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今天是上課的第一天, 宿舍的人不知道是還沒從軍訓的疲憊裡緩過來還是乾脆就沒從暑假的懶散裡緩過來, 總之今天初一起床的時候,連一向起得比較早的周春陽都還在蒙頭大睡。

  初一坐在床上靠著牆, 他起得早是因為昨天沒太睡踏實。

  感覺自己像個暮年老狗, 一天天的有點兒什麼事就睡不好覺。

  在碰到晏航之前, 他每天什麼也不琢磨,挺多就是想想怎麼躲開李子豪們, 怎麼能讓自己更透明一些, 晏航走了之後他想得就更簡單了,就是找到晏航。

  可在找到晏航之後, 他就老了。

  老狗的特點就是睡得不踏實, 還老做夢。

  繼上回夢到晏航光膀子做俯臥撐之後, 也就過了十來天,他又夢到了晏航,這回晏航穿戴整齊了。

  但一直在前面埋頭走路。

  他在後頭跟著,拼命追也追不上, 腳無論如何也邁不開步子, 都快爬了, 速度也比不上旁邊的刺蝟,想喊一聲讓晏航等等他,卻怎麼也喊不出聲。

  這種感覺比在夢裡總也找不著廁所和永遠也撥不對電話號碼要痛苦多了。

  主要是跑得累。

  這會兒他都感覺自己全身酸痛。

  起床洗漱完了之後,宿舍的人還都在睡,他站在宿舍中間,不知道該不該像周春陽那樣敲敲飯盒大喊兩聲, 或者是像張強那樣直接往人膀子上甩巴掌。

  他不好意思,哪怕宿舍裡的人對他都挺好的,他也沒有那份自信。

  不過還有個簡單而快速的方法。

  他走到周春陽床邊,把周春陽給晃醒了。

  “嗯?”周春陽一臉迷瞪地看著他。

  “要遲,到了。”初一把手機上的時間給他看了看。

  “就你一個起了?”周春陽坐了起來。

  “嗯。”初一點頭。

  周春陽打了個呵欠,下床走到了架子旁邊,拿了個飯盆和一個勺,繞著宿舍當當當地敲著,每一個人耳朵邊都湊過去敲兩下。

  “起了起了起了……”

  “我——操!”李子強罵了一句。

  這樣效率就是高,沒到兩分鐘,宿舍裡的人全坐了起來。

  就在大家打著呵欠準備洗漱的時候,蘇斌第一個進了廁所,把門一關。

  “操,”張強看著廁所門,“他這一進去沒十分鐘出不來,每次都他媽憋一群人在外頭!”

  “便秘嗎?”高曉洋說。

  “誰知道,真想拿個皮搋子給他通通。”張強說。

  “我去隔壁上廁所,”周春陽說,“他們要是起得早這會兒應該已經完事兒了。”

  學校裡的學生有不少都是本地的,周春陽沒來兩天就都混熟了,除了之前跟他幹過仗的那個宿舍,這層別的宿舍他進去都跟進自己宿舍一樣。

  說起這一點,初一是真的很佩服周春陽,也很羡慕他。

  不像自己,明明幹什麼都沒底氣,做什麼都怕被人笑,卻居然被扣了個狗哥在頭上。

  蘇斌一直沒出來,宿舍裡幾個人在外面罵罵咧咧他也還能鎮定自若地繼續蹲在裡頭,這種心理素質也是很過硬的。

  初一打算先去食堂吃早點,他除了初三因為晏航和老爸的事曠過課,別的時候連遲到都沒有,新學校的第一節課,他這麼多年來的慣性讓他不想遲到。

  而且他還想早些去教室,佔據一個偏僻的角落,比起初中的時候,現在上課最讓他愉快的大概就是可以隨便坐了。

  “去食堂?”吳旭問,“我跟你一塊兒。”

  “嗯。”初一應了一聲。

  走廊上有不少學生了,叼著牙刷的,光著膀子秀著肌肉假裝晨練的,來回溜達不知道幹嘛的……

  初一習慣性地低頭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想多了,老覺得這些人都沖他這兒看著。

  土狗呢。

  狗哥呢!

  他和吳旭剛穿過走廊,還沒到樓梯口,就聽到身後有些嘈雜的聲音。

  初一回過頭的時候,就看到周春陽和一個光膀子大漢從407的宿舍裡打了出來。

  那天找周春陽的幾個本地學生裡他沒看到這個光膀子大漢,這又是周春陽新出現的仇家?

  走廊裡的閒散人員迅速被他倆給吸引,有的駐足圍觀,有的上前圍觀。

  “我操這怎麼回事兒?”吳旭嚇愣了,他到校晚,第一次打架他都沒見到,這會兒愣在了原地。

  初一有些發愁,再次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光膀子大漢從體型上看比周春陽大了一號,但是戰鬥力卻沒占上風,周春陽沒戴眼鏡的時候還是很厲害的,就這幾秒鐘,他出了三拳,每拳都正中膀子哥的臉。

  正在初一覺得可能不用幫忙的時候,宿舍裡又沖出來兩個人,他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是那天挑頭的。

  沒完了啊這是!

  兩個人加入戰鬥之後,場面頓時一陣混亂,接著周春陽就吃力了。

  “過去幫忙。”吳旭回過神來之後說了一句。

  初一感覺自己腦子裡歎氣的聲音都快能飛出了腦殼了,沒有跟同學相處經驗的他完全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到底應該怎麼做。

  但吳旭開了口,他也看到403的門打開了,李子強從裡面沖了出來。

  跟著宿舍的人走吧,初一一咬牙跟在吳旭身後跑了過去。

  膀子哥宿舍的人似乎比他們403的要平和,李子強一幫人出來是幹仗的,膀子哥宿舍除了膀子和那倆之前打過架的,後面出來的人都是拉架的。

  不過這種場面想要拉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種時候就需要汽修一班拉架大王,江湖人稱土狗的初一出手了。

  初一不願意打架,但如果有人要拉架他還是很願意幫忙的。

  過去之後依舊是老規則,抓著胳膊就往後掄,把人一個個掄出去。

  但是他掄開一個,再抓住膀子哥胳膊的時候,猛地看到了周春陽的臉上有血,從額角流得半邊臉都紅了。

  他頓時感覺一陣害怕。

  就剛才膀子哥那幾拳,先不說有沒有打到周春陽,以他天天練拳的經驗,就算是打到了,也不可能把人砸出這麼大口子來。

  這讓他頓時想起了梁兵那個使陰招臭不要臉的玩意兒,當初他在晏航臉上劃的那一道現在想起來都還讓初一生氣。

  正想把膀子哥推開的時候,他抽空一拳又對著周春陽臉上打了過去。

  初一想也沒想地就一抬胳膊擋在了他這一拳的去路上。

  膀子的這一拳砸在了他手臂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初一要不是人多的時候習慣性不敢開口,這會兒肯定會喊出聲來。

  疼痛會讓人憤怒,特別是本來就對打架的時候用陰招的人極其反感。

  初一抬著胳膊扛下這一拳之後,轉過頭看著膀子。

  膀子揚起的拳頭在空中頓了頓。

  初一不知道自己這一個回眸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效果,但他還是抓住了這個機會,猛地起身,肩膀對著膀子胸口撞了過去。

  膀子被撞得往後飛出去四五步遠,靠在了走廊欄杆上才沒一屁坐到地上。

  初一站在原地沒動,看著膀子。

  手臂上的疼痛一陣陣地往胳膊上肩上竄著,他不用看都知道手臂流血了,血一直順著流到了指尖上。

  膀子這會兒還是一臉凶相,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靠在欄杆上沒有動。

  初一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繼續盯著他。

  “別打了!”高曉洋在這時抽空吼了一聲,“一會兒舍管來了誰也沒好果子吃!”

  這一句配合的時機非常好。

  打成一團的人終於都分開了,各自來回瞪著。

  只有初一,一直還在瞪著膀子。

  不是他想幹什麼,而是他突然非常尷尬,並且緊張,他甚至連移動一下目光都害怕自己會被人注目。

  “狗哥!”胡彪這時到了初一旁邊,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算了狗哥,算了算了,消消氣,先把傷口處理一下。”

  什麼狗哥……

  什麼算了狗哥……

  還消消氣……

  初一都想抱頭逃走了,胡彪這一句話出來,硬是把他塑造成了打架打得不想收手的刺兒頭。

  他趕緊轉身,跟著宿舍的人往回走。

  “最好別再上我們宿舍來,”膀子在後面突然開口,“我他媽最噁心的就是同性戀,死基佬。”

  一條走廊上的人全愣住了。

  初一用了起碼十秒,才反應過來膀子在說什麼。

  同性戀?

  死基佬?

  是在說周春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周春陽。

  周春陽一臉平靜,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裡拿出紙巾擦了擦臉上的血,然後又從口袋裡摸出了眼鏡,慢慢地擦著。

  “死基佬!”膀子又罵了一句,還往地上啐了一口。

  “別怕,”周春陽戴上眼鏡,沖他笑了笑,“看不上你,你非常安全。”

  膀子往前沖了過來,被人拉住了。

  “你他媽少噁心這個噁心那個的,”李子強回過了神,指著膀子,“我看你他媽最噁心了,再多他媽一句嘴我他媽拿個掃把給你菊花爆了。”

  李子強這一通節奏感很強的“他媽”說完,初一都快蒙了。

  跟著宿舍的人回了屋裡,把門關上之後,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氣,靠在門上都不想動了。

  蘇斌這會兒已經從廁所出來了,拿著書,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往周春陽身上掃了一眼:“難怪人家總找你麻煩……”

  “你給我站著!”張強指著他。

  蘇斌沒理會,直接走到了初一旁邊:“讓一讓,我要去吃早點。”

  初一站著沒動,還是靠著門。

  他覺得無論怎麼樣,周春陽是不是同性戀死基佬,同一個宿舍的人,平時關係也不差,蘇斌這種時候這樣的表現讓人非常不爽。

  哦。蘇斌跟他們的關係並不好。

  “我早看你不順眼了!”張強過來抓著蘇斌就把他掄到了後面胡彪的床上。

  大概是剛才打架時間太短,他沒過癮,這會兒抓著胡彪的毛巾被往蘇斌腦袋上一蒙,撲上去就開始掄拳頭。

  “哎!”胡彪愣了愣,“那是我的床!”

  張強沒理他,繼續打蘇斌。

  “操,算了,”胡彪歎了口氣,轉過頭,“你倆傷口處理一下吧,洗洗?”

  “我有小藥箱。”周春陽過去打開了自己的櫃子,從裡面拎出來一個塑膠小拎盒放到桌上。

  “我靠,”吳旭很震驚地看著他從盒子裡拿出了消毒清理包紮一條龍服務的材料,“你是不是天天跟人打架啊,東西這麼全?”

  “我媽給我備的,”周春陽說,“她覺得我隨時都會被人打死,備著點兒能撐到救護車來。”

  “初一你胳膊怎麼樣?”李子強問。

  初一一邊看著床上張強揍蘇斌,一邊走到桌子旁邊:“讓他別,打了吧。”

  “張強!”李子強喊了一聲,“差不多得了。”

  張強停了手:“媽的。”

  蘇斌掀開毛巾被站了起來,頭髮全亂了,衣服也被撕開了口子,但臉上的表情很堅毅,沉默地換了衣服,梳好頭髮,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宿舍。

  “他就是嘴欠,”李子強說,“不抗揍,打兩下得了。”

  “我沒使勁。”張強坐到桌子旁邊。

  “不好意思各位,給你們找兩回麻煩了,”周春陽拿出一小瓶生理鹽水放到初一面前,“衝衝,消消毒。”

  “哦。”初一應了一聲。

  “我幫你狗哥。”胡彪馬上過來拿起了瓶子。

  “謝謝你們,”周春陽一邊對著桌上的鏡子處理自己額角的傷一邊說,“我也不繞彎子,那傻逼說的是事實,你們要有誰覺得不能接受可以直說,我申請換宿舍或者出去租房住都行。”

  “有誰不能接受嗎?”李子強看了看幾個人。

  “這是春陽的私事吧,”高曉洋說,“又沒影響誰,我沒什麼意見。”

  “你要看上我了千萬別說,”張強說,“只要不沖著我來,我一點兒意見都沒有。”

  周春陽笑著歎了口氣,把鏡子轉過去對著他:“小強哥,你要不照照吧?”

  “滾!”張強一拍桌子。

  幾個人全都樂了。

  把傷口處理完,也沒時間去吃早點了,幾個人去小賣部買了麵包直接去了教學樓。

  周春陽的傷在額角,他戴了個帽子遮住了,初一胳膊上的傷也特意穿了長袖T恤擋好了。

  剛開學他們宿舍就打了兩架,這要讓老師知道了,估計都得有麻煩。

  不過雖然老師們沒有發覺,但就這麼十幾分鐘時間,學生裡基本都知道了,畢竟兩棟宿舍樓是臉對著臉的,這邊走廊上打架,那邊站走廊上就能看高清直播了。

  初一有些煎熬。

  自打來了這兒之後,他就總被圍觀,這滋味兒對於他來說實在是有些不好受,他只希望沒有人看不起他欺負他,並不希望成為視線中心。

  不過這會兒他們過來,大家看的應該都是周春陽。

  教室裡已經坐滿人了,初一跟宿舍幾個人坐在了最後兩排,周春陽坐在了他旁邊。

  這節是公共課,初一看了看課本,確定自己沒暈暈乎乎地拿錯書。

  職業生涯。

  這個課的名字聽起來有點兒神奇。

  上課的老師是個白頭發老頭兒,進了教室連個自我介紹都沒有,就在黑板上寫了個劉字,就開始了講課。

  還沒講三分鐘,周春陽在旁邊打了個呵欠。

  初一頓時覺得眼皮有點兒發沉。

  這個劉老師說話特別小聲,初一本來上課就愛走神,現在他這個語調簡直就是強迫走神。

  不過旁邊不是窗戶是牆,他也沒什麼東西可看,只能盯著課本。

  在周春陽打第三個呵欠的時候,他跟著也打了一個。

  周春陽笑了:“終於傳染上了。”

  “我都聽,不清他說,說什麼。”初一歎氣。

  “這個課也無所謂聽不聽了,”周春陽說,“你沒看他連名都不點麼,這課兩年時間統共就上這一節。”

  初一笑了笑,趴到了桌上。

  同性戀。

  他用餘光打量著周春陽。

  周春陽居然是同性戀?

  他對這個詞完全沒有概念,腦子裡能想起來的跟同性戀有關的所有內容,都來自於各種電影裡的搞笑擔當,娘嘰嘰捏著蘭花指說話太監似的……

  周春陽完全不是啊,雖然戴著眼鏡看上去挺斯文,但是一點兒也不娘,打架的時候更是連那點兒斯文勁兒都沒了。

  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同性戀呢?

  初一覺得很不可理解。

  但也沒辦法去問。

  周春陽看上去倒是挺坦然,但這種事,初一覺得還是問不出口,畢竟這是人家的私事,而且當時膀子哥說出死基佬時滿臉的鄙夷他看得清清楚楚。

  下課之後他們宿舍的幾個人一塊兒站到走廊上。

  李子強像是要給哥們兒撐腰長臉,胳膊一直搭在周春陽肩膀上。

  “媽的,”他往旁邊看了看,“估計這事兒都已經傳遍了。”

  “沒事兒,”周春陽說,“我初中的時候就已經傳遍了。”

  “不是,”張強看著他,“早上是怎麼能打起來的啊,那407那個傻逼是怎麼知道的?那天那幾個不是404的嗎?”

  “上完廁所出來就碰上407的過去找人,”周春陽嘖了一聲,“緣分。”

  “不是,就算你是……吧,”胡彪皺著眉,“至於嗎,見一次就要打啊,你是不是搶他男朋友了。”

  周春陽看了胡彪一眼,沖他豎了豎拇指:“彪哥思路很廣啊。”

  幾個人笑了半天。

  “我跟404那幾個不是因為這個事兒打,”周春陽說,“是本來就不對付,今天407這個……叫什麼?他反應這麼大還把我嚇一跳呢。”

  “我給你打聽打聽。”胡彪說。

  “打聽什麼?”周春陽看著他。

  “打聽一下407那逼叫什麼啊。”胡彪說。

  “打聽這個幹嘛,我又不打算怎麼著他。”周春陽說。

  “你別瞎打聽,”吳旭在旁邊說,“本來沒事兒,你一打聽,人以為春陽看上他了。”

  初一跟著幾個人一塊兒樂了一會兒。

  這事兒對於他來說實在是有些神奇,這會兒宿舍的人都能拿這事兒開樂了,他還沒緩過來。

  今天的課安排得挺緊湊,上完一天課他才發現這個汽修專業也並是他想像的那樣,天天蹲車子旁邊折騰。

  發動機維修、汽車電路、底盤維修、電工基礎,都是看書都看得挺迷糊的東西,還有電腦基礎和體育課。

  體育課大概是最輕鬆的了,直接就分了兩撥打籃球。

  初一一直坐在場邊看,他不會打籃球,確切說他什麼球也不會打,以前上初中的時候,人多的球沒人叫他,一對一的球也沒人理他。

  “狗哥,”胡彪打一半跑了過來,“我不行了,累死了,你上去替我會兒嗎?”

  “我不會。”初一說。

  “……不能吧,”胡彪愣了愣,“那怎麼行,你看那邊女生,估計都等著看你呢,我們宿舍從軍訓的時候起就是萬眾矚目,一個你,一個周春陽。”

  “啊。”初一看著他。

  “現在周春陽肯定是沒戲了,人家喜歡男的,”胡彪說,“現在就是土狗你了。”

  “你閉,嘴吧。”初一說。

  體育課三個班一塊兒上,汽修電腦和幼教的,胡彪說了這話之後,初一才注意到球場邊兒上坐著不少幼教的女生。

  “曉洋上。”初一沖旁邊的高曉洋說了一句。

  “那我上了。”高曉洋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上了場。

  “哎。”胡彪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

  陌生的課和,陌生的老師,陌生的講課方式,這一天的課上下來,初一居然感覺有點兒疲憊,雖然他回憶了一下仿佛什麼也沒記住。

  吃完晚飯之後宿舍裡的人就開始玩遊戲。

  初一照例是不參加的,躺在床上聽著一幫人大呼小叫的,看著房頂發呆。

  最後還是沒忍住,拿出手機給晏航發了條消息。

  -今天我們又跟旁邊宿舍的人打架了

  -這是你們的健身方式嗎?

  初一看著晏航的回復笑了半天,然後又收了笑容,猶豫了一會兒才又發了一條過去。

  -有個人找周春陽麻煩,說他是同性戀死基佬

  -周春陽是同性戀?

  -他承認了,我覺得很難想像啊

  -你沒跟著說人家是死基佬吧

  -怎麼可能

  晏航那邊好半天都沒再回消息,螢幕都黑了,他又給按亮,看著晏航的頭像。

  正想點進去看看晏航的朋友圈有沒有新內容的時候。

  晏航的消息發了過來。

  -他沒看上你吧?

  初一愣了愣,沒等反應過來,晏航把這條消息撤回了。

  -撤慢了,我看到了

  -日,你一直抱著手機嗎

  -是啊,抱得特別緊,手機都喘不上氣了

  -【大笑】我說完了感覺不合適,對周春陽不太禮貌,你別瞎想知道吧,讓人覺得你對他有什麼意見呢

  -嗯,我知道

  這種感覺他當然知道,一個結巴就能讓他話都不敢多說,何況是周春陽這樣的情況。

  初一翻了個身,看著下面玩遊戲的幾個人。

  目光掃過周春陽臉上時,他突然猛地一驚。

  周春陽不會是看上晏航了吧!

42

  晏航抱著筆記本靠在床頭, 漫無目的地在本地論壇上戳著。

  自從老爸消失之後, 他似乎就這麼把老爸以前的習慣接了過來,過渡都沒有的就開始了, 每天下班到家之後就會邊吃東西邊看著本地新聞。

  他比老爸更高級一些的大概就是他還會看看論壇。

  不知道在看什麼。

  就像不知道老爸以前都在看什麼一樣。

  他只知道如果真的有什麼變化, 也許某個人隨口說起的某件事某一句話, 他就能感覺得到。

  這樣的狀態,說實在的, 他有些抗拒。

  他一直在等老爸出現, 也一直想要找到跟老爸有關的任何資訊,或者捕捉生活中的任何細微預兆。

  但他現在畢竟不再是從前。

  他不會再跟著誰瀟灑地到處跑, 不會再只看今天這一天, 他需要擺脫的東西很多。

  這些事他不會放棄, 但這樣的狀態卻不能再出現。

  一年前,他看到初一的時候,會覺得這孩子有時候會讓他著急,所有的事就那麼沉默地扛著讓一切都變成生活的常態。

  但現在看到初一時, 他才驚覺這個小孩兒有多大的力量。

  改變和脫離需要多少勇氣和多大力量, 只有試過的人才會知道。

  晏航拿出手機, 看了看時間,還行。

  他撥了之前崔逸給他介紹的那個心理醫生羅老師的電話。

  羅老師是個大姐,整個人從長相到氣質再到聲音,都很溫和,讓人放鬆,晏航還挺喜歡她的。

  “喂?小晏?”羅老師接了電話。

  “是我, 羅老師晚上好,”晏航說,“我想……跟你約個時間聊聊。”

  “可以啊,”羅老師笑了笑,“最近工作壓力大吧?聽說你做領班了?”

  “代理領班,”晏航說,“工作也挺煩的,不過還能應付,主要是……我這幾天感覺自己又開始有以前那種情緒了。”

  “情緒會反復出現也是正常的,”羅老師語氣很平和,“我們誰也做不到讓某種情緒完全不出現對不對,學會控制和疏導才最關鍵。”

  “嗯。”晏航應了一聲。

  “今天到週末這三天晚上我都有時間,你過來聊聊吧,我等你。”羅老師說。

  跟羅老師通完電話之後,晏航關掉了筆記本,起身去廚房冰箱裡拿了瓶冰紅茶。

  一口氣灌下去半瓶之後覺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晚上他還是老習慣,除了按時跟崔逸去健身房,他依舊每天都會去跑步,社區和社區旁邊這個時間跑步都挺合適。

  不過今天有點兒累了不想出門。

  本來有了王琴琴,晚上還有值班經理,他的工作量比以前是少得多了,但這兩天一是要適應,二是人手相對少了,一邊安排工作費勁,一邊申請招人還得寫個報告。

  晏航對於動筆寫東西是最發愁的,畢竟他是個文盲。

  好在有張晨幫忙,起碼還是個大專生,幫著修改了他才拿去給唐經理的。

  這兩天折騰這些事比讓他在餐廳裡直接點菜上菜打掃衛生累多了。

  不跑步的話他也得做點兒運動,他看了看書櫃裡放著的啞鈴和腹肌輪……做做俯臥撐吧。

  在陽臺上趴下開始做俯臥撐的時候,晏航有點兒想笑。

  他很少做俯臥撐,要不是那天初一突然抽瘋,他根本想不到這個。

  他把兜裡的手機拿出來放到旁邊的地上,又順便看了一眼,沒有消息進來。

  初一跟宿舍裡的人熟悉了之後,晚上就不需要一直抱著手機找他聊天兒了,就跟樓下的小刺蝟似的,保安昨天說它自己不知道從哪兒找到顆小果子吃,可以不完全靠他去喂蘋果丁了,說的時候保安有些悵然。

  手機鎖屏之前他看了一眼日曆,上面有個紅圈。

  那是他的生日。

  去年的生日是跟崔逸一塊兒過的,或者說也不是一塊兒過,就是吃了個飯,就像是以前跟老爸一塊兒的時候那樣,並沒有刻意慶祝。

  就連禮物都跟老爸送的一樣沒譜。

  崔逸送了他一盒18色的蠟筆棒,不過盒子上寫的是24色,崔逸說沒找著18色的,但是又為了配合他的年齡,所以就拿走了六根。

  晏航覺得他的理由簡直是非常棒。

  今年的生日他想叫上初一陪他過,他沒有跟誰慶祝過生日,估計初一也沒被誰邀請過。

  “換藥換藥,”周春陽把小藥箱拿出來放到桌上,“初一來換藥。”

  “嗯。”初一從上鋪下來,一邊拆開胳膊上纏著的紗布,一邊看了看周春陽額角上的傷,“這傷得多,多久能,好啊?”

  “我這個好說,”周春陽看了看他的胳膊,“你這個可能還得要點兒時間。”

  “到底是拿他媽什麼玩意兒砸的啊,”李子強坐到初一旁邊看著他的傷,“我怎麼感覺這是紮了個洞出來啊。”

  “大概是個倒角刀。”周春陽說。

  “倒角刀是什麼?”胡彪很有興趣地問。

  “一種工具,”周春陽看著他,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在鋼板上鑽椎形的洞,就是用它了。”

  “……什麼樣的啊?”張強也湊了過來,看著初一胳膊上的傷,“這差不多就是個椎形的坑了。”

  “什麼樣的啊……”周春陽想了半天,“就……大號的金針菇?差不多那樣子吧。”

  “突然想涮鍋了,一鍋肉,擱點兒金針菇……”吳旭躺在床上,摸著肚皮,“我是不是要長個兒了,天天的聽到吃的就餓,今天看人拿個飯盒我都餓得要瘋。”

  “有夢,想還是挺,好的。”初一說。

  吳旭笑了起來:“你也沒比我高多少,你居然還能嘲我了。”

  “能嘲一,個是一,一個。”初一點點頭。

  剛換好藥,重新纏上紗布,手機在床上響了一聲,初一趕緊起身,蹦了一下連樓梯都沒踩,直接抓著上鋪欄杆就上去了。

  “初一你是不是練過,”李子強說,“猴兒都竄不過你。”

  “猴兒也不,等消息啊。”初一趴在床上,拿過手機看了看。

  是晏航發過來的。

  -週五晚上有時間嗎

  -上課時間我都能有時間,不上課的時間就更有時間了

  -叭叭的這一串,你能拿嘴說出來嗎

  -你有足夠耐心我就能說出來

  -週五我去學校找你

  -我出去就行了,你不用過來

  -我們餐廳要弄拓展訓練,我週五去聯繫,就在你們學校那邊,順便的

  -

  初一其實不懂什麼是拓展訓練,不過他沒多問,他自打上課之後就一直沒見過晏航了,現在晏航找他,他腦子裡就剩了這一件事兒了。

  -週五是我生日,記得買禮物,摳門精

  晏航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初一看著這條消息,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反應過來之後捧著手機一下坐了起來。

  生日?

  生日!

  晏航的生日!

  也許是他自己從來沒過過生日,也沒有去給別人過過生日,所以他對生日這件事兒幾乎沒有概念,他和晏航也說過生日的事兒,上回買鞋的時候晏航還提到過,但當時他卻完全沒有想過要問問晏航生日是什麼時候。

  -多少歲的生日啊?

  他飛快地打了一行字過去,發完才又想起來,補了一條。

  -祝你生日快樂!

  -好標準,我都跟著唱出來了,19歲生日

  晏航19歲了,初一笑了笑,笑完了嘴角也還是勾著,不知道在樂什麼。

  -記得禮物啊

  -知道了!

  禮物。

  初一枕頭下面壓著之前晏航給他的那幾顆小石頭,他已經偷摸在宿舍的人打牌玩遊戲的時候磨好了,只差鑽眼兒了。

  這個做禮物……是不是有點兒不合適?

  太隨便了吧。

  用晏航給他的石頭做成禮物再送給晏航?

  摳門精。

  他想起了晏航的話。

  嘖嘖。

  他才不摳,他只是節省,不是晏航那種穿一千塊鞋子的人能明白的。

  可是如果要不送石頭,他該送點兒什麼好呢?

  他瞪著牆壁,想要在腦子裡想出幾個備選的東西,但是瞪了能有兩分鐘,硬是連一樣東西都沒有想出來。

  送人禮物這種事,他是一點兒經驗都沒有。

  最近一次送禮物也就是給家裡人買的那些了,完全沒有送禮物的愉快,也沒有得到回應的愉快。

  他輕輕歎了口氣,這個時候想這個太不合適了。

  送禮物,給晏航的禮物。

  他繼續努力想。

  五分鐘之後他放棄了,又過了兩分鐘他開始有些鬱悶。

  因為在他猶豫要不要向人求助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周春陽。

  他居然第一反應想要問問周春陽。

  豈有此理!

  不過從理智的角度上來說,問周春陽應該是正確選擇。

  周春陽是宿舍這幫人裡最靠譜的了,有錢心細,性格也挺好,願意幫人。

  他回頭往下麵看了一眼。

  然後一陣尷尬。

  周春陽坐在桌子對面,這會兒正把椅子往後靠在床架上仰頭枕著胳膊,他回頭的時候一眼就跟周春陽對上了。

  “嗯?”周春陽看著他。

  初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只是想回頭看一眼,根本都還沒想好要不要問周春陽,更沒想好要怎麼問。

  “啊。”他應了一聲。

  “神經病。”周春陽笑了。

  “春陽,”他只得轉過身,看了看宿舍裡別的人,沒有人注意到他這邊,他趴到床沿上沖周春陽招了招手,小聲說,“過,過來。”

  周春陽站起來走到了他床邊:“怎麼了?要密謀造反嗎?”

  “是啊,把大強燉,燉了吧。”初一說。

  周春陽笑了半天:“什麼事兒,說。”

  “能幫,幫我個忙嗎?”初一小聲問。

  “什麼忙?”周春陽。

  “你會挑,禮物,嗎?”初一說,“就生日禮,禮物。”

  “就這個啊,幫你挑個禮物送人是嗎?”周春陽問。

  “嗯。”初一點點頭。

  “男的女的?”周春陽問,“多大了?”

  初一突然有些尷尬,男的,19歲,這麼一說,周春陽估計馬上就能猜到是晏航了,畢竟他在這兒就一個朋友。

  其實……他不說,周春陽應該也能猜到了。

  “晏航?”周春陽果然又問了一句。

  “嗯。”初一點頭。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尷尬,是因為他前幾天突然有一瞬間覺得周春陽看上了晏航嗎?

  “我想想,”周春陽的反應倒是很平靜,“明天中午出去轉轉吧?”

  “行。”初一說,“不過不,不能太貴。”

  “放心。”周春陽打了個響指。

  第二天中午下了課,初一和周春陽就出了門。

  學校周圍也有些店,不過周春陽不太看得上,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就拉著他去了市區。

  “實用些俗氣些的呢,就什麼打火機啊,剃鬚刀啊,皮帶啊,墨鏡啊,各種穿戴……”周春陽說,“想那啥一點兒呢……”

  “實用的。”初一馬上說,禮物還是最好能讓晏航用得上的。

  “那就很好挑了,”周春陽說,“我剛說的那一堆都行,還有看他有什麼興趣愛好的照著買就行,如果不需要非常實用的,那我的花樣就很多了……”

  “實用。”初一再次打斷他。

  “哎,”周春陽笑了起來,“都沒有發揮餘地了。”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就挑點兒騷包的吧,”周春陽說,“我看晏航挺講究的。”

  “嗯。”初一馬上點頭,晏航的確是個挺講究的人,哪怕是實用的東西,他也還是得周春陽這種看上去同樣講究的人來指點。

  像他這種從小除了校服幾乎沒穿過別的衣服,吃穿用度都按“能用”這個標準來的人,實在是沒有概念。

  最後在打火機和墨鏡之間,初一糾結著不知道該挑哪個了。

  “打火機吧,”周春陽說,“雖然非常普通……不過他一天抽十根煙,起碼就得拿出來十次,會有十次想到你。”

  初一看著周春陽,周春陽說得非常自然,但他卻猛地有些想要臉紅。

  他為什麼非得讓晏航一天十次想到自己呢?

  不過他也沒有反駁,跟著周春陽一塊兒去挑打火機了。

  “打火機的話就沒什麼可挑的了,Zippo吧,”周春陽說,“樣子好看又不貴,如果你沒有預算控制的話,我就推薦Dupont了。”

  “嘟,嘟什麼多,少錢?”初一問。

  “得上千了,”周春陽看著他,“要考慮嗎?”

  “Z。”初一點點頭。

  周春陽笑了半天,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挺好玩的。”

  晏航從拓展訓練營出來的時候,時間離初一他們下午放學還有一陣,他打了個車到了學校門口。

  學校大門挺不錯,從外面看進去,校園面積也很大。

  學校對於晏航來說是非常陌生的,小學畢業之後他就沒有再進過任何學校的校門,就算是經過,也基本不會多看一眼。

  這會兒站在初一學校門口的時候突然有些感慨。

  他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經歷過各種事,比很多同齡人要多得多,卻也同樣比別人少了很多。

  走進校門的時候門衛看了他一眼,沒有攔他,大概以為他是學校的學生吧。

  初一之前跟他說過最後一節是體育課,他直接溜達著往操場的方向走過去。

  路上碰到不少學生,來來往往的,估計是生面孔,都往他這邊看,有幾個看著挺社會的看得更是眼神裡都帶著挑釁。

  小雜毛。

  晏航連對視都懶得回一個,直接走到了操場旁邊站下了。

  操場上一幫小孩兒正在打球,晏航都不用細看臉和身型,就掃一眼高度就知道這裡頭沒有初一。

  小土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竄到他自己立下的兩米目標。

  看了一圈沒看到初一,晏航沖旁邊兩個一直往他這邊看的小女生笑了笑:“同學你好……”

  “找人嗎?”一個女生馬上回答。

  “嗯,你認識初一嗎,”晏航問,“他是汽……”

  “土狗啊,認識,”另一個女生說著往一棟教學樓指了指,“他們在那個樓後頭的操場。”

  “謝謝,你們學校倆操場啊?”晏航忍著笑。

  猛地聽到初一的同學用這樣的語氣叫出土狗的名字時,他有種想爆笑的衝動。

  “嗯,”那個女生也笑了笑,“你是他朋友啊?”

  “是。”晏航往那邊走過去。

  初一看了看手機,晏航的消息還沒有發過來,估計是還沒到,他看了看旁邊放著的包,裡面是他和周春陽在店裡用了快一節課挑得店員都不說話了才挑出來的一個打火機。

  一想到這是他這輩子送出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他就有些興奮。

  “初一喝水去,”高曉洋走了過來,“春陽請客。”

  “嗯。”初一站了起來,跟著他們一塊兒往小賣部走。

  “你一會兒要出去?”張強看著他的包。

  “嗯。”初一應了一聲。

  “去哪兒?”張強又問,“吃飯帶我一個。”

  初一沒說話。

  周春陽伸手在張強臉上按了幾下。

  “幹嘛?”張強看著他。

  “我看你是臉皮沒在了還是多了一層。”周春陽說。

  “滾蛋!”張強說。

  “一會兒請你們吃小火鍋去。”周春陽說。

  幾個人立馬興奮了起來。

  “媽的認識個有錢的吃貨就是幸福啊。”李子強感歎。

  剛從樓後面拐出去,初一就看到了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

  他愣了愣。

  “那是航哥吧!他怎麼來了?找你嗎初一?”張強沖晏航揮了揮手。

  晏航笑著也揮了揮手。

  初一非常想跑過去,但感覺就這麼跑過去有點兒傻,他能想出至少十個電視劇電影裡這麼奔跑的慢動作場景,一個賽一個的傻。

  “怎麼直,直接進來了啊?”一幫人走到晏航跟前兒了他才笑著問了一句。

  “看看你們學校,”晏航說,“挺大,我剛在那邊操場還找半天。”

  “航哥你這制服一脫,”李子強說,“跟變了個人似的啊。”

  “變成誰了?”晏航問。

  李子強退後一步,上上下下地看著他:“你說你是不是除了領班還有點兒什麼別的身份啊?”

  “比如?”晏航笑了笑。

  “黑社會老大什麼的,”李子強說,“航哥你還收小弟嗎?”

  “把我們收了吧。”胡彪立馬也湊熱鬧地說。

  初一在一邊看著,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沒辦法出聲,一幫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跟晏航聊著,他只能在旁邊沉默。

  嘖。

  早知道堅持不讓晏航過來了。

  幾個人正跟晏航說著話,404的那幾個人走了過來。

  看到晏航的時候,他們停了下來。

  現在404這幾個外加407的膀子哥,跟他們403算是結下了長期穩定的梁子,平時見了面就一定會停下來相互眼神交戰一通。

  今天還多了一個陌生面孔,他們更是眼神如箭,嗖嗖就戳了過來。

  “別鳥他們。”周春陽說。

  “是不想鳥啊,”李子強說,“備不住人家死盯著咱不放。”

  “估計以為我們找外援了。”胡彪挺興奮地看著晏航。

  “總跟你們打架的那些人嗎?”晏航問。

  “嗯。”初一點頭。

  “一幫小雜毛,”晏航不屑地轉過頭看了看那邊,“跟你們一樣。”

  “我們是純種毛。”胡彪說。

  “這麼嚴肅的時候你不要搞笑行嗎?”周春陽忍著笑。

  初一看著晏航。

  莫名其妙地跟著胡彪也有些興奮。

  他挺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晏航了,帶著漫不經心的江湖氣和匪氣的晏航,當初就是這樣,拿著個正在直播的手機走到他旁邊。

  從今天開始,他歸我罩了。

  初一心裡一陣帶著激動的暖意湧了上來。

  不過404那幾個估計是要給陌生面孔一個下馬威,挑頭的那個走了過來,站到晏航跟前兒抬了抬下巴:“哪兒來的?誰讓你進我們學校的!”

  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比你們學校門衛盡職多了,拿工資麼?”

  那人瞪著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初一感覺他大概該沒有在鬥狠的時候碰到過這樣的對話,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正確答案。

  “走。”晏航說了一句,轉身往學校門口走。

  一幫人跟著他一塊兒走,看上去非常有氣勢,仿佛是要去參加大型械鬥,其實只是去門口吃小火鍋。

  初一忍不住晃著肩膀走了兩步,就是這麼囂張!

  挺幸福的。

  跟晏航在一起的時候,哪怕是跟人耍個嘴皮子鬥個狠,都能萌生出幸福感。

  真是神奇。

43

  其實學校門口的衛門大叔是不管誰進誰出的, 404的無非就是找個藉口而已。

  學校的管理很鬆散, 跟初一以前念的82中一比,簡直跟沒人管一樣。他們在宿舍打了兩回架了, 硬是沒有老師知道, 舍管都不知道。

  連女生那邊都有人打架, 雖然規模不大,但次數似乎比男生這邊還要多, 一個個都挺凶的。

  他們先去了小賣部喝水, 每次體育課他們都會過來喝水,一開始初一是找了個飲料瓶子從宿舍帶水喝的, 結果發現周春陽每次都請他們喝水, 就不帶了。

  “下回我請水吧, ”高曉洋說,“老是春陽請,多不好。”

  “得了吧,”周春陽說, “你一個月多少生活費?”

  高曉洋想了想剛要開口, 周春陽說:“我不封頂。”

  “去你的吧。”高曉洋笑著說。

  “我不想請的時候會說的, ”周春陽說,“我就這點兒樂趣,喜歡一幫人在一塊兒瞎熱鬧。”

  喝完水,一幫人溜達著出了校門,周春陽帶著往小火鍋那邊走了,初一和晏航打了個車去市區。

  “生日快樂。”坐上車了之後初一沖晏航說了一句。

  他實在是沒有什麼過生日的經驗, 老怕會漏了什麼步驟,從看到晏航的時候起他就一直提醒自己,一會兒要說生日快樂。

  “謝謝,”晏航笑著說,又湊過來小聲問,“帶禮物了嗎?”

  “嗯,”初一點頭,想想又歎了口氣,“正常人有這,這麼追著,人要禮物的嗎?”

  “我就是這麼追著要禮物的正常人,”晏航嘖了一聲,“我收保護費呢。”

  初一笑了笑,拎著自己的包拍了拍,壓低聲音:“這兒呢。”

  “還要悄悄說,”司機大哥說,“是怕我搶了嗎?”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包裡的小盒子包裝得漂亮,小盒子本來是得單買的,一個盒子就得十五塊了,他砍價說不明白,周春陽幫他說的,事後表示作為一個大少爺他從來沒費過這麼大勁講價,走慢點兒都怕人會追出來打他們。

  晏航在一家很有名的蛋糕店給自己訂了一個生日蛋糕,下了車之後他們直接先去把蛋糕拿上了。

  是個巧克力大蛋糕,非常大,上面還有很多巧克力小花。

  “真漂亮,啊,”初一拎著蛋糕,“好吃嗎?”

  “你是不是沒吃過生日蛋糕?”晏航問。

  “啊,”初一笑了笑,“是。”

  “我也是。”晏航低頭看了一眼蛋糕盒子。

  “一會兒去,哪兒吃飯?”初一問,他帶了幾百塊錢出來,準備看看是在什麼地方吃飯,如果不是太誇張的話,他就可以請客了。

  “海鮮,”晏航說,“我訂好桌了,就在海邊,可以一邊吃一邊看海,看一晚上,讓你看夠了為止。”

  “高級嗎?”初一又問。

  “一般吧,就是正常有點兒逼格的小店,這邊很多。”晏航說。

  “我請客。”初一說。

  晏航看了他一眼,偏開頭笑了半天。

  “笑屁。”初一說。

  “我生日啊,得我請客,”晏航說,“你想請客改天吧。”

  “……哦。”初一想了想,好像的確是,每次有同學叫過生日,都是在家裡或者家人給在飯店訂幾桌。

  晏航挑的這家小店的確就在海邊,而且訂的桌就在二樓的平臺上,可以吹著海風看海。

  很棒。

  初一坐下的時候看了看四周,除了他倆和旁邊的一家三口,其餘幾桌都是情侶。

  這真是個大家都愛談戀愛的城市啊。

  晏航來之前已經點好了菜,他們坐下沒多大一會兒就開始上菜了。

  初一托著下巴,偏頭看著那邊的海。

  現在已經過了落日的時間,看不到夕陽墜入海面的情景了,不過遠處海天相接的雲層還泛著暗紅的光,看上去很壯觀漂亮。

  初一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猶豫了一下發了朋友圈。

  這還是他玩微信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發照片到朋友圈時沒有設置只有自己可見。

  “我直個播吧。”晏航突然說。

  “要先預,預告嗎?”初一看著他拿出手機。

  “微博說一聲就開始了,預什麼告。”晏航在手機上按著。

  “你現在過,過氣得,厲害,”初一說,“不預告沒,沒人看多,惆悵啊。”

  “你少說兩句我就一點兒都不惆悵了,”晏航看了他一眼,“狗哥。”

  沒等初一說話,他突然又笑了起來,趴桌上樂了好半天才又開口:“哎,今天我跟倆女生打聽初一來著。”

  初一歎了口氣,他已經知道晏航在笑什麼了。

  “她倆跟我說,土狗啊,在後邊兒操場呢,”晏航邊樂邊說,“我真是差點兒要噴了,為了你的面子,我才咬牙挺住的。”

  “我好感,動。”初一說。

  “別客氣,”晏航笑著說,開始了直播,把手機先是對著海面,“這是我現在呆的地方,有山有海,有啤酒有燒烤……”

  初一湊過去看著螢幕,他一直說晏航過氣,但是就這幾分鐘,居然陸續也進來了……四十多個人了。

  也不算完全過氣吧。

  -小天哥哥終於在我大學畢業之前出現了

  -抱著手機豬般嚎叫中

  -這是哪裡?有人能看得出來嗎

  -海啊!好美啊!

  “我在吃飯,還沒吃飯的可以看一看,”晏航拿起一盤剛端上來的蛤蜊,“這個是我最喜歡的,雖然很普通,但是我超級喜歡吃……”

  晏航鏡頭還是對著海,估計是想把盤子舉到鏡頭面前,以後面的大海為背景,初一伸手接過盤子,幫他舉著。

  “我幫你們吃一個。”晏航伸手從盤子裡拿了一個蛤蜊,遞到了初一嘴邊。

  初一舉著盤子愣了愣,張嘴把蛤蜊叼住了。

  -手手手手手手手

  -萬年看不夠的手啊。。。。

  -美手!再拿一個

  -等一下!

  -誰舉的盤子?

  -。。。。臥槽是啊!盤子誰舉的啊?

  -我舉的謝謝

  “舉盤子的啊,”晏航拿了一個蛤蜊放到自己嘴裡,把手機鏡頭往下壓了壓,對準了初一拿盤子的手,“實不相瞞,我有四隻手。”

  初一笑得手都有點兒抖了。

  螢幕上的發言刷得很快,中間還夾著禮物,他都有些看不清了,就看到好幾條喊著要看臉。

  服務員繼續上菜,是一條魚,挺大的。

  初一放下了那盤蛤蜊,準備去舉魚盤子。

  晏航按住了他的手,鏡頭先對著他的手,再慢慢往上,順著胳膊。

  -這角度

  -小天哥哥四隻手居然是面對面長的

  -我已經知道對面是誰了

  -我也

  -小帥哥!小帥哥!

  -肯定是帥寶寶!

  鏡頭對準初一臉的時候,他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抬手遮了一下。

  “初一,”晏航笑了笑,“跟小姐姐們打個招呼吧。”

  “大家好。”初一說。

  螢幕上的發言瞬間刷滿,晏航都有些來不及看了。

  他知道這些小姐姐是什麼樣的感覺,當初那個有些怯生生的有些害羞的小不點兒帥哥,一年時間裡,已經變成了一個帥氣的少年。

  也許當年的那些小心翼翼依然在他的身體裡,時光刻下的東西不是想扔就能扔掉的,但初一已經有了把那些痕跡都壓到角落裡的勇氣和能力。

  晏航看著鏡頭裡的初一。

  跟直接看著初一有些不太一樣,這樣讓他有更明顯的感覺。

  小土狗已經長成狗哥了的那種感覺。

  “吃飯了,”晏航還是老習慣,沒有多餘的話,“關了。”

  他放下手機,拿起一紮啤酒:“來碰一個。”

  初一拿起另一紮跟他撞了一下:“生日快樂,晏航。”

  “斷句挺合適,聽起來跟沒結巴似的。”晏航挑了挑眉毛。

  “你是,不是特別怕,怕我哪天不,結巴了,”初一喝了一大口啤酒,“你就說,不過我了。”

  “我現在也說不過你,”晏航也喝了口啤酒,“主要是你嘴這麼欠,再不結巴了,我怕你讓人揍。”

  “你罩,我啊。”初一笑著說。

  “放心,”晏航看著他,“說了罩,就說話算數,就怕你用不著我罩了,狗哥。”

  “土狗。”初一糾正他,拿了個鮑魚吃著,吃得很帶勁,湯汁順著手指流到手腕上了都沒注意。

  “小土狗,”晏航抽了張紙巾,在湯汁流到他袖口之前,把紙巾塞了過去,“袖子撈撈吧,吃得這麼野蠻。”

  “嗯。”初一笑笑,吃完了這一個才拿了紙巾擦了擦手。

  然後抓著袖子往上扯了扯。

  扯了兩下他突然就停下了。

  把袖子又往下扯回去了一點兒。

  余光裡晏航沒有動,應該是沒有看見已經露出了一個角的紗布。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再有幾天應該就能不用紗布了,他不想讓晏航擔心,畢竟在晏航的角度,他練拳他打架,是沒有記憶的,他一直被欺負被人打的記憶倒是滿滿當當。

  他弄了弄袖口,假裝袖子撈到這兒就合適了的樣子,然後伸手又拿了個鮑魚。

  剛嘬了一小口湯,晏航的手伸了過來。

  速度太快他都沒來得及躲開,晏航已經用手指勾著他袖口一挑。

  “怎麼弄的?”晏航問。

  “門夾,夾的,就我,我們宿,舍那個門是,是,是……”初一沒怎麼撒過謊,這一緊張結巴得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最後只能停下來歎了口氣,“打架的時,候弄的。”

  晏航嘖了一聲。

  “快好了。”初一補充說明。

  “自己包的嗎?”晏航問,“我看看。”

  初一沒動。

  “信不信我抽你。”晏航看著他。

  初一把手臂往前伸了伸,擱到了桌上。

  晏航把他袖子拉上去,捏著紗布的角扯起來看了看,皺了皺眉:“口子好像挺深?”

  “還好。”初一回答。

  “還得有一陣兒才能好了,”晏航說著看了看旁邊,“服務員呢?”

  “幹嘛?”初一看著他。

  “點幾個別的菜,”晏航說,“有傷口好像不能吃海鮮,發的。”

  “謠言。”初一說。

  晏航看著他。

  “謠言。”初一又說了一遍。

  “你確定?”晏航眯縫了一下眼睛。

  “周春陽腦,門兒上,”初一比劃了一下,“這,這麼大一個,口子,中午還,出去買,了倆螃,螃蟹吃。”

  “這是什麼鬼理由?”晏航問。

  “他本,地人。”初一說。

  晏航沒出聲,他又補充了一句:“不是謠,言我也要吃。”

  晏航歎了口氣,想想又笑了:“吃吃吃,大不了好得慢點兒,吃吧。”

  初一馬上夾了塊魚放到嘴裡,吃得一臉陶醉:“這什,什麼魚?”

  “我聽老崔他們都叫它寨花,”晏航說,“就是鱸魚。”

  “啊,”初一看了看,夾了一塊放到了晏航碗裡,“為什麼不,不叫村花?”

  “寨子大點兒?”晏航說,“聽上去氣派點兒?”

  初一笑又吃了兩口。

  的確非常好吃,這家的海鮮做得很好,雖然都是挺大眾的東西,什麼海蠣子蟶子還有各種螺,味道卻非常好,加上這個讓人放鬆和享受的環境。

  初一一頓飯吃下來連一紮啤酒都沒喝完,卻覺得有點兒暈乎乎的。

  “還吃嗎?”晏航問,“是不是喜歡那個大波螺?再來一份?”

  “留點兒肚,肚子吃……”初一轉頭看了一圈,“蛋糕呢?”

  “讓服務員擱冰櫃裡了,”晏航說,“現在吃嗎?”

  “吃,”初一抓過自己的包,“我還要送,禮物。”

  “好,”晏航笑著招了招手叫服務員過來,“我看看你給我送了個什麼。”

  “好東西,”初一揉揉鼻子,“不過是周,春陽幫我挑,挑的,我沒給,給人送過正,式的禮物。”

  “你送我十塊錢三雙的襪子我也高興的。”晏航說。

  “摳門精,”初一說,“也是你,說的。”

  “記仇,”晏航笑了起來,“不過我還真就是想要你送貴點兒的。”

  “放心吧挺,貴的。”初一點點頭。

  服務員把蛋糕拿了過來,幫他們把生日蠟燭插好點上了。

  現在的生日蠟燭非常方便,就一個1一個9,都不用數著插了。

  “生日快樂啊!”不知道哪桌有人喊了一聲。

  “生日快樂!”又有幾個人跟著喊。

  “謝謝!”晏航笑著回應,又跟服務員小聲說,“一會兒麻煩幫我把蛋糕切好給這幾桌分一分。”

  “好的。”服務員點點頭。

  “唱個生日歌。”晏航沖初一抬了抬下巴。

  “我沒唱,唱過……”初一有些猶豫,他長這麼大除了國歌之外應該就沒唱過別的歌了,生日歌倒是會唱,就怕唱得不好。

  “沒事兒。”晏航說。

  晏航嘴角帶著微笑,蠟燭跳動的火苗把他的臉映成了淡淡的暖黃色。

  “好,”初一看著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很小聲地開始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唱歌不結巴啊?”晏航有些吃驚地挑了挑眉毛。

  “別打,打岔行嗎?”初一停下了,“認真聽。”

  “好。”晏航笑著點點頭。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初一重新開始唱,“祝你生日快樂……”

  唱到一半的時候他就看到了晏航嘴角的笑容在加深,而且以無法控制的勢頭慢慢擴散著。

  “祝你生日快樂……”他唱完了。

  晏航和旁邊的服務員一塊兒給他鼓了掌。

  “現在吹嗎?”晏航問了一句。

  初一愣了愣,他也不知道步驟。

  “先許個願,”服務員提醒,“閉上眼睛在心裡悄悄許哦,說出來就不靈啦。”

  “好。”晏航勾勾嘴角,閉上了眼睛。

  初一托著下巴看著他,拿出手機把晏航和他面前的19歲的生日蛋糕都拍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晏航睜開了眼睛,初一看到了他睫毛隱約有些濕潤。

  “過來。”晏航沖他招招手。

  初一起身坐到了他旁邊,晏航摟住他的肩,拿出手機遞給服務員:“麻煩了。”

  服務員舉起手機,晏航用手指頂了頂初一的臉,他順著勁兒把頭沖晏航那邊歪了過去。

  “一,二,三,蟶子!”服務員說。

  他倆愣了愣一塊兒笑了起來,服務員按下了快門。

  拍好照片之後晏航低頭吹滅了蠟燭。

  服務員開始幫他們分蛋糕。

  晏航果然是不太有經驗,這個蛋糕如果不分給別桌和服務員,他倆無論如何是吃不完的,切了一多半分出去,剩下的都還能切出四塊來。

  服務員走開之後,初一拿起蛋糕咬了一口,一邊嚼一邊閉上眼睛陶醉得不行:“好,好……好好吃啊。”

  “都給你了。”晏航把自己面前的兩塊蛋糕推到了他面前。

  “不,”初一笑了笑,“一起。”

  “禮物呢?”晏航拿起一塊蛋糕邊吃邊問。

  初一打開包,從裡面拿出了那個小禮盒,放到了桌子中間:“送你的。”

  盒子是黑色的,上面紮著深藍色的蝴蝶結,一看就知道這肯定不是初一自己配的色,初一自己配的話,大概會是粉色的盒子配嫩黃色蝴蝶結。

  盒子很精緻,晏航拿起來的時候感覺還有點兒分量。

  他輕輕打開了盒蓋,一眼就看到了裡面的東西。

  一個打火機,火機上有凸起的翅膀。

  “Zippo?”他笑著把打火機拿了出來。

  “嗯,天使之,之翼,”初一馬上趴到桌上給他介紹著,“有兩種,黑冰和古,古銀,這個是古,銀。”

  “這個好看。”晏航點頭。

  “我也覺得,”初一笑了,看著他,“你喜,歡嗎?”

  “喜歡,”晏航在他鼻尖上彈了一下,“特別喜歡,謝謝。”

  “試試嗎?”初一說,“我灌好,油了。”

  晏航翻開打火機的蓋子,輕輕一撥,一團小火苗竄了起來,他把火機在手指之間轉了兩圈,然後合上了蓋子。

  “你……”初一眼睛都瞪大了,“這也能玩。”

  “會玩的多了,要不怎麼打發時間,”晏航笑了笑,把手伸到他面前,火機在指尖轉了一會兒之後先是叮的一聲打開了蓋子接著小火苗再次躍了出來,“土狗。”

  “你直播玩這,這個,”初一說,“就不用,靠我的臉,了。”

  “滾蛋。”晏航笑了起來。

  初一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了一句:“我剛唱,生日歌的時,候你笑,什麼?”

  “嗯?”晏航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猛地偏開頭,沖著那邊的海面一通笑,笑得都有點兒撐不住了。

  “有,沒有點兒禮,禮貌了!”初一被他帶得也開始笑,雖然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麼。

  “你以前沒唱過歌是吧?”晏航邊樂邊問。

  “國歌。”初一說。

  晏航又一通笑。

  初一好像明白了什麼,歎了口氣:“我是不是跑,跑調?”

  “沒,”晏航搖頭,“第一句我都沒聽出來,後面才發現的,你是根本沒有調,每句都一個調。”

  “念經啊?”初一問。

  “差不多。”晏航繼續樂。

  初一頓了頓之後也笑得有些停不下來。

  “我都不,不知道。”他又有點兒不好意思又覺得非常好笑,好半天才搓了搓臉,又歎了口氣。

  “可能是唱得少,”晏航笑著拍了拍他的臉,“有空我帶你去K歌吧,你隨便學幾首歌,到時唱來聽聽是不是還一個調。”

  “你會唱嗎?”初一看著他。

  “我啊,”晏航想了想,“我其實也唱得少,以前跟我爸去唱過幾次,就聽他喊了,我搶不過他,倆小時我就輪上一首還是他不會唱才勻給我的。”

  “那我請,請你去唱,歌吧,”初一說,“我不跟你,搶。”

  “跟我搶我就揍你。”晏航說。

  “嗯。”初一點頭。

  晏航笑了笑,看著他沒說話。

  初一也沒出聲,跟他臉對臉地瞪著,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又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快樂。”晏航說。

  “生日快樂,”初一說,“明,明年也要快,樂。”

  晏航把手上的打火機轉了轉,打著了,看著火苗:“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我跟你們講,我看到有人在算狗哥的年齡,狗哥的生日明顯是比太子早的,太子都過了兩個生日了,狗哥怎麼可能還是15歲啊﹁_﹁。

44

  晏航和初一是這個飯店二樓平臺上堅持得最久的一桌, 旁邊幾桌情侶都比他們先走。

  當然, 人家情侶週末的漫漫長夜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喝個咖啡看個電影吃個燒烤逛個街什麼的。

  他倆就一直在平臺上看海。

  “哎, ”晏航伸了個懶腰, 轉身臉沖著大海, 把腿搭到了旁邊的木頭欄杆上,拿了根煙叼上, 用初一送的打火機點著了煙, 又把打火機拿到眼前看了看,“這裡頭棉芯火石什麼的不知道能用多久……”

  “有這個, ”初一馬上從包裡摸出了一個紙袋遞給了他, “替換套, 套裝。”

  “剛怎麼沒一塊兒拿出來?”晏航看了看,裡面有一小罐油,還有一套火石棉芯。

  “這個沒,沒有包裝不, 像禮物。”初一說。

  “哦。”晏航笑了起來。

  抽完一根煙, 晏航站了起來:“走吧, 想逛逛夜市嗎?”

  “好。”初一跟著站起來,晏航從來不拿包,他把這袋配件又放回了自己包裡,跟著晏航溜達著走出了飯店。

  沒溜達多大一會兒,就到了夜市,除了啤酒燒烤, 還有很多小攤,衣服鞋,日用品,各種小玩意。

  初一沒什麼逛街的機會,除了上回買鞋,夜市他更沒逛過了。

  今天逛夜市不需要買東西,所以他盯著各種小攤子,晏航也沒攔他,這樣逛起來就非常愉快了。

  “這比我,我家那邊熱,鬧多了。”初一一直東張西望。

  “你家那邊熱不熱鬧你知道個屁,”晏航說,“音樂節的時候不也很熱鬧麼,真不熱鬧的城市怎麼會有音樂節。”

  “……哦,”初一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晚,上也不,不去遠地,方。”

  “白天你也就去上個學,再跑步去個菜市場給你姥買桶油。”晏航說。

  “是啊,”初一說,“沒你牛,一跑就好,好幾個小時火車。”

  晏航沒說話,笑著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摟著他脖子晃了幾下。

  走過一個賣各種運動水壺水杯的店時,晏航停了停:“進去看看?”

  “你要買杯,杯子?”初一問。

  “嗯。”晏航點點頭。

  “前面不,是有個攤,攤子……”初一說了一半又停了,“算了進,去吧。”

  晏航笑著進了店裡。

  初一進了店先看標籤,一個塑膠杯子要一百多,好看倒是好看,比外面地攤的漂亮得多,但是……

  一個塑膠杯子!塑膠的!

  一百多!

  “哪個顏色好看?”晏航站到他旁邊。

  “你們領班,”初一看著他,“錢是撿,撿來的嗎?”

  晏航拿著個運動水杯笑了半天:“也不光靠撿。”

  “還討?”初一說。

  “我一會兒找個創口貼給你貼一下嘴,”晏航拋了一下水杯,杯子在空中轉了兩圈落回他手裡,“我反正每月工資都花光,又不存錢……哪個好看?”

  初一在一排杯子裡糾結了半天,最後挑了一個藍色帶桔黃色蓋子的:“這個吧。”

  “那就它了,”晏航看了看,“圖案也好看。”

  杯子外面印了個白色的圖案,是一條狗,看不出品種,大概是個土狗。

  走出店門的時候晏航把杯子塞到了他包裡:“別用你那個飲料瓶子喝水了。”

  初一愣了愣,猛地轉頭看著他。

  “飲料瓶子不符合你現在在學校的人設。”晏航說。

  初一把杯子又拿出來,回頭往店裡看了看,猶豫了一下沒敢說回去退了換個便宜點兒的。

  他低頭看著杯子,的確是漂亮,非常時尚,看上去非常不土。

  “敗家玩,玩意兒。”他歎了口氣。

  “嗯。”晏航笑著點了點頭。

  正想繼續往前走的時候,旁邊傳來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帶著些猶豫:“初一?”

  初一轉過頭,看到了旁邊站著三個女孩兒。

  中間那個看著有點兒……眼熟。

  “不認識我了?”那個女孩兒沖他揮了揮手,“我貝殼啊。”

  “……啊。”初一這才想了起來。

  “逛街呢?”貝殼笑著走了過來,看了看晏航,“你朋友?”

  “嗯。”初一應了一聲。

  “你好。”晏航打了個招呼。

  “我也跟我同學逛街呢。”貝殼回頭指了指後面的兩個女孩兒,她倆沖這邊也揮了揮手。

  初一有些尷尬地沖她倆笑了笑。

  接下去就一點兒也不出他所料地冷場了。

  他用眼角往晏航臉掃了一眼,雖然晏航也沒什麼朋友,但應付這種場面他肯定沒問題,他指望晏航能給他挽個尊。

  但晏航卻一直沒說話,只是把胳膊肘架他肩膀上笑眯眯地在旁邊仿佛等著看熱鬧。

  “要不……”還是貝殼先開了口,指了指旁邊一個奶茶店,“我正要請她倆喝奶茶呢,一塊兒吧?”

  初一剛想說喝了一大紮啤酒喝不下奶茶了,晏航終於開了口:“好啊。”

  初一轉頭瞪著他。

  晏航笑得很愉快地沖他挑了挑眉毛。

  跟在貝殼往奶茶店裡走的時候晏航在他耳邊小聲說:“挺漂亮。”

  “你……”初一非常無奈。

  “去給錢,”晏航用胳膊肘輕輕推了他一下,“別讓小姑娘給錢。”

  “哦。”初一趕緊一邊摸錢一邊快步往前。

  “我做主幫你們點了啊,”貝殼站在收銀台前笑著說,“我每次來他家都強行推薦我最喜歡的那款。”

  “好。”初一點頭。

  點好了五杯奶茶,貝殼拿出手機準備掃碼,初一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太土了,他完全沒想到還有手機支付這麼簡便迅速的方式。

  為了執行晏航的建議,他趕緊把手裡抓著的一百塊錢桌上一放。

  大概是有點兒著急,勁兒有點兒太大了,呯地一聲。

  收銀員和貝殼都嚇了一跳,一塊兒看著他。

  “收錢。”初一扛住了內心的尷尬,簡略地說了一句。

  貝殼愣了愣,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不用啊,我說了我請客的呀。”

  初一沒說話,看著收銀員。

  收銀員拿過了那一百塊錢:“收您一百。”

  一塊兒往桌子那邊走過去的時候初一聽到了晏航在他後頭沒忍住的笑聲。

  他轉過頭看著晏航。

  “很酷。”晏航小聲說。

  初一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幾個人坐下之後他也只能是繼續保持沉默。

  “你們哪個學校的?”晏航終於不再圍觀,開口給他解了圍。

  “不是什麼好學校,”貝殼說了學校的名字,初一沒聽說過,這裡的學校他只知道他們中專一個,估計晏航也不知道,貝殼笑著說,“是個很普通的大專,就是混個日子啦。”

  “初一你呢?”貝殼看著初一。

  “我中專,”初一說,“就……”

  他還沒報出學校的名字,貝殼就有些吃驚地打斷了他的話:“你這麼小?”

  “啊?”初一愣了愣。

  “我以為你來上大學的,”貝殼笑了,“你看著挺穩的,不像高中生呢。”

  以前像,以前一米五八還可以像小學生。

  初一笑了笑。

  貝殼和她兩個同學都挺開朗的,話不少,初一一直沉默著也不影響她們聊天兒,加上晏航時不時搭兩句,氣氛還挺好。

  初一松了口氣,認真地喝著奶茶。

  聊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幾個人一塊兒走出了奶茶店,貝殼問他們:“你們還逛嗎?”

  “我們剛是準備去坐車了。”晏航說。

  初一非常感謝他沒說還要逛。

  “那行,我們還要往那邊轉轉,”貝殼揮揮手,“初一,下回叫你出來玩,別再拒絕我啦。”

  “啊。”初一應了一聲。

  看著三個女生走了之後,他才轉頭看著晏航:“她上,上次是要,叫我出,出來玩嗎?”

  “不然呢,屁事沒有誰問你週末有沒有空啊?”晏航說。

  “哦,”初一說,“我以為她就,就是聊,天兒。”

  “你耍貧嘴的時候覺得你特別聰明,”晏航歎了口氣,“這種時候就覺得你是不是腦漿子有點兒稀。”

  “要不你,聽聽,”初一湊到他旁邊晃了晃腦袋,“有響兒嗎?”

  “……嘩嘩的。”晏航說。

  “那可能是,稀點兒。”初一點點頭。

  倆人一路笑到坐上了計程車才終於停了下來。

  只要是跟晏航一塊兒出來了,初一就不太想回學校,今天是晏航的生日,他就更不想回學校了。

  晏航估計也早就知道他的習慣,給計程車直接說的就是他們社區的地址,都沒問問他要不要回宿舍。

  回到社區樓下的時候,初一往草叢裡仔細地看著:“小刺,蝟呢?”

  “可能在那邊兒,”晏航往另一棟跟前兒的小花園指了指,“晚上都亂跑,現在活動範圍比前陣兒要大了,畢竟是個少年刺蝟了,要探索世界呢。”

  初一笑了起來,往那邊走過去。

  繞了一圈兒果然在一叢草裡找到了它。

  “長大了啊,”初一說,“真的,胖了。”

  “是啊。”晏航拿出手機拍了張照。

  上回來的時候已經把自己的那套衣服穿走了,今天他洗完澡還是又換上了晏航的衣服。

  “你現在多高了?”晏航看了看他,“我褲子你穿著也不是長太多了嘛。”

  “跟身高沒,關係,”初一盤腿坐在床上,拿著剛晏航給他買的杯子一邊喝水一邊說,“跟腿長才,有關,關係。”

  “我就在想啊,”晏航躺到床上,撐著腦袋看著他,“你什麼時候跟別人說話的時候能像現在這麼自在啊?”

  “你看我就從,來不想這,這種沒譜,的事兒。”初一說。

  晏航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那個貝殼兒喜歡你。”

  初一平靜地喝了一口水,在往下嚥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晏航說的話,頓時嗆得咳了半天。

  眼淚都咳出來了。

  “什麼?”他抹了抹淚花。

  “你不至於吧,”晏航看著他,“你沒想過會有女生喜歡你嗎?”

  “沒有,”初一誠實地回答,“我根本沒想,想過女,生會搭,理我。”

  “以後還會有更多女生喜歡你,”晏航勾著嘴角笑笑,“你得快點兒適應了,小帥哥。”

  “你呢?”初一問。

  “我什麼?”晏航靠到床頭,“我喜歡不喜歡你?”

  “……不是,”初一歎了口氣,“是有,有沒有……”

  “有啊,”晏航笑了起來,“你不會覺得我這樣的帥哥活了19年都沒姑娘喜歡吧?”

  “臉啊。”初一看著他。

  “我說這話的時候臉一點兒也不大,”晏航嘖了一聲,“不光姑娘,男的也不少呢。”

  初一愣住了。

  男的。

  男的?

  男的!

  哪個男的啊?

  周……春……陽……嗎!

  初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到周春陽,周春陽只不過就是去晏航他們餐廳吃過一次飯而已。

  但畢竟他第一次驚覺身邊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就是因為周春陽。

  現在跟這事兒有關的一切聯想,他都只能想到周春陽一個人。

  真是……很對不住周春陽了。

  “嚇傻了吧?”晏航笑了起來,“土狗。”

  “那你,”初一往他旁邊湊了湊,“談過戀,戀愛嗎?”

  “沒有,”晏航歎了口氣,“我連朋友都只有你這一個,跟誰談去,我最長的一次也就在一個地方待了半年而已。”

  初一跟著也歎了口氣。

  晏航這麼一句話,他又想起了晏叔叔。

  還想起了老爸。

  突然就有些難受。

  “怎麼了?”晏航踢了踢他。

  “晏叔叔……”初一咬了咬嘴唇,“有什,什麼消息嗎?”

  “沒,”晏航說,“他要真還活著,除非他自己願意,別人想找到他恐怕難,要是死了……那更不會有消息了。”

  初一沉默了很久。

  “老想這些幹嘛,”晏航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不是正說有姑娘喜歡你的事兒麼,怎麼突然說到我爸了?”

  “如果,”初一抬眼看著他,“我畢,畢業的時,候我爸還,還不出現,我就去找,找他。”

  晏航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我要找,到他問問,”初一說,“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沒,擔當。”

  “去哪兒找?怎麼找?”晏航問。

  初一沒說話。

  他沒想過,就像當初他想找晏航,也沒有想過要去哪兒找,怎麼找,就想著去找就行。

  “你能找到我是因為我放了照片,”晏航說,“如果我沒放呢?你怎麼找?你打算找多久?”

  初一還是沒有出聲。

  “要不要我教你?”晏航說。

  “嗯?”初一愣了愣。

  “一個城市一個城市跑,去找那些流動人口聚集的地方,”晏航一邊說一邊點了根煙,“想法跟他們混熟,然後打聽打聽,再看看本地新聞,看有沒有什麼線索,也許你會聽到誰說有個差不多的人曾經去了哪兒哪兒,然後你再過去,繼續……”

  “晏航。”初一看著晏航,他已經聽出來了,晏航說的似乎就是晏叔叔。

  “你花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晏航沒理會他,“還是十年?嗯?”

  “別說了。”初一抓住了他的手。

  晏航的情緒不對,手在抖,這讓他很擔心:“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晏航嗓子突然有些啞,“你想過代價嗎?這麼幹的代價?”

  初一緊緊抓著他的手。

  “可能是一輩子,”晏航說,“你想過嗎?”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初一抓著晏航的手,晏航也沒動,掐掉沒抽完的煙拿遙控把空調的換氣打開了。

  換了一會兒好像沒有什麼變化,他動了動被初一捏著的手指:“去把陽臺門打開。”

  初一跳下床去把落地窗打開了,又跳回來抓住了他的手。

  “我可能是想得有點兒太多了,”晏航說,“我就是……一聽到你說去找什麼的,就有點兒……”

  “我不,不找了。”初一說。

  “我爸,”晏航仰了仰頭,看著天花板,“就一直在找殺了我媽的人,這麼多年他就是這麼找的。”

  初一嚇了一跳,愣了好一會兒才顫著聲音問了一句:“是我爸?”

  “不是,”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怎麼可能,給你爸十條膽他也不敢。”

  “那老丁?”初一松了口氣。

  “我不知道,”晏航說,“這案子太久了,員警都還沒太多頭緒呢,我也懶得去想。”

  初一看了看床頭放著的兩個小藥瓶。

  上兩回來的時候還沒有。

  真的是懶得想嗎。

  “給我唱個歌吧小土狗,”晏航偏過頭看著他,“隨便什麼都,國歌也可以。”

  “國歌就,算了吧,”初一說,“我還是很,愛國的。”

  晏航笑了起來,看著他。

  “我想想。”初一說。

  “嗯。”晏航點點頭。

  初一想了好半點,清了清嗓子:“門前大,大橋下……你聽過嗎?”

  “嚇我一跳,我以為你這就是唱了呢,”晏航一下笑出了聲,“聽過,數鴨子。”

  “那我開,始了。”初一拿起水杯。

  “請開始你的表演。”晏航說。

  “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初一抓著水杯開始唱,一邊唱還一邊伸手往晏航這邊一下下點著,“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這會兒旁邊沒有人,也不是在外頭,晏航實在是沒有忍笑的理由,沖著一臉正經的初一就是一通爆笑。

  他見識過不少唱歌跑調的人,但像初一這種大概是唱歌次數太少而完全談不上跑不跑調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調的人。

  初一對他的狂笑無動於衷,繼續拿著水杯,聲情並茂地念著經:“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數不清到底多少鴨,數不清到底多少鴨……”

  晏航邊笑邊抹了抹眼淚,他實在是很久沒有把眼淚笑出來的經歷了。

  感謝上天賜了他一個初一。

  “後面的忘,忘了,”初一唱了一半停下了,皺著眉思考著,“我想,想想啊……”

  “不用想了,”晏航靠在床頭按著肚子,“真唱完了我可能得打120。”

  “謝謝大,家捧,捧場。”初一把拿著杯子的手背到身後,盤著腿兒彎腰鞠了個躬。

  “熱烈鼓掌。”晏航拍手。

  “要不你,你給我唱,一個吧,”初一笑了笑,“我想聽你,唱歌。”

  “行,”晏航往下滑了滑,靠著枕頭,把燈關掉了,“你睡著吧,我給你唱個搖籃曲。”

  “好。”初一倒到枕頭上,側身對著晏航。

  晏航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摸了個小瓶子出來,對著他這邊噴了兩下。

  “迷魂香,”初一說,“我那兒還,有半,半瓶。”

  晏航頓了頓:“我的嗎?”

  “嗯。”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過了挺長時間才拍了拍他肚皮:“給你唱個英文歌,聽不懂容易睡著。”

  “嗯。”初一閉上眼睛。

  “這個歌叫Look how far we've come,”晏航說完,輕輕用響指打了幾個節奏,“One day I won't be insaneWon't Playall their foolish games……”

  初一本來閉著的眼睛睜開了。

  晏航的聲音很低,帶著些許沙啞和懶洋洋,輕輕唱出來時,就像是一串跳躍著的小風,在他頭髮稍上一路蹦過去,帶起細細的癢。

  他沒太注意過晏航的聲音,只是覺得晏航說英語的時候很好聽。

  唱歌會有這樣的讓人心裡猛地一抖的感覺,他是完全沒有想到的。

  也許沒那麼好吧,只是因為晏航的一舉一動,對於他來說,都是意外驚喜。

  “We all need to playfor you to get yours and me to get my way,”晏航在他胳膊上用指尖點著節奏,“Some days I don't have the will……”

  初一也用指尖在他胳膊上跟著一下下地點著。

  很快就覺得有些迷糊。

  但也在這時聽了出來,這是那次去音樂節時,晏航和晏叔叔一塊兒唱過的那首歌。

  真好聽啊。

  初一把晏航的胳膊往自己這邊摟了摟。

  晏航在夢裡笑起來的樣子跟平時沒有什麼不同,看上去都讓人舒心。

  周春陽嘛,也差不多。

  周春陽?

  初一愣了愣。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

  我是來找我男朋友的。周春陽捏著嗓子說。

  你男朋友是誰啊?他又問。

  晏航呀。周春陽捏著嗓子回答。

  初一被周春陽嚇醒的時候,看到晏航正站在陽臺上伸懶腰。

  他坐了起來,瞪著晏航的後背。

  “起了?”晏航回過頭。

  “啊。”他點了點頭。

  一會兒回學校的時候給周春陽帶份早點吧,初一拉過毛巾被抱著,這一天到晚的盡拿人家瞎琢磨,夢裡都把人琢磨成那樣了,實在非常過意不去啊。

45

  晏航做一頓兩個人的早點非常快, 今天做的是焗飯, 初一一邊刷牙一邊站他旁邊看著。

  以前在家總覺得早點吃這麼複雜是不太可能的事兒,因為老媽煮個湯圓都會邊煮邊發火, 會罵人, 他一般是拿了錢出去買個包子什麼的。

  現在看著晏航做焗飯, 就覺得大概還是看人吧,洗漱完, 兩份焗飯就放進烤箱等著時間到了。

  “冰箱裡有牛奶, ”晏航說,“你要是想喝熱的就倒出來微波爐熱一下。”

  “冰的就, 行。”初一說。

  晏航去洗漱, 初一站在烤箱前看著。

  他以前不喜歡廚房, 他家的廚房很亂,不少地方還有永遠也洗不淨的油蹟,油鹽罐子都有缺口,怎麼看著都不會讓人心情愉快。

  去晏航家吃過飯之後他就覺得晏航家的廚房很不一樣。

  乾淨整潔, 雖然晏航和晏叔叔都拖拖拉拉的不樂意洗碗, 但別的地方收拾得很利索, 看著就舒心。

  廚房嘛,本來就應該是一個家裡最暖的地方。

  烤箱叮了一聲。

  “可以吃了!”晏航一邊洗臉一邊喊了一聲。

  “啊!”初一也喊了一聲回應。

  晏航猛地從廁所裡探出頭來:“怎麼了?”

  “沒,怎麼啊。”初一愣了愣。

  “那你啊什麼啊?”晏航說,“我以為你燙著了呢。”

  “我就是答,答應一聲。”初一說。

  “你嗯不行嗎?”晏航說。

  “聲兒不,不夠大啊。”初一說。

  晏航笑了笑:“行吧, 你把飯先拿出去。”

  焗飯非常香,初一咽了咽口水,倒好牛奶,坐在桌子旁邊,非常焦急地等著晏航出來。

  晏航剛走到桌子旁邊,他立馬拿了筷子低頭開動。

  “不用等我。”晏航笑著說。

  “虛偽地,做個樣,樣子而已,”初一邊吃邊說,“不,不用當真。”

  “好吃嗎?”晏航拿起筷子。

  “嗯。”初一點頭。

  “廚師最喜歡你這樣的客人了,”晏航邊吃邊說,“特別有成就感。”

  “主要是我,也沒吃,過什麼好,好吃的。”初一笑笑。

  “過完年我想跟經理申請去後廚。”晏航說。

  “領班不,不做了?”初一有些吃驚。

  “本來也不想做,”晏航說,“幹到過年算是把這部分工作也熟悉一下,我還是想去後廚。”

  “那又要從,從頭開始,嗎?”初一問。

  “肯定啊,後廚我就是個新手,肯定從最初級的做起,”晏航說,“無所謂了,我也沒別的事兒,幹什麼都一樣。”

  “錢可不,一樣,”初一提醒他,“你會被,被迫變成摳,摳門兒精。”

  “怎麼,”晏航笑了,“怕你第一摳門兒精的地位不保?”

  “讓給你。”初一很大方地揮揮手。

  今天出門的時候晏航沒有專門叫個車到樓下,而且是一塊兒出門坐的公車。

  那天他接了個奇怪的電話之後為什麼突然會那麼緊張,初一沒有多問,他覺得應該是跟晏叔叔的事有關。

  今天沒有再那麼緊張,大概是已經處理好了?或者調整好了心態了?

  初一其實疑問挺多的,晏航的藥,看上去應該不是藥店裡隨便能買到的,是什麼藥?

  他為什麼要吃藥?

  不過都不敢問。

  他連為什麼星期六晏航還要這麼早去上班也沒敢問。

  他暫時只敢以晏航當下的狀態為標準,晏航現在放鬆就可以,晏航現在開心就可以,晏航現在平靜就可以。

  別的再說。

  “我這幾天會特別忙,”晏航站在他旁邊,跟他一塊兒看著車窗外,“我們現在工作內容調整了,問題挺多的,我這個月估計都沒得休息了。”

  “啊。”初一點了點頭,難怪今天還要一大早過去。

  “晚上我還要去……”晏航猶豫了一下,“看醫生,所以這陣兒就沒辦法找你出去玩了。”

  “什麼醫,生?”初一偏過頭。

  “心理醫生,”晏航笑了笑,“沒事兒,我以前也看。”

  初一點了點頭沒出聲。

  過了一會兒他小聲問:“如果我去吃,吃飯,你能打,折嗎?”

  晏航看了他一眼,笑著問:“能啊。”

  “哦,”初一應了一聲,“那……”

  “你想去就去,”晏航笑著說,“喝杯水什麼也不吃也不會趕你走的。”

  “那多,不首富。”初一說。

  週末的時候宿舍裡幾個人,除了周春陽,本地的高曉洋和吳旭都回家,其他的人一般睡到中午。

  不過周春陽一向起得稍早一些,現在時間應該差不多。

  初一在旁邊的小店裡買了一份海鮮面。

  這家店是周春陽發現的,一份面18塊,還送一瓶小可樂,他說很便宜。

  初一覺得一點兒也不便宜,玻璃瓶小可樂批發也就一塊錢,17塊的面,裡面也沒看有多少海鮮……

  拎著打包盒剛走到四樓樓梯口,就看到周春陽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打著呵欠地走了過來。

  “初一?”他停了下來,“這麼早回來了?”

  “啊。”初一笑了笑。

  “週末呢,我以為你得週一才回來。”周春陽說。

  “沒,”初一不知道該怎麼說,於是直接把手裡的餐盒遞了過去,“給你。”

  “哦,”周春陽接過去之後才又愣了愣,“什麼?”

  “海鮮面,”初一說,“早,早點。”

  “幾份啊?”周春陽撐開袋子往裡看了看。

  “一份不,不夠你,吃嗎?”初一問。

  “你專門給我帶了份早點?”周春陽看著他。

  這話一問出來,初一突然就有些尷尬了。

  “啊。”他應了一聲。

  “不用這麼客氣啊,”周春陽說,“就挑個禮物而已,我自己正好也逛逛街。”

  謝謝天!

  感謝老天爺!

  阿門!

  初一猛地松了口氣,然後一邊為周春陽自發找到了理由避免了一些尷尬而慶倖,一邊又為自己居然完全沒想到周春陽幫自己挑了禮物自己應該有些實質的感謝而覺得鬱悶。

  如果不是碰巧他以別的理由給周春陽帶了這份海鮮面,周春陽該怎麼看他啊,幫著跑了一個中午挑禮物……

  初一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真的完全沒有跟人相處的經驗。

  “去操場待會兒吧,”周春陽說,“大強快天亮了才回來,這會兒呼嚕打得我想拿刀捅他。”

  “嗯。”初一笑了笑。

  “這面是在我說的那家買的嗎?”周春陽問。

  “嗯,送小,可樂的。”初一說。

  “可樂你喝吧,”周春陽說,“我減肥。”

  初一看了看他。

  “沒你那麼好的身材,”周春陽說,“我除了打打籃球,也懶得動,稍微控制點兒自我安慰。”

  “你個兒高。”初一說。

  這個宿舍裡除了吳旭,每一個人都是他羡慕的身高。

  “帥不在高,有臉則靈。”周春陽說。

  初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這會兒操場上沒有人,他倆在看臺上坐下,周春陽在旁邊愉快地吃著海鮮面,初一看著安靜的球場。

  到學校之後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清淨的球場。

  “你是不是不會打籃球?”周春陽問。

  “嗯,”初一笑了笑,“什麼球都,不會。”

  “一開始感覺你挺內向的,後來熟了聽你說話又不像,”周春陽邊吃邊說,“有時候又還是覺得內向。”

  “就是說,說話費勁。”初一說。

  “說慢點兒就行,”周春陽說,“小時候我鄰居家小孩兒,老眨巴眼睛,我就學他,學了幾天完蛋了,我眨得比他還厲害,我爸差點兒沒把我打死。”

  初一沒忍住笑出了聲音,轉頭看著他。

  “後來我就特別慢地眨眼,用力控制,”周春陽說,“就恢復了,你可以試試,就慢點兒。”

  “嗯。”初一點點頭,還是有點兒想笑。

  不過……慢慢說話,這讓他想起了晏叔叔。

  那是第一個安慰他結巴沒事兒的人。

  “你今天有什麼事兒嗎?”周春陽問。

  “沒有。”初一說。

  “那一會兒出去轉轉吧,叫上他們幾個浪會兒去。”周春陽說。

  “好。”初一點頭。

  宿舍的人一塊兒出去浪,其實也沒什麼目標,就是坐車往外走,去市區,然後滿街溜達,到點兒就吃東西。

  但初一覺得很有意思。

  他以前害怕站在人堆裡,但現在如果是跟宿舍這些人在一塊兒,他卻慢慢能夠放鬆,體會到了“我同學”的滋味。

  李子強是被幾個人從床上強行拖起來的。

  “我他媽剛睡下!”他非常不滿地喊。

  “你要不跟我們走,今天一天你可就跟……”張強說著往蘇斌那邊看了一眼,“在一起了。”

  “操。”李子強起了床。

  出門之前,初一往蘇斌床上看了一眼,蘇斌正一臉平靜地玩著手機。

  被人孤立是件很可怕的事,這滋味初一細細體會了十幾年。

  很多時候他會給出信號,想要給蘇斌一點機會,讓他能跟大家一起,但……也許蘇斌並不需要。

  跟自己的被動不同,蘇斌是在主動把自己孤立出去,不屑與他們為伍的感覺充斥在他四周。

  初一歎了口氣,把門關上了。

  這世界上的人真是千千萬。

  最可愛的還是土狗。

  最帥氣的是晏航。

  “今天去火車站那邊兒玩玩吧,”周春陽說,“這陣兒來的遊客很多了,到十一就基本哪兒哪兒都是人了。”

  十一?

  也許是因為到了新學校新環境還沒完全回過神,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就快到十一了。

  “你們十一回家嗎?”胡彪問。

  “回啊,”李子強說,“你不回嗎?”

  “我肯定回,回去跟我姥姥哭一鼻子騙點兒錢。”胡彪說。

  “我也回,”張強說,“初一呢?”

  “不回,”初一說,“我要打,打工。”

  “我媽要認識你,肯定要認你當乾兒子,”胡彪說,“這麼能幹,好容易放假了居然想著去打工。”

  初一笑了笑沒出聲。

  打不打工他是真沒想過,晏航說幫他打聽一下,他是想先等晏航那邊的消息的。

  十一去打工,完全只是一個藉口。

  一個宿舍的人都走光了,全都回家了,只有他。

  從他過來到現在,只有小姨聯繫過他,會在微信上問他的情況,而他主動打電話回去的也只有小姨和爺爺奶奶。

  到現在他也不敢跟老媽或者姥姥姥爺聯繫,他實在害怕電話被掛斷,或者聽到什麼讓他難受的回應。

  最重要的,他覺得家裡根本沒有人在等他這個電話。

  更沒有人在意他回不回家。

  “小晏,”王琴琴走了過來,“國慶的排班表你看看你那組還有沒有什麼地方要調整的。”

  “嗯,辛苦王姐了,”晏航接過來看了看,“你國慶不留兩天回趟家嗎?”

  王琴琴不是本地人,不過家離得不算太遠。

  “不用,這兒一堆事兒呢,過年再回去也一樣,”王琴琴笑笑,“那你呢?”

  “我一個人,”晏航說,“不用回家。”

  王琴琴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又笑了笑:“難怪覺得你比一般這麼大的小孩兒要穩……那這個假期咱倆就都泡這兒吧。”

  “嗯。”晏航笑著點了點頭。

  臨近假期,酒店的客人多了起來,他們餐廳裡的客人也多了不少,還沒到中午的用餐高峰,就已經開始忙了。

  晏航站在吧台後邊,看著服務員們來回忙碌著,隨時準備過去幫忙。

  馬力拿著兩個託盤走了過來,把一個託盤放到了前臺,等著別的服務員有空的時候送過去。

  晏航過去拿了託盤。

  他現在不太能見得著馬力,今天他是跟人換了班過來的。

  最近馬力還算消停,自打上回把他拖到後巷揍過之後,他跟晏航偶爾碰時就仿佛看空氣,但那些投訴和莫名其妙的電話都暫時消失了。

  只要不再折騰,晏航現在也不打算怎麼著他,畢竟最近服務員不夠用,他們還在招人。

  馬力應該慶倖被分到了王琴琴那組,要不晏航招夠人之後第一個要趕走的就是他。

  幫著上完兩桌菜,晏航回到吧台的時候,張晨端著兩杯咖啡沖他身後抬了抬下巴:“航哥你弟弟來了。”

  晏航愣了愣,回過頭。

  看到了初一和他宿舍的那幾個小男生。

  初一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來,坐這桌,”晏航走過去,把他們帶到了最靠近餐廳後門的桌子旁邊,“這桌是熟人專座。”

  “什麼是熟人專座?”周春陽問。

  “就是別的客人都不樂意坐的地方。”晏航說。

  幾個人都樂了。

  “出來逛街嗎?”晏航看了看初一。

  “嗯,”初一笑笑,“上午去火,車站了。”

  “點餐吧,”晏航看著他們幾個,“跟上次一樣嗎?我省點兒事了。”

  “你能記得上回我們吃的什麼?”周春陽問。

  “記得,”晏航在點餐器上按著,“一會兒你們可以對著看看。”

  “他們自,己可能都不,記得了。”初一說。

  “那正好,不會覺得吃重複了,”晏航笑笑,“等著,今天忙,我一會兒再過來。”

  今天這頓是胡彪提議來吃的,而且是AA,他們要在回家之前把手頭的錢都花掉。

  初一挺心疼的,雖然他很想來看晏航,但是……

  本來他是想按晏航說的來喝一杯水。

  而且他也不願意有這麼多人過來。

  特別是還有已經神奇地單獨來過一次的周春陽。

  初一看著晏航的背影,一直到他轉到大門那邊看不見了,他才轉回了頭。

  剛一轉回來,就跟周春陽的目光對上了。

  周春陽沖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初一沒太明白他這個笑容的意思,不過自己剛那麼盯著晏航的確是有點兒好笑。

  晏航給他們上的菜跟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分毫不差。

  別人也許真的不記得了,但初一記得非常清楚,畢竟他吃這種東西的機會屈指可數,他現在都還記得小姨帶他吃的每一次大餐的具體內容。

  土狗的特殊本領。

  不過晏航能記得就挺讓人吃驚的人,每天那麼多客人,那麼多桌,那麼多不同的食物。

  “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們帶吃的,”胡彪一邊吃一邊說,“我媽肯定得給買一大堆。”

  “都一樣,”張強說,“我們帶過來的吃的估計能吃一個月。”

  “那你就太小看這個宿舍的人了,”周春陽笑了笑,“能撐一星期都算我們減肥了。”

  大概是因為快到假期了,今天晏航他們餐廳裡的人特別多,晏航也始終都在來回走著。

  他們吃一頓飯邊吃邊聊一個多小時,晏航站下休息的時間加一塊兒估計都沒有超過十分鐘。

  他們湊錢結帳的時候晏航才走了過來:“今天太忙了,沒空招呼你們。”

  “我們都坐熟人專座了,”周春陽笑著說,“就不用招呼了,下次來我們可以自己過去端過來。”

  “沒錯,”胡彪說,“下次我們全程自助就行,航哥你不用管我們。”

  “省點兒吧,吃一頓挺貴的,還總來啊?”晏航說。

  這一個宿舍,能總去吃的人,也就只有周春陽了。

  這頓大餐吃完,宿舍裡的人身上的錢也就差不多了,加上之後天天晚飯一幫人都吃燒烤,還沒等到放假,李子強就嚎叫沒錢了。

  “還好留了車票錢!”他拿著錢包在桌上一下下敲著,“聽聽這空蕩蕩的聲音。”

  初一倒是還有錢,他用錢一直挺省的,小姨給他的錢他除了日常必要開銷,也就是之前給晏航買生日禮物,這幾天花了一些,但不算多。

  他倒是一直想去晏航餐廳喝水,不過沒好意思,他怕晏航為難,也知道晏航最近非常忙。

  但連著好些天沒見著晏航,也挺難受的。

  除了宿舍這幾個人,他在這個還沒有熟悉起來的城市裡,晏航是唯一能讓他安心,產生歸屬感的人。

  中間有兩天,周春陽晚飯時間沒有出現,他幾乎想要給周春陽打電話了,問問他在哪兒,是不是又一個人跑去晏航那兒吃飯了。

  當然他沒好意思。

  這種像小孩子搶玩具一樣的幼稚的嫉妒讓他覺得自己有點兒傻。

  -宿舍沒人了?

  晏航給他發了消息。

  初一看了看空了的宿舍,明天就放假了,這會兒宿舍裡除了周春陽還在等他爸的車來接,別的人都已經走了。

  -嗯,就我和春陽了

  -我屋鑰匙在保安那兒,你一會兒直接過來

  初一愣了愣,然後猛地一下站了起來,盯著手機。

  他之前只是跟晏航說了不回家,晏航也沒說別的,現在突然來這麼一句,讓他驚喜得想吼兩聲。

  -你之前怎麼沒說啊

  他飛快地回了消息。

  -我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啊!

  -我忙得洋狗一樣,以為跟你說了呢?

  -洋狗?

  -我這麼洋氣難道還能是土狗嗎

  初一沖著手機樂了半天。

  “你一會兒去吃食堂嗎?”周春陽推門進了宿舍。

  “嗯。”初一點了點頭。

  “要不要跟我和我爸去吃點兒?”周春陽說,“食堂這會兒都沒幾個人吃了,估計沒什麼菜。”

  “不用。”初一笑了笑。

  “你……這幾天就在宿舍待著?”周春陽看著他。

  “我去晏,晏航那兒。”初一說。

  “哦,”周春陽點點頭,穿上外套之後看了看手機,又轉過頭看著他,“初一。”

  “嗯?”初一應了一聲。

  “我一直有個事兒吧,想問你。”周春陽說。

  “問。”初一說。

  “你跟晏航,”周春陽推了推眼鏡,“就是一般的朋友嗎?”

  “啊?”初一愣了。

  一般的朋友是什麼?

  不一般的朋友又是什麼?

  “我的意思就是,”周春陽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吧,你跟晏航,是好朋友嗎?哥們兒?鐵哥們兒?兄弟?”

  “啊,”初一似乎明白了周春陽的意思,但他還是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沒有過別的朋友,宿舍的這些是關係很好的同學,除此之外,就只有晏航了。

  晏航是朋友。

  是什麼樣的朋友他卻沒想過。

  不過周春陽說的這一大堆,他又覺得都能套到他和晏航身上,晏航可以是所有形式的朋友。

  “是。”他點了點頭。

  “你確定?”周春陽看著他。

  初一被他這麼一問又有些沒底了,猶豫著:“什麼意,思?”

  “我直接點兒吧,”周春陽像是下決定似的,咬了咬嘴唇,“你是不是喜歡晏航?”

  初一愣了好半天,能有快十秒他才猛地想起了周春陽的“死基佬”身份,也才猛地回過神來。

  嚇了一大跳。

  “不不不不,沒有不,不是。”他趕緊擺手。

  “真的?”周春陽又問了一遍。

  “真的!”初一點頭。

  晏航對於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人,非常重要的朋友,這輩子的第一個朋友,一個讓他安心,讓他放鬆,讓他可以用一年時間去尋找的朋友。

  但他不是“死基佬”。

  “那行吧,”周春陽笑笑,拿了自己的包,“我走了,這幾天我不出門,你要想去哪兒玩就給我打電話,我導遊。”

  “好。”初一說。

46

  初一在宿舍裡轉了一圈, 這幫人走的時候跟逃難似的, 東西都扔得亂七八糟,他把東西都歸置好了, 又檢查了一遍窗戶電源之類的, 然後拿了包, 塞了兩套換洗衣服……

  去晏航家了!

  哈哈哈去晏航家了!

  去晏航家過十一!

  啦啦啦!哈哈哈!

  初一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來回蹦著,時不時對著空氣揮幾拳:“唰!唰唰!唰!”

  唰完了之後他背著包出了宿舍, 關門, 反鎖,再推了推門, 確定鎖好了才跑著下了樓。

  他們這層宿舍已經沒有學生了, 都是新生, 盼回家已經盼了一個月了。

  樓下的宿舍倒是還有人,還有人剛打了飯回來在走廊上邊聊邊吃。

  如果沒有晏航,他這幾天就得一個人守著空無一人的四樓,每天發愣, 這裡連個樹洞都找不到, 沒有可以傾訴的地方, 大概只能趴在床上往小線圈本上寫寫了。

  初一放慢了腳步,突然有點兒想念那棵樹,和那個邊緣被自己的臉和手磨光滑了的樹洞。

  他現在在一個漂亮的大城市裡,有晏航,有山有海,有同學……如果回了家, 他大概會趴在樹洞上說上半小時不停吧。

  他沒有去食堂吃飯,吃完飯再去晏航家,會正好碰上晚高峰,車上太擠了,不如早點兒走,過去吃小李燒烤。

  上了公車之後他給晏航發了條消息。

  -我上車了

  -嗯你先自己待會兒,我今天下班晚

  -不用管我

  初一回完這條消息,拿著手機又等了一會兒,晏航果然如他所說沒再管他,他才把手機塞回了包裡。

  下了公車,天已經暗了下去,吹過來的風裡著涼意。

  兩邊的飯店裡燈火輝煌,路上的人走得都挺匆匆的。

  初一站在路邊,等著綠燈過街,感受到了屬於秋天的那種有些慌張的寂寞。

  不過跟以前那種想要趕著回家,回了家又還是擺脫不了的那種感覺相比,現在這種“寂寞”是他可以去體會的了。

  身後是宿舍,雖然人都回家了,但這會兒手機微信裡全是他們的消息,前面是晏航家,雖然晏航還沒回來,但鑰匙就在保安那裡。

  他跑著過了街,一路跑進了社區。

  大門口的保安已經認識他,敬禮的時候帶著笑,樓下的保安也認識他。

  “弟弟來了啊?”保安站在小花園的草叢邊跟他打了個招呼。

  “嗯,”初一看了看他手上的蘋果,“喂刺蝟,呢?”

  “是啊,”保安笑著說,“我去拿鑰匙給你。”

  “不,不急,”初一把包往身後甩了甩,“刺蝟在,哪兒呢?”

  “這兒,”保安蹲下,往草裡遞了塊蘋果,“看到沒?”

  “嗯。”初一笑了笑,刺蝟跟上回見似乎變化不是太大,就是感覺胖了,“胖了好,好多啊。”

  “秋天了吃得多,”保安說,“到時得冬眠呢。”

  “在哪兒冬,冬眠?”初一問。

  “草堆木頭堆裡一鑽,”保安說,“到時我給他堆點兒草啊葉子的就行。”

  保安的這個描述不知道為什麼讓初一覺得特別溫柔,一個小刺蝟自己的小窩,木頭,草,葉子,堆出一個小小的空間。

  他一直想要擁有卻一直都沒法擁有。

  現在宿舍還算不錯了,簾子放下來就是自己的。

  初一看著刺蝟吃掉三塊蘋果之後拿了鑰匙上了樓。

  打開門時撲面而來的暖意讓他舒服地眯縫了一下眼睛。

  他把包扔到沙發上,到陽臺上站了一會兒,又轉進了廚房,拉開冰箱看了看。

  裡面的食材不少,還有各種調料,不過他都看不明白,本來想著在晏航回來之前弄點兒吃的拍個馬屁,現在看著這一冰箱西餐材料,他只能放棄。

  猶豫了一會兒他決定去小李燒烤打包。

  晏航回來了他倆可以一邊燒烤一邊看電視。

  非常完美了。

  晏航回到餐廳的時候,客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幾個服務員正在收拾。

  “今天的工作日志我幫你填上了,”張晨把日誌本遞給他,“你看一下有沒有要補充的。”

  “謝謝。”晏航說。

  “客人那邊怎麼樣?”張晨小聲問。

  今天他們後廚給客人送的餐沒有按客人的備註準備,他跟唐經理剛去了房間給客人重新送餐外帶道歉。

  “不太高興,”晏航輕輕歎了口氣,“要不也不會折騰快一個小時了。”

  “我看是個老太太,以為挺好說話呢。”張晨吐了吐舌頭。

  “特別不好說話,但也沒辦法,”晏航看著工作日志,“錯的是我們……你那種茶還有嗎?給我一杯。”

  “等著。”張晨拿出自己的熱水瓶,給他倒了一杯茶。

  晏航不知道這是什麼茶,反正放了一堆花啊草的,還有看著跟小木棍似的玩意兒,但是味道還不錯,喝了也能提神。

  “哎航哥我問你,”張晨看了看旁邊沒人,小聲問,“你跟馬傻子,怎麼了?”

  “嗯?”晏航看著她。

  “他跟王姐說你有黑道背景,”張晨說著就笑了起來,“還跟他們組的人也說過。”

  “有人信嗎?”晏航笑了笑。

  “誰信啊,”張晨捂著嘴邊笑邊說,“混黑道的連個文身都沒有。”

  “……要不我明天去買點兒貼紙吧。”晏航對張晨以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判斷黑道與否非常服氣。

  “我看行。”張晨點頭。

  “趕緊去收拾。”晏航把日誌合上放進抽屜裡。

  今天回家比晏航計畫的早了大概二十分鐘,路過小李燒烤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拿出手機想叫初一下來吃個燒烤。

  “小哥,想吃燒烤了吧。”大叔從店裡走了出來,靠在門邊笑著說。

  “您再揮個帕子吧。”晏航說。

  “不用進來了,”大叔揮了揮手,“你弟弟剛過來點了一大堆拎回去了。”

  “啊?”晏航愣了愣。

  “不騙你,真的,”大叔說,“你這會兒跑幾步還能攆上他。”

  “謝謝,”晏航笑了笑,“那我試一下。”

  晏航猶豫了一下,往社區那邊跑了過去。

  進大門的時候他沖門衛問了一句:“我弟剛進去?”

  門衛點點頭,手比劃了一下:“這麼大一兜燒烤,看得我都餓了。”

  晏航往前又追了一段,看到了前頭走著的初一。

  一手拎著一大兜燒烤,一手拿著手機按著。

  晏航放輕步子,一邊快步靠過去,一邊在兜裡摸了摸,想找個兇器。

  最後只摸到了初一送他的打火機。

  他在離初一只還有一步的時候伸出了胳膊,正準備過去初一肩膀的時候,他兜裡的手機突然響了。

  晏航嚇了一跳。

  初一也嚇了一跳,猛地轉回了頭。

  晏航沒管電話,戲都開始了得演完。

  他一把箍住了初一的肩,把打火機頂到了初一頭上:“不許動。”

  “大,大,大哥饒,命。”初一愣了愣。

  這個時候他的結巴配合得非常完美。

  晏航忍著笑:“錢拿出來。”

  “都買,燒烤了,”初一說,“要不你,你把燒,烤拿,拿走。”

  晏航手指一錯,打著了打火機。

  小火苗竄了出來。

  接著他倆就同時聞到了股焦糊味兒,一塊兒愣住了。

  “我操!”晏航趕緊收回手把打火機關上了,“燎哪兒了?”

  “頭髮,”初一說完馬上用手指戳在了他肚子上,“啪!”

  “啊!”晏航捂住肚子往後踉蹌了兩步,“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啪啪!”初一手指對著他又開了兩槍,然後把手指頭放到嘴邊吹了吹。

  晏航笑了起來:“演技不錯啊。”

  初一這會兒才笑起來:“你怎,怎麼下班也沒,發個消息告,訴我啊?”

  “上了車才想起來,擠成一團懶得掏手機了,”晏航一邊說一邊拿手機,“剛電話不知道……”

  “我打的,”初一說,“剛一通後,後邊兒響了嚇,我一,跳。”

  “買這麼多燒烤?”晏航扯開袋子往裡看了看。

  “連宵夜一,一塊兒了,”初一說,“我看你,那兒有啤,啤酒。”

  “燒烤啤酒電影,”晏航說,“是不是這麼想的?”

  “是,”初一笑了笑,“我沒試,過。”

  “小可憐兒,”晏航摟著他的肩膀,一塊兒往樓那邊走,“你以前晚上除了跑個步,上河邊兒樹洞扣會兒臉,還有什麼別的項目啊?”

  “坐書桌那兒愣,愣著,”初一說,“我能愣一,晚上。”

  晏航歎了口氣。

  “不過後,後來就在拳,館了,”初一說,“打工,我得打,掃衛生。”

  “那會兒一個月多少錢?”晏航問。

  “一千三,”初一想了想,“不,一千,八。”

  “打掃個衛生一千八?”晏航看了他一眼,“你蒙誰呢?”

  “有一次教,練讓我打,打拳,”初一突然有些得意,“說贏了加,五百。”

  “你贏了?”晏航問。

  “嗯。”初一點了點頭,突然覺得自己仿佛就成了一個拳師。

  一代拳師土狗。

  “哪天有空找個地方咱倆試試,”晏航說,“我還真得試試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這麼牛了。”

  “輸了算我讓,讓你。”初一說。

  “要臉麼,你贏了算你牛,你輸了是你讓著我?”晏航看著他。

  “嗯。”初一嚴肅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跟別人無論是打拳還是打架,都不會去考慮這些,能不能打得過,他都默認能打得過。

  只有晏航,他判斷不出來。

  他根本沒太見過晏航打拳打架,跟人動手那兩次,對手的實力都太弱,晏航沒有發揮餘地。

  總感覺晏航就跟晏叔叔一樣,是隱居深山輕易不現身的高手。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屋裡的窗簾都開著,能看到外面黑沉沉的天空,和天空下一片片的燈光。

  初一站在視窗看得有些出神。

  “怎麼了?”晏航站到他身後,把胳膊肘撐到他肩上。

  “你,”初一偏頭看了一他的胳膊肘,“我長,不高了。”

  “真能賴啊,”晏航胳膊肘上使了使勁往下壓著,“影響你兩米大業了?”

  “我們宿舍就,就我和吳,旭最矮。”初一歎了口氣。

  “還有人比你矮你應該很高興啊,”晏航笑了起來,轉身拉開了電視櫃的抽屜,“去,站牆邊兒,我給你量量。”

  初一站到牆邊貼好。

  晏航拿了本書在他腦袋頂上比著劃了一條線。

  初一抬眼看了看。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晏航的書,他都會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平時他感覺不到晏航跟書有什麼關聯。

  晏航就像是一個瀟灑行走江湖的劍客。

  但聽到晏航說英語,唱英文歌,還看……沒等他看清書名,晏航已經把書拿開了,拿了尺子開始比著牆上量。

  初一看著放在旁邊的那本紫色封面的書:“那是你口,口,口……”

  晏航偏頭看著他:“停一下。”

  初一停下了。

  “總覺得你再說下去會有什麼了不得的詞兒要蹦出來了,”晏航說,“那是一個小姐姐推薦給我的,口譯教材。”

  “口譯,”初一對不熟的詞兒得有一個熟悉過程,“什麼了,不得?”

  晏航笑了笑沒說話,看了看尺子:“一百七十……七?”

  “長了!”初一一聽就興奮地往牆上拍了一巴掌,“三!三公分!”

  “至於麼,”晏航看著他,“不知道的以為你長了三米。”

  初一笑著沒說話。

  長個兒真的是讓他很高興的事兒,以前他沒什麼感覺,姥姥說他長不高,因為老媽個兒不高,老爸也不算高,小姨也擔心過,理由是他小時候營養沒跟上,而且老被驚嚇。

  所以他開始長個兒之後就一直挺擔心的,怕一不小心就不長了。

  現在突然發現又高了一些,他坐在沙發上樂的活兒都不想幹了,就看著晏航出出進進的從廚房裡把鍋和調料一樣樣拿出來放到他面前。

  東西都差不多拿完了他才跳了起來:“我去拿,拿……”

  “坐著吧,”晏航說,“拿完了,我正打算給你計個時呢,三公分到底能讓你樂多長時間。”

  “你不懂。”初一坐下了。

  “我有什麼不懂的,我一米五的時候就一點兒沒擔心過。”晏航打開了電磁爐。

  “晏叔叔個兒,高,”初一說完想了想,“你現在還,長嗎?”

  “廢話,”晏航說,“我才19歲,澆點兒水我隨便就能再竄個一米兩米的。”

  初一笑出了聲音。

  晏航在家里弄了個投影儀,在牆上能打出很大一塊螢幕來,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感覺像是坐在電影院裡。

  還有音箱,初一來了好幾回了,今天才發現電視櫃旁邊那兩根銀色的跟棍子一樣的玩意兒是音箱。

  “晏航,”初一忍不住有些擔心,“你的錢都,都是這麼敗,光的吧?”

  “嗯,”晏航把畫面和音效都調好,看了他一眼,“我習慣了,有多少花多少,不留錢。”

  初一歎了口氣。

  “你還擔心我呢?”晏航笑了,“剛想跟你說呢,打個岔忘了,我跟我同事打聽了一下,她那兒有個活兒,是個小餐廳,想找個專門的晚班服務員……”

  “我不,不行吧,”初一說,“我說,說不明白。”

  “服務員有多少話啊,”晏航說,“晚上他們不做正餐,主要就是給逛街的小情侶來喝個飲料吃點兒點心什麼的,不需要說話。”

  初一沒有說話。

  這個兼職很合適,他非常想去,但是……一想到服務員,他就又有些怵,萬一客人問點兒什麼,他吭哧吭哧半天說不明白怎麼辦。

  “去試試吧,”晏航說,“很多事兒你得去幹了才知道,不行大不了不幹唄,有什麼可擔心的。”

  初一猶豫了兩秒之後點了點頭:“好。”

  “準備開吃,”晏航把黃油放到鍋裡化了,把放了一把烤串兒進去,“遙控在你手邊,你自己挑個電影看吧。”

  初一伸手去拿遙控器的時候看到了茶几上著一個銀色的圓球,球上有很多細細的小眼兒,看上去很漂亮,也很有質感。

  “這是什,什麼?”初一問。

  “一個藍牙小喇叭,還能當小夜燈用,”晏航接了過去,打開開關,手在旁邊晃了一下,小眼兒裡就亮起了細細的黃色燈光,“你不知道?”

  “沒見過這,這麼高級的,東西。”初一拿著圓球轉圈看著。

  “我是說你不知道這個……”晏航看著他,“這是周春陽送我的生日禮物。”

  “什,麼?”初一愣住了。

  “我生日過完之後,他跟他爸去店裡吃飯,”晏航說,“帶過去的,我以為你知道呢。”

  “我不知道。”初一瞪著手裡的圓球。

  周春陽!

  那幾個沒在宿舍待著的晚上果然有一天是去了晏航他們餐廳!

  居然還給晏航送了生日禮物!

  他怎麼知道晏航生日的!

  哦是自己告訴他的。

  那他怎麼能悄悄地過去送禮物呢!

  為什麼不能呢?

  ……就是不能!

  就是不能!

  “怎麼了?”晏航碰了碰他,把兩串羊肉放到了他面前的盤子裡,“你倆沒什麼矛盾吧?”

  “沒有,”初一回過神,放下鬧鐘,拿了一串羊肉咬了一口,“他經,經常去嗎?”

  “也不是經常,兩三次吧,都是跟他爸,”晏航說,“我剛知道他爸是我們酒店VIP。”

  “特別有,錢。”初一說。

  “嗯,還成。”晏航笑了笑。

  初一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說堵吧,也談不上,說鬱悶吧,好像又不準確,就老覺得身體裡有個什麼角落裡卡住了,想要撓撓又找不著在哪兒。

  就是特別不得勁兒。

  “我挑電影吧,”晏航拿過遙控器,“看恐怖片兒嗎,下飯。”

  “不知道。”初一有些迷茫,他對電影幾乎沒有記憶,小學的時候看過學校組織的防拐教學片,別的似乎就沒看過了。

  “我們土狗估計沒看過電影,”晏航歎了口氣,“隨便來一個吧,這個我還沒看呢。”

  “好。”初一看了看片名,萬能鑰匙。

  大概是個鎖匠的故事。

  說到鎖匠,初一轉頭看著晏航:“我會開,開鎖。”

  “嗯?”晏航看著他,愣了愣之後又轉臉瞅了一眼片名,頓時笑得筷子都掉到地上了。

  “真的。”初一說。

  “哎,”晏航邊樂邊歎了口氣,摟過他用下巴在他腦袋頂上蹭了蹭,把筷子撿了起來遞給他,“去,給洗洗,都讓你給樂掉地的。”

  初一起身去把筷子洗好之後才反應過來:“不,不是鎖匠哈?”

  “你閉嘴。”晏航剛停下沒笑了,他這一說頓時笑得把一串蝦掉在了桌上。

  初一有點兒不好意思,要擱平時他也不至於傻到這種程度,主要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周春陽的小喇叭兼小夜燈,讓他整個人都不怎麼好了。

  電影好像挺嚇人的,初一邊吃邊看,心裡還琢磨著周春陽的事兒,也都能看得身上汗毛起立了。

  “再喝幾罐?”晏航晃了晃空了的啤酒罐。

  “我就再一,一罐可,以了。”初一說。

  晏航起身去了廚房,初一沒忍住,拿出手機飛快地給周春陽發了條消息。

  -你送了晏航禮物?

  周春陽估計是正在玩手機,回復很快。

  -嗯,也是別人送我的,我用不上,就順路拿給他了

  不是專門買的禮物?

  初一突然松了口氣。

  -你喜歡嗎?我這兒還有一個,回學校我帶給你

  周春陽又發了一條過來。

  看著這條消息,初一都不知道該怎麼回復了,突然覺得自己跟個傻子似的。

  -我用不上

  -手機也能用,藍牙的,那個是黑的,跟給晏航的那個正好是一對

  ……

  ……

  初一拿著手機,突然有一種不知道應該怎麼跟周春陽解釋的尷尬感覺。

47

  初一連普通的聊天都進行得非常艱難, 更不要說眼下跟周春陽這麼尷尬的場面了, 晏航拿著幾罐啤酒出來的時候,他決定就這樣結束聊天。

  反正已經說完了。

  -我用不上

  他又重申了一遍, 把手機放到了旁邊。

  周春陽也沒再發消息過來, 他松了口氣, 接過晏航遞來的啤酒打開了。

  “爽。”晏航往他旁邊一倒,喝了口啤酒。

  “你這幾, 幾天都, 上班嗎?”初一看著他。

  “嗯,晚餐結束了才能回, ”晏航說, “不過中秋節那天我安排了休息, 王姐說那天她去。”

  “中秋節啊。”初一愣了愣。

  “今年中秋跟國慶接著呢,”晏航拿出手機把日曆點出來,“你看。”

  “哦。”初一有些恍惚。

  他本來覺得就是個十一,沒想著中間還卡著個中秋, 宿舍裡的人也都沒提……大概大家都知道吧。

  只有他對中秋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不, 以往他對中秋的確是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而且還有點兒反感,因為從中秋前幾天開始他的早點就都是月餅了。

  他不愛吃月餅,老爸公司發的還行,但那個是要留著的,姥姥一個人吃,家裡其他人吃的, 得去菜市場買。

  散裝的最便宜的那種,去年他還買過一塊錢一個的,有些一咬一嘴渣,有些咬不動。

  但今年的中秋,卻讓他突然有些悵然。

  第一個沒在家過的中秋,家裡也第一次中秋缺了兩個人,一個失蹤了,一個不肯回家。

  “是哪,哪天?”初一看了看晏航的手機。

  “3號,”晏航給他指了指,“你是不是得打個電話回去?”

  初一猶豫著沒有說話。

  “要不寄盒月餅?”晏航歎了口氣,“我這陣兒太忙了都沒顧得上這些,明天我給你拿一盒我們酒店的月餅回來,你給家裡寄回去吧,加錢寄個快的,能趕上。”

  “不,用了吧……”初一非常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的事兒,卻讓晏航覺得沒做好。

  “又不麻煩,”晏航想了想,“把你家地址寫給我吧,我明天一早讓他們幫我寄一下就行。”

  “嗯,”初一點了點頭,“多少錢?”

  “不要錢,發的,”晏航笑了笑,“發兩盒,你寄一盒回家,拿一盒回來吃,正好。”

  初一想想又突然有些興奮:“賞月嗎?”

  “去海邊賞吧,”晏航說,“帶上吃的,估計人不少,去年我跟崔逸在天臺上賞的,今年一塊兒去海邊吧。”

  “好!”初一搓了搓手。

  跟很多人一起賞月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初一是這麼認為的,因為他沒賞過。

  他頂多也就是中秋吃完月餅之後出門跑步,在河邊一個人仰頭看一會兒,土狗望月。

  跟晏航還有崔叔一塊兒去海邊賞月,還有很多別的人,想想都讓人興奮。

  頓時把他之前的那些彆扭的感覺給壓了下去。

  這一晚上晏航和初一吃光了全部燒烤,電影看了兩部,地上的啤酒罐子倒是不算多,初一酒量跟他的土氣成反比,以前跟老爸這麼吃一晚上,地上的罐子能鋪得下不去腳。

  不過也挺痛快了,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醒過來的時候沒在地板上已經很有進步了,晏航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看了看在那頭團著的初一,還睡得正香。

  晏航打了個呵欠,吃了一晚上,這會兒也沒什麼吃早點的胃口了。

  他起身往浴室走過去,打算洗漱完了再琢磨琢磨吃什麼。

  剛走了兩步,踢到個啤酒罐。

  他趕緊一腳踩住,剛想看看是不是把初一吵醒了,一回頭嚇了一跳。

  初一一臉迷茫地頂著亂七八糟的頭髮站在沙發跟前兒。

  “你什麼時候起來的?”晏航瞪著他,“一秒鐘之前你還睡那兒呢,你演鬼片兒啊?”

  “我以,以為有人敲,飯盆兒叫,叫早呢。”初一抓了抓頭髮。

  “你們的宿舍文化很另類啊,”晏航進了浴室,“你想吃什麼?給你五分鐘想想,我不想吃東西,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哦。”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洗漱完出來,看到他坐在沙發上,還是一臉迷瞪,但是地上的啤酒罐已經全捏扁收拾到昨天裝燒烤的袋子裡了,茶几上扔得亂七八糟的籤子也都沒了。

  “你是不是夢遊的時候也能收拾屋子啊?”晏航問。

  “閑著。”初一笑了笑。

  “想吃什麼?”晏航又問了一遍。

  “我也不,不餓,”初一摸了摸肚子,“你去上,班吧,我餓了出,出去吃。”

  “行吧,”晏航拿了外套準備出門,站在門口又交待著,“你無聊可以看看電視,我電腦你也可以用,要實在還無聊你就去餐廳找我。”

  “嗯。”初一點點頭。

  今天是放假第一天,從早餐開始就很忙,晏航把早會都縮短了時間,只隨便講了兩句,交待了一個服務員幫他把給初一家的月餅寄了之後就開始忙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餐廳裡已經都是客人,一多半都是遊客。

  晏航平時還能在吧台後頭站著來回倒著休息一下腿,今天基本就沒停下過。

  “航哥,”張晨走過來,“那邊的客人一直沒點餐,占了個四人桌快一小時了……”

  “我去。”晏航說。

  張晨說的那個客人,他之前已經注意到了,一個中年男人,坐在靠窗的桌邊,一直看著窗外,沒點餐也沒有提過任何要求。

  就晏航有一眼沒一眼看到的服務員給他加水都加了四回了,換個人這麼喝水估計早就得上廁所了,膀胱的承受力真強。

  晏航往那桌走了過去。

  平時這種客人他們不會管,但像今天這種占了四人位元只喝水的情況,他就得去委婉地提醒一下了。

  “先生您好。”晏航站到了這人旁邊,打了個招呼。

  這人還是看著窗外,似乎沒聽到他的聲音。

  “先生?”晏航又叫了他一聲,同時迅速地打量了一下這個人。

  頭髮不長,應該是理過沒多久,但是一看就沒打理,還有些油膩,大概有三四天沒洗過。

  穿著一件舊T恤,外套也舊了,袖口有些褪色。

  褲子是普通的休閒褲,看不出新舊,但腳上的鞋一眼就能看出來穿了挺久了,比初一拿回去做紀念的那雙舊NB還要滄桑。

  他們餐廳在五星級酒店裡,他雖然不會從外表做出什麼結論,但這樣打扮的人,他在餐廳幹了這麼久,從來沒見過。

  “先生您好,”他往旁邊走了一步,站到了這人的側對面,第三次打了招呼,“我是這裡的領班,請問您現在需要點餐嗎?”

  又過了幾秒鐘,這人終於把臉轉了過來,看著他:“領班啊?”

  “有什麼我可以幫您的嗎?”晏航問。

  這人臉上的鬍子挺長了,亂糟糟的夾雜些灰白的鬍子茬,看上去非常頹廢。

  “給我倒杯水。”這人說。

  “好的,”晏航叫住了旁邊經過的一個服務員,給這人加了一杯水,在這人轉開臉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先生是在等人嗎?”

  “是的。”這人回答。

  “一共大概幾位呢?”晏航問。

  這人猶豫了一下:“三個。”

  “那先生可以先點餐,”晏航把功能表往他面前放了放,“後廚備料需要時間,今天用餐的客人又比較多,您可以先點餐,客人到了再幫您通知後廚。”

  這人沒說話,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目光往下落在了他的胸牌上:“晏航。”

  “是的。”晏航點點頭。

  這人拿起杯子,把剛加的水一口氣喝光了,然後站了起來:“廁所在哪兒?”

  “請直走,出後門左轉就是。”晏航說。

  這人沒再說話,往後門那邊走了過去。

  他站起來之後晏航才注意到這人褲子皺得厲害,走路的時候左腳微微有些踮著。

  “小楊。”晏航沖一個男服務員招了招手。

  “航哥什麼事?”小楊走了過來。

  “跟過去看看那個客人,”晏航看著那人的背影,“我怕他迷路了走岔到別的樓層。”

  “明白了。”小楊點點頭,跟了過去。

  節假日客人多的時候,他們安保方面的警惕性就得高一些,餐廳跟酒店別的樓層是相對獨立的,但廁所那邊的走廊上有消防通道,都能過去。

  這人實在有點兒特別,晏航不得不防著點兒。

  過了幾分鐘,這人又回到了餐廳,從正門離開了。

  “沒事兒,”小楊過來說了一聲,“從廁所出來直接就過來了,然後就走了。”

  “嗯,去忙吧。”晏航拍了拍他的肩。

  初一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下午這個時間沒什麼東西可看,他本來想弄個電影看看,結果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能把投影儀打開,也沒弄明白晏航的那些電影都在什麼地方。

  這麼高級的東西他也不敢瞎按,又去把晏航的電腦打開了。

  但電腦他抱著也不知道該幹點兒什麼,最後只能是坐回沙發上看電視。

  土狗的人生啊,沒見識過的東西太多了,要想進化成一條洋狗,不知道得用多長時間。

  手機一直在響著,宿舍裡幾個人拉了個群,這會兒估計是在叫人玩遊戲。

  初一拿起手機,琢磨著要不再進那個不能跟晏航一塊兒玩的破遊戲看看,學學怎麼玩,無聊的時候還能找點事兒幹。

  微信裡的消息不全是群裡的,還有周春陽發過來的。

  -下午我要去晏航他們餐廳吃飯,你過來嗎

  吃你大爺!

  初一眼睛都忍不住瞪了瞪。

  -你一個人嗎?

  -我們全家,你來的話咱倆另外坐一桌,我不想跟我爸媽一桌

  初一看著這句話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挺想去看晏航的,雖然晏航說了要是太無聊可以過去找他,但他知道晏航這幾天非常忙,他不可能過去添亂。

  但如果是正當吃飯,就不一樣了。

  只是這飯得跟周春陽一塊兒吃……他並不討厭周春陽,哪怕是每次周春陽幹點兒什麼都能讓他一驚一乍的。

  他主要是彆扭。

  各種找不著源頭的不得勁兒。

  晏航發現周春陽他爸還真是個西餐愛好者,每個月都得來幾次,有時候帶朋友,有時候帶兒子,今天乾脆帶了全家。

  張晨過去領了座,他們一家三口坐下之後,周春陽又站起來,坐到了旁邊那桌,還沖他這邊招了招手。

  晏航歎了口氣,只得走了過去。

  “我約了初一一塊兒,”周春陽說,“跟我爸媽吃飯實在太無聊了。”

  晏航愣了愣:“初一一會兒過來?”

  “嗯,”周春陽點了點頭,“他估計也是閑的。”

  “那你們是現在點餐還是一會兒的?”晏航笑了笑。

  “一會兒吧,等初一到了的。”周春陽說。

  “行。”晏航把菜單放到他面前,轉身走開了。

  這個周春陽讓晏航有些摸不太明白。

  初一宿舍裡關係還不錯的同學,這是他一開始給周春陽的定位。

  但這段時間想想又感覺不完全是這樣,特別是初一告訴他周春陽的性向之後,他每次看到周春陽都覺得小子是不是還有點兒什麼別的想法。

  他長這麼大,也算是見過各種各樣的人,朋友雖然沒有,表白卻沒少收。

  周春陽的態度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朋友的舍友這麼簡單,這點他非常確定。

  可要說真有點兒什麼別的資訊,周春陽的態度又遠遠夠不上。

  嘖。

  周春陽的心智比他們宿舍裡一撥小雜毛都要成熟得多。

  十分鐘之後初一進了餐廳,一進來先往吧台這邊瞅,看到他之後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晏航也笑了笑,走了過去。

  跟周春陽走進餐廳時那種理所當然的放鬆自信不同,初一進來的時候有些緊張,碰到服務員都是他先迅速地讓開。

  雖然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但這些小細節還是能一眼看出初一過去的那些經歷。

  每次都會讓晏航覺得有點兒心疼。

  “約了人在這兒吃飯居然不告訴我。”晏航看著他笑了笑。

  “Sursur……prise,”初一揉揉鼻子,“嗎?”

  “……非常surprise了,”晏航說,“剛周春陽跟我說的時候我就已經surprise了起碼五秒鐘……你過去吧,他在那桌,吃完飯要是沒事兒你就等我下班吧。”

  “好。”初一點了點頭,轉身往周春陽那桌過去了。

  晏航雖然想不通周春陽為什麼把初一叫過來吃飯,但初一的出現還是讓他覺得接下去這通忙活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叔叔好,”初一跟周春陽的爸爸媽媽打了招呼,“阿姨,好。”

  “你好你好,”周媽媽笑了笑,“你倆自己聊吧,不用管我們這邊。”

  “你坐我這兒。”周春陽站起來,把自己背對著他爸爸媽媽的位置讓給了初一。

  初一坐下,看不到身後周春陽父母的話,他的確是能放鬆下來了。

  “點菜吧,”周春陽說,“你今天不吃鱈魚了吧?”

  “嗯,”初一拿過功能表慢慢看著,“但是也不,不知道吃,什麼。”

  “牛排吧,他家肋眼牛排不錯,很香。”周春陽說。

  “好。”初一反正也聽不太懂,點了點頭。

  今天過來點餐的不是晏航了,晏航正跟一個穿著西服一看就是領導的人說著話,給他們點餐的是個小姐姐。

  “甜點我看看……”周春陽看著菜單。

  “甜點我們領班送了。”小姐姐笑著說。

  “那就行了,”周春陽說,“幫我們謝謝航哥。”

  牛排上來之後初一立馬就有些後悔之前吃了兩回鱈魚,他果然還是更喜歡這種胖軟的滿是油香的一大坨肉。

  “中秋你怎麼過?”周春陽邊吃邊問了一句。

  “去海邊。”初一說。

  說完之後又有些後悔,總有種周春陽也會出現在海邊的感覺。

  “我去我奶奶家,”周春陽歎了口氣,“非常煩,每年跟儀式一樣,吃飯,吃完了捧著月餅上後院圍成一圈跟開座談會似的順便喂喂秋蚊子。”

  初一沒忍住笑了。

  “去海邊就你跟晏航倆人嗎?”周春陽又問。

  “還,還有別人。”初一說。

  “哦,”周春陽看著他,“我以為就你倆呢。”

  初一沒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送晏航的那個小喇叭,”周春陽說,“你真不要同款嗎?”

  “啊?”初一愣了愣,周春陽突然說起小喇叭,他一下都找不出合適的反應了。

  周春陽笑了笑沒說話,邊吃邊看著他。

  初一總覺得這個笑容裡有點兒什麼內容,但是他實在看不明白,他接觸的人本來就少,周春陽又比一般的同學要“複雜”些。

  “這個蝦餅好吃。”周春陽指了指服務員剛端過來的一小筐餅子。

  “嗯。”初一拿了一個咬了一口,的確很好吃。

  “曉洋和吳旭說過兩天出去逛逛,”周春陽說,“你一塊兒去吧?”

  “好啊,”初一點頭,“去哪兒逛?”

  “爬山,”周春陽笑了,“我說爬上去,他倆嚇尿了,說要坐索道。”

  “索,道好,”初一說,“我沒坐,坐過索道呢。”

  “是麼?”周春陽看著他,“那就坐索道吧,看風景也能看得多些。”

  初一低頭吃了兩口肉,又抬起頭:“得多少,錢啊?索道。”

  “一百多不到二百吧,套票。”周春陽說。

  “哦。”初一應了一聲。

  對於他來說,去爬個山要花二百塊錢,有點兒吃驚,他對景點的認識就小姨家旁邊的那個公園,門票十塊,兒童樂園套票二十塊,當然,這是挺多年前的價格了。

  “怎麼了?”周春陽問。

  “沒。”初一笑了笑。

  “前幾天當著宿舍裡的人我也沒好問你,”周春陽說,“你怎麼不回家啊?”

  “我……”初一猶豫了一下,輕輕歎了口氣,“就是不,不想回。”

  “哦,”周春陽也歎了口氣,“跟家裡關係不好吧?我看你平時也不往家打電話,也沒接過家裡的電話。”

  “嗯。”初一突然有些傷心。

  “沒事兒,”周春陽說,“就當提前離家自立了,平時還有宿舍這幫人呢,除了蘇斌那個傻缺。”

  初一笑了笑。

  “你在宿舍要是無聊了就找我和曉洋還有吳旭唄。”周春陽說。

  “我沒在宿……”初一說了一半停下了。

  周春陽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往吧台那邊看了一眼:“你真住晏航那兒去了啊?我以為你那天隨便說的呢?”

  “……啊。”初一應了一聲。

  周春陽看著他愣了一會兒,低頭吃了兩口,然後才又抬起頭:“初一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啊。”

  “什麼?”初一看著他。

  “你和晏航……或者說,你對晏航,”周春陽壓低聲音,“到底有沒有什麼?”

  初一瞪著他。

  “說實話啊,”周春陽低聲說,“我是拿你當朋友的。”

  “沒,沒有什,麼啊。”初一聲音也很低。

  不知道為什麼,周春陽第二次問到這個問題時,他突然覺得比第一次要難回答得多。

  周春陽盯著他,讓他有些扛不住,只能垂下眼皮盯著面前的蝦餅。

  “你要真堅持這麼說,”周春陽說,“那我可就當真了。”

  “當什,什麼真?”初一一陣緊張,抬眼看著他。

  “你知道的,”周春陽說,“我喜歡男的。”

  “啊。”初一覺得腦子裡開始轉風扇。

  “你要真跟晏航沒什麼的話,”周春陽說,“我就要試一試了。”

  “試?”初一戳著一塊肉半天都沒能送到嘴裡。

  “我就直說了吧,我挺喜歡晏航的,”周春陽說,“但是如果你倆有點兒什麼,我肯定不能動,就算是你單方面有點兒什麼,我都不會動。”

  初一瞪著他。

  “我問你兩回了,你要真確定什麼也沒有,”周春陽喝了口飲料,“那我就上了。”

48

  初一好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就那麼戳著一塊肉著著周春陽。

  周春陽已經把話說得非常清楚了。

  初一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

  在這種情況下, 他心裡最先冒出來的想法,竟然是有些羡慕周春陽。

  周春陽無論做什麼說什麼永遠都這麼自信坦蕩, 這是他一輩子可能也做不到的, 他突然就很羡慕周春陽。

  “其實我也可以不跟你說這麼清楚, ”周春陽說,“換個人我估計直接就去表個白, 行就行, 不行就拉倒。”

  初一看著他。

  “你不一樣啊,”周春陽歎了口氣, “你說就一個多月時間, 你幫我兩回了, 還受了傷,宿舍裡我就跟你關係最好了。”

  初一還是看著他。

  慢慢回過神來之後,初一終於從對周春陽的羡慕裡回到了眼下的問題裡。

  但他弄不清自己現在的感覺。

  他對自己突然有些失望。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朋友,晏航對於他來說, 是很多的“第一個”。

  第一個要罩他的人, 第一個幫他打架的人, 第一個知道他樹洞的人,第一個帶他回家吃飯的人,第一個跟他每天一起夜跑的人……

  第一個讓他開始想要一點點改變自己的人。

  第一個讓他幾乎看遍全國所有小李燒烤門臉兒長什麼樣的人。

  太多了,就好像他前十幾年活得像個單執行緒的傻子,空無一物,晏航出現之後, 他才開始接觸到真正的生活。

  晏航對於他來說非常重要。

  但是他不能確定,這份重要跟周春陽說的“有點兒什麼”是不是一回事。

  “你怎,怎麼知道,”初一還是舉著戳了一塊肉的叉子,“他喜,不喜歡你。”

  “我不知道啊,”周春陽說,“我連他是不是都不知道,我就是看你倆……反正是不是的問一下就行了,不是的話我就道歉閃人啊。”

  初一擰著眉,非常認真地思考著周春陽的話。

  他從來沒有想過晏航會不會跟周春陽是一樣的人,嚴格地說,他其實根本沒想過這個世界上除了周春陽之外還會有第二個“同性戀”。

  所以當他突然反應過來,如果周春陽真的去問了,晏航萬一真的是……

  他一想到膀子哥對著周春陽說出“同性戀死基佬”時臉上的那種鄙夷和嫌棄,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周春陽歎了口氣:“我吧,就是……”

  “不行。”初一說。

  “嗯?”周春陽愣了愣。

  初一把肉放進了嘴裡:“不行。”

  不管是有點兒什麼還是沒點兒什麼,反正就是不行,不能讓任何人用那樣的話去說晏航。

  周春陽看著他好半天都沒說話。

  初一被他看得有點兒沒底氣,不知道自己這句“不行”是不是說得不太合適,或者是說得不太準確?

  他只能低頭繼續切肉。

  “哎,”周春陽突然笑了起來,“你這表情嚇我一跳。”

  “什麼表,情?”初一摸了摸臉。

  “下一秒就要起來打我的表情,”周春陽笑著又歎了口氣,“行吧,你說不行就不行。”

  初一不知道自己剛才是什麼表情,大概心理活動太激烈澎湃,心裡放不下都堆到臉上了吧。

  他挺不好意思地喝了口飲料。

  “初一,”周春陽看著他,“你真是個神奇的人。”

  “那你沒怎,怎麼見,過世面,”初一說,“啊。”

  周春陽笑了半天:“有時候我就覺得你特別特別簡單,一眼就能看穿了,有時候又覺得這個一眼看穿是假像。”

  “多看兩,眼試試。”初一也笑了笑。

  初一跟周春陽聊得還不錯,晏航這還是第一次看初一這麼跟人聊天兒。

  他記憶裡初一就沒跟人說過話,上兩次跟同學一塊兒來的時候,他話都很少,基本都是同學說,他在一邊兒聽著。

  就那樣晏航都覺得他已經有了神奇的改變,起碼能融入“同學”這個圈子裡了,而現在看著他跟周春陽居然能有說有笑,真是讓晏航有些意外。

  有些欣慰。

  有些……不爽。

  晚餐時間差不多結束的時候,餐廳裡的人終於開始慢慢減少,開始只出不進了,晏航撐著吧台舒了口氣。

  那邊周春陽父母和初一他們那桌吃完了,叫了服務員買單。

  周春陽的爸爸是VIP,晏航準備了兩盒月餅,讓服務員包好了親自給送了過去,再把他們一家送到了門口。

  “謝謝航哥。”周春陽走在最後頭,沖他笑了笑。

  “不客氣。”晏航笑笑。

  看著他們一家三口進了電梯,他轉身往回走,看到初一有些局促地站在餐廳門口。

  “在裡邊兒坐著,沒事兒。”晏航說。

  “占了一,一個桌。”初一說。

  “現在沒客人了,”晏航笑笑,“你占仨桌也沒事兒,只要不睡下。”

  初一笑了起來,猶豫了一下,回到了之前坐的那張桌前。

  晏航過去給他倒了杯咖啡拿過去:“我大概還有一會兒。”

  “不著急,”初一看了看咖啡,壓低聲音,“是六,六十八一杯的那,那種嗎?”

  “你還看了咖啡的價格呢?”晏航也誇張地壓低聲音。

  “沒特意看,主要是嚇,嚇著我了就,記住了。”初一說。

  “別害怕,這是我們員工價的咖啡,”晏航笑了笑,習慣性地想伸手在他腦袋上扒拉一下,想起現在是在餐廳才又把手收了回來,“我結帳,你只管喝。”

  “其實白開,水就行。”初一說。

  “你煩不煩。”晏航嘖了一聲。

  初一沒說話,馬上低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後皺了皺眉。

  “放糖放奶。”晏航說。

  “哦。”初一這才拿起旁邊的糖包。

  “航哥,”張晨過來,把今天的工作日志放到了他面前,“你這個弟弟是認的吧?”

  “嗯,”晏航應了一聲,看了看日誌,張晨每次都會把她能幫著寫的那一部分寫完,讓他輕鬆不少,“怎麼了?”

  “一看就不是親弟啊,也不是表弟堂弟什麼的,”張晨說,“小酷哥。”

  “酷?”晏航看了張晨一眼。

  “挺酷帥的啊,你不覺得嗎?”張晨說,“個兒再高點兒,絕對冷酷浪子型,傾倒一眾傻白甜。”

  晏航笑了笑沒說話。

  他已經不止聽到一個人用類似這樣的話來形容初一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跳出他對初一的那些記憶來好好打量一下這個小孩兒,他現在無論怎麼看,都覺得初一還是個耷拉著耳朵沒長開的小土狗。

  偶爾覺得他成熟了,也只是那麼一小會兒。

  真的酷了嗎?

  真的凶了?

  狗哥了?

  晏航看著那邊坐在桌子前一手握著咖啡杯子,一手玩著手機的初一。

  還是個小孩兒啊。

  “你不吃工,工作餐嗎?”下班之後初一跟他一塊兒走出酒店的時候問了一句。

  “那你不是還得再等麼,吃個工作餐怎麼也得十分鐘了。”晏航說。

  “不花錢,”初一說,“不吃白,不吃。”

  “我其實不怎麼餓,”晏航笑著把胳膊搭到他肩上,“特別忙的時候我都吃不下什麼東西。”

  “你們真是太,忙了,”初一說,“我看你就,就沒停,下過。”

  “平時還好,現在不是黃金周了麼,遊客特別多,”晏航伸了個懶腰,繼續撐在他肩上,“晚上都跑不動步了……咱倆溜達回去吧,透透氣順便當鍛煉了。”

  “好。”初一點頭。

  “你在宿舍是不是跟周春陽關係最好啊?”晏航問。

  “不知道,”初一想了想,“都挺,好的。”

  “我看你倆話還挺多。”晏航說。

  “嗯,”初一看了他一眼,“他話癆。”

  “你要不結巴,不一定誰是話癆。”晏航笑笑。

  “他。”初一堅持。

  “那咱倆誰是話癆?”晏航問。

  “你。”初一說。

  晏航笑著在他腦袋上用力扒拉兩下:“剛我同事說你很酷,到底哪兒酷呢,我是真沒看出來。”

  “你同,同事說我,了?”初一問。

  “嗯,說你很酷帥。”晏航說。

  初一沒說話,嘿嘿樂了兩聲。

  “笑什麼?”晏航問。

  “沒。”初一繼續沖著前邊兒自己傻樂。

  晏航差不多能猜得到他為什麼這麼開心,被朋友的朋友,同學的朋友,朋友的同事提起的感覺,大概初一以前不經常能體會得到吧。

  “前面有個超市,”晏航說,“我要去買點兒日用品。”

  “社區對,面不是也,有嗎。”初一看了看前面。

  “這家東西全,”晏航說,“社區對面那個是小超市了。”

  “哦。”初一點點頭。

  超市里人挺多的,他跟晏航在一排排貨架中間慢慢走著,一到過節,連超市里都這麼多人。

  初一看著過道裡碼著的各種月餅有些出神,晏航幫他寄給家裡的月餅不知道在哪兒了,明天能到嗎,還是後天?

  收到月餅的話,家裡的人會高興嗎?會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月餅收到了嗎?

  晏航在放毛巾的架子前停了下來,初一看了一眼毛巾的價格,這輩子他都沒用過幾十塊的毛巾。

  “你的毛,巾不是還好,好的嗎?”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雖說晏航說過他不存錢,有多少花多少,初一還是有些心疼。

  “毛巾一月一換,”晏航說,“比較衛生。”

  “哦。”初一只得應了一聲。

  毛巾一月一換?他的毛巾大概是一破一換吧。

  晏航拿了一包四條裝的:“我兩條你兩條吧。”

  初一愣了愣。

  “你用粉條的我用藍條的。”晏航說。

  “我藍的。”初一都沒顧得上問為什麼要給他買毛巾,先把顏色抗議了。

  “我要藍的。”晏航說。

  初一往架子上看了一眼,拿了一包咖啡條和藍條的放到他手上。

  “那你藍的我咖啡條的。”晏航說。

  “我咖啡的。”初一說。

  “你隱藏技能是抬杠吧?”晏航看著他。

  初一笑了起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最後晏航把這包放回架子上,拿了一包四條咖啡色的:“這行了吧?”

  “藍的好像好,看些。”初一小聲說。

  晏航又翻了一會兒,找到了大概是唯一一包四條藍色的:“滿意了嗎?”

  初一點了點頭,明明不需要毛巾,卻跟著晏航一塊兒挑了毛巾,有點兒神經,但是他覺得挺開心。

  走了沒兩步,手機在兜裡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小姨。

  “喂?”他接起電話,“小姨。”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你姨父這兩天有空正好可以開車去接你。”小姨在那邊說。

  初一停下了步子,張著嘴好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晏航回過頭看著他,輕聲問:“誰?”

  “小姨,”初一捂著話筒說,“問我回,回去沒。”

  “就說實話吧,不想回。”晏航輕聲說。

  “我放假不,不回去。”初一說。

  “不回?”小姨有些吃驚,“中秋你也不回家了?”

  “嗯。”初一應了一聲。

  小姨過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之前我就擔心你會不會不願意回家……你跟你媽你姥說了你不回家嗎?”

  “沒。”初一說。

  “沒說?”小姨大概有些無奈,“是不是一直就沒跟家裡聯繫啊?”

  “嗯。”初一咬了咬嘴唇。

  “給家裡打個電話吧,”小姨猶豫了一下,“你姥前幾天住院了。”

  “啊?”初一愣住了。

  “我去醫院看了看,說是頭暈,醫生也沒檢查出什麼毛病來,就先觀察兩天,”小姨說,“你給家裡打個電話,省得到時你姥又挑你理兒來來回回說。”

  “嗯。”初一點了點頭。

  “你實在不想回就不回吧,”小姨說,“我下月有時間,我跟你姨父過去看看你。”

  跟小姨打完電話,初一站在原地半天都沒有動。

  他這段時間過得大概是有些太歡實了,哪怕是偶爾會想裡家裡和以前的事,也並不是太影響他的心情。

  他就像是終於拍著翅膀飛起來了的小麻雀,撲棱得正歡的時候,突然被風吹回了地上一樣。

  有些害怕。

  如果只是往家裡打個電話,他還能扛得住。

  可現在姥姥住院了,就算小姨說沒檢查出什麼問題來,他也害怕。

  他可能不太孝順,他害怕的不是姥姥會不會得了什麼病,他害怕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會被姥姥和老媽罵。

  這種害怕就像是刻在他骨頭縫裡的,無論多久,都不會消失。

  他差不多都能想出來老媽和姥姥會說什麼。

  白眼兒狼,一走了之,跟你爸一樣不管這個家,不管這些人的死活,你還打電話回來幹什麼,看這家裡的人死沒死嗎,你放心集體自殺的時候准保通知你……

  “怎麼了?”晏航在他肩上輕輕捏了捏。

  “小姨說我姥住,住院了。”初一說。

  “住院了?”晏航愣了愣,“嚴重嗎?什麼病?”

  “沒檢,檢查出來,”初一擰著眉,“先觀,觀察兩天。”

  “那你給家裡打個電話吧,問問情況,”晏航說,“不行的話就回去看看。”

  初一抬起頭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我不敢。”

  “嗯?”晏航看著他。

  “我不敢,”初一說,聲音裡有些顫,在貨架旁邊慢慢蹲了下去,“我不敢……”

  “初一,”晏航也蹲了下去,手在他背後輕輕拍著,“那就不打了,不打電話了,也不回去了。”

  “我媽會罵,罵我,”初一聲音很低,聽得出他非常難受,“我姥也會,罵我。”

  “罵就罵,”晏航說,“這麼多年罵少了麼。”

  初一沒出聲,蹲地上抱著腿,下巴頂在膝蓋上。

  晏航偏頭看了看他的眼睛,沒在哭,只是在愣神。

  沒哭就好。

  晏航沒再說話,蹲在他對面看著。

  初一像是回到了他記憶裡的那種狀態中,甚至比記憶裡的那個初一更讓他難受,因為那時的初一,是已經接受了生活的現狀,他可以把自己封閉起來扛住所有的打擊和驚恐。

  而現在的初一,已經回不到之前平靜接受一切的心態裡了。

  他更堅強了,卻也更脆弱了。

  “咱們先回去,然後再想想怎麼辦。”晏航伸手在他下巴上輕輕戳了戳,突然發現這麼一看,初一的腿是真的挺長。

  “嗯。”初一應了一聲,但是沒有動。

  晏航站了起來,在旁邊等著他,過了一會兒初一才慢慢站了起來。

  “走,”晏航摟過他的肩,“我再去拿兩支牙膏,還有洗衣液。”

  “嗯。”初一點頭。

  拿完所有的東西再結完帳,走出超市,初一都一聲不吭,有些走神。

  “打個車吧。”晏航看他這樣子估計也沒心情再溜達回去了。

  初一點頭。

  晏航攔了三輛車才總算有一輛停下了,他把東西放到副駕駛,跟初一一塊兒坐到了後座上。

  車往前開的時候,晏航輕輕歎了口氣,看了看窗外。

  路邊還站著幾個伸手打車的人,還好他倆搶先一步了。

  要不……

  晏航看到了幾個打車的人身後有個身影一閃而過,接著就裹進人群裡消失了。

  這會兒天黑了,超市門口的人又多,他並沒有看得太清楚,但那個走路有些踮著左腳的姿勢,卻讓他猛地想起了今天在餐廳裡見到的那個人。

  看花眼了?

  又反應過度了?

  回到家,初一還是沒有話,坐在沙發上愣神。

  晏航去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他從坐著換成了盤腿兒坐著,看上去還是有些悶悶不樂。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晏航坐到他旁邊,“你不想打這個電話就不打,不放心就打過去問問,挨頓罵怕什麼,你現在可是狗哥了。”

  初一笑了笑。

  “有些事兒就是越琢磨越怕的。”晏航說。

  “我怕會叫,叫我回去。”初一說。

  “那也一樣啊,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實在要回去,也就一兩天,”晏航說,“你還要上課的。”

  “我……”初一抬起頭看著他。

  “怎麼?”晏航起身從冰箱裡拿了瓶冰紅茶遞給他。

  不想回家。

  不想看到姥姥和老媽,不想看到姥爺,不想看到那個所有東西裡都透著破敗和無望的家。

  但更不想的是……跟晏航分開。

  初一一下下捏著冰紅茶的瓶子,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到如果回家,會有幾天見不著晏航,就猛地一陣心慌。

  雖然現在在這裡,他也不是每天都能見著晏航,有時候一星期也見不著一面。

  但感覺完全不同。

  就好像瞬間就會被扔回以前的日子裡,那些天天對著各種小李燒烤的,心裡永遠不踏實的日子裡。

  他覺得自己有些神奇,擔心和害怕的點會突然跑偏。

  比如他現在居然會擔心回去了再回來,晏航會不會突然不見了。

  比如他不知道自己對晏航“有沒有點兒什麼”,但會擔心別人對晏航“有沒有點兒什麼”……

  腦子好像經常不怎麼好使。

  “哎,”晏航踢了他一腳,“想什麼呢?”

  “周春陽說……”初一轉頭看著晏航。

  周春陽三個字說出口之後他才吃驚地發現自己的點居然還在持續跑偏中,已經從打不打電話回家跑偏到了這裡。

  “周春陽?”晏航皺了皺眉,“周春陽跟這事兒有什麼關係啊?”

  “周春陽他,他說,說他,”初一停了下來,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想把自己的舌頭摘下來放在腿上好好捋捋,“說他……喜歡你。”

  “什麼?”晏航大概是沒反應過來。

  “他喜歡,你。”初一說。

  “哦,”晏航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我猜到了。”

49

  初一正低頭擰冰紅茶蓋子, 剛擰了兩下, 聽到晏航這句話,捏著瓶子的手下意識表達了一下驚訝的情緒, 猛地一使勁。

  瓶子裡的紅茶直接頂開了瓶蓋, 唏裡嘩地劃出一道短而胖的弧線, 撲了晏航一腿。

  “哎!”晏航嚇了一跳,蹦下了沙發, 拎著褲腿兒抖著。

  初一趕緊放下瓶子, 抓了兩張紙先把沙發上的紅茶擦掉了,還好是皮沙發, 水沒透進去。

  “我換條褲子, ”晏航看了看他, “你這一驚一乍的。”

  初一非常不好意思,晏航去換褲子的時候他去擰了抹布過來把沙發又擦了擦,坐下歎了口氣。

  晏航換好褲子坐回他身邊:“你沒事兒吧?”

  “沒,”初一揉揉鼻子, “你……怎麼猜, 猜到的?”

  “也不算猜到吧, 之前覺得他有點兒自來熟,後來你說他是同性戀,”晏航說,“我就有點兒往那個方向琢磨了。”

  “那你,你……”初一拿過冰紅茶,居然還有大半瓶。

  “你要喝就喝, 別來回捏了。”晏航指指他。

  初一喝了兩大口,把瓶子放下:“那你……”

  “我什麼?”晏航說完眯縫了一下眼睛,“你不是來幫他表白的吧?”

  “啊?”初一愣了能有兩秒才喊了一聲,“不是!不!不是!”

  “哦,”晏航讓他這反應逗笑了,“不是就不是,喊什麼。”

  “我就是……”初一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表述,他其實就是想知道晏航對這事兒的想法,但又找不到合適的方式來問。

  “我沒什麼感覺,”晏航笑了笑,“不討厭也不反感,我看他就是你的同學,沒別的。”

  “哦。”初一點點頭,松了口氣。

  幾秒鐘之後又突然發現自己在某個不容易覺察到的角落裡,居然還有些隱隱的失望。

  完全不知道這種情緒是因為什麼,又從何而來。

  看了會兒電視,聽著晏航小聲跟著電視練了會兒口譯之後,初一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想縮著躲開的小土狗了。

  他是狗哥。

  土狗很凶的狗哥。

  打個電話而已,有什麼可怕的呢?

  他點出了老媽的電話號碼,吸了一口氣。

  晏航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看過去,晏航沖他笑了笑。

  他按下了撥號,把電話拿到耳邊,聽著裡頭的撥號聲。

  響了幾聲之後那邊接起了電話。

  “喂。”老媽的聲音傳了出來。

  在聽到這聲“喂”的時候,初一才發現自己的確很久沒有跟老媽說過話了,這一個簡短的字,猛地讓他想起很多,甚至有一瞬間把他拉回了過往的回憶裡。

  這聲音他還是很熟悉的,老媽慣常的狀態,有氣無力,了無生趣,光聽聲音都能想像得出她臉上拉長到嘴角的法令紋。

  “媽,”初一開口,“是我。”

  “哦,幹嘛。”老媽的聲音裡沒有意外,更沒有驚喜,就好像這是他今天的第一百八十六個電話。

  “我姥病,病了?”初一問。

  “嗯,住院呢,我還想著等我們全死了再給你托個夢告訴你。”老媽說。

  初一輕輕歎了口氣,這話聽著實在是熟悉得很。

  “有事兒沒有,沒事兒掛了,”老媽說,“我可沒你跟你爸集體失蹤的那種本事,我在醫院待了一天累得很。”

  “我姥嚴,嚴重嗎?”初一又問。

  “不嚴重,且活呢,”老媽說,“要不給你她打個電話問問她什麼時候死你再回來。”

  初一沒出聲。

  老媽也沒再說話,直接掛掉了電話。

  初一把手機頂在腦門兒上閉了閉眼睛,整個人都有些發悶。

  “怎麼?”晏航問。

  “我可能還,還是得回去。”初一皺著眉。

  “你姥病得嚴重?”晏航靠了過來,手放到他後背上拍了拍。

  “不,知道,我媽說話那,那樣,”初一歎氣,“也問不,出來。”

  晏航跟著也歎了口氣,沒說話。

  “我爺說,”初一胳膊肘撐著膝蓋,低著頭,“要有擔,擔當,不能跟我,我爸似的碰,上事兒就,就會跑。”

  “那你怎麼想的,狗哥。”晏航看著他。

  “狗哥要,回去看,看看。”初一轉過臉。

  “行,”晏航沒說別的,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曆,“決定了就不猶豫了,我讓我同事幫你訂機票……”

  “機,機,機……”初一有點兒著急。

  “咯咯噠,”晏航看了他一眼,“放心吧,沒多少錢,他們能拿到折扣低的票,待一天夠嗎?”

  “夠,”初一想了想,又一陣鬱悶,“中,中秋過,不成了。”

  “誰說的,”晏航笑笑,“你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過,這幾天月亮都很圓。”

  今天晚上的月亮其實就挺圓的了,還挺大的。

  初一和晏航在陽臺上坐著,看了挺長時間的月亮,還吃了兩個月餅。

  初一拿了手機自拍,想把自己和月亮還有月餅一塊兒拍下來,拍了好半天都沒成功,他有些鬱悶,看著一直在旁邊樂的晏航:“有沒,有點兒同,情心啊。”

  “沒有。”晏航笑著說。

  “給你五,五塊錢,”初一說,“買一,分鐘同,同情心。”

  “好。”晏航伸手。

  初一在兜裡摸了半天,只摸到了三塊錢,他歎了口氣:“打個折?”

  晏航拿走了他手裡的錢,坐到了他旁邊一手舉起手機,一手把月餅杵到了他臉旁邊:“讓你看看小天哥哥手有多穩。”

  初一看著鏡頭裡的晏航。

  晏航是個很上鏡的人,無論怎麼拍都很好看。

  “你是要笑還是就這麼酷著。”晏航問。

  “酷。”初一說。

  “好,一二三。”晏航很快地數完,按了快門。

  他倆一臉冷酷地定格了。

  “太酷了。”晏航把原圖傳給了他,然後給自己臉上P了個口罩,把照片發到了微博上。

  “我為什,什麼沒有口,罩?”初一湊過去看了看。

  “你帥啊。”晏航說。

  初一笑了起來:“你不,帥嗎?”

  “我謙虛啊。”晏航說。

  “真有說,服力。”初一點了點頭。

  這一夜初一沒怎麼太睡得踏實。

  一會兒夢一會兒醒的,但是夢了什麼醒過來的時候又想了什麼,全都不記得了。

  還是心理素質不太過硬。

  不就是回趟家挨頓罵嗎。

  不就是要跟晏航分開兩三天嗎。

  不就是……沒坐過飛機嗎。

  是啊沒坐過飛機這個最可怕,機票怎麼取?取了票以後幹什麼?從那裡上飛機?上去了怎麼找座?

  “走,你跟我一塊兒過去,”晏航已經洗漱完了,拿著瓶優酪乳邊喝邊說,“同事已經訂票了,一會兒過去拿了票我送你去機場。”

  一聽說晏航要送他,初一頓時就踏實了很多,但馬上又想起來:“你不上,上班了嗎?”

  “十點半的飛機,”晏航說,“我送你過去再回來能趕上中午開餐。”

  “哦。”初一起身拿起收拾好的包,跟著晏航出了門。

  去酒店拿了票之後,坐著計程車去機場的時候,初一總有一種現在是跟晏航去旅行的錯覺。

  會突然興奮起來。

  想起這不是去旅行而且他們到機場之後就要分開幾天,他又會突然沮喪。

  過一會兒腦子一恍惚又突然興奮,去旅行!

  接著再回過神來繼續沮喪。

  “想什麼呢?”晏航在他耳邊小聲問。

  “有,有點兒像去旅,旅行。”初一小聲回答。

  晏航笑了起來:“等我休年假的時候可以去旅個行。”

  “真的?”初一看著他。

  “嗯,”晏航點點頭,“你想去哪兒,現在可以盤算一下,我大概年底可以有空。”

  “那我沒,沒假啊。”初一說。

  “你們那個破學校曠課都未必有人管,”晏航笑笑,“買個假條請一星期假就行。”

  機場挺大的,看著很高級。

  初一一直處於鄉下土狗進城眼睛不夠用腦子也轉不及的狀態,跟在晏航身後東張西望,他得趕緊把這個環境熟悉一下,回來的時候可都得自己弄了。

  “好了,票上寫著登機口,”晏航把登機卡給他,“你一會兒進去就順著指示牌走就行。”

  “嗯。”初一點頭。

  “過去排隊吧,可以進了。”晏航說。

  “哦,”初一趕緊往排到了安檢隊伍後頭,然後轉頭看著晏航,“你呢?”

  “我得走了啊,”晏航看了看時間,“我也不能進去。”

  “啊。”初一突然有些慌。

  “進去了給我打電話發消息都行,”晏航在他頭上扒拉了兩下,“到了也給我打電話。”

  “嗯。”初一應著。

  “等你回來了我們去賞月。”晏航說。

  “嗯。”初一笑了起來。

  晏航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初一一直擰著脖子盯著他的背影。

  晏航很帥,背影看上去修長瀟灑,特別搶眼,機場人來人往的,但他始終都能看到晏航。

  走出去有二三十米距離了,晏航突然轉過身,用手比了個槍,往他這邊開了一槍,看口型還給“啪”地配了個音。

  初一頓時樂得不行,捂住胸口“啊”地配合了一下。

  旁邊的一個大叔很緊張地看了他一眼:“哪兒不舒服?”

  “沒,”初一趕緊站好,“沒有。”

  一直到晏航走出了大廳,他才轉回身,跟著隊伍慢慢往前移動。

  他只有一個小包,安檢很快通過,往登機口走的時候他本來想先去個廁所,怕飛機上的廁所他不會用,但又擔心會迷路找不著登機口,於是一路小跑著先到了地方確認之後,才又去了廁所。

  坐在椅子上等著登機的時候他才緩過勁來,覺得自己洋氣起來了。

  -馬上起飛了,要關機了

  晏航還沒回到酒店,初一的消息發了過來。

  -起飛了睡一會兒,你昨天晚上一直烙餅呢

  晏航給他回了消息,接著餐廳那邊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這幾天的確是忙,他今天出來送初一,都沒敢跟唐經理說,只能讓張晨有什麼事兒馬上給他電話。

  回到餐廳連水都沒顧得上喝,就先開始了中午這一通忙。

  等到午餐時間結束的時候,他才拿出手機,看到了初一的幾條消息。

  -晚點了!

  -我到了,現在去坐機場大巴,不知道從哪個口出去

  -跟著人走出來了

  -上車了,順利

  晏航把電話打了過去。

  “忙完了?”初一很快接了電話。

  “嗯,”晏航笑笑,“到家了嗎?”

  “剛下公,交車,”初一估計是邊走邊說話,聲音有點兒顫,“先回家,再去醫,醫院。”

  “嗯,”晏航說,“你媽他們要說什麼就讓他們說,你隨便聽一耳朵就行了,不用多想。”

  “好。”初一應了一聲。

  其實也沒離開家多久,四周的景物都沒有任何變化,除了氣溫要低了不少,他有點兒冷之外,別的一切都還是他看了十多年的老樣子。

  “喲,初一回來了?”小賣部的老闆看到他有些吃驚,“這多才多長時間沒見啊又長個兒了?”

  “叔。”初一笑了笑。

  “你媽剛進去,”老闆說,“你回來得還挺巧。”

  “我姥……”初一猶豫了一下,進了店裡,“買兩包,煙吧。”

  “你姥這陣兒不怎麼好,”老闆給他拿了煙,“都不跟人吵架了。”

  初一沒說話,自打老爸出事兒之後,一家人就都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精力,他再一走,姥姥連個出氣的人都沒了。

  打開家門時,家裡那種熟悉的帶著些久不見陽光的黴味兒撲面而來,還夾雜著些廚房裡的陳年老油味兒。

  老媽聽到開門的聲音,從屋裡走了出來,看到他時,臉上有一瞬間的驚訝,接著就皺了皺眉:“回來奔喪呢?早了點兒。”

  “喲,”姥爺坐在沙發上很吃驚地看著他,“這誰啊?”

  初一沒說話,換了鞋。

  姥爺面前的茶几上放著一盒月餅,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晏航幫他寄回來的那一盒。

  月餅已經打開了,一個月餅被亂七八糟地切成了丁兒,姥爺正捏著往嘴裡送。

  “好吃嗎?”初一問。

  “皮兒太薄了,油還大,”姥爺一邊不停嘴地吃著一邊嘖嘖兩聲,“不如菜市場的呢。”

  “那一會兒給,給你上菜,市場買去。”初一過去把剩下的幾個月餅裝了起來。

  “你長行市了是吧!”姥爺一拍桌子吼了起來。

  初一看著他沒說話。

  “放下!”姥爺又吼了一聲。

  初一把月餅又打開了。

  “你就是賤的,”老媽在旁邊說,“盒子上印著酒店的名字呢,你這輩子也沒吃過大酒店的月餅,還菜市場呢,我媽要在家輪得著你吃?”

  “我姥……”初一看著老媽,“在醫院?”

  “不然在哪兒,擱街上躺著嗎。”老媽說。

  “哪個醫,院?”初一問。

  “不知道。”老媽有些煩躁地轉身進了屋,把門摔上了。

  “你姥住精神病院最合適了。”姥爺在後頭邊吃邊說。

  初一在客廳裡站了幾秒鐘,轉身換了鞋又出了門。

  這個家他之前是怎麼生活了十幾年的,他突然有些想不明白了。

  也許是因為老爸的消失,本來就過得很壓抑的一家人,現在變得更加古怪和讓人難以忍受。

  初一不知道是該去怪老丁,怪老爸,還是怪姥姥姥爺老媽這幾個永遠裹著一團喪氣活著的人。

  其實他之前也多餘問老媽,姥姥的定點醫院就在旁邊的三醫院,除了這兒,她也去不了別的醫院了。

  初一直接去了住院部,找護士查了一下名字,問到了姥姥的病床號。

  以前他做這些事兒都會沒底氣,不敢開口,不敢問人,醫院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他會無端地緊張。

  但現在,他往病房走過去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真的變了很多。

  也許是剛才被姥爺和老媽氣著了,也許是剛從機場出來,做為一條洋氣的狗,他居然並沒有覺得緊張和不安。

  姥姥看上去精神很好,盤腿坐在病床上,扯著嗓門兒正在說話。

  說話的對象應該是隔壁床的另外兩個老太太,但那倆老太太卻都躺床上閉著眼睛,一臉無奈,還有一個抬起胳膊擋在臉上。

  初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姥姥的這個狀態讓他根本不想走進病房。

  “喲!”姥姥一轉頭,看到了他,臉上震驚得眉毛都蹦了一下,“你們看看這誰!我跟你們說過吧,我那個外孫子!”

  旁邊床的老太太睜開眼睛往門口看了一眼,哼了一聲:“你可讓你姥別再喊了。”

  “你來幹什麼啊?”姥姥看著他,“這位貴客?”

  初一沒說話,走過去站到了床邊。

  “我好著呢,”姥姥斜眼兒瞅著他,“你跑回來幹嘛,是不是你小姨給你報的喜啊?”

  “姥姥,”初一彎下腰看著她,“好好說,話。”

  姥姥看著他,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吃飯了嗎?”初一問。

  “沒呢,吃個屁,”姥姥說,“你媽國慶日連個假都沒有,這幾天中午我都得靠吃空氣活著呢。”

  “我去買。”初一說。

  姥姥床頭掛著的牌子上沒寫需要忌口,初一在門口的飯店給她打包了一份回鍋肉,拎回了病房。

  姥姥這回沒在喊了,坐在床上,垮著臉發愣。

  “先吃飯吧。”初一說。

  “你有你爸消息沒?”姥姥突然問他。

  “沒有。”初一說。

  “都說他死了,”姥姥說,“要不怎麼員警都找不著他,死了就找不著了。”

  “吃飯。”初一說。

  姥姥拿過飯盒夾了一筷子肉:“你給我開的這伙食比你媽強,她就想餓死我呢,省得操心了。”

  初一沒說話,靠在牆邊看著她吃飯。

  吃完之後他把東西收拾了扔掉,又在牆邊站了一會兒,然後離開了醫院。

  不想回家,也沒什麼別的地方可去,初一溜達著去了河邊。

  一切都是老樣子,現在天兒涼了,河邊沒有難聞的味兒,只要不往河灘的垃圾那兒看,還是可以的。

  他的樹洞也還在原處,像以前一樣安靜。

  他站到樹洞前,摸了摸洞口邊緣,熟悉的帶著一點點溫暖的觸感讓他有些鼻子發酸。

  “你看,”初一從兜裡拿出了小皮衣鋼鏰,貼在洞口,“又見,面了,你倆聊,聊會兒。”

  他把臉扣到洞口上,什麼也沒有說,就那麼靜靜地待了一會兒。

  真是長個兒了,現在把臉扣上來都有點兒費勁了,他笑了笑。

  在河邊呆了一個下午,快晚飯的時候,他又去打包了一個紅燒肉飯,拎去了病房。

  這回姥姥沒再陰陽怪氣地說話,但是情緒也不怎麼高漲。

  沒多長時間沒見,初一卻能感覺得到,姥姥精神是沒以前好了。

  “你們那個學校,”姥姥邊吃邊問,“畢業了管分配嗎?”

  “不管。”初一說。

  “那你上哪兒工作去,自己找嗎?”姥姥問。

  “嗯。”初一應了一聲。

  “就你一個結巴,你自己找得著才見鬼了,”姥姥皺著眉,“廢物,連個管分配的學校都考不進去。”

  回去的機票是後天一早的,他本來以為自己能在家待上一整天,沒想到就這麼半天時間,他已經有些煩躁了。

  明天他打算去爺爺奶奶家待一天,後天直接去機場。

  不知道為什麼,他平時一星期見不著晏航的時候,也不會有多難受,現在嚴格算起來,連半天都沒到,他卻開始想晏航。

  想得有些焦躁不安,在河邊來來回回地走著,怎麼也靜不下來。

  好容易挨到晏航下班的時間,他壓著點兒把電話打了過去。

  “土狗。”晏航接起電話笑著叫了他一聲。

  這聲音一傳出來,初一整個人就像是落了地,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石凳上:“你下,班了嗎?”

  “剛出來,制服還沒換呢,”晏航說,“你那邊怎麼樣?”

  初一明明知道晏航問的是家裡的情況怎麼樣,但在聽到“怎麼樣”的時候,他的回答卻還是跑偏了:“我好想你啊。”

  晏航愣了愣之後笑了起來:“這才多久沒見著啊?就想我想得都不結巴了?”

  初一突然有些不安。

  他條件反射的這個回答,他這種讓晏航都有些吃驚的想念。

  某些他一直沒有留意過的情緒猛地湧上來。

  他甚至來不及仔細思考,突然覺得自己身體有些僵硬。

  “怎麼不說話了?”晏航問。

  “我不,不知道,”初一再開口時,聲音裡帶著自己無法控制的顫抖,“我有,有點兒……害怕。”

50

  “怎麼了?”晏航站在自己的櫃子前, 剛打開了櫃門要拿衣服出來換, 聽到初一這一句,他停住了, “出什麼事了嗎?”

  “不, 不是, ”初一猶豫著,“沒有出, 事兒。”

  “那你怕什麼?”晏航靠到櫃子上輕聲問。

  “不知道。”初一的聲音有些發悶。

  “你現在在哪兒?”晏航沒有追問他。

  初一的這句“我害怕”讓晏航有些心疼, 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還是想起了以前的初一。

  一個人害怕的東西很多, 有時候是害怕某一個人, 某一件事, 某一種感覺,有時候卻是沒來由的,覺察不到原因的,只是單純地害怕。

  “在河邊。”初一聲音裡還是有些微微地發顫。

  “樹洞那兒嗎?”晏航問。

  “嗯。”初一應了一聲。

  “我在樹洞那裡說過話, ”晏航笑了笑, “你去聽一下, 看能不能聽到?”

  “你說,說,什麼了?”初一有些吃驚。

  “說給樹洞聽的怎麼能告訴你,”晏航說,“你去聽聽。”

  初一大概是往樹洞那兒走,過了一會兒他才又說了一句:“你是, 不是叫我土,土狗了?”

  晏航笑了起來:“聽到了嗎?”

  “我猜的。”初一也笑了笑。

  “我還真叫了一聲土狗。”晏航說。

  “什,麼時候的,事兒啊?”初一聲音裡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顫音,聽上去情緒也好一些了。

  “我走之前,”晏航說,“去那兒跟你道了個別。”

  “真的?”初一聲音揚了起來。

  “嗯。”晏航應著。

  那邊初一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最後歎了口氣:“你這個智,智商好像也不,不怎麼,高啊。”

  晏航笑了好半天。

  其實那天在樹洞他說了什麼,他自己已經不能再完整地複述出來了,但還記得當時的那種感覺。

  現在想起來,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們居然還會有一起吃飯聊天甚至是一起坐陽臺上看月亮的這一天。

  那麼土,那麼小心翼翼,那麼沒有底氣的初一,卻能帶來這樣的不可思議,本身就挺不可思議了。

  跟晏航聊了一會兒之後,初一覺得自己稍微平靜了一些。

  掛掉電話,他又在河邊一直坐到了十點多,夜風已經很冷,他身上的衣服沒穿夠,實在是凍得有些受不了,這才起身慢慢往回走了。

  他對晏航的那種讓他害怕的感覺,依然在心裡,只是在聽到晏航的聲音之後,被舒緩和放鬆給壓了下去。

  在見到晏航之前,他不敢再去仔細琢磨這到底是怎麼了。

  也許只有在看到晏航,碰到晏航,面對面無可回避的時候,他才能想得明白。

  眼下他只要回到家裡,別說去琢磨這個感覺,就連隨便想想幾點睡幾起點他都會覺得煩躁不堪。

  家裡如同一潭死水,打開門的時候,客廳裡只有電視的聲音。

  老媽大概是睡了,房門關著,姥爺還坐在客廳沙發上,對著電視發呆。

  他從包裡拿了毛巾牙刷去洗漱,發現廁所洗臉池的水龍頭壞掉了,用水得直接開總閘。

  他歎了口氣,家裡有備用的水龍頭,姥爺在二手市場閒逛的時候買的,平時壞了一般就是老爸和姥爺會修。

  現在看來,姥爺換水龍頭的勁頭都沒了。

  他去抽屜裡翻出了一個舊水龍頭,找了膠帶和扳子,把水龍頭給換掉了。

  撐著水池沿兒看著流出來的水,他有些發慌。

  以前這個家也就這樣,充滿了憤怒,不滿,猜疑和相互傷害,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他覺得破敗。

  隨時會塌掉的感覺。

  洗漱完回到客廳,姥爺已經進屋睡覺了。

  他也進屋想睡的時候發現,自己那張小床,已經被拆掉了,放床的地方摞著兩個紙箱,裡面大概放著他的一些雜物。

  他愣了愣,退回客廳,拉開了自己小書桌的抽屜。

  抽屜裡原本也沒什麼東西,他隨時會用的都帶走了,剩下一些本子和小玩意兒,什麼壞了的筆,還有半瓶的墨水,小玻璃球……

  都是些不值錢也沒什麼用了的東西。

  但拉開抽屜發現它們都不見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傷心。

  抽屜裡塞得很滿,姥姥的梳子,煙盒,姥爺的茶葉,甚至還有幾包花椒大料。

  這個小書桌和那張床,大概是他在這個家裡回憶最多的地方,特別是小書桌,檯燈一打開,燈光照亮的這一小方,就是他唯一的獨立空間。

  他在書桌前愣了一會兒,走到沙發上躺下,拿過旁邊姥姥蓋腿的小被子蓋上,閉上了眼睛。

  -今天去看爺爺奶奶,晚上就在爺爺奶奶家住了

  -本來想先去拳館看看,何教練他們放假回家了,我明天一早去機場

  初一一大早發來了消息。

  晏航剛下了公車,一邊往酒店走,一邊給他回了一條消息。

  -忘了讓你再帶一盒月餅回去

  -我買了月餅了,還有水果

  -那你今天好好陪陪爺爺奶奶,我明天去機場接你

  -你哪有時間,我自己知道怎麼走了

  晏航笑了笑,走進酒店大門的時候他一邊打字一邊習慣性地往旁邊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幻覺還是錯覺還是別的什麼覺,他覺得花圃那邊有人在看他。

  他停下了腳步,轉頭看了過去。

  花圃那邊是人行道,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就站這三五秒的時間裡,走過去了能有七八個人。

  從理論上說,無論那裡有沒有人看他,他應該都看不清。

  -有時間,放心吧

  他給初一回了消息,走進了酒店。

  每天的工作都差不多,換了新的排班方式之後,大家也都慢慢適應了,只要沒有誰出錯,沒有客人找麻煩,他一整天的工作就是重複。

  不過今天的工作稍有不同,今天是中秋,雖然是個西餐廳,但也得過中秋節,晚上的桌也都預定出去了。

  他今天得盯著人把店裡該佈置該準備的節日相關再檢查一遍。

  “剛唐經理來了一趟,讓我們找幾個人晚餐的時候給客人唱英文版但願人長久。”張晨一臉崩潰地站在吧台。

  “什麼?”晏航愣住了,“唱什麼?”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張晨唱了一句,然後又補充了一句,“英文版,說是讓小晏翻譯就可以了。”

  “我翻……”晏航簡直無奈了,“個鬼啊。”

  他直接去找了唐經理,先不說別的,晚餐的時候大家都忙得狗一樣,上哪兒能安排人,還是“幾個人”去唱歌,還得現學英文版?

  而且歌詞翻譯跟平時的翻譯也不一樣,一樣要字數和押韻,要不肯定唱不出來,還不如直接來個Fly Me to the Moon了。

  “唐經理,”晏航敲了敲門進了辦公室,“就那個唱歌的事兒……”

  “你覺得怎麼樣?雖然是個西餐廳,但是這也是我們的傳統節日嘛,比較有氣氛,也比較有意義。”唐經理笑眯眯地說。

  晏航一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取消唱歌環節估計不太可能,唐經理明顯對自己的想法很滿意,可能還覺得自己可以獲得餐飲部的最佳創意獎。

  “我是覺得唱中文的會不會更合適?”晏航只能臨時退而求其次。

  “為什麼?讓外國客人也能聽懂不是挺好的嗎?”唐經理說。

  “這是我們的傳統節日,讓外國客人體會一下原汁原味的節日氣氛會不會也挺有意思?”晏航說,“吃中國月餅,聽中文的歌?這歌詞翻譯成英文反倒不好體會中國詩詞的韻味了……”

  “嗯,”唐經理陷入了沉思,“有道理。”

  “那……”晏航看著他。

  “有道理,”唐經理指了指他,“就按你說的,唱中文的。”

  “好。”晏航點頭。

  “不——是——吧——”張晨和另外兩個女服務員拉長聲音,一臉悲傷。

  “我已經爭取過了,沒讓你們現學個英文的就已經是我對你們最深沉的感情了,”晏航說,“幾分鐘的事兒,挺一下吧美女們,這月給你們每人一個提前兩小時下班的機會,哪天用自己安排。”

  “可以晚來兩小時嗎?”張晨問。

  “可以。”晏航點頭。

  三個女孩兒一咬牙同意了。

  “其實還是給你面子,”張晨說,“要不這麼尷尬的事兒就算唐親自來說,給我們一天假,我們也未必答應。”

  “是的。”另兩個女孩兒附和。

  “謝謝。”晏航抱了抱拳。

  -你還有流量嗎

  晏航發來消息的時候,初一正跟爺爺奶奶一塊兒坐在天臺的一眾花花草草中間吃飯,風挺涼的,但是爺爺在旁邊放了個小爐子,熱著菜,還挺舒服。

  -有啊,我都用不著

  -來視頻,五分鐘

  -????

  晏航沒有回答,直接發了視頻過來,初一趕緊接了。

  畫面裡是晏航他們餐廳,鏡頭晃動著,聽得出那邊客人很多。

  “這是什麼?”爺爺問。

  “我朋友跟,我視,視頻呢,”初一把手機螢幕轉過去給爺爺看,“我朋友在,一個特別牛,的五,五星酒店西,餐廳做領,領班。”

  “快看,”爺爺拉了拉奶奶的袖子,“初一的朋友,咱初一交了個五星級領班朋友。”

  “喲,”奶奶一聽,立馬湊了過來,“哪兒呢?”

  晏航的臉在螢幕上出現的那一瞬間,初一鼻子猛地一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就好像又已經一年沒看到了晏航似的,想得不行。

  “這是……爺爺奶奶嗎?”晏航大概是沒想到這邊還會有別的人出現在鏡頭裡,愣了愣。

  “我爺爺,奶奶,”初一笑了笑,指著螢幕,“晏航,我朋,朋友。”

  “你好你好。”爺爺奶奶一塊兒沖螢幕招手。

  “爺爺奶奶好,中秋節快樂,”晏航笑著說,“正好,你們一塊兒聽歌吧,我們餐廳的……節目。”

  那邊傳來了幾個女孩子唱歌的聲音,晏航的鏡頭轉了過去。

  初一看就有點兒想笑,幾個小姐姐站在餐廳中間,手挽著手一塊兒唱著:“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這歌初一聽過,不過不會唱,他只會唱生日快樂和數鴨子。

  還都唱得跟念經似的。

  “這是表演節目呢?”奶奶悄聲問。

  “嗯。”初一笑著點點頭。

  “這是個吃西餐的地方,”爺爺給她說,“你看好些個外國人,也跟著一塊兒過中秋呢。”

  小姐姐唱完歌之後,客人們都鼓掌,爺爺奶奶跟著也鼓了鼓掌。

  “挺有意思。”奶奶笑著說。

  晏航的臉重新出現在鏡頭裡,笑著問:“怎麼樣?”

  “挺好的,”初一靠回椅子裡,笑著點頭,“好聽。”

  “中秋快樂。”晏航說。

  “中秋快樂,”初一說著說著鼻子又酸了,只好轉過身躲到一邊,“月亮可,圓了。”

  “明天的最圓,”晏航說,“晚上去海邊兒看。”

  “嗯。”初一點點頭,盯著晏航的臉。

  “我得掛了,”晏航說,“這會兒正忙呢,我就是專門讓你看個樂。”

  “好。”初一笑了起來。

  “好好陪爺爺奶奶,”晏航說,“明天我去接你。”

  “嗯。”初一應了一聲。

  視頻掛斷之後他還捧著手機看了老半天,螢幕黑了他才把手機放回了兜裡。

  他第一次知道,就分開了這麼一天,想一個人可以想到就這麼面對面地盯著都無法緩解。

  他盯著自己面前的飯碗。

  這種強烈的思念裡,越來越多的慌亂和害怕開始裹著一塊兒出現。

  他伸出筷子去夾菜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那我是不是得先提前去買點兒吃的喝的?”崔逸把車鑰匙遞給晏航。

  “我都買了,”晏航拿過鑰匙,“晚上去吃完飯,拿上東西就直接過去了。”

  “行,”崔逸點頭,“那我就什麼也不管了。”

  “等著吃就行。”晏航笑笑。

  “開車慢點兒。”崔逸指指他。

  “知道了。”晏航說。

  初一的飛機下午到,今天午餐時間過了之後他請了兩個小時假,直接開崔逸的車去接初一,這樣比較方便。

  其實打車也可以,時間上比專門回來取車還能快些,但他就想讓初一吃驚一下,開心開心,這兩天初一的情緒都不太對,回趟家回成這樣也夠虧本兒的。

  飛機居然沒有晚點,有點兒神奇。

  “我到了,”初一的電話打了過來,“到了。”

  “我就在出口杵著呢,”晏航說,“你一出來就能看到我了。”

  “穿什,什麼衣服?”初一問。

  “灰色外套,裡面是我們制服襯衣,還有制服褲子,”晏航笑了,“我沒時間換衣服。”

  “嗯,”初一的聲音有些抖,“我跑,跑出去。”

  “別跑,走就行了,”晏航說,“一會兒保安以為你要搞破壞。”

  “哦。”初一應了一聲。

  從小跑改成快步走,沒走幾步初一就決定還是跑吧,有保安抓他再說。

  他挨著牆邊兒一路往前跑著,看到到達大廳外面站著的人群時,心裡一陣激動,跑著跑著就有點兒順拐了。

  他一邊往外看著,一邊慢下來調整了一下步子。

  晏航非常顯眼,別說是他事先問了晏航穿什麼衣服,就是他根本不知道晏航在外面,現在也能一眼看到他。

  第一排那個最帥的小哥哥就是了。

  旁邊的人時不時有人沖外面揮手,他雖然有點兒不好意思,但還是跟著舉起了手,沖晏航那邊揮了揮手。

  晏航沒看到他。

  他又蹦了兩下。

  晏航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笑著沖他也揮了揮手。

  他跑出去的時候,晏航已經站到了出口正中間。

  他邊跑邊張開了胳膊。

  沒幾天之前他還覺得這麼面對面地跑過去非常傻,現在全然無所謂了,包在屁股上一下下砸著也沒什麼感覺了,也就是這兒沒有跑道,要不他能直接飛過去。

  晏航也笑著張開了胳膊。

  他沖了兩步撲過去抱住了晏航。

  “哎,”晏航被他撞得後退了好幾步才停下來,“不知道的以為咱倆有十年沒見了呢。”

  “一百年了。”初一用力抱緊晏航。

  胳膊能感覺到晏航的身體,貼著他脖子的自己的臉能感覺到溫度,耳邊能聽到真切的聲音,還能聞到晏航身上很淡的香水味……

  一直到現在,這一秒,他對晏航的想念才終於落了地。

  情緒仿佛是一下被四周溫暖的氣息燙化了,他甚至還沒感覺到鼻子發酸,眼淚就已經湧了出來。

  晏航愣了愣才在他耳邊輕聲問了一句:“你不是吧狗哥?又哭了?”

  “隨便,哭哭。”初一把眼睛壓在晏航肩上。

  “真想讓那些說你很酷的人看看,”晏航笑著說,“動不動就哭,到底哪兒酷了。”

  初一不出聲,就死死摟著晏航。

  一直到晏航把他拖到了一邊沒人的地方,他才抬了頭。

  “哭完了?”晏航看他。

  “嗯。”初一鬆開了晏航,用手背在眼睛上蹭了蹭。

  晏航拿了紙巾給他,他抓過來在臉上胡亂又擦了幾下,也許是情緒過於激烈,這會兒他才開始感覺到了不好意思。

  認識晏航這麼些時間裡,他就看晏航哭過一次,而他莫名其妙一言不和就哭泣的次數自己都快數不過來了。

  “你跟我去餐廳吧,”晏航拍拍他的臉,“馬上就晚餐時間了,你在休息室等我,完事兒就去賞月?”

  “會不會影,響你上班?”初一問。

  “又不是天天去,沒事兒,”晏航說,“我就看你這樣子讓你回去等著我怕你又哭。”

  “不至於。”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跟晏航往外走的時候,初一發現他沒往計程車那邊走,而且直接往停車場走。

  “我們怎,怎麼走?”他問了一句。

  “你猜?”晏航說。

  “跑回去也,也行。”他點點頭。

  晏航笑著一摟他肩膀:“小土狗,今天我給你當回司機。”

  “啊?”初一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我開車過來的。”晏航從兜裡掏出鑰匙,拿在手裡拋了拋。

  “你會開,車?”初一很吃驚,他從來不知道晏航會開車,甚至沒想過晏航會不會開車的事兒。

  “我十歲就會開車了,”晏航說,“我爸不知道從哪兒借個車教了我半個月。”

  “啊!”初一更吃驚了。

  “啊什麼?”晏航看他。

  “你十,十四歲的時,候一米,四,”初一說,“十歲就一,一米吧?夠得著,方向盤?”

  “滾。”晏航非常簡單地回答了他。

  “真的十歲?”初一問。

  “我十四歲的時候真的不止一米四,”晏航邊樂邊歎氣,“也沒你這麼倒推的,你十歲的時候就一米高嗎?”

  “沒準兒。”初一想了想。

  晏航摟著他一通笑。

  初一跟著也嘿嘿地笑著。

  很開心。

  這種開心是真正的開心,什麼都不想,什麼也都想不起來了,就覺得開心,因為晏航在旁邊。

  “車是崔逸的,”晏航按了一下遙控器,前面一輛黑色的SUV閃了閃燈,“老男人款,以後我要是買車,就不要黑色。”

  “紅的,好看。”初一說。

  晏航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要說粉的好看呢。”

  “也好看。”初一笑著點頭。

  “上車,”晏航過去拉開了副駕駛的門,“狗哥。”

  初一有些興奮地上了車,再看著晏航從車頭繞過去,拉開門坐到了駕駛座上。

  “安全帶。”晏航關上車門。

  “哦。”初一拉了拉安全帶,半天也沒找著插口。

  “我來。”晏航靠過來,從坐墊下面把插口揪了出來。

  初一盯著晏航的手,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扯過安全帶的卡扣,再往裡一插一按,很隨意的動作,但卻漂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在晏航收回手準備發動車子的時候,他一把抓住了晏航的手。

  “嗯?”晏航愣了愣。

  他也愣住了。

51

  晏航的手挺瘦的, 但是這麼緊緊抓著的時候, 能感覺得到他手指的力量。

  初一無法判斷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只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有同樣的疑問。

  “怎麼?”晏航問。

  是啊, 怎麼了?

  初一垂下眼睛看著晏航的手, 為了緩和氣氛, 他沒有鬆手,還抓著晏航的手捏了捏。

  然後說了一句:“打, 打劫。”

  “好漢饒命, ”晏航說,“錢包在兜裡。”

  初一撒了手, 從晏航兜裡掏出了他的錢包, 打開看了看。

  晏航的錢包跟他的房間一樣, 非常簡單利索,裡面除了幾百塊錢和兩張卡,就沒別的東西了。

  “這點兒東,東西, ”初一說, “還用錢, 包啊。”

  “……你覺得還應該放點兒什麼啊,”晏航發動了車子,“你喝個水都拿飲料瓶子。”

  “誰說的,”初一從包裡拿出了晏航給他買的那個杯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到沒, 一,一百多呢。”

  “真的啊?”晏航笑了。

  “你買,得起麼?”初一說。

  “買不起。”晏航說。

  “好好開,車,開得好一,會兒賞你摸,摸一下。”初一把杯子放回了包裡。

  “謝謝啊。”晏航點頭。

  初一把腦袋靠在車窗玻璃上看著外邊兒。

  除了老爸的車,他就坐過小姨的車,不過次數都很少,他對副駕駛這個位置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

  今天第一次覺得,就算是這麼大的SUV,駕駛座和副駕的距離,也還是很近的。

  他靠在車窗上,左胳膊還能感覺得到晏航的體溫。

  ……好像有點兒太誇張了?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確定自己這是幻覺,他倆都穿著外套,中間的距離都夠再坐一個人的了。

  在晏航往他這邊偏過頭的時候,他猛地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垂下眼皮,假裝看自己的手。

  晏航繼續往前看了,沒過多大一會兒,晏航又往這邊看了一眼,雖然角度不大,他還是感覺到了。

  準備轉出停車場時,晏航第三次往這邊看了過來。

  “怎麼了?”他實在沒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問了一句。

  “嗯?”晏航愣了愣。

  “我臉,臉上……”初一又摸了摸腦袋,“還是頭……”

  “我看後視鏡呢。”晏航說。

  “哦。”初一猛地側過身子,把臉貼到玻璃前緩解尷尬。

  車在這時經過了一個減速帶,車身顛了一下,他的鼻子非常準確地砸在了玻璃上。

  “啊。”他皺著眉小聲喊了一聲,手捂住了發酸的鼻子。

  晏航把車停下了,轉身把胳膊搭在椅背上看著他:“初一。”

  “嗯。”初一捂著鼻子應了一聲。

  “你沒事兒吧?”晏航問,“怎麼感覺你有點兒迷迷瞪瞪的呢?”

  “困了。”初一小聲說。

  “那睡會兒吧。”晏航在他坐椅旁邊扳了一下,用手把靠背壓了下去。

  初一往後靠過去,閉上了眼睛。

  這樣挺好,閉上眼睛看不見晏航,他就沒有這麼不知所措了。

  臉上撲過來一陣暖風,晏航把外套脫下來蓋在了他身上。

  他閉著眼用手摸了摸,然後把手放到了外套兜裡,一個兜裡是錢包,一個兜裡是鑰匙,他都用手抓住了。

  從小他就經常聽老爸說各種開車時的事故,理論上他對晏航這種雖然會開車但是平時不碰車的司機是會有擔心的,小姨開車他都經常會擔心。

  但這會兒他卻特別踏實。

  晏航開車的樣子很帥,動作看上去也很穩,整個人都很放鬆,完全看不出平時不開車。

  一開始初一還會把眼睛時不時睜開一條縫看看晏航,車上了高速沒幾分鐘,他就睡著了。

  初一睡了一路,下高速收費站的時候晏航看了他一眼,側著頭睡得嘴都半張著了。

  晏航伸手輕輕把他下巴往上推了一下,初一迷迷糊糊地哼一聲:“啊?”

  “還有一會兒,”晏航笑了笑,“吵醒你了?”

  “沒。”初一眼睛都沒睜,又繼續睡了。

  晏航沒再跟他說話。

  初一這兩天一直有點兒奇怪,從回家之前他就有點兒感覺,到現在這種感覺更明顯了,但一時半會兒卻也找不到原因。

  初一的那個家,給了他多大的壓力,晏航不太能想像得出來,但只要想到那個蚯蚓眉的老太太,他就想皺眉頭。

  這樣家庭裡長大的孩子,能長成初一這樣,算是個奇跡了。

  但初一的情緒,肯定不僅僅是回了趟家。

  等紅燈的時候晏航又看他兩眼,要說初一藏不住情緒,這點不太可能,以前被欺負的時候,無論表情還是眼神,都找不到他的任何情緒,可以平靜得讓人無法理解,可要真說藏得住情緒……他這回的情緒又真是沒藏好。

  晏航覺得自己的某些猜測不太有根據,但初一帶著顫說“我好想你啊”的時候他就有了這樣的猜測。

  只是想到之前他問初一是不是在替周春陽表白時,初一的那個緊張的反應又讓他覺得不太可能。

  他一向覺得自己看人挺准的,卻在初一身上有些摸不透。

  畢竟一直以來,他都是保持著各種各樣或近或遠的距離,以局外人的眼光觀察著身邊的那些人。

  初一卻不是“那些人”。

  初一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很多時候他會覺得初一就像一條小狗,給它喂了點兒吃的,就嘰嘰嚶嚶的想要挨在他身邊,舔舔手,蹭蹭腦袋,享受他也許十幾年都沒有體會過的親近關係。

  這一點他自己倒是很有感觸。

  初一是他除了老爸之外,關係最親近的人,是他第一次離開時會有那麼強烈的“捨不得”的人,雖然不像初一那樣,只分開了一天就像是十年後重逢,但他的確很喜歡跟初一待在一起。

  摸摸腦袋,撓撓下巴……前面的車停了下來,晏航趕緊踩了一腳刹車。

  初一蹭一下坐了起來:“怎麼了!”

  “有點兒堵。”晏航說。

  “你是,不是走,神兒了?”初一看著他。

  “喲,”晏航笑了,“這個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

  “堵車用,用得著急,刹嗎?”初一把椅背調直了,“我讓你刹,刹得差點兒出,出溜下去了。”

  “走神兒了。”晏航點了點頭。

  “專心點兒,”初一很嚴肅地看著他,“你畢竟只,只是個二,把刀。”

  “好。”晏航笑了起來。

  “嚴肅,”初一指了指前面,“開了。”

  “不睡了?”晏航跟上了前面的車。

  “這還怎,麼睡啊,”初一揉了揉眼睛,“我給你導,導,導航。”

  “有,有,有,有車,”晏航笑著說,“沒說完呢哐就撞了。”

  “你欺負我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初一說。

  “是,”晏航伸手在他腦袋上扒拉了兩下,“特別好玩。”

  “手放方向,盤上!”初一說。

  “好嘞!”晏航抓好方向盤。

  到酒店的時候,正好差不多是餐廳的晚餐時間,還在停車場停車的時候,晏航的手機就響了。

  “快,我帶你去休息室,”晏航一邊拿手機一邊說,“我該忙了。”

  “不要管,管我,”初一趕緊擺手,“我車,車,車上睡覺。”

  “嗯?”晏航愣了愣。

  “嗯。”初一點點頭。

  “……也行,”晏航把車鑰匙遞給了他,“你睡吧,車窗開著點兒。”

  “知道。”初一笑了笑。

  晏航關上車門,一邊接著電話一邊跑進了酒店後門。

  初一拿著遙控在車上愣了好一會兒,老爸雖然長期開車,但他基本沒怎麼坐過,更不知道該怎麼控制。

  按理說,應該是把車鑰匙插上擰開電門,然後再開點兒窗。

  但他把車鑰匙插上之後,卻猶豫著沒敢擰,怕車會嗖一下沖出去了,崔逸這車一看就很貴,真嗖了他賠不起。

  最後他把車門打開了一條縫。

  剛準備躺下睡一會兒,車開始叫喚,叭叭叭的。

  他只得又坐了起來,把車門關上了。

  剛想算了就這麼睡吧應該死不了,有人在車窗上敲了兩下。

  是酒店的保安。

  他非常尷尬地打開了車門。

  “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保安問。

  “我等,等人,”初一說,“晏,晏航。”

  “哦,等小晏啊。”保安點了點頭。

  “你會開,窗嗎?”初一問。

  保安幫他把車窗打開一條縫,笑著走開之後,初一躺到了椅子上,歎了口氣。

  給小晏丟人了。

  小晏的朋友連車窗都不會開。

  小晏的外套沒拿走。

  初一拿過外套蓋在自己身上,閉上了眼睛。

  外套上有小晏的味道,確切說是很淡的香水味兒。

  小晏是個很臭美很講究的人。

  初一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別人叫晏航小晏的時候,他會有種很滿足的感覺。

  “我剛出電梯,”晏航一邊拿著電話一邊往停車場走,“急嗎?不急的話我明天簽字。”

  “不急,”張晨說,“你這著急忙慌的要去哪兒啊?”

  “過中秋。”晏航說。

  “晏領班,”張晨愣了愣,“中秋是昨天。”

  “我的中秋是今天,”晏航笑了笑,“掛了啊。”

  今天他出來的時候比平時早,餐廳這會兒還有不少客人,雖然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兒了,但平時這種情況他肯定是不會走的,一定會等客人都走了他才離開。

  但今天要也這樣,初一在車上愣著的時間就有點兒太長了。

  晏航走到車旁邊,從開了一小半的車窗往裡看了看,初一蓋著他的外套睡得還挺沉。

  看這架式,回家這兩天估計是沒怎麼睡。

  晏航敲了敲車窗:“初一。”

  初一睜開了眼睛,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坐了起來:“小晏啊。”

  “……哎。”晏航應了一聲。

  初一拿過遙控按了按,他拉開了車門,探進去看了看初一的臉:“臉上都壓出花了。”

  “完全睡,睡著了。”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臉。

  晏航從手套箱裡拿了桶濕紙巾放到初一腿上:“擦擦臉清醒一下吧。”

  他繞到另一邊上車的時候,初一把濕紙巾扯出來了正拿在手上看著。

  “怎麼了?”晏航發動了車子。

  “好高級,啊,”初一說,“跟卷,卷紙一樣扯,出來的?”

  “跟卷紙一樣很高級嗎?”晏航歎了口氣,“你要嗎?我那兒也有,十元店裡買的。”

  “要。”初一又扯出來一張,在臉上擦了擦。

  “小孩兒。”晏航笑笑。

  “你最成,成熟了,”初一想想又轉過頭,“小晏。”

  “幹嘛。”晏航回答。

  “你叫,叫我。”初一說。

  “小初。”晏航說。

  初一一下樂出了聲音:“真難聽,不如小,小晏好聽。”

  “小狗。”晏航說。

  “哎。”初一應著。

  “搖尾巴。”晏航說。

  初一一邊扯安全帶一邊側過身把手背到身後沖他晃了晃。

  晏航笑著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你真是挺可愛的。”

  車開到社區門口的時候,崔逸已經拎著一大堆東西在路邊站著了,晏航放下車窗看著他:“你開我開?”

  “你開,”崔逸拉開後門上了車,“讓你過癮。”

  “崔叔好。”初一回過身打了個招呼。

  “小不點兒好,”崔逸說完又看了他一眼,“好像已經不是小不點兒了?感覺比上回見長開點兒了。”

  “是嗎?”晏航偏過頭看著初一。

  初一也看著他。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只有前方照進來的燈光打亮了初一半邊臉,發梢的金色和明暗之間勾勒出的輪廓,看起來的確不是小狗了。

  得是條……中狗了。

  初一有些興奮,本來他們是打算先吃個飯再去海邊看月亮,但崔逸覺得直接去海邊更合適,帳篷一支,可以直接吃到半夜。

  這個提議讓初一很驚喜。

  有帳篷,還可以提前開始賞月。

  車往海邊開的時候他一直趴在窗邊,盯著外面,有些急切。

  本來以為中秋已經過了,海邊可能不會有什麼人,但他們停車的時候,初一還是看到了十多輛已經停好了的車。

  “人還不少。”晏航下了車。

  “還有,有地兒放,帳篷嗎?”初一跟著跳下了車。

  “那麼大的海灘,”崔逸打開車門把一大兜吃的遞了下來,“你要有時間,搭個檯子擱帳篷都行。”

  初一仰頭看了看天。

  月亮很大。

  非常圓。

  感覺抬手就能摸摸它腦袋了。

  海灘離路邊很近,走不了多遠就踩到了海沙上。

  月光下能看到有不少人,還有已經支好的帳篷,初一有點兒著急,拎著東西走在最前邊兒。

  “別往前了,”晏航說,“風大,在旁邊那兒就行。”

  初一看了看,旁邊放著一艘舊漁船,挺大的,船尾那邊有個小帳篷,船頭這邊還有挺寬的位置。

  他不會支帳篷,只能在旁邊看著崔逸和晏航忙活。

  帳篷支好以後,晏航掀開簾子:“進去趴會兒?我看你都快急死了。”

  初一沒說話,感覺自己仿佛一支箭,嗖一下就竄了進去,趴在了墊子上。

  墊子是個防潮墊,挺薄的,趴在上邊兒的時候能感覺得到下面起伏的沙灘。

  “感覺怎麼樣?”晏航也鑽了進去,在他旁邊撐著胳膊,左右看著。

  “爽,”初一偏過頭,把腦袋枕在下面一坨鼓起來的小沙堆上,“小窩。”

  “什麼小窩?”晏航低頭看著他。

  “就是……小窩棚,”初一笑了笑,“特別溫,溫暖。”

  晏航也喜歡這種感覺,特別小的一個空間,能摸得到四壁,能感受得到包裹,讓人覺得安全。

  他大概是因為家裡很多時候只有他一個人,有些空蕩蕩的,而初一,大概是因為家裡人太多了,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容身之處。

  晏航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我給你買個帳篷吧,你拿宿舍去,支你床上。”

  初一眯了眯眼睛,晏航的手在他臉上撫過的這一瞬間,他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舒服感覺。

  也許是因為帳篷裡挺暖和的,也許是他很喜歡這種小小的空間,也許是……他突然很想偏過頭在晏航的手上親一口。

  這個念頭,比他發現自己非常想念晏航時更讓他心慌。

  一秒鐘的恍惚之後,他一陣驚恐,心跳得他差點倒不上氣兒來。

  這到底是怎麼了!

  “不,不用,”他猛地推了晏航胳膊一把,“多傻,啊。”

  “……哦。”晏航愣了愣。

  “在這兒鋪個墊子吧?”崔逸在帳篷外頭問,“還是直接在裡頭吃?”

  “在外面吃吧,”晏航倒著退了出去,“不是還得看月亮麼。”

  “嗯,”崔逸翻了翻他們拎過來的東西,“還有個小酒精爐沒拿過來?”

  “放哪兒了,”晏航問,“我去拿。”

  “後備廂裡。”崔逸說。

  晏航起身往停車那邊走了過去。

  走到車旁邊之後他點了根煙,靠在了車門上。

  剛才被初一一把推開,讓他有點兒尷尬。

  不知道是因為初一已經不是個小孩兒了,不再能接受他這種摸小狗逗小孩兒一樣的方式,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總之這種被冷不丁拒絕的方式讓他有點兒尷尬。

  他拿著打火機,一下下打開,關上,再打開再關上。

  小屁玩意兒,要是擱去年,初一絕對不敢有這種囂張的動作。

  現在還真是狗哥了,了不起了。

  非常酷了。

  嘖嘖。

  車後面傳來了腳步聲,帶著沙響。

  晏航迅速把手伸到兜裡握住了鑰匙,把鑰匙上掛著的一根小鐵椎夾在了指縫裡。

  “晏航?”初一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兒,”晏航應了一聲,看到初一從車後頭轉過來,他揣在兜裡的手才鬆開了鑰匙,“你怎麼跑過來了?”

  初一沒說話,就那麼站在他旁邊。

  “跟崔叔待一塊兒尷尬嗎?”晏航問。

  “不會,”初一說,“他人特,特別好。”

  “那怎麼了?”晏航往那邊看了看,只能看到崔逸模糊的一個身影,不知道在忙活什麼。

  “幫你拿,爐子。”初一說。

  “一個酒精爐,還要幫忙拿嗎?”晏航笑了起來,“你以為是個煤爐啊?”

  初一沒說話,也沒跟著他笑,就那麼垂著眼皮。

  “那你幫我拿吧,可沉了,”晏航打開了後備廂,“像我們這種手無縛狗之力的帥……”

  “如果,”初一轉過頭看著他,“周春陽……”

  又周春陽?

  晏航撐著後備廂的門,簡直無奈了。

  感覺自己是不是應該找個時間把周春陽約出來打一頓。

  “周春陽又怎麼了?”晏航歎了口氣。

  “如果他跟,跟你說喜,喜歡你,”初一咬了咬嘴唇,擰著眉,“你會怎,怎麼回答他?”

  晏航愣了愣。

  他突然反應過來,初一的奇怪情緒,確切說應該是在周春陽跟他說了這件事之後開始的?

  “我不是說了嗎,”他把酒精爐拿了出來,遞給初一,“我不討厭,也不反感。”

  “不是這,這個……是,是,”初一拿著酒精爐,說得非常艱難,“是他要當,當面問,你的話你怎,怎麼回,答?”

  晏航盯著初一,想判斷出他這個問題的背後真正想要的回答。

  他跟初一之間沒有討論過這麼尷尬的話題,比起這個問題的答案,更關鍵的是初一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初一希望知道他會怎麼回答一個男生的表白。

  初一在他摸臉的時候非常狗哥地推開了他的手。

  “你不會是恐同吧?”晏航看著他。

  “啊?”初一一臉迷茫地也看著他,“恐同是,什麼?”

  “就是特別討厭同性戀,特別想跟他們保持距離?”晏航說。

  “沒,沒有啊。”初一說。

  “哦,”晏航關上後備廂,想了想,“如果他來跟我說喜歡我,我大概會說謝謝。”

  初一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沒了?”

  “沒了,”晏航說,“還能怎麼說,話都在謝謝這倆字兒裡了,傻子都明白吧……走,吃月亮去。”

52

  初一拿著酒精爐跟在晏航身後走回了帳篷旁邊, 崔逸已經把吃的都在墊子上放好了。

  “跟屁蟲, ”看到他倆過來,崔逸說了一句, “拿個爐子都要跟過去。”

  “我爸要是當年給我生了個弟弟, ”晏航笑著坐到墊子上, “現在估計就得是這麼跟著。”

  “你爸想要個閨女,”崔逸說, “臭小子養了一個就夠膩味了, 閨女才可愛呢,還能穿小裙子。”

  晏航歎了口氣。

  “自己提的, 自己又歎氣。”崔逸看了他一眼。

  “隨便歎歎, ”晏航說, “顯得我深沉。”

  初一坐到晏航旁邊,看著崔逸點著了酒精爐,再把一個平底鍋放了上去,晏航還是老習慣, 無論是加工做好了的燒烤還是像現在這樣現做的東西, 他都愛放一坨黃油。

  初一在家也做飯, 不過因為大多數時候家裡吃的東西都簡單,老媽不炒菜的時候他們就是各種速凍食品,所以他在做飯這方面沒有天賦,眼下這種情況,他基本就是坐在旁邊看著。

  崔逸的水準大概也就是速食麵級別的,弄了幾下之後就只剩了晏航, 他倆一塊兒在旁邊瞅著。

  頭頂上的月亮比他們剛到的時候好像又大了一圈,初一看一會兒晏航的手,抬頭再看一會兒月亮。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這麼放鬆舒坦看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是海邊,一切都顯得開闊大氣,今天看到的月亮也是他看到過的最大的。

  咬一口的話,口感應該是像個奶香霜淇淋。

  “給,”晏航拿盤子裝了兩片煎得非常香的大牛肉片給了崔逸,又遞了兩片羊肉的給他,“崔叔愛吃牛肉,你應該是喜歡羊肉吧。”

  “嗯,”初一笑了笑,“其實是,是肉都,行。”

  “晏航這個手藝,”崔逸邊吃邊說,“過兩年我給你投資個小西餐廳吧。”

  “我記憶力可是非常好的,記下了,”晏航笑著說,“謝謝。”

  謝謝。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初一忍不住往晏航那邊看了一眼。

  我喜歡你。

  謝謝。

  這大概是他根據晏航之前說的那個回答能想像出來的周春陽和晏航的對答了。

  周春陽肯定不會說得這麼沒意思,但他是個沒意思的人,他能想出來的也就是這樣了。

  或者說……讓他去說的話,他也就只會這麼說了。

  沒有鋪墊,也沒有裝飾。

  我喜歡你。

  謝謝。

  還需要在後面加一句不客氣嗎?

  如果不加,那豈不是很尷尬。

  加完了更尷尬好嗎。

  初一歎了口氣。

  “不喜歡吃嗎?”晏航看了他一眼,“怎麼還歎上氣了。”

  “跟你喝一,一大口啤,酒然後,”初一拿起旁邊的飲料灌了兩大口,“啊……”

  晏航笑了起來。

  “舒服得歎,歎氣。”初一說。

  崔逸笑著拿了一罐啤酒,仰頭喝了幾口,然後一抹嘴:“啊……”

  “別氣我,”晏航說,“要不回去的時候你開車,我喝兩口。”

  “晚了,”崔逸晃了晃罐子,“我已經喝了。”

  晏航笑著嘖了一聲。

  舒服。

  初一吃了三盤大片羊肉和一堆烤翅之後往一躺,倒在了沙灘上,胳膊往兩邊一攤,看著月亮。

  很開心,很放鬆。

  只要不去想那個“我喜歡你”的問題,就很愉快,整個人都是一個微笑。

  不過要真的不去想,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眼下的所有的美好愉快和微笑,都是因為晏航。

  因為跟晏航在一起。

  因為他想要跟晏航在一起。

  其實剛才去晏航,也只是衝動,被那些讓自己慌亂不堪的情緒逼出來的衝動,那一瞬間他就是那麼覺得的。

  我喜歡晏航。

  但聽到晏航的那個“謝謝”之後,他又猶豫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周春陽一樣。

  也不知道如果晏航給了他一個“謝謝”,他又該怎麼辦。

  晏航又該怎麼辦。

  真的是嗎?

  同性戀?

  初一是個同性戀嗎?

  從小到大,他沒有喜歡過什麼人,別說男生,女生也沒有過,他沒有去喜歡什麼人的機會,而更沒有人喜歡過他,他曾經的那些同學無論男女,恐怕沒有幾個還記得有他這麼一個人。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他不知道。

  被一個人喜歡是什麼樣的,他更是不知道。

  這種感覺很煎熬。

  想要靠近晏航,不斷地無限地靠近。

  卻又因為這樣的渴望而害怕迷茫。

  月亮的顏色都變淡了。

  一個晚上的時間太短了,哪怕是從晚飯一直到宵夜,也還是很短。

  他和晏航一塊兒躺在帳篷裡,把腦袋擱在帳篷門口的墊子上,崔逸給他倆用沙一人堆了個小枕頭。

  不想動,就想一直這麼呆著瞪著月亮。

  崔逸比他倆還活潑些,爬到旁邊的舊船上去拍月亮,還有月光下的漁船,順帶還拍了月夜裡在帳篷裡挺著不肯動的兩個少年。

  “快一點了,”崔逸看了看手機,“你倆要是不想回去,就在這兒睡,我去對面旅店開個房。”

  “回吧,”初一說,晏航明天一早還要上班,為了讓他過好這個中秋,晏航今天已經算是早退了,要明天再趕不及上班,就實在有點兒太不像話了,“晏航明,明天上班。”

  “開心嗎?”晏航偏過頭問他。

  “嗯。”初一臉沖天笑了笑。

  他不敢轉過頭去看晏航,這個距離太近,以往他不會有什麼感覺,想要挨著晏航就挨著了,想要抱著晏航就抱著了,想要抓著晏航的手也一樣就抓著了,在他看來,所有這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

  而一旦意識到他所有的這些“想要”裡,似乎都摻雜著一些別的東西時,他就開始無法面對晏航了。

  “其實想這麼玩,不一定要中秋,”晏航說,“週末也可以,你什麼時候想這麼玩了,就來,咱倆自己來也行,叫一幫同學一塊兒也行。”

  “嗯。”初一瞪著月亮,笑著點了點頭。

  “那走吧,”晏航坐了起來,“開回去還得一個小時了。”

  初一坐了起來,晏航隨手扒拉了一下他的頭髮,把他腦袋上的沙子扒拉掉,就這一個動作,和晏航側身時撲過來的暖暖的氣息讓他瞬間像是逃命一下迅速地又倒了回去。

  “你找抽呢?”晏航手還舉著,“剛給你把沙子弄掉點兒!”

  “反正也弄不乾淨,”崔逸說,“老實回去洗頭吧。”

  初一第一次跟海沙這樣親密接觸,坐在車上往回走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明明也沒在沙灘上打滾,穿的還是長袖長褲,但不光頭髮上全是沙子,衣服裡也都是,連內褲裡好像都有,只是他沒好意思伸手進去確定。

  他悄悄看了晏航一眼,發現晏航正在打呵欠,再回頭看了一眼,崔逸已經歪在後座睡著了。

  他皺了皺眉,要不是為了讓自己開心,晏航和崔逸應該不會有興趣在海邊一呆一整晚吧。

  “你困嗎?”他坐直了,小聲問晏航。

  “不困。”晏航說。

  初一盯著前面的路,怕有什麼突發情況,他可以提醒晏航。

  “你困了就睡會兒,”晏航說,“剛你躺那兒看月亮的時候都打呼嚕了。”

  “不可能,”初一愣了愣,“我沒,沒睡。”

  “我也聽到了。”後座的崔逸笑著接了一句。

  初一回頭看了一眼崔逸,發現他還是之前的姿勢,眼睛都沒睜,只是在笑。

  “我睡,睡著了?”初一有些無奈。

  “嗯,”晏航笑了笑,“睡吧,不用管我,我正經睡都未必能睡得著,別說開車的時候了。”

  初一沒說話,他知道晏航睡眠不好,床頭還有藥,不過還是盯著前面的路,時不時往晏航臉上掃一眼,看他是睜著眼兒還是閉上了。

  回到晏航家的時候,已經快三點了。

  他倆緊趕慢趕地收拾洗漱,躺到床上的時候也已經三點半了。

  “睡吧。”晏航關掉燈,在他胳膊上拍了拍。

  “晚安。”初一輕聲說。

  “晚安。”晏航說。

  晚安是晚安了,但初一第一次知道自己失眠能失得這麼徹底,不知道是玩得太興奮了,還是腦子裡的事兒太多了。

  不,腦子裡的事兒並不多,是太震驚了。

  震得他一直有些發蒙,一會兒覺得是這麼回事兒,一會兒又覺得放屁呢怎麼會是這樣,一會兒是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一會兒是拉倒吧也不是小孩兒了想事兒怎麼還這麼靠譜。

  晏航估計也失眠了,早上他起床的時候,初一都沒聽出他呼吸前後的變化來,估計一直就那麼躺著而已。

  “你再睡會兒吧,估計你能睡到中午,”晏航脫掉身上的T恤,拉開衣櫃找著衣服,“一晚上都沒睡呢。”

  “你知道?”初一看著晏航背上柔和而緊致的肌肉線條。

  “廢話,”晏航套上了一件長袖T恤,轉過身,“你翻了幾次身我都知道,不給你做早點了,睡夠了自己起來出去吃。”

  “嗯。”初一盤腿兒坐在床上點了點頭。

  看著晏航走出臥室,再聽到客廳的門響了一聲,他又倒回了枕頭上,下意識地把晏航的枕頭抱了過來。

  等到發現自己抱著晏航的枕頭還把臉都埋在裡頭的時候,他心裡又是一陣慌亂,但卻沒有把枕頭放回去,還是緊緊抱著。

  這兩天的客人每天都能創新高,基本都是預定,沒有預定的客人都沒辦法安排了,晏航每天都覺得自己腿很酸,等這個假期過去之後,他得找個地方好好按摩一下。

  不過讓他覺得格外疲憊的,卻是心裡的不安。

  不知道是連續兩天沒睡好總有幻覺,還是自己長久以來的過度敏感,又或者是真的,總之他今天一直覺得有人在看他。

  但餐廳裡的人無論是服務員還是客人,他都觀察過了,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他不得不去洗了好幾回臉,想讓自己清醒冷靜一些。

  他對自己的直覺和對危險的預判一向自信,這是老爸有意無意這麼多年“訓練”出來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但情緒或者精神狀態不對的時候,就會出錯。

  這種不斷得出結論又不斷以“現在是不穩定狀態”推翻的糾結讓他非常焦慮。

  -我今天去等你下班吧

  躲在酒店後門垃圾桶旁邊抽煙的時候,初一發來了消息,晏航笑了笑。

  只有初一了,還能讓他在焦慮不安的時候笑得出來。

  -是不是太無聊了?

  他回復了一條。

  這兩天初一都自己一個呆在家裡,因為不會玩遊戲,拿著筆記本也不知道該幹什麼,所以他都是看電視,估計是閑得不行了。

  -我不怕無聊的,我可是能在河邊一個人坐一天的

  想我了嗎?

  晏航在螢幕上打出這行字之後,又在發送前刪掉了,其實這句話要是之前,也就是他跟初一之間一個隨口的玩笑,但現在他總感覺哪裡不對。

  初一本來就挺不對勁的,那天看月亮的時候問完那個問題之後就更不對勁了,但他自己這兩天狀態也不好,沒顧得上去仔細觀察,只覺得類似的話還是先不要說了,怕初一變得更不對勁。

  他很心疼初一,也很在意初一,不願意初一有一點點不開心。

  -那是想出來逛逛街嗎,要不要下個館子?

  -我請你吃飯吧

  晏航笑了笑。

  -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晏航看著這句話,過了一會兒才回了一條。

  -行,什麼都可以跟我說

  回完消息他掐掉了煙,拿了兩顆口香糖邊嚼邊往回走。

  初一的反應和這句很正式的“我有事情想跟你說”,讓他開始覺得自己之前的某些猜測是對的。

  晏航,我喜歡你。

  我可能是喜歡你。

  我可能有一點喜歡你?

  我覺得我大概……

  初一站在鏡子前歎了口氣。

  晏航,你覺得我現在這樣是不是有點奇怪……

  你能不能幫我分析一下?

  晏航,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我會不會……跟周春陽一樣?

  我可能是個同性戀。

  初一皺著眉,突然有些不敢看鏡子裡的自己。

  他在這裡站了已經快一節課了,腦子裡已經閃過無數的開場白,但卻沒有找到一句合適的。

  也沒能試著說出哪怕一個字來。

  所有的感覺都只是他自己的猜測,他給自己劃了一個範圍,而在這個範圍裡,他所有的想法和行為,都只有這一個結論。

  但他不知道這樣的判斷是不是對的,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開頭,更不敢想晏航會給他什麼樣的答案。

  是一個“謝謝”,還是沉默。

  很多事需要勇氣,而他一向沒有勇氣,他害怕否定,害怕不被接納,他更熟練掌握的技能是逃避和自我封閉。

  而勇氣這種東西,都是晏航給他的。

  甚至最初他能鼓起勇氣接近晏航,也是因為晏航的溫柔給了他勇氣。

  他去打工,他要去外地上學,他反抗梁斌,他不再順從家裡的人,他要去找晏航,一切一切,跟勇氣有關的一切,都跟晏航有關。

  這一次,他用了兩天時間掙扎,讓他最終決定無論是不是這樣,無論需要面對的結果是什麼,也還是因為晏航。

  晏航是個很厲害的人,自己現在這種連自己都回避不了的樣子,晏航早就感覺到了,與其這樣糾結著讓晏航跟著擔心,不如豁出去了。

  豁出去了!

  他不是小土狗了。

  是狗哥!

  響噹噹的!狗哥!

  他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確定自己已經說了要跟晏航“說事情”,這句話說出去了,他也就沒什麼後路了,他找不出第二件需要這麼嚴肅地去跟晏航說的事兒了。

  晏航發來了消息,告訴他可以出門了。

  初一連一秒鐘都沒耽誤,就拿著包跑出了門。

  這幾天是節假日,沒有上下班的高峰時段,什麼時候人都挺多的,他站在公車站盯著車過來的方向。

  雖然很緊張,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自己和晏航面對面的時候會是什麼情形,但又很著急,想要快一點兒見到晏航。

  終於看到車過來的時候,他連尊老愛幼的好習慣都忘了,竄過去第一個蹦上了車,上了車之後才回過神,就算是第一個上車,也不會比最後一個上車的快……

  車一路慢吞吞地開著,假日的時候路上各種自駕的車擠著,公車走得比平時慢得多,快到地方的時候,晏航的電話打了過來。

  “喂?”初一接了電話。

  “我換完衣服了,”晏航說,“現在出去。”

  “我還沒,沒到。”初一頓時急了。

  “我在車站等你吧,”晏航笑了笑,“不著急。”

  “我急,急啊,”初一看了看外面,大概還有一站多一小半,到酒店這邊的幾站路上人車都少,這邊沒有景點,遊客很少,車倒是比之前開得快了,“我說了等,等你下班,現在是你等,等我下車。”

  “那要不這樣吧……”晏航說了一半沒了聲音。

  “怎麼了?”初一問。

  “……沒,”晏航再開口的時候聽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我現在去……車站,你到哪兒了?”

  “超市,”初一說,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非常著急,“我下車跑,過去。”

  “嗯?”晏航愣了愣。

  車進了站停下了,初一擠過去下了車,現在天色都已經暗下去了,人行道上人也少了,他跑起來能比公車要快。

  “我跑,過去。”初一邊跑邊說。

  “你下車了嗎?”晏航問。

  “嗯!”初一笑了笑,跑起來的時候迎面吹過來的秋風讓他一陣舒適,整個人像是一下都通了,“晏航。”

  “……嗯?”晏航應著。

  初一一手按著在屁股上砸著的包,一手舉著電話:“我現在就想說……”

  “你在那邊等我吧,”晏航突然說,“超市。”

  “啊?”初一愣了愣,“我馬,上就跑到了。”

  晏航過了街之後回頭又往身後看了看,沒有看到有異常的人,但他可以確定有人在跟著自己。

  不是沒睡好覺,也不是精神狀態的影響,這種強烈的危險靠近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你……”晏航看了看四周,人不多,說實話一眼過去他就能看得清,沒有他要找的目標,“你就在那兒等我。”

  他不能讓初一過來,他這會兒還沒有弄清情況。

  “為什麼啊?”初一問。

  “有個驚喜給你,”晏航隨口編了個理由,“你……等我一會兒就過去。”

  酒店這邊環境很清淨,除了酒店背後有個商場,街這邊基本都是綠化的小花園和單位的圍牆。

  “驚喜?”初一聽聲音像是停下了步子,“什麼驚,驚喜?”

  “說出來了叫驚喜麼?”晏航說,他沒往初一過來的方向走,轉身準備往回,那邊人更少,如果有什麼人,他更容易發現。

  轉身的時候,他一眼看到前面一個轉角有個人影晃了一下。

  要不是他刻意注意著四周,他肯定看不到這個人,而直覺讓他只憑這一晃,就把這個人和那天在餐廳裡見過的那個左腿有問題的人聯繫在了一起。

  “那我等你過,過來。”初一聽上去心情不錯。

  他想掛電話的時候初一又叫了他一聲:“晏航。”

  “嗯?”晏航往拐角那邊慢慢走了過去,手伸進了兜裡,握住了鑰匙,把小鋼椎夾在了指縫中間。

  “我……我想,想告訴你,一個事兒,”初一說,“我怕我看,著你的時,候就不,不敢說了。”

  “什麼事兒?”晏航問,眼睛盯著轉角,慢慢靠近,再猛地一步跨了過去。

  轉角這邊是一片花圃,外面是一個噴水池,裡面種了不少樹,一條小石板路過去,有兩三套石桌椅,中午不少旁邊上班的小姑娘會買了午餐上這兒來吃。

  不過這會兒一個人也沒看到。

  “初一,”晏航看著那邊,“我一會兒打給……”

  “晏航,”初一清了清嗓子,“我喜,喜歡你。”

  晏航愣了愣。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時,他剛從初一的話裡回過神來,已經來不及躲開了。

  背後有人對著他猛地一撞。

53

  晏航我喜歡你。

  初一最後還是選擇了這種特別老土的沒新意沒技巧沒退路的表達方式。

  唯一留給自己的那一丁點兒餘地, 大概就是因為沒有跟晏航對面對, 所以如果晏航臉上有什麼讓他尷尬的表情,他看不到。

  看不到就沒有那麼難堪了, 哪怕是拒絕, 他也可以把語言和表情的雙重打擊避開一半。

  而就這樣一句話, 對於他來說,幾乎已經用掉了全部的勇氣。

  他就這麼拿著手機, 站在人行道上, 前後都有路燈,他就這麼站在沒有遮擋的光裡, 左邊有車開過, 右邊有人走過, 對於一直習慣性要挨著牆根兒走的土狗來說,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場面。

  我喜歡你。

  他就這麼站在這裡,看著前方。

  說出這句話之後,四周就靜了下去, 他所有的感知都關閉了, 所有的捕捉能力都留給了貼在手機聽筒上的右邊的耳朵。

  晏航我喜歡你。

  聽筒裡很安靜, 初一能清楚地聽到晏航的呼吸因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而有所停頓。

  他的心跳得很快,身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緊張,害怕。

  還有一絲絲後悔。

  晏航那邊的停頓是多長時間他不知道。

  0.1秒還是0.2秒,是更長還是更短。

  他都不知道。

  他突然很想掛掉電話,他這一瞬間才發現,等待答案竟然比說出“我喜歡你”要困難得多。

  聽筒裡短暫的停頓之後, 他聽到了晏航的喘息,伴隨著很低地一聲……他判斷不出來這聲音是什麼意思,是哼了一聲,還是歎氣,或者是什麼別的。

  沒等他從混亂中嘗試判斷,那邊又傳來了哢啦的幾聲響。

  電話掛斷了。

  初一愣在原地,舉著電話。

  晏航掛掉了電話。

  在他說出“我喜歡你”之後,晏航掛掉了電話。

  這一刻他連體會一下是什麼滋味兒的能力都喪失了,只有迷茫。

  聽筒裡的寂靜消失了。

  身邊的寂靜也消失了。

  他的感知慢慢回到身體裡,他聽到了身邊開過一輛身,看到了兩個路人從他旁邊走過,他甚至看到了迎面而來的一個大媽掃過他臉上時略帶探究的目光。

  這一刻他非常想要躲開,縮起來,團到旁邊的樹影裡,團到牆角邊。

  他很艱難地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螢幕都已經黑了。

  他點亮螢幕,通話介面已經消失,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被晏航掛了電話。

  怎麼會這樣?

  晏航從來沒有這樣簡單粗暴地對待過他。

  除了那些惹事的小混混大混混,他心裡的那個晏航,對陌生人都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是因為這是一個“表白”電話嗎?

  可晏航明明說過,他會說謝謝。

  連周春陽都能得到一個溫和的謝謝。

  為什麼自己是這樣的答案?

  初一擰著眉,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晏航這是為什麼?

  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

  是的,怎麼了?

  初一猛地抬起頭,在一瞬間的猶豫之後又撥了晏航的號碼,再把手機放到耳邊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在哆嗦。

  他不相信晏航會掛他的電話。

  也不相信晏航會用這樣的方式拒絕他。

  晏航不是這樣的人。

  晏航是在整個人都陷入了黑暗的時候還會想著他有沒有吃飯,要叫外賣來吃的人。

  這個被掛斷的電話是個意外。

  但是個什麼樣的意外,他不知道。

  電話沒有接通,聽筒裡一片死寂,然後響起了一個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初一愣了愣。

  接著把手機往包裡一塞,撥腿就往前跑了出去。

  人的預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一般都會對不好的事才會產生預感,而一旦預感出現,腦子就會轉得非常快,前前後後,所有的細節一秒之內就能全部被串起。

  晏航打不通的電話,晏航突然掛斷的電話,晏航那個短促的聽不出是歎氣還是喘息的聲音,晏航有些心不在焉的對話,晏航讓他不要過去……

  跑出去兩三步的時間裡,這倒著回去的一串細節已經讓他害怕得感覺汗毛都全立了起來。

  初一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跑過了,全力以赴。

  耳邊的風和腦子裡的轟響混成一片,全身的血液都因為緊張而往上湧,手腳冰涼,眼睛卻發燙,燙的發紅的那種。

  也就十幾秒鐘,他沖過了公車站,沒有看到晏航,晏航一開始說到車站等他,從酒店出來過了街就是車站,現在卻沒看到人。

  晏航讓他原地等著,可現在他發現晏航根本就沒有往他那邊走。

  這一定是出事了!

  初一步子頓了頓,想要看清四周環境,看晏航有可能在哪裡。

  就在他放緩的同時,前面二十米的一個拐角,跑出來了一個人,先是往這邊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到他之後頓了頓,然後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這個人!

  就是這個人!

  初一也不知道自己是憑什麼判斷的。

  但他撒丫子追過去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這個判斷。

  這個人跟晏航突然掛斷的電話和打不通了的手機有關係!

  他知道自己跑得挺快,雖然沒有晏航快,但比眼前這個人要快得多,特別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大概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

  在他一片驚慌茫然混亂的意識裡,感覺自己追到這個人身後也就幾步。

  但他不知道該怎麼樣能讓這個人停下。

  只能是憑本能。

  他猛地一蹬地借著慣性幾乎是騰空而起一腳踹在這人後腰上時,有一種自己要沒踹到人,就會從這人腦袋上飛過去的錯覺。

  這人被他一腳踹得重重地趴在了地上。

  他落地之後沒有停頓,直接過去撲到了這人身上,抓著這人後領子往上一提,也顧不上思考自己就這麼把人踹翻在地如果踹錯了會有什麼後果。

  而就在這時,那人手裡同時摔出去的一個東西讓他當場愣住了。

  是一把刀。

  雖然光線不夠他看不清刀上有沒有血,但他看到了這人握刀的右手上有血。

  這不多的一點血跡進入他視野時,就像有人在他耳邊猛地敲了一記響鑼,嗡嗡的聲音震得他腦袋都有些晃了。

  他一把抓過這人的右手,往背後一擰。

  沒有傷。

  這人手上沒有傷。

  看他跑起來的樣子也不像是有傷……那血是誰的!

  初一從這人身上一躍而起,顧不上別的,抓人和去看看晏航的情況,這兩者他根本不需要思考就選擇了晏航。

  他往拐角那一片小花園跑了過去。

  一邊跑一邊吼了一聲:“晏航!”

  沒有人回答他。

  太陽落山之後,秋風吹過來帶著能輕鬆吹透兩件衣服的涼意,而他卻整個後背都是汗,額角的汗甚至滑到了下巴上。

  順著噴水池邊的小石子兒路往裡跑過了一張石桌之後,他看到了前面路邊倒著一個人。

  也看到了這人身上穿著的他熟悉的衣服,早上晏航出門的時候剛換的,一件黑色的帶拉鍊的衛衣。

  “晏航!”他喊出這一聲的時候嗓子完全啞掉了,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他腿有些發軟,撲到晏航旁邊的時候帶著踉蹌。

  “說了讓你別過來!”晏航動了動,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

  “你怎,怎麼了!”初一跪在地上,手在晏航胳膊上輕輕碰了幾下,他不敢扶晏航,也不敢動他。

  “沒事兒。”晏航說著想要坐起來,但沒使上勁。

  “你別動!”初一趕緊往他肩後托了一下,想要再托住他胳膊的時候,摸到了一手濕潤。

  是血。

  滿手的血。

  初一看著自己的手,頓時覺得眼前一片發紅:“傷哪兒了?我報,報警!”

  “先打120,”晏航皺著眉,“然後叫崔逸。”

  “好。”初一幾乎是一把撕開了自己包上的拉鍊,伸手進去拿手機的時候,覺得手上的血有些發粘。

  在他手指有些哆嗦地撥通120報地址的時候,晏航在旁邊報了崔逸的電話,然後閉上了眼睛。

  初一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放慢語速,儘量讓自己說話能利索一些:“就在酒店對,面的噴水,池旁,旁邊……應該是刀,刀傷……”

  掛了120的電話,他又迅速撥了崔逸的號碼,他很佩服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還能記得住晏航報出來的這些數字。

  “我馬上到,”崔逸很冷靜地說,“你檢查一下他的傷在哪裡,幫他按一下,不要移動他。”

  “好。”初一啞著嗓子回答。

  電話打完之後他都顧不上把手機塞回包裡,直接往地上一扔,半跪半趴地伏到了晏航身邊:“傷哪兒,了?”

  “腰上。”晏航說。

  初一脫掉了自己的外套:“我幫你按,按著。”

  “嗯,”晏航笑了笑,“稍微……靠後一些的……位置。”

  他一直按在腰上的手鬆開時,初一看到了他手上的血,那一片的衣服都是濕的,黑色的衣服看不出血的顏色,但初一聞到了血腥味兒。

  他小心地把外套卷了一下,按到了晏航腰上。

  “用力點兒。”晏航說。

  初一使了點兒勁。

  “沒事兒死不了,”晏航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你篩什麼糠,抖得我都……哆嗦了。”

  “我沒抖。”初一看著他。

  晏航臉色看上去不像電視裡演的那樣,捅一刀就煞白了,基本還算正常,但看得出他很疼,還有些虛弱。

  “行吧,是我在抖。”晏航笑了起來。

  “別笑了,”初一不知道晏航這時候了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他不鬆勁地用力按著傷口,“不要說,說話!”

  “嗯,”晏航應了一聲,停了一會兒又問了一句,“你剛是不是碰到……”

  “是,”初一為了節省他的體力,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我本來可,可以抓,住他……你別說話。”

  救護車來得挺快,初一和晏航沒說幾句話,就聽到了有救護車的鳴笛聲。

  “我去路,路邊,”初一拉過晏航的手放到衣服上,“你按住。”

  晏航沒說話,伸手按住了傷口。

  初一把身上的包甩到一邊,順著小路狂奔出去,站在路邊沖著前方閃著燈開來的救護車一通又蹦又喊:“這裡!這裡!這裡!”

  看著擔架從車裡被拿出來的時候,他才稍微感覺安心了一些,帶著醫生跑到了晏航的位置。

  檢查,簡單包紮止血,把晏航抬上擔架……初一一直在旁邊盯著。

  醫生掀開晏航上衣的時候,初一看到了他腰上的刀口。

  沒有看得太清楚,但一眼過去,血淋淋的一片讓他感覺像是有人在他身體裡抓著狠狠擰了一把。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機還扔在地上,趕緊撿起來接了電話。

  “救護車到了嗎?”崔逸在那邊問。

  “到了。”初一跟著擔架往車子那邊快步走著。

  “送哪個醫院?”崔逸又問。

  初一報了醫院的名字:“現在就過,過去了。”

  “好,我直接去醫院,”崔逸說,“你別慌。”

  “嗯。”初一應了一聲。

  走到拐角時,他看到了草叢裡有東西反光閃了一下。

  是晏航的手機。

  他撿了起來看了看,手機螢幕全是裂紋,他擰著眉把手機放到了包裡。

  晏航當時就是站在這裡吧……他沒敢再想下去。

  初一跟著救護車到醫院的時候,崔逸已經到了。

  看到崔逸的時候,他就像是看到了靠山一樣,整個人猛地一軟,差點兒跪下去。

  “你跟著,”崔逸抓了抓他的肩,“我去辦手續。”

  “嗯。”初一點點頭。

  他是個沒見過世面,也沒什麼機會處理任何事情,甚至沒去醫院看過病的土狗,崔逸的到來,讓他終於從慌亂裡慢慢脫離出來。

  別的不行,他起碼能幫著跑腿兒,交個費什麼的。

  崔逸在醫院應該是有認識的人,打了兩個電話之後,來了一個看上去年紀很像老專家的大夫。

  初一沒有什麼心情去聽崔逸和大夫說話,只知道晏航馬上要手術。

  “狗哥。”晏航叫了他一聲。

  “嗯。”初一看著他。

  “笑一個,”晏航說,“臉都快拉成驢哥了。”

  初一扯著嘴角咧了咧嘴。

  “回去跟學校請幾天假,”晏航說,“過來伺候我。”

  “嗯。”初一點點頭。

  別說請幾天假,就是馬上退學也沒問題。

  晏航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初一一直跟著,崔逸拉了他一把他才聽到護士說的話:“家屬在外頭等著!”

  家屬。

  這個稱呼讓初一猛地一陣溫暖,但很快又有些心疼。

  家屬,哪兒來的家屬。

  晏航沒有家屬。

  唯一的親人也失蹤了。

  他低著頭走到一邊,站到了牆邊靠著。

  “是怎麼回事兒?”崔逸走過來問。

  “我不知道,”初一還是覺得全身發冷,老覺得牆上不斷有寒氣透過來,“我跟他打,打著電話,突然斷,斷了。”

  “然後呢?”崔逸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遞給了他。

  “我不,不冷。”初一趕緊擺手。

  “我車上還有衣服,一會兒我去拿了就行,”崔逸看著他,“你這臉色比晏航還難看了。”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把崔逸的衣服穿上了:“後來我跑,過去,就看到一,一個人跑出來。”

  “什麼樣的人?”崔逸問。

  “中年人,”初一擰著眉使勁兒回憶著,他跟那個人對上了一眼,但除了記得那人看著大概四十來歲的樣子,別的都記不太清了,“頭,頭髮挺,髒的。”

  “這事兒得報警,”崔逸說,“到時員警要是問話,你有什麼就說什麼,不用緊張。”

  “嗯。”初一點了點頭,在心裡歎了口氣。

  員警問話這種事,他是有經驗的。

  初一不知道一個這樣的手術需要多長時間,多長時間是正常的,多長時間不正常,多長時間是傷得輕,多長時間是傷得重。

  他就那麼一直站在牆邊,看著手術室的門。

  門裡不止有晏航一台手術,還有兩個人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一路嗷嗷叫著也被推了進去。

  初一有些擔心,手術室裡面是什麼樣?這麼嚎叫著會不會影響給晏航做手術的大夫啊?

  他有些焦躁地倒了倒腿。

  “我去買點兒吃的,”崔逸過來跟他說了一聲,“你在這兒守著,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嗯。”初一點了點頭。

  “坐會兒吧,”崔逸看著他歎了口氣,“你不會是有潔癖吧?”

  “沒,”初一扯著嘴角笑了笑,“我坐,坐不下去。”

  崔逸看了看他的腿。

  “我緊張。”初一說。

  “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崔逸說,“放鬆點兒,別他還沒出來你再倒了,我照顧不過來兩個人。”

  “嗯。”初一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坐到了椅子上。

  手術室旁邊的牆上有個顯示幕,初一這會兒才注意到上面顯示的應該是每一個手術間的手術情況。

  上面有晏航的名字,第三手術間。

  初一一直盯著,眼睛有些發酸了他才抬手揉了揉。

  坐下來之後,整個人都很沉,不斷往下墜的感覺,腦袋,肩,胳膊,都沉甸甸地像是被什麼重物拽著往下沉著。

  他搓了搓臉,胳膊肘撐著膝蓋,捂著臉。

  手冰涼,捂在臉上能讓他舒服一些。

  他怎麼也想不到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

  晏航事先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些什麼,也許跟之前那個奇怪的電話有關,但晏航什麼也沒有跟他提起過。

  而他也什麼都沒問。

  為什麼不多嘴問一句呢?

  如果問了一下,今天他是不是就能早一些反應過來呢,也許晏航就不會……

  他眼前閃過晏航腰上血淋淋的那個刀口。

  他抬了抬臉,看著自己的手。

  剛去洗過手了,但隱約還能聞到血的味道。

  他並不害怕血,一棒子把梁兵的腦袋砸出血來的時候他沒有一絲害怕,但他現在卻很難受。

  這是晏航的血。

  怎麼就會發生了這樣的事呢?

  晏航反應那麼快,正常情況下根本沒人能靠近他動手。

  居然會被捅了一刀?

  那個人被他一腳踹倒時看上去也並沒有什麼厲害的……怎麼就能把晏航捅傷了呢?

  初一手指按在額角,緊緊擰著眉。

  幾秒鐘之後他猛地抬起了頭。

  是自己那個電話嗎?

  晏航那會兒還在跟他打著電話,那時的心不在焉應該就是發現了情況不對,但……為了不讓自己發現,晏航一直沒有掛電話。

  而如果只是這樣打著電話,也許晏航還不一定會分神。

  是自己那句“我喜歡你”。

  晏航就那一秒鐘的停頓,接著就……

  他狠狠吸了一口氣,靠到了椅背上,瞪著天花板上的燈。

  初一你太會挑時間了。

  你就非得今天說嗎,就非得緊張得只敢在電話裡說嗎……晏航那邊語氣已經明顯不對勁了,你居然沒有聽出來……

  他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一直到崔逸在他手上輕輕拍了拍,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吃點兒東西,”崔逸遞給了他一個小紙杯,“估計你吃不下,也沒買大個兒的,吃兩口墊墊。”

  初一低下頭,看了看手裡的小紙杯,是個紙杯裝的泡芙,很香。

  他定了定神,咬了一大口。

  這會兒還是冷靜些吧,晏航還在手術室裡,自己在這裡琢磨這些,除了會讓自己魂不守舍幫不上任何忙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意義了,無論自責與否,都改變不了晏航已經受傷了的事實。

  他咬了咬嘴唇,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顯示幕上的字終於變了,晏航的手術結束了。

  “怎麼不,不出來?”初一站了起來,有些急切地瞪著手術室的門。

  給晏航手術的大夫走了出來,但沒有看到晏航。

  “我先問問情況。”崔逸拍拍他的肩。

  情況還可以……失血不是太多……體質很好……

  初一站在崔逸身後,聽著大夫跟崔逸說話,老感覺聲音有些忽遠忽近的聽不真切,大概還是緊張。

  ……沒有傷到重要臟器……小腸破裂……

  大夫大概是想說晏航傷得不是特別重,沒有傷到重要的部位,而且晏航體質很好應該恢復得快……但初一還是覺得聽到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心裡發疼。

  晏航終於從手術裡被推了出來,但還不能回病房,護士說要先在觀察室裡待著。

  初一緊緊跟在病床旁邊,盯著晏航的臉。

  之前還覺得晏航臉色正常,現在手術完了,晏航看上去卻有些蒼白。

  “土狗。”晏航沖他笑了笑,有些疲憊和虛弱。

  “在呢,”初一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把另一隻手背到身後,“給你搖尾巴。”

  “嗯,”晏航笑著閉了閉眼睛,過了一會兒又叫了崔逸一聲,“老崔。”

  “在呢,”崔逸在旁邊應著,“不過我不會搖尾巴。”

  晏航笑了起來,旁邊的護士也笑了:“狀態還不錯,笑得這麼開心。”

  觀察室不讓進,初一和崔逸只能在外頭等著。

  晏航被推進去的時候看了初一一眼:“狗哥,你去……量個體溫,你發燒了。”

  “啊。”初一愣了愣。

  “別操心了,”崔逸說,“我一會兒給他量一下。”

  觀察室的門關上了,初一站在門口瞪著門。

  崔逸伸手在他腦門兒上摸了摸:“好像是有點兒燒,我去問護士要個體溫計。”

  初一沒出聲。

  崔逸走開之後他猛地蹲了下去,把臉埋到了胳膊裡。

54

  發燒了。

  初一聽著崔逸告訴他, 體溫計上顯示的是38.4度的時候, 他先是一愣,接著就有點兒想笑。

  嘲笑。

  他會不會世上第一個因為驚嚇而發燒的人?

  “用這個先降降溫吧, ”護士拿了個冰袋給他, “要是降不下來再拿退燒藥。”

  “謝謝。”初一非常不好意思地接過冰袋捂在了腦門兒上。

  “要不今天晚上你先回去休息, ”崔逸說,“我打聽一下請個陪護……”

  “不, ”初一吃了一驚, 趕緊一通搖頭,“不不不不不。”

  崔逸看著他笑了:“你這是結巴了還是加強語氣啊?”

  “加強, ”初一說, “我沒, 沒事兒。”

  這會兒已經很晚了,陪護肯定是請不到,他要是回去睡覺,那就只能是崔逸在這兒守著, 人一個大律師, 一天天忙得跟個陀螺似的。

  再說了, 別說這會兒他就是發個燒,就算這會兒他馬上要暈倒了,他也不願意離開。

  發燒對於他來說的確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就沒因為任何病去過醫院,什麼感冒發燒咳嗽發燒,包括被人打傷, 都沒去過醫院。

  姥姥有神藥,止痛片。

  無論是什麼問題,頭痛肚子疼還是感冒上火發炎受傷,只要是身上有任何病痛,姥姥就會給他拿顆止痛片,吃下去無論是好是壞有沒有用,都不會再有人管。

  小姨知道之後強烈反對,但姥姥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反對也沒什麼用,最後是姨姥用“吃多了會變成傻子以後沒人養你們了”這樣的理由,才阻止了姥姥繼續給他塞止痛片。

  但也依舊不會去醫院,他一般都靠自愈。

  像今天這樣的發燒,他根本不會當回事,最多燒個兩天,也就差不多了,而且他今天也不是哪兒病了,就是嚇的。

  急的。

  說是急的還能挽回點兒面子。

  觀察室的門關著,什麼也看不到,初一還是每隔一分鐘就會過去晃一晃,站一會兒再回來坐著。

  裡面應該還有別的病人,旁邊的椅子上還坐著幾個人,有個大姐一直用手帕捂著臉在哭。

  本來初一心裡就不踏實,看到她這樣,簡直是完全坐不住,屁股一碰椅子就想站起來。

  “晏航說你沒碰過什麼事兒,”崔逸說,“看來還真是。”

  “我現在就出,出去轉,一圈。”初一說。

  “去吧。”崔逸笑了笑。

  初一坐著沒動。

  “怎麼不去啊?”崔逸說。

  “我說這,這種話從,來都不,不算數。”初一說。

  崔逸笑著沒說話。

  初一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崔叔你回,回吧,很晚了。”

  “我再呆一會兒吧,”崔逸也看了看手機,“我走了你一個小屁孩兒碰上事兒處理不了。”

  “你明,明天過來看,看就行,”初一說,“現在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愣著。”

  崔逸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逸走了之後,初一繼續在走廊裡發愣。

  晏航不知道要在觀察室裡躺多久,走來走去的醫生護士看上去都很忙,他也沒好意思找人問。

  不過他感覺不到累,也沒覺得困,發燒對他似乎也沒什麼影響,在這兒繼續愣下去並沒有什麼難度。

  他倒是有些擔心晏航。

  晏航現在是醒著的還是睡著了?

  麻醉的勁頭過去了沒有?

  傷口會疼嗎?

  如果傷口疼,本來就總失眠的晏航會不會更睡不著了,就那麼躺著,身上還有很多管子和線,不能翻身什麼的……會很難受吧。

  初一歎了口氣。

  晏航是什麼時候從觀察室裡出來的,初一弄不清了,反正很久,好多個小時。

  他跟著護士小姐姐一通忙活,把晏航送回了病房。

  大概是崔逸打過招呼,或者是多交了錢,晏航住的是個很高級的雙人病房,兩張床距離挺遠的,中間簾子一拉,基本能相互不干擾。

  “七點大夫會過來查房,”護士說,“現在讓他休息,有什麼事就打鈴叫我們。”

  “嗯。”初一點了點頭。

  護士把門關好離開病房之後,初一拿過旁邊的椅子,輕輕放到床邊,坐下盯著晏航。

  一直到這會兒,他才終於完全放鬆下來,稍微感覺到腰有點兒發酸。

  晏航應該是睡著了的,閉著眼睛,只在剛才推到病房換床的時候他稍微睜開眼睛看了看,然後又繼續睡了。

  初一托著下巴,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臉。

  頭髮有點兒亂了,嘴唇也有些蒼白,鼻子裡還插著管子,看上去讓人心疼,不過還是很帥。

  晏航就是這麼帥。

  初一笑了笑。

  這麼愣著沒看多長時間,大夫就來查房了,初一這才回過神來,一個晚上就這麼在手術和觀察室裡過去了。

  “現在還不能喝水,病人口渴的話就用棉簽濕潤一下,”大夫交待著,“胃管這兩天得插著,腸蠕動完全恢復以後才能拔,拔了之後就可以吃些流質半流質的食物了。”

  “嗯。”初一認真地聽著,生怕自己錯過一個字。

  要上課的時候他有這麼認真,肯定能考個重點高中。

  八點多的時候,晏航醒了,眼神看著還有點兒迷瞪,不過狀態還可以,沖初一笑了笑。

  “疼嗎?”初一問。

  “還行吧。”晏航說,聲音有點兒啞,感覺說話有些吃力。

  “口渴嗎?”初一又問,“大夫說你可,可以喝棉,棉簽……”

  晏航沒說話,閉上眼睛笑了起來,笑了沒兩秒又皺了皺眉,大概是拉到傷口疼了。

  “棉簽沾水,”初一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又歎了口氣,“這麼低的笑,笑點可怎,麼辦。”

  “來一根兒。”晏航說。

  初一倒了杯水,拿棉簽沾了在他嘴唇上抹了抹,剛要拿開的時候,晏航一口叼住了棉簽頭,把上面的水抿掉了。

  可憐啊。

  初一非常心疼,又沾了一根給他。

  “我要洗臉,”晏航說,“臉上太難受了。”

  “哦。”初一應了一聲,想起來如果要住院,還得回去一趟把日用品拿過來。

  這對於他來說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他現在根本連一步也不想離開醫院,別說醫院,就是病房他也不想離開。

  “去買。”晏航說。

  “好。”初一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晏航看出了他在想什麼,所以給指了條路,如果是平時,初一肯定會覺得這也太浪費了,沒多久之前晏航才剛買了一堆毛巾牙刷牙膏什麼的……但這會兒他想都沒想,立馬拿了錢就出門了。

  醫院門口就有超市,吃的用的一應俱全。

  初一連價格都沒太仔細看,拿了毛巾牙刷什麼的,還抓了包他從來沒買過的濕紙巾,挺貴的,一小包要12塊,晏航那兒一大筒才十塊。

  回到病房的時候,崔逸過來了,正站在病床跟前兒打呵欠。

  “崔叔。”初一打了個招呼。

  “這臉色,”崔逸一看他就歎了口氣,“燒退了沒?”

  “不知道。”初一說。

  崔逸伸手摸了摸他腦門兒:“中午再不退你去要顆退燒藥吃了。”

  “哦。”初一拿著毛巾去了廁所,搓毛巾的時候順便看了一下自己的臉。

  挺難看的,還不如晏航臉色好呢,估計是沒睡覺的原因。

  給晏航擦臉的時候,晏航看著他小聲說了一句:“回去睡會兒。”

  “睡不著。”初一小心地在晏航臉上輕輕擦著,晏航看著挺嫩的,他總怕一使勁給搓破皮兒了,又怕手不穩碰到他臉上的管子。

  胃管啊。

  胃管居然是從鼻子進去的,想想都覺得難受。

  “這臉色不知道的以為被捅的是你呢。”晏航說。

  “你以,以為你多,好看啊?”初一說,“你現在開,個直播,保證遊,遊艇都不,刷了直,直接給你支,付寶打錢。

  “這麼慘麼。”晏航笑笑。

  “非常慘,”初一想想又歎了口氣,“直播不了,手機還摔,碎屏了。”

  “正好換個新的。”晏航說。

  “財主。”初一說。

  晏航的精神還不錯,但時間不長,沒多大一會兒就又有些迷糊了。

  “我得去辦公室,還一堆事兒,”崔逸說,“我托人幫聯繫陪護了,下午可能才過來,人來了以後你就靠邊兒上睡會兒。”

  “嗯。”初一點點頭。

  “我下午忙完了再過來。”崔逸說。

  “也沒什,麼事兒,”初一說,“我能處,處理。”

  “口氣真大,”崔逸說,“那你處理,處理不了的跟我說。”

  “好。”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昨天那一堆事兒,沒有崔逸,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辦成什麼樣。

  還好有崔逸。

  他一直覺得自己比以前牛多了,膽子也大了,很多事兒他都能辦得了,其實真碰上什麼事,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像以前一樣沒用。

  他坐到椅子上,靠著牆歎了口氣。

  明天是他跟宿舍幾個人約好了去爬山還要玩索道的日子,周春陽發消息過來跟他確定的時候,他只能拒絕了。

  “怎麼了?”周春陽把電話打了過來,“不是說沒事兒的嗎?”

  “突然就有事了,”初一不知道該怎麼說,“之前不知道。”

  “那明天就我跟曉洋吳旭三個人啊,”周春陽歎氣,“他倆說要帶女的,我就慘了。”

  “你帶男的。”初一說。

  周春陽笑了起來:“上哪兒帶啊,好容易看上一個還不能動。”

  初一沒出聲。

  “行吧,我明天去當燈泡,”周春陽說,“等其他人都回學校了再出去玩一次吧。”

  “嗯。”初一應著,應完了又有些猶豫,假期結束他也未必能馬上有時間,還得請假照顧晏航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現在告訴周春陽。

  “怎麼了啊,”周春陽大概是聽出來他語氣不對,“沒精打采的?”

  “我可能得請,請幾天假,”初一說,“有事兒。”

  “……你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啊?”周春陽問,“有事兒你說啊,我和曉洋他們可以幫忙。”

  “不,不用,”初一說,“小事兒。”

  “是……”周春陽開了口,但話沒繼續說下去,“反正要幫忙你開口。”

  “嗯。”初一笑笑。

  病房裡的另一個病人很安靜,一直都在睡,從早到晚,醒了也沒什麼聲音,估計是挺嚴重的什麼病。

  相比之下,晏航的狀態就要好得多,白天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到了晚上,就基本清醒了,只是還不能動。

  醫生也不讓動,只讓躺著。

  “一會兒陪護過來,讓他給我擦一下身上,”晏航歎了口氣,“我感覺身上跟糊了殼兒一樣,難受。”

  陪護過來擦身上?

  初一愣了愣。

  “我擦。”他站了起來。

  “你?”晏航看著他,似乎有些猶豫。

  初一沒說話,晏航這一猶豫,他頓時想要彎腰鑽到病床下邊兒去。

  從晏航早上醒過來到現在,今天一整天,他倆都沒有提起過昨天的事兒,晏航應該是沒有精力,而他是不敢提。

  他昨天攢起來的那點兒勇氣,在說完那句我喜歡你之後就已經消散了,別說晏航因為他那句話受了傷,就算是沒受傷,他也已經連回想一下當時情景都不敢。

  現在晏航的這一瞬間猶豫,他立馬就慫了。

  晏航是不是因為知道了他的想法,所以對於擦身體這樣的接觸有些抵觸?

  可是他話已經說出口了,又該怎麼才能收回去啊!

  初一站在床邊愣著。

  “那你來擦吧。”晏航說。

  “啊?”初一看著他。

  “怎麼,”晏航也看著他,“一秒就反悔了啊?”

  “沒。”初一趕緊跑進了廁所,把毛巾搓好拿了出來。

  “其實不差這一會兒,”晏航把身上的被子掀開了,“你這兩天一夜都沒睡了……”

  初一聽著這話,心裡酸得很,偏開頭,怕自己又一不小心要抹眼淚。

  娘嘰嘰的。

  “我怕你一腦袋紮我傷口上。”晏航說。

  初一愣了愣,笑了起來,小心地研究了一下晏航身上穿著的病號服。

  挺復古的款式,居然是繫繩的。

  “這衣服不科,科學,”初一把繩結一個一個解開,“這要碰個傻,傻子,系了個死扣怎,麼辦。”

  晏航笑著沒說話,歎了口氣。

  “傷口疼,疼嗎?”初一問。

  “你少說兩句就行,”晏航說,“不笑就不疼。”

  初一抿著嘴不再出聲。

  把晏航衣服拉開之後他皺了皺眉。

  他本來以為晏航身上的傷,就是腰上的那個刀傷,還有手上一道,但現在才發現,不只是這些,還有三個被紗布蓋著的地方,下面應該都是刀傷。

  還有些沒有遮擋的擦傷。

  “怎麼……”初一拿著毛巾都有點兒不知道該往哪裡擦了,“這麼多傷。”

  “這些都沒什麼,”晏航說,“過兩天就好了。”

  “那個人,”初一擰著眉,慢慢地在他胸口上擦著,“我本來可,可以抓,住他。”

  “嗯,那肯定,”晏航說,“我們狗哥,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初一沒說話,擦完胸口之後順著擦了擦晏航的胳膊,看到他手纏著的厚厚的紗布時,沒忍住問了一句:“手是怎,怎麼……你抓刀,了嗎?”

  “不抓著就一刀全捅進去了,”晏航說,“那這會兒我估計都還說不了話呢。”

  初一不再出聲。

  他想知道當時的情形,想知道晏航到底怎麼受的傷,但問了一嘴之後又還是覺得不應該問。

  晏航身上其實沒多少地方可擦,胸口擦一下,肋骨兩邊三個小傷口,腰上和肚子旁邊還有一大塊紗布,總之正面能擦的部位著實不多。

  擦肚子的時候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病號服的褲子也是系帶兒的,這會兒晏航剛手術完,也沒系上,這一拉,被子裹著褲腰一塊兒被扯了下去。

  初一這才反應過來,手術完的病人……是沒有內褲的。

  他拿著毛巾猛地愣住了。

  病號服的褲子被他這一扯,晏航整個小腹都露了出來,緊實平坦,而且他甚至感覺餘光裡能隱隱……

  “哎,”晏航伸手過去把褲子提了提,“這要進來個人就尷尬了。”

  初一趕緊幫他把褲子提好。

  “我去搓,搓,搓,搓……”初一不知道自己是太緊張了還是太尷尬了還是太……他放棄了繼續說話,轉身直接進了廁所。

  進了廁所之後,他擰開水龍頭,一邊搓毛巾一邊震驚自己居然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

  在醫院,在病房裡,面對著全身是傷的晏航,自己居然能在只看了一眼小腹,甚至都沒看清小腹以下部位的情況下,硬了。

  這一瞬間除了震驚之外,他無法找到別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感覺。

  好在身體還是有理智殘存的,在他慢吞吞地搓完毛巾之後,這種讓他隱約覺得可恥的反應平息了下去。

  他拿著搓好的毛巾回到床邊。

  “擦擦背吧。”晏航說。

  “嗯。”初一小心地把晏航往沒有腰傷的那一邊推了推。

  背上情況還可以,沒有什麼傷,只有一塊不大的青紫,初一很小心地擦完,再慢慢托著晏航的背讓他躺平。

  “舒服多了。”晏航閉了閉眼睛。

  初一放好毛巾,坐回了床邊,盯著地板出神。

  從之前的震驚裡回過神來之後,他開始慢慢有些鬱悶,接著是不爽,再接著就是對自己有些憤怒。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就算是喜歡晏航,也不至於就這樣吧?

  自己這算是什麼毛病啊!

  又不真的就是個狗!

  就算是個狗,這還是秋天呢,就著急發什麼情啊!

  “你吃點兒東西去。”晏航說。

  “沒胃口。”初一悶著聲音。

  “中午就沒吃了,”晏航偏過頭看著他,“不吃不喝不睡?”

  “修仙呢。”初一說。

  晏航笑了兩聲又歎了口聲:“你別說話了。”

  “那我去吃,吃點兒,”初一說,“你眯會兒?”

  “嗯。”晏航點點頭。

  初一又拿棉簽給他沾了點兒水之後才出了病房。

  他是真的沒胃口,從昨天到現在,他整個身體都像是麻木了,感覺不到累,也感覺不到困,也沒什麼地方難受,大概是身體素質太好了。

  不過他不願意讓晏航這種時候還操心他吃沒吃飯,打算出來買個小麵包小蛋糕之類的吃兩口。

  門口有個餅屋,昨天崔逸給他帶的泡芙應該就是在這家買的,還挺好吃的。

  他進了店裡轉了轉,本來想買個大點兒的,結果發現就昨天那種小的都要十二塊。

  要不是趕時間想快點兒回病房,打死他都不會花十二塊買個小泡芙。

  這個泡芙他一路拿回了病房都沒捨得吃,不過進病房之前他猛地想起來,晏航現在沒東西吃,自己捧著這個進去太殘忍了。

  他站在走廊裡,把泡芙吃完了,又擦了擦嘴,這才進了病房。

  晏航閉著眼睛偏著頭,看樣子是睡著了。

  初一很輕地走過去看了看,把椅子拿起來輕輕地放到床邊,坐了下去。

  這會兒外面走廊上人挺多的,醫院送飯的車過來了,不少人正走來走去地拿飯。

  不過屋裡還挺安靜,初一甚至能聽到晏航緩緩的呼吸聲。

  他趴到床沿兒上,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晏航放在身側的手。

  晏航的左手沒有傷,但這會兒插著針頭,看上去特別讓人心疼。

  這麼趴了沒多久,他感覺有點兒犯困,打了個呵欠,又坐了起來,吊瓶裡還有藥,他怕自己睡著了錯過。

  坐了一會兒又覺得後背酸疼,大概是兩天沒休息,終於開始有些撐不住了?他又趴到了床沿兒上。

  繼續盯著晏航的手。

  晏航應該是睡得挺沉的,但手指卻時不時會微微動一下。

  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手上紮了針不舒服,但每次手指一動,他都會伸手過去在指尖上輕輕點一下,算是安慰一下手指頭。

  真漂亮啊,晏航的手。

  在手指又一次微微勾了勾的時候,他往前湊了湊,用嘴唇在指尖上很輕地碰了一下。

55

  麻醉勁已經完全過了, 身上的傷口開始一陣陣的痛, 晏航算是很能忍的,這種疼痛對於他來說不算太厲害, 但備不住時間長。

  他一直想努力讓自己睡著, 調整呼吸, 放輕放緩,按著節奏來, 但始終也就是稍微迷糊一會兒, 沒法真的入睡。

  左手手背上一直紮著針,對於幾乎沒掛過水的他來說, 也有點兒痛苦。

  從手背到小臂都是酸脹的, 還發冷, 會有點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動。

  本來他還覺得挺有意思,初一趴在床邊,他手抽動一下,初一就會伸手在他指尖上輕輕點一下, 再動, 再點, 他有種在釣魚的感覺。

  抖一抖餌,小笨魚過來碰一碰又跑開了。

  直到魚咬鉤了他才發現有點兒不對,但也沒敢動。

  等初一輕手輕腳走出病房把門關好了之後,他才輕輕歎了口氣,把一直偏著的頭轉了回了,脖子都酸了。

  最後那一下, 碰到他指尖的不是初一的手指,應該是……他的嘴唇。

  雖然只是輕輕一碰,不一樣的觸感還是挺明顯的。

  晏航往病房門那邊看了一眼,又繼續閉上眼睛。

  以前老爸總說打架要注意,別受太嚴重的傷,要不上一次全麻智力會損失一半。

  他每次聽著都覺得很好笑,不過這回體驗過之後,覺得一向胡說八道的老爸可能這次說的是真的。

  麻醉已經過了,他卻一直像是腦子裡混進了漿糊的感覺,隨便想點事兒都覺得費勁。

  智力下降了一半嗎?

  其實也沒事兒,以前智商三百,現在打個對折一百五,還是天才。

  晏航笑了笑。

  昨天的事很多細節已經記不清了,他也不太願意多想,畢竟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面對一個實力跟自己相差這麼多人的時候被捅進了醫院。

  唯一記得很清楚的就是那一撞的同時他能馬上反應過來,感覺得到身後的人右手是抬起來的,而萬幸的是他是左手拿的電話,垂在身側的右手可以在腰上感覺到刺痛的瞬間抓住了還沒有完全刺入身體的刀刃。

  之後就記不清了,腰不被捅他還注意不到,身體的幾乎每個動作都需要用到腰部力量,他沒有硬拼,選擇了保護自己。

  但……他一直沒有太想明白的,是這個人除了開始的那一刀,之後的動作都沒再有什麼殺傷力了,要不就是這人太沒經驗,要不就是這人沒想下太重的手。

  為什麼不下重手?

  為什麼沒經驗的人要冒這個險跟他動手,他如果不是因為那個電話,這人根本連傷都不可能傷得了他。

  那個電話。

  這兩天他記得最清的大概就是初一的那個電話了。

  確切地說是初一電話裡的那句“我喜歡你”。

  雖然他之前就往這方面想過,但初一在他看來,一直就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孩兒,哪怕是現在快一米八的個兒了,哪怕是在學校有了“狗哥”的稱號了,也還是個傻小孩兒。

  他怎麼也沒想到初一會這麼突然而且如此直白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而他到現在也沒想好要怎麼回答。

  換了別的任何一個人,他一句謝謝就完事了。

  可初一不行。

  初一跟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敏感自卑,小心翼翼。

  一句跟別人相同的“謝謝”,對初一來說沒準兒就會是打擊。

  我喜歡你。

  晏航把左手換了個姿勢放在肚子上,酸脹得實在難受。

  初一喜歡他,非常明顯,他一直知道初一喜歡他,就像他也很喜歡初一,會覺得初一很逗,很可愛,受了委屈的時候他還會心疼。

  但初一是個傻狗,這一點也非常明顯。

  他根本不能確定初一分沒分清喜歡和喜歡的區別。

  初一甚至可以算是基本沒有跟什麼人有過正常的情感交互,親情友情什麼情都沒有……

  在這種時候,周春陽說自己是同性戀喜歡男人。

  沒過兩天,初一就來說“我喜歡你”。

  這到底是受了心理暗示還是真的知道?

  看來真的得把周春陽弄出來打一頓……

  我喜歡你。

  晏航把腦袋偏了偏,躺的時間太長了,就像一整夜失眠的時候,他無論什麼姿勢都全身酸痛,現在一天一夜了就這麼個姿勢,簡直要瘋了。

  以至於他現在也無法判斷自己對初一的喜歡是哪一種。

  他沒喜歡過什麼人,會覺得這個姑娘漂亮,那個小夥兒挺帥,除此之外,他基本不會動什麼別的念頭了。

  ……不過在弄清初一到底怎麼回事之前,他自己是怎麼回事並不重要。

  門外傳來了初一手機的鈴聲。

  這小子出去也就是站在門口,差不多是寸步不離了。

  晏航又有點兒擔心他的身體狀態,雖說是個練拳練了一年的狗哥,畢竟也是兩天一夜沒合夜還發著燒……

  門被推開了,晏航閉著眼睛繼續裝睡。

  能聽到初一很小心地走到床邊:“還在睡……嗯,知道了……”

  晏航眼睛睜開一條縫,哼了一聲。

  “我把你吵,吵醒了?”初一掛了電話看著他輕聲問。

  “沒,”晏航說,“就是醒了。”

  “哦,”初一笑了笑,“崔叔說幫,幫你請,假了,讓我去買,買個手機。”

  “你出錢嗎?”晏航打了個呵欠。

  “……我出,出錢的話,”初一說,“也行,你用,得慣老,老人機嗎?”

  “滾。”晏航說。

  “崔叔說你卡,裡有錢。”初一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了他的錢包。

  “老崔這個沒人性的,”晏航嘖了一聲,“生日就送我一盒蠟筆棒還他媽拿走六根,現在我都身殘志堅了他手機都捨不得送我一個。”

  “你志也不,怎麼堅,”初一拿出了他的卡,“昨天跟你一,塊兒手術的,那個人,嗷嗷叫著進,去的,這會兒人走,走廊上溜,達呢。”

  “我堅一個給你看看,”晏航笑了,“我想側著躺一會兒,你扶我一把。”

  “好。”初一走到床那邊,把手墊到他後背下麵,“你別用力。”

  晏航沒用力,初一把他托著慢慢推成了側躺。

  “勁兒挺大。”晏航說。

  “一般大,”初一說,“給你轉,個三百六,十五度沒,沒問題。”

  “閉嘴。”晏航笑了兩聲。

  “三百六,十度。”初一又糾正了一下。

  “去買手機,”晏航說,“順便吃點兒東西去。”

  “陪護馬,馬上到,”初一幫他把被子拉好,“他來了我再,再去。”

  “哦。”晏航掀開被子,伸手進去想把衣服扯一下,這病號服也沒點兒彈性,還鬆鬆垮垮的,就這麼翻個身,就全擰勁了,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別動。”初一抓住了他的手腕,小心地放回床上。

  “總得扯扯衣服撓個癢癢吧,”晏航說,“沒那麼誇張,我又不是手斷了。”

  “你……是扯,扯衣服還,是撓癢癢?”初一問。

  “現在是扯衣服,一會兒可能需要撓癢癢,”晏航說,“我從昨天到現在還沒撓過癢癢呢。”

  初一站在他身後,也看不見表情,過了一會兒才感覺到他把被子掀開了。

  衣服扯得很小心,晏航感覺初一比他這個受了傷的人緊張多了,雖然他不想開口,但實在是衣服這麼一扯舒服了,立馬後背就癢了,一秒都等不了。

  他只得又說了一句:“後背癢,順便撓一下吧,狠狠撓的那種。”

  “哦。”初一應了一聲,扯起衣服把手伸了進去,唰唰就是兩下,“夠狠嗎?”

  “……非常狠,”晏航都能感覺後背有點兒火辣辣了,大概是仰躺壓著的時間長了再這麼一抓,“再來兩下不那麼太狠的。”

  初一又輕輕抓了兩下:“剛是,不是太用,用力了啊?”

  “沒,”晏航笑笑,“舒服了。”

  初一拿了椅子坐到床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歎了口氣:“沒電了。”

  “你晚上回去一趟,”晏航說,“我不想穿病號服,你去拿幾件我的衣服過來,順便拿你的充電器。”

  初一看著他沒出聲。

  “再睡個覺。”晏航說。

  “你不是說讓,讓我伺,候你麼。”初一似乎有些不高興。

  “陪護晚上睡這兒呢,你跟陪護擠嗎?”晏航說。

  “那不要陪,陪護了,”初一說,“還省,點兒錢。”

  晏航看著他沒說話。

  初一也瞪著他,過了能有三分鐘,才開了口:“好吧,那我明,明天一早過來。”

  “乖,”晏航動了動左手,“過來讓小天哥哥摸摸腦袋。”

  初一低頭湊到他手邊,他在初一腦袋上抓了抓。

  陪護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叔,人看上去乾淨利索,據說幹了十多年陪護了,對醫院的各種流程規定都很熟悉,護理病人也很熟練。

  不過初一老覺得有點兒不怎麼太爽。

  特別是給晏航換衣服的時候。

  新的病號服送來的時候,晏航的吊瓶正好掛完,大叔說正好把衣服換了,初一正想幫著把晏航扶起來,大叔已經很熟練地在床尾拽出個搖杆,唰唰幾下把床給搖了起來。

  初一頓時看呆了,他完全不知道這床還能有這個姿勢。

  接著就是脫衣服換衣服,他根本插不上手,大叔幾下就弄完了,還順便幫晏航擦了擦身上。

  讓大叔一襯托,他仿佛一個廢物。

  換褲子的時候就更不爽了。

  初一只能是努力地加入“搭把手”的活動當中,儘量讓換褲子的時間更短一些。

  “哎,”換完衣服晏航靠著床舒出一口氣,“這手術的地方離得挺遠的,怎麼還得毛給刮了。”

  初一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其實這也是他從扯完晏航褲子之後就一直長存於心的疑問,只是也不好意思開口問。

  “手術都這樣,消毒面積可大了,”大叔笑了笑,“沒事兒,長出來快著呢,就是有點兒紮……”

  “靠,”晏航笑了,偏過頭看著初一,“狗子。”

  “啊,”初一從震驚中回過神,“嗯?”

  “回去收拾東西吃飯睡覺,”晏航說,“明天過來。”

  “好。”初一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大叔。

  “放心吧,”大叔說,“我照顧過的病人,沒有對我不滿意的。”

  初一走出醫院的時候突然有點兒犯迷糊,站在路邊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一陣冷風吹過來,他才想起來,醫院這邊他沒來過,昨天又是跟著救護車過來的,本來就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他左右看了看,想找個公車站看看站牌。

  但就這麼左右一晃腦袋,他猛地感覺一陣頭暈,晃了一步撐住旁邊的樹才站穩了。

  這個反應讓他有點兒慌張,倒不是因為自己可能病得挺厲害,而是怕自己萬一明天病得起不來怎麼辦。

  作為一個摳門兒精,他撐著樹,激烈地鬥爭了一分鐘之後,走到了路邊停著的一輛計程車前,拉開門坐了上去。

  回到社區門口的時候,初一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燒得有點兒糊塗,晏航的手機還沒買,他都忘了問一聲,晏航要什麼樣的手機。

  猶豫了好半天之後,他決定自作主張一回,給晏航買個跟原來手機同牌子同系列的新型號。

  晏航對他自己的手機還是挺喜歡的,成天誇,說是拍照片很好。

  初一此生頭一回走進了手機店裡。

  頭一回一次性花出去四千多塊錢,而且因為沒拿晏航的卡,他取的是自己的錢,手機交完錢,他基本也就沒剩什麼錢了。

  捏著兜裡的小皮衣鋼鏰,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打開晏航家房門,聞到屋裡熟悉的氣息時,初一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但這一放鬆,他才真的感覺到自己可能是病得不輕。

  頭暈,冒冷汗,腳底下發飄。

  他趕緊拿出了晏航的小藥箱,翻了翻,找到了……一盒布洛芬,得益于姥姥常年的止痛片兒培訓,他知道這個能退燒,於是拿了一顆吃了。

  也顧不上收拾晏航的衣服,把手機充上電洗了個澡就上床裹上了被子,抱著晏航的枕頭開始蒙頭大睡。

  大概的確是困了,這一覺他感覺自己睡得天昏地暗,醒過來的時候全身都被汗濕透了。

  放在枕邊的手機在閃,他趕緊拿過來看了一眼。

  上面有幾個未接來電,是個陌生號碼,還有崔逸的好幾個未接和短信。

  “崔叔,”他先給崔逸回了電話,“我剛睡,睡著了。”

  “猜到了,”崔逸說,“你是回來了嗎?還發燒嗎?”

  “回來了,也不,不燒了。”初一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兒,摸了一手汗。

  “再接著睡,還早呢。”崔逸說。

  “嗯。”初一應了一聲,看了看時間,發現才剛11點,還以為自己這一覺睡到第二天了呢。

  “是你弟弟打回來了吧,”陪護大叔拿著正在響的電話走到床邊,“你接吧。”

  “謝謝,”晏航拿過手機接了電話,“初一?”

  “我睡,睡著了沒,聽見。”初一聲音裡帶著剛睡醒的鼻音。

  “困了吧,”晏航笑了笑,“吃了點兒東西沒?”

  “……吃了。”初一猶豫了一下。

  “吃什麼了?”晏航馬上問。

  “飯。”初一這下倒是答得很快。

  “冰箱裡有優酪乳,”晏航說,“不想吃東西就喝罐優酪乳吧。”

  “哦,”初一說,“我幫你買,買手機了,不過不,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是……是……你等我看,一下……”

  “喜歡,”晏航說,“老人機也行。”

  初一笑了起來:“不是老,老人機,四千多呢。”

  “你自己的錢買的?”晏航問。

  “嗯。”初一應著。

  “那不還錢了。”晏航說。

  “去你微,微博下邊兒掛,掛你,”初一說,“過氣口,口罩美食博,博主為了一,一個手機竟,然做,做出了這,樣的事!”

  晏航捂著腰上的傷口笑了幾聲:“這一長串真難為你了。”

  “不難為,”初一說,“只要有恆,恒心,總能說完的。”

  “閉嘴。”晏航咬著牙控制著自己的笑聲。

  手機是大叔的,晏航也不好跟初一聊太長時間,而且這會兒對於醫院來說,已經很晚了,電視斷了都一個多小時了,旁邊床的病人應該也睡著了,他跟初一隨便聊了一會兒就掛了電話。

  聽著大叔在旁邊的陪護小床上躺下,晏航輕輕歎了口氣。

  今天晚上他應該又是睡不著的,腦子裡事兒挺多,情緒說不上低落,但也的確不怎麼好,只有聽著初一聲音的時候能稍微打個岔。

  電話一掛,他頓時就陷入了鬱悶和極度無聊當中。

  要說就這麼一個人愣著,他也不是不習慣,但這麼愣著睡不著還不能動,就非常難受了。

  一晚上他也沒睡著,也許是智商並沒有被砍掉一半,他腦子開始變得慢慢清晰起來。

  除了更清晰地感覺到傷口的不適和全身的酸痛之外,他對於那個偷襲自己的人,突然有了一個判斷。

  這個判斷讓他心跳都有些加快了。

  崔逸說過,當年的人不止一個,如果老丁是其中之一,無論是怎麼死的,他的同夥可能都有所覺察。

  那個走路不穩的人,年紀差不多能吻合,那就假設他就是那個同夥。

  但同夥不可能僅僅是因為覺察或者知道另一個同夥死了,就來對他做出點兒什麼,因為就算把他殺了,對於這個人的困境來說也毫無意義。

  只能是這個同夥被逼得沒有辦法了……

  被誰逼的?傷了他能對誰產生威脅?

  晏航慢慢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眉心,他一直沒敢去想老爸的現狀,死了,還是活著,在哪裡,在幹什麼。

  但現在他突然有了猜測。

  雖然所有的事都建立在假設之上,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

  晏致遠這個老狐狸,應該沒有死。

  初一一大早扛著個行李袋走進病房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來晏航昨天晚上沒睡覺,臉色不好,比昨天看著要疲憊一些。

  “……上哪兒弄的袋子?”晏航看著他。

  “你櫃子裡。”初一說。

  “我櫃子裡好幾個行李袋呢,”晏航說,“隨便拎一個也比它好看啊。”

  “這個醜,醜嗎?”初一看了看手裡的袋子,就是個普通的亮藍色的帆布袋子,因為要拿的東西不多,它的大小最合適。

  “不醜。”晏航說。

  “給你手,手機。”初一從袋子裡拿出了手機,陪護大叔過來把袋子放進了旁邊的櫃子裡。

  “幫我裝上卡吧。”晏航笑了笑。

  初一正在弄手機的時候,病房門被推開了,一個腦袋探了進來,看了一眼,小聲說:“晏航?”

  “你怎麼來了?”晏航愣了愣。

  “唐經理說你被打劫了,”一個女孩兒走了進來,捧著一大束花,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我們就過來看看啊,王姐開車帶我們來的。”

  初一認出來這是晏航的同事,中秋節還唱歌了,他退到旁邊,把床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怎麼回事啊?”一個年紀大一些的姐姐把一個禮品袋放到了床頭櫃上,“還說你混過呢,這下謠言可傳不下去了,打個劫都能被劫進醫院裡……傷得重嗎?”

  “沒事兒。”晏航笑笑。

  這個應該就是王姐,初一聽晏航提起過,是另一個組的領班,人挺好。

  “真沒事兒假沒事兒啊,”捧著花的那個女孩兒看上去跟晏航很熟,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這臉色,太差了啊。”

  手拿開!

  拿開!

  初一眼睛都瞪圓了,本來靠著牆站的,這會兒頓時一下站直了。

  兩天了,他除了擦臉,都沒碰過晏航的臉!這個女孩兒什麼意思!

  隨隨便便就伸手!

  晏航就像是聽到了他心裡的咆哮,目光突然從人縫裡穿過來,在他臉上掃了一眼,沖他笑了笑。

  這個笑容很溫柔,特別溫柔,初一所有的情緒瞬間就消散了,一下就靠回了牆上,感覺腿有點兒發軟。

56

  “現在你的活兒都張晨頂著, ”王姐說, “她每天給你彙報一次,有什麼問題你就跟她說。”

  “嗯。”晏航點了點頭。

  “你趕緊好起來, 平時沒覺得, 就昨天一天我都快累死了, ”張晨說,“等我哪天適應了不累了我就該篡位了啊。”

  “趕緊篡, ”晏航說, “我正好申請去後廚。”

  “王姐你看這個人,”張晨歎了口氣, “後廚到底有什麼吸引力啊, 這邊都領班了, 還想著去後廚從小雜役幹起呢,相當氣人了。”

  “我就這點兒愛好。”晏航笑笑。

  “近期怕是不行了,餐廳這邊兒剛上正軌,”王姐說, “總監滿意得不得了, 恐怕你交了申請也不會同意……今天還想跟我們一塊兒過來看你呢。”

  “哎, 可千萬別,”晏航嚇了一跳,“這級別也太高了。”

  “放心吧,唐經理要來都讓我攔下了,”王姐笑了,“就知道你受不了這些, 我們今天也不待久,一會兒就走了。”

  晏航完全沒想到會有同事來探望,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他因為從來沒在什麼地方幹過這麼久,沒這個概念。

  王姐說一會兒就走的時候,他松了口氣。

  他現在已經算是適應得很好了,每天都站在餐廳裡,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扯著嘴角微笑著應對各種突發事件……這都是他從前會儘量避開的場景,紛亂的人群,會讓他壓力猛增。

  而現在他可以強迫自己去融入“正常”的工作生活裡,努力適應著生活裡出現的同事,領導,客人……

  只是依然會覺得疲憊,雖然沒有人看得出來。

  除了初一,他很難能做到輕鬆面對別的人,這樣的狀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改變,也許一輩子都會這樣。

  王姐和張晨他們離開之後,他躺到床上,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花很,好看,”初一站到床頭櫃前,從花束裡拿出了一張小卡片,“祝晏航早,早日康,複。”

  “那一大兜是什麼?”晏航問。

  “我看看,”初一打開了王姐拎來的那個大禮品袋,“哇,好多吃的。”

  “有什麼?”晏航轉過頭。

  “曲奇,蛋捲,”初一一樣樣拿出來,好幾個很漂亮的盒子,“鳳,鳳梨酥……”

  “鳳梨酥我愛吃,”晏航說,“你有什麼喜歡吃的嗎?”

  “不知道,我都沒,沒吃過,”初一說,“不過我不,不愛吃,甜食。”

  “那把別的那些,”晏航小聲說,“給大叔。”

  “嗯。”初一點了點頭。

  大叔非常愉快地推辭著,說是不用,初一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一直把袋子往大叔手裡遞,就說了兩個字:“拿著。”

  晏航在一邊看著老想笑,最後初一去廁所搓毛巾的時候,大叔笑著說:“謝謝啊,小哥。”

  “客氣什麼,我也吃不了那麼多。”晏航笑笑。

  “你弟弟,”大叔說,“非常……耿直啊。”

  “嗯?”晏航想了想剛才初一的樣子,沒忍住又笑了。

  “好像我再推一下他就要生氣了,”大叔說,“明明平時看著挺和氣的一個小哥。”

  “所以你就別推了,再推他說不定還要打人。”晏航說。

  大叔笑著很誇張地拍了拍胸口,看到初一搓好毛巾出來,他伸手去接:“擦身是吧,我來吧。”

  “我來,”初一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走到床邊了才想起來了似的笑了笑,“我試試。”

  “那你試,”大叔說,“我去辦公室問問大夫,是不是今天可以拔胃管了,拔了就能吃點兒流食了。”

  “好的。”初一點點頭。

  晏航身上的傷換了藥,傷口附近那些被藥染出的顏色也淡了一些,擦傷也結了痂,看上去沒有之前那麼嚇人了。

  初一做不到像大叔那麼利索,只能努力儘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不那麼笨拙。

  抓著晏航的手給他擦胳膊的時候,晏航靠在床上哀歎:“我好想洗澡啊……太難受了……”

  “再忍兩,兩天。”初一說。

  “你應該把我香水拿來,我噴點兒還能遮遮味兒。”晏航說。

  “你身上沒,沒味兒,”初一說,“又不是夏,夏天。”

  晏航歎氣。

  初一掀開被子,準備幫晏航擦擦腿,但抓著褲子的時候又有點兒猶豫,不知道是應該把褲腿兒擼上去擦,還是應該把褲子脫下來擦。

  “穿內褲了,”晏航彎起一條腿,輕輕挺了一下,“脫了擦,我正好換條運動褲,這個沒彈性穿著難受。”

  ……這個動作。

  初一沒看過什麼黃色小說,也沒看過黃色漫畫,更沒看過任何帶色的視頻,這一瞬間他腦子裡甚至沒能找到一個類似場景的情頭,但卻閃過了至少一百八十張噴血.gif

  各種噴,花式噴,鼻子噴嘴噴七竅噴。

  他非常想就地跪下,給晏航磕幾個頭。

  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反復地在極其不合適的場景裡有各種聯想和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

  讓他尷尬,難堪,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反感自己這種仿佛是吃錯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藥的反應。

  他放下毛巾,借著去給晏航拿褲子的機會,拉開櫃門,把自己藏在了門後頭,閉上眼睛輕輕歎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去。

  其實說起來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衝擊,這些反應就總是這麼不受控制,有時候伸個懶腰說不定也能抬個頭,但眼下這個場合,就是不能忍受。

  不能忍。

  讓他覺得自己像個變態。

  “你……”晏航叫了他一聲,但話沒說完又沒了聲音。

  他猛地回過神來,伸手把晏航的褲子扯了出來,在關上櫃門的同時,他發現櫃子是兩層的,他打開了上層的櫃門。

  只能遮住他的上半身。

  而他羞恥的下半身,完全沒有遮擋地完全呈現在了晏航面前,還是個正正的側面。

  雖然並不是多麼激烈的反應,但他穿的是條薄款的運動褲,這麼標準的側身……晏航肯定看見了。

  他整個人都是僵的,就那麼站在櫃子跟前兒,瞪著已經關上了的櫃門,頭都不敢往晏航那邊轉。

  “初一,”晏航感覺不能再這麼僵持下去,雖然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還是叫了初一聲,“過來。”

  初一抓著他的褲子走過來的時候,指關節都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走路也有點兒順拐了,眼睛也不知道看的是哪兒,反正一直沒跟他對上。

  走到床邊,初一什麼也沒說,動作僵硬地把褲子往他腿上套著,晏航努力讓自己動作的幅度小一些,倆人配合十分不默契地把褲子穿上了,初一給他蓋上被子的時候,褲腿兒還是擰著勁的,但他也只能先忍了。

  初一這個尷尬反應應該是因為他,但具體是哪個動作或者哪個部位產生的神奇效應,他就不太好確定了,畢竟他不會因為看到別的男人做了自己之前那系列之中的任何一個動作而有生理反應。

  ……當然,他也沒看到過。

  “小狗,你過來。”晏航沖初一招了招手。

  初一艱難地挪到了他旁邊,但他還沒開口,陪護的大叔和兩個護士拿著個託盤走了進來。

  “可以拔管了,”一個護士看著他床頭的牌子,“有沒有感覺腹脹?”

  “沒有。”晏航回答。

  初一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讓到一邊去了。

  “好的,”護士點點頭,“一會兒我說屏氣的時候你就憋一下氣,以防有液體滴到氣管裡。”

  “嗯。”晏航應著。

  “會疼嗎?”初一在旁邊問了一句。

  “沒什麼感覺就拔出來了的,很快,”護士笑笑,“不會疼的。”

  “哦。”初一靠在櫃子旁邊點了點頭。

  拔完管子晏航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很多,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來:“舒服。”

  “這幾天得吃流食,然後半流質。”護士說。

  “嗯,我幫他訂了病號飯了。”大叔說。

  護士出去之後,晏航想把初一叫過來安撫一下,但陪護大叔一直在旁邊杵著,他也沒法開口。

  初一就那麼靠在櫃子旁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就這麼沉默了好幾分鐘,走廊上突然有些吵鬧,大叔側過頭聽了聽外面:“怎麼吵起來?我去看看。”

  大叔出去之後,晏航看了初一一眼,初一低著頭走了過來,坐到了他床邊的椅子上。

  “怎麼了?”晏航抬了抬手,想抓抓他腦袋,又有點兒猶豫。

  “沒。”初一迅速把腦袋湊到了他手邊。

  他笑了笑,在初一腦袋上抓了抓,初一順勢趴到了床沿兒上,臉沖下埋在自己胳膊裡,過了一會兒才悶著聲音說了一句:“你是,不是看,到了。”

  “嗯,”晏航看著他,發現他耳根都紅透了,又有點兒想笑,但想想又不太笑得出來,“沒什麼的啊,老爺們兒這不是挺正常的麼。”

  初一不出聲,還是那麼趴著。

  晏航連安慰人都不太會,更別說開導人了,這會兒看著初一這樣子,他簡直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麼了。

  “你會,會不會覺得,我是,是個變,態。”初一聲音還是悶著,聽得出他非常鬱悶。

  “你這個態從哪兒變起啊,”晏航輕輕歎了口氣,“這不就是個正常的生理反應麼,褲子蹭兩下都會硬呢……”

  “我以前沒,沒這樣。”初一還是很鬱悶。

  “你以前不是個小狗麼,你現在是……”晏航非常艱難地組織著語言,“大,大狗了嘛。”

  “你結巴什麼。”初一說。

  晏航笑了起來:“靠,我居然被一個結巴嘲笑結巴了。”

  笑了兩下好像又扯到了傷口,他正想捂一下的時候,初一伸手捂住了他的傷口,但腦袋還是沒抬,就那麼趴在床邊,伸個胳膊按著他的傷口。

  晏航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初一的表現的確已經不像是普通小狗蹭蹭腿嚶嚶嘰嘰幾聲了,他就算再不願意去猜測,也已經能感覺得到。

  所以他現在很無措。

  就是挺心疼的。

  他不會有任何反感,但也沒辦法就那麼輕率地給出初一想要的答案。

  而且初一似乎更多的也只是想讓他知道,扛不住了需要說出來,並沒有表現出有多麼期待他的回應。

  也許是不敢期待。

  “初一,”他把手按在了初一手上,“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用說,”初一說,“我沒,沒有……你就當我什,什麼也沒,沒說。”

  晏航沒出聲。

  “我不,不喜歡你。”初一說。

  晏航笑了。

  “敗家,還總,總失眠,”初一說,“還,還,還總,總……”

  “總什麼啊?”晏航笑著問。

  “沒了,”初一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裡突然帶上了鼻音,“你太,好了,我找,找不出毛病。”

  晏航在他手背上輕輕拍著,小狗東西又哭了。

  這要換個人,一天天的沒事兒就哭一鼻子,他早一腳給踹開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初一每次哭,他都不會覺得煩,只會覺得挺可愛的,最多也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不過今天初一哭的時間很短,大概因為在醫院,陪護大叔和護士隨時都有可能推門而入。

  “真是,小時候哭,少了,”初一抓過床頭櫃上的紙巾,“煩人。”

  “初一,”晏航挑起他一根手指,輕輕捏著,“我吧,一直跟著我爸到處跑,說好玩呢,挺好玩的,見世面,什麼樣的人,什麼樣事兒,我都見過。”

  初一趴回床邊,側過臉聽著他說。

  “要說孤單呢,也真的很孤單,”晏航說,“我大多數時候願意一個人呆著,消停,看看書,聽聽音樂,邊兒上沒人最好,但是不想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我也得一個人呆著。”

  “所以我一直挺想有個兄弟姐妹的,”晏航說,“特別乖的那種,我煩的時候一揮手,小玩意兒就走開了,無聊的時候一招手,小玩意兒就蹦過來了……”

  “您挺,挺能想,”初一說,“沒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

  晏航笑著在他手上彈了一下:“我就是想說,你就挺乖的,我一直就想著你是我弟弟就好了。”

  初一小聲說:“結巴弟,弟弟也想,要嗎?”

  “聽我說完行嗎?”晏航說,“你結巴千萬別好,好了咱倆一天就得打一回。”

  初一沒有說話。

  “我說這麼多,就是想告訴你,”晏航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倆之間,會不會有超出這個範圍的感情存在,我完全沒想過。”

  初一咬了咬嘴唇沒出聲。

  “所以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你,”晏航說,“我……”

  “不,不,不用,”初一一聽就坐直了,“我不,不要你回,回答,我不用……不用,不……”

  “哦。”晏航看著他。

  晏航真是個很好的人,非常好,非常善良。

  初一根本沒想過晏航會跟他說這麼多,就是怕他難受和尷尬。

  其實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也沒有任何想法,他只是覺得再也扛不下去了,想說出來。

  他已經不再想要晏航的回答了,完全不想要了,他甚至希望沒有跟晏航說過那天的那句話。

  他只想要跟晏航輕鬆地呆在一起,晏航不開心的時候他可以逗晏航開心,他不開心的時候晏航會安慰他。

  如果晏航只是想要個遙控弟弟,他也願意做那樣的弟弟。

  他不知道對於晏航來說,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他只希望晏航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是輕鬆的,沒有任何壓力。

  哪怕是被喜歡卻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的壓力。

  “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大夫來查房的時候晏航問了一句。

  “是不是待得有點兒悶了啊?”大夫笑著問。

  “嗯,”晏航歎了口氣,“我快憋死了。”

  “這才一星期不到,”大夫說,“再堅持幾天,你身體素質很不錯,再有幾天可以出院回家調養。”

  “幾天?”晏航問。

  “觀察觀察再看,”大夫說,“身體重要,別這麼不當回事兒。”

  身體當然重要,但對於晏航來說,情緒更重要。

  他這幾天每天都跟人樂呵呵地聊天兒,跟初一,跟陪護大叔,跟護士,但無論怎麼強裝開心,他都感覺自己的情緒一天比一天低落,要不是有初一,他早就到穀底了。

  “我陪你出,出去轉轉。”初一推了個輪椅進了病房。

  “我能走,”晏航笑了笑,“現在不用這玩意兒了吧。”

  “去花園,推你過,去了你再自,自己走。”初一說。

  “行吧。”晏航慢慢下了床,坐到了輪椅上。

  初一推著他進了電梯,下了樓,溜達著到了醫院後樓之間的休閒小花園裡。

  平時上這兒來透氣的病人應該挺多,但今天降溫,冷了不少,除了他倆,一個人都沒有。

  “冷嗎?”初一把他身上的厚外套拉了拉。

  “不冷,沒風還行。”晏航說。

  “這兒不,不如家那,那邊兒,”初一說,“下個月才供,供暖。”

  “怎麼,你冷得睡不著了嗎?”晏航笑著問。

  “一天比,一天冷了,”初一把外套拉鍊拉上,“我挺怕,冷的。”

  “櫃子裡有電熱毯,你要冷了就鋪那個。”晏航說。

  “不,”初一搖頭,“不安全,萬一烤,烤熟了怎,麼辦。”

  “我正好吃了。”晏航說。

  初一把手遞到了他面前:“給。”

  晏航看了看他的手:“擦擦。”

  初一從兜裡掏出包濕紙巾,自從晏航住院之後,他就被迫跟著養成了非常講究的習慣,走哪兒都帶著濕紙巾,因為講究的晏航沒事兒就讓他這兒擦擦,那兒擦擦。

  他抽了張濕巾出來把自己的手擦了擦,重新遞到了晏航面前。

  晏航張嘴就要咬。

  他在晏航碰到他手的時候猛地收回了手。

  不是因為怕手髒,而是這一瞬間從指尖竄起來迅速漫延到肩膀的一陣酸酥。

  他把手揣回了兜裡,捏了捏兜裡的小鋼鏰兒。

  “摳門兒。”晏航笑了笑。

  “今天才知,道嗎?”初一坐到了他對面的石凳上。

  “你們上課了吧?”晏航問,“明天回學校一趟?”

  “我請,了假,”初一說,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要怎麼跟宿舍那幫人說他請假的原因,“今天宿,宿舍的人還,問我來著,不知道怎,麼說。”

  “就說我住院了唄。”晏航說。

  “能說嗎?”初一看著他。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晏航笑笑,“被打劫的捅了一刀。”

  “……哦。”初一點了點頭。

  “我現在也不用老守著……”晏航話說了一半突然頓了頓,轉頭往旁邊看了一眼。

  初一馬上也跟著往那邊掃了一眼。

  那邊是住院部的消防通道,沒什麼人往那兒走,初一一眼就看到了那兒有個人正快速地往裡走。

  這個走路的姿勢!

  他頓時想起了那天在他前面逃跑的那個人,也在這一瞬間想起來那人跑起來似乎略微有點兒晃……

  初一猛地從石凳上躍起,腿一蹬直接翻過了旁邊半人高的灌木往消防通道那邊沖過去的時候,晏航差點兒給他鼓掌再外帶叫一聲好。

  雖然知道初一練拳,會打架了,在學校也聲名在外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初一這麼漂亮的身手。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非常帥氣。

  兩秒鐘之後他才回過神來,想叫住初一,但腰上小腹上還沒好的傷讓他沒法出聲大喊。

  蠢狗!

  萬一這會兒再來一個人捅你哥一刀怎麼辦!

  晏航摸了摸外套口袋,空無一物。

  他看了看四周,有一個推著垃圾車的保潔大姐正從旁邊經過,他微微松了一口氣。

  沒等保潔大姐走到他旁邊,初一又跟風卷著一樣從消防通道那邊跑了回來。

  “飛去來兮啊,”晏航看著他,“COS迴旋鏢呢?”

  “嚇死我了,”初一把他連人帶輪椅靠背一把摟住了,“我跑,跑一半兒突,突然想是,不是聲,聲,聲……”

  “東擊西,”晏航幫他把話說完了,“所以你就回來了。”

  “嗯,”初一點了點頭,“腳扭,扭了。”

  “廢物,”晏航伸手到他外套裡,隔著衣服在他背上搓了搓,“坐下。”

  “是那個人!”初一往四周看了看,又盯著消防通道那邊,好半天才坐了下來,“是他!”

  “嗯,”晏航看著他的腳,“先看看腳。”

  初一一邊警惕地東張西望,一邊伸手想脫鞋,手抓著鞋幫剛一用力,立馬就抽了口氣,臉都擰了。

  “疼?”晏航撐著輪椅扶手往他那邊挪了挪。

  “啊,”初一咬著嘴唇,解開鞋帶把鞋脫了下來,“有點兒。”

  晏航看到了他已經腫了起來的腳踝,有些吃驚:“你是怎麼跑回來的?”

  “不,知道啊。”初一說。

57

  初一沒扭過腳, 以前他沒少被人攆, 但每次都能跑得呼呼的,從來不扭腳, 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 剛跑到消防通道那兒就扭了。

  那一片的地面都是平的, 也沒有什麼雜物,他不知道怎麼就像是一腳踩空了似地猛晃了一下。

  那個人跑得不算快, 但消防通道那邊就是住院部辦手續的大廳, 人很多,初一繼續沖過去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人了, 本來想再出去轉轉看看, 但想到晏航一個人在小花園裡坐著的時候, 他一身冷汗都下來了。

  往回跑的時候就盯著晏航四周,連保潔大姐他都盯了好幾眼,生怕保潔大姐突然一揚手扯掉假髮,從車底下抽出一挺機關槍。

  一直到要脫鞋的時候, 他才發現自己腳踝疼得連碰都碰不了, 平時根本不會覺得受力的這麼一個動作, 疼得他汗都下來了。

  “去掛個號,”晏航站了起來,“走。”

  “不,不急,”初一趕緊也站起來,彎著扭傷的腳, 往四周看了看,老感覺這裡不安全,“我先送,送你回去。”

  “我……”晏航皺著眉,想彎腰看看他的腳。

  “哎你別,別動。”初一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過幾天都能出院了,”晏航說,“到你這兒我連動都不讓動了啊?”

  “我送你回,回病房。”初一把腳往脫下來的那只鞋裡塞了塞。

  失敗了,塞不回去了,而且很疼。

  他只好把鞋遞給晏航:“你拿,拿著。”

  “你坐著吧,”晏航歎了口氣,拿出了手機,撥了號,“叔,你下來一趟吧,小花園這兒,我弟腳扭了……嗯,挺嚴重的,你推他去看看吧……好嘞。”

  “那,那個人,”初一一直抬著胳膊環在晏航身後,“能讓警,察叔叔調監,監控抓,起來嗎?”

  “你別管了,”晏航說,“我一會兒告訴崔逸……”

  “什麼叫我別!別管了啊!”初一一下就急了,忍不住提高了聲音,瞪著晏航,“我怎,怎麼不管!啊!”

  晏航像是被他嚇了一跳,轉頭看著他。

  他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剛想再開口的時候,晏航也沖著他吼了一嗓子:“腳!”

  吼完這個字之後,晏航停了停,然後聲音就恢復了原樣,但語氣還很凶:“都那樣了,你還管那個人呢!我讓你別管你就別管!我現在讓你去看你的腳!你就他媽去看你的腳!聽懂了嗎?”

  “聽懂了。”初一點了點頭。

  “別沖我吼!”晏航湊到他面前惡狠狠地說,“我現在也就是使不上勁,要不我能吼得你退回那邊重新跑過來一次。”

  “啊,”初一看了他一眼,“內,內力不,夠?”

  “滾,”晏航板著臉繃了一會兒,最後笑了起來,“滾滾滾……”

  陪護大叔很快過來了,用輪椅把初一推著,先把晏航送回了病房。

  “你別出,出去。”初一說。

  “嗯。”晏航應了一聲。

  “醫院我非常熟,”大叔推著初一往外走,“不用掛號,直接去骨科病房那邊找大夫先看看,給他處理一下再說。”

  “謝謝了。”晏航說。

  “謝啥,”大叔笑了笑,“又不費事。”

  看著初一被推走了之後,晏航沒有關病房門,他的病床在門旁邊,斜對面就是護士站,只要不關門,有點兒什麼動靜護士都能看得到。

  他坐回床上,給崔逸打了個電話。

  “你確定?”崔逸有些吃驚。

  “確定,”晏航說,“初一都認出來了。”

  “我再跟員警那邊聯繫一下,”崔逸說,“上回監控查不出,這回在醫院裡,應該能拍得更清楚一些。”

  “認得出人也沒用,”晏航皺皺眉,“這人要是沒有案底,知道長什麼樣了也不知道是誰。”

  “我給你辦個轉院吧。”崔逸說。

  “不用,”晏航看了看門外,“他沒那個本事,而且我感覺他……”

  “他在等你爸出現。”崔逸說。

  “你也這麼想麼?”晏航咬了咬嘴唇。

  “嗯,”崔逸說,“但是你爸不會上這個鉤。”

  “是啊,老狐狸。”晏航笑了笑。

  “現在得注意著點兒了,”崔逸說,“我一下也找不到什麼地方能藏你,藏也沒用,你在明處。”

  “我不藏,”晏航說,“要不是那天我分心了,他不可能靠近我。”

  “你就這個狂勁跟你爸一模一樣,”崔逸歎了口氣,“那你最好別再分心。”

  “嗯。”晏航應了一聲。

  分心。

  是啊,那天就是被初一分了心。

  但他不是太所謂,倒是怕初一因為這事兒會內疚。

  今天看初一急成那樣,他就覺得挺過意不去的,也特別怕初一沖過去了碰上什麼事兒,初一雖然看著很能打,但畢竟沒什麼街頭鬥毆各種的經驗,隨便來點兒陰的他可能就會吃虧。

  初一爸爸在這件事裡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到現在也弄不明白,也許只是來幫開個車,被逼的,被騙的,都有可能,反正不會是什麼關鍵人物。

  可初一卻不會這麼想,晏航能感覺得出來他一直有很強的負罪感,儘管這件事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這性格,一點兒也不狗哥。

  初一被大叔推回病房的時候,就更不狗哥了,腳上被纏上了繃帶。

  “骨頭有問題了?”晏航一看就愣了。

  “沒,”大叔說,“裡面是包著藥,拍了片子,骨頭沒問題,韌帶拉傷,得有一陣兒走路不方便了。”

  “不會,”初一站了起來,一步就蹦到了床邊,“看。”

  “我去給你借個拐吧,”大叔說,“蹦起來能更快點兒。”

  “好。”初一笑了。

  “你這幾天,要來的話,”晏航輕聲說,“就打車,我給你報銷,別捨不得錢。”

  “嗯,”初一點了點頭,想想又看了他一眼,“手機錢還,沒給我報呢。”

  “哎喲,”晏航嘖了一聲,把錢包拿出來遞給他,“自己拿卡取去。”

  “密碼呢?”初一問。

  “你手機號前六位。”晏航說。

  “我的?”初一愣了愣。

  “嗯,”晏航笑了笑,“這卡我爸給我的,之前設的密碼特別怪,一直記不住,上次去取錢嫌麻煩,就改了。”

  “哦。”初一低頭看著卡。

  在醫院大廳拿著晏航的卡取錢的時候,初一看了看餘額,居然有差不多十萬,對於他來說,這簡直是鉅款。

  取完錢回病房的時候他就差把卡塞嘴裡含著了,一路都非常緊張,撐著拐飛快地蹦著,既怕剛才那個人再出現,也怕有人搶他的卡,自我感覺比腳沒傷的時候走得快多了。

  一直到進了病房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卡搶走就搶走了唄,又沒有密碼。

  這兩天晏航都吃流食,所謂的流食,就是粥之類的,對於美食愛好者晏航來說應該是非常痛苦的。

  他把卡放回晏航錢包裡的時候,晏航正對著一碗米湯出神。

  “不想吃啊?”初一問。

  “等著放涼點兒一口氣喝掉呢,”晏航說,“你吃點東西吧,大叔一會兒去打飯,讓他給你打一份吧?”

  “嗯。”初一點頭,他這幾天也沒什麼胃口,回了晏航家也不想吃東西,如果坐這兒跟晏航一塊兒吃,他又似乎很有胃口了。

  大叔打了兩份回鍋肉飯回來,他倆一左一右圍著病床,中間是晏航和他的米湯,這個場面有點兒虐心。

  “我要吃回鍋肉。”晏航說。

  “太油了,”大叔說,“你這個裡面也有肉,只不過是打成汁兒了。”

  “那還能算肉嗎?”晏航拿勺在米湯裡攪了攪,“我不怕油,我要吃肉。”

  “堅強點兒。”初一飛快地吃著,儘量吃快點兒避免長時間刺激晏航。

  “滾蛋。”晏航笑了起來。

  初一扒拉得非常快,沒幾分鐘飯盒裡就還剩下最後一小丁肉了,他夾了剛要往嘴裡放,發現晏航在盯著他。

  “嗯?”他看著晏航。

  “給我。”晏航說。

  初一看了看筷子尖上夾著的大概小指甲蓋兒那麼大的肉丁:“你要吃?”

  “給我,”晏航瞪了他一眼,“趕緊的。”

  初一猶豫了一下,把肉丁遞到了他嘴邊,晏航一口叼走了。

  “能嚼,嚼得著嗎?”初一問。

  晏航嚼了兩下就停了,歎了口氣:“已經失蹤了。”

  “明天就好了,”大叔笑了起來,“明天給你訂的飯就不是這個了。”

  吃完飯,初一靠在床邊陪晏航一塊兒看電視。

  隔壁床的病人剛才換了病房,這會兒沒有新的病人住進來,大叔去了隔壁找老鄉聊天,於是病房裡就剩了他和晏航兩個人。

  挺長時間了,他都沒有跟晏航這麼安靜地呆著了。

  雖然電視很無聊,雖然他的腳有點兒難受,還得架在旁邊的椅子上才行,但他覺得很舒服。

  手機響了一聲,李子強發了條消息過來。

  -我們都回來了,你怎麼回事?春陽說你請假了?

  -嗯,晏航住院了我請了三天假照顧

  他按晏航的指示給李子強回了消息。

  沒過兩秒鐘,李子強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

  “誰?”晏航在旁邊問。

  “李子強,”初一說,“我說你住,住院了……”

  “嗯,”晏航笑了笑,“他們要是過來看我,讓他們帶吃的,什麼海鮮面海鮮粥的都行。”

  “海鮮不,不行吧?”初一看著他。

  “先接吧。”晏航打了個呵欠。

  “初一你怎麼回事?”電話剛一接通,李子強劈頭就問了一句,“你還拿不拿我們當朋友了?”

  “什麼?”初一愣了愣。

  “春陽說你前幾天就說有事兒了,是不是前幾天航哥就住院了啊?”李子強問。

  “嗯。”初一應著。

  “那你是不是有點兒過分啊!”李子強很不滿意,“春陽他們幾個都是本地的,你說一聲也能幫幫忙啊!什麼也不說,你太不夠意思了。”

  “……啊。”初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弄不明白這為什麼就不夠意思了。

  “啊什麼啊,”李子強說,“明天我們去醫院看望一下航哥,有什麼要幫忙你的只管開口。”

  “不,不用,這麼客……”初一還想推辭一下,但被晏航打斷了。

  “讓他們給我帶吃的。”晏航說。

  初一看了他一眼。

  “吃的,有肉的。”晏航說。

  “那你們帶,帶點兒吃的,”初一只得跟李子強重複,“他喝米湯快,喝瘋了。”

  那邊李子強笑得非常響亮:“沒問題,包在春陽身上了!”

  “半流食,”初一趕緊又補充了一句,“他……”

  “他是什麼病住的院?”那邊傳來了周春陽的聲音。

  “……被打,打劫了。”初一看了晏航一眼。

  “刀傷?”周春陽愣了愣。

  “嗯。”初一應著。

  “行吧,半流食是吧?”周春陽問。

  “對。”初一點頭。

  “那就雞絲面之類的?再弄個蒸蛋什麼的?南瓜小米糊應該也行,”周春陽說,“我靠把我說餓了。”

  “行。”初一剛吃完飯,讓他說得有點兒犯饞。

  宿舍這幫人,對於曠課這種事大概沒什麼感覺,初一本來以為他們會中午過來,結果一大早他剛進了病房沒多久,一幫人就到了。

  “我靠?”張強一看到他先驚呆了,“你腳怎麼了?你倆是一塊兒被劫的嗎?”

  “不是,”初一笑了笑,“不小心。”

  “那一會兒再慰問你吧,”李子強拎著個裝了好幾個飯盒的兜擠到病床邊,“航哥是饞了吧?趕緊的,先吃,還熱的呢。”

  “謝謝啊。”晏航說。

  “跟我們說什麼謝啊,本來我們還想買高級營養品,”李子強說,“你這一開口說要吃這些,倒是很省錢了,加一塊兒都沒到一百塊。”

  “口氣挺大,”晏航說,“一百塊不放眼裡啊。”

  “剛從家裡回來,”周春陽站在牆邊笑著說,“都是大款。”

  “航哥,”胡彪湊到床邊坐下,“給說說吧,怎麼回事兒啊,打劫的還能把你給傷了?”

  “好幾個人圍著我,”晏航打開了一個飯盒,應該是雞絲面,非常香,初一站在門邊都能聞得到香味,晏航邊吃邊忽悠,“我忙不過來。”

  “這種時候還是給錢算了,要不多吃虧啊,”胡彪歎氣,“傷哪兒了?”

  “肚子,”晏航看了旁邊的李子強一眼,“你臉怎麼了?還有那個誰……張強?”

  “別提了,”張強一揮手,“一回學校,先他媽幹了一仗。”

  “是跟上回我看見的那幾個?”晏航問。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就說上了,大概就是一回學校就碰上404的幾個人在他們宿舍門口轉悠,於是一言不和就動了手,中途膀子哥帶著對周春陽死基佬的仇恨加入戰鬥,從四樓打到三樓又從三樓打回四樓。

  初一看了周春陽一眼,果然發現他脖子上有一道血口子。

  “你腳怎麼扭的?”周春陽偏過頭問了一句。

  “踩,空了。”初一說。

  “哦,”周春陽看了看他,歎了口氣,小聲說,“以後有這種事兒,你就開口說,我們就算都是學生幫不上什麼大忙,跑個腿兒什麼的還是可以的啊。”

  “嗯。”初一笑了笑。

  “你是不是都熬瘦了啊?”周春陽又看了看他,“我怎麼感覺你瘦了?”

  “有嗎?”初一摸了摸自己的臉。

  “嗯,就是沒晏航瘦得多。”周春陽說。

  初一沒說話,看了周春陽一眼。

  周春陽進門就站牆邊兒上居然還能看到晏航瘦沒瘦!

  這幫人沒一個發現晏航瘦了的,周春陽居然看出來晏航瘦了!

  他跟周春陽對視著,內心有些澎湃,視線都忘了收回來,周春陽跟他對瞪了一會兒之後笑了起來。

  “笑什麼。”初一頓時有些尷尬。

  “沒,”周春陽往晏航那邊看了看,又轉回頭,往他這邊側了側身,繼續靠著牆,聲音很低地說,“上回問你是不是有點兒什麼,你還不承認。”

  一想到上回在餐廳吃飯時他跟周春陽聊的那些話,他立馬就有點兒想臉紅了,當時他跟周春陽說“不行”的時候,心裡想的那些跟現在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他怎麼也沒想到就這麼一點兒時間裡,他能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非常鬱悶。

  甚至有些惱火。

  人變起來怎麼這麼快呢?

  他非常想要回到以前,不用特別以前,就他跟周春陽吃飯那天之前就行,那他和晏航之間,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沒有。”他說。

  “嗯?”周春陽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哦。”

  初一還是看著他,感覺想再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誤會了,”周春陽說,“畢竟我……所以有時候就看別人總有點兒什麼,不好意思啊。”

  周春陽這麼一說,他突然又有點兒覺得失望。

  可是又說不清在失望什麼。

  宿舍裡的這些人沒待太長時間就被護士進來趕走了,說是太鬧騰。

  “狗哥,你回學校的時候說一聲,”胡彪拍拍初一的肩,“我們過來接你,你這腳估計十天半個月的好不了。”

  “哦。”初一點了點頭,這回他沒說謝謝,怕李子強又怪他不夠朋友。

  幾個人走了之後他看了看他們帶過來的那些吃的,晏航沒吃掉多少,就吃了幾口雞絲面。

  “不好吃嗎?”他問。

  “挺好吃的,就是一直沒怎麼吃東西,現在吃幾口就飽了,”晏航看了看面前的飯盒,“這個南瓜小米糊我還沒吃,你吃掉吧。”

  “我都,能吃光。”初一說。

  “那你吃光。”晏航笑著把飯盒都推到了他面前。

  初一拿過來就開始吃,的確還挺好吃的,他早上沒吃早點,剛聞到香味的時候就覺得肚子裡空得難受了。

  晏航靠在床頭,看著他埋頭苦吃。

  這都十天了,初一吃不好睡不好,又是發燒又是扭腳的,晏航本來感覺不明顯,剛才跟初一宿舍這幫小屁孩兒們一對比,他才猛地注意到初一瘦了不少,而且看上去很疲憊。

  “你一會兒去走廊上稱稱體重吧,”他說,“你是不是瘦了挺多的?我天天看著你也看不出來。”

  “剛春,春陽也說我,瘦了,”初一邊吃邊說,“可能瘦,了點兒吧。”

  春陽。

  三個字兒的名字就是容易佔便宜。

  “我看你倆剛聊好半天,”晏航說,“聊什麼呢?”

  “沒什麼,”初一仰頭把剩下的一口雞絲面扒拉到嘴裡,“就問,問我腳怎,麼了。”

  “哦。”晏航笑了笑。

  初一很快把剩下的那些東西都吃光了,然後收拾了飯盒出去扔:“我去稱,個重看看瘦,沒瘦。”

  “嗯。”晏航應了一聲。

  看著初一出去之後,晏航往後仰了仰頭,歎了口氣。

  雖然理智上他知道初一現在這樣,跟周春陽同學沒什麼關係,但看到初一跟周春陽站在一邊小聲聊天的時候,他又還是會覺得不愉快。

  總覺得想把周春陽拉過來警告幾句。

  可警告什麼呢?

  別瞎他媽跟初一說話?

  別把初一再往別的道上領了?

  嘖。

  這些事跟周春陽真有什麼關係嗎?

  他其實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擔心什麼,一邊覺得就算初一喜歡自己,喜歡男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邊又看著他這樣子覺得心疼。

  “瘦了十,十斤!”初一蹦進病房,非常吃驚地看著他,“我的肉是,被切,切掉的嗎,瘦這,麼多?”

  “切個屁啊,”晏航歎了口氣,“說得這麼瘮人。”

  “你去稱,稱一個看看?”初一說。

  “行。”晏航慢慢下了床。

  他倆一個緩慢行走,一個單腿兒蹦著,穿過走廊的時候護士都笑了。

  晏航站上體重秤看了看,大概比住院之前瘦了能有十五斤。

  初一看了看體重秤,皺著眉:“比我輕了。”

  “餓的。”晏航笑笑。

  初一擰著眉沒說話。

  “怎麼了?”晏航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出院了吃兩頓就補回來了。”

  “就是生,生氣。”初一說,晏航從體重秤上下來的時候,他伸手在晏航腰上輕輕摸了一下,又很快地把手縮了回去。

  晏航拉過他的手,往到腰上按了按:“沒事兒了,馬上就拆線了。”

  “嗯。”初一抽出手笑了笑。

58

  初一請了四天假, 從週一到週四, 但是晏航出院的時間是週五,於是他到週四的時候又給班主任打了個電話說再請一天假。

  “你一開始請五天不就行了嗎, 加上週末又湊一個長假了。”班主任說。

  “那太明, 顯了吧。”初一說。

  “就這一天假了, ”班主任說,“我們雖然是中專, 但自己也不能太鬆散了, 學這些東西都為了自己。”

  “嗯。”初一應著。

  因為不是週末,他沒叫宿舍的人過來接應, 畢竟班主任都說了, 不能太鬆散了, 寧可讓那幫人曠課在宿舍睡覺,也不好叫他們出來。

  反正東西也不多,崔逸一車就都拉了。

  “手續辦好了,”崔逸拿著幾張單子進來, “走吧……帳單你看看嗎?”

  “不看。”晏航說著拿起了自己的包。

  “我來。”初一把他的包拿了過來。

  “一個瘸子, ”晏航看了他腳一眼, “逞什麼能。”

  “已經沒,事兒了。”初一拎著包轉身走出了病房。

  說沒事兒是不可能的,就這幾天時間,腫都剛消下去,但是已經不需要蹦著走了,不跑不跳都問題不大, 有點兒瘸也不影響,看上去還是非常身殘志堅的。

  從病房下樓到停車場,初一直都注意著四周,怕再碰上那個人。

  看了兩圈之後他發現晏航和崔逸也跟他差不多,時不時會往兩邊看看,只是看上去比他要淡定一些。

  “我請了個家政阿姨,每天過去給你做兩頓營養餐,”崔逸打開門上了車,“這段時間你就靜養,不要出門了。”

  “嗯。”晏航應了一聲。

  初一把他扶上後座坐好,自己上去的時候發現傷的是左腳,上車不太好使勁,猶豫了一下他背轉身直接一蹦,蹦到後座上坐下,再把腿收了上去。

  “謔,”崔逸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動靜,我差點兒要掏刀了。”

  “你一,個律師,”初一關好車門,“還有刀啊?”

  “水果刀總還是拿得出來的。”崔逸發動了車子。

  離開醫院的時候初一看了看窗外,松了口氣。

  雖然晏航現在的身體狀態不錯,恢復得也挺好,但他一個外行都已經能看得出,晏航的情緒不高,臉色也差,應該是又失眠了,再不出院他都擔心晏航要出問題。

  他轉過頭看了看晏航,晏航正枕著靠枕偏頭看著那邊的車窗。

  這個側臉簡直了。

  頸側拉出的線條和鎖骨。

  初一看了一會兒,在晏航轉回頭的同時轉開了臉,看著前面。

  “你那個手,”崔逸說,“醫生說教了你要怎麼恢復,你回去按他說的做,別犯懶。”

  “嗯,”晏航笑了笑,“好囉嗦啊。”

  “不囉嗦行麼,也就是人人都知道掉頭發是正常現象,要不我怕你爸哪天回來了還要數數你頭髮,少一根都跟我過不去。”崔逸說。

  “我爸哪有這麼誇張。”晏航笑了起來。

  “當你面當然不會讓你看出來。”崔逸說。

  晏航笑了一會兒,又輕輕歎了口氣。

  “我看,看你的手。”初一在晏航耳邊小聲說。

  晏航把右手伸了過來。

  初一捧住他的手,小心地掀開紗布往裡看了看。

  晏航腰上的傷他就換藥的時候看過幾次,因為是刀捅的,所以不算特別大的口子,小腹上手術的刀口也不大。

  相比之下,他手上抓刀留下的這條口子,視覺衝擊力要更大些。

  橫貫了整個手掌的一道切口。

  雖然沒有傷到神經,不會影響手的功能,但這麼大一道疤,又是手掌的位置,恢復起來會很慢。

  “沒事兒。”晏航說。

  初一沒說話。

  “我左右手都能用,”晏航說,“左手還有隱藏技能。”

  “我左,左手的隱,藏技能是撓,癢癢。”初一說。

  晏航和崔逸一塊兒聽樂了。

  “那我也有,我左手隱藏技能是打車。”崔逸說。

  初一也笑了,感覺還是出院了好,連帶他自己都覺得輕鬆了不少,醫院的條件再好,天天看著的都是病人傷患,挺壓抑的。

  回到家裡,晏航把帶去的衣服收拾回了衣櫃裡,拿了一套睡衣出來,但站在衣櫃前又有些猶豫。

  初一差不多能看出來晏航在想什麼,他想洗個澡,對於一個非常講究的洋狗來說,十天沒洗澡就那麼拿毛巾來回擦,是無法忍受的。

  但洗澡就必須得自己幫忙。

  晏航大概還記得他那天凹凸有致的側身畫面,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那個畫面,初一一想起來就想往地上刨個坑躺進去,還得臉沖下,不過他還是一咬牙走了過去,扒著臥室的門框。

  “洗澡嗎?”他說,“我幫,幫你。”

  “嗯,”晏航轉臉看著他笑了笑,“我難受死了。”

  不就是幫忙洗個澡麼。

  有什麼大不了的。

  初一站在浴室門口,眼睛斜視,盯著旁邊門框上的一小條裂縫,余光裡晏航正在脫衣服,他感覺自己來的還是有點兒急了,應該等晏航脫好了他再過來。

  就這麼杵這兒等著人家脫衣服,挺傻的。

  “好了。”晏航說了一句。

  “嗯,”他應了一聲,拿著醫生給的一大卷防水膜進了浴室,“把這個貼上。”

  這個防水膜長得跟保鮮膜差不多,不過有粘性,貼在皮膚上可以防水,初一扯出一截兒,往晏航腰上比劃著。

  “隨便一粘就行了,你還要橫平豎直嗎?”晏航笑了。

  “怕漏水。”初一小心地貼了一片到他腰上,把邊緣都按實了,再站到正面小心地往小腹的傷口上貼著。

  晏航沒有脫內褲,他貼的時候晏航把內褲往下輕輕拽了一下,以免貼到褲子上。

  初一咬了咬嘴唇。

  不過今天他還算冷靜,也許是之前丟人丟大了,一想起來他就有點兒喪氣,所以挺爭氣地沒有當著晏航面又出什麼岔子。

  晏航轉過身對著牆,抬起受傷的手扶著牆,他擰開了水龍頭,拿著花灑低頭試著水溫。

  不跟晏航面對面讓他放鬆了很多,但晏航的這個姿勢太帥氣,他還是不敢盯著看。

  他有些痛恨自己的狀態,但又沒什麼辦法。

  “你明天回趟學校,露個臉,”晏航說,“雖然是週末,也讓人知道你不是給自己又湊了個長假,腳的確是傷了。”

  “嗯,”初一往他背上淋了些水,“合,適嗎?”

  “非常愉快的溫度。”晏航說。

  初一笑了笑,拿毛巾在他背上搓了搓。

  “有泥兒嗎?”晏航馬上問。

  “沒有,”初一又用了點兒勁,“真沒有,你可以放,心了。”

  “我覺得他們往我身上塗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膠水啊,這個藥那個消毒水的,”晏航歎了口氣,“快忍不下去了。”

  “你一會兒睡,睡個覺吧,”初一說,“臉色挺嚇,嚇人的了。”

  “是麼,”晏航說,“我其實特別困,就是在醫院睡不著。”

  “我給你唱,唱個數,鴨子,”初一說,“你睡,一覺。”

  “初一,”晏航偏過頭,笑著說,“你是怎麼能一本正經地跟人說你要給人唱個歌的啊?”

  “怎麼了,”初一往他背上塗了點兒沐浴露,“我是個正,正經人啊。”

  “哦,”晏航沖著牆笑了半天,“哎,瞌睡沒了。”

  這麼洗澡比自己洗用的時間長多了,不過晏航一直跟他聊著天兒,他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沒找著機會蘇醒,算是順利地幫晏航洗完了澡,還洗了頭,至於內褲裡的部分,就不需要他管了,畢竟晏航還有一隻手。

  走出浴室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濕了。

  “我睡會兒,”晏航換好衣服走了出來,頂著條毛巾,“你也洗個澡吧,都濕了。”

  “嗯,”初一看了他一眼,“頭髮吹,吹幹了再睡。”

  “好。”晏航進了臥室。

  初一洗完澡,換了套晏航的衣服出來,發現晏航在臥室裡已經睡著了,頭髮也沒吹,就那麼墊著之前那條毛巾,身上連被子都沒蓋。

  初一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最後提氣提了好半天讓自己儘量身輕如燕地進了屋,拿過旁邊的被子,一寸一寸慢慢挪動著扯過來,用了能有三分鐘,才終於蓋在了晏航身上。

  晏航這會兒能睡著實在太不容易了,他踮著腳一瘸一拐地出了臥室,把門關好了。

  這一覺睡得有點兒嚇人。

  他們中午過後回來的,晚上家政的阿姨過來做營養餐,晏航還沒醒,只能先做好放著。

  初一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晚上十點多,晏航還是沒動靜。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看了好幾次,聽到晏航的呼吸是正常的之後才又退出來關好門。

  這段時間他自己也沒睡好,這會兒已經困得不打呵欠都淚流滿面了,但還是坐在沙發上一直強撐著沒敢睡,怕晏航醒了或者哪兒不舒服。

  不過最後肯定還是睡著了,因為他最後一次看時間的時候是11點半,之後就沒有了記憶。

  晏航起床的時候,太陽已經挺熱情地在天上掛著了,一看就不是早上八九點的那種。

  他這一覺睡得有些誇張,坐在床邊定了快十分鐘,身上的酸麻和傷口換了姿勢帶來的拉扯感才消失了。

  他慢吞吞地打開臥室門走出去,看到坐在沙發上仰著頭半張著嘴睡得正香的初一時,有點兒吃驚。

  他起床用的時間挺長的,也折騰出不少動靜,但初一一直沒進去,他還以為初一已經去學校了……

  一直走到沙發跟前兒了,初一都還是睡得天昏地暗快要立地成佛了的樣子。

  “小狗,”晏航抬手在他臉上輕輕點了一下,“脖子要擰斷了。”

  初一還是半張著嘴,睡得呼呼的。

  晏航看了他一會兒,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滋味兒。

  長這麼大,他第一次感覺到,對一個人好,可以這麼全力以赴。

  “我給你弄點兒東西吃吧。”晏航小聲說。

  轉身剛走到廚房門口,就聽到後面初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聽著跟好不容易倒過氣兒來了似的,他趕緊轉過頭。

  就看到初一沒仰著頭了,已經坐直在了沙發上,瞪著他看了一秒鐘之後猛地彈了起來,啞著嗓子喊了一聲:“你醒了啊?”

  “啊,”晏航看著他,“怎麼我醒了你是不是意見挺大啊?”

  “嗯?”初一愣了愣。

  “這架式,”晏航說,“看著要過來揍我一樣。”

  初一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抓了抓頭,緩過來之後才笑了起來:“我以為現,現在是晚上呢。”

  “快中午了。”晏航說。

  “啊,”初一拿過手機看了一眼,“真,真是……你剛起,來嗎?”

  “嗯,”晏航點點頭,“給你弄點兒東西吃?”

  “不用,”初一說,“昨天營,營養餐沒,吃呢。”

  “哦。”晏航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睡了多長時間,連晚飯都沒有記憶,睡了差不多一個對時了,難怪睡得骨頭縫都酸了。

  “我給你弄那,那個營養,餐,”初一進了廚房,“昨天阿姨教,我了。”

  “好。”晏航笑了笑,靠在門邊。

  初一把幾個保鮮盒從冰箱裡拿出來的時候,晏航打開手機,進了直播間。

  “這個就……”初一回過頭,看到了對著他的鏡頭,“你幹嘛?”

  -直播啊小傻瓜

  -啊啊啊起得晚有福利!

  -小帥哥怎麼一臉迷糊

  -剛起床吧頭髮亂得好可愛

  “直播,”晏航說,“今天小狗給我做午飯。”

  “這個沒,沒什麼可,做的,”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就放微,波爐裡,叮。”

  -那就看你叮呀

  -

  -~~可愛!

  -去叮吧小狗

  “你叮就行,”晏航笑笑,走到他旁邊,看到螢幕上一下刷過三輛跑車,忍不住嘖了一聲,“什麼也沒幹呢就給他跑車,平時就給我棒棒糖。”

  -小天哥哥你露個臉我天天給你刷遊艇

  -不露臉一個棒棒糖,露臉兩個

  -2333333

  初一聽到有跑車,往這邊看了一眼,低頭拿保鮮盒的時候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頭髮,亂嗎?”

  -我聽到了

  -不亂,小寶貝

  -很帥的一點也不亂

  -這麼小聲你們能不能裝沒聽見啊

  “不亂。”晏航笑著說。

  “這個是,”初一拿起一個盒子,對著鏡頭,“小天哥哥的營,營養餐,半流,流食。”

  螢幕上頓時一片問號。

  -怎麼要吃營養餐啊?

  -病了嗎

  -這麼久沒出現是不是病了啊?

  “受了點兒小傷,”晏航把手舉到鏡頭前晃了晃,“沒事兒。”

  -啊手傷了!!!!!

  -我夢裡的手啊!

  -天哪我最愛的手傷了嗎???

  “營養餐,很簡單,”初一學著晏航的樣子,拿起保鮮盒,打開微波爐,“放,進去,高火叮,一分鐘。”

  晏航笑著看著螢幕上的初一。

  初一定好時間之後轉過身看著鏡頭,愣了一會兒之後:“不,知道說什,什麼了。”

  -太可愛了我的天

  -我的老母親之心要炸裂了

  -什麼也不用說就這樣站著吧!

  “那兩盒呢?”晏航問。

  “哦,”初一把另兩個保鮮盒拿了起來,“忘了可,可以一,起放進去。”

  又是一片可愛帥炸裂,晏航一直勾著嘴角,初一的直播跟他自己直播時感覺不太一樣,他雖然直播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地隨便玩玩,但始終也沒覺得太有意思,有時候他笑都懶得笑一下。

  但初一不一樣,他甚至能感覺得到小姐姐們為什麼這麼激動。

  -小天哥哥是跟小帥哥同居了嗎?

  一堆表白裡夾著這麼一句,很快就被刷了上去。

  晏航定了定。

  這類似的話其實從初一第一次出現在他直播裡的時候就有了,他每次看到都沒有什麼感覺。

  今天看到的時候卻有點兒在意。

  以前他都把這些話簡單地歸到玩笑裡,現在卻突然感覺到了曖昧。

  奇特的,夾雜著暖意的曖昧。

  一個非常神奇的組合。

  初一沉默著把另兩個保鮮盒都放到微波爐裡叮好之後,又把幾個盒子裡的東西都倒到了碗裡,然後看著鏡頭:“就是這,樣了。”

  “我吃飯了。”晏航關掉了直播。

  “我臉都沒,沒洗。”初一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影響你的英俊。”晏航說。

  初一笑了笑。

  洗漱完晏航把營養餐分了一大半給他,這陣沒怎麼正經吃過東西,胃都縮小了,吃點兒東西跟貓似的,幾口就飽。

  初一倒是依然能吃,也不知道那十斤是怎麼瘦掉的,估計是生病加太操心。

  吃完營養餐,初一看了看時間,這會兒回學校時間差不多。

  “你那幾件衣服不拿回宿舍了吧,”晏航進了臥室,把睡衣換掉了,隨便套了件T恤出來,“擱這兒就行了,衣服不夠就再買幾件?”

  “嗯。”初一一邊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邊抬頭看了他一眼。

  晏航這件衣服他不是第一次看見,晏航呆在家裡的時候經常穿,非常隨意的寬鬆款,領口比一般T恤開得大,能看到晏航的鎖骨。

  晏航真的瘦了不少,鎖骨比以前更清晰了。

  這是初一的第一反應。

  但他沒想到自己的第二反應會跟得這麼緊,幾乎就是在同時。

  真好看啊。

  性感。

  初一很震驚。

  性感?

  什麼是性感?

  他甚至覺得在這一瞬間之前自己的腦子裡根本就沒有這個詞彙儲備,卻就這麼突然地就冒了出來。

  晏航很性感。

  他迅速地捧著碗筷進了廚房。

  把碗放到洗碗池裡之後,他擰開了涼水開關,往臉上潑了兩捧水。

  現在天兒已經挺冷了,涼水一潑,他打了個冷戰。

  呼。

  舒服多了。

  他低頭認真地把碗給洗了。

  不過對自己還是挺生氣的,覺得自己特別沒有出息。

  特別不像個男人。

  洗完碗他走出廚房,晏航正靠在沙發上玩著手機。

  “我回學校。”他過去拿了自己的包。

  “嗯,”晏航放下手機,“中午跟宿舍的人吃個飯吧,謝謝他們那天來醫院。”

  “好的。”他點點頭。

  “晚上家政阿姨過來的時候我讓她做點兒別的……”晏航的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我晚,晚上不過來。”他說。

  他需要點兒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調整一下心情,以前他不開心了,不高興了,覺得憋屈了,就會找個週末去河邊,對著河水發上一天的呆。

  每次發完呆,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裡時,他都能好受很多。

  晏航怔了怔,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晚上在宿舍嗎?”

  “嗯。”他應了一聲。

  “那……行吧,”晏航沒再說別的,“打車走,別坐公車。”

  “嗯。”他繼續應著。

  晏航在看他,他能感覺到,一直到他背了包出門,關門的時候都還能從最後那一點縫隙裡感覺到晏航的視線。

  但他始終都沒敢看晏航。

  他覺得自己太生硬了,非常粗暴,但除了這樣的方式,如他一般這麼土的土狗,實在又找不到別的方式。

  他總不能就這麼跟晏航說吧。

  鬱悶。

  他悶頭走出社區,看了看四周,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於是按晏航的吩咐打了個車。

  煩躁。

  那天還不如跟周春陽承認了呢,起碼這種時候,他還有個人可以說一說。

  計程車開出去沒多大一會兒,手機響了,是胡彪打過來的。

  “喂?”初一接起電話。

  “狗哥,你請假是到昨天吧,今天回學校嗎?”胡彪那邊聲音壓得挺低。

  “是。”他回答。

  “要不你明天再回吧。”胡彪說。

  “怎麼?”他皺了皺眉。

  “404跟我們約架了,”胡彪說,“你腳沒好,春陽讓我跟你說別回宿舍。”

  初一沒有出聲。

  “你明天再回來,”胡彪說,“聽到沒啊?”

  “跟他們,”初一說,“用不著腳。”

59

  初一打開自己的包, 從裡面拿出了一卷彈力繃帶, 這是大叔帶著他去藥店買的,挺好用的, 還很方便。

  土狗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的繃帶。

  這兩天他腳好了不少, 走路不疼了, 也不怎麼腫了,不過還敷著藥。

  他把鞋和襪子脫掉, 坐在計程車後座上, 把左腳架到右腿上,慢慢地往腳踝上一圈圈纏著繃帶。

  纏好之好他穿上鞋試了試感覺, 還不錯, 包裹感很強, 支撐力也夠。

  404的那群人,按這個架式來看,大概會是他們之後的日子裡天長地久的仇家了。

  其實初一挺看不上那幾個人,每次的事都是他們挑起來的。

  來上個中專而已, 一個個仿佛進了黑虎幫。

  平時也就算了, 他一直是以和事佬的身份出現, 沒人招惹他,他也不會去招惹誰。

  但今天他本來就心情壓抑,一想到404一幫人沒完沒了小家子的作派,他心裡頓時一股壓不住的火就竄了上來。

  不,這麼多天來,自從那天跟晏航說了那句話之後到現在, 他始終都覺得哪裡憋著了,雖然他從小到大就是個受氣包,但很少會憋悶得這麼難受。

  也許這次是對自己有氣吧,憋著自己的人偏偏是他自己。

  計程車在學校門口停下了,他推開車門下了車,摟著自己一身的煩躁怒火就往校門裡走。

  “哎小哥!”司機喊了一聲,“錢不給了啊?”

  哦還沒給錢。

  初一停下,轉身回到車旁邊,給了車錢之後繼續怒氣衝衝地往校門裡走。

  週末學校裡人很少,學生差不多有一半都是本地的,一到週末就都走光了。

  學校門口站著三個人,都叼著煙,看樣子不是他們學校的學生,應該是在這片兒活動的輟學青年兼社會青年預備役。

  也許是初一臉上的表情不太和善,也許是視線停留時間超出了他們的承受範圍,也有可能是這會兒門口的保安沒在,其中一個叼著煙的把煙頭往地上一啐,瞪著他:“看他媽什麼看?”

  初一沒理他,繼續往裡走。

  他沒有跟人挑釁的習慣,要放在以前,他從下車起就會是低著頭走路,旁邊的任何人他都不會去看。

  現在雖然會抬頭也會看看別人,在眼下這種情況裡他還是會習慣性地選擇沉默離開。

  “傻逼。”那人又說了一句。

  初一停下了腳步。

  傻逼?

  傻逼到你頭上了嗎?

  傻不傻逼輪得著你說嗎!

  他轉過了頭。

  那人大概是感覺收到了回應,全身充滿了力量,立馬迎著他走了過來,邊走邊用手指了指他:“說你呢!看他媽……”

  初一在他走進自己臂展範圍內邁出第一步的同時,一拳砸在了他鼻樑上。

  直拳,腰背力量帶動肩膀出拳。

  這一拳定位精准,力道十足。

  得一分。

  那人被砸得退了兩步,後面的人扶了他一把他才沒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一個梳著土狗都嫌土的大背頭的人沖了過來,初一站著沒動,他左腳還是不太方便,而且對付這樣的人他的確不需要動。

  抬手架住掄下來的胳膊,出拳。

  大空門,這會兒正面的任何部位都可以輕鬆打中,但初一還是嚴格遵守規則,腰帶以上才能擊打。

  這一拳打在了腰帶往上的胃部。

  大背頭身體猛地一弓,後腦勺油膩的頭髮都甩到了臉上。

  初一看著剩下的那一個。

  那人應該不會過來了,一手一個扶著他的社會青年預備役朋友,他已經騰不出工夫再進攻。

  初一轉身走進了校門。

  往宿舍那邊走的時候,幾個發現了這邊動靜的吃瓜群眾正好迎面跑過來,不過還沒跑到位,瓜已經沒了。

  初一看了無瓜可吃的群眾一眼,幾個群眾迅速避開了他的視線,往旁邊走開了。

  宿舍樓裡也沒幾個人,都回家了。

  從一樓到四樓,初一一個人都沒碰著,真是個約架的好日子。

  四樓走廊裡同樣沒人,不過好幾個宿舍都開著門,初一往自己宿舍走的時候,有人探出了腦袋,看到他立馬縮回去,接著就是一陣小小的騷動。

  路過407的時候,膀子哥正好從裡面出來,這麼冷的天兒,他依舊光著膀子。

  一看到初一,他立馬高聲說了一句:“助陣的趕回來了啊!”

  這一嗓子剛喊完,404馬上有人走了出來,沒有說話,就那麼瞪著他。

  初一沒往那邊看,直接推門走進了403

  “我操,”張強正坐在桌子上,一看他就愣了,“你怎麼還真回來了啊!”

  “嗯。”初一應了一聲,把自己的包扔到了上鋪。

  “腳怎麼樣了?”周春陽問。

  “沒事兒。”初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

  “一會兒初一別去了吧,”李子強說,“我們幾個夠了。”

  “嗯,”張強點點頭,“他們叫的人不是已經到了嗎,怎麼還不出來。”

  “叫了人?”初一看了張強一眼。

  宿舍裡打個架居然還叫人?

  “好像是叫了幾個混混,”張強說,“我們宿舍全上,他們404可沒這麼團結,不叫人他們吃虧。”

  “我問問,”胡彪拿出手機撥著號,“我安插了眼線在門口……喂!剛你不是說看到人了嗎?那幾個人……什麼?”

  胡彪有些震驚地轉頭看著初一:“啊?狗哥收拾了?”

  初一猛地反應過來,門口那三個人,居然是404叫來的外援?

  外援不都是拿來開掛的麼,居然找了三個這麼弱雞的外援?那幾個的戰鬥力比404的相比差得太遠了,就這種水準還來給人當外援,自己沒練拳之前都能一拳一個幹趴下了。

  ……最近吹牛逼的水準真是日新月異。

  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初一的怒火差點兒都被澆滅了,他拿了自己的杯子去接了杯水,坐到桌子旁邊喝了一口。

  “你在門口碰上了?”周春陽問。

  “可能吧,”初一說,“我不,知道是誰。”

  “不知道是誰你還上去幹了?”周春陽愣了愣。

  “罵我了,”初一說,“傻逼。”

  周春陽瞪著他,瞪了能有快十秒鐘才反應過來:“我操,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精簡啊?”

  “我都差點兒要考慮你倆打起來我站哪邊兒了。”胡彪也剛反應過來。

  “說多了費,費勁,”初一笑了笑,把杯子放到桌上的時候他愣住了。

  桌上放著幾顆小石頭,有兩顆已經碎了,另外幾顆也都磨花了,有一顆上面都磨出了凹槽。

  這是他的石頭。

  晏航撿來給他的,他準備磨好了弄個手串的,就差最後刷漆打孔了!

  現在居然變成了這樣?

  “對了,忘了問你,”周春陽拿起一顆小石頭,“這是你的吧?那天打架打到宿舍裡來了,砸東西扔東西的,踩了一地,我找了半天才找齊的……”

  “404的?”初一轉過臉看著他。

  “407那個逼,沖得比404猛,”李子強說,“這石頭值錢嗎?找他賠。”

  “不值錢也得找他賠。”高曉洋說。

  407那個逼,就是膀子哥。

  初一感覺自己的手在抖。

  看著這些被磨花的小石頭,想到它們被膀子哥一幫人踩在鞋底蹭來蹭去,他感覺自己眼前都有些發紅。

  如果只是他自己撿來的小石頭,他可能也就忍了。

  但這是晏航撿的,晏航在他沒有出現之前撿的,這不是隨便的幾顆石頭!

  初一站了起來,從桌上拿起了一顆石頭。

  “初一,”周春陽馬上叫了他一聲,“你幹嘛?”

  初一沒吭聲,悶頭就往宿舍門口走。

  “拉著他!”周春陽喊了一聲。

  胡彪離門最近,立馬過來了,伸手想拉他胳膊:“狗哥,狗……”

  初一看了他一眼,胡彪的表情僵了一下,接著全身都僵了,話都沒說完整。

  宿舍幾個人回過神跟出來的時候,初一已經進了407的宿舍。

  膀子哥正站在窗戶旁邊往外看,404的那幾個也在,看到他進來,都愣住了。

  初一不知道約架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規矩,時間地點人物情節的,他也沒約過。

  但他現在不是約架,這是他自己的事。

  就算現在是約架,他這一腦門的怒火,也不會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土狗就是規矩。

  屋裡幾個人都沒出聲,後面跟過來的他們403的幾個堵在門口,也沒說話,事情到這個狀態了,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初一走到膀子哥跟前兒,伸出手,手心裡是一顆被磨殘了的小石頭。

  “幹嘛?”膀子哥看了他一眼,“周春陽不是你男朋友麼,跑我這兒來給什麼定情信物。”

  “周春陽是你爸爸。”周春陽在門口冷著聲音說了一句。

  膀子哥冷笑了一聲,大概是想說話,但他的笑容還沒有展示完全,初一已經一拳掄在了他臉上。

  這一記擺拳很重,砸在他左臉上,起碼有三秒鐘,他會是暈眩狀態。

  沒等他從這種美妙的感覺裡脫離,初一又一拳擊中了他的左臉。

  膀子哥晃了一下,重重地倒在了旁邊的床上。

  初一上去抓著他後腦勺的頭髮把他腦袋拽起來往床板上又砸了一下。

  犯規!

  犯規就犯規!

  屋裡很靜。

  沒有初一一開始想像的,他開了頭,亂戰就開始了,他甚至還留意了背後會不會有人偷襲,拿凳子砸他之類的。

  但沒有。

  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

  初一盯著膀子哥。

  大概是撞床板的那一下子挺狠的,膀子哥一個鼻孔裡流出了鼻血,表情有些迷茫。

  初一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只能等著他從迷茫中醒來。

  過了一會兒,膀子哥終於有了動靜。

  他嗷了一聲。

  嗷完了之後用手摸了一下鼻子。

  又嗷了一聲。

  然後就沒了聲音。

  初一被他嗷得有些不知所措,看了他兩眼之後,轉身往外走。

  屋裡的人還是站著沒動,走出門的時候李子強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看著屋裡的人:“今兒還約嗎?”

  沒有人出聲。

  “散了吧。”周春陽說了一句。

  403的幾個人跟著初一一塊兒往宿舍走。

  初一到了走廊上才看到,這層沒回家的估計這會兒都過來了,但臉上都有些意猶未盡,畢竟戰鬥時間太短,來晚了的都沒看到怎麼回事。

  回了宿舍,吳旭把門關上,想了想又反鎖了一下,然後靠在了門上。

  一屋子人都沒有說話。

  安靜了好一會兒,周春陽才開了口:“我操。”

  “我操!”胡彪張著嘴。

  “我操。”李子強跟著也說了一句。

  “我操。”張強說。

  “我靠。”高曉洋破壞了隊形。

  “他沒被打瘋吧?”吳旭說。

  “我還怕他被打死了呢,”周春陽說,“誰有煙給我一根,壓壓驚。”

  “我有。”李子強掏出了煙,幾個人分了,一人一根叼著。

  沉默著抽了好幾口之後,周春陽才又說了一句:“有沒有十秒啊?”

  “不知道,”胡彪說,“我第一次經歷這麼短暫的鬥毆。”

  “這是屁的鬥毆,”高曉洋說,“這叫碾壓。”

  “我去看看,”周春陽叼著煙準備出去,“萬一有什麼不良反應是不是得送醫院?”

  “你別去了,我去,”李子強說,“你都成初一男朋友了,再去處理這個事,你倆就該是夫妻了。”

  周春陽皺了皺眉,李子強扒拉開還沒回過神的吳旭,打開門走了出去。

  “誰傳的?”周春陽擰著眉。

  “什麼?”胡彪看著他,“男朋友嗎?我打聽一下,之前也沒聽誰這麼說,估計那逼自己琢磨的。”

  初一一直沒出聲,坐在桌子旁邊看著那幾顆小石頭出神。

  打完了膀子哥,他的小石頭也還是原樣。

  不過他倒是平靜下來了。

  按理說這會兒他應該後怕,他對膀子哥那幾下,出手很重。

  但他沒後怕,雖然手還有些抖。

  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心疼,盯著小石頭想琢磨一下能不能補救。

  “沒事兒,”李子強叼著煙又回到了宿舍,停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我去看的時候那逼在哭呢。”

  “哭了?”張強愣了愣。

  “啊,”李子強點頭,“初一把人給打哭了,牛逼不。”

  “操。”周春陽掐掉了煙頭。

  “操。”張強說。

  “操。”吳旭看了看初一。

  “我靠牛逼了。”高曉洋再次破壞了隊形。

  “這個,”周春陽坐到了桌子旁邊,用手指扒拉了一下碎掉的那兩顆小石頭,“可以粘上吧?”

  “嗯,應該可,以。”初一說。

  “這些也應該可以打磨好,”周春陽看了看其它的小石頭,“車庫那邊有工具,打磨一下問題不大。”

  “謝謝。”初一轉頭看著他。

  “謝什麼?”周春陽問。

  “幫我撿,撿回來。”初一說。

  宿舍裡這幫人都是大大咧咧的,如果沒有周春陽,這些小石頭可能到他回來都不會有人注意到。

  “這個就別客氣了,我就是覺得可能挺重要的,”周春陽小聲說,“扯到枕頭的時候掉出來的。”

  “嗯。”初一點點頭,小石頭他都放在枕套裡了。

  是很重要。

  他知道周春陽肯定能猜到石頭跟晏航有關係,但他還是沒有猶豫地點了頭,在周春陽面前他實在已經沒什麼掩飾的必要了。

  “王敏的話你別介意,”周春陽說,“一會兒讓胡彪幫放個話,誰他媽亂傳誰準備住院。”

  “王敏?”初一看著他。

  “給點兒面子吧,你剛打的那位同學,叫王敏,”周春陽說,“都打哭了,記一下人家的名字。”

  “哦。”初一應了一聲,膀子哥居然有一個這麼文靜如同小姑娘的名字。

  初一把小石頭都拿個袋子裝好,放到了櫃子裡,打算明天去車庫轉轉,找找工具看能不能修補。

  關上櫃子門的時候,他又想起了膀……王敏的那句話。

  他無所謂王敏說周春陽是他男朋友,但王敏這句話裡的另一層意思卻很明白,王敏覺得他也是同性戀。

  這樣的表達讓他有些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作為一個同性戀該是什麼感覺。

  他甚至不能真的確定自己就是個同性戀。

  同性戀不是應該喜歡男人嗎?

  雖然晏航是個男人,但他也不會喜歡別的男人啊,他從來沒喜歡過什麼人,就喜歡晏航。

  也是同性戀嗎?

  初一回過頭,不知道為什麼他想找周春陽聊會兒。

  但轉頭的時候周春陽背對著他正跟李子強說著話,他倆視線沒能對上,倒是跟個有些陌生的帶著嫌棄的眼神碰上了。

  蘇斌居然在宿舍裡。

  初一很吃驚,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比他更沒有存在感的人。

  他從回到宿舍再到出去打架再到回來,全程都沒發現蘇斌在宿舍,今天是約架日,初一完全沒想到他這麼“不關我事”的人居然還會留在宿舍。

  冷不丁這會兒看到他眼神裡撲面而來的嫌棄,頓時整個人都有些鬱悶了。

  “去車庫嗎?”周春陽回過頭問了一句。

  “去車庫幹嘛?”李子強馬上追問。

  “修一下他的石頭,看看能不能行,”周春陽說,“你們想吃什麼,一會兒給你們帶回來。”

  “麻辣小火鍋。”胡彪說。

  “那你去借個鍋,”周春陽說,“一會兒我們帶材料回來。”

  “行,”高曉洋很有興致,“我去借。”

  “去嗎?”周春陽走到初一跟前兒又問了一次。

  “嗯。”初一又打開櫃子,把石頭拿了出來。

  走廊裡空無一人,不過初一和周春陽走出來的時候,能聽到好幾個宿舍裡都有人在聊天兒。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過敏感,總覺得平時聽別的宿舍聊天也不會這麼興致高漲。

  是在聊剛才他打了王敏的事?

  還是在說……他跟周春陽都是同性戀的事?

  一個宿舍裡兩個死基佬,可以算得上是很有意思的談資了吧……

  “心情是不是不太好啊?”下了樓走到操場上了,周春陽才開了口。

  “沒。”初一說。

  “你是不是總習慣性否認啊?”周春陽伸了個懶腰,“不管問你什麼,回答要不就是‘不’,要不就是‘沒’。”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實我特別過意不去,”周春陽說,“因為我的事,咱們一個宿舍的人都惹上麻煩了,還弄壞了你的東西……”

  “沒有你,也一,一樣,”初一說,“那幾個就,是找麻煩,型的。”

  周春陽笑了笑,沒再說話。

  初一也不出聲,跟他一塊兒往車庫那邊走。

  但他並不是真的不想出聲。

  他想出聲,想說話。

  只是有些不敢。

  手機響了一聲,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晏航的消息。

  -你們宿舍有人嗎?

  -

  給晏航回完這一個字之後,他猛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盯著手機,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兒。

  這樣的回復大概連晏航這麼溫柔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聊下去了吧,手機沒有消息再進來了。

  車庫門是開著的,負責車庫的老師也在,周春陽過去跟老師聊了幾句,不知道是怎麼說的,反正老師點了點頭,同意他們進去用工具了。

  進去轉了一圈,初一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電動打磨機,他研究了一下,換了個最細的砂輪,蹲下準備試試。

  拿出一顆小石頭之後他又有些猶豫,去門口的草堆裡隨便摳了塊差不多大小的石頭。

  晏航找來的這些小石頭,不能再有任何意外了。

  他蹲下,拿著撿來的那塊石頭又有些出神。

  他突然很想晏航。

  晏航在幹什麼?

  晏航傷口還疼嗎?

  晏航看了自己那條回復會不會有些失望?

  “初一?”周春陽蹲在他對面,叫了他一聲。

  “春陽,”初一抬起頭,“你喜,喜歡男的……”

  說了一半又組織不起語言來了。

  “啊,是。”周春陽看著他。

  “多嗎?”初一問。

  “什麼多嗎?”周春陽沒聽明白。

  “喜歡很,很多男,的嗎?”初一問得很艱難。

  “你對我們基佬是不是有什麼誤解啊?”周春陽歎了口氣,“我喜歡男人不表示是個男人我就喜歡啊。”

  “哦。”初一看著他。

  “哦什麼鬼啊?”周春陽也看著他,“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喜,喜歡晏航,”初一一咬牙,“算嗎?基佬?”

  周春陽瞪著他看了好半天:“基佬是他媽你對我的稱呼還是提問啊?”

  初一沒有想到周春陽捕捉重點的能力如此之差,只得又問了一遍:“我是同性戀,嗎?”

60

  “你喜歡晏航?”周春陽終於找到了重點。

  “……嗯, ”初一應完之後突然又有些心虛, 這是他第一次從別人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話,非常不安, “可, 可能, 我不是很,確定……”

  “那你先確定了。”周春陽說。

  初一看了看他:“是。”

  “那就是唄, ”周春陽說, “你都喜歡晏航了,你還想說你不是同性戀麼?”

  “啊。”初一捏著石頭, 猛地不知道說什麼了。

  “接受不了自己是個同性戀嗎?”周春陽問。

  “不是, ”初一還是有點兒蒙, “不知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周春陽說, “你要是接受不了, 我給你個自我安慰的說法。”

  “什麼?”初一問。

  “我想想啊, ”周春陽清了清嗓子,“這個要用一種文藝的狀態來說。”

  “哦。”初一看著他。

  “你,不是喜歡上了男人,你,只是喜歡上了晏航……”周春陽深情地說著。

  初一看著他的表情覺得有點兒欠抽:“晏航不,不是男人嗎?”

  “我沒說完呢, ”周春陽皺了皺眉,又很快換成了深情的表情,“而他正好是個男人……你就這麼安慰自己吧。”

  “有用嗎?”初一說。

  “你想找個理由就有用,”周春陽說,“不想找理由就沒用。”

  “哦。”初一低下了頭,他大概是不需要這樣的自我安慰吧,他本來也沒想這麼多。

  “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周春陽說,“不都是戀麼,沒什麼可糾結的。”

  “雙,雙性,戀?”初一有些吃驚。

  “你來這兒上學之前是不是山裡頭長大的啊?”周春陽看著他,“不通電的那種山裡?”

  “不是,”初一說,“我家旁,旁邊就是商,業街。”

  周春陽張了張嘴:“我沒什麼要說的了。”

  初一笑了笑。

  他知道周春陽的意思,大概是覺得他太外星了吧,什麼都不知道。

  但他的確是不知道,他根本沒去琢磨跟這些有關的任何東西,以前班上男人湊一塊兒聊些“不健康”的內容的時候,他聽到了也沒什麼感覺,就覺得所有的事都跟他沒有關係。

  他的生活就是那麼簡單,儘量避免被人欺負,祈禱姥姥不要出門惹麻煩,在家裡被罵被打扛好默不作聲,就是全部。

  一直到離開了家,他才發現自己有那麼多的“不知道”,也發現自己會面對那麼多的“不知道”。

  “晏航知道嗎?”周春陽問。

  “嗯?”初一收回思緒,“知道。”

  “可以啊,”周春陽有些吃驚,“自己都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兒呢,就去表白了?”

  表白。

  表白?

  ……初一猛地反應過來自己那個電話就是表白,頓時感覺臉上有點兒燒。

  “他什麼反應?”周春陽問。

  “沒,沒有反應,”初一想了想,“就說沒,想過。”

  “那就給他時間慢慢想唄。”周春陽說。

  “哦,”初一應了一聲,“你……”

  “我什麼都沒有,”周春陽說,“你千萬別把我當假想敵,我就是對晏航挺有好感的,沒有執著到非得怎麼樣。”

  “啊。”初一低頭打開了打磨機。

  “萬一他最後明確拒絕你了,”周春陽說,“你也不用難受,哥帶你飛,世界這麼大,帥哥那麼多。”

  初一嘖了一聲,沒有說話,把手裡的石頭湊到砂輪旁邊輕輕磨了一下,拿到眼前看了看,還行。

  世界那麼大,屬於自己的也就那一點,帥哥那麼多,他見過的最帥的也只有晏航。

  家政阿姨在廚房裡忙活著,晏航躺在沙發上,手裡抱著本書。

  他還能在家裡待個十天左右,之後就得繼續回餐廳裡忙活了,這段時間的空閒挺難得的,他有很多時間可以看看書。

  但卻不太看得進去。

  初一兩天沒有給他發過消息了。

  兩天!

  整整兩天!

  非常神奇,按初一以前聯繫他的頻率,現在這節奏得是土狗失憶了。

  晏航歎了口氣,他也沒打算聯繫初一。

  初一心裡亂,讓他自己慢慢調整是最合適的了,自己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會擾亂初一。

  不過說是這麼說,他還是會擔心的。

  初一是個特別簡單的人,一二三就是一二三,沒有小數點,但就是因為太簡單了,他才擔心。

  “今天不是流食了,是普通的飯菜,”家政阿姨把做好的菜端了出來,“不過比較清淡,對傷口好。”

  “謝謝姐。”晏航說。

  “別客氣,”阿姨笑著說,“你慢慢吃吧,我走了。”

  阿姨走了之後,晏航起身坐到桌子邊,看著桌上的菜發呆。

  其實阿姨做的菜還可以,換個人肯定覺得好吃,但晏航嘴挺挑的,吃也吃得下去,吃得香就做不到了。

  也就是他手掌上的傷還沒好,做不了飯,要不他早自己做了。

  他歎了口氣,拿起筷子。

  這些菜他肯定吃不完,要浪費了,如果初一在,就沒這個擔心,一口菜都不會剩下。

  晏航抬眼往桌子對面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能一直穿過臥室開著的門看到陽臺。

  這頓飯他照舊是吃了沒多少就飽了,把剩菜處理掉之後碗就放在洗碗池裡,家政阿姨明天過來的時候會洗碗。

  離他能睡著的時間還有幾個小時,晏航躺回沙發上拿起了書。

  有時候他會有疑問,同樣是這樣極度的無所事事,極度的無聊,以前他是怎麼忍受的?

  甚至是在跟初一一年沒見的日子裡,他也一樣能適應。

  現在初一重新出現才多長時間,他居然開始在面對寂寞和無聊的時候坐立難安。

  人還真是奇怪。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崔逸打了個電話過來:“明天我送你去醫院換藥。”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晏航說,“又不是不能走路。”

  “不差這兩天了,”崔逸說,“不費事。”

  “嗯。”晏航笑笑。

  腰上和小腹上的傷口都好了很多,也不需要再用藥,貼個紗布護著點兒就行,倒是手上的傷還得換藥。

  晏航舉起手看了看。

  想想又突然有點兒不爽,初一知道他還在家裡“靜養”,也知道他的傷都沒好,需要去醫院換藥,洗澡也費勁……居然就這麼不聞不問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

  初一就算現在改變很大,微信裡的狀態也還是跟以前差不多,幾乎不發朋友圈,想從他朋友圈裡瞭解他的情況基本是件不可能的事。

  好酷啊,狗哥。

  微信今天一下午響了不下十次,全都是加好友的提示。

  初一看著一條條的消息,簡直有些莫名其妙。

  他已經習慣了他的微信一片死寂的狀態,偶爾有那麼一兩個陌生人請求加好友,直接忽略就行。

  但現在這些好友提示,全是各種“我是你同學”,“我是幼教2班的”,“你好呀,我是你學姐”……

  都是他們學校的同學。

  這讓他非常迷茫,也不好直接都忽略掉,只能一個個都通過了。

  但通過之後又是各種消息。

  -狗哥,終於加上你啦

  -嗨土狗

  ……

  “我微信號,”初一坐在床上,看著在桌子周圍或坐或站的幾個,“怎,怎麼回事?”

  “嗯?”周春陽抬頭看著他。

  “好多人加,好友。”初一說。

  “胡彪!”周春陽沖廁所那邊喊了一聲,“這事兒就只能問他了。”

  周春陽一說胡彪,初一立馬就反應過來了,之前周春陽的微信也被大量加過好友,就是胡彪被一頓燒烤收買了供出去的。

  “什麼事兒?”胡彪從廁所裡出來了。

  “說吧,”高曉洋說,“你是怎麼把狗哥交出去的,你這個403的叛徒。”

  胡彪嘖了一聲:“我是403的宣傳大使好嗎?”

  “謝謝啊,”周春陽說,“現在我微信上還好幾個想要把我掰直的姑娘,我是不是要請你吃頓好的?”

  “沒男的加你嗎?”胡彪問。

  “滾。”周春陽對著他的屁股踢了一腳。

  “狗哥的號我真沒撈著什麼好處,”胡彪拍拍褲子,“真的,一幫小姑娘圍著你撒嬌,你腿不軟嗎?”

  “不軟,”周春陽說,“一幫帥哥圍著我撒嬌我才腿軟。”

  宿舍裡一幫人樂成了一團。

  “不是,”吳旭歎了口氣,“人圍著你撒嬌,要的是初一的號,你腿軟什麼啊?你不應該深受打擊嗎?”

  “你不懂,”胡彪笑著抓著上鋪欄杆蹬了上來,“初一,這裡頭可有蔣燕妮,你是不是得請我吃飯。”

  蔣燕妮?

  初一沒說話,看著胡彪。

  “他不知道蔣燕妮是誰,”李子強說,“人說他是周春陽男朋友也不奇怪,他都沒正眼看過女生。”

  初一頓時有些尷尬。

  “他也沒正眼看過男生,”張強歎氣,“人酷就是這樣。”

  “蔣燕妮,”胡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著初一,“校花啊狗哥,膚白貌美腿長笑容甜。”

  初一完全沒有印象,除了他們汽修班的這些男生,還有跟他們打過好幾架的那幾個惹事精,他別說女生了,男生他也沒印象。

  “啊。”他只能禮貌性地應了一聲。

  “當我沒說。”胡彪看了他一眼,跳了下去。

  周春陽坐在桌子旁邊,邊樂邊晃著椅子。

  “你要嗎?”初一看著胡彪,“她號?”

  “操,”胡彪蹦了上來,“要。”

  不過加的人挺多,並不是都用真名,最後胡彪是根據相冊裡的自拍確定的人。

  “沒想到,”胡彪說,“校花發個自拍也P媽不認,差點兒沒看出來是她……”

  初一笑了笑,看了看照片。

  說實話,並沒覺得有多漂亮,感覺還沒有貝殼漂亮。

  不過他的審美一直缺失嚴重,看不出好看來也正常,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晏航那種能讓無審美土狗也覺得帥氣的顏值。

  想到晏航,他倒回枕頭上,臉沖牆,點開了晏航的相冊。

  晏航這幾天居然沒有發過朋友圈,是因為手不方便嗎?不是說左手有隱藏技能嗎?居然連點幾下螢幕都做不到。

  他歎了口氣。

  自從那天給晏航回了一個超級簡單的“有”之後,晏航就沒再理過他。

  其實晏航不主動聯繫他並不奇怪,平時大多數時間裡,都是他先找晏航,晏航一般是有事的時候才會找他,比如那天問他宿舍有沒有人。

  初一皺了皺眉,越想越覺得自己那天的回答太生硬了。

  晏航就是擔心他回宿舍的時候沒有人,一個人待著會悶,結果問了一句,自己就給了那麼一個字。

  他翻了個身,點開了晏航的聊天窗口。

  愣了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一瞬間他突然很慌張。

  就這麼幾天時間,他居然找不到跟晏航聯繫的理由了。

  不,不是找不到理由。

  一直以來他找晏航都沒有任何理由,或者說他所有的理由都只有一個,就是想跟晏航說話了。

  而現在,感覺完全不對。

  一旦他不能輕易因為想跟晏航說話而找晏航的時候,他竟然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狗哥!”胡彪叫了他一聲。

  “啊。”初一把手機熄屏,翻了個身。

  “靠,現在叫初一都不理人了,”李子強說,“叫狗哥才動喚。”

  “沒聽見。”初一坐了起來。

  “出去轉轉,”周春陽說,“你去嗎?”

  初一猶豫了一下:“去。”

  宿舍人都出去了就剩他和蘇斌的話,實在有點兒難熬,再說出去轉轉還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晏航躺在床上,聽著耳機。

  大白天的就這麼躺著實在有點兒悶,接了幾個餐廳那邊打來的電話之後,就更悶了。

  他沒在的這段時間都是張晨代班,平時張晨挺機靈的,但畢竟領班的工作她不太熟悉,出了不少錯,張晨打電話過來說的時候都哭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電話又響的時候他都不想去拿手機了,怕又是張晨哭訴,他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過電話是崔逸打來的:“燒退點兒沒有?”

  “我看看,”晏航從衣服裡拿出體溫計看了看,“退點兒了。”

  38度,上午是383,嚴格說起來的確是退了。

  “多少度?”崔逸又問。

  “375,”晏航說,“估計晚上能退了。”

  “明天還是得去檢查一下,”崔逸說,“又沒感冒又沒怎麼的,為什麼就發燒了。”

  “閑的。”晏航說。

  閑的,要不就是悶的。

  晏航掛了電話之後就一直沒再動過,看著窗外的陽光一點一點的從對面樓的左側移到右側。

  初一這兩天沒事就跟著宿舍一幫人到處溜達,跟巡街似的,快把附近路上哪兒有條縫哪兒有個坎兒都全背下來了。

  “你手機響了。”周春陽碰了碰他胳膊。

  “啊?”初一抬起頭,愣了一秒才聽到自己的手機在響,趕緊拿了出來。

  看到是崔逸的號碼時他突然一陣緊張。

  “崔叔?”他接起電話。

  “你今天去看晏航嗎?”崔逸問,“去的話給他帶點兒吃的吧。”

  “啊。”初一應了一聲,崔逸大概是不知道他跟晏航都有快一星期沒聯繫了。

  “他燒還沒退,”崔逸說,“今天開始不是沒讓家政再去做飯了嘛,你要去的話就給他帶吃的,我今天晚上回不去。”

  “啊?”初一驚了一下,晏航發燒了?

  “你是沒睡醒嗎?”崔逸問。

  “醒了,”初一回過神,“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掛了電話之後周春陽小聲問他:“怎麼了?”

  “晏航發,燒了,”初一說,“我得過,過去。”

  “哦,”周春陽看了看時間,“那你過去吧,晚上不回了吧?”

  初一看著他,這個問題突然變得非常難以回答。

  以前周春陽也不會問這個,但從放假結束之後,學校的管理就嚴起來了,晚上舍管會過來看看,他如果不回來,就得宿舍的人幫他打掩護。

  “應該,不回吧。”初一說。

  “知道了,”周春陽說,“那你打個車過去吧。”

  有人在敲門。

  晏航聽到了,但是一直到敲門聲越敲越急然後又消失了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是在敲他的門。

  這個時間……房東嗎?

  他站起來的時候覺得頭有點兒暈,不知道是因為愣久了還是發燒的原因。

  他走到門後,從貓眼裡往外看了看。

  門外有個人,正低著頭按手機。

  雖然看不到臉,但就看這個頭髮旋他都能認出來,這是初一。

  晏航有些吃驚地打開了門:“你怎麼跑來了?”

  初一猛地抬起頭:“你發燒了?”

  “誰告訴你的?”晏航愣了愣。

  “崔叔。”初一瞪著他。

  “老崔告訴你這個幹嘛啊,”晏航看了看初一,他手裡還拎著一個大兜,“進來。”

  初一進了屋,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都能感覺到一陣涼意。

  “外邊兒冷吧?”他問。

  “不冷,”初一放下大兜,回過頭一邊搓手一邊看著他,“還燒嗎?”

  “不知道,沒量。”晏航說。

  初一瘋狂地搓了一會兒手之後,很小心地抬手在他腦門兒上摸了摸,又在自己腦門兒上試了試:“比我燙啊。”

  “沒事兒,”晏航坐到了沙發上,“你拎這一堆什麼啊?”

  “吃的,”初一把大兜打開,從裡面拿出了幾個飯盒,“我剛,買的……拿碗盛,盛出來吧。”

  “嗯。”晏航應了一聲。

  初一拿著一堆飯盒進了廚房。

  晏航靠在沙發裡,能看到他在廚房裡手忙腳亂的背影。

  突然就覺得身上一下都輕了。

  就像是鬱悶的時候看到初一發來的消息他都能勾嘴角,這幾天以來的那種沉悶壓抑,因為初一的到來,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他感覺像是聞到了從窗戶縫裡透進來的帶著冰涼的新鮮空氣。

  “買什麼吃的了?”晏航問。

  “回鍋肉,”初一回過頭看著他,說完了又有些遲疑,“能吃嗎?”

  “能,我現在是補充營養階段,”晏航說,“大魚大肉不要客氣只管呈上來。”

  初一把飯盒裡的菜都換到碗裡端了出來,回鍋肉,炸排骨,魚香茄子,肉餡蒸蛋,最後才端出來個嗆炒大白菜,唯一的素菜。

  “……我吃不下這麼多。”晏航雖然非常饞肉,但這一大堆他再餓十天也吃不下去。

  “有我呢。”初一說。

  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這些菜應該是從飯店裡買的,不是速食店裡隨便炒的那種,晏航吃了幾口,感覺還不錯。

  “你……”他想讓初一拿瓶飲料喝,剛開了口,初一的手機響了一聲。

  初一從兜裡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把手機放下了。

  “你去……”他繼續說,沒說完,手機又響了一聲。

  初一拿過手機看了看,又放下了。

  “你去拿點兒喝的。”晏航飛快地說完了。

  “嗯。”初一點點頭,起身去廚房打開了冰箱。

  拿了兩瓶冰紅茶還沒走到桌子旁邊,桌上的手機又響了。

  “這他媽誰啊?”晏航實在有些受不了。

  “同學。”初一把冰紅茶擰開放到了他手邊,拿起手機又看了看。

  “你們宿舍的?都在宿舍呢還發消息交流嗎?”晏航問。

  “不是,”初一說,“別班的。”

  “哦。”晏航看了看他,初一都能跟別班的同學加好友聊天兒了?

  土狗在這方面的進步很大嘛。

  晏航沒再說別的,喝了口冰紅茶低頭繼續吃飯。

  吃了沒兩口,手機又響了。

  啊——

  晏航非常不爽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給人回個消息啊,沒完了啊滴滴滴,滴滴滴,滴噠滴,滴噠滴我給你唱個歌吧?”

  “我沒,沒聊。”初一被他嚇了一跳。

  “你沒空聊就跟人說一聲啊。”晏航說。

  “我不,不知道怎,麼說。”初一揉了揉鼻子。

  晏航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了:“女生?”

  “嗯,”初一皺了皺眉,“胡彪把我,號給了那,那些女生……”

  “那些?”晏航問。

  “嗯,”初一歎了口氣,“我不,不想回話。”

  “……哦,”晏航重新拿起筷子,“不想回話那你弄個靜音啊,不嫌吵啊?”

  “哦。”初一像是才反應過來,拿起了手機。

  “其實不想聊拉黑了就得了。”晏航說。

  “啊?”初一愣住了。

61

  初一有些吃驚的表情讓晏航突然有點兒尷尬, 就好像教小孩兒幹壞事被天真的小朋友質疑了一樣。

  “……我看看。”晏航伸手。

  “哦。”初一把手機遞給了他。

  晏航點開微信看了看, 等待通過的好友申請4個,未讀消息17個。

  他看了初一一眼。

  初一已經完全毫無感覺地繼續低頭吃飯了。

  面對對自己完全沒有一點戒心的這個土狗, 晏航覺得自己對這17+4個沒處理的消息做了什麼都很對不住他。

  最後他也只是點開消息看了看。

  都是女生。

  算上已讀的那些, 消息非常爆炸了。

  晏航粗略地數了一下, 新加上的這些小姑娘,起碼在15個以上。

  了不起啊狗哥。

  “胡彪是你的經紀人嗎?還是拿你號賣錢呢?”晏航歎了口氣, 要不是初一一直把跟刑天的聊天框置頂, 這一個星期沒聯繫,他估計能被擠到列表最末位。

  “春陽的, 號他也撒, 撒出去了。”初一說。

  “周春陽的號撒出去怕什麼, ”晏航說,“他喜歡男的。”

  初一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晏航感覺自己應該是燒還沒退,要不就是太久沒見著初一了, 已經忘了該怎麼說話才合適。

  “這個姑娘挺漂亮。”他把螢幕沖著初一, 上面是一個女孩兒朋友圈裡的自拍。

  “說是校花, ”初一看了看,“你覺得好,好看?”

  “嗯還行,”晏航又看了看照片,“長得挺洋氣的,大眼睛。”

  “哦。”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看著他:“你覺得不好看?”

  “我分不, 清好看還,還是不好看,”初一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說,我土麼。”

  “這跟土是兩回事好嗎,”晏航有些無奈,“再土也會有覺得好看的,你這是智障了。”

  初一笑了起來,夾著一塊排骨笑了好一會兒才放到嘴裡:“那她還沒,沒有貝,殼兒好看。”

  晏航頓了一秒才想起來貝殼是誰。

  於是又往下翻了翻,找到了貝殼的對話,點進去看了一眼,在他上回幫初一回復過貝殼之後,他倆的對話大概又進行了四次,基本都是由貝殼熱情的“嗨帥哥”開始,由初一冷漠的“嗯”結束。

  晏航看了都替貝殼傷心。

  “吃飯啊。”初一埋頭扒拉了一大通之後,抬起頭看著他。

  “嗯。”晏航把手機放回了他手邊。

  “拉黑了嗎?”初一問。

  “沒,”晏航笑了笑,“加了人家再拉黑不太禮貌。”

  “哦。”初一點了點頭。

  晏航拿起筷子剛要吃飯,初一的手機又響了一聲。

  “你沒,沒,沒幫我……”初一趕緊拿起手機,“靜,音嗎?”

  晏航沒說話,從他手裡把手機抽了出來,直接關了機。

  “吃飯吧。”他沖初一笑笑。

  吃完飯,晏航往沙發裡一靠,看著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吃空了沒有剩菜的碗盤,覺得挺愉快。

  初一拿了體溫計過來遞給他:“再量量?”

  “嗯。”晏航拿過來塞到衣服裡。

  初一去洗碗的時候,晏航把電視打開了。

  他估計有差不多四五天沒開過電視了,覺得沒什麼意思,屋裡有電視響著讓他心神不寧,很煩躁,但有時候又覺得太靜了壓得人要憋死。

  這會兒電視聲在屋裡響起來的時候,他卻只是感覺到了煙火味。

  他看了看廚房裡洗碗的初一,說不上來什麼滋味。

  他說周春陽喜歡男人的時候,初一看他的那一眼,現在想想,應該不光只是表面對他提到“喜歡男人”這個話題的反應。

  初一大概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歡男人了。

  晏航躺到沙發上,偏過頭看著初一,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他是希望初一能想明白,但是似乎又不太希望他想明白,總覺得他什麼感情都沒經歷過就確定自己喜歡男人,讓他有些不放心。

  但要說女生……

  就初一對女生的這個態度,實在是不像能跟女生有點兒什麼的狀態,別說談戀愛了,連普通朋友都不像能交得上的……就算他喜歡女生估計也處不下去。

  晏航翻了個身,沖著沙發靠背瞪著眼。

  其實相比初一到底是應該先交個女朋友試試再確定還是已經確定了,更值得他費神的應該是他自己。

  跟初一相比,他並沒有強到哪裡去。

  沒交過什麼朋友,更沒交過女朋友,無非是收到過或男或女的表白而已。

  會覺得某個女生很漂亮,也會看著某個男人覺得帥。

  但要說動心,同樣沒有過。

  如果換個人,就自己剛才對初一微信的反應,牛逼如他的觀察和判斷,早就會說這人要沒有點兒什麼是不可能的了。

  偏偏這事兒擱自己身上了。

  他分不清這是佔有欲,還是真有點兒什麼了。

  土狗是他的土狗。

  他一個人的。

  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根植於他心裡的想法,甚至有時候他會排斥初一的父母姥姥姥爺。

  土狗的朋友只有他,土狗的哥哥只有他,土狗的依靠也只有他,土狗的眼睛裡還是只有他。

  一旦在這裡頭多出了別的人,無論男女,他都會不舒服。

  幼稚得就像小朋友被拿走了心愛的玩具。

  這是佔有欲。

  現在仔細想想,霸道得相當可以了。

  可是轉回頭一分析,如果是“有點兒什麼”,外在表現,差不多也就是這樣,很難分得清。

  初一還是個小狗,頂破天了是個中狗,17歲的生日都還沒過。

  他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想法,給了初一任何暗示,都會是一種指引。

  他連周春陽會跟初一說過什麼,會不會對初一造成什麼影響都會擔心,何況這個人是他自己。

  “我看看。”初一洗完碗收拾好廚房回到了客廳裡。

  “看什麼?”晏航問。

  “體溫,計啊。”初一說。

  “哦,”晏航往衣服裡摸了摸,沒摸到,又換了一邊找了找,還是沒找到,“不見了。”

  “你是做,了一套廣,廣播操嗎,”初一有些迷茫,“夾個體,溫計還能丟,丟了?”

  “不知道,打了套太極拳。”晏航坐直了,在身上拍了拍,又抖了抖衣服,體溫計從衣服裡掉了出來。

  初一拿起來看了看:“三十,五度。”

  “這得死了有一會兒了。”晏航笑了起來。

  “別瞎說,”初一皺了皺眉,把體溫計遞給他,“重量吧。”

  “哎。”晏航把體溫計塞進衣服裡,躺到了沙發上。

  初一站在沙發旁邊沒動。

  晏航看了他一眼,把腿收了起來:“坐著。”

  初一坐到了沙發上。

  他閉上眼睛,在心裡歎了口氣。

  要是以前,初一根本不會這麼猶豫,現在連坐到他旁邊都這麼費勁了。

  “我手機壞,壞了?”初一拿過手機按了幾下之後驚恐地轉頭看著他。

  “……我剛幫你關機了你沒看到嗎?”晏航說。

  “哦,我忘了。”初一松了口氣。

  “這幾天在學校怎麼樣?”晏航用腳碰了碰他。

  “就那樣吧,”初一看著手機,“上課,下課,吃飯,逛。”

  “逛?”晏航枕著胳膊。

  “學校旁邊來,回溜達。”初一笑了笑。

  “哦。”晏航應了一聲。

  初一盯著手機又看了一會兒,轉過頭,聲音很低地問:“你呢?”

  “你猜?”晏航說。

  初一沒說話,咬了咬嘴唇,又轉頭盯著手機看了半天才小聲說:“對不起。”

  “有什麼對不起的啊。”晏航說。

  “我就,就是……就……”初一擰著眉。

  “你開不開機,”晏航打斷他,“我強迫症都快犯了。”

  初一愣了愣笑了,低頭把手機開了機。

  這回沒有滴滴滴了,初一在螢幕上戳著,不知道在幹什麼。

  “狗哥,”晏航看著他的側臉,“你現在是不是你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啊?”

  初一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在螢幕上戳著,看樣子是在回資訊。

  晏航笑了笑也沒再開口,就那麼一直看著他。

  初一會招女孩子其實一點兒也不稀奇,以前不起眼,是因為他永遠小心翼翼,穿著又舊又破的校服,頂著自己剪的頭,走路要順著牆根兒,極盡一切努力把自己隱藏起來。

  而一旦他擺脫這樣的狀態,他就是很多女生會喜歡的那一款。

  長得帥,身材好,能打,話少。

  晏航的視線從他的側臉,一點點往下劃拉著。

  脖子,肩,胳膊……都他媽被衣服遮住了,什麼也看不見。

  只有手臂因為洗碗的時候把袖子擼上去了還能看到。

  初一看上去並不壯,但肌肉線條還是很拉風的,手指在螢幕上移動時,偶爾會輕輕帶起小臂上纖長緊實的肌肉……

  晏航突然覺得如果想要判斷自己對初一有沒有點兒什麼,大概只能從生理反應上去判斷了。

  他對初一沒有過什麼非分之想,自然也從來沒有過任何生理反應。

  如果現在心懷鬼胎,會不會有什麼反應?

  “哎,狗哥,”晏航用腳在初一背上點了點,“外套脫了。”

  “嗯?”初一轉過頭。

  “外套脫了。”晏航說。

  “已,已經脫,了啊。”初一有些震驚地看著他。

  “哦。”晏航看了一眼衣帽架。

  初一今天是在運動服外面套了件厚外套,進門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外套脫掉了。

  “你這件裡面穿的是什麼?”晏航問。

  “短袖啊。”初一一臉蒙圈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你冷嗎?”晏航又問。

  “不冷。”初一回答。

  “脫了吧。”晏航說。

  初一半張著嘴,非常迷茫地看著他:“為,什麼啊?”

  “我看著熱。”晏航說。

  “……哦。”初一愣了愣,放下手機,把身上的運動服脫掉了。

  裡面穿的是件黑色的短袖T恤。

  晏航用腳勾著T恤往上提了提,看到了初一的腰,很結實,沒有贅肉……

  “幹嘛?”初一終於一巴掌拍在了他腳上。

  “這衣服是我的吧?”晏航問。

  “是啊,”初一扯了扯衣服,“還有白,色的。”

  “挺好。”晏航點了點頭。

  初一看著他,過了能有五秒鐘,才開了口:“體溫計給,給我。”

  晏航拿出體溫計遞給了他。

  初一拿著看了兩眼,猛地轉過頭:“三十八度七?”

  “又上去了?嚇得你都不結巴了……我看看,”晏航坐了起來,從他手裡拿了體溫計看了看,“還真是三十八度七啊。”

  “去醫院。”初一站了起來。

  “一會兒就退了,”晏航躺回沙發上,“我沒那麼嬌氣。”

  “這是高,高燒吧?”初一有點兒著急,被晏航命令脫衣服又撩衣服燒起來的那點兒火頓時就被這個三十八度七給嚇得無影無蹤了。

  “你發燒的時候去醫院了嗎?”晏航問。

  “……沒有,”初一很老實地回答,他什麼病也沒去過醫院,“但是我沒,沒……”

  “我不去,”晏航揮了揮手,“我自己有數。”

  初一看著他。

  心裡挺急的,但這是晏航,換個宿舍裡的誰,他可能會上去拽起來就往醫院拉了,但晏航他不敢,他怕晏航揍他。

  “給我燒點兒熱水吧,”晏航說,“發發汗。”

  “哦!”初一趕緊跑進廚房。

  晏航平時沒有喝熱水的習慣,想喝點兒熱水就得現燒,他拿了燒水壺裝了一壺水,插了電之後想想又倒掉了一大半,這樣能快點兒燒出一杯來讓晏航先喝著,然後慢慢再燒一壺。

  啊,小土狗真聰明。

  水很快就燒好了,他倒出來正好一杯,拿給晏航的時候,晏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臉色看著倒還是很正常的,就是有點兒犯困的樣子。

  “要不你睡,睡吧。”他把水放到晏航面前。

  “嗯,”晏航笑笑,“別這麼緊張,我也不是頭一回生病。”

  “我沒見,過啊。”初一說。

  “現在見過了,”晏航說,“你鎮定點兒,你一驚一乍的我跟著都緊張,不暈過去都對不住你。”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醫生說過,晏航身體素質很好,發個燒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他之前發燒,捂了一夜也就退了。

  “你腳怎麼樣了?”晏航問。

  “好了。”初一抬了抬腿。

  “沒這麼快好,”晏航慢慢喝著熱水,“感覺可能好了,但是特別容易再扭傷,你走路的時候小心點兒。”

  “嗯,”初一在他腿邊蹲下,抬頭看著他,一想到自己一個星期就把晏航這麼一個傷病員扔在這兒沒管,他就感覺特別難受,“晏航。”

  “知道你要說什麼,”晏航看了他一眼,“憋著吧。”

  “嗯。”初一點了點頭。

  “狗子。”晏航抓了抓他頭髮,手放在了他腦袋上。

  “啊,”初一應了一聲,等著他繼續說,但等了半天,晏航也沒說下去,似乎有點兒走神,他晃了晃腦袋,“啊?”

  “你真是個好狗。”晏航說。

  “……你真會,誇人。”初一說。

  晏航笑了起來,靠到沙發裡歎了口氣。

  第二壺水燒開了,初一去了廚房。

  晏航覺得眼睛有些發澀,挺了這麼多天,他這會兒終於有了睡意。

  “我先睡了,有點兒困,”晏航進了浴室洗漱,“你要是不困就自己玩會兒。”

  “嗯,”初一正在往暖瓶裡灌開水,“一會兒拿冰,毛巾降,降溫吧。”

  “好,”晏航應著,洗漱完出來的時候初一還在廚房裡站著,看樣子是在等他,一臉的不放心,他拍了拍初一的臉,“晚上別睡沙發了。”

  “哦。”初一點頭。

  說是有睡意,但要真睡著,也不是特別容易的事兒。

  晏航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不過沒睡意硬躺著等天亮,和有睡意躺著慢慢等睡著,兩種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躺了一會兒,他聽到初一走了進來,接著一條有點兒冰的毛巾搭到了他腦門兒上。

  “會吵,吵到你睡,覺嗎?”初一輕聲問。

  “不會。”晏航沒睜眼睛,初一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聽著,居然還挺磁性。

  “我就在旁,旁邊。”初一說。

  “嗯。”晏航笑了笑。

  床墊往下沉了沉,初一坐在了他旁邊。

  初一的隱身功練得是非常好的,坐下之後,基本就沒有了動靜,一直到腦門兒上的毛巾沒有了涼度,晏航才感覺到初一動了動,毛巾被輕輕地拿走了。

  然後床墊輕輕抬了一下,初一站了起來,很輕的腳步,走出了臥室。

  其實對於一個睡不好覺的人來說,初一這種輕得細不可聞但又沒有完全靜音的的動靜是最可怕的,會忍不住凝神聚氣想要聽清,聽清之後瞌睡就沒了。

  但晏航今天卻並沒有這種煩躁,倒是有點兒享受。

  這段時間他沒出過門,除了崔逸和家政阿姨,他也沒見過別的人,屋裡多數時間靜得讓他窒息。

  也許是因為受了傷又發著燒,他變得非常敏感,孤單和寂寞的感覺像是在骨縫裡漫延,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種長期獨處時的平衡感。

  初一在這裡,發出各種細小的聲響,讓他覺得踏實。

  不過他那點兒可憐的睡意雖然沒有完全消失,卻也沒法再繼續增長了。

  初一給他換了四次毛巾,他始終就這麼閉著眼睛假寐著。

  第五次拿開毛巾的時候,初一在他腦門兒上摸了摸,沒有再放第六次毛巾。

  晏航能聽到他是去洗漱了,然後關掉客廳的燈,進了臥室。

  大概是怕吵到他,初一進臥室沒開燈,往床邊走了兩步就一腳踢在了床腳上。

  “操你大爺。”初一壓著聲音幾乎是只用了氣地罵了一句。

  晏航忍著笑。

  小土狗背地裡還會罵人呢?

  初一很輕地上了床,又定住不動了。

  只有一床被子,天兒熱的時候他倆睡一張床都不蓋東西,這會兒天已經很涼了,不蓋東西沒法睡。

  晏航本來想開口,讓他一塊兒蓋,但又怕開了口初一會尷尬,於是只能繼續裝睡。

  初一定了能有三十秒,終於伸手掀開了被子。

  晏航假裝往他那邊翻了個身,把被子往那邊勻了一半過去。

  初一趕緊趁他翻身這會兒鑽進了被子,往他這邊蹭了蹭,把被子蓋好了。

  屋裡靜了下去,只能聽到床頭小鬧鐘很小聲地哢哢走著。

  還有初一的呼吸聲。

  晏航聽著初一的呼吸,從快到慢。

  土狗的入睡速度還真是讓他羡慕,最多也就十分鐘,他就聽到了初一很輕的小呼嚕聲,呼嚕了沒幾分鐘,就徹底變成了輕緩放鬆的呼吸。

  這就睡著了。

  嘖。

  晏航簡直想把他推醒了讓他重新睡,這兒還有個失眠的呢,你怎麼好意思睡這麼快?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

  初一是側身背對著他睡的,他現在只能看到初一的脖子和肩。

  ……沒有什麼感覺。

  不知道是因為生病了腦子裡騰不出空間琢磨那些東西,還是因為他對初一的確是沒什麼感覺。

  當然也有可能是刺激不夠。

  晏航突然有點兒想笑,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其實這麼幼稚。

  他把手往初一那邊伸了過去,放在了初一腰上。

  隔著衣服能感覺得到掌心裡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的初一的身體,還挺有節奏的。

  “狗子。”他很輕地叫了一聲。

  初一沒有動靜,連呼吸都沒有變化。

  於是他用手指挑開衣服,伸手進去再次摸在了初一腰上。

  眼下這種氣氛非常詭異,晏航非常不理解一向冷靜穩重成熟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處驚不亂的自己會有這種跟耍流氓一樣的行為,還是偷偷耍流氓。

  但讓他更吃驚的是,在這種詭異的刺激的神經病一樣的行為裡,他……突然覺得初一的腰很好摸,皮膚很緊,光滑……

  床墊抖了兩下,初一猛地睜開眼睛時,晏航已經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怎麼了!”他很緊張地跟著也坐了起來,屋裡沒開燈,他只能看到晏航的輪廓。

  伸手想去開燈的時候,晏航抓住了他的手腕:“睡你的。”

  “不舒服?”初一問,晏航手挺熱的,但不是特別燙,燒應該已經退下去一些了。

  “我尿尿。”晏航下了床。

  “哦。”初一松了口氣,躺了回去。

62

  雖然沒開燈只能看到晏航模糊的身影, 但初一還是能看出來晏航下了床五秒了還沒穿上拖鞋, 一直低著頭找鞋,他都擔心再過一會兒晏航會頭暈一腦袋紮地上去。

  “你燒退, 了嗎?”他又問了一句。

  “退了。”晏航說完終於穿上了拖鞋, 趿著往臥室門口走。

  “你沒量怎, 怎麼知道退,退了?”初一問。

  “是啊, 那你還問個屁啊。”晏航說完走到了門邊, 接著就非常乾脆地哐在了門框上。

  “哎!”初一嚇了一跳,從床上蹦起來一巴掌拍在了床頭的開關上, “沒事兒吧!”

  “沒事兒, ”晏航幾乎是在燈亮的同時也一巴掌拍在門邊的開關上, 燈又滅了,“開什麼燈,眼睛要閃瞎了。”

  “哦。”初一應著。

  的確是很閃,這會兒他連晏航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眼前一片忽明忽暗的光斑。

  晏航進了廁所, 關上門之後才松了口氣。

  操。

  之前麻醉麻掉了一半的智商大概又被發燒給燒掉了一半。

  僅存的四分之一智商被自己摸完初一的腰之後發生的神奇反應驚得已經無法再給出正確的處理方式。

  他只要翻個身, 深呼吸幾次就差不多能緩過來了,但他卻坐了起來,再加上那個放個屁都能引起共振的劣質床墊,居然能把睡得跟豬一樣沉的初一給驚醒了。

  於是他不得不站在了馬桶前。

  尿尿?

  雖然想尿也能尿得出,畢竟躺上床也起碼兩小時了,但完全沒必要專程起來一趟尿。

  那不然擼一把?

  不好意思, 已然嚇回去了。

  那就站會兒吧,反思一下自己蠢得情真意切的行為。

  他對自己有點不太理解。

  有反應他並不吃驚,倒是對自己鍥而不捨非得把自己弄出反應來的行為有點兒吃驚。

  他看著馬桶蓋。

  看幾眼沒什麼感覺,非得再上手摸一下。

  現在舒坦了?

  其實他現在對著馬桶冷靜下來一想,刨去反應這一塊,他無非就是對好不容易“擁有”的初一太過在意,總得找個理由把自己的土狗拴好。

  萬一哪天土狗被別的小公狗小母狗的勾引走了,自己連搶回來的理由都沒有。

  是嗎?

  晏航皺了皺眉。

  突然有覺得很好笑,對著馬桶笑了半天。

  廁所的門被敲響了。

  晏航歎了口氣,轉過頭看著門:“幹嘛?”

  “你尿得有,有點兒久啊?”初一在門外說。

  “我還沒開始尿,”晏航說,“回去睡你的。”

  “五分,鐘了,還沒開,開始?”初一愣了愣,“你是,不是上,火了?”

  “……你挺有經驗?”晏航有些無奈。

  “以前我們家樓,樓下小,廣告說的,”初一說,“尿道發,發炎……”

  “滾。”晏航說。

  “那你慢,慢尿,”初一說,“可能是發燒,燒的。”

  “快滾!”晏航吼了一嗓子。

  “滾了。”初一說。

  晏航聽到初一腳步聲消失之後對著馬桶,拽了拽褲子。

  吼完這一嗓子,他差點兒真尿不出來了。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他去茶几旁邊想拿水喝,剛伸了手要拿杯子,沙發那邊傳來了一句:“量個體,體溫吧。”

  屋裡沒開燈,還拉著窗簾,晏航根本沒發現沙發上有人,這一句話嚇得他條件反射直接就把手杯的杯子砸了過去。

  杯子出手的瞬間他才反應過來這是初一的聲音。

  “砸到你了沒?”晏航趕緊一邊問一邊過去把燈打開了。

  初一坐在沙發上,身體往旁邊傾斜著,杯子在他邊兒上,撒了一沙發的水。

  “砸到沒?”晏航又問。

  “啊。”初一抬起胳膊遮了遮眼睛。

  這一聲啊挺平靜,晏航聽不出來他這是應了一聲還是禮貌性慘叫。

  “啊個屁啊?”晏航說。

  “沒砸到,”初一說,“躲,開了,閃避100。”

  “你他媽,”晏航簡直無語了,過去對著他胳膊甩了兩巴掌,初一往旁邊躲的時候他對著初一屁股又蹬了兩腳,“抽瘋了吧,不睡覺跟這兒坐著嚇人玩?”

  “哎,”初一趕緊回身抱住了他的腿,“傷口,傷口。”

  “傷口好了。”晏航說。

  “哪有這,麼快?”初一抬頭往他腰上看,視線往上走到一半又飛快地避開了,鬆開他的腿,站了起來,“小心拉,拉傷。”

  晏航往下看了一眼。

  大概是因為內褲。

  初一平時睡覺都穿著T恤和大褲衩,應該是在家裡沒有獨立空間養成的習慣,而他一般就是內褲,套件T恤是因為沒有安全感。

  本來一直也沒什麼感覺,初一現在這反應把他帶得都有點兒尷尬了。

  “進屋睡覺。”他說。

  “嗯。”初一轉身進了屋。

  晏航躺下之後,他把體溫計遞了過來:“夾著睡,一會兒到,時間了我幫,幫你看。”

  “我沒那麼快睡著,”晏航說,“我怕你挺不夠時間。”

  “不會。”初一沒躺下,拿被子蓋住腿就那麼坐在了床上。

  晏航沒說話,歎了口氣。

  大概是折騰了一通,也可能是燒開始退了,晏航閉上眼睛感覺到了疲憊,沒等到初一給他報體溫就直接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覺得暈得厲害,盯著天花板足足得有兩分鐘,眩暈才停止了,轉過頭,看了看旁邊。

  初一沒在床上了,枕頭上放著一張紙條。

  上面有初一雖然很工整但是挺難看的一行字。

  -你燒退了,我去學校了,下午實訓課上完我就過來

  晏航摸過手機看了看時間,這一覺睡到了11點,他閉上眼睛,小心地伸了個伸腰,躺在床上沒有動,重新閉上了眼睛。

  這會兒腦子比昨天晚上清醒了不少,但晚上的事兒卻像做夢似的變得有些不太清晰。

  但是……

  晏航,你居然幹出了這麼不要臉的事。

  “這兩天別出去轉悠了,”胡彪捧著飯盒,“我這兒的最新情報是外援找了外援,我們出去估計會被蹲。”

  初一有點兒沒想明白:“不,不關你們,的事啊。”

  那三個外援根本都沒機會完成外援工作,跟404約的架也取消了,也沒誰再約第二次,這事兒要被找麻煩也只能是他自己一個人。

  “你是不是傻,”李子強說,“404只是明面兒上沒動靜了而已,他們叫來的人本來就不服氣,這會兒正好背地裡搞搞小動作,人才不管你是狗哥還是全體403。”

  初一皺了皺眉。

  “那就在宿舍呆著唄,睡覺玩遊戲,”張強邊吃說,“下午就一節實訓,正好。”

  “實訓啊……最煩這個了,”吳旭歎了口氣,“我現在都還弄不清,考試的時候讓畫底盤構造怎麼辦。”

  “不至於,頂多是給你個圖讓你認這是什麼。”高曉洋說。

  “那我也有可能記不清。”吳旭說。

  “沒事兒,”周春陽邊吃邊玩著手機,“有初一呢,你直接讓他畫個底盤構造他也能畫出來。”

  “畫不出。”初一說。

  “能不能配合點兒啊?”周春陽看了他一眼,“我正誇你呢。”

  “隨便畫,”初一說,“閉眼也,能畫出來。”

  幾個人邊吃邊樂,隔了兩桌的404幾個人一臉不爽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初一覺得自己選汽修專業還是對的,他雖然別的科目很差,各種文化課都聽不進去,但是專業課起碼是他們宿舍裡最強的,電工那塊兒他也學得不錯。

  有時候想想,如果自己真的能上普高,也未必能學出個什麼來,大學估計依舊考不上,畢業了還不如中專有門技術了。

  離學校兩站地有個4S店,那兒就有他們學校畢業的學生,據說幹得還不錯。

  初一一想到自己以後說不定也能去那兒,就有點兒小激動。

  吃完飯回到宿舍,他給晏航發了消息,問他還燒不燒,晏航沒回,估計是沒睡醒或者是又睡了。

  初一歎了口氣。

  “下午要去找晏航嗎?”周春陽小聲問。

  “嗯,”初一點點頭,“晚上……”

  “不回來,知道。”周春陽笑笑。

  “狗哥,”胡彪看到他從櫃子裡拿衣服往包裡塞的時候湊了過來,“你真是去航哥那兒嗎?不是去姑娘家過夜?”

  “嗯?”初一愣了愣看著他。

  “……當我沒說,”胡彪歎了口氣,“真的,開竅這麼晚的人我也就見過你這一個了。”

  周春陽坐在桌子旁邊一通樂。

  初一看著他。

  “晚點兒挺好。”周春陽笑著說。

  下午實訓課初一直接背著衣服去的,他懶得再回宿舍拿一次了……其實就是著急走。

  畢竟晏航昨天還發著高燒,今天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

  哎其實就是想快點兒見著晏航。

  找這麼多理由。

  “幹什麼呢!”老師上了一半課突然看著實訓室外面說了一句。

  幾個小姑娘拿著手機笑著邊往這邊看邊走開了。

  “拍你倆呢。”胡彪小聲說。

  周春陽笑了笑沒說話,初一也沒出聲。

  “狗哥,”胡彪又小聲說,“你跟燕兒有戲沒戲?”

  “燕兒?”初一愣了愣。

  “蔣燕妮。”周春陽說。

  “哦,怎麼不,不叫妮兒?”初一說。

  “妮兒多土啊,”胡彪說,“哎就問你有戲沒戲呢?”

  “沒戲。”初一說。

  “那你給她說說我,”胡彪說,“在她面前誇誇我。”

  “啊?”初一愣了。

  周春陽低頭一直笑得停不下來。

  “笑什麼笑。”胡彪戳了他一下。

  “你見過初一跟女生說話嗎?”周春陽偏過頭,“要不你幫我做兩次值日,我去幫你說。”

  “哎對,”胡彪一拍手,“找你合適,你幫……”

  “你!”老師突然一指胡彪,“看你前後左右說了半天了,不想學東西就給我站門口去!”

  “想學啊,”胡彪趕緊說,“非常想學,我就是不懂的在問呢。”

  “別跟我油嘴滑舌的!”老師瞪了一眼,“再讓我看到你這樣你就別上課了,我可不跟別的老師似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胡彪沒出聲。

  “你現在來給我說說,”老師往實訓室中間一堆汽車底盤零部件裡一指,“這是什麼!”

  “這個還沒學呢。”胡彪頓時就愣住了。

  “十字軸。”初一小聲說。

  “十字軸!”他趕緊說。

  “考試的時候最好你也跟著初一,”老師說,“看他能不能幫你把試給考了!”

  初一還是挺怕老師的,老師罵完這兩句,他整節實訓課都沒再敢出聲。

  以前他不太會被老師罵,多數老師都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但哪怕是老師罵別人,他也會跟著緊張。

  一直到下課了走到操場上了,他才松了一口氣。

  “幫我給燕兒說點兒好話,”胡彪挨著周春陽,“就現在,趕緊的。”

  “急成這樣。”周春陽拿出了手機。

  初一其實挺想看看周春陽要怎麼幫胡彪給蔣燕妮說好話的,但他急著去晏航家,只能放棄。

  這種隨便就能跟不熟的人聊起來的技能,他實在是很佩服。

  周春陽就不說了,他性格本身就挺開朗,就晏航看上去那麼冷淡的一個人,平時跟什麼人聊個天兒的都很輕鬆,哪怕他未必願意。

  就自己這種嗑嗑巴巴話說不利索也不敢跟人說話的,晏航也能跟他聊得下去……

  相比之下,自己還真是……酷啊。

  你很酷啊狗哥。

  但他並不想這麼酷,他想要在跟晏航聊天兒的時候哪怕尷尬了也不會冷場。

  出了校門初一沒去等公車,直接打了個車。

  最近他非常敗家,為了節約時間,打車差不多都不用猶豫了。

  到晏航家門口,沒等他敲門,晏航就把門打開了。

  “你怎,怎麼知道我,來了?”初一很吃驚。

  “窗戶那兒看見你了。”晏航沖客廳窗戶那邊抬了抬下巴。

  初一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飄窗上放著一個大玻璃碗,旁邊放著一小袋麵粉。

  他看了晏航一眼:“你要幹,幹嘛?”

  “烤麵包,”晏航說,“再烤點兒小餅乾。”

  “你手,好了?”初一看著晏航的右手,手上還貼著紗布呢。

  “用左手一樣,”晏航走了過去,“快悶死了,做點兒吃的解解悶兒。”

  “我幫你。”初一把包放下,脫了外套準備去洗手。

  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自己穿的還是昨天那套衣服,他不知道晏航看他這身衣服還會不會熱,是否需要把運動外套脫了。

  他看了一眼晏航:“你看我熱,熱嗎?”

  “你熱不熱問我?”晏航看著他。

  “我是說……”初一說了一半歎了口氣,直接把運動外套脫掉了,“算了。”

  洗好手出來,晏航正拿著個小電子秤稱麵粉。

  初一過去在他旁邊看著:“我來和,和麵?”

  “不用,”晏航笑笑,“你把握不好。”

  “你用左,左手和嗎?”初一問。

  “嗯。”晏航點點頭。

  “你說左手有隱,藏技能,”初一看著他把稱好的麵粉倒進玻璃碗裡,“是和麵,嗎?”

  “不是。”晏航說。

  “那是什麼?”初一有些好奇。

  “擼。”晏航說。

  初一愣住了,沒聽懂他說什麼:“啊?”

  “打飛機。”晏航說。

  初一這回聽懂了,但是愣得更嚴重了,猛地聽到晏航說出這樣的內容,他完全反應不過來了。

  “怎麼了?”晏航看了他一眼。

  “我沒……沒打過。”初一說。

  晏航偏過頭咳嗽了一聲,不知道是被嗆著了還是怎麼著。

  初一感覺非常尷尬,他咬了咬嘴唇,為了緩解尷尬……他努力地在腦子裡尋找著“如果是胡彪或者周春陽他們會怎麼說”,兩秒鐘之後他開了口:“右手不,不能打嗎?”

  晏航轉過頭看著他。

  初一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有點兒想爬上飄窗跳出去。

  “習慣了右手的話,”晏航說,“用左手的時候會感覺,那是別人。”

  “哦。”初一應了一聲。

  “去把牛奶和雞蛋拿過來。”晏航說。

  初一沒說話,飛一樣地沖進了廚房。

  晏航瞪著自己面前的一盆麵粉,感覺自己應該去把體溫計拿過來,看看是不是燒到40度了把腦子燒化了。

  晏航你是不是神經病了?

  “You are insane totally deranged,”他對著麵粉小聲唱了起來,“out of your mind like a psychopath……”

  其實就是心情還不錯,從受傷之前感覺到有人跟蹤自己那時開始,他的情緒就挺壓抑的,受傷住院之後差不多可以說是落到了穀底。

  一直到今天,他才算是緩了過來。

  初一下午要過來,他也覺得挺高興,想著好久沒弄吃的了,烤點兒麵包小點心之類的……

  但也許是高興大發了,到初一愣住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這個話題要擱在以前,逗逗初一樂一會兒也沒什麼。

  可眼下這種情況,就非常有什麼了。

  初一捧著牛奶和雞蛋走過來的時候,他都能感覺得到初一的手足無措和尷尬。

  “倒牛奶吧,我讓你停就停。”晏航把雞蛋打進了麵粉裡,加上了糖。

  “嗯。”初一拿著牛奶盒,慢慢倒著。

  晏航看著他。

  初一低著頭也看不清表情,就能看到睫毛和鼻尖,但就這樣也能看得出來……這還是個小狗啊。

  怎麼不教人點兒好的呢?

  晏航歎了口氣。

  初一停下了:“嗯?”

  “繼續。”晏航說。

  “做什,什麼麵包啊?”初一問。

  聽得出這是他憋了好半天才終於找到的話題,晏航用右手在他脖子後面輕輕捏了一下:“土狗麵包。”

  “扯呢,”初一笑了笑,“土狗哪有這,麼洋氣,我們土狗都,都吃饅頭。”

  “一會兒讓你看看什麼叫土狗麵包。”晏航說。

  牛奶加夠了之後,晏航把麵團揉了揉,又拿了坨黃油放進去,再把黃油一點點揉進了麵團裡。

  “我來吧,”初一盯著麵團,“這個有技,術含量嗎?”

  “沒有。”晏航說。

  “我想,玩一會兒,”初一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歡玩面,麵團。”

  晏航笑了起來,把碗推到他面前:“那你玩,揉到能把面扯成很薄的膜就行了。”

  “嗯。”初一馬上低頭開始揉。

  晏航從到飄窗上,靠著牆看著他揉面。

  其實初一心裡素質挺強的,剛還那麼尷尬,沒多大一會兒,注意力就轉移到麵團上了,這會兒揉麵團揉得興致高漲的。

  “揉完了就可,可以烤了嗎?”初一問。

  “還要發酵,一會兒扔機子裡發酵就行,”晏航說,“然後做餡兒。”

  “什麼餡兒?”初一馬上問。

  “奶狗餡兒。”晏航說。

  “哦,”初一點點頭,“可愛。”

  “嗯,”晏航笑了笑,又看了他一會兒,“小狗。”

  “啊。”初一應了一聲。

  “其實吧,”晏航說,“你跟以前一樣就行。”

  初一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著他。

  “我們倆之間,”晏航說,“無論有沒有‘喜歡’這個東西,都可以跟以前一樣的,你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沒關係的。”

  初一還是看著他。

  “你不用在意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什麼說了會不會讓我有什麼想法,”晏航抬手在他鼻尖上彈了一下,“懂了嗎?”

  “嗯。”初一低頭繼續揉麵團。

  “我也一樣,”晏航說,“我想說什麼就說了,老去琢磨你會不會尷尬,我也挺費勁的。”

  “我不尷尬。”初一說。

  “哦。”晏航笑了。

  初一抬起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張開胳膊,湊過來一把抱住了他。

  “怎麼了?”晏航問。

  “揉揉背吧。”初一緊緊地摟著他,很小聲地說。

  晏航在他背上用力地搓了搓。

63

  初一閉上眼睛, 整個人都靠在晏航身上, 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感覺非常放鬆, 很舒服。

  自從發現自己會對晏航莫名其妙就有反應開始, 他就沒有再這麼放鬆過, 總怕碰到晏航或者靠近晏航就會有尷尬的事情發生。

  就跟考試時間快結束了還沒答完卷子,一著急就能硬了一樣, 越緊張就越是容易出問題。

  他覺得自己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這麼舒服地跟晏航挨著了。

  晏航在他背上輕輕拍著, 跟哄小孩兒一樣,讓他有種踏實而放鬆的舒適感。

  他摟緊晏航, 在晏航背上也搓了搓。

  “換個人敢在我衣服上擦手, 我一巴掌就給他扇到陽臺上去了。”晏航說。

  “嗯?”初一閉著眼睛, 又搓了搓晏航後背,他只覺得晏航聲音很好聽,但說了什麼沒太注意。

  “你他媽再在我身上擦手,”晏航說, “我就抽你。”

  “啊, ”初一猛地反應過來, 趕緊把手舉起來看了看,然後松了口氣,“我手上沒,沒有面,粉。”

  “廢話,”晏航說, “都在我背上呢。”

  初一愣了愣,沒忍住笑了起來。

  笑得特別投入,怎麼也刹不住車了,嘎嘎地在晏航肩膀上樂了能有一分鐘。

  鬆開晏航之後,他看了看晏航背後。

  ……也還行,有幾條麵粉道道,如果晏航今天穿的不是黑色T恤的話,就看不出來了。

  “什麼也,沒有。”初一說。

  “現在說瞎話挺溜啊,”晏航看著他,“張嘴就來。”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去,”晏航一抬下巴,“廚房那個小筐裡有做餡兒的材料,拿過來。”

  “不在廚,廚房做嗎?”初一問。

  “這會兒窗戶這兒太陽好,”晏航看了看窗外,“在這兒待著舒服。”

  “好。”初一點頭,去廚房裡把小筐拿出來了。

  “拿我手機開個直播,”晏航說,“挺久沒做複雜的東西了。”

  “嗯。”初一拿過他手機。

  晏航解了鎖發了個微博,然後把手機遞給了他,拿了口罩戴上了:“今天你來拍吧。”

  初一沒玩過直播,只是看過,這會兒有點兒手忙腳亂。

  晏航坐在飄窗上,屈著一條腿,下巴擱膝蓋上看著他:“會弄嗎?”

  “不,知道,”初一看著螢幕上的晏航,還有刷過去的一行行字,“這算開,開始了嗎?”

  -算呀,已經開始啦

  -今天是小帥哥掌鏡啊23333

  -小天哥哥太像一幅畫了我的天

  -截圖了,手機屏保有新圖了

  “小姐姐們話變得特別多了就是開始了。”晏航說。

  “挺多的。”初一點點頭。

  “那就是開始了,”晏航從小筐裡拿出一個洗好了的土豆,沖著鏡頭這邊拋了拋,“今天我要給小狗做個奶狗餡兒的麵包。”

  好帥啊!

  初一心裡和螢幕上的小姐姐們一塊兒刷過了起碼三排驚嘆號。

  -給小狗做麵包!!!蒼天啊!

  -小狗你是奶餡兒的嗎

  -這個寵溺的語氣要了我的命了

  “土豆切丁兒。”晏航左手拿起刀,低頭開始切土豆。

  -左手

  -第一次看到小天哥哥用左手啊

  -我靠左手也這麼溜!

  初一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晏航說的左手的隱藏技能,大概就是這個了,他左手做事跟右手一樣沒有什麼區別。

  想到晏航之前跟他說的什麼打飛機什麼擼……他頓時就覺得晏航是個神經病。

  “洋蔥,”晏航拿起一個洋蔥,沖鏡頭這邊晃了晃,“也切丁兒。”

  -小狗你說話呀

  -是啊小帥哥你今天是人肉自拍杆嗎

  “切丁兒。”初一說。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狗牌複讀機

  晏航看了他一眼:“被小姐姐笑話了吧?”

  “嗯。”初一點點頭。

  “來,這句你說。”晏航又拿起了培根。

  “培根,”初一說,“切丁兒。”

  “對。”晏航點頭。

  -HHHHHH太可愛了

  -配一臉

  -天哪你倆快結婚吧!

  初一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手抖了一下,手機差點兒掉到地上。

  把材料都切成丁之後晏航站了起來:“現在要去廚房了,把餡料炒一下。”

  初一腦子有些發暈地舉著手機跟在他身後。

  -第一次看到小天哥哥全身

  -這身材,口水了。。。

  -小狗快去把他口罩扯下來!!!

  炒餡料挺簡單的,土豆洋蔥先放進去,炒軟了就放培根。

  初一站在旁邊,還沒有從之前那個小姐姐的話裡回過神來,只是盯著螢幕裡的晏航出神。

  一直到晏航把炒好的餡料盛到碗裡的時候,他才又說了一句:“出鍋了。”

  -媽呀這解說也太冷酷了

  -小帥哥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嗎

  -大概看呆了,跟我們一樣

  “接下來。”晏航很熟練地用左手敲了個三雞蛋到碗裡,然後回過頭,拿著碗往他面前一遞。

  “雞蛋。”初一說。

  “嗯,”晏航回手又往碗裡倒了些白色的東西,再把碗往他面前一遞,“這個。”

  “不認識。”初一回答。

  “嘗一下。”晏航說。

  初一伸手在碗裡輕輕點了一下,嘬了嘬手指:“奶油。”

  “嗯,”晏航點頭,“再加上鹽和一點點黑胡椒,拌好就行了,奶狗餡兒。”

  -我死了

  -我炸了

  “遊艇。”初一看到了兩條禮物消息,忍不住說了一句。

  -給你遊艇!

  -給你給你都給你

  -天哪太可愛了

  “現在來做土狗麵包。”晏航把餡料端出了廚房,回到了飄窗旁邊。

  -小狗出個鏡吧

  -求同框!

  初一看了看晏航,晏航正低頭把發好的面揪成一小坨一小坨地並排碼著。

  他靠過去,把手機對著自己和晏航。

  “嗯?”晏航轉過頭。

  “求同框。”初一說。

  “你還真是有求必應啊。”晏航說。

  “啊。”初一笑了笑。

  -對不起我又死了

  -我也死了

  -一起死吧給我留個位置躺

  “接下去就是捏小狗,”晏航說,“攝像給個特寫。”

  “嗯。”初一把攝像頭對著晏航的手。

  “我手有傷,”晏航說,“一隻手的話就不做太複雜的了,就做個狗腦袋,太複雜的烤出來也容易變形。”

  晏航右手只能幫忙,把餡放到面上之後就基本是左手在捏。

  但初一看得很出神,晏航的左手隨便幾下,就捏出了一個橢圓形,然後再捏了幾下,一個圓圓的狗腦袋就出來了,再揪了小麵團貼上耳朵和眼睛。

  “我們土狗是立耳,”晏航說,“撒嬌的時候才會把耳朵夾起來……”

  初一已經看不清螢幕上小姐姐們在說什麼了,只知道刷得很快,還有很多禮物,他腦子裡全是嗡嗡的“我們土狗”“撒嬌”……

  “好了,這是開花了的小狗,”晏航一邊說一邊用剪刀在麵團上面剪開一個小口,輕輕捏成花瓣的樣子,“現在進烤箱,再發酵一會兒,然後180度烤15分鐘,烤完之後再把剛做的那個奶油汁倒進去,繼續回爐烤5分鐘,就可以吃了。”

  晏航把做好的麵包在烤盤上碼好,端進了廚房。

  初一暈頭轉向地跟在他身後,進廚房的時候還在門框上撞了一下。

  晏航把烤盤放進烤箱,定好時之後轉過身。

  初一終於回過神,按晏航的習慣,此時就可以結束了,沒有結束語也沒有總結發言,他凝神聚氣地伸出手指在螢幕上戳了一下,退出了直播。

  “還有點兒麵粉,再做點兒小狗餅乾吧。”晏航說。

  “嗯。”初一點頭,把手機放到桌上,去洗手池那兒認真地把手上的麵粉渣子洗掉了,然後轉身又抱住了晏航。

  “幹嘛啊?”晏航問。

  “撒嬌。”初一說。

  “哦,”晏航笑了,回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耳朵呢?”

  “夾,起來了。”初一說。

  晏航笑著拍了拍他的手:“勒我傷口上了。”

  “哦!”初一趕緊松了手。

  今天晏航烤的麵包很複雜,用的時間也長,還做了小狗餅乾,都烤好出爐的時候已經可以吃晚飯了。

  “就吃這,這個。”初一拿著一個土狗麵包說。

  “隨便你,”晏航說,“吃吧,一會兒想吃別的還可以弄點兒意面。”

  “嗯。”初一咬了一口麵包。

  “好吃嗎?”晏航問。

  “好吃。”初一點頭。

  這話說得一點兒都不違心,他覺得晏航做這些東西的水準隨便都能秒殺一個西餅屋。

  土狗麵包一共做了十六個,初一吃了十個,晏航吃了四個,還剩下兩個初一打算明天吃早點。

  “跟你說個事兒。”晏航坐在沙發上一邊看手機一邊說。

  “嗯。”初一坐到他旁邊。

  “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打工的事兒,”晏航說,“人家說從明天開始,晚上七點半到十點。”

  “明天?”初一看著他,先是一陣興奮,畢竟他手裡的錢不多了,但興奮過後又有點兒緊張,他一共就打過一份工,還是不用說話的。

  “明天晚上我陪你過去認認地方,”晏航說,“離我這兒不算太遠。”

  “好,”初一搓了搓手,“我有,點兒緊張。”

  “沒事兒,”晏航看了他一眼,“你都會騙禮物了,服務員的活兒還緊張個屁啊。”

  “我沒!”初一愣了愣,“誰騙禮,物了啊!”

  “今天小姐姐們刷了好多禮物。”晏航說。

  “那是你!”初一瞪著他。

  小姐姐每次集體死亡都是因為你說的話!

  不過這個話他沒好意思說出來,而且太長了,說著費勁。

  “嗯,”晏航笑了,“我今天……心情特別好。”

  “真的嗎?”初一問。

  “真的,”晏航看著他,“很久沒這麼高興了。”

  “累嗎?”初一感覺他看上去還是有些疲備,不知道是因為做麵包太累了,還是高燒之後人有點兒虛弱。

  “有點兒,”晏航說,“燒退了都這樣。”

  “那你還做,麵包。”初一說。

  “心情好就沒所謂,”晏航枕著胳膊,“前年過年的時候,我扛著胃疼還做了頓大餐呢。”

  “今年過,過年你在,哪兒?”初一問。

  “在這兒啊,”晏航想了想,“跟老崔一塊兒過的。”

  初一想起了過年那會兒的事,那時的心情現在都還能清楚地回憶起來,他皺了皺眉,又猛地一抬頭:“那明,明年……”

  “還是跟老崔過唄,”晏航說,“他反正也不回家。”

  初一沒說話。

  他一直沒想過過年的事兒,過年對於他來說,也就那樣,但現在他找到晏航了,過年就不是“也就那樣”了。

  他不想回家過年,只想悄悄回去看看爺爺奶奶還有小姨,可這樣就又要跟晏航分開了,一想到十一回家的那三天,他的情緒頓時就一落千丈了。

  “還有好幾個月呢,”晏航把手放到他腦袋上,手指勾了撮頭髮一下下轉著,“看看你這表情。”

  初一偏過頭沖他咧了咧嘴。

  “你要去打工?”胡彪有些吃驚,“是不是缺錢啊,缺錢跟我們說啊,我們給你湊點兒?”

  “不是,”初一歎了口氣,“就是要,打工。”

  “為什麼啊?”胡彪又問。

  “賺錢啊。”初一說。

  “還是啊,缺錢你跟我們說啊。”胡彪說。

  “哎,”周春陽躺在床上樂著,“人就是去打工賺錢,不是缺錢等咱們眾籌,跟你說話怎麼這麼費勁呢。”

  “打工多累啊,”胡彪說,“我們還是小孩兒。”

  初一看著他。

  “難道不是嗎,你對自己沒有個正確認識嗎,”胡彪說,“我們不就是小孩兒嗎,我哥20歲,看我就跟看小孩兒一樣。”

  初一沒說話,他一直沒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兒,家裡也沒誰把他當小孩兒慣著,他只是覺得自己土。

  但胡彪這麼一說,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晏航。

  在晏航眼裡,自己就是個小孩兒吧?

  小狗,小土狗,奶狗……

  晏航就是把他當個小孩兒吧,寵著慣著,會夾耳朵的小孩兒……

  今天開始有點兒胃口了。

  剛過四點晏航就感覺有點兒餓,挺到了五點多,他去給自己做了個椰絲鳳梨炒飯,一通狂吃,吃完了居然覺得沒完全飽。

  估計是身體在慢慢恢復了。

  當然,最影響他食欲的就是情緒,情緒好了一切都好。

  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本來初一是打算過來跟他一塊兒吃了飯再去打工那個餐廳的,不過臨出門的時候被老師叫去幫忙搬東西了。

  晏航躺到沙發上,在初一過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裡,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看會兒書呢,還是玩會兒遊戲呢,還是眯一會兒呢。

  他拿著手機很隨意地點著,安全軟體提示他很久沒清理垃圾了,他點了清理。

  清理完了之後某個雲存儲又告訴他沒多少位置啦,花錢買點兒吧。

  他看了看,占空間的無非就是照片和視頻。

  照片他不想刪。

  視頻?

  視頻他挺長時間沒看了,都快不記得有些什麼了,他打開了視頻資料夾。

  第一個跳進他視線的視頻就讓他愣了愣。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些地方還存著小黃片兒了,還好初一沒有研究他手機的習慣,這要讓初一看到了,還不得尷尬瘋啊。

  他盯著視頻的標題看了一會兒。

  其實自己以前也是看AV的,擼的時候會看,有時候也看圖片。

  他皺了皺眉,一個看AV的人,摸一把小男孩兒的腰,居然也能有反應……晏航你的興趣如此廣泛嗎?

  晏航枕著胳膊沉思。

  他回憶了一下之前的感受,自己看這些的時候,注意力到底是在男的身上,還是在女的身上……但一時半會兒還有點兒分不清。

  不過能確定的是,無論是視頻還是圖片,他都不會用只有姑娘的。

  這麼說來……

  晏航嘖了一聲,點開了視頻。

  去你媽的試試看吧。

  初一在樓下等晏航下來,順便在小花園轉了一圈,但是沒找到刺蝟。

  保安經過的時候看了看他:“找刺蝟呢?”

  “啊。”初一笑了笑。

  “大概跟他老婆上那邊散步去了。”保安往遠處的花圃指了指。

  “他老婆?”初一愣了。

  “嗯,”保安點點頭,“就你們那個崔叔叔,不知道從哪兒給撿來個母刺蝟……”

  初一笑了起來,他真沒想到崔逸還有這種閒情,給刺蝟找老婆。

  正想往那邊走過去看看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晏航的聲音:“去哪兒你。”

  初一立馬回過頭,裹著風兩步就竄到了他跟前兒:“哪兒也不,不去。”

  “走,”晏航胳膊往他肩上一搭,然後又拿了下來,看了他一眼,再把胳膊搭了上去,然後皺了皺眉,“你不會又長個兒了吧?”

  “嗯?”初一摸了摸頭頂,“不知道啊。”

  “摟個肩都不順手了。”晏航說。

  “那怎,麼辦,”初一說,“一會兒給,你買,買高跟,鞋吧?”

  “我跟你說初一,”晏航看了他一眼,“我一會兒買塊膏藥就把你嘴給粘上。”

  初一笑了半天。

  這家打工的餐廳不大,有點兒像以前晏航打工的那個小咖啡廳,七八張小桌,暖黃的燈光,很輕的音樂,還有站在門口都能聞到的咖啡香。

  “你自己進去,”晏航跟他一塊兒站在街對面,“別讓人看到你來打個工還得有人陪。”

  “嗯,”初一點點頭,“他們知,知道我說話結,巴嗎?”

  “知道,”晏航笑笑,“人家說用不著說什麼話,就幾句禮貌用語說完也沒什麼別的可說了。”

  “好,”初一看了看時間,“現在進,去嗎?還沒,到時間。”

  晏航也看了看時間,離約好的時間還有20分鐘:“過一會兒,提前個三五分鐘就行,太早了萬一人家有別的事就不方便了。”

  “那在這兒站,一會兒。”初一點頭。

  “去那邊。”晏航看了看兩邊,往前指了指。

  他倆往前走了一段,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現在天兒涼了,除了他倆,沒別的人還在這兒坐著吹風。

  “冷嗎?”初一問。

  “不冷。”晏航把胳膊搭在他身後的椅背上,手指在他肩頭一下下點著,像是在打節奏。

  初一很喜歡現在這種氣氛。

  就他跟晏航兩個人,說話,或者不說話,都因為能感覺到晏航身上微微的溫度而愜意。

  “要變魔術給你看嗎?”晏航說。

  “左手也,會嗎?”初一問。

  “哦,忘了,”晏航笑了起來,“左手可以玩鋼鏰兒,不過變不了,沒右手快,會露餡。”

  初一笑了一會兒,又看著地面發了一會兒愣。

  “晏航,”他偏過頭,“你是,不是……”

  “嗯?”晏航看著他。

  “覺得我是,是個小孩兒?”初一問,“就是,把我當小,小孩兒看?”

  “幹嘛問這個?”晏航笑了笑。

  “就想問問。”初一說。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以為你是小學生呢,”晏航說,“你穿著校服我才知道你應該是上初中了。”

  “因為矮嗎?”初一歎氣。

  “不是,”晏航看了看他,“因為你怯生生的。”

  “哦,”初一想了想,“那後,來呢?”

  “後來啊,”晏航仰了仰頭,看著天,“後來就……有點兒說不清,一邊覺得你長大了很多,一邊又還是覺得你很小。”

  晏航豎起小拇指:“就這麼點兒。”

  “其實我是鋼鏰,精吧?”初一說。

  晏航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停下了,再看著他的時候,臉上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也不算小孩兒了吧,”晏航看著他,伸手在他嘴唇上點了一下,“起碼我現在……也不太能把你當個小孩兒看了。”

64

  時間差不多了, 初一跟晏航一塊兒起身, 往咖啡廳那邊走。

  人行道上鋪的都是挺大塊的青石,初一一路走過去, 踢著石縫被絆了至少三次。

  晏航轉過頭看著他:“就你這個樁子, 跟人打拳的時候不用進攻吧, 是不是等著你把自己絆倒就能弄個擊倒了?”

  初一看了他一眼,低頭在地上跺了兩腳。

  嘴唇上現在都還能感覺到晏航手指留下的觸感, 他這一路走過來沒連摔帶滾的就不錯了。

  “進去吧, ”晏航拍拍他的肩膀,“我在旁邊轉轉, 晚點兒過來接你。”

  “不, ”初一馬上看著他, “你回去,打車,不用接。”

  “怎麼了?”晏航愣了愣。

  “不安全,”初一皺了皺眉, “你不要出, 來了。”

  晏航笑了笑:“我有第六感……”

  “不。”初一打斷了他的話。

  “哎!”晏航無奈地歎了口氣, “行吧你自己回去,認識路嗎?”

  “比你強。”初一說。

  “進去吧,”晏航推了他一把,“老闆叫劉小香,叫她小香姐就可以了。”

  初一推開咖啡廳的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晏航靠著對面的燈柱沖他揮了揮手。

  他笑了笑,進了咖啡廳。

  裡面沒有客人,只有一個女孩兒在吧台後邊兒收拾東西。

  “你好,”初一往吧台走過去,放慢語速,“我找,小香姐。”

  “初……初幾來著?”女孩兒抬眼瞅了瞅他,“初一是吧?”

  “是。”初一點點頭。

  “也不結巴啊,”女孩兒隔著吧台伸了手過來,“我是劉小香。”

  初一趕緊伸手跟她握了握。

  “具體工作你都知道了吧?”劉小香招招手,“來,換身兒衣服。”

  劉小香是個禦姐嗓,有點兒啞,要是不看真人可能會以為她是個大姐大。

  從吧台後頭走出來之後初一才發現她個子很嬌小,感覺跟自己遇到晏航那會兒差不多高。

  初一看著她的時候才猛地發現,自己真的長個兒了,真的已經不會再被人笑話身高了。

  劉小香給他拿了套衣服,跟以前晏航在咖啡廳打工時的制服長得有點兒像,感覺全國各地咖啡廳的打扮可能都差不多吧。

  他在更衣室裡換衣服的時候,劉小香在外頭一連串地交待著:“功能表就在吧臺上,晚上的單子跟白天不一樣,簡單一些,點什麼就按那個收錢就行,十點關門,要沒什麼人了你早點走也沒事兒,第一個抽屜裡的鑰匙你拿著……”

  “嗯。”初一一邊應著一邊飛快地換著衣服,劉小香說話仿佛一個大姐頭,說得還特別快,給他一種下一秒沒換好衣服出去她就會進來打人的錯覺。

  “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打電話問我,”劉小香聲音似乎不在門口了,“門鎖有點兒不好用了鎖的時候使點兒勁……”

  “哦。”初一一提褲子,打開了門。

  沒看到劉小香,再看店裡,也沒有人了。

  走了?

  就這麼連珠炮一樣地交待完就走了?

  初一站在吧台旁邊,看著空無一人的咖啡廳,有點兒回不過神來。

  愣了幾秒鐘之後,他走到吧台後邊兒,檯面上放著張名片,是劉小香的,初一把她的電話號碼存到了手機裡,然後拉開第一個抽屜,把裡面的鑰匙拿出來放到了兜裡。

  接著……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他連收銀機都不會用,也不知道菜單上的各種飲料和咖啡是怎麼做的,這會兒要來個客人,他大概只能給人家端杯白開水。

  怎麼還會有這樣的老闆啊?

  初一茫然地站在吧台後頭。

  門那邊傳來很輕的一聲鈴響,有人來了!

  蒼天啊!

  來客人了!

  您好,打烊了。

  您好,現在只提供白開水。

  您好……

  “熱牛奶。”進來的店人站到了吧台跟前兒,說了一句。

  一直低頭假裝很忙的初一猛地抬起了頭。

  “晏航?”他無法控制自己上揚的嘴角,“你怎,怎麼……”

  “你們老闆五分鐘就走了,”晏航說,“我估計你正犯迷糊呢。”

  “她什,什麼也沒,教我!”初一小聲喊,“就說幾點關,關門,然後就,走了!”

  “廢話,”晏航笑了起來,“人家要招的是熟手,根本不用教的那種。”

  “那我也不,不是啊!”初一頓時就慌了。

  “有我呢,”晏航說,“怕什麼。”

  “你怎麼沒,回去?”初一回過神。

  “我要回去了你現在怎麼辦?”晏航說。

  初一沒吭聲。

  “來,”晏航繞過吧台走到他旁邊,“我先告訴你收銀機怎麼用,然後是咖啡,都是自動咖啡機做的,很簡單的。”

  “嗯。”初一整個人都踏實下來了。

  晏航可是五星級酒店西餐廳的領班!這個吧台後面的所有東西他都懂!沒有的東西他也懂!

  啊哈哈哈哈哈牛逼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意什麼,懂的是晏航,牛逼的是晏航,又不是他。

  但他還是得意,而且很安心。

  雖然不愛學習,但是初一不笨,學東西還是很快的,基本的東西晏航教了他一遍他就差不多能明白個大概了。

  “我看看他們的咖啡,”晏航拿過菜單,“一般這些小咖啡廳就那幾種咖啡,都很容易做……”

  門響了一聲,初一看了一眼,進來了兩個女孩兒。

  “去招呼。”晏航推了他一下。

  “哦,”初一應了一聲,拿了菜單走了過去,雖然有晏航,單獨面對客人的時候他還是有點兒緊張,他走到桌子旁邊,把菜單放到桌上,“晚上好。”

  兩個女孩兒拿過功能表研究了一會兒:“一杯卡布其諾,一杯冰拿鐵。”

  “好的。”初一應了一聲,轉身回了吧台,小聲跟晏航說,“卡布,其諾和冰,拿鐵。”

  “嗯,”晏航點點頭,“你看著我做。”

  “好。”初一盯著他。

  以前晏航在咖啡廳打工的時候他就去過一次,而且那會兒晏航只做服務員,他也沒見過晏航做飲品。

  現在看著晏航一邊熟練用著店裡的機子,一邊小聲給他講解卡布其諾和拿鐵分別要多少放多少奶,要打多少奶泡。

  看到晏航一手拿著咖啡杯一手拿著打好的奶泡開始拉花的時候,初一驚呆了:“還,還要……拉花?我還是辭,職吧。”

  “不用,他們有模具,你用可哥粉篩一下就行,”晏航說,“我是習慣性動作。”

  初一聽到不用強制拉花之後才放鬆下來,繼續盯著晏航的手,看著他隨手就做出了一片葉子。

  太帥了。

  給小天哥哥打電話!

  左手也這麼帥!

  “現在做拿鐵,”晏航小聲說,“拿鐵要分層,不過不是特別難。”

  初一再次有種想要辭職的衝動。

  晏航拿過一個杯子,往裡放上冰塊,再把牛奶和糖漿倒了進去攪勻了,接著拿了個長柄的勺,開始順著柄往杯子裡倒咖啡。

  “慢一點兒角度大一些就能分層,”晏航說,“最後加一層奶泡就可以了。”

  初一看得有些出神。

  把晏航做好的咖啡端過去給那兩個女孩兒的時候,她倆看上去非常滿意。

  不過一個女孩兒唰唰就把分好層的冰拿鐵給攪和成了一團,他頓時就感覺非常心疼。

  “就那麼攪,攪掉了!”初一撐著吧台小聲說。

  “怎麼了?”晏航笑了笑,“有些人喜歡分層喝,有些人喜歡攪勻了喝。”

  “浪費,”初一說,“那還分,什麼層。”

  “你管得真多,”晏航說,“進來,繼續教你做別的。”

  今天晚上的客人不算太多,兩個女孩兒走了之後,又來了兩對小情侶,一對點的是咖啡,另一對點的是果汁。

  晏航沒有再親自做,而是在旁邊小聲指揮著他來做。

  笨手笨腳。

  以前姥姥總這麼罵他,初一還挺不服氣的,只是也懶得反駁,今天他才覺得姥姥說的未必沒道理。

  他就是笨手笨腳,雖然都做出來了,看客人的反應,味道應該也沒問題,但他距離晏航漂亮的動作,差了十萬八千多個姥姥。

  九點半的時候他靠著吧台舒出了一口氣:“真麻煩啊。”

  “其實差不多也就是這些,有個兩三天就熟了,”晏航說,“小店要求也不高,客人也不會挑什麼毛病,頂多說這家咖啡不好喝。”

  “今天晚,上的肯定好,喝。”初一笑了笑。

  “明天還要我先回家嗎?”晏航問。

  初一沒說話,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晚上要沒晏航在,他估計八點就得關門。

  十點的時候初一已經把吧台都收拾好了,準時關了門。

  街上的人已經不多了,兩邊的酒吧和KTV倒還是很熱鬧。

  初一很警惕地往前後左右都看了看,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才跟晏航一塊慢慢往大街那邊走過去。

  晚上的風很冷,他看了看晏航,晏航穿的是件厚昵的外套,非常帥,但是這會兒的風估計擋不住。

  “你冷嗎?”初一問。

  “冷死了。”晏航很誇張地縮了縮脖子。

  初一愣了愣,迅速脫下了自己的夾棉外套。

  晏航一看就樂了:“幹嘛啊?”

  “這個暖,暖和。”初一說。

  “你不冷啊?”晏航問。

  “不冷。”初一回答得很乾脆。

  “行,那你凍著吧,”晏航接過他的外套,套在了自己身上,“一會兒感冒了別哭。”

  “不可能。”初一說。

  冷是非常冷的,他的外套裡頭就一件長袖T恤加單層的運動服,這會兒風一吹,直接人都吹透了。

  但他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麼問題,從小他就這麼穿,大冬天的也就一件穿了八百年的絨都跑光了的羽絨服,也沒怎麼感冒,練出來了。

  不過走到街口的時候,他還是打了個噴嚏。

  忍了半天都沒忍住。

  頓時感覺自己有點兒丟人。

  “傻狗,”晏航脫下了他的外套,往他身上一披,摟住了他,“這一身都凍透了,知道什麼叫死撐嗎?”

  “我沒死,撐。”初一說。

  “穿上吧,打個車。”晏航說。

  初一有些鬱悶,好容易“成熟”一回,還被晏航嘲笑了。

  晏航攔了輛計程車,初一先上的車,還沒往裡坐好,晏航就上來了,往他旁邊一擠坐下了。

  初一本來想再往裡挪挪,給晏航勻出點兒地方來,但這麼擠在一塊兒的感覺,實在讓他很舒服,於是裝死沒動。

  晏航看了他一眼。

  他目視前方,鎮定地裝著什麼都不知道。

  “狗子。”晏航笑著叫了他一聲。

  “嗯?”初一依然目視前方。

  晏航沒說話。

  於是初一也沒出聲,不過他聽得出晏航在笑,笑了好半天。

  最後他只得往裡挪了過去,挪了兩屁股的時候,晏航笑著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往自己那邊拉了拉。

  他迅速倒了回去,挨著晏航的胳膊。

  下車的時候司機回頭盯著他倆看了兩眼,初一才猛地回過神來。

  這種在後座拉來扯去還非得挨著人家的行為,看上去可能不怎麼太正常。

  他頓時覺得自己臉都漲紅了,下車的時候一陣冷風吹過來,都沒能把他臉上的溫度吹下去。

  回到晏航家,再被撲面而來的暖意糊了一臉,他乾脆連耳朵都燒了起來。

  “哎,”晏航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什麼?”初一堅強地問了一句。

  “臉紅成這樣,”晏航摸了摸他的臉,“風吹的嗎?”

  “嗯,”初一趕緊點頭,“迎,迎風紅。”

  晏航笑了起來:“睡吧,我明天要早起,幫老崔翻點兒東西。”

  “哦,”初一看著他,“兼職嗎?”

  “免費的,”晏航說,“財迷。”

  “我要有十,十萬,”初一說,“我就不,財迷了。”

  “哎喲,”晏航一邊脫衣服一邊樂,“我那個卡給你吧。”

  “不要,”初一把視線放到了茶几上,“我自,自己掙。”

  晏航邊笑邊脫衣服,去洗漱完了往臥室走的時候T恤都脫掉了,光著個膀子進的屋。

  初一覺得自己視力越來越好了,餘光裡他都能看到晏航漂亮的腰窩。

  不過晃了幾秒鐘神兒之後他又清醒過來,跟進了臥室:“傷口怎,麼樣了?”

  “要看嗎?”晏航問。

  “嗯。”初一點頭。

  晏航側身對著他,把腰上的一小塊紗布揭掉了:“結痂了,現在貼個紗布就是防止摩擦。”

  “哦。”初一擰著眉。

  傷口的確是結痂了,但是刀口的形狀還能清楚地看到,有些觸目驚心。

  “手術的這個口子也好了,”晏航轉過來把小腹上的紗布也揭掉了,“按著還有點兒疼,不碰的話沒什麼感覺了。”

  初一挺心疼的,以後就算完全好了,這兩條疤估計也會一直存在了。

  “幫我重新貼兩塊紗布吧,”晏航拿過小藥箱遞給他,躺到了床上,“哎……躺著真舒服啊。”

  初一拿了片疊好的紗布,蓋到傷口上,又扯了幾條膠帶貼上了。

  貼得有點兒難看,他伸手在紗布上輕輕按了按。

  掌心裡瞬間感覺到的是晏航平坦緊實的小腹,隨著呼吸起伏。

  他迅速縮回手,低頭把小藥箱收拾好:“我去洗臉。”

  晏航靠在床頭,打開手機,看著微博上的一堆評論。

  他以前不太看評論,攢個幾天瞅一眼,評論不多,來回就是那些人,但最近他微博漲粉漲得厲害,評論也變多了,不過內容都差不多,各種按頭黨,也有很多人在求初一小帥哥的微博。

  他笑了笑,把手機放到一邊打了個呵欠。

  初一肯定有微博,但是他還真沒問過。

  剛往下出溜著在枕頭上躺好,初一扔在床上的手機響了。

  “電話!”晏航喊了一聲,“初一!”

  “啊!”初一應著。

  他往手機上看了一眼,是個沒存過的號碼,歸屬地顯示是偉大的首都。

  初一跑進臥室拿起了手機,看到號碼時愣了愣:“誰啊?”

  “接了聽聽看,沒準兒是你境外大額消費了,泰國買了頭象。”晏航說。

  初一笑著接起了電話:“喂?”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喂?”初一又喂了一聲,“誰啊?”

  那邊還是沒有人說話,他把手機拿到眼前看著,晏航突然翻身起來,跪到床沿兒上,抓著他的手,在手機上點了一下免提。

  他看著晏航,愣住了。

  “再問。”晏航悄聲說。

  “喂?說話?”初一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不受控制地發顫。

  他已經反應過來了晏航的意思。

  電話那頭,可能是老爸。

  隨著電話裡的沉默,他的手也開始有些發抖,最後那邊掛掉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有點兒抖了起來。

  他拿著已經沒有了聲音的手機,瞪著晏航。

  心跳得很快,眼前有些模糊,東西都跟著心跳微微地晃動著。

  “是……誰?”他問。

  “不知道,”晏航拿過他的手機,放到一邊,手指抬了抬他下巴,看著他,“狗子?”

  “是,是我爸……嗎?”初一看著他,“是嗎?”

  “不知道,”晏航輕聲說,“也許是打錯的。”

  “打錯為,為什麼不出,聲?”初一聲音還是有些發抖。

  晏航沒說話,伸手摟住了他,摟得很緊:“沒事兒,管他是誰呢,你現在好好的就行,不用管別人。”

  “嗯。”初一摟住他的腰。

  胳膊貼在晏航光滑的皮膚上,溫熱踏實。

  他閉上眼睛,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平靜下來。

  “初一。”晏航鬆開他,看著他的臉。

  “嗯。”初一也看著他。

  “別瞎想,”晏航說,“聽見沒?”

  “嗯。”初一點點頭。

  “答應了我的事要做到。”晏航說。

  “嗯。”初一笑了笑。

  “睡吧,”晏航拍了拍他的臉,“有些事只能等,過好眼前就行。”

  “嗯。”初一應著。

  關了燈躺下之後,初一很小心地往晏航那邊蹭了蹭。

  “明天你辛苦一下,幫我套一下被子吧,”晏航說,“該換個大被子了。”

  “嗯,”初一側過身看著他,“你不是說傷,傷口好,了嗎?”

  “是啊,怎麼了?”晏航轉過頭。

  “那你還,套不了被,子嗎?”初一說,“那就沒,沒好啊。”

  “傻逼,”晏航說,“我就是不想套被子,天下最煩的事就是套被子。”

  “那我也討,討厭套被,子啊。”初一說。

  “那沒辦法,你咬牙忍忍吧。”晏航說。

  “欺負我啊?”初一歎氣。

  “不然呢,”晏航說,“我除了支使你還能支使誰。”

  “……好吧,”初一歎了口氣,“我耳朵都氣,氣趴下了。”

  “滾,”晏航笑了起來,伸手在他耳朵上捏捏,“我看看趴下了沒。”

  晏航指尖有點兒涼,但是捏著他耳朵尖兒的時候他卻感覺到了一陣帶著酥麻的灼熱。

  他盯著晏航。

  今天陽臺落地窗的窗簾沒有全拉上,月光從窗簾縫裡隱約透了些光進來。

  晏航的臉半隱半現地在他眼前。

  清晰卻又柔和的輪廓。

  晏航今天在他唇上輕輕的那一點的觸感像是又重新出現在了他唇上。

  他猛地低下頭,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又正在幹什麼。

  壓住晏航的嘴唇時,牙齒磕在了晏航的牙上時,他才定住了,整個人都僵了。

  “操。”晏航含糊不清地罵了一句,大概是被磕疼了。

  初一頓時一陣慌亂。

  完了!

  瘋了!

  要死了!

  現在就死了算了吧!

  嘎嘣一下死了吧!

  快死啊!

  初一胳膊撐了一下,想要在晏航抽他之前離開。

  剛抬起頭,晏航的胳膊勾了過來,手掐在了他脖子上,接著就一抬膝蓋把他掀到了旁邊。

  他仰面朝天被掀倒,眼前瞬間閃過了至少二十種晏航揍他的方式。

  晏航掐著他脖子壓過來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大概是第一個因為吃錯了藥突然親人而被掐死的土狗。

 晏航的唇貼到他嘴唇上時,他都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覺得喘不上氣。

 

65

 

  眼前什麼也看不清了, 呼吸也很困難。

 

  不知道是因為太緊張了還是因為被晏航掐住了脖子。

 

  但初一還是能在一片迷糊中感覺到晏航貼在他身上時的溫度, 有一點點燙。

 

  他的腦子無法正常轉動,還沒有從天啊瘋了嗎居然親了晏航和完蛋了要被打死了的緊張裡回過神來, 突然又陷入了這種被晏航的氣息完全包裹的狀態裡。

 

  無論是腦子還是身體, 仿佛是被按了暫停鍵, 整個人都是僵的。

 

  只有些殘存的意識還死撐著沒有石化。

 

  晏航的唇很軟,撲在他臉上的急促呼吸裡帶著暖意, 把他衣服向上推起時滾燙的掌心和微涼的指尖。

 

  還有舌尖。

 

  晏航劃過他唇間的舌尖, 濕潤柔軟。

 

  他殘存的那點兒意識完全處理了不了眼下的這些資訊,甚至呼吸已經消失在了意識深處。

 

  直到晏航的舌尖往他齒間探索未果一巴掌拍在了他臉上的時候, 他才從迷茫裡猛地回過神來。

 

  像潮水一樣湧來的觸感頓時淹沒了他。

 

  他聽到了自己的喘息, 感覺到了晏航往下探過去的手, 也發現了自己仿佛要抵抗誰給他下毒似的咬緊的牙關。

 

  晏航的手很漂亮,他甚至不需要看,只憑想像和感覺,眼前就能浮現此時此刻晏航手上的動作。

 

  像是被電擊了似的竄麻讓他咬著嘴唇都沒壓住不受控制地那聲哼。

 

  接下來的感受他已經無法形容, 也沒有辦法抵抗。

 

  直到晏航掀開被子跳下床的時候, 他都還是恍惚的。

 

  “蓋好。”晏航往臥室外面走的時候說了一句。

 

  “啊?”初一應了一聲。

 

  他根本沒聽懂晏航說的是什麼, 他的所有的感覺,所有的智商,都被身體裡剛才出現的強烈刺激拉住了。

 

  晏航沒再出聲,走出了臥室。

 

  初一躺在床上,看不見,也聽不清, 耳朵裡全是嗡嗡聲,他甚至無法思考晏航去哪兒了,去幹嘛了,也無法思考自己在哪裡,發生了什麼。

 

  晏航走進廁所關上了門。

 

  沒有開燈。

 

  廁所黑暗的小空間裡,能聽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事發突然,他能感覺到初一全程都是蒙的。

 

  他自己也差求不多。

 

  只是現在他沒有時間去思考,有些事兒得先解決。

 

  其實在床上也行,旁邊還有他的刺激源,可以更爽。

 

  但畢竟還是有種說不清的羞恥感,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廁所,連燈都沒好意思開。

 

  這大概是他長這麼大,檢閱過的那麼多飛機裡,飛得最神奇的那一架。

 

  完事兒了洗臉的時候他才打開了廁所的燈,手撐著洗手池,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還……挺帥的。

 

  這種滿臉寫著“還挺爽”的表情。

 

  非常不要臉。

 

  晏航低頭洗了臉,掛著一臉水珠子回了臥室。

 

  臥室裡還是一片黑暗,只有窗簾縫透進來的那點兒月光,能看到初一還躺在床上沒動,被子也沒蓋上。

 

  甚至連衣服都都沒拉好,還是推到胸口的狀態。

 

  他輕輕歎了口氣,走到床邊,一條腿跪在床沿兒上,手撐著床墊,低頭在初一臉上摸了摸:“小狗?”

 

  “嗯。”初一應了一聲。

 

  “沒事兒吧?”晏航問。

 

  “……啊。”初一又應了一聲,聲音有一丁點兒啞。

 

  “不是讓你蓋好被子麼?現在可還沒供暖呢。”晏航說著伸手拉過被子想往他肚皮上蓋。

 

  “別蓋。”初一輕聲說。

 

  “嗯?”晏航停了手,把他的衣服往下拽了拽。

 

  “我……”初一動了動,非常艱難地說,“我要換,褲子。”

 

  “哦,”晏航有點兒想笑,但努力忍住了,“我幫你拿條我的吧?”

 

  “好。”初一點頭。

 

  “我開燈了啊?”晏航說。

 

  “先別,別開吧。”初一說。

 

  “行吧。”晏航手指在他鼻樑上輕輕蹭了蹭。

 

  從衣櫃裡找了套衣服出來的時候,他回過頭,看到初一已經坐了起來,盤腿兒坐在床上,低著頭。

 

  “給。”晏航把衣服遞給他。

 

  初一接過衣服,下了床,飛快地出了臥室,又飛快地進了廁所。

 

  晏航笑了笑,把臥室的燈打開了。

 

  看了看床上的東西,除了床單有點兒皺了,沒有什麼別的異狀,更沒有弄上什麼東西。

 

  畢竟初一一直穿著褲子。

 

  他穿了件厚的居家外套,拿了根煙站到了陽臺上。

 

  升起的煙霧裡他長長舒出了一口氣,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

 

  現在說不上來什麼滋味兒。

 

  就他自己來說,當然還是很爽的,但初一……可能爽不到哪兒去,畢竟太緊張,太突然……

 

  晏航皺了皺眉,覺得自己這種行為有點兒挺那什麼的。

 

  這麼想想,初一還是個小孩兒。

 

  他嘖了一聲。

 

  關於初一到底是個奶狗還是狗哥,對於他來說簡直是個世界難題。

 

  初一在廁所呆了挺長時間的,回到臥室的時候手裡拿著已經洗好了的褲子,看到他在陽臺上的時候,站在床邊似乎有些進退兩難。

 

  “大半夜的還這麼勤快,”晏航招了招手,“過來。”

 

  初一走到陽臺上,把衣服給晾上了,還把掛著內褲的那個衣架掛到了最邊兒上。

 

  晾好衣服低頭往屋裡走的時候,晏航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過來摟住了。

 

  “怎麼了?”晏航問。

 

  “沒。”初一身體還有些僵硬。

 

  他在初一後背上搓了好半天,初一才放鬆下來,靠到了他身上。

 

  換個別的事兒,晏航雖然不太會安慰人,但怎麼著也還能找點兒話題打個岔,但現在他實在不知道應該說點兒什麼了。

 

  只能就這麼摟著初一,一直到初一偏開頭打了個噴嚏,他才注意到初一身上就穿了一套他剛拿的運動服。

 

  “進屋吧,”他拍拍初一,“睡覺。”

 

  “嗯。”初一點點頭。

 

  回屋關燈,躺回床上時,之前黑暗裡的某種氣氛再次彌漫,但這次感覺就不一樣了。

 

  晏航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

 

  “晏航。”初一翻了個身,手放到了他胳膊上,掌心裡暖暖的。

 

  “嗯?”晏航應了一聲。

 

  初一那邊卻沒了聲音,只是往他身邊又蹭了蹭,低頭把腦門兒頂在了他肩頭上。

 

  沉默的時間很長,在他都快忘了初一剛叫過他一聲的時候,初一又開了口:“你說我是,是不是……”

 

  “嗯?”晏航偏過頭,“是不是什麼?”

 

  “有什麼毛,毛病?”初一說。

 

  “毛病?”晏航愣了愣。

 

  他覺得這個事情有點兒嚴重,大概一直到剛才,初一才把喜歡一個人,跟這種事兒聯繫到一塊兒?

 

  那這個刺激就有點兒大了。

 

  “這算什麼毛病啊,”晏航趕緊也翻了個身,跟他面對面地側躺著,但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些事……挺正常的。”

 

  “正常嗎?”初一看著他。

 

  窗簾縫裡透進來的月亮有一小塊光斑落在他眼角,看上去有點兒可憐巴巴的,晏航忍不住伸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都覺得自己手心裡能感覺到初一夾起來的耳朵了。

 

  他有些費勁地組織著語言:“挺正常的,是個人都會……”

 

  “你也這,這樣嗎?”初一問。

 

  “啊,”晏航覺得初一的智商有可能是剛跟著某些蛋白質一塊兒射掉了,“這不廢話嗎?”

 

  “我覺得不,不是啊,”初一小聲說,“也沒有一,一碰就……你去廁所是,不是也……”

 

  “等等,”晏航突然覺得這個話題似乎有點兒不對勁,他伸手按著初一的腦門兒,把他腦袋往後扳了扳,看著他的臉,“你說的是什麼?”

 

  “就,就是,就……”初一說得非常磕巴,“就剛,剛才我一,一下就……”

 

  “操,”晏航忍不住想笑,“你是說你一碰就射了嗎?”

 

  “啊,”初一晃了晃頭,掙脫了他的手,把臉埋進了被子裡,悶在裡頭低聲說,“我是不是有,有什麼毛,病啊?”

 

  “操你大爺嚇我一跳,”晏航沒忍住笑了起來,隔著被子抱著初一的腦袋揉了揉,“有個屁毛病。”

 

  “為什麼這,麼快,”初一悶著聲音,“秒射啊。”

 

  晏航樂出了聲音,也顧不上安撫他了,翻了個身仰躺著一通狂笑,笑得都咳嗽了。

 

  初一終於從被子裡抬起了頭,擰著眉看著他:“你,你他媽的笑沒,完了啊!”

 

  “哎喲好凶,”晏航邊樂邊捏了捏他的鼻子,“我都看到到犬牙了。”

 

  初一擰著眉瞪著他不出聲。

 

  “哎不笑了,”晏航深吸了一口氣,把想笑的那股勁壓了下去,“你沒毛病。”

 

  初一還是看著他。

 

  “你自己都沒擼過,”晏航說完覺得略有些尷尬,但初一的樣子讓他不得不咬牙說下去,“那肯定很……敏感啊,加上又不是自己的手……這個刺激比較大,所以就……”

 

  晏航清了清嗓子:“一碰就射了。”

 

  初一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趴回了被子裡:“啊……丟人。”

 

  晏航沒忍住又樂了起來。

 

  初一往他身邊拱了兩下:“那你,呢?”

 

  “我什麼?”晏航問。

 

  “也這樣過嗎?”初一問。

 

  “沒有,”晏航說,“我就左手右手。”

 

  “一個慢動作。”初一念著經似地唱了一句。

 

  晏航又笑了半天。

 

  都笑困了。

 

  初一終於沒再繼續糾結這件事,把鼻子露到被子外面,沒多大一會兒就睡著了。

 

  本來以為這是件挺尷尬的事兒,但一通樂過之後又覺得沒那麼尷尬了。

 

  可是晏航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像是回過了神,每一個細胞都清醒過來之後,尷尬的感覺又捲土重來了。

 

  初一應該也差不多,悶頭起床,洗漱,吃早點,出門的時候還略微順拐。

 

  “晚上你直接過去?”晏航問。

 

  “嗯,”初一點點頭,想想又看著他,“你要去,的話打,打車,別坐公交。”

 

  “知道了。”晏航笑笑。

 

  “那我走了。”初一打開門走了出去。

 

  “狗啊。”晏航又叫了他一聲。

 

  初一又退了回來:“你叫我什,什麼?”

 

  “小狗,叫急了,”晏航指了指電視櫃,“那個抽屜裡有套鑰匙,你拿著吧,再過來的時候就不用總敲門了。”

 

  “……哦。”初一應了一聲,有些局促地走了過去,拉開抽屜拿出了鑰匙。

 

  往門口走的時候非常標準地順了拐,蹦了兩下都沒調整過去,最後只能是順著拐出了門。

 

  門關上之後,晏航歎了口氣。

 

  在這個時候突然說鑰匙的事好像時機有點兒不是那麼太合適。

 

  初一一直走出電梯了,才總算放鬆了一些,腳步也不那麼詭異了,他低頭整理了一下衣服。

 

  走出樓門之後,迎面一陣寒風,他打了個冷戰,整個人的思緒才終於回到了正常範圍裡。

 

  沒走幾步他又猛地轉過頭,往身後的樓上看了看。

 

  晏航家飄窗是關著的,但沒等他鬆口氣,窗戶突然打開了,晏航伸出胳膊沖他揮了揮手。

 

  他頓時一個踉蹌,差點兒撲到地上,都沒顧得上給晏航也揮個手,轉頭大步就往社區大門那邊沖了過去,就差跑了。

 

  今天他沒有打車,天天這麼來回打車花費太高了,今天出門比較早,他坐了公車回學校。

 

  一路上人很多,來回擠著,他從車頭讓到車尾,又從車尾讓到車肚子那兒,最後被幾個大媽擠到了後門上貼著。

 

  早上起來還覺得尷尬萬分,連看都不好意思看晏航,甚至都不敢回想昨天晚上的事兒,現在在車上被這麼來回一擠,所有的尷尬都被擠飛了。

 

  腦子就剩了一個“快讓我下車”的念頭。

 

  在學校那站下車的時候,人都被擠得細長了不少。

 

  剛走進學校大門,旁邊就有人叫了他一聲:“初一!”

 

  “啊,”他轉過頭,看到了一臉不滿的班主任,“楊老師。”

 

  “你有點兒太不像話了啊!”楊老師看著他。

 

  初一愣了愣,沒說話。

 

  楊老師這意思,應該是已經知道了他昨天沒有回宿舍。

 

  “父母讓你大老遠的來上學,是學東西的,不是滿世界亂玩的!”楊老師皺著眉頭,“學校為什麼要讓本地學生都住校,還不就是為了嚴格管理嗎!”

 

  “嗯。”初一應了一聲,低著頭都沒敢看他。

 

  他很少會被老師罵,但老師不罵他的時候,他都會緊張,現在老師直接站在面前罵,他簡直連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

 

  “之前放假請那麼長時間的假,我都沒有說你什麼,”楊老師說,“現在都開始夜不歸宿了!出了事怎麼辦!”

 

  “我知,知道了。”初一好一會兒才憋出了一句話。

 

  “你來了學校,我就要對你負責,對你們每一個人負責,不要覺得上中專就比上普高輕鬆,就可以混日子了!”楊老師說。

 

  “嗯。”初一應著。

 

  “你專業課現在是班上最好的,”楊老師說,“你自己不要鬆勁!這是你以後吃飯的本事!”

 

  “知道了。”初一說。

 

  “行了,”楊老師揮揮手,“你去上課吧。”

 

  初一松了一口氣,轉身跑開了。

 

  上午就兩節課,上完就沒什麼事兒了,初一跟宿舍幾個人在操場邊兒上坐著,看高年級的人打籃球。

 

  “老楊還說你什麼了沒?”周春陽問。

 

  “嗯?”初一從恍惚裡回過神,看著他。

 

  “你昨天晚上是去碼頭扛包了嗎?”周春陽皺皺眉,“一上午都沒睡醒的樣子啊?”

 

  “沒,”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就搬了會兒,磚。”

 

  “……你大爺。”周春陽看著他。

 

  “我打工十,點才完,”初一歎了口氣,“怎,麼辦啊?”

 

  “沒事兒,”周春陽說,“十一點之前你能回來就行,就走廊窗戶外面那個鐵樓梯,爬上來就可以了,舍管十點就在走廊上轉轉,聽聽動靜,十一點了才會過來看一眼。”

 

  “昨天也是寸了,”胡彪說,“老楊過來找蘇斌那個傻逼不知道有什麼事兒,進來就看到空著一張床。”

 

  “嗯。”初一笑了笑。

 

  打工的事兒他不想放棄,畢竟他跟別的同學不一樣,打工是他唯一的經濟來源,不打工連飯都吃不上了,別說學費那麼大一筆了。

 

  還要還錢給何教練,人家那麼肯幫他,他不能拖太久不還錢,最好過年前能把錢給還上。

 

  “土狗。”身後有女生笑著的聲音。

 

  初一沒回頭,他不好意思。

 

  周春陽偏了偏頭:“不理人啊?”

 

  “不知道怎,麼理。”初一說。

 

  “狗哥,”又一個女生說話了,“幹嘛這麼冷漠啊,打個招呼都不行嗎?沒禮貌!”

 

  初一猶豫了兩秒,轉過了頭,看到了三個女生正靠在後面的樹下,邊喝汽水邊沖這邊看著。

 

  “嗨。”初一說。

 

  幾個女生都愣住了。

 

  初一也沒有多餘的社交詞彙儲備,於是轉回頭繼續看人打球了。

 

  “我服了你了,”周春陽說,“有時候真想看看就你這樣子是怎麼追人的。”

 

  追人?

 

  追誰?

 

  追……晏航嗎?

 

  初一猛然又陷入了單向尷尬之中。

 

  但是他也突然發現,自己只是像晏航表白了,然後……並沒有“追”的這個過程。

 

  是啊,沒追過。

 

  要追的嗎?

 

  要吧?無論男女,喜歡一個人,不都得追求嗎?

 

  啊。

 

  晏航要追嗎?怎麼追?

 

  他轉頭看著周春陽。

 

  “幹嘛,”周春陽看著他,“不服啊?”

 

  “隨便看,兩眼。”初一說。

 

  周春陽笑了起來:“有病。”

 

  初一正想說話,他手機響了。

 

  是晏航嗎?他很著急地掏出手機,伸手就直接接了電話。

 

  但在把手機舉到耳邊的時候,他看清了來電顯示。

 

  不是晏航。

 

  是一個沒有存過的號碼,歸屬地顯示的是一個南方城市。

 

  他頓時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個來自首都的電話。

 

  是老爸嗎?

 

  是同一個人嗎?

 

  一南一北,一夜之間就換了地方?

 

  “……喂?”他站了起來,轉身往一邊沒有人的地方走過去。

 

  電話裡沒有聲音。

 

  “說話,”初一走到了教學樓的側面,“喂?”

 

  那邊依然是沒有人出聲。

 

  初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又開始有些發抖,不知道是預感,還是別的什麼感,很強烈,他無法控制自己這麼想。

 

  這是老爸打來的電話。

 

  沉默了幾秒鐘之後,他很艱難地開了口,聲音非常低:“爸?”

 

  那邊迅速掛掉了電話。

 

  初一站在原地,盯著牆角的一小叢草出神。

 

  是老爸。

 

  這種感覺太強烈了,無法回避。

 

  他用了好半天才讓自己平靜下來,沖回頭看了他好幾次的宿舍的幾個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兒,然後拿起手機,撥了晏航的電話。

 

  “小狗。”晏航接了電話。

 

  “我又接,接到那個電,話了。”初一說。

 

  “不出聲的那個電話嗎?”晏航問。

 

  “是,”初一說,“我覺得就,是我爸。”

 

  晏航停了兩秒:“你叫他了嗎?”

 

  “嗯。”初一點頭。

 

  “那邊什麼反應?”晏航問。

 

  “掛掉了。”初一說。

 

  晏航沒說話,似乎是在琢磨。

 

  “要不要……報警?”初一咬了咬嘴唇。

 

  這句話說出來,對他來說非常困難,他不知道老爸在那件事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也不知道員警抓到了老爸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但他還是說了出來。

 

  如果是另一個人,他也許還會猶豫,可那是晏航。

 

  “兩次的號碼不一樣吧?”晏航問。

 

  “嗯,”初一說,“一南一,北。”

 

  “這種任意顯示號碼的,不一定能查得出來,”晏航想了很久,“先……不要報警吧。”

 

  “你不,不想知道他,在哪兒嗎?”初一輕聲問。

 

  “想知道,”晏航說,“但是這個不一定有用,而且……”

 

  “什麼?”初一有些著急。

 

  “我不想讓你來做這個事,”晏航說,“真需要報警的話,我去說就行。”

 

  初一沒說話,突然有點兒想哭。

 

  “別哭啊,”晏航說,“再哭我抽你。”

 

  “沒,”初一吸了口氣,“我是狗,狗哥。”

 

  “狗個屁的哥,”晏航笑了,“你在我這兒就是小芝麻狗。”

 

  “狗哥。”初一堅持。

 

  “你還真倔強。”晏航笑著說。

 

  “狗哥。”初一又強調了一遍。

 

  “狗哥,必須是狗哥,”晏航說,“狗哥,晚上你別吃飯了,去你們那個咖啡廳,我給你做好吃的吧,你買單就行。”

 

  “好。”初一笑了笑,掛掉電話之後他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睫毛還是濕了。

 

66

 

  下午下了課, 初一還專門去了一趟實訓室, 貓在一堆零部件裡拆拆裝裝的研究了半天。

 

  楊老師今天罵他,他雖然很緊張害怕, 但有些話他還是記住了。

 

  他的專業課目前很好, 他要聽老師的話繼續學好, 因為他以後得靠這個吃飯。

 

  也許別人不能理解,比如周春陽那種每天腦子裡就是吃喝玩樂的傢伙, 他家裡送他來上個中專, 無非就是初中畢業沒地方可去,汽修是周春陽自己選的, 他喜歡車, 雖然他現在發現學汽修根本不是他想的天天能玩車, 只是天天玩零件而已,不過已經晚了。

 

  初一很清楚他跟那些同學都不一樣,他是沒有退路的,他從說出要上中專的時候開始, 就都得靠自己了。

 

  不, 其實他要真混亂下去了, 還有晏航,晏航會幫他。

 

  想到晏航,他心裡就會一陣踏實。

 

  但他並不想要晏航幫他,每次晏航耍賴要他出錢的時候,問他要貴的禮物,讓他買手機說不給錢了, 說做飯給他吃但要他買單……每次聽到這樣的話,他都會很滿足。

 

  有種自己已經長大了的感覺。

 

  實訓課的老師過來的時候看到他正滿手油泥地蹲地上折騰,頓時非常愉快,過來給他講解了一通,還指點他拆裝了一次引擎。

 

  “你要是有興趣,”老師說,“平時有時間就可以過來,或者去車庫找我,那裡有些要修的車,你可以去看看,熟悉一下各種故障怎麼查怎麼修。”

 

  “嗯。”初一點了點頭。

 

  “現在汽修可是很吃香的,”老師說,“別覺得就是個修車的有什麼了不起,有的故障我一眼就能看出來,車開過我旁邊我一耳朵就能聽出是個什麼車,這就是本事。”

 

  “嗯。”初一點頭,莫名就覺得這樣的技能非常拉風。

 

  洗了手從實訓室出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走路都挺輕快的,好像看到了兩三年之後拉風的自己。

 

  不過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他手在兜裡摸到了手機,猛地想起了那兩個電話,頓時又堵得滿心都是鬱悶。

 

  晏航說什麼也不要多想,想也沒用,但要真的做到實在是太難了。

 

  出於安全考慮,他一邊往公車站那邊走,一邊看了看四周。

 

  不過感覺他的道行真的比晏航差太多了,就這麼一路東張西望的,有人靠近了他居然也沒能發覺。

 

  離車站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有東西頂到了他腰上。

 

  “搶狗,”身後有人說,“別動。”

 

  他先是整個人一僵,接著頓時心情就一揚八丈高了。

 

  “你怎,怎麼這麼厲,害啊?”他回過頭,看到身後站著的晏航。

 

  “我是誰,”晏航笑笑,“我小學的時候我爸就這麼跟我玩了。”

 

  初一看著晏航的笑容,覺得這一瞬間自己什麼煩惱都沒了,全都消散了,人都能飄起來。

 

  “你怎麼在,這兒?”他飄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了一句。

 

  “在家裡閑著沒什麼事兒,”晏航說,“就過來搶狗玩。”

 

  初一笑了半天,又歎了口氣:“是,不是擔心……”

 

  “別美了,”晏航打斷了他,“我沒你那麼緊張。”

 

  “哦。”初一笑著沒再說話。

 

  今天咖啡廳裡跟昨天差不多,沒什麼客人,估計要再晚一點才會有人進來。

 

  “我看看有什麼材料,”晏航走到冰櫃前研究著,“你買單啊。”

 

  “嗯,”初一點點頭,“我先去換,衣服。”

 

  “去吧。”晏航說。

 

  初一換好制服出來的時候晏航已經拿了些食材出來準備開工了,他走過去站在晏航旁邊。

 

  “做簡單點兒,不耽誤店裡的事兒,”晏航說,“做個披薩,再來個黑椒牛肉炒飯吧?”

 

  “好。”初一咽了咽口水,平時他都五點多就吃晚飯了,今天為了跟晏航一塊兒過來吃一直餓著,這會兒光聽到菜名就想過去把鍋給啃了。

 

  晏航開始做披薩的時候,進來了幾個客人,點了咖啡和飲料之後開始邊聊天兒邊打牌。

 

  初一非常緊張,用咖啡機做咖啡的時候一直往晏航那邊看。

 

  晏航沖他笑了笑:“能行吧?”

 

  “嗯。”初一點頭。

 

  昨天晏航教了他好幾種咖啡的做法,比例和要放的東西他都還記得,這會兒主要是習慣性緊張。

 

  不過做起來的時候,依然笨手笨腳,多虧了那桌客人主要是想打牌,並沒有催他。

 

  端著咖啡過去的時候他看著好幾杯自己做出來的咖啡和飲料,突然感覺自己多才多藝。

 

  “服務員,”有個小夥子轉頭叫了一聲,“好香啊,是什麼?”

 

  “炒飯,”初一說,“是我,我們的晚……”

 

  “再幫做份炒飯吧,”小夥子說,“聞著餓了。”

 

  “飯。”初一把話說完了,聽了他這麼一說,頓時不知道怎麼辦了,轉頭看著晏航。

 

  晏航點了點頭。

 

  “好。”初一拿過功能表看了看,上面並沒有黑椒牛肉炒飯的價格,夜間的菜單裡沒有主食。

 

  “告訴他們28一份,只有一份了,多了沒有。”晏航看了一眼菜單。

 

  “嗯。”初一笑了笑。

 

  這份工作還是挺好的,晚上過來的客人不多,來了一般就是點幾杯飲料,到了時間就收拾好衛生關門走人。

 

  初一覺得挺有意思,當然,如果晏航沒在,肯定就沒這麼有意思了。

 

  披薩和炒飯做好之後,他倆坐到了角落的小桌旁邊。

 

  披薩是榴槤的,初一不太喜歡的味道,但晏航做得很好,不知道加了什麼配料,讓榴槤味兒沒有那麼重,透著奶香,居然還挺好吃。

 

  他一邊吃一邊看著晏航。

 

  晏航抬眼看他的時候,他又猛地有些慌亂,趕緊低頭扒拉炒飯。

 

  現在和晏航待在一起時,感覺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有種很隱蔽的親密感,卻也因為這份親密感而會猛地有些不好意思。

 

  現在面對面這麼近的距離,他幾乎能聽到晏航的呼吸聲,混合著炒飯的熱氣,會猛地把他帶回到某種不可言說但又不敢細想的興奮裡。

 

  “我過兩天要上班了,”晏航說,“再陪你兩天,應該就沒問題了。”

 

  “嗯,”初一點點頭,想了想又有些擔心,“你這,麼久沒上班,還是領,領班嗎?”

 

  “是,”晏航笑了,“怎麼,你怕我工作丟了嗎?”

 

  “不怕。”初一說。

 

  “我明年爭取去後廚。”晏航說。

 

  “你們經,經理要瘋,”初一歎了口氣,“沒完了,一天到,到晚就想,想著後,廚。”

 

  “那沒辦法,”晏航笑著說,“就這點兒愛好了。”

 

  “我都沒,沒有愛好,”初一突然有些惆悵,“真的啊,我居,然沒有愛,愛好?”

 

  “你有啊,”晏航說,“打拳啊,磨個小石頭什麼的。”

 

  晏航一說小石頭,初一就一陣緊張,被踩壞的那些小石頭沒有全部拯救回來,有兩顆從小石頭被磨成了小小小石頭,鑽眼兒都怕把石頭給鑽裂了,所以他還沒全做好,這會兒就特別怕晏航問。

 

  這麼久沒做好,太不重視了吧!

 

  “你今天……”晏航說了一半又停下了,似乎有些猶豫。

 

  初一立馬反應過來了:“我回學校。”

 

  “哦。”晏航看了他一眼。

 

  “我們班,主任,”初一趕緊解釋,“早上罵,我了,說夜不歸,歸宿的。”

 

  晏航嘖了一聲:“你們一個小破中專還管這麼嚴啊?”

 

  “不小,也不破,”初一有些不服氣,“文盲。”

 

  “滾。”晏航笑了起來,手上的披薩差點兒掉了。

 

  “我們實訓老,師就聽發,發動機就知,道什麼車。”初一說。

 

  “那你呢?”晏航笑著問。

 

  “我以後也,可以。”初一說。

 

  這話他說得非常肯定,一點兒都沒猶豫,說出來的時候也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這還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如此自信滿滿。

 

  晏航沒說話,就看著他,笑了好一會兒。

 

  晚上下了班關好店門,晏航要送他回學校,他沒同意,打了個車先把晏航送回家之後再自己回的學校。

 

  下車給錢的時候心疼得他想把司機打一頓。

 

  宿舍已經關門了,初一按周春陽的指點,從宿舍側面的鐵樓梯爬了上去,鑽進了走廊。

 

  爬樓梯的時候他發現這架鐵樓梯一看就是平時沒人用的,但踏腳的地方都磨得很光滑,一點兒鏽跡都沒有……

 

  一看就是個人來人往的繁華通道,學校居然沒有把它拆掉。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熄了燈,但一片手機螢幕的亮光。

 

  “初一啊?”胡彪問了一句。

 

  “嗯。”初一應著。

 

  “今天人可都是齊的,”李子強躺在床上,“一晚上都他媽齊刷刷。”

 

  “沒錯。”胡彪說。

 

  “誰要造謠說有人晚歸,”張強說,“我他媽就收拾誰。”

 

  初一往蘇斌床上看了一眼,這人也在玩手機,臉上面無表情,螢幕上的光一打,顯得他非常嚴肅,一個被全體人民耽誤了的學霸。

 

  初一進了廁所洗漱完,爬回床上,給晏航發了個消息。

 

  -我睡了

 

  -晚安小狗

 

  -晚安小晏

 

  晚安完之後,初一還捧著手機看了老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基本就是點開了晏航的相冊,一直慢慢地往下劃拉。

 

  雖然全是他看不懂的英文,但他卻看得津津有味。

 

  看完之後又點開微博,看了一圈小姐姐們給晏航的評論。

 

  -求直播

 

  -我新來的,請問是直接開舔嗎

 

  -想吸小帥哥

 

  -想你倆了

 

  -誰知道直播的規律啊?剛粉上,每天來看一次,總怕錯過,還真體諒我,一直都沒錯過,乾脆就沒有直播啊。。。。

 

  -沒規律,消失個半年一年的也是常態

 

  -誰能解答一下我的疑問?小天哥哥跟小狗到底是不是同居了?

 

  -不知道,太神秘,我現在連他倆是不是一對都不確定

 

  -肯定一對啊,誰會那麼純潔的表演兄弟情!

 

  -每天都想扯下小天哥哥的口罩

 

  -扯口罩太純情了我想一直扯美少年的褲子

 

  -想扯小狗的褲子

 

  -穩重點,小狗還是個孩子,先扯天哥的吧

 

  -不爽,這兩天漲粉漲得也太多了,有種私藏的寶貝要被小妖精們搶走的感覺

 

  ……

 

  晏航不知道會不會看這些評論,初一看了一圈下來臉都紅了,小姐姐們什麼都敢說,就看著這些評論,他就下意識地想要把褲子提一下。

 

  晏航大概不會看吧,除了玩遊戲,晏航看手機的時間不多,初一一直感覺他在這方面特別無所謂,直播想開就開,想停就停。

 

  如果換了是他自己,應該每天都會看評論,還會回復吧,他這種從小沒朋友沒自信的人,比不了晏航那種全世界只剩了他一個,他也依舊自信淡定的人。

 

  雖然他知道晏航很多時候會處於情緒的低谷,但又始終能扛住。

 

  這樣的人,一輩子能碰上一個,就是非常幸運的事了吧。

 

  他不僅碰上了,還……

 

  初一把手機鎖屏放到一邊,迅速地躺平了,閉上眼睛。

 

  不要多想,尤其不要胡思亂想。

 

  什麼嘴唇呼吸,什麼……秒射,都不要想。

 

  你才秒射!

 

  誰秒射了!

 

  秒了又怎麼樣!

 

  初一翻了個身,扯過被子蒙住腦袋。

 

  晏航已經安慰過他,也給了他合理的解釋,但他還是沒法就這麼釋懷了。

 

  丟人啊!

 

  晏航每天去咖啡廳陪他上班的日子很快結束了,初一開始自己一個人守在店裡。

 

  不過有晏航幾天的培訓,他站在吧台後頭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手足無措。

 

  客人點的咖啡飲料他差不多都能做出來,就有一次有個客人要點愛爾蘭咖啡,晏航沒教過他,只跟他說了是跟威士卡混和的,平時喝的人不太多。

 

  聽到客人要點這個的時候,他也很鎮定地直接說今天沒有酒了,做不了。

 

  都能這麼平靜地忽悠人了,打工真是很好的鍛煉。

 

  唯一不怎麼開心的,就是因為楊老師已經警告過他不許再夜不歸宿,所以除了週末,他只能在宿舍裡待著。

 

  盼週末。

 

  他現在對晏航的想念,還是一如既往地強烈,剛轉身就會開始想,而且跟以往的想念相比,他總覺得現在的想念裡,開始夾雜著一些讓他不好意思細想的內容。

 

  但週末真的來了……他又會緊張。

 

  連續三個週末了,他都沒睡好。

 

  根本沒法睡踏實。

 

  躺下了就會想到那天的事。

 

  他一直覺得自己沒有刻意地去琢磨過,而且那天明明暈得厲害,現在卻一閉眼就能想起每一個細節,甚至能記得晏航的喘息和指尖在他身上劃過的軌跡。

 

  這就是傳說中的饑渴吧。

 

  他承認自己一想到這些的時候,就會興奮,那怕對著眼前一團空氣,一個衣櫃門,一個水壺,他都會有反應。

 

  饑渴得非常標準。

 

  他不光饑渴,還很矛盾。

 

  他不止一次偷摸想過那樣的事如果再來一次,他會怎麼樣。

 

  但始終也沒敢再有任何舉動。

 

  快到年底了,晏航特別忙,週末一整天忙著沒得休息,他每次過去的時候都覺得晏航臉上寫著“我很累”三個大字。

 

  他根本不敢在晏航睡覺的時間裡有什麼不要臉的動作。

 

  除去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其實更讓他矛盾的理由就是……他害怕自己會再一次丟人。

 

  有些人可以丟很多次,習慣就好了。

 

  有些人卻只能丟一次,丟一次都嫌多了。

 

  今天晏航下班早,中午的事忙完,沒到晚飯時間就到家了。

 

  初一拿出鑰匙打開房門,看到晏航從臥室裡走出來的時候,頓時就被暖哄哄的幸福感給包裹住了。

 

  “一會兒去給你買件衣服吧,正好今天有時間,”晏航看著他,“就上你們咖啡廳那個步行街買,買完吃了飯正好你去上班。”

 

  “買衣服?”初一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不是還挺,挺好的嗎?”

 

  “短了,”晏航歎了口氣,“你這衣服去年買的吧?你從去年到今年長了多少自己不知道嗎?”

 

  “不知道。”初一說。

 

  “別摳門兒,”晏航看著他,“我知道你昨天發工資了。”

 

  初一笑了起來,一提發工資的事兒他就高興。

 

  “算了我給你買吧,”晏航想了想,“你自己買估計預算就二百。”

 

  “預算五百,”初一沖他伸出五個手指,“沒想,到吧?”

 

  “太意外了。”晏航真誠地點頭。

 

  “你狗哥,”初一說,“非常有錢。”

 

  “是,”晏航笑了起來,“非常有錢的狗哥,麻煩去幫我把被罩套一下。”

 

  “又套?”初一看著他,“上回換了沒,到倆月吧?”

 

  “你以為跟你們住宿舍一樣啊,一學期一換?”晏航說,“趕緊的。”

 

  初一實在非常討厭套被罩,他以前在家要套全家的被罩,個子還矮,套完了要抖抖被子都得蹦著抖。

 

  全世界的人應該都討厭套被罩吧。

 

  前陣天冷了換被子的時候,宿舍裡一幫人套被罩的慘狀他現在想起來都還想笑,周春陽套了兩次都是擰的,最後一怒之下把被子掏出來,直接放在了被罩上,睡覺的時候就一層被罩一層被子,大家紛紛覺得這個辦法非常完美,可以成為宿舍特色。

 

  不過雖然很討厭套被罩,幫晏航套被罩,初一還是會愉快完成。

 

  晏航已經把被罩和被子都整齊地鋪在了床上。

 

  “都鋪成這,樣了,”初一歎了口氣,“順手套了不,不就完,事兒了嗎。”

 

  “都鋪成這樣了你還不趕緊套完了。”晏航說。

 

  初一剛開始套被子,手機在客廳裡響了一聲,他轉過頭:“幫我看,一下,可能是,宿舍的,他們今,今天去吃自,自助。”

 

  “嗯。”晏航應了一聲。

 

  初一的書包基本是空的,就一個手機和一副手套扔在裡頭,還有從小兜裡探出腦袋的一把零錢。

 

  相當直男。

 

  晏航笑了笑,拿出他的手機看了一眼。

 

  是胡彪發過來的幾張照片,全是吃的,滿眼的肉,還有熱氣騰騰的麻辣鍋。

 

  “真是,”晏航說,“這才幾點就開吃了,欺負你還沒吃飯呢?”

 

  “肯定還發,朋友圈氣,人了。”初一笑著說。

 

  “我看看。”晏航點開了初一的朋友圈。

 

  果然是九圖湊滿,而且不光是胡彪,他們宿舍幾個人全都發了朋友圈,每個人都是九張圖,一眼看過去相當欠抽。

 

  晏航笑著往下慢慢劃拉了幾下。

 

  初一自從加了一堆同學的微信之後,朋友圈就變得非常熱鬧。

 

  嘖。

 

  全是小姑娘。

 

  晏航嘖嘖嘖地往下翻著,翻到昨天的內容時,他手指停下了。

 

  一個女孩兒發了三張照片。

 

  三張都是初一和周春陽在學校操場邊兒上坐著的照片。

 

  有。說。有。笑。的。樣。子。

 

  但只是這樣,晏航也不會有多不爽,畢竟初一在宿舍跟周春陽的關係最好。

 

  讓晏航整個人瞬間就不好了的,是這女孩兒配的那行字。

 

  -今天的狗糧

 

  狗你大爺的糧啊!

 

  晏航非常震驚,雖然他覺得這只是小姑娘的玩笑,也非常確定初一跟周春陽不會有什麼哥們兒之外的關係。

 

  但此時此刻,他還是覺得相當不爽,非常不爽。

 

  這種感覺無論是佔有欲還是別的什麼欲,都讓他酸得牙根兒一分鐘裡倒了七十多回。

 

  他拿著手機走到臥室門口,看著背對著他正在抖被子的初一。

 

  小屁狗子居然跟別人去撒狗糧了。

 

  不能忍。

 

  什麼大強小強胡彪的他都能忍,偏偏是周春陽!

 

  初一一抬手,身上的T恤跟著往上一掀,露出了一截腰。

 

  晏航皺了皺眉,走過去站在了他身後,伸手把衣服一挑,摸在了他腰上。

 

  初一還揚著的手頓時定在了空中。

 

  晏航把另一隻手也伸進了他衣服裡,兩隻手都扶在了初一腰上。

 

  “你……”初一偏過頭想說話。

 

  晏航沒給他說完的機會,手上一用勁,直接把他推倒在了床上,沒等臉沖下的初一偏過頭,他跟著撲了上去,壓在了初一身上。

 

  接下去的動作基本靠本能,他的手順著初一的腰往前,探進了褲子裡。

 

  初一在好幾秒鐘之後,呼吸都完全亂了之後,才埋在被子裡很低地哼了一聲。

 

67

 

  被罩很香, 那種曬得很乾爽又混合著衣櫃裡香水味道的香味。

 

  初一覺得自己被晏航壓得整個人都陷進了被子裡, 什麼也看不見,只剩下了觸覺和聽覺。

 

  有被取消的視覺加成, 他聽得格外清楚, 晏航的呼吸, 就在他耳後。

 

  每一個細小的觸碰也都像是被放大了。

 

  掃在後頸的熱氣,劃過耳廊的舌尖, 還有最要命的, 他褲子裡的那只手,那只有著修長手指, 漂亮骨節, 無論做什麼都靈活輕巧的晏航的手。

 

  這些刺激每次都來得這麼突然, 但初一覺得自己的反應也是非常快的,畢竟還是很年輕的土狗,嗖嗖!

 

  就起立了。

 

  但此時此刻,在他整個人都陷入興奮的這一刻, 有一個聲音在他腦子裡的某個角落裡奮力呼喊著。

 

  堅持住啊狗哥!不要秒!

 

  初一很輕哼了一聲, 實在是壓不住聲音, 他抓住了晏航的手腕。

 

  但這個動作沒什麼屁用,他既不可能把晏航的手拉開,也不可能捏著手腕就能控制晏航的動作。

 

  倒是抓著他手腕時,掌心裡能感覺到他每個動作牽起的肌肉和腕骨的運動軌跡。

 

  算了吧,這能堅持得住才見鬼了。

 

  初一放棄了努力……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努力不努力的,他根本沒有控制的技術和能力。

 

  一旦決定放棄, 倒是更愉快了。

 

  他喘息著,回手在晏航腰上狠狠抓了一把。

 

  ……

 

  “小狗。”晏航胳膊撐著床,在初一耳朵上輕輕彈了一下。

 

  初一的臉還埋在被子裡,能感覺到他喘息時身體的起伏,一直到慢慢平息之後,初一才側過了臉,擰著眉說了一句:“你瘋了啊?”

 

  晏航笑了笑沒說話。

 

  初一又趴了一會兒,動了動。

 

  晏航撐著床站了起來,初一先是扭頭瞅了他一眼,然後才慢慢翻了個身,看著他。

 

  臉上有些迷茫,但比起上回來,已經好了很多,起碼眼神沒有放空,一直停留在他臉上。

 

  不過還是皺著眉。

 

  “一臉什麼表情啊,”晏航說,“沒秒射,我證明。”

 

  “啊。”初一揉了揉鼻子。

 

  “給,”晏航抽了兩張濕巾遞給他,又拿了張擦著手,“一會兒收拾收拾出去買……”

 

  “你……”初一沒有接濕巾,視線從他臉上慢慢往下,停在了他褲襠上。

 

  “嗯?”晏航看了他一眼。

 

  初一沒吭聲,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不用管我。”晏航轉身準備去客廳。

 

  說實話,初一這次雖然不是秒射,也沒撐多長時間,估計從上回到現在,他自己都沒試過擼一把,所以這回的時間對於晏航來說,緩緩就差不多了,沒到非把飛機打下來的程度。

 

  但剛走到臥室門口,他就聽到了身後有動靜,能聽得出來是初一從床上跳了下來。

 

  他回過頭,看到初一站在床邊正瞪著他。

 

  “怎麼了?”晏航問。

 

  “我來。”初一說。

 

  “來什麼?”晏航愣了愣。

 

  初一沒說話,視線又往下看了過去。

 

  晏航下意識地跟著往下看了一眼,感覺自己大概明白了初一的意思。

 

  初一會這麼主動,讓他非常意外,也讓他有點兒……尷尬,不知道為什麼,往初一身上摸的時候他不會有什麼不好意思,但一想到初一個小屁狗子往自己身上摸,他就會猛地有一種帶壞了小孩兒的罪惡感。

 

  “不用了,”晏航笑了笑,繼續往外走,“我……”

 

  “站著。”初一說。

 

  晏航嘖了一聲,再次回過頭的時候,他發現初一的表情裡除了不好意思和意猶未盡之外似乎還有些……不服氣?

 

  “你這樣子不知道的以為你要仇殺呢。”晏航說。

 

  初一瞪著他:“不能每次都,是你吧。”

 

  “不是,”晏航笑了,“其實這個無所謂是誰……”

 

  初一沒說話,還是瞪著他。

 

  晏航突然反應過來,初一會不會緩過勁來之後覺得有點兒沒面子?

 

  現在初一臉上的表情,跟小孩兒做遊戲輸了嚷嚷著“再來一次”的樣子差不了多少。

 

  “狗子。”晏航想說點兒什麼

 

  但初一咬了咬嘴唇,低頭就沖他這邊兒沖了過來。

 

  “哎操!”晏航嚇了一跳,這架式,真上手了感覺能把他小弟弟給拽下來,他趕緊轉身就跑。

 

  “你給我!站著!”初一吼了一嗓子。

 

  晏航沒說話,飛快地竄進了廁所裡,反手哐一聲把門給關上了,在初一過來擰門鎖的同時,他在裡頭反鎖上了。

 

  “晏航!”初一捶了捶門。

 

  “沒有你這樣的啊,”晏航頂著門,“你這算強姦。”

 

  “……開門!”初一繼續捶門。

 

  “你就說你是想打架呢還是想給我擼呢?”晏航說。

 

  “開門!”初一沒回答他的問題。

 

  “你很囂張啊狗哥?”晏航有點兒想笑。

 

  “你等著。”初一說。

 

  “等著什麼?”晏航問。

 

  門外沒了聲音,晏航把耳朵貼到門上聽了聽,初一似乎是走開了。

 

  有陰謀。

 

  晏航笑了笑,小玩意兒還使計呢?

 

  幾秒鐘之後,門外傳來了初一的腳步聲,從客廳走過來的。

 

  晏航還沒想明白他這是個什麼計,就聽到門鎖上傳來了響聲。

 

  “你挺能耐啊?”晏航有些吃驚,“初一!”

 

  外面初一沒說話,鎖上的動靜卻也沒停下。

 

  晏航靠著牆,很有興趣地看著門鎖。

 

  以前初一說過會開鎖,他也沒在意,這會兒看著初一開鎖,他突然覺得很有意思,一個傻呵呵的老實狗,居然還會溜門破鎖的招。

 

  還……挺溜?

 

  沒等晏航再多欣賞一會兒,也就三五秒吧,廁所的門就被“哢”的一聲打開了。

 

  初一氣勢洶洶地拉開門沖進了廁所。

 

  然後站到了晏航跟前兒,面對面地瞪著。

 

  “嗯?”晏航看著他。

 

  初一頓了頓,撲過來摟住了他。

 

  “哎。”晏航歎了口氣,也抱住了他。

 

  接著就感覺初一的手往下摸了過去,晏航側過頭,在初一脖子上親了一下。

 

  本來他今天沒有擼的計畫,晚上時間不夠,要買衣服,還要吃飯,初一七點半還要去咖啡廳上班……擼狗已經是耽誤了時間,這會兒再不出門怕是要晚了。

 

  但眼下初一非要仇殺一把的狀態,他也不是特別能扛得住。

 

  算了,就這麼著吧,還有什麼事兒能比狗哥要發威更重要?

 

  初一的手一路往下,在他肚子上腰上摸著,最後隔著褲子輕輕抓了一把,然後停住了。

 

  請繼續。

 

  請把手伸到裡頭去。

 

  您失憶了嗎?

 

  晏航偏頭看了看初一,初一就那麼定著,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晏航雖然被他點了火,但也沒好意思就抓著他手往裡塞,一腔欲火就那麼要著不著地堵在了小腹裡。

 

  幾秒鐘之後,初一突然鬆開了手,退了兩步,轉身跑出了廁所。

 

  ????

 

  晏航站在原地,有種無法言說的情緒。

 

  狗哥?

 

  什麼意思?

 

  不擼何撩啊!

 

  晏航歎了口氣,走到洗臉池前,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潑了兩捧涼水,把那點兒火給撲滅了。

 

  對身體非常不好!

 

  十分鐘之內,兩起兩滅的。

 

  他擦了擦臉,走出了廁所,看到初一正站在客廳裡發愣。

 

  “去收拾一下,”晏航說,“買衣服去。”

 

  “哦,”初一往廁所走了兩步,小聲說了一句,“你沒生,生氣吧?”

 

  “沒有,”晏航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憋,著了嗎?”初一問。

 

  “你說話注意點兒用詞,”晏航沒忍住笑了起來,“你信不信,要換個人肯定得抽你一頓。”

 

  “不換人,為,什麼要換,人。”初一低著頭還是很小聲地說。

 

  “不換人,”晏航過去摟了摟他,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換褲子。”

 

  “嗯,”初一點了點頭,下決心似的又看著他,“等我練,練習好。”

 

  “怎麼練?”晏航立馬警覺起來,“幫人打個飛機你他媽還想找個模特練幾把啊?”

 

  “……我自己。”初一嘖了一聲,快步走進了廁所。

 

  晏航也嘖了一聲。

 

  剛在沙發上坐下,初一穿著個內褲又出來了,跑進臥室拿了條褲子又跑進了廁所。

 

  晏航歎了口氣。

 

  幾分鐘之後初一再從廁所裡出來的時候,看上去已經基本平靜了。

 

  “走吧?”晏航問。

 

  “嗯,”初一點了點頭,想想又看了一眼臥室,“被子沒,套好呢。”

 

  “回來再弄了,”晏航說,“今天你不回宿舍吧?”

 

  “不回。”初一說。

 

  “走。”晏航抬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在咖啡廳打了這麼長時間的工,初一一次也沒逛過步行街,只知道晚上來店裡的都是逛步行街逛累了的人。

 

  不過他對逛街沒什麼興趣,也從來沒逛過街,第一次逛街是晏航帶他去買鞋,第二次就是今天了,晏航帶他買衣服。

 

  初一摸了摸兜裡的小鋼鏰,晏航要幫他買衣服他也沒拒絕,反正他也有計劃,想幫晏航買點兒什麼。

 

  雖然感覺晏航什麼也不缺。

 

  “要不別買羽絨服了,”晏航說,“你除了這種基礎款羽絨服和校服之外,還穿過別的衣服嗎?”

 

  “穿過啊,”初一說,“毛衣TT恤運,動服。”

 

  晏航看著他。

 

  “沒有。”初一笑了笑。

 

  “你這個狗一樣的氣質,”晏航摟著他的肩,“試一下棒球服吧。”

 

  “什麼叫狗,一樣的氣,氣質?”初一不太懂,也不知道棒球服什麼樣,“是買制,服嗎?”

 

  “……閉嘴。”晏航大概是不知道從哪兒解釋起。

 

  “閉上了。”初一說。

 

  晏航往前走了一段,把他拉進了一個店裡。

 

  這個店,要擱以前,初一無論是買什麼,都不會進。

 

  店裡的衣服一看就都是他不會穿,也不敢穿的,各種衣服明明都長得像運動款,卻又全透著一股“土狗勿近”的洋氣。

 

  別說他不敢穿,就算是敢穿,也覺得配不出來。

 

  晏航拿了一件帶杠的棉外套往他身上比了比:“套一下看看。”

 

  “這個是棒,球服?”初一小聲問。

 

  “嗯,”晏航笑了笑,也小聲說,“是的,土狗快悄悄試一下,被人發現要趕你出去了。”

 

  初一愣了愣,跟著他笑了起來,拿過了衣服:“我就,就是覺,覺得我,穿不出,個樣子。”

 

  “不可能,”晏航說,“我們土狗這麼帥,穿什麼都能有樣子,放心吧,你哥給你配。”

 

  初一點點頭,把自己身上的羽絨服脫了,穿上了這件衣服。

 

  “挺好,”晏航看著他,“顯腿長,隨便配個運動褲就行。”

 

  “嗯。”初一飛快地往鏡子那邊掃了一眼,確定自己並沒有看上去很奇怪之後,才轉過身面朝鏡子認真看了看。

 

  然後低頭看了看吊牌上的價格。

 

  媽呀!

 

  打棒球穿的衣服這麼貴!

 

  他咬了咬牙才沒出聲。

 

  “挺好的,”晏航又拿了一件稍長一點兒的過來,“你再試試這個款。”

 

  短的都這麼貴了,長一點兒的不是更貴!

 

  初一搖了搖頭:“我喜,喜歡短的。”

 

  “行吧,”晏航沒說別的,把自己外套脫了遞給他,穿上了那件長一點兒的,“那我要這件吧。”

 

  “嗯。”初一看著他。

 

  晏航穿什麼都挺好看的,休閒的,運動的,正式的,長的短的,套頭的拉鍊的,無論什麼款,他都能穿出帥氣來。

 

  這就是氣質吧。

 

  洋狗的氣質。

 

  晏航試衣服的時候,初一看到了旁邊的一個架子上掛著不少圍巾,看上去都很洋狗。

 

  他伸手摸了摸,很軟,應該也很暖和。

 

  於是他又悄悄地把吊牌拎起來看了一眼。

 

  親娘啊!

 

  員警叔叔這個店搶錢!

 

  這是個黑店!

 

  一條圍巾居然299299啊!

 

  菜市場找個大姐織一條才50塊!

 

  當然,沒有這麼好看。

 

  也沒有這麼好摸。

 

  一分錢一分貨吧……

 

  “喜歡這個圍巾?”晏航走到了他身邊。

 

  “不,不是,”初一搖了搖頭,“隨便,摸摸。”

 

  晏航嘖了一聲。

 

  “手沒地兒,放了。”初一把手放到了圍巾上擱著。

 

  晏航笑了起來,看了看架子上的圍巾,然後拿起來了一條黑白灰格子的,往他下巴那兒比了比:“這個挺好看,不過不太合適你……我再看看啊……”

 

  “就它。”初一一把抓了過來。

 

  “好,”晏航抓了抓他的頭髮,“結帳去。”

 

  衣服和圍巾都被晏航放到了收銀臺上,收銀的小姑娘問了一句:“一起嗎?”

 

  “不,”初一趕緊把圍巾拿了出來,“這個我,給錢。”

 

  “嗯?”晏航看著他。

 

  “快。”初一也看著他。

 

  “隨便你。”晏航笑笑,把兩件衣服的錢給了,然後讓到一邊。

 

  “圍巾三百九十九。”小姑娘拿過圍巾掃了一下。

 

  “啊?”初一驚呆了,“不是二,二,二百九,十九嗎?”

 

  “二九九的是純色的那種,”小姑娘說,“這種是三九九的。”

 

  “換一條吧,”晏航往圍巾架子那邊走,“你用格子的本來也不好看。”

 

  “就它。”初一拉住了晏航的胳膊,一隻手從包裡把錢抓了出來。

 

  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初一還老想捂胸口,雖然這是給晏航買的,但他也還是心疼,一年前的他,就沒買過超過三十塊的東西。

 

  不過晏航喜歡,就沒問題了。

 

  “給,”他把裝著圍巾的袋子遞給了晏航,“送你的。”

 

  晏航愣了愣,看著他沒說話。

 

  “發工資,了嘛。”初一說。

 

  晏航還是看著他沒說話。

 

  “隨手就賞,賞你了。”初一說。

 

  晏航伸手兜住了他後腦勺,把他往自己跟前兒一帶,偏頭吻在了他唇上。

 

  初一感覺自己就像根杵在風裡的電線杆子。

 

  別說手腳身體是僵的,就連嘴唇也是僵的,震驚和震驚和震驚讓他整個人仿佛一尊蠟像。

 

  好在這個吻的時間很短,晏航差不多就是在他嘴唇壓了壓,就鬆開了他。

 

  “走。”晏航推了他一把。

 

  初一踉蹌了一下才回過了神,低頭就往前一通猛衝,生怕剛才那一幕被人看到了。

 

  一直沖了能有五十米,晏航拽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才慢了下來。

 

  “沒人看見。”晏航說。

 

  “哦。”初一猛地松了一口氣。

 

  這會兒腦子才開始轉動,回憶了一下剛才的短暫的那一碰,下意識地摸了摸臉。

 

  “怎麼了?”晏航問。

 

  “以為你要打,打我。”初一說。

 

  “我沒事兒打你幹什麼?”晏航看著他。

 

  “上次就打,我來著。”初一瞅了他一眼。

 

  “你怎麼不把牙給焊上呢。”晏航說。

 

  “牙是焊,不上的,”初一說,“你沒用,用過焊,槍吧?”

 

  “……吃飯去。”晏航說。

 

  這個週末對於初一來說,意義還是不太一樣的。

 

  除去他從秒射成長為N秒射這件丟人顯眼的事之外,他突然想到了些別的東西。

 

  雖然他跟晏航兩個晚上都沒再有過什麼過份的舉動,但他腦子裡的某些東西一直都揮之不去。

 

  擼。

 

  打個飛機。

 

  他以前沒想過這些,哪怕是在今天之前,他也完全沒想過,就算他知道晏航會擼,他也從來沒想過,自己也可以……擼。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念頭比被晏航擼了還要讓他不好意思。

 

  回到學校的時候他都還在琢磨這個問題。

 

  宿舍裡的這幾個人,他們會擼嗎?

 

  怎麼擼?

 

  不,怎麼擼不是重點,在哪兒擼才是關鍵。

 

  床上?

 

  還是……廁所?

 

  “操,”胡彪在旁邊罵了一句,“蘇斌個逼進廁所多長時間了還沒出來?在裡頭種地嗎!”

 

  “便秘。”吳旭說。

 

  “萬一是滑倒了起不來呢,”高曉洋說,“我去敲敲門。”

 

  “你得了吧,”周春陽靠著椅背一下下晃著椅子,“萬一人是在擼,你這一敲給他下萎了怎麼辦。”

 

  一幫人全樂了,李子強蹦過去在廁所門上砸了幾下:“你他媽擼完了沒!”

 

  裡面蘇斌沒有出聲。

 

  初一一直沒吭聲,聽著宿舍裡這幫人從擼開始的各種黃段子大爆發。

 

  “哎,”周春陽踢了他一腳,“你沒事兒吧?”

 

  “嗯?”初一看了他一眼,“沒事兒。”

 

  “發什麼呆啊?”周春陽說。

 

  “沉,思呢。”初一胳膊往桌上一架,手托住了下巴。

 

  “你肯定有事兒,”周春陽說,“平時你深思也不是這麼思的。”

 

  “他真,真在廁所,”初一實在沒忍住,“擼嗎?”

 

  周春陽愣了愣:“什麼?”

 

  初一沒說話。

 

  過了幾秒周春陽才笑了起來:“誰知道呢,廁所裡擼多不舒服,床上躺著多好擼啊。”

 

  “就是,”張強說著手上還模擬了一下動作,“被子一蒙,唰唰唰……”

 

  “就射了。”周春陽說。

 

  “滾,”張強說,“我相當持久。”

 

  “挺持久的,”胡彪點點頭,“昨天擼的時候床晃了五分鐘。”

 

  “你給他掐表了啊?”高曉洋說。

 

  “我估計,”胡彪說,“他停了我還擼了五分鐘……”

 

  “放你娘的屁。”張強說。

 

  “組織個比賽吧,”周春陽說,“你倆打個擂得了。”

 

  “春陽,”胡彪看著周春陽,“你是不是想趁機……”

 

  “別自我陶醉了,”周春陽笑了起來,“我擼的時候想到你們就軟了。”

 

  “滾蛋。”張強指了指他。

 

  宿舍裡的人之後還說了什麼,初一都沒再仔細聽了。

 

  只覺得自己就算不是外星球來的,也真的是沒有電的那種山溝裡出來的土狗了。

 

  長這麼大,他就好像一個什麼也不懂的人。

 

  開竅晚都不能形容他自己了,這是根本就沒有這個竅。

 

  得算是晏航給他鑿開的。

 

  蘇斌總算從廁所出來了,看不出來擼沒擼,反正他臉上永遠都是那樣的表情。

 

  沒等大家洗漱完,宿舍就熄燈了。

 

  周春陽最後一個,摸黑洗完罵罵咧咧地上了床。

 

  初一拿出手機,正想跟晏航發個消息說晚安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嚇了他一跳。

 

  而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他愣住了。

 

  是老媽。

 

  他有些不安,這麼長時間,老媽從來沒有給他打過電話,現在突然接到她的電話,總有種害怕的感覺。

 

  “誰電話啊?”李子強有些不耐煩的地問了一句。

 

  “我的,”初一趕緊接起了電話,把頭埋進了被子裡,“喂?”

 

  “你爸聯繫過你沒有?”老媽劈頭就問。

 

  “啊?”初一愣了愣。

 

  “梁兵說有人在外地看到過他,但是又不確定,”老媽說,“你爸肯定沒死!他聯繫過你沒有?”

 

  “……沒有。”初一坐了起來。

 

  “我要跟他離婚,”老媽說,“通知你一聲,他要是跟你聯繫,你就告訴他。”

 

  “啊。”初一愣了愣。

 

68

 

  老媽突然提出要跟老爸離婚, 初一以為自己會很意外, 但意外的是,他居然並沒有特別意外。

 

  在他的記憶裡, 老爸老媽很少說話, 老媽發火的時候老爸就沉默, 或者躲開,老媽不發火的時候, 他倆也沒話。

 

  他們基本沒有給初一留下過“父母”的印象, 從小初一就覺得課本上的爸爸媽媽都是假的,因為跟他的爸爸媽媽都不一樣, 長大一些之後他發現其實是他的爸爸媽媽跟大多數的爸爸媽媽不一樣。

 

  而作為“夫妻”, 他倆就更沒給初一留下過什麼印象了。

 

  對於初一來說, 他們就像姥姥姥爺一樣,只是一個稱呼。

 

  現在老媽突然說要離婚,初一就像是聽到任何一對與他無關的夫妻要離婚一樣平靜。

 

  他甚至沒有問一句為什麼。

 

  而老媽自然也不會去解釋,這個電話打完之後, 她就像之前一樣, 沒有了消息, 沒有電話,沒有短信。

 

  初一的生活也沒有因為老媽的這個電話有任何改變,每天上課下課加工,週末去找晏航。

 

  “元旦有假,”晏航說,“你要想回去看看怎麼回事的話, 可以元旦回去。”

 

  離元旦也就還有半個月了,初一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曆,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回了。”

 

  “家”已經越來越陌生,連他的小床,他的書桌,他抽屜裡那些小玩意都消失了,他回去甚至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了,回去幹什麼呢?

 

  過年的時候回去看看爺爺奶奶就好了。

 

  海邊的風很大,他和晏航並排站在棧橋上,看著翻著浪花的大海。

 

  多少還是有些孤單的感覺。

 

  不是一個人的那種孤單,只要有晏航在,他就不會有這樣的孤單。

 

  是從此以後他就只是初一了的那種孤單。

 

  這種孤單,晏航應該可以理解,不僅僅是這種孤單,晏航一路長大,應該能理解很多的孤單,每種孤單他應該都品嘗過。

 

  “我想喝,米糊。”初一拉了拉衣服,看著晏航。

 

  “那過去喝,”晏航笑了笑,他半張臉都埋在那條格子圍巾裡,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特別明顯,很暖的兩個彎,“我想喝玉米汁。”

 

  這個小店在海邊,店外的小木廊就架在海面上,能看到很多帆船,每次他跟晏航到這邊來玩的時候,都喜歡上這兒來坐一會兒。

 

  進了店,他們還是按老習慣往木廊那邊走。

 

  還沒走出門口,晏航拉了他一把,看著玻璃牆外面:“周春陽?”

 

  “嗯?”初一愣了愣。

 

  順著晏航示意的方向看過去的時候,他發現他和晏航最喜歡坐的那個位置上坐了兩個人。

 

  一個背對著他們,另一個是側臉,不過很明顯能看出來,的確是周春陽。

 

  “真是春,春陽,”初一一邊說一邊往外走,“他怎麼也在,在這兒……”

 

  “哎,”晏航拉了他一把,“你別過去了,你怎麼知道他願意不願意讓你看到啊?”

 

  “為,什麼不,願意啊?”初一沒明白。

 

  “人家在約會。”晏航說。

 

  “約會?”初一愣了愣。

 

  “你會跟大強倆人上這兒來坐著喝東西看海嗎?”晏航看著他。

 

  “不會啊,”初一看了他一眼,“我跟大,大強不,不是特別關係,好。”

 

  “那你跟誰關係好?”晏航問。

 

  “春陽。”初一說。

 

  “然後你倆好到要上這兒來喝東西看海?”晏航瞪著他。

 

  初一跟他對視了好幾秒之後突然笑了起來:“不會。”

 

  “你再笑一個?”晏航指著他,又在他鼻尖兒上戳了一下,“我跟你說你跟周春陽的關係非常危險你知道麼?”

 

  “那我們也,是約會對,對吧?”初一沒理會他的話,挑了個重點。

 

  “廢話,”晏航說,“不然我倆是幹嘛,出來談生意嗎。”

 

  “那我就不,不怕別人看,到,”初一說,“而且他倆坐,坐了我們的專,專座。”

 

  “行吧,”晏航笑了起來,“那你偷拍一張給他發過去,讓他們讓開,不讓開就開打。”

 

  他倆走到了木廊上,那邊周春陽沒看到他們。

 

  初一拿出手機,對著周春陽和那個男生拍了張照片,然後微信上發了過去。

 

  過了幾秒鐘,周春陽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了看了一眼,接著就看他的口型應該是說了一句:“操。”

 

  然後立馬就往這邊看了過來。

 

  初一沖他笑了笑。

 

  “我操!”周春陽站了起來,拍了拍他旁邊那個男生的肩,往他們這邊跑了過來,“不是吧,這麼巧?”

 

  “嗯,我們來曬太陽。”晏航點點頭。

 

  “我朋友,”周春陽看了看跟著走過來的那個男生,“初中同學。”

 

  “過來一塊兒坐坐吧?”那個男生說。

 

  “不用了,”晏航笑笑,“你倆聊你們的,我們上那邊坐會兒。”

 

  “那行。”周春陽看了初一一眼,笑了笑。

 

  跟晏航一塊兒在木廊拐角的位置坐下來了後,初一才感覺到周春陽的笑容裡似乎有些別的意思。

 

  什麼意思呢。

 

  大概是……約會吧?

 

  周春陽那樣叫約會,那晏航和自己這樣自然也是約會了。

 

  初一看了看晏航,晏航正在跟服務員說話。

 

  冬天的晏航和夏天的晏航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

 

  夏天時晏航穿得很隨意,除了正經的制服,多數時間裡都是T恤運動褲,偶爾會穿襯衣,但大多還是很休閒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兒懶。

 

  冬天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各種精緻的長短外套,所有細節都透露著一個資訊,我不光臭美,我還挺有錢噠。

 

  格子圍巾大概是他一直沒變過的搭配了,無論穿什麼,他都圍這條格子圍巾。

 

  “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和小狗一會兒要喝的東西,”晏航拿著手機,對著服務員剛端上來的兩杯熱飲,“我的是玉米汁兒。”

 

  初一這才注意到他在直播了,趕緊抓了抓被風吹亂了的頭髮。

 

  “小狗的那杯,”晏航把攝像頭對著他,“告訴小姐姐你那杯是什麼?”

 

  “五穀,”初一拿起杯子貼在臉上,“米糊,雜糧米,米糊。”

 

  晏航笑了笑:“挺好喝的,他特別喜歡。”

 

  初一點點頭,低頭喝了一口:“好喝。”

 

  “你玩嗎?”晏航把手機往他面前遞了遞。

 

  “嗯。”初一接過手機。

 

  晏航把圍巾拉上去,遮住了半張臉。

 

  “這個圍,圍巾,”初一把手機轉過去對著晏航的臉晃了晃,“好看嗎?”

 

  -好看呀

 

  -非常襯小天哥哥了

 

  -好看,不過你的小天哥哥圍塊抹布也好看的,相信我

 

  -小狗那麼單純,你當心他真的去找塊抹布。。。

 

  初一笑了起來:“我買的。”

 

  -

 

  -啊我的心!!!

 

  -跪在地上哭著一顆顆撿起狗糧

 

  -小狗你倆是在約會嗎?

 

  “約會?”初一看了一眼螢幕裡的晏航,晏航聽到他說這句話,也抬了抬眼睛看著他。

 

  “是啊,在約,約會。”初一說。

 

  -!!!!!!!!!!!!!!!!!

 

  -媽媽!!!!!!!!!!!呀!!!!!!!!!

 

  -正主承認了!!

 

  -CP粉頭頂青天!!

 

  -約會!約會!

 

  這個回答不光讓小姐姐們全體暴走,那邊的晏航也有些意外地抬起了頭。

 

  晏航今天沒戴口罩,只是把圍巾掛在鼻樑上遮著臉,大概是為了得瑟他鼻樑很高。

 

  但是圍巾的品質很好,軟滑有分量。

 

  他這一抬頭的動作幅度有些大,圍巾從鼻尖上滑了下去。

 

  螢幕上瞬間刷得什麼也看不見了。

 

  初一只覺得後背一陣炸熱,趕緊把手機啪地一聲拍在了桌上,瞪著只有下巴還藏在圍巾裡的晏航:“怎麼辦!”

 

  晏航大概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發生,甚至都沒想起來抬手拉一下圍巾,跟他對瞪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拍到了?”

 

  “啊。”初一說。

 

  “我操,”晏航又愣了一會兒,往椅背上一靠,笑了起來,“我苦心經營的神秘形象,一秒崩塌啊。”

 

  “啊,”初一看著他,“直播還沒,關呢。”

 

  “哎,”晏航笑得更厲害了,“趕緊關了啊。”

 

  “哦,”初一看了一眼螢幕,黑屏的情況下一條條飛速往上竄著的評論看得更清楚了,就是沒一條能看清是什麼字兒,他戳了幾下螢幕,退出了直播,“關掉了。”

 

  “啊……”晏航仰著頭,靠著椅子晃了晃,“神秘感沒了。”

 

  “對,不起。”初一揉了揉鼻子,非常內疚,雙手握著杯子,把下巴擱到了杯沿兒上,皺著眉頭。

 

  “你怎麼什麼都對不起啊,”晏航趴到桌上,伸手在杯子上彈了兩下,“這又對不起什麼?對不起我鼻樑不夠高?”

 

  “我不說約,約會就……”初一垂下眼皮看著他的手。

 

  腦子裡莫名其妙就閃過了小姐姐們的評論。

 

  -真好看啊,想舔

 

  “那我們是不是約會啊?”晏航問。

 

  初一看了他一眼,一咬牙:“是啊,就是約,會!”

 

  “那你對不起什麼?”晏航又問。

 

  “習慣性對,不起。”初一笑了笑。

 

  約會!

 

  他說出約會的時候其實還有點兒擔心,雖然之前晏航已經確認過,但口氣裡帶著他慣常的調侃,他無法判斷這是不是晏航的真實想法,也不知道這到底算是個什麼。

 

  這段時間以來,他所有的念頭都只有一個,跟晏航待在一塊兒就行。

 

  而晏航在想什麼,晏航是怎麼覺得的,他沒有想過要去問。

 

  他也根本,不敢問。

 

  他害怕一開口,事情就全變了。

 

  他只想保持現狀,就這樣,就要眼下,不去確定什麼,如果時間可以停留,他願意一輩子就凝固在這段日子裡,他一丁點的險都不願意再冒。

 

  但晏航的回答讓他心裡突然亮了起來。

 

  他們就是在約會。

 

  不是開會,不是談生意,不是冬遊……

 

  是約會。

 

  初一對著杯子裡的米糊開始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總之就是想笑。

 

  口水都笑出來了,他想要及時閉上嘴阻止口水滴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他趕緊抓過旁邊的餐巾紙捂在了嘴上。

 

  太!丟人了!

 

  他聽到晏航嘖了一聲之後的狂笑。

 

  “這段要是直播就好了,”晏航靠著椅子笑得停不下來,“我們家土狗秋膘沒屯夠,看著杯米糊能饞得口水都滴出來了……”

 

  “啊……”初一把餐巾紙打開,捂在了臉上,“別,別笑了……”

 

  “我不想笑的,”晏航邊樂邊說,“我就是忍不住。”

 

  初一歎了口氣。

 

  “狗子,”晏航笑著也歎了口氣,“真的,這個世界上能讓我笑成這樣的,只有你了。”

 

  初一把餐巾紙往下移了移,露出了眼睛,看著晏航。

 

  “面帶微笑,”晏航說,“和笑了起來,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你懂嗎?”

 

  初一沒有說話,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晏航時,晏航臉上的冷漠,也記得晏航對著人時所有的微笑。

 

  但晏航這樣的笑容,只有他看過。

 

  “懂。”初一點了點頭。

 

  “小不點兒。”晏航笑了笑。

 

  初一感覺滴口水的尷尬消退了不少,他放下了餐巾紙,拿起了米糊,低頭剛要喝的時候,晏航一巴掌拍在了他手背上。

 

  “啊!”初一嚇了一跳。

 

  “口水都滴進去了,”晏航說,“還喝呢?”

 

  “又不,不是服,務員的口水,”初一說,“我自己的口,水啊。”

 

  “換一杯。”晏航抬手叫了服務員。

 

  “二!十八!一杯!啊!”初一抓緊了杯子,“不要了?”

 

  “你要敢突然一口喝光,”晏航指著他,“我就敢把你扔海裡去。”

 

  “我不敢,”初一歎了口氣,“有這,這麼講,究的工夫你倒,倒是洗,洗碗啊,吃完了就,往那兒一堆,不比口,口水誇,張嗎?”

 

  “一個結巴,”晏航跟走過來的服務員又要了一杯米糊,“還這麼能說。”

 

  “這個世,界上,能讓我說,這麼多的,只,只有你了。”初一說,想想又補了一句,“狗哥和小,小狗是不,一樣的,你懂嗎?”

 

  晏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懂。”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揉了揉鼻子。

 

  人的心情好,日子就會過得很快。

 

  每天雖然還是老樣子,上課下課打工,但多了一點兒樂趣,聽周春陽吐槽他那個初中同學。

 

  那天他倆還真不是約會,按周春陽的說法就是“原來就有點兒意思,現在撩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點兒意思”,但那個同學似乎跟周春陽想法一致。

 

  於是他倆每天就是你撩一下我撩一下。

 

  “都等著對方先開口呢,”周春陽嘖嘖兩聲,“想得美,我嘴緊著呢,嚴刑拷打也守口如瓶就是不說。”

 

  “神經,病。”初一說。

 

  “情趣,”周春陽看了他一眼,“你這種實心腦瓜子不懂。”

 

  初一的確不懂,但每天聽聽周春陽說這些事兒,也挺有意思的。

 

  還沒什麼感覺,元旦就到了,就是假期有點兒太摳門兒,三天假還把週六日算上了。

 

  不過就算是有十天假,對於初一來說,也就那樣,別說節假日了,就算是普通週末,晏航也比平時要忙。

 

  而他也比平時要忙,雖然他只是一個咖啡廳的夜班服務員。

 

  他沒有回家的打算,家裡也沒有人過問他會不會回家。

 

  但讓他意外的是,小姨和小姨父開著車過來了。

 

  “你不用管我們,”小姨說,“我們是去旅遊的,有人等著我們,專門繞路過去看看你,你抽空跟我們吃個飯就行。”

 

  “我帶你,們玩啊。”初一說。

 

  小姨過來了,他還是很開心的。

 

  “小狗真是長大了,以前哪會說這種話,還帶我們玩呢,”小姨笑著說,“小孩子跟我們中老年有什麼可玩的,悶著你,在學校等著我們去接你啊!”

 

  初一站在學校門口,看到小姨家熟悉的車開過來的時候,心裡一陣暖。

 

  “我的天,”小姨從車上跳了下來,瞪著他,“這是我們家小狗嗎?”

 

  “是。”初一笑著點點頭。

 

  “這有一米八了吧!”小姨摸了摸他頭頂,“有了吧!”

 

  “不知道。”初一說。

 

  “哎,你快下來,”小姨沖車裡喊,“你不是一米八二嗎,過來跟小狗比比,看看他有沒有一米八了!”

 

  小姨父從車裡下來,笑著走了過來:“你小姨真是……有一米八了,感覺跟我差不多高。”

 

  “我說了吧,”小姨拍拍初一的肩,“我就說這小子是竄得晚,一旦竄起來,嚇死你們。”

 

  一直到開始吃飯的時候,小姨都還沉浸在他的身高裡。

 

  “這大小夥子,”小姨拿手機對著他一通拍,“一會兒發給你姨姥看看,這哪還看得出來以前的小可憐兒樣子啊。”

 

  “你胖了。”初一說。

 

  “哎喲你看出來了啊?”小姨摸了摸臉,“你就不能假裝沒看出來嗎!”

 

  “太,明顯了,”初一愣了愣,“假裝很,難啊。”

 

  “小鬼!”小姨說,“學壞了。”

 

  初一笑了笑。

 

  “我看你們學校還挺大的,環境不錯吧?”小姨說,“跟宿舍同學關係都好吧?有沒有人欺負你?”

 

  “你看他現在這個頭兒,”小姨父說,“誰欺負得了,還會打拳。”

 

  “他性格就軟,”小姨說,“長成一頭牛也是小狗的性格,我不放心呢。”

 

  “沒人欺,負我,”初一笑著說,“同學都很,很好。”

 

  “那就行,你好好學,”小姨說,“有門手藝以後啥也不怕。”

 

  “嗯,”初一點了點頭,猶豫了一會兒他又輕聲問了一句,“我媽……說要離,離婚……”

 

  “喊了有半個月了,”小姨歎了口氣,“不知道呢,你也別勸她了,她壓力也大,你姥還天天在家惹麻煩,她沒也跑了就算不錯了。”

 

  “嗯。”初一應了一聲。

 

  “你過年回去嗎?”小姨問。

 

  初一沒出聲。

 

  “你看,”小姨看著小姨父,“我就說他們家有毛病,把人孩子的床都給拆掉了,這下是回還是不回啊!”

 

  “回吧,”初一輕聲說,“總要回去看,看看,還想看,看你們,我爺爺奶奶。”

 

  “你這次回去的話,給你爺買個老人機,”小姨說,“這樣還能打打電話。”

 

  “嗯。”初一點點頭。

 

  小姨給他帶了一堆吃的,還有好幾身衣服,雖然按預估的買小了一碼,但好在買的都是寬鬆的運動服,他都能穿。

 

  小姨走了之後,初一有些失落。

 

  他把吃的拿回宿舍分給大家時,都以為是他家裡帶過來的。

 

  “家裡”指的就是父母,自己的家。

 

  他沒多解釋,但真的有些失落。

 

  他喜歡小姨,小姨對他也很好,但小姨不是父母,也不是姥姥姥爺,而小姨也不可能一年到頭都跟他在一起。

 

  有些感情,真是沒法替代的。

 

  以後他要是有了自己的家……啊,自己的家?

 

  這個好像不太可能了?

 

  家是爸爸媽媽和孩子。

 

  對於他來說,應該是沒可能了吧,就算他和……晏航……

 

  這個想法真是讓人猛地有些臊得慌,旁邊一個人都沒有,初一還是覺得有些臉紅。

 

  但又忍不住繼續琢磨。

 

  非常不要臉地怎麼也停不下來了,跟過癮似的。

 

  如果他以後有一個自己的家,家裡是他和晏航兩個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是爸爸,晏航是……媽媽?

 

  初一想想又覺得很想笑,讓晏航知道了估計得抽他。

 

  他對著窗戶一通樂。

 

  “初一你沒事兒吧?”李子強在後頭邊吃著小姨帶來的零食邊問了一句,“對著玻璃笑什麼呢?”

 

  “談戀愛了,”高曉洋拍了拍桌子,“肯定是談戀愛了。”

 

  初一有些尷尬地回頭看了一眼。

 

  “我操,真的假的?”張強有些興奮,“真談戀愛了?那你是我們宿舍第一個脫單的啊!”

 

  “我靠誰啊?”胡彪頓時緊張了,“應該不是燕兒,那是誰啊?是幼教的嗎?我靠也沒見你跟哪個女生聊過啊!”

 

  初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突然發現,自己跟周春陽還真是差得很遠,面對宿舍這麼熟悉的幾個人,他居然不敢開口說出自己不會跟女孩兒談戀愛的事。

 

69

 

  宿舍的幾個人興致滿滿地圍過來想要繼續追問初一的“戀情”時, 周春陽拍了拍手:“吃零食吃餓了, 去擼串兒嗎?”

 

  大冬天的,外面寒風凜冽, 對於吃貨來說, 周春陽這句話的吸引力壓過了一切, 幾個人頓時同時喊了一聲:“去!”

 

  “那走,”周春陽一揮手, “其實我還特別想吃鐵板燒……可惜學校這邊兒沒有。”

 

  幾個人懷著對食物的美好想像, 一塊兒出了門。

 

  初一跟在隊伍最後頭,他倒不是特別饞。

 

  周春陽放慢腳步, 到了他旁邊。

 

  “你的事兒, ”周春陽小聲說, “不要跟宿舍裡的人說。”

 

  “啊?”初一一下沒反應過來,看著他。

 

  “談不談戀愛跟誰談戀愛的事兒,”周春陽說,“自己知道就行了, 別隨便跟人說。”

 

  “嗯, ”初一點了點頭, 想想又問了一句,“那你……”

 

  “我也沒想說啊,”周春陽說,“我那不是被王敏那傻逼強行暴露的麼。”

 

  初一歎了口氣。

 

  “那樣的人多了,咱們宿舍就算都能和平共處,也保不齊別人, 你看王敏那樣的,要知道你也……那以後跟咱們宿舍更是沒完沒了了,再發展出個恐同小分隊來,這日子還怎麼過。”

 

  初一笑了笑,很快又覺得笑不出來了。

 

  “自己心裡過得去就行了,”周春陽說,“有些事兒沒必要非得別人認同。”

 

  當初他曾經因為王敏幾乎是激動的反應而對這些事充滿驚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像是忘掉了這些,也許是周春陽坦然和無所謂的態度,也許是對晏航的喜歡已經占滿了他的腦子,把這些恐懼都擠了出去。

 

  一直到現在再想起來的時候,他才猛地回過神,自己已經是個自己當初最害怕的“死基佬”了。

 

  雖然他努力地告訴自己沒什麼,但也很難真的做到像周春陽那樣。

 

  只是現在想想,其實很多事都是這樣吧,就像周春陽說的,自己知道了,接受了就行了,並不一定需要大聲說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也不需要讓所有人都理解自己。

 

  晏航站在員工通道外面的垃圾桶旁邊,抽根煙兼休息。

 

  臨近過年了,他忙得有種強烈想要辭職的衝動,他長這麼大,還沒這麼堅持著幹過什麼工作的。

 

  要不是一直琢磨著想去後廚,他可能真的就不幹了。

 

  上星期還有別的餐廳的經理找他聊過,同樣是領班,待遇和工作時間比現在都要好,他也沒考慮。

 

  他還是一門心思想著後廚,在這邊兒混熟了,去後廚的機會更大些。

 

  “小晏。”唐經理在後面叫了他一聲。

 

  “嗯,”晏航應著,轉過頭,“您找我?”

 

  “隨便聊聊,”唐經理走到他旁邊,點了根兒煙,跟他並排站著,“我正好出來透透氣。”

 

  “上垃圾桶旁邊透氣。”晏航說。

 

  唐經理笑了起來:“哎。”

 

  “是不是有什麼活兒要安排我幹的?”晏航問,唐經理一般不會上這兒來抽煙,他獨立辦公室,窗戶一打開就能抽了。

 

  “你和小王已經忙成那樣了,”唐經理笑了笑,“我哪還敢安排工作,倆這麼能幹的領班,我還怕給累走了呢。”

 

  晏航笑著沒說話。

 

  “何況有個傢伙一直都不想幹領班,”唐經理看著他,“是吧?”

 

  晏航低頭掐了煙:“也不是不想幹,就是更喜歡後廚……領班的工作我在崗一天就認真幹一天,不會影響。”

 

  “這個我知道,本來想著你兼個領班先幹著,結果幹得挺好,一時半會兒也換不下來了。”唐經理說。

 

  “您直說吧,我什麼性格啊,跟我還繞呢。”晏航知道唐經理肯定是有什麼安排了,可能是知道了之前有人來挖過他。

 

  唐經理笑了起來:“我一直記著你想去後廚的事兒呢,也真的是想有機會就讓你過去,不過你得等金鈴回來,金鈴的工作可能會重新安排,到時我看看能不能讓你去後廚。”

 

  “行。”晏航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

 

  “我儘量給你安排,換個人肯定從最低層做起,不過你有基礎,”唐經理說,“我看能不能安排個助理之類的。”

 

  “謝謝唐經理,”晏航說,“給您拜個早年了。”

 

  “神經了,”唐經理掐掉煙,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安心好好幹,去後廚的事兒我答應了就會幫你想著的。”

 

  “嗯。”晏航笑笑。

 

  快下班的時候崔逸打了個電話過來:“有空去搶點兒年貨吧。”

 

  “你是不是以為我很有空閒啊。”晏航歎了口氣。

 

  “我就隨便一說,”崔逸說,“打電話總得有個開場白吧。”

 

  “我一直以為開場白就是‘喂’呢。”晏航笑了,“我讓初一去搶吧,他們今天期末考最後一科了,考完就沒事兒了。”

 

  “你今年過年怎麼過?”崔逸問。

 

  “還不知道,我現在和王姐還沒排好班,三十兒晚上還不知道誰的班,她說她去,”晏航說,“我想著她一個女的,反正她還在爭呢,特別爺們兒。”

 

  “我們可以去你們餐廳訂個桌,”崔逸說,“初一呢?”

 

  “他想回家看看他爺爺奶奶,”晏航說,“如果我休的話就……”

 

  “那你就陪他回去吧。”崔逸說。

 

  “那你多可憐,我想個萬全之策。”晏航說。

 

  “請放棄我,我一個人過這麼多年了,”崔逸說,“跟你一塊兒很煩,還非要放炮。”

 

  晏航想到去年崔逸扛著鞭炮一通狂奔的樣子,沒忍住樂了好一會兒。

 

  “還有個事兒,”崔逸說,“本來想過完年再說,但是你過年要出門的話,還是注意些。”

 

  “嗯?那邊有消息了?”晏航馬上問。

 

  “那個攻擊你的瘸子沒查到,”崔逸說,“但是跟他有接觸的人裡,有一個可能有嫌疑,我知道的就這些,再有消息了我會跟你說。”

 

  晏航皺了皺眉:“那就是至少兩個人?”

 

  “是,”崔逸說,“但瘸的這個跟當年的事有沒有關聯還不確定,他有可能只是找來的幫手。”

 

  “知道了,”晏航猶豫了一下,“初一他爸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崔逸說,“現在案子兩個地方,困難也多,人家也不可能多透露什麼。”

 

  “辛苦員警叔叔了,”晏航歎了口氣,“希望他們能……早日抓到嫌疑人初某和晏某。”

 

  “我錄音了,以後我會放給晏某聽。”崔逸說。

 

  晏航笑了起來:“靠。”

 

  初一每次拿出鑰匙打開晏航家的房門時,都有一奇妙的愉快感覺。

 

  不僅僅是因為這是晏航的家,還因為這裡有著越來越多他自己的氣息,衣櫃裡有幾件他的換洗衣服,洗臉池旁邊有晏航幫他準備的牙刷,還有他的拖鞋。

 

  雖然只是一間租來的房子,卻會有讓他比回自己家要愉快得多的感受。

 

  今天期末考試結束,宿舍樓裡瞬間就走得沒人了。

 

  寒假的人去樓空比之前國慶日人去樓空的狀態要寂寞得多,國慶日的假期更多的是放假本身,寒假這個假期,所有人想的都是“團聚”。

 

  於是初一也趕緊收拾了東西,跟著大部隊一塊兒逃離,生怕自己是最後的離開的那一個。

 

  他暫時沒有家可以回,但至少可以跟晏航待在一塊兒。

 

  “考得怎麼樣啊?”晏航還沒下班,打了個電話過來問情況。

 

  “從來沒,考過這麼好,”初一如實回答,“我覺得專,專業部,分我能滿,滿分。”

 

  “這麼厲害,”晏航說,“現在是鬥牛犬了啊,非常牛啊。”

 

  “還是土,狗吧,”初一說,“鬥牛犬長,長得不好看。”

 

  “土狗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傻了巴嘰的。”晏航說。

 

  “土狗可愛。”初一說。

 

  “你前兩年還是真可愛的,小狗,”晏航嘖了一聲,“現在這個兒,你還好意思用可愛形容自己?”

 

  “好意思。”初一說。

 

  “……行吧,小可愛,”晏航說,“我一會兒從餐廳帶兩份飯回去,吃完了去幫老崔買點兒年貨,你今天還得去咖啡廳吧?”

 

  “嗯,”初一應著,“還有五天。”

 

  掛了電話之後初一躺到沙發上,拿出手機來回看著。

 

  他現在看得最多的是刑天小哥哥的微博。

 

  刑天小哥哥從上回不小心露了臉之後,就從一個過氣美食主播變成網紅了,每天看著粉絲數增長,初一都會很吃驚,覺得肯定是有瘋了的小姐姐給他買了粉了。

 

  不過評論還是很有意思。

 

  他喜歡看小姐姐說話,她們說話都很可愛。

 

  -今天是露臉之後消失的第幾天了啊,相思讓我失憶

 

  -小天哥哥請出現,我們假裝沒有看到你英俊的臉好嗎

 

  -是的,在我們心裡你是一個沒有臉的帥哥

 

  -簡稱不要臉帥哥

 

  -小天哥哥!貼心如我,幫你把口罩加上了

 

  初一看著下面貼的那張圖片笑了半天,那天直播很多人把晏航露臉那也就一秒時間截了圖,然後就出現了各種打碼圖,口罩打碼,小狗打碼,愛心打碼……

 

  初一存了很多在手機裡。

 

  晏航那天露臉的一瞬間還是很帥的,雖然因為圍巾突然滑落,他臉上有點兒迷茫。

 

  看著很性感。

 

  晏航不光眼睛和手漂亮,嘴也很好看,初一很喜歡看他上唇中間的那個小尖尖,每次看到都想舔一口。

 

  小姐姐們說那是唇珠。

 

  聽上去就很性感。

 

  ……啊。

 

  初一放下手機,盯著天花板上的燈。

 

  屋裡大概是太暖和了,看著燈都能有反應。

 

  他歎了口氣。

 

  困擾了他幾個月,一直想要實踐但因為沒膽子也沒有機會一直也沒實踐過的某種想法再次冒了出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小鬧鐘,離晏航回來還有時間。

 

  可以試一下。

 

  但是他不好意思。

 

  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宿舍裡的人都能拿這事兒打擂了,他還是會不意思。

 

  他又歎了口氣,扯了扯褲子,轉過頭沖著沙發靠背。

 

  聞到了熟悉的晏航的氣息。

 

  是晏航的衣服。

 

  晏航是個不愛收拾的人,衣服經常就隨便地往沙發上一扔,現在初一鼻尖前搭著的就是他的一件毛衣開衫。

 

  初一把鼻子埋進去吸了一口氣。

 

  有晏航的味道,還有他常用的淡淡的香水味道。

 

  初一閉了閉眼睛,把手伸進了褲子裡。

 

  晏航拎著兩套牛排打開房門的同時,就聽到屋子裡傳來了什麼東西的碰撞聲。

 

  他頓時一陣緊張,一把推開了房門,喊了一聲:“初一!”

 

  “啊!”初一也喊著應了他一聲。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初一跨過茶几沖進廁所的背影。

 

  就像當初在醫院裡看到那個瘸子沖過去時一樣,身手矯健行水流水。

 

  沒等晏航看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他已經哐地一聲關上了廁所門。

 

  晏航拎著牛排在門邊愣了能有好幾秒,才回手關了房門,把牛排放到茶几上,走到了廁所門口。

 

  裡面沒什麼動靜。

 

  “狗子?”晏航在門上敲了兩下。

 

  “走開。”初一在裡面說,聲音裡透著堅定和冷酷。

 

  晏航愣了愣:“你讓我走開啊?”

 

  “是。”初一很肯定地回答。

 

  “你大爺啊。”晏航說。

 

  “沒有。”初一說。

 

  晏航莫名其妙,但是也沒再說話,站門外聽著。

 

  幾秒鐘之後,裡面傳來了水聲,聽著像是搓毛巾或者洗衣服的聲音。

 

  勤勞的長工在主人回來的一瞬間決定飛進廁所洗衣服。

 

  多麼神奇以及讓人感動。

 

  主人抱著胳膊站在門外,突然感覺自己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就有點兒想笑。

 

  但是因為沒有最後確定,所以主人把笑憋住了,準備一會兒確定之後再一次笑個夠。

 

  大概兩分鐘之後,廁所門鎖響了一聲。

 

  晏航往後退了一步。

 

  但門並沒有直接打開,而是開了一條縫,接著就看到初一的腦袋從裡邊兒探了出來。

 

  看到他的時候,眼睛猛地一下瞪得溜圓:“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晏航笑著問。

 

  “知道你沒!走開!”初一瞪著他。

 

  “我就問你,我要跟你似的這樣來一回,”晏航說,“換你在外頭,你走開嗎?”

 

  初一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不走。”

 

  “那不就行了,”晏航說,“我總得確定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初一手扶了扶門,“你走開。”

 

  晏航一眼就看到了初一扶門的手上拿著東西,是洗好的一小團衣服。

 

  沒看錯的話,是內褲。

 

  晏航咬牙忍著笑,轉身回了客廳。

 

  沒等他走到沙發坐下,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奔跑的聲音,伴隨著初一的一聲大吼:“別回頭!”

 

  晏航沒有馬上回頭,聽到初一的腳步聲到臥室門那邊之後才微微偏了一下頭,看到了初一光著的腿。

 

  手上拿著的不光有洗好的內褲,還有一大坨灰色的,應該是洗好的運動外褲。

 

  晏航倒到沙發上,拿過自己的衣服捂臉上開始狂笑。

 

  他不想笑出聲讓初一聽到,畢竟初一臉皮薄,被人當場撞破這種事對於初一來說是非常尷尬的。

 

  但他實在又有些忍不住。

 

  捂著衣服好半天,他終於把笑意強行壓了下去。

 

  把衣服扔到一邊的時候,發現初一擰著眉站在他面前。

 

  褲子已經換好了。

 

  “吃飯。”晏航指了指茶几上的大兜。

 

  “嗯。”初一擰著眉把袋拎到了旁邊的飯桌上,再從廚房裡拿了碗碟,把牛排和配餐都裝了過去。

 

  擺好之後他扭頭看了晏航一眼,眉頭還是擰著的:“可以吃了。”

 

  晏航去洗了洗手,坐到了桌子旁邊。

 

  初一坐到他對面,一言不發地埋頭開始吃。

 

  吃了能有十分鐘了,他才往晏航臉上掃了一眼:“你今天怎,麼回,回得這麼,早?”

 

  “今天坐經理的車回來的,”晏航說,“正好他辦事要往這邊走。”

 

  “哦。”初一應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往晏航臉上掃了一眼:“你看,到了吧?”

 

  “嗯。”晏航點點頭。

 

  初一手上的動作停了一會兒之後,拉長聲音歎了口氣。

 

  “沒事兒,”晏航說,“都是老爺們兒,這種事正常,你要覺得不爽,下回我擼的時候通知你過來觀摩得了。”

 

  初一沒吭聲,愣了一會兒繼續低頭狂吃。

 

  一直到吃完飯收拾完了,跟晏航去超市幫崔逸買年貨的時候,初一才終於緩過勁來了。

 

  “你別記著這,這個事兒。”初一小聲說。

 

  “什麼事兒?”晏航問。

 

  “很好。”初一點點頭。

 

  晏航笑了笑,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在他臉上戳了兩下:“過年我跟你一塊兒回去看看吧。”

 

  “真的?”初一猛地轉過頭。

 

  “嗯,”晏航點點頭,“不過我們只能二十九走,我三十兒和初一有假。”

 

  “初一。”初一笑了笑。

 

  “初一,”晏航又戳了他兩下,“那我讓同事幫訂機票了,還有酒店,你回去沒地兒住了吧?”

 

  “嗯,”初一輕輕歎氣,“我想回家看,一眼,然後去爺爺,家過三十兒。”

 

  “行,”晏航說,“那得訂個你爺爺家附近的酒店。”

 

  “做,夢呢,”初一看了看他,“只有旅,旅社。”

 

  “旅社就旅社,”晏航說,“我以前跟我爸一塊兒連通鋪都睡過。”

 

  初一笑了笑。

 

  回家對於初一來說,其實還是有一點兒期待的。

 

  他給爺爺奶奶都準備了過年的紅包,還給小姨一家買了禮物,還給何教練的錢也準備好了,還給何教練買了一串木珠子,不怎麼值錢,但是何教練喜歡往手上戴東西。

 

  他想要看到大家因為他的禮物開心的樣子。

 

  不過自己家裡的人,他並沒有準備禮物,只是裝好了紅包,對於姥姥來說,可能現金比禮物更有意義。

 

  “你自己的東西就這一個小包嗎?”晏航問。

 

  “嗯,就內褲,”初一說,“兩晚上就不,帶衣服了。”

 

  “行,”晏航點點頭,把一個密封袋塞進了他包裡,“那我也就兩條內褲。”

 

  “牙刷毛,巾呢?”初一問。

 

  “去了再買吧,不想帶。”晏航說。

 

  “你不是快去後,後廚了嗎,”初一說,“後廚錢,少吧?敗家玩,玩意兒。”

 

  “閉嘴。”晏航說。

 

  出門的時候初一有點兒興奮,坐飛機已經不算什麼了,但是跟晏航一塊兒坐飛機,還是會讓他興奮得順拐。

 

  他把小包交給晏航,自己扛著裝了各種禮物的大包。

 

  “到門口等一下崔逸,”晏航說,“他大概二十分鐘到。”

 

  “嗯。”初一蹦了一下。

 

  “冷啊?”晏航看著他。

 

  “喜悅,”初一又蹦了一下,念經似的唱了一句,“咱小土狗,今兒個真高興……”

 

  “下回直播你唱歌吧,我估計唱完你立馬就能紅。”晏航說。

 

  初一沒說話,笑著嘖了一聲。

 

  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他倆站在社區大門旁邊的樹底下,好幾分鐘才過去了兩輛車,行人大概也就五個不到。

 

  “都回家了。”初一往晏航身邊靠了靠。

 

  “嗯,”晏航靠著樹,“去年這會兒,我就跟老崔商量吃什麼了。”

 

  “今年他一,個人,”初一說,“會不會寂,寞?”

 

  “他說習慣了,”晏航說,“我估計他是習慣了,平時也都是一個人。”

 

  “回來的時候給,給他帶點兒……”初一的話沒說完,社區圍牆拐角那裡晃過的一個影子讓他猛地轉過了頭。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那人因為腿有點兒瘸而有些特別的晃動姿勢,幾乎已經刻在了初一腦子裡。

 

  沒等他問晏航有沒有看到那個黑影,晏航已經把手裡的包往地上一扔,拔腿往那邊沖了出去。

 

  初一立馬反應過來,緊跟著晏航也往那邊沖過去。

 

70

 

  晏航拔腿往拐角那邊追過去的時候, 腦子裡就只有一個念頭, 要抓住這個人。

 

  不是為了報那一刀之仇。

 

  這人是現在他能接觸到的唯一線索,雖然不能確定這個人跟當年的事有直接聯繫, 但這人已經第三次出現在他周圍了, 抓住他, 多少都會有點兒用。

 

  他和初一都沖得很快,但到拐角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 他放慢了步子, 初一卻直愣愣地還往拐角猛衝。

 

  “慢點兒!”晏航壓著聲音喊了一嗓子,眼睛頂著牆角, 以防有什麼意外。

 

  初一說話的反應速度要能有他行動時的反應速度, 肯定能念一百次紅鯉魚與綠鯉魚不帶磕巴的。

 

  就在晏航出聲的同時, 初一就放慢了步子,而且為了減緩慣性,他甚至非常帥氣地往牆上蹬了一腳,讓自己不是直接轉過拐角, 而且是保持一定距離橫向沖出了拐角。

 

  媽的, 這個狗現在都能無意識耍帥了。

 

  還是當著耍帥高手晏幾道的面。

 

  轉過拐角之後, 是一條直道,沿途有幾個小路的入口,通向另外的幾個社區,不在這之前抓到正在前面狂奔的那個瘸子,就有可能讓他跑掉。

 

  不,這人跑起來的時候, 居然看不出左腿有問題,噌噌地竄著。

 

  晏航吸了一口氣,很久沒有這樣跑了,還好今天出門為了舒服,他穿的是跑鞋。

 

  他猛地加速,盯著瘸子身後追了過去,瞬間就把剛無意識耍完帥的初一甩在了身後。

 

  初一跟在晏航身後,晏航跑步的爆發力讓他心服口服,上回在街上被晏航穿著休閒鞋攆上的時候,他就已經相當服氣了。

 

  這會兒他只能拼命撒開腿跟緊,他怕再有什麼意外發生。

 

  沒跑多大一會兒,他倆就追到了那個人身後。

 

  晏航還是老招,不知道從兜裡掏出了個什麼,往那人身後砸了過去。

 

  東西砸中那人後腦勺再落地時,他才看出了那是把折疊刀,他曾經有過一砸之緣的那把折疊刀。

 

  晏航隨身帶著的刀,作用居然是流星錘。

 

  那人後腦勺被砸了一下之後踉蹌了一下,但還是瘋了一樣的繼續踉蹌著往前跑,跟著就轉進了旁邊的小路。

 

  晏航因為扔了流星錘,速度受到影響,初一趕緊沖了過去。

 

  這個場面他的腦子裡有記憶,相似的速度,相似的距離,同一個人。

 

  他離著那人還有幾步就一躍而起,在空中一腳蹬在了那人後背上,那人腿軟了一下,被他直接踹得臉沖下摔到了地上。

 

  那人大概是知道被他倆抓到了會有麻煩,在摔倒的同時就又撐起來想繼續往前逃。

 

  初一剛想要再往他背上踹一腳的時候,晏航擦著他身側沖了過去,對著那人後腦勺一腳蹬了過去。

 

  那人再次撲到,鼻子應該是撞到了地,他捂住鼻子躺到了地上。

 

  初一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能看向晏航。

 

  晏航過去抓著那人的胳膊一掀:“說。”

 

  那人仰面躺在地上,還是捂著鼻子,指縫裡有血滲出來,應該是磕出了鼻血,聽到晏航的話之後他並沒有出聲。

 

  晏航直起身,等了兩秒鐘之後,猛地一腳踢在了他腰上。

 

  那人頓時縮成了一團。

 

  初一在旁邊看著都能感覺到晏航這一腳的力度,他心裡都跟著猛地縮了一下,他從來沒見過晏航下這麼重的手。

 

  “說不說?”晏航彎腰看著那人的臉。

 

  那人還是不出聲,只是把捂著鼻子的手又捂到了腰上,閉著眼睛用力地喘著氣。

 

  在晏航剛要再開口的時候,那人喊了一聲:“救命!搶劫!”

 

  這會兒街上基本沒什麼行人,開過去的幾輛車也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這條小路兩邊都是綠化帶,社區這個時間出入的人也很少,加上大概是因為被晏航那一腳踢得不輕,這人喊的聲音並不算大聲。

 

  但初一還是被他嚇了一跳,頓時有些惱火。

 

  什麼無賴啊!居然還能倒打一耙?

 

  晏航估計是也火了,沒再說話,對著那人的腦袋就是一腳。

 

  接著就是一腳一腳地往那人身上招呼,肋條,腰,肚子,全是要害,初一愣了十幾秒才回過神來。

 

  “晏航!”他喊了一聲。

 

  地上的那個人開始還抱著腦袋,後來胳膊開始沒有勁了,被晏航連續在腦袋上踢了好幾腳。

 

  初一甚至看到了有一腳踢在了下巴上,那人好幾秒鐘都沒有倒上氣兒來。

 

  “晏航!”他又喊了一聲,這麼打下去會出人命吧!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生氣的晏航,沒有見過這麼招招都要命的進攻。

 

  以前他還幻想過也許自己跟晏航對打不一定會落下風,現在他算是看出來了,晏航要是真的跟他動手,他估計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他又愣了幾秒鐘,一咬牙撲了上去,想要從晏航身後抱住把他拖開。

 

  但剛靠近,晏航的胳膊肘已經條件反射地往後撞了過來,砸在了他肋骨上,他疼得抽了口氣,但還是咬著牙扛下了這一撞。

 

  他張開胳膊從身後一把摟住了晏航,然後手相互一扣,把晏航連人帶胳膊一塊兒鎖在了自己的胳膊裡。

 

  晏航還要上腳踢,他趕緊往後猛地把晏航拖開了,晏航一腳蹬了個空。

 

  “晏航!”初一在他耳邊壓著聲音說,“冷靜!”

 

  晏航沒有說話,只是掙扎了兩下。

 

  “會打死他的!”初一收緊胳膊。

 

  晏航依舊不出聲,但手突然往他身側摸了過去。

 

  初一不知道這是什麼招,但他知道晏航有無數逃脫的技能,而且超級會用巧勁,他只能搶在晏航之前。

 

  他鬆開胳膊,同時扣著晏航的肩狠狠地往旁邊的牆上甩了過去。

 

  他跑得沒有晏航快,打架技巧沒有晏航牛,但他確定自己力氣比晏航大。

 

  這一甩,晏航整個人都撞到了牆上,初一出手之後立馬一陣緊張,他怕晏航腦袋會磕到牆。

 

  但晏航畢竟經驗老道,在後背撞到牆上的同時低了一下頭,抵掉了一部分慣性,沒有磕到牆上。

 

  初一撲過去,左手手臂卡在了他胸口上,右手按住了晏航的腦門兒。

 

  “晏航!”他盯著晏航的眼睛,“你看我!”

 

  晏航氣息有些亂,掙了一下之後終於往後一靠,沒再動。

 

  “看我!”初一盯著他,“你看我。”

 

  晏航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了一句:一個土狗,有什麼好看的。”

 

  “別打了。”初一說。

 

  晏航沒說話。

 

  “別打了,”初一又說了一遍,“聽到了沒?”

 

  “你不結巴了啊?”晏航說。

 

  “拆分了,”初一說,“不結巴。”

 

  晏航笑了笑,眼睛往地上那個人身上掃了一眼:“給老崔打個電話,通知員警。”

 

  “嗯。”初一馬上掏出了手機。

 

  打電話的時候,晏航過去在那人衣服兜裡摸了一會兒,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崔逸的車很快拐了過來,在路邊停下了。

 

  接著又來了輛警車。

 

  初一看著地上的人被帶上了警車,又看著晏航被員警叫到一邊問了半天情況,最後警車開走的時候,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氣。

 

  上了崔逸的車之後,他都還有點兒恍惚。

 

  “初二回來是嗎?”崔逸問。

 

  “初一晚上回,”晏航說,“我初二要上班了。”

 

  “嗯,”崔逸把車掉了個頭,往社區門口開過去,“主要是如果找你問話,你人得在這兒。”

 

  “在的。”晏航靠在車門和椅背之間,把腿伸長了。

 

  “我們的包!”初一突然坐直了。

 

  “丟不了,”崔逸說,“門口有保安呢。”

 

  他們扔下行李去追人的地方,就在社區大門旁邊,保安把包拎進了崗亭裡。

 

  看到他們過來的時候,一臉震驚地把包拎了出來:“你們剛是去……抓小偷嗎?”

 

  “是啊。”晏航說。

 

  “抓著了嗎?”保安問,“怎麼不叫我一聲,我也好去幫個忙啊。”

 

  “抓到了,”晏航笑了笑,“小毛賊,要是大賊,我肯定叫你了。”

 

  “趕緊的,還要去機場,”崔逸看了看時間,“我估計得晚了。”

 

  “晚了就改簽。”晏航說。

 

  “我飆個車試試能不能趕上。”崔逸說。

 

  崔逸開車一直還挺穩的,嚴格按照一個中年人的風格來行事,不爭不搶不怒,實在怒了就罵,罵的時候還是能保持車速穩定。

 

  今天街上人少,晏航第一次看到崔逸開快車,但也都還是壓著限速。

 

  “我以為你要超速呢?”晏航看了看邁速表。

 

  “我好歹是個律師。”崔逸說。

 

  “不強調差點兒都忘了。”晏航笑了笑,轉頭看了看初一。

 

  初一靠在後座上一直沒說話,眼睛看著前方,不知道是在發愣還是在想事兒。

 

  他伸手在初一胳膊上戳了一下。

 

  初一轉過了頭看著他:“嗯?”

 

  “嗯?”晏航歪了歪頭。

 

  “沒事兒。”初一笑了。

 

  到機場的時候時間居然還湊合,只要他們能一路飛奔馬不停蹄狗不停爪地跑向登機口,就不會誤機。

 

  “趕緊跑跑跑跑跑,”崔逸一通催,“到了給我個電話。”

 

  “嗯!”初一拎起包就往裡跑。

 

  “啊……”晏航跟在他後頭,非常不爽,“我最煩這麼趕了,不如直接改簽一下換一班……”

 

  “快跑!”初一回頭沖他喊了一聲。

 

  “喊個屁!”晏航說。

 

  “屁!”初一又回頭喊了一聲。

 

  晏航邊笑邊跟著他往前跑,跑到登機口的時候笑得都沒勁了。

 

  “點名了!”初一終於放慢了步子,“乘客初,一和晏,航。”

 

  登機口已經沒有乘客了,他倆是最後兩個登機的。

 

  坐到位置上之後晏航系好安全帶往椅背上一靠,就完全不想動了。

 

  有點兒疲憊。

 

  這種疲備不僅僅是體力上的,還有精神上的。

 

  他偏過頭看了看初一。

 

  初一看上去還好,車上發了一會兒呆,現在似乎已經緩過來了,正盯著給大家講乘機安全事項的空姐看著。

 

  晏航看著他的側臉。

 

  長大了啊,是個小夥子了。

 

  這麼長時間裡,晏航今天才算是看到了初一真正狗哥的那一面。

 

  在他情緒崩潰的時候,初一的反應讓他有些吃驚。

 

  “看我!”

 

  說出這兩個字時,初一眼神裡的冷靜和堅定讓他意外。

 

  而讓他平靜下來的,也就是這樣的眼神。

 

  那一瞬間他猛地感覺到,初一像是某種依靠。

 

  小結巴已經不需要他罩著了,小結巴說不定還能一揮胳膊罩著他。

 

  晏航笑了笑。

 

  初一轉頭看了他一眼:“笑什麼?”

 

  “你猜。”晏航說。

 

  “我太,帥了吧?”初一說。

 

  “是,”晏航點了點頭,“你的不要臉跟你的帥成正比。”

 

  初一笑了起來,揉揉鼻子,繼續看著空姐。

 

  一個謹慎的土狗,這架飛機上的所有乘客裡,聽得最認真的大概就是他了,甚至還伸了伸脖子去看緊急艙門。

 

  這種認真謹慎的態度在別人身上可能會有點兒傻氣,但在初一身上,卻會莫名地讓人覺得他挺帥的。

 

  “看我!”

 

  晏航腦子裡一直都響著這個聲音。

 

  看你了。

 

  晏航閉上眼睛,眼前是初一說出這句話時的臉。

 

  初一是個脾氣挺好的小孩兒,晏航很少能在他臉上看到今天這樣的表情,讓他瞬間覺得初一不再是個傻狗子了的表情。

 

  甚至他第一次發現,初一臉上的輪廓都已經不再是從前那樣,像個小孩兒一樣的柔和。

 

  已經帶上了幾分……冷峻?

 

  作為一個文盲,晏航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晏航。”初一拍了拍他的手。

 

  “嗯,”晏航睜開眼睛,“怎麼?”

 

  “要起飛了。”初一說。

 

  “哦,”晏航應了一聲,跟初一對視了一會兒,初一似乎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他只好問了一句,“然後呢?”

 

  “沒有然,後啊,”初一看著他,“就是告,訴你起,飛了。”

 

  “……好的我知道了。”晏航笑了笑,重新閉上眼睛。

 

  “一會兒再,睡吧,”初一又拍了拍他的手,“起飛了,睜眼。”

 

  “起飛了不能閉眼睡覺?”晏航無奈地看著他。

 

  “不知道,”初一想了想,“睜著點兒安,安全。”

 

  “哦。”晏航歎了口氣,配合著沒有再閉上眼睛,跟初一一塊兒扭臉瞅著窗外。

 

  一直到飛機飛平穩了之後,初一才靠過來,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哪樣?”晏航問。

 

  “今天這樣打,打人,”初一說,“手上太,沒數了。”

 

  “嗯,”晏航點了點頭,“好的,聽你的。”

 

  “特別嚇,人。”初一說。

 

  “嚇著你了嗎?”晏航偏過頭。

 

  這會兒跟初一的臉距離很近,能數得清初一的睫毛,也能看到他皺起眉頭。

 

  “是啊。”初一歎氣。

 

  “你這個皺紋,”晏航在他眉心按了按,“不對稱。”

 

  “皺紋說它可,可煩了顧,不上對稱。”初一說。

 

  晏航剛笑起來他突然又很緊張地往腦門兒上摸了一把:“我有皺紋了?”

 

  “啊,就是……”晏航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你都還沒,沒有呢!”初一說。

 

  “我他媽就大你三歲又不是大你三十歲,憑什麼我就得有。”晏航說。

 

  “我才十,七啊!”初一震驚地說。

 

  “我說的那個皺紋,”晏航無奈地歎了口氣,“是說你皺眉頭的時候的那個小皺皺!誰說你有皺紋了啊!”

 

  “……哦。”初一松了口氣,靠回了自己椅子裡。

 

  晏航本來想在飛機上睡一會兒,不過這種狀態也不太能睡得著,加上初一一直握著他的手,在他手心裡輕輕捏著,他大致也只能閉眼假個寐。

 

  不過他主要還是情緒問題,並不是真的缺覺。

 

  初一一路抓著他的手來回捏,居然還有點兒緩和作用,下飛機的時候,晏航感覺疲憊感消退了不少。

 

  “一會兒直接回你家是嗎?”晏航問,“我在樓下等你。”

 

  “嗯,”初一點點頭,“你跟我一,起回吧,外邊兒太,太冷了。”

 

  “行吧,”晏航笑了笑,“先說好,你姥要是敢罵我,我不會跟你似的忍著的啊,我會跟她對罵的。”

 

  “我現在也,不忍她。”初一說。

 

  “真的?”晏航偏頭看著他。

 

  “嗯,”初一拉拉衣領,“我現在暴,脾氣。”

 

  晏航笑著沒說話。

 

  “真的,”初一說,“土鬥。”

 

  “土鬥是什麼?”晏航問。

 

  “土狗中的鬥,狗。”初一回答。

 

  “操。”晏航笑得差點兒被口水嗆著。

 

  不過初一的話說得雖然挺牛,但是從上了計程車之後,初一就沒怎麼再出過聲,在他家路口下車的時候,晏航能感覺到初一的緊張。

 

  他有些感慨,回家居然會讓初一緊張,這還真是個很神奇的家。

 

  晏航往四周看了看,他的心情當然不會緊張,但也有些特別的感受。

 

  這個地方他還挺熟悉,這條街,還有之前經過的,街對面他曾經住過的,在他這麼多年四處遊蕩的生活裡唯一留下了記憶的出租房。

 

  還有那個曾經滿是血跡的巷子。

 

  說不上來什麼感覺,不難受,也不壓抑,更不鬱悶,準確地說,大概是有些悵然。

 

  他跟老爸在這裡分開,已經兩個春節了。

 

  “一會兒在小,賣部,”初一一邊往裡走一邊說,“給我姥買,條煙吧。”

 

  “嗯。”晏航應了一聲。

 

  他沒去過初一家,不過路兩邊的樓,看上去都差不多,破舊而灰暗,特別是冬天,牆邊的積雪一襯,年前本來就沒有人的路上顯得更寂寞了。

 

  他第一次從那邊繁華的大街轉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這麼長時間,這裡還真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往裡走過了三棟樓之後,晏航聽到了前面有挺熱鬧的聲音。

 

  但仔細一聽,又似乎聽到了裡面有女人扯著嗓子在喊叫。

 

  初一猛地停下了腳步。

 

  晏航立馬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初一那個蚯蚓眉的姥姥。

 

  “沒天理了啊——”晏航豎起耳朵聽了聽,能聽到個一兩句,“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大過年的不讓人活了啊——”

 

  晏航愣了愣,孤兒寡母?

 

  他趕緊轉過頭看著初一:“你姥爺……”

 

  “活著呢,”初一說,“口,頭禪。”

 

  “哦。”晏航歎了口氣。

 

  “走吧,”初一轉過身往外走,“去請我小,姨吃個飯,再去拳,拳館,然後去爺爺家過,過年。”

 

  “行。”晏航點點頭。

 

  回到街上,初一習慣性地往河邊走。

 

  “去看望你的樹洞嗎?”晏航問。

 

  “嗯,”初一想想又笑了,轉過頭,“它可能還,還認識你。”

 

  “是啊,”晏航說,“我還跟它說過話呢。”

 

  初一的情緒挺容易調整的,就這麼一小會兒,他已經比之前高興了不少,往河邊過去的時候看著挺愉快的。

 

  走到通往河邊的岔路時,裡面晃出來了三個人。

 

  晏航看了一眼,臉他不太看得清,但從走路的姿勢能看出來,居然是螃蟹和他的兩個小蝦兵。

 

  梁兵第一眼顯然只認出了晏航,第二眼看過來的時候,他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接著又很快地恢復了平常的大小。

 

  初一看著他。

 

  按以前的習慣,他早就繞開走了,現在他卻沒有動。

 

  梁兵也沒有了以前見到他就要找麻煩的樣子,頓了頓之後,帶著那兩個跟班兒往那邊牆邊靠了靠,繼續往前走。

 

  “他說有,有人見,過我爸。”初一低聲跟晏航說了一句,往梁兵那邊走了兩步,堵在了他的去路上。

 

  “幹什麼?”梁兵瞪著他,“咱倆現在沒什麼過節了吧?你還想幹什麼?”

 

  “採訪一下,”晏航拿了根煙出來點上了,站在初一身後說了一句,“請問您現在什麼心情啊?”

 

  “我他媽想走的心情!”梁兵說。

 

  “誰看到,我爸了?”初一問。

 

  梁兵愣了愣,看著他沒有說話。

 

  初一從兜裡拿出了之前接的傳單,卷成了一個筒,遞到了梁兵嘴邊:“在哪兒,看到的?”

 

  梁兵看了看紙筒,臉上肌肉抽動了兩下。

 

  “不說,”初一看著他,“就讓你,冬泳。”

 

71

 

  晏航叼著煙, 看著初一的後腦勺。

 

  當初他和老爸一塊兒解救初一的時候, 他在螃蟹跟前兒還是個悶聲受氣的小孩兒,那晚他們要是沒有出現, 初一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麼樣。

 

  而現在, 他只需要站在這裡就可以了, 初一拿著一個紙筒就可以讓這片兒的老大震驚兼憤怒還不敢出聲。

 

  “你他媽什麼意思?”螃蟹看著初一。

 

  晏航覺得這句話還是有威力的,現在河水都凍上了, 扔下去冬泳問題不大, 扔下去摔冰上,問題就挺不小的了。

 

  “你說就行。”初一說完把紙筒收了回去。

 

  情商還湊合, 晏航在後頭給初一一項項評估著。

 

  初一跟他的風格不一樣, 初一給螃蟹留了面子, 要是欠兒了巴嘰地一直拿紙筒杵螃蟹跟前兒,估計不打一架螃蟹不會開口。

 

  而他一般都是“我才不管”,打一架就打一架。

 

  “你憑什麼說是我知道?”螃蟹說。

 

  “你不,知道嗎?”初一問。

 

  螃蟹皺著眉沒說話, 臉偏向一邊兒, 很不爽的樣子。

 

  初一也沒出聲, 估計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你是要等員警來問才說嗎?”晏航開了口,“順便進去住幾天?”

 

  螃解往他這邊掃了一眼,晏航眯縫著眼睛從煙霧裡看著他。

 

  “操,”螃蟹咬牙罵了一句,“人家隨口一說,我也隨口一說, 我可不敢保證是不是真的,員警真來了我也是這句話。”

 

  “說吧。”初一說。

 

  “以前跟老丁混過的一個人,老丁死了他就上南方打工了,”螃蟹說,“說是看到老初,但也就是一眼。”

 

  有人在南方打工時,在一個用工市場上看到了跟老爸長得很像的人,但是沒有說話,只是掃到了那麼一眼。

 

  梁兵走了之後,初一看著晏航,他不知道這個消息到底可不可靠,能不能相信。

 

  “我爸怎,怎麼會,”初一說,“去用,工市場?臨工嗎?”

 

  “他不去還能幹什麼?給人開車嗎?”晏航說,“他身份證駕駛證根本不敢拿出來用吧,就只能去這樣的地方了。”

 

  初一擰著眉。

 

  “不過這事兒要是真的,”晏航歎了口氣,“跑得夠遠的啊。”

 

  “我爸真是……”初一輕聲說了一句,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完。

 

  姥姥一直看不上老爸,說他膽小怕事,有點兒風吹草動就能竄出去二裡地,老婆孩子都可以扔下不管。現在想想,姥姥一輩子看誰也不順眼,成天不是罵這個就是罵那個,但對老爸的評價似乎也並不是完全胡說。

 

  如果不是因為怕事沒擔當,那就是老爸在這件事裡的參與程度不像晏航說的那麼淺,晏航一直說他沒那個膽兒。

 

  有時候,初一很痛恨老爸的沒擔當,有時候卻也希望他在這件事裡只是沒擔當而已。

 

  “嗨,”晏航站在樹洞前,弓著腿彎著腰,“還記得我嗎?”

 

  初一看著他笑了笑。

 

  第一次跟晏航在這兒碰上的時候,晏航跑到他的專屬樹洞前去說話,他還曾經非常不高興。

 

  “我是你大眾臉的朋友的朋友,”晏航說,“好久不見,大眾臉長大了,帥得特別不大眾了,一會兒你看看還能不能認出他來?”

 

  晏航說完,拍了拍樹幹,走到河邊的石凳上坐下,看著他。

 

  他走到樹洞前,用晏航同款姿勢站好的時候,突然有些感慨。

 

  “我是,不是長,長高了,很多,現在是一個巨,巨人了,”初一把臉扣到樹洞上,“我以前是,不是很囉,囉嗦?每次都,說很多願,願望。”

 

  他閉上眼睛笑笑:“現在我暫,暫時沒有什,麼願望了,我很開心。”

 

  在河邊兒呆了一會兒,初一看了看時間:“再去我家看,看吧。”

 

  “嗯。”晏航拉拉圍巾,這邊兒是真冷,還在河邊吹了好半天的風,多虧他穿了自己最厚的羽絨服。

 

  他看了一眼初一,初一看上去還挺自在,果然是從小被凍大的人。

 

  “如果我姥還,還在鬧,”初一皺著眉,“就不回,去了。”

 

  “好。”晏航點點頭。

 

  初一說完之後一直擰著眉,走出去老遠了,他又突然伸手按住了自己腦門兒,用手指把剛才皺眉的地方往兩邊捋著。

 

  晏航看樂了:“幹嘛呢?”

 

  “給小,皺皺捋,捋平了。”初一說,“我才十,七歲不,能有皺紋。”

 

  “您都是土鬥了,”晏航說,“還在意一點兒皺麼。”

 

  “土豆兒怎,麼了,只有你們洋,蔥才注意形,象啊?”初一說。

 

  “閉嘴。”晏航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

 

  初一家樓下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熱鬧勁了,不過經過幾個社區居民身邊時,從他們看初一的眼神裡,還能看到對之前他姥姥演出的意猶未盡。

 

  初一走進了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條煙。

 

  小賣部的老闆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歎了口氣。

 

  初一沒說話,拿著煙繼續往家裡走。

 

  晏航跟在他後頭也一直沉默著,這種情況下也不知道還能說點兒什麼了。

 

  初一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轉頭看了他一眼。

 

  “沒事兒。”晏航說,他知道初一這一眼的意思,這大概是初一第一次帶人回家,那樣的家,要展現在別人眼前,估計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

 

  初一扯著嘴角笑了笑,低頭把鑰匙往鎖裡送的時候,突然停下了。

 

  “怎麼?”晏航小聲問。

 

  初一盯著鎖看了半天,又伸手摸了摸:“換鎖了。”

 

  晏航愣了。

 

  初一倒是還算平靜,咬了咬嘴唇之後抬手在門上敲了幾下。

 

  好一會兒門裡才有了動靜,大概先是從貓眼裡往外看了看,晏航聽到了一個老頭兒的聲音,在裡頭說了一句:“稀客呢。”

 

  門打開了,裡面站著個老頭兒,應該就是初一的姥爺。

 

  老頭兒看著上去比姥姥稍微正常一些,起碼臉上沒有嚇人的妝,不過一開口,就跟姥姥挺是一家人的了。

 

  “來視察呢,還帶了個打手。”老頭兒打量著晏航。

 

  晏航本來準備好的一聲“姥爺好”被這句話外帶這個眼神生生憋了回去,他沒出聲,跟老頭兒對視了一眼。

 

  “我姥呢?”初一站在門口問。

 

  晏航覺得非常難以忍受的,是這個老頭兒一直用手把著門,似乎並沒有讓初一進去的意思。

 

  “罵架罵累了休息呢。”老頭兒說。

 

  初一沉默了幾秒鐘,拿出了那條煙,沖屋裡喊了一聲:“姥姥,給你的煙。”

 

  “喊什麼喊!”屋裡傳了來姥姥的聲音,“誰不讓你進屋了是怎麼著!”

 

  初一推開老頭兒,走進了屋裡,在晏航要跟著進去的時候,老頭兒的手又伸了過來,初一搶在他前頭伸手把住了門框:“進來吧。”

 

  屋裡的灰塵味兒很重,採光也不太好,客廳沒有窗戶,只有開著的廚房門能透進來一點兒光亮,大白天的暗得像是半夜。

 

  晏航站在門邊,沒有再繼續往裡走的想法。

 

  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客廳,無法想像初一是怎麼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的,之前又是有多壓抑和自卑。

 

  屋裡的傢俱擺設雖然說舊,但在普通人家的老房子裡也不少見,這樓裡十戶可能有八戶是這樣的,但各種混亂的完全沒有軼序的景象,讓屋裡根本待不住人。

 

  初一把煙給了姥姥之後,又往一間關著門的屋子看了看:“我媽呢?”

 

  “跟人私奔了。”姥爺回答得特別順溜。

 

  初一轉頭看著他。

 

  “就你有嘴是吧?”姥姥把煙往茶几上一摔,“就你嘴利索是吧,你嘴這麼利索咋沒把舌頭吞了呢!差你個蘸碟兒是吧!”

 

  初一沒出聲,過去把那個屋子的門打開,往裡看了看,再轉回頭時,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好形容,看著像是有些茫然。

 

  “走吧。”晏航說了一句。

 

  初一還是沒說話,原地愣了一會兒之後,往門口走了過來。

 

  屋裡的人都沒再說話,初一出了門,回手把門關上的時候,屋裡傳來了姥姥的聲音,開頭的一嗓子像是嚎叫,接著就是聽不出真假也聽不出情緒的哭聲。

 

  初一埋頭往樓下走,走出了樓道才開口說了一句:“我以後,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沒所謂,”晏航摟過他的肩,“家不僅僅是一個名稱,不是說給你指個屋子,說是家就是家了。”

 

  初一看著他。

 

  “得看屋子裡的人和感情,”晏航說,“那些才是家。”

 

  “嗯。”初一應著。

 

  “Home is where you feel like you belong。”晏航又補充了一句。

 

  “什麼?”初一看著他。

 

  “你猜。”晏航說。

 

  “你再說一,一次,”初一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戳了幾下對著他,“我錄,個視頻。”

 

  “好了嗎?”晏航問。

 

  “嗯,”初一點點頭,“請開,開始你的表,演。”

 

  “從前有一個土狗,小名兒叫小狗,後來長大了變成了狗哥,”晏航一連串飛快地說著,“狗哥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土豆兒還特別怕自己英俊的臉上長皺紋,成天覺得自己天下第一帥,臉比輪轂還大一圈兒……”

 

  初一舉著手機,半張著嘴,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皺土豆兒還想破解我藏寶圖的密碼非讓我說出來還要錄視頻,”晏航說,“我怎麼會告訴他呢儘管他想用美色迷惑我但是我是絕對不會說的。”

 

  “你他媽……”初一非常震驚。

 

  晏航繃著臉:“還罵人,罵人我也不會告訴你的,我們洋蔥家族……”

 

  “閉嘴吧。”初一說。

 

  “錄完了嗎?”晏航問。

 

  “我已經不,不想說話了。”初一歎了口氣,停掉了視頻,又點了一下播放。

 

  把晏航剛才的話又聽了一遍之後他低頭開始樂,沖著手機笑了一路。

 

  “傻狗。”晏航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

 

  本來按初一的計畫,今天應該在家裡呆一陣的,但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突然變化,他和晏航站在街邊都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給你媽打個電話,”晏航說,“問問是怎麼回事兒,弄明白了心裡舒服點兒,要不以後你想起這個事兒還是會不爽。”

 

  “嗯。”初一點點頭,拿了手機撥了老媽的號碼。

 

  已關機。

 

  這個結果挺意外,但其實也並不奇怪,基本還在老媽的行事風格之內。

 

  就這樣了吧。

 

  初一抬起頭看了看,今天的太陽還是非常好的,站在陽光裡,在風的間隙中還能感覺到暖意。

 

  “去拳館吧,然後請你小姨吃飯,”晏航幫他安排著,“吃完就去你爺爺家。”

 

  “好。”初一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之後感覺好了一些。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一直都想要離開這裡,除去要離開來自四周的不愉快之外,也同樣想要離開那個他時常不願意回去的家。

 

  現在就算是一種解脫了吧,如果說回來之前還想著畢竟是媽媽,姥姥,姥爺,現在也沒有這樣的想法了。

 

  在他們的心裡,仿佛並沒有一個叫初一的親人。

 

  拳館今天沒什麼人,都放假了,但何教練和幾個學員都在,看到初一時震驚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要不是都已經換了衣服準備回家,幾個人估計能當場把他拽到檯子上去打一場。

 

  這種感覺初一很喜歡。

 

  看到熟悉的人因為他的變化而吃驚的樣子,就像是有人在幫著他確認自己真的在一點點長大,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受氣包狗。

 

  小姨見到他的時候就好一些,畢竟之前已經見過一面。

 

  不過看到晏航的時候,她還是很警惕地盤問了半天。

 

  “我們家初一一直沒什麼心眼兒,人又老實,性格又軟和,”小姨說,“說實話我最擔心他出門兒讓人給騙了拐了賣了什麼的。”

 

  “應該不會,”晏航說,“他外號叫狗哥。”

 

  “這是長大了啊,”小姨感歎了一句,“以後可就真是只能靠自己了。”

 

  “嗯。”初一點點頭。

 

  “你媽要是跟你小姨換一下……”坐在車上往爺爺家去的時候晏航說了一句。

 

  不過很快被初一打斷了:“那就碰,不到你了。”

 

  “要碰到我的這個代價也太大了點兒吧。”晏航笑了。

 

  “看怎,麼理解了。”初一說。

 

  晏航嘖了一聲:“被人誇了幾句長大了還馬上就哲理上了。”

 

  “總還是得配,配合一下的嘛。”初一笑了笑。

 

  看得出去爺爺家對於初一來說是件愉快的事,相比回家時一路沒話可說,這會兒在車上初一的話一路沒停過。

 

  給晏航磕巴著各種介紹一路的風景,還有小時候每次去的時候碰上的趣事。

 

  晏航都沒太說話,全程看著聽著初一說。

 

  “費勁嗎?”初一問。

 

  “嗯?”晏航看著他。

 

  “聽我說,話。”初一說。

 

  “習慣了,”晏航說,“哪天你說順溜了我估計還不適應呢。”

 

  “你適,適應能力還挺,強。”初一點點頭。

 

  “謝謝誇獎啊。”晏航說。

 

  看到初一的爺爺奶奶時,晏航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

 

  這才是他想像中一個家庭裡應該有的老人的印象,笑眯眯的和善老頭兒,笑眯眯的熱情老太太。

 

  “爺爺奶奶好。”晏航很順當地跟兩個老人打了招呼。

 

  “晏航對吧?”爺爺指著他對奶奶說,“這就是那個,五顆星的領隊。”

 

  “領班。”初一糾正了一下。

 

  “五顆星的領班,”奶奶豎了豎拇指,“奶奶明天給你們做一頓六顆星的飯。”

 

  “明天我做飯吧,”晏航說,“我做飯能有八顆星。”

 

  “看到沒,”爺爺拍了拍奶奶,“你輸了。”

 

  奶奶擺擺手,不太服氣:“先給你們把床整理一下吧,還以為跟往年一樣得到初二初三了才過來呢。”

 

  一通忙亂之後,奶奶還是堅持做了兩碗九顆星的麵條讓他們吃了。

 

  “哎,”吃完東西,晏航站在小屋的窗前伸了個懶腰,“他們睡了吧?”

 

  “睡了,平時這會兒都睡,睡半天了。”初一笑笑。

 

  “吃撐了。”晏航說。

 

  “吃不完沒,事兒啊。”初一摸了摸他的肚子。

 

  “哪好意思不吃完。”晏航說。

 

  “累嗎?”初一看著他。

 

  晏航跟爺爺奶奶說話的時候看著很輕鬆自然,但是他知道晏航應該並不是特別喜歡這種場合,畢竟是個獨行俠。

 

  “還行,”晏航說,“累是挺累,但是不煩。”

 

  “我奶話多。”初一說。

 

  “聽她十句也比聽你姥姥一句強,”晏航說,“而且他們沒問我為什麼跟著你上這兒來過年,我很怕回答這種問題。”

 

  初一笑了笑:“啊,明天她肯,肯定給你講鬼,故事。”

 

  “我又不怕鬼,”晏航嘖了一聲,“一個老太太哄小狗的鬼故事。”

 

  “行。”初一笑著躺到床上。

 

  大概是累了,他躺下沒幾分鐘就覺得自己打呼嚕了,但讓他意外的是,旁邊的晏航似乎比他入睡還要快,在他還有意識的時候,晏航的呼吸已經變得很緩了。

 

  初一翻了個身,把胳膊很輕地放到晏航腰上,踏實地睡著了。

 

  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因為過年而興奮,天還沒亮就醒了。

 

  手往旁邊摸了個空的時候初一猛地睜開了眼睛,晏航居然沒在床上了?

 

  他趕緊起床套了衣服,奶奶正在客廳裡忙活著,看他跑出來,往上指了指:“五顆星跟你爺在上頭呢。”

 

  “哦。”初一出門上了露臺。

 

  露臺已經被爺爺用塑膠膜遮了起來,假裝是個溫室,他上去的時候,爺爺正在給晏航講他的花花草草。

 

  “這個開春的時候一開花啊,”爺爺一臉得意,“那就是一片紅,特別好看。”

 

  “嗯,”晏航偏開頭裝著看旁邊的花,打了個呵欠,“花大嗎?”

 

  “碗口那麼大,這樓裡好多人都養了,就我這兒的最大。”爺爺說。

 

  “厲害,”晏航點頭,看到初一的時候他笑了笑,“早。”

 

  “我爺又顯,擺花呢,”初一笑著說,站到晏航身邊又很小聲地問了一句,“你怎麼起這,麼早?”

 

  “我起來上個廁所,”晏航也小聲說,“碰上你爺爺了,估計是以為我起床了,就給我拉到這兒來了。”

 

  “那你上,廁所了嗎?”初一趕緊問。

 

  “上了,我還能憋到現在麼。”晏航嘖了一聲。

 

  露臺賞花活動很快就結束了,奶奶上來叫爺爺下去幫忙弄飯菜。

 

  “真的,我來。”晏航說。

 

  “會包餃子嗎?”奶奶問。

 

  “您能說得上來的,無論中餐西餐,”晏航說,“我都會。”

 

  “哎喲,”奶奶看了看初一,“真的假的啊?”

 

  “真的,”初一點頭,奶奶走開之後他又看著晏航,“真的?”

 

  “假的,”晏航笑了起來,“我吹牛從來都吹得跟真的一樣。”

 

  不過餃子倒不是吹牛,初一見過晏航包餃子,特別厲害。

 

  晏航開始和麵的時候奶奶指著他:“喲,這真是會的。”

 

  “我也會。”初一說。

 

  “那你來?”晏航看著他。

 

  “我就隨,便說說。”初一說。

 

  爺爺奶奶家過三十兒沒有什麼太多規矩,餃子什麼時候包好了就什麼時候吃,吃完了就睡覺,一直睡到晚飯前才起來,為晚上熬夜做點兒準備。

 

  晏航和初一都沒有這樣的睡覺習慣,在屋裡呆了一會兒之後,初一帶著晏航出了門。

 

  在小鎮的幾條主要街道上來回轉悠著,初一把小時候愛去的幾個地方都帶晏航看了一遍。

 

  天色有些暗了,估計爺爺奶奶起床了,才往回走。

 

  “這裡沒,街可逛,”初一說,“這麼隨便溜,達會,不會無聊?”

 

  “不會,我還挺喜歡這種小鎮子的,”晏航活動了一下胳膊,“離城區不遠,又清淨又不是特別閉塞。”

 

  “我也喜歡,”初一笑笑,“以前過,過年就盼,盼著能過來。”

 

  “一會兒是不是還會給我壓歲錢啊?”晏航搓了搓手。

 

  “是,不過不,太多。”初一也搓了搓手。

 

  “無所謂,我就想收一次正經壓歲錢,”晏航說,“我爸和老崔給我壓歲錢給得都非常不正經。”

 

  初一沒說話,笑了半天。

 

  “真的,就……”晏航笑著偏過頭,話卻突然頓了頓,大年三十兒這個時間的一個小鎮,街上除了他倆,基本就是空蕩蕩的了,但他餘光裡看到了一個人,“每次給的都像開玩笑。”

 

  他往那個方向看過去的時候,已經沒有人了,兩個已經關了門的商店中間,一條窄巷,沒看到任何人影了。

 

  但晏航知道,剛才那裡肯定有個人。

 

  而且他的第一判斷,那是初一的爸爸。

 

  晏航沒有把這個事兒告訴初一,他並不能百分百確定那是初一爸爸,他甚至不能百分百確定那裡有個人。

 

  也不想讓初一大過年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地被影響。

 

  回到爺爺奶奶家的時候,奶奶已經在廚房忙著了。

 

  晏航進去強行搶下了灶台,按奶奶準備好的各種食材飛快地重新搭配,開始做菜。

 

  “全讓他給混搭了,”奶奶在廚房門口小聲對爺爺說,“太時髦了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你就是不服氣。”爺爺笑著說。

 

  “我做了幾十年的飯,我還能服氣一個這麼點兒的小孩兒啊?”奶奶說,“你看初一,那是能做飯的人嗎?”

 

  “人家也不是初一啊。”爺爺說。

 

  晏航做菜速度一直很快,燉菜奶奶之前已經做上了,炒菜做起來不費事,沒多大會兒工夫,幾個菜就都端上了桌。

 

  “還真是……挺有樣子的啊,這菜,你看看。”爺爺說。

 

  “這孩子還真沒吹牛?”奶奶站在桌子旁邊。

 

  初一很得意,坐下之後他給大家倒上了酒,舉了舉杯子。

 

  “都好好的。”奶奶說。

 

  “都好著呢!”爺爺說。

 

  晏航看到了兩個老人眼睛裡突然湧出來的淚花。

 

  “好著呢,”他往窗外看了一眼,“你們看看初一,都長成大小夥子了。”

 

  “是,”爺爺抹抹眼睛,笑著說,“這一轉眼的。”

 

  喝了幾口酒,老人的情緒緩過來一些之後,晏航正想找個話題聊聊,坐他在對面的奶奶突然一臉神秘地沖著他說:“五星,奶奶給你講個鬼故事。”

 

  “啊?”晏航愣了愣。

 

  “傳統。”初一笑著說。

 

  “你們今天是不是上街轉悠去了?”奶奶問。

 

  “嗯。”晏航點頭。

 

  “帶沒帶你去後街那邊啊,有個廟的那條街?”奶奶臉上的表情有了些變化,帶著幾分恐懼。

 

  “去了……吧,”晏航看著她,“是有個廟……”

 

  “你往裡看了嗎?”奶奶緊接著又問,壓低了聲音,“你要是往裡看了,會感覺有人在後面……”

 

  晏航被奶奶的表情和聲音帶得有些莫名其妙地後背發涼。

 

  奶奶壓著聲音:“扯你的頭髮……”

 

  晏航突然覺得自己後腦勺上的頭髮像是被風吹過似地輕輕動了動,頓時心裡一陣狂跳,這種下意識的驚恐有些控制不住。

 

  “啊!”他喊了一聲,猛地挺直了背,轉過頭。

 

  看到了爺爺的手正在他背後舉著。

 

  爺爺奶奶都笑了起來,初一抓過他的手笑著搓了搓。

 

  “今年的不開心都嚇跑了,”奶奶笑著看著他,“明年就是開心的一年了。”

 

  “啊。”晏航愣了愣,也跟著笑了。

 

72

 

  這大概是晏航過得最像“普通老百姓家過年”的一個年了, 吃年夜飯, 聊天兒看春晚,守歲放鞭炮。

 

  鬧哄哄的一晚上, 到後半夜了才緩過勁來。

 

  緩過勁了也睡不著, 情緒堆著, 沒有睡意,他跟初一坐窗戶旁邊一直聊到了天亮, 然後倆人往床上橫著一躺, 不知道是睡是醒地一直躺到了快中午奶奶來敲門。

 

  “起來,拿壓歲, 錢了。”初一拍了拍他。

 

  “啊。”晏航覺得壓歲錢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立馬掙扎著爬了起來。

 

  爺爺奶奶倆人都穿著紅棉襖坐在客廳裡, 一夜的鞭炮放著,屋裡都是硝煙味兒,甚至能看到飄過眼前的藍煙。

 

  很有年味兒。

 

  外頭一陣鞭炮響過之後,爺爺抓緊時間開了口:“來。”

 

  初一馬上走了過去, 沖爺爺奶奶一彎腰:“爺爺奶奶過, 年好。”

 

  “過年好, ”奶奶笑眯眯地拿出一個紅包遞給了他,“這大小夥子的樣子奶奶都有點兒不習慣了。”

 

  “來,拿著。”爺爺也拿出了一個紅包給了初一。

 

  晏航站在後頭看著,他不知道一個正規的壓歲紅包的流程應該是什麼樣的,畢竟沒有正規過,但初一這個也太簡單了。

 

  “五星, 你來,”奶奶沖他招了招手,“初一從小說話不利索,拜年也就這一句,多了聽得人著急,你說話利索,你得說點兒吉利話。”

 

  “還要磕,磕頭。”初一在一邊補充。

 

  “你也沒磕呢你要人家磕,”爺爺笑著說,“小孩兒才磕呢,你們都大孩子了,不用磕頭。”

 

  吉利話。

 

  晏航從來沒說過什麼吉利話,對於吉利話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百年好合,這讓他對自己非常無語。

 

  “爺爺奶奶過年好,”他先把初一的話拿了過來,然後想了想,把長這麼大掃到過的所有能跟吉利話沾邊兒的詞兒都背了一遍,“祝二老身體健康年年有餘大吉大利心想事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爺爺奶奶聽得一個勁兒樂,奶奶拍著巴掌笑得不行:“好好好,這個好。”

 

  從兩個老人手裡接過壓歲錢的時候,晏航突然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我有東西送,你們,”初一進了屋裡,拿了個盒子出來,“給你們買,了個手,手機。”

 

  “哎喲,你怎麼還花這個錢,”爺爺愣了愣,“我們也不會用。”

 

  “老人機,特別簡單,”初一把盒子放到他們面前的茶几上,一邊拆一邊說,“以後就,就能跟我打,電話了。”

 

  “你哪兒來的錢啊?”奶奶說,“貴吧這個?”

 

  “不貴,”初一說,“我打工呢,有工,工資。”

 

  “你看這孩子,”奶奶抹了抹眼淚,“這孩子,有點兒錢就想著給我們買東西。”

 

  晏航坐在旁邊,看著初一磕磕巴巴地教兩個老人怎麼打電話,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個電影片斷。

 

  雖然就在眼前,但看著的時候,他卻有些恍惚,總覺得這一幕已經是他記憶裡的一部分了,窗外下著雪,時不時響起鞭炮聲,屋裡很暖,能聞到硝煙的味道,一個英俊的土豆,正在教土豆爺爺和土豆奶奶用手機打電話。

 

  他笑了笑。

 

  “看到了吧,”初一說,“只要按,按這個1,再按這,這個綠的,我手機就,會響了。”

 

  “我試試,”爺爺在手機上按了兩下,初一兜裡的手機響了起來,爺爺笑著說,“響了。”

 

  “然後我就接,接電話,”初一把手機拿出來接起了電話,“喂?”

 

  爺爺把手機也拿到耳邊,喊了一聲:“喂!”

 

  “不用這,麼大,大聲,”初一退到了屋裡,“平時那,樣說就可以。”

 

  “能聽到,”爺爺把手機遞到奶奶耳邊,“你聽。”

 

  “奶奶。”初一說。

 

  “哎!聽——到——了——”奶奶喊。

 

  “不用喊,”爺爺拍了她一下,“你這嚇人勁兒。”

 

  爺爺奶奶熟練掌握了接打電話的技能之後,就去廚房忙了。

 

  初一和他是下午的飛機,吃完午飯就得走。

 

  晏航都不敢往廚房裡看,每次看過去,都能看到奶奶在抹眼淚。

 

  “你要不進去打個下手吧。”晏航看著初一。

 

  “會趕我出,來。”初一笑了笑,他一直靠在門邊往裡看著。

 

  晏航沒再說話。

 

  爺爺奶奶,姥姥姥爺,說起初一的家庭成員還是非常齊全的,老人都在,有父有母……

 

  晏航在記憶裡又搜索了一遍,除了之前在夢裡夢到過的那些不怎麼愉快的片段之外,他再也沒有關於老爸之外任何親人的記憶了。

 

  “來,”初一小聲說,“我有個禮,禮物給你。”

 

  “什麼禮物?”晏航站了起來,跟他一塊兒往屋裡走,“平輩兒還要送新年禮物嗎?”

 

  “不是,”初一笑了,“是本來就,就要送的。”

 

  “行吧,什麼禮物我看看。”晏航坐到床邊,看著初一在包裡翻著。

 

  “這個。”初一從包裡拿出了個紅色的小方盒子,“盒兒是我問大,大強要的。”

 

  晏航接過來看了看,紅盒子是個硬紙盒,夜市上賣首飾的一般都給配一個這樣的小盒兒,他笑了笑,打開了盒子。

 

  裡面是一串手珠。

 

  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石頭珠子,中間還有黑色的金屬珠子和墊片。

 

  這些小石頭,要不是現在看到,他都已經快忘掉了,這是他在街上抓到初一時給他的那幾顆。

 

  “越來越專業了啊,”晏航把手串戴到了左手手腕上,“大小還挺合適。”

 

  “肯定啊,”初一抓著他手腕,用手指圈了一下,“一抓就知,知道了。”

 

  “謝謝。”晏航看著他。

 

  “不客氣,這是我應,應該做的。”初一說。

 

  “不摸摸你胸前鮮豔的紅領巾嗎?”晏航笑了。

 

  初一馬上很配合地在胸前拍了兩下。

 

  吃完奶奶做的十八星午飯,他和初一拿著爺爺奶奶給塞的一大包土特產出了門。

 

  初一沒讓老人出門,把他們攔在了家裡:“我們出門就打,打個車走了。”

 

  “打車得多貴啊!”奶奶嚇了一跳。

 

  “安慰我們呢,”爺爺說,“這大年初一的哪兒來的計程車,班車都差點兒沒有呢。”

 

  “這能安慰得著?”奶奶說。

 

  初一笑了笑:“坐班車,就讓你們別,別出門了,太冷。”

 

  “爺爺奶奶,”晏航說,“想初一了就給他打電話,現在電話費特別便宜,你們電話裡的錢,天天打一小時,夠打五年的。”

 

  “啊,好!”奶奶笑著點頭。

 

  跟老人告別之後,往班車點走的時候初一問了一句:“夠打五年?”

 

  “反正你會充話費,”晏航笑了笑,“這麼說他們心裡舒服。”

 

  “也是,”初一點點頭,又拍了拍口袋,“大款。”

 

  回程的時間感覺比去的時候要短得多,大概是因為團聚和別離兩種滋味不同。

 

  機場的人倒是比二十九那天要少得多,他倆可以安安生生地坐在登機口等著,也沒被廣播點名了。

 

  “一直沒問你呢,”晏航伸長腿靠在椅子上,“你生日是哪天啊?是不是快到了?”

 

  “還有一個,月呢。”初一也伸長腿,跟晏航的腿並排著。

 

  “居然不是今天啊?”晏航笑著晃了晃腳。

 

  “我小時候就以,以為是今天呢,”初一也跟著晃了晃腳,“因為過年所,以就不過生,日了。”

 

  “今年生日想怎麼過?”晏航看了他一眼,又晃了晃腳,“要不請同學一塊兒吧。”

 

  “好啊,”初一點點頭,繼續跟著晃腳,“請宿舍的。”

 

  “嗯,”晏航繼續晃腳,左腳往初一右腳上敲了一下,“可以先去我們餐廳吃,我們有生日主題的晚餐。”

 

  “好。”初一有些興奮,立馬一晃腳,回敲了他一下。

 

  “你沒完了是吧?”晏航往腳那邊看了一眼。

 

  “你先撞,我的。”初一說。

 

  “你跟著我晃個屁啊。”晏航踢了他腳一下。

 

  “只有你會,晃嗎。”初一也踢了他一腳。

 

  晏航繼續踢他,他也繼續反擊。

 

  這種你來我往的較量,要擱十歲以下小孩兒身上,到這個程度就該打起來了……當然,超過了十歲還這麼玩的大概也就是他倆了。

 

  這場較量最終以初一落敗結束,他從包裡扯了一張濕紙巾,小心地擦著鞋:“熊玩意兒,把我鞋都踢,髒了。”

 

  晏航笑了半天,一抬頭看到登機口站著的兩個空姐也正沖著他倆這邊捂嘴樂呢。

 

  “你看看,讓小姐姐看笑話了吧。”晏航嘖了一聲。

 

  “怪我嗎?”初一看著他,想想又偷偷往那邊瞄了一眼,“會不會是你,的粉,粉絲啊?”

 

  “應該不是,”晏航說,“畢竟我只露過一秒鐘的臉,截圖以後還一點兒也不清晰,說不定是你的粉,你現在小姐姐粉相當多。”

 

  初一笑了笑。

 

  “都問你微博呢,”晏航伸了個懶腰,“你要不要出個道?”

 

  “不,”初一馬上回答,“不出。”

 

  晏航嘖了一聲。

 

  “我是過,過氣美食主,主播背,後的男人,”初一說,“兼斂財道,具。”

 

  “滾。”晏航笑了起來,想想又說,“過氣個屁,我現在又翻紅了好嗎。”

 

  “你都沒紅過翻,什麼紅,”初一歎了口氣,“是終於紅了。”

 

  晏航沒說話,在自己兜裡掏了半天,拿出一片創可貼,撕開了貼在了初一嘴上。

 

  那邊兩個空姐笑出了聲音。

 

  過年的時間對於初一來說略微短了一些,周圍大多數人都還沉浸在過年的氣氛裡,晏航已經開始正常上班了。

 

  他在家裡閑了兩天,也開始回咖啡廳打工了。

 

  換了以前,他也沒什麼感覺,這次會這樣,也就是因為跟晏航在一起,讓他第一次有心情去體會“過年”這個詞。

 

  也第一次讓他知道,其實自己對“過年”這件事還是非常在意的。

 

  就像生日一樣,很多事得看跟誰在一起,才能分得清自己到底在意不在意。

 

  店裡沒有客人,初一坐在吧台後頭發愣,生日啊,長這麼大他還從來沒盼望過這個日子。

 

  晏航說先吃飯,吃完飯可以去K歌。

 

  K歌?

 

  K歌挺好的,年輕人都喜歡,雖然他估計點歌器裡根本就沒有他會唱的歌……要不要提前學幾首啊?

 

  嘖。

 

  臨時學歌談何容易。

 

  其實也無所謂,他唱歌反正都是念經,隨便點一首對著歌詞念就可以了。

 

  初一正發著呆,有人在吧臺上敲了一下。

 

  他趕緊站了起來,先說了句“晚上好”之後才看清了人,居然是周春陽,身後還跟著高曉洋和吳旭。

 

  “新年好啊小哥,”周春陽笑著說,“趕緊的,給我們一人一杯你做得最好的咖啡。”

 

  “新年好。”初一笑了起來,這會兒正無聊,居然能碰上宿舍的人。

 

  “我們夠意思吧,”高曉洋靠著吧台,“專門上這邊兒來逛街,專門來看望你。”

 

  “在宿舍沒,看望夠呢。”初一一邊給他們做咖啡一邊笑著說。

 

  “複習一下吧,”吳旭說,“還兩天就又見面了,非常煩,得提前適應。”

 

  初一給他們做好咖啡,一塊兒坐到了桌子旁邊。

 

  “你生日的時候,蛋糕就別訂了,我們給你訂個大的。”周春陽說。

 

  “嗯,”初一點點頭,“謝謝。”

 

  “蘇斌要叫上嗎?”吳旭問。

 

  “不叫他,彆扭,我一直默認咱們宿舍就七個人,”高曉洋說,“再說了,他那麼高尚,你叫上他他可能還覺得這是對他人格的侮辱。”

 

  幾個人笑了起來,初一歎了口氣:“他真是比,比我還隱形。”

 

  “你可不隱形,”吳旭說,“大名鼎鼎的狗哥,一說汽修,就是狗哥,你現在是汽修代言人。”

 

  “沒錯,代好幾個言呢,最能打的,最帥的,最酷的,最不會說話的……”周春陽扳著手指頭,“專業成績最好的。”

 

  “最後一個放這裡頭一塊兒說好奇怪啊。”高曉洋嘖了一聲,“不符合狗哥形象。”

 

  “閉嘴吧。”初一笑了笑。

 

  崔逸的車停在路邊,晏航跑過去上了車,舒出一口氣。

 

  “問完了?”崔逸看了他一眼。

 

  “嗯。”晏航拉過安全帶扣上,皺著眉,“跟上回問的差不多,今天還辯認了一下照片,除了那個瘸子,我誰也沒見過,感覺使不上勁,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問話就已經是幫忙了,”崔逸說,“你要什麼忙都能幫得上,人員警還會那麼累嗎。”

 

  晏航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找你問話的事兒還是沒跟初一說嗎?”崔逸邊開車邊問。

 

  “沒說,”晏航說,“初一心思重,我怕他老琢磨,他還幾天就生日了,過完生日再說吧。”

 

  “嗯。”崔逸應了一聲。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晏航偏過頭看著崔逸:“老崔,有個事兒,你幫我拿拿主意。”

 

  “說。”崔逸點點頭。

 

  “初一接過兩次沒人說話的電話,”晏航擰著眉,“他覺得像是他爸。”

 

  崔逸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呢?”

 

  “三十兒那天,我陪他去他爺爺家,在街上閒逛的時候,”晏航說,“我覺得我看到他爸了,但只是感覺,沒法確定,我轉頭的時候沒看到人了。”

 

  “你沒跟員警說,是吧?”崔逸問。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說,”晏航說,“我怕誤導員警了,影響他們辦案,也怕……”

 

  “怕初一覺得你著急抓他爸。”崔逸說。

 

  “嗯。”晏航點頭。

 

  崔逸沉默了一會兒:“未必是你怕初一這麼想吧,你自己替他這麼想的。”

 

  晏航沒出聲。

 

  大概是這樣吧,雖然初一接到電話的時候就問過他要不要跟員警說,初一應該是不會這麼想,但他老有點兒過不去。

 

  他一直覺得初一爸爸沒膽兒辦下這麼大的案子,只是被牽扯了而已,但萬一呢,萬一……

 

  “告訴員警吧,”崔逸說,“真要是個線索,案子有進展,對你倆都有好處,不是麼。”

 

  晏航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掉頭吧。”

 

  生日一大早,爺爺就打了個電話過來,初一接起來的時候就聽爺爺在那頭一個勁兒地“喂”著。

 

  “爺爺,爺爺,聽到了,”他笑著說,“我聽到了。”

 

  “今天你生日啊,我跟你奶奶祝你生日快樂!”爺爺說。

 

  “很快樂。”初一笑著點頭。

 

  “你奶奶讓你別忘了吃碗麵條。”爺爺說。

 

  “我自己跟他說!”旁邊傳來了奶奶的聲音。

 

  “你奶奶跟你說啊。”爺爺把電話給了奶奶。

 

  “吃碗麵條,”奶奶的聲音響了起來,“別忘了啊。”

 

  “嗯!”初一按了按眼角,“記著呢。”

 

  跟爺爺奶奶聊完掛了電話,周春陽在旁邊笑著說:“意面算不算麵條啊?”

 

  “啊,”初一笑了,“不知道。”

 

  “沒事兒,”李子強說,“有航哥在,給做碗正宗中式麵條也應該沒什麼問題。”

 

  “哎我現在就餓了,”胡彪揉著肚子,“咱去把蛋糕取回來吃了吧。”

 

  “你過完年上過秤沒?”周春陽過去按了按他的肚子,“剛吃完午飯,又琢磨蛋糕了?”

 

  “我的肚子,我的胃,”胡彪說,“每年也就狂歡這一次。”

 

  “你的體重一,一直在狂歡。”初一說。

 

  “狗哥,”胡彪看著他,“我念你今天是壽星……”

 

  “不用念。”初一笑了笑。

 

  “還是念一下吧,”胡彪說,“畢竟……”

 

  “不念他是壽星,他也是狗哥,”張強一邊玩手機一邊說,“你一個底層,能怎麼樣。”

 

  “我絕食了,”胡彪躺到床上臉沖著牆,“這個宿舍沒什麼友情了。”

 

  “過一個小,時,”初一看了看時間,“我請你去小,賣部吧。”

 

  胡彪馬上翻了個身沖他豎了豎大拇指:“狗哥夠意思。”

 

  初一今天心情很好,長大一歲了,十七歲了!

 

  虛歲十八了!

 

  按有些地方能虛個兩歲的習慣,那他就十九了!跟晏航一樣大了!

 

  明年他就二十二了,就比晏航還大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初一對著窗戶一通樂。

 

  “神經了。”周春陽看了他一眼。

 

  “啊。”初一點點頭,“被你發,現了。”

 

  周春陽笑了笑,繼續低頭玩遊戲:“晚上包廂訂好了嗎?”

 

  “晏航說他訂。”初一說。

 

  “那行,”周春陽說,“他比較講究,肯定能訂個高級地方。”

 

  初一笑著沒說話。

 

  在宿舍裡待了一個小時,胡彪跟掐著表似地坐了起來:“狗哥,小賣部走起?”

 

  “走吧,”初一站了起來,“你們去,嗎?”

 

  “去啊——”除了蘇斌之外,所有的人都統一回答。

 

  “靠,”胡彪說,“剛還嘲笑我!”

 

  一幫人笑著出了宿舍,往小賣部進發。

 

  其實小賣部也沒什麼好吃的,主要就是救急解饞。

 

  初一不饞,站在收銀台等著他們挑吃的。

 

  正想給晏航發個消息,兜裡的手機響了,他一邊掏手機一邊感歎,真是心有靈犀啊……

 

  來電顯示上的“家裡”兩個字讓他愣了能有五秒鐘。

 

  家裡的座機幾乎沒有人用,老爸老媽用手機,姥姥用聲控,座機一般就姥爺用來給他的朋友打電話吹牛對罵。

 

  他印象裡幾乎就沒接到過這個號碼打出來的電話。

 

  是家裡誰還記得他生日?

 

  還在生日這天打了電話過來?

 

  他很吃驚地接起了電話:“喂?”

 

  “你那個天下第一沒出息的爹被公安局給逮著了!”姥姥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出來。

 

  初一愣住了,很長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

 

73

 

  “你說什麼?”初一拿著電話, 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兒遠。

 

  “你爸被公安局抓了!”姥姥非常難得這麼有耐心, 又重複了一遍,“拘留通知書都送來了!”

 

  “通知書?”初一輕聲說。

 

  他長這麼大, 只收到過一次通知書, 就是他們學校寄過去的錄取通知書, 他第一次知道通知書還有別的種類。

 

  拘留通知書?

 

  “行了,你媽都不管他了, 你也別操心了, ”姥姥說,“你爸最好沒殺人, 他要是殺了人, 我看你這輩子怎麼做人……”

 

  初一掛掉了電話。

 

  “一起結嗎?”收銀員在旁邊問。

 

  “嗯。”初一回過神, 轉頭看了看檯子放的東西,點了點頭。

 

  “我再加瓶辣醬吧!”胡彪捧著一瓶辣醬。

 

  “要點兒臉吧,”周春陽說,“你一會兒能把這一瓶辣醬都吃了就加上。”

 

  “沒事兒。”初一說。

 

  “這個我自己來, ”胡彪一指初一, “狗哥真給面子。”

 

  初一笑了笑。

 

  回了宿舍大家圍著桌子一塊兒一坐, 邊吃邊聊。先是商量著晚上要怎麼過去,是打車還是公車,要控制時間,吃飯別吃太飽,邊K歌還得邊吃,K完了還要去宵夜, 又爭了半天應該去哪兒吃宵夜,吃什麼……

 

  初一一直坐在桌子旁邊聽他們說,基本沒有開口。

 

  他腦子裡反復地回憶著姥姥的話,想要得到更多的資訊,但姥姥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再想找到別的資訊不太可能。

 

  也不用再問姥姥,要真還有什麼別的內容,剛才她就已經說了。

 

  初一仰了仰脖子。

 

  拘留通知書。

 

  老爸終於被抓到了,被拘留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終於反應過來這個事實之後,初一第一秒感覺到的,是輕鬆。

 

  松了一口氣。

 

  終於被抓到了,終於不用再擔心老爸是死是活,過得好不好,也不用再去埋怨他沒有擔當。

 

  也許是現在還沒有真正回過神吧,初一覺得自己甚至沒有去想老爸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到底被牽扯進去了多少。

 

  想也沒有什麼用吧,人已經抓到了,員警很快就會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宿舍一幫人聊完天拿出手機開始一塊兒玩遊戲。

 

  “初一玩嗎?”周春陽問,“你上回不是說在玩了嗎,帶你。”

 

  “……不了,”初一扯扯嘴角,“我看,你們玩。”

 

  “來看我的,”胡彪說,“非常牛逼的我。”

 

  “你改個名字叫吹牛逼最合適了。”李子強說。

 

  “真不是吹!”胡彪不服氣。

 

  “趕緊的!”周春陽拍了拍桌子。

 

  幾個人邊喊邊開始了遊戲。

 

  初一偏著頭,看著胡彪的手機,看了好一會兒他也沒看明白,甚至都沒聽清他們幾個在喊什麼。

 

  慢慢地到這會兒了,他才發現自己所謂的輕鬆,其實只是個假相。

 

  他並沒有輕鬆,那些他覺得想也沒有用的東西,一直在腦子裡轉著。

 

  伸了個懶腰,假裝要透氣,拿了手機走出了宿舍。

 

  走廊上有幾個人,靠在欄杆上說著話。

 

  初一走過去,在欄杆最邊兒上站下了,默默觀察了一下四周的人,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也不會有人聽到他說話的時候才把手機拿到了眼前。

 

  他點出了晏航的名字。

 

  多久了?

 

  這件事給他和晏航的生活帶來了多少變化?

 

  他無論多開心,想到這件事的時候都會心裡一沉。

 

  晏航表面上不太看得出來,但上回抓到瘸子的時候,晏航的失控就能說明一切。

 

  現在有了些進展了,無論老爸被抓的事好壞與否,都是進展。

 

  他不希望老爸真的有什麼麻煩,但也害怕這件事就這樣一直懸在頭頂上。

 

  手機響了一聲。

 

  是晏航發過來的消息。

 

  -我跟後廚申請了,一會兒我去給你做道專菜。

 

  初一笑了笑。

 

  -你們有麵條嗎?奶奶讓我吃面呢。

 

  -沒問題,看我的,我還是第一次給人操辦生日,都不知道得吃面?

 

  -其實不吃也沒事吧,我也不知道

 

  -奶奶說了吃就吃,也不麻煩,你等我再給你做一碗滿星的麵條

 

  初一看著晏航的回復,晏航發消息幾乎不帶表情,但這條帶上了一個很可愛的笑臉表情。

 

  看得出來晏航心情很好。

 

  看著這個小表情,初一突然猶豫了。

 

  老爸現在只有“被抓了”這一點消息,而晏航正愉快地在給他準備生日,甚至很高興地帶上了可愛的表情,如果他現在把這件事告訴了晏航……

 

  晏航輕易不會流露出任何他能看得出來的情緒,所有的事晏航都會藏在心裡。

 

  一想到晏航一邊琢磨著這件事,一邊還要給他準備生日,讓他開心,他頓時就一陣心疼。

 

  事兒肯定是要說的,但這個時間實在是太不合適了。

 

  他想要好好過一個生日的心情已經很難再恢復,他不想讓晏航也被影響。

 

  起碼過完這個生日吧,對於他和晏航來說都挺重要的生日。

 

  “航哥,你弟他們是幾點過來?”張晨過來問了一句。

 

  “說好是五點,”晏航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

 

  “那我看時間通知後廚吧,”張晨點點頭,“這些你就不用管了,一會兒你就去做菜吧。”

 

  “嗯。”晏航笑笑。

 

  “是不是覺得挺過癮的啊,”張晨笑著看他,“成天想著去後廚,今天如願了。”

 

  “如個屁,”晏航說,“就做一個菜一碗面,完全不夠我施展的。”

 

  “不錯啦,我要想去後廚做個菜,你看他們讓不讓我去。”張晨說。

 

  “煎雞蛋麼。”晏航笑了。

 

  “看不起我啊,起碼得是個雞蛋餅啊。”張晨說。

 

  晏航的手機在兜裡響了,他拿出來看到是崔逸的號碼:“我接個電話。”

 

  “嗯。”張晨應了一聲。

 

  晏航走到走廊,接起了電話。

 

  崔逸打電話都是有正經事,反正不會是為了初一的生日打過來,之前跟員警說了把可能看到了初一他爸的事兒之後,晏航心裡就一直有些不太踏實,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怎麼樣?還在上班?”崔逸問。

 

  “不然還能曠工嗎?”晏航笑了笑,“怎麼了?”

 

  “初一和他同學過去了沒啊?”崔逸又問。

 

  “還得有一會兒,約的五點,”晏航說,“我一會兒去後廚做個菜。”

 

  “你還真是不肯放過後廚啊,”崔逸笑了,“行吧,晚上給我帶點兒宵夜回來。”

 

  “嗯,想吃什麼?”晏航問。

 

  “你們吃什麼就給我帶什麼就行,我只要有口吃的墊墊就行。”崔逸說。

 

  “好。”晏航等著崔逸說正事兒。

 

  但那邊崔逸卻說了一句:“那我掛了。”

 

  “老崔,”晏航說,“你不是吧?這也太不是你的風格了。”

 

  “沒錯,”崔逸歎了口氣,“直接掛才是我的風格。”

 

  “是不是有什麼消息了?”晏航問。

 

  “本來是想直接說的,感覺你心情不錯……”崔逸說,“就又算了。”

 

  “你這樣我心情也不可能原樣了啊,”晏航歎了口氣,“也沒什麼了,時間這麼久了,早習慣了,說吧。”

 

  “初建新被抓獲歸案了。”崔逸說。

 

  “初建新?”晏航愣了起碼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初一他爸,“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崔逸說,“應該已經通知了家屬了,初一那邊沒有跟你說嗎?”

 

  “沒有。”晏航說。

 

  “不過現在詳細的情況也都不知道,只知道人已經抓到,他家裡大概沒跟他說,”崔逸說,“你……”

 

  “我也不能跟他說啊,”晏航說,“他今天生日。”

 

  “那你找個合適的時間吧。”崔逸說。

 

  “嗯。”晏航掛了電話,拿了根煙下了樓。

 

  員工通道外面的這幾個垃圾筒,要是能說話,晏航估計已經跟它們是老朋友了。

 

  每天都來報導,頻率能趕上保潔大姐了。

 

  晏航點了煙,抽了好幾口之後才緩過勁兒來。

 

  初某,不,初某某抓獲歸案了。

 

  初一爸爸叫初建新。

 

  晏航發現自己到現在了才知道,一直也沒想過要打聽,或者說有故意沒去打聽。

 

  有些細節知道了也沒什麼用,但卻會讓你在某件事裡陷得更深。

 

  比如一旦知道了初一他爸叫初建新,這個人因為名字的出現,跟這件事的關係立刻就變得緊密起來了。

 

  晏航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他看著眼前的煙霧,沒有風的時候煙能在空氣裡凝固很長時間,吹了一口氣才散開了。

 

  這個被抓的日子也真是挑得太准了。

 

  哪怕是明天才告訴初一,也不見得有多合適,早一些晚一些都會好得多。

 

  也許是自己跟員警說的時間就不對。

 

  晏航皺了皺眉。

 

  -我們馬上到了!

 

  晏航在後廚剛把土鬥麵包做好準備烤的時候,初一發了消息過來。

 

  他笑了笑,看著這個驚嘆號,他都能想像出初一的表情來,把麵包放進烤箱之後,他走到一邊給初一回了消息。

 

  -好嘞壽星

 

  晏航回到餐廳,看到張晨已經把初一和他們宿舍的幾個人帶到了留好的桌子旁邊,每人面前都放了一顆圓球巧克力,上面有印著小狗圖案的生日貼紙。

 

  這個其實是餐廳按屬相做的,晏航挑了一款跟初一形象最相符的立耳小狗。

 

  “生日快樂。”晏航走到桌子旁邊笑著說了一句。

 

  “快樂。”初一笑著看他。

 

  “現在先給你們上開胃菜。”晏航手扶著初一的肩膀,輕輕捏了捏。

 

  “聽航哥安排了,”胡彪搓了搓手,“我從中午一直饞到現在。”

 

  晏航笑了笑,轉身走開的時候又順手在初一腦袋上彈了一下。

 

  初一笑著摸了摸頭。

 

  “他們帶來的生日蛋糕我先冰上了,”張晨說,“一會兒我推過去吧。”

 

  “你唱著生日歌過去嗎?”晏航問。

 

  “別人的話呢,我肯定就放著音樂過去了,航哥你的朋友呢,”張晨一揮手,“我跳著舞過去都行。”

 

  晏航笑了:“謝謝。”

 

  通知了上開胃菜之後,晏航又去後廚,看了看土鬥麵包,今天這個麵包他第一次做,分段烤的時間他沒數,得盯著點兒。

 

  看著烤箱裡變成了土狗色的麵包,他感覺還不錯,麵包笑起來還挺像初一的。

 

  不過不太像今天的初一。

 

  今天的初一笑起來沒有麵包好看。

 

  他把麵包拿出來,往背上的開花里加上了奶汁之後重新放回烤箱,然後又回到了餐廳裡。

 

  後廚這會兒挺忙的,他基本上不能讓出位置來就讓出來。

 

  而且他想看看初一。

 

  初一今天笑起來跟平時不太一樣,有些牽強,扯著嘴角。

 

  初一沒有跟他說自己爸爸被抓的事,但晏航感覺他並不是不知道。

 

  晏航不在場的時候,初一對著宿舍的幾個同學,連強扯的笑容都沒有了,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晏航輕輕歎了口氣。

 

  初一家裡應該是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初一媽媽“離家出走”聯繫不上,那麼就是姥姥吧。

 

  晏航皺了皺眉,那個完全不會考慮任何人哪怕是親外孫感受的人,估計都不記得今天是初一的生日,也許記得也會無所謂,只要能讓身邊的人不舒服,她就舒服了。

 

  土鬥麵包烤好了,晏航聞了聞,非常香,根據他豐富的經驗,這個麵包挺好吃,而且賣相很好。

 

  他端著麵包走到初一身邊時,初一的眼睛一下睜大了,臉上的笑容頓時沒有了之前的勉強,笑得很開心。

 

  “這個是,我嗎?”初一問。

 

  “嗯,”晏航把麵包放到桌上,“這個麵包叫土鬥。”

 

  “土豆兒?”胡彪愣了愣,“好香啊我靠。”

 

  “裡面是奶油芝士焗土豆泥,”晏航說,“嘗嘗吧。”

 

  “你做的嗎?”周春陽問。

 

  “嗯。”晏航笑笑。

 

  “這心意。”周春陽感歎了一句。

 

  “你一塊兒嗎?”初一小聲問。

 

  “我上班呢,”晏航彎下腰在他耳邊小聲說,“一會兒你們吃完下班了就去唱歌。”

 

  “嗯,”初一回頭看了看,“那你偷偷吃一,一小塊兒,狗子麵包,會被發,現嗎?”

 

  “應該不會,”晏航低聲說,“你掰一口給我。”

 

  “好。”初一點點頭。

 

  他伸手在麵包背上開花那兒掰了一小塊帶著餡兒的,桌上幾個人就等著他先動手,他這一掰,大家立馬都上手了。

 

  初一笑了笑,把麵包往晏航嘴邊遞了過去。

 

  晏航張嘴正要咬的時候,後面有服務員叫了一聲:“航哥,那邊有客人要簽單。”

 

  初一嚇了一跳,手裡的麵包已經遞到了晏航嘴邊,頓時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收回來了。

 

  “好。”晏航應了一聲,迅速湊了過來。

 

  初一趕緊把手裡的麵包往他嘴裡一塞,還用手指往裡推了推。

 

  “你……”晏航咬著麵包,“怎麼沒給我直接塞胃裡去呢。”

 

  “手短,了點兒。”初一有些不好意思。

 

  “我給你煮面去。”晏航咽下了麵包,轉身走開了。

 

  這個喂麵包的動作,桌上幾個人都沒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對於這些腦子裡只有姑娘的男生來說,也不會有什麼想法。

 

  只有周春陽……他看了一眼,果然周春陽正邊吃邊沖他樂。

 

  他笑了笑,趕緊也塞了一口麵包到自己嘴裡。

 

  很好吃。

 

  跟之前晏航在家裡做的小號土狗麵包味道不一樣,這個大號土狗麵包帶著焦糖的甜香味兒。

 

  看到這個麵包的時候,初一感覺自己這一下午的心情才算是有了一點上揚。

 

  接著就是牛排和湯,幾個人吃得非常愉快,要不是考慮到這是個高級西餐廳而且周圍還有老外,感覺他們聊著聊著能喊起來。

 

  過了一會兒,晏航又端過來一小碗牛肉麵。

 

  非常小,初一目測自己大概兩口就能吃完。

 

  “做多了怕你沒肚子吃蛋糕了。”晏航說。

 

  “嗯。”初一低頭挑了一筷子面放進嘴裡。

 

  “生日快樂啊,小狗,”晏航小聲說,“長大一歲了,要每天開心。”

 

  “嗯。”初一喝了一口湯。

 

  “無論發生什麼事,”晏航說,“都有我呢。”

 

  初一側過臉看了他一眼又轉回頭把碗裡的面吃光了,再一頭仰光喝光了湯。

 

  晏航給他準備的這個生日晚餐非常豐富,一看就是精心設計過,除了一開始帶著小狗貼紙的巧克力,沙拉端上來的時候上面還放著幾顆白巧克力小狗腦袋。

 

  服務員說是航哥雕的。

 

  比起知道航哥還有這樣的雕功,初一吃驚的是航哥還能想到這樣的細節。

 

  生日蛋糕被張晨小姐姐唱著生日歌推過來的時候,初一聽著宿舍幾個人一起小聲唱出的生日快樂,還有旁邊不知道哪桌傳來的happy birthday,突然就覺得眼眶發熱,趕緊閉上了眼睛,對著蠟燭許願。

 

  不知道該許什麼樣的願,腦子裡轉著的都是晏航的臉。

 

  那就祝他和晏航以後都能順順利利的,所有的事情都能平安過去。

 

  還……希望所有的人都健康平安。

 

  嗯。

 

  土狗的願望很靈的,都會實現。

 

  蛋糕沒有吃完,周春陽說會買個大蛋糕,還真就買了個巨大的雙層蛋糕,一人吃了一塊兒應景還剩了一半有多。

 

  “帶著唱歌的時候吃吧,”張強說,“唱歌挺費體力的,唱著唱著就餓了。”

 

  “你還擔心吃不完嗎,”高曉洋說,“我最多半小時,都不用唱歌就又能吃下兩塊了。”

 

  “說真的我就在想,你這一天天的也沒少吃,”胡彪看著他,“肉都長哪兒去了啊?”

 

  “你身上啊。”初一說。

 

  幾個人都樂了,胡彪歎了口氣:“感覺我們宿舍吃下去的肉都長我身上了。”

 

  蛋糕重新裝好系好之後,晏航走了過來,給了周春陽一張名片:“我還有二十分鐘,你們打個車先過去,坐不下的等我。”

 

  “你開,車了嗎?”初一問。

 

  “開了老崔的車。”晏航點點頭。

 

  周春陽帶著胡彪幾個先過去了,大小強留下來坐晏航的車。

 

  初一跟到吧台,小聲問晏航:“為什麼不,不讓我拿名,片過去。”

 

  “嗯?”晏航愣了愣看著他。

 

  “要讓春,周春陽拿。”初一說。

 

  晏航看了他兩秒之後笑了起來:“居然不叫春陽了啊?”

 

  “問你呢。”初一說。

 

  “你是不願意跟我坐一個車嗎?”晏航說。

 

  “啊,”初一頓了頓,“我沒想到這,這個。”

 

  “那你想到什麼了?”晏航笑著問。

 

  “洋氣的事就,就讓洋,氣的人去,做唄,”初一說,“我去了不,不知道怎,麼說呢。”

 

  “想得真遠。”晏航看著他樂。

 

  “我也挺,洋氣的,”初一嘖了一聲,“飛機我都會,坐呢。”

 

  “那是,越來越洋氣了。”晏航點點頭。

 

  “我們去樓,樓下等你,”初一說,“停車場?”

 

  “嗯,”晏航把車鑰匙給了他,“你們先上車呆著吧。”

 

  大小強大概是過年還沒玩夠,這會兒要去唱歌,有點兒興奮,倆人在車後座上就已經激動地提前唱上了。

 

  初一坐在副駕,看著車窗外面的路燈出神。

 

  跟晏航說著話的時候還好,這會兒一個人呆著,腦子裡一不留神就又開始想著老爸的事兒了。

 

  老爸現在是在拘留所裡嗎?

 

  吃飯了嗎?

 

  員警開始審問他了嗎?

 

  爺爺奶奶還不知道呢,要怎麼跟他們說呢?

 

  家屬什麼時候能去看望呢?

 

  能探望的話,老媽會去嗎?

 

  見到老爸,自己要說什麼呢……

 

  晏航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室,初一才嚇了一跳地轉過頭:“你來了。”

 

  “嗯,”晏航看了他一眼,“現在過去吧。”

 

  晏航訂的這家KTV跟他們餐廳一樣,很高級。

 

  領著他們去包廂的小姐姐又高又漂亮,大小強一直緊跟著她,沒話找話地問著。

 

  初一眼睛老往地上看,大理石的地面光亮得讓他老覺得會一腳踩空。

 

  快走到包廂的時候,初一的手機響了。

 

  晏航轉過頭問了一句:“誰啊?”

 

  初一拿出手機,看到是一個陌生號碼,他皺了皺眉,接起了電話:“喂?”

 

  老媽非常熟悉現在聽著卻又很陌生的聲音傳了出來:“你爸被抓到了你知道了嗎?”

 

  初一猛地停下了腳步。

 

  “你們先過去唱著,要點什麼直接點不用管別的,”晏航說,“我跟初一一會兒到。”

 

  “好的,”李子強點點頭,“快點兒啊,等著聽壽星唱歌呢。”

 

  “嗯。”晏航笑笑。

 

  “我知道。”初一看了看四周,旁邊都是包廂的門,時不時能聽到裡面的歌聲,偶爾還有人經過,讓他有些緊張。

 

  晏航在旁邊拉了拉他,摟著他的肩帶他往回走了一段,進了洗手間。

 

  耳邊頓時安靜了下來。

 

  “你爺爺那邊你去說吧,我不想說。”老媽說。

 

  “嗯。”初一應著。

 

  “能打聽到他現在什麼情況嗎?”老媽問。

 

  “我怎,怎麼打聽。”初一歎了口氣,走到窗邊,他不想讓晏航聽出來他和老媽說的是什麼。

 

  “你有什麼用?”老媽說。

 

  “你都沒,什麼用,”初一皺著眉,“我能多有用?”

 

  “行了!”老媽提高了聲音,“我就是想說這事兒我不管,誰願意管誰管!”

 

  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初一歎了口氣,把手機放回了兜裡,轉過身看著晏航。

 

  他努力地想讓自己看也來沒事兒,卻怎麼也做不到,連扯個笑容說句“去唱歌”都做不到。

 

  晏航也沒說話,只是張開了胳膊。

 

  初一頓了頓,過去用力地摟住了他。

 

  “沒事兒。”晏航抱著他輕聲說。

 

  “你是,不是知道了。”初一把下巴擱在他肩上。

 

  “不知道也猜到了,”晏航說,“就你,隔十裡地放個屁我都能感覺到震動。”

 

  “那我屁,屁股得是,個活火山吧。”初一說。

 

  “啊。”晏航笑了笑。

 

  初一跟著也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他轉過頭看著晏航:“為什麼不,不說?”

 

  “我們土狗開心過生日最重要啊。”晏航說。

 

  初一沒說話,盯著晏航看了一會兒之後,他猛地一下勾住了晏航的脖子,狠狠地親在了晏航嘴唇上。

 

  好像又磕著牙了。

 

  但是兩個人似乎都沒太在意,晏航頓了頓之後就迅速地迎了上來,舌尖在他唇間滑過。

 

  初一在一片興奮裡及時地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巴掌。

 

  他張了張嘴。

 

  晏航的舌尖探進來的瞬間,像是在他小腹裡放了一把火。

 

74

 

  初一對“吻”這個字沒有什麼概念, 唯一的記憶就是貼緊晏航的嘴唇, 柔軟的觸感,甚至在想像時, 都沒有超出過這個範圍。

 

  就這樣的接觸對於他來說, 已經足夠挑動神經。

 

  而眼下這樣, 晏航濕潤的舌尖在他的地盤上探索的動作,對他來說大概能直接把神經炸斷了。

 

  神經一旦被炸斷了, 那基本就神經了。

 

  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神經病一旦神經起來, 就是很奔張的。

 

  初一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 他只憑著本能。

 

  晏航的舌尖掠過時, 柔軟的觸感讓他呼吸急促, 他想也沒想就追了過去,擋住去路,不給錢不讓過。

 

  晏航不甘示弱,跟他打了起來。

 

  唇槍舌戰。

 

  唇槍舌戰的副作用就是煽風點火。

 

  初一覺得自己的膽子都被火給燒大了不止兩倍, 他抓著晏航腰上的衣服一扯, 把手伸了進去。

 

  晏航的腰窩很好看, 他一直都想摸一摸,但一直也沒找到機會。

 

  這會兒他想也沒想就直接把手繞到晏航腰後,在腰窩那兒狠狠搓了兩把,又在已經斷了的神經指揮下,把手摸進了晏航褲腰裡。

 

  這個事就比較嚴重了。

 

  晏航回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唇槍舌戰也暫時休戰, 喘息就在他耳邊,像是想說句什麼,比如“這裡是他媽洗手間”之類的,但最後晏航什麼也沒說。

 

  一腳踢開了旁邊隔間的門,把他推了進去。

 

  高級KTV的洗手間初一是第一次進,高級KTV的洗手間的隔間,初一更是第一次進。

 

  他只覺得這個隔間比他家乾淨整齊多了,還有香水味兒……然後就再也沒對隔間有過什麼別的觀察。

 

  他所有的視覺嗅覺聽覺味覺X覺和感知,全都集中在了晏航身上。

 

  手在晏航皮膚上滑過時他能感覺到緊實和溫度,能聽到皮膚蹭在一起時的聲音,還能聽到耳邊的喘息,和唇間的濕潤。

 

  自從上回在沙發上耍自己流氓被晏航當場撞見之後,他就沒好意思找機會再試,這會兒他才發現,只要情緒夠了,經驗根本不是問題。

 

  基因裡耍流氓的那一部分會指引你前進。

 

  初一扳著晏航的肩,把他狠狠轉了半圈,面對著牆,再從晏航身後緊緊摟住了他。

 

  晏航的手撐了一下牆。

 

  沒錯就是這個姿勢。

 

  初一很喜歡但就看過一次還沒敢多看的姿勢。

 

  他在晏航脖子上啃了一口,手往下伸了進去。

 

  晏航很低地哼了一聲,不知道是咬疼了還是因為他的手。

 

  高級洗手間挺好的,還有音樂。

 

  音樂聲還能勉強蓋住兩個躲在隔間裡幹著苟且之事的人發出的聲音。

 

  晏航把紙巾扔進馬桶裡的時候,初一還沒把自己斷了的神經完全接上,老覺得有些恍惚。

 

  “過來。”晏航靠在牆上低聲說,抓著他褲腰拉了拉。

 

  “NO。”初一也低聲說。

 

  “NO你個土狗毛啊。”晏航使了點兒勁。

 

  初一沒吭聲,抓住了自己的褲腰,堅強地看著他。

 

  “不是,”晏航笑了,“你這是抗議呢還是……”

 

  初一聽到有人推開了洗手間的門,頓時整個人就從恍惚裡跳了出來,驚出了一聲冷汗,僵立在了原地。

 

  晏航把手指豎到唇邊。

 

  初一完全不需要他的提醒,這會兒別說出聲,連喘氣兒都不敢了。

 

  好在進來的這個人呆的時間不長,哼著歌尿了個尿就出去了。

 

  初一覺得自己還是很鎮定的,居然還注意到了這人沒有洗手……

 

  “出來。”晏航小聲說著,拉開隔間的門閃了出去。

 

  初一提了提褲子,聽到晏航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手的聲音了,他才跟著走了出去。

 

  雖然他並沒打算讓晏航動手,但直接被這麼嚇軟了也還是有些鬱悶,他站到晏航身邊,一塊兒洗著手。

 

  “嚇軟了吧?”晏航問。

 

  初一沒說話。

 

  “怎麼了?”晏航偏過頭,往他臉上彈了點兒水,“是等我表揚你嗎?”

 

  “表揚什麼?”初一愣了愣。

 

  “擼得挺好啊。”晏航說。

 

  這句話是正常聲音說的,初一嚇得趕緊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所有隔間的門都是開著之後才松了口氣:“不客氣。”

 

  晏航笑了半天,把手擦乾之後拍了拍他的腦袋:“傻狗。”

 

  “我看著,”初一關了水龍頭,“正,正常嗎?”

 

  晏航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很正常,一點兒也看不出剛才……”

 

  “行!”初一打斷他,“正常就,行。”

 

  “我呢?”晏航問。

 

  “你那,麼會裝,”初一歎了口氣,“當然正,常啊。”

 

  “走,壽星,”晏航摟過他的肩,“唱歌去。”

 

  走出洗手間,回到走廊上,又聽到了各個包廂裡傳出來的或殺豬或動聽的歌聲,初一才慢慢平靜下來,感覺回到了現實裡。

 

  剛才老媽電話之後的畫面,就像是狗血電視劇裡突然插播的香豔廣告。

 

  讓他有些不願意再回到狗血的電視劇裡。

 

  “今天你生日,”晏航在他耳邊說,“什麼也不用想。”

 

  “嗯。”初一點點頭。

 

  “你爸的事,”晏航說,“崔逸會去打聽的,如果有什麼要處理的,他也會處理,你不用擔心。”

 

  “嗯。”初一點頭。

 

  “生日快樂小寶貝兒。”晏航說。

 

  “不小。”初一說。

 

  “生日快樂寶貝兒。”晏航邊笑邊又說了一遍。

 

  包廂裡的人幾個人正沉醉在自己的歌聲裡,對於他們比正常接個電話要長得多的遲到並沒有在意。

 

  “來來來,”李子強一看他倆進來,立馬一伸手把胡彪正在唱的歌給掐了,“先來個生日快樂歌。”

 

  “好。”吳旭過去把生日快樂歌點上了。

 

  然後一幫人扯著嗓子吼叫著把生日快樂又唱了一遍,感覺是之前在餐廳裡不能放聲大吼沒唱爽似的。

 

  初一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在洗手間的事兒,還是晏航的安慰起了作用,這會兒看著一幫人一塊兒對著他吼出生日快樂的時候,心裡的那些不愉快慢慢地被壓了下去。

 

  他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這樣過生日,跟同學一塊兒,吃飯唱歌宵夜,像個普通的高中生一樣。

 

  生日歌唱完,之前的排隊獨唱繼續。

 

  晏航又點了些小吃和飲料,茶几上都擺滿了。

 

  初一拿出手機,把包廂裡的人和茶几上的東西都拍了一遍,然後跟之前在餐廳裡拍的那些照片一塊兒放到了一個相冊裡。

 

  相冊叫狗生日。

 

  他還想跟晏航一塊兒拍一張照片,但是又覺得這會兒舉個手機自拍有點兒傻,如果沒有周春陽在,他就無所謂了。

 

  他跟晏航有點兒什麼小動作,周春陽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會不好意思。

 

  “給你點個歌吧?”晏航湊到他耳邊問,“數鴨子。”

 

  初一轉過頭看著他:“不。”

 

  “為什麼啊?”晏航笑了笑。

 

  “要笑,笑死人啊。”初一說。

 

  “笑死就笑死了唄,”晏航嘖了一聲,“怎麼,你一個狗子還有偶像包袱啊?”

 

  “又不是普,普通狗,”初一說,“好歹是,個土豆兒。”

 

  說完這句,他倆就一塊兒樂了,嘿嘿笑了半天。

 

  手機響了一聲,初一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居然是周春陽發了消息過來,他趕緊先往周春陽那邊看了一眼。

 

  周春陽拿著杯飲料,一邊喝一邊沖他晃了晃手裡的手機。

 

  初一點開了消息。

 

  周春陽發過來的是一張照片,上面他和晏航臉沖著臉笑得一滿眼睛沒別人了的樣子實在沒眼看。

 

  “拍得不錯啊,”晏航看了看照片,沖周春陽那邊豎了豎拇指,“給我發過來。”

 

  初一把照片發給了晏航,又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

 

  真的挺好的,大概是為了不把周圍的人和亂七八糟的東西拍進去,周春陽只拍的差不多是特定了,胸口往上,整個畫面裡只有他倆,臉上都鋪著KTV裡曖昧的暖光。

 

  “誰點的數鴨子啊?”高曉洋喊了一聲。

 

  “……我。”初一歎了口氣。

 

  “給你話筒,”高曉洋把話筒遞給了他,“你這選歌的風格很別致啊?”

 

  “我懷舊。”初一接過話筒看了看。

 

  他摸過的話筒就家裡電視機配的那個,姥姥用那個話筒在家唱過一次卡啦OK,一嗓子出來,聲音炸就跟狼牙棒掄過來了似的,非常嚇人,連姥姥這麼勇敢的人都只唱了那一嗓子。

 

  這個高級話筒就不同了,拿在手裡沉甸甸的,特別有質感,頓時就覺得自己是個歌神了。

 

  螢幕上開始播放數鴨子,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出現了。

 

  初一盯著倒計時的那幾個點兒,壓著點兒開始唱了起來:“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包廂裡除了晏航,所有的人同時轉過了頭,一塊兒瞪著他。

 

  初一都能感受得到他們目光裡的震驚,突然有點兒想笑。

 

  “咕嘎咕嘎真呀真多鴨……”他忍著笑,一本正經地繼續唱著,“數不清到底多少鴨——數不清到底多少鴨——”

 

  “我靠!”周春陽終於沒扛住,爆發出了一陣狂笑。

 

  “我靠!”胡彪一拍大腿。

 

  “我靠!”張強仰頭靠在沙發上邊笑邊喊。

 

  “我……靠!”李子強嗆了一口水。

 

  “狗哥這個調也太完美了。”高曉洋按慣例破壞了隊形。

 

  “這得給封口費了吧。”吳旭說。

 

  初一沒有理會他們,堅持把後面的歌詞都唱完了,以前他只記得前半段,這會兒看著歌詞,非常完美地一整首歌都給唱了下來。

 

  “謝謝。”唱完之後他說了一句。

 

  包廂裡頓時又一通樂。

 

  後面的人開始接著唱歌了,初一才轉過頭看著晏航:“還是念,經嗎?”

 

  “不然呢,”晏航邊看手機邊樂,“下回你也別要伴奏了,我在邊兒上給你敲木魚兒吧。”

 

  初一靠到沙發上笑了半天。

 

  “我剛錄了個視頻,”晏航挨到他旁邊,把手機遞到他面前,“我要發出去給你的粉絲小姐姐們看,行嗎?”

 

  “好。”初一看著視頻裡一本正經念著歌的自己,還有旁邊笑得東倒西歪都看不到臉了的幾個人……狗哥的側臉還挺好看的嘛。

 

  “小……狗……唱……歌……”晏航打好字,把視頻發到了微博上,又小聲笑著說,“要看評論嗎?”

 

  “不看,反正都是誇,誇我。”初一說。

 

  晏航沒說話,看著手機,過了一會兒就開始笑。

 

  初一挺了一會兒,還是湊了過去:“我看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HHHHHHHHH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小狗姐姐還是很愛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哪小狗這歌聲哈哈哈哈哈

 

  -你們能不能有點素質!哈什麼哈,先誇完了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到底是怎麼做到一臉嚴肅唱成這樣的啊哈哈哈

 

  -對不起我笑死了

 

  -哈哈哈哈床板快讓我笑塌了

 

  ……

 

  晏航往下劃拉了幾下,評論非常統一,一眼看過去,初一都快不認識“哈”字了。

 

  每看到一行“哈哈哈”,他就忍不住想跟著笑。

 

  “我的形,形象沒,有了。”他歎了口氣,揉了揉因為一直咧著嘴而有些發酸的臉。

 

  “你的形象本來就是這款,”晏航說,“完全沒崩。”

 

  一晚上大家都唱得很爽,不過初一就唱了一首數鴨子,他倒不是不好意思,關鍵是也沒別的會唱的了,總不能在KTV裡唱國歌,還唱成那樣……

 

  晏航也沒唱,只在最後要走了的時候,他唱了首英文歌。

 

  瞬間秒殺了宿舍這幫人一晚上所有的成果。

 

  “真看不出來,”胡彪說,“每次航哥都讓我覺得他精分。”

 

  “我唱成初一那樣就不精分了嗎?”晏航說。

 

  大家頓時又一通笑。

 

  走出KTV的時候,初一覺得自己的耳朵有點兒發悶。

 

  “我是,不是聾了。”初一看著晏航。

 

  “小狗,”晏航說,“小狗小狗小狗誰看到我家小狗了……聽到了嗎?”

 

  “這兒呢。”初一笑了起來。

 

  “吼了一晚上呢,”晏航扒拉了一下他的頭髮,“一會兒就好了。”

 

  “是去吃燒烤嗎?”胡彪問。

 

  “是,我去把車開過來,”晏航點了點頭,“你們打個車跟著我。”

 

  吃燒烤的地方離KTV不遠,開車也就十分鐘就到了。

 

  一幫人的興奮勁兒還沒過,邊吃邊聊,一個個肚子仿佛無底洞。

 

  最後吃得實在不行了,才終於停了下來。

 

  周春陽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現在初一是十七歲零一小時了。”

 

  “十七歲快樂。”一幫人拿起杯子叮噹碰了一圈。

 

  把人送回宿舍之後,初一跟著晏航一塊兒開車回了家,明天是週六,一周最期待的一天,周日他都不期待,因為要回學校了。

 

  “等老崔下來拿宵夜。”晏航說。

 

  “嗯。”初一點了點頭。

 

  提到崔逸,他就又想起了老爸的事兒,忍不住歎了口氣。

 

  晏航沒說話,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崔逸很快下了樓,穿著身睡衣,連拖鞋都沒換,看到晏航手上的燒烤,就兩眼放過地快步過來一把拿了過去:“再沒吃的就要瘋了。”

 

  “初一他爸的事,”晏航說,“你幫打聽著點兒吧。”

 

  “嗯,那肯定,”崔逸看了初一一眼,“以為你不知道呢?”

 

  “我姥跟我,說了。”初一說。

 

  “你別著急,這段時間吧,只有律師能見著你爸,”崔逸拿了一串烤羊肉出來咬了一口,“我已經聯繫了一個律師,我以前的同學,很牛逼的姐姐,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辦一下委託手續,這個手續……還得冒充一下你媽的簽名,以你媽的名義委託,然後律師姐姐就能過去,具體情況等她見了你爸之後就知道了。”

 

  “啊。”初一愣了愣,“謝謝崔,叔。”

 

  “這樣操作沒問題吧?”晏航問。

 

  “沒事兒,”崔逸說,“見著他爸之讓他自己再補個簽名,算是共同委託。”

 

  “嗯。”晏航點點頭。

 

  初一在旁邊愣著,想了想之後又趕緊問了一句:“那是,不是得有費,費用?”

 

  “費用我找晏航要就行,”崔逸說,“你以後還給他吧。”

 

  “拘留得多長時間?”晏航問。

 

  “正常三天要提請批捕,七天內決定是否批捕,”崔逸說,“如果有特殊情況,最多十四天。”

 

  “他爸這個算特殊情況嗎?”晏航又問。

 

  “這就不好說了,得先見著人。”崔逸說。

 

  回到晏航家,初一去洗了個澡,坐在沙發上發愣。

 

  這鬧哄哄的一晚上……不,應該算是鬧哄哄的一天。

 

  他感覺自己什麼情緒都經歷了,一整天起起落落的,腦子裡填得很滿,一直到現在,洗完了澡,身邊沒有了音樂聲,說笑聲,他感覺整個人才慢慢靜了下來。

 

  “趕緊睡吧,”晏航洗了澡出來,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說,“明天還要去辦手續,得早點起來,弄好了能讓律師姐姐早些過去。”

 

  “律師姐姐是崔,崔叔的同學,”初一說,“人家是姐他是,叔。”

 

  “嗯,”晏航笑著點點頭,“女人嘛,從小妹妹到小姐姐到大姐姐到姐,跟男的不一樣。”

 

  初一笑了笑。

 

  “趕緊的,”晏航說,“去睡覺。”

 

  “睡不著。”初一說。

 

  晏航看著他沒說話。

 

  初一偏了偏頭,看著晏航:“其實我本,本來不想再,再管我家,的事兒。”

 

  “我知道。”晏航說。

 

  “但是還,是擔心。”初一皺了皺眉。

 

  “這也是正常的,”晏航說,“畢竟是親爹啊。”

 

  “我媽我姥就,不管了。”初一說。

 

  “你跟她們不是一種人,”晏航說,“但是……你如果不想管,也可以不管。”

 

  “我也管,不了多少,”初一歎了口氣,“我就,就想知道為,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晏航把毛巾扔到沙發扶手上,坐到他旁邊,“別想那麼多了,明天辦好手續,律師過去談話,然後就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

 

  初一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抬眼看了看扔在扶手上的毛巾:“濕的吧?”

 

  “啊。”晏航摸了摸毛巾,“剛擦了頭髮肯定是濕的啊。”

 

  “皮沙發啊,”初一說,“會發,黴嗎?”

 

  “……你腦子是不是一會兒正著轉一會兒倒著轉,”晏航起身拿了毛巾放回浴室,“有時候還脫軌往旁邊轉啊。”

 

  初一笑了笑:“不知道。”

 

  “睡吧。”晏航歎了口氣。

 

  睡不著。

 

  初一躺在床上,側身沖著晏航,把手放在他肚皮上,能感覺到晏航的呼吸起伏。

 

  晏航也睡不著。

 

  就算心裡沒有別的事兒,這麼鬧騰了一晚上,想要馬上睡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晏航心裡的事兒,比他心裡更多。

 

  老爸被抓了,無論是好是壞,無論結果怎樣,起碼有了一個結果,而晏叔叔卻還什麼線索都沒有。

 

  晏航也許本來是平靜的,只需要耐心地等待,現在平靜卻被打破了。

 

  初一皺了皺眉。

 

  “屁狗子,”晏航輕聲說,“睡不著嗎?”

 

  “嗯,”初一應了一聲,“我明天起,得來,別擔心。”

 

  “沒擔心。”晏航笑了笑。

 

  初一的手指在晏航肚皮上輕輕摳了兩下,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口:“晏航。”

 

  “嗯?”晏航捏住了他一根手指,一下下搓著。

 

  “如果,如果我爸,如果是我爸讓,讓晏叔,叔受傷的,”初一說得很艱難,“你會生我,氣嗎?”

 

  “不會。”晏航偏過了頭,“幹嘛這麼想?”

 

  “隨便想想。”初一說。

 

  “又不是你幹的,”晏航說,“我生你氣幹嘛。”

 

  “父債子,子償啊。”初一說。

 

  晏航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那也行,肉償吧。”

 

  “……喪盡天,良啊,”初一愣了愣,“我還這,這麼小。”

 

  晏航沒說話,一直在樂。

 

  初一歎了口氣,沒忍住也笑了起來。

 

  倆人在黑暗裡嘎嘎地笑了好半天。

 

75

 

  這一夜晏航是徹底失眠的, 平時失眠, 初一在邊兒上的話,他會儘量少動, 不過今天晚上無所謂了, 聽動靜初一也沒太睡著。

 

  半夜的時候他倆還聊了一會兒, 但是聊的什麼,天亮的時候晏航記不清了, 夜裡有時候就是這樣, 明明沒睡,卻也不知道這一夜到底是怎麼過的。

 

  初建新被抓, 對於一直努力保持內心平靜的晏航來說, 不能用“往平靜的湖水裡扔了一顆石頭”這樣的話來形容, 這起碼得是扔了一塊磚。

 

  他知道以初某某的膽子和經驗,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抓到,特別是在……他已經告訴了員警有可能見過初某某的情況下。

 

  但人抓到了之後,很多事就會慢慢被揭開來, 老爸在這件事裡扮演的角色, 也會變得清晰, 他害怕的東西,就在那些真相裡。

 

  他其實跟初一一樣,一邊想要知道,一邊又害怕知道。

 

  早上起來的時候初一眼圈兒都有些發暗,不經常失眠的人失一次眠真是特別明顯,他覺得自己看起來, 就比初一要精神得多。

 

  “我有點兒緊,緊張,”初一洗漱完看著鏡子,“也吃,不下東西。”

 

  “我也吃不下東西,不吃早點了,”晏航把他擠開,捧了水往臉上潑著,“辦完手續再看吧。”

 

  “嗯。”初一應著。

 

  “你不用太緊張,”晏航擦了擦臉,“你爸不會有多大問題的。”

 

  “你怎麼知,知道。”初一歎了口氣。

 

  “你爸有膽兒捅人嗎?”晏航問。

 

  “他哪敢啊。”初一愣了愣。

 

  “他沒捅人,就不會有多大的事兒。”晏航說。

 

  “嗯。”初一應了一聲。

 

  接下去他倆都沒再說話。

 

  初一看著晏航,晏航撐著洗臉池發呆。

 

  初一不知道晏航在想什麼,只知道如果老爸沒有捅人,那人就只能是晏叔叔捅的,而且老丁死了。

 

  想想就不願意再繼續往下想了。

 

  他不懂法,也不敢隨便胡亂琢磨。

 

  更不願意晏航去琢磨。

 

  他過去摟住了晏航的腰,把臉壓在他肩上。

 

  “求順毛嗎?”晏航問。

 

  “給你順。”初一在他身上搓了搓。

 

  “哦,”晏航笑了笑,“再搓兩下該給我順起來了。”

 

  初一愣了兩秒之後才反應過來:“什麼,人啊。”

 

  “你英俊的小天哥哥啊。”晏航說。

 

  初一笑著沒說話,閉上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突然覺得有點兒困,就這麼站著這兒閉著眼睛就不想動了。

 

  一直到崔逸的電話打到了晏航的手機上,他倆才從浴室出來了。

 

  “讓我們直接下去,他把車開到樓下了。”晏航說。

 

  “嗯。”初一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出了門。

 

  今天天氣還不錯,大概是因為一夜沒睡,從樓裡出去的時候,還沒完全舒展開來的陽光讓人眼睛有些發脹。

 

  “初一是不是沒睡好。”崔逸問了一句。

 

  “沒睡。”初一有些不好意思了揉了揉眼睛。

 

  “這事兒你想那麼多也沒什麼用,”崔逸說,“小孩兒。”

 

  初一扯著嘴角笑了笑。

 

  還好爺爺奶奶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要不他更睡不著了,怕兩個老人著急。

 

  想到爺爺奶奶的時候,他又總會突然想到老媽和姥姥姥爺,他們都已經知道老爸被抓的事,現在他們在想什麼,在幹什麼?

 

  會著急會去打聽嗎?

 

  或者真的就像他們說的就什麼也不管了?

 

  “崔叔,”初一看著崔逸的後腦勺,“我爸的事兒是,不是半,個月就能有,有結果了?”

 

  “他要是沒幹什麼,不會太長時間。”崔逸說。

 

  “那他要是幹,了什麼呢?”初一又問。

 

  “那就要看幹的是什麼了,”崔逸說,“他是不是同夥,流竄期間有沒有繼續多次犯案,他的供述是不是會被採納……這個說起來很複雜,你們不用管這麼多,小白一直接刑案,有她在,你們只管放心。”

 

  “本來以為有你在也能放心呢。”晏航笑著說。

 

  “你倆哪天跟人有經濟糾紛了,”崔逸說,“找我就最合適了。”

 

  “我一共就三,三千塊錢,”初一說,“最多拿,二百跟人糾,糾紛,估計糾,不起來。”

 

  崔逸笑了起來:“還能開逗,看來心理素質不錯。”

 

  “他得屬於條件反射的一種。”晏航笑著說。

 

  牛逼律師姐姐姓白,崔逸管她叫小白,晏航和初一都叫她白姐姐。

 

  白姐姐並不像初一想像中很有氣勢的那種女律師,挺溫和的樣子,臉上帶著笑。

 

  初一並不知道這個手續是怎麼回事,只知道他得往上簽老媽的名字。

 

  “這個是我強,強項。”初一說。

 

  小學的時候老師一直要求家長檢查作業,要簽字,家裡無論找誰簽這個字,都會招來一陣心煩,所以初一從來都是自己簽老媽的名字。

 

  簽得比老媽自己寫的都像。

 

  他拿著筆,感覺手有點兒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

 

  不過簽得還是很像的,畢竟練習了很多年。

 

  “我馬上過去,得爭取時間,”白姐姐說,“別著急。”

 

  “辛苦白姐了。”晏航說。

 

  “不辛苦,”白姐姐說,“習慣了。”

 

  初一差不多到中午了,才開始覺得有那麼一點兒食欲,聞到路邊飯店裡飄出來的香味時,他說了一句:“得吃午,飯了吧?”

 

  “嗯,”晏航看了看他,“餓了吧?”

 

  “還好。”他摸摸肚子,“要叫崔叔出,來吃嗎?”

 

  “他去辦公室了,”晏航說,“這事兒完了以後再請他和白姐出來吃飯吧。”

 

  “好。”初一點點頭。

 

  今天去辦完手續之後,初一就一直拉著晏航在街上溜達著,平時他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這會兒卻只有在熱鬧的地方他才感覺踏實些。

 

  也許是注意力會被分散,瞎琢磨的時候思路也容易被打斷。

 

  “這會兒白姐見,見著我爸了吧?”初一看了看手機。

 

  “坐火箭過去的話,這會兒肯定見著了。”晏航說。

 

  初一笑了起來,歎了口氣。

 

  “想吃海鮮自助嗎?”晏航說,“前面有一家不錯的。”

 

  “貴,”初一搖搖頭,“節約點兒,吧。”

 

  “吃個自助能花多少錢。”晏航說。

 

  “律師費,”初一說,“很貴的,我沒那,那麼多錢,得借你的。”

 

  晏航笑著揉了揉他腦袋:“那我的錢肯定夠啊,不夠還可以找老崔拿,不差這一頓自助的,走。”

 

  海鮮還是很有誘惑力的,初一以前吃得少,小姨帶他吃過,那時也沒覺得有多好吃,到了海邊的城市之後,才知道海鮮還是得在當地吃才能吃出最好的味道來。

 

  這是個旋轉自助餐廳,的確挺貴,但是東西也非常好吃,品種還超級多。

 

  “我小,時候,以為旋轉餐,餐廳,”初一邊吃邊說,“是嗖嗖嗖,轉的,裡面的人得捆,捆在椅子上。”

 

  晏航夾著一塊魚笑得都沒機會往嘴裡送。

 

  “要不就飛,出去了。”初一說。

 

  “你小時候還挺能琢磨的嘛。”晏航說。

 

  “閑著就想,想想,”初一說,“有時候跟樹,洞說說。”

 

  “以後有什麼就跟我說吧,”晏航說,“我還能給你個回應。”

 

  “比如?”初一看著他,“笑嗎?”

 

  “是啊。”晏航點點頭。

 

  “笑吧,”初一也笑了笑,“我喜歡看,你笑。”

 

  “肉麻。”晏航嘖了一聲,“這話就不是狗哥的款。”

 

  “精分狗。”初一說。

 

  因為是自助餐,得吃回本,晏航一向吃得不算多,所以初一就得擔起這個任務。

 

  “吃不了就不吃了,”晏航看著他,“這個價你夠嗆能吃回本兒。”

 

  初一喝了一口水:世上無,難事……”

 

  “閉嘴。”晏航說。

 

  “世上本沒,沒有回本兒,”初一換了一句繼續堅持,“吃的人,多了就……”

 

  “閉嘴吃。”晏航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我不踏實。”初一埋頭吃了幾口之後停下歎了口氣。

 

  “我也不踏實,”晏航說,“不踏實的時候我就看你幾眼,你最好踏實一點兒以便讓我踏實。”

 

  初一看著他,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好。”

 

  下午他倆再不踏實,也實在在街上逛不下去了,於是一路溜達著往回走。

 

  本來可以打車或者坐公交,晏航卻選擇了走路回去。

 

  “為什麼?”初一問。

 

  “舒服,”晏航說,“好久沒跟你一塊兒走這麼長時間了,以前還天天跑步呢。”

 

  “我在學,學校跑。”初一說。

 

  “我還圍著社區跑呢,”晏航說,“那能一樣嗎?”

 

  “不一樣。”初一笑了笑,往他身邊挨著。

 

  “一會兒回去你睡一覺,”晏航說,“晚上我弄點兒吃的,你是不是還要去咖啡廳?”

 

  “嗯。”初一點頭。

 

  “我陪你去,”晏航說,“我估計白姐晚上能有消息了。”

 

  “好。”初一又有些緊張,一緊張就覺得發冷,於是往晏航身邊又擠了擠。

 

  最後乾脆也不管旁邊還有路人了,他把手塞到了晏航外套口袋裡。

 

  晏航沒說話,握住了他的手。

 

  回到家之後,晏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玩手機,初一也不願意進屋睡,就在沙發上躺下了。

 

  估計是一夜沒睡又溜達了那麼長時間,晏航很快就聽到了他輕輕的小呼嚕。

 

  晏航把旁邊的小毛毯堆到了他身上,低頭繼續看手機。

 

  手機上有崔逸剛發過來的消息。

 

  -你這兩天要是情緒不對,還是要找羅醫生聊聊

 

  -我情緒還行

 

  晏航回了一條。

 

  -初的口供有可能對你爸不利,你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我知道

 

  -你自己調整不過來就找羅醫生,你要是出點什麼問題,你爸能馬上現身把我劈了

 

  晏航笑了笑,仰頭枕著沙發靠背閉上了眼睛。

 

  晚飯晏航還是做的焗飯,初一愛吃,做起來也簡單,適合心不在焉情緒不佳的人操作。

 

  崔逸擔心他的心理狀態,他自己也擔心。

 

  但是這一年多,他能感覺自己慢慢地一點點地在情緒調節上比以前好了不少,老爸突然離開,他猛地失去了依靠和重心的痛苦感覺,現在想起來的時候,會覺得有些遙遠和模糊了。

 

  只是要真的完全不被影響,也不可能。

 

  比如他依舊會因為這件事失眠,而且可能會連續好幾天或者更長。

 

  烤箱裡飄出香味的時候,初一進了廚房:“餓啊。”

 

  “中午吃那麼多呢,”晏航說,“睡了一覺又餓了?”

 

  “嗯。”初一歎氣,“好香啊。”

 

  “馬上就能吃了,”晏航看了一眼烤箱,“冰箱裡還有優酪乳。”

 

  “白姐還沒聯,聯繫我們。”初一說。

 

  “見了面要先談,然後聊聊聊,”晏航說,“聊完還得吃個飯休息一下,再整理一下,然後才聯繫吧。”

 

  “哦。”初一蹦了蹦,又過去摟住晏航,用臉在他肩膀用力蹭了好幾下,才轉身回了客廳。

 

  晚上晏航陪著他在咖啡廳,店裡還是老樣子,客人不多。

 

  初一正看著晏航做咖啡的時候,手機響了。

 

  他頓時猛地挺直了腰,愣了有兩秒才有些慌亂地從兜裡往外掏手機,但半天也沒掏出來。

 

  “我來,”晏航抓住了他的手,從他兜裡把手機拿了出來,又捏了捏他手腕,然後接起電話,按下了免提,“白姐你好,我是晏航,初一在我旁邊。”

 

  “好的,我剛跟老崔通了電話,”白姐姐的聲音傳了出來,聽著還是很溫和,不急不慢,從語調上聽不出今天談話的好壞來,“手續已經補好了,我也跟初一爸爸詳細聊過了。”

 

  初一感覺自己手都是冰的,僵立在吧台旁邊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情況怎麼樣?”晏航問。

 

  “讓告訴初一不要擔心他,”白姐姐說,“他現在身體也沒什麼問題,情況還可以的。”

 

  晏航看了初一一眼。

 

  “嗯。”初一應了一聲,鼻子猛地有點兒酸。

 

  老爸說的是告訴初一,並沒有說告訴家裡人,讓初一有些不好受,就好像這個家裡的人,早就已經沒有了關係。

 

  “現在呢,關於案子的情況,因為要保密,我不能給你們透露什麼具體的內容,但是可以告訴你們,初建新的情況,問題不是太嚴重,還是有很大機會的,”白姐姐繼續說著,“前提是如果他跟我說的情況屬實。”

 

  “嗯。”晏航應了一聲,“明白。”

 

  初一的呼吸猛地頓了一下,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他死死地盯著晏航手裡的手機。

 

  聽到老爸的名字時,他還算是能保持冷靜,但想到這裡面還牽扯到晏叔叔,卻什麼也不能說的時候,他卻猛地一陣慌亂,揣在兜裡的手都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們現在的心情,但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有耐心,”白姐姐的聲音還是很溫和,“根據初建新的說法,在我看來,這個案子的基本事實以及晏致遠和被害人的關係還是比較清楚的。”

 

  初一感覺自己能聽清白姐姐說的每一個字,但腦子卻像是被卡死了的齒輪,在“晏致遠”三個字上一直卡著過不去了。

 

  這是事情發生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真正感覺到,老爸和這件事的關係,老爸和晏叔叔的名字同時真切地以這樣的形式並列著出現,讓他非常慌亂。

 

  “所以初建新在這裡面,並沒有什麼主要的責任,”晏航說,“是這樣的情況嗎?能不能這樣理解?”

 

  “如果他說的這些情況都屬實,”白姐姐說,“他事先甚至完全不知情。”

 

  “那如果就是他說的那樣,”晏航繼續問,“他的情況……”

 

  “我可以試一下無罪辯護。”白姐姐說。

 

  初一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認真地聽著晏航和白姐姐的對話。

 

  他大概是個不孝子,這時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晏航身上,在聽著白姐姐雖然並不明確,但還是能聽出一些內容的話時,晏航竟然能冷靜地繞過晏叔叔,而把重點放在了初建新身上。

 

  聽著晏航為老爸的情況小心地追問時,初一覺得心裡跟刀戳著似的發痛,非常難受。

 

  “好的,辛苦白姐了。”晏航的嗓子有些啞。

 

  “你們放心,這案子我會盡全力的,”白姐姐說,“你們有什麼想法,也可以跟我說。”

 

  “嗯,”晏航頓了頓,“謝謝。”

 

  掛了電話之後,初一盯著晏航,卻怎麼也張不開嘴說話。

 

  晏航也沒有出聲,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撐著膝蓋,一直看著吧台下面的一箱牛奶出神。

 

  過了很長時間,晏航才抬起頭:“聽這個意思,你爸的問題不大,如果能無罪,那過不了多久就能出來了,老崔說了,白姐挺厲害的,你不用擔心了。”

 

  初一沒有說話。

 

  聽到白姐姐說老爸的情況時,他只是覺得鼻子發酸,卻並沒有像現在這樣,身體裡仿佛翻著十級海嘯,浪頭一下下地拍在他心口上。

 

  拍得他連哭都哭不出來。

 

  晏航把手機放回他兜裡,順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我……”

 

  初一抱住了他的腦袋,把他的臉按在了自己肚子上。

 

  晏航頓了頓,過了幾秒,輕輕靠在了他身上沒有再動。

 

  初一不知道該說什麼,腦子裡也轉不出什麼內容來,他只想安慰晏航,現在的晏航,比他要脆弱得多。

 

  哪怕是什麼事都經歷過,什麼事都能處理的晏航,在面對別人說起跟自己爸爸受傷有關的內容時,也不見得就能扛得住。

 

  腦子裡想的事,哪怕是千遍萬遍,也永遠都是模糊的,有些不願意想的細節會被聰明地跳過,漏掉,出現了也會“轉瞬即逝”。

 

  而聽到別人的話時,哪怕是白姐姐這樣沒有任何實質性內容的幾句輕點,那些細節也會因為無法回避,無法快進,無法漏幀而變得無比清晰。

 

  “晏航。”初一低下頭,在晏航頭頂上輕輕抓了一下。

 

  “嗯。”晏航埋在他肚子上應了一聲。

 

  “你喝熱,牛奶嗎?”初一輕聲問。

 

  “不是我說,狗哥,你在這兒幹了小半年了,”晏航悶著聲音說,“就會做個熱牛奶嗎?”

 

  “不是,”初一說,“熱牛,牛奶我一,只手就能做,別的要兩,兩隻手。”

 

  晏航輕輕笑了笑:“行吧熱牛奶。”

 

  “嗯。”初一把右手放在晏航肩上,左手從吧臺上拿了牛奶,倒進了奶鍋裡,放到旁邊的電陶爐上開始加熱,“我喜歡煮,煮開的牛奶,特別香。”

 

  “嗯。”晏航應著。

 

  “要加糖嗎?”初一問。

 

  “多加點兒。”晏航說。

 

  “好。”初一點點頭。

 

  正在往牛奶里加糖的時候,店門被推開了,進來了兩個女孩兒。

 

  “打烊了。”初一看著她倆。

 

  “啊?”兩個女孩兒愣了愣,接著就轉過頭,看到了吧台裡一站一坐還摟在一塊兒的他倆,頓時眼神和表情同時變化了能有七八種款式。

 

  “不好意思,”初一把煮開了的牛奶拿下來,慢慢倒進杯子裡,又重複了一次,“打烊了。”

 

  “……哦。”兩個女孩子又愣了好幾秒之後,才轉身一邊回頭一邊小聲說著什麼走了出去。

 

  “你們老闆明天一看監控,”晏航說,“你就失業了。”

 

  “不會,”初一說,“小香姐人挺,好的,她要是問,我就說我朋,朋友……”

 

  “男朋友。”晏航說。

 

  “嗯?”初一沒聽明白。

 

  “她要是問,你就說你男朋友心情不好,你安慰一下。”晏航說。

 

  初一舉著還有半鍋奶的的奶鍋,整個人都動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實在外行,在請朋友幫問完了專業刑辯律師這個案子具體的一些問題之後,我居然犯了一個超級嚴重的錯誤,我讓白姐姐把案情都說出來了……簡直要瘋,還好朋友及時發現,但是當時已經發出來了,只好先刪了馬上重新改TT_TT,太要命了……所以你們還是把注意力放在後面的彩蛋上吧o(≧口≦)o

 

76

 

  初一沒怎麼想過關係的問題, 也沒敢問, 更沒想過稱呼這類基於實質的問題,一直都挺安於現狀的, 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以他從到在的經驗, 很多東西也必要全都弄得清清楚楚。

 

  但要說一點兒期待都沒有,似乎也不準確, 在他從來不會去想的某個角落裡, 一定是有過期待的,要不現在他也不會因為晏航簡單的這三個字就瞬間丟了魂兒, 只剩了一個殼兒, 成為了一個完美的牛奶鍋支架。

 

  牛奶還沒倒完, 因為支架不會動了,所以鍋的傾斜角度不夠。

 

  晏航等了一會兒,看他一直沒再倒,於是伸手過去把那半杯牛奶拿了, 喝了一口。

 

  而初一這會兒才猛地回過神, 想著牛奶還沒有倒完, 於是鍋一傾,把剩下的牛奶倒在了吧臺上。

 

  在他手忙腳亂地擦掉吧臺上的牛奶時,晏航在他身後輕輕歎了口氣:“你確你們小香姐能忍得了你這樣?”

 

  “其實她不怎,怎麼看監控,”初一說,“心特別大, 好多食,材她都沒,沒數。”

 

  晏航笑了笑。

 

  “再幫你煮,煮兒牛奶?”初一回頭看了看他手裡的杯子,半杯牛奶已經喝光了。

 

  “不用了,”晏航說,“半杯其實就可以了。”

 

  “嗯。”初一走到一邊去洗著抹布。

 

  洗了挺長時間的,翻過來倒過去地來回搓著,不知道的估計得以為他潔癖晚期了。

 

  但是畢竟只是一塊抹布,而且還是新換的,統共就擦了兩回桌子,搓了一會兒他就實在搓不下去了,把抹布掛好,走回了晏航身邊。

 

  站了一會兒之後,他坐了下去,跟晏航挨著,一塊兒沖著吧台發愣。

 

  腦子裡的事兒很多。

 

  腦子裡的事兒總是很多。

 

  自從找到晏航之後,他就感覺腦子裡都是事兒。

 

  以前什麼也不想,縮著就可以,哪怕是老爸出事兒晏航失蹤之後,他腦子裡想得也並沒有多少,無非就是老爸為什麼,以及小李燒烤。

 

  現在就不同了。

 

  也許是因為長大了吧。

 

  17了呢,虛歲18了呢,虛兩歲都趕上晏航了呢。

 

  是個大狗了,事就多了。

 

  晏航呢?

 

  初一用眼角掃了掃晏航,晏航還是那麼坐著,看不出來情緒,不知道在想什麼。

 

  想晏叔叔的事情吧。

 

  白姐姐說了,根據老爸的說法,這件事裡的幾個人,關係還是比較清楚的,那是不是案子也不是很複雜……

 

  但是如果像白姐姐說的,能給老爸做無罪辯護,那是不是說明,至少人不是老爸捅的?這麼一來,捅了老丁的,就必然是晏叔叔。

 

  而老丁死了。

 

  那晏叔叔會怎麼樣?

 

  初一想不下去了。

 

  又偷偷看了晏航一眼。

 

  “我沒事兒。”晏航說了一句。

 

  “啊。”初一有些不好意思。

 

  “老偷看我。”晏航說。

 

  “沒有。”初一說。

 

  “沒有個屁,沒有臉是真的。”晏航轉臉看了看他。

 

  初一笑了笑:“這麼英,俊的臉怎,怎麼能視,若無睹。”

 

  晏航在他臉上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兒,嘖了一聲:“幅員遼闊。”

 

  又發了一會兒愣,晏航的手機響了,是崔逸打過來的電話。

 

  晏航站了起來,接起電話,在初一肩上拍了拍,走出了咖啡廳,在門口跟崔逸說著話。

 

  初一繼續對著吧台發愣。

 

  這兩天心情起起落落的,這會兒這麼愣著,他居然覺得有點兒困了。

 

  明天又該回學校了,按理說他今天晚上下了班,就應該回學校,但他決定還是去晏航家待著,大不了明天早點兒起來。

 

  他已經習慣了每個週末見見晏航,然後周日晚上回學校,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一秒鐘都不想離開晏航。

 

  也許是因為老爸被抓到,兩個人像是猛地一下被緊緊地捆在了一起,也許……是因為晏航剛才的那句話。

 

  他看了一眼門口站著的晏航,只能看到晏航正從兜裡拿煙出來的背影。

 

  不過能想像得出來他拿著火機點煙的樣子。

 

  晏航的很多樣子,他閉著眼用鼻孔都能看到。

 

  “如果能做無罪辯護,”崔逸說,“那初建新就應該跟老丁還有你爸沒有直接接觸。”

 

  “白姐說他甚至可能完全不知情。”晏航說。

 

  “嗯,那他關不了多長時間應該就能出來,”崔逸說,“小白以前接過類似的案子,她說無罪,基本問題不大。”

 

  “那他也就是個被迫吃瓜的群眾,”晏航說,“他跑什麼呢。”

 

  “害怕了唄,”崔逸說,“現場什麼樣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麼多血,老丁還是他開車拉過去的,肯定得跑,沒準兒跑完了想回家,結果老丁死了。”

 

  “跟我想的差不多,”晏航抽了口煙,“一看就是怕事兒的人。”

 

  “初一沒隨他,還不錯,”崔逸說,“你那個煙,少抽兩口吧,跟你爸沒學一點兒好。”

 

  “我現在抽得少了,”晏航說,“今天一整天我就抽了這一根。”

 

  “還是注意調整情緒,不行就找羅醫生,”崔逸說,“別嫌我囉嗦。”

 

  “嗯,”晏航應了一聲,想想又問了一句,“初一他爸要是放出來了,是不是能找他問問是怎麼回事兒?”

 

  “這案子還沒破,畢竟同案還在逃,”崔逸說,“員警應該會讓他不要隨便跟人說案情。”

 

  “他兒子應該不算別人吧,”晏航擰著眉,“也不能說嗎?”

 

  “這個靠覺悟,”崔逸說,“員警也攔不住他喝多了啊。”

 

  “嗯。”晏航笑了笑。

 

  “沒事兒就早點兒休息,睡不著好歹也躺床上攤著,休息一下內臟。”崔逸說。

 

  “……聽著怎麼那麼嚇人,”晏航笑著說,“知道了。”

 

  掛了電話之後,晏航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幾個臉上帶著笑的路人從風裡走過。

 

  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冷了,但風裡還是帶著寒意。

 

  晏航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除了跟初一待在一塊兒的時候他能發自內心地笑出來之外,很多時候,特別是老爸跑了之後,他感覺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笑點這個東西,更無所謂高低。

 

  現在所有的事都呼之欲出了,只需要時間。

 

  無論老晏在哪裡,他都希望自己能在知道了事情全貌之後,能夠真正把這件事放到一邊。

 

  “不冷嗎?”初一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身後問了一句。

 

  “還行,”晏航回頭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差不多下班了?”

 

  “嗯,”初一點頭,“我收,收拾完就,可以走了。”

 

  “我在這兒等你吧,”晏航說,“透透氣。”

 

  “好,”初一往他手裡放了個東西,“給你吃。”

 

  晏航看了看,是一小塊巧克力,還是粘了小狗貼紙的,他笑了起來:“昨天拿的嗎?”

 

  “啊,”初一也笑了,“他們沒,沒吃的我都,拿了。”

 

  “摳門兒精。”晏航把巧克力剝開,放進了嘴裡。

 

  收拾完關了門之後,初一也沒說要不要回學校,晏航也沒出聲。

 

  走到路口的時候,初一伸手攔了輛計程車:“打車吧。”

 

  “嗯。”晏航笑笑。

 

  一塊兒上了車之後,晏航報了社區的位址,初一坐在他旁邊,捏了他一根兒手指頭搓著。

 

  雖然差不多能知道初建新沒什麼大事兒,但初一畢竟是個心思挺重的人,這會兒估計心裡並不踏實。

 

  “你要不要給你姥姥或者你媽打個電話?”晏航問。

 

  “不,”初一回答得很簡單,也很乾脆,“不管的人就不,不管到,底吧。”

 

  “好。”晏航點頭。

 

  “我爸如,果能出來,”初一轉過頭,湊在他耳邊低聲說,“我得回,回去一趟。”

 

  “嗯?”晏航看著他。

 

  “我要問問怎,怎麼回事,”初一說,“他到,到底看到什,麼了。”

 

  晏航沒說話,摟過他的肩,用力收了收胳膊。

 

  今天晚上晏航肯定依舊是睡不著的,但是初一看上去應該是困了,偷偷打了幾個呵欠都被晏航看到了。

 

  “你還挺文雅。”晏航靠在沙發上,看著手機說了一句。

 

  “嗯?”一直假裝看電視看得很認真的初一轉過頭。

 

  “打呵欠還轉頭呢?”晏航說,“挺嬌羞。”

 

  “我沒打。”初一一臉鎮定。

 

  “我都聽見了,裝得不像。”晏航說。

 

  “班門弄,斧了,”初一說,又指了指電視,“我看電,電視劇呢。”

 

  晏航看了一眼電視,是個電視劇的重播,他聽了幾耳朵,大致講的是男青年狂追美貌小寡婦。

 

  “你學習呢?”晏航說。

 

  “沒,”初一繼續指著電視,“男主角特,特別會做菜,為了追,人家天天給做,做飯……”

 

  “打明兒起,”晏航指了指他,“你自己下廚。”

 

  初一愣了愣,過了幾秒種才一下樂出了聲,靠到他身上一個勁兒地笑著。

 

  “你們結巴星的人,”晏航說,“笑起來不結巴是吧。”

 

  “嗯,”初一點頭,“哈,哈哈哈,哈哈,哈……”

 

  “滾。”晏航推了他一把。

 

  “是我追,追你,”初一說,“對嗎?”

 

  “沒有,”晏航說,“你飯都不會做,憑什麼追人。”

 

  初一沒說話,仰著頭繼續樂。

 

  晏航歎了口氣。

 

  初一笑了一陣兒之後停下了,似乎有些迷茫,又有點兒不好意思,瞪著天花板好半天才轉過頭看著他:“是真的嗎?”

 

  “什麼?”晏航問。

 

  “你之前說,的話。”初一說。

 

  “我之前說什麼了?”晏航說,“我之前好像說了不少話……”

 

  初一咬了咬嘴唇,嘖了一聲沒再說話。

 

  晏航笑了起來,低頭又玩了一會兒手機才開了口:“真的。”

 

  電視劇還沒演完的時候,初一就有些撐不住了,打呵欠顧不上文雅了,一個接一個的,要每次都轉頭躲著,估計得轉成撥浪鼓。

 

  “擦擦眼淚兒睡覺吧。”晏航遞了張紙巾給他。

 

  “你呢?”初一接過紙巾按了按眼睛。

 

  “你別管我了,”晏航說,“我修仙的時候你拼不過我的。”

 

  “那你好,歹也假個寐,吧。”初一說。

 

  “好。”晏航點點頭,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進了臥室。

 

  躺到床上之後,初一側身沖著晏航,看著他在黑暗裡頂著一丁點兒亮光的鼻尖,還想說點兒什麼。

 

  但是說老爸和晏叔叔的事兒,他不敢,怕晏航心煩。

 

  說跟男朋友有關的事兒他不好意思。

 

  再琢磨說點兒什麼別的吧,他就已經睡著了。

 

  週一回到學校,一切都還是老樣子,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熟悉的每天的流程。

 

  但初一的感覺卻非常不一樣了。

 

  雖然說不出到底是什麼不一樣了。

 

  明明每天都還是那樣。

 

  老爸的事應該還算順利,白姐姐聯繫過他兩次,一次是告訴他給老爸帶了些生活必須品進去,一次是告訴他情況比較順利,讓他不用太擔心。

 

  老爸也讓白姐姐帶過話給他,說對不住他,讓他先不要把這個事告訴爺爺奶奶,怕老人著急。

 

  除此之外,他沒有再提過別的人,老媽,姥姥,姥爺,他都沒有讓白姐姐帶過話,也沒有問過情況。

 

  應該是能感覺到了吧,畢竟請律師時一開始的委託人都只有初一。

 

  初一有時候坐在球場邊看著宿舍一幫人打球的時候,會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有些事情變得也很突然。

 

  老爸突然消失了,他突然長大了,家突然沒有了。

 

  有些悵然,就像是個老頭兒回頭看看自己走過來的這一路……雖然他目前走過的路非常短,四條腿兒蹦幾下就走過來了。

 

  不過他還挺滿意的。

 

  畢竟有晏航。

 

  有變化的,還有他和晏航之間的關係。

 

  看上去還是一樣,但自打那天晚上之後,這種跟以前沒什麼兩樣的相處裡,多了一份心安理得和理直氣壯。

 

  “晚上去逛個街吧,”晏航說,“我今天下午就休息了,想吃個大餐逛個街什麼的。”

 

  “我上,班啊。”初一說。

 

  “請假吧,”晏航說,“今天星期二,也沒什麼客人。”

 

  “好吧,”初一想了想,“我想去酒,酒吧。”

 

  “你想去哪兒?”晏航問。

 

  “酒吧。”初一說。

 

  “您多大了自己數沒數過啊?”晏航說。

 

  “虛歲十,九了。”初一說。

 

  “你再說一遍?”晏航說。

 

  “十九。”初一非常堅定地回答。

 

  晏航聽樂了:“行吧狗哥說他十九了,那晚上帶你去酒吧。”

 

  “好。”初一愉快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不是多想去酒吧,就是有時候會有種想要見見世面的感覺,土了這麼多年,他偶爾也想洋氣一回。

 

  而且自從老爸歸案之後已經一個星期了,晏航的失眠似乎沒什麼變化,週末見到他的時候,已經能看到黑眼圈了,初一不知道叫晏航去酒吧放鬆一下能不能讓他睡眠稍微好點兒。

 

  “不要去人太,多的酒,酒吧,”吃完飯之後晏航帶著往酒吧街去的時候他強調了一下,“去那種裝,裝逼的。”

 

  “好,”晏航說,“小音樂放著,陰暗角落裡撩騷著的那種。”

 

  “……我說的是正,正經的地方。”初一說。

 

  “我又不是什麼正經人。”晏航嘖了一聲。

 

  “你挺正,經的,”初一看著他,“非常好。”

 

  “這都被你發現了,”晏航往四周看了看,摟著他肩膀迅速往他臉上親了一口,“非常有眼光。”

 

  初一半邊身體瞬間都麻了。

 

  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挺沒出息的,他跟晏航之間,這種小動作實在不少,可他還是每次都會跟個傻子似的得愣幾秒鐘。

 

  晏航把他帶到了一個符合要求的酒吧裡,很靜,音樂聲隱隱約約,轉過屏風才看到有人在一個小圓臺子上彈吉他。

 

  “這兒行嗎?”晏航問。

 

  “嗯。”初一滿意地點點頭。

 

  一眼看過去,基本沒有看到人,等他們在角落裡坐下之後,初一才看到離得沒多遠的一個桌子旁邊還坐著一對小情侶,如果不是小姑娘的白色鞋晃了一下,他都沒看出來那兒有人。

 

  晏航給自己要了酒,給他要的是一杯果汁。

 

  “欺負人是吧?”初一說。

 

  “來,”晏航半躺到沙發裡,指了指自己的臉,“過來親你哥一口,就讓你喝酒。”

 

  “未成年人不,不喝酒。”初一說。

 

  晏航嘖嘖兩聲:“未成年人都在廁所跟人擼……”

 

  初一迅速伸手捂住了晏航的嘴,湊過去在他臉上惡狠狠地親了一口。

 

  晏航笑著把自己的酒跟他的飲料換了一下:“喝吧小狗。”

 

  初一拿過酒杯看了看:“傳說中的雞,雞,雞……”

 

  “尾酒,”晏航幫他補充完了,“求你了狗哥,能不在關鍵字眼兒上磕巴嗎?”

 

  “不是故,意的,”初一歎了口氣,“雞……尾酒,我從來沒,沒說過這,個詞兒。”

 

  “嘗嘗吧。”晏航把手從他身後繞過去,在他臉上勾了一下。

 

  初一拿著杯子喝了一小口。

 

  “怎麼樣?”晏航問。

 

  “還成,”初一點點頭,“跟雞,尾巴味兒差,不多。”

 

  “你嘗過啊?”晏航問。

 

  “嘗過附近。”初一說。

 

  “什麼附近?”晏航愣了愣。

 

  “雞屁股。”初一說。

 

  “你他媽,”晏航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伸手在兜裡掏了半天,什麼也沒掏著,“你怎麼這麼欠……”

 

  初一抓住他的手搓了搓:“我錯了。”

 

  “靠,”晏航歎了口氣,往後一靠,伸長腿,“你說,你從小是那麼長大的,還能這麼煩人,你要擱個正常家庭裡長大,你得什麼樣啊?”

 

  “估計一,一樣得挨揍。”初一也歎了口氣。

 

  晏航掃了他一眼,枕著胳膊笑了半天。

 

  “這酒不,好喝,”初一把酒換回晏航面前,拿了飲料喝了一口,“這個好喝,芒果味兒。”

 

  “我嘗嘗。”晏航坐直了。

 

  初一正要把杯子遞給他的時候,晏航湊了過來,在他嘴唇上輕輕舔了一下。

 

  “不錯,”晏航靠回了沙發裡,“我還挺喜歡芒果味兒的,甜。”

 

  初一感覺自己轉過頭看著晏航的時候,脖子都有點兒不怎麼靈光。

 

  他沒想到就這麼很普通地舔一下,居然比親個嘴兒還讓他熊熊燃燒。

 

  太——刺——激——了——

 

  “怎麼?”晏航看著他。

 

  初一沒說話,拿了杯子看了看,低頭喝了兩大口芒果汁。

 

  然後迅速往旁邊看了看,附近只有那一兩個小情侶,他一眼掃過去的時候,小情侶正頭靠頭偏在一邊不知道說著什麼,有種天地間只有他倆的氣場。

 

  初一放心下來,飛快地轉身撲到了晏航身上,狠狠地親在了他嘴上。

 

  他聽到了晏航很輕地笑聲。

 

  笑什麼呢!

 

  有什麼好笑的嗎?

 

  接吻呢!

 

  能不能認真嚴肅一點兒呢!

 

  初一舌尖在晏航唇上繼續惡狠狠地滾了兩圈,然後惡狠狠地沖了進去,為了警告晏航,讓他認識到這是嚴肅的接吻,他的手摸進晏航的衣服裡,在他腰上抓了一把。

 

  晏航的呼吸撲到他臉上,接著就把手也伸進了他衣服裡。

 

  但晏航比他囂張得多,手摸進去直接就繞到了背後,然後往下穿過褲腰,接著就一把抓在了他屁股上。

 

  “嗯!”初一被嚇了一跳,猛地鬆開了晏航,瞪著他,“你幹,嘛呢!”

 

  “抓小狗屁股呢,”晏航看著他,“嚇死狗了吧?”

 

  “……啊。”初一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小土狗,”晏航在他鼻尖上彈了一下,“跟我鬥。”

 

  初一看著他,在不知道該怎麼回嘴以及“晏航這個樣子太好看了”的雙重激勵之下,再次低頭吻住了晏航,並且為了防止被再次抓到屁股,他搶先抓住了晏航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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