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女裝攻x腹黑下屬受   CP:黎慕,靳盛陽

01  黎慕

外面雨下得很大,街對面的教堂起了火。

暴雨都救不了那座教堂,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個方向。

酒吧裡,老歌還在繼續,台上的女歌手穿著剪裁合身的旗袍嬌媚地唱著“玫瑰最嬌媚”。

我轉過去的時候,看見那個人依舊坐在吧台,黑色的長發挽起,也是一身量體裁衣的高叉旗袍,側邊露出白皙修長的腿來。

我必須得承認,他很誘人,也很有韻味,讓我想起《花樣年華》裡的張曼玉。

之說以說是“他”,因為這個穿著旗袍看起來嫵媚動人的酒吧賓客其實是個男人,我識破他也並非他的扮相有什麼破綻,只是因為我原本就認得他。

靳盛陽,五天前剛剛過完三十周歲的生日,在CBD的高級寫字樓裡做市場營銷,不久前升職當上了部門經理,平時不苟言笑,穿衣風格十分固定——深色襯衫加西褲。

在公司裡,但凡跟靳盛陽有些接觸的同事都多少會忌憚他,這人腦子靈活,嘴皮子又格外利索,說話辦事很少會給人留余地,完美主義者,脾氣很暴躁,幾乎每次開會都會至少罵哭一個人,無論男女。

我會知道這些,是因為這個叫靳盛陽的人正是我的直屬上司,任誰也不會想到,周末來一次酒吧,還是這種復古風格的清吧,竟然會遇見自己的上司,而且那人一改往常的樣子,竟然穿起了女裝。

女裝,貼身的旗袍。

我喝完今晚的第三杯酒,起身去了洗手間。

之前看見靳盛陽走進酒吧的時候我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不過那時候並沒有認出他,只是憑本能地被一個出眾的女人所吸引。

我說的吸引並非帶有什麼暗示,不過就是很單純地看向這個高個兒又風姿綽約的女人。

完全出於對美的欣賞。

我並不愛女人,她們很美,但並非我的取向。

我只是看,好奇這樣的女人怎麼會真的出現在這個年代。

緊接著“她”坐在了離我不遠的吧台,修長的手指隨意地一點,酒保立刻點頭表示明白。

看來,“她”是這裡的常客。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在我認出這位美人是我的上司前,這人已經拒絕了三個過去搭訕的男人。

我作為一個身處邊緣的旁觀者,就那麼偷偷地觀察著。

一位男士給“她”點了酒,“她”喝了一口,卻在對方坐到“她”身邊時,從隨身的小包裡拿出一張百元鈔票塞到了對方的口袋裡,然後端著酒離開了。

就是這麼一個轉身,我猛然發現,這位令人驚艷的極具韻味的女人眉眼間的神態竟然讓我覺得格外熟悉。

直到外面的大火開始燃燒起來,我終於想起了“她”像誰。

准確來說,我確定這個人就是靳盛陽。

讓我確認這一點的不只是他表露出來的神態,還有他小腿上的紋身。

關於那個紋身是個意外發現,某次在公司茶水間,我不小心把剛接好的熱水灑在了他的褲子上,他彎腰卷了一下褲腳,我一眼就看到了。

靳盛陽從來不穿短褲,再熱的夏天也是襯衫西褲,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他身上的這個紋身,但他已經被我發現了。

紋身的圖案我一眼就記住了,印像深刻。

一個女人的背影,她在照鏡子,然而鏡子映出的卻是一個男性的骷髏形像。

後來有一次下班後我在樓下抽煙,半天沒找到打火機,剛好遇見他,借了個火,這才發現,他的紋身就是打火機上的圖案。

那時候覺得看起來冰山似的靳盛陽竟然這麼中二,還搞骷髏頭這一套,但現在仔細想,這圖案倒是別有意味。

我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靳盛陽已經走了,重新坐回窗邊的位置,發現他正站在路邊,背對著我,整個人面朝火光的方向,背影卻浸在夜色裡。

我沒忍住,笑了。

不是笑別的,就是覺得他這麼出來必定下了不少的工夫。

要定制旗袍吧?

凹凸有致的身材一定也費了心思。

我開始喝第四杯酒。

對面教堂的火終於逐漸撲滅,大雨也已經停了。

靳盛陽合起傘,打開他的小包拿出煙來。

他轉過了身,側對著我,我就那麼隔著玻璃窗看他。

他熟練地點煙,那打火機正是我見過的。

雨後的街道濕漉漉的,他站在那裡吐出一口煙霧,出其不意地抬手去抓,然後又看著它們消散。

這是干嘛呢?

我坐在那裡目送他離開,想到明天星期一,上班如上刑的我竟然期待了起來。

 

01 靳盛陽

教堂失火,不是好事。

我沒有任何信仰,相信也沒有任何宗教或團體需要我這樣的人去信奉,但因為從小住在這一帶,以前在家裡待不下去的時候就會躲進那座教堂裡。

二十多年了。

我不信奉它,但它確實曾經庇佑過我。

如今,它被燒毀了,當我站在路邊抽著煙望向它時,總覺得有什麼不祥的事情即將發生。

我一直站在那裡看著那火被撲滅,之後點煙走人,我開始想,會不會是哪個邪徒像我這樣點了煙走進了它,然後放火燒了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一根燃燒著的煙頭說不定也真的可以燒掉一整座教堂。

這麼想著,當我回頭時發現有個人在跟著我。

人模狗樣的衣冠禽獸,嬉皮笑臉地向我走來。

這男人我剛剛見過,買了杯七十多塊錢的酒給我就想占我的便宜。

男人的名聲都是被這種垃圾敗壞的。

我抽著煙站在原地看他,雨後空氣很好,連煙味都變得更蠱惑人心。

他見我站住,大概覺得我在暗示他,笑得更猖狂得意,走過來直接摟我的腰。

他在我耳邊說:“這就是所謂的欲拒還迎?”

“欲拒還迎你爹。”我叼住煙,直接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掰,在他沒回過神的時候,膝蓋已經猛地頂上了他的襠部。

能占我便宜的人還沒出現。

他疼得直接倒在地上,蜷縮著,罵都罵不出來。

地上濕漉漉的,他的衣服很快就髒了。

我笑著抽煙看他,他震驚地望向我。

不知道他的震驚來自於什麼——我出其不意的痛揍還是男人一樣的聲線。

路過的人對一切都不知情,只知道這是個身手矯健的女人反擊了揩油的混蛋。

不過話說回來,差不多也真的是這樣。

在他掙扎著起身之前我已經轉身走了,多一個眼神都不想給他。

星期日的夜晚已經足夠讓人煩躁,我可不想再因為這麼一個男人敗壞本就不好的心情。

快到家的時候,手機收到一條消息,我的一個下屬在這個時候來彙報工作,即便只是簡短的一句“陽哥,上周讓我修改的方案已經重新發到你郵箱了”,也足夠讓我皺眉。

這些人到底懂不懂休息時間不要談工作的道理?這是基本的道德和禮貌,真的很想拉黑這些人。

我沒理會他,站在樓下把煙抽完,但進家門前還是給這個叫黎慕的小子回了一句:知道了。

今天的酒喝得不夠盡興,我索性自己開了一瓶,靠在沙發上享受這僅剩的幾小時休息日。

酒喝完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多,起身准備去洗澡,這時候才發現那個黎慕一個多小時前竟然還發了一句“明天見”。

我沒理他,不想跟他廢話那麼多。

進浴室之前我在鏡子前站了很久,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從平靜到焦慮再到恐懼。

這麼多年了,還是改變不了。

我抬手扯掉假發,隨手丟在地上,一邊往浴室走一邊脫掉身上的旗袍摘掉那些緊緊黏在我身上的一切虛假的東西。

洗澡的時候我突然想:其實根本不知道究竟什麼才是假的。

驕傲地走在路上的穿旗袍的女人?

被丟在浴室外的假發和硅膠假胸?

還是說此時此刻這個□□的我?

我閉著眼,想著自己惺惺作態的模樣覺得扭曲又惡心,但又無法否認在那種時候我覺得格外痛快。

星期日夜晚十一點三十分,我洗掉了周末才會出現的那個自己,吹干頭發躺進被子裡,閉眼的時候我努力讓自己放松,努力清空亂糟糟的大腦。

該睡覺了,等到再睜眼就是惱人的星期一,我會穿上襯衫西褲,掛上貼有我照片的工作牌像所有尋常人一樣去生活和工作。

昏昏欲睡間,猛地想起郵箱裡還躺著沒下載的方案,忍不住在睡前又罵了一遍周末還要跟我聊工作的人。

好在,夢裡沒有那些糟心的事,也不用因為自己身上發生著的事糾結掙扎。

夢裡只有燃燒著的教堂,像是預示著有什麼不可阻擋的危險正要發生。

 

02 黎慕

我很少失眠,更少夢,但這個晚上輾轉難眠,艱難入睡之後,又做起夢來。

星期一早上七點,我被鬧鐘叫醒,睜眼時滿腦子還是夢裡的景像。

夢裡,靳盛陽穿著旗袍站在起火的教堂前抽著煙,我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但又仿佛看得到他的臉。

那夢真實又詭異,讓我醒來之後好久都沒能真正清醒過來。

習慣性地摸手機,昨晚給靳盛陽發的消息他再沒回復。

我跟他說——明天見。

發這條消息的時候,我還沒意識到自己笑得有多不善良,像是故意要捉弄他,想讓他知道:你的秘密被我發現了。

沒有新消息,把手機重新丟回床上,抱著被子滾了一圈。

抬手扯開窗簾,天光大亮,甚至有些刺眼。

果然,下過雨之後,第二天晴空萬裡,世界被洗得干干淨淨。

我在潑進來的陽光中伸了個懶腰,閉眼打哈欠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想:靳盛陽究竟為什麼那樣?

是一時興起?還是打賭輸了?

再睜眼看向窗外,想起他游刃有余的樣子,總讓我覺得那才是真正的他。

原本我就對他感興趣,但始終壓抑著,到現在,那種好奇已經幾乎抑制不住了。

該發生點什麼了。

我承認自己的卑劣,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竟然想著如何摧毀他的偽裝。

起床洗漱,早早地出門。

從我家到公司,每個星期一早上都要花去比平時更多的時間。

沒辦法,這一天的早高峰總是一周裡最擁堵的。

我跟靳盛陽上班的路有一段是重合的,有那麼幾次下了班我一路跟在他後面,直到他在某個十字路口轉了彎。

我一直都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他。

堵車的途中我又播放了那首歌,那是有一次在堵車時剛好跟靳盛陽並排停車,我們開了車窗打招呼,音樂聲從他那裡傳了出來。

“千刀萬剮的感情才生動,不要還給我不要還給我。”

我只聽清這一句,然後去搜。

那天晚上我想著靳盛陽反復地聽這首歌,不得不說,這個男人讓我覺得驚喜。

我沒料到,凍住的一棵植物下面原來有這樣錯亂跳動著的一顆心。

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之後,我對他更感興趣,可也知道,我得跟他保持距離——除非我不想自己好過。

不招惹直男,也不妄圖溫暖一座冰山。

我太知道什麼樣的生活能讓自己過得舒服了。

可偏偏,在我不斷的自我催眠自我約束即將奏效的時候,靳盛陽露出了破綻。

他可沒比我好到哪裡去。

我聽著歌,想著待會兒跟他碰面時應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和他打招呼。

他那個人,平時在公司裡見了誰都板著一張臉,盡管那臉足夠讓人欲望大增,可整天黑臉也挺掃興的。

我得讓他對我笑笑。

想到這裡,我自己就先笑了。

前面的車開始緩緩挪動,我離公司越來越近。

這會兒靳盛陽應該已經到了,我們早晨在路上從來都不會遇見,他永遠都很早就到公司。

停車的時候,我特意在地下停車場轉了一大圈,運氣不錯,找到了靳盛陽的車。

我在他旁邊停下,坐在車裡朝著他的車看。

車上會藏著那件旗袍嗎?

還是說,藏著更見不得人的東西?

我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他要怎麼收買我才能堵住我的嘴不讓我聲張呢?

我笑著下車,哼著歌朝著電梯走去,巧的是,到一樓時,電梯停下門打開,靳盛陽拿著買好的早餐隨著人流走了進來。

上班時間,電梯擁擠。

我跟靳盛陽中間隔著兩個人。

我在電梯的角落看他的背影,今天的他穿著深藍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頭發打理得整齊,還戴著他的框架眼鏡。

以前我就覺得他戴細邊銀色鏡框很是禁欲,典型的衣冠禽獸,只可惜,他從來沒讓我見識過暴烈的一面。

但現在不一樣了。

我在後面竊喜,他可能感受到了被人注視的目光,在下電梯前突然回過頭來。

我們四目相對,他的目光一如往常,冷冰冰的,看不出情緒來。

昨天晚上在酒吧的他可不是這樣的。

昨晚他穿著旗袍,像個嬌媚的女人坐在那裡喝酒,看向身邊的男人是滿是戲謔。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露餡了?

 

02 靳盛陽

星期一一早糟心的事就連續不斷。

剛進辦公室,來找我的人排起了隊,等到我終於空下來可以吃早飯的時候,都已經十點多。

咖啡涼了,三明治也冰涼。

這會兒我已經沒了胃口。

早餐放到一邊,索性不吃了,打開郵箱,還有個下屬交上來的方案沒看。

這方案不急,我大致瀏覽了一下,准備先出去抽根煙。

最近樓內禁煙,我們這幫煙民就都到樓頂去。

前兩年這樓頂是不讓隨便上去的,後來裝了防護欄,又重新開放了,據說以前有人在這裡跳樓,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今天天氣好,站在樓頂能望得很遠。

我點完煙很快就找到了昨天被燒掉的那座教堂,它離我很遠,但又仿佛很近。

“陽哥。”

我尋聲回頭,對著來人點了點頭。

我是兩年前來這家公司的,跨行業從頭做起,跟過去的那些人徹底割斷了聯系。

被迫的。

“樓頂風還挺大。”

那人過來,摸了摸口袋之後跟我說:“陽哥,借個火。”

跟我借火的人叫黎慕,就是周日晚上還要給我發工作消息的人。

他站過來的時候,跟我之間只相隔不到半臂,我習慣性往別處挪了挪,掏出打火機遞給了他。

他笑著跟我道謝,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目光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

黎慕當初是我招進來的,面試他的時候我還只是部門主管,但當時的經理在出差,就讓我跟著HR一起過去了。

黎慕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很難形容,他工作能力很不錯,執行能力強,反應也快,平時很多事情交給他我幾乎可以說是不用多操心,但我很不喜歡跟他說話。

可能就是因為黎慕這人給我的感覺過分聰明,他那雙眼睛總讓我覺得能把人看透了。

面對這樣的人,我向來敬而遠之,因為我知道自己經不起探究。

本來是想安安靜靜抽根煙,黎慕上來之後我快速抽了兩口就准備離開,卻沒想到,他突然說:“那邊的教堂怎麼還給燒了?”

他說起教堂,我突然心頭一驚。

扭頭看他的時候,他眼裡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望著我。

“不知道。”我如此回應,按滅煙頭轉身下樓。

頂樓24層,我們公司在17層。

我走著下去,沒下兩層後面就傳來了腳步聲。

“陽哥。”

黎慕竟然又跟了過來。

我站住腳回頭,他從上面一級一級台階地走下來,走到我身邊,他靠近的時候,我總有種很微妙的別扭感,那種危險的信號越來越明確。

就像昨天晚上,當我發現教堂失火時一樣。

事實上我跟黎慕交往不深,接觸不多,平時他人緣不錯,但跟我鮮少有除了工作之外的交集。

我從來沒有刻意關注過他,就像我從來不會把注意力放在任何與我無關的人身上一樣。

但此刻,當他走向我,我不由自主的感覺到這個人我應該躲避。

在這種預感上,我向來很敏感且正確。

“怎麼?”

他走近我,笑著伸出手,攤開手掌的時候我看見自己的打火機躺在他的手心裡。

“火機還沒還給你。”

我拿回自己的打火機,盡可能不跟他有一丁點的身體接觸。

他說:“你的打火機很漂亮。”

我不看他,隨口道謝,繼續下樓。

他一直悠哉地跟在我身後,腳步聲尤為明顯。

“設計很特別。”

“沒什麼特別的。”我說,“三百多塊錢一個,專櫃就有賣。”

他在我後面笑,笑得我頭皮發麻。

這人給我的感覺很不舒服,讓我有種說不出來的刺痛感。

“不是。”他輕笑著說,“我的意思是,跟你紋身的圖案是一樣的。”

像是一根針直接扎進了我的脊背。

我回頭看他,然後又轉回來,沒有說話。

之後,我們到了17樓。

我走在前面,理應伸手去推樓梯間的門,然而身後的人突然上前,在我推門的時候,幾乎同時握住了門的把手。

我在推門,而他的用力方向跟我剛好相反。

我們四目相對,他笑著說:“不好意思,原來這門是要推的。”

此時我們距離很近,剛剛在外面,風又大,我還沒注意,這會在相對封閉的空間,我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我最討厭的那款香水。

因為當初我最厭惡的人身上就是這個氣味。

香水本身是無辜的,但我真的聞到就覺得心慌。

 

03 黎慕

當我靠近他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性地往後退。

據我所知,靳盛陽很討厭別人跟他有肢體接觸,甚至有時候靠得太近也會讓他表現出不悅,但他並不是潔癖,他只會對人產生這樣的反應。

有一次我午休時去附近的便利店,竟然看見他在撫摸路邊的一只大狗。

白色的薩摩,乖巧得很,脖子上掛著個小圓牌,很顯然是別人家養的。

當時我跟他打了個招呼聊了兩句,他說這狗自己跑丟了,他已經聯系了主人過來接狗。

那時候我沒多逗留,只是在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再回頭看靳盛陽,發現他對狗可比對人親近多了。

而且,他似乎很討厭我。

我們一起下樓,我搶先一步去拉樓梯間的門,為的就是再次引起他的注意,然而當我們距離很近的時候,他第一時間皺眉,緊接著轉過頭去用力呼吸了一下。

就好像我身上攜帶了什麼病菌,或者什麼難聞的氣味,讓他呼吸不暢了。

照理說我應該感到受傷,就算我對他沒有別的想法,普通的同事關系而已,他這樣的反應也著實地冒犯到了我。

但我沒有。

不僅沒有覺得受傷,反倒更覺得他值得探究。

有時候我會想,我對靳盛陽到底懷抱著什麼樣的目的在接近?我對他的好奇,究竟是因為什麼?

我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把他當成了一個很特別的人類樣本,每時每刻都想將他作為不同尋常的案例來分析。

我要剖析他,他的精神世界和□□欲望,當然也包括昨天晚上他以另一形像示人的原因。

靳盛陽真的是個很值得研究的人。

我看著他,裝出一副尷尬怯懦的樣子:“陽哥,你怎麼了?”

我無辜地說:“我是不是不應該跟過來?”

他轉過來看我,人已經退後了半步。

靳盛陽擺擺手,示意我先走,我卻堅持讓他先回去。

我說:“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他沒有跟我說話,也沒再跟我謙讓,抬腳快步走出了樓梯間。

我站在走廊上一直看著他走遠,之後去了趟洗手間然後才回去。

我回到辦公區的時候他已經在和別人談工作了,站得筆直,襯衫西褲,還有那副眼鏡。

我盯著他看,從他的後頸看到他的腰。

靳盛陽身材很好,穿旗袍的時候誘人,像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可此時穿著這麼一身,又是個格外性感的男人。

他身上有種很濃烈的禁欲氣息,但往往這樣的人,才最瘋狂。

我打開購物軟件,搜索他打火機的牌子,倒是真的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同款。

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下單。

對待靳盛陽這樣的人,也不能太冒進,他敏感度太高,很容易被嚇跑。

想到“嚇跑”這個詞,我覺得很有意思。

抬頭看向他的方向,恰好他也望向了這邊。

靳盛陽讓我覺得,冰一樣的表面下裹著的是一團火,但因為冰層太厚,沒人看到那團燃燒著的火。

我很期待有一天自己能擁抱那團火,但同時也很擔心,很怕在我擁抱之前,那團火就先熄滅了。

我可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那團火,得屬於我。

我拿起手機,匿名點了一杯咖啡給他,等咖啡送到的時候,我才發了信息過去。

我說:陽哥,請你喝咖啡給你賠罪,剛才似乎讓你覺得不自在了。

靳盛陽的辦公室就在我們這一層,隔著磨砂玻璃,我看不到他。

但我大概能想像出他收到這條消息時是什麼反應——沒有任何反應。

他就是這樣,甚至連信息都不會回復,一個字都不會給我。

但不重要,這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我已經強行闖進了他的世界,像他這樣的人,一潭死水一樣的人,水面落了一只不安分的鳥,怎麼可能忽略得掉。

我就要做擾亂靜波的那只鳥。

飛走的時候也要留一只羽毛在水面上,讓他自己久久地回味。

 

03 靳盛陽

我不喜歡跟人親近,准確來說,是不喜歡跟任何人有任何私底下多余的接觸。

這個叫黎慕的,今天不知道發什麼神經,沒話找話也就罷了,還上趕著往我跟前湊。

他點了咖啡給我,冰拿鐵,可我只喝純咖啡。

咖啡被我放到了一邊,不喝,也不想看見。

晚上下班,我剛坐進車裡就看見黎慕朝著這邊走了過來,我下意識地以為他是奔著我來的,皺著眉開始考慮這人是不是盯上了最近空出來的主管位置,准備用這樣的方式接近我,讓我提拔他。

但尷尬的是,我想多了。

我旁邊那輛白色的車,車主竟然是黎慕。

開車離開的時候,我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後方的車,黎慕緊跟在我後面。

或許是因為今天交集過多,讓我突然覺得好像世界裡哪兒哪兒都是他。

回去的路上堵車,黎慕停在我旁邊,開了車窗跟我打招呼。

我聽見他車裡在放音樂,張惠妹的那首《血腥愛情故事》。

黎慕說:“這條路紅綠燈多,晚高峰向來這麼堵,不如走南部快速路,陽哥你明天可以試試。”

照理來說這是一個好建議,因為導航也提醒這條路很堵。

但問題是,他怎麼知道我有其他的路可以選?

黎慕對我笑的時候,再次讓我覺得這人不懷好意,人類的笑容分很多種,光是我見識過的就數不勝數。

他的笑我並不陌生,看起來是一雙笑眼,但那眼睛裡的欲望都快溢出來了。

看起來真的是奔著主管的位置在努力,只不過很可惜,他走錯了方向。

我們就這樣堵了二十分鐘一動沒動,黎慕說:“再這麼堵下去,我煙癮都要上來了。”

原本我覺得還好,結果他這麼一提,有些心動了。

摸過煙,剛叼在嘴裡還沒來得及點火前面的車就緩緩動了起來。

我開車的時候從來不抽煙。

我還有很多奇怪或者並不稀奇的原則。

比如不跟同事有私下接觸,比如堅決遠離用某款香水的人,比如工作日和周末抽不同品牌的煙,還比如,我和我的伴侶都不可以在床上吸煙。

這些“規矩”之外,其實還有一條,但今天被打破了——我的打火機概不外借。

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打火機,隨便上網一搜,各大電商平台都有賣,但對我來說它就是意義非凡,我不希望被人看見我用的是這一款。

可今天情況特殊,我當下一時間沒能找到拒絕黎慕借火的理由。

就因為他用了一次我的打火機,之後回到辦公室我用酒精棉片擦了很久。

我確實沒有潔癖,但前提是別人碰的不是我的打火機。

因為堵車,我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我不知道黎慕是不是故意的,但我在快到家之前轉彎的時候發現他其實一直跟在我後面,直到我轉過來了,即將駛進小區了,那輛白色的車才消失。

他讓我覺得怪異且危險,甚至還有些煩躁。

我停好車回家,進門的時候看見掛在那裡的旗袍。

我有滿滿一衣櫃的旗袍,各種顏色,各種剪裁設計。

我叼著沒有點燃的煙坐在衣帽間,沉浸在對它們的欣賞中。

這是一天之中我最放松的時刻,我重新整理它們,把它們跟每雙高跟鞋搭配。

手機震動的時候,我腦子裡突然冒出那個人的那句話:你真是個變態。

我就是個變態。

我叼著煙,眯著眼看信息。

黎慕問我那家的咖啡是否好喝。

我沒有回復,決心他要是再發一次就暫時拉黑他,等什麼時候有工作上聯系的必要了,再把他從黑名單裡放出來。

我把手機丟在一邊,躺在衣帽間的皮質沙發上。

我的左手邊是一排掛起來的美艷旗袍,右手邊是板板正正的襯衫西裝。

它們就像是分裂開來的兩個我,互相打架,又互相依存。

手機又震動了,我本能的以為是黎慕,摸過手機的時候已經准備拉黑那家伙,卻沒想到,是我姐發來的消息。

她說:後天他出獄,我准備去殺了他。

 

04 黎慕

靳盛陽是個工作狂,但他今天竟然沒來上班。

我們每周五下午都有例會,部門例會,他更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請假。

但這件事就真的發生了。

昨天他整個人就總是魂不守舍,去茶水間的時候,我看見他水杯裡的水都溢出來了卻仍然沒有反應,最後還是我過去幫他關了飲水機。

靳盛陽身上一定在發生著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這一天他不在,我整個人也很散漫,時不時望向他緊閉著的辦公室的門,偶爾聽見別人提起他的名字都會很敏感。

在那些人談論靳盛陽的時候,提起的大部分都是他很嚴格,提交上去的報告或者方案如果出現這樣或那樣的錯誤,一定會罵人。

他們說的這些,是我知道的。

而我還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

閉著眼睛回憶那天晚上看見的靳盛陽,一身嬌媚旗袍,站在路邊抽煙的樣子,風情萬種。

誰能想到平時風度翩翩的他竟然還有那樣的一面,我越想越有戳破他的衝動。

可能靳盛陽這個人向來都表現得無懈可擊,所以一旦他的人生出現了裂紋,就格外容易引起別人的破壞欲。

我真是很期待他發現自己被我識破時的表現。

是會淡定自若,還是會氣急敗壞?

不過我可以很確定的是,無論是這兩種之間的哪一種,都很值得玩味。

等了一天,沒等到靳盛陽。

他不在我也不愛工作,手頭的事兒能拖就拖。

到了下班時間,立刻打卡走人,直奔那家酒吧就去了。

說實話,我以前不喜歡這種風格的酒吧,說是清吧,沒那麼清淨,說不是呢,又沒法像那些群魔亂舞的酒吧一樣讓人釋放壓力,想起來,總覺得不倫不類的。

但也不得不承認,它有獨特的韻味。

充滿年代感的老歌加上他家駐唱歌手的裝扮跟嗓音,進去之後經常讓人模糊了時間意識,好像身處上個世紀某個歌舞升平的角落,完全拋卻了當下的煩憂。

我不知道靳盛陽是不是經常光顧那裡,但他那晚的裝扮跟那家酒吧再搭配不過。

去那兒等他,總歸不會撲個空。

我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信心覺得已經足夠了解他,已經幾乎掌握了他的行程。

但事實證明,人不該過分自信,我在那裡苦等他一整晚也沒能等來我要等的人。

不過,也並不是真的一無所獲。

這一次我坐在吧台的位置,就是上次看到他時,他坐過的地方。

當時就覺得他應該是這裡的常客,至少跟酒保是彼此熟悉的。

果然,當我點了一杯價格不菲的酒,然後找酒保聊天時,很快就套出了對方的話。

那個酒保大概把我也當成了那些試圖跟艷麗美人搭訕,想要帶美人去酒店尋歡作樂的下流胚子,不過話說回來,我也確實不高尚,目的也著實不單純。

酒保說:“帥哥,勸你一句,別在她身上費功夫了。”

酒保話裡話外當他是個真正的女人,確實是常客了,這家酒吧不在這兒的時候,靳盛陽就總是光顧。

像靳盛陽那樣的人很難不被人記住,酒保說:“我認識她得五年了,五年前我們還在老地址開店的時候,她就每周都過來。”

我笑:“你跟他很熟?”

“倒是不熟,不過她喜歡我調的酒。”

我撇撇嘴,表示他太過自信。

“他親口跟你說的?”

酒保說:“那位姐從來不說話,不過她每次都來,我嘗試做新品的時候她也都願意試試。”

“說明他人不錯。”

“……你跟她什麼關系?”酒保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屑,“說得好像你們很熟似的。”

“至少跟你比起來是更熟悉一點的。”

酒保嗤笑,跟本不相信我的話。

我喝著酒笑著看他,也不爭辯,想著總有一天我會跟穿著旗袍的靳盛陽在這裡同進同出,到時候他就知道誰跟那人更熟悉更親近了。

外面又下雨了,這次教堂沒有再失火,修繕教堂的工人因為突如其來的雨都躲了進去。

酒吧裡,那位音色細嫩甜美的歌手再次唱起了那首歌。

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艷麗。

玫瑰玫瑰心兒堅,玫瑰玫瑰刺兒尖。

這不就是靳盛陽?

一朵遲早要被我摘取的紅玫瑰。

 

04 靳盛陽

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繼續這麼苟活下去,還是說干脆一點,跟他同歸於盡算了。

這個疑問已經跟了我差不多十年,我依舊沒有一個清晰的答案。

星期五一早,我直接到我姐家把她反鎖在屋裡,自己轉身出去,開車朝著監獄去。

出了高速站,再開差不多二十分鐘就是那所監獄,我不是第一次來。

我曾經想過,會不會有一種可能,不需要我們任何人動手,他直接死在監獄裡。

事實證明,這種可能並沒有發生,他出獄了。

獄警那邊通知的是十點左右過去,我早上七點就到了。

監獄大門緊閉,外面除了我,還有其他服刑期滿的混蛋的家屬在等。

我把車靠邊停下,倚著車門抽煙。

我並不是煙癮很大的人,但在這裡等著的時候,我只能用抽煙的方式來消耗自己的精力,用它來麻痹自己的神經。

我車上有把刀,我今天有多種選擇。

抽到第四根煙的時候,我把手機開了機,很快我姐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她說:“你他媽在哪?”

“昨晚睡得好嗎?”

“靳盛陽我告訴你,你把他好好地送我面前來。”

“看見茶幾上的包子了嗎?自己熱一下再吃。”

“我他媽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這家包子漲價了,下次不在他家買了。”

我姐在那邊又氣又急,她一邊罵我一邊哭。

我挺見不得她這樣的,也是因為總擔心她會因為我哭,所以才磨磨蹭蹭到現在還吊著一口氣活得好像人模狗樣的。

“哭什麼呢?”我說,“趕緊洗臉吃飯去。”

“你給我滾回來。”

“我都到地兒了。”抬手看了眼時間,我說,“來都來了,不見一面不合適。”

“你回來,給我開門。”她強壓著怒火說,“我跟你一起過去。”

“別,我怕你來了真殺了他,到時候我還得給你找律師辯護。”

“我他媽不用辯護,殺了他我直接去自首。”

“那這事兒我也可以干啊,”我說,“你還有老公和孩子呢,我不一樣,我就自己。”

“說這話你有良心嗎?”我姐哭得更凶了。

我就笑她:“我有沒有良心你知道的。”

她什麼都不說了,就只是在那邊哭。

我聽她哭心裡就難受,這輩子除了我姐沒人對我好過,掏心窩子地疼我,什麼糟心事她都頂在前面,永遠都護著我。

她知道我的人生出了大問題,但是當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把我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已經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們再得到他消息的時候,他人在監獄裡。

入室盜竊,還失手傷了主人。

我跟我姐知道他入獄的時候,他已經在裡面待了差不多兩年,那時候我還在上大學。

當時我姐就跟我說:“等他出獄,我去接他,直接殺了他。”

沒想到,七年時間過得這麼快,七年了,我有時候都覺得要不就這麼算了吧,但我姐還記得。

我說:“姐,你別哭了,我腦袋疼。”

“那你回來。”

我知道她為什麼不讓我自己在這裡,就跟我怕她自己過來一樣。

我沒答應她,直接掛斷了電話,把手機順著車窗丟進了駕駛座的座椅上。

後排座位就放著那把刀,我吞吐煙霧的時候,盯著它看了好半天。

就這樣,一包煙眼看著抽完,開始陸陸續續有人出來。

今天刑滿釋放的混蛋看起來不少,他們排著隊往外走。

那些人一出來,等在外面的那些家屬就擁了上去。

我離得遠,就那麼看著,從那一排人裡一眼就認出了我要等的人。

人就在那裡,刀就在這裡。

我站著抽完最後一支煙,拉開車門坐回了車裡。

說起來覺得可笑,刑滿釋放,我敢打包票,這裡面絕對有人應該死不止一次。

此刻,他們恨不得敲鑼打鼓慶祝自己的“重生”,但那些被他們坑害了的人呢?在他們服刑的時候,曾經有過重生的機會嗎?

我回手拿過刀,刀刃鋒利,晃神時劃破了我自己的手。

血滴在方向盤上,我看得出了神,再抬頭時,監獄門前已經沒人了。

我姐的電話又來了,她說:“你姐夫回來了,我們現在出門。”

“別來了。”我把染著我血的刀丟到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發動了車子,“他已經走了。”

電話那邊是一陣沉默。

“我沒跟他碰面,”我說,“沒留神,讓他跑了。”

我姐松了口氣,讓我快點回去。

整個星期五我都是在她那裡過的,姐夫下廚,做了幾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我外甥放學回來就纏著我跟他玩,結果被我姐趕去寫作業。

我說:“其實我看見他了,佝僂著,醜態畢現。”

我姐不說話,坐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得好好把日子過下去,”我說她,“看看我姐夫,看看航航,你別跟我似的,別衝動。”

“我今天想了挺多的。”她終於開了口,“想得我腦子疼。”

“那就別想了。”

“不行。”她看我,翻箱倒櫃找到創可貼,把我手指上的傷口給包了起來。

我笑她:“都快好了你才想起來給我包一下。”

“我知道這坎過不去,”她沒接我的話茬,繼續說自己的,“太難了。”

我不說話,用力地按壓自己的傷口。

“但是,再難都好像應該試試。”

她抬頭看我,眼睛通紅:“今天我才突然發現,這麼多年,我好像做錯了。”

“為什麼?”

“我總想護著你,但從來沒鼓勵你多往前看。”她眼淚開始往下掉,“這是今天你姐夫跟我說的話,我從來沒告訴過他那些事,姐得給你保密,但他說得對,過去的事咱們誰都改變不了了,能改變的是現在和往後。”

我抬手給她擦眼淚,她說:“要不咱們去看看醫生?不在這兒看也行,我給你找別的地方的醫生。殺了他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特怕他真死了,咱倆也活到頭了。”

 

05 黎慕

我以前不知道原來自己會被一個人影響到睡眠。

周五沒見到靳盛陽,晚上在酒吧守株待兔,等到後半夜,那人依舊沒出現。

酒喝了不少,但絲毫沒醉。

從酒吧出來之後,整個人都覺得很喪氣。

抽了半包煙,在路邊的長椅上一直坐到日出東方。

這很好笑。

我抬手拍照,把蛋黃一樣的太陽拍了下來,發了個朋友圈,僅限靳盛陽可見。

不用想也知道他根本不會理我,那人冷漠得很。

我一直在這裡坐到早餐攤都開始營業了才起身,去買了一碗小餛飩,吃完才回家。

本想著周末沒事,那就用來補覺,結果覺睡得也不好,艱難入睡之後一直在做夢,夢裡靳盛陽一直冷著一張臉坐在那裡,我跟他說什麼,他都沒有任何反應,醒來很久之後還是覺得非常憋悶。

本來心情就不好,天氣也陰沉沉的,讓人更是提不起精神。

因為心煩,在家裡更煩,索性開車去公司,把周五沒做完的工作處理一下。

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加班的人,也一點都不熱愛工作,只不過莫名其妙的覺得那個地方能讓我更接近靳盛陽。

我到公司的時候是中午,十二點多,原本上樓時還在想要不要順便買份午飯上去,但最後還是覺得沒胃口,不吃了。

周末的公司偶爾也會有人過來加班,但今天這一層很安靜。

我打了卡,推門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層樓的玻璃門是開著的。

往裡走,整個大的辦公區並沒有人在,我不抱期望地看向靳盛陽的辦公室,他竟然真的在。

血液倒湧的感覺我是第一次體會,看見他的時候,他依舊是平時那副樣子,深色的襯衫和細邊框架的眼鏡。

靳盛陽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對他笑,他只是冷淡地點頭。

他很快就從我身上收回了視線,繼續忙他的工作。

我看著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打,修長且骨節分明,敲擊鍵盤的時候,似乎很有力。

我喜歡這樣的手,尤其他用力握住什麼的時候。

就這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靳盛陽再次抬頭看我。

“有事?”

“有一個方案,想不通。”我說,“陽哥,等會兒你有空嗎?我想跟你討論一下。”

他似乎有些遲疑,但還是答應了。

其實那個方案我早就寫好了,不過是在找借口接近他罷了。

靳盛陽讓我半小時後過來找他,我當然聽他的話,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假意工作,實際上不停地看著時間。

自從上個周末發現了靳盛陽的秘密,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有一條隱藏著的線,那條線只有我看得到,連他都不行。

這很有趣,讓我覺得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內。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無形之中掌握著一個位高者的命脈,他所有的高姿態在我這裡都形同虛設,我太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了。

半小時一到,我立刻起身,拿著筆記本就去敲響了靳盛陽的門。

我坐在他對面,筆記本電腦放在我們中間。

我簡單地給他說了一下這個方案中的問題,這問題我星期五的時候已經想出了解決的對策,但此刻還是裝作愚笨不知,卑微地向他求救。

靳盛陽在工作的時候非常認真,他皺著眉盯著我的筆記本屏幕看。

而我,卻只盯著他看。

他的長相其實並不陰柔,輪廓清晰目光深邃,但那晚在酒吧,那一身旗袍,加上他的妝容,真的有種千嬌百媚的感覺。

靳盛陽這個人真的很能帶給我驚喜。

他開口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楚,注意力全都被他說話時上下抖動的喉結所吸引。

我一直覺得男人最性感的部位就是喉結,而靳盛陽的喉結讓我神魂顛倒。

“你看什麼呢?”

他的聲音冷得要死,我抬眼看他,裝出一副尷尬的樣子道歉說:“不好意思陽哥,我走神了。”

他盯著我的眼睛看,對視時我衝著他笑。

他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針對這個項目向我提了幾個問題,這幾個問題我都對答如流,一來二去間,我之前想了很久才想通的事情很快就被他的問話引出了思路。

見問題解決了,靳盛陽把我的筆記本推回到我面前,讓我回去自己做接下來的內容。

我拿著筆記本准備離開,走的時候故意落下了一個東西。

那是酒吧的火柴盒,上面印著他常去的那家酒吧的名字。

火柴盒掉在地上,我假裝不知道,快步離開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靳盛陽一定會看到那個火柴盒,也一定會發現它來自於哪裡。

今晚我還會過去,明晚也一樣。

不只是這個星期,未來的每一個周末晚上我都會到那裡去等他。

至於他,我覺得他一定還會來。

 

05 靳盛陽

我准備下班的時候看見地上有一盒火柴。

我平時經常抽煙,但用的永遠都是自己的打火機,火柴盒絕對不是我的。

彎腰撿起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兩個小時前黎慕剛從我辦公室離開,當時隱約聽見有東西掉在地上,但我沒理會。

應該是他的。

本來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但當我看見火柴盒上面印著的字時,整個人像是被電過,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甚至失去了意識跟知覺。

這盒火柴來自我經常光顧的酒吧,在那裡,我是另一副模樣。

那家酒吧我去了有差不多十年。

其實很久以前我就想過,像我這樣的人不應該成為任何地方的熟客,然而輾轉了幾家之後,唯獨那裡讓我覺得舒服。

十年時間,我一直都保持警惕也算是安全,之前發生的一些不悅,並不是從這裡引發的。

但現在看起來,危險真的降臨了。

我手裡攥著煙盒,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黎慕還在那裡工作。

星期六,來加班的只有我跟他。

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沒有多一秒鐘的停留,像尋常一樣,當他不存在,踱著步子離開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

黎慕這個人我不能說自己有多了解他,但在並不太多的接觸中我能感受到他並不安分。

我到了地下停車場,坐在車裡一直沒動,手指用力地蹭那火柴盒上印著的字。

發現了嗎?

我坐在車裡想著關於這盒火柴的無數種可能,如果放在一年多以前,面對這種情況,我肯定已經亂了陣腳,但現在畢竟不是那會兒了。

沒人會永遠活在恐懼裡,尤其是一個壓抑了很久的人。

我就那麼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竟然看見黎慕的車從我面前駛過。

我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我,那輛車倒是沒有停留,直接開走了。

看著他離開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決定,一個跟殺了那人相比幾乎需要同等決心和勇氣的決定。

我回到家,換了衣服,還喝了半瓶酒。

再出門時已經是晚上,暮色四合,陰雲密布。

不知道這雨什麼時候會落下,就像沒人知道自己頭上那把刀什麼時候會扎下來一樣。

我打車去酒吧,在晚上九點一刻推開了門。

這家酒吧的歌手又在唱那首歌,在昏黃的燈光下慵懶又妖嬈。

玫瑰玫瑰最嬌媚,玫瑰玫瑰最艷麗。

我進門之後目不斜視地走去吧台,手指一勾那酒保就知道我要喝什麼。

酒還沒送過來,身邊的位置已經坐了一個人。

黎慕說:“能請你喝一杯嗎?”

在酒吧,一個男人請一個女人喝酒,那麼他想做的肯定不只是喝酒那麼簡單。

我從來不喝別人請的酒,哪個男人擅自做主買了酒給我,我都直接塞錢還回去。

黎慕跟我說話的時候,我手裡正擺弄著酒吧的火柴盒,他瞄了一眼,笑著等我的回應。

很快,黎慕叫來酒保,點了杯烈酒給我,那點壞心思昭然若揭。

我點的酒跟他點的幾乎同時送過來,黎慕跟我輕輕碰杯,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說:“你的旗袍很漂亮。”

我輕聲一笑,喝了一大口酒。

他喝酒的時候也一直看著我,目光落在了我的喉結上。

我並沒有刻意掩飾,但平時因為旗袍領口比較高,不刻意關注,並不會注意到我的喉結,但他一定看見了。

直到現在,我很肯定黎慕已經知道了我的秘密,但並不確定他是什麼時候、在什麼情況下發現的。

不過,我很好奇他想怎麼樣。

像之前那個人一樣?在公司當著眾人的面揭我的底,讓我羞愧難當?

我倒是也沒那麼在意了。

酒吧的音樂很美妙,酒也很美妙。

黎慕一直坐在離我最近的地方,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我的興趣。

他不說,我也不說。

各懷鬼胎,在這個地方喝酒到深夜。

有那麼幾次,我們的腿碰到一起,我們誰都不先挪開,像是一場關於意志力的測驗。

最後還是黎慕先敗下陣,他放下空了的酒杯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去洗手間的時候,我買了杯酒給他,付了錢就離開了。

夜深人靜,我坐在酒吧街邊不遠處的長椅上抽著煙望著那還沒修繕完畢的教堂。

以前這座教堂一直庇佑著我,讓我有處可躲,有地可藏。

可是現在,它被燒了,禁止任何人進入。

我的庇佑之地對我大門緊閉,我能做的就是面對。

抽第三根煙的時候,黎慕走了過來。

他穿著今天白天我們在公司見面時的那一身,淺藍色的襯衫,袖扣挽起到小手臂。

頭頂響起轟隆的雷聲,悶熱的夜晚讓人渾身都黏膩不堪。

我心情煩躁,抬眼看他。

他說:“謝謝你的酒。”

我笑笑,朝著他吐煙圈。

起身的時候,我故意撞他的肩膀,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黎慕從我身後貼上來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電閃雷鳴。

我面朝著馬路,他就那麼帖在我的身後。

他的聲音從我而後傳來,滾燙的呼吸撲打在我的後頸。

他說:“明天晚上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我沒有回答。

他笑,雨點開始墜落。

“或者,其他時間也可以。”

我朝前半步,轉過來看他。

手裡還沒抽完的煙送到他的嘴裡,接著在他的襯衫領子上留下了一個口紅印,笑著拍了拍他的臉,離開了。

跟我玩把戲。

那就一起玩會兒吧。

 

06 黎慕

靳盛陽把口紅印留在我襯衫領子上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太驚喜了,怎麼都沒想到會遇見這麼有趣的人。

他身上有很濃郁的香水味道,跟白天時候的他完全不一樣的氣味。

像是散發著強烈求偶氣息的雌獸,但我知道,他是個雄性。

靳盛陽像是行走在陰陽兩界的交點,沿著那條線扭動著身姿嫵媚又小心地走著,他腳下是鋼索,一個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我還以為這樣的他會很恐懼被別人介入,卻沒料到,他張開了手臂歡迎我。

既然如此,我肯定要緊隨其後,跟在他身後,看他怎麼繼續把這條路走下去。

我要他左右搖擺,跌跌撞撞,想看他驚慌失措地求饒。

大雨已經落下,他不緊不慢地走在雨裡,我很快就被淋濕了。

回去之後,我幻想著靳盛陽如何脫掉那一身濕漉漉地裹在身體上的旗袍,又如何洗掉身上的風情。

被雨淋得濕透的我,唯一護住的是領口上的口紅印記。

艷紅的,清晰的,像是一個標記。

他標記了我。

到家後,我脫掉襯衫小心地清洗了一番,唯獨繞開那個口紅印。

襯衫被我放進烘干機裡,之後掛在了臥室的牆上。

躺在我的床上,抬眼就能看見牆上掛著的那件襯衫,再尋常不過的襯衫因為有了那個被我苦苦保留下來的口紅印而顯得格外不同。

靳盛陽太迷人了,也太知道怎麼禍害人。

一整晚我都在回味他。

他的舉手投足,還有親吻我領口時的樣子。

不出所料,這個晚上我夢見了他。

夢裡他穿著旗袍閉著眼睛站在酒吧裡唱歌,人有些微醺,妖嬈得像是他唱的那朵玫瑰。

酒吧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只對著我唱。

一轉眼,他到了我面前,扯著我的衣領和我接吻。

熱吻之時,他竟然變了模樣,旗袍變成了襯衫西褲,妖嬈的女人變成了眼裡藏著把剔骨刀子的冷峻男人。

我們在夢裡纏綿悱惻,但並沒有持續太久,後來竟像是在互相撕咬。

醒來的時候,我久久回不過神,喘息聲大到把自己都給驚著了。

我很迫切地想要見他。

扯開窗簾,發現天竟然才剛蒙蒙亮。

摸過手機一看,三點三十分。

我很少會醒得這麼早,就算醒了照理說也該繼續睡個回籠覺。

但這次沒有,我無心睡眠,一直盯著那件襯衫看到太陽升起,天光大亮。

整個星期日我都過得焦慮不安,滿心盼著夜幕降臨我好去酒吧“偶遇”他。

靳盛陽有些手段,一個沒落到我身上的吻竟然就勾走了我的魂。

一整天,我一遍一遍地翻看他的微信朋友圈,總想從那過分正經的角落發現些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

然而他隱藏得太好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我換好衣服出門,直奔那間酒吧。

我去得太早,酒吧裡只有一位客人。

我看著那個坐在吧台邊上的背影,深呼吸之後走了過去。

坐下時,我給靳盛陽點了杯酒,對他說:“你今天來得可真早。”

靳盛陽已經喝完了兩杯,空酒杯就在手邊放著。

他帶著笑意看我,不言語,只是意味深長地笑。

“你今天也很美。”我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贊美。

他衝我挑挑眉,依舊不肯開口。

酒保把我的酒拿過來,面色不悅地打量我。

我說:“別那麼看我,我花了錢的。”

酒保瞥了我一眼走開了,這邊就只剩下我跟靳盛陽兩個人。

我們靠得很近,腿幾乎貼在了一起。

“可能因為昨天那個吻,”我說,“晚上我夢見你了。”

靳盛陽閉眼品酒,沒有回應我。

“夢裡我都好像聞到了你身上的香水味道。”

他放下酒杯,眯起眼睛托著下巴看我。

“聽說你從來不接受別人送的酒。”我也笑著看他,“但我已經請你喝了兩次,你都沒有拒絕。”

我微微湊近他,兩個人,兩張臉,中間只相隔半掌的距離。

“那是不是意味著,你對我也很有興趣呢?”

靳盛陽笑而不語,在我以為他依舊不會回應我的時候,一只手突然摸到了我的胯/間。

我很意外,他這麼大膽。

他貼過來,在我耳邊用氣聲說:“沒錯,所以要玩嗎?”

靳盛陽意外的舉動一瞬間喚醒了我的身體,我第一次心跳這麼快。

我把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這是我們第一次這麼直接的有身體接觸。

他的手非常涼,我用力握住,恨不得現在就帶他走。

然而他很快從我的手中抽走,笑著說:“你可別後悔。”

 

06 靳盛陽

最近心情很糟,急需發生些什麼來調劑生活。

黎慕不知死活,那我就幫他一把。

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黎慕的長相,以前總盡量避免跟他對視,因為他的目光讓我覺得很不適。

此時我們幾乎貼在一塊兒,他閉起眼睛笑,左眼皮上面竟然有一顆很小的痣。

那顆痣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等他再突然睜眼,我們剛好四目相對。

黎慕說:“到底誰會後悔?”

他倒是很會嘴硬。

我喜歡跟這樣的人周旋。

旁邊有人走過,在看我們,酒吧裡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不過經常見到我的人必然覺得稀奇,畢竟我在這裡向來都跟人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黎慕把手搭在我的腰上,手心的溫度幾乎要透過布料傳遞過來。

我很討厭跟人有肢體接觸,無論是熟悉的還是陌生人。

黎慕的動作讓我皺起了眉,他說:“有人這樣抱過你嗎?”

他的話讓我笑了出來,我的手在他d部按壓得也愈發用力。

“有人這樣摸過你嗎?”我問他。

他還在笑,但看得出有些隱忍。

是個沒什麼定力的人,竟然還要跟我玩這把戲。

我輕輕推開他,重新坐好,笑著看他喝下了桌上的酒。

黎慕在深呼吸,他在強壓自己的y望。

突然之間我有了些疑問,他只是想要我難堪,還是真的想要跟我發生些什麼?

如果是後者,他想要的是現在這個我,還是白天裡的那個我?

酒杯空了,我起身:“告辭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間。”

我走出兩步,余光瞄到黎慕緊跟在我後面。

我從來不在外面去洗手間,不方便,事實上今天也並非真的要去,黎慕懂我的意思。

酒吧的洗手間要往走廊盡頭走,我們一前一後,慢慢遠離了靡靡之音,而他緊隨其後的腳步聲倒是越來越清晰。

走到洗手間門口,一左一右,一男一女。

我在中間站住,身後的人帶著笑意問我說:“怎麼不進去?”

我知道他在等著看我的笑話,我選哪個他都有理由笑我。

我轉過身,上前兩步勾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他帶進了男洗手間的隔間裡。

洗手間只有我們兩個,三個隔間,我們在最裡面。

相擁著進去時,我隨手鎖上門,在黎慕以為我要跟他熱烈地接吻時,用力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吃痛皺眉,不解地看著我。

他被迫仰著頭,說不出話來,在完全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的時候,我的膝蓋抵住了他的關鍵部位。

黎慕顯然有些意外,不過他接下來的反應倒是讓我也很意外。

我以為他會因此被我嚇到,然後對我敬而遠之,卻沒想到,當我用力地用膝蓋不懷好意甚至帶著些威脅意味地d他那裡時,他竟然對我笑了。

黎慕笑著閉上眼,用力呼吸,竟然表現得十分享受。

這他媽是個變態。

要說衣冠禽獸,我覺得跟他比我還差了些。

我很用力,可以保證他覺得疼,但這人非但不求饒,還將手搭在了我的腿上。

旗袍的高開叉使我的腿幾乎完全展露,他滾燙的掌心就那麼貼在上面,摩挲著。

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終於棋逢對手,有人比我活得還虛偽。

我放開了他,兩個人就那麼在狹小的隔間裡對視著。

黎慕帶著笑意,像是剛剛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宴。

這一局竟然是我落了下風。

我抓著他的衣領將人拉向自己,嘴唇貼著他的臉說:“你欠g。”

黎慕笑出了聲來,手還在我後腰處游走。

他說:“對啊,如果你能干我的話。”

他說:“現在?還是什麼時間?”

他說:“在這兒?還是換一個地方?”

外面有人進來,我們很清楚地聽到了接吻的聲音。

我跟黎慕就那樣在隔間裡聽完了一場hc g,期間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流連。

隔壁的兩人離開之後,黎慕說:“你竟然沒反應,該不會那方面不行吧?”

我垂眼看他的那個地方,早就撐了起來。

我反手開了隔間的門,走前對他說:“只是不像你隨處都發q。”

 

07 黎慕

我有預感,靳盛陽是個老手。

他把我一個人留在洗手間的隔間裡,我身上還殘留著他濃烈的香水味道。

出去前,我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去洗手池前照鏡子的時候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竟然在我的脖子上也留下了一個口紅印。

我竟然沒注意到他有吻過我的脖子。

一直以來我都清楚自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甚至經常會有些扭曲的念頭,但如今看來,靳盛陽比我還不像話。

我沒擦掉那口紅印,直接回到了吧台邊上。

靳盛陽已經不在這裡了,那個並不看好我的酒保掃了一眼我的脖子,不悅地說:“真是騷得慌啊。”

我得意地向他展示,告訴他這是那位旗袍美人留下的,是我的戰利品。

酒保顯然不信:“你可別做夢了。”

我喝光了酒,從酒吧出去。

剛走到巷子口,突然被叫住了。

靳盛陽還是那身旗袍打扮,他背貼著牆,正在抽煙。

天氣很陰沉,空氣潮濕悶熱,我甚至擔心汗水會溶解掉我脖子上的口紅印。

他扭頭看向我,問我說:“准備到哪兒去?”

我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笑而不語。

原本只是打算就此回家,好好欣賞一番我脖子上的紅色印記。

但既然他叫住了我,我自然不會那麼輕易回去。

“帶你去兜風?”

靳盛陽嗤笑一聲:“酒駕嗎?去監獄裡兜風?”

我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少廢話。”

我帶著他快步往前走,聽見他的高跟鞋在後面發出噠噠的聲音。

走在悶熱的夏日夜晚,原本應該是心焦氣躁,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痛快。

我就那樣拉著他走了很遠,從馬路這邊到那邊。

穿著旗袍的美人一路默不作聲地跟著我,被我拉著手腕,又牽著手。

我們到了教堂後面,那裡有一個少有人去的公園。

原本我是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就像我不知道那家有趣的酒吧以及酒吧裡更有趣的人一樣。

教堂起火之後,我有一次心血來潮想近距離看看這座教堂,過來時意外發現了這個公園。

公園進門後就有租借自行車的地方,這裡的自行車禁止騎出公園,不過可以載人。

我直接掃碼借了一輛,抬腿跨上去後回頭對他說:“上來,帶你兜風。”

靳盛陽站在那裡笑得不行,手裡還捏著他沒有丟掉的煙頭。

我覺得自己可能喝多了,不然怎麼這種時候會突然想到要騎著自行車載他繞著湖邊吹悶熱的晚風。

靳盛陽坐了上來,手圈著我的腰,輕輕地搭著,日有若無的,弄得我心神不寧。

我騎著載著他往前去,周圍幾乎沒有人,我們就這樣一路向前。

靳盛陽又點了煙,還伸手上來送到我的嘴邊。

我們共抽同一根煙,在煙霧繚繞中,迎接了一場暴風雨。

大雨降落的時候,我們所處的地方距離公園大門已經很遠,一開始還冒著雨前行,後來風大雨大,不得不停下來找地方避雨。

自行車被我們丟在一邊,兩個人一起跑進了附近的一座塔裡。

那座塔一共九層,我們進去後他說:“上去看看?”

此時我們都已經濕透,雨水讓我們看起來十分狼狽。

他見我沒回應,自己這轉身往上面走,我看著他被打濕後緊緊貼在身上的旗袍,跟了上去。

九層的高塔,上去後我氣喘吁吁,倒是靳盛陽依舊是淡定的樣子。

大雨下得視野都開始受限,望向哪裡都雨霧蒙蒙。

靳盛陽罵了一句,因為發現煙都濕了。

“想抽煙?”我問他。

他瞥向我,沒說話。

我走到他身邊,環住他的腰。

“有個辦法可以緩解煙癮。”

他只是看著我,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我湊上前,故意對他說:“接吻。”

我們在滿是煙塵的廢棄高塔裡接吻,並非我要占他的便宜,這只是在情急之下幫他緩解突如其來的煙癮而已。

我不僅可以幫他緩解煙癮,他其他的病症我也可以解決。

如果他能接受的話,我倒是很願意為之效勞的。

 

07 靳盛陽

有時候人會做出一些很瘋狂的事,尤其是這個人的生活開始變得混亂的時候。

一直以來我都是個非常克制欲望的人,各種各樣的欲望。

當然,除了穿著裙子出門這件事。

我經常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情緒出口的人,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強行自我消化,每個周末晚上變成另一個人出去喝杯酒就是我唯一的放松時刻。

這麼說來,我倒是有點可憐,連休息的時候都要換上另一幅面具才行。

我永遠都緊繃著神經,跟生活以及生活裡的人保持著相當安全的距離,就好像,一切都是我的敵人。

但是這一刻,我在對自己的敵人繳槍卸甲。

黎慕有多危險,我再清楚不過,他打著響亮的算盤誘著我一步一步往他的陷阱裡走。

他甚至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沒有對自己的陰謀詭計做任何掩飾,可我還是跟了上去。

不是看不破這局,只是突然之間恨不得世界毀滅,什麼都不想掙扎了。

人能承受的壓力和情緒都是有極限的,我感覺得到,再不做些什麼,我就快要崩潰了。

髒兮兮的塔裡,到處都是塵土的味道。

我把黎慕抵在窗邊接吻,他半個身子都快要探出去。

有雨落在他臉上,我幫他吻掉。

他抱我抱得緊,伸手來解我旗袍的扣子。

黎慕的手冰涼,像是剛從冷凍室裡拿出來的帶著冰碴的刀子。

我抓住他的手不讓他亂動,他笑著問我:“就只是接吻?”

我扯掉了他的腰帶,直接朝著樓梯的方向丟去。

他順著腰帶的方向看,笑著說:“新買的,三千多塊。”

我又去扯他襯衫的扣子,幾粒扣子崩開四散開去,有一顆順著窗戶掉到了外面,跟著大雨落在了不知何處。

黎慕有些激動,他很期待發生什麼。

我貼著他的耳朵罵他,罵出來的那些話下流不堪無法入耳。

那完全不應該是可以出自我口的話,我知道一直以來自己在別人眼裡是個怎樣的形像。

但黎慕似乎一點都不訝異,倒也沒錯,他此刻眼前的這個我已經再顛覆不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我是誰呢?

一個穿著女人衣服的變態男人,一個在大雨天發了狂一樣在他身上留下咬痕的瘋子。

黎慕的肩膀被我咬得出了血,他完全不抵抗,相反的,竟然很是享受。

他對我說:“你太有趣了。”

然後我死死地掐著他的脖子,咬破了他胸口的那個東西。

黎慕應該是痛苦的,再怎麼能忍的人,在這樣的對待下也不可能沒有痛感。

他是個追求刺激的人,既然選中了我來跟他一起創造這刺激,那我必然不會讓他失望。

只不過,我所理解的刺激跟他理解的稍微有一點偏差。

黎慕被我折磨得很慘,最後跌坐在髒兮兮的地上,身下墊著自己的白色襯衫。

白色襯衫已經滿是髒污,他在那裡看著我笑,從我的腳踝一路向上打量,最後跟我對視了起來。

他說:“你他媽是個瘋子。”

我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他,面無表情。

“但是我很喜歡。”

黎慕對著我笑,手伸過來,握住了我的腳踝。

他說:“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性感?”

他仰頭望著我:“你跟人做過愛嗎?男人還是女人?上面還是下面?”

他的手往上,嘴巴還在不停地提問。

“最近一次是跟誰?在哪?覺得痛快嗎?”他說,“你當時脫掉的是自己的襯衫西褲還是暗紅色的旗袍?”

我蹲下來,捏著他的下巴迫使他靠近我。

我很用力地咬破了他的嘴唇,血腥味很快染到了的舌尖。

我說:“關你屁事?”

“問問而已,這麼生氣干嘛。”黎慕說,“你讓我很興奮,我開始對你著迷了。”

我的手機響了,黎慕伸手打開我隨身帶著的小包。

“陌生號碼。”黎慕看了一眼我的手機屏幕,“是男人嗎?”

我拿過來,眼睛看著他,同時接聽了電話。

電話那邊,一個男人說:“我在你家門口,你什麼時候回來?”

 

08 黎慕

我最討厭被打擾。

無論是工作還是別的什麼,當我沉浸其中盡情享受的時候,有人突然打斷,真的很掃興。

好不容易靳盛陽跟我調情,卻他媽的被一個陌生來電給壞了氣氛。

我這人記仇,千萬別讓我知道這人是誰。

靳盛陽接電話的時候,我們還緊貼著,我能感受到他的一切變化。

臉色變了,語氣變了,連身體肌肉都瞬間繃緊了。

這個人對他來說絕對意義非凡。

靳盛陽剛剛還熱情到有些邪惡,可一瞬間就冷得像是個冰錐,恨不得通過手機直刺對方的心髒。

他想殺了那個人,我能感覺得到。

他對電話裡的那個人說:“你怎麼找到我的?”

說話時,他看了我一眼,然後站起來轉身過去背對著我。

他不想讓我看到他的表情。

但我這人,向來不會讓自己盯上的人隨心。

我跟著站起來,從後面抱住他,在他脖頸間用力地嗅。

他身上的香水味道被剛剛淋過的雨水衝散了些,但依舊迷人。

我很意外,靳盛陽似乎真的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我甚至能想像,如果有一天他不肯跟我周旋了,我的人生會突然變得索然無味。

他的那通電話還在繼續,我聽不到那邊的人在說什麼,耳邊只有響亮的暴雨落下的聲音以及他變得急促的呼吸。

靳盛陽那急促的呼吸完全是因為憤怒,而不是來自我對他的撩撥。

他依舊可以抵抗我,卻對電話那邊的那個人沒有任何防御能力。

那個人可以輕易激怒他,我想引誘他放棄理智卻仍然需要很大的努力。

這讓我覺得很不服氣,對方已然成了我的敵人。

靳盛陽說:“我勸你趕緊離開,我們見面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我的嘴唇貼在他的後頸,輕聲說:“不准你去見別人。”

靳盛陽回頭看我,我湊過去吻他。

那邊的人不知道又說了句什麼,靳盛陽突然把我推開,狠狠地罵了一句,然後轉身往外走。

我站在原地沒動,他走的時候頭都沒有回。

我聽著他的腳步逐漸走遠,心也愈發下沉。

我不想讓他見別人,尤其是會擾亂他心緒的人。

靳盛陽的煙遺落在地上,我撿起來,卻怎麼都點不燃。

我到窗邊,手上夾著點不燃的煙往外看。

一抹身影出現,靳盛陽直接把腳上的高跟鞋丟進了雨裡。

他赤腳踩著雨水往外走,像是一個決心赴死的人。

我越來越好奇那到底是什麼人。

靳盛陽走後,大雨也遲遲沒停,我穿好衣服,但襯衫的扣子壞了,讓我顯得格外狼狽。

不過這樣的狼狽卻讓我覺得痛快,甚至久久舍不得離開。

我一直在這座塔等到暴雨結束天氣放晴,雨後天氣變得清透,整個人都舒展了很多。

我騎著單車往外去,走之前撿起了被丟下的高跟鞋,帶回了家。

靳盛陽的鞋被我放在家裡客廳的茶幾上,我甚至專門弄了個擺放藝術品的架子,把它們放了上去。

這可真的是藝術品。

是灰姑娘倉皇而逃時丟下的水晶鞋。

那一晚的親熱之後,我好幾天沒見到靳盛陽,周一到周三,他始終沒出現在公司裡。

我忍不住想打電話給他,但又不願意做出這一步。

星期三晚上,我實在等不了了,開車去了他家附近打轉。

我在那一帶轉了好幾圈,其實很清楚並不可能真的遇見靳盛陽。

可是,總會有些意外出現。

快十二點的時候,我准備打道回府,就在那時候,我接到靳盛陽的電話。

他聲音很冷,對我說:“來找我。”

他只給了我這三個字,接著就掛斷了電話。

很快,我收到了他發來的微信,內容是一家酒店的地址。

他叫我去的原因不言而明,我倒是很開心。

這可是他主動的,待會兒發生什麼都與我無關。

我開車去赴約,一路上幻想著他今天的模樣。

他會怎麼迎接我?

穿著平日裡的那身衣服,還是性感的旗袍?

我迫不及待與他見面,迫不及待讓他再次給我留個口紅印。

恍惚間,我仿佛在自己的車上聞到了他的香水味。

神秘的,能攝人魂魄的香。

靳盛陽可真的是……令人欲罷不能了。

 

08 靳盛陽

我像個在暴雨裡胡亂行進的精神病人,雨幕很容易遮住別人的視線,也讓匆匆過路的人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打量我。

然而,在暴雨停下之後,我比深夜的游魂看起來更可怖。

沒有車可以載我,我也並不想搭車,畢竟淋成這樣,對誰都會造成困擾。

一路從那個地方走回家,我只能感謝黎慕當時沒把我帶走太遠,否則我這雙腳怕是要傷個透了。

有時候人是感覺不到疼的,就這樣走回來,低頭的時候發現濕淋淋的腳上都是傷口和血,但我絲毫不覺得疼。

我從樓梯走上去,十幾層,緊緊地抓著扶手,一點一點往上挪。

我知道,沒人讓我這樣,是我自己非要折磨自己。

人偶爾真的是要體驗一下瀕死的感覺,之後才能更渴望生。

我住的地方,物業管理嚴格,我不知道那人是怎麼混進來的。

從樓梯間推門出去,狹長的走廊在深夜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我剛站在樓梯間門口,感應燈立刻就亮了起來,緊接著我聽見不遠處有衣料摩擦的聲音,再之後他說:“你回來了?”

像是鬼魅來索魂,我突然之間嚇得躲回了樓梯間裡。

這麼多年,我以為自己沒什麼可怕的了,我一直覺得哪怕現在讓我跟那個人同歸於盡我也不會覺得恐懼。

可是當我下意識躲回樓梯間,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時,我不得不承認,我不怕死,但我不願意跟他死在一起。

他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在深夜尤為滲人。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的人說等死的感覺更恐怖。

我等待的並不是死亡,卻比死亡更讓我驚慌。

我從樓梯間的消防栓鏡子裡看到自己的模樣,渾身濕透,狼狽不堪,更重要的是,我現在穿著一身旗袍,還戴著可笑的假發。

我不男不女的樣子如果被他看到,他會在這個晚上發出無比痛快的笑聲。

我不想讓他覺得痛快。

我開始往樓上逃,腳底冰涼濕滑,上樓時好幾次打滑差點摔倒。

在我走到上面的緩台時,樓梯間外面的腳步聲停下了。

我不敢回頭看,繼續往上走。

我的人生曾經無數次陷入窘境,可我都應對過來了,咬牙往上走的時候,我卻突然之間不知道自己這樣掙扎還有什麼意思。

他並沒有跟上來,索命的鬼竟然決定放我一條生路。

我很矛盾,無法理解自己。

為什麼明知道自己沒勇氣這樣面對他卻還是要回來。

我的自我折磨究竟為了什麼?

我拼了命地往上走,就好像走到樓頂我就能獲救了。

走到樓頂,然後一躍而下,在這個深夜,讓我跟散落在地上的雨水融為一體,也算死得不孤單。

可我走不上去了,這樓太高了。

當我看到二十二層的牌子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它過分突兀地打破了樓梯間的寧靜,那鬼哭一樣的聲音震碎了我的防御堡壘。

我嚇了一跳,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來電人是那個索命的鬼,我猶豫之後還是接了起來。

他帶著笑意說:“我只是想借宿一晚上,你就這麼不願看見我?”

我吞咽著口水,覺得整個樓梯間都回蕩著他的聲音。

“走了走了,雨都停了。”他說,“既然你還沒准備好孝順我,那我就去找你姐,她從小就比你懂事,我養你就是養了個畜生。”

他說完,掛斷了電話。

我在那裡愣了很久,回過神後慌忙打電話給我姐。

她的電話很久才被接起來,接電話的是我姐夫。

“不管是誰敲門都不要開。”我說,“我會處理好。”

姐夫說:“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他很緊張,睡意被我的話嚇得絲毫不存。

“你們在家?”我說,“千萬別開門。”

我一邊打電話一邊往樓下走,開始後悔為什麼剛剛要逃跑。

“沒,你姐最近心情不好,我們三口人出來旅行散散心。”

聽到他說他們不在家,我終於松了一口氣。

下樓的速度放慢,之後坐在了冰涼的樓梯上。

姐夫問我:“你沒事吧?”

“沒事。”我說,“好好照顧他們,我明天再給我姐打電話。”

掛斷了電話,我蜷縮在樓梯間,寒意遍布全身,該死的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死?

 

09 黎慕

周四一早我到公司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是尋找靳盛陽的身影。

可能之前的生活實在無聊,終於有了點刺激神經的情節發生,我開始對此著迷不已。

靳盛陽比我到得更早,我十分刻意地路過他辦公室門前,他甚至沒抬頭看我一眼。

這時候辦公區人還不多,我去茶水間煮了杯咖啡,小心地端著,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靳盛陽抬頭看我,盡管乍一看他跟平時沒什麼兩樣——板著一張帥但拒人千裡之外的臉,目光也寫著他非善類,一切似乎無常,但我還是迅速看出了他的疲倦。

因為淋雨感冒了?

我說:“陽哥,我給你煮了杯咖啡。”

他掃了一眼我手裡的杯子,對我說:“不用,你自己喝吧。”

他並沒有因為我們之間差一點擦槍走火而在今天對我有什麼特殊照顧,別說照顧了,連好臉色都懶得給我。

這倒真是很符合他的作風。

我笑著站在門口把那本有些燙的咖啡幾口喝光,然後捏扁了一次性紙杯,直接丟進了他辦公室的垃圾桶。

靳盛陽全程沒有理會我,我討了個沒趣,只能離開。

我遇到過很多難搞的人,靳盛陽絕對是最難啃的骨頭。

這一上午工作上的雜事很多,我忙活完已經過了午休時間。

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靳盛陽突然匆匆離開,他很少會表現出這種急促,皺著眉,幾乎是跑出去的。

我覺得不對勁,遲疑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我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甚至可以被稱為“變態”,但我實在好奇,他究竟神神秘秘地去做什麼。

靳盛陽直接到了地下停車場,確認了他到B1層後,我也進了電梯。

我到停車場的時候,剛走出電梯就聽見刺耳的汽車報警器在響,我朝著報警器響起的方向走,還沒走到那邊就看見靳盛陽正跟人扭打在一起。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靳盛陽,不顧形像,發了狠地朝著別人的臉上揮舞著拳頭。

靳盛陽身手不錯,我朝著他們那邊跑的時候,明顯看得出他是占了上風的,但再強勁的拳頭也抵不過尖刀,我眼睜睜看著跟靳盛陽扭打的人從褲子後口袋裡拿出了一把□□。

他可不能受傷。

我直接衝上去一腳踹向那個男人,他轉頭向我,罵我別多管閑事。

靳盛陽也很訝異我的突然出現,晃神間那把刀已經劃破了我的手臂。

還真他媽的疼。

我是享受疼痛的人,但我享受的只是□□過程中對方帶給我的刺激,而不是被一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神經病給一刀。

我條件反射地要上去揍他,但靳盛陽先我一步,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掰得哢哢作響。

我胳膊疼,但看著那人被靳盛陽直接掰斷胳膊的時候,覺得那家伙可能比我還疼。

突然我就不想為自己出氣了,裝出一副受了重傷疼痛難忍的樣子倚在靳盛陽的車上,看著靳盛陽面目猙獰地將那人狠狠踩在腳底下。

那把□□已經到了靳盛陽的手裡,他用刀尖抵著對方的太陽穴,咬牙切齒地說:“想死嗎?我可以送你一程。”

那個人竟然在笑,笑得像是發了癲的野獸,他看著靳盛陽說:“你可真是出息了,都敢拿著刀指我了。”

靳盛陽在發抖,我看得出來。

我在一邊旁觀,目光都在他們身上。

靳盛陽似乎在用力忍耐,力度之大像是快把牙齒咬碎。

我突然走過去,從靳盛陽手裡拿過那把刀,在他們都沒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那人的胳膊上劃了個口子。

那位置就跟他劃我胳膊的位置一模一樣。

“以牙還牙。”我蹲下來,把刀收起,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不算我們欺負人吧?”

說完,我瞄了一眼他流著血的胳膊,起身拉住了靳盛陽的手。

他渾身發抖,手冰涼冰涼的。

我一腳踢在地上那人的身上:“趕緊滾,他下不去手殺你,我可沒那麼多顧慮。”

躺在地上的人瞪著我看了一會兒,之後費勁地起身,朝著我跟靳盛陽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惡狠狠地指了指靳盛陽,然後踉蹌著離開了。

靳盛陽很不對勁,他的反應讓我覺得受了巨大的刺激。

我把他拉走,找到我的車,開了車門將人塞了進去。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後面,衣服凌亂,一言不發,我就這樣直接開車帶走了他。

好好的工作日下午,我跟靳盛陽經理一起翹了班,我帶他回了我的家。

 

09 靳盛陽

有的時候人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也不是指望別人能幫自己做什麼,只要有這麼一個人出現,及時打斷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就夠了。

以前都是我姐在做我的救命稻草。

坐在黎慕車裡的時候,我緊繃著神經,用了很久才逐漸回過神來。

外面陽光正好,下午兩點多的太陽隔著車窗照射進來,讓我發冷的身體一點點恢復了溫度。

我看向正在開車的黎慕,他的胳膊還在流血。

“去醫院。”我說。

他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突然一聲輕笑:“你活過來了?”

我還是不太喜歡他對我的態度,但沒辦法,我欠他一個人情。

大概見我半天沒回應,黎慕趁著等紅燈的時候又回頭看我。

我跟他對視,半個字都不想再多說。

“哪有你這樣的?”他笑著看我,“用完就丟啊?”

我轉頭看窗外,懶得解釋。

後面有車鳴笛,黎慕這才重新發動了車子。

我們並沒有去醫院,他帶我回了他家。

我不喜歡進別人家,站在門口皺著眉看他。

黎慕開門進屋的時候臉色已經很難看,傷口不算太深,但也流了不少的血。

他疼得嘴唇發白,我問他:“干嘛不去醫院?”

他把鑰匙隨手一丟,換了鞋進屋:“不喜歡。”

我站在那裡看著他走進客廳,直接躺在了沙發上。

他嚷嚷著:“愣著干嘛呢?進來啊。”

黎慕笑:“你怕我啊?”

我要是怕他,昨晚就不會叫他去。

我脫掉鞋子走向他,站在沙發邊上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看。

他問我:“好看嗎?”

我不做聲,他就笑。

“你這人真是奇怪。”他勾勾手,讓我靠近些。

我不喜歡跟人靠得太近,但猶豫之後還是彎下了腰。

畢竟我跟黎慕已經不僅僅是靠得太近的問題了。

俯身湊向他的時候,我想起昨晚他在酒店大床上喘息的樣子。

那是我唯一一次真正的跟人肌膚相貼,滾燙得像是一團火。

在我彎腰的時候,他突然抬手摟住我的脖子把我壓得更低,還沒反應過來時他的嘴唇已經貼了上來。

我皺了眉,黎慕卻笑著貼在我耳邊說:“你欠我的可不只是一個吻。”

他說話時有氣無力的,大概胳膊疼得不行。

我手掌抵在他胸口,本意是想推開他,但看他滿頭大汗嘴唇發白的樣子,還是放棄了。

“我叫救護車。”

“操。”他笑,“叫個屁的救護車。”

他坐起來,扭頭看自己的傷口:“你會包扎嗎?”

“我會殺人。”

“放屁。”黎慕說,“你還沒我狠。”

他咬著牙用手指撩開被劃破的襯衫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後大聲罵了一句。

“不行,我弄不了。”他靠在沙發上嘆氣。

“去醫院。”

“不去。”他看我,過了會兒說,“你先給我擦擦汗。”

我站著不動。

“我因為你受傷了,照顧我一下很難嗎?”他抬腳踢我,“我身上可都是你留下的傷,你他媽不會這麼狼心狗肺吧?”

我盯著他看,最後轉身去了洗手間。

黎慕洗手間掛著的毛巾都是白色的,我隨便拿了一個,用熱水洗了一下,出去幫他擦臉擦脖子。

這期間他拿手機搜著什麼,過了會兒說:“等會兒有人按門鈴,你去開門。”

“你還真支使起我了?”

他坐在沙發上笑:“是啊,不行嗎?”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從我的臉看到我的襠部。

“你這樣也挺性感的。”黎慕說,“不過我還是喜歡你昨晚的樣子。”

昨天晚上,我差點從樓上跳下去,我不想的,但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敢打電話給我姐,怕她擔心,慌亂之中竟然把信息發給了黎慕。

我約他到酒店,一整晚,抱著他睡覺。

黎慕問什麼我都不說,他提一個問題我就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咬痕。

他可能覺得我是個瘋子,是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

我大概真的是,一個在用這種方式自救的神經病。

黎慕說:“今天我算是救你一命吧?”

他根本不知道,這已經是第二次。

我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救命之恩,你打算怎麼報答我?”

“你想我怎麼報答?”

“跟我睡覺。”他笑,“不是昨晚那種睡。”

他打量著說:“你穿襯衫西褲也好,穿旗袍絲襪也好。”

他停頓了一下,仰著頭,抿了抿嘴唇。

過了好一會兒,黎慕又開了口。

“跟我上床。”他笑得意味深長,“我得扒了你的皮,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構造,怎麼這麼吸引我?”

 

10 黎慕

我故意提些無恥的要求,靳盛陽不給我任何反應。

他只是盯著我看,然後目光落在我手臂的傷口上。

“去醫院。”

“說了不去。”我不耐煩,“要是沒別的話,就閉嘴吧。”

我疼得整個人都很煩躁,閉著眼靠在沙發上不動。

靳盛陽也沒了動靜,我懶得關注他在做什麼。

過了一會兒,門鈴響了:“去開門。”

我命令似的說。

靳盛陽倒是聽話,我聽見走動的聲音,之後才睜開眼看向他。

我叫了醫生來,家附近有個診所可以上門出診。

給我包扎傷口的時候,醫生問:“這怎麼弄的?”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靳盛陽,可能覺得我這傷口是靳盛陽弄的,或許都在考慮要不要報警。

“情侶之間的情趣。”我說,“一不小心玩得有點過火。”

靳盛陽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轉身去了陽台抽煙。

傷口消毒的時候疼得我直罵髒話,這種時候靳盛陽照理說應該在我身邊安撫我,任由我像他咬我一樣在他的肩膀上留下齒痕。

結果,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竟然自己去抽煙。

我疼得渾身都是冷汗,恨不得干脆昏死過去算了。

好不容易熬到傷口包扎完,那醫生又盯著我看。

“去找他收錢。”我指了指陽台上的靳盛陽。

醫生遲疑了一下,然後問我:“真不需要幫你報警嗎?”

我笑得不行,擺手讓他趕緊去跟靳盛陽要錢。

靳盛陽倒是沒什麼異議,二話沒說給我付了醫藥費。

等醫生走了,他站在我面前說:“為什麼跟著我?”

我知道他是在質問我為什麼今天跟著他下樓,但我當然是不能承認的。

“我對你感興趣是真的,但這次你可真是想多了。”我說,“你又不會給我跟你車震的機會,我干嘛要跟著你去停車場?”

靳盛陽目光尖銳地看著我,他一定知道我在說謊,但說謊的人絲毫不慌,反倒對他笑。

“好看嗎?”我問他,“要不我脫了衣服給你看?”

我故意逗他:“你應該挺喜歡看我脫衣服的吧?昨晚可是很急切。”

靳盛陽並不否認昨天晚上的存在,畢竟是他打電話約我去酒店的。

不過我懷疑他這人性功能有問題,不然我們都到那種程度了,他竟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你真是個怪胎。”我諷刺他。

“關你什麼事?”

“不關我事啊。”我說,“不過我就是喜歡怪胎。”

靳盛陽捏著手裡已經熄滅的煙頭,我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激怒了他,這人隨時會朝著我的臉上揮拳。

“黎慕。”

他叫我的名字。

這種時候的靳盛陽叫我名字時跟他穿著女裝時感覺很不同。

說實在的,我喜歡穿著旗袍時意亂情迷的他,說不好是因為戴著面具還是摘下了面具,那種狀態下的他讓我覺得更熱情也更真實。

“嗯哼?”我說,“有什麼指示?”

“不要以為我會受你威脅。”靳盛陽說,“所以你也不要在我面前那麼猖狂。”

我看著他笑:“我哪兒敢威脅你,哪兒敢猖狂。”

我打量著他:“我得呵護你,哄著你,騙你跟我上床呢。”

看著平時在公司裡凶巴巴的靳盛陽在我面前吃癟,這感覺實在是痛快。

我說:“有件事很好奇。”

他沉默不語,我估摸著我的任何提問他都不會回答。

“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你?”

昨晚我到酒店的時候,做足了准備,他給我開門時已經洗過澡,穿著浴袍站在那裡。

那時候的靳盛陽眼睛通紅臉色煞白,像是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鬥,我不知道他跟誰搏鬥過,但當我走進房間,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扯著我倒在了床上。

我看見被他丟在地上的衣服,一件濕透了的旗袍,不過跟周日那晚我們分開時穿的並不是同一件。

他究竟有多少件旗袍?

為什麼每次就只是旗袍?

靳盛陽盯著我看,像是要把我的靈魂都盯出一個窟窿來。

他說:“很重要嗎?”

“很重要。”我看著他,對他說,“不過我懷疑,你都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變了臉色,看起來,我說對了。

他迷失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需要幫忙嗎?”我笑著抓住他的腰帶,迫使他靠近我,“我可以幫你解答一切的難題。”

靳盛陽幾乎貼在了我身上,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謝了,不必。”

 

10 靳盛陽

黎慕很知道怎麼能激怒我,但他總是收放自如,在我爆發的臨界點衝我一笑轉移話題。

“不用就算了。”黎慕突然仰頭,親了我一下,“那就先好好照顧我。”

他長舒一口氣,靠在沙發上:“我受傷了,現在可能有些發燒。”

他對我說:“你要照顧我。”

以前接觸不多,私下更是不熟絡,沒料到他是臉皮這麼厚的人。

“發燒了就吃藥。”我問他,“藥箱在哪?”

“你自己找。”黎慕說,“我家任何地方你都可以隨便翻。”

我把煙頭丟到茶幾上,轉身開始翻箱倒櫃。

客廳沒有,我進了他的書房,書房也沒有,之後去了臥室。

剛一進臥室我就看到他掛在牆上的白色襯衫,領口的地方還有一個熟悉的口紅印。

真他媽是個變態。

“好看嗎?”

不知道黎慕是什麼時候跟過來的,他就貼在我的身後,沒骨頭似的粘在我的背上。

黎慕在我而後說:“我覺得特性感。”

我推開他,問:“藥箱呢?”

他倚著門框笑:“我家沒有藥箱。”

我皺著眉看他:“少放屁。”

“真的。”黎慕說,“不敢在家裡放藥片,怕我夢游的時候都吃了,把自己藥死。”

我經常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黎慕那時候說他看不透我,其實我也看不透他。

“滾去躺著。”我從他身邊走過,“我去買藥。”

“可以順便買盒套子,”黎慕嬉皮笑臉地說,“還有潤滑劑,我要草莓味的。”

我理都沒理他,直接出了門。

我從黎慕家出去的時候,在電梯裡看到自己的模樣,不至於落魄但很邋遢。

剛跟人打了一架,襯衫又髒又皺,扣子還少了一顆。

好在,這地方沒人認得我,就算再怎麼醜陋也無所謂。

我走出小區,陽光晃了我的眼睛,突然想起現在還是工作時間,摸口袋找手機想著登錄公司系統請個假,然而翻找了半天,這才發現手機不見了。

手機不在身邊,還好口袋裡剩了點錢,剛剛給黎慕付了醫藥費,這會兒就剩三十了。

三十塊錢,買盒退燒藥夠了。

我到小區門口的藥店,挑最便宜的退燒藥給他買,藥店的人說:“這個副作用有點大。”

“正好。”他死了才好。

我拿著藥回去,進門時竟然看見黎慕正在打電話,他手裡拿著的是我的手機。

我趕緊過去,伸手要搶奪,結果他躲得快,跑進陽台還反鎖了門。

我聽見他說:“真找死啊,那就來啊,靳盛陽下不去手,我可不怕。”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我,盡管帶著笑意,可讓我覺得渾身發冷。

這個黎慕不對勁,他比我想像得更危險。

而且是那種可以抱著敵人同歸於盡的家伙。

不知道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麼,黎慕的笑聲穿透玻璃直刺我的耳朵。

他笑夠了說:“大哥,你可真幽默,靳盛陽要是聽見這話,估計就不用我動手了。”

我又去拉陽台的門,這一次黎慕抬手就開了鎖。

我衝進去,奪過他攥著的手機。

我沒有說話,只是聽著那邊人的聲音。

“一張五百,不貴了,你不知道他穿旗袍的樣子多性感,我一不干男人的都把持不住。”

我聽著他的聲音,冷汗順著額頭就往下流。

黎慕過來用手給我擦汗,在我晃神的時候又從我手裡拿走了手機。

“好啊,我買。”黎慕說,“約個時間地點,咱們見一面。”

我心頭一抖,狠狠地望向黎慕。

他抓住我的手,用力握了握。

那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是在安撫我,我他媽真是瘋了。

他一直帶著笑意聽那邊人說話,最後說:“好啊,你記下我的手機號碼,隨時聯系。”

他報了自己的手機號,然後掛斷了電話。

“黎慕,你他媽找死。”

“不是我找死,是他找死。”黎慕把手機放進我口袋,笑著說,“你仇人是吧?我幫你弄死他,你是不是得好好感謝我?”

我們在陽光下對視,黎慕始終帶著笑。

可他的笑比我的冷汗還冷。

“你到底要干什麼?”

“無聊嘛。”黎慕說,“替你出口氣。”

“不用。”

“別啊。”他湊過來親了一下我的脖子,“這樣的生活才有趣。”

 

11 黎慕

靳盛陽一點都禁不住逗弄,說幾句話就能讓他發火。

不過他發火的時候比平時板著一張臉的死樣子有趣多了,看不夠。

話不投機,他差點對我大打出手,我側過身子讓他看我因為他受傷的手臂,他還算是有良心,轉身走開了。

我跟著過去:“那人究竟哪兒來的?”

靳盛陽把買的退燒藥丟給我,去陽台抽煙。

“剛才跟我談條件,賣你的照片。”我從他手裡奪過煙,自己抽了起來,“開口就是五百塊錢一張。”

我嗤笑一聲:“做這種生意還不敢要價,夠慫的。”

靳盛陽扭頭看我,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把我碾碎了再撒海裡去。

“說句認真的,不管你們倆之前有什麼糾葛,你不解決了他,後患無窮。”我叼著煙看他,“今天他是賣照片給我,明天會不會賣給別人?”

我故意打量他:“我可不希望你穿旗袍的樣子再被別人看了去。”

“再多說一句話,我絕對打掉你的牙。”

“太性感了。”能受他的威脅,我就不是我了,“給我看看就夠了。”

靳盛陽竟然真的一拳打了過來。

不過,他的拳頭沒落在我身上任何一處,而是直接打到了我陽台擺著的花瓶上。

玻璃花瓶,我在德國買的,就被他這麼一拳給打碎了。

“我希望你以後在床上也能有這樣的精力。”我心疼花瓶,在心裡給他記了一筆賬,他遲早得還回來。

靳盛陽惡狠狠地看我,對視了幾秒鐘後,離開了我家。

我依舊趴在陽台抽煙,看著他走出樓門,朝著外面去。

我摸出手機打電話給他,這終於被我惹急的家伙第三次才接聽。

“別的都可以不當真,但建議你趁早解決他是真的。”我抽著煙,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如果你需要幫忙,我榮幸之至。”

他一句話沒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抽完煙,我覺得累,揉了揉脖子回屋睡覺去了。

手臂受傷,總覺得哪兒哪兒都不舒服,一開始很難入睡,實在沒辦法,找了安眠藥吃下,這才踏踏實實睡了個覺。

我睡醒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這一覺睡得不算好,但好歹算是睡著了。

晚上十二點多,我起身想著還是得洗漱一下,結果收拾完腦子清醒,根本沒有睡意。

我在陽台吹了會兒風,拿了鑰匙打算出去散散步。

一開門,嚇了一跳,門口竟然放著一個大花瓶。

煙灰色透明玻璃花瓶,跟我今天被靳盛陽打碎的那個有點兒像。

是誰放在這裡的,不用想也知道,我忍不住蹲在門口笑,覺得靳盛陽這人真他媽太有意思了。

我輕撫著那個花瓶,想起那天晚上我們在酒店時我輕撫他肌膚的感覺。

他這個人像是一個謎,我這個永遠自信滿滿的人這一次竟然有時候覺得自己別說猜謎底了,連謎面都看不清楚。

但沒關系,這才好玩。

我把花瓶抱進來,放到陽台去,之後還是出了家門,開著車朝著靳盛陽家的方向駛去。

我後悔了,我應該早點跟蹤他,確認他家的門牌號,然後在這樣的夜晚按響他的門鈴,擾他清夢再用別的方式去讓他重新做一場夢。

我過去後,把車停在路邊,在四下無人的小區裡來來回回地轉悠。

他家到底是哪棟樓?幾單元幾號?

我抽了不知道多少根煙,跟不知道多少只流浪貓打過照面,走過不知道多少塊地磚,卻仍舊不知道他住在哪個房間裡。

一點四十六分,我看見小區的長椅上坐著一個人。

光線暗得我只能看出個大概輪廓,捏著空了的煙盒想去要根煙抽。

結果走近之後,我驚訝地發現那人竟然是靳盛陽。

他還穿著白天跟我見面時的那身衣服,坐在那裡發著呆,指間夾著的煙快要燃盡,也不知道他抽了幾口。

看見他的時候,我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澎湃,五髒六腑都開始燃燒。

我走過去,他根本沒注意到我,在他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跨坐在他的腿上抱著他接吻了。

 

11 靳盛陽

“操。”我看見黎慕,皺著眉罵了一句。

“大晚上在這兒干嘛呢?”我用力地捏他的腰,手上的力道應該足夠留下青紫,“等著被劫色?”

黎慕就只是看著我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麼。

我抽了口煙,把煙吐到他臉上。

“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他說,“大晚上□□焚身,滿腦子想的都是你。”

他的話我始終將信將疑,這人就是個神經病。

“滾下去。”

“你確定嗎?”黎慕笑我,“說著讓我滾下去,但你怎麼還抱著我?”

我推開他,他樂不可支地坐在了我旁邊。

我抽煙的工夫他已經躺在了長椅上,頭枕著我的腿。

“你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兒耍什麼憂郁呢?”黎慕問我,“該不會是在想我吧?”

“有病治病,沒病就閉嘴。”

黎慕笑得不行,側身躺著,臉埋在我懷裡。

“我真的應該跟你說聲抱歉,”黎慕說,“以前我竟然會覺得你是個特別無趣的人。”

他仰頭看我:“我太天真了。”

我低頭跟他對視,還是不懂他為什麼這個時間來我家。

“胳膊不疼了?”

“疼。”

“那就滾回家休息。”

“不行,想你想得睡不著。”黎慕說,“給我講講那個男的,拿你照片賣錢的那個。”

他問我:“老相好?還是你被迫跟他發生過什麼?”

黎慕抬手撫摸我的臉:“那種低級的變態配不上你。”

我沒忍住笑了:“得你這種?”

Bingo!”黎慕笑得眼睛特亮,好像天上有星星剛好掉在了他的瞳孔裡。

我對黎慕沒有心動,只是覺得這人瘋得可以,難得一見。

“我跟他是什麼關系你沒必要知道。”

“說說唄,反正我遲早會知道。”

我警覺地看著他。

“你忘了?我已經跟他約好時間要買他的照片了。”黎慕說,“你也不是什麼純真少年,該不會真以為你們打一架問題就能解決吧?”

“不用你提醒我。”我憤恨地說,“我會自己處理。”

車上的刀還等著我,下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放過他。

“我幫你吧。”黎慕說,“不用你以身相許,逗你的。”

我半天沒說話,把他枕著我腿的腦袋推開,起身去丟掉了碾滅的煙頭。

我回來時,黎慕坐在長椅上看我:“你又不吃虧,多好的事兒。”

“為什麼?”我過去,走到他面前,雙手拄在椅背上,圈住了他。

我低頭盯著他看:“你到底想干什麼?”

黎慕帶著笑意看我,突然仰頭,親了一下我的嘴唇。

“喜歡你唄。”他笑著說,“被你勾得魂兒都沒了。”

“說實話。”我呵斥他。

他被我的態度嚇了一跳,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起來。

“好凶啊陽哥。”黎慕說,“你什麼時候能對我溫柔點?”

“告訴我為什麼,”我說,“別讓我動手。”

黎慕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口:“覺得你有意思,你身上發生的事也有意思,我活得太沒勁了,你讓我覺得刺激。”

“神經病。”

“是吧。”黎慕說,“不過說句實話,我也真見不得他欺負你。”

他抱住我的腰:“給我講講,這狗東西哪兒冒出來的?我都沒讓你晃神,他怎麼那麼牛逼?”

我沉默了好久,這件事除了我姐,誰都不知道。

黎慕一直看著我,像是鐵了心要等到我開口。

我不應該說的,這一點我心知肚明。

可是,當一道閃電劈裂夜空,一陣雷聲炸醒世界,我沒忍住,開了口。

“他是我爸。”

“什麼?”

“我親爸。”

黎慕驚訝地看著我。

“他對你……”

“沒有。”我說,“這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說完直起身子要走,黎慕突然抓住了我的衣服。

我回頭看他,他眼神狠戾地說:“你從小就被他欺負?”

看他這樣,這次是我笑出了聲:“關你屁事?”

“我說關我的事就關我的事。”黎慕說,“上一個做這種事的王八已經死了,下一個就是他。”

 

12 黎慕

我就喜歡對付一些該死的王八,現在看著眼前的靳盛陽,我恨不得立刻把那個找靳盛陽麻煩的人抓來任他處置。

絕對不能手下留情,千刀萬剮他。

靳盛陽盯著我看,刀子似的眼睛我卻絲毫不覺得可怕,反倒可愛得很。

事實上,靳盛陽跟“可愛”兩個字丁點不搭邊,可到了我眼裡就是有點手足無措的可愛。

“想什麼呢?”我說,“現在是不是覺得應該以身相許了?”

“你要怎麼做?”靳盛陽大概真的動了弄死那人的心思,冷著一張臉,像是在跟我做什麼交易。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說,“收拾這種變態我有經驗,讓他自己死,可別弄髒了你的手。”

我拉過他的手,在他的手心親吻了一下。

抬眼看向靳盛陽時,他又皺著眉。

“改天跟我說說他對你干了什麼缺德事兒,我酌情處理他的死法。”

說完,我准備走,回家睡覺去,已經見過靳盛陽了,心裡也就踏實了。

結果我還沒走出兩步,突然又被他攥住了手腕。

“喲,舍不得我?”我笑他,“那我今晚陪你睡?”

我轉過來逗他:“怎麼睡都行,隨你。”

靳盛陽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又放開了我的手。

我打量他一番:“你這個人什麼東西想要不想要的,都不會直說。”

我對他說:“我算是看出來了,其實你欲望很強,我指的是各方面的欲望,你想要的東西很多,但偏偏就一定要掩飾,裝出一副無欲無求的冷漠樣兒來。”

我湊到他耳邊:“裝給誰看呢?我?別人?還是你自己?”

靳盛陽無動於衷,我之後親了一下他的耳朵,離開了。

回家後我就那麼在車裡睡著了,一整晚都沒上樓。

坐在駕駛座上睡覺,難受得很,還做了個並不愉悅的夢。

我夢見靳盛陽,還有他那個不配做人的親爸,夢裡他們兩個在扭打,不知道怎麼的,靳盛陽手裡就多了一把刀,轉眼間對方就已經身中數刀倒在了血泊裡。

靳盛陽渾身都是血跡,他失魂落魄地看著倒在地上的人,久久沒能動一下。

突然之間,靳盛陽的皮膚上也開始往外滲血,沒一會兒也倒下了。

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間,原本穿著襯衫西褲戴著眼鏡的他竟然變成了教堂失火那晚我看見他時的模樣,穿著裁剪合身的旗袍,艷麗又迷人。

我從夢裡醒來,覺得心口悶悶的。

倒在血泊裡的靳盛陽有種妖冶的美感,是讓人心動的,但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他倒在我的床上而不是血泊裡。

我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趕緊上樓衝了個澡,換了身干淨衣服去上班了。

星期五一大早,我到公司的時候靳盛陽還沒來。

我點了兩份早餐外賣,一份收貨人是我,一份是他。

他來的時候,外賣已經到了,就放在前台,我聽見前台的姑娘叫住他,跟他說有外賣。

靳盛陽還在跟對方說:“我沒點外賣。”

我直接打電話給他:“拿著,我給你點的。”

辦公區距離前台不算太遠,但沒人知道此刻通話的是我們。

靳盛陽朝著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沒說話,掛斷了電話。

他拿著早餐回了辦公室,很快我收到他的信息:少做沒意義的事。

我笑得不行,回復他:什麼叫沒意義的事?給你買早餐?還是和你上床?

靳盛陽沒再理我,招惹他生氣真的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一整天相安無事,因為昨天下午翹班,例會的時候還被靳盛陽當著所有人的面擠對了一番,我懷疑他在公報私仇。

可是,我們倆有什麼私仇?我對他那可是疼愛。

下班的時候,我接到電話,對方油腔滑調地說了些惡心人的話,然後問我大概什麼時候到。

“堵車。”我說,“你在那兒安分地等著。”

“你可得趕緊來,我等得不耐煩了可就要去找我兒子了。”

“你要是敢找他,我保你活不到明天。”我嚇唬他,“他已經做好了跟你同歸於盡的准備,你剛出獄,還沒過過快活日子,也不想就這麼死了吧?”

“少糊弄我,他可沒那個膽子。”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當初對他做了什麼他那時候不反抗,可不代表現在不會反抗。”我說,“現在的他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電話那邊的人大概信了我的話,只是說已經點好了菜自己先吃了,催促我趕緊去。

我掛斷了電話,開著車往約定的地點去。

靳盛陽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一點都不想聽別人說,只想聽他自己告訴我。

 

12 靳盛陽

黎慕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躺在沙發上盯天花板。

星期五晚上,我難得沒出門。

沒心情,沒力氣。

“今晚怎麼沒來?”

我聽見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除了他的說話聲,還有我熟悉的歌聲。

玫瑰玫瑰最嬌媚,玫瑰玫瑰最艷麗。

突然之間我們好像處在不同的時空裡,他那裡歌舞升平,我這邊滿目瘡痍。

我時常會在某些時刻覺得自己得了失語症,明明張開嘴巴就能發出聲音的,但卻突破不了心理障礙,努力半天都沒法開口。

黎慕不急也不惱,只是靜靜地等著我的回應。

過了一會兒,那首歌結束了,黎慕才對我說:“等了你一晚上。”

我還是說不出話來。

“帶了禮物給你,”他笑著說,“我覺得你會很喜歡。”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看了眼時間,這時候才發現已經半夜了。

“在家嗎?”黎慕問我,“我現在過去,你會讓我見到你嗎?”

黎慕的行為一直都讓我覺得無法理解,他太積極了。

“好。”差不多十分鐘之後我才回了這麼一個字。

黎慕笑出了聲:“你在聽啊,我還以為你把手機放到一邊,自己睡覺了。”

我依舊不出聲,閉著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聽筒上,聽著他離開了酒吧。

黎慕打車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等在樓下,不想邀請他回家。

我們還是在小區的那個長椅上見面,他過來的第一時間就跨坐在我的腿上和我接吻。

黎慕很熱情,吻得也很投入,甚至我不怎麼回應,他卻依舊可以吻到發出shen yin 來。

吻夠了,黎慕笑著看我:“你真是很不配合。”

“見他了?”我問。

我知道他今天下班之後跟誰見了面,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現在我也不會來見他。

黎慕看了一眼隨身帶來的文件袋:“送你的。”

我拿過來打開,裡面是一些我早就看過不知道多少次的照片,還有一個錄音筆。

“你小時候穿旗袍也蠻漂亮的。”

黎慕此話一出,我皺著眉狠狠地瞪他。

“哎,”他笑說,“別誤會,我沒那方面癖好,純粹是誇你。”

那些照片是我年紀很小時穿裙子的照片,七八歲開始,到後來十七八歲。

我打開錄音筆,聽見他們倆的對話。

幾乎全都是那個男人對我不堪入耳的羞辱之詞,我聽這些話的時候,面無表情,倒是黎慕一臉不悅地抽起了煙。

錄音最後,黎慕問對方:“你還有多少他的照片?”

“不光是照片,還有視頻,我刻成光盤賣給你。”

“我不要光盤,”黎慕說,“你所有存貨,包括底片都賣給我,出個價吧。”

我看向黎慕,他抽著煙對我笑。

錄音裡,那個男人笑得誇張:“那可不行,這是我的生財之道,一口氣都賣給你了,以後我不就沒賺頭了。”

他又開價,一個光盤兩千塊:“視頻內容保你滿意。”

黎慕直接掰斷了煙。

我關掉了錄音筆,問他:“接下來要找他買光盤了?”

“沒錯。”黎慕咬牙切齒地說,“用光盤割了他的□□。”

我看著他笑,越笑聲音越大。

黎慕的眼神逐漸變得狠戾起來,他問我:“他碰過你嗎?”

“沒有。”我也點了根煙,“他對男孩沒興趣。”

我看他,抽了口煙之後,狠狠地咬著後槽牙。

黎慕不吭聲地看我,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我有個姐姐。”我說,“她比我苦。”

黎慕從我腿上下來,轉過去背對著我用力地呼吸。

“我爸媽是二婚,我是他們倆生的,我姐不是。”我用力地抽煙,第一次跟外人提起這件事,“大人們之間亂七八糟的勾當我們不懂,從小我只跟我姐親。”

想起小時候那些事,像是有成群的猛獸來撕咬我剛被挖出來的血淋淋的心髒。

疼得慌。

“我姐十歲的時候,我七歲,有一天晚上她驚慌失措地哭著跑過來鑽到了我床底下。”我說,“她剛躲起來,我爸就進來了,問我她在不在。”

黎慕一直背對著我。

“後來才知道,那人是個畜生,我姐才十歲他就生了邪念。”我說,“那之後我幾乎跟我姐形影不離,生怕她出事。”

我使勁蹭了一把臉:“他其實也知道,孩子雖然小,但什麼都明白了,畢竟打小就不是活在什麼干淨純粹的環境裡,什麼都懂。”

黎慕轉過來看向了我。

“有一天他丟給我一條裙子,跟我說如果我願意替我姐,他就放了她。”我抽煙的時候,手不自覺地開始抖,“我想都沒想就穿上了,那是我第一次穿裙子。”

黎慕閉上了眼睛,站在我的面前。

他很安靜,攥起了拳頭。

 

13 黎慕

我對別人的故事從來都不感興趣,不喜歡聽更不會問,可靳盛陽不同於其他人。

夜已經很深了,深到我現在去殺了那個畜生他發出求救的聲音都不會有人聽見。

我越是用力呼吸,就越是呼吸不暢。

我聽見靳盛陽說:“到現在我還記得,那是條粉色的紗裙。”

靳盛陽聲音平靜,哽住的只有我。

我閉著眼,仿佛刀已經握在了手裡。

“他說我穿這種裙子比我姐還漂亮,”靳盛陽的聲音在夜晚蕩來蕩去,“他摸我腿,從腳踝往上,等到了上面又嫌棄地把我給推開。”

靳盛陽說話的時候,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肮髒往事,沒忍住轉過去抱著樹吐了起來。

是我不好,給物業負責打掃的工人增添負擔了。

“他一邊嫌棄,一邊還逼著我穿給他看。”靳盛陽說,“他會拍很多我穿裙子的照片,然後賣給別人。”

靳盛陽笑了:“就像現在他賣我的照片給你一樣。”

我用紙巾使勁蹭著我的嘴,我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

“後來我稍微長大了一點,網絡也稍微發達了一些。”靳盛陽又抽煙,“他把我的照片發在網上,一個論壇裡,給那些和他一樣的人看。”

靳盛陽抽著煙,吐出煙霧的時候讓我看不清他的臉。

“他說我是他女兒,有一次我甚至看見有人問他我一晚上多少錢。”靳盛陽嗤笑一聲,“他還真的跟那人認真討價還價起來。”

我有些聽不下去了,但猶豫了一下,沒打斷他。

我深知,一旦這次打斷,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繼續聽完。

我不喜歡窺人隱私,除了靳盛陽相關,因為別人與我無關,唯獨靳盛陽,他是我盯上的人。

我盯上的人,歸我管。

“不過他始終沒能跟人成交,畢竟我不是女孩。”靳盛陽罵了句髒話,抽完手裡的煙,摸了摸口袋,轉過來問我,“有煙嗎?”

我把煙盒遞給他,他來接的時候,我們手碰到一起,這人指尖冰涼。

“我一開始嚇得不行,每天很恐懼放學,”靳盛陽點了煙,“不過後來我發現他不喜歡旗袍。”

靳盛陽笑了:“有一天我把他給我的裙子弄壞了,怕他回來罰我,就在家裡亂翻,翻到一件旗袍就給穿上了,他回來看見大驚失色,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頓,不過那天我只是挨打,他沒對我做其他任何惡心的事情,那之後我又試了幾次。”

靳盛陽看向了我:“他不僅僅是不喜歡看我穿旗袍,而是害怕,我穿著旗袍的時候他只會發神經一樣抓著我打,罵我□□,但我一點都不怕他對我做這些。”

我想起靳盛陽穿著旗袍時的樣子,包裹在旗袍下面的他,似乎比往日更自在,讓我一度覺得,平日裡的這個他才是戴著面具的。

“那之後,只要我一有機會就會換上旗袍,對我來說,那種狀態下的自己才是最安全的。”靳盛陽望著我,“一開始我只是穿著旗袍,後來情況愈演愈烈,我開始為了刺激他,故意讓自己看起來跟那件旗袍更加契合,它逐漸成為了我的一部分,原本那個我也好像分裂成了兩個。”

靳盛陽叼著煙,仰起了頭,他伸了個懶腰,然後笑了。

之後,靳盛陽不再說話,而我就那麼站在那裡看著他。

並不是天生的,他是被逼迫的。

被迫變成現在的樣子。

靳盛陽抽完了煙,低頭按滅煙頭的時候問我:“你打算怎麼弄他?”

我沉默不語。

“給你個建議。”靳盛陽說,“讓我來。”

我皺起了眉。

“你不知道手刃仇人有多痛快,”靳盛陽說,“勸你不要剝奪我的快樂。”

“我當然知道。”我走過去,幾乎貼在他的身上。

靳盛陽不悅地退後半步,我立刻緊逼。

“我比你更清楚那有多痛快,但我比你聰明得多,不會把自己也卷進去。”

靳盛陽笑了:“滾。”

“這樣,我答應你,讓你觀看他的死,但你不要插手,”我抬眼看他,“你得完好無損地為我留著。”

靳盛陽推開了我,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站在原地沒動,他走出一段距離後還是停下了腳步。

靳盛陽回頭看我:“你殺過人?”

我笑:“沒有啊,我很清白的。”

我跟過去,握住他的手,笑盈盈地看著他。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一對深夜談情說愛的恩愛情侶。

“我們都會清清白白,但該死的人也絕對沒機會苟活。”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但靳盛陽看我的眼神充滿了質疑。

“這句話一定會應驗。”我說,“還有一件事也絕對會應驗。”

“什麼?”

我對他笑:“你會愛上我。”

 

13 靳盛陽

我並不相信黎慕的話,也並不希望他插手我的事情,對我來說,他只會是個麻煩。

面對他信心滿滿的話,我懶得理會,先一步離開,走時聽見他在後面笑。

整個周末我都沒有離開家半步,抱著小時候穿過的那件旗袍睡得昏天黑地腦袋生疼。

周日下午,我姐打電話過來,說他們一家回來了,讓我過去吃飯。

我難得開口拒絕她,讓她好好休息,也把那人來找過我的事情告訴了她,遲疑了一番,表示如果可以,希望他們能暫時去別的城市生活一陣子,等我解決了他再回來。

我姐沉默了一會,然後說:“對於這種人,我們不能再躲了。”

我隱約聽見她嘆氣:“如果他來,那就讓他來,事情總該有個解決。”

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我不想讓他去攪合她的生活。

她有愛人,有孩子,有美滿的家庭,她好不容易過得這麼幸福,怎麼能被他毀掉呢?

我只告訴她最近還是萬事小心,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我開始想,到底應該怎麼讓他死。

他應該死在哪裡?以什麼樣的方式?他死前,我應該跟他說些什麼?

躺在床上,我開始思考這些問題,想得一陣犯嘔,跑去廁所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晚上黎慕又來找我,打電話說在我家樓下。

“接你去放松一下。”黎慕說,“這兩天你沒去酒吧,沒勁透了。”

我沒心情去酒吧,只想一個人待著。

“出門走走吧,沒准兒能遇著點有趣的事。”

我一個字都沒給黎慕,直接掛了電話,然而一個小時之後,我換上那身讓我覺得安心的旗袍,踩著高跟鞋出門了。

天已經黑了,我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路過的人會不經意地掃我一眼,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我其實是個男的。

或者說,一個不男不女的東西。

我走到小區大門口,想著不如去教堂看看。

走出幾步,聽見汽車鳴笛的聲音,轉頭看過去,竟然是黎慕坐在車裡看著我笑。

坐在他的副駕駛座上時,黎慕趴在方向盤上笑得不行:“你這人真是個口是心非的主兒。”

我不理他,摸出煙來卻想到在別人車上抽煙不合適。

他看出我的心思似的,開了車窗:“沒事兒,抽吧。”

我沒點煙,把煙盒重新放回了包裡。

“你話越來越少了。”黎慕就那麼趴在方向盤上看我,目光從我旗袍開叉的地方往上,最後落在了我的雙眼裡。

“沒什麼可說的。”

“我今天又跟他見面了。”

我警覺地看向黎慕。

“他自己來找我的,”黎慕說,“賣貨給我。”

“你他媽還上癮了?”

黎慕笑得不行:“他那人真挺逗,為了錢什麼下三濫的事都能做。”

他直起身子坐好,點了根煙:“他賭博吧?”

我不知道,也可以說我根本沒有去了解過。

有那麼些年,他消失不見了,等我跟我姐再知道他消息的時候他已經在監獄裡,至於因為什麼進去的,為什麼花錢如流水,我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只希望他死。

死得越慘越好。

“你這人,”黎慕一手夾著煙,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平時看著特聰明,怎麼在這種事情上就不知道動動腦子呢?”

我轉過去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口口聲聲想殺了他,干嘛啊?非要同歸於盡,把自己也卷進去才罷休啊?”黎慕說,“腦子他媽的跟廢鐵似的。”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說你蠢,”黎慕說,“我找到辦法了,不髒咱們的手,還能讓他死得很慘。”

我不信任他,覺得他就是打打嘴炮。

“等著看吧。”黎慕說,“我先帶你去個地方。”

之後,他開車帶我到了一個很老舊的小區:“你的仇人被我安排住在這兒了,想不想看看他現在干嘛呢?”

我皺著眉,想立刻離開。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解鎖了手機,點開一個軟件,監控畫面立刻出現在了屏幕上。

畫面裡,那個男人正躺在破破爛爛的沙發上抽煙,面前的茶幾上散落著我小時候的那些照片。

“你他媽……”

“先別急著罵我啊,”黎慕說,“出於人道主義,這算是給他的臨終關懷,畢竟,咱們都是貼心人。”

雖然不知道黎慕的計劃究竟是什麼,但這一瞬間我從他臉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狠戾。

他遠比我想像得更危險,但不知為何,這樣充滿了危險信號的人卻讓我覺得難得的安心。

那種安心跟我姐給我的不同,轉瞬即逝,但回味無窮。

 

14 黎慕

原本工作日的晚上我都要麼一個人在家繼續工作,要麼把自己喝個爛醉丟在床上睡到第二天,但跟靳盛陽有了接觸之後,這樣的夜晚我有了獨特的娛樂時間。

我像是一個熱衷於研究人類行為的學者,而我唯一醉心的案例就是靳盛陽。

我記錄下一切我能回憶起來的關於他的片段,從當初我到公司面試和他遇見,到後來第一次走進那家酒吧就一眼識破了他的面目,再後來,他叫我去酒店見面,發了狂似的卻不做到最後。

他身上的謎團已經逐漸解開,毫無疑問,無論是他看似冷傲的性格還是躲在旗袍裡才會覺得安心的怪癖,造成這一切的都是他那個狗都不如的父親,越是深入靳盛陽這個人的世界,我就越是恨得牙癢癢。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也會疼惜一個人,但當我回頭再去想他跟我說過的那些事時,無數次被人說是沒有心也沒有血肉的我,也會覺得憤怒跟心疼。

那時候的靳盛陽和他的那個姐姐,每天得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面對這個世界。

幾歲、十幾歲的他們,甚至都無處可躲,沒處可逃,說不定他們也曾經求救過,只不過沒有任何結果。那時候的他們只能被迫承受,咬著牙去走這條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妖魔鬼怪的路。但靳盛陽依舊是個英雄,在最開始他就保護了姐姐,後來也學會了保護自己——盡管事態似乎並沒有完全好轉。

多無助。

我看著滿屋子關於他的紙條和照片,我的書房已經儼然成了一個“研究院”,研究的唯一課題就是靳盛陽。

原本他只是激起了我的□□,讓我在無聊至極的生活裡發現了有趣的寵物一樣,可如今完全變了味。

我打開手機看監控,那個尚未死去但已經發臭的行屍走肉並不在出租屋裡。

不用猜也知道他去哪了。

靳盛陽突然發來信息:說說你的計劃。

我笑得不行,難得他主動聯系我。

我叫他來我家喝酒,沒答應要把計劃告訴他,但也沒說不。

讓我意外的是,靳盛陽赴約了。

他還清楚地記得我家的地址,按響門鈴的時候,我已經等他很久。

我鎖起了書房,去給他開門。

深夜,靳盛陽站在我家門口,他這一次穿了一件墨綠色的暗花旗袍,冷著臉,夾著煙,站在那裡看著我。

我故意說:“一見你這樣我就把持不住自己。”

我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不理會我下流的玩笑話,然而這次他卻說:“小心精盡人亡。”

我愣了一下,然後靠在旁邊的牆上笑得直不起腰,靳盛陽就那麼冷眼看著我笑,等我笑夠了才問:“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我直接伸手摟住他的腰把人帶進來,靳盛陽倒也不扭捏,順手帶上了門。

我去拿酒跟冰塊,他卻直接去了陽台。

我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倒了兩杯酒,拿著過去找他。

他趴在陽台的圍欄上抽煙,望著外面出神。

我遞了酒杯給他,他接過來後喝了一口,又繼續抽煙。

靳盛陽總是心事重重的,最近尤為嚴重。

“你應該學會放松。”我喝了口酒,對他說,“我可以幫你。”

怎麼幫,他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

靳盛陽扭頭看我,從上到下地仔細打量。

這要是別人,現在已經被我一腳踢在了襠部,但換成靳盛陽,我恨不得脫光了讓他看。

我笑:“看得還滿意嗎?”

“太騷了,煩。”

我笑得差點把杯子裡的酒灑出來,靳盛陽真的是從來不會讓我失望。

他的煙抽完了,拿著酒杯回到了客廳,我緊隨其後,直接跨坐在他腿上。

“你就那麼欠,,,c?”靳盛陽問我。

我坐在他腿上,喝光了杯子裡的酒。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說,“多少人想c我都c 不到。”

可能靳盛陽大部分時間真的是過著十分正經的生活,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做了什麼能讓人喪失x 欲的手術,禁欲到令人不可置信的地步。

還是說,這人y 不起來?

不應該,上次在酒店的時候,他反應很明顯。

我想不通,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他故意在壓制。

他或許厭惡這種事。

我像是找到了課題研究的新方向,手指蹭著他的口紅,笑著問:“多久沒做過了?”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我。

“本來想跟你做個交易,你今晚跟我做,我就告訴你我的計劃。”

靳盛陽聽了立刻就要推開我,但我笑著把人重新死死地按在沙發上。

“別急著生氣啊!我這不是改變主意了麼!”跟靳盛陽做這種交易只會讓他更惱怒,這家伙明顯吃軟不吃硬。

我故意長長地嘆氣,趴在他肩上,在他耳邊說:“放心,我不會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

我停頓了一下,手心貼在他胸前,感受著他的心跳。

“我要讓你知道我跟他不一樣,你可以在我這裡肆無忌憚地做任何事,你想要的我也都會給你。”我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表現得像個痴情的笨蛋,“所以,告訴我你現在想要什麼?”

靳盛陽很久都沒有說話,而我難得有耐心地等著他。

“他會死得很慘對嗎?”

“當然。”我說,“你需要他死前到你面前來懺悔嗎?”

靳盛陽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緊緊抱住了我。

他的動作讓我著實有些吃驚,抱我時用力的程度就像是抓緊一棵救命稻草。

因為他的這個動作,我的心跳也變得急促了,呼吸也變得紊亂了。

他說:“算了。”

“什麼?”不殺了?

“他死了就好,”靳盛陽說,“其他的別讓我知道了。”

我明顯感覺到脖頸那裡潮濕滾燙,他哭了。

我皺著眉抱住他,說不清楚是怎麼樣的心情:“你不要手刃仇人了?”

靳盛陽沒說話,我也不再追問,又是長久的沉默,我拿著酒杯的手都出了汗。

“陪我喝酒吧。”靳盛陽放開我的時候對我說,“今晚陪我一醉方休。”

 

14 靳盛陽

我幾乎不會跟誰相約一醉方休,盡管約定了也未必就真喝得爛醉。

我喜歡喝酒,也曾經想過找個機會喝到人生顛倒,但這麼多年了,始終沒敢嘗試過。

醉酒的狀態會讓我覺得沒有安全感,那種完全失控的感覺會讓我很害怕。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黎慕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今晚陪我一醉方休。

黎慕似乎很開心,拿著酒杯的時候,眼睛笑得都是彎的。

之前有過那麼幾次,他笑的時候,眼裡卻根本沒有笑意,可這個晚上不一樣,他是真的在笑。

我們坐在客廳裡,一杯接著一杯地喝。

我很少會喝這麼多,漸漸也有了些微醺的感覺。

我不開口說話,黎慕也不說,我們面對面坐在地毯上面,發了瘋似的給自己灌酒。

一瓶紅酒,一瓶威士忌。

喝到某一個時刻起,我開始覺得自己變得開闊了。

我主動開口,對黎慕說:“你是個防備心很強的人。”

他似乎酒量不錯,喝了這些眼神也依舊清明。

他笑,還是那副不著調的樣子:“怎麼會?我一看見你就恨不得讓你撕爛我的衣服,我防備心還強嗎?”

我冷著臉看他,盯著他不說話。

黎慕可能被盯得不自在了,尷尬地笑笑,又喝了杯酒,然後才說:“何以見得呢?”

其實我並不確定我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或許他只是一時在我這裡起了邪念色心,就像他自己說的,只是覺得我“有趣”,跟一個有趣的“玩具”周旋,並不需要暴露自己真實的人生和性情。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接下來的話會變得很可笑,我就是那種最令人輕視的自作多情的人。

可當我凝視黎慕的眼睛,回想起那個晚上他在我家樓下說過的話,他因為我講起過去攥緊的拳頭,我開始覺得,即便他沒有真心,在某一刻也是有血有肉的。

“除了自己下流的欲望,你幾乎從沒暴露過關於自己的任何信息。”

黎慕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

他把酒杯放下,自己躺到了地毯上。

黎慕看著我:“美人兒,你可真能說笑,我的個人簡歷還握在你手裡,我的所有信息你不是早就掌握了。”

我聽了他的話,依舊沒有急著表態,只是那樣沉默地望著他。

黎慕也看向我,對視了一會兒,他輕笑一聲:“真他媽怪。”

他抬手解自己的襯衫扣子,只解開上面三顆,然後躺在那裡深呼吸。

“我不像你,”黎慕說,“我確實沒什麼可說的故事。”

他扭頭過來看著我笑:“孤家寡人一個,浪蕩人生。”

這幾天我重新看過他的簡歷,簡潔但出色,只可惜沒有任何我想知道的信息。

“隨便你。”我說,“我也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喜好。”

我放下酒杯,起身想去一下洗手間。

突然,黎慕很急切地坐起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要走?”

我低頭看他,回味著他剛剛的反應。

“去廁所。”

黎慕細不可聞地松了口氣,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當我在洗手間裡透過鏡子看自己時,有一瞬間的恍惚,這種狀態下的我應該是無懈可擊的,盡管穿著旗袍化著濃妝,走起路來用黎慕的話說是“風情萬種嬌媚生姿”,但這種時候的我才是最尖銳也最無畏的。

這身裝扮是我的鎧甲,沒人能透過它發現我的真面目,沒人能看到我深藏其中的膽怯和恐慌,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任何事。

然而,這個夜晚的我搖搖欲墜,連這身旗袍都保護不了我了。

黎慕突然在外面敲門:“喂,還活著吧?”

我在洗手間太久了,他等不及了。

我出去的時候,他正靠在旁邊的牆上看我,手裡夾著煙,跟我說:“美人,借個火。”

我指了指沙發的方向,我的包丟在那裡,打火機在包裡。

他還是笑,也不動,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突然拉住我,抱緊了我。

黎慕圈著我的腰,不吭聲,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不知道哪裡傳來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沉悶遙遠,像是喪鐘。

黎慕說:“還討厭我身上的味道嗎?”

經他一提醒,我猛然意識到,我似乎已經不再抗拒那個曾經令我作嘔的香水味,甚至這幾次我都忽略了它。

“還好。”我說。

黎慕輕聲笑著,安靜地聽完了鐘聲。

“你身上好香。”他在我頸間嗅了嗅,然後說,“真的不打算跟我z愛嗎?”

我抬起眼睛,看向窗外。

黎慕家住得很高,但夜空更高,從這裡望出去,有一種懸浮於天地之間沒著沒落的感覺。

我緩緩抬手,抱住他,手在他背上,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襯衫布料。

片刻之後,我還是推開了他,坐回地毯上,一個人喝起了酒來。

黎慕站在原地,他問我:“你在逃避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在逃避什麼,我只是想逃避罷了。

 

15 黎慕

靳盛陽在害怕某些事情,他整個人都被一團灰色的霧裹著。

我靠在牆邊抽著煙看他獨自喝酒,想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

“想過死嗎?”我問他。

靳盛陽轉過來看我,突然嗤笑一聲說:“關你屁事?”

我笑得不行:“你這人真是……”

他握著酒杯望著我,凶巴巴的,我甚至懷疑他手裡那要是把刀,可能順手就會丟過來。

“反復無常的。”我說,“一會兒脆得跟玻璃似的,一會兒又鋒利得像把刀。”

我用力吸煙,然後說:“冰錐,你就是個冰錐。”

我晃悠著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看著挺厲害的,但其實來一把火你就融了。”

靳盛陽不理我,就好像剛才跟我擁抱的那個人不是他。

“不知道你在躲什麼,”我收斂了些,在開口時將“害怕”換成了“躲”,以免激怒他,“不過你聽沒聽說過‘不破不立’?”

他只專心喝酒,不理會我。

“有時候你以為你穿著旗袍的時候是最安全的,但其實……”我伸出手指,挑開他領口的扣子,“脫掉才舒服。”

他抓住我的手:“別碰我。”

“嘁,”我笑,“真當我稀罕碰你?”

我說完之後,故意使壞把煙灰彈到他身上,然後轉過去,沒忍住還是小聲嘀咕了一句:“我他媽還真挺稀罕的。”

靳盛陽這人太別扭了,活得擰巴,明明想要得不行卻非要克制。

他不累嗎?

煙抽完了,我靠在他身上搶他手裡的酒喝。

“這酒不行啊,”我說,“怎麼喝都喝不醉。”

說完這話之後沒多久,我就躺在了靳盛陽的腿上裝睡。

我不確定他看不看得出我完全是裝的,所有的醉意和睡意都根本不存在,我也不知道在我裝睡之後他落在我鼻尖上的吻究竟是情不自禁還是有意為之,是情之所至還是在暗示我什麼。

我始終沒動,直到他小心翼翼地把我平放在地毯上然後離開我家。

我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靳盛陽走了很久。

他離開時,幫我關掉了所有的燈,但客廳的窗簾沒有拉上,月色毫無保留地灑了進來。

我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著天花板想著他。

我想起靳盛陽說我的話,說我防備心比他還強。

我該怎麼解釋,靳盛陽穿上旗袍的時候就能獲得安全感,而我這麼多年也沒能找到一個可以讓我覺得安心的慰藉。

摸過手機的時候,電量還剩下百分之十九,還足夠我打一通電話。

半夜兩點,我撥通了靳盛陽的手機。

他接起來的時候,沒吭聲,但我聽得出他在戶外。

“我八歲被送到了福利院。”我說,“因為那年我的養父也死了。”

靳盛陽依舊沒有開口。

“我眼睜睜看著他死的,從陽台掉了下去,六樓,腦袋被樓下不知道誰放在那裡的一根鋼筋插漏了。”我語氣平靜,回憶著二十年前的事。

牆上的掛鐘秒針在滴答滴答地走著,我數了五秒,然後繼續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跳樓,警察來家裡的時候,我已經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我一邊說一邊笑,然後聽見靳盛陽問:“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當然不知道。”我說,“他應該活得挺開心的,每天打我的時候,他笑得好開心。”

我想起他的樣子,忍不住開始大笑:“真的,我沒見過比他活得更快樂的人。”

靳盛陽不說話,但我聽到他的呼吸聲。

“那麼快樂的人,為什麼要跳樓自殺呢?想不通。”我說,“我想了二十年也還是想不通。”

“黎慕。”

“嗯?”

他叫了我的名字,我也停下了近乎瘋癲的笑。

他沒有再說話,我們互相沉默著,直到我的手機開始發出滴滴的聲音提示我電量過低,再後來,手機自動關機,可我依舊沒有動,就讓它那麼一直貼著我的耳朵直到天光大亮。

我怎麼知道他為什麼要死?

就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每天都要發了瘋一樣打我。

就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用刀子往我身上割,用煙頭往我身上燙。

就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給我飯吃還不停地羞辱我,從我六歲到八歲,兩年的時間,我一看見他就開始渾身發抖冒冷汗。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怎麼知道他為什麼要死。

太陽升起來了,陽光照射進了我家的客廳。

我閉上眼,終於覺得暖和了一些,換了個姿勢,在地毯上蜷縮起身體,准備就這樣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15 靳盛陽

從黎慕家回來之後我沒有丁點睡意,坐在樓下抽了半宿的煙,然後回去衝個澡換身衣服就去上班了。

這段日子因為那個人的出現,工作狀態很糟,甚至有幾次在開會時走神。

一整個晚上沒睡,不敢開車出門,早高峰打車等了很久,到公司的時候差點遲到。

我進去時黎慕的工位還空著,想起他昨晚跟我說的那些話,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面對他。

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故事,不只是我曾經陷在泥沼中。

一上午,黎慕沒有出現,系統中也沒有收到他的請假申請,我不留情面地算他曠工,扣掉了今天的績效和一半的工資。

午休時間,黎慕那邊依舊沒有動靜。

我一個人去樓頂抽煙,想起之前他在這裡跟我借火。

那天我聞到黎慕身上的香水味,那個味道讓我皺眉犯嘔,不是香水的問題,只是我對那個味道過分敏感心裡厭惡。

昨天晚上他問我是否還討厭他身上的味道,那時候我才意識到,黎慕換了香水。

他其實比我想像得更敏感。

中午沒吃飯,沒有胃口,半包煙都被抽完了,下樓時黎慕還沒來。

回到辦公室反復刷新工作系統,午休時間快結束的時候黎慕的請假條出現了。

事假。

我猶豫了一下,沒多問,批准了,反正請假扣的是他的錢。

下午開會,我不知道自己在急躁什麼,十分不耐煩,工作出了紕漏的幾個人被我罵得狗血淋頭。

開完會才下午四點半,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我整理了一下手頭的工作,填了兩小時的調休,拿著手機早退了。

我本意是回家補覺,結果卻稀裡糊塗打車到了黎慕家。

按響門鈴的時候,我心情差得可以,倒是黎慕,他給我開門見到我之後,靠在門邊笑得像個精神病。

“想我了?”黎慕說,“我們不是昨晚才見過。”

他嬉皮笑臉的,走過來伸手解我的腰帶。

我往後退,打量著他。

黎慕步步緊逼,幾乎貼在我身上,手到處亂摸,我以為他要做什麼下流的事,結果最後只是把手伸進我的口袋,摸出了我的打火機。

他拿著我的打火機和煙,有氣無力地往陽台挪。

我跟著他過去,看著他懶洋洋地坐在陽台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點了煙抽起來。

他抽了口煙,遞給我。

我沒接,只是拿回了自己的打火機。

“還沒下班呢,”黎慕笑,“這是擔心我,所以特意過來看我的?”

“看看你死了沒。”我說,“今天怎麼回事?”

黎慕嗤笑:“你這人,就是關心我,還嘴硬不肯說。”

他長嘆一聲,手指夾著煙,用關節用力地按太陽穴:“昨晚沒睡,上午補了一覺,結果醒了更難受。”

他抬眼看我:“你昨晚也沒睡好吧?”

黎慕伸手拉著我的腰帶把我拉向自己:“等會兒我抽完煙咱倆一塊兒好好睡一覺。”

他抱著我,臉貼著我的小腹。

我沒說話,也沒推開他,扭頭看著窗外,夏日傍晚,日落得晚,太陽這會兒還沒有下班的意思,陽光明媚卻不刺眼,白天讓人躁郁的熱風也終於開始有了涼意。

這是夏天最愜意的時間。

我抬手,手心輕輕覆在了黎慕的頭發上。

他似乎一愣,然後我聽見他在笑。

“決定要跟我睡覺了?”

我收回了手。

黎慕抱著我笑得很大聲,那笑聲甚至讓我覺得有些刺耳,然而過了一會兒,我竟然跟著他一塊兒笑了起來。

等他抽完煙,我們回到臥室相擁而眠,本以為我會睡不著,卻沒想到,這一覺竟然是我這些日子以來睡得最踏實的幾個小時。

醒來的時候,神清氣爽,黎慕不在我身邊。

我從他的床上下來,循著聲音找過去,已經晚上十一點多,黎慕在廚房煮面。

“完了。”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的棒棒糖,叼在嘴裡,笑得狡黠,“本來想吃獨食的,結果被你逮到了。”

我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問了句:“睡著了嗎?”

“睡得特好,”黎慕說,“你說夢話了,知道嗎?”

“說什麼了?”

黎慕衝我挑眉一笑說:“說你想c我。”

我懶得理他,罵了一句髒話轉身去了客廳。

身後是黎慕惡作劇得逞的笑聲,不知道怎麼,只是突然覺得很快活。

 

16 黎慕

好像從我記事開始日子過得就特別擰巴,我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打心底裡就不是個正常人。

在福利院的那幾年,絕大部分的小孩兒都期盼著有一天自己能被領走,無論是拋棄他們的親生父母回來找他們,還是被完全陌生的男女領養,總之,大家都不想留在那個地方。

不是因為福利院虧待了他們什麼,只是很清楚,在那裡生活的每一天,他們的身上都被貼著讓人沒法呼吸的標簽。

誰都想有個家。

除了我之外。

過去這麼多年了,有時候半夜醒來也會問自己,如果當初做了不同的選擇,那我現在的人生會不會也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那時候我心甘情願地被領養,現在的我會在哪裡,會叫什麼名字?

我坐在床上,周圍是黑漆漆的夜,伸手輕撫身邊空出一半的大床,確認今晚靳盛陽沒來。

自從上次我們相擁著睡了個好覺之後,他偶爾會在深夜按響我家的門鈴。

也不做什麼,就是過來抱著我睡覺。

他的舉動被我嘲笑過好多次,甚至被我諷刺不是男人,但他從來不惱,只是把我按在懷裡,強迫我安靜睡覺。

有時候我不安分,他甚至會用我的領帶或者自己穿來的絲襪困住我的手腳,這倒是有趣的把戲。

今晚他沒來。

我看了眼時間,又看了看日期。

這個夏天雷雨特別多,外面又是轟隆的雷聲,像是在預告某些人的死期。

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一切如常,午休的時候尾隨著靳盛陽到樓頂借火抽煙,還趁機偷了個吻。

他這陣子瘦了不少,別人或許不知道個中緣由,但我清楚得很。

自從那人出現,靳盛陽就很少能睡個好覺,有時候他來我家,也只是抱著我一夜無眠。

雖然靳盛陽之後再沒跟我提起,但那人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的騷擾我可是全都看在了眼裡,有那麼幾次,要不是我突然出現,靳盛陽怕是現在已經是個殺人犯了。

我可不能讓他背上這樣的名號,他的任務還沒完成呢。

下樓前我對他說:“很快就結束了。”

他走在前面,聽見我的話站住腳步回頭看我。

我衝他笑:“我是說,你很快就會結束對我的禁欲。”

我在他眼前得意地打了個響指,然後先他一步回到了辦公區。

我知道,他很快就會恢復,來自外界的威脅和長期支配著他的那種恐懼很快就會被打破,他不需要有任何動作,只靜靜地等著就好了。

下班前我接到了那個人的電話,約好晚上在那個出租屋見面的時間。

但晚上十點,我坐在自己家的陽台抽著煙,喝著酒,面前的手機屏幕上正實時為我播放那個出租屋裡的監控畫面。

我心滿意足地觀看,像是看一部值得反復回味的經典影片。

晚上十一點一刻,我接到了靳盛陽的電話。

他說:“你在哪?”

“想我了?”我叼著煙,看著月亮,笑著說,“剛洗完澡,等你來。”

“跟你無關吧?”

他聲音冷冰冰的,明明是夏天,但電話那頭卻仿佛傳來了冬天夜晚的風。

“嗯?”我明知故問,“什麼?”

“我在現場,”靳盛陽說,“他死了。”

我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問他怎麼回事。

靳盛陽說:“警方初步調查是墜樓身亡。”

“喲,大晚上不睡覺,跳樓玩?”我笑了,“不是才三樓,死不了吧?”

“按理說,有生還的可能,”靳盛陽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但是,他摔下來的時候,樓下的一根鋼筋刺穿了他的心髒。”

我沉默著,望著遙遠的月亮。

靳盛陽說:“今天晚上你一直在家,沒出來過吧?”

我笑了:“你是希望我出去過,還是希望我一直在家呢?”

他也沉默了。

“累了,”我說,“提前說晚安,看起來你要忙到很晚,我就先睡了。”

掛斷電話,我喝光杯子裡的酒。

手機關掉,起身回屋。

我把自己丟到床上,抱著被子睡著了。

 

16 靳盛陽

我到黎慕家時已經後半夜,在樓下把煙抽光才去敲門。

那家伙之前在電話裡說自己准備睡了,但我知道,他一定會等著我過來。

開門時,黎慕看著我笑,用那過於拙劣的演技演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來。

“你怎麼來了?”

“我是不是應該報警?”

他愣了一下,一臉無辜地問我:“怎麼?來的路上是被劫財還是劫色了?我記得你身手挺好的,一般的小劫匪打不過你吧?”

我懶得跟他多廢話,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看了一會兒,他表現得尤為不自在,側過身問我:“你到底要不要進來?”

我進了門,換完鞋之後跟在他身後往客廳走。

不知道他在家正做什麼,客廳的燈沒開,我們往裡走時,只有牆邊的感應燈亮了起來。

“大晚上不睡覺,跑我這裡……”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從後面抱住了他。

一只手圈著他的腰,另一只手卻掐著他的脖子。

我沒有用力,畢竟我不是來打架殺人的。

他停住了繼續往前走的腳步,甚至故意往我懷裡靠了靠。

黎慕輕笑一聲說:“原來你喜歡這麼玩。”

“是你干的吧?”我的嘴唇貼著他的耳朵,說話時不受控地咬住了他的耳垂。

他似乎很享受我這樣對待他,舒服地拉長了呼吸:“什麼事?”

他反手來抱我,閉上眼輕聲說:“我干了什麼?”

他轉過頭,貼著我的嘴唇說:“但我倒是很希望你干我。”

他說完就開始大笑,然後掙脫我的束縛,笑倒在了沙發上。

這夜有些陰森,他的笑聲有些癲狂。

我盯著他看,看著他伸長了手從茶幾上摸過煙點上。

黎慕睡袍的帶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松開的,前襟大開地躺在那裡抽著煙,任由冰涼的夜色往他身上落。

他抬起長腿搭在沙發背上,隔著吐出來的煙霧看我,笑而不語。

這一整個晚上我都是混亂的,直到此刻才終於逐漸恢復了理智。

“他死了。”我說。

“我知道,你在電話裡說過了。”黎慕問我,“死狀還滿意嗎?”

我走過去,壓在他身上,從他嘴裡奪過煙自己抽了起來。

黎慕的手搭在我肩膀上,靜靜地看著我。

等到一根煙抽完,我二話不說抓著人進了臥室。

黎慕的睡袍直接被丟在臥室門口,他躺在床上被我緊緊地箍在懷裡時還在帶著笑意問我說:“滿意嗎?”

我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又是怎麼做的,我只是突然之間很恐懼。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殺掉那個人,讓他千刀萬剮,死得越慘越好。

不只是我,我姐也這麼想過。

可是我們誰都沒真的下手。

顧慮太多,牽掛太多,跟一個人渣同歸於盡,自己的生命也會在殺死那人的時候走向終結。

我們都沒黎慕這麼果決。

當我身無一物地抱緊他時,愈發覺得,他是我猜不透的謎。

但在我面對他時內心產生的恐懼,並不是害怕他會對我不利,而是突然之間,湧上來的那種可能會失去他的感覺。

這種感覺並非因為我對他有了什麼感情,而是單純的,覺得我虧欠了他。

我可以保證,就是這樣。

這個晚上我沒有再繼續追問,復雜的情緒拉扯著我,一股從未有過的焦躁不安讓我變得粗魯至極,黎慕沒有一絲推拒和反抗,他只是時不時地問我一句:“還滿意嗎?”

滿意什麼?

滿意床上的他,還是那人死時的慘狀?

一些奇怪扭曲的畫面在我一閉眼時就出現,有那麼幾個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除了黎慕的體溫,我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存在。

之後,當我們分開,天都已經快亮了。

黎慕靠著我,一把扯開窗簾,他看著窗外,我看著他臥室牆上掛著的那件領口留有口紅印的襯衫。

“天快亮了。”黎慕說。

我沒出聲,不知道說什麼。

身上都是黏膩的汗,大腦運轉也開始變得緩慢遲鈍。

“你還算有良心。”黎慕說,“昨晚這是特意過來犒賞我?”

我把目光轉向他,他抬手擦我鼻梁上的薄汗。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我重新拉上窗簾,把他圈在懷裡:“睡覺。”

“不上班了?”

我扯過被擠到一邊卷得亂七八糟的毯子蓋住他,沒有說話。

臥室重歸黑暗,也重歸安靜,我們倆都在黑暗裡睜著眼睛看著牆上掛著的襯衫。

過了很久,黎慕說:“我還以為咱們倆的第一次,你會穿著旗袍干我。”

我沒說話,很想抽根煙。

 

17 黎慕

那天晚上我過得很痛快,不過有些遺憾,我原本是期待著他穿著旗袍跟我在床上翻滾。

靳盛陽這人,穿襯衫時禁欲,穿旗袍時誘人,我之前不知道幻想了他多少次,猜測他在床上時的樣子。

苦等的床事發生時,他真是讓人很矛盾,一邊很享受他帶來的純粹的快感,一邊又不得不承認,這人是真的沒什麼情趣可言。

自始至終,他連點讓人血脈僨張的話都不會說,只知道發了狠似的悶頭干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他打算在這個晚上以這種方式將我肢解。

但又不可否認,即便有著些許不滿,我還是在不停地回味。

第二天我們都沒去上班,我是因為渾身酸痛不想下床,他一方面是因為被我纏住,另一方面是處理那個男人的身後事。

靳盛陽是不想管那個死人的,但即便是所謂的意外墜亡,還是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出面。

警方那邊已經調查清楚,那個狗東西借了高利貸去賭博,討債的人上門時他慌不擇路,打算從三樓的陽台跳到後面的巷子逃跑,卻不料,跳下來時剛好被一根鋼筋刺穿了。

一切都是意外,只能怪他運氣不好。

不過,作了那麼多惡的人,本來就不該有好運氣。

靳盛陽忙活了一早上,接聽警方的電話,又打電話給他姐告訴對方這件事。

之後下樓去買粥給我,被我道德捆綁,幫我洗了個澡。

靳盛陽說:“我知道這件事跟你有關。”

我躺在浴缸裡,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他那裡所有關於我的東西都被清理得很干淨。”

我笑著看他:“關於你的東西?那些照片和視頻啊?”

靳盛陽刀子似的目光又甩向我,我只好假裝被他嚇住,閉了嘴。

“已經判定是意外,你又一次成功逃脫了。”

我輕聲笑:“跟我有什麼關系?我逃脫什麼?”

靳盛陽盯著我看,之後不再說話。

等我泡完澡,他拿著浴袍裹住了我。

“你想要什麼?”站在我身後的人突然開口問,“禮尚往來,我可以滿足你。”

我站在浴室,周圍還熱氣騰騰的。

安靜了一會兒,我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同時對他說:“我想要的你昨天晚上已經給我了,咱們銀貨兩訖了。”

我回到臥室,關門前對靳盛陽說:“麻煩走的時候幫我關好門,我要休息了。”

說完,我反鎖了臥室的門,站到窗邊抽煙去了。

靳盛陽走的時候我是知道的,他沒有在我發話之後立刻離開,過了差不多半小時才走。

我沒動,就在窗邊等著。

我看見他走出這棟樓,走出這個小區,站在路邊攔住了一輛出租車。

打從他走出去到徹底消失,一次都沒有回過頭來看看。

我把煙屁股都給咬爛了,心裡愈發的不痛快。

我不痛快個什麼勁兒呢?我沒說錯啊,本來就是為了跟他上床。

心裡郁悶,抽煙也不能了事。

按滅了煙頭,我倒在床上又睡了一會兒,下午的時候被同事的電話吵醒,問我今天是不是不去了。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沒好氣地說,“今天喪偶,讓我緩緩。”

第二天我去上班的時候,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好奇中還帶著點憐憫,不知道都發什麼神經呢。

我坐在工位上整個人還是很煩躁,隔著好遠就聽見靳盛陽在辦公室裡罵人。

他還是那個樣子,看似冰清玉潔的一朵高嶺之花,殊不知……

“黎慕,陽哥叫你。”

挨罵的同事回來了,輪到我接他的班了。

我拿著打印好的資料過去,深知這份方案裡肯定有能被他揪出來挑刺兒的地方,靳盛陽絕對是個公事公辦的人,不會因為我幫他干掉了他的仇人又跟他睡了一次就對我網開一面。

我做好挨罵的准備了,反正也不是沒有過。

喪著一張臉敲響他辦公室的門,我進去的時候,他正站在窗邊往外看。

“辦公樓禁止吸煙。”我說。

他回頭看我,這會兒我才看見,他手裡拿著的煙根本就沒點燃,我自討了個沒趣。

我把資料放到桌上,等著他罵我。

結果,靳盛陽走過來,直接丟了另一份資料給我。

我拿起來,隨手一翻就發現裡面有幾個細節被替換掉了,我不解地看他,聽見他說:“有問題的地方我改過了,拿走,去干活。”

靳盛陽讓我很意外,我回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在他疑惑的目光下走到他面前,突然拉著他的襯衫領子將人拽向自己,然後給了他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禮尚往來,銀貨兩訖。”我說,“向來公私分明的靳經理突然對我這麼好,我內心不安,一個吻給你,算是答謝,我可不想欠你的。”

說完,我對他笑笑,拿著他改好的資料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走出去的時候,我不經意地抿了抿嘴,然後抑制不住地笑了出來。

明明只是很輕的一個吻,但他的氣味似乎已經蔓延到了我全身。

靳盛陽,他該不會真的對我動心了吧?

 

17 靳盛陽

關於那個人的死,警方很快就有了結論。

是意外沒錯,毫無懸念的意外。

但我很清楚,就算這真的是一場完美的意外,那也有人在後面推了一把,甚至,我連那雙無形的手來自誰都一清二楚。

我一直想不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終於忍不住問他,當時他站在公司樓頂抽煙,看向我的時候,風把他的頭發吹得凌亂。

他笑著說:“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你怎麼不相信呢?”

我當然不相信,他這個人根本就是個謎。

之後我們一前一後下樓,回到辦公區之前他突然回頭對我說:“有時候,完美的犯罪根本不需要精心設計。”

他對我笑笑,先一步離開了。

黎慕確實危險,讓我想起那天教堂熊熊燃燒著的大火。

之後沒多久我收到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只有一句話:接下來的任務就只是好好活著。

我攥著手機看向辦公區黎慕的工位,他正在跟同事因為項目方案吵得激烈,他平時跟人相處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實際上狡黠得很,比狐狸還精於算計。

自從那人死了,我突然之間有種不知所措的空虛感。

跟我姐聊天時提起這件事,自然不會告訴她有個叫黎慕的人在這個故事裡動過手腳,只是說意外,完全的意外,來自老天爺對惡魔的報復。

“總覺得該恨的人死了,我自己活著也沒什麼勁了。”

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懂我的這種感覺,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那個人渣對我造成的影響是無法磨滅的,就算後來我們逃出來了,靈魂也依舊被囚禁著,很多時候我覺得我依舊是他手裡的提線木偶,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我每天恨他,靠著這份恨意咬牙堅持著,唯一的目的不是殺掉他,而是掙脫束縛或者殺掉那個被他“控制”著的我自己。

這些我不敢告訴我姐,怕她擔心。

我只是說:“好像突然就沒有奔頭了。”

說話的時候,我盡量表現得輕松一些,像是在跟她開玩笑。

但她是最明白我的,我再怎麼掩飾也沒用。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說,“我以前也這麼想過。”

我抬頭看她,不知所措。

“不過你放心,”我故作輕松地說,“我還有你呢,肯定不會做傻事。”

“陽陽。”我姐輕聲叫我的名字,很溫柔,帶著點疼惜。

小時候她總這麼叫我,在我受委屈之後,她一邊叫我,一邊抱著我哭。

“你愛自己嗎?”她突然這樣問我。

我輕笑:“這是什麼問題?”

我怎麼可能愛得起來?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有哪裡值得愛?想到自己,一個只能躲進旗袍裡才會覺得安心的男人,這多可笑。

“是你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她握住我的手,輕輕地拍著,“這兩年我一直都在反省,一開始我只是怪自己當初保護不了你,還要你替我受罪,我覺得我才是那個最糟糕的惡人。”

“姐,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反手握住她,她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如果人生重來,我還願意選擇這條路。

我還是要保護她。

“真的,我其實一直都對你很愧疚,你的人生其實是被我毀掉的。”

“不是,你要清楚,我們是被那個人毀掉的,但是現在好了,他死了,”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姐,你別想太多,我現在也挺好的,你們三口人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你過得好,我也就值了。”

她看著我搖頭,眼睛又開始泛紅。

她說:“我想跟你說的不是這個,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再怎麼懊惱悔恨也改變不了。你總是告訴我好好生活,我也希望你能往前看。”

她拉著我,眼淚掉下來的時候對我說:“學著去愛自己,接受自己,陽陽,不要再討厭自己了,不管是現在我看著的這個你,還是……另外一面,你都值得被愛,值得被自己愛,也可以被別人愛。”

我用手指輕輕幫她擦掉眼淚。

“這個世界雖然沒那麼好,但也沒有完全糟透,”她看著我說,“或許有一天,你會發現,即便脫下那身旗袍,你也能睡得安穩,或者,你會遇到一個人,他愛你的每一面。”

聽著她的話,我不自覺想到了黎慕。

那人確實渴望我的每一面,但可惜,那並不是愛,只是他閑來無事的消遣。

送我姐回去之後,我一個人坐在車裡抽煙。

閑來無事的消遣。

我滿腦子都是黎慕,反復在腦海中質問他:真的是閑來無事的消遣嗎?

 

18 黎慕

靳盛陽就是個過河拆橋的小人。

半個月。

我數著日歷上的數字,確認他已經半個月除了公事之外沒跟我多說一句話了。

這人到底有什麼毛病?

自從他那個畜生都不如的親爹死了,我們也痛痛快快地上過了床,靳盛陽就幾乎跟我斷了私底下的來往。

一開始看他在工作上不僅不找我的茬了,還難得一見地親自幫我解決難搞的問題,還以為他這鐵樹開了花,對我動了情,卻沒想到,那之後,還真就除了工作之外一個多余的眼神都不給我。

他抽什麼風?

樓頂抽煙見到我就走,酒吧等不到人,去他家樓下打電話給他,壓根就不接。

這他媽就是傳說中的拔吊無情吧?我還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能被這麼戲弄。

“我早說過,”酒吧裡那個煩人又話多的酒保說,“你追不到她的。”

連續半個月,我每天晚上下班之後都來酒吧,酒保看我也成了熟人。

“我估摸著就是因為你,人都好久沒來了。”酒保一臉厭煩地看我,“勸你還是適可而止,不然會被當做變態跟蹤狂逮進局子裡。”

我懶得理他,他就是一狗屁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酒吧最近生意一般,唱歌的那個女人這陣子也總是曠工,我每天坐在靳盛陽之前經常坐的位置等他,風雨無阻,但他就是不來。

一開始我會發信息給他,問他為什麼最近都不來,後來索性不發了,我發十條那人一個字都不回復我,我他媽也是要臉面的。

喝個半醉回家,倒頭就睡,夢裡靳盛陽穿著旗袍翹著二郎腿一臉傲慢地看我,生生把我給氣醒了。

覺得心裡不痛快,一睜眼又看見牆上掛著的那件襯衫,上面還留著他的口紅印。

忘恩負義的狗男人,我幫他解脫了,他還真跟我銀貨兩訖了。

越想越不痛快,拿著煙去陽台抽。

我是真看不透靳盛陽,但也明白,人生的一切劇情都可以用“人性”來解釋。

我想過很多種他不再跟我繼續接觸的原因,但可信度最高的就是,他跟我一樣,不過就是玩玩而已和互相利用。

我也是沒勁,又蠢又笨,明明就是我先開始的,現在他已經剎車我卻停不下來了,踩著油門直接往懸崖奔。

有毛病。

心氣兒不順,頭暈腦脹,算計著明天不去上班了,反正最近不忙,請個假,在家睡一天,等我睡好了,靳盛陽在我的世界裡也就是個狗屁了。

我一口氣抽了三根煙,抽得自己嗓子干嘴巴苦。

滿腦子都是靳盛陽看著我時隱忍不發的樣子。

他好像總是這個模樣,連跟人打架、跟我做 a 時都這樣。

心事重重的,永遠都放不開。

那人都死了,他還怕什麼呢?

我想不通,於是告訴自己別想了。

煙盒空了的時候,我看了眼時間,琢磨著深更半夜到底要不要出門買煙。

趴在陽台往外看,決定如果五分鐘之內有飛機從頭頂飛過我就去再買一包煙。

人就是無聊,於是才會在晚上不睡覺跟自己打這樣的賭。

等待的時候,我恍惚間看見一輛很眼熟的車就停在小區大門口,夜色很濃,我無法完全辨認那輛車究竟是不是我認識的。

突然之間心跳加速,我這個從來對生活沒有指望沒有期待的人,竟然開始隱隱盼著發生點什麼。

不等五分鐘了,我轉身就往外走。

從我家到小區大門口,我用了差不多三分鐘,可我跑出去的時候,那輛車已經開走了。

夏天的後半夜,風是微涼的,吹得我毛孔都打開了。

我站在那裡看著空蕩蕩的街,覺得搞不好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都出來了,索性去買煙。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穿著拖鞋就跑出來了,手機沒帶,鑰匙沒拿,我他媽別說買煙了,家都回不去了。

哭笑不得地在馬路邊坐下,我這人向來既來之則安之,命運指引我走到了這一步,那就用接下來的時間欣賞一下夜景好了。

坐在那裡吹著風,整一條街就只有斜後方的24小時便利店還亮著燈。

昏黃的路燈跟被風吹得微微搖擺的樹葉,它們讓我覺得自己倒是不孤獨。

我沒注意到自己身後的腳步聲,直到那人開口說話,我回過頭著實吃了一驚。

靳盛陽就站在我身後,穿著白天在公司時的那身衣服,但襯衫明顯髒了,臉上還有擦傷。

他說:“你干嘛呢?”

我回頭盯著他看,看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就笑了。

“關你屁事?”我說。

他叼著煙,居高臨下地看我,過了會兒,他轉身走開,走了差不多十米的距離,又回到了我身邊。

我朝著他伸出手,他遞了煙到我手心裡。

“誰說我要的是煙?”我笑著開口說道,“我要的是你拉我的手。”

 

18 靳盛陽

黎慕總喜歡說些曖昧的話,做些曖昧的舉動,他對我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想法昭然若揭。

我很清楚,他對我就只是抱著上床的念頭,我太清楚像他這樣的人,不可能動真格的——不可能會有真心。

黎慕的笑總是帶著戲謔,臉上把游戲人間寫得清清楚楚。

他說過,我們之間已經銀貨兩訖,我應該就此跟他一刀兩斷,甚至當他再表現出對我的引誘,我應該毫不留情地唾棄他。

可氣的是,我竟然做不到。

當我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明知道應該頭也不回地離開,但最後還是拉住了。

我對自己說:就當陪他玩好了,反正我也不吃虧。

黎慕笑嘻嘻地緊握住我的手,稍一用力我往前踉蹌了一下。

“你干嘛去了?”他問我。

他借著我的力站起來,打量著說:“精英男士衣冠不整,讓人看了浮想聯翩啊。”

他嘴裡就沒幾句正經話。

“不關你事。”

“當然關我的事!”他笑,“跟你打架的人消耗的是你的體力。”

他湊過來,貼到我身上,嘴唇就在我的耳邊:“你的體力可是都得留給我的。”

我理應推開他,可當他重新站好看著我笑時,我開口說的卻是:“不影響。”

他扶著我的肩膀笑得彎了腰,深更半夜,像個發瘋的精神病人。

黎慕笑夠之後,沒骨頭似的粘在我身上,他讓我幫他點了支煙,抽了一口之後就過來和我接吻。

深夜的馬路,沒車沒人,沒人會知道在這裡有兩個擁抱著接吻的男人。

我們站在一棵尚未長得粗壯繁茂的小樹下面,他的手輕輕地撫著我的背,吻得呼吸都亂了。

“特意來看我?”黎慕問,“大晚上,來了怎麼不進去?”

我不說話,推開他,自己也點了支煙。

“我記得你打架挺厲害,怎麼還讓人給傷了?”他手指輕輕碰了一下我臉上擦傷的位置,疼得我下意識皺起了眉。

“嘖,皺眉的時候也性感。”黎慕說,“要不咱們倆在這兒打個野炮吧,挺刺激的。”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又開始笑,笑得像是夜裡被風吹得搖擺的樹枝。

“你怎麼那麼不禁逗?”黎慕叼著煙歪著頭看我,“帶我回家吧。”

我吐出煙霧,看著他。

“帶我回你家。”黎慕說話的時候,煙灰抖落下來,很快被風吹散,“我出門急,鑰匙手機都忘了帶,回不去了。”

我不回應他,然後聽見他說:“這事兒你必須得負責,我是為了追你才匆忙跑出來的。”

“你看見我了?”我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今天下班,心情煩悶,直接找了個地方想喝酒,特意避開了之前經常光顧的酒吧。

酒剛拿上來,還沒來得及喝,附近的一個男人惹毛了我。

我並不是喜歡在外面跟人起爭執的人,但算他倒霉,碰上了我心氣兒不順的時候。

這一架直接打進了警察局,剛剛才調解完,我不想回家,開著車漫無目的地亂轉,竟然來到了黎慕家附近。

我這陣子一直在躲避他,不想跟他有太多的接觸,可這人像是會下蠱一樣,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無藥能醫了。

我問過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思來想去,無非就是從前沒遇見過比我還像精神病患的人。

是不是瘋子與瘋子更容易互相吸引?但很顯然,他比我更勝一籌,畢竟,這人把心挖出來估計都是黑色的。

我該遠離,但又無法克制地覺得黑色的心無比性感誘人。

我盯著他看,他笑得曖昧朦朧。

當我把煙抽完,也徹底放棄了掙扎。

上前半部,直接將人懶腰抱起扛在了肩膀上。

黎慕個子不矮,也不是弱不禁風的類型,他身材很好,我見過也摸過。

扛起他的時候,我感受到他的重量,他笑著說:“可別摔了我。”

我就那麼扛著他在深夜裡行走,他腳上的拖鞋掉了也不理會。

不遠處就是我的車,我拉開車門,將他丟到了後排座位上。

黎慕栽倒在上面,我回到駕駛座,發動了車子。

“你啊。”黎慕在後面發出聲音,“口是心非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我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然後呵斥他:“閉上你的嘴!”

 

19 黎慕

我坐在靳盛陽的車上吹著夜晚的風,前所未有的愉悅。

人的快樂感受可以分為很多種,於我而言,有些快樂是有負擔的,是扭曲的帶著灰色危險的,我很少會有這種毫無負擔的快樂。

不顧形像懶散地癱坐在舒服的座位上,耳邊是呼嘯的風,眼前是飛馳而過的街景。

聞著靳盛陽車裡淺淡的香氣,我感到人生都變得松弛了。

這就像是追求了某個目標已久的人終於達成所願,不過我沒什麼目標可追求,也沒什麼願望可達成。

扭頭看向正在開車的人,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側臉。

靳盛陽長得英氣俊朗,不笑的時候總給人一種疏離感,當然,我也很少看到他笑,即便是笑起來,也不像是發自內心的。

我說:“你還沒告訴我,大晚上跑來我家附近是要干嘛?”

他根本不理會我,或許是為了讓我閉嘴,打開了車裡的廣播。

深夜的廣播電台,沒有主播在絮絮叨叨地聊些不知所謂的話題,一首接著一首地放著歌,旋律從開著的車窗飄到了夜色中。

就這樣我跟著他回了家。

靳盛陽的家門,我以為這輩子我都踏不進去,畢竟,他防備心過強,就算大晚上我在他家樓下打轉,他見了都不會客氣一下邀請我上樓。

真是個沒禮貌的人。

但是這個晚上,他直接開車進了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後拉開後排座位的車門,一言不發地等著我下車。

我不想在這麼關鍵的時候激怒他,於是也不吭聲,難得乖巧地跟在他身後。

靳盛陽的家,大概藏著他所有的秘密。

跟著他進電梯的時候,我覺得心裡有股火在燃燒。

電梯裡的燈亮得刺眼,我吞咽口水,看著他的背影。

靳盛陽從鏡子一樣的電梯門看我,四目相對,我衝他笑,他依舊面無表情。

眼看著就要到達他家的樓層,我上前半部跟他並肩站著,小手指勾住他,做作地說:“好緊張,第一次來你家。”

他下意識想甩開我的手,可最後還是就範了。

靳盛陽的反應讓我都有些意外,我盯著他看,問他:“我是唯一一個被你邀請來家裡的人嗎?”

“不是。”

電梯門開了,我聳聳肩:“好失望。”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把我拉出了電梯。

一梯兩戶,此時樓道裡很安靜。

他開了門,在讓我進屋前說了一句:“我姐來過。”

我一只腳才剛踩在進門的腳墊上,聽到他的話忍不住笑了。

靳盛陽低頭看我,大概這時候才注意到,我這一路有一只腳都是光著的,我花了幾百塊錢買的拖鞋就那麼讓他給弄丟了一只。

我得找機會讓他賠給我。

我伎倆確實不少,也懂得適時使用苦肉計。

“腳疼。”我說,“腳掌可能已經破了。”

我進來,坐在門口的穿鞋凳上,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抬起腳查看。

其實還好,並沒破。

從停車場到他家的這一段路都很干淨平整,只是夜晚的地面有些冰涼。

靳盛陽垂眼看了看我的腳,拿了拖鞋給我,轉身進屋了。

他這人真是讓我哭笑不得,油鹽不進,什麼招數都不管用。

我穿上拖鞋跟著他進去,他家很大,沒開燈,月光從客廳大大的落地窗灑進來,氣氛倒是很好。

我走過去,跟著他,留心觀察著他家。

靳盛陽問我要喝點什麼,還是想現在就洗洗睡了。

“如果你陪我一起睡的話,那我現在就可以躺下。”我坐在沙發上,借著月光看他。

他瞥了我一眼,過去打開酒櫃,拿了酒來。

他倒了杯加了冰塊的威士忌給我,我接過來時故意鬧他:“不用灌醉我也可以對我做你想做的事。”

“少放屁。”

他很凶,我卻笑得很歡。

我坐在沙發上喝酒,看著他拿著酒杯去了窗邊。

外面的萬家燈火早就已經熄滅,只有零星的光,和一長串昏黃的路燈。

我問他:“你每天晚上回家都不開燈嗎?”

這麼黑咕隆咚的,我該怎麼去發現他藏起來的秘密?

他沒回應我,只是靜靜地站著,在那裡喝酒。

我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起身過去找他。

“我以為你是怕黑的人。”

“你的以為都是錯的。”靳盛陽看著窗外,語氣冷冰冰的,“不要擅自揣測我的想法了。”

我靠在窗戶上看他,他卻皺著眉把我拉回了他身邊。

“干嘛?”我不解地問。

他杯子裡的酒已經喝光了,手指用力地蹭著玻璃杯的邊緣。

他轉身往回走,我追問:“剛才那是什麼意思?”

他放下酒杯的時候背對著我說:“怕你掉下去摔死。”

我突然之間愣在了原地,回頭又看了一眼那落地窗。

他家很高,窗戶打開的話,掉下去怕是會摔個粉身碎骨。

“就算我們要死,也不應該跟他們死於相似的方法。”

他的話讓我恍然大悟,我恨的人,他恨的人,他們都是墜樓身亡,當然,也不僅僅只是墜樓而已。

“我可不想死。”我躺在沙發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你還沒愛上我呢,我就這麼死了,豈不是很虧?”

他轉過來看我,盡管光線很暗,我還是看得清他的眼睛。

靳盛陽看了我很久,久到我懷疑他根本就是個雕像。

之後,他走過來,壓到我身上,鼻尖貼著我的鼻尖。

“你剛才說什麼?”

我抬手抱住他,笑著回答:“我說你遲早會愛上我。”

他眼神閃爍,像是在心虛什麼。

“被我說中了?”我的手搭在他的腰上輕輕摩挲,“難不成你現在就愛上我了?”

下一秒,我的嘴唇被狠狠地咬住,疼痛讓我下意識叫出了聲,也下意識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裳。

 

19 靳盛陽

我咬他的時候沒有多余的想法,就只是想要發泄。

莫名就心裡不痛快,想讓他疼。

黎慕被我咬得失聲叫了出來,同時抓緊了我,抱緊了我。

等我慢慢松開咬著他嘴唇的牙齒,很清楚地看到他嘴唇流血了。

“你是狗嗎?”黎慕問我。

他質問我的時候是帶著笑意的,還伸出舌頭舔了舔那血。

“我倒是更希望你讓我下面流血。”

我看著他,聽著他說些不著調的話,無奈地坐了起來。

我坐在沙發一旁,他很快就湊了過來。

黎慕直接躺在我腿上,解開我的襯衫,吻我的腹部。

“心情這麼差?我幫幫你?”

我低頭看他,不知怎麼,竟然伸出手來輕撫他的頭發。

黎慕也愣了一下,估摸著是沒料到我突然對他溫柔。

“你真的很不對勁。”黎慕皺起了眉,目光如炬地望著我,“不打算跟我說說嗎?”

我並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我沒辦法跟他說,每一天,只要我穿得人模狗樣地走在陽光下面就會覺得焦慮不安,我覺得不管自己在做什麼都有一雙又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看著我。

我明知道那個人已經死了,但這兩天我總是會產生幻聽——有相機的快門聲在我耳邊不停地響。

我的不安逐漸升級,並沒有因為那個人的死亡隨之消失,相反的,我的不安似乎在被無限放大,已經快到我無法承受的地步。

我低頭看躺在我腿上的人,他是怎麼做到活得如此悠哉的?

還是說,真正的他掩藏在這副游戲人間的皮囊之下,他的痛苦從來都不比我少。

“黎慕。”

他看著我。

我只是叫了他的名字,過了很久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開口之後能說些什麼。

我習慣了什麼都不說,從來都不能也不敢說給別人聽。

“如果你願意,”他的手在我身前撫摸,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情緒。”

“理由。”

“什麼?”

“給我一個理由。”我說,“你願意這麼做的理由。”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為了別人付出,黎慕並不愛我,愛情本來就不存在,也不可能降臨在我腳邊。

他之所以做這麼多,必然有他的理由。

和他不可告人的企圖。

黎慕的手指原本在我胸前畫著圈,當我問起這個問題,他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他看向我:“你覺得理由是什麼?”

“你要跟我交換什麼?”我思慮再三,很確定自己沒有任何可以給他的。

黎慕盯著我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眼睛變得通紅。

“不知道。”他開了口,“我他媽怎麼知道理由是什麼。”

他收回手,坐起來,突然之間變得狂躁,光著腳在客廳來來回回地走。

他不停地走動,嘴裡念念有詞:“我他媽怎麼知道。”

我只是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看著他像是突然之間被狂風驟雨碾碎的花,花瓣七零八落,無所適從。

他轉過來指著我罵:“你他媽有什麼毛病?”

“有毛病的是你。”我很平靜地回應他。

黎慕確實不對勁,他比我想得還危險。

那危險不是對我的,而是對他自己的。

或許,我們都是病入膏肓的人,但我至少還能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他卻已經幾乎被那黑色藤蔓裹緊,忘了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我說:“黎慕,你坐下,我們好好聊聊。”

他轉過來,氣勢洶洶地走向我,二話不說開始解我的腰帶。

黎慕像是個發了狂的飢渴症患者,根本不給我任何反對的余地。

我們在沙發上做 a,他主動到像是恨不得直接把生命耗盡。

這一次我並沒有感受到任何快感,只是始終冷眼旁觀他的所作所為,等到結束,他失魂落魄地趴在我身上用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他說:“你問那麼多干嘛呢?問來問去,我想要的不就是這個。”

他笑得勉強,手指沾著晶耶在我身上塗抹。

“我很單純的,所有的理由都是這個。”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笑著說,“迷戀你的身體,這理由足夠正當吧?”

他在說謊,我看得出來。

對於黎慕,我老早就知道應該閃避,然而在風吹進來,吹得他在我懷裡打顫的時候,我還是抱住他說:“我們交換條件吧。”

“什麼?”

“你對我隨便提一個要求,我盡可能滿足你。”我很認真地對他說,“然後,你讓我看看真正的你。”

“如果我說不呢?”

“你不會說不,”我輕輕咬住他的耳朵說,“其實你很想告訴我。”

 

20 黎慕

我這種人從來都不需要伙伴、隊友,我獨來獨往,自己做所有的決策。

任何關系只會拖累我,只會絆住我往前走的腳步。

我不需要傾訴,也懶得傾聽。

我很討厭自作聰明的人,討厭那些自以為懂我的人。

所以,我理應開始討厭靳盛陽,把他踢得遠遠的,無情地嘲諷他,對他表達無限的厭惡和不屑。

然而,我顛覆了自己本該有的反應。

靳盛陽的話讓我突然之間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很怕這種被人識破的感覺。

“怎麼了?”

他貼著我的耳朵,他發覺了我的異常。

我試圖推開他,但他把我箍得很緊,我根本沒辦法掙脫。

“想跑了嗎?”靳盛陽帶著戲謔的笑,“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

是,我原本也這麼以為。

我驚恐地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失了神,趴在他懷裡短暫地大腦空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抽出了茶幾上的紙巾,擦拭了一下我們黏糊糊的身體,然後說:“走吧,洗澡。”

他沒有繼續拉著我,自顧自地朝著浴室走。

我躺在沙發上看他,總覺得連喘氣的力氣都沒了。

我一直沒動,聽著浴室傳來水聲。

靳盛陽倒也不管我,自己洗澡,洗完了瞥了我一眼,轉身進了臥室。

我一直在他家客廳的沙發上躺著,一開始放空,之後回憶我們發生的種種,試圖從這些回憶裡摸索到蛛絲馬跡——我是什麼時候被他看透的?

也或許,他並沒有看懂我什麼,只是自以為是的男人在自說自話。

就這樣躺了很久,天的邊緣都開始泛出光來。

我聽見臥室有聲音傳出,很快,靳盛陽走了過來。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看著我說:“還以為你死了。”

我故作輕松地笑:“真以為你性能力好到能□□我?”

他也笑了,那樣子,是真的輕松。

“你打算就這麼一直躺下去?”他彎腰拿起茶幾上的煙盒,“抽煙嗎?”

我費勁地起身,隨手拿起被丟在一邊的襯衫穿上,四處看了看,去到了一扇窗戶邊。

靠近餐廳的窗戶不是落地窗,我打開,趴在窗台對著外面抽煙。

靳盛陽跟過來,直接趴在我背上,他笑我:“我的襯衫好穿嗎?”

“髒。”我說,“還有別的男人的味道。”

他明顯疑惑:“什麼男人?”

“你跟別人打架,染上味兒了。”

他在我身後笑得不行,笑夠了也就不說話了。

等到這根煙抽完,我也終於放棄抵抗,直接用手指碾滅了煙頭,把煙頭放到他的手心裡說:“昨晚說的事兒,還算數嗎?”

“什麼事?”

“交易。”我轉過身來,讓他站在我兩腿之間,襯衫的衣襟還敞著,我知道這副模樣的我自己看起來有多浪蕩不堪,“我可以對你隨便提要求。”

“說清楚,”他糾正我,“是你可以對我隨便提一個要求。”

“你還真的很斤斤計較。”

“當然,防止你賴賬。”

我笑了:“在你心裡我是會賴賬的人?”

“在我心裡,你就是個無賴。”

我圈著他的脖子趴在他懷裡笑,不得不承認,他看人還是挺准的。

“好吧,那就一個。”

他盯著我看,對我說:“既然交易達成,你現在可以對我提要求了。”

“暫時沒想到。”我抬起一條腿勾住他,“等我想到再告訴你。”

他的手抱住我的腰,我們貼得很近:“我以為這就是你的要求。”

“開什麼玩笑,”我索性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讓他抱著我,“這種事我根本不需要對你提要求,只要我用點伎倆勾引你,都不用多說什麼你就脫褲子上了。”

他似乎有些哭笑不得,抱著我離開了餐廳。

“干嘛?”我問他,“打算把我就這樣丟出去?”

他沒回答我,而是抱著我去了浴室。

“洗澡。”他說,“我潔癖,你別髒兮兮的在我家晃悠。”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想說我被弄髒難道不是因為他,頭頂溫熱的水直接淋下來,我被嚇了一跳。

“操。”

“不c。”靳盛陽依舊對我冷言冷語,“洗不干淨這輩子都別想讓我c你。”

我站在水下笑著罵他,看著他離開了浴室。

等我洗完澡,靳盛陽點的早餐外賣已經到了。

“我以為你會親手做早餐給我。”我光著身子大搖大擺地走過去,他去一邊拿了毛巾過來丟到了我臉上:“擦擦頭發。”

我一邊擦頭發一邊湊過去看他點了些什麼:“太沒誠意了,你都是這麼對待自己的床伴的?”

他看了我一眼:“什麼床伴?”

我挑眉:“別裝傻。”

他拿了一次性筷子,掰開,果真沒讓我失望,壓根不管我,自己先吃了起來。

“我沒有床伴。”

我笑了,坐到他腿上:“這麼說我是唯一一個?”

我湊到他耳邊,故意鬧他:“難不成,我奪走了你的初夜?”

靳盛陽直接把我推開,一臉不耐煩地說:“愛吃不吃,不吃就滾蛋。”

我聳聳肩,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伸手搶過他的筷子吃起早餐來。

“我沒有衣服穿。”我說,“等會還要上班。”

他沒理我,但出門前還是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給我。

當我跟著他一起去上班的時候,沒有人知道,這天我從內到外都是他的。

他的襯衫,他的西褲。

還有他洗得干淨的內褲。

下午我請了一會兒事假找了開鎖師傅打開了家門,拿到手機後我第一時間發這樣的信息給靳盛陽,故意在上班時間撩撥他,結果他這個人,毫無情趣,不理我就算了,還拉黑了我。

 

20 靳盛陽

我很討厭工作的時候被人打擾,尤其是打擾我的人還故意說些惹人厭的話。

我看著黎慕在上班時間發來的那段話,下意識回憶了一下今早出門前給他拿的是我哪一條內褲,然後隨手拉黑了他。

他原本只是請了兩小時的假回家去開鎖,結果之後一直到下班時間都沒回來,我在辦公系統上毫不留情地給他記上了一筆。

回家的路上異常擁堵,這讓我心情很糟。

接聽了兩個工作電話,回應得態度著實有些不友善。

我開了車窗,打開廣播收聽路況。

其實我很清楚自己為什麼火氣這麼大,只不過不願意承認罷了。

既然有火氣,還無處發泄,快到家的時候我計劃著回去衝個澡換身衣服,去酒吧。

好一陣子沒去了。

這些日子我有意克制自己,各方各面的欲望都被我竭盡所能地壓制著。

我克制自己穿旗袍的欲望,一遍一遍地跟心裡的那個我自己對話,告訴那個我:他已經死了,你不用害怕了。

我克制自己穿著旗袍去那家酒吧的欲望,每一次蠢蠢欲動,也都對自己說:不只是那個地方能給你安全感,你不能把任何地方當做避風港。

這麼多年,我始終在逃避,明知道自己這樣怪異可恥又好笑,但遲遲沒辦法從套子裡走出來。

我想過克服,想過改變,我也知道現在這樣的自己有多令人作嘔——一個大男人到了晚上就要換上女人的旗袍才能安心睡去。

這不是變態是什麼?

過去那些年我始終沒辦法,夜晚無法安然入睡,只能躲起來,躲在唯一能讓我覺得安全的旗袍裡。

可現在他都死了,我還在怕什麼呢?

於是我忍著,逼著自己做回一個正常人。

這太累了。

心情糟透了,今晚我要給自己放個假。

開了將近一小時的車,終於到了家,我停好車之後下去,直接上樓。

我怎麼都沒想到,被我拉黑並且一下午都沒出現的黎慕竟然在我家門口坐著。

他身上還穿著我的衣服,看見我從電梯裡走出來,滿臉的驚喜。

“你可算是回來了。”他扶著牆站起來,“等你等得肚子都餓了。”

“你在這干什麼?”我很意外,完全沒想過黎慕會來我家。

“怎麼一臉的不歡迎?昨天晚上不是做得挺舒服?”他催我,“快開門,我累死了。”

我站著不動,鐵了心要看看他這究竟演的又是哪一出。

就這麼對峙了好半天,黎慕靠著門嘆氣:“我真服你了。”

他過來,雙手圈住我的脖子:“你到底是跟我較勁呢?還是跟你自己較勁呢?”

我冷眼看他,從他深棕色的瞳孔裡看到了我自己。

“今早還挺熱絡,這會兒又翻臉不認人。”黎慕說,“還拉黑我微信,你挺厲害啊。”

我把他從我身上拉下去,繞開他開門進屋。

黎慕緊跟上來,不管不顧地進了屋,躺在了我的沙發上。

他說:“你不是要跟我交換條件嗎?我想好要你做什麼了。”

我剛換好鞋走過來,看著他懶散地躺在那裡心裡的火氣燒得更盛了。

“說。”我沒好氣地回應他,“說完就滾蛋。”

他嗤笑一聲,毫不在意我惡劣的態度。

“我要跟你同居。”他說,“你搬我那兒去,或者,我搬你家來也可以。”

他笑得一臉戲謔,根本就是在故意耍我。

我被他惹急了,過去拉著他胳膊就把人拽了起來。

黎慕來不及穿拖鞋,就那麼被我拖著往門口走。

“操,靳盛陽你他媽是什麼不通人性的畜生嗎?”他滿嘴罵我的話,氣急敗壞的,直接被我丟出了家門。

我關門的時候黎慕還在外面罵,他在門外面,我在門內。

原本還打算待會兒換了衣服去酒吧,現在也沒心情了。

黎慕這個狗東西,他活著就是敗壞我興致的。

我坐在門口的鞋凳上抽煙,外面的人罵了好一會兒,之後沒了動靜。

過了差不多半小時,屋裡光線已經暗了下去,我估摸著黎慕已經離開,卻又不知羞恥的在隱隱期待對方還沒走。

我知道自己這樣矛盾又可恥,我鄙視自己,也無法正視自己。

起身開門的時候,我其實是不報任何一絲希望的,我對自己說那個狗東西碰了壁肯定離開了,卻沒料到,當我開門,黎慕正板著一張臭臉坐在我家門前瞪著我。

像是個來索命的惡鬼。

“喲,舍得開門了?”黎慕冷笑,“你他媽人格分裂嗎?明明是你自己說的,讓我隨便提要求,我他媽提了,你又這態度。”

“干嘛不走?”我居高臨下地看他。

“我他媽倒是想走,你把鞋還我啊!”

我這時候才意識到,黎慕的鞋還在我家裡。

“鞋還我,我立刻就走,你這輩子都別想追上我。”

他站起來跟我對視,眼神也變得狠戾起來。

我看了他一會兒,在他試圖擠進我家的時候,出其不意地將人扛起,帶進了家門。

黎慕嚇了一跳,這一次我也是真的惹怒了他,他一邊掙扎一邊還在繼續罵我。

他一個成年男人,我把他扛起來原本就不容易,他又不停地亂動,讓我亂了方寸。

沒走出幾步,我們倆一起跌倒。

黎慕的頭撞在沙發腳,疼得縮成一團,我也趴在地上,膝蓋磕得生疼。

我們像兩個不慎摔落的草包,自顧自地在這人世間打著滾。

意外的,四目相對,幾秒鐘之後,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我笑了起來。

“靳盛陽你個傻逼。”

我聽著他罵我,在已經黑漆漆的客廳裡,聲音回蕩著。

“大傻逼。”

他還在罵,沒完沒了。

“我他媽真是腦子壞了來招惹你。”

我聽著他祥林嫂一樣絮叨著,之後往前湊去,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和他接起吻來。

黎慕不再罵我了,也不再絮叨任何事。

他躺在地上和我接吻,吻著吻著趴在我懷裡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我問他。

他舔了舔我的嘴唇,黑暗中,眼睛還是閃亮的。

他說:“你中我的圈套了。”

他說:“你對我欲罷不能了。”

 

21 黎慕

我很喜歡故意說些不著調的話逗弄靳盛陽,像他這種人,我可以確信,最抵擋不住的就是我這種人的進攻。

他就像是一個蜷縮在井底的可憐蟲,我在外面不停地用話語敲打他,他心思已經活泛了,井蓋再重都快要壓不住他了。

我耍賴,說我磕疼了,讓他來給我揉揉。

靳盛陽本來是不願意的,把我丟一邊自己換衣服去了。

他換了家居服出來,回到客廳之後瞥了我一眼,從冰箱拿了瓶水,站在那裡一口氣喝光了半瓶。

我還躺在地上,捂著腦袋看他。

“真沒良心啊。”我說,“你對我這樣,以後絕對會後悔。”

他當我不存在,開始翻找食材,准備做飯。

我做作地□□,說自己頭疼頭暈,趴在地上哼哼,演技十分拙劣。

靳盛陽肯定是看得出我在裝腔作勢,但最後他架不住我的鬧騰,過來把我拉了起來。

他伸手拉我時,我趁機親了他一下。

“陽哥,以後我搬過來,每天咱們倆是不是可以一起上下班了?”

我衝他眨眨眼,不懷好意地說:“24小時都在一起,日久生情是遲早的事。”

他冷著一張臉,看似懶得搭理我,但我覺得我的話他全都聽進去了。

他轉身要回廚房,我就在後面抱著他,跟著他的步子一起進了廚房。

他做菜的時候我也像個樹袋熊一樣始終沒放手,最後他不耐煩了,說了一句:“黎慕,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怎麼知道?”我隔著家居服咬了一口他的肩膀,“我真的病得不輕。”

他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沒再說我。

他不推開我,我就一直粘著他,直到菜做好,飯也熟了。

“洗手吃飯。”他對我說。

聲音還是冷的,表情也好像我欠了他錢,但這話可是暖心窩的。

我說:“遵旨!”

我轉身跑去洗手間,老老實實地洗手,剛洗完就聽見門鈴響了。

我不知道是誰來了,也不關心,但如果是什麼送上門來搔首弄姿勾引人的小妖精,那我可就真不客氣了。

我走出洗手間,看見靳盛陽從餐廳朝著門口走去,之後很驚訝地看著可視電話,然後皺著眉回頭看我。

“別是讓我猜對了吧?”我朝著他走過去,“除了我,你還真有別人啊?”

都找上門來了?

我心裡湧起一股火氣,而這火氣究竟是因為什麼,其實我清楚得很。

我得是他的唯一。

我必須做他的唯一。

這件事,絕對沒得商量。

我走到門口,靳盛陽已經給樓下的人開了門,我問:“誰找你?”

他一把拉住我,把我往書房裡帶:“你在裡面不許出來。”

我一聽,這明顯不對勁,究竟是什麼人來,他會不希望我被看見。

“怎麼?在我之外有個正牌男友?現在我們是被捉奸了嗎?”

“你想什麼呢?”靳盛陽把我塞進了書房,“我姐。”

我知道他有個姐姐,當初靳盛陽被迫穿著女裝拍那些照片就是為了保護她。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靳盛陽是個很冷漠的人,盡管我總是撩撥他,但也感覺得到,他那顆心始終帶著冰碴,如果說在面對什麼人的時候能稍微有些溫度的話,那一定就是他的這個姐姐。

“為什麼不讓我們見面?”我站在書房,隔著門質問他。

靳盛陽狠狠地瞪著我:“你說呢?”

他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門,我很快就聽見有人進門的聲音,聽見他們說話,隔著一個客廳的距離還隔著一扇木門,我依舊聽得到一切。

靳盛陽前所未有的溫柔,聽得我覺得這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面對他姐,我當然沒那個必要去吃醋,我只是好奇,我才不知道他不讓我們見面是因為什麼。

我沒有刻意搗亂的意思,只是覺得這麼躲著也沒什麼必要。

就在他們在客廳坐下,我聽到靳盛陽拿水給她的時候,拉開了書房的門。

我說:“陽哥,那個方案處理好了,你待會看看。”

我裝作是來談公事的同事,絕對不多說一句話。

我從書房出來的一瞬間,靳盛陽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沒反應過來,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倒是我,游刃有余。

我看向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人,也愣了一下,然後表現得很抱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來客人了。”

靳盛陽皺眉瞪我,理都不理我。

他跟我生氣了,我看得出來。

靳盛陽的姐姐也看向了我,我客氣地和她打了個招呼,然後很小心很委屈似的,過去小聲跟他說:“陽哥,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靳盛陽低聲質問我:“你鬧什麼?”

做戲就要做全套,我無辜地看著他。

靳盛陽的姐姐先開了口:“有朋友在啊,如果不方便的話,那我先回去。”

“別。”靳盛陽轉過去,對他姐說,“他沒事,不用理他。”

我也回頭,對他姐姐笑了笑。

他姐姐打量了一下我們,我也趁機打量她。

她跟靳盛陽長得有六分相似,兩人眉眼更相像,但靳盛陽偏凌厲,她是溫柔的。

靳盛陽問她:“吃飯了嗎?”

“還沒呢,我辦完事直接過來了,”她說,“這幾天沒聯系,我過來看看你。”

“剛做好飯。”靳盛陽說,“正好一起吃。”

他姐姐似乎有些意外:“你做飯?”

靳盛陽抬手揉了一下鼻子。

她笑了,起身說:“確定不打擾的話,那我就一起了。”

我們三個坐在餐桌邊,我始終很安靜,沒給靳盛陽找事兒。

他姐姐確認他日子過得還不錯,吃完飯就走了,他送她下樓,兩人在外面聊了很久。

我趴在陽台的窗邊看他們,猜測著他們的對話裡會不會有我的存在。

靳盛陽回來的時候黑著臉問我:“不是說了讓你躲著,出來干嘛?”

“見見你家人嘛,”我叼著沒點燃的煙,躺在他的沙發上,“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帶你去見我的家人。”

他坐下:“我沒興趣。”

“喂,”我用腳輕輕踢了一下他的腿,“你們剛剛背著我聊什麼了?”

靳盛陽轉過來看我,他看了很久,最後也還是沒回答我。

於是,我確定了。

他們的對話中,一定提起了我。

 

21 靳盛陽

黎慕根本就是個麻煩。

一直以來我的生活都是不受控的,但我在努力去掌握除了那人帶給我的一切不可控之外的事情。

我本以為長大之後,尤其是我跟我姐都獨立、看起來跟尋常人沒什麼兩樣之後。

我姐還是苦的,她到現在也經常會做噩夢,夢見小時候的那些事,為了維護我,她甚至沒跟姐夫提起過,每次受不了了,就打電話給我,跟我說夢裡聽見我在哭。

姐夫一直都知道我們姐弟間有秘密沒有告訴他,我姐和他說,事情關系到我,於是他也就不再多問了。

我姐能遇見姐夫,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治愈了她的不幸,所以她才會想,如果有個人陪我,始終堅定地站在我身邊,我的生活會不會也好起來。

除了跟我姐的關系之外,我對人類的所有情感都持懷疑態度,而我在其他各方面也並比不上她,沒什麼值得人愛的。

一個會永遠堅定地站在我身邊的人,除了她之外,或許根本不會存在。

黎慕也並非這樣的人,我們並非站在同一邊。

他是一個謎,放蕩玩世不恭游戲人間。

他不會認真地把人放在心上,只是喜歡攪混水,喜歡把人心和世界弄亂。

他提出同居的事,我自然不會當真,不過就是故意說些曖昧的話來引誘人,我清楚他在想什麼。

就因為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所以也時刻提醒自己,他嘴裡的任何話、表達出來的任何意圖都不能相信。

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不能被他騙了——盡管如此告訴自己,可有時候,心根本不受大腦的控制。

我對黎慕這家伙恨得牙癢癢,卻拿他毫無辦法,當我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有些事情已經沒法改變了。

我姐來的時候,我不可避免地慌張起來。

她是最了解,或許也是一直以來唯一了解我的人,當她在我家裡看到黎慕,不管那家伙是否開口說話,她都會察覺些什麼。

黎慕顯然不是良人,我們之間也並非單純的情感糾葛,很顯然,我跟黎慕絕對不可能有什麼好結果,讓她知道我的生活裡有這麼一號人,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所以,我要把黎慕藏起來,讓他安分一點,可我也早就預料到,他不可能安分得了。

黎慕從來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越是不讓他做什麼,他就偏要做什麼。

好在,當著我姐的面,他收斂了很多,惡人也知道在某些時候需要裝成一只小白兔。

這只把自己套在兔子皮囊下的狐狸竟然真的博得了我姐的好感,在短暫的接觸中,他表現得單純無害,甚至好像在面對我時有些膽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他欺負得很慘。

果然,我送我姐下樓的時候,她說:“不管喜不喜歡,都別對人家太凶。”

我當時剛走出樓門,在她身後,聽見她這麼說,直接就愣了。

我可真冤,當下就想著,回去饒不了黎慕。

“說什麼喜不喜歡的,”我上前,跟她並排往外走,“我倆不是那種關系。”

我姐笑著看看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們已經在小區外面等姐夫來接她,她又開口:“我看得出來,你們關系不一般。”

我實在是懶得說什麼,摸出煙想抽,但考慮到她,還是忍住了。

“你從來沒讓外人來過家裡。”她看著我笑,一副很欣慰的樣子,“他是第一個吧?”

我站在路邊深呼吸:“不是啊,我私生活很混亂的,每天晚上帶不同的人回來。”

她笑得不行,沒有戳穿我拙劣的謊言。

姐夫的車來了,我那胖乎乎的小外甥坐在後面,一看見我們就眉開眼笑的。

我跟姐夫打了招呼,幫她拉開車門,順手還捏了一把外甥的臉。

他們臨走前,我姐開了車窗,對我說:“如果有新生活那就走進去試試,別那麼抗拒,你得讓自己解脫。”

我點頭表示知道了,催著他們快回家。

我姐一家三口離開了,我站在原地看著。

抽了根煙,然後回家,進小區時看見黎慕趴在陽台的窗邊在向外張望。

他看見我仰頭,還對我揮了揮手,我懶得理他,回家了。

進門時,那家伙毫無形像地躺在沙發上,嘴裡還叼著沒點的煙,吊兒郎當的,讓人忍不住起了火氣。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跟這小子打一架,打得他這輩子都不敢再來招惹我。

黎慕似乎很確定我跟我姐提到了他,在我決定對他冷處理之後,爬到我身上,一邊吻我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靳盛陽,你一點一點被我攻略了。”

 

22 黎慕

靳盛陽這人就是個紙老虎,看著挺凶的,但撕掉那層偽裝之後,根本就很容易拿捏,我甚至都沒怎麼費力就住進了他家裡,他嘴上說著抱怨的話,但還不是就那樣接受了。

每天下班,我先開車回自己家,拿幾件換洗的衣服,再帶上點生活用品,到他家的時候,敲門他幾乎不會第一時間來開,我也不急,就那麼等著,用不上半個小時門就會被打開。

就這樣,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我已經徹底成了他的“同居人”。

不過,靳盛陽這人別扭得很,就算這樣,也不允許我每天和他一起睡,他把客房收拾了一下,讓我住那邊,偶爾我們晚上□□,做完了就把我趕回去。

真是個沒良心的家伙。

和他住在一起的這半個月,我開始對靳盛陽有了更多的了解,他這個人比我想像得還缺乏安全感。

有些缺乏安全感的人是晚上回家一定要把所有的燈都打開,甚至睡覺的時候都要開著,但靳盛陽恰恰相反,每次我回來,屋子裡都黑咕隆咚的,他就那麼坐在沙發上,像個假人,我把燈打開還會被他罵。

晚上睡覺,如果我們不做 a ,睡到半夜我偷偷跑過去看他,他一准兒穿著旗袍抱著被子躺在那裡,睡得並不安穩,有時候我一只腳剛踏進去就被他朝著面門丟了枕頭過來。

我嘗試過跟靳盛陽討論這個問題,他非但不跟我聊,還甩臉色給我看,三番五次的,我也懶得管了。

但我看得出,靳盛陽其實一直在被這件事困擾著。

他沒辦法自救,也拒絕別人的幫忙。

我搬進他家這半個月,他一直都沒去酒吧,我一直忍著沒問他原因,因為知道,就算問了他也不會好聲好氣地告訴我,不僅不會好好回答,還會說一句:“關你屁事。”

我現在已經完全了解他的脾氣了。

傲嬌又不知好歹。

他不去就算了,我也沒興致,畢竟我要獵的艷就只是他而已,跟他在家虛度時間也挺好。

一個周六,我們加班,跟合作方一起開會,在會議上,靳盛陽和對方的項目負責人大吵了一架。

我就坐在一邊看著他們吵架,欣賞靳盛陽跟別人針鋒相對的樣子,帥斃了。

可能因為加班加得心裡不痛快,半夜十二點多,靳盛陽在家抽了三根煙之後還是出門了。

他穿著我第一次在酒吧看見他時的那件旗袍,妝容齊全,美艷誘人。

他踩著高跟鞋走在夜色中,我就那麼吊兒郎當地跟著他。

即便是周六,這個時間街道上的人也不多了,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走出小區,走到路邊去搭車。

馬路上飛馳而過的出租沒有一輛是空的,我想著,要不我開車載他過去,大不了回家的時候叫代駕。

正摸口袋,想看看自己有沒有帶車鑰匙出來,突然兩個醉漢過來,看上去四十來歲,膀大腰圓的,路都走不直了。

我站在距離靳盛陽十米開外的地方,看見那兩個醉漢已經從他身邊走過,卻又折返了回去。

那兩個惡心人的醉漢湊到了靳盛陽身邊,突然之間我覺得那周圍的空氣都髒了。

其中一個人不知道跟靳盛陽說了什麼,嬉皮笑臉的,下流猥瑣,另一個人髒兮兮的鹹豬手已經摸到了靳盛陽的腰上。

當時我手裡夾著煙,琢磨著,自己是不是應該過去英雄救美一下,這麼美的一朵花,被牛糞給玷污了,想想都覺得膈應。

就在我碾滅煙頭准備動手的時候,我被迫站住了腳步,因為靳盛陽已經親手解決了那兩人。

他穿著高叉旗袍,踩著高跟鞋,但絲毫不影響他的戰鬥力,三兩下就把體型肥壯的兩個男人給打倒在了地上。

等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正黑著一張漂亮的臉蛋說:“真晦氣。”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美女果然都是帶刺的。”

靳盛陽面色不善地瞥了我一眼,我趕緊閉嘴,看樣子他火氣還沒消,我可不想像他們一樣被揍趴。

我討好他:“這個時間指不定什麼時候能打到車。”

我掏出車鑰匙:“去哪兒?我送你。”

靳盛陽彎腰撿起丟在地上的小包,大量了我一番,然後說:“算了,沒興致了。”

他轉身往回走,我也就樂呵呵地跟上去:“回家?”

“嗯。”

“回去咱們自己喝兩杯。”我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喝舒服了就做a。”

他轉過來看我,然後戴著假發化著妝穿著旗袍的“美人”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你又欠c了?”

這太違和了,我忍不住笑。

“對啊,”我說,“一見你這樣,我就□□焚身了。”

他瞪了我一眼,抓著我的手腕把我拉回了家。

我們倆坐在陽台喝光了一瓶紅酒,然後在那裡接吻擁抱。

我說:“你揍人的時候真是太性感了。”

“你是受虐狂嗎?”

“什麼?”

“想讓我揍你?”

我趕緊解釋,這種誤會可是千萬不要有。

我跟靳盛陽從半夜兩點做到三點半,他全程都穿著那件旗袍。

我看著眼前的他,覺得這世界真真假假好像都沒那麼重要了,或許他並不需要自救,也真的不需要別人幫他,就這樣下去,也挺好。

 

22 靳盛陽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有對著一個人吐露自己困境的欲望。

在我沒注意的時候,黎慕把我全部的旗袍都整理好,整齊地掛在衣櫃裡,他在為我展示自己的勞動成果時甚至還為它們每一條裙子都起了名字。

我很愛它們,在這個世界上,最懂我也最包容我的似乎只有它們,但我也很怕它們。

我總覺得自己的人生被困在了這些旗袍裡,它們給我安全感,卻又是我不安的根源,這很矛盾,我總是在這樣的矛盾中掙扎著。

在遇見黎慕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也會跟人同住一個屋檐下,我不敢也不想再讓人知道我究竟過著怎麼樣的日子。

我覺得羞恥,也覺得痛苦。

但讓我意外的是,黎慕竟然很樂在其中。

他喜歡研究我的旗袍,喜歡看我穿上它們時的樣子,甚至我感覺得到,我穿著旗袍干他的時候,他會比以往更興奮。

我並不知道他只是抱著獵奇的心裡在對待我,還是……

“怎麼樣?”他很得意地靠在衣櫃邊,“是不是覺得我很有起名的天賦?”

我一把拉上衣櫃的門,轉身往外走。

他確實給了它們好聽的名字,但對於我來說,那並不是值得開心的事。

我正在努力擺脫它們,當然,目前一直失敗著。

黎慕看出我的不悅,追過來問為什麼。

“以後別做這種事了。”我接了水,喝了一口,讓自己冷靜一點。

我不想跟黎慕起衝突,一些無意義的爭執也沒必要。

“為什麼?”他看出我不開心,卻沒有絲毫收斂的意思,“還是說,你對那些名字不滿意?我還有備選。”

我用手指抵住他的額頭:“我不喜歡。”

他抬起手,攥住我的手指:“不喜歡這些名字還是不喜歡我?”

我盯著他看,兩個人就這樣對峙了很久。

最後我說:“不喜歡它們。”

黎慕對著我皺起了眉頭。

就是在這個順間,我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那些始終沒想過會說出口的話,竟然對著他傾瀉而出。

“我討厭它們。”

我的手裡還攥著水杯,裡面的水已經被喝光了。

那些冰涼的水也並沒能讓我內心平靜下來,反而愈發的焦躁,就好像,我壓抑已久的內心世界終於堆滿了情緒,藏著秘密的井蓋也壓不住傾訴的欲望了。

黎慕的眼神會給人很多暗示,對視的時候,我仿佛聽見他在對我說:“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他才不是聽了秘密就會救我於水火的救世主,他是撒旦的化身,一旦我與他為伍,或許我也再不能掙脫出來了。

然而,黑暗和扭曲永遠比光明更吸引我這樣的人。

“我想要擺脫它們。”

我說話的時候,咬牙切齒,卻不知道自己在恨誰。

“是它們讓我變得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

說話時,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在說什麼,等到說完才反應過來,我不該把這種話說給黎慕聽。

我的軟肋已經徹底暴露了。

“這就是你這些日子夜裡減少出門的原因?”他望著我說,“不出門,也克制自己穿它們的欲望。”

黎慕從我手裡拿過水杯,放到旁邊的桌子上,他靠近我,幾乎要吻上來。

“於是就整夜失眠,焦慮不安。”

他的話對我來說是不留情面的重擊,仿佛他拿著錘子,正把鐵釘敲進我的心口裡。

我疼得已經呼吸不暢,卻又沒法否認。

他完全看透了我。

“我明白了。”他開始後退,退到牆邊,背靠牆面站著,目光始終落在我的身上,“我終於明白了。”

他打量著我,我看不懂那種眼神。

“可是,你真的覺得有這個必要嗎?”黎慕突然問我說,“就算真的擺脫了,又能怎麼樣?你就真的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嗎?”

“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他一邊往衣櫃的方向走,一邊說,“何苦要跟自己較勁?就毫無負擔地墮落又沒什麼大不了。”

他重新拉開衣櫃,站在前面脫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後仔細挑選,拿出了一件旗袍來。

我看著他穿上我的旗袍,在我面前搔首弄姿。

他笑著說:“這是命運賜給你的,你費盡心機把自己逼死也未必真的擺脫得掉,不如像我這樣。”

他轉過去,衝著我翹起臀部,眼帶笑意地回眸看我說:“接受它,享受它。”

他伸手拉我:“我可以教教你這個笨蛋如何才能好好愛自己。”

 

23 黎慕

我說不清楚。

我說不清對靳盛陽到底產生了什麼樣的感情,但是當我看著他面對那些旗袍露出的表情時,仿佛突然之間回到了某一個我自己完全不願意回想的人生階段。

曾經我也有過這樣的自我拉扯,所以就在那一個瞬間,我對他感同身受了。

靳盛陽努力克制,並不渴望傾訴也沒想過要求助,但我擅自做主,打算要拉他出來。

我並不偉大,不是聖人,甚至向來自私又邪惡,可是單單對他,我不想看他把自己折磨得這麼可憐。

他的可憐並不會激起我的興致,相反的,我愛看他強勢又自信的樣子。

我穿上他的旗袍引誘他,讓他知道,其實這世界上並不是只有他一個會穿女裝的男人。

他覺得自己不正常,但“正常”和“變態”又是誰來定義的呢?

他的人生,干嘛要去考慮別人的感受?

我們快樂就好了。

我拉著他接吻,讓他隔著旗袍撫摸我。

我們幾乎陷進他的大衣櫃裡,周圍就是那些漂亮的旗袍。

我問他:“你覺得我性感嗎?”

他一言不發,只是親吻我。

“我覺得你性感極了。”我在他耳邊不停地稱贊他。

靳盛陽是不是很少聽到別人的稱贊?尤其是,光線背後的這個他。

平日裡他在人前永遠都是冷淡高傲的,他有出眾的樣貌和工作能力,但工作上面的成績並不能讓他得到真正的滿足,他需要的肯定並非那一種。

我說:“你是我見過最棒的人。”

各方面。

我很直白地告訴他,我欣賞他的一切。

他的身體,他的大腦,他傳遞給我的所有感受。

言語其實是蒼白的,說一千次贊美的話他也未必能相信。

這我清楚,我也知道應該怎麼做。

我要讓他感受到我的熱烈,而這種熱烈恰恰是他為我帶來的。

他在我身上點燃了火把,我又將這火在他身上燒得更旺盛。

我讓他穿上旗袍和我在床上舞蹈,雙腿交叉,跳著以他為名的、不能被搬上舞台但絕對美妙的舞蹈。

我用身體來告訴他,這樣的他有多令人著迷,我希望他能明白,人最應該做的,就是接受最真實的自己。

他想要改變,想要像拋棄垃圾一樣丟掉自己身上黏著著的秘密。

他覺得那是生活對他的懲罰,是他的鐐銬,是噩夢,但其實,偏偏這樣才誘人。

我可能真的自私吧,並不想要他真的掙脫,而是逼著他認清現實,和我一起自甘墮落。

我大聲地叫他的名字,毫不吝嗇對他的喜歡。

這世界太大,他是我唯一遇見的同類,我可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不能讓他半死不活地走進陽光裡,去勉強自己活得像個所謂的“正常人”。

我們在自己的世界裡瘋狂著,這未免不是件好事。

靳盛陽被我引領著走到了浪潮的最頂端,他發了狠,像是要殺掉我。

我快要窒息的時候,聽到他野獸一樣的怒吼,在那個順間他似乎終於放棄了一切克制和矜持,不再謹慎小心,哪怕我死了也沒關系。

好在,我活下來了,躺在他身邊,放空了很久。

我身上,屬於他的旗袍已經被扯壞,他身上的那件也沒好到哪裡去。

空氣裡彌漫著來自潮濕角落的腐朽氣息,我問他:“喜歡嗎?”

他沒有回應,只是閉著眼。

“你要一直這樣。”我對他說,“你想要的安全感其實並不是旗袍給你的,你也並不需要一定脫掉它。”

我側過身,把臉埋在他頸間。

“你的安全感來自你的放肆,你盡情做自己想做的,就會忘掉所有的焦慮不安。”我的手心放在他心口,他心跳得很快,“既然喜歡,那就一直穿著它,穿著它和我做戀人,讓我一直為你著迷。”

靳盛陽終於睜開了眼,他看向我,推開了我。

我平躺在那裡,不動也不再說話,他坐起來,抽了根煙。

過了會兒,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想到了什麼,還是僅僅為了再滿足一次自己的欲望,他重新回到我身上,這一次,我打開了燈,他難得的沒有反對我。

我們在亮著燈的臥室擁抱,這一整晚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被照得明亮。

有光的夜晚會讓他不安,但因為我,他打破了自己原本的枷鎖。

這很好。

他就是應該去打破。

然後,我會為他戴上一副新的鐐銬,一邊拷著他,一邊拷著我。

誰也別想走出去了,我會教他愛上自己,也會讓他愛上我。

我這麼自私的一個人,怎麼能讓他有機會改變,有機會離我而去呢?

 

23 靳盛陽

我很不喜歡生活之中的不可控,當然,也可以說是恐懼。

因為從前經歷的不可控實在太多,所以長大之後總希望一切都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但很可惜,人是玩不過命運的,再怎麼條理清晰的生活也總是會被突如其來的什麼人打破。

打破我規整生活的就是黎慕。

一直以來我都陷在一種無法逃脫的痛苦中,每一次我穿上旗袍,都一面孤芳自賞一面自我厭惡,我知道它是我的堡壘也是我的枷鎖,我想活得像個正常人,就必須掙脫出來。

我得像撕掉一層皮一樣去徹底撕掉身上的旗袍,這血淋淋的現實是我必須要面對的。

我以為這才是活下去的唯一路徑,然而黎慕卻告訴我:不必要。

他像個有魔力的催眠師,一遍一遍地告訴我,人生短短幾十年,不必要去跟自己本來的面目作對。

盡管我並不想承認這就是我本來的面目,但向來堅定的我卻被他的說辭動搖了。

黎慕很會蠱惑人心,他知道怎麼毀掉一個人。

我用了很長時間去跟自己做對抗,我咬緊牙關在夜晚開燈,站在客廳裡,克制自己想要躲進旗袍裡的欲望,然而自從他發現了我的掙扎,竟然無恥地縱容我的卑劣行徑。

他送我新的旗袍,在我對他發火的時候,自己穿上,跨坐在我的腿上。

他鼓勵我在夜晚穿著旗袍走出家門,去深夜的街上,或是到正在修復中的教堂外。

每一次我出去,他都跟在我的身後,默不作聲,只是跟著我,有時候我不確定他還在不在,但只要我回頭就能看見他正對我笑。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意志力堅定的人,可是當我面對黎慕的時候,才突然發現,我所謂的意志力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他太知道怎麼為黑暗推波助瀾了,他根本就是撒旦的轉世。

而我,明知他在故意摧毀我,卻又抵擋不住他的進攻,就這樣一步步走進了他設下的圈套裡。

恍惚間,我仿佛看見黎慕手裡有一根細細的銀線,他手指稍微動動,我就跟著搖晃身軀。

我竟然成了他手中的提線木偶。

“在想什麼?”

深夜,下大雨,我睡不著覺就撐著傘亂走,稀裡糊塗又走到教堂前面,看著“維修中”的牌子被雨淋濕。

我點了支煙,吞雲吐霧的時候,他伸出手來握我吐出的煙。

“沒想什麼。”

他笑:“不信,你現在騙不了我。”

我們在一起住了大半個月,從最開始我對他厭惡至極,到如今竟也習慣了他的存在。

黎慕從不安分,他見縫插針地改變著我的生活。

我瞥了他一眼,問他什麼時候從我家裡滾出去。

“住進來了我就沒想過要走。”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收了自己的傘,湊到了我的雨傘下。

一把傘,我撐著,為我們兩個人擋了雨。

我沉默了一會兒,轉向了他。

“你還欠著我。”我說,“當初說好的是一場交易,我讓你住進來了,你也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黎慕靠著我大笑,笑聲伴著雨點砸在大地上。

他說:“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會信守諾言?”

我皺起眉,惱怒地看他,不留情面地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很用力,把他嚇了一跳。

在他還能說話的時候,連連求饒,等我松開,他怨念地說:“你他媽還真下得去手。”

黎慕喘了一會兒,突然拉起我的手:“既然要聊天,得找個舒服的地方。”

他不管不顧地帶著我往教堂後面跑,繞過這個小廣場,教堂後面的門常年上鎖,但屋檐很寬,是個避雨的好去處。

我們倆來到後面,黎慕像個神經病,直接拉著我坐在了地上。

我罵了他兩句,他不怒反笑。

“你真是窮講究。”黎慕嘲諷我,“沒勁透了。”

我厭煩地想離他遠點,結果他很幼稚,我挪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行了,別折騰了,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黎慕自信滿滿,說話間還握住了我的手。

我折騰煩了,懶得繼續跟他計較,看著越下越大的雨,不再說話也不再掙扎。

黎慕放開我的手,從我隨身的包裡拿出煙跟打火機,他點了煙,抽了一口,之後端詳了一會兒我的打火機,又拉住了我的手。

“給你講講吧。”黎慕說,“要不確實總覺得欠你的。”

我看向他,只見他吐出一口煙後,輕聲說:“我從小就在挨打,以前身上全是疤,打的、燙的、燒的,跟了我很多年,後來自己賺了錢,去醫院花了不少錢才都去掉。”

他轉過來看我:“但是有一個疤我一直留著。”

“你手腕上的。”我說。

他笑了,隔著吐出來的煙看我:“我以為你沒發現。”

“我不是瞎子。”相處這麼久,□□相見這麼多次,他手腕上的傷疤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割腕過?”

“我又不傻,干嘛割腕?”他說,“我繼父干的。”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這麼說不准確,應該說,他的刀尖抵在我媽喉嚨上,威脅我,我要是不割腕,他就殺了我媽。”

黎慕低頭笑笑,抬手露出那道傷疤。

“你說人怎麼能這麼惡劣呢?”他喃喃自語似的,“你爸,我繼父。”

他抬起頭看著我笑:“還有我。”

 

24 黎慕

我喜歡雨天,這大概就像靳盛陽喜歡黑暗和旗袍。

雨天能讓我覺得踏實,只聽得到雨聲,其他那些嘈雜的聲音都不見了。

在雨天,我也能難得的放松,想想自己身上發生過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或許靳盛陽瞎貓碰見了死耗子,恰好在一個雨天要追溯我的過往,所以,他稍微得逞了一點點。

之所以說是一點點,因為我並沒有對他全盤托出,對於靳盛陽,時至今日我也依舊有所保留。

我總以為自己已經天不怕地不怕,活著就只是為了等死,但當我開口,突然發現,讓我膽怯的事情還在。

我知道自己的卑劣,靳盛陽也知道,可我還是不想讓他像是望一口枯井,一眼望我到底。

我要用枯草遮掩一下我肮髒的根基,美化我所有的不堪。

我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可憐的受害者,讓他覺得,我今天一切的惡劣行徑都該怪罪於別人。

這種行為,讓我更加惡劣了。

繼父確實打我,對待年幼的我,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

但我也沒那麼客氣,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知道應該怎麼摧毀一個人。

我手腕上的疤根本就不是繼父逼的,他留在我身上的疤早都被去除了,僅剩的這個,是我自己劃的,那時候我還小,還沒成為孤兒,我媽還沒走,繼父也還是繼父。

我劃破自己的手腕,被救出來之後,栽贓陷害給繼父。

我要事情鬧大,要所有人都知道他虐待我跟我媽。

但這件事並沒能真的解救我,反倒,嚇跑了我媽,只留下我跟他。

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們幾個,都不是什麼好人。

後來,一直到繼父死,沒人的日子是好過的。

八歲之後,我被送進福利院,性格孤僻乖張,直到成年也沒人領養我。

我給靳盛陽講我遭受的苦和難,到最後,他緊緊地攥住我的手,什麼都不說,可我知道,我達成所願了——他在心疼我。

我要的就是這個。

從小到大,沒人心疼過我,我要體驗被愛的感覺。

我拉過他,在雨簾後面接吻,我拉著他的手愛撫我的身體,也不管遠處飛馳而過的車裡會不會有陌生的目光落在我們身上。

雨一直在下,我們擁抱親吻撫摸彼此,原本我總以為,雨天我只聽得到雨聲,而如今,雨聲漸小,我聽得最清楚的是他的喘息。

這人啊……

我以為是我掌控了他,但仔細想來,在某種程度上,是他在掌控我。

我頑劣不堪,原本只是想要戲弄他甚至是玩弄他,卻一不小心,把自己也帶進了泥沼裡。

我不渴望愛情,不希望跟任何人發生任何情感上的羈絆,但當我們濕漉漉地回家,扒光彼此的衣服,當靳盛陽親吻我手腕上的疤,一邊問我當初疼不疼,一邊讓我現在疼得很時,我動搖了。

我問他:“你還離得開我嗎?”

“廢話。”他發狠地說,“你當自己是什麼?”

我在他身下笑得不行,放肆得很,我抬手鉤住他的脖子,對他說:“這可是你說的,等有一天我真走了,你可別後悔。”

第二天,我晚上沒有去靳盛陽家,而是回了自己那裡。

家裡的一半都被我搬去了靳盛陽那兒,再回來總覺得空蕩蕩的。

我躺在地板上發呆,電話不接,消息不回。

之後接連幾天我都是這樣,上班照常工作,不跟靳盛陽有任何多余的接觸,下班抬腳就走,直接回家,誰也不見。

我算著時間,跟自己,也是跟靳盛陽打賭。

對於靳盛陽,我並沒有十拿九穩的自信,但總歸是要賭一把的,也把他往前推一推。

他這個人,最擅長口是心非,我要讓他徹底向我坦誠自己要什麼。

就像他要我的身體一樣,要我的感情。

我給不給另說,但他必須向我要。

第三天晚上,我坐在陽台喝酒時,終於等來了他。

我眼睜睜看著靳盛陽從小區大門口走進來,一路目光追隨著他。

夜已經很深,他步履匆匆。

當他穿著那件我再熟悉不過的旗袍朝著我的方向走過來的時候,我突然很想可恥地問他一句:究竟時旗袍給你的安全感更多,還是我?

我早早等在門口,迎接他的到來。

當他出現,我開口就是這句話。

他給我的回答是:“這問題過分可笑,你帶給我的,根本就是不安。”

對於他的回答,我再滿意不過。

要的就是這個回答。

我要讓他覺得不安,讓他為我牽腸掛肚。

“你來干嗎?”

他盯著我,不回答。

我手裡拿著冰涼的啤酒,壞心眼地在他臉上貼了下。

“干杯。”我說,“慶祝你徹底愛上我。”

 

24 靳盛陽

我不屑於與人談愛,在我看來,愛情根本就是虛假的謊言,為了裝飾這個虛偽的世界編造出來迷惑人心的。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愛上誰,也並不認為自己會被人愛。

可是,當黎慕將冰涼的啤酒貼在我的臉上,幾天以來我焦慮不安的情緒突然被安撫,就在這個順間,我覺得自己被打敗了。

我很清楚,黎慕馴服了我。

這幾天,下了班他就玩失蹤,我看得懂他的把戲,卻依舊逃不脫。

我說:“少自作聰明。”

“喲,怎麼不說我自作多情?”黎慕喝得雙頰緋紅,望著我時眼睛也有些濕潤。

微醺時候的他,讓看著他的人都有些醉了。

“來接我回去的嗎?”黎慕依著牆,喝了口酒,舒服地長出了口氣。

我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對他說:“只是來提醒你回復一下工作郵件。”

他驚訝地看我,挑了挑眉:“幾點了?”

我不回應。

“下班時間,你憑什麼要我回復工作郵件?”他笑眯眯地看我,手指挑開我襯衫的扣子,“如果是約我做a的郵件,我倒是可以立刻回復。”

我一把抓住他作亂的手,質問他:“你到底要怎麼樣?”

他一臉無辜:“我怎麼了?”

看著他得意忘形的樣子,我強壓著怒氣,奪過他手裡的酒杯,卻發現,酒已經被他喝光。

“別摔!”他說,“我這杯子三百塊一個,摔壞一個你賠我十個。”

我根本沒想過要摔他的杯子,他這人沒事找事很有一套。

我把杯子還給他:“放回去,給你五分鐘時間,過時不候。”

“五分鐘?干嘛啊?”黎慕明知故問,“我記得你時間挺長的啊!”

我懶得理他後退半步,關上了他家的門。

我在門外等黎慕,莫名有些緊張。

他是我猜不透心思的人,明知道他對我只是一時興起,我卻忍不住要挽留。

丟人,且可笑。

我在門外看著時間數著秒,想著或許五分鐘到了他根本就不會出來,如果是這樣,那再好不過,也算是斷了我不切實際的渴求。

黎慕這樣的人,我根本就該早點甩開,何必如今天這樣,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笑話。

四分半的時候,我依舊沒有聽見門內有什麼動靜。

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計時沙漏,沙漏流下去的不是沙子,是我生命中關於感情的幻想。

幻想終究是幻想,當我以為找到了同類,以為惡人終於遇見了惡人,從此可以雙雙下墜時,對方卻瀟灑地抽身了。

這樣相比起來,黎慕可比我糟糕得徹底多了。

在等待他的最後三十秒裡,我不受控地開始幻想他跟別人接吻的樣子。

或許用不了多久,我會在公司頂樓看見他跟另一個男人熱吻,會在酒吧撞見他和其他人擁抱,會在教堂後面,雨簾的掩蓋下,見證他親手解開別人的襯衫衣扣。

我前所未有的憤怒,這憤怒提醒我,我對一個浪蕩的混蛋產生了獨占的欲望。

五分鐘到,我准備離開,身後的門卻打開了。

黎慕就站在那裡,雙手空空,跟剛才無異。

我想,果然不出所料,他沒有和我一起回去的打算。

然而下一秒,他換鞋,走出家門,挽住了我的胳膊。

“你這人可真沒勁。”黎慕緊貼著我一起走進電梯時,對我說,“還非要等什麼五分鐘,剛才你就應該直接扒G我干一場,然後扛著我就走。”

電梯門關上,我看著他。

“看什麼看?”黎慕說,“我的話有什麼問題嗎?”

我嘆了口氣,回應說:“沒有。”

電梯下到了一樓,出去時剛好有人進來,目光落在彼此緊貼的兩個男人身上。

我帶著黎慕回到車上,准備回家。

“我們會這樣到什麼時候?”發動車子之前,我沒忍住問了這麼一句。

他坐在副駕駛,叼著沒點燃的煙,手裡擺弄著我的打火機。

“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太了解你。”我說,“你玩膩了就會去找別人。”

黎慕先是詫異地看看我,隨後笑了起來。

“你了解我?”他在那裡大笑,笑過之後說,“隨便你吧,你覺得了解,那就是了解。”

“所以呢?什麼時候結束?”

黎慕叼著煙問我說:“你是期待結束,還是不想結束?”

我自然是不會回答的。

“沒錯,我這人玩膩了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笑盈盈地看我,“不過想要留住我其實也很容易的。”

我盯著他,皺起眉,不得不佩服這人臉皮厚的程度。

“你只要一直讓我欲罷不能就行了,更何況……”他對我笑,狡黠又邪惡,“我必須得承認,一時半會不會再有別的男人這麼讓我覺得新鮮了。”

他把煙送到我嘴裡,手順勢撫摸了一下我的脖子。

“被你穿著旗袍干,這滋味,目前看來,我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膩。”

 

25 黎慕

從某方面來講,我跟靳盛陽打了一場仗,而且毫無疑問的,我贏了。

我很少在一個人身上花費這麼多的心思,在最開始也沒想過會跟靳盛陽牽扯得這麼深,但有時候不得不感慨一聲宿命,宿命讓我們之間有了越來越深的羈絆。

靳盛陽信不過我,我清楚,我對他也沒多少信任可言。

兩個對人類信任度幾乎為零的人湊到一起,不能說這段關系不牢靠,只能說,誰都不能太認真。

話雖這麼講,可理智與情感向來都沒法很好地融合,理智牽絆不了情感,就像我們明知道對方危險,卻還是忍不住走到了一起。

在我撩撥靳盛陽的時候,他黑著一張臉推開了我摸他的手,很嚴肅地說:“少說這種話。”

“哪種?”

“一輩子這種話,少說。”

靳盛陽開車載我回去,我就攥著安全帶不停地笑。

一輩子啊,這種話說也沒事,重點是別當真。

我一路笑到被靳盛陽拉著進了家門,他讓我去洗澡,我直接摟著人一起進了浴室。

洗澡的時候,我問靳盛陽:“你真的那麼想脫掉那身衣服嗎?”

他明白我問的是什麼,遲遲沒有回應我。

等到我們臥倒在床上,他俯身凝視我時,突然問我說:“你不覺得惡心嗎?”

我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我抱住他,在他耳邊笑:“你這麼問就沒勁了,我愛的就是你這個模樣。”

他咬住我的肩膀,這家伙倒是真的不懂憐香惜玉,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咬得相當用力。

我被他咬疼了,但偏偏又享受這種疼痛。

我說:“就沒人告訴過你,你要先愛上自己嗎?”

或許是這幾天我一直故意躲開靳盛陽,讓他憋了火,也或許是因為些別的什麼原因,這個晚上,他把我折騰得很慘,到後來我已經大腦空白。

我們從來沒做過這麼久,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外面竟然已經擦亮了。

靳盛陽幫我洗的澡,換到另一個房間去睡,他衝完澡進來的時候,我正趴在窗邊看日出。

“睡覺。”他命令我。

盡管對方是靳盛陽,我也絕對不是會服從命令的人。

我拉他過來:“一起看太陽。”

他坐到我旁邊,順著我的視線往外看。

太陽一點點升起來,蛋黃似的,漂亮又不刺眼。

靳盛陽一開始只是安靜地坐著,我趴在他腿上看得心情大好。

突然,他的手輕輕搭在了我的頭發上,撫摸著,在我轉過去親吻他掌心時,他問我:“你說,有什麼值得愛的呢?”

我笑他:“誰?”

“我。”他停頓了很久,“怎麼愛自己?”

靳盛陽的頭發還在滴水,一滴水珠剛好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直勾勾地看著他,對他說:“我真是不明白你怎麼會有這樣的疑問。”

我翻過身來抱住他。

我從來不是柔軟的人,厭煩於人與人之間虛偽的互相安慰。

可是,當我直視靳盛陽的眼睛,看著他出神地望著外面的太陽時,突然間就不知所措了。

我那些尖銳的話再說不出口,我看著他,就像看著我自己。

“至少你比我強多了。”我說,“連我這樣的人都這麼愛自己,你到底在懷疑什麼呢?”

靳盛陽不說話,也沒給我任何其他的回應。

等到我抬起頭來,他看著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後一把拉上窗簾,摟著我躺進了被子裡。

他把我抱得很緊,我閉上眼,恍惚間覺得自己被藤蔓捆住。

那是我小時候的噩夢,童年時代的我,只要在家裡就幾乎要被綁起來。

我很怕這種感覺,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裡會對一切繩索感到恐懼。

然而這個時刻,被靳盛陽束縛著的時候,我是覺得安心的。

就仿佛,我對抗了二十多年的怪獸終於在這一天被我擊倒,無論它是否會卷土重來,至少現在我贏得了一時的勝利,這就足夠了。

“想讓我幫你嗎?”我問他。

他不說話,手搭上了我的腰。

“給你三個選擇。”我說,“一,留下旗袍陪你,但沒有我;二,留下我陪你,可是要永遠脫掉旗袍。”

他睜開眼來看我。

“第三呢?”

我對他笑,輕吻了一下他的鼻尖。

“我跟旗袍都留下,我們一起做你的秘密。”我湊上前去吻他,他再次進入的時候,我喘//息一樣對他說,“也一起,讓你快樂。”

 

25 靳盛陽

我對人類沒有基本的信任,但很可笑的是,我一直以來都希望能夠抓住些什麼可以讓我覺得內心踏實。

我以為,這種不安的情緒完全來自於我的那些見不得光的癖好,來自於過去的痛和痛苦留下的疤。

然而,黎慕卻為我指出了另一種可能——我的不安,其實來自於我跟自己瘋狂的對抗。

命運這個東西,說不好究竟是它掌控我,還是我來改變它,可很顯然的一個問題是,如果我們不能達成共識,如果我無法跟自己和解,我的一生都會活在痛苦之中。

最初,這痛苦是已經死掉的那個惡人帶給我的。

後來,它來源於我自己。

黎慕說:“做出選擇吧,你不可能一直糊塗。”

人不能一直糊塗一直迷茫,想要痛快,就要找到合適的融入世界的方式。

他看著我笑,目光深不見底。

我還在他的身體裡,卻因為這句話,突然之間不知所措。

“把煙給我。”我命令似的說。

黎慕扭頭看過去,伸長了手臂摸過煙盒跟打火機。

他為我點了煙,送到了我的嘴邊。

我抽著煙,發了狠地“教訓”他,讓他知道話太多是要被懲罰的。

煙灰掉落在黎慕的身上,我們一動,又散落在床上。

黎慕是在什麼時候點的煙,我根本沒有印像,只是當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們已經相擁著躺在床上,我手指間夾著的第三根煙已經快燙到指尖。

黎慕叼著煙,一臉饜足的樣子。

他問我:“想好了嗎?”

“你到底要跟我交換什麼?”

“啊?”

他看向我的時候,眼裡都是莫名。

“你不會做對自己沒有意義的事。”我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你是個絕對的趨利主義者,跟我說說,你在我身邊究竟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我很認真地在跟他討論這個問題,也想過,如果他要交換的,恰好是我能力範圍內可以給予又不傷害我個人利益的,倒不是不可以考慮。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意識到,其實我跟黎慕是一樣的人,我們在做任何事情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不能損害自己的利益。

這樣的兩個人互相較量,怕是誰也討不到好。

但讓我無論如何都沒料到的是,黎慕給我的回答完全超乎了我的想像。

他先是大笑,然後說:“我想要的你剛剛已經s在了我身體裡。”

我沒當回事,知道他一定在胡說八道。

我用手指捻滅了煙,把煙頭丟出去。

“認真一點。”我說,“我在跟你談條件。”

我看著他:“我要你留下來,但我必須清楚在這筆交易裡,我需要付出什麼。”

黎慕叼著煙,眼神迷離地看了我很久。

他開口的時候,煙灰掉落下來,他沒理會,而是對我說:“真想挖開你的胸腔看看裡面究竟有沒有心。”

我攥住他的手,不知不覺用了力。

黎慕可能是被我攥疼了,皺著眉把手抽了出去。

“我本來就是認真的。”他轉過去,翻身背對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似乎興致沒之前那麼高了。

我在他身後看著他,看到他肩膀被我咬的牙印。

每一次我們做a,我都會不經意間在他身上留下很多的印記。

黎慕就那樣躺著抽了好幾根煙,直到煙盒空了,他惱怒地把空盒子丟向門口的方向。

我問他:“你怎麼了?”

我有自己的猜測,但卻不敢告訴自己我的猜測是對的。

“沒事。”黎慕說,“就是覺得活著特他媽沒勁。”

他掙扎著起來,扶著牆朝著浴室走。

我跟上去,他卻說:“你不許進來,想清楚我為什麼不開心之前,不許進來。”

他說完,用力將門拉上,隔著那扇門我聽見黎慕說:“靳盛陽,我c 你大爺。”

黎慕不是什麼好人,嘴裡也經常不說人話,但我第一次聽見他這樣罵人,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聽見我的笑聲,又不悅地斥責我:“笑什麼笑?你他媽有什麼毛病嗎?”

我猛地拉開了那扇隔著我們兩人的玻璃門,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人抵在冰涼的牆面上接起吻來。

黎慕被我吻得氣喘吁吁,時不時就往下滑。

一吻完畢,他趴在我懷裡說:“我不是說了,你沒想清楚之前不許進來嗎?”

“首先,這是我家,包括你在內都要聽我的。”我對他說,“其次,你怎麼就知道我沒想清楚?”

黎慕突然面露喜悅,他問我:“那你說,我為什麼不高興?”

我對他笑笑,抬手就打開了花灑。

冰涼的水突然淋下來,他下意識往我懷裡躲。

“不告訴你。”我貼著他的耳朵,一字一頓地說,“我說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再多問一句,c死你。”

 

26 黎慕

靳盛陽的心思我一直把握不住,但如果他是那麼容易被看透的人,或許我此刻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靳盛陽對著我甩臉色,嘴裡也說著不饒人的話,但怎麼看都像是只長相駭人的猛獸隱忍著想要撒嬌。

紙老虎罷了,我戳一戳他就能四處漏風。

洗完澡,我拉著他躺到沙發上,問他我需不需要換份工作。

“你又算計什麼呢?”他沒好氣,但撫摸我的手卻是溫柔的。

“算計你唄。”我說,“如果以後你繼續往上升,咱們倆談戀愛的事兒一旦被曝光,會影響到你吧?”

靳盛陽愛撫我的手停了下來,我沒說話,等著他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他如我預料的那樣低聲問我:“誰跟你說我們在談戀愛?”

好吧,說是問我,不如說是質疑我。

但這種事情,我要是能被他嚇唬住,我也就不是黎慕了,不是會被他帶回來還留下的人。

“我說的。”我理直氣壯地厚著臉皮回應他,“這件事我沒通知你嗎?”

靳盛陽皺著眉看我,把原本躺在那裡的我拉起來,命令我坐好。

他說:“你該不會在這兒等著我呢吧?”

“什麼意思?”我扯過一個抱枕,遮住自己的關鍵部位。

我倒是不怕他看,就怕他看著看著無心和我談正事兒了。

今天既然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那我想要的,我可就不客氣了。

“你說的交易,”靳盛陽的表情倒是依舊冷漠,“是讓我和你談戀愛?”

我非常誇張地大笑起來,笑得倒向沙發的另一側。

一到靳盛陽身邊我就好像沒了骨頭,往他身上倚靠,或是在他的注視下,癱軟向其他的地方。

他這個人,讓我融化了。

“你笑什麼?”他質問我。

我笑得差點從沙發上滾下去,好不容易壓制住了笑意,喘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笑得我頭暈。”

“活該。”他很幼稚地跟我鬥嘴。

“你剛才問我什麼?”我故意想讓他再把之前的話說一遍,但很顯然,他大部分時候都不會跳進我的圈套。

靳盛陽還是很聰明的。

我等了一會兒,他沒說話,我只好認了,主動說下去。

“原本想要跟你進行的交易早就已經完成了。”我壞笑著看他,“而且我還占了你的便宜,只付出了一次,卻得到了兩重報酬。”

靳盛陽沒明白我的意思:“什麼兩重報酬?”

“一開始我只是想幫你從那個人造成的陰影中擺脫出來,”我坐起來,笑盈盈地打量他,“換取的只是跟你上床的機會。”

靳盛陽又皺起了眉。

“這聽起來很很賤是吧?”我笑,“但我不這麼覺得,我用自己的勞動換取你的報酬,我還爽得不行,我可一點都不賤。”

或許靳盛陽覺得我這人腦回路實在異於常人,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神經病。

“所以其實我們早就銀貨兩訖了。”

“但你當初不是這麼說的。”

“沒錯,我耍詐了。”我得意地說,“於是我搬進了你家。”

“方便你隨時和我□□?”

“最開始是這麼想的沒錯。”我打算跟他坦白一切,說話時,我湊過去,坐到了他的懷裡,“但你也知道,人的欲望是填不平的,有了1就想要2,現在我得到了2,卻已經對3志在必得了。”

3?”

“和你談戀愛。”我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欲望,兩人鼻尖都貼在了一起,我笑我們倆都成了鬥雞眼。

靳盛陽猛地推開我,我故意表現得像是要跌到地上去,驚呼聲中,靳盛陽緊張地把我拉了回來。

嘴巴可以騙人,但下意識的行為可不能。

他再怎麼冷漠,再怎麼抗拒和恐懼與人親密接觸,到了我這裡,都不存在了。

盡管他不承認,但我確實已經在他這座山頂上插了自己的旗幟。

“這麼緊張我?”我趴在他懷裡笑,“怕我摔著?”

“你最好直接摔死。”他說這話的時候,卻緊緊地抱著我。

我放肆地笑,笑夠了對他說:“考慮得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做好了跟我談戀愛的准備?”

“我拒絕。”靳盛陽說,“感情不應該是交易,也不應該充滿了算計。”

“你拒絕的理由太牽強了,除非你說你沒有愛上我,而且對我沒有一丁點的好感,否則,我不會接受你的拒絕。”我親了一下他的脖頸,“你就是我的了。”

靳盛陽心跳很快,他在因為我的話緊張。

“說啊。”我貼著他的耳朵催促,“說你沒有愛上我,對我沒有絲毫的好感。”

我故意逗弄他:“說你希望我離你遠遠的,不要再來找你,不要再抱你吻你親近你,不要再……跟你上床。”

我繼續挑逗他,繼續“逼迫”他,他的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他的擁抱卻越來越用力。

“不說嗎?”我帶著笑意對他發起警告,“我數三個數,如果你還沒說的話,我就贏了。”

他依舊沒有說話。

“一,二,三。”我在數每個數的時候,都故意停頓了很久,但靳盛陽如我所料,他繳械投降了。

大獲全勝的我喜出望外,輕咬著他的耳朵,對他說:“寶貝,你是我的了。”

 

26 靳盛陽

當黎慕貼著我的耳朵說“寶貝你是我的了”時,我全身像是過了電一樣,手指尖都麻了。

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像黎慕這樣懂得如何掏我的心挖我的肺。

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下一秒鐘,我沒有推開他、怒斥他,沒有讓他從我的家裡滾出去,而是把他抱在懷裡接吻,按在沙發上擁抱。

再怎麼不情願,我也得承認,這一場莫名其妙的鬥爭,還是黎慕贏了。

我泄了氣似的,自暴自棄,任由他以勝者的姿態抱著我笑。

他說:“別壓抑了,就做你想做的,管那麼多干嘛,人活著,唯一的目的就應該是盡興。”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沒人告訴我人生應該如何,我應該如何。

我永遠都在較勁,跟別人較勁,跟自己較勁,我以為我要較勁到死,卻沒想到,如今有個人告訴我,盡興就好。

“怎麼?”黎慕躺在沙發上看著我笑,“一時間不適應有人管你叫寶貝?”

我忍了忍,但還是笑出了聲。

“你話太多了。”

黎慕看著我的時候,眼睛裡映出我的樣子,我看得有些入了迷,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他不僅僅對我有性吸引力。

他不僅有勾人的本事,還有好看的皮囊。

“我想去個地方。”黎慕說。

“哪兒?”

他拉著我從沙發上起來,又把我拉進了房間。

黎慕一把推開我的衣櫃,一排旗袍掛在那裡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來選一件。”黎慕認真地挑選,然後拿出了一條暗紅色的旗袍給我,“穿它吧。”

我盯著他看,猶豫不決。

“要盡興。”黎慕說,“你喜歡,那就穿,如果你說不喜歡,那就算了。”

我伸手拿過來,轉身去另一個房間換衣服。

黎慕笑得不行,大聲嚷嚷:“你全身上下哪兒我沒看過?這會兒矯情什麼呢?”

不是矯情,就是突然……

我不好說那到底是什麼感覺。

我從房間出去的時候不僅僅是穿上了旗袍,從頭到尾已經都打扮好。

此時,我已經是一個身穿旗袍的嬌媚女人,我走到客廳,走到黎慕的面前。

“太性感了。”黎慕也穿好了衣服,手裡擺弄著我的打火機。

他笑著打量我:“我能就這麼看你一整晚。”

我懶得理會他的油腔滑調,問他:“要去哪裡?”

他站起來,輕輕地摟住我的腰,帶著我往外走。

“當然是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我跟黎慕一起出了家門,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目的地。

那家酒吧——他曾經撞破了我秘密的地方。

推門進去的時候,那位歌手依舊在唱著那首歌。

玫瑰玫瑰最嬌媚,玫瑰玫瑰最艷麗。

我們踏著旋律和甜美的歌喉走進去,黎慕的手自始至終都在我腰間。

有好一陣子我沒過來了,酒保看見我倒是欣喜,可看見我身邊人的時候是一臉的詫異。

黎慕十分紳士地為我拉開座椅,很是做作地邀請我先入座。

我坐下後,黎慕為我點酒,酒保看著我們說:“你們這是……”

黎慕笑:“少打聽客人的隱私。”

他說完這句,又補了一句:“如果你非要問的話,這位現在是我的戀人。”

我轉過頭去看黎慕,像往常一樣,對他冷眼相待。

可他卻熱情得很,看著我笑,笑得像是在欣賞漫山遍野的花。

酒保離開之後,我問他:“怎麼突然要來這兒?”

“難道這不是最應該來的地方嗎?”黎慕說,“你在這裡才是最放松的,對不對?”

我似乎在不經意間對黎慕暴露了太多秘密,好在,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他知道這些秘密也未嘗不是好事。

我們喝酒,喝到微醺。

酒吧裡開始有人伴隨著歌聲起舞,兩兩一組或者胡亂地搭配。

黎慕說:“我們也去跳舞吧。”

我不習慣在這裡那麼張揚,但他不由分說地拉起了我,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我穿著旗袍,踩著高跟鞋,握著黎慕的手。

我們在舞池裡跟隨節奏跳起了十分業余的舞。

歌手還在唱:

玫瑰玫瑰最嬌媚,玫瑰玫瑰最艷麗。

我們越跳越快樂,越跳越覺得輕快。

這一刻,我的人生到達了快意的極致,原來輕松快樂和愛欲□□並非像我以為的那樣,如手心握住的煙,眨眼就消失。

黎慕帶給我的歡愉超乎我預料的持久,我並不知道它會綿延到什麼時候,不知道會在哪個時刻戛然而止,但至少人要快樂一次。

就像黎慕說的,要盡興。

歌曲結束的時候,黎慕抱住了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和我接吻。

我聽見起哄的聲音,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人生在這一刻開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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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