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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人節一過,高考前教室裏最後的一點愉快氣氛也就消失了。

  沒有了誰跟誰一對兒, 誰跟誰會不會去過節這類的話題, 聊起天兒來都空虛了不少。

  教室裏的氛圍慢慢地沈了下去, 學霸在學習,想最後拼一把的中上遊的同學也咬牙在聽課, 想放棄又覺得有點兒不甘心的一會兒聽一會兒睡, 完全放棄了的有幾個連課都不來上了。

  就看老徐一天到晚地在教室外頭轉悠,前門臉, 後門臉, 窗口臉, 只要眼睛往外看,十次有八次都能看到老徐的臉。

  別說學霸瘦,蔣丞都感覺老徐瘦了不少,臉都削下去了。

  “老徐是不是打瘦臉針了, ”他小聲說, “怎麽瘦這麽明顯。”

  “操心唄, ”顧飛往前門看了一眼,“這段時間都在找後進生談話家訪,這兩天差不多要輪到找學霸了。”

  “我沒什麽好談的了,”蔣丞說,“全市也沒幾個人能比我更拼命了。”

  “他現在比你壓力還大,”顧飛笑了笑,“就差跟你一塊兒去考了。”

  蔣丞看了前門邊露出半張臉的老徐,老徐偏了偏頭,沖他點了點頭,臉上表情瞬間充滿了激情,蔣丞趕緊也點了點頭,就怕自己點頭要點晚了老徐能扒著門框振臂高呼起來。

  距離四中的一模還有一周的時候,潘智把那邊附中一模的題發了過來,為了百分百準確,防止自己不小心看到題,這次的題潘智是發到了顧飛手機上。

  附中一模是自己出題,蔣丞雖然覺得自己覆習得已經挺賣力了,但還是想做個比較。

  “我直接去打印出來了啊?”顧飛說。

  “嗯,”蔣丞點點頭,“這兩天我開始做。”

  “這麽連續考試會不會強度太大了啊?”顧飛問,“而且……兩次分要是不一樣,會不會影響心情?”

  “你是怕我做附中卷子分比到時四中一模分低了影響心情嗎?”蔣丞笑笑。

  “嗯,”顧飛看了看手機,“我看了一眼地理,好像挺難的。”

  “沒事兒,”蔣丞伸了個懶腰,“都到這時候了,就是到了要直面差距的時候了,不知道差距在哪兒,我怎麽拼。”

  “還不夠拼麽?”顧飛轉臉看著他。

  “我長這麽大,最強大的技能就是拼,”蔣丞拍了拍他的肩,“丞哥讓你看看什麽叫拼。”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

  說實話,也許是因為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顧飛從來沒見過蔣丞這樣的人,不僅僅是學霸這一點。

  而是他整個人,那種勇往直前,敢去正視敢去面對的勇氣,放手一搏的時候那種強大的氣場。

  就像夏天裏最烈的日頭,燒化一切的氣場。

  顧飛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遇到這樣的人,更沒有想到自己生命中會留下關於這樣的人那麽深刻的印記。

  放學了之後蔣丞沒有離開學校,現在晚自習會有老師坐教室裏講題,雖然蔣丞從似乎也沒有提過問題,但還是每天都會在教室裏上完晚自習。

  從放學到晚自習最後一節結束,回去之後再繼續覆習到差不多兩點。

  顧飛放了學去打印卷子,路過藥店的時候他拐了進去,想買幾盒參茶,就這段時間,班上稍微拼一點兒的學生裏,好幾個病倒了,有發燒的,有感冒的,雖然蔣丞的身體素質很好,但他這種拼命的狀態已經從上學期持續到了現在,繃得太緊了。

  “徐老師啊,我建議你還是要多休息,身體要緊呢。”一進藥店顧飛就聽到了一句,轉過頭去的時候看到了正在中藥櫃那邊站著的老徐。

  “現在帶高三呢,還有幾個月,他們考完我就輕松了。”老徐說。

  “不是我說,就咱們四中,你這麽操心,也考不出幾個來,”藥店老板一邊給老徐抓藥一邊說著,“你看我兒子,去年考出個什麽玩意兒來了,讓他覆讀也不願意。”

  “哎,有些孩子也不能強求,”老徐笑了,“不過這屆我班上有個絕對重本的好苗子,市狀元沒問題,估計省狀元都有戲。”

  “徐老師,沒看出來您也是吹牛的一把好手啊。”老板把包好的藥遞給了老徐。

  “我才不吹牛,”老徐擺擺手,“到時看著就知道了。”

  “這要是真的,那可是四中歷史上第一個重本吧?”老板問。

  “那可不!”老徐驕傲地一揚頭,拎著藥往門口走過去。

  顧飛猶豫了一下,跟出去在老徐身後叫了一聲:“徐總。”

  “哎,”老徐應了一聲才回過頭,“顧飛?你怎麽在這兒……你病了?”

  “沒病,我來買十全大補,”顧飛看著他手裏的藥,“你的藥?”

  “啊,我沒事兒,”老徐笑了笑,“年紀大了總有點兒毛病的。”

  “剛過五十就叫年紀大了?”顧飛說。

  “就是有點兒睡不著,”老徐嘆了口氣,“神經衰弱,有點兒壓力就失眠,拿點兒藥調理調理。”

  “考得上的肯定能考上,考不上的你替他失眠他也考不上,”顧飛說,“你怎麽這麽能操心。”

  “我也不想操心,”老徐看著他,“就比如你吧……唉,你們啊,就是永遠也不知道老師的苦心,我恨不得能替你們去考,一個個的,一點兒也不求上進。”

  “趕緊回去吧,”顧飛轉身準備進藥店,“吃藥去。”

  “顧飛啊,”老徐叫住他,“最近你跟蔣丞還一塊兒覆習吧?”

  “……嗯。”顧飛應著。

  “他現在狀態怎麽樣?我想一模完了看看他的分再找他聊聊,要不怕他壓力太大了。”老徐說。

  “一直都挺拼命的,你放心吧,”顧飛說,“你……放松點兒,你這陣兒瘦得跟打了瘦臉針一樣。”

  “瘦臉針?”老徐楞了楞,“是什麽?”

  “就是在臉上打一針,你臉就唰,小一塊兒。”顧飛說。

  “這麽神奇?”老徐笑了起來,“那應該讓魯老師去打一針,他最近發福了。”

  “回去吃飯吧。”顧飛進了店裏。

  “瘦臉針?還有這麽神奇的東西?”老徐笑著走了。

  買完十全大補藥,顧飛去把卷子打印了,一份份裝訂好,又去王旭家打包了幾個餡餅。

  “你車得騎快點兒,”王旭說,“要不皮兒捂塌了就不香了。”

  “嗯。”顧飛應了一聲。

  王旭自打情人節那晚過了之後就跟吃了豬快長似的一下變得特別成熟穩重外帶深沈,說話也沒了以前那種時刻得瑟著的勁兒。

  看著也不知道算是成長了還是算一蹶不振。

  “要帶點兒羊肉湯嗎?”王旭問,“我給你個保溫壺。”

  “也行。”顧飛點點頭。

  王旭把湯盛好給了他。

  “你……”顧飛猶豫了一下,“去自習嗎?”

  “大飛,”王旭看著他,“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很殘忍嗎?”

  “……哦,”顧飛也看著他,覺得下一秒王旭就能寫出一首失戀的詩來了,趕緊拿了吃的,“我走了。”

  王旭在他身後嘆了口氣。

  到了教室,還沒到晚自習時間,一個教室裏只有四五個人坐著看書。

  蔣丞埋在一大堆的覆習資料裏連腦袋都看不到了,顧飛走到桌子旁邊,他也沒發現。

  顧飛把餡餅袋子打開,放到自己桌面上。

  過了幾秒鐘,他看到蔣丞正唰唰寫著的筆明顯頓了頓,然後迅速轉過了頭。

  “鼻子挺好使啊。”他笑著低聲說。

  “我靠,”蔣丞咽了咽口水,伸手就抓了一個餡餅,“我正餓得手心發涼呢。”

  “皮兒沒軟吧?”顧飛坐下。

  “沒,非常好吃,”蔣丞兩口就啃掉了半個,“卷子打印出來了?”

  “都弄好了,”顧飛晃了晃手裏厚厚的文件袋,“先做哪份?”

  “按標準順序做,”蔣丞邊啃邊說,“保溫壺裏是什麽?”

  “羊肉湯。”顧飛說。

  “快,”蔣丞頓時兩眼發綠,“快來一碗。”

  顧飛給他倒了一壺蓋,蔣丞接過去的時候手都抖了,他有點兒好笑:“至於嗎?”

  “王旭家這個餡餅和湯簡直是人間美味。”蔣丞說。

  一直坐在前排低頭背書的易靜這會兒轉頭往後面看了看。

  顧飛跟她對視了一眼,她笑了笑。

  “操?”蔣丞發現了易靜的動靜,一邊低頭啃著餡餅一邊小聲說,“王九日這個沒骨頭的是不是告訴她了?”

  “應該不會,她是聞到香味了,”顧飛拿起餡餅沖易靜晃了晃,易靜笑了起來,搖搖頭又轉身繼續背書了,“王旭這人在這方面還是很硬氣的,擱抗戰的時候,起碼得打一星期才會叛變的那種。”

  “他那種一看就沒什麽利用價值的一星期都已經打死了,”蔣丞嘆了口氣,“他還那樣嗎?失戀中的樣子?”

  “嗯,”顧飛拿了一個餡餅慢慢吃著,“我都不知道怎麽跟他說說話了。”

  “他應該跟潘智學學,”蔣丞看了一眼易靜那邊,“潘大爺這一年年的,甩人被人甩都跟吃飯喝水一樣,他要不說你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談了什麽時候又分了,人渣。”

  “早晚有人能治他。”顧飛笑著說。

  “我就等著看呢,”蔣丞說,“等哪天他因為失戀愁眉不展了,我肯定在一邊兒笑足一百八十天。”

  顧飛邊吃邊樂,笑了好半天。

  蔣丞開始用晚上的時間做附中的一模題,每天自習都提前一節課回去,讓顧飛給他監考。

  “現在開始發卷子,請大家保持安靜,不要交頭接耳,”顧飛一邊說一邊從文件袋裏把最後一份英語卷子抽了出來,“考試時間120分鐘,大家不要緊張,認真審題,合理安排時間……”

  他把卷子放到了蔣丞面前。

  蔣丞拿過卷子,先寫上了名字,然後開始迅速地翻看。

  顧飛坐到一邊,拿出手機開始計時。

  這是附中那套卷子最後一份了,之前做的他都掃描好發給了潘智,潘智再在那邊打印出來找老師判卷子。

  有時候顧飛能體會得到蔣丞身上的壓力,就光附中一模這套題,就相當興師動眾了,蔣丞原來的班主任老袁還打過好幾次電話。

  這些人的期待,全是滿滿的壓力。

  不過蔣丞的狀態還可以,他在學習上的那份自信,能撐得起這些壓力。

  牛逼啊,男朋友。

  顧飛舉起手機對著蔣丞埋頭做題的背影拍了一張照片。

  附中的一模題相當難,蔣丞做完之後感覺心裏都有些沒底了,不過他還算平靜,無論這套題做得怎麽樣,起碼他能知道自己的差距,只要高考不是明天開始,他就還有時間。

  距離四中一模還有一天的時候,潘智把幾科的成績和總分都發給了顧飛。

  “等這次考完了你再看成績?”顧飛問。

  “嗯。”蔣丞點點頭。

  “潘智說很牛。”顧飛又說。

  “我只要分沒比他低,他都會說牛的,”蔣丞笑了笑,“我其實就是想看看來這兒一年了,我到底有多大差距,心裏有個數才好追。”

  “嗯,”顧飛趴到桌上,側著臉看著他,從抽屜裏摸出了兩支長得不一樣的小瓶子,“來,把這哥倆喝了。”

  “怎麽感覺一天喝好幾次啊,”蔣丞拿過來兩口喝掉了,顧飛買了幾盒提神健腦還有提高免疫力之類的保健藥天天讓他喝,“早上不是喝過了嗎?”

  “一天兩次啊,”顧飛說,“看來真得喝了,現在腦子就夠覆習用,多一根線都裝不進去。”

  蔣丞拿著倆小瓶子笑了半天:“你腦子裏能裝很多線麽。”

  “也裝不進了,”顧飛嘆了口氣,“我現在腦子裏都是你的事兒,那天二渺問我七九得幾,我硬是從四九開始背過去才答出來了。”

  蔣丞收了笑容,悄悄在他腿上摸了摸:“辛苦你了。”

  四中的一模考試終於讓人有了緊張感,不是再像平時考試那樣隨便拉拉桌子就考,而是把幾個班的人混在了一起。

  蔣丞左右都是不認識的人,往右偏頭的時候看不到顧飛熟悉的側臉,看不到他低頭抓鬮答題的樣子,還挺不習慣的。

  不過這次考試用的是市裏統一的卷子,因為有了之前附中的題墊底,蔣丞感覺容易了一些。

  這就是差距啊。

  蔣丞一邊答卷子一邊聽著腦子裏的這句回響。

  每科考試都有人提前出考場,平時就已經放棄的人,這會兒也就是來走個過場,證明自己真的做不出來題。

  蔣丞時間倒是基本夠用,但也還是反覆檢查到最後一秒,這種時候就沒有必要再裝逼了。

  讓他欣慰的是,在隔壁教室考試的顧飛也沒提前交卷,而且也沒有抓鬮答題。

  “真沒抓鬮?”蔣丞看著他。

  “真沒,”顧飛說,“好歹要給我男朋友一點面子,陪著覆習了這麽久,考試還要抓鬮豈不是很丟人。”

  蔣丞沒說話,瞇縫了一下眼睛。

  “不是麽?”顧飛笑了笑,“一天天的揪著我給你抽背。”

  蔣丞嘖了一聲,還是沒說話。

  “是不是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顧飛問。

  “啊,”蔣丞不知道該怎麽說,看顧飛的樣子似乎是早就已經覺察到了,對自己的這個行為也似乎沒有什麽不滿,但他也不敢輕易承認,“抽背不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嗎?”

  “丞哥,”顧飛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膀子,“你小心翼翼的樣子……”

  “我什麽時候小心翼翼了。”蔣丞打斷他的話。

  “你小心翼翼的樣子,我特別感動。”顧飛堅持把話說完了。

  蔣丞頓了頓,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就小心翼翼吧,畢竟是我男朋友,換了別人我現在也沒功夫管。”

  “有人對自己這麽上心,”顧飛把胳膊搭到了他肩上,“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是。”蔣丞點點頭。

  顧飛這話是在說他自己,但蔣丞卻有著相同的感受。

  誰對誰上心,其實是件很難的事兒。

  人人都在渴望得到,卻未必人人都能等到那一份付出。

  “你之前的分,”顧飛掏出了手機,“現在看嗎?”

  “嗯,”蔣丞被顧飛的這句話拉了回來,“上了630嗎?”

  顧飛沒有馬上說話,他皺了皺眉:“潘智的話果然不靠譜。”

  “628,很好了,”顧飛點開潘智發過來的語音,把手機放到他耳邊,“你聽他說吧。”

  “老袁說了,覆習都沒覆習完,而且這次判得特別嚴,他這個卷子也是按嚴的判的,我看了一下排名,總分第四,只比第三低了兩分,按他以前的水平來說基本持平吧,也沒退步,還有,這次他沒被扣卷面分,你知道他以前那個屎一樣的字吧,居然寫得都不像屎了,一邊覆習還一邊練字,你說他是不是很牛。”

  蔣丞嘖了一聲,把手機還給了顧飛。

  “怎麽樣,卷子本來就難,還判得嚴。”顧飛說。

  “第一多少分?”蔣丞問。

  “637。”顧飛看了他一眼。

  蔣丞又嘖了一聲。

  停了一會兒之後又再嘖了一聲,接著就一嘖不可收拾,從教室一直嘖到了學校門口,嘖了能有八十多次,感覺口水都嘖幹了。

  “你舌頭還好麽?”顧飛嘆了口氣。

  “差了十分呢。”蔣丞說。

  “九分。”顧飛糾正他。

  “九分啊,一道題了,”蔣丞擰了擰眉,“這就是差距。”

  “還有兩個多月。”顧飛說。

  “拼了。”蔣丞一揮胳膊。

  蔣丞這句“拼了”,大概只有顧飛能夠理解。

  畢竟蔣丞四中的一模總分是648,全市第一,老徐激動得在講台上嘴唇都哆嗦了。

  只有顧飛知道,對於蔣丞來說,這次考試的卷子難度小,他們這裏就算是市裏最好的高中,也不可能跟之前的附中相比。

  按蔣丞的標準,他還是需要去拼。

  很簡單的兩個字,要做到卻挺嚇人的。

  顧飛一直覺得蔣丞的狀態已經是拼了,但不知道他還能更拼。

  其實每天覆習的時間並沒有增加,但明顯蔣丞的註意力更集中了,覆習的時候往他身上瞟的時間大大減少。

  甚至連吃宵夜的時候視線都會停留在書上。

  這樣的蔣丞,讓顧飛覺得吃驚,也覺得驕傲,但慢慢的一天天過去,他更多的感受卻是慌張。

  這就是差距。

  蔣丞說過這樣的話。

  對於蔣丞來說,差距指的就是那幾分。

  而對於他來說,差距卻要覆雜得多。

  這差距如果要追根溯源,會一直一直往深處走,最後你會發現,從根兒上開始,差距就已經在那裏了。

  這些差距,隨著時間的拉長,隨著環境的改變,隨著身邊人的變化,會一點點加大,一年,兩年,三年……也許最後會變成僅憑著兩個相互依靠著的高中生的情感根本填不滿的鴻溝。

  “顧飛。”蔣丞放下書。

  “嗯?”顧飛看著他。

  “給捏捏脖子。”蔣丞笑笑。

  顧飛走到他身後,在他脖子上一下下捏著:“是這兒嗎?”

  “嗯,”蔣丞低著頭,手又摸到了書上,“舒服。”

  “歇會兒吧?”顧飛問。

  “歇著呢,”蔣丞把手又收了回來,停了一會兒他偏了偏頭,“哎,我問你。”

  “什麽?”顧飛在他臉上勾了勾。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蔣丞問。

  “有麽?”顧飛笑了,“你還有空感受這些呢?”

  “沒有嗎?”蔣丞回頭看著他。

  “沒有,”顧飛說,“我就是……有點兒緊張。”

  “緊張什麽?”蔣丞有點兒茫然。

  “說不上來,”顧飛想了想,“畢竟我也是個要高考的人啊。”

  “靠,”蔣丞楞了楞,扭頭樂了半天,“你說這話怎麽這麽不可信呢。”

  “那我說什麽你信啊。”顧飛也笑了。

  “你說你喜歡我,”蔣丞仰起頭,靠在他肚子上,“這個我信。”

  “我喜歡你,”顧飛低頭看著他,“超級無敵雷霆閃電霹靂喜歡。”

 

 

100

  顧飛每次去藥店差不多都能碰上老徐拿藥,他都開始有些懷疑老徐到底是得了什麽絕癥了。

  “你就說你到底什麽病吧, ”他在藥店門口攔住了老徐, “一星期拿一次藥的。”

  “都是補氣血這類的, ”老徐把一個裝著藥的紙包拆讓他看,“我就是各種虛, 每次帶高三都這樣。”

  “真的?”顧飛看了看藥, 說實話,一樣也不認識。

  “騙你幹什麽, ”老徐說完看了看他, 又開始笑, “哎你這小子。”

  “笑什麽?”顧飛也看著他,“我就想說你要得了什麽不治癥就說實話,我們也不是你家裏人,沒什麽可瞞的。”

  “身體不怎麽好是真的, 絕癥不至於, ”老徐很愉快地拍了拍他胳膊, “你小子,說話太難聽了,但是我很感動。”

  “徐總,”顧飛看著他,“你何必呢,你累成這樣,也沒人念你好,沒人買你賬。”

  “誰說沒有,”老徐一指他,“你就念著我的好呢。”

  顧飛沒說話。

  “大多數人,就上這一回學,錯過了就沒有了,”老徐說,“過個十年二十年回過頭,說不定就會後悔,會說當初老師要是管管我,我可能就不會這樣……我就想盡可能的讓你們以後不後悔,拉得著一個算一個,人民教師嘛,幹的就是這個。”

  顧飛看著他,說實話老徐這類的話說得次數不少,從高一到高三,他都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了,每次說出來他都覺得特別空,特別虛,無法體會。

  直到現在,再聽到老徐這麽說,他才第一次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

  “嗯,”他應了一聲,在老徐肩上拍了拍,轉身走進了藥店,“辛苦了徐總。”

  “你也總上藥店來,買什麽藥?”老徐在後頭又追著問了一句。

  “補腎的。”顧飛回過頭。

  “……沒個正經!”老徐嘆了口氣。

  蔣丞半瞇著眼正在背書,屈腿踩著椅子沿兒下巴擱膝蓋上看上去還挺陶醉。

  背個書還能背出這種狀態來,也挺牛了。

  顧飛把十全大補藥拆了兩瓶戳好吸管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這人現在背書時長驚人,除非他自己停下來,你要中途打斷了,他就瞪人。

  “百家爭鳴形成的原因和影響,”蔣丞伸手摸過一個藥瓶,一指他,“顧飛同學回答。”

  “政治上……社會大變革大動蕩時期,各諸侯國為富國強兵,招賢納士……”顧飛下意識地接上,“經濟上……鐵器牛耕推廣……BLABLABLABLA。”

  “生產力提高,社會經濟發展,提供了物質條件,”蔣丞看了他一眼,“今天這個藥怎麽甜嘰嘰的。”

  “換了一種,”顧飛說,“這個是防感冒的。”

  “……為什麽要防感冒啊?”蔣丞楞了楞,“我很久沒感冒了。”

  “所以才防一下,停暖了您不會是不知道吧?”顧飛彎腰看著他。

  “知道啊,”蔣丞嘖了一聲,“馬上二模了,肯定停了啊。”

  “你現在這日子是按模考來過的是吧?”顧飛笑了。

  “嗯,”蔣丞點點頭,“我現在腦子裏就是一模二模三模四五六十八摸……”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在顧飛腿上大腿到小腿摸了一遍:“嘿我男朋友這筆直的大長腿。”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還盯著桌上的書,顧飛看著有點兒想笑:“說這種話的時候能稍微敬業點兒看我一眼嗎?”

  “啊,”蔣丞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我操這麽帥,我男朋友這英俊的臉啊……你頭發又成毛寸了?”

  “昨天讓李炎幫我修了一下,”顧飛揪了揪他前額的頭發,“丞哥,明天抽一小時時間,讓設計總監Li給你做個發型怎麽樣,遮眼睛了都。”

  “設計總監貍是誰?”蔣丞楞了楞。

  “李炎。”顧飛說。

  蔣丞頓了頓,往椅子上一靠樂了半天:“行吧,讓設計總監果子貍給我弄個跟你一樣的吧,省得總弄了。”

  “那不行,越短越得總修,要不就容易長成仙人球,”顧飛說,“你就這樣剪短點兒撐時間還能長些。”

  “行吧你做主。”蔣丞點點頭。

  跟蔣丞的交流大概也就只能是這麽見縫插針了,還有睡覺前也能聊幾句,一般說到第四句,蔣丞就睡著了。

  “我看著你都快累死了。”顧飛摟著蔣丞。

  “還行吧,就是要背的東西太多了,我背書不行,”蔣丞側身半靠著擠在他身上,“現在一天天的就睜眼兒背,閉眼兒也背。”

  “後悔沒,當初選理科就不用背這麽多了,”顧飛笑笑,“分還能再高些。”

  “後悔個屁,要後悔的話,後悔的事兒就多了,以前為什麽總曠課啊打架啊,以前為什麽到了考前半個月才突擊覆習一下啊,”蔣丞說,“這要後悔起來可沒完了……”

  “也是,”顧飛笑了笑,“丞哥說得對。”

  “理科做題也煩,其實都煩,到這會兒了都咬牙扛唄……”蔣丞在他腿上蹭了蹭,“我感覺我要近視了,我昨天戴你眼鏡發現還挺清楚的。”

  “別瞎戴,”顧飛說,“要不就去查查視力。”

  “沒空,現在反正也能看得見,估計就是疲……”蔣丞說到一半沒了聲音。

  睡著了。

  挺神奇的,顧飛拉過被子蓋好,前一句還說得清清楚楚思維清晰,下一句就突然睡著.jpg了。

  不過班上還在努力的那一小部分人狀態都差不多,看上去還沒有蔣丞精神,起碼蔣丞上課不會打瞌睡,現在連易靜上課都經常要趴桌子了。

  感覺一模結束沒幾天,二模就來了。

  老徐站在走廊上,看著他們班的學生挨個走進考場,一個個地叮囑著:“放輕松,好好審題,合理安排時間……”

  顧飛走進教室看了看四周,這回的人跟上回一模的時候坐次又不一樣了,一次一換的。

  周圍的人一個個都神色凝重,成績好的成績差的都一個表情,一晃眼過去覺得一水兒全是學霸。

  不過一開始答題,區別就能看出來了。

  同樣是埋頭看完題就開始寫,寫的狀態眼神就能看出這是會的還是不會的。

  以前考試顧飛都一邊抓鬮隨便寫著答案,一邊觀察著周圍的人,這種一切都不關我事的感覺還是很美好的。

  但現在不抓鬮了,壓力就挺大,半會不會的狀態最折騰人,基本都靠著回憶蔣丞跟碎碎念一樣的背書片段,全寫吧,不會,邊湊邊寫吧,時間就有些緊張了。

  不過這次二模的題的確比上次要難了不少,不知道隔壁教室裏的他的男朋友是什麽狀態。

  兩天的考試聽上去時間不長,但真到最後一科交卷的鈴聲響起時,顧飛還是猛地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這卷子做完都已經沒剩幾分鐘了,就只是粗略地檢查了一遍而已。

  他站了起來準備交卷出去的時候,前排突然傳來了一陣桌椅碰撞的混亂聲音。

  顧飛轉過頭,看到跟他隔了一排的易靜摔倒在了地上,腦門兒重重磕在地上的聲音讓人一陣心驚,周圍的人頓時都亂了。

  他趕緊兩步跨了過去,蹲下小心地把易靜翻了個身,發現她臉色蒼白地閉著眼睛,像是暈過去了。

  接著就聽到了監考老師有些焦急的聲音:“怎麽了?”

  “有人暈倒了!”有人喊。

  “8班的易靜暈倒了!”又有人喊。

  “快送醫務室!”監考老師擠了過來,“去個人通知巡查的老師!”

  “我背她。”顧飛說了一句。

  幾個人扶著易靜放到了顧飛背上,顧飛背著她就往門外跑。

  外面的老師都過來了,老徐沖在第一個:“怎麽會暈倒了!怎麽會暈倒了!摔傷了沒有!”

  “應該不嚴重。”顧飛說了一句,背著易靜又往樓梯口跑。

  “怎麽了!”王旭沖了過來。

  顧飛掃了他一眼,發現這人急得眼睛都發紅了,喊這一嗓子都是啞的。

  王旭撲到他身後去接易靜的時候,顧飛沒有拒絕,把易靜換到了王旭手裏,就沖王旭現在這勁頭,絕對能比他跑到醫務室的速度要快一倍。

  “易靜!易靜!易靜!”王旭一連串地喊著易靜的名字,都沒背著她,直接一個公主抱把易靜抱了起來,沖下樓去的速度顧飛沒負重都差點兒追不上。

  一幫8班的人在老徐的帶領下都跟著沖到了醫務室,醫務室的醫生已經接到了電話,但還是被這浩浩蕩蕩的一幫人給嚇了一跳。

  把易靜放到床上之後就往外趕人:“都出去出去出去!安靜點兒!”

  除了老徐和死賴著不肯出來的王旭,別的人都被趕了出來。

  要說四中這些人,把高考當回事兒的加一塊兒估計都湊不出一個班來,但高考帶來的壓力卻是每個人都感受得到的,今天這個班病一個,明天那個班又請假一個,現在直接考場上倒了一個。

  站在醫務室門外的人全都擰著眉。

  “有沒有磕著頭?”蔣丞在顧飛身後輕聲問了一句。

  “磕著了,”顧飛轉過聲,“聲兒還挺大的,不過她倒地的時候椅子攔了一下,應該不嚴重。”

  “嗯,”蔣丞嘆了口氣,“我剛聽王旭喊的那動靜……嚇死我了,我跑過來的時候差點兒扭腳。”

  “應該沒事兒的,壓力太大了沒休息好,”顧飛小聲說,“所以我一直跟你說不要超過兩點睡。”

  “我都準時睡的,放心吧。”蔣丞笑了笑。

  易靜沒有什麽大問題,休息太少,壓力太大,早上沒吃早點就來考試了,考試沒結束的時候估計就已經不舒服了,一直撐著到了最後考完了放松下來才暈倒了。

  但她也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又來上課了。

  “所以說有時候人吧,比自己想像的要能扛,”蔣丞說,“易靜看著風一吹就要倒了,也那麽能撐。”

  “我覺得吧,”顧飛皺著眉,“你最好別把自己熬到這一步。”

  “我不會,我身體底子在呢,”蔣丞舉了舉胳膊,“如此強壯。”

  顧飛笑了:“你這半年都沒鍛煉了,之前還能在床上練一下,現在這點兒運動量都取消了……”

  “您說話的時候能不能註意點兒尺度?”蔣丞看了看四周,“大街上呢。”

  “我就隨便小聲抱怨一下,”顧飛放低聲音,“考完了有補償嗎?”

  “啊,”蔣丞仰著頭笑了一會兒,“我一直琢磨著,考完了怎麽不得戰他個八百回合啊,這個暑假就什麽也不幹了,就幹你。”

  “啊,理想這種事兒,還是應該有的……”顧飛笑著說。

  二模成績出來之前,班裏覆習的氣氛略微有種瘋狂覆習考試過後的輕松,但維持的時間很短。

  黑板上的時間從三位數變成了兩位數,一天一變的,每一次變化都會讓人心潮翻湧。

  有人緊張,快沒時間了,有人急迫,快他媽考完放假吧。

  二模的成績出來之後,這種狀態也沒有太大改變,緊張的更緊張,急迫的更急迫了。

  只有老徐大概把這些情緒都包攬了,一天天的喜怒哀樂急著。

  蔣丞二模總分656,在難度比一模大幅提高的情況下,分也提高了,顧飛就感覺老徐每天看到蔣丞的時候眼神裏都快開出花來了。

  “三模來個700,老徐估計能直接從樓下蹦上三樓了,”顧飛說,“高考再來個省狀元,老徐能背著你上市中心那個廣場上跑二十圈。”

  “做夢呢,”蔣丞笑了半天,“你也太小看別家的那些學霸了。”

  “去年的文科狀元650多吧,我覺得也不是完全不能想像一下的。”顧飛往後靠在墻上,一下下晃著腿。

  “別地兒還有上七百的文科狀元呢,我要沒到這兒,在附中讀到現在是不是能更好,沒法比這些,”蔣丞也往後一靠,跟他一塊兒晃著腿,“就像那天說的,我要選了理科是不是就能更好,根本不用去想,反正這些都沒發生,我一直就只看眼前。”

  “嗯,”顧飛笑笑,“大氣。”

  “不回頭,不東張西望,什麽事兒都沒問題,邊走邊回頭容易摔,”蔣丞偏過頭,“最多抽空看看你。”

  “小點聲兒,”顧飛看了一眼前面,“周敬這一天天的,耳朵越來越靈敏了。”

  “叫我?”周敬迅速轉回了頭。

  “吃糖嗎?”顧飛問。

  “吃啊!”周敬用力點著頭。

  顧飛從兜裏摸出了幾顆糖遞了過去,周敬非常愉快地接了過去。

  等周敬轉回自己桌上繼續趴著之後,顧飛壓著聲音:“看到沒。”

  “看到了,”蔣丞一臉誇張的驚恐表情縮了縮,“嚇死我了。”

  顧飛看了他一眼,低頭開始樂。

  “笑屁,”蔣丞拿過卷子準備寫,想想也跟著樂了,“難道不是很可怕嗎。”

  顧飛沒說話,低頭繼續樂。

  蔣丞也沒法再說話了,捏著卷子跟著一通樂。

  “怎麽了?”周敬再次回過頭,“什麽事兒這麽好笑。”

  倆人都沒回答,沖著周敬樂得停不下來,蔣丞本來想控制一下,畢竟班上還有不少人在覆習,但一看到周敬滿面茫然,頓時笑得更厲害了。

  這種高壓覆習的日子裏,哪怕是放棄了的人,也都在這種氣氛裏被壓得沈默寡言,平時連聊天的人都快沒了。

  現在猛地聽到有人在狂笑,頓時就像是被戳到了開關,從一個兩個,迅速往整個教室裏漫延。

  短短的十幾秒裏,全班都開始莫名其妙地狂笑不止。

  像是放松,也像是發泄,全班相當有集體榮譽感地同步放聲狂笑,有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還有人一邊拍桌子蹬椅子的一邊笑。

  講台上坐著的老魯震驚得站起來舉著教鞭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指了,站了一小會兒他把教鞭放講台上一放,跟著也笑了。

  巡堂的教導主任跑過來的時候,老魯正靠在講台邊兒上指著前排一個笑得吹出了鼻涕泡的笑得直不起腰。

  “魯老師!”主任眼睛都瞪到太陽穴上去了,“這是怎麽了?”

  “你看他!”老魯一邊樂一邊走到主任跟前兒,指著那邊,“鼻涕泡!”

  本來因為主任到來而有所收斂的笑聲,又因為老魯這句話,一下再次爆發。

  “魯老師!”主任無奈地把老魯拽到了教室外面,“影響別的班覆習了!你怎麽能這麽跟著瞎鬧!”

  “哎,”老魯吸了口氣,終於控制住了自己,“行了行了,就是放松一下,放松一下,覆習這麽累,他們連天兒都不聊了,我都不習慣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主任看著他,壓著聲音,“現在放松完了沒?別班老師都出來了看了!”

  “收吧收吧,”老魯進了教室揮揮手,“我知道大家這陣兒累了,高完了我跟徐總請你們去吃大餐,想吃什麽吃什麽!現在都給我繼續!”

  這次瘋狂笑過之後,班裏的氣氛都突然有些不對了,就像是大家突然發現,就還有一個多月,他們這些人就要各奔東西,這樣放肆瘋狂的笑,也許是高中時代的最後一次。

  這種淡淡的憂傷的情緒,甚至沒有因為轉瞬之間就來了又轉瞬之間就過去了的三模而減淡。

  三模果然是用來給大家樹立信心的,相比之前兩次模考,三模的難度還算可以接受,而這之後,對於四中的學生來說,學校基本不會再組織什麽正式的考試,下次考試就是高考了。

  “這次部分很吉利,也非常襯你,”顧飛說,“666,蔣丞選手這次的表現那是相當6666666了!”

  蔣丞笑著看著他沒說話。

  “晚上稍微放松一下吧,”顧飛說,“我請你去吃烤肉,打車去,迅速塞,然後打車回,路口下車,散步二十分鐘,到家繼續覆習?”

  “真的嗎,”蔣丞都感覺到自己的眼睛亮了一下,這段時間其實他一點兒沒少吃,顧飛要不自己做,要不各種去店裏打包,但烤肉對於他來說,永遠有著無窮的吸引力,“五花,肥牛,五花,肥牛……”

  “真的,”顧飛點點頭,“不過要先說好,咱們得控制好量,我怕你吃太油了拉肚子。”

  蔣丞笑了起來:“不是,顧奶奶,您怎麽這麽能操心啊?”

  “誰讓我孫子不省心呢?”顧飛說。

  “滾!”蔣丞伸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這個動作他做得很放肆,因為桌上堆滿了書,像一圈圍墻,他倆往桌上一趴,一塊兒往中間偏過頭的時候,這就是一個世界。

  這個被書本包圍著的小小的世界,也只有現在才能體會了吧,蔣丞看著顧飛的鼻尖,伸手又摸了摸。

  作者有話要說:

  來,給金魚們賣個萌。因為青春逝去多年而非常不平衡的作者一臉冷漠地說道。

  我們還小o(≧口≦)o。黑毛精大聲喊道。

  w(Д)w嚶。黑毛小精說。

  嘰嘰咕最小<(ˉ^ˉ)>!。黑毛小小精說。

 

 

101

  三模之後的烤肉大餐,吃得非常爽, 非常愉快, 顧飛攔都攔不住他一盤盤地往回端肉, 不讓端就瞪眼要急,仿佛之前五年他吃的都是白水青菜。

  還好沒拉肚子, 就是接下去好幾天他都有些食欲不振, 不是吃頂著了,而是吃什麽都不如烤肉有勁。

  鑒於烤肉這種可怕的副作用, 一直到高考前, 顧飛都沒有再帶他出去吃大餐了, 在家自己,愛吃不吃都是這些。

  不過蔣丞的適應能挺強,大概是覆習太投入的原因,無論吃得歡不歡實, 反正給什麽都能吃完。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六月, 高考倒計時變成了個位數。

  “今天我要去理個發。”蔣丞看著講台上這幾天已經不說覆習和考試了的老師。

  現在老師都開始讓大家放松, 卷子基本已經不做了,只是讓大家放松,把已經背了記了這麽久的知識點過一遍。

  “還讓發型總監果子貍幫你弄嗎?”顧飛問。

  “嗯,”蔣丞揪了揪前額的頭發,“上回他理得還行……還有今天下午我想跟二渺玩會兒滑板。”

  “好,我讓她過來等我們,”顧飛拿了手機出來,“她要高興壞了。”

  “好久沒陪她玩了,我都擔心她不想理我了,”蔣丞抓抓頭發,“都會算七乘九了我還沒表揚她呢。”

  “不用表揚,”顧飛笑了笑,笑容裏有些無奈,“她就是自己胡亂拿了個口訣表玩,一一得幾她也算不出來。”

  “是麽,”蔣丞看了看他,“沒事兒,起碼會問這些了,就得表揚。”

  “那你表揚她吧,給她買點兒吃的?”顧飛偏過頭。

  “是不是說上次買的果凍她很喜歡吃?”蔣丞問。

  “……上次?”顧飛楞了楞。

  “就是……”蔣丞想了想又笑了,“啊,是過年的時候了,我靠這麽久了?”

  “啊,”顧飛伸了伸腿,“好幾個月了,你這一頭紮進覆習的洪流裏,洪流一日,人間仨月啊。”

  還真是沒什麽感覺,這個學期就這麽過完了。

  高中的最後一個學期,就在天昏地暗的覆習裏過去了,甚至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就已經消失了。

  日子一旦沖起來,還真是……追不上也拉不住。

  覺得總也過不去的那些時光,偶爾回過頭的時候才現都已經在身後了。

  痛苦的,迷茫的,掙紮的,驚喜的,開心的,不舍的,所有在當下都覺得不會過去的那些情緒都已經在身後了,有些過去了,有些是一次次往覆的循環。

  比如跟顧飛在一起時的那些安心和快樂,他趴到桌上,側過臉看著顧飛。

  每一天的快樂都會過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會再有新的快樂出現。

  在他這裏,痛苦和迷茫是一段直線,走一步少一步,而快樂是個圈。

  下午放學前老徐又到教室裏來安撫大家,考前這幾天要放松,早睡,不要再大強度地覆習。

  看著老徐臉上跟大家一樣有些疲憊又有透著緊張和興奮的表情,再看著他頭頂上的個位數倒計時,蔣丞打了個呵欠。

  放松吧,他已經拼了這麽久,且不說他從來不扭頭去後悔,就算要後悔,這大半年來也沒什麽可後悔了。

  可以放松一下,緩一緩神經了。

  比如跟顧渺玩玩滑板什麽的。

  一出校門,就看到應該是在門口等了挺長時間已經百無聊賴了的顧渺。

  顧渺依舊是一臉冷漠地坐在人行道的欄桿上,頂著李炎給剪的那個酷炸天的發型,旁邊靠著她的滑板。

  他們出來的時候,顧渺把板子一踢,跳上去就沖到了他們面前。

  “二渺!”蔣丞彎腰笑了笑,這一彎腰他才猛地發現,顧渺似乎長高了,他彎腰的幅度比以前要小了,他轉過頭看著顧飛,“她是不是長個兒了?”

  “嗯,”顧飛點點頭,“就這半年長了快十公分,去年夏天的衣服穿不了了。”

  “我這陣兒覆習太忙了,”蔣丞又看著顧渺,“都沒時間跟你一塊兒玩,你長這麽高了我都不知道呢……這條九分褲很帥啊。”

  “這是短了的長褲。”顧飛在旁邊說。

  “……還是很帥。”蔣丞打了個響指,豎起拇指。

  顧渺心情不錯地給他也回了一個,然後往旁邊一蹬滑板,沖他招了招手。

  “拿著。”蔣丞把書包扔給了顧飛,跟著顧渺跑了出去。

  最近天氣不錯,初夏裏溫暖卻不炎熱的感受,踩在滑板上往前飛馳的時候,蔣丞有種透體舒暢的感覺,細細的風束貼著皮膚滑過,閉上眼能想象出它們的形狀。

  跟顧渺輪流踩著滑板一直沖到了街口,蔣丞腦門兒上都一片汗了,顧渺臉上也都是汗水和她胡亂抹臉留下的黑道子。

  “擦擦臉。”蔣丞跳下來滑板,拿了張紙巾遞給她,然後回頭看了看。

  顧飛騎著車,一只手還拖著他的自行車,慢慢蹬了過來。

  “玩得挺投入啊?”顧飛腿著地,“我這後勤部長是不是挺合格的。”

  “我忘了,”蔣丞笑著接過自己的車跨了上去,“二渺,我拖你過去怎麽樣?”

  顧渺偏了偏頭,一腳踩著滑板看著他。

  “走!”蔣丞一蹬車,竄了出去。

  身後顧渺很快跟了上來,沖到了他前面,回頭還沖他吹了聲口哨。

  “小樣兒!”蔣丞嘖了一聲,猛蹬了幾下超過了她。

  不過就在他超過去的瞬間,顧渺一把抓住了他後座的架子,借著慣性用手一壓,齊著他車頭滑了一段。

  “厲害!”蔣丞喊,“我們去買果凍好不好!”

  顧渺轉頭的時候眼睛一亮,很快減速拉住後座架子,不再往前沖。

  倆人帶著顧渺去超市轉了一圈,買了一堆零食回到店裏的時候,李炎正坐在收銀台後邊兒仰著頭睡覺。

  聽到他們進來,李炎睜開了眼睛:“大爺們!求人辦事兒能不能有點兒態度啊!”

  “不好意思,”蔣丞把一堆零食放到收銀台上,拿了一個果凍遞給他,“給二渺買吃的去了。”

  “我操你還巴巴兒帶了一堆菜過來,”李炎接過果凍,“結果還要負責看店。”

  “我媽呢?”顧飛問,“下午不是還在呢麽?”

  “我一來她跟她男朋友就出去了,”李炎剝好果凍給了顧渺,“哎,這人是不是挺長時間了?一直沒換?”

  “嗯,”顧飛應了一聲,“你在這兒吃飯嗎?”

  “不了,我給蔣大爺理完發還有約會。”李炎說。

  “喲。”顧飛看著他。

  “怎麽?”李炎斜眼兒瞅著他,“我有個約會很喲嗎?虐狗虐一年了,還不讓狗反抗啊?”

  “理發。”顧飛說完帶了顧渺去後院洗手洗臉。

  李炎理發還是很有一手的,技術比不少看上去很牛逼的店裏的TonyJimKevinPeter們都強。

  “你隨便去個什麽店,都能混個總監吧。”蔣丞閉著眼說。

  “去個屁,”李炎正在給他修劉海,“沒玩夠呢。”

  “哦。”蔣丞覺得這個理由非常充分。

  “蔣丞你皮膚挺好的,”李炎說,“怎麽壓力這麽大你都不長痘呢?”

  “說明我壓力不大。”蔣丞說。

  “吹牛逼吧你就,”李炎說,“這一天天的背書背得眼神兒都不聚焦了,上星期我路上碰見你了,你看到我沒?”

  “沒有,你沒叫我一聲麽。”蔣丞笑笑。

  “瞅你那樣我就沒胃口叫了,迷迷瞪瞪的,”李炎說,“今天看著還行,是不是準備要考了,就能放松點兒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

  “好好考,考個牛逼分,”李炎說,“我長這麽大還沒聽說過這片兒有人考出過什麽好成績的,上個二本都算祖墳冒煙了。”

  “好。”蔣丞點點頭。

  “別動,一會兒給你剪豁口了,”李炎想想又嘆了口氣,“其實要說起來,你也不算鋼廠的人,真考好了,算鋼廠和四中減了個便宜。”

  “我不算這兒的,我能算是哪兒的呢?”蔣丞笑了笑。

  李炎沒說話,繼續一點點用刀給他削著頭發。

  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顧飛人真挺好的。”

  “嗯。”蔣丞應了一聲。

  “從小到大不容易,現在也不容易,”李炎說得很快,估計是想搶在顧飛進來之前說完,“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跟你……反正我就想說你要去了學校有什麽別的想法我們不會放過你。”

  “嗯?”蔣丞眼睛睜開一條縫。

  “組團削你。”李炎說。

  “……知道了,”蔣丞楞了楞笑了,“我知道了。”

  考前這幾天過起來反倒比之前連軸轉的覆習過得要慢,也許是因為大家都拼到現在,是好是壞就盼著7號快點兒到了。

  越是盼,時間就過得越慢。

  但突然到了去看考場的時候,氣氛又一下猛地再次被緊張情緒淹沒了。

  “我是無所謂了,快考吧,早死早超生吧。”王旭一臉堅毅地說。

  他之前一直希望能跟蔣丞或者顧飛在一個考場,說是看到他倆心裏能踏實點兒,但沒能如願,於是每天這句話起碼得說五遍,見了蔣丞和顧飛就說一次。

  蔣丞雖然一直沒說出來,但也跟王旭的想法差不多,不同的是他的希望裏沒有王九日隊長,只有顧飛。

  但是雖然城市不大,高中也沒幾所,這樣的機率還是太低,所以最後知道他跟顧飛在同一個考點同一層的兩個考場時,他的心情還是非常愉快的。

  看考場就像是給每個人的心裏刷上一新的一層緊張,身邊沈默的人,臉色嚴肅的老師,在考場守著的巡視老師,陌生的環境,大概是因為這麽長時間來大家都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猛地看到完全不熟悉的戰場時,所有的一切都讓人心裏有些慌亂。

  “今天晚上你要一刻不分開地守著我,”看完考場回去的路上,蔣丞騎到一半突然捏了捏閘,“我有點兒害怕。”

  “嗯,我守著你。”顧飛點點頭。

  “你害怕嗎?慌嗎?”蔣丞看著他。

  “廢話,當然怕啊,”顧飛笑了,“所以我也想貼你旁邊,踏實點兒。”

  “我之前說過,無論在哪裏,我都能證明自己,”蔣丞說,“眼前我能證明我自己的方法就是考好,我一定得考好。”

  “你都不需要超常發揮,你只要正常發揮就可以了,”顧飛說,“這麽長時間了,還不了解自己嗎?”

  “不了解,”蔣丞皺皺眉,“你了解嗎?”

  “還行吧。”顧飛笑了。

  “那就行,你了解的話,我就不管別的了,”蔣丞繼續往前騎,“你了解就行了。”

  “今天晚上不覆習了吧?”顧飛跟上他。

  “嗯不看書了,”蔣丞說,“冥想。”

  “想什麽?”顧飛問。

  “就把所有腦子裏的東西整理一遍,”蔣丞說,“盤腿往那兒一坐,唰唰唰,放電影似的都過一遍,以便明天考試的時候查找。”

  “那我也冥想吧,”顧飛說,“盤腿往那兒一坐,唰唰唰,把你這段時間背東西的樣子都過一遍,以便明天考試的時候瞎猜。”

  “你明天,超常發揮一把吧。”蔣丞笑了笑。

  “好。”顧飛點頭。

  這天晚上跟平時沒有太大的不同,顧飛先回家跟顧渺會面,陪她玩了一會兒就過來了。

  蔣丞已經把冰箱裏的菜拿了出來,很勤快地都洗好切好了。

  “怎麽樣?”蔣丞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往菜上一揮,“是不是很完美!”

  “是,非常完美,”顧飛從身後摟住他,在他脖子上蹭著,“我就問問啊,芹菜白菜洋蔥青椒,你打算怎麽配啊?”

  “芹菜炒肉,白菜炒肉,洋蔥炒肉,青椒炒肉,”蔣丞想都沒想,“再來個白菜肉末湯,四菜一湯有葷有素。”

  “行吧,按您的來,今天吃清淡一點兒也行。”顧飛松開他,走到案台前開始忙活。

  蔣丞退到後面,靠著墻,看著顧飛的背影。

  明天的考試他這兩天其實想得並不多,倒是腦子裏總會閃過這個暑假之後的事。

  新的學校,新的環境,新的生活,以及沒有顧飛在身邊的新的不安。

  他不是一個容易不安的人,但這一年多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如果沒有顧飛,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麽樣,而“顧飛在身邊”這樣的狀態,他已經習慣了,擡頭有顧飛,轉身有顧飛,伸手有顧飛,睜眼閉眼都有顧飛。

  一旦這樣的穩定被打破,他不知道自己要用多長時間來適應。

  而眼下這樣的溫馨,他一秒鐘也不想錯過。

  顧飛做菜不怎麽好吃,練了這麽久也沒什麽長進,做菜的動作都還能看得出來此人水平不行,嘖嘖,自己是怎麽做到這麽長的時間就吃他做的菜還吃得這麽美滋滋的。

  果然就是愛情的力量啊,能讓人味覺失靈。

  吃完飯之後他倆也沒幹別的,進了臥室,把窗簾拉開了,坐在床上,面對著外面黑色的夜空開始冥想。

  一本正經的,閉著眼,盤著腿兒,一開始顧飛還弄了個雙手合什,往蔣丞那邊看了一眼之後才樂了:“哦,冥想不是拜佛啊?”

  “……你想拜也行啊,”蔣丞樂了,“我也就是這麽一說,其實就是閉眼靜心琢磨琢磨這段時間覆習的內容。”

  “行吧。”顧飛把手放到腿上,閉上了眼睛。

  蔣丞繼續在腦子裏按不同的科目把一個個知識點再回憶一次。

  腦子是個可以轉得很快的小玩意兒,不過要把一個科目擼完一遍,花費的時間也不少。

  蔣丞剛把歷史開了個頭,就聽到旁邊咚的一聲,床墊都跟著震了好幾下。

  轉過頭的時候他發現顧飛倒在了旁邊睡著了,一條腿還保持著盤腿的姿勢。

  “我靠。”蔣丞對著顧飛一通樂,邊樂邊拿出手機來拍了好幾張照片。

  笑成這樣了,顧飛最後也沒醒,睡得很沈。

  蔣丞放好手機,輕輕嘆了口氣,過去把枕頭塞到了顧飛腦袋下邊,又扯了毛巾被給他蓋上了。

  “辛苦了男朋友。”他在顧飛唇上親了一下。

  這一段時間以來,顧飛雖然沒在覆習上花太多精力,但在伺候他覆習上花費的精力著實不少,明天終於要考試了,顧飛最後一根繃著的神經估計也就松掉了。

  他倒頭就睡的樣子,蔣丞還是第一次看到,盯著看了很長時間。

  帥啊,嘖嘖。

  這一夜蔣丞也睡得很沈,有一種磨刀千日終於要手刃仇人了的安心感覺。

  而且由於過度安心,早上手機定的鬧鐘響了他都沒聽到,一直到顧飛把他推了個翻身,他才一個激靈地突然清醒,從床上直接一蹦,站到了地上。

  “……少俠好身手啊?”顧飛被他這動靜嚇了一跳,坐床沿兒上都楞了。

  “遲到了?”蔣丞瞪著他。

  “沒有呢寶貝兒,”顧飛站起來把他拽進懷裏摟著搓了好一會兒後背,“現在洗漱完了吃完早點我們走路到考場都來得及。”

  “哦,”蔣丞松了口氣,順勢往他身上一靠,“嚇我這一跳。”

  早點顧飛已經買回來了,包子油條豆腐腦,為了保證不出意外,都是他們平時吃慣了的那些東西。

  吃完東西正要出門,蔣丞的手機響了,老徐打來的:“不要急,我已經在考場門口等你們了,身份證別忘了拿,早點別吃太飽,別吃涼東西……”

  “嗯知道了,”蔣丞說,“徐總,你這是一個一個挨個打電話通知嗎?”

  “是啊,”老徐說,“魯老師在那邊考場也一個一個打電話呢,年年都有丟三落四的。”

  丟三落四不會,蔣丞昨天就把他和顧飛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雖然就是張身份證,還有一小瓶撕了包裝的水,他也反覆看了至少三遍。

  “還帶本書路上看嗎?”出門前顧飛問他。

  “不帶了,”蔣丞拉開門蹦了出去,“這會兒也看不進去了,越看越迷糊。”

  “好,”顧飛關好門,“走,打個車過去。”

  倆人溜達著走到路口,蔣丞剛想看看遠處有沒有車過來,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蔣丞?”

  他楞了楞,這聲音陌生卻又似乎聽過,轉過頭的時候有些吃驚地看到了站在他身後幾米遠的李倩。

  “你……怎麽在這兒?”蔣丞說。

  “我一直在這兒轉呢,你電話換了我也沒有你號碼,”李倩笑了笑,“前兩天我就在這兒轉了,都碰不上你,又不好去問大飛。”

  “有事?”蔣丞問。

  “沒有什麽事,”李倩手裏拿了個袋子,猶豫了一下遞了過來,“你今天考試了吧,我過來給你加加油。”

  蔣丞有些意外,一時都沒說出話來。

  “謝謝。”顧飛替他接過了袋子。

  “謝謝。”蔣丞這才回過神。

  “那你們快去考場吧,”李倩說,“小丞啊,你加油,好好考。”

  “嗯。”蔣丞應了一聲。

  上了出租車之後,他才把李倩的那個袋子打開了,裏面是一盒洋參含片。

  “含一片吧,提提神。”顧飛說。

  蔣丞笑笑,拿了一片放進嘴裏,又給了顧飛一片:“我真沒想到李倩會過來找我。”

  “李倩高中都沒上過,李保國就管李輝一個,”顧飛說,“她那會還想上個中專什麽的可以離開這兒,但李保國沒同意……看著你考出去,她大概會覺得安慰吧。”

  “嗯。”蔣丞沒再說話,握住了顧飛的手,很用力地捏著。

 

 

102

  “高考的學生吧?”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問了一句。

  “是的。”蔣丞回答。

  “四中的?”司機又問。

  “嗯。”顧飛應著。

  “加油!放輕松,不就一個高考嗎, 沒什麽好緊張的, 放松了才能考得好, ”司機說,“我就是四中畢業的, 我當初就是太緊張了, 沒考好。”

  “啊。”蔣丞笑了笑。

  “真的,相信我,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他倆一眼, “你倆平時成績不怎麽樣吧, 那就更不用緊張了,放松點兒還能超常發揮。”

  “哦。”顧飛笑了起來,捏了捏蔣丞的手。

  “啊,那我放松點兒, 看看能不能超常發揮。”蔣丞笑著說。

  到了考場, 司機沒收他倆的錢:“我這是愛心送考車隊, 考生我們都免費送呢!快去吧!”

  現在離進考場的時間還早,但考場外面已經人頭攢動了,送考的車和人都很多,還有好幾輛警車和救護車,旁邊還停著免費送考的大巴。

  這架式,不緊張的人看了都得緊張。

  “這裏!這裏!”老徐老遠看到他倆就開始揮手了,聲音已經有些沙啞。

  他倆過去,拿了準考證,老徐身邊聚集了不少學生和家長,一個個都臉色凝重,尤其家長的臉色,比孩子要凝重得多。

  “休息得怎麽樣?”老徐問。

  “挺好的。”蔣丞說。

  “放松考,你肯定沒問題的,考試的時候少喝水,”老徐說著指了指旁邊,“一會兒先去上個廁所。”

  “嗯,”顧飛笑了笑,“少說兩句吧,現在就啞了接下去怎麽喊。”

  “我有含片。”老徐啞著嗓子說,從兜裏掏了含片出來放進嘴裏。

  還沒到時間進考場,他倆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等著。

  顧飛叼了根煙蹲在路邊,蔣丞站在他邊兒上,看著他頭頂出神。

  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他有些緊張,不是因為考試,而是有一種找不到根源的因為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摟著顧飛的焦慮。

  當然,之所以想摟著顧飛,大概也還是因要考試了太緊張。

  有點兒出息啊丞哥。

  你已經誇了海口,無論怎麽樣都能證明自己呢蔣丞選手。

  “哎,”蔣丞看了看時間,還有十多分鐘,他踢了踢顧飛,“去趟廁所吧。”

  “是想上廁所呢,”顧飛站起來笑著看他,“還是緊張了?”

  “以防萬一,”蔣丞轉身往廁所那邊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其實就是緊張了,我靠,我他媽緊張得想來回蹦,這是怎麽了啊?”

  “原來你們學霸也會緊張,”顧飛笑著追上來跟他並排走著,“不過畢竟高考啊,不緊張的沒幾個吧。”

  “你緊張嗎?”蔣丞問。

  “緊張啊,”顧飛說,“我再瞎考也不能落榜吧,所以也是緊張的。”

  廁所裏神奇的沒有人,蔣丞退後一步看了看外面,跟著過來的人還有一點兒距離,他速度進了廁所,沖到已經站在小便池前準備尿尿的顧飛身後,連胳膊帶人的一把用力地摟住了他。

  “哎操!”顧飛嚇了一跳,側過身壓著聲音,“我掏東西呢,差點兒一把掐了!”

  蔣丞沒說話,緊緊摟著他一通樂,一直到門口傳來了說話的聲音,他才松開了手,站到了旁邊。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顧飛伸後在他背上搓了搓:“丞哥。”

  “嗯?”蔣丞看他。

  “你棒棒噠。”顧飛說。

  蔣丞一下樂了:“麽麽噠喲。”

  進考場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大家開始往裏的時候,身邊的人全都沈默了,一個個把緊張兩個字都寫在了臉。

  蔣丞倒是突然平靜了下來,很多時候他就是這樣,一旦事情到了跟前兒了,他也就沒什麽所謂放松下來了。

  這段時間各種考沒少考,按理說起來,大多考試難度都不小,也都這麽一路考過來,沒見哪次的分低得特別離譜的。

  發揮失常這種事,蔣丞從小到大還沒碰到過,考試砸鍋的次數不多,真砸鍋那幾次還真就是沒覆習好,而且所謂的砸鍋,無非就是沒達到家裏的要求而已,按潘智的標準都得是超常發揮。

  經過安檢之後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按要求把東西都放在了桌角,往四周看了看,前後左右都沒看到眼熟的人。

  他向後往椅子上一靠,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拉長了吐出來。

  好了,開始吧。

  從監考老師開始宣讀考場紀律的那一秒開始,蔣丞跟四周就像是被隔絕開了。

  老師的聲音很快從他耳邊消失,教室裏細細的紙張摩擦聲,大家拿起筆時跟桌面細微的碰撞聲,有人輕輕拖動椅子的聲音,低聲咳嗽的聲音……各種聲音全都消失了。

  卷子在蔣丞的桌面上鋪開,他拿起筆轉了轉,開始飛快地看題。

  前桌的人穿了件黃色的衣服,余光裏仿佛是他每晚坐在書桌前覆習時的燈泡,那種熟悉的,重覆了大半年的狀態瞬間回到了他身邊。

  右手邊有很多書,左手邊放的是各種卷子和筆記,再往左,在桌角,一般會靠著他的男朋友,有時候一手托著腦袋一手玩手機,有時候趴在桌角看著他。

  他說“抽背”的時候,男朋友會馬上抽過一本書翻開。

  蔣丞把作文題看完之後翻回第一頁,低頭開始答題。

  作文題並不難寫,這樣的材料沒有寫過,但他迅速抽出一個主題之後從記憶裏找到了曾經寫過的類似的內容,差不多可以用上。

  作文能在他給自己規定的時間裏完成的話,前面的題他就可以答得很從容了。

  眼前是一條條的題,耳邊是自己的筆尖在答題卡上輕輕劃過的沙沙聲,還有自己安靜平和的呼吸聲。

  一切都很寧靜。

  卷子做得多的好處是對時間的掌握很精準,蔣丞不用擡頭去看時間,只憑自己做題的速度就能差不多判斷出用了多長時間。

  每次顧飛給他看時間做卷子的時候,幾次模擬考的時候,他都能在誤差五分鐘之內開始寫作文。

  今天也一樣,做完題,粗略檢查了一遍,開始寫作文的時候,他擡頭看了一眼時間,果然還是這樣的精準。

  蔣丞選手對時間的掌握體現了一個高手在對戰當中強大的心理素質。

  現在蔣丞選手的狀態非常完美,從他檢查之前的題的速度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對答案沒有把握的題很少,看來蔣丞選手前期的備戰非常充分。

  好,現在我們來看他對作文這一部分的分析判斷。

  BLABLABLABLA……

  現在讓我們繼續關註蔣丞選手的戰況吧。

  蔣丞在草稿紙上迅速拉了個大致的提綱,又標出了幾個部分要用的內容,看了一遍確定沒什麽問題之後開始寫。

  蔣丞選手的字比較難看,雖然近期他有針對性地練習過,但這種大面積的字湊在一起,要想讓裁判第一眼對整體有一個比較好的印象,對於他來說還是一個挑戰……

  字要寫得工整,速度就會受影響,這也是蔣丞選手給自己這部分比賽留了比正常更長時間的原因。

  看來蔣丞選手是個很有計劃的人啊。

  作文寫下最後一個句號的時候,蔣丞掃了一眼時間,還有時間,對於再檢查一遍前面的題來說已經夠了。

  他輕輕轉了幾圈筆,從第一題開始迅速又過了一遍,心裏不是太有把握的題他差不多都有印象,檢查的時候重點都放在這上面。

  但哪怕檢查時的答案跟之前的答案有出入,他也不會輕易修改,第一判斷是在腦子還沒有被翻亂時間作出的,往往是最準確的。

  檢查第二遍的時候他才修改一個答案,別的都沒有動。

  監考老師報出最後五分鐘的時候,蔣丞才慢慢從屏蔽的世界裏重新回來。

  四周的東西慢慢有了顏色,慢慢有了動靜,聲音也一點點回到了他耳朵裏,老師從身邊輕輕走過時帶起的很細微的風,前後左右翻動卷子的聲音,還有人急切地修改,橡皮在卷子上擦著,帶得桌子輕輕晃動……

  而考試結束時的鈴聲也顯得格外清晰。

  蔣丞隨著鈴聲長長舒出一口氣,腦子裏迅速把相關的內容封閉起來,無論是什麽結果,都已經過去了。

  走出考場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顧飛。

  顧飛老遠就沖他笑著一揚眉毛,眼睛裏的笑意讓他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了,兩個多小時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回給顧飛笑容時,有種全身都舒展開來的愉快感覺。

  “怎麽樣?”顧飛問。

  “自我感覺非常完美,”蔣丞伸開胳膊用力伸了個懶腰,“沒有什麽特別沒把握的題,感覺這卷子難度跟二模差不多……你呢?”

  “還行吧,”顧飛說,“我反正做什麽卷子都差不多,會的寫,不會的蒙。”

  “蒙的多嗎?”蔣丞問。

  “不算太多,多少都有點兒印象,畢竟天天跟著男朋友覆習呢。”顧飛勾勾嘴角。

  老徐在考場外面等著他們,一個一個地安慰鼓勵著:“好樣的,都是好樣的,考完的就不用再去想了,放松一下,好好休息,下午加油,下午我還在早上那裏等你們……蔣丞!怎麽樣!”

  “不說考過了就不要想了麽?”蔣丞說。

  “……對對,”老徐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失望,但又很快地回到了充滿活力的語氣裏,“一會兒別吃太油膩,不要吃太飽,好好休息……”

  “考得挺好的。”蔣丞笑了笑,打斷了他的話。

  “你小子!”老徐楞了楞,笑容立馬綻放得臉上都快放不下了,“這種時候逗我!就說你肯定沒問題!”

  “嗯。”蔣丞笑著點了點頭。

  “顧飛呢!”老徐看著顧飛,“你小子反正考成什麽樣都這樣子,也看不出來個好壞。”

  “還行,”顧飛說,“反正題都寫滿了,作文也寫完整了。”

  “那就行!那就沒問題!”老徐一拍他肩膀,“下午保持這個狀態!”

  中午他倆不打算回家,蔣丞中午不能睡覺,他一睡著了就會睡得跟豬似的,特別是這種天氣,睡半小時起來,得用一小時才能回到清醒狀態裏,為了保持腦子的運轉,他不能睡。

  “吃餃子吧?”蔣丞說,“簡單好吃,再配兩盤鹵牛肉……”

  “鹵牛肉涼拌的吧?”顧飛說。

  “廢話當然涼拌的,涼拌的好吃。”蔣丞咽了咽口水,一上午的緊張過後,他現在有點兒餓得不行。

  “涼拌的不能吃,萬一不幹凈呢。”顧飛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吃幾瓣蒜唄。”蔣丞說。

  “一嘴大蒜味兒去考試?”顧飛看了他一眼,“就吃餃子,別的不吃。”

  “……慘無人道。”蔣丞瞪著他。

  “不服憋著。”顧飛轉開頭。

  “別學我說話。”蔣丞扒拉了他一下。

  “就學了,你有什麽意見?”顧飛轉頭一臉惡狠狠地又說了一遍,“不服,憋著。”

  蔣丞沒說話,跟他臉對臉瞪著,過了一會兒沒繃住樂了:“操。”

  “來來來,”顧飛張開胳膊,“快來,哦……”

  “你閉嘴,”蔣丞看了看四周,一個個的不是一臉凝重,就是皺著眉,就他倆跟考完了似的在樂,“要點兒臉吧行嗎?”

  “不要了,臉有什麽可要的,要你就行了。”顧飛說。

  “哎喲,”蔣丞嘆了口氣,“好吧就吃餃子。”

  餃子店裏人挺多的,不少考生,他倆剛坐下,老板娘就過來了:“是剛考完試吧?”

  “是。”顧飛點點頭。

  “想吃什麽就點,”老板娘把菜單放到他們桌上,“這兩天所有的考生阿姨都給你們打對折。”

  “謝謝。”蔣丞笑笑。

  不過顧飛還是堅持不要涼菜,但估計是看他饞肉了,最後還是給他要了一份爆炒牛肉。

  吃到一半的時候蔣丞手機響了,潘智打了電話過來:“爺爺!怎麽樣!是不是直接就能上天了!”

  “是啊,你趕緊給我拽著點兒腿,”蔣丞說,“你怎麽樣?起飛沒?”

  “飛屁啊,我不得在地上給你拽腿嗎,”潘智心情似乎還不錯,不過這人最強的一點就是考個17分的時候都能做到不影響心情,“我就那樣唄,奇跡不出現我就飛不起來。”

  “吃飯了沒,你媽給你備大餐了吧?”蔣丞笑著問。

  “一會兒就吃了,我其實就是問問你情況,好給老袁匯報,”潘智說,“他估計想問,又怕影響你心情不敢問。”

  “你跟他說吧,挺好的,發揮正常,情緒平靜。”蔣丞說。

  “好,”潘智應了一聲,“下午繼續飛。”

  “嗯。”蔣丞笑著塞了個餃子。

  考點附近的店都很體貼,他倆吃完東西順著街溜達了一會兒,就看到一家咖啡店給考生和考生家長免費提供休息場地。

  進去找了個卡座一靠,服務員還給送了一壺現榨果汁過來,顧飛問能不能換成熱飲,服務員也很爽快地給換了熱果茶。

  “老媽子。”蔣丞說。

  “憋著,少廢話,”顧飛給他倒了一杯,“喝兩口好好休息著。”

  蔣丞笑著喝了一口,靠在椅背上伸長腿,看著窗外慢慢冷清下來的街道。

  行人和車都少了,考生和家長都走了,吃飯的,睡覺的,本來到處是人的街上一下安靜了下來。

  陽光略微變得有些燥,就像是此刻考完一科有些放松卻又因為接下去還有別的考試而隱隱焦慮不安的心情。

  只有回頭看著閉眼抱著胳膊養神的顧飛時,他的心裏才會猛地一松。

  中午休息得不錯,蔣丞覺得自己精力充沛,也因為早上已經考過一科,對於高考陌生而緊張的氣氛已經熟悉,再次坐在考場裏的時候,他非常放松。

  特別數學相對語文來說,他把握更大,也不用專門分出精力來盯著自己的字。

  做數學題時蔣丞更容易進入天地無我的狀態,甚至連自己的筆在紙上劃過時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唯一能聽到的聲音,是心裏解題時的碎碎念。

  蔣丞選手BLABLABLABLABLA……

  蔣丞選手真是一個完美的解題高手,雖然選擇了文科,但做題時還是能看出他優秀的理科能力BLABLABLABLA

  做題的時候蔣丞還是老習慣,第一遍迅速把一看就能做出來的題先都解決,然後再回頭把有些猶豫的題做出來,第三遍就是一邊檢查一邊把不確定的題再做一遍。

  最後的時間裏腦子轉得能帶起風來,老師報時的時間都被掃得很遠,仿佛是睡夢裏聽到有人叫自己。

  考試結束他走出考場的時候還有點兒迷迷瞪瞪,一直走到校門口了,他才跟顧飛說了一句:“數學我考得應該也不錯。”

  “我操,”顧飛小聲說,語氣裏全是松了口氣的感覺,“你可算開口了,我都快嚇死了。”

  “啊,”蔣丞轉過頭笑了起來,“我是一下沒回過神。”

  “你那狀態就跟後邊兒大題都沒做一樣,”顧飛長長舒出一口氣,“我都不敢說話了。”

  “我錯了,”蔣丞笑著把胳膊搭到他肩上,“一會兒找個沒人的地兒好好親兩口。”

  “……回去親吧,”顧飛看了他一眼,“你能堅持得住嗎?”

  “能。”蔣丞打了個響指。

  老徐依舊在外面等著他們,但蔣丞發現他的神情明顯沒有上午的時候愉快了,說的話也不太一樣。

  “放松,不要給自己壓力,”老徐看著他,“就像平時考試一樣,回去好好吃飯,早點兒休息,放松,放松!”

  “嗯。”蔣丞不知道為什麽老徐要一直強調放松,不過他現在的確還挺放松的,明天文綜有點兒難度,記背的內容太多,但他這段時間背書也已經背得驚天地泣鬼神了,而且下午英語是他強項,基本沒什麽問題。

  考點附近停了很多免費接送考生的出租車和大巴,他倆找了個空著的出租車上去了。

  司機大哥一路話多得車裏都裝不下了,各種鼓勵加油和感嘆自己當年沒努力。

  一直到顧飛的手機響了才打斷了他的話。

  “大飛!”那邊是王旭帶著哭腔的聲音。

  “怎麽了?”顧飛楞住了,頓時有點兒著急,“你沒事兒吧?怎麽了?”

  “易靜完了!她這回高考完了!”王旭直接哭出了聲。

  “你什麽意思?別瞎說,”顧飛說,“怎麽就完了,你都沒完呢,她有什麽可完的。”

  “她考數學的時候又暈倒了,”王旭哭著說,“考到一半被送去醫院了!”

  這句話王旭是喊著說出來的,蔣丞在旁邊聽得很清楚,他很震驚地轉過頭看著顧飛:“易靜?”

  顧飛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句之後掛掉了電話。

  “怎麽不安慰一下王旭?”蔣丞說,“哭成那樣了都。”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顧飛嘆了口氣。

  這話倒是實話,顧飛別說安慰人,連對人不冷臉都不容易,蔣丞皺了皺眉:“易靜這是怎麽了啊,難怪剛才老徐臉色那麽難看。”

  “他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和易靜,”顧飛把手機放回兜裏,轉頭看了看他,“不過這事兒你不要管,不要想……”

  “放心,”蔣丞勾勾嘴角,“我不會受影響的,我就是覺得易靜太可惜了。”

  “壓力太大了吧,”顧飛說,“畢竟她一直想考個好學校……”

  “然後離開這裏對吧,”蔣丞笑了笑,“所以她全力以赴,所有精力都拼上去,所有壓力都加上了。”

  “嗯。”顧飛點點頭。

  “你別擔心我會這樣,”蔣丞想了想,轉頭看著他,聲音很低地說,“畢竟我吧,拖家帶口的對吧,必須站穩,每一步都不能有意外。”

 

 

103

  晚上蔣丞照例“冥想”,把明天科目這段時間覆習過的背過的內容梳理一遍, 這幾天桌上的書和筆記還有各種資料, 他都沒有再碰過, 一直就只管梳理腦子裏已經記下的內容。

  顧飛就沒跟著冥想了,也沒什麽可想的, 今天考試已經挺意外, 應該是他高中三年來成績最好的一次,他就保持這個感覺就行了。

  他把臥室門關上, 在客廳裏給王旭打了個電話, 問了問易靜的情況。

  易靜的數學沒有考完就被送去了醫院, 醒過來以後就哭得天昏地暗,多一秒也不肯在醫院待著,要回家覆習明天的科目。

  “還發著高燒呢,”王旭說, “我感覺她現在情緒簡直一團糟, 這樣明天去考了……也不好說能考成什麽樣啊。”

  “你現在在她家?”顧飛問。

  “我有什麽本事能這種時候在她家待著啊, 老徐老魯剛上去了,”王旭嘆了口氣,“我一直在樓下站著呢。”

  “你先回去吧,”顧飛說,“你明天總不能也跟著考砸吧。”

  “我砸不砸都那樣,走個過場,你知道的,就是吧,”王旭說,“大飛我給你說個事兒,如果易靜考砸了要覆讀,我就陪她覆讀。”

  王旭的話說得很有決心,跟他平時吹牛逼裝狠的時候語氣非常不一樣,莊重而神聖的感覺,顧飛覺得這次這話他是說真的。

  青澀的愛情的力量啊。

  他掛了電話,點了根煙叼著,站在窗邊看著外面比平時都要安靜的景象。

  相比易靜,蔣丞的狀態相當穩定,這一點也是他一直五體投地服氣的,蔣丞那種倔強的自信,是有根源的。

  哪怕他是個非典型學霸,他有本事做到。

  如果不是蔣丞,這次的高考,顧飛估計自己也就是跟王旭一樣,走個過場就完事了,他並不知道自己考這個高考的意義何在。

  分高,分低,對於自己來說有什麽區別。

  但這一路陪著蔣丞走過來,看上去他一直在各種變著花樣地讓蔣丞的覆習一切安穩稱心,但更多的,還是蔣丞給他的。

  也許蔣丞經歷的不如他多,也許那些溝溝坎坎阻擋著他的時間不夠長,但蔣丞面對無論什麽樣的挫折都能正面迎上的強大氣場,卻是他從來不曾擁有的。

  這樣的蔣丞他看得越多,就越會覺得悵然。

  他沈在河底的狀態已經太久,跟著身邊卷著泥沙的水漫無目的地晃動著的狀態已經太久,他越是想要向蔣丞靠近,就越能看到差距。

  他第一次用端正的態度面對一次考試,第一次在考試時落筆之前認真從記憶裏尋找答案。

  但之後呢,他還能做什麽,他突然有些迷茫。

  蔣丞很早就睡了,沒到十點,梳理完腦子裏的知識點,他就洗了個澡上床躺著了:“男朋友,給唱個搖籃曲吧。”

  “……我都沒給二渺唱過,”顧飛坐到床邊,想了想,低聲開始唱,“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蔣丞閉著眼笑了起來,但他一遍還沒唱完,蔣丞就已經睡著了。

  顧飛沒什麽睡意,順手拿了蔣丞的筆記本翻開,靠在床頭慢慢看著,自己也挺牛了,筆記裏的不少東西他居然都還記得,記不清的也大致能有個印象。

  這些也不知道是蔣丞悄悄塞給他的,還是他自己強行啃進去的。

  他轉過頭,盯著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裏的蔣丞,多可愛的男朋友啊……

  盯了一會兒,他伸手揪起蔣丞前額的一綹頭發搓了搓,還沒等搓第二下,蔣丞皺著眉一巴掌拍了過來,半巴掌拍在他手上,還有半巴掌拍在了自己臉上。

  然後嘟嘟囔囔地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多牛逼的男朋友啊,顧飛笑了笑,牛逼起來自己都打。

  其實蔣丞睡得並不是太踏實,一晚上都在翻身,好在顧飛已經習慣了晚上睡不實,也沒太大感覺。

  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著蔣丞居然精神很好的樣子,他還覺得挺神奇。

  “今天再拼一把就解放了,”蔣丞坐在出租車上,摸出兩顆含片,給了他一顆,“李倩這個西洋參含片還可以,挺提神的。”

  “嗯。”顧飛點點頭。

  “文綜的大題你盡量寫滿,哪怕只記得一句話,你也發散一下扯出幾行字來,”蔣丞看著他,“知道嗎?你字好看,寫得多點兒老師印象好,一高興說不定能多給個一分兩分的,零點兒五分也是分呢。”

  “好,”顧飛笑了,“你還有功夫管我呢?”

  “管別人是沒功夫了,”蔣丞說,“管你還是有富余的。”

  進考場之後顧飛坐在自己位置上,最後一天了。

  他從沒來報以任何希望的學業,今天就算是一個段落。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這樣的一個日子有這麽多感觸。

  卷子發下來,鋪開在自己面前,他提筆,落下,每一筆每一劃都帶著對蔣丞的記憶,他對這些題目所有的記憶,都跟蔣丞有關。

  碰到眼熟的題時,他首先會想起來就是蔣丞背這條題時的樣子,有些題目他不一定記得具體內容,但卻能清晰地記得某一次,甚至是每一次,他給蔣丞抽背時的場景。

  想想也挺奇妙的,他會有這樣的方式或清晰或模糊地記下這麽多完全沒有興趣的內容。

  早上的文綜,他按蔣丞的要求,大題盡量都答滿,檢查的時候甚至又加了些內容上去。

  下午的英語就沒這麽好寫了,特別是作文,不過他也盡量用小學生式的表達,用一個個短句把作文給湊好了。

  最後考試的鈴聲響起的時候,他猛地松了一口氣,心裏突然一空,腦子裏也瞬間一片空白了。

  結束了啊。

  男朋友那邊不知道怎麽樣了。

  大家一塊兒擠著往外走的時候,就開始了各種議論,對答案的,答案對了高興的,答案錯了懊惱的,接著就聽到有人哭了起來。

  這種哭聲,帶有很強的傳染性,有興奮,有不甘,有失落,也有茫然不知道為了什麽。

  蔣丞沒有這麽多情緒,他只覺得輕松,腳下帶著彈簧,身上拴著氫氣球,每一步都想跳躍。

  考得挺好的,按他對自己精準的判斷,這是他從一模以來所有的考試裏考得不是最好的也是第二好的一次了,他對具體分數沒有多想,也不打算去琢磨,答案他也不準備去對,拼了,考完了,就過了。

  等一個結局而已,結局到來之前他不會再分心去想那麽多。

  他現在滿心裏就想在人群裏快點兒找到顧飛。

  顧飛每次都在通往大門的路邊第三棵樹下面等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出來,顧飛都走得比他快。

  今天果然也一樣,往前一掃,他就看到了站樹下迎著人群看的顧飛。

  跟前幾次不同的是,今天顧飛沒靠著樹,而是站得筆直。

  “怎麽樣!”蔣丞擠開身邊的人,跑到顧飛跟前兒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

  “還可以吧,作文我也寫了嘩啦啦一大片,”顧飛笑著搓了搓胳膊,“英語你強項,滿分走一個?”

  “走不了,”蔣丞笑著說,“有兩題我交卷的時候都還有點兒恍惚不知道到底對不對,不過也可以了。”

  “那不管這個了,”顧飛伸了個懶腰,“走吧,老徐肯定在外頭等你,眼睛都快看瞎了。”

  “不知道……易靜怎麽樣,她今天是不是還是去考了?”蔣丞說。

  “嗯,九日說她還是要考,”顧飛嘆了口氣,“她挺犟的,而且也不甘心吧,畢竟她跟你不一樣,她一直都是認真學習的那種好學生。”

  “我也沒有一直玩啊,”蔣丞嘖了一聲,想想又笑了笑,“哎,不過的確沒她那麽用功,我除了成績,也沒什麽東西能被歸在好學生這檔裏了。”

  “這話誰說的?”顧飛看著他。

  “我……”蔣丞沒再說下去。

  “你每樣都很好,”顧飛說,“每一樣,都很好,成績是最後的那一樣。”

  “真想親你一口。”蔣丞說。

  “我覺得老徐要先親你了。”顧飛看著面前。

  “蔣丞!蔣丞!”老徐拿著把折扇在門口拼命晃著。

  “哎!來了!”蔣丞應了一聲,有點兒好笑地加快步子走了過去。

  “怎麽樣!英語你肯定沒問題,你強項啊,魯老師說你絕對高分啊!”老徐眼睛發亮地盯著他。

  “挺好的,”蔣丞笑笑,“真的還不錯,我自己感覺挺有把握。”

  “那就好!那就好!哎那就好啊!”老徐一連串地說著,抓著扇子的手都點兒發抖。

  蔣丞張開胳膊:“徐總,要不要擁抱一下?”

  “你不是不讓人碰你嗎,”老徐一直記著這點,每次拍肩膀拍胳膊的都記得跳開他,“王旭說了,碰了要打人。”

  蔣丞沒說話,笑著過去抱了抱老徐:“謝謝,徐總。”

  “哎!不謝不謝!應該的應該的!你們考好了,我就最高興了,什麽都滿足了,”老徐有些激動地在他背上拍著,“好孩子!”

  蔣丞剛要松開他的時候,老徐突然捧著他的腦袋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好孩子!”

  “我靠!”蔣丞猛地往後彈出去至少能有一米多,直接把站他後頭的顧飛撞得一個踉蹌,“你瘋了吧徐總!”

  “高興,太高興了。”老徐笑呵呵地說。

  “我……你離我遠點兒!”蔣丞用手在臉上蹭著,“你簡直夠了!”

  “你們去那個車,”老徐笑著指了指路邊停著的一輛大巴車,“一會兒直接回學校,領了報考指南再回家。”

  車上已經坐了不少四中的學生,鬧哄哄的。

  對高考沒報什麽希望的這會兒都在聊天兒了,這一關過完,後面是死是活先不管,快活了再說,也有不少悶不作聲看著窗外發呆的,還有幾個紅著眼圈,最多的是在對答案的,一道題對出仨答案來,一個個都有些驚恐。

  “所以說這時候就不能對答案,對來對去也不能回考場再改了,”蔣丞在最後一排坐下,“誰知道是你真錯了還是記錯了,說不定是別人記錯了,自己嚇自己。”

  “嗯,丞哥說得對。”顧飛點點頭。

  “就這麽對一通,出分之前連玩都玩不痛快了,”蔣丞小聲說,“我反正自我感覺非常美好,就著這感覺先玩夠了再說。”

  “嗯對,丞哥說得對。”顧飛繼續點頭。

  “找抽呢吧?”蔣丞看著他。

  “丞哥想抽就抽,丞哥有理,丞哥萬歲。”顧飛看著他笑了笑。

  “你就是欠。”蔣丞笑了。

  顧飛臉上有些疲憊,雖說這大半年他也沒怎麽把心思用在覆習上,但都用在伺候別人覆習上了,這會兒估計也是繃著的神經猛地一松,就能看出累來了。

  蔣丞往他身邊擠了擠,在倆人腿之間握住了他的手。

  顧飛的手很暖,開著空調的車上沒多大一會兒握得掌心出汗了。

  回到學校,回到教室裏,那種明明很熟悉卻又因為幾天沒有身處其中而變得有些陌生的感覺,讓每一個人都有些感慨。

  教室裏很熱鬧,所有人都在說話,蔣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這些同班了一年多的同學,居然還有好些他記不清名字的。

  以前從來沒註意過他們,今天才感覺這些臉全都一下出現在自己面前,都有些看不過來了。

  易靜沒在,聽說是考完英語就被父母接回家去了,也不知道情況怎麽樣,蔣丞轉過頭看了看王旭那邊。

  王旭也在跟人聊著天兒,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情緒也不怎麽高。

  旁邊有人提起了易靜,本來熱火朝天的氣氛頓時就冷了下去,這種時候每個人的情緒都變得敏感,一點細小的波動都會被放大,何況是一直在班上挺有威信的班長,幾個女生頓時趴到桌上哭了起來。

  蔣丞沒什麽表情,靠在椅背上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滋味兒,品不出來,只是一直在桌子下邊抓著顧飛的手。

  這麽長時間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坐在這裏沒有看書,沒有做題,沒有寫筆記,只是這麽靜靜地坐著。

  老徐進了教室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蔣丞都沒聽清,就聽到一句說明天晚上聚餐,希望大家到時都來參加,高中時代最後一次全班活動。

  “哎,吃散夥飯了啊。”有人說了一句。

  蔣丞的手輕輕抖了抖,這兩個字讓他心裏突然一緊。

  是啊,結束了啊。

  高中時代就這麽結束了啊,甚至都沒來得及細品,就這麽過去了,再回頭的時候,就都只是回憶了啊。

  而最後這一年,甚至已經開始有些模糊。

  顧飛大概是感覺到了,握著他的手輕輕捏了捏,他轉過頭,顧飛看著他笑了笑:“真好啊。”

  “嗯?”蔣丞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能在高中的時候碰到你。”顧飛說。

  蔣丞回過神,笑了笑:“是啊,幸虧碰到你。”

  老徐給每人發了一本指南,大概就是報考的各種學校和專業之類的內容,蔣丞隨手翻了翻就合上了。

  現在看到這些密密麻麻碼在一塊兒的字,他居然有些發暈,多一眼都不想看,也看不進去。

  不過無所謂了,他腦子裏一直也就那幾個學校,分出來了再做最後決定就行。

  “走吧,”顧飛說,“回去了。”

  “嗯,”蔣丞站了起來,出教室的時候聽到幾個人在商量要去看易靜,他碰了碰顧飛,“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易靜?”

  “我去就行了,”顧飛說,“你……先不要去了,過段時間再說吧。”

  “哦。”蔣丞應了一聲。

  “一會兒先回去洗個澡收拾一下,今天晚上我帶你去吃大餐,”顧飛說,“解放了,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反正拉肚子生病什麽的都不怕了。”

  “靠,”蔣丞笑了起來,“本來這陣兒我有好多想吃的東西,你這麽一說,我突然就不知道想吃什麽了。”

  “不急,去中心廣場那邊吧,吃的那麽多,我們慢慢轉,看到什麽想吃的,就進去吃,”顧飛笑笑,“我今天也放開吃,我吃我自己做的東西已經吃得反胃了都。”

  “得帶二渺吧,”蔣丞說,“她也好久沒跟著吃大餐了。”

  “下次再帶她,今天就咱倆,”顧飛打了個響指,“不要電燈泡,她不光是電燈泡,瓦數還大。”

  “行吧,”蔣丞邊樂邊點頭,走了幾步突然一扭頭,瞪著他,“顧飛!”

  “哎?”顧飛趕緊應了一聲,看著他,“怎麽了?”

  “就……一會兒吧,回去了……”蔣丞話到嘴邊了猛地又有些不好意思,“就……那個……”

  “先做了再出門是吧?”顧飛問。

  “我操,”蔣丞看著他,“你怎麽這麽不要臉?說這麽利索你也太不要臉了吧!”

  “……那天當街說暑假什麽也不幹就幹我的是不是你啊?”顧飛也瞪著他,“扭頭你就裝純情?你才不要臉。”

  “不是,”蔣丞想想頓時笑得停不下來,“我這會兒是真不好意思,咱倆不是挺長時間沒翻滾了嘛,突然一想起來,就有點兒……不好意思。”

  “你一會兒千萬別跟我說請謝謝別客氣就行。”顧飛說。

  “哦。”蔣丞繃著笑點點頭。

  這麽長時間以來,這是蔣丞第一次從學校往回走的時候覺得全身輕快,腦子裏沒有任何知識點,沒有公式,沒有年代,沒有地形地貌,沒有單詞語法……只有顧飛。

  脖子,肩,鎖骨,腹肌,大腿,小腿,屁股!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樓的時候他實在沒忍住,在顧飛屁股上掐了一把。

  “就這兒,”顧飛回頭看著他,又指了指旁邊過道窗戶,“把你扔出去都不用倆胳膊你信麽?”

  “信,”蔣丞蹦著從他身邊跑上去,順手又在他腰上捏了一把,“但是你舍不得,吼吼。”

  “神經病。”顧飛小聲說了一句,跟在他身後跑上了樓。

  一進門蔣丞就轉身一揚胳膊,把身上的衣服給扯掉了,撲上了抱著顧飛就一通親,再把他往沙發上一按,手伸到衣服裏又抓又摸的。

  “哎,”顧飛笑著回應著他,“遙控器硌我後背了,等……”

  蔣丞沒理他,埋他肩窩裏蹭了好一會兒。

  顧飛把遙控器拽出來扔到茶幾上,摟緊了他的時候,他突然撐著沙發擡起了頭,皺眉盯著顧飛。

  “怎麽了?”顧飛勾勾他下巴。

  “你怎麽這麽燙?”蔣丞摸了摸他身上,滾燙的。

  “興奮啊,”顧飛頂了頂胯,“一興奮就……”

  “你發燒了,”蔣丞低頭把嘴唇貼到了他腦門兒上,然後猛地又擡起頭,“我操!我就說你手怎麽一直這麽燙呢!溫度計呢!”

  顧飛一把拉住準備起身的蔣丞:“丞哥,丞哥,別跑題。”

  “跑你大爺,”蔣丞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在茶幾抽屜裏翻出了之前顧飛為了監控他覆習期間身體狀況買的電子體溫計,對著顧飛腦門兒測了一下,接著就楞了,“我操38度!”

  “嗯,38度……可以操的,”顧飛笑了,“而且這個電子的吧,它不準。”

  “滾蛋,”蔣丞皺著眉,他不知道為什麽顧飛會突然發燒,心裏猛地又急又心疼,“你是著涼了?還是……”

  他對著顧飛又連續測了好幾次,都是38度多點。

  “我沒事兒,”顧飛坐了起來,摸摸他的臉,“真的,我都沒什麽感覺。”

  “放你的羅圈兒屁!”蔣丞瞪著他,顧飛的手滾燙,這下感覺簡直清晰明了,“我就說你從考完就一直沒怎麽太興奮呢!你早就不舒服了你就是不跟我說是吧!”

  “哎……”顧飛笑著嘆了口氣。

  “去醫院,”蔣丞抓著他的手拉了拉,“趕緊的。”

  “歇歇就好了,真的,”顧飛沒動,最後才輕聲說了一句,“我現在沒什麽勁,不想動。”

  蔣丞就覺得心裏一陣心疼,疼得都發酸了。

  也許是剛經歷完高考這種大事兒,他就算是個牛逼哄哄的學霸,這會兒情緒也挺波動的……

  他一把摟住顧飛,緊緊抱著他,碰到顧飛滾燙的身體時,手都抖了。

  就覺得心疼得哆嗦。

  眼淚就這麽一點兒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104

  眼淚不是流出來的, 就是奔湧, 沒有間隙沒有停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就那麽瘋狂地滑落, 他自己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溫熱的淚水在臉上一道兩道地劃出軌跡, 再很快地連成一片。

  這麽久以來,蔣丞都感覺自己排除了一切雜念, 除了覆習, 他沒有再想過別的東西,最多覆習的時候習慣性地需要在眼角掃過的地方看到顧飛才踏實。

  除此之外, 他腦子裏再沒有多余的任何內容, 今天聽同學聊天兒的時候才知道這段時間隔壁班有人病倒, 還有人打架,從三樓打到一樓,動靜相當大,他居然完全都不知道。

  這麽久以來, 他的腦子塞滿了, 他的神經繃緊了, 一直到現在。

  所有的重負都卸下了,所有的壓力都扔開了,所有的情緒都回到身體裏,像是身處的悶罐突然打開了蓋子,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 體會到的,感受到的,都一下清晰了起來,甚至比以往更清晰。

  而這樣的狀態下,猛地看到顧飛疲憊的神態,聽到他略顯無力的聲音,蔣丞仿佛才突然想起了這幾個月來顧飛所承擔著,覆雜的各種壓力。

  這一瞬間的惱懊和心疼,是他無法忍受的。

  顧飛就這麽一天天的,顧著家裏,店裏,還要顧著他,要抽空陪顧渺,抽空照顧店裏,要進貨,還要每天查菜譜給他做營養餐,要陪他覆習……

  他一直覺得自己挺累的,覆習得很辛苦,卻從來沒有註意過,這樣每天連軸轉著的顧飛,每天陪他熬到半夜每次都在他睡著之後才睡著,而他醒來的時候肯定已經起床了的顧飛有多累。

  相比自己這種單純的單一的“累”,顧飛的疲憊才是更難扛的。

  “對不起,”蔣丞抱著顧飛,感覺顧飛整個人都像一個滾燙的小火爐,燙得他一陣陣心慌,“顧飛對不起。”

  “我就怕你說這個,”顧飛也許是放松下來了,或者是這會兒真的燒起來了,說話的聲音裏開始有些沙啞,“對不起之類的,我就怕你說這個。”

  “我真的……”蔣丞低頭在他肩上蹭了蹭眼淚,但剛蹭完,眼淚幾乎是沒有停頓地就再次湧了出來,“我真的這段時間我都沒想過你會不會很累。”

  “我自己都沒覺得累啊,”顧飛在他背上輕輕搓了搓,“再說了,考完試生病的人很多……”

  “你別怪我,”蔣丞努力地控制了一下眼淚,哭成這樣他話都沒辦法好好說了,一開口就想抽,他在顧飛脖子上親了親,嘴唇碰到他滾燙的皮膚時,好容易收住了點兒的眼淚又嘩一下湧了出來,“你別怪我。”

  “沒怪你啊,”顧飛笑了,“我怎麽可能怪你?我都沒把這事兒跟你聯系起來啊。”

  “你別說話了,”蔣丞抱緊他,“我聽你說話就心疼。”

  “嗯。”顧飛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蔣丞閉著眼睛,緊緊地摟著他,一直到自己腰有些發酸了,才松了手。

  但顧飛沒動,他偏過頭才發現顧飛枕在他肩上睡著了。

  蔣丞一只手撐著沙發靠背讓自己保持好平衡,一手托著顧飛,慢慢把他放倒在沙發上,然後跑進屋裏拿了個小枕頭塞到他腦袋下邊兒,又拿了床被子蓋到他身上,把他整個人都包好了。

  做完這些之後,蔣丞站在客廳中間,不知道還應該做些什麽了。

  楞了一會兒又去擰了條毛巾,小心地搭在了顧飛腦門兒上。

  他本來想用冰毛巾,但顧飛這會兒睡得很熟,他不想把顧飛給弄醒了。

  在屋裏轉了幾圈之後他拿了張小凳子,坐在沙發跟前兒,盯著顧飛的臉。

  顧飛臉有些泛著紅暈,也不知道是被子捂的,還是發燒燒的,可能兩者都有,他回手又拿過體溫計,對著顧飛測了一下。

  體溫還是38.3,沒有什麽變化,當然,就這幾分鐘也不會有什麽大的變化。

  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拿掉毛巾,就剛那一會兒,毛巾拿下來的時候都透著溫熱了,他進浴室又重新用涼水擰了,拿出來重新放到顧飛腦門兒上。

  顧飛身體一直挺好的,蔣丞記憶裏都沒怎麽見過他生病,感冒都沒有過,這種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病起來,就總是會有點兒來勢洶洶。

  蔣丞又測了兩次體溫,一次38.3,一次38.4

  操,怎麽還在升!

  他有些坐不住,想起來顧飛說的那句“電子的不準”,於是又飛快地沖出了門,騎了車往社區醫院那邊一通猛蹬。

  買個物理的體溫計,順便再去社區醫院問問能不能拿點兒什麽藥。

  剛沖到醫院門口,就看李炎從顧飛家店裏走了出來,拿著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蹲到了門口的台階上。

  “李炎!”蔣丞叫了他一聲。

  “哎?”李炎轉過頭,“你怎麽一個人過來了?我正給顧飛打電話呢,他……”

  “別打別打!”蔣丞跳下車,“他發燒了在睡覺呢!”

  “發燒?”李炎掛掉了電話,有些吃驚,“他發燒?他身體好得跟牛魔王一樣還會發燒?”

  “誰知道牛魔王是不是從來不發燒啊?”蔣丞說,“你也不是鐵扇公主……”

  “萬一我就是呢,”李炎嘖了一聲,“多少度啊?”

  “38度多,我怕電子的測不準,想來買個水銀那種的。”蔣丞擰著眉。

  李炎跟他一塊兒進了社區醫院,醫生給了蔣丞一支水銀的體溫計和兩顆退燒藥:“剛考完試,病倒的挺多的,應該沒什麽問題,藥晚點兒再吃,讓他多喝水防止脫水,晚上要是還沒退或者溫度升高了,就過來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別的問題。”

  蔣丞拿了體溫計和藥,從社區醫院出來才想起來問了李炎一句:“你怎麽過來了?”

  “不是想著你們考完了過來吃一頓麽,”李炎說,“誰知道他還病了。”

  “那……”蔣丞看著他。

  “別管我了,你趕緊回去伺候著吧,”李炎看了看時間,“我在這兒盯一會兒,晚點兒把門關了就行了。”

  “他媽呢?”蔣丞問。

  “我一來她就帶二渺出去買衣服了,跟那個小老公一塊兒。”李炎說。

  “哦,”蔣丞點了點頭,跨上了自行車之後又問了一句,“蒸雞蛋羹的話是……”

  “雞什麽蛋的羹啊,發燒的時候別吃高蛋白了吧,”李炎打斷了他的話,想了想,“要吃東西的話就白粥啊,素面條什麽的。”

  “那多難吃啊,”蔣丞嘆了口氣,“吃得下去嗎?”

  “放心吧,他特別能忍,”李炎說,“屎不臭都能吃下去。”

  “哎!”蔣丞看著他,很用力地嘆了口氣。

  “實話,”李炎笑了,“趕緊回吧。”

  李炎這話說得挺惡心的,但似乎的確是事實,顧飛就是很能忍,無論什麽事兒都能忍,各種不動聲色。

  他都能想像顧飛雖然對白粥素面非常不爽,但還是平靜地吃掉一碗時的樣子。

  於是又一陣心疼。

  “他家店裏有面條嗎?”蔣丞問,“就特別高級特別好吃的?”

  “……等著我給你拿,”李炎轉身回了店裏,很快拿了個袋子裝了個筒裝的面條和幾瓶調料出來遞給了他,“這個,上回我煮過,特別順滑,口感好,還有這些調料,這個鮮那個美的你看著擱吧。”

  “好。”蔣丞把袋子往車把上一掛,蹬著車一路飛奔著回了出租房。

  顧飛還在睡,看樣子沒有醒過。

  他把東西拿進廚房放好,出來拿了毛巾又重新過了水,放到了顧飛腦門兒上。

  電子體溫計測出來的還是38.2度,沒有太大變化,他很小心地把被子掀開,想把水銀體溫計給顧飛夾好,手剛碰到顧飛胳膊,顧飛輕輕哼了一聲:“嗯?”

  “你睡,睡吧,”蔣丞趕緊小聲說,“我就是給你量量體溫。”

  “丞哥。”顧飛含糊不清地叫了他一聲。

  “嗯?”蔣丞一邊把體溫計給他塞好,一邊應了一聲。

  “我難受。”顧飛閉著眼哼哼著說了一句。

  聲音還是沙啞,語氣裏帶著一絲委屈,蔣丞一聽頓時就有些扛不住了,心疼得有些抓心撓肺的,鼻子一陣陣發酸。

  “我知道我知道,”蔣丞把被子重新掖好,在他臉上輕輕摸著,“再堅持一會兒,我拿了藥了,一會兒吃點兒東西再把藥吃了就好了。”

  “吃什麽?”顧飛問。

  “剛碰到李炎了,”蔣丞說,“他說發燒要清淡點兒,白粥或者素面。”

  “這個王八蛋,”顧飛小聲說,“肯定故意的。”

  “那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蔣丞問。

  顧飛哼哼了兩聲,不知道說了什麽,然後就又睡著了。

  蔣丞估計他是在吐槽自己做飯的水平,不過白粥和面條……他還是沒什麽問題的,畢竟以前自己也總煮面。

  只是顧飛重新睡著之前也沒說是想吃什麽,於是他起身進了廚房,先把粥煮上了,白粥嘛,放上水和米,電飯鍋調到粥那檔就行了,還是很簡單的。

  剛把按鈕按下去,褲兜裏的手機響了,他一陣手慌腳亂地看都沒看,手機一拿出來就按了接聽,就怕多響一聲會把顧飛吵醒了。

  “誰?”他問。

  “靠?丞兒?”那邊傳來的是潘智的聲音,“你把我號碼刪了?”

  “我刪你號碼幹嘛。”蔣丞把廚房的門關上了。

  “那你問我我是誰!你沒來電顯示嗎!”潘智說。

  “我沒看,”蔣丞說,“什麽事兒?”

  “……我操,”潘智聲音裏一陣悲憤,“現在我沒事兒不能給你打電話了?”

  “順嘴一問。”蔣丞說。

  “不過我還真不是沒事兒,我有事兒,”潘智說,“怎麽樣?考完之後感覺有沒有非常美好?”

  “還行吧。”蔣丞笑了笑。

  “對答案了沒?考個B大什麽的沒問題了吧?”潘智問。

  “沒對,出了分就知道了,”蔣丞說,“就感覺還可以,別的懶得費神了。”

  “這學霸的氣場,”潘智感嘆著,“我算了一下,我大概能混個三本,反正到時跟我媽拼命也要跟你在一個地兒上學。”

  “你最近沒有女朋友吧,”蔣丞說,“居然要跟我在一塊兒。”

  “有女朋友也得先考慮你啊,”潘智笑了起來,“再說我現在哪有當真的戀愛可談,誰知道有沒有更好的姑娘在大學裏等我呢。”

  “就你這德性,”蔣丞小聲說,“好姑娘輪不上你。”

  “萬一就碰上瞎眼了的呢,”潘智滿不在乎地樂著,“哎,顧飛怎麽樣,我剛還給他發了消息慰問呢,也沒理我,是不是考砸了正痛苦呢?”

  “他怎麽可能因為這種事兒痛苦,”蔣丞說,“他發燒了睡覺呢……正好,你幫我問問你媽,就白粥和素面條怎麽做能好吃點兒啊?”

  “發燒了?”潘智楞了楞,“我一直以為考完了要倒一個也得是你呢,怎麽他倒了?你等會兒,我問了我媽給你發消息。”

  是啊,考完了要倒一個也得是自己啊,誰都沒想到會是顧飛倒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顧飛為什麽會倒。

  一想這個,他頓時又一陣難受,自己居然也是在顧飛倒了之後才想到他為什麽會病倒。

  他回到客廳,坐到小凳子上,看著顧飛。

  他真是沒見過病成這樣的顧飛,看上去特別讓人心疼。

  體溫計差不多可以拿出來了,他猶豫了半天也沒舍得去掀被子。

  一直到顧飛自己動了一下,他才就著這個機會飛快地掀了一下被子,把體溫計揪了出來。

  “嗯?”顧飛迷迷糊糊又哼了一聲。

  “吵醒你了?”蔣丞趕緊把被子捂好,“我拿一下體溫計。”

  “多少度?”顧飛還是迷迷糊糊的。

  “我看看啊……”蔣丞拿著體溫計低頭看著。

  這玩意兒吧,最煩人的就是不知道該往哪兒看,蔣丞拿手裏轉了能有七千二百六十四圈,也沒找到那根水銀柱在哪兒,粗條的那種還好,偏偏醫生給的這根是細條的。

  “我操!”他有點兒著急地又把體溫計舉起來對著燈,看了半天還是沒找著,越急就還越不知道該怎麽看了,有點兒煩躁地壓著聲音,“這東西設計出來就沒打算讓人看吧!”

  “給我。”顧飛說。

  蔣丞無奈地把體溫計遞給了他:“我是不是瞎了?”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看得出來還是挺虛弱的,他拿著體溫計隨便地轉了半圈:“381。”

  “那這個電子的基本還是準的,”蔣丞嘆了口氣,把體溫計拿過來放到一邊,又給他把被子蓋好,“你再睡會兒吧,我給你煮了粥,你要不想喝粥,一會兒想吃東西的時候我再給你煮面條。”

  “熱死了。”顧飛說。

  “發汗嘛,肯定熱,”蔣丞半跪著趴在沙發上,手指在他鼻子上輕輕摸著,“發了汗就好了,喝點兒水?醫生說你要多喝水,防止脫水。”

  “嗯。”顧飛閉上眼睛應了一聲。

  蔣丞兌了杯溫水,想想又拿了根吸管,這些吸管都是之前喝酸奶的時候拆下來的,他喜歡用勺舀著吃,顧飛就把吸管都拆下來攢著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上。

  這會兒就用上了。

  “來,叼著。”蔣丞趴回顧飛身邊,用吸管在他唇邊輕輕點了兩下。

  “叫小狗呢。”顧飛笑了笑。

  “喝水,”蔣丞也笑了,“多喝點兒。”

  顧飛咬著吸管喝掉了大半杯水,然後輕輕舒出一口氣:“我一會兒就白粥就行。”

  “煮面也不麻煩的,”蔣丞說,“你別這會兒了還就著我啊。”

  “我就覺得,”顧飛閉著眼睛,勾了勾嘴角,“你煮的面,比白粥難吃。”

  “我靠,”蔣丞樂了,“那行吧,你再躺會兒,粥好了我叫你。”

  “嗯。”顧飛應了一聲,很快又睡了過去。

  潘智的消息發了過來。

  -我媽說面條不好消化,就粥比較好,煮好了放點碎菜葉,拌點蠔油芝麻油就行,或者弄點醬豆腐配著

  -替我謝謝你媽

  -已經提前謝過了

  蔣丞笑了笑,把手機放到了一邊,給顧飛重新換了毛巾之後,坐到小凳子上繼續盯著他看。

  平時看慣了淡定的顧飛,對人冷淡的顧飛,對自己笑著的顧飛,現在看到這麽脆弱的,有一點點說不上來的委屈的顧飛,他有種說不不上來的發軟。

  想親親顧飛,想抱抱他。

  他湊過去很輕地用唇在顧飛的唇上碰了碰。

  顧飛喝了水,唇上還有些濕潤,輕輕碰到的時候覺得很舒服。

  一直到廚房裏的電飯鍋叮地響了一聲,蔣丞才站了起來,準備進去按潘智媽媽說的把白粥加工一下。

  大概是坐這兒的時間有些長,起身又有點兒猛,他一轉身的時候差點兒摔了,撐了一下旁邊的桌子才站穩,又定了定等眼前的金麻點兒都消失了才輕手輕腳地跑進了廚房。

  盯著男朋友看到這種程度也是很全心全意了。

  他洗了幾片菜葉子,切碎了之後灑進了煮好的粥裏攪了攪,再把擱了一丁點兒蠔油和芝麻油,畢竟要清淡,能有點味兒就行了。

  蔣丞把粥放到茶幾上的時候,顧飛睜開了眼睛:“香。”

  “醒了?”蔣丞湊過去摸了摸他的臉,還是挺燙的。

  “嗯,”顧飛動了動,“我嘗嘗。”

  蔣丞把他扶了起來,坐在沙發上,又用被子重新把他裹好。

  “我……”顧飛看著他,“怎麽吃?”

  “我餵你。”蔣丞一手拿碗一手拿勺坐到了茶幾上,跟他面對面。

  顧飛沒說話,笑了起來,不過因為虛弱,看得出他笑得有些吃力。

  “笑什麽,”蔣丞舀了一勺粥,先自己嘗了一口,味道居然還挺不錯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餓了,“還可以,你嘗嘗。”

  “就是覺得挺好笑的,”顧飛張嘴吃了,“嗯,不錯,擱蠔油了?”

  “擱了一丁點兒,”蔣丞說,又舀了一勺餵到他嘴裏,“沒敢多放,怕你吃不慣。”

  “其實,”顧飛邊吃邊說,“就發個燒,也沒多大事兒。”

  “你都睡暈過去了,嗓子也啞了,”蔣丞皺著眉,“在您那兒什麽事兒才叫有事兒啊?”

  “我是困了想睡覺。”顧飛說。

  “顧飛你知道嗎,”蔣丞看著他,“我就不樂意看你這樣,就死撐著這個鳥樣。”

  顧飛看著他沒出聲。

  “怎麽了,不是麽?”蔣丞說,“你跟別人撐著就算了,你跟我撐著幹嘛啊,你在我跟前兒就脆弱點兒不行嗎?這一身滾燙的,抱著都能做熱療了……”

  “那你抱著我。”顧飛說。

  “啊?”蔣丞楞了楞。

  “抱。”顧飛說。

  顧飛這一個有些沙啞的,帶著略微鼻音的,有一丟丟撒嬌的“抱”字,在蔣丞耳邊就像一朵帶著電流的炸開了的小花,讓他心裏頓時一軟,手都差點兒拿不住碗了。

  “吃完這碗就抱。”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

  顧飛這會兒絕對還是很不舒服的,平時他吃飯也不算吃得多,但今天就吃了半碗粥就說飽了。

  蔣丞把他剩的半碗吃了,又到廚房盛了一碗吃了,才覺得不那麽餓了。

  回到客廳的時候顧飛還裹著被子坐在沙發上,不過眼睛閉上了。

  蔣丞又測了一次體溫,這次38度了,雖然降的幅度很小,但起碼沒再往上走,其實就像顧飛說的,發個燒真的也不是什麽特別了不起的事兒,但現在顧飛這狀態不僅僅是發個燒,而是這麽長時間累積下來的疲憊爆發了,要不他這會兒也不會這麽虛弱,一直昏睡著。

  “蠶寶寶,”蔣丞摸摸他腦門兒,“躺著吧?還是去床上睡著?”

  顧飛沒說話,睜開眼睛看著他。

  “嗯?”蔣丞也看著他,“怎麽了?”

  顧飛還是沒說話。

  蔣丞跟他對著瞪了半天才猛地回過神來:“啊啊啊啊啊,抱抱,來了來了,我來了。”

  他坐到顧飛身邊,一把把他連人帶被子摟緊了:“丞哥抱。”

  “給唱個歌吧丞哥,”顧飛靠著他重新閉上眼睛,“搖籃曲。”

  “好,”蔣丞清了清嗓子,“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啊o(≧口≦)o!膩歪吧o(≧口≦)o!去上大學了就膩不著了o(≧口≦)o!黑毛單身精大聲喊道。

 

 

105

  除了不太會安慰人, 蔣丞一直覺得自己也不是很會關心人。

  也許是從小養父母的關心比較另類, 他的感受裏,來自於他們的關心更多的像是要求, 溫和理智的一些希望。

  不知道是因為這樣, 還是他骨子裏李保國的那些遺傳, 總之他對於“關心人”這樣的技能掌握得不是很好,跟他關系那麽鐵, 被他視為唯一鐵子的潘智, 以前生個病受個傷之類的,他也沒有表現得有多麽關心, 慰問的時候都會顯得很生硬, 潘智幾次都說, 你不如不問呢,這尷尬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倆有什麽不堪回首的過往。

  可是碰到顧飛之後,很多事都不一樣了。

  他會關心一個人,心疼一個人到這樣的程度, 發自內心, 表達真摯, 沒有尷尬,沒有生硬……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啊嘖嘖嘖。

  蔣丞低頭看了看靠在他身上睡著的顧飛,在他頭頂上親了親。

  顧飛頭發挺硬的,剃了毛寸之後親一下都紮嘴,但他親完一口之後又親了一口,要不是怕吵醒顧飛, 他還想啃一口。

  顧飛是第一個讓他會心疼得發抖的人,生病的顧飛沒有了平時鋼廠顧霸天的氣勢,乖乖靠他懷裏閉著眼的樣子,看上去像只受了委屈的貓。

  還是有點兒濕乎乎的貓。

  要潘智這麽一身汗,別說抱著,靠近他都會被揍。

  ……當然,潘智跟他畢竟是兄弟不是戀人。

  哦喲戀人。

  蔣丞小聲嘖了一聲,這文藝肉麻勁兒的,還戀人呢。

  也許是嘖的還不夠小聲,顧飛腦袋動了動,哼了一聲。

  “怎麽了?”蔣丞問。

  “我是不是應該吃藥?”顧飛嘟囔了一句。

  “啊是!”蔣丞這才想起來沒給他吃藥,於是趕緊伸手想去拿藥。

  但是藥放在茶幾上,他夠不著,想拿就得放開顧飛,顧飛現在是靠在他身上,自己要走開了,顧飛一個病貓就得自己撐著……其實就是不想放開。

  猶豫了大概一秒鐘,蔣丞伸出了自己的腳,把茶幾上包著兩顆退燒藥的小紙包用腳趾給夾了過來。

  “哎操,”顧飛偏開頭有氣無力地說,“我不吃了。”

  “窮講究,”蔣丞從腳上拿過紙包,“這藥都包著的呢,我腳又沒踩狗屎……”

  “啊……”顧飛嘆了口氣,“那杯子你也用腳拿嗎?”

  “靠。”蔣丞看著距離比藥更遠的杯子,楞了半天之後,再次伸出了腳。

  “丞哥你醒醒。”顧飛說。

  蔣丞沒說話,用腳尖勾住了茶幾沿兒,收腿往自己這邊狠狠一拉,把挺沈一個茶幾拉到了手邊,再伸手一拽,茶幾貼在了沙發旁邊。

  “來,吃藥。”他拿過了杯子,把一顆藥放進了顧飛嘴裏。

  “懶人大智慧啊。”顧飛叼著吸管喝了幾口水,把藥咽了。

  “我不是懶,”蔣丞說,“我就是不想撒手。”

  堅持著不撒手的原則,蔣丞用腳拿了體溫計,一顆糖,電視機遙控器。

  一直到最後顧飛想喝水但杯子裏沒水了,他才嘆了口氣,水壺在電視旁邊的桌子上,他除非卸了左腿接右腿上才能夠得著。

  “你自己坐好,”蔣丞把茶幾蹬開,“我給你倒水。”

  “我一會兒洗個澡去床上躺著吧。”顧飛說。

  “洗澡?”蔣丞看著他,“你發著燒呢還洗什麽澡,燒退了再洗吧。”

  “不洗活不下去了,”顧飛說,“一身汗。”

  蔣丞沒有什麽伺候病人的經驗,顧飛這個發燒也不是感冒之類的引起的,到底該註意點兒什麽他實在弄不明白,在捂汗這個他唯一知道的民間偏方和顧飛聲稱不洗澡活不下去之間有些迷茫。

  “生活方面我是學霸,”顧飛說,“你這個渣渣。”

  蔣丞覺得顧飛的話很有道理,於是沒再阻攔,讓顧飛去洗了個澡。

  “也別再捂我了,我現在也不發冷,”顧飛洗完澡躺到床上,很舒展地躺著,閉著眼睛,“你抱著我就行。”

  “嗯。”蔣丞拿了床毛巾被給他。

  然後沖刺似的跑到浴室洗了個澡,再沖刺似的回到臥室,給顧飛又測了個體溫。

  “38度了,”蔣丞關掉燈躺到他身邊摟好,“應該是在退燒了吧?”

  “嗯,”顧飛應了一聲,“要是還燒我會覺得冷的。”

  “哎,”蔣丞嘆了口氣,“我剛才還在想,我要去上學了,你病了也沒我伺候著怎麽辦……其實我伺候你也就是添亂,是吧。”

  “怎麽會是添亂,”顧飛笑了笑,“要是沒你在,我今天這麽發燒,也就是倒杯水擱旁邊,倒頭一直睡到退燒就完事了。”

  “不對,”蔣丞想了想,“你不會再生病了,這次發燒也是因為我。”

  “我最後說一次,”顧飛摸了摸他的手,“你再說這種話,我……”

  “你什麽?”蔣丞問。

  “我……先想想吧,沒想好,”顧飛笑笑,“我就是不喜歡你這麽說。”

  “嗯,以後不說了。”蔣丞閉上眼睛。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但蔣丞知道顧飛沒有睡著,聽呼吸就知道顧飛還醒著。

  這份沈默跟平時他倆那種舒心的沈默不同,蔣丞沒有問也知道,是因為剛才他那去“我要去上學了”。

  他倆之間從來沒有談論過這個問題,唯一一次大概就是之前他跟顧飛提及“以後”的時候。

  他們馬上就要分開了,這個事實兩個人都在回避,沒有過任何談論,他們甚至沒有聊過蔣丞想去哪個學校。

  蔣丞一直覺得,就算分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們還有電話,有視頻……但真的分開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而“覆習的時候要心無雜念”這樣的理由已經不能再用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麽害怕這一天。

  顧飛睡著了,呼吸慢慢放緩了,蔣丞拿過手機,調了個震動的鬧鐘。

  他估計自己猛地放松下來,明天可能早起不了,但他必須早一些起來,給顧飛把早點準備好。

  這麽久以來,他每天都是睜眼就有吃的,就算顧飛沒生病,他也想讓顧飛體會一下這種豬一樣的生活。

  “晚安。”他湊到顧飛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又在耳朵尖兒上親了親。

  這是混亂的一夜。

  挺久沒做過夢的蔣丞這一夜的夢要都能記得,至少得有四十集,雖然被手機震醒的時候他只記得片花部分。

  片花基本全是考試,一會兒是筆沒帶,一會兒是橡皮變成木頭了用不了,一會是答題卡撕了……

  一直都沒太緊張,結果把緊張全攢這兒了。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顧飛,還沒醒。

  太好了,他小心地坐起來,顧飛趴在枕頭上,睡得挺沈,發燒這事兒實在是消耗太大,他伸手想摸摸顧飛的腦門兒,猶豫了一下又收了手。

  下床之後拿了體溫計測了一下,37度。

  好多了,雖然沒恢覆正常,但總算是降了不少,沒那麽嚇人了。

  早點,早點。

  蔣丞小步蹦著跑進廁所,洗漱完了又蹦著出了門。

  為什麽要蹦著走他也不知道,從小他就覺得這麽蹦著走仿佛練輕功,走路會比平時腳步聲要輕。

  買了早點回來,顧飛還趴在枕頭上沒動過。

  蔣丞看了看時間,還早,現在也沒什麽事兒需要叫醒顧飛,想睡的話,睡一天也沒問題。

  他拿過椅子反著跨過去坐下,趴在椅背上看著顧飛。

  睜開眼不用再滿腦子想著覆習,這種空閑得簡直令人發指的生活,簡直是太美好了。

  他可以就這麽趴在這兒,盯著顧飛看上一天。

  顧飛的臉挺耐看的,哪怕是埋了一半在枕頭裏,也還是很迷人,特別是像今天這樣,閉著眼,放松的狀態裏帶著些許疲憊……

  再想到昨天他那聲沙啞的,有一絲撒嬌的“抱”,蔣丞這一瞬間就想沖過去撲到他身上。

  性感。

  就是非常性感。

  “做嗎?”顧飛突然開口。

  蔣丞嚇了一跳,在椅子上彈了一下差點兒翻到地上。

  顧飛還閉著眼睛,姿勢都沒變過。

  蔣丞感覺自己是不是太饑渴了出現了幻聽,盯著顧飛看了幾眼,他小聲叫一聲:“顧飛?”

  “我問你做不做?”顧飛睜開了一只眼睛,勾了勾嘴角,“坐這兒盯了有二十分鐘了吧?”

  “我操?”蔣丞站了起來,“你一直醒著?”

  “你手機馬力那麽足,”顧飛撐起胳膊抱著枕頭揉了揉眼睛,“第一下就把我震醒了。”

  蔣丞盯著他一下沒說出話來,不是因為他這麽小心還是把顧飛吵醒了,而是因為……顧飛現在這個姿勢。

  趴著撐起的上半身,從背到腰,再到屁股,每一根線條,每一個弧度都是誘惑。

  他走到床邊盯著顧飛的腰,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饑渴,他強行清理了一下腦子,問了一句:“醒了還幹嘛還裝睡?”

  “沒裝,就是有點兒累就不想動,趴著迷糊一會兒。”顧飛偏過頭看著他。

  一個累字瞬間把蔣丞打回了現實裏,顧飛的燒還沒有全退,因為發燒一夜,現在他很累。

  蔣丞你不能對一個病人想入非非。

  “那你再……瞇一會兒吧,”蔣丞艱難地說,“我……”

  “真不做?”顧飛低頭用腦門兒頂著枕頭,“不趁我還沒因為你磨磨嘰嘰改主意之前……”

  因為低頭而瞬間變得清晰的肩部線條和肩胛骨完美結合,顧飛此時此刻這個樣子,蔣丞感覺自己要能控制住自己不撲上去,基本就可以告別上床這件事了。

  他揪著自己T恤下擺一揚手脫掉了上衣,撲上床往顧飛身上一壓,一口咬在了他後頸上。

  “嗯……”顧飛很低地哼了一聲,不知道是被壓著了還是被咬疼了。

  勾魂。

  大概就是這麽個動靜了。

  蔣丞摟著他連啃帶親,在他身上狠狠地蹭著,手撫過光滑而緊繃的皮膚時那種比平時溫度更高的觸感燒得他都能聽到自己隨著每一次呼吸都會更粗重的喘息。

  這幾個月所有對顧飛的欲望都被鎖在身體深處,沒有觸及到的時候,它就像一顆沈睡的種子,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可一旦見了陽光和雨水,它就會猛地瘋長起來。

  跟欲望一起被鎖住的那些關於顧飛身體的記憶,那些熟悉的讓人迷醉的氣息,那些低低一聲就能落在最敏感那條神經上的聲音,那些一碰之下就會激起火花的觸感……

  此時此刻就像是舒展著的枝枝蔓蔓,在身體裏,在皮膚上,迅速竄開來,迅速包裹住了整個人。

  也許是太久沒有過這樣的親密接觸,也許是剛甩開了沈沈的壓力,也許是因為就在不遠處等著他們的分別,蔣丞今天格外想要把顧飛一點一點地揉進身體裏,急切地想要被他的溫度包裹。

  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艱難地離開顧飛的身體,以你是光你是電的速度撲到桌邊拉開抽屜拿出必備用品,又是怎麽以追逐雷和閃電的速度回到床上重新投入戰鬥的。

  八百回合是個理想,但一回合幹踏實了是值得認真落實的。

  屋裏交錯著的粗重喘息和呻吟慢慢平息下去之後,蔣丞趴在顧飛身上閉著眼,喘了一會兒之後又偏過頭在顧飛脖子上咬了一口,才撐起了身體,看著自己鼻尖上的一滴汗珠落在了顧飛胸口上。

  “你有哪兒不舒服嗎?”蔣丞摸了摸他腦門兒,這會兒自己也還渾身發熱,居然一下都沒試出來顧飛這腦門兒是什麽溫度。

  “沒有。”顧飛笑笑。

  “這一身汗會感冒嗎?”蔣丞皺著眉又在顧飛身上摸了摸,“趕緊去洗個熱水澡。”

  “操心你自己吧,”顧飛在他肚子上輕輕劃了一下,“跟跑了五公裏似的。”

  “走,”蔣丞笑了笑,下了床,“去洗澡。”

  “嗯,”顧飛跟著也下了床,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幫我拿衣服吧。”

  “水溫調高點兒。”蔣丞交待了一聲,拉開衣櫃門,顧飛的狀態看上去還可以,沒有剛被欺負了的病人的樣子。

  蔣丞拿著兩個人的換洗衣服走了臥室,一擡眼就看到了客廳裏開著一尺寬的窗簾。

  “我操?”他頓時楞了,迅速把手裏的衣服往下一沈,擋住了關鍵位置,再以光速在沖進浴室和跑回臥室之間選擇了浴室,畢竟轉身會露出屁股。

  他跑進浴室的時候,顧飛已經打開了花灑,撐著墻正沖水,看到他跑進來,頓時樂了:“窗簾沒拉上。”

  “你看到了你不告訴我?”蔣丞瞪著他。

  “沒顧得上,我擋著小飛飛就跑過來了,”顧飛邊笑邊說,“也沒拉開多少,對面也沒誰家窗戶,沒事兒。”

  “你故意的吧?”蔣丞把衣服放到架子上,貼在他身後站著一塊兒沖著水。

  “不是。”顧飛轉過身往他身上一靠,下巴擱他肩上。

  “不承認我也知道你是故意的,”蔣丞嘖了一聲,“你還病著呢,也這麽欠。”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

  倆人抱一塊兒洗澡其實不怎麽方便,但顧飛一直掛在他身上,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就想撒嬌,蔣丞也沒推開他,就這麽抱著費了半天勁把倆人都洗了。

  吃完早點顧飛又躺回了床上,大概是因為之前出了汗,這會兒體溫降到了36.8,蔣丞安心了不少,跟他一塊兒往床上一躺。

  “再補個瞌睡吧,”蔣丞說,“反正也沒什麽事兒。”

  “嗯。”顧飛翻身抱住他。

  雖然沒覺得多困,但蔣丞閉上眼沒多大一會兒就睡著了。

  一直到電話把他倆震醒。

  “誰的電話?”顧飛問,聲音裏全是迷糊。

  “不知道,”蔣丞也瞇瞇瞪瞪的,在枕頭下摸了半天,手機不震了都沒摸著,“已經掛了。”

  “是不是叫你去吃散夥飯呢?”顧飛說。

  “散夥飯是晚上,”蔣丞終於摸到了手機,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這會兒還是黑的,跟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差不多,“是不是要下雨……我操?”

  他往手機上看到時間的時候整個人都楞了:“六點了?”

  顧飛有些吃驚地支起腦袋:“什麽?”

  電話是老徐打來的,散夥飯集合已經完畢,大家已經到了飯店,除了易靜,就差他倆了。

  “我睡過頭了,”蔣丞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徐總,我馬上過去。”

  “你能找到顧飛嗎?”老徐問,“我打他電話是關機的……我知道他一向不願意參加集體活動,但也就這一次了,最後一次吃個飯,我還是希望他來參加。”

  “我……”蔣丞看了一眼旁邊的顧飛,“我聯系他,一塊兒過去。”

  掛了電話之後他摸了摸顧飛的腦門兒,溫度還可以:“老徐怕你不去吃飯。”

  “去,”顧飛搓了搓臉,“畢竟最後一次了。”

  老徐和老魯包了飯店二層的會議室,擺了好幾桌,蔣丞和顧飛到的時候,一屋子的人正熱火朝天地邊喊邊樂著。

  “來了來了!”有人看到他倆喊了一聲。

  “就知道他倆得一塊兒來。”有女生笑著說。

  “這兒!”王旭在靠裏的那桌,站起來沖他倆揮手,“給你倆留位置了!過來!”

  “易靜呢?”顧飛過去坐下低聲問了一句。

  “不來,都給她打電話了,”王旭嘆了口氣,“老徐老魯都打電話了,不肯來,現在手機都關了。”

  “算了,這事兒擱誰身上都不好受。”顧飛說。

  “嗯,”王旭給他倆倒了茶,又倒了兩杯啤酒,“不來不來吧,以後想覆讀還是想怎麽樣,都有我呢。”

  蔣丞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蔣丞你別不信,”王旭瞪著他,“我認準了的人,我就會陪著。”

  “我信。”蔣丞點點頭。

  “在這一點上,你倆可以跟我學。”王旭用非常堅毅的眼神看著他。

  “讓人聽見了我現在就把你收拾得易靜都不認識。”顧飛說。

  “我很小聲!”王旭很不服地壓著聲音,“你能不能對我有點兒信心?”

  “不能。”顧飛回答。

  “……我靠。”王旭有些郁悶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

  “同學們!同學們!”對面坐著的老徐站了起來,舉著一杯啤酒,“我有些話想說。”

  大家的聲音低了不少,但還有些嗡嗡聲。

  “你們這些人裏,有些聽我說了三年,有些聽我說了兩年,大多都不樂意聽,今天這是最後一次了,”老徐用筷子敲了敲杯子,“今天你們好好聽我說。”

  大家都安靜下來了,一塊兒看著他。

  “高考結束了,你們的高中生活也結束了,”老徐說,“無論這三年你們是怎麽過的,以後回憶起來的時候,這都是屬於你們自己的青春……”

  老徐頓了頓,喝了一口啤酒:“這個暑假過後,有的同學會離開這裏,去別的城市求學,有的同學會留下,在本地上學或者是工作,以後要想再聚得這麽齊,恐怕就很難了,所以今天!”

  蔣丞看著老徐眼裏閃著的淚光,有些感慨。

  “所以今天!”老徐把杯子舉過了頭頂,“我們想哭,想笑,想喝點兒小酒,都可以盡興,無論你們將來的路是什麽樣的,我都為你們驕傲,因為你們帶給我很多驚喜,當然,也有很多煩惱,這些都是珍貴的記憶,過多久都不要忘記……”

  老徐說完這句一仰頭把杯子裏的酒喝了,然後吼了一聲:“88班!黑馬當關!”

  “88班!黑馬當關!”所有的人都舉起杯子,跟著吼了成了一片。

 

 

106

  這頓散夥飯吃得蔣丞有些悵然。

  從老徐那番話說完之後, 一屋子的人就一直情緒波動, 吃到一半的時候,就不少人哭成了一團, 先是女生, 然後是男生。

  喝一口酒, 抱頭痛哭,吵過架的, 打過架的, 這一刻全都冰釋前嫌,也許吃完這頓飯出了門矛盾還會繼續, 但這一刻我們都是8班人。

  菜沒有吃掉多少, 酒倒是加了兩次, 別科老師有想攔一下的,老魯都用一句話頂回去了。

  “就這一回了,讓他們放開了喝吧,”老魯說, “反正喝進去都哭掉了。”

  蔣丞就喝了兩杯啤酒, 除了悵然, 他並沒有別的同學那麽強烈的情緒。

  畢竟跟這些人一起待的時間不算長,很多人他都還叫不出名字來,而讓他悵然的一部分原因,是他面對8班沒有那麽強烈的情緒,而回頭想想原來附中的那些同學,除了潘智, 似乎也一樣。

  這種兩頭不靠的情緒讓人迷茫。

  唯一能讓他有強烈情緒的,他轉過頭,看著旁邊正低頭面無表情玩著手機的顧飛。

  大概只有顧飛了。

  哭得都挺盡興了之後,就是交換聯系方式和合影。

  顧飛倒是加了很多同學,為了玩弱智愛消除,蔣丞基本除了一起打球那幾個,別的都沒加。

  這會兒人一個個的都過來了。

  “蔣丞,加一下好友吧?”一個男生擠到了他身邊。

  “好。”蔣丞點點頭,拿出了手機。

  其實他有點兒吃驚,這個男生他倒是眼熟,但一直到上一秒,他都還以為這人是7班的。

  加了幾個男生的好友之後,就開始有女生過來了。

  要聯系方式,合影。

  連老徐老魯都興奮地到處湊熱鬧。

  蔣丞扯著嘴角跟好幾個女生合影之後,余光裏發現顧飛沒在旁邊了,小兔子乖乖真沒白叫,跑得非常快。

  最後被王旭強行摟著脖子拍完照片之後,蔣丞也走出了包廂,看到了靠在走廊墻邊的顧飛。

  “你跑挺快啊!”蔣丞瞪著他。

  “我碰上這種事都跑,”顧飛勾勾嘴角,“不像某些人,以前還交女朋友,這種時候很享受。”

  “放你的八百羅圈兒屁!”蔣丞說。

  “我也要合照。”顧飛說。

  “咱倆合照少嗎?”蔣丞樂了。

  “沒有這樣的,”顧飛掏出手機,走到門邊看著他,“來。”

  蔣丞不知道他想怎麽拍,不過還是過去站到了他身邊。

  顧飛拉著他背對著門,一手舉起手機,一手摟住他的肩:“準備好,要哈哈大笑。”

  “嗯,”蔣丞咧開嘴先活動了一下臉部肌肉,“好了,你要怎麽拍?這兒太暗了吧?”

  “背光也美,”顧飛擡起腿,往後一腳把包廂門給踢開了,“笑!”

  蔣丞立馬配合著擺了一個誇張的笑容,不過一看到手機裏的畫面他就瞬間變成了真心實意的大笑。

  屋裏的人要不就是還在抹眼淚,要不就是摟一塊兒喝著,這會兒顧飛一踹門,所有的人都楞了,保持著上一秒的動作,一塊兒往門這邊看著。

  老徐和老魯正被大夥兒起哄要喝個交杯酒,手都舉起杯子了,一臉錯愕地看著這邊。

  顧飛按下了快門:“OK。”

  “我說你哪兒去了呢!”王旭喊了一聲,從幾張椅子後面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顧飛,摟著胳膊就往裏拽,“來!要拍照的快來!”

  “哎操。”顧飛掙紮了兩下沒掙開,一幫喝了酒正興奮著的人跟著就撲了上來把顧飛拖了進去,按椅子上就開始了車輪大合照。

  蔣丞笑著靠在門邊看著。

  這些人大概過了今晚就沒誰會有膽子這麽按著顧飛拍照了,畢竟是個永遠一臉冷漠全校聞名的刺兒頭。

  他也拿出手機,對著屋子裏混亂的場面拍了幾張。

  算是留念吧,無論跟這些人是熟,還是不熟,這都是他高中生活的一部分,在十八歲這一年路過的少年們。

  吃完飯大家還要去唱歌,蔣丞按老習慣和顧飛一塊兒跟在了人群的最後,看著一大幫子興奮的走路都有些晃了的人在前面拐了彎之後,他倆往另一邊拐上了回去的路。

  “你不再去鬧會兒了嗎?”顧飛問。

  “不去了,已經鬧得腦袋都發漲了,”蔣丞看了看他,“而且你這樣子,還是回去休息吧。”

  “我什麽樣子?”顧飛摸了摸臉,“一直不都挺帥的嗎?”

  “發了一天燒,還……”蔣丞清了清嗓子,“體力消耗太大了,回去好好休息兩天吧。”

  “我明天一早要回家,”顧飛說,“二渺找我呢。”

  “她的極限是兩天嗎?”蔣丞問。

  “不一定,三天也有過,我以前出去玩的時候都是兩三天吧,”顧飛說,“她急了就會發脾氣砸東西。”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你媽的話她是完全不聽的對吧?只聽你的。”

  “差不多吧,”顧飛摸了根煙出來點了叼著,“我也說不清,她不像那些天生自閉或者類似問題的小孩兒,她小時候就是不愛說話,應該也沒別的問題。”

  “是……腦子受傷以後?”蔣丞又問。

  “嗯,但是檢查腦子也沒查出問題,”顧飛在他背上拍了拍,“別操心這些了,想想你報志願的事兒吧,估計過兩天老徐該家訪了。”

  “又家訪?”蔣丞嘆氣,“我志願沒什麽需要聊的,早就想好了,分數線出來夠的話直接就報了。”

  “嗯。”顧飛點了點頭。

  接下去又是沈默,學校的事顧飛沒有再問,蔣丞也不太想說,哪個學校,什麽專業,他實在不想跟顧飛去討論。

  本來應該是很開心又有些忐忑,會忍不住想跟人說的事,卻因為分別這個一天天逼過來避無可避的日子而變得哪怕多說一句都會難受。

  沈默著走了一條街之後顧飛說了一句:“到時我送你去學校。”

  “嗯?”蔣丞楞了楞,趕緊擺手,“我問顧渺……不是因為這個。”

  “我知道,”顧飛笑笑,“我就是想起來這個事兒,就說一嘴,我送你去學校。”

  蔣丞往他身邊靠了靠,在顧飛胳膊上輕輕蹭了幾下:“好。”

  顧飛休息了幾天又開始忙碌了。

  休息的時候基本就是睡,在家睡,或者是在蔣丞這裏睡,蔣丞也跟著睡,仿佛兩個從來沒有睡過覺的人,除了吃飯就是睡。

  蔣丞覺得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只是睡覺挺虧的,畢竟睡著了你都不知道自己還跟這個人在一起,醒過來的時候幾個小時就這麽過去了。

  可有時候又覺得只有躺在一起,摟著對方,能聽到耳邊平衡的呼吸聲時,是最踏實和寧靜的。

  閉眼睛的時候他在,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還在。

  這是一種美妙的享受。

  暑假裏蔣丞沒有安排任何活動,一個是沒心情,二個是沒時間。

  顧飛的暑假就是工作日,家裏店裏拍照的活兒,為了抓緊時間泡在一起,也為了賺錢,蔣丞也跟著每天拍照。

  他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拍照,跟攝影師顧飛的配合已經不需要再說話,顧飛想要什麽樣的畫面,他差不多都能知道。

  雖然每次拍照都很累,化妝卸妝,一套套不停地換衣服,有時候碰上丁竹心那種概念型的衣服,換個衣服都得費半天勁,但蔣丞還是會覺得心情不錯,畢竟一擡眼就能看到顧飛。

  今天這樣的活兒還是第一次,拍內褲,丁竹心介紹的。

  “你確定拍嗎?”顧飛問他。

  “又不是拍套套,”蔣丞說,“有什麽不能拍的。”

  “怕你不好意思。”顧飛笑笑。

  “你拍的話我沒問題,”蔣丞想了想,“不過要提前跟人說一下,我有文身,行不行?”

  “我問了,沒問題,”顧飛說,“我後期把文身遮掉也可以的。”

  雖然知道模特腿上有文身,但是蔣丞換好內褲的時候,內褲家的工作人員一個姐姐還是有些吃驚:“牙印啊?”

  “不行的話我後期P掉。”顧飛說。

  “不不不不,”姐姐擺擺手,“不用,很有性格啊,很性感。”

  說完她又彎腰湊過去:“還有兩顆小心心啊?”

  蔣丞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是。”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姐姐笑了起來,“開始吧。”

  拍了十來分鐘之後,她看著顧飛:“小顧。”

  “嗯?”顧飛舉著相機應了一聲。

  “他那個文身,跟你鎖骨那個是一套的吧?”姐姐問。

  顧飛沒說話,蔣丞能看到他眼睛往自己這邊看了過來,他點了點頭:“是一套的。”

  “情侶牙印哦?”姐姐笑著說,“你那個是小顧的牙印嗎?”

  “是。”蔣丞說。

  “蠻酷的,”姐姐說,想想又擺擺手,“哎我八卦了,不說話了,你們繼續拍。”

  是挺八卦的,之前他倆跟這個姐姐也不認識。

  但蔣丞並沒有生氣,也沒有什麽不爽,他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不會再介意有人知道自己的這個小“秘密”。

  也許是因為分別在即,提前到來的想念讓他甚至會因為這樣八卦的問題而開心。

  是的,我們的文身是情侶文身,是一套的,是一對兒的。

  我們是情侶。

  那個很帥的長腿少年是我的男朋友。

  當然,你現在看到的超級無敵英俊的我,也是他的男朋友。

  除了拍廣告,顧飛依舊會去拍各種攝影作品,有人的,沒有人的,偶爾鏡頭裏會有一個很帥的少年大步走過。

  蔣丞很喜歡這樣的出鏡,朝霞裏,夕陽裏,細雨裏,晴天艷陽裏,他停留在顧飛的取景器裏,定格在他的那些照片裏。

  有時顧飛還會把三腳架立好,他倆一塊兒從鏡頭前經過。

  “你從對面過來,”顧飛站在三腳架後頭,一邊看著取景器一邊說,“我從這邊過去,然後在中間相互看一眼,再繼續往前,找那種蕓蕓眾生的感覺。”

  “嗯。”蔣丞應了一聲。

  看著顧飛開始往這邊走的時候,蔣丞也迎著他走了過去。

  陽光裏有風。

  幹燥的,溫熱的風。

  蔣丞看著顧飛一步步走近,視線如同1.2的大光圈,除了顧飛,一切都是模糊的。

  這一小段不到二十米的路仿佛走過了這一年多的時間,最後兩個人在中點相遇。

  按顧導演的劇本,他們應該相視,擦肩繼續。

  蔣丞知道顧飛想拍的就是風景裏的路人,但這一瞬間他卻不願意配合了。

  “我不背對著你走。”蔣丞說。

  “嗯?”顧飛楞了楞,很快反應過來,“好。”

  往前兩步之後蔣丞回過了頭,顧飛已經轉過身站在了他身後。

  蔣丞笑了笑,顧飛也笑了笑,按了快門遙控:“很棒。”

  “這幾張我要留著,”蔣丞一邊往相機那邊走一邊說,“不,我全部都要,給我打個包吧?”

  “做完圖就給你打包。”顧飛說。

  暑假大家都挺忙的,那邊潘智被家裏人強行拉著去了海邊旅行,能看得出他很不情願,朋友圈裏除了早中晚三頓飯,一張風景照都沒有,這邊的同學也忙,王旭每天在他家店裏幫忙,要不就去易靜家蹲點,有的旅行,有的打工,還有些覆讀的已經開始聯系補習班。

  蔣丞覺得比起這些人,他和顧飛在等著查分的十幾天裏,過得是相當逍遙了。

  一直到出分的前一天,他才開始隱隱有些不安。

  顧飛也像是回過了神似的,一晚上躺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的半天都沒睡著。

  “你再翻一次我就把你扒光了抽一頓。”蔣丞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你直接抽一頓我就讓著你抽,扒光了就不好說了,”顧飛笑著說,“畢竟我現在沒發燒。”

  蔣丞嘖了一聲:“囂張得很啊小霸王。”

  “哎,”顧飛又翻了個身回來抱著他,“明天能查分了是吧?”

  “是啊是啊,老徐不是專門打過電話來提醒了嗎?”蔣丞說,“說是過了中午差不多就能查了。”

  “怎麽有點兒緊張。”顧飛說。

  “你肯定比你平時考得好,再怎麽說這幾個月也強行塞進去不少內容了,”蔣丞摸摸他的手,“別緊張。”

  “我不是緊張我,我是緊張你的分。”顧飛說。

  “緊張個屁,”蔣丞說,“別跟老徐似的像個老太太。”

  “做吧?”顧飛說。

  “嗯,”蔣丞順嘴應了一聲之後才楞了楞,“什麽?”

  “做。”顧飛說。

  “做什麽?”蔣丞還是楞著。

  “愛。”顧飛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動著,蔣丞摸過去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是光著的了。

  “我靠顧飛你沒事兒吧?”他有些震驚,“是什麽讓你在說查分的時候能想到做的啊!”

  “說查分之前就想做了,”顧飛坐了起來,把他搭著的小毛巾被往旁邊一掀,跨到了他身上,手裏拿著潤滑劑,“褲子脫了。”

  “……Fuck!”蔣丞還是很震驚。

  “No problem。”顧飛馬上回答。

  蔣丞有點兒想笑,但顧飛的手摸到他肚子上,往下探過去的時候,他頓時呼吸緊了緊,笑不出來了。

  “還是我來脫吧。”顧飛伏到他耳邊輕聲說。

  蔣丞沒說話,每次顧飛這麽在他耳邊低聲說話時他都會瞬間被欲望淹沒,他偏過頭在顧飛耳垂上舔了舔。

  顧飛的呼吸跟著就粗重起來了。

  “丞哥。”顧飛還是貼在他耳邊。

  “……嗯?”蔣丞應了一聲,感覺自己聲音有點兒飄。

  “憋久了,”顧飛說,“就沒那麽耐得住性子準備了。”

  “啊。”蔣丞感覺有些迷糊,顧飛的手每一個動作對於他來說都是強烈的刺激,他只覺得自己呼吸越來越急,腦子裏已經沒有余地去思考顧飛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一直到顧飛突然進入,他才回過神,身體猛地一繃,抽了一口氣,一把抓在了顧飛腿上,很低地哼了一聲。

  “嗯?”顧飛壓著他的腿,低頭吻住了他。

  夜深了,窗外已經沒有了人聲,只有偶爾經過的車,車輪和地面摩擦出的沙沙聲。

  蔣丞躺在床上,從窗簾縫隙裏掃進來的夜風滑過身體的時候很舒服,他閉著眼不想動。

  顧飛已經把床上都收拾好,去洗了澡回來了,他還躺著沒動。

  “不知道的以為我把你幹暈了呢,”顧飛站在床邊看著他,“要不要我扛你過去洗啊?”

  “好。”蔣丞閉著眼點了點頭。

  顧飛拽著他胳膊把他拉了起來,沒等蔣丞睜開眼睛,就感覺顧飛肩往他肚子那兒一頂,身體頓時就騰空而起了。

  “我……的……”蔣丞咬牙憋著氣,“肚子……”

  顧飛一路笑著把他扛進了浴室,放到了地上。

  “靠,”蔣丞靠著墻捂著肚子,“這昏迷的人也就是不能說話,要不被這麽扛一路早罵人了。”

  “快洗,”顧飛說,“明天精神飽滿地起來查分。”

  “……神經病。”蔣丞嘖了一聲。

  本來已經把查分的那點不安忘掉了,顧飛這一句話,蔣丞頓時又開始循環不安。

  “你就說你是不是欠的,”他洗完澡趴在顧飛身邊嘆著氣,“非得再說一句查分。”

  “睡不著了啊?”顧飛笑了,“沒事兒,睡不著就睡不著吧,反正也沒什麽事兒,睜眼挺到查分,查完了再接著睡。”

  “我看行。”蔣丞嘆了口氣。

  不過話是這麽說,蔣丞本來也覺得自己大概是睡不著得睜眼到天光了,結果世事難料。

  什麽時候睡著的他不記得了,但醒過來的時候是被老徐的電話吵醒的。

  確切地說是被拿著他手機的顧飛推醒的。

  “老徐電話,”顧飛也是一臉睡意,看上去比他稍微清醒一點,“吃飯睡過頭,查分也睡過頭……”

  “幾點了?”蔣丞頓時清醒了過來。

  “1點了,應該是可以查分了。”顧飛說。

  “嗯,”蔣丞莫名有些忐忑地接起了電話,“徐總?”

  “你查分了沒有!”老徐半喊著劈頭就是一句,有一種被老魯附身了的錯覺,“蔣丞你查了你的分了嗎!”

  “還沒,”蔣丞坐了起來,“我剛起……”

  “這麽重要的時刻你居然睡過頭了!”老徐喊著喊著就笑了起來,“快去查分!快!”

  “……你是不是已經查了我的分了?”蔣丞問。

  “是啊!我已經查了!”老徐的笑聲又一連串地傳了過來,“不過我不會告訴你的,你自己去查!快去查!查了給我打電話!哈哈哈哈……”

  蔣丞掛掉電話,轉頭看著顧飛。

  “看來分不低,”顧飛跳下了床,打開了他的筆記本,“老徐都快笑成範進了。”

  “你幫我查,”蔣丞說,老徐的反應能看得出來他的分應該還可以,但卻突然有些不敢去看了,“我給你考號。”

  “不用,”顧飛看著屏幕,“我記得你考號。”

  蔣丞楞了楞:“我自己都不記得。”

  “你電話,你身份證,你考號學號什麽的我都記得,”顧飛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說,“我們學渣記這些沒用的東西特別厲害。”

  蔣丞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又迅速退開坐回了床上:“打開了嗎?”

  “登陸不上去,”顧飛說,“別急……刷新一下……這會兒查分的估計太多了。”

  “我去倒杯水。”蔣丞站了起來。

  剛要往外走的時候,顧飛拍了一下桌子:“進去了!”

  蔣丞站在了原地,都沒往那邊看:“多少?”

  “丞哥,”顧飛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轉過頭,“你不自己來看嗎?”

  “你報個數是不是就累死了。”蔣丞說。

  “662。”顧飛很快地把分數報了出來。

  蔣丞用了好幾秒才從顧飛這一點預兆都沒有的報分方式裏回過神來,轉身走到電腦跟前兒又看了一眼,然後慢慢坐回了床邊,閉上眼睛,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107

  662分。

  顧飛念出這個數字的時候他因為猛地放松, 腦子裏有些放空。

  坐在床沿上楞了能有十多秒, 才慢慢恢覆了思考能力。

  可以了,比蔣丞自己估計的分要高, 畢竟他之前的日子裏曠課打架沒少混, 每次考前突擊靠的也就是那點小聰明, 非典型學霸畢竟還是不能跟典型學霸們比,這樣的分數, 已經算是圓滿。

  而且以他們本省這幾年的成績, 沒有意外的話,他想去的學校, 他想去的專業, 沒有問題了。

  他之前跟沈一清說的那些話, 無論在哪裏,我都能證明自己,這句話最終落了地,他沒有白吹這個牛逼。

  雖然沈一清不會知道了, 但他也並沒想讓沈一清知道, 他只需要自己知道就可以, 這麽久以來,他想要的也就是這樣。

  “丞哥。”顧飛叫了他一聲,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嗯。”蔣丞擡眼看著他。

  “恭喜了,”顧飛說,“辛苦沒白費。”

  “你沒白累這麽久,”蔣丞伸手過去在他臉上輕輕摸了摸, “謝謝。”

  “別逼我說不客氣。”顧飛說。

  “辛苦了男朋友。”蔣丞笑笑。

  “為男朋友服務。”顧飛抓著他的手捏了捏。

  “查你的分,”蔣丞看著電腦屏幕,“快,看看你是多少分。”

  “我估計也就三百多分吧,查不查都那樣,”顧飛轉過去開始在屏幕上輸自己的考號,“我之前就想著應該你的分對半就是我的了。”

  “還有這麽估分的啊?”蔣丞笑了。

  “是不是很有創意。”顧飛輸完考號,拿著鼠標點了一下。

  在頁面跳轉的瞬間,蔣丞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呼吸不暢,猛地一下居然比等自己分的時候還要緊張,撐在膝蓋上的胳膊肘都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腿在微微發抖。

  顧飛的分不會有多高,用上課時間玩了兩年多弱智愛消除,就算最後這幾個月陪著自己,也並不是在系統地覆習,按正常的判斷,三百多分基本也就是他的正常水平……

  但還是緊張,頁面跳轉,筆記本有點兒遲鈍,顯示有點兒慢,蔣丞等了大概零點兒幾秒就覺得自己不行了,低頭把腦門兒頂在了顧飛肩上。

  沒法再看下去。

  幾秒鐘之後,顧飛的肩輕輕抖了兩下。

  “多少分?”蔣丞沒動,還是用腦門兒頂著他的肩。

  顧飛沒說話,繼續笑著。

  “你大爺啊顧飛!”蔣丞喊了一嗓子。

  “上四百了,”顧飛說,“就是這個分有點兒逗。”

  上四百了?蔣丞挑了一下眉毛,按去年的情況,這分好歹三本隨便上了,他迅速轉過頭,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總分。

  419

  “我操。”蔣丞說。

  “是不是挺逗的?”顧飛笑著說。

  “你語文分不錯啊!文綜也可以了,”蔣丞的註意力已經瞬間轉移了,“要不是數學……還有這英語……”

  “我還感覺我數學上不了30分呢,”顧飛笑笑,“現在已經超常發揮了。”

  顧飛的語文128分,但數學和英語這兩科拉了太多分,這些都不是這幾個月跟著他覆習能補得上來的。

  不過總體上來說,這幾個月顧飛忙裏忙外的,也就跟著抽背一下,或者隨手拿他筆記翻翻,能考成這樣,已經挺好了。

  蔣丞站起來走到顧飛身後,彎腰摟住了他,在他肩窩裏蹭了蹭。

  “給老徐打個電話吧,”顧飛反手在他脖子後邊兒捏著,“他肯定在等你電話呢,一會兒估計又要打過來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

  這次省文科狀元664分,蔣丞的662分沒能讓老徐體會到狀元的班主任是什麽滋味,但這個分大概是老徐到四中當老師開始至今的高考最高分,老徐還是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想起來就會打個電話給蔣丞感嘆,讓人有一種讓他現在立馬退休結束老師生涯他都沒有遺憾了的感覺。

  接下去的幾天,蔣丞的電話一直在響。

  同學,老師,校長,主任,教育局的,招生辦的,連出去吃個早點,早點攤的老板都能認出他來。

  “你是不是那個叫蔣丞的同學?這次高考全市最高分?省裏前五還是前十的那個蔣丞?”

  “啊,”蔣丞應了一聲,“我要一屜包子……”

  “哈哈哈哈哈,看到沒!”老板非常愉快地叉著腰,“市裏的狀元就是天天在我這兒吃早點吃出來的!我的早點補腦!”

  “豆腐腦……”蔣丞很無奈地繼續說。

  “沒錯!豆腐腦也是補腦的!”老板也繼續叉腰。

  “油……”蔣丞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油條油餅也……”老板叉腰。

  “雙份打包!”蔣丞提高聲音也打斷了他的話。

  “好嘞!”老板馬上開始給他打包,“狀元,今天早點我請客!”

  回到屋裏,蔣丞把手機拿出來關了機。

  “要有人有事兒找你怎麽辦?”顧飛看著他。

  “也沒什麽事兒了,現在就是招生辦的老師一直打電話,馬上出分數線了要報志願了,都拉人呢,”蔣丞說,“我要去哪兒早就決定了,現在搶來搶去也沒什麽意義。”

  “你給老徐說了沒?”顧飛問。

  “……我現在跟他說一聲吧,”蔣丞想了想又把手機開了機,看了顧飛一眼,“我要去R大法學院。”

  “啊。”顧飛楞了楞。

  蔣丞盯著手機的開機畫面,這是他第一次跟顧飛說起想去的學校,不知道為什麽,說出來之後有點兒莫名其妙的不安。

  “以前就想好了嗎?”顧飛問。

  “嗯,”蔣丞點點頭,“初中的時候就想過,覺得有興趣,而且我喜歡那種,實實在在一技在手的感覺。”

  “挺好的,”顧飛摟住他,“牛逼學校不如牛逼專業,是吧?”

  蔣丞笑了笑,偏過頭親了他一下。

  蔣丞的這個決定讓老徐有些不能理解,反覆地跟他確認:“你這個分能去B大的,真的不去?”

  “不。”蔣丞說。

  “B大文科院校排名第一啊,”老徐說,“真的不考慮?”

  “R大法學排名第一,”蔣丞說,“徐總,真的,我不考慮B大了,分夠了我就報R大了。”

  “那行,那行,專業第一還是很重要的,”老徐想了想,“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徐總支持你!反正你去哪兒,你都是我最有出息的學生了。”

  “徐總,”蔣丞笑了笑,“我這段時間手機就關機了,再有別的學校的老師問,你就幫我說一下吧。”

  “好好,好的,”老徐應著,想想又說了一句,“蔣丞啊,你跟顧飛關系挺好的是吧。”

  “嗯,”蔣丞看了一眼旁邊的顧飛,“怎麽了?”

  “我查了一下他的分,”老徐說,“三本沒問題,但是……三本的學費都高,我怕他家裏的情況……他要是吃力,我和魯老師都可以幫他想辦法的,我們直接說,他肯定拒絕,所以我想讓你幫著說說,看看他什麽想法。”

  掛了老徐的電話之後,蔣丞把手機關機,放到了桌上,舒出了一口氣:“消停了。”

  “老徐讓你找我什麽事兒?”顧飛問。

  “他說三本的學費高,你要是覺得吃力……他和老魯可以想辦法。”蔣丞看著他。

  “他怕我拒絕他所以讓你先來問?”顧飛笑了。

  “嗯,”蔣丞嘆了口氣,其實他之前就想過這個問題,但一直也沒有問出口,老徐說他有主意,其實顧飛才是真正有主意的人,他的生活,十幾年都是他自己處理,想怎麽做,該怎麽做,顧飛的思路比任何人都清晰,“我覺得我說不說,也就那樣吧。”

  “丞哥,”顧飛捏捏他的下巴,“你相信我嗎?”

  “相信。”蔣丞想也沒想就回答了。

  “無論在哪裏,如果我想證明自己,我也一定可以的。”顧飛說。

  “嗯。”蔣丞看著他,點了點頭。

  顧飛的決定蔣丞沒有再去問,老徐那邊有沒有再找過顧飛,他也不清楚。

  但顧飛的決定他已經猜到了,顧飛的性格,不可能接受任何“想辦法”,他過去的十幾年裏,只有自己,自己能解決的事,就自己解決,這已經是一種習慣。

  太高的學費他承擔不起,那麽就找個學費能承擔的學校。

  蔣丞覺得無論顧飛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他都不會幹涉,更不會覺得可惜,或者感嘆。

  顧飛就是這樣的人,一旦他願意睜開眼睛,他就可以所向披靡。

  對於自己的男朋友,蔣丞覺得自己吹起來根本不需要眨眼睛,瞪著眼嘚嘚嘚嘚就是一篇滿分作文。

  一直到報志願,蔣丞的手機都沒有開過機。

  每天和顧飛又像之前一樣,接點活兒,拍拍照,吃飯散步遛顧渺。

  明明覺得一天天的也沒什麽大事兒,平平靜靜的日子應該過得很慢,但偏偏這次,時間就像風,刮過來剛瞇縫了一下眼睛,就過去了。

  蔣丞報志願沒有什麽懸念,按自己想的就報了,顧飛的志願讓老徐有些傷感,他放棄了三本的學校,報了師範學院。

  蔣丞覺得男朋友的選擇沒什麽問題,學費低,還有補助,畢業了工作也會穩定,關鍵是學校離顧飛家不遠,他倆出去瞎竄的時候都還路過了兩次,學校還挺大的。

  “你怎麽跟老徐說的?”蔣丞問,“他肯定覺得你這樣很虧,不勸你個百八十回不會放棄吧?”

  “我說我想像他一樣當個好老師,”顧飛叼著煙趴在窗台上,“他頓時就說不下去了。”

  蔣丞窩在沙發上一通樂:“你真是夠了。”

  “真的,肺腑之言,”顧飛說,“專科在我們這兒可以去初中了……”

  “顧老師專治各種不服。”蔣丞樂了。

  倆人一塊兒笑了一會兒,笑完之後都沒了聲音。

  顧飛的這一句話,劃出了兩條平行線。

  蔣丞靠在沙發裏,腿搭在茶幾上對著電視發呆,腦子裏沒有思考任何東西,就是放空,連電視裏演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顧飛那邊的動靜他倒是能感知。

  抽了三根煙,喝了大半杯水,上了一趟廁所。

  “丞哥。”顧飛坐到了他身邊。

  “我現在不想說話,”蔣丞盯著電視,“你別管我,我就楞一會兒。”

  “嗯。”顧飛沒再說話,靠在他身邊,跟他一塊兒盯著電視。

  一直盯到蔣丞眼睛開始發澀,肚子也餓得開始有些想吐了,他拿過遙控器關掉了電視,轉頭看著顧飛。

  “嗯?”顧飛也轉過頭,“餓了嗎?”

  “會有辦法的。”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

  “現在想不出來,以後也會有辦法的,”蔣丞說,“就算沒有辦法,就算一輩子要這麽兩頭跑,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嗯。”顧飛看著他。

  “就當我耍賴吧,”蔣丞皺了皺眉,“誰也不能放手。”

  “嗯。”顧飛點頭。

  蔣丞知道這事兒光靠這種孩子氣的堅持是遠遠不夠的,但眼下他們能做到的也只有孩子氣的堅持,那就堅持好了。

  他和顧飛沒有再就這個問題進行更多的討論,反正討論也沒有什麽結果,而且日子過得太快,快得他倆只來及得合夥過了個生日,日子就這麽過去了。

  通知書到了。

  老徐的電話打到了顧飛的手機上:“蔣丞這個熊玩意兒!關機還關上癮了嗎!通知書他不要了啊!”

  “走吧,”顧飛說,“熊玩意兒,去拿通知書。”

  這是蔣丞高考結束之後第一次回到四中。

  校門口兩邊的墻上,都拉著紅色的橫幅,市狀元,省前十,蔣丞同學,畢竟是能寫進四中校史的大事兒,怎麽隆重怎麽來。

  “我靠,”蔣丞看完橫幅一進校門就楞了,大門旁邊的櫥窗上,也是一片紅,橫幅紅榜就算了,櫥窗裏還有他巨大的照片,“那是我?”

  “啊,”顧飛一看就笑了起來,“是的,蔣丞同學。”

  “我靠,是不是拿的我學生證交的那張照片啊,拿球賽時候的照片都行啊!怎麽拿這張,”蔣丞頓時非常不高興,“太他媽醜了!”

  “不醜啊,”顧飛迅速拿出手機,對著櫥窗那邊一通拍,“很帥,能把證件照拍得這麽好看的就咱倆了,沒有第三個。”

  “要臉嗎,誇別人的時候非得帶上自己,”蔣丞看了他一眼,想想又很不甘心,“我能跟學校說說把照片換了嗎?從你那兒拿一張?”

  “丞哥你怎麽這麽……臭美啊?”顧飛笑得停不下來,“四中誰不知道你是帥哥。”

  蔣丞瞪著他沒說話。

  “行吧,咱們去跟老徐說,”顧飛說,“我直接找一張你的照片放大了洗好給學校怎麽樣?”

  “好。”蔣丞說。

  雖然是假期,但也開始補課了,從學校門口走到老徐辦公室,蔣丞接受了眾多的誇獎,讚許,以及目光。

  一直到這時,一直到從老徐手裏接過了錄取通知書,蔣丞對自己這個高考才有了最終的實感。

  “我看看……捷報!祝賀你被我校錄取到法學院……”顧飛拿過通知書很認真地看著,“法學專業,聽起來很牛逼啊丞哥。”

  “事實上也很牛逼!”老徐有些激動,“來來,大飛,你給我和蔣丞拍個照吧,拿我手機拍,蔣丞你拿著你的通知書。”

  雖然蔣丞覺得這樣拍個照看上去相當傻,但還是站到了老徐身邊,把通知書舉到了面前。

  老徐整了半天衣服:“好了。”

  顧飛拿著老徐的手機,給他倆拍了張照。

  “徐總你手機該換了,”把手機還給老徐的時候他說,“你手機拍出來的照片看著像座機拍的。”

  “就你話多,我正要買新手機呢,畢竟是個喜事!”老徐想了想,“要不你拿你手機再拍一張發給我。”

  “啊……”蔣丞嘆了口氣,不得不重新捧好通知書咧開嘴。

  拿了通知書回到出租房,蔣丞躺到床上,舒出一口氣,感覺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塵埃落定了。

  顧飛拿著他的通知書在他身邊坐著,來來回回看了很多遍都沒有放下,之前還折騰半天擺好道具拿相機拍了幾張。

  “小兔子,”蔣丞摸了摸他的腿,“你到底在看什麽呢?”

  “看我男朋友有多牛逼,”顧飛說,“你們R大的這個通知書一看逼格就相當高啊。”

  “你男朋友在這兒呢,”蔣丞指了指自己,“有多牛逼你轉臉看看真人多好啊。”

  顧飛放下了通知書,轉過臉看著他,好半天才笑了笑:“丞哥。”

  “嗯?”蔣丞把腿搭到他腿上蹭了蹭。

  “我有沒有說過,”顧飛說,“你是我的驕傲。”

  蔣丞盯著他,盯了能有兩分鐘才開了口:“過來,讓我咬一口。”

  顧飛挨著他躺下,蔣丞翻身過去摟緊顧飛,在他肩膀上很認真地咬了一口,自己都感覺挺用勁的,顧飛抽了口氣。

  “給你把刀你直接割吧,省得咬了。”顧飛說。

  “你是我的後背。”蔣丞說。

  顧飛的通知書到得比較晚,蔣丞沒幾天就要去報到了,老徐才終於打來了電話:“你的通知書!到了!”

  蔣丞拿著通知書也是翻過來翻過去地看,總算知道那天顧飛為什麽拿著他的通知來回看了,就是過癮,跟男朋友有關的東西,看來看去的很過癮。

  “中文,”蔣丞拿著手機對著通知書一通拍,“很棒,顧老師。”

  “明天李炎說吃個飯,”顧飛笑著說,“之前出成績的時候他就說要吃飯,我沒答應,現在通知書都到了,你也馬上要去報到了,就一塊兒吃個飯吧?”

  “嗯,”蔣丞一聽到報到兩個字,感受相當覆雜,不過之前已經有了決定,他也就沒去多想,“吃吧,我感覺這一個暑假都沒見過他們幾個。”

  “見我就行了。”顧飛說。

  “沒錯。”蔣丞湊過去親了親他鼻尖。

  這頓飯算是二合一了,慶祝他倆拿了通知書,也給蔣丞送行。

  相比那天的散夥飯,跟李炎和不是好鳥幾個吃飯完全沒有分別的情緒,就是喝酒吃肉吹牛逼,一頓飯吃完身心舒暢。

  李炎他們還合夥買了個很漂亮的旅行箱,作為禮物送給蔣丞,上面甚至還精心地系了個蝴蝶結。

  蔣丞拖著這個箱子回到出租房的時候,再一次感覺到了分別的慌亂。

  “怎麽辦?”他看著顧飛。

  “什麽怎麽辦?”顧飛楞了楞。

  “我有點兒……害怕,”蔣丞抱住他,“我突然不想去報到了。”

  “行啊,你覆讀唄,”顧飛說,“沒黑沒白的再來一年?”

  “滾蛋。”蔣丞嘖了一聲。

  “不怕,”顧飛笑了笑,抱緊他,在他背上搓著,“丞哥這麽牛逼,什麽都不怕,我還在這兒呢,你害怕的時候回手一摸,就能摸到我了。”

  “嗯。”蔣丞閉上眼睛。

  “而且我還要送你過去呢,”顧飛說,“你怕什麽?我可以先把你宿舍的人打服了,就不怕了。”

  “神經病。”蔣丞笑了起來。

  顧飛跟著他一塊兒傻笑著。

  蔣丞下巴擱顧飛肩上一通樂,笑著笑著就覺得鼻子發酸,一不小心,眼淚就悄沒聲兒地滑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了大家不要爭分數了,我之前在圍脖說過,這裏也再說一下吧,雖然文裏沒有明說,他們的故事背景是東三省,這個分絕對是高分,各省情況不同,分肯定也不同。如果一開始我給他們設定的背景是高考高分省,丞哥拿的分也一樣會是省前十,這就是設定,所以乖乖聽我的,他擱哪兒都是學霸。

 

 

108

  通知書上的報到日期是9, 顧飛的意思是提前兩天過去可以先熟悉一下環境, 但蔣丞一直也沒表態,因為他說了他來買票, 顧飛也沒老催著。

  拖到最後再不買票估計就買不上了, 他才頂著買了8號的票。

  看著發到手機上的訂票信息, 蔣丞心裏不怎麽舒服,分別的難受勁兒這會兒跟爆發了似的把終於能去自己想去的學校的喜悅壓得死死的翻不了身。

  “丞哥, ”顧飛站在衣櫃前, 把他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你衣服你真不自己收拾?萬一我給你收拾了哪件你不喜歡的……”

  “我才不管。”蔣丞盤腿坐在床上, 拿了顧飛的手機玩著弱智愛消除, 這麽長時間他也沒怎麽幫顧飛玩, 李炎已經超過去不知道多少關了,遊戲都更新了三回新關卡了。

  “那你到時衣服不合心意別罵我啊。”顧飛說。

  “嗯,”蔣丞看了他一眼,“把你那件寫了個FUCK的傻逼T恤給我帶著吧。”

  “那件傻逼T恤很舊了啊。”顧飛說。

  “我睡覺穿。”蔣丞低頭繼續玩遊戲。

  “行吧, 一會兒我回去拿過來。”顧飛笑笑。

  “還有你那條帶杠的運動褲, 黑的那件衛衣, ”蔣丞說,“對了還有灰的那件外套……哦還有那什麽,你要不再拿幾條……你的內褲給我帶著吧。”

  “這樣吧,”顧飛扶著衣櫃門看著他,“這兒就不收拾了,您上我家拿去吧?”

  “就這些了, ”蔣丞想想也笑了,“你別管我了,你也不缺那幾件衣服。”

  “您點的那幾件都是我天天穿的。”顧飛說。

  “喲,”蔣丞斜了他一眼,“那算了,我拿走了你就該果奔了吧?”

  顧飛笑了半天:“煩死了,還有什麽要的嗎?一會兒回去都拿過來了。”

  “顧飛。”蔣丞說。

  “嗯?”顧飛看著他。

  “顧飛。”蔣丞說。

  “啊?”顧飛又應了一聲。

  “顧,飛,”蔣丞說,“你怎麽突然智障了?”

  “……哦,”顧飛笑了起來,“我知道了。”

  他走到床邊,在蔣丞腦門兒上親了親:“顧飛不用專門帶著,本來就是你的,擱哪兒都丟不了,都是你的。”

  蔣丞迅速擡頭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操,”顧飛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你這毛病改改啊,也就我……”

  “不然還有誰?”蔣丞嘖了一聲,“我咬潘智麽?還是咬李炎王旭啊?”

  顧飛笑著回到衣櫃前繼續收拾他的衣服,收拾到內褲的時候,顧飛拎出來一條:“怎麽這條都破洞了?屁崩的嗎?”

  “那天洗澡的時候掛勾子上,扯下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就掛著了,給撕了個洞,”蔣丞說,“你怎麽不說是你捅的啊?”

  “我沒這麽牛逼,”顧飛笑著說,“要不晚上試試。”

  “對了,”蔣丞看著他,拍了拍床板,“我想起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兒。”

  “什麽?”顧飛問。

  “這幾天也沒什麽事兒,走之前抓緊時間翻雲覆雨吧,”蔣丞擰著眉,“要不去了學校,再有時間就得十一了啊。”

  “……果然是一件很正經很重要的事啊。”顧飛點點頭。

  翻雲覆雨這種事,做起來是沒個頭的,累了睡,醒了做,年輕人火力壯,感覺身體被掏空睡一晚上又自我感覺生龍活虎了。

  “丞哥,”顧飛躺在床上拿著他的手機,看著那天發來的訂票信息,“明天上午我們就要去車站了,為了能按時起床,翻雲覆雨的大業就暫時告一段落了吧,主要是潤滑劑套套什麽的都快沒……”

  “你怎麽這麽不要臉,”蔣丞轉頭看著他,“說這種話的時候你都不會不好意思嗎?”

  “……你做都做了十萬八千次了你想說你不好意思?”顧飛樂了,“喊起來聲兒不也挺……”

  “你大爺!”蔣丞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做了二十一萬六千次那也比不上你這麽來回說的臉皮厚!”

  顧飛在他掌心裏一通樂,眼睛都笑瞇縫了。

  “說,錯了沒!”蔣丞惡狠狠地瞪著他。

  顧飛含糊不清地哼了幾聲。

  “好好說!”蔣丞繼續瞪著他。

  顧飛沒出聲,舌尖伸出來在他手心舔了一下。

  “靠,”蔣丞頓時感覺心裏有一百個裝死兔在蹭著,毛絨絨軟趴趴的一片,他松手在顧飛唇上也舔了舔,“我現在就想你想得要命了。”

  “我有空去看你,”顧飛摟住他,“不用等到十一。”

  “嗯。”蔣丞趴到他身上,臉埋到他肩窩裏。

  晚上他倆也沒出去吃,把顧渺帶到店裏,一塊兒弄了點兒東西吃。

  顧渺不知道蔣丞要去上學的消息,顧飛的意思是不要讓她知道,她可以很長時間不跟蔣丞見面,但如果說了蔣丞要走,會很久見不到,她就無法接受,會生氣。

  “如果她對你,”蔣丞輕輕嘆了口氣,“也能是這樣的態度就好了。”

  “我畢竟是她親哥。”顧飛笑笑。

  蔣丞沒出聲。

  那顧渺還有親媽呢,也沒見因為見不著親媽就生氣啊。

  但他也知道,這就是句廢話。

  顧飛對於顧渺來說,絕對是不一樣的存在,在顧渺的世界裏,大概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哥哥,一種是哥哥以外的人。

  她自小生活的這個地方,和她自小唯一的依靠,不能改變,不能失去。

  顧渺拉過蔣丞的手,在他手背上畫了個綠色的小兔子,然後把顏色都塗得滿滿的。

  “真好看。”蔣丞說。

  這個表揚讓顧渺心情不錯,在他手上挨著又畫了一只一樣的,照樣塗滿了。

  準備畫第三個的時候,顧飛在旁邊攔了一下:“哎,油性筆,你丞哥明天怎麽出門。”

  “挺酷的。”蔣丞看了看手背。

  晚上顧飛把顧渺送回家,蔣丞先回了出租房。

  這房子他不打算退,畢竟放假了他還得回來,平時顧飛想一個人呆著的時候也可以過來。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抽出了裏面的錢點了點,然後拿個紅包裝上了。

  上回他跟顧飛說了拍照的錢先不用給他之後,顧飛一直幫他存著,前兩天都取出來給他了。

  他留出了八千,準備給顧飛。

  這點兒錢不多,多了顧飛也不可能要,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留錢給顧飛。

  也許就是舍不得顧飛,也許就是想著能為自己男朋友做點兒什麽,分擔點兒什麽。

  他打開衣櫃,把紅包放到了顧飛一件外套的兜裏。

  想想不知道哪天顧飛穿了這件外套然後發現這個紅包時的樣子,他對著衣櫃傻樂了好半天。

  顧飛怕第二天起不來床會誤車的這種擔心,事實證明是非常多余的。

  他倆肯定不會誤車,因為這一夜,他倆基本就沒睡著。

  顧飛一晚上翻了多少回身,蔣丞差不多都能數出來了,半夜還好幾回翻過來輕輕摸他的臉,他一直努力咬牙堅持著沒太動,他怕顧飛發現自己睡不著會擔心,就像他知道顧飛這一夜都沒睡就心疼得厲害。

  天快亮的時候蔣丞實在熬不住了,翻身過去一把摟住了顧飛。

  “醒了?”顧飛輕聲問他。

  “嗯。”蔣丞哼了一聲。

  “再睡會兒吧,還沒到時間,”顧飛拍拍他的背,“到時我叫你。”

  “嗯。”蔣丞閉上眼睛。

  天亮的時候他終於睡著了。

  但感覺也就是剛一閉眼,顧飛就把他晃醒了:“丞哥,起床吃早點。”

  起床,穿衣服,洗漱,吃早點,檢查行李,出門。

  全程他倆都沈默著,哪怕是知道顧飛會跟他一塊兒上車,一塊兒下車,一塊兒到學校,但蔣丞還是心情低落。

  顧飛只能陪他兩天,明天他報到完,後天一早,顧飛就要回來。

  一個人坐車回來。

  蔣丞一想到那個場景就有些不能忍受,兩個人去,一個人回來,他不敢想像顧飛的心情。

  車站的人挺多,這個破舊的,看上去永遠都在臟亂裏透著落寞的,似乎永遠都不會有變化的火車站,因為開學而變得熱鬧,車站裏裏外外,很多拖著行李箱的學生。

  身邊的這些學生裏,臉上都寫滿期待。這個時候,無論是考得好還是不好,去的學校是合心還是不合心,都已經淡去,大多數人心裏已經被即將到來的未知的新生活填滿興奮。

  去學校的車程不算太長,蔣丞買的是坐票,其實就算是車程很長,他也想買坐票。

  兩個人坐在一起,可以挨著,胳膊碰著胳膊,腿碰著腿,可以一歪頭就枕在對方的肩上,臥鋪的話,這些事兒幹起來就沒有這麽自然了。

  兩個不同鋪的男生非得擠一塊兒挨著,一看就非常不正經了。

  在鬧哄哄的車廂裏找到座位,把行李放好,他倆坐下,長長舒了口氣。

  到這時蔣丞才有些後悔自己之前買票買晚了,早點兒買說不定能買到兩人座的,現在是個三人座,他倆還不靠窗。

  “這就不錯了,”顧飛靠過來把胳膊跟他貼著,“咱倆沒隔個過道就謝謝天了,你看前面那倆。”

  蔣丞順著往前看了一眼,前面有一對小情侶,一看就跟他們差不多,男生送女生去學校。

  過道兩邊一邊一個坐著,手伸到中間拉著,有人過來就松開,人一過去又馬上拉上,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重覆著。

  “咱倆要那麽坐著,拉手嗎?”蔣丞問。

  “有點兒矯情,”顧飛說,“我們可以用目光纏綿。”

  蔣丞看著他笑著。

  “不是麽,”顧飛看著他的眼睛,邊樂邊說,“就這樣,四目交會,我看到你的想念,你聽到我說,我會在你身邊……感謝收聽顧飛飛情詩小喇叭節目。”

  “滾,”蔣丞笑得不行,“別學我。”

  “蔣丞選手你這樣是不對的,你不能搞壟斷。”顧飛一本正經地說。

  他倆一直樂到靠窗位置的大姐過來了,才總算是停下了。

  蔣丞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站台上的照片發到了朋友圈。

  很快就有一堆回覆,各種祝福和道別。

  王旭第一個回覆,十一回來,吃餡餅。

  蔣丞笑了半天,把手機放回了兜裏,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車上的廣播提示馬上要開車。

  蔣丞睜開了眼睛,車輕輕一動的那一瞬間,蔣丞的心跳有些卡殼。

  他迅速看向窗外,站台上已經沒有人,景物一點點往後退著。

  車真的開了。

  車窗就像一塊屏幕,跑馬燈一樣變幻著內容,車站很快消失,接著是一片片破敗的小房子,遠處有些高樓。

  最後房子越來越稀疏,漸漸消失了,窗口開始綿延著一片片農田。

  蔣丞的心裏也跟著有些空落落的。

  當初他一個人拖著行李過來時的心情,跟眼下的心情完全不同,他甚至沒有往窗外看過幾眼。

  這個他根本不願意多呆一天,一心只想著要逃離的小小的城市,現在消失在身後時,他卻開始戀戀不舍。

  雖然他依然堅定的不肯留在這裏,也不可能留在這裏,但這裏卻有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忘掉的珍貴記憶,和他拼了命也不會松手的人。

  一直到手機響了,他才收回了視線,掏出手機看了看,是潘智。

  這家夥真像高考之前說的,雖然考得不怎麽樣,但硬是讓家裏拿錢砸了個跟他在一個地方的學校。

  “潘智吧?”顧飛問。

  “嗯,”蔣丞接起電話,“他非得去接……”

  “我要真不去接,你就說你會不會很失望?”那邊潘智聽到了他的話,非常不滿,“丞兒不是我說你,你現在對我的態度,非常像一個渣男。”

  “你一個正宗渣男,”蔣丞說,“居然能大著臉指責你爺爺渣?”

  “不能嗎,我對你一心一意,你挑得出毛病嗎?”潘智說,“你下午才到,我現在已經在你們學校裏邊兒轉悠了。”

  “等等,”蔣丞說,“你說的接我,是在車站接,還是在校門口接?”

  “當然車站啊!怎麽這麽不了解我,還是不是哥們兒了,”潘智嘖嘖兩聲,“我現在就是來參觀一下,你們學校,美女很多……對了你有沒有跟顧飛說了我要去接?”

  “提了一嘴,”蔣丞說,“怎麽了。”

  “沒,我就是想告訴他,這個燈泡,他只能先忍耐一下了,畢竟你一個暑假都對燈泡視若無睹仿佛從來不認識,”潘智說,“不過我也挺體貼的,你倆想拉個手親個嘴的我也不會圍觀……”

  蔣丞把手機貼到顧飛耳邊讓他聽著,顧飛聽笑了:“那要給你頒個最佳大燈獎。”

  這一路他和顧飛沒怎麽說話,就那麽挨著,倆人都閉著眼睛。

  蔣丞確定自己和顧飛都睡著了,而且都睡得東倒西歪的,好幾次他倆的腦袋都磕到一塊兒,睜開眼睛對視一眼又繼續睡。

  車到站很準時,還有差不多二十分鐘的時候,車廂裏很多人就已經拖著行李走到車門邊去等著了。

  “丞哥,”顧飛打了個呵欠,活動著胳膊,“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沒睡好?”

  “沒,挺好的。”蔣丞揉了揉臉。

  “剛睡得都打呼嚕了。”顧飛說。

  “放你的……”蔣丞說了一半又轉過頭瞪著他,“真的?”

  “假的。”顧飛說。

  “靠。”蔣丞松了口氣,無論在哪兒,形象還是很重要的,一個帥哥,張著嘴在火車上打著呼嚕,絕對是顏值也無法挽救的悲慘事件。

  裏面的大姐也拖著行李往車門擠過去了,蔣丞站起來一條腿跪在座位上前後看著。

  顧飛很隱蔽地把手伸進了他衣服裏,在他肚子上摸了摸。

  正要把手拿出去的時候,蔣丞往椅背上一靠,把他的手壓在了自己肚子上。

  “很囂張啊?”顧飛看著他。

  “現在就是色膽包天的時刻,”蔣丞笑了笑,“反正也沒人認識我。”

  顧飛沒說話,手指輕輕動了動,在他肚子上摳了兩下。

  車廂裏的人都走空了,他倆才拿著行李下了車,往潘智等著他們的那個出站口的方向慢慢走過去。

  走了沒到一半路,潘智的電話打了進來:“爺爺!你就說你倆是不是在報覆!你們這趟車的人都他媽走光了!你倆到底還出不出來!”

  “馬上到了,”蔣丞笑得不行,“誰有工夫報覆你啊,剛人多不想擠而已。”

  “趕緊的,”潘智說,“我都開好房了,一會兒放了東西就吃飯去,桌我也訂好了。”

  “開房?”蔣丞楞了。

  “你倆晚上住橋洞啊?還是你住宿舍,顧飛住橋洞?”潘智問。

  “不是,我自己開就行啊。”蔣丞說。

  “我求你了爺爺,讓我表現一下吧,戲都快讓顧飛搶沒了,”潘智說,“我們男二……男不知道幾號的日子不好過啊。”

  “一會兒給你加戲,咱倆好好擁抱一下。”蔣丞說。

  “你先問一下男一號這事兒能不能幹。”潘智說。

  感覺也沒有多久沒見著潘智,但出了站看到換了新發型,打扮得一看就是個花心渣男XXL的潘智時,蔣丞還是忍不住發自內心地揚起了嘴角。

  “爺爺!”潘智非常激動地吼了一聲。

  “孫子!”蔣丞也吼了一聲。

  四周的路人紛紛看了過來,見證了他倆祖孫相見。

  潘智沖過來抱住了蔣丞:“我靠,我是真想你了。”

  蔣丞笑著在他背上拍了拍。

  潘智松開他,轉身又抱了抱顧飛:“好久不見。”

  “你比上回見又帥了八個檔次啊。”顧飛說。

  “好眼力,”潘智沖他豎了豎拇指,然後一揮手,“走走走,坐地鐵直接能到。”

  “你是不是提前了挺長時間過來的?”顧飛問。

  “那肯定啊,”潘智說,“跟我爸媽在一塊兒憋了一個暑假了,必須趕緊逃,我都過來半個月了,一天天的遊手好閑的到處逛就等你倆過來呢。”

  潘智對所有的路線都已經很熟悉,帶著他們坐地鐵直接到了學校,訂的房就在旁邊的酒店。

  “你倆先收拾收拾,半小時以後樓下大堂見,”潘智說,“別晚了,我訂的桌超時就取消了。”

  “嗯。”蔣丞進了房間,關上門,坐在床邊,看著顧飛把行李靠墻放好,又進浴室看了看沒有熱水。

  見到潘智的喜悅,好久不見一路聊過來的舒心,在進了房間之後慢慢平覆下去。

  再看著在房裏走來走去的顧飛時,心裏這一瞬間湧出來的那些不舍,頓時撐得他感覺自己要爆炸。

  今天一晚,明天一天。

  後天一早顧飛就要離開了。

  而他就要開始一個人的生活,新的環境,新的人,新的生活,身邊沒有顧飛。

  很長一段日子裏,他和顧飛只能通過雖然無處不在卻又絕對無法排解想念的手機來聯系。

  想要抱抱顧飛,想要親親顧飛的時候,他只有一個屏幕。

  這種想法一旦開始冒頭,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顧飛。”他開口叫了顧飛一聲。

  “嗯?”顧飛在浴室裏應了一聲,人卻沒有出來。

  蔣丞站起來,走到浴室門口,看到顧飛正站在洗手池前,撐著台面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聽到他過來,顧飛迅速擰開了水龍頭,低頭潑了一捧水到臉上。

  “顧飛。”蔣丞又叫了他一聲,心裏擰成了一團。

  “嗯。”顧飛偏過頭沖他笑了笑。

  眼睛有些發紅。

  “你哭了,”蔣丞走過去,說話聲音都有些顫,他捧著顧飛的臉,把他臉上的水輕輕抹掉,“你是不是哭了。”

  “嗯,”顧飛應了一聲,閉了閉眼睛,“丞哥,我很想你,就現在。”

 

109

  蔣丞覺得自己的手是暖的, 但顧飛閉上眼睛時, 眼角一顆很小的淚珠滑到了他指尖上,他還是感覺到了溫度。

  帶著顧飛情緒的小小的溫度。

  這一瞬間他就感覺自己心裏像是有人抓著擰了一把, 抽著疼。

  他什麽也沒說, 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可說, 顧飛的情緒向來不外露,哪怕是在自己面前, 他能控制也都會盡量控制。

  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他看到了沈在黑色河底閉著眼睛的顧飛。

  第二次, 他看到了像他一樣被分別和想念打倒了的顧飛。

  他沒有什麽可以說的了,只要開口, 他一定會跟顧飛一起, 哭成一團。

  他現在不能哭, 他不能再給顧飛加上更重的思念,他只想抱著顧飛,讓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活生生的, 溫熱的, 在他懷裏。

  就像自己想要的那樣, 實實在在的能摟在懷裏的顧飛。

 

  浴室裏很安靜,只有換氣扇轉動時低低的嗡嗡聲。

 

  聽不到顧飛流淚的聲音,但卻聽得到心跳聲,蔣丞不知道這心跳是自己的想像,還是真實的,也不知道心跳是顧飛的, 還是自己的。

 

  他閉上眼睛,緊緊摟著顧飛,緊緊抓著顧飛的衣服,就像是想要抓住一點點流走的時間。

 

  一分一秒。

 

  時間是個非常討厭的東西。

 

  活潑而冷酷。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顧飛低頭在他肩上輕輕蹭了兩下:“沒事兒了,你洗個澡嗎?還是吃完飯回來再洗?”

 

  “啊?”蔣丞都還沒來得及把自己心裏翻騰著的難受完全壓下去,顧飛對情緒的控制,就是神級水平。

 

  顧飛已經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現在要洗澡嗎?”

 

  “回來再洗吧,”蔣丞吸吸鼻子,“洗個臉得了,反正晚上睡前不洗睡不著。”

 

  “嗯。”顧飛松開了他,轉身彎腰擰開了水龍頭。

 

  幾捧水潑到臉上,再擦幹了轉過頭時,顧飛已經恢覆了平時的樣子。

 

  “你要洗澡嗎?”蔣丞問。

 

  “不了,晚上一塊兒洗吧,”顧飛笑笑,“鴛鴦浴。”

 

  蔣丞嘖了一聲笑了:“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不要臉的人。”

 

  “哪兒就一輩子了,”顧飛說,“以後你還會碰到很多人,最這最那的一堆呢。”

 

  “你就是最,”蔣丞擠開他,低頭一邊洗臉一邊說,“最帥的,最聰明的,最酷的,最可愛的,最有才的,最……舍不得的。”

 

  “那我只能同上了。”顧飛說。

 

  “上什麽?”蔣丞腦子還有些發悶,一下沒反應過來。

 

  “上你唄。”顧飛笑著說了一句,轉身走了出去。

 

  “滾蛋!”蔣丞回過神來了,“上就就唄還同上!你同誰上啊!”

 

  顧飛笑了半天,摸了根煙出來叼著,站到了窗邊。

 

  不知道現在的時間是幾點,顧飛懶得拿手機出來看,不過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擡頭時能看到不太明顯的夜色,低頭時滿眼的明亮,連成片的一棟棟的燈光和閃爍的霓虹,遠遠近近。

 

  “看什麽呢?”蔣丞走到了他身邊站下。

 

  “看看繁華的大都市。”顧飛說。

 

  “嗯,畢竟首都嘛,”蔣丞說,“鋼廠的話,這會兒都黑透了吧。”

 

  “是啊,”顧飛笑笑,“路燈都不亮。”

 

  “你以前自己跑出去旅行的時候,來過嗎?”蔣丞問。

 

  “沒有,”顧飛搖了搖頭,“要不是你來了,我這輩子都不一定會來。”

 

  “哪兒就一輩子了,”蔣丞學了他一句,“以後我們還會去很多這樣的地方,大城市,小城市,山上,海邊,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

 

  蔣丞說到一半莫名其妙卻又非常順暢地唱了起來。

 

  “有一群藍精靈……”顧飛邊樂邊跟著接了一句。

 

  他倆換了衣服,準備去吃飯。

 

  出了房間,蔣丞還跑到隔壁潘智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不過沒有人回應。

 

  “這會兒肯定不在房間了,”顧飛說,“肯定在大堂等著罵我們呢。”

 

  “幾點了?”蔣丞問。

 

  “不敢看手機,”顧飛說,“我感覺潘智的桌可能要取消了,我們要怎麽面對他?”

 

  “坦然直面啊。”蔣丞嘖了一聲。

 

  潘智在大堂裏百無聊賴地坐著玩手機,他倆過去的時候潘智正旁若無人地舉著手機自拍。

 

  “帥哥。”蔣丞叫他。

 

  “我操,”潘智一臉解放了的表情站了起來,接著又換成了一言難盡,“不是,你倆是不是也太爭分奪秒了點兒啊?吃完飯還有漫漫長夜呢,就非得急這一會兒嗎?”

 

  “什麽意思?”蔣丞楞了楞。

 

  “房間裏的套套多貴啊,”潘智一邊說一邊拿手機撥著號,“虧不虧啊,吃完飯了去買一盒多好……”

 

  “操?”蔣丞很震驚地轉頭看著顧飛。

 

  “坦然直面。”顧飛提醒他。

 

  “坦然個屁的直面啊,”蔣丞扭臉又看著潘智,“我倆沒……”

 

  “餵!”潘智撥通了電話,“我今天訂了個桌……潘安,對,我現在……別取消!取什麽消我現在就過去了!我剛還打了電話讓別取消!”

 

  “我的形象全沒了。”蔣丞說。

 

  “自己孫子跟前兒還要什麽形象。”顧飛笑著把胳膊搭到他肩上。

 

  “姐姐!”剛才還氣勢如虹的潘智突然換了語氣,“姐姐,別給取消,我保證去啊,我現在過去就十分鐘,真的,你給想想辦法,讓那桌客人再等等座唄,我這兒請客呢,非常重要的客人,關乎我的面子……”

 

  蔣丞和顧飛站在酒店門口,看著路上車水馬龍,等著潘智花言巧語讓飯店前台把他們已經被取消準備給到店的客人坐的桌子再讓出來。

 

  兩分鐘之後潘智一招手:“趕緊的,過去,就在前面。”

 

  “留桌了?”蔣丞問。

 

  “留十分鐘,”潘智看了看時間,“你倆真是考驗我的社交能力。”

 

  “我們……”蔣丞想說我倆真沒在屋裏用套套,但想想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倆到底為什麽在房間裏呆了這麽長時間,於是沒再說話。

 

  “等我一下。”潘智突然跑進了路邊的一個花店裏。

 

  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支包裝得很漂亮的玫瑰花。

 

  “幹嘛?”蔣丞看著他。

 

  “不是給你倆的。”潘智說。

 

  “你跪下求我我也不要啊。”蔣丞說。

 

  “磕頭也不要。”顧飛說。

 

  “我這麽堅貞不屈的人怎麽可能跪下求你!”潘智說完又瞪著顧飛,“你倆真般配。”

 

  飯店離得不遠,是個川菜館,生意很火爆,難怪訂桌一過時馬上就取消了,按說這麽火爆能接受訂桌都不容易了。

 

  “先生幾位?”迎賓微笑著問。

 

  “訂了桌的,姓潘。”潘智說。

 

  “潘先生啊,您訂的桌在二樓,請往這邊……”迎賓的話沒說完就被潘智打斷了。

 

  “剛我打電話過來是誰接的?”潘智問。

 

  “我們前台的服務員。”迎賓往旁邊指了指。

 

  “正在打電話那個?”潘智看了看。

 

  “是的。”迎賓點點頭。

 

  “你們先上去吧,”潘智回頭看了看蔣丞,“我一會兒的。”

 

  “你……”蔣丞往前台那邊看了一眼,低頭正接電話的那個小姑娘長得挺清秀的,他嘆了口氣,看著迎賓,“二樓是嗎?”

 

  “是的,二樓35號桌,二樓有服務員帶你們過去。”迎賓說。

 

  往樓上走的時候,蔣丞又回頭看了一眼,潘智已經走到了前台,把手裏的玫瑰往剛才接電話的小姑娘前面一伸,小姑娘先是一楞,潘智不知道說了句什麽,小姑娘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一直這樣嗎?”顧飛也正回頭看著,“簡直行雲流水。”

 

  “啊,”蔣丞笑了半天,“初中就這樣了,非常不要臉。”

 

  “別跟他學。”顧飛很嚴肅地說。

 

  “這個學不來,”蔣丞也很嚴肅地說,“這種本事娘胎裏帶出來的,他幼兒園就已經失過戀了。”

 

  “靠。”顧飛樂了。

 

  潘智把前台姑娘的微信加上了才上了樓,往他倆面前一坐:“點菜了嗎?”

 

  “等你點,”蔣丞說,“我們不會。”

 

  “剛那個小姑娘你看到沒?”潘智拿了菜單翻著,“特別可愛,說話也好玩,跟小蹦豆似的。”

 

  蔣丞和顧飛都沒說話,一塊兒看著他。

 

  “哦,那個小姑娘是女的。”潘智說。

 

  “我也沒有到哪兒就盯著男的看的習慣。”蔣丞喝了口茶。

 

  “知道你倆專一,”潘智嘆了口氣,“那也得碰上了才行啊,我不到處找,怎麽能碰到那個我想專一的呢,對不對。”

 

  “太有道理了,我竟無言以對。”蔣丞笑了笑。

 

  “不是麽,就他,”潘智指了指顧飛,“你跑了多遠啊,才碰到。”

 

  蔣丞看了顧飛一眼,沒有說話。

 

  “不過吧,”潘智招手叫了服務員過來點菜,“我現在至少有一點比你們強,我不用體會分開了的那份難受,不認真,就不難受,我還是先快活夠了再說吧。”

 

  “不是你想不認真就能不認真的。”顧飛說。

 

  “小看我?”潘智看著他。

 

  “拭目以待。”顧飛拿手圈了個圈放在眼睛上看著他。

 

  潘智什麽時候會“難受”,蔣丞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已經難受了很長時間,從隱隱不安到刻意回避,再到躲無可躲一陣陣地發慌,最後到現在。

 

  他已經不願意再到手機上的時間,不想親眼看到時間就這麽從他和顧飛之間一點點扯掉共處的時光。

 

  吃完飯回到房間洗了澡之後,他倆就靠在床上看電視。

 

  大部分時間沈默,偶爾會扯幾句跟離別無關的內容。

 

  最後顧飛關掉了電視和燈,蔣丞躺下,翻身摟住了他,把腿搭到他身上,閉上了眼睛。

 

  也許因為前一晚他倆都沒睡,燈關掉了之後,很快都睡著了。

 

  早上睜眼的時候蔣丞甚至有些懊惱,有種這一夜白過了的感覺。

 

  “潘智說有早點,可以送到房間來,”顧飛說,“你現在想吃嗎?想吃我就打電話叫服務員送過來?”

 

  “嗯。”蔣丞蹭到他身邊貼著。

 

  “吃完正好可以去報到,溜達過去就行了。”顧飛又說。

 

  “啊。”蔣丞閉著眼應了一聲。

 

  學校離酒店很近,去報到的時候潘智就沒再跟著了,退了房回自己學校,臨走的時候交待了一句:“顧飛明天早上的車對吧?地鐵口就在那邊,坐地鐵過去就行。”

 

  “嗯。”顧飛點頭。

 

  “我就不送你了,”潘智說,“你倆也別太那什麽,也就大半個月又放假了。”

 

  “你快走吧。”蔣丞說。

 

  “渣男。”潘智說。

 

  “走吧男不知道幾號。”蔣丞笑了。

 

  潘智轉身走了之後,他輕輕嘆了口氣。

 

  他腦子裏一直是“顧飛後天回去”,潘智一句“明天早上”讓他心裏一顫。

 

  不是後天了,是明天,而且是明天一早。

 

  明天早上開始,他就是一個人了,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陌生的人群裏。

 

  蔣丞沒怎麽說話,顧飛也找不到可以說的話題,也只能沈默。

 

  順著路沒走多遠就到了R大,顧飛突然有些緊張,突然有些不適應。

 

  他很少會有這樣的感覺,但現在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身邊的來報到的新生很多,家長也很多,每一個人臉上都寫著愉悅和驕傲,他們跟蔣丞一樣,各種各樣的學霸們。

 

  顧飛看了蔣丞一眼,蔣丞臉上很平靜,他心裏的感受跟自己肯定不一樣,這是他要開始新生活的地方,一流的學校,頂尖的專業。

 

  蔣丞是他的驕傲,也是他開始感受到隱隱慌亂的源頭。

 

  “去那邊問問怎麽報到。”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跟在他身後在人群裏穿過。

 

  法學院的樓前很熱鬧,支起的一圈陽棚下擺著桌子,很多志願者在給新生做解答,旁邊放著各種迎新展板,很多新生在展板前拍照。

 

  顧飛沒有跟著蔣丞擠到桌前,他站在人群外看著蔣丞。

 

  很快有一個女生帶著蔣丞到了旁邊的桌前,蔣丞邊走邊回頭往這邊看過來,顧飛舉了舉手。

 

  蔣丞沖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是在這兒報到嗎?”顧飛走到他身邊。

 

  “嗯,”蔣丞點點頭,“挺多事兒的,身份證通知書準考證……領了報到證再去辦後面的手續。”

 

  “嗯。”顧飛看了看四周的人。

 

  “你別離我太遠,”蔣丞一邊從包裏掏出自己的東西,一邊低聲說,“不要超過五步。”

 

  “怎麽了?”顧飛笑了笑。

 

  “不怎麽,”蔣丞說,“看到你我踏實。”

 

  “好。”顧飛在他肩上捏了捏。

 

  蔣丞轉身繼續辦手續,顧飛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每次移動,顧飛都跟著。

 

  信息核對,入學登記,交費,有志願者帶著,這些手續辦得挺快的,也很順利,最後蔣丞拿著一堆東西走到了他面前:“幫我拿一下。”

 

  收據,校園一卡通,學生證,校徽……還有一些社團的邀請卡,學院的宣傳手卡之類的,東西挺多,顧飛把這些都放到包裏單獨的那一格裏:“現在呢?”

 

  “去宿舍,宿舍在一樓,挺好的,不用爬樓了,”蔣丞笑笑,“一會兒學長帶著過去。”

 

  “我能進去嗎?”顧飛問。

 

  “能,平時要刷卡,這幾天有家長,就都能進,”蔣丞看著他,“你是我家長哎。”

 

  顧飛沒說話,笑了笑。

 

  一個大概是志願者的學長走了過來,還帶著另外幾個男生和家長。

 

  “蔣丞,”學長叫了蔣丞一聲,“走吧,我帶你們去宿舍。”

 

  “好。”蔣丞應著。

 

  幾個都是本科的男生,沒走幾步就聊上了,從哪兒來的,多少分之類的開場,蔣丞話不多,另外幾個聊得很熱鬧。

 

  “哎?”一個男生看著顧飛,“認識一下吧,我叫張平,你呢?哪兒的人啊?”

 

  “我……不是新生。”顧飛突然有些尷尬。

 

  “學長?”張平又問。

 

  “我朋友,”蔣丞說,“陪我過來的。”

 

  “哦,你朋友啊,”張平笑著點點頭,又問了一句,“哪個學校的啊?”

 

  這個問題顧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並不介意告訴任何人他的學校,但他們那個師範學院,在一堆R大法學院學生面前,說出來也只有蔣丞知道。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樣的場面。

 

  “我們老家師範的,”蔣丞說,“這次專門陪我過來的。”

 

  “啊,那真是鐵哥們兒了。”張平說。

 

  蔣丞笑著點了點頭,腳步慢了下來,跟顧飛慢慢走到了這群人的最後面。

 

  學長把他們帶到宿舍樓,給他們挨個按房號找到自己的宿舍之後才走了。

 

  他倆進了蔣丞的宿舍,據說這棟宿舍樓的條件比較好,看來的確是不錯,都是上床下桌的結構,四人一間。

 

  屋裏已經有人到了,一個男生和他的爸爸媽媽正在擦桌子。

 

  “你好,”蔣丞打了個招呼,“我叫蔣丞。”

 

  “趙柯,”男生轉過頭,指了指靠窗的床,“你的床是那裏,我已經擦幹凈了。”

 

  “謝謝啊。”蔣丞說。

 

  “不客氣。”趙柯說完又往顧飛這邊看了過來。

 

  “我是他朋友。”顧飛說。

 

  “哦,”趙柯點點頭,跟旁邊的父母說了一句,“我都說我自己過來了,人家也沒讓爹媽一塊兒跟著。”

 

  “我們當旅遊了,”他媽媽說,“你們好啊,以後你們就是一個宿舍了,相互關照著點兒,有矛盾別打架,吵吵架就行了。”

 

  “……哦。”蔣丞應了一聲。

 

  “你行李呢?”趙柯問。

 

  “我明天才過來住,東西明天拿過來。”蔣丞說。

 

  “哦。”趙柯又繼續擦桌子了。

 

  在宿舍裏看了看,顧飛又陪著蔣丞在宿舍樓裏樓外地轉了轉,熟悉了一下環境。

 

  “有個超市,”蔣丞說,“買吃的還挺方便。”

 

  “嗯,”顧飛笑笑,“第一反應就是吃的啊,人家也不賣大五花。”

 

  “別說大五花,我餓了……”蔣丞按了按肚子,“走吧,我們吃點兒東西去。”

 

  “不在學校裏轉轉了?”顧飛問。

 

  “以後再轉吧,大把時間呢,好幾年。”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

 

  順著路往學校門口走的時候,蔣丞一直望四周看著,顧飛看得出來蔣丞雖然心情不是很高漲,但對這個向往以久的校園還是會有興奮和好奇。

 

  顧飛也一直在看,這是蔣丞要呆好幾年的地方,他每多看一眼,腦子裏多記一眼,想像蔣丞在學校的生活時,就會多一分真切。

 

  只是,每多感受一分,他心裏隱隱的驚慌就也會多一分。

 

  差距。

 

  這種實實在在的,放在眼前的差距,比他之前的任何想像都來得清晰。

 

  學校裏那些看上去並不算多漂亮的有些年頭的建築裏透出的厚重感覺,那些身邊走來走去的學長學姐,身上明顯能感受到的打骨子裏透出來的自信。

 

  顧飛從辦手續的時候就開始有些低落,蔣丞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越來越少的笑容和越來越少的話。

 

  也許是因為分別在即,也許是因為……蔣丞突然有些後悔讓顧飛陪他來學校,顧飛的任何一點反應都會讓他心疼。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顧飛,顧飛正扭了頭不知道看著什麽。

 

  “男朋友,”蔣丞往他肩上輕輕撞了一下,“想吃什麽?”

 

  “聽我男朋友的。”顧飛轉過頭笑笑。

 

  “我也不知道,”蔣丞拿出了手機,“隨便搜搜看附近有什麽吧?”

 

  “好。”顧飛點頭。

 

  “顧飛,”蔣丞一邊在手機上扒拉著,一邊問了一句,“能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嗎?”

 

  “嗯?”顧飛楞了楞。

 

  “你不開心,除了因為明天要走,”蔣丞盯著手機,“還有別的什麽?”

 

  “……有。”顧飛說。

 

  “是什麽?”蔣丞偏過頭看著他。

 

  顧飛沈默了幾秒鐘,轉過頭也看著他:“那個趙柯。”

 

  “啊?”蔣丞楞了。

 

  “他很帥啊。”顧飛說。

 

  “誰?”蔣丞還是很茫然。

 

  “趙柯。”顧飛說。

 

  “趙柯?”蔣丞瞪著他,“我靠,你就這麽一會兒就認識誰了啊?還很帥?”

 

  “……我服了你了,”顧飛沒忍住笑了起來,“丞哥你能不能把你學霸的腦子給那些‘沒用的事’勻點兒智商啊?你宿舍的同學啊,趙柯!”

 

  “我操,”蔣丞還是瞪著他,“他叫趙柯啊?我都不知道我是忘了還是根本就沒記住啊!”

 

  “你趕緊記一下,要不明天去了都不記得人家名字多尷尬。”顧飛說。

 

  “哦,趙柯,趙柯,”蔣丞想了想,“很帥麽……說實話我沒註意看……”

 

  顧飛笑著嘆了口氣。

 

  “你是在提前吃醋嗎?”蔣丞又問。

 

  “嗯。”顧飛點點頭。

 

  “放你的回旋鏢屁。”蔣丞擰著眉。

 

  “文明點兒,好歹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呢。”顧飛摟了摟他的肩。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說你就憋著吧,反正你就這個貨,”蔣丞說,“但是我的話你記著。”

 

  “嗯。”顧飛看著他。

 

  “我不喜歡那個小破城市,也看不上鋼廠那個破地方的人,”蔣丞說,“但我還是很舍不得那裏,那個城市,那個鋼廠,因為我在那兒把你挑出來了。”

 

  顧飛沒說話。

 

  “無論我在哪裏,我都還是能一眼就把你挑出來,”蔣丞說,“你跟別人不一樣,我以前就說過,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就算你說了,我還會碰到很多人,但碰到再多人,也沒有第二個顧飛了。”

 

 

 

 

 

110

 

  吃完東西之後他倆就隨便在學校附近轉了轉, 算是散步了, 顧飛說可以熟悉一下地形,但蔣丞覺得沒有什麽需要熟悉的。

 

  以他眼下的情緒, 平時別說出校門到外邊兒轉悠, 就在學校裏邊兒轉轉的心情都沒有, 他已經預見了自己未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生活軌跡。

 

  上課吃飯睡覺。

 

  想顧飛。

 

  從朝夕相處睜眼就能看到對方,到摸不到碰不著。

 

  這中間的距離, 何止是幾個小時的車程, 何止是從現在到十一的那十多二十天。

 

  散步結束之後他倆就回了酒店,中途蔣丞拐錯了三次。

 

  “我覺得你沒事兒吧就不要輕易出校門了, ”顧飛躺在床上扒拉著手機, “要不容易走丟。”

 

  “問問人不就回來了, ”蔣丞趴到他身邊,“再說我還真沒什麽興致出門。”

 

  “適應就好了,總會習慣的,那麽多上學的時候抱頭痛哭舍不得家的, 不都沒事兒了嗎, ”顧飛把他上衣往上拉了拉, 在他背上摸著,“到時跟同學混熟了就好了。”

 

  “你覺得我是那種隨便就能跟人混熟的嗎?”蔣丞說。

 

  “跟你宿舍的總可以混熟吧,”顧飛笑笑,“脾氣雖然臭點兒,但是一般情況下還是講道理的。”

 

  “但願吧,”蔣丞閉上眼睛, “男朋友給捏捏腰。”

 

  “不捏,”顧飛拒絕了,“捏了感覺會有反應,但是現在又沒什麽心情滾床單,起起落落的萬一影響了性能力……”

 

  “我操你快閉嘴,”蔣丞撐起胳膊瞪著他,“我現在說你不要臉你有什麽意見嗎?”

 

  “一直也沒意見啊,”顧飛笑了起來,“我就是說你也一樣不要臉。”

 

  “滾蛋,”蔣丞趴到枕頭上,“我,一個純情少年。”

 

  “哎你看過一個動畫片兒嗎,記不起名字了,但知道歌怎麽唱。”顧飛說。

 

  “唱來我聽聽,我可能知道。”蔣丞說。

 

  顧飛清了清嗓子,開始唱:“小小老鼠小小老鼠穿藍衣,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大臉貓大臉貓長胡須,喵咪咪喵咪咪喵咪咪……”蔣丞立馬接了下一句,“這都不知道,這是大臉貓和藍皮鼠啊。”

 

  “一個尾巴細又長,嘰嘰嘰嘰嘰,一個臉大吹牛皮,喵咪咪喵咪咪,”顧飛看著他,“大臉貓啊?真不叫蔣丞丞和藍皮鼠麽?”

 

  “我……靠!”蔣丞回過神來之後簡直震驚了,“顧飛我真對你五體投地服啊!罵個人費這麽大勁,你怎麽不到天上繞著太陽飛一圈兒再回來啊?”

 

  “現在又沒太陽。”顧飛說。

 

  蔣丞沒忍住樂了,趴枕頭上笑了半天:“操。”

 

  顧飛沒有滾床單的興致,蔣丞覺得自己也差不多,雖然他很想狠狠摟著顧飛,親,咬,舔,搓揉……但比起那樣的瘋狂混亂,他現在更想就這麽靜靜地挨著,說話,或者沈默。

 

  雖然因為清醒而能清楚地感受到離別之前的疼痛,可也因為清醒,才能更細致地品味跟顧飛在一起的時光。

 

  有些東西明明記得很牢,卻還是不斷地想要記得更牢,總害怕一轉身會忘掉,而忘掉哪怕一分一毫,都會讓人無法忍受。

 

  這一夜依舊是沒怎麽睡著,這次蔣丞也不撐著裝睡了,顧飛一動他就動,顧飛往右翻他也往右翻過去摟著,顧飛往左翻,他也迅速往左,然後把顧飛的胳膊從身後拉過來。

 

  “丞哥,”顧飛輕輕笑了笑,“明天我在車上能睡會兒,你在宿舍睡得了嗎,進進出出的。”

 

  “我不需要睡覺,”蔣丞說,“我覆習的時候一天就睡四五個小時也沒死了啊,你管我。”

 

  “我回去換個話費套餐吧,挑個流量多的。”顧飛說。

 

  “嗯,我也去換個套餐,”蔣丞說,“往後都靠它了……對了,能給顧渺商量一下嗎?把你頭像換成自己照片,一發消息我就能看到你的臉。”

 

  “好。”顧飛說。

 

  “對了。”蔣丞想想又摸出了了自己的手機。

 

  “哎,”顧飛擡手擋住突然亮起的屏幕上的光,“丞哥,最後一點兒瞌睡讓你給折騰沒了。”

 

  “您不是明天在車上睡麽,”蔣丞點開了微信,“我換個聊天背景,來,你幫我挑張照片?”

 

  蔣丞微信朋友圈的封面是他倆的合照,顧飛給他又挑了那天在樓頂拍的那張自拍讓他做聊天背景。

 

  “帥爆了,”蔣丞說,“把你的也換了。”

 

  “嗯,”顧飛摸過自己的手機,“我的就差頭像沒換了。”

 

  “嗯?”蔣丞回頭過,“你什麽時候弄的?”

 

  “那天陪顧渺玩的時候閑著沒事兒就弄了,反正我這兒你的照片多,”顧飛說,“我拍得還好。”

 

  “靠,”蔣丞笑了起來,“我又不嫌你難看。”

 

  弄完照片,倆人徹底沒了睡意,就這麽摟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到了天透亮。

 

  要說沒睡意,其實也不準確,應該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因為起床洗漱吃完早點之後,蔣丞再一次感覺到了這一夜都沒有湧出來的那些不舍。

 

  現在完全清醒了,這種難以忍受的舍不得,才開始一點點像漲潮了一樣地慢慢淹沒了他。

 

  顧飛的車次比較早,這會兒拿行李去宿舍可能會吵到同學,所以蔣丞把行李存在了酒店前台,一會兒回來了再拿到宿舍去。

 

  “走吧,去車站。”蔣丞謝過前台之後,抓過顧飛的包轉身走出了酒店大門。

 

  顧飛只帶了一套換洗衣服,包很輕,就跟他現在的腳步似的,輕得發虛。

 

  “我拿吧。”顧飛追上他。

 

  “不。”蔣丞把包背上。

 

  顧飛沒再說話。

 

  從進地鐵,到出地鐵,他倆都沒有再說話。

 

  明明覺得還有很多話想說,但這一路居然硬是一句都沒有說出來。

 

  他們沒有提前太長時間到車站,找到進站口站了沒幾分鐘,那邊就開始可以進站了。

 

  “進吧。”蔣丞把包給了顧飛。

 

  “可以再待會兒,”顧飛看了看時間,“這撥人進完了我再進,省得擠。”

 

  “好。”蔣丞點點頭。

 

  “我回去也該報到了,然後看看學校的安排,沒什麽事兒的話,我找個周末來看你。”顧飛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

 

  “其實過來一趟也不麻煩,”顧飛說,“一早走,中午過就能到了,第二天晚上回去就行。”

 

  “嗯。”蔣丞揉了揉鼻子。

 

  “昨天那個同學叫趙柯。”顧飛說。

 

  “嗯,”蔣丞笑了起來,“我沒忘,他還很帥對吧?”

 

  “是的,”顧飛說,“很帥。”

 

  蔣丞嘖了一聲:“一會兒就趕緊回宿舍看看去。”

 

  “急什麽,”顧飛也嘖了一聲,“可以看好幾年呢,說不定還能看到光的。”

 

  “你大爺。”蔣丞樂了。

 

  那邊進站的人已經少了很多,廣播還在重覆著進站信息。

 

  “走吧。”蔣丞說。

 

  “嗯。”顧飛扭頭往那邊看了一眼,但是沒動。

 

  “走吧。”蔣丞又說了一遍。

 

  “你他媽別催我。”顧飛說。

 

  “我他媽要崩潰了。”蔣丞說。

 

  顧飛輕輕嘆了口氣:“那我進去了,開車了給你發消息。”

 

  “坐下了就發。”蔣丞說。

 

  “嗯。”顧飛應了一聲。

 

  “一會兒別回頭看我。”蔣丞說。

 

  “知道了。”顧飛點點頭。

 

  兩個都沒再出聲,顧飛定了一會兒之後轉身往進站口走了過去。

 

  蔣丞盯著他的背影,看著他一步步往前。

 

  回頭啊。

 

  居然不回頭。

 

  回頭啊我操,我還站在這兒呢?

 

  別回頭。

 

  大庭廣眾的萬一一回頭就哭崩了呢,很沒面子。

 

  回!頭!啊!

 

  顧飛背著包的背影消失了。

 

  蔣丞趕緊往旁邊走了兩步,只來得及看到他轉彎時的衣角和背上的那個包。

 

  顧飛一直沒有回頭,連側臉都沒有給過他,而且走得還特別快,蔣丞感覺自己一共也就眨了三次眼睛,這人就看不到了。

 

  這麽聽話。

 

  居然真的不回頭。

 

  那沒讓他走那麽快,他為什麽要走那麽快?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進站口。

 

  從進站口到地鐵口,挺長一段距離的,蔣丞來的時候沒註意,這會兒出去的時候發現怎麽走都走不到地方。

 

  擡頭看了一眼指示牌。

 

  ……走反了。

 

  他趕緊回頭走,感覺走了能有八裏地,還是沒走到地方。

 

  手機震了一下,顧飛的消息發了過來。

 

  -我坐下了,旁邊一個胖叔叔,感覺他的肉要溢到我這邊來了

 

  蔣丞對著屏幕笑了半天,這句話配著背景裏顧飛的逆光側臉,他可以想像得出顧飛說出這句話時的樣子。

 

  -你進地鐵了嗎

 

  顧飛又發過來一句。

 

  -我還沒找到出去的路

 

  顧飛的電話在一秒鐘之後打了過來:“看來方向感和記路什麽的真的跟智商沒關系啊?”

 

  “我走回進站口了。”蔣丞笑著說。

 

  “低頭看,”顧飛說,“地上是不是有箭頭?”

 

  “啊。”蔣丞低頭。

 

  “跟著走吧少年。”顧飛說。

 

  蔣丞低落得發悶的情緒因為顧飛的這個電話變得松快了不少。

 

  之前顧飛不在出租屋過夜的時候,他倆也經常打電話,一打挺長時間,這會兒他突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顧飛還在他身邊的感覺。

 

  他仰起頭大大地吸了幾口氣,又甩了甩胳膊。

 

  回學校吧。

 

  開始新的生活。

 

  “幾點到?”李炎問。

 

  “一點半吧,”顧飛說,“你開劉帆車嗎?”

 

  “嗯,”李炎應了一聲,“他也要去,他開車。”

 

  “那破車擠四個人多難受啊。”顧飛嘆了口氣。

 

  “二渺不占地方,”李炎說,“接了你就直接去飯店了,跟他們說好了。”

 

  “能不能明天?”顧飛看了看窗外,站台上已經沒有人了,只有一個乘務員還站在那裏。

 

  “不能,”李炎說,“我怕不給你打個岔,你熬不過今兒晚上。”

 

  “你當我是你呢。”顧飛說。

 

  “我太了解你了,”李炎說,“你無非就是憋著,憋死算求。”

 

  “……快到了我給你電話。”顧飛說。

 

  “嗯。”李炎應了一聲。

 

  顧飛掛掉電話,手機剛放回兜裏,車就輕輕地往前移動了。

 

  他有些詫異,不知道是廣播沒有說要開車了,還是他沒有聽到。

 

  只能是沒聽到。

 

  他不可能是因為跟李炎打個電話就聽不到廣播了。

 

  他只能是因為腦子裏太亂了。

 

  一會兒別回頭看我。蔣丞說。

 

  蔣丞不說這句話,他也不會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他淚腺發達的男朋友就會在進站口那邊哭出來。

 

  那他可能也會忍不住。

 

  兩個大老爺們兒,進站口一裏一外的對著哭,這場面實在太吸引人了。

 

  他不想被人看到這樣的場景。

 

  從進站到上車到給蔣丞打電話,再到接了李炎的電話,最後到現在車開了,全程他都處於一種有幾分麻木的狀態裏。

 

  發悶。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不舍,是難受,還是別的什麽。

 

  悶得空蕩蕩的。

 

  過來的時候他左邊是蔣丞,現在他往左轉頭的時候看到的是胖大叔把鼻子都快遮掉了的腮幫子。

 

  他只能保持轉頭往右看著窗外的姿勢。

 

  窗外的景物慢慢加快了往後退去的速度,盯著近處的東西看的時間長了,會有種眩暈的感覺。

 

  他拉過窗簾墊著,腦袋靠著車窗閉上了眼睛。

 

  車飛快地開著,他和蔣丞的距離一點點地拉開。

 

  一來一去,兩個方向,他陪著蔣丞去了他該去的地方,現在自己再回過頭,往自己生活了十九年,還將繼續生活下去的小城市奔去。

 

  說不上來什麽滋味。

 

  其實根本就什麽滋味兒都沒有。

 

  也沒有任何情緒,所有的情緒,喜怒哀樂失落寂寞,在他轉過身走進進站口的那一瞬間就消失了。

 

  我一腳踏空,我就要飛起來了

 

  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聽見你說這世界是空蕩蕩

 

  他伸手到包裏摸了好半天,在側面小兜裏找到了一顆奶糖,剝了放進嘴裏。

 

  然後拿出手機給蔣丞發了個消息。

 

  -男朋友,車開了

 

  -補瞌睡的時候註意包

 

  蔣丞的消息回得很快,估計手機一直拿在手上。

 

  -好的

 

  -到了告訴我

 

  -嗯,李炎和劉帆帶二渺去接我,中午跟他們吃飯

 

  -我中午去學校食堂嘗嘗味道怎麽樣

 

  -好,那我睡會

 

  -

 

  蔣丞手機拿了一路,就怕顧飛的消息發過來他聽不見,跟顧飛發完消息之後他才把手機放回了兜裏。

 

  這會兒了他才有心情往四周看了看,感覺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麽多人了。

 

  高樓,車水馬龍的街道,身邊擠來擠去的人群,他離開這些繁華和熱鬧已經有不少日子。

 

  這一年多時間他基本就在鋼廠那片兒活動,白天還好,過了晚飯時間,四周的車和人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消失,緊接著包裹著這個仿佛已經遠遠落在了時代之後的地方的,就是只有安靜和落寞了。

 

  但現在猛地如同重見天日一樣回到喧囂裏時,他卻有些不太適應。

 

  耳朵裏的聲音太多,眼睛裏的景物太多,這種時候他會下意識地擔心自己會一扭頭時就看不到顧飛了。

 

  ……現在的確是看不到了。

 

  去酒店拿了行李,蔣丞就像拖著一箱悵然,慢吞吞地回了宿舍。

 

  宿舍裏的人看樣子都到齊了,除了他的那張床和桌子,其他的都放上了東西,不過人卻沒見,屋裏只有趙柯正在玩電腦。

 

  打了個招呼之後蔣丞看了一眼電腦屏幕,玩的居然是電腦版連連看。

 

  “你……”蔣丞腦子這會兒跟灌了漿糊似的,差點兒就把弱智倆字兒吐嚕出來了,“喜歡玩這個啊?”

 

  “嗯。”趙柯應了一聲,估計顧不上多說,他手裏的鼠標正噠噠地點著,那架式不知道的以為他正在參加什麽國際電競大賽。

 

  蔣丞把自己的東西都放好之後,就有點兒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顧飛這會兒應該是在補瞌睡,他不想給顧飛發消息吵著他睡覺……站在桌子前楞了好半天之後他又重新打開了自己的箱子,把筆記本拿了出來。

 

  把顧飛拍的那些照片都整理一下吧。

 

  把筆記本放到桌上,剛坐下就發現屏幕和鍵盤之間夾著東西,打開看清的時候他楞了楞。

 

  一個紅包?

 

  我靠?

 

  顧飛把他留下的紅包放在這兒了?

 

  顧飛什麽時候發現的紅包?

 

  怎麽可能!

 

  他迅速一把抓起紅包,拿到手上之後他發現這不是留給顧飛的那個,那個紅包上寫的是大吉大利,這個紅包上的字是……壽比南山。

 

  這是顧飛給他的。

 

  打開紅包的時候他手指都抖得厲害,也不知道有什麽可抖的。

 

  紅包裏是一疊錢。

 

  他數了數。

 

  一共八千塊,跟他留給顧飛的一樣。

 

  心有靈犀啊男朋友。

 

  這一瞬間他實在是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有點兒想笑,但對著這疊錢盯了沒有三秒鐘,眼淚卻湧了出來。

 

  旁邊的趙柯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又繼續玩遊戲了。

 

  蔣丞把錢塞回紅包裏,也顧不上形象,抓了張紙巾按到眼睛上,把眼淚強行按回去之後又擤了擤鼻涕。

 

  趙柯很快地一伸腿,把旁邊的一個小垃圾桶踢了過來。

 

  蔣丞把紙扔了進去,回過神兒之後才覺得有點兒沒面子。

 

  剛自己那樣子,估計讓趙柯覺得他是窮瘋了。

 

  “意外之財嗎?”趙柯問了一句。

 

  “啊。”蔣丞應了一聲,的確是相當意外。

 

  “數目不小吧,”趙柯轉過頭看著他,“都激動哭了。”

 

  滾。

 

  蔣丞也轉頭看著他。

 

  “不是激動的?”趙柯問。

 

  蔣丞沒說話。

 

  “我過來之前,我姐給我塞了兩千塊錢,”趙柯繼續玩著弱智連連看,“把她自己激動哭了。”

 

  蔣丞本來不想再說話,但還是沒忍住笑了。

 

  趙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噠噠噠,沒再說話。

 

  蔣丞拿出手機,對著紅包拍了張照片,發給了顧飛。

 

  -謝謝男朋友

 

  他不想問顧飛為什麽給他塞錢,也不想矯情說我不需要錢你怎麽不給自己留,這錢無論顧飛以什麽理由給他,也無論他是否需要,都像個擱在心裏的小暖爐。

 

  顧飛估計是在睡覺,過了幾分鐘才回了過來。

 

  -想吃大五花了別憋著

 

  -嗯,你是不是在補瞌睡呢

 

  -也沒太補,一會睡一會醒的,後面有個小孩一直哭

 

  -好可憐

 

  -你在宿舍了嗎?

 

  -在了,只有我和趙柯兩個人,那倆不在

 

  -

 

  -喲屁

 

  -看清他長什麽樣了嗎

 

  -你不說我還忘了,一會看看去

 

  就這麽跟顧飛東一句西一句的聊了能有一個多小時,顧飛那邊哭鬧的孩子睡著了,蔣丞才放下了手機,讓顧飛繼續補瞌睡了。

 

  他靠著椅背伸了個懶腰。

 

  以後就是這樣了,每天有時間沒時間的就發發消息,實在熬不住了就視頻一下……

 

  “出去轉轉吧?”趙柯結束了弱智連連看戰鬥,站了起來。

 

  “去哪兒?”蔣丞問了一句。

 

  這會兒他才算看清了趙柯長什麽樣,還行,並沒有顧飛一直念叨著的那麽帥,但也差不多算擱人堆裏掃個兩三眼就能看到的那種帥哥了。

 

  比顧飛還是不行。

 

  “學校裏,”趙柯說,“看看食堂啊超市啊咖啡店啊圖書館啊都什麽樣。”

 

  蔣丞其實不是很想去轉,他目前的心情對這些都沒有興趣,而且他跟趙柯也不熟,根本無話可說,兩個沈默的陌生人在學校裏到處轉悠,想想都很尷尬。

 

  “走。”趙柯轉身把電腦收進櫃子裏,很幹脆地走出了宿舍。

 

  “哎!”蔣丞叫了他一聲,也沒見有回應。

 

  最後也只得站了起來,把東西收拾好,走了出去。

 

  “先去找食堂吧,”趙柯一邊看手機一邊說,“中午可以去吃了。”

 

  “嗯。”蔣丞沒什麽食欲,目前的心情在提到食堂也沒有什麽美好的聯想,但畢竟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去看看也行。

 

  “食堂很多個,”趙柯說,“我看看怎麽走能比較方便。”

 

  “你……”蔣丞看了一眼他的手機,這人居然還存了學校的平面大地圖,上面標出了各種建築,“還準備了這個?”

 

  “嗯,還有各種介紹,拿著這些開荒比較方便。”趙柯說。

 

  蔣丞笑了笑,一個玩連連看的,還開什麽荒。

 

  “加個好友吧,”趙柯晃了晃手機,“方便聯系。”

 

  “哦。”蔣丞拿出了手機。

 

  有時候,人們經常會碰到一些猝不及防的意外。

 

  蔣丞手機的鎖屏和桌面都是顧飛,這是他昨天晚上換上的,當時沒多想,就嘩啦一通換,一直到現在當著趙柯的面,他手機上一次次出現顧飛的臉時,他才發現自己還沒想好一旦出現這樣的尷尬場面時應該怎樣應對。

 

  他看了趙柯一眼,趙柯也正看著他。

 

 

 

 

 

111

 

  在離開了需要被滅口的王旭和周敬之後, 蔣丞怎麽也沒想到在這麽遙遠的地方居然還會碰上需要被滅口的人。

 

  而且這還是個只見了第二面的人。

 

  因為趙柯是拿著手機準備讓他掃碼, 所以倆人站得比較近,就這個距離, 顧飛那種近視不戴眼鏡都能看清, 那麽大的鎖屏圖和桌面, 趙柯就算想不看,也一眼就能掃得清清楚楚了。

 

  這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說點兒什麽, 還是該裝屁事沒有繼續點開微信把好友加上。

 

  也許是因為連續看到顧飛的照片, 他現在對顧飛的思念翻騰得有些洶湧。

 

  “這是我……”他開了口。

 

  這是我男朋友,非常英俊的可愛的穩重的一個少年。

 

  但在這三個字說出口那一秒, 他又卡了殼。

 

  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 面對一個基本算是陌生人的舍友, 他不知道這人是什麽樣的性格,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就這麽不管不顧地說出來,看上去特別像一個無腦滿世界秀恩愛的二逼。

 

  “同學?”趙柯在他卡殼的時候替他說了個答案。

 

  是同學。

 

  但背地裏跟別人說顧飛只是同學,他不能接受。

 

  “朋友?”趙柯又問, “男神?愛豆?”

 

  趙柯在卡殼的這點時間裏, 迅速放出了好幾個可供他挑選的答案, 這一刻,蔣丞真心實意地感謝趙柯的高情商。

 

  如果不是自己先開了口,趙柯肯定不會問。

 

  “這是我男朋友。”蔣丞說。

 

  說出這三個字的一瞬間,蔣丞有種渾身舒暢的感覺。

 

  管他媽的會有什麽後果呢,現在說了,也就不用再遮掩著了, 畢竟在一個屋裏要呆上好幾年。

 

  “哦,”趙柯應了一聲,“是昨天陪你一塊兒過來的那個吧?”

 

  “嗯。”蔣丞點頭,趙柯聲音還算平靜,但臉上的表情能看得出他有些吃驚,蔣丞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如果你介意……”

 

  “我是不太能接受。”趙柯說。

 

  蔣丞心裏頓了頓,做好了轉身回宿舍的準備。

 

  “不過並不介意,”趙柯說,“反正跟我也沒什麽關系。”

 

  “哦。”蔣丞看著他。

 

  “你掃一下吧,”趙柯很幹脆地把話題斬斷了,低頭劃拉了兩下手機,遞到他面前,“你要不要校園攻略,我可以發給你。”

 

  “好啊。”蔣丞掃了碼,把趙柯加上了。

 

  趙柯的微信昵稱就是趙柯,倒是不用備註了。

 

  蔣丞想給顧飛說一聲,他已經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跟舍友出櫃了,但一直沒找著機會。

 

  趙柯一直像個導遊似的,每看到一棟建築,就會給他介紹。

 

  從食堂的特色菜,到某個樓的歷史,甚至連宿舍樓的發展史他差不多都能說得上來,蔣丞有些佩服,他算是初中起就想考到這兒來,但也沒有到細致研究校園結構的地步。

 

  “不知道的以為你在這兒上了好幾年學了。”蔣丞說。

 

  “我就是閑著沒事兒就看看,看過就記下來了,”趙柯說,“前面是圖書館了,去看看吧?”

 

  “好。”蔣丞點點頭。

 

  “這個圖書館是新的,據說以前舊館找座兒都困難,得排隊……”趙柯說到一半停下了,眼睛看著面前。

 

  蔣丞也往前看過去,前面圖書館門外能看到學生往裏走,好幾個人,也不知道趙柯是在看誰。

 

  一個從面向他們這邊的長發女生一擡手攏著頭發往這邊看過來的時候,趙柯突然如同獲得了閃現神技一般,沒等蔣丞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到了兩米外的一棵樹後面。

 

  “嗯?”蔣丞被他的速度震驚了,楞在原地。

 

  圖書館門口的那個長發女生還往這邊看著,這個距離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在樹後頭站著的趙柯,反正看清正跟個傻子似地楞在這裏的他是非常容易的。

 

  那個女生用手遮著太陽往這邊看了兩眼之後就笑了,然後沖這邊揮了揮手。

 

  蔣丞轉頭看著趙柯。

 

  趙柯側身貼著樹幹,面無表情地跟他對視著,仿佛一個陌生人,還是個被點了穴的陌生人。

 

  蔣丞差不多已經能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兒了,作為趙柯對他性向表示尊重的回報,他硬著頭皮沖那邊的女生舉起手也揮了揮。

 

  那個女生笑得腰都彎了。

 

  蔣丞堅持站在原地躺槍,一直到那個女生笑著進了圖書館,他才轉頭看著趙柯:“她進去了。”

 

  趙柯這才從樹後走了出來,掏出手機一邊轉身往回走一邊說:“圖書館就是這樣了,以後我們肯定會天天來的就不進去了,現在去看看咖啡店吧,咖啡店特別多……”

 

  蔣丞只得無奈地又跟著他往回走。

 

  “剛那個是我姐的高中同學。”趙柯說。

 

  “……哦。”蔣丞應了一聲。

 

  “她也是法學院的,研一,”趙柯說,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女神。”

 

  “啊。”蔣丞看著他。

 

  “你覺得她剛才看到我了嗎?”趙柯轉頭問。

 

  “她又不認識我,你覺得她要沒看到你,會跟我揮手,還樂成那樣嗎?”蔣丞有些無語。

 

  “她笑了?”趙柯又問。

 

  “嗯,笑得非常愉快。”蔣丞回答。

 

  “真的非常愉快嗎?”趙柯又追問。

 

  “我跟你說,”蔣丞看著他,“一般來講,人們笑傻子的時候,都會笑得很愉快的。”

 

  “那就好,”趙柯點點頭,“我請你喝咖啡。”

 

  火車站還是老樣子,顧飛跟著人群往外走,拿出手機給蔣丞發了條消息。

 

  -我下車了

 

  蔣丞的消息回得很快,幾乎是秒回

 

  -李炎他們來了嗎

 

  -在外面等我了,你吃飯了嗎

 

  -馬上吃完了,跟同學吃了兩個食堂

 

  -趙柯同學嗎?

 

  -是啊,帥氣的趙柯同學

 

  顧飛笑了,發了條語音過去:“男朋友欺負我該怎麽辦?”

 

  “你男朋友一會兒給你說個事兒。”蔣丞壓著聲音含糊不清地發了條語音回來。

 

  “什麽事兒?不方便當著帥氣的趙柯同學說嗎?”顧飛看到了出站口外面站著的李炎,和一臉不爽皺著眉蹲在旁邊的顧渺。

 

  -嗯,我剛跟他出櫃了,晚點兒跟你說,你先去吃飯

 

  -!!!!!!!???????

 

  顧飛非常吃驚,蔣丞正式進入宿舍還不到半天時間,居然就已經跟舍友出櫃了?這是什麽新時代的速度?

 

  他頓時有些擔心,他男朋友沖動,有時候還缺心眼兒,萬一碰上個不對付的舍友,就他那個爆脾氣……

 

  -沒事,是個意外,他沒有什麽反感,我現在跟他去超市買東西,你不用擔心

 

  -嗯好

 

  -親我

 

  顧飛拿起手機,往墻邊偏了偏頭,狠狠地對著話筒親了一口,發了個語音過去。

 

  “別以為對著墻我就不知道你在幹什麽!”李炎離著十多步距離就指著他了,“我盯著你呢。”

 

  顧飛沒理他,彎腰張開了胳膊。

 

  顧渺從李炎腿邊蹦了起來,拽著滑板沖過來,撲進他懷裏的時候,滑板在他腿上狠狠磕了兩下。

 

  “哎,”顧飛抽了口氣,抱住她,“跟你說多少回了,手上有東西的時候要先放下。”

 

  顧渺一手抱著滑板一手拉著他轉身往外拽著走。

 

  “劉帆呢?”顧飛問了李炎一句。

 

  “車裏呢,沒地兒停車,”李炎說,“就停路邊了,他就沒下車。”

 

  “嗯。”顧飛應了一聲。

 

  “怎麽樣?”李炎看著他。

 

  “什麽怎麽樣?”顧飛也看了他一眼。

 

  “蔣丞……他們學校。”李炎說。

 

  “名牌大學的樣子啊,”顧飛說,“特別有範兒的樣子。”

 

  李炎笑了起來:“行吧。”

 

  穿過車站前面的空地往路邊走過去的時候,顧渺突然停下了。

 

  “怎麽了?”顧飛也停下了。

 

  顧渺轉頭看了看車站,又轉圈往四周看了看。

 

  “你以前來過的啊,”顧飛蹲下,“這兒是火車站。”

 

  顧渺把滑板放到地上,踩上去蹬了兩下,往前慢慢滑了出去。

 

  顧飛跟在她身後。

 

  “應該不會喊吧,這兒她自己都來過。”李炎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她。

 

  “嗯,”顧飛也回頭看了一眼車站,“她第一次碰到蔣丞是在這兒。”

 

  “對啊,”李炎看著顧渺的背影,嘆了口氣,“哎。”

 

  劉帆的車就停在公交車站前面幾米,顧渺走到站牌下時又停下楞了一會兒,然後往前拉開車門上了車。

 

  就是這裏。

 

  顧飛看了一眼站牌旁邊的那個石墩子,他第一次見到蔣丞時,蔣丞就背對著他,坐在這裏。

 

  他那時沒有想到他和這個撿到了顧渺正坐在石墩子上等他的少年還會有那麽多回憶,所以沒有太註意蔣丞的樣子。

 

  但他還是能清晰地回憶起蔣丞轉頭時臉上有些茫然又透著不耐煩的表情。

 

  現在這個少年,已經在好幾個小時車程之外的大學校園裏,回到了屬於他的繁華裏。

 

  顧飛感覺自己非常舍不得,但更讓他腦子裏一片空白的,是那種哪怕再舍不得,也根本不敢伸手去拽著蔣丞的感覺。

 

  他上了劉帆的小破車,跟顧渺一塊兒坐在後排,顧渺靠在他身邊看著窗外的景物發呆。

 

  這是她經常有的狀態,坐在車裏的時候會一直盯著窗外。

 

  不是因為好奇,僅僅是要確定自己是否還在自己的世界裏。

 

  有時候顧飛覺得小丫頭很神奇,她就像有雷達,能準確地判斷出自己跟自己小世界中心地帶的距離。

 

  也許是因為害怕。

 

  就像他小時候能感受到老爸的氣息,不需要聽到,不需要看到,老爸還在樓下的時候,他就會陷入極度的恐懼當中。

 

  也挺神奇的。

 

  今天吃飯,一幫人還挺齊的,全都提前到了包廂裏。

 

  顧飛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把菜點好了。

 

  “大飛什麽時候報到?”羅宇給他倒了杯酒。

 

  “明天,”顧飛說,“好像是吧。”

 

  羅宇看了他一眼:“對自己的事上點兒心吧,好歹也是考上了個學校。”

 

  “嗯。”顧飛應了一聲。

 

  “今天這麽聽話?”陳傑笑著說了一句。

 

  “沒回過神來呢,”劉帆說,“剛送了人回來,起碼得恍惚兩三天吧。”

 

  “滾。”顧飛說。

 

  “吃吃吃!”李炎拿起杯子在桌上磕了幾下,“為我們這幫人裏終於出了一個,不,倆大學生,幹一杯。”

 

  顧飛拿起杯子磕了磕,把酒喝了。

 

  他平時跟這幫人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不太說話,但也不會走神,這是他玩了很多年的朋友,在一起時一直都很放松。

 

  今天卻有些不一樣。

 

  人還是這些人,氣氛也還是這樣的氣氛,但他卻始終不太放松。

 

  是因為蔣丞。

 

  身邊沒有了蔣丞,平時一轉頭就能看到的蔣丞,這讓他很不習慣。

 

  他並不後悔跟蔣丞開始了這段感情,盡管他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會面對這樣的狀態,陷入想念的煎熬裏,他也並不後悔。

 

  但這種滋味要扛下來卻也不容易。

 

  特別是當他清楚地意識到這滋味裏除了想念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之後,這種翻著個兒雙面焦黃的煎熬就更難受了。

 

  蔣丞過一段時間就會給他匯報一下在學校的行程,吃飯了,去超市了,同宿舍的人都見著了,都不招人煩,被宿舍的人拉著一塊去學校外面轉了轉,沒有迷路……

 

  顧飛把顧渺送回家,看她畫了會兒畫之後,去了出租房。

 

  晚上他要在家陪顧渺吃飯,之前的這段時間他打算在那兒呆著,大概人和人不一樣吧,對於他來說,想一個人的時候不看到任何能想起他的東西是無法緩解的,他需要回到充滿了蔣丞氣息的空間裏,看著隨處可見的蔣丞的痕跡,才能平靜下來。

 

  出租房裏的一切看上去都跟平時一樣,就像是要說明什麽,蔣丞除了幾件衣服和鑰匙,什麽也沒帶。

 

  現在站在客廳裏,會有一種走進臥室就能看到蔣丞的錯覺。

 

  顧飛洗了個澡,走進臥室,躺到了床上。

 

  剛閉上眼睛,手機響了一聲,蔣丞發了消息過來。

 

  -我回宿舍了,你在哪?

 

  -在你床上躺著呢

 

  蔣丞的電話跟著就打了過來:“你到出租房那兒去了啊?”

 

  “嗯。”顧飛笑笑。

 

  “不陪二渺嗎?”蔣丞問。

 

  “晚上回去陪她吃飯,”顧飛說,“她睡了以後我再過來。”

 

  “你是不是要搬過來住啊?”蔣丞吸吸鼻子。

 

  “不知道,想你了就過來待會兒,”顧飛聽出了蔣丞聲音不對,“哎丞哥,我發現你現在就是個娘炮啊,就這幾天哭多少回了?”

 

  “滾蛋,”蔣丞說,“就你不娘,你是爹炮!”

 

  顧飛聽樂了,蔣丞也跟著笑了半天才停了下來:“我到宿舍外面來了,我跟你說個事兒。”

 

  “是你跟趙柯出櫃的事兒嗎?”顧飛問。

 

  “嗯,今天也是寸了,他說加個好友,我就拿手機出來了,”蔣丞說,“結果我手機上全是你的大臉……我得虧是沒放你果照,要不趙柯得嚇死。”

 

  “他什麽反應?”顧飛笑著問。

 

  “還算平靜吧,他說不怎麽能接受,但是我怎麽樣不關他的事,他也沒再提,”蔣丞說,“我感覺這人還行。”

 

  “那就好,”顧飛想了想,“要不你把我照片換換吧,鎖屏桌面什麽的就別……”

 

  “不,”蔣丞很幹脆地回答,“我的手機,我想怎麽弄就怎麽弄,我又沒把我男朋友照片擱別人手機上去。”

 

  “好,聽你的。”顧飛也沒再說什麽,反正蔣丞一向這樣。

 

  “你明天報到吧?”蔣丞問了一句。

 

  “是,”顧飛說,“估計很快就能完事兒了,然後就軍訓,劉帆以前有同學在那兒念過,說軍訓就三天……四中都還訓了一星期呢。”

 

  “我們得大二開學才訓,”蔣丞笑了,“你軍訓的時候別忘了拍照片。”

 

  “拍什麽?”顧飛問。

 

  “你的照片啊,”蔣丞說,“自拍,我多存點兒慢慢舔。”

 

  “我以為你慢慢擼呢。”顧飛說。

 

  “擼肯定是要擼的,畢竟我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蔣丞說,“但是最近估計沒什麽心情,再說環境也不熟悉……”

 

  “說吧,誰不要臉?”顧飛笑了起來。

 

  “我。”蔣丞這回很幹脆地承認了。

 

  “早承認了多好,”顧飛說,“晚飯你還是去食堂吃嗎?味道怎麽樣?”

 

  “還不錯,晚上接著吃,”蔣丞說,“宿舍這幾個對吃都有興趣,就我們學校這幾個食堂,特色菜是什麽,什麽最好吃,已經全都爛熟於心,打算這幾天吃個遍。”

 

  “吃了幾個月我做的菜,這會兒終於能撒歡了,”顧飛說,“別吃胖了啊。”

 

  “要讓我選,我還是願意天天吃你做的,”蔣丞嘆了口氣,“菜在,人就在啊。”

 

  這話說得顧飛心裏一陣難受,正想打個岔,聽到蔣丞那邊有人叫了他一聲:“蔣丞,去圖書館!”

 

  “又去?”蔣丞說,“上午不是去過了嗎?”

 

  那邊說了句什麽,顧飛沒聽清,蔣丞似乎不太願意去:“你們去吧,我打電話……”

 

  “丞哥你去吧。”顧飛說。

 

  “我不怎麽想去,”蔣丞小聲說,“他們說看完書直接去吃飯。”

 

  “去吧,”顧飛說,“剛認識,還是集體行動吧,以後熟了再放單,人家也不會覺得你不合群。”

 

  “……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並不想掛電話,但還是掛了。

 

  躺在床上好半天才從那種強烈的不舍中脫離出來。

 

  他坐起來,走到窗邊點了根煙叼著。

 

  剛叫蔣丞的那個應該是趙柯,他倆上午去過一趟圖書館,蔣丞給他匯報過。

 

  這一屋子都是學霸,到學校第二天就把第一次集體活動定在了圖書館,顧飛笑了笑。

 

  這就是他除了想念之外,那種理不清的那些別的東西。

 

  從現在開始,蔣丞身邊出現的人,都是跟他一樣的學霸,每一個人都很優秀,那些人,都是他的同類,那些跟鋼廠的人完全屬於兩個世界的人,才是蔣丞的同類。

 

  看到趙柯時,這種感覺就出現了,並不需要多說什麽,只是往那裏一站,打個招呼,跟鋼廠特產們的區別,就已經清清楚楚地呈現了出來。

 

  這種感覺,就像他當初看到蔣丞時一樣。

 

  哪怕他一開始並沒有把蔣丞和學霸這兩個字聯系在一起,哪怕蔣丞也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學霸,他還是一眼就能區別出來,蔣丞來自跟他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是獨一無二的顧飛,蔣丞能在鋼廠那樣的環境裏把他挑了出來,但這份唯一無二,在屬於蔣丞的那個世界裏,還能有多大的吸引力,還能有多久的吸引力……

 

  “你有沒有想過……交個男朋友?”

 

  最初聽到蔣丞問出這句話時的那種茫然和不安的感覺再次回到了他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說明天繼續o(≧口≦)o。黑毛精大聲喊道。

 

  啊。小趙不是小李的CP啊?趴在黑小精黑毛小小精黑毛第四精黑毛第五精身上的作者努力睜開眼睛說道。

 

 

 

 

 

112

 

  蔣丞從高考結束之後就沒再看過書, 連報考指南也就掃了一眼, 在圖書館裏他也不知道自己該看點兒什麽,趙柯他們幾個也沒看書, 算是來踩個點, 熟悉一下環境。

 

  圖書館這種地方, 還是很勵志的。

 

  蔣丞走進圖書館的時候感覺有些震驚,自己高考之後已經完全松懈下來的狀態, 在這一瞬間, 被拉得一緊。

 

  圖書館很大,也非常漂亮, 用小學時寫作文常用的描述, 就是窗明幾凈, 桌椅整齊……還有沙發,他過去坐了坐,挺舒服。

 

  圖書館裏看書的人都很安靜,他們幾個把手機調了靜音, 四處轉悠著參觀的時候也都一句話也沒說, 只是來回扭著腦袋轉圈兒看著。

 

  一排排看不到頭的書架上整齊排列的各種書, 這一刻沒再給蔣丞煩躁的感覺,只讓他覺得有種隱隱的壓力。

 

  他沒日沒夜的大半年努力,換來了自己想要的那份通知書,但這只是邁出的第一步,嚴格說起來,連一步都算不上。

 

  “走, 喝咖啡然後去吃飯。”趙柯借了幾本書,用來熟悉了一下借書流程。

 

  “什麽書?”蔣丞小聲問,這會兒就借書他還真不知道該借什麽,完全沒有頭緒。

 

  “……小說。”趙柯向他展示了一下封面。

 

  “我以為你借專業書呢。”蔣丞楞了楞。

 

  “專業書以後有得看,看到吐,”趙柯說,“我現在就想看小說。”

 

  “哦。”蔣丞應了一聲。

 

  趙柯對喝咖啡的興趣挺大的,上午請他喝了咖啡,這會兒又說去喝,幾個人說各出各的錢,趙柯也沒同意,說是他提議的,就還是他請客。

 

  喝完咖啡蔣丞基本就沒什麽想吃飯的想法了,不餓,沒食欲。

 

  但本著熟悉食堂的的宗旨,他還是跟著一塊兒再次轉戰兩個食堂,吃完回到宿舍的時候有種隨時都能吐出來的痛苦感覺。

 

  -我吃撐了

 

  他躺到床上,給顧飛發了條消息。

 

  不過顧飛沒有回,這個時間他應該是在陪著顧渺吃飯。

 

  宿舍裏除了他和趙柯,另倆都在打電話,聽上去應該都是給女朋友打的,語氣都很深情款款。

 

  睡蔣丞對面床的叫魯實,蔣丞感覺這名字一聽就給人一種面前杵了橋墩子的畫面感,但魯實並不橋墩子,瘦高個兒,擱顧飛那兒大概推一把就能折了。

 

  “沒事兒,十一你過來玩,”魯實說話很溫柔,“我們在這邊兒玩幾天,我再陪你回去……然後我再自己過來啊,沒事兒,跑這兩趟算什麽,你也跑了兩趟啊……”

 

  挺甜蜜,蔣丞笑了笑,看了一眼旁邊的趙柯,宿舍裏唯一的單身狗趙柯同學正在噠噠噠著,依舊在投入地玩著連連看。

 

  趙柯對面床是張齊齊,名字很可愛,人也挺可愛,娃娃臉,看著跟初中生差不多,他一直很小聲地打著電話,這會兒突然提高了聲音,有些著急地說:“別哭啊,你別哭,你一哭我就想哭了,現在咱們也沒有抱頭痛哭的條件……”

 

  “可以抱枕頭啊,”趙柯說,“一個不夠我這裏還有。”

 

  蔣丞聽樂了。

 

  “哎,蔣丞,”趙柯這關沒過去,於是放下了鼠標,“你有沒有想參加的社團?”

 

  “社團?”蔣丞想起來自己那兒還有一堆社團的宣傳卡什麽的,他一直也沒顧得上看,“我……不知道,不想參加。”

 

  “有些挺有意思的,”趙柯說,“我想參加個能鍛煉身體的。”

 

  “我早上起來跑跑步什麽的就行了,”蔣丞說,“你想參加什麽社團啊?”

 

  “我……”趙柯回頭看了看魯實和張齊齊,低聲說,“我想給我女神織件毛衣。”

 

  “嗯?”蔣丞沒聽明白。

 

  “有個編織社,”趙柯做了個織毛衣的動作,“各種編織。”

 

  “你不是要鍛煉身體嗎?”蔣丞有些迷茫。

 

  “對啊,”趙柯說,“但是女神更重要,我可以參加兩個社團。”

 

  “所以你是想去織毛衣?”蔣丞問。

 

  “編織,不光是織毛衣,”趙柯糾正他,“我女神……”

 

  “去吧。”蔣丞點點頭。

 

  “挺有意思的應該。”趙柯說。

 

  “我覺得你目標是不是別定得太高,”蔣丞說,“你可以從簡單的開始。”

 

  “圍巾?”趙柯想了想,“太平凡了。”

 

  “毛衣很不平凡嗎?”蔣丞看著他。

 

  “有介於兩者之間的嗎?”趙柯靠著椅背琢磨著,“比如……”

 

  “我給你看個東西。”蔣丞站了起來,這一瞬間,他突然體會到了成天被吐槽的那些炫娃狂魔們的心情。

 

  炫夫狂魔爬到床上,從枕頭邊拿過了那個毛線晴天娃娃。

 

  這次過來,他基本沒帶什麽東西,顧飛給他做的那個迷宮他想帶來著,但是太沈了,所以最後只拿了晴天娃娃。

 

  “晴天娃娃?”趙柯有些吃驚地拿了過去,“很漂亮啊。”

 

  “這個應該比毛衣容易吧?”蔣丞說。

 

  “這個是勾出來的,”趙柯看了一會兒,把娃娃還給他,“你做的?”

 

  “不是。”蔣丞把晴天娃娃放回枕頭旁邊,盯著看了一會兒,又拍了拍娃娃的頭,這才下了床。

 

  “你……”趙柯又看了一眼旁邊的兩個人,那倆都還沈浸在電話當中,“男朋友做的?”

 

  “嗯。”蔣丞笑笑。

 

  “很好,”趙柯點頭,“我不擔心了。”

 

  “嗯?”蔣丞楞了楞。

 

  “之前我覺得一個男的去編織社會不會很娘,”趙柯說,“現在放心了。”

 

  “哦。”蔣丞看著他,“他是不娘,但是你會不會因為去了編織社就娘了,這個就不好確定了。”

 

  趙柯看著他沒說話。

 

  “應該不會。”蔣丞說。

 

  “我也覺得應該不會。”趙柯說。

 

  顧飛一直沒回消息,蔣丞一個晚上都有些坐立不安。

 

  他知道顧飛是有事兒,每次顧渺只要有個兩天沒見著顧飛,顧飛回去的時候總得陪她玩挺長時間的。

 

  但今天跟平時的感覺都不同,他咬著牙才沒有一直給顧飛發消息。

 

  就那麽楞在床上聽著魯實和張齊齊聊女朋友,這種話題他無法加入,畢竟他交的是個男朋友,趙柯也沒有加入,畢竟這人只有女神。

 

  聊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那倆開始相互給對方看自己女朋友的照片。

 

  “終於開始鬥圖了。”趙柯說了一句。

 

  “什麽?”張齊齊問。

 

  “沒。”趙柯繼續玩遊戲。

 

  蔣丞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樂了半天。

 

  一直到十點多,他的手機終於響了一聲,顧飛的消息回了過來。

 

  -睡了嗎?

 

  -沒呢

 

  他這個回覆的迅速估計能破他打字的最快速度,手指揮得都殘影了。

 

  -今天二渺鬧,我現在才閑下來

 

  -她怎麽了?

 

  -吃完飯發現丞哥沒在這兒了,就不太高興,撕了書和本子,發了一通火

 

  蔣丞看了一眼時間,從吃完飯到現在,時間不算短了,顧渺這通火是怎麽發的他都沒敢想像,也不敢想像顧飛是怎麽才讓顧渺安靜下來的。

 

  -現在好了?

 

  -嗯,沒事了,已經睡著了

 

  -你累了吧?

 

  -沒什麽感覺,習慣了

 

  -你拍張照片我看看吧,我現在想你想得不行

 

  顧飛沒回覆,過了一會兒直接發了張照過來,蔣丞看了一眼就笑了,但笑了沒兩下又笑不出來了。

 

  顧飛光著膀子靠在床頭,笑得很開心的樣子,讓他一個晚上都憋著的思念一下就崩了堤。

 

  -我操,怎麽辦,我現在就想買票回去了

 

  -別,我軍訓完了去看你

 

  -真的嗎?

 

  -我怎麽敢拿這個事騙你,我們後天軍訓,就三天,訓完我周五晚上就可以去看你了

 

  -

 

  聊了幾句,蔣丞感覺心裏安定了不少,點出顧飛的照片又看了一會兒,顧飛雖然笑得很愉快,但還是能看到黑眼圈和他眼神裏的疲憊。

 

  -你睡吧,這幾天你都沒睡好

 

  -我還真是挺困的了,你睡嗎,還是跟宿舍的人聊呢?

 

  -沒聊,有倆在聊女朋友,我無法加入

 

  -HHHH

 

  -他倆要明天還沒完沒了說女朋友,我就要跟他們討論一下我男朋友了

 

  -不要嘛

 

  -就要

 

  -不要嘛官人

 

  -。。。。滾蛋你個娘炮

 

  -娘炮罵爹炮

 

  -你睡不睡啊你不是好困了嗎

 

  -睡了

 

  -晚安男朋友

 

  -男朋友晚安

 

  顧飛去睡覺了,宿舍裏的燈也關掉了。

 

  蔣丞拿著手機又玩了一會兒,東點西點的,最後把存著的顧飛的照片一張張翻了一遍,才算是結束了。

 

  困了,顧飛幾天沒睡好,他也一樣是幾天都沒睡好,加上到了新環境,各種新的人,新的事,對於從來不關心四周的他來說,熟悉環境和人是一件很累心的事。

 

  不過魯實和張齊齊還在小聲地聊著,蔣丞感覺他倆一定會成為無話不說的知心密友。

 

  “睡覺吧,”趙柯躺在床上說了一句,語氣平和,語調平穩,“信不信我一會兒一把火把你倆烤了。”

 

  “單身狗的憤怒。”蔣丞笑著說。

 

  “非常憤怒。”趙柯不知道從哪兒摸了個打火機,啪一下打著晃了晃。

 

  對面倆人笑著結束了談話,屋裏陷入了安靜。

 

  “你在哪兒?”老媽在電話裏很焦急地問,“二渺我哄不住了!你快回來!”

 

  “嗯,五分鐘到家。”顧飛從床上跳了下來,六點剛過,他還睡得有些迷糊,但聽到聽筒裏顧渺生氣的尖叫聲,也就一秒鐘,他就已經完全清醒。

 

  從出門到回到家,一共沒超過十分鐘。

 

  一進門就聽到了顧渺已經不再尖銳而是有些沙啞的尖叫聲,這生氣的時間不短了。

 

  “你哥哥回來了!”老媽抓著顧渺的肩,把她轉過來對著門,“二渺快看,哥哥回來了!”

 

  顧渺停止了尖叫,站在原地沒有動。

 

  “二渺,”顧飛鞋都沒來得及換,過去蹲在了她面前,手摸到顧渺胳膊上的時候,能感覺到她全身僵硬,這不是生氣,顧渺緊張和焦慮時才會繃緊全身,他一邊搓著顧渺的胳膊,一邊不斷地叫著她,“二渺,二渺,哥哥在這兒,二渺……”

 

  連續叫了十多聲之後,顧渺慢慢放松下來,張開胳膊抱住了他。

 

  顧飛把她抱了起來,進了她的臥室:“你好重啊,一會兒帶你去稱個體重好不好?哥哥快抱不動你了。”

 

  把顧渺放到床上,她也沒撒手,還是摟著顧飛的胳膊。

 

  “吃早點嗎?帶你去吃早點?”顧飛說。

 

  “不走。”顧渺很輕地說。

 

  “嗯,不走,”顧飛拍拍她的後背,“沒走啊,在這裏呢,沒有走。”

 

  顧渺表達有限,除了一兩個字的簡單詞句,顧飛這麽多年都沒再聽到過更覆雜的內容,別人就更不用說了,顧渺在別人,包括老媽的眼裏,都是一個啞巴。

 

  早點老媽去買了回來,顧渺吃完之後已經恢覆了常態,但顧飛出門準備去學院報到的時候,她拎著滑板也跟了出來。

 

  顧飛知道她是要跟著去,也沒攔她,師範學院那邊是顧渺的地盤,以前挑毛線的時候去經常去。

 

  “走。”顧飛一蹬車,沖了出去,又吹了聲口哨。

 

  顧渺馬上也回了一聲口哨,然後踩著滑板追了上來,顧飛放慢車速,顧渺沖到了他前面。

 

  顧飛看著她在風中飛起的短短的頭發,輕輕嘆了口氣。

 

  “左!”拐彎的時候他喊了一聲。

 

  顧渺很快地一踩板,彎下腰瀟灑地轉身,拐上了左邊的路。

 

  這是顧飛一直熟悉的場景,他的妹妹,踩著滑板在他的前後左右飛馳著,這是他能給她的,她小世界裏最大的快樂。

 

  以前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一切就是這樣,從發現顧渺在玩滑板這件事上有著超乎尋常的天賦那天開始,就是這樣了。

 

  今天他跟在顧渺身後時第一次有了某種說不清的情緒,發澀,微苦。

 

  “我進去了,”顧飛在師範學院門口停下,彎腰看著顧渺,“中午在店裏等我。”

 

  顧渺看著他,點了點頭。

 

  “回去的時候在人行道上滑,沒有人行道的地方要靠邊,記得嗎?”顧飛說,顧渺對這邊沒有對家裏那邊熟悉。

 

  顧渺點了點頭。

 

  “好,走吧。”顧飛直起身。

 

  顧渺轉過身一蹬板滑了出去,然後吹了聲口哨。

 

  顧飛笑著回了一聲。

 

  “哇,”旁邊幾個一直站校門口往這邊看的女生小聲喊了起來,“好酷的小妹妹。”

 

  顧飛往裏走的時候,一個女生走了過來:“同學。”

 

  顧飛轉頭看著她,女生靠得有些近,他下意識地往旁邊讓開了一步。

 

  “那是你妹妹嗎?”女生笑著說。

 

  “嗯。”顧飛應了一聲。

 

  “好帥。”女生說。

 

  顧飛扯了扯嘴角,轉頭往裏走,女生又跟了上來:“認識一下吧,我叫羅嬌嬌。”

 

  顧飛沒出聲。

 

  “你是顧飛吧?”羅嬌嬌說著回頭指了指身後,“我閨蜜是你們四中的,她認識你。”

 

  “哦。”顧飛點了點頭。

 

  “哎你是不是……”羅嬌嬌還想說點兒什麽,被顧飛直接打斷了。

 

  “不是。”顧飛說完就快步往前走了。

 

  “啊——”羅嬌嬌沒再跟上來,在身後拉長聲音,估計是跟那幾個女生嘆氣。

 

  “我都說了……”有個女生小聲說了句什麽,顧飛沒聽清。

 

  師範學院平時看著挺大的,今天報到的時候走了進來,才發現並沒有多大。

 

  相比蔣丞他們覺得,新生報到的流程走一趟下來也沒花多少時間,學生少,他們專業就一個班,大概二十多個人。

 

  學校的住宿條件怎麽樣他不清楚,他沒有申請宿舍,班上的人聚在一起互報姓名相互熟悉的時候,他轉身離開了學校。

 

  報到完了也沒事兒了,學校就這樣,他也沒興趣去參觀,班上的人他也沒興趣認識,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狀態。

 

  有蔣丞在的時候,他會因蔣丞而勉強加入一個集體,現在沒有蔣丞,他自然就回到了保持了這麽多年的習慣裏。

 

  手機響了一聲。

 

  -報到了嗎?

 

  -嗯,弄完了,我現在回店裏

 

  蔣丞的電話馬上打了過來:“這麽快就弄完了?”

 

  “嗯,我又不住校,不用管宿舍那一塊。”顧飛笑笑。

 

  “沒參觀一下學校嗎?球場啊,圖書館啊什麽的。”蔣丞說。

 

  “沒有,”顧飛說,“我們學校沒有圖書館。”

 

  “哦,”蔣丞頓了頓,“有你也不會去。”

 

  顧飛笑了起來:“還是我男朋友了解我。”

 

  “同學怎麽樣?師範,還是中文,女生多吧?”蔣丞問。

 

  “我們就一個班,二十六個人,”顧飛笑著說,“二十一個女生。”

 

  “這比例,”蔣丞嘖嘖兩聲,然後笑了起來,“我放心了。”

 

  “放什麽心?”顧飛問。

 

  “反正你對姑娘沒興趣,躲都躲不及。”蔣丞笑得很愉快。

 

  “萬一另外四個男生裏有帥的呢。”顧飛說。

 

  “不可能有比我帥的。”蔣丞非常肯定地說,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那倒是。”顧飛說。

 

  蔣丞這種非常可愛的自信,就是他最喜歡的,無論是在哪個方面,蔣丞總能保持這樣的自信,無論他這種自信最初的根源是不是跟他從小被養父母否定有關,但他永遠是揚著頭的。

 

  跟蔣丞聊了幾句,他們宿舍的吃貨們又要出動去掃蕩學校周邊的好吃小店了,顧飛掛了電話。

 

  走出校門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街對面的顧渺,坐在滑板上,正專註地往這邊看著。

 

  看到他出來,顧渺立馬就蹦了起來,一勾滑板就準備沖過來,顧飛伸手指了她一下,她停下了。

 

  顧飛拿了自行車,騎過去停在了她面前:“不是讓你回店裏等我嗎?”

 

  顧渺沒說話,盯著他。

 

  “哥哥說了中午回店裏,就一定會回的。”顧飛說。

 

  顧渺皺了皺眉,拍了拍他自行車後座。

 

  “走。”顧飛一蹬車。

 

  顧渺跳上滑板抓住了車後座。

 

  突然覺得有些對不住顧渺,顧飛偏過頭看了看一臉嚴肅冷漠地盯著前方的顧渺。

 

  他每次不在家過夜都會告訴顧渺,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回,出門旅行那幾次,他也會告訴顧渺今天,明天,後天。但送蔣丞去學校這次,他沒有告訴顧渺,因為他不知道要怎麽讓顧渺理解蔣丞離開的事,也沒有心情再去跟顧渺解釋今天,明天,後天。

 

  現在顧渺寸步不離地跟著他,讓他有些心疼,他是顧渺眼裏心裏,唯一的安全港,這是他第一次忽略了顧渺的感受。

 

  不走。

 

  這是顧渺對他的要求。

 

  也就是這會兒,他突然一陣發慌,握著車頭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昨天晚上,剛答應了蔣丞要過去看他。

 

  這不僅僅是蔣丞的期待,這也是他想要的,他想蔣丞了,想看到他,想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碰到他,想聽到他不是從聽筒裏傳出來的聲音。

 

  但現在,他看了看顧渺,這種情況下,他要怎麽才能讓顧渺接受哥哥消失兩天兩夜?

 

  如果顧渺不能接受……他又該怎麽跟蔣丞說?

 

  回到店裏,老媽正在打著電話,他過去坐到了收銀台後邊兒,看著拿了紙筆不知道是準備寫字還是畫畫的顧渺出神。

 

  蔣丞連續發了幾條消息過來。

 

  顧飛點開,先是看到了他一張自拍,依舊是全靠顏值撐著的那種風格。

 

  接著是盤菜,顧飛沒看清是什麽菜,因為他同時看到了下面的一條消息。

 

  -超級好吃,我能吃兩份,你來的時候咱倆過來吃

 

  他皺了皺眉,關掉了對話框,把手機扔到收銀台上,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出去一下。”老媽打完了電話,過來說了一句。

 

  “不要出去,”顧飛說,“下午我想睡覺,你看店。”

 

  “你在店裏睡一會兒唄,”老媽說,“或者叫李炎過……”

 

  “你給李炎開工資了?”顧飛說。

 

  老媽白了他一眼:“那你……”

 

  “我說了哪兒也不許去!”顧飛吼了一聲,一腳踢在了收銀台上,“下午你看店!聽懂了沒有!”

 

 

 

 

 

113

 

  老媽楞在了原地, 定定地瞪著他。

 

  “我最後說一次, ”顧飛站了起來指著她,壓著聲音, “你哪兒也不準去, 下午, 你看店。”

 

  “你這是幹嘛啊!”老媽回過了神,“神經病了啊!吼什麽吼!想起來了就吼我, 哪家兒子是這麽吼自己媽的啊!”

 

  “誰家的媽是你這樣的!”顧飛又一腳蹬在了收銀台上。

 

  這一腳蹬得非常狠, 此時此刻正在自己身體裏左沖右突找不到出路的那些煩悶和無望全裹在了狠狠蹬出去的這一腳裏。

 

  收銀台隨著他這一腳被踹倒在地,上面的東西全都摔到了地上, 發出一陣巨大的響聲, 還帶倒了顧渺面前的小桌子。

 

  顧渺擡起了頭, 眼睛瞪得很大地看著這邊,臉上寫滿漠然。

 

  顧飛轉頭看著她,在自己眼前用手遮了一下,顧渺把眼睛閉上了, 她對聲音不是特別敏感, 因為大多數時間裏她理解不了別人對話的內容, 對她來說眼睛看到的東西會更明白。

 

  “大飛你瘋了?”老媽看著他,聲音很輕,幾乎聽不到,帶著顫抖。

 

  收銀機摔到地上的時候砸在了她腳面上,這會兒她疼得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了,扶著旁邊的貨架, 眉毛擰成了一團。

 

  “這個家裏誰不是瘋的?”顧飛看著她。

 

  門外晃過來一個人,剛才的動靜太大,旁邊社區醫院的兩個老太太跑了過來:“怎麽了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喲!這是怎麽了啊!喲!”

 

  顧飛轉過頭,老太太臉上激動的興奮的鋼廠圍觀群眾標配表情讓他有種喘不上氣來的壓抑感,他咬著牙:“滾!”

 

  “喲!”老太太很震驚。

 

  “滾!滾!滾!”老媽喊了起來,尖叫著撲到門口,“滾滾滾!看什麽看!有你們什麽事兒!”

 

  兩個老太太被趕跑了之後,老媽直接蹲在門口哭了起來。

 

  “你也滾吧。”顧飛說。

 

  這一腳,並沒有把煩悶和無望踹出去多少,倒是把身體裏的力量一下抽空了,他覺得腿上發軟,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支撐。

 

  老媽沒有滾,在門口蹲著,一邊揉著腳背,一邊哭。

 

  顧渺把自己面前的小桌扶起來擺好,撿起了本子和筆,低頭繼續,她今天沒有畫畫,而是一直在寫字。

 

  這個小小的店,並不是顧飛唯一的經濟來源,甚至不是主要經濟來源。,

 

  但他在這裏吃飯,有時候會在這裏休息,他跟朋友在這裏聊天或者聽他們聊天,顧渺在外面飆著滑板,累了渴了的時候會進來喝水發呆,這是顧渺長大的地方,也是這麽多年以來他腦子裏家的一部分。

 

  現在這裏已經成為了負擔,雖然不願意承認,他從小長大到現在,很多東西都是他的負擔,他視為生活一部分的很多很多,都是他的負擔。

 

  拽著他,牢牢不可動搖。

 

  他閉著眼睛,關上耳朵,看不見聽不到,他可以就順著腳下的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蔣丞一掌劈醒了他,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不過,他雖然沖蔣丞發過火,但從來沒有真的怪過蔣丞,在他心裏,某個角落,某個他自己已經完全遺忘了的角落裏,也許曾經期待過。

 

  有一個人能出現。

 

  騎著七彩大馬,揮著七彩長劍,風裏飛舞著的七彩長發,哭的時候滿臉鉆石……然後他大概要上去一頓抽。

 

  這人還是出現了,方式很另類,先是撿到他的妹妹,然後一個臉砸地,摔進了他的生活裏。

 

  從火車站碰到蔣丞那天開始,他的生活就被打亂了,而他,並不抗拒,任由自己的世界被蔣丞一刀刀劈出大大小小的口子,放進一束束的光。

 

  春草暖陽。

 

  門外傳來了摩托車的聲音,接著就是摩托車倒地的聲音。

 

  顧飛皺著眉嘆了口氣。

 

  “怎麽了?”一個男人驚慌地喊,“小錦,小錦你怎麽了?”

 

  說真的,要不是知道這個男人是老媽的男朋友,蔣丞說的馬尾藍紙劉立,也知道他叫的是老媽,他還真弄不清這個小錦是誰。

 

  老媽的名字裏並沒有錦字,這可能是她第一百零八個昵稱或者小名。

 

  “飛飛,你媽媽……”劉立沖進了店裏。

 

  “你他媽閉嘴,”顧飛冷著臉,“叫他媽誰!”

 

  “大……飛?”劉立猶豫著,“你媽媽怎麽了?這是……被打劫了嗎!”

 

  顧飛盯著他沒說話,劉立也看著他。

 

  對視了幾秒鐘之後顧飛站了起來,兩步跨到了劉立面前,在他下意識往後想躲的時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

 

  “大飛你要幹什麽!”老媽有些驚慌地喊了起來。

 

  “沒事沒事,”劉立一邊往後擺著手,一邊又壓低聲音,“大飛有話好好說……”

 

  顧飛沒出聲,拽著他就往後院走。

 

  “大飛!”老媽急了,單腳蹦著跟了過來。

 

  顧飛冷著臉回頭看了她一眼,這會兒不用照鏡子,只看老媽和劉立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應該很嚇人。

 

  老媽定在了原地。

 

  劉立被他拽到了後院,往廁所那邊推了一把,踉踉蹌蹌往後好幾步,撞到後面的院墻才停下了。

 

  顧飛走到他面前,劉立馬上雙手一擡,交叉護在了臉前面:“別打臉。”

 

  “你是不是說要把你老板的飯店盤下來?”顧飛把他的手扒拉開。

 

  “嗯?”劉立楞了楞。

 

  “我問你,你就直接回答。”顧飛說。

 

  “是想來著,”劉立站直了,“但是我錢還不夠,而且我們老板現在也沒打算賣……”

 

  “你準備了多少錢?”顧飛問。

 

  “三萬。”劉立說。

 

  “給我,”顧飛說,“這個店歸你了。”

 

  “什……什麽?”劉立楞住了。

 

  “這裏可以做餐飲,小屋你可以打通,面積足夠了,但你要做的話,原來的貨架要留一點,因為我妹還要過來,沒有貨架她會生氣。”顧飛說。

 

  “啊,”劉立還是楞的,“啊?”

 

  “你如果跟我媽分手了,店我會拿回來,錢不退,”顧飛說,“你要不走,我會把你打出去。”

 

  劉立也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一直是震驚.jpg

 

  “去取錢,”顧飛說,“轉賬也可以。”

 

  顧飛退開兩步,手往褲兜裏一插,不出聲地看著劉立。

 

  劉立起碼用了兩分鐘才回過神來:“你是說把你家這個店三萬盤給我?”

 

  “嗯。”顧飛應了一聲,這個地段,這個店,其實帶上貨也值不了三萬,但他這會兒就是煩得要命,打算強買強賣。

 

  “這個……我得跟你媽媽商量。”劉立說。

 

  “商量不著,”顧飛說,“你自己跟自己商量一下就行,你要覺得你跟我媽處不長,這事兒就算了。”

 

  “不不,我就認準她了,”劉立擺手,“你媽是個,非常可愛的女人。”

 

  “那行,”顧飛轉身往店裏走,“想好了跟我說吧。”

 

  回了店裏,老媽還扶著貨架,看到他進來,頓時就往後院擠了過去:“你沒事兒吧!”

 

  “二渺,”顧飛走過顧渺身邊,往她腦袋上彈了一下,“跟哥哥去吃飯,然後回家。”

 

  顧渺把本子和筆收到自己的小包裏,拎著滑板跟著他出了門。

 

  劉立這個人,顧飛能感覺得出他跟老媽以前的那些所謂的真愛男友不太一樣,這人有相對固定的工作,無論那個盤下自己老板的店的想法是不是可行,他起碼是個對未來有那麽一點兒規劃的人,最關鍵的是,這是目前老媽處得時間最長的男朋友了。

 

  這個店給了他,他想怎麽弄都可以,顧飛希望這能是老媽少女心安穩下來的第一步,想膩一塊兒,那就天天一塊兒膩在店裏吧。

 

  如果真的他倆分手,顧飛也不至於不退錢,只是他就要把話這麽放出來,讓劉立能仔細考慮好。

 

  這個店如果不給別人,他實在是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維持了。

 

  劉立還是個挺果斷的人,也許是愛情的力量也足夠強大,下午顧飛在家裏睡覺的時候,劉立的電話打了過來。

 

  “真不能講價了?”劉立問。

 

  “不能。”顧飛說。

 

  “那……我們是不是要簽個合同?”劉立又問。

 

  “隨便,你擬吧。”顧飛說。

 

  “我不會啊。”劉立說。

 

  顧飛嘆了口氣:“那就不簽,我也不會。”

 

  “你一個大學生……”劉立笑了起來。

 

  “我還沒有開始上課。”顧飛說。

 

  “那行吧,就寫個簡單的協議好了,”劉立說,“我信得過你,畢竟你是小錦的兒子。”

 

  顧飛突然有點兒想笑,如果論這一點的話,他應該是非常不可信的人才對。

 

  劉立在店裏等他,老媽也在,一臉不痛快裏又透著一些茫然的期待。

 

  顧飛寫了個很簡單的協議,然後跟劉立一塊兒簽上了名字,又按了手印。

 

  “錢都歸你?”老媽問。

 

  “是。”顧飛說。

 

  “那他不是連啟動資金都沒有了啊?”老媽皺了皺眉。

 

  “走吧,”顧飛沒理她,站起來看著劉立,“去轉錢。”

 

  劉立跟他一塊兒走出門口了他才問了一句:“你手頭還有錢沒有?”

 

  “有,”劉立點點頭,“有的。”

 

  “你要是不著急做飯店,就先這麽賣著,這片沒有別的雜貨店和超市,好好做的話還是可以的,”顧飛說,“進貨什麽的你問我媽,她都知道。”

 

  “好,好。”劉立繼續點頭。

 

  “我妹習慣了要去店裏待著,”顧飛看了他一眼,“店盤給你了這個不要讓她知道。”

 

  “放心,她只管來,隨便她,”劉立說,“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嘛。”

 

  顧飛看著他,他嘿嘿笑了兩聲。

 

  “店裏的錢不要過我媽的手,”顧飛說,“到時賠本兒了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劉立繼續笑。

 

  顧飛沒再說話,帶著他去了街口的自助銀行,把錢給轉好了。

 

  走出銀行之後他沒有跟劉立一塊兒回店裏,點了根煙蹲在路口一個破石墩子上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師範學院為期只有三天連服裝都不發的軍訓,內容非常簡單,就是在學校操場上來回溜達,走過去走過來。

 

  教官一開始挺兇,但是半天下來就都放棄了,無論怎麽兇,這一個個的學生也兇不出個樣子來。

 

  休息的時候顧飛坐到一邊的花壇邊兒上,拿出手機,隨便拍了兩張自拍。

 

  他的自拍無論是找角度還是光線,還有構圖,都比蔣丞的要強上很多,照片一發過去,蔣丞秒回。

 

  -我操,好帥啊

 

  -學著點

 

  -不學,我男朋友幫我拍就行

 

  顧飛笑了笑。

 

  -有道理

 

  -你們軍訓累嗎

 

  -不累,跟咱倆平時散步差不多

 

  -HHHHH,那也太輕松了吧

 

  -你們上課了嗎?

 

  -今天開始上課了,課挺多的,而且新生活動也挺多,周末還有個講座

 

  沒等顧飛回覆,蔣丞緊跟著又發了一條過來。

 

  -周六的下午,上午咱倆可以出去轉轉,然後下午你休息,我們講座完了就再一塊出去

 

  顧飛看著這條消息出神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回覆。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覆。

 

  蔣丞現在一心一意等著他過去,而以他現在的情況,想要過去基本不太可能,本來想跟蔣丞商量一下看蔣丞有沒有時間回來……現在看來也不可行了。

 

  蔣丞他們學校,跟自己的學校不同,新生開學就很忙,他之前也悄悄上網查過,學霸聚集的地方,很多人從大一開始,就一直保持著高強度的學習節奏,他實在不想讓蔣丞為難。

 

  但直接挑明了說取消這次見面,他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沒等他想出妥當的辦法,蔣丞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咬牙接起了電話:“男朋友。”

 

  “男朋友,”蔣丞在那邊笑著,“怎麽聊一半兒沒動靜了?”

 

  “剛有人跟我說話。”顧飛說。

 

  “我給你發的消息看到了吧?”蔣丞說,“周六下午有個講座,周日就沒什麽事兒了,咱倆可以好好待一天了。”

 

  “丞哥,”顧飛擰著眉,“那個……”

 

  “嗯?”丞哥應了一聲。

 

  “就,我送你過去的時候不是沒跟二渺說嘛,”顧飛說得很艱難,“她就有點兒不高興……”

 

  “啊?”蔣丞一聽就急了,“那她有沒有出什麽問題?”

 

  “沒有,還好,”顧飛手指在眉心一下下按著,“但是她昨天生氣了,一直喊,因為我沒回家,在你那邊睡的。”

 

  “以前你去,她也沒這樣啊?”蔣丞說。

 

  “這次我沒跟她說,而且她也發現你走了,”顧飛閉了閉眼睛,“她現在這個狀態,我去哪兒,她都……跟著,我……”

 

  顧飛沒再說下去,他幾乎已經能想像得出蔣丞的表情。

 

  蔣丞是個聰明而敏感的人,說到這裏他已經能明白他的意思,而自己實在也說不下去了。

 

  “那我回去,”蔣丞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我……”

 

  “丞哥,”顧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一暖,但還是打斷了他的話,“十一吧,現在剛開學,那麽多事兒,不要缺席。”

 

  蔣丞沒有說話。

 

  其實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是第一反應,你來不了,就我回去,但說完之後,他自己也知道不太合適。

 

  雖然只是剛開學沒幾天,但光是看看課表,就已經能感受得到那種緊張和分秒必爭的氣氛,趙柯這兩天又拉著他去了幾次圖書館,無論什麽時間進去,裏面永遠都有那麽多人,一直到十點閉館。

 

  無論是活動還是講座,都是融入這個學校,進入這種生活不可缺失的環節,他想要請顧飛吃八百塊的粉加二百塊的肉,他就得從現在開始。

 

  理論上是這樣。

 

  如果一開始他倆商量的就是十一,他也不會有什麽感覺,但現在猛地希望落空,他就會覺得有些委屈,說不上來的那種委屈。

 

  “行吧,”沈默了一會兒之後他說,“那我十一回去。”

 

  “丞哥,這事兒怪我,”顧飛說,“我一開始沒考慮周全。”

 

  “放屁,”蔣丞一陣心疼,“跟你有什麽關系,本來就是計劃外的事,有點兒意外也很正常,再說十一也沒多長時間了。”

 

  “嗯。”顧飛笑了笑。

 

  “不過你要安排好,”蔣丞說,“吃喝玩樂做,一樣也不能少。”

 

  “好,沒問題,”顧飛說,“這個順序,你是不是說反了?”

 

  “什麽?”蔣丞楞了楞。

 

  “吃喝玩樂做,”顧飛說,“順序是不是得反過來?”

 

  “……滾蛋,”蔣丞笑了起來,想想又嘖了一聲,“也是,那反過來吧,你給安排好。”

 

  “嗯。”顧飛應著。

 

  “那……行吧,就這麽定了,”蔣丞回頭看了一眼教室,正好看到趙柯沖他招手,“我準備上課了,先掛了啊。”

 

  “去吧。”顧飛說。

 

  “快,”蔣丞一邊往教室裏走,一邊小聲說,“親一個。”

 

  顧飛在那邊親了一下,他很滿意地笑了笑:“不錯,夠響。”

 

  中途見面的計劃落空之後,蔣丞沒再多提,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失望,但顧飛能感覺得出他是在掩飾,從朝夕相處到連續一個月見不著人,這種巨大的變化,誰都很難適應。

 

  不過蔣丞用來琢磨這些事兒的時間應該不是太多,他看過蔣丞的課程表,相比之下,他們師範學院的課就跟放假似的,要松得多。

 

  把店強行給了劉立之後,他輕松了不少,閑下來的時間裏,蔣丞卻很忙,上課,泡圖書館,晚上會過了十點才發條消息過來。

 

  -怎麽感覺不比高三輕松呢

 

  -畢竟是牛逼學校啊

 

  -身邊都是學霸的感覺挺恐怖的,跟他們一比,我感覺我就是個渣渣

 

  -怎麽會,你那個分可不低

 

  -不是分不分的問題,是這幫人怎麽那麽熱愛學習呢,自覺自願的特別主動,我好像一直沒有這種追求

 

  顧飛笑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蔣丞的確不像是個愛學習的人,在這種環境裏,壓力應該挺大的。

 

  聊到十一點,蔣丞就睡了。

 

  顧飛沒什麽睡意,坐在床上,拿著手機不知道該幹點兒什麽,遊戲不想玩,已經落後了李炎太多關卡,再加上沒有蔣丞幫他往前追,現在玩著都沒什麽意思了。

 

  楞了一會兒之後,房門被推開了,顧渺探了腦袋進來。

 

  “怎麽起來了?”顧飛輕聲問。

 

  顧渺沒說話,走到床邊看著他。

 

  “怎麽了?”顧飛把她抱到床沿兒上坐著。

 

  顧渺沒說話,也沒什麽反應。

 

  “失眠啊?”顧飛笑了笑,“那坐會兒吧,哥哥可能也要失眠了。”

 

  顧渺手撐著床沿,低頭一下下地晃著腿兒。

 

  “我們二渺長大了,會失眠了,”顧飛靠回床頭,枕著胳膊,“有心事了啊?”

 

  顧渺又晃了一會兒腿,轉過頭看著他,好半天之後說了一句:“丞哥。”

 

  “嗯,丞哥,”顧飛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二渺想丞哥了對嗎?”

 

  顧渺看著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別的反應。

 

  “哥哥也想丞哥,”顧飛嘆了口氣,“特別特別想,但是……還要等,丞哥現在很忙,跟以前不一樣了。”

 

  顧渺聽不懂這些,但還是一直看著他。

 

  “二渺,”顧飛沖她笑笑,“你說,哥哥該怎麽辦?”

 

  顧渺轉回頭,繼續低頭晃腿。

 

  “哥哥一直覺得,分開也沒什麽,也想過,真的分開時間長了,我跟丞哥慢慢可能就淡了,畢竟他會認識很多人,都是很好的人,他會學很多東西,見到很多東西,都是哥哥不知道的,”顧飛說,“以前哥哥覺得,哪天跟他沒什麽話可說了,也就差不多了……但是現在……”

 

  顧飛拉過顧渺的手:“哥哥很害怕,很著急,丞哥不可能一直等著,他會往前的,二渺,你懂嗎?他一直走,我追不上,你知道怎麽辦嗎?”

 

  這些話,對於顧渺來說,基本就是不存在,顧飛感覺自己也就是說給自己聽聽。

 

  他的確是不知道接下去的日子該怎麽過,但是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閉著眼睛了。

 

 

 

 

 

114

 

  “蔣丞, ”趙柯拍了拍床沿, “一會去圖書館。”

 

  “你跟齊齊先去吧,”蔣丞盤腿坐在床上, 低頭看著手機, “我晚點兒。”

 

  “他心情不好, 不知道上哪兒憂郁去了。”趙柯說。

 

  “嗯?”蔣丞看了趙柯一眼,張齊齊的性格就他的臉一樣, 挺娃哈哈的, 居然還心情不好?

 

  “分級考沒達到他預期,”趙柯說, “走吧, 圖書館, 你想玩手機去了再玩,一會兒又要等座兒了。”

 

  “他就為這個?”蔣丞猶豫了一下下了床,“這個考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我裸考都還沒郁悶呢。”

 

  “你裸考分兒都比他高啊。”趙柯說。

 

  “……哦, ”蔣丞嘆了口氣, “那我總得有個強項吧, 正好這就是我強項。”

 

  “人家那叫隨時保持緊迫感,”趙柯走出了宿舍,“鎖門。”

 

  蔣丞把門鎖好,跟趙柯一塊兒往圖書館走。

 

  緊迫感。

 

  他也有的,都不用去看別的同學,不用去看高年級的學長們, 只看看宿舍裏這三個人,他就會有緊迫感。

 

  也會玩,會出去轉悠吃東西休息,但都會留出大塊的時間學習。

 

  這種狀態,蔣丞從來沒有過,他這種考前突擊型選手,也就是到了這樣的環境裏時,才開始有了緊迫感。

 

  身邊的人都在往前,自己也不敢停下步子。

 

  不過還有另一種緊迫感他也開始體會到了。

 

  那就是……他摸了摸兜裏的手機,剛才他查了一下賬,卡上的錢不是太充足了,他得考慮一下賺錢的問題了。

 

  其實下學期也來得及,不過顧飛很清楚的他的賬務狀況,他得在顧飛給他打錢之前開始有進賬。

 

  趙柯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姐?”

 

  “小廢物——”聽筒裏傳來了趙柯姐姐的聲音,嗓門兒挺大的,蔣丞在旁邊都能聽到她拉長聲音叫出的這個……昵稱?

 

  “幹嘛。”趙柯估計是對這個稱呼已經習慣,回答時很平靜。

 

  蔣丞稍微拉開了點兒距離,低頭拿出了手機邊走邊看著。

 

  顧飛沒有發消息過來,他的生活規律顧飛已經很熟悉,一般晚上過了十點才會跟他聯系,別的時間都是他有空閑了就先發消息過去。

 

  這樣的日子他還沒有習慣,但最初幾天那種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得就想往回蹦的難受勁兒,稍微下去了一點兒,只是看顧飛照片還是跟嗑藥似的每天不能少。

 

  “我不想去,我討厭小姑娘……你當然不是小姑娘,啊?你起碼是大姑娘,”趙柯說,“等你研究生畢業就是老姑娘,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再讀博了,會……我真的不去,我不想做家教,我又不缺錢……我不需要這種鍛煉……你要不介紹給別……”

 

  “家教?”蔣丞轉頭看著他。

 

  “嗯,”趙柯也看著他,“你?”

 

  “行嗎?”蔣丞問。

 

  “你等等,我同學有興趣,嗯,他是我們這屆前三了,我一會兒給你回電話吧,”趙柯掛掉了電話,轉頭看著蔣丞,“你真有興趣?”

 

  “嗯,”蔣丞點點頭,“什麽家教啊這麽興師動眾的,還要來回介紹?”

 

  “我姐朋友家的孩子,高二的小姑娘,指明要名牌學校的學生,”趙柯說,“給的錢挺多的,一般自己去找,沒有這麽多,你要去的話我就跟我姐說一聲。”

 

  “有錢為什麽不直接找名校的老師。”蔣丞不是很能理解家長的想法。

 

  “小姑娘不要唄,要年紀接近的,父母特別寵,說什麽都答應,”趙柯說,“再說名校老師一對一人也不見得願意啊。”

 

  “哦,”蔣丞想了想,“我去。”

 

  “那我跟我姐說。”趙柯說。

 

  蔣丞感覺自己還沒回過神來,賺錢的事兒居然就有著落了,有點兒神奇。

 

  說明趙柯是個福娃,不,說明自己是個福娃。

 

  福娃丞丞。

 

  “說好了,我把我姐電話給你,到時你聯系她就行,”趙柯把他姐姐的電話發給了他,“你忙得過來嗎?”

 

  “忙得過來,”蔣丞看了看趙柯發過來的聯系人名片,他給他姐的名字是……一個老太太,蔣丞嘆了口氣,“你姐叫什麽?”

 

  “趙勁。”趙柯說。

 

  “趙靜?”蔣丞問。

 

  “勁。”趙柯重覆了一遍。

 

  “……有勁的勁?”蔣丞問。

 

  “嗯,”趙柯點點頭,“名字白起了,其實沒什麽勁,就損我的時候比較有勁。”

 

  蔣丞笑笑,把趙勁的電話號碼存好了。

 

  “家裏給的生活費不夠嗎?”趙柯問他。

 

  “不是,”蔣丞猶豫了一下,“我一個人。”

 

  “哦。”趙柯看了他一眼,沒再說別的。

 

  “也不是一個人,”蔣丞想了想又學得說得不夠準確,“我……”

 

  “知道了,兩個人,”趙柯打斷他的話,“不是我說,你們虐狗的時候能不能有點兒下限啊,這麽見縫插針的。”

 

  蔣丞沒再出聲,笑了半天。

 

  “家教?”顧飛楞了楞,“你學習不是挺緊的嗎?前兩天不是剛考完那個什麽分級什麽的?下學期還有四級吧?”

 

  “四級裸考,”蔣丞說這話的語氣依舊是熟悉的拽勁兒,“家教這個也不占什麽時間,一周就周末兩次。”

 

  “你那兒錢還有多少?”顧飛問。

 

  蔣丞的錢他差不多有個數,算下來應該還有一些,他是想著十一的時候從之前盤店的錢裏給蔣丞再拿點兒。

 

  沒想到蔣丞這麽快就開始打工了。

 

  “還有呢,”蔣丞笑著說,“過年的時候給你包個大紅包。”

 

  “包自己就行了。”顧飛說。

 

  “不要臉。”蔣丞嘎嘎樂了一通,顧飛能感覺出他今天心情很不錯,大概沒幾天就該放假了。

 

  想到就快放假,顧飛自己心情也一樣,會往上一揚。

 

  “你這陣兒是不是沒去拍照了?”蔣丞又問,“就是拍鋼廠的那批照片?”

 

  “沒去,之前拍的那些差不多夠了,這段時間就處理一下,然後交給人家挑,”顧飛說,“過了十一我再接拍模特的那些活兒了。”

 

  “嗯,”蔣丞想了想又笑了,“我明天就訂票了,你記得去接我。”

 

  “好。”顧飛笑笑。

 

  “開摩托吧。”蔣丞又說。

 

  “好。”顧飛應著。

 

  馬上就十一了,這日子說難熬,真熬起來也不是熬不過去。

 

  顧飛走到蔣丞的衣櫃前,打開櫃門看了看,十一回來再走的時候,得帶點兒厚衣服了。

 

  現在天已經開始有了涼意。

 

  顧飛扒拉了一下衣櫃裏的衣服,拿出了一件自己的外套來看了看,蔣丞拿走他兩件外套,常穿的就留了這一件。

 

  這件要洗了,就得穿蔣丞的了。

 

  正要把衣服掛回去的時候,衣擺在他腿上掃了一下,他感覺口袋裏似乎有東西。

 

  手摸過去的時候感覺像個信封。

 

  拿出來看了一眼他就楞了。

 

  一個挺厚的紅包。

 

  大吉大利。

 

  他拆開紅包,從裏面抽出了一疊錢。

 

  這都不用去猜就能知道了,這是他男朋友蔣丞選手給他留的錢,大概是怕他不要,還用了跟他一樣的方式。

 

  他笑了笑,拿著錢數了數,連數都一樣。

 

  他拿過手機,對著錢和紅包拍了張照片發給了蔣丞,又學了一句蔣丞的話。

 

  -謝謝男朋友

 

  -麽麽噠不客氣!

 

  蔣丞回覆得很快,發完一條緊跟著又發了一條。

 

  -你說,這個大吉大利是不是比壽比南山有誠意!

 

  -相當有誠意

 

  顧飛笑了好一會兒,那幾天他一直有些恍惚,那個壽比南山的紅包是他在店裏拿的,一直認為自己拿的是學業有成,到蔣丞發了照片過來的時候他才發現拿是壽比南山。

 

  -以後等著我給你更大的紅包

 

  -好嘞!

 

  蔣丞給趙勁打了個電話,商量好十一之後才開始給那個高二的女生補課,但是這兩天先過去見個面。

 

  “我就不陪你去了,”趙柯說,“我不想見我姐,你幫我把這個帶給她吧。”

 

  趙勁在B大念研一,蔣丞拿著趙柯托他帶過來的一盒蛋糕,站在B大門口給趙勁打了電話。

 

  掛了電話沒多久就看到一個女孩兒從校門裏走了出來,一看就是趙柯的姐姐,長得挺像的,高個兒,很白。

 

  就是看到她穿的衣服時,他才真的相信了丁竹心的那種概念款的衣服還是有人買的,而且穿在趙勁身上還挺好看。

 

  “蔣丞?”趙勁走過來問了一句。

 

  “是,”蔣丞點點頭,把手裏的蛋糕遞了過去,“這是趙柯讓我帶給你的。”

 

  “什麽鬼,”趙勁接過蛋糕打開看了看,“他說在宿舍跟你關系最好?”

 

  “應該是吧。”蔣丞說,應該是了,至少他沒有女朋友。

 

  “就這種品味,”趙勁把蛋糕向他展示了一下,“你怎麽會跟他關系最好,宿舍就你倆人吧?”

 

  蔣丞看了一眼盒子裏畫了個非常醜陋的熊貓的蛋糕:“這可能是……他做的,前兩天他說學校旁邊有個DIY的店。”

 

  “我跟人約了三點,一會兒開車過去時間正好,”趙勁也沒用叉子,直接把蛋糕拿了出來,強行掰成了兩半,給了他一半,“吃吧。”

 

  “太麻煩你了,其實我自己過去就行的。”蔣丞咬了一口蛋糕,味道還可以。

 

  “不麻煩,有個學長正好過去那邊,帶我們一段,”趙勁說,“我順便逛逛街。”

 

  “哦。”蔣丞應了一聲。

 

  “好容易化個妝不能浪費了。”趙勁又補充了一句。

 

  “……啊。”蔣丞點了點頭。

 

  一輛車開了過來,停在了他們身邊。

 

  “上車。”趙勁把蛋糕塞進嘴裏,嘬了嘬手指頭,拉開副駕的門上了車。

 

  蔣丞猶豫了一下才拿出紙巾先擦了一下手,上車坐到了後座。

 

  “我弟同學,蔣丞,”趙勁介紹了一下,“這我學長,我系三棵校草最草的那一棵,許行之。”

 

  “你好。”許行之嘆了口氣,側過臉沖蔣丞點了點頭。

 

  “學長好,”蔣丞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順路的。”許行之說。

 

  這還是蔣丞來報到之後第一次離開學校超過一公裏距離的,看著窗外的景物,感覺很陌生,有種一眨眼就會迷路的預感。

 

  回去得認真查一查從學校怎麽過來。

 

  距離不算遠,一路沒怎麽堵,大概也就二十多分鐘。

 

  “到了,走,”趙勁打開車門,“謝了。”

 

  “謝謝。”蔣丞一邊開車門一邊說了一句。

 

  “別客氣。”許行之回過頭。

 

  蔣丞這時才看清了他的樣子,戴個眼鏡,長得……反正也沒顧飛帥,顧飛戴眼鏡的時候也是非常帥的,而且很耐看。

 

  請家教的這家人,看家裏樣子是挺有錢的,看他家的女兒,也能看得出挺慣著的,屬於大號熊孩子。

 

  媽媽叫了她兩次連應都沒應一聲,蔣丞跟她父母聊了能有十多分鐘,這姑娘才從自己屋裏出來了。

 

  “你成績很好嗎?”她往沙發上懶洋洋一靠,招呼都沒打就看著蔣丞問了一句。

 

  “看跟誰比。”蔣丞說。

 

  “跟我比唄。”她說。

 

  蔣丞覺得有些無法理解這姑娘全無根基的自信是從哪兒來的,他拿過手邊的一套卷子,用手指彈了彈:“我長這麽大,從來沒得過這麽低的分。”

 

  這姑娘楞了楞,接著就非常愉快地笑了起來,笑了好半天之後才說:“很低嗎?這是我的最高分了。”

 

  “低。”蔣丞點點頭。

 

  “隨便吧,”她站了起來轉身回了自己屋,關門之前回過頭看著她媽媽,“我沒什麽意見,不過一星期就兩次,多一次都不行。”

 

  “從小就這樣,”她媽媽居然一臉幸福,“可有性格了。”

 

  “……是啊。”蔣丞點點頭。

 

  “她願意就行,我認識趙勁也兩年了,她推薦的我是信得過的,”幸福的媽媽說,“而且她說你成績比她弟弟還好呢。”

 

  “啊。”蔣丞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來,”她拿出了一個信封,“這是一個月的錢,之後也都是預付,辛苦你了。”

 

  “謝謝阿姨。”蔣丞接過信封。

 

  “我們在這裏,”顧飛指著攤在桌上的地圖對顧渺說,“這裏,以前告訴過你的對不對?”

 

  顧渺趴在桌上看著地圖,臉上的表情能看得出她沒太聽明白。

 

  “我們在這裏,”顧飛拿出筆在地圖上畫了個圈,然後順著鐵路劃了一條線,“丞哥在這裏。”

 

  丞哥兩個字短暫地吸引了顧渺的註意力,她的視線在地圖上停留了一會兒。

 

  “這個地圖太大了,我們二渺還理解不了,”顧飛又從抽屜裏拿了張本市的地圖出來攤開了,用手指了指,“這裏,是鋼廠。”

 

  顧渺盯著地圖。

 

  顧飛想確定一下她是在看地圖還是在看自己的手指,於是移了移手指,顧渺眼珠子跟著動了動,他又擡了擡手指,顧渺很快地跟也擡了擡眼皮。

 

  雖然有些失望,但看著顧渺這樣子他又忍不住樂了:“你怎麽跟個貓一樣。”

 

  顧渺看著他,笑了笑。

 

  “二渺,”顧飛托著下巴看著她,“過幾天丞哥就回來了,你開心嗎?”

 

  顧渺點了點頭。

 

  “但是丞哥還要回學校,一,二,三,四,五,”顧飛扳著手指頭數了一下,“掐頭去尾的話,五天,他就走了。”

 

  顧渺的笑容消失了。

 

  “二渺,”顧飛試探著又說了一句,“丞哥去的是很遠的地方,離鋼廠很遠,一直走,一直走,坐火車……”

 

  “不走。”顧渺說。

 

  “要走的,”顧飛說,“丞哥不會總在這裏,他一定要走的,二渺也要走。”

 

  幾乎是在這句話說完的同時,顧渺發出了尖叫。

 

  顧飛嘆了口氣,沒有馬上過去哄,而且是坐在顧渺對面看著她。

 

  他不知道到底應該怎樣才能讓顧渺學會用正確的方式來表達自己。

 

  生氣,不滿,害怕,緊張,顧渺所有的表達都是尖叫。

 

  他們這裏究竟還是落後,沒有專業的機構,醫院的精神科也比不上大城市的水準,面對顧渺這樣的情況,也沒有什麽系統的治療方案。

 

  不過之前的那個課程,顧渺每次去了之後,情緒都還不錯,所以雖然他們這裏的這種康覆課程也談不上有多正規,他還是想再讓顧渺去,至少算是有一線希望,顧渺畢竟不是天生這樣的。

 

  只是這個費用不低,長期去會有些吃力,他必須得規劃好自己手頭的錢。

 

  十一留在學校的同學挺多,在蔣丞的意料之外,宿舍除了他,另外三個都不回家。

 

  “我女神不回家。”趙柯的理由非常感人。

 

  魯實和張齊齊都是女朋友過來二人世界順便旅行,一大早就都去車站接人去了。

 

  蔣丞其實也很激動,但堅持沒跟他們一塊兒提前倆小時就到車站去楞著。

 

  “你要帶回去的東西多嗎?”趙柯問,“多的話我姐可以找車送你。”

 

  “不多,就一個包,”蔣丞想起了上回開車送他們的那個許行之,“上次送我我們的那個學長,是你姐男朋友嗎?”

 

  “我姐單身,”趙柯說,“這個世界上不分男女,沒有她能看得上的了,屬於獨身主義裏誰也看不上派的。”

 

  “還有什麽別的派麽?”蔣丞笑著問。

 

  “還有誰也看不上派。”趙柯說。

 

  蔣丞楞了楞之後笑了半天,今天心情簡直是太好了。

 

  笑完他拍了拍包:“要不你送我到地鐵口吧。”

 

  “不,”趙柯很幹脆,“我可以送你的宿舍樓門口,我要去圖書館。”

 

  “走吧。”蔣丞笑了笑。

 

  跟趙柯在樓下分開之後他拿出手機給顧飛發了個消息。

 

  -我出發了我出發了我出發了

 

  -上車了嗎上車了嗎上車了嗎

 

  -沒有,正背著我的大包包往地鐵站跑呢

 

  -身份證帶了沒

 

  -帶了帶了帶了

 

  -我現在準備去車站了

 

  蔣丞楞了楞,把電話打了過去:“你爬著去車站都用不了幾個小時吧?現在就去?”

 

  “嗯,”顧飛笑著說,“我又沒什麽事兒,二渺跟李炎玩去了,我在家呆著跟在車站呆著沒什麽區別。”

 

  蔣丞到了車站,進站的時候總算是沒迷路,畢竟上次送顧飛的時候印象太深刻,坐下之後他又給顧飛發了消息。

 

  -歸心似箭箭箭箭箭箭箭啊

 

  -盼郎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顧飛回消息的時候還帶了張照片,戴著頭盔,看樣子是已經準備開車去車站了。

 

  蔣丞盯著他的照片看了很久。

 

  當初他滿心憤怒和迷茫坐在火車上時,怎麽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這樣滿心焦急和期待地想要快點回到那個小城。

 

  -上車了嗎,渣男

 

  潘智發了條消息過來,充滿了哀怨。

 

  -坐下了,回來找你玩

 

  -得了吧回來了再說,你現在忙得都不著地了,並且也沒想我

 

  蔣丞低頭笑了好一會兒。

 

  報到之後他跟潘智就抽空見了一回面,吃了個飯,其實也不光是他忙,潘智也很忙,畢竟他的主業不是學習。

 

  車開了,蔣丞看著窗外出神。

 

  車窗外面的景物一直在變化著,但他感覺什麽也沒看到,滿腦子裏都是顧飛,幾乎能掐著五分鐘一次地看手機上的時間。

 

  最後終於還有二十分鐘到站的時候,他站了起來,拎著包搶先站到了門邊,乘務員過來準備開門的時候他都差點兒不想讓開。

 

  門一打開他第一個蹦了出去。

 

  “我到了!”一邊走一邊撥通了顧飛的電話,“我到了!下車了我正往外走!”

 

  “我就在出站口了,”顧飛說,“你出來就能看到我了。”

 

  蔣丞快步往外走,走了一段之後跑了起來。

 

  這個車站很小,從出站下車到出站口,一共也就幾百米,但蔣丞跑的時候還是覺得這段路太他媽長了,總也跑不到頭。

 

  看到出站口的門時,他實在忍不住,也顧不上往外看,先喊了一聲:“顧飛!”

 

  “不要跑不要跑!”出站口的工作人員指著他,“不要跑!”

 

  外面有人擡手揮了揮,是顧飛。

 

  蔣丞出了通道,看到顧飛臉上的微笑時,頓時有種重見天日的舒心感覺,掄著包就沖了過去,顧不上四周都是人,一把摟住了顧飛。

 

  “我操,”他狠狠地收緊胳膊,“我真是太想你了。”

 

  “我也是。”顧飛也摟住了他。

 

 

 

 

 

115

 

  活的顧飛。

 

  活的!顧飛!

 

  活的活的!暖的!暖呼呼的!

 

  能摸到, 能聞到的顧飛, 能咬一滿口的顧飛。

 

  明明這段時間也已經適應一些了,並沒有再想顧飛想得睡不著, 也不會看到什麽都想到顧飛, 夾在身邊忙忙碌碌學霸們中間也同樣腳步匆匆漸漸感覺思念不再讓人壓抑崩潰。

 

  但在看到顧飛揮動的胳膊的那一瞬間, 他還是一陣輕快,助個跑就能飛起來了。

 

  果然是不是適應, 是不是開心, 是需要對比才能真切體會到的。

 

  在蔣丞偏過頭往顧飛臉上親過去的時候,顧飛一把抓住了他的頭發往後拽了拽:“丞哥, 丞哥!冷靜。”

 

  “啊, ”蔣丞楞了能有兩秒鐘才回過神了, 立馬一把推開了他,尷尬地用余光往兩邊掃了掃,“我操。”

 

  “你這饑渴程度也太驚人了,”顧飛笑著拿過他的包, “你不會是一路硬著過來的吧?”

 

  “滾。”蔣丞笑了, 笑完也沒動, 就盯著顧飛看。

 

  其實也就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走之前顧飛剃了個毛寸都還沒長出多長來,他現在看到顧飛的時候卻覺得好像有一年沒見著了似的。

 

  而且那種鮮活的感覺,無論拍得多好的照片,無論多清晰的視頻,都沒辦法體會得到的。

 

  每一個細節, 都清清楚楚,可以看清顧飛漂亮的眉毛,眨眼睛時閃過的睫毛,勾起的嘴角,還有眸子裏的自己。

 

  沒見面之前想得發瘋,見了面卻也沒有緩解,還是想。

 

  “走吧?”顧飛靠過來用肩輕輕撞了他一下,“先去吃點兒東西還是先回去?”

 

  “先回去,”蔣丞想都沒想,“你買套子潤滑劑了嗎?”

 

  “……買了,”顧飛看著他,“丞哥你還好嗎?你還能挺到回去嗎?從這兒回去大概要二十分鐘。”

 

  “可以,”蔣丞很嚴肅點了點頭,“我還可以挺到洗完澡。”

 

  “那走吧,”顧飛笑著轉身往前走,“摩托車就停那邊樹下邊兒了。”

 

  “你戴頭盔,”蔣丞說,“特別好看。”

 

  “那一會兒戴頭盔幹你。”顧飛說。

 

  蔣丞扭頭看著他。

 

  “怎麽?”顧飛笑著問。

 

  “行,”蔣丞說,“你套著絲襪幹我都行,是你就行了。”

 

  顧飛笑著摟了摟他的肩:“不是,你幹我的遠大志向都沒了嗎?”

 

  “先忽略吧,”蔣丞嘆了口氣,伸手在顧飛腰上摸了摸,“說真的,不分開不知道,現在只要能看到你,真的什麽都無所謂了,志向也不要了。”

 

  顧飛沒說話,只是一直笑著。

 

  摩托車就在前面沒多遠,顧飛過去跨到車上,戴上頭盔,又拿了一個遞給蔣丞。

 

  “為什麽你那個是黑的,”蔣丞看看手裏的頭盔,“我這個是紅的?”

 

  “因為那個是二渺的,她挑的紅色。”顧飛看著他。

 

  “我要黑的,”蔣丞說,“黑的比較酷。”

 

  “酷的人什麽色都酷,”顧飛把頭盔換給他,戴上了那個紅色的,“酷的是人不是頭盔。”

 

  蔣丞看著他。

 

  的確,顧飛別說是冷著臉的時候很酷,就是戴個眼鏡笑著的時候也會很酷,身上與生俱來的那種跟匪氣和殺氣還有點什麽別的氣混合而成的那種酷。

 

  不,不是與生俱來的。

 

  是這麽多年的生活,生生磨出來的。

 

  “上來,”顧飛發動了摩托車,把他的包遞給他,“酷丞丞。”

 

  蔣丞嘖了一聲。

 

  “丞哥。”顧飛說。

 

  蔣丞背上包跨到了後座上,抱住了他的腰。

 

  顧飛擰了一下油門,車往前沖了出去。

 

  火車站前面有一個超級小的迷你廣場,平時也沒人管,亂七八糟停著不少車,還有很多擺小攤的。

 

  相比蔣丞沒幾個小時之前才離開的車站,這裏沒有秩序,混亂一片,他坐在後座摟著顧飛的時候卻沒有煩躁和不爽,甚至隱隱有那麽一絲絲親切。

 

  無論多麽灰暗的生活和多麽混亂的場景,都因為跟顧飛有所聯系而變得充滿喜悅的親切。

 

  從小廣場旁邊的路就可以直接開到街上,但顧飛卻開著車從小廣場上亂糟糟的車和小攤裏慢慢穿過。

 

  “幹嘛從這兒走?”蔣丞問了一句。

 

  顧飛沒說話,開著車斜著穿過小廣場,開到了另一邊的公交車站後面,然後一轟油門上了站台。

 

  “我靠,”蔣丞看著往兩邊躲開的等車的人小聲說,“一會兒交警逮你。”

 

  “你什麽時候看到這兒不出車禍的時候有交警,”顧飛說,把車往前開到了頭,一腳踩到了旁邊的石墩子上,“丞哥你看,這兒。”

 

  “你……”蔣丞笑了起來,當初他就是坐這兒等著那個妹妹被撕票了想過來拼一拼的人,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地面,顧渺在那兒寫過自己的名字,當然是不會還有什麽痕跡了。

 

  “那會兒你看到我什麽感覺啊?”顧飛把車開下站台,匯進了街上的車流裏往鋼廠方向開過去。

 

  “這哥們兒腿很長啊。”蔣丞說。

 

  “真的嗎?”顧飛偏過頭笑著問。

 

  “嗯,”蔣丞點點頭,“趕緊得瑟去吧大長腿。”

 

  只離開了不到一個月,蔣丞坐在顧飛後座上看著一路的景物時,卻有一種已經很久了的感覺。

 

  也許是吧,畢竟距離第一次來到這裏,已經快兩年了。

 

  兩年時間,在他十九年的人生裏,算不上多長,但這兩年裏的經歷,卻幾乎要占掉了他所有的記憶。

 

  他往前湊了湊,扯開了顧飛的衣領。

 

  “哎,”顧飛偏了偏頭,“你不說能挺到回去還能挺到洗完澡嗎?這才五分鐘不到就要撕衣服了。”

 

  “我看看我的牙印,”蔣丞用手指摸了摸顧飛鎖骨上的牙印,“你軍訓居然沒曬黑啊,牙印還是這麽清楚。”

 

  “我們軍訓就三天,”顧飛說,“加一塊兒一天八小時都沒有,三天攏一塊兒還不如我出去拍一次照片曬的太陽多呢。”

 

  “哎,”蔣丞笑著說,“明天去你們學校看看吧,我還沒進去過呢。”

 

  “我們學校?”顧飛猶豫了一下,“有什麽可看的啊,你看完R大的人,進去看完會失望的。”

 

  “不會,”蔣丞說,“我就是想看看你每天走過哪裏,會待在哪裏。”

 

  “那行吧,”顧飛笑笑,“明天去看看……然後中午去吃餡餅吧,王旭叫了好幾次了,讓你一回來就過去。”

 

  “好,再一塊兒去看看老徐和老魯吧。”蔣丞點點頭。

 

  “行。”顧飛說。

 

  “王旭現在跟易靜一塊兒覆讀嗎?朋友圈都不怎麽發了。”蔣丞問。

 

  “嗯,易靜現在又玩命呢,王旭有沒有玩命覆習不知道,反正玩命陪著易靜是肯定的,”顧飛說,“上回見一次,人都瘦了。”

 

  蔣丞笑了笑沒再說話,把下巴擱顧飛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風已經很涼,能穿透身上的衣服,在耳邊劃過時也帶著濃濃的秋意,但貼在顧飛背上的胸口和肚子都是暖的。

 

  這種在微寒裏的暖,很讓人享受。

 

  車很快開回了鋼廠的地盤,蔣丞睜開了眼睛,看著別說一個月沒有變化,也許多少年都不會有變化的街道有些感慨。

 

  經過顧飛家店門口的時候,蔣丞往裏掃了一眼,有些吃驚地看到了馬尾藍紙。

 

  “嗯?馬尾藍紙在你家店裏啊?”他問。

 

  “現在不是我家店了,”顧飛說,“是他的店了,我把店盤給他了。”

 

  “怎麽沒聽你說?”蔣丞楞了楞,“多少錢啊?”

 

  “三萬。”顧飛說。

 

  “我靠?”蔣丞繼續楞著,眼前晃過顧飛拎著一根鐵棒逼著馬尾掏出三萬錢的場景,“顧飛你是不是打了他一頓啊?”

 

  “強買強賣是真的,但是真的也沒打他,”顧飛說,“這店給他了挺好的,省得我天天還得顧著店裏的事兒了。”

 

  “啊。”蔣丞低頭用腦門兒在他肩上蹭了蹭。

 

  回到出租房樓下,碰到了出來溜達的房東大嬸,大嬸一看他就喊了起來:“哎喲狀元你回來了啊?”

 

  “嗯。”蔣丞笑了笑。

 

  “放假了吧?”大嬸問。

 

  “是,國慶節。”蔣丞點頭。

 

  “挺好挺好,”大嬸說,“就是這跑一趟挺累的吧,過幾天又得去學校了。”

 

  “還行。”蔣丞說。

 

  走進樓道之後他嘆了口氣,是啊,過幾天又得走了,這一走,就得過年前才能回來了。

 

  他都不敢去想這中間有多長時間,幾個月?多少天?

 

  不過上樓的時候,以前那種熟悉的感覺迅速彌漫,他跟在顧飛身後一步步往上走的時候,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每天放了學的那些日子裏。

 

  門打開時他聞到了淡淡的檸檬香味,這是顧飛的習慣,收拾完屋子之後他會擰點兒檸檬水噴一噴,說是聞起來特別顯幹凈。

 

  “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嘛。”蔣丞裏裏外外看了一圈。

 

  “就二十多天,能有什麽的變化。”顧飛笑笑。

 

  蔣丞摟著他,盯著看了幾眼,吻了過去。

 

  很輕地在他唇上觸碰著,輕輕地摩擦著,然後舌尖輕點劃過,身體裏的渴望和思念糾纏著在每一寸皮膚下緩緩伸展著。

 

  他一直覺得自己會很饑渴,這段時間裏他無數次想像過跟顧飛瘋狂滾床單的場面在,每一次都帶著深深的迫不及待。

 

  而現在,真的碰到顧飛,真的可以摟到親到的時候,他那些瘋狂的想法都散掉了,眼下這一刻,他就想這樣,一點點的,細細地在顧飛的唇齒之間,呼吸裏,緩慢而細致地品味。

 

  顧飛的回應也很溫柔,舌尖的糾纏帶著渴望,卻也像他一樣,細細品味之中仿佛所有的時間都停在了這一個吻裏。

 

  一直到顧飛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洗澡嗎?”

 

  “哦,”蔣丞應了一聲,看著顧飛,“一塊兒嗎?”

 

  “嗯。”顧飛也看著他。

 

  就這麽安靜地對視了幾秒鐘之後,他倆同時轉身就往浴室跑。

 

  蔣丞率先沖進浴室,伸手就把花灑給擰開了。

 

  “哎!”顧飛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啊啊!操!”蔣丞被噴出來的涼水激得差點兒沒撞到墻上。

 

  “開關沒打開呢!”顧飛過去把水給關上了。

 

  蔣丞一揚胳膊把衣服給脫了扔在了地上,沒等顧飛轉過身,他又撲上去一把摟住了顧飛,一邊在他肩上啃一邊把自己褲子給蹬掉了。

 

  “不是,”顧飛在他把手伸進自己褲子裏的時候笑了,“你剛不是挺平靜的嗎?”

 

  “那是剛才啊,”蔣丞邊啃邊百忙當中回答了一句,“現在我蘇醒了,萬物覆蘇了!”

 

  顧飛拽著他胳膊轉了個身,在他身上連搓帶蹭地摸了一遍,又回手打開了花灑。

 

  在花灑噴出的熱氣一點點充滿了浴室的空間時,兩個人的喘息已經都快能壓掉噴出的水聲了。

 

  “去拿潤滑劑。”蔣丞摟著顧飛,一條腿繞在他腿上蹭著,話是說出來了,但胳膊和腿都沒有放開顧飛的意思。

 

  顧飛也沒拉開他,只是往他身後伸了伸手,幾秒鐘之後蔣丞感覺到顧飛帶著些許冰涼的手指滑了下去。

 

  “我操,你把這東西放浴室?”蔣丞喘著粗氣說了一句。

 

  “嗯,”顧飛扳著他的肩把他往後一轉壓在了墻上,貼上去舔了舔他的耳垂,“以我對你的了解,你絕對挺不到洗完澡。”

 

  略微有些發燙的水珠頓時灑了他一身一臉,一滴滴在皮膚上像是澎湃的欲望開出的小花。

 

  “你……”蔣丞話沒說完,顧飛又摟著他的腰往後拉了一下。

 

  他撐著墻,眼前是白色的水霧,耳邊是紛亂的水聲,唯一強烈的感覺就是顧飛扶在他腰上的手,以及進入時那種讓人身體猛地繃緊的熟悉快感。

 

  “床單是你新換的嗎?”蔣丞趴在枕頭上,手指在床單上彈了彈。

 

  “嗯,”顧飛打開了蔣丞的包,從裏面拿了衣服出來扔到他身上,“穿上,一會兒感冒了。”

 

  “不會感冒,”蔣丞翻了個身,慢慢坐起來,把衣服穿上了,“我現在渾身發熱,跟剛跑了十公裏一樣。”

 

  “現在體力是不是恢覆得不錯,”顧飛撐著床沿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之前你說跟趙柯去跑步,跑了幾天啊?”

 

  “三天,”蔣丞說完想想就樂了,“我實在是起不來,除了趙柯,我堅持的時間最長了,魯實兩天,張齊齊同學根本連一次也沒成功起來過。”

 

  “回去以後繼續吧,”顧飛說,“我感覺你們學習挺瘋狂的,不提高點兒身體素質容易生病。”

 

  “其實還好,大一的都還沒怎麽太進入狀態,”蔣丞拉著顧飛一塊兒躺到床上,“那些學長學姐才是真牛逼。”

 

  “你家教真忙得過來嗎?”顧飛說,“我真是沒想過你還要去打工。”

 

  “你是不是總覺得我特別嬌氣啊,”蔣丞嘖了一聲,“我其實挺能吃苦的,再說就一周兩次的家教,我同學挺多都打工呢,還有一個暑假的時候提前半個月就來了,人一到就開始打工了,都是神人。”

 

  顧飛笑著摸了摸他的背:“我就是心疼你。”

 

  “我也心疼你啊,”蔣丞說,“我怎麽沒讓你別去接活兒了。”

 

  蔣丞摟著顧飛,躺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其實之前他倆每天也沒少聊,發消息聊,發語音聊,打電話聊,有時候還視頻聊幾句,但那些方式遠水解不了近渴,治標不治本。

 

  只有像現在這樣,摟著這個人,溫熱的身體,聽得到心跳,感覺得到他說話時胸腔的震動,還能聽得到肚子咕咕的叫聲。

 

  “你肚子叫了,”蔣丞樂著,在顧飛肚子上拍了兩下,“聽聽這響兒,全空了啊這是。”

 

  “嗯,”顧飛說,“我發現你這人挺不要臉的,剛你肚子都叫出四個小節了,我都沒出聲,我肚子剛叫一聲你就樂成這樣。”

 

  “你肚子叫的比我可愛。”蔣丞在他肚子上又揉了兩下。

 

  顧飛的肚子很好摸,緊實有彈性,繃緊的時候有漂亮的腹肌,放松的時候柔軟卻沒贅肉……他翻了個身對著顧飛的肚子湊了過去。

 

  在他張嘴要咬的一瞬間,顧飛手指在他鼻梁上啪地彈了一下。

 

  勁兒不小,蔣丞瞬間就覺得鼻子一陣發酸,扭頭就打了個噴嚏:“我操,下手這麽狠!”

 

  “我下手不狠點兒你下嘴更狠,”顧飛拉了旁邊的被子蓋到他身上,“剛讓你把衣服穿好非不穿,打噴嚏了吧!”

 

  “我這是讓你彈出來的噴嚏好嗎!”蔣丞斜了他一眼。

 

  “餓了嗎男朋友,”顧飛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哎,我說怎麽這麽餓呢。”

 

  蔣丞挨過去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他倆中午都沒吃飯,從車站回來一通奮戰之後就膩在床上聊天兒,感覺也沒聊多久,居然已經五點了。

 

  “帶二渺去吃烤肉吧?”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我問問李炎把她送回來了沒有。”

 

  李炎已經把顧渺送回了店裏,蔣丞跟著顧飛一塊兒過去,遠遠就看到了在門口玩滑板的顧渺。

 

  別說他很想顧飛,看到顧渺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也很想顧渺,看到這個拽了巴嘰的小姑娘在滑板上躍起時,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頭發長長了。”他說。

 

  “嗯,準備讓設計總監李再給弄弄,設計總監李說想給她燙點兒小卷卷。”顧飛把車停好,沖著那邊的顧渺吹了聲口哨。

 

  背對著他們的顧渺猛地一停,腳下板子一帶,原地轉了個身,往這邊飛快地沖了過來。

 

  “二渺!”蔣丞張開胳膊喊了一聲。

 

  顧渺一直看著腳下,聽到他的喊聲才猛地擡起了頭,接著就一個急剎停在了離他們五六米遠的地方。

 

  “二渺!”蔣丞笑著又喊了她一聲。

 

  顧渺看著他,擡頭看到他時臉上的興奮表情只維持了短短的幾秒鐘就變成了冷淡。

 

  “二渺,丞哥回來了,”顧飛走了過去,回手指了指蔣丞,“丞哥啊,你不是很想他的嗎?”

 

  顧渺盯著蔣丞,始終沒有表情。

 

  “這是怎麽了?”蔣丞楞住了,站在原地都沒敢往顧渺跟前兒走。

 

  “二渺,”顧飛蹲下看著她,“為什麽不理丞哥?”

 

  顧渺沒有反應,顧飛抓了抓她胳膊,然後輕輕嘆了口氣:“你進去吧。”

 

  顧渺又盯著蔣丞看了幾秒鐘,腳把滑板勾起來拎著,轉身走進了店裏。

 

  “怎麽了?”蔣丞有點兒難以接受。

 

  對於他來說,顧渺同樣是思念裏的一部分,這是顧飛的妹妹,顧飛疼愛的護著的妹妹,他喜歡顧渺,顧渺對著他笑,跟他一塊兒玩的時候他會覺得輕松和愉快。

 

  而眼下,期待著的顧渺笑著向他撲過來揚手一個響指豎起拇指的場面卻並沒有出現,顧渺眼神裏的冷漠讓他覺得非常難受。

 

  “我們去吃烤肉吧,”顧飛走過來,在他臉上輕輕拍了拍,“丞哥。”

 

  “她怎麽了?”蔣丞皺著眉,“她為什麽不理我了?”

 

  “可能是……”顧飛嘆了口氣,“她知道你還會走的,會走很久。”

 

  “她是在生氣嗎?生我的氣嗎?”蔣丞問。

 

  “不是生氣,”顧飛回頭往店裏看了一眼,“她只是……自我保護。”

 

  蔣丞沒有說話,過了很長時間才轉身往回走到了摩托車旁邊。

 

  是吧,自我保護,害怕失去,就幹脆不要了。

 

  他看著慢慢跟著走過來的顧飛,顧飛很了解顧渺,或者說,很了解他自己,畢竟曾經的顧飛,有著跟顧渺一樣異曲同工的自我保護的方式。

 

  顧飛跨上車,把頭盔遞給他,他坐到後座上,摟緊了顧飛。

 

  他能做的太少,看到顧渺的反應時,那種深深的無力感還是會湧起,但他知道自己有個方向,能幫著顧飛掙紮的方向,他畢竟已經邁出了一步,沒有什麽能擋得住他一步步走下去。

 

  “沒事兒,”蔣丞在顧飛耳邊輕聲說,“看丞哥的厲害。”

 

 

 

 

 

116

 

  烤肉這種東西是百吃不厭的, 雖然蔣丞每次吃得都特別單調, 但看上去還是很滿足。

 

  顧飛看著端著盤子只在五花肥牛和肥羊那幾樣跟前兒活動的蔣丞,這就是蔣丞之前那麽長時間就吃他做的菜也沒什麽怨言的原因, 只要有肉就行, 味道能好點兒當然更好, 味道實在不怎麽好的時候也會因為“這是肉”而滿足。

 

  蔣丞回頭往桌子這邊看了一眼,顧飛沖他揮了揮手。

 

  蔣丞不知道說了句什麽, 指了指桌子。

 

  他低頭看了一眼, 發現一直盯著蔣丞看,烤盤的上的肉有點兒糊了。

 

  這眼神兒也實在是太好了, 顧飛笑著把肉夾了出來, 成天泡圖書館用眼那麽大強度的人居然視力一直沒什麽問題。

 

  “都不用你跑腿兒就烤個肉你都還能走神。”蔣丞一手托著三個撂一塊兒的盤子, 一手拿著一紮果汁。

 

  “我又不是看別人,”顧飛把肉一片片夾出來碼到他盤子裏,“我看你呢。”

 

  “至於麽。”蔣丞嘖了一聲,低頭開始吃肉。

 

  “你屁股特別好看。”顧飛繼續幫他烤肉。

 

  “操。”蔣丞嗆了一下, 掃了他一眼又塞了一塊肉。

 

  “吃吧, 好好吃, 晚上回去先好好睡一覺。”顧飛說。

 

  “先?”蔣丞看著他。

 

  “先養養精神啊。”顧飛說。

 

  “然後呢?”蔣丞問。

 

  “你說呢?”顧飛瞇縫了一下眼睛,“你沒有遠大志向了,我替你完成你未盡的遠大志向啊。”

 

  蔣丞咬著一口肉,眼珠子很靈活並且迅速地往兩邊看了看。

 

  “不要做賊心虛,沒人聽得到,聽到了也聽不懂。”顧飛笑了起來, 蔣丞這種拽與二結合的神奇特質他每次感受到的時候都很愉快。

 

  “隨便,”蔣丞把肉咽了下去,“說真的,我現在真的就怎麽樣都行了,任君擺布吧。”

 

  “好。”顧飛笑著點了點頭。

 

  蔣丞說任君擺布的時候,顧飛覺得自己也沒真想著要怎麽擺布他,但吃完飯,倆人回去放好車按以前的習慣順著路溜達著散步的時候,他腦子裏閃過的卻全是各種擺布。

 

  有一種強烈的,被急色鬼蔣丞傳染了的感覺。

 

  但蔣丞一路溜達一路打著呵欠,他大致數了數,少說也有十一個,估計臨近放假這幾天都沒怎麽睡好,他也就只能暫時把邪念給捆好了壓在肚子裏。

 

  “回去睡會兒吧。”顧飛借著陰影在他臉上親了親。

 

  “嗯,”蔣丞點點頭,又拍了拍肚子,“食兒也消得差不多了……我發現我在吃肉這方面真的是一點兒自制力都沒有。”

 

  “吃吧,胖了也不嫌你。”顧飛說。

 

  “我自己嫌,”蔣丞說,又看了他一眼,“你要胖了我也會嫌的,會直接甩了你,我們顏狗非常絕情的。”

 

  “啊,”顧飛笑著,“我們草食動物是沒有肉食動物那麽容易胖的。”

 

  回到屋裏,蔣丞洗漱了一下就撲到床上去了,顧飛靠在床頭跟他聊了沒到十分鐘,他就沒了聲音。

 

  顧飛低頭看了一眼,已經睡著了,他又伸手在蔣丞鼻尖上按了一下,蔣丞沒動,都沒有像平時那樣,被摸一摸在夢裏就對著自己臉一巴掌呼過去。

 

  “丞哥?”顧飛叫了他一聲。

 

  蔣丞也沒有反應。

 

  “睡吧,”顧飛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給你……一小時。”

 

  蔣丞在夢裏也不知道能不能聽見,也許還沒開始做夢。

 

  顧飛拿著手機也沒什麽事兒可幹,蔣丞不在身邊的時候他沒什麽情緒玩遊戲,蔣丞現在在身邊了,他也還是不想玩,就想這麽安靜地呆著。

 

  今天蔣丞的情緒還是受了影響,從吃飯前開始就有些疲憊的樣子,本來以他的性格,回來根本不可能睡,肯定是性致高漲幹與被幹都一副幹遍天下的樣子。

 

  顧渺的反應別說蔣丞沒有預料到,就他自己也一樣,怎麽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甚至就在兩天之前,顧渺還學著描了蔣丞的名字,雖然描了整整四張頁也沒有學會,但顧飛能確定她很想蔣丞。

 

  只是在看到蔣丞的那一瞬間,她的焦慮和不安還是占了上風,僵硬的身體和淡漠的眼神顧飛很熟悉。

 

  “看丞哥的厲害。”

 

  蔣丞在他肩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顧飛只覺得滿滿的全是感動和暖意,蔣丞一如既往地勇往直前,有著似乎什麽也打不倒的天真的堅強。

 

  但現在靜下心來,顧飛又開始隱隱不安。

 

  他一直喜歡蔣丞的這份源於天真的堅定,因為他沒有,他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應該是從來都沒有天真過。

 

  而也恰恰是因為他沒有,才會不安。

 

  無論他怎麽樣想要像蔣丞那樣只看腳下無所畏懼,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很難做得到。

 

  他不知道蔣丞有什麽想法,又要怎麽樣厲害,但他非常害怕蔣丞會把顧渺也扛上,那就真的會被死死拖住了。

 

  他想讓蔣丞在戀愛裏能盡興,能無所顧忌,像王旭,像潘智,像所有這個年紀裏談戀愛的人那樣,需要去想的,只有感情本身。

 

  蔣丞無論是不是李保國的兒子,無論有沒有出生在這裏,他十多年的成長環境已經決定了他不屬於這裏,這裏的一切,是盛是衰是悲是喜,本來都跟他沒有關系。

 

  但他被扔了回來,從最初的暴躁迷茫到最後的堅定,他這些日子是怎麽過來的,顧飛太清楚了。

 

  兩個人異地是戀愛裏常見的模式,有人堅持,有人放棄,都很正常,但要在扛著想念的時候還要扛著男朋友的家人……

 

  蔣丞的手摸到他小腹上時他還正在出神,被嚇了一跳,看過去的時候發現蔣丞並沒有醒,只是習慣性地把手伸了過來。

 

  “丞哥,”顧飛雖然現在情緒也有點兒低落,但蔣丞這個動作對於素了大半個月的他來說,還是很能挑事兒的,“你這樣是在挑釁我的能力啊。”

 

  蔣丞睡得挺愉快,他這話也沒壓著聲音,蔣丞也只是把臉往枕頭裏埋了埋,就不再動了。

 

  顧飛猶豫了一下,把他的手輕輕拿開了,然後下了床,去浴室把耍流氓的家夥什拿了過來。

 

  “丞哥,”顧飛脫掉上衣,撐著床看著他,“狗操的玩意兒要操狗了,你還不醒醒?”

 

  蔣丞擰著眉哼了兩聲。

 

  顧飛把被子掀開,一把拽掉了他的褲子,壓了上去。

 

  “……嗯?”蔣丞迷迷瞪瞪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嗯。”顧飛在他臉上親了親,手摸了下去。

 

  雖然睡得很迷糊,但畢竟還是處於一天不見如隔三秋一頓不幹如餓三年的階段,蔣丞欲望揚起的速度基本跟他清醒的速度同步。

 

  眼下蔣丞這種帶著迷糊又開始興奮的狀態,顧飛覺得簡直從呼吸到發稍都透著性感和誘惑。

 

  按著他的腰進入的時候蔣丞很低地哼了一聲,回手往他腿上抓了一把,顧飛抓住他的手按在了床上。

 

  “這個床不行了,”蔣丞抱著枕頭,喘息已經慢慢平息下去,“顧飛你老實說。”

 

  “什麽?”顧飛下了床,把被子拉過來蓋在他身上。

 

  “你是不是帶人上這兒來翻騰了,”蔣丞從眼角瞅著他,“這床都快翻散了,一動就吱吱。”

 

  顧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聽,”蔣丞把屁股擡起來往床上砸了兩下,床吱嘎響了一聲,“聽到沒?”

 

  “你走之前就叫了,”顧飛說,“你怎麽不反省一下那會兒咱倆沒日沒夜在這上頭折騰的事兒。”

 

  “走之前?”蔣丞想了想笑了起來,“靠,真的嗎?我沒註意。”

 

  “吃宵夜嗎?”顧飛拿過手機,“給你叫個外賣過來?”

 

  “現在還送嗎?”蔣丞問,“半夜了吧?”

 

  “沒到十一點呢,還有幾家送的,”顧飛說,“想吃什麽?”

 

  “我想想啊……”蔣丞翻了個身躺著,閉眼暇想了一會兒,“烤翅,加很多很多孜然的那種。”

 

  “好。”顧飛點點頭。

 

  跟男朋友待在一塊兒的日子非常美好,做了吃,吃了睡,放肆而安心,看到朋友圈裏趙柯發的圖書館看書照片,也不會覺得焦慮。

 

  平時要誰去了圖書館,他都會覺得自己要沒去是不是就浪費了青春。

 

  現在跟男朋友在一塊就是青春了。

 

  放假的幾天顧飛就像之前答應他的那樣,安排得很好,主題是做,然後吃喝,玩的話,這裏也沒什麽可玩的,除了去王旭家吃餡餅以及看望老徐老魯他們,別的基本就跟做合並到一塊兒了。

 

  王旭的確是瘦了,他媽媽心疼得不行。

 

  “我真不是覆習瘦的,”王旭把包廂門關上,放了一大筐餡餅到桌上,又給他們盛上羊肉湯,“我真就是相思相的。”

 

  “你捎帶手也覆習一下,耽誤不了多少時間,還能讓易靜對你刮目相看。”蔣丞咬了一大口餡餅。

 

  “那也不一定就能刮目了,”王旭不以為然地指了指顧飛,“他,不是跟我差不多麽,你怎麽就對他刮目了?”

 

  顧飛和蔣丞沒說話,一塊兒邊吃餡餅邊看著他。

 

  “怎麽了?”王旭拿著餡餅都沒敢吃,小心地問,“我說得不對嗎?”

 

  “你倆本質的差距不是成績,你想補上這個差距就得下點兒狠勁,”蔣丞慢悠悠地說,“你不會不知道易靜以前喜歡……”

 

  “行!行!”王旭一拍桌子,強行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了,你快別說了。”

 

  顧飛笑了笑沒出聲。

 

  “要不要叫易靜出來放松一下啊,”蔣丞想了想,“挺長時間沒見面了。”

 

  “她不會出來的,特別是有你在的時候,”王旭嘆了口氣,“其實要不是有你,她可能也不會拼成這樣,你來四中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拿過第一了。”

 

  蔣丞咬著餡餅沒說話。

 

  “還有那麽長時間,她現在就這麽繃著,別又撐不住了。”顧飛說。

 

  “這次還好,”王旭說,“有經驗了,我覺得她就是不想見蔣丞,覺得不好意思吧,等她考了個好學校,就沒事兒了。”

 

  “那你幫我帶句話吧,”蔣丞說,“讓她加油,我等她去了請她吃飯。”

 

  “好!”王旭點頭,點完頭又看著他。

 

  “請你倆吃飯。”蔣丞說。

 

  “嗯嗯嗯嗯!”王旭愉快地一通點頭。

 

  見老徐老魯,跟一幫8班的同學聚會,大家興奮地各種匯報自己的近況,這一串活動占掉了假期的一整天。

 

  蔣丞有點兒心疼這一天的時間,但也還是覺得挺愉快的。

 

  這次的聚會人還算全,除了有些在外地的想借著假期旅遊沒回來的,差不多全到齊了,蔣丞本來就認不全人,隔了這兩個月,頓時覺得面生的人又增加了好幾個。

 

  就像老徐說的,從散夥飯那天開始,就很難再聚得那麽齊了。

 

  蔣丞看著這些帶著笑容的臉,在自己的新生活開始之後,再看到這些曾經在自己迷茫的18歲那年路過的人,突然也覺得很親切。

 

  假期一旦過半,人就會變得焦慮。

 

  連一個月兩個月都會瞬間滑走,何況是兩天三天。

 

  跟老師同學聚會過後,蔣丞和顧飛都沒怎麽再出過門,就貓在出租屋裏,聊天,看看電視,找個電影窩床上看。

 

  不過顧飛每隔一天的晚上都得先回家,陪著顧渺,等她完全睡熟了才會過來,每天的一早都得陪著顧渺吃早點。

 

  蔣丞這次就沒再去顧飛家和店裏,顧渺對他的態度讓他有些受傷,也很心疼,如果顧渺想自我保護,就讓她先自我保護著吧,眼下也沒有什麽立竿見影的方式能讓她放下防備了。

 

  顧飛打算繼續讓顧渺去上那個康覆班,蔣丞覺得現階段這是唯一的辦法。

 

  顧飛他們學校的課少一些,店現在也不用他操心,時間問題不大,但是……顧飛雖然沒提過,但蔣丞知道費用不低,普通的家庭要負擔起來也不輕松,何況顧飛只是一個學生。

 

  蔣丞從顧渺對他的態度上迅速轉移到了這個費用上,盤算了一下自己回學校之後就開始家教,到過年能有多少錢。

 

  “一會兒出去一趟吧,”顧飛打斷了他的思考,“我想給你買件厚衣服。”

 

  “嗯?”蔣丞看著他,“我有衣服啊。”

 

  “我知道你有,現在衣服也穿不爛,你那些衣服穿到你畢業也沒問題,”顧飛說,“我就是想給你買件衣服。”

 

  “好,”蔣丞笑了起來,“買件羽絨服吧,這個冬天就穿它了。”

 

  “走吧。”顧飛說。

 

  “買兩件吧,情侶的,怎麽樣?”蔣丞下了床,把顧飛推到穿衣鏡跟前兒,倆人並排站著。

 

  “行。”顧飛點頭。

 

  蔣丞拿過手機,對著鏡子拍了張照片。

 

  這幾天他感覺自己拍照片都快把內存卡給拍滿了。

 

  自從被打包送到這裏,蔣丞只買過一次衣服,就那次從李保國家跳窗出來沒穿外套,他去買了件外套。

 

  他一直沒買衣服,一是懶得跑,二是感覺這地方的衣服都不好看。

 

  但現在顧飛帶著他在商場裏轉悠的時候,他又覺得哪件都行了,無論多難看,也是男朋友買的,還是情侶的。

 

  難看,也是倆人一塊兒難看。

 

  顧飛挑衣服還是挺有眼光的,好幾件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外套,試穿的效果都還不錯。

 

  最後挑了一件看上去灰不嘰嘰什麽裝飾都沒有,但穿上之後還挺顯帥的羽絨服,關鍵是這衣服還很顯腿長,對於蔣丞來說,這是很重要的優點。

 

  不過看了一眼價簽之後,他頓時嘖了一聲:“這麽貴。”

 

  “又不天天買,”顧飛說,“你就天天穿,穿三年問題不大,攤到每天……”

 

  “行行行,”蔣丞笑了起來,“就這件了。”

 

  拎著衣服回到出租房的時候他又突然不怎麽高興了,看著顧飛給他打包行李,把秋冬的衣服往裏塞的時候,他連說話的興致都沒了,盯著顧飛的後背有些出神。

 

  這什麽鬼的假期啊,根本都沒感覺居然就過完了。

 

  這一走,一直到過年都沒有假了,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今年什麽時候過年?

 

  寒假什麽時候開始放?

 

  “明天你就睡你的,到時間我叫你,”顧飛一邊把衣服按扁一邊說,“我回去看了顧渺以後帶早點過來,你想吃什麽?”

 

  “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回頭看了他一眼:“我問你想吃什麽早點?”

 

  “嗯。”蔣丞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讓我幹傻了?”顧飛問。

 

  “啊。”蔣丞又點了點頭。

 

  “蔣丞!”顧飛喊了一嗓子。

 

  “哎!”蔣丞嚇得在床沿兒上蹦了一下,擡頭瞪著他,“幹甚啊!”

 

  “明天早點想吃什麽?”顧飛笑著問。

 

  “牛肉粉。”蔣丞想了想。

 

  “行,我去打包回來,”顧飛伸手在他腿上摸了摸,“幾個月而已,沒多長時間的,打開手機就能見面了。”

 

  “嗯。”蔣丞扯了扯嘴角。

 

  是啊,幾個月而已。

 

  幾個月而已。

 

  要按幾個月來計算,他跟顧飛一共在一起才多少個“幾個月”呢,仿佛已經過了很久,在一起太久了才會不能忍受一點點分離。

 

  這麽說起來,幾個月啊,很長的。

 

  就像是一種習慣,只一次兩次就形成了的習慣,出發的前一夜,他倆都睡不著,就這幾個小時了,睡過去太可惜。

 

  一直睜著眼,就算不說話,也可以知道那個人就在身邊。

 

  一晚上他倆都拉著手,胳膊挨著胳膊,翻個身就摟著。

 

  天亮的時候顧飛的手機鬧鐘響了一聲。

 

  嘰。

 

  蔣丞聽樂了:“你這鬧鐘的鈴聲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嗎?”

 

  “反正我能聽到,”顧飛說,“主要怕吵到你,我哪知道你一夜都不睡。”

 

  “哪睡得著,”蔣丞翻過身摟住他蹭了蹭,“你現在回家嗎?”

 

  “嗯,”顧飛說,“你睡一會兒,我回家然後去買牛肉粉,大概半小時,一會兒我叫你。”

 

  “我陪你去吧。”蔣丞坐了起來。

 

  “嗯?”顧飛楞了楞。

 

  “二渺看到我不高興,我就不上去了,在你家樓下等你,”蔣丞說,“然後一起去吃牛肉粉,不用打包了。”

 

  “……好。”顧飛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上車前這兩三個小時,蔣丞幾乎是按秒來計算了,比起上回去學校報到,這種小聚之後的再次分別,更讓人不舍。

 

  顧飛也差不多,陪了一會兒顧渺之後下樓的時候幾乎是沖下來的,跑出樓道口的時候腳下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他一直踉蹌著往前到蔣丞蹦過去攔了一下才停下了。

 

  “我靠,”顧飛樂了,“我長這麽大,頭一次這麽丟人的,你要不攔一下,我估計得沖到路中間再摔個跟頭。”

 

  蔣丞從看到他踉蹌的時候就在樂了,這會兒笑得腮幫子都酸了:“鋼廠小霸王也有今天。”

 

  “走走走,”顧飛笑著說,“吃牛肉粉去。”

 

  牛肉粉還是那麽囂張的價格,蔣丞請客,一人加了五塊錢牛肉。

 

  “我感覺吃八百塊的粉都不解恨,”他一邊吃一邊惡狠狠地說,“我早晚要把這店買下來改成餡餅店!”

 

  “我支持你。”顧飛沖他豎了豎拇指。

 

  吃完粉回去拿了行李,打了個車去了車站。

 

  他倆差不多是卡著時間到的,就是不想站在進站口依依惜別。

 

  “我直接進去了,”蔣丞說,“你回去睡一覺吧,我一會兒上車了也睡。”

 

  “嗯,”顧飛點點頭,“到了給我說一聲。”

 

  相比前一次道別,這次他們熟練了很多,不過跟送顧飛進站的時候不同,蔣丞這次沒再提不回頭這個事兒,他直接是倒退著進的站。

 

  進站,上車,坐下。

 

  發消息告訴顧飛。

 

  蔣丞努力讓自己平靜,這樣的相聚和分別,他必須迅速適應,未來不知道多長的時間裏,這樣的場景會出現一次又一次。

 

  車開動的時候潘智發了消息過來。

 

  -車開了吧

 

  -剛開,時間掐得挺準啊

 

  -那廢話,我是很有素質的,不影響情侶道別,一會我去接你

 

  -今天這麽閑?

 

  -爺爺!明天就上課了!今天再不見一面,我覺得你真能把我晾到過年啊!

 

  蔣丞對著屏幕笑了半天。

 

  -不會的,我預約下周日上午吧,你陪我去趟醫院

 

  -打胎嗎

 

  -滾,我想找精神科的醫生問問顧渺的情況

 

  -行,我有時間,模範男朋友啊

 

 

 

 

 

117

 

  也許是開始適應了分別, 也有可能是這幾天幹得太拼昨天又一夜沒睡, 跟潘智發完消息又跟顧飛聊了幾句之後,蔣丞就抱著包睡著了。

 

  一直睡到旁邊的大姐推了他好幾下, 他才抱著包直接蹦著站了起來。

 

  “哎喲, ”大姐被他這反應嚇得差點兒撲走廊上去了, “小夥子你這一驚一乍的要嚇死人啊。”

 

  “不好意思,我睡得太實了。”蔣丞迅速在自己臉上摸了一圈, 確定應該沒有口水痕跡之後才坐了回去。

 

  “就是呢, 馬上到站了,我要不叫你, 你是不是打算再坐回去啊。”大姐說。

 

  是啊。

 

  蔣丞笑了笑。

 

  再坐回去也挺好的, 一睜眼肯定驚喜萬分……

 

  手機上有好幾條消息, 顧飛有一條。

 

  -我開始睡覺了男朋友

 

  看了一眼時間,大概在開車兩個小時之後發來的,顧飛估計是回去先陪了顧渺然後才睡的。

 

  這會兒他應該睡得正香,蔣丞猶豫了好半天, 發消息怕吵醒顧飛, 不發吧又怕顧飛睡不踏實就等這個消息。

 

  最後還是回了一條。

 

  -我到了, 潘智接我,不要回消息了,好好睡覺

 

  -

 

  顧飛還是回了,而且就幾秒鐘之內,果然是沒睡實,或者幹脆就沒睡著, 蔣丞笑了笑,又看了看另外幾條消息。

 

  全是潘智的。

 

  -爺爺到哪了

 

  -快到了吧

 

  -到哪了啊你手機沒電了嗎

 

  -沒信號嗎

 

  -渣男

 

  -蔣丞你他媽有沒有人性啊!!

 

  -絕交!

 

  -不要回覆了,絕交了,你自己回學校吧,下周自己去打胎吧!別找我了!

 

  蔣丞一邊看一邊樂,撥了潘智的號。

 

  “你好。”那邊潘智接了電話,非常禮貌地說了一句。

 

  “孫子,”蔣丞笑著說,“我大概還有十分鐘進站。”

 

  “這裏沒有您孫子,請問您找誰?”潘智說,“您打錯電話了吧。”

 

  “我找這個世界上最英俊最瀟灑最風流倜儻的潘安潘帥哥。”蔣丞說。

 

  “操,”潘智說,“你有種別拍我馬屁啊!是不是怕自己回去迷路啊!路癡!”

 

  “我剛睡著了,”蔣丞說,“一上車就睡過去了。”

 

  “摸摸兜,看看錢包手機都還在不在?”潘智馬上說。

 

  “在,”蔣丞說,下意識地摸了摸兜,錢包還在兜裏,然後又摸了摸,“我操我手……”

 

  “你手機在他媽你手裏白癡!”潘智打斷他的話飛快地說了一句。

 

  “你他媽是不是就跟這兒等著我呢?”蔣丞讓他這一通罵都罵樂了。

 

  “是啊,不好意思被你看出來了!”潘智說,

 

  “我準備下車了,”蔣丞看了看窗外,“進站了,你在哪個出站口?”

 

  “你甭管哪個出站口了,我說了你也找不著,我就還是在上回接你們的那個出站口,”潘智說,“站在正中間最英俊瀟灑的那個,你應該一眼就能看到我。”

 

  “……嗯。”蔣丞掛了電話。

 

  車停了,蔣丞抱著包坐著沒動,看著車廂裏的人一個個下車,再從車窗旁邊走過。

 

  一直到人都走空了,他才站起來,慢慢走了出去。

 

  出站口的確一眼就能看到潘智,一向都穿得像個走在時尚前沿的國際友人。

 

  蔣丞沖他揮了揮手,潘智抱著胳膊沒動,一直到蔣丞走到他面前了,他才說了一句:“我以為你出站的時候就迷路了呢,你怎麽不跟下趟車的人一塊兒出來啊!”

 

  “您這火氣還沒下去呢?”蔣丞說。

 

  “秋高氣燥,”潘智退後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氣色不錯,回去一趟是不是都有休學談一年戀愛再回來的沖動了?”

 

  “沒有,”蔣丞說,“我是那樣的人嗎,我目標很明確。”

 

  “什麽目標?”潘智問。

 

  “你達不到的目標。”蔣丞說。

 

  “操。”潘智說。

 

  好好學習,好好賺錢,看得到希望也好看不到希望也好,拉著顧飛不松手,給顧渺找個好醫生……雖然這些目標裏關於自己的很少,但對於他來說,都一樣。

 

  潘智拉著他學校也沒回,先去吃了飯。

 

  他跟潘智很久沒有這麽邊吃邊聊過了,蔣丞其實很懷念跟潘智這麽瞎扯,瞎扯不下去了就一塊兒楞著或者各自玩手機的日子。

 

  那時的確沒什麽壓力,除了期末要突擊覆習之外,每天都過得很瀟灑,想曠課就曠了,想打架就打了……

 

  現在除了學習的壓力之外,那種對不確定的“未來”的惶惑不安,來自對不可見的希望的期待,都是壓力,不去想的時候覺得無所謂,細想的時候才會重重壓下來的壓力。

 

  “你去找醫生打聽的事兒,跟顧飛說過嗎?”潘智問了一句。

 

  “還沒說,怎麽?”蔣丞看著他。

 

  “先別說,有確定的方案和答案了再跟他說,”潘智說,“就特別明確的什麽病,你隔著這麽遠找醫生問,都未必有辦法,何況是這種心理上的問題,萬一沒什麽辦法,顧飛會很失望的吧。”

 

  “嗯。”蔣丞點點頭。

 

  這一點他也想到了,所以想了幾天了他也一直沒跟顧飛提過。

 

  “沒白交你這個朋友,這都能替我想到,”蔣丞把手伸到潘智前面,“非常感謝。”

 

  “不客氣,”潘智跟他握了握手,“畢竟我胸前有隱形的紅領巾。”

 

  蔣丞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是他跟顧飛去逛街的時候給潘智做的禮物。

 

  在上回的拼豆店旁邊有一個軟陶店,他和顧飛進去給潘智燒了一顆五角星和兩朵小花。

 

  潘智打開盒子一看就樂了:“爺爺,你真有創意。”

 

  “你反正什麽也不缺,”蔣丞說,“我也沒辦法送個女朋友給你。”

 

  “等著吧,”潘智把盒子收好,“我今年要帶個女朋友回家過年,帶回去之前會帶給你過目的。”

 

  “那個前台接電話的小蹦豆嗎?”蔣丞問。

 

  “前台?小蹦豆?誰?”潘智楞了楞。

 

  “佩服。”蔣丞沖他抱了抱拳。

 

  有時候他真是挺羨慕潘智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偶爾被蜜蜂紮一下也不放在心上。

 

  大概是太久沒聊天兒,他倆邊吃邊聊,吃到沒東西可吃了還在聊,最後潘智一招手叫來了服務員:“菜單給我,再給加倆菜。”

 

  “還吃?”蔣丞楞了。

 

  潘智沒說話,一手接過菜單,一手把手機舉到了他眼前:“該吃晚飯了。”

 

  “……我操。”蔣丞非常真誠地說。

 

  顧飛一直沒有發消息過來,所以他一直沒註意時間,現在想想,顧飛這一覺睡得還真是挺沈的啊。

 

  這幾天為了完成他未盡的志向,顧飛盡幹體力活兒了,估計累夠嗆。

 

  別說顧飛,他的腿都是酸的,腰也有點兒酸……看來就算為了這事兒他也該繼續跟著趙柯去晨跑。

 

  跟潘智吃了一半晚飯的時候,顧飛的消息總算發了過來。

 

  -早安男朋友

 

  -睡舒服了嗎男朋友

 

  -越睡越想睡了,我先掙紮著起來吃個飯再睡

 

  -我也吃飯呢,跟潘智從午飯一直吃到現在

 

  -。。。挺好的省兩套餐具錢了

 

  -HHHH沒錯!那你去吃飯吧,吃完接著睡

 

  -

 

  終於和潘智倆人揉著肚子走出飯店的時候,顧飛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我繼續睡了啊

 

  -睡吧,是不是感覺身體被掏空

 

  -是啊有種現在擼一發都得打空槍的感覺

 

  -靠!註意素質

 

  -我真的睡了啊

 

  -嗯,晚安男朋友

 

  -晚安寶貝兒

 

  -寶貝兒

 

  “我送你回學校吧,”潘智給了他兩粒口香糖,“我怕你不知道怎麽走。”

 

  “我不至於。”蔣丞嘆了口氣,把口香糖放進嘴裏。

 

  “那你說,地鐵口在哪兒?”潘智看著他。

 

  蔣丞猶豫了一下往右邊指了指:“前面。”

 

  “那是後面,”潘智說,“我們是從那邊走過來的。”

 

  “前面。”蔣丞馬上換了方向一指。

 

  “走吧爺爺。”潘智轉身往後走了過去。

 

  “你不說在那邊兒嗎?”蔣丞楞了。

 

  “我就是告訴你那邊是前面,沒說地鐵在前面,”潘智說,“快別給R大丟人了。”

 

  “操。”蔣丞轉身跟了上去。

 

  回到宿舍的時候,還沒到圖書館閉館的時間,宿舍裏的人都沒在。

 

  蔣丞進去把行李箱打開,正想收拾的時候,旁邊床上傳來了趙柯的聲音:“蔣丞?”

 

  “我靠,”蔣丞嚇了一跳,往上看到了趙柯探著腦袋,“你沒去圖書館?”

 

  “今天被我姐拉去吃飯,”趙柯說,“回來再去的時候已經沒座兒了……回去一趟看著心情不錯啊。”

 

  “嗯,還行。”蔣丞點點頭。

 

  “分別的時候撕心裂肺吧?”趙柯說。

 

  蔣丞擡頭看著他。

 

  “天天虐狗,”趙柯說,“被虐了吧?”

 

  “不是,”蔣丞笑了起來,“你是有多大怨念啊?”

 

  趙柯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麽大。”

 

  “哎,”蔣丞嘆氣,站到樓梯上看著他,“我特別想問問你。”

 

  “問。”趙柯點點頭。

 

  “你對你女神,是就當女神呢,”蔣丞說,“還是想找女神當女朋友啊?”

 

  “女朋友。”趙柯說。

 

  “那你表白啊,”蔣丞說,“我看她不討厭你啊,每次碰到,她不都沖你笑嗎?”

 

  “你不懂,”趙柯皺眉,“她跟我姐從幼兒園就是閨蜜,你能想像嗎,她看著我長大的,我小時候尿床她都知道。”

 

  “你還尿床啊?”蔣丞說。

 

  “作為一個法學院的學生,你有重點嗎?”趙柯看著他。

 

  “你現在還尿床嗎?”蔣丞問。

 

  趙柯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了好幾秒,還是非常誠懇地回答了:“不尿了。”

 

  “你都不尿了還怕什麽,”蔣丞跳下去,繼續收拾行李,“我看你女神應該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女神,近水樓台這麽多年都沒得著月亮,也算是磨嘰派右護法了。”

 

  趙柯沒出聲,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跟你,呃,男朋友……”

 

  蔣丞轉過頭。

 

  “誰先表白的?”趙柯把話問完了。

 

  “我吧,”蔣丞想了想又笑了,“沒錯就是我。”

 

  這樣的回憶,還是很美好的。

 

  當初沒覺得,說出口之後腦子裏就全是緊張和混亂了,但是現在想想,就會忍不住感慨。

 

  還好當初開了口。

 

  以顧飛的性格,是絕對不會開口的,甚至在他開口之前,顧飛都不會主動,全靠他腦子發熱不管不顧地就那麽說出來了。

 

  幸好啊。

 

  要不就錯過了。

 

  一想到自己曾經有可能錯過顧飛,他就覺得自己先開口的決定非常英明。

 

  而且很英俊。

 

  “你怎麽說的?”趙柯又問。

 

  “就問……”蔣丞被這麽一問突然又有點兒不好意思,畢竟從來沒跟人提起過細節,他清了清嗓子,“你有沒有想過交個男朋友。”

 

  “……這麽直接?”趙柯說。

 

  “不然呢,”蔣丞說,“我也不會別的委婉的方式了。”

 

  “行吧,”趙柯翻了個身躺回床上,“你有沒有想過交個男朋友,你有沒有想過交個男朋友,你有沒有想過……”

 

  “你可以想點兒別的詞兒,”蔣丞說,“你不至於這麽一句都要全文背誦我的話吧。”

 

  “你有沒有想過……”趙柯又翻了個身,“做我女朋友?”

 

  “可以。”蔣丞點頭。

 

  “不行,”趙柯又翻了回來,“還是要給自己留點兒余地的,萬一她說想過啊,想跟那個誰誰,我也好恭喜她。”

 

  “傻逼。”蔣丞說。

 

  他承認當初自己也是有那麽點兒這個意思的,但畢竟他們是倆男的,一男一女完全沒必要,看看人家潘智,每次都是單刀直球,對方基本都沒有招架之力。

 

  七天的假期,無論是單身狗還是成對兒的狗,都覺得一晃而過。

 

  宿舍裏的人從上課第一天開始就迅速回到了之前的節奏裏,上課吃飯自習看書,蔣丞比之前多了兩項,周末去給那個擁有神奇自信的高二妹子補課以及跟著趙柯每天去晨跑。

 

  跑了不到一個星期,蔣丞就知道為什麽趙柯雷打不動要跑步了,因為他女神是隔一天晨跑一次。

 

  每次女神老遠看到他倆就會笑,還會招手,趙柯就跟個被驚著了的兔子似的蹭蹭往前竄,繼上次的表白討論過去了一周,他也沒敢上去表白。

 

  蔣丞也沒再給他鼓勁,圍觀別人的暗戀明戀也挺有意思,感覺自己就跟個過來人似的特別有成就感,有時候還能稍微分散一些他對顧飛的想念。

 

  就這麽下去,幾個月的日子也不一定會那麽難熬,畢竟每天都有新鮮的事發生,每件事都會勾起他跟顧飛之間最美好的那些回憶。

 

  唯一不太美好的事,就是他去醫院咨詢顧渺的病情時,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和潘智兩天時間跑了兩個醫院,醫生都很慎重,這種只靠口述而沒有接觸過本人的案例,他們無法做出判斷。

 

  如果沒有辦法把顧渺帶出來,就很難準確地判斷出病因,更沒有辦法拿出有針對性的方案。

 

  “我有什麽辦法能把顧渺帶到這麽遠的地方來?”蔣丞叼著煙坐在沙發上。

 

  這是潘智自己租的房子,很小,不過房子很新,住著挺舒服,他還是第一次過來。

 

  “她完全不能接受嗎?強行抱出來呢?”潘智問。

 

  “讓她換個床睡覺,她都能尖叫十分鐘,特別生氣,”蔣丞擰著眉,“就算能不管她尖叫,讓她尖叫一路強行抱出來了,她要是嚴重了怎麽辦,就我這次回去,她已經不理我了。”

 

  “不理你了?”潘智楞了楞。

 

  “顧飛說是自我保護,害怕失去,就不再接納,”蔣丞狠狠抽了口煙,把煙頭掐了,“我要是有錢,我就請個大夫過去出診,不,請個大夫常駐。”

 

  “你現在連請個大夫正常給她治療的錢都不夠吧,”潘智說,“這種費用都不低,而且還是長期的。”

 

  “嗯,”蔣丞笑笑,“所以我得賺錢。”

 

  “丞兒,”潘智看著他,“你……”

 

  蔣丞等著他說下去,但潘智卻沒有了聲音。

 

  “我什麽?”他也看著潘智,“想說什麽就說,我們倆之間不用玩欲言又止。”

 

  “就,值得嗎?”潘智說,“談戀愛就是談戀愛,跟他這個人,談戀愛,你才19歲……”

 

  潘智沒再說下去,不過蔣丞很清楚他的意思。

 

  “我就是在談戀愛,跟顧飛,我沒有非得為顧渺做什麽,”蔣丞咬了咬嘴唇,“但是顧飛要管她,我就不可能不管。”

 

  “你多少也想想以後,這些事只會越陷越深,越纏越緊,一年兩年,三年五年,顧渺一直不好,你就一直這樣?”潘智說,“可能是我太現實了,我有時候就會害怕,如果有一天你累了,然後你走不掉……”

 

  “潘潘,”蔣丞一擡手,手指啪地在潘智嘴上彈了一下,“我打算先天真著,畢竟人這一輩子,天真的時間太短了。”

 

  潘智捂著嘴,盯著他看了一陣子,最後沖他豎了豎拇指,從指縫裏真誠地說了一句:“我敬你是個爺爺。”

 

  顧渺的事兒沒有進展,蔣丞雖然知道這沒有什麽,要這麽容易就能有進展,顧飛也不至於辛苦成這樣了。

 

  但想是這麽想,他還是會有些失落,就像是他努力地撐著顧飛,卻使不上勁。

 

  顧飛已經把顧渺送去繼續參加那個康覆治療了,有時候會發小視頻給他,顧渺還是那麽漂亮,那麽酷。

 

  -這次效果不是太好

 

  -看出來了,上次去的時候她玩得還挺開心的,這次好像沒有什麽反應?

 

  -嗯,基本不願意跟人互動

 

  -是因為我嗎?

 

  -丞哥,你不要總第一反應就是往自己身上找問題

 

  -。。。。

 

  -她生我氣的時候我從來不覺得我有錯,她不是個正常孩子,不能用常規思維來想的

 

  -好吧,那這個治療還去嗎

 

  -先繼續吧,錢都交了,看看過段時間有沒有改善

 

  蔣丞趴在桌子上,抱著本書,但對著手機屏幕發了很久的呆,黑屏裏能看到他如同入定了一樣的臉。

 

  多虧長得帥,發呆的時候才不會顯得智商只有20

 

  坐在他旁邊的趙柯把一坨小紙團彈到了他臉上,他轉過臉,沖趙柯豎了豎中指。

 

  “你浪費資源呢?”趙柯小聲說。

 

  蔣丞沒說話,把手機放回兜裏,低頭開始一邊看書一邊記筆記。

 

  不多想了,反正現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多攢點兒錢,除了自己的花銷之外,盡可能地存出一些來,無論以後顧渺接受什麽樣的治療,錢都是個大問題。

 

  錢錢錢。

 

  丞哥有錢。

 

  從圖書館出來,趙柯提議去買點兒吃的,蔣丞並不想吃東西,但還是跟著他一塊兒去了,反正這會兒腦子有些發悶,回宿舍也睡不著。

 

  “你這幾天怎麽了?”趙柯走了一段之後問了一句,“是不是碰上什麽事了?”

 

  “沒。”蔣丞回答。

 

  “那就好。”趙柯點了點頭。

 

  蔣丞轉頭看了他一眼,突然有點兒想笑,這人有時候“不關我事就一句不問”的原則堅守得非常好。

 

  其實這會兒蔣丞挺希望趙柯多問幾句的,除了潘智,這事兒他已經無人可說,而潘智明顯不希望他在這些事上投入太多,陷得太深。

 

  雖然很多事他能憋得住,也沒有跟人傾訴的習慣,但在這個新的環境裏,他又確實有點兒堵得慌。

 

  就像當初他剛到鋼廠的時候,那種想要抓住點兒什麽又不知道往哪兒抓的感覺。

 

  “真不說?”趙柯突然又問了一句。

 

  “嗯?”蔣丞看著他,趙柯也正看著他,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他輕輕嘆了口氣,“其實……別人看來也許不是什麽大事兒。”

 

  “我聽聽。”趙柯說。

 

  “就是……我朋友的妹妹,”蔣丞擰著眉,“有點兒自閉……應該是自閉吧,一直沒辦法……”

 

  “想帶過來看病嗎?”趙柯問。

 

  “過不來,”蔣丞說,“她不能接受環境變換,換床都不行,我去找醫生問了,見不到人,人家沒有辦法去判斷。”

 

  “那肯定的,”趙柯說,想了想之後他停下了腳步,“我姐。”

 

  “嗯?”蔣丞看著他。

 

  “你願意的話,可以問問我姐。”趙柯說。

 

  “你姐……”蔣丞突然覺得自己有隱隱的興奮。

 

  “我姐念的臨床心理學,”趙柯說,“我下學期還想過去蹭課的,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

 

 

 

 

 

118

 

  顧渺從教室裏出來的時候走得很快, 還推開了一個想跟她說話的孩子。

 

  “二渺, ”在外面等她的顧飛蹲下攔住了她,“跟剛才那個小妹妹說再見。”

 

  顧渺看著他, 顧飛的意思她應該是聽明白了, 但不是很想執行他的要求。

 

  “她想跟你說話, 你沒有理她,”顧飛說, “你可以不喜歡她, 但是要有禮貌,不可以推別人。”

 

  顧渺轉過身沖跟過來的那個孩子揮了揮手, 然後冷著臉轉身走了。

 

  顧飛嘆了口氣, 站起來跟在她身後。

 

  小丫頭現在不太願意來參加集體活動, 每次過來顧飛都要跟她說半天才能把她帶過來。

 

  也許是這次參加的十多個孩子年紀都偏小,顧渺雖然心智比不了同齡人,但很多東西她是能明白的,以前在學校的時候, 她也不是完全不能適應。

 

  現在這些都只有五六歲甚至更小一些的孩子, 她玩不到一起去。

 

  可怎麽辦呢?

 

  顧飛走到摩托車旁邊, 顧渺已經抱著滑板等著了。

 

  “餓了嗎?”顧飛過去把她的圍巾裹好,把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再給她戴好口罩,然後跨上了摩托車。

 

  顧渺爬到後座上抱住他的腰。

 

  怎麽辦呢?

  顧飛把頭盔發動車子,顧渺目前的狀態,多參加集體活動, 多跟人互動是最好的辦法,而且他們這裏,無論水平高低,這裏是唯一能讓顧渺得到幫助的地方了。

 

  他每周都要缺課幾次把顧渺送過來,他並沒有多麽想去上課,這麽多年過來,他已經很難再像別的學生那樣靜下心來去學習了,但這畢竟因為蔣丞才考上的學校,他也不想真的就像以前那麽混。

 

  而且顧渺過來接受康覆訓練也不僅僅是影響了上課,還用掉了他接活兒的時間,很多事兒他不得不都壓到了晚上去做。

 

  無論是時間,還是錢,都會有些吃力。

 

  他不會抱怨,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他總有應對的辦法,只要顧渺能有進步……

 

  只要顧渺能有進步。

 

  但顧渺沒有進步。

 

  品嘗了太多失望和失落的他,實在很難像蔣丞那樣永遠樂觀。

 

  回到店裏,劉立已經做好了飯,老媽正拿手機對著小桌上的幾個菜轉圈兒拍著。

 

  這個店自打強行賣給劉立之後生意好了不少,劉立做事還挺認真,最重要的是他做飯比老媽靠譜,起碼頓頓有。

 

  顧渺對他做的菜也還算滿意,一進店裏就站到了桌子旁邊等著開飯。

 

  “二渺你擋鏡頭了,”老媽舉著手機,說完之後看顧渺沒動,她嘆了口氣,轉到顧渺對面拍了一張,“我閨女挺上相的,怎麽拍都好看。”

 

  “吃飯吧,”劉立把湯端了出來,“大飛累了吧,吃了飯回去休息。”

 

  “不累,”顧飛拍了拍顧渺的肩,“二渺去洗手。”

 

  顧渺往後院走過去,顧飛跟在她身後,看到顧渺進了廚房之後,他沒再跟過去,站在門邊看著。

 

  顧渺現在洗手洗碗問題都不大,基本已經不會再尖叫。

 

  這算是進步吧,算的。

 

  但這個進步,從老爸死的那年開始一直到現在,才出現。

 

  顧飛都不敢去想這中間過了多少年。

 

  希望。

 

  希望當然是有的,就是太遙遠。

 

  吃完飯帶著顧渺回家的時候,蔣丞發了條消息過來。

 

  -吃完飯了沒

 

  還帶著一張自拍,角度很迷,依舊靠臉,不過能看得到背景,是在他們學校高大上的圖書館裏拍的。

 

  差不多每天的這個時間,蔣丞都會去圖書館,看書做筆記之類的,顧飛不是太清楚他一晚上泡在那裏的具體內容。

 

  只知道這段時間裏,蔣丞是很專註的,就像他以前坐在書桌前覆習那樣,他也不會去打擾蔣丞。

 

  不過偶爾會有些寂寞。

 

  他的晚上相比蔣丞來說會閑一些,也就是修修圖什麽的,各種商品圖,模特圖,對於他來說基本就是流水作業,不需要集中註意力,也不怕被打擾。

 

  但閑下來想給蔣丞發個消息的時候,又怕會打擾到他,而且前兩天蔣丞還跟他抱怨過坐旁邊的一個姑娘手機放在桌上幾分鐘震一次很煩人。

 

  不過十點圖書館閉館之後,蔣丞會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過來。

 

  “今天累死了,”蔣丞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呵欠,“中午我也沒睡,作業寫一半的時候眼睛都睜不開了。”

 

  “勞逸結合啊丞哥。”顧飛說。

 

  “逸了啊,晚上回宿舍倒頭就睡了,”蔣丞說,“其實也不是我想勞,畢竟事兒就有這麽多,看看書,整理一下筆記,寫寫作業,差不多時間就用完了。”

 

  “那不是沒時間去吃大五花了。”顧飛笑笑。

 

  “想吃也有,去做家教的時候就路過兩個烤肉店呢,”蔣丞嘖了一聲,“不行,不能說,說了就餓了,回宿舍又沒東西吃。”

 

  “要不要去買點兒吃的?”顧飛問。

 

  “不買了,”蔣丞嘆了口氣,“我怕胖,你說馬晚上吃點兒草都還肥呢,我晚上老吃肉還能行嗎。”

 

  顧飛笑著沒說話。

 

  蔣丞跟他又聊了幾句,說了一通白天上課的時候碰上的事兒,有好笑的,不爽的,反正每天都會說。

 

  顧飛喜歡聽他說這些,他能想像蔣丞在學校的樣子,他去上課,他去食堂,他去圖書館,他不喜歡那個同學,他跟趙柯在宿舍合夥欺負另兩個有女朋友的同學……

 

  蔣丞的生活很忙碌,壓力也很大,但也很有意思。

 

  他說的那些事,接觸到的那些人,都跟在鋼廠的時候大不一樣了,顧飛能感覺得出他的心情是揚著的,抱怨太累的時候也是揚著的。

 

  多好啊,這才是蔣丞該有的生活。

 

  有時候蔣丞也會問他,學校怎麽樣,同學什麽樣,上什麽課,他會不知道說什麽,跟蔣丞的校園生活相比,他都不知道有什麽可以說的。

 

  他隨便提過有電影賞析課之後蔣丞還推薦了幾個電影,說的推薦語和分析比他們上課的那個老師有水平,而蔣丞並沒有上電影欣賞課,只是學校會放電影。

 

  這就是差距吧,雖然這裏面肯定有他“男朋友說什麽都最棒”的加成,但這種距離感還是存在的,不是你找個借口安慰一下自己就能抹掉了。

 

  他本來就不是話太多的人,跟蔣丞在一起的時候才喜歡說話,喜歡逗蔣丞,喜歡跟蔣丞犯貧。

 

  但現在,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跟蔣丞能說的話越來越少,嗯嗯啊啊哈哈,是他最常用的應答方式了。

 

  “二渺,”顧飛看著站在屋裏不肯換衣服出門的顧渺,“我們要去跟老師玩了。”

 

  顧渺靠在自己臥室門框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去換衣服吧,”顧飛說,“今天會有新的遊戲,你不想玩嗎?”

 

  顧渺還是沒有反應。

 

  “你不喜歡跟別的小孩兒玩,你可以跟老師玩,”顧飛說,“上次老師說非常喜歡你,誇你聰明。”

 

  顧渺偏開了頭。

 

  今天顧渺抵觸的情緒非常嚴重,顧飛的話她都聽懂了,但卻拒絕給出任何回應。

 

  “其實你不去也可以,”顧飛說,“你要讓哥哥知道為什麽?是不喜歡那些孩子嗎?”

 

  顧渺不理他。

 

  “不喜歡老師?”顧飛又問。

 

  顧渺依舊不理他。

 

  “二渺,”顧飛低下頭,看著地板,“哥哥知道你不開心了,你不開心,哥哥就也會不開心,因為哥哥心疼你,你也心疼一下哥哥好不好?”

 

  “不走。”顧渺終於開口。

 

  還是這句話。

 

  不走。

 

  顧飛閉上了眼睛。

 

  顧渺相比那些別的孩子,癥狀應該是輕很多的,她雖然不能很好地理解,但不少事她是有想法的。

 

  比如現在,眼下。

 

  不走。

 

  就是她的想法。

 

  雖然她不能完全理解,但她肯定已經明白,每天跟她開心地玩滑板的丞哥走了,而且很久都不出現了。

 

  哥哥跟丞哥的關系,她肯定不能理解,但哥哥的情緒,她會覺察。

 

  顧飛擡起頭看著顧渺。

 

  顧渺在擔心和害怕,哥哥也會走。

 

  不走。

 

  哥哥不會走。

 

  哥哥哪裏也不會去。

 

  哥哥會一直陪著你,就在這裏。

 

  如果是一年前,顧飛會不加思索地用這些話來回答她,安撫她。

 

  但現在,他卻沒有開口。

 

  他很心疼顧渺,卻第一次沒有順應著她。

 

  顧渺開始尖叫,手指摳著門框尖叫。

 

  顧飛抱住了頭,閉上眼睛。

 

  耳朵裏除了顧渺的尖叫,再也沒有別的聲音,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顧渺的尖叫聲裏傳來了敲門聲,顧飛才慢慢松開了一直抱著頭的手。

 

  “二渺啊!”門外是鄰居的聲音,“二渺啊你是不是一個人在家啊?沒事兒啊,嬸兒幫你給你哥哥打電話啊!”

 

  這是樓下的鄰居,顧渺之前沒地方吃飯的時候經常在她家吃。

 

  顧飛起身過去打開了門:“我在家。”

 

  “沒事兒吧?平時也沒叫這麽久啊。”門外的大嬸問。

 

  “嗯,沒事兒,一會兒我哄哄她。”顧飛說。

 

  關上門之後顧飛轉過身看著還在尖叫的顧渺,慢慢走到了她面前。

 

  顧渺一直在摳著門框,指尖已經被摳起來的木頭紮破,滲出了血跡。

 

  “二渺。”顧飛拉開她的手。

 

  顧渺沒有反抗,但是尖叫聲沒有停止。

 

  顧飛抓著她的手,想蹲下的時候卻有些腿軟,一條腿跪了一下才撐住了。

 

  “二渺,”他抱過顧渺,在她背上輕輕拍著,“對不起。”

 

  顧渺摟住了他的脖子,尖叫聲終於慢慢低了下去,最後在顧飛耳邊消失了。

 

  “你嗓子真好啊,二渺,”顧飛輕聲說,“喊這麽久都沒有啞。”

 

  “會留疤嗎!”蔣丞很緊張地盯著趙柯的手。

 

  “看你體質,”趙柯捏著一塊已經撕開了的創可貼,“但是我感覺可能會留個道子。”

 

  “什麽道子?”蔣丞盯著他。

 

  “裏面還有墨水洗不掉啊,”趙柯把創可貼按在了他腦門兒上,“等表皮愈合以後就會留顏色吧。”

 

  “是的,”坐在後面桌子盯著電腦忙活的魯實說,“而且這個黑墨吧,以後還會變顏色,變成綠的。”

 

  “就跟你女朋友文眉毛那樣是吧。”蔣丞說。

 

  “我女朋友做的是半永久,不會變色的。”魯實回過頭。

 

  “哦。”蔣丞點點頭,按了按創可貼。

 

  有點兒疼,他也不知道怎麽筆頭戳一下能有這麽大威力,大概是因為太困了,瞬間睡過去腦袋往下一紮的時候勁頭有點兒足,筆尖紮到的時候他都沒醒,腦袋順著慣性又繼續往下,筆尖順著這個勁兒在他眉毛上邊兒劃開了一道口子的時候他才驚醒了。

 

  “蔣丞我勸你一句,”趙柯幫他貼好創可貼之後小聲說,“撐握一門技能,不是這麽來的,是需要時間的,一步一步的。”

 

  “嗯。”蔣丞應了一聲。

 

  “你這樣填鴨式地看那些心理學的書,”趙柯彎下腰繼續低聲說,“我就問你,你理解意思了嗎?你看的那些案例,那些治療方案,你理解了嗎?兩個看上去一樣的案例,為什麽用了不一樣的治療手段?一種心理疾病可能有不同的表現形式,不同的心理疾病,也有可能看上去是一樣的反應……”

 

  “啊……”蔣丞往後靠到椅背上,“我知道了知道了。”

 

  “我姐下周有空,我幫你約了她了,”趙柯說,“你不要這麽急。”

 

  “嗯,”蔣丞點了點頭,“謝謝。”

 

  他的確是急,自從發現顧渺這次去參加那個康覆效果不太好之後他就很急,顧飛說了讓他不要把什麽都怪到自己頭上。

 

  但他走了是事實,顧渺發現他走了很生氣也是事實,不再理他也是事實,他想要幫顧飛,想要顧渺好起來,他無法接受因為他要把顧飛拉出來卻又讓顧飛陷入了更深的無奈和疲憊當中,讓本來應該有進步的顧渺開始往後退。

 

  趙勁那邊能幫上多大的忙,能不能有什麽辦法,都是未知數,他只想在討論顧渺的問題時,自己的描述能更準確,而且人家說出來的內容,他也希望自己能更清晰地理解。

 

  他只是想做他能做到的一切。

 

  平時學習挺忙的,他除了正常的專業學習和家教的工作,要擠出時間再去看心理學的東西,的確有點兒累。

 

  但是他願意。

 

  這種“我願意”的狀態很多人都會有,語重心長勸自己的趙柯也一樣有,只是表現方式不同。

 

  我願意為你擠出時間去多學一門知識,和我願意為你厚著臉皮去參加一共只有兩個男生的編織社,本質上來說其實差不多。

 

  -有空視頻嗎?

 

  顧飛發了消息過來。

 

  蔣丞猶豫了一下,拿過旁邊的鏡子看了看,創可貼有點兒明顯,但要是撕掉了,那道口子也無法隱形。

 

  撞門框上了。

 

  就這麽說定了。

 

  他拿著手機走出了宿舍,給顧飛發了個視頻請求。

 

  那邊顧飛很快接了,兩個人的臉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顧飛第一句話就是:“你眉毛那兒怎麽了?”

 

  “撞門框上了。”蔣丞說。

 

  “……怎麽會撞門框上啊?”顧飛楞了,“宿舍門還是哪兒的門啊?”

 

  “宿舍門,”蔣丞笑笑,“晃了一下就撞到了。”

 

  “……撞破了?”顧飛伸了伸手。

 

  這個動作讓蔣丞心裏軟成了一團,他笑著說:“你是不是想摸摸我啊?”

 

  “是啊,”顧飛笑了,“戳了屏幕一下。”

 

  “沒多久了,”蔣丞想了想,“我元旦回去吧。”

 

  “別跑了,”顧飛說,“就三天時間,一來一回都呆不到兩天。”

 

  “你不想見我唄。”蔣丞嘖了一聲。

 

  “我是不想那麽想你,”顧飛說,“好容易現在適應了,你回來閃一下,我又得重新適應。”

 

  “我也一樣啊,”蔣丞笑了起來,“那行吧,我們再撐一陣兒,正好我看看元旦的時候有沒有人請我吃飯。”

 

  “嗯?”顧飛楞了兩秒勾起了嘴角,“喲,喲喲。”

 

  “我跟你說,沒準兒真有,”蔣丞小聲說,“就我們學校有個表白墻的公眾號,特別逗,全是各種表白的。”

 

  “有給你的吧,想請你吃飯?”顧飛笑著問。

 

  “嗯,”蔣丞說,“那天趙柯跟我說的時候,我才知道還有這麽個號。”

 

  R大表白墻。

 

  顧飛覺得蔣丞一說自己馬上就去搜的行為挺傻的,但還是沒忍住。

 

  本來只覺得想進去看看,也算是了解一下跟男朋友的生活有關的東西,見不到人,看到跟他有關的也能解解饞,會覺得距離沒有那麽遠。

 

  不過第一眼就看到了蔣丞的名字還是挺意外的。

 

  【表白】每天晚上我都坐在你身後,看著你低頭,看著你擡頭,側臉背影,直到我面前的每一個字都變成你,沒錯說的就是你啊,蔣丞你真的一晚上都不回一次頭的嗎!

 

  顧飛笑了笑,挺逗。

 

  再往下翻,翻了大概也就兩頁,就看到了吃飯。

 

  【表白】我決定了,我要請蔣丞吃飯!法1的蔣丞!你看到了沒!姐姐要請你吃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希望你愛吃辣!

 

  【表白】上面那個要請蔣丞吃飯的怪姐姐,請客吃飯這種事也還是要講個先來後到的,我上周就已經表示要請客了哦,不過為了不尷尬,我們可以合夥請嘛……或者你換個目標,總跟他一起的那個同學也不錯,幹脆都請了吧!

 

  【表白】所以上面的怪姐姐你們是要表白還是要請客還是要聚餐啊

 

  顧飛一直笑著往下翻,翻了幾頁就不怎麽笑得出來了,他看到了好幾條男生對男生表白的內容。

 

  那種直白而又坦誠的語氣,以及所有人都沒有大驚小怪的態度,這種寬松的感覺跟他周圍的環境裏的人完全不同。

 

  蔣丞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因為性向而緊張,但很多時候也是抱著“關你屁事”這樣的強硬態度去面對,而這種真正寬松的,才是真的可以放松下來的環境。

 

  顧飛一直翻到沒有更多內容顯示了,也確定了在能顯示的日期裏沒有男生對蔣丞表白之後,才放下了手機。

 

  往床上一躺,舒出一口氣。

 

  為什麽要舒出一口氣?

 

  顧飛覺得自己挺逗的……

 

  “可以叫上張丹彤嗎?”趙柯在打電話,蔣丞坐在旁邊很認真地偷聽著,因為這個電話是給趙勁打的,約見面的具體時間地點,但趙柯明顯找不著重點。

 

  到今天蔣丞才知道他女神叫張丹彤,也才反應過來表白墻裏看到過N次的張丹彤就是他女神。

 

  這麽看來,趙柯的形勢還是很危急的啊。

 

  “為什麽不叫……你都沒叫,怎麽知道她不去,”趙柯還在糾結這個跑題了的重點,“你們很久沒有見面了,你們閨蜜之間不需要交流閨蜜之情嗎?”

 

  “趙柯,”蔣丞嘆了口氣,“柯啊……”

 

  “今天怎麽就不合適了,今天就是蔣丞想向你問問他朋友妹妹的情況,也不是正經的心理咨詢……正式的你也做不了,”趙柯沒理蔣丞,“而且……是啊,是我求你辦事兒啊,求你一個事兒也是求,求兩個事兒也是求,反正從小到大我都在求你……”

 

  “趙柯,”蔣丞實在忍不住,過去拿開了趙柯的手機,小聲說,“張丹彤電話給我。”

 

  “幹什麽?”趙柯看著他。

 

  “我幫你約她。”蔣丞說。

 

  “你?”趙柯猶豫了三秒鐘,扯過一個本子飛快地寫下了一個號碼。

 

  “跟你姐約見面的時間地點。”蔣丞拍拍他的肩,拿了自己手機出去了。

 

  張丹彤接了電話,蔣丞簡明扼要地說明了打這個電話的原因之後,她在那邊笑得停不下來。

 

  “所以就是這麽個情況,”蔣丞說,“你今天有時間的話,就一塊兒吃個飯吧,你要不去,今天我跟趙柯出不了宿舍門了。”

 

  “行啊,我給趙勁打個電話,”張丹彤還是在笑,“那一會兒見吧,你倆太逗了。”

 

  蔣丞回到宿舍,趙柯已經打完了電話,看到他進來,立馬站了起來:“怎麽樣?她有沒有罵你?”

 

  “你對你女神到底有什麽誤解啊?”蔣丞有些無奈,“她答應了,一會兒見。”

 

  “真的嗎?”趙柯頓時笑了,過來就想摟他。

 

  蔣丞迅速擡起胳膊:“口頭表達謝意就可以了。”

 

  “不謝,咱倆扯平了。”趙柯說。

 

  “哦,對。”蔣丞點點頭。

 

  “走吧,”趙柯說,“約了吃牛排,現在過去差不多。”

 

  “嗯。”蔣丞過去拿了自己的包,又檢查了一下卡在沒在包裏。

 

  牛排的話,四個人,他身上的現金肯定不夠。

 

  趙柯有點兒激動,拉著他到了地方的時候,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他倆找了個合適談話的卡座坐下了。

 

  趙柯心情澎湃說不出話,蔣丞腦子裏一直在給顧渺的情況做總結,也顧不上說話,他倆就這麽沈默地四目相對一直到趙柯擡手揮了揮。

 

  蔣丞回過頭,看到從門口進來了兩個人,前面的是趙勁,後面跟著的不是張丹彤,而是個男的。

 

  “那個是她學長。”趙柯說。

 

  “啊。”蔣丞在聽到“學長”兩個字之後才反應過來,這個男的他見過。

 

  三棵校草裏最草的那一棵。

 

 

 

 

 

119

 

  雖然想起來了那個戴眼鏡的是見過一面的趙勁的學長, 但是蔣丞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柯, ”蔣丞迅速小聲地問趙柯,“這個學長姓……”

 

  “我以為張丹彤會一塊兒來呢, ”趙柯說, “怎麽還沒到。”

 

  “因為還沒到時間, ”蔣丞說,“學長姓……”

 

  “我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問問?”趙柯說, “其實應該等她一起過來的, 她要分頭過來會不會是因為不想跟我一塊兒走?”

 

  “她說了是有事,”蔣丞嘆了口氣, “那個學長……去他媽的不問了。”

 

  “許行之。”趙柯說。

 

  “……哦, ”蔣丞點了點頭, “我以為你聽不到呢。”

 

  “我就是有點兒緊張,”趙柯說,“我高二以後就沒跟張丹彤一塊兒吃過飯了,我姐跟她出去玩也不帶我。”

 

  “倆女孩兒逛街, ”蔣丞繼續嘆氣, “帶你除了礙事兒也沒別的作用了。”

 

  “剛彤彤給我打電話了, ”趙勁走了過來,“十分鐘就到。”

 

  “她不來也沒事兒。”趙柯說。

 

  蔣丞猛地轉頭看著他,壓低聲音:“你去拿個大頂控控腦子裏的水吧?”

 

  “你別管他,我都習慣了,”趙勁擺擺手,指了指許行之, “我就不介紹了,都認識了。”

 

  “學長好。”蔣丞說。

 

  “叫名字就行。”許行之笑了笑,跟趙勁一塊兒坐下了。

 

  “趙柯說叫我來就行,”趙勁喝了口水,“我感覺還是帶個靠譜的吧,我一個混日子的,草哥牛逼,老板的得意門生。”

 

  ……草哥。

 

  “你朋友的妹妹?”許行之對趙勁的介紹大概已經習慣了,也沒什麽反應,看著蔣丞問了一句。

 

  “嗯,在我老家。”蔣丞說。

 

  “多大了?”許行之問。

 

  “11歲,”蔣丞比劃了一下,“不過比同齡的孩子個子要小。”

 

  “11歲的話,”趙勁看了看許行之,“是不是挺合適你的方向?”

 

  “嗯,”許行之笑了笑,“這個還得具體看是什麽樣的情況。”

 

  “就是,不說話,很多時候不能準確理解別人的情緒,也沒有辦法正確表示自己,”蔣丞盡量簡單地概括著顧渺的情況,“生氣或者焦慮緊張都是尖叫,滑板玩得很好,會重覆地畫同樣的圖案,重覆寫字但是很難學會……”

 

  “嗯。”許行之應了一聲。

 

  “小時候不是這樣,大概就是不愛說話,但是兩三歲受傷之後就……一直這樣了。”蔣丞發現這樣描述顧渺的時候,自己心裏有些難受,那麽漂亮可愛的小姑娘。

 

  “受的什麽樣的傷?”許行之問,“人為的嗎?”

 

  “是,”蔣丞點點頭,“被人摔傷,挺重的。”

 

  許行之看著他,似乎在等他說下去,但他有些猶豫,摔傷顧渺的畢竟是她親爹……

 

  “沒事兒,”許行之說,“細節我們找時間再聊,不過現在可以確定的是,她的語言能力很難恢覆正常,已經錯過了語言發育的階段了。”

 

  “嗯,這個我知道。”蔣丞點了點頭,他這段時間看了不少書,顧渺受傷的時候也就是正在學習說話的階段,加上她本來就不愛說話,受傷之後拒絕再開口,現在想要讓她像別的孩子那樣去說話,已經不太可能。

 

  但哪怕是永遠不說話,只要顧渺別的方面有進步,對於她和顧飛來說,就是另一個世界。

 

  “別的要見了人才能具體判斷。”許行之說。

 

  蔣丞對於這句話並不意外。

 

  “就是這個很麻煩,”他皺了皺眉,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她的生活有固定模式,有改變就會生氣,換個床都不能接受,所以……帶不過來。”

 

  “哦,這樣啊,”許行之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這樣的案例我導師那裏有,還在治療,不過那個孩子是在本地。”

 

  “那我朋友妹妹這樣的情況,”蔣丞輕輕嘆了口氣,“是不是沒什麽辦法了。”

 

  “辦法總會有的。”許行之笑笑。

 

  “你能幫這個忙嗎?”趙柯問得很直接,“你是不是準備開題了?用這個案例多好。”

 

  許行之看了趙柯一眼,靠到椅背上笑了起來:“嗯,我是在準備開題報告呢,不過妹妹這個……細談過才知道我能不能幫得上忙。”

 

  許行之沒有把話說死,之後也表示了自己只是個學生,專業水平不夠,但他的態度還是給了蔣丞希望,哪怕只有一點點,蔣丞也還是會全力以赴地撲上去。

 

  又聊了一會兒之後張丹彤到了,趙柯有些激動地碰了碰蔣丞的腿,蔣丞手扶著桌沿兒才沒條件反射地蹦起來。

 

  趙柯面對這種跟女神近距離接觸的情形,緊張得硬是五分鐘裏除了“一份沙朗”之外沒再說出第二句整話,蔣丞感覺自己都有點兒擔心他會不會激動尿了。

 

  點完餐之後大家沒有再繼續討論顧渺的問題,隨意地聊著。

 

  蔣丞也沒有什麽聊天的情緒,腦子裏全是顧渺的病情,以及下一步該怎麽跟這個許行之把顧渺的事從聊聊推進到實際操作上,基本就是在趙柯想跟張丹彤搭話但是又搭不上看得讓人著急的時候他去幫著起個頭。

 

  吃完飯的時候他加上了許行之的微信。

 

  “不知道學長什麽時間比較方便?”蔣丞問。

 

  “這周都行,”許行之想了想,“你看你的時間吧,最好是下午或者晚上。”

 

  “那明天晚上?”蔣丞馬上追了一句。

 

  許行之笑了:“行吧。”

 

  “明天晚上一起再吃個飯?”蔣丞問。

 

  “吃飯就算了,”許行之說,“不用破費,吃完飯吧。”

 

  “好,”蔣丞點頭,“那大概七點行嗎?我去B大的時候提前給你打個電話。”

 

  “我明天不在學校,”許行之說,“在外面,具體地點我明天告訴你吧?”

 

  “好,”蔣丞說,“謝謝學長。”

 

  “許行之叫不出口的話,”許行之說,“就跟著趙勁叫草哥吧。”

 

  “其實草哥也不是太叫得出口。”蔣丞誠實地回答。

 

  “那隨便吧,”許行之笑著說,“明天見。”

 

  “明天見,”蔣丞說,“謝謝學長。”

 

  許行之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別客氣。”

 

  今天這頓飯花了不少錢,擱以前蔣丞不會在乎,但是現在不同,現在他是一個每天記賬的新時代好青年。

 

  回到宿舍之後他和趙柯沒去圖書館,這個時間也沒座兒了,他把今天的銷費仔細地記好了,然後坐到了趙柯旁邊。

 

  “謝謝。”他說。

 

  “謝謝,”趙柯跟他同時開口,“行吧扯平了。”

 

  “我明天是不是要拎點兒禮物什麽的去見許行之?”蔣丞說,“空手不合適吧?”

 

  “不用吧,”趙柯想了想,“不知道,我問問我姐?”

 

  “……那問問吧,”蔣丞說,“如果是你姐還好說,許行之這裏又拐了一個彎了,總覺得沒點兒表示不合適。”

 

  “嗯。”趙柯拿出了手機給趙勁打了個電話。

 

  這個電話在蔣丞意料之中地又跑偏到了張丹彤身上,趙柯被他親姐嘲笑了起碼五分鐘,提前祝賀了他表白失敗,並且在掛掉電話之後給他發了個紅包提前安慰。

 

  好在趙柯抗擊打能力比較強,在趙勁的亂棍當中沒把這個電話的主題給忘了。

 

  “不用拿東西,趙勁本科的時候就認識許行之了,”趙柯說,“他倆挺熟的,這個算不上求人,就是朋友之間幫個忙,拿了東西倒別扭了。”

 

  “不是‘你姐’了嗎?”蔣丞笑著問。

 

  “起碼兩天之內不是我姐了,”趙柯說,“我覺得趙勁這個獨身主義有一多半的原因是嘴太欠。”

 

  趙柯開始忙活作業,蔣丞坐回自己桌子前,拿出手機,點開了許行之的朋友圈。

 

  許行之的昵稱看上去很有文化的樣子,行而知之,頭像是個用毛筆寫的“知”,很有老教授的風範,但是朋友圈的內容就跟這個昵稱沒有太大關系了。

 

  基本全是貓的照片。

 

  各種貓,自己的貓,朋友的貓,擼貓店的貓,學校裏的流浪貓,他還給經常能見到的流浪貓都起了流A,流B,浪1,浪2,浪3之類的只能叫編號的名字。

 

  除了貓的照片之外,文字內容很少,蔣丞翻了翻,差不多就是幾種。

 

  好萌的貓。

 

  可愛。

 

  主子最美。

 

  主子喵什麽都對。

 

  貓貓貓貓好多貓。

 

  喵~

 

  ……雖然朋友圈跟他本人給人的印象不太一樣,但應該是個好接觸的人。

 

  蔣丞轉了轉手機,他現在的心情有些不好形容,他覺得有希望,也想抓緊這點希望,可又怕期待太高最後自己會失望。

 

  這種時候他就特別能體會顧飛長久以來的感受。

 

  但他跟顧飛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潘智說的,天真,他比顧飛天真得多,他一邊害怕失望,一邊又還是會倔強地抓著希望不撒手。

 

  “你看看二渺的腦門兒,”顧飛一回到店裏,老媽就指了指正在貨架之間踩著滑板靈活穿梭著的顧渺,“磕了個口子,我說給她上點兒藥,不讓我碰,你快看看。”

 

  “嗯,”顧飛走過去,在顧渺從他身邊滑過的時候踩住了她的滑板,再把她一兜,拎到了自己面前,“哥哥看看腦門兒。”

 

  顧渺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腦門兒。

 

  “是不是撞到樹了?”顧飛問,顧渺手遮不住的地方能看到紅腫。

 

  顧渺搖頭。

 

  “是撞到的嗎?”顧飛又問。

 

  “桿。”顧渺很小聲地說。

 

  “燈柱啊?是不是撞燈柱了?”顧飛忍著笑。

 

  顧渺點頭。

 

  “我們二渺真有出息,”顧飛笑了起來,“現在不撞樹撞燈柱了,厲害。”

 

  顧渺把手放了下來,有些得意地看著他。

 

  磕破了一小小的口子,傷口不大,但是腫得挺高的,顧飛拿了藥箱過來給她消了消毒,貼上了一塊創可貼。

 

  顧渺抱著滑板出去之後顧飛皺了皺眉。

 

  按創可貼的大小能遮住的傷來看,顧渺跟蔣丞的傷應該差不多,但蔣丞都撞破了頭,居然腦門兒沒有一點紅腫?

 

  是男朋友有個鈦金腦門兒還是男朋友沒說實話?

 

  顧飛嘆了口氣,把藥箱放回去,坐到了收銀台旁邊,如果蔣丞有事兒不肯告訴他,那這事兒就一定是跟他有關。

 

  他拿出手機,點開蔣丞的名字看了半天,最後還是給潘智發了個消息。

 

  -潘帥

 

  -何事

 

  潘智回覆之後他又突然猶豫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問,怎麽問才能讓潘智理解他是在擔心而不是在查男朋友的崗。

 

  -快奏

 

  潘智又發了一條過來。

 

  -沒事了,就是叫你一聲

 

  顧飛覺得自己現在也是神經繃得太緊,他雖然擔心蔣丞,但這種蔣丞不想說的情況下他去找別人打聽的行為要擱以前他是絕對不會幹的。

 

  -你!大!爺!

 

  -潘大爺饒命

 

  -沒想到你也學壞了!

 

  顧飛笑了笑,把手機放回了兜裏。

 

  蔣丞從食堂回到宿舍沒多久,正想著要不要主動聯系一下許行之的時候,許行之的電話打了過來:“我大概半小時之後到你們學校。”

 

  “啊?”蔣丞楞了,“你在哪兒,我過去就行,怎麽你還跑過來了呢。”

 

  “我路過,”許行之說,“一會兒到西門了再叫你出來。”

 

  “哦,好的,”蔣丞應著,掛了電話之後他看了看身邊的趙柯,“他說是路過,是真路過還是專門過來的啊,感覺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啊,太麻煩人家了吧。”

 

  “路過,”趙柯說,“放心吧,趙勁和她的朋友沒有那麽好。”

 

  “啊。”蔣丞看著他。

 

  “我意思是,他要是不順路,肯定就讓你過去了,”趙柯說,“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嗯。”蔣丞點了點頭。

 

  沒等許行之給他打電話,蔣丞就直接去了西門等著。

 

  大概也就二十分鐘,他看到許行之一邊掏手機一邊走了過來,他揮了揮手,許行之笑了笑,把手機放了回去。

 

  “不說了等我電話麽。”許行之說。

 

  “反正吃完飯也沒什麽事兒了,”蔣丞說,“那個……找個地方坐坐?”

 

  “你們學校咖啡館吧,”許行之說,“聊完你也不用來回跑了。”

 

  “好的。”蔣丞點點頭。

 

  許行之這個人挺溫和的,不難相處,但蔣丞以前也沒因為什麽事兒求過人,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有點兒緊張和不自在,生怕哪兒沒做好,哪句話沒說合適,人家不肯幫忙了。

 

  “你朋友的妹妹,”許行之邊走邊說,“現在上學嗎?”

 

  “之前上著小學,前兩年退學了,就一直在家裏。”蔣丞說。

 

  “特殊學校還是普通小學?”許行之又問,“為什麽不去了?”

 

  “普通小學,那邊好像也沒有這種特殊學校,”蔣丞說,“後來……因為打傷了同學,就退學了。”

 

  “平時經常有暴力行為嗎?”許行之繼續問。

 

  “沒有,我就見過她這一次打人,因為那幫小孩兒亂畫她本子,還罵她。”蔣丞說。

 

  “那就是她還是可以感知到別人的態度,友好的,惡意的。”許行之說。

 

  “有時候吧,但是很多時候我們說的話她又好像不能理解。”蔣丞嘆了口氣。

 

  就這麽邊聊顧渺邊走,到咖啡館的時候蔣丞慢慢放松了下來,許行之一直只是在提問,了解一些細節,但他說話時平和的語調和不急不慢的語速,卻很能讓人松馳。

 

  大概是學心理專業的人特有的技能。

 

  不過……想到趙勁的時候,蔣丞又覺得自己這個判斷不怎麽準確。

 

  咖啡館這個時間人挺少,他倆找了個角落坐下了。

 

  蔣丞準備要壺咖啡的時候,許行之說:“我要果茶,這兩天咖啡喝太多了。”

 

  “好,”蔣丞點了壺果茶,“是熬夜嗎?趙柯說你要開題了。”

 

  “那倒不是,開題我倒不想熬夜,”許行之笑著說,“是我的貓這兩天心情不好,我晚上陪著它。”

 

  “啊?”蔣丞楞了楞。

 

  “之前養得太嬌氣了,”許行之說,“不陪著玩就上床踩臉,它不睡我也沒法睡。”

 

  “……哦,”蔣丞笑了,“你很喜歡貓啊,我看你朋友圈裏全是貓。”

 

  “嗯,我看到貓就走不動路了。”許行之笑著說。

 

  果茶拿上來之後,蔣丞給許行之倒了一杯:“那今天不是耽誤你陪主子玩了?回家晚了它會不高興嗎?”

 

  “準備好罐頭了,”許行之從包裏抽出了本子和筆,“你朋友妹妹的情況我先記錄一下,你跟我說說她小時候受傷的原因吧?”

 

  “嗯,”蔣丞握著杯子,“她是……被她爸爸摔傷的。”

 

  “親爸爸嗎?”許行之看著他。

 

  蔣丞點了點頭:“她爸爸一直家暴,兄妹倆都害怕他。”

 

  “現在跟爸爸的關系呢?”許行之往本子上記著。

 

  “她爸爸死了……很多年了。”蔣丞說。

 

  許行之的筆停了停:“怎麽死的?”

 

  “喝了酒淹死的。”蔣丞皺了皺眉,提起這件事他就很心疼顧飛。

 

  “爸爸淹死,和打傷她,之間有多長時間?”許行之問。

 

  “這個……我不太清楚,”蔣丞想了想,“我朋友沒給我提過。”

 

  “之後有人跟她說起過爸爸的事嗎?”許行之很快地記錄著。

 

  蔣丞被他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得都有些發暈:“應該沒有提過了,這事兒我朋友自己都不願意多想。”

 

  “嗯,”許行之點點頭,“我能跟你朋友聊聊嗎?”

 

  “啊?”蔣丞楞了。

 

  “不方便?”許行之看著他。

 

  理論上許行之跟顧飛直接聯系是最簡單的溝通方式,但現在所有的事都還沒定下來,他不太想讓顧飛知道,顧飛經歷了太多失望,顧渺的退步的事兒顧飛沒有多說,但他能感覺得出顧飛的心情,那種失落,他不想讓顧飛再經歷一次希望落空。

 

  而且顧飛一直不想讓他把顧渺的事兒扛在身上,他自作主張地做的這些事,他都還沒有想好怎麽樣告訴顧飛才不會讓他覺得自己被他拖累了。

 

  現在許行之突然這麽一說,他猛地有些措手不及,這裏面覆雜的原因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給這個還並不熟悉的人解釋。

 

  許行之也沒再繼續問,只是低頭在本子上補充著內容。

 

  過了一會兒蔣丞才說了一句:“這事兒我還沒跟我朋友說,我是想先看看有沒有辦法……”

 

  “怕他失望嗎?”許行之笑了笑。

 

  “嗯。”蔣丞輕輕嘆了口氣。

 

  “很好的朋友吧,”許行之說,“能理解,沒關系,我現在也的確是不能確定,我得先回去想想,妹妹這個情況目前來看我是有個方向的,不過還是想跟我導師商量一下,看看我的初步判斷是不是對的。”

 

  “嗯。”蔣丞點點頭。

 

  “如果我能幫這個忙,具體再看應該怎麽辦。”許行之說。

 

  “好的,太謝謝你了,”蔣丞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不善於表達感謝,但又怕感謝得不徹底會讓許行之覺得自己沒有誠意,於是只能又重覆了一遍,“太感謝了,太……”

 

  “真的不用這麽客氣,”許行之笑了起來,喝了口果茶,“我看你朋友圈也不像這麽客氣的人啊。”

 

  “啊,”蔣丞迅速地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圈,突然有些尷尬,他朋友圈內容不多,但得瑟的內容不少,比如世界第一帥什麽的,“啊。”

 

  “跟我也不用那麽客氣,我跟趙勁認識很久了,”許行之說,“她幫過我不少忙,她的朋友我幫點兒忙也沒什麽的。”

 

  “我是……她弟弟的朋友。”蔣丞還處於反覆回憶自己朋友圈有沒有會讓自己丟人現眼的二逼內容的狀態裏,隨口糾正了他一句。

 

  “哦,”許行之楞了楞又笑了,“你挺逗的,那這樣吧,現在算交個朋友了。”

 

  “嗯?”蔣丞看著他。

 

  許行之伸出手:“你好,我叫許行之。”

 

  “蔣丞。”蔣丞伸手跟他握了握。

 

 

 

 

 

120

 

  許行之是個挺好接觸的人, 聊起天兒來也挺輕松, 如果想不冷場,就跟他說貓就可以了, 你喵一聲, 他就能說三分鐘。

 

  對於蔣丞這種跟陌生人待在一塊兒容易無話可說和尷尬的人來說, 許行之這樣的貓奴很好。

 

  “現在你說的這些我都記下來了,回去我整理一下, 有什麽想法我就聯系你, ”許行之說,“其實我們現在這樣是很不正規的, 也容易判斷錯誤……不過先這樣吧, 你想起來什麽也可以告訴我。”

 

  “好的, ”蔣丞點點頭,想想又猶豫著開了口,“就……這個費用……”

 

  “費用?”許行之看著他。

 

  “就是如果能治療的話,治療的費用……大概需要多少?”蔣丞問。

 

  “超級貴。”許行之說。

 

  “啊。”蔣丞楞了楞。

 

  “逗你的, 如果我能幫忙的話, 我是不收費的, ”許行之笑了笑,“但是別的治療費用肯定也不低,一天兩天沒感覺,時間長了的確是不低。”

 

  “哦,”蔣丞突然感覺壓力很大,腦子頓時就高速旋轉起來了, 家教的錢肯定不夠,自己有學費和生活費的開銷,平時資料什麽的都少不了要花錢,存出來的估計也沒多少,看來還需要再找點兒別的事,但那樣的話時間又會很緊張,他一邊轉著一邊問了一句,“那你能估計得出大概嗎?我要考慮一下怎麽安排錢……”

 

  “你朋友的妹妹,”許行之看著他,“你出錢?”

 

  “啊?”蔣丞猛地回過神來,“那個……就……也不是,我……”

 

  “不過這個是下一步考慮的了,”許行之說,“能不能治療,怎麽治療,能治療到什麽程度,這些都得一步步來,先別想太多,有希望就還是抓著,畢竟才11歲,後面還有一輩子。”

 

  “嗯。”蔣丞應了一聲。

 

  是啊,有希望就得抓著,後面還有一輩子。

 

  這不僅僅是顧渺的一輩子,也是顧飛的一輩子啊。

 

  從咖啡館出來的時候蔣丞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兩個小時了。

 

  “用了這麽長時間,”蔣丞說,“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兒,”許行之說,“我今天也沒什麽事兒,你回宿舍吧。”

 

  “我送你出去,”蔣丞說,“你是回學校嗎?怎麽回?”

 

  “我住學校旁邊,走路回去就行,”許行之笑笑,“不用送了。”

 

  “我送你。”蔣丞說。

 

  許行之看了他一眼:“行吧。”

 

  “主子一晚上沒人陪,”蔣丞說,“回去會撓你嗎?”

 

  “不會,它很文雅的,平時都不伸爪子,”許行之笑著說,“一般這種情況就是不理我,得哄。”

 

  “……啊,”蔣丞笑了起來,不陪玩就踩臉的貓還很文雅呢,“你真有愛心。”

 

  “嗯,”許行之點點頭,“單身狗的愛心也沒別的地兒可用了。”

 

  蔣丞笑著沒說話,一提單身狗,他的自豪感就油然而生,不控制好了就會下意識地想要虐狗。

 

  這種行為一定要控制,畢竟有求於對方。

 

  沈浸在我不是單身狗我有男朋友哈哈嘿嘿嘻嘻哦也也的情緒裏大概也就五秒鐘,蔣丞又突然想起了之前許行之的那句話。

 

  “你朋友的妹妹,你出錢?”

 

  頓時又感覺有些尷尬,他不知道許行之有沒有想到什麽別的,雖然相比鋼廠那邊,現在的身邊的人對這事基本都平靜而寬松,但許行之也就是個剛認識的人,還是自己有所求的人,他還是不願意莫名其妙就這麽暴露了。

 

  “回去吧,”倆人走到學校門口,許行之說了一句,“我這邊有什麽消息了會跟你說的。”

 

  “嗯,謝謝。”蔣丞說。

 

  看著許行之慢慢溜達著順著路走遠了,他才轉身回了宿舍。

 

  宿舍裏的人都還在圖書館,最近大家都開始準備期末考了,除了吃飯睡覺,幾乎所有人都在分秒必爭地看書覆習,狀態跟高三的時候有一拼。

 

  蔣丞坐到桌子前,看著碼得很整齊的書,除了專業書,還有一摞心理學的書,包括各種案例分析。

 

  先覆習吧,蔣丞輕輕嘆了口氣,看著這些書的時候,他會有一種焦急而無力的感覺,到底要怎麽安排時間,到底要拼到什麽程度才能既不耽誤自己,也能拉得住顧飛,有時候都不敢細想。

 

  他知道顧飛不會同意他這樣,顧飛老早之前就說過,不願意有人為他“付出”什麽,他這麽做,一定會給顧飛壓力。

 

  他捏了捏眉心,算了先不想這些了,解決不了的事兒先不管,先幹眼前的。

 

  覆習。

 

  “二渺,”顧飛蹲在顧渺面前,“哥哥再問你一次,真的不願意再去了嗎?”

 

  顧渺低著頭。

 

  “看著哥哥,”顧飛說,“是不是你不想再去那裏玩了?”

 

  顧渺擡起了頭,顧飛又重覆了一遍:“是不是想的不願意去了?”

 

  顧渺點了點頭。

 

  顧飛沒說話,看著她很長時間才拍了拍她的胳膊站了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完了之後才說了一句:“行吧,不去了。”

 

  顧渺立馬很愉快地抱起了滑板,等著跟他一塊兒出門。

 

  “你不去的話,哥哥下午就去學校了,”顧飛說,“你自己玩,哥哥下午就一節課,下課了就回了,你不用去等我,懂了嗎?”

 

  顧渺點點頭。

 

  踩著滑板跟顧飛一塊兒到了學校之後,顧渺又很愉快地踩著滑板往回沖著走了。

 

  顧飛仰頭看了看天,嘆了口氣,慢慢走進了學校。

 

  顧渺不肯再去康覆治療,他已經試了兩次,顧渺用兩次尖叫展示了自己的決心,顧飛沒有辦法強迫她,顧渺越來越頻繁的尖叫讓他身心俱疲。

 

  不去就不去了吧。

 

  上午他去了一趟康覆中心那邊,想要把之前交的錢要回來,但是沒有成功,對方表示這是按一期收的費,不是按次數,所以沒有辦法退錢,希望顧渺還是能繼續來參加。

 

  按顧飛以前的脾氣,這錢是一定要拿回來的,耍渾也會要回來。

 

  但這次他什麽也沒有說就轉身離開了。

 

  多一句話他都不想再說。

 

  他沒辦法去怪顧渺,只能怪自己,中心有體驗課,按次數收費,可以先體驗幾次再決定,他沒有讓顧渺先體驗,因為她以前去過,看上去還不錯。

 

  現在一次性交了那麽多錢之後顧渺卻不肯去了,他除了覺得無奈,連生氣的力量都沒有了。

 

  “顧飛,”班長下課之後在教室裏找到他,“現在有時間嗎?”

 

  “嗯。”顧飛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應了一聲。

 

  “是這樣的,”班長說,“學校現在有個活動你知道吧?”

 

  “不知道。”顧飛回答。

 

  他的確是不知道,他除了來上個課,多一分鐘都不會在學校裏待,跟別的同學也完全沒有聯系,別說學校有什麽活動,就是班上出了什麽事兒他都不一定能知道。

 

  “你也太獨行俠了,”班長笑著說,“學校的活動都不知道啊。”

 

  “說事兒。”顧飛說。

 

  “學校搞了一個我為學校寫支歌的活動,”班長說,“是希望大家都來參加,給我們學校寫校……”

 

  “不參加,”顧飛打斷了他的話站了起來,“我沒有時間,也不會。”

 

  “怎麽可能不會呢,你太謙虛了,”班長跟著也站了起來,“你四中的同學說你會作曲,非常棒的。”

 

  “誰說的。”顧飛說。

 

  班長趕緊說:“就是……”

 

  “你就讓誰來找我。”顧飛說。

 

  “……顧飛,”班長楞了楞之後嘆了口氣,“每個班都有人參加,都希望為自己的班級爭光……”

 

  “所以我們班就只有我能爭光了嗎?”顧飛說。

 

  “你這樣說話就沒意思了,”班長皺著眉,“你要不願意就說不願意,何苦說得這麽難聽?”

 

  “我一開始就說了我沒有時間。”顧飛說完拿了東西就走出了教室。

 

  班長這人其實還不錯,老實人,對班上的事兒也認真負責,但顧飛別說是這會兒煩躁,就是不煩躁的時候,也好不到哪兒去。

 

  以前在四中,他參加的所有活動,無論是學校的還是班級的,無論是比賽還是吃飯,全都是因為蔣丞。

 

  沒有蔣丞,他什麽也不想參加。

 

  沒有蔣丞他根本連這個大學都不會上。

 

  沒有蔣丞……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突然很想蔣丞。

 

  不過蔣丞可不像他,R大課多,現在又快期末考了,蔣丞這會兒根本沒有時間跟他聊,睡前通話的就聽蔣丞在那邊呵欠連天的,聊天的時間都縮短了,雖然現在聊天大部分時間都是蔣丞在說,他聽。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顧飛還是發了條消息過去,實在沒忍住。

 

  -我沒什麽事就是想告訴你突然很想你

 

  這條消息發過去大概也就三秒種,顧飛都還沒來得及把手機放回兜裏,蔣丞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沒在上課嗎?”顧飛接起了電話。

 

  “現在沒課,”蔣丞聲音裏帶著笑,“正準備收拾東西去圖書館泡到晚上呢。”

 

  “不吃飯了嗎?”顧飛問。

 

  “吃啊,跟趙柯輪流去吃就行,留一個人占座,”蔣丞說,“你呢,沒課了?”

 

  “嗯,準備回去了,”顧飛說,“晚上去拍點兒夜景。”

 

  “哪裏的夜景?”蔣丞馬上問。

 

  “以前咱倆過生日的時候,你放熒光磚那兒,”顧飛說,“這會兒草枯了,黃昏的時候拍點兒,晚上再拍點兒。”

 

  “我想看。”蔣丞說。

 

  “我拍完做好發給你。”顧飛笑笑。

 

  “你還有流量嗎?”蔣丞問,“我這會兒突然想看看你。”

 

  “看看臉的流量還是有的,”顧飛說,“看著擼的流量就費勁了。”

 

  “操,”蔣丞笑了半天,“我看臉就行。”

 

  顧飛掛了電話,發了個視頻請求過去。

 

  蔣丞的臉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他突然有些心疼。

 

  他倆挺長時間沒有視頻了,蔣丞就晚上睡覺之前有時間聊聊,那會兒也沒辦法視頻,起碼得有一個月了,他都沒有看到蔣丞。

 

  蔣丞瘦了。

 

  瘦得很明顯,不是因為這是他男朋友,就算換個人來看,也能看出蔣丞瘦了,下巴都尖了,而且看得出很疲憊。

 

  “你怎麽瘦這麽多?”顧飛皺了皺眉。

 

  “瘦了嗎?”蔣丞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吧,我明天去食堂稱一下,我沒什麽感覺啊。”

 

  “你每天都吃什麽?”顧飛問,“你高三的時候天天那樣也沒瘦這麽多,你不是說你們學校夥食挺好的嗎?”

 

  “是挺好的啊,而且我早中午三頓都吃肉……”蔣丞從抽屜裏拿了個鏡子出來,坐到椅子上轉了個身靠著桌子,“我天天照鏡子呢,也沒覺得瘦,是不是這個鏡頭顯瘦啊?”

 

  屏幕裏能看到蔣丞桌上的書,小小的書架上排得滿滿當當的,而且顧飛一眼就看到了鏡頭裏在蔣丞耳朵旁邊的位置,有一本書。

 

  心理學XXX,他瞇縫了一下眼睛想再看清楚的時候,蔣丞把手機往自己臉跟前兒湊了湊,屏幕上頓時只剩了他的臉。

 

  “這樣還瘦嗎?”蔣丞問。

 

  “瘦,”顧飛點頭,“你是不是覆習太狠了,我看你書架上那麽多書,都是專業書嗎?”

 

  “是啊,其實也還好,”蔣丞笑笑,轉身把攝像頭對著書架,“就三排半,主要是還有很多……資料。”

 

  蔣丞的鏡頭晃得厲害,而且似乎是註意到了什麽,迅速又把攝像頭對準了自己,但顧飛差不多能確定,一眼過去雖然依舊看不清,但連續好幾本XX心理學,XX心理與治療裏的心理兩個字他還是看清了。

 

  “嗯,”顧飛笑了笑,又輕聲說了一句,“丞哥,註意身體。”

 

  “放心吧,”蔣丞說,“我現在天天晨跑的。”

 

  “我不是說你不鍛煉,”顧飛說,“你覆習……要有節制,別太拼了,我不是嚇你,你真的瘦了很多。”

 

  “知道了。”蔣丞笑著說,又把手機湊到自己臉面前,親了一下。

 

  “你別讓我擔心。”顧飛看著他,右邊眉毛上的創可貼已經拿掉了,因為離攝像頭很近,能看到一道小小的疤痕。

 

  不,這不是疤,這麽小的疤早就該好了,根本不可能還能看到。

 

  顧爾摩飛盯著那道痕跡看了大概也就兩秒,已經判斷出來了。

 

  蔣丞看書有轉筆的習慣,而且大多時間裏轉完了都筆尖沖上,這應該是被筆尖戳的,而那條小道子,就跟自己手心那道小學被筆紮了之後一直保留至今的墨點一樣。

 

  至於筆是怎麽戳到眉毛上的,顧爾摩飛都不需要再去推斷了。

 

  掛斷了視頻之後,顧飛心裏非常不是滋味兒。

 

  頂著寒風騎著車往回走的時候就覺得腦子裏很亂。

 

  蔣丞把課表發過給他看,他雖然做不到把所有的課都背下來,但是很清楚蔣丞沒有跟心理學有關的任何課程。

 

  蔣丞為了顧渺在看心理學的書。

 

  想明白的那一瞬間,顧飛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

 

  他就怕蔣丞會把顧渺扛上,他不能忍受蔣丞為了他這麽辛苦。

 

  從來沒有人為他做過這樣的事,至親都無法分擔的壓力,現在蔣丞默不作聲地就扛了過去。

 

  他已經沒有辦法去分辨自己心裏的那份酸澀是感動,還是心疼,還是無奈。

 

  只覺得四周的空氣裏都充斥著焦躁。

 

  顧渺在店裏,顧飛去店裏之前先回了趟家,把自己的相機拿上了,平時他拍照如果不是為了拍顧渺,很少帶著她,但今天他打算帶上顧渺。

 

  他這段時間一直想努力讓顧渺接受一些改變,比如哥哥不再承諾不離開,比如尖叫的時候不再馬上能得到安慰。

 

  只是效果都不太理想。

 

  他本來已經想放手一段時間,先把顧渺康覆治療用掉的花費補回來再說。

 

  但現在看到蔣丞短短一個月裏瘦尖了的下巴和書架上那些書,他又感覺沒辦法緩下來了。

 

  蔣丞一定會說無所謂,他願意,他沒有問題,他能做得到。

 

  但他不願意。

 

  他接受不了連一份輕松都給予不了的戀愛生活。

 

  顧渺沒有變化,他跟蔣丞就永遠擺脫不了這樣的生活,而且蔣丞在這種強壓之下就算能挺得住,又還有什麽意義。

 

  他的人生,為什麽要讓蔣丞來承擔壓力。

 

  “二渺,”顧飛把相機包放到收銀台上,叫了一聲還在門口踩著滑板跳台階的顧渺,“要不要跟哥哥去拍照片?”

 

  顧渺的腦袋迅速從門簾的縫裏鉆了進來,眼睛很亮地看著他。

 

  “這麽冷的天兒也玩出一身汗……帽子,圍巾,”顧飛看著她,“還有手套都戴好,風大,你這一身汗出去會感冒的。”

 

  顧渺進了店裏,按他的要求都穿戴好了,然後很期待地看著他。

 

  大概是太久沒帶著顧渺出去玩,這會兒她出奇地聽話。

 

  “走。”顧飛拿了相機包。

 

  “大飛,”劉立從後院探進頭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帶點兒粉條。”

 

  “店裏不是有麽?”顧飛回過頭。

 

  “她不吃,”劉立指了指顧渺,“剛我問她吃不吃粉條,她點頭,我拿那個粉條給她看,小爆脾氣直接給扔地上了。”

 

  “……我知道了,”顧飛嘆了口氣,“我一會兒買。”

 

  走出去之後他在顧渺腦袋頂上彈了彈:“二渺。”

 

  顧渺揚起臉看著他。

 

  “對劉叔叔不可以沒有禮貌,”顧飛說,“不想吃的東西也不可以扔到地上,記住了沒?”

 

  顧渺點了點頭。

 

  “今天真乖啊。”顧飛有些感慨。

 

  這邊的路不平,顧渺沒有辦法一直踩著滑板,一路抱著滑板跟在他身邊。

 

  走到上回蔣丞給他擺熒光磚的地方了才有了平地,顧渺馬上站到了滑板上往前溜著。

 

  挺久沒來了,生日過後他只過來了一次。

 

  現在站在這裏,滿滿的全是回憶,那個夏天的晚上,帶著溫度的夜風,黑夜裏蔣丞明亮的眼睛和笑容。

 

  “跟著光,去拿你的禮物。”蔣丞的聲音在記憶裏格外清晰。

 

  還有那一片彩色的光。

 

  顧飛靜靜地站著。

 

  現在已經看不到他們18歲那天的痕跡了,眼前的場景回到了它一慣的落寞荒涼裏。

 

  廢棄了的健身器材上沒有完全掉光的漆,就是眼前唯一的色彩。

 

  除此之外,就只有枯草,黃土,還有路邊堆積著的雪,好在還有陽光,這會兒太陽還不錯,給所有這一切都鋪上了一層暖色。

 

  顧飛找了塊石頭坐下,拿出了相機,裝上鏡頭,舉起相機從取景器裏慢慢地看著眼前。

 

  一道紅色的影子從鏡頭前掠過。

 

  今天顧渺穿的是紅色的羽絨服,從眼前飽和度很低的景色裏躍過時,帶著明亮飽滿的一抹艷麗。

 

  顧飛沒來得及按快門,於是吹了聲口哨。

 

  顧渺迅速回應,再一次從他面前掠過,他抓拍了兩張。

 

  “二渺真棒!”他低頭看著相機屏幕,眼睛的余光裏全是顧渺,“像小飛俠一樣棒!”

 

  顧渺很興奮,太久沒跟哥哥一塊兒出來拍照,這會兒又得了表揚,她踩著滑板在顧飛跟前兒來回晃著。

 

  “我眼睛都讓你晃花了,”顧飛笑著說,“你到那……”

 

  顧飛話沒說完,剛要擡起頭的時候,顧渺像一陣風一樣地一掠而過,伸手一把拿走了他手裏的相機。

 

  “二渺!”顧飛叫了她一聲,跳了起來,相機太重,顧渺這樣是拿不穩的,“停!”

 

  顧渺太興奮,這會兒大概是因為自己一直沒看她,她有些急了。

 

  但顧飛的話沒有起到太大作用,處於自己興奮的小世界裏的顧渺踩著滑板沒有停,一直往前沖到了路邊,再一個轉身。

 

  顧飛想追過去已經來不及了,他看著相機從顧渺的手裏滑落,鏡頭朝下地砸在了地上。

 

  “顧渺!”他吼了一聲。

 

 

 

 

 

121

 

  也許是相機摔到地上帶來的驚嚇, 也許是顧飛第一次吼了她的全名, 也許兩者都有。

 

  顧渺從滑板上摔了下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說了多少次!”顧飛走到她面前, 已經不想再去檢查相機的損壞程度, 那股怎麽也壓不下去的怒火正一點點地在身體裏往上竄著,“不許這樣!”

 

  顧渺沒有反應, 依舊是瞪大眼睛看著他。

 

  “你為什麽就是記不住!”顧飛又吼了一聲, “你為什麽就是記不住!”

 

  沈默。

 

  顧渺這種無休止的沈默讓他覺得透不上氣來,就像長時間被關在無聲的空間裏,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時的聲音。

 

  “為什麽!”顧飛沖著她吼。

 

  這一聲幾乎用了全力, 能看到顧渺猛地抖了一下。

 

  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這樣聲嘶力竭地吼過, 更不要說吼顧渺了。

 

  絕望的怒火沖破了他最後的防線。

 

  從小到大這麽多年,面對自己的生活,忍耐和控制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把自己封閉隔絕在眾人之外。

 

  而這一刻, 壓抑著的情緒再也不受理智控制, 他想吼, 想喊,想狠狠地砸碎什麽東西,想撕裂。

 

  為什麽?

 

  “為什麽!”顧飛能聽到自己幾乎破音的吼聲。

 

  但是還不夠,還不夠。

 

  憋在他身體裏的憤怒和不甘,無奈和絕望像頭困獸,咆哮著橫沖直撞像瘋了一樣地撒著野。

 

  “是我的錯嗎!是我的錯嗎!”顧飛吼著, “你變成這樣!我變成這樣!是我的錯嗎!”

 

  “我有什麽錯!我為什麽要承擔這些!為什麽!”顧飛瞪著顧渺,“你告訴我顧渺!為什麽!為什麽我要這樣活著!為什麽!”

 

  “是誰的錯!是誰的錯!”顧飛覺得自己像是要炸開,他轉身狠狠一腳踢在地上的半塊磚上。

 

  應聲而碎的磚塊四下飛了出去。

 

  “為什麽是我!”顧飛吼著一下下繼續踢著地上的碎磚,“為什麽!為什麽!”

 

  身後一直僵硬地楞著的顧渺發出尖叫。

 

  “啊——”顧飛轉身沖著她也喊了起來,“啊——”

 

  顧渺坐在地上,抱住膝蓋,用力閉上了眼睛,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喊吧!喊吧!啊——”顧飛吼,“我也想喊!喊!哥哥陪你喊!啊——”

 

  “你今天也家教?”趙柯看著背了包準備出門的蔣丞,“你家教不是周末嗎?”

 

  “她媽媽給我又介紹了一個她的同學,周五一放學和周六上午,”蔣丞把裝著熱巧克力的保溫杯塞進包裏,“走了,晚上幫我占個座,我能趕回來,沒多遠。”

 

  趙柯沒說話,蔣丞沖他揮了揮手跑出了宿舍。

 

  沒時間吃飯了,他在路上買了兩個炸雞腿啃了,再加上一杯巧克力,也差不多了。

 

  顧飛說他瘦了,其實他知道自己是瘦了,但沒想到能明顯到顧飛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去稱了一下,居然比之前輕了十多斤。

 

  嘖嘖。

 

  他打算開始吃宵夜,其實晚上也沒多餓,只是如果不胖回去,他男朋友肯定會擔心。

 

  給小孩兒補課本身對於蔣丞來說沒有什麽難度,煩的是小孩兒都挺有個性,一個年紀也就大一兩歲的人來給補課,一開始都挺不服,老想折騰著給個下馬威。

 

  今天這個就是,滿臉不爽,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定比我強?上了R大也不表示你有多厲害嘛,題海戰術都能搞定。

 

  蔣丞不得不比他更囂張,用一句“就你所有的課本和資料,隨便你挑,做不出來我走人,做出來了你閉嘴”才搞定。

 

  從這小孩兒家出來的時候時間還挺合適,能趕得上去圖書館。

 

  回學校的路上他接到了許行之的電話。

 

  “我這兒有幾個案例,跟妹妹的情況有些類似,一會兒我過去找你,”許行之說,“你看一下,我也再進一步了解一下,順便說一下我的想法。”

 

  “好,”蔣丞馬上回答,“這些案例都是治療有效果的嗎?”

 

  “也有沒效果的,治療是個很長期的過程,”許行之說,“這些案例跟妹妹的情況也不完全相同,但是有一些細節可能會讓你對妹妹的病情有一個直觀的認識。”

 

  “嗯,”蔣丞點頭,“我現在馬上到學校了,我在門口等你吧。”

 

  蔣丞掛了電話,加快了腳步。

 

  許行之應該是願意幫這個忙的,這段時間許行之跟他聯系挺多,問了很多情況,今天碰個面之後如果能確定他能幫忙,那就可以跟顧飛提了。

 

  如果顧渺能有進步……

 

  也有沒效果的。

 

  蔣丞的步子頓了頓,如果沒有效果,對於顧飛來說會是多大的打擊,他突然不敢去細想。

 

  但是很快他又搖了搖頭,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看各種心理學的書,顧渺的情況不是最嚴重的那種,無論是從封閉自我的程度來說,還是感知外界的能力。

 

  顧渺最大的問題就是從來沒有得到過系統的治療,甚至對她的病情病因都沒有一個準確的判斷,可能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治療階段,但絕對不會是沒效果的那種。

 

  他的出現,他的離開,都會對顧渺形成刺激,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蔣丞到校門口的時候,許行之已經站在那裏了,圍巾包住了半張臉。

 

  “不好意思,”蔣丞跑過去,“你到多久了?冷吧!”

 

  “兩分鐘,”許行之看了看他,把圍巾往下拉了拉,“出去玩了麽?”

 

  “哪有時間,家教,”蔣丞笑笑,“你吃飯了嗎?”

 

  “沒有,你請我吃嗎?”許行之說。

 

  “嗯,我請你,”蔣丞說,“我也沒吃。”

 

  “那好啊,”許行之笑著,“去食堂吧……”

 

  “不不,去那邊,”蔣丞指了指前面,“我想吃大肉餡餅,趙柯說前面新開了一家,現在打折買一送一。”

 

  “行。”許行之點點頭。

 

  蔣丞走了幾步又停下了,轉頭看著他:“我忘了問你想吃什麽了,你有沒有想吃的,吃你想吃的也行。”

 

  “餡餅。”許行之說。

 

  這家餡餅還不錯,餡兒的種類也多,跟王旭家的餡餅能互補了,他咬開餡兒之後拍了張照片發給顧飛。

 

  -九日家沒有的餡兒!過年回去賣秘方給他哈哈!

 

  顧飛沒有給他回覆,他看了看時間,這會兒估計是在吃飯或者陪顧渺。

 

  “那個,”雖然覺得應該吃完飯再說,但蔣丞還是有些急,“我現在看看那些案例吧?”

 

  許行之笑了笑,從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了他:“我都打印出來了。”

 

  “謝謝。”蔣丞接過文件夾,隱隱地有些激動。

 

  文件夾裏是很厚的一撂資料,他大致翻了一下,估計有十幾個案例,自閉,創傷後應激障礙都有。

 

  “妹妹的表現,現在看來不是單一的某一種,”許行之邊吃邊說,“如果能見到她本人,我才能根據她的具體反應來判斷,包括她受傷前後的情況,生活環境,跟家人的關系,跟陌生人的關系,對各種的反應,這些都看到了才能判斷。”

 

  “嗯,我跟我朋友商量一下,”蔣丞點點頭,想想又有些猶豫,“就他妹妹這個……你能幫忙嗎?能確定嗎?”

 

  “怎麽?”許行之笑了起來,“已經到這一步了,不能幫忙的話我也不會跟你說這些了吧。”

 

  蔣丞一陣激動,差點兒都要站起來了:“謝謝!謝謝學長!”

 

  “不客氣,”許行之說,“是不是要跟我確定了之後才敢跟你朋友說,怕他失望?”

 

  “……嗯,”蔣丞有些不好意思,“我朋友……他真的很辛苦,我實在害怕他又失望。”

 

  “看來是很重要的朋友。”許行之手指撐著額角看著他。

 

  “是,”蔣丞清了清嗓子,“很重要,非常重要。”

 

  “懂了。”許行之點頭。

 

  蔣丞回過神來迅速掃了他一眼,許行之眼角有笑容,這笑容裏沒有什麽別的內容,只有很簡單的“哦我懂了”。

 

  大概是真的懂了,蔣丞心裏嘆了口氣,突然覺得跟這些心理學專業的人打交道有種會隨時被看穿的感覺,何況自己似乎表現得太明顯。

 

  “但是,”蔣丞喝了兩口湯之後又有些不安,“要怎麽才能把她帶過來?”

 

  “不用帶過來,”許行之說,“你跟你朋友溝通一下,我寒假可以過去一趟。”

 

  “真的?”蔣丞覺得自己差點兒控制不住自己的眉毛,眉毛這一揚大概都快揚到腦門兒上去了。

 

  “嗯,”許行之點頭,“真的,我也有我的考慮,妹妹這種情況,就目前你提供的這些信息,治療是有意義的,而且我也沒有接觸過妹妹這樣的案例。”

 

  “謝謝。”蔣丞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

 

  “你……好像瘦了挺多?”許行之看著他,“上回見你的時候好像下巴還沒這麽尖。”

 

  “啊,”蔣丞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看來玻尿酸還是有用的啊?能看出來尖了?”

 

  “是啊,”許行之楞了楞之後笑了,“別給自己那麽大壓力,錢的事兒總是可以解決的。”

 

  蔣丞對於自己似乎又一次被一眼看穿,他都尷尬不起來,只是笑了笑:“也還行吧,我同學好多也都帶家教呢。”

 

  “錢的事兒是下一步了,”許行之說,“你現在就是跟你男……”

 

  蔣丞猛地楞了一下,許行之這個男字並沒說完整,而且他很快就一臉平靜連磕巴都沒打地繼續把話說完了:“跟你朋友溝通好,家人的信任和配合對於治療來說是很關鍵的,像妹妹的治療,家裏不配合,是進行不下去的。”

 

  “哦,”蔣丞看著他,“嗯。”

 

  許行之笑了笑:“有什麽不明白的你隨時問我就行。”

 

  “嗯。”蔣丞繼續應著。

 

  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心理學半拉行家說吐嚕了嘴。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有點兒想笑。

 

  他不介意被許行之看出什麽來,以前不熟,現在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許行之一直給他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待在一起的時候就算尷尬也會很快放松。

 

  所以許行之這個被不動聲色掩蓋掉了的滑了嘴讓他突然就松馳下來了。

 

  挺好的,知道了就知道了吧,畢竟這件事他為了顧飛跑前跑後的,還要遮掩著的話實在太累了。

 

  “這家餡餅還不錯,”許行之走出店門口的時候摸了摸肚子,“下回過來我請你來吃。”

 

  “好,”蔣丞笑笑,“你要是寒假過去那邊的話,我還有一家餡餅店可以帶你去吃,絕對超一流好吃。”

 

  “行。”許行之笑著。

 

  這頓飯沒吃太長時間,跟許行之在學校門口分開之後,蔣丞抱著文件夾直奔圖書館。

 

  “以為你不來了呢,我都跟別人說你拉肚子去了,”趙柯小聲說,“這座兒占得都快尷尬了。”

 

  “不好意思啊,”蔣丞坐下也小聲說,“一會兒請你吃宵夜。”

 

  “幹嘛去了你?”趙柯問,“家教不是就一小時嗎?”

 

  “許行之過來找我,聊了一會兒,”蔣丞說,“他答應幫我朋友妹妹了。”

 

  “是麽?那太好了,”趙柯說,“不過我真沒想到他能這麽痛快就答應了。”

 

  “嗯?”蔣丞偏過頭。

 

  “他挺難說話的,”趙柯說,“平時如果有心理咨詢之類的想找他,他都介紹給別人,妹妹還離得那麽遠。”

 

  “他說妹妹案例比較特殊。”蔣丞說。

 

  “他老板那麽牛,特殊案例也不少見啊。”趙柯說。

 

  “那……”蔣丞被他這麽一說,也突然有些迷茫,看著趙柯。

 

  趙柯也看著他。

 

  蔣丞感覺這一瞬間他倆都猛地若有所思了。

 

  “你……”趙柯想繼續說的時候,他旁邊看書的同學輕輕敲了一下桌子。

 

  “對不起,不好意思。”他倆同時跟人道了歉,迅速結束了話題,低頭開始看書。

 

  圖書館閉館之後,蔣丞請趙柯出去吃了宵夜,他吃雞翅,趙柯吃炸蠍子。

 

  “這玩意兒你到底是怎麽吃得下嘴的?”蔣丞一直不能理解。

 

  趙柯把一串蠍子遞到他嘴邊:“這種事情你應該通過實踐來解惑。”

 

  “我不需要解這個惑。”蔣丞躲開了。

 

  吃完東西回宿舍的時候蔣丞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他從圖書館一出來就給顧飛發了消息,但現在宵夜都吃完了,顧飛也沒有回覆他,從下午吃餡餅時候發的那條消息到現在,顧飛一直沒有聯系過他。

 

  這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

 

  有事兒?

 

  太忙了?

 

  睡著了?

 

  蔣丞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但盯著手機半天也沒撥號。

 

  如果是以前,他不會猶豫,但最近他總感覺顧飛壓力很大,或者是自己壓力太大?總怕打電話過去的時機不合適。

 

  會不會影響顧飛趕活兒?

 

  會不會影響顧飛陪顧渺玩?

 

  會不會打擾顧飛睡覺?

 

  “你和你男朋友的事兒,”趙柯看了他一眼,“告訴許行之了嗎?”

 

  “嗯?”蔣丞轉過頭。

 

  再次對視中,圖書館時那種若有所思的氣氛再次出現。

 

  “他……”這回沒有人打斷,所以蔣丞問了出來:“許行之……是?”

 

  “嗯。”趙柯應了一聲。

 

  “我靠?”蔣丞楞了,“你怎麽知道?”

 

  “以前我以為他跟趙勁談戀愛,”趙柯說,“就問了一下,他這個性向不是秘密。”

 

  “……你怎麽一開始沒說啊?”蔣丞很吃驚。

 

  “不關我事啊我去說這個幹嘛,”趙柯看著他,“他給妹妹治療,又不是跟你相親。”

 

  “啊,也是。”蔣丞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來。

 

  “你告訴他那個是你男朋友的妹妹了嗎?”趙柯問。

 

  “沒有,”蔣丞說,“但是我估計他……看出來了吧。”

 

  “哦。”趙柯沒再說別的。

 

  回到宿舍,魯實和張齊齊還躺在床上看書。

 

  蔣丞把東西都放好之後拿著手機又走出了宿舍,到了走廊上。

 

  他還是想給顧飛打個電話,畢竟這種顧飛一整天都不跟他聯系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他看了一眼時間,正常這個時候顧飛是沒有睡覺的,他按了撥號。

 

  聽筒裏是長時間的靜默,長得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不是沒點到撥號了。

 

  正想看看的時候,聽筒傳來了聲音。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蔣丞楞了楞,無法接通?

 

  他掛掉電話,重新又撥了一次。

 

  依然是無法接通。

 

  顧飛的手機沒電了?還是自己手機有問題?

 

  他把手機重啟了一次,第三次撥了顧飛的號碼。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這是怎麽了?

 

  蔣丞突然有些不安,擰著眉掛掉了電話,打開了微信,點進了顧飛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條是上周的了,是一張太陽從幾棟舊樓之間升起,拉出長長的光暈的照片,就配了兩個字,早安。

 

  下面還有蔣丞發的一個小太陽的表情。

 

  朋友圈裏看不出什麽問題來,蔣丞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理論上手機沒電了,手機壞了,手機放在兜裏掛到櫃子裏了,各種各種原因都有可能出現無法接通的情況,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他心裏卻非常慌張。

 

  蔣丞在走廊上站了能有五分鐘,發了一會兒楞,又重新撥了幾次,但都沒有任何變化。

 

  他點出了電話本裏李炎的名字,但盯著看了很長時間又關掉了。

 

  頓了一會兒又再次點了出來,接著還是又關掉了。

 

  李炎跟顧飛又不住一塊兒,也不是天天聯系,顧飛有什麽事,他未必會知道,而且……僅僅是一天沒聯系上顧飛,就打電話給他朋友,似乎有些奇怪。

 

  一直到趙柯從宿舍裏探出頭來看著他的時候,他才低頭給顧飛又發了條消息,然後回了宿舍。

 

  -手機出問題了嗎?一直打不通,明天我沒什麽事,你給我打電話啊

 

  “大飛!”劉立在臥室門外敲著門,“你出來,我們必須要談一談。”

 

  顧飛沒說話,靠在床頭也沒有動。

 

  屋裏很暗,不知道現在是幾點鐘了,也不知道現在是昨天,是今天,還是明天。

 

  窗邊的小沙發上縮著一個小小的人影,是把自己團成一團抱著腿的顧渺。

 

  不知道多長時間了,好像沒多久,又好像已經一輩子了,顧渺一直不吃不喝不動地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

 

  顧飛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那一通吼,給顧渺帶來了什麽樣的刺激他無法判斷,但被自己的怒吼嚇得一直發抖尖叫的顧渺卻始終不肯離開他的房間。

 

  而且顧飛不知道還能怎麽做了。

 

  劉立很生氣。

 

  顧飛覺得非常能夠理解他。

 

  妹妹被吼得縮回了殼裏,老媽質問他的時候他又把老媽推倒在了地上,而劉立上來攔的時候,被他順手就揍了一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這種可怕的暴力,仿佛在那一刻成了他最好的宣泄途徑。

 

  怒吼的時候,揚起胳膊的時候,他好像看到了那個讓他聽到腳步聲就會噤若寒蟬的人。

 

  那一瞬間他迷茫而恐懼。

 

  劉立在門口敲了多久的門他不知道,一直到門外傳來的聲音變成了李炎的,他才微微轉了一下頭。

 

  “大飛,”李炎說,“我不是來勸你的,我是來提醒你的。”

 

  顧飛看著門。

 

  “兩天了,”李炎說,“蔣丞兩天聯系不上你了,你起碼給他打個電話吧,所有在乎你的人裏只有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蔣丞。

 

  顧飛往後靠了靠,頭頂著墻。

 

  兩天了嗎?

 

  麻木的狀態裏他突然感覺到了心疼。

 

  “我現在要進去,”李炎說,“我撬鎖進去,我進去的時候你要敢對我動手,我就跟你絕交。”

 

  顧飛有些吃力地坐直了身體。

 

 

 

 

 

122

 

  李炎不知道用什麽東西撬開的門, 進來的時候手裏拿著兩杯水, 用胳膊肘把屋裏的燈給打開了。

 

  突然充滿了整個房間的光讓顧飛一陣窒息,從眼睛輻射開的跳痛迅速彌散, , 脖子和肩膀都跟著感覺到了酸痛。

 

  他用手遮了一下眼睛:“關燈。”

 

  這兩個字說出來的同時他跟李炎都楞了楞, 這幹澀的聲音他幾乎都聽不出來是自己的了,跟含了口沙子似的。

 

  李炎把水放到桌上, 過去把燈關掉了, 又打開了桌上的小台燈,把台燈的燈罩往下壓了壓對著桌面。

 

  屋裏光暗了下去, 顧飛覺得舒服了不少。

 

  “二渺喝點兒水, ”李炎拿了杯水蹲到了顧渺面前, “渴了吧?”

 

  顧渺過了一會兒才動了動,接過了杯子,捧著仰頭就開始往嘴裏灌,一杯水喝光之後抹了抹嘴。

 

  “餓了嗎?”李炎說, “二渺, 看我, 餓了沒有?餓了客廳桌上有蛋糕,還有你喜歡的那種果凍。”

 

  顧渺沒動,看著顧飛。

 

  “哥哥沒事兒,”李炎說,“哥哥一會兒就過去,你先去吃。”

 

  顧渺慢慢滑下沙發, 貼著墻邊走了出去。

 

  李炎把桌另一杯水遞到了顧飛面前:“到底怎麽回事兒?相機摔了?”

 

  顧飛沒出聲,喝了一口水。

 

  大概是太長時間沒有喝水吃東西,也沒有說過話,水經過嗓子眼兒的時候他居然感覺有些撐得發疼。

 

  又喝了幾口之後稍微好了一些,但還是有些堵,他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應該是上火腫起來了。

 

  慢慢喝完了一杯水之後,顧飛才感覺到自己身體裏麻木的鈍感稍微消退了一些,但緊跟著包裹上來的就是疲憊和無力。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從心底升起的,深深的無力,再也不願意動一下,風往哪裏吹,他就往哪裏倒,水往哪裏流,他就往哪裏漂。

 

  再也不想做任何掙紮。

 

  “蔣丞給你打電話了嗎?”顧飛問。

 

  聲音依舊是幹啞的,自己聽著都難受。

 

  “嗯,”李炎說,“我跟他說你手機摔壞了。”

 

  “他信嗎?”顧飛說。

 

  “不信。”李炎說。

 

  “我手機真的摔壞了,”顧飛擡了擡手,“你手機拿來我用一下。”

 

  李炎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放到他手上。

 

  手機落到手心裏的時候,顧飛覺得整條胳膊都承不住這一點點的重量,或者是這一瞬間他手機像是一塊磚,他的手抓著手機無力地砸到了床板上,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了一句:“你去陪會兒二渺吧。”

 

  “大飛。”李炎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麽。

 

  他沒有看李炎,李炎在他旁邊站了一會兒之後轉身出去了,帶上了房門。

 

  李炎手機的通話記錄裏,最近的一個記錄就是蔣丞,一個小時之前打的。

 

  他盯著這個名字,一直盯到黑屏。

 

  楞了很久之後他再次點亮屏幕,指尖在蔣丞的名字上點了一下。

 

  手機還沒有舉到耳邊就輕輕震了一下,那邊蔣丞接起了電話:“李炎?”

 

  “我。”顧飛說。

 

  “顧飛?”蔣丞的聲音裏有焦急,也有因為聽到他聲音而猛地松了一口氣的情緒,“我靠你手機真的壞了?”

 

  “嗯。”顧飛應了一聲。

 

  蔣丞的聲音他像是有一輩子沒聽過了似的,他閉上眼睛。

 

  “你怎麽了?”蔣丞頓了頓,“病了?嗓子怎麽啞成這樣了?”

 

  “上火。”顧飛說。

 

  “是……出什麽事兒了嗎?”蔣丞問。

 

  這種有些猶豫,小心翼翼地詢問讓顧飛心裏像是被人擰了一把似地疼著。

 

  “二渺把我相機鏡頭摔碎了。”顧飛說。

 

  “啊,是沒拿穩吧,”蔣丞楞了楞,接著語氣變得輕松了起來,“就為這個嗎?是哪個鏡頭啊?我送你一個就好了嘛,你丞哥今天剛領了家教的錢。”

 

  “手機被我摔碎了。”顧飛說。

 

  “沒事兒,”蔣丞笑了笑,“你手機反正也用挺久了吧,上回幫你玩愛消除的時候放個大招卡好幾秒才動,換吧,丞哥給你換……”

 

  “你,”顧飛打斷了丞哥的話,丞哥那種明顯不相信而又強行輕松的語氣讓他疼得喘不上氣來,“能不管我了嗎?”

 

  蔣丞那邊猛地沒了聲音。

 

  顧飛也沒說話。

 

  沈默了一會兒之後蔣丞開了口:“你什麽意思?”

 

  “你打了幾份工?”顧飛問。

 

  “就兩個家教啊,”蔣丞說,“周末……”

 

  “兩份不夠吧,”顧飛說,“用錢的地方很多。”

 

  “嗯?”蔣丞楞了。

 

  “三份,四份,可能才夠吧,”顧飛閉上眼睛,“要學習,要覆習,要學心理學,要打工,要琢磨著男朋友和男朋友妹妹的事兒。”

 

  蔣丞沒有出聲。

 

  “你真的照鏡子嗎?”顧飛說,“你不知道自己累成什麽樣子了嗎?”

 

  “我不累。”蔣丞說,聲音有些硬。

 

  “你在那邊上了一學期的課了,你除了家教,平時離開過學校一公裏嗎?”顧飛說,“你說過幾次你同學出去玩了,你為什麽不去?”

 

  蔣丞還是沈默。

 

  “你沒時間去,”顧飛說,“因為你要把休息的時間搭在男朋友和男朋友的妹妹身上。”

 

  “大家都挺拼的,我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同,”蔣丞說,“去哪兒玩我也沒什麽興趣。”

 

  “你談戀愛是為什麽啊?”顧飛說,“你談戀愛把自己談成什麽樣了你不知道嗎?”

 

  “談戀愛也沒有固定的模式,每個人的戀愛都不一樣,幹嘛非要跟別人的一樣?”蔣丞聲音開始有些暗啞,“我說了我沒什麽感覺,我願意,我不累,而且二渺的病我已經……”

 

  “可是我累了。”顧飛說。

 

  聽筒裏突然變得很安靜,只能聽到蔣丞的呼吸。

 

  過了很長時間,他才問了一句:“什麽?”

 

  “我累了。”顧飛重覆了一遍。

 

  “你說什麽?”蔣丞的聲音帶著顫抖,沙啞得後半句都沒了聲音。

 

  “我累了,丞哥,”顧飛一字一頓地說,“你別再拉著我了,我也不想再被誰拽著了,算了吧。”

 

  蔣丞那邊完全沒有了聲音,連之前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顧飛把手機拿到眼前,點了一下掛斷,然後把李炎的手機關了機。

 

  “你沒事兒吧?”趙柯跟蔣丞一塊兒站在廁所裏。

 

  蔣丞沒說話,只是沖他擺了擺手。

 

  “就一小時,吐三回了吧,”趙柯看了看時間,“都變啞巴了,還沒事兒?”

 

  蔣丞咳嗽了兩聲,轉身到水池旁邊開始洗臉,水往臉上潑了能有十幾下,他才稍微從翻騰收縮的胃帶來的巨大痛苦裏緩過來一些。

 

  “去醫院看看吧?”趙柯跟在他身後往宿舍走,“這一整天我跟你都吃的喝的都一樣,你這肯定不是吃壞了,去看看,別是生病了啊?你嗓子可是突然就啞了的!”

 

  蔣丞拿出手機,點開記事本,打上去幾個字。

 

  -應激反應

 

  “應激?”趙柯看著他,“你受什麽刺激了能應激成這樣?”

 

  -你先去上課吧,我睡一覺就好

 

  蔣丞沖他抱了抱拳,轉身進了宿舍,爬到床上連衣服都沒脫,往枕頭上一紮就閉上了眼睛。

 

  “有事兒打電話給我。”趙柯把他的保溫杯倒上水放到了他床頭,再爬到樓梯上把被子給他蓋了,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之後走了出去。

 

  快睡。

 

  快睡著。

 

  馬上睡著。

 

  睡著了就好了,睡著了就不知道了,睡著了就不難受了,睡著了就不記得了……

 

  快睡。

 

  什麽都不要想,快睡。

 

  可是我累了。

 

  我累了。

 

  我累了,丞哥。

 

  你別再拉著我了。

 

  睡。

 

  快睡。

 

  求你了蔣丞,快睡吧。

 

  快睡著。

 

  顧飛放棄了。

 

  顧飛居然放棄了。

 

  蔣丞覺得自己牙關咬得很緊,全身都是繃緊的,連腳趾似乎都是勾緊的。

 

  手也一直握著拳。

 

  攥在手心裏的大拇指被握得隱隱生疼。

 

  胃裏又開始難受,但是他知道自己什麽也吐不出來了,水都沒有了。

 

  他縮成一團,努力想要緩解胃裏被翻攪出來的陣陣不適,但沒什麽用,難受的感覺很快彌漫到了胸口。

 

  心臟像是被人一把抓住,擠壓,他喘不上氣,每呼吸一次,都會有疼痛從胸口竄出,順著神經向全身爬行。

 

  前胸後背,胳膊……

 

  心臟病要犯了。

 

  蔣丞你是不是有心臟病啊。

 

  他笑了起來。

 

  笑得很厲害,有點兒停不住。

 

  但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嗓子已經完全沒了聲音,笑都笑不出聲音了。

 

  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挺不容易的。

 

  他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哭了,整個人都是蒙的,一直也回不過神來,他以為自己就會這麽扛過去了。

 

  但還是哭了。

 

  哭得挺傷心的還。

 

  娘炮啊。

 

  眼淚其實不算多,蔣丞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大概是哭不出聲音吧。

 

  原來嗓子啞了是這樣的,笑不出聲,也哭不出聲。

 

  手碰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

 

  蔣丞睜開眼睛,枕頭邊的晴天娃娃正看著他,黑色的眼睛很亮。

 

  這一瞬間蔣丞感覺自己大概要崩潰。

 

  他把娃娃抱進懷裏,狠狠地摟著。

 

  啊——

 

  他想聲嘶力竭地哭出聲來,用力的,大聲的,用盡全力的哭泣也許才能讓他稍微好受一些。

 

  但是不行。

 

  他只能聽到自己啞子裏的沙沙聲。

 

  太不盡興了。

 

  太不痛快了。

 

  蔣丞在床上團了一夜,不知道自己是醒著的還是睡著了,一整夜都是混亂的。

 

  睜開眼的時候能看到床頭的墻上有一塊小小的陽光。

 

  他盯著看了很久。

 

  “蔣丞,”床下傳來了趙柯的聲音,“有粥,起來喝點兒粥。”

 

  嗯。

 

  蔣丞想應一聲,但嗓子依舊沒有聲音,似乎比之前啞得更徹底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慢慢坐了起來。

 

  頭發漲,坐起來的瞬間覺得身體裏裏外外所有的重量都在往下,墜得他連腰都有些直不起來。

 

  晴天娃娃還在他懷裏,眼睛還是很亮。

 

  他把娃娃放回枕頭邊,收回手之後想了想,又伸手過去,在它腦袋上輕輕拍了兩下。

 

  他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從來沒說過一句粗話的趙柯看著他發出了由衷的一句感慨:“我操。”

 

  蔣丞摸了摸臉,感覺還行,摸不出什麽來。

 

  ……一夜愁白頭?

 

  他迅速拉開抽屜摸出了鏡子照了照。

 

  頭發還是黑的,很好。

 

  不過頭發很亂,眼睛是腫的,臉上看著也挺臟,還有被枕巾壓出來的道子,除了這些就是臉色挺難看的,黃黑暗淡。

 

  把鏡子扔回抽屜裏之後他又抽了張濕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了抹。

 

  “嗓子好點兒了沒?”趙柯把放在他桌上的一個飯盒打開了。

 

  蔣丞清了清嗓子,試著“啊”了一聲,沒有聲音,他搖了搖頭,坐到了桌子跟前兒,接過趙柯遞來的勺,低頭大口開始喝粥。

 

  “還想吐嗎?”趙柯坐到旁邊問。

 

  蔣丞搖搖頭。

 

  “那還好,”趙柯說,“你昨天吐得太嚇人了,魯實和齊齊晚上跑去買了一堆藥,什麽止吐的腸炎的。”

 

  蔣丞轉過頭沖他笑了笑。

 

  “你現在笑的這樣子,”趙柯嘆氣,“我給你拍張照發出去,保證表白墻上面不會再有你名字了。”

 

  蔣丞低頭對著飯盒一通樂。

 

  消無聲息的。

 

  “一會兒你請假吧,”趙柯說,“再休息一上午。”

 

  蔣丞搖了搖頭。

 

  “不請假?”趙柯看著他。

 

  蔣丞搖頭。

 

  “……不差這半天吧?”趙柯說。

 

  蔣丞摸過手機按了幾下遞到他眼前。

 

  -我不能停下

 

  “……隨便你吧,”趙柯看了他一眼,站了起來,“那快點兒吃,今天課人多,一會兒去晚了又得擠後頭坐了。”

 

  大概是因為沒睡好,蔣丞去洗漱的時候就覺得腳底下發飄,鞋底兒前所未有的柔軟。

 

  洗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清醒了很多,但直起身,臉上的那點兒冰涼消失之後,他整個人又回到了混沌裏。

 

  跟在趙柯身後往教室走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是穿行在迷霧裏。

 

  看不清,聽不清,踩不實,仿佛宿醉過後。

 

  “要我攙著你嗎?”趙柯回過頭問。

 

  滾。蔣丞笑著回了個口型。

 

  “我雖然不愛管別人的事兒,”趙柯放慢腳步跟他並排走著,“但是你如果實在想找人說說,我還是可以聽一聽的。”

 

  蔣丞指了指自己嗓子。

 

  “能說話之後。”趙柯說。

 

  蔣丞點了點頭。

 

  不想說。

 

  什麽也不想說。

 

  蔣丞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他根本不能去想,不願意去想。

 

  顧飛為什麽會這樣。

 

  顧飛說出這樣的話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為什麽。

 

  為什麽?

 

  那個說過我是你的後背的人,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冷靜而冷漠,甚至沒有給他留下一絲回旋的余地。

 

  為什麽?

 

  我沒有家了,顧飛。

 

  但有你就可以,你是家人。

 

  這種失去一切,沒有實感了的感受,蔣丞現在無法承受。

 

  教室裏人已經挺多了,魯實沖他倆招了招手,他倆擠過去坐下了。

 

  “蔣丞你沒事兒?”張齊齊坐在前面一排回過頭看著他,“你臉色很差啊。”

 

  蔣丞搖搖頭,拿出書放到面前翻開了開始看。

 

  經濟法概論,除了這五個字,蔣丞再也沒看懂第六個字。

 

  他閉上了眼睛。

 

  一直到老師開始講課,他才重新睜開了眼睛,強迫自己把註意力都集中在老師身上。

 

  平時無論有什麽事兒,他都能做得到。

 

  但今天有些失敗,聽著老師的聲音最多一分鐘,他就開始有些恍惚。

 

  他不得不再次閉上眼睛,調整呼吸,然後再次睜開。

 

  這樣的狀態沒有持續多久,他就開始感覺到了疲憊,那種像是身體能一直下沈穿過椅子,穿過地板,陷到最深處去的疲憊。

 

  他本來想著撐完這節課,不行就回宿舍睡一會兒算了。

 

  但胃又開始疼。

 

  怎麽就這麽嬌弱了呢,他用手按著胃。

 

  蔣丞選手現在非常脆弱啊,一點兒打擊都承受不起啊,這樣的狀態我看如果短時間裏要是調整不過來,就很麻煩了啊。

 

  蔣丞沒能撐到下課,強烈地想要嘔吐的感覺再次襲來,現在肚子裏可是有東西可吐的。

 

  他捂著胃站了起來,都等不及旁邊的趙柯給他讓出位置來,直接擡腿就跨了過去,但腳剛落到過道上,胃裏的翻騰就讓他有些發軟。

 

  “要吐?”趙柯扶了他一把,小聲問。

 

  蔣丞沒顧得上回應,彎著腰就往教室門口小跑過去。

 

  跑了兩步之後就發現自己大概要完。

 

  昨天那種吐得幾乎要虛脫的乏力感突然出現,他頓時連邁步都變得困難。

 

  我操。

 

  當他左腳被右腳絆到往前撲出去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的人生精彩萬分。

 

  大家快看!這樣的場面非常難得!蔣丞選手在坐滿學生的教室裏,奔跑著擰了一個漂亮的旋轉麻花步!

 

  “你原來不是有個舊手機嗎?”老媽在客廳的抽屜裏翻著,“擱哪兒了?先拿出來用著吧?”

 

  “不用。”顧飛說。

 

  “那你現在用什麽啊?”老媽看著他。

 

  “我不需要手機了。”顧飛說。

 

  “你……”老媽看著他想說什麽,但過了半天什麽也沒說出來。

 

  今天有課,顧飛看了看墻上的鐘,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

 

  那就遲到吧。

 

  或者曠課吧。

 

  他坐在沙發上沒有動,看著正趴在茶幾上畫畫的顧渺。

 

  顧渺這幾天很安靜,不太跟人有接觸,無論是肢體還是眼神。

 

  滑板也沒怎麽玩,就一直在畫畫,綠色的兔子,一排排的,旁邊畫滿了的紙已經攢了厚厚一摞。

 

  他起身回了自己屋裏。

 

  桌上放著一個鏡頭,丁竹心買來的,比他原來那個好。

 

  不過碎了鏡片舊鏡頭他沒扔,雖然不知道留著能幹什麽,很多東西都不知道留著能幹什麽,但又都還是留著了。

 

  比如衣櫃裏的那一櫃子彩色的熒光磚。

 

  他關上門窗,拉好窗簾,屋裏的光線暗下去之後,他打開衣櫃靠墻的那扇櫃門,拿了椅子坐在了面前,點了根煙叼著。

 

  看著把衣服都清空了的這格衣櫃裏,整齊地碼放著的幾大撂磚。

 

  抽了三根煙之後,房間被顧渺敲響了。

 

  顧飛站起來,關好櫃門,拉開窗簾,打開了窗戶,北風掃進來的時候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顧渺站在門外,手裏拿著一張紙,他打開門之後,顧渺把紙遞給了他。

 

  他接過來看了看,是顧渺剛畫完的一張綠兔子。

 

  “真好看。”顧飛說。

 

  顧渺轉身回到茶幾邊趴下,繼續畫。

 

  “我出去一趟,”顧飛把畫疊好放到枕頭邊,拿起了桌上的相機,“中午我要是沒有回來,你自己去店裏吃飯。”

 

  顧渺沒有反應,專註地畫著。

 

  顧飛看了她一眼,打開門走了出去。

 

  下雪了。

 

  下得挺大的,看樣子下的時間也不短了,只是他一直都沒註意,難怪顧渺沒有出門玩滑板。

 

  他拉了拉圍巾,把羽絨服的帽子扣上了,拉拉鏈的時候他的手輕輕抖了一下。

 

  “買兩件吧,情侶的,怎麽?”蔣丞站在他旁邊說。

 

  猶豫了幾秒鐘之後,顧飛轉身回了家裏,找了另一件羽絨服把這件換了,然後重新出了門。

 

  沒有騎車也沒有開摩托,小饅頭也沒開,就這麽拎著相機包順著路往前慢慢走著。

 

  這個地方幾十年都沒有過什麽變化,街道都沒有擴寬過。

 

  每一寸,每一步,每一眼,都有無數的痕跡。

 

  來來往往的人,留下的痕跡。

 

  而你能記得的那些痕跡,卻往往只有一個人的。

 

  他站在某個拐角看著你的背影。

 

  他站在某個窗口拉緊彈弓瞄著你。

 

  ……

 

  顧飛吸了吸鼻子,把圍巾拉開一條縫,冷風一下順著下巴脖子灌進身體裏,他加快了步子。

 

  冬天沒有人跨欄。

 

  站在天台邊緣,腳下是厚厚的積厚,耳邊是尖嘯著的北風。

 

  擡眼往前看出去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遮掉了。

 

  顧飛舉起相機,從取景器裏看著這個突然變得陌生的世界。

 

 

 

 

 

123

 

  “你是不是太閑了?”顧飛叼著煙蹲在路邊, 看著眼前的車來車往, “你前陣兒不是總出去約會麽?你去約會吧,一天天的盯著我幹嘛?”

 

  “你以為我今天想盯著你嗎?”李炎靠在旁邊的樹上, “一天天半死不活的, 盯著你都折壽。”

 

  “那你快滾。”顧飛說。

 

  “你要上你微信看看嗎?”李炎低頭看著手機, “蔣丞每隔一天給你留一條評論,就在你那個照片……”

 

  “別提他。”顧飛狠狠抽了口煙。

 

  “的下面留一個小太陽不過這幾天都沒留了。”李炎飛快地把話說完了。

 

  顧飛站了起來, 轉頭盯著他。

 

  “我說了, 你敢跟我動手咱倆就絕交。”李炎指了指他。

 

  “我也說了,”顧飛走到他跟前兒, 跟他臉對臉地瞪著, “別在我面前提蔣丞。”

 

  “我最後問一個問題, 問完這個問題,我再也不會提他。”李炎說。

 

  顧飛盯著他沒出聲。

 

  “為什麽?就算要分手,你好歹也挑個緩和點兒的方式吧?而且我一直覺得你倆要有一個放手也應該是他要走,”李炎說, “為什麽你會放手?蔣丞挺好的一個人。”

 

  “這是一個?”顧飛看著他。

 

  “那你隨便挑一個答吧。”李炎嘖了一聲。

 

  “所以我就得拖死一個挺好的人?”顧飛說。

 

  李炎看著他, 很長時間都沒說話, 最後低頭在手機上扒拉著:“劉帆個逼怎麽這麽久都沒到!”

 

  這幫人挺長時間沒一塊兒聚聚了,平時一個個也都沒什麽正事兒,可正經要聚著吃頓飯也得約。

 

  劉帆開著他的小破車過來的時候,已經把人都接齊了,擠了一車。

 

  “我走路去。”顧飛往車裏一看,扭頭就想走, 每次六個人擠車裏的時候他都覺得這車要碎。

 

  “上來!”劉帆把腦袋探出車窗,“您是大爺!給你留了副駕!”

 

  李炎拉著他把他塞到了副駕上,然後自己擠到了後座:“也他媽就是我瘦!”

 

  “你們眾籌給我買個車得了,”劉帆開著車,“省得次次接送還落個埋怨。”

 

  “你把後座拆了放幾張板凳就行,”陳傑說,“我們眾籌給你買板凳一點兒問題沒有。”

 

  “滾蛋吧,下回你自己走著去。”劉帆說。

 

  顧飛一直沒說話,偏頭看著窗外,聽著一幫人扯蛋。

 

  跟朋友聚一聚,吃吃喝喝,扯扯蛋,接點兒活,一天天活得波瀾不驚的,這種日子他過得很熟練。

 

  但心裏那種隱隱發澀的感覺卻怎麽都不能因為回歸了他一直以來的軌跡上而減淡,反正越來越澀。

 

  煩悶,壓抑,喘不上氣來。

 

  無論如何都無法緩解。

 

  這些讓他一陣陣坐立不安的疼痛壓下去又冒頭,反反覆覆。

 

  “怎麽樣?”劉帆轉頭問了他一句。

 

  “嗯?”顧飛應了一聲。

 

  “李炎說不吃川菜了,去吃大骨火鍋,怎麽樣?”劉帆說。

 

  “行。”顧飛說。

 

  “那就去前面那家吧,近點兒,喝點兒酒這一路也沒人查。”劉帆說。

 

  “你要酒駕啊。”顧飛隨口說了一句。

 

  劉帆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顧飛繼續看著窗外。

 

  蔣丞到底在他腦子裏留下了多少印記,多少回憶,很多事他一閉眼就會想起,睜開眼睛也揮之不去,他需要用多長時間去重新開始,或者到底還有沒有可能適應。

 

  以前他覺得沒什麽事兒是忍不下去的,只要願意忍,所有的東西都可以遺忘,現在發現感情這玩意兒是超然在五行之外的。

 

  分手兩個字不是結束,居然是開始。

 

  從現在開始,每一天睜開眼的時候第一口呼吸都是疼的。

 

  每一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有團火在心裏燒著,那種焦糊了的疼痛分分秒秒都是嶄新的。

 

  “這周末不能跟人說說請假嗎,”趙柯坐在桌子前轉過頭說,“你話都說不出來了還怎麽上課啊?”

 

  蔣丞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筆記本,上面是他做了一大半的PPT,這周末他安排兩個小孩兒都是補政治,做個PPT差不多可以把要講的內容說清楚。

 

  趙柯看著他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拖著椅子坐到了他身邊:“我去吧。”

 

  蔣丞楞了楞。

 

  “前兩天暈倒不住院也就算了,補課就別挺著了,這周這幾次課我替你去,”趙柯說,“反正我也是學霸,符合要求。”

 

  蔣丞笑著嘖了一聲。

 

  “嘖什麽,我分也沒比你低多少,”趙柯說,“臨時頂兩節課沒什麽問題。”

 

  蔣丞搖了搖頭,馬上要考試了,所有的人都分秒必爭的,這種時候讓趙柯花那麽多時間去替他上課,這說不過去。

 

  就算時間不緊迫他也不願意。

 

  現在他不能停下,他必須保持自己原來的節奏,無論原來的節奏有多快,壓力有多大,他都得保持住。

 

  有些神經一旦松掉了,他整個人就會全盤崩潰。

 

  這是他維持著自己不垮掉的獨門秘笈。

 

  蔣丞選手的秘方,輕易不會用,用了也不會輕易讓人知道。

 

  不過這種帶病強行補課的財迷精神讓兩個孩子的家長都非常感動,因為蔣丞聲稱自己是發炎上火嗓子才啞了,所以收獲了一堆藥和兩個小紅包,並且得到了一天的帶薪假期。

 

  福娃丞丞這個稱號不是白來的。

 

  蔣丞懷揣著紅包回到宿舍的時候覺得自己還是很牛逼的。

 

  這個時間宿舍的人應該都在圖書館,蔣丞邊往宿舍走邊拿了手機想給趙柯發個消息問問還有沒有座兒了,結果一進宿舍,卻看到趙柯坐在宿舍裏看書。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轉過了頭,蔣丞歪了歪腦袋,做了個疑問的表情。

 

  “怎麽樣?順利嗎?”趙柯問。

 

  蔣丞點點頭,掏出紅包沖他晃了晃。

 

  “喲,”趙柯笑了,“這是慰問金吧?”

 

  蔣丞點頭,把東西放下之後用在手機上按了按。

 

  -沒去圖書館?

 

  “沒去,”趙柯說,頓了頓又轉過身看著他,“蔣丞,我一般不管別人閑事兒,但是吧……”

 

  蔣丞靠著床看他。

 

  “學校裏我就跟你關系比較好,”趙柯說,“你這樣……我有點兒擔心,你要不介意的話,就告訴我是為什麽吧?別的我也不會多打聽。”

 

  蔣丞笑了笑。

 

  一直覺得顧飛是個很能憋的人,現在發現自己其實也一樣能憋,也不知道是被顧飛傳染了,還是被激發了隱藏技能。

 

  從那天顧飛用李炎的電話跟他聯系之後,到現在一個星期了,他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其實他可以說這件事的人本來也幾乎沒有,潘智可以說,但潘智本來就不看好他倆,現在他也不太願意讓潘智知道。

 

  他倒不怕潘智一沖動會跟顧飛說什麽,他只是不想潘智擔心,他孫子面對他的事兒的時候,特別愛操心。

 

  如果不跟潘智說,大概也只有趙柯可說了。

 

  趙柯是他在學校關系最好的同學,但又沒有熟到了解他和顧飛的一切,這種關系其實很適合傾訴。

 

  他一直憋著沒說,其實就是因為這事兒哪怕一個字兒,提起來都是深淵一樣的痛。

 

  蔣丞拿起手機,在記事本上按了幾個字。

 

  -我以後不能虐你這條單身狗了

 

  趙柯湊過來看了看屏幕上的這行字,有些吃驚,飛快地掃了他一眼:“怎麽這麽突然?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一兩句說不清

 

  “是他提的……分手嗎?”趙柯大概是有些不能理解。

 

  蔣丞半天沒動,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為什麽啊?”趙柯皺了皺眉,“我真覺得你倆感情應該是挺好的,怎麽會有人在這種情況下就突然放棄了?”

 

  是很突然,突然得讓人一下就用親身經歷深刻透徹地理解了什麽叫晴天霹靂。

 

  “你要不……你有沒有試著,”趙柯說得有點兒費勁,“我沒談過戀愛,不太清楚應該怎麽辦,就,你有沒有試著挽回一下?”

 

  蔣丞搖了搖頭。

 

  “為什麽?”趙柯問。

 

  -他放棄的不是我,也不是感情,他放棄的是他自己

 

  人這一輩子,可能會放棄很多東西,很多人。

 

  但最可怕的,就是放棄自己。

 

  對於蔣丞來說,相比在自己拼命付出了這麽多最後一腳踏空,讓他痛得無法呼吸不得不依靠維持著之前不變的生活節奏和方向繼續前進才能稍微忘卻的,是顧飛再一次閉上了眼,沈到了最深的黑暗裏。

 

  他整晚失眠,一閉上眼就會聽到顧飛說,算了吧。

 

  丞哥,算了吧。

 

  算了吧。

 

  不要再拉著我了。

 

  算了吧。

 

  再沒有什麽痛苦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顧一切想要一起的人松開自己的手更深刻和絕望了。

 

  蔣丞沒有什麽別的選擇了,只有不斷地提醒自己,我不能停下。

 

  他不能回去找顧飛,他清楚現在的顧飛是什麽樣的狀態,他回去甚至都不一定能見到顧飛。

 

  鋼廠小霸王對他自己遠比對別人要狠得多,要不他這麽多年撐不過來。

 

  他能說出算了吧,就不會再給自己和蔣丞任何希望。

 

  蔣丞也不打算回去找他。

 

  回去不過就是一句為什麽。

 

  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能停下。

 

  對於他來說,一切都沒有變化,都還跟以前一樣,他去圖書館,他覆習準備考試,他看心理學的書,他去做家教賺錢。

 

  唯一的那麽一丁點的不同。

 

  大概就是晚上躺在床上時,打開手機,沒有了那半小時的聊天時間。

 

  而已。

 

  沒什麽大不了的。

 

  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半小時閉一會兒眼睛就過去了。

 

  蔣丞的嗓子在大半個月之後終於能發出一些聲音了,只是聽上去還不怎麽美妙。

 

  “我要過去找你,你別再找理由不見我了渣男,”潘智在終於能用電話聯系上他之後打過來說的第一句話裏就透著焦慮,“你他媽有事兒瞞著我。”

 

  “沒。”蔣丞啞著嗓子奮力地回答。

 

  “咱倆也認識好幾年了,”潘智說,“真的你沒跟我說實話,你肯定有事兒,我第八感告訴我……”

 

  “六。”蔣丞說。

 

  “什麽?”潘智楞了楞。

 

  “第六感,”蔣丞吃力地說,“傻逼。”

 

  “在我這兒就他媽是第八感,我的感比別人多,”潘智說,“我用完第八感還要用第九感,你不跟我說實話,我還有第十感等著你呢。”

 

  “我不想說話。”蔣丞說。

 

  他的確是不想說話。

 

  說不出話的時候他也沒覺得有多難受,反正也不想說話,就那麽悶著,反倒會感覺舒服。

 

  就像是安靜地被封存在箱子裏,不動,不想,不說,保持一個密閉的狀態。

 

  會讓人覺得安全。

 

  “是顧飛嗎?”潘智問。

 

  “嗯?”蔣丞的心裏跳了跳。

 

  這個名字每天都會卡在他腦子裏,像是嗓子眼兒裏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的小骨頭,不去想就感覺不到,可一旦感覺到了,就是怎麽都忽略不掉的難受。

 

  他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顧飛”兩個字了。

 

  潘智說出這兩個字的瞬間,就像在他努力裹好的殼上劈開了口子,撕扯出了還沒有愈合的傷口。

 

  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這傷口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就跟它出現的第一秒一樣,那麽新鮮,那麽清晰。

 

  “我就說你倆現在朋友圈都不發了,”潘智說,“行吧,你不說我不問,你就說你什麽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飯。”

 

  “考完試。”蔣丞說。

 

  “丞兒,”潘智嘆了口氣,“別難受,我說過,初戀都會傷的,因為我們都很幼稚,誰都不知道該怎麽去維護感情。”

 

  蔣丞嘖了一聲。

 

  “但是這也是最美好的地方,誰都不知道對方需要的是什麽,只知道自己願意付出,”潘智說,“等都成熟了,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感情了。”

 

  蔣丞又嘖了一聲。

 

  “當成回憶吧,”潘智說,“如果沒辦法了的話。”

 

  蔣丞爬回自己床上,對著墻坐下,低頭閉上了眼睛。

 

  “那你到了給我電話吧,”許行之說,“我下樓出去也就一分鐘。”

 

  “好。”蔣丞說,聲音開著岔。

 

  到了許行之租房的小區門口之後,他給許行之打了電話,許行之沒接,直接掛了。

 

  過了一小會兒他從裏面走了出來,看到蔣丞的時候他楞了楞:“你……怎麽了?”

 

  “沒事兒。”蔣丞說。

 

  “來吧,找個地兒坐著聊。”許行之轉身往前走了出去。

 

  蔣丞跟在他身後。

 

  很久沒有這麽在街上走了,蔣丞突然有種很不適應的感覺,甚至覺得走路的時候會有順拐的苗頭。

 

  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看,耳朵裏也全是嘈雜,呼吸都有些不暢。

 

  一直到許行之七拐八繞地帶著他進了一家小店,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了,他才微微松了口氣,扯下了脖子上的圍巾。

 

  店裏除了他倆,只還有一桌客人,現在這種沒有人的環境才能讓蔣丞放松,他感覺自己如同一個暮年老人,經不起一點聲響,也扛不住一絲混亂。

 

  他拿著圍巾正要往旁邊的窗台上放的時候,窗台上的一坨花毛墊子突然動了動。

 

  “哎!”蔣丞嚇了一跳,啞著嗓子喊了一聲,破碎的聲音把花毛墊子也嚇得站了起來,他這才發現毛墊子居然是一只貓。

 

  “你不怕貓吧?”許行之把那只花貓摟了過去放在自己腿上。

 

  “不怕,挺喜歡的,”蔣丞說,“你是不是總來這兒擼貓啊?”

 

  “嗯,能減壓,”許行之把花貓捧起來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你摸摸吧。”

 

  這只花貓很溫順,也很粘人,蔣丞的手剛摸到它的腦袋,它就蹭著蔣丞的手躺下了,翻出了肚皮。

 

  蔣丞在它肚皮上輕輕摸著,這貓是短毛,冬天的毛厚實而順滑,充盈在指縫之間的那種溫柔的感覺讓蔣丞一陣放松。

 

  暖洋洋的。

 

  他低頭把臉埋到了花貓的肚皮上,貓的爪子輕輕地按在了他耳朵上。

 

  “其實今天是想問問妹妹的事兒,你跟朋友商量好了沒的,”許行之的聲音很輕緩,“但是現在……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說說你的事兒。”

 

  “我的什麽事兒?”蔣丞埋在貓肚子上笑了笑,“這是你的職業敏感嗎?”

 

  “你這樣多長時間了?”許行之問。

 

  “哪樣?”蔣丞偏了偏頭,露出一只眼睛。

 

  “這種……”許行之看著他,“焦慮狀態,多長時間?”

 

  “我不焦慮,”蔣丞把胳膊放到桌上抱住貓,“心靜如水,再堅持半個月我就能飛升了。”

 

  許行之笑了笑沒有說話,跟過來的服務員小聲點了壺花果茶。

 

  茶拿過來之後他倒了一杯,推到了蔣丞手邊。

 

  暖暖的溫度從手指上傳來的時候,蔣丞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他迅速握住了杯子。

 

  “你給我做個咨詢吧。”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聲說了一句。

 

  “碰到什麽困擾你的事兒了嗎?”許行之問。

 

  “我下周就要考試了,”蔣丞說,“但是我現在看不進去書,覆習的時候沒辦法集中註意力,晚上睡不著覺,一直失眠,快天亮了才能睡一小會兒,不想說話……”

 

  嗓子有些難受,說話很吃力,蔣丞輕輕咳了兩聲:“就是不想說話不想吃飯也不想動。”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許行之又問。

 

  “從……”蔣丞緊緊地握著杯子,握得手都有些發抖了,他才輕聲說了一句,“我失戀那天開始。”

 

  “是麽。”許行之聲音裏帶著些許意外。

 

  “我失戀了。”蔣丞說。

 

  這話說出來的瞬間他突然覺得很好笑。

 

  失戀了。

 

  我失戀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詞對於他來說非常陌生,他一直知道自己跟顧飛分手了,從顧飛說出“算了吧”的那一秒鐘開始。

 

  但他卻從來沒有把自己跟失戀這兩個字聯系在一起。

 

  現在猛地這麽說出口,他才發現,“失戀”這兩個字是如此矯情,矯情得他非常想笑。

 

  “今年就不要跟他說這個事兒了吧,”劉立在後院小聲跟老媽說著話,“他最近心情不怎麽好。”

 

  “所以我才說我自己去啊,去年他要高考我也沒跟他提這事兒,”老媽說,“這次我提前點兒去,年前去一趟就行,你以為我多想去,我就圖個安心,要不一到他死的時候我就夢到我挨打。”

 

  顧飛知道他倆說的是老爸,不過老媽說了之後他才猛地發現,去年他沒有去湖邊。

 

  他根本沒有想起來這件事。

 

  去年冬天。

 

  他一直跟蔣丞在一起。

 

  記得很多,也忘了很多。

 

  老媽是個變幻莫測的女人,顧飛不知道她會不會真的去湖邊,也許會去,也許不會去,全看心情。

 

  不過顧飛決定去一趟。

 

  他提前一兩個月來過湖邊,每次都被老媽逼得拖不過去了才會來。

 

  不過這個季節都差不多,雪,枯草。

 

  寂寞的一條路。

 

  順著湖邊一直往裏,顧飛一直沒有停地往裏走。

 

  蔣丞選手決定再次提高難度!他決定再次提高難度!哇——

 

  哎呀,可惜了,叉指導,你覺得他這次是失誤還是技術達不到呢?

 

  我覺得他的技術還是有提高的空間,他好像要換一種挑戰方式……這次是降低難度還是繼續……

 

  顧飛有些茫然地停了下來,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會這麽一直走,就像是有什麽目標一樣的往前走。

 

  他轉身盯著湖邊半人高的枯草看了很長時間。

 

  但是這裏沒有蔣丞了。

 

  在這裏自言自語帥氣表演著彈弓蔣丞應該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今年的草很盛,枯黃的一大片,在陽光下閃著金色光芒,他甚至已經找不到當初蔣丞打彈弓的具體位置。

 

  找不到了。

 

  挺好的,找不到了挺好的……

 

  他害怕感覺到蔣丞的氣息,那天打完電話之後,出租房他沒有再去過,他害怕看到任何跟蔣丞有關的東西。

 

  他害怕任何能讓他感覺到蔣丞正在一點點消失離開的信息。

 

 

 

 

 

124

 

  蔣丞強行讓自己相信, 人其實是需要傾訴的。

 

  雖然很多時候會覺得我不想說話, 我不想動,我就想這麽悶著, 憋著, 害怕哪怕是細微的一點動靜, 都會把已經平靜了的水面之下的泥沙重新攪動起來。

 

  但同樣的一句話一個念頭,在腦子裏反反覆覆揮之不去, 每碰到一處就會留下一道痕跡, 來來回回,慢慢堆積, 最後會變成一座翻不過去的山。

 

  張開嘴, 說出來, 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心裏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所思所想, 抱怨, 委屈, 憤怒,不解……在你開口的那一刻起,就一句一句地抽離,最後留下的,是你被埋在最深處的方向。

 

  期末考前最後一周,蔣丞連續去B大找了許行之三次。

 

  “也不算心理疏導吧, 你可以找我聊天兒,”許行之說,“你說,我聽。”

 

  有些話,面對一個相對陌生的人才說得出口,蔣丞這種發泄式的傾訴,許行之是一個完美的傾聽者。

 

  他甚至沒有給出任何建議,只是靜靜聽著,偶爾應一兩聲。

 

  蔣丞感覺自己一個月說的話,都沒有這幾天的多,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心裏憋了這麽多的東西。

 

  “我不怕被人否定,我從小到大都沒怎麽被肯定過,肯定自己這種事兒,還得聽自己的,我說我好,我就是好,”蔣丞抱著貓,在貓肚子上輕輕抓著,“我為他做了多少,如果有一天要被抹掉了,那就抹掉了,我無所謂,我做那些並不要他記著我,念我個好,我有多好我自己知道,我都不需要他知道我幹了什麽,我要做什麽,是因為我願意。”

 

  “千金難買我願意。”許行之說。

 

  “嗯,”蔣丞捏了捏貓爪子,“但是我知道他為什麽,我當時一直想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後來想想,沒有什麽為什麽,他是怎麽長大的,在什麽環境下長大的,他最怕的就是掙無可掙,因為他最清楚掙無可掙是什麽感覺,放棄自己是他最擅長的保護方式,無論是保護自己,還是保護別人……這話我是第幾次說了?我感覺我好像每次都說?”

 

  “沒註意,”許行之笑了笑,“重要的事說三遍,特別重要的就一直說……你今天嗓子倒是好點兒了。”

 

  “是好挺多了,劈叉嗓恢覆到公鴨嗓了,”蔣丞喝了口茶,低頭看了看瞇著眼睛的貓,“等放假……的時候應該就好了。”

 

  “那天你說還是想讓我去跟妹妹見面,對吧?”許行之伸手從窗台上把一只正路過的黑貓抱了過來,放在腿上揉了揉毛。

 

  “嗯,我知道這事兒吧,就……挺難為你的,”蔣丞咬了咬嘴唇,“但是現在我實在也沒有別的辦法,我挺喜歡小丫頭的,而且,哪怕是有一丁丁的進步,也能讓她哥看到希望啊。”

 

  “我去是可以去的,但是如果去了,他不同意呢?”許行之說,“畢竟現在你倆這樣,是因為他不想讓你掙無可掙。”

 

  這句話讓蔣丞皺了皺眉頭。

 

  他每次面對著許行之如同滔滔江水自顧自地說著的時候,其實都避開了這個細節。

 

  不,這不是細節,這是他所有傾訴的源頭。

 

  被他避開了,雖然他沒有刻意回避過,但還是在下意識裏這麽做了。

 

  他說自己,說顧飛,他能解釋所有的為什麽,我為什麽,他為什麽。

 

  仿佛一個歷經人世洞悉一切的老神仙。

 

  但他卻在許行之說出“現在你倆這樣”的時候猛地回過神來,再一次直面了他和顧飛的現實。

 

  無論說了多少,給自己解釋了多少。

 

  他們終究是分手了。

 

  自從那天到現在,他們都沒有再有過哪怕一秒鐘的聯系。

 

  顧飛的朋友圈沒有再更新過。

 

  蔣丞的朋友圈倒是還會經常更新,只是沒有再發過只有顧飛才能看懂第二層意思的內容。

 

  也不再自拍了。

 

  蔣丞靠在椅背上,隨手點亮了手機屏幕。

 

  鎖屏和桌面都還是顧飛,微信聊天背景也是顧飛,但他一直視而不見。

 

  視野裏顧飛這些熟悉的照片,熟悉的面孔,都被他無意識地屏蔽了,手機裏存著的滿滿的照片和視頻,也再沒有點開看過。

 

  一直到現在,他才又被翻起了新鮮的疼痛,輕輕嘆了口氣,那些虐狗大招,現在虐的都是自己。

 

  “我覺得你需要對幾個問題有清楚的認識。”許行之看著他。

 

  “嗯。”蔣丞把手機扣到桌面上。

 

  “第一,顧飛有可能拒絕治療,第二,治療不一定有用,因為之前的判斷都是沒有見到人的,”許行之聲音放輕了不急不慢地說著,“第三,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又願意的話,我給你做個焦慮測試……”

 

  “你是怕我抑郁嗎?”蔣丞笑了笑。

 

  “不至於,”許行之說,“但是你現在焦慮情緒挺嚴重的。”

 

  “嗯。”蔣丞嘆了口氣。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許行之說,“算是我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不要把覆合的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這種交換式的心理對你倆都不好。”

 

  “我懂,”蔣丞點頭,“謝謝。”

 

  他自己也拼命啃了很長時間心理學的書了,平時有什麽不明白的問問許行之,他也都會幫忙解釋。

 

  蔣丞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好,所有的事兒他都壓在了心裏,哪怕他對著許行之一說就是一個小時。

 

  現在的狀態大概就是——道理我都懂,但為什麽我心很疼.jpg

 

  不過對於他來說,嗓子能說話了,睡覺能睡著了,已經很滿足了。

 

  特別是能睡著覺這一點,連續失眠真的能讓人崩潰。

 

  “那個膠囊你還是吃著,等睡眠調整過來了再說。”趙柯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

 

  趙柯說的安眠膠囊還有點兒用,他高考之前失眠,就吃的這個,這陣兒蔣丞失眠,他就給推薦了。

 

  睡前一顆,保健類的藥,也不是安眠藥之類的,但是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有點兒用,反正蔣丞能在兩點之前睡著了。

 

  只要能睡著就行,這段時間他的臉色差到輔導員都找他談話了,問他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

 

  他過年還想回鋼廠的,他不想讓人看到他失個戀把自己都失脫型了,太沒面子。

 

  不知道顧飛現在是怎麽樣的情況。

 

  在學校怎麽樣。

 

  在家裏怎麽樣。

 

  鏡頭有沒有換新的,還有沒有錢換新的?

 

  手機呢?一直沒有發過朋友圈,是心情不好,還是手機真的壞了一直沒有買新的?

 

  還拍照嗎?還帶顧渺出去玩滑板嗎?

 

  還笑嗎?

 

  這些念頭只要有一個冒了頭,就會迅速地蔓延成一大片,像病毒繁殖一般勢不可擋。

 

  蔣丞跳下床,從魯實桌上搶了一顆清涼糖塞進嘴裏。

 

  魯實這個清涼糖勁兒還可以,一含到嘴裏,兩秒鐘之內就神清氣爽七竅通氣兒,讓人精神一振。

 

  不過比起以前顧飛給他吃的那種,還是不夠強勁。

 

  顧飛。

 

  顧飛顧飛顧飛。

 

  操。

 

  蔣丞有些惱火地又剝了一顆糖塞進了嘴裏,也沒含著,哢哢都咬碎了,從嗓子眼兒到天靈蓋頓時跟要被掀掉了似的。

 

  蔣丞抹了抹被涼出來的眼淚。

 

  爽。

 

  “你們放假這麽早?比別人早一周啊?”李炎蹲在店門口的台階上玩著手機。

 

  “嗯,”顧飛叼著煙,“要是把平時的課跟別的學校似的排緊點兒,我上個月都能放假了。”

 

  “課松也挺好的,”李炎拿手機對著他拍了張照片,“壓力小。”

 

  “別拿我照片發朋友圈。”顧飛說。

 

  “放心吧,”李炎說,“我要發也都是分組發,不會讓……看到的。”

 

  “嗯。”顧飛應了一聲。

 

  雖然這是他的要求,但不知道為什麽,李炎真做到的時候他卻有淡淡的失落,那些他和蔣丞之間若有若無的聯系,就這麽一點一點地斷掉了。

 

  “心姐是不是給你介紹了個特別牛的什麽時裝攝影啊?”李炎繼續玩著遊戲,“她說你還要考慮,考慮什麽?那麽多錢,讓我脫光了拍我都不考慮。”

 

  顧飛斜眼瞅了瞅他。

 

  “怎麽?我身材又不差,不怕露。”李炎說。

 

  顧飛噴了口煙,繼續斜眼兒瞅他。

 

  “我知道你眼裏就蔣丞身材……”李炎話沒說完,跟顧飛對視了一會兒之後往旁邊挪了挪,“我就是說順嘴了。”

 

  顧飛看著他沒說話,盯了一會兒才轉回頭繼續看著路面上的積雪出神。

 

  “大飛,”李炎說,“我一直覺得,書上寫的那些什麽,能殺死人的眼神,都是扯淡。”

 

  “本來就是。”顧飛說。

 

  “不是,”李炎說,“我剛看到了,感覺你能一眼珠子砸死我,非常……嚇人。”

 

  “你不是被我眼珠子砸死的,”顧飛抽了一口煙,“你是死於話多。”

 

  “你根本就做不到,”李炎大概是這關老過不去,有些不爽地轉頭看著他,“你這一天天的跟被攝了魂似的。”

 

  “你別一天天的老提他就行,”顧飛說,“管不住嘴就別成天往我這兒跑了,你不是談戀愛了麽,趕緊談戀愛去。”

 

  “我上禮拜就說過兩次了,那天吃大骨的時候也說了,”李炎一直瞪著他,“我現在單身。”

 

  “哦。”顧飛應了一聲。

 

  “操,”李炎看了看時間,“我走了,找飯局去了,你死著吧。”

 

  “滾吧。”顧飛說。

 

  李炎走了之後顧飛又發了一會兒楞,轉身進了店裏。

 

  劉立在後門邊兒上生了個爐子,正用炭火烤紅薯,顧渺很專註地在旁邊盯著紅薯。

 

  顧飛覺得這人挺神奇,店裏不讓抽煙,但是可以生爐子烤紅薯。

 

  不過現在店是人家的,那就人家說了算。

 

  “給。”劉立拿了個小碟子把烤好的一個紅薯給了顧渺。

 

  顧渺接過來,沖他躹了個躬,轉身就往外跑,直接撞到了顧飛身上。

 

  “慢點兒。”顧飛扶了她一把。

 

  顧渺把盤子舉給了他。

 

  “你吃吧,”顧飛說,“哥哥現在不餓,不想吃東西。”

 

  顧渺沒動,執著地舉著盤子,一直到顧飛把盤子裏的紅薯拿走了,她才又端著盤子回到爐子邊去等下一個了。

 

  “多懂事兒。”劉立說。

 

  顧飛沒出聲,靠在收銀台邊兒上吹著手上的紅薯,看著顧渺的背影。

 

  雖然已經跟蔣丞斷了聯系很久,他卻始終回不到之前的生活裏。

 

  他看顧渺,看劉立,看老媽,看鋼廠,看四周的人,跟以前的感覺都不再一樣了。

 

  算了吧丞哥。

 

  說出這句話時的心情他已經忘掉了。

 

  蔣丞是什麽樣的反應他也不知道。

 

  也許想揍他吧。

 

  他還沒有跟蔣丞真的打過架,理論上來說,蔣丞不是他對手,但那樣的情形裏,蔣丞選手也許會爆發出強大的力量。

 

  是麽?

 

  不一定。

 

  那麽犟,那麽囂張,那麽驕傲的蔣丞,面對他生硬而不留余地的這一刀,也許根本就不屑動手。

 

  顧飛笑了笑。

 

  “是吧,”劉立說,“你是不是也覺得挺逗的。”

 

  “啊,”顧飛應了一聲,他並不知道劉立說了什麽,“我出去轉轉。”

 

  “外邊兒多冷啊,”劉立說,“我發現你身體素質是真不錯,成天上外頭轉悠。”

 

  顧飛沒說話,裹上圍巾走了出去。

 

  他的確是成天在外頭轉悠。

 

  完全沒有目標地轉悠。

 

  他不讓任何人在他跟前兒提蔣丞,但自己的腦子裏時時刻刻都是蔣丞。

 

  他就像一頭焦灼的動物,無法在任何一個地方長時間停留,他得不停地走來走去,因為每一眼看到的,都是蔣丞。

 

  蔣丞只在這裏停留了兩年,卻留下了無數的痕跡,他無論哪裏看,都是蔣丞。

 

  店裏,家裏,路上,這個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現在每一處,都充斥著蔣丞的氣息。

 

  那些他曾經努力地想給蔣丞的美好回憶,現在全部留在這裏,成為了讓他無法呼吸的疼痛。

 

  他不能待在店裏,他到處轉悠,可是每一步都是滿滿的回憶。

 

  他突然覺得很害怕,不敢去細想自己要怎麽樣在這樣的回憶裏一直走下去。

 

  前面是蔣丞租房的那棟樓,他放慢了腳步,擡頭看了看窗口。

 

  一切如常,窗戶關著,窗簾也是拉好的,窗台上那個空的小花盆也還在原地,他還能看到蔣丞從花盆裏拿出小石子兒瞄準他時的樣子。

 

  在樓下站了一會兒,他走進了樓道,慢慢往樓上一步一步地走。

 

  一直走到房門口的時候,他都有種蔣丞會突然沖上來在他屁股上掐一把就跑的錯覺。

 

  他回頭看了一眼,堆滿了雜物的樓道裏空無一人,他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平時他每天都會過來收拾,擦擦桌子拖拖地,噴點兒檸檬水。

 

  但上回跟蔣丞打完電話之後他就沒有再來過,現在打開門的時候,屋裏已經能聞到淡淡的寂寞的味道了。

 

  他進了廚房,把抹布搓了搓,回到客廳站了一會兒之後,開始慢慢地擦桌子。

 

  沙發也落了灰,他把抹布鋪在沙發上一下下地拍著,沒到一分鐘就有些扛不住。

 

  抱。

 

  來了來了,丞哥抱抱。

 

  他迅速拿起抹布轉身在茶幾上擦了幾下,想要進臥室的時候卻又停下了。

 

  在臥室門口站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後,他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丞哥無處不在。

 

  丞哥無處不在。

 

  丞哥無處不在。

 

  丞哥不會再回來了。

 

  顧飛打開窗戶換氣,在窗外湧進來的寒風裏擦著蔣丞的書桌。

 

  顧飛,我沒有家了。

 

  他皺了皺眉。

 

  蔣丞的家不在這裏,蔣丞的家也不應該是他。

 

  總有一天蔣丞會有新的家,真正的家。

 

  他狠狠地擦著桌子,但沒幾下就感覺到了累,很累。

 

  他坐了下來,擰開了台燈。

 

  暖黃的燈光一下灑滿了桌面。

 

  自己為什麽要跑到這裏來收拾,這個自己都不敢再進來的地方,收拾的意義是什麽,蔣丞應該也不會再出現在這裏了……

 

  馬上過年了,蔣丞會去哪裏?

 

  那種心疼突然出現,像是一根細針紮進了心裏,跳著疼。

 

  這個問題從一開始他就想過,但一直也沒敢細想,現在馬上要放假了,所有的人都開始琢磨著回家的事兒,他猛地一下就心疼得要喘不上氣來。

 

  蔣丞可以去潘智家,那麽鐵的朋友,潘智肯定會拉著他一塊兒過年。

 

  但顧飛知道蔣丞不願意再回到那個城市……那他去哪兒?

 

  胃疼。

 

  被蔣丞選手傳染了嗎?

 

  顧飛捂著胃彎下腰,腦門兒頂在了桌沿兒上,咬牙喘了半天粗氣才緩過來一些。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磨磨嘰嘰,話已經說出去了,就不應該再打擾蔣丞,蔣丞也未必再需要自己的關心。

 

  但從出租房出來之後,他還是先回了趟家,從抽屜裏翻出了自己的舊手機,把卡放了進去,插上充電器開了機。

 

  打開微信的時候他的手都有些發抖,左下角的紅色數字是多少都不敢看,更不敢點開,他怕看到蔣丞的名字,也怕看不到蔣丞的名字。

 

  他直接從聯系人裏找到了潘智的名字點開了。

 

  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蔣丞怎麽樣,蔣丞怎麽過年,蔣丞寒假去你家嗎,蔣丞寒假怎麽安排……腦子裏亂成一團,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合適的那一句。

 

  最後他只發過去了兩個字。

 

  -在嗎?

 

  沒等他想出下一句該說什麽,就看到了發出去的這兩個字前面有一個紅色的嘆號。

 

  -你男神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顧飛盯著這些字看了好半天,才終於回過神來。

 

  潘智把他好友給刪了。

 

  不愧是蔣丞最好的朋友。

 

  顧飛把手機關了機扔回了抽屜裏,往椅背上一靠,仰著頭長長嘆了口氣。

 

  左眼眼角有些發癢,他很快地用手壓在了眼睛上。

 

  “我可真的沒買票,”潘智坐在蔣丞的椅子上,“你確定他車能坐得下吧,沒別人了吧。”

 

  “沒別人了,”蔣丞說,“就你和我,還有許行之。”

 

  “不說還有……”潘智轉頭看了一眼趙柯,“他姐嗎?”

 

  “我姐還沒確定,她去了也沒什麽用,純粹是去湊熱鬧當旅遊,”趙柯說,“許行之還沒想好要不要帶她。”

 

  “哦,”潘智想了想,“去唄,我反正也是湊熱鬧旅遊啊。”

 

  趙柯笑了笑,爬到床上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蔣丞用手指往潘智胳膊上戳了戳。

 

  “嗯?”潘智轉回頭來看著他。

 

  “要點兒臉好嗎?”蔣丞低聲說。

 

  “我怎麽不要臉了?我這一層層的臉,都是我非常要臉攢下來的,”潘智也壓低聲音,“還有我跟你說丞兒,你這嗓子還能好嗎?”

 

  “幹嘛。”蔣丞說。

 

  “現在聲音太有磁性了我有點兒不習慣。”潘智說。

 

  “過陣兒吧,”蔣丞清了清嗓子,“我也不知道怎麽這麽長時間也沒好,可能覆習本來也累。”

 

  “對了還有個事兒,”潘智說,“我不跟那個許行之住酒店啊,我要跟你一塊兒住的。”

 

  “嗯。”蔣丞應了一聲。

 

  “或者……”潘智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咱倆一塊兒住酒店去?”

 

  “不用,”蔣丞說,“房子還沒退,我總要過去的,我東西都還在那兒呢,還要拿衣服。”

 

  “我是有點兒擔心。”潘智看著他。

 

  “該面對的就要去面對,”趙柯在床上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逃避沒用的。”

 

  “不愧是沒談過戀愛的人。”潘智嘆了口氣。

 

  “看來是過來人,”趙柯探出腦袋看著他,“這口氣起碼得過來了二十回以上了吧?”

 

  “我操這人有沒有人管了?”潘智問。

 

  “沒有了。”蔣丞說。

 

  宿舍裏的人都買了票準備回家了,蔣丞沒買票,許行之要開車過去,他出遠門兒都得帶著他的貓主子。

 

  所有的行程都安排好了,蔣丞卻一直有些心慌。

 

  宿舍裏待不住,出了宿舍在學校裏來回轉悠也有點兒沒著沒落的,潘智過來了他才稍微緩過來一點兒。

 

  他第一次這麽深切地體會到,沒有目的地,也沒有歸屬地,是件多麽讓人心裏發虛的事。

 

 

 

 

 

125

 

  雖然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 但因為學校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過年那種空蕩蕩的慌張感已經能感受得到。

 

  宿舍裏已經沒有人了,桌上都收拾得幹幹凈凈, 床上也都整齊得很, 張齊齊還很細心地給每個人的床上都蓋了一個舊床單, 防止落灰。

 

  這麽一弄完,看上去更寂寞了。

 

  窗外還很應景地飄起了雪花, 蔣丞站在窗邊往外看, 樓前的路上除了一對情侶,已經看不到別的人經過了, 男生拖著女生的箱子, 邊聊邊往外走。

 

  蔣丞把窗戶打開, 從站在他旁邊的潘智兜裏摸了煙盒,拿出根煙點了。

 

  “我會不會沒帶夠衣服啊,”潘智被灌進來的北風一兜,偏頭打了個噴嚏, “我上回去看你的時候穿的是最厚的那件大羽絨服。”

 

  “這次沒帶?”蔣丞問。

 

  “十一回家的時候我根本就沒帶來, 誰想得到還要過去, ”潘智說,“算了,不行的話到時再買吧。”

 

  是啊,誰想得到。

 

  “你不回家過年真的沒事兒?”蔣丞又問。

 

  雖然他覺得沒必要,但潘智還是堅持這個寒假不回家了,他很感動, 也很不安,自己的事兒,折騰得朋友大過年的要陪著他。

 

  “沒事兒,我本來也不想在家過年,煩得很,”潘智皺著眉,“我跟你說了沒,十一回家,一大家子非要聚聚聚,一聽我們學校,那一幫人就差把我鄙視到五行之外去了,一個個甭管上沒上過學,都他媽一副喲怎麽花那麽多錢就上這麽個學校的表情,看得我想挨個抽。”

 

  蔣丞笑著沒說話。

 

  “我表哥,就你見過的那個,”潘智很憤憤地繼續說,“說他媽我們學校跟他們學校差不多。”

 

  “技校那個?”蔣丞說。

 

  “嗯。”潘智點點頭。

 

  “抽他!”蔣丞惡狠狠地說。

 

  “必須抽!”潘智也咬牙切齒。

 

  樓下開過來一輛車,蔣丞正想看看開車的是不是許行之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下來吧。”許行之說。

 

  “走。”蔣丞掛了電話一拍潘智的肩膀。

 

  兩個人拎著行李出了宿舍。

 

  蔣丞的行李很少,就兩套換洗的,之前過來的時候的計劃是過年帶點兒冬天的衣服回去,開學了再帶著春夏的衣服過來。

 

  現在這麽一弄,他到臨出發也沒想好到底怎麽辦。

 

  鋼廠那個小小的出租房,到底還要不要續租,放在那裏的東西到底要不要拿過來……真拿的話,東西還挺多的,各種書,衣服,枕頭被子,他都不知道怎麽拿,拿了又該放在哪兒。

 

  畢竟在那裏生活了一年多。

 

  但想想又覺得其實沒什麽,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離開的時候也不過就是一個行李箱,和隨後被寄來的幾個紙箱而已。

 

  嘖。

 

  看到副駕上坐著的趙勁時,蔣丞感覺潘智一定會覺得不虛此行了。

 

  自打那天在他朋友圈裏看到了趙勁的自拍之後,潘智就一直念叨:“像這種美貌與氣質完美結合,還能看出灑脫的姑娘非常難得。”

 

  “人是獨身主義。”蔣丞提醒他。

 

  “不要把我想得那麽饑渴,我就是純欣賞。”潘智說。

 

  這個話,蔣丞還是相信的,潘智談過的姑娘不少,表示欣賞的姑娘更是多如大海,璀璨如星辰。

 

  “姐,”潘智拎著行李迅速地過去打了個招呼,再到後備箱把行李放好,坐到了後座,“還以為你不去呢。”

 

  “年前沒什麽事兒,”趙勁說,“去湊熱鬧,你倆吃早點了沒?”

 

  “吃了。”蔣丞也上了車,把車門關好。

 

  “那就直接走了,”趙勁把腿上放著的一個貓包往後遞了過來,“來,這個大爺你倆負責吧。”

 

  “貓嗎?”潘智接了過來。

 

  “嗯,”許行之把車掉了個頭,“我的貓。”

 

  “能拿出來嗎?”蔣丞問。

 

  “拿吧,它很乖。”許行之笑笑。

 

  “是叫肥羊吧,肥羊,來,”蔣丞打開貓包,伸手進去想把貓托出來,手剛摸到貓的時候他就楞了,這只長毛大白貓他在許行之的朋友圈差不多天天都能看到,但現在才知道,它為什麽叫肥羊,“我靠,這也太……”

 

  他用兩只手把肥羊捧了出來,潘智一看就樂了:“太胖了吧我的天。”

 

  “小名兒叫豬。”趙勁說。

 

  “沒有這個小名兒。”許行之說。

 

  “現在有了,”趙勁回過頭,“豬——”

 

  她回頭的時候正好對著坐她斜後方的潘智,這聲豬叫完之後,潘智嘆了口氣:“我是不是應該應一聲啊?”

 

  車裏幾個人都笑了,蔣丞跟著也笑了一會兒,然後把肥羊抱到懷裏摟著,靠在車窗邊往外看著。

 

  肥羊很乖,看不出來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踩臉,反正這會兒抱著,它連動都不帶多動一下的。

 

  蔣丞覺得擼貓的確是能減壓,他從昨天就一直有些焦躁,心裏沒著沒落的在宿舍裏轉悠著,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什麽。

 

  現在抱著肥羊,他才慢慢靜了下來。

 

  也許是因為現在車開了,車往高速口過去了,他要去的地方也已經確定了,不會有變化了,他才踏實了吧。

 

  上了高速之後,車速一下提高了,平穩而高速的感覺讓人突然就有些恍惚。

 

  窗外是來回幾次都沒有見過的景色,車裏是他來回幾次都沒有過的心情,說不清是急切,還是不安,是期待,還是抗拒。

 

  出去的車不少,蔣丞看著旁邊經過的車,有些能看清裏面的人,有些看不清,有的車裏只有一個人,有的車裏坐滿了。

 

  這些人從哪裏來,要去哪裏,心裏在想著什麽?

 

  我們呢。

 

  蔣丞閉上眼睛,有些困了,這種暖乎乎的車裏,聽著旁邊的人聊著天,懷裏抱著個胖毛團子的狀態真是很容易培養瞌睡。

 

  開車過去用的時間跟火車差不多,但路上時不時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喝點水上個廁所什麽的。

 

  在休息站停車的時候,蔣丞看了一眼油表:“是不是一會兒得加油?”

 

  “嗯,下高速前加滿就行,”許行之拉了手剎準備下車,“貓包裏有牽引繩,你給肥羊套上吧,帶它下來透透氣。”

 

  “遛貓?”潘智楞了楞。

 

  “嗯,”許行之點點頭,“它比狗還好遛。”

 

  蔣丞把肥羊套好繩子抱下了車,腳一沾地,它就昂首挺胸豎著尾巴大步往前走了。

 

  這麽大,這麽胖,這麽白,毛這麽長,的一只貓,迅速吸引旁邊不少正在休息的人的目光。

 

  “給我吧。”潘智問他要了牽引繩。

 

  蔣丞看了他一眼,想想又點了點頭:“是啊,萬一吸引到漂亮姑娘了呢。”

 

  “能不能對我有個中肯一點兒的判斷,”潘智嘆了口氣,“我就是覺得挺有意思想玩一下。”

 

  蔣丞笑了笑。

 

  潘智和趙勁走開之後,他走到了正在喝水的許行之旁邊:“學長。”

 

  “嗯?”許行之看著他。

 

  “一會兒……”蔣丞說,“我來加油吧?”

 

  “加油?”許行之楞了楞又點了點頭,“哦,行,你一會兒站旁邊喊吧。”

 

  “喊什麽?”蔣丞問。

 

  “加油!加油!”許行之揮了揮胳膊,“學長加油!”

 

  蔣丞回過神之後笑了半天:“我說真的,跑這一趟,油錢過路費什麽都不少了,不能全讓你掏吧?”

 

  “也沒多少……”許行之看了看他,停了一會兒之後笑了笑,“行吧,一會兒下高速之前你去加油。”

 

  “嗯。”蔣丞點頭。

 

  大家休息了一會兒又都上了車,這次換了趙勁開車,許行之坐到了副駕上。

 

  趙勁把車開出休息站的時候,潘智一邊給肥羊用濕巾擦爪子一邊說了一句:“姐,穩點兒開。”

 

  “放心,”趙勁看了看後視鏡,開上了高速,“我開車的時候你還在給貓擦爪子呢。”

 

  “這話說的……”潘智想了想,又低頭看了看肥羊,“沒毛病。”

 

  趙勁的車開得很穩,一看就是老司機,蔣丞抱過肥羊,靠著窗繼續閉眼休息。

 

  剛在休息站的時候已經能感覺得到空氣比之前更冰冷幹燥了,行程已經過半,離這次行程的終點越來越近了。

 

  蔣丞把手指埋進肥羊的毛裏,這樣能讓他稍微平靜些。

 

  雖然覺得很困,但車每往前開一米,他的情緒就會變幻一次,這種高頻率的轉換讓他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卻一直睡不著。

 

  “喝巧克力嗎?我剛在休息站沖的,”趙勁開著車問了一句,“保溫壺在副駕底下呢,喝就倒點兒。”

 

  許行之給大家一人倒了一杯熱巧克力。

 

  蔣丞喝完之後覺得全身都透出了毛絨絨的暖意,再次閉上眼睛之後終於睡著了。

 

  不知道這一覺到底睡了多長時間,但潘智推醒他的時候,已經下了高速了,司機又已經換成了許行之。

 

  “加完油了?”蔣丞楞了楞。

 

  “嗯,”許行之笑了起來,“潘智加的油。”

 

  “我從你錢包裏拿的錢,”潘智說,“我們剛商量先去你那兒把東西還有貓放一下,吃點兒東西再去酒店。”

 

  “嗯,好。”蔣丞點點頭,許行之和趙勁都沒什麽行李,主要就是電腦和一些資料。

 

  “那怎麽走?”潘智問。

 

  蔣丞往窗外看著,他從來沒到過這邊,像顧渺一樣,他平時的活動範圍也最多就是到火車站而已。

 

  但是這會兒從車窗縫隙裏透進來的,已經是他熟悉的,這個小城市特有的,帶著落寞和混亂的氣息了。

 

  “我也……不知道,”蔣丞說,“還是得打導航,直接定鋼廠吧,到那邊兒我就認識路了。”

 

  “行,你這回答簡直是路癡通用的標準答案,”趙勁拿手機點著,“鋼廠範圍挺大的啊,具體位置有嗎?”

 

  “就……有個如家,”蔣丞說,“定那兒吧。”

 

  就在給出這個地點的過程中,他的腦子裏閃出無數個鋼廠的坐標,每一個坐標上都有顧飛的身影。

 

  這一種從心裏猛地彈出來的回憶,讓他呼吸都變得有些不穩當。

 

  這會兒了他才完全清醒過來。

 

  他已經回到了這裏,回到了處處都跟顧飛有關的空間裏。

 

  車一直開,到了如家的那個路口時,一直對著車窗發楞的蔣丞才說了一句:“這個路口不停,下一個路口左轉進去。”

 

  許行之點了點頭,開著車往前,到了顧飛家店的那個路口,拐了進去。

 

  潘智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潘智一眼,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沒事兒。

 

  許行之並不知道這條路對於他來說意味著什麽,邊跟趙勁說著話邊把車往前開過去,這條路平時基本沒有什麽車,所以許行之開得還挺快的。

 

  沒等蔣丞做好準備,他已經看到了顧飛家的店。

 

  這一瞬間心跳猛然提速,他差點兒喘不過氣兒來,嗓子都一陣發堵。

 

  好在車很快就開了過去,而盡管他盯著副駕的靠背也沒往那邊看,余光裏還是掃到了店門口沒有人,厚厚的棉簾遮著,也沒看到店裏的情況。

 

  他猛地松了口氣,發現自己後背居然冒汗了。

 

  而在松氣的同時他又有些失落。

 

  “怎麽走?”許行之問。

 

  “直走,”蔣丞開口的時候三個人同時往他這邊看了一眼,他清了清嗓子,“然後再左轉,有個舊小區。”

 

  “好。”許行之說。

 

  “你是不是著涼了?”趙勁問,“剛睡著了吧?”

 

  “沒事兒,”蔣丞又清了清嗓子,還好,剛才突然出現的沙啞現在已經不嚴重了,估計是情緒太激動,“一路沒怎麽說話。”

 

  潘智把保溫杯遞給他,他拿過來灌了幾口溫水,舒出一口氣。

 

  出租房這邊還是老樣子,跟十一的時候回來唯一的區別就是樹上沒有葉子了,路邊堆著厚厚的積雪。

 

  “好冷,”趙勁下了車就開始蹦,“你交暖氣費了沒,別跟說我上去進屋沒有暖氣啊?”

 

  “交了的。”蔣丞笑了笑。

 

  幾個人把東西拿上,一塊兒往樓上走。

 

  蔣丞拎著肥羊走在最前頭,越走越熟悉,讓他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到了,”他停下,站在門口,從包裏掏出了鑰匙,“就這兒。”

 

  “還行,樓舊點兒,裏面還挺幹凈的。”趙勁說。

 

  蔣丞拿著鑰匙擰了一下,門應聲就開了,他楞了楞,門沒有反鎖。

 

  平時他和顧飛鎖門都習慣反鎖一下,畢竟這種老小區沒有物業,從街上到屋裏,之間就這一道破木門了。

 

  顧飛居然不反鎖,狗操的玩意兒分手了以後來一趟都不幫著把門反鎖了!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把手裏的貓包放到茶幾上的同時,他看到了沙發上躺著一個人。

 

  頓時整個人就楞在了茶幾旁邊。

 

  “我操?”跟在他身後進來的潘智也楞住了。

 

  沙發上的人,蔣丞連看都不用去看,屋裏拉著窗簾沒有開燈,挺暗的,但在覺察到沙發上有東西甚至都還沒確定是個人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出來這個人是誰了。

 

  顧飛。

 

  是顧飛。

 

  蔣丞對於這次他跟顧飛會怎樣見面一直沒敢去細想,他害怕一邊想一邊否定的感覺,但在他閃過的所有念頭裏,都沒有眼前這樣的場景。

 

  這一瞬間他腦子裏突然像是被抽成了真空,一片空蕩蕩。

 

  可緊接著就又有無數種滋味同時湧了上來。

 

  想念,心疼,委屈,生氣,憤怒……種種種種,卻又哪一種都不夠準確。

 

  蔣丞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如果現在開口,能不能說出聲音來。

 

  他就只能這麽站著,瞪著顧飛。

 

  顧飛穿著條運動褲,一條腿曲著,一條腿搭在地上,身上是他很熟悉的一件T恤,胳膊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裏還摟著一個抱枕。

 

  這個睡姿很隨意,也看得出來他睡得很實。

 

  蔣丞開門進來的時候動靜就不小,顧飛卻一動都沒動。

 

  他甚至能聽到顧飛平緩得沒有受到任何幹擾的呼吸聲。

 

  而當許行之和趙勁都走進屋裏並且同時楞在了客廳的時候,場面開始變得有些尷尬。

 

  他們四個人一字排開一塊兒看著這個睡在沙發上的人。

 

  而顧飛沒被他們吵醒。

 

  時間在這種情況下變得有些模糊,一直到旁邊的潘智輕輕咳了一聲,蔣丞才猛地回過神來。

 

  “顧飛。”他叫了一聲。

 

  沙發上的顧飛動了一下。

 

  蔣丞的嗓子有些發緊,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又開口叫了一聲:“顧飛。”

 

  顧飛的腿動了一下,接著就擡起了壓在眼睛上的胳膊。

 

  也許是睡得太沈,他擡起胳膊之後,盯著蔣丞看了起碼有十秒鐘,然後才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都沒有坐起來再站起來的過程,顧飛就已經站在了茶幾旁邊。

 

  “那個……”蔣丞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了。

 

  “丞哥?”顧飛看著他,“你……”

 

  顧飛的話也沒能繼續說下去,兩個人就這麽面對面地楞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在又楞了半天之後顧飛先開了口,“我……過來看看,就睡著了。”

 

  “哦,這個是我……朋友,顧飛,”蔣丞這時才想起來應該介紹一下身邊已經尷尬地沈默了好一會兒的幾個人,“這個是許行之,許學長,還有趙勁姐,趙柯的姐姐,趙柯你見過的。”

 

  “你們好,”顧飛沖他們點了點頭,回後從沙發上拿了自己的外套穿上了,“那我走了……”

 

  顧飛一邊穿外套一邊往門邊走的時候,蔣丞聞到了他熟悉的顧飛身上的味道,顧飛轉身要出門的時候,他突然有一種強烈地想哭的感覺。

 

  自我感覺像一個矯情的娘炮。

 

  “你跟他先聊會兒吧,”潘智終於開了口,“我們在這兒先歇著。”

 

  “……嗯。”蔣丞跟著走了出去。

 

  顧飛剛下了一層樓,聽到他的腳步聲之後停了下來,轉身看著他。

 

  “下去走走吧。”蔣丞拉了拉衣領,從他身邊擠過去,往樓下走。

 

  顧飛沈默地跟了下來。

 

  這種天氣完全不適合“下去走走”這種活動,一出樓道,蔣丞就被老北風吹得眼睛都差點兒睜不開了。

 

  “操。”他戴上帽子,轉身背對著風順著路往前走,也不知道能去哪兒。

 

  “我以為……”顧飛加快步子跟了過來,“你寒假不回來了。”

 

  “不回來我去哪兒。”蔣丞說。

 

  顧飛沒有說話。

 

  兩個人沈默地繼續往前走著。

 

  “你……”顧飛猶豫著再次開口,但卻沒了下文。

 

  蔣丞轉頭看了他一眼。

 

  瘦了,他知道顧飛可能想說這個。

 

  上次顧飛說他瘦了的時候他還沒什麽太明顯的感覺,而現在,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瘦了不少。

 

  就像顧飛,也瘦了。

 

  確切地說,顧飛並沒有像他瘦得這麽明顯,但臉上除了隱隱的疲憊之外,是消沈。

 

  顧飛看上去很消沈,也許別人沒有感覺,顧飛不笑的時候,沒表情的時候,看上去都這個樣子。

 

  但他能看得出來,顧飛現在這種樣子,是消沈。

 

  他嘆了口氣。

 

  “那個許行之,”蔣丞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後說,“是趙柯他姐姐的學長,B大心理學研究生。”

 

  顧飛的步子頓了頓。

 

  蔣丞突然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繼續說下去,顧飛會是什麽樣的反應,於是他停下,又看了顧飛一眼。

 

  “你嗓子怎麽了?”顧飛問。

 

  “嗯?”蔣丞楞了楞。

 

  “怎麽啞成這樣?”顧飛看著他。

 

  “上火了,”蔣丞清了清嗓子,“天兒這麽燥,上火了。”

 

  “……哦,”顧飛頓了頓,“丞哥……”

 

  “千萬別說對不起,”蔣丞打斷了他的話,“我不要這句,我回來也不是為了你,我是為顧渺。”

 

 

 

 

 

126

 

  圍著老宿舍區走了兩圈, 他倆都沒再說話。

 

  蔣丞不知道顧飛心裏在想什麽, 又是什麽樣的感覺,他自己是覺得有無數的話想說, 但臨到要開口了又怎麽都說不出來, 甚至連一句到嘴邊的話都沒有。

 

  這一個月裏他倆各自經歷了什麽, 相互都不得而知,只能從臉色和狀態上判斷, 蔣丞看得出顧飛過得並不好。

 

  “進去坐會兒吧, ”轉到第三圈的時候,顧飛終於指著路邊的一個小蛋糕店說了一句, “風太大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

 

  但沒有聲音。

 

  我操!他迅速清了清嗓子, 又嗯了一聲。

 

  這回有聲音了。

 

  這還算是應激反應嗎?蔣丞實在有些無奈, 還是應激後遺癥?就這麽時響時不響的他聽著都想笑了。

 

  蛋糕店裏沒有人,顧飛買了兩杯熱奶茶和兩塊蛋糕,放在了靠窗邊的小桌上。

 

  蔣丞坐下,剛伸手把奶茶拿到自己面前, 顧飛又把奶茶從他手裏拿走了:“我忘了上火還是先別喝奶茶, 我再去要個……”

 

  “不用, ”蔣丞抓著他外套袖子扯了扯,“沒那麽嚴重,別折騰了。”

 

  顧飛猶豫了一下坐下了。

 

  兩個人面對面叼著吸管發楞。

 

  “你鏡頭買新的了嗎?”蔣丞問了一句。

 

  “嗯。”顧飛點點頭。

 

  “本來,”蔣丞咬著吸管,盡量放緩語速,這樣能讓自己聲音不那麽啞, “我想給你先打電話聯系一下的,但是又不知道能不能打通,所以……”

 

  “我換回舊手機了,”顧飛輕聲說,“我找了潘智,想問問他你放假去哪兒,他……”

 

  “把你刪了吧?”蔣丞笑了笑。

 

  “嗯,”顧飛喝了口奶茶,把蛋糕推到他面前,“這個……挺好吃的,之前我給二渺買的時候嘗過。”

 

  蔣丞沒說話,拿過蛋糕咬了一口。

 

  沒嘗出味兒來。

 

  他這會兒心情說不上是好是壞,就是悶,非常悶。

 

  強行把蛋糕都啃完了之後蔣丞抹了抹嘴:“咱們……說正事兒吧。”

 

  “好。”顧飛說。

 

  “這個事兒,我是自做主張了,怕你有壓力,就一直也沒跟你說,”蔣丞喝了口奶茶,“就是我想看看二渺的病有沒有辦法。”

 

  顧飛沒說話,低著頭一下下轉著杯子。

 

  “我去幾個醫院問過醫生,二渺不能過去的話,都沒有辦法,”蔣丞清了清嗓子,“所以我就想著先自己看看心理學的書,後來吧,就跟趙柯說了這事兒……”

 

  蔣丞看了顧飛一眼,有點兒擔心因為這事兒被別人知道了顧飛會不爽,但顧飛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一直低著頭。

 

  “趙柯他姐,正好是B大臨床心理學的研究生,就給……介紹了許行之。”蔣丞咽了咽口水。

 

  “許行之?”顧飛擡了擡頭。

 

  “就那個……”蔣丞又清了清嗓子,“剛那個學長。”

 

  “嗯。”顧飛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蔣丞楞了楞,看著他去旁邊的飲水機那兒接了一杯溫水再坐了回來。

 

  “喝水算了。”顧飛把水放到他面前。

 

  “哦。”蔣丞喝了幾口水。

 

  水還挺熱的,蒸汽撲到臉上的時候讓人眼眶有些發熱。

 

  “那天你打電話來的時候……”蔣丞說到這裏,猛地又想起了那天顧飛在電話裏說的話,每一句都像一根針,紮得他心裏一陣抽,雖然知道顧飛的想法,但他還是停下來緩了緩,“我是想跟你說的,但是沒來得及。”

 

  “對不起。”顧飛說。

 

  對不起。蔣丞不想聽到的就是這句。

 

  誰對不起誰了,他不知道,這本來就是件沒有對錯的事,也根本無法用對錯去區分。

 

  “許行之是現在唯一能過來見二渺,給二渺做治療的人,”蔣丞又喝了一口熱水,“他雖然還沒畢業,但是是導師很器重的學生,所以……”

 

  蔣丞咬了咬嘴唇,擡眼看著顧飛:“我想讓他試試,接觸一下二渺。”

 

  “嗯。”顧飛也看著他。

 

  “這個事情需要你同意,還需要你配合,”蔣丞說得有些吃力,“你要是覺得……不合適的話……”

 

  “好。”顧飛說。

 

  蔣丞看著他:“你同意嗎?也願意配合嗎?”

 

  “嗯。”顧飛點了點頭。

 

  蔣丞沒說話,低頭盯著杯子裏冒出來的熱氣,輕輕舒出一口氣。

 

  但緊接著,眼眶發熱的感覺再次出現,就像是這口氣把身體裏的什麽屏障呼出去了似的,猛地一下眼淚就湧了出來。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很大的兩滴淚水就那麽滴進了杯子裏。

 

  我操啊。

 

  蔣丞就感覺自己簡直悲從心底來,有種想打聽一下有沒有割淚腺手術的強烈願望。

 

  他不得不把頭壓得很低,對著杯口拼命眨眼睛。

 

  “丞哥,”顧飛抽了張紙巾,猶豫了一下塞到了他手裏,“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的,我真的……”

 

  顧飛把紙巾塞到他手裏的時候,指尖碰到了他的虎口。

 

  很輕,幾乎感覺不到的一丁點兒觸感。

 

  這是他們從十月到現在,唯一的肢體接觸。

 

  “顧飛,”蔣丞抓著紙在自己眼睛上胡亂擦了幾下,擡起頭看著他,“你知道嗎?我並不希望你記得這些,你就是因為記得太清楚了,才會這樣的。”

 

  顧飛看著他,沒說話。

 

  “我回來之前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說,”蔣丞深吸了一口氣,往椅背上一靠,偏過頭看著窗外空無一人的街道,他挺長時間沒有看到這麽清凈的場景了,空蕩裏看得出寒冷,讓人慢慢冷靜下來,“現在有點兒激動,就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我也……”顧飛手握著奶茶杯子,無意識地一直在桌上劃著圈,“是。”

 

  “別的事就先放一放吧,”蔣丞說,“許行之也就待這幾天,讓他先接觸一下二渺,判斷一下她的病情,看看有沒有什麽治療方案,還有就是以後要怎麽繼續治療。”

 

  “嗯,好。”顧飛點頭。

 

  “我怕二渺有抵觸情緒,”蔣丞轉回頭看著顧飛,“你晚上回去先跟她說一下?明天見個大哥哥?”

 

  “嗯,我先跟她聊聊。”顧飛說。

 

  蔣丞看著他,其實特別想問問,那天顧飛到底發生了事,為什麽就會突然斷了聯系又突然說出了“算了吧”。

 

  但最後也沒有問出口,顧飛的傷疤,無非就是他的家人,沒有再去揭開讓顧飛再痛一次的必要了。

 

  從蛋糕店出來,兩個人沈默地往回,走到了出租房樓下,顧飛才說了一句:“我明天給你打電話?”

 

  “嗯。”蔣丞應了一聲。

 

  “那我……先回去了,”顧飛說,“明天……一塊兒吃個飯吧?”

 

  “嗯,”蔣丞點頭,“那我先上樓了。”

 

  顧飛轉身走了,蔣丞站在原地沒動,看著顧飛的背影,這個背影還是他記憶裏熟悉的樣子,連走路的姿勢和步伐,他都能記得。

 

  ……先不去想這些了。

 

  想的太多,想說的也太多,反倒弄得兩個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在他轉身往樓道裏走的時候,余光裏看到顧飛回了一下頭。

 

  “蔣丞,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趙勁一邊啃著排骨一邊說,“來之前都不告訴一下我你倆的關系。”

 

  “我……忘了。”蔣丞說。

 

  “這頓我請客,”趙勁喝了口湯,“紀念一下我一頭紮進一堆小基佬堆裏的日子。”

 

  “姐,”潘智看著她,很真誠地說,“我不是,小基佬。”

 

  “哦,”趙勁也看著他,“是不是挺遺憾?”

 

  “我……”潘智嘆了口氣,“是啊是啊。”

 

  趙勁笑了半天:“你以前是不是來過,明天帶姐姐出去玩玩吧,他們要去看妹妹,咱倆就不要添亂了。”

 

  “沒問題。”潘智馬上點頭。

 

  趙勁和許行之住的酒店是潘智訂的,吃完飯之後潘智先送趙勁去了酒店,許行之和蔣丞在飯店繼續又聊了一會兒。

 

  “那差不多就這樣了,明天我大概會先跟顧飛談一下,”許行之說,“溝通之後再跟顧渺接觸,你們這附近有什麽方便談話的地方嗎?”

 

  蔣丞想了想:“可能得到我們學校那邊了,有個感覺快倒閉了的咖啡館,放假了的話裏面基本沒人。”

 

  “那可以,”許行之笑了笑,“你回去休息吧,臉色有點兒難看。”

 

  “嗯。”蔣丞摸了摸自己的臉。

 

  今天天氣不錯,沒有下雪,一大早就能看得出今天會出太陽,顧飛站在店門口叼著根煙,看著踩著滑板頂著北風飛馳而過的顧渺。

 

  他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現在給蔣丞打電話有點兒早。

 

  他起得太早了,這一夜都沒睡著,不知道是因為心裏太亂了,還是因為昨天在出租房裏睡了一下午。

 

  要不是蔣丞突然出現,他可能能一直睡到晚上了。

 

  睜開眼睛看到蔣丞那一瞬間的感覺,他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跟在夢裏似的。

 

  蔣丞瘦了很多,沒有了他記憶裏永遠神采飛揚臉上寫滿“我最牛逼”的那種情神。

 

  嗓子也啞了,而且肯定不是因為上火,以前連著吃好幾天的烤肉也未必會上火,他認識蔣丞這麽久就沒見過他上火。

 

  是因為太累了,還是因為心情不好?

 

  顧飛靠著門嘆了口氣,腦子裏像是強迫癥一樣,反反覆覆回憶著從睜開眼睛看到蔣丞,到蔣丞轉身走進樓道裏這段時間裏的每一個細節。

 

  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

 

  蔣丞自制力挺好的,看他覆習沖刺的時候就能看得出來,但他對情緒的控制不是太好,很多時候都不會掩飾自己。

 

  昨天他看著蔣丞努力地控制情緒的時候就覺得很心疼。

 

  他想說對不起,想過去抱著蔣丞,想的很多,但最終卻只能坐在那裏。

 

  他和蔣丞之間,現在有一種攙夾著微妙的距離感,不僅僅是因為他那個電話,也不僅僅是一直沒有聯系的這段空白。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顧飛還盯著雪地出神,出來扔垃圾的劉立說了一句“是你的手機在響嗎”,他才回過神來。

 

  電話是蔣丞打過來的,舊手機上沒有蔣丞的號碼,但蔣丞的號碼他能背得下來。

 

  “我以為你還沒起,”顧飛接起電話,“想著過會兒再打過去的。”

 

  “剛起,我估計你已經起了,”蔣丞聲音還是有些暗啞,“我跟許行之現在過去,你跟二渺聊了吧?”

 

  “嗯,”顧飛說,“告訴她今天丞哥過來,還有一個大哥哥也過來跟她玩。”

 

  “她願意見我嗎?”蔣丞聲音有些抖,估計是在下樓。

 

  “不好確定,”顧飛看著遠處的顧渺,“她反正有什麽想法也表達不出來,我就覺得她今天有點兒興奮,這麽大的風還一直在玩滑板。”

 

  “那一會兒看看,不行的話我就回避,”蔣丞說,“她怕貓嗎?”

 

  “不怕,怎麽?”顧飛問。

 

  “帶了只很溫順的貓過來讓她玩,”蔣丞說,“看看她會不會喜歡。”

 

  “嗯。”顧飛應著。

 

  “那……我先掛了,”蔣丞說,“馬上就到了。”

 

  “好。”顧飛往路口那邊看了一眼,掛掉了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些緊張,顧飛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想要看到蔣丞。

 

  又有些害怕看到蔣丞。

 

  路口還沒有蔣丞身影的時候他有些急切。

 

  看到蔣丞從拐角走出來的時候,他又迅速一掀簾子進了店裏。

 

  面沖著收銀台站了一會兒之後他又轉身一掀簾子走了出去,心跳得厲害。

 

  蔣丞和許行之走了過來,顧飛迎上去,沖他倆點了點頭:“早上好。”

 

  “早,”許行之伸出手,“昨天也沒來得及好好認識一下。”

 

  “昨天……不好意思,”顧飛跟他握了握手,回頭看了看,“我叫她過來。”

 

  “嗯,是那邊那個小姑娘嗎?”許行之問。

 

  “對。”顧飛點頭,然後吹了聲口哨。

 

  那邊的顧渺馬上也回了一聲口哨,然後踩著滑板急停,轉身往這邊滑了過來。

 

  “你平時都這麽叫她嗎?”許行之笑著問。

 

  “是,她玩滑板的時候,離得遠,叫她也聽不見。”顧飛說。

 

  “挺有意思,”許行之笑笑,看著沖他們滑過來的顧渺,“很漂亮啊,小妹妹。”

 

  “謝謝。”顧飛也笑了笑。

 

  蔣丞有些緊張,他雖然一直對任何事都抱著希望不肯放棄,也一直告訴自己顧渺是會有進步的。

 

  但當顧渺踩著滑板往他們一米一米靠近的時候,他開始緊張。

 

  顧渺不是解決他和顧飛問題的關鍵。

 

  但顧渺是顧飛放不開的牽絆。

 

  他害怕顧飛會失望。

 

  他突然非常害怕,萬一顧渺最後真的沒有進步,顧飛會面對怎樣的深淵。

 

  顧渺離他們已經很近,他已經能看清顧渺臉上有些興奮的表情。

 

  “二渺,”顧飛蹲下了,伸手對顧渺做了手勢,“慢一點。”

 

  顧渺的速度慢了下來,滑板沖到他們面前時她一踩板停了下來,跳下滑板的時候腳尖一挑,把滑板夾在了胳膊下面。

 

  “丞哥回來了。”顧飛說。

 

  顧渺的目光越過顧飛,落在了蔣丞身上。

 

  蔣丞笑著彎下腰:“二渺。”

 

  顧渺看著他沒有反應。

 

  蔣丞打了個響指,沖她豎起拇指。

 

  顧渺抱著滑板,過了好一會兒,手一舉,打了個響指,然後一豎拇指。

 

  “太好了,”蔣丞這一瞬間眼淚差點兒都要飆出來了,“二渺真棒!”

 

  顧飛回頭看了他一眼。

 

  蔣丞笑了笑,顧飛勾了勾嘴角:“她還是很想你的。”

 

  “嗯。”蔣丞點頭。

 

  “二渺,這個是許叔……哥哥,”顧飛指了指許行之,“許哥哥,跟許哥哥打個招呼。”

 

  許行之一直站在旁邊看著,蔣丞知道他是在觀察顧飛和顧渺之間的交流方式和顧渺的反應。

 

  顧渺抱著滑板沖他鞠了個躬,許行之笑了笑,蹲了下來:“你好。”

 

  顧渺似乎有些茫然,看著他沒有反應。

 

  “這個是你的滑板嗎?”許行之指了指她抱著的滑板。

 

  顧渺低頭看了看滑板,許行之說:“是怎麽玩的?”

 

  顧渺看了他一眼,轉身把滑板放到了地上,一只腳往上一踩,板頭翹了起來,她又回頭看著許行之。

 

  蔣丞在她眼裏看到了以前顧渺跟他玩滑板時出現過的那種帶著挑釁的小眼神。

 

  “然後呢?”許行之問。

 

  顧渺另一條腿也往滑板上一踩,身體一傾,借著這一段坡度往前沖了出去。

 

  “她平時都能跟人這樣交流嗎?”許行之問顧飛。

 

  “不一定,”顧飛說,“一半一半吧,有時候緊張了不高興了,就不行了。”

 

  “嗯,”許行之點點頭,站了起來,看著蔣丞,“那我們現在去……你說的那個咖啡館坐坐?”

 

  “那過去吧。”蔣丞說。

 

  顧渺在前面踩著滑板,許行之一直在看她。

 

  顧飛走在許行之邊兒上,蔣丞拎著貓包跟在最後。

 

  他有些猶豫,自己是應該就在後頭溜達呢,還是上去跟顧飛並排走,還是跟許行之並排?

 

  這種莫名其妙不上不下出突然出現的尷尬感讓他很郁悶。

 

  顧飛似乎跟他也有差不多的感覺,蔣丞幾次看到他偏過頭,用余光往後看,腳步有些放慢,然後又加快。

 

  “那個,”顧飛最終還是回過了頭,“包裏是貓嗎?”

 

  “嗯,叫肥羊,”蔣丞把貓包提起來,“是學長的貓。”

 

  “一會兒看看顧渺對小動物的反應,我這只貓很親人,跟狗似的,比較合適跟小朋友接觸。”許行之說。

 

  “小時候我家鄰居養過兔子,”顧飛說,“她還挺喜歡的,現在唯一會畫的動物就是兔子。”

 

  “你今天把她的畫的東西讓我看看吧,”許行之說,“她寫的,畫的,都行。”

 

  “好。”顧飛點頭。

 

  走了幾步之後他再次回過頭:“我拿吧?”

 

  “……不用。”蔣丞說。

 

  許行之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掏出手機,一邊看一邊加快了步子,走到了他倆前頭。

 

  顧飛慢了一步,蔣丞上去跟他並排著往前走。

 

  “丞哥,”顧飛小聲說,“這個治療……費用什麽的是怎麽算的?”

 

  “他是幫忙,”蔣丞說,“這次就是先接觸一下,看看二渺的問題具體是什麽,沒有什麽費用,之後治療的話,他是不收費的,就是要有什麽檢查啊之類的,還有康覆那些的,那些費用應該還是能承擔的。”

 

  “嗯。”顧飛點點頭。

 

  蔣丞沒有說費用自己可以幫忙,他不想再讓顧飛感覺有什麽壓力了,現在也還沒到具體討論費用的時候。

 

  “你假期接活兒了嗎?”蔣丞問。

 

  “接了,丁竹心那邊有活兒,”顧飛說,“不過這幾天可以先推掉。”

 

  “應該不用,用不了一整天的,”蔣丞笑笑,“不影響的。”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順著路往學校那邊走。

 

  這條路,他倆走過無數次,走路,開摩托,開小饅頭,騎自行車,今天走的這一趟,是讓蔣丞最印象深刻的一次。

 

  每一步都五味雜陳。

 

  咖啡館裏果然沒有人,不僅沒人,能點的東西除了咖啡,就沒別的了,非常專一的咖啡館。

 

  於是他們要了咖啡,給顧渺要了杯牛奶。

 

  許行之要先跟顧飛聊聊,於是蔣丞帶著顧渺在旁邊的桌子坐下了。

 

  “它叫肥羊,”蔣丞把貓包拉開,口子沖著顧渺,“二渺你看它的毛像不像兔子。”

 

  顧渺往包裏看到肥羊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

 

  “你可以摸它,二渺。”顧飛說。

 

  顧渺猶豫了一下,伸出了手,沒等她的手伸進貓包裏,肥羊把爪子伸出來放在了她手心裏。

 

  顧渺猛地轉過頭,興奮地看著顧飛。

 

  “它很喜歡你,”許行之說,“你想跟它玩嗎?”

 

  顧渺沒說話,只是轉過頭,往桌上一趴,湊到了貓包面前,盯著肥羊。

 

  蔣丞松了口氣,跟顧渺一樣,他心裏有隱隱的驚喜。

 

  看得出顧渺很喜歡肥羊,肥羊往她臉上蹭過來的時候,她一直在肥羊身上摸著。

 

  許行之和顧飛在隔了一桌的地方坐下了。

 

  蔣丞聽不太清他們說話的內容,但他差不多能猜得到許行之想了解的內容,以他這一個學期高強度塞到腦子裏還沒有完全消化的心理學知識來說,應該會觸及顧飛那些不願意提及的過去。

 

  突然心疼.jpg

 

  突然吃醋.jpg

 

 

 

 

 

127

 

  咖啡館裏暖氣很足, 喝著咖啡, 看著一直在撫摸肥羊,時不時還會微笑的顧渺, 聽著若有若無的音樂, 和能聽見但基本聽不清的許行之和顧飛的聲音。

 

  蔣丞趴到了桌上, 側著臉閉上了眼睛。

 

  雖然他跟顧飛之間像是隔著透明的果凍,但現在他還是感覺到了放松, 這麽長時間以來, 第一次在發呆的時候,沒有覺得腦子裏塞滿了東西。

 

  整個人都放空了。

 

  也很久都沒有覺得這麽困了。

 

  趴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也很長時間沒有過了, 他甚至隱約中能聽到自己低低的呼嚕聲。

 

  這就不太好了, 有損形象。

 

  一個帥哥, 臉壓在桌子上睡得跟死豬一樣也就算了,還打呼嚕。

 

  他一直在提醒自己,但全程一次也沒醒過來。

 

  蔣丞你的臉被壓歪了。

 

  睡睡睡。

 

  蔣丞你會不會流口水了啊。

 

  睡睡睡。

 

  蔣丞你好像打呼嚕了。

 

  睡睡睡。

 

  如果不是肥羊的爪子按到了他鼻子上,蔣丞感覺自己還能睡下去。

 

  不過貓爪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輕軟溫柔, 他被按醒了居然沒有條件反射地猛地蹦起來, 要換了狗爪子往鼻子上這麽拍一掌,估計連人帶狗能把這張桌子給掀了。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在肥羊白毛後面帶著好奇瞪著他的顧渺的眼睛。

 

  顧渺跟顧飛真的長得很像,眼睛尤其像,只是顧渺的眼睛更大,眼神單純, 顧飛的眼神裏有沈睡的故事……

 

  顧飛!

 

  蔣丞趕緊支起了腦袋,往旁邊顧飛和許行之坐的那張桌子看過去。

 

  許行之正往筆記本上記錄東西,而顧飛正轉過身靠著墻,一條腿架在旁邊的椅子上往他這邊看著。

 

  他這猛地一下坐起來,顧飛有些措手不及,想偏開頭又想坐正身體,腿一擡,膝蓋撞到了桌子,還把架腿的椅子給帶倒了。

 

  許行之正打著字,被他嚇了一跳,擡頭先是看了顧飛一眼,然後又轉頭往蔣丞這邊看了過來。

  “我睡著了。”蔣丞抹了抹嘴,有些不好意思。

 

  “我們也聊得差不多了,”許行之笑了笑,把筆記本合上,“我剛觀察了一下,顧渺跟肥羊接觸效果還不錯,這幾天肥羊我都會帶過來陪她。”

 

  “嗯,”蔣丞點點頭,看著把肥羊又摟到了懷裏的顧渺,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那現在……”

 

  他,居然,趴在桌上,睡了,將近三個小時!

 

  “該吃午飯了。”他說。

 

  “我訂了桌了,”顧飛說,“潘智他們已經過去了。”

 

  “啊,”蔣丞楞了楞,站了起來,“那過去吧,訂的哪兒?”

 

  “一個大骨火鍋的店,上回李炎帶著去吃過,味道不錯,都是……”顧飛看了他一眼,“大塊兒的肉。”

 

  “……哦。”蔣丞清了清嗓子,順手拿過桌上的一杯水灌了幾大口。

 

  放下杯子的時候他看到顧渺仰著腦看著他。

 

  他楞了楞:“你的水嗎?”

 

  顧渺看著他沒有反應。

 

  “你還喝嗎?”蔣丞趕緊問,他從來沒有搶過顧渺的東西,這會兒突然有點兒緊張,“我幫你再倒一杯過來?”

 

  顧渺沒有表態,只是抱著肥羊看了看顧飛。

 

  “抱著吧,”顧飛說,“不喝水的話,我們去吃飯了好不好?”

 

  顧渺抱著肥羊轉身就走。

 

  “她沒生氣吧?”蔣丞問。

 

  “沒有,今天她心情很好,”顧飛說,“那水拿過來她一口都沒喝呢。”

 

  顧飛訂了桌的那家大骨火鍋店離這邊不遠,但是走路過去還是不近,於是他們打了個車。

 

  許行之坐到了副駕,蔣丞和顧飛坐在後座,中間是抱著肥羊的顧渺。

 

  這是他們第一次沒有胳膊挨著胳膊坐在後座上。

 

  顧飛上車報了地址之後,幾個人就都沒再說話,許行之和顧飛估計是之前說累了,蔣丞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靠著車門看顧渺。

 

  還不敢擡眼,一擡眼,就能看到顧飛的側臉。

 

  只有顧渺沒有任何感覺地低頭逗著肥羊。

 

  肥羊陪著顧渺玩了這麽久,現在估計是有點兒累了,仰躺在顧渺的腿上,一動不動地讓她摸著肚皮上的毛。

 

  動物對於這樣的孩子來說有多大的力量,蔣丞不知道,但顧渺這麽長時間都能保持安靜和平靜,專註地跟肥羊玩耍,摸毛,捏爪子,在他看來,是件很意外的事,也讓人驚喜。

 

  顧渺把手拿開的時候肥羊就安靜地躺著,顧渺把手放過去,肥羊就會伸出兩只前爪抱住她的手。

 

  這個互動方式讓顧渺很開心,來來回回玩了好幾次,最後她再把手伸過去的時候,肥羊抱著她的手,用腦袋蹭了蹭。

 

  “哈!”顧渺笑著喊了一聲。

 

  蔣丞猛地楞住了,這是他第一次在尖叫聲之外聽到顧渺的聲音,雖然只是很短促的,像是氣聲沒控制好而漏出的聲音。

 

  他吃驚地瞪著顧渺覺得是不是自己還沒有睡醒,或者是不是自己這段時間腦子裏東西太多了這會兒幻聽了。

 

  而顧飛也在這時猛地轉過了頭。

 

  不是幻聽。

 

  “二渺?”顧飛叫了她一聲。

 

  顧渺沒有回應他,低頭把臉埋到了肥羊的毛裏。

 

  “學長,”蔣丞感覺自己的聲音顫抖地開著岔,“我第一次聽到她沒有尖叫的聲音。”

 

  “是麽,”許行之回過頭,笑了笑,“這樣的情況還是挺多見的,孩子跟小動物互動時會有很多驚喜。”

 

  許行之並不像他和顧飛那樣激動,也許是因為了解這樣的孩子,也許是因為見得多,而且這也並不代表著什麽。

 

  蔣丞跟顧渺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他喜歡顧渺,會因為能得到她的回應而高興,也會因為她的尖叫和漠然而心情往下,跟許行之的視角不同,顧渺的這短促的發聲,會讓他感慨萬千。

 

  而顧飛。

 

  這樣的感覺會更強烈。

 

  顧飛伸在顧渺的肩上輕輕捏了捏,偏過頭看向了窗外。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蔣丞知道情緒一向不外露的他如果不是控制不住,是不會把臉轉開的。

 

  他們進包廂的時候,潘智和趙勁已經在包廂裏坐著了。

 

  “怎麽樣?”蔣丞問了一句,“去哪兒玩了?”

 

  “廣場那邊,”趙勁說,“K歌去了。”

 

  “K歌?”蔣丞看著潘智,“商場裏的那種嗎?”

 

  “比那個高級,”潘智笑了起來,“瞎轉悠的時候看到的,那種單人K歌房,能錄音錄視頻的那種。”

 

  “錄了嗎?”蔣丞問。

 

  “錄……”潘智看了趙勁一眼,趙勁一臉兇狠的假笑看著他,他頓了頓,“了我自己的。”

 

  趙勁笑了起來:“哎,我的不能外傳啊。”

 

  “怎麽了?”蔣丞笑著問。

 

  “她歌唱跑調,”許行之說,“好幾年前迎新的時候就已經全校聞名了。”

 

  “不是,”潘智看著趙勁,“你跑調跑成那樣還獨唱迎新啊?”

 

  “怎麽了,”趙勁說,“我跑調跑成這樣我還跟你一塊兒唱了倆小時呢。”

 

  “那是我忍耐力強啊。”潘智說。

 

  屋裏幾個人都笑了。

 

  蔣丞帶著顧渺坐下了,顧渺喜歡坐在角落一些的位置,蔣丞坐在了她外側,跟在身後的顧飛坐在了他旁邊。

 

  顧飛把外套脫下的時候,蔣丞又聞到了顧飛身上他熟悉的那種氣息。

 

  這一瞬間他的感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這段時間以來他心裏對顧飛有各種各樣的情緒,理解,不理解,茫然,清晰,憤怒,無奈……而現在的感受是全新的,從來沒有過的。

 

  夾雜著久違了的近在咫尺的思念,卻說不上來的悵然。

 

  服務員拿了菜單進來,顧飛接過了開始點菜,蔣丞一直盯著自己面前的茶杯出神。

 

  包廂裏的別的人在聊什麽他都沒註意聽。

 

  一直到顧飛偏過頭跟顧渺說話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就像是以前覆習的時候,唯一能讓他第一時間聽到的,就是顧飛的聲音。

 

  “二渺,要吃飯了,讓肥羊休息,”顧飛說,“你去洗手。”

 

  顧渺抱著肥羊沒有動。

 

  “二渺,”顧飛重覆了一遍,“把肥羊放回包裏。”

 

  顧渺還是沒有動。

 

  顧飛站了起來,從蔣丞身後繞到她身邊,從她懷裏輕輕把肥羊抱了起來,放進了貓包裏。

 

  就在他把貓包的拉鏈拉上的時候,顧渺往椅背上一靠,仰著頭發出了尖叫聲。

 

  這尖叫太突然,屋裏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二渺,”顧飛抓著她的胳膊,“二渺。”

 

  “顧飛,”許行之在一邊叫了顧飛一聲,“讓她喊。”

 

  顧飛猶豫了一下松開了手。

 

  “要讓她學會用正確的方式表達需求。”許行之說。

 

  “嗯。”顧飛應了一聲,往包廂門那邊看了一眼。

 

  “我去吧。”蔣丞站了起來,他知道顧飛的擔心,這畢竟是飯店,他們來得算早,客人不多,但這樣的尖叫,服務員肯定會過來問。

 

  他走了包廂,正要關門的時候,潘智也跟了出來,把包廂門帶上了。

 

  “小丫頭嗓子不錯啊。”潘智說。

 

  蔣丞笑了笑。

 

  “今天上午有什麽進展嗎?”潘智問。

 

  “許行之跟顧飛聊了挺長時間,”蔣丞說,“我還沒問具體情況。”

 

  “你有什麽想法嗎?”潘智又問。

 

  “嗯?”蔣丞楞了楞。

 

  “我不是問顧渺,”潘智說,“我是問你倆。”

 

  “我……”蔣丞停了半天才說了一句,“現在不知道,沒什麽想法,就琢磨顧渺呢。”

 

  “哦。”潘智說。

 

  蔣丞看著他。

 

  “我,為了你,”潘智斜眼兒瞅著他,“放棄家人團聚,頂著我媽十根拖把連環揍的壓力……”

 

  “我不是不跟你說實話,”蔣丞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是真的……不知道,就,現在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是什麽。”

 

  服務員從隔壁的包廂送了菜出來,聽到了顧渺的尖叫之後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潘智馬上迎了過去,“我們家孩子正在生氣,一會兒就好。”

 

  “是麽?”服務員似乎不太相信,“不是在打孩子吧?”

 

  “怎麽可能,”潘智笑了,“孩子脾氣不好,一生氣就喊,喊累了就停了。”

 

  “這樣啊,”服務員嘆了口氣,轉身一邊走一邊說,“挺個性。”

 

  “丞兒,”潘智重新靠到墻邊看著蔣丞,“我覺得你倆吧,分不幹凈。”

 

  蔣丞看著他。

 

  “但是真要和好,也別沖動,”潘智說,“你倆之間的問題不解決,和好了還得分。”

 

  蔣丞沒說話,輕輕嘆了口氣。

 

  他和顧飛之間的問題。

 

  他以前一直覺得他跟顧飛之間唯一的問題就是顧渺,只要顧渺能好,他們就能好,他從來沒有想過別的。

 

  但現在他卻能感覺得到,其實並不是這樣。

 

  顧渺今天的尖叫比平時要結束得快,大概五分鐘左右,她就沒了聲音。

 

  也許是因為心情好。

 

  在她停止尖叫的時候,蔣丞松了口氣。

 

  推門回到包廂的時候,許行之和趙勁很平靜地在喝著茶,顧飛正蹲在顧渺面前輕聲跟她說話:“哥哥知道你喜歡肥羊,但是它累了,要睡覺的,你喜歡它就應該讓它睡覺,要不然它就會難受……你一直喊,哥哥會聽不懂……”

 

  蔣丞站在顧飛身後,看著他的背影。

 

  真的是瘦了不少,能看得出來。

 

  他輕輕嘆了口氣。

 

  顧渺今天還算配合,顧飛跟她說了一會兒之後,她拿過濕紙巾低著頭把自己的手擦了擦。

 

  之前在包廂外面碰上的服務員進來給他們上菜,專門盯著顧渺看了好幾眼,大概是在判斷她剛才到底是不是被打了。

 

  顧渺捧著茶杯,臉上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還在生氣啊?”服務員說。

 

  “嗯,脾氣可大了。”潘智點點頭。

 

  吃完飯顧飛帶著顧渺回家去睡覺,趙勁回了酒店休息,蔣丞和潘智還有許行之一塊兒回了出租房。

 

  潘智進屋就往沙發上一倒:“我就在這兒睡會兒,你倆裏屋聊吧?”

 

  “嗯。”蔣丞點了點頭。

 

  其實他不想表現得這麽急切,但他又的確很急,想想在許行之和潘智面前也就不用再掩飾了,一個是他鐵子,一個是他發泄式傾訴的傾聽者。

 

  “怎麽樣?”進了臥室,蔣丞把門稍微掩了一下,拉過椅子給許行之,自己靠在了書桌邊。

 

  “我想想要怎麽說。”許行之笑笑。

 

  “別用術語啊,我現在腦子轉不過來,我怕聽不明白理解不了。”蔣丞說。

 

  “上午我主要是了解了一下顧飛的家庭情況,我需要詳細知道顧渺在出現問題之前的生活狀態,還有家庭成員的關系。”許行之說,語調依舊是不急不慢地很平穩。

 

  “嗯。”蔣丞點點頭,不得不說,許行之無論是語調和語速,總是能讓人放松。

 

  “顧渺的問題,其實本來不是太嚴重,但是一直沒有得到好的幹預和治療,所以現在要想有效果,需要更多的時間和耐心,這個我會具體跟顧飛說,應該怎麽做,怎麽跟顧渺相處,以及怎麽引導,”許行之說,“她基本沒有暴力行為,最大的問題是表達,情緒控制和集中註意力,她的註意力很難集中,所以溝通會很困難,學一些東西也很難……”

 

  “嗯,”蔣丞點點頭,“有時候就覺得跟她說話她好像聽不見。”

 

  “這個需要時間慢慢來,我覺得顧飛在配合方面不會有問題,他比我見過的很多這類孩子的父母都要有耐心,”許行之停了停,“我覺得這個也應該跟你說一下。”

 

  “嗯?”蔣丞看著他。

 

  “我今天跟他聊得算是比較深入了,我覺得,”許行之說,“顧飛自己也很需要心理疏導。”

 

  “怎麽?”蔣丞立馬急了。

 

  “從他給我說家裏的事,說顧渺的時候,就能看得出來,他給自己的定位,對很多事情的認知,都有問題,”許行之說,“其實你應該也能感覺得出來,他過於把自己定位成一個責任的承擔者,他的家庭,他的媽媽,他的妹妹……”

 

  “都是他的責任,對吧,”蔣丞皺了皺眉,“他把所有的狀況都攬到自己身上,每一個人都是他的責任。”

 

  “嗯,”許行之說,“他甚至覺得因為自己沒有保護好顧渺,她才會受傷,才會變成這樣……”

 

  蔣丞楞了楞。

 

  前面的內容他可以理解,許行之說了之後,他也能迅速對應上顧飛的很多表現,但他從來沒想到過,顧飛會把顧渺變成這樣歸結為自己的錯誤。

 

  “他的整個成長環境和家庭結構,讓他覺得‘付出’是他的常態,也是他習慣的一種生活方式,而反過來,‘接受’卻會讓他害怕,因為在他的成長過程裏,這樣的狀態是反常的,在他概念裏,‘我’排在很多東西之後……我這麽說你能聽懂嗎?”

 

  “差不多……能吧,”蔣丞看著許行之,“我能說他是個M嗎?”

 

  許行之笑了起來:“也不能這麽說,他在這個過程中是沒有得到心理滿足的,他的狀態一直都很壓抑。”

 

  “嗯,他……算是另一種自我封閉的表現吧。”蔣丞嘆了口氣。

 

  “我想明天給他做個焦慮測試,”許行之說,“我覺得他焦慮情緒很嚴重,長期這樣的話……”

 

  “他估計不會接受。”蔣丞說。

 

  “我會跟他直說的,他這樣的狀態不利於顧渺的治療,”許行之說,“他的情緒會影響顧渺。”

 

  “嗯。”蔣丞皺了皺眉。

 

  跟許行之又聊了一會兒之後,許行之準備回酒店也休息一下。

 

  “真的……太謝謝你了,”蔣丞拎著貓包跟他一塊兒下了樓,“我真的沒想到一個顧渺會牽扯這麽多。”

 

  “一個心理問題的形成肯定不會是單一的原因,除了自身,家庭和周圍的環境都會有影響,也沒什麽的,”許行之笑著說,“其實對於我來說,還挺有興趣的,回去把開題報告寫一下,看能不能通過。”

 

  “希望能通過。”蔣丞也笑了笑。

 

  “你上去吧,我打個車回酒店,”許行之說,“我先整理一下今天的內容,然後看看接下去怎麽做。”

 

  “嗯,”蔣丞把貓包遞給他,“肥羊也得休息了。”

 

  “肥羊的效果還不錯,”許行之說,“有條件的話可以讓顧渺多接觸小動物,不過要確定是肥羊這種性格的。”

 

  “嗯。”蔣丞點點頭。

 

  回到屋裏的時候,潘智已經沒在睡覺了,枕著胳膊靠在沙發上看電視。

 

  “哎。”蔣丞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怎麽了,”潘智問,“顧渺的情況好辦嗎?”

 

  “還是有希望的。”蔣丞說,提到顧渺的時候他倒是心情略微揚了一下,但是想到顧飛的時候他又嘆了口氣。

 

  “有希望你還嘆什麽氣啊。”潘智看著他。

 

  “我是……突然發現,”蔣丞偏過頭也看著潘智,“我從一開始,努力的方向就不是太正確。”

 

  “什麽?”潘智一臉茫然。

 

  “我一直想著,我拉著他不松手,”蔣丞說,“拽著他,他就能往前走了,但是……”

 

  “啊?”潘智還是茫然,“誰啊?”

 

  “拉著他沒用的,”蔣丞轉回頭看著電視,“他得自己肯往前走。”

 

  “你說顧飛嗎?”潘智終於反應過來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

 

  “……哦,”潘智看著他,“沒聽懂。”

 

  “你不用聽懂,我自己聽懂就行了,”蔣丞在他肩上拍了拍,“你繼續睡吧,我去躺會兒。”

 

  “您辛苦啊。”潘智說。

 

  蔣丞躺到床上,感覺腦子裏又開始混亂,想得很多,他急於想要理出一條線來,但卻好半天都找不著線頭。

 

 

 

 

 

128

 

  “時間我可以幫你跟那邊說一下都改到下午晚上, ”丁竹心在電話裏說, “不過今天下午你先過來跟他們談一下,三個攝影, 負責不同的單元。”

 

  “嗯, 另外的攝影我認識嗎?”顧飛叼著煙靠在窗邊, 看著趴在茶幾上畫畫的顧渺。

 

  從吃完飯回家到現在,她一直在畫畫, 畫了很多綠兔子。

 

  不過他按許行之說的, 已經找了簡筆畫的貓,照著畫了一個給顧渺, 最多四筆就能畫出來了, 如果她願意畫肥羊, 可以學著畫,不過目前為止,顧渺畫的還是她的綠兔子。

 

  “應該不認識,不過不影響, 又不跟他們合作, ”丁竹心說, “這個活兒你能好好做下來了,以後再介紹大活兒就好介紹了。”

 

  “謝謝。”顧飛說。

 

  “跟我就別說這些了吧,”丁竹心笑了笑,“還有,你要是缺器材就跟我說,我幫你找人借。”

 

  “我又不是器材黨, ”顧飛說,“我現在這些就夠用了,鏡頭我都沒多買。”

 

  “你那是沒錢。”丁竹心直接說。

 

  “有也不花在這上頭,”顧飛說,“用錢的地方多了。”

 

  “大飛,”丁竹心停了停,“我還是那句話,有要幫忙的,就跟我說,別的我幫不了什麽,急錢用的話我還是沒問題的。”

 

  “你幫我找活兒已經是幫大忙了,”顧飛說,“真的。”

 

  “寒假蔣丞回來了嗎?”丁竹心問,“之前有用過他的老顧客還想找他,他有時間嗎?”

 

  “估計……沒時間了,”顧飛說,“他有同學朋友一塊兒過來玩,寒假時間也短。”

 

  “那行吧,以後有機會再說了,”丁竹心說,“你一會兒記得過去跟人先見個面。”

 

  “嗯。”顧飛掛了電話之後轉了個身,胳膊肘撐在窗台上往外看著。

 

  今天他其實挺累的,如果不是這次的活兒不光錢多,而且對以後接大活兒有幫助,他是真不想再出門兒了。

 

  上午跟許行之聊的兩個多小時,他覺得很疲憊。

 

  不是因為說了太多話。

 

  而是因為在給許行之介紹顧渺的情況時,翻開了太多已經被他封存了很多年的記憶。

 

  這些都是他努力不去多想的。

 

  不得不說,許行之是個很厲害的人,他的每一個問題,都能正正地問在最敏感的那個點上,讓他不得不開口。

 

  而且還必須開口,因為跟顧渺有關。

 

  很多事兒,很多想法,是顧飛從來沒有跟人說起過的,他的朋友不知道,蔣丞也不知道。

 

  而這樣讓人疲憊不堪的過程……他噴出一口煙,看著煙霧在風裏甚至來不及散出個形狀就消了,他轉身把煙頭按滅在桌上的煙灰缸裏,關上了窗戶。

 

  他竟然沒有抗拒這樣的過程,也許是為了顧渺,也許是為了蔣丞,也許是因為許行之看上去靠譜。

 

  “你和顧渺的相處方式是有問題的,”許行之說,“你用你的行動和反應給了她一個暗示,她是你的中心,你是圍繞著她存在的,你用這麽多年的時間告訴她,哥哥對她的所有付出都是理所應當並且不會消失的,一旦她形成了這樣的認知,那麽任何一點改變,都會讓她崩潰。”

 

  顧飛看著趴在桌上的顧渺輕輕嘆了一口氣。

 

  雖然許行之的話讓他有些茫然,但仔細想想,從顧渺拒絕說話的那一刻開始,他的生活似乎就完全變了。

 

  他一直在消化許行之說的那些內容,這些都是他以前從來沒想過的。

 

  他想做的就是保護顧渺不再受到任何傷害,她無法表達,那他就去努力理解,她的世界裏只有哥哥,那他就去做那個唯一。

 

  但是顧渺跟天生自閉的孩子不同,她的問題根源在於童年創傷,她在很多情況下是可以感知情感情緒的,但她的註意力無法集中,加上沒有人去引導她用正確的方法交流和溝通……

 

  “而你恰恰又在她用錯誤方式表達的時候滿足了她的需求,所以,改變和進步,都要從你自己做起。”

 

  顧飛搓了搓自己的臉,看了一眼時間,他這會兒得出門了,去跟人家見個面,了解一下要拍的東西和想法。

 

  “二渺,”顧飛蹲到顧渺身邊,“哥哥現在要出去。”

 

  顧渺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聽懂了才點頭。”顧飛說。

 

  顧渺又點了點頭。

 

  “李炎哥哥晚點兒會過來陪你,”顧飛說,“你想出去玩滑板的話,就跟他一塊兒去。”

 

  顧渺點頭。

 

  顧飛拿過之前自己畫了一只貓的那張紙,在上面畫了一排貓,然後放到顧渺面前:“哥哥畫的。”

 

  “羊。”顧渺輕聲說。

 

  顧飛想說這是貓的時候反應過來她叫的是肥羊的名字,於是笑了笑:“肥羊。”

 

  顧渺看著他。

 

  “它的名字叫肥羊。”顧飛說。

 

  顧渺繼續看著他,過了好半天才又說了一次:“羊。”

 

  羊就羊吧,至少她記住了肥羊的半個名字。

 

  出了門之後他摸出手機,感覺應該給蔣丞打個電話,畢竟蔣丞為了顧渺回來,許行之又跟他聊了一個上午,這會兒肯定應該是聯系一下,萬一下午人家有什麽安排的話他不在。

 

  但他又覺得這個電話打過去,自己心裏這些理由,全都會變成借口。

 

  猶豫了大概五分鐘,從家裏走到路口,他還是撥了蔣丞的號碼。

 

  按下撥號的時候,他發現這個動作竟然會在熟悉裏透出陌生。

 

  仿佛有很多年都沒有撥過蔣丞電話了的錯覺。

 

  “餵?”蔣丞接起了電話。

 

  “我。”顧飛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聲音又是啞的。

 

  “你嗓子到底怎麽回事兒啊?”顧飛實在是有些忍不住。

 

  “我變聲期到了。”蔣丞說。

 

  “……哦,”顧飛楞了楞,“那你有點兒晚熟啊。”

 

  “啊。”蔣丞應了一聲。

 

  沈默了一會兒之後,顧飛聽到了蔣丞的笑聲,這種熟悉的,控制不住地想要一塊兒傻笑的感覺卷了上來。

 

  他跟著蔣丞傻樂了好半天。

 

  “那個,”顧飛終於止住了笑,“我是想跟你說一下,我不是接了個活兒嘛,現在要過去跟他們見個面……下午還需要跟二渺溝通嗎?”

 

  “嗯,正好許行之想跟她單獨接觸一下,”蔣丞說,“你介意嗎?”

 

  “不介意,”顧飛說,“下午李炎過來,要去哪兒的話你讓李炎把她帶過去就行。”

 

  “好。”蔣丞應了一聲。

 

  “嗯。”顧飛也應了一聲。

 

  然後兩個人同時沈默了。

 

  之前傻笑帶來的輕松感覺只維持了三句話,就又回到了沈悶裏。

 

  掛了電話之後,他在路邊站了很久。

 

  這讓他非常難以忍受,相比之前再也見不到蔣丞的那種感覺,現在這種人就在這裏,就在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地方,但卻摸不到碰不到的感覺,更讓他喘不上氣來。

 

  可如果現在蔣丞走了,他也許會直接窒息。

 

  許行之想跟顧渺單獨待一會兒,看看她在沒有顧飛的環境裏,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她現在應該跟顧飛的朋友在一起,”蔣丞說,“我打個電話?”

 

  “嗯,”許行之點點頭,“你們這附近有什麽可以玩的地方嗎?”

 

  “我……好像不知道,平時我看小孩兒都在健身器材那兒玩,跟老頭老太太搶器材,”蔣丞想了想,“要不我問問李炎吧,這片兒他熟。”

 

  “好,”許行之說,“有別的孩子的地方更好。”

 

  蔣丞撥了李炎的電話。

 

  “有啊,往你們同學那個燒餅……不,餡餅店那邊過去,有個小體育場,旁邊有很多什麽滑梯之類小孩兒愛玩的東西,我現在可以帶她過去,”李炎說,“不過是戶外,這會兒有太陽還行,晚點兒沒太陽了小孩兒就都回去了。”

 

  “就現在先過去看看吧,沒有小孩兒再換地方。”蔣丞說。

 

  出門的時候許行之拉了拉圍巾:“平時顧飛不帶她去商場那些遊樂場玩嗎?什麽海洋球之類的。”

 

  “她有平地就要踩滑板,進飯店都想踩,”蔣丞說,“顧飛很少帶她去室內玩,她玩不了滑板生氣又會尖叫。”

 

  “嗯。”許行之點點頭。

 

  “你倆可以去附近轉轉,”蔣丞看著潘智和趙勁,“那邊有美食街。”

 

  “別欺負我,”趙勁說,“我在減肥。”

 

  “我一個人去著就沒意思了,”潘智攤攤手,“我們當助手吧。”

 

  幾個人上了許行之的車之後,李炎帶著顧渺到了地方,給蔣丞發了個定位過來,蔣丞作為一個路癡,根本看都沒看,直接就設了導航:“好像沒有多遠?”

 

  “是啊,多近啊,就一個手指頭的距離。”潘智看了一眼地圖。

 

  “嗯?”蔣丞看著他。

 

  “跟你們這種路癡我話都不想說了,”潘智嘆氣,“這地方在王旭家餡餅店還要過去,你對這個距離總能有個概念了吧?”

 

  “哦,”蔣丞說,“學長開車吧。”

 

  車一路開過去,每一眼都是熟悉,但又因為心境而變得裹上了恍惚的陌生。

 

  蔣丞沒再往車窗外看,只是盯著空調出風口。

 

  一直到導航提示到地方了,他才擡眼往外看了看。

 

  “那個是顧渺吧?”許行之指了指前面。

 

  一個火紅的影子從前方的台階頂上一躍而下,落到地上之後又飛速沖了出去。

 

  “是,我估計這一片兒也沒第二個玩滑板有這水平的小姑娘了。”蔣丞說。

 

  “她這個技術……要是以後能培養一下,”趙勁一邊下車一邊說,“應該挺有發展的。”

 

  蔣丞跳下車,沖著那邊吹了一聲口哨。

 

  顧渺轉過了頭,往這邊看了一會兒,踩著滑板沖了過來。

 

  先是離著好幾米就一擡手,響指帶拇指沖蔣丞打了個招呼,然後一個急停,站在了許行之面前。

 

  “找肥羊呢吧?”趙勁小聲說。

 

  “嗯,”許行之蹲下了,“你好啊,二渺。”

 

  顧渺看著他。

 

  “許哥哥,還記得嗎?”蔣丞說,“二渺跟許哥哥打個招呼。”

 

  顧渺看著許行之,過了一會兒沖他鞠了個躬。

 

  李炎遠遠走過來的時候,蔣丞差點兒沒認出他來,裹得跟個棉球似的,臉上還捂著口罩。

 

  “這是李炎,顧飛的朋友,”他給趙勁和許行之介紹了一下,又看著李炎,“我同學的姐姐,趙勁,這位是許行之學長。”

 

  “聽顧飛說了,”李炎拉下口罩,“辛苦了。”

 

  “不辛苦,”許行之笑了笑,“顧渺很可愛。”

 

  “她過去玩了嗎?”蔣丞看到滑梯那邊有四五個小孩兒正在玩著。

 

  “沒人玩的她會去玩一下,”李炎說,“有人玩著她就不過去了,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也不跟同學玩。”

 

  說完這些話之後,幾個人原地站了一會兒。

 

  蔣丞覺得現在自己看著李炎都有些尷尬。

 

  “過去吧,”許行之說,“先看看。”

 

  “好。”蔣丞松了口氣,趕緊往那邊走。

 

  李炎說得沒錯,他們一塊兒過去之後,顧渺先是踩著滑板在旁邊玩了一會兒,看到一個秋千空下來了,她才站了上去。

 

  顧渺的運動機能似乎很發達,秋千幾下就能蕩起來,而且非常高。

 

  但是有個小男孩兒過來看她玩的時候,她又迅速地停了下來,跳下秋千走開了。

 

  小男孩兒大概五六歲,之前就一直在看她玩滑板,這會兒又看到她玩秋千,之後就一直跟著她了。

 

  許行之拿了手機出來,對著顧渺開始錄視頻。

 

  “她有過同齡的朋友嗎?”他看了看李炎。

 

  “沒有吧,我認識她那天起她就是個獨行俠,”李炎說,“她又不說話,也不理人,在學校也是被孤立的。”

 

  “嗯。”許行之點點頭。

 

  錄了一些視頻之後許行之收起了手機,顧渺始終對跟在她身後的小男孩兒視若無睹,踩著滑板漫無目的地來回滑著。

 

  “她平時自己出去玩滑板的時候,”許行之問,“就是這樣嗎?”

 

  “嗯,”李炎說,“有固定的路線,唰唰飛,誰也不理,就那麽一圈圈地飆。”

 

  蔣丞坐在一邊,沈默地看著顧渺。

 

  這個在寒風裏飛馳的小姑娘。

 

  不知道她能不能感覺得到,身邊正在悄悄發生的一些變化,哥哥帶來的新朋友,肥羊……

 

  “其實她有不少想法,我感覺,”李炎偏頭打了兩個噴嚏,“我操!”

 

  許行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不要笑,”李炎說,“要不是為了配合你,我都不會帶她過來,就在那邊街上,她玩她的,我貓店裏待著就行了。”

 

  “不好意思,辛苦了。”許行之說。

 

  “……不客氣。”李炎說。

 

  “繼續。”許行之說。

 

  “繼續什麽?”李炎看著他,“不客氣,別客氣,不……”

 

  “你打噴嚏之前的話說了一半,繼續那個。”許行之說。

 

  “哦,腦子有點兒凍上了,”李炎嘖了一聲,“我是說,我跟顧渺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但是她更喜歡蔣丞,不知道為什麽。”

 

  “是麽?”許行之笑了笑。

 

  “蔣丞第一次撿著她,她就跟著蔣丞走了,”李炎說,“這要是個人販子,也就賣掉了,一點兒不費事。”

 

  蔣丞笑笑,沒說話。

 

  許行之這次過來差不多能有一星期,時間其實挺緊的,他需要在顧渺可以容忍接受的範圍內觀察,跟她溝通,交流。

 

  “謝謝。”蔣丞只能不斷地重覆。

 

  “我在走之前會給顧飛寫一個行為校正的詳細方法,”許行之說,“具體的治療方案我得回去想想。”

 

  “嗯,”蔣丞點點頭,“學長,你給我吃顆定心丸吧。”

 

  許行之看了他一眼:“顧渺的情況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麽嚴重,顧飛只要能配合,因為這個過程中顧渺會有很多反應,他要是心疼了,就會影響效果……還有,我之前就說過,顧渺錯過最佳的治療階段了,不可能恢覆到正常孩子的水平。”

 

  “我知道了。”蔣丞說,許行之這樣的答案,對於他和顧飛來說,已經足夠了。

 

  幾天的時間過得很快,蔣丞甚至沒有太大感覺,就這麽滿腦子裏都是顧渺忙忙碌碌地過去了。

 

  而在許行之和趙勁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才慢慢回過神來。

 

  從他回來那天開始,他和顧飛的聯系就都是因為顧渺,他們打電話,他們見面,說的全是顧渺,而許行之這一走,他和顧飛因為顧渺的事建立起來的關聯就會斷掉了。

 

  這讓他有些不安。

 

  這幾天他經常會陷入回憶,隨便一句話,一個人,一個場景,都會把他迅速地拉進回憶裏。

 

  點點滴滴,他從來都沒想過自己的記憶力居然這麽好,那麽多的細節,他以為自己根本沒記住的那些細節,居然全在腦子裏。

 

  而這些細節,讓他一點點地可以確定,無論是他對顧飛的感情,還是顧飛對他的感情,都比想像中的更難割舍。

 

  “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給我打電話,”許行之看著顧飛,“我有什麽進展也會跟你聯系,我寫給你的那些訓練方法你要堅持,她鬧了叫了生氣了,你也要堅持,你松了一次,前十次的努力就白費了。”

 

  “嗯,”顧飛說,“謝謝。”

 

  “還有……”許行之往旁邊走了兩步,顧飛跟了過去。

 

  蔣丞知道許行之要說的是應該是顧飛自己的問題,他在余光裏看著顧飛的背影。

 

  顧飛的問題。

 

  其實就是他們兩個之間真正的問題。

 

  許行之和趙勁開著車走了之後,他們站在原地都沒動,一塊兒看著車離開的方向出神。

 

  這場景看上去相當依依不舍。

 

  “鑰匙給我,”潘智伸手,“我先上樓了。”

 

  蔣丞把鑰匙拿出來給了他。

 

  潘智轉身走了之後,他和顧飛繼續在原地站著。

 

  “那個,”顧飛終於開了口,“我想……給二渺買只貓。”

 

  “嗯?”蔣丞看著他。

 

  “她很喜歡肥羊,”顧飛說,“我覺得她跟小動物在一起情緒一直很放松,所以……我想買只貓給她。”

 

  “啊,”蔣丞點點頭,“好。”

 

  顧飛沈默了一會兒:“你……有時間嗎?一塊兒去。”

 

  “啊,”蔣丞這才反應過來顧飛的意思,“好的。”

 

  “那我明天給你打電話?”顧飛說。

 

  “嗯。”蔣丞應著。

 

  “還有,”顧飛咬了咬嘴唇,“馬上要……過年了。”

 

  “還有四天,”蔣丞笑笑,“潘智今天才跟我念叨了。”

 

  “你倆要不……”顧飛說得很艱難,“到我家吃飯吧,熱鬧。”

 

  蔣丞看著顧飛,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好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顧飛說,“你……休息吧,這幾天太辛苦了。”

 

  “沒事兒。”蔣丞笑了笑。

 

  顧飛轉身之後,蔣丞沒有動,一直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一次顧飛沒有回頭看,只是順著路快步往前,像是要逃跑一樣。

 

  蔣丞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慌亂的顧飛。

 

  一直看著顧飛拐彎了,他才轉身進了樓道裏,點了根煙叼著,慢慢往樓上走。

 

  對於跟他說出了“算了吧”的顧飛來說,無論是說出一塊兒去買貓,還是說出一塊兒過年,都是件很艱難的事兒。

 

  但也正是他這兩個艱難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說不下去了的邀請,和他轉身離開時從未有過的慌亂,讓蔣丞突然看到了希望。

 

  真正的希望。

 

  我們和好吧。

 

  蔣丞知道,現在如果自己說出這句話,顧飛一定會同意。

 

  但盡管他很想說,卻無論如何也不會說,他不能讓兩個人再回到過去的循環裏。

 

  這句話,他必須要等著顧飛自己說出來。

 

  我們和好吧。

 

  這句話他說出來,和顧飛說出來,意義完全不一樣。

 

 

 

 

 

129

 

  蔣丞回到屋裏的時候, 潘智正站在冰箱面前。

 

  “找吃的?”蔣丞過去問了一句。

 

  “沒有, ”潘智看著空無一物連電都沒插的冰箱,“我就是在見證我站冰箱跟前兒被活活餓死的神奇事件。”

 

  “再堅持半小時出去吃吧。”蔣丞說。

 

  “你晚上不跟顧飛一塊兒吃嗎?”潘智關上冰箱門看著他。

 

  “不啊, ”蔣丞說, “馬上過年了, 他家事兒也多,買年貨收拾什麽的, 對了……他叫咱倆去他家吃年夜飯。”

 

  “行啊, ”潘智回到客廳往沙發上一倒,“你答應了沒?”

 

  “答應了。”蔣丞點點頭。

 

  “那明天咱們去買點兒年貨吧, 你無所謂, 我空手去不合適, 大過年的。”潘智說。

 

  “明天……我先跟顧飛去給顧渺買只貓。”蔣丞說。

 

  潘智楞了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倆……和好了嗎?”

 

  “沒有。”蔣丞說。

 

  “哦。”潘智應了一聲。

 

  蔣丞把電視打開了,這時間也沒什麽東西可看,他一般都放到本地的台, 聽聽新聞, 多數新聞都很無聊, 但偶爾也能碰上有意思的。

 

  “丞兒,”看了一會兒新聞之後潘智叫了他一聲,“我覺得吧。”

 

  “啊。”蔣丞應了一聲,還是盯著電視。

 

  “要不行就和好了得了,”潘智嘆了口氣,“這幾天我都替你倆別扭, 撐不住就別撐了。”

 

  “不。”蔣丞說。

 

  “不是,”潘智看著他,“你倆都放不下吧,你也不像為面子在這種事兒上死撐的人啊。”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蔣丞說。

 

  “咱倆祖孫情深啊,”潘智說,“我當然知道。”

 

  蔣丞盯著電視,沈默了一會兒才開了口:“這事兒得他來跟我說。”

 

  “有什麽區別嗎?”潘智說,“他說的分,所以想和好也得他開口?”

 

  “我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說。”蔣丞皺了皺眉。

 

  “用嘴,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就這麽跟我說,”潘智說,“就行。”

 

  蔣丞轉頭看著他。

 

  “是不是很有哲理。”潘智給自己鼓了鼓掌。

 

  蔣丞往下滑了滑,伸長腿搭到茶幾上。

 

  “我倆的問題不在顧渺能不能好,也不在是不是異地什麽的,”他說,“是顧飛自己,他從小到大……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你看過那個故事嗎,小象從小被鐵鏈子拴著,怎麽掙也掙不脫,長大以後能掙脫也不會動了。”

 

  “嗯。”潘智應著。

 

  “可能不是太準確,”蔣丞皺了皺,這樣的總結對於顧飛來說太簡單敷衍了,但哪怕是在潘智這樣的鐵子面前,他還是會把顧飛的那些傷疤藏好,“但這麽樣比較好理解。”

 

  “懂了,”潘智說,“你是想說他有自己的心結……或者什麽別的吧,反正你去拉他拽他沒用,他會覺得掙不脫,他得自己想要掙脫才行,是這意思吧。”

 

  蔣丞沖潘智豎了豎拇指。

 

  “丞兒,”潘智往沙發扶手上一倒,看著他,“你挺牛逼啊。”

 

  “嗯?”蔣丞也看著他。

 

  “你是在賭他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啊?”潘智說。

 

  “現在唯一的力量就是這個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什麽契機了,”蔣丞說,“而且我覺得……應該不用賭。”

 

  “那如果,”潘智想了想,“他掙不斷呢?”

 

  蔣丞看著他,要讓顧飛開這個口,對於顧飛來說,的確是件艱難的事,但是……

 

  “我沒有想過,我從來不去想這些。”蔣丞笑了笑。

 

  回來之後一個星期的時間裏都忙著顧渺的事兒,到今天下樓的時候聽到了炮仗聲,蔣丞才算是回過神來,感受到了年味兒。

 

  去年的寒假,回想起來的時候,對於“年”已經沒有多深的印象了,能想起來的都是堆滿桌子的覆習資料,還有顧飛。

 

  很單調卻又讓人忍不住會一遍遍循環播放的記憶。

 

  就像是百聽不厭會跟著一次次哼出聲音來的曲子,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

 

  而從一樓的樓梯轉出來的,一眼看到站在樓道口陽光裏的顧飛時,心跳就像顧飛的手在琴箱上輕拍出來的節奏。

 

  嘭嘭。

 

  “吃早點了嗎?”顧飛問。

 

  “沒,”蔣丞說,“我剛起來。”

 

  “那……”顧飛往路口那邊看了看,“一塊兒去吃?”

 

  “嗯,”蔣丞點頭,看到了踩著滑板飛過來的顧渺,他笑了笑,“二渺早上好。”

 

  顧渺從他們身邊掠過,打了個響指,又沖到前面去了。

 

  “你跟她說了要去買貓嗎?”蔣丞問。

 

  “說了,”顧飛說,“美食街那邊有幾家寵物店,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要沒有合適的……她會生氣吧?”蔣丞突然有些擔心。

 

  “許行之說應該她讓慢慢學會面對失望這種情緒,”顧飛拉了拉衣領,“試試看吧。”

 

  “嗯。”蔣丞點點頭。

 

  兩個人慢慢往前面小街的早點攤那邊走過去,回來這幾天蔣丞都沒去那兒吃過,這會兒突然有點兒想念那個大聲喊他狀元的老板。

 

  “狀元!”老板老遠就看到了他倆,沖他揮了揮手,“回來了啊!”

 

  “嗯。”蔣丞笑了笑。

 

  “還想著上我這兒來吃早點呢,”老板說,“你可是去了R大啊!R大的早點比我的怎麽樣?”

 

  “你這兒的好。”蔣丞說。

 

  老板很愉快地笑了起來,聲音相當響亮。

 

  馬上過年了,早點攤上的人不多,蔣丞帶著顧渺坐到了小桌旁邊,顧飛過去拿吃的。

 

  “還是那些吧?”顧飛問了一句。

 

  “嗯。”蔣丞應了一聲。

 

  每次上這兒來,蔣丞都吃那幾種,蒸餃小籠包豆腐腦什麽的,顧飛都拿了過來,跟以前一樣擺了一桌子。

 

  “王旭……讓有空過去吃餡餅,”顧飛坐下,夾了個包子咬了一口,“你想去嗎?”

 

  “行啊,”蔣丞說,“我還有個餡餅新品種要……介紹給他呢。”

 

  顧飛頓了頓,笑了笑沒說話。

 

  -九日家沒有的餡兒!過年回去賣秘方給他哈哈!

 

  -手機出問題了嗎?一直打不通,明天我沒什麽事,你給打我電話啊

 

  他和蔣丞的聊天記錄都沒有了,換回舊手機之後,他倆的記錄就只剩了這兩條。

 

  這是蔣丞發給他的最後兩條消息。

 

  顧飛每次看到就會覺得一陣心疼,卻又無論如何都舍不得刪,只是每次打開消息的時候目光都會小心地避開蔣丞的名字。

 

  現在蔣丞說起餡餅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心情,他有時候覺得,如果蔣丞罵他一頓,打他一頓,他會更好受。

 

  他最心疼的就是蔣丞這種假裝什麽事兒都沒有的樣子。

 

  裝得還一點兒都不像。

 

  寵物店的位置,沒有超出顧渺的固定活動範圍,顧飛本來想帶她去花鳥市場,可是估計這個時候了,應該都關門回家過年了。

 

  而且許行之也說了,不能急,得一步步來,讓顧渺慢慢適應。

 

  今天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貓,就當是第一步吧,讓顧渺學會面對失望。

 

  “我去把……車開過來,劉立一早去拉貨,這會兒應該弄完了,”吃完早點顧飛說,“你跟二渺在這兒等我一下?”

 

  “嗯。”蔣丞點了點頭。

 

  顧飛起身往店那邊的岔路口走了過去。

 

  走了兩步就覺得有些不自在,不知道為什麽,想回頭看一眼,又怕回頭看了,會尷尬。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情形,讓自己處在這麽手足無措的境地裏。

 

  蔣丞一邊喝著豆腐腦,一邊看著大步往前走的顧飛,看著他走到拐角的時候順邊了,不得不蹦了一下把步子給調整回來。

 

  他笑了笑。

 

  笑完了又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顧飛現在的感受跟他完全不一樣吧,他很煎熬,他在等著顧飛醒過來,自己睜開眼睛。

 

  而顧飛卻是在掙紮,在他這麽多年給自己造的殼裏掙紮,也許會害怕,會慌張,會無所適從。

 

  蔣丞一口把剩下的豆腐腦都喝了,抹了抹嘴,盯著顧飛剛走過去的拐角出神。

 

  沒多大一會兒,顧飛就把小饅頭開了過來,顧渺很愉快地抱著滑板上了車,蔣丞跟著擠了上去。

 

  “坐好了嗎?”顧飛關上車門。

 

  “好了。”蔣丞說。

 

  美食街這邊還挺熱鬧,買年貨的人很多,顧飛的車往裏開的時候,蔣丞註意看了看,幾家寵物店還都開著門,透過玻璃窗能看到籠子裏的小貓小狗。

 

  顧渺興奮地趴在車窗上盯著外面,顧飛在路邊找了個小空把車塞進去停好了之後,她馬上推開門搶先擠下了車。

 

  蔣丞和顧飛下了車過去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一家寵物店門外的櫥窗前往裏看了。

 

  “要親人的,溫和的,記著啊。”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過去把顧渺扳過來對著自己,“二渺,一會兒不許隨便伸手去摸小動物。”

 

  顧渺點了點頭。

 

  顧飛帶著她進了店裏。

 

  這家店應該是最大的一家了,店裏貓狗很多,他們一走進去,好幾只狗就一起叫了起來。

 

  蔣丞馬上看了一眼顧渺,顧渺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有些好奇地東張西望著。

 

  “你家有小貓嗎?”顧飛問。

 

  “有啊,想要什麽樣的?”老板把他們帶到幾個貓籠面前,“這裏有幾只,想要別種的我可以給你看照片,有些客人讓我們代賣的。”

 

  “要溫順的,粘人的。”顧飛說。

 

  “那就布偶啊,”老板馬上說,“布偶最親近人了。”

 

  “什麽樣的?”顧飛問。

 

  “可漂亮了,”老板說,“你要看看嗎?往前點兒那個店也是我的,那邊有一只布偶,四個月大。”

 

  “多少錢?”蔣丞對貓還算是有一點兒了解,搶在顧飛前面問了一句。

 

  “價錢可以商量的,你們可以先看看。”老板說。

 

  “多少錢?”蔣丞很執著地又問了一遍。

 

  “四千五,這算便宜的了。”老板一看他這樣子,立馬坐回了椅子上。

 

  顧飛明顯嚇了一跳,轉頭看著蔣丞,很小聲地說:“他說多少?”

 

  “看看土貓吧,”蔣丞說,“品種貓也不好養。”

 

  “土貓可沒有親人的,都兇著呢,”老板語氣裏有點兒不爽,“想要溫順親人的還舍不得花錢。”

 

  “那再看看。”顧飛拉著顧渺準備往外走。

 

  “買土貓去菜市場啊,跑這兒來幹什麽,”老板在後面說,“我們這兒是賣寵物貓的。”

 

  “我操?”蔣丞這一段時間本來就挺壓抑的,所有的心情都是強壓著自己慢慢消化,這會兒一聽這話,瞬間就有點兒竄火,聲音頓時開了岔,“那您就很高級了唄?都說狗仗人勢,您這種仗貓勢的挺另類啊?那您也四千五嗎?”

 

  “你他媽有病吧!買不起瞎他媽搗什麽亂!滾滾滾!”老板頓時站了起來,“我又不是扶貧辦的!”

 

  “丞哥,”顧飛拉了蔣丞一把,“走吧。”

 

  “四千五的貓我是真買不起,”蔣丞說,“四千五的人我買倆回去擦地還是可以的。”

 

  老板把椅子一踢,瞪著眼就沖了過來:“我他媽讓你住四千五的院!”

 

  幹一架!

 

  幹一架!

 

  蔣丞這一瞬間腦子裏就這三個字了。

 

  但他剛轉身要過去,顧飛已經迎了上去,一揚手就把老板掄過來的拳頭擋開了,接著一把抓住他衣領往墻上狠狠一撞,指著他:“我現在就可以幫你打個120。”

 

  老板腦袋往後在墻上磕了一下,聽動靜不算重,但顧飛揪他衣領卻揪得很緊,指節還頂在了他咽喉上,他沒幾秒臉就憋紅了,掙紮著想要拉開顧飛的手。

 

  “大過年的,”顧飛壓著嗓子,“你非得找不痛快那我就陪著你,反正我現在也超級不痛快。”

 

  顧飛這一連串幹脆利索的動作搶了蔣丞的風頭,也讓他的理智在這一秒鐘裏稍微回了點兒血。

 

  “算了,”蔣丞強壓著火,看了看顧渺,這小丫頭完全沒管這邊的爭執,彎腰手撐著膝蓋正看著籠子裏睡覺的一只小狗,他過去拉起顧渺,“走。”

 

  顧飛又瞪著老板好幾秒才松了手。

 

  顧渺估計是也沒有看上的貓,或者說根本也沒來得及看上哪只貓,很聽話地跟著他倆走出了這家寵物店。

 

  他倆往前走出了十多米了,老板還站在店門口罵罵咧咧的。

 

  蔣丞努力讓自己不去聽老板的聲音,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會沖回去跟人幹一架。

 

  大過年的,沒必要。

 

  但還是憋得厲害,心裏火怎麽也壓不滅,讓他渾身都覺得不舒服,就想狠狠地甩胳膊蹬腿兒,都想直接躺地上打滾撒潑再吼幾聲把那點兒不爽滾出去。

 

  顧飛拉著顧渺跟在蔣丞身後,蔣丞走得很快,帶著怒火。

 

  他和顧渺都有點兒跟不上的感覺,他彎腰看著顧渺:“二渺。”

 

  顧渺看著他。

 

  “我們去那裏玩一會兒,”顧飛指了指前面的一小塊空地,那裏是個沒水了的噴水池,沒什麽人,“然後去找貓。”

 

  顧渺點了點頭,滑板往地上一放,踩著就沖了過去。

 

  “丞哥。”顧飛追上蔣丞,叫了他一聲。

 

  “嗯。”蔣丞應了一聲,嗓子又是啞的了。

 

  這絕對不是什麽上火,顧飛雖然不敢確定蔣丞的嗓子時不時的就會啞跟他的情緒有沒有關系,但肯定不是上火。

 

  只是蔣丞不肯說,他也沒辦法強行追問。

 

  “別氣了。”顧飛說。

 

  “沒氣。”蔣丞清了清嗓子。

 

  顧飛看著他,猶豫了好半天,走到噴水池旁邊的時候,他一咬牙,伸胳膊摟住了蔣丞的肩。

 

  蔣丞的身體明顯一僵,有些吃驚地偏了偏頭。

 

  他手上緊了緊,把蔣丞推到了噴水池側面人少的地方,然後轉身抱住了他。

 

  蔣丞還是僵著的,他沒松手,在蔣丞背上胳膊上用力搓著:“前面還有個寵物店,在最裏頭,上那家看看。”

 

  “嗯。”蔣丞聲音很低。

 

  有人路過,有些好奇地往這邊看,顧飛也沒管,看就看吧。

 

  沒所謂了。

 

  他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見過這樣的蔣丞了,他最初的記憶裏那個一點就著的情緒容易失控的蔣丞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過。

 

  現在蔣丞這個樣子他心疼得不行。

 

  “丞哥。”顧飛閉了閉眼睛。

 

  我們和好吧。

 

  這句話就在嗓子眼裏卡著,他感覺現在張開嘴就會說出來。

 

  但是。

 

  他咬了咬牙沒有再吭聲。

 

  他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說,也知道自己為什麽不能說。

 

  他不能這麽隨意,蔣丞不是配合他情緒起落的工具,不是他一句話走,一句話又回來的人。

 

  如果他現在開口,會讓兩個人的感情看上去像一個隨意的玩笑。

 

  “沒事兒了,”蔣丞輕聲說,“去看貓吧。”

 

  “嗯。”顧飛松開了胳膊。

 

  蔣丞看了他一眼,回頭叫了一聲:“二渺!”

 

  顧渺踩在滑板上停下了,看著他倆這邊。

 

  “走,去前面。”蔣丞說。

 

  顧渺一扭頭踩著滑板往前去了。

 

  蔣丞往顧飛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轉身跟了過去。

 

  顧飛的記憶錯誤了,最後這家是個寵物醫院,雖然也賣寵物用品,但似乎沒有正在出售的貓和狗。

 

  倒是有幾只正在住院的小狗正在打針。

 

  “要不上最外面那家再看看?”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

 

  蔣丞想叫顧渺的時候,發現她正在看那只打吊針的小狗。

 

  “小狗生病了,”蔣丞走過去蹲到她身邊,“在打針……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顧渺沒有動,只是轉頭在店裏四處看著,似乎是想找貓。

 

  “有什麽事嗎?”一個小姑娘從裏屋出來問了一句。

 

  “我們想買只貓……你們這兒是寵物醫院是吧?”蔣丞說。

 

  “是的,你們想買品種貓的話我們這裏沒有哦,”小姑娘笑笑,“我們這裏只有幾只寄養的小貓,人家撿了送來的。”

 

  “能……看看嗎?”蔣丞問。

 

  “可以啊,”小姑娘把他們帶到了裏屋,指了指一個墊著厚墊子的貓籠,“在那裏,檢查過了沒有病,現在是可以領養的,不要錢,不過不是品種貓哦,寄養人說應該是波斯和土貓串的。”

 

  顧飛帶著顧渺站到了貓籠旁邊。

 

  顧渺立馬把臉湊了過去,鼻子都頂到了貓籠上。

 

  四只小貓,正團在一塊兒睡著覺。

 

  大概是顧渺碰到了貓籠,有一只小貓擡起了頭,然後叫了一聲,嘴長得挺大的,就是叫的聲音很小。

 

  顧渺馬上興奮地轉頭看著顧飛:“哈!”

 

  “嗯。”顧飛笑了笑。

 

  擡頭的這只大概是四只小貓裏最醜的了,鼻子上有一大塊黑斑,臉也特別尖,毛也是最短的,但是把它單獨拿出來放到一個墊子上之後,顧渺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了能有五分鐘都沒動。

 

  在顧飛允許之後,她伸出手,小心地在小貓的頭上摸了一下。

 

  小貓瞇縫著眼晴很輕地喵了一聲。

 

  “這只最溫順了,”小姑娘在旁邊說,“就是醜點兒,不過脾氣最好,另外三個就欺負它。”

 

  他們在店裏呆了快一個小時,讓顧渺跟小貓待在一塊兒,最後確定顧渺很喜歡它,而它也的確很溫順,或者說不是溫順,是超級懶洋洋,顧飛決定領養這只小貓。

 

  顧渺心情非常好,大概是因為這只貓跟肥羊比起來太小了,只有肥羊五分之一的大小,她抱著貓的時候非常小心。

 

  上了小饅頭之後她把貓放到腿上,一下下地摸著。

 

  一直到車開到出租房樓下,她都沒有擡過頭。

 

  蔣丞下了車,又探頭回車裏:“二渺。”

 

  顧渺擡起了頭。

 

  “記得給它起個名字。”蔣丞說。

 

  顧渺看著他,似乎是沒有聽懂。

 

  “我一會兒給她解釋一下,”顧飛笑了笑,“她還沒給玩具啊小動物什麽的起過名字呢。”

 

  “嗯,”蔣丞在車門上輕輕拍了兩下,“那我……上去了。”

 

  “好。”顧飛點點頭。

 

  看著蔣丞走進樓道裏之後,顧飛關上了車門,坐著發了一會兒楞才轉頭跟後面的顧渺說了一句:“二渺,給它起個名字吧。”

 

  顧渺看著他。

 

  “肥羊,是個名字,二渺也是名字,顧飛也是名字,”顧飛給她解釋,“丞哥也是名字,這個小貓叫什麽名字?”

 

  顧渺沈默著。

 

  “它有名字了,你就可以叫它了。”顧飛又說。

 

  顧渺想了很長時間,最後擡手打了個響指,把拇指一豎。

 

  “嗯?”顧飛楞了楞。

 

  顧渺低頭摸了摸小貓:“丞哥。”

 

  “什麽?”顧飛看著她。

 

  顧渺沒再說話。

 

  “它叫丞哥嗎?”顧飛問。

 

  顧渺點了點頭,繼續摸著小貓。

 

  “……好吧。”顧飛發動了車子,掉了頭往回開。

 

  一只小母貓,叫丞哥。

 

  他笑了起來。

 

 

 

 

 

130

 

  “我一直就覺得, 過年吧, 超過十歲就沒法過了,體會不出來什麽樂趣了。”潘智超市的年貨貨架前來回溜達著, 拿不定主意到底拿哪種禮盒。

 

  “為什麽啊?”蔣丞推著車, 站在一邊看著他來回溜達。

 

  對於蔣丞來說, 別說超過十歲,就是十歲之前, 也沒覺得過年有多大樂趣。

 

  去年過年大概是因為有高考, 還有顧飛,所以過得跟往年不太一樣, 轉回頭翻找的時候, 跟過年有聯系能第一時間想起來的, 就是去年了,他18歲之後的那個新年。

 

  而現在,聽著超市裏的背景音樂,看著身邊大片的紅色商品, 走幾步就能撞上的人, 他還能想起來去年跟顧飛一塊兒買年貨時的樣子。

 

  “反正我過了十歲, 從年前開始就不能傻玩了,跟著去買年貨的時候就要拎東西了,還要收拾屋子,不收拾就挨揍……”潘智最後拎起了兩個禮盒放進了購物車裏,“你那兒要需要收拾嗎?”

 

  “不用吧,我看著挺好。”蔣丞說。

 

  “我看著也挺好, ”潘智看了他一眼,“是不是顧飛總過去收拾,咱們那天到的時候,我看也沒哪兒落了灰的。”

 

  “大概是吧。”蔣丞說把車讓潘智推著,去貨架上拿了些零食,顧渺愛吃的那種果凍拿了好幾包。

 

  出租房那裏,之前一直是顧飛去收拾的,他沒事兒也總會去那兒呆著。

 

  分手之後他還會不會經常去就不知道了,也許還是會去的吧,想到那天推開門看到顧飛躺沙發上睡覺的樣子,蔣丞一陣感慨。

 

  年前劉立給店裏換了新的貨架,想趕在開市之前弄好,顧飛幫著整理打掃,蔣丞一直也沒跟他聯系。

 

  “早幹嘛不弄?”潘智說,“頂著馬上過年了才弄時間多緊啊。”

 

  “貨架是劉立自己做的,費時間。”蔣丞說。

 

  “自己做?”潘智楞了楞。

 

  “嗯,能省點兒錢吧,畢竟讓顧飛打劫了三萬塊呢。”蔣丞說。

 

  “顧飛也是牛人,”潘智想想就樂了,“那天碰見,那個小辮兒看著也不像善茬啊。”

 

  “顧飛和他同時站你跟前兒,你挑一個幹仗,你挑誰。”蔣丞笑笑。

 

  “那還是小辮兒吧。”潘智嘖嘖兩聲。

 

  年貨禮盒什麽的都買好之後,蔣丞和潘智也沒怎麽再往遠了跑,主要是在附近買煙花炮竹,鋼廠這邊兒不管放炮,對於潘智來說應該是這次來過年最大的喜悅了。

 

  “我跟你說,過年,對於我來說,就是玩這些,沒別的了,”潘智一邊挑煙花一邊說,“讓顧渺跟著我,我包她玩夠了。”

 

  “你過年不打牌麽?”蔣丞笑笑,潘智家一到過年就是綿綿無絕期的牌局。

 

  “打個屁,一個個都是麻將牌成精,我還不如把兜裏那點兒錢直接掏出來讓他們分了呢,還節約時間,”潘智說,“哎我發現他們這邊賣的這些煙花都跟炮筒一樣,有種買完了扛上就能上戰場的感覺。”

 

  “過癮。”蔣丞說。

 

  他對這些東西沒有特別的興趣,但是想到跟顧飛一塊兒……他這會兒就開始有點兒想顧飛了。

 

  過年這種人人都有些慌張的氣氛裏,他格外想念跟顧飛待在一起時那種寧靜安心的感覺。

 

  三十兒上午顧飛打了電話過來:“丞哥,你幾點過來?我去接你們。”

 

  “還……用接嗎?”蔣丞楞了楞,從這裏爬到顧飛家店裏也用不了半小時。

 

  “不用……接嗎?”顧飛說。

 

  “接啊,”潘智在一邊說,“這麽多東西怎麽拎過去啊,讓他過來幫拎過去啊。”

 

  “啊,”蔣丞回過神來,“你還是過來接一下吧,我跟潘智買了不少東西,你來拎一下。”

 

  “好。”顧飛說。

 

  十分鐘之後顧飛開著小饅頭過來了。

 

  蔣丞和潘智拎著一堆東西下了樓,往車上一放,基本後座就滿了。

 

  蔣丞嘆了口氣,他本來想著他們三個人一塊兒拎著東西邊聊邊溜達著就過去了,這開個小饅頭把東西一拉……

 

  但顧飛似乎是有計劃,把小饅頭的鑰匙往潘智手裏一放:“會開嗎?”

 

  “嗯?”潘智楞了。

 

  蔣丞突然有點兒想笑。

 

  “你開過去吧。”顧飛說。

 

  潘智拿著鑰匙:“我連小電瓶車都不……”

 

  “插鑰匙擰電門就走了,比電瓶車容易,仨輪子你都不用管平衡。”顧飛說。

 

  潘智掃了他倆一眼,一咬牙:“行。”

 

  蔣丞和顧飛站在樓下,看著潘智進了小饅頭,然後喊了一聲:“插鑰匙!擰電門!對吧!”

 

  “對!”顧飛喊。

 

  “插鑰匙!擰電……”潘智這句話還沒有重覆完,小饅頭就嗖一下沖了出去,跟要起飛一樣。

 

  “輕點兒擰!”顧飛趕緊往前追了過去,邊追邊吼,“松手!捏閘!潘智!捏閘!”

 

  “……我操!”蔣丞看著小饅頭對著前方的一根燈柱就沖了過去,嚇得腿都軟了,拔腿也跟著往前追。

 

  小饅頭並沒有減速,但是沖到燈柱跟前兒的時候居然一個急轉,繞開了柱子,沖下了馬路牙子,先是逆行了一小段,然後開到了右邊的車道上繼續往前。

 

  “我操,”顧飛追不上了,只能停了來下,回頭看著跑過來的蔣丞,“他是不是連自行車都沒騎過?”

 

  “是,”蔣丞看著前面一路飛馳的小饅頭,“我看……應該沒事兒吧,今天車少。”

 

  “我怕他到了門口不會停車。”顧飛說。

 

  “他反應挺快的,開一會兒估計就能弄明白了。”蔣丞說。

 

  “哦。”顧飛說。

 

  然後兩人一塊兒看著小饅頭,目送小饅頭在前面路口拐了個彎消失之後,蔣丞扭頭看了顧飛一眼。

 

  顧飛也看著他。

 

  蔣丞沒忍住笑了,偏開頭想忍著點兒的時候還嗆了一口,咳了半天。

 

  “哎。”顧飛邊笑邊嘆了口氣。

 

  這條路真是沒多長,蔣丞感覺笑完就走了一半了,接下來的一半路程似乎更短,他還沒想好要說點兒什麽,就已經到了顧飛家店的那條街。

 

  “車停好了。”顧飛往前面看了一眼。

 

  蔣丞跟著也看了看,小饅頭停在路邊,車門是開著的,估計是正在拿東西。

 

  “怎麽跟我們走路速度差不多?”蔣丞有些茫然。

 

  “他也路癡嗎?”顧飛問。

 

  “不啊,”蔣丞說,“他看地圖橫著倒著都能看明白,方向感挺強的。”

 

  走到店門口的時候,潘智從裏面走了出來,一看他倆就喊了一嗓子:“我靠!我開個車,就比你們早到一分鐘啊?”

 

  “你去哪兒了?”蔣丞問。

 

  “我往左拐彎太費勁了,老感覺車要翻,這條街又窄,我拐不進來,幹脆找個大路口左轉再繞了一圈從那邊路口右轉彎拐進來的。”潘智比劃著說。

 

  “……路還挺熟。”顧飛看著他。

 

  “非路癡就是這麽驕傲,”潘智說著又回頭看了看,“你們給顧渺買的貓就是那只嗎?”

 

  蔣丞順著看過去,看到了那只醜貓扒著門邊的一個紙箱正往這邊看著,脖子上拴著根粉紅色的小繩子。

 

  “對,”他點點頭,看著顧飛,“二渺給它起名字了嗎?”

 

  “啊,”顧飛從車上拎了兩個袋子往裏走,“起了。”

 

  “叫什麽?”蔣丞問,把剩下的一個禮盒拿了跟過去,“是不是叫咪咪,我小時候,管所有的狗都叫汪汪,所有的貓都叫咪咪。”

 

  “不叫咪咪。”顧飛說。

 

  顧飛媽媽和馬尾藍紙都在店裏,正準備包餃子,顧渺在新換的貨架中間踩著滑板。

 

  看到蔣丞進來,她立馬滑了過來,從門邊的箱子裏把小貓抱了出來,遞到了蔣丞面前。

 

  “讓我抱嗎?”蔣丞接過貓抱在懷裏,“你給它起名字了嗎?”

 

  顧渺看著他。

 

  “名字,”蔣丞摸了摸貓,“你哥哥說你給它起好名字了,叫什麽?”

 

  顧渺伸手也摸了摸貓,然後轉身踩著滑板繼續去貨架中間穿梭了。

 

  “叫什麽啊?”蔣丞轉頭問在他旁邊準備和面的顧飛。

 

  顧飛清了清嗓子,轉過頭:“丞哥。”

 

  “嗯?”蔣丞應了一聲。

 

  “不是,”顧飛看了一眼他懷裏的貓,“是它。”

 

  “啊?”蔣丞沒明白。

 

  “它,”顧飛指了指貓,“叫……丞哥。”

 

  “哦,”蔣丞點了點頭,低頭看了看貓,又猛地擡起了頭,“什麽?它叫丞哥?”

 

  “嗯,”顧飛似乎是在忍著笑,嘴角有沒有壓好的笑意,“二渺給起的,叫丞哥。”

 

  “我靠?”蔣丞把小貓拎起來看了看,又看了一眼那邊的顧渺,“她是對我有什麽意見嗎?寵物醫院的人不說是個母貓嗎……而且它還這麽醜?”

 

  “我也不知道,”顧飛笑了笑,“我問她這貓叫什麽名字,她說丞哥。”

 

  “……你確定嗎?”蔣丞看著手裏的小貓,“這小玩意兒太醜了啊。”

 

  “好看的話,”顧飛說,“你是不是就無所謂它是公是母是貓是豬了啊?”

 

  “是啊,我們顏狗就是這麽沒有立場,”蔣丞說著又摸了摸貓,“不過二渺想叫就叫吧,就是這貓太瘦了,得多吃點兒。”

 

  “過完年去問問寵物店的人,”顧飛點點頭,“丞哥。”

 

  蔣丞剛想應一聲,但及時打住了:“叫誰?”

 

  “你。”顧飛說。

 

  “哦,什麽事兒?”蔣丞問。

 

  “二渺這段時間……能感覺得到有進步,許行之說有些孩子一開始就能有明顯進步,再接下去可能會有反覆和停頓,”顧飛說,“不管怎麽樣,真的……謝謝。”

 

  “不用說這些,我說過,我很喜歡顧渺的。”蔣丞低頭看著貓,顧飛突然說了謝謝,他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倆之間很久沒有這麽客氣過了。

 

  “包餃子吧。”顧飛說。

 

  “嗯。”蔣丞點點頭,起身去後院洗手。

 

  幾個人坐在小桌前一塊兒包餃子,還是挺有意思的,雖然顧飛媽媽和馬尾藍紙依舊處於濃情蜜意沒眼看的狀態裏。

 

  顧飛拿了十塊錢的硬幣洗幹凈了,包進了餃子裏。

 

  蔣丞看著他把包好的餃子一個個碼好,想起了去年暗箱操作的那一堆餃子,忍不住笑了笑。

 

  包好餃子準備下鍋的時候,外面的鞭炮聲已經響成了一片。

 

  小貓沒有經歷過新年,一直驚慌地縮在顧渺懷裏,顧渺並沒有註意到它的反應,興奮地要抱著它出去看鞭炮。

 

  “二渺,”顧飛拉住了她,“把丞哥放到小屋去。”

 

  顧渺抱著貓,明顯是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它害怕,”顧飛給她解釋著,“鞭炮聲音太響了,會嚇到它。”

 

  顧渺還是緊緊抱著貓,沒有動。

 

  “你會害怕,它也會害怕,”顧飛說,“二渺,它現在就很害怕,把它放到屋裏去。”

 

  顧渺的目光從顧飛的臉上移開了,不知道看著哪裏。

 

  蔣丞知道這是她註意力不集中或者是開始有抗拒。

 

  顧飛還要說話的時候,顧渺轉身抱著貓就往門口走了過去。

 

  “二渺,”顧飛拉住了她,“不可以。”

 

  顧渺掙紮了一下,顧飛拉著她沒有松手,她開始了尖叫。

 

  四周的鞭炮聲很大,顧渺的尖叫被掩蓋了不少,但依舊能聽得到。

 

  屋裏的幾個人都停下了動作,一塊兒看著顧渺。

 

  “你們該幹嘛就幹嘛。”顧飛說。

 

  “哦。”劉立猶豫了一下,拉了拉顧飛媽媽,倆人把餃子端到後院廚房去了。

 

  蔣丞和潘智退開到了一邊,潘智一邊整理一會兒準備放的鞭炮一邊看著顧渺那邊:“現在是不是不能哄著她?”

 

  “嗯,”蔣丞點點頭,“要讓她知道這樣的尖叫沒有任何作用。”

 

  “那她得多難受啊,”潘智說,“就好像她跟人說話,沒人理她。”

 

  “糾正錯誤的習慣就是這樣了。”蔣丞嘆了口氣,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以前每次聽到顧渺的尖叫,他都會覺得有種讓人窒息的壓抑感,覺得無法去想像顧飛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一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顧飛是怎麽能強迫自己去承受這些壓力的。

 

  一個M

 

  但眼下,聽著顧渺的尖叫時,他卻比以前平靜了很多,這不僅僅是顧渺一點點改變的過程,也是顧飛一步步往前走的過程。

 

  從他開始不再事事順從顧渺,不再努力去配合理解顧渺,不再把她的生氣做為一種“受傷”開始。

 

  顧渺這一次的尖叫持續的時間很長,反反覆覆,停一會兒又繼續。

 

  也許因為太喜歡……丞哥了,要把丞哥放到小屋裏,想出去玩就不能摸到,想摸到就不能出去玩,這對於顧渺來說,是一個很艱難的選擇,或者她根本也沒法理解為什麽兩者不能兼得。

 

  顧飛就那麽一直蹲在旁邊,沒有抱著她,也沒有安慰她,只是重覆了幾次不讓她帶貓出去的原因,並且要求她如果不高興要說出來。

 

  最後顧渺的尖叫終於停止的時候,蔣丞有種總算把氣兒喘上來了的感覺。

 

  “18分鐘。”潘智說。

 

  “你還計時了啊?”蔣丞看著他。

 

  “閑著也是閑著,”潘智把手機沖他晃了晃,“就掐了個秒表。”

 

  “哥哥幫你把丞哥放到屋裏好不好?”顧飛問顧渺。

 

  “什麽?”潘智猛地轉過頭,“把誰放屋裏?”

 

  “那個貓,顧渺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丞哥。”蔣丞說。

 

  “哦,”潘智有些吃驚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就開始樂,靠著貨架笑得停不下來,“丞哥!喵!丞哥!喵喵喵!”

 

  蔣丞看著他。

 

  “喵!”潘智笑著走到了顧渺身邊,“渺渺,把丞哥放好,潘叔帶你去放鞭炮好不好?”

 

  顧渺猶豫了一會兒,把貓給了顧飛。

 

  “一會兒你回來了就再跟它玩,好嗎?”顧飛說。

 

  顧渺點了點頭。

 

  “這樣就對了,你這樣哥哥才知道你要做什麽,”顧飛給她把圍巾圍上,“跟你潘……”

 

  “叔。”潘智說。

 

  “啊,什麽事兒?”顧飛看著他。

 

  潘智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指了指顧飛,嘖了一聲去旁邊把鞭炮的袋子拎了:“走,渺渺!”

 

  這次餃子有沒有黑箱蔣丞不知道,但顧飛給他盛的餃子裏有兩個一塊的硬幣,十塊錢裏一共就兩個一塊的硬幣,都被他吃到了,別人吃到的都五毛錢。

 

  還是黑箱了吧,蔣丞笑了笑,顧飛在某些方面有執著的幼稚。

 

  放炮,吃餃子,放煙花,看著顧渺踩著滑板在火星子和煙霧裏興奮地來回穿梭,他覺得這個年過得有些恍惚。

 

  有些場景重合,有些場景是新的。

 

  這是他和顧飛在一起過的第二個新年。

 

  從上一個新年,到這一個新年,滋味滿滿的多得一整年的時間裏都裝不下。

 

  而再下一個新年,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了。

 

  潘智點著最大的煙花,沖著他們喊:“許個願吧!”

 

  你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在這裏。

 

  “還有幾天才開學呢,”潘智坐在沙發上看著蔣丞,“我覺得你可以晚幾天再回學校,不用非跟我一塊兒走吧。”

 

  很多人盼著過年,但好容易盼到了,三十兒一過,年就迅速地過去了,一天一天就開始再次走向分別。

 

  蔣丞看著手機上的日歷,放假早,開學就早,沒幾天了。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會拖到假期結束當天才返校,但現在,他打算跟潘智一塊兒回去。

 

  “我是想說,”潘智往他身邊湊了湊,“情人節……馬上到了。”

 

  “我知道,”蔣丞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跟顧飛現在的情況,要怎麽過這個情人節?”

 

  “你不是要跟他來個‘你追我啊你來追我啊’嗎?”潘智說,“情人節不是挺好的機會嗎?”

 

  “不是,”蔣丞嘆了口氣,“潘潘,你的智商是不是讓炮給炸沒了啊?”

 

  “我談戀愛的智商只夠處理‘你情我願就在一起’和‘有一個人不樂意就分’這兩種,”潘智說,“你們這種情況我沒有智商。”

 

  “我留在這裏過情人節,會給顧飛壓力,”蔣丞說,“去年情人節要高考就沒好好過,我那會兒還說,今年好好過。”

 

  “……哎。”潘智倒到扶手上。

 

  “那現在這種情況,是過還是不過,怎麽過?”蔣丞說,“他有壓力,我也會有壓力。”

 

  “是尷尬。”潘智說。

 

  “我不想給他任何外力,我就要他,”蔣丞點了根煙,“自己走過來,一步一步,不管他用多長時間,他得自己走過來。”

 

  潘智看了他一眼:“丞兒。”

 

  “別誇我帥。”蔣丞說。

 

  “不誇這個,”潘智說,“我就是覺得你……以後能幹得成大事兒。”

 

  “啊。”蔣丞笑了。

 

  “太他媽能沈得住氣了。”潘智豎了豎拇指。

 

  沈得住氣麽?其實也不是,蔣丞知道自己的性格,急得很,直得很,情緒也很難藏得住。

 

  所謂的沈得住氣,也只是對顧飛。

 

  只是因為一直以來,顧飛帶給他太多的安心和踏實,讓他可以靜得下來,面對這樣的情況,也只是因為那是顧飛。

 

  而且……真正面對再一次的分別時,蔣丞感覺自己也並沒有潘智想像的那麽沈得住氣。

 

  “我先進去了。”潘智拎著行李說了一句,轉身先進了站。

 

  蔣丞和顧飛站在進站口楞著。

 

  “丞哥,”顧飛開口,似乎嗓子也有些發緊,“下學期別把時間安排得那麽緊了,留點兒時間休息。”

 

  “嗯。”蔣丞點點頭。

 

  “錢的事兒你不用擔心,”顧飛說,“我現在開始接點大活兒,錢挺多的……如果錢要是吃緊了,一定會跟你說的,不會瞞你。”

 

  “嗯。”蔣丞應著。

 

  “二渺有什麽進展我……也會馬上告訴你。”顧飛說。

 

  “好。”蔣丞點頭。

 

  顧飛似乎在思索還要說什麽,蔣丞等著他開口,這會兒自己腦子裏全是空的,連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照顧好自己,”顧飛說,“這一個年過完也沒見胖回去。”

 

  蔣丞笑了笑。

 

  兩個人沈默地繼續站著。

 

  過了能有十多分鐘,顧飛才又開了口:“你……進去吧。”

 

  “嗯,”蔣丞回頭看了一眼進站口的人,沒多少了,“那我進去了。”

 

  拎起箱子準備轉身的時候,他停了停,往前一步走到了顧飛面前,伸出胳膊摟了摟顧飛。

 

  顧飛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走了。”蔣丞轉身拖著箱子走進了進站口。

 

 

 

 

 

131

 

  這是第三次, 坐著火車離開。

 

  每一次身邊的人都不同, 心情也不同,看著窗外的景物時感受也完全不同。

 

  蔣丞喝了一口飲料, 自己這也算經歷相當豐富了。

 

  從被扔回這裏那天到現在, 無論是生活, 感情,還是心境, 都已經完全改變, 這應該是一開始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蔣丞並不後悔自己所有的選擇,每一個選擇, 每一個決定, 無論之後會發生什麽, 他都不會後悔。

 

  就是這麽牛逼。

 

  他把飲料瓶子伸到旁邊,在潘智手裏的瓶子上磕了磕:“幹杯。”

 

  “隨意吧,”潘智看了他一眼,“這一大瓶呢。”

 

  蔣丞笑了笑, 喝了一口。

 

  潘智跟著他也喝了一口:“祝順利。”

 

  車到站的時候, 蔣丞發了個消息給顧飛。

 

  -我們到了, 一路順利,現在回學校了

 

  -好的,我正帶二渺放花呢

 

  -幫我也放倆吧

 

  -

 

  發完消息,蔣丞就迅速退出了,眼睛沒有往上看,也怕自己手指碰到哪兒了頁面會往上翻。

 

  上面是他每次看到都會難受的沒有收到顧飛回覆的那兩條消息。

 

  雖然現在已經過去了, 他也確定了下一步該怎麽走,但看到那兩條消息時,當時那種整個人都一片混亂的感受就會猛地湧上來。

 

  偏偏他還舍不得刪掉,就像一道紀念的疤痕,想要留著。

 

  跟潘智一塊兒吃了個飯之後他回了學校。

 

  他並不算返校早的,學校裏已經能看到不少學生了,宿舍裏也有學生走來走去的。

 

  連他們宿舍,他都不算早的。

 

  推開門看到趙柯的時候,他覺得真是很神奇:“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上回發消息不說情人節過後才回嗎?”

 

  “計劃有變,”趙柯說,“張丹彤今天突然回學校了,我就馬上退了機票買了今天的。”

 

  “然後呢?”蔣丞問。

 

  “什麽然後。”趙柯說。

 

  “她回學校了,你馬上也跟回來了,然後在宿舍裏躺著?”蔣丞說。

 

  “不然呢?”趙柯看著他。

 

  “……我不知道,”蔣丞沖他抱了抱拳,“就想說一句你真有創意啊。”

 

  “我還想問你呢,”趙柯下了床,“怎麽沒過了情人節才回來?”

 

  “現在還沒法過這個節。”蔣丞說。

 

  “哦。”趙柯應了一聲也沒多問。

 

  “我帶了點兒吃的過來。”蔣丞打開了行李箱,箱子裏他自己的衣服就一半,還有半箱放的都是顧飛買來讓他帶過來的各種特產和小吃,還分好了類,給許行之的,趙勁的,趙柯的,還有給同學的。

 

  “這次許行之過去,妹妹情況怎麽樣?”趙柯拿了吃的拆開了,“我跟趙勁吵了一架過年都沒說上話。”

 

  “挺好的,馬上就有進步了,不過後面可能會有反覆和停頓,慢慢來吧,主要是找到了正確的方法就好辦,”蔣丞說,“這種事兒果然還是得專業的人有針對性的一對一才行。”

 

  “那就好。”趙柯說。

 

  “你姐回學校了嗎?”蔣丞問。

 

  “早回了,吵完架說看到我就想吐,就回學校了。”趙柯說。

 

  “……你們吵什麽啊?”蔣丞看著他。

 

  “不知道,從小就吵,這兩年不打我了就不錯了,”趙柯說,“我們經常吵完了不知道到底為什麽,中途總跑題,扯來扯去就不知道為什麽了。”

 

  “哦,”蔣丞覺得很佩服,“這兒有給她買的零食,是我自己拿給她,還是你拿過去趁機和解一下?”

 

  “給我吧,”趙柯說,“我拆一半出來給張丹彤,然後剩下的給趙勁。”

 

  蔣丞笑了起來:“還能有剩嗎?”

 

  “多少能剩點兒吧,這麽多呢。”趙柯說。

 

  開學前兩天沒什麽事兒,蔣丞約了許行之出來吃飯,送東西,順便再次表達謝意。

 

  許行之家是本地的,不過除了春節那三四天,他一直都在學校。

 

  “怎麽這麽客氣。”許行之說。

 

  “跑這麽一大趟,又是這麽費神的事兒,”蔣丞說,“這還算客氣嗎。”

 

  “不過這個牛肉幹我是真覺得好吃。”許行之笑笑。

 

  “吃完了讓顧飛再給寄點兒過來。”蔣丞說。

 

  “不用,”許行之拆開袋子拿了一小塊兒出來放到嘴裏,“我這個月還要再過去一趟,讓他買了放著等我吧。”

 

  “這個月?”蔣丞楞了楞,突然有點兒激動,“什麽時候?”

 

  “怎麽,”許行之笑了,“你想跟我一塊兒過去嗎?”

 

  “我……”蔣丞猛地回過神來,自己的這份激動,不僅僅是因為許行之這麽重視顧渺的病,更多的是“過去”這個詞。

 

  要過去,就這個月,過去就能見到顧飛。

 

  “我不去。”蔣丞拿過桌上的果茶喝了一口。

 

  “嗯,”許行之點點頭,“給他點兒時間吧,有些事需要足夠的時間,也要留出足夠的空間才能行的。”

 

  蔣丞沒說話,他本來想問問許行之,走之前跟顧飛說了什麽,但想想還是沒開口。

 

  許許之的話很有道理,他必須要留給顧飛足夠的時間,給他足夠的空間。

 

  “這次去,是要帶顧渺做檢查嗎?”蔣丞問。

 

  “嗯,”許行之說,“要詳細做一個檢查,還有一些測試,結果我要帶回來再分析。”

 

  “謝謝。”蔣丞說。

 

  “不客氣,”許行之看了他一眼,“你要不一次性說夠一百個謝謝吧,我辦個謝謝你年卡,以後就不用說了。”

 

  蔣丞笑了起來:“我就是真的很感慨,如果沒有你,這孩子可能就這麽過一輩子了。”

 

  “是因為有你。”許行之笑笑。

 

  是麽。

 

  是吧。

 

  是啊。

 

  多虧有我。

 

  偉大的蔣丞選手!

 

  蔣丞棒著果茶笑了半天。

 

  但是如果沒有顧飛,蔣丞往後靠到椅背上,他現在會是什麽樣?

 

  所有的事情都是相互影響的,多虧遇見了顧飛。

 

  開學第二天就是情人節,對於很多寒假分開了的小情侶來說,這簡直是老天爺的恩賜。

 

  頭一天晚上十一點多了魯實和張齊齊的手機都還亮著,估計是要卡著點兒給女朋友發消息。

 

  蔣丞拿著晴天娃娃,在手裏一下下輕輕捏著。

 

  他還記得一年前的今天,這個時間。

 

  他在覆習,顧飛在暖黃燈光的邊緣看著他。

 

  結果被潘智搶了第一時間的祝福。

 

  想起這個他就想笑,翻了個身沖著墻無聲地笑了好半天。

 

  今天的手機就安靜了。

 

  連潘智都安靜了,沒在這個時間發點兒什麽矯情的安慰過來,他很感謝潘智,這種高情商的鐵子碰上一個算是他走運。

 

  他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零點過的時候,宿舍裏傳來了兩聲手機的消息提示音。

 

  不用想就知道是對床那兩位,但緊接著蔣丞的手機也響了一聲,有消息進來。

 

  他楞了楞。

 

  這個消息不可能是顧飛發的,以他對顧飛的了解,顧飛現在絕對幹不出這樣的事兒來。

 

  那就只能是潘智了。

 

  剛誇完他高情商,立刻就被打了臉,這滋味也是很美妙了。

 

  但點開手機看到消息之後他楞了楞了就樂了。

 

  消息是趙柯發過來的。

 

  -快,給我隨便發句話

 

  蔣丞邊樂邊給他回了一句。

 

  -你神經病啊

 

  趙柯手機在那邊響了一聲,宿舍裏四個手機,響了四次,很完美了。

 

  情人節的當天,無論是去上課,還是去吃飯,都能看到玫瑰花和姑娘的笑臉,據說隔壁宿舍還有同宿舍表白成功的男生。

 

  “日子沒法過了。”趙柯看著手機,他關註的幾個學校的公眾號裏都是各種情人節相關。

 

  “柯啊,你今天不表白嗎?過了一學期了啊,過了半年了啊,一共就四年,過去半年了啊,”蔣丞問,“你真是我見過的,最磨嘰的男人。”

 

  “我還準備考研呢。”趙柯看著他。

 

  “你考研有屁用,”蔣丞說,“她留級等你嗎,她不畢業了嗎,說不定就嫁人了……”

 

  趙柯噌一下站了起來。

 

  “幹嘛?”蔣丞嚇了一跳,趕緊護住自己面前的餐盤。

 

  “快吃,”趙柯說,“吃完了陪我去買花。”

 

  “……哦。”蔣丞看著他。

 

  趙柯像是突然被刺激到了,或者是突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浪費了半年的光陰,總之是蔣丞一吃完飯就被他拉出了校門。

 

  學校外面的花店不少,這會兒都是玫瑰的海洋,大的小的,各種造型和顏色都有。

 

  蔣丞第一次知道趙柯大概是個重度選擇困難癥患者。

 

  就一捧玫瑰花,挑了二十分鐘都還沒決定,而且大概還兼挑剔病晚期,這捧大了那捧小了這束多了那束少了花骨嘟多了花開得太大了……

 

  “就這個吧,”蔣丞抓起一捧看了看,“再拿盒巧克……”

 

  “趙柯!”店外面有人叫了趙柯一聲。

 

  趙柯的手定在了空中。

 

  蔣丞回過頭,看到了捧著一束花站在店外面沖他倆笑著的張丹彤。

 

  “怎麽辦!”趙柯沒回頭,壓著聲音小聲問。

 

  “拿這個出去給她,”蔣丞沖張丹彤笑了笑,轉回頭把手裏的那捧花塞到了趙柯懷裏,又從旁邊貨架上拿了一盒巧克力往他懷裏一塞,“說你喜歡她讓她做你女朋友,然後把她手裏的花拿走!”

 

  “什麽?”趙柯楞了,眼睛拼命往一邊瞅,但是又不敢轉頭,瞅半天估計什麽也沒瞅著,“有人送她花了?”

 

  “廢話,情人節這種日子,一個女神少說能收到十束花,你再不開口就真晚了,”蔣丞抓著他胳膊把他往後一轉,推了一把,“去吧!”

 

  趙柯一轉身,外面的張丹彤立馬笑得腰都彎了。

 

  “你朋友害羞啊,”花店老板也笑得不行,看著趙柯走出去之後跟蔣丞說,“你呢?買花送女朋友了沒有?”

 

  “我……”蔣丞頓了頓,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我不送,有點兒奇怪。

 

  我沒有,這說不出口而且這個答案他自己不能接受。

 

  “還是男朋友啊?”老板又笑著說,“男朋友也要送啊,今天男生過來買花送男朋友的好幾個呢,還有年前就預定了的。”

 

  “啊,”蔣丞看了老板一眼,想想也笑了,“太遠了,他沒在這兒。”

 

  “這樣啊。”老板沒再繼續說下去,跟他一塊兒往外看著。

 

  趙柯的表現比蔣丞想像的要好,大概是豁出去了,站在張丹彤跟前兒說話的時候居然還挺鎮定自若。

 

  張丹彤一直在笑,最後趙柯一把拿走她手裏的花,然後把自己的花和巧克力遞過去的時候,蔣丞看到她臉紅了。

 

  “有戲。”老板說。

 

  “嗯。”蔣丞點點頭。

 

  表白的過程和結果趙柯都沒有詳細說,大概沒有當場答應,也沒有拒絕,蔣丞沒有問,反正就知道張丹彤抱著花沖他揮揮手轉身走的時候,一直笑得挺開心。

 

  “我從今天開始吧。”趙柯說。

 

  “嗯?”蔣丞看著他。

 

  “追她。”趙柯說。

 

  “加油。”蔣丞拍拍他胳膊。

 

  加油。

 

  人就是這樣的,想來想去,猶豫來猶豫去,覺得自己沒有準備好,勇氣沒攢夠,其實只要邁出去了那一步,就會發現其實所有的一切早就準備好了。

 

  他笑笑,拿出手機,點開了朋友圈。

 

  朋友圈跟身邊差不多,一片情人節相關。

 

  他今天沒有發朋友圈,翻了一下,顧飛也沒有發。

 

  不過晚上跟趙柯一塊兒去圖書館的時候,他看到顧飛發了一條。

 

  只有一個小太陽的表情。

 

  他笑了笑,在下面回覆了一個小太陽。

 

  在圖書館找到位置坐好之後,他又打開微信看了一眼,發現有一條回覆,點開的時候看到顧飛給他回覆了一個小太陽。

 

  他嘖了一聲,又回覆了一小太陽過去。

 

  過了一會兒顧飛又再給他回了一個小太陽過來。

 

  蔣丞樂了好半天,才打開書開始看。

 

  一個寒假他連一眼書都沒有看,別說看書,他腦子裏任何跟專業有關的內容都沒有出現過。

 

  這就是為什麽不能早戀,太耽誤事兒,亂人心神。

 

  嘖。

 

  蔣丞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又閉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後把視線定在了書頁範圍裏。

 

  他要開始上個學期的生活,上課學習,圖書館看書,打工,除了暫時不用再惡補心理學的知識,別的一切他都要恢覆到原來的樣子。

 

  然後,等著顧飛睜開眼睛。

 

  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他才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打開了手機,之前手機震了一下,他都沒顧得上看。

 

  確切地說他專註看書的時候感覺到了這個震動,但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個震動是什麽。

 

  是潘智發過來的消息。

 

  -你倆朋友圈裏日來日去的還要不要點臉了!

 

  蔣丞楞了楞,點開朋友圈,看到了他跟顧飛你來我往的那一溜小太陽,頓時一通樂,樂完了又猛地有些尷尬。

 

  -滾,就你有腦子想得多

 

  -我就看戲.jpg

 

  一個寒假都沒看書,這一晚上突然進入學習狀態,蔣丞居然覺得有點兒累了,回宿舍也沒跟趙柯他們聊天,直接上了床躺下了。

 

  不過趙柯自從下午表白了之後,一直到現在都神情恍惚的,這會兒估計聊天兒也聊不起來。

 

  蔣丞閉上眼睛,翻了幾個身,又坐了起來。

 

  下床去抽屜裏拿了支筆,還有個新的筆記本又爬回了床上。

 

  他趴在枕頭上翻開了筆記本,捏著筆運了一會兒氣,然後寫了一行字。

 

  214日,晴。顧飛發了朋友圈,蔣丞丞回

 

  沒寫完他就停了筆。

 

  已經挺長時間了,他沒有註意過自己的字,這會兒凝神聚氣了才發現,自己的字,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變回去了。

 

  醜啊。

 

  簡直……醜啊。

 

  他猶豫了一下,把這一頁撕掉了。

 

  在撕下來的紙上又練習了幾遍之後,再次聚氣,開始寫。

 

  218

 

  18你個鬼啊!蔣丞瞪著這個日期,簡直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

 

  於是再次撕掉這一頁。

 

  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之後重新落筆。

 

  218

 

  “我操你大爺啊!”蔣丞把筆一扔,壓著聲音罵了一句。

 

  “請開始你的表演。”隔壁床的趙柯笑著說。

 

  “怎麽撕紙玩還能撕發火了啊?”張齊齊問。

 

  “你們有沒有試過,做夢的時候,撥個電話號碼,怎麽也撥不對,無論你怎麽小心地一個一個號按,總會錯?”蔣丞坐了起來,靠著墻。

 

  “有過,”魯實馬上說,“別說一個手機號了,我夢裏要報警,撥個110都能一直錯!”

 

  “我也經常的,”張齊齊說,“有時候能直接把我給急醒了。”

 

  “那你們應該就能懂我了。”蔣丞嘆了口氣。

 

  “不能懂,”趙柯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現在醒著呢。”

 

  宿舍幾個人楞了楞,全樂了,笑成一片。

 

  蔣丞繃了一會兒也跟著笑了起來:“靠!”

 

  其實他就是想寫個不算日記的日記,也不寫什麽多余的內容,只是記下每天他和顧飛有沒有聯系,顧飛有什麽動作,朋友圈發了什麽內容,還有自己發了什麽之類的。

 

  一直寫到顧飛來找他,說出“丞哥我們和好吧”的時候為止。

 

  這個東西就叫顧霸天的覺醒。

 

  但是事實證明他大概是不合適用筆,就一行字能撕好幾頁,用不了一個月這本子就得撕禿了。

 

  他最後還是打開了手機的記事本。

 

  在今天這一欄裏戳下了一行字。

 

  晴。顧飛發朋友圈,一個太陽。蔣丞回覆,一個太陽。往覆四次。

 

  “這貓果然是怕冷呢,”老媽看著團在電暖器前瞇著眼睛的小醜貓,“屋裏這麽暖和還要找火。”

 

  “都這樣,”顧飛低頭看著手機,“李炎說給買了個貓屋子,一會兒拿過來,那個有頂子,可能更暖點兒。”

 

  “這貓叫什麽來著?”老媽問,“那天問你,你也不說。”

 

  顧飛看了老媽一眼:“二渺叫它丞哥,你叫它咪咪就行了。”

 

  “她這麽喜歡蔣丞啊,”老媽笑了起來,“我不叫它咪咪,我要叫它……喵喵!喵——喵——”

 

  顧飛沒再說話,目光落回了手機屏幕上。

 

  這個貓,不光對顧渺有幫助,似乎對老媽都有所幫助,讓老媽把自己的少女心從男人身上挪了一部分放到貓身上。

 

  顧飛的手機上打開的界面是……R大的表白墻。

 

  他有時候沒事兒會打開翻幾頁,不光是表白墻,R大的好幾個公眾號他都關註了,沒事兒翻一下會覺得離蔣丞近一些。

 

  從情人節過了到現在都半個月了,大家心裏的那些翻湧似乎都還沒過去,這段時間的表白墻上差不多每天都能看到給蔣丞的表白。

 

  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麽,蔣丞一向招女生喜歡。

 

  但今天表白墻上居然男生給蔣丞留言,而且直接報了自己的班級,只是沒說名字,這讓他非常不爽。

 

  非常不爽。

 

  但是……不爽的立場在哪裏呢。

 

  這種時候是最煎熬的。

 

  他把手機放到一邊,靠到椅子上仰著閉了一會兒眼,然後又站了起來,穿上了外套。

 

  “出去啊?”老媽問。

 

  “嗯,”顧飛應了一聲,“轉轉,李炎來了讓他打我電話。”

 

  “哦。”老媽說。

 

  出了門就是兜頭的老北風,他拉了拉衣領,去把小饅頭開了出來,直接往出租房那邊開了過去。

 

  他現在差不多每天都會去出租房待一會兒,蔣丞在他身邊的時候,他覺得很多事兒他想不清楚,但現在蔣丞不在他身邊了,他還是想待在有他痕跡的地方。

 

  而且明天許行之要過來,他想把出租房收拾一下,如果要談話或者是跟顧渺單獨互動,到這邊來比回家裏要方便。

 

  其實屋子挺幹凈,他把桌椅什麽的擦了一遍之後,就沒什麽可收拾的了。

 

  於是他伸了個懶腰,走進了臥室裏,在書桌前坐下了。

 

  這裏還堆著很多蔣丞的書,以前做的卷什麽的,蔣丞都沒讓扔,說是留著做紀念,紀念不要命的那些日子。

 

  他笑了笑,在一撂書上拍了拍。

 

  手收回來的時候帶倒了旁邊的書,嘩啦地倒了一桌子。

 

  “哎。”他嘆了口氣,一本本地把書拿起來重新撂到一塊兒。

 

  一個舊的軟皮本裏滑出了一張紙,他正要把紙夾回去的時候,掃到了紙上的一行字。

 

  希望我們都能像對方一樣勇敢。

 

 

 

 

 

132

 

  早上顧飛醒過來的時候, 是被樓下幾個早鍛煉的老頭兒吵醒的。

 

  每次在出租房這邊兒睡覺, 他都會睡得很實,早上如果沒什麽動靜, 他會醒得比平時都晚。

 

  他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 起身下了床, 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

 

  樓下路邊圍著好幾個老頭兒,應該是在搶占旁邊的健身器材, 這片健身器材不多, 就樓下有幾個,按說他們一人一個也夠了, 但現在倆老頭兒都要搶同一個……

 

  顧飛在窗口挺有興趣地看了半天, 這裏的人都這樣, 一個個頭頂一把怒火,早鍛煉本來是為了身體好,現在這種吵架鍛煉半小時就得折壽好幾個月了。

 

  不過之前跟許行之聊起這裏的人時,許行之說過,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 但這對很多人來說也算是一種宣泄途徑, 生活的各種不如意,一輩子的得不到,這麽罵上一通發泄掉,回頭買了菜回家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今天許行之大概中午的時候就會到了,顧飛洗漱完準備先把顧渺帶去店裏等著。

 

  出門的時候他停下了,猶豫了一下, 又回了臥室,從書桌上的那一撂書裏抽出了昨天的那個軟皮本,翻了翻,把裏面的那張紙片拿了出來。

 

  希望我們都能像對方一樣勇敢。

 

  這一看就是蔣丞的字,而且是高考之前甚至是更早些的時候寫的,因為高考覆習的時候蔣丞已經開始練字了,字比這個要寫得好了,雖然這字看得出來寫得很認真,但還是醜得很清奇。

 

  什麽時候寫的呢?

 

  是什麽時候,蔣丞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

 

  顧飛又翻了翻筆記本,是一本政治筆記,上面的內容……如同天書,如果不是蔣丞記筆記有寫日期的習慣,他還真看不明白。

 

  這是高二下學期的筆記。

 

  居然那麽早。

 

  顧飛定定地看著紙上的字。

 

  他沒有辦法判斷蔣丞寫下這句話的準確時間,也就沒有辦法再去猜測蔣丞寫下這句話,是因為什麽事,又是因為什麽樣的想法。

 

  但無論這句話當初是為什麽,眼下它卻實實在在的,有了新的意義。

 

  顧飛把紙片疊好,放進了錢包的夾層裏,轉身走了出去。

 

  許行之還是開車來的,把車直接開到了他家店門口。

 

  “我還想著等你電話去路口接你呢。”顧飛說。

 

  “我認識路,”許行之下了車,“這片兒我現在都認識了。”

 

  “二渺!”顧飛回頭往店裏叫了一聲。

 

  顧渺抱著貓探出了腦袋,看到許行之站在門外,挺開心地沖他鞠了個躬。

 

  “這是你的貓嗎?”許行之蹲下笑了笑。

 

  顧渺點了點頭,又偏頭往他車上看了一眼。

 

  “肥羊在車上,”許行之說,“你想跟肥羊玩嗎?”

 

  顧渺又點了點頭。

 

  許行之把車門打開讓她上了車,先試了一下兩只貓碰上之後的反應,然後把肥羊從貓包裏拿了出來。

 

  肥羊對貓沒有對人那麽熱情,雖然沒有撓小貓,但也愛搭不理的,躺在後座上跟太後似的。

 

  相比之下,丞哥就要熱情得多了,湊過去就抱尾巴。

 

  顧渺在一邊看得很出神。

 

  “這次時間比較緊,”許行之說,“要做全面的身體檢查,然後還有心理評測,我再跟你說說下一階段的目標。”

 

  “嗯,”顧飛點點頭,他以前帶顧渺檢查過身體,但都是常規的,也不太清楚到底該做什麽樣的檢查,“那……你去蔣丞那兒先把東西放了吧,住那兒挺方便的。”

 

  “我訂了酒店了,”許行之笑了笑,“二人世界的小窩還是你倆自己住吧。”

 

  “哦,”顧飛也笑了笑,“那兒我也收拾好了,談話什麽的都方便的。”

 

  “行。”許行之點點頭。

 

  有了貓的陪伴,顧渺的情緒這段時間都還挺平穩的,但是去醫院還是一個巨大的坎兒。

 

  平時去的醫院就在這邊,在顧渺能接受的活動範圍裏,但這家醫院沒有設備,今天要做腦磁共振,就要離開她的範圍,去比市中心更遠的地方。

 

  坐在許行之的車上,開到市中心的廣場時,顧渺的心情都還不錯,但再繼續往前,她就開始不安,手一直在車窗玻璃上拍著。

 

  “二渺,”顧飛扳過她的肩,“我們去檢查身體,身體好了,你就會很開心了。”

 

  顧渺不太能聽得進去他的話,眼神一直有些飄忽,身體繃得很緊,但讓顧飛有些意外的是她沒有尖叫。

 

  “二渺,”許行之把車停在了路邊,回過頭看著她,“你記得丞哥嗎?”

 

  顧渺沒有反應。

 

  “丞哥,”顧飛重覆了一遍,“記得丞哥嗎?”

 

  顧渺過了很長時間才點了點頭,接著又開始用手拍車座,一下下地不停地拍著。

 

  “我們現在去看丞哥。”許行之說。

 

  顧飛轉過頭看著他,小聲問:“什麽?”

 

  “給蔣丞打個電話,讓他一會兒跟顧渺視頻,”許行之說,“你們以前沒這麽玩過吧?”

 

  “沒有。”顧飛拿出了手機。

 

  “現在試一下,讓她知道克服一個困難會得到驚喜。”許行之說。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蔣丞正跟宿舍幾個人一塊兒往教室走著。

 

  鈴聲讓他楞了楞,這是他給顧飛的號碼設的專屬鈴聲,而他已經挺長時間沒有聽到了,一時間居然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的手機在響。

 

  “你電話。”趙柯用胳膊碰了碰他。

 

  “哦!”他這才回過神來,從兜裏摸出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就是顧飛的照片,他盯著看了起碼兩秒才接起了電話,“餵?”

 

  真帥啊……

 

  “丞哥,”那邊傳來顧飛的聲音,“你還沒上課吧?現在有時間嗎?”

 

  “有,怎麽了?”蔣丞問。

 

  “我跟學長帶二渺去醫院檢查,她沒去過的地方,”顧飛說,“現在有些緊張,一會兒你跟她視頻一下?”

 

  “好啊,”蔣丞馬上看了看四周,“我找個人少的地方。”

 

  掛了電話之後他拍了拍趙柯:“幫我占個座,我晚幾分鐘過去,我跟妹妹視頻一下,她現在情緒有點兒緊張。”

 

  “行。”趙柯點點頭。

 

  蔣丞在附近找了個沒人的椅子坐下了,顧飛的視頻請求發過來的時候,他點下接受居然有點兒緊張。

 

  “二渺,”看到屏幕上蔣丞的臉時,顧飛壓著心裏的激動,把顧渺摟了過來,“你看,丞哥。”

 

  “二渺!”蔣丞笑著招了招手。

 

  顧渺聽到蔣丞的聲音之後,把視線從車窗外面收了回來,轉頭看向了手機。

 

  “二渺看到我了沒?”蔣丞說。

 

  “哈!”顧渺看到屏幕上的蔣丞時,有些驚喜地轉頭看著顧飛喊了一聲。

 

  這是最明顯的進步,從見到肥羊那天開始,顧渺開始用“哈”來表達自己的驚喜。

 

  一直以來,她只在身邊沒有其他人的情況下跟顧飛說話,而且次數很少,詞匯量也少,加一塊兒也不會超過二十個單詞。

 

  但“哈”的時候,她卻並不需要避人。

 

  “哈!”蔣丞也喊了一聲,然後對著攝像頭打了個響指,再豎起拇指,“二渺!”

 

  顧渺馬上也打了個響指,沖他豎起了拇指。

 

  車開到醫院用了大概十分鐘,顧渺的註意力一直在蔣丞身上,聽蔣丞說話,抱起丞哥和肥羊向他展示,沒有了之前的緊張。

 

  掛掉視頻之後,顧飛帶著她下了車。

 

  她下車看了看四周,頓時又開始緊張,轉身就要往車上爬。

 

  “丞哥在等你,”顧飛拉住她,“檢查完身體,就可以再跟丞哥說話了,好不好?”

 

  這對於顧渺來說,應該是個巨大的變化,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說,都是一次挑戰。

 

  許行之說這種時候不能強迫她,恐懼的情緒會讓她以後都不再接受類似的改變,所以顧飛只能不斷地說。

 

  就這麽蹲在醫院門口的台階前,顧飛耐心地一遍遍地說著,用顧渺能理解的簡單語言。

 

  許行之坐在旁邊的台階上,時不時會提示他怎麽表達。

 

  四十分鐘之後,顧飛感覺再不進去,他們三個都得凍感冒了,顧渺終於點了點頭。

 

  顧飛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這還只是這麽短的路程,”他覺得自己嗓子都有點兒啞了,“她的腦子裏,這裏離廣場那邊應該很近,就這樣都……”

 

  “沒事兒,”許行之說,“第一步都是最難的。”

 

  許行之的安排裏,顧渺還有很多第一步要走,離開習慣的生活環境只是其中一步。

 

  “慢慢地帶她擴大範圍,”許行之坐在出租屋的沙發上,看著一手抱著丞哥一手牽著肥羊在客廳裏來回走著的顧渺,“接下去就是理解感情和情緒,從接觸小動物開始。”

 

  “嗯,”顧飛點了點頭,想想又問了一句,“你比較有養貓的經驗,那個小貓可以洗澡了嗎?我聞著有點兒臭了。”

 

  “有半歲就可以洗了,”許行之笑笑,“不過洗完要馬上把毛吹幹,要不容易生病。”

 

  “好,”顧飛說,“那應該差不多,我過幾天給它洗個澡吧,二渺成天抱著,有時候都能聞到她身上有貓味兒了。”

 

  “可以讓她跟你一塊兒給貓洗澡。”許行之說。

 

  “能行嗎?”顧飛楞了楞,有些猶豫,“她……有時候怕水,洗手洗碗還行,要洗貓的話……”

 

  許行之笑了笑:“這個問題我們之前其實談到過。”

 

  “嗯?”顧飛看著他。

 

 

 

 

 

133

 

  “顧渺……”許行之放低了聲音, “本身是不怕水的, 她並沒有看到爸爸出事的現場,不是麽?”

 

  “嗯。”顧飛應了一聲。

 

  “她看到水會尖叫, ”許行之看著他, “也並不是在爸爸去世之後馬上出現的。”

 

  “嗯。”顧飛開始隱隱感覺到許行之要說的是什麽, 有些不安。

 

  “她是被你影響的,”許行之說, “因為你怕水。”

 

  顧飛頓了頓, 沒再吭聲。

 

  “你可能表現的方式不同,你可以接觸水, 日常生活用水, 可以站在河邊, 甚至可能可以玩一會兒水,”許行之說,“但是內心深處你對水是有恐懼的。”

 

  顧飛過了很長時間才應了一聲:“是。”

 

  “有很多時候,我們可能感覺不到的情緒, 會影響身邊的人, ”許行之說, “你害怕的,顧渺就會害怕,你逃避的,顧渺就會拒絕,你走得出去,她的步子才能邁得開。”

 

  有很多東西, 顧飛覺得自己不是沒有感覺,而是理不順,每次跟許行之聊過之後,他都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雖然被人看穿被人剝開時會有些不能適應,可一旦真的撕開了,他就會感覺到輕松。

 

  就像是沈睡了很久,他被蔣丞驚醒,會不適應,會有些無所適從,但卻知道自己某些時候會期待這樣的瞬間。

 

  許行之這次過來待了四天,顧渺的身體檢查和心理測試做完之後他就要回去了,回去之前又給顧飛做了一個詳細的治療計劃,包括跟顧渺的一些互動遊戲。

 

  “謝謝,”顧飛說,“真的,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

 

  “你跟蔣丞挺逗的,都跟我挺熟的了,”許行之說,“他也是成天都跟我謝謝來謝謝去的。”

 

  顧飛笑了笑。

 

  每次從別人嘴裏聽到蔣丞兩個字的時候,他的心跳都會有些加快。

 

  不知道為什麽。

 

  “對了學長,”顧飛猶豫了一下,“我有個事兒想請教你。”

 

  “嗯,什麽事兒?”許行之問。

 

  “就是……我想問問,”顧飛想了想,“一個人的情緒變化,會影響聲音嗎?就……”

 

  顧飛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是想問蔣丞的嗓子嗎?”許行之笑了。

 

  顧飛有些尷尬,但還是點了點頭:“是。”

 

  “你沒問問他嗎?”許行之說。

 

  “問了,他說變聲期到了,”顧飛嘆了口氣,“潘智把我給刪了,我觍臉又給加了回來,結果問他他也不說。”

 

  “那我也不能說啊,”許行之笑了笑,“不過我可以跟你說點兒別的,人在受到各種過強的刺激時,生理和心理都會出現反應。”

 

  過強刺激。

 

  這個詞讓顧飛心裏一陣抽著疼。

 

  “我知道了,”他皺了皺眉,“那蔣丞的嗓子,時好時壞的,需要去醫院看看嗎?”

 

  “不用,大多數人過段時間慢慢就會恢覆,”許行之說,“他現在已經恢覆不少了,之前那陣兒他說話都沒什麽聲音。”

 

  “……哦。”顧飛聽到自己手指被捏得哢的響了一聲。

 

  開春的時候總是容易餓,確切地說,也不是餓,就是饞肉,滋滋冒油的,煎得有一點點焦的大片肉。

 

  蔣丞一個中午都被這樣的念頭折磨著,午飯都沒吃好,下午起床的時候他做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今天晚上去做家教的時候要去吃烤肉。

 

  “給我打包帶點兒,”趙柯被他從宿舍到教室說了一路,也撐不住了,“不不,不用打包了,咱倆一塊兒去吃吧,吃完了你去上課我回學校。”

 

  “行。”蔣丞摸了摸肚子。

 

  也許是身體覺得需要脂肪,也許是心情慢慢回暖,從去年一直到現在,他終於有了想吃肉的強烈願望。

 

  坐在教室裏,蔣丞看了看手機的記事本。

 

  顧霸天覺醒他一直在寫著,日期並不連續,現在大部分時間裏,顧霸天跟他並不像以前那樣每天聯系,朋友圈經常都是一兩天才發一條,可記錄的內容不是太多。

 

  但蔣丞每天都會從頭到尾地翻一遍,就像在梳理這段時間裏所有的回憶,從這些片段裏感受顧飛。

 

  顧霸天發了照片,鋼廠落日,配字,誰說我們這裏不能出大片,蔣丞回覆,就是,看看,這片,多大!顧霸天回覆省略號。

 

  蔣丞發自拍照。顧霸天回覆,手機委屈。

 

  ……

 

  一節課上完,趙柯拉著蔣丞要去超市。

 

  “走,我這一節課都沒上踏實,一直在想烤肉,”趙柯說,“先去趟超市吧。”

 

  “超市也沒烤肉啊。”蔣丞說。

 

  “隨便什麽都行,什麽雞爪子雞翅牛肉幹麻辣魚的先吃點兒,”趙柯說,“我不行了。”

 

  “你不說過年吃胖了五斤麽,”蔣丞說,“不控制著點兒,女神怎麽追。”

 

  “我不是靠臉追求女神的人,”趙柯看了他一眼,“說到臉……”

 

  “嗯?”蔣丞看著他。

 

  “你最近看表白墻了沒?”趙柯問。

 

  “沒,”蔣丞搖頭,“我就看過幾次,怎麽了?”

 

  “最近給你的表白挺多的,”趙柯說,“昨天我看到一個,今天又看到一個。”

 

  “是麽?”蔣丞說,“你是不是很羨慕。”

 

  “是啊,”趙柯點點頭,“我打算上去自己給自己寫幾條。”

 

  蔣丞樂了,一邊掏手機一邊笑著:“別啊,要不我給你寫吧,保證情真意切,字裏行間充滿……”

 

  手機在屏幕亮起的同時響了一聲,有消息進來。

 

  是小兔子乖乖。

 

  -丞哥,下午有課嗎?

 

  蔣丞楞了楞。

 

  現在顧飛很少給他發消息,發消息一般也是說說顧渺的情況。

 

  看到這樣的內容時,蔣丞一瞬間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回了一條。

 

  -現在下課了,跟趙柯去超市呢

 

  -哦,是我們去過的那個超市嗎

 

  -是啊

 

  蔣丞回完消息還是有些楞神,還有些發慌,顧飛看上去沒話找話說的消息有點兒反常。

 

  -怎麽了?

 

  他又發過去一條。

 

  過了一會兒顧飛的消息才又發了過來。

 

  -我在那個超市門口

 

  蔣丞猛地停住了腳步。

 

  “嗯?”趙柯跟著也停下了,轉頭看著他。

 

  蔣丞瞪著手機上的這行字,手開始發抖,而且抖得有些厲害,抖得他都快看不清手機上的字了。

 

  “我操。”他說。

 

  “……你怎麽了?”趙柯楞了,“怎麽又沒聲兒了?”

 

  沒了嗎?蔣丞看著趙柯。

 

  “你別嚇我,你怎麽又啞了啊?”趙柯顧不上自己“不關我事我不管”的原則了,一把搶過了他的手機看了一眼,“我在那個超市門口……這是……顧飛嗎?”

 

  “啊。”蔣丞應了一聲,這回有聲音了。

 

  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之後,他才猛地回過了神,一把搶回手機,沖趙柯啞著嗓子吼了一聲:“我操!他過來了!”

 

  “是啊!”趙柯被他吼得嚇了一跳,“你趕緊過去吧?”

 

  蔣丞手抖得厲害,想點開聯系人給顧飛先打個電話過去問問,但點了幾次都沒點到地方。

 

  他也顧不上再來回點了,往趙柯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拔腿就往超市那邊跑。

 

  顧飛來了。

 

  顧飛突然跑到學校來了!

 

  顧飛就在超市門口!

 

  顧飛居然就這麽突然地出現了!

 

  怎麽回事!

 

  怎麽了!

 

  我的!媽呀!

 

  是真的嗎?

 

  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操,不會是空歡喜一場吧!

 

  蔣丞耳邊全是呼呼響著的風聲,還有自己因為跑步和激動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他一邊狂奔一邊拿起手機想要再看看顧飛的那條消息。

 

  但是要想看清就要停下來,他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停下來。

 

  去你媽的不看了!

 

  他把手機塞回兜裏,撒開了步子。

 

  這裏離超市不算遠,走路過去也用不了兩分鐘,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跑起來卻覺得這條路長得有些離譜。

 

  前面就是路口了,跑過路口,就是超市。

 

  蔣丞盯著路口走過的幾個人,眼睛被風吹得有些睜不開,但是一眼就看到了路邊站著的那個人。

 

  是顧飛。

 

  不用看清,只需要掃一眼,無論是上下左右哪個角度,他都能認出來,那是顧飛。

 

  顧飛!

 

  他吼了一聲。

 

  居然他媽沒喊出聲音來。

 

  顧飛!

 

  偉大的蔣丞選手在這個時刻啟用了心靈感應。

 

  顧飛轉過了頭。

 

  顧飛轉頭的這一瞬間,蔣丞感覺自己的力量一下用光了,再也邁不出第二步,他停了下來。

 

  顧飛往他這邊快步走了過來。

 

  蔣丞數著他的步子,一,二,三,四,五……

 

  “丞哥。”顧飛叫了他一聲。

 

  他已經能看清顧飛的臉,能看到他的眼神,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啊。”他應了一聲。

 

  顧飛走到了他面前,一把摟住了他。

 

  “丞哥,”顧飛緊緊地摟著他,聲音有些低,帶著微微地顫抖,“你在嗎?”

 

  “我在啊。”蔣丞說。

 

 

 

 

 

134

 

  現在這個時間, 這條通往超市的主要道路上的學生不少。

 

  雖然R大裏的氛圍是很寬松, 無論是什麽樣結構的情侶,大家都會理解, 不會大驚小怪。

 

  但這樣在路中間抱著, 別說是兩個男生, 就是一男一女,多少也是會吸引目光的。

 

  “你不是……跟趙柯一起的嗎?”顧飛松開了手, 往後稍微退開了一些。

 

  “嗯, 他在後頭吧。”蔣丞清了清嗓子,現在嗓子倒是有聲音了, 不過聲音不太好聽。

 

  他往四周看了看, 路過的幾個學生看上去都挺淡定, 但目光還是會在他們身上停留。

 

  “我……”顧飛也跟著看了看,有些尷尬,“剛才還沒這麽多人的。”

 

  “剛下課,”蔣丞說, “你怎麽突然跑來了?”

 

  本來腦子裏一片混亂, 所有的彈幕刷的都是“顧飛來了”, 現在略微回過神來之後他才猛地想起了這個重要的問題。

 

  而這句話一問出口,他心裏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激動又冒了頭。

 

  來了!

 

  顧飛來了!

 

  顧飛突然跑來了!

 

  就在超市門口!

 

  就在自己眼前站著!

 

  他忍不住伸出手在顧飛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加強一下真實的感覺。

 

  “許行之今天回來,他開車的嘛,”顧飛說,“我就想著跟他車一塊兒過來吧, 不用趕著去買票了。”

 

  “我問的是你為什麽突然跑來了,”蔣丞說,“不是問你怎麽來的,審題認真點兒。”

 

  “就是……”顧飛拉了拉衣領,大概是身後過來的學生越來越多,他有些不自在,“我想你了。”

 

  蔣丞的手揣在兜裏,一直有些緊張而尷尬地捏著手機屏幕。

 

  我想你了。

 

  顧飛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他的手抖了一下。

 

  哢。

 

  鋼化屏好像被他捏碎了。

 

  “你還有課嗎?”顧飛問,又往旁邊看了看,低聲說,“好多你同學吧?讓他們看到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兒,”蔣丞揉了揉鼻子,雖然說了沒事兒,但他也沒好意思往旁邊看,邁了步子直接往前走,“走,出去轉轉。”

 

  “嗯。”顧飛跟在了他身邊。

 

  這種感覺還是很奇妙的。

 

  前一分鐘他還坐在教室裏,面前是書本。

 

  因為自殺者不構成犯罪,所以教唆或者幫助者也難以構成犯罪,但是如果教唆者的欺騙或者強迫產生了間接正犯的效果,則成立故意殺人罪……

 

  轉過頭他就看到了顧飛。

 

  看到了活的顧飛。

 

  能碰得到,能擁抱的顧飛。

 

  說話時沒有電流音的顧飛。

 

  能聞得到的顧飛。

 

  就在他旁邊,跟他一塊兒往學校外面走著,雖然穿得都挺厚實的,但隔著羽絨服的厚度,他還是能感覺得到兩個人的胳膊輕微的觸碰。

 

  他倆今天還都穿的那件一塊兒去買的同款羽絨服。

 

  “一會兒還有課嗎?”顧飛問了一句。

 

  “曠了。”蔣丞拿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鋼化膜還真是碎了,開了花似的。

 

  嘖。這玩意兒是趙柯給他的,說是買殼兒送膜不用浪費了,現在倒是沒浪費,認真地碎掉了。

 

  “你東西呢?”蔣丞出了校門之後才想起來問了一句。

 

  “我……”顧飛揉了揉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沒帶東西。”

 

  “嗯?”蔣丞楞了楞。

 

  “就包裏塞了條內褲,”顧飛晃了晃背上的包,“我就……急著過來,也沒安排好時間,後天我跟人定了要拍照,明天就得回去了。”

 

  “哦,”蔣丞點了點頭,“那明天就要回去了啊?”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真就是那麽坐了許行之的車就過來啊?”蔣丞還是有點兒沒緩過來,轉頭瞪著顧飛。

 

  “是啊,他說今天回來了,”顧飛笑了笑,“我就怎麽也忍不住了,他把我送到你們學校門口。”

 

  “神經病啊。”蔣丞說。

 

  “犯了就壓不住啊。”顧飛說。

 

  蔣丞打算讓顧飛去住上回送他來報道時的那個酒店,但居然臨時迷了路,最後是顧飛帶著到了酒店。

 

  “你去做家教的時候真的不迷路嗎?”顧飛問。

 

  “平時到這兒來也不會迷路,”蔣丞說,“這會兒就是有點兒犯迷糊了。”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

 

  拿了房卡之後,他倆沈默著進了電梯。

 

  房間還跟上回一層,不過不在同一間了。

 

  現在站在顧飛身後等著他開門時的心情也不同了。

 

  想想有些神奇,很多回憶就還在眼前,但想起來的時候又覺得已經過了很久,久到會讓人感慨。

 

  顧飛進屋,把包放到了桌上,拿遙控器打開了空調。

 

  蔣丞跟進去,把門關上了。

 

  屋裏頓時變得很安靜,只有顧飛調溫度時發出的滴滴聲。

 

  氣氛隨著這滴滴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微妙。

 

  按電視電影小說裏看到的各種重逢場面,他們現在大概應該是先深情對望,然後擁抱,接下去是熱吻,再倒向床上。

 

  下個鏡頭就是被子下兩人並肩躺著,肩膀當然是得是光著的。

 

  他和顧飛的情況比正常重逢應該更幹柴一些,畢竟他們“分手”了,而顧飛這次突然跑過來,目的雖然沒有明說,但兩個人都知道。

 

  可那樣的場面卻並沒有出現。

 

  蔣丞很想顧飛,也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看到顧飛的時候,他激動得顫抖,想要大吼,想要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摟緊顧飛。

 

  但眼下,他卻就這麽站在這裏,不知道怎麽了,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

 

  顧飛放下遙控器,轉身脫掉外套的時候,他才感覺自己裹著這一身有些熱了,於是也把外套脫了扔到一邊。

 

  “我帶了個小東西,”顧飛拿過自己的包,走到他面前,“是……送給你的。”

 

  “嗯?”蔣丞看著他的手。

 

  顧飛從包裏拿出了一個玻璃瓶,把瓶子放到他手裏時,沈甸甸的。

 

  蔣丞盯著這個玻璃瓶,確切說這是一個小號的圓底燒瓶。

 

  燒瓶裏有東西,蔣丞看清的時候楞住了。

 

  燒瓶的圓肚子裏懸浮著一瓣瓣的玫瑰花瓣,還有很多細細的銀色小顆粒,隨著燒瓶的晃動,花瓣在銀色星星點點裏輕輕旋轉著。

 

  顧飛從旁邊的桌上拿了酒店的一個黑皮本子,襯在了瓶子的那邊。

 

  瞬間出現在蔣丞眼前的,仿佛是夜空。

 

  銀色的星光裏,是飄蕩著的玫瑰。

 

  “好看嗎?”顧飛問。

 

  蔣丞看了他一眼,黑色的本子擋掉了他半張臉,只露出眼睛。

 

  眼神裏全是期待。

 

  “好看,”蔣丞看著他,顧飛的眼神讓他莫名地心裏一軟,想起了小兔子乖乖,都不知道是為什麽,“好看。”

 

  顧飛笑了笑。

 

  “裏面……是什麽?”蔣丞問。

 

  “膠水。”顧飛說。

 

  蔣丞笑了起來:“聽上去也太不神秘了。”

 

  “銀色的那些神秘。”顧飛說。

 

  “是什麽?”蔣丞問。

 

  “保持神秘感,”顧飛說,“就不說出來了。”

 

  蔣丞笑著沒說話,晃了晃手裏的瓶子,瓶口用一個大鋼球堵著,可以倒過來,鋼球是打了膠固定的,但是顧飛做得很精致,膠幾乎看不出來。

 

  “丞哥。”顧飛放下手裏的本子,把瓶子也拿過來放到了桌上。

 

  “嗯?”蔣丞看著他。

 

  “我過來,不是想說什麽,”顧飛張開胳膊抱住了他,“有些話現在說出來太虛了。”

 

  這輕輕的一個擁抱,顧飛的氣息瞬間撲過來,包裹住了蔣丞。

 

  淡淡的,溫熱的,讓人心靜的感覺。

 

  “嗯。”蔣丞把下巴擱到他肩上,閉上了眼睛。

 

  “我太想你了,我也很害怕……失去你,”顧飛輕聲說,“我很著急,我怕我跟不上你。”

 

  “嗯。”蔣丞閉著眼睛應了一聲。

 

  “有些話,說出來了想收也收不回去,傷在那裏就在那裏了,抹不掉,”顧飛在他背上輕輕摸著,“我就是想親口跟你說,面對面的。”

 

  “說吧。”蔣丞說。

 

  “對不起,”顧飛說,“我知道你不需要這句話,我不是為分手的事兒說的,我是為我……沒有像你那麽勇敢。”

 

  蔣丞的手輕輕抖了一下。

 

  “我會像你一樣勇敢,”顧飛說,“我過來就是想說這個,我想讓你看到。”

 

  “嗯。”蔣丞低頭在他肩上輕輕蹭了蹭。

 

  “看我,”顧飛說,“千萬不要看別人。”

 

  “……啊。”蔣丞突然有點兒想笑。

 

  “我認真的,”顧飛說,“你別笑。”

 

  “我本來不想笑的。”蔣丞咬了咬嘴唇,還是沒忍住,偏頭枕著顧飛的肩笑出了聲。

 

  “笑吧,”顧飛嘆了口氣,“這話要是錄下來,我自己聽一遍可能也得笑。”

 

  蔣丞沒說話,偏著頭一直笑得停不下來。

 

  顧飛沒再出聲,只是摟著他,在他背上輕輕地拍著。

 

  眼淚是什麽時候流出來的,蔣丞完全沒有註意到。

 

  他覺得自己一直在笑,感覺到眼淚的時候,已經滿臉都是淚痕了。

 

  “對不起。”顧飛摟緊他,“丞哥對不起。”

 

  “滾,”蔣丞抱住他的腰,聲音顫得厲害,帶著鼻音,“滾蛋。”

 

  “嗯。”顧飛應著。

 

  “我操你大爺顧飛,”蔣丞終於忍不住帶上了哭腔,“我操你大爺,你他媽明明說過,會一直喜歡我,到我不再需要你喜歡為止!你為什麽沒做到!”

 

  “丞哥。”顧飛在他背上揉著。

 

  “你為什麽就說算了!”蔣丞啞著嗓子吼了一聲,“怎麽了就算了!你憑什麽給我做主!”

 

  “我錯了,”顧飛低頭把臉埋進他肩窩裏,“丞哥我錯了。”

 

  “我還沒說算了!你憑什麽就說算了!”蔣丞吼,“個狗操的自以為是的玩意兒!你憑什麽就說算了啊!是你一個人談戀愛嗎!是你一個人的感情嗎!”

 

  “丞哥我錯了。”顧飛低聲說。

 

  “你他媽……”蔣丞喊了一半沒了聲音。

 

  給我跪下磕頭去吧!

 

  這麽長時間以來,蔣丞一直強壓著自己要冷靜,顧飛有顧飛的原因,顧飛性格裏被心理陰影影響的那一部分不能怪他,自己可以冷靜地堅持著,等著他醒過來,走過來。

 

  但這種理性在眼下這一刻完全崩塌。

 

  道理我都懂,可我還是委屈。

 

  道理我都懂,可現在我就是想罵人,想要抱怨,想要不講理地指責。

 

  他需要狠狠地吼出來,罵出來,喊出來,如果不是舍不得松手,他還想狠狠地揍顧飛一頓。

 

  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砸在他臉上。

 

  這將近半年來自己所有的感受都要化成疼痛讓顧飛體會到。

 

  雖然他知道顧飛也過得很辛苦,但現在他就是不想再理智,不想再講理。

 

  誰他媽還不是小公舉啊!

 

  小公舉怎麽能忍得下這樣的委屈!

 

  我操你大爺顧飛!

 

  蔣丞緊緊抓著顧飛後背的衣服又吼了一聲。

 

  去他媽的這句幹脆沒了聲音。

 

  “先別說話了,丞哥,”顧飛有些心疼地抓了抓他頭發,“我查過了,你這嗓子要慢慢恢覆,情緒要……穩定。”

 

  穩定你大爺!

 

  這怎麽穩定!

 

  蔣丞推開了他,一拳砸在了他肚子上。

 

  以顧飛的反應,這一拳他完全能擋得住,但他就那麽站著,甚至沒有側一下身。

 

  就憋了憋氣。

 

  蔣丞砸在他肚子上時能感覺到他的腹肌。

 

  狗操的玩意兒居然偷偷防護!

 

  他對著顧飛又掄了一胳膊,砸在他胸口上。

 

  “還手啊!”蔣丞瞪著顧飛,這回有了聲音。

 

  顧飛在他第三拳掄出去的時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接著一拽一帶,蔣丞就一個踉蹌被他掀翻在了床上。

 

  在砸到床上的一瞬間,蔣丞就突然沒了力氣,身體跟著床墊彈了彈之後就不想再動了。

 

  “丞哥。”顧飛胳膊撐著床沿兒,單膝跪在了床邊。

 

  “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沒說話,低頭輕輕在他唇上碰了碰。

 

  蔣丞閉著眼沒有動。

 

  顧飛也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只是輕輕地貼著他的唇。

 

  暖暖的呼吸,輕柔地觸碰,熟悉的氣息。

 

  蔣丞的眼淚再次從眼角滑了出來。

 

  顧飛用指尖輕輕抹掉他的眼淚,低頭把腦門貼在了他肚子上。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也沒再動。

 

  一直到蔣丞的手機在外套兜裏響了兩聲,顧飛才擡起了頭:“你電話響了。”

 

  “嗯,鬧鐘。”蔣丞說。

 

  “什麽鬧鐘?”顧飛問。

 

  “提醒要去家教了。”蔣丞睜開眼睛,吸了吸鼻子。

 

  “那……”顧飛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我陪你過去。”

 

  “嗯。”蔣丞坐了起來,抹了抹眼睛。

 

  已經沒有眼淚了,但眼睛有些發澀,感覺有些迷迷瞪瞪的。

 

  “我去洗個臉。”蔣丞站起來走進了衛生間。

 

  連續往臉上潑了幾捧水之後,他才慢慢回過神來,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睛有些發紅,鼻尖也有點兒紅。

 

  別的都還好。

 

  他搓了搓自己的臉,然後拉了拉衣服。

 

  衣服上有一塊濕了的痕跡。

 

  他摸了摸,這是剛才顧飛趴過的地方。

 

  走出衛生間的時候他看了一眼顧飛的臉,看不出什麽痕跡。

 

  顧飛的神技之一吧,無論是是忍著,還是掩飾著,他都能做到沒有痕跡。

 

  “走吧,”蔣丞拿過外套穿上,拿起桌上的燒瓶,“這個你先幫我背著吧。”

 

  “先放這兒吧,晚上回來你再拿走?”顧飛說。

 

  “我想帶著,”蔣丞看了他一眼,“你背著。”

 

  “好,”顧飛點了點頭,起身把燒瓶放進了包裏,“你是家教完了才吃飯是嗎?”

 

  “嗯,本來想跟趙柯說好先去吃烤肉,吃完再去家教的,”蔣丞笑了笑,“現在來不及了。”

 

  “那晚上叫他一塊兒吃烤肉?”顧飛問。

 

  “不用,他肯定已經去吃了,”蔣丞說,“晚上……我也不想叫別人一塊兒吃了。”

 

  “嗯,”顧飛穿上外套,背上包之後過來摟了摟他,然後過去開門走了出去,“我以為你這學期會退掉一份家教呢。”

 

  “時間安排得過來就不退了,”蔣丞說,“這兩家家長都挺好的,就先都幹著吧,錢還挺多呢。”

 

  顧飛看了他一眼。

 

  “我學費啊,”蔣丞說,“還有生活費資料費,花費挺多的。”

 

  “知道了。”顧飛摟了摟他的肩。

 

  家教一小時,蔣丞開始有點兒擔心自己嗓子不行,不過大概之前不是情緒原因,純粹就是吼得太用力才沒聲兒的,這會兒講課的時候,倒是都正常了。

 

  還略微帶點兒磁性。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麽喜事啊?”小姑娘抱著胳膊,一邊說話一邊剝了根棒棒糖叼著。

 

  蔣丞看著她沒說話。

 

  “幹嘛,休息時間也不能吃麽?”小姑娘嘖了一聲。

 

  “我說休息了嗎?”蔣丞說。

 

  “煩,”小姑娘把棒棒糖哢哢幾下咬碎了,把棍兒吐出來,“行吧,繼續講。”

 

  蔣丞拿過她的卷子,把剩下的半張繼續講完了。

 

  “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蔣丞看了一眼桌上的鐘,“有時間把今天我給你圈出來的那幾道題做了。”

 

  “嗯,”小姑娘應了一聲,又推了推桌子,“問你呢,是不是有什麽喜事?”

 

  “什麽喜事?”蔣丞看著她。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錯,”小姑娘指了指他的臉,“說不上來,就是感覺。”

 

  “是麽,”蔣丞笑了笑,“喜事就是你媽剛給我錢了。”

 

  “又不是跟你打聽,你裝什麽裝,月月我媽都給你錢呢,你上月拿錢的時候看著一臉了無生趣的,”小姑娘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恭喜你找回人生樂趣。”

 

  “謝謝。”蔣丞說。

 

  走出小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風刮得很急,兜頭就甩了蔣丞一臉沙子。

 

  他一邊揉眼睛一邊往四周看了看,正琢磨著顧飛會在哪個店裏等著他的時候,墻邊有個黑影動了動。

 

  “顧飛?”蔣丞楞了楞,“你怎麽杵這兒啊?不冷麽?”

 

  “這算冷麽,”顧飛走了過來,從外套裏拿出了一團暖乎乎的東西放到他手裏,“這比家那邊兒起碼高十度了。”

 

  “那你把外套也脫了唄反正你不怕冷……”蔣丞看了看手裏的東西,是一個巨大的烤紅薯,他笑了起來,“你剛買的?”

 

  “嗯,”顧飛點點頭,把袋子打開,一邊吹氣一邊掰了一半,“我估計你出來肯定餓了,先墊墊吧。”

 

  “是餓了,”蔣丞拿著烤紅薯剛想往前走,風吹了過來,他趕緊低頭,拿手擋了擋,“靠,這沙子。”

 

  顧飛轉過身往他面前一擋,吃了一口:“快吃。”

 

  “嗯。”蔣丞跟他面對面地湊在一塊兒擋著風,啃了一口紅薯。

 

  他其實一直對這玩意兒沒有什麽特別的興趣,就覺得聞著很香,真吃起來也差不多就那樣,跟大五花完全沒得比。

 

  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這半個紅薯卻特別甜,又香又甜。

 

  他看了一眼顧飛,顧飛正低著頭很認真地啃著紅薯。

 

  也許是因為顧飛,或者是因為這種在寒風裏面對面啃著熱乎乎的烤紅薯的感覺。

 

  “我有點兒擔心,”蔣丞一邊吃一邊說,“這個紅薯得有五斤吧,吃完了還能吃得下烤肉嗎?”

 

  “沒到一斤,”顧飛看了他一眼,“學霸你的目測能力真的差得有點兒驚人啊,你大概是我見過的人裏目測最不準的了。”

 

  蔣丞笑了笑:“反正我覺得要吃撐了。”

 

  “沒事兒,就算是五斤紅薯吃下去了,”顧飛說,“有大五花,你還能再吃五斤。”

 

  蔣丞嘖了一聲。

 

  “算了,”顧飛想想又拿走了他手上沒吃完的紅薯,“留點兒肚子吧,要不一會兒吃得不過癮。”

 

  “你是不是也很久沒吃烤肉了?”蔣丞問。

 

  “嗯,”顧飛笑了笑,“我……跟別人去吃著也沒什麽意思。”

 

  蔣丞看著他。

 

  顧飛沒說話,把紅薯放回袋子裏,然後摟住了他:“丞哥,你看我的厲害。”

 

  “嗯?”蔣丞楞了楞。

 

  “我會努力,”顧飛說,“跟你吃一輩子大五花。”

 

 

 

 

 

135

 

  學校和家教中間的這家烤肉店, 蔣丞每次經過都會往裏瞅, 經過一個學期的觀察,他覺得這家的烤肉品種齊全, 肉也新鮮, 除了價格太貴, 沒別的毛病。

 

  但就是這個價格,加上心情不怎麽明媚, 他一直也沒下過決心來吃個痛快。

 

  今天的價格依舊嚇人, 不過他可以忽略。

 

  “我看看有沒有優惠券,”蔣丞拿出手機, “上月他家有團購, 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了。”

 

  “我來吧, ”顧飛擋了他一下,拿了手機出來,“我發財了。”

 

  “哦,”蔣丞笑了笑, “多大的財啊?”

 

  “挺大的, ”顧飛說, “之前我不是給你說過我拍了一組鋼廠的照片麽。”

 

  “嗯。”蔣丞點點頭。

 

  “那個編輯挺喜歡的,用了好幾張,現在他們要做個新的主題,幾個人拍同樣的主題,呈現不同視角什麽的,”顧飛在手機上點著, “我有一個單元。”

 

  “是不是很牛了?”蔣丞問。

 

  “相當牛了,”顧飛說,“我接商業攝影的活兒都提價了。”

 

  蔣丞笑著沒說話。

 

  很長時間了,蔣丞都沒有再這麽痛快地吃過烤肉。

 

  他倆還是老習慣,他負責往回拿肉,顧飛負責烤肉。

 

  “這塊兒糊了,”蔣丞把一片肉挑出來,“你水平退步了啊。”

 

  “以前不也經常烤糊麽。”顧飛說。

 

  蔣丞低頭塞了一口肉。

 

  沒錯,以前也經常烤糊,因為顧飛烤肉的時候不專心,眼神總跟著蔣丞選手到處轉。

 

  “我發現,”顧飛拿生菜葉子慢慢包著肉,“這家的肉是好吃,一分錢一分貨啊。”

 

  “嗯,”蔣丞吃得有些忙不過來,點了點頭,含糊不清地說,“是。”

 

  “多吃點兒吧,”顧飛把肉遞給他,“過年前瘦到現在,一直也胖不回去。”

 

  “嗯。”蔣丞笑笑。

 

  蔣丞現在的感受很覆雜。

 

  眼下這種安心的,溫暖的,對著顧飛給他烤的一大盤肉慢慢吃著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那種他之前個月裏想到都會疼得心裏一抽的感覺。

 

  現在顧飛就在他眼前,他們回到了以前的日子裏,他卻依然有些……手足無措,就像是剛開始戀愛時的那種緊張和局促。

 

  也許是憋了太久,這麽長的時間以來,他沒有跟顧飛好好聊過天,沒有放松地跟他劈裏啪啦地說過身邊的事兒,他和顧飛之間除了顧渺,已經很久沒有過別的話題。

 

  就像一塊被壓實了的海綿,放開之後還是會留下痕跡,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慢慢恢覆原狀。

 

  緊緊壓著他們的東西拿開了,顧飛開口了,他們想要完全回到以前的氣氛裏,卻還需要時間。

 

  這頓烤肉吃得很過癮,蔣丞走出烤肉店的時候覺得自己步子都快邁不出去了。

 

  “不坐車了,”他按著肚子,“走回去吧,我感覺我現在要是坐車,顛一下就能吐出來。”

 

  “嗯,”顧飛笑了,“感覺你吃回本兒了。”

 

  “我每次都奔著回本兒去的,”蔣丞說,“要不多不服氣。”

 

  “這個會員卡你拿著吧,”顧飛從錢包裏拿了張卡出來,“想吃了就過來,叫趙柯他們一塊兒。”

 

  “嗯?怎麽還有會員卡?”蔣丞楞了楞。

 

  “剛辦的,”顧飛說,“存點兒錢進去就可以了,還能有折扣。”

 

  “你存了多少?”蔣丞看著他。

 

  “一千。”顧飛說。

 

  “我操,”蔣丞看了看手裏的卡,扭頭就想往回走,“先去退了吧。”

 

  “丞哥,丞哥,”顧飛趕緊拉著他,“最少也要存五百,我想著今天吃完一頓就沒剩多少了,就存了一千。”

 

  “太貴了啊。”蔣丞說。

 

  “又不總這樣,”顧飛拽著他往前走,“你除了大五花,也沒什麽別的愛好了……”

 

  “誰說的?”蔣丞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我居然反駁不了。”

 

  顧飛沒說話,伸手摟了摟他的肩。

 

  從烤肉店走回去,路不近,但感覺沒走多長時間,就到了顧飛住的那個酒店。

 

  站在酒店門口的時候,那種明明不是因為感情問題分了手又明明已經和好但偏偏還是微妙尷尬著的氣氛達到了頂峰。

 

  進去,還是回學校,對於蔣丞來說非常難以決定。

 

  顧飛猶豫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胳膊:“丞哥。”

 

  “啊。”蔣丞應了一聲。

 

  “今兒晚上不回宿舍行嗎?”顧飛說,“我明天一早就走了,陪我一會兒吧。”

 

  蔣丞看了他一眼:“嗯。”

 

  顧飛的這個要求,讓他有些意外。

 

  以他對顧飛的了解,這種情況下他一般不會提出要求,丞哥願意留下就留下,丞哥想回宿舍,他也不會多說什麽。

 

  但顧飛卻開了口,讓他別回宿舍了。

 

  從進電梯到開門進屋,他一直跟在顧飛後頭盯著研究。

 

  “我後腦勺都要燒著了,”顧飛脫了外套,回過頭看著他,“怎麽了?”

 

  “你能感覺到?”蔣丞感覺挺震驚的。

 

  “沒感覺到,”顧飛說,“我是回頭的時候看到的。”

 

  “哦,”蔣丞楞了楞笑了起來,“你回頭了嗎?”

 

  “回頭了,而且,”顧飛用手在自己腦袋旁邊晃了晃,“我有余光。”

 

  “那你余光角度挺大啊,”蔣丞突然想起了在四中的時候,顧飛站在走廊上,他趴桌子上看書的時候都能看得到顧飛,“能跟我比了。”

 

  “是麽?”顧飛笑了。

 

  “我以前……”蔣丞比劃了一下,想想又覺得有點兒傻,“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什麽?”顧飛走到他面前。

 

  “就是,你站走廊那兒,我坐教室裏,不轉頭也能看清你。”蔣丞說。

 

  顧飛沒說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靠過來在他腦門上親了一下。

 

  顧飛的唇碰到他時,還是熟悉的感覺,柔軟的,略微有些濕潤的觸感,那種細微的絨毛一樣在心裏鋪開的暖意讓他閉了閉眼睛。

 

  “丞哥。”顧飛的唇往下移到了他鼻尖上,輕輕點了點。

 

  “嗯?”蔣丞應了一聲。

 

  “沒事兒,”顧飛說,“我就是想叫你,很久沒叫了。”

 

  “哦,”蔣丞說,“那覆習一下吧,別以後忘了怎麽叫。”

 

  “丞哥。”顧飛又叫了他一聲,唇順著往下,落在了他嘴唇上。

 

  “嗯。”蔣丞應著。

 

  所有能感覺到的範圍裏,都已經是顧飛的氣息,他與眾不同的,可以在瞬間就分辨出來的氣息。

 

  蔣丞輕輕在他唇上蹭了蹭。

 

  顧飛伸手摟住了他,低頭埋到他肩窩裏,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換沐浴露了?”顧飛輕聲問。

 

  “狗麽你是,”蔣丞說,“是換了,趙柯搶的,買一送一兩大瓶,強行賣給我一瓶,我說我還有,他去洗澡的時候就把我的用光了,然後再賣。”

 

  顧飛埋在他肩上笑了好半天,然後擡起胳膊往旁邊一指:“懟他。”

 

  “別學我。”蔣丞嘖了一聲。

 

  “我要真學你,”顧飛重新摟住他,手指挑起他衣服,慢慢摸了進去,在他後背上輕輕劃著,“肯定學得特別像。”

 

  蔣丞笑了笑,沒說話,低頭也在他肩窩裏蹭了蹭。

 

  沒有什麽太強烈的想要大幹一場的想法,大概是那種微妙還沒有散盡,也有可能是知道顧飛包裏就一條內褲一個錢包和一個燒瓶,而酒店也沒有提供大幹一場的物品……

 

  不,其實只是因為蔣丞眼下這一刻只想就這樣,認真地觸碰貼近,仔細地嗅,閉著眼感知。

 

  他已經太久沒有過這樣的親密接觸,就像是想用這樣的觸碰,把記憶裏所有的片斷都一點點挑出來。

 

  顧飛順著他的脖子,慢慢地吻著,從脖子到耳垂,慢慢落在唇上。

 

  濕潤的舌尖滑過唇間,從左到右,又慢慢地回頭,最後向齒間輕輕探了探。

 

  蔣丞沒有迎上去,在顧飛舌尖上咬了一口,顧飛沒有躲,只是很輕地“嗯”了一聲。

 

  這種帶著喘息的在耳邊低低劃過的聲音,讓人有些情緒被勾了起來。

 

  蔣丞的手摸進了顧飛的衣服裏。

 

  掌心跟顧飛溫熱的皮膚貼緊時,他忍不住往前迎了迎,在顧飛舌尖上繞了一圈。

 

  太久了,就好像一輩子都沒有再碰過顧飛。

 

  他的手心裏還留著對顧飛身體的記憶,每一寸,每一根線條,都還是那麽熟悉。

 

  緊實的後背,沒有贅肉的腰,摸過去時,按下去時,捏一把時,所有的觸感就像是某種條件反射,會在觸碰的瞬間翻起熟悉的興奮。

 

  顧飛摟著他轉了個身,往後推了推他。

 

  身後是床,蔣丞感覺他倆倒在床上的畫面應該不怎麽唯美,因為他是碰到了床沿兒沒站穩,往後倒的時候又沒舍得松開顧飛,於是顧飛被他拽著一塊兒砸在了床上。

 

  牙還在他下巴上磕了兩下。

 

  “哎,”顧飛撐了撐胳膊,按著他下巴輕輕揉了揉,“疼嗎?”

 

  “你牙還好嗎?”蔣丞笑了笑。

 

  顧飛很快地低下頭,一口咬在了他下巴上。

 

  “啊……”蔣丞仰了仰頭。

 

  顧飛的呼吸突然頓了頓,接著就變得有些粗重。

 

  “你他媽敢咬……”蔣丞話還沒有說完,顧飛的手往下伸進了他褲子裏,他頓時呼吸一緊,很艱難地把話說完了,“我?”

 

  “你咬我的次數少麽?”顧飛吻住他。

 

  屋裏的喘息聲慢慢低下去,蔣丞開始能聽到窗戶外車水馬龍的聲音。

 

  這感覺有些陌生,以前在出租屋,這種事兒之後,聽到的應該是一片安靜,偶爾開過的車,偶爾有孩子的喊聲。

 

  他迅速轉過頭,看了看趴在他身邊的顧飛。

 

  這張帥氣的熟悉的面孔讓他心裏騰起來的不安立馬落了回去。

 

  他翻了個身,側躺著看著顧飛。

 

  電視劇電影裏的場面還是沒有出現,他倆連衣服都沒脫,就拉開了個褲門,對於廣大的觀眾來說,這應該是個令人失望的場景。

 

  但他挺踏實。

 

  他用手指在顧飛鼻尖上按了按,又在他鎖骨的牙印上一下下劃著圈。

 

  “嗯?”顧飛睜開眼睛。

 

  “你只帶了一條內褲?”蔣丞問。

 

  “嗯,”顧飛往下看了一眼,“你褲子是不是……弄上了?”

 

  “啊。”蔣丞應了一聲。

 

  “你一會兒穿我的吧。”顧飛說。

 

  “你呢?”蔣丞問。

 

  “掛空檔就行。”顧飛說。

 

  “夾毛。”蔣丞說。

 

  “……我穿了秋褲。”顧飛有些無奈。

 

  “哦,”蔣丞笑了,“其實我明天空檔回宿舍就行,就幾分鐘的事兒。”

 

  “穿我的吧。”顧飛說。

 

  蔣丞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又笑了笑:“嗯。”

 

  晚飯明明吃得路都快走不了了,回房間就擼了一把,蔣丞洗完澡居然又覺得餓了。

 

  “這個苗頭不對啊,”蔣丞摸著肚子,站在顧飛跟前兒,“這是要長胖了?”

 

  “本來就應該長胖啊,”顧飛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又摸了摸他的腿,“你真的……瘦了好多。”

 

  “還行吧,我自己沒什麽感覺。”蔣丞說。

 

  顧飛沒說話,摟過他,把臉貼在他肚子上。

 

  “怎麽了?”蔣丞問。

 

  “有點兒……心疼。”顧飛說。

 

  “有點兒?”蔣丞說。

 

  “很心疼。”顧飛說。

 

  “晚了。”蔣丞說。

 

  “哎,”顧飛埋在他肚子上用力蹭了兩下,“我是怕說很心疼太肉麻了。”

 

  “我不怕麻,”蔣丞說,“我現在缺花椒。”

 

  “丞哥,”顧飛悶著聲音,“我真的很心疼,我就……一想起你就覺得心疼,特別是……這些都是因為我,我就特別忍不了。”

 

  “沒事兒,”蔣丞摸了摸他的頭,“不用覺得內疚,我是一個,特別記仇,的人,你這些事兒,我會記一輩子的。”

 

  “嗯,”顧飛笑了笑,“記一輩子吧,求你了。”

 

  晚上蔣丞沒回宿舍,宿舍的人也沒有發消息來問過,估計是趙柯幫他圓上了,他打算明天回去了請趙柯去吃烤肉。

 

  “要換台嗎?”顧飛在旁邊拿著遙控器問了一句。

 

  “隨便,反正也沒看。”蔣丞說。

 

  電視就是個背景音,無論放在哪個台,演的是什麽,都無所謂。

 

  他們以前在出租屋貓著的時候,也總是這樣開著電視,然後聊天兒。

 

  現在……他們並沒有像以前那樣聊天,也許是太久沒有聊天兒,也許是現在心裏的感觸太多,總之就是一直這麽沈默著。

 

  也挺好的。

 

  蔣丞並沒有什麽想說的,他就想這麽待著,楞著,旁邊有這個人,伸手能摸到,轉頭能看到,閉上眼睛能聞到,就挺好的。

 

  有些細小的痕跡,是需要時間來慢慢修覆的。

 

  “二渺最近表現怎麽樣?”蔣丞問。

 

  “還行,上次去做腦磁的時候鬧了脾氣,不肯進去檢查,還被別的病人嫌棄了,”顧飛笑了笑,“別的都還挺好。”

 

  “慢慢來吧,以前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現在是有方向了,只要堅持,就會有進步。”蔣丞說。

 

  “嗯,”顧飛翻身摟住他,“丞哥。”

 

  “嗯?”蔣丞偏過頭。

 

  “我以前總覺得你很天真,特別天真,我特別喜歡,”顧飛在他下巴上輕輕勾著,“我覺得我熟得太厲害了,我長這麽大都沒天真過。”

 

  “是啊,”蔣丞說,“我就是一個天真的小可愛。”

 

  顧飛笑了半天,然後清了清嗓子才繼續說:“其實你這樣的天真,不是幼稚。”

 

  “是麽,”蔣丞想了想,“我也覺得自己挺成熟的。”

 

  顧飛笑了笑沒再說話。

 

  蔣丞的這份天真,是因為他內心的堅強,輕易不會被打倒,才會一直天真。

 

  這樣的天真,顧飛覺得自己真的沒有。

 

  他沒有去假設過如果蔣丞跟他有同樣的經歷會怎麽樣,他只知道最後是蔣丞的這種強大倔強的天真讓他驚醒。

 

  而他最終想要去邁開步子,卻比他自己想的要簡單得多,純粹得多。

 

  因為這樣的蔣丞,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了。

 

  他記不清自己有沒有這樣害怕過了,因為感覺要失去而害怕。

 

  也許有過,他怕失去那些得不到的期待和夢想。

 

  但這是第一次,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排解那種失去帶來的痛苦和焦灼,他害怕失去蔣丞,害怕失去和蔣丞在一起時才開始看到的那些美好。

 

  他收了收胳膊,把蔣丞摟緊。

 

  他們之間,回不到最初的那種樣子,但他還有時間,他可以用另一種姿態跟蔣丞開始新的生活。

 

  跟最初不同的,但卻又還是一樣的生活。

 

  這一夜蔣丞沒睡著,他覺得自己挺踏實的,應該睡得挺沈的才對,但是判斷失誤了。

 

  天亮了他就得送顧飛去車站,他一直認為自己已經適應了這種分開的生活,但只有當顧飛真實地在他身邊時,他才會發現自己大概永遠適應不了。

 

  “幾點的車啊?”天快亮的時候他問了一句。

 

  “拒絕回答了,”顧飛在他背後,鼻尖頂著他的背悶著聲音,“你這起碼問了第八次了。”

 

  “有那麽多次嗎?”蔣丞想了想,“看來我沒話找話說的水平有待提高啊。”

 

  “你跟我沒話說了嗎?”顧飛還是悶著聲音。

 

  “不怎麽有,”蔣丞說,“我一想起來這人去年跟我說算了吧,我就想讓你上廁所裏跪著去。”

 

  “我錯了。”顧飛貼緊他。

 

  “說了八百遍了,”蔣丞說,“以後我想想給你上點兒什麽刑吧,比說管用。”

 

  “好。”顧飛點頭。

 

  “對了,”蔣丞沈默了一會兒之後翻了個身跟他面對面地躺著,“我明天回學校以後給你發個書單。”

 

  “嗯,什麽書單?”顧飛問。

 

  “齊齊的女朋友在師大中文系,”蔣丞說,“我問她要了課表和平時老師推薦的書什麽的,你不說你們學校不正規麽,你看看她的那些書吧?”

 

  “好。”顧飛點點頭。

 

  “有時間的話,”蔣丞又補了一句,“我把英語資料也給你一份,你這學期把四級過了吧?”

 

  “有時間,”顧飛笑笑,“真的。”

 

  “我就覺得這專業反正已經在學了,就別浪費時間,該學的就都看看。”蔣丞說。

 

  “好的,”顧飛看著他,“你這種時候特別……可愛。”

 

  “我也覺得。”蔣丞說。

 

  “齊齊是誰?”顧飛問,“姓齊嗎?”

 

  “張齊齊,”蔣丞說,“睡趙柯對床的。”

 

  “趙柯,魯實,”顧飛說,“怎麽到他那兒就叫齊齊了啊。”

 

  蔣丞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樂了,翻上躺平了沖著天花板一通笑。

 

  “笑什麽。”顧飛說。

 

  “不是,”蔣丞還是笑著,“你是不是沒什麽吃醋的經驗啊?吃得這麽嚴肅,好像我該了你八百塊不還一樣。”

 

  “有麽?”顧飛楞了楞,“吃醋還有什麽模式嗎?”

 

  “你這大概是顧飛模式吧,”蔣丞笑著說,“吃得這麽生硬。”

 

  “我還……沒吃完呢。”顧飛說。

 

  “那你接著吃,我聽聽。”蔣丞看著他。

 

  “你們學校那個表白墻,”顧飛說,“你平時會看嗎?”

 

  蔣丞沒繃住又樂了。

 

  “嚴肅點兒行嗎?”顧飛嘆了口氣,“我這兒吃醋呢。”

 

  “不太看,怎麽了?”蔣丞邊樂邊問。

 

  “那些人,是就在表白墻上喊一嗓子就完了,”顧飛說,“還是會真的找到你表白啊?”

 

  “啊,”蔣丞揉了揉臉,換了個嚴肅的表情轉臉看著他,“有找到我的啊,手寫的情書我也收到過,面對面表白也有過……”

 

  “有男……的嗎?”顧飛問。

 

  蔣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真信啊?”

 

  “信,”顧飛看著他,“你真的很好。”

 

  “逗你的,沒有,”蔣丞說,“我平時就教室食堂宿舍圖書館,就這節奏誰都知道我沒空接受表白啊,真沒人找過我,喊個樂吧。”

 

  “哦。”顧飛聲音裏透著一絲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蔣丞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丞哥,”顧飛說,“你以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哪句?”蔣丞問。

 

  “如果你說算了,讓我不要就那麽來去自如走掉,多纏一會兒,這話……”顧飛說,“還算數嗎?”

 

  “算數。”蔣丞說。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有話說還是放下面吧,平時放下面總有人看不到,今天放上面,還是好多人都看不到……

 

  請小金魚們都看一下哈。

 

  這是個小說,有些小金魚會有代入感,也挺正常的,但是牽扯到現實校園就不太好了啊,跑去別人學校的表白墻上刷丞哥真的很不合適,這是非常尷尬並且沒禮貌的事,請大家克制⊙▽⊙。

 

  金魚乖,不KY

 

 

 

 

 

136

 

  蔣丞覺得出門不帶行李挺好的, 因為沒有東西可收拾, 也就不會在這個過程中提前感受到分別的氣氛。

 

  顧飛去前台要了個袋子,把燒瓶裝好放進了包裏, 就沒什麽可收拾了。

 

  “我內褲呢?”蔣丞進廁所看了看, 昨天洗了晾著的內褲不見了。

 

  “我包裏, ”顧飛說,“已經幹了。”

 

  “跟燒瓶放一塊兒吧, ”蔣丞說, “一會兒別忘了拿。”

 

  “一條破內褲。”顧飛看著他。

 

  蔣丞也看著顧飛:“沒破。”

 

  顧飛沒說話,就嘖了一聲。

 

  “想說什麽就說。”蔣丞也嘖了一聲。

 

  “你穿了我的呢。”顧飛說。

 

  “……哦, ”蔣丞低頭扯開自己褲腰看了一眼, “你就這一條內褲了是吧, 給我了就沒了?”

 

  “嗯。”顧飛點點頭。

 

  “以後一千塊別隨便給人充卡買大五花,”蔣丞一臉憂傷地說,“好歹先把內褲買了。”

 

  “你怎麽還記著那一千塊啊。”顧飛笑了。

 

  “一千塊啊,”蔣丞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下, “得有這麽厚了。”

 

  顧飛嘆了口氣, 把他倆手指頭往一塊兒捏了捏:“這麽厚, 你那個得有一萬了,我以前真沒發現你目測能力是這樣的。”

 

  “說明我視錢財如粑粑,”蔣丞說,“走吧,沒落東西了吧?”

 

  顧飛看著他,沒有說話。

 

  蔣丞迅速指著他:“你別肉麻啊。”

 

  “嗯。”顧飛樂了。

 

  送顧飛去車站, 這是第二次。

 

  大概是因為這次出現得太突然,蔣丞一直都沒回過神來。

 

  在地鐵上站著了,他才猛反應過來,顧飛要走了。

 

  昨天下午才到的今天上午就要走了。

 

  這一瞬間湧上來的不舍讓他頓時有點兒不能忍,盯著車窗上映出的自己和顧飛的影子出神。

 

  “五一我來看你吧,”顧飛說,“說不定到時能把二渺帶出來了。”

 

  “好啊,”蔣丞轉頭看著他,這句話還是讓人心定,“不過二渺能那麽快就有那麽大進步嗎?”

 

  “也許吧,許行之說我給了二渺很多負面的暗示,”顧飛笑笑,“也許我不再……那樣了的話,她也能感覺到。”

 

  “嗯。”蔣丞點點頭,有種隱隱的興奮,期待,期盼,有希望是最舒心的事,特別是兩個人都能盯著希望。

 

  下了地鐵,往車站裏走的時候,身邊拖著行李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蔣丞輕輕嘆了口氣,雖然他跟顧飛之間還是會有微妙的感覺,但在即將分別的時候,那種強烈地想跟他一塊兒上車的沖動還是一點兒都沒變。

 

  跟以前一模一樣。

 

  顧飛伸了手過來,抓住了他的手,然後一塊兒揣進了兜裏。

 

  “你一會兒出去的時候知道怎麽走嗎?”顧飛問。

 

  “知道,”蔣丞說,“還能總分不清麽。”

 

  “那你知道來接站的話在哪兒接嗎?”顧飛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蔣丞笑了笑,“我可以找個地兒呆著,你過來找我就行。”

 

  “也對。”顧飛點頭,捏了捏他手心。

 

  兩個人的手都揣在兜裏,沒多大一會兒就開始發熱,掌心也開始出汗,但他倆誰都沒有把手拿出來的意思。

 

  越是接近進站口,蔣丞就越有些說不清的慌亂,指尖一直無意識地在顧飛手心裏摳著,發現自己的動作之後他就會停下來,但過不了幾秒鐘,就又開始摳了。

 

  到了進站口,他倆站下了,顧飛把手從兜裏拿出來看了看手心。

 

  “我操,”蔣丞看了一眼,發現他手心裏有兩條特別紅的道子,“我摳的嗎?”

 

  “嗯,再走兩分鐘估計就要破皮兒了吧。”顧飛笑笑。

 

  “我控制不住,就跟有些人緊張了就想抖腿一樣。”蔣丞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裏搓了搓,又吹了口氣。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不像以前,拖著時間進站的時候,他們多少會找幾句廢話出來說說,但今天,兩個人都很沈默。

 

  明明覺得想說的挺多的,但是又什麽都不想說了。

 

  就這麽楞著吧。

 

  照例是等到廣播裏提醒乘客快上車了,顧飛才說了一句:“我進去了。”

 

  “嗯。”蔣丞點點頭。

 

  顧飛把肩上的包拿下來,從裏面拿出了那個小燒瓶:“這個你宿舍的人不會說什麽吧?”

 

  “平時的話是不會說什麽的,我的事兒只有趙柯知道,”蔣丞說,“今天回去就不一定了。”

 

  “嗯?”顧飛楞了楞。

 

  “畢竟我昨天剛跟一位非本校的不知名帥哥在超市門口當眾深情相擁,”蔣丞說,“他們肯定能猜到了。”

 

  “那……”顧飛皺了皺眉。

 

  “沒事兒,”蔣丞拿過裝著燒瓶的袋子,“沒人會說什麽的,我又沒果奔,你進去吧。”

 

  “嗯,”顧飛往前過來摟住他,用力地收了收胳膊,“那我進去了。”

 

  蔣丞點了點頭。

 

  顧飛松開胳膊,轉身大步往進站口走進去。

 

  蔣丞想起來忘了交待他一句別回頭,但想想又覺得或者應該交待一句回頭。

 

  正琢磨著自己到底是想要顧飛回頭還是不回頭的時候,顧飛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沖顧飛揮了揮胳膊。

 

  顧飛轉身繼續往前走,走了兩步又回過了頭。

 

  蔣丞再次揮胳膊。

 

  繼續往前走,再第三次回過了頭。

 

  “你大爺,”蔣丞繼續揮胳膊,“玩我呢?”

 

  這次顧飛沒再轉身繼續往前走,而是一直退著走,走到拐角了才沖他笑著擺了擺手。

 

  蔣丞揮胳膊:“快滾。”

 

  顧飛從拐角消失之後,蔣丞轉身離開了進站口。

 

  這次他很順利地就順著路走了出去。

 

  回學校的路上他收到了顧飛的消息。

 

  -開車了

 

  -嗯,我快到學校了

 

  -那我睡會,你回學校也補補瞌睡吧

 

  -好的

 

  回學校是補不了瞌睡的,蔣丞拎著燒瓶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裏三個人居然全在,他推門進去,三個坐在電腦前的人同時轉過了頭。

 

  “錢。”趙柯把椅子往後一蹬,回頭向魯實和張齊齊伸出了手。

 

  魯實和張齊齊一人掏出二十塊錢放到了他手裏。

 

  “怎麽個意思?”蔣丞看著他們。

 

  “我說你中午之前會回來,”趙柯說,“他倆說你得明天下午才回。”

 

  “你們很有樂趣啊。”蔣丞笑了。

 

  “給,”趙柯拿了二十放到了他桌上,“一人一半。”

 

  “……謝了啊。”蔣丞說。

 

  “柯啊,”魯實看著趙柯,“你是怎麽判斷的?”

 

  “因為他沒有換洗衣服啊,”趙柯說,“他平時多講究,倆晚上不換內褲他肯定受不了。”

 

  “你真……”蔣丞看著他,“了解我啊。”

 

  “還行吧。”趙柯說。

 

  “那我不能去買一條麽?”蔣丞說。

 

  “你上月剛買了四條,”趙柯說,“按你平時摳門兒的程度來看,應該不會又花十幾塊買一條,直接回來拿比較劃算。”

 

  “滾蛋,”蔣丞笑了半天,“我有這麽摳麽。”

 

  “有啊。”趙柯點頭。

 

  “走,我也有不摳的時候,”蔣丞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我請你們吃烤肉吧。”

 

  雖然有點兒舍不得,但他還是打算按顧飛的安排,請同學去吃烤肉,畢竟一個宿舍這麽長時間,大家處得一點兒矛盾都沒有,相互之間也很照顧,挺難得的。

 

  “你不是回來拿內褲的嗎?”張齊齊問。

 

  “吃不吃烤肉?”蔣丞看著他。

 

  “吃。”張齊齊馬上站了起來。

 

  兩個車站,每次都能形成鮮明對比。

 

  從繁華到落寞,連溫度都猛地降了下去,顧飛走出車站的時候拉了拉衣領,轉頭看了看車站。

 

  其實他來車站的次數並不多,在蔣丞出現之前的十幾年裏,他沒有需要接送的人,也沒可以去的地方。

 

  幾次短途的旅行他也都選擇的是大巴,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麽仔細地看著這個車站。

 

  從本地的新聞裏能知道,車站大概這麽幾十年裏就翻修過兩次,一次是加蓋候車區,一次是擴寬站前廣場。

 

  除此之外,車站就一直是這樣了。

 

  他站在廣場中間,盯著這座一眼過去都不用加上全部余光就能看完整的火車站。

 

  心裏有些情緒在翻湧,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哥們兒要車嗎?”旁邊停著的一輛車裏探出一個腦袋問了一句。

 

  顧飛搖了搖頭。

 

  “我們這兒去哪兒坐公交可不方便,打個車多好,”腦袋說,“不繞你道,放心吧。”

 

  “公交車到我家那條街停。”顧飛說。

 

  “本地人啊?”腦袋一聽他說話就楞了楞,然後嘖了一聲,“看著不像……你是多少年沒回來了嗎?這破車站盯著看半天。”

 

  “啊。”顧飛應了一聲,沒再說別的,轉身走了。

 

  公交車的確是能到他家店鄰著的那條大街,中途都不用倒車。

 

  顧飛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看到了正踩著滑板站在路邊的顧渺,估計是李炎過來了,看得出顧渺的頭發被剪短了。

 

  不過今天顧渺的情況和平時不同,今天她不是一個人,她跟前兒站著個小姑娘,正跟她說著什麽。

 

  顧飛走過去,倆小姑娘都沒看到他。

 

  “可大了,”那個小姑娘挺興奮地說著,“你見過嗎?最大的熱氣球,可以上去一百個人,站在一個大筐裏!”

 

  顧渺一臉面無表情並沒有影響她的熱情,她似乎也不需要顧渺有回應,自顧自地說著:“然後一點火……就跟點炮仗一樣,嘭!熱氣球就點著了,燒著就往上飛走了,飛得可快了!”

 

  “這麽厲害啊。”顧飛在旁邊說了一句。

 

  “是啊!”小姑娘轉頭看著他,“你沒見過吧!”

 

  “沒有。”顧飛說。

 

  顧渺轉過頭,看到他的時候一踩滑板就沖了過來,然後拉著他就往回走。

 

  “跟這個妹妹說再見,我們回家了。”顧飛說。

 

  顧渺應該是見到他有點兒興奮,拽著他往前蹬著滑板,對他的要求沒有反應。

 

  “二渺,”顧飛拉過她,扳著她的肩,“跟這個妹妹說再見才能走。”

 

  顧渺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看著那個小姑娘,沖她揮了揮手。

 

  “再見!”小姑娘也揮了揮手,轉身蹦著走了。

 

  “她是誰家的孩子啊?”顧飛跟著顧渺往回走,問了一句。

 

  顧渺往對面街指了指。

 

  “對面店裏的嗎?”顧飛回頭看了一眼,對街是一排小店,這些店裏無論是貓狗還是孩子,都是放養的。

 

  “糖。”顧渺說。

 

  “糖?”顧飛往兜裏掏了一把,“哥哥今天沒帶糖,一會兒回店裏吃吧。”

 

  “糖!”顧渺看著他,似乎有些不耐煩。

 

  “什麽糖?”顧飛馬上反應過來了,顧渺是在說那個小姑娘,大概是姓唐,但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繼續問,顧渺需要不斷地加強表示能力。

 

  “糖!”顧渺很大聲地說。

 

  這個音量讓顧飛有些驚喜,但他還是又問了一句:“哪個糖?”

 

  顧渺憋得臉都有些發紅了,最後指著剛跟小姑娘說話的地方:“糖!”

 

  “她的名字嗎?”顧飛給了她回應。

 

  顧渺點了點頭。

 

  “哥哥知道了,”顧飛也點了點頭,“下次也這樣說,這樣別人就都能懂了。”

 

  顧渺沒理他,踩上滑板往前沖了出去。

 

  李炎在店裏,雖然這店現在的老板是劉立,但李炎每次來的時候都還是往收銀台後邊兒一坐,跟以前一個樣。

 

  “你去看蔣丞了?”看到他進來,李炎馬上盯著他問了一句。

 

  “嗯。”顧飛點頭,拿了張椅子坐到了他旁邊。

 

  “昨天去,今天就回了?”李炎又問。

 

  “嗯,”顧飛應了一聲,“我下午有活兒。”

 

  “活兒可以推後吧,”李炎低聲說,“好容易去一趟,就待一晚上?”

 

  “不推後。”顧飛說。

 

  “為什麽啊?”李炎楞了楞,“我操,不會是又吵了吧?”

 

  “沒,”顧飛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什麽別的想說的?”

 

  “沒啊,”李炎說,“我還有什麽別的可說啊,你倆的事兒自己處理,我就問一嘴。”

 

  “就算跟他吵了,許行之也還會繼續給二渺治療的。”顧飛說。

 

  “……我操,”李炎在椅子上蹦了一下,“我發現你這人真挺煩人的啊,我有那個意思麽?”

 

  “我上哪兒知道你有沒有。”顧飛說。

 

  “我沒想過,”李炎嘖了一聲,想想又往他身邊靠了靠小聲說,“不是一路人,上床可以,談別的太玄幻。”

 

  顧飛看了他一眼。

 

  “真話。”李炎說。

 

  蔣丞的消息發過來的時候,顧飛和李炎正打算帶顧渺去王旭家吃餡餅。

 

  -書單發到你郵箱了,你收一下看看能不能借到,英語的資料我都去覆印了今天發給你,沒有的我也都寫在書單裏了,你去借借看

 

  -嗯好的

 

  蔣丞做事永遠都是這麽積極,說了什麽就馬上會行動,多一秒都不會拖。

 

  “你知道市圖書館在哪兒嗎?”顧飛轉頭問李炎。

 

  “什麽館?”李炎看著他。

 

  “市圖書館。”顧飛又說了一遍。

 

  “圖?書?館?”李炎重覆了一遍,“我操,圖書館?你問我?我差點兒沒反應過來圖書館是什麽。”

 

  “你能不能爭點兒氣,好歹也是上過學的人,”顧飛說,“成績還比我好呢。”

 

  “我想想,”李炎嘆了口氣,“說起來了我就覺得我還是有印象的,在市政府那邊吧,就新城區。”

 

  “這麽遠。”顧飛說。

 

  “幹嘛?”李炎問。

 

  “我……要借書,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顧飛說,“先看看吧,借不著就買。”

 

  “什麽書?攝影書嗎?”李炎問,臉上的表情還是有些吃驚。

 

  “不是,”顧飛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憋了半天才又開口,“是蔣丞給列了個書單,師大中文系的朋友那兒要來的,跟專業相關的書,還有……他的英語資料,他讓我這學期把四級過了。”

 

  李炎半張著嘴看著他,沒有說出話來。

 

  “你這樣我有點兒尷尬。”顧飛伸手擡了擡他下巴,幫他把嘴合上了。

 

  “我操。”李炎好半天才說了一句,然後瞪著前面,沒有再說話。

 

  一直到快走到王二餡餅了,李炎才轉過頭看著顧飛:“大飛。”

 

  “嗯?”顧飛看了他一眼。

 

  李炎臉上有一種很奇妙的表情,他從來沒見過的,說不清是因為什麽樣的情緒而產生的表情。

 

  “我有點兒激動,”李炎說,“我說不清……”

 

  “啊。”顧飛應了一聲,李炎很少這麽說話,他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了。

 

  “就……挺好的,”李炎點點頭,“非常好。”

 

  顧飛沒說話,拍了拍他的肩。

 

  “你知道這種感覺嗎,”李炎低頭嘆了口氣,“我一直覺得,我們這幫人,就這麽在這兒長大,不管小時候有沒有什麽理想……我小學的時候寫我的理想是開飛機,反正不管是什麽吧,就我們這幫人,長大了全都沒理想了,就這麽混一輩子,隨便在哪兒打個工,開個店,誰誰誰展翅高飛了也不是沒有,就是離咱們特別遠。”

 

  顧飛看著他。

 

  “你懂我意思嗎?”李炎看著他。

 

  “我還沒高飛呢。”顧飛說。

 

  “就那個意思,起飛之前不都要助個跑拍拍翅膀什麽的麽,”李炎說,“我跟你認識這麽久了,都多少年了啊,我沒見過你這樣,真的,我就突然有點兒激動。”

 

  “嗯。”顧飛應著。

 

  “你這名字,總算是沒白叫。”李炎說。

 

  李炎跟他認識的時間很長,雖然他幾乎不會跟李炎談心,但他的事兒,他家裏的情況,李炎都能看到。

 

  顧飛本來沒有多大感覺,他只是單純地想要跟上蔣丞,學別白上,書看了一定會有用,不一定非要有什麽具體的改變,人往前走的時候未必會一直數著一二三,但無論多少步,都是一二三累積起來的。

 

  但現在李炎這麽一說,他突然有些感慨。

 

  晚上回到家之後,顧飛把蔣丞給他列的書單,還有中文系都學哪些課程,都整理出來記在了手機裏,明天去圖書館看看能不能借到書。

 

  他把手機放下,拿了相機準備把下午拍的圖導出來處理一下。

 

  坐到電腦前面之後,他看了看旁邊的一個小鏡框,裏面是一張破紙條,紙條上是蔣丞同學奇醜無比的那行字。

 

  破紙條下面還有一張整齊的小紙條,上面是跟蔣丞同學的字一比宛如書法大家的顧飛同學的字。

 

  這行字是把上面的醜字給翻譯了一下,以便每次勵志的時候能一眼就看清。

 

  希望我們都像對方一樣勇敢。

 

  “哥哥要去圖書館,”顧飛說,“圖書館很遠,你沒有去過的地方。”

 

  顧渺抱著貓,仰頭看著他,很認真地聽著他說。

 

  “你想去的話,我就帶你去,”顧飛說,“但是那裏比醫院還要遠,遠很多,知道了嗎?”

 

  顧渺盯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你想去嗎?”顧飛問,想了想又補充著,“那裏有噴水池,就是你在電視裏看到過的噴水池,還有塑像,知道什麽是塑像嗎?就是……”

 

  顧飛順手拿過旁邊的一本攝影雜志翻了翻,指著一張銅塑:“這個就是。”

 

  顧渺低頭看著照片。

 

  “你想去看嗎?”顧飛又問。

 

  顧渺沒有見過的東西實在太多,許行之告訴他用這樣的方法對於顧渺來說的確很管用,利用顧渺的好奇心。

 

  顧渺又過了好半天,最後點了點頭。

 

  “好的,”顧飛說,“如果過去了,你不高興,不可以叫,你要告訴哥哥。”

 

  顧渺點頭。

 

  “去把睡衣換了吧。”顧飛說。

 

  顧渺抱著貓跑進了臥室。

 

  “能行嗎?”老媽從自己屋裏走了出來,有些擔心的樣子,“市政府那邊真挺遠的了,我都沒去過。”

 

  “試試吧,”顧飛說,“現在也不強迫她,只是要她不高興的時候不尖叫,得告訴我。”

 

  因為路程有點遠,顧飛怕顧渺在路上會控制不住還是尖叫,所以沒有帶她打車或者坐公交,而是開了小饅頭。

 

  許行之說過,在這種過程要多跟顧渺說話,分散她的註意力,讓她不那麽緊張,而多說話,也是一種讓顧渺能更好地跟人溝通的方式。

 

  “二渺啊,”顧飛以前跟顧渺說話並不多,顧渺似乎對別人的話也並沒有什麽興趣,所以他倆之前的交流多數都是最基本的,現在慢慢要找話跟顧渺說,對於他來說還有點兒費勁,“你想丞哥了嗎?”

 

  這話說出來之後,顧飛楞了楞,想想又有點兒好笑。

 

  他沒想到自己會一開口就是蔣丞。

 

  “你跟哥哥一起加油好不好,”顧飛說,“以後我們就可以一直跟丞哥在一起了,可以在一起很久,特別久,非常久。”

 

  “哈!”顧渺在後面喊了一聲。

 

 

137

 

  顧霸天的覺醒。

 

  ·顧飛在朋友圈發了一排小紅心, 忘了分組, 三分鐘內回覆大概超過一百條,蔣丞加入了回覆“給我的吧, 收下了”排隊活動

 

  “去超市嗎?”趙柯在蔣丞床沿兒上拍了拍。

 

  “哪個超市?”蔣丞關上手機記事本問了一句。

 

  “豪華大超市, ”趙柯說, “我要買個保溫杯。”

 

  “嗯,”蔣丞點點頭下了床, “你保溫杯不是好的嗎, 又買?”

 

  “買給張丹彤的。”趙柯說。

 

  “這都四月了,還買保溫杯?”蔣丞覺得有點兒茫然。

 

  “你好歹也是戀愛中, ”張齊齊嘆了口氣, “不知道杯子杯子一輩子嗎?”

 

  “那直接你買床被子多好, ”蔣丞說,“音還一樣。”

 

  “別逼我吐槽你。”趙柯看著他。

 

  “走,”蔣丞拿了外套,“我正好去買兩條毛巾。”

 

  周末沒事的時候, 如果說要去超市, 一般他們都會去學校外面的豪華大超市, 享受一下買東西十分鐘排隊結賬一小時的慢節奏生活。

 

  陪著趙柯給張丹彤挑保溫杯的時候,蔣丞順手也拿了幾個看著。

 

  “你要買一個嗎?”趙柯問。

 

  “不知道,”蔣丞想了想,“我都不知道他用什麽喝水……”

 

  “一般人都用杯子喝水。”趙柯提醒他。

 

  蔣丞看了他一眼。

 

  “送禮物就是個心意,”趙柯說,“他平時可能就是用個玻璃杯, 但是你送了,他就用你送的了,這有什麽可考慮的。”

 

  “嗯,”蔣丞點點頭,“有道理。”

 

  送個保溫壺讓顧飛用來喝水他估計都會同意。

 

  最後蔣丞挑了兩個運動水壺,一個紅的,一個藍的,自古紅藍出CP嘛。

 

  正好五一顧飛過來的話,他倆出去玩就可以用了。

 

  顧飛最近非常忙,上課下課,看書,覆習英語,拍照片,別的時間裏全都在配合許行之治療顧渺,他倆的聯系差不多跟以前一樣,晚上睡覺之前打個電話,別的時間裏有空就發個消息。

 

  蔣丞覺得這樣的節奏很好,像穩重而舒緩的鋼琴曲,而他倆就仿佛已經相伴多年……當然,這種狀態是在努力不去想“假期”這種東西時才能保持的。

 

  一想到五一的假期,蔣丞就變成了活潑的小提琴。

 

  在超市排隊等結賬的時候,他看到超市五一活動的宣傳單,頓時一陣激動,一巴掌拍在了趙柯胳膊上:“柯啊!就還半個月了!”

 

  “嗯,”趙柯搓了搓胳膊,“我問你,前天齊齊說的組團去玩,你想好了沒啊?”

 

  “我是沒問題,”蔣丞說,“我不是還想叫上潘智嘛,他還沒確定要不要帶個姑娘一塊兒去,今天晚上給我回話。”

 

  “好,”趙柯說,“潘智……有很多姑娘備選嗎?”

 

  “也沒有很多,他一次就處一個,時間長短就不一定了。”蔣丞說。

 

  “我是不是應該跟他取取經?”趙柯說,“怎麽追姑娘討好姑娘的?”

 

  “別,”蔣丞馬上說,“你就這樣挺好,別跟他學,他那就是玩呢,等著哪天被人收拾了你再看,肯定就不是這樣了,別跟他學那套花花大少。”

 

  趙柯笑了笑。

 

  這個組團去玩,張齊齊期待了半個學期了,一直在宿舍裏宣傳遊說,最後幾個人決定五一都不回家,帶著男朋友女朋友打算去旁邊的草原上玩兩天,雖然時間有點兒緊,但大家對這次出行積極性都很高。

 

  蔣丞跟顧飛說了這事,顧飛也挺想去,於是提前半個月就開始跟顧渺溝通,給她看馬的照片,草原的照片,還有些別人拍的滑草視頻,顧渺的反應還不錯,很興奮,也很好奇。

 

  雖然帶上顧渺,對於蔣丞和顧飛來說,可能會玩得沒那麽盡興,但蔣丞無所謂,如果顧渺這次能出來玩,對她的病會有很大的幫助。

 

  “我覺得問題不是很大,”從超市出來的時候顧飛打了電話過來,“但是……”

 

  “但是什麽?”蔣丞趕緊問。

 

  “她應該會要帶著她的枕頭和小被子,”顧飛說,“沒有這倆,她肯定會鬧的,這倆她多少年都不讓換,外面蓋什麽無所謂,貼身的一定要那個被子。”

 

  “那就讓她帶著吧,”蔣丞想了想,“就兩天,咱倆帶內褲就行了,箱子裏塞她的枕頭和被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丞哥,”顧飛說,“要是她鬧起來了……”

 

  “沒事兒,”蔣丞說,“你就看她比去年這個時候有多大進步了,我覺得就真鬧了,也不會像以前那麽誇張。”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自己都想去,她一個小孩子,肯定也想去的,”蔣丞說,“多好玩啊。”

 

  “我是真挺想去,”顧飛笑了笑,“我都……沒去過那麽遠。”

 

  這話讓蔣丞頓時就覺得想摟著顧飛好好揉一揉:“你帶相機吧?拍點兒照片,這兒還有一大幫人等著攝影師給他們拍照片呢。”

 

  “嗯,沒問題。”顧飛笑著說。

 

  潘智最後決定不帶人,自己一個人參加活動。

 

  “跟我吊著玩曖昧呢,陪不起了,我又不是追不著別的姑娘了,”潘智說,“沒準兒這次出去就能碰上。”

 

  “那你跟趙柯睡一個屋吧?”蔣丞問。

 

  “行,”潘智頓了頓,“你跟顧飛還有顧渺一個屋嗎?”

 

  “只能這樣啊,去這麽遠,顧渺肯定得跟著顧飛,不比在家裏。”蔣丞說。

 

  “那你倆豈不是很……”潘智低聲說,“前後算上憋了得有大半年了吧?你倆下一步是不是要開始吃素念經了?”

 

  “操,”蔣丞樂了,余光看了趙柯一眼,趙柯正在欣賞剛買的保溫杯,“你能不能正經點兒?”

 

  “這樣吧,”潘智想了想,“我帶著她玩,給你倆創造機會,自己抓緊時間辦事兒就行。”

 

  “閉嘴好嗎?”蔣丞無奈地說。

 

  潘智的話說得也沒什麽大錯,他跟顧飛別說幹點兒什麽,從年前那會兒就連身體接觸都沒太有,就顧飛上次來看他待的那一晚上,算是幹了點兒什麽。

 

  到現在又一個多月了,要不是有時候連聽到顧飛聲音他都會有反應,他真覺得自己是不是憋大發了失去功能了。

 

  “去草原玩,要坐車,坐很久,”顧飛跟顧渺面對面地坐著,語速很慢地跟她說著,“睡在別的床上,你可以帶著枕頭和小被子,聽懂了嗎?”

 

  顧渺跟他眼神對上沒有幾秒鐘就轉開了,落到了旁邊路過的貓身上,不能帶貓她倒是已經理解了,也同意。

 

  “二渺,”顧飛把她的臉扳回來對著自己,“哥哥說的話,聽見了沒有?”

 

  顧渺點了點頭。

 

  “哥哥說了什麽?”顧飛問。

 

  顧渺看著他。

 

  顧飛把之前的話又重覆了一遍,然後再問:“聽清了沒有?”

 

  顧渺這回視線沒有移開,點頭的時候看得出她是聽到了顧飛的話。

 

  “哥哥說了什麽?”顧飛繼續問。

 

  “玩,車。”顧渺小聲說著,然後又站起來跑進了自己屋裏,抱起了枕頭看著顧飛。

 

  “嗯,帶著枕頭和小被子。”顧飛說。

 

  顧渺看起來狀態是不錯的,對於出門也沒有什麽抵觸,但為了保險起見,顧飛還是提前訂的是軟臥,車廂裏相對來說人少一些,不會讓顧渺緊張。

 

  出發之前又給許行之打了好幾個電話,詳細地問了如果顧渺出現情況時的各種應對方法,反反覆覆地問得許行之都笑了。

 

  “不用那麽緊張,記著我的話,你的緊張情緒會影響她的,你放松點兒,讓她覺得這些都沒什麽大不了的,她才會放松,”許行之說,“月初我過去的時候她狀態挺不錯,她進步算是很快的,情緒也挺穩定,目前這樣的狀態能保持住,就算是很好了。”

 

  “嗯,”顧飛看了看日歷,“到時我過去了,出來吃個飯吧。”

 

  “我時間沒問題,看你們的安排,先玩了再說吧,”許行之說,“你們有半年沒有好好聚過了。”

 

  “……是啊。”顧飛笑了笑。

 

  他一直沒太註意時間,現在想想,半年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以前會覺得日子很長,一路重覆著的灰色,讓他已經習慣不去註意具體的時間,現在回頭看看,也就是一晃眼。

 

  時間或長或短,其實都是跟著心走的吧。

 

  這次出門,是顧渺第一次離開這個城市,生命裏的頭一次真正的旅行。

 

  雖然還有些迷茫,不是太明白旅行是什麽意思,出發前三天她都很興奮,顧飛知道她興奮的原因,丞哥,馬,滑草。

 

  顧飛沒有帶著小孩兒出門兩三天的經驗,收拾行李的時候感覺頭很大。

 

  “她洗漱用品,喝水的杯子,感冒藥消炎藥都帶點兒備著,”這種時候顧飛第一次感覺到了老媽作為一個媽媽的作用,她一直在旁邊提醒著,“帽子和厚外套要帶,那邊風大。”

 

  “嗯。”顧飛按她說的一樣樣收拾著。

 

  “劉立給她買的新衣服也帶著吧,拍照片好看。”老媽說。

 

  “嗯。”顧飛應著。

 

  “你看這個夾子好看嗎?”老媽拿過來一個小盒子打開了,裏面是個很漂亮的銀色蝴蝶結。

 

  “挺好看,”顧飛看了老媽一眼,“給二渺的?”

 

  “嗯,”老媽說,“其實是我買來自己用的,但是好像太幼稚了,就想給二渺。”

 

  “你跟她說,”顧飛說,“她應該喜歡的。”

 

  “我怕她不喜歡,”老媽小聲說,“從小跟著你混得跟個小子似的,會喜歡小夾子嗎?”

 

  “試試。”顧飛說。

 

  老媽拿著夾子去給顧渺看,顧渺挺有興趣,這幾天她對什麽都會表現出興趣,大概是因為情緒一直處於興奮狀態裏。

 

  老媽的夾子她挺喜歡的,老媽把夾子夾在她頭發上的時候她也沒有不高興,就是過了幾分鐘之後再看到的時候,夾子已經被她自己換了地方,夾在了腦門兒的頭發上。

 

  “你這個審美……隨的誰啊?”顧飛看著她。

 

  蔣丞和潘智一塊兒站在出站口等著接站,顧飛那趟車已經在出站,這會兒旁邊的人很多,蔣丞都感覺是不是該舉個牌子了。

 

  “真不開個房住?”潘智問。

 

  “不開了,”蔣丞說,“他坐軟臥過來的,已經把開房的錢用沒了,再說了,開了房也帶著顧渺,你覺得還能幹點兒什麽嗎?”

 

  “你要真想幹的話,”潘智想了想,“我可以帶顧渺出去玩滑板,然後你倆在我那兒……我床還大……”

 

  “潘潘,”蔣丞把胳膊搭到他肩上,用拇指戳著他的臉對著自己,“我,沒,那,麽,饑,渴。”

 

  “你沒那麽饑渴,”潘智點了點頭,在蔣丞松開他的時候他又接了一句,“那顧飛要是有那麽饑渴呢?”

 

  “打一架嗎?”蔣丞看著他。

 

  潘智沒出聲,從兜裏抽了張紙巾出來,舉在頭上揮動著。

 

  顧飛從人群裏出現的時候,已經走到他們跟前兒了:“挺聰明,還知道揮點兒標志物。”

 

  “……我這揮的是白旗。”潘智說。

 

  “哦,”顧飛看了他一眼,轉頭又看著蔣丞,半天都沒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叫了一聲,“丞哥。”

 

  蔣丞非常想先擁抱一下顧飛,但顧飛身邊還站著個正緊張地往四周看的顧渺,他必須先跟顧渺打招呼。

 

  在顧飛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之後他彎下腰:“二渺。”

 

  顧渺轉過頭。

 

  他打了個響指,豎起拇指。

 

  顧渺又往四周看了一圈才也打了個響指豎起了拇指。

 

  不過大概是因為緊張,她臉上沒有笑容。

 

  “先出去吧,”顧飛說,“人太多了。”

 

  “我背她出去?能走得快點兒,”蔣丞問,“能背嗎?”

 

  “可以背……不過她現在挺沈的,”顧飛說,“她從開春到現在胖了好多。”

 

  蔣丞沒說話,彎腰把顧渺背了起來。

 

  “哎喲,”站起來之後他才楞了楞,“現在這麽沈了?”

 

  “走,”潘智把顧飛肩膀上的一個包接了過去,“趕緊的。”

 

  “二渺,二渺,”蔣丞偏過頭在顧渺耳邊叫著她,“你現在胖了好多,丞哥差點兒背不動你了,胖妞。”

 

  顧渺摟著他脖子。

 

  “胖妞,”蔣丞說,“你這樣不行啊,不長個兒光長肉……”

 

  “哈!”顧渺喊了一聲,聲音不大,但是挺清楚的。

 

  “哈!”蔣丞跟著她也喊了一聲。

 

  拿著行李背著顧渺,幾個人一通忙亂地往外沖,為了避開人群,他們又往外走出了一段,才打了個車。

 

  潘智坐到了副駕,顧渺還是坐在後座,蔣丞和顧飛的中間,靠著顧飛沒幾分鐘就睡著了。

 

  一直到這會兒,蔣丞才靜了下來,心裏對顧飛的想念和激動開始一點點蘇醒過來。

 

  他轉過頭,輕聲問顧飛:“她一路都沒怎麽睡吧?”

 

  “也睡了,”顧飛笑了笑,手悄悄地伸了過來,摸到了蔣丞後腰上,“她就是有點兒興奮過頭了。”

 

  蔣丞沒說話。

 

  顧飛的手直接摸進了他衣服裏,手心貼在他背上,暖得有些發燙。

 

  這種溫度迅速地往四周燒了過去,蔣丞往後靠了靠,偏著頭一直看著顧飛。

 

  車裏幾個人,這會兒如果想說點兒什麽,無論說得多小聲都會被聽到,偏偏他這會兒除了不方便讓人聽到的話之外,再也沒什麽別的想說了。

 

  想我了嗎?

 

  我想你了。

 

  他背過手,抓住了顧飛的手。

 

  顧飛很快也握緊了他的手。

 

  沒有辦法多說什麽,就只能這樣。

 

  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輕輕地相互捏著,這種時候,仿佛只有這種真真切切地帶著力量的觸碰才會讓人平靜下來。

 

  因為明天一早就出發,今天晚上顧飛和顧渺就都住在潘智自己租的那套一居室裏。

 

  出租車停在了樓下,潘智一下車就指著旁邊一條小路說:“二渺,看到沒,這條路可平了,前面還有幾個坡,想不想去玩滑板。”

 

  顧飛看了潘智一眼。

 

  顧渺站在路邊,抱著滑板看著潘智,沒什麽反應。

 

  “滑板,”潘智繼續說,“咱倆去玩滑板?”

 

  蔣丞和顧飛把行李拿下來,付完車費,車都開走了,潘智還在努力地遊說著顧渺:“玩滑板去?”

 

  “二渺,去還是不去,”顧飛說,“告訴潘智哥哥。”

 

  顧渺抱著滑板看著潘智好半天,最後搖了搖頭。

 

  “我……”潘智偏開頭,“靠?我這麽沒魅力?”

 

  “她應該是有點兒累了,”蔣丞笑著說,“先休息吧。”

 

  潘智是個好鐵子,想爺爺之想,急爺爺之急,爺爺沒想的,沒急的,他也一根筋地操心著。

 

  進屋之後讓顧渺在床上躺好睡著了之後,他就拿了錢包往外走:“我旁邊超市買點兒菜,晚上不出去了,就在這兒涮鍋吧。”

 

  “好。”蔣丞看著他。

 

  “你倆……休息一會兒吧。”潘智說。

 

  “啊。”蔣丞應了一聲,本來沒覺得“幹點兒什麽”是件多麽急迫必須的事兒,但潘智這動靜讓他頓時腦子裏如同有1G的種子同時發了芽。

 

  潘智出了門之後,他轉過身看著顧飛,突然就不知道是該先訴訴衷腸還是該先幹點兒什麽了。

 

  “丞哥,”顧飛先開了口,張開了胳膊,“抱抱。”

 

  已經很久了,沒聽到顧飛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這一瞬間蔣丞心底湧起來的滋味兒簡直能撐出一桌滿漢全席。

 

  他走到顧飛跟前兒,張開胳膊用力地摟住了顧飛。

 

  閉上眼睛的同時,熟悉的顧飛的氣息包裹住了他,他收緊胳膊,再收緊,但隔著衣服,無論怎麽用力,都感覺不夠清晰。

 

  他松開顧飛,脫掉了自己的外套,再扯掉了顧飛的外套。

 

  只是一件外套,在任何時間地方脫掉,都是很正常的動作,但在眼下這樣的氛圍裏,卻突然變得充滿曖昧。

 

  “你……”蔣丞想說點兒什麽,總覺得應該先說點兒什麽。

 

  這次見面跟上次顧飛過來,也就隔了一個多月,卻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實在憋得太久,上次那種微妙的縫隙似乎已經消失,現在他找不到該說什麽的原因居然是……

 

  他滿腦子裏除了顧飛的身體,再也找不出別的東西了。

 

  勇於直面內心應該算是蔣丞的優點之一,在反應過來此時此刻腦子裏只有“狠狠幹”這一件事之後,他一擡胳膊脫掉了上衣。

 

  顧飛大概也在先幹還是先聊天兒之間猶豫著,看到他這個動作的時候楞了楞,先是回頭往臥室看了一眼,然後回過了頭。

 

  “去洗澡。”蔣丞說。

 

  “嗯,”顧飛頓了頓,伸手到他的包裏掏了掏,又轉頭看著蔣丞,“要……做嗎?”

 

  “要。”蔣丞聽到自己有些發啞的聲音,這次沒別的原因了,純粹就是興奮。

 

  顧飛手的手從包裏拿了出來,蔣丞一眼就看出了他拿的是支潤滑劑。

 

  “你……真不要臉啊。”他感嘆了一句。

 

  顧飛沒說話,擡手把自己上衣也脫了,過去摟住了蔣丞,沒等蔣丞再出聲,就吻在了他唇上。

 

  上次接吻時那種和風細語溫柔綿長的感覺蔣丞還能清楚地記得,這次的吻就完全沒有了那種美妙。

 

  兩個人的唇齒舌尖裏滿滿的都是欲望,已經被時間生生切開半年之久的所有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如同暴雨傾盆。

 

  蔣丞勾著顧飛的脖子,狠狠地在他齒間翻攪吮吸,拽著他往浴室去的時候,手已經伸進了顧飛的褲子裏。

 

  浴室不大,顧飛反手把門關上之後,小小的空間裏就全是他們的喘息聲,甚至手在對方皮膚上搓揉時細微的摩擦聲也因為空間狹小而變得格外清晰。

 

  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觸碰,都像是敲在敏感神經上的琴鍵。

 

  “顧飛。”蔣丞低頭在他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嗯?”顧飛應了一聲,被他這一口咬得抽了一口氣。

 

  蔣丞扳著他的肩把他狠狠按到了墻邊,湊到他耳邊:“幹你。”

 

 

 

 

 

138

 

  顧飛伸手打開了噴頭的開關, 水噴到了蔣丞臉上。

 

  先是一涼, 他被激了一下,沒等躲開, 就被裹著熱氣的水撲了滿臉, 這種略微有些發燙的溫度從身體上滑過, 整個人都有些松軟了。

 

  蔣丞對著水沖了一會兒,才從興奮當中慢慢回過神來。

 

  顧飛一只手還撐在墻上, 從胳膊到肩, 再到背,還有腰, 線條連貫而流暢。

 

  之前的喘息和低吟隨著這一眼掃過再次在耳邊響起, 蔣丞忍不住把扶在顧飛腰上的手一路往上, 順著他的身體一直摸到了胳膊上,最後跟他貼在了一起。

 

  “水要弄涼點兒嗎?”顧飛問。

 

  “不用,”蔣丞摟著他,在他小腹上摸著, “熱點兒沖著舒服。”

 

  “嗯, ”顧飛應了一聲, 正想轉過身的時候被蔣丞一把按住了肩,他楞了楞,“怎麽?”

 

  “別動,”蔣丞在他背上摸了摸,“我想看看。”

 

  “這有什麽好看的?”顧飛撐著墻笑了笑。

 

  “好久沒看了。”蔣丞低頭在他肩胛骨上親了親。

 

  “那快看看吧,”顧飛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以後這麽看的機會也不多……”

 

  蔣丞嘖了一聲:“沒把你幹服了是吧?”

 

  “就這麽堅強。”顧飛笑了笑。

 

  蔣丞湊過去在他嘴角親了一下。

 

  洗完澡之後他倆才發現,既沒拿毛巾,也沒拿換洗的衣服,之前穿的外褲倒是在,但是已經讓他倆鴛鴦戲水戲得都濕透了。

 

  “我去拿。”顧飛擰了擰門鎖。

 

  “我沒有行李。”蔣丞說。

 

  “穿我的,”顧飛說著把門打開了一條縫,往外探了探頭,“我帶了兩條運動褲。”

 

  “要不我去吧,”蔣丞小聲說,“萬一二渺起來了……看到她哥這樣,不太好吧?”

 

  顧飛回頭看著他:“我妹看到你……還不如看到我吧,我至少是親哥。”

 

  “啊,”蔣丞想想又樂了,跟著也往外探了探頭,“那你快點兒,拿出你鋼廠小霸王的敏捷身手來。”

 

  “嗯。”顧飛拉開門跑了出去,飛快地沖進了客廳。

 

  也就兩三秒鐘,他拎著包又飛快地跑了回來。

 

  “二渺還睡著呢吧?”蔣丞問。

 

  “沒聽到動靜,估計這麽一會兒也睡不醒,”顧飛在包裏翻了翻,拿了褲子出來,“你穿這條吧。”

 

  “我要帶杠的。”蔣丞說。

 

  “這會兒了還挑款呢?”顧飛看著他。

 

  蔣丞點點頭:“帶杠的,顯我腿長。”

 

  “帶杠的帶杠的,”顧飛又拿了另一條給他,“以後我運動褲都買帶杠的,不帶杠的不要。”

 

  蔣丞笑著把褲子穿上了。

 

  顧飛把浴室收拾好,又檢查了一遍才出來了。

 

  “給潘智打個電話吧,”顧飛說,走到臥室門口推開門往裏看了看,又關好門坐到了蔣丞旁邊,“他買好東西肯定不會直接回來。”

 

  “再過一會兒。”蔣丞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顧飛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往後靠在沙發上笑了起來。

 

  “笑什麽,”蔣丞嘖了一聲,“他又不知道是誰幹誰,萬一以為是你呢,這也算是給你點兒面子。”

 

  “丞哥,”顧飛笑著靠到他身上,“這時間挺正常的,不要總拿小黃片兒男主角的時長來要求自己,那是剪輯的啊。”

 

  “滾。”蔣丞看著他。

 

  顧飛很快地往他臉上親了一下。

 

  “想我沒?”蔣丞問。

 

  “當然想啊,非常想,”顧飛說,“我每天晚上都在出租屋那兒看書。”

 

  “在那兒看書挺不錯的,那套桌椅有學霸加成。”蔣丞說。

 

  “對了,說到這個,”顧飛拿過自己的包,從裏面拿出了一個本子,“這個英語作文……學霸你幫我看看吧。”

 

  蔣丞看著他,半天都沒說話。

 

  “我也不知道找誰看了,”顧飛說,“找老魯我感覺還不如找你。”

 

  蔣丞拿過本子,胳膊往他脖子上一勾,狠狠在他嘴上響亮地親了兩口。

 

  “不知道六月能不能過四級,”顧飛嘆了口氣,“試試吧……你不會再讓我跟著你一塊兒過六級吧?”

 

  “這個不強求,”蔣丞笑著翻開了本子,“我是打算下學期過六級。”

 

  顧飛的字的確是比他強,這作文還沒看內容,光看著傾斜角度都那麽整齊的排排的字母,就讓人覺得很舒服。

 

  嘖嘖。

 

  蔣丞感受到了英語考試判卷老師看著他的卷子時有多強烈的對比。

 

  顧飛應該是做了不少卷子,作文都寫了很多篇。

 

  蔣丞其實這會兒也看不進去到底寫得怎麽樣,但還是一頁頁慢慢翻著,這是個挺享受的過程。

 

  這一行行整齊的英文,是顧飛認真地一步步往前留下的腳印。

 

  把所有的作文都翻了一遍之後,蔣丞才拿出手機給潘智打了個電話:“在哪兒呢?買完菜了沒?要不要去接你?”

 

  “不用接,就在小區的門球場坐著呢。”潘智說。

 

  “……東西多嗎?”蔣丞問。

 

  “四個人涮鍋能有多少東西,”潘智說,“我現在回去了啊?”

 

  “嗯。”蔣丞應了一聲。

 

  “他在哪兒呢?”顧飛問。

 

  “就我們剛打車進來的時候看到的那個門球場坐著呢,”蔣丞想想樂了,“真是……我去接他吧,幫他拿東西。”

 

  “嗯,”顧飛站了起來,“那我先把飯煮上吧。”

 

  “行。”蔣丞也站了起來,穿上外套之後往他屁股上掐了一把然後出了門。

 

  出了門沒走多遠就看到潘智拎著兩大兜菜晃晃悠悠地正往這邊走,他趕緊迎了過去:“怎麽買這麽多?”

 

  “消磨,時間,”潘智嘆了口氣,“超市裏轉時間長了總會超預算的。”

 

  蔣丞接過一兜菜看了看:“小肥羊?”

 

  “嗯,”潘智點點頭,“還有五花,都是肉,青菜沒買多少,你不是饞肉麽。”

 

  “謝了。”蔣丞拍拍他肩膀。

 

  飯煮好的時候顧渺起了床,潘智給她找了個動畫片看著。

 

  “把水燒上吧,”顧飛拿起桌上潘智剛買回來的芝麻醬,“這個……”

 

  “你倆來,”潘智馬上一指他倆,“我這輩子,最煩的就是泄麻醬,讓我泄麻將我寧可不吃了。”

 

  “我來吧,”顧飛笑著說,“我跟二渺來弄。”

 

  “她會嗎?”潘智很有興趣地問。

 

  “會,”顧飛說,“而且她……很熱愛泄麻醬這項活動。”

 

  顧渺站在桌子旁邊,等著顧飛把醬舀到個大碗裏,加上了水之後她就很急切地接了過去,拿了個勺就開始一臉專註地轉圈攪動。

 

  “二渺,”蔣丞在旁邊看著有點兒想笑,顧渺攪得特別用力,配上她的表情,就好像是在幹一番偉大的事業,“你慢點兒,輕點兒,你這樣一會兒就會累了啊。”

 

  顧渺一邊攪著醬一邊偏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頭盯著碗,唰唰唰一通攪,攪了一會兒又偏頭挑釁似地又看了他一眼。

 

  “哎,”蔣丞笑了起來,“隨便你,加油。”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顧渺還挺厲害,就這麽全身投入地攪著醬,居然一直攪到他們幾個把桌子支好,菜和碗筷都擺好了,水也燒開了,都還沒有停下。

 

  “我發現她真是個永動機啊,”潘智感嘆著,“玩滑板不也是這樣嗎,一玩就停不下來,別看不長個兒,身體素質是真不錯。”

 

  “二渺,”顧飛到她旁邊叫了她一聲,“可以了。”

 

  顧渺一邊看他一邊也沒停手地還是攪著,顧飛拿筷子蘸了點點放到嘴裏嘗了嘗:“可以了,很好。”

 

  顧渺這才停了手,有些小得意地回頭看了看蔣丞。

 

  “太牛了,”蔣丞豎起拇指,“比我厲害。”

 

  潘智買的兩大兜菜差不多全是肉,也不知道是因為今天心情好,還是幹餓了,或者是幾個人這麽在小屋裏涮著吃特別有意思……總之今天蔣丞吃的是前所未有的多。

 

  四個人裏除了顧飛,都是一副甩開了膀子狂吃的架式,以蔣丞為首。

 

  “我靠,”潘智捂著肚子,“我還想著可能買多了,吃不完就留著玩回來了再吃……這差點兒不夠啊!”

 

  “撐死我了,”蔣丞靠在椅子上,“顧飛要放開了吃肯定就不夠了。”

 

  “我害羞,一直放不開。”顧飛說。

 

  “顧渺這小個兒這麽能吃我還挺意外的,”潘智看著顧渺,“不過為什麽不長個兒?我去年去的時候她就這麽點兒,現在還這麽點兒,你媽不是挺高的嗎?”

 

  “跟小時候受傷也有點兒關系,還有就是……”顧飛說到這嘆了口氣,“許行之說,情緒會影響發育。”

 

  “哎,”潘智也嘆了口氣,給顧渺倒了杯飲料,“來渺渺,喝完這杯就不吃了,撐壞了一會兒。”

 

  顧渺接過杯子一仰脖子都喝了下去,然後抹了抹嘴。

 

  吃完飯在屋裏歇著聊了一會兒明天怎麽玩的事兒,他們幾個帶著顧渺出去玩了一會兒滑板。

 

  滑板是顧渺的一種宣泄方式,也是她唯一的愛好,許行之的建議是在不影響正常生活的情況下隨她喜歡。

 

  玩夠了滑板之後他們才又一塊兒回到了屋裏。

 

  接下去就是蔣丞不太喜歡的環節了,他得回學校。

 

  潘智這兒就兩間房,顧渺睡臥室的床,顧飛睡臥室的小沙發,潘智睡客廳的沙發,他就沒地兒可睡了。

 

  睡地板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來是太麻煩,潘智一個人住,鋪蓋也不是太全,二來他也不想表現得那麽纏綿。

 

  “明天一早我們打車過去集合,”潘智說,“是分頭吃早點還是一塊兒吃?”

 

  “分頭吃吧,人多,湊一塊兒吃太費時間了。”蔣丞說。

 

  “行。”潘智點點頭。

 

  “那我先回學校了。”蔣丞說。

 

  “我陪你過去坐車吧。”顧飛站了起來準備拿外套。

 

  “不用了,就三步路,走過去都不用五分鐘。”蔣丞說。

 

  “哦。”顧飛應了一聲。

 

  “哎喲,真受不了,”潘智一邊點煙一邊樂,“顧飛咱倆再聊會兒。”

 

  人有時候挺奇怪的,不在一塊兒的時候也沒見有多想得難受,每天晚上打一個電話聊一會兒也就差不多了。

 

  但現在倆人在一個地方了吧,居然想得厲害。

 

  回宿舍躺下之後,顧飛打了個電話過來,他倆聊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掛了。

 

  大概是之前他倆光顧著辦事兒了,都還沒來得及訴說這麽久沒見的相思之情。

 

  補訴完了之後,蔣丞才終於踏實了,閉上眼直接連夢都沒做就睡到了天亮。

 

  “起床起床起床!”張齊齊和魯實昨天是在學校旁邊的酒店陪著女朋友,但是一早回了宿舍,在蔣丞和趙柯床沿兒上來回敲了一遍,“車子一小時之後到,起來收拾吃早點了!給你倆帶了早點了。”

 

  “你們起了嗎?”蔣丞一邊下床去洗漱一邊給顧飛打了個電話。

 

  “早起了,”顧飛說,“早上顧渺鬧了一會兒。”

 

  “怎麽了?嚴重嗎?”蔣丞問。

 

  “就是回過神來了,發現不在家裏,”顧飛說,“還行吧,折騰了半個小時,現在還有點兒不高興,但是已經不鬧了。”

 

  “那就好,”蔣丞松了口氣,“一會兒看到草原心情就會好了。”

 

  “嗯,要換了我,一會兒看到丞哥,心情就好了。”顧飛說。

 

  蔣丞嘖了一聲:“別成天見縫插針地肉麻。”

 

  在宿舍裏把張齊齊他們帶的早點吃完之後,幾個人就拎著東西下了樓,兩位女朋友在樓下等著他們。

 

  蔣丞見到這倆姑娘本人之後才知道為什麽魯實和張齊齊成天要聊女朋友,這倆姑娘居然長得有那麽一點兒像。

 

  “跟姐倆似的。”趙柯說。

 

  “真是挺像。”蔣丞笑了笑。

 

  “你是蔣丞吧?”魯實女朋友笑著問。

 

  “嗯。”蔣丞點點頭。

 

  “你男……朋友和妹妹過來了沒啊?”她又問,因為要帶顧渺,所以蔣丞事先就跟魯實和張齊齊說了顧渺的情況,大家都表示沒意見,倆姑娘還挺熱情的,“我們給妹妹買了小零食,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

 

  “會喜歡的,”蔣丞說,“謝謝啊。”

 

  倆姑娘給顧渺買的零食不少,巧克力,果凍,薯片什麽的一兜子,不得不說零食真是討好小孩兒最好的東西。

 

  顧渺過來的時候明顯心情不太好,一臉酷斃了的表情,看到零食之後才緩了下來。

 

  “謝謝。”顧飛說。

 

  “別客氣啊,”張齊齊女朋友拿手機跟顧渺一塊兒自拍了兩張,“好帥的小妹妹啊。”

 

  等著車過來的時候,顧渺已經好多了,踩著滑板在空地上來回轉著。

 

  大家都看著顧渺的時候,顧飛靠到蔣丞身邊,悄悄捏了捏蔣丞的手:“早安,丞哥。”

 

  “早安小兔子。”蔣丞也捏了捏他的手。

 

  車到得還是挺準時的,張齊齊包的是輛12座的車,東西都放上車之後,大家還能坐得比較舒服。

 

  “渺渺,你要挑個座位嗎?”趙柯問顧渺,“你可以挑個喜歡的位置坐。”

 

  顧渺看著他,似乎沒明白。

 

  “你想坐在哪裏?”趙柯不愧是去蹭心理學課的人,馬上換了個說法。

 

  顧渺指了指副駕駛的位置。

 

  “果然很酷,”趙柯說,“但是那個位置小朋友不能坐,大人才可以,換一個。”

 

  顧渺抱著滑板思考了很久,又指了指第一排的單人位置。

 

  “這裏可以。”趙柯點頭。

 

  她很迅速地過去坐下了,然後很嚴肅地看了看他們。

 

  大家都上了車,成雙成對兒地坐下了,蔣丞和顧飛坐第一排,離顧渺近一些好照顧,潘智和趙柯坐他倆後邊兒。

 

  “顧飛,”魯實在後面叫了一聲,“給拍張出發照吧?這雙雙對對的多……”

 

  “抗議,”趙柯舉了一下手,“並不是全都雙雙對對,換個說法。”

 

  “附議。”潘智也舉了一下手。

 

  顧飛笑著拿出相機,往後給大家拍了一張,轉身坐回座位的時候,看到顧渺正轉過頭看著他,於是對著顧渺舉起了相機。

 

  “二渺笑一個。”蔣丞笑著沖顧渺一歪頭。

 

  顧渺看著他,過了幾秒鐘也一歪頭,笑了起來。

 

  這個笑容很短暫,但這是顧飛第一次看到顧渺這樣的笑容,他迅速地按下了快門,抓拍了下來。

 

  再擡頭看的時候,顧渺已經一臉嚴肅地轉回身坐好了。

 

  “丞哥,”顧飛和蔣丞湊在一起看了一會兒顧渺的笑容,顧飛把相機舉起來,鏡頭對著後面,“笑一個。”

 

  蔣丞把頭靠到他頭邊,看著鏡頭笑了笑。

 

  “後面的人笑一個!”顧飛喊了一聲。

 

  “茄子——啊——”後面頓時一陣又笑又喊的。

 

  照片拍得很好,畫面最前是顧飛和蔣丞兩個人頭靠頭地笑著,後面是一幫人揮著胳膊大笑,窗邊還有個一臉嚴肅吃著果凍的小姑娘。

 

  蔣丞拿著相機盯著照片看了很長時間。

 

  這照片讓他想起了四中的散夥飯,那天他和顧飛踢開門抓拍的那張照片,他現在都還存在手機裏,八班的群頭像用的也是這張照片。

 

  現在這張照片裏的,是他20歲這年裏看到的笑容和不一樣的回憶。

 

  車開了之後,一幫人先是開啟了討論模式,一邊吃一邊討論各種娛樂項目的安排,雖然這些早就在半個月之前就已經拉群討論了無數次,但現在一幫人還是興奮地說個不停,算是集體旅行的一種樂趣。

 

  車開到郊區,車窗外開始看不到高樓,全是綠色的時候,討論模式結束,又開始了你唱我唱大家唱模式。

 

  蔣丞聽著一幫人扯著嗓子愉快地唱歌,笑得停不下來。

 

  “齊齊唱歌比趙勁還有殺傷力啊。”他邊說邊樂,看到顧渺轉過頭的時候,他馬上沖著顧渺打了個響指。

 

  顧渺也回了他一個響指,然後轉身趴回車窗邊往外看著風景。

 

  “開心嗎?”顧飛在他耳邊小聲問。

 

  “開心,”蔣丞說,“你簡直問了一句超級廢話啊,你開心麽?”

 

  “我不止是開心,”顧飛說,“我簡直是興奮得不行。”

 

  “是麽?”蔣丞往後靠了靠,上上下下地看著他,“看不出來啊,看上去還挺平靜的。”

 

  “我的內心在翻湧。”顧飛拉過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蔣丞用了點力,讓掌心緊緊貼著顧飛的胸口。

 

  “感覺到了嗎?”顧飛問。

 

  “嗯。”蔣丞笑了笑,手還是按在他胸口上,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在這種環境不靜心也不靜的情況下,他還是能感覺到顧飛的心跳,甚至能感覺到心跳得挺快的。

 

  “我第一次這樣出門玩,”顧飛看著他,“就是……這麽多人,還帶著顧渺,我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蔣丞笑著沒說話。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顧飛也笑了笑,“就是很興奮。”

 

  “嗯。”蔣丞笑著應了一聲。

 

  “丞哥,”顧飛往他這邊湊了湊,低聲說,“我以前想過,去旅行,跟自己喜歡的人,開著車,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不用考慮要去哪裏,只要是兩個人在一起就行。”

 

  “你還想過這麽浪漫的事兒呢?”蔣丞嘖了一聲,“那時有沒有想像的對象啊?”

 

  “沒有,”顧飛笑了,“真沒有,就想著能有這麽一個人。”

 

  “你沒跟我說過呢。”蔣丞說。

 

  “就隨便想想,”顧飛說,“後來也就沒再想了。”

 

  “現在實現了。”蔣丞說。

 

  “嗯,”顧飛點點頭,“所以……丞哥。”

 

  “啊。”蔣丞看著他。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顧飛輕聲說。

 

  “突然這麽煽情,”蔣丞說,“你有什麽陰謀,人這麽多,我是不會感動得哭出來的。”

 

  顧飛笑了起來,靠回自己座位裏:“你就這種樣子特別可愛。”

 

  “其實吧,”蔣丞清了清嗓子,從座位中間往後瞄了一眼,確定後面的人都還沈浸在各種神奇的歌聲裏才小聲說了一句,“你願意……睜開眼睛,我真的很……雖然這是因為我太有魅力了……”

 

  顧飛本來一臉深沈地看著他,聽到這兒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說錯了嗎?”蔣丞瞪著他。

 

  “沒有。”顧飛咬牙忍著笑。

 

  “不是,”蔣丞還是瞪著他,“有你這麽不給人面子的嗎?狗操的玩意兒你再笑一個信不信我抽你。”

 

  “快抽我,”顧飛偏過頭看著他,邊樂邊說,“我實在忍不住,你快打死我吧。”

 

  “操。”蔣丞憋了沒到一秒,就跟著他一塊兒笑了起來。

 

  倆人靠在座位上一通狂笑。

 

 

 

 

 

139

 

  蔣丞挺佩服這幫人的, 車開出去兩個多小時了, 這麽長時間裏硬是沒停嘴,唱是沒辦法一直唱的, 把司機大哥都拉上唱了幾嗓子之後大家就開始吃和聊。

 

  這次張齊齊訂的房間就是司機大哥家的, 所以這大哥非常熱情, 給他們一路介紹著。

 

  顧渺不怕坐車,但是沒多大一會兒就困了, 顧飛把她弄到最後一排躺下了。

 

  再坐回來的時候蔣丞往他身上一靠, 腦袋一歪:“我也困了。”

 

  “昨天沒睡好吧?”顧飛問。

 

  “不知道啊,我感覺睡得挺踏實的, ”蔣丞說, “不過我一坐長途車就困, 以前學校有什麽活動要坐車,我肯定是睡一路。”

 

  “那你睡會兒,一會兒到了地方直接就開始玩了,也沒時間再睡覺。”顧飛說。

 

  “嗯, ”蔣丞閉上了眼睛, “你要不也睡會兒?”

 

  “好。”顧飛抓住了他的手, 為了不讓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這種有可能接受不了的場面,他倆很默契地把握著的手塞到了顧飛的外套兜裏。

 

  睡是睡不著的,蔣丞靠在顧飛身上一直也沒真的睡著,就是迷糊著。

 

  這種睡眠狀態在眼下的場景裏是種享受,迷迷糊糊地聽著後面的人時不時說幾句話,有時候笑幾聲, 能聞到顧飛身上的氣息,能緊緊握著他的手,車要是顛一顛,腦袋還能結結實實往他肩上磕幾下。

 

  很美妙。

 

  安心,每一秒都體會得到。

 

  顧飛雖然說也睡一會兒,但蔣丞能感覺到他並沒有睡,一直偏著頭往車窗外面看著。

 

  顧飛沒有出過遠門,之前送他來報到,應該就是他最遠的旅程,現在又是一個新的距離。

 

  窗外的景色開始變得很美,蔣丞閉著眼睛不用看也能知道,因為後面一幫人時不時發出各種驚呼。

 

  中途司機在一個加油站讓他們活動一下上上廁所什麽的,顧飛推了推蔣丞:“丞哥。”

 

  “嗯。”蔣丞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

 

  “去上廁所,”顧飛站了起來,往車後面喊了一聲,“二渺!去廁所嗎?”

 

  顧渺的腦袋從後座探了出來,點了點頭。

 

  “我們帶她進去,”張齊齊女朋友說,“渺渺來,我們一起去。”

 

  顧渺抱著她的滑板下了車,跟著倆姑娘一塊兒去了廁所。

 

  這個加油站的廁所不大,一幫人全擠進去的時候差點兒不夠位置。

 

  “真是集體活動了,連上個廁所人都是齊的,”潘智說,“要不大家都站好,我叫預備尿,大家一塊兒尿得了。”

 

  “幼稚,”趙柯嘆了口氣,“你怎麽不提議大家一塊兒拼刺刀啊。”

 

  “那多不好,畢竟也是公共場合。”潘智說。

 

  一幫人樂了半天。

 

  走出廁所之後蔣丞看到顧渺正在旁邊一塊空地上玩滑板,那個地方有個修車店,邊兒上有兩個檢修底盤的水泥台子,正好一邊一個,顧渺從一個頂上沖下來,滑上對面的台子,在空中高高躍起再落地。

 

  幾個修車的工人正圍著看,每次她躍起時,他們都會給她鼓掌叫好。

 

  顧渺玩得很開心,每次騰空而起的時候都會吹一聲響亮的口哨。

 

  蔣丞視線跟著她第三次躍起時,才猛地註意到,加油站矮墻的後面,已經是連綿到天邊的草坡。

 

  “我靠!”他一巴掌拍在顧飛胳膊上,指著那邊。

 

  他這才知道顧渺為什麽會興奮地一次次躍起,還要吹口哨,她個子太小,必須躍起之後才能看到那邊的大片草坡。

 

  一幫人這時也都看到了那邊的景色,魯實喊了一聲:“去拍幾張照吧!”

 

  “走走走走走。”一幫人立馬都響應了。

 

  司機大哥面帶微笑,用一種“果然沒見過世面”的眼神看著他們往墻後面跑過去。

 

  顧飛因為回車上去拿了相機,所以跟蔣丞帶著顧渺走在最後面,看上去是最鎮定的三個人。

 

  但也只是看上去。

 

  顧飛很小聲地一直在說:“路上都這麽漂亮了啊,這會兒光線很合適啊,丞哥你看到了沒有,天真藍啊……”

 

  蔣丞看著他沒說話,顧飛就算是現在改變了很多,性格原因也讓他很少有這樣的狀態,非常難得地能看到他像個二傻子一樣念念叨叨。

 

  “小兔子你好可愛啊。”蔣丞說。

 

  “丞哥你去前面,”顧飛舉起了相機,“叫大家一起跑起來。”

 

  “嗯,好,”兩人搭檔這麽久練出來的默契讓蔣丞迅速領會了顧飛想拍的畫面,他飛快地往前沖了出去,沖著前面喊了一嗓子,“啊——”

 

  “啊——”處於興奮狀態的一幫人都沒問問這是怎麽了,就立馬跟著一塊兒吼了一起,然後往前又跑又蹦的。

 

  顧飛看著鏡頭裏一連串定格的畫面,有人跳起來,有人正邁開步子,有人張開了胳膊,還有夾著滑板冷靜地看著這幫人的一個小姑娘,後面是連綿的草坡,這個季節,沒有什麽花,草也還不盛,但就這樣帶著一些泥土顏色的青草地,配上藍天白雲陽光,格外有春天的氣息。

 

  拍完照片,顧飛往回翻照片的時候才發現連拍的最後一張裏,蔣丞跳起的時候向後轉過了身,胳膊揚起跳得很高。

 

  他笑了笑。

 

  一幫人蹦了一會兒,被司機大哥催著回了車上,拿著相機一通傳閱。

 

  “蔣丞真會搶鏡頭啊!”魯實說,“居然轉身了!我們都是後腦勺!”

 

  “我後腦勺也能搶鏡頭,不一定用臉才能搶。”蔣丞笑著小聲說。

 

  “我聽到了。”趙柯的聲音從椅子縫裏傳了過來。

 

  蔣丞頓時樂得不行,笑得停不下來。

 

  車開了之後,大家慢慢平靜了下來,開始感覺到了冷。

 

  顧飛起身到後面給繼續睡覺的顧渺裹了件厚些的外套,又從行李裏順手扯了件蔣丞的厚外套出來,備著一會兒下了車好穿。

 

  “這麽仔細。”蔣丞把衣服蓋到腿上。

 

  “一會兒下車亂槽槽的難得翻,”顧飛把他蓋在腿上的外套往自己腿上拉了拉,一人蓋了一半,然後把手伸到了衣服下面,“我發現……這樣……挺好的。”

 

  蔣丞轉過頭看著他。

 

  顧飛看著蔣丞,沒再說話。

 

  他很喜歡這樣近距離地看著蔣丞,蔣丞平時離遠點兒看著挺囂張的,但是近了就會覺得他長得挺可愛,略微下垂的囂張眼角也會變成可愛的狗眼……自己果然是狗操的玩意兒。

 

  他在蔣丞腿上摸了一把,因為有衣服蓋著,這一把摸得了無痕跡。

 

  “顧飛,”蔣丞看著他,“註意點兒素質。”

 

  “就這麽沒有素質。”顧飛笑了笑,又在他腿上摸了摸。

 

  這一次摸完了他手沒有拿開,一直按在蔣丞腿上。

 

  這種情況有點兒不妙,他對自己會突然在車上,還有這麽多人在後頭聊著天兒的情況下,有了某些不要臉的想法感到吃驚。

 

  其實按理說他對蔣丞已經不會像當初那樣,看幾眼就會忍不住有反應,但今天不知道是怎麽了。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往蔣丞大腿根兒摸了過去。

 

  “我操?”蔣丞嚇了一跳,一把抓住了他手腕,一臉震驚地看著他,“顧飛你是不是被哪個色魔魂穿了啊?”

 

  “啊。”顧飛應了一聲,咬牙忍著才沒對著蔣丞的臉一口親過去,但是手就不太好控制了,畢竟手已經獨立了並且知道上頭有衣服。

 

  蔣丞大概是怕動靜太大了衣服遮不住,沒敢太用勁兒跟他犟,他的手還是成功地摸到了地方。

 

  “我喊了啊!”蔣丞抓著他的手。

 

  “你喊,”顧飛看著他,“你喊破喉嚨也沒用。”

 

  “破喉……”蔣丞的聲音完全沒提高,壓著聲音喊了半嗓子就笑了起來,“我他媽是真服了你了。”

 

  顧飛被他這一笑,帶得頓時就想笑,兩個人一起傻笑好像已經是一種條件反射,怎麽也忍不住。

 

  等到倆人一通笑完,魂穿他的那個色魔好像已經被擠了出去。

 

  “哎。”他嘆了口氣,抓住了蔣丞的手。

 

  後半段的行程,大家終於因為聊天過度而開始疲憊,基本上都進入了半昏睡狀態。

 

  蔣丞跟顧飛擠著也沒再迷糊,感覺到顧飛睡著了之後,他跟著也睡著了。

 

  一直到聽到了車窗外面傳來人聲和喇叭聲,一幫人才又醒了過來。

 

  “到了?”蔣丞一臉茫然地看著突然出現在道路兩邊的商店和來來往往的人。

 

  “到縣城了,”司機大哥在前面說了一句,“再有四十分鐘就到了!”

 

  這句話讓睡了一路的一幫人再次興奮了起來,重新開啟吃東西聊天模式。

 

  因為知道了沒多遠了,時間就突然變得很快,邊聊邊看著外面,沒什麽感覺就看到了大片的草原。

 

  “哈!”蔣丞聽到了後面顧渺興奮的聲音。

 

  “去把二渺帶到前頭來吧,”蔣丞說,“跟她聊會兒。”

 

  “嗯。”顧飛去後面把顧渺帶到了他倆的座位上,擠著坐在了窗戶邊兒上。

 

  “二渺,這就是草原,”蔣丞指著外面,“你看,是不是很多小草?”

 

  顧渺興奮地盯著外面,完全沒聽到他說的話。

 

  “太不給面子了。”蔣丞嘖了一聲。

 

  顧飛笑著沒說話。

 

  蔣丞也沒再說話,跟顧渺一塊兒看著窗外。

 

  這裏的景色已經不是之前加油站看到的那些草坡能比的了,湛藍的天空上大朵的雲,跟著無盡的草場一起往遠方綿延著。

 

  視線的最遠方,天空仿佛壓在了草場之上,滿眼明媚的震撼。

 

  顧飛往他身上靠了靠,跟著也往外看過去:“真美。”

 

  “嗯。”蔣丞看了他一眼,顧飛迎著陽光瞇縫著眼眼睛,看上去非常帥氣,這一瞬間他突然想唱歌,腦子裏的一段旋律已經跳躍了很長時間。

 

  “我想,擡頭暖陽春草……”顧飛在他耳邊輕聲唱了一句。

 

  “你給我簡單擁抱,”蔣丞想也沒想就接了下去,“我想踩碎了迷茫走過時光,睜開眼你就會聽到……”

 

  顧飛沒有再跟著唱歌詞,看了他一眼之後,改成了哼唱,第一句就讓蔣丞有些吃驚,顧飛不知道是臨時還是以前就寫過,這段伴奏一樣的哼唱非常好聽。

 

  “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蔣丞握住顧飛的手,“我想,在你眼裏,撒野奔跑……”

 

  “我想,一個眼神,”顧飛和了進來,“就到老……”

 

  蔣丞在滿目的陽光裏跟顧飛對視著,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很好聽啊,”趙柯突然出現在椅子縫中間,“什麽歌?”

 

  “哎!”蔣丞被他嚇了一跳,差點兒把旁邊的顧渺給掄出去。

 

  “趙柯同學,你真的是我見過的在這方面情商最堪憂的人。”坐在他旁邊的潘智一邊吃著薯片一邊嘆了口氣。

 

  顧飛笑了笑。

 

  “薯片還有嗎?”蔣丞笑著從椅子縫裏問了一句。

 

  “給。”潘智把一筒薯片遞了過來。

 

  “二渺,”蔣丞把薯片遞到顧渺手邊,“吃嗎?薯片。”

 

  顧渺飛快地抓了一把薯片,重新趴回了窗邊。

 

  “丞哥,”顧飛伸手過來也拿了點兒薯片,“你……嚇了我一跳。”

 

  “嗯?”蔣丞轉頭看著他。

 

  “你唱歌真好聽啊。”顧飛說。

 

  “你嚇我一跳,”蔣丞笑了,“我以為我怎麽著了呢還能嚇著你。”

 

  很快他們就到了目的地,車放慢了速度,從一個個的農家院旁邊經過,有房子,有蒙古包,最後開進了一個農家院裏。

 

  “到了。”司機大哥停車喊了一聲,“一會兒給你們安排好蒙古包,你們收拾收拾,半小時以後吃飯,簡單吃點兒,下午還要去騎車,去好幾個景點,晚上咱們吃烤全羊!”

 

  大家站起來歡呼了一通,拎著東西下了車。

 

  張齊齊訂的全是小蒙古包,都在一塊兒,大家很快地分配好了之後拿著東西進去了。

 

  “還不錯啊,”蔣丞進了他們的蒙古包,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幹凈,還有電視機,不過看到床的時候他楞了楞之後就笑了,“我靠,大通鋪啊。”

 

  一個半圓的台子占掉了半個蒙古包的空間,看上去倒是非常舒服。

 

  “挺好,”顧飛看了看,“二渺睡那半邊,咱倆睡這邊,比三人間強……三人間咱倆半夜爬到一床上擠著還費事……”

 

  “顧飛,”蔣丞看著他,“你腦子裏是不是進潤滑劑了啊?”

 

  顧飛坐到床邊笑了半天:“我不知道,我大概是憋得太久了,我現在就盼暑假呢,盼得脖子都修長了。”

 

  “丞兒!”外面傳了來潘智的聲音。

 

  “進吧,收拾呢。”蔣丞說。

 

  “二渺,”潘智探了腦袋進來,“去看馬嗎?”

 

  “哈!”顧渺正站在旁邊研究一張椅子,聽到這話,立馬轉過了身。

 

  “哪兒有馬?”蔣丞問,他們進來的時候是看到不少馬,但這家農家院的馬在哪兒他沒看到。

 

  “找找就有了,”潘智說,“走,二渺。”

 

  顧渺跟著潘智出去之後,蔣丞過去看了看這個蒙古包的門,從裏頭鎖上了,然後換了一臉獰笑,剛一轉身想撲向顧飛的時候,顧飛已經沖到了他身後,拽著他胳膊一掄就把他扔到了床上。

 

  “哎!”蔣丞在他撲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扳住了他的肩,“顧飛,顧飛!”

 

  “嗯?”顧飛在他脖子上狠狠親著。

 

  “馬上還要集合吃飯,”蔣丞被他這一通親得都開始有點兒喘了,“我們只能……”

 

  “知道。”顧飛吻住他,手摸進了他褲腰裏。

 

  從蒙古包裏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魯實和他女朋友摟著出來,再往外走的時候張齊齊那倆也跟出來了。

 

  蔣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剛跟顧飛幹了點兒什麽,這會兒看誰都像是剛幹了點兒什麽的樣子。

 

  幾個人一塊兒走到蒙古包後面,就看到了這家的馬,還挺不少,都正悠閑地在草地上甩著尾巴。

 

  趙柯站在前面,潘智叼著煙蹲在他旁邊,倆人這百無聊賴的狀態一看就很清白,不像他們這幾個。

 

  特別是後邊兒那四個,兩兩相擁跟長一塊兒了似的。

 

  “潘智!”顧飛喊了一聲,“顧渺呢?”

 

  潘智回過頭看了一眼,伸手往前方指了指。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的時候,蔣丞楞了楞:“我靠,她倒是不怕馬啊,這麽大的動物呢。”

 

  前面有一匹挺大的馬,顧渺站在它跟前兒感覺只有人家腿那麽高,一個穿著蒙古族衣服的大叔正拉著韁繩,馬低下了頭,顧渺在它頭上一下下地摸著。

 

  “想騎呢,”潘智說,“人說一會兒給她找匹小馬。”

 

  “這小丫頭比我強啊,”蔣丞看著那邊,顧渺已經抱住了馬腦袋,把臉貼到馬腦門兒上了,“讓我這會兒去摸一下我都有點兒怵。”

 

  “她在家就這麽蹭貓呢。”顧飛笑了笑。

 

  見著了馬,顧渺對吃飯就沒什麽興趣了,不肯進屋去吃飯,就非得抱著她的滑板站在馬群裏。

 

  “隨她吧。”顧飛問老板要了個大碗,盛上飯,又夾了點兒菜,拿過去給了她。

 

  蔣丞在屋裏一邊吃飯一邊時不時往外看一眼,顧渺盤腿兒坐在滑板上一口飯一眼馬的看上去心情很愉快。

 

  “跟動物接觸還真是……”他有些感慨,“小孩兒天生就應該跟動物在一塊兒。”

 

  “嗯,所以她跟丞哥在一塊兒就特別高興。”顧飛笑著說。

 

  “丞……”蔣丞看了他一眼,“行吧,丞哥,丞哥,貓丞。”

 

  “貓丞丞。”顧飛說。

 

  “大庭廣眾的別肉麻,”蔣丞嘖了一聲,“兔飛飛。”

 

  中午吃的是簡餐,沒多大一會兒大家就都吃完了,打算歇一會兒就去騎馬。

 

  顧飛一轉頭就沒了影子,蔣丞找了他半天,才看到他從農家院的小樓那邊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大紙袋。

 

  “什麽?”蔣丞問。

 

  “牛肉幹,一會兒玩的時候帶著吃,”顧飛說,“嘗嘗,看比我們那邊的怎麽樣?”

 

  蔣丞捏了一塊兒放到嘴裏:“嗯,還不錯。”

 

  顧飛拿了幾個小袋子,把牛肉幹分給了一幫人。

 

  “挺貴的吧?”蔣丞小聲問。

 

  “這袋好幾百了,”顧飛也小聲說,“沒事兒,出來玩一次,開心就行。”

 

  蔣丞笑了笑。

 

  之前跟帶著顧渺看馬的大叔過來招呼大家過去挑馬。

 

  “女的就挑小點兒的馬,男的可以挑大點的馬,”大叔說,“這幾匹都行,脾氣好。”

 

  顧渺不肯跟顧飛騎一匹馬,要自己騎。

 

  因為要去景點,不能找太小的馬,大哥最後給她牽來一匹個子稍小些的馬:“這個小紅馬,是我最寶貝的馬了,看看,多漂亮!”

 

  挑好馬,最混亂的時刻就到來了,學習上馬下馬和控制馬。

 

  男生還行,就張齊齊上馬的時候看著有點兒像蜘蛛俠,別的幾個差不多都沒問題,蔣丞試著上馬下馬幾次之後就盯著顧飛了。

 

  要說上下馬這種事兒,就是大長腿的天下。

 

  無論顧飛怎麽上下,大長腿一揚,看上去都讓人覺得鼻子發熱,總感覺下一秒鼻血就要流出來了。

 

  兩個女朋友上馬相對就要慢得多,都有點兒害怕。

 

  讓所有人都吃驚的是顧渺。

 

  連顧飛都被她震驚了,在學東西這方面一向無比困難,學寫個字都需要很多天時間的顧渺,在大叔示範了兩次怎麽上馬之後,居然一踩腳蹬,跟著一翻就騎了上去,下馬的時候連腳蹬都沒踩,直接一翻就跳了下來。

 

  “我的天哪!”張齊齊女朋友吃驚地喊了一聲,“這也太厲害了吧!”

 

  “有點兒像我們這裏長大的孩子了。”大叔笑著說。

 

  不過草原的孩子顧渺對於滑板的執著依舊不變,騎馬的時候也不肯放下,顧飛最後不得不找了根繩子拴在滑板上讓顧渺背在了背上。

 

  “好了,”大叔上了馬,“出發,慢慢的跟著我,不要急,有什麽事就馬上喊我。”

 

  蔣丞騎著馬慢慢往前走了出去。

 

  顧飛舉起相機,看著在金色陽光下騎在馬背上的蔣丞,他騎著馬往前跟了兩步之後,鏡頭裏只剩下了蔣丞。

 

  “丞哥。”他叫了蔣丞一聲。

 

  蔣丞回過頭,陽光從他臉側灑下來,拉出長長的光柱。

 

  顧飛按下了快門。

 

  “當心別摔了。”蔣丞笑著說。

 

  顧飛再次按下快門,蔣丞的笑容定格在一片燦爛裏。

 

  “丞哥。”顧飛看著鏡頭裏的蔣丞。

 

  “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放下相機,看著他:“我愛你。”

 

  “什……”蔣丞楞了楞。

 

  “我說,”顧飛提高聲音,“蔣丞我愛你。”

 

  “啊?”蔣丞眼睛突然瞪大了,抓著韁繩的手頓時猛地抖一下。

 

  馬接到指令,往前幾步急走,蔣丞沒防備,身體往後一仰,接著往旁邊一滑。

 

  幹脆利落地從馬背上摔到了地上。

 

 

 

 

 

140

 

  我愛你。

 

  這三個字在蔣丞腦子裏閃過無數回, 帶著渴望和膽怯, 出現又跑掉。

 

  從小到大,他說過的我愛你估計連個大概的數字都沒法統計, 甚至還對潘智說過加強版的, 我他媽真愛你啊。

 

  但這三個對於他來說永遠只會出現在玩笑和調侃裏的字, 從他開始不斷想念顧飛那天開始,就洗心革面, 轉過頭來的時候變得嚴肅正經。

 

  而且還沈甸甸的。

 

  我愛你。

 

  他不知道這三個字到底要在什麽時候, 要在什麽情況下,才可以小心地被說出口。

 

  他也想過, 也許根本不需要這三個字, 我對你是什麽樣的感情, 你對我是怎麽樣的深情,各自心裏有數就行。

 

  但是。

 

  我愛你。

 

  燦爛的陽光,遼闊的草原,明媚的天地之間。

 

  那個他用了很大的勁兒去喜歡的帥哥, 騎在一匹黑色的大馬上, 披著一身金色, 看著他說出了這三個字。

 

  沒有比這更好的時間,沒有比這更好的地點。

 

  再沒有什麽事會比眼下這一瞬間更讓他眩暈了。

 

  蔣丞一個趔趄往後傾過去再一個打滑腳沒夾住馬肚子最後從馬背上仰面朝天翻下去的整個過程中,目光都沒有從顧飛臉上移開。

 

  他一直死死盯著顧飛。

 

  就是這個人,他想要永遠在一起的人,剛剛,一秒鐘之前開了口。

 

  我愛你。

 

  我也很愛你。

 

  蔣丞看著顧飛把相機一扔翻身跳下馬的時候一陣著急, 好幾萬的相機啊,好幾萬的鏡頭啊!

 

  對於兩個窮學生來說,再摔碎一次就別活了啊!

 

  好在下一秒他發現相機是掛在顧飛脖子上的。

 

  他舒出一口氣,攤平了躺在了草地上,看著滿目的金色光芒,和那個在一片金色中跑過來的……大長腿帥哥。

 

  帶杠的運動褲應該讓他穿的,那腿。

 

  嘖。

 

  顧飛跳下馬背的時候感覺自己腿都些發軟。

 

  讓他稍微松了口氣的是蔣丞的馬在他摔下來之後就停下了步子,站在了一邊沒再繼續動。

 

  蔣丞運動機能也不錯,這樣的姿勢摔到地上的時候還能讓身體側了一下,後腦勺也沒有直接砸地。

 

  但是……

 

  “蔣丞!”他吼了一聲,往前沖了兩步,離著蔣丞還有幾步遠他就直接跪了下去,滑到了蔣丞身邊。

 

  蔣丞躺在地上沒動,他的心一下提了起來,撐著地緊張地看著蔣丞:“丞哥?你怎麽樣?”

 

  千萬不要有事,一個告白把男朋友嚇得摔失憶了/癱瘓了/植物了這種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嗯?”蔣丞應了一聲,眼睛一直看著他,倒是非常清亮。

 

  “摔哪兒了?有什麽地方疼嗎?有什麽地方麻了嗎?身上有感覺嗎?”顧飛一連串地問,“手指能動嗎?”

 

  “顧飛你……”蔣丞看著他,“再說一遍?”

 

  “什……”顧飛楞了楞,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迅速開始重覆,“摔哪兒了?有什麽地方疼嗎?有什麽地……”

 

  “操,”蔣丞說,“前面那句。”

 

  “前面?”顧飛只覺得自己腦子裏全是亂的。

 

  “我愛你,”蔣丞勾了勾嘴角,眼睛瞇縫著迎著陽光,看上去還真是挺像貓的,“顧飛我也愛你。”

 

  顧飛猛地回過神來,蔣丞這句“我愛你”來得太突然,雖然自己已經先開了口,蔣丞是回應,但他這一瞬間還是感覺自己血流得都有些不太暢通了。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他好半天才一連串地說著,“蔣丞你有什麽地方疼嗎?”

 

  “怎麽摔下來了!”在最前頭的大叔騎著馬返了回來,跳下馬就吼了一聲,“先不要動!”

 

  “蔣丞!蔣丞!”其他的人都喊上了,因為沒有掌握靈活掉轉馬頭的技能,他們只能一邊喊一邊紛紛以各種奇形怪狀的動作下了馬。

 

  “哎!”蔣丞應了一聲,想要坐起來,“我沒事兒!”

 

  “別動!”顧飛趕緊按住他,“先別動!”

 

  “我真沒事兒!”蔣丞仰著腦袋往前看了看,又喊了一聲,“二渺你慢點兒!”

 

  顧飛擡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顧渺居然掉轉了馬頭騎了過來,中間也沒踩馬蹬直接跳了下來,趙柯還伸手想接一下,結果接了個空。

 

  “慢!”顧飛指了背著滑板跑過來的顧渺,“二渺慢!”

 

  顧渺放慢了腳步,慢慢地跟著大家一塊兒圍到了蔣丞身邊,低頭皺著眉一臉焦急地看著他。

 

  “我沒事兒,”蔣丞躺在草地上,非常誠懇地向圍著他的一圈腦袋解釋著,“你們踩踩這地就知道,很軟啊,我真沒事兒。”

 

  “你動動手指,還有腳。”大叔很專業地蹲在他身邊指揮著。

 

  蔣丞馬上一手圓一手方塊地在空中劃了幾圈:“看到沒,你們能行嗎?我還能換手,方塊三角隨便挑。”

 

  “你還有這技能呢?”趙柯有些吃驚。

 

  “他沒給你們顯擺過麽?還有左手八右手四來回換的,成天跟人顯擺,”潘智蹲在他腿邊,手在他腿上輕輕按了按,“有感覺嗎?”

 

  “滾,我什麽時候成天顯擺了,”蔣丞晃了晃腳,又看著一圈腦袋,“求你們了,讓我起來吧,地上是濕的,我後背都透了!”

 

  “起來吧,”大叔說,“慢點兒。”

 

  顧飛伸手扶了他一把,蔣丞感覺自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兒,用能讓所有人都安心的緩慢速度先是慢慢坐起來,再掛顧飛胳膊上慢慢站了起來。

 

  “這土軟,”他原地蹦了蹦,“我摔下來的時候腳也沒掛著蹬子,哪兒都好好的。”

 

  “哎!”魯實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嚇死我了!”

 

  “不好意思啊,”蔣丞笑了笑,又彎腰看著顧渺,“二渺,我沒事兒,就摔了一下,跟你平時從滑板上摔下來一樣。”

 

  “她很久沒摔過了。”顧飛在後面說。

 

  “會聊天兒嗎?”蔣丞轉頭看著他。

 

  顧飛笑了笑,沒再說話。

 

  “就像你以前從滑板上摔下來一樣,沒事兒,”蔣丞打了個響指,“別擔心。”

 

  顧渺圍著他轉了一圈看了看,確定他沒事兒之後也打了響指,跑到自己的小馬旁邊,利索地上了馬。

 

  “好,繼續走吧,”大叔說,“大家記著,不要猛拉韁繩,動作要慢!東西掉地上了叫我,不要自己就往下跳,馬沒停下不能下馬!”

 

  大家紛紛點頭,準備各自上馬,潘智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別人摔也就算了,怎麽你還能摔得了?”

 

  “我……”蔣丞清了清嗓子,“晚點兒再跟你說吧。”

 

  “哦,行吧,”潘智往顧飛那邊看了一眼,嘿嘿樂了兩聲,“爺爺,騎馬的時候還是專心點兒,偽馬震什麽的就別琢磨了。”

 

  “滾。”蔣丞壓著嗓子。

 

  騎上馬之後,蔣丞回頭看了顧飛一眼,等顧飛過來了才一塊兒跟著大家往前走了。

 

  “你,”蔣丞目視前方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也太突然了吧。”

 

  “就突然,”顧飛笑了笑,“突然覺得想說,以前都沒有這種感覺,就剛才突然就非常想說,我是……很認真地說的。”

 

  “我知道,”蔣丞偏了偏頭,“我也是很認真的。”

 

  顧飛笑了笑。

 

  “別拍照了,”蔣丞看了一眼他的相機,“別一會兒你也摔下去一次,那咱倆就真精彩了。”

 

  “我不會的。”顧飛說。

 

  蔣丞嘖了一聲。

 

  大叔要帶他們去的第一個景點是一片白樺林。

 

  “密度很大,很漂亮,一年四季都有不一樣的美!”大叔給他們介紹著,“很多人去,拍照,寫生,我們農家院裏,經常有搞攝影的,畫畫的,一住就是半年。”

 

  “我們就是來拍照的,”趙柯說,又指了指顧飛,“攝影師。”

 

  “看出來了,”大叔點點頭,“他那個相機,還有他那個包,一看就是攝影師,你們……也是?”

 

  除了顧飛的那套相機,其余這些人唯一的攝影裝備就是手機,蔣丞忍著笑看趙柯要怎麽繼續把這個逼裝下去。

 

  “我們是模特。”趙柯說。

 

  “哦?”大叔楞了楞,轉圈兒把他們都看了一眼,“模特啊?”

 

  “嗯。”趙柯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大家也都紛紛點頭。

 

  “說起來了就覺得是挺像的,”大叔又看了看他們幾個,“你們比一般的遊客是長得好看,攝影師長得也像模特。”

 

  “他就是從模特成長起來的攝影師。”趙柯繼續一本正經地編。

 

  “這人比我能扯啊,”潘智小聲說,“看著挺正經一個人,扯起來跟放風箏一樣。”

 

  白樺林的確很美,遠遠就能看到了,望不到邊的草坡上有一大片濃密的綠色,下半截兒是白色的,襯得分明醒目。

 

  “好漂亮啊!”張齊齊女朋友喊了一聲,“是不是說白樺樹上有眼睛啊?”

 

  “是的,”大叔說,“其實就是樹枝掉了以後留的疤,但是別的樹就不會像眼睛,就白樺樹是這樣。”

 

  “叔,”潘智說,“您這麽解說太不浪漫了,怎麽也得編個傳說吧。”

 

  大叔笑了起來:“現在講究科普嘛,不過的確很像眼睛,你們一會兒可以找找看。”

 

  “一會兒我們帶二渺找找眼睛……會不會嚇著她?”蔣丞說。

 

  “不會,”顧飛說,“她膽兒挺大的,大概是有些事兒她理解不了。”

 

  大家在林子邊兒上下了馬,大叔還在介紹著的時候,一幫人就已經沖進林子裏去了。

 

  “找到了!這裏這裏!這裏也有!”兩個女朋友興奮地林子裏來回跑,“渺渺你來看,這裏有花!”

 

  顧渺很少跟著女孩子玩,特別是成年女性,這會兒也格外興奮地跟著跑。

 

  “你說,”顧飛拿著相機,一邊看著取景器一邊說,“如果我是個姐姐,顧渺是不是能比現在強點兒?我覺得男的帶小姑娘,還是不如女的帶得好。”

 

  “也許吧,”蔣丞看著那邊,想了想又笑了,“別,你還是哥哥吧,你要是姐姐,我怎麽辦啊。”

 

  “我這麽有魅力,說不定你還是一樣喜歡我,”顧飛按下快門,“反正你以前也交過女朋友。”

 

  “這事兒能過去不能了?”蔣丞嘖了一聲,“念叨這麽久。”

 

  “我要是女的,肯定特別漂亮。”顧飛說。

 

  “……是。”蔣丞點頭。

 

  “說不定潘智會追我,”顧飛把相機對準了前面的潘智,“我發現潘智也挺上鏡的。”

 

  “你要是女的,”蔣丞說,“你根本不可能有見到潘智的機會,我跟你肯定沒交集。”

 

  “嗯,”顧飛按下快門,轉過頭盯著蔣丞,“好險啊。”

 

  “什麽好險?”蔣丞楞了楞。

 

  “還好我是男的。”顧飛說。

 

  “靠,”蔣丞樂了,“神經病。”

 

  這會兒過來林子裏玩的遊客不是太多,他們在林子裏走著的時候,偶爾能碰上幾個,潘智有些失望:“怎麽都是阿姨大姐啊?小姑娘們都不上這兒來玩嗎?”

 

  “人趙柯也是一個人,”蔣丞一邊吃牛肉幹一邊說,“怎麽就你這麽饑渴。”

 

  “他有女朋友好嗎,只是沒一塊兒來而已,我,”潘智指了指自己,“一條單身狗,還不讓我撒點兒尿做個記號啊?”

 

  “我靠,你這形容,”蔣丞笑了起來,回手從包的側兜裏抽了自己的杯子喝了兩口水,“太貼切了。”

 

  “你倆這杯子,”潘智看了看顧飛包側面插著的那個杯子,“太明晃晃了吧。”

 

  “刺激你了嗎?”蔣丞把杯子遞給潘智,“喝嗎?西洋參泡的水,提神。”

 

  “嗯,”潘智接過去喝了幾口,“顧飛,給我拍幾張大片兒。”

 

  “泡妞用的嗎?”顧飛看了看四周,“去那邊吧,這邊林子太密了,不好找光。”

 

  “是展示自我用的,”潘智糾正他,“不要跟您另一半兒似的老把我想得那麽沒品味。”

 

  “哦。”顧飛點頭。

 

  蔣丞感覺顧飛都快沒時間看風景了,相機一直舉著,挨個給眾模特們拍照,一個個都千姿百態的各種風騷。

 

  “我給他們拍幾張吧,”蔣丞說,“你都沒怎麽看風景吧?”

 

  “看了啊,”顧飛笑笑,“取景器裏看著更安靜,特別美。”

 

  “多可憐啊,來一趟還得從取景器裏看。”蔣丞說。

 

  “這你就不懂了,”顧飛說,“其實風景不光是用眼睛看,你在風景裏,你就是風景的一部分,你更多的是感受,你看到的,肯定沒有你感受到的多。”

 

  蔣丞看著他。

 

  “你還是比較合適去讀理科。”顧飛舉起相機看著他,“不過說真的,我們應該來張合照。”

 

  “嗯,”蔣丞一下來了勁頭,“還有二渺,我還沒怎麽跟她合過影呢。”

 

  顧渺這會兒沒在林子裏了,她正堅強地想在草坡上玩滑板,跟她說明天可以去滑草,她也不太明白,最後大叔給她找了個草少的土坡,讓她滑著玩。

 

  “我們先拍,”顧飛拿了三腳架打開了,看了看四周,找了個合適的角度放好了,把相機固定了上去,“丞哥你過去站著,我看看。”

 

  蔣丞走到顧飛指定的地方站著,這種突然熟悉的感覺,他無數次就這麽站著,看著離他幾步遠的,相機之後的顧飛。

 

  他突然有些感慨。

 

  對著鏡頭發呆的時候,顧飛按了快門。

 

  他嘖了一聲:“偷拍啊。”

 

  “來,”顧飛拿著遙控器跑了過來,站到他身後摟住了他,“就這樣就行。”

 

  拍照這件事對於他倆來說大概是除了上床之外最有默契的事兒了,隨便一個動作,對方就能立刻明白應該怎麽樣配合。

 

  站著,坐著,摟著,隨意經過,無論哪種場景,他倆都配合默契。

 

  拍完之後蔣丞又把顧渺拉過來,這小丫頭拍照永遠高冷,沒有笑容,酷人一臉,最後拍了一組一人真酷兩人裝酷的照片。

 

  大叔來叫他們準備換地方的時候,一幫人要求來個合影,折騰了半天,拍了至少能有二三十張,才終於讓每一個人都滿意了。

 

  拍完照大叔拉著他們去看花。

 

  “忘憂草,”大叔說,“現在有花了,一大片,黃色的,非常漂亮,今天太陽好,你們肯定會喜歡!”

 

  “忘憂草?”潘智看著大叔。

 

  “就是黃花菜,”顧飛說,“打鹵面的必備材料。”

 

  潘智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我不應該問的。”

 

  一幫人笑得停不下來。

 

  “別小看黃花菜啊,”大叔馬上跟著介紹,“黃花菜可是很好的東西,吃了還能美容呢。”

 

  不知道是因為心情,還是環境,還是第一次看到連片的黃花菜,蔣丞第一次發現原來黃花菜是這麽漂亮的東西。

 

  “天哪,”張齊齊說,“新鮮黃花菜居然這麽驚艷!”

 

  “丞哥,”顧飛一邊拍照一邊說,“我發現我真是挺土的。”

 

  “嗯?”蔣丞看著他。

 

  “這些我都沒見過,”顧飛說,“今天我才感覺我真是……第一次真正走出鋼廠看到世界。”

 

  “我也沒見過啊。”蔣丞說。

 

  “是麽,”顧飛看了他一眼,“那大概是因為跟你在一起,什麽都不一樣了。”

 

  蔣丞看了看旁邊的人,似乎是沒有人註意到他們,他飛快地湊過去在顧飛臉上蹭了一下,又親了一下他耳朵尖兒。

 

  身後傳來一聲非常虛偽的咳嗽聲。

 

  顧飛笑著嘖了一聲。

 

  蔣丞回頭看到了正拿著手機對著一片黃花菜拍照的潘智。

 

  “情難自禁啊,”潘智說,“今兒我算是真正理解這話的意思了。”

 

  兩個地方玩過之後,天色就開始有些暗了,大叔一揮手:“走,現在回去,你們可以去玩玩射箭,等著吃晚飯了。”

 

  “射箭?”魯實立馬很有興趣。

 

  “射箭不錯,有意思。”潘智說。

 

  顧飛看著蔣丞,小聲問:“射箭你也能得瑟一把吧?畢竟是彈弓小能手蔣丞啊。”

 

  “不知道,”蔣丞笑了起來,“好久沒玩了。”

 

  “蔣丞選手選擇了一個新的挑戰項目,所有人對他都滿懷期待,”顧飛學著他的語氣,“叉指導您覺得他為什麽會選擇這樣的挑戰項目?”

 

  蔣丞看著他沒說話,一個勁兒樂著。

 

  “蔣丞選手一直是一個勇於挑戰自我的人,他有著超一流的專業素質,”顧飛繼續小聲說著,“這次挑戰他的男朋友也會來看,還跟他一起參加了挑戰,相信他會拿到很好的成績。”

 

  蔣丞嘖了一聲。

 

  “叉指導,您覺得如果這次挑戰失敗了的話,會不會很失落?”顧飛也看著他,“不會的,蔣丞選手的最大優點就是堅強,面對任何打擊和失敗都不會低頭,他是個永遠會讓人吃驚的強大選手。”

 

  “這馬屁拍的。”蔣丞說。

 

  “我樂意。”顧飛說。

 

  回到農家院之後,顧渺不願意去別的地方,想要跟馬在一塊兒。

 

  顧飛勸了半天說去射箭,她也不肯,最後顧飛只得同意她留在馬群旁邊坐著。

 

  “她不會到時不跟我們走了吧,”蔣丞看著專註地盯著馬看的顧渺,“她怎麽這麽喜歡這些馬啊。”

 

  “沒事兒,第一次見嘛,”顧飛看著那些馬,“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真的馬呢,我要像她那麽大,可能也想一直跟馬在一塊兒了。”

 

  “還好你現在長大了。”蔣丞說。

 

  “嗯,現在就想跟丞哥在一塊兒。”顧飛說。

 

  “去射箭嗎?”趙柯走了過來,“那邊正比賽呢,三箭一局,第一名的有獎品。”

 

  “什麽獎品?”蔣丞馬上問。

 

  “好像是什麽酒,大叔說特別烈的酒。”趙柯說。

 

  “走,”顧飛說,“看看去。”

 

  “我要去比賽,”蔣丞小步蹦著,“我要贏那壺酒。”

 

  “幹嘛啊?”顧飛笑了,“想喝的話可以買啊,我看他們小商店裏好多酒呢。”

 

  “不,不一樣,”蔣丞還是小步蹦著,“我要贏一壺酒,拿來娶你。”

 

 

 

 

 

141

 

  顧飛看著一路甩開膀子往前邁著大步的蔣丞, 忍不住追過去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

 

  “哎操!”蔣丞嚇了一跳, 往前蹦了一步回頭瞪著他。

 

  這個動作有些太明目張膽,雖然旁邊沒有別的遊客, 但自己人還是有的, 身後有個對著馬群沈思的顧渺, 旁邊還有個趙柯。

 

  顧渺倒是沒反應,趙柯往他倆這邊看了一眼, 清了清嗓子:“我該怎麽辦?”

 

  “往前走。”顧飛笑了笑。

 

  “先去練習一吧, 他們都在練習場玩著,”趙柯說, “老板說半小時以後有比賽, 之前比賽第一的那個射中三個九環呢, 不知道下輪的人水平怎麽樣。”

 

  “下輪有我,”蔣丞說,“水平很高。”

 

  顧飛對蔣丞玩彈弓的準頭是一點兒都不懷疑,不光不懷疑, 簡直可以說是五六七八體投地, 基本指哪兒打哪兒了。

 

  但是射箭……他反正是連怎麽拿弓都不知道, 看蔣丞的意思估計是也沒玩過。

 

  練習的地方有不少人在玩,其中一個靶位被他們的人占領了,幾個人輪流對著靶子一通瞎射,指導他們的一個大哥在一邊叼著煙,臉上掛著“你們開心就好”的笑容。

 

  他們到的時候,潘智正好剛射了一箭, 箭飛出去紮在了箭靶下邊兒的棍子上,他立馬一揮手,非常瀟灑地喊了一聲:“上靶了我操!”

 

  “靶子都得讓你氣哭了。”蔣丞說。

 

  “丞兒你來,”潘智把弓遞了過來,“你試試,我感覺你應該行。”

 

  “我也沒玩過,”蔣丞接過弓,“還挺沈。”

 

  “你那邊帶腕托的彈弓也不輕了,還不是單手,”潘智說,“試試。”

 

  “叫叉指導過來指點一下。”顧飛說。

 

  蔣丞一下就聽樂了,看了他一眼:“你找抽呢吧?”

 

  不過蔣丞的確在這方面有天賦,叉指導過來教了他幾分鐘,怎麽站,怎麽拿弓,怎麽瞄準,他拿著弓站到靶子前面一拉弓開始瞄準的時候,感覺馬上就出來了。

 

  顧飛舉起相機,哢哢哢地按了好幾下。

 

  蔣丞射箭跟他玩彈弓一樣,不會瞄很長時間,基本舉起來,瞄準,沒等旁邊看的人回過神,他已經松了手。

 

  這次也一樣,幾個人還在向他傳授剛才自己射箭的三分鐘經驗,他已經手一松,箭嗖一聲飛了出去。

 

  “好!”旁邊的叉指導喊了一聲。

 

  箭應聲紮在了前面的箭靶上,在八九環之間。

 

  “怎麽樣,”潘智很愉快地往旁邊的木頭柱子上一靠,看著叉指導,仿佛這一箭是他射的,“這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吧?”

 

  “小夥子,以前玩過吧?”叉指導問。

 

  “沒有,”蔣丞笑笑,“不過玩過彈弓。”

 

  “你還玩彈弓?”趙柯有些意外,“看不出來啊。”

 

  “看不出來的多了,”蔣丞又搭了一支箭,弓一拉,瞄準著,“我就是這麽深藏不露。”

 

  沒等趙柯說話,他第二箭射了出去,紮在了上一支箭的上方,靠近十環。

 

  “厲害啊!”幾個人都有些吃驚。

 

  顧飛看著蔣丞,總有些忍不住想要微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深藏不露,蔣丞的確有很多東西都是深藏不露,他的優秀並不需要特別展現出來,這種無意之中的驚艷才符合蔣丞的性格。

 

  顧飛看了看旁邊的靶位,不少人都很有興趣地在玩著,他看了兩三分鐘之後發現隔一個位置有個姑娘居然射得不錯,就兩箭出去全都在靶心上紮著。

 

  這樣的一會兒肯定也會比賽……

 

  他往那邊挪了兩步,盯著又看了一會兒,確定剛才那兩箭不是運氣。

 

  正想走開的時候,這姑娘回過了頭,他來不及偏開頭,只好跟這姑娘對視了一眼。

 

  姑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裏的相機,笑了笑。

 

  他只好尷尬地點了點頭。

 

  姑娘頭一歪,笑著比了個V,然後看著他。

 

  “好吧。”顧飛只得舉起相機,對著姑娘按下了快門,然後趕緊轉身走開了。

 

  他沒有再去看蔣丞射箭,先快步去了農家院的小商店,找老板問了問。

 

  “一會兒比賽的獎品是哪種酒啊?”他看著墻上掛著的各種很有特色的酒壺。

 

  “這種,”老板拿下一個酒袋,“特別烈,不常喝酒的人一口就倒,但是香。”

 

  “嗯,”顧飛看了看,“給我拿一壺吧。”

 

  買了酒之後,他先回蒙古包裏把酒放了,才又回到了靶場。

 

  “去哪兒了?”蔣丞沒在射箭了,靠在一邊看著張齊齊摟著他女朋友指點著。

 

  然後射了個脫靶。

 

  “廁所。”顧飛說。

 

  “你玩玩嗎?”蔣丞問他。

 

  “我……”顧飛猶豫了一下,“行吧。”

 

  “相機給我,”蔣丞說,“我拍幾張玩玩,你幫我調個自動吧?”

 

  “不用自動,”顧飛打開相機看了看,“就用我之前設置的吧,我給你拍的時候用的就是這樣。”

 

  “嗯。”蔣丞點點頭,把相機舉到眼前。

 

  以前他玩相機,都從液晶屏裏看,但顧飛一直都直接看取景器,他也就跟著這麽看了。

 

  除去有時候因為光線太強液景屏會看不清之外,蔣丞覺得取景器裏的世界,跟屏幕上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特別靜。

 

  這是顧飛說的。

 

  蔣丞對於這個說法一直沒能特別清楚地理解,今天才算知道了什麽叫特別靜。

 

  你的眼前,只有你想看到的。

 

  沒有幹擾,沒有余光裏的種種。

 

  只有這方寸之間的廣闊。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顧飛。

 

  淡定的側臉,修長的身材,拿弓,搭箭,拉弓。

 

  蔣丞按下了快門。

 

  哢嚓。

 

  哢哢哢嚓嚓嚓。

 

  顧飛的動作一個一個定格在他眼前,天地間就剩了這一個身影。

 

  真帥啊。

 

  耳朵裏聽到了一幫人的稱讚聲,他才放下了相機,往箭靶那邊看了一眼,八環。

 

  不錯嘛,對於一個從來沒玩過需要瞄準的東西的人來說,這還真是挺牛了。

 

  “運氣。”顧飛說。

 

  “再來一箭運氣。”潘智說。

 

  “試試看。”顧飛說著卻放下了弓。

 

  “嗯?”潘智看著他。

 

  “等等,我上裝備。”顧飛一邊說一把手伸進了外套裏掏著。

 

  大家一塊兒看著他,蔣丞一時也沒反應過來他要幹嘛,一直到他從外套裏摸出了眼鏡的時候,蔣丞才一下樂了。

 

  一幫人都挺吃驚的。

 

  “我靠你近視?”潘智楞了。

 

  “嗯,度數不深。”顧飛戴上眼鏡,重新拿起了弓。

 

  “你別跟我說你剛才是盲射啊。”潘智說。

 

  “哪有那麽誇張,”顧飛說,“我不戴眼鏡也看得到靶,就是不夠清楚。”

 

  蔣丞挺喜歡看顧飛戴眼鏡的,雖然很難得能看見一次。

 

  他舉起相機,繼續對著顧飛。

 

  顧飛就是這麽一個神奇的人,一副眼鏡架上,就能把他整個人的氣質都改變了。

 

  現在的顧飛看上去立刻從淡定的鋼廠小霸王變成了個斯文敗類。

 

  蔣丞想想又笑了,這個評價不能讓顧飛聽見。

 

  戴上眼鏡的這一箭,證明了顧飛的話,他戴不戴眼鏡都能看得到,這一箭還是八環。

 

  “你裝備沒打石頭吧。”潘智說。

 

  “丞哥給加個BUFF。”顧飛偏頭看著蔣丞說了一句。

 

  “啊。”蔣丞楞了楞。

 

  加BUFF,加什麽BUFF,怎麽加?

 

  對於顧飛突然提出的要求,他楞了半天,最後一咬牙,沖顧飛拋了個飛吻。

 

  “我操,”潘智非常震驚,“瘋了。”

 

  幾個人頓時喊了起來,笑成一團。

 

  顧飛沒說話,笑了笑拿起弓,搭箭再次瞄準。

 

  九環。

 

  “還真有用啊。”趙柯笑著說。

 

  大家都練習了一會兒之後,那邊就準備開始比賽了,魯實準備過去給大家報名。

 

  “潘智,蔣丞,顧飛,我,還有誰?”他問。

 

  “就你們幾個吧,”他女朋友說,“我們這些靶都上不了的就在旁邊加油好了。”

 

  “我就……不參加了。”顧飛說。

 

  “嗯?”魯實楞了,“你這麽厲害不參加?”

 

  幾個人都挺意外地看著他。

 

  “我就隨便玩玩,比賽就算了,”顧飛說,“一緊張再射中人。”

 

  “不至於吧。”張齊齊笑了起來。

 

  “那就不參加吧,”潘智說,“他家派出蔣丞,你們一家派一個……”

 

  “你是跟趙柯一家嗎?”張齊齊女朋友笑著說。

 

  “他這種偽單身狗,”潘智說,“我跟他是劃清界線了的,鴻溝。”

 

  “我正視頻呢,”趙柯晃了晃手裏的手機,“跟趙勁。”

 

  “姐!”潘智馬上轉了頭喊了一聲。

 

  “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趙柯嘆了口氣,“逗你的。”

 

  “……趙柯你也就是長得像個正經人。”潘智指了指他。

 

  報完名,幾個人就站在圍欄旁邊邊看前面的人比賽邊聊著天兒。

 

  “真不去比一把啊?”蔣丞小聲問顧飛。

 

  “不了,”顧飛笑笑,“不習慣。”

 

  “那你給我拍照吧。”蔣丞一邊看著相機裏的照片一邊說。

 

  “嗯。”顧飛點頭。

 

  顧飛不願意去參加比賽,蔣丞並不奇怪,顧飛性格裏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比如站在這麽多人的目光裏,他會不適應。

 

  不過也並不需要改變,這些無法改變的習慣,是他氣質裏相當吸引人的一部分,從開始到現在。

 

  只要他往前走,用什麽樣的姿態都不重要。

 

  對於蔣丞來說……他往前翻照片的手指停了停。

 

  我操?

 

  一個漂亮的姑娘。

 

  一手拎著弓一捭沖著鏡頭比V還笑得很燦爛的漂亮姑娘。

 

  “顧飛?”蔣丞轉頭看著顧飛,咬牙切齒地叫了他一聲。

 

  “嗯?”顧飛看著他。

 

  蔣丞指著相機:“你個狗……”

 

  “嗨!”一個女聲在他倆身後響起。

 

  蔣丞和顧飛同時回過頭,看到了身後站著的一個姑娘。

 

  哦喲?

 

  哦喲!

 

  蔣丞雖然在記人方面堪稱廢柴,但是就這麽前後一秒的時間裏看完照片再看人,他還是能記得住的。

 

  這就是照片裏的那個漂亮姑娘。

 

  “你也比賽嗎?”這姑娘笑著問顧飛。

 

  “不。”顧飛說。

 

  “啊,我參加了,馬上就到我了,”這姑娘說,“我還以為你也參加呢,能比一把了。”

 

  比個屁。

 

  蔣丞看著她。

 

  顧飛這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怎麽就突然認識了這麽個姑娘,居然相機裏都有人家照片了?

 

  “你好,”姑娘又看著蔣丞,“你們也是跟朋友一塊兒來的吧,我看你們人挺多的。”

 

  “啊。”蔣丞應了一聲。

 

  “那你參加嗎?”姑娘笑著問。

 

  “嗯,參加了。”蔣丞說。

 

  “那一會兒比試比試啊,”姑娘說著沖比賽區那邊揮了揮手,“我朋友叫我呢,到我了,我先過去了。”

 

  “加油。”顧飛說。

 

  “幫我再拍幾張照片吧,”姑娘一邊往那邊走一邊回過頭,“一會兒我找你要照片哦。”

 

  “嗯。”顧飛應了一聲。

 

  蔣丞看著那姑娘過去了,轉頭看著顧飛:“去啊,跟拍去。”

 

  “丞哥,你聽我解釋。”顧飛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蔣丞瞪著他,“不聽不聽不聽。”

 

  顧飛看著他,嘴角有沒忍住的笑。

 

  “怎麽,”蔣丞說,“我不聽你就不解釋了啊?”

 

  “是這樣的,就剛才……”顧飛開口。

 

  “不聽不聽不聽,”蔣丞說,“你不要解釋了。”

 

  “我抽你啊。”顧飛說。

 

  “一會兒再解釋吧,”蔣丞嘖了一聲,往那邊看了一眼,“你先等著看我秒殺你艷遇。”

 

  趙柯沖這邊招了招手。

 

  “走,過去,”蔣丞說,“給我拍大特寫。”

 

  “好。”顧飛點頭。

 

  他們這幫人參加了的這會兒除了蔣丞,都已經比完了,成績虐人,基本上得兩兩相加才能跟別人一個人的成績扛衡。

 

  “我們應該組團報名。”潘智說。

 

  “然後團體對人家個人嗎?”顧飛說。

 

  潘智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拍了拍蔣丞肩膀:“丞兒,就看你的了。”

 

  蔣丞沒說話,往比賽場地看了看比分,雖然都是遊客,但成績居然都還可以,一個個一臉嚴肅的還挺有比賽氣氛。

 

  兩眼看過去之後,蔣丞就看到了剛才那個姑娘正在比賽。

 

  已經射出去的一箭紮在靶心上。

 

  嘖。

 

  “她挺厲害的,丞哥你上點兒心。”顧飛給那姑娘拍了幾張照片之後,在他耳邊小聲說。

 

  “激我呢?”蔣丞也小聲說,“我這種時候心都靜得很,激不激都一樣,而且我現在還沒時間吃醋。”

 

  顧飛笑了笑,手很快地在他腰上摸了一把:“你剛才也沒真吃醋。”

 

  那姑娘射完之後蔣丞看了看成績,兩個十環,一個九點七。

 

  蔣丞對於一個草原農家院的射箭比賽還要精確到小數點後一位表示服氣。

 

  “丞兒,到你了!”潘智叫了他一聲。

 

  “顧飛,”蔣丞看著顧飛,“看你丞哥給你露一手。”

 

  顧飛一臉嚴肅地看著他:“好的。”

 

  蔣丞過去在幾把弓裏挑了把順眼的站到了位置上。

 

  其實他無論是考試還是比賽,很少有什麽確定的目標,要贏過誰,要比誰成績好,他一般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的目標永遠都是對於自己來說的,我想拿第一,我想達到多少分,至於這達到這個目標需要超越的對手,他從來都不會去關心,是誰都一樣。

 

  那個漂亮姑娘嘛,成績還不錯,目前是最高的分數了。

 

  雖然強行把她列為了顧飛的艷遇,但他現在心態倒是還跟以前一樣。

 

  他想要那壺酒。

 

  他要把兔飛飛娶回家。

 

  搭箭舉弓,瞄準。

 

  蔣丞發現雖然這些所謂的射箭,靶子都挺大挺近的,大概是為了讓遊客們都能找到神射手的感覺。

 

  但這個比賽的靶子居然比練習場地那邊的遠。

 

  嘖嘖。

 

  不過對於視力一流的蔣丞選手來說,這種瞄準幾乎是一種身體的條件反射,視力和距離並不占主要因素。

 

  他拉緊弓,射出第一箭。

 

  就像他玩彈弓的時候一樣,箭一飛出去的時候,他差不多就已經能判斷出落點了。

 

  九點九環。

 

  蔣丞覺得這種人工過去看一眼報個數的計分方式簡直太隨意了,他都不知道這個九點九,看分的大叔是憑什麽判斷出來的。

 

  身後傳來一陣歡呼和掌聲,他的啦啦隊倒是很強大,畢竟人多。

 

  他回頭看了一眼,想看顧飛來著,但卻突然發現顧渺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顧飛腿邊,正瞪圓了眼睛看著他。

 

  顧飛舉著相機沖他笑了笑,他勾了勾嘴角。

 

  顧渺很快地沖他打了個響指豎起拇指,蔣丞給她回了一個。

 

  顧渺應該不理解比賽是什麽意思,大概就是來看丞哥耍帥吧。

 

  那就再耍一個。

 

  他再次拉弓。

 

 

 

 

 

第二節,擴胸運動。

 

  嘿哈!

 

  箭飛出去的,那聲“嗖”特別好聽,蔣丞在心裏給自己提前鼓了個掌。

 

  圍觀的遊客都鼓起了掌。

 

  不過蔣丞感覺正中靶心的這一箭,看分的大叔過去看了一眼,給的還是九點九。

 

  簡直是隨心所欲。

 

  如果這看分的是個大媽,他可能就是十環了。

 

  為了那壺酒,不,為了娶顧飛,他決定拼了。

 

  顧飛在蔣丞射最後一箭的時候放下相機,拿出了手機,對著他拍了一段視頻,這是蔣丞為了……娶他而努力射……出的最後一箭,能不能嫁過去就看這一箭了。

 

  看分的大叔喊出十環的時候,蔣丞轉過了頭。

 

  顧飛笑著沖他比了個V

 

  一直到蔣丞走到他面前了,他都還舉著手機拍著。

 

  “我去拿酒了,”蔣丞對著鏡頭說。

 

  “嗯。”顧飛點點頭。

 

  他又彎腰跟拉起顧渺的手跟她擊了個掌:“二渺,這叫擊掌,慶祝勝利的時候就這樣,記住了嗎?”

 

  “你起碼得教個十次八次的。”顧飛說。

 

  “我剛說的話還記得嗎,”蔣丞直起身看著他,“這壺酒……”

 

  說到一半他往兩邊看了看,遊客開始散了,但他們的人圍了過來,蔣丞只得看著他:“你懂的。”

 

  “懂的。”顧飛笑著說。

 

  “關了吧,拿酒去。”蔣丞說。

 

  拿到酒之後,那個漂亮姑娘過來了:“你真厲害啊帥哥。”

 

  “運氣好。”蔣丞說。

 

  “明天還玩嗎?”她問。

 

  “明天我們有別的安排了。”蔣丞說。

 

  “哦這樣啊,”她看著顧飛,“咱們加個好友?你把照片傳給我?”

 

  NO

 

  你想得美!

 

  “嗯。”顧飛應了一聲,拿出了手機。

 

  加上好友之後,這姑娘笑了半天:“你名字太逗了……那晚上篝火晚會見吧。”

 

  顧飛沒出聲。

 

  姑娘走開之後,蔣丞一指顧飛:“走,回房間。”

 

  “二渺在呢。”顧飛說。

 

  “休息一下換身衣服,”蔣丞看著他,“你想什麽呢?”

 

  “想你呢。”顧飛說。

 

  “沒用了,”蔣丞呲了呲牙,“這種時候甜言蜜語沒用了。”

 

  顧渺跟著他倆一塊兒回了蒙古包,估計是有點兒累了,她一進去就直接趴到了床上,抱著她的小被子閉上了眼睛像是要睡覺。

 

  顧飛剛要過去跟她說話,被蔣丞一把拽住了。

 

  “顧小飛,”蔣丞一手抓著他衣服把他往墻邊推,另一只手晃了晃酒,“你真是不讓我省心啊,要趕緊娶回來擱家裏才踏實。”

 

  “你天天掛表白墻的時候我還什麽也沒說呢。”顧飛伸手摟著他的腰小聲說。

 

  “那能一樣嗎?”蔣丞惡狠狠地看著他。

 

  顧飛沒說話,湊過來在他嘴角輕輕吻了一下。

 

  “你……”蔣丞條件反射地閉了閉眼睛,又很快地瞪圓了,“你少來……”

 

  “蔣丞!”趙柯在外面喊了一聲,“收拾好直接去那邊院子啊,篝火晚會。”

 

  “好!”蔣丞應了一聲,轉過頭繼續瞪著顧飛,“你少……”

 

  “剛那壺酒帶上吧,大家嘗嘗什麽味兒!”趙柯又說。

 

  “……哦,”蔣丞又應了一聲,然後楞了楞,“我操?他們要喝?”

 

  “是啊……意不意外,驚不驚喜?”顧飛笑了起來。

 

  “那不行,”蔣丞松開了他,拎著酒轉了轉,“我再去買一壺一樣的吧。”

 

  “不用,有,”顧飛拉住他,在他耳朵尖上咬了一口,然後從旁邊櫃子裏拿出了一壺一樣的酒遞給了他,“晚上喝這個吧。”

 

  “哪來的?”蔣丞楞了楞。

 

  “我剛才買的。”顧飛說。

 

  “你買這個幹嘛啊?”蔣丞問。

 

  “那個女孩兒練習的時候我就看她挺厲害的了……我看她的時候她大概以為我偷拍她吧,所以我才又拍了她一張照片的。”顧飛說。

 

  “哦,”蔣丞笑了笑,其實他根本也沒想著問顧飛是怎麽回事兒,“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著,萬一……你比賽的時候碰上她,又萬一沒贏的話……”顧飛說。

 

  “怕我失望?”蔣丞摟了摟他,“怎麽可能啊,就是玩啊。”

 

  “不是,”顧飛捏了捏他的腰,“我是想萬一沒贏到這壺酒,你不娶我了怎麽辦,我就去買了一壺。”

 

  蔣丞壓著聲音笑了好半天:“靠。”

 

  “我是不是考慮得很周全。”顧飛親了他一下。

 

  “是。”蔣丞摟緊他吻了過去。

 

 

 

 

 

142

 

  顧渺不太能適應人多的地方, 像晚上農家院的人都聚在一起的篝火晚會, 她就會有些緊張,不願意過去。

 

  但偏偏又很想吃肉。

 

  最後她自己挑了個地方, 在距離最遠的草地上坐著, 顧飛一趟趟地給她送肉過去。

 

  這邊的篝火和熱鬧, 對她來說沒有吸引力,有肉, 能看到馬, 就行了。

 

  雖然馬都休息了。

 

  “挺另類的,”張齊齊女朋友托著下巴看著離他們十多米遠盤腿兒坐在草地上面向夜色遠方啃著肉的顧渺, “我覺得她肯定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只是大人都理解不了她。”

 

  “慢慢來吧, 現在進步還挺大的,去年我都沒想過能帶她出來玩呢,”蔣丞撕著肉邊啃邊說,“也許再有幾個月, 她就能說丞哥好帥了。”

 

  顧飛看了他一眼, 嘴角帶著笑。

 

  “不帥麽?”蔣丞看著他。

 

  “一嘴油。”顧飛說。

 

  “吃肉就得這麽一嘴油, ”蔣丞嘖了一聲,“你快別羞澀了,放開了吃吧,難得……”

 

  “都親不下去嘴。”顧飛聲音很低。

 

  蔣丞嚇了一跳,差點兒嗆著,趕緊轉開頭。

 

  旁邊的潘智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幹嘛?”

 

  “嘛也不幹。”蔣丞說。

 

  “敢往我身上蹭油我肯定把尊老愛幼的原則扔到一邊兒跟你拼命我跟你說。”潘智說。

 

  “你……”蔣丞話還沒說完, 就感覺旁邊有人走了過來。

 

  沒等他轉頭,就聽到了一個姑娘的聲音:“晚上好呀。”

 

  蔣丞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變化得挺明顯的,潘智作為一個完美的鐵子,瞬間就明白了,而且還迅速地跟他交換了眼神。

 

  情敵預備軍?

 

  是的。

 

  意念交流大致是這樣的內容。

 

  “晚上好。”顧飛跟她打了招呼。

 

  “這是我做的牛軋糖,”姑娘拿出一個小鐵盒放到了他們桌上,“這次帶了點兒出來,你們嘗嘗看。”

 

  “謝謝。”蔣丞本來臉上沒什麽表情,這會兒也不得不擠出了笑容,人一個姑娘,專門過來送小零食,老爺們兒再板個臉實在沒風度。

 

  “別客氣,”姑娘笑了笑,擺擺手一邊往自己那桌走一邊說,“你們先吃著,一會兒我過來找你們喝酒啊!”

 

  蔣丞感覺自己的眼睛頓時放大了一小圈兒,還要過來喝酒?

 

  他轉頭看著顧飛。

 

  “嗯?”顧飛也看著他。

 

  “這都約上酒了啊?”蔣丞說。

 

  “人說的是你們。”顧飛說。

 

  “包括我嗎?”潘智問。

 

  “應該包括了咱們這一桌。”顧飛說。

 

  “那行,”潘智點了點頭,一拍蔣丞肩膀,拿起了自己的酒杯,“爺爺,這事兒交給我了。”

 

  “你幹嘛?”蔣丞楞了楞。

 

  “找人喝酒。”潘智端著杯子慢悠悠地往姑娘那桌晃了過去。

 

  蔣丞跟顧飛一塊兒轉頭看著他。

 

  潘智在這方面算是有……天賦,過去跟那姑娘打了個招呼之後,沒說幾句,幾個姑娘就往一塊兒擠了擠,給他讓出了一個位置。

 

  而他就那麽愉快舒適地坐了下去。

 

  “丞哥,”顧飛看著蔣丞一臉凝重地說,“你千萬,別跟他學。”

 

  “啊,”蔣丞樂了,“學不來,我跟他認識這麽些年,要能學早學會了。”

 

  “我跟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有什麽了,”顧飛說,“你這醋吧,吃著玩可以,千萬別真吃啊。”

 

  “真吃又怎麽樣,”蔣丞喝了口酒,這酒的確像老板宣傳的那樣,很香,但是一口下去能從嗓子眼兒燒到胃裏再返到天靈蓋,他嘖了一聲,“這酒,勁也忒大了點兒吧。”

 

  “我喝著還成,老板說不常喝酒的一口就倒,”顧飛瞇縫了一下眼睛,“我等著看你倒不倒呢。”

 

  “怎麽,盼著我倒啊?”蔣丞笑了起來,“我倒了就倒了,反正有二渺在,也圓不了房。”

 

  “那可不一定。”顧飛笑瞇瞇地看著他。

 

  “顧飛,”蔣丞指了指他,“你這個陰險的笑容,是在表達什麽?”

 

  “表達興奮。”顧飛湊到他耳邊小聲說。

 

  “興奮個屁啊你!”蔣丞說,也許是因為他這會兒喝了有差不多二兩這個號稱一杯倒的酒了,聲音有些沒控制住,喊得挺大聲。

 

  “興奮啊!怎麽不興奮!”魯實一拍桌子,“看看!這裏哪有不興奮的人!”

 

  一桌人紛紛點頭表示讚同,舉杯當啷磕了一圈。

 

  這一桌人,就算沒喝一杯倒,也喝了不少特色酒,什麽羊奶酒馬奶酒果子酒的,這會兒都處於還保留部分神智,但絕對開始神經的階段。

 

  蔣丞看著他們一通樂。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幾個農家院的員工走了過來,同時音樂響起,他們圍著中間的篝火開始跳舞。

 

  一圈吃喝得都興奮了遊客頓時都喊了起來,一邊拍手一邊跟著喊節奏。

 

  接著跳舞的人就跑到靠近的桌邊開始拉人了,蔣丞他們坐得稍微遠點兒,但沒等人過來拉,他們這桌一幫人就站了起來:“跳舞去!”

 

  “我就不去了,”趙柯說,“我再吃會兒。”

 

  “柯兒!”潘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往他肩上一拍,“走,蹦會兒去!”

 

  “我不會……”趙柯話還沒說完就被潘智一把拉了起來,拽著往篝火那邊過去了。

 

  “丞哥,”顧飛一摟蔣丞肩膀,指了指潘智,“你看。”

 

  蔣丞喝了口茶,順著看過去的時候有些吃驚地發現,潘智居然是拉著剛才那姑娘的手過去的。

 

  前後大概不到一小時,蔣丞對於潘智的效率相當佩服。

 

  “我的艷遇,”顧飛笑著說,“就這麽被截胡了。”

 

  “怎麽,是不是很失落。”蔣丞非常愉快地笑著,這會兒四周的人都一片歡聲笑語的,他也跟著笑得很大聲。

 

  “走。”顧飛站了起來,拉了拉他胳膊。

 

  “我不去,”蔣丞笑著縮了縮,“我是真不會蹦,而且也不想過去蹦。”

 

  “沒讓你去蹦,”顧飛說,“陪我出去。”

 

  “去哪兒?”蔣丞問。

 

  “去了就知道了。”顧飛笑笑。

 

  顧飛先去旁邊把顧渺叫上回了蒙古包,小丫頭平時這會兒已經睡覺了,去叫她的時候她正盤腿兒坐著打盹兒,跟個小老太太似的,看得蔣丞想笑。

 

  “回去睡覺吧,二渺,”顧飛把她拉了起來,“還想吃什麽嗎?”

 

  顧渺瞇瞇瞪瞪地搖了搖頭。

 

  “那走,哥哥帶你回去睡覺。”顧飛說。

 

  蔣丞一直扶著旁邊的欄桿聽著顧飛說話,這酒的確挺大勁兒的,喝的時候還沒感覺這麽強烈,現在站起來一動,就發現自己腳底下打飄兒,連轉個頭都會控制不住,45度能轉成直角。

 

  跟著往蒙古包那邊走的時候,顧渺回頭好幾次看他,顧飛說:“丞哥喝醉了。”

 

  顧渺又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在鄙視我,”蔣丞笑了,“不是誰都跟你哥似的那麽能喝的。”

 

  顧渺應該是沒聽懂,扭頭繼續往前走了。

 

  回了屋讓顧渺洗漱完了之後,顧飛把她的小被子鋪好,枕頭放好,又把帶來的她的衣服都撂在枕頭旁邊。

 

  顧渺爬到床上,經過親自檢查,確定沒有問題,這才躺下了。

 

  顧飛把她的專用手機放到旁邊:“你的手機在這裏,晚上找不到哥哥就發消息,懂了嗎?”

 

  顧渺點了點頭,大概是困了,她把顧飛推開,拉過小被子蓋上就閉上了眼睛。

 

  “晚上找不到哥哥?”蔣丞這時才問了一句。

 

  “嗯。”顧飛點了點頭,從旁邊的地上拎起一個大包背上,又拿起了他的相機包掛到了蔣丞脖子上。

 

  “她哥哥晚上要去哪兒?”蔣丞問。

 

  “她哥哥晚上要跟她丞哥去浪。”顧飛摟了摟他,在他鼻尖上親了一口。

 

  蔣丞腦子裏有點兒嗡嗡,每次喝高了他都這感覺,聽不清東西,看什麽都帶著旋轉,腿跟瘸了似的一會兒長一會兒短的,走個路都顛得很。

 

  跟顧飛一塊兒走出蒙古包的時候,還能看到大院子裏篝火晚會裏熱鬧的人群,每個人都帶著笑容,跳著的,蹦著的,坐在一邊兒喝著酒聊著的。

 

  顧飛摟過他的肩,帶著他從旁邊走了出去。

 

  這感覺很奇妙。

 

  黑色的夜裏,明亮的火光,喧鬧的人群,都慢慢隱在了身後。

 

  他們吹著微寒的夜風,兩個人往前走,耳邊漸漸靜了下去,笑鬧聲消失之後,耳邊開始能聽到吹吹過草地時沙沙的細響,能聽到奇異的交錯著的蟲鳴,還能聽到兩人的腳步聲。

 

  “會迷路嗎?”蔣丞問,他覺得自己聲音很低,但在安靜草原上卻聽得很清楚,甚至能聽出自己聲音裏的醉意。

 

  “不會,”顧飛說,“咱也不去特別遠的地方,這裏今天騎馬經過的時候我看到的,就前面,那個草坡過去,有片草長得特別好,很厚。”

 

  “哦。”蔣丞應了一聲。

 

  “躺上頭肯定特別舒服。”顧飛又說。

 

  蔣丞頓了頓就開始笑,一邊踉蹌著笑一邊拍了拍顧飛的屁股:“兔兔!你是不是想野戰!”

 

  “是啊。”顧飛說。

 

  “你怎麽能回答得這麽平靜的。”蔣丞還是笑。

 

  “我不要臉啊。”顧飛回答。

 

  “不過我跟你說,”蔣丞往他身上靠了靠,“你得等我醒醒酒,我這會兒有點兒暈。”

 

  “醒酒了幹嘛?”顧飛問。

 

  “幹你啊!”蔣丞很大聲地說。

 

  顧飛捂了捂他的嘴,往身後看了看:“丞哥,就我們那個院兒,起碼出來了四對兒情侶,加上別的農家院出來浪的,我們四周可能有幾十個人。”

 

  “嗯。”蔣丞在他指縫裏應了一聲。

 

  “一會兒幹你的時候,你別喊太大聲。”顧飛在他耳邊輕聲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應完之後才又瞪了瞪眼睛,在他手心裏含糊不清地說,“誰幹誰?”

 

  “我,”顧飛一了一頓地繼續在他耳邊說,“幹,你。”

 

  “你想得美!”蔣丞說。

 

  “現實也很美。”顧飛說。

 

  蔣丞把他的手扳開剛想說話,顧飛在他腿上勾了一下,他頓時感覺腳底下一空,整個人往後仰著倒了下去。

 

  不過顧飛胳膊帶了他一下,他倒地的時候除了眩暈,就覺得這地上還真是挺軟的。

 

  但緊接著顧飛蹲下來又推了他一把。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躺的地方是個草坡,顧飛這一推,他就跟坐滑梯似的一路往下出溜了下去。

 

  “我……”他胳膊揚了揚,想控制一下身體,但沒成功,“操。”

 

  就這麽一路飛馳著最後頭下腳上地在坡底停下了。

 

  他大頭沖下地看著站在坡頂的顧飛,暈得半天不知道要說什麽,就覺得披著一身月光的顧飛很帥。

 

  “醒著嗎?”顧飛把背著的包往坡上一扔,包滑了下來。

 

  “你的……相機包。”蔣丞看到了坡中間的相機包,估計是剛才掉那兒的。

 

  “沒事兒,包有緩震,”顧飛跳了一下,順著坡也往下滑著沖了下來,“丞哥——”

 

  “你他媽……”蔣丞嚇了一跳,顧飛這軌跡一看就是對著他來的,他趕緊撐著胳膊努力地往後蹭,怕顧飛滑下來的時候控制不住一腳踹他褲襠上。

 

  但是顧飛滑到一半就停下了,沒能一滑到底,大概是因為這一溜的土都被他之前蹭起來了,摩擦太大。

 

  蔣丞剛松了口氣想說話,顧飛居然站起來就往下沖。

 

  “我操!”蔣丞感覺自己就像個恐怖片裏對著沖過來的怪物怎麽也站不起來的慫貨,只能一直蹭著地傻退。

 

  眼睜睜看著顧飛遮天憋日地往他身上一撲,胳膊撐著地,然後低頭吻住了他。

 

  沒等他認真回應,顧飛又已經松開了他,站起來拎了大包走到了一邊。

 

  “你……”蔣丞嘆了口氣,在地上攤開懶得動了,暈得厲害。

 

  顧飛把包打開,從裏面扯出了一團東西,放在地上整理了一下之後,拎起來抖了幾下,那團東西唰地撐開了。

 

  “我靠?”蔣丞楞了楞,“帳篷啊?”

 

  “嗯,還不錯,”顧飛說,“居然是自動的。”

 

  “啊。”蔣丞還是楞著。

 

  “今天晚上,”顧飛把防潮墊鋪好,再把睡袋扔了進去,“就在這兒浪了。”

 

  “啊,”蔣丞努力地撐著地坐了起來,“帳篷裏?”

 

  “先把事兒辦了,”顧飛走過來把他拽了起來,摟著一邊在他脖子上肩上親著,一邊伸手摸進了他衣服裏,往帳篷那邊推了去,“然後我要拍星空,睡倆小時還要拍日出,你不能睡,你得陪著我。”

 

  “嗯,”蔣丞只覺得呼吸開始有些控制不住地粗重起來,但在酒精和欲望的夾縫裏掙紮著的理智讓他還是堅持著問了一句,“會不會有人?”

 

  “你不出聲喊,”顧飛按著他的肩,把他塞進了帳篷裏,跟著也鉆了進來,“就算有人來了,也不知道這裏是怎麽回事兒。”

 

  “啊,”蔣丞躺平,“這帳篷好小啊,是雙人的嗎?”

 

  “是雙人的,”顧飛把帳篷門拉好,飛快脫掉了外套,撲到了他身上,“野戰專用。”

 

  “放屁。”蔣丞笑了起來。

 

  顧飛沒再說話,連他的外套都都沒脫,直接拉開拉鏈,把裏頭的衣服往上一推,就在他胸口上肚子上連親帶啃地蹭著。

 

  蔣丞也沒再出聲,手往顧飛肩上抓了抓。

 

  顧飛扯下他的褲子,甚至都沒脫掉,就直接把他腿往上一壓。

 

  “操,”蔣丞感覺這一壓腿,血都沖到了腦子裏,“你至於……急成這樣嗎?”

 

  “至於。”顧飛說。

 

  蔣丞還是很暈,本來還想著是自己娶了小兔子乖乖,今兒晚上絕對不能被掀翻在地,但這會兒連暈帶興奮地,他居然有些使不出力來。

 

  顧飛按著他腿進入時,突如其來的強烈刺激讓他沒壓住聲音:“啊……”

 

  “噓。”顧飛輕聲說,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

 

  顧飛松開捂在他嘴上的手時,蔣丞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松嘴。”顧飛捏了捏他下巴。

 

  蔣丞沒松口,還是咬著。

 

  “那你咬著吧,”顧飛手撐著墊子看著他,“我歇會兒再來一次。”

 

  “靠,”蔣丞松了嘴,瞅了他一眼,“這環境是不是特別能刺激你啊?”

 

  “是啊,”顧飛低頭親了親他,“不刺激你麽?”

 

  “……啊。”蔣丞應了一聲。

 

  帳篷裏空間的確是有點兒小,他倆折騰半天才是把戰場收拾好了,穿好了衣服。

 

  “你還要拍星空嗎?”蔣丞半瞇著眼睛躺著。

 

  “嗯,”顧飛坐在旁邊,拿著鏡頭往相機上裝著,“你沒看到嗎,這邊星空特別漂亮,有銀河。”

 

  “沒註意,”蔣丞說,“我喝暈了,都沒敢擡頭,一擡頭肯定摔。”

 

  顧飛過去把帳篷的門拉開了,再回頭拽著他的胳膊原地轉了半圈。

 

  “哎……”蔣丞就覺得一陣暈,閉上了眼睛。

 

  顧飛把他往帳篷外面拽了拽,塞了個充氣枕頭到他腦袋下邊:“丞哥,你看。”

 

  “嗯。”蔣丞睜開了眼睛。

 

  一眼過去就沒了聲音。

 

  說實話,蔣丞一直覺得自己沒什麽浪漫細胞,特別是跟顧飛比起來,既不浪漫,也不文藝,對很多東西,美與不美,他感觸並不是特別深。

 

  但睜開眼,第一次看到在夜空裏橫穿而過的壯觀星河時,他還是感覺到了震撼。

 

  黑而明亮的天空,銀色和暗紅交織著的大片光芒,讓他的呼吸都暫停了。

 

  顧飛在他身邊擠著躺下,輕聲說:“美嗎?”

 

  “嗯。”蔣丞輕聲應著。

 

  “小時候,”顧飛說,“我不敢回家的時候,會去山上,從下午一直到第二天,都在山上。”

 

  “嗯。”蔣丞握住他的手。

 

  “有時間我帶你去爬那座山吧,離鋼廠有點兒遠,在市郊了,”顧飛說,“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星星,就是在那裏。”

 

  “我從來沒看過。”蔣丞說。

 

  “後來長大點兒我就沒去過了,”顧飛說,“我爸在家的時候,二渺……我不放心。”

 

  蔣丞沒說話,用力抓緊他的手。

 

  “我一直覺得天空很好看,”顧飛笑了笑,“白天,晚上,晴天,陰天,都很好看。”

 

  “你以前,”蔣丞看著大片的星星,“有沒有拍過星空?”

 

  “沒有,”顧飛笑笑,“沒有合適的時間,而且也……可能是後來不怎麽看天了吧,就也沒想著要去拍了,太陽光倒是拍過很多。”

 

  “現在拍嗎?”蔣丞偏過頭。

 

  “你先睡一會兒,”顧飛說,“我想你陪著我拍,你睡會兒再拍。”

 

  “我不困,”蔣丞說,“讓你幹清醒了。”

 

  顧飛沖著天笑了半天:“我這麽大能耐呢?”

 

  “嗯,”蔣丞慢慢坐了起來,把外套拉鏈拉好,想想又嘖了一聲,“這還真是野炮,衣服沒脫,褲子都只脫一半。”

 

  “你要不服氣一會兒脫光了再幹一次好了。”顧飛說。

 

  “個臭不要臉的東西,”蔣丞爬出了帳篷,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要去哪兒拍?”

 

  “坡上頭,”顧飛拿了三腳架和相機,指了指剛才他們滑下來的地方,“我剛站那兒看了一下,還不錯。”

 

  蔣丞跟著顧飛爬到了坡頂,坐在草地上看著他。

 

  顧飛把相機架好,彎腰調了半天,試著拍了一張:“丞哥你看嗎?”

 

  “看,”蔣丞馬上湊了過去,往取景器裏看著,“真漂亮,不知道為什麽,拍出來的跟眼睛直接看到的感覺不一樣。”

 

  “更安靜些。”顧飛說。

 

  “嗯。”蔣丞看了他一眼。

 

  顧飛又拍了幾張,有雲過來,他停下了,把三腳架往後移到了蔣丞身後。

 

  蔣丞回過頭的時候發現鏡頭對著自己,他笑了笑:“怎麽拍一半又拍我了?”

 

  “你這種,剛被幹完的樣子,”顧飛一邊調著相機一邊說,“很性感。”

 

  “你大爺,”蔣丞說,“我臉上寫著剛被幹完四個字兒嗎?是不是還有括號顧飛幹的啊?”

 

  “你幸福嗎?”顧飛在相機後頭問。

 

  “你丞哥姓蔣,”蔣丞說,顧飛笑了笑,蔣丞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幸福啊。”

 

 

 

 

 

143

 

  這大概是蔣丞長這麽大第一完整的, 一整夜連一秒鐘眼都沒合。

 

  陪著顧飛拍星空, 拍各種黑夜裏帶著光的剪影,然後一起躺在草坡頂上看星星, 半夜太冷扛不住, 他倆又回了帳篷裏套上睡袋, 從帳篷裏探出腦袋來躺著。

 

  看星星,看月亮。

 

  一直到天邊開始出現亮光。

 

  顧飛扛著機器又爬上草坡架好。

 

  “能拍到嗎!”蔣丞跟在後頭。

 

  “能, ”顧飛彎腰看著取景器, “拍個大蛋黃給你看。”

 

  “一會兒拍幾張我吧。”蔣丞說。

 

  “嗯,”顧飛說, “一會兒你去對面那個坡上蹦吧, 正好能以太陽為背影。”

 

  “怎麽蹦。”蔣丞問。

 

  “雙腳離地蹦, 越高越好。”顧飛笑笑。

 

  “行。”蔣丞搓搓手,把外套上的帽子扣上了。

 

  雖然已經五月了,但日出前這一會兒還是凍得讓人沒法忍,還好帶了厚外套。

 

  日出是最能讓人心潮澎湃的景象之一了。

 

  蔣丞盯著天邊的亮光, 看到一抹並不耀眼的金色露出來的時候, 他忍不住吼了一聲:“出來了!太陽公公!”

 

  “貓丞丞要開花了啊。”顧飛樂了。

 

  “真的很像雞蛋黃, ”蔣丞盯著一點點從地平線上升起來的太陽,“現在還能盯著看呢,一會兒就要瞎眼了。”

 

  “嗯,”顧飛一邊按著快門一邊說,“一會兒我讓你過去你就跑過去,要快, 就那麽兩分鐘,過了就沒法再拍了。”

 

  “好。”蔣丞開始原地蹦著,掄胳膊蹬腿兒地活動著有些凍僵了的身體。

 

  太陽即將整個躍出地平線的時候顧飛喊了一聲:“去!”

 

  蔣丞沖下草坡,一路飛奔著跑上了對面的坡頂,然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開始蹦,蹦起來揮胳膊,蹦起來劈個大叉,蹦起來蹬腿兒。

 

  一通折騰之後他後背汗都冒出來了。

 

  太陽開始發白的時候,顧飛直起腰沖他揮了揮胳膊。

 

  他又跑下草坡,一路邊蹦邊跑回了顧飛身邊,摟著他親了一口:“早安顧飛。”

 

  “早安丞哥。”顧飛笑笑。

 

  收拾了東西往回走的時候,還真碰到不少看完日出回來的人,大致掃一眼,都不止幾十個,按這密度,都得有上百人了。

 

  不知道是早上才出去的,還是跟他們一樣,昨天一夜都在外頭浪著。

 

  “人還真是多啊。”蔣丞感嘆了一句。

 

  “所以讓你別喊太大聲。”顧飛說。

 

  蔣丞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就說我是不是說得很有道理。”顧飛說。

 

  “啊,是是是是是。”蔣丞點頭。

 

  回到蒙古包的時候,顧渺正站在門口,跟張齊齊女朋友一塊兒刷著牙。

 

  “你們去看日出了?”她問。

 

  “嗯,”蔣丞點點頭,“你們沒去?”

 

  “定了個鬧鐘,結果沒起來,”她叼著牙刷嘆了口氣,“一幫人都去了,就我倆沒起來,趙柯還喊我們來著,也沒聽見。”

 

  “明天中午才走,早上還有機會。”顧飛說。

 

  “感覺可能還是起不來,我都放棄了。”她一臉傷感。

 

  顧渺洗漱完,他們幾個一塊兒去吃早點,坐下了,才看到潘智他們幾個一臉沒睡醒的表情走了進來,旁邊還跟著那個漂亮姑娘。

 

  “怎麽沒見著你們?”蔣丞問潘智。

 

  “爺爺,”潘智坐到他身邊,低聲說,“這麽虛偽的話就別說了,誰知道你倆這一夜躲哪個草窩裏浪呢?能見著才怪了。”

 

  “操。”蔣丞笑了起來。

 

  張齊齊給大家安排的遊樂節目還挺豐富的,今天這一天基本沒閑著,幾個景點看過之後就是今天的重點項目,滑草。

 

  雖然昨天晚上一幫人都沒怎麽睡,但難道這麽一塊兒出來玩,居然都沒人喊累,滑草的時候依舊興致高漲。

 

  顧渺對玩什麽都無所謂,只要有馬就行,不過到了滑草場之後她眼睛都亮了。

 

  滑草玩的人不少,不過一般遊客玩的就是坐個板子往下滑,別的滑道有難有易,但都是穿得跟滑雪一樣了。

 

  顧渺對坐著滑沒有興趣,滑了兩趟就不肯再上去了,執著地指著那邊穿著鞋拿著仗的滑道。

 

  “二渺,那個哥哥沒法陪你玩,哥哥不會。”顧飛說。

 

  顧渺轉頭看著蔣丞。

 

  “我……”蔣丞猶豫了一下,他倒是會玩滑板,但是要這麽滑草,他還真沒譜。

 

  顧渺就像被點了穴似的指著那邊不動,他倆只得帶著她過去打聽了一下。

 

  居然有兒童滑道。

 

  “那讓她滑吧,”顧飛松了口氣,“出來玩一次不容易,讓她玩個夠好了。”

 

  教練把顧渺帶到最短最矮的那條滑道邊,教她基本姿勢的時候,顧渺就抱著胳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小朋友你聽懂了嗎?”教練只得問了一句,“來你學著我的樣子……”

 

  顧渺有些不耐煩地站在滑道頂擺了一個準備出發的姿勢。

 

  “哎,很好,非常標準,”教練說,“然後啊……”

 

  沒等他說完,顧渺身體往前一傾,滑了出去。

 

  教練張著嘴都沒來得及出聲喊,她已經滑到了下面停了下來,轉回頭很得意地看著他們。

 

  “不好意思,”顧飛趕緊跟教練道歉,“我妹妹她比較急。”

 

  “她會滑啊?”教練看著顧渺。

 

  “沒滑過,就總玩滑板,”顧飛說,“她平衡什麽的都沒問題的。”

 

  “我還以為她背的那塊滑板是裝飾呢,”教練笑了,“那看來是個滑板高手了?”

 

  “還行吧。”顧飛笑了笑。

 

  顧渺滑了幾趟之後,就換到了旁邊角度稍大些的滑道上。

 

  在大家都玩累了坐在休息區說吃點兒東西的時候,顧渺還在不知疲倦地玩著,負責這條滑道的教練都扛不住了:“小朋友,該休息了!”

 

  “我去弄她回來吧。”顧飛嘆了口氣。

 

  從滑草場回來的時候,天都有些黑了,幾個小時玩下來,一幫人回到農家院的時候才終於換上了累得半死的樣子。

 

  晚上的篝火晚會都沒參加,吃完了東西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顧渺依舊是上床倒頭就睡,蔣丞躺在另一邊閉著眼睛:“哎,我是真的腿都酸了,顧渺是怎麽做到玩那麽長時間的。”

 

  “你不看她每天在外頭待多長時間,而且畢竟昨天晚上……”顧飛說。

 

  “閉嘴啊。”蔣丞說。

 

  顧飛笑了笑:“我去小賣部看看。”

 

  “嗯?看什麽?”蔣丞問。

 

  “買點兒紀念品啊特產什麽的,”顧飛說,“帶回去送人。”

 

  “這兒賣的多貴啊。”蔣丞說。

 

  “也不買多,主要是……我第一次這麽出來玩,”顧飛笑了笑,“自己也想紀念一下,就不管價格了吧。”

 

  “我也去,”蔣丞坐了起來,“我買個什麽小玩意兒送你,算定情信物。”

 

  全中國的旅遊紀念品的進貨渠道大概都差不多,蔣丞和顧飛在小超市裏挑了半天,才算是找了些有特色的小東西。

 

  他買了一對兒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號稱是骨頭磨出來的小戒指,簡單的兩個圈,平時估計也沒法戴,就這兩天應個景。

 

  回屋以後蔣丞把戒指套到了顧飛無名指上:“還成,能看。”

 

  “嗯,”顧飛把另一個也套到了他無名指上,“以後有錢了買高級的。”

 

  “也就是個形式,”蔣丞說,“其實咱倆也不怎麽需要這種形式了。”

 

  “早拴一塊兒了是吧?”顧飛說。

 

  “嗯,”蔣丞點點頭,“有一個人想跑,不過沒跑成。”

 

  “丞哥我錯了,”顧飛笑著說,“以後都不跑了。”

 

  五一假期感覺上就是一眨眼,畢竟也就比個雙休日長不了多少,玩得精疲力精的一幫人在回程的車上連說話的勁兒都沒有了,統一狀態都是睡覺。

 

  蔣丞倒是沒睡,一直靠在顧飛身上看著車窗外飛快掠過的風景。

 

  今天晚上約了許行之見面,明天上午許行之替他們約了導師見見顧渺,看看這段時間的治療效果,再定好下次帶顧渺過來的時間。

 

  明天下午他就要回去了。

 

  想想時間過得有些太快,但這三天的感覺卻跟以往的見面都不一樣。

 

  也許是因為第一次這樣一起旅行。

 

  也許是因為我愛你。

 

  蔣丞這次想到顧飛馬上就要離開時,沒有了之前那種心慌和不舍。

 

  暑假沒有多遠了,很快就要到了,這種穩當地感覺讓人不容易傷別離,因為根本沒有離別。

 

  不過晚上見過許行之之後,他倆會坐在潘智家的桌子旁邊爭分奪秒地講題,還是蔣丞怎麽也沒想到的。

 

  “你倆是不是有毛病?”潘智坐在沙發上一臉無語。

 

  “下月就要考試了,”蔣丞一邊看著顧飛的英語作文一邊說,“最好就這次過了,要不老扯著個四級的事多煩啊。”

 

  “我就不怕煩,”潘智在手機上扒拉著,然後舉起來屏幕對著他倆,“你倆幫我看看,這張照片怎麽樣?”

 

  “很帥。”顧飛說。

 

  “那就這張吧,說真的,顧飛你拍照片是真不錯,”潘智說,“就你給我拍的這些,感覺我又帥出了新高度。”

 

  “照片是要發給那個女孩兒麽?”蔣丞問。

 

  “嗯,”潘智點頭,“然後下周約個飯什麽的。”

 

  蔣丞嘖了一聲。

 

  也算是緣分吧,那個漂亮姑娘的學校離潘智他們學校就一站地。

 

  第二天蔣丞沒有跟著顧飛去見許行之的導師,回學校收拾了一下,然後躺床上等著顧飛去車站的時候通知他。

 

  要按以前,他這會兒肯定得寸步不離地跟著,哪怕是他們在樓上,自己坐樓下等著。

 

  他都沒想過自己會如此鎮定安心地躺在宿舍的床上等電話。

 

  老夫老夫了?

 

  嘖。

 

  他翻了個身,拿起顧飛做的那個玫瑰小燒瓶,倒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半天。

 

  真這麽快就老夫老夫了的話,他還是挺不服氣的,他倆年齡加一塊兒都還正當壯年,老什麽夫!

 

  還能野戰呢!

 

  他翻身平躺著,把燒瓶放在眼前,看著裏面緩緩轉動著的玫瑰花瓣。

 

  野戰的時候還很激情呢!

 

  要不是太冷了,戰個十次八次不在話下!

 

  老什麽夫。

 

  大概是想到這種場面,他有些興奮,手裏的燒瓶沒拿住,很穩當地砸在了他鼻尖上。

 

  他捂著鼻子,咬牙緩了能有一分鐘才小聲罵了一句:“操。”

 

  接了顧飛的電話跑到學校門口的時候,許行之的車已經停在那兒等著了。

 

  “你還送我們?”蔣丞上了車,“多不好意思啊。”

 

  “行李挺沈的,坐地鐵過去還得拖著,”許行之笑笑,“送你們過去我就走了,我一會兒還趕著回學校。”

 

  “說好下次什麽時候過來了嗎?”蔣丞問。

 

  “暑假,”顧飛說,“可能時間長一些,讓二渺再系統地訓練一下。”

 

  “哦。”蔣丞沒忍住嘴角往上揚了揚。

 

  “到時提前找個短租房吧,”許行之說,“要找不到我可以幫你們問問。”

 

  “應該能找到,”蔣丞還是控制不住地揚著嘴角,“潘智他們那個小區好像有,我先讓他問問。”

 

  顧飛點了點頭沒說話,看著他。

 

  蔣丞掃了他一眼:“幹嘛?”

 

  “沒。”顧飛勾了勾嘴角。

 

  許行之把他倆扔車站就走了,他倆還是按之前的辦法,顧飛拿行李,蔣丞背著顧渺進去。

 

  顧渺雖然沒有尖叫,但車站這兩天正是客流高峰期,幾乎滿眼的人讓她非常緊張。

 

  蔣丞把她背起來的時候,她一胳膊勒到蔣丞脖子上,蔣丞差點兒上不來氣兒。

 

  “一個小姑娘,”他跟顧飛大步往進站口裏走著,完全沒有了每次送顧飛時那種能走多慢就多慢的狀態,就快起飛了,“勁兒這麽大,再長大點兒打架都打不過她了。”

 

  “可別打架,她打架一點兒數都沒有,”顧飛嘆了口氣,“還好一直也沒有暴力傾向。”

 

  蔣丞想起來當初顧渺一滑板往人腦袋上掄過去的樣子,還真是讓人一陣後怕。

 

  到了進站口,他倆也沒多停留。

 

  “進吧,”蔣丞說,“坐定了給我發個消息。”

 

  “嗯,”顧飛應了一聲,“你一會兒記得去吃點兒東西。”

 

  “忘不了。”蔣丞摸摸肚子。

 

  “二渺我們進去了,”顧飛彎腰跟顧渺說了一句,“跟丞哥再見。”

 

  顧渺還是緊張,緊緊抓著顧飛的手沒有反應。

 

  “進吧,別再什麽見了。”蔣丞有些擔心地推了推他。

 

  顧飛拉著二渺快步走進了進站通道。

 

  蔣丞往旁邊站了站,看著他倆的背影,顧渺很緊張地貼在顧飛腿邊,低頭往前走著。

 

  看著挺讓人心疼,又有點兒好笑。

 

  蔣丞嘆了口氣。

 

  顧飛邊走邊回過了頭,蔣丞趕緊擡手揮了揮:“快走吧!”

 

  顧飛笑了笑,沖他隔空親了一下。

 

  蔣丞迅速回了一個飛吻。

 

  顧飛這才又拉著顧渺轉頭進去了。

 

  蔣丞看了看時間,給趙柯發了個消息讓他幫占個座,下午他也有課,這會兒就得趕緊回去,吃點兒東西就該去教室了。

 

  下地鐵的時候顧飛的消息也沒發過來,他拿出手機,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按說這會兒車都已經開了。

 

  剛要撥號,手機響了起來,是顧飛發過來的視頻請求。

 

  他楞了楞,點了接通。

 

  畫面卡了兩秒之後才顯示出來,但沒等他看清上面的人臉,就先聽到了顧渺的尖叫聲。

 

  “怎麽了?二渺!”他趕緊把攝像頭對準自己的臉,“二渺!”

 

  畫面上是皺眉尖叫著的顧渺,旁邊是顧飛,背景看著不像是車廂裏,他看到了後面還有一個列車員。

 

  “這是在哪兒呢?”蔣丞問,“怎麽了?”

 

  “值班室,”顧飛說,“一開車突然就……二渺,你看丞哥,看到丞哥了沒有?”

 

  顧渺一直有些飄忽不定的視線在聽到了顧飛這句話的時候落到了手機屏幕上,尖叫卻還是沒有停。

 

  “二渺,”蔣丞趕緊換上笑臉,“我是丞哥啊,你看到我了沒?能聽到我說話嗎?”

 

  顧渺對著屏幕尖叫了一會兒之後,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二渺?”蔣丞揮了揮手。

 

  顧渺瞪著眼睛看著他,正在蔣丞想要再開口說點兒什麽的時候,她發出了很輕地一聲:“丞哥。”

 

  顧渺這一聲丞哥叫得非常小聲,仿佛一只蚊子,還是特別斯文的那種,但蔣丞還是聽到了,而且聽得清清楚楚。

 

  他楞住了。

 

  這不比一個“哈”,蔣丞從來沒有聽到過顧渺叫出誰的名字,連她的聲音都是幾個月前才聽到的,現在猛地聽到這麽一聲,他整個人都楞在了原地。

 

  跟他同樣楞住了的還有顧飛,顧飛看著顧渺,半張著嘴一動不動。

 

  最後還是蔣丞先回過神,幾乎是半喊著:“哎!哎哎哎!丞哥在呢!二渺!二渺丞哥在呢!”

 

  顧渺沒再出聲,定定地看著他。

 

  “二渺,”顧飛終於出了聲,“你看,丞哥在呢,你想他的時候,用手機就能找到他了,對不對?”

 

  顧渺擰著眉,似乎是在思考這個用手機看丞哥的過程,思考了能有兩分鐘,才點了點頭。

 

  “下次想丞哥的時候,你要告訴哥哥,”顧飛說,“不可以這樣喊,哥哥跟你說過的,不可以喊,記住了嗎?”

 

  顧渺點了點頭。

 

  “跟這個阿姨道歉,你剛才嚇到人家了。”顧飛指了指身後的列車員。

 

  顧渺又往屏幕上看了一眼,轉過身對著列車員鞠了個躬。

 

  “哎,沒事兒,”列車員說,“真乖,阿姨沒事兒。”

 

  跟顧渺又視頻了一會兒,她沒有再開口說話,但情緒慢慢平穩了。

 

  “我先把她帶回車廂,”顧飛說,“一會兒給你電話。”

 

  “好。”蔣丞點點頭。

 

  視頻掛斷之後,他站在路邊楞了一會兒才繼續往學校那邊走過去。

 

  剛走進校門,顧飛的電話打了過來。

 

  “餵!”蔣丞迅速接起。

 

  “丞哥!”顧飛聲音裏帶著興奮。

 

  “怎麽樣?好了沒?”蔣丞也忍不住開始興奮。

 

  “睡了,這兩天本來就累,喊完一通更累了,”顧飛笑著說,“現在睡了。”

 

  “她叫我了!聽到沒!”蔣丞蹦了一下,“她叫我丞哥了!”

 

  “聽到了聽到了聽到了!”顧飛壓著聲音小聲喊著,“聽得特別清楚。”

 

  “她是叫我吧!”蔣丞想起來又趕緊問,“她不是叫貓吧!”

 

  “不是不是不是,”顧飛一連串地說,“是叫你!你你你你!”

 

  “你唱吧。”蔣丞笑了起來。

 

  “我還真有點兒想唱呢,”顧飛說,“她不會在有第三個人的情況下說話,長這麽大,第一次,後面還有個列車員呢,她就叫你了!你你你你你!”

 

  蔣丞笑得停不下來:“我我我我我!”

 

  “她主要是上車了才回過神來,丞哥沒在一起,”顧飛說,“車一開她就急了,到處轉,要找你。”

 

  “哎,”蔣丞頓時又有點兒心疼,但想想,又想笑,“哎!她聲音挺好聽的,比說哈的時候好聽!”

 

  “是麽,”顧飛笑著,“哈!”

 

  “哈!”蔣丞應了一聲。

 

  “哈!”顧飛小聲又喊。

 

  “哈!”蔣丞繼續回應。

 

  “哈哈!”顧飛跟著。

 

  “哈哈!”蔣丞在路邊的石凳上坐下,“你是不是瘋了。”

 

  “我一會兒還得跟許行之說一下,”顧飛說,“哦,他好像有事兒,晚點兒吧,晚點我跟他匯報一下。”

 

  “這算大進步吧?”蔣丞問。

 

  “不知道,”顧飛說,“但是對於我來說,是巨大的進步了。”

 

  “你記得回去以後沒事兒還是要多跟她說話,許行之不是說過麽,”蔣丞說,“刺激她語言這一部分,還能讓她經常思考什麽的。”

 

  “嗯,”顧飛想了想,“丞哥,把你之前看的那些心理學的書給我列個書單吧。”

  “你要看?”蔣丞說,“你哪有時間,上課覆習拍照陪顧渺,拿什麽時間看書?”

 

  “你拿什麽時間看的?”顧飛笑了笑。

 

  “我不用照顧顧渺啊。”蔣丞說。

 

  “顧渺八點就睡了。”顧飛說。

 

  “顧飛,別太辛苦了,”蔣丞皺了皺眉,“這麽真挺……”

 

  “挺累的,是吧,”顧飛接過他的話,“你最清楚了。”

 

  蔣丞沒說話。

 

  “你會心疼我嗎?”顧飛問。

 

  “廢話,當然心疼啊!”蔣丞說。

 

  “那就心疼一下吧,”顧飛笑了,“讓你知道那會兒我看著你那麽拼的時候有多心疼。”

 

 

 

 

 

144

 

  顧飛一走, 蔣丞就覺得自己像個灌滿水的大氣球突然被倒空了水, 三天馬不停蹄的興奮旅行結束之後,整個人猛地就癱在那兒回不過神來了。

 

  宿舍裏幾個人似乎都有點兒這個意思, 開始上課的頭兩三天一直都在各種整理照片, 顧飛那邊每天會把處理好的照片發一部分過來, 他們連續三天都沒去圖書館,待宿舍裏看照片。

 

  “這麽多照片, ”蔣丞趴在床上小聲打著電話, “耽誤你不少時間吧?”

 

  “還行,天氣好, 陽光也好, 基本也沒什麽需要花時間處理的, ”顧飛說,“就有時候習慣性要處理一下人。”

 

  “怎麽處理?”蔣丞問。

 

  “就是P瘦點兒什麽的啊,”顧飛說,“像魯實和張齊齊女朋友, 小姑娘肯定要P一下的。”

 

  “你還負責這個呢?”蔣丞笑了起來, “又不是收費拍模特, 服務這麽周到啊?不過我看著不像P過的啊。”

 

  “廢話,能讓你們看出來麽,”顧飛笑了笑,“你的我都P過,你有兩張臉都笑成盆兒了,我給弄瘦了。”

 

  “……操, ”蔣丞楞了楞,迅速抓過自己的筆記本打開,把照片點出來一張張看著,“真的假的,哪張?”

 

  “吃肉的時候,”顧飛說,“看不出來的,我就是P回你本來的樣子了。”

 

  “我變形了?”蔣丞看了看幾張吃肉的時候拍的照片,沒看出來有什麽不對,依然那麽英俊瀟灑。

 

  “變形了,”顧飛說,“但是我讓你現了帥哥原形。”

 

  “哦,”蔣丞笑了起來,“還說我自拍全靠臉撐著,你這單反拍的我臉都撐不住啊。”

 

  “有一句老話,你聽過沒?”顧飛問。

 

  “什麽老話?”蔣丞問。

 

  “開心到變形。”顧飛說。

 

  蔣丞楞了楞,習慣性地在腦子裏轉了一大圈搜索這句“老話”相關的內容,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滾蛋!”

 

  跟顧飛扯了幾句之後,趙柯提議去圖書館。

 

  “那你們去吧,”顧飛說,“今天照片弄完了,我晚上看看書。”

 

  “你背英語的時候要出聲,”蔣丞說,“聲音對加強記憶是很有效果的。”

 

  “嗯,”顧飛笑了笑,“我現在做題也出聲。”

 

  “別太晚了,”蔣丞說,“我一會兒圖書館出來的時候給你發消息。”

 

  “好。”顧飛應了一聲。

 

  蔣丞掛了電話,跟趙柯他們一塊兒去了圖書館。

 

  其實也就幾天沒來圖書館,他卻有種過了很長時間的感覺,坐在椅子上安靜看書的狀態居然有些陌生。

 

  所以說人就是能緊不能松,一旦松下去了再想收緊,需要更多的時間。

 

  看著身邊的人,蔣丞頓時有了一種緊迫感,閉上眼睛定了一會兒神之後翻開了書。

 

  想到顧飛這會兒也正趴桌上各種埋頭苦讀,他又覺得舒服了不少,雖然不在一起,但有一個你牽掛的人,在同樣的時間裏做著跟你同樣的事,挺幸福的。

 

  顧飛覺得自己進步挺大了,對著一串串的英語,自己居然能堅持半小時才站起來去抽煙,簡直是神跡。

 

  以前對著一堆書,讓他能安靜一直坐著的唯一原因就是,看書的人是蔣丞。

 

  現在,他像蔣丞一樣,坐在蔣丞的書桌前,被蔣丞曾經用的各種資料包圍著,看著蔣丞最拿手的科目。

 

  挺奇妙的幸福感。

 

  但也做不到像蔣丞那樣,一坐下就跟入定了似的一兩個小時不帶動彈的。

 

  他一開始十分鐘就想要起來,會給自己找各種理由,坐久了屁股會松的要起來活動一下,坐久了腿部血液不暢對身體不好要起來活動一下……

 

  是不是有人碰了門?

 

  好像有些口渴了?

 

  剛才喝了水好像想上廁所了?

 

  他叼著煙趴在窗台上,看著外面昏暗的街景,隨手拿過旁邊的一張紙,上面有他每晚的計劃,做圖和覆習,還有看書的時間和目標。

 

  每次他坐不住想到處轉悠的時候,就拿過來看看,多少能感覺到些壓力。

 

  緊追著蔣丞跑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蔣丞一直以來都是個一路奔跑著的人,他得咬牙。

 

  學著像蔣丞那樣,眼睛先盯著距離最近的目標,最先需要解決的問題。

 

  蔣丞說是四級裸考,其實也沒有真的就裸了,他還是會抽時間看書,提前了半個月像以前突擊覆習那樣拼了一輪。

 

  比起自己的四級,讓他一直想著放不下的是顧飛的四級。

 

  他希望顧飛能一次過,並不是像他跟潘智說的那樣省得以後麻煩,而是如果這次直接過了,對於顧飛來說,會是個很大的鼓舞,意義絕對大於“四級過了”這四個字。

 

  “今天晚上不要看書了,”蔣丞說,“早點兒睡,閉眼睛大致把重點過一下就行了。”

 

  “嗯,”顧飛笑笑,“是不是對我有點兒不放心?”

 

  “不是,”蔣丞說,“就是想更保險一些。”

 

  “明天考完了我給你打電話。”顧飛說。

 

  “嗯。”蔣丞應著。

 

  第二天蔣丞一起床就拿了手機準備給顧飛打電話。

 

  還沒等撥號,手機響了,顧飛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正要給你打呢。”蔣丞接起電話。

 

  “我知道,”顧飛笑了,“我掐著點兒呢,是不是剛起?”

 

  “嗯,”蔣丞打了個呵欠,“你掐得挺準啊。”

 

  “那肯定啊,”顧飛說,“你幾點睡幾點醒,我差不多都能知道,畢竟叫你起床叫了那麽長時間。”

 

  “也是。”蔣丞笑了笑,無數次睜開眼就看到顧飛的場景從腦子裏閃過,這種回憶還真是讓人感慨。

 

  “我準備出門吃早點了,”顧飛說,“你趕緊收拾吧。”

 

  “現在出門有點兒早吧?還有時間呢。”蔣丞看了看對床魯實掛在墻上的一個巨大的圓盤鐘。

 

  “我約了同學一會兒慢慢走過去,”顧飛說,“清醒一下順便再回憶一下這段時間的內容。”

 

  “哦,”蔣丞想了想,“什麽同學啊?”

 

  “要考四級的同學。”顧飛說。

 

  蔣丞沒說話。

 

  “我們那個特別操心的老頭兒班長。”顧飛補充說。

 

  蔣丞笑了起來:“我猜就是。”

 

  “就你這個吃醋吧,”顧飛說,“每次都吃得這麽假,我都懶得配合了。”

 

  “別啊,你配合一下,”蔣丞說,“主要是總不吃醋好像顯得我不在乎你似的,其實是你太讓人放心了,實在是吃不起來。”

 

  “其實順序應該是這樣,我知道你在乎我,”顧飛說,“所以才會讓你這麽放心。”

 

  “哦,”蔣丞嘖了一聲,“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行了你去跟你們班長散步吧,我去洗漱了。”

 

  自從高考之後,蔣丞很沒有體會到“考試”的感覺了,雖然學校各種考試壓力也很大,但他都沒有太大感覺,一直拼著就行。

 

  但這次是跟顧飛一塊兒進考場,他像是再次被拉回了四中的那段日子。

 

  走進考場坐下,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靜下來,排除各種雜念,包括老在腦子裏閃過的顧飛同學。

 

  然後拿過耳機聽了一下,調好頻率,沒什麽問題。

 

  從這個動作開始,他就進入了考試狀態。

 

  作文。

 

  作文的時間對於他來說一點兒問題沒有,但腦子裏還是有一瞬間閃過了一句,顧飛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他看過顧飛之前寫的作文,有些生硬,還有些小的錯誤,但是大毛病沒有,這段時間要是覆習好了,今天肯定沒問題。

 

  作文寫完沒一會兒,監考老師提醒了一下時間,準備要聽力了。

 

  聽力聽力,這個顧飛也應該可以,平時沒事兒就會塞著耳機來回聽。

 

  蔣丞塗答題卡的時候笑了笑,雖然已經是考試狀態,但還是會每一個階段都閃過顧飛,跟片頭似的。

 

  聽力過後他就松弛了不少,閱讀理解和翻譯這些對他來說就跟以前的考試一樣沒有太大區別。

 

  走出考場的時候他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機,還沒宿舍幾個碰頭,就先撥通了顧飛的電話。

 

  顧飛應該也是拿著手機的,振鈴連一聲都沒振完,那邊就接了起來。

 

  “怎麽樣?”蔣丞劈頭就問。

 

  “還可以吧,聽力扣的分可能多點兒,”顧飛說,“別的……應該還成吧,我出來就不記得我寫的是什麽了。”

 

  “總體感覺呢?”蔣丞問。

 

  “沒有靠蒙答的題。”顧飛回答。

 

  “這個總結很別致啊。”蔣丞松了口氣,顧飛一直以來的習慣就是隨便蒙,現在沒有蒙,那就是每一道題他都思考過,而思考的原因是會做。

 

  經過他學霸的邏輯分析過後,他覺得顧飛這次沒什麽問題。

 

  畢竟顧飛記憶力很好,人又很聰明。

 

  還很帥。

 

  “你呢?”顧飛問他。

 

  “我當然是沒問題的,”蔣丞在答題的時候就對自己的分有個差不多的判斷了,“我之前就說了裸考過,我還突擊覆習了呢。”

 

  “這口氣。”顧飛笑了,“下學期六級也裸嗎?”

 

  “那還是要覆習的,”蔣丞伸了個懶腰,“我對自己的水平還是很了解的。”

 

  跟顧飛電話打了一半的時候,手機提示潘智的電話在等待中,他看了看:“潘智給我打電話呢,估計是租房子的事兒有消息了。”

 

  “那你先跟他說。”顧飛掛掉了電話。

 

  “爺爺,”潘智的電話接了進來,“考得怎麽樣?”

 

  “這還用問嗎?”蔣丞說。

 

  “就是假裝問一下,”潘智說,“現在問正式的,就顧飛過來的時間定了嗎?待多久?我問的那個房東說是一個月起租,住一天也算一個月,行嗎?”

 

  “行,”蔣丞說,“現在短租房條件好點兒的都不好找吧,就這樣吧。”

 

  “這個還成,我混熟了,正好我爸媽要過來玩,就都在他家租了,能給優惠些。”潘智說。

 

  “你爸媽?”蔣丞楞了楞,“你爸媽來了住你那兒不就行了嗎,你睡客廳。”

 

  “丞兒,”潘智嘆了口氣,“你覺得我可能跟他們擠一個屋裏麽,我媽看我從頭頂到腳心哪兒哪兒都不爭氣,還不得天天從早數到晚,我好容易清凈了。”

 

  蔣丞嘖了一聲:“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也不是非得有父母才算是福的,”潘智說,“我覺得吧,你現在就挺好的,有個讓你踏實的人就是福了,對吧。”

 

  “嗯。”蔣丞笑了笑。

 

  “以前覺得你倆長不了,”潘智說,“其實刨開感情看你倆,還是覺得長不了……但是吧……”

 

  “感情的事兒怎麽能刨開感情看,”蔣丞說,“對吧。”

 

  “是,”潘智說,“所以吧……”

 

  “嗯?”蔣丞應了一聲。

 

  “我可能要孤單一輩子了。”潘智說。

 

  “你離一輩子還有點兒遠,”蔣丞說,“怎麽了,上回草原美女又沒戲了?”

 

  “就沒想著能有戲,”潘智說,“我可能對感情這事兒的態度就不對吧,跟誰也長不了……算了,不管我了,下周我給你電話,你過來看一下房子。”

 

  “好。”蔣丞說。

 

  以前沒談戀愛的時候還沒感覺,現在慢慢是能感覺到潘智跟自己在感情這方面的想法的確是不一樣的。

 

  潘智非常理智,而且始終看得透,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跟誰能長久的想法,這跟蔣丞完全不同。

 

  不過……蔣丞並不覺得潘智會孤單一輩子,只是還沒碰到能收拾他的人而已,等到那天來了的時候,他一定得買最大號的炮仗懟著潘智家門口放一通。

 

  不知道那天會是哪天,但那時也許顧渺已經是個正常的只是不愛說話的小姑娘了,也許他已經畢業了,也許顧飛已經到他身邊了,也許……

 

  總之很多也許,他不去多想,只是覺得一定會是這樣。

 

  潘智幫找的房子很合適,一居室,臥室和客廳都有床,帶一個小廚房,生活設施也都有,臥室外面還有一個小小的沒有封閉的陽台,視野還不錯,從樓中間能一直看到很遠的燈光。

 

  他提前兩過去收拾了一下,把床單什麽都換好了,裏裏外外都擦了一遍,又去買了幾個檸檬,榨了汁兒在屋裏噴了一遍。

 

  他甚至去了趟超市,買了一堆菜,還有牛奶酸奶零食,塞了一冰箱。

 

  不知道為什麽,同樣是租來的小小的屋子,這裏會讓他有種比鋼廠出租房更強烈的“我們”的感覺。

 

  也許是兩個人的關系和心態,都已經跟一年前不一樣了。

 

  鋼廠的房子顧飛還沒有退,蔣丞也不想退,房租挺便宜的,一直租著也沒什麽太大壓力,他回去的話,那裏就是他和顧飛的小窩,挺好的。

 

  安全感是他永遠需要的,帶來安全感的方式很多,某一個人,某一件事,一個回憶,某個地點。

 

  他都想留著。

 

  顧飛他們學校放假的時間居然晚三天,蔣丞在小屋裏住了三天,第一天先去車站把顧飛托運過來的貓接上了,一人一貓又等了兩天才終於又出門去了車站接人。

 

  離上次顧渺過來只隔了兩個月,處於車站這樣的環境裏時,她依舊會緊張,許行之說這樣的狀態很難改變,也不是首要需要改變的,在不影響正常生活的情況下,可以有針對性地先解決別的問題。

 

  這次蔣丞沒有再背顧渺出去,而是拉著她的手一起往外小跑著,到外面廣場上人少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二渺,”蔣丞這時才彎了腰,“你還沒跟我打招呼呢。”

 

  顧渺還是老習慣,響指加拇指。

 

  “你吃巧克力嗎?”蔣丞拿了一塊巧克力出來,“這種我特別喜歡,不知道你愛不愛吃。”

 

  顧渺看著他,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蔣丞把巧克力剝好了遞給她,顧渺一口就把一塊兒塞進了嘴裏,哢哢嚼著。

 

  “你怎麽這麽野蠻。”蔣丞看著她笑了。

 

  “你能不能看看我?”顧飛在旁邊問了一句。

 

  “哦,”蔣丞直起身,盯著顧飛看了一會兒,“你是不是瘦了?”

 

  “沒有。”顧飛說。

 

  “真沒有?”蔣丞又退開兩步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我怎麽覺得你瘦了。”

 

  “你就說你是不是沒話找話說呢。”顧飛一臉嚴肅。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蔣丞笑著過去摟了摟他,“真沒瘦嗎?”

 

  “真沒瘦,”顧飛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我昨天才去稱了體重,一斤都沒輕。”

 

  “這不科學啊,”蔣丞說,“之前我瘦那麽多呢,你是不是根本就沒好好覆習啊看書啊?”

 

  “只能說我抗壓能力比你強。”顧飛往四周看了看,然後向前一傾,在蔣丞鼻尖上親了一口。

 

  這次顧飛帶的行李超級多,因為住的時間長,顧渺雖然勉強能接受離開熟悉的大環境,但對小環境的依賴還是很強,這麽長的時間,她不光是枕頭和小被子,所有她平時能看到能摸到的她自己的東西,都得帶著。

 

  蔣丞甚至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看到了半只顧渺的破涼鞋。

 

  “這什麽鬼?”他楞了楞。

 

  “這個是她穿壞了又被丞哥咬成這樣的……”顧飛給他解釋。

 

  “我咬……”蔣丞很震驚地說了一半才反應過來,“哦是貓。”

 

  “是,”顧飛笑著點頭,指了指在沙發上坐著的貓,“是它,這只涼鞋一直就在顧渺屋裏,問她要帶什麽的時候她說要這個,就帶著了。”

 

  “行吧,她要怎麽樣就怎麽樣,”蔣丞點頭,“對了,晚上叫外賣吧,這會兒再做來不及了,你也累了。”

 

  顧飛往沙發上一倒,笑了半天:“為什麽我累了就不做飯了,你只管吃嗎?”

 

  “別難為我了,我做的飯就算你吃,顧渺也不會給我面子的,”蔣丞拿了手機扒拉著,“豬肚雞怎麽樣?”

 

  “好。”顧飛點頭。

 

  吃完飯歇了一會兒,顧渺很聽話地去洗澡,但洗完澡之後就一點兒也不聽話了,不讓顧飛給她吹頭發,頂著一腦袋濕頭發抱著貓去了陽台看風景。

 

  “隨便她吧,天兒這麽熱,也不會感冒。”顧飛看著她的背影。

 

  “嗯,”蔣丞走到他身後,伸手摟住他的腰,手在他肚子上一下下輕輕勾劃著,“我們要訴說一下衷腸嗎?”

 

  “天天都訴說,”顧飛說,“現在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要訴點兒什麽了。”

 

  “強行聊會兒吧,”蔣丞說,“畢竟現在當著一個兒童的面兒,除了訴說衷腸,也幹不了什麽別的了。”

 

  “你想幹什麽?”顧飛笑了。

 

  “叉叉浴啊,滾叉叉啊,”蔣丞把下巴擱他肩上,“擼叉叉啊,各種叉叉。”

 

  “晚上吧,等兒童睡了的。”顧飛說。

 

  “嗯,”蔣丞想了想,“這次過來的費用,是不是挺高的,就許行之說的什麽認知啊行為校正的那些系統訓練。”

 

  “還行吧,”顧飛說,“之前他幫著省了不少錢,算過來現在這費用也不算什麽了。”

 

  “你給他帶牛肉幹了嗎?這人不要錢也不用請客吃飯的,”蔣丞說,“就牛肉幹他特別喜歡了。”

 

  “帶了,一大包,”顧飛說,“李炎幫買來的,說這種比以前買的那種好吃……對了,我還沒跟你說。”

 

  “嗯?”蔣丞看著陽台上像是凝固了似的一動不動的顧渺,要不是貓一直在她腳邊來回走動著,都能以為是個小雕像了。

 

  “李炎和劉帆過幾天可能會過來,”顧飛說,“到時幫他倆訂個房間吧,大概玩個三五天的。”

 

  “行啊,”蔣丞走到茶幾旁邊拿了手機,“就他倆嗎?”

 

  “嗯,別人都沒空,”顧飛點點頭,“他們都沒來過這邊,五一的時候就想過來了。”

 

  “好,”蔣丞倒到沙發上,腿架到墻上,看著顧飛,“兔飛啊。”

 

  “……啊。”顧飛看著他。

 

  “就,”蔣丞想了想,“你有沒有想過,畢業以後要去哪兒?”

 

  “想過啊。”顧飛說。

 

  “啊。”蔣丞看著他,心裏突然有些緊張。

 

  這種感覺就像他很久以前,問顧飛有沒有想過以後的時候,那樣的緊張。

 

  “你在哪兒,我就去哪兒。”顧飛的回答幾乎沒有停頓。

 

 

 

 

 

145

 

  顧渺的訓練治療還有幾天才開始, 開始之後顧飛就得天天陪著她, 所以對於顧飛來說,假期就是開始這幾天了。

 

  “我覺得要不把咱們的生日也過了, ”蔣丞看著日歷, “等二渺開始治療什麽的了就沒時間了吧?”

 

  “你想怎麽過?”顧飛問。

 

  “不知道, 今天咱倆就先過個三人的,等李炎他們過來, 叫上潘智, 一塊兒去吃一頓?”蔣丞問,“我沒什麽過生日的經驗啊。”

 

  “我也沒有, ”顧飛笑笑, “就按你的想法吧, 到時他們來了再一塊兒去吃一頓,是不是得先訂個包廂啊,這邊兒不比鋼廠,我看生意都好得不行。”

 

  “嗯, 找個團購能用包廂的看看, ”蔣丞在手機上找了一會兒, 擡起頭看著顧飛,“你給我準備禮物了沒?”

 

  “沒有,”顧飛說,“這段時間忙,一直也沒琢磨這事兒。”

 

  “真的?”蔣丞看著他。

 

  “……真的,”顧飛到他旁邊坐下, “你沒生氣吧?”

 

  “沒有,這有什麽可生氣的啊,”蔣丞語氣很誇張地嘆了口氣,“都這會兒了也不用再寵著慣著了,我們黃臉公……”

 

  “什麽鬼。”顧飛聽樂了,往沙發扶手上一靠,笑了半天。

 

  “我們黃臉公,”蔣丞堅持說著,“也值不了一個生日禮物了。”

 

  “你煩不煩。”顧飛笑著用腳在他腿上踢了一下。

 

  “不煩,這有什麽可煩的啊,”蔣丞往他腳上拍了一巴掌,“反正我也沒給你準備禮物。”

 

  “靠,”顧飛說,“這一臉哀怨的我以為你給我備了什麽大禮呢。”

 

  “我壓根兒就沒想起來生日這事兒,”蔣丞說著也笑了,“怎麽辦,這才第三個生日,就已經過得這麽波瀾不驚了?以後還有百十來個怎麽辦啊?”

 

  “我跟你說丞哥,”顧飛說,“那些逮著個跟某月某日星期某不一樣的日子就要紀念一下慶祝一下的情侶,都是覺得自己明天就會分手的,不趕緊紀念一下就沒機會了的……”

 

  “你別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啊,”蔣丞看了他一眼,“那麽多一直到老都還紀念的呢。”

 

  “那跟我們也不一樣,”顧飛閉上眼睛,“你且聽我肉麻,我們吧,不需要紀念什麽,我們每一天都刻在回憶裏了,無須紀念,永不會忘。”

 

  “快停吧,”蔣丞笑著說,“生日的事兒咱倆都沒記起來。”

 

  “你能不能配合點兒了,”顧飛睜開眼睛,“煞風景這個技能你都爆點了吧?”

 

  “我以後註意,”蔣丞邊樂邊反手撈過從沙發靠背上跑過的貓放到腿上揉著,又看了一眼趴桌上畫畫的顧渺,“二渺!”

 

  顧渺轉過頭看著他,蔣丞指了指窗外:“我們出去玩?”

 

  顧渺跟著看了一眼窗外,又轉回頭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去哪兒?”顧飛問。

 

  “不知道,遊樂園什麽的人太多,暑假了人更多了沒法去,”蔣丞說,“只能找人少的地方,我想想。”

 

  “估計這種日子裏沒有人少的地方,”顧飛說,“要不就小區的那個小花園?”

 

  “她要玩滑板的,小花園裏都是老頭兒老太太加走不穩的小孩兒,她過去一沖,咱不得被人罵死啊,”蔣丞拿手機扒拉著,“我查查看……好歹是生日呢。”

 

  “丞哥,”顧飛想了一會兒,坐了起來,“要不……你陪我去拍照片吧,老街老胡同什麽的,人也不多,我們慢慢溜達?”

 

  “行。”蔣丞站了起來。

 

  其實蔣丞來上學已經一年了,但說實話,除了學校周邊,他就去過三個地方,B大,家教倆孩子家的小區,以及火車站。

 

  最遠就是火車站了,每次去都還各種滋味。

 

  顧飛想去拍照,他當然很願意,就是該去哪兒,怎麽去,去了怎麽安排路線,全都不知道。

 

  “等我再查一下。”蔣丞拿過筆記本又重新坐下了。

 

  “丞哥,”顧飛在他腦袋上輕輕抓了一下,“你真是讓人心疼。”

 

  “嗯?”蔣丞一邊敲鍵盤一邊應了一聲,“怎麽就又心疼了?”

 

  顧飛沒說話,只是捏起他一撮頭發一下下搓著。

 

  “我吧,其實本來也不是多愛玩的人,”蔣丞說,“我以前放假啊休息啊,也沒什麽地方去,一般也就是跟潘智找個地兒楞著,聊聊天兒什麽的。”

 

  “你這一年,想找個地兒楞著聊天兒也沒時間吧。”顧飛說。

 

  “畢竟跟一幫學霸在一塊兒,”蔣丞笑笑,“看到人家成天泡圖書館,我就有點兒緊張,我考進去的時候成績那麽靠前,總不能上著上著課就到後邊兒去了,那不是我的風格啊。”

 

  “嗯,”顧飛低頭在他腦袋頂的頭發旋兒上親了親,“你這一整顆頭吧……也就這一個旋兒,還是個正旋兒,怎麽這麽犟呢?”

 

  “一整顆頭,”蔣丞嘖了一聲,“能不能用個聽起來不那麽像恐怖片兒的詞啊。”

 

  “整個腦袋。”顧飛笑了笑。

 

  查好路線之後,他倆帶著顧渺和她的滑板出了門。

 

  出門之前顧飛跟顧渺用了二十分鐘約法三章,不許喊,不許滑得太快,不許從人縫中間穿過去,要靠邊兒上滑……

 

  顧渺一直都點著頭。

 

  蔣丞感覺這大半年的努力,效果還是挺明顯的,顧渺現在對這種非單一內容的覆雜溝通基本已經沒有太大的問題了。

 

  今天的天氣挺好,雖然太陽挺烈的,但風也挺大,不算熱。

 

  按蔣丞的計劃,他們直接打了個車,地鐵其實也能到,還便宜得多,但站台上車廂裏人都太多,怕顧渺會緊張。

 

  顧渺今天心情不錯,背著她的滑板下樓的時候都是蹦著下的。

 

  自打在草原玩的時候顧飛幫她把滑板拴到背上,她就每次出門都要求背著,最後顧飛就給她做了一根小背帶,兩頭往滑板輪子上一勾,就能背上了,裝卸簡單,攜帶方便,還能騰出手來。

 

  雖然顧渺的手騰出來了也沒什麽事兒可幹,連吃點兒東西,拿手上的時間都不會超過十秒,基本一拿過去塞幾下就都進嘴裏了。

 

  “中午在哪兒吃?”顧飛坐在出租車後座上問了一句。

 

  還沒等坐在副駕的蔣丞回答,司機大哥就把話接了過去:“中午啊,中午你倆要是在那片兒的話……”

 

  司機大哥非常熱情,就一個午飯,他給推薦了從低到高能有二十家館子,順便把他們該怎麽玩也給指點了一下,一直說到他們下車。

 

  “謝謝大哥。”蔣丞下車的時候說。

 

  “這我名片,”大哥又遞了一張名片過來,“你們要去哪兒玩弄不明白的,可以給我打電話。”

 

  “好的。”蔣丞接過了名片收好了,這還真有可能要用得上,李炎和劉帆要是過來了,他都還不知道怎麽玩。

 

  帶著顧渺順著一條老街走進去的時候,蔣丞看了看顧飛:“哎顧飛。”

 

  “嗯?”顧飛應著。

 

  “你是不是應該弄個名片啊?”蔣丞說,“你看人司機大哥這名片多方便。”

 

  “我拿了名片給誰發去啊,”顧飛笑著,“都是熟人了,誰要找我,一個電話打過來就行了。”

 

  “也是,”蔣丞想了想,“其實我大概就是覺得你弄個名片挺好玩的。”

 

  “那我回去就印,”顧飛說著比劃了一下,“顧飛,下面英文名GoodFly……”

 

  “我靠,”蔣丞一聽就樂了,“你好歹是考完了四級感覺還不錯的人,能不能用點兒心啊。”

 

  “聽我說,”顧飛笑著,“然後下邊兒是電話啊郵箱什麽的,中間不是要寫個職務職業什麽的嘛,就寫,貓丞的……”

 

  “媳婦兒。”蔣丞反應很快地搶著說了一句。

 

  “貓丞的兔飛,”顧飛看了他一眼,“這掐不起來了吧,兔飛的貓丞?”

 

  “嗯,行。”蔣丞點了點頭。

 

  討論完名片的款式之後,就走進了一條小胡同裏,沒什麽人,陽光下半明半暗的胡同看著非常安靜懶散。

 

  顧渺取下滑板踩了上去,在他倆前邊兒慢慢地劃著,因為顧飛不讓她滑得太快,所以她一直很聽話地慢慢蛇行前進著。

 

  幾個坐在邊兒上聊天兒的老頭兒還給她叫了個好。

 

  顧飛把相機拿了出來,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拍幾張。

 

  滿是塗鴉的舊墻,貼著小廣告的燈柱,在鋪著青石板的路上蛇行前進的顧渺,路邊只開著一扇窗賣東西的小雜貨鋪,樹蔭下聊天兒的人,放在墻邊的破舊藤椅和團在上面曬太陽的貓……

 

  胡同裏的貓挺多的,顧渺現在管所有的貓都叫“丞哥”。

 

  “丞哥。”她仰著頭看著院墻上像塊小墊子一樣鋪著的白貓說。

 

  聲音很小,要不是蔣丞看到了她口型,根本聽不到她說了話。

 

  但就算是這樣,還是讓人興奮,一條胡同走過去,碰到四只貓,她說了兩回“丞哥”。

 

  “我待遇是不是比你好?”蔣丞問,“她都沒這麽公開叫過你吧?”

 

  “嗯,”顧飛舉著相機,對著一面老墻的墻縫裏長出來的小草,“她其實連哥哥都不怎麽叫。”

 

  “她是我妹妹了。”蔣丞說。

 

  “嗯,”顧飛笑笑,“行。”

 

  走過兩條胡同之後,一條石板小路的盡頭他們看到了一條小河。

 

  有幾個老頭兒坐在河沿兒上釣魚,顧渺踩著滑板停下了,站在他們身後很專註地看著。

 

  蔣丞過去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了。

 

  顧飛拿著相機靠在欄桿邊兒上慢慢拍著。

 

  這河非常小,水其實也不是特別幹凈,但是這種安靜的環境裏,水裏偶爾飄過的落葉和水面上倒映出的樹影,風吹過時水面微微泛起的漣漪,還有不知道水下的魚還是蝦輕輕一頂水面蕩開的圈圈波紋……

 

  一切都讓人覺得閑散而安心。

 

  顧飛拿著相機退開了幾步,蔣丞知道他是要拍自己,聽到幾聲快門響之後,他回過了頭,給了顧飛一個側臉。

 

  顧飛按了快門之後又輕聲說:“站起來。”

 

  蔣丞站了起來,迎著陽光,然後側身,再轉身逆光,最後偏過頭看著一邊的顧渺。

 

  這一套配合非常完美,他跟顧飛在拍照上的默契就像他倆在床上的默契一樣完美無缺……

 

  一想到床上。

 

  昨天顧渺在裏屋睡著了他倆也沒敢就在外屋的床上翻滾,最後還是選擇了浴室。

 

  “我們是不是這一個月都得使用洗澡體位?”顧飛問。

 

  “我們還可以鎖上廚房門,使用飯桌姿勢。”蔣丞回答。

 

  這種不要臉的回想一不小心就會從回想變成浮想,而且一旦浮想,就肯定會聯翩。

 

  蔣丞腦子裏就在這一瞬間閃過的畫面讓他頓時就一屁股坐回了石凳上。

 

  畢竟夏天,他就穿了一條休閑大褲衩,有點兒風吹草動就能被看出來。

 

  “怎麽,”顧飛坐到了他旁邊,低頭一邊看相機一邊笑著問,“拍個照就硬了?”

 

  “這事兒您最有發言權啊,”蔣丞說,“您拍個照中途還得去趟廁所呢。”

 

  顧飛嘖了一聲:“丞哥你現在報覆心好強哦。”

 

  “是的呢,”蔣丞斜眼兒瞅著他,“因為有個人現在逮著機會就損人呢。”

 

  顧飛低頭笑了半天,轉臉看著他,在一臉純潔正直的笑容裏說了一句:“就你現在這樣子,我就特別想就地按倒幹個十次八次的。”

 

  “……我操,”蔣丞非常震驚,“你是不是一路撿不少臉啊,糊了能有十層吧!”

 

  “叔,”顧飛笑著跟一個站起來的大叔打了個招呼,“起魚了沒?”

 

  “沒呢,”大叔活動了一下胳膊,“今兒風太大了。”

 

  “平時能釣不少吧?”顧飛問。

 

  “也沒多少,都小魚,釣起來就放了。”大叔笑笑。

 

  一本正經地跟大叔聊了一會兒之後,顧飛站了起來:“上別地兒轉轉?能站起來了嗎?”

 

  蔣丞嘖了一聲,站了起來。

 

  沿著河邊走了沒多遠,就又拐回了胡同裏。

 

  這邊人稍微多了一點兒,兩邊還偶爾會出現一兩家很有特點的小店,賣點兒奇怪的東西,他倆進了一家賣手工杯子茶盤什麽的小店轉了轉。

 

  顧渺看中了一朵黑色的小陶花,蔣丞給她買了下來,店主給配了條細皮繩,但她不肯戴在脖子上,一定要系在腳踝上。

 

  “小妹妹真有個性,”店主又笑著給她換了條短些的繩子,幫她系在了腳踝上,“你真酷啊。”

 

  顧渺鞠了個躬,一臉嚴肅地轉身走了出去。

 

  踩上滑板的時候顧飛跟在後頭給她拍了幾張照片。

 

  “二渺純天然酷妞。”蔣丞說。

 

  顧飛笑了笑:“希望以後能稍微不那麽酷。”

 

  兩個人跟在顧渺身後繼續溜達,顧渺踩著滑板在前面的拐角拐了個彎,他倆跟著也拐了過去。

 

  這是一條窄得車都過不去的小胡同,但中間卻有一家很小的店面。

 

  顧渺一腳踩著滑板,站在店門口往裏看著。

 

  “大概是渴了,”顧飛說,“去看看有沒有水什麽的。”

 

  走到店門外的時候才看到這大概是一家咖啡店,能聞到咖啡香,門口低調的小牌子上是手寫的店名,意外。

 

  “進去坐坐?”顧飛小聲問。

 

  “好。”蔣丞點了點頭。

 

  這個店名讓人突然有些感慨。

 

  店裏面積不大,沒有刻意的裝修,簡單的白墻水泥磚,桌椅也是最簡單的,黑色線線條組成的方框,頂著一塊水泥桌面。

 

  店裏只有一桌客人,兩個女孩子靠窗坐著,輕聲說著話。

 

  似乎沒有店員,就一個大概是老板的年輕女孩兒走了過來,手往桌上一撐:“三位喝點兒什麽?”

 

  顧飛和蔣丞要了咖啡,給顧渺要了一杯橙汁和一杯白開水。

 

  顧渺一直盯著旁邊花台上放著的一個小擺件出神,是個用鐵條焊接起來的多邊形小球。

 

  蔣丞順著看過去,想起了18歲生日的時候顧飛送他的那個迷宮:“這東西挺有鋼廠特色啊。”

 

  “嗯。”顧飛笑了笑。

 

  老板端著咖啡過來的時候,他問了一句:“那個是你做的嗎?”

 

  “嗯,”她點點頭,用腳尖輕輕踢了下一黑鐵的腳腿兒,“這些都自己做的。”

 

  “厲害。”蔣丞說。

 

  老板笑了笑,又看了顧渺一眼,走過去把那個鐵條小球拿過來放到了顧渺面前:“送給你了。”

 

  顧渺擡頭看著她。

 

  “謝謝姐姐。”顧飛趕緊說。

 

  顧渺站起來沖她鞠了個躬。

 

  老板楞了楞然後說了一句:“不客氣,緣分。”

 

  “緣分,”顧飛靠在椅背上看著蔣丞,“丞哥,咱們得算是非常有緣分了吧?”

 

  “嗯,”蔣丞喝了口咖啡,“我不遠……千裏,跑鋼廠去,就為了碰到你,這必須是非常有緣分。”

 

  “好險啊。”顧飛趴到桌上。

 

  “怎麽?”蔣丞也趴到桌上,倆人臉對臉地瞅著。

 

  “早一秒,晚一秒,”顧飛說,“你就碰不到二渺了,你要沒撿著二渺,我應該不會多註意你。”

 

  “你一開始對我還算客氣是不是就因為二渺呢。”蔣丞笑笑。

 

  “嗯,她喜歡你啊,”顧飛勾勾嘴角,“不過吧,也得是你長得好看。”

 

  蔣丞嘖了一聲。

 

  “你真帥啊,丞哥。”顧飛說。

 

  “這麽熟了就不用老虛偽地拍馬屁了。”蔣丞說。

 

  “我帥嗎?”顧飛問。

 

  “帥炸蒼穹。”蔣丞說。

 

  顧飛笑了起來,好半天才靠回椅背上,閉著眼輕輕呼出一口氣:“現在這樣……真好啊。”

 

  “嗯。”蔣丞趴在桌上點了點頭。

 

  倆人又小聲聊了一會兒之後,顧飛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後:“丞哥,你看。”

 

  “嗯?”蔣丞轉過頭。

 

  身後吧台旁邊的角落裏,放著一架電鋼琴,旁邊椅子上還靠著一把吉他。

 

  “怎麽?”蔣丞回過頭看著他。

 

  “你有什麽想法嗎?”顧飛小聲問。

 

  蔣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就笑了:“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有一點點。”顧飛說。

 

  “我也有一點點。”蔣丞說。

 

  “不過不知道人家讓不讓用?”顧飛說。

 

  “問問?”蔣丞說。

 

  “我去問問。”顧飛往吧台那邊看了一眼,站了起來。

 

  蔣丞最後一次彈琴,就是在四中的那次表演,一想起那次,他心裏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慨,當時那種慌亂無措,氣憤之後的心疼,最後清楚地感受到顧飛的絕望。

 

  現在想起來心裏都還會輕輕一顫。

 

  他那時就希望能跟顧飛一起合奏,但最終沒有實現。

 

  顧飛剛才讓他看,他回頭看到那架鋼琴和那把吉它的時候,頓時就覺得汗毛悄悄地豎了起來。

 

  “可以,”顧飛走了回來,輕聲說,“老板說可以用。”

 

  蔣丞回頭,老板胳撐在吧台上,沖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笑了笑,站起來跟顧飛一塊兒走了過去。

 

  電鋼琴以前在潘智家玩過,他媽參加了一個什麽中老年藝術團,買了架電鋼琴一次也沒動過,蔣丞大概是唯一讓它發出過聲音的人。

 

  眼前這架電鋼琴比潘智家的要高級,蔣丞坐下之後活動了一下手指,然後爬了一段音階,感覺還可以。

 

  那邊坐著聊天的兩個女孩兒聽到了音樂聲,一塊往這邊看了過來。

 

  “怎麽樣?”顧飛拿著吉他站到了他旁邊,手指在琴弦上滑過,“這吉他應該是經常有人彈,音還是準的。”

 

  “挺好,”蔣丞雙手在琴鍵上隨意彈了一段,看著顧飛,“那……開始?”

 

  “嗯。”顧飛點點頭。

 

  他倆沒有商量要彈什麽曲子,但都知道要彈什麽。

 

  顧飛的手在琴箱上輕輕拍出節奏時,蔣丞笑了笑,聽著幾個小節的前奏輕輕從顧飛指尖滑出,他的手指落到了琴鍵上。

 

  那首曲子,兩個人都已經爛熟於心,從任何一個小節開始,大概都能順暢地繼續下去。

 

  一開始蔣丞的手略微有些緊,畢竟太久沒碰,又不是熟悉的琴。

 

  但第一遍彈完的時候,他已經慢慢放松了下來。

 

  間奏的時候他看著顧飛,在陽光裏顧飛微微垂下的睫毛拉出很長的影子,輕輕顫著。

 

  到鋼琴進的地方,他擡眼看了看蔣丞。

 

  蔣丞笑了笑,手落下,音符從指間跳了出來。

 

  “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顧飛低聲唱了一句。

 

  蔣丞跟著輕輕哼著。

 

  我想,擡頭暖陽春草,你給我簡單擁抱

 

  我想踩碎了迷茫走過時光,睜開眼你就會聽到

 

  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

 

  我想,在你眼裏撒野奔跑

 

  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

 

  安靜的陽光裏,琴聲,歌聲,都低而輕緩。

 

  蔣丞的視線一直在顧飛臉上,跟他的眼線交纏。

 

  有時候他會覺得,永遠是個挺不真實的詞,無法確定,也沒有辦法抓得住,但卻會在你完全不經意的某個瞬間裏出現。

 

  就在現在,在眼前。

 

  兩人指尖的音符裏,兩人交匯的眼神裏,還有身邊窗戶透進來的這一小方陽光裏。

 

  顧飛在鋼琴聲裏慢慢往後了兩步,接過了老板從吧台裏遞出來的一朵玫瑰,走回蔣丞身邊:“丞哥,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蔣丞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接過了玫瑰。

 

  “我們不需要什麽紀念日,”顧飛說,“我們要紀念的不是按日子來算的。”

 

  “嗯。”蔣丞看著他。

 

  “我們得按一輩子來算。”顧飛說。

 

  “啊,”蔣丞笑著點了點頭,“一輩子。”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吧,開始更新番外。

 

  愛你們喲。

 

 

 

146番外1 三年後

 

“顧老師, ”教研組長看著顧飛, “不是說系個領帶嗎?我看你今天帶了領帶過來的?”

 

“那兒呢, ”顧飛指了指桌上扔著的一條領帶, “我上課之前再系吧, 喘不上氣兒了都。”

 

“一會兒別忘了, ”組長說,“讓別的學校看看我們年輕老師的風采。”

 

“……哦。”顧飛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顧飛拿了領帶卷了個卷兒放到外套兜裏,然後拿著東西去了教室。

 

今天他這節公開課是市裏的研究課, 學校很重視, 他自己也挺重視, 之前備課除了跟老教師請教,甚至跑了兩趟老徐家, 雖然初高中不同,但經驗還是能學習一些。

 

進教室的時候班裏的學生都跟平時差不多,一個個看上去都跟下一秒就要癱瘓了似的,不是趴在桌上就是靠在桌邊。

 

他走到講台上, 把手裏的東西往講台上一扔, 聲兒挺大的,“嘭”的一聲。

 

下面即將癱瘓的眾人掙紮著把頭往講台這邊轉了轉。

 

“要不排隊出去吹吹風吧, ”顧飛看了看他們, “教室裏太暖和了?”

 

癱瘓的人群裏傳來或高或低的拉長了聲音的嘆氣, 慢慢地坐好了。

 

“一會兒上課都放松點兒,就跟平時那樣,別跟上回學校公開課那樣, 站起來我都能聽到你們骨頭哢哢響。”顧飛說完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了領帶。

 

說實話他沒系過領帶,這次他是頭一回上市級研究課,讓他系個領帶他也就去買了一條,早上出門的時候才想起來問了蔣丞怎麽系,這會兒拿出來的瞬間他就忘了。

 

大概是有些緊張吧。

 

從小到大都刻意避開各種公開場合,各種集體活動,不願意面對目光的習慣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寫在了他的性格裏。

 

但是從快畢業的時候開始,他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去面對了,從試教開始,到站在講台上面對四五十個學生,再到公開課。

 

要說不適應,真是不適應,但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避開了。

 

只是這種緊張的不適感,不是半年時間就能完全消除的,這畢竟只是他第二次公開課,還是市級的。

 

拿著領帶看了半天,最後他不得不撐著講台嘆了口:“誰會系領帶?”

 

“我!”

 

“我啊——”

 

“我會!我!”

 

下面一片喊聲,顧飛掃了一眼,指了指他的語文課代表:“你來教我一下吧。”

 

課代表是個小男生,剛站起來,就聽旁邊一片嘆息,顧飛看他有一瞬間猶豫,趕緊敲了敲講台:“趕緊的。”

 

小男生上來,拿過領帶很麻利地往自己脖子上一繞,三下兩下就系好了,再拉松摘下來遞給了顧飛。

 

“厲害啊——”下面又喊了起來。

 

顧飛也挺意外,問了一句:“跟誰學的啊?”

 

“看電視啊,”小男生說,轉身走了下去,“男人的必備技能。”

 

“哦,”顧飛沒忍住笑了,把領帶拉好了之後又敲了敲講台,“該交待的我昨天已經跟你們說過了,都記得吧。”

 

“記得——”

 

“好,謝謝了。”顧飛點點頭。

 

蔣丞感覺自己最近睡得有點兒要升仙的意思,早上顧飛去上班以後他重新躺回床上,意識裏大概也就是閉眼再睜開,居然過去了一個小時。

 

大概是因為臥室的窗簾被顧飛換成了厚麻的遮光窗簾,一拉上就晨昏不分。

 

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這會兒顧飛的公開課應該正在上著了。

 

他打了個呵欠,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了一半,看著外面。

 

鋼廠真是萬年不變,從他高二的時候過來到現在大四快畢業,樹葉長了落了,草綠了枯了,人來了走了,那些老舊的房子,那些灰色的街道,始終都是老樣子。

 

每次蔣丞回來,都像是走進了回憶裏。

 

也挺好的,留在這裏的那些記憶無論好壞,他都不想忘記。

 

他伸了個懶腰,轉身躺回床上,順手又點開了APP,準備看看中午叫點兒什麽外賣過來吃。

 

顧飛現在上課的學校,離四中不遠,在顧渺曾經的小學母校後面,中午他都會回家吃飯。

 

蔣丞沒有本事做午飯,但午飯叫外賣的本事還是有的。

 

茄子煲,醬鴨子,再來個湯,再……

 

外面的門被人踢了兩腳。

 

“來了!”蔣丞應了一聲,跳下床,趿著鞋過去開了門。

 

顧渺拖著她的滑板走了進來,往沙發上一坐,然後把腿褲撈高,露出了膝蓋。

 

“我靠,”蔣丞看了一眼就就楞了,顧渺左腿膝蓋上一大片擦傷,已經滲出了血,“摔的嗎?”

 

顧渺點了點頭。

 

“我給你拿藥,”蔣丞打開旁邊的櫃門,拿了藥箱出來,“怎麽摔的啊?”

 

 

 

顧渺看著他,過了好半天,大概是不知道怎麽說,揪了點兒棉花開始處理傷口,也沒再理他。

 

“我點外賣呢,”蔣丞拿著手機坐到她旁邊,“你看還想吃什麽?”

 

顧渺往手機屏幕上看了過來,蔣丞幫她來回翻著,顧渺不太認識字,主要就是看圖,最後她往梅菜扣肉和花甲上戳了戳。

 

“好嘞。”蔣丞點頭,把幾個菜都下了單。

 

顧渺以前摔傷都是顧飛幫她處理傷口,理由是顧渺怕血,盡量不讓她見到血。

 

但許行之很“無情”地指出,顧渺並沒有害怕血的根源事件,依舊只是顧飛自己的恐懼。

 

從那以後顧飛就沒再幫她處理傷口了,一點點教會了她怎麽清洗傷口怎麽上藥,現在她不太容易受傷,傷了也能自己處理了,動作也很熟練。

 

看著很酷。

 

“你這一天天跟個女殺手似的,”蔣丞逗她,“你們滑板俱樂部的人是不是都怕你?”

 

顧渺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你哥說你長個兒了,說你三個月長了五公分,是真的嗎?”蔣丞又問,“你現在有一米五了?”

 

顧渺點了點頭。

 

“看不出來。”蔣丞說。

 

顧渺嘖了一聲,把手裏的棉花團一扔,站了起來,然後伸手拽著蔣丞胳膊把他一把扯了起來,然後跟他比了比身高。

 

“有一米五了,”蔣丞低頭看著她腦袋頂,笑著說,“到胸口了。”

 

顧渺把傷清理完消了毒之後就從隨身帶著的背包裏抽出一本書開始看。

 

這是顧飛給她買的繪本,字很少,都是圖,顧渺認識的字少,但挺喜歡看畫,所以顧飛每隔一時間就會給她買些繪本。

 

蔣丞靠在沙發裏看著她,這兩年顧渺進步挺大的,不會再尖叫,能理解別人的意思,情緒表達也慢慢變得豐富起來,會哭會笑會生氣,雖然認字學習什麽的還是很慢,說話也沒有多大改變,但對於她來說,已經很好。

 

顧飛去年去找了以前在廣場上碰到過的那個滑板俱樂部,對方很痛快地同意了顧渺的加入。

 

相比以前她漫無目的茫然地在街上飛馳,現在每一次躍起時都算一個小目標,顧渺自己的小目標。

 

顧飛對她沒有什麽要求,能慢慢融入身邊的生活,能交到朋友,就可以了,至於別的,都不去強求。

 

外賣很快送過來了,蔣丞下樓拎了好幾兜,還挺沈的。

 

剛往樓上走了沒兩步,手機響了,以為是顧飛打過來的,結果費了半天勁把東西都騰到一只手上,再掏出手機一看,是潘智。

 

“哎,”蔣丞嘆氣,“你打得真是時候。”

 

“爺爺,我要逃難了,”潘智劈頭就是一串,“你準備好接收我。”

 

怎麽了?”蔣丞楞了楞,“你不說被關起來了嗎?”

 

“我那是給他們點兒面子,我還真能被關得住嗎,想走隨時就走了,”潘智說,“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明天就去找你。”

 

等等,”蔣丞說,“你就這麽跑了,你媽不弄死你?”

 

 

 

潘智當初上大學也沒怎麽考慮專業的問題,學了個圖書管理,現在他家裏想讓他考編制去圖書館,這對於平時能不曠課都算是表現優異了的潘智來說,簡直是要了命了。

 

“弄死就弄死吧,”潘智說,“她不弄死我,看那些書用不了倆月我也就死了,我去個書店都行,等他們氣兒消了,我再回去求點兒錢開個書店……這些我去了再跟你細說吧。”

 

“哦,”蔣丞應了一聲,“那我給你訂個房間吧?”

 

“你不用管,我自己訂了,”潘智說,“你就這幾天抽時間陪我聊會兒就行。”

 

“嗯,”蔣丞想了想,“要不……我給你媽打個電話談談?”

 

算了,她本來就老拿你保研的事兒說我呢,你再這麽懂事,她得受多大刺激啊,”潘智嘆了口氣,“你等我吧,請我吃烤肉。”

 

“好。”蔣丞笑了笑。

 

蔣丞把吃的都拿盤子裝了出來,擺了一桌子,碗筷都放好之後,一直坐在沙發上看書的顧渺偏了偏頭。

 

“回。”她說,聲音比起三四年前稍帶了些沙啞,顧飛說是變聲期了,還表示很懷念以前她又細又軟叫“丞哥”的時候。

 

“嗯,我聽到摩托車的聲音了,”蔣丞走到窗戶邊往下看,樓下顧飛開著摩托剛停下車,他沖下面吹了聲口哨,“今天你哥打領帶呢,你一會兒看看,看著特別不像個正經人。”

 

顧飛摘下頭盔仰頭往上看了看,沖他揮了揮手,鎖好車跑進了樓道。

 

顧渺對於她哥打不打領帶像不像正經人沒什麽興趣,顧飛打開門進來的時候,她馬上坐了桌子旁邊,等著開飯。

 

“這一看就是叫的外賣吧。”顧飛把外套脫掉,笑著說。

 

“二渺你看,”蔣丞指著顧飛,“西服,見過沒……你領帶呢?”

 

“扯了,系著難受。”顧飛一邊說一邊準備脫掉西服上衣。

 

“等,”蔣丞拿出了手機,“我拍一張,這種打扮有點兒太難得了,平時都穿得跟個體育老師似的。”

 

這也不是什麽正經西服,”顧飛看著他,“我們學校制服,人手一套。”

 

“比你運動服正經多了。”蔣丞笑笑。

 

這的確是顧飛他們學校的制服,深藍色,料子還行,但款式也就那樣,平時也沒哪個老師穿,有點兒什麽正式場合,要求“著正裝”的時候才翻出來。

 

這都好幾年了,他對顧飛還是沒看出“習慣”來,還是會覺得這人帥,身材好,就算是這樣的一身衣服,套在顧飛身上時,還是讓蔣丞心動。

 

這就是愛……

 

蔣丞一邊拍照一邊在心裏高歌。

 

今年生日的時候必須要送顧飛一套牛逼正裝,太性感了。

 

“行了嗎?”顧飛問。

 

“嗯,換衣服吃飯吧。”蔣丞看著他。

 

顧飛脫了西服外套,一邊解襯衣扣子一邊往臥室走,蔣丞馬上跟了進去,靠在墻邊繼續看著他。

 

顧飛解襯衣扣子時跟他脫T恤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感。

 

一種是前鋼廠大霸王。

 

一種是人模狗樣。

 

“今天公開課怎麽樣?”蔣丞在他腰上抓了抓。

 

“要命,”顧飛脫了襯衣,剛要說話,外面顧渺敲了敲碗,他轉過頭,“說了不許敲碗!不禮貌!”

 

顧渺拿好筷子看著他。

 

“你餓了就先吃吧,”顧飛說,“我跟丞哥說話。”

 

顧渺點點頭,給自己盛了飯低頭開始吃。

 

“緊張?”蔣丞問。

 

“嗯,”顧飛穿上一件T恤,“挺不自在的,我們組長說是看不出來緊張,但我自己知道我不自在。”

 

“課堂效果呢?”蔣丞問。

 

“還行吧,今天這幫小孩兒比上回公開課強多了,”顧飛說,“本來還擔心他們比我緊張的,結果還可以。”

 

“我挺想去看看你上課的。”蔣丞說。

 

“我明天給你直播一個吧。”顧飛笑了。

 

“我說真的。”蔣丞說。

 

“我也說真的,”顧飛說,“你想看的話,就給你直播。”

 

好,”蔣丞笑了起來,“哎怎麽有點兒興奮?”

 

“因為你幼稚。”顧飛過去親了親他腦門兒。

 

倆人回到客廳坐下開始吃飯的時候,顧渺已經吃完了一碗飯,正在盛第二碗。

 

“還好平時消耗大,”蔣丞看著她,“比我還能吃,擱別的小姑娘身上早胖變形了吧,這一頓頓的就認肉。”

 

“你最近沒事兒就跑跑步吧,”顧飛邊吃邊說,“你現在吃得也不少,一天天的就在家裏睡覺,保研豬真是一點兒也沒說錯。”

 

“我其實也就是回來以後才豬的,之前在學校我狀態還是很狗的,”蔣丞喝了口湯,“我現在想狗也能馬上狗起來。”

 

“先豬一陣兒吧,”顧飛說,“想想你開學以後就覺得心疼。”

 

“還行吧,我習慣了,”蔣丞說,“我一想到我們宿舍那幾個學習狂,我就充滿了力量……對了跟你說個事兒。”

 

“嗯?”顧飛應了一聲。

 

“潘智明天過來。”蔣丞說。

 

“他不是讓家裏用鈦合金大鏈子拴廁所裏了麽?”顧飛說,“越獄了?”

 

蔣丞笑了半天:“嗯,逃出來了,說明天到。”

 

“要住這兒嗎?”顧飛問,“我可以回家住。”

 

他訂房間了,”蔣丞說,“他想開個書店,靠譜麽你說。”

 

看怎麽幹了,有特點的話還是靠譜的吧,”顧飛說,“潘智雖然念書不行,別的事兒還是挺穩的。”

 

嗯,我覺得吧,要是能在‘意外’那片兒弄個有點兒個性的書吧什麽的,可能還真行,”蔣丞說,“明天跟他說說,他反正也去過好幾次了。”

 

“比我去的次數還多呢。”顧飛嘖了一聲。

 

那個叫“意外”的咖啡店,他們每年都會找假期一塊兒去一次,說是沒什麽需要紀念的,但還是會把那裏做為儲存回憶的地方。

 

“暑假帶顧渺過去的時候你幹脆就天天泡店裏得了,”蔣丞說,想了想突然也嘖了一聲,“我跟你說個事兒。”

 

“嗯?”顧飛看著他。

 

“潘智沒事兒自己一個人也老去,”蔣丞說,“我覺得……”

 

那不是很正常麽,老板漂亮咖啡好喝,他不去不是他風格啊。”顧飛笑了。

 

“不,關鍵是他完全沒跟我說過,要以前那些姑娘,他會說,朋友圈還撩呢,”蔣丞低聲說,“我覺得……你懂我意思吧?”

 

“懂,”顧飛點點頭,也低聲說,“潘智可能要被拿下了?”

 

“很期待啊。”蔣丞一臉嚴肅。

 

“相當期待啊。”顧飛也很嚴肅。

 

“要真被拿下了,”蔣丞繼續嚴肅地繃著臉,“要備個大禮。”

 

“敲鑼打鼓地給他送過去。”顧飛點頭。

 

“送什麽呢?”蔣丞琢磨著。

 

“敲鑼打鼓一般都送的是錦旗。”顧飛說。

 

“錦旗的話只能送給人姑娘了,”蔣丞說,“寫四個字,為民除害。”

 

顧飛沒繃住笑了起來,蔣丞還繃著臉堅持了好半天才跟著一塊兒笑了起來。

 

 

 

        147番外2 還是三年後

 

        潘智說來還就真的來了, 蔣丞在車站接到他的時候仔細檢查了一下他的臉, 完好無缺, 看來在家這段時間沒被他媽抽大耳刮子。

 

“你不說你媽天天盯著你嗎?”蔣丞接過他遞過來的一個袋子。

 

“憋不住要去打牌了, ”潘智說, “我其實挺心疼我媽的, 天天就為守著我,牌都沒得打了,也不能天天讓人上家來打。”

 

“她現在應該發現了吧?”蔣丞問。

 

“嗯, 不過我把她電話拉黑名單了, 暫時打不進來, ”潘智胳膊往他肩上一搭,“走, 顧飛下班了沒,叫他一塊兒,中午烤肉去。”

 

“中午?”蔣丞楞了楞。

 

“晚上涮羊肉,”潘智說, “我都計劃好了。”

 

“你行李要放……”蔣丞一邊拿手機一邊往潘智身上看了一眼, 發現他只背著一個小包,“你沒帶東西?”

 

帶東西了我怎麽跑?也不是什麽都沒帶, ”潘智指了指他手裏的袋子, “帶那個了, 送渺渺的。”

 

你還給二渺買東西了?”蔣丞楞了楞,“你怎麽如此這般的客氣呢?買的什麽啊?”

 

“大耳機和MP3,”潘智說, “你想啊,她踩個滑板嗖嗖的,然後戴個耳機刷街,多拉風。”

 

“聽不見聲音多危險。”蔣丞說。

 

“誰戴耳朵上啊,”潘智說,“這玩意兒是掛脖子上的。”

 

“……哦,”蔣丞點了點頭,“那你買個耳機不就行了,還配個MP3幹嘛。”

 

爺爺我不想跟你說話了你覺得可以嗎?”潘智看著他,“她不玩的時候可以聽音樂啊,平時顧飛在家不也給她放音樂麽,這個音效好。”

 

“你剛才是不是說不想跟我說話了?”蔣丞問。

 

潘智轉開頭,大步往前走了出去。

 

中午顧渺在俱樂部的場地上玩,不回來吃飯,顧飛開了小饅頭拉著潘智和蔣丞一塊兒去吃烤肉。

 

“這車保養得不錯,”潘智跟蔣丞擠在後座上舉著胳膊,放下來他倆就擠不下了,“是要當傳家寶嗎?”

 

“沒家可傳。”蔣丞說。

 

“不一定,”顧飛笑了笑,“我媽琢磨著再生一個。”

 

“跟劉立?”潘智問。

 

“不然跟誰。”顧飛說。

 

“他倆證都不打,還想生孩子呢?”潘智說,“而且四十大幾的了會不會有危險啊。”

 

“說是過年去打證,不過生孩子劉立不同意,怕她身體不行,讓他倆自己折騰去吧,”顧飛說,“都是成年人了。”

 

“可別生了,”潘智嘆了口氣,“不是我說,你就看她帶你們兄妹倆,我感覺你媽不太合適當媽,當當媳婦兒就得了。”

 

顧飛笑著點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到了烤肉店,還是老習慣,顧飛負責烤,蔣丞負責拿。

 

潘智也是個愛吃肉的,拿個盤子跟著蔣丞一會兒夾著:“還是這邊實惠,種類不算多吧,但我們也就吃這幾樣。”

 

“是。”蔣丞笑著點頭。

 

“暑假是不是還要帶顧渺過去那邊?”潘智問。

 

“嗯。”蔣丞夾了點兒雞翅。

 

“你倆什麽時候相聚啊,”潘智說,“這都四年了。”

 

等他帶完這屆吧,明年初三了,”蔣丞說,“原來不是說馬上過去麽,但是我這塊兒還沒定下來,他就先上著班吧,他們領導還挺器重他的。”

 

他們那個學校不是也挺差的麽,總覺得他哪天壓不住他鋼廠一哥之魂把學生給揍了,”潘智說,“他還是混個自由攝影師什麽的比較好,之前不是有個什麽攝影編輯的挺看好他的嗎?”

 

“嗯,一直聯系著,那人一直跟他約稿的,”蔣丞夾了一摞大五花碼在盤子裏,“顧飛比我穩當,考慮的也多,他這一走,估計除了逢年過節的也就不會再回來了,穩點兒也是應該的,再說我倆帶著顧渺過去,不是旅行,是生活,都得考慮好。”

 

 

 

“也是,”潘智感慨地嘆了口氣,“這一轉眼,就都不是少年了啊。”

 

“你還保持著少年之心呢,”蔣丞說,“你剛離家出走了。”

 

滾蛋,”潘智笑了起來,“我真的,在這兒待幾天我就回學校去,然後找份什麽書店之類的工作。”

 

“真決定了開個書吧嗎?”蔣丞問。

 

“決定了,”潘智說,“我吧,不愛看書,但是我喜歡用書裝逼,我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挺多的。”

 

蔣丞看了他一眼。

 

“真的,”潘智笑著說,“地點我都想好了,等回學校我就去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門臉。”

 

“‘意外’旁邊嗎?”蔣丞瞇縫了一下眼睛。

 

潘智沒出聲,看高著他,過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可以啊爺爺,對我還挺上心?”

 

“廢話,”蔣丞說,“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

 

哎呦!”潘智樂了,“你怎麽不說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餵養大!”

 

“吃飯時間,”蔣丞嘖了一聲,“文明點兒。”

 

蔣丞覺得中午吃自助烤肉其實挺虧的,因為時間限制,他不能敞開了吃,不能向吃回本兒而努力。

 

“晚上啊,”走出烤肉店的時候潘智摸著肚子說,“晚上你倆請我涮羊肉,別開車,喝點兒酒。”

 

“行,”顧飛說,“你倆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

 

“這話說的,跟真的一樣。”潘智說。

 

顧飛看著他沒說話,停頓了一會兒之後,三個人全笑了起來。

 

“看不起我們小電瓶車啊,你還開過呢。”顧飛邊笑邊說。

 

“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碰它了,我跟它緣分還是淺點兒。”潘智說。

 

“等著,我去……”顧飛轉身,頓了頓還是把話堅強地又說了一遍,“把車開過來。”

 

“我們能到旁邊去等嗎?”潘智說,“一個不太明顯的角落。”

 

你們可以到那邊路口……”顧飛擡手往路口那邊指著,話說到一半卻停下了,看著對街。

 

“怎麽了?”蔣丞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對街幾個搭肩勾背擠來擠去走著的男孩兒,看上去年紀都不大,“你學生?”

 

“這會兒也沒到上課時間啊,顧老師你是不是管得稍微有點兒多?”潘智說。

 

顧飛沒出聲,伸手從外套內兜裏摸出眼鏡戴上了,又往那邊看了兩眼:“我過去一下。”

 

畢竟都曾經是打架小能手,在顧飛往對街走過去的時候,蔣丞和潘智也都看出來了,看上去很親熱的幾個男生裏,有一個是被夾在中間拽著往前走的。

 

他倆立馬也跟著往那邊走了過去。

 

“是他學生嗎?”潘智問。

 

蔣丞看著那幾個人:“起碼中間那個肯定是,要不顧飛怎麽會管這種事兒。”

 

“他又不是班主任。”潘智說。

 

“副班主任,”蔣丞說,“班主任……就他師父,對他挺好的,他肯定上心。”

 

“那行。”潘智撈了撈袖子。

 

“幹嘛你?”蔣丞看著他,“準備幹仗啊?”

 

“誰知道呢,”潘智搓了搓手,“萬一控制不住就得……”

 

“張曉飛!”顧飛在前面喊了一聲。

 

“哎呦,”潘智楞了楞,“這名字起的。”

 

幾個男生停下了,一塊兒回過了頭。

 

中間那個叫張曉飛的看到顧飛時,整個表情都變了,眼神裏頓時充滿了期待,他一邊掙紮著想把胳膊從旁邊的人手裏抽出來,一邊應了一聲:“顧老師!”

 

旁邊的幾個男生明顯怔了一下。

 

“要去哪兒。”顧飛走過去,在他們幾個人跟前兒站下了。

 

“管得著麽?”一個高個兒男生扯著嘴角說了一句,又看著張曉飛,很不屑地說問,“這你們老師?”

 

“……是。”張曉飛點了點頭,看得出他有點兒害怕,這話說完他又馬上轉過頭看著顧飛了。

 

“過來。”顧飛看著他。

 

張曉飛動了一下,但兩邊的人沒松手,他看了看那個高個兒,想說什麽沒說出來,於是又轉回頭,看著顧飛。

 

蔣丞和潘智離著幾米遠看著這場面,潘智小聲罵了一句:“操,真他媽慫。”

 

“小孩兒。”蔣丞說。

 

比起潘智關註的,他更想看看顧飛要怎麽處理眼下的情況。

 

說實話,自打跨欄之後,顧飛就沒再跟誰真動過手了,過著非常普通的學生生活,上班這大半年,對著全校最爛的班,他也始終保持著普通副班主任的狀態。

 

蔣丞不希望他再像以前那樣,一想到他拿著鋼管的樣子,蔣丞就有些發怵,看上去很有安全感卻一點也不安全的生活。

 

但是,當聽到顧飛平靜地那句“過來”時,他卻又隱隱有些激動。

 

那個霸氣的,一個眼神就能讓人閉嘴的,氣質裏沈穩和狠勁兒交錯著的顧飛,他好久沒看到過了。

 

嘖。

 

蔣丞覺得自己簡直矛盾。

 

其實也不是矛盾,這時看到這樣的顧飛,跟當年看到那樣的顧飛,感受已經截然不同。

 

哪怕是現在顧飛跟人打起來,他也不會覺得不安全。

 

很多東西都已經改變了。

 

顧飛也早不是當年的顧飛。

 

“過來。”顧飛重覆了一遍,這一次他的聲音沈了下去。

 

“我……”張曉飛咽了咽口水,艱難地開口,“我們老師……叫我過去……我……”

 

過他媽什麽過,”高個兒打斷了他的話,“有事兒呢!走!”

 

幾個人拽著張曉飛就要往前走。

 

“我,”張曉飛頓時慌了,掙紮了兩下,祈求地轉頭看著顧飛,“顧老師,顧……”

 

“走!”高個兒大概是看顧飛一直沒有動靜,氣勢很足。

 

“我看誰敢走。”顧飛說。

 

蔣丞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豎了起來,唰唰的一片來回晃動著,像是舞台下揮動著的胳膊。

 

簡單的五個字,被顧飛說得空氣都快凝固了。

 

而他說完之後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在衣服上蹭了蹭鏡片才把眼鏡放回內兜的這個動作,讓蔣丞想撲過去咬他兩口。

 

 

 

這眼鏡是他給顧飛買的,很貴,雖然這會兒他有點兒想說你這樣裝逼是會把鏡片擦花的!但不得不承認這個逼裝得還挺有氣場。

 

“我最後說一遍,”顧飛垂下胳膊,看著張曉飛,“過來。”

 

張曉飛僵在那裏沒動,高個兒嘴角帶著一絲輕蔑的笑容,斜眼兒看著他。

 

顧飛等了幾秒鐘,然後轉過了身,跟蔣丞和潘智說了一句:“走了。”

 

他倆正準備一塊兒轉身走的時候,張曉飛突然吼了一聲:“放開我!”

 

顧飛停了步子。

 

 

 

張曉飛這一嗓子把高個兒幾個都吼楞了,他漲紅了臉,狠狠地甩了兩下胳膊,掙脫了抓著他的幾只手,大步往顧飛這邊走了過來。

 

身後的高個兒立馬也跟了過來。

 

顧飛轉身一把抓住張曉飛的胳膊把他扯過來然後一腳蹬在了高個兒已經對著張曉飛後腰踹過來的腿上,那人的腳落了地,踉蹌了一步。

 

顧飛把張曉飛甩到了蔣丞他倆跟前兒,迎著再次沖過來的高個兒,揪住了他的衣領往上一提,對著後面沖上來要幫忙的那人狠狠一推,高個兒的腦袋往後一仰,撞在了後面那人的鼻子上。

 

“給你十秒。”顧飛指著高個兒。

 

高個兒往他身後看了一眼,潘智的手往兜裏一揣就往那邊走了過去。

 

“撒手。”高個兒看著顧飛。

 

顧飛松了手,高個兒掃了他們一眼,轉身一招手:“走。”

 

看著幾個人頭也沒回地走了之後,顧飛看了看蔣丞:“我帶這小子回學校,你倆……自己打車?”

 

“嗯,”蔣丞點點頭,想想又有點兒想笑,“你用小饅頭帶他嗎?”

 

啊,”顧飛笑了笑,“別跟潘智學得這麽嫌貧愛富的。”

 

潘智在旁邊一串嘖嘖。

 

顧飛把小饅頭開了過來,張曉飛跟著他上了車,顧飛看了蔣丞一眼:“那我先走了。”

 

“嗯,”蔣丞應著,“下午下班了打電話吧,去涮肉。”

 

“好。”顧飛發動了車子,往前開了出去。

 

後座上的張曉飛一直沈默著,開過兩條街之後,他才說了一句:“飛哥。”

 

“嗯?”顧飛應了一聲。

 

“謝謝。”他說。

 

這學生是他們班的班霸,比王旭當年那個偽班霸要貨真價實得多,但畢竟只是個初二的學生,跟那幾個一看就是新聞裏經常出現的“社會青年”相比,就非常廢物了。

 

“謝我就不用了,”顧飛說,“你想想自己對不對得住於老師吧。”

 

於老師是顧飛的師父,班主任,對學生很負責,但脾氣挺急,像老徐和老魯的結合體。

 

“別跟他說。”張曉飛說。

 

“我要沒撞見我就不會說,”顧飛說,“撞見了我肯定得說。”

 

“不夠意思。”張曉飛有些不高興。

 

“夠意思你領情麽?於老師對你夠意思了吧,”顧飛說,“你領他情了嗎?我今兒幫了你,你轉頭再惹別的麻煩,你對我夠意思麽?”

 

“……我說不過你。”張曉飛說。

 

“嘴不行手腳也不行,”顧飛偏了偏頭,“聽我一句,這種資質就別學人當老大了。”

 

張曉飛楞了一會兒笑了:“操。”

 

“嘴幹凈點兒。”顧飛說。

 

“你沒罵過臟話?”張曉飛說。

 

“你舉個例,一次就行。”顧飛說。

 

張曉飛卡了半天:“背地裏肯定說,都知道你以前是鋼廠老大呢,你會不說臟話?”

 

“我沒當你面兒說過,你在我跟前兒就幹凈點兒。”顧飛說。

 

“知道了!”張曉飛嘆了口氣。

 

蔣丞和潘智打了個車去酒店,把房間開好了,然後溜達著打算去出租屋那邊兒待一會兒。

 

離著還有一兩百米的時候,就看到了顧渺。

 

但顧渺不是一個人,她身邊帶有一個男的,離得遠也看不清年紀和長相。

 

“我操!”蔣丞突然就急了,指著那邊,“潘!你看那是不是個男的!”

 

是啊,”潘智看了看,“怎麽了?”

 

“男的啊!”蔣丞瞪著他,提高了聲音,“一個男的!”

 

啊!”潘智也提高聲音應了一聲,然後繼續問,“怎麽了?”

 

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蔣丞加快了步子,半跑著往那邊趕。

 

“不是,丞兒,”潘智緊跟著他,“顧渺算起來是初中生了,那麽漂亮又那麽酷,有個追求者有什麽大不了的啊?”

 

“她不一樣啊!”蔣丞說,“她……”

 

“許行之說了,不要老讓她感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潘智說,“她就是個普通話少的初中小姑娘,許行之說……”

 

我當她面兒當然不會讓她覺得自己特殊!但是誰要想騙她怎麽辦!”蔣丞說。

 

“我覺得這個你不用擔心,”潘智嘆了口氣,“我覺得你不如擔心一下對方,她那個武力值,惹毛了一滑板過去,來幾個倒幾個。”

 

蔣丞讓他說得有點兒想笑,但焦急的心情也稍微平靜了一些,他放慢了步子,覺得自己比顧飛還能操心。

 

慢慢走到只隔了一條小馬路了,蔣丞看清了那是個看著也就十七八的男生,正邊說邊笑地看著顧渺。

 

顧渺靠著燈柱,一腳踩著滑板,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男生。

 

蔣丞和潘智在馬路這邊停下了,想等他們聊完了再過去,但顧渺一擡眼看到了他們,立馬腳尖一勾,夾起滑板,伸手一巴掌把還在說話的男生推開,往這邊走了過來。

 

男生直接被他推了個踉蹌。

 

“看到沒!”潘智說,“這一掌,劍氣逼人。”

 

蔣丞看著他:“一掌打出了劍氣?”

 

“就那個意思,”潘智沖顧渺笑了笑,“嗨!渺渺!”

 

“顧渺!”那個男生突然在對面喊了一聲。

 

顧渺跟沒聽見似的腳步都沒頓一頓地走著。

 

“我很喜歡你!我愛你!”那男生又喊了一聲。

 

“愛你媽個大雞蛋!”蔣丞簡直要炸,指著那男生,“你他媽再給我愛一個試試!”

 

 

 

        148番外3 哦喲還是三年後

 

 

 

        顧飛下午只有一節課, 但作為一個副班主任,他還是挺忙的,今天下午班主任去局裏了,他拎了兩個學生過來談心,還接待了一個學生家長。

 

最後一節自習他還得去教室裏看看,就像以前老徐那樣, 悄悄地出現在教室後門的縫隙裏。

 

有時候他站在門口時都有點兒想笑。

 

看著裏面一幫初中小屁孩兒吹牛逼的, 睡覺的,看小說的, 想想自己似乎沒多久之前的高中生活, 覺得跟做夢似的。

 

他推開後門, 門發出短促的一聲“吱”, 教室裏的嗡嗡聲瞬間以後門為中點像四周唰地就靜了下去。

 

初中孩子還是年紀小, 在大多數學生眼裏,老師的權威還是有的,換了高中就不一樣了,每次老徐從門縫裏現身的時候, 都仿佛自帶隱身效果。

 

當然, 也有可能因為這個副班主任是傳說中的鋼廠老大。

 

顧飛也不知道自己這名聲怎麽就會在學生裏傳來了的, 自己聽著都覺得殺氣滿滿。

 

從教室後排往前走的時候他看到一個學生趴在桌上閉著眼睛, 鼻子裏塞著一團紙。

 

他敲了敲桌子, 這學生睜開了眼睛,看到是他,立馬坐直了。

 

“流鼻涕了還是流鼻血?”顧飛問。

 

“鼻血。”學生說。

 

“止住了沒?”顧飛看了看他。

 

“不知道, ”學生說著把鼻子裏的紙團揪了出來,還是鮮紅的,他一低頭跟著就有一滴血從鼻子裏滑了出來,“還沒止住。”

 

“去洗個臉,”顧飛拍拍他的肩,“止不住就去醫務室。”

 

“哦。”學生起身走了出去。

 

顧飛走到講台上坐下了。

 

“飛哥,”前排一個男生看著他,“要上課啊?”

 

“不上。”顧飛說。

 

“那你坐這兒?”男生說。

 

“羨慕啊?那要不你上來坐這兒?”顧飛說。

 

“我才不坐,”男生說,“我就問問。”

 

是不是我坐這兒,你想聊個天兒幹點兒什麽特別不方便啊?”顧飛問。

 

“是啊。”男生笑了起來。

 

“那你憋著吧。”顧飛說。

 

男生的笑凝固了一秒,嘆了口氣。

 

“你要不還是,”顧飛沖他桌上裝樣子放著的書指了指,“忍辱負重地寫會兒作業得了。”

 

四周一片低低的笑聲。

 

顧飛沒理他們,靠椅背上看著他們。

 

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估計是蔣丞,他沒有把手機拿出來看,學校不讓學生帶手機進教室,他也不會在教室裏拿出手機。

 

一直到教室裏變成了一片安靜,無論有沒有看書寫作業,大家都安靜了下去之後,他才站了起來,掃了一眼下面,發呆的發呆,睡覺的睡覺,幾個開始寫作業的簡直感動鋼廠。

 

他走到了走廊上,站到了學生看不到的地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果然是蔣丞發來的消息。

 

-你什麽時候回來!下班了馬上就走!不要耽誤時間!

 

他笑了笑,回過去一條。

 

-你餓了嗎,先跟潘吃點東西去啊

 

-吃屁!

 

-不用這麽省錢

 

蔣丞沒馬上回覆,過了一會兒直接發了一張照片過來。

 

他看到照片的就楞住了。

 

照片不是蔣丞的自拍,而是兩個人的合照,一個是潘智,旁邊那個看上是被潘智親熱地摟著肩膀實際是被勒著並且笑得很艱難以及尷尬的小男孩兒他沒有見過。

 

-潘智撐了這麽多年,性向終於暴露了?

 

蔣丞直接發了條語音過來:“這是尾隨顧渺回來的追求者!俱樂部的小屁玩意兒!當街就他媽喊上了,什麽我喜歡你我愛你的!我肺都氣炸三個了!”

 

顧飛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麽好。

 

顧渺現在一天天長大了,雖然心智跟普通的小姑娘不完全一樣,但畢竟漂亮,喜歡她的小男生這也不是第一個了……

 

當然,被當場逮住的倒的確是第一個。

 

顧飛一般只是讓顧渺不要理那些說喜歡她的小男生,也沒對那個男生真怎麽著,他完全沒想到蔣丞和潘智會抓著一個還拍了個照。

 

想想老有點兒忍不住想樂。

 

他回教室又轉了兩圈之後出來了,到樓下給蔣丞打了個電話。

 

“下班了?”蔣丞問。

 

“還幾分鐘,我回辦公室收拾一下就回去。”顧飛說。

 

“不用急了,”蔣丞嘆了口氣,“一沒留神讓那小子跑了,跑得跟快進似的。”

 

顧飛聽到了潘智的笑聲:“你倆沒把人嚇死啊。”

 

“嚇死活該,”蔣丞說,“差點兒沒把我氣死!當我面兒就敢喊,我也就現在,換了以前早抽他了。”

 

二渺呢?什麽反應?”顧飛問。

 

“非常冷漠,”蔣丞說,“非常冷漠,這小子也夠慘的,從表白前中後到被逮再逃跑,一通熱烈的苦情戲演下來,二渺跟沒看到似的。”

 

顧飛笑了起來:“我回去跟她聊聊吧,你們在哪兒?我過去找你們,去涮肉。”

 

“就樓下小街那排新弄的健身器旁邊。”蔣丞說。

 

“好。”顧飛笑著掛了電話。

 

開著小饅頭回到樓下的時候,顧飛老遠就看到了蔣丞和潘智。

 

他倆在人行道上一人一個石墩子坐著,顧渺踩著滑板在他倆面前滑過去滑回來,估計是在休息了,蔣丞和潘智大概也是百無聊賴了,腦袋跟著顧渺來回轉著,像倆盯著逗貓棒的貓。

 

顧飛把車開過去吹了聲口哨。

 

顧渺頭都沒回地先回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走走走!”潘智轉頭看到他馬上就蹦了起來,“吃飯去吃飯去!”

 

“中午沒少吃啊,”顧飛笑了笑,“餓成這樣了?等我把車掉個頭。”

 

“……你每次車車車車說的時候不會不好意思嗎?”潘智看著他。

 

“不會,”顧飛掉轉車頭轉了半圈開回來停在路邊,“你不樂意就打車過去!”

 

“我本來就得打車!”潘智喊,“您那輛!車!後邊兒能坐下三個人?”

 

說是打車,但潘智蹲路邊拿著手機盯了快二十分鐘也沒司機接單。

 

“我操,”他感嘆著,“你們這兒是太落後了還是太繁華了!”

 

“下班放學的時間,本來就不好打車啊,”蔣丞跟顧渺一塊兒擠在後座上,從窗戶探出頭來,“你上來吧,在我們腿前邊兒撅會兒就到了,這邊兒沒交警。”

 

潘智擡頭看著他,半天才說了一句:“我操,挺先進啊,這窗戶還能打開啊?我一直以為是打不開的呢。”

 

“還能兩邊兒拉呢,”蔣丞把著窗戶玻璃來回推了幾下,“要不你上來玩?”

 

“……我真是服了,”潘智起身,擠上了小饅頭,貓腰站在蔣丞和顧渺腿前面,胳膊撐著後座的靠背,屁股往後頂著顧飛的背,“走吧!”

 

“沒多遠,堅持一下,”顧飛發動小饅頭,小饅頭很艱難地往前開了出去,“也就十分鐘就到,今天超載了開得慢,大概十五分鐘吧。”

 

“不用安慰我。”潘智說。

 

這家涮肉店,蔣丞回來的時候都回過來吃幾次,大概是因為地段偏,所以價格很合適,肉也給得很實惠,蘸料種類還特別豐富。

 

車一停,潘智就飛快地打開門跳了下去,剛一下去,又馬上一轉身探回了車裏。

 

“哎!”蔣丞正準備下車,差點兒撞他下巴上,“幹嘛?”

 

“那個是王旭嗎?”潘智說,“旁邊的是你們班長?比照片漂亮啊!”

 

“嗯?”蔣丞楞了楞,跟顧飛一塊兒轉頭看了過去。

 

真是王旭和易靜。

 

畢業之後,王旭跟他們倒是成天聚,但易靜大學離得遠,假期一直做兼職,挺拼的,除了寒假都不太回來,一般都是王旭過去陪她。

 

這好幾年了,這也就蔣丞第二次碰上她。

 

變化還挺大的,漂亮了,也比以前洋氣了不少。

 

見到他們,王旭一下眼睛都笑沒了,過來抓著蔣丞就是一通樂:“讓你定個時間吃飯,說過幾天!結果今天跑這兒吃大餐來不叫我!”

 

“是想去你家吃餡餅的。”蔣丞笑著說。

 

“去啊,”王旭說,“不挑時間了,就明天,去新店吃,開城中廣場美食城的那家你還沒去過吧?大飛去過了,是不是挺好的!”

 

“是,裝修得一點兒也不像個餡餅店。”顧飛點頭。

 

“也不光賣餡餅了啊,”王旭笑著,轉頭看了看易靜,“你們挺長時間沒見著易靜了吧?”

 

易靜有些不好意思地慢慢走過來的時候,他又撞了潘智肩膀一下,壓低聲音:“我說過她漂亮吧!你還不信!”

 

“……我沒不信。”潘智嘆了口氣。

 

“嗨。”易靜笑著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啊班長。”蔣丞說。

 

“上次見面到現在都一年了吧?”易靜攏了攏頭發。

 

“嗯。”蔣丞點點頭。

 

“真是……很久了啊,”易靜說,“你都保研了。”

 

蔣丞笑了笑。

 

“一塊兒吃得了,”王旭提議,又沖一直靠在車邊的顧渺招了招手,“渺渺女王,一塊兒吃飯?”

 

顧渺看了他一眼沒有反應,低頭扯著自己背帶褲的帶子。

 

“好,答應了,”王旭點點頭,“走!”

 

“二渺,”蔣丞看顧渺還在扯著,估計是兩根背帶長短不一樣了,他走了過去,“我幫……”

 

話還沒說完,顧渺揪著背帶猛地一扯,生生把前襟撕了一個洞,銅扣子給拽了下來。

 

“你……”蔣丞瞪著她,這雖然是條穿了兩年多的舊褲子,顧渺穿東西也挺費的,扣子那兒已經磨起毛了,但就這麽被生扯了下來,他還是很震驚,“你練什麽滑板啊,你去參加大力士比賽多好。”

 

顧渺聽不懂他說什麽,抓著背帶抖了抖,把掛在上面的扣子抖到了地上,然後也不再管掛了一半在胸口的前襟了,夾著滑板一揚頭就跟在王旭身後走進了飯店裏。

 

“我靠,”潘智從地上撿起扣子看了看,“我覺得今天那孩子被她推了一掌應該有內傷了。”

 

“這褲子挺舊的了,蔣丞給買的,逮著機會就穿,就那個扣子,每次都死命拽,”顧飛嘆了口氣,“今天才被撕下來都算是很頑強了。”

 

撕就撕了吧,”潘智說,“一會兒潘智哥哥給她指點一下,就這麽穿也挺時尚的。”

 

易靜跟王旭的關系這幾年都有些說不清,她對王旭的好感是實打實的,但她不打算再回鋼廠的想法也是實打實的,王旭家的生意現在做得挺大,分店開了好幾家,都挺火的,王旭一直在幫家裏打理,要跟著她走也不容易。

 

倆人也就一直都沒挑明,似乎是要等到最後關頭再做決定。

 

辛苦啊,蔣丞看了顧飛一眼,談戀愛這事兒,誰都會碰到坎,怎麽過去,怎麽堅持,要不要堅持,要不要繼續,每個人的態度都不一樣。

 

他其實覺得自己和顧飛是幸運的,他選擇了堅持,顧飛選擇了前進。

 

他倆有任何一個人的選擇變了,就不會有今天。

 

顧飛也看了他一眼,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顧飛還是勾了勾嘴角。

 

每次都是這樣,無論他什麽時候看著顧飛,顧飛都會給他一個小小的笑容。

 

“小潘,”吃到一半的時候,大家的情緒都到位了,尤其是王旭,往潘智肩上一摟,“你別開書吧了,沒有煙火氣,等我過去開個分店,你來管理吧!”

 

“我升仙了,”潘智無奈地看著他,“我已經不需要煙火氣了,我踩著雲朵,飄在半空中。”

 

王旭一通樂:“神經病,你反正學管理的啊!”

 

“人家學的是圖書管理。”易靜在旁邊說。

 

“……那也是管理啊。”王旭說。

 

“你還是找個學餡餅管理的吧。”易靜說。

 

一幫人楞了楞之後全樂了,笑了半天。

 

蔣丞看著易靜,突然很感慨,易靜這幾年也變了很多,居然都會說這樣的話逗樂了。

 

希望有一天,顧渺也能有這麽大的改變。

 

蔣丞看了看顧渺,為了吃東西方便,顧渺把自己剛過耳朵長度的頭發胡亂抓了一把紮了個小揪揪,這是她唯的會打理的發型。

 

李炎幾年來一直努力想讓她把頭發留長,也努力地想教她學會丸子頭,但一直沒有成功,顧渺學不會,在這方面她的耐心也遠不如學滑板的新技巧。

 

不過蔣丞倒是覺得她就這發型也挺好的,看上去隨意而囂張,跟顧渺的性格挺配的。

 

小姑娘是真的一天天的越來越漂亮,也難怪小男生那麽激動……

 

“對了,”蔣丞轉過臉看著顧飛,“你記得跟她談,那個小屁玩意兒長得還可以,我怕二渺萬一是個顏狗……那就麻煩了。”

 

“說得好像你不是顏狗。”顧飛夾了一筷子肉放到他碗裏。

 

“這是重點嗎?”蔣丞瞪著他。

 

“丞兒,丞兒,”潘智趴著桌子湊過來,“別這麽緊張,不知道的以為你是她爸呢。”

 

蔣丞轉頭又看著他。

 

“就算是顏狗,也是那種特別高端的顏狗,”潘智指了指他倆,然後又指了指自己,“她從小看到的顏,都是頂級的,一般的小帥哥入不了她的眼。”

 

“你下回要誇自己的時候直接誇行嗎。”蔣丞樂了。

 

“我就是闡述一個客觀事實。”潘智說。

 

“知道了。”蔣丞點點頭。

 

吃完飯回家的時候,王旭開了車,說送潘智回酒店。

 

王旭開的是真的車,四個輪子帶方向盤的那種車。

 

目送他們離去之後顧飛拉開了小饅頭的車門,想想手撐著車頂笑了:“哎,剛是怎麽塞進去的啊。”

 

“想塞的話還能再進一個,”蔣丞跟在顧渺身後上了車,“就怕車跑不動了。”

 

“輪子會爆吧,”顧飛坐進了車裏,發動了小饅頭,“丞哥,你想買車嗎?”

 

買車?什麽車?”蔣丞問。

 

“四個輪子的啊。”顧飛笑笑。

 

“我買車幹嘛,我又用不著,”蔣丞說,“你想買啊?”

 

“你想買的話……”顧飛話沒說完就被蔣丞打斷了。

 

“我不想,”蔣丞靠在後座,把鞋脫了,一條腿踩在他後背上,“我用不著,你也用不著,等我畢業了再說吧,現在顧渺每年治療訓練什麽的花費也不是小數目。”

 

其實我也沒想買個多好的車,”顧飛笑了笑,“劉帆現在不是在二手車行麽,如果買二手的可以找他,他能幫著挑好的。”

 

“你就開小饅頭吧,”蔣丞說,“這種反差特別顯帥,小饅頭往路邊一停,門一打開,下來個長腿大帥哥,唰唰唰,這視覺效果。”

 

“嗯。”顧飛笑了半天,回手在他腿上摸了摸。

 

把顧渺送回家之後,他倆又開著小饅頭慢悠悠地路上轉著。

 

自打顧飛媽媽跟劉立的關系穩定了之後,劉立就把自己的房子賣了,又開了個小超市。

 

顧飛就從家裏搬了出來,讓劉立住到了家裏,他住出租屋這邊,在客廳裏加了張小床,顧渺可以兩頭住。

 

小出租房就一間臥室,如果算上顧渺,蔣丞回來的時候就會不怎麽住得開,但他倆也一直沒有換個地方租房的想法。

 

這間房對於他倆來說,還是有著不一樣的意義的,幾年的回憶,大多都存在這間屋子裏。

 

“以後你要是走了,這房子就得退了吧,”蔣丞躺在陽台的小搖椅上一下下晃著,看著玻璃外面星星點點的黃色燈光,“過年過節回來的時候,就住酒店。”

 

你要舍不得,也可以一直留著,房租也不貴,沒什麽壓力。”顧飛靠著豆袋,腦袋枕在他腿上。

 

 

 

“浪費錢,”蔣丞說,“我更舍不得錢啊。”

 

顧飛閉著眼睛笑了半天:“我暑假過去你們那邊,顧渺訓練的時候,老胡想去拍點兒東西讓我跟著,到時也能賺點兒了,不差房租這幾個錢吧?”

 

“到時再看吧,”蔣丞想想伸了個懶腰,“不過……你還記得以前我給帶過家教的,就那姑娘特別拽鼻孔長腦門兒上的那家嗎?”

 

“是不是她爸爸在一家特別牛逼的外資公司,想讓你畢業了去的那家?”顧飛問。

 

“嗯,”蔣丞點了點頭,“也許我到時就特別有錢了,這點房租算什麽。”

 

李炎還一直說蔣大律師什麽時候登場他要請一幫人全體出去玩呢,”顧飛笑了,“你要是進公司做了法務,他會不會就耍賴了啊?”

 

我本來也不是做律師的料,”蔣丞說,“我一開始就想好了……你對我有什麽特別的期待沒?”

 

沒有,你幹什麽都會是個大寫牛逼,”顧飛睜開眼睛看著他,“你什麽樣子我都特別喜歡,你什麽樣的選擇我都特別放心,在這方面你特別有譜。”

 

“你現在馬屁一伸手就能拍出一套八卦連環掌來啊。”蔣丞笑了。

 

“愛聽嗎?”顧飛問。

 

“嗯。”蔣丞點點頭。

 

“等著吧,以後慢慢拍,給你湊出一本武林拍馬秘籍。”顧飛說。

 

蔣丞低頭在他鼻尖上親了一口:“好。”

 

 

 

        149番外4 畢業

 

“你到了嗎?”蔣丞一邊打電話, 一邊從趙柯手裏一把搶過折扇,對著自己的臉一通扇,“我們現在要去拍照了,這身兒衣服裹著難受死了。”

 

“還五分鐘進校門,”顧飛笑著說,“我剛看你發的自拍還行啊, 看著也不難受。”

 

“看是看不出來的, ”蔣丞扯了扯身上的碩士服,“裹腿, 剛趙柯下樓的時候還摔一跤。”

 

“是差點兒摔一跤。”趙柯糾正他。

 

“差點兒。”蔣丞補充說明。

 

“你們就在樓下等我吧, 我馬上到了。”顧飛說。

 

“好。”蔣丞應著。

 

“餓嗎?”顧飛又問了一句, “我帶點兒吃的給你?”

 

“不餓, 一會兒拍完了再出去找東西吃吧。”蔣丞說。

 

“行。”顧飛說。

 

今天這算是徹底畢業了啊, 蔣丞看著身邊一個個跟他穿得一樣的同學,還有不少同學的父母家人都來了,臉上笑得都帶著花。

 

趙柯家沒有人過來,只有張丹彤過來了, 連趙勁都沒來, 他家一家子學霸, 對於趙柯這個碩士大概是完全沒有感覺。

 

蔣丞其實對畢業這種事兒也沒什麽強烈的感覺, 只覺得終於熬完了一個階段, 學生生涯徹底結束了。

 

可以全力以赴地投入賺錢的事業裏了。

 

相對來說,這件事才讓他更興奮。

 

“是顧飛嗎?”趙柯看著校門那邊的路問了一句。

 

“嗯。”蔣丞在轉頭看過去的同時就先應了一聲,他感覺自己捕捉顧飛的信息現在差不多可以完全靠感應了。

 

顧飛背著個攝影包, 戴了頂棒球帽,大半張臉都隱在帽檐的陰影裏,普通的運動褲和T恤,看上去沒有什麽攝影師的感覺。

 

就是帥。

 

蔣丞一直覺得顧飛走路的姿勢很好看,那種放松隨意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垮的樣子。

 

顧飛走過來的時候沖他笑了笑:“挺好看。”

 

他們打算在校園的角角落落都留下痕跡,”蔣丞說,“具體想怎麽留我也不知道,你就看著拍吧。”

 

“嗯,”顧飛笑著看了看他身後的一幫人,“祝賀你們畢業。”

 

跟我們這麽客氣幹嘛,”張齊齊說,“一會兒都不好意思支使你拍照了。”

 

“隨便支使,”顧飛說,“畢竟你們一個宿舍幾個人從本科到研究生都一塊兒讀下來不容易。”

 

學校裏不少拍照的人,標志性的地方全都是人,有特點的地方人也不少,他們一幫人來回在學校裏溜達著。

 

首先是圖書館,這裏差不多是蔣丞幾年校園生活裏最重要的地方了,無論刮風下雨,只要有座,他基本都會在這裏。

 

“你們,”顧飛拿著相機看著一字排開站在圖書館門口的一幫人,“是來開研討會的嗎?站得這麽整齊也就算了,表情也這麽整齊……”

 

幾個你看我我看你地來回瞅了瞅旁邊的人,頓時樂成一片,也許是圖書館這地方太嚴肅,他們居然全是一臉莊重,仿佛是考前要進去拼命的人。

 

顧飛趁著他們笑的時候抓拍了幾張。

 

給他們又來了一輪單人的之後,蔣丞站了過去。

 

“你確定?”顧飛看著他。

 

“嗯,”蔣丞回頭沖他點了點頭,“就這個姿勢特別能表達我的情緒了。”

 

“行吧。”顧飛拿著相機單腿跪到了地上,再把相機放低,看著屏幕上背對著鏡頭,叉腰仰頭看著圖書館三個大字的蔣丞。

 

這姿勢怎麽拍都會透著一股二傻氣息,就算是蔣丞氣質這麽好連後腦勺都透著帥勁的帥哥,也難以提升。

 

就想拍個大長腿,都因為碩士服而無法實現。

 

他只能盡可能地把場面拍得壓迫感強一些,讓蔣丞看上去仿佛站在天地之間,走進圖書館就會所向披靡。

 

“我靠,”拍完之後蔣丞看了看,“這圖你給後期處理一下,我感覺我一下秒就能跨個龍起飛了。”

 

“好,我回去給你弄,”顧飛看了他一眼,“說實話,丞哥。”

 

“嗯?”蔣丞應了一聲。

 

“你戴這個帽子,”顧飛說,“真難看啊。”

 

“滾蛋!”蔣丞瞪著他,想想又樂了,“真的嗎?那不能怪我。”

 

“是的,怪帽子,你的顏值都拯救不了的東西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顧飛舉起相機退了幾步,“得來個特寫。”

 

“你倆,”魯實在一邊嘆了口氣,“是我見過的,最能膩的情侶。”

 

“來了,”蔣丞笑笑,魯實失戀已經半年了,一直不太能緩得過來,蔣丞過去拍拍他的肩,“走,下一站去哪兒?”

 

“食堂?”趙柯問。

 

大家紛紛表示同意,迅速換場。

 

“我們挺沒創意的,”張齊齊一邊走一邊說,“一會兒是不是要回宿舍再拍一圈,然後是教室,就這些年,我們都看膩了的這幾個地方。”

 

“說是看膩了,”趙柯說,“以後別說還有沒有機會回來,就算是回來了,所有的感覺也都不一樣了啊。”

 

是啊,蔣丞張開胳膊伸了個懶腰。

 

本科畢業的時候,這種感覺不強烈,畢竟還是在這個環境裏,上課吃飯學習睡覺,身邊還有熟悉的人。

 

無論是高中畢業,還是本科畢業,下一個環境雖然是新的,但也還是校園,或大或小的校園。

 

而現在,他們結束了校園生活,要去面對的是全新的一段人生,經歷各種不同,一點點改變著,適應著。

 

有一天再回頭時,那些“看膩了”的所有,都會變成感慨。

 

顧飛拿著相機跟在一幫人的最後面,時不時抓拍幾張,這種自然的狀態拍出來很好看。

 

燦爛的陽光,清新幹凈的校園,邊聊邊笑邊走著的一幫學霸們。

 

顧飛不知道蔣丞心裏現在想的是什麽,但他心裏的想法很多,一時半會兒甚至都沒辦法理順來。

 

他當年會陪著蔣丞走進這個學校,是他沒有想到的,更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拿著相機,拍下蔣丞在這個學校畢業時的點點滴滴。

 

在第一次看到蔣丞的時候,他怎麽也想不到,他的人生,會因為這個看上去有些暴躁的天真的少年而發生如此之大的改變。

 

他上了個大學,他去當了幾年老師,他帶著顧渺扛著的他的相機來到了蔣丞身邊,在這個他根本從來沒去期待和向往過的城市裏擁有屬於自己的一份希望。

 

而在經歷了這麽多的想不到之後,他們還在一起。

 

拍照用了三個多小時,算是挺快的了,畢竟人多。

 

最後拍完換了衣服收拾好往學校外面走的時候,蔣丞感嘆了一句:“還好我們這一幫都是男的,這要是女生,是不是能接著拍夜景了。”

 

“也不至於吧?”顧飛說。

 

“你看那幾個女孩兒,”蔣丞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們去圖書館的時候我就看她們在石頭那兒拍了。”

 

“啊。”顧飛看過去,幾個女生正在拍照,就看過去的這一會兒時間裏她們舉著自拍桿換了三個組合方式和好幾種表情,算得上配合相當默契了。

 

“三個小時了啊,”蔣丞說,“還在這兒。”

 

“也許是拍了一圈兒又回來了呢。”顧飛說。

 

“也是,”蔣丞看了看旁邊的樓,停下了腳步,“我也再拍兩張吧,這些教室,看著真是……我的青春。”

 

這回蔣丞沒有選擇任何姿勢,就是很隨意地往樓前一站。

 

顧飛拍完之後還是舉著相機看著他。

 

“怎麽了。”蔣丞走到他面前。

 

“你知道嗎,”顧飛過了一會兒才放下相機,低頭一張張翻著照片,“我這人有看照片的習慣,就是……你,或者顧渺,我一路這麽多年拍的照片,我經常會看。”

 

“嗯我知道啊,”蔣丞笑笑,“有時候一看一個晚上不挪窩。”

 

有時候面對面的時候感覺不明顯,”顧飛關掉相機,一邊往包裏放,一邊擡眼看了看他,“看照片就能看出來,一個人的變化,從第一張,到最後一張,每一天,每一個階段,都會有變化,眼神是最明顯的。”

 

“啊,”蔣丞眨了眨眼睛,換了個老頭兒語調,“我的,眼神……是不是,慢慢地變得……混沌……”

 

“是啊。”顧飛順手往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蔣丞捂著腦門兒:“我跟你說,忍你多少年了,就這麽一擡手就彈的,到底能不能改了!”

 

不改你能把我怎麽著。”顧飛轉身往校門走。

 

蔣丞跟過來,搓著腦門兒:“倒是也不能拿你怎麽樣……”

 

那改什麽改。”顧飛說。

 

“……你的變化,其實我不看照片也能感覺得到,”蔣丞說,“囂張,一天天的,越來越囂張。”

 

“跟你學的,”顧飛一邊笑著一邊掏出了手機,手機在響,“劉帆……可能是把客戶送走了讓明天聚呢。”

 

叫他上家涮鍋吧,”蔣丞說,“買了那麽多肉,沒人幫著吃我怕放得不新鮮了。”

 

“嗯,”顧飛接起了電話,“餵。”

 

顧飛的那幾個朋友,劉帆大概是離顧飛最近的了,跑業務每個月起碼要過來一趟,來了就得吃一頓再走。

 

最近還想拉了李炎跟他自立門戶,但李炎一直沒什麽興趣。

 

“又跟我抱怨李炎不跟他一塊兒呢。”顧飛掛了電話。

 

“為什麽非得拉著李炎,”蔣丞笑了,“李炎就喜歡給人……哦,現在是給小動物做做發型,做生意他好像不願意吧。”

 

“嗯,”顧飛點頭,“現在帶著丞哥過來了,都沒人給丞哥打理毛了。”

 

“……顧飛我最後警告你一次,”蔣丞看著他,“你妹說了,那只大胖貓,現在叫肉肉。”

 

“叫慣了,”顧飛點點頭,非常誠懇地說,“我一定改過來。”

 

叫什麽叫慣了,”蔣丞說,“叫肉肉都叫了一年了,你現在演技也是一天天提高,都快沒有表演痕跡了。”

 

“我愛你。”顧飛湊到他耳邊輕聲說。

 

 

 

蔣丞頓了頓,也不知道是因為顧飛湊得太近,還是因為這個距離他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有磁性,或者只是單純因為這是在大街上……

 

其實就是因為,他倆平時幾乎不會說出這三個字來。

 

 

 

雖然這三個字就像是長在了心底,盤根錯節的老樹根一樣堅實,但他倆的性格都不是輕易會說出這三個字的人。

 

這麽多年,倆人說的加一塊兒可能都沒有十次,每次聽到,都會讓蔣丞心跳加速。

 

他轉頭看了顧飛一眼。

 

“你看,”顧飛說,“這個有表演痕跡嗎?”

 

“滾蛋。”蔣丞笑著說。

 

“發自內心,”顧飛說,“不需要演技。”

 

“多大了?”蔣丞說,“顧渺都比你成熟。”

 

“我就是熟太早了,”顧飛笑著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我現在在返老還童。”

 

“有本事你返給別人看看,”蔣丞說,“你在外面多像個成熟穩重的靠譜青年啊,我要不是看著你長大的我都信了。”

 

顧飛笑了半天。

 

這兩天學校已經沒什麽事兒了,不過別的事兒還挺多的。

 

吃完飯他倆就坐到了沙發上,蔣丞自打寫過“顧霸天覺醒”之後,就一直有每天記事的習慣。

 

“二渺的那個培訓,是周二開始,對吧?”他盤腿兒坐著打開了筆記本。

 

“嗯,我上午給秦老師打電話了,明天我再去一趟。”顧飛也抱著筆記本傳照片,一邊傳一邊看著,“你該理發了,擋頭發擋眉毛了。”

 

“我還想等李炎過來的時候理呢。”蔣丞往他筆記本上看了看,頭發是有點兒長了。

 

“咱倆和顧渺,大概是他現在唯三還剪的人頭了,”顧飛說,“不過他得月底才有空過來,潘智那兒開業他說過來玩玩。”

 

“不是,你能不能別總把話得說得恐怖片兒一樣啊,”蔣丞笑了,“聽得我都覺得脖子發涼。”

 

肥羊要剪毛嗎?”顧飛笑著說,“許行之不是說李炎給肥羊剪毛剪得特別好麽,剪完了肥羊照鏡子的時候都不會發脾氣。”

 

“問問,”蔣丞說,“哎說起這個,許行之不還說李炎要願意過來做寵物美容,他能幫忙嗎,他認識一堆狗主子貓主子的奴才們呢。”

 

不知道,李炎說想想,你別看他成天羨慕我們出來了,真讓他走,”顧飛仰頭靠著,“他又不那麽幹脆了的。”

 

他跟我們情況不一樣,”蔣丞說,“他在那兒長大,家裏也挺好的,出來會舍不得,劉帆天天往外跑,不也沒想過離開鋼廠麽。”

 

“嗯,”顧飛偏過頭看著他,“如果沒有你,我也差不多就那樣吧,也去不了學校了,大概就想著能把我家那個店做好了就行了。”

 

蔣丞笑了笑,轉頭在他嘴上親了親。

 

“你是下周一去汪總他們公司辦入職嗎?”顧飛問。

 

“嗯,”蔣丞點頭,在筆記本上戳了戳,“我發現我這陣兒很忙啊,得熟悉工作,還要交接,要看很多資料,之前翻譯的活兒接了還一堆沒做完呢。”

 

“上班了的話就不接翻譯的活兒了吧,”顧飛說,“太累了,忙不過來。”

 

“看情況吧,我一直拿這個提高英文水平,”蔣丞想想又嘖了一聲,“錢還挺多的呢,我有點兒舍不得放。”

 

哎!”顧飛抱著筆記本倒在沙發上,“我卡都給你了,你能不能稍微不那麽財迷啊。”

 

一直盤腿坐地上看電視的顧渺回過頭:“財迷。”

 

對,說得很好,”顧飛馬上豎起拇指,現在顧渺開始能慢慢跟著人學說一些沒有接觸過的詞匯,許行之讓顧飛只要碰上了就要給她肯定,鼓勵她重覆,“二渺,說得很好,再說一次怎麽樣?財迷。”

 

“財迷。”顧渺看著蔣丞。

 

蔣丞跟她對視了幾秒鐘樂了:“我都誇不出口。”

 

“趕緊的。”顧飛踢了他一下。

 

“真棒,二渺說得真好。”蔣丞說。

 

“財迷。”顧渺說。

 

“是,我是財迷。”蔣丞點頭。

 

顧飛過來了一年不到,跟著之前的那個攝影編輯在他的工作室裏學習,也一邊在獨立拍照,現在的收入說不上有多好,但蔣丞每次查他卡的時候,裏面的數字倒是總有變化。

 

日子比前好過多了,至少顧渺已經不需要再大筆地花錢,顧飛有固定的收入,他的兼職也不只是家教那點錢了,現在又馬上要正式開始工作……

 

丞哥,”顧飛打了個呵欠,“你那個八百塊的粉二百塊的肉,什麽時候請我吃啊?”

 

“今年生日的時候吧,”蔣丞說,“我已經找好地方了。”

 

哪兒?”顧飛問,“還真有這麽不要臉的館子?”

 

“就小區對面的那個羊肉粉的店。”蔣丞說。

 

“……對面?”顧飛楞了楞,“他家羊肉粉大碗的才23一碗,還送小菜呢,加肉也就8塊。”

 

“是啊。”蔣丞點點頭。

 

“我記得你以前說的是八百,八百塊的粉,二百,丞哥,二百塊的肉。”顧飛提醒他。

 

“我上回,”蔣丞偏過頭看著他,“去吃粉的時候辦了一張卡,充了一千塊,八百塊買粉,二百加肉……”

 

“哦,”顧飛瞪著他,過了能有十秒鐘才樂了,“我服了你了。”

 

那怎麽辦,就他家粉特別好吃,”蔣丞說,“對了老板說我是第一個不怕他倒閉了卷款逃跑充這麽多錢的,還給加送了每碗粉一杯豆漿,怎麽樣?”

 

“丞哥最棒了。”顧飛一邊樂一邊給他鼓掌。

 

“知道就好,”蔣丞滿意地點頭,繼續看著筆記本,“哎,你有空想想潘智開業送點兒什麽好啊,你是送禮物小能手。”

 

“我想想吧,”顧飛說,“肖老板是不是真的要送個潘智的銅塑啊?那天她說的時候不太像開玩笑。”

 

肖老板是“意外”的老板,副業開咖啡店,主業做銅塑,潘智正式追了一年半,人都瘦了一圈半,也還沒成功。

 

“感覺是真的,”蔣丞說,“我覺得她是要答應潘智了。”

 

“那我們是不是要先準備好橫幅啊,”顧飛很嚴肅地坐了起來,“感謝肖美女為民除害。”

 

嗯,是該準備了,這一天終於快要到來了!”蔣丞也一臉嚴肅,說完想了想又嘖了一聲,“想別人的東西這麽起勁,我的生日禮物能不能上點兒心啊,去年生日蛋糕用大五花片兒盤花我看它是肉的份兒上沒跟你計較……”

 

“生日的時候跟我回趟鋼廠吧。”顧飛說。

 

“嗯?”蔣丞楞了,“回去過嗎?”

 

“行嗎?”顧飛問。

 

“行啊,”蔣丞說,“挑個周末回去就行了……禮物在鋼廠麽?”

 

“是啊。”顧飛笑了笑。

 

 

 

        150番外5 跟著光

 

        潘智的書吧基本已經弄得差不多了, 現在就是打掃衛生,往裏頭搬各種書架和桌椅,還有些裝飾品。

 

 

 

書架都沒按常規的方式擺放,橫七豎八地放著,書架跟前兒都扔著軟墊和豆袋,每一個裝逼的角落都爭取做到互不幹擾, 有相對獨立的空間, 但又沒有完全遮擋,畢竟真裝逼的時候沒有觀眾是會失落的。

 

蔣丞和顧飛跟潘智一塊兒站在書吧門口, 看著工人從車廂裏搬出一個個書架, 然後又開始搬裝飾品。

 

很多抽象的銅塑作品, 這風格一看就是肖老板的作品。

 

“給錢了沒?”蔣丞問潘智, “上回我去看她的工作室, 裏邊兒放著的,隨便拿起來一個巴掌大的玩藝兒就得幾千。”

 

“那你還問,這都幾十個巴掌的東西,”潘智說, “我給得起錢嗎?”

 

“賒的啊?”蔣丞說。

 

“我說的代售, ”潘智說, “有人要就賣, 沒人要就擱這兒。”

 

“真要臉啊……”蔣丞說。

 

“相當要臉了, 還有更要臉的,”潘智看了看顧飛,“記得給我帶幾斤牛肉幹, 要李炎推薦的那種貴的。”

 

十斤夠麽?”顧飛看著他。

 

“這我就不好說了,具體多少斤就看咱倆的交情了,你看著辦吧。”潘智說。

 

“絕交吧。”顧飛說。

 

“看看,我們的友誼就這麽被牛肉幹打敗了,”潘智嘆了口氣,“什麽時候回去啊?生日還回去過,咱幾個一塊兒吃一頓多好。”

 

“回來再吃啊,天天吃都行。”顧飛說。

 

“咱倆不是絕交了嗎。”潘智馬上說。

 

“哦對。”顧飛嘖了一聲,走開離潘智三步遠站著。

 

蔣丞正想說話,潘智的眼神突然看著他身後定住了,他不用回頭都能知道後面是肖老板。

 

肖老板有個非常霸氣的名字,叫肖磐,不過從認識那時起他們就叫著肖老板,一直也沒改過來,就連潘智追了人家一年多了,叫的也還是肖老板。

 

“肖老板起床了?”潘智打了個招呼。

 

“嗯,”肖磐跟他們幾個點了點頭,從窗戶往店裏看了看,“這品味。”

 

“是不是還可以。”潘智說。

 

“這種問題別總問了,容易讓自己下不來台,”肖磐說,“弄完了沒?去我那兒坐坐?”

 

“我們今天回鋼廠,”蔣丞說,“一會兒得回去收拾。”

 

“哦對,你們說過,真就開那個二手破車啊?”肖磐說,“我車這幾天不用,你們開我車回去吧?”

 

“不用,也沒多遠,”蔣丞笑著說,“跑個來回沒問題。”

 

“行吧,反正你們要用車就跟我說,”肖磐說,“反正你們不用,潘智也得用,他臉可相當大。”

 

“我用你車是有原因的,”潘智說,“見車如見人嘛。”

 

我長得有那麽醜麽。”肖磐說。

 

“說實話,”潘智說,“我追過的女孩兒裏,你長得真的最難看。”

 

“真是辛苦你了。”肖磐冷笑了一聲。

 

“不辛苦,”潘智說,“痛並快樂著。”

 

“一會兒來咖啡吧,”肖磐說,又跟蔣丞和顧飛揮了揮手,“回來了再聚。”

 

“好。”蔣丞笑笑。

 

在潘智那兒待了沒多久,蔣丞和顧飛就走了,因為肖磐邀請了潘智過去聊天兒,潘智簡直一秒鐘也不能再等。

 

“咱這個車吧,”顧飛發動了他們的“二手小破車”,一邊倒車一邊笑著說,“其實聽發動機的聲音還是不錯的。”

 

“嗯,”蔣丞點點頭,“要不是你蹭了車也不修,它看外殼也是挺不錯的。”

 

“小刮小蹭就懶得弄了,”顧飛說,“反正到時你要買好車的。”

 

“我?”蔣丞看著他。

 

“是啊,”顧飛說,“外企金領,你……”

 

“你覺得,”蔣丞笑了起來,“我會在有車的情況下再去買輛車嗎?”

 

“不會,”顧飛嘆了口氣,“我覺得你自行車都不想買。”

 

嗯,這車反正就這麽跑著先吧,什麽時候輪子掉了裝不回去了再說,”蔣丞把副駕椅背往後調了調靠著,“其實以前我就特別喜歡這種感覺。”

 

“我開車送你的感覺嗎?”顧飛問。

 

“嗯,”蔣丞偏過頭,“從小饅頭那時我就挺享受的,一個空間裏,就咱倆,外面刮風下雨是冷是熱,都不影響。”

 

“我也挺喜歡的,”顧飛說,“但跟換個好車不沖突吧?”

 

“跟咱倆的錢沖突,”蔣丞想想又樂了,“你說的好車,是相對現在這車來說的吧?”

 

“嗯。”顧飛也樂了。

 

他們現在開的這輛車,是讓專業人士劉帆幫著挑來的,不到八萬,同等價位裏綜合條件還算很不錯的那種。

 

“你說的好車,是不是也沒超過二十萬啊?”蔣丞邊樂邊問。

 

“不然呢,”顧飛笑著,“其實我也挺摳門兒的。”

 

“那可以,我們可以考慮明年換輛不超過二十萬的車。”蔣丞很嚴肅地點點頭。

 

“好車。”顧飛補充。

 

這幾年他倆的生日,都統一按蔣丞的日子來過,因為離得太近,一個月過兩回生日,有點兒太覆雜了。

 

以往就是吃喝,禮物有時候送,有時候沒有。

 

大概因為今年是蔣丞畢業,所以顧飛想過得正式點兒。

 

“要帶什麽東西嗎?”蔣丞問,“給你媽和劉立的。”

 

不用,給打個紅包就行了,”顧飛說,“買東西也摸不透他倆的想法,上回我給我媽買那個胸針,拿回去就一直放床頭一直也沒用過,問她為什麽不用,她說沒衣服配。”

 

披肩呢子外套什麽的不都能用麽?”蔣丞說。

 

“所以不知道她想什麽,”顧飛說,“給劉立買個刮胡刀,他說他胡子硬,電動的刮不動,給紅包省事兒。”

 

“那行吧,”蔣丞笑著點點頭,看了看顧渺,“二渺,你的行李自己收拾嗎?”

 

顧渺點點頭。

 

“那……”蔣丞剛想說你去收拾吧,顧渺已經轉身從她自己屋裏拎出來了一個大包,哐地一聲往他腳邊一扔。

 

“好。”顧渺說。

 

“就待……兩天。”蔣丞看著這個包,比他和顧飛倆人的加一塊兒都大一圈了。

 

顧渺沒說話,把包又往他腿邊踢了踢。

 

“行吧,反正有車。”蔣丞起身拎了拎那個包,死沈,不知道裏邊兒都塞了什麽。

 

顧渺現在是個大姑娘了,他倆也不可能翻顧渺的東西,反正她自己願意帶著的東西一大堆,就平時出門的時候背的包,拎一下都能嚇人一跳,跟背了一兜磚似的。

 

早上吃完早點,他們就拎著行李往車上一扔出發了。

 

後座是顧渺的地盤,抱著肉肉,耳機一扣,看著窗外,跟入定了似的能一看一小時不帶動的。

 

現在肉肉是個成年大胖貓,比小時候穩重了很多,加上胖了也不願意多動,所以一人一貓在後座上安靜得跟沒人一樣。

 

“聽廣播嗎?”顧飛問。

 

“聽吧,”蔣丞按開了收音機,“我幹點兒活。”

 

“一會兒暈車了。”顧飛說。

 

“坐你的車從來不暈,”蔣丞從包裏抽出筆記本打開了,把腿架到了儀表台上,“潘智的車我就暈,他開車那樣子總感覺警察要來查酒駕。”

 

“你沒坐過我的長途車呢。”顧飛說。

 

“……那我是不是應該好好體會一下。”蔣丞說。

 

“是啊,把你的活兒收起來吧。”顧飛說。

 

“下周要交,”蔣丞笑著說,“我還是一邊幹活兒一邊體會吧。”

 

顧飛把廣播聲音稍微調低了一些,看了一眼後座入定的顧渺。

 

這車的音響很差,聽音樂都有年代感,聽廣播的時候音質就更不用說了,不過這種聲音在此時此記得,卻更能給人“在路上”的感覺。

 

開著二手舊車,帶著男朋友和妹妹還有一只貓,飛馳在路上。

 

聽著嘶啦嘶啦的廣播,感受著車子仿佛不存在的避震……不完美甚至會讓人覺得有些辛苦的旅程總會讓人有種相依為命浪跡天涯的故事感。

 

當然,雖然覺得這也很不錯,他還是想要買一輛不超過二十萬的好車。

 

車上了高速之後沒多久,大概也就一小時不到,副駕上趕活兒的蔣丞就沒了動靜,顧飛往那邊看了一眼,發現他已經抱著筆記本睡著了。

 

顧飛輕輕嘆了口氣,這應該是昨天就沒睡好,昨天晚上蔣丞一直弄到兩點過了才上床,今天又起得有點兒早。

 

其實他知道蔣丞自己不覺得自己有多辛苦,從高考一直到本科再到研究生畢業,差不多都是這樣拼著的節奏,學習和兼職從來都沒放松過。

 

按說這樣的生活都是常態了,但他還是心疼。

 

他自己也很忙,工作室助理的各種工作不少,他還要跟著學東西,還要自己拍照片,也是各種接活兒,但他也不會怎麽心疼自己。

 

就只是心疼蔣丞。

 

路過休息區顧飛停車的時候,蔣丞哼哼唧唧地醒了:“到了?”

 

“真樂觀。”顧飛說。

 

蔣丞往車窗外看了一眼,看到了休息區的牌子,笑了起來:“我以為我睡了很久呢。”

 

“二渺去廁所嗎?”顧飛回頭問顧渺。

 

顧渺把肉肉塞回貓包裏,下了車。

 

“丞哥,”顧飛胳膊架在椅背上看著往廁所走過去的顧渺,“你看。”

 

“大姑娘了,”蔣丞轉頭也看著顧渺,感嘆著,過了一會兒又嘖了幾聲,“你看那幾個男的。”

 

“漂亮大姑娘,有人盯著看也很正常啊,”顧飛說,“丞哥,再有人追她,你可不能再追著人打了。”

 

“我沒打人,”蔣丞笑了,“我就是……罵幾句。”

 

“咱倆得適應,就這種情況,”顧飛說,“她現在也還行,能分得清別人的好感和……操。”

 

那邊車旁邊一直盯著顧渺的幾個年輕男人沖顧渺吹了幾聲口哨。

 

顧飛和蔣丞都沒說話,直接一轉頭都下了車。

 

顧飛繞過車頭的時候蔣丞已經跨著大步往那邊沖了過去,他趕緊跑了兩步拉了蔣丞一把:“別急。”

 

“我抽他們。”蔣丞一臉不爽。

 

“先……我想看看顧渺怎麽處理。”顧飛說。

 

蔣丞看了他一眼,沒出聲,轉身又過去拉開車門,把一個卸車輪的十字扳手拿出來放到了副駕旁邊,靠在車門邊瞪著那邊。

 

顧渺個子還是挺小的,但實打實已經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了,每次蔣丞看到她都會有些擔心,她跟不上外表的心智會被人欺負。

 

顧飛說要看看她怎麽處理,他也想看看,畢竟平時他們不可能總跟著顧渺,她會碰上各種各樣的事。

 

比如現在這樣的情況,一般女孩兒不會理,有更過份的舉動時可能就會走開或者罵人,但對於顧渺來說,口哨在大多數情況下,並不代表惡意,她自己沒事就喜歡吹口哨。

 

不過那幾個人吹過口哨之後,她沒有什麽反應,目不斜視地甩著手大步往前,走進了廁所。

 

“沒事兒。”顧飛退回來跟蔣丞一塊兒靠在門邊。

 

“我看那幾個不是什麽好東西,”蔣丞說,“就是小流氓,連鋼廠級別都夠不上。”

 

顧飛笑著嘖了兩聲。

 

“你別嘖,”蔣丞笑了笑,“當初你們那幾個看著就不是什麽好人。”

 

“看走眼了吧。”顧飛說。

 

“只能說一開始沒有通過表象看到本質,”蔣丞回手拿了杯子出來喝了口水,“你的本質還是很英俊的。”

 

顧渺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大概還洗了個臉,她洗臉一向野蠻,這會兒也差不多,潑了一臉水,頭發都濕成一綹一綹的了。

 

“直接洗了個頭。”蔣丞嘆了口氣。

 

“去廁所嗎?”顧飛問。

 

“嗯。”蔣丞看顧渺那邊也沒什麽事,關上車門。

 

正要往廁所那邊過去的時候,那幫人沖著顧渺說了幾句話,聽不清是什麽,顧渺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他們。

 

幾個男的笑著又說著什麽,往她旁邊走了過來,還往這邊看了看,不過蔣丞和顧飛這會兒站在樹和垃圾桶後邊兒,他們估計是沒看到。

 

“這不行了吧,得過去。”蔣丞說,在休息站碰上這種事兒機率實在是太小,一個個都累得很,忙著吃東西上廁所的,居然還有人有心情調戲小姑娘,簡直神奇。

 

“嗯。”顧飛點點頭。

 

他倆剛要邁步,就看到顧渺一揮胳膊。

 

“哎!”顧飛喊了一聲,往那邊跑了過去。

 

顧渺一拳掄在了一個男人的下巴上,砸得那人往後猛地一仰。

 

“怎麽還動手了!”蔣丞也嚇了一跳,趕緊跟上。

 

那人明顯非常震驚以及惱火,擡手就一個巴掌往顧渺臉甩了過去。

 

蔣丞和顧飛離著還有幾米遠的距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趕在這巴掌之前到達了,他就覺得自己的火沖到了頭頂。

 

但顧渺的反應速度卻有些驚人,她居然一擡胳膊擋掉了這一巴掌,同時又身體一傾,對著這人一拳砸了過去。

 

又是下巴。

 

“二渺!”顧飛過一把把顧渺拉到了自己身後,盯著那幾個人,沈著聲音,“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問我們?”那人一臉怒氣,“我他媽還想問她呢!”

 

二渺,”蔣丞摟過顧渺的肩把她拉到一邊,“為什麽打人?”

 

“傻。”顧渺冷著臉。

 

“他們傻?”蔣丞問。

 

“我傻。”顧渺皺了皺眉。

 

“他們說你傻?”蔣丞又問。

 

顧渺點了點頭。

 

“打個招呼要個聯系方式,”那人扯了扯嘴角,“她瞪著我們也不說話,就問了一句她是不是傻的,就他媽動手啊!”

 

“你電話多少?”蔣丞看著他。

 

那人楞了楞沒出聲。

 

“你他媽傻逼麽?”顧飛緊跟著問了一句。

 

“我操!”那人一瞪眼睛就要往前沖。

 

“來。”顧飛偏了偏頭,脖子“哢”的響了一聲。

 

蔣丞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人什麽時候拾取了這個技能?

 

不過這一聲“哢”,和顧飛大概這輩子都磨滅不掉的那種匪氣,加上又是休息站這種地方,那幾個人拉住了要往前沖的這位。

 

“算了,我看那女的有毛病。”一個人說。

 

“你說什麽?”顧飛冷著聲音。

 

幾個人沒出聲,轉身往自己的車走了過去,顧飛突然吼了一聲:“我問你說他媽什麽!”

 

那幾個人先是一楞,接著動作跟開了三倍速似的突然唰唰地拉開門都上了車,沒等顧飛再開口,車嗖地一聲開走了。

 

顧飛轉過頭看著顧渺的時候,她突然笑了起來,笑了好半天才停下。

 

“你先回車上,”顧飛說,“一會兒哥哥要跟你談談。”

 

談什麽?”蔣丞問。

 

“你教過她打人麽?”顧飛看著他,“那麽標準的右勾拳?還知道用腰背力量?”

 

這個問題,比顧渺在外面被人吹口哨要電話更讓人擔心。

 

他倆急急忙忙地上完廁所就跑回了車上。

 

“誰教你的?”顧飛問。

 

“小五。”顧渺說。

 

“小五?”顧飛楞了,看了蔣丞一眼,又轉頭看著顧渺,“哪個小五?”

 

“我朋友。”顧渺說。

 

“我怎麽不知道你有個朋友叫小五?”顧飛問。

 

顧渺打了個呵欠,從貓包裏掏出肉肉抱著,閉上了眼睛。

 

顧飛只得拿出手機,給顧渺現在待的那個滑板俱樂部的朋友打了個電話:“你們那兒有個小五?沒有?顧渺說的,小五……那她最近跟誰一塊兒玩啊?有沒有會打拳的?伍?他電話給我一下,我有事兒找他。”

 

什麽人?”蔣丞問。

 

“姓伍,”顧飛一邊撥號一邊說,“他們旁邊博擊俱樂部的。”

 

“博擊?”蔣丞有些震驚。

 

“他們俱樂部那樓裏不是好幾個什麽拳館之類的嘛,”顧飛說,“就他們隔壁的。”

 

“免提。”蔣丞說。

 

顧飛按下了免提。

 

那邊振了幾聲鈴之後,有人接起了電話:“餵您好。”

 

聲音非常溫和有禮貌,完全跟博擊聯系不到一塊兒,顧飛跟蔣丞對視了一眼:“是小伍嗎?”

 

“我是伍一,”那邊回答,“您是?”

 

“五一?”顧飛楞了楞。

 

蔣丞也楞了一下,這名字起得很簡便,不知道小名兒是不是叫勞動。

 

“是。”伍一說。

 

“我叫顧飛,是顧渺的哥哥。”顧飛說。

 

“顧渺的哥哥?”這回輪到伍一楞了,頓了頓才說了一句,“您好。”

 

你……”顧飛感覺這個電話自己打得有點兒著急了,這一下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剛才顧渺跟人打架了,”蔣丞拿過了電話,“不,確切說她打人了。”

 

“啊?”伍一再次楞住,又過了一會兒才問,“您是……丞哥吧?”

 

“免貴……”蔣丞清了清嗓子,“是。”

 

還在琢磨這人居然還知道丞哥的時候,伍一又補了一句:“顧渺一天能說八十次丞哥。”

 

“哦。”蔣丞突然覺得非常驕傲和滿足,看了一眼顧飛,顧飛嘴角有沒憋住的一絲笑容。

 

“她打人了?”伍一問。

 

“是的,”蔣丞說,“兩拳,快準狠,還能格擋。”

 

“那實戰效果還不錯啊。”伍一說。

 

蔣丞差點兒跟著他說出一句“是啊效果很好”來,及時想起了打這個電話的原因才咬住了:“不是效果的問題,小伍,她現在打人了,而且殺傷力不小,我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教了她?”

 

“嗯,每天一小時,她學得很快,運動天賦一流,”伍一說完頓了頓,“你們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教她了?”

 

“是的。”顧飛說。

 

伍一那邊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又開了口:“哥,我是這麽覺得的,練博擊是健身,她也有興趣,所以沒有必要從這裏改變什麽,告訴她正確使用訓練成果才是應該做的,她跟一般小姑娘不同,理解這一點需要時間,我一直都提醒她的,給她一些時間和引導就行。”

 

伍一這通話說完,蔣丞和顧飛都楞了楞,這語速和語氣,讓他們幾乎同時想起了一個人。

 

“你是做什麽的?”蔣丞問。

 

“我是大三的學生。”伍一說。

 

“哪個學校?”蔣丞追問。

 

B大。”伍一回答。

 

“哪個專業?”蔣丞繼續問。

 

“心理學。”伍一說。

 

掛了電話之後,蔣丞跟顧飛臉對臉地相互瞪了很長時間。

 

“居然碰上個心理學系的學生?”顧飛說。

 

“心理學的學生居然跑去練博擊?”蔣丞說。

 

“二渺,”顧飛轉頭看著顧渺,“這個小伍……”

 

顧渺睜開眼睛看著他,顧飛突然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帥嗎?”蔣丞補充。

 

“我不是想問這個。”顧飛小聲說。

 

“我想問。”蔣丞也小聲說。

 

顧渺看著他倆沒說話,顧渺一直沒有討論過誰帥誰好看的,顏值在她那裏排在很多東西之後,估計這個問題她不太知道怎麽回答。

 

“他好看,還是丞哥好看?”顧飛問。

 

“丞哥。”顧渺這次回答得很快。

 

蔣丞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幼稚。”顧飛笑著說。

 

“就這麽幼稚,”蔣丞拉過安全帶系上,“開車吧,這人估計……還行吧,回去了約出來聊聊。”

 

“丞哥,”顧飛發動了車子,“你……應該是打不過他。”

 

“我面對打不過的人,一般就不動手了,用腦子。”蔣丞說。

 

顧飛笑了半天。

 

 

 

“別笑,”蔣丞說,“你是想說我剛才腦子差點兒不夠用麽?”

 

“沒,”顧飛笑著說,“我還沒說話腦子就已經不夠用了。”

 

“主要是吧,”蔣丞嘖了一聲,“太突然了。”

 

車繼續往前開,大概是之前的事兒挺提神的,蔣丞也不瞌睡了,抱著筆記本繼續趕活兒。

 

路邊的風景一點點變得熟悉起來,那種陌生裏透出來的有些遙遠的熟悉。

 

下了高速,看著路上的車牌照,這種熟悉一點點地在身邊漫了開來。

 

蔣丞合上筆記本,伸了個懶腰:“到嘍。”

 

顧渺雖然已經適應了新的生活和生活方式,但回到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時,她還是會非常興奮,趴在窗戶上,手指一直在玻璃上輕輕敲著。

 

顧飛先開車去了店裏,現在顧飛媽媽管這裏叫老店,劉立新開的那個小超市叫新店。

 

“二渺!”老遠就看到老媽站在店門口揮手蹦著了。

 

顧飛按了一下喇叭回應。

 

“媽媽。”顧渺拍了拍車窗。

 

顧飛放下了後車窗,她伸胳膊出去揮了揮。

 

車停下,顧渺抱著貓跳下車,老媽跑過來摟住了她:“哎呦也就幾個月沒見吧,我閨女又變漂亮了啊!連肉肉都變美了!”

 

“劉立呢?”顧飛問了一句。

 

“新店那邊呢,下午上貨,他過去了,一會兒就過來,”老媽說,“你們先收拾一下,晚上就在這兒吃吧?”

 

“嗯。”顧飛點點頭。

 

“阿姨瘦了啊。”蔣丞說。

 

“看出來了?”老媽有些驚喜,“我正減肥呢,看來還是有點兒效果哈?”

 

“效果挺明顯的。”蔣丞笑笑。

 

“二渺就在這兒吧,”顧飛說,“我們放行李,洗個澡,一會兒過來。”

 

“好,二渺走,”老媽摟住顧渺,“去看看我給你買的新衣服,我拿店裏來了……”

 

回到一直租著沒有退的小出租屋,蔣丞往沙發上一倒,閉著眼睛舒出一口氣。

 

“有灰嗎?”顧飛問,過來趴到他身上親了親他的眼睛。

 

“沒有,”蔣丞說,“李炎真挺夠哥們兒的,他月底過去,我真的得好好陪他玩夠了。”

 

“先洗個澡,”顧飛說,“你睡一會兒,黑眼圈兒都出來了,我一會兒出去一趟,李炎拿牛肉幹去店裏。”

 

“嗯,”蔣丞點點頭,“你洗了澡再去吧。”

 

“有汗味兒嗎?”顧飛笑了笑。

 

“我什麽時候聞你都是顧飛味兒,”蔣丞說,“別人就不一定了。”

 

“那我先洗。”顧飛拍拍他的臉。

 

蔣丞躺在沙發上,顧飛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他都感覺自己已經開始做夢了。

 

強撐著起來去洗了個澡,就回屋睡覺去了。

 

臥室裏這張床很久沒有睡過人了,蔣丞躺上去的時候有種穿進了記憶裏的感覺。

 

天花板上有兩片熟悉的水漬,形狀都還是以前的樣子,旁邊還有一小截舊的電線,線頭上纏著黑色的膠布。

 

蔣丞閉上眼睛,這些都是他以前每天睡前會看到的東西,從來沒註意過,但卻會記得。

 

很多細節就是這樣存在而沒有覺察,有一天會突然跳出來,勾起回憶。

 

這一覺他一直睡到了晚飯前顧飛過來叫他。

 

“我靠,”蔣丞跳下了床,跑進浴室洗了個臉,“你怎麽不早點兒叫我?多不好啊,飯做好了才起床。”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的人,哪還講究這些,”顧飛說,“我媽都知道你肯定是熬夜了。”

 

“紅包給了嗎?”蔣丞一邊提褲子一邊問。

 

“給了。”顧飛說。

 

“嗯,”蔣丞拿了手機,“走吧,我突然發現我餓了。”

 

其實就像顧飛說的,雖然蔣丞實實在在跟顧飛媽媽和劉立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這麽多年過來,的確也是很熟悉了。

 

進店裏打個招呼就去後院洗手然後端菜拿碗坐到桌子邊,自然得很。

 

有時候,蔣丞會覺得有些恍惚,顧飛和顧渺是他的家人,這兩個一直沈浸在愛河裏的人,也應該算是家人了。

 

不熟悉,相處時卻是放松的,偶爾還會覺得親切。

 

“又長大一歲了,”劉立說,“就快中年了啊。”

 

會不會說話啊你!”顧飛媽媽喊了一聲,“我兒子中什麽年啊,我兒子中年了我怎麽辦啊!”

 

“你一直青年啊。”劉立說。

 

“現在六十歲才是中年你知道嗎!”顧飛媽媽說。

 

“……六十嗎?”劉立楞了楞,看著她。

 

“是啊六十,明年就是八十!”她說。

 

“你說了算。”劉立點點頭。

 

“懶得理你,”顧飛媽媽轉過頭,“你倆過年是在那邊過,還是回來這邊啊?”

 

“沒想好呢,看情況吧。”顧飛說。

 

“你們要是不回來,我們就過去,正好想帶你媽媽旅個遊,再去周邊玩兩天。”劉立說。

 

“也行啊,”顧飛說,“你們也是該出去玩玩。”

 

“蔣丞啊,”顧飛媽媽看著蔣丞,“你……要不要……就是,要不要回去那邊,就是你原來家,看看?”

 

蔣丞楞了楞,過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不了。”

 

“一直沒再回去過吧?”顧飛媽媽問。

 

“嗯。”蔣丞笑笑。

 

“他們要看到你這麽出息,”她嘆了口氣,“就應該讓他們看到!”

 

看到也沒什麽意義,”蔣丞一邊啃著排骨一邊說,“我過得好不好,我自己知道就行,別人怎麽看怎麽想,我都無所謂。”

 

這就叫霸氣,大氣……是這麽說吧。”劉立說。

 

“您懂得真多。”顧飛媽媽斜了他一眼。

 

吃完飯又聊了一會兒,天已經黑透了,顧飛站了起來,踢了踢蔣丞的鞋:“散步去丞哥。”

 

“嗯。”蔣丞跟著站了起來。

 

倆人一塊兒走出了店門。

 

鋼廠的夏夜挺涼爽的,太陽一落山,風吹到身上就挺舒服了。

 

“去哪兒?”他問了一句。

 

顧飛叫他回鋼廠過生日,肯定不會就只跟家裏人一塊兒吃個飯聊聊天這麽簡單。

 

這會兒叫他出來散步,肯定也不只是散步了。

 

“跟著我走吧。”顧飛笑了笑。

 

已經很多年了,他沒有跟顧飛這樣散過步,兩個人都挺忙的,顧飛還經常要往外跑,一出去有時候一星期都見不著人。

 

晚上一般也就是聊會兒就開始各自忙活了。

 

現在走在夏夜涼爽的風裏,順著很多年前散步時會經過的那些小路,會讓人覺得是種享受。

 

顧飛帶著他轉了幾圈之後拐上了一條小土路。

 

蔣丞一看就笑了:“是要去幼兒園那邊嗎?”

 

“嗯,”顧飛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不迷路了?理論上你不是應該對這條路沒有記憶了才對嗎?”

 

“生日那天之前是記不住,之後就不會忘了,”蔣丞伸了個懶腰,“你是不是把禮物放在那兒了?”

 

“嗯,”顧飛嘆了口氣,“你猜到了也不用說出來的,你到底能不能有一粒浪漫細胞啊?”

 

沒有啊,”蔣丞拍了拍手,“我都知道這是個特別的生日了,也沒準備禮物……實在是不知道送什麽了。”

 

顧飛笑著湊過去親了他一下:“你送我的禮物這輩子都用不完。”

 

往前又走了一段之後,顧飛繞到了他身後,一手摟住他的腰,一手捂在了他眼睛上:“我帶你往前走。”

 

前面有什麽?”顧飛的手蓋上他眼睛時,蔣丞突然開始有些緊張和興奮。

 

“你一會兒就能看到了,”顧飛帶著他慢慢往前走,在他耳邊輕聲叫了一聲,“丞哥。”

 

“嗯?”蔣丞應著。

 

“生日快樂丞哥,”顧飛說,“希望你永遠都這麽快樂。”

 

“嗯。”蔣丞笑笑。

 

“生日快樂丞哥,”顧飛繼續輕聲說,“希望你永遠都笑得像一束陽光,你是我的陽光。”

 

蔣丞笑著沒有說話。

 

“生日快樂丞哥,”顧飛在他耳朵上親了親,“我以前,希望你想起在鋼廠的那段日子時沒有遺憾,現在我希望,等有一天,你老了,回頭看看,跟我在一起的這一輩子,都沒有遺憾。”

 

“生日快樂顧飛,”蔣丞笑著輕聲說,“跟著光。”

 

顧飛停下了步子,拿開了遮在他眼睛上的手。

 

蔣丞睜開了眼睛。

 

地上一片彩色的光斑,從他們腳下,往前延伸著的無窮符號。

 

蔣丞盯著這些熟悉的熒光色的磚塊,視線裏慢慢帶上了些許重影。

 

他用眨了眨眼睛,但重影更重了。

 

他不得不擡手把眼角的淚擦掉。

 

“哪兒來的磚?”他帶著鼻音問了一句。

 

“就是以前的那些,”顧飛抱住他,“第二天我去收回去了,一直放在我家櫃子裏,不過顏色是重新上過的,以前的顏色褪了好多。”

 

“你神經病嗎?”蔣丞的吃驚都壓不住眼淚,只能伸手又抹了一把。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過去蹲下,輕輕推倒了第一塊磚。

 

彩色的光斑從點到線,就樣當年一樣,跳動著往前延伸著,在夜裏亮起了一幅彩色的畫。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番外也全部完結了。

 

非常感謝大家陪著我走過這半年,我愛你們。終於站了起來的作者揉著膝蓋微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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