺對稱,要不我把虎牙這兩個點兒做成心形?”

 

  “……也不錯,”蔣丞其實都還沒仔細看過這個牙印,顧飛這一口咬完之後他倆就處於這裏要是沒人當場就能擼一炮的狀態,到這會兒了他才低頭看了一眼,“還真是可以。”

 

  顧飛的牙印也很整齊,但兩個虎牙的眼兒特別明顯,略微往出了一點兒,文成兩顆小心還真是……挺好看的。

 

  “心上色的時候可以用紅色,”陸老板說,“會很好看的,你側著躺吧,讓圖案平著,我比較好操作。”

 

  顧飛看著蔣丞側躺到床上,右腿側著平放在床上,左腿屈起來……這姿勢真是囂張裏透著浪,陸老板往上一趴開始割線的時候他差點兒過去把人家一把給掀開。

 

  這個部位不比肩膀,他拿了張凳子坐到了蔣丞身後的床邊,趴到了床沿兒上,跟陸老板隔腿相望。

 

  “好像不疼。”蔣丞說。

 

  “割線是不怎麽疼的,”陸老板擡眼看了看顧飛,“一會兒上色會有點兒疼,不過比鎖骨上要好得多,鎖骨比較疼。”

 

  “我肩膀現在都疼了。”顧飛點點頭。

 

  “明天就好了。”陸老板繼續割線。

 

  蔣丞聽到他的聲音,扭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我操,你怎麽坐那兒?”

 

  “哪兒?”顧飛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所處的位置,大概跟蔣丞的屁股只有二十公分的距離,“我坐這兒看得清。”

 

  “隨便你吧,”蔣丞枕著胳膊,“我剛把你那關過了,你不玩會兒麽。”

 

  “不。”顧飛說。

 

  蔣丞沒再出聲。

 

  顧飛繼續趴床沿兒上看著陸老板割線。

 

  說實話,就蔣丞現在穿個內褲躺床上的樣子,對於他來說,還是挺煎熬的,蔣丞的皮膚很好,緊實有光澤,T恤往上滑開了一點兒,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的腰和一截兒後背……要不是因為怕蔣丞的條件反射突然蘇醒,他還真想悄悄伸手到蔣丞背上摸一把的。

 

  蔣丞一開始是睜著眼的,不過後來就閉上了,一低頭就能看到陸老板半臉嚴肅地趴在他褲襠那兒,這場景實在是太別扭了。

 

  可閉著眼沒兩秒鐘,他又睜開了,就這姿勢,自己還閉個眼好像有多舒服似的,感覺更別扭了。

 

  睜著眼如果不看陸老板……他想看看顧飛,但一扭頭看到顧飛趴他屁股後頭從他兩腿之間跟陸老板面對面,這場景瞬間變得更加詭異。

 

  他輕輕嘆了口氣:“顧飛。”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手機裏是不是有電影?”蔣丞問,“找一個給我看看吧。”

 

  “行,”顧飛拿出手機,“我給你找一個。”

 

  腿上皮膚比較平展,陸老板割線比之前要快一些,讓他倆看了看沒什麽問題之後就開始上色。

 

  蔣丞一邊看電影一邊還在琢磨著那兩顆虎牙小心還挺精致的,但沒琢磨兩下,就感覺到了疼痛。

 

  這種來自於皮膚表面的疼痛,一下兩下的話,根本沒什麽感覺,都說不上是疼,但要是反反覆在同一個位置不斷重覆,這滋味兒就不怎麽好受了。

 

  陸老板做得很仔細,蔣丞只感覺到時光一點兒也不匆匆,跟凝固了似的,戳了老半天,看一眼時間,也沒過去多久,而因為疼痛而下意識收緊的肌肉,加上這個姿勢左腿還必須用勁,要不就會直接砸陸老板腦袋上,一個小時之後他開始感覺到累得不行,電影都看不下去了。

 

  “顧飛。”他叫了一聲。

 

  “嗯。”顧飛站起來看著他。

 

  “你……幫我扶一下腿吧,”蔣丞嘆了口氣,“我腿酸了。”

 

  顧飛笑了起來,手扳住了他左腿膝蓋:“這樣行嗎?”

 

  “哎操,”蔣丞頓時一陣放松,“累死我了。”

 

  “沒多久了,”陸老板說,“過半了。”

 

  “您辛苦了。”蔣丞感嘆了一句。

 

  顧飛扳著他膝蓋之後,他感覺腿上被折磨著的那兩寸皮膚都沒有那麽疼了,不過顧飛站那兒扳著膝蓋的姿勢沒堅持多久似乎也有點兒累,蔣丞看到他回手從旁邊的桌上拿了一根繩子。

 

  “幹嘛?”蔣丞看著他。

 

  “我想坐著,”顧飛把繩子在他腿上繞了一圈,拉著繩子拽著他的腿,坐回了凳子上,“這樣就不用一直站著了。”

 

  “有創意。”蔣丞說。

 

  這話說完之後他倆都沒再出聲,但一個電影看完之後,蔣丞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顧飛繞在他腿上的繩子是黑色的,這還好是就在膝蓋那兒繞了一下,要是繞腳踝上或者……繞在了顧飛的腿上……

 

  蔣丞在自己的思緒放飛自我之前迅速地將之掐死在了小腹深處,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我想喝水。”

 

  “外面有飲水機。”陸老板停下了手裏的活兒。

 

  顧飛出去倒了杯水進來遞給他,趁著陸老板起身邊活動胳膊邊往外也去喝水的時候,手指很快地在他下巴上勾了一下。

 

  找抽呢?蔣丞看著他無聲地說了一句。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轉到他身後,拿起繩子輕輕拽了一下。

 

  他的腿跟著往一邊分了分。

 

  “你死定了。”蔣丞指了指他,還好這會兒大腿根兒跟火燎了似的勁兒全上來了,又疼又辣,他已經無暇再在疼痛之中感受春天。

 

  “疼吧?”顧飛問。

 

  “嗯。”蔣丞瞅著他。

 

  顧飛笑著看了看他還沒完工的腿:“這幾天什麽也幹不成了,這兒不能見水呢。”

 

  “你想幹什麽?”蔣丞瞇縫著眼睛,“你腦子裏……”

 

  話還沒說完,陸老板又走了進來,他只能強行把後半句進行了更換:“能不能想想……期末考?”

 

  “啊。”顧飛忍著笑點了點頭。

 

  蔣丞的這個牙印上雖然有兩個小愛心,不過花費的時間比顧飛肩上的那個要稍微短一些,陸老板手裏的小機器終於停止工作的時候,蔣丞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不僅僅因為那種在一片疼痛裏跳著疼的感覺終於停止了,還因為一直趴在自己褲襠附近的陸老板終於走開了。

 

  “可以了,”陸老板很滿意地檢查了一下,“非常完美,大腿皮膚比較白,襯起來挺酷的。”

 

  “我看看。”顧飛探過頭看著牙印,順手在蔣丞屁股上摸了一把。

 

  蔣丞懶得反擊了,坐起來低頭也看了看牙印,相比顧飛鎖骨上的那個,他這個因為兩個小紅心而在性感中透出了一點兒可愛。

 

  嗯,不錯。

 

  蔣丞迅速想像出了顧飛在此處進行沒眼看活動時的場面。

 

  走出工作室的那棟樓時,蔣丞覺得自己今天穿著寬松運動褲還是非常明智的,就這樣,走路都還有點兒下意識地就想邁螃蟹步。

 

  “不坐公交車了,”他扯了扯褲腿兒,“咱們打車吧,我不想走路。”

 

  顧飛笑著伸手攔了輛出租車:“明天上課怎麽辦。”

 

  “穿大褲衩唄,”蔣丞上了車,“陸老板不是說過了一夜就沒什麽感覺了嘛,就是先別沾水。”

 

  “嗯,大褲衩挺好,”顧飛坐在他旁邊小聲說,“我還可以隨時看。”

 

  蔣丞的手機在兜裏響了,他一邊掏手機一邊說:“你等我腿好了收拾你……”

 

  但看清來電的名字時,他頓時就不想再說話了,要不是因為今天心情不錯,他這會兒沒準兒連食欲都有沒了。

 

  “餵。”他不太情願地接起電話。

 

  “小丞嗎?”那邊傳來的卻並不是李保國的聲音,而是一個女聲,沒等他回答,那邊又有些焦急地說了一句,“我是李倩。”

 

  “李倩?”蔣丞楞住了。

 

  李倩用李保國的手機給他打電話,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李保國的病……加重了?不行了?還是?

 

  “你現在有時間嗎?”李倩說,“有沒有時間過來一下,爸他……現在正鬧呢,我們勸不住,派出所也來了人,但是……你看你能不能過來勸勸他?”

 

  “他幹嘛了?”蔣丞心裏有些不安。

 

  “他在樓頂上,”李倩說話時背景裏能聽到鬧哄哄的聲音,“說要自殺。”

 

  “我操?”蔣丞聲音都有些跑調,李保國鬧自殺?

 

  掛掉電話之後,他轉臉看著顧飛,滿腦子的無語,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跟顧飛說了。

 

  雖然顧飛知道他家的情況,也知道李保國的為人,甚至比他更清楚,但他還是不願意一次又一次,讓顧飛看到跟他有關的這個男人不斷地折騰出各種事來,不願意讓顧飛隔三岔五地看到跟他有關的各種麻煩。

 

  就算他每次碰上事兒的時候看到顧飛都會覺得踏實,但自己男朋友老有各種糟心事兒,他不知道顧飛會有什麽樣的感受。

 

  “李保國?”顧飛問。

 

  “嗯,”蔣丞應了一聲,又拍了拍司機的座椅,“師傅麻煩稍微開快點兒。”

 

  “李倩打來的?”顧飛又問。

 

  “嗯,”蔣丞沈默了一會兒,輕聲說,“說李保國鬧……自殺呢,在樓頂。”

 

  顧飛楞了楞:“現在?”

 

  “是,”蔣丞擰著眉,“警察都來了。”

 

  顧飛抓了抓他的手:“沒事兒,一會兒過去勸下來就行……李輝沒去吧?”

 

  “不知道,”蔣丞按著眉心揉了揉,“我沒問。”

 

  “就是鬧給李輝看的,李輝要去了,用不了多久就能下來了,”顧飛說,“以前也有過一次,說是要抹脖子,舉著刀在街上逮誰砍誰。”

 

  “這跟李輝有什麽關系?”蔣丞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震驚,李保國居然還有過抹脖子和砍人的事兒?

 

  “作吧,你看他倆見面就吵,李輝估計是真不願意搭理這個爹,”顧飛把他的手抓到自己腿上放著,輕輕地搓著,“但李保國還是很在意他的,長子嘛,跟別的孩子不一樣的,所以就作,人和人作的方式不一樣而已。”

 

  “是麽。”蔣丞皺著眉輕輕嘆了口氣,心裏亂得很,他知道李保國不會真的跳樓,但一想到即將面對的混亂場面,那些圍觀的鄰居,那些說著風涼話的閑人,他就覺得頭很疼,比大腿根兒還要疼。

 

  李保國家樓下比蔣丞想像中的要更熱鬧,這會兒正是大家都下了班買了菜回來的時間,別說是這條街,顧飛家店那邊的人都過來了,樓下圍了能有一二百人,連樓頂都有不少人,警察正在往下趕人。

 

  蔣丞往樓頂看了看,李保國蹲在樓頂最邊緣的角那兒抽著煙,時不時還回頭沖身後的民警吼兩聲。

 

  “哎來了來了,”一個大媽喊了起來,“這李保國小兒子,小兒子來了。”

 

  “小兒子?怎麽還有個小兒子?”馬上就有人追問了一句。

 

  “你不知道了吧,就小時候送走的……”

 

  “送走?我怎麽不信呢,賣掉的吧。”

 

  蔣丞一陣心煩,正想問問顧飛這種老式樓該怎麽上樓頂,旁邊一個男的喊了一聲:“跳啊!趕緊的!磨嘰個屁啊!跳啊!”

 

  接著就有人跟著起哄,一片口哨聲裏好幾個人都喊了起來,跳啊跳啊。

 

  顧飛跟蔣丞離著有幾步的距離,蔣丞轉頭看向那幾個起哄的人的時候,他緊走了兩步,眼下的情況,蔣丞會有什麽樣的情緒他都能猜得到,再聽到有人說出這種充滿了惡意和無聊的話,以蔣丞的脾氣,不可能壓得住。

 

  顧飛剛走到他身後,蔣丞已經一拳砸在了那人的鼻子上。

 

  不得不承認,蔣丞的拳頭還是相當拉風的,跟他的彈弓一樣有力,直接就把那人砸得腳下一飄,往後摔倒在了地上。

 

  那人撐著地,腳蹬了好幾下才站了起來,瞪著蔣丞就想撲過來,顧飛推了蔣丞一把:“你別管這裏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轉身進了樓道裏。

 

  顧飛挨個往那幾個人臉上掃了一圈:“怎麽?”

 

  “操!我他媽說句話他就動手!”被砸了臉的人狠狠地罵著,“操他媽的哪兒來的傻逼玩意兒!我他媽等他下來!”

 

  “那你等。”顧飛看著他,這人有點兒眼熟,但並不認識,反正鋼廠這片兒的老中青三代同堂混混們,他差不多都能看個眼熟。

 

  “我操?”那人看著他,手伸進了兜裏。

 

  要按以往,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會跟他正面沖突,這些人差不多也都認識他,但今天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再加上“顧飛已經被猴子收拾了”的江湖消息,這人大概是準備動手。

 

  顧飛一向的原則就是如果非得動手,那就得快,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

 

  在這人向他邁出了一步,手都還沒來得及從兜裏把武器拿出來的時候,他一擡左手兜住了這人的後腦勺,右手手掌下部猛地撞在了他的腦門兒上。

 

  這一擊勁兒不算大,但是夠他暈幾秒的。

 

  顧飛手收回來了之後,這人才晃了晃,扶了一把旁邊的人。

 

  “什麽時候混到能跟猴子說上話了,”顧飛看著他,“再來找我麻煩。”

 

  幾個人都沒了聲音,顧飛也沒再繼續跟這幾個人多說,仰了頭往樓頂天台看過去。

 

  李保國還在邊緣上蹲著,但正扭了頭往後看,然後又轉回來沖著下面吼了一句:“你別管我!我現在就要跳下去!我他媽反正也活不了幾天了!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要想陪我!你就過來!”

 

  顧飛皺了皺眉,扒拉開幾個人,跑進了樓道,往樓上沖。

 

  他本來以為蔣丞會先在下面喊喊話,但聽李保國這話,蔣丞已經上了天台,雖然這老樓統共也沒幾層,但對於五樓天台待著都能吐的恐高選手蔣丞來說,這個高度估計能讓他當場吐出來。

 

  “顧飛你上來幹什麽!”三樓有個老民警攔住了他。

 

  “叔,”顧飛認識這個民警,以前老爸的事兒就是他最先到的現場,“我朋友剛上去,你讓我上去,他恐高,別一會兒李保國沒事兒,他出點兒什麽問題。”

 

  老民警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上去吧,不要靠近李保國。”

 

  “我知道。”顧飛跑了上去。

 

  上了天台,上面有不少人,民警,居委會的幾個大媽大姐,李倩站在天台中間,正低著頭抹著眼淚,李保國大著嗓門一邊咳嗽一邊罵著,罵李倩,也罵蔣丞,話說得非常難聽,顧飛在這裏長大,聽過各種刷新下限的語言,但李保國這種結合了世間萬物生殖器以及宇宙萬物發情期的針對李倩和蔣丞莫名其妙的指責,還是讓人有種想過去直接把他推下樓去的沖動。

 

  蔣丞蹲在她身後靠近天台樓梯的位置,背對著這邊也看不清是什麽情況。

 

  “蔣丞。”顧飛沒法過去,只能在這邊叫了他一聲。

 

  蔣丞轉過了頭,猶豫了幾秒鐘之後,手腳並用地往他這邊爬了過來,一邊爬一邊擰著眉說:“我要下去,我不管了,我要下去……”

 

  顧飛往前兩步伸出了手,蔣丞一把抓住他的手之後頓時整個人都軟了下去,顧飛不得不半拖半抱地把他摟到了樓梯邊上。

 

  “我不管了,我再也不想聽到他任何消息,”蔣丞小聲說著,“我們下去。”

 

  “嗯。”顧飛應了一聲。

 

  “那什麽,”蔣丞聲音有些微微發顫,“你……背我下去,我動不了。”

 

 

 

 

 

70

 

  蔣丞的聲音很低, 似乎是不想讓旁邊的人聽到, 顧飛點了點頭,應了一聲,但如果要背他下去,這動靜別說是旁邊的民警和大媽大姐們,就是那邊的李保國估計都能看得到了。

 

  而且……蔣丞大腿根兒的牙印剛做好, 這會兒都還又紅又腫的, 他根本沒法背, 他猶豫了一下, 也小聲說:“背你會蹭到你的牙印吧,我……抱你下去?”

 

  “放你的羅圈兒屁。”蔣丞雖然還是很小聲, 但拒絕得還是很堅決。

 

  “那行吧。”顧飛嘆了口氣,抓過蔣丞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 摟住他的腰, 微微側身一使勁,幾乎把蔣丞拽離了地面,拖著就開始往樓梯那兒下去。

 

  這姿勢下普通的樓梯沒什麽問題,但這老樓通天台的樓梯是個鐵架子樓梯,背著人下去沒什麽問題,要這麽單手摟著蔣丞下去,難度就有點兒大了。

 

  他能感覺到蔣丞整個人都發軟,這估計不光是恐高,還有對李保國帶著震驚的失望。

 

  他不得不一手拽著樓梯,一手摟著蔣丞,基本就用一只手和一條腿的力量把蔣丞給弄下了樓梯,最後一步他胳膊都拉得有點兒疼,差點兒把蔣丞直接扔地上。

 

  松手之後蔣丞往墻邊一靠,慢慢蹲到了地上。

 

  天台上李保國還在罵,夾著李倩的哭聲,還有民警不斷的勸說,雖然聽得不是太清楚內容,但卻依然能從語氣語調裏聽出壓抑和煩躁來。

 

  “下去吧?”顧飛彎腰撐著膝蓋看著他。

 

  “嗯,”蔣丞皺著眉深吸了兩口氣,站了起來,又按了按肚子,“操,想吐。”

 

  “那吐吧。”顧飛說。

 

  “文明點兒,鋼廠是我家,”蔣丞看了他一眼,“愛護靠大家。”

 

  顧飛笑了起來,在他肩上捏了捏:“那下去找個垃圾堆吐。”

 

  蔣丞沒說話,閉著眼又緩了緩,但頂樓天台上的混亂似乎讓他沒辦法緩過來,他嘆了口氣,低頭扶著欄桿往樓下走。

 

  顧飛跟在他身後,聽著天台上的聲音一點點變小。

 

  剛下了兩層樓,樓下傳來了一聲怒吼:“想死你就死啊!蹲那兒嚇唬誰呢!有病!”

 

  蔣丞的腳步停了停,五樓一戶人的門開著,屋裏的人正趴在窗口看熱鬧,這吼聲一傳上來,這家人立馬興奮起來:“他家大小子來了,這有得鬧了!”

 

  顧飛在蔣丞身後輕輕推了一下:“走。”

 

  蔣丞轉身繼續往樓下走,走得有些慢,也許是因為下了樓就會碰到李輝,一個接一個他不願意看到的人就這麽輪流出現。

 

  “一會兒去吃點兒東西吧,”顧飛在後頭打著岔,“去九日家吃餡兒餅怎麽樣?挺久沒去吃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不過這個點兒過去沒有驢肉了吧,我挺喜歡吃驢肉的。”

 

  “可以吃……裏脊的,”顧飛看著蔣丞後背,“你上回不是說裏脊的也挺好吃麽?吃裏脊的唄。”

 

  “好。”蔣丞點了點頭。

 

  越往樓下走,李輝的聲音越大,顧飛感覺認識李輝這麽多年,從來沒見他中氣這麽足過,跟李保國對罵的那個勁頭如同多年的死敵,就連李保國也像是來了精神,咳嗽停了,也不喘了,罵得相當響亮,嘹亮的聲音在樓道裏反覆回蕩著,都聽不清罵的是什麽了。

 

  民警和居委會的人肯定都後悔把他叫來,但要見李輝是李保國的要求,見不著破口大罵不下來,見著了也破口大罵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下來,這種兩難的局面也是不好處理。

 

  唯一覺得愉快的大概只有圍觀群眾。

 

  這裏的人,生活就在這如同死水交錯縱橫的幾條棋盤路上,每一個十字路口最後都會繞回原點,反反覆覆,幾代人也許都重覆著同樣的路,甚至已經不需要再擡頭往前看,就能順著路重重覆覆地走到終天。

 

  樓下仰著脖子往上看的人,樓下窗口探著腦袋向下看的人,關著門豎耳聆聽的人,大多數人的心情早就沒有了希望兩個字,或者從來就沒有過,也根本不會去想,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圍觀身邊的那些混亂和痛。

 

  有人比自己更混亂,有人比自己更痛苦,就是最大的樂趣。

 

  顧飛不知道今天這場鬧劇會怎麽收場,李輝前所未有的強硬,上回李保國拿刀砍人,他一邊罵著還一邊上去搶了刀,順便打了李保國,今天卻沒有退讓的意思,隔著好幾層樓的距離吵得生龍活虎仿佛一場氣勢磅礴的詩朗誦。

 

  也許是因為這次李保國鬧起來跟他的病有關,跟病有關,就跟錢有關,這對於鋼廠特產來說,是件相當要命的事。

 

  值得一場巨大的爭吵。

 

  “我真的不知道,”蔣丞低聲說,“他們為什麽可以用這樣的姿態活幾十年,活一輩子。”

 

  “你不用知道,”顧飛說,“你又不需要這樣去活,你活你自己的就行,這世界上人的人這麽多,總能保持物種的多樣性。”

 

  蔣丞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個文盲。”

 

  “嗯,”顧飛笑了笑,“我就是其中一樣啊,你也是。”

 

  “你這樣的我還挺喜歡的。”蔣丞說。

 

  “你這樣的我也挺喜歡,”顧飛說,“而且你對我來說,還是個稀有品種,之前都沒想過能撿著。”

 

  蔣丞笑了起來,下樓的步子似乎也輕了一些。

 

  不過走到一樓李保國家門口時,蔣丞還是頓了頓,因為李輝就站在樓道口,詛罵的聲音穿過樓道,共鳴的嗡嗡聲連顧飛都覺得震得耳膜難受。

 

  “為老不尊說的就是你!你也別說我渾!你他媽沒資格!”李輝指著樓上吼著,“也別他媽說我怎麽怎麽對你了!我怎麽對你!都是你的報應!”

 

  蔣丞沒往前走,顧飛也停下了,在他身後靠著樓梯欄桿聽著外面李輝的怒吼,周圍的人半真半假地也都在勸,但這些勸說對於李輝來說如同空氣,間或幾句還會戳中他的怒點。

 

  本來看戲的一幫人,慢慢也都開始有些出戲,李輝和李保國的情緒都有些過於激動,眼瞅著就往失控那個方向狂奔而去了。

 

  “李輝你少說兩句吧,”有大媽拉了拉李輝的胳膊,“我說句不好聽的,你爸還能活多久,他想罵你也罵不了幾句了,你何必……”

 

  “他現在死了才好呢!”李輝一甩胳膊,指著樓上,“我這輩子就看你丟人現眼打人罵人!你他媽還活個屁!”

 

  “你別說了——別說了!夠了沒有啊!”樓上突然傳來了李倩聲嘶力竭帶著哭腔的聲音,尖銳而絕望,“你們到底想要怎麽樣!”

 

  “他想要我死!”李保國的聲音響起,如同炸雷。

 

  沒等李輝和李倩再出聲,樓上樓下一瞬間猛地同時爆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

 

  接著顧飛就聽到了樓道外面像是有水泥袋子砸到地面上的聲音,沈悶而巨大的一聲響,聽得人呼吸和心跳似乎都暫停了。

 

  驚心的這一聲響的同時,一個小小的黑影從樓道口飛過,落到地上的時候,顧飛才看清了那是一只鞋。

 

  四周的不間斷的尖叫聲,混亂的吼叫聲,還有女人和孩子爆發出來的帶著極度驚恐的哭聲,短短的幾秒鐘裏仿佛充滿了所有的空間,讓人無處可躲,無處可藏。

 

  顧飛在短暫的空白之後往前一沖,抱住了蔣丞,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蔣丞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但卻出奇地順從,像是一個被切斷了電源的機器人,他捂著蔣丞的眼睛半推半摟地把蔣丞帶出樓道的時候,蔣丞就那麽機械地跟著他移動,沒有聲音,也沒有一絲反抗掙紮。

 

  四周的人亂成了一團,顧飛沒有往李保國最後一躍的方向看,他靜靜地看著這裏的人仿若窒息一般的生活,但不想再一次看到生命的結束。

 

  這種經歷有一次,這一生都不會願意再去見證第二次。

 

  混亂中沒有人註意到被他帶離現場的蔣丞,樓下的李輝沒有了聲音,但還能聽到樓頂上李倩尖叫的哭號聲,透著難以言喻的情緒,不斷地一聲聲地尖叫著。

 

  像是在為李保國這一生裏最勇敢的一幕歌唱。

 

  顧飛不知道該把蔣丞帶到哪裏,所有能去的地方都屬於這裏,屬於充斥著“類李保國”的氣息。

 

  他不知道蔣丞現在是什麽樣的狀態,也無法判斷幾分鐘之後蔣丞緩過來了會是什麽樣的反應,最後他還是只能把蔣丞拉回了店裏。

 

  路上碰到不少往李保國家那邊跑過去的人,跑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會投來充滿了刺激和好奇的目光,但步子依然邁得又大又快,畢竟活人沒有死人精彩。

 

  人人都這麽活著,卻不是人人都那樣死去。

 

  顧飛把蔣丞推進了店裏的小屋,再回手關上了店門,今天是老媽看店,不過這會兒沒有人,不知道是去看熱鬧了,還是去跟小情人約會了。

 

  關好店門顧飛一轉身,蔣丞已經從小屋裏沖了出來,往後院跑了過去。

 

  顧飛跟過去的時候,蔣丞已經進了廁所,撐著墻吐得天昏地暗,隔著兩米距離他都能看到蔣丞撐在墻上的手在抖。

 

  他回店裏拿了兩瓶水回到廁所,蔣丞還在吐,但已經吐不出東西,只是不斷地幹嘔著。

 

  他沈默地站在蔣丞身後,一直等到蔣丞停止了嘔吐的動作,才開口說了一句:“要水嗎?”

 

  蔣丞沒說話,手往身後伸了過來。

 

  顧飛把瓶蓋擰開,把瓶子放到他手裏。

 

  “出去等我,”蔣丞仰頭灌了兩口水吐掉了,“我沒事兒。”

 

  “還有一瓶我放這兒了。”顧飛把另一瓶水的蓋子擰松,放到了旁邊水池邊兒上。

 

  “嗯。”蔣丞繼續仰頭灌水。

 

  顧飛回到院子裏,站著發了一會兒呆之後點了根煙叼著。

 

  抽了差不多半根煙,他才感覺平靜下來了一些,無論李保國是什麽樣的人,也無論他做過什麽樣的事,最終李保國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對於所有人包括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來說,都是一時間難以消化的沖擊。

 

  到這會兒顧飛才又重新感覺到了鎖骨上火辣辣的疼痛。

 

  不知道蔣丞的大腿根兒疼痛有沒有重新回來,他剛看蔣丞吐的時候也是分著腿站的……當然,正常也不會有人在嘔吐的時候還並攏雙腿的……

 

  顧飛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叼著煙仰頭無聲地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一根煙抽完,蔣丞從廁所裏走了出來,步子有點兒飄,但臉上的神情卻挺平靜。

 

  “好點兒沒?”顧飛問。

 

  “苦膽水兒都吐出來了,”蔣丞皺著眉,彎腰按了按肚子,“難受。”

 

  “進屋躺會兒?”顧飛又問。

 

  “不能躺,”蔣丞直起身走進了店裏,用腳勾過一張小矮凳坐下了,“我現在就想這麽團著坐著。”

 

  “那就團著。”顧飛也拿了張小矮凳坐到了他對面。

 

  蔣丞胳膊肘撐著膝蓋發了一會兒呆:“李保國跳樓了是嗎?”

 

  “……是的。”顧飛猶豫了兩秒才回答。

 

  蔣丞沒出聲,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要水?”顧飛看著他的手,問完了以後又還是伸手在他手心裏摳了摳,“還是要吃的?”

 

  “煙,”蔣丞看了他一眼,“默契呢?”

 

  “嚇迷路了。”顧飛從兜裏拿出煙,抽了一根和打火機一塊兒放在了他手裏。

 

  “李保國跳樓了啊。”蔣丞點了煙,狠狠抽了兩口,看著明亮的煙頭。

 

  “是。”顧飛看著他。

 

  “我……有點兒難受。”蔣丞擰著眉咬了咬嘴唇。

 

  “別說你,”顧飛嘆了口氣,“我都挺不好受的。”

 

  “你說,”蔣丞擡眼看著他,“我走的時候,他是不是看到了?”

 

  顧飛沒有說話,面對異常平靜的蔣丞,他突然有些不太敢隨便接話。

 

  “我說我再也不想聽到他的任何消息,”蔣丞說,“他是不是聽見了?”

 

  “丞哥,”顧飛把凳子往前挪了挪,“這事兒跟你沒關系。”

 

  “嗯,我知道,”蔣丞點點頭,“我知道,但我第一反應還是這些,是不是我什麽行為,我說的什麽話……”

 

  “不是,都不是。”顧飛打斷他。

 

  “你知道麽,”蔣丞停頓了一會兒,擰著眉,“有時候人就是這樣,我把這些說出來,我問你這麽多,無非就是想有個人告訴我,這樣的後果不是我造成的,想要把自己從一場災難裏摘出來。”

 

  “這不一樣,”顧飛看著他,“你自己很清楚,不需要別人來告訴你,你自己就清楚這不是因為你。”

 

  蔣丞盯著他,很長時間才輕輕笑了笑:“是啊。”

 

  “吃東西,”顧飛說,“或者睡一覺,你選一個?”

 

  “先吃東西再睡覺,”蔣丞說,“你這兒有方便面吧,給我煮一碗。”

 

  “好,加雞蛋嗎?”顧飛問。

 

  “加一個吧。”蔣丞說。

 

  顧飛起身拿了方便面去了廚房,一般他自己吃方便面的話就是開水一泡完事,有時候懶得動還會直接幹啃。

 

  不過蔣丞現在就是讓他跑去王旭家買餡餅,他也會照做。

 

  燒水,放面條,放雞蛋,煮了一會兒之後他又有些拿不準,站到門邊問了句:“雞蛋要全熟的還是溏心的還是打碎的?”

 

  蔣丞坐在小凳子上還是之前的姿勢,沒有回答他,似乎也沒聽見他說什麽。

 

  顧飛等了幾秒鐘:“那就全熟吧。”

 

  轉身往廚房去的時候,蔣丞的聲音才慢悠悠地傳了過來:“溏心的。”

 

  顧飛跑回廚房,拿筷子戳了戳雞蛋,發現雖然沒全熟,但也不是溏心了,只好又打了一個雞蛋進去,小心盯著,煮了個溏心的。

 

  全熟的那個蔣丞不吃,他可以吃掉。

 

  他回到店裏,把小桌子架好,把煮好的面放到蔣丞前面,正想再去拿雙筷子吃那個全熟的雞蛋,蔣丞拿起筷子,把全熟的那個雞蛋夾成兩半看了看,然後夾了半個放進了嘴裏。

 

  “……你不是要吃溏心的麽?”顧飛楞了楞。

 

  “我說了麽?”蔣丞邊吃邊看了他一眼,“我從來不吃溏心的,稀屎一樣。”

 

  顧飛本來想著要不自己就吃那個溏心的,一聽這話頓時就放棄了,坐到了桌邊。

 

  “你不吃點兒嗎?”蔣丞問。

 

  “我不餓。”顧飛說。

 

  “哦。”蔣丞一邊說一邊慢慢吃,先吃了另半個全熟的,然後也沒吃面,接著把溏心的那個雞蛋也吃掉了。

 

  “……你不說稀屎一樣麽?”顧飛有些無語。

 

  “我說了嗎?”蔣丞把碗推到了他面前,“好像是說了,我幫你把屎吃掉了,你吃面吧。”

 

  “操,”顧飛笑了起來,“你不吃了?”

 

  “本來也不想吃,”蔣丞捏了捏眉心,“我就是想聽著你忙活一會兒,我心裏能踏實點兒。”

 

  “那你看著我吃面能更踏實點兒嗎?”顧飛問。

 

  蔣丞點了點頭。

 

  顧飛低頭開始吃面,味道還挺不錯的。

 

 

 

 

 

71

 

  一碗面顧飛吃得沒滋沒味兒的, 本來說好要去王旭家吃餡餅的現在也去不成了, 這方便面跟大肉餡餅一比,那真是格外的無趣。

 

  特別是一擡眼就能看到坐在自己對面發呆的蔣丞,這面就變得更沒意思了。

 

  顧飛有點兒擔心,蔣丞現在這狀態,看著真不像是真的緩過勁兒來之後的平靜, 而是根本就還恍惚著沒醒。

 

  今天晚上他不想讓蔣丞一個人呆著, 但現在又不敢隨便開口讓蔣丞留下或者自己上蔣丞那兒過夜去, 總怕哪一句話, 哪一個點,就讓蔣丞爆發了。

 

  吃完面他把碗洗了, 回到店裏的時候,蔣丞還坐在那裏沒動。

 

  他過去把桌子收了放到一邊, 站在蔣丞身邊。

 

  “鋼廠那個房間, ”蔣丞過了挺長時間才問了一句,“今兒晚上有人在嗎?”

 

  “沒有。”顧飛回答。

 

  “陪我去那兒待一晚上吧,”蔣丞說,“我不想在熟悉的地方過夜。”

 

  “好。”顧飛點頭。

 

  又站了一會兒,蔣丞也沒動,顧飛也沒催他,走到收銀台後邊兒坐下了,打開了手機。

 

  朋友圈裏就這點兒時間已經刷爆了,說是這邊兒有人跳樓了,一個個有的在打聽,有的說得有鼻子有眼就跟他在下邊兒接著似的。

 

  顧飛退出朋友圈正想玩幾把遊戲緩緩腦子,王旭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跳樓的聽說是你們隔壁街的?

 

  顧飛沒回覆。

 

  王旭又發了一條過來。

 

  -有人說是蔣丞他爸,他是不是就住你家隔壁那條街?

 

  顧飛皺了皺眉,街坊四鄰口口相傳在這個時代裏因為搭上了各種即時通訊工具而變得驚人的迅速,讓人害怕。

 

  -這事兒明天要有人瞎傳了,我就找你算賬

 

  -我也沒瞎傳啊,我這不是第一時間找你問嗎,我都沒問蔣丞

 

  -反正我要聽到有人說,我就找你

 

  -臥槽!行行行,我去警告一下,行了吧

 

  顧飛沒理他,關了手機,這會兒愛消除也不想玩了。

 

  “幾點了?”蔣丞問了一句。

 

  “八點多,八點二十六,”顧飛看了他一眼,“你……”

 

  “再坐會兒吧,”蔣丞說,“我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動,就想這麽楞一會兒。”

 

  “嗯。”顧飛應了一聲,重新拿起了手機,點開了愛消除。

 

  蔣丞這種狀態他很了解,不想動,不僅僅是身體不想動,腦子也不想動,就那麽團著,楞著,空白著,就好像任何一點動靜都會把自己拉回現實裏,那些害怕去面對的,各種煩亂和恐懼,就會跟著你微小的一點點動靜,潮水一樣湧過來。

 

  看著老爸死在河裏的那段時間裏,他不知道有多少個晚上就是這麽坐著楞著度過的。

 

  蔣丞就算在那張小凳子上坐上一天一夜,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只是明明這一切,蔣丞都不該去面對去經歷去承擔,卻又被莫名其妙的送回了這裏。

 

  蔣丞想要離開,就算他出生在這裏,他的父母都是這裏的特產,他也依然不屬於這裏,顧飛有時候會害怕,害怕蔣丞會沈下去。

 

  好在蔣丞骨子裏的那份“傲慢”一直在頂著他,無論在怎樣的環境裏,他都站著。

 

  顧飛家店裏墻上有一個小鐘,每到一個整點時,時針往前走一格,都能聽到輕輕地哢地一聲。

 

  響過第三聲之後,蔣丞知道已經11點了。

 

  他很困,非常困,感覺自己一閉眼就能睡著,但真的閉上了眼,一直閉到了眼睛都酸痛了,也睡不著。

 

  這種狀態很折磨人。

 

  李保國最後飛身一躍的場面他沒有看到,但落地時的聲音,劃過眼前的那只鞋子,卻像甩不掉的夢境,半真切半模糊地不斷在眼前晃動,恍惚中他甚至有些分不清那是夢到的,還是真的經歷過。

 

  天兒挺熱的了,下午文身的時候他還出了汗,這會兒卻覺得手發涼,全身都發涼,一陣陣的起著雞皮疙瘩。

 

  唯一還滾燙的地方是他的眼睛,如同火燒一般地發燙,並沒有流淚的沖動,盡管他來這兒之後淚腺有點兒發達,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會因為李保國的死而想流淚,他跟李保國之間沒有那份感情,只是眼睛發燙,也許再繼續燙下去,他就會頭痛了,他不得不一直用手按著眼睛好讓自己舒服一些。

 

  最後他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回過頭看向顧飛的時候,顧飛也已經站了起來,把手機息了屏放進兜裏。

 

  “這關過了嗎?”蔣丞問。

 

  “過了。”顧飛說。

 

  “扯雞8蛋,”蔣丞說,“我就沒聽到過關的聲音,都是失敗的,這局還沒打完。”

 

  顧飛笑了起來:“耳朵真好,我音量都調到一格了。”

 

  “給我,”蔣丞伸手,“我玩玩。”

 

  顧飛拿出手機遞給他,上面那關果然是沒過完,不過雖然步數只剩了7步,但大有希望,他低頭看著屏幕:“走吧,去小房間。”

 

  顧飛拉開店門的時候,他往外看了一眼,街燈亮了,街上的店鋪都關門了,一條街上冷冷清清的沒有人,之前的喧囂已經被黑夜抹掉。

 

  這一瞬間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那麽可怕的事,那麽震驚的事,讓幾條街的人都為之瘋狂尖叫的事,就幾個小時而已,一切都已經消失不見。

 

  一切都已經變成了這一家一戶亮著的燈光下的一段反覆咀嚼的佐餐佳品,再過幾個月,過幾年,就像顧飛殺了親爹一樣,變成一段走了樣的坊間傳說。

 

  多麽奇妙而可怕。

 

  蔣丞低頭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遊戲畫面,關閉了余光,這樣的狀態能讓自己像是一枚被蛋殼包裹著的小雞蛋黃。

 

  顧飛跟他並排往鋼廠那邊走,一只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推著,有障礙物的時候會微微帶一把,他就可以跟著這個力度避開地上的石頭磚塊和溝溝坎坎。

 

  一直到顧飛打開了鋼廠那間小房間的門,他坐到了沙發上,才松了一口氣,擡起眼看了看四周,把已經過了兩關的遊戲還給了顧飛。

 

  “牛逼啊,”顧飛說,“我應該改個昵稱叫我背後有人。”

 

  “改吧。”蔣丞靠著沙發笑了笑。

 

  這沙發上之前的墊子和鋪的布都換成了細麻的那種料子,涼快不粘皮膚,很舒服,他又開始覺得瘋狂地犯困了。

 

  “你先……起來,”顧飛扳著沙發想拖出來把沙發放平,“我連你一塊兒這麽一拖,這沙發就得散架了。”

個牙什麽的。”

 

  “有,”顧飛把沙發拖出來,放倒了椅背,“你看看廁所裏那個小箱子,李炎應該在裏面放了一次性的牙刷毛巾什麽的,擦擦吧,反正你那腿也不能見水。”

 

  蔣丞進了廁所看了看,廁所裏什麽都沒有,但角落裏放著一個塑料箱子裏東西還挺齊全,不過一次性的牙具和毛巾包裝上都印著各種酒店的名字。

 

  “他哪來這麽多酒店的東西?”蔣丞一邊刷牙一邊走出廁所問了一句。

 

  “他媽幹的就是這個,家裏多的是,以前拿來的,天兒冷一直也沒人用,”顧飛說,“一幫人都不講究。”

 

  蔣丞笑了笑。

 

  就跟顧飛這麽沒什麽內容地閑扯幾句,是他眼下能聊的唯一方式了,能緩解情緒,也不會勾起什麽郁悶來。

 

  倆人隨便洗漱收拾了一下,躺到了沙發上,關了燈之後,屋裏就只剩了外面透進來的月亮,越晚越亮,在沒有窗簾的窗口外掛著,莫名就給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蔣丞翻了個身,對著顧飛的側臉。

 

  “要抱抱嗎?”顧飛轉過臉來問了一句。

 

  “滾,”蔣丞說,“熱。”

 

  “那就這樣吧,”顧飛抓住他的手,“快點兒睡著,明天上課的。”

 

  “晚安。”蔣丞說。

 

  “晚安。”顧飛捏捏他手心。

 

  蔣丞閉上眼睛,顧飛的手指一直在他手心裏很有節奏地一下下捏著,雖然蔣丞覺得這種跟哄孩子一樣的方式有點兒好笑,但卻依然覺得踏實。

 

  只是顧飛明顯比他要先睡著,手指的速度一點點變慢,最後停下了,蔣丞笑了笑,聽著顧飛放緩了的平穩呼吸,跟著他節奏呼吸著,沒多大一會兒也睡著了。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顧飛已經起床了,蔣丞聞到了牛肉面的香味。

 

  “醒了?”顧飛在身後問了一句。

 

  “嗯。”蔣丞轉過頭,看到沙發旁邊的小破桌上放著兩碗打包回來的牛肉面,他坐了起來,揉了揉臉。

 

  一夜睡過來,倒是沒有驚醒,但夢卻沒有斷過,以至於他現在醒來時,對昨天發生的事完全沒有一個重新想起並且重新震驚再重新適應的過程。

 

  李保國死了,當著他三個孩子和眾多街坊的面,從樓頂一躍而下,結束了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意義的一生。

 

  他這一夜的夢境裏都閃爍著這樣的畫面,現在醒過來,畫面變得更清晰了一些而已。

 

  “沒有人打過我電話,”蔣丞拿過手機看了看,“李保國的事兒……不需要我參加處理嗎?”

 

  “要拿錢的時候李輝會找你的,”顧飛說,“還有分財產的時候。”

 

  “李保國有財產嗎?”蔣丞在手機上無意識地劃拉著。

 

  “不知道,”顧飛把擠好了牙膏的牙刷遞到面前,“多少有點兒吧,說不定有個幾千塊錢的。”

 

  “他要真能有幾千塊錢,也不會到處要錢了吧,”蔣丞接過牙刷塞進嘴裏,“不過也沒所謂,他有一百萬跟我也沒關系,我一根線都不會要。”

 

  “喪葬費拿點兒,別的就不用管了。”顧飛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慢慢刷著牙。

 

  按說親爹死了,怎麽也得請幾天假,蔣丞卻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必要請假,請了假又該幹點兒什麽。

 

  走進校門的時候,正好碰上老徐在門口站著,這周估計是他值日。

 

  “徐總早。”蔣丞叫了他一聲。

 

  “蔣丞啊……早早早,”老徐似乎是想說什麽,但最後又什麽也沒說,“進去吧,好好上課。”

 

  “徐總早。”顧飛跟在後頭也叫了一聲。

 

  “好孩子!今天沒遲到!”老徐很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一會兒上課能聽聽老師講就更好了!”

 

  “啊。”顧飛應了一聲。

 

  蔣丞往樓上教室走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敏感,他能感覺到四周的目光,但沒有聽到議論,當然,以他平時的狀態,也不會有人來問,雖然有略微不自在,不過這樣挺好,讓他緊繃著的神經稍稍松弛了一些。

 

  “蔣丞,”進了教室剛坐下,王旭就推開周敬一屁股坐下了,“中午去我家吃餡餅?我讓我媽留了驢肉的。”

 

  “嗯?”蔣丞楞了楞。

 

  “去不去啊?”王旭問,“你們好久沒去吃了,我媽上禮拜還問來著,以為我又得罪同學了。”

 

  “去,”蔣丞笑了笑,“羊肉湯有嗎?”

 

  “必須有啊,餡餅和羊肉湯都管夠,”王旭說,“那說好了啊,中午一塊兒去。”

 

  “嗯。”蔣丞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顧飛。

 

  “大飛肯定也去,”王旭站了起來,往自己座位走回去,“你去了他還能不去麽。”

 

  “操,”顧飛看著王旭的背影,很小聲地說,“我真想說我不去啊。”

 

  蔣丞笑了起來,低頭沖著桌鬥樂了半天:“那你別去。”

 

  “怎麽可能,”顧飛嘆了口氣,“你都去了,我現在就是買一送一捆綁的那個。”

 

  “那……”蔣丞看了他一眼,“我說跟何洲一塊兒打場球,你就不買一送一了呢?”

 

  “那不一樣。”顧飛說。

 

  那不一樣,有什麽不一樣,蔣丞不是太明白,不過也沒心情細問。

 

  顧飛的手伸到了他面前,在他桌上放下了一顆奶糖。

 

  “就一顆啊?”蔣丞看著他。

 

  “就剩這一顆了,我從嘴裏省下來的,”顧飛翻了翻兜,“冬天外套口袋大裝得多,現在統共也就能放十來顆的,昨天還忘了補充。”

 

  “那今天二渺要是過來問你要糖呢?”蔣丞問。

 

  “一會兒去小賣部給她買一顆棒棒糖就行,五毛的那種。”顧飛說。

 

  “真好打發。”蔣丞笑了笑,拿過奶糖剝開了放進嘴裏。

 

  “她就是喜歡嘴裏有個甜的硬的糖,無所謂味道好不好,”顧飛拿出手機,點開了弱智愛消除,“操,李炎是不是請代練了?”

 

  “一個弱智手遊請個屁的代練。”蔣丞說。

 

  “他怎麽又到我前頭去了,昨天不是就差一關追上他嗎?”顧飛很不服氣,“中午給我追回去吧?”

 

  “叫哥。”蔣丞說。

 

  “丞丞哥哥,”顧飛低聲說,“幫我追回去吧。”

 

  “好嘞。”蔣丞笑著點點頭。

 

  雖然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沒受什麽影響,李保國跟自己沒有多少感情,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的死,自己都不該有什麽太難受的情緒。

 

  但事實證明,蔣丞趴在桌上閉著眼,事實證明並不完全是這樣,李保國用了對任何人來說都會留下永遠陰影的一種方式結束生命,這種刺激真的不是一句我跟你並沒有多大關系所以我無所謂就能過得去的。

 

  蔣丞並不傷心,也並不痛苦,但一個上午他都情緒低落,老魯上課的時候吼得天花板上的墻灰都震掉了全班哄堂大笑的時候,他甚至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這種狀態很可怕,對所有的事都提不起精神來的狀態。

 

  他最怕的就是這種情緒落入低谷的狀態,一旦失控,就會一發不可收拾,時間長了想再提起來都很難。

 

  最後一節還是老魯的課,他用了整整一節課的時間在老魯的吼聲中給自己收拾心情,不斷地給自己打氣。

 

  下課鈴響起的時候,他沒再趴在桌上,直起腰靠在椅背上深吸了幾口氣,慢慢吐出來。

 

  沒什麽大不了的,從到這裏那天開始,那麽多他覺得煩躁的人和事,現在不也一件一件解決了嗎,沒什麽大不了的,人的潛能是自己無法預知的,只要開始去處理去解決,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繼續深呼吸,剛提了一口氣準備吐出來,王旭走過來一巴掌拍到他桌上:“走走走!”

 

  蔣丞一口氣差點兒憋得從眼睛裏噴出來,嗆得咳了半天:“我操。”

 

  走出校門的時候,蔣丞感覺自己的心情起碼表面上要好了不少,手機響起的時候,他雖然心裏一陣收緊,但還是能平靜地拿出來接了這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電話號碼是他沒存過的,不過用牙印都能想得到,這個電話是李輝打來的,他接起電話的時候都想說謝謝你沒在上課時間給我打。

 

  “蔣丞,”李輝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是依舊很沖,仿佛蔣丞欠了他的錢,這個調子,至少也得是一萬,“你挺悠閑啊,爸死了,你連來都不來一趟?看都不來看一眼?”

 

  “說正題。”蔣丞也冷了聲音。

 

  “喲!正題是吧!直奔主題是吧!反正你跟這個家也沒什麽關系,不需要知道別的對吧!”李輝一連串地說。

 

  “不說我掛了。”蔣丞沒有接他的話。

 

  “你少跟我耍橫!”李輝火了,“你是不是以為上次你跟我動手我沒還手是怕你?你信不信我今兒就找人收拾了你?”

 

  “我就問你找我什麽事兒,你要不說,我就掛了,你以後再想說,我也不會聽,”蔣丞還是冷著聲音,“我等著你找人收拾我,你要收拾不了我,就等著我收拾你。”

 

  “我操!你他媽……”李輝估計是一下不知道說什麽了,接下去一句內容也沒有,全是罵街,湊一湊能夠得上一篇八百字作文了。

 

  蔣丞聽著學習了一會兒之後準備掛電話,那邊李輝的聲音小了,傳來了一個女聲:“蔣丞啊?我是你嫂子,你別聽你哥瞎說,他心情不好呢。”

 

  嫂子?蔣丞對這個嫂子完全沒有了印象,於是只是應了一聲。

 

  “是這樣的,你爸爸沒了,大家都很難過,你呢……我們也能理解,但是現在事情一堆,用錢的地方也一堆,你什麽也不管……這說不過去吧?”嫂子說。

 

  “嫂子,”蔣丞看了一眼拉著王旭在前面走著的顧飛,放慢腳步,“我先說一點,我一個學生,我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來源,正常誰家裏要出錢,都不會跟一個還在上高中的人要吧,這一樣說不過去。”

 

  “哎這話吧不能這麽說……”嫂子一聽,有些尷尬但也有些急了。

 

  “我就這麽說了,”蔣丞打斷她,“我可以拿錢,三千,之前想給李保國但是沒來得及給,現在可以用在他後事上面,但是你得給我寫收條,收到多少錢寫清楚,用在哪裏我不過問,但我就給這一次,多了沒有。”

 

  “三千啊……”嫂子猶豫著,估計是覺得少。

 

  “李保國有沒有財產,有多少,都跟我沒有關系,我也同樣不會過問,”蔣丞說,“但是我話放在這裏,誰也別再來找我麻煩,我渾起來你們不一定能吃得消,收條準備好了到我學校來給我打電話。”

 

  蔣丞說完,也沒等那邊回答,就把電話給掛了。

 

  手機放回兜裏的那一瞬間,他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前面顧飛也正接著電話在再說什麽,回頭看到蔣丞這邊電話打完了,他指了指王旭,轉身往蔣丞面前走了過來。

 

  “不是,”王旭很不爽地站在原地,“你倆有什麽事兒能不能吃完了再說啊,我他媽一個請客的,還老被你們晾一邊兒,這什麽世道啊!”

 

  “嗯?”蔣丞看著顧飛。

 

  “我得先問問他,這個我不保證他能同意,不是……唇模這種不都找姑娘麽?你讓個大小夥子塗一嘴紅去拍照……我知道反差,關鍵是他又不跟李炎似的長得像個姑娘,他就……行行行我先問問。”顧飛掛了電話,看著他。

 

  “唇模什麽玩意兒?”蔣丞問。

 

  “就是,展示一些唇部保養產品和口紅什麽的,”顧飛小聲說,“丁竹心的朋友,看過你照片,覺得你嘴……漂亮。”

 

  “我操?”蔣丞楞了,盯著顧飛的嘴唇。

 

  他自己嘴唇什麽樣他沒太留意過,一般對著鏡子欣賞自己英俊帥氣的臉的時候都是看整體……不過顧飛的嘴唇他倒是一直覺得很性感,每次看到都想親一下或者舔一舔再不就是咬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跟李輝那邊剛放完狠話,他這會兒心情有些飄忽,盯著顧飛嘴唇的時候都聽不清他還在說什麽了,腦子裏全是可以撥個110的內容。

 

  警察叔叔!就是這個人!就是我!

 

  “生日的時候我要玩個大的。”蔣丞說。

 

  “那邊的意思就是要視覺沖擊力,不過你要是不願意……”顧飛話沒說完楞了楞,“什麽?”

 

  “沒什麽,”蔣丞說,“唇模嗎?你拍的話屁模都行。”

 

  “什麽?”顧飛再次楞了。

 

  “哦,不是屁模,是臀模。”蔣丞說。

 

  作者有話要說:

 

  給家大拜個晚年o(≧口≦)o,過年好o(≧口≦)o。黑毛精大聲喊道。

 

  w(Д)w嚶嚶嚶。黑毛小精說。

 

  嘰嘰咕<(ˉ^ˉ)>!。黑毛小小精說。

 

  ……。沈默的黑毛第四小精和黑毛第五小精。

 

 

 

 

 

72

 

  顧飛說的唇模, 蔣丞還覺得挺意外的, 丁竹心和她的朋友似乎都是神經病,丁竹心設計要飯制服,配的圖片恍恍惚惚逼格很高,他看過顧飛給她後期過的圖片,各種高深莫測或者小清新的文案, 而她的朋友要找個男的塗口紅拍照片……

 

  不過好像錢不少, 像他這種完全沒經驗的新手, 去拍幾天差不多能把已經給李保國和即將給李保國的錢補個一多半了。

 

  蔣丞並不在意塗不塗口紅, 畢竟他連瘋狂原始人都穿過了,畢竟他是一個有顏值有身材於是不懼一切神經病打扮的帥哥, 他覺得自己去拍個口紅照也不會難看到哪兒去。

 

  “我本來想把時間推到暑假,”顧飛說, “但是他們比較急不能等, 我看他們定的時間在期末考前一周,會有影響嗎?”

 

  “不會。”蔣丞說。

 

  “你覆習的時間呢?”顧飛問。

 

  “碎片時間加晚睡一小時,”蔣丞看了他一眼,“學著點兒吧渣渣。”

 

  “碎片時間我最多用來睡覺。”顧飛笑笑。

 

  去王旭家吃完餡餅之後,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裏。

 

  一般來說,蔣丞對於困擾自己又解決不了的事兒,有兩種處理方式,一種是不停地去想,不斷地反覆地想,想到最後,這個事已經失去了它的原始威力,再想起就會有一種麻木的感覺,比如那些似乎永遠也得不到的肯定,習慣了之後他也就不再有什麽感覺,另一種就是埋進心裏,再也不去觸及,刻意地回避,會在某些時候真的忘卻,比如那些永遠沒有盡頭的冷靜的指責。

 

  李保國的事,蔣丞用了後一種方式,這種過於慘烈的結束並不適合反覆去想,去重現,他把這些埋進了心裏,努力地再也不去觸及。

 

  李輝那邊並不會通知他任何消息,幾天之後李輝和嫂子拿著一張三千塊錢的收條到學校來找他拿錢的時候甚至沒有告訴他李保國火葬的時間。

 

  “等等我看看,”蔣丞站學校門口,拿著收條仔細看了看,對著一堆狗屎一樣的字辯認著,好在他長期面對自己的字比較有經驗,看完之後他從兜裏拿出一盒印泥,這是他出來之前去老徐辦公室裏借的,“按個手印,在你名字上按。”

 

  “你有完沒完!”李輝火了,“按他媽什麽手印!就他媽三千塊你以為你拿的是三百萬啊!”

 

  “嗯,就這三千塊你倆還一塊兒來拿呢,”蔣丞冷笑了一聲,“按不按,沒這手印錢不會給你,你哪天轉臉說這字兒是我仿的,我上哪兒說理去。”

 

  李輝一瞪眼睛就想往前湊,身後傳來了王旭的一聲暴吼:“磨嘰什麽呢!完事兒了沒!用不用哥幾個出去幫忙啊!”

 

  校門裏站著幾個人,顧飛,王旭,還有盧曉斌和郭旭,這幾個人裏就顧飛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王旭知道個大概,盧曉斌和郭旭都是王旭叫來撐場面的,幾個人擺個橫臉往哪兒一杵,有種隨時能把校門推倒出來幹仗的架式,門衛都有些緊張,李輝看著自然也沒了聲音。

 

  “操。”李輝一把拿過印泥,用拇指沾了一下,按在了收條上。

 

  “行了,”蔣丞看了看指紋,還挺清楚的,從兜裏拿出了一個信封遞給李輝,“點點。”

 

  李輝壓著火搓開信封看了一眼,也沒數,黑著臉轉身走了。

 

  蔣丞看著他倆的背影,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轉身往學校裏走的時候,顧飛沖他勾著嘴角笑了笑,他也勾了一下嘴角。

 

  輕松過後卻又有些悵惘,李輝似乎對於李保國的死沒有任何感覺,甚至要錢時都底氣十足,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態,他實在理解不了。

 

  李保國的事結束了之後,似乎一切都結束了,蔣丞把這件事埋進了心裏,連潘智都沒有告訴,如果潘智再也不提這個人,他估計也永遠不會主動說起這件事。

 

  生生死死,想想也覺得挺神奇。

 

  一個人就這樣消失了,從一種談資,變成了另一種談資,出了鋼廠這幾條街,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過,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個人是這樣離開。

 

  他怎麽活過,他怎麽死去,都只存在於少得可憐的那些人遙遠的記憶裏。

 

  蔣丞突然覺得自己渺小得嚇人,他從哪裏來,怎麽生活過,怎樣掙紮過,如何努力過,最後要去哪裏,也一樣只是一個沒有人知道的故事。

 

  只有自己知道,是往上,還是向下,都只有自己。

 

  老母雞一樣的老徐又過了一周才找了他去談話,主題並不是李保國,而是還有一周就要到來的期末考試。

 

  蔣丞看著老徐,突然覺得這位大叔的情商詭異地有了提高。

 

  “覆習得怎麽樣了?”老徐一邊問他,一邊遞給他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這是我給你找的一些卷子,你有時間做做看?”

 

  “嗯,”蔣丞接過文件袋,“還行吧,這周我有兩個下午要請假……提前跟您說一聲。”

 

  “請假?”老徐看著他,“是什麽事情?”

 

  “是……私事。”蔣丞說,我要去塗口紅掙錢呢徐總。

 

  “能給我說說嗎?”老徐又問。

 

  “不能。”蔣丞很幹脆地拒絕了。

 

  “你這孩子,”老徐嘆了口氣,沈思了一會兒之後又很親切地微笑著問,“你在錢方面有困難嗎?我可以幫你申請一下……”

 

  “不,不用,我沒有困難,”蔣丞趕緊說,“不用麻煩老師學校和國家。”

 

  “真是個好孩子,”老徐說,又想了想,“那我們在班級裏弄一個捐款……”

 

  “徐總!”蔣丞覺得老徐這情商連在心裏表揚一下都不行,這眼看著就一滑到底了,他相當誠懇地看著老徐就差流淚滿面了,“我真的不缺錢,我有錢,真的,千萬!千萬!不要在這個事兒上替我操心,我求你了。”

 

  “好好好,”老徐點點頭,點完頭又馬上補了一句,“你要有什麽困難一定要跟我說。”

 

  “我會說的。”蔣丞也用力點點頭。

 

  老徐沒有再追問蔣丞請假的原因,不過請假的時候他倒是都批準了,只是……

 

  蔣丞坐在出租車裏,看了一眼旁邊的顧飛:“你是請了假還是曠課?”

 

  “曠課,”顧飛低頭玩著弱智愛消除,“我請假老徐怎麽可能同意。”

 

  “那他是不是知道咱倆一塊兒出去了?”蔣丞問。

 

  “你怕他知道嗎?”顧飛說,“沒事兒,你明天不也是下午才請假麽,我明天全天不去就行了。”

 

  “操,”蔣丞皺了皺眉,“我不是怕他知道我跟你一塊兒出來,我是怕他知道了又找你打聽。”

 

  “知道了,”顧飛笑了笑,腿輕輕往他腿上撞了撞,“我有一百種回答。”

 

  蔣丞嘆了口氣:“那你明天上午別曠課。”

 

  “嗯。”顧飛點點頭。

 

  蔣丞沒再說話,余光裏看著顧飛的側臉,想說點兒什麽,又覺得沒什麽可說的,顧飛這種始終遊離在學校和同齡人之外的狀態,讓他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又實在想不出有什麽不對。

 

  他想要顧飛像所有的同學一樣,但明顯不可能,他希望身邊的人看到顧飛不僅僅是一個愛曠課的刺兒頭學渣,但顧飛似乎也並沒有興趣讓人看到自己的閃光點。

 

  就這種兩頭都靠不上的感覺,讓他時不時就覺得很不安。

 

  他把手伸到顧飛背後,捏了捏他的腰。

 

  丁竹心這個要找男唇模的朋友是個胖胖的中年大姐,不過雖然胖,氣質倒是很不錯,戴個眼鏡還挺優雅的,一看就跟商場裏搶金飾和出國跳廣場舞的那些不一樣。

 

  “現在的小男孩兒,”胖姐姐打量了他一下,“真是一個比一個好看,我年輕的時候硬是一個都沒碰到,現在倒是老能看到了。”

 

  “謝謝姐。”蔣丞說。

 

  “辛苦你了,”胖姐姐說,“你們忙吧,我出去轉轉……顧飛,辛苦你了。”

 

  “不辛苦。”顧飛一邊裝鏡頭一邊應了一聲。

 

  “改天請你也幫拍一套怎麽樣?”胖姐姐問。

 

  “不。”顧飛說。

 

  “哎,這回答,我話都接不下去了,”胖姐姐笑了,“行了你們忙,我走了。”

 

  胖姐姐走了之後,攝影棚裏還有一個設計師和一個化妝師,看上去跟顧飛都挺熟的,化妝師小姑娘一會兒還兼顧飛的攝影助理。

 

  “不是塗口紅麽,”蔣丞靠在椅子上,感覺化妝師往他臉上糊了一層又一層的,“為什麽臉上也要糊這麽厚。”

 

  “那也不能只拍一張嘴啊,”化妝師笑著說,“其實拍衣服的話也不用化這麽細,但是這都是特寫,你堅持一下吧。”

 

  “哦。”蔣丞應了一聲,把腿伸長了,閉上了眼睛。

 

  本來想著就是給臉刷個大白,然後嘴上抹點兒口紅就完事了,結果大白就刷了老半天,刷完大白又折騰眼皮,蔣丞本來這幾天為了期末考熬夜覆習就挺困的,眼皮再被刷來刷去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你眼睛真好看啊,”化妝師說,“比那些專門去做出來的下至好看多了。”

 

  “什麽叫下至?”蔣丞也問。

 

  “就是狗狗眼啊。”化妝師笑了。

 

  “……狗狗眼是什麽?”蔣丞很茫然。

 

  “他這個也不算完全的狗狗眼,看著挺拽挺壞的,不走可愛系,”設計師在旁邊說,“挺有範兒。”

 

  “也是,”化妝師點點頭,“他這眼睛我都不用專門畫了。”

 

  蔣丞打消了繼續提問的念頭,因為化妝師開始給他畫眼線,他實在有些扛不住了:“等等等等……”

 

  “不舒服?”化妝師停下了。

 

  “我現在能馬上去拍場哭戲,”蔣丞轉開頭,看著顧飛,“給我張紙巾?”

 

  顧飛一直坐在一邊玩相機,蔣丞那邊化妝的進展他沒有太註意,這會兒蔣丞突然轉過臉來,他一邊伸手遞紙巾一邊往蔣丞臉上掃了一眼,拿著相機的手差點兒把相機扔到地上。

 

  說實話蔣丞化妝的感覺挺陌生的,雖然現在嘴唇還沒有處理,但恰好這種突出了眼睛的感覺一下抓住了他的目光。

 

  眼妝挺重的,平時在街上看到這樣的妝,別說是個男的,就是個姑娘,他也有點兒受不了,但看著蔣丞的時候卻沒有這樣的感覺。

 

  也許是自己強大的男朋友濾鏡,他看到這樣的蔣丞時,心跳猛地加速,蔣丞接過紙巾之後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灌了兩口,把心臟咽了回去。

 

  化妝師繼續給蔣丞化妝,他沒有了繼續玩相機的心情,拿著相機開始對著蔣丞的臉專心地瞄。

 

  這個化妝師顧飛認識挺長時間了,平時給人拍照片經常能碰到,電視台出來兼職的一個小姑娘,化妝水平挺高的。

 

  她給別的人化妝顧飛感覺還沒這麽明顯,給蔣丞化妝的時候他才註意到,蔣丞五官所有的優點都被她細致地表現出來了,眼睛,鼻梁,臉形。

 

  還有嘴唇。

 

  蔣丞的嘴唇平時看著……也就那樣吧,不過現在只是剛打了個底,他就已經看出美來了。

 

  “怎麽,這次要拍花絮嗎?”化妝師停下手裏的活兒,看了他相機一眼。

 

  “嗯,”顧飛應了一聲,還是看著鏡頭裏的蔣丞,“我自己留的。”

 

  “別瞎拍,”蔣丞睜開一只眼睛看著他,“都沒弄完……”

 

  顧飛按下了快門,蔣丞只睜著一只眼睛的樣子很性感。

 

  “你大爺,”蔣丞罵了一句,頓了頓又問,“什麽樣?”

 

  “記不清了。”顧飛說。

 

  “什麽記不清了?”蔣丞楞了楞。

 

  “我大爺什麽樣。”顧飛說。

 

  “……操,”蔣丞又罵了一句,“我問你我什麽樣!”

 

  化妝師拿著支小刷子笑了好半天都停不下來。

 

  “美不勝收。”顧飛一本正經地回答。

 

  一個唇妝,因為要搭配整體,用了一個小時才弄完,化妝師還說是飛速了,蔣丞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可以了,”化妝師最後用刷子在他臉上跟掃地似的刷了兩下,站了起來,“可以開始拍了。”

 

  “真棒,”設計師盯著蔣丞的臉看了一會兒,“是這個感覺。”

 

  “我照照鏡子行嗎?”蔣丞問。

 

  設計師從鏡子前讓開了,蔣丞一直也沒往鏡子那邊看,這會兒猛地一眼看過去,頓時嚇了一跳。

 

  “我操!”他轉過身瞪著面前的三個人,感覺自己的表情肯定是一臉驚恐萬狀,“什麽玩意兒!”

 

  “是不是不習慣,”設計師笑著說,“很好看,而且不女氣,就是很爺們兒的那種性感。”

 

  蔣丞不是特別能理解一嘴深深淺淺的口紅的爺們兒是什麽狀態,不過掃了顧飛一眼,顧飛沖他豎了豎拇指,他突然又放心下來了。

 

  雖然他覺得自己就算是畫成了一坨溏心屎,顧飛也會豎拇指,但來自於顧飛的肯定,還是讓他放下了擔心。

 

  “開始吧,”蔣丞說,“完事兒了我還要……寫作業覆習。”

 

  這句話大概讓化妝師和設計師都有些難以想象,他都站到燈光前了,她倆才一塊兒應了一聲:“哦!”

 

  顧飛覺得自己身體裏的原力在覆蘇,他拍過的帥哥不少,屁模都拍過,但對著蔣丞的臉時,那種源於內心深處的欲望才會一點點鉆出來,悉悉索索地順著七經八脈在皮膚之下慢慢地伸展。

 

  哢嚓。

 

  微微揚起的臉。

 

  哢嚓。

 

  帶著不屑的勾起的嘴角。

 

  哢嚓。

 

  蔑視的眼神。

 

  哢嚓。

 

  蔣丞式囂張的冷笑。

 

  快門的聲音就像是欲望的節奏,每一張蔣丞定格的臉,都把他往廁所那邊推過去一步。

 

  一套拍完,準備換個唇妝的時候,顧飛放下了相機,轉身去了廁所。

 

  剛進了廁所,手撐著墻對著小便池還沒有開始自我冷靜,他就聽到了腳步聲,接著人影一晃。

 

  “你是來擼的,”蔣丞抱著胳膊往門邊一靠,聲音很低地說,“還是來降旗的?”

 

  “操,”顧飛側過頭看著他,“你是來看熱鬧的,還是來幫忙的?”

 

  “必須是看熱鬧啊。”蔣丞眼睛一瞇縫,很愉快地笑了起來。

 

  “有沒有點兒人性了?”顧飛過去把他往墻上一推。

 

  “這位少年,”蔣丞手指戳到了他下巴上,“現在你親我一下外面的人都會知道。”

 

  顧飛想了想,低頭一口親在了他頸窩裏。

 

  “我警告你,”蔣丞摟了摟他,“你敢咬,我就敢揍你。”

 

  顧飛笑著擡起頭:“這位少年,全身上下都是把柄的人還敢來挑釁呢?”

 

  “我就是來安慰一下你。”蔣丞笑了。

 

  “丞哥,”顧飛壓低聲音,“我問你個事兒。”

 

  “嗯?”蔣丞看著他。

 

  “你說生日的時候玩個大的,”顧飛看著他,“多大?”

 

 

 

 

 

73

 

  我上你那麽大。

 

  或者你上我那麽大。

 

  論青少年性意識崛起之後的發展。

 

  斬斷心裏的邪念。

 

  好好學習, 天天向上。

 

  求問, 長期禁欲是否影響身體發育。

 

  ……

 

  關閉/打開彈幕。

 

  關閉。

 

  “你覺得有多大?”蔣丞看著顧飛。

 

  “哪兒?”顧飛垂下眼睛往他下邊兒掃了一眼,“跟我差不多吧。”

 

  “你收斂點兒。”蔣丞嘖了一聲。

 

  顧飛笑了笑退開了兩步,轉身回到了小便池前,拉開了拉鏈:“一塊兒麽?”

 

  “不是我說,”蔣丞過去跟他並排站著, 倆人一塊兒臉沖著墻, “你以前拍了那麽多帥哥美女……”

 

  “沒有。”顧飛馬上回答。

 

  “什麽沒有, 你想說你拍的是吃藕專輯麽。”蔣丞說。

 

  “我沒有在給別人拍照的時候……”顧飛往廁所門口那邊看了一眼, “硬過。”

 

  “操,我怎麽那麽不信呢, 就你拍我,拍一次……”蔣丞也往那邊看了一眼, “就得硬一次的, 就這功力怎麽也得屬於坐公車擠一點兒都升旗那檔的啊。”

 

  顧飛沖著墻笑了好一會兒:“我不是那種人,我是需要特定目標的,比如我男朋友。”

 

  “你再喊大點兒聲唄,”蔣丞尿完尿拉好拉鏈,斜眼瞅著他,“您是不是前列腺有毛病,站這麽半天沒尿出來。”

 

  “本來我就不是來尿尿的,”顧飛說,“就順便尿點兒不得等軟了麽。”

 

  “……我跟你的對話進行不下去了。”蔣丞擰開水龍頭洗著手。

 

  “不用等我,你得換個妝了,去準備吧。”顧飛說。

 

  “我也沒說要等你。”蔣丞看了看他,轉身出了廁所。

 

  顧飛走出廁所的時候對著鏡子提醒了一下自己,現在是在工作,不要臉的事兒得有個限度,要不影響賺錢的速度就不好了。

 

  蔣丞半靠在椅背上,讓化妝師在他臉上折騰著,有氣無力地說:“不是就換個口紅麽,怎麽連眼睛都要重新弄啊……”

 

  “不一樣的感覺當然要不一樣的妝面啊。”化妝師笑著解釋。

 

  “啊……”蔣丞嘆了口氣。

 

  顧飛把光源調整了一下,拿著相機站到了蔣丞身邊。

 

  “再瞎拍我抽你。”蔣丞閉著眼說。

 

  “嗯?”顧飛從鏡頭裏看著他,“居然知道我在這兒?”

 

  “廢話,一陣兒小風吹過。”蔣丞說。

 

  “還記得昨天,那個夏天,微風吹過的一瞬間……”顧飛唱了一句,按了快門。

 

  蔣丞嘖了一聲。

 

  “沒拍你,”顧飛說,“我拍的妮妮。”

 

  “妮妮?”蔣丞眼睛睜開一條縫。

 

  “我,”化妝師笑了,“他有時候會幫我拍點工作照,我發朋友圈用。”

 

  “為什麽不拍我?”蔣丞睜開了,看著顧飛。

 

  “……來了。”顧飛對著他又按下了快門。

 

  第二組的口紅是正紅,蔣丞拍之前轉頭看了一眼鏡子,再次楞住了:“天爺,這什麽鬼?”

 

  “這個色號是我們最新的,”設計師笑了,“冷艷而性感,還有一些魅惑。”

 

  “不是我說,”蔣丞嘆了口氣,“你們說的這些概念還有文案,就沒打算讓人明白吧,反正我自己隨便找感覺吧,我是沒聽懂的。”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妮妮指了指顧飛:“他懂的。”

 

  “你懂麽?”蔣丞看著他。

 

  “我差不多能猜出來,”顧飛舉起相機對著他,“臉往右側點兒……右邊得補點光……”

 

  妮妮馬上過去調整了一下光源。

 

  “看我,別看鏡頭,”顧飛說,“手指放到下巴附近吧,找個你自己舒服的姿勢。”

 

  “嗯,”蔣丞應了一聲,臉往左偏了偏,“看哪兒?”

 

  顧飛放低聲音:“看你的牙印。”

 

  蔣丞楞了楞,接著就勾起嘴角笑了,往他鎖骨那兒掃了一眼,顧飛迅速按下快門。

 

  蔣丞的臉型和臉部的線條,特別適合對比分明的光影,清晰立體,又不失柔和,強烈的黑白之中的紅色尤其搶眼,有種神秘感。

 

  手指也很漂亮,蔣丞的手指按他的要求在下巴和嘴附近找著合適的擺放姿勢,不過顧飛並沒有等他最後挑定姿勢才拍,手指移動,手指靠近,手指離開,他一直都在按著快門。

 

  “把口紅抹亂吧。”拍了一通之後設計師說了一句。

 

  “怎麽……抹?”蔣丞沒明白。

 

  “就是手指按到唇上,”設計師在自己嘴上示範了一下,“往下或者旁邊拉一下……”

 

  蔣丞看著她,幾秒鐘之後偏開頭笑了起來,笑了半天都停不下來,顧飛又按了一串快門。

 

  “別笑,”設計師讓他也帶笑了,“就這個意思你懂吧?別跟我似的做成傻二哥就行。”

 

  “懂了,”蔣丞笑著點點頭,“其實你也不是太傻。”

 

  “我能扣你費用嗎?”設計師說。

 

  “別,”蔣丞說,“你很美。”

 

  蔣丞領會了設計師的意思,其實這也不是什麽特別有創意的畫面,但凡要標榜個性的照片裏能有一半會用到抹亂的口紅。

 

  不過蔣丞用食指在下唇上輕輕勾著往下一拉時,顧飛還是覺得鏡頭裏的蔣丞跟那些妖艷賤貨有著完全不一樣的帥氣,說實話,並沒有設計師想要的魅惑,反倒是透著野。

 

  蔣丞天生的氣質,無論什麽樣的著裝,什麽樣的妝容都壓不住,混亂的猩紅色裏依舊囂張,眼神裏依然不羈。

 

  “再用手背抹一下吧。”設計師說,聲音裏能聽得出盡管跟她想要的感覺不同,但還是很滿意。

 

  “手背?”蔣丞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猶豫了一下,擡手很瀟灑地往嘴上一抹。

 

  顧飛感覺蔣丞做這個動作的靈感來源大概就是糙人吃完飯沒紙擦嘴用手抹一下,但在手將離未離的狀態下抓拍下的幾張卻意外地帥氣。

 

  “來個全身吧,”設計師說,“看門狗式就行。”

 

  “什麽狗?”蔣丞再次楞住。

 

  “這身衣服行嗎?”顧飛問,今天拍臉部特寫,所以蔣丞身上穿的是他自己的衣服,黑T和咖色休閑褲。

 

  “可以,”設計師點頭,“對比強烈。”

 

  “以前你拍過的,站直胳膊垂著什麽動作都不需要,”顧飛一邊換鏡頭一邊說,“那個就是看門狗。”

 

  “……我以為要蹲著。”蔣丞垂下了胳膊。

 

  “你想蹲著也行,”顧飛笑了起來,“吐個舌頭。”

 

  “滾。”蔣丞說。

 

  “頭不用偏,肩放松。”顧飛換好鏡頭再次舉起相機,拍了幾張。

 

  少年和他囂張的倔強。

 

  很棒。

 

  拍攝一共兩個下午,蔣丞覺得這模特實在也挺辛苦的,就這兩個下午,他都覺得自己嘴唇快被擦裂了。

 

  最後一次換妝面的時候,顧飛出去了一趟,給他買了支唇膏。

 

  “一會兒完事兒了塗點兒這個吧。”顧飛說。

 

  “啊,”蔣丞接過來看了看,“有顏色嗎?”

 

  “……你想要什麽色?我給你買。”顧飛說。

 

  “滾蛋。”蔣丞指了指他。

 

  顧飛笑笑,正想說話,攝影棚的門被推開了。

 

  蔣丞看了一眼,這兩天就胖姐姐來過兩次,偶爾進來的只有工作人員,但站在門口的不是胖姐姐,看穿著也不是工作人員。

 

  門口站著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修身的褲子和挽著袖子的襯衣,看上去很隨意又不那麽太隨意。

 

  蔣丞用一只眼睛看了看顧飛,本來想看顧飛會不會給介紹一下是誰,但看過去的時候他發現顧飛的臉色已經陰了下來。

 

  這種看上去心情不怎麽爽的表情,他已經很久沒有在顧飛臉上看到過了。

 

  “這麽巧。”年輕男人沖顧飛點了點頭。

 

  顧飛很敷衍地應了一聲,要不是站得近,蔣丞都有點兒分不清他這是應了一聲還是只是噴了點兒氣。

 

  “昨天喝茶碰上唐姐了,說你這兩天在這兒,”年輕男人似乎沒太在意顧飛的態度,“我今天路過,就來看看。”

 

  “哦。”顧飛拿了相機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低頭擺弄著鏡頭,沒有再跟他說話的意思。

 

  年輕男人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跟設計師和妮妮打了個招呼之後,過去坐到了顧飛身邊。

 

  蔣丞只聽到了妮妮叫了這人一聲林哥,別的就沒再說了,這個林哥坐到顧飛旁邊之後距離有點兒遠,說了什麽也聽不清。

 

  蔣丞支著耳朵聽了半天,硬是一句也沒掃著,只能看得出顧飛一直低頭弄著相機,似乎沒有聊天兒的欲望,林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也沒再出聲,靠在椅背上看著這邊。

 

  他只能收回了目光。

 

  顧飛的朋友,他就認識李炎劉帆那幾個,還有個丁竹心,這個林哥他連提都沒聽顧飛提起過,應該不算什麽太熟的人。

 

  但顧飛看到他時態度轉變又挺明顯的,不像是不熟的人。

 

  蔣丞心裏突然有點兒不是滋味。

 

  這他媽是誰!

 

  跟顧飛是他媽什麽關系!

 

  為什麽坐那兒就他媽不走了!

 

  看他媽個屁啊!

 

  要說蔣丞以前吃個醋都是為了情趣強行吃著玩的,那這會兒心裏這個酸勁兒,就是實打實的了。

 

  就跟屁股上剛紋了個火把似的,燒得他簡直有種坐不住想過去問一聲的沖動。

 

  不過開始拍攝之後,這個林哥看了幾分鐘就走了。

 

  蔣丞盯著顧飛研究了一會兒,顧飛從拿起相機對著他開始,之前那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就消失了。

 

  他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出什麽來。

 

  “小蔣這個狀態很對,”設計師在一邊表揚著,“就是有點兒……不耐煩?或者……”

 

  “生氣。”顧飛說。

 

  “對,就是很不爽,”設計師點頭,“這個狀態非常對。”

 

  蔣丞側臉掃了顧飛一眼,王八蛋,你看出來了啊。

 

  “林哥過來幹什麽?”顧飛問設計師,“唐姐跟他有合作嗎?”

 

  “好像是吧,唐姐想請他做一個小型的發布會,”設計師說,“還在談。”

 

  “哦。”顧飛看了蔣丞一眼。

 

  蔣丞跟他對了一眼,知道這話就是給他問的,想讓他知道這個林哥跟胖姐姐關系更近一些。

 

  但是。

 

  這解釋不了顧飛看到這人時的變化。

 

  小樣兒,什麽也瞞不了我們學霸,我們學霸還不近視!

 

  拍完照片,妮妮給蔣丞卸妝,顧飛走出了攝影棚。

 

  完事兒了之後蔣丞一邊狠狠地塗著唇膏一邊走出去的時候,顧飛正靠在墻邊叼著煙。

 

  “弄完了?”顧飛看到他出來問了一句。

 

  “嗯。”蔣丞點點頭。

 

  “還有一半的錢明天上午可以結了。”顧飛說。

 

  “嗯。”蔣丞把唇膏放進兜裏,感覺挺累的,餓不餓都不知道了。

 

  顧飛沒有說那個林哥的事,他倒是挺想問,但又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問,顧飛之前看到那人時明顯不太高興,他要問了,可能會讓顧飛更不高興。

 

  但要不問,又太刻意了。

 

  “去吃冷面嗎?”顧飛問。

 

  “好。”蔣丞回答。

 

  打車到了地方,下車的時候他還是問了一句:“那個林哥是你朋友嗎?”

 

  “不算朋友吧,”顧飛倒是回答得並不猶豫,“認識。”

 

  “哦。”蔣丞不知道該怎麽再問下去了。

 

  “以前……玩樂隊的時候,”顧飛皺了皺眉,“認識的。”

 

  “這樣啊,”蔣丞看了看他擰著的眉,“那挺久以前的事兒了。”

 

  “嗯,”顧飛點頭,“我跟他沒什麽來往,只是他有個工作室,拍照的時候經常會用他的模特,有時候能碰上。”

 

  “知道了。”蔣丞揉了揉鼻子,突然有些不太好意思,感覺自己這沒頭沒腦的一通醋吃得有點兒幼稚。

 

  雖然並不知道顧飛對這個只是認識的人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態度,但他也不太想知道了。顧飛看樣子不願意細說,那他問下去除了讓兩個人都不高興也沒什麽別的意義,而且顧飛已經說了沒什麽別的關系,像他們這種識大體的學霸,再追下去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畢竟男朋友嘛,信任是最基本的。

 

  吃完冷面,顧飛本來是想去出租房陪著他覆習的,但走到一半接到了他媽的電話,說是顧渺在家裏發脾氣,勸不住。

 

  “你回去吧,”蔣丞說,“是不是這兩天都沒在家吃飯她不高興了?”

 

  “不是,”顧飛嘆了口氣,“她有一條小毛毯,天天要抱著的,都有味兒了,我昨天就給洗了……”

 

  “晾幹了還她不就行了?”蔣丞問。

 

  “味兒不一樣了啊,有洗衣粉的味兒,”顧飛說,“今天早上就發了一通火了,估計這會兒又想起來了。”

 

  “那你快回去,”蔣丞一想到顧渺的尖叫就有些不安,“好好哄哄,不行就……裹自己身上跑跑步做點兒什麽俯臥撐引體向上的,出點兒汗弄臭了。”

 

  顧飛笑了:“好,我試試。”

 

  在路口跟顧飛說了晚安之後,蔣丞站在原地看著顧飛的背影,大概是因為擔心顧渺,今天顧飛沒有回頭,腳步很快地往他家的方向走著。

 

  蔣丞本來想隨便看看就也回去了,作業還沒有寫,還有一堆習題想做,但是什麽跑步俯臥撐引體向上的這些正經詞在他看著顧飛背影時突然都變成了小黃詞兒。

 

  汗水,肌肉,線條,起伏,繃緊,放松……

 

  蔣丞迅速地把眼珠子一對,盯著自己的鼻尖,雖然他作為一個學霸,早就知道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是讓你盯著自己的鼻子,但幼年時期的二逼理解經常會伴隨一生……

 

  眼珠子剛對上,余光裏就看到前面的顧飛轉過了身。

 

  他馬上又快速地把眼珠子分開,看著前面,顧飛胳膊一擡對著他做了個狙擊的動作,偏過頭往這邊瞄準。

 

  “傻逼。”蔣丞說完立馬右腿往後一步,胳膊一擡擺了個拉弓的姿勢。

 

  傻逼的道別儀式做完之後,顧飛轉身小跑著走了,蔣丞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溜達著回了出租屋。

 

  馬上期末考了,期中考結束的時候蔣丞放過話,要拉第二名一百分,這種話雖然也應該歸在吹牛逼的範圍裏,但屬於可以實現的牛逼,他一般不吹實現不了的牛逼,吹了就會拼命達到。

 

  腦子裏伴著顧飛的肉體寫完了作業之後,他就去洗了個澡,換好睡衣靠到了床上,抱著習題集開始寫。

 

  這樣可以隨時睡,也隨時醒,每次考前覆習他差不多都是這種狀態,並且他從來不像別的學霸那樣號稱昨天玩了一晚上遊戲,有人感嘆他成績的時候,他都會直接回答:“我半個月沒睡好覺了。”

 

  我考得好就是因為我比你能拼,這感覺才是最牛的。

 

  嘖嘖嘖。

 

  蔣丞沖著習題笑了笑,扯過一個草稿本,拿了潘智送他的那支筆,開始覆習。

 

  腦子一直在轉著,明明“困”這種狀態完全不會出現,但卻還是會睡著。

 

  以往覆習也會睡著,然後差不多二十分鐘他就又會醒過來,今天也是一樣,但醒過來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樣。

 

  他是被惡夢驚醒的。

 

  “他要我死!”李保國喊。

 

  蔣丞醒過來的時候瞬間感覺呼吸都是混亂的,心跳得也有點兒沒有節奏,瞪著手裏的筆緩了很長時間,才慢慢平靜下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把李保國和他的死封存,不再會幹擾到他的生活,這一陣子他也的確是回到了從前的生活狀態裏,但沒想到還是會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再次面對這一幕。

 

  他閉上眼睛,左手的手指在眉心上輕輕捏著,右手拿著筆飛快地轉著,很長時間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換了本英語習題開始做。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他才發現被子上枕頭上包括睡衣上全是他瘋狂轉筆甩出來的墨滴。

 

  “我操,”他跳下床,進了浴室,對著鏡子看著自己臉上的墨點子,看了一會兒之後他對著鏡子蹦了兩下拍著手捏著嗓子,“哎呀好帥呀!”

 

  然後拿起牙刷開始刷牙。

 

  一晚上無夢的狀態讓他心情很好,別說是甩了點兒墨,就是一瓶墨水都倒床上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蔣丞選手看起來氣色還不錯,”他洗完臉之後一邊換衣服一邊說,“是的,看起來不像是昨天熬夜看了書的樣子……不過一個彈弓選手長期不練習,會不會影響到他的發揮?聽說最稱手的彈弓都送給神秘男友了?”

 

  蔣丞給顧飛發了條消息,起了沒?

 

  神秘男友五分鐘之後才回了消息過來。

 

  -

 

  -那你睡吧,我去學校了

 

  -中午

 

  -

 

  神秘男友這個“中午”的意思是中午一塊兒吃飯,這種極簡表達一般都是他困得不行的時候會用的。

 

  “任何技能都是需要練習的,不過像這種天賦型選手,”蔣丞拎了書包換上鞋出了門,一邊下樓一邊繼續小聲說,“我們不需要擔心。”

 

  從出租屋去學校,會經過顧飛家的店,這個時間還沒有開門,他騎著車經過的時候往鎖著的店門上看了一眼,莫名就覺得心裏有毛絨絨的暖意。

 

  神奇的感受,你喜歡一個人,看到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都會變成一團毛球。

 

  這條路他已經很熟悉,閉著眼都能知道旁邊經過的是什麽地方,各種店鋪,破舊的,新裝修的,鄉非風的,強行裝逼風的,真我風的,這會兒都還關著門,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有意思,蔣丞迎著風拐了個彎。

 

  往前騎了一小段之後眼角掠過一個破舊的燈箱。

 

  他眉毛沒忍住挑了一下,迅速轉頭看了一眼之後又迅速轉回頭盯著前方。

 

  成人。

 

  用品。

 

  我操!怎麽以前沒有註意過這裏還有這麽一個店?

 

  他迅速再次回頭,又迅速再轉回頭盯著前方。

 

  我操!沒有看花眼。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心裏有什麽,才會看到什麽……作為一個新成長起來的黃色少年……

 

  有多大?

 

  多大?

 

  應該是需要去那裏逛一下的那種大小。

 

  但是……蔣丞又回頭看了一眼,我操這店也太爛了吧!怎麽看都不像個正經店,有種裏面所有的套子都會被老板紮了眼兒的錯覺。

 

  “看路!”旁邊有人吼了一嗓子。

 

  “哎!”蔣丞轉回頭看到前邊兒幾米有個正要過馬路的大叔,趕緊捏了捏閘,“不好意思。”

 

  “看什麽呢,也不怕一扭頭撞樹上。”大叔說。

 

  看什麽呢!

 

  蔣丞選手你看什麽呢!

 

  能不能不要表現得這麽饑渴!

 

 

 

 

 

74

 

  拐角那裏有個成人用品店。

 

  相比要不要進去轉一圈, 或者說這個店為什麽看上去像個火車站小發廊一樣那麽不正經來說, 蔣丞更吃驚的是自己居然從來沒註意到。

 

  但這個事兒他沒好意思跟顧飛討論,要換個別的店他肯定就說了,哎那兒居然有個包子店以我這種學霸的不近視的銳利的眼神居然以前沒發現。

 

  這是個成人用品店,就不太好開口討論了,勢必會說到黃色小說的範圍裏, 雖然他想得挺熱切, 身體裏的某些想法也成長得很茁壯……總歸還是個少年, 就算真的想跟男朋友幹點兒什麽, 也做不到放明面兒上說。

 

  何況期末考甩第二名一百分的牛逼還放在那兒,他不能分心。

 

  一上午聽著各科老師在講台上或念經或激昂或苦口婆心的, 蔣丞把那個流氓小黑店暫時放到了一邊,沒有顧飛在邊兒上坐著, 他不容易走神老瞅人臉, 聽課倒還是聽得很認真。

 

  最後一節課還有不到十分鐘下課的時候,顧飛打著呵欠懶洋洋的身影從前門閃過,然後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後門,進了教室。

 

  這節是地理,老師一臉怒氣加無奈的表情盯著顧飛。

 

  顧飛沖老師鞠了個躬,然後坐下了。

 

  “有些同學,”地理老師敲了敲講台桌面,“只圖眼前的舒服,從來不去想自己的將來該怎麽辦,等你後悔的時候……”

 

  “你昨天沒睡覺嗎?”蔣丞小聲問,顧飛看上去有點兒睡眠不足,平時按時來上課都不是這樣子。

 

  “沒怎麽睡,”顧飛又打了個呵欠,老師還在講台上不點名地教育著他,他沒有馬上就趴到桌上,低著頭一副認真聽訓的樣子,“二渺鬧了一晚上。”

 

  “一個小毯子,怎麽這麽嚴重?”蔣丞皺了皺眉。

 

  “不知道,情緒不好吧,”顧飛嘆了口氣,“不過也挺久沒這麽鬧過了,我打了她一巴掌才消停了。”

 

  “我操,”蔣丞轉過頭,“你打她了?”

 

  “屁股上拍了一下,”顧飛說,老師開始布置作業,他趴到了桌上,“很輕的,我對她也……很難一直沒脾氣啊。”

 

  “那打完了她會不會有什麽別的不高興?”蔣丞有些擔心。

 

  “沒,”顧飛說,“打完我又給她講了半天,小朋友不聽話就會被打,所有小朋友都一樣,累死我了。”

 

  “你下午睡覺吧,請個假?”蔣丞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請個屁,後天考試,今天老徐怎麽可能準假,我又不是你,”顧飛笑了笑,“我下午在教室睡。”

 

  學校旁邊開了個披薩店,裝修挺像那麽回事兒,四中的學生像是找到了一個顯示自己與眾不同的地方,大家都優雅地坐在裏頭吃披薩。

 

  “吃披薩去。”顧飛說。

 

  “門口那個店?”蔣丞問。

 

  “嗯,”顧飛點頭,“嘗嘗,我反正也沒吃過,好吃的話我帶點兒回去給二渺吃。”

 

  “那行。”蔣丞點了點頭。

 

  他對這個店裏的披薩味道沒有任何期待,不過顧飛沒吃過的話,嘗嘗也沒什麽,萬一出現奇跡呢。

 

  不過走進店裏看了一眼價格之後,他就感覺不會出現什麽奇跡了,7寸的才22塊,倒是相當實惠。

 

  店裏人多,還都是四中的學生,顧飛讓打了個包,拎著出去了。

 

  “去哪兒吃?”蔣丞問。

 

  “橋邊?”顧飛看著他,“曬曬太陽談談戀愛……再買兩瓶可樂吧,野餐。”

 

  蔣丞覺得挺傻的,簡直不能更傻了,倆老爺們兒,坐在橋邊,對著沒什麽水的一條破河,一塊兒吃著22塊的披薩,還要喝著可樂。

 

  但雖然心裏這麽想著,他卻還是在顧飛剛一說完就很迅速地點了點頭。

 

  傻是傻點兒,可是很好玩,很……說不上來,就這種感覺吧很難描述,讓他跟顧飛一塊兒去掃廁所可能都會覺得……不,掃廁所還是算了。

 

  中午橋這邊沒什麽人,他倆在橋下小路邊的一張長椅上坐下了,隔著幾張椅子有人正戴著耳機大聲地背著英語。

 

  蔣丞覺得有些稀奇,大中午的,還是在這麽一個小破城市裏最破敗的鋼廠勢力範圍裏居然能看到有人在背英語,這種說不上來是違和還是久違了的親切感讓他覺得很感慨。

 

  “真難吃。”顧飛拿了一塊咬了一口。

 

  “做好了還是挺好吃的,”蔣丞也拿了一塊咬了一口,果然不怎麽樣,比王旭家的餡餅差得遠了,“要不考完試我們帶顧渺去吃必勝客?”

 

  “我們這裏沒有必勝客。”顧飛說。

 

  “……啊,”蔣丞楞了楞,“行吧,那找個好些的店去吃披薩?”

 

  “那還不如去吃王二餡餅呢,”顧飛說,“便宜,他媽媽心情一明媚了還會給咱們免費。”

 

  蔣丞喝了口可樂了,笑了好一會兒:“那我們生日也去吃他家吃餡餅嗎?”

 

  “那就不必了,”顧飛想了想,“你生日想怎麽過?要請同學嗎?”

 

  “就……不請了吧,”蔣丞說,“我是想,咱倆生日差不多時間,取個中間段,一塊兒過了,怎麽樣?”

 

  “就你生日那天一塊兒唄,”顧飛說,“要不倆人都空出一個生日來。”

 

  “哦,”蔣丞樂了,覺得顧飛這個空出一個生日來的說法很可愛,“那陰歷呢?”

 

  “那你看看你陰歷生日,跟我陽歷的能不能湊一塊兒?”顧飛說。

 

  “應該也不好湊,”蔣丞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剛按亮屏幕又馬上關了,把手機放回了兜裏,“不不,按我的來,你的太晚了。”

 

  “行吧,”顧飛笑笑,“你急什麽?”

 

  蔣丞咬著一塊披薩楞了,再一看顧飛的笑容……大概也許可能只是很正常的笑容?但蔣丞還是開天眼參透了這個笑容裏的意味深長,他叼著披薩含混不清地罵了一句:“你大爺。”

 

  顧飛笑著沒說話。

 

  “再笑一個我抽你。”蔣丞說。

 

  顧飛收了笑容,側過身,胳膊搭在椅背上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丞哥,就按你的生日過,就在那天,我非常著急,想跟你一塊兒過生日。”

 

  蔣丞瞪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拍了拍他的肩:“好。”

 

  期末考前一天,四中的貼吧裏開了賭局,一開始是有人想賭這次高二年級第一是誰,然後被以沒有懸念為由推翻了,接著又有人提出可以賭全校最高分,但還是被大家以相同的理由推翻了。

 

  最後經過討論,決定賭一下第一名能拉開第二名多少分。

 

  “我下註了,”顧飛騎車跟蔣丞一塊兒回家,一邊玩手機一邊慢慢蹬著車,“我賭的118分,8根黃瓜。”

 

  “我靠你真他媽無聊。”蔣丞有點兒無語,他倒是看到了那幾個貼子,但沒有點進去看。

 

  “你覺得怎麽樣?118分有難度嗎?”顧飛看著他。

 

  “你怎麽不去賭第一名滿分啊。”蔣丞說。

 

  “那不實際,”顧飛笑了,“如果你字兒有我寫的一半好,我就賭了,就你那個字兒不可能滿分。”

 

  “滾。”蔣丞說。

 

  “真的丞哥,你練練字吧,”顧飛說,“要不高考被扣卷面分了怎麽辦。”

 

  “我練著呢,我天天寫作業的時候都一筆一劃的。”蔣丞嘖了一聲。

 

  “那超118分行不行?”顧飛說。

 

  “不知道,100沒什麽問題,你以為18分那麽好拿呢?”蔣丞說,“不是我說,你們玩假賭都不舍得賭大點兒,黃瓜好歹賭個一車兩車的啊。”

 

  顧飛笑了半天:“有些昵稱是爆過真身的,去年他們賭運動會名次,就有人真拿了黃瓜去。”

 

  “……會玩,”蔣丞由衷地讚嘆,“高三還有運動會嗎?”

 

  “有,”顧飛說,“運動會結束的時候還有聯歡會,高三都會參加,這之後就學校的活動就沒有高三的什麽事兒了。”

 

  “哦。”蔣丞突然覺得有點兒緊張,過完這個暑假,就高三了,一年不到的時間了,這要放在原來學校,暑假都不可能還有,老師想不補課,家長都不幹,哭著喊著集體要求不要放過高三的可憐蛋們。

 

  四中居然有差不多半個暑假,高三居然還有運動會和晚會。

 

  “你運動會是不是也不參加?”蔣丞問。

 

  “嗯。”顧飛笑笑。

 

  “聯歡會呢?”蔣丞又問。

 

  “看還是會看的。”顧飛說。

 

  “哦。”蔣丞也笑了笑。

 

  一個期末考本來不會給蔣丞多大壓力,就算他給自己定下了超一百分的目標,拼一把想完成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兒,但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花式帥的八根兒黃瓜,他就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了。

 

  雖然也沒人知道花式帥是誰,但還是憑空多出了一種叫“不能讓花式帥丟黃瓜”的壓力。

 

  考試跟期中考的時候沒什麽區別,前後左都在等著他接濟答案,只有右邊的顧飛一臉平靜地每科都在抓鬮。

 

  不過期末考的題目明顯要比期中考的逼格高,為了花式帥的黃瓜,蔣丞沒有提前交卷,每科都坐到了最後一分鐘。

 

  最後一科考完走出考場的時候,顧飛剛走了過來想跟他說話就被加塞兒的老徐擠到了一邊:“今天下午怎麽樣?”

 

  “挺好的。”蔣丞說。

 

  “怎麽覺得你的情緒不是很高漲呢?”老徐很關心地打量著他,“是不是哪科不是很滿意。”

 

  “沒,”蔣丞說,“全滿分我也是這個樣子。”

 

  “好好好,”老徐放心地點了點頭,“這個心態好,好好休息幾天,到時就要補課了,要盡快進入高三的狀態!”

 

  “嗯。”蔣丞點點頭。

 

  這個學期結束了,成績出來之前有兩天的假,所有的學生都跟狂歡似的抓緊時間玩,蔣丞本來想琢磨一下生日給顧飛送點兒什麽禮物合適,但被王旭抓著連著兩天都沒閑著。

 

  除了郭旭那幾個,王旭還約了女生一塊兒,其實他在想什麽,所有人都知道,無非就是找個機會把易靜拉出來而已。

 

  蔣丞不想去,但王旭把顧飛和顧渺也強行叫上了,他也就跟著去了。

 

  唯一無語的是這幫人好容易一塊兒出去玩,娛樂項目居然是去市中心逛街,吃點兒喝點兒,然後打個電動什麽的,蔣丞都想說王旭你這樣要能把易靜追到也是個奇跡了。

 

  兩天瞎逛的時間裏,最精彩的活動居然是在廣場上碰到一幫玩滑板的年輕人,顧渺踩著滑板跟他們一通玩,引來一大群圍觀的路人紛紛拍照拍視頻。

 

  最後一個領頭的年輕人向顧渺發出了邀請:“小妹妹,有沒有興趣到我們俱樂部來一起玩?”

 

  顧渺一臉冷漠地看著他,最後腳尖一挑,滑板翻到她手裏,她拎著滑板轉身走了。

 

  “那有緣再見啊妹妹!我們每個月第一個周末都會在這裏玩!有空過來啊!”那個年輕人沖著她的背影喊。

 

  蔣丞遠遠地看著顧渺走過來,笑得不行:“哎,這範兒。”

 

  “簡直沒禮貌,”顧飛笑了笑,彎腰對著走過來的顧渺晃了晃手,“二渺,謝謝那些哥哥,人家跟你一起玩了這麽久。”

 

  顧渺看了他一眼,轉過身,沖還在朝這邊招手的那幾個年輕人鞠了個躬。

 

  “其實……那個俱樂部,如果可以的話,顧渺跟著去玩一下也應該不錯吧?”蔣丞想了想。

 

  “那得我一直跟著,她不懂得怎麽跟人交流,別人也不知道她的開關在哪兒,”顧飛嘆了口氣,“我哪來的時間?我跟人已經約了拍照的時間,下周還安排了她開始去做康覆……到時再說吧。”

 

  蔣丞伸手在他背後輕輕捏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顧飛的假期安排得很滿,家裏的店要守,要拍照打工,還要陪二渺去治病……每一件事都已經無關是否願意,是否安排得過來,這些就是他必須要去做的。

 

  這種不經意間感受到的無奈,讓他有些郁悶,看著顧飛有時候就像看著一只被鐵鏈拴著站在細繩上的鷹,能站穩已經很艱難,翅膀不是用來飛翔,只是為了保持平衡。

 

  不過顧飛也許是已經適應,除了偶爾的嘆氣,蔣丞幾乎沒有聽到過他抱怨,出了成績之後,他還心情很好地去買了8根黃瓜。

 

  “來,分你四根。”顧飛把裝著黃瓜的袋子遞給他。

 

  蔣丞的心情也很不錯,總分第二還是易靜,不過第一名這次雖然沒拉開118分,但之前給老徐放的話還是做到了的。

 

  不過接過顧飛的……黃瓜時,他還是頓時有一種微妙的羞恥感。

 

  “我們是新時代的年輕人,”蔣丞看著在超市門口就愉快地開始啃黃瓜的顧飛,“我們能不能用高雅一些的方式來慶祝啊?”

 

  “你連生日都……”顧飛說到一半停下了,啃了一口黃瓜之後開始笑。

 

  “我真想見見你大爺啊顧飛!”蔣丞瞪著他。

 

  不過羞恥歸羞恥,生日的事兒蔣丞還是很重視的,不光僅僅是為了……兩根黃瓜。

 

  這是他第一次可以隨心所欲地安排生日,第一次跟顧飛一起過生日。

 

  顧飛的生日禮物他跟打坐似地盤腿坐床上想了三個小時,最後跳下床直接打車去了購物廣場。

 

  他不想直接買現成的禮物,沒什麽意思,但自己做,又沒那個能耐,於是他選擇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買現成原料來做。

 

  上回跟王旭他們一塊兒來逛的時候,在一個店裏看到不少人都在做手工,易靜還進去轉了兩圈,說是做拼豆的。

 

  蔣丞決定就做個拼豆的鑰匙扣給顧飛。

 

  走進店裏的時候顧飛的電話打了過來:“漫漫長日啊男朋友,我拍完照片了,不出來浪一浪嗎男朋友……你在外面啊?”

 

  “嗯,我……辦點事兒。”蔣丞說。

 

  “辦什麽事兒?”顧飛問,沒等蔣丞回答,他又笑了起來,“給我買禮物嗎?”

 

  “別想太多,”蔣丞看了一眼旁邊書城的招牌,“我在書城。”

 

  “買資料麽?”顧飛問,“要不要我過去陪你?”

 

  “不用,等你過來我早買完了。”蔣丞說。

 

  “那行吧,我帶二渺出去玩玩。”顧飛笑笑。

 

  掛了電話之後蔣丞重新走進了拼豆店裏。

 

  店主挺熱情,給蔣丞介紹了半天:“這個不難的,只要心細點兒就行,做幾個簡單的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你們有圖案嗎?”蔣丞問。

 

  “有的,你想要什麽樣的圖?”店主問。

 

  “就……Q版小人兒的,”蔣丞看了看旁邊正在做的人,“我想做個鑰匙扣。”

 

  “有,”店主在電腦上點了幾下,找出了一張Q版的,倆小人兒,一男一女,“這樣的喜歡嗎?”

 

  “那個,有沒有……”蔣丞清了清嗓子,嘴都快張不開了,“兩個小男孩兒的?”

 

  “也有的,”店主笑了笑,“我給你找找,你也可以給我你喜歡的圖,我幫你做成像素圖。”

 

  店主很熱情地一通找,找了十幾種不同的Q版小男孩兒的圖,一張張給蔣丞看的時候,居然還到了兩張倆壓一塊兒不可描述的,他頓時一陣尷尬:“這個就……不用了。”

 

  店主笑了起來,又讓他看了幾張,雖然自己表達了不想要不可描述圖,但最後還是又硬著頭皮挑了一張倆人抱著親親的。

 

  拎著一袋拼豆工具甚至還有一個熨鬥走出店門的時候,蔣丞覺得汗都下來了,旁邊就有一家奶茶店,但他沒進去,老覺得拼豆店主就在他身後目送他。

 

  出了購物廣場,他才街邊買了杯奶茶,一口氣灌完了。

 

  站車站等公交車的時候,潘智打了個電話過來:“丞兒!我要去給你過生日!”

 

  “我生日過了你再來。”蔣丞說。

 

  “……我操,”潘智楞了楞,“你是要跟顧飛單獨過?”

 

  “啊。”蔣丞看了看手裏的袋子。

 

  “爺爺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潘智很悲憤,“大家一塊兒過不行嗎?大家一塊兒吃吃喝喝熱鬧地慶祝你成年?”

 

  “不行。”蔣丞說。

 

  “操,我地位怎麽掉得這麽快?”潘智很不爽,“這才多久啊!你在色和友之間沒有掙紮過嗎?怎麽這麽輕易就做出了選擇?”

 

  “你能不能體諒一下長輩。”蔣丞說。

 

  “那先說好,”潘智說,“我到時去了還是住你那兒的,你別讓我去住酒店。”

 

  “嗯。”蔣丞笑了笑。

 

  “我給你準備了好禮物,保證你喜歡。”潘智說。

 

  “是什麽?”蔣丞馬上問。

 

  “我的小心心。”潘智說。

 

  “……不要,你這小心心送過沒一百個人也有五十個了,”蔣丞嘖了一聲,“打成渣了一人一粒兒分著送的吧。”

 

  “我靠,”潘智笑得不行,“等著我,我買了票了告訴你車次,去接我。”

 

  “嗯。”蔣丞笑了笑。

 

  顧飛覺得學霸還是挺沈得住氣的,這幾天蔣丞一直在忙活,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叫他出來說沒時間,過去出租屋,也沒發現蔣丞有什麽在忙著的事兒。

 

  生日禮物和生日那天怎麽過,蔣丞硬是一點兒也沒透露,只讓他等著。

 

  顧飛坐在電腦前一邊做圖,一邊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再過五分鐘,就是蔣丞的生日了,他拿過手機,準備0點一到就打電話過去。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他看著手機上的時間,發現自己居然有些激動,手指都無意識地微微發抖。

 

  235955

 

  他在心裏數著,56575……

 

  手機屏幕畫面突然切換,跳出了蔣丞的頭像,猛然響起的鈴聲嚇得差點兒把手機扔到地上。

 

  “生日快樂,”他接起電話,沒等那邊出聲就開了口,“丞哥。”

 

  “生日快樂,”蔣丞笑著說,“是不是在掐點兒呢?”

 

  “嗯,”顧飛笑著嘆了口氣,“沒掐過你,你提前了。”

 

  “我們學霸是很有計劃的,你接起來的時候正好到點,”蔣丞說,“你現在強行18歲了,感覺怎麽樣?”

 

  “歲月催人老啊,”顧飛說,突然在聽筒裏聽到了風聲,他楞了楞,“你在哪兒?”

 

  “你家樓下,”蔣丞說,“下來,丞哥帶你去過生日。”

 

 

 

 

 

75

 

  “把彈弓也帶下來。”蔣丞說。

 

  “好。”顧飛應了一聲。

 

  掛掉電話之後蔣丞往後靠在了燈柱上, 輕輕舒了口氣, 心情愉快。

 

  這幾天對於蔣丞來說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經歷,現在站在顧飛家樓下的時候還有種沒回過神來的感覺。

 

  不僅僅是這個他要跟顧飛過的第一個生日,還有他為這個生日做過的那些從來沒有想過會去做的事。

 

  拼豆這東西,號稱是兒童益智類,但蔣丞覺得沒哪個兒童能耐得住性子去做出一個完整的圖案, 也沒有哪個兒童的手能那麽穩, 準確地把一粒粒“豆子”平穩地碼到模具裏。

 

  當然, 也有可能跟他從小到大都沒怎麽做過手工有關, 小學的時候做點兒手工都是現成的,按著圖案剪一剪粘一粘就完事。

 

  反正他拿著鑷子夾著豆子往模具上放的時候就感覺自己的手仿佛長在了別人身上, 放下這粒就會碰倒旁邊兩粒,拼豆店的那個老板還跟他說, 他挑的圖案小, 顏色也簡單,做起來會很快,生手也就個把小時。

 

  個把小時個屁!

 

  第一個試驗品他就哆裏哆嗦地做了快倆小時,燙的時候還燙過頭了,把豆子壓成了一個餅。

 

  第二個也用了一個多小時,中途起碼有三次他想把模具帶豆子一塊兒掀了。

 

  第三個因為終於有了些經驗,速度快了不少,但是燙好以後才發現有一個小人的眼睛沒有。

 

  “蔣丞選手此時此刻的內心感受我們無法體會,但應該是焦灼而無奈的,”他盯著這個瞎了眼的小人,“隔行如隔山,對於一個從來沒有做過精細挑戰的選手來說……他可以分別打中間隔不超過一厘米的兩個物體,卻無法……去你媽的不做了。”

 

  話是這麽說,禮物卻還是要做的,生日就在前方,他必須把這個禮物做出來,做完之後他還有一些別的準備工作要做。

 

  於是最後他用了兩個小時,把自己活了18年裏攢下的所有耐心都用在了這一個小小的布滿了小顆粒的平面裏。

 

  他終於做出了一個五官齊全顏色也沒有出錯的豆餅。

 

  美中不足的就是燙豆子的時候因為對此作品太過滿意而激動地抓在了熨鬥上,右手食指和拇指被燙出了兩個水泡。

 

  他把手擱水裏冷卻了一會兒,用兩片創口貼粘上,堅持著把最後的鑰匙環給安上了。

 

  裝禮物的是他跑了三個禮品店才找到的一個黑色透明蓋的馬口鐵盒子,因為沒有合適的海綿墊著,他拿了牛皮紙色的包裝紙揉皺了墊在了裏頭,再把鑰匙放了進去,蓋上蓋子之後欣賞了半天,最後各種角度地擺拍了能有十幾張才算結束了這個工作。

 

  接下去他就該出門,去做一件羞恥的事。

 

  拐角的那個小黑店是不能去的,他三天之內在店門口“路過”了八回,看不清具體都賣些什麽,但是以他學霸並且不近視的視力能看到除去常規套套和一柱擎天的藥品之外,還有好些個讓人一看就各種聯想的產品包裝盒。

 

  這個生日就算要幹點兒什麽……對於一切知識都只來自於小黃片的少年來說,也用不上這麽高端的工具。

 

  於是他以學霸的智慧選擇了去開架藥店,套套,人體潤滑劑,對著拼豆用掉了18年的耐心之後,他又在藥店裏用掉了18年的臉皮。

 

  把東西放到收銀台上的時候,收銀員滿臉身經百戰仿若不識字的冷漠表情以及用一個白色不透明的塑料袋把東西裝起來的時候,他非常感動。

 

  生日之前幾天他跟顧飛差不多就只見了兩三面,吃個飯,聊兩句,顧飛一走,他又開始進行各種準備工作。

 

  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兒神經,就一個生日,他這動靜不知道的得以為他要去炸地球了。

 

  等著顧飛從樓上下來的過程中,他又在腦子裏邊過了一遍一會兒要做的事,確定沒有什麽漏洞了才拿了根煙出來點上了。

 

  顧飛下來得挺快的,蔣丞剛看清樓道裏有一個影子閃出來,顧飛已經到了他跟前兒,一擡手把他叼嘴裏的煙拿走了,接著湊過來吻了他一下:“生日快樂丞哥。”

 

  這個時間四周已經沒有人,樓上的燈都差不多全熄了,但就算有人經過,蔣丞感覺自己此時此刻也沒所謂了,他伸手用力摟了摟顧飛,偏過在他臉上很響亮地親了一口:“生日快樂。”

 

  “要帶我去過生日了嗎?”顧飛笑著問。

 

  “嗯,”蔣丞松開他,一招手,“走。”

 

  “去哪兒?”顧飛問。

 

  “一個地方,”蔣丞說,又看了他一眼,“那什麽,顧渺已經睡了吧?”

 

  “早睡了,”顧飛勾了勾嘴角,“今天晚上我在你那兒過夜吧。”

 

  “好。”蔣丞點點頭。

 

  倆人都一本正經的,感覺就跟平時他倆商量去他那兒呆會兒一樣那麽自然,其實……蔣丞又用余光掃了掃顧飛,這家夥心裏估計跟他想的一樣。

 

  不堪入目!

 

  “那個是要送我的嗎?”蔣丞看到了顧飛手裏拿著一個紙袋,看著似乎還挺沈。

 

  “是,”顧飛笑笑,“一會兒給你。”

 

  “要我給了你禮物你才給我嗎?”蔣丞問。

 

  “是啊,我要交換的。”顧飛說。

 

  “行,”蔣丞笑了,“丞哥現在就帶你去拿禮物,拿了禮物回我那兒去吃蛋糕。”

 

  “你也買蛋糕了?”顧飛問。

 

  “嗯,本來想自己去做個蛋糕,這兒我也不熟,沒找著DIY的店,就直接買了一個小的,”蔣丞說,“怎麽你也買了?”

 

  “我……做了一個,擱店裏冰櫃裏了。”顧飛說。

 

  “你去哪兒做的?”蔣丞一挑眉毛。

 

  “王二餡餅後面那條街有一個烘焙工作室,”顧飛說,想想又嘆了口氣,“我以前帶二渺去玩過,她在那兒發脾氣砸了人家的秤,我還賠了50塊錢,買一個現成的蛋糕才20塊。”

 

  蔣丞聽著挺不是滋味兒,但頓了頓又覺得很想笑。

 

  “我……”他忍了半天之後轉頭看著顧飛,“好想笑啊,你介意嗎?”

 

  “……不介意,笑吧。”顧飛說。

 

  蔣丞沖著地一通狂笑,顧飛跟他邊往前走邊傻笑了半天,樂完了之後才註意到這條路不是回蔣丞出租屋的路。

 

  “去哪兒?”顧飛問,“你是不是迷路了?”

 

  “沒,”蔣丞指了指前面,“往前,我這兩天在這片轉了好幾圈才找著這麽個地兒,平地,沒有垃圾,也沒什麽人過去。”

 

  顧飛看了看他指的方向。

 

  鋼廠倒閉了之後,這片空地和荒充的破樓很多,但按這個方向過去,左邊是市場,右邊是一個廠辦幼兒園,還真沒有什麽沒人的平地。

 

  蔣丞非常堅定地領著他一直往前,中間往右拐了一次,又往左拐了兩次,回到了之前的路上繼續往前。

 

  顧飛忍著一直沒出聲,跟著走了快半小時,他可以肯定蔣丞迷路了,但這人迷路的方式很奇特,每次拐出去了,又都能順著拐回來,然後繼續向前。

 

  最後看到空無一人還沒有散盡味兒的市場時,蔣丞終於停了下來,雙手往褲子屁兜裏一插,楞了能有十秒才問了一句:“這他媽是菜市場對吧?”

 

  “嗯,”顧飛點頭,“你要沒瞎拐的話,十分鐘之前咱們就能到了。”

 

  “哎操,”蔣丞往四周看了看,又原地轉了兩圈,“我操?”

 

  “迷路了是吧?”顧飛問。

 

  “啊,”蔣丞看著他,“讓你給我咒的。”

 

  “怪我嘍?”顧飛忍著笑。

 

  “不然呢?”蔣丞瞪著他,瞪了一會兒又有點兒著急,“我操我真忘了是怎麽去的了,我給你的禮物還藏在那兒呢!我就操了個指南針了……”

 

  “是什麽樣的地方?”顧飛嘆了口氣,“你給我說說。”

 

  蔣丞皺著眉給他描述了一下,有挺大一片沙地,有點兒壞了的運動器材,還有一個拆掉了一半的水泥兒童滑梯……

 

  還好蔣丞雖然認路不行,但觀察力還不錯,顧飛一聽就知道是哪兒了,離得不是太遠,但的確挺偏了,以前鋼廠的兩個幼兒園之一,一個就前面,還有一個因為廠裏沒人了就拆掉了,就是蔣丞找到的那裏。

 

  “走吧我知道了,”顧飛一摟他的肩,“下回要去哪兒還是我帶路吧?”

 

  “閉嘴邁腿。”蔣丞說。

 

  “不過你能找到那兒還挺厲害的,”顧飛說,“我都好幾年沒去那邊了。”

 

  “其實吧,”蔣丞嘆氣,“我去你家之前剛從那兒出來,我都挺佩服自己的,我迷路大概也是學霸級的。”

 

  顧飛笑著沒說話。

 

  走了十多分鐘,前面的樓慢慢變少,最後連路燈都沒有了,四周只有月亮的反光。

 

  “閉上眼睛。”蔣丞突然說。

 

  “嗯?”顧飛猶豫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來。”蔣丞拉住了他的手,帶著他往前走。

 

  他跟著走了一段估計能有百十來米了,蔣丞停下了:“彈弓呢?別睜眼。”

 

  顧飛閉著眼睛從紙袋裏拿出了蔣丞的那把彈弓,蔣丞接了過去,松開了他的手,聲音離開了他身邊:“好了,睜眼吧。”

 

  顧飛睜開了眼睛。

 

  閉眼睛的時間有點兒長,看到眼前的一片彩色的光斑時,他先是楞了楞,又揉了揉眼睛才把重影著的光斑看清了。

 

  “這是……”顧飛看著從十米開外的地方一直往前延伸向前的兩條扭著8字的彩色光斑。

 

  光斑都是長方形的,紅色黃色籃色綠色相間隔著。

 

  “學渣,如果我不說,你大概看不出這是無窮符號吧,”蔣丞在他身邊拉開了彈弓,往前瞄準著,“跟著光,去拿你的禮物。”

 

  蔣丞手裏的彈弓發出了嘭地一聲,前方領頭的一塊黃色光斑往前倒了下去。

 

  接著兩串彩色的光就開始像波浪一樣順著一路倒下,慢慢地連接成了兩條線向前漫延過去。

 

  雖然顧飛已經看出來了這些光斑會有什麽樣的變化,但這一幕真的出現時,他還是楞住了。

 

  眼前的光一路往前,從點到線地延展著,他在這一瞬間還是感覺到了震撼。

 

  深夜,微涼的風裏,身邊的這個人,給他展示了一幅彩色的畫。

 

  那些閃動著的光一點點變得模糊,漸漸地占滿了他的視野,滿眼跳動著的彩色光芒。

 

  他沒有往前走,蔣丞也沒動,兩個人就這麽站在黑夜裏,看著這一片彩色的光,一直到前方的彩色線條停止,連續的無窮符號靜靜地鋪在了他們腳下。

 

  “哎?”蔣丞出了聲。

 

  “啊?”顧飛被他這一聲拉回了現實裏,“丞哥,你真……”

 

  “不對啊!”蔣丞嘖了一聲,“沒完呢!”

 

  “什麽沒完?”顧飛楞了楞。

 

  “表演……哎操,我去看看,你就站這兒等我,”蔣丞往那邊跑了過去,邊跑邊回頭指了指他,“站那兒看著!”

 

  “哦。”顧飛應著,站在原地沒動。

 

  蔣丞跑到那邊,彎腰看了看,伸手把一塊綠色的光斑重新立起來,再用力一推倒,隨著光斑倒地,旁邊竄起一束很小的火苗,接著就嗞出了火花。

 

  蔣丞退後了一步,一陣小火花過後地上一個什麽東西像開花似地爆開了,一圈小火苗亮起。

 

  “聽到了沒有——”蔣丞在那邊吼了一聲。

 

  “聽什麽?”顧飛也吼了一聲。

 

  “生日歌!聽不到嗎!”蔣丞繼續吼。

 

  顧飛往前走了過去,走了幾步之後聽到了夜風裏傳來的細細的吱吱聲,辯認了一會兒之後他終於聽出了這是生日快樂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也看清了那頭地上放著的是一個自動生日蠟燭,點著了就會彈開,挑著幾支小蠟燭開始唱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聽到了沒!”蔣丞喊。

 

  “聽到了!”顧飛笑著用力點了點頭。

 

  “來!”蔣丞招手。

 

  顧飛向他那邊走過去,邊走邊跟著蠟燭傳出來的非常像蛐蛐叫聽著有點兒想笑的音樂吹了聲口哨。

 

  生日快樂丞哥。

 

  希望你永遠都這麽快樂。

 

  生日快樂丞哥。

 

  希望你永遠都笑得像一束陽光。

 

  生日快樂丞哥。

 

  希望你以後想起這段日子的時候沒有遺憾。

 

  生日快樂。

 

  “送你的,”蔣丞蹲下,指了指蠟燭旁邊的一個小盒子,“我做的,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也給我憋著。”

 

  顧飛也蹲下,拿起了地上的小盒子,透過盒蓋上的玻璃一眼就看到了裏面的東西,兩個親親的小人兒。

 

  “喜歡,”他笑了起來,打開盒蓋,看到了一個很精致的小鑰匙扣,“怎麽做的?”

 

  “拼豆,”蔣丞把鑰匙扣拿出來放到他手上,“玩過嗎?”

 

  “你手怎麽了?”顧飛揪住了他的手指頭。

 

  “燙了倆泡,”蔣丞嘖了一聲,“我操你不知道這玩意兒做起來有多煩人,還他媽兒童益智玩具呢,哪個兒童玩熨鬥啊!”

 

  顧飛笑了起來,捏著他的手指頭,放到嘴邊親了親:“謝謝。”

 

  “你會用嗎?”蔣丞問。

 

  “用啊,”顧飛從兜裏把自己的鑰匙拿了出來,把這個鑰匙扣扣了上去,“正好我沒有鑰匙扣。”

 

  “我的禮物呢?”蔣丞看著他。

 

  “這個禮物吧……”顧飛把紙袋放到了他面前,“也是我自己做的,不過沒有你做的這麽精致,我這個走的狂野風。”

 

  蔣丞覺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厲害,手比做拼豆的時候抖得還敬業,伸手把紙袋裏的東西拿出來的時候,居然一下沒拿住。

 

  “我操,這麽重?”他楞了楞,“是什麽?”

 

  “這麽嬌弱,”顧飛說,“投三分的時候不是挺有力氣的麽?”

 

  “靠,”蔣丞笑了,把紙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一個像披薩盒似的扁盒子,他打開的時候楞了能有十秒,盯著看了半天才擡起頭,“迷宮?”

 

  “嗯,”顧飛點點頭,從兜裏拿出了一顆鵪鶉蛋大小,亮銀色的金屬球放到了上面,發出了鈴聲一樣的細微的聲響,“這個是我。”

 

  “那我呢?”蔣丞問。

 

  “那兒。”顧飛指了指迷宮的一角。

 

  這是一個用鐵板焊接出來的迷宮,底下是一塊一尺見方的鐵板,上面用一根根長長短短的鐵條焊出來的通道。

 

  蔣丞怎麽也沒想到顧飛還有這樣的技能,看著手上沈甸甸的這個迷宮,粗糙狂野中透出的細膩,每一個轉角,每一個接口,都處理得光滑平整,應該是做好之後細心打磨過。

 

  “顧飛”小鋼球是可以滾動的,“蔣丞”小鋼球不知道是用的什麽辦法,固定在了迷宮的出口,“顧飛”小鋼球找到出口時會跟“蔣丞”小鋼球撞在一起。

 

  “我靠,顧飛,”蔣丞看著顧飛,“你還會這個?”

 

  “嗯,”顧飛笑了笑,“我也是想了很久送你什麽,最後想著自己做一個吧,我們這裏,這些材料還有工具都很好找……”

 

  “謝謝。”蔣丞手往顧飛膝蓋上一撐,湊過去吻住了他。

 

  顧飛沒有一絲停頓地給了他回應。

 

  雖然此時此刻,他應該閉上眼睛,享受這一刻寂靜,但他舍不得閉上眼睛,眼角的余光裏是一片彩色的光,眼前是顧飛被映上了光芒的側臉,還有帶著重影的睫毛……蔣丞想把眼珠子努力分開,但以目前這個距離,顯然不太可能,於是他放棄了,對眼看著顧飛。

 

  “那些是磚頭嗎?”倆人一塊兒往回走的時候顧飛問了一句。

 

  “嗯,”蔣丞低頭一邊玩著迷宮一邊點了點頭,小鋼球是空心的,裏面不知道什麽構造,滾動時會發出很好聽的叮當聲,“鋼廠後面不是有人在蓋自建房麽,我去跟人家買的。”

 

  “刷了熒光粉?”顧飛笑著問,手在他後背帶了一下。

 

  “嗯,”蔣丞低頭跟著他,“買的那種,本來想網上買,又怕來不及,結果跑了好幾天找到賣這玩意兒的店,怎麽樣,漂亮吧?”

 

  “漂亮,太有創意了。”顧飛說。

 

  “迷宮幾條路?”蔣丞問。

 

  “一條,”顧飛回答,“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吧,學霸嘛。”

 

  “是的,”蔣丞把迷宮遞到他眼前,手輕輕一晃,“顧飛”小鋼球順著通道穿過兩個拐角,叮地一聲撞在了“蔣丞”小鋼球上,“啵兒了一個。”

 

  顧飛笑了半天:“哎,其實本來我挑了個高級的迷宮想做,但是面積不夠。”

 

  “我喜歡這個。”蔣丞說。

 

  回到出租屋,已經兩點多了,蔣丞看了一眼手機,平時這會兒已經睡著了,但今天卻完全沒有一絲睡意,只覺得兩眼發光,神采奕奕。

 

  一進屋把東西放好,他就撲過去摟住了顧飛,一通連親帶摸地把顧飛推進了屋裏。

 

  “丞哥,”顧飛被他推到了床上,笑著問,“你有什麽想法?”

 

  “邪惡的想法,”蔣丞在他頸窩裏蹭著,“流氓的想法……非常多,波濤洶湧……”

 

  “真巧,”顧飛手摸進他衣服裏,在他背上輕輕搓揉著,“我也是這麽邪惡和流氓,波濤也很洶湧。”

 

  “顧飛,”蔣丞在他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扯開他衣領在他鎖骨的牙印上舔了舔,“我覺得吧,我得跟你有點兒什麽不一樣的關系,我才能真的踏實,不然我會吃醋。”

 

  “那就……”顧飛的手滑到了他腿上,“搞點兒事。”

 

  “嗯,”蔣丞笑了笑,笑完了之後又啃哧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了口,“就是吧,我一直也沒問過你……就這個事兒吧,你是想……那什麽呢,還……還是那……什麽?”

 

  “哪什麽和哪什麽啊?”顧飛笑了起來。

 

  “就是……你他媽別笑,”蔣丞在他腰上抓了一把,胳膊撐起身體看著他,“你想上我嗎?”

 

  我操!

 

  蔣丞選手!

 

  蔣丞選手的臉皮已經修練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他居然能把這麽不要臉的一句話!

 

  就這麽說了出來!

 

  蔣丞說完就覺得火從腳心燒到了天靈蓋,整個人都為自己的不要臉而熊熊燃燒,還好這屋裏就一個不怎麽亮的小黃燈,他還背著光,顧飛應該看不到他臉上的顏色。

 

  顧飛明顯楞了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很想上我?”

 

  “啊,”蔣丞應了一聲,然後又很快地接了一句,“不是,我不是太所謂,你想……怎麽樣,呃,都行。”

 

  “是麽?”顧飛枕著胳膊看著他,手指隔著衣服在他肚子上輕輕劃了一道,“如果你想,我真的可以配合……”

 

  這話簡直就像是一團火直接按在了蔣丞臉上,他呼吸都有一瞬間的停頓,喘了能有好幾秒他才重新開口:“我是怕弄疼你,就……”

 

  他回手在自己枕頭下面摸了摸,拿出一張紙:“畢竟從小我們的教育就是要尊老愛幼,所以我吧,就查了一下資料。”

 

  “什麽?”顧飛楞了。

 

  顧飛這一楞讓蔣丞覺得自己跟個饑渴的老流氓似的有些不爽:“聽不懂嗎渣渣,我他媽上網查了一下具體該怎麽弄比較不會疼!”

 

  顧飛楞完之後又楞了一會兒,然後偏開頭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兒收不住:“丞哥你別這樣,這種時候你這樣我笑都要笑軟了。”

 

  “滾蛋,”蔣丞捏著他的下巴把他臉扳回來對著自己,“算了你不想看就不看吧,隨便你弄了。”

 

  “咱們能不這麽舉案齊眉麽?”顧飛收了笑容,盯著他,“你愛幼我還想尊老呢。”

 

  蔣丞沒說話,也盯著他。

 

  “要麽?”顧飛擡起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

 

  蔣丞定了兩秒,直起身一揚手脫掉了自己的上衣,撲到他身上,抓著他的褲腰猛地往下一扯。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誰上誰下應該已經能看出來了吧﹁_﹁,另外補充說明,互攻。不過不開車知道這個也不解渴啊⊙▽⊙。

 

  ***

 

  -啊丞飛黨頭頂青天!!

 

  -啊啊啊啊啊果然我丞哥攻!

 

  -飛丞黨心碎一地……

 

  -飛丞黨站丞飛一秒,反正以後還是大飛攻的多!

 

  -我飛果然讓了!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相互謙讓啊

 

  -啊搞事了搞事了不管怎麽樣反正搞起來了啊!

 

 

 

 

 

76

 

  從枕頭下邊兒摸出來的那張疊好的紙, 是蔣丞的筆記。

 

  他像要寫論文一樣用了兩個晚上, 遍閱各類同志論壇和“科普”文章,總結了一下怎麽能比較來勁還不疼,並且考慮到知識接收方是個作業要靠抄,考試連抄都懶得抄的學渣中的戰鬥渣,他還發揚學霸精神, 認真地做了總結筆記。

 

  本來想著上場之前讓戰鬥渣惡補一下知識, 沒有想到人設是鋼廠小霸王的戰鬥渣突然發揚了一次尊老愛幼的高尚美德, 把這個機會讓給了他。

 

  當然, 他也沒想到自己做了這麽久的心理建設,用了這麽長時間來想象躺下享受的場景之後, 居然會因為顧飛一句話,就連一絲停頓都沒有地撲到了他身上。

 

  急色鬼。

 

  大概就是這麽一種狀態吧。

 

  而他更沒想到的是, 兩個晚上總結出來的已經用學霸的腦子記下並且爛熟於心的那些技巧和方法, 在這一瞬間被顧飛的兩個字全都被炸沒了。

 

  要麽?

 

  炸出了一片金光。

 

  然後腦子裏渣都沒剩下一粒。

 

  顧飛的身體。

 

  緊繃,光滑,仿佛帶著電流的皮膚。

 

  他摸過無數次,用手指,用唇。

 

  脖子,鎖骨,胸口,小腹,腰。

 

  他一直覺得自己對顧飛的身體已經很熟悉,但今天再次觸碰到的時候,卻突然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仿佛是回到了第一次他和顧飛親密接觸的那一刻。

 

  悸動,顫動,興奮……

 

  那張疊好的紙上寫著的內容,他早就記在腦子裏的那些東西,就算沒有被炸成煙花,此時此刻也不可能再用得上。

 

  蔣丞堅信,如果按著總結,他進行不到一半就得潰堤千裏。

 

  老司機的總結果然只適合老司機。

 

  他們這種新拿本兒的沒戲,撲上去就是啃,親完了啃,啃完了舔,舔完了抓,耳朵裏的每一聲喘息都像戰鼓,震得人頭暈眼花。

 

  所有的感官都變得無比靈敏。

 

  他聽得到喘息,但分不清是誰的,聽得到心跳,但分不清是誰的,看得到燈光下泛著柔和光芒的緊實肌膚,是顧飛的,感覺得到掃過耳際的呼吸,是顧飛的,甚至能在肌肉相互蹭過時摸到細細的電流。

 

  在身體裏,在所有觸碰的瞬間,劈啪響著。

 

  顧不上什麽經驗了,想不了什麽總結了,一個舉著引信嗞火的炸彈的黃色少年,就光戴個套子抹個潤滑都覺得真他媽耽誤事兒。

 

  “顧飛,”蔣丞緊緊貼在顧飛身後,在他耳垂上輕輕咬著,手在他腰上腿上狠狠抓揉著,“我……”

 

  顧飛沒說話,偏過頭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舌尖在他唇上一帶。

 

  蔣丞只覺得自己眼前像是漫起了霧,滿心滿眼,再也沒有了別的想法。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屋裏屋外都靜得很,靜得蔣丞聽到兩個人的喘息聲都會覺得隔墻有耳,不過這會兒就算有趴床底下聽……不,就算有人站床邊瞪眼兒邊看邊聽,他也無所謂了。

 

  果然色字頭上一把刀。

 

  他緊緊地摟著顧飛不撒手。

 

  “你胳膊松一點兒,”顧飛說,“我想喘個氣兒。”

 

  “一會兒再喘吧。”蔣丞閉著眼睛,在顧飛脖子後邊兒用鼻尖輕輕蹭著,這個湯勺式睡覺法總算實現了,他不想松手。

 

  以前不知道從哪兒看來的了,說人與人相互吸引,是因為身上的味道,有些味道你不一定能感覺到,但鼻子能聞到,總會有一個人身上的味道吸引著你。

 

  蔣丞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這個喜歡顧飛,不過顧飛身上的味道他的確很喜歡聞,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麽樣的味道,但他能分得出來……不過他也沒這麽去聞過別人。

 

  “哎,”蔣丞摟著顧飛又躺了半天,心跳慢慢回到常節奏……他到今天才發現,幹這事兒恢覆心跳節奏的時間居然比跑個幾公裏還長,“那什麽,顧飛?”

 

  顧飛沒出聲,也沒動。

 

  “顧飛?”他又叫了一聲。

 

  顧飛還是沒有反應。

 

  “睡著了?”他撐起身體往顧飛臉上看了看,“顧飛?”

 

  “憋死了。”顧飛閉著眼睛說。

 

  “靠,”蔣丞笑了起來,“我都已經松手了啊。”

 

  “所以我才說話了啊。”顧飛說。

 

  蔣丞低頭在他臉上用力親了一下:“洗澡嗎?”

 

  “嗯,”顧飛睜開眼睛轉過頭看了看他,“幾點了?”

 

  “不知道,”蔣丞坐了起來,掃了一眼地上善後的紙巾,有些不好意思,再一轉頭看到床腳還有一團紙,頓時一陣莫名其妙的心虛,伸腳迅速地把紙踢下了床,“你明天是不是要送顧渺去參加那個什麽治療?”

 

  “是今天。”顧飛糾正他。

 

  “今天,”蔣丞在顧飛腰上捏了一下,“是下午嗎?我也去。”

 

  “下午兩點半,”顧飛翻了個身平躺著,“我帶你倆去。”

 

  “是我倆帶顧渺去,”蔣丞下了床,又看了看,猶豫了一下才問了一句,“我先洗?”

 

  “嗯。”顧飛笑了笑,摸了手機過來按亮了,估計是要玩弱智愛消除。

 

  蔣丞趁他盯著手機的時候,飛快地彎腰把地上的紙撿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直起腰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連根線都沒掛一根兒,頓時又覺得非常羞恥,抓了換洗衣服往下邊兒一擋,小跑著進了浴室。

 

  他跟顧飛也不是頭一回這麽光著面對面了,但今天卻完全不一樣的體會,別說倆人一塊兒洗澡了,他甚至都沒好意思問一下顧飛,自己有沒有弄疼他。

 

  蔣丞兜頭沖著熱水的時候才慢慢地從之前的緊張尷尬不好意思以及突然冒出來的各種情緒裏緩過來。

 

  這個澡他沒洗太久,他不想讓顧飛一個人在床上玩手機,沖水抹沐浴露沖水刷牙洗臉,也就十分鐘不到,他就又跑出了浴室。

 

  回到臥室的時候顧飛正趴在床上玩著,看他進來楞了楞:“這麽快?”

 

  “很快嗎?”蔣丞一看顧飛這姿勢,立馬有些擔心,顧不上不好意思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嗯?”顧飛先是一怔,然後樂了,“沒,躺著砸臉。”

 

  這話開了頭,蔣丞也就沒什麽尷尬不尷尬的了:“真沒有不舒服嗎?有沒有疼?或者……”

 

  “有點兒……那什麽,”顧飛坐了起來,“但是也不是太誇張。”

 

  “哦,”蔣丞點點頭,“那你去洗?”

 

  “幫我把這關過了吧,”顧飛把手機遞給他,下床走到了衣櫃前,“我拿你衣服了啊?”

 

  “嗯你隨便拿吧。”蔣丞說。

 

  顧飛拿了衣服出去了,蔣丞捧著他的手機,註意力全在余光裏顧飛光著的身體上。

 

  顧飛往門口走了兩步又轉身走回了他身邊,手往他面前伸了過來。

 

  “嗯?”蔣丞趕緊擡頭看著他。

 

  “黑屏了。”顧飛在手機上摸了一下,嘴角帶著笑地說了一句。

 

  “啊!是!黑了!”蔣丞跟睡著了被人叫醒還想強行假裝沒睡著的人似的半喊著應了一聲。

 

  顧飛沒再說別的,笑著轉身出去了。

 

  蔣丞站床邊楞了好一會兒才抱著手機倒在了床上:“啊……”

 

  丟人啊蔣丞選手!

 

  顧飛走出去的時候那個笑容,簡直就是赤果果地嘲笑啊!

 

  “啊……”蔣丞翻了個身,再一看手機,又他媽黑屏了,“我操。”

 

  顧飛洗完澡回來的時候,他還拿著個手機靠床頭發著楞。

 

  “過了嗎?”顧飛問。

 

  “……又黑屏了。”蔣丞把手機還給他。

 

  “哦,”顧飛接過手機,看了他一眼,“那你還幫我玩嗎?”

 

  “你解鎖吧。”蔣丞嘆了口氣。

 

  顧飛解了鎖把手機又遞給了他,他低頭開始玩遊戲的時候聽到了顧飛的笑聲,本來他不想搭理顧飛,但顧飛一直樂,他只得擡頭瞪著顧飛:“笑什麽?”

 

  “笑你啊。”顧飛邊樂邊說。

 

  “你信不信……”蔣丞繼續瞪著他,瞪了一會兒之後自己也樂了,“靠。”

 

  “快玩,”顧飛上了床,躺到他旁邊,“要不李炎又要超過去了。”

 

  “他怎麽那麽閑,”蔣丞嘖了一聲,低頭開始玩,“因為沒有男朋友麽!”

 

  “我明天問問他。”顧飛說完偏開頭又想樂。

 

  “差不多得了,”蔣丞斜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該以為我早泄了呢,你他媽笑成這樣。”

 

  “哦,”顧飛忍了一會兒笑出了聲,“其實還可以的,沒有早泄。”

 

  “……哎!”蔣丞喊著嘆了口氣,沒再說話,視線集中在手機上,盯著小動物們的腦袋。

 

  不過今天這種經歷真的不比別的事兒,哪怕是學霸最拿手的一秒進入狀態這會兒也失靈了,他盯著一堆腦袋看了半天,居然連一個可以消除的都沒找到。

 

  挺著玩掉兩顆小心心之後他把手機扔到了一邊,蹭了兩下躺到了枕頭上:“算了,浪費次數。”

 

  “怎麽了?”顧飛翻個身過來摟住了他。

 

  “思緒萬千。”蔣丞伸手關掉了燈,隨著黑暗裹過來,顧飛在他耳邊暖暖的呼吸讓他感覺到了一陣帶著興奮過後疲憊的舒適。

 

  顧飛沒說話,在他肚皮上輕輕搓了搓。

 

  “顧飛,”蔣丞抓住他的手,扭臉跟他面對面小聲問,“那什麽……真的不疼嗎?”

 

  “我不是說了麽,”顧飛笑了笑,“沒那麽誇張。”

 

  “哦,”蔣丞停了半天,琢磨著下一句該怎麽問出來才不顯得自己跟個二逼似的,但最後也只能直球問,“那舒……服嗎?”

 

  “靠,”顧飛笑了,“問這麽直白。”

 

  “我一下沒找著委婉的問法。”蔣丞也笑了笑。

 

  “挺舒服的。”顧飛說。

 

  “真的麽?”蔣丞無法確定顧飛這話是在安慰他還是真的。

 

  全程他都跟暈了似的,感覺一直在旋轉,眼裏全是顧飛,耳朵裏也全是顧飛,看到的聽到的摸到的,感受到的,全都是極度的興奮。

 

  但他真不確定顧飛是不是真的舒服,理論上來說,應該舒服不到哪兒去,畢竟都是新司機,平時也就坐個輪椅,突然飈起車來,技術上肯定不過關,身體上也未必能適應。

 

  “你可以試試。”顧飛說。

 

  “啊?”蔣丞一下沒回過神。

 

  “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顧飛說。

 

  “我操,”蔣丞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本來我就是……想試的。”

 

  這話說完他倆都樂了,臉沖臉的笑了半天,臉上全是對方的氣息。

 

  舒服。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不,中午醒過來的時候,蔣丞往身邊一摸,空的,頓時就清醒了,瞪著眼就吼了一聲:“顧飛!”

 

  “哎,”顧飛過了幾秒才出現在臥室門口,嘴裏叼著煙,“這兒呢。”

 

  “幹嘛呢?”蔣丞問。

 

  “一個人寂寞地在窗前補抽事後煙。”顧飛說。

 

  “我操,”蔣丞坐了起來,“那您繼續。”

 

  顧飛笑了笑,轉身走開了。

 

  蔣丞打了個呵欠,站起來提了提褲子,走到臥室窗邊,挑起窗簾往外看了看。

 

  一到暑假,從空氣到景致,突然都充滿了夏天的氣息,滿眼的綠,耀眼的陽光,微微帶著些燥熱的空氣,就連這一片破敗的樓,都在陽光下透出了些許生機。

 

  這一夜睡得很香甜,睡著之前那種尷尬羞澀和興奮混雜著讓人找不到合適情緒的感覺都消失了,走出臥室看到客廳窗前顧飛的背影時,他只有滿腦子的愉快。

 

  “中午出去吃?”他過去抱住顧飛,下巴往他肩上一擱,手在他腰上跟過癮似的狠狠搓了幾把。

 

  “出去吃也行,或者把蛋糕吃了?”顧飛掐了煙。

 

  “哦對,還有蛋糕,那吃蛋糕,”蔣丞想了想,“你那兒還一個呢。”

 

  “那個可以晚上吃,”顧飛摸出手機,“一會兒再叫兩份面吧,全是甜食太膩了。”

 

  “嗯,”蔣丞點頭,“我要打鹵面,加一份肉醬。”

 

  “要飲料嗎?”顧飛問,“這家還有鮮榨果汁。”

 

  “都有什麽汁?”蔣丞問。

 

  “就兩種,黃瓜……汁兒,”顧飛聲音裏突然帶上了笑,“還有橙橙汁兒。”

 

  蔣丞楞了楞才反應過來:“我靠。”

 

  “你要黃瓜汁兒吧,我要橙橙汁兒。”顧飛說。

 

  “不是,”蔣丞嘖了一聲,“咱能好好說話麽?”

 

  “好的,蔣丞丞。”顧飛看著他。

 

  “你大爺,”蔣丞推了他一把,“顧飛飛。”

 

  “我點餐了啊,”顧飛說,“吃完歇會兒就得帶顧渺渺出門兒了。”

 

  蔣丞對生日蛋糕沒有什麽執念,以前生日總沒得吃,時間長了也就沒什麽興趣了,他本來對甜食也並不是特別有興趣,參加同學的生日他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吃過蛋糕,只記得砸蛋糕扔蛋糕抹蛋糕這些充滿了少年二逼氣息的片段。

 

  顧飛做的那個蛋糕他還挺想吃的,他買的這個也就那麽回事兒,但這是他第一個自由安排的生日,也是第一個可以吃蛋糕的生日,蛋糕的意義就又不一樣了。

 

  於是他和顧飛把蛋糕拿了出來,得把生日的這個程序走完。

 

  “窗簾拉上吧?太明亮了。”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

 

  蔣丞把窗簾拉上,覺得還是挺亮,過去又把臥室和廁所的門都關上了,客廳的光線暗了下來。

 

  他回到桌子旁邊的時候,顧飛往蛋糕上戳了8根蠟燭。

 

  “怎麽就8根啊?”蔣丞問。

 

  “因為咱倆8歲啊。”顧飛拿著火機一根根把蠟燭點亮。

 

  “別裝可愛。”蔣丞嘖了一聲。

 

  “因為這家送的蠟燭一共12根,”顧飛看了他一眼,“你想點18根的話……我出去再買一包?”

 

  “不用不用,”蔣丞楞了楞,“我對這個沒要求,我以前生日都不吃蛋糕呢。”

 

  “哦。”顧飛手停了停,繼續把蠟燭都點亮了。

 

  “吹吧?”蔣丞撐著桌子。

 

  “等等,”顧飛想了想,飛快地把插好的蠟燭又拔了出來,一邊拔一邊換了位置重新插了回去,又把之前剩下的幾根都加進去,擺成了一個18的形狀,“18歲了。”

 

  蔣丞笑了起來:“現在吹?”

 

  “嗯,你要許願嗎?”顧飛問。

 

  “一直在許呢,”蔣丞說,“已經許完了。”

 

  “吹吧,”顧飛說,“一,二,三。”

 

  倆人一塊兒對著蛋糕一通吹,把蠟燭吹滅了,還吹倒了好幾根。

 

  “哎,”蔣丞坐到椅子上,“我才發現,我就讓人寫了個生日快樂,沒寫個名字上去,人問我要寫什麽的時候我還琢磨這也要問?”

 

  “我做的那個寫了,”顧飛拿了刀一邊切蛋糕一邊說,“晚上我去拿過來。”

 

  “寫的什麽?”蔣丞問。

 

  “寫的是,”顧飛一臉嚴肅地看著他,頓了頓之後突然揮了揮胳膊喊了一聲,“丞哥丞哥,校草一棵!”

 

  “哎操,”蔣丞讓他嚇了一跳,往後躲了躲,楞了幾秒才樂了,“這麽不要臉的東西你寫的時候有人看到嗎?”

 

  “有啊,”顧飛說,“烘焙店的人。”

 

  “真寫的這個?”蔣丞看著他,“太不可信了。”

 

  “晚上看了就知道了。”顧飛切了一塊蛋糕遞給他,把生日快樂的那塊巧克力小牌子放在了上頭。

 

  蔣丞接過來咬了一口,不得不說,這蛋糕的味道一般,不過這片估計也沒有什麽好吃的蛋糕店了。

 

  但是面對著顧飛,一人一塊蛋糕這麽吃著,感覺又很美妙。

 

  不想說話,也不想動,就想這麽一口一口的,一直吃下去。

 

  顧飛要帶顧渺去的參加的那個康覆課程,估計價格不低,帶著孩子們做各種小遊戲的老師看上去很專業也很有耐心。

 

  蔣丞沒進房間,在窗口往裏看著,他發現相比其他的孩子,顧渺的情況算是很好的,起碼沒有完全不能交流和溝通,那些面對呼喚始終完全沒有反應的孩子,才讓人心疼和絕望。

 

  遊戲的時間不長,大概是考慮到這些孩子並沒有正常孩子的耐性,在他們不耐煩之前就結束了。

 

  顧渺抱著滑板出來的時候,心情挺不錯的樣子。

 

  顧飛還在跟老師說話,蔣丞帶著她走到外面的人行道上玩著滑板等著顧飛出來。

 

  看著顧渺在陽光下鼻尖頂著小汗珠飛一樣地掠過,他輕輕嘆了口氣。

 

  顧飛出來的時候,蔣丞正蹲在人行道的花壇旁邊給顧渺鼓掌,他走過去站到蔣丞身後,蔣丞也沒註意到。

 

  顧飛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戳了一下,蔣丞幾乎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就一胳膊肘往後頂在了他腿上。

 

  “哎!”顧飛搓了搓腿,“還是很靈敏啊?”

 

  “我靠,”蔣丞回過頭,“你叫我一聲多好啊,我要再往上點兒,你今兒晚上就只能繼續趴床上……”

 

  蔣丞說了一半停下了,迅速往四周看了看。

 

  “今兒晚上?”顧飛笑著彎腰在他耳邊小聲問。

 

  “靠,”蔣丞站了起來,用一臉探討學術問題的表情看著他,“這個問題就不要在大街上說了。”

 

  “好,”顧飛非常嚴肅地點了點頭,從褲兜裏抽出了一張疊好的紙,“那我先……”

 

  蔣丞往那張紙上掃了一眼,眼珠子差點兒沒蹦出來,“我操!你他媽把這個帶身上?你是不是蛋糕吃撐了啊!要不要我給您催個吐啊!”

 

  “我男朋友的秘笈,”顧飛說,“肯定得隨身帶著學習啊。”

 

  “趕緊收起來,”蔣丞壓著聲音,“一會兒讓人看見了!”

 

  “放心,”顧飛笑了起來,“就你這字,我不運個氣都看不懂,你拿著讓人看,人都未必能猜出來這是字兒。”

 

  “放你的屁,”蔣丞讓他說樂了,“至於麽!”

 

  “至於,”顧飛往紙上彈了彈,“你不是說你現在寫字一筆一劃了麽,怎麽沒看出來啊。”

 

  “廢話,這種黃色筆記,我能好意思一筆一劃嗎!”蔣丞瞪著他,“收起來。”

 

  “好。”顧飛把紙疊好,放回了兜裏,沖顧渺那邊吹了聲口哨。

 

  其實是不是在今天晚上,是趴著還是跪著,顧飛並沒有想太多,不過看著前面領著顧渺慢慢溜達著的蔣丞的背影,他又覺得自己要真想起來,還是想得挺多的。

 

  特別是顧渺伸手拽著蔣丞的衣服時,蔣丞被衣服繃出了清晰線條的腰和背……

 

  啊。

 

  顧飛迅速擡起頭盯著太陽,然後用兩個噴嚏殘忍地鎮壓了即將開始的升旗活動。

 

 

 

 

 

77

 

  因為有顧渺在, 這個生日從下午開始就變得正經起來了, 蔣丞坐在店裏一臉正經地給顧渺解釋這個生日:“我和你哥哥,今天一起過生日。”

 

  顧渺因為心情好,挺專註地看著蔣丞,但是估計沒聽明白。

 

  “我生日是今天,你哥呢, 還有一個月, 但是我們為了節約時間, 節約錢, ”蔣丞繼續解釋,“就合在一起過了, 懂了嗎?懂了就點個頭。”

 

  顧渺看著他,沒有點頭, 過了一會兒突然沖他招了招手, 拿著滑板轉身就往外跑,顧飛一敲收銀台桌子:“顧渺!”

 

  顧渺頓了頓停下了,但是臉還是沖著門外,沒有回頭。

 

  “先吃飯,”顧飛過去蹲到她面前,看著她,“吃完飯休息半小時再去玩,好不好?”

 

  顧渺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

 

  “她點頭了,”蔣丞在一邊看著,“那剛才她還是沒聽懂我說的什麽吧?”

 

  “嗯,她聽不明白,”顧飛笑了笑,“一般就日常這些事兒,她總幹著的,就能明白,像你剛說的,起碼得解釋個半小時,還得她耐得住性子聽,正常情況下她幾分鐘就會走神了。”

 

  “今天去的那裏,能有用嗎?”蔣丞問。

 

  “多少有點兒作用,我之前在醫院見過一個差不多的小孩兒,現在有進步了。”顧飛說。

 

  “用了多長時間?”蔣丞又問。

 

  “七年。”顧飛看了他一眼,學霸就是學霸,看問題還是很能看到關鍵的,現在的關鍵就是時間。

 

  顧渺情況不是特別嚴重的那種,雖然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緒,不能很好地感知和理解別人的情緒,也有攻擊性,但只要有耐心和正確的方法,她可以跟人做簡單的交流,並且很少受傷。

 

  可是如果想再有進一步地提高,需要的時間是很漫長的,長得顧飛根本不敢去想。

 

  蔣丞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叫外賣吧?”顧飛換了個話題,掏出手機,“點幾個大菜回來吃吃?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好,”蔣丞說,“雞鴨魚肉都行,我就是特別想吃肉,啊,大五花肉。”

 

  “我看看,要不直接叫人送點兒烤肉過來,我們可以用平底鍋……”顧飛把椅子拉過來,坐了下去,因為說著話沒有註意,這一屁股結結實實坐下去的瞬間,某個部位傳來的不適感讓他非常想要引吭高歌一曲,一開口肯定是標準美聲,“來,烤,肉。”

 

  他咬牙把後面的話平穩地說完了。

 

  “可以,”蔣丞一聽就很愉快地打了個響指,往貨架那邊走了過去,“顧渺你來,我們一起找找有沒有烤肉醬?你認識不少字兒吧,你指給我看?”

 

  “有,就在……那邊。”顧飛側了側身,用胳膊撐著收銀台桌面,以便減輕屁股的壓力。

 

  蔣丞之前問他,舒服嗎?

 

  並沒有多舒服,雖然也不能說有多疼,但總之就是不適應,對於蔣丞的問題他非常想反問,作為一個學霸,你看了那麽多資料,有誰會在第一次做完之後覺得很舒服的?何況男朋友費盡心思臭不要臉地寫了個黃色筆記最後也沒按著上面的程序來走。

 

  但最終他還是沒說,他不想讓蔣丞有心理壓力,畢竟大家都是純情少年,這種事兒也就是跟著本能走,沒半道撂了就挺不錯的了。

 

  烤肉的原料送來的時候,蔣丞帶著顧渺從貨架上把各種醬料都挑好了,一字碼開放在桌上。

 

  “現在我們把醬料舀出來放在盤和碗裏,好不好?”蔣丞拿了幾個碗和小盤子過來,把顧渺拉到了桌子旁邊。

 

  顧飛一邊玩手機一邊看著,下午老師帶著顧渺做過差不多內容的小遊戲,蔣丞一直站在窗戶外邊兒,只露了半張臉,沒想到還記得挺清楚。

 

  顧渺拿了個勺開始往碗和盤子裏舀醬,看上去挺認真。

 

  但舀了三種醬之後,她開始有些不耐煩,因為醬裏的油會滴到桌上,勺子上的醬也甩不幹凈。

 

  “換個勺吧,你是不是喜歡……”蔣丞正想起身去再拿一個勺,顧渺已經把手裏的勺扔到了地上,他剛把勺撿起來,顧渺又把一個盤子掀到了地上,然後對著桌子開始發呆,蔣丞盯著她嘆了口氣,“我這爆脾氣嘿。”

 

  顧飛勾了勾嘴角,忍著沒笑,顧渺的這些行為對於他來說早已經習慣,不常有,但一直也沒斷過,他面對這些就像面對別人家孩子偶爾的小脾氣一樣習以為常。

 

  “顧二渺我跟你說,”蔣丞把盤子撿起來,拿了紙一點點清理著地上的醬,“我就是看你長得漂亮,換個醜點兒的,我這會兒就把你拎門口去了。”

 

  “你覺得我帥麽?”蔣丞把紙扔進垃圾桶,然後湊到顧渺眼前,“嗯?”

 

  顧渺看著他,盯了差不多有十多秒鐘,然後點了點頭。

 

  蔣丞一下興奮了,轉頭一臉得意:“聽到沒?你妹說我帥。”

 

  “本來就帥。”顧飛說。

 

  蔣丞再轉頭看著顧渺的時候,她伸手捧住了蔣丞的臉,然後揪著他的耳朵把他往自己跟前兒拉了拉,在他腦門兒上親了一下。

 

  “哎?”蔣丞楞住了,半天才猛地又回過頭看著顧飛,“你看到沒有?”

 

  “看到了。”顧飛也有些吃驚,顧渺很少能正確表達自己的喜惡,她挺喜歡李炎,從來都冷著臉,但會允許李炎玩她最喜歡的玩具,對蔣丞喜歡的表達方式是以前沒有過的。

 

  “謝謝二渺。”蔣丞回頭沖顧渺笑了笑,湊過去也想在她腦門兒上親一下的時候顧飛站了起來。

 

  “丞哥,”顧飛叫住了他,“別親她。”

 

  “嗯?”蔣丞楞了楞,但似乎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哦我知道了。”

 

  “二渺,”顧飛蹲到了顧渺面前,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看著我。”

 

  顧渺看著他。

 

  “不可以親男生,也不可以讓男生親你,”顧飛一字一句地說著,“你6歲以後哥哥就沒有親過你了,對不對?因為你長大了,不可以親了。”

 

  顧渺很專註地看著他。

 

  “我跟你說過的,還記得嗎?”顧飛說。

 

  顧渺點了點頭。

 

  “換一個方式好不好?”顧飛說。

 

  顧渺轉過頭盯著蔣丞看了很長時間,似乎是在思考,最後她伸出手,沖蔣丞打了個響指接著豎起了拇指。

 

  “哎!”蔣丞趕緊也打了個響指沖她豎起拇指,“你最帥。”

 

  顧渺笑了笑,然後繼續看著桌上的醬。

 

  “你幫她弄吧,她的耐心和註意力集中的時間就這點兒了。”顧飛說。

 

  “嗯。”蔣丞把剩下的兩種醬舀了出來,顧渺看得倒是還挺認真。

 

  “可以吃了,”顧飛拿了爐子和鍋放到桌上,“要把蛋糕拿過來嗎?”

 

  “不,先不拿,”蔣丞一直堅持不看蛋糕,“等我們吃完飯,外面黑透了再拿出來,這個蛋糕得貼合氣氛,畢竟我長這麽大第一次吃到男……同桌親手做的蛋糕,我要給自己個驚喜。”

 

  “男同桌,”顧飛嘖了一聲,“那有女同桌給你做過?”

 

  “別逼我啊。”蔣丞瞪著他。

 

  顧飛笑了起來,打開了電磁爐,往鍋裏刷了點兒油:“開始烤肉吧男同桌。”

 

  蔣丞還沒有動手,顧渺已經很迅速地夾起一片肉進了鍋裏,拿著筷子急切地攪了起來。

 

  “一個小姑娘,”蔣丞嘆了口氣,也夾了一塊肉放進去跟她一塊兒攪著,“饞肉饞成這樣,以後發胖了怎麽辦。”

 

  “沒事兒,運動量大,”顧飛說,“你要不控制著她,能一整天在外邊兒玩滑板。”

 

  “她那個滑板,”蔣丞說,“我今天看了一下,得換輪子了吧,都磨禿了。”

 

  “嗯,”顧飛點點頭,“得在她睡著的時候換,讓她看見了會發火。”

 

  “輪子她會檢查嗎?”蔣丞問。

 

  “她一般盯著板子,板子沒變就還行。”顧飛伸筷子把顧渺戳著的那塊肉翻了個個兒。

 

  這麽吃飯其實比出去吃舒服,想怎麽吃就怎麽吃,自在。

 

  不過偶爾也會有不那麽特別自在的事兒,比如吃到一半的時候有人進了店裏買東西。

 

  “吃著呢?”住樓上的呂大媽進來先跟顧飛打了個招呼,看到蔣丞的時候她楞了楞,“這是……蔣丞吧?老李的……”

 

  蔣丞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呂大媽剛想開口再說話,顧飛打斷了她:“呂嬸兒,是不是買油?”

 

  “對,買油,”呂大媽點點頭,又看了蔣丞幾眼,“哎你……”

 

  “我拿給你,”顧飛站起來到貨架那兒拎了瓶油過來,“上回你買的就是這種大豆油吧?”

 

  “是是,”呂大媽說,“大飛你這記性是真好啊。”

 

  “平時總來的我差不多能記得住,”顧飛走到收銀台後頭站著,報了價格之後一副等著她掏錢的樣子,“著急炒菜呢吧?”

 

  “是呢,”呂大媽把錢遞給他,“鍋都擱火上了才發現油忘買了。”

 

  顧飛迅速地給她找了零,把油遞到了她手上:“快,您大孫子餓了該鬧了。”

 

  “都已經鬧上了,”呂大媽被他這一連串地帶得也急了,拎著油就往外面跑,“要命的玩意兒!”

 

  顧飛重新坐回桌子旁邊時,聽到蔣丞輕輕嘆了口氣。

 

  “起碼得議論一年,當面背後的,沒完沒了,”他把熟了的肉夾了一塊放到蔣丞碗裏,“不爽的話可以當面頂回去。”

 

  “嗯,”蔣丞笑了笑,“還會加料吧?”

 

  “肯定加啊,”顧飛說,“這種日子,不給自己加戲不給別人加料,活著多沒勁,你要不要我去幫你打聽一下現在傳成什麽樣了?”

 

  “不要,”蔣丞嘖了一聲,“我能猜得出來,以前我是沒法想像,現在也有經驗了。”

 

  “當成一種經歷吧,”顧飛說,“人活一輩子,總會有很多經歷的,各種各樣的經歷是你活過的證明。”

 

  “又寫詩,”蔣丞笑了,“那你也算是我活過的證明吧?”

 

  “我是你喜歡過的證明,”顧飛勾勾嘴角,“做過的證明。”

 

  “我操!”蔣丞趕緊看了顧渺一眼。

 

  不過相比顧飛的話,顯然他這句“我操”更能讓顧渺明白,顧渺對顧飛的話沒什麽反應,聽到他開口的時候才擡起了頭看著他。

 

  “說臟話是不對的。”蔣丞馬上說。

 

  顧渺點點頭,伸手打了個響指又豎了豎拇指。

 

  “左手也能打得響?”蔣丞有些驚訝地看著顧飛,“剛才是右手打的吧?”

 

  “嗯,不過很少看她這樣,平時她喜歡吹口哨。”顧飛笑著說。

 

  顧渺放下筷子,兩只手一起打了響指,然後往他面前一伸,豎起了兩個大拇指。

 

  “哎,我左手不會,”蔣丞笑了起來,“你太牛了,帥渺。”

 

  吃完飯休息了一會兒,顧飛想把顧渺送回去睡覺,蛋糕他還是想跟蔣丞兩個人吃,但因為之前答應了顧渺吃完飯休息半小時就讓她玩滑板,他只得蹲在店門口看著蔣丞和顧渺在兩條街上竄來竄去地玩。

 

  時間還是夠的,他看了看手機,玩一會兒,把顧渺送回家,回店裏吃蛋糕,然後……明天上午老媽會過來看店,可以像今天一樣睡到中午,下午帶顧渺去做練習就行。

 

  後天的話就沒這麽輕松了,接了的活兒得開工,還有幫蔣丞介紹的拍照工作也是後天開始,這個暑假還比平時要短……很忙啊……

 

  顧飛發現自己從今晚的耍流氓活動無縫連接地想到了煩人的暑期賺錢活動時有些郁悶,嘖了一聲,把思緒又繞了回來。

 

  從兜裏又拿出了蔣丞的那張紙。

 

  ……字兒真醜啊。

 

  “顧飛!”蔣丞踩著滑板從他面前掠過時吼了一聲,估計是看到了他手裏的紙,他擡眼看過去的時候,蔣丞沖他豎了豎中指。

 

  顧飛拉長聲音吹了聲口哨。

 

  紙上的筆記,有一部分還是有用的,刨去字寫得難看,學霸做筆記的水平非常高,清晰明了,一看就懂,一學就會,包治百病,包上百丞……

 

  顧飛清了清嗓子,控制了一下自己翻騰的思緒。

 

  不過在蔣丞第二次經過他面前的時候,被風掀起的衣角下面一掠而過的腰頓時讓他前功盡棄。

 

  也……正好,他站起來,轉身回了店裏,進了小屋把門關上了。

 

  小屋裏的這張床一般都是他午睡用,從來沒在這裏頭擼過,今天算是開葷了。

 

  他打開手機的文件夾,找了段……蔣丞的視頻出來。

 

  這個視頻是他偷錄的,內容其實很正常,也很無趣,是蔣丞覆習到一半趴桌上睡覺的視頻。

 

  不過蔣丞睡覺的樣子很好看,特別是覆習到一半的時候睡覺,就像是要爭取快點兒睡夠了好繼續覆習似的,睡得特別認真,看上去很性感。

 

  蔣丞帶著玩夠了的顧渺回到店裏的時候,他已經打掃好了戰場,把吃飯的碗洗了,桌子也都收拾好了。

 

  “你在店裏等我一會兒,”顧飛拿毛巾把顧渺臉上的汗擦了,“我送她回去再過來。”

 

  “嗯,”蔣丞坐到椅子上,伸長腿,“累死我了,她這體力真不一般啊。”

 

  “別羨慕,”顧飛笑笑,“她是根本不知道累不累。”

 

  平時送顧渺回去,他都是走路,顧渺踩滑板,今天為了節約時間,他把顧渺拎到了自行車後座上。

 

  蹬著車把顧渺扔回家,交待老媽盯著她洗澡,然後回到店裏,大概一共也沒超過半小時。

 

  蔣丞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了,仰著頭,腿伸得老長。

 

  “丞哥?”顧飛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小聲叫了他一聲,蔣丞沒有反應。

 

  他站在蔣丞身後,看了看店外面,確定沒有人經過之後低頭在蔣丞唇上輕輕咬了一口,同時抓住了他的胳膊。

 

  蔣丞這個條件反射簡直可以改良一下拿去殺人,顧飛吻下去再離開的時候,他胳膊雖然沒能揚起來,但是腿擡起來的高度還是挺驚人。

 

  “我操!”蔣丞看清是他之後無奈地癱回了椅子上,“顧飛你這種無聊的遊戲要玩到什麽時候啊……”

 

  “不知道,”顧飛笑著松開了他的胳膊,又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柔韌性很好啊。”

 

  “嗯?”蔣丞楞了楞,“操你大爺,你真是新時代的好青年。”

 

  “吃蛋糕?”顧飛問。

 

  “打什麽岔!”蔣丞說。

 

  “那不打岔,”顧飛走到冰櫃旁邊看著他,“繼續討論你的柔韌性?”

 

  “吃蛋糕。”蔣丞指了指冰櫃。

 

  顧飛做的這個蛋糕,應該沒有一磅,比昨天他買的那個一磅的小了一圈,但是很漂亮,巧克力的。

 

  外面是一整個白巧克力外殼,上面滿滿的全是玫瑰花,一朵朵地擠滿了整個蛋糕,中間放著兩顆小櫻桃。

 

  簡單的底色不簡單的花紋,還有搶眼的那兩小顆紅色。

 

  “手藝不錯啊顧飛飛!”蔣丞發出了真誠地感嘆,“我以為你頂多能做出幾個扭扭花呢,居然還能做出玫瑰?”

 

  “以前帶二渺玩過嘛。”顧飛笑了笑。

 

  “字兒呢?”蔣丞看著蛋糕上的花,“你不說有字兒嗎,這也沒地兒寫了吧?”

 

  “有。”顧飛把蛋糕轉了半圈對著他。

 

  蔣丞這才看到蛋糕的腰上有一塊地方沒有玫瑰花,上面寫著一句話。

 

  這句話蔣丞見過,而且一直記得。

 

  這是顧飛發給他的那條消息裏寫的。

 

  -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

 

  “操。”蔣丞突然覺得眼眶一陣發熱。

 

  這條消息他看過很多次,每次他翻記錄的時候都會看到,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怎麽了。”顧飛問。

 

  “沒,”蔣丞吸了口氣,頓了頓之後嘖了一聲,“字兒是自己寫的嗎?”

 

  “是啊。”顧飛回答。

 

  “寫得……還挺好的,”蔣丞看著這行字,“比我……寫得好。”

 

  “這是在誇我嗎?”顧飛問。

 

  “難道不是在誇你嗎?”蔣丞擡眼瞅著他。

 

  “比你寫得好,”顧飛也瞅著他,“這居然是誇獎?”

 

  “滾蛋,我發現你這人就是相當欠,早晚給你收拾老實了,”蔣丞拿出了手機,“你把蛋糕拿起來捧著,我要拍照片。”

 

  顧飛笑著把蛋糕拿了起來,捧在自己面前:“這樣行嗎?”

 

  “笑一個。”蔣丞看著屏幕裏的顧飛。

 

  顧飛呲牙。

 

  “能不能笑得婉約一些?”蔣丞皺皺眉。

 

  顧飛重新笑了一個。

 

  蔣丞拍了一張,顧飛剛要把蛋糕放下,蔣丞擺了擺手:“別動,我還要拍小視頻。”

 

  顧飛重新捧好蛋糕。

 

  “說。”蔣丞按了開始。

 

  “說什麽?”顧飛問,“丞哥生日快樂。”

 

  “說,”蔣丞把鏡頭拉近,“喜歡丞哥嗎?”

 

  “喜歡,”顧飛笑了起來,“特別特別喜歡。”

 

 

 

 

 

78

 

  在店裏待到九點多, 沒什麽人來買東西之後, 顧飛把店門關了,兩個人一塊兒慢慢順著街溜達。

 

  今天吃得不太多,雖然蔣丞饞肉,但是也許是心情太好了,居然吃了沒幾口就飽了, 吃得還不如顧渺多, 顧飛就更少了, 基本都是他在控制火候順帶幫著烤肉。

 

  “還要再吃點兒什麽嗎?”顧飛問。

 

  “神經, 那不如回去把剛沒吃完的肉拿出來吃了呢。”蔣丞摸了摸肚子,其實吃個半飽的感覺挺好的, 人會覺得很輕松,特別是在這種月亮剛升起, 夜風剛開始在街上輕輕掃過的時候, 跟男朋友一塊兒在沒有人的街上慢悠悠地沒有目標地往前走著。

 

  也不需要什麽目標了,其實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不需要目的地,不需要原因,不需要思考,只要身邊有那個人,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蔣丞來這裏也有挺長時間了,鋼廠這片兒卻還是有很多地方沒去過,他一直覺得這裏落敗而消沈,人人都活得茫然灰暗,一直到現在,這種感覺也還是揮之不去,但是……他看了一眼顧飛。

 

  但是有顧飛就不一樣了,哪怕是遠遠地在人群裏看到,心裏都會一陣悸動,頓時會覺得四周的顏色都亮了起來,眼裏看到的,心裏感覺到的,都跟著有了變化。

 

  說起來有些矯情,但顧飛的確是他在這種絕望環境裏的安慰劑,是他面對所有不愉快時最大的依靠。

 

  手機響了一聲,有消息進來。

 

  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是潘智發過來的。

 

  -論爺孫情與友情是怎樣被愛情打敗的

 

  “操?”蔣丞楞了楞,再往上一看,發現潘智昨晚上一點多給他發了一條生日快樂的消息,他居然完全沒看到。

 

  他笑著給潘智回了一條消息。

 

  -你怎麽不半夜三點發,我更看不到了

 

  -別找借口,就現在這個局勢,我什麽時候發你都TM看不到

 

  -我現在不就看到了嗎

 

  -爺爺我跟你說,你節制一些

 

  看到潘智的這條回覆,蔣丞猛地一陣臊得慌,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兒,再想到今天晚上可能還有點兒什麽事……他用余光往顧飛那邊掃了一眼。

 

  -我感受到了單身狗的憤怒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jpg

 

  -有事兒沒有,沒事兒我就不跟你扯了

 

  -感情呢爺爺?我倆聊到半夜三點的感情呢?

 

  -晚安

 

  -我後天到,還是上回的那個車,老時間

 

  -帶人沒?

 

  -無人可帶,假都沒得放,補課呢,我讓我四爺爺去世了一次才請到兩天假

 

  -你有四爺爺?

 

  -沒有,有的話我敢讓他去世嗎!腦子呢,看來你真是在談戀愛

 

  -知道了你跪安吧

 

  -好的爺爺,晚安爺爺

 

  “潘智?”顧飛在旁邊問了一句。

 

  “嗯,”蔣丞有些感慨,四中的學生這會兒正滿世界撒歡順帶抱怨暑假被砍掉了一半多,那邊卻連暑假都沒了,這差距,“他請了兩天假過來玩。”

 

  “就兩天?”顧飛有些意外,“我以為他怎麽也得玩個把星期呢。”

 

  “我們原來學校連暑假都沒了,”蔣丞笑笑,“他編瞎話請了兩天假。”

 

  “那……”顧飛看著他,“你是不是也得抓緊點兒?跟著那邊的進度覆習什麽的?拍照片好像安排得有點兒多,我幫你推掉兩個吧?”

 

  “不用,”蔣丞搖搖頭,“想覆習總找得到時間,我是誰。”

 

  “你是超級學霸。”顧飛笑了。

 

  “沒錯。”蔣丞又拿出手機給潘智發了條消息,讓他找老師要點兒資料卷子什麽的帶過來。

 

  -已經要了,我們單身狗記憶力好得很

 

  蔣丞笑了笑,把手機放回兜裏的時候低頭看到了自己的腳,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著,旁邊是步子同樣悠閑的顧飛的腳。

 

  挺有意思,他又把手機重新打開,對著腳開始錄視頻。

 

  “猜一下……”蔣丞習慣性地開口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半又看了顧飛一眼,顧飛雙手插兜很自在在走著,“你就裝沒聽見。”

 

  “嗯。”顧飛應了一聲。

 

  “猜一下這四條腿……兩雙腿都是誰的?”蔣丞把手機放到兩人之間錄著,“蔣丞選手和他……男朋友的飯後百步走正在進行中,其實大家應該很容易猜到,蔣丞選手的腿還是很修長的,而男朋友的腿……”

 

  顧飛突然加快步子走到了前面,然後停下一側身,把腿繃直伸了過來。

 

  “好吧,”蔣丞一下樂得不行,“男朋友的腿很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蔣丞選手就說過這個人腿很長。”

 

  顧飛這才收了腿,繼續往前走,蔣丞收好手機之後他問了一句:“你第一次就看我腿了?”

 

  “我看人都先看腿。”蔣丞說。

 

  “然後看哪兒?”顧飛問。

 

  “腿好看的就看臉,腿不好看的就看手機了。”蔣丞說。

 

  顧飛笑了好半天。

 

  在鋼廠這片的棋盤路裏繞著走了一個多小時,他倆回到了蔣丞的出租房樓下。

 

  散步散得挺舒服的,顧飛不太有這樣散步的機會,平時沒時間,有時間也都陪顧渺了,陪顧渺那就沒可能散步,顧渺就像一架永動機,還是大馬力型的,散步的狀態不可能跟得上她的節奏。

 

  在樓下倆人都沒說話,直接都進了樓道,往樓上走著。

 

  顧飛看著蔣丞的背影……背,腰,屁股和腿,輕輕清了一下嗓子,低聲說:“我要摸你一下。”

 

  “我操,”蔣丞轉回頭瞪著他壓低聲音,“你他媽這種事兒非得說出來麽?”

 

  “我不是怕你一回手抽我臉上麽。”顧飛小聲說。

 

  “那你非得這會兒摸嗎?”蔣丞繼續壓著聲音。

 

  “是啊。”顧飛回答。

 

  “……那需要我回答個‘好的’嗎?”蔣丞問。

 

  顧飛笑著在他腰上摸了摸,又順著往下一直摸到了腿上。

 

  “我靠!”蔣丞小聲喊了一嗓子,拔腿兒就往樓上跑。

 

  顧飛立馬追了上去,在他屁股上又掐了一下。

 

  “哎操!”蔣丞蹦了一下,都來不及回頭瞪他,竄著繼續往上跑。

 

  “我腿長。”顧飛在後頭邊攆邊樂。

 

  “我警告你顧飛!”蔣丞跑到了門口,一邊掏鑰匙一邊指著他,“你……”

 

  顧飛過去親了他一下,順手又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我……”蔣丞有些無語,趕緊著急忙慌地把門給打開了,顧飛跟進去把門關上之後他才壓著嗓子罵了一句,“你他媽發情呢?”

 

  “發完了。”顧飛往沙發上一倒,笑了笑。

 

  蔣丞站屋子中間瞪著他看了能有十秒,最後轉身進了屋裏:“我洗個澡,散步散出一身汗。”

 

  “我也要洗。”顧飛躺在沙發上說。

 

  “排隊,”蔣丞想也沒想就回答,拿了衣服出來往浴室走了兩步才又停下看了看他,“你要一起洗啊?”

 

  顧飛笑了半天:“算了,你先吧。”

 

  蔣丞嘖了一聲,進了浴室。

 

  沒幾秒鐘水聲就響了起來,顧飛伸直腿枕著胳膊嘆了口氣,拿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隨便找了個台看著。

 

  他跟蔣丞還是挺純情的,這麽長時間以來從擼到做,居然沒有一塊兒洗過澡……嘖嘖。

 

  不過他沒有這會兒擠進去洗澡的想法,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學霸的力量,就蔣丞那個破黃色筆記,這會兒正在他腦子裏盤旋著,一行行醜字跟跑馬燈似的。

 

  他長這麽大還沒有在“學習”上有過如此清晰的記憶,特別還是對著那麽醜的字。

 

  而且還充滿了實踐的興趣和動力,他甚至趕在蔣丞洗澡出來之前起身走到桌子旁邊比了比高度。

 

  還挺合適……顧飛撐著桌子想像了一下頓時就一發不可收拾,蔣丞出來的時候他雖然已經沒對著桌子擺出日空氣的姿勢了,但也只是躺在沙發上屈著腿裝模作樣地看電視,運氣都沒能讓自己平息下去。

 

  他一直覺得自己挺淡定的,屬於自控能力很強的那類人,但事實證明自己挺天真是真的。

 

  “我剛把水溫調得挺高的,”蔣丞拿了毛巾一邊擦頭一邊往裏屋走,“你洗的時候記得調一下。”

 

  “嗯,”顧飛躺沙發上沒動,“給我拿套衣服吧。”

 

  蔣丞回頭瞅了他一眼:“現在牌兒很大啊?”

 

  “是的。”顧飛點頭。

 

  蔣丞進屋給他拿了套睡衣和內褲:“內褲沒有新的了,穿我的吧?”

 

  “好。”顧飛伸手。

 

  “顧大爺。”蔣丞把衣服扔到他身上,轉身一邊看電視一邊繼續拿毛巾在腦袋上胡亂擦著。

 

  他這一站,站得非常囂張,直接把顧飛看電視的視線全遮掉了,顧飛再往那邊看過去的時候,只能看到他的背。

 

  蔣丞光著膀子,一條寬松運動褲很隨意地掛在胯上,感覺伸手輕輕一扯就能給他扽下來。

 

  顧飛本來想讓他走開點兒,這會兒也沒出聲,盯著看了一會兒之後,顧飛拿著衣服站了起來,往浴室走過去,經過蔣丞身邊的時候他突然彎腰往蔣丞身上一摟,對著他腰一口咬了上去。

 

  蔣丞如同超人一般的條件反射此時此刻達到了事業頂峰,在出聲之前一巴掌先拍在了顧飛腦袋上,然後才吼了一聲:“啊!”

 

  “哎,”顧飛松了嘴,捂著腦袋退開了兩步,“早晚讓你給我打殘了。”

 

  “滾蛋!”蔣丞瞪著他,在腰上一通搓,“個狗操的玩意兒!咬這麽狠!”

 

  “啊,”顧飛突然笑了,一邊走進浴室一邊點頭,“沒錯我就是狗操的玩意兒……”

 

  在蔣丞殺過來的時候他迅速一把拿下浴室門上的鎖關上了門,從裏頭鎖上了。

 

  “顧飛!”蔣丞在門上砸了一下,“你完了!”

 

  “幹嘛?”顧飛一邊脫衣服一邊笑著問。

 

  “出來打一架!”蔣丞又砸了一下門。

 

  “你打不過我。”顧飛說。

 

  “放屁,”蔣丞說,“我昨天應該把你哼哼錄下來!”

 

  “謝謝提醒。”顧飛撐著墻笑了半天。

 

  “你完了!”蔣丞說,停了兩秒又砸了一下門,“你完了!”

 

  顧飛把水溫調低了一些,擰開水沖著,邊沖邊樂,本來這麽一鬧,他平靜了不少,但偏偏蔣丞最後來了一句錄下來,他頓時又不平靜了。

 

  耍流氓就是這麽相輔相承……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蔣丞正盤腿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聽到他出來只是掃了他一眼,手指還在屏幕上沒停。

 

  “節奏大師?”顧飛聽到了音樂聲,“我以為你玩的有多不弱智呢。”

 

  “是你這種弱智玩不到的級別。”蔣丞說。

 

  顧飛笑著沒說話,靠在桌子旁邊看著他,蔣丞手指很靈活,速度也相當快,在屏幕的光裏居然帶著殘影……漂亮。

 

  當然這個殘影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眼睛散光75度造成的。

 

  “大好的生日,”看了一會兒他過去坐到了蔣丞身邊,“你就這麽過了嗎?”

 

  “不然呢,”蔣丞嘴角挑了個笑容,“去床上讓你錄下來嗎?想得美,憋著吧。”

 

  “我不錄,”顧飛挨過去,伸手摟住他的腰,在他肩上親了親,“丞哥……”

 

  “叫你丞哥幹嘛?”蔣丞說。

 

  “別逼我動粗。”顧飛說。

 

  “操?”蔣丞有些吃驚地轉過頭,臉上有沒繃住的笑,“這位少年膽兒很肥啊?”

 

  顧飛沒說話,手過去一把抽走了蔣丞的手機扔到了茶幾上,沒等蔣丞反應過來,他直接撲上去把蔣丞壓倒在了沙發上。

 

  “反了你了,”蔣丞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應該把你現在這樣子錄下來,狗搶……”

 

  “屎?”顧飛接了一句。

 

  “我不想說話了,”蔣丞拉長聲音嘆了口氣,“我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

 

  “你今天不需要有力。”顧飛說。

 

  蔣丞頓了頓:“你大爺,我不想說話了。”

 

  顧飛親了親他耳朵,笑了起來。

 

  蔣丞咬緊牙關忍了一會兒沒忍住,跟著也樂出了聲,好一會兒才摸了摸他的背:“哎,你居然沒笑軟?”

 

  “……嗯,”顧飛應了一聲,“你感覺到了?”

 

  “廢話,你穿的又不是棉褲。”蔣丞說。

 

  顧飛很認真地在蔣丞唇上吻了一下,先是輕輕一點,然後離開,看著蔣丞的眼睛,蔣丞瞇縫著眼睛:“嘗味兒呢?”

 

  “嗯。”顧飛再伸出舌尖在他唇間舔了一下。

 

  蔣丞迅速在他舌尖上咬了一口。

 

  他笑了笑,吻下去,舌尖探進齒間,蔣丞回應的時候他也輕輕咬了一口,蔣丞再次回擊。

 

  這種不好好接吻你啃我一口我咬你一口的行為,挺二的,跟老司機比起來一點兒情調都沒有,一點兒也不能體現新時代饑渴少年的風範,但顧飛很喜歡。

 

  他很喜歡現在這樣的感覺,在蔣丞舌尖齒間進進退退,慢慢一點點深入糾纏的感覺,讓人興奮。

 

  非常興奮,會覺得褲子小了一碼的那種興奮。

 

  他松開了蔣丞的唇,在他下巴上又咬了一口,然後再一口咬在了蔣丞的咽喉上,能聽到蔣丞的呼吸有些急,順著一路吻到肚子上時,急促的呼吸更明顯了。

 

  他扯下了蔣丞的褲子。

 

  “不……進屋嗎?”蔣丞問了一句。

 

  顧飛一揚手把褲子扔到了地上,一只手抓著蔣丞的腳踝架到了沙發靠背上,另一只手順著腳踝一直往上摸到了牙印上,然後指尖輕輕一勾,又順著劃了回來。

 

  “來不及了,”他感覺自己抓著蔣丞腳踝的手就跟扶著車門似的,下一句都沒忍住,“快上車。”

 

  “你他媽有病。”蔣丞本來說話已經帶著點兒微喘,這會兒突然就樂了。

 

  “別笑了。”顧飛低頭過去在牙印上舔了一個圈,手摸進了他內褲裏。

 

  蔣丞的身體猛地繃緊了,頭往後一仰,輕輕抽了口氣。

 

  這個反應讓顧飛跟著也有些呼吸不暢,不過還好,這就是提前擼一發的好處了……雖然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依然蓄勢待發得厲害。

 

  相比蔣丞一腦袋急不可耐,顧飛覺得自己簡直是新時代的好流氓,面對這樣誘人的場面,他居然咬牙堅持住了沒跟蔣丞似地撲上去就啃。

 

  黃色小筆記裏那些靠譜不靠譜的經驗雖然有些恍惚,但還是堅挺地顫抖地在腦子裏卡著殼地慢慢故湧著。

 

  他並沒有完全按筆記的套路走,差不多知道怎麽回事兒就行,別的都根據蔣丞的現場反應臨時發揮。

 

  蔣丞的喘息低沈而急促,大概是客廳的燈比臥室的亮,他擡手用胳膊遮住了眼睛。

 

  這個動作挺誘人的,顧飛往沙發靠墊旁邊掏了掏,拿出了潤滑劑往手上擠了著,眼睛一直盯著蔣丞的臉。

 

  蔣丞臉型很好,立體而不失柔和,遮掉眼睛之後能看到直挺的鼻梁和微微張開的唇,還有漂亮的下巴……

 

  顧飛的手摸過去的時候他遮在眼睛上的胳膊擡了擡,往顧飛這邊掃了一眼之後有些含糊地說了一句:“我操,什麽時候拿過來的?”

 

  “你洗澡的時候。”顧飛過去手撐在他頭邊,低頭吻了下去,另一只手試著耍了點兒流氓。

 

  蔣丞皺了皺眉很低地哼了一聲。

 

  黃色筆記裏大概就這一條是最實用的了,首先,然後,其次,註意速度,要慢……

 

  顧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挺過來,這個過程中他能有不下十次閃過“去他媽的筆記直接撲上去得了”的念頭。

 

  蔣丞的表情反應從“我他媽不是很舒服”到“你手再動一下我就弄死你”,再到“似乎可以忍受”,最後到“可以上菜了”。

 

  顧飛感覺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連毛孔都用來捕捉蔣丞的反應了,為了耍個流氓,他活了18年第一次這麽全身心投入。

 

  現在他已經不再需要黃色小筆記的指點,他已經從自己的心跳裏聽到了蔣丞的心跳,從自己的喘息裏聽到了蔣丞的呼吸,從自己的沖動裏體會到了蔣丞的沖動。

 

  他跳下沙發,一把把蔣丞拽了起來。

 

  “幹嘛?”蔣丞被他這拽得有點兒迷茫。

 

  顧飛這時才猛地轉頭看了一眼客廳的窗簾,我操!還好早上點蠟燭的時候拉上了就沒再打開!

 

  心情這一緊一松,欲望都跟著受刺激了似地猛地往上一竄。

 

  “幹你。”顧飛說,抓著蔣丞的胳膊把他按在了桌上。

 

  蔣丞的胳膊被他拉向身後,背上腰上的肌肉繃緊了,顧飛突然覺得視線都因為腦子興奮充血而有些模糊。

 

 

 

 

 

79

 

  蔣丞趴在床上, 偏頭抱著枕頭, 眼睛半瞇縫著,顧飛用同樣的姿勢趴在他旁邊,也偏著頭,不過抱的是一床小毛毯。

 

  “丞哥。”顧飛看著他。

 

  “嗯。”蔣丞應了一聲。

 

  “再去買個枕頭吧?”顧飛說。

 

  “為什麽,”蔣丞問, 想想又勾起嘴角, “潘智來了好用嗎?”

 

  “學霸你可以啊, ”顧飛嘖了一聲, “還沒被幹老實呢?”

 

  “要不要再大幹三百回合一決勝負啊?”蔣丞嘖了一聲,把腦袋轉到另一邊臉沖墻。

 

  “疼嗎?”顧飛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

 

  “……還行。”蔣丞閉上眼睛體會了一下回答。

 

  說實話, 人的臉皮真的是可以無窮增厚的,算起來就24小時的時間裏, 他和顧飛居然就能臭不要臉地就這樣的問題進行坦誠溝通了。

 

  “要我背你去洗澡嗎?”顧飛笑著問。

 

  “你這麽囂張會被收拾的你知道嗎?”蔣丞趴著沒動, “下次我不會放過你……哎顧飛。”

 

  蔣丞轉回了頭,看著他:“我問你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

 

  “嗯?問。”顧飛往他旁邊擠過來,跟他胳膊碰胳膊地挨著。

 

  蔣丞在他鼻尖上摸了摸:“你他媽不是第一次吧?”

 

  “嗯?”顧飛楞了。

 

  “乖乖說實話,我不找你麻煩。”蔣丞呲著牙很和藹地笑著說。

 

  “不是,”顧飛回過神之後笑了,“你這問題的依據是什麽啊?”

 

  “比我時間長,”蔣丞盯著他,還是呲牙笑著,“花樣翻新還憋得住呢,要不要給我說說心路歷程啊?”

 

  “靠,”顧飛看著他,笑了半天,“我標準的處男好嗎。”

 

  “我才是。”蔣丞說。

 

  “你看我就沒懷疑你。”顧飛說。

 

  “廢話,我這樣你都懷疑天理何在。”蔣丞發現在承認自己技術不熟練這一點上他居然並沒有什麽不好意思,果然臉皮已經百尺竿頭了。

 

  “你那個筆記,”顧飛翻了個身,把小毛毯往後推了推枕著,“你自己到底看沒看啊?”

 

  “啊,”蔣丞也笑了,“日,別提了。”

 

  “你到底記不記得內容?”顧飛繼續問,手在他背上摸著。

 

  “操,”蔣丞有些無奈,“我不用去記,我做過筆記的內容我都記得。”

 

  沒錯,都記著呢。

 

  就是有些事兒吧,它實操的時候就容易有偏差,會受到,情緒,身體狀態等等等等的影響,還會受到……去他媽的吧,其實就是沒忍住。

 

  “也是,學霸嘛,我們渣渣看了幾遍都記下來了,學霸怎麽會不記得,”顧飛笑著說,“但就是抗不住學霸急啊,那樣子恨不得按著就射人一臉……”

 

  “閉嘴,”蔣丞指了指他,“顧飛飛你閉嘴。”

 

  顧飛往下滑了滑,又翻身壓住了他半邊身體,吻住了他。

 

  這個吻他倆都特別認真,雖然這個吻裏沒有了欲望,但是有很多別的,踏實,放松,舒適,懶洋洋……

 

  “你洗澡嗎?”蔣丞問。

 

  “你要不舒服你就先洗,”顧飛一邊坐起來往旁邊的書桌上摸了摸,拿過了蔣丞扔在上面的煙,拿了一根出來叼著,“我等會兒。”

 

  “你差不多得了,”蔣丞一把拿下了他嘴裏的煙,“怎麽你上你下事後煙都你抽?”

 

  “我就是抽一根煙,”顧飛說,“沒有特別含義的,普通的一根煙。”

 

  “你今兒晚上戒煙了,”蔣丞起身也沒坐,直接下了床,發現地上沒有羞恥的紙,顧飛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收拾掉的,“我先去洗了。”

 

  “怎麽你上你下事後澡都你先?”顧飛問。

 

  “因為我比你大一個月。”蔣丞抓了衣服趿著拖鞋出去了。

 

  穿過客廳往浴室走的時候,他突然嚇出了一身冷汗,猛地轉頭往窗戶那邊看過去,脖子都差點兒甩出二百多度了。

 

  看到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時,他松了口氣,扶了一下浴室的門框。

 

  幹完都半小時了才想到這個重要的細節,還真是全身的血都充下邊兒去了,腦子缺血的典型表現……

 

  走進浴室,熱水裹住全身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血液全回流了,還是想起了細節,他覺得腦子裏一片混亂,之前所有的細節,包括他被顧飛按到桌上再拽到了床上……真是一場好戲啊!

 

  腦子太好使就是這麽讓人頭痛,無論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的細微感受,一樣都沒忘,這會兒都湧了出來,鋪在了眼前,就算是與時俱厚的臉皮一時都有些扛不住,熱水流過臉上的時候感覺都還沒有臉皮熱了。

 

  這感受。

 

  說到感受……他突然有點兒過意不去,挺心疼顧飛的,就今天顧飛跟個老流氓一樣的做足了準備,他這會兒都還覺得不怎麽舒服,自己昨天跟霸王硬上弓似的那一通折騰,顧飛什麽感覺?

 

  自己居然還問了一句舒服嗎?

 

  多大臉啊!

 

  舒服個彈弓啊!

 

  哎操。

 

  兩個人都洗完澡躺回床上,蔣丞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嚇了一跳,也沒覺得幹了什麽,就幹了點兒什麽,床上趴著聊了一會兒,居然也半夜了。

 

  夜夜笙歌,君王果然就早不了朝。

 

  “睡吧,”顧飛關掉了燈,上床摟住了他,把一條腿搭到了他身上,“明天上午有照片拍,下午要送二渺去治療。”

 

  “好忙啊。”蔣丞閉上了眼睛。

 

  “還要抽空去買個枕頭,”顧飛大概是對腦袋下邊兒的小毛毯不太滿意,居然還記得枕頭的事,“買個雙人的那種吧,長的。”

 

  “嗯。”蔣丞應了一聲。

 

  “潘智過來了你沒時間去拍照吧?那兩天的我跟他們說一下調整一下時間?”顧飛問。

 

  “不用,”蔣丞很喜歡顧飛貼在他耳朵旁邊輕聲說話的感覺,很舒服,像有電流穿過,讓人有些恍惚,“我們也沒地兒去,可以叫他一塊兒去看拍照。”

 

  “好,”顧飛在他耳垂上親了一下,“我那天算了算時間,開始補課之前差不多能拍完了,錢能拿不少了。”

 

  “我要沒認識你,”蔣丞挨過去在顧飛鼻尖上蹭了蹭,“這會兒是不是就得節衣縮食一不小心就餓死了啊。”

 

  “不至於,”顧飛笑了,“打工嘛,還是很好找的,只是錢可能沒這麽多。”

 

  蔣丞笑了笑。

 

  顧飛後邊還說了什麽,自己又說了什麽,他都記不清了,就那麽在迷迷糊糊裏聽著顧飛的聲音,在一陣陣的睡意裏踏實地睡著了。

 

  而且踏實大發了。

 

  顧飛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倆都還睡得跟昏迷了似的,顧飛起身去拿手機,蔣丞才發現個王八蛋枕著自己的胳膊睡的,現在他整條胳膊都失去了知覺。

 

  “餵?”顧飛接起了電話,“我是……啊,現在幾點了?十點半?我操……我睡過頭了,不好意思……嗯,半小時能到,模特……模特大概也睡過頭了……”

 

  顧飛往他這邊看了一眼,蔣丞反應過來這是拍照沒見人,他趕緊坐了起來,剛一動,就覺得大腿內側酸得像頭天跑了十公裏似的,差點兒沒忍住喊出聲來。

 

  “好的,不好意思羅總,”顧飛掛了電話,“我操,十點半了,你的學霸生物鐘……”

 

  顧飛話還沒說完,蔣丞呻吟著倒回了枕頭上:“啊……我的腿。”

 

  “怎麽了?”顧飛嚇了一跳,一把掀掉了他身上的小毛巾被,檢查了一下沒發現毛病,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把你腿幹折了?”

 

  “滾!”蔣丞瞪了他一眼,想想又樂了半天,邊樂邊搓了搓腿,“我操,為什麽這兒會這麽酸?”

 

  “因為,”顧飛伸手過來在他大腿內側揉著,“那什麽……那個姿勢。”

 

  “我他媽知道是因為那個姿勢!”蔣丞讓他說得立馬眼前就飄過了昨天晚上趴床上哼哼唧唧的畫面,頓時一陣不好意思,“我是說為什麽會酸,我一天打三場籃球也不會腿酸。”

 

  顧飛看著他沒說話。

 

  “看著我幹嘛,想說什麽就說啊。”蔣丞也看著他。

 

  “因為打籃球不會一直使用大腿內側的肌肉。”顧飛說。

 

  蔣丞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這句話該怎麽接了。

 

  “畢竟腿那麽分開著跪著……”顧飛繼續說,“內側受力還是很大的,而且我後來還趴上去了……”

 

  “好了,”蔣丞伸出了爾康手,“好了,這個不用解釋和描述了,我知道了。”

 

  顧飛下了床,一邊穿褲子一邊看著他開始樂。

 

  “不是,”蔣丞指著他,“顧飛你過來。”

 

  “我錯了,”顧飛退了兩步,“丞哥我錯了,我不笑了。”

 

  “晚了,”蔣丞說,“過來打一架。”

 

  “等你腿不酸了再打吧,”顧飛忍著笑,“我現在讓你雙手雙腳你都打不過我啊。”

 

  蔣丞也樂了:“要臉嗎?雙手雙腳都讓了你用什……”

 

  “用這兒。”顧飛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還沖他頂了一下胯,然後一溜煙跑了出去。

 

  “顧飛你他媽是不是欠操!”蔣丞罵了一句。

 

  “來操啊。”顧飛在浴室裏回答。

 

  “個狗操的……”蔣丞說了一半停下了,想想又有點兒好笑,一邊下床穿衣服一邊自己一個人笑了半天。

 

  走進浴室的時候,顧飛正對著鏡子刷牙。

 

  “這位少年。”蔣丞站到他身後,摟著他的腰,一塊兒對著鏡子。

 

  “丞哥早。”顧飛含糊不清地說。

 

  “我發現你真挺欠的。”蔣丞擡手揪了揪他腦袋上的頭發茬子。

 

  “只對你,”顧飛吐掉嘴裏的牙膏沫,“丞哥我們得快點兒,半小時得到。”

 

  “嗯,”蔣丞拿了牙刷,發現上面已經擠好了牙膏,他笑了笑,一邊刷牙一邊往後退了一步,在顧飛屁股上摸了一下,“哎顧飛。”

 

  “嗯?”顧飛彎腰一邊洗臉一邊應著。

 

  蔣丞把他褲子往下拉了拉,過去貼著他,輕輕頂了一下:“你……還難受麽?”

 

  “好點兒了,”顧飛回過頭看著他,“您不會是想現在來一發吧?我們沒有時間了丞哥。”

 

  蔣丞邊樂邊把他褲子提好:“沒,我就是想預約,等你不難受了的。”

 

  “要將功補過麽,”顧飛擦了擦臉,轉過身扶著他的腰跟他面對面站著,“按筆記來一次?”

 

  “別提筆記了行不行!”蔣丞一嘴沫子地說,“你放哪兒了,趕緊的扔了,不,燒了。”

 

  “幹嘛燒了,你上面也沒署名。”顧飛笑了。

 

  “主要是吧,我的字,”蔣丞靠在顧飛身上越過他肩膀把嘴裏的沫子吐掉,“醜得挺別致的,有時候我就想啊,再也沒有一個人的字能是這種醜法了,老覺得誰都能認出來這是我的字。”

 

  “好,”顧飛笑得不行,“那燒掉吧。”

 

  “嗯,乖,”蔣丞摟著他在他背上搓了搓,“讓開,你哥要洗臉了。”

 

  顧飛讓到一邊,靠墻看著他。

 

  “今天是拍什麽?”蔣丞一邊洗臉一邊問,“怎麽還有什麽總親自打電話來催?”

 

  “我管誰都叫總,今天是戶外,是個挺大網球俱樂部,在我們這裏弄了個分部吧,要做宣傳,剛那個就是負責這個事兒的,其實你要拍的部分不多,也不需要化妝。”顧飛說。

 

  “嗯,”蔣丞點點頭,“我不會打網球也行麽?”

 

  “有什麽不行的,擺幾個動作,也不是拍動態,沒事兒。”顧飛笑著說。

 

  “那人家學員來了,一看喲那個照片上的教練帥,我要那個教練教我,”蔣丞說,“怎麽辦?”

 

  “這個教練在總部,太遠了過不來。”顧飛說。

 

  “靠,”蔣丞笑著甩了甩水,扯過毛巾胡亂在臉上擦了擦,“行了,走吧。”

 

  到了這個網球俱樂部的時候,蔣丞看了一眼牌子:“展飛?我原來家那邊就有他們分部,我們學校還有人去那兒練著的。”

 

  “是麽?”顧飛笑了笑。

 

  “分部都開到這兒來了啊。”蔣丞感嘆了一句,猛地在這裏看到自己原來熟悉的東西,他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兒。

 

  這個俱樂部還沒有開業,不過球場上有不少人,也不知道是教練還是內部學員的,還有兩個場地上有人正在拍著照片。

 

  “已經在拍著了啊,”蔣丞楞了楞,“是不是你遲到了人家換了攝影師?”

 

  “怎麽可能,”顧飛笑了,拿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說,“拍的東西多,人也不可能只找一個攝影啊,好像還要拍宣傳片。”

 

  顧飛的電話打完,後面的辦公室裏走出來一個人:“小顧是吧?”

 

  “是,”顧飛回過頭,“羅總?”

 

  “羅軼洋,”那個人伸手跟他倆握了握手,“叫我名字就行不用那麽客氣,今天就辛苦你們了,我叫個人跟著你們,具體的拍攝她會跟你們說的。”

 

  “好的。”顧飛點了點頭。

 

  “這是模特吧?”羅軼洋看了看蔣丞,“挺帥,挺帥,是運動型的……其實我們教練自己拍也行,就是不夠帥,帥的吧是我們總教頭,我又請不動……小唐!過來一下!”

 

  叫小唐的小姑娘跑了過來,羅軼洋跟她交待了一下之後就走開了。

 

  小唐給顧飛說拍攝的具體要求時,蔣丞走到旁邊宣傳櫥窗前看著,裏面都是各種成果,獎項,還有教練的介紹和照片。

 

  總教練,邊南。

 

  蔣丞看了看,那個羅總說的總教頭大概就是他吧,還成,挺帥。

 

  “走,”顧飛走了過來,“去換衣服,先拍一組場地打球的,然後再拍一組拿著球拍裝逼的就行了。”

 

  “嗯。”蔣丞點點頭。

 

  “你……一會兒動作幅度大的話,沒問題吧?”顧飛湊到他耳邊小聲問了一句。

 

  “……靠,”蔣丞讓他說得差點兒條件反射想往自己屁股上摸一下了,“沒問題,別讓我跑步就行。”

 

  跟著小唐到了一個空場地之後,蔣丞拿了一套俱樂部的衣服去換,顧飛在外面準備器材,他的兼職攝影助理妮妮今天出門倒是沒晚,但是堵路上了,大概還得有十分鐘才到。

 

  他沒有助理,一般找不到人的時候就叫妮妮來幫忙,還能帶上化妝的活兒。

 

  不過今天不需要化妝,蔣丞換兩套俱樂部的衣服就行……顧飛手上停了停,網球服的褲子什麽樣?

 

  他回扭頭看了看後面球場上穿著網球服正在打球的人,褲子還行,雖然不像籃球短褲那麽寬松,但也不至於讓蔣丞腿上的牙印露出來。

 

  正想轉頭繼續弄相機的時候,他看到了從球場旁邊走過來的譚林。

 

  他皺了皺眉,也沒打招呼,低頭拿起鏡頭用刷子掃著。

 

  “顧飛。”譚林在身後叫了他一聲。

 

  “林哥。”他沒回頭,又拿起一個鏡頭繼續刷著。

 

  “我不是故意過來的,我今天帶模特,看到你了就過來打個招呼。”譚林說。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今天還是跟你同學一塊兒麽?”譚林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了。

 

  “你不就是來打個招呼麽?”顧飛轉頭看著他。

 

  “不是,”譚林嘆了口氣,“隨便聊兩句你不至於這麽不耐煩吧?”

 

  顧飛沒說話。

 

  “顧飛,”譚林看著他,“我再給你正式道個歉,我真不知道……”

 

  “不說了吧林哥,”顧飛打斷了他的話,“今天我很忙。”

 

  譚林又嘆了口氣,沒再出聲。

 

  “還有,你不用道什麽歉,那事兒本來也不是因為你,”顧飛看著他,“但是你,還有小冰,我算到一塊兒了,我對他是什麽態度你知道,你雖然不至於,但我跟你也沒什麽好聊的,下回見了就不用再過來找我打招呼了。”

 

  “你不覺得我也是受害者嗎?”譚林站了起來,“我那會兒就是挺喜歡你,也沒想別的,我也不知道他會……”

 

  “給你十秒。”顧飛看著他,聲音冷了下來。

 

  譚林頓了頓,跟他對視著,在顧飛心裏數到八的時候,他轉身走了。

 

  顧飛皺了皺眉,放下了相機。

 

  看到譚林並不會太影響他的心情,但看到譚林就會想起來的那些事兒,就不怎麽讓人愉快了。

 

  時間過去也挺長時間了,顧飛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已經不像當初那麽強烈地厭惡,只是那種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突然被人一刀剖開時的無措和慌亂,他依然記得……

 

  蔣丞換好衣服走了出來,沖他招了招手。

 

  顧飛笑了笑,他不知道蔣丞每次看到他的時候會是什麽感覺,但他每次看到蔣丞的那一瞬間,所有的不開心和低落,都會瞬間消散。

 

  蔣丞的笑容,他拿起相機對著蔣丞迅速抓拍了兩張,收集多少都感覺不夠。

 

 

 

 

 

80

 

  顧飛給了蔣丞一個微笑, 有外人的時候顧飛的笑容都不是太明顯, 不過蔣丞每次都覺得哪怕只是勾勾嘴角,也能讓他看得出神。

 

  只是……現在的這個笑,蔣丞感覺跟平時不太一樣,換個人肯定發現不了,畢竟顧飛對外鋼廠小霸王的人設還沒有崩, 都沒幾個人見過顧飛笑。

 

  “怎麽了?”蔣丞走過去問了一句。

 

  “嗯?”顧飛低頭拿起相機裝上鏡頭, “什麽?”

 

  “沒, ”蔣丞余光裏看到了一個人影, 以為是上回那個化妝師兼攝影助理到了,轉眼看過去的時候發現是個男人, 雖然只是個背影,他居然還是認出了這是拍口紅照的時候見過的那個林哥, 他迅速收回目光, “可以開始了。”

 

  在這裏碰到林哥並不奇怪,他帶模特過來拍照挺正常的,看到顧飛了過來打個招呼也非常正常。

 

  不正常的是顧飛的情緒,每次碰到這個人,他都能感覺到顧飛的情緒變化,並不明顯,說不上來是生氣,郁悶,煩躁還是什麽別的……總之就似乎是對這個人很抵觸,就像眼下,連笑都很勉強。

 

  他當然也看得出來顧飛不想再提這個人,他也沒那麽煩人非得再追問,而且現在還是工作狀態。

 

  但還是有些悵然,就算是現在這樣的關系,就算是顧飛說過自己的過去可以都講給他聽,卻還是有閉口不能提的人和事。

 

  今天拍照的內容挺簡單的,對於蔣丞這種一直打籃球的人來說,網球雖然不會打,可照著姿勢擺幾個動作還是很容易的。

 

  “有兩張要重新拍,”顧飛低頭翻著相機照片,“扣球那個,胳膊陰影擋住臉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拿起旁邊的球拍。

 

  “我覺得這張不是挺好嗎?”妮妮說,“有點陰影不影響吧?”

 

  “你小看他的帥了,”顧飛舉起相機對著蔣丞,“一會兒你再看,而且陰影可以有,但不是這樣用。”

 

  “好,我虛心學習。”妮妮笑著說。

 

  重新拍了幾張之後,今天的活兒就算幹完了,妮妮湊過去看了看照片,又看著蔣丞:“哎,說真的,蔣丞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做平模啊,你太有鏡頭感了,五官什麽的也超級……”

 

  “怎麽可能,”顧飛打斷了妮妮的話,“你知道他什麽成績麽。”

 

  “成績很好嗎?”妮妮有些驚訝地問。

 

  “不是一般的好。”顧飛說。

 

  感受到妮妮震驚的目光之後,蔣丞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只是笑了笑,沒出聲。

 

  像他這種學霸,一般都會拼全力做到最好以便得瑟以及鄙視別人,不過有人誇的時候,也並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

 

  這都是你應該誇的!

 

  但這誇獎如果是從顧飛的嘴裏說出來,那又不一樣了,蔣丞看著正在收拾器材的顧飛,只有顧飛的誇獎,會讓他從心底裏一直得意出一朵花來,開在頭頂。

 

  展飛的錢是現結,去辦公室裏簽個字拿了錢就可以走了。

 

  “小顧,”羅軼洋在辦公室裏坐著,看著財務給他們結賬,看上去百無聊賴,“你會打網球嗎?”

 

  “不會。”顧飛說。

 

  “小蔣會打嗎?”羅軼洋又看著蔣丞。

 

  “不會。”蔣丞回答。

 

  “大好年紀不打網球多可惜啊,你倆一看就特別適合打網球,”羅軼洋在兜裏摸出兩張名片遞了過來,“想打球就過來,報我名字給你們優惠。”

 

  蔣丞接過名片看了一眼:“邊南?”

 

  “不好意思拿錯了,”羅軼洋趕緊又摸了一張看了看,確定是自己的了才又遞了過來,“羅軼洋。”

 

  “邱奕?”顧飛看著他。

 

  “哎!”羅軼洋繼續掏兜,找出自己的名片,“這陣子事兒多,全都堆我一個人身上,我這兒起碼五個人的名片……有空來玩!”

 

  回到鋼廠這邊兒吃完東西,他倆走到蔣丞出租房樓下的時候,已經沒時間休息了,顧渺小朋友該去治療了。

 

  “還打網球呢,”顧飛看了看手機,“哪有時間。”

 

  “走吧?”蔣丞也看了看時間,現在帶顧渺過去正好。

 

  “你別去了,”顧飛往四周掃了一圈,伸手在他腰上輕輕捏了捏,“你下午睡會兒吧,不是還要去接潘智麽。”

 

  “我……”蔣丞的確是挺困的,昨天晚上折騰累了,睡得也晚,今天拍照片也折騰了好幾個小時,下午再去站一兩個小時……晚上萬一再睡晚了,明天拍完幾小時照片,見著潘智他可能得一頭栽在他孫子跟前兒,但要這會兒不去吧,他又有點兒不願意,“我不知道,我想去。”

 

  “你明天上午還要拍衣服,”顧飛笑了笑,“一拍又是幾個小時,你撐不住了怎麽辦?不勞逸結合等潘智走了好收拾我麽?”

 

  “我操,”蔣丞讓他說樂了,“神經病。”

 

  “你下午要是實在閑,不如去買個枕頭。”顧飛說。

 

  “哎!買買買買,買枕頭,”蔣丞笑了,“你是不是有強迫癥啊?就一個枕頭,來回來去說了多少次了?”

 

  “雙人的,”顧飛比劃了一下,“就這麽長的那種。”

 

  “……知道了!”蔣丞無奈地回答。

 

  蔣丞回屋也沒睡多長時間就醒了,前後也就一小時,過了點兒就睡不著了,不過迷瞪了這會兒也感覺輕松了很多。

 

  他起身洗了個臉,坐到了書桌前。

 

  暑假雖然被腰斬了,暑假作業還是有的,他本來每天無論多晚都會按量把作業寫了再看會兒書,這兩天沈迷男色,什麽也沒幹。

 

  收心吧,他翻開了書,轉了轉筆,該幹的都幹完了,踏踏實實收心學習吧。

 

  說到踏實,作業寫了沒兩頁,眼前突然閃過的林哥的背影讓他皺了皺眉,嘖,這人跟顧飛到底怎麽回事兒?

 

  顧飛明顯不願意跟這人聊,但這人卻每次都堅持跟顧飛扯幾句。

 

  這要不是欠了錢或者幹了什麽對不住顧飛的事兒,那就是顧飛的追求者。

 

  嘖嘖嘖我的媽。

 

  情敵啊!

 

  蔣丞在草稿紙上迅速地寫了三個嘖字,然後吸了口氣,平覆了一下心情,埋頭重新開始寫作業。

 

  心無雜念地飛速把今天的作業寫完了,他才去了市場那邊,按顧飛的要求買雙人枕頭。

 

  找了半天,雙人枕頭居然只在上回買枕頭的那家找著了一個,還貴得要死。

 

  “乳膠的!”老板娘拍著枕頭,“我跟你說小夥子,這可不是一般的那種枕頭,不變形,透氣,扛造!”

 

  “太貴了,有沒有變形不透氣也不扛造的?”蔣丞問。

 

  “沒有!”老板娘打量了他一下,“一個大小夥子,別這麽摳,上回讓你帶倆枕頭你死摳不願意,現在還不是又來買了?現在又嫌雙人的貴,我跟你說,你就算買了變形不透氣不扛造的,你過倆月還是得來換這個!你這都出規律了!”

 

  “……您記性真好啊。”蔣丞怎麽也沒想到隔挺長時間了這老板娘居然還能記得他,頓時覺得今天自己一個人來買枕頭真是一個正確決定。

 

  “買這個吧,我跟你說,就這種乳膠的,你找遍全市,雙人的只有我這兒有,人家都是單個小的那種!而且還都不是這種面包枕……”老板娘很肯定地說,“不信你去找,你到網上去找可能有,但沒這個價!”

 

  蔣丞嘆了口氣,他不是太會講價,被老板娘這一通轟,他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主要是別說是便宜些的雙人枕,就這個貴的,也只找到了這一個。

 

  為了不讓奔波勞累了一天的男朋友失望,他掏錢買下了這個枕頭。

 

  “這種小薄毯你看看嗎?有大的,雙人的兩米……”老板娘繼續抓緊時間推銷。

 

  蔣丞不敢再接話,抱著枕頭跟被人追殺似地逃了出來。

 

  不過這個枕頭到家的頭一個晚上沒能完成它的使命,顧飛陪顧渺吃完晚飯過來躺上頭陪他看了一個小時的書,顧渺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

 

  “啊……”蔣丞趴到桌上,“我是真不想跟顧渺爭她哥,但是吧,啊……她哥是我男朋友啊……”

 

  顧飛給顧渺回了消息之後看著他:“我跟她說半小時,你想幹點兒什麽嗎丞哥?”

 

  蔣丞把書一扔,轉身就往床上撲。

 

  但是剛跪到床沿兒人,手都還沒碰著顧飛人呢,他就嗷了一聲,呲牙咧嘴地撲倒了,臉扣在了顧飛肚子上。

 

  “我……”顧飛憋著氣才沒讓他這一下砸背過去,“你腦袋是鐵做的麽,這麽大勁兒?”

 

  “我們學霸腦漿子稠,”蔣丞趴在床上,臉埋在他肚子上悶著聲音說,“比重大,一般都比渣渣的腦袋沈。”

 

  顧飛笑了起來,摸摸他腦袋:“怎麽了?”

 

  “腿酸,”蔣丞擰著眉偏過頭,“本來今天活動開了沒什麽感覺了的,坐那兒這麽長時間又酸了。”

 

  “那看來是幹不了什麽了,”顧飛說,“那我幹點兒什麽吧。”

 

  “我靠?”蔣丞眼睛一下圓了。

 

  “純潔點兒行不行,給你捏捏腿,”顧飛看著他,“要不要啊?”

 

  “來。”蔣丞翻了個身攤平了,把腿架到了他腿上。

 

  顧飛捏腿沒什麽技術可言,但輕重很合適,而且對需要捏的地方掌握得比較精準,還是很舒服的。

 

  蔣丞閉上了眼睛,長長地舒了口氣。

 

  舒坦。

 

  “說點兒什麽。”蔣丞說。

 

  “說什麽?”顧飛問。

 

  “隨便,”蔣丞勾勾嘴角,“我喜歡聽你聲音。”

 

  “好,那我隨便說了,我想想啊……”顧飛在他腿上捏著,想了一會兒之後清了清嗓子,“一個老丁頭,欠我倆溜溜,我說三天還,他說四天還……”

 

  蔣丞閉著眼笑了起來。

 

  “下雨了,冒泡了,王八戴上草帽了,”顧飛摸摸他的腿,“其實說這些,得找李炎,他小時候他奶成天抱著他就說這些,張嘴就是一堆。”

 

  蔣丞勾著嘴角沒說話,他什麽也不想說,就想這麽聽著,無論顧飛說什麽,他都覺得很享受。

 

  顧飛接著又念了很多童謠,居然還有不少罵人的,中間夾著他帶著笑的解釋說明,蔣丞慢慢地就聽不清了。

 

  顧飛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在他耳邊輕輕掃過。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蔣丞有些發蒙,瞪著天花板看了半天才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枕著枕頭。

 

  “顧飛?”他支起腦袋往旁邊看了看,屋裏沒有人。

 

  他下了床,到客廳和浴室都看了看,發現顧飛沒在,他又跑回臥室裏想拿手機打個電話的時候看到了手機下面壓著張字條。

 

  你睡得太死了叫都叫不醒,我先回去陪二渺了,醒了給我發消息,麽麽噠。

 

  下面署名是“字比你寫得好八十多倍的顧飛”。

 

  蔣丞拿著字條笑了半天,不過顧飛的字的確是寫得還不錯,跟他的學渣身份非常不匹配。

 

  這一覺睡的時間不短,這會兒都已經快十一點了,蔣丞給顧飛發了條消息。

 

  -我醒了

 

  過了兩分鐘,顧飛回過來一條。

 

  -好的,接著睡吧

 

  -你在幹嘛?

 

  -睡呢

 

  -吵醒你了?

 

  -沒,留了一根神經給你

 

  蔣丞笑了笑,坐到書桌前,準備再看兩個小時書。

 

  -那你把這根神經放松吧,晚安

 

  -晚安

 

  因為沒有一塊兒睡覺,所以第二天攝影師和模特都沒有遲到,一塊兒集合吃了早點之後按時到達了攝影棚。

 

  今天人挺多的,蔣丞第一次需要跟另一個女模特配合拍照。

 

  女模特年紀不大,很漂亮,性格相當開朗,過來打招呼的時候蔣丞就感受到了。

 

  “叫我小珍就行,名字有點兒土不過我喜歡,”小珍伸出手,“希望合作愉快。”

 

  “蔣丞,”蔣丞頓了頓才跟她握了握手,“合作愉快。”

 

  “你是我這半年來碰到的最帥的男模特了,”小珍說,“缺女朋友嗎?缺的話聯系方式交換一下?”

 

  “……不缺。”蔣丞說。

 

  “沒事兒,”小珍笑笑,“我們應該不會只有這一次合作,以後缺了還可以聯系我的。”

 

  蔣丞沒說話。

 

  小珍去化妝之後,他松了口氣,看了一眼已經躲得老遠去弄相機了的顧飛,顧飛擡頭沖他勾了勾嘴角。

 

  他剛想過去說,妮妮沖他拍了拍手:“蔣丞,來化妝吧,抓緊時間!”

 

  “嗯。”他只好過去坐下了。

 

  那邊小珍到得早,他坐下沒一會兒,小珍就先開始拍單人的照片了。

 

  這還是蔣丞第一次看到顧飛拍別人時的樣子,挺……冷漠的,雖然沒板著臉,但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偶爾會提示一兩句,聲音也淡得很。

 

  蔣丞覺得如果顧飛一直是這麽給自己拍照,自己壓力應該會很大,有種因為自己太難看了可憐的攝影師為了賺錢不得不咬牙切齒地努力堅持。

 

  不過小珍明顯沒什麽壓力,該笑笑,該扭扭,時不時還跟妮妮逗兩句。

 

  妮妮笑得不行,顧飛依舊一臉“你就當我聾了”的表情。

 

  其實這樣的顧飛,有種詭異的性感,蔣丞的妝弄完換了衣服坐在一邊等著的時候一直盯著顧飛,就這種嚴肅的,冷漠的,根本不正眼瞅你的樣子,讓人特別想過去一胳膊把他給掄倒了然後狠狠幹一場。

 

  蔣丞在自己腿上捏了捏。

 

  嘖。

 

  嘖嘖。

 

  “林哥。”旁邊有人沖門口那邊打了個招呼。

 

  操!

 

  蔣丞一聽這名字頓時就一陣無語,轉過頭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個林哥帶著個女孩兒進來了。

 

  林哥點點頭,跟那個人介紹了一下帶來的女孩兒,是一會兒要拍照片的模特。

 

  蔣丞收回目光繼續看著顧飛,他突然有點兒擔心,顧飛還沒註意到這邊兒,他非常不願意再看到顧飛情緒突然變化的樣子。

 

  快走!

 

  介紹完了吧?

 

  那快走吧!

 

  帶模特來也不用陪著的吧!

 

  那走吧!

 

  這種祈禱就跟學渣們在考前去拜考試必過神一樣沒屁用,蔣丞都沒來得及在心裏把這些話再重覆一遍,林哥居然拿了張椅子過來,一屁股坐到了他旁邊。

 

  我操?

 

  蔣丞忍不住轉臉瞅了他一眼。

 

  “你是叫蔣丞吧?”林哥笑了笑。

 

  “是。”蔣丞有些意外他居然還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叫譚林,是顧飛的……朋友,”他伸出了手,“他們都叫我林哥。”

 

  譚林?林哥居然不姓林啊?

 

  那為什麽不叫譚哥呢!

 

  大概是因為譚哥不怎麽好聽。

 

  就像顧飛要是叫他蔣哥,他會想過去打一架。

 

  蔣丞看了他的手一眼,沒有伸手,只是點了點頭:“林哥。”

 

  譚林收回了手,靠到椅背上,往顧飛那邊看著:“你是只跟顧飛合作嗎?我之前應該是沒見過你。”

 

  “嗯。”蔣丞應了一聲。

 

  “是他同學吧?”譚林又問。

 

  “嗯。”蔣丞繼續應著。

 

  “他居然有這麽要好的同學,”譚林說,“挺意外的。”

 

  蔣丞沒出聲。

 

  “他朋友我倒是差不多都認識,”譚林話還挺多,“還真沒見過他跟同學出來玩的。”

 

  蔣丞想糾正他現在不是玩,但想想發現自己重點抓錯了,這句話的重點應該是,顧飛說跟這人沒什麽來往,只在拍照的時候會碰到,但這人卻說顧飛的朋友他差不多都認識!

 

  蔣丞覺得心裏一陣犯堵。

 

  這是怎麽回事兒?

 

  他在腦子裏把之前顧飛說過的話又過了一遍,也許是因為之前玩樂隊的時候認識,然後又認識了顧飛的朋友?

 

  那為什麽顧飛會說“不算朋友吧”這樣的話?

 

  蔣丞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醋意大發。

 

  這種感覺完全,一點兒,也不美好,完全,一點兒,也體會不到是源起於“我喜歡他所以會吃醋”。

 

  而是一種對答案求而不得的極度不爽。

 

  顧飛不想說。

 

  他不想跟個老娘們兒一樣追著問。

 

  但明顯顧飛說的那點兒跟這人說的對不上。

 

  可他如果真拿著這人的話去問顧飛,他就是個大傻逼。

 

  顧飛不說,他就不能問。

 

  於是繞回去了,顧飛不想說。

 

  “你倆真是同學?”譚林突然又問了一句。

 

  “嗯。”蔣丞有些煩躁地從旁邊的箱子裏拿了瓶水擰開了,仰頭往嘴裏倒了兩口。

 

  “只是同學?”譚林又問。

 

  蔣丞頓了頓,沒出聲,轉頭看著譚林。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鄰居什麽的?”譚林笑著說,眼睛往顧飛那邊看了一眼之後又笑著沖那邊點了點頭。

 

  蔣丞轉回頭,看到了顧飛陰沈得仿佛能下滿一個雨季暴雨的臉。

 

 

 

 

 

81

 

  “蔣丞, ”妮妮拍了拍手, “到你了,抓緊時間!”

 

  蔣丞把水放到地上,站了起來,顧飛已經沒再盯著這邊,正低頭看著相機裏拍好的照片, 側臉看不清表情來, 跟平時擺弄相機時的樣子差不多。

 

  有一瞬間蔣丞以為自己之前看到的那張烏雲暴雨臉是自己的幻覺。

 

  “一會兒再聊。”譚林在他身後又補了一句。

 

  蔣丞頓了頓, 沒有回頭直接走開了。

 

  再聊?

 

  聊個屁啊!

 

  再說剛才那也算聊天麽!

 

  走到顧飛身邊的時候, 他才發現烏雲暴雨臉不是幻覺,因為顧飛臉上的雲都還沒散, 看正臉相當明顯,連睫毛上都挑著黑雲。

 

  顧飛沒等他開口說話, 拿著鏡頭一擰, 哢地一聲:“少跟他說話。”

 

  聲音不高,但冷得嚇人。

 

  蔣丞皺了皺眉,他本來就被譚林一句接一句地問得心煩,顧飛不願意多說的態度也讓他心煩,再加上他剛才根本也沒跟譚林說什麽話……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顧飛怎麽還沖自己黑上臉了!

 

  “就嗯了三次,”蔣丞盯著他,“這要算說話,以後我就這麽跟你說。”

 

  顧飛擡眼看了看他。

 

  “嗯?”蔣丞跟他對視著。

 

  “先幹活。”顧飛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轉身走到了拍攝區。

 

  現在拍的是他和小珍一塊兒的部分,情侶裝,小珍換了衣服過來站到蔣丞身邊的時候一邊品牌的工作人員挺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倆挺合適的,有CP感。”

 

  “是嗎?”小珍笑了起來,看了看蔣丞,“這樣的CP給我十個八個的吧,我絕對不嫌多。”

 

  “開始。”顧飛舉起了相機。

 

  相機檔著顧飛的臉,蔣丞看不清他的表情,反正低氣壓是能感覺得到,平時給他拍照,顧飛會很仔細地各種提醒,手到哪個高度好看,臉偏到什麽程度光影效果最佳……

 

  這會兒卻全程沈默,只是拿著相機一通哢嚓,唯一開口就是讓妮妮調整打光的角度。

 

  說實話蔣丞挺不習慣的,他不是專業模特,經驗也少,一般都會靠顧飛的提示來做,但今天這鳥人一言不發,他只能自由發揮。

 

  好在小珍幹這活兒已經很多年,經驗豐富,性格也開朗,會拉著蔣丞告訴他該怎麽拍。

 

  “再親密一些,現在的感覺像閨蜜不像情侶呢。”站在一邊的那個品牌工作人員說了一句。

 

  閨你個烏雞蛋的蜜啊!

 

  蔣丞簡直說不出的煩躁,要擱別的事兒上這樣他就走人了,但現在這事兒是拿錢的,雖然眼下他還不缺錢……

 

  他只能跟小珍一通親密無間,其實他不像顧飛,雖然不願意被人碰,但在有準備的情況下,跟女生親密些的接觸也不會讓他難受。

 

  不像某些人,因為害怕女生會坐他後座上就騎了車一通狂飆,跟被追殺似的,仿佛跑慢了當場就要嘎嘣一下讓人斃了。

 

  想到這兒的時候蔣丞有點兒想笑,但余光裏掃到那團烏雲的時候又頓時笑感全無。

 

  這大概是蔣丞開始拍照以來最難受的幾小時了,中途換衣服上廁所的時候,他幾次都給顧飛遞過眼神,示意現在老子有空,你想說什麽我有那麽幾分鐘可以聽聽。

 

  但顧飛一直就沒接他的眼神。

 

  反倒是譚林,兩次很友好地沖他微笑,蔣丞都想過去跟譚林說你他媽還有什麽想說的就一次性說出來吧。

 

  一直到照片拍完,顧飛才走到他身邊說了一句:“走吧,我等你換衣服。”

 

  “嗯。”蔣丞應了一聲。

 

  換完衣服出來的時候顧飛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在走廊上等他了,屋裏換了別的模特在拍,譚林站在一邊,看到他的時候笑了笑:“走了?”

 

  蔣丞點了點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走了出去。

 

  跟在顧飛身後往電梯走過去的時候蔣丞實在有些忍不住了:“顧飛。”

 

  “嗯?”顧飛回過頭。

 

  “想說什麽說,”蔣丞說,“你臉都他媽拉到地心去了。”

 

  “我就是讓你離譚林遠點兒。”顧飛伸手去按電梯按鈕的時候被蔣丞一巴掌拍開了,他轉臉看著蔣丞。

 

  “我不知道對於你來說那個譚林什麽人,”蔣丞看著他,“但是對於我來說,他就是個陌生人,而且是個跟你自己說的關系不一樣的陌生人。”

 

  顧飛沒說話,只是擰著眉,而且契而不舍地又伸手過去飛快地按了一下電梯按鈕,蔣丞一巴掌打了個空。

 

  “他要跟我說話,我能怎麽樣?我就嗯了三聲,已經夠遠了,”蔣丞說,“你沖我拉什麽臭臉。”

 

  電梯門打開了,顧飛走了進去,蔣丞站著沒動。

 

  “走吧,”顧飛說,“我就是讓你離他遠點兒,沒別的意思。”

 

  “沒別的意思你臉能他媽拉出八尺長?那屋層高都阻止不了你了,”蔣丞簡直煩躁,其實顧飛擺臭臉他都沒什麽感覺,他知道顧飛看到譚林心情就不好,但這會兒他心裏對於兩人問不出口的關系那種憋屈簡直忍無可忍,“您不如跟他說說,離我遠點兒?擡頭不見低頭見,下回再碰見,我再瞅你這臉幾個小時我寧可去街上發傳單了。”

 

  顧飛伸手擋了一下要關上的電梯門,然後走了出來,把手裏的相機包什麽的往地上一扔,就往那邊走了過去。

 

  “幹嘛去!”蔣丞問了一句。

 

  “我去跟他說,離你遠點兒。”顧飛頭也沒回地說。

 

  蔣丞楞住了,瞪眼看著顧飛走進了門裏,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在電梯門口楞了能有快十秒他才嚇了一跳地跟著往回沖,沖了兩步又想起來顧飛的器材還放在地上,這些東西都值錢,丟了想再置辦齊了不容易。

 

  他只得又回頭過去把地上的幾個包拎起來。

 

  回到攝影棚的時候,屋裏沒看到顧飛,蔣丞轉圈看了一遍,也沒看到譚林。

 

  “你怎麽回來了?”小珍剛卸完妝出來,坐在那兒拿著個小鏡子大概是準備重新化妝,素顏的臉蔣丞差點兒沒認出來她是誰。

 

  “你看到顧飛了沒?”蔣丞問。

 

  “我以為你回來找我要聯系方式呢,”小珍嘆了口氣,指了指旁邊一個門,“跟林哥在裏頭呢,大概說事兒吧。”

 

  那個門是個雜物間,堆著各種布景和服裝,蔣丞過去擰了擰門鎖,沒擰開。

 

  又貼在門上聽了聽,外面屋裏放著音樂,他也聽不清裏面到底有沒有動靜。

 

  顧飛如果只是跟譚林說幾句也就算了,萬動了手……他雖然是不懼這種事兒,就打個架而已,但他是不希望顧飛在這兒跟人動手。

 

  這個環境,不是鋼廠,也不是“學生打架”的場合,真動手了場面會很難看。

 

  蔣丞退開兩步,拿了手機出來,想給顧飛打個電話。

  蔣丞站了起來,往前慢吞吞地走了兩步,想想又嘆了口氣:“應該洗個澡再來,起碼刷

 

  屏幕剛摸亮了還沒點開通話記錄,那個門打開了,顧飛從裏面走了出來。

 

  蔣丞把手機放回兜裏,先是飛快地往顧飛臉上掃了一眼,幹凈整潔帥,於是他馬上往顧飛身後看了過去。

 

  譚林在裏面,也正往外走,看上去也是整齊的,但他擡手往嘴上蹭了一下並且看了看自己手,這個動作太明顯,蔣丞一眼就能看出來,顧飛打了譚林。

 

  不過譚林出來的時候一臉平靜,還沖他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

 

  “走。”顧飛過去拿了包,走了出去。

 

  蔣丞跟在他身後,又盯著看了看他的衣服褲子,看不出幹過架的痕跡,那就是譚林老實地挨了顧飛一拳。

 

  這有點兒讓蔣丞意外,譚林表面看著還算是文質彬彬,但感覺得出來不是老實挨揍的性格,居然這麽平靜。

 

  這回再站到電梯門口,蔣丞沒再阻止顧飛按電梯鈕了,只是進了電梯之後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才好。

 

  只能是一路沈默,在他出租屋樓下下車的時候,顧飛跟他說話,他都已經提不起興致回答了。

 

  “吃點兒東西?”顧飛問。

 

  “嗯。”蔣丞應了一聲。

 

  “去哪兒吃?”顧飛又問。

 

  蔣丞沒出聲,沒什麽食欲,去哪兒吃都沒食欲。

 

  “這事兒要說完整了挺長的,”顧飛看著他,“你想聽的話……”

 

  “你不想說就別說了,”蔣丞打斷他,“我不是非得挖你不想說的事兒,但是這事兒你自己不想說的,那你就憋好了,有火別沖我來,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一步能踩著你的雷,我也不想這麽小心翼翼地避著,我又沒欠著你的!誰他媽還不是小公舉啊!”

 

  顧飛楞了楞,過了一會兒偏開頭笑了。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我一會兒還要睡覺,下午還要去接潘智。”蔣丞轉身走進了樓道裏。

 

  他覺得自己也挺矛盾的,顧飛不肯多說的時候,他一邊覺得顧飛如果不肯說,自己也不該問,誰都有自己的空間,一邊又覺得這狗操的玩意兒太不坦誠了什麽也不說,現在顧飛願意說了,他又一邊琢磨自己是不是太鬧騰了,人不說就不說唄幹嘛非在這事兒上不爽,挺不好意思的,一邊又覺得哎你要說了本小公舉還他媽不想聽了憋死你得了。

 

  一直到了門口,掏鑰匙的時候他才嘆了口氣,人呢就是這樣吧,小青年談個戀愛一點兒也不穩重,仿佛不加點兒戲就不算談過,也許就是因為經歷得太少,才總是一驚一乍的……

 

  鑰匙戳進鎖眼兒裏的時候蔣丞突然感覺自己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顧飛身上特別好聞的那種味道。

 

  接著余光裏就看到了一個人影晃了晃。

 

  雖然他腦子裏已經同時判斷出來了這人就是顧飛,但還是不受制地嚇了一大跳,差點兒沒把鑰匙擰斷在鎖眼兒裏。

 

  “有病吧你!”蔣丞瞪著顧飛,壓著聲音,“趕緊的,樓下電線桿子上貼的跟蹤捉小三兒的你打個電話過去問問人招不招盯梢的!”

 

  “我就普通上樓,又不是悄悄的。”顧飛說。

 

  “那您叫我一聲行不行?”蔣丞拽了好幾下才把鑰匙從鎖裏揪出來,看了一眼,還真已經有點兒彎了。

 

  “不敢叫,”顧飛說,“我怕讓你發現了不讓我跟上來。”

 

  “現在發現了也一樣會讓你走。”蔣丞說。

 

  顧飛沒說話,只是很快地伸手推開了門順便把他擠到了一邊,拎著幾個包進了屋裏。

 

  蔣丞有些無語地看著他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的動作,進屋把門關上了。

 

  “你這兒有面條是吧?”顧飛往廚房走過去,“煮點兒面?”

 

  “沒了,”蔣丞坐到沙發上,“有面也沒用,什麽配菜都沒有,連油鹽醬都沒有,只有醋。”

 

  顧飛看了他一眼,進了廚房,大概是檢查了一下冰箱什麽的,然後出來直接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嘖。

 

  蔣丞躺倒在沙發上,一句話就說跑了。

 

  不過顧飛沒關門,他也懶得去關,一會兒下樓發現自己的器材沒拿還得上來。

 

  但他躺沙發上也沒聽到顧飛下樓的聲音,正覺得奇怪,聽到有人在敲隔壁的門,接著就聽到了顧飛的聲音:“大姨,我住隔壁的。”

 

  蔣丞在一片震驚聽到顧飛先是借油鹽,接著借蔥姜,然後循序漸進地借面條,最後還借了四個雞蛋和兩個西紅柿。

 

  顧飛拿著滿手的東西進來的時候,蔣丞坐了起來,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他甚至聽到隔壁大姨說不用還了,不夠還有。

 

  “我煮面吧,”顧飛說,“還是濕面,我喜歡濕面。”

 

  “不是,”蔣丞看著他,“你認識隔壁的?”

 

  “不認識,”顧飛說,“以後就認識了……你不認識嗎?”

 

  “廢話我當然不認識,我連隔壁住沒住人都不知道。”蔣丞說。

 

  “那下回記得見了人打個招呼,”顧飛進了廚房,“挺好認的,這個大姨有顆眉心痣。”

 

  “哦,”蔣丞應了一聲,楞了一會兒又站起來進了廚房,“誰允許你在這兒吃了?我氣兒還沒消呢!”

 

  “譚林以前沒弄工作室的時候,”顧飛放了一鍋水到竈上燒著,一邊把雞蛋打進碗裏一邊說,“也玩樂隊,是心姐他們那個樂隊以前的主唱。”

 

  顧飛如此突然地就開了頭,蔣丞楞了能有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啊。”

 

  譚林那樣子還真看不出來是個主唱。

 

  “我跟著一塊兒玩的時候,他已經沒在樂隊了,不過經常過來,”顧飛打著雞蛋,“就混得……挺熟的。”

 

  “你不是說不算朋友嗎?”蔣丞問。

 

  “過了今天,我還是會那麽說的,”顧飛低頭盯著雞蛋,手沒停地打著蛋,“現在也的確沒有來往。”

 

  “哦。”蔣丞應了一聲。

 

  “你還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人嗎?”顧飛回頭看了他一眼。

 

  “……不確定了。”蔣丞皺了皺眉。

 

  “我也記不清了,不過那會兒我已經知道自己怎麽回事兒了,”顧飛把蛋打好了放在一邊,拿過西紅柿洗了洗,“但是我很害怕,除了丁竹心,我也沒跟任何人說,也不打算說。”

 

  蔣丞心裏酸了一下,這個酸的成分還不是單一的,一半是吃醋,一半是心疼。

 

  “你還會害怕啊,”蔣丞嘆了口氣,“我一直覺得你刀槍不入。”

 

  “怕的東西多了才會刀槍不入,”顧飛勾了勾嘴角,“我害怕很多東西,現在也一樣……那時我不光害怕,我還覺得很孤單。”

 

  蔣丞沒說話。

 

  “譚林大概大我十歲吧,他挺公開的,最多倆月換一個男朋友,帶著出來玩,什麽都無所謂,”顧飛轉身看了看鍋裏的水,一邊切西紅柿一邊繼續說,“我有時候會覺得他親切,因為是同類的那種感覺。”

 

  蔣丞嘖了一聲,不過嘖完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要嘖。

 

  “他應該是……挺喜歡我,”顧飛拿刀的手頓了頓,“不過沒明說。”

 

  “操。”蔣丞咬牙切齒的,這個操字他倒是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操。

 

  “樂隊的鍵盤,叫小冰,”顧飛繼續切著西紅柿,“跟我差不多大吧,或者大我兩三歲,記不清了,就記得他是個傻逼。”

 

  蔣丞看著顧飛,顧飛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說一件別人的陳年往事,但這種邊做事邊說,並且從頭到尾都不跟他對視只拿後背對著的狀態,讓他感覺得到顧飛的某種情緒。

 

  心裏估計不可能像他表現出來的這麽平靜。

 

  “他跟譚林關系挺好的,經常一塊兒出去,有沒有什麽我不知道,反正……”顧飛放下了刀,把切好的西紅柿放進了盤子裏,“西紅柿雞蛋蓋面,行嗎?”

 

  蔣丞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行。”

 

  “有一天我們去酒吧,挺多人的,幾個樂隊的人,還有朋友,喝了不少,”顧飛沒再繼續弄菜,手撐著案台,看著窗戶,“譚林把我叫出去,說有事兒跟我說。”

 

  “表白呢吧?”蔣丞感覺自己都能聞到自己身上的醋味兒了,他伸手把旁邊的醋瓶子放到了冰箱裏。

 

  “他喝多了,亂七八槽說了一堆,估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反正聽著掏心掏肺的,我當時也喝了不少,還覺得真感動,”顧飛突然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最後他就問我會不會反感他。”

 

  顧飛說到這兒停下了,蔣丞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再開口,蔣丞也沒法催他,只能靠著墻,看著他的背影等著。

 

  過了好幾分鐘,顧飛才又開了口:“我說不會反感,我也是,但是我……對他沒什麽感覺。”

 

  這句話說完,顧飛又沈默了。

 

  蔣丞清了清嗓子:“就這樣?”

 

  顧飛沒出聲。

 

  “那也沒什麽啊,他喜歡你,你拒絕了……”蔣丞想了想,“操,他是不是說出去了?”

 

  “沒有,”顧飛轉過了身,看著他,“但是小冰錄下來了。”

 

  蔣丞眼睛猛地瞪了一下:“什麽意思?”

 

  “從開始到結束,”顧飛很慢地說,“他全都錄下來了,當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

 

  “我操?”蔣丞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些拐彎,呼吸也不太利索。

 

  “我回到包廂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在笑,”顧飛說得有些困難,“我就站在那裏,像是被人一刀剖開,每一個人都在笑,就好像一輩子都沒笑過。”

 

  蔣丞說不出話來,這種場面他不敢想像,他只在夢裏夢到過,那種驚恐在夢裏都讓人無法忍受。

 

  “是……譚林跟小冰合夥……嗎?”他問。

 

  “譚林不知道,小冰的意思就是想用他試試我是不是,說是開玩笑,”顧飛從兜裏摸了根煙出來叼著,“不過我看到譚林就想起那天的事兒,而且他還沒完沒了,所以我也煩他。”

 

  蔣丞看著他。

 

  “說完了,”顧飛把煙又從嘴上拿了下來,“丞哥抱抱。”

 

  蔣丞楞了楞,趕緊撲過去一把抱緊了他:“我不應該問的,操,我其實吧,不是那種非挖你以前事兒不可的人,我就是……哎我就是……”

 

  “你就是吃個醋。”顧飛側過頭枕在他肩上。

 

  “……是。”蔣丞嘆了口氣。

 

  “我也不是不能說,就是有時候,我不願意給你那種感覺,”顧飛摸著他的腰,“覺得心疼我之類的。”

 

  “不心疼不心疼,”蔣丞搓搓他後背,“我一點兒也不心疼你,真的。”

 

  “你真會安慰人。”顧飛笑了。

 

  “不過有個事兒我還得說一下,”蔣丞說,“你以後別給我拉個八尺二的臉,你生氣也好不爽也好,過來打一架都比那麽冷著強,我吧……特別害怕被人這麽晾著,以前在家裏,他們不願意說我的時候就冷著臉誰都不理我,那種感覺,特別……壓抑。”

 

  “我知道了。”顧飛點了點頭。

 

 

 

 

 

82

 

  如果不是蔣丞發火了, 這件事顧飛大概永遠也不會說出來, 爛肚子裏就行了,偶爾反個胃都會覺得胳應,更別說是這麽說出來,還是說給蔣丞聽。

 

  不過既然說了,他也就沒有太多隱瞞, 除了那天還被小冰那幫人拿來開賭局這種不太重要的細節。

 

  他害怕的事兒很多, 有些根本覺察不到, 甚至在潛意識裏害怕了很久了, 才會突然驚覺。

 

  他害怕蔣丞會同情他,會心疼他, 會產生某種要救他於水深火熱當中的念頭,或者“我絕對不能傷害他”這種繩索一般的想法。

 

  蔣丞是個天真而沖動的人, 他很喜歡蔣丞這樣的性格, 卻也會害怕這樣的蔣丞,太過天真,太過一無反顧。

 

  無所牽掛來,就該無所牽掛走。

 

  這裏的一切本來就是不該出現他路上的風景。

 

  西紅柿雞蛋面算是他的萬能食譜,味道不怎麽樣,李炎說過,這東西是神器,無論怎麽做都好吃,又補充說明但在你身上有時候會失效。

 

  今天應該算是失效的,顧飛情緒不是太好,嘗味兒的時候連鹹淡都沒太嘗出來,不過也許是蔣丞拍了幾個小時照片,還生了一通悶氣,所以餓了,這會兒吃得還挺愉快。

 

  “你是不是要帶顧渺過去了?”蔣丞吃完面,把筷子一放,揉著肚子一臉滿足地問。

 

  “嗯,”顧飛點點頭,起身準備拿了碗筷去洗,“你下午接了潘智自己吃吧,我今天晚上得跟我媽聊聊。”

 

  “我洗,”蔣丞按住他的手,“跟你媽聊什麽?”

 

  “這幾天晚上都沒回來,”顧飛說,“不知道是不是又找到此生中最後的至愛了,我得在她出門之前把她堵在家裏。”

 

  蔣丞嘆了口氣:“娘要嫁人啊。”

 

  “真能嫁了就好了,”顧飛說,“現在沒去當個小三兒破壞別人家庭我就謝謝天了。”

 

  顧飛看了看時間,這會兒顧渺應該已經收拾好在家等著他了,他過去親了親蔣丞:“那我走了啊。”

 

  “快滾吧,”蔣丞在他腰上掐了掐,“快從我眼前消失。”

 

  “枕頭收起來,”顧飛說,“潘智要是睡了那個枕頭,咱倆就得約架了。”

 

  蔣丞頭往後仰著,閉著眼笑了半天:“知道了,潘智肯定睡沙發,讓他睡床他都不答應的。”

 

  “那我走了。”顧飛又親了他一下。

 

  “嗯,”蔣丞應了一聲,“我能跟潘智去看電影嗎?有時候我倆實在無聊了就會去看電影。”

 

  “能買中間隔一個人的票嗎?”顧飛問。

 

  蔣丞笑了起來:“靠。”

 

  “我走了啊。”顧飛看了看手機。

 

  “說了三遍了,”蔣丞說,“十遍之前你能從這個門走出去嗎?”

 

  “能啊,”顧飛笑著過去把自己的包拎上了,“走了。”

 

  “嗯。”蔣丞偏過頭看了看他。

 

  他走出了門外,關門的瞬間又把腦袋探了進去:“真走了啊。”

 

  “我操,趕緊走,”蔣丞瞪著他,“我他媽想揍你。”

 

  顧飛退出門外,把包放在地上,然後猛地沖進了屋裏,蔣丞還仰著頭靠椅子上,他沖過去一把掀開蔣丞的衣服,對著他肚子咬了一口,然後又飛快地沖了出去,把門一關。

 

  拎著包往樓下跑的時候他聽到了蔣丞打開門沖著樓道裏吼了一聲:“操!”

 

  顧飛一直跑到了樓下還想笑,正想著往樓上窗口那兒看一眼,剛一轉頭,就看到一個什麽東西從樓飛了下來,幹脆利落地落在他腳邊彈開了。

 

  他瞇縫眼睛看了一看,是一顆白色的小石頭。

 

  “我靠。”他笑著擡起頭。

 

  蔣丞趴在窗台上,手裏像是抓著一把小石子,估計都是從窗台邊那個花盆兒裏拿的,顧飛剛擡起頭,他馬上一揚手,又是一顆石頭砸了過來,很準確地還是落在了他腳邊。

 

  “哎!”顧飛往後退著,他沒想到蔣丞不用彈弓就用手扔也能打得這麽準。

 

  不過在他退了一段之後,似乎就離開了射程,蔣丞比劃了一下沒有把手裏的石子兒扔出來。

 

  他笑著從兜裏掏出了眼鏡戴上,想看清蔣丞的表情。

 

  剛把眼鏡戴上,就看到了蔣丞手裏多了一條皮筋,用兩根手指一挑,就往他這邊瞄了過來。

 

  “操!”顧飛轉身就跑。

 

  跑了兩步,一顆石子兒打在了他屁股上,勁兒不大,但這個位置實在是……他邊跑邊轉過頭。

 

  蔣丞站窗口那兒,胳膊一擡,往腦袋上攏了個心。

 

  顧飛感覺自己一路回到家,嘴角都帶著笑。

 

  潘智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蔣丞正蹲在出站口外面的樹下邊兒咬著一袋吸吸冰嘬著。

 

  “到了?”他接起電話。

 

  “馬上,”潘智說,“你已經出來了吧?”

 

  “我在出站口蹲了十分鐘了。”蔣丞說。

 

  “我操,”潘智滿懷深情,“我真是太感動了丞兒,萬水千山也阻隔不了我們的愛……”

 

  蔣丞掛掉了電話,繼續嘬著吸吸冰。

 

  因為只有兩天時間,所以潘智基本什麽也沒帶,就背著個包從出站口跑了出來。

 

  蔣丞站起來沖他揮了揮手,潘智張開胳膊掄著腿就對著他沖了過來。

 

  他迅速側了一下身,擺了半個馬步扛住了潘智帶過來的強大沖擊力。

 

  “想了我沒!”潘智喊。

 

  “不想。”蔣丞說。

 

  “就喜歡你這麽口是心非。”潘智說。

 

  “想。”蔣丞又說。

 

  “就喜歡你想什麽就說什麽。”潘智馬上說。

 

  “過來的時候旁邊是不是坐著美女你說了一路啊,”蔣丞看了他一眼,“這會兒都停不下來。”

 

  “是沒少說,但不是美女,是個大姑,話太多了,”潘智嘆了口氣,“隔著走道把那邊的人都說睡著了,就轉頭跟我說,我一看這一排就我一個睜著眼兒的了,也找不著機會閉上,只好陪著……渴死我了,給我嘬一口。”

 

  潘智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吸吸冰,狠狠一口,什麽也沒嘬出來就嘬了個響兒,他非常痛苦地擰著眉:“我操這滿懷希望一口下去什麽也沒有是什麽感覺你能體會嗎爺爺!”

 

  “走,”蔣丞笑了,“先請你喝夠了。”

 

  火車站附近也沒什麽高端的地方,蔣丞找了個小賣部買了兩瓶可樂,跟潘智一塊兒坐門口的小凳子上慢慢喝著。

 

  “哎……”潘智灌了幾口之後舒服地嘆了口氣,然後盯著他看了半天,“紅光滿面啊爺爺。”

 

  蔣丞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跟我們這種單身狗明顯不一樣了。”潘智說。

 

  “我是單身狗的時候也跟你這種單身狗不一樣。”蔣丞喝了口可樂。

 

  “是,英俊的學霸單身狗……對了,”潘智把可樂瓶子伸過來跟他的瓶子碰了一下,“生日快樂。”

 

  “謝謝。”蔣丞說。

 

  “我包裏有個你喜歡的東西要送你,”潘智回手拍了拍自己的包,“要不要猜一下。”

 

  “套套。”蔣丞想也沒想。

 

  潘智正仰脖子喝著,一聽這話直接嗆了一口,低頭咳了半天,接過蔣丞遞來的紙巾把臉上的可樂都擦了才擡起頭:“我操,你現在很奔放啊爺爺。”

 

  “不是我奔放,”蔣丞笑了,“是覺得你一直很奔放。”

 

  “我最近改邪歸正了,”潘智緩了緩,“不是套套,再猜。”

 

  “笛子送過了應該不會再送,改邪歸正之後送了我一支筆……”蔣丞想了想,嘖了一聲,“你不會送我一套五三吧。”

 

  “我沒那個覺悟,”潘智說,“一會兒到你那兒了再給你看。”

 

  回到出租屋,潘智從包裏拿出禮物的盒子,蔣丞才知道他為什麽要等到回屋了才拿出來。

 

  這粉色的心型盒子,加上一圈紅色帶水鉆的小心心,再加上中間一個巨大的蝴蝶結……潘智要在大街上把這東西拿出來,他都不好意思伸手接。

 

  “你這什麽品味啊?”蔣丞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這是對我失寵的抗議!”潘智捧著盒子,“對你重色輕友的抗議!對你無視咱倆多年隔輩兒情的抗議!對你……”

 

  “謝謝。”蔣丞打斷他,從他手裏把盒子拿了過來。

 

  盒子挺大的,他晃了晃,裏面的東西很沈,一晃的時候在裏頭撞得盒子咚咚響,這動靜和這重量,他差不多猜到了是什麽。

 

  掀開盒蓋一看,果然,是一把彈弓。

 

  “我靠,你他媽好歹拿東西墊一下啊,一點兒誠意都沒有。”蔣丞笑了起來,盒子裏什麽都沒有,就光身一把彈弓放著。

 

  “雷暴,反曲腕托,304鋼和紫檀手柄的完美結合,讓你體驗戶外暴擊的快感……”潘智跟背書似的,“怎麽樣,喜歡嗎?”

 

  “喜歡。”蔣丞拿起彈弓掂了掂。

 

  “皮筋我給你買了,這麽霸氣的得用點兒好皮筋吧,”潘智從包裏拿出了一個袋子,裏面是一圈皮筋,“北極星的,你以前是不是說過這個好用?”

 

  “嗯,”蔣丞接過袋子往裏一看就樂了,一個粉底兒紅心還帶鉆的盒子也就算了,連皮筋買的都是騷紫色,“你最近是不是遭遇了什麽不可言說的痛苦?”

 

  “幾十塊的不得挑個特別的色兒麽!還買橡膠色的怎麽體現它的價值啊!”潘智指著袋子,“這個,一拿出來,人就知道,哦喲高手,皮筋都是基……”

 

  “基佬紫是吧,”蔣丞往沙發上一靠,笑得不行,“孫子,我發現你真是活膩味了啊。”

 

  “沒,真沒,爺爺你看我真誠的目光,”潘智坐到他旁邊,“我第一次聽基佬紫這個稱呼還是從你那兒聽到的呢。”

 

  蔣丞笑了笑,拿了皮筋出來,用手拉了拉:“謝謝。”

 

  “這麽客氣,一遍遍的,”潘智懶了個懶腰,“生分了。”

 

  “沒,”蔣丞說,“非常真誠的,而且你過來,我特別高興。”

 

  “真的?”潘智很滿意地看著他,“請了幾天假陪我玩?”

 

  “不用請假,”蔣丞說,“我們還在放暑假。”

 

  “我操!”潘智喊了一聲,“沒補課?”

 

  “還有一星期才開始補課,”蔣丞看了他一眼,“羨慕啊?”

 

  “我當然羨慕了,我又不是學霸,”潘智想想又挨到他身邊,“不是,那你們這樣是不是進度就慢了啊?”

 

  “肯定慢啊,”蔣丞拿了剪刀剪了一截皮筋,慢慢往彈弓上裝著,“自己看書唄。”

 

  “對了我給你帶了一堆卷子,還有資料,都是學校自己弄的,買不到,我本來想著去覆印,不過老袁給了我一套,讓我寄給你的。”潘智扯過包,從裏面拿出了一撂覆習資料放到他腿上。

 

  這一堆的東西放腿上一擱,沈甸甸的,蔣丞猛地一下覺得很踏實。

 

  這種踏實估計一般人理解不了,不僅僅是面對一個高考,更多的是這些東西帶來的方向感。

 

  晚上沒什麽安排,確切地說,潘智來這兩天,他都沒有任何安排。

 

  不過潘智對於玩什麽也沒有任何要求,他倆以前就經常曠了課也沒地兒可去,找個街邊花壇一坐就能楞上一天。

 

  潘智對吃什麽也沒要求,想了半天就說還想吃上回那家的炒年糕。

 

  “叫顧飛一塊兒吧?”潘智拿出手機,“帶上他那個小美人兒妹妹?”

 

  “他今兒晚上有事兒,不用叫了,”蔣丞說,“咱倆自己吃。”

 

  “行吧,”潘智把手機放回兜裏,想了想又壓低聲音,“你倆現在住一塊兒嗎?要不我一會兒去酒店?”

 

  “沒住一塊兒。”蔣丞說。

 

  “跟我就不用裝了吧,”潘智往臥室裏看了看,“上回來還是一個枕頭,現在都是雙人枕頭了。”

 

  蔣丞這才想起來忘了按男朋友的要求把枕頭收起來了,本來他覺得自己臉皮已經宛若城墻,大街上說套套都沒有一絲猶豫,但這會兒猛地被潘智這麽一說,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一看那個枕頭……雖然他跟顧飛還沒來得及在這個老板娘誇下海口說很扛造的枕頭上幹過任何事情,但這張床就如同流氓現場,一眼看過去,頓時就浮現出種種不堪入目的流氓鏡頭,讓他心虛得扭頭就打開了房門:“走吧,吃飯去。”

 

  吃炒年糕的時候,他要讓老板拿了啤酒,畢竟跟潘智久別重逢……似乎沒多久,總之就是別了又重逢吧,應該喝點兒。

 

  “白的吧,”潘智說,“你現在是一個成年人了。”

 

  “大熱天兒喝什麽白的,”蔣丞咬開了一瓶啤酒瓶的蓋子,放到潘智面前,“再喝暈了晚上怎麽聊天兒。”

 

  潘智笑了笑:“在這兒待了這麽久,我以為你上來就得喝白的呢。”

 

  “這點兒時間不足以影響我。”蔣丞給自己也咬開一瓶,喝了一口。

 

  “挺好的,沒等受影響呢,就該走了。”潘智點點頭。

 

  蔣丞舉著瓶子的手頓了頓。

 

  “怎麽?”潘智看到了他這個細微的停頓,“明年考完試,你不就走了麽。”

 

  “嗯。”蔣丞應了一聲。

 

  潘智夾了一塊年糕放到嘴裏,過了一會兒才又擡頭看著他:“丞兒,你不會是不想走了吧?”

 

  “沒,”蔣丞回答,“怎麽可能。”

 

  “那就好,”潘智低頭又吃了兩口,“談戀愛歸談戀愛,殘存的理智還是要有那麽一點兒的。”

 

  蔣丞笑了笑:“你覺得我只剩殘存的理智了嗎?”

 

  “理論上是不會,”潘智看著他,“但是我也不知道你真談戀愛了是什麽樣,我就是有點兒擔心。”

 

  “放心吧,這個不用擔心。”蔣丞說。

 

  “嗯,”潘智笑著點點頭,“要不你順帶讓顧飛也加把勁吧,考一個學校沒戲,考一個城市也好點兒吧,到時你倆就不用上演含淚揮別異地戀的戲碼了。”

 

  蔣丞沒有說話。

 

  潘智的話說得他心裏突然一緊,挺平常的一句話,任何人說出來都不會有什麽奇怪的一句話,卻突然讓他很害怕。

 

  “怎麽了?”潘智看著他。

 

  “沒。”蔣丞搖了搖頭。

 

  “你倆沒出問題吧?”潘智問。

 

  “沒。”蔣丞回答。

 

  這回輪到潘智沈默了,看著他估計是不知道該問什麽了。

 

  “我沒想那麽遠,”蔣丞說,“也不是沒想,就是沒太細想。”

 

  “不是,爺爺,”潘智有些茫然,“也不是太遠吧?就一年了啊。”

 

  “很久。”蔣丞說。

 

  “……哦,”潘智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是又沒說出來,過了一會兒才拿酒瓶晃了晃,“明天你是不是帶我去看你拍照片?”

 

  “嗯,”蔣丞點點頭,“不過有點兒無聊。”

 

  “有女模特嗎?”潘智問。

 

  “有,”蔣丞掃了他一眼,“都挺漂亮的。”

 

  “那怎麽會無聊呢,”潘智立馬微笑著說,“多麽有聊,萬一碰上一個有緣的……”

 

  “然後異地戀麽?”蔣丞斜了他一眼。

 

  “異地就異地啊,我又不像你似的,”潘智點了根煙,把煙盒放到他面前,“也沒誰想著能天長地久吧,談個戀愛嘛。”

 

  “渣男。”蔣丞繼續斜眼兒瞅著他。

 

  “……行吧我渣男,”潘智有些無奈,叼著煙楞了很長時間才跟下了決心似地看著蔣丞問了一句,“你不會是真想著天長地久吧?跟顧飛。”

 

  蔣丞沒說話,也拿了根煙點上了,抽了兩口之後他彈了彈煙灰,什麽也沒彈下來:“不行麽?”

 

  “可能嗎?”潘智反問。

 

  這話大概也就因為是潘智說出來的,他才沒有一杯子直接扣過去,反倒是被他這一句話問得心裏都抖了一下。

 

  潘智是鐵子,一般誰也不會放棄情商這麽說話,只有潘智才敢跟他這麽直來直去的。

 

  吃完飯跟潘智散了會兒步,回到出租屋,洗完澡倆人往沙發上一攤,就都不想動了,吃飯時的話題他倆沒再繼續聊,也沒法再聊。

 

  於是就閑扯,他跟潘智之間廢話很多,看個電視他倆都能就某個傻逼情節連說帶樂地聊上半小時。

 

  “睡吧,”蔣丞感覺都聊累了才拿過手機看了一眼,發現都過了12點了,“明天上午拍照,九點我就得到地方。”

 

  “給我拿你那個單人枕頭吧,”潘智直接往下蹭了蹭躺倒在沙發上,“別讓我再拿毛巾被卷了。”

 

  蔣丞笑著進屋給他拿了枕頭:“不跟我一塊兒睡床嗎?”

 

  “不了,”潘智嘖了一聲,“萬一顧飛半夜查崗多尷尬啊,我一個直男。”

 

  蔣丞轉身進了屋,坐到床邊的時候,潘智又在外面說了一句:“丞兒,我之前那個話吧,說得可能有點兒不合適……”

 

  “沒。”蔣丞說。

 

  “我就是有點兒擔心,你吧,”潘智停了停,“你不能什麽事兒都跟考試覆習一樣……是吧。”

 

  蔣丞沒說話。

 

  “晚安爺爺。”潘智說。

 

  蔣丞坐在床邊一直沒動,困得很,但是感覺躺下了也睡不著。

 

  他拿過手機,點開消息看了看,沒有顧飛的。

 

  把倆人所有的聊天記錄翻了一遍之後,蔣丞覺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倒到枕頭上,給顧飛發了條消息。

 

  -你想過以後的事嗎

 

  一直到他睡著,顧飛也沒有回覆。

 

  都要開始做夢了,蔣丞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

 

  說好的留一根神經呢?

 

  嘖。

 

 

 

 

 

83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屋裏靜得很, 屋外倒是挺熱鬧, 放暑假了的小學生們跟瘋了一樣叫喊著,間或夾著老頭兒老太太的咒罵聲。

 

  蔣丞打了個呵欠,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還行,洗漱完吃個早點過去拍照時間正好。

 

  “孫子!”他一邊下床一邊沖客廳喊了一聲, “起床了!”

 

  客廳沒有潘智的回應, 他套上衣服走出臥室:“孫……”

 

  客廳沙發上沒有他孫子, 只有疊好了的小毛巾被和枕頭, 他楞了楞,拿手機給潘智打了過去。

 

  “你起來了?”那邊潘智接了電話, 一聽就是在外面,背景聲音很雜亂。

 

  “你上哪兒去了?”蔣丞一聽這動靜就楞了, “你別跟我說你現在有早鍛煉的習慣啊。”

 

  “早什麽鍛煉!”潘智說, “我在早點攤這兒呢,給你和顧飛買好吃的了,你收拾完了趕緊下來,要不該涼了。”

 

  “不是,你什麽毛病?”蔣丞趕緊進了廁所,夾著手機一邊擠牙膏一邊說,“我起碼得20分鐘吧。”

 

  “一邊洗臉一邊尿尿,一邊拉屎一邊刷牙,超過十分鐘我叫你爺爺。”潘智說。

 

  “你天天叫我爺爺,”蔣丞說,“我就想問問你為什麽這樣神奇。”

 

  “就顧飛吧,早上問我你起了沒,我說沒見起,他就問我想吃什麽,他去買……”潘智說。

 

  “那讓他買啊,你搶什麽?”蔣丞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地說。

 

  “你不覺得他這個做派很像在照顧他媳婦兒和媳婦兒的閨蜜麽?”潘智說,“作為一個新時代的直男,我非常不能忍受被我哥們兒的男朋友這麽照顧。”

 

  “我覺得他這個做派很像新時代渣男要勾搭我閨蜜。”蔣丞說。

 

  “這就是你這種基佬和我這種直男的區別了……行了別廢話趕緊收拾了下來,我看到他過來了,”潘智說,“我跟他單獨相處多不合適啊。”

 

  “知道了。”蔣丞笑著掛了電話。

 

  掛掉電話之後才想起來沒糾正一下潘智這個媳婦兒和閨蜜的說法似乎有點兒問題。

 

  顧飛溜達到蔣丞樓下的早點攤時,潘智正往一張桌子上放吃的,桌上已經擺滿了。

 

  “早。”他過去跟潘智打了個招呼。

 

  “早,你要餓了先隨便吃兩口墊墊,”潘智說,“我還要了幾屜兒包子,還沒蒸好。”

 

  “沒事兒,我等蔣丞下來吧,”顧飛往樓上看了看,“他起了沒?”

 

  “起了,”潘智看了他一眼,“你沒聯系他麽?”

 

  “反正一會兒就下來了。”顧飛笑了笑。

 

  潘智擠到老板那兒去催包子之後,他坐了下來,潘智這話問得他有些尷尬。

 

  他的確是沒聯系蔣丞,從昨晚上蔣丞發來那個消息之後,他一直沒有聯系過蔣丞,雖然這一晚上他想蔣丞想得厲害。

 

  但一想到蔣丞那條他不知道該怎麽回覆的消息,他就有些不敢聯系蔣丞,一夜他都沒睡踏實,醒醒睡睡的,腦子裏全是蔣丞那個問題。

 

  他不知道如果蔣丞當面問他,他該怎麽回答。

 

  蔣丞從樓道裏出來往這邊走過來的時候,他擡手往那邊揮了揮。

 

  蔣丞沖他笑了笑,也揮了揮手。

 

  這個笑容讓他有種想沖過去摟住蔣丞狠狠親一口的沖動。

 

  “餵豬呢。”蔣丞走到桌子旁邊,從潘智剛拿過來的籠屜裏捏了個包子咬了一口。

 

  “我小時候,總在家裏吃早點,我媽說外面的不幹凈,我簡直羨慕那些在外面吃早點的同學羨慕得不行,”潘智坐下了,看著一桌子吃的,“我就想等什麽時候我自己能在外頭吃早點了,我就把早點攤上的所有東西都點上擺一桌。”

 

  “你高中以後不是一直在外頭吃麽。”蔣丞說。

 

  “是啊,但是還是不過癮,憋大發了沒個十年八年的緩不過來。”潘智喝了口豆漿。

 

  早點有些過豐盛,顧飛一邊聽著蔣丞跟潘智聊天兒,一邊埋頭苦吃,最後也還剩了半屜包子。

 

  “浪費了。”蔣丞摸了摸肚子。

 

  “打包唄,一會兒碰上流浪狗啊貓的就餵了。”潘智拿個塑料袋把包子裝上了。

 

  今天拍照的是衣服,丁竹心跟一家什麽自主品牌合作的一個系列,所以就在她工作室的棚子裏拍,相對來說會輕松一些。

 

  潘智跟蔣丞完全不同的性格,顧飛有時候覺得他倆關系好大概是因為互補,蔣丞不太會跟不熟的人說話,潘智就不同,到了地方沒幾分鐘,就跟兩個女模特聊上了。

 

  倆姑娘化妝的時候都還拉著他說話。

 

  “佩服麽?”蔣丞坐在一邊等著化妝,順便看一下品牌的宣傳小冊子先了解一下。

 

  “嗯。”顧飛點點頭。

 

  “昨天跟你媽聊得怎麽樣?”蔣丞問。

 

  “吵了一架,不過還行吧,跟她聊不吵是不可能的。”顧飛笑笑。

 

  “顧渺有沒有鬧?”蔣丞又問。

 

  “沒,昨天自己畫畫了,有空給你看。”顧飛說。

 

  “好,你頭像那種風格的嗎?”蔣丞笑了。

 

  “差不多吧,我覺得頭像那個兔子已經是顛峰之作了。”顧飛把相機鏡頭裝好,舉著往四周看著。

 

  “昨天我給你發消息……怎麽沒回?”蔣丞問得有些猶豫。

 

  “我睡著了,”顧飛還是舉著相機,“沒有聽到。”

 

  “不說給我留了根神經麽。”蔣丞說。

 

  “昨天太困了,”顧飛輕聲說,轉頭拿相機對著蔣丞,從鏡頭裏看著他的側臉,“直接倒頭就睡到今天早上了……我換個響點兒的提示音,就不會聽不到了。”

 

  “算了吧,”蔣丞往他這邊看了一眼,“晚上還是踏實點兒睡,黑眼圈兒都出來了。”

 

  妮妮沖蔣丞招手,讓他過去化妝。

 

  蔣丞站起來往那邊走的時候,顧飛的手在他腰輕輕扶了一下。

 

  他的身體擋住了顧飛,這個隱蔽的動作沒有人看到,但夏天裏顧飛手心裏的溫度還是很明顯,腰上暖暖的一掃。

 

  蔣丞現在化妝已經習慣了,往那兒一坐,眼睛一閉,有時候還能打個小盹兒。

 

  顧飛說倒頭就睡,睡到了今天早上,這話不是真話。

 

  他對顧飛的一切都很熟悉,真睡得那麽死,就不可能有黑眼圈兒,不只是這一點,也許別人註意不到,但顧飛臉上不明顯的疲憊他看得很清楚。

 

  顧飛這一夜沒睡好。

 

  而且不是因為他老媽和顧渺,如果真是因為她倆,顧飛不會不說。

 

  就是因為自己那條消息,那條他想撤回的時候已經過了時間無法撤回的消息。

 

  他不知道顧飛有沒有想過以後的事,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問,會不會有一種纏著男朋友要一個結果的感覺。

 

  或者顧飛想過,只是沒有一個答案。

 

  拍照的時候顧飛跟平時差不多,會耐心地提醒他的動作和角度,雖然他心裏不太踏實,還有點兒不那麽痛快,但看到顧飛的時候,又還是會感覺舒服。

 

  顧飛的每個動作都讓他舒服,舉著相機的時候,單膝跪下的時候,彎腰找角度的時候,甚至低頭檢查照片的時候,他都覺得移不開視線。

 

  偶爾跟潘智眼神對上,潘智會意味深長地沖他一笑,然後繼續盯著旁邊的姑娘,他當然也會迅速地回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拍完今天的照片準備走的時候,他看到潘智已經跟一個女模特加上了微信,離開的時候倆人還眉來眼去依依不舍的。

 

  “你這什麽效率……”蔣丞說。

 

  “倆都閑著沒事兒的效率,”潘智劃拉著手機,“不過我真挺喜歡她這長相,起碼不是蛇精網紅臉。”

 

  “是麽,”蔣丞想了想,“我沒註意。”

 

  “那是,別說是個女的了,就算是個帥哥,以您這狀態,也未必能註意得到,”潘智說,“我可算知道你談個戀愛什麽狀態了。”

 

  蔣丞看了一眼在前面走著的顧飛。

 

  什麽狀態?

 

  潘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雖然他今天看顧飛依然帥得讓人肝兒顫想撲上去各種搓揉,但心裏還是憋悶的。

 

  他發現顧飛還有他一直沒了解到的一面,那就是這個人,非常能憋,無論是什麽樣的事,顧飛都能壓得住。

 

  也許跟顧飛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有關系,很多事兒他必須這樣處理,已經養成了習慣,但對於自己來說,面對這樣的狀態,只會覺得像被裹在了厚重的棉被裏。

 

  憋,悶,喘不上氣兒,使不出勁兒來掙紮,掙紮了也撕不開口子……

 

  中午三個人一塊兒吃完飯之後,顧飛就準備回去了,下午還得帶顧渺去上課。

 

  “那我倆去逛街了啊?”潘智說,“我跟蔣丞瞎轉悠能轉幾個小時。”

 

  “嗯。”顧飛笑著點了點頭。

 

  蔣丞沒說話,潘智走到一邊去了他才看了一眼顧飛:“走吧。”

 

  “晚上一塊兒吃飯?”顧飛問,“王二餡餅?”

 

  “再說吧。”蔣丞有點兒提不起興致來。

 

  “丞哥,”顧飛看著他,“我……”

 

  “走吧。”蔣丞打斷了他的話。

 

  “等潘智走了吧,”顧飛往潘智那邊看了一眼,“我請你吃大餐。”

 

  “不要臉,潘智在的時候吃餡餅,潘智走了吃大餐,”蔣丞斜眼兒瞅著他,“不要臉。”

 

  “哎,”顧飛笑了起來,“今天晚上吃大餐好不好?或者明天他走之前?”

 

  “再說吧。”蔣丞回答。

 

  “這不又回來了嗎,”顧飛說,“死循環。”

 

  “是啊,難受吧?”蔣丞看著他。

 

  顧飛沒說話,看著他沈默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我想過,從你問我有沒有想過交個男朋友開始就在想了。”

 

  蔣丞楞了楞,看著他沒出聲。

 

  “我可能比你想得要多,但這事兒不是一句兩句一個回答就說得清的,”顧飛低聲說,“不是麽?”

 

  “大概吧。”蔣丞有點兒轉不過彎來。

 

  一直到顧飛走了,他跟潘智倆人漫無目的地順著路溜達了好半天了,他才慢慢回過神來,皺了皺眉。

 

  顧飛說比他要想得多,也許吧,至少他沒有從“有沒有想過交個男朋友”那時開始想,他甚至在潘智這次問出那樣的話來之後,才覺得應該細想想了。

 

  但他要的就是一個回答,並不需要說得多清楚,他只要那麽一個回答。

 

  我想過以後,以後也要跟你在一起,無論怎樣都要在一起。

 

  僅此而已。

 

  也許是自己還是按著慣常的思路,跟顧飛完全不同的角度去想問題了吧,他想要的是結果,顧飛想說的是過程。

 

  但再細想一下,設定了結果,一切過程都是沖著這個結果去的,而先從過程開始,那也許會有無數的結果。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

 

  顧飛,你想了很多,你想了什麽?

 

  他跟潘智一路溜達到了市中心的購物廣場,一路吃吃喝喝,最後坐商場的椅子上聽了快一小時的歌。

 

  對面店鋪放了一台自助點唱機在門口,蔣丞都沒想到這小破城市裏的人都還挺放得開的,一小時裏幾乎就沒斷過人。

 

  有唱得不錯的,有唱得誰也聽不見的,有唱的時候基本就是對著歌詞念了一遍的,還有跑調跑到讓人想過去把這機子電源給掐了的……

 

  “丞兒,你要不要去唱一首,”潘智說,“給他們開開眼,知道什麽叫唱歌。”

 

  “我比較喜歡深藏不露。”蔣丞挺久沒唱歌了,以前經常跟潘智他們一塊兒去唱,但這種場合,他還是更願意坐這兒聽人跑調。

 

  “那我來一首,”潘智站了起來,整了整衣服,“你給我錄下來我發朋友圈。”

 

  “……你四爺爺正去世呢,你能不能不要發這麽歡樂的東西。”蔣丞說。

 

  “我又不發給老袁看,”潘智想了想,“我唱個什麽呢?”

 

  沒等蔣丞回答,他已經走過去了,邊走邊說:“紅日吧,我看看有沒有加速版的。”

 

  蔣丞笑了起來,這歌他們差不多每次去K歌都會點,作為最後的結束,一幫人一塊兒吼。

 

  潘智歌唱得挺好的,雖然粵語發音不怎麽樣,但在之前那些人的襯托之下,簡直如同專業歌手,一開口,馬上就有路過的人停了下來。

 

  蔣丞舉著手機對著他錄著。

 

  潘智差不多算人來瘋,有人看,他就唱得特別起勁,最後加速的時候他猛地一轉身,指著蔣丞:“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旁邊的人立馬全都看了過來,蔣丞簡直想給他豎個中指。

 

  但幾句之後,蔣丞又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不知道是因為潘智看著他一臉認真的樣子,還是因為想到了過去那些放肆的日子。

 

  或者只是因為……想到了顧飛。

 

  他盯著手機屏幕,最後潘智唱完之後他迅速低頭站了起來,轉身從正在鼓掌的圍觀群眾裏擠了出去。

 

  潘智追上來的時候,他已經恢覆了常態。

 

  “怎麽樣!”潘智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我看看視頻。”

 

  “錄了好幾段,”蔣丞低頭在手機上點著,“我發給你吧,自己看。”

 

  “早知道今兒咱們不應該瞎轉悠,應該找個地兒唱歌去,”潘智說,“好久沒唱了,要不……明年吧,考完了咱找一幫人出去玩去,旅個行啊什麽的,吃喝唱玩夠本兒了的。”

 

  “好。”蔣丞笑笑。

 

  “我是想著啊,跟你考一個學校我肯定沒戲,不過讓我爸媽拿錢砸也得砸到跟你待一個城市,”潘智伸了個懶腰,“我以前吧,覺得就算你走了,我還一幫朋友呢,現在發現不是這麽回事兒,還是跟你在一塊兒最舒服,你不在,我會想你……”

 

  “控制一下,”蔣丞說,“您好歹一個直男,這話說出來不知道的以為你對我有什麽想法呢。”

 

  “我對你的想法就是咱倆最好能是一輩子鐵子,”潘智說,“什麽男朋友老婆媳婦兒的,都比不上鐵子。”

 

  蔣丞笑了起來:“啊,是。”

 

  “你別樂,”潘智嘖了一聲,“我也就是不喜歡男的,要不也沒顧飛什麽事兒了。”

 

  “要不你跟顧飛說去。”蔣丞說。

 

  “算了,你知道就行了,”潘智說,“我可能打不過他。”

 

  跟潘智混了一個下午,在王旭家店裏等顧飛和顧渺過來的時候,蔣丞的心情已經好了不少,就是聽著王旭跟潘智扯蛋,他一直都想笑,王旭非常奔放地一通吹,連易靜都拿出來顯擺了半天。

 

  “你別以為你大城市長大的,”王旭一拍桌子看著潘智,“就真的什麽都牛,我就問你,你喝得過我麽?”

 

  “……喝不過,我根本就不想喝,”潘智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我操我為什麽要降低智商跟你扯這麽久?”

 

  “因為你智商本來就不高,就你剛發朋友圈的那女的,”王旭拿出手機一邊翻一邊說,“我就覺得你智商不高,審美也不怎麽樣。”

 

  “行行行行,行了,我低,我一切都低,”潘智按住了王旭的手,“那女的吧,是比不過你們班長,真的。”

 

  “切,一點兒也不真誠,其實心裏還是不服氣的吧。”王旭瞪著他。

 

  “服氣,太服氣了,五體投地服,”潘智說著往門外看了一眼,“哎這個才是真美人。”

 

  王旭回頭瞅了一眼:“對沒錯!”

 

  顧渺抱著滑板走進了包廂,直接走到了蔣丞身邊,把滑板靠著椅子放好,拿起他面前的杯子一口氣把水都喝光了。

 

  “滑回來的嗎?”蔣丞抽了張紙巾把顧渺腦門兒上的汗擦了。

 

  顧渺點了點頭。

 

  “渺渺,女神?”王旭把自己的杯子推了過來,“這兒還有水。”

 

  顧渺看著他,沒有反應。

 

  “我沒喝過的,幹凈的。”王旭說。

 

  顧渺還是一臉冷漠地看著他。

 

  潘智伸手拿過杯子,把水倒進了蔣丞的杯子裏,顧渺拿過來一仰頭又灌光了。

 

  “哎。”潘智在一邊笑得不行。

 

  “二渺,謝謝哥哥們。”顧飛走了進來,說了一句。

 

  顧渺站起來,沖他們鞠了個躬,又一揚手,沖蔣丞打了個響指,豎了豎拇指。

 

  蔣丞馬上一揚手也給她回了一個。

 

  顧飛跟他們打了招呼,又出去洗手了:“王旭給二渺拿包濕巾吧。”

 

  “好。”王旭馬上找了濕巾給了顧渺擦手。

 

  蔣丞看著她擦手,顧渺心情看上去不錯,今天下午應該玩得挺開心的。

 

  一直坐在他旁邊的潘智站了起來,坐到了王旭身邊,王旭看著他:“怎麽,要跟我拼酒?”

 

  “……吃餡餅也需要拼酒?”潘智有些無語。

 

  “小看我家餡餅?我告訴你!就我們市,你打聽一下,王二餡餅……”王旭一說起他家餡餅就來勁了,瞪著潘智就開始說,仿佛推廣大使。

 

  顧飛進來的時候看到蔣丞身邊空出來的位置楞了楞,再看被王旭扯著一臉無奈的潘智,嘆了口氣之後打了個岔:“隊長,都餓了,先吃吧。”

 

  “不等你早吃了!等著!”王旭站起來去了廚房。

 

  顧飛坐下,那邊潘智松了口氣:“我真想打他啊。”

 

  蔣丞笑了起來,雖然他對顧飛還有些不爽,一想起來就各種迷茫不解裏帶著憋屈,但顧飛在他身邊坐下,聞到顧飛身上熟悉的氣息時,他又會覺得心情瞬間就好了起來。

 

  人一旦矛盾起來,簡直不可理喻。

 

  顧飛垂下胳膊,手伸到桌子下邊兒,在他腿上輕輕摸了摸,他看了顧飛一眼,顧飛沖他笑了笑,又抓住他的手捏了捏。

 

  潘智清了清嗓子。

 

  “怎麽?”顧飛笑了,看著他。

 

  “沒眼看,”潘智說,“顧渺,我們去廚房拿餡餅好不好?”

 

  顧渺捧著杯子看著他。

 

  “我們去拿餡餅?”潘智趴到桌上,又問了一遍。

 

  顧渺這回有了反應,大概是餓了,她站起來,跟著潘智去了廚房,走出包廂的時候還順手把門給帶上了。

 

  顧飛在門關上的同時回頭在蔣丞臉上親了一口。

 

  蔣丞也非常迅速地湊過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鹹的吧?”顧飛問。

 

  “嗯。”蔣丞喝了口茶。

 

  “今天二渺做遊戲很來勁,我陪著玩了半天,出一身汗。”顧飛笑笑。

 

  就顧飛這樣的笑容,就顧飛這麽小聲地跟他說著話的時候,蔣丞就會覺得自己是個特別沒有立場的人,這種時候他就想這麽盯著顧飛,什麽都不再想,什麽都不再操心。

 

  什麽不爽,什麽不安,什麽什麽什麽什麽,全都甩到了一邊。

 

  一直到潘智的虛擬四爺爺喪事辦完,兩天假期結束走人,他都沒再去想那些讓他心煩的問題。

 

  把潘智送走之後,他和顧飛回到出租屋裏,在床上滾著膩了半天,他心裏的那些不爽不安才慢慢重新覆蘇。

 

  就像怎麽也殺不死的那些雜草,稍不留意就會重新冒頭。

 

  畢竟根兒還在。

 

  顧飛側躺在枕頭上玩著手機,他從身後抱住顧飛:“哎。”

 

  “嗯?”顧飛摸摸他的胳膊。

 

  “一會兒我看會兒書,你陪我吧,”蔣丞說,“今兒晚上不回去了?”

 

  “好。”顧飛翻個身平躺著,把他胳膊往自己身上拉了拉。

 

  “你要不要也……看看書?”蔣丞問。

 

  “我先抄作業吧。”顧飛笑了笑。

 

  “顧飛,”蔣丞沈默了很久才輕聲問,“你是不是沒想考大學?”

 

  “如果要考,也就本地的,”顧飛說,“那幾個垃圾學院。”

 

  “是因為顧渺嗎?”蔣丞問。

 

  “很多問題,”顧飛把手機放到了一邊,“二渺換環境不可能,我不可能不管她就這麽去別的地方上學,她和我媽,我要不在,會一團糟的。”

 

  “嗯。”蔣丞點點頭,這些其實他很清楚,顧渺連滑板換輪子都不能接受,這些問題顧飛不說,他也都能想到,也能理解,但就還是覺得哪裏有點兒不對勁,但到底是哪裏,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

 

  兩個人就這麽楞著躺著,很長時間都沒說話。

 

  “如果我考完去上學了,”蔣丞說,“你還留在這裏,是吧。”

 

  “嗯。”顧飛應了一聲。

 

  “然後呢?”蔣丞看著他。

 

  顧飛輕輕皺了皺眉,轉過臉看著他:“我不知道會怎麽樣,有些事不是現在就能……”

 

  “什麽意思?”蔣丞坐了起來,“你是不是對異地沒什麽信心?”

 

  “不是,”顧飛也坐了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

 

  “顧飛,”蔣丞打斷了他,“你問過我,是想跟你談戀愛,還是想跟你談個戀愛,對吧?”

 

  “嗯。”顧飛抓住他的手。

 

  “我以前就在想,你為什麽這麽問我,現在我知道了,想談戀愛的是我,想談個戀愛的,”蔣丞抽出手指著他,“是你。”

 

 

 

 

 

84

 

  顧飛看著蔣丞, 蔣丞指著他說完“是你”之後, 就一直盯著他沒有移開過目光。

 

  有時候他覺得蔣丞除了擁有所有學霸的特質和技能之外,還擁有別的學霸沒有的神奇邏輯,能把事情完全顛倒,細想想似乎還能讓你認同,覺得他好像並沒有什麽不對。

 

  這個能力之前文身的時候顧飛就領教過一次, 但他當時並沒有解釋, 現在蔣丞又一次發揮了神力。

 

  其實當初他問的那個問題, 在兩個人眼下的狀態裏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無論是怎麽樣的回答,無論是怎麽樣的想法, 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沒錯,他當初更希望蔣丞要的只是跟他的一次戀愛, 跟我談個戀愛, 可以是嘗試,可以是沖動,可以是寂寞,都可以。

 

  但蔣丞並沒有回答,似乎也沒有辦法把這兩個東西完全準確地分離開來,所以他選擇了一頭紮進去,我會喜歡你到你不再需要那天為止。

 

  只要你想要的是“我”,而不是別人,我就可以。

 

  所以現在蔣丞指著他說想要談個戀愛的是你時,他雖然覺得很意外,有點兒生氣,有點兒氣得想笑,但又竟然覺得蔣丞的邏輯沒有問題。

 

  是啊,願意在你停下時停下的人是我。

 

  顧飛覺得現在必須說點兒什麽,可卻不敢輕易開口。

 

  蔣丞神邏輯,敏感沖動,最可怕的是,他能感覺到蔣丞沒有安全感,那種時刻要想抓緊害怕失去的狀態,他經常能體會得到。

 

  顧飛,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蔣丞放在心裏的證據。

 

  慎重啊。

 

  異地不是不可以,但一流大學的環境,和鋼廠的環境,會讓兩個人長期分處於完全不同狀態裏的兩個人漸漸失去共同話題,慢慢淡掉。

 

  也許等不到異地那天,我們就會因為眼下這樣的分歧,不斷地爭吵和探究,最終因為疲憊而回到各自的世界裏。

 

  當然也有可能奇跡發生,我們走到了終點。

 

  有些事不是能只像解一道題那樣去理解,一道題只有一個正確答案,無論過程怎樣,你要做的就是不斷地找到通往正確答案的那條路。學霸能找到捷徑,學渣繞點兒圈子,但最終都會到達終點,因為答案只有一個,除此之外的都叫做錯誤答案。

 

  而他倆現在的處境,有無數的可能性,有無數的答案,這些都叫做答案,也許有一二三,有四五六,卻沒有誰能說哪個是錯,那個是對。

 

  顧飛看著蔣丞,也許他過於悲觀和謹慎,過於想要保護蔣丞不受到一點傷害,而蔣丞跟他完全相反,樂觀沖動直白敏感,基本屬於“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型的。

 

  這些話無論他想過多少次,一個字,他都不能跟蔣丞說。

 

  他沒有離開的辦法,他甚至連離開這兩個字都不敢多想,更不要說去琢磨離開的辦法,而蔣丞,沒有留下的理由。

 

  這是個暫時無解的僵局,如果在奇跡出現之前他們沒有走到想要的那一步,這就是個死局。

 

  蔣丞顯然沒有也不願意去想這樣的結局,他也沒有必要讓蔣丞去面對這些蔣丞認為根沒有必要考慮的問題。

 

  “我沒有,”顧飛看著蔣丞,“你們學霸記東西只挑自己想記的嗎?不講道理。”

 

  “少轉移話題,”蔣丞冷笑一聲,“顧飛,有時候我覺得說你是個學渣真挺委屈你的,就你這思維和反應速度,絕對是學霸級別的。”

 

  “我除了問過這一句,有沒有說過別的?”顧飛還是看著他。

 

  “說什麽別的?”蔣丞瞇縫著眼睛,一臉不屑,“不記得,我就記得你還怕在身上文身,怕以後分了還有我的記號。”

 

  “你信不信我抽你?”顧飛問。

 

  “抽了才信。”蔣丞回答。

 

  顧飛沒說話,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突然胳膊肘一擡,對著蔣丞的臉就砸了過去。

 

  不過不得不佩服的是蔣丞的反應,在他胳膊肘擡起來的瞬間,蔣丞就已經往後一仰躲開了。

 

  只是顧飛也並沒想砸他的臉,胳膊順勢頂在了他咽喉上往下一壓,蔣丞被他頂著脖子壓倒在了床上。

 

  “操。”蔣丞瞪著他。

 

  “你也太不了解我了,”顧飛胳膊卡著他咽喉,一條腿壓在了他手上,他另一只手想擡起來的時候被顧飛一把抓住了,“我怎麽可能舍得砸你臉。”

 

  “嘖嘖嘖。”蔣丞勾勾嘴角。

 

  “我會喜歡你一直到你不需要為止,”顧飛壓著他,“我說過沒有?”

 

  “說過。”蔣丞回答。

 

  “那你為什麽說不記得。”顧飛問。

 

  “我他媽在生氣啊,”蔣丞說,“生氣的時候就是什麽都不記得,怎麽你有什麽意見嗎?有意見憋著。”

 

  顧飛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就這麽不講理不服也憋著,”蔣丞皺了皺眉,沈默了一會兒又看著他,“你這話原來我就覺得是句情話,乍一聽特別美好,但就是不能細想。”

 

  “嗯?”顧飛拿開了壓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低頭吻了吻他。

 

  “其實你意思就是如果我要跟你分手,你就會同意是吧,”蔣丞看著他,“主動權在我這兒。”

 

  顧飛沒說話,又低頭吻了他一下。

 

  “看上去主動權在我這兒,其實您一點兒也不被動,”蔣丞斜了他一眼,“來去自如的是吧。”

 

  顧飛嘆了口氣:“你要真不想跟我在一塊兒了,我死纏爛打也沒意義啊。”

 

  “說是這麽說……”蔣丞擡頭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巴。

 

  “哎!”顧飛嚇了一跳,沒敢動,蔣丞這一口咬得很大也很用勁,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夢遊的時候墊過下巴,能讓人咬得這麽穩準狠。

 

  蔣丞咬了能有快十秒鐘才松了嘴,腦袋擱回了枕頭上:“顧飛,跟你說個事兒。”

 

  “嗯。”顧飛點點頭。

 

  “我想得可能是沒你全面,我就覺得一步一步,有什麽就解決什麽,人總得有個奔頭,感情也好,生活也好,總得有個方向,你才知道你要幹什麽,”蔣丞說,“反正我是這樣。”

 

  “嗯。”顧飛點頭。

 

  “我幹什麽事兒,都不喜歡先給這事兒扣個‘不可能’的帽子,你懂我意思嗎?”蔣丞又說。

 

  “我懂。”顧飛看著他。

 

  “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我就一個事兒,你答應我。”蔣丞盯著他。

 

  “你說。”顧飛跟他對視著。

 

  “別讓我跑了,”蔣丞說,“別我一說算了,你就來去自如走了,你多纏一會兒,行嗎?萬一我後悔了,回頭你不在那兒了怎麽辦?”

 

  顧飛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他吸了口氣,把那種不好受的感覺強行壓了下去,他不想當著蔣丞的面流眼淚。

 

  “好,”他點點頭,“但是你也要答應我。”

 

  “什麽?”蔣丞問。

 

  “我討厭有人為我犧牲,為我放棄什麽,”顧飛覺得這大概是自己能跟蔣丞說的最直白的話了,“我不需要,你的路你該走就走,不要停,你懂我意思嗎?同情,放棄,這些會讓我有壓力,會覺得累。”

 

  “懂了,”蔣丞捏了捏他下巴,“我很堅定的。”

 

  顧飛笑了笑。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輕?”蔣丞說。

 

  “嗯?”顧飛楞了楞。

 

  “就算你只有50斤,膝蓋壓人手上的重量是多少你算過嗎?”蔣丞說,“我可以給你算一下。”

 

  顧飛笑了,移開了一直壓在蔣丞手上的腿。

 

  “我要報覆。”蔣丞說。

 

  “好,”顧飛說,“怎麽報覆?拿你50斤的腿壓我手五分鐘?”

 

  “拿我一米八的小丞丞,”蔣丞扳著顧飛的肩一掀,跟著翻身壓到了他身上,“幹你一節課。”

 

  “……有尺子嗎我量量小丞丞有沒有一米八?”顧飛笑了起來。

 

  “你那什麽,恢覆了沒?”蔣丞貼在他耳邊小聲問。

 

  “什麽?”顧飛笑著問。

 

  “您的屁股,”蔣丞嘖了一聲,“裝他媽什麽傻。”

 

  “啊,”顧飛笑得更厲害了,“恢覆了,您要用嗎?”

 

  “我操,”蔣丞騎在他身上,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我發現你真是欠幹。”

 

  “快幹,”顧飛頂了頂胯,指尖往他小腹上勾著往下,拉開了他的褲子,“要我給你傳授點兒經驗嗎?”

 

  “我的學習能力,”蔣丞抓著他手腕,把他的手按到了頭頂上,“是很強的。”

 

  談戀愛的時候,很多事都可以用幹一場來解決。

 

  其實蔣丞覺得今天的談話並沒有解決實際的問題,他想要的回答……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回答,他都已經記不清了,而顧飛給出的是什麽樣的解釋,他突然也不是太在意了。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和顧飛說的,是相互矛盾的,但他們也相互答應了對方,哪怕對方要求的跟自己的本意根本是背道而馳。

 

  也許他要的不過就是一次發泄,一次耍彪,心理上的,生理上的,我有一些話,需要你知道,我有一些欲望,需要你承擔。

 

  他當然知道有些事目前是無解的,但他們還在一起啊。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顧飛正趴枕頭上玩手機,他過去抓了抓顧飛的屁股:“怎麽又趴著了?是不是……疼?”

 

  “沒,”顧飛偏過頭,“您能不能動用一下您學霸的觀察力,我平時玩手機有一大半時間都是趴著的。”

 

  “啊,是麽?”蔣丞想了想,趴到他旁邊,小聲說,“不舒服不用給我面子,知不足才能進步。”

 

  顧飛沒說話,扔開手機趴枕頭上笑了半天。

 

  “操,”蔣丞下了床,坐到了書桌前,“真他媽傷自尊啊。”

 

  “丞哥,”顧飛蹭到床邊,伸手在他腿上摸了摸,“我有一句實話要說。”

 

  “說吧。”蔣丞翻開了書。

 

  “舒服的,真的,”顧飛說,“丞哥今天兩米八。”

 

  蔣丞偏了偏頭,斜眼兒瞅著他:“我跟你說,就你這種態度,換個人早被我抽死了,我也就能忍你了。”

 

  “我也一樣啊,”顧飛說,“你怎麽樣我都沒脾氣,我就怕你發脾氣。”

 

  “怕什麽,我發脾氣是發脾氣,發完了就完了,我脾氣本來就不好,不發脾氣才神奇呢,”蔣丞轉了轉筆,低頭開始做題,“我其實也不是非要發脾氣,我就是……害怕。”

 

  “我知道,”顧飛坐起來,在他背上搓了搓,“我知道。”

 

  “你知道麽顧飛,”蔣丞邊寫邊說,聲音有點兒低,“我沒有家了,我就這麽一個人,在這裏,租一間房,腳底下是空的。”

 

  顧飛看著他。

 

  “我往後靠,後面有你,我就踏實,”蔣丞低頭一直唰唰寫著,“我不是不去面對現實,我就是一想到如果你不在我旁邊了,我就真的,一腳踩空了。”

 

  顧飛沒說話,起身跨到蔣丞身後,跟他擠著坐在了椅子上,摟著他的腰。

 

  屋裏變得很安靜,顧飛腦門兒頂在蔣丞後背上,能聽到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能聽到蔣丞平穩的呼吸聲,如果再貼近一些,還能聽到他的心跳。

 

  這種感覺很好。

 

  “我在這兒。”顧飛輕聲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筆沒有停。

 

  顧飛有時候挺佩服他這種能力,有幾次蔣丞在寫英語作文,楞是跟他一邊聊一邊寫了長長一段,似乎還沒有出錯。

 

  “我就在這裏,在你後頭,我哪兒都不去,”顧飛說,“別怕。”

 

  “嗯。”蔣丞笑了笑。

 

  顧飛閉上眼睛,就這樣吧,向蔣丞學習,有些事兒先不要去想了,你不願意想的,我就不提,你覺得不重要的,我就不想……這麽美的記憶,這麽美的經歷,也許這一輩子就撒這麽一回野。

 

  你想回頭的時候我就在這裏,你想家的時候我就在這裏,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就在這裏,能站多久就站多久。

 

  四中的暑假終於結束,一幫人回到學校的時候都罵罵咧咧的,各種不滿,但所有人都沒有缺席,看上去心情都還很好。

 

  一邊嫌棄假期太短,一邊覺得沒有一幫同學天天見面很寂寞。

 

  補課開始,就痛並快樂著了。

 

  不,快樂一定是更多的,蔣丞看了看四周的人,一個個也沒誰聽課的,老師在講台上自己講自己的,下面的人熱烈地說著假期見聞,連聲音都顧不上控制了。

 

  “喊!喊!再大點聲兒,我站這兒都還沒聽清呢!”老魯揮著教鞭,“說你呢!就你!別瞅旁邊的,就數你最美!拿個鏡子瞅瞅自己那一臉萎靡不振,還美呢!你這麽美!來!預備唱!”

 

  “沒聽見麽,”蔣丞趴桌上做著筆記,看了一眼一直看著他的顧飛,“讓你拿鏡子唱呢,你這麽美……”

 

  “你是寒冬裏的花蕾,你是西施攪亂了春水,”顧飛笑著小聲開始唱,“你是天使般的恩惠,你是我寵愛的貴……”

 

  “顧飛!”老魯一拍講台。

 

  顧飛轉頭看著老魯。

 

  “來,我這兒有個鏡子,”老魯沖他招招手,“你來看看,順便給我唱兩句!”

 

  “……我沒唱。”顧飛往椅子上一靠,嘆了口氣。

 

  蔣丞確定老魯沒可能聽到顧飛唱,顧飛聲音很小,周敬都未必能聽見,但老魯這麽一吼,他心裏還是嚇了一跳,顫了好一會兒。

 

  “你沒唱?”老魯又一拍講台,“你沒唱那你出去!”

 

  “我到底是該唱還是不該唱。”顧飛無奈地站了起來,晃出了教室,趴到了走廊的欄桿上,看著下面的操場。

 

  老魯繼續吼了兩分鐘之後才又開始接著上課。

 

  蔣丞一邊聽課一邊測試著余光究竟有多寬,視野到底能有多清晰,結論是如果算上“太喜歡外面那個帥哥了”的加成,余光的威力驚人。

 

  他一邊聽課,一邊做筆記,還能清楚地看到顧飛的背影。

 

  黑色T恤,灰色的運動短褲,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高中男生的打扮,他卻依然能用余光看出他修長的身材,緊實的腰,筆直的腿……

 

  “蔣丞!”老魯吼了一聲,“你上來把這句翻譯了!”

 

  蔣丞感覺走廊上的顧飛回頭往教室裏看了過來,他收回一腦子的蕩漾,站起來走到了講台上。

 

  看了看題之後拿過粉筆,順手在講台上按斷了,準備往黑板上寫的時候,老魯又吼了一聲:“什麽破習慣!浪費!”

 

  蔣丞嘆了口氣,把粉筆放回盒子裏,又抽了一根整的,沒有按斷,開始往黑板上寫。

 

  “這就不浪費了?”老魯說。

 

  “魯老師,我還寫不寫啊?”蔣丞看著他。

 

  “你寫,”老魯擺了擺手,“我就順便教育一下你。”

 

  “……哦。”蔣丞繼續寫。

 

  寫完題回座位的時候,從窗口能看到顧飛已經轉過身,靠在欄桿上,眼神對上之後顧飛勾了勾嘴角,蔣丞瞇縫了一下眼睛,班上人都在看他,他不敢跟顧飛有什麽太過分的交流。

 

  不過就顧飛嘴角的這微微一揚,蔣丞已經在自己腦子裏補出了至少2G的畫面。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算是有過爭執,也明明屁結果也沒爭執出來,但他還是覺得輕松了很多。

 

  補課對於顧飛來說是無聊的,對於蔣丞來說卻是相當忙碌的。

 

  除了四中的這些覆習內容,潘智那邊每隔兩三天就會給蔣丞發過來一個壓縮包,裏面都是原來學校各科老師的覆習課件和資料。

 

  顧飛覺得蔣丞簡直是個神,從補課到正式上課,他每天雙重覆習,居然還能抽出時間滾床單。

 

  “你是不是偷摸吃什麽藥了?”顧飛叼著煙站在窗口往外看著。

 

  今天他把顧渺哄睡著了又偷摸跑了過來,本來想著陪蔣丞一塊兒覆習,他假裝跟著看看書,讓蔣丞心裏穩當點兒,結果進門就一通滾。

 

  現在腦子裏除了意猶未盡,裝模作樣覆習的念頭已經完全滾沒了。

 

  “滾,”蔣丞一邊擦頭發一邊準備坐下開始看書,“說得好像你沒這個需要似的。”

 

  “不是,”顧飛笑著跨到他身後坐下,現在天兒挺熱的,但蔣丞很喜歡他這麽坐著,“我就是覺得你精力真足啊。”

 

  “休息分兩種,積極休息和消極休息……”蔣丞翻開書。

 

  “嗯,咱倆這個算積極休息對吧?”顧飛說。

 

  “沒錯。”蔣丞笑笑。

 

  “我瞇會兒行嗎?”顧飛抱住他。

 

  “瞇吧,”蔣丞摸摸他的手,“半小時我叫你。”

 

  “好,”顧飛閉上眼睛,“今天老徐叫你去辦公室是不是又鼓勵你呢?”

 

  “不是,”蔣丞放下筆,“忘了跟你說了,不是說運動會之後有個什麽頒獎典禮麽。”

 

  “怎麽,”顧飛擡起頭,皺了皺眉,“他不會是想找你出節目吧?”

 

  “說是高三一個年級一共出倆節目,男生一個,女生一個。”蔣丞說。

 

  “想讓你幹嘛?”顧飛問。

 

  “彈個曲子,”蔣丞說,“老徐說你……會彈吉他?”

 

  “會彈吉他的多了去了,九日都會呢。”顧飛突然有些煩躁,他知道老徐是怎麽想的了,老徐想讓他和蔣丞合作弄個節目,這種事兒老徐知道他不會答應,所以先找了蔣丞。

 

  “我是說,”蔣丞偏過頭,“你不是說你不會彈吉他麽?”

 

  “我……說過麽?”顧飛問。

 

  “說過。”蔣丞點頭。

 

  “大概是那時還不太熟吧。”顧飛用臉貼在他後背上蹭了蹭。

 

  “行吧,那老徐這個……你什麽想法?”蔣丞問。

 

  “我不參加。”顧飛回答。

 

 

 

 

 

85

 

  其實蔣丞今天是有點兒不太爽的, 所以從老徐辦公室出來之後也沒跟顧飛說是因為什麽事兒。

 

  顧飛說過自己不會彈吉他, 今天猛地聽到老徐說“顧飛會彈吉他,你們合作一個節目怎麽樣”的時候,他就有種過去把老徐打一頓的沖動。

 

  為什麽要打老徐……誰知道呢,反正上回讓他知道顧飛還喝茶的也是他。

 

  顧飛個狗操的玩意兒騙他。

 

  我不會彈吉他,說得跟真的一樣。

 

  不過剛顧飛理由也算過得去, 那會兒他倆關系也就是同桌, 顧飛這種連學校集體活動都從來不參加的人, 如果沒有上回的球賽, 一學期跟同學說的話可能都超不過十句,跟他沒說實話也正常。

 

  只是, 蔣丞不是太能想得明白,為什麽顧飛永遠要遊離在同學之外, 不參加學校的活動, 也基本不跟同學有來往,頂多就是去王旭家吃頓餡餅。

 

  說起來蔣丞也沒覺得有多期待跟同學混在一起,潘智也說過他有點兒獨,但跟顧飛還是不一樣的,他會參加學校的活動,會跟同學出去玩。

 

  老徐跟他說節目的時候他就知道顧飛不會答應,現在顧飛果然是沒答應,而且拒絕得很幹脆。

 

  雖然他已經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答案,但還是有些失望。

 

  四中的一個活動上表演個節目沒什麽了不起的,但如果是他倆合作,感覺又會不一樣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有人看到不一樣的顧飛,看到那個沈默冷漠誰都不敢惹的刺兒頭的另一面,看到他的才華,他想讓所有人都看到顧飛會閃光。

 

  他想讓四周的人看到,顧飛是與眾不同的。

 

  也想讓顧飛看到,你是與眾不同的。

 

  坐在他身後的顧飛沒有再說話,摟著他的腰,腦門兒頂在他後背上,聽呼吸應該是睡著了。

 

  上課之後顧飛沒有再給蔣丞安排拍照的活兒,不過他自己的活兒一點兒沒減,每周下午都會有那麽兩三次曠課,晚上也經常要拍照。

 

  挺累的吧,蔣丞低頭在顧飛的手上輕輕摸了摸,這個人到底是靠什麽支撐著這麽多年就這樣一成不變地沈悶地生活著。

 

  “嗯?”顧飛在後邊迷迷糊糊地動了動。

 

  “沒事兒,”蔣丞拍拍他的手,“睡吧。”

 

  說實話四中的高三大概是奔著本科率為0去的,開學之後準備運動會了,高三居然還能報名參加,不參加的到時也可以去觀賽。

 

  相比原來學校高三的暑假開始就從全校人的眼中如同消失了一般的狀態,蔣丞非常認真地覺得校長大概是一個真心地視成績為糞土的人。

 

  這種情況下只能靠自己了,蔣丞課間的時候還趴在桌上沒動,教室裏的人基本已經全到走廊上鬧去了,他往前掃了一眼,還在看書的人大概只有他和易靜。

 

  以及在易靜身後默默覆習她背影的王九日隊長。

 

  “我要去尿尿。”顧飛趴在一本書上,偏頭看著他。

 

  “嗯。”蔣丞應了一聲。

 

  “我要去廁所。”顧飛又說。

 

  “去吧。”蔣丞說。

 

  “哎,”顧飛嘆了口氣,“走,一塊兒。”

 

  “啊?”蔣丞看了他一眼。

 

  “活動一下,”顧飛說,“你一上午都沒挪窩了。”

 

  被顧飛拉出教室之後蔣丞感覺脖子有點兒發酸,胳膊也挺酸的,他一邊活動著一邊嘆了口氣:“我吧,以前考試之前也沒這麽緊張,這次不知道是怎麽了,老覺得一眼沒看到,就會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漏掉了。”

 

  “這次不是普通的考試啊,”顧飛擡手在他脖子後邊兒捏著,“我給你買了個小禮物,今天送到了,今天放學的時候跟我去拿一下吧。”

 

  “什麽禮物?”蔣丞楞了楞,想想又湊近顧飛小聲問,“你他媽不會是買了什麽不要臉的情趣用品吧?”

 

  “……丞哥,”顧飛也楞了楞,嘆了口氣小聲說,“你這滿腦子小黃片兒的你迷妹們知道麽?”

 

  “我就隨便問問。”蔣丞笑了。

 

  “是個很正經的禮物,”顧飛笑著說,“真的,我發現腦補耍流氓這種事兒上我跟你一比真的很純情。”

 

  “要點兒臉吧,”蔣丞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你玩的花樣少麽?”

 

  “那不一樣,我就兩種方式,”顧飛說,“一種就是自己心裏想想,一種就是直接幹,跟你不一樣。”

 

  “……是,那是,您真純情,”蔣丞點點頭,“那我就一種呢,我他媽也就說說。”

 

  顧飛繃了兩秒鐘笑了起來,蔣丞跟著他一路傻笑到了廁所,進去的時候正好碰上老徐從裏頭出來。

 

  “這麽開心,”老徐看到他倆,還沒弄明白是笑什麽,就跟著一塊兒笑了,“什麽高興的事兒說出來我聽聽?”

 

  “憋尿憋的。”顧飛進了廁所。

 

  “瞎樂呢。”蔣丞跟老徐笑了笑。

 

  “自習課你來我辦公室一下吧?”老徐說,“我們聊聊?”

 

  “哦。”蔣丞應了一聲,估計老徐是要問節目的事兒。

 

  顧飛不肯參加,他也不想多勸,就上回何洲叫他們打球的事兒,最後顧飛也沒去,他補課的時候跟何洲去打了一次,算是放松一下,結果顧飛甚至都沒有去看看。

 

  所以這次他不想多說什麽了,也不想問顧飛為什麽會這樣,之前總覺得顧飛有某種他怎麽也找不到是哪兒的地方不對勁,現在也沒想明白,再加上顧飛這種遊離的狀態,他其實不太有勇氣再去刨根問底。

 

  顧飛之前說過,他會在這裏,一直在他身後,有這句就行了。

 

  感情有時候就是這樣,抓住你想要的就可以。

 

  “唉,”老徐坐在辦公桌前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倆關系那麽好,上回又一起打了比賽,你跟他說說,他能同意呢。”

 

  “他有自己的想法吧。”蔣丞靠在辦公桌邊。

 

  “那你的想法呢?”老徐看著他。

 

  顧飛不參加,我就也算了吧。

 

  蔣丞就是這麽想的,他對這種節目本身沒有多大興趣,如果顧飛不肯參加,那他說實話就根本不想費神了,畢竟也是要花時間練習的。

 

  但老徐的眼神裏透出來的期待,又讓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老徐是個低情商的好老師,他用笨拙的方式全心全意地為他的學生付出著,雖然效果也就那樣吧,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但他到了這裏之後,老徐帶給他的溫暖和關心,卻是他不可能忽略不計的。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開了口:“我……可以參加,但是我很久沒碰琴了,現在練習的時間也不是太多……”

 

  “沒關系沒關系,”老徐驚喜地說,“其實你不用壓力,我吧,也是有我的私心,我帶了這麽多學生,從沒來沒有碰到過你這麽好的孩子,我就是挺驕傲的……你還有什麽別的想法嗎?還需要一個搭檔嗎?”

 

  “搭檔?”蔣丞連自己想彈什麽都沒想過,但是老徐之前找他就是想讓他和顧飛一塊兒……他想了想,隨便說了一句,“再找個吉他吧。”

 

  “好的好的,”老徐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在辦公桌前來回走了兩步,“我想想還有誰,我想想……我想到了跟你說,你先回教室覆習吧。”

 

  蔣丞沒有再跟顧飛討論節目的事兒,顧飛也沒多問。

 

  放學之後倆人直接回了他家店裏,顧飛進了小屋,拎了個紙盒出來,往收銀台上一放。

 

  “這……”蔣丞一看就笑了起來,“你太……可愛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顧飛送給他的會是一個披肩式的肩頸按摩器。

 

  “試試?”顧飛打開了盒子,“據說跟有人給你捶背似的特別舒服。”

 

  蔣丞往後院看了一眼,顧飛媽媽正在後院裏打著電話,讓他有些不自在。

 

  “去屋裏,”顧飛推了推他,“我跟我媽說了這個是給你買的了。”

 

  “她沒覺得奇怪麽?”蔣丞進了小屋坐下,“你給同桌買這個?”

 

  “有什麽奇怪的,”顧飛說,“李炎還給我買過泡腳盆呢,帶紅外和按摩的……比這個神奇多了。”

 

  蔣丞笑了起來:“你們這都什麽神奇的想法。”

 

  顧飛把按摩器拿出來掛到了他肩上,打開了開關。

 

  按摩器立馬發出了嘭嘭的聲音,蔣丞感覺到了肩膀上有東西一下下敲著。

 

  “怎麽樣?”顧飛彎腰看著他的臉,“行嗎?能捶到正地方麽?”

 

  “嗯,”蔣丞點了點頭,這東西居然還挺有勁,就像是有人在肩上一下捶著似的,“挺舒服的……能再往下點兒嗎?”

 

  顧飛幫他把按摩器往下移了移:“這兒?”

 

  “啊……”蔣丞閉上眼睛,“對對,啊……我操還真挺舒服的。”

 

  “你能不發出這種聲音麽?”顧飛說。

 

  蔣丞楞了楞,睜開眼睛看著顧飛。

 

  “別啊啊的。”顧飛說。

 

  蔣丞沒說話,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之後突然一閉眼睛,發出了一聲呻吟:“啊……嗯……啊……”

 

  這呻吟簡直太真誠了,蔣丞自己聽著都感覺自己入戲的速度是不是有點兒太快。

 

  “我……操?”顧飛楞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

 

  “在這兒?”蔣丞睜開眼睛笑了。

 

  “你也太欠了!”顧飛有些無奈地壓著聲音,回身往屋外看了一眼之後,轉身撲過去摟著他狠狠親了兩口。

 

  蔣丞正想往顧飛褲襠那兒摸過去的時候,顧飛他媽媽突然在外面喊了一聲:“大飛啊!我出去了啊——”

 

  小屋的門剛才已經被顧飛關上了,但他還是嚇得把手縮回來的時候差點兒抽自己臉上。

 

  顧飛沒有回答,也沒有開門出去,而是直接掀開了窗簾。

 

  小屋的窗戶對著街,一掀開窗簾,蔣丞就看到了門口停著一輛摩托車,顧飛媽媽就這麽一瞬間的功夫就已經跳到了車後座上,往那人腰上一摟,車就立馬竄走了。

 

  雖然速度很快,蔣丞還是看清了開摩托的那個人頭發兩邊都剃掉了,中間一溜留著,還留得挺長,在後腦勺上紮了個馬尾。

 

  “這是……你媽的新男朋友?”蔣丞有些吃驚。

 

  “嗯,”顧飛放下窗簾,“她也是運氣好,這麽些年居然沒被人給賣山裏去,大概是超齡了。”

 

  這話讓蔣丞覺得有點兒想笑,但想想又一陣郁悶,看著顧飛的側臉,他差不多能體會到顧飛現在的心情。

 

  或許也能體會到他長久以來的一些情緒。

 

  蔣丞的手機在響,老半天他才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王九日。

 

  “餵?”蔣丞接了電話。

 

  “蔣丞!”那邊傳來王旭有些興奮的聲音,“你看我怎麽樣!”

 

  蔣丞被他劈頭這一句問得莫名其妙,頓了頓之後才誠懇地回答:“不怎麽樣。”

 

  “操,別這樣啊!”王旭有點兒著急,“我吉他彈得挺好的!不信我給你彈一段……你等會兒我拿琴……”

 

  “不用不用,”蔣丞這才反應過來王旭說的是什麽,他往顧飛那邊看了一眼,“你想去就去吧。”

 

  “你也不用考慮咱倆的交情,我一會兒給你發個視頻吧,”王旭一本正經的,“你先聽聽我的水平!”

 

  “……好。”蔣丞應了一聲。

 

  “哎,”王旭又壓低了聲音,“咱們弄個什麽曲子?”

 

  “明天到學校跟你說吧,”蔣丞說,“我還沒想好呢。”

 

  “行,你先聽了我的水平的!”王旭說,“不過我有個提議啊,不要弄太大眾化的曲子,沒什麽意思,反正你鋼琴牛逼嘛,你就挑個沒人聽過的……”

 

  “明天跟你說。”蔣丞掛掉了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是顧飛不願意去參加的,但他卻不想在顧飛面前跟人討論這件事。

 

  畢竟這本來是他想跟顧飛一起做的事,現在不僅沒一塊兒,還夾了個王九日進來,想想也挺不是滋味兒的。

 

  “你……要跟王旭一塊兒出節目嗎?”顧飛問。

 

  “啊,是,”蔣丞說,“你不是說他也會彈吉他麽?”

 

  “他會,”顧飛點了點頭,“不過譜子肯定得你扒給他,他只能照著彈。”

 

  “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這話讓他更郁悶了,他跟王旭合作的話,吉他部分估計就是弄點兒和弦,如果是顧飛的話……以顧飛能寫曲子的水平……

 

  顧飛的曲子。

 

  顧飛的曲子?

 

  蔣丞感覺自己眼睛肯定亮了一下,說不定腦袋旁邊還蹦出了個燈泡。

 

  他擡頭看著顧飛笑了笑。

 

  “嗯?”顧飛看著他。

 

  “煮點兒速凍餃子吃吧,我吃完要回去寫作業了。”蔣丞說。

 

  “好,”顧飛一邊開門出去一邊問,“想吃什麽餡兒的?”

 

  “茴香。”蔣丞說。

 

  “沒有。”顧飛停下了。

 

  “那……”蔣丞琢磨著換個什麽口味的。

 

  “我去買,”顧飛說,“市場那邊有,你等我一會兒。”

 

  蔣丞剛想說別跑了,顧飛已經出了店門。

 

  嘖。

 

  他站起來跟到門口看了一眼,顧飛騎著自行車已經往市場那邊去了,他擡胳膊伸了個懶腰,坐到了收銀台後面,嘖嘖嘖。

 

  剛坐下,王旭的消息發了過來,是一段小視頻。

 

  錄的是一臉嚴肅的王旭彈吉他。

 

  還沒打開,王旭又連著發了幾個小視頻過來。

 

  -有幾個是以前錄的,你聽聽吧

 

  蔣丞笑了笑,點開了視頻。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王旭的水平還可以,不知道跟顧飛比怎麽樣……應該不如顧飛畢竟顧飛是玩過樂隊寫過曲子的人但是他又不肯參加所以也沒什麽意義,王旭的水平在一般彈吉他泡妞的人裏算是撥尖兒的了。

 

  視頻裏彈唱和曲子都有,唱得實不怎麽樣,彈得還不錯。

 

  顧飛一路飛快地騎著車到了市場,買了餃子之後又一路飛著騎回了店裏。

 

  其實蔣丞並沒有表示非茴香餡兒的不可,但他還是想跑一趟。

 

  他不願意去參加節目的事兒,蔣丞沒有多說一句,這幾天一直也沒跟他主動提過,他不太猜得明白蔣丞的想法,但蔣丞心裏肯定不是太痛快。

 

  這會兒別說是去買點兒餃子,蔣丞就算想吃購物廣場那家的烤肉,他也會一點兒不猶豫地去買。

 

  他沒有辦法把自己解釋清楚,只能盡量讓蔣丞順順氣兒。

 

  蔣丞想讓他一塊兒去參加這個節目的原因他能猜到,蔣丞不是個喜歡在這些方面出風頭的人,只因為這是他倆一塊兒去,也只因為……

 

  “你明明很優秀。”蔣丞以前就說過。

 

  你明明很優秀。

 

  他會因為蔣丞而驕傲,蔣丞也同樣會因為他而驕傲。

 

  只是越是這樣,他越是想逃避。

 

  有些堅持,經不起一點點希望,哪怕是一點光亮,也會讓人陷入痛苦。

 

  回到店裏的時候,蔣丞腿架在收銀台上,拿了個本子正在寫著什麽,他進來了蔣丞都沒註意到。

 

  他走近蔣丞的時候蔣丞才猛地一擡頭,合上了本子:“靠,你進來怎麽沒聲音?”

 

  “多大聲音才算有聲音啊,”顧飛看到了本子上寫的是譜子,不得不驚嘆,蔣丞學霸連五線譜都能寫得這麽醜,“有人進來把貨都搬走了算有聲音麽?”

 

  “你搬一趟我聽聽?”蔣丞笑著說。

 

  顧飛感覺蔣丞心情似乎不錯,伸手在他臉上勾了一下,去了後院廚房煮餃子。

 

  “顧渺怎麽吃?”蔣丞跟了過來。

 

  “一會兒她餓了會過來,給她留點兒就行。”顧飛說。

 

  “哦。”蔣丞應了一聲,轉身又回店裏去了,步子挺輕快的。

 

  顧飛突然有點兒好奇,蔣丞寫的是什麽譜子,能讓他心情這麽好……或者是王旭讓他心情愉快?

 

  ……這個應該不可能。

 

  要真這樣他就該找王旭聊聊了。

 

  吃完餃子,蔣丞就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出租屋:“你晚上過去嗎?”

 

  “過,”顧飛點點頭,“二渺睡了我就過去。”

 

  “不是,”蔣丞壓低聲音,“你天天這麽偷摸跑出來,她一點兒不知道嗎?”

 

  “不知道,”顧飛說,“我也沒天天啊……我倒是挺想天天去的。”

 

  蔣丞笑著湊過來,用鼻尖在他臉上輕輕蹭了一下,走過去拿了書包:“那你晚上過來的時候給我帶點兒宵夜吧。”

 

  “嗯,”顧飛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往自己身邊拉了過來,“親一下再走。”

 

  “哎哎哎,”蔣丞緊張地往門外看了看,“註意點兒場合。”

 

  顧飛回看了一眼,門外沒有人,於是低頭在蔣丞脖子上咬了一口。

 

  “這一天天的,”蔣丞摸了摸脖子,“左一口右一口,要不下回塗點兒大醬吧,好吃。”

 

  “好主意,”顧飛瞇縫了一下眼睛,上下打量著他,目光最後停在了他小腹以下,“巧克力醬吧,或者花生醬,沙拉醬……”

 

  “滾!”蔣丞反應過來,指著他,“還說我呢?”

 

  “我說完了就要幹的,”顧飛掏了根煙出來叼著,“擇著日不如撞著日,就今兒晚上吧。”

 

 

 

 

 

86

 

  “床單要洗了。”蔣丞趴在枕頭上, 閉著眼睛說。

 

  “嗯。”顧飛應了一聲。

 

  “幾點了?”蔣丞閉著眼睛問。

 

  “還沒到11, ”顧飛回答,“您還有時間覆習。”

 

  蔣丞嘆了口氣,從床上爬了起來,下了床之後又回頭往床上看了一眼:“你,就現在, 把床單換了。”

 

  “好。”顧飛靠在床頭點了點頭。

 

  “動起來!”蔣丞把手伸到他耳朵旁邊拍了拍手, “動起來!”

 

  “……哪兒學來的!”顧飛讓他這一拍手嚇了一跳, “我剛也沒少動啊。”

 

  “滾蛋。”蔣丞拿了睡衣去洗澡。

 

  顧飛又在他身後追了一句:“一會兒做三明治給你吃宵夜?”

 

  “嗯。”蔣丞出了臥室。

 

  “要什麽醬?”顧飛又問, “沙拉醬番茄醬還是……”

 

  “不要醬!”蔣丞回頭喊了一句。

 

  臥室裏傳來顧飛的笑聲。

 

  “再笑抽你!”蔣丞說。

 

  顧飛的笑聲馬上低了下去。

 

  洗完澡,確切地說是洗掉一身的醬之後, 蔣丞回到臥室,顧飛已經把床單換好了, 之前弄得全是醬了的床單還疊整齊了放在凳子上。

 

  書桌上他的一堆覆習資料旁邊放著一個小盤子, 裏面是夾好了火腿和菜葉子的面包片,還有一杯牛奶。

 

  “我去洗澡了。”顧飛說。

 

  “嗯。”蔣丞坐到書桌前,拿過了盤子。

 

  他覆習的時候愛吃宵夜,大概是用腦用得多,到十一點多就會覺得又困又餓,吃兒東西之後才能繼續。

 

  這會兒他就是又餓又困,畢竟除了用腦,還幹了體力活兒。

 

  但是拿起面包片看了看他又放下了,上下兩片面包,中間是火腿片和菜葉子,顧飛倒是很嚴格地按他的要求沒有抹沙拉醬,但是這樣做出來的三明治……

 

  簡直沒有一毛錢的食欲!

 

  一看就不好吃。

 

  沒有抹沙拉醬和黃油的幹面包片就算有肉和菜葉也無法下咽!

 

  難看!

 

  一看就很難吃!

 

  但是,蔣丞看了一眼旁邊的幾個瓶子。

 

  嘖嘖嘖嘖!

 

  媽呀小黃片兒既視感。

 

  雖然之前的流氓活動用的醬跟瓶子裏現在的醬並沒有什麽直接關聯,而且也沒用沙拉醬和黃油……

 

  還是讓人有些無法下嘴,一張嘴就能聯想到很多不堪入目的帶色兒片段。

 

  一個學霸,自打跟一個學渣混在一起之後,就一路滑向了不要臉的深淵,要不從小到大老師和家長都不讓好學生跟後進生混在一塊兒呢。

 

  看看!

 

  看看!

 

  顧飛洗完澡回到臥室的時候,蔣丞還對著幾個瓶子發著楞。

 

  “我還買了酸奶,”顧飛拿起面包,很快地給夾上火腿和菜葉,然後唰唰地抹了沙拉醬,狠狠咬了一大口,“擱冰箱裏了,要喝點兒嗎?”

 

  “啊,”蔣丞看著他,“您胃口不錯啊?”

 

  “我剛用的又不是這個,”顧飛指了指瓶子,“剛用的是藍莓和甜橙醬,而且也都是舀出來了才用的,又沒……”

 

  “顧飛,”蔣丞很真誠地看著他,“閉嘴。”

 

  顧飛笑了笑沒再說下去,幾口吃完了手裏的面包之後又拿過他面前的小盤子,往面包上抹好了沙拉醬和黃油,再遞回給他。

 

  蔣丞嘆了口氣,拿起來咬了一口,實在是挺餓的而且看顧飛吃得很香就更餓了。

 

  吃完宵夜,他打開了台燈,趴到桌上開始拼命。

 

  顧飛把臥室的燈關掉了,靠在床頭,胳膊架到桌沿兒上看著他。

 

  “你要抄作業嗎?”蔣丞順手把已經寫完了的作業扔到他胳膊旁邊。

 

  “明天起床再抄了,”顧飛說,“我現在困得要死。”

 

  “您這體力不怎麽行啊,”蔣丞一邊做題一邊說,“還好意思抽事後煙呢?”

 

  “我今天沒抽。”顧飛笑了笑。

 

  “……我也忘了,”蔣丞嘆了口氣,“我做完這一頁去補一根吧。”

 

  顧飛看著他笑了半天。

 

  蔣丞做題還是挺投入的,特別是潘智給他的那些題,比四中的明顯要難,寫出來挺過癮。

 

  他一直寫完了一套卷子才擡起了頭,活動了一下脖子,往顧飛那邊看了一眼。

 

  顧飛還是靠在床頭,胳膊架在桌上,不過已經靠那兒睡著了。

 

  他輕手輕腳地站起來,拿了根煙叼著去了客廳。

 

  窗外已經黑透了,家家戶戶的燈也都熄得差不多了,看過去遠遠近近的只有處黃色的亮光。

 

  蔣丞點了煙,趴在窗台上。

 

  在這裏待的時間也不短了,但四周的這些景象,每次看到,都還會有淡淡的陌生感覺,偶爾還會覺得不真實。

 

  這大半年的時間裏,他經歷的事情說多也算不上多,但一件件的,大概都是這輩子也不會遺忘的。

 

  有時候想想也很神奇,有一天他會從一個繁華的大城市,從一所重點高中,從一個雖然並不溫暖舒心卻起碼表面正常的家庭,來到了這裏。

 

  從混亂到一無所有,到……他轉頭看了看臥室。

 

  臥室的門開著,裏面一團暖暖的光。

 

  他掐了煙,洗漱完了之後回到臥室裏,坐回書桌前。

 

  顧飛還在睡,姿勢都沒有變過,他趴到桌上,伸手在顧飛唇上輕輕點了一下,顧飛沒有動,他又用手指在顧飛鼻尖上很輕地戳了戳,顧飛還是沒動,他勾勾嘴角,又往顧飛眉心伸手過去。

 

  “丞哥,”顧飛突然睜開了一只眼睛,聲音裏帶著睡意,“我告訴你一件事。”

 

  “啊,”蔣丞趕緊縮回手,“吵醒你了?”

 

  “我沒睡著,”顧飛重新閉上了眼睛,“我就是休息一下眼睛。”

 

  “喲,”蔣丞嘖了一聲,“我覆習一晚上都沒休息眼睛呢,您玩個手機還用眼過度了?”

 

  “我沒玩,我是看你看過度了,”顧飛笑了笑,拿過手機看了一眼,“睡吧丞哥,都過了12點了。”

 

  “我1點準時睡,”蔣丞說,“你正式睡吧,別休息眼睛了。”

 

  “嗯。”顧飛往下蹭了蹭,躺到了枕頭上。

 

  蔣丞一直到1點半才合上了書,關掉了台燈,摸黑上了床,顧飛估計已經睡熟了,他很小心地躺下,怕把顧飛吵醒。

 

  剛一躺下,顧飛就翻了個身摟了過來:“可算睡了,早過了1點了吧。”

 

  “……我以為你睡著了呢?”蔣丞摸摸他胳膊。

 

  “睡著了,”顧飛把臉往他肩上埋了埋,“說了給你留了一根神經。”

 

  “睡吧,”蔣丞笑笑,“晚安。”

 

  “晚安。”顧飛用牙在他肩上磕了磕。

 

  王旭同學對這次登台表演非常重視,或者說是對於這次登台出風頭非常激動,早上一到學校就扯了蔣丞到走廊上。

 

  “我問老徐要了音樂教室的鑰匙了,那兒有鋼琴,我把吉他也帶來了,已經放過去了,”王旭看著他,“中午不要回去了吧,隨便吃點兒,我們就去練習一下?”

 

  “我……譜子還沒扒完呢,”蔣丞感覺有點兒扛不住王旭的熱情之火,“要不下……”

 

  “就中午,我又不用你的譜子,”王旭說,“你把我的部分告訴我。”

 

  蔣丞嘆了口氣:“你就是和弦,不過我不會吉他譜……”

 

  “你彈給我聽,我自己記下來就行,”王旭說,“中午,你中午別跑了,一天天的跟顧飛一放學就沒影兒了,你倆非要拴一塊兒讓他中午去音樂教室聽我們練習得了。”

 

  “啊。”蔣丞應了一聲。

 

  他沒再跟王旭討價還價,怕王旭再說什麽讓他緊張的話來。

 

  王九日隊長知道得有點兒太多了,得虧他腦子裏沒有弦,要不都得考慮滅口。

 

  中午一放學,王旭就站在了教室前門,遠遠地盯著他。

 

  “那你跟王旭去吃點兒吧,”顧飛看了王旭一眼,“正好我中午回去做圖,今天下午要給人家了。”

 

  “行吧。”蔣丞點點頭。

 

  這次彈的是顧飛的曲子他沒跟顧飛說,覺得挺有紀念意義,也算是給顧飛一個小驚喜。

 

  其實他都挺佩服自己,就聽過一次,居然差不多能憑記憶把譜子扒出來了,不過應該有不少細節是有偏差的,反正改成鋼琴曲也不可能完全一樣……

 

  王旭拉著他去學校對面吃了披薩,他想再去旁邊買點兒喝的王旭都沒給他機會,扯著他跟打仗似的就回了學校,直奔音樂教室。

 

  說實話,要不是這次王旭說了,他都不知道四中居然有音樂教室,裏面除了鋼琴居然還有不少別的樂器。

 

  “來吧,”王旭把琴蓋一掀,“你先彈一段我聽聽?彈什麽曲子?”

 

  蔣丞沒說話,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不知道顧飛那首歌的名字。

 

  不過也沒所謂了。

 

  “無名。”蔣丞坐到琴凳上。

 

  “……沒聽過,”王旭楞了楞,但很快又一臉期待地往琴上一靠,“彈來我聽聽,沒準兒聽過不知道它叫無名。”

 

  “你肯定沒聽過。”蔣丞把手放到琴鍵上的瞬間,有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從指尖飛快地漫延開來。

 

  有多久了啊,他甚至沒再看過一眼鋼琴。

 

  眼前交錯的黑白,指尖觸碰時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他楞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動。

 

  “不是,蔣丞,”王旭擰著眉看著他,“你他媽不會是騙人的吧?你真會彈?”

 

  蔣丞掃了他一眼,沒說話,手指從琴鍵上掠過,爬了一段音階,算是活動了一下手指,找回以前的感覺。

 

  “有點兒樣子,”王旭點點頭,似乎是松了口氣,“說實話你真不像會彈鋼琴的人,要不你先來首小星星?”

 

  “要不你先出去?”蔣丞看著他,“話這麽多要不先出去找個人聊聊?”

 

  王旭沒再說話,閉上了嘴。

 

  蔣丞盯著自己的手指,吸了一口,閉上眼睛吐了出來之後,指尖落到了琴鍵上,這一個音符讓他迅速進入了顧飛用音樂勾出的畫面裏。

 

  我一腳踏空,我就要飛起來了

 

  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聽見你說這世界是空蕩蕩……

 

  你說一二三,打碎了過往,消亡

 

  有風吹,破了的歸途,你有沒有看到我在唱……你說一二三轉身,你聽被抹掉的慌張……

 

  蔣丞沒有看譜,曲子不長,他又剛憑記憶把譜子寫了出來,所以閉上眼睛基本就能彈出來。

 

  他不喜歡鋼琴,每次指尖傳遞上來的琴鍵特有的觸感,他腦子裏都會充斥著那些滿心厭煩漸漸麻木的回憶。

 

  但今天卻不太一樣,也許是因為指間的旋律裏帶著顧飛的氣息,也許是因為坐在這裏的自己,心境有了變化。

 

  他沈入了音符之中。

 

  哪怕是彈錯了幾個音,也沒有影響他的情緒。

 

  手指彈完最後一個音離開琴鍵的時候,他盯著黑白色看了半天都沒有動。

 

  身後突然傳來了熱烈的掌聲,蔣丞嚇了一跳,猛地轉回頭,看到了站在音樂教室門口一臉激動的老徐。

 

  “我操徐總,你怎麽來了,”王旭也被嚇了一跳,但馬上也跟著一塊兒鼓起掌來,“好聽!蔣丞你真是……太意外了,太意外了!真沒想到啊!好聽!”

 

  “這是個什麽曲子?”老徐走了過來,“好像從來沒聽過。”

 

  “您也沒聽過什麽曲子吧?”王旭似乎突然找到了優越感。

 

  “那你給我說說,這是什麽曲子?”老徐很謙虛地問王旭。

 

  “這個曲子叫……無名!”王旭說完看著蔣丞,“哎蔣丞,你給老徐介紹一下?”

 

  “無名?”老徐楞了楞,“有鋼琴曲叫這個名字嗎?作曲是誰啊?”

 

  “那個……”蔣丞猶豫了一下,覺得就直接給弄個“無名”似乎是有點兒太敷衍了,但他又不想去問顧飛,“名字還……沒有定。”

 

  “沒有定?”王旭也楞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曲子不會是你自己寫的吧!我操?”

 

  “不是不是不是,”蔣丞趕緊擺手,“不是我。”

 

  “那怎麽名字還沒有定?”老徐又問。

 

  蔣丞突然覺得有些為難,顧飛的脾氣,他真不確定就這麽說出來讓王旭和老徐知道是不是合適。

 

  “先練著吧,”他沒有回答老徐的問題,“我到時……再跟您說。”

 

  “哎!”王旭有些不爽地喊了一聲,“又要避著我是吧?”

 

  “啊?”蔣丞看著他。

 

  “不是我說,蔣丞你真是……哎我去上廁所,”王旭一臉不滿地轉身就往教室外面走,“你跟徐總私下說吧,我靠,還是搭檔呢這麽不夠意思……什麽事兒都要避開我……”

 

  蔣丞看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是不是你自己寫的?”老徐有些激動地坐到了他旁邊。

 

  “真不是。”蔣丞看著老徐。

 

  “那是誰寫的?”老徐很期待地也看著他。

 

  蔣丞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您要報節目的話就寫編曲是我就行了。”

 

  “是顧飛?”老徐沈默了一會兒,突然很猶豫地問了一句。

 

  蔣丞有些吃驚地轉過頭瞪著他。

 

  “是吧?是吧!”老徐也瞪著他,“我知道這小子初中的時候玩過樂隊,但是我也沒問過他,這小子那個性格,太難溝通了,太難溝通了……”

 

  “不是,”蔣丞還是很吃驚,“您怎麽知道他玩樂隊的?”

 

  “你們每一個學生,”老徐嘆了口氣,“我都會下功夫去了解的,這樣才能對每一個學生都負責,這個是顧飛的媽媽跟我說過,要不我也不會知道他會彈吉他。”

 

  蔣丞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於是保持了沈默。

 

  “顧飛是個挺好的孩子,就是太難溝通了,我這個班主任也挺失敗,”老徐突然有些悵然地伸手敲了敲琴鍵,“都說不要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可是想拉住每一個學生也難啊……就像顧飛這樣的學生,我圍著他轉,轉來轉去,也沒法跟他好好交流……”

 

  蔣丞還是沒說話,這回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老徐對著一個學生說出這樣的話他挺意外的,也有些微微地尷尬和感慨。

 

  “我看過顧飛拍的照片,”老徐說,“多有才華的一個孩子啊,多有才華啊,這麽自暴自棄下去真是可惜了。”

 

  蔣丞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跟著老徐一塊兒輕輕嘆了口氣。

 

  王旭回到音樂教室的時候,老徐站了起來,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你們練習吧,我聽聽。”

 

  “我還不知道譜呢,”王旭拿過自己的吉他,去了一趟廁所之後他的不爽已經消失了,拿起吉他的時候整個人又重新回到了興奮裏,“蔣丞你給彈一下和弦,然後告訴我從哪裏進就行。”

 

  “嗯。”蔣丞拿出了自己寫的譜子,給王旭把和弦標了一下,然後給他彈出來。

 

  王旭上課要能此時此刻一半認真,估計老徐能當場哭出來。

 

  把他自己的部分記下來之後,他試著彈了兩遍:“是這意思吧?”

 

  “嗯,”蔣丞點點頭,“和一下。”

 

  王旭的吉他跟著鋼琴聲出來的時候,老徐有些驚喜地站了起來,走到鋼琴旁邊站著。

 

  幾個小節之後蔣丞卡了卡,停下了,拿過譜子改了一下。

 

  “我靠,”王旭輕輕撥了幾下吉他弦,“我有一種我是大師了的錯覺。”

 

  “我才是。”蔣丞說。

 

  王旭樂了半天:“蔣丞我發現你有時候臉皮挺厚的。”

 

  “我有資本。”蔣丞掃了他一眼。

 

  “操,還能不能謙虛點兒了啊,”王旭看著他,“你這樣我怎麽再往下說?”

 

  “你可以不說啊,”蔣丞把改好的譜子放到譜架上,“再來一次試試。”

 

  王旭作為一個班霸是失敗的,但作為一個合奏者,還算不錯,反應夠快,除了偶爾吉他進去會慢半拍之外,他自己那部分沒有出什麽差錯。

 

  “怎麽樣!”從音樂教室出來的時候王旭揮了揮胳膊,“你覺得怎麽樣!”

 

  “嗯,挺好的。”蔣丞點點頭。

 

  “我渴了,我去買飲料,給你帶一瓶吧?”王旭說,“你喝什麽?”

 

  “黃小茗,”蔣丞說,“謝謝。”

 

  “徐總喝什麽?”王旭看著老徐。

 

  “我回辦公室喝茶,”老徐說,“我喝不慣你們那些個飲料,喝一口一下午嘴裏都是甜的。”

 

  王旭去買飲料之後蔣丞跟老徐一塊兒往教室那邊走,老徐準備回辦公室的時候蔣丞叫住了他:“徐總。”

 

  “什麽事?”老徐回過頭。

 

  “編曲,演奏蔣丞,吉他王旭,”蔣丞說,“就可以了,曲子的名字我再想想,這兩天告訴你。”

 

  “哦,”老徐點點頭,看得出有些失望,“好的好的。”

 

  蔣丞手往褲兜裏一叉,慢慢往教室晃過去。

 

  曲子的名字,叫什麽好呢?

 

  旋律有些迷茫和壓抑,詞也透著同樣的感覺,聽的時候讓人有種想要狠狠揮手打碎包裹在四周的禁錮的沖動。

 

  寫譜的時候他有一些改動,有記不清的,有太壓抑的,彈曲子的時候好幾個地方他也都下意識地重重壓向琴鍵,想要揚起來,想要喊出聲音來。

 

  我想

 

  在你眼裏

 

  撒野奔跑

 

  我想

 

  一個眼神

 

  就到老

 

  他拿出手機給老徐打了個電話:“徐總,那個曲子就叫《撒野》。”

 

 

 

 

 

87

 

  這次的校運會高三的幾個班裏除了8班似乎都有人參加了, 不過8班沒有人參加並不是因為大家要努力覆習備戰高考, 僅僅是因為8班根本就沒有什麽項目能拿得下來的。

 

  上回籃球能打成那樣,估計已經能進四中校史了,菜鳥隊的逆襲。

 

  顧飛還挺期待校運會的,周五周六周日三天校運會,他從今天下午開始就可以假借看比賽曠課了, 下午的自習和周末的補課, 到時教室裏還能有十個人都算是奇跡出現了。

 

  一早上都能聽到學校的廣播裏不停地播報著各種賽事進展, 還有各班交上去的廣播稿, 聽上去都一個樣,顧飛感覺自己小學的時候聽的廣播稿就這樣了。

 

  在這個秋高氣爽的季節裏, 我們四中迎來了第不知道多少屆校園運動會,操場上飄揚著彩旗, 人頭攢動, 氣氛熱烈,大家都摩拳擦掌想要大顯身手,為自己的班級爭得榮譽,你看,那邊的一百米賽道上……

 

  “下午你是不是不來學校了?”蔣丞在旁邊問了一句。

 

  “嗯,”顧飛偏過頭,“我這幾天要拍一組照片,街景的,這兩天天氣還不錯,我下午出去轉轉。”

 

  “雜志的嗎?”蔣丞問。

 

  “是,一個新辦的什麽破雜志,有個編輯我認識,從我們這兒出去的,以前拍照的時候我跟他學過,”顧飛小聲說,“要是能用的話,這次的篇幅挺大的,錢也多。”

 

  “那挺好的,”蔣丞看著比他還高興,“什麽題材啊?”

 

  “小工業城市你看不到的另一面,什麽倒閉的工廠啊,下崗的工人啊,”顧飛說,“我感覺就跟是給鋼廠量身定制的一樣。”

 

  “你明天還拍嗎,”蔣丞說,“我想跟著看看。”

 

  “看我還是看我拍照片啊?”顧飛問。

 

  “看你為主,拍照片就順帶看一下,”蔣丞笑了笑,“低調點兒。”

 

  顧飛跟著也笑了笑,點點頭:“行。”

 

  周日下午就是頒獎聯歡會了,這兩天王旭肯定逮著點兒時間就拉著蔣丞去排練,王旭在出風頭這種事兒上特別熱情執著,尤其這次出的還是個正面風頭,對於提高他在易靜心裏的分值有很大的幫助。

 

  顧飛其實想說你哪有時間去看拍照,不過沒說出來。

 

  這事兒他一直沒跟蔣丞提起過,總覺得一旦談起,就會牽扯到“你為什麽不肯參加”這樣無法正確表達自己意思的話題,他男朋友說了,不想說出來的事兒就自己憋好,他只能先憋好。

 

  周六補課,蔣丞沒有缺席,就是看著身邊空著的顧飛的座位,他心裏有點兒空落落的。

 

  班裏空著座位其實不少,都在樓下操場上觀賽,或者結伴溜出校門玩去了,但哪怕是全班的座位都空著,蔣丞也沒什麽感覺,他的眼睛就在講台和身邊這個位置上來回交換著。

 

  有時候想想也覺得挺可怕的,就這麽一天兩天的見不著顧飛,他就覺得不怎麽適應,明年他高考完,之後應該就會是分開了……

 

  他不害怕異地,卻真的害怕一轉臉看不到顧飛。

 

  大概這就是初戀的矯情和慌張吧,特別是初戀的開始。

 

  嘖。

 

  初戀了不起,把老爺們兒變成了娘炮,成天就想著男朋友。

 

  男朋友呢?

 

  男朋友拍照片兒呢,這一上午的也不知道腦子裏有沒有想過構圖啊光影啊取景啊之外的東西。

 

  手機震了一下。

 

  蔣丞低頭看了一眼,小兔子乖乖。

 

  -看照片嗎

 

  -廢話,看啊

 

  小兔子乖乖發了幾張照片過來,蔣丞看了一眼就楞住了。

 

  照片上是幾棟破敗的樓房,陽光下的碎玻璃反射著星星點點的光,樓頂的天台上散落著雜物,看上去不覺得臟,只覺得落寞,那種陽光下灰撲撲的畫面,沒有生機的安靜。

 

  這裏蔣丞印象深刻,這是上回鋼廠腦殘們跳樓的地方。

 

  而顧飛拍照的位置應該就是他藏身的那個樓頂。

 

  -你跑那去了?

 

  -嗯,你看我撿到什麽了

 

  小兔子乖乖又發了一張照片過來,上面是顧飛的伸開的手,掌心裏放著一顆核桃。

 

  蔣丞有些吃驚,這應該是那次他掏核桃的時候掉在樓頂上的,都多久了,居然還能撿到。

 

  而且……

 

  -你手真漂亮

 

  -……你什麽重點啊學霸

 

  蔣丞自己也笑了,又看了會兒照片,發過去一條。

 

  -撿到幾顆啊?

 

  -兩顆,我都收好了

 

  -都壞了吧,收這個幹嘛

 

  -處理一下不會壞的,想你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看

 

  蔣丞盯著這句話看了老半天,老魯吼王旭的時候才把他的思緒給震了回來,他飛快地又回過去一條。

 

  -想我的時候看我啊,看核桃算什麽心路歷程?

 

  -那你現在拍一張發過來我看看,我現在就在想你了

 

  蔣丞猶豫了一下,點開了攝像頭,雖然是一個自戀的學霸,但他平時難得自拍一次,尤其是上課自拍,這輩子都沒幹過這麽二缺的事兒。

 

  不過跟顧飛之間二缺事兒也沒少幹,多這一件也沒什麽了,就是把攝像頭從後置轉成前置的一瞬間,看到屏幕上突然出現的鼻孔和梯形的臉他差點兒把手機給砸了。

 

  嚇一跟頭。

 

  前置攝像頭這種東西簡直是完美暗器。

 

  定了定神之後他把手機拿到了桌面上,雖然不常自拍,但自己哪個角度比較帥,他還是很清楚的,最後一排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也不用擔心被誰發現。

 

  對著鏡頭調整好角度之後他按了一下快門。

 

  哢嚓。

 

  因為老魯剛吼過人,所以教室裏所剩不多的人比平時要安靜一些,這個哢嚓在蔣丞自己的耳朵裏如同炸雷。

 

  哢隆隆隆!

 

  嚓嗡嗡嗡!

 

  雖然在別的同學耳朵裏應該也不算太大聲,但聲音響起來的時候,還是有好幾個人回了頭。

 

  蔣丞迅速把手機按到桌上,一臉冷漠地看著前方。

 

  周敬在這時轉過了頭:“蔣丞,哎,蔣丞你自……”

 

  蔣丞覺得自己把周敬忽略了真是不應該,作為一個前桌,還是個百無聊賴的前桌,周敬不回頭問一句那都不是周敬了。

 

  蔣丞在他話說完之前順手拿起英語書對著他拍了過去:“閉嘴。”

 

  “我!”周敬楞了楞,一臉震驚。

 

  “周敬!”老魯吼了一聲,“你幹什麽!向學霸學習是吧!給你鼓掌!來來!你起來站蔣丞邊兒上去站著學習怎麽樣!”

 

  周敬迅速轉身趴到了桌上,開始了奮筆疾書。

 

  -好好珍惜這張來之不易的照片

 

  蔣丞都沒好意思再細看這張自拍拍成了什麽樣,直接給顧飛發了過去,然後伸手到顧飛的桌鬥裏摸了塊巧克力出來,往前扔到了周敬桌上。

 

  -丞哥,你這水平也就拍拍自己了,拍別誰的臉都撐不住

 

  -馬屁精

 

  顧飛停了一會兒才又發了張照片過來。

 

  蔣丞看了一眼就迅速把照片存到了手機裏叫“顧飛飛”的文件夾裏。

 

  這是一張逆光的剪影,顧飛的側臉,雖然看不清表情,但一片逆光裏顧飛直挺的鼻梁,和微微張開的唇,漂亮的下巴,還有唇間散開來的一小團光暈……

 

  他的自拍跟顧飛的自拍一比就跟賣家秀似的不能直視。

 

  當然,顧飛用的畢竟是單反。

 

  中午顧飛還在拍照,發了條消息匯報了一下行程,蔣丞看他這計劃,晚飯能結束就不錯了。

 

  不過中午他也沒辦法跟顧飛一塊兒吃,王旭踩著鈴聲已經竄到了他身邊:“走走走,我這幹坐了一上午就為了中午跟你這倆小時練習呢。”

 

  “不是為了看易靜麽?”蔣丞把書摞好,站了起來。

 

  桌上的書和資料已經堆到了顧飛那邊,別說全班,就是整個高三,課桌堆成這樣的人也超不過二十個。

 

  之前潘智在朋友圈裏發過一組照片,唉嘆他悲慘的高三陪讀生涯,教室裏一張張桌子上堆得把人都埋掉了的書本和資料讓蔣丞心裏一陣緊張。

 

  再看看8班的教室,他的桌子格外引人註目,不知道的估計得以為全班的書都堆他桌子上了。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王旭看著他,“你這種學霸兼帥哥大概是體會不了我的心情的。”

 

  “走吧,”蔣丞說,“抓緊時間,下午我還要看書。”

 

  “不是我說,蔣丞,”王旭跟在他身後出了教室,“你是要這樣一直拼到高考嗎?還有大半年呢,換我肯定崩潰啊。”

 

  “所以你不是我啊。”蔣丞看了他一眼。

 

  曲子已經沒什麽問題了,王旭為了此次出風頭活動拿出了畢生的專註和智慧,已經能準確地跟蔣丞配合,甚至自己給自己加了戲,除了蔣丞給他的和弦,他還加了一段間奏。

 

  “明天別緊張,”王旭說,“一緊張就會出錯,如果明天我彈這段的時候你找不到進的地方,我給你眼神。”

 

  “不用,”蔣丞嘆了口氣,“我不用耳朵聽都知道該什麽時候進。”

 

  “吹吧。”王旭一臉不屑。

 

  “別跟我犟,”蔣丞看了他一眼,“服氣就行。”

 

  “靠,”王旭靠完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手在琴弦上扒拉了幾下,又一擡眼,挺興奮地說了一句,“哎,明天讓顧飛拿他的高級相機給拍幾張照片吧?”

 

  “嗯?”蔣丞楞了楞。

 

  王旭不說,他根本沒想到這個事兒,但是……顧飛不想參加的事兒他自己一個人參加了,還是跟別人合作,然後讓顧飛來拍照?

 

  雖然他覺得這事兒首先是因為顧飛不肯來,但要讓他開口叫顧飛拍照,他又的確還是開不了這個口。

 

  “學校會有人拍照吧?”蔣丞說,“老徐那麽激動,他估計也得拍照。”

 

  “學校的相機哪能跟他的相機比啊,”王旭說,“他那相機也就買來裝逼,平時也沒見他拍出什麽東西來,這麽好的機會,也活動活動相機啊。”

 

  “……再說吧,”蔣丞想了想,“這種演奏的事,動態比靜態有看頭,音樂,演奏,結合起來才能體現出感,你主要表現機會不是照片,是現場。”

 

  “啊,這樣嗎?”王旭有些茫然。

 

  “易靜就坐在台下邊兒,”蔣丞說,“你說你之後拿幾張照片她看嗎?看得見也聽不見,她在現場看著你,不是更重要嗎?”

 

  “啊是啊!她就坐下邊兒看呢!”王旭一拍大腿,“我操!她就在下面看呢!”

 

  “……你不會一直沒想過這個吧?”蔣丞感覺這會兒伸手往王旭腦袋上敲幾下估計能聽到回音。

 

  “我一直知道啊,但是突然這麽一說,”王旭又搓了搓腿,“有點兒緊張,不,有點兒興奮。”

 

  “再練一次,我該去看書了。”蔣丞嘆了口氣。

 

  下午沒有安排什麽正課了,都是自習,老師在講台上坐著,等著人提問,但是一般情況下也就只有易靜和一兩個人會上去問,老師寂寞如雪。

 

  蔣丞也上去問過幾次,不過今天他沒有問,趴桌上背書。

 

  半個腦子背書,半個腦子瞎琢磨。

 

  易靜會在台下看著王旭傾盡全力看似為了出風頭實際只為讓她看到的一次表演,挺浪漫的。

 

  顧飛也會在台下坐著吧,雖然不參加,但看看還是會來的。

 

  只是顧飛會以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心情坐在那裏,他卻完全猜不到。

 

  他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顧飛應該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

 

  一段回憶吧,那年我彈著你的曲子,那年你是我的觀眾。

 

  “你們的節目安排在第三個了,”老徐拿著節目單讓蔣丞看了看,“高三的節目都安排在前面,別緊張,一會兒好好表現!”

 

  “嗯。”蔣丞往節目單上掃了一眼,前面倆節目一個合唱,一個獨唱。

 

  還有一個小時,學校禮堂裏已經都布置好了,各班的學生也都開始按順序入場。

 

  蔣丞坐在教室裏,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王旭,有節目的人不用跟著觀眾一塊兒入場,都在禮堂外面站著,差不多輪到了才去後台等。

 

  “他們進完場了我們就過去了吧?”王旭問。

 

  “嗯。”蔣丞點點頭。

 

  “我衣服怎麽樣?”王旭扯了扯自己身上的T恤,一條燙銀的大龍能閃瞎蔣丞的眼睛。

 

  “嗯。”蔣丞點頭,他沒有同意跟王旭穿同款,只穿了平時的衣服,一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褲,王旭還嫌棄了半天,感覺他穿得太不拉風。

 

  “要不要化個妝?”王旭突然問,“一會兒台上燈一打,會不會顯得我氣色不好?”

 

  “滾。”蔣丞簡單地回答。

 

  手機響了一聲,他低頭看了一眼。

 

  -我到禮堂了,你們第幾個?

 

  -第三個

 

  給顧飛回完消息,蔣丞站了起來,很輕快地蹦了一下:“走吧,隊長。”

 

  禮堂裏已經坐滿了學生,喇叭裏放著音樂,四中搞成績不行,幹這些事兒還都挺有樣子,蔣丞還看到台上有人在試追光。

 

  “我緊張。”王旭說。

 

  “上台了就不緊張了。”蔣丞走到禮堂門口,往裏看了看,都不用第二眼,他就看到了坐在觀眾席第三排最靠近門口位置的顧飛。

 

  顧飛也看到了他,沖他這邊勾了勾嘴角。

 

  蔣丞退到了禮堂外面,一轉身就被學校新聞社的人對著臉一通連拍。

 

  接著就是旁邊的幾個也等著上台的女生拿著手機對著他連錄帶拍的,他不得不繞到了王旭身後。

 

  第一個節目開始表演的時候蔣丞和王旭進了禮堂。

 

  “哎,我操,這麽多人。”王旭小聲說了一句。

 

  蔣丞往觀眾席那邊掃了一眼,黑壓壓的一大片,在門口看顧飛的時候他都沒註意到裏面這麽多人,現在這一眼過去,他才感覺到了有點兒壓力。

 

  他趕緊又往顧飛的位置看過去,顧飛正拿了手機對著他這邊,估計是在錄視頻,本來蔣丞還有點兒失望這家夥沒帶單反來拍照,但他馬上就發現了,顧飛的單反在坐在他旁邊的易靜手上。

 

  易靜正非常認真地對著他們這邊拍著。

 

  蔣丞笑了笑。

 

  顧飛沖他豎了豎拇指。

 

  後台人不少,老徐也在,正跟負責音響的老師說著話,蔣丞感覺這次老徐也是全心投入了,台上的什麽四中聯歡會還是什麽的大字就是老徐寫的,這會兒又在後台各種忙活。

 

  “徐總!”王旭一見老徐就跟見了親人一樣撲了過去,“我緊張。”

 

  “別緊張別緊張,”老徐拍拍他,“你們排練我都聽了好多次了,一點兒問題都沒有,非常完美,按平時排練那麽來就行!”

 

  蔣丞本來不怎麽緊張,王旭這兒不停地來回強調,弄得他都跟著有點兒緊張了,下意識地摸了摸兜想拿根煙,還好兜裏什麽也沒有。

 

  “怎麽樣?”老魯不知道從哪兒也冒了出來,脖子上還掛著個工作人員的牌子,“你們是第三個吧?”

 

  “是。”蔣丞點點頭,一個學校的破演出居然還有工作牌?老魯還這麽規矩地掛著……他頓時有點兒想笑,立馬又不緊張了。

 

  “我們學校以前還沒有過人彈鋼琴呢,”老魯說,“蔣丞這是頭一個啊。”

 

  “那也沒有吉他吧。”王旭在旁邊有些不服氣。

 

  “有,好些個呢,”老魯說,想了想他又拍了拍王旭的肩,“不過鋼琴和吉他,頭一回。”

 

  王旭滿意地笑了。

 

  “剛我看易靜拿了個單反,拿這麽好的相機怎麽只在觀眾席拍呢,”老魯有些不滿意,“一會兒你們上的時候我讓她上台去給你們拍。”

 

  “好!好!”王旭頓時笑成了一朵花。

 

  第一個大合唱唱完,倆花枝招展的主持人上去說了一段一點兒也不好笑的笑話,然後報了下個節目是獨唱。

 

  下面響起了一片掌聲和尖叫聲,蔣丞這才發現上去唱歌的居然是野豬頭。

 

  一開口,下面的掌聲和尖叫聲又起來了,蔣丞嘆了口氣,就這水平也能有這樣的效果,一會兒他跟王旭上去……嘖嘖。

 

  “你們班蔣丞是鋼琴啊?”一個老師跟老徐在旁邊聊著天。

 

  “是啊,”老徐很愉快地應著,“王旭彈吉他。”

 

  “不錯啊,蔣丞還編曲?”那個老師看了看節目單。

 

  “是的,”老徐臉上笑出的花不比王旭小,壓低聲音跟那個老師說,“曲子是我們班顧飛寫的。”

 

  “哦?”那個老師有些驚訝,“現在的孩子,不簡單啊。”

 

  蔣丞擰著眉往老徐那邊看了一眼,但他跟那個老師已經聊到別的東西上去了,蔣丞也就沒再說什麽。

 

  “哎蔣丞,”站在旁邊對著小鏡子補妝的女主持人叫了他一聲,笑著說,“這次我還以為你會跟顧飛一塊兒出節目呢。”

 

  “顧飛什麽時候參加過這些事兒,”王旭接了話,“誰也叫不動。”

 

  “哎,真想聽他唱個歌什麽的。”女主持人一臉遺憾,估計是別的班顧飛的迷妹,妝太濃蔣丞也認不出來是誰。

 

  妝不濃他其實也認不出來,就8班的人他現在都還沒把人認全了。

 

  台下再次傳來掌聲,野豬頭的歌唱完了。

 

  “你們準備了,”女主持人提著裙子一邊往台口走一邊提醒他倆,“加油哦蔣丞!”

 

  “我呢?”王旭問。

 

  女主持人沒顧得上理他,直接走上了台。

 

  “靠?”王旭有些不爽。

 

  “加油,”蔣丞拍了拍王旭胳膊,沖旁邊擡了擡下巴,“易靜來了。”

 

  王旭一轉頭,看到端著相機的易靜從後台的門邊進來了,頓時原地蹦了蹦:“蔣丞你一會兒別拖我後腿啊。”

 

  “好。”蔣丞笑笑。

 

  台上女主持人說了幾句廢話之後開始報節目:“下一個是很特別的節目哦,我們學校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演形式呢,鋼琴和吉他的結合,大家想不想聽聽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蔣丞嘆了口氣,都想一會兒跟她說鋼琴和吉他屬於爛大街的常規搭配。

 

  台下的掌聲和歡呼聲明顯比之前野豬頭上台時要熱烈了不少,這一點還是讓蔣丞挺舒坦的。

 

  “那麽就讓我們一起欣賞吧,來自8班的節目《撒野》,鋼琴演奏、編曲,蔣丞,吉他演奏,王旭……”

 

  蔣丞閉上眼睛定了定神。

 

  一直沒有停過的掌聲和口哨聲裏,女主持人又補了一句:“作曲,顧飛。”

 

  禮堂裏先是有些安靜,接著就爆發出了一陣瘋狂的掌聲和幾乎能把頂子給掀掉的尖叫聲。

 

  蔣丞猛地睜開眼睛,楞了一秒鐘之後他一把抓過了旁邊桌上放著的節目單。

 

  編曲、鋼琴演奏:蔣丞

 

  吉他:王旭

 

  並沒有第三行字了。

 

  “怎麽回事!”蔣丞轉頭瞪著老徐,壓著聲音問。

 

  老徐也楞了:“我不知道啊。”

 

  “蔣丞,”王旭拉了他一把,“上場了。”

 

  蔣丞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跟女主持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看著她臉上的笑意,蔣丞第一次有了一種想打女生的沖動。

 

  他不知道顧飛不肯參與這個節目的原因是什麽,但自己彈他的曲子顧飛應該不會有什麽意見,可現在突然加上了作曲顧飛……

 

  心裏那些不確定和不安讓他的手都有些發涼,他不知道顧飛對這樣的事會有什麽反應。

 

  他跟在王旭身後走到舞台上時,台下的反應有多熱烈他已經顧不上體會了,只是飛快地往顧飛坐的位置掃了一眼。

 

  接著他整個人都猛地往下一沈。

 

  位置是空著的,顧飛走了。

 

 

 

 

 

88

 

  兩束追光打在蔣丞和王旭身上, 亮得讓人看不清身邊的東西, 蔣丞甚至感覺到了光束裏燒得人發燙的溫度。

 

  從台邊走到台中間,大概五六步,蔣丞的額角冒出了汗珠。

 

  是冷汗。

 

  台下的掌聲和歡呼尖叫讓王旭非常興奮,蔣丞在一片讓人發暈的亮光裏看到王旭的腳步輕快。

 

  背對著觀眾席走向鋼琴,他沒有勇氣再回頭看, 就在這一秒鐘時間裏天上人間地心歷險記冰火兩重天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腦子裏在想什麽了。

 

  手指冰涼, 有些發僵, 其實不光是手指, 整條胳膊都有些發僵,還發軟, 坐到琴凳上時差點兒連琴蓋都掀不開。

 

  余光此時被強行關閉,只有一片亮得刺眼的光圍繞著他, 像是隔絕了所有聲音和影像。

 

  聽不見, 看不見。

 

  腦子裏只有剛才看到的那個空著的座位。

 

  顧飛沒在座位上了。

 

  他沒有看花眼,雖然過道裏還有很多人站著,走動著,但對於他來說,哪怕只是顧飛的一片衣角,他都能看得到,都能認得出來。

 

  顧飛沒在禮堂裏了。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混亂得無法去猜測和判斷,也沒有辦法進行任何思考。

 

  對著黑白色的琴鍵出神的時候身邊的所有一切都被那個空著的位置攪成了一片混沌。

 

  “蔣丞,”他聽到了王旭的聲音,“蔣丞!我操!蔣丞你怎麽了?沒事兒吧!蔣丞?”

 

  他擡眼看了看,王旭有些焦急和緊張的臉在鋼琴上方:“不舒服?”

 

  “沒。”蔣丞吸了一口氣,四周的東西慢慢清晰,出現了輪廓,耳朵裏的聲音一下大了起來。

 

  掌聲已經停下,尖叫也變得稀疏,只有不時響起的幾聲口哨。

 

  “不舒服我們就換下一個節目,”王旭有些不放心地低聲說,“你臉色不太好看,太緊張?”

 

  “沒事兒,”蔣丞笑了笑有,“準備。”

 

  “好。”王旭調整好吉他,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掃了一下。

 

  隨著這串音符,台下的氣氛再次被掀起。

 

  顧飛沒在下面了,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他在哪裏,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或者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再聽到。

 

  蔣丞吸了一口氣,先不去想了,是他自己選擇了來參加節目,他選擇了顧飛的曲子,他選擇了讓老徐知道。

 

  至於那個主持人是不是在老徐小聲跟別的老師顯擺的時候聽到的,又為什麽自作主張地在報幕的時候說出來,都已經不重要。

 

  這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發生,現在不爽,慌張,混亂都已經沒有意義。

 

  自己還坐在這裏,面對著那首已經爛熟於心的曲子,他想讓顧飛聽到,但也想讓自己聽到。

 

  他很少去想“如果”和“萬一”,可當如果和萬一擺在眼前時,他依舊什麽也不多想地迎上去。

 

  蔣丞搓了搓手,又甩了甩,台下傳來低低的笑聲。

 

  他轉頭往觀眾席上掃了一眼,嘴角勾起一個微笑,手擡起,落在琴鍵上,第一個音符從指尖傳出時,下面突然靜了下去。

 

  一直到三個小節之後王旭的吉他和了進來,他都沒有轉頭看琴,一直看著台下的觀眾,聽著他們從吉他和弦響起的那一瞬間仿佛回過神來一般的掌聲。

 

  吉他間奏時,他轉回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耳朵裏已經沒有了別的聲響,只有吉他的旋律。

 

  王旭算是超水平發揮了吧,他看了一眼已經走上了舞台,拿著相機對著他們拍照的易靜,王旭抱著吉他轉向她走了兩步,估計臉上的表情跟他衣服上的銀龍一樣炫酷。

 

  一個漂亮的滑音過後,蔣丞的鋼琴聲重新響起。

 

  台下再次爆發出掌聲和尖叫聲。

 

  蔣丞笑了笑,老媽要是知道鋼琴如此高雅的音樂被這樣的喧囂淹沒,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但現在他的心情還算輕快。

 

  在這一刻,從他並不喜歡的音色裏傳出的是他喜歡的那個人寫的他很喜歡的曲子時,給他帶來了滿滿壓抑和厭倦的鋼琴,第一次給了他愉悅的體驗。

 

  只是。

 

  王八蛋你去哪兒了呢。

 

  你沒有聽過我彈琴。

 

  我很久沒有彈琴也以為再也不會彈琴了。

 

  這首曲子是為你彈的,你居然跑了。

 

  合奏最後在王旭吉他輕輕的一串掃弦裏結束時,蔣丞輕輕合上琴蓋,站了起來,向台下觀眾鞠了個躬。

 

  “蔣丞我愛你——”下面有女生尖叫著喊了一聲。

 

  蔣丞轉過身在台下已經分不出層次的喧鬧聲中走下舞台。

 

  後台的老師和同學也都在鼓掌。

 

  “好!實在是太好了!這個節目是四中歷史上最好的節目!”老魯一邊鼓掌一邊大著嗓門兒喊著。

 

  老徐沒有說話,蔣丞看向他的時候,他只是用力點了點頭,蔣丞看到了他眼裏有淚光。

 

  蔣丞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去……廁所。”

 

  “怎麽樣?”王旭沖跟著他們下來的易靜興奮地問,“你剛聽著覺得怎麽?”

 

  “真的很棒。”易靜笑著說。

 

  蔣丞從後台門口出來的時候,挨著出口這邊的同學頓時一陣騷動,好幾個手機舉了起來。

 

  他低頭快步走出了禮堂大門。

 

  門外還有不少候場的學生,他出來的時候又一次引起了圍觀。

 

  “蔣丞,”有人叫了他一聲,“曲子真是顧飛寫的啊?太牛逼了吧?”

 

  蔣丞沒出聲,也沒有往那邊看,順著禮堂的墻往前走過去,迅速拐了個彎,把身後的驚嘆和議論都甩開了。

 

  本來還算平靜的心情猛地被這一句話重新攪亂。

 

  那些暫時沈到了底的慌亂和不踏實,細微的不解和隱隱不爽裏壓抑著的些許怒火,都在這會兒慢慢打著旋兒從下至上的散開來了。

 

  蔣丞並不想上廁所,但還是去了趟廁所。

 

  一路上他的手都放在兜裏,捏著手機,但卻一直沒有掏出來,操場上沒有學生,走到廁所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個打掃衛生的阿姨拎著一個水桶從操場邊走過。

 

  進了廁所,蔣丞把手從兜裏抽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心裏全是汗。

 

  他在小便池前站了一會兒,認真地感受了一下尿意。

 

  並沒有。

 

  除了慢慢從慌亂和不安轉變而來的怒意。

 

  他轉身又走出了廁所,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就像他已經預料到的,沒有顧飛的消息,沒有消息沒有未接,沒有任何他以為因為之前太吵鬧了所以沒有聽到的任何信息。

 

  在這一瞬間他對顧飛的所有情緒都變成了怒火。

 

  他坐到旁邊的石凳上,拿出手機準備給顧飛打個電話。

 

  狗操一萬遍的玩意兒!

 

  有什麽就說什麽,吵架打架都行,玩什麽失蹤?

 

  剛把顧飛的號碼點出來,就從已經覆原的余光裏看到了有人往他這邊走了過來,蔣丞想撥號的手指輕輕抖了抖,停下了。

 

  是顧飛。

 

  他本來一心一意想要跟顧飛正面剛,自己有什麽不對的,顧飛有什麽不爽的,面對面地說出來,大不了打一架。

 

  但現在顧飛突然就這麽出現了,他又猛地一陣緊張。

 

  說什麽?

 

  怎麽說?

 

  誰開頭?

 

  顧飛到底怎麽了?

 

  已經煩躁和怒火扯碎了的各種疑問又全都歸位,在嗓子眼兒堵成了一個麻團兒,差點兒想咳嗽兩聲清清嗓子了。

 

  “丞哥。”顧飛站到了他身邊。

 

  “啊。”蔣丞轉了轉手機,沒有動,盯著面前水泥地上一條裂縫裏鉆出來的小草。

 

  “聊聊?”顧飛說。

 

  “隨便,”蔣丞說,“你想聊就聊,不想聊就這麽著吧。”

 

  “走吧,”顧飛說,“出去轉轉。”

 

  蔣丞把手機放回兜裏,站了起來,也沒往顧飛那邊看,直接往學校後門走了過去。

 

  顧飛的腳步聲就跟在他身後,但一直就在身後,沒有像平時那樣追上來跟他並排走。

 

  這個時間後門的那條小吃街還沒有迎來一天中最繁華的時段,這會兒只有幾個攤位支了起來,老板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

 

  蔣丞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只是隨意地順著路往前,踩著地上被陽光曬軟了的黑色油泥,腳步聲已經聽不到了。

 

  他往後偏了偏頭,顧飛很快地走了上來,跟在了他左邊。

 

  漫無目的地一直走到了橋邊,蔣丞猶豫了一下順著橋頭的破土路又走到了河邊兒,踩著爛地破土塊兒,看著永遠都沒什麽水的河床往前走了一段,他停了下來。

 

  “我怎麽著你了?”蔣丞看著顧飛。

 

  “怎麽沒跟我說你要彈我的曲子?”顧飛問。

 

  “就為這個?”蔣丞擰著眉,“那我給你道個歉,我沒想……”

 

  “不是,”顧飛打斷他,“我不是為這個,你彈你改你想怎麽樣都行,但是以後……”

 

  蔣丞看著他。

 

  顧飛臉上看不出情緒,這個人永遠這樣,無論說什麽,只要他不原意,你就很難從他的表情,他的眼神裏看出什麽來。

 

  “以後不要說我名字了。”顧飛說。

 

  “還有什麽鬼的以後?”蔣丞往後靠在了一棵小樹上,剛靠上去就覺得樹幹上有什麽東西紮了他一下,很疼,他趕緊又站直了,疼痛讓他有些壓不住火,“還以什麽後?高三了大哥,就這一次了,你以為我很閑嗎?我趕場啊!”

 

  顧飛沒有說話,輕輕嘆了口氣。

 

  蔣丞瞪了半天才回頭找到了他這句話裏的重點,雖然他在聽到主持人說出顧飛的名字就已經有預感了,但真聽到顧飛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不能理解:“說你名字怎麽了?怎麽你參加節目不願意,連報個名字都不行了?”

 

  “沒什麽,”顧飛說,“也沒以……”

 

  “第一,”蔣丞往前走了一步,盯著他的眼睛,“沒跟你說一聲用了你的曲子很對不起,第二,作曲顧飛這四個字不是我讓說的,節目單只寫了我和王旭,第三,老徐猜到作曲是你的時候我沒有盯著他交待一句讓他不要說出去是我不對。”

 

  顧飛看著他沒出聲。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能參加些這些活動,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跟所有人都保持距離,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永遠要遊離在正常學校生活之外!”蔣丞聲音一點點提高,他這麽久以來因為顧飛這樣的狀態而產生的所有的不解和困擾在一點點爆發,“所以對不起!我不該就想著能跟你一塊兒上台!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都不願意的情況下還一意孤行想著給你個驚喜!對不起!這樣行嗎?對不起啊顧飛!我他媽太蠢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丞哥,”顧飛皺著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先別生氣。”

 

  “別碰我!”蔣丞吼了一聲甩開了他的手,“我說過,你他媽如果有什麽事就說!要不想說就別讓我知道!就這兩條路!不行就拉J8倒!”

 

  “行,”顧飛看著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挺棒的,我挺優秀,我比身邊的很多人都強。”

 

  “別不要臉了!”蔣丞說,“給你面子誇你兩句你還他媽當真了!你就臉長得好點兒腿長點兒,別的還有什麽!”

 

  顧飛嘆了口氣,轉身摸了根煙出來叼著,對著河床蹲下了。

 

  蔣丞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長時間,最後才又說了一句:“是的,我覺得你很優秀,有才,聰明,不光我這麽覺得,老徐也是這麽覺得的。”

 

  “所以呢?”顧飛叼著煙又問了一句。

 

  “什麽所以?所以什麽?”蔣丞有些煩躁地問。

 

  “我優秀,有才,聰明,”顧飛偏過頭,“所以呢?”

 

  “所他媽什麽以!”蔣丞吼了一聲,“我就想讓人知道你不是看上去的那個樣子,你跟鋼廠那些垃圾不一樣!我就想讓你自己知道!你跟我來這兒以後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你比他們強一萬倍!”

 

  “然後呢!”顧飛也吼了一聲,站起來轉身走到他面前,跟他臉對臉地瞪著,“然後呢?丞哥,然後呢?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嗎?你知道我從記事開始到現在是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嗎?你知道嗎!”

 

  蔣丞被他吼得楞了楞,他沒記錯的話,這是顧飛第一次情緒這麽失控,第一次這麽吼他,還是貼著臉,他甚至感覺被震得一陣發暈。

 

  “你想讓我知道什麽?知道我有多好,我有多優秀,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多聰明多有才?然後呢?”顧飛聲音放低了,“丞哥,跟這裏格格不入是什麽感覺你是知道的,對麽?”

 

  蔣丞看著他。

 

  “我睡著了,我就什麽也不知道,”顧飛聲音裏有很輕的顫抖,“為什麽一定要叫醒我?你可以走,你也必須走,我呢?”

 

  蔣丞突然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吃力,想說什麽,但說不出來。

 

  跟這裏格格不入是什麽感覺?

 

  從火車上下來,踏出車站的第一步他就感受到了。

 

  那種無望,滿眼灰暗,他現在都還清楚記得。

 

  這也是他到現在拼了命都要離開的理由。

 

  “我呢?丞哥,”顧飛輕聲說,“我就在這裏,我身上有鐐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拿掉,也許永遠都拿不掉,然後我就這麽醒著,睜眼看著,我會不甘心,我會痛苦,你懂嗎?”

 

  蔣丞看著他。

 

  “我知道我明明可以不像那些人那樣活著,但我現在只能那麽活著,”顧飛蹲回了河邊,重新點了根煙,“這些我不想跟你說,談戀愛嘛,我就希望你開心,簡單些,沒必要把這些改變不了的事兒說出來一塊兒心煩。”

 

  蔣丞沒說話,在兜裏摸了摸,沒摸到煙,今天要上台,他就沒在身上帶煙。

 

  顧飛回手把煙盒和打火機遞了過來。

 

  他猶豫了一下過去拿了一根煙點上了,叼著煙點上了,看著眼前飄過的煙霧,幾縷升起,在風裏扭曲著,忽左忽右地很快地像是在跳舞,瞬間就淡了,從淡淡的藍色,變成了看不見的風的顏色。

 

  顧飛的這些,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他只覺得顧飛像一只被拴在了細鐵鏈上的鷹,卻從來沒想過顧飛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的,所以他閉著眼,蒙著頭,扔掉了保持平衡之外的任何想法。

 

  蔣丞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心裏堵得慌,他突然有些後悔。

 

  但是……

 

  也就是現在,在顧飛說出這些話之後,他突然發現從那天討論異地的時候就總覺得哪裏不對卻總也想不出是哪裏的問題,有了答案。

 

  那就是顧飛似乎並沒有掙紮的願望。

 

  “是顧渺對嗎,”蔣丞在顧飛身後也蹲下了,“還有你媽媽……不,主要就是顧渺吧?”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試過嗎?”蔣丞咬了咬嘴唇,他不知道怎麽表達才準確,“試著讓她接受一些改變,一點一點地,她不是已經去上課了嗎,你可以試著……也許她是不能接受她的東西有變化,也許……”

 

  “丞哥,”顧飛掐掉站了起來,“走。”

 

  “嗯?”蔣丞楞了楞,但還是跟著站了起來。

 

  顧飛沒再說話,他也沈默著。

 

  顧飛帶著他回了家,打開門的時候蔣丞才從沈悶裏回過神來,沖著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畫畫的顧渺擠出了一個笑容:“二渺。”

 

  顧渺看到他似乎很開心,把手裏的畫舉起來向他揮了揮。

 

  “我看看,”蔣丞走過去坐到她身邊,看了看她手裏拿著的紙,“是兔子啊?”

 

  紙上畫著的是兔子,很多,幾乎已經把紙畫滿了,一只一只的兔子,全都是綠色的,跟顧飛的頭像一樣。

 

  顧渺又拿了一張紙繼續畫著,執著地用著綠色,畫著一模一樣的兔子,可以看得出來她畫得很熟練了,一只接一只地排列著,很快就能畫滿一張紙。

 

  蔣丞看著她專註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麽。

 

  “二渺,”顧飛走過來,蹲在了顧渺面前,“哥哥跟你商量一件事。”

 

  顧渺拿著筆,一邊繼續畫著一邊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了筆尖上。

 

  “二渺,看著哥哥,”顧飛說,“哥哥有事件跟你商量。”

 

  顧渺頓了頓之後停了筆,轉頭看著他。

 

  “今天晚上,”顧飛說得很慢,“你睡媽媽的床,好不好?”

 

  顧渺沒有反應。

 

  “今天晚上你不睡自己的床,也不睡哥哥屋的沙發,”顧飛說,“你睡,媽媽屋裏的床。”

 

  顧渺依然沒有反應,但就在蔣丞以為她是沒有理解顧飛的話時,她突然開始了尖叫。

 

  尖銳的聲音瞬間劃破沈默,像刀尖一樣紮在了蔣丞的耳膜上。

 

  蔣丞只覺得喘不上氣來,尖叫聲裏一層層壓到胸口上的無形的巨大的壓力讓他只想過去捂住顧渺的嘴。

 

  顧飛靜靜地看著顧渺,過了一會兒才吸了一口氣,輕聲地跟顧渺說話。

 

  蔣丞感覺自己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覺得悶,心裏悶,腦子裏悶,耳朵也是悶的。

 

  顧渺終於停止了尖叫的時候,蔣丞有一種強烈的想要大吼幾聲的沖動。

 

  “我試過,丞哥,”顧飛抓著他的手,聲音很低,“但是很多年了,沒有一點變化,她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她認可的範圍,最遠,就到火車站,那是她玩滑板的範圍,她睡覺的範圍,就在這裏,她的床,我房間的沙發,你可以縮小她的範圍,但不能讓她離開。”

 

  蔣丞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那個康覆學習,費用不低,我沒有辦法讓她長期去參加,所以我不知道還要多久,她才會有一點進步,一年兩年,三年五年,還是十年二十年,”顧飛的手開始有微微地顫抖,“或者永遠,我不敢去想,我沒有辦法去想,我只能這麽低頭走,我不知道希望還有多遠啊。”

 

  蔣丞一把抱住了顧飛,閉上眼睛:“對不起,顧飛,對不起。”

 

  顧飛摟住了他的腰,臉貼在他胸口上。

 

  安靜的空氣裏,顧渺畫筆的唰唰聲裏,蔣丞聽到了他壓抑著的一聲低低的哭聲。

 

 

 

 

 

89

 

  這是第一次, 蔣丞看到顧飛哭。

 

  聽到他哭聲, 感覺到他身體的微微顫抖,胸口溫熱,是顧飛的淚水。

 

  蔣丞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還算堅強的人,來這兒之後每一次流淚都會讓自己感慨,又哭了啊, 娘炮你怎麽又哭了。

 

  他一直覺得顧飛比自己堅強, 或者說, 某些方面, 顧飛比他看得淡,比他“冷漠”, 他潛意識裏從來沒有把顧飛和眼淚聯系在一起過。

 

  但現在,這個他覺得堅強得有些冷漠的人, 鋼廠小霸王, 學校裏沒有人敢惹的扛把子,會拍好看的照片,會在兜裏放糖,會撒嬌賣萌,會說丞哥我錯了的小兔子乖乖,就這麽埋在他胸口上。

 

  哭泣。

 

  哭聲從一開始的低聲壓抑,慢慢變成了帶著委屈的發泄式的嘶吼。

 

  蔣丞沒有見過這樣的顧飛,也沒有想象過這樣的顧飛,現在他只覺得自己腦子裏一片混亂,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也並不想去安慰。

 

  這樣的顧飛,應該並不需要安慰,無論多麽高明的安慰,對於顧飛來說都無濟於事。

 

  他只要在這裏聽著就可以。

 

  一直在旁邊畫著兔子的顧渺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的,握著筆靜靜地看著顧飛,擰著眉,但臉上很平靜。

 

  這表情讓蔣丞想起他跟顧飛打架的那次,想起顧飛把人掄到樹上的那次,顧渺都是平靜的表情,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蔣丞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或者她有沒有在想什麽,也不知道顧飛的痛苦,她能不能感受得到。

 

  蔣丞低頭在顧飛頭頂上親了親,唇貼在他新長出來的頭發茬兒上。

 

  今天這樣的局面是他完全沒有預想到的,有些後悔。

 

  但又有些慶幸。

 

  如果他從來沒有聽到過顧飛今天的這些話,會不會永遠也不知道顧飛真實的想法,他的無奈和絕望,永遠都會是一個秘密。

 

  萬一……萬一真的有一天他們分開了,他是不是也就永遠不會知道,那個曾經占據了他迷茫青春裏重要位置的人,心裏深埋著這樣的秘密。

 

  他低頭又用鼻尖在顧飛頭頂上蹭了蹭。

 

  “不紮麽?”顧飛埋在他胸口悶著聲音問了一句。

 

  “嗯?”蔣丞楞了楞,顧飛帶著鼻音的聲音聽起來很讓人心疼。

 

  “頭發,我自己摸著都覺得紮。”顧飛說。

 

  “有點兒,”蔣丞又蹭了蹭他頭頂的頭發,“你是不是不打算讓它長出來了啊,都剃多少回了……”

 

  “我覺得我這樣很帥。”顧飛在他衣服上蹭著。

 

  “……你拿我衣服擦臉呢?”蔣丞低頭看了看。

 

  “嗯,”顧飛停了停,慢慢往下移了過去,“不讓用衣服就用褲子吧。”

 

  “操,”蔣丞嚇了一跳,往旁邊顧渺那兒掃了一眼,顧渺還是捏著筆看著他倆楞著,他趕緊拽著顧飛的衣服往上扯,“你妹看著呢!”

 

  顧飛停下了,臉還埋在他肚子上,伸出手往顧渺畫畫的紙上用手指彈了一下,顧渺低下頭,拿著筆繼續開始畫兔子。

 

  “我去……”顧飛撐著沙發站了起來,彎腰看著蔣丞,“洗個臉。”

 

  “好。”蔣丞點了點頭。

 

  顧飛臉上還有淚痕,睫毛也都是濕的,被淚水擰成一小綹一小綹的,這個樣子,讓蔣丞心裏猛地一軟,心疼得不行。

 

  “你睫毛好長。”他說。

 

  “你的睫毛也很長,”顧飛笑了笑,湊過來在他腦門兒上親了一下,“是在等這句嗎?”

 

  “滾蛋。”蔣丞說。

 

  顧飛去洗臉了,蔣丞偏過頭看了看即將把兔子畫滿第二張紙的顧渺,給她又拿了一張紙。

 

  客廳裏很安靜,蔣丞仰了仰頭,靠在沙發裏,心裏有點兒沈重,但卻出奇地通透,就像是經歷了一場重感冒鼻子堵了一星期終於喘出氣兒了的那種感覺。

 

  顧飛並沒有躲開他的視線,哭得滿臉淚痕的樣子就那樣展示在自己面前,他喜歡這樣的顧飛。

 

  我也許有不願意讓你看到的一面,但如果我願意讓你看到,我就不會再有掩飾。

 

  蔣丞站了起來,走進廁所,顧飛正拿毛巾裹了冰塊壓在眼睛上,他貼到顧飛身後,抱住了他:“眼睛腫了?”

 

  “有點兒,不嚴重,”顧飛說,“估計15分鐘差不多了。”

 

  “我剛還怕你嚇著顧渺。”蔣丞說。

 

  “不會,”顧飛笑笑,“她感受不到別人的情緒。”

 

  “這樣啊,”蔣丞輕輕嘆了口氣,“我……感受得到。”

 

  “那嚇著你了沒有?”顧飛問。

 

  “沒有,”蔣丞說,“就是特別心疼。”

 

  “其實也沒什麽,”顧飛說,“有些事兒也就關起門來自己品,開門走出去,誰也不知道誰背地裏有多少不如意,看著都一個鳥樣。”

 

  蔣丞沒說話,低頭在顧飛肩上咬了一口。

 

  “你什麽時候記的譜?”顧飛一邊冰著眼睛一邊問了一句。

 

  “什麽譜?”蔣丞沒反應過來。

 

  “今天彈的曲子。”顧飛說。

 

  “就之前聽那次啊,就記得差不多了,”蔣丞說,想起這事兒,他又一陣不是滋味兒,因為顧飛沒有聽到他覺得有些遺憾,也因為要不是這事兒出了岔子,他和顧飛也就沒有今天這一通,“我改了一些,有些地方記不清了。”

 

  “挺好聽的,比之前的好聽。”顧飛說。

 

  “嗯?”蔣丞猛地擡起頭,從鏡子裏看著他,“你聽到了?你不是走了嗎?我上台的時候就沒看到你了啊!”

 

  “我聽完了才走的,”顧飛換了一只眼睛按著,“禮堂又不是隔音的,我就在後墻那邊的窗戶下面聽完的。”

 

  “我靠,”蔣丞說完張著嘴半天都不知道該再說什麽了,於是又重覆了一遍“我靠。”

 

  “不過聽得不是特別清楚,”顧飛轉過身靠著洗手池,“學校音響不行。”

 

  “啊。”蔣丞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幫我按一下吧丞哥。”顧飛把冰塊毛巾遞給他。

 

  “哦。”蔣丞接過來,把毛巾按到他眼睛上。

 

  “我那曲子寫得不好,那時候還小,”顧飛說,“瞎寫的。”

 

  “您這算是在吹牛逼麽?”蔣丞說,“吹得很巧妙啊。”

 

  顧飛笑了起來:“我說真的。”

 

  “在我等沒有音樂細胞的人眼裏,您這妥妥就是個八斤半的大牛逼啊。”蔣丞看著他。

 

  “文明點兒。”顧飛說。

 

  “八斤半的大牛叉啊。”蔣丞說。

 

  顧飛勾勾嘴角,湊過來在他鼻尖上親了親:“今天你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也不是生氣吧,”蔣丞把毛巾拿下來擰了擰水,“你知道我這脾氣吧,有時候就是壓不住,我當時就是覺得,你要是生氣了,不高興了,不爽了,起碼跟我說一聲,你就過來罵我幾句蔣丞你他媽是個傻逼什麽的,或者跟我打一架,我也能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對吧……”

 

  顧飛沒說話,往前吻住了他。

 

  蔣丞頓了頓,顧飛的舌尖從他齒音掃過,他才回過神來,猛地摟緊了顧飛,跟他糾纏在一起。

 

  跟有仇似的,仇家見面,分外眼紅,舌尖一決高下,齒光舌影的,一時半會兒也分不出個輸贏。

 

  蔣丞就覺得自己特別特別饑渴似的,就想要把顧飛揉成團,狠狠摟進懷裏,或者在他身上一口一口咬,每一口都得見著牙印的那種。

 

  估計顧飛也有這個想法,把他推到墻邊之後從耳垂啃到了肩上,蔣丞最後實在沒忍住,搶在顧飛之前過去對著他胳膊咬了一口。

 

  “你就是狗!”顧飛捏著他腮幫子,“松嘴!”

 

  蔣丞松了嘴,往墻上一靠,仰著頭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倆人回到客廳的時候,顧渺已經又畫完了一張兔子,正拿了本圖畫書認真地看著。

 

  蔣丞實在想不通顧渺這樣的孩子的行為,圖畫書上那麽多圖,兔子,狗,雞,鳥,小貓,小豬,她明明看得很愉快,卻只畫兔子。

 

  “換件衣服吧。”顧飛拿了件自己的T恤遞給蔣丞。

 

  蔣丞進了臥室,把衣服換上了:“你要去拍照嗎?你相機是不是讓易靜拿著了?”

 

  “嗯,她會拿到店裏,”顧飛說,“今天不拍了,這會兒光線不好了。”

 

  “平時看你也不理她,怎麽感覺還挺熟的?”蔣丞問。

 

  “畢竟是班長,”顧飛看了他一眼,“以前老徐安排她給我補課。”

 

  一說到老徐,蔣丞忍不住嘖了一聲:“我真的該再盯著老徐補一句讓他別說出去的。”

 

  “其實也怪不著老徐,”顧飛說,“他那人就那樣,再說了,這事兒擱誰身上,估計都想不明白。”

 

  “那……怎麽辦,”蔣丞看著他,“現在都知道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顧飛說,“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沒準兒轉哪兒就哢一下碰到什麽機關了,比如你。”

 

  “我什麽?”蔣丞問。

 

  “你不就是齒輪轉進來的麽,”顧飛笑笑,“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蔣丞看著他。

 

  顧飛已經回到了平時的狀態裏,無論是說話還是表情,都已經看不出來之前發生過什麽,看不出來他就剛才,就在沙發上,那麽傷心地哭過。

 

  蔣丞不知道是他真的已經沒事兒了,還是長久以來的經歷已經能讓他迅速地覆原,保持一個平衡的姿勢。

 

  “鋼廠。”顧飛打開了衣櫃。

 

  “去鋼廠幹什麽?”蔣丞有些意外,他倆挺長時間都沒去鋼廠了,自打他租了房,那裏就是最私密的空間,“想……的話,去我那兒不就行了?”

 

  “丞哥,”顧飛扶著衣櫃門笑了,“正經點兒行嗎,一個學霸,滿腦子都裝著什麽呢?”

 

  蔣丞沒說出話來,看了他半天最後揮了揮手,轉身回了客廳,坐到沙發上跟顧渺一塊兒看圖畫書。

 

  顧飛跟著也出來了,蔣丞看了他一眼之後就楞住了。

 

  顧飛居然背著一個吉他包。

 

  “那是……什麽?”蔣丞下意識問了一句,他實在沒有想到顧飛會突然拿著吉他出來。

 

  “大提琴。”顧飛說。

 

  “放屁!”蔣丞說。

 

  “那你還問,以為你沒見過吉他呢,”顧飛走到沙發邊,伸手到顧渺眼前打了個響指,顧渺擡起頭看著他,他輕聲說,“哥哥出去有事,你要出去玩滑板之前要給哥哥發消息。”

 

  顧渺點了點頭。

 

  “丞哥,”顧飛站起來,“走。”

 

  蔣丞一直跟在顧飛身後,下了樓之後他才突然反應過來,顧飛要彈吉他?

 

  去鋼廠彈吉他?

 

  距離不算太遠,顧飛沒有騎車,就那麽背著吉他往鋼廠的方向走,蔣丞跟在他身邊,一路目光都沒有離開過顧飛。

 

  他見過戴著頭盔開著摩托的顧飛,見過騎著車帶著顧渺在路上玩滑板的顧飛,見過打籃球的顧飛,見過端著相機的顧飛,還見過穿著一身黑衣在火光裏從樓間躍過的顧飛……

 

  也見過哭泣的顧飛。

 

  但現在顧飛再一次給了他意外,雖然他知道顧飛玩過樂隊,知道顧飛會彈吉他,可背著吉他在陽光裏走著的顧飛還是讓他激動。

 

  激動什麽?

 

  不知道。

 

  就是激動。

 

  每走一步,他就想偏過頭往顧飛那邊看一眼。

 

  鋼廠很大,蔣丞去過的次數不多,所以一直也沒把鋼廠全轉完,顧飛就像帶著他開新地圖一樣走到了一條他從來沒走過的路上。

 

  “不去小屋嗎?”蔣丞問。

 

  “不去,”顧飛說,“誰知道有沒有狗男女狗男男的在那兒呢。”

 

  蔣丞沒說話,狗男男指的應該是李炎,但是一想到他倆自己也在那兒行過茍且之事,就覺得顧飛臉皮也夠厚的,居然好意思說別人是狗男男。

 

  “這邊我沒來過。”蔣丞換了個話題。

 

  “我也不經常來這邊,”顧飛說,“這邊的房子拆差不多了,沒拆的也都是危樓,過來也沒什麽意思。”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蔣丞問。

 

  “危樓。”顧飛回答。

 

  “……哦。”蔣丞點了點頭。

 

  這邊的確拆得差不多了,舊樓很多都拆得只剩了框架,一堆破磚爛石頭的,還有堆著已經長滿了草的廢鋼。

 

  當初應該很繁華吧,這麽大的廠區,這一片住著的人,都是鋼廠以前的職工,附近的很多地方都還帶著鋼廠當初繁榮的記錄。

 

  X鋼幼兒園,X鋼小學,X鋼小賣部,X鋼遊樂中心,XXX……

 

  “前面了。”顧飛往前指了指。

 

  穿過這片拆光了的舊廠區,前面的空地上有一個……危樓,只有一層,但是很高,像個禮堂,比四中的那個禮堂還大些。

 

  的確挺危的,拆了一半。

 

  不過走近之後蔣丞發現這一半不是拆的,是塌了。

 

  踩著一片爛磚,顧飛帶著他從這個建築的“門”裏走了進去。

 

  裏面光線相當好,因為頂子也已經塌了一半,果然是個禮堂,一排排的椅子都還在,只是被塌下來的房頂埋掉了不少。

 

  舞台這一半頂子沒塌,但兩邊的大窗戶已經沒有了,陽光從窗戶外面灑進來,把整個舞台都鋪在了燦爛裏。

 

  “你坐那兒,”顧飛指了指第一排的椅子,“坐中間。”

 

  “啊。”蔣丞看了一眼,過去走到了第一排中間的椅子前。

 

  椅子上有厚厚的灰,他用手指劃了一下,上面的浮灰劃開之後下面還是灰,已經在雨水浸泡下跟椅面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他本來想找東西擦擦,猶豫了兩秒鐘還是直接坐了下去,往後一靠。

 

  顧飛站在了舞台中間。

 

  “你自己報幕嗎?”蔣丞問,他已經能確定顧飛是要彈吉他,彈給他聽。

 

  “一會兒,”顧飛笑了笑,蹲下把吉他放在了地上,“我還有準備工作,今天太匆忙了……”

 

  果然是很匆忙,肯定是臨時決定的,因為他的準備工作,居然是從給吉他裝弦開始的。

 

  蔣丞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顧飛。

 

  弦裝好擰緊之後顧飛拿出手機,用定音軟件慢慢調著弦。

 

  從畫面上來看,顧飛從手指掃過琴弦的第一下,就已經把胸懷銀龍的王旭給秒殺了,秒得渣都不剩。

 

  顧飛手指長,無論是撥弦的右手還是按弦的左手,看過去都是滿眼享受,根本不用聽聲音了,就已經能讓蔣丞舒服得如同躺在了豆袋上。

 

  “好了。”顧飛調完音站了起來,從台上撿起一根不知道是掃把還是拖把的棍兒,戳在了中間木地板的裂縫裏。

 

  蔣丞坐直了身體,開始鼓掌。

 

  顧飛走到“話筒”前,清了清嗓子,蔣丞迅速拿出了手機,點開視頻對著他開始錄。

 

  “我很久沒碰吉他了,也很久沒唱歌了,”顧飛說,“今天站在這裏,也是一個意外。”

 

  蔣丞笑了笑。

 

  “人活著,總會有很多意外,”顧飛把吉他肩帶的長度調整了一下,“有些意外是意料之中,有些意外是意料之外。”

 

  蔣丞一時沒有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這段視頻,他至少得看八百次。

 

  “蔣丞,”顧飛看著他,“你就是我意料之外的意外。”

 

  “你也是。”蔣丞看著屏幕裏的顧飛,又擡眼往台上看了看。

 

  “這首歌是給你的,臨時發揮,走過來的路上想的,先聽吧,以後再改,”顧飛低下頭,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掃,“撒野。”

 

  蔣丞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用另一只手幫忙,才讓視頻的畫面沒有抖得太厲害。

 

  顧飛的手在琴箱上拍了幾下,接著前奏響起。

 

  蔣丞的呼吸微微頓了頓,突然覺得耳邊細微的風聲都帶上了音符。

 

  之前的曲子給了他太深的印象,讓他覺得顧飛的風格,大概會是那樣,迷茫,慌亂,和空蕩蕩。

 

  但這一段前奏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顧飛開口,聲音略微有些沙啞,輕緩溫柔。

 

  只這一句,蔣丞突然就覺得沈進了顧飛的氣息裏。

 

  “我想,擡頭暖陽春草,你給我簡單擁抱,我想踩碎了迷茫走過時光,睜開眼你就會聽到,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顧飛擡眼看著他,“我想,在你眼裏,撒野奔跑,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

 

  陽光裏,站在舞台上的白T恤少年,唇邊的微笑,撥過琴弦的手指……

 

  蔣丞出神地看著顧飛,感覺自己猛地有些恍惚,似乎有些分不清這聲音是在耳邊,還是在心裏。

 

 

 

 

 

90

 

  “丞哥, 鼓掌啊。”鏡頭裏的顧飛站在木棍“話筒”前說了一句。

 

  蔣丞這才回過神來, 一手舉著手機,一手在腿上啪啪啪地拍了幾下,然後又把手放到嘴邊吹了聲很響亮的口哨。

 

  顧飛背著吉他從舞台上跳下來,往他這邊走了過來,他正想把視頻關了的時候, 顧飛說了一句:“別急。”

 

  “嗯?”蔣丞楞了楞。

 

  顧飛一直走到他跟前兒才停下, 把吉他一拿:“還有一段。”

 

  蔣丞沒出聲, 手機視頻裏正好能拍到顧飛的手,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一帶,接著是一個輪指。

 

  很慢, 每一個音符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接著速度慢慢加快,音符層次分明地從他指尖一個一個地跳躍出來, 漸漸連成了一片。

 

  隨著輪指的速度越來越快, 顧飛左手在弦上滑過時帶出漂亮尾音和樂聲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蔣丞本來沒有完全平息的心情再次被掀起,恍惚中看到了鏡頭裏顧飛的手指帶出來了殘影,除了吉他的動聽音樂,還有眼前顧飛漂亮得讓人眼睛發酸的手。

 

  音樂聲最終停下的時候,蔣丞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直到顧飛伸手越過手機,在他臉上輕輕擦了一下,他才猛地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哭了。

 

  不,這不能叫做哭。

 

  這只是流淚。

 

  因為驚訝,因為感動,因為不可思議,因為這個破敗又帶著陽光的舞台,因為這份一輩子都刻在心裏的記憶……

 

  主要還是因為顧飛太帥了。

 

  帥哭了。

 

  說的就是顧飛。

 

  “日,”蔣丞關掉視頻,擡手把臉上的眼淚擦掉了,“最後還要炫個技。”

 

  “一般都在一開始炫,台下就會尖叫了,”顧飛笑了笑,“我剛才忘了,太緊張。”

 

  “你緊張麽?”蔣丞扯起T恤下擺按了按眼睛,確定自己臉上沒有淚痕了才站了起來,“你也會緊張啊。”

 

  “看是誰了,”顧飛說,“坐在這兒的是我男朋友啊。”

 

  蔣丞吸了吸鼻子,摟住他親了過去。

 

  倆人中間隔著一把吉他,頭頂上是半拉天空,腳下是碎磚雜物,身後還有被埋掉一半的觀眾席。

 

  這種情況下的吻一點兒情調也沒有,姿勢不舒服,環境也略神奇。

 

  但蔣丞還是覺得自己像是之前聽顧飛唱歌一樣,碰到顧飛唇的瞬間就沈了下去,昏天黑地的。

 

  從旁邊傳來“嘭”的一聲,把蔣丞從飄飄然裏拉了回來,先是一楞,接著一驚,差點兒一口咬到顧飛嘴上。

 

  聲音是從左邊傳過來的,左邊是斷墻,不會有人從那兒爬進來,而且這動靜也不是人能爬得出來的……

 

  轉過頭的時候他什麽也沒看到,就看到了從地上騰起兩米多高的灰塵。

 

  “走走走走……”顧飛一看就立馬把他往門那邊推,有些著急,“快出去,快!”

 

  灰已經漫了過來,蔣丞就感覺自己已經能聞到嗆人的塵土味兒,再看他這個緊張的樣子,頓時嚇了一跳:“我靠?要塌了嗎!”

 

  “快出去!”顧飛喊。

 

  “我操操操……怎麽說塌就塌啊!”蔣丞趕緊往門口跑,“這他媽什麽年代的樓……”

 

  跑到門口他一回頭,發現顧飛居然沒跟在他後頭,瞬間嚇出了一身汗,想也沒想扭頭又沖了回去。

 

  “顧飛!顧……”剛喊了一聲,他就跟顧飛撞到了一塊兒。

 

  顧飛順手抱住他,把他推了出去。

 

  回到空氣清爽的陽光下,蔣丞才發顧飛一臉的笑意。

 

  “操?”他看著顧飛,然後又猛地轉頭往房子那邊看過去,“操!”

 

  房子根本沒塌,別說沒塌,那一陣塵土被風吹散了之後,一切都又恢覆了平靜,依舊是安靜立著的半個禮堂。

 

  “斷墻那兒倒了一塊兒。”顧飛笑著說。

 

  “你他媽急成那樣我以為房子要塌了呢!”蔣丞瞪著他,覺得自己被倒下來的一塊破墻嚇成這樣非常沒有面子。

 

  “那麽大的灰,我就想快點兒出去啊,”顧飛說,“然後突然就想逗逗你。”

 

  “……看我沒見你出來會急成什麽樣麽。”蔣丞嘖了一聲。

 

  “不是,就是想把你嚇出去,”顧飛笑笑,“我走了一半發現琴包沒拿,就去拿了,不過……”

 

  顧飛抱住了他:“看你急成那樣我還挺……”

 

  “千萬別感動,”蔣丞說,“我就是看這房子沒塌我才進去的,真塌了我肯定退後一百米撥個119。”

 

  “嗯。”顧飛笑了起來。

 

  “笑吧,”蔣丞說,“笑大點兒聲。”

 

  “哈哈哈!”顧飛仰起頭笑了三聲,“夠大聲嗎?”

 

  “……夠了,收吧。”蔣丞嘆了口氣。

 

  順著路往回走的時候,蔣丞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棟破房子。

 

  從這個角度已經看不到舞台了,只能看到外面雜亂的石頭和草,還有塌了的房頂斷墻。

 

  如果顧飛沒帶他過來,他估計永遠也想像不到,在這樣破敗的外表之下,他會留下這樣一段唯美的記憶。

 

  “一會兒我要回店裏,我媽估計這個點又要關門跑了。”顧飛看了看手機。

 

  “我也去,”蔣丞說,“晚上我在店裏吃吧,叫顧渺過來一塊兒。”

 

  “嗯,”顧飛點了點頭,“想吃什麽?”

 

  “不知道,”蔣丞搖搖頭,摸了摸肚子,說實話,這一下午他實在是波瀾起伏波濤洶湧,現在感覺上自己是平靜下來了,但腦子裏是空的,別說想吃什麽了,這會兒看書都看不進去,“我都不知道自己餓沒餓。”

 

  “我們包餃子吃吧?”顧飛說。

 

  “好。”蔣丞點頭。

 

  顧飛他媽媽沒在店裏,但是店門沒關,蔣丞跟著顧飛進去的時候,看到了坐在收銀台後頭玩手機的李炎。

 

  “你怎麽來了?”顧飛說。

 

  “這個世界真是變了,”李炎說,“你居然會問我這個問題。”

 

  “隨便問問。”顧飛把吉他放進了小層。

 

  “你拿的是吉他嗎?”李炎掃了一眼楞住了,“我靠你彈吉他了我沒看錯吧?”

 

  “是大提琴。”顧飛走出來,到貨架那邊看了看,拿了一袋面粉過來,“一會兒包餃子,你一塊兒吧。”

 

  “我不,”李炎看了蔣丞一眼,“我現在就走。”

 

  “一塊兒吃吧,”蔣丞說,“都這個點兒了。”

 

  “你以為他是真心留我吃麽?”李炎說,“他就是找個幫忙幹活兒的。”

 

  “吃不吃?”顧飛看著他。

 

  “吃!說吧我剁餡兒還是和面啊?”李炎問。

 

  “你搟皮兒。”顧飛說。

 

  “行,”李炎點頭,繼續低頭玩手機,“那到搟皮兒的時候叫我,我先玩會兒。”

 

  顧飛從冰櫃裏拿了肉去廚房,蔣丞拿起面粉袋準備跟去廚房和面,走過李炎身邊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往李炎手機上掃了一眼。

 

  果然是弱智愛消除。

 

  “多少關了?”蔣丞問了一句。

 

  “又比大飛快3關了,”李炎沖他一挑眉毛,“怎麽樣,今兒晚上你再給他追回來?”

 

  “我沒幫他玩。”蔣丞說。

 

  “得了吧,你不幫他玩他現在至少慢7關以上,”李炎低頭繼續玩著,“自打認識你之後,過關速度跟屁嘣了一樣那麽快,不是你還能是誰。”

 

  “真不是我,我沒被屁嘣過。”蔣丞說。

 

  李炎放下了手機看著他:“哎發現你嘴比大飛還欠呢?”

 

  蔣丞笑了笑,拎著面粉想往廚房走。

 

  “哎,蔣丞,”李炎壓低聲音叫了他一聲,“你倆剛才幹嘛去了?”

 

  蔣丞回過頭看著他,沒說話,李炎這個問題一不小心就尖銳了,我倆剛才幹嘛去了,談戀愛去了,還摸來摸去打啵兒了。

 

  “……我是說,”李炎估計也發現問的角度不準確,調整了一下,“他彈吉他了?”

 

  蔣丞還是沒說話,有了“作曲顧飛”這事兒之後,他對任何顧飛的事兒都很敏感,他不知道顧飛是不是願意讓李炎知道,哪怕他知道李炎幾個跟顧飛關系很鐵。

 

  “他起碼兩年沒公開玩過吉他了。”李炎往廚房那邊看了一眼。

 

  這話應該是真的,畢竟一般人吉他要不是長時間不用頂多把弦松了,顧飛的吉他直接是把弦給卸了。

 

  “公開?”蔣丞問。

 

  “是啊,背地裏有沒有夜深人靜抱著吉他對月獨奏什麽的也沒人知道。”李炎說。

 

  “哦。”蔣丞笑了笑。

 

  “問你話呢?”李炎看著他。

 

  蔣丞跟他對視了一會兒,轉身快步往廚房走了過去。

 

  “靠,”李炎有些不爽,“跑那麽快!”

 

  “屁嘣著了。”蔣丞說。

 

  “你倆說什麽呢?”顧飛在廚房裏問了一句。

 

  “聊屁呢,”蔣丞說,拎著面粉進了廚房,顧飛遞了個盆兒過來,他一面往裏倒面粉一邊小聲說,“你是不是很久沒彈吉他了?”

 

  “李炎問你了?”顧飛看著面粉。

 

  “嗯,”蔣丞繼續倒著面粉,“我沒告訴他,不過他猜也能猜到吧?”

 

  顧飛伸手擡了一下面粉袋子:“好了。”

 

  蔣丞把面粉袋放到一邊,顧飛過來在他耳朵上親了一下:“不用這麽小心的,累。”

 

  “那我不是怕你……”蔣丞看了他一眼,手往案台上一撐,對著墻壓著聲音學著他的口氣,“然後呢?丞哥,然後呢?”

 

  顧飛在一邊笑了起來,蔣丞轉過身,跟著他一塊兒笑了一會兒之後嘆了口氣,摸摸他的臉:“顧飛啊。”

 

  “啊。”顧飛應了一聲。

 

  “我是真不知道,我也真不是故意要折騰你,”蔣丞捏著他下巴,“對不起。”

 

  “別說這個,”顧飛說,“我真沒怪你,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反正吧,”蔣丞想了想,“你說出來了,我就懂了,我就是想說吧……”

 

  他頓了頓,突然湊到了顧飛面前,幾乎跟他鼻尖對著鼻尖:“顧飛。”

 

  “哎。”顧飛的眼睛有一瞬間對到了一塊兒,又很快地分開往他身後看了一眼。

 

  “不是要親你,想太多,”蔣丞忍不住樂了,“我是有很嚴肅的話要跟你說。”

 

  “說吧。”顧飛笑了笑。

 

  “閉眼,”蔣丞說,顧飛把眼睛閉上之後他又說了一句,“睜開。”

 

  “你想閉著眼,我就陪著你,你想睜開眼,我就能聽到,”蔣丞說,清了清嗓子之後輕輕哼了一句,“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

 

  顧飛看著他,好半天都沒說話。

 

  “我唱對了吧?”蔣丞問。

 

  “我發現你很牛逼啊,”顧飛說,“你是不是又把這首記下來了?”

 

  “沒,”蔣丞說,“就記了這一句,別的全忘了。”

 

  “那首你怎麽記得下來?我唱給你一個人聽的你倒記不了?”顧飛瞇縫了一下眼睛。

 

  “廢話,我到現在都是暈的,”蔣丞說,“你不過來炫技我可能還能多記兩句,你得瑟完了我就只得這一句了,因為你炫的就是這句,豬也能記下來了。”

 

  “啊,”顧飛忍著笑點了點頭,“也是。”

 

  蔣丞嘆了口氣,沒說話。

 

  顧飛也沒說話,就這麽跟他貼著臉安靜地站著。

 

  “顧飛……”身後傳來了李炎的聲音,“不好意思你們繼續。”

 

  蔣丞轉回頭的時候身後已經沒有人了,李炎大概是以光速閃回店裏的。

 

  “沒事兒,”顧飛往面粉盆兒裏加著水,又偏頭沖門那邊喊了一嗓子,“李炎!”

 

  李炎重新出現在後門,露出一個腦袋往這邊看了看:“顧渺手弄傷了,我說幫她消消毒,小屁丫頭不理我。”

 

  顧渺傷了?蔣丞有些吃驚,但李炎看上去不怎麽著急。

 

  “丞哥去幫她弄一下吧,”顧飛說話的時候也挺平靜,“她可能也不想理我。”

 

  “為什麽?”蔣丞看著他,估計顧渺磕磕碰碰的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今天我說,出去玩滑板的時候要給我發消息,”顧飛說,“她給我發了,我估計是沒聽到,現在也沒回覆她,肯定會生氣。”

 

  “……我也沒聽到你手機有動靜。”蔣丞楞了,大概是他倆沈浸在浪漫的破舞台表演當中無法自拔的時候顧渺發過來的消息。

 

  “你去試試吧,”顧飛沖他笑笑,“說不定她理你。”

 

  顧渺的傷不嚴重,不過也出了血,李炎想用生理鹽水給她沖沖,但她一直就那麽站在收銀台前面的空地上,抱著滑板一動不動。

 

  “二渺?”蔣丞過去蹲下,沖她招了招手。

 

  顧渺瞪著他,沒有表情也沒理他。

 

  蔣丞又沖她笑了笑,顧渺這麽睜大眼睛的時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跟顧飛的睫毛一模一樣。

 

  “二渺,”蔣丞想著該怎麽能讓顧渺聽懂自己的話,想了一會兒他低頭往自己手上吹了口氣,“二渺,我手疼,你知道怎麽辦嗎?”

 

  顧渺的視線落在了他臉上。

 

  “二渺?”蔣丞心裏一陣高興,繼續小聲跟她說,“你……”

 

  話還沒說完,顧渺一揚手就把李炎放在旁邊小桌上的生理鹽水瓶子掀到了地上。

 

  沒等蔣丞再出聲,顧渺又一把掀翻了小桌子。

 

  “顧飛!”李炎沖廚房喊了一聲,“你妹要造反了!”

 

  “讓她站著吧。”顧飛在廚房裏說。

 

  蔣丞站起來,轉身去了廚房。

 

  “這事兒按說是你不對,她生氣的話,”蔣丞擰著眉,“你要不要給她道個歉?”

 

  “嗯,”顧飛一邊和面一邊點了點頭,“一會兒的。”

 

  “我來吧,”蔣丞說,“她都那樣了,你先去哄哄?”

 

  顧飛停下了動作,嘆了口氣,轉過身往他肩上一摟,靠在他身上不動了。

 

  蔣丞沒說話,在他背上搓了搓。

 

  突然有些不安,顧飛這個樣子……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叫醒了他?

 

  “我過一會兒去,”顧飛趴在他肩膀上,“過一會兒她勁頭稍微過去一點兒了,我哄著效果才好。”

 

  “……哦。”蔣丞摟緊他。

 

  “小丫頭太犟了,”顧飛嘆口氣,“屁大點兒事就生氣,有時候我煩起來都想揍她。”

 

  “揍過嗎?”蔣丞笑了笑。

 

  “沒有,吼都沒吼過,”顧飛松開了他,轉身繼續和面,“有時候我就想晾晾她,她有脾氣,我也有脾氣啊。”

 

  不過顧飛的“脾氣”明顯不如顧渺的脾氣,和好面之後他就進了店裏去哄顧渺了。

 

  一直到蔣丞和李炎把餡兒剁好調好了,一塊兒到店裏開始包餃子的時候,顧渺才終於恢覆了正常,坐到了桌子邊看他們包餃子。

 

  蔣丞看著也過來開始包餃子的顧飛,疲憊看不出來,情緒還挺正常,但也許是心態跟不同了,他看著顧飛耐心地跟顧渺溝通時,有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無力感。

 

  以前只是單純地覺得顧飛這樣很累,現在卻突然體會到了顧飛在河邊說出那些話時的無力。

 

  顧渺並不總這樣,忽好忽壞,當初在火車站見到她的時候,除了不說話,他甚至沒有發現顧渺跟別的孩子有什麽不同,之後也能跟顧渺一塊兒玩滑板,一塊兒吃飯,玩遊戲,還會沖他笑,想到這些的時候他的心情就會猛地揚起來,這樣的顧渺,會讓人感覺到希望,似乎並沒有多麽糟糕。

 

  但聽到顧渺的尖叫,看到她拒絕跟人交流,看到她對外界冷漠的表情,想到她畫滿一張又一張的那些兔子時,想到剛才自己滿心以為顧渺會給自己一個回應但她卻掀翻了桌子時,又會猛地沈下去,像是被從幻想中猛地拉回了現實。

 

  這種一揚一落過後,就是深深地無力感。

 

  顧飛也許經歷了無數次的揚與落,最後決定放棄虛無的希望。

 

  吃完餃子李炎就走了,蔣丞在店裏坐著,看著顧渺踩著滑板在貨架裏來回穿行。

 

  顧飛坐在收銀台後面算著賬,不知道這個月他媽媽從店裏拿走了多少錢,還能剩下多少,反正顧飛算賬時臉色不怎麽太好看。

 

  錢,大概是除了顧渺之外壓在他身上的最重的那座山。

 

  顧飛甚至沒有辦法讓顧渺一直接受康覆治療,僅僅是這個小破城市裏水平不一定有多高的治療,都沒有辦法長期進行。

 

  蔣丞皺了皺眉。

 

  “有兩次你拍照的錢人家給我了,”顧飛一邊按著計算器一邊說,“我明天轉給你吧?”

 

  “我以為都結完了,沒有嗎?”蔣丞楞了楞。

 

  “我把你賣了你估計都還美滋滋要跟我上床呢,”顧飛看了他一眼,“你都不記著點兒賬的嗎?”

 

  “滾蛋,”蔣丞說,“我反正不亂花錢,沒亂花錢,沒丟錢,就不需要記賬。”

 

  “好有道理哦學霸。”顧飛說。

 

  “是的呀渣渣。”蔣丞說。

 

  說完這句之後他心裏突然動了動,盯著顧飛猶豫了能有五分鐘才開了口:“顧飛。”

 

  “嗯?”顧飛叼著筆看著他。

 

  “要不,錢別給我了,”蔣丞說,“就……放你那兒吧,你幫我存著。”

 

  顧飛沒說話,嘴裏叼著的筆上來來回晃著。

 

  過了一會兒蔣丞看到他嘴角勾了勾,挑出一個不明顯的微笑。

 

  “行不行啊?”蔣丞瞪著他。

 

  “丞哥,”顧飛把筆拿到手裏轉了轉,“我上輩子應該是做了點兒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兒,這輩子才能碰到你。”

 

 

 

 

 

91

 

  把錢放在顧飛那兒存著, 以後顧飛需要錢的時候, 說我那些你先用著吧,比說我這兒有錢拿去吧,要更順理成章一些,顧飛也更容易接受一些。

 

  自己卡上的錢差不多也夠,最後這不到一年的各種學費資料費和生活費, 加上大學第一年的費用, 基本是夠的, 多出來的錢可以給顧飛。

 

  但是他剛一開口, 這個小計劃就被顧飛看穿了,顧飛沒說透, 但也沒再繼續說下去,蔣丞也不好再提。

 

  晚上顧飛還要修圖, 不能去出租房“陪他覆習”了, 蔣丞站在路口,看著顧飛,還有他身邊踩著滑板的顧渺,有些出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悲或喜或無奈,不接觸深了,你永遠都不知道這一個個經過的人心裏裝著的事,亮著燈的一扇扇窗裏有沒有在嘆息。

 

  顧飛回了好幾次頭,沖他揮手,示意他目送可以結束了,他一直站著也沒動。

 

  一直到顧飛給他打了電話過來:“你是不是閃著腰了。”

 

  “沒,”蔣丞笑了,“我看一會兒不行麽?”

 

  “你看得我都快不會走道了,”顧飛說,“回去吧,你不是還要看書嗎。”

 

  “你這麽一說,”蔣丞嘆了口氣,“我突然就很緊張。”

 

  “那我不說了,”顧飛說,“你再看會兒吧,我還有五米拐彎了。”

 

  掛了電話之後蔣丞笑著繼續看著已經快看不清了顧飛的身影,顧飛拐彎的時候沖他又揮了一下胳膊,像是飛吻。

 

  蔣丞看了看左右沒人,也一揮胳膊回了個飛吻。

 

  回到屋裏,蔣丞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規律活動的機器人,洗澡收拾,坐到書桌前,作業寫完,然後按著腦子裏的計劃開始看書覆習。

 

  要做的題,要背的書,他沒像很多人那樣會把覆習計劃列一下,他都只是記在腦子裏,每天要做什麽,昨天幹了什麽,哪裏有問題,今天要幹什麽,哪些可以留到明天……

 

  翻開的書裏各種顏色劃出的道子就像個密碼本,只有自己才知道每種顏色的意思是什麽,還有筆記本。

 

  蔣丞翻開自己的筆記本,他的筆記做得很簡略,很多內容他都只做個提示,自己著到提示想一下能想起來就行,再加上這個字……他的筆記以後畢業了估計白送都沒人要,天書。

 

  這個字啊。

 

  蔣丞一邊背書,一邊順手在紙上寫著,順著思路寫下一些關鍵的字句,當做是練字了。

 

  要說這個字,還是有一些進步的,他現在起碼能控制著自己在字寫得這麽醜的情況下不要連筆了。

 

  一筆一劃,雖然醜,好歹能認出是個什麽玩意兒來。

 

  桌上放著一個顧飛同學忘了拿走的筆記本,蔣丞拿過來打開看了看,顧飛的所謂筆記本,基本就是個空白新本子,每一科都拿這個本子放在桌上,裝模作樣地算是給老師一點兒面子。

 

  這本子他要沒記錯的話,從上學期顧飛就在用了,到現在……也就用了七八頁,每頁大概寫個十來行字。

 

  蔣丞以前沒翻過顧飛的筆記本,今天才第一次看清顧飛在本子裏都寫得是什麽,剛看了一句他就樂了。

 

  老魯聲如洪鐘,比下課鈴還提神。

 

  困。

 

  很困困困困困困困困困困困。

 

  過不去這關了。

 

  李炎超了12關,人渣。

 

  忘帶充電寶。

 

  吃餡餅。

 

  不吃面不吃面面面不。

 

  人口再生產,人口世代更替,出生,死亡

 

  蔣丞挑了挑眉毛,對於居然看到了跟上課內容有關的東西有些吃驚,大概是趴桌子上無所事事的時候記下來的。

 

  不過就這一句,而且這句後面就是用筆塗出來的亂七八糟的線團子,一看就是走神了下意識亂畫出來的。

 

  欣賞完顧飛的“筆記”,蔣丞伸了個懶腰,繼續背書。

 

  感覺應該鼓勵顧飛多寫點兒這樣的筆記,他看完覺得心情很好,精神為之一振,休息的時候看幾眼,估計在這兒坐到晚上三點問題不大。

 

  顧飛腦袋往前一紮,整個臉結結實實地扣到了鍵盤上。

 

  “我操!”他罵了一句,鼻子一陣酸痛,捂著好半天都緩不過來。

 

  平時他修圖修到半夜也不會困成這樣,今天居然手裏還拿著鼠標就這麽睡著了,而且睡得這麽入戲,臉砸鍵盤的時候簡直是全情投入。

 

  但是這種困跟平時上課的時候昏昏欲睡,要是不玩手機立馬就能睡著的那種不一樣,跟累了一天還要陪著顧渺玩滑板或者跟老媽吵架的那種困也不一樣。

 

  大概是發泄過後的那種放松吧。

  鼻子緩過來之後他又摸了摸鍵盤,這麽直挺英俊的鼻梁,沒準兒能把鍵盤給砸壞了呢。

 

  今天的確……算是發泄吧,這麽多年以來他第一次跟人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第一次當著人的面哭得這麽放肆和毫無保留,雖然是被蔣丞“逼”出來的,卻還是覺得猛地一陣放松。

 

  就像是跨欄的時候,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跳過去,是會落到對面,還是落到樓下,也不知道你落地的時候是會平安無事,還是會摔斷腿。

 

  邁出步子是最難的,跳出去了就會突然輕松,關於接下去會怎麽樣的那些猜測全都消失了。

 

  開口是最難的,一旦說出了第一句,也就沒有了什麽負擔。

 

  關於未來依然無解,說出來了也許只是給對方平添煩惱的這種想法,也都清空了。

 

  明天……顧飛拿出手機點開了四中的貼吧,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又關上了,不用等到明天,今天下午開始,貼吧就應該是已經炸了。

 

  四中的人每天都很閑,每天各種討論層出不窮,連老師談個戀愛都會有人開貼賭會不會分,多久分。

 

  “顧飛會作曲”這樣的新聞,估計能討論一星期。

 

  今天他離開禮堂的時候,想過蔣丞的反應,他不想讓蔣丞失望,只是在貼吧裏被人各種感嘆他可以當沒看見,但當所有人驚訝感慨的目光都往他這邊看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坐不住了。

 

  顧飛居然這麽牛!顧飛居然這麽棒!

 

  那種不斷被提醒著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而且他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避開目光,作曲顧飛四個字跳出來的瞬間,他有一種被撕開了的驚慌。

 

  顧不上去想如果蔣丞看到他離開會有什麽樣的感受,幾乎是在那同時他就逃出了禮堂。

 

  他知道蔣丞準備這個節目準備了多久,又有多用心,他都不敢去想像蔣丞一眼看到他空著的座位時會有多失望。

 

  蔣丞在河邊沖他吼的時候他沒有一絲生氣,也沒有一絲不爽,有的只是無奈,還有心疼。

 

  心疼蔣丞像要抓著最後一點依靠一樣想要抓住他,卻總也得不到能讓他心真正落地的那一點安全感。

 

  他輕輕嘆了口氣,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過了12點了,學霸這會兒肯定還沈浸在覆習備考這項偉大的工程當中。

 

  他打算1點的時候再給學霸發消息。

 

  客廳的門響了一聲,老媽回來了,顧飛有些意外,按說這個時間了,老媽應該是在某個男朋友家過夜才對的。

 

  他皺了皺眉,放下手機走出了臥室。

 

  老媽正在門口換鞋,聽到他走出來也沒擡頭:“你還沒睡啊?”

 

  “嗯,”顧飛看著她,“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不回來我能去哪兒啊!”老媽沒好氣兒地說,換了抓著包就往臥室走。

 

  顧飛往她臉上掃了一眼,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臉怎麽了?”

 

  “沒怎麽,”老媽偏開頭,“你忙你的去吧。”

 

  顧飛沒說話,伸手挑開了她的頭發:“你男朋友打的?”

 

  “哎呀!”老媽猛地甩了一下胳膊,掙開了他的手,轉身推開臥室的門,“你怎麽管那麽多!”

 

  顧飛跟過去的時候老媽已經關上了門,他擰了兩下沒擰開。

 

  “你,”顧飛壓著聲音,“還沒有被男人打夠麽!”

 

  屋裏沒有回應,一片安靜。

 

  “你是不是被打傻了!”顧飛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開門!”

 

  門打開了,老媽站在裏面,手指著他:“你再說一遍!”

 

  老媽把頭發攏到耳後,臉上的傷更清晰了。

 

  “我問你是不是沒被男人打夠!”顧飛說。

 

  老媽沒說話,一個巴掌甩到了他臉上:“你說什麽!”

 

  老媽這一巴掌,顧飛可以躲開,但他沒躲,巴掌甩到他臉上一聲脆響。

 

  “你說什麽!”老媽眼睛裏開始有淚光。

 

  “我問你是不是沒被男人打夠。”顧飛又重覆了一遍,臉上有些發燙,但心裏跟著老媽臉上傷痕浮現的,那些一輩子也忘不掉的畫面帶來的恐懼遠遠超過了臉上這點細微的感覺。

 

  “我哪知道他會打我!”老媽突然哭了出來,“之前他對我那麽好!我怎麽知道他會動手!”

 

  “你沒有眼睛嗎?你不會看人嗎?你沒有判斷力嗎?你需要他打過你了才能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嗎?”顧飛一連串地問,聲音都些發抖,“你多大了?你不是十幾歲的人了啊,你不能總活得這麽少女吧?少女也有判斷力吧!”

 

  “我少女怎麽了!”老媽猛地推了他一把,“我少女怎麽了!我從少女的時候就跟你爸在一起!我就沒有少女過!他死了!我不能少女嗎!我就要少女!我要少女一輩子!他死了就完事了!誰來賠我那些少女的時光啊!誰來賠啊!”

 

  顧飛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以前問過你對嗎?”老媽也看著他,“你說我自己賠,對嗎?那我就是自己賠給自己啊!不是嗎?我自己賠給自己啊!”

 

  顧飛盯著她看了很長時間,最後轉身走開了,準備回自己房間。

 

  “大飛啊,”老媽在身後叫了他一聲,“大飛。”

 

  他轉過身。

 

  “你是不是受夠我了?”老媽問。

 

  “是。”顧飛回答。

 

  “你會扔下我走的,要是沒有二渺,”老媽抹了抹眼淚,“你早就扔下我走了,我沒有男朋友的話,遲早會是一個人,死的時候就是一個孤老婆子。”

 

  顧飛不出聲,沈默著。

 

  安全感,對於人來說到底有多重要?那些隱藏在心底的你或者根本感覺不到的對於安全感的需求,對一個人來說,到底會有多大的影響?

 

  他嘆了口氣,張開了胳膊。

 

  老媽過來撲進了他懷裏,低聲地哭著。

 

  他拍了拍老媽的背:“別哭了,一會兒去洗洗,不要再跟那個人來往了。”

 

  老媽沒有說話。

 

  “你要不跟他斷了,”顧飛說,“就別說你男朋友每個都是我打跑的。”

 

  老媽推開他,瞪著他看了一會,轉身進了廁所。

 

  顧飛還沒有洗漱,回到臥室往桌子前面一坐,他幾乎不想再站起來,別說洗漱了,就一會兒修完圖從這裏走到床邊這一步半他都不想再動了。

 

  坐在電腦前,對著一張圖看了起碼五分鐘,他才想起來自己是想要幹點兒什麽,拿過鼠標的時候他突然很佩服蔣丞。

 

  蔣丞無論什麽樣的情況下,都能在很短的時間裏進入覆習狀態,哪怕是今天這樣的一個下午,他可以肯定蔣丞這會兒絕對是腦子裏什麽都沒想,只有眼前的書和資料。

 

  這樣的人,簡直太炫酷。

 

  他笑了笑,鼠標點了一下,電腦桌面露了出來,蔣丞拽上天的臉出現在他眼前,他手指撐著額角,偏著頭看著這張臉。

 

  差不多一周一換吧,他私存下的蔣丞的照片,按這速度能換到明年高考。

 

  他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重新拿起鼠標開始幹活,這些照片都是明天必須要交的,自打他總去蔣丞那兒陪他覆習之後,修圖這些活都得壓到死線。

 

  這些照片今天晚上必須做完交了,換了平時他可能會曠個半天一天的課,慢慢在家弄完,但明天他要去學校。

 

  要曠課也不是明天,明天他要不去,蔣丞一定會覺得是因為“顧飛作曲”的原因。

 

  一點的時候他拿過手機,想給蔣丞發個消息,剛拿起來,手機就震了一下,有消息進來,是蔣丞的。

 

  -試一下有沒有留一根神經給我

 

  顧飛笑著給他回了一條。

 

  -還沒睡呢,所有的神經都留給你了

 

  -這麽晚還沒睡?

 

  -做圖,一會兒就睡了,你看完書了?

 

  -嗯,視頻一下有時間嗎?

 

  顧飛發了個視頻請求過去,那邊蔣丞很快接了。

 

  屏幕上出現蔣丞的臉的時候,顧飛突然覺得剛才被老媽攪得完全亂了的心情一下就平覆了。

 

  蔣丞真是萬能藥。

 

  安眠,催情,鎮定,提神……

 

  所有的情緒要求,都能一個蔣丞解決。

 

  “你準備睡了?”顧飛靠在椅子上笑了笑。

 

  “嗯,一會兒聽著英語睡。”蔣丞說。

 

  “那還能睡著麽?”顧飛問。

 

  “能,跟催眠差不多,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蔣丞打了個呵欠,“你還多久弄完圖啊?”

 

  “半小時。”顧飛看著蔣丞的脖子。

 

  蔣丞是仰著頭靠在椅背上的,脖子拉出的線條非常……提神。

 

  “那你弄吧,明天……”蔣丞猶豫了一下,“你去學校嗎?”

 

  “去,”顧飛點點頭,“不過你起床的時候得打個電話叫我,我怕起不來。”

 

  “好的,”蔣丞立馬笑了,“我在早點攤等你。”

 

  “你請客嗎?”顧飛問。

 

  “我請。”蔣丞點點頭。

 

  “那行,”顧飛看了一眼時間,“那你先睡吧。”

 

  “等等等,”蔣丞坐正了,“那什麽……我想看看你。”

 

  “……說這麽半天你沒看見我麽?”顧飛有些吃驚,又往手機上看了一眼,小屏幕上自己一張臉非常清晰。

 

  “看看鎖骨。”蔣丞說。

 

  “哦,”顧飛突然樂了,笑了半天都沒停,一揚手把自己的衣服脫了,“鎖骨夠嗎?還有別的可以買一送N。”

 

  蔣丞笑著沒說話。

 

  顧飛把攝像頭對著自己,從臉到脖子到鎖骨一路往下,到肚子的時候他問了一句:“還需要嗎?”

 

  “……不用了,”蔣丞說,“再往下影響睡眠,我還要在睡夢中背英語……”

 

  沒等蔣丞說完,顧飛迅速地拉開自己褲子,用攝像頭對過去:“小小飛跟丞哥打個招呼。”

 

  “我操你大爺啊顧飛!”蔣丞在那邊喊了一嗓子,“狗操的不要臉的玩意兒!”

 

  顧飛把手機拿上來,笑得不行:“我靠你罵我就算了你還罵我男朋友?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痛你大爺!”蔣丞往枕頭上一倒,指著攝像頭,“你影響我覆習你懂嗎?”

 

  “真的嗎?”顧飛說,“那明天早上我采訪一下你吧,是夢到英語了還是夢到我了。”

 

  雖然心情一好,幹起活兒來就很有效率,但因為之前陪男朋友一天天的也不幹正事兒,所以壓的活兒有點兒多,幹完的時候都三點的。

 

  顧飛平時入睡時間大約半小時,今天往枕頭上一倒,跟就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感覺眼睛一閉上就失去了知覺。

 

  他夢裏是不會夢到英語的,但這一夜連蔣丞也沒夢到,只聽到了手機鈴聲。

 

  “靠。”顧飛翻了個身,晚上睡覺要是不做夢,就感覺自己白睡了一晚上似的,閉上眼就該睜開眼了。

 

  電話是蔣丞打過來的,顧飛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出聲,那邊蔣丞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顧飛,你起了嗎?”

 

  “起了,”顧飛坐了起來,雖然還有點兒迷迷糊糊地沒完全清醒,他還是聽出了蔣丞的聲音裏沒有平時叫早的那種愉悅語氣,“怎麽了?”

 

  “李輝在樓下,還帶了幾個人,”蔣丞說,“我不知道他怎麽找到這兒來的,估計是不知道我住哪一層,所以沒上來,但是就在樓下。”

 

  “我馬上過去,”顧飛跳下了床,“你怎麽發現他在樓下的?”

 

  “他給我打電話了,”蔣丞聽上去很煩躁,“我都說了李保國那兒什麽東西我都不要,所有的事情都跟我沒關系,他為什麽還沒完沒了?”

 

  “他說沒說為什麽找你?”顧飛跑進廁所,也來不及刷牙了,直接用老媽尋找少女之旅路上碰到的某個男朋友忽悠著她買了一箱的漱口水涮了涮。

 

  “問我要李保國的存折,”蔣丞說,“你別過來了,我直接下去,我他媽最煩這種糾纏不休的傻逼。”

 

  “你等我。”顧飛臉也沒顧得上洗,光個膀子直接跑出了門。

 

  李保國有沒有什麽存折且不說,就算真有,也不可能給蔣丞。

 

  李保國這輩子跟李輝不對付的原因也就是他以鋼廠特有的方式在意著李輝,李輝也以鋼廠特有的方式回應著他。

 

  這一點李輝自己非常清楚,他找蔣丞並不是真的找不到存折,大概只是為了要錢。

 

  蔣丞是大城市裏長大的孩子,家庭條件還可以,身上有養父母給的卡,這一點只要李保國知道,李輝就知道。

 

  李輝這種人,就像一塊曬軟了的口香糖,沒有情和理可講。

 

  蔣丞收拾不了他,要收拾,就得鋼廠小霸王……

 

  顧飛沒騎自行車,直接推了摩托出來,往出租房那邊開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鍵盤會發光o(≧口≦)o。黑毛精大聲喊道。

 

  w(Д)w嚶。黑毛小精說。

 

  嘰嘰咕跪<(ˉ^ˉ)>!。黑毛小小精說。

 

 

 

 

 

92

 

  今天是個陰天, 這會兒本來該有點兒冒頭的太陽也沒出來, 街上沒幾個好燈泡了的路燈也都還亮著。

 

  顧飛坐在摩托車上往蔣丞那邊飆過去的時候還覺得風吹在身上略微有點兒涼。

 

  但也很爽,整個人都被涼爽的風包裹著的感覺。

 

  他已經很久沒開車了,一般他跟李炎劉帆他們出去浪的時候才會開摩托,但自打跟蔣丞在一塊兒之後,他跟這幫人出去的次數大幅減少, 那天劉帆打電話來的時候說要寫首詩紀念“棄我而去的鐵子”。

 

  從家裏到蔣丞那兒距離不遠, 開摩托而且是這麽飆過去也就超不過五分鐘時間。

 

  他有些擔心蔣丞會壓不住火下樓去收拾李輝。

 

  蔣丞收拾李輝並不會吃虧, 哪怕李輝帶了人, 以蔣丞的戰鬥力,也不可能讓對方占了上風。

 

  但現在情況不同, 蔣丞是個備考的高三學生,別說惹上這種麻煩, 就算是影響了情緒, 都算是大事兒。

 

  本來從重點高中到四中這種學校,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會受到影響,再被各種煩心事扯著……

 

  這個時間街上的人不算太多,上學上班的都還沒出門,街上只有早起的鍛煉和買菜的老頭兒老太太。

 

  所以顧飛從路口一拐出來,就看到了前面街邊站著的幾個人。

 

  顧飛沒戴眼鏡,離著這樣的距離他除了能認出來單獨站在幾步外的那個是李輝,另外幾個都認不出來是誰。

 

  但是沒所謂了,李輝能叫來的都是“社會青年”,區別無非就是鋼廠社青和非鋼廠社青而已。

 

  顧飛的車沒有減速,對著馬路邊兒上那幫人的方向就沖了過去。

 

  社青們的反應還是比較靈敏的,馬達的轟鳴中幾個人都轉過了頭,並且有了移動的跡象。

 

  顧飛伏下身,伸手從改裝過的後輪擋泥板上拿下了一根橡膠棍。

 

  摩托車沖到那幫人身邊的時候,好幾個人都躲開了,不過顧飛的目標並不是他們。

 

  李輝的反應明顯不如這些混子,人家都散開了,他才剛回過頭。

 

  顧飛一揚手,手裏的棍子抽在了他屁股上。

 

  李輝吼了一聲,中氣並不十足,大概七足吧,一看臉色就知道他昨天晚上打牌沒睡過覺,一臉鐵灰色。

 

  不愧是李保國親手帶大的親兒子。

 

  一幫人回過神咒罵著圍上來的時候,顧飛的車已經沖出去了好幾米。

 

  他一個剎車,腳在地上撐了一下,摩托車的車尾甩了過去,車子掉了個頭。

 

  這回他距離近了一些,他看清了李輝叫來的人,四五個人應該都是鋼廠這邊兒的,但只有一個叫三狗的他認識,這人經常到他店裏買東西。

 

  三狗認出了他,有些吃驚地楞了楞:“大飛?”

 

  “閃開。”顧飛說。

 

  車子再次對人沖了過去,三狗猶豫了一下退開了。

 

  這次對方有準備,有人手裏拿著刀迎著車上來,對著他的臉狠狠揮了過來。

 

  顧飛偏了偏車頭避開了刀,手裏的棍子對著這人胳膊一棍子抽了下去,車子往前沖出時他聽到了刀落地的聲音。

 

  他這一下並沒太用力,就是要打掉刀,他輕易不願意惹這些人,都不知道底細,萬一碰個跟猴子一個德性的,想甩掉不容易。

 

  他的目標就是李輝,李輝是個慫蛋,要沒叫人,他都不敢一個人過來找蔣丞,叫了人他甚至也不敢去學校堵。

 

  四中的學生打架家常便飯,要真蔣丞帶了人跟他幹仗,他根本不敢對著來。

 

  李輝想躲,但速度沒有摩托車快,剛一轉身想跑開,顧飛手裏的棍子又已經掄在了他腿上。

 

  “操!”李輝吼了起來,“我他媽操你大爺!我他媽惹你了嗎!”

 

  “惹了。”顧飛又一次掉轉車頭。

 

  “信不信我連你一塊兒收拾了!”李輝指著他,說這話的時候他往旁邊看了一眼,想讓旁邊幾人個一塊兒上。

 

  “這事兒跟幾位大哥沒關系,”顧飛熄了火,從摩托車上下來,手裏拎著棍子,走到李輝跟前兒,“你就找個高中生的麻煩,還叫這麽多人,傳出去丟你自己的人就算了,讓幫你的人也一塊兒丟人。”

 

  “你少挑撥!”李輝吼得唾沫都飛出來了,“他拿了我爸的存折!”

 

  “你爸有存折嗎?”顧飛冷笑了一聲,“要不你先去銀行查查,銀行不讓你查你報個警,警察肯定幫你查。”

 

  “我不用查!我就知道他拿了!”李輝吼。

 

  “那行吧,”顧飛看著他,“你上回來我店裏拿走的貨什麽時候給錢?”

 

  李輝楞了:“我他媽什麽時候拿你的貨了?”

 

  “一整箱的中華,還有兩箱茅台,”顧飛說,“還有……”

 

  “放你媽的屁!”李輝打斷他,“你那個破店裏有這麽多中華和茅台嗎!”

 

  “那你那個打牌都要賒的爹有存折嗎?”顧飛問。

 

  “你……”李輝讓他說楞了。

 

  “你管我店裏有沒有,”顧飛說,“我說你拿了,我就知道你拿了。”

 

  “你他媽……”李輝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話都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直接一揚胳膊,拳頭對著顧飛臉上揮了過去。

 

  顧飛沒躲,李輝這一拳的路程實在太長,他一拳砸在李輝鼻子上時,李輝還像要跟他擁抱似地張著胳膊。

 

  蔣丞聽到摩托車聲音的時候還猶豫了一下是不是顧飛,剛想到窗口看看時,又聽到了因為猛地加速而發出轟響的馬達聲,立馬知道這是顧飛來了,而且是奔著打架來的。

 

  他顧不上先去窗口查看戰況,直接回手抓了放在桌上的彈弓,撲到窗口抓了幾塊花盆裏的石頭,猛地一拉彈弓,往下瞄準的時候才看了一眼下面是怎麽回事兒。

 

  一眼看到光著膀子拎著跟黑膠棍站在樓下的顧飛時,他整個人都楞住了。

 

  他從來沒見過顧飛光膀子出門,別說出門了,因為家裏有顧渺,顧飛在家的時候都基本沒有光過膀子,雖然在他這兒的時候顧飛有時候連褲子都不穿,但那就另說了。

 

  總之此時此刻,顧飛就這麽光著膀子,穿著一條帶白杠的運動褲,手裏拿著根棍子。

 

  ……久違了的鋼廠小霸王。

 

  李輝帶了四個人,加李輝一共是五個,蔣丞拉緊皮筋盯著,但似乎這幾個人裏除了李輝,都沒有動手的意思。

 

  估計李輝叫的都是鋼廠這片兒混的,就算顧飛上次“輸”給了猴子,但那種“決鬥”的方式並不代表本身實力,這些人對他估計還是會有所顧忌。

 

  聽不清李輝跟顧飛之間的交談,只能看出李輝相當激動和憤怒,接著就對著顧飛掄了一拳。

 

  蔣丞手裏的石子兒沒有打出去,李輝這一拳還沒在空中劃完那個漫長的弧線,顧飛的拳頭已經懟在了他鼻子上。

 

  李輝往後猛地幾個踉蹌,接著手背到了身後。

 

  就是這個。

 

  李輝從身後拿出一把菜刀的時候,蔣丞手裏的彈弓嘭地一聲,石子兒飛出去,打在了李輝拿刀的手腕上。

 

  這把彈弓的威力蔣丞已經試過很多次,就這一下,李輝的手絕對會腫,要是換顆鋼珠,這會兒他骨折都沒問題。

 

  李輝手上的菜刀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沒等他過去撿,顧飛已經一腳踩在了刀上,對著他的肩砸了一棍子。

 

  然後才轉頭往樓上看了一眼。

 

  蔣丞迅速縮回屋裏,打開房門往樓下三步一跨地跑了下去。

 

  他不能一直這麽躲屋裏放暗器,這會讓所有人都把怒火都集中在顧飛身上,他不希望顧飛再惹到什麽麻煩,不願意再看到鋼廠式的腦殘決鬥。

 

  沖出樓道的時候,顧飛已經把那把菜刀踢到了一邊,手裏拿著的黑膠棍也扔到了旁邊,空著手跟李輝面對面站著。

 

  “你想找事兒,我就陪著。”顧飛說。

 

  “你陪不著!”李輝一抹嘴,看到了跑出來的蔣丞,立馬伸手一指,“我找的就是你。”

 

  蔣丞一扯嘴角:“貴幹?”

 

  “現在不關他事兒了,”顧飛說,“現在就是我跟你的事兒,你要覺得我是蔣丞找來幫忙的,你也可以找個人幫忙,你看找誰?”

 

  李輝叫來的幾個人這會兒臉上都有點兒尷尬,表情難看得很,一個人皺著眉說了一句:“李輝,會不會是個誤會?我們就這麽找個小孩兒的麻煩,真誤會了有點兒不好看啊。”

 

  “三萬塊!”李輝捂著剛被顧飛砸過的肩,“蔣丞你把從我爸那兒拿的三萬塊吐出來,這事兒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李保國要能有三萬塊,”蔣丞壓著心裏的怒火和煩躁,“也不至於讓你逼得跳樓。”

 

  “放你媽的屁,你上了一趟樓,他就跳下……”李輝跳著腳邊罵邊往他面前沖了過來,但沒能沖出兩步。

 

  話也沒能說完整。

 

  顧飛橫跨出去攔腰一腳踢到了他肚子上,李輝頓時弓成了一團。

 

  顧飛過去對著他後背又砸了一胳膊肘,李輝跪到了地上之後他接著又抓著李輝的頭發,往膝蓋上一磕。

 

  松開手的時候李輝仰面倒在了地上,鼻子裏流出來的血糊了一嘴。

 

  蔣丞看著顧飛這連串的動作,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每次看到顧飛打架……或者說是打人,他都會覺得有些驚心。

 

  顧飛臉上冷漠的表情,下手每一個動作都果斷而準確。

 

  因為這種狠勁,他才會把鋼廠小霸王這種稱呼放在顧飛身上,但並不準確,小霸王對於顧飛來說實在是太萌了,根本無法體現出他真正的狀態。

 

  如果顧飛不是顧飛,他會是鋼廠絕對沒有人敢惹的惡霸。

 

  鋼廠一哥。

 

  鋼廠顧霸天。

 

  看著仰躺在地上半天都沒有爬起來的李輝,看著旁邊冷眼看著沒有上來扶一把的李輝叫來的給自己出頭的幫手,蔣丞一時間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李輝,”顧飛開了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這片兒長大的沒人不知道你什麽樣的人,今兒這事就算結了,你爸有沒有那個存折,那個存折到底在哪兒,你自己心裏有數。”

 

  李輝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動了動腿沒有出聲。

 

  顧飛看了看旁邊的人幾個人:“我還是那句話,我在這兒長大,認識我的都知道,我從來不主動找誰麻煩,但誰要沒事兒瞎他媽找我麻煩,我絕對不會吃虧。”

 

  幾個人都訕笑著,顧飛看著其中一個人:“三狗。”

 

  “哎,我知道我知道,”那個叫三狗的走了過來,拍了拍顧飛的肩,“這應該就是個誤會,誤會!”

 

  “謝謝幾位給面子。”顧飛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黑膠棍子,卡到了摩托車的側擋泥扳上。

 

  三狗招了招手,幾個人猶豫了一下,都轉身跟著他一塊兒走了,這些李輝叫來的所謂幫手,甚至沒有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去扶他一把。

 

  蔣丞有些吃驚地看著還躺在地上的李輝,突然感覺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鋼廠這個地方,鋼廠這地方的人,都讓人難盡形容。

 

  “走吧,”顧飛跨上了摩托車,“你還要上去拿書嗎?”

 

  “嗯,我……上去拿,”蔣丞又看了一眼李輝,壓低聲音,“他怎麽辦?”

 

  “一會兒自己就走了,”顧飛說,“也沒弄斷他骨頭。”

 

  “那你等我一會兒。”蔣丞轉身快步走進了樓道。

 

  跑上樓把收拾好的書包拎了,彈弓收回抽屜裏,他又從衣櫃裏隨便抽了件T恤,跑下了樓。

 

  再出來的時候李輝沒在地上躺著了,蔣丞順著往前看了一眼,看到李輝正駝著個背慢吞吞地過街。

 

  “穿上。”蔣丞把T恤扔給顧飛。

 

  “他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顧飛一邊穿衣服一邊往那邊看了一眼,“估計是在哪兒欠了錢吧。”

 

  蔣丞嘆了口氣。

 

  “如果他還來,你還是要跟我說,不要跟他直接沖突,”顧飛又說,“這種人碰不得,別影響自己覆習考試什麽的。”

 

  “那你呢?”蔣丞皺著眉。

 

  “我知道怎麽對付這種人,”顧飛笑笑,“放心。”

 

  蔣丞沒說話,跨上了後座,顧飛發動了車子之後,他在顧飛腰上輕輕搓了搓:“這些事,只能這麽解決嗎?”

 

  “嗯,”顧飛應了一聲,“不然呢,報警你都沒個理由,警察也沒法管,你跟他講理麽,他要能講理他根本就不會來找你,這種人只能打服了,打到他不敢再找你麻煩為止。”

 

  “你以前也這是這樣解決事情的對吧?”蔣丞問。

 

  “丞哥,”顧飛笑了笑,把摩托熄了火,回過頭看著他,“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真的嗎?”蔣丞也看著他。

 

  “如果是以前,”顧飛說,“剛才在這兒的每一個人,我都不會放過,來了的都算上,一個也別想走。”

 

  “今天為什麽沒有?”蔣丞笑了笑。

 

  “向學霸學習,”顧飛說,“向我男朋友學習,不讓我男朋友擔心。”

 

  蔣丞沒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吃早點去?”顧飛重新發動了車子。

 

  “嗯,”蔣丞點點頭,“我請客。”

 

  李輝的電話一早打過來的時候,蔣丞的確是再也想不出除了打他一頓還有什麽別的解決辦法。

 

  顧飛如果沒有動手,他自己下來面對李輝,也會是同樣的局面。

 

  就像顧飛說的,你連報警都沒有理由,也沒有精力,一個每天忙著上課覆習備考的高三學生,面對李輝這樣的無賴,似乎再也沒有別的辦法。

 

  但是,他看著顧飛的後腦勺,就算顧飛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他還是會不安。

 

  無論顧飛如何“向男朋友學習”,都是他一個人,除了他,這裏更多的人,不會向誰學習,他們不會改變。

 

  自己可以離開這裏,自己也一定會離開這裏,那顧飛呢?

 

  顧飛為他擋掉那些爛泥裏的不堪,然後呢?

 

  蔣丞低下頭,腦門兒頂著顧飛後背。

 

  是的,現在他還不知道該怎麽辦,顧飛從滿懷希望到埋掉希望安靜地閉著眼,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但哪怕是這樣,他還是忍不住咬了咬牙。

 

  顧飛一定要離開這裏。

 

  無論有多難,一定要離開這裏。

 

  顧飛不是沒有抱著希望,他只是埋起了希望而已。

 

  蔣丞正滿腦子決心,情緒激昂的時候,顧飛往後靠了靠,後背頂了他一下,他差點兒就一揚頭放聲高歌了。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發!

 

  “坐好,”顧飛偏過頭,“前面有四中的學生。”

 

  “哦,”蔣丞往前面看了一眼,車已經拐到了平時吃早點的那條路上,早點攤上或站或坐的人不少,“你沒戴眼鏡還能看到呢?”

 

  “我猜的。”顧飛說。

 

  蔣丞笑了起來。

 

  “眼神兒是不如你,站樓上都百發百中的,”顧飛說,“你什麽時候新買了個彈弓?”

 

  “上回潘智來的時候送我的,”蔣丞說,“這把實在是……我感覺下回他再送就該送我把弩了。”

 

  “馬上十一了,他還來嗎?”顧飛停了車。

 

  早點攤上果然好幾個四中的學生,有男有女,其實蔣丞誰也不認識,只是因為他和顧飛一下車,這幾個人立馬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來不了,他剛死了四爺爺,一時半會兒也編不出什麽親戚來再死一次了,再說死得太密集也沒人信,”蔣丞說,“四中十一也沒假,主要是我耽誤不起時間了。”

 

  早點攤上已經沒空桌了,他倆買完早點轉了一圈兒,最後只能跟兩個四中的學生擠到了一桌。

 

  這倆估計是小情侶,他倆剛坐下去,小情侶就很默契地對了一下眼神,然後喝一口豆漿,往顧飛臉上掃一眼。

 

  蔣丞皺了皺眉,感覺已經開始體會到那個主持人報出作曲顧飛四個字有多大的威力。

 

  他有些擔心地也看了看顧飛。

 

  顧飛倒是很平靜,一手油條一手豆腐腦地吃得很歡。

 

  那倆好不容易吃完站起來走了之後,蔣丞松了口氣:“靠。”

 

  “怎麽。”顧飛喝完了自己的豆腐腦,又拿過他的喝了兩口。

 

  “沒,”蔣丞拿了個包子,“就覺得這些人煩得很,就這麽盯著人看,看他個羅圈兒腿。”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

 

  到了學校,依舊是各種目光,蔣丞都有些後悔沒鼓勵顧飛曠課了。

 

  不過進了教室之後就好了不少,畢竟8班的人跟顧飛在一個教室裏呆了這麽長時間,就算吃驚,也沒有別班的人那麽誇張。

 

  再加上還有偽班霸王九日隊長在強行搶風頭。

 

  “那是啊!”王旭坐在桌子上跟旁邊的人吹著牛逼,“我也就是平時懶得顯擺,我玩吉他的時候你們都還是澡房歌手呢!”

 

  “我這水平吧,也不是太行,”王旭一扭頭看到了蔣丞,立馬一招手,“蔣丞!你說說,之前我給加的那段意間奏水平怎麽樣!是不是給咱這個表演增色不少!”

 

  “是。”蔣丞非常誠懇地點點頭,又沖他豎了豎拇指。

 

  “是不是打算考個什麽音樂學院啊?”有人問。

 

  “再說吧,也不一定非得是要考音樂學院才學這個嘛,”王旭一臉嚴肅,“萬一哪天我就沖出這破地方去了什麽牛逼城市呢,總得有點兒技能安身啊!”

 

  “哦……”大家紛紛點頭。

 

  蔣丞笑了笑,坐下之後卻突然有些悵然。

 

  王旭都敢大言不慚地表示自己有沖出這裏的理想,並且還敢把那樣水平的吉他當做是傍身技能……

 

  顧飛才叫做有安身技能,而且技能不止一個。

 

  哪怕是去考本地的破爛大學,只要顧飛願意,他起碼能考上破爛大學裏最不破爛的那一個。

 

  蔣丞看了顧飛一眼,這話他不會跟顧飛講,現在一切都只是未知數,顧飛不想被叫醒,自己就不能叫醒他。

 

  他嘆了口氣,趴到桌上。

 

  很困,一晚上也沒怎麽睡好,早上再被李輝那麽一鬧,現在靜下來之後只覺得非常疲倦。

 

  就早自習那麽點兒時間,他打了能有八百六十個呵欠,淚眼朦朧了都快。

 

  “怎麽困成這樣?”顧飛放下正在玩的手機,“昨天是不是一晚上都沒想正經事兒?”

 

  “滾。”蔣丞笑了起來,剛笑完又打了個呵欠。

 

  “要不……你睡會兒?”顧飛問。

 

  “不了,還想記點兒重點呢,”蔣丞揉了揉眼睛,“看來應該去買支錄音筆。”

 

  “我幫你記?”顧飛問。

 

  “什麽?”蔣丞楞了楞。

 

  “你說的什麽重點之類的,還有筆記什麽的,”顧飛說,“我幫你記,你聽著就行,聽不下去了就瞇會兒?”

 

  “那你……”蔣丞看著他,把自己的筆記本推到了他面前,“幫我記?”

 

  “嗯,”顧飛拿過他的筆記本打開了,“第一節英語啊?”

 

  “……你連第一節什麽課都不知道嗎?”蔣丞笑了笑。

 

  “我哪一節都不知道,老師進來了我才知道,”顧飛看了一眼走進教室的老魯,“你看筆記的時候看到我的字這麽美會不會受到刺激無心覆習?”

 

  “要點兒臉吧。”蔣丞說。

 

  老魯照例先在講台上一記金剛般若掌,把教室裏昏昏欲睡的人震個半醒,然後開始講課。

 

  蔣丞枕著自己的胳膊半趴在桌上,耳朵裏聽著老魯講,眼睛看著顧飛。

 

  顧飛轉了轉筆,大概是從來沒記過筆記有些緊張,而且還是英語筆記。

 

  老魯轉身開始在黑板上寫重點的時候,顧飛低頭跟著開始記。

 

  蔣丞看著他的側臉有些出神。

 

  你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一定會聽到的。

 

 

 

 

 

93

 

  一上午蔣丞都昏昏欲睡, 耳朵裏聽著老師講課, 四中的老師講課水平都在老和尚念經那個級別,除了老魯會穿插著罵人提神,別的老師包括老徐,都是沒有抑揚頓挫地一路前行,行著行著就睡著了。

 

  在這種天氣開始變涼得有些涼意, 讓人非常舒適的季節裏, 大概不聊天兒還能撐住在聽課的就只有蔣丞和易靜了。

 

  哦不, 蔣丞看著正埋頭記著筆記的顧飛, 還有顧飛。

 

  對了還有……大概在一萬個背影裏都能準確找到易靜背影的王旭同學。

 

  中午放學之後蔣丞瞬間趴到桌上閉上了眼睛:“二十分鐘叫我。”

 

  “嗯。”顧飛應了一聲,合上了筆記本。

 

  “哎大飛, 大飛,”周敬收拾好東西轉過了頭, “大……”

 

  顧飛看著他。

 

  “你穿的是蔣丞的衣服吧?”周敬問。

 

  蔣丞擡起了頭, 有一種“不能等了這個人必須馬上滅口”的感覺。

 

  “不是。”顧飛說。

 

  “不是嗎?”周敬有些遲疑,“我上周好像看他穿來著。”

 

  “同款。”顧飛說。

 

  “……哦,”周敬猶豫了一下,“也不是新的啊,以前沒見過你……”

 

  “滾。”顧飛簡單地打斷了他的話。

 

  周敬嘆了口氣站起來:“聊天都聊不下去,簡直了。”

 

  上課的時候困得仿佛這個世界都離去了,老師的聲音都像是從五行之外飄回來的,現在下課了,可以安心地趴著打個盹兒了,蔣丞又睡不著了。

 

  但他還是很堅強地一直閉著眼睛,到顧飛在旁邊說了一句“二十分鐘了”他才睜開了眼睛,抹了抹因為又困又睡不著而淚流滿面的眼淚。

 

  “沒睡著吧?”顧飛問。

 

  “啊,”蔣丞嘆氣,“困得都快瞎了。”

 

  “那還趴著,我看你眼皮眨得都快趕上翅膀了,”顧飛笑笑,把筆記本推到他面前,“你看這樣行嗎?不行你趕緊找老師問問。”

 

  蔣丞翻開筆記本,感覺到了一股清流。

 

  他從初中開始記筆記,好幾年的時間過去了,第一次看到自己筆記本上有如此幹凈工整的字跡。

 

  顧飛這種學渣記筆記不分輕重,反正黑板上寫了的,老師重覆說了的,他都記了下來,看的時候得再挑出重點來。

 

  不過有一點他相當佩服,顧飛的字不光寫得好,還寫得快,筆記這樣不分清紅皂白地一通記,實在不是一個小工程。

 

  “你挺牛啊,”蔣丞說,“我記筆記都得用縮寫和記號,要不記不過來。”

 

  “廢話,”顧飛說,“我只管記,不管琢磨。”

 

  “你長這麽大都沒這麽認真上過課吧渣渣。”蔣丞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嗯,”顧飛也站了起來,倆人一塊兒往外走,“跟學霸在一起就是能體會很多神奇的事兒。”

 

  “那……”蔣丞看了他一眼,“累嗎?記筆記煩不煩?”

 

  “還行。”顧飛說。

 

  蔣丞沒再說跟上課和覆習有關的內容,但他能感覺到顧飛跟別的學渣不一樣,正常學渣哪怕就是什麽也不聽只管記個筆記,一上午也會覺得煩,比如潘智那種正牌學渣。

 

  別說要讓潘智像顧飛這麽記一上午筆記,就一節課,他都能杵筆桿上睡著。

 

  一想到這裏,蔣丞就是一陣不甘心和心疼。

 

  眼睜睜看著顧飛就這麽埋掉希望沿著鋼廠人民的道路往前走,束手無策站在一邊的感覺讓他很難受。

 

  每當細細品味到顧飛的無奈時,他的心情就會一路往下滑到底。

 

  “中午吃什麽?”顧飛問了一句。

 

  蔣丞收回跑遠了的思緒琢磨了能有兩分鐘才回答:“不知道。”

 

  “真愁人。”顧飛嘆氣。

 

  “我就覺得餓了,但是又不知道想吃什麽,”蔣丞揉揉肚子,“要不去吃點兒有檔次的。”

 

  “對面的披薩嗎?”顧飛笑了起來。

 

  “哎不要,”蔣丞嘖了一聲,“王二餡餅比那強多了。”

 

  討論了半天,最後他們去顧渺前小學門口吃了頓羊肉粉。

 

  雖說只是羊肉粉,但是從外觀和價格來看,比較符合蔣丞提出的有檔次的要求。

 

  這家羊肉粉蔣丞路過了很多次,每次都覺得是個酒吧,還琢磨著這個小破城市真牛逼,能允許酒吧開到小學門口,酒吧還挺另類地起了個名字叫灰太狼……

 

  “這地兒也就來這一次了,”吃完粉出來的時候蔣丞感嘆著,“太貴了也,二十塊!我剛拉你想出來你沒感覺到嗎?”

 

  “沒感覺到,我以為你給我整衣服呢,”顧飛笑了,“其實價格還行吧,肉給得挺多的,本來我想給你再加一份肉補補,最近用腦過度,一看肉給的還可以,就沒舍得再加了。”

 

  “是吧!你都舍不得再加了還說什麽價格還行?”蔣丞笑了半天,然後拉長聲音嘆了口氣,“哎……等以後我上班了,就帶你去吃八百塊一碗的粉,再加二百塊錢的肉。”

 

  “好,”顧飛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不給加不是中國人。”

 

  倆人又一通樂。

 

  回到顧飛家店裏的時候,顧飛老媽正坐在收銀台旁邊,看上去精神有些不太好,平時見了面她都會嗓門兒挺大地說蔣丞你來了啊,今天就是看了他倆一眼,就繼續坐著發楞了。

 

  “吃了沒?”顧飛問她。

 

  “吃了,”她回答,聲音也有氣無力的,“帶二渺去吃了個卷飯,她非要吃那玩意兒,涼嗖嗖的,這會兒我都胃疼。”

 

  “你回去吧,”顧飛擡手在她腦門兒上碰了碰,“怎麽感覺你有點兒發燒?”

 

  “沒有,”她站了起來,抓起放在桌子下面的小包,往門店口走過去,“不用管我,你不嫌累我還累呢。”

 

  “阿姨再見,”蔣丞看著她背影,又轉頭看了看顧飛,“你媽怎麽了?”

 

  “不定時抽風,”顧飛坐下,打開收銀機看了看錢,“昨天被新男朋友打了,心情不好吧。”

 

  “……是上回看到的那個騎摩托的嗎?”蔣丞問。

 

  “不知道,”顧飛擰著眉,“再有一次我就去把那小子收拾了。”

 

  蔣丞沒說話,坐到了他身邊。

 

  “談也談不通,談了沒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顧飛掏出手機胡亂劃拉著,“我覺得她得去看心理醫生,但她肯定不會去,而且我們這兒……也沒有靠譜的心理醫生。”

 

  蔣丞伸手拿開他的手機,握住他的手,一下下輕輕捏著。

 

  是啊,別說鋼廠,就這個小破城市裏,去看個心理醫生估計就會在周圍人眼裏變成神經病,顧飛媽媽大概也一樣,去看看心理醫生就是要承認自己是個瘋子了。

 

  “昨天她問我,沒有顧渺,我是不是早就不管她了。”顧飛說。

 

  “是嗎?”蔣丞偏過頭。

 

  “是,”顧飛說,“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路自己走。”

 

  蔣丞沒再說話,只覺得一片迷茫。

 

  “去睡會兒吧,”顧飛說,“下午該撐不住了。”

 

  “你呢?”蔣丞問。

 

  “咱倆摟一塊兒擠那個小床上睡麽?”顧飛笑了,“我不用睡,我又不困。”

 

  小屋這張床顧飛剛換了床單什麽的,被套枕頭床單都透著陽光的清爽味兒,蔣丞往床上一倒,抱著被子沒兩分鐘就睡著了。

 

  顧飛叫他的時候他都不想起來,抱著被子不撒手:“困困困困……”

 

  “那你曠課?”顧飛問。

 

  “不。”蔣丞把臉埋到被子裏。

 

  “那起?”顧飛又問。

 

  “困。”蔣丞說。

 

  “那曠課?”顧飛繼續問。

 

  “不。”蔣丞的答案繼續循環。

 

  “那幹?”顧飛問。

 

  “……幹什麽?”蔣丞楞了楞。

 

  “我幹你啊,”顧飛撐著床頭扯了扯他的褲子,“閑著也是閑著,反正你也不起來。”

 

  蔣丞轉過頭看著他:“我靠。”

 

  顧飛沒說話,一揚手把身上的衣服掀起來一半。

 

  “哎!哎哎哎……”蔣丞瞬間清醒了,唰一下坐起來,接著就蹦到了地上,“你收著點兒,要去學校了。”

 

  “不困了?”顧飛把衣服拉好。

 

  “不困了,我洗個臉!”蔣丞跑去了後院。

 

  下午的自習課被取消了,老徐站在講台上語重心長地說了十分鐘,希望能讓大家從自習課變成了各種主科的打擊中振奮起來,但收效不大。

 

  搶占了第一節自習課的老魯最後忍不住打段了老徐的話:“徐老師,你說這些沒有用!你看這些玩意兒!你歇著吧,我上課了!讓你說掉半節課了都!”

 

  老徐依依不舍地從講台上讓出位置來:“不到一年了!同學們!你們已經玩掉了兩年半!最後這半年打起精神來拼一把啊!”

 

  “Wake up!”老魯上去對著桌子就是一掌,“上課!”

 

  蔣丞本來沒走神都被他這一掌嚇了一跳,旁邊走神的顧飛嚇得手機直接掉到了地上。

 

  “心疼一下你們徐總吧!”老魯說,“這一天天的,嘴皮兒都磨禿嚕了!別人備個考都瘦十斤二十斤的,你們回家稱稱自己!肥頭大耳的這一個個!我看得上菜市場找個豬肉秤才兜得住!”

 

  蔣丞看了顧飛一眼。

 

  “別看我,”顧飛小聲說,“我身材保持得非常好。”

 

  蔣丞忍著沒笑。

 

  “你瘦了,”顧飛又說,“都能看得出來了,晚上稱一下吧,能看得出來至少十斤啊。”

 

  “嗯。”蔣丞笑笑。

 

  放學以後他倆去了藥店,顧飛往秤上站了站:“我這體重三年都沒變了。”

 

  “每次都在這稱的嗎?”蔣丞問。

 

  “嗯。”顧飛點點頭。

 

  蔣丞猶豫了一下,轉頭沖藥裏的人問了一句:“大姐,你們這個秤是好的嗎?”

 

  “好的,新的!”大姐說,“新換了沒倆月,挺準的。”

 

  “哦,”蔣丞也站了上去,然後一下楞了,“我靠他家大爺……一點兒沒輕啊?”

 

  顧飛把他手裏拎著的書包拿走了:“你怎麽不拎著我上去站。”

 

  “拎不動,”蔣丞笑了,再看了看體重秤的數字,“比你輕了,原來我倆應該差不多吧。”

 

  “大概吧,”顧飛捏了捏他的腰,“你大概得好好補點兒營養了。”

 

  “哪至於啊,”蔣丞下了秤,“我考試前從來不用補營養,之前中考也是這麽天天熬,我媽……也沒給特別加餐過,就說不用那麽嬌氣。”

 

  “中考壓力沒這麽大,”顧飛摸出手機一邊走一邊看著,“而且你現在吃得有點兒太隨便了,以後晚上都不出去吃了。”

 

  “在店裏吃麽?”蔣丞問。

 

  “嗯,”顧飛很嚴肅地點了點頭,“早點也不出去吃了,油條油餅的沒什麽營養。”

 

  “早點你給做麽?”蔣丞樂了。

 

  “嗯。”顧飛繼續點頭。

 

  “看什麽呢?”蔣丞湊到他旁邊。

 

  “營養菜譜,你看這個,一天一種營養早餐。”顧飛指了指屏幕。

 

  “不是,你做啊?”蔣丞看著他,“你手藝都不如李炎呢。”

 

  “那讓李炎給你做。”顧飛說。

 

  “滾蛋,”蔣丞斜了他一眼,“我真沒那麽嬌氣。”

 

  “就不滾。”顧飛笑了笑,把手機收回了兜裏。

 

  老魯說的一考試就胖的人,潘智算一個,他家裏始終不肯接受他是一個學渣的現實,每次考試潘智裝模作樣地趴在桌上玩手機的時候,他媽都覺得這是一個被營養不良拖了後腿兒的學霸,所以潘智連期中考試都能胖個三五斤。

 

  考完試之後在各種挨罵挨揍當中再把重的這幾斤給減掉。

 

  蔣丞從來沒享受過營養餐的待遇,沈一清有嚴格的飲食標準,認為覆習得再辛苦,家裏飲食的營養也足夠了,加營養只是一種心理安慰。

 

  不過也許是這樣的吧,蔣丞一直也沒覺得自己覆習的時候營養不夠,就是容易犯困,但以他的能力,一般小餓小困喝點兒香飄飄……

 

  “犯困就是用腦過度,”顧飛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炒勺,攪著鍋裏的雞翅,“就是得補。”

 

  “吃雞翅補腦嗎?”蔣丞問。

 

  “核桃牛奶雞蛋紅棗芝麻香蕉大豆……”顧飛一連串地說,“哪樣你喜歡?”

 

  “……都不喜歡。”蔣丞回答。

 

  “那不就行了,魚你也不愛吃,”顧飛看著手機,“你就喜歡肉,對吧,大五花。”

 

  “雞翅也很好。”蔣丞咽了咽口水。

 

  “所以我覺得吃好點兒就行,那一堆莫名其妙的吃也吃不下去,也不知道能怎麽做,”顧飛翻炒了半天,然後用炒勺一指旁邊,“去,把可樂倒進來。”

 

  “嗯,”蔣丞過去開了一聽可樂,“全倒嗎?”

 

  “全倒。”顧飛又看了看手機。

 

  “沒有可口可樂嗎?百事氣兒不夠足……”蔣丞說。

 

  “丞哥,我覺得你真的腦子不夠用了,”顧飛看著他,“你是想吃個可樂雞翅還帶氣兒嗎?”

 

  “……我能去喝一瓶嗎?”蔣丞笑了。

 

  “冰櫃裏有。”顧飛說。

 

  這鍋雞翅量非常足,因為還得把雖然不需要補腦但是食量驚人的顧渺考慮進去,顧飛在廚房折騰了能有一個小時,蔣丞都背完好幾頁政治了,他才喊了一聲:“顧二渺來拿碗筷!”

 

  顧渺跑進廚房,把碗筷捧了出來。

 

  “二渺咱倆去洗手?”蔣丞問。

 

  顧渺看著他,點了點頭,跟蔣丞一塊兒走到了水池邊兒上。

 

  “我先洗啊?”蔣丞說,確定了顧渺還很平靜之後他擰開了水龍頭,用很小的水洗了手。

 

  顧渺跟著也過去伸出了手,在水龍頭下面搓著手。

 

  “沒事兒。”蔣丞看了顧飛一眼。

 

  “嗯,”顧飛點頭,“有大半年沒因為水害怕了。”

 

  這是進步吧,算是進步吧?蔣丞沒有開口問顧飛,他相信顧飛應該經歷過無數次類似的期待,等來的都是失望。

 

  可樂雞翅大概是最容易做的“大菜”了,基本沒有什麽技術含量,顧飛就那麽一邊看著手機一邊按著步驟做的,味道居然還不錯。

 

  “鹹淡合適嗎?”顧飛看著他。

 

  “合適。”蔣丞一邊啃著雞翅一邊沖他豎了豎拇指。

 

  顧渺馬上也跟著他沖顧飛豎了豎拇指。

 

  “真的,你要不支個鍋在店裏順帶買點兒雞翅吧。”蔣丞很快啃完了一個雞翅,又拿了一個。

 

  “沒時間,”顧飛笑了笑,“再說真弄了,大概也不夠你吃的。”

 

  蔣丞笑著扒了兩口飯。

 

  顧飛的確是沒時間,這個店基本也就是湊合著沒有辦法認真經營,他去做兼職拍照的時候,也不可能讓李炎每天來守著,他老媽守一會兒,要出門兒了就直接把店門一關,生意也不做了。

 

  蔣丞看了一眼顧渺,如果顧渺稍微好一些,能幫著守守店就能讓顧飛輕松很多,但要真的好一些,顧渺也該去上學了。

 

  他咬著雞翅骨頭,很多事,就是個死循環,一圈圈地交錯著套在一起。

 

  吃完飯蔣丞先回了出租房,他得寫作業看書。

 

  顧飛把店裏的事收拾完,再把顧渺弄回家,陪著玩了一會兒,等顧渺睡覺了,才拎著一個保溫壺過來了。

 

  “這什麽?”蔣丞看了一眼時間,顧飛比平時過來的時間晚了一個小時,現在都十點多了。

 

  “……可樂雞翅,”顧飛擰開保溫壺蓋子,“我剛在家做的,你的宵夜……補腦的。”

 

  “哦。”蔣丞心裏一陣暖,但暖完了又突然很想笑,沒忍住就樂出了聲。

 

  “嚴肅點兒,”顧飛把蓋子重新蓋好,“你不是挺喜歡吃的麽?”

 

  “嗯。”蔣丞繃著臉點了點頭,想想又樂了。

 

  顧飛瞪著他好半天,跟他一塊兒樂了,坐到床沿上:“現階段吧,我只會這一個菜,你堅持一下。”

 

  “好,”蔣丞收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唇,“顧飛,謝謝。”

 

  “不客氣,請叫我紅領巾,”顧飛摸了摸自己胸口,“紅領巾忘戴了。”

 

  “行吧,紅領巾,”蔣丞邊笑邊拿起桌上的書,“你累嗎?”

 

  “不累,怎麽?”顧飛問。

 

  蔣丞把書遞給他:“你抽我……”

 

  顧飛嘴角一勾的時候他就已經反應過來了,但還是沒有來得及躲開,讓顧飛在他胳膊上抽了一巴掌。

 

  “你大爺!”蔣丞搓著胳膊。

 

  “抽了,”顧飛接過書,“還有什麽?”

 

  “給揉揉。”蔣丞把胳膊伸到他面前。

 

  “好嘞,”顧飛拉過他胳膊輕輕揉著,又低頭看了看,“我沒用勁啊,怎麽還紅了?”

 

  “我營養不良唄,”蔣丞說,“來個雞翅。”

 

  顧飛去廚房找了個碗洗了,裝了倆雞翅出來放到桌上:“是不是要我幫你抽知識點你來答啊?”

 

  “嗯,”蔣丞拿了個雞翅啃著,“你隨便抽吧,翻到哪兒算哪兒。”

 

  顧飛拿起書:“我國人口分布的地理界線……”

 

  “大體以黑龍江的黑河市和雲南省騰沖市劃一條直線為界,”蔣丞哢哢咬著骨頭,“該線東南部人口多,該線西北部人口少。”

 

  顧飛也拿了個雞翅:“四川人口遷出對當地的積極……”

 

  “緩解了本地區人地矛盾,加強了四川與外界社會的經濟、科技、思想和文化聯系……”蔣丞說到一半的時候,扔在床頭的手機響了,“誰啊這麽晚?”

 

  “潘智嗎?”顧飛幫他把手機拿了過來,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時楞了楞,“沈一清?”

 

  蔣丞正往保溫壺那邊伸的手僵在了空中。

 

  “你……養母?”顧飛猶豫著,大概是看蔣丞一直沒動,於是問了一句,“不接嗎?”

 

  蔣丞盯著手機,好一會兒才輕輕說了一句:“不想接。”

 

  顧飛沒說話,把電話按了靜音,放回了床邊,幫蔣丞又拿了兩個雞翅放到碗裏。

 

  “增加了收入,促進了經濟發展,流動人口增加對城市發展的影響……”蔣丞說。

 

  “啊?”顧飛楞了楞才猛地回過神來蔣丞這是把剛才沒說完的又接著說完了。

 

  蔣丞沒再出聲,盯著還在無聲地亮著屏的手機,皺了皺眉。

 

 

 

 

 

94

 

  蔣丞不想接這個電話, 他自從來了這裏之後, 不,應該說是知道自己是領養來的之後,他就覺得很難再面對沈一清,也不願意再面對沈一清。

 

  他和那個家之間,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矛盾, 但自小起的各種嚴格得近乎苛刻的管教, 清冷得回家了也無法真正放松的氣氛, 再加上自己身體裏李保國的那些隱性的烙印……也許就是因為這些, 他大概從小學開始就進入了所謂的叛逆期,一直“叛逆”到最後離開, 也沒叛完。

 

  他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家裏的人是什麽樣的氣氛, 但只要他進了門, 就能感覺到煩躁,下意識就會地炸開滿身的刺。

 

  他的那個家,給他的溫暖踏實放松,甚至遠不如潘智那個父母一周有大半周在打麻將的家來得多。

 

  除了學習成績,他大概再也沒有一樣能讓父母滿意的東西了,跟父母的關系,就像是被強迫著參加了一場由他們指揮的戰爭,他卻從來沒有取得過勝利。

 

  所以他一直把成績看得很重,無論平時怎麽“渾”,在面對考試的時候他都會全力以赴,十幾年的“戰爭”裏,這是他唯一的據點。

 

  但最後那一次爆發式的爭執,還是拉斷了他跟那個家最後一絲情感。

 

  之前他一直認為,老爸……蔣渭肺炎住院跟自己沒什麽關系,不過是湊巧發生在他們幾乎打起來的那次爭執之後而已,而爭執的內容,也無非就是一次曠課,對於沈一清總是把這件事歸結在自己頭上他充滿了憤怒。

 

  現在想想,也許並不是完全沒有關系。

 

  也許就是因為長期以來的積郁吧,領養來的孩子,始終也沒有融入家庭,始終在他們的教育下如同不定時炸彈一樣地反抗,會很疲憊吧。

 

  蔣丞拿過了床頭已經黑了屏的手機,沈默著。

 

  他如果不知道自己並不是親生的,如果沒有回到這裏,也許還會像以前一樣,有恃無恐地繼續掙紮在那個家裏,繼續暴躁地反抗。

 

  現在卻像是終於跳脫出了一段故事,站在一邊回頭看過去的時候,無論是自己的行為,還是家裏所有人的行為,似乎都有了答案。

 

  手機再次響起,還是沈一清。

 

  蔣丞拿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手指在屏幕上劃了一下,接起了電話:“餵?”

 

  “小丞嗎?”那邊是沈一清的聲音。

 

  “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起身走出了臥室,輕輕把臥室門關上了。

 

  蔣丞靠到椅背上,其實算算時間,沒聯系的時間也沒有太長,那邊沈一清的聲音居然變得有些陌生。

 

  他突然有些悵然,想要親密無間,用了十幾年也沒有成功,想變得更陌生,卻如此簡單。

 

  “你現在情況怎麽樣?”沈一清問。

 

  “挺好的。”蔣丞回答。

 

  “那……李保國呢?”沈一清又問。

 

  蔣丞擰了擰眉,他並不願意沈一清知道這件事,他害怕再被問起,怎麽回事,為什麽,然後呢……

 

  沒有等到蔣丞的回答,沈一清又說了一句:“他是不是……自殺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

 

  “是怎麽回事?”沈一清的聲音裏都能想象得出她皺著眉頭的樣子。

 

  “我不知道,”蔣丞閉了閉眼睛,“他得了肺癌,沒錢治。”

 

  沈一清沈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跟你有關系嗎?”

 

  “什麽?”蔣丞楞了。

 

  “他自殺,跟你有沒有關系?”沈一清問。

 

  “我操?”蔣丞非常震驚。

 

  聽筒裏傳來沈一清對他這句臟話非常不滿地嘆息:“你跟我說實話,雖然現在你不在這個家裏了,但是……”

 

  “我說什麽實話?”蔣丞覺得自己大概是背了一晚上書現在腦子有些不清醒,沈一清的這個問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邏輯來,“我說什麽實話?你想聽什麽實話?”

 

  “小丞,”沈一清說,“你哥哥給我打了電話了。”

 

  “我哥是他媽誰啊!”蔣丞吼了一聲,什麽都明白了又什麽都想不通的混亂讓他瞬間就有一種想要炸掉的感覺。

 

  “你冷靜點!”沈一清也提高了聲音,“我不想再聽到你歇斯底裏地吼!”

 

  李輝給沈一清打了電話,這不奇怪。

 

  李輝跟沈一清說了什麽,不知道,說了什麽都不奇怪。

 

  無論李輝說的是什麽,沈一清都並沒有相信。

 

  但讓蔣丞突然爆發的原因,是沈一清也沒有相信他。

 

  她這個電話只是來求證。

 

  為什麽回來一年不到,李保國就自殺了。

 

  為什麽李輝會打電話說……

 

  “行吧,我冷靜。”蔣丞深吸了一口氣,在身上摸了摸,沒摸到煙,他起身過去打開了臥室的門。

 

  顧飛正站在客廳窗戶邊看月亮,聽到門響回過了頭。

 

  蔣丞走過去,從他兜裏摸出了煙盒,拿了一根煙叼著,顧飛拿出打火機,幫他把煙點上了。

 

  “能先告訴我李輝說了什麽嗎?”蔣丞轉身回了臥室,關上了門。

 

  “你……”沈一清應該是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也聽出了他是叼著煙說的話。

 

  “我抽煙了,”蔣丞說,“對不起,現在忍不住。”

 

  對不起。

 

  這大概是他之前在家裏說得最多的話,每次“占領高地”失敗,他都會先把這句話放出來。

 

  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對不起三個字在他心裏有時甚至會帶上讓人憤怒的氣息,就像那天在河邊他如同發泄般地對著顧飛吼出一串對不起,就像現在他會滿心煩躁地對沈一清說出對不起。

 

  對不起在某些場合裏,變成了他表達情緒的方式。

 

  有些可笑。

 

  “李輝說你拿了李保國三萬塊錢,”沈一清也沒有再繞彎子,直接說了,“李保國的救命錢,是真的嗎?”

 

  雖然蔣丞差不多能猜到李輝說了什麽,無非就是錢錢錢錢錢,但猛地聽到沈一清這麽說出來,他還是感覺心裏一陣堵。

 

  腦子裏有些嗡響,胸口憋悶,憋得他突然很想笑。

 

  接就有些反胃,強烈地想要吐的感覺讓他迅速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了幾口涼水。

 

  “你跟李保國不是沒有過接觸,”蔣丞吸了一口氣,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領養我的時候,退養我的時候,他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清楚。”

 

  沈一清沒有說話。

 

  “他有沒有三萬塊錢不說,他可能把錢放在我能拿到的地方嗎?”蔣丞狠狠抽了兩口煙,“就算你不清楚他是什麽樣的人,你好歹養了我十七年,養條狗都該知道它什麽時候會咬人,什麽時候會搖尾巴吧!”

 

  “小丞,”沈一清嘆了口氣,“我知道我這樣問,你心裏不舒服,但是有些事必須要問清楚,我才能判斷自己要站在一個什麽位置。”

 

  “我沒有動過他的錢,他自殺跟我也沒關系,他生病的時候我給了錢,他死的時候李輝問我要錢,我也給了。”蔣丞說。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他突然很委屈,鼻子有些發酸。

 

  面對這個他叫了十七年媽媽的女人,他卻需要這樣來向她解釋自己覺得她應該會非常清楚的事實。

 

  雖然沈一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但此時此刻,蔣丞還是再一次深深失望了。

 

  或者是他太天真了,他天真地,一廂情願地認為,十幾年的“母子”情或多或少還會存在,媽媽要“站在一個什麽位置”,並不需要什麽真相和實話,選擇相信自己的孩子,就像是一種條件反射。

 

  但沈一清和他之間,沒有這樣的條件反射,沈一清理智地需要一個“事實”,才能決定站在哪邊。

 

  蔣丞可以理解,卻難以接受。

 

  他用了很長時間才強行不再去想,不再去糾結的那些關於過去十幾年的糾結,再次被翻了上來。

 

  “小丞,其實雖然你……但是我還是覺得你不可能動他的錢,”沈一清說,“只是李輝說得很真切,甚至哭了,所以我才會找你先問。”

 

  “沒事兒,”蔣丞笑了笑,“你太不了解我們這裏的人,你倆要是面對面,他說不定還能給你來個割腕表清白。”

 

  “你現在住在哪裏?搬出去了嗎?”沈一清問。

 

  “自己租了房子。”蔣丞回答。

 

  沈一清輕輕嘆了口氣,沈默了很長時間,蔣丞感覺自己已經猜到了她想說什麽,又在猶豫什麽,畢竟這是他腦子裏唯一能跟“媽媽”這個詞聯系到一起的人,他還是很了解的。

 

  “我現在很好,”他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我……就在這裏就行。”

 

  “你一個人……”沈一清說得還是有些猶豫。

 

  蔣丞打斷了她:“我不是一個人。”

 

  我是一只狗。

 

  他非常努力地控制著自己才沒有地把後面這句話給說出來。

 

  但是突然就很想笑。

 

  然後他就笑了。

 

  “有什麽可笑的?”那邊沈一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說話語氣明顯有些不快,“你對待自己的生活為什麽還是這麽隨意?”

 

  “隨意?”蔣丞收了笑容,“不,我對待自己的生活一點兒也不隨意,我現在非常清楚我需要什麽,不需要什麽。”

 

  “好吧,”沈一清大概是不想再跟他說下去,“你如果這樣認為,我不幹涉。”

 

  “謝謝。”蔣丞說。

 

  “我最後再問一句,”沈一清恢覆了平靜,“你剛說不是一個人?”

 

  “嗯,”蔣丞看了一眼關著的臥室門,“我現在不是一個人。”

 

  我是一只狗。

 

  蔣丞不知道自己這到底是怎麽了,腦子裏就跟灌了膠似地,絞著這個梗無論如何都過不去了。

 

  雖然很煩躁惱火,但依舊想笑,非常想笑,他不得不咬著嘴唇,控制著自己不要再次跟吃錯了藥似地笑出聲來。

 

  “你是交了女朋友嗎?”沈一清問。

 

  女朋友。

 

  早戀。

 

  這些沈一清從來沒有明確地跟他提過禁止,但從沈一清對一直各種“早戀中”的潘智嫌棄的評價裏就能看出她的態度。

 

  蔣丞站了起來,走到臥室窗邊,看著外面本來就透著被遺忘的落寞,現在又開始帶上了微微秋天氣息的夜景,突然有一種想甩開身上所有束縛的沖動。

 

  雖然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有什麽束縛,還是想要大吼,想要撕掉衣服,想跳出去,想要就那麽一腳踏空。

 

  “不,”他看著今天晚上特別圓的月亮,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我交了個男朋友。”

 

  那邊沈一清是什麽樣的反應他已經聽不清了,他也不想聽清,只覺得自己腦子裏,身體裏,覺得外面因為月光明亮而變得出奇黑暗的那些交錯著的陰影裏,全是呼嘯而過的風。

 

  吹得他整個人都透著舒爽。

 

  “謝謝你養了我這麽多年,花了那麽多心思,”蔣丞閉上眼睛,“但我沒有給你帶來任何歡樂,非常對不起,但是也沒有什麽辦法去補救了,這些年這麽多事,補也補不上了,對不起,以後不用再管我了,我會很好的,無論我在哪裏,我有自己證明自己意義的方法。”

 

  沈一清說著什麽,風太大他聽不清。

 

  “換一個手機號吧,我真的不想你再因為我被那種無賴騷擾了,號碼也不要告訴我了,”蔣丞說,“還有,就這一次,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真的可以過得很好。”

 

  臥室門打開的時候,顧飛正準備點煙,他已經在臥室門和窗戶之間以光的速度來回瞬移了能有七八次了。

 

  每次都以為蔣丞要出來了,就趕緊回到窗戶邊一臉淡定地假裝要點煙,一看沒動靜,又過去聽聽,然後再回到窗戶邊假裝點煙。

 

  不過這次他是真的想點煙,蔣丞也總算是出來了。

 

  還拎著那個裝著雞翅的保溫壺。

 

  “打完電話了?”顧飛把煙和打火機放到旁邊桌上。

 

  “嗯,”蔣丞點點頭,“剛忘了蓋蓋子,好像有點兒涼了,熱一下吧?”

 

  “給我,”顧飛拿過保溫壺,“倒鍋裏就能熱了。”

 

  蔣丞跟在他身後一塊兒進了廚房,靠在墻邊看著他忙活。

 

  他拿了個小鍋到水池那兒洗了,然後把雞翅倒了進去,放在竈上熱著,蔣丞就那麽靠著墻一言不發。

 

  他也沒問,沈一清之所以會打這個電話,原因很清楚,是因為李輝打了電話過去,這種談話沒有誰會有好心情。

 

  “從今天開始。”蔣丞突然開口,聲音很平靜。

 

  “啊。”顧飛轉過頭。

 

  蔣丞整個人的狀態都非常嚴肅,看表情像是做出了什麽重大的決定。

 

  “我每天要晚一小時睡覺。”蔣丞說。

 

  “啊?”顧飛沒反應過來,“晚睡一小時幹什麽?”

 

  “覆習啊。”蔣丞說。

 

  “……哦!”顧飛怎麽也沒想到蔣丞要說的會是這麽一個重大決定,頓時都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了,“哦!”

 

  “你也晚點兒睡,幫我抽背,抽到1點就行。”蔣丞說。

 

  “好的。”顧飛點頭。

 

  “辛苦了,”蔣丞拍拍他的肩,“小顧。”

 

  顧飛迅速伸手在他腦門兒上摸了摸,沒有發燒。

 

  “怎麽了小顧?”蔣丞問。

 

  “……沒什麽小蔣,”顧飛說,“雞翅馬上熱好,你一會兒再喝瓶牛奶吧?”

 

  “好。”蔣丞點點頭,轉身回了臥室。

 

  接著顧飛就聽到了臥室裏蔣丞特別痛快的笑聲。

 

  他猶豫了一下,把火關了,也進了臥室。

 

  蔣丞正躺在床上笑得停不下來。

 

  “你沒事兒吧小蔣?”顧飛一條腿跪到床上,摸了摸他的臉。

 

  “沒事兒,不知道怎麽了,”蔣丞邊笑邊看著他,“我就突然想笑,剛打電話的時候都沒忍住,就特別想笑。”

 

  “想笑就笑吧,”顧飛捏捏他下巴,“笑完了好覆習。”

 

  “嗯。”蔣丞點點頭。

 

  又笑了能有一分鐘,蔣丞突然止住了笑,皺著眉坐了起來,沒等顧飛說話,他又跳下了床,鞋都沒穿地跑了出去。

 

  “怎麽了?”顧飛喊了一聲。

 

  “吐!”蔣丞跑進了廁所。

 

  顧飛跟進廁所的時候,蔣丞已經彎腰撐著墻,對著馬桶吐得天昏地暗了。

 

  他趕緊回臥室去把蔣丞的杯子拿了過來,擰好了毛巾在旁邊等著。

 

  “我操,”蔣丞吐了好幾分鐘才緩過來,“我他媽這什麽反應啊。”

 

  “不知道,”顧飛聽他說話感覺還算可以,把毛巾遞了過去,“要擱電視裏,你這情況應該是胸口一悶,眼前一黑,接著一口老血噴了出來,但是你現在營養不良,只能吐點兒剛吃的。”

 

  “你大爺,”蔣丞對著馬桶又樂了,然後拉長聲音嘆了口氣,“哎——”

 

  “丞哥,”顧飛看著他,“我有點兒擔心。”

 

  “有點兒?”蔣丞按了一下馬桶沖水,轉過頭看著他。

 

  “我非常擔心。”顧飛馬上改口。

 

  “我真沒事兒,”蔣丞趴到洗臉池上,擰開水龍頭,用水往臉上撲著,“我就是生氣,我真是氣著了,但是沒憋著,我後來自行打通了七經八脈。”

 

  “李輝是不是打電話過去說你拿李保國錢了?”顧飛問。

 

  “嗯,因為我拿了李保國的救命錢,李保國跳樓自殺了,”蔣丞邊漱口邊說,“顧飛,你知道李輝家住哪兒嗎?”

 

  “要去找他?”顧飛楞了楞。

 

  “嗯,找他,”蔣丞說,“我要把所有的障礙都清掉。”

 

  “什麽障礙?”顧飛問。

 

  “影響我覆習心情的障礙。”蔣丞看了他一眼。

 

  “……哦!”顧飛再一次無言以對,用力點了點頭。

 

  顧飛總覺得蔣丞表現得很平靜,但情緒還是有點不穩定。

 

  哪怕他以驚人的記憶力在抽背中百發百中回答全部正確,他還是不太正常,比如半夜一點半,要讓顧飛帶著他去李輝家認門。

 

  “你不說離得不遠嗎?都在你們鋼廠的地盤上。”蔣丞說。

 

  “嗯,”顧飛應了一聲,從櫃子裏拿了件蔣丞的外套遞給他,“穿上,這會兒涼了。”

 

  “你也拿一件穿上。”蔣丞說。

 

  “好。”顧飛又拿了一件出來,倆人穿上外套出了門。

 

  這會兒晚上的風已經能穿透兩件衣服吹到人身上了,一出門,他倆就都下意識地拉了拉外套。

 

  街上已經沒有行人和車了,順著路在時亮時滅的路燈裏走著,有一種走在平行空間裏的寂寞感覺。

 

  李輝家就在前面了,鋼廠範圍最邊緣的幾棟矮樓裏。

 

  “前面就是了,”顧飛停下,指了指,“寫著7的那棟。”

 

  “嗯。”蔣丞也停下了,往那邊看著。

 

  風刮得略微有些急,顧飛往他身邊靠了靠,跟他胳膊貼緊。

 

  “其實,我就是想來看看,”蔣丞輕聲說,“我不想找李輝的麻煩,不想警告他不想罵他也不想揍他,他不配,但我就是想來看看,算是給自己心裏清清障礙。”

 

  “嗯。”顧飛應了一聲。

 

  “就這樣一個人,”蔣丞說,“就這樣了,我不會再因為這些人,讓自己受影響,從現在開始我不能再被幹擾。”

 

  “嗯。”顧飛在他後腰上搓了搓。

 

  “我畢竟是要請你吃八百塊的粉還要加二百塊肉的人,”蔣丞說,“我要心無旁騖。”

 

  “你肯定可以的。”顧飛笑了笑。

 

  正想問蔣丞要不要去別的地方散散步放松一下腦子的時候,7棟那邊傳來了一陣喊叫聲,有男人的叫罵和女人的尖叫,把旁邊兩棟樓樓道裏的聲控燈全都給喊亮了。

 

  蔣丞楞了楞,還想往那邊走兩步看看,顧飛憑著敏銳的“鋼廠雷達”把蔣丞拉到了旁邊的陰影裏。

 

  剛站好,就看那邊7棟裏沖出來了一個人。

 

  一團白。

 

  一個赤身果體的男人。

 

  就這麽裹著風一邊鬼哭狼嚎地喊著,一邊沖了出來。

 

  “李輝。”顧飛說了一句。

 

  蔣丞擰著眉沒有說話。

 

  李輝身後還跟著幾個人,都穿著衣服。

 

  幾個人手裏還拿著家夥,除了棍棒,蔣丞還看到了閃動著的金屬光芒,也許是鐵棍,也許是刀。

 

  李輝全身上下除了娘胎裏帶出來的那些部件,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就這麽跑了沒幾步,就被後面穿戴齊全的人撂倒在地。

 

  接著就被淹沒了。

 

  “我報警了!我報警了!”一個女人尖叫著從樓道裏跑了出來,身上只有一條內褲和一件背心。

 

  圍住李輝的那幫人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一個人揚手往下狠狠一掄。

 

  “走吧,”蔣丞轉開了頭,這種打法,就是奔著出人命去的,“去溜達一會兒。”

 

  “嗯。”顧飛應了一聲。

 

  順著另一條路走出去了很遠,身後混亂的聲音都消失了,蔣丞仰起頭吸了一口氣,輕輕哼了一句:“我想踩碎了迷茫走過時光……”

 

  “你不說你只會一句麽?”顧飛笑著問。

 

  “騙你的,”蔣丞挑了挑眉,“我想,左肩有你……”

 

  顧飛迅速從右邊移到了他左邊,蔣丞看了他一眼,笑著繼續:“右肩……”

 

  “右肩微笑。”顧飛馬上移回了右邊,跟著他和了一句。

 

 

 

 

 

95

 

  這一夜過後, 蔣丞覺得自己突然就心靜如水了。

 

  李輝的情況他沒有打聽過, 但鋼廠這樣一個地方,任何事的傳播都是高效而全方位的。

 

  顧飛家的小店,旁邊的社區醫院,都是信息中轉站。

 

  一開始的消息是李家大兒子全家被人打死了,後來有人辟謠, 說沒有, 孩子沒死, 再後來又人糾正, 說是李輝死了。

 

  死因眾說紛紜,欠了高利貸被收債的打死了, 被媳婦兒的奸夫打死了,這兩種是主流。

 

  但不到一星期, 又有真面浮出水面。

 

  沒死, 李輝被打成了植物,打人的現在也沒抓著。

 

  這些議論,蔣丞知道得並不全面,顧飛不會跟他說,他也就是在店裏待著的時候掃到幾耳朵,而且每次看到他的時候,信息源們都會註意回避。

 

  對於蔣丞來說,無論是什麽樣的消息,都已經不重要了,這個在血緣上跟他至親的人,以後的日子裏都不會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他換掉了用了很久的電話號碼,而隨著這個號碼而消失在他生活裏的人,不僅僅是一個李輝。

 

  隨著氣溫一天天低下去,樹上的葉子一天天變少,在冰涼幹燥的空氣讓人鼻子發癢並且難以控制永遠都犯困的日子裏,四中的高三終於有了高考前該有的氣氛。

 

  走廊裏,教室裏,全是各種勵志標語口號,紅底兒黑字,白底兒黑字,配上巨大的驚嘆號,每次蔣丞看到時都忍不住在心裏跟著吶喊起來,除此之外還有關於時間已經不多的種種提醒。

 

  沒時間了同學們!

 

  高考就要來了!

 

  啊!它就在前方了!

 

  ……怪嚇人的。

 

  時間多數時間裏都過得挺慢的,只有在回頭看的時候,才會驚覺“原來已經這麽久”。

 

  蔣丞半趴在桌上,手裏轉著筆,從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坐得筆直的周敬的耳朵邊看著數學老師。

 

  對於教室裏的這些人來說,時間此刻就過得非常慢,也許明年的這個時間,他們回過頭的時候才會發現,高三的那一年,飛快閃過,快得居然留不下什麽記憶。

 

  蔣丞這會兒並沒有覺得時間慢,他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完全不夠用。

 

  不夠時間背書。

 

  不夠時間做題。

 

  不夠時間聽課。

 

  不夠時間跟男朋友出去散個步。

 

  不夠時間看看男朋友新拍的照片。

 

  不夠時間看看……小姑子的新發型。

 

  ……

 

  等明年這個時間,他回過頭,不,無論是什麽時間,明年,後年,五年後,十年後,他回過頭時,這一年裏的記憶都永遠豐滿充實。

 

  “你把那個綠毛兔子頭像換掉了,顧渺沒跟你急嗎?”下課的時候蔣丞一邊整理上節課的筆記一邊問了一句。

 

  顧飛的頭像從綠兔子換成了顧渺的照片。

 

  小丫頭的新頭型,頭發長長之後李炎給她理了個短版BOBO頭,劉海離眉毛三千多裏,照片上她心情不錯地挑著一邊眉毛,看上去相當囂張有個性。

 

  “沒事兒,這是她替我換的,”顧飛說,“去尿尿嗎?”

 

  “啊,我……”蔣丞頓了頓。

 

  “你不知道是吧?”顧飛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吧尿個尿去。”

 

  “我是想說好像沒有這個需求,”蔣丞嘖了一聲,跟著站了起來,“你就直說讓我陪你讓廁所不就得了。”

 

  “不用你陪,”顧飛馬上說,“真的,不用陪,你回教室吧。”

 

  蔣丞瞇縫了一下眼睛。

 

  “回去吧求你了,”顧飛說,“讓我一個人去廁所吧,讓我一個人孤單地勇敢地邁向那廁所吧。”

 

  “有病,”蔣丞跟著他一塊兒往樓下走,“我有點兒餓了,一會兒去小賣部買點兒吃的吧?周敬說現在開始賣關東煮了。”

 

  “好。”顧飛點頭。

 

  “我覺得四中這點特別好,”蔣丞咽了咽口水,“我們以前學校小賣部開了半小學期就被取消了,食堂不到飯點不賣吃的,你要沒自己帶點兒吃的,就得活活餓死在開飯之前。”

 

  “四中這小賣部每月賺不少呢,”顧飛笑著說,“比我家店賺得多多了。”

 

  “你家那個店也就是沒人有時間管,要不也不至於,”蔣丞嘆了口氣,“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就是因為看著比別家要幹凈。”

 

  “你要沒去我那兒,那天你起碼得在地上多趴一小時。”顧飛說。

 

  “屁。”蔣丞簡單回答。

 

  “真的,就我要把你弄進屋裏去,劉帆他們還反對呢,”顧飛笑笑,“這片兒亂,很多人都怕惹麻煩。”

 

  “那你為什麽要弄我進屋?”蔣丞問。

 

  “你幫過顧渺,”顧飛說,“而且當著顧渺的面兒,我總不能讓她看著自己哥哥見死不救。”

 

  “我就暈了一下還沒要死呢!”蔣丞糾正他。

 

  “其實主要原因還是你長得好看,”顧飛沖他豎了豎拇指,“可帥了。”

 

  蔣丞嘖了一聲。

 

  學校小賣部的關東煮味道很不錯,只可惜從小賣部捧到教室就差不多涼了。

 

  蔣丞現在已經能夠非常入鄉隨俗地一邊聽課一邊低頭吃東西,還有點兒羨慕隔壁7班有人帶了個電熱杯到教室煮東西吃……當然,拿杯子來的那哥們兒做了一次全校檢討,據說是被上課的時候吃不著熱食兒的同學舉報的。

 

  “蔣丞!”老魯在講台上吼了一聲。

 

  蔣丞正低頭紮了最後一顆魚丸要往嘴裏送,老魯這一聲吼,他手一抖,連魚丸帶竹簽都掉到了地上。

 

  “啊……”他痛苦地小聲喊了一聲,明明還沒吃飽還沒吃過癮就只剩一顆魚丸的感覺本來就已經非常郁悶了,結果就這最後一顆都還沒吃進嘴裏。

 

  他簡直想趁人不備撿起來擱湯裏洗洗再吃掉。

 

  “不是我說你!你們現在覆習是挺累的,上課想偷吃點兒東西我也就不說了!”老魯指著他,“但是你吃得是不是有點兒太慢了!你當這堂美食課呢?不知道的以為你買了桌滿漢全席呢!你上來!把這段翻譯了!”

 

  蔣丞小心地把紙碗放進桌鬥,裏面還有點兒湯,一會兒還能喝了解饞。

 

  走上講台,他剛拿起一根粉筆,老魯已經把自己手裏的那半根遞了過來:“用這個!不用您費勁按斷了!我都給你磨好了!”

 

  “……哦。”蔣丞接過粉筆,在黑板上唰唰開始寫。

 

  一般到這種時候,別科的老師都不會再叫人上來做什麽題了,都抓緊每一分鐘不停地講,要不就是做卷子,然後講卷子,一遍遍地強調重點。

 

  這裏是重點,那裏是重點,這些都是重點,那些都是考過的!聽完一圈兒感覺課本兒上就沒有非重點這玩意兒。

 

  只有老魯,還堅持不懈地每節課都點名,感覺這是他上課的時候學生註意力相對集中的原因,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揪起來,答不出背不出的就是一通罵。

 

  “字兒有進步了,”老魯看了看蔣丞寫在黑板上的翻譯題,“有進步了,不錯不錯,如果我判卷子,這個字我可以不扣你卷面分。”

 

  “謝謝魯老師。”蔣丞說。

 

  字兒有進步是真的,他自己心裏清楚,他每天背書的時候都會在草稿紙上跟著寫出重點,加深印象,也順便練字。

 

  按顧飛的說法就是,終於能看懂了。

 

  “大飛!”放學的時候王旭擠開周敬往前桌一坐,“蔣丞!”

 

  “嗯?”蔣丞應了一聲,低頭繼續寫著最後一節課沒有寫完的卷子。

 

  “一會兒沒事兒吧,”王旭說,“去吃餡餅吧,我爸做了新的口味,去嘗嘗?”

 

  “什麽新口味?”顧飛問。

 

  “玉米餡兒,”王旭說,“其實也不說有多特別吧,但是味道不錯的,真的,去吃嗎?”

 

  顧飛看了蔣丞一眼。

 

  “哎!我服了,”王旭一揮手,“一開始就不該問你……蔣丞?”

 

  “好。”蔣丞笑著點了點頭。

 

  早晚有一天要把王旭和周敬都滅口,王旭可以多留幾天,畢竟能夠提供美味的餡餅。

 

  “叫上二渺吧?”王旭說。

 

  “不叫了,”顧飛說,“今天我媽給她包了餛飩。”

 

  “那行,”王旭站起來,“走走走走。”

 

  蔣丞每天的時間都安排得很緊湊,放了學就回出租屋,都不去店裏了,因為等飯吃的時間裏效率不是很高,多少有點兒分神,於是被顧飛要求直接回出租屋,他做好了吃的給送過來。

 

  吃完飯,這一晚上基本也就沒有什麽別的活動了,看書背書做題。

 

  當然娛樂放松的時間還是有的,床上活動雖然費體力,但是很補精神……

 

  今天去王旭家吃餡餅,算是兩個月以來第一次大眾化的休閑娛樂。

 

  “我以前覺得易靜就夠學霸的了,”王旭一邊騎車一邊感慨著,“看到蔣丞我才知道是我沒見識。”

 

  “易靜不是挺拼的麽。”顧飛說。

 

  “感覺還不一樣,”王旭看了蔣丞一眼,“這段時間我註意了,蔣丞瘦得比易靜多。”

 

  “……閉嘴。”蔣丞說。

 

  可不能再說瘦了,顧飛一天天的夥食無論是從食材還是份量上,都是奔著優質養豬去的,王旭這一句瘦了,顧飛估計能掰開他嘴往裏填食兒。

 

  “哎,”王旭騎到蔣丞旁邊,“蔣學霸,你想好考哪個學校了沒?想好專業了沒?”

 

  “沒有。”蔣丞說。

 

  “我操?”王旭楞了楞,“人不都說學霸都是從小立志非某某大學不上,最後考上了,特勵志,你怎麽到現在都沒想好啊?”

 

  “我,”蔣丞轉過頭看著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用從小立志。”

 

  “……去你大爺的,”王旭瞪著他,“我就看不得你這種窮顯擺的學霸!”

 

  “我不是窮顯擺,”蔣丞笑了,“我就是顯擺。”

 

  “氣死你。”顧飛在旁邊說了一句。

 

  “我靠!”王旭喊了一嗓子,“你倆能不能擺正態度,現在是去我家蹭飯呢!能不能給予這頓飯的提供者一點溫柔?”

 

  王旭他爸爸王二……好像不叫王二,但是蔣丞一直也沒問過到底叫什麽,總之王爸爸的餡餅,的確是他長這麽大吃過的最好吃的餡餅。

 

  這種沒放幾顆肉丁的玉米餡兒的餡餅,居然也很好吃。

 

  當然,在吃掉一堆玉米餡餅之後,他又補充了三個大五花餡兒的。

 

  “我的天哪,”王旭媽媽給他們送小吃進來的時候看了看桌上的空籃子,“你們怎麽吃這麽快?”

 

  “他貼秋膘呢,”王旭指了指蔣丞,“學霸跟我們不一樣,學霸就這麽吃,還一天天瘦呢。”

 

  “你還好意思說,”王旭媽媽對著他後腦勺一巴掌拍過去,“你吃下去的全貼身上了,一點兒沒用在腦子上!”

 

  “哎!”王旭很沒面子地看了他老媽一眼,“不要當著我同學的面兒動手動腳的!”

 

  “動你怎麽了!動你怎麽了!”王旭媽媽對著他腦袋又是兩巴掌。

 

  “會傻。”顧飛說。

 

  “喲那可來不及了,從小就這麽拍,可能已經傻了,”王旭媽媽把兩碟牛肉幹放到桌上,“嘗嘗,又香又辣還不硬。”

 

  蔣丞拿了一條塞進了嘴裏。

 

  “蔣丞是不是挺愛吃我們家餡餅啊?”王旭媽媽笑著問。

 

  “是,”蔣丞點點頭,“非常好吃。”

 

  “我們過年的時候還有新品種上市呢,”她說,“你過年要是覺得家裏吃得太油膩了,就上這兒來吃餡餅!”

 

  蔣丞楞了楞才點了點頭:“好的。”

 

  “就你話多,”王旭推了他媽媽一下,“忙去吧,我們自己聊會兒。”

 

  王旭媽媽出去之後,王旭過去把包廂門關上了:“蔣丞,不好意思啊,我媽不知道……”

 

  “沒事兒,”蔣丞笑笑,“真沒事兒。”

 

  快過年了。

 

  王旭媽媽不說這話,他都沒註意到快過年了。

 

  只知道快放寒假了但是寒假會補課,班上的人紛紛表示無法接受這個殘忍的現實。

 

  但蔣丞始終沒把寒假和過年聯系到一塊兒。

 

  也許是根本就沒敢去想。

 

  心靜如水不表示過年也能一直靜著。

 

  畢竟是個萬家團圓,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的日子。

 

  中國人對過年那種執著和不能回家過年那種無法排解的憂傷就像是刻在骨子裏的,無論在意或不在意,這段時間心境總是會隨著身邊越來越紅的景象而有所改變。

 

  穿著紅棉襖跑著放鞭炮的孩子,冰冷空氣裏的硝煙味兒,匆匆忙忙回家的人,市場裏擠著買年貨的人,電視裏關於春運的各種報道,大街小巷裏永恒不變的那幾首“過年專用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齊聲高喊,過年了!

 

  也就是到了現在,蔣丞才突然回過神來,要過年了啊。

 

  以往過年感覺也不大,吃吃喝喝走親戚,天天跟同學出去玩,唯一的體會就是還沒玩夠就開學了,寒假為什麽不能跟暑假勻一勻。

 

  但現在他卻有些迷茫。

 

  過年了。

 

  怎麽過啊?

 

  去哪兒過啊?

 

  ……要不要過啊?

 

  “過年一般我們都在店裏過,”吃完了餡餅往回走的時候,顧飛說了一句,“二渺喜歡在店裏過年,她進進出出放鞭炮方便。”

 

  “她不怕放鞭炮的動靜嗎?”蔣丞問。

 

  “不怕,還挺喜歡的,誰家放鞭炮了她就踩著滑板往下邊兒飛過去,”顧飛笑了笑,“去年把頭發都炸糊了一撮。”

 

  蔣丞笑了半天。

 

  “今年跟我一塊兒過吧,”顧飛說,“做好飯了你過來吃,然後我們一塊兒去放炮,放完了你回去覆習。”

 

  “嗯。”蔣丞點點頭。

 

  “你要是覺得不夠熱鬧,就叫李炎劉帆他們過來,”顧飛說,“反正都是吃完了飯在家就待不住了的。”

 

  “你喜歡熱鬧點兒麽?”蔣丞問。

 

  “我無所謂吧,”顧飛說,“以前我家過年……也就我和二渺,我媽一般吃完飯就出去了。”

 

  “哦,”蔣丞想了想,“那叫他們過來吧,一塊兒鬧鬧,二渺應該會高興?”

 

  “那先說好,”顧飛笑著看他,“他們過來了的話,晚上你就自己回去覆習,我肯定會被拉著玩一個通宵的。”

 

  “沒問題。”蔣丞騎車靠近他,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顧飛這學期基本都沒跟李炎他們出去混過,每天光圍著他轉了,蔣丞感覺要哪天潘智交了女朋友就找不見人了,他肯定得不爽。

 

  關於過年,蔣丞就琢磨這一晚上,之後就又回到了平時的覆習軌跡裏,沒什麽感覺寒假就來了,沒什麽感覺寒假補課就跟學期末接上了,他自己都佩服自己是個意志堅定的好少年。

 

  顧飛一周裏差不多有四五天待在他這兒,陪他背完書吃完宵夜之後就先睡覺了,但這兩天他一直靠在床頭玩手機。

 

  “玩弱智嗎?”蔣丞問。

 

  “沒,哪有時間玩,李炎都已經快了我二十多關了,一天天的可牛逼了,沒事兒就給我發截圖。”顧飛說。

 

  “你好忙哦?”蔣丞看了他一眼。

 

  “是啊,”顧飛一臉嚴肅地點點頭,“天天陪著我男朋友覆習,這次期末考都前進了五十多名,老徐那天還拉著我熱淚盈眶呢。”

 

  “其實你……”蔣丞話沒說完又繼續低頭寫卷子了。

 

  其實你下點兒功夫成績不會差,但是這話說出來可能會讓顧飛有些什麽想法,他強行咽了下去。

 

  “其實你可以先睡,不用等我。”蔣丞說。

 

  “沒等你,”顧飛把手機遞到他眼前,“我查菜譜呢。”

 

  “年夜飯嗎?”蔣丞看了看。

 

  “嗯,”顧飛繼續看手機,“以往過年吧,就我媽隨便弄一鍋煮了,然後包點兒餃子,有時候懶得包直接就從店裏拿點兒速凍餃子,今年正式點兒吧,咱倆一塊兒過的第一個年呢。”

 

  蔣丞笑了:“你掌勺麽?”

 

  “對我沒信心啊?”顧飛問。

 

  “啊,”蔣丞看了一眼還放在桌上的宵夜空碗,今天的宵夜是四喜丸子,拳頭大小的五個,“還行,就是……能看點兒素菜菜譜麽?”

 

  “素菜有什麽好吃的,你不是愛吃肉麽?”顧飛說。

 

  “小顧同學,”蔣丞嘆了口氣,“我最近有點兒喜歡吃菜了,綠葉兒菜,不綠的也行,大白菜也行。”

 

  “好,”顧飛說,“明天宵夜燉大白菜吧。”

 

  “……適當擱點兒肉我不會嫌棄的。”蔣丞嘆了口氣。

 

  “你不是說要吃素菜麽?”顧飛說。

 

  “你只有全肉和素倆選項嗎?”蔣丞無語了,“好吧我要吃肉菜搭配的菜!”

 

  “那叫葷素搭配。”顧飛糾正他。

 

  蔣丞指了指他,沒說話,低頭繼續背書了。

 

  寒假補課一直補到了大年二十八,給大家留了一天假,按老徐的話說,這是留給大家回家收拾屋子陪父母買年貨的時間。

 

  一大早蔣丞就被顧飛叫了起來。

 

  “幹嘛去?”蔣丞迷迷瞪瞪地問。

 

  “買菜。”顧飛一邊穿衣服一邊掀掉了他的被子。

 

  “不是,”蔣丞把被子又拉回來蓋好了,“您前幾天不是一有時間就往超市跑嗎,我都擔心你要把超市搬空了,還沒買齊啊?”

 

  “那不一樣,”顧飛撐著床頭笑了笑,“你不想體會一下,跟男朋友一塊兒采買年貨的愉快過程嗎?”

 

  “……神經病,”蔣丞笑了起來,“行吧,起了。”

 

  二十八的年味兒已經很足了,蔣丞起床洗漱的時候都能聽到外面的說話聲和笑聲,還有……吵架聲,比平時的要大,也要熱鬧得多。

 

  他一邊刷牙一邊走到窗口往下看。

 

  雪地上好幾個奇醜無比的腦袋上扣著破桶的雪人,一群小屁孩兒正瘋狂地奔跑打鬧,一個小孩子正扯著嗓子邊哭邊不知道罵誰,還有倆正在路邊叉腰對吼的人,一個老頭兒,一個老太太。

 

  一年了啊。

 

  蔣丞突然有些感慨,看著樓下亂糟糟的這些場景,第一次沒有因為這亂混亂而心煩。

 

  也第一次覺得過年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感受,他居然非常期待一會兒在超市裏人擠人搶年貨再人貼人排隊交錢的煩人活動。

 

 

 

 

 

96

 

  “好一朵迎春花人人都愛它……”顧飛推著購物車, 跟著超市裏的音樂已經唱了好半天了, “好一朵迎春花迎來大地放光華,好一朵迎春花花開每一家……”

 

  “大家也許還能記得這個正在唱歌的人,上次鋼廠腦殘活動的閃亮之星,”蔣丞跟在他後邊兒,手裏舉著手機錄著視頻, “今天我們來看一看他的超市之旅……說實話閃亮之星這個粵語咬字在我們外行聽來還算可以, 可以跟潘智一爭高下……”

 

  “插起那迎春花芬芳播千家, 插起那迎春花人人齊共歡樂也……”顧飛邊唱邊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背景音樂這會兒換了,他立馬連猶豫都沒有地捏著嗓子跟上了, “財神來敲我家門,財神來敲我家門, 財神來敲我家門, 娃娃來點燈……”

 

  “靠!”蔣丞笑了起來,“你別跟我說你這些歌都會唱。”

 

  “都會啊,而且詞兒都不會錯,”顧飛說,“就這種過年的歌,我以前還買過碟,過年的時候我家店裏就放。”

 

  “現在怎麽沒見你放了?”蔣丞把手機對著他。

 

  “機子壞了啊,壞了好幾年了,”顧飛說,接著又繼續捏著嗓子,“祝大家新年恭喜恭喜發財,祝大家新年恭喜恭喜發財……”

 

  這首完了之後是步步高,沒歌詞,顧飛終於停下了跟唱:“你有什麽想吃的零食嗎?我要給二渺買點兒。”

 

  “不知道,去看看吧。”蔣丞收起了手機。

 

  超市裏人非常多,不少到今天才放假的人正在這裏進行最後的搶購,超市貨架上不少地方都空了,貨都來不及補。

 

  好在他倆已經沒有什麽需要買的菜了,只是來感受一下兩個人第一次一起過年的采買活動。

 

  “吃核桃嗎?”顧飛拿起一個盒子看著,“補腦的。”

 

  “不吃。”蔣丞回答得很幹脆,他不是特別喜歡吃這些東西,豬肉脯還差不多。

 

  “補腦的。”顧飛又重覆了一遍。

 

  “我腦子非常出類拔萃,比核桃上的溝深多了。”蔣丞說。

 

  顧飛沒再說話,直接把那盒核桃放進了購物車裏,然後慢慢往前走。

 

  “不是,”蔣丞看了一眼標簽,“這也太貴了,去市場裏買才多少錢,一樣是紙皮核桃。”

 

  “市場已經關門了,”顧飛說,“買了讓你這兩天吃著玩的。”

 

  “我要豬肉脯,”蔣丞說,“風幹牛肉,麻辣小魚,還有……”

 

  “你不說吃肉吃膩了嗎?”顧飛打斷他。

 

  “還有麻辣小青豆。”蔣丞迅速把本來想說的鹽焗雞翅壓了回去,報了個小青豆。

 

  “拿吧,”顧飛笑了笑,“都拿上。”

 

  “隨便拿幾袋就行,”蔣丞拿了袋風幹牛肉看了一眼標簽之後嚇得直接扔了回去,換了旁邊的普通牛肉幹,“真他媽貴啊。”

 

  “拿吧,沒事兒,”顧飛把風幹牛肉拿過來放進了車裏,“我這兒有購物卡,五百塊。”

 

  “嗯?”蔣丞楞了楞。

 

  “李炎拿來的,”顧飛說,“往年更多,今年他不是跟他媽鬥爭麽,還沒鬥完呢,他媽就只給了他一張。”

 

  “那鬥爭得也不是很激烈啊,還給了五百呢?”蔣丞笑了。

 

  “畢竟寶貝兒子嘛。”顧飛又拿了包果凍。

 

  “果凍你家店裏不是有麽?買點兒沒有的啊。”蔣丞說。

 

  “二渺不吃店裏的,”顧飛說,“以前告訴過她,店裏的東西是賣的,不能隨便吃,打那會兒起就基本不吃了,得吃買來的。”

 

  “哦,”蔣丞應了一聲,“這邏輯,很嚴謹啊。”

 

  “而且店裏的都沒這些高級,”顧飛說,“過年嘛,吃點兒貴的。”

 

  買齊了東西之後,他倆往收銀台那邊走過去,蔣丞離著老遠看了一眼就楞了,然後馬上就往前跑了過去,邊跑邊回頭說了一句:“我操,我先過去排隊。”

 

  隊伍已經從收銀台排到了貨架這邊,還拐了彎,排隊的每一個人都推著一車東西,蔣丞提前這麽點兒過來排隊完全無濟於事。

 

  顧飛過來的時候他身後又已經排了四五個人,但前面的人他都沒有勇氣去數數倒底有多少個。

 

  “我感覺咱倆可能到中午都出不去。”蔣丞說。

 

  “不怕,”顧飛指了指那邊熟食區,“我看了,那兒可以吃飯。”

 

  “……你很淡定啊?”蔣丞樂了。

 

  “肯定啊,”顧飛撐著車子,“要是我一個人,這會兒這些東西我都不要了,直接走人,但是你在旁邊的話,就沒什麽感覺了……就是可能耽誤你覆習的時間了。”

 

  “不會,”蔣丞揚了揚眉毛,回手從屁股兜裏抽出了一疊厚厚的折起來的紙,“沒有什麽地方是不能覆習的。”

 

  “我靠。”顧飛楞了,蔣丞拿的居然是份英語卷子。

 

  “我也不想這麽炫酷,”蔣丞又從另一個兜裏掏出了一支筆,“關鍵是吧,假期就這幾天,發下來的卷子怎麽平均都得一天兩份了。”

 

  顧飛笑了半天,然後把一箱酸奶拎起來放在了車上的兒童坐椅上:“擱這上頭寫?”

 

  “嗯,”蔣丞彎腰試了試,“再墊點兒。”

 

  顧飛又往上加了一箱橙汁:“這樣?”

 

  “好了。”蔣丞把卷子往上一擱,低頭開始寫卷子。

 

  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顧飛一只手扶著購物車,看著蔣丞的側臉,這人只用了不到一分鐘時間就進入了狀態,眼前耳邊估計已經沒有四周的鬧哄哄的人群了,只有他筆下的醜……不怎麽太醜了的字。

 

  隊伍往前挪了半米,顧飛沒動,這一丁點的距離根本毫無意義,再說他男朋友正唰唰寫著退化版鬼畫符,他不能動。

 

  後面一個大媽不耐煩了,拿車直接往蔣丞屁股上撞了一下:“往前挪挪啊,跟上!”

 

  蔣丞手裏的筆沒停,似乎根本就沒感覺。

 

  顧飛看了大媽一眼,走到車前面站下著,把空出來的那半米空間占掉了,看著大媽:“往哪兒挪?”

 

  大媽瞪了他一眼,偏開頭開始小聲地罵人。

 

  過了一小會兒,蔣丞停了筆,把車往前推了推:“讓開吧。”

 

  “我以為你不知道呢?”顧飛讓開了,把車往前挪了一小步。

 

  “聽到了,但是這種時候腦子是單線程的,處理不過來,答題的時候這世界沒有我,”蔣丞一邊看著下一題一邊小聲說,“不過你一開口,這世界就有我了,聽到你說話我才回過神的。”

 

  “這麽神奇。”顧飛笑了。

 

  “丞哥帶你看世界第一集,神奇的學霸,”蔣丞轉了轉筆,“副標題……答題,還是入定?”

 

  蔣丞做完了一面卷子,前面幾個跟來超市搬家一樣的人才終於結完了賬走了,他們移到了收銀台邊兒上。

 

  顧飛順手從收銀台旁邊的小架子上拿了一個小盒子扔進了購物車裏。

 

  蔣丞一邊把卷子重新疊好,一邊看了一眼那個小盒子。

 

  超薄。

 

  無感。

 

  就這四個字,讓他頓時壓低了聲音:“你拿這個?”

 

  “怎麽了?”顧飛看著他,也壓低聲音,“沒了啊。”

 

  “……你不能去藥店買嗎?”蔣丞看著他。

 

  “這不是順手嗎,還有購物卡。”顧飛說。

 

  “這眾目睽睽的,您就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嗎?”蔣丞用手指挑了一下,把盒子挑到了一堆東西中間的縫隙裏。

 

  “沒有,”顧飛笑了起來,“你不好意思你別用啊。”

 

  “遲早要被你帶壞,”蔣丞嘆了口氣,“遲早。”

 

  年貨采買活動結束之後,他倆把東西拿回了店裏,隨便吃了點兒東西,顧飛就把蔣丞送了回去。

 

  “我今天得收拾一下屋子,打掃衛生什麽的,”顧飛說,“晚上還得來你這兒收拾。”

 

  “我這兒挺整齊的啊,什麽也沒有。”蔣丞看了看四周。

 

  “擦擦灰唄,你不用管了,”顧飛親了他一口,“看你的書去吧。”

 

  “晚飯還是得有點兒肉啊,不能因為明天有大餐今天就克扣我的肉,有青菜,也還是得有肉的啊,”蔣丞交待著,“不用特別高級的做法,五花切片兒炒大白菜就行。”

 

  “知道了,”顧飛笑了半天,“怎麽饞成這樣。”

 

  顧飛走了之後,蔣丞坐到書桌旁邊,靠著椅子伸了個懶腰,聽著外面刮得很急的北風,剛過中午,天就陰了下來,又一場雪要來了。

 

  這種屋外冷嗖嗖,淒淒慘慘戚戚的天氣裏,屋裏暖暖的,身上暖暖的,有種寂寞裏的安心。

 

  怎麽饞成這樣。

 

  是啊,大概就是因為這種奇怪的感受吧,哪怕外面的是刺骨寒天,卻還是有一個人會滿足他的各種小願望,他可以霸道些,可以不太講理,不需要再把所有的事都壓在心裏。

 

  我想吃這個,想吃那個,我想這樣,我想那樣。

 

  不會再因為自己的想法會被否定而閉口不提。

 

  “啊……”蔣丞拉長聲音,又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多完美。

 

  顧飛在很多方面都會給蔣丞驚喜,但在收拾屋子這方面,就沒什麽驚喜了,畢竟是個學渣,收拾屋子的時候毫無章法可言。

 

  相比從小到大都被要求把屋子收拾的幹凈整潔的蔣丞,他收拾屋子就是把東西一股腦都撂到一塊兒,然後塞到一個看不見的地方,比如抽屜櫃子什麽的,就算完事兒了。

 

  蔣丞這兒要說有什麽需要收拾的,也就是堆得到處都是的書和資料。

 

  他給撂到一塊兒之後就有些茫然:“怎麽辦?這些東西也沒地兒藏啊。”

 

  “我隨手就要用的,你藏他幹嘛。”蔣丞嘆了口氣。

 

  “那不管了,”顧飛往屋上一倒,“哎,我發現你這屋子真沒什麽可收拾的,住了也挺長時間了,一點兒沒亂。”

 

  “我一般都隨手收拾了,拿了什麽就放回原地,”蔣丞說,“我不愛收拾,所以就盡量不弄亂,省得再費勁收拾。”

 

  “我都懶得放回原處。”顧飛笑笑。

 

  “那就得收拾啊,放回原處一秒鐘,亂了攢一塊兒收拾得幾個小時,哪個劃算?”蔣丞斜了他一眼,“難怪是個學渣渣渣渣……”

 

  “我沒時間,有時間也真是不想動了。”顧飛嘆了口氣。

 

  蔣丞沒再說話,也是吧,畢竟顧飛心裏事兒多,每天累心,這些細節根本就懶得再去維護了。

 

  什麽時候能不再這麽累呢在。

 

  蔣丞盯著眼前的卷子,馬上就要高考了啊?

 

  馬上就要走了啊?

 

  馬上就要分開了啊?

 

  關於那些他們都找不到答案的“以後”,就要來了啊?

 

  年三十兒一早蔣丞是被鞭炮炸醒的,其實進了臘月,就天天都能聽到炮仗聲,鋼廠這邊不禁煙花爆竹,一個個的從早到晚的都在放炮仗,起床了放一掛,吃早飯了放一掛,午飯了放一掛,晚飯也要放一掛,閑著沒事兒更要放。

 

  只是今天這掛鞭是樓上直接用竹竿挑著從窗口伸出去放的,就在他客廳的窗戶外邊兒,炸出的動靜讓蔣丞感覺都快床上震到地上了,再多一秒這樓就得塌。

 

  “哎!”蔣丞無奈地翻了個身。

 

  顧飛坐了起來,發了一會兒楞之後下了床:“丞哥。”

 

  “嗯……”蔣丞捂在被子裏應了一聲。

 

  “我先去店裏了,估計二渺已經去了,”他一邊穿衣服一邊交待,“我得過去準備弄飯菜,你起來了直接過去吃早點。”

 

  “好的,”蔣丞轉過頭,“我一會兒幫你包餃子。”

 

  “你陪二渺吧,”顧飛說,“這陣兒你都沒怎麽跟她一塊兒玩,昨天她還問我來著。”

 

  “問你什麽了?”蔣丞又翻了回來看著他。

 

  “就問,丞哥。”顧飛提了提褲子。

 

  “……沒了啊?”蔣丞楞了楞。

 

  “沒了,能出聲就不錯了。”顧飛說。

 

  “她是不是只跟你說話?”蔣丞問。

 

  “嗯,”顧飛點點頭,“跟我說得也少,偶爾吧,她剛會說話沒多久就……我感覺她都沒太學會說話呢,這樣算不錯了。”

 

  “是啊。”蔣丞嘆了口氣。

 

  “你再瞇會兒吧,現在剛八點,”顧飛撲回床上親了他腦門兒一下,“過去的時候記得帶書,學霸。”

 

  學霸帶著書騎著車到了顧飛家店門口的時候,正好碰上旁邊的一個店放鞭,他剛一下車,身後就炸了,瞬間就感覺自己置身混亂當中。

 

  接著就看顧飛家店和社區醫院之前的小胡同裏飛出了一個紅通通的身影,帶著一聲響亮的口哨聲沖進了他身後的火光銷煙裏。

 

  “二渺!”蔣丞喊了一聲。

 

  顧渺今天穿得特別喜慶,紅色小羽絨服,綠色的緊身褲,靴子也是紅的,拖著長長的白色圍巾。

 

  一頭紮進炮仗堆裏之後蔣丞就看不清她了,只能看到隱約的紅色影子在晃動,過了幾秒鐘之後,顧渺又一臉興奮地從煙霧裏竄了出來。

 

  “二渺!”蔣丞張開胳膊攔在了她前面。

 

  顧渺一個急剎,滑板頭往旁邊一轉,側身停在了他跟前,笑著一伸手,打了個響指,再豎起了拇指。

 

  “過年好。”蔣丞也響指加拇指回應了她。

 

  顧渺跳下滑板,腳尖一帶,接住滑板,拉著他進了店裏。

 

  店門口的棉簾子根本擋不住炮仗的煙,一屋子都是火藥味兒,一聞就滿滿都是過年的味道。

 

  顧飛正端了個盆兒從後院進來,滿手面粉。

 

  “要包餃子了?”蔣丞問。

 

  “沒,剛和好,”顧飛從面團上揪了一坨遞給了滿臉期待的顧渺,又指了指旁邊加熱櫃,“你吃點兒包子吧?還有牛奶和豆漿。”

 

  “好,”蔣丞點點頭,打開櫃門,捏了兩個包子出來,“怎麽今天還弄了這個,沒人來買了吧?”

 

  “就是給你備著的,沒時間弄別的了,”顧飛笑笑,“牛奶豆漿你自己挑吧,也有熱的。”

 

  “你媽什麽時候過來?”蔣丞問。

 

  “一會兒,”顧飛看了看墻上的鐘,“下午李炎和劉帆就過來。”

 

  “下午就過來?”蔣丞楞了楞,“不在家裏吃餃子了嗎?”

 

  “他倆家裏人都多,過年亂成一團,小輩兒都亂竄。”顧飛看了一眼門外,突然楞住了,臉色猛地變得有些難看。

 

  蔣丞趕緊跟著也看過去,棉簾被掀了起來,顧飛媽媽在門外,身邊……是那天看到的馬尾男子。

 

  此男子今天還是馬尾,還戴著墨鏡。

 

  今天天還是陰的,時不時還會飄雪花,門外街上煙霧彌漫的,色兒這麽深的墨鏡往臉上一架……蔣丞都想出去給他遞根兒盲杖了。

 

  “進來吧,”顧飛媽媽說,“這是我兒子顧飛,你還沒見過吧?那個是我姑娘,顧渺,還有他同學蔣丞。”

 

  “阿姨過年好。”蔣丞跟她打了個招呼,沖那個馬尾男子點了點頭,叔叔他叫不出口,這人年紀不大,但叫大哥聽上去簡直就是欠,所以只能沈默。

 

  “怎麽個意思?”顧飛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問了一句。

 

  蔣丞盯著他,隨時準備在他要動手的時候撲上去阻止,再怎麽說現在是過年,顧飛媽媽和這枚馬尾男子打扮得都很漂亮,一看就是精心準備過的,也許是為了見兒子,也許是為了約會,總之在這種時候打人不合適。

 

  “就一塊兒吃個飯,”顧飛媽媽抓住顧飛的胳膊,把他往後院拉,小聲說,“你別甩臉子。”

 

  “上回就他打的你吧?”顧飛問得挺大聲的,擺明了誰的面子也不打算給。

 

  “不是他……”顧飛媽媽還是小聲說著。

 

  去了後院之後再說的內容,蔣丞就聽不到了。

 

  而且現場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馬尾男子站在門口進來兩步的地方,蔣丞和顧渺站在收銀台前,顧渺因為完全不明白狀況,所以一手抱著滑板一手捏著面團,用她酷爆了天的冷漠眼神盯著馬尾目不轉睛地看著。

 

  蔣丞因為最近用腦過度,此時此刻除了能讓自己不像顧渺一樣盯著人之外,連一句可說的話都找不出來。

 

  “我沒打她,”馬尾男子說了一句,“是她前男友,我已經替她討回公道了。”

 

  “哦。”蔣丞應了一聲,依然無話可說。

 

  馬尾男子也沒有再說話,筆直地站著,半揚著臉。

 

  蔣丞靠到收銀台邊,在心裏為他高歌了一曲我和我最後的倔強。

 

  我和我最後的倔強,握緊雙手絕對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絕望……

 

  高歌到一半,他突然覺得這歌也可以唱給顧飛。

 

  顧飛和他媽媽總算從後院回來了,顧飛沈默著,顧飛媽媽一招手:“來,趕緊忙起來吧。”

 

  馬尾男子點點頭,跟著她去了後院。

 

  “要忙什麽?”蔣丞楞了。

 

  “做飯,我媽帶了個廚子回來做菜,”顧飛說完突然樂了,“我都氣不起來了。”

 

  “那人是個廚子?”蔣丞問。

 

  “嗯,”顧飛笑著嘆了口氣,“他做菜就他做菜吧,不管了。”

 

  “挺好的啊,”蔣丞捏捏他的手,“起碼比你一邊看手機一邊做的菜強吧。”

 

  “是啊,”顧飛點點頭,“我真的也懶得管了,隨便吧。”

 

  “過年人多點兒也熱鬧,”蔣丞想了想,“要不咱們去放炮玩吧。”

 

  “好,”顧飛拍了拍手,“二渺!”

 

  顧渺轉過了頭,他彎下腰:“我們去放炮仗?”

 

  顧渺用力點了點頭。

 

  前幾天顧飛買了不少鞭炮和煙花,有兩箱子,都放在了收銀台下邊兒,他倆裝了一兜出來拎著,帶著顧渺到了街上。

 

  這會兒有不少人家已經開始吃年飯,街上的鞭炮放得快連說話都聽不清了。

 

  他倆本來想找個煙少的地兒放煙花,走了一條街之後就知道現在應該不存在這樣的地方,蔣丞把兜往地上一放:“就這兒吧!”

 

  顧飛把煙花拿出來擺到地上的時候,顧渺開始興奮地踩著滑板圍著他們一圈圈地轉。

 

  彩色的焰火噴出來的瞬間,顧渺吹了一聲口哨。

 

  “好看嗎!”顧飛湊到蔣丞耳邊喊。

 

  “好看!”蔣丞看著他,“你為什麽要喊,我們放的是煙花,又不是鞭炮!”

 

  這會兒四周還真是比之前要安靜,顧飛這一嗓子喊出來格外響亮。

 

  “不知道啊!”顧飛繼續喊,“我就是想喊啊!”

 

  “那喊吧!”蔣丞一仰頭,“啊——”

 

  “啊——”顧飛也跟著仰起了頭。

 

 

 

 

 

97

 

  倆人仰著腦袋啊了半天, 喊得挺過癮的, 就是蔣丞感覺這姿勢喊一會兒就有點兒缺氧了。

 

  他抓緊時間拿出了手機:“來,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

 

  “拍照啊?”顧飛轉頭問。

 

  “嗯,別動,看鏡頭,”蔣丞把手機舉過頭頂, 他倆一塊兒仰頭看著屏幕裏自己的臉, “喊, 啊——”

 

  顧飛笑了, 跟著他又“啊”了起來,蔣丞按下了快門:“很好, 我脖子都酸了。”

 

  “放煙花。”顧飛踢了踢塑料袋。

 

  “二渺敢放嗎?”蔣丞問。

 

  “她不會,”顧飛說, “你抓著她的手才能點。”

 

  “好, ”蔣丞掏出了煙盒,“我帶著她放。”

 

  “哎哎哎,”顧飛把手裏的打火機遞了過來,“你還打算讓她用煙點啊?”

 

  “……忘了,”蔣丞接過打火機,這是顧飛從店裏拿的長嘴打火機,“來二渺,咱倆放煙花?”

 

  顧渺抱著滑板挨到了他身邊,蔣丞把打火機放到她手裏:“按這裏。”

 

  他壓著顧渺的手指頭打著了打火機,然後拉著她的手過去把煙花的引信點著了。

 

  “好了好了著了!”蔣丞把她往後拉開幾步。

 

  這次放的是一捆八個眼兒的,雖然白天看起來不是太炫酷,但顧渺還是在煙火飛出來的瞬間興奮地吹響了口哨。

 

  顧飛拎出來的這一兜煙花不算太多,但顧渺放煙花跟別的小孩兒不太一樣,別的小孩兒都是一個接一個地要看,她是放一個就會興奮地踩著滑板出去轉兩圈才回來,要碰上旁邊有人放炮仗的,她還要去鉆一趟。

 

  所以就這點兒煙花放了快一個小時才基本放完了。

 

  “好了,沒了,”顧飛說,“還有別的晚上天黑了再放,好看。”

 

  蔣丞剛要說話,從一片煙霧籠罩的路的那邊,遙遠得如同天邊的地方傳來一聲叫聲。

 

  高亢嘹亮。

 

  “飛飛渺渺還有同學——吃飯了——”

 

  “我操?”蔣丞有些震驚地轉過頭看著顧飛,“這誰在喊?”

 

  “還能是誰啊。”顧飛一臉一言難盡。

 

  “馬尾藍紙?”蔣丞問。

 

  “……你這起外號的速度有點兒驚人啊?”顧飛嘆了口氣,“走吧,回去嘗嘗該籃子的手藝。”

 

  “是藍紙,不是籃子。”蔣丞糾正了一下他的發音。

 

  “藍紙。”顧飛一邊往前走一邊跟著又說了一遍。

 

  “他是個藍的啊,怎麽剛一嗓子喊得跟花腔女高音一樣,”蔣丞還有點兒回不過神,“我以為你媽叫你呢,飛飛。”

 

  “信不信我抽你。”顧飛斜眼兒瞅著他。

 

  “來,不抽不是中國人。”蔣丞突然心情很好,這種充滿了煙火味的空氣裏,雖然看不清前方有什麽,但身邊有最在意的人陪著,一塊兒逛街買東西,一塊兒放煙花,一塊兒吃年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覺得心情好。

 

  他蹦了一下,右腿往前一步邁了個弓步,然後手一叉腰開始抖肩,很有節奏地說:“不,抽,不是,中國,人。”

 

  顧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他,幾秒鐘之後扭頭就跑:“二渺快跑!有妖怪!”

 

  接著又吹了聲口哨,顧渺一聽立馬就一蹬滑板,往前沖了出去。

 

  馬尾男子做飯還挺快的,他們回到店裏的時候,桌上已經擺了六菜一湯,都是大菜。

 

  不愧是個廚子。

 

  看菜品,這個廚子應該不是在太高檔的地方就職,但一桌菜聞起來還是很香的,讓人有食欲。

 

  “辛苦了。”蔣丞坐下的時候說了一句。

 

  “不辛苦,這是我本行,”馬尾一揮手,“這一桌小事兒。”

 

  “我拿點兒酒去,”顧飛媽媽跑到放酒的櫃子前看了看,挑了瓶金六福,“這個喜慶,喝這個吧。”

 

  “二渺自己去拿瓶飲料。”顧飛對顧渺說。

 

  顧渺跑到冰櫃裏拿了一聽啤酒,扭頭看著顧飛。

 

  “……喝吧。”顧飛說。

 

  “渺渺,來,”馬尾從兜裏掏出了一個紅包,“拿著。”

 

  顧渺沒看他,自顧自地低頭摳著啤酒拉環。

 

  “二渺?”顧飛媽媽叫了她一聲,“叔叔給你壓歲錢呢。”

 

  顧渺還是不擡頭,摳開接環之後一仰頭灌了幾口啤酒,然後一抹嘴坐下了,盯著桌上的菜。

 

  “二渺。”顧飛開了口。

 

  顧渺擡了頭。

 

  “叔叔給你壓歲錢,拿好,謝謝叔叔。”顧飛看著她。

 

  顧渺終於轉頭看了看馬尾,站起來先鞠了個躬,然後拿過了紅包,放進了自己的兜裏。

 

  “來,”馬尾繼續掏兜,“飛飛……”

 

  “不用,”顧飛楞了楞,非常尷尬地擺了擺手,“真不用。”

 

  “他就不用給了,”顧飛媽媽攔住了馬尾,“都成年了,不是小孩兒了。”

 

  非常尷尬地推了幾個回合之後,馬尾把紅包收了起來,顧飛媽媽拿起杯子:“來來來,先祝我兒子發財,我閨女健康,蔣丞考個名牌大學……”

 

  “我呢?”馬尾問。

 

  蔣丞吃驚地聽出了馬尾的撒嬌語氣,往顧飛那邊瞄了一眼。

 

  顧飛端著杯子,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你呀,”顧飛媽媽笑著往馬尾身上靠了一下,“祝你萬事如意呀。”

 

  這語氣裏也滿滿都是嬌憨,蔣丞拿著杯子汗都快下來了,再看顧飛,他已經尷尬地偏開了頭。

 

  只有顧渺還鎮定自若,對著一桌菜發楞著神。

 

  而這兩句話過後,顧飛媽媽和馬尾突然就開啟了旁若無人的嬌羞戀愛狀態,舉著杯子忘我地開始打情罵俏。

 

  顧飛把杯子往蔣丞的杯子上磕了磕:“丞哥今年所向披靡。”

 

  “萬事順遂,”蔣丞余光裏看到那倆還沈浸著,低聲說,“男朋友。”

 

  顧飛笑了起來,喝了一口酒,然後又伸手過去磕了磕顧渺的啤酒罐子:“二渺快長快大。”

 

  “二渺天天向上。”蔣丞也磕了磕她的啤酒罐子。

 

  他們開始吃的時候,顧飛媽媽和馬尾才算回過神來,但也已經忘了祝酒碰杯的事兒,一塊兒跟著就開始吃了。

 

  一頓飯顧飛和蔣丞沒怎麽說話,但卻並沒有冷場,因為有一對甜蜜的情侶邊吃邊打情罵俏。

 

  除了打情罵俏之外,就是顧飛媽媽托著下巴,聽著馬尾吹牛。

 

  不過他的牛吹得不算太大,基本還是以他今天要盤下他們老板的店為主題,蔣丞一直想提醒他,你有沒有問過老板他想不想賣……不過他倆的氣場強大,旁人基本插不進嘴去。

 

  馬尾的菜做得還可以,聞著香,吃著也不錯,顧渺吃得很歡,一筷子接筷子子的,一口肉一口酒,相當盡興。

 

  對面的情侶估計沒吃飽,蔣丞都沒怎麽看到他倆動筷子。

 

  “我倆出去轉轉,”吃得差不多了,顧飛媽媽站了起來,“感受一下年味兒。”

 

  “嗯。”顧飛應了一聲。

 

  “玩得開心。”蔣丞說。

 

  “謝謝。”顧飛媽媽拉著馬尾出去了,很快就聽到了摩托車的聲音開遠了。

 

  蔣丞靠到椅子上伸長了腿,看著還在埋頭苦吃的顧渺。

 

  顧飛在旁邊點了根煙:“要嗎?”

 

  “一會兒的,”蔣丞說,“我再吃兩口。”

 

  “這菜做得還行。”顧飛說。

 

  “嗯,”蔣丞盛了碗湯,“這個人……跟以前的比起來怎麽樣?”

 

  “不知道,”顧飛皺皺眉,“以前有比這個看上去靠譜得多的,最後也一樣。”

 

  “那……”蔣丞看著他。

 

  “只要不動店裏的錢,”顧飛往後靠了靠,“我也懶得管,成年人了。”

 

  “嗯,”蔣丞拿起酒瓶晃了晃,一邊給顧飛倒酒一邊想了想,“剛那人酒駕了吧?”

 

  “哎,”顧飛笑了,“丞哥你真是……他就喝了二錢吧。”

 

  “下午李炎他們過來,你們喝了的話,就騎自行車出門兒得了,”蔣丞說,“你喝了可不止二錢。”

 

  “我們不出去,沒地兒可去,”顧飛說,“我們就窩這兒看電視閑扯,有時候打打牌。”

 

  “老年人的生活。”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年輕人的生活都跟你在床上過了。”

 

  蔣丞掃了他一眼:“說話註意點兒。”

 

  “床上床上床上床上,”顧飛說,“上床上床上床上床。”

 

  “睡吧。”蔣丞說。

 

  顧渺把最後一塊排骨啃掉了之後,他倆把桌子收拾了。

 

  洗碗這種事兒是非常煩人的,蔣丞今天頭一回洗碗的時候覺得心情不錯,顧飛拿手機擱旁邊給他放著歌,他跟著節奏唰唰就把碗給洗完了。

 

  這會兒家家戶戶都正吃著飯,外面的鞭炮聲稍微低了一些,他從廚房出來,站在後院裏,聽著遠遠的鞭炮聲。

 

  以前過年的時候感覺不大,聽到這種吵鬧的鞭炮聲,他會覺得很煩,心驚肉跳的,這還是頭一回能這麽心平氣和地聽著這樣的動靜,甚至能感覺到鋼廠這片破敗的光景之下因為過年而透出來的生機勃勃。

 

  “下雪了!還好我們來的快!”店裏傳來了劉帆的聲音。

 

  蔣丞擡起頭,天下飄下來的雪花還很細碎,在風裏旋轉著,落到臉上的時候先是一小丁冰涼,然後就迅速消失了。

 

  他轉身進了店裏,劉帆和李炎還有羅宇剛進門,正在脫外套。

 

  “蔣丞!過年好啊!”羅宇打了個招呼。

 

  “過年好。”蔣丞笑笑。

 

  “以為你今天也覆習呢,”李炎說,“大飛說你天天從早到晚都在覆習。”

 

  “一會兒就回去繼續覆習了。”蔣丞說。

 

  “……玩會兒再回啊,”李炎說,“我們還帶一堆年貨過來呢,嘗嘗?”

 

  “現在真嘗不下了,”蔣丞摸了摸肚子,“剛塞了一肚子。”

 

  “蔣丞,哥哥有東西送你,”劉帆從旁邊拎起一個大塑料袋過來了,“這是我們叫陳傑弄的,陳傑有個朋友在一中實習,弄的他們高三的覆習資料。”

 

  “我靠,”顧飛笑了,“你們至於麽。”

 

  “一幫大學都沒上過的人,看著年級第一羨慕啊,”李炎笑了笑坐下了,掏了個很鼓的紅包塞進了顧渺的兜裏,“哥哥們給你的壓歲錢,自己收著,別給你哥。”

 

  蔣丞接過這個沈甸甸的塑料袋的時候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滋味兒,半天也只說出了一句:“謝謝。”

 

  “不客氣。”劉帆回答。

 

  說完幾個人都笑了,羅宇嘆了口氣:“不要這麽正式,話都說不下去了。”

 

  一幫人往店裏的椅子上一攤,開始聊天兒。

 

  蔣丞抽了幾份資料出來看了看,都是一中這段時間發的卷子,還有些老師找來的資料,有些跟四中的有些重覆,還有很多是沒看過的。

 

  李炎他們會給他找覆習資料,這是蔣丞之前完全沒想到的,自己備個考,連這幫成天混日子的人都驚動了,也是神奇。

 

  但也正是這樣,他突然感覺壓力很大。

 

  看了一眼對面坐著聽幾個人扯蛋的顧飛,顧飛對自己,有多少期待?

 

  李炎提議打牌的時候,蔣丞決定回去看書。

 

  “煮了餃子叫你過來吃,”顧飛跟他一塊兒走出店門,“要我送你回去麽?晚上要我接你嗎?”

 

  “顧渺都不需要你接送吧。”蔣丞笑了。

 

  “接送就是個借口,”顧飛伸了個懶腰,“不就是想多看你幾眼麽。”

 

  這話讓他很想當街就過去摟著顧飛狠狠親幾口。

 

  想多看你幾眼。

 

  他也一樣的,覆習的時候他的余光裏始終都會有顧飛的身影,哪怕是進入天地無我的狀態時,顧飛說一句話就能把他拉回來。

 

  想看你,想聽你說話。

 

  而特別不能忍是這種朝夕相處的時間,就跟著高考的倒計時一塊兒,一點點地減少著,那種想起來就會一陣驚慌的感覺,甚至超過了即將到來的高考。

 

  蔣丞一個人溜達著回的出租房,他沒讓顧飛送他,這種纏纏綿綿吧,要不能及時收住,那他倆沒準兒會在出租房和顧飛家店之間你送我我送你地來回送個十次八次的。

 

  出租房這邊也是滿地的紅屑,樓道裏都跟鋪了紅毯似的,蔣丞一路聞著硝煙味兒上了樓。

 

  這雖然是個老樓,但暖氣還奇跡般的燒得很足,一進屋都能感覺到暖浪。

 

  他換了套舒服的衣服,坐到桌前開始覆習。

 

  先做四中的卷,然後是潘智發過來的各種內容和一中的資料。

 

  別人眼裏,他大概像個不知疲憊的機器,學霸嘛,自控力強,學習能力和記憶力也強,學習還有計劃。

 

  但還是很累的,筆寫著寫著就會停頓,腦子背著背著也會卡殼。

 

  從小他就是憋著一口氣,必須要做到,必須要做好,單純地想要得到一份承認,而現在,撐著他這麽拼命的原因,變得覆雜起來。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顧飛也沒有。

 

  晚上顧飛打了電話來叫他去吃餃子,要不是顧飛的專屬鈴聲對他來說是一種刺激,他估計聽著都反應不過來。

 

  餃子是李炎他們包的,說是有十個餃子裏包了錢,誰吃著了誰就心想事成。

 

  盤子裏裝不下了,顧飛直接一人幾個分到了他們碗裏,結果每人都吃到了一塊錢,顧渺還因為咬著錢楞了好半天,而蔣丞這碗裏五個餃子全都有錢。

 

  “啊!”蔣丞第五次咬到錢的時候看了一眼顧飛。

 

  “大飛,”李炎樂得不行,“你是不是黑箱了。”

 

  “肯定黑箱了啊,”劉帆拋了拋手裏的錢,笑著說,“他沒把十個都擱蔣丞那兒都得算是念著兄弟感情了。”

 

  “你們又不高考。”顧飛說。

 

  “好歹給自己再勻倆啊,”羅宇說,“我們不高考,你高考啊。”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

 

  過年對於蔣丞來說,主要活動就到吃完餃子這兒就齊了,接下去的幾天假期就貓在屋裏沒怎麽再出門兒。

 

  顧飛隔兩天拉他出去散個步,透透氣,路上還會抽幾個知識點突擊問他。

 

  蔣丞有些意外地發現,顧飛沒有特別背過什麽內容,但抽過幾次的問題他不需要再看答案就知道蔣丞的回答是對還是錯。

 

  “你可以啊,”蔣丞說,“都記下來了?”

 

  “沒,”顧飛笑著,“怎麽可能,我只是記得大概,讓我說是說不出來的,但你說的對不對我是知道的。”

 

  “哦。”蔣丞看了他一眼。

 

  雖然不知道能有多大意義,但他還是慢慢增加了讓顧飛給他抽背的時間,一是越是距離近,越是需要多背,記憶越新鮮越好,二是他還是有些隱隱地不甘心。

 

  他不會直接說出來,但兩者兼顧的方式也挺好的,顧飛也不會察覺。

 

  假期就這麽有規律地按著節奏走完了,跟提前開學的新學期連在了一塊兒,比起潘智那邊初四就上課的悲慘命運,四中還給了一周的假。

 

  “同學們!二月了!二月不努力,三月不努力,四月不努力,五月……”老徐站在講台上說著,大概是開口之前他沒想到還有那麽多個月,一通數下來嘴都差點兒瓢了,咳嗽了兩聲才繼續說了下去,”不努力,六月就徒傷悲了啊!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沒有假期了,也不能再松勁了……”

 

  後天就是情人節了,早上王旭來問情人節送什麽給易靜好的時候,蔣丞才猛地想起來,啊馬上就要情人節了啊。

 

  他的確是覆習得有些把腦子甩幹了的意思了,沒有時間再給顧飛做禮物了,但是還是想送顧飛點兒什麽,送什麽呢?

 

  “不要再想情人節了!”老徐提高聲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滿腦子裏想的都是什麽!”

 

  蔣丞心裏驚了一下,一挑眉毛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老徐。

 

  顧飛在旁邊笑了:“你是不是讓老徐說中了?”

 

  蔣丞笑了笑沒出聲。

 

  “我們散步的時候去放兩個煙花就行,”顧飛小聲說,“非常時期,就別琢磨了。”

 

  “還有煙花啊?不是讓二渺玩光了嗎?”蔣丞問。

 

  “你傻了嗎,”顧飛說,“現在街上都還能買著呢,我買了。”

 

  “哦,”蔣丞笑著嘆了口氣,“那行,反正不差這一個,明年再好好過。”

 

  “嗯。”顧飛點了點頭。

 

  “下個月一模,”老徐還在講台上苦口婆心地說著,“你們提起點精神來,讓我看看你們的實力!”

 

  教室裏倒是沒有平時的嗡嗡聲,大概是過年玩得太瘋沒休息好,一個個都趴在桌上補瞌睡。

 

  下月就一模了啊……

 

  “看看!倒計時!看到了沒!”老徐繼續提高聲音,指著黑板上方倒計時的紙,“加油啊同學們!”

 

  蔣丞靠到椅子上,距離高考還有114天。

 

  他知道沒多少時間了,但三個月聽上去還是要比114天顯得長,冷不丁看到這單薄的三個數字時,他心裏還是緊了緊。

 

  114天。

 

  他和顧飛從早到晚膩在一塊兒的時間,也就是114天再加上個……他突然腦子有點兒亂,居然算不出如此簡單的答案。

 

  但無論什麽樣的數字,跟∞一比,都顯得太單薄。

 

 

 

 

 

98

 

  情人節這東西對於蔣丞來說一向沒什麽感覺, 今年好不容易能有感覺了吧, 卻顧不上去感覺了。

 

  不過他對形式並不是太註重,他在覆習,做題背書,眼裏全是各科覆習資料,但余光裏, 他的男朋友就靠在床沿兒上玩著手機。

 

  情人節還差幾分鐘。

 

  窗外在下雪, 能聽到老北風貼著窗戶刮過時發出的尖銳嘯聲, 聽著都冷。

 

  但屋裏很安靜, 有暖氣,有宵夜, 有他低低的背書聲,有筆尖掃過紙面的唰唰聲, 還有看一眼就讓人安寧的顧飛。

 

  相比各種禮物和形式, 他更想要的是這種實打實的情景。

 

  左肩高考,右肩愛情。

 

  哦喲喲。

 

  大家好這裏是蔣丞選手腦內直播第一季,最近蔣丞選手全力投入了高考競賽的熱身階段,X指導以您的經驗來看,他目前這樣的狀態怎麽?

 

  這個選手的個人能力很強,自控力也很強,比賽時情緒穩定,這次比賽對於很多選手來說,一生只有一次,如果他能全力投入的話,我相信他會取得非常好的成績。

 

  您覺得他現在已經全力投入了嗎?

 

  明顯還沒有,余光裏還有東西……咦,這不是上次直播鋼廠腦殘大賽時的冠軍獲得者嗎?

 

  放在桌角的手機響了一聲,蔣丞聽到了,但感覺上就跟沒聽到一樣,緊接著手機又響了一聲。

 

  手機響了兩聲。

 

  這是覆習狀態下蔣丞對這動靜的唯一判斷,至於手機為什麽響了,是短信還是微信還是新聞推送,會是什麽內容,要不要看一眼……所有這些後續的想法,都沒有。

 

  但兩聲響過之後,顧飛輕輕嘖了一聲,他卻馬上回過了神。

 

  “嗯?”他看著顧飛。

 

  “還一個誰發的?”顧飛說。

 

  “還一個?”蔣丞沒明白什麽意思,伸手拿過了手機。

 

  兩條消息。

 

  第一個是潘智的。

 

  -情人節快樂!我絕對第一個,自動發送踩點精準,秒殺一切還要深情款款醞釀的人!

 

  第二個是顧飛發來的。

 

  -看我。

 

  蔣丞楞了楞,擡眼往顧飛那邊看過去。

 

  “無論有沒有情人節,我都在這裏,”顧飛說,“男朋友情人節快樂。”

 

  “情人節快樂,”蔣丞笑了起來,“男朋友。”

 

  “還一條誰發的?”顧飛指了指手機,“是不是在我這條前頭?”

 

  “啊,是,”蔣丞這才猛地反應過來,頓時樂得不行,把手機遞到他眼前,“潘智。”

 

  “我操,”顧飛一看就笑了,抓過他手機回了一條語音給潘智,“潘智你是不是閑得太厲害了啊。”

 

  “這都被你發現了,”潘智的語音很快回了過來,“情人節快樂,晚安!你倆趕緊浪去吧。”

 

  “他居然用定時發送?”顧飛一連嘖了好幾聲,“太賤了這人。”

 

  “閑的,”蔣丞邊樂邊捏了塊兒風幹牛肉,超市裏買的那一包,吃了沒到兩天就已經見底兒了,他每次捏出一塊兒來都跟個娘炮似的一丁丁地啃,都舍不得大口咬,“你不知道這人手機裏擱了多少亂七八槽的東西,最多仨月就折騰得跑不動了得恢覆出廠設置,恢覆三次基本就可以換個手機了。”

 

  “一口塞了行嗎?”顧飛看著他,“還有一包呢,至於麽。”

 

  “還有一包?”蔣丞楞了,“那天不就買了一包嗎?”

 

  “兩包啊,”顧飛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多大能耐呢,覆習起來也還是會失憶啊。”

 

  蔣丞把手裏的那塊兒牛肉一口嚼了:“哎——舒服!爽!你早說啊!我這一晚上吃著都跟嗑瓜子兒似的,一塊兒得啃八十來口。”

 

  “我也就剛反應過來你是舍不得吃,”顧飛站了起來,拿過袋子看了看,往他手裏一塞,“帶著吃吧,走。”

 

  “去哪兒?”蔣丞看了看窗外,也看不清雪有多大。

 

  “放煙花啊,”顧飛走到窗邊看了看,“雪小點兒了,去嗎?我主要是覺得,白天放吧,哪兒哪兒都是人,再到晚上吧,那人更多了。”

 

  “走,活動活動去,浪去,”蔣丞站了起來,眼睛盯著書,把最後一段看完了才伸了個懶腰,“展現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標志是傳統建築,也被稱為凝固的藝術,人類進入文明時代的標志是文字的發明……區別是,漢字是中華文明的重要標識,漢字和史書典籍是中華文化源遠流長的見證……”

 

  倆人出門兒之前把自己裹嚴實了,大半夜頂著老北風和雪出門放煙花,全鋼廠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對兒了。

 

  還好顧飛有法寶。

 

  蔣丞裹著一身風雪鉆進玉米面兒饅頭的時候有一種非常幸福的感覺:“開車吧,老伴兒。”

 

  “開車了,”顧飛關好車門,發動了車子,“坐穩啊老伴兒。”

 

  “趕緊的!”蔣丞拍了他後背一下。

 

  小饅頭開了出去。

 

  街上一根兒人毛都沒有,只能看到在路燈的光裏飛舞著的雪花,蔣丞挺喜歡看雪花的,能看到風的軌跡。

 

  風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沒有形狀沒有顏色沒有味道。

 

  但你卻可以看見它,落葉裏,飄雪裏,地上打著旋的炮仗屑裏,黃色的枯草的味道,白色的清涼的味道,紅色的硝煙的味道……

 

  雖說街上已經沒有人了,但顧飛還是把小饅頭開到了河邊,上回他倆在這兒吵過一次架之後就沒再來過了。

 

  河裏沒有水,從岸邊到河床,一片白色。

 

  “白天來的話,這兒肯定有人,”顧飛下了車,“鋼廠這片兒,最浪漫的地方就是這條河了,強行有水有草有樹。”

 

  “咱倆也算強行浪漫了。”蔣丞拉好圍巾,跟著顧飛一塊兒往河沿上下去。

 

  下河沿兒只有土塊石頭路,被雪一蓋,每一腳踩下去都有種能直接出溜到底的感覺。

 

  顧飛往後伸出手,蔣丞拉住了:“你是不是怕我站不穩直接給你鏟河裏去。”

 

  “不是,好歹校籃的,”顧飛回頭看了他一眼,“我就是想拉一下你的手,你手還挺暖……”

 

  顧飛這話還沒說完,不知道踩到了什麽東西,腳下猛地一滑。

 

  蔣丞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手,接著就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拉力,他往後傾了傾想跟這股力氣對抗一下,但沒有成功。

 

  腳下沒有合適的著力點,他大概連半秒鐘都沒撐住,就被拉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腳把本來就已經失去平衡的顧飛直接鏟倒了。

 

  顧飛摔到了他身上,然後他倆像坐滑梯似地滾成一團,從坡上連滑帶顛地一路滾到了河沿兒上。

 

  “我操!”蔣丞吼了一聲,感覺自己從後背到屁股都跟被人拿棍子砸了一頓似的。

 

  “我壓你蛋了?”顧飛因為有他墊著,似乎還好。

 

  “壓我蛋了你這會兒還能聽到我出聲?”蔣丞撐著地,屁股還沒緩過勁來,“這情人節過得真是別致啊男朋……”

 

  顧飛在他腿上掐了一把,他後面的話被掐斷了,也在這同時感覺到了河沿兒上,就在他們旁邊,余光裏,還有人。

 

  蔣丞猛地轉過頭,頓時楞住了。

 

  “操。”顧飛壓著聲音說了一句,站了起來,手伸到了蔣丞面前。

 

  蔣丞抓住他的手,借了個勁兒也站了起來,然後一塊兒轉過身,跟旁邊離著他們大概也就十米不到距離的人對視著。

 

  此時氣氛非常詭異。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有個人的確挺奇怪的,但既然他們能想得到在這個時間到這個“全鋼廠最浪漫”的地方來約會,自然也會有別人能想到。

 

  碰上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認識顧飛和他,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四中貼吧裏的神人一樣想得比宇宙還遠……再說自打那天跟沈一清出了櫃之後,他就像卸掉了一袋一直扛著的水泥包,什麽都無所謂了。

 

  但這人是一個人。

 

  而且是一個肯定認識他們,甚至還相當熟悉的人。

 

  從覆習的角度來說,他現在並不希望被熟人知道這些事兒,他怕自己心煩意亂被影響。

 

  所以……是時候該把王旭滅口了。

 

  沒想到先滅口的居然不是周敬而是王旭。

 

  “你……”顧飛先開了口,“在這兒幹嘛?”

 

  “過情人節。”王旭回答。

 

  寒風裏王旭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落寞和……傷感。

 

  蔣丞就在這一瞬間暫時把滅口的事兒放到了一邊,被王旭一條單身狗非要在情人節大半夜的跑河邊來吹著冷風自虐的精神給震驚了。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神經病啊?

 

  “自己過?”顧飛大概也同樣震驚,“還是在等人?”

 

  “本來以為自己會等人,”王旭的語氣滿滿的全是悲傷,“沒想到只是自己過。”

 

  蔣丞沒說話,到這會兒他才註意到,就在王旭腳邊的一小雪地上,用煙花整齊擺成的兩顆心。

 

  這就合理了。

 

  王旭精心準備了一個浪漫的表白現場,但女主角易靜根本沒有來。

 

  “……哦。”顧飛這樣的高情商面對這樣的場面,也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什麽話來了。

 

  場面立馬再次陷入了寂靜裏。

  能聽到身邊的雪落地時細細的聲響。

 

  “你倆……”王旭靜默地在風裏挺了一會兒之後才猛地擡眼瞪著他們,“你倆怎麽個意思……我操?你倆不會是……不會是……”

 

  按電視劇裏的情節,這會兒他倆就該同時掏出兜裏的槍,對著王旭的腦門兒嘭嘭兩槍,再看著王旭慢慢倒在身後地上的煙花裏。

 

  “過情人節,”蔣丞看著他,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面對著一個無法滅口的王旭,他也沒什麽可藏的了,“你有什麽意見?”

 

  王旭這會兒大概比他倆剛才還要震驚,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你,我,他,”顧飛沈著聲音開了口,“這事兒要有第四個人知道,我就弄死你。”

 

  王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突然刮過的一陣老北風,非常配合地打了個冷戰:“哦我不會說的……我沒……我對這個吧,男的和男的吧……這個我……沒意見沒意見。”

 

  “行吧,”顧飛點了點頭,“你回去吧。”

 

  “我……為什麽要回去啊。”王旭問。

 

  “因為我倆要在這兒放煙花。”顧飛看了他一眼,回頭走了兩步把剛才摔下來的時候扔了的袋子拎了過來。

 

  “我……他媽的……”王旭湊過去看了看,“我真他媽服了。”

 

  顧飛和蔣丞都沒說話,一塊兒轉頭看著他。

 

  王旭擰著眉,盯著袋子裏的煙花,過了好半天都沒說話。

 

  雖然今晚的月色不算多麽明亮,河邊也沒有路燈,但因為距離近,蔣丞還是發現他眼眶裏居然閃出了淚光。

 

  “王旭?”他有些吃驚。

 

  “我操!”王旭突然很委屈地喊了一聲,“我操!連他媽男的跟男的都談戀愛了!怎麽我想談個戀愛就他媽那麽難啊!”

 

  “你……”顧飛被他這一嗓子吼得往後傾了傾,“易靜不來?跟你說什麽了沒?”

 

  “就說沒心思,不來,要覆習。”王旭帶著鼻音說。

 

  “那也正常,人易靜一個學霸,這會兒肯定忙著覆習啊,就還一百多天了。”顧飛說。

 

  “學霸怎麽了?蔣丞不也學霸嗎?比她還牛好幾個級別呢,我看蔣丞覆習的時候跟被點了穴一樣動都不帶動的,”王旭很不服氣,“蔣丞不也談戀愛嗎!還是跟男的!”

 

  “喊,”顧飛看著他,“喊,再喊響點兒,要不我給你找個喇叭你上街上喊去吧?”

 

  王旭咬住了嘴唇,往地上一蹲,不動了。

 

  場面再次陷入僵局,現在蔣丞和顧飛既不能馬上就走,也不能就這麽挨著王旭的煙花再擺上一局刺激他。

 

  三個人只好一塊兒楞著,在老北風裏生扛著。

 

  “你們是要擺個心放煙花嗎?”王旭蹲了好半天終於開了口。

 

  “不,”顧飛說,“我們就是來放煙花,不擺。”

 

  “哦,要不……”王旭揉了揉鼻子,指著自己擺好的煙花,“這個送你們吧,算是我的祝福。”

 

  “啊。”蔣丞楞了楞。

 

  “我11點半就過來了,”王旭蹲著蹭到自己的煙花旁邊,“我買了點兒引信,一個一個都給連起來了,點一次就唰唰唰全能嗞花兒了。”

 

  “哦。”顧飛應了一聲。

 

  “把你們拿的那些一塊兒串上吧,”王旭又抹了抹眼睛,“多串點兒熱鬧。”

 

  顧飛看了蔣丞一眼。

 

  蔣丞點了點頭。

 

  串上就串上吧,雖然體會不到王旭的心情,但王旭這一鼻子哭得比上回打比賽的時候還讓他措手不及。

 

  情人節嘛,這樣的形式也挺別致了。

 

  三個人蹲在地上,把帶過來的煙花一塊兒又串到了之前的引信上。

 

  弄好之後,顧飛站起來拍了拍手:“九日啊,謝謝了。”

 

  “跟我客氣什麽,”王旭吸了吸鼻子,“點吧!”

 

  “不是,”顧飛看著他,“你要看嗎?”

 

  “……我要回避啊?”王旭楞了,“你們不要個司儀啊,見證人啊,主持人啊什麽的嗎?”

 

  “我們就是來放個煙花,”顧飛表情有些變幻莫測,“不是來結婚的。”

 

  “哦,”王旭看了看他倆,“那我就看著。”

 

  “顧飛的意思是怕你受刺激。”蔣丞在一邊說。

 

  “不會,”王旭嘆了口氣,一臉深情,“我已經麻木了。”

 

  “那你看著吧。”顧飛搓了搓手,掏出了打火機,他估計是凍得夠嗆,已經懶得再跟王旭磨嘰了。

 

  蔣丞走到顧飛旁邊站著,看著他彎腰點著了引信。

 

  小火花閃過之後,一個筒子裏綻放出了第一束藍色的煙花,緊接著是第二束。

 

  顧飛的手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蔣丞反手也握緊了顧飛的手。

 

  煙花的顏色不同,王旭的都是金色,他們帶來的都是彩色,混雜著在一起的煙花看上去特別燦爛。

 

  蔣丞瞇縫著眼睛躲開飄過來的煙霧,看著眼前的閃亮的火光。

 

  “祝你們長長久久。”王旭突然哭著說了一句。

 

  “謝謝。”蔣丞說。

 

  這個情人節,果然還是相當別致的,就算明年再正式過一次,也不會像今天這樣讓人印象深刻了。

 

  居然還有一個哭泣著的司儀和一句真誠的祝福。

 

  煙花放完之後顧飛和蔣丞要回去,司儀垂頭喪氣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不回?”顧飛問。

 

  “我……走。”王旭嘆了口氣,低頭走到了他們面前。

 

  “你怎麽來的?”顧飛又問了一句。

 

  “騎車來的,”王旭說,“不過我車在前面,我從那邊找地兒一直找過來的。”

 

  “用送你過去嗎?”蔣丞問。

 

  “不用,我想靜靜,”王旭說,“你們回吧……哦你們的事兒我不會說出去的,我這人你放心,我說到做到的。”

 

  坐在小饅頭裏目送王旭的身影消失在飄雪裏,顧飛才發動了車子:“這個情人節過得怎麽樣?”

 

  “棒。”蔣丞笑了笑。

 

  “我也是服了,王旭居然也跑這兒來放煙花,”顧飛回頭看了他一眼,“不會是你教的吧?我聽他那天還找你問來著,情人節送什麽禮物。”

 

  “我現在腦子裏上哪兒還能找出創意來,”蔣丞說,“我跟他說送支筆呢。”

 

  “哎,”顧飛嘆了口氣,“我看王旭得傷感一陣兒了,還好他高考情緒好不好都那樣。”

 

  “我一直不知道王旭這麽認真呢,”蔣丞靠著椅背,拍了拍被弄臟了的褲子,“不過易靜跟他……也沒戲吧。”

 

  “嗯,易靜家條件還行,”顧飛說,“她肯定不會留在這兒的,王旭估計以後就負責經營他家餡餅店吧……”

 

  蔣丞沒說話,看著顧飛後腦勺。

 

  “我的意思是,”顧飛似乎反應過來了,轉過頭看著他,“他倆跟咱倆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啊。”蔣丞誇張地嘖了一聲,又誇張地冷笑了一聲。

 

  “你喜歡我啊,我喜歡你啊,”顧飛說,“就這點就不一樣了。”

 

  “真會說話,”蔣丞笑了起來,“我最近真沒想太多了,我就覺得吧……顧飛。”

 

  “嗯?”顧飛應了一聲。

 

  “請目視前方,”蔣丞說,“剛走路摔一下也就算了,現在可是開著房車呢。”

 

  “哦。”顧飛笑著轉回頭看著前面。

 

  “顧飛,”蔣丞仰頭靠著,慢慢地說,“我就覺得吧,沒什麽可想的,就是往前過唄,一直往前,一直往前,有些事兒沒法提前預設方案,就不管了,總會有路的。”

 

  “嗯。”顧飛點了點頭。

 

  “總會有路的,”蔣丞又重覆了一遍,閉上眼睛,“就算真的真的沒路了,要放棄了,也得是拼了命試過……不,不不不不不,漏漏漏漏,不會的,總會有路的。”

 

  “嗯。”顧飛笑著把手往身後伸了過來,在他臉上摸了一下。

 

  蔣丞抓住他的手,在他無名指的指腹上輕輕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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