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攻x畫師受

屈意衡十五年沒跟老同學聯繫,意外之下去參加葬禮,跟姚湛重逢。

十五年前,倆人還嫩得很,躲在沒人的體育館和乒乓球室的角落裡互相做見不得人的事兒。

十五年間,屈意衡一共就想起姚湛三次,今天是第四次。

“我一直搞不清楚咱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

屈意衡笑笑:“彼此彼此。

故人重逢成炮友,炮著炮著就真愛了。

愛情是個好東西,等到三十多歲也不虧。

 

1

屈意衡出門的時候外面正在下雨,他在酒店前臺租了把傘,押金五十塊,退房之前還全額退返押金。

站在酒店大門口,他傘沒打開,等著車來接。

等待的幾分鐘裡他手機的微信群就沒消停過,說話的所有人都來自那個“五中13班”的群。

最近的一條消息是當年的班長邵威在問今天還有誰去,屈意衡回復了一個:我,在路上。

邵威發了個“OK”的表情,又說了一遍直接去陵園。

車來了,屈意衡坐到後排,跟司機說:“陵園。”

去往陵園的路上屈意衡隔著玻璃和雨水看著有些變了形的外面的世界,差不多十五年沒回來,這裡變了很多。

他以前想過或許有一天自己也會收到同學會的邀請,儘管上學的時候他話少、存在感低、人緣很一般。

可他沒想過他的第一次“同學會”是在陵園,其實這麼說不太好,因為他們聚到這裡的目的並非聚會,而是參加老同學的葬禮。

高中畢業十五年,屈意衡已經三十二歲,高中的時候他比班上大多數人都小了一歲,不太合群,尤其是到了後來,他作為藝術生只有一部分時間留在學校上課,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藝考上,跟班裡的同學來往得就更少了。

可是他很清楚的記得車浩,就是幾天前去世的這個人。

車浩是他們班的體育委員,跟屈意衡坐過半學期同桌,成績不錯,人緣特別好,長得很高很帥,當時在跟隔壁班的班花談戀愛。

他不知道車浩後來考到哪裡上的大學,也不知道大學畢業後車浩做了什麼,也可以說,高考結束之後,屈意衡跟所有老同學都沒了來往,自己加入這個班級的微信群都是個意外。

去年年底他在一家畫室教畫,當時的學生都是七八歲剛上小學的,一次課程結束,突然有人叫他,正在收拾東西的屈意衡扭頭一看覺得這人眼熟。

倆人一聊屈意衡才想起來這人是自己的高中同學,過來接侄子的。

就是因為這麼個巧合,屈意衡跟老同學加了微信,當天晚上就被拉進了班級群,群裡每天都很熱鬧,但是他一句話都沒說過。

昨天他來這邊參加一個討論會,剛一下飛機就看見群裡班長說車浩沒了。

當時他還沒反應過來什麼叫“沒了”,之後看著班長問有沒有人打算來看看車浩的時候才明白,那個很帥的體育委員去世了。

班長說車浩是猝死,剛結婚一年半,夫妻倆還沒有孩子。

看到這裡的時候屈意衡才突然意識到他們都已經三十多歲,絕大部分同學都已經進入到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結婚和生子。

只不過,死亡來得太早了。

三十幾歲的人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會如此接近死亡,他們最常往來的是婚宴跟滿月酒的現場,而不是參加白事宴席。

坐在車上,屈意衡有點兒想不起來車浩到底長什麼樣子了,三十幾歲肯定跟十幾歲的時候變了很多,大概臉上寫滿了故事,只是他看不見了。

照理說,屈意衡是不願意參加任何集體活動的,可他總覺得這次不一樣,雖然跟車浩關係沒那麼親近,但同學去世,總給他一種應該去送送的感覺,更何況,他都到這座城市了。

可能死者都不記得他了,但是他還是來了。

雨天的陵園,比平時更多了些愁緒。

屈意衡下車的時候這雨勢比剛出門的時候更大,他撐著傘,努力不讓雨水弄濕自己的衣服。

他往陵園大門口走,看見幾個人站在那裡抽煙。

他有點兒緊張,因為不擅長跟人寒暄。

快走到大門的時候,一個人突然喊他的名字,剛巧就是之前加他微信的那個同學,叫什麼來著?

屈意衡走過去,有些拘謹地掃了掃眼前的幾個人。

他對他們大概都有些印象,只不過個個都跟從前大不相同。

當然他自己也不一樣了,沒有人會十五年保持不變。

屈意衡認出了班長邵威,中學那會兒他成績差,數學總是不及格,邵威不僅是班長,還是數學課代表,十次考試有七次都能接近滿分的那種,那時候邵威拉著姚湛給屈意衡補課講題,三個人在週末沒人的教室裡,邵威在紙上寫寫畫畫,一個又一個公式地給他講,姚湛就坐在旁邊的桌子上抽煙,朝著窗外吐煙圈。

那時候大概是高二的夏天。

“姚湛來嗎?”屈意衡突然問了這麼個問題。

十五年沒見了,在過去的十五年裡,屈意衡大概只想起姚湛三次,剛剛是第四次。

“來了,”邵威說,“在裡頭呢。”

屈意衡伸長脖子往裡面看了看,邵威問他:“來根嗎?”

屈意衡看了一眼對方遞過來的煙說:“不了,謝謝。”

這不是屈意衡第一次參加葬禮,十三年前他參加了他外公的葬禮,十年前參加了他爸的葬禮,五年前他參加了他媽和他繼父的葬禮。

就在五年前的葬禮上,他那個繼父帶來的比他小一歲的弟弟摟著他肩膀說:“得了,哥,這回咱倆都是孤兒了。”

那時候他二十七,他弟二十六,用“孤兒”這詞兒不合適,但確實,他們倆都沒爹沒媽了。

之後的兩年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倆住在一起,直到他弟談了戀愛,搬去跟男朋友住了。

那時候他弟還笑說:“你是不沒想到我是個gay?要是知道的話不會願意讓我在你這兒住這麼久吧?”

屈意衡說:“有什麼關係?”

他弟又聳肩:“你們直男不是受不了麼。”

那會兒屈意衡沒說什麼,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是直男。

他要是直男,怎麼可能高中的時候跟姚湛躲在沒人的體育館互相擼,怎麼可能藏在乒乓球室的角落跪下來給姚湛咬。

不過那時候他們大概都沒太多想,只是年少欲望強,稀裡糊塗就幹了這麼些事兒。

現在回憶起來,竟然覺得有幾分好笑。

“人應該到得差不多了,咱進去吧。”邵威走在前面,他們五個人一起,往陵園裡面走。

屈意衡踩著雨水,聽著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遠遠地看見了姚湛。

屈意衡是一眼就認出了姚湛的。

他記得姚湛大自己半年,生日好像就在夏天,也就是說,姚湛應該三十三了。

剛剛邵威還在開玩笑,說大家一過了三十歲都走向了啤酒肚高髮際線的中年男人形象,以前那種意氣風發走在大街上能對漂亮姑娘吹口哨的時代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時代回不來了是真的,但屈意衡看見姚湛的時候發現,那個人身上並沒有其他人的那種“中年感”。

姚湛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還是很白,很高,站在人群裡格外顯眼。

那人在和旁邊的一個女生聊天,女生眼睛泛紅,他只是微微皺著眉。

邵威帶著他們走過來,屈意衡把視線移到了面前的墓碑上。

原來車浩現在長這樣。

他看著照片上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臉,濃眉大眼,圓寸頭,那人在笑著看大家。

屈意衡突然覺得遺憾了,三十出頭,真的太年輕,甚至都沒來得及跟這個世界告別就離開了。他瞬間覺得,或許回去之後應該先寫一封遺書,死亡這麼重大且隆重的事,還是提前準備一下才好。

到場的差不多有十幾個人,大家都穿著深色的衣服,撐著深色的傘,他們像以前一樣,聽著班長的安排,站在老同學的墓前,悼念。

白色的菊花被一一擺好,有人真的哭了。

屈意衡聽著耳邊傳來的啜泣聲,回過頭去看,發現是剛剛跟姚湛聊天的那個女生,他想起來了,那個女生不是他們班的,是高中時跟車浩談戀愛的臨班班花。

他不知道這個班花叫什麼,但他知道,她此刻在為自己的初戀男友哭泣。

屈意衡站在那裡想著,或許這是他們分手之後的第一次見面,也可能不是,但誰都不會想到再見面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他把視線一移,撞上了另一雙眼睛。

姚湛看著他,對視的時候,姚湛沖他點了點頭。

屈意衡突然心跳加速,趕緊回過頭來,他歎口氣,重新開始想自己的墓誌銘。

悼念結束了,大家一起往外走。

屈意衡故意落在最後,他依舊沒能逼迫自己跟這麼多曾經認識如今無比陌生的人熟練地談笑風生。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不合群,他掏出手機假裝在回復資訊,讓人看了以為他是因為回復消息才走得那麼慢。

“沒想到你會來。”

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屈意衡手一抖,手機差點兒掉到地上。

他抬起傘,也抬起頭,發現姚湛正走在他身邊。

“啊……”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稀裡糊塗地就點了點頭。

“上周車浩還找我喝酒,跟我說他打算換工作。”

屈意衡皺了皺眉,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還是這麼不願意說話。”

屈意衡扭頭看姚湛,這人比他高了小半頭,他看向對方的時候需要揚起下巴。

他解釋說:“也沒有……”

“去喝一杯嗎?”姚湛說,“咱倆也十好幾年沒見了吧?”

屈意衡看著他,回答道:“十五年。”

 

 

2

十五年沒見,屈意衡對姚湛的聲音都有些陌生了。

兩人撐著傘往陵園外面走的時候,他突然想起當年在體育館,是姚湛先摸的他。

一開始他很慌,可幾秒鐘之後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想做什麼了。

那年他們才多大啊,全憑衝動辦事兒。

當時姚湛貼著他耳朵說的一句話也突然從深海一般的記憶中冒出頭來,那會兒姚湛靠著他說:“你太瘦了。”

一想起這話,屈意衡就跟渾身過電似的,他不敢想了,抬手捏捏脖子,把那些回憶給硬生生擠出了腦子。

他們跟著大家走到了大門口,邵威招呼著這些好久不見的老同學順便聚一聚。

班長到底是愛張羅的人,把所有人安排上車,最後剩下了站在這兒不動的屈意衡跟姚湛。

“你倆幹嘛呢?上車!”邵威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問姚湛,“你開車來的?”

姚湛指了指馬路對面:“那邊呢,我倆就不去了,有點事兒。”

邵威有些意外:“你倆有啥事兒?有事兒也不差這一口飯了,吃完再去辦。”

屈意衡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想去,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相比於跟那些人一起聚餐,還是和姚湛單獨喝一杯更讓他容易接受。

邵威還在催:“走啊!”

姚湛皺皺眉:“改天吧,真有事兒。”

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側後方的屈意衡:“咱們先走?”

屈意衡抱歉地對邵威點點頭,跟著姚湛走了。

邵威在他們後面罵了一句姚湛,說屈意衡好不容易來一回,連飯都不讓人家吃。

屈意衡高中畢業就離開這座城市了,那時候他媽剛好再婚,他去上大學,之後再沒回來過。

這邊很不錯,能摸到個一線城市的邊兒,他的那些高中同學大部分在這裡出生也紮根在這裡,比如邵威,比如車浩,比如姚湛。

所以,屈意衡消失在他們世界的這十五年裡,其實邵威他們一直有在聯繫,甚至關係相當不錯。

屈意衡走在姚湛身後,再回頭的時候那些人已經都開車走了。

姚湛拉開車門讓他上去,屈意衡收傘的時候不小心把水甩到了對方身上。

雨天就是這點有些惱人。

上了車,屈意衡把雨傘放在腳下,剛系好安全帶,姚湛問:“挺長時間沒回來了吧?”

說話的時候,姚湛拿出煙盒遞給了屈意衡。

屈意衡抽出根煙,摸了摸口袋,沒找到打火機。

他並不經常抽煙,只有在趕稿的時候或者心煩的時候才抽得比較猛。

姚湛掏出打火機,直接湊過去給他點上,然後自己點了一支叼在嘴裡。

車窗半開,讓煙能散出去,煙味兒混著雨水的味道,倒是挺舒服。

“畢業後就沒來過。”

姚湛點點頭:“行,那今天你就聽我的。”

他把車從停車位開出來:“大白天,哥帶你喝酒去。”

屈意衡有種故地重遊的感覺,只是這個“故地”變化太大,已經太陌生。

陵園在郊外,他們開回市里的時候雨已經小了不少,某個轉角之後,姚湛說:“還記得嗎?前面就是咱們學校。”

市里最好的高中,當年屈意衡自費進去的,全班一共就五個自費生,他是其中之一。

其實他也不至於成績那麼差,要真是太差,花多少錢五中都不收。

“去轉轉嗎?”姚湛問。

如果是平時,屈意衡不會想去,但姚湛在身邊,難免有點兒昨日重現的感覺。

他點點頭:“去吧。”

五中倒是變化不大,還是那棟五層高的樓,樓上爬滿了五葉地錦。

姚湛把車停在路邊,倆人隔著鐵柵欄往裡看,有學生在草坪上踢足球,冒著雨,那叫一個青春活力四射。

他倆走到大門口,大門開著,看門的大爺卻不讓進。

姚湛說:“大爺,我們是這學校的學生。”

“得了吧,”大爺說,“你看看你倆哪點兒像學生?”

屈意衡笑了:“我們是這兒畢業的,十五年了都。”

“喲,那就是社會人士,我這兒接不到裡頭的電話,不能讓你們進。”

沒辦法,兩個大男人就只能站在外面看看,姚湛說:“等假期吧,學生放假了就沒人管了。”

屈意衡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來這裡。

繞著學校外面轉了一圈,沒什麼意思,倆人還是按照原計劃,去酒吧。

大白天,沒多少酒吧開門,姚湛帶著他七拐八拐,進了一條小巷子,在巷子裡又拐了幾個彎兒,總算是看見一家酒吧的門店。

這酒吧叫“Y”,姚湛說是他朋友開的,清吧,不鬧。

屈意衡不知道姚湛選這裡是因為只有這裡營業還是他記得自己不喜歡太鬧的地方,無所謂了,計較那麼多幹嘛。

上午九點半,酒吧一個顧客都沒有。

他們進門的時候一個站在吧台後面的年輕男生看著他們一愣,隨即打了個哈欠問:“湛哥,來幫忙打烊啊?”

姚湛帶著屈意衡過去,那男生這才看見身後還有個人。

“喲,帶人來的。”

“你喝什麼?”姚湛直接回頭問屈意衡。

“帥哥,給你來杯特調?”吧台的男生笑眯眯地看著屈意衡,那笑有些意味深長。

屈意衡很少到酒吧來,來了也是亂點,他見這男生這麼熱情,也不好意思拒絕,索性點了點頭。

“你差不多就行。”姚湛這麼跟男生說了一句,“我老樣子。”

姚湛帶著屈意衡到裡面的卡座等著上酒,手裡擺弄著打火機。

倆人一時間都沒話說,屈意衡更拘謹了。

自從他不在畫室教課,幾乎不怎麼出來跟人接觸,絕大部分時間窩在家裡,最多下樓去超市買點菜。

其實他大可以拒絕姚湛的邀請,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面對這個人,他學不會搖頭。

就像十五年前,姚湛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dang部,問他行不行,他沒點頭也沒搖頭,直接伸了進去。

說到底,儘管十五年前他沒覺得自己對姚湛有什麼特別的感情,儘管十五年來他沒怎麼想起過姚湛,但歸根結底還是不一樣的。

酒吧的男生端來酒,眼神還是黏在屈意衡身上。

“帥哥哪兒人?沒見來過啊。”

姚湛“嘖”了一聲:“玩你的去。”

男生不情不願地走了,屈意衡看著他,笑了笑。

“你常來?”他沒話找話,總不能就這麼僵著。

酒吧裡就他們兩個顧客,氣氛太尷尬讓他渾身都難受。

“偶爾來喝一杯,”姚湛說,“太忙了,想總來也不行。”

屈意衡點點頭,沒問他在忙什麼。

接著,倆人又沒話了。

各自喝著酒,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倆人壓根兒不認識。

吧台的男生津津有味兒地看著他們,順便給老闆發資訊:湛哥帶人來了。

沒一會兒,樓上下來個男人,穿著白色無袖T恤,下身是條家居短褲,一看就是剛還在睡覺,頭髮亂成了雞窩。

屈意衡看著那人走過來,姚湛說:“這店的老闆。”

老闆姓楊,叫楊侃,姚湛的發小。

楊侃走過來,理都沒理姚湛,直接要跟屈意衡握手:“幸會幸會,我叫楊侃,是他哥。”

姚湛瞥了他一眼,告訴屈意衡不用搭理這人。

屈意衡見著生人就焦慮,但做人怎麼都得有禮貌,人家伸手了,自己當然得回握過去。

“屈意衡。”

“好名!”楊侃指指旁邊,“我坐這兒,不打擾吧?”

“打擾。”姚湛說,“睡你的覺去。”

酒吧大都晚上營業早上關門,他們要是再晚來十分鐘,門兒都進不來。

楊侃討了個無趣,撇撇嘴去吧台了。

吧台那邊老闆跟酒保聊得歡,話題當然是圍繞著那邊喝酒的二位。

屈意衡有一陣子沒喝酒了,他喜歡喝,一喝就有點兒刹不住閘,重點是酒量還好,怎麼喝都覺得不過癮。

本來是姚湛張羅著喝酒,結果一杯接著一杯的下肚,姚湛先暈了。

倆人喝了點酒之後相處也沒那麼彆扭了,就著車浩的話題聊了起來。

無非就是感歎生命無常,珍惜時光,姚湛說:“你說咱們,一晃十五年沒見,要不是今天碰著,說不定什麼時候走大街上來個面對面都認不出來彼此。”

屈意衡覺得他說得對,如果真走在街上,他看見姚湛,那肯定是不敢認的。

沒多久兩人面前就擺滿了空酒杯,姚湛背靠著椅子,盯著屈意衡看。

“你倒是沒變太多。”他的視線從屈意衡的臉一路向下,發現這人似乎有好幾個耳洞,但耳朵上什麼都沒戴,不僅是耳洞,在被襯衫領子蓋住的地方,隱約能看見紋身的邊緣,他有些意外,沒想到以前那個老老實實的屈意衡還幹過這麼叛逆的事兒,無論是耳洞還是紋身,出現在他身上就有些說不出的反差。

姚湛把屈意衡細細品了一遍,最後看遍全身,笑了。

酒精對屈意衡沒起什麼作用,讓他臉紅的是姚湛的目光。

他不受控的想起那些兩人互相安慰的片段,那會兒他們十幾歲,一晃現在已經三十多。

兩人從酒吧出去的時候十一點剛過,都一身的酒味兒,姚湛摟著屈意衡的肩膀,問他:“去哪兒?我送你。”

他們身體緊貼著,天氣熱,他們也熱。

屈意衡被他摟著的身子有些緊繃,他微微仰頭,姚湛低頭,呼吸時的熱氣都打在了對方的臉上。

“你過來住的是酒店吧?”姚湛問。

他問這話的時候,眼睛說不上清明也算不上醉意太濃,那語調,帶著鉤子似的,勾住了屈意衡的某根神經。

屈意衡說:“我住的地方離這邊不遠。”

他招手,攔下了一輛計程車,兩人坐在後排,大腿貼著大腿。

滾燙滾燙的,哪裡都滾燙滾燙的。

屈意衡看著窗外,覺得自己快被燒著了。

他希望車速再快些。

 

 

3

屈意衡還真就不是那種隨便亂來的人,平時他很節制,從來不跟戀人之外的人發生關係,當然了,他談過的戀愛也極為有限,兩次,還兩次都眼睜睜送對方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有一陣子他挺恨的,灰心失望,覺得往後也別找了,找一個去結婚一個,搞得他好像是人間月老一樣,到頭來就他守著空屋子滿地零零碎碎的回憶。

他瞧不上騙婚的gay,加上自己也沒有家庭的壓力,那些大部分同性戀都有的困擾他沒有,一個人這麼混著挺好的,活得倒是自在,實在犯不上找個人給自己添堵。

上一次分手還是三年前,對方那意思是他去結婚,時不時回來陪屈意衡,弄得好像還挺厚待屈意衡。

這事兒把屈意衡噁心得夠嗆,為了躲開那人,他搬了次家,換了手機號碼,跟那人徹底不來往了。

也就是那次開始,他打定了主意自己過,真的操不起那個心了。

他不知道姚湛現在怎麼樣,三十多歲,一般人到了這個歲數都結婚生子了,他們兩個見面誰也沒提起這個話題,直到接著吻倒在床上也沒人開口問過對方任何私密的問題。

就好像,他們見面只是為了打一炮,這關係十分純粹,不該有任何夾著感情的話題融進來。

大白天的,拉上窗簾,被子裡倆人一身汗。

屈意衡覺得自己大概真的太久沒做過這種事兒了,有些姿勢怎麼擺怎麼覺得羞恥。

恍惚間他反復提醒自己這是姚湛,他們倆年輕氣盛的時候互相lu過那麼多回,他給這人咬過那麼多回,可從來沒真///彈地幹過一場。

說到底那時候還是小,有些事兒不敢做。

那年倆人將將成年,總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可真正要做大人做的事兒時又慫了。

而且畢竟不一樣,倆男生,心裡都虛著。

十七八歲的孩子,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往哪兒走,有些事兒一旦開了頭,往後再想回身就難了。

不像現在,三十好幾,雖說算不上活明白了,但很多事情沒那麼在乎了,痛快才是第一要義。

如果換了別人,屈意衡不會做,但姚湛,他不會拒絕。

就好像彌補了青春期裡缺少的那一塊,拼圖完整了。

姚湛酒量沒屈意衡好,但不至於真的喝斷片,倆人怎麼來的又做了什麼,甚至做時的感覺他都清清楚楚。

只不過,大白天酗酒加宣yin,最後的結果就是他們一起睡到了深夜。

屈意衡先醒的,看了眼時間,晚上十一點半。

身上粘糊糊,很熱,不舒服,他推了推抱著他的人,想去沖個澡。

姚湛被他一推,醒了,緩了緩神才說:“早。”

屈意衡笑了:“早什麼?現在是晚上。”

他從床上起來,事後竟然開始有些尷尬。

說不上怎麼回事兒,他突然就有點兒擔心姚湛覺得他是個隨便的人。

洗澡的時候屈意衡又想,覺得就覺得吧,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見,就當是萍水相逢互相解渴,有什麼要緊的?

他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姚湛正坐在床邊玩手機,沒穿衣服,就那麼背對著他。

“吃點什麼嗎?”屈意衡禮貌性地一問。

姚湛回頭看了他一眼:“不吃了。”

他放下手機開始穿衣服:“我有點事兒得走了,你最近一直在?”

“明天就走。”

姚湛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穿衣服:“用不用送你?”

“不用,你忙吧。”

“那行。”姚湛系好腰帶,把手機揣進了口袋,“那我先走了。”

屈意衡點點頭,送他到門口。

自始至終,二人沒有敘舊,沒有關心彼此的現在,甚至連對方的聯繫方式都沒留,交流時,算不上冷漠,但不熱絡,畢竟這麼多年沒見,生疏肯定是有的,哪怕不久前身體熱乎了,心也是沒貼近的。

關於聯繫方式這事兒,屈意衡是故意沒開口留的,姚湛是真的忘了。

那天晚上,姚湛走了之後,屈意衡自己下樓去一家麵館吃了碗清湯麵,回來後翻來覆去睡不著,拿著本子在燈下畫畫。

他本來沒什麼想法,結果最後,竟然畫下了他記憶裡的高中籃球場。

那個籃球場就在體育館二樓,當初他給姚湛咬的那個黑漆漆的小角落一抬頭就能看見打籃球的學生們。

屈意衡返程的航班在下午,他在網上看到酒店附近有家藝術館,準備走前去看看。

他九點多先去退房,打算把行李暫存在前臺,結果退房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租的那把傘落在了姚湛的車上。

五十塊錢的押金不能退還倒是無所謂,可這事兒在屈意衡心裡打了個結。

他去藝術館的路上看到班長又在群裡說話,還特意艾特了他,問他今天要不要一起聚一聚。

不到萬不得已,他是肯定不會在群裡說話的,但這會兒人家都直接和他對話了,不出聲也太不禮貌。

屈意衡回復了一個:準備走了,下次見吧。

群裡大家聊天,很快就淹沒了他的消息,他松了口氣,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裡。他還是不習慣被別人關注,哪怕是友好的關心他也覺得不適應。

屈意衡在藝術館沒逗留太久,身體不舒服。

大概真是太久沒做那事兒,酒後的姚湛有些過於亢奮,弄得他走路都覺得彆扭。

屈意衡老早取了行李去了機場,坐在咖啡館等著到時間再去值機。

他拿著手機翻看群消息,看見姚湛說自己今天事兒多,科室忙不過來。

也就那麼一瞬間,屈意衡有點兒好奇姚湛的工作,他點了姚湛的微信頭像,對方的個性簽名跟朋友圈都是空著的,盯著那個“添加到通訊錄”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也沒按下去。

他想起十五年前的姚湛,那個坐在桌子上抽煙,時不時給他講題的少年。

其實屈意衡第一次給姚湛lu過之後心情完全沒辦法平靜,那之後的好幾天,他時刻關注著姚湛,然而姚湛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讓他看不透。

後來屈意衡加了姚湛的QQ號,心情忐忑地打開對方的QQ空間,還以為能捕獲什麼秘密,最後,落空了,裡面什麼都沒有。

十五年了,他還是這樣。

屈意衡剛一下飛機就接到了編輯的電話,對方急吼吼地說:“屈老師,能不能救救急?”

他問對方怎麼了,編輯帶著哭腔說:“一個畫手老師給開了天窗,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屈意衡有些無奈地笑了,問:“多久?”

“兩天。”

他皺了皺眉,可最後還是答應了。

掛了電話的屈意衡拖著行李去坐地鐵,從機場打車回家要將近二百塊,可是地鐵只需要十五。

這就是他接這個活兒的原因。

現在這個世道,同樣的行當,水準差不多,但收入卻天差地別。

有些畫師賺得盆滿缽滿,有些卻在溫飽線上掙扎,而屈意衡就是後者。

回去的路上沒有空座,他就一手扶著行李箱一手抓著把手,身體跟著地鐵搖搖晃晃,閉著眼,想著接下來兩天估計又要通宵了。

邵威抱著兒子去找姚湛的時候,姚湛正給一個小孩兒開藥。

“忙著呢?姚大夫。”他把兒子放下,他家那小胖子直接跑過去趴在了姚湛的大腿上。

姚湛今天最後一個患者看完,把藥方給了那小孩兒的媽媽,又叮囑了幾句,然後把邵威家的胖小子抱了起來。

“哎呦,又胖了!”姚湛特稀罕邵威兒子,小孩兒胖長得可愛,還跟他親近,一見著姚叔叔比見著親爹都親。

邵威問他:“你那天把屈意衡拐哪兒去了?”

姚湛沒想到他是來問這個的,眉毛一挑:“怎麼?”

“沒事兒,就尋思著多少年沒見了,還想著他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好好招待招待呢,結果一頓飯都沒吃上,我這班長不稱職啊。”

“沒事兒,我替你招待了。”

邵威一聽,明白了幾分:“你倆之前有聯繫?”

“沒有。”姚湛突然一愣,“操。”

他這才想起自己沒留屈意衡的電話。

“別當著我兒子面兒說髒話,小孩兒學壞了。”邵威嫌棄他。

姚湛倒笑了:“沒事兒,這東西遲早都得會。”

姚大夫下班了,脫了白大褂,跟值班的醫生閒聊了幾句,抱著孩子出了門。

“晚上想吃什麼,隨便挑。”

“你可別讓他隨便挑了,”邵威把孩子接過來,塞進後排坐,自己又坐了進去,“他最近減肥,咱去吃草。”

姚湛開車,回頭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孩子:“你可得了吧,他胖你帶他運動,光控制飲食不運動也是白扯。”

倆大男人領著一個胖小子去吃了牛排,大人沒吃多少,小孩兒沒少吃。

邵威說:“你這樣的,以後有了孩子不得寵上了天。”

“我也得能有才行。”

邵威歎口氣,問他:“那你什麼打算?我說你這麼一個人混著,還不如找個人,起碼是個伴兒。”

“我要那伴兒有什麼用?冬天咱這兒供暖挺好,不需要暖被窩的。”

邵威一聲嗤笑:“反正兄弟關懷的話是放這兒了,你不找女的,那就找個踏實的男的,你說實話,跟屈意衡你倆那天干嘛了?”

被他一說,姚湛想起了那天的事兒,他記得自己把屈意衡折騰得夠嗆,那人最後眼角都溢出淚了。但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對方身上隱秘角落裡的紋身。

姚湛記不清屈意衡身上到底有多少個紋身了,五個?十個?反正不少。每個紋身都不大,圖案他當時沒細看,有文字有圖,他就記得那人大腿根部有一句什麼話,他還吻了幾下。

姚湛皺皺眉:“你怎麼那麼八卦呢?”

“這是關心。”邵威說,“屈意衡那人我不知道現在什麼樣兒,但以前不言不語的,跟誰都不行,就和你好,我可是聽說了,他也還是單身,而且跟你一樣,你知道我啥意思。”

說到這兒,姚湛不明白了:“你這都聽誰說的?”

邵威一笑:“聽誰說的?他前男友!”

邵威說:“我上個月不是搞了一個工程麼,結果對方專案負責人被派過來跟著我們幹了倆星期,現在還沒走呢,我說我是五中的,他說他前任也是,這挺巧的麼,我們一起喝酒,好傢伙,那小子一喝了酒什麼話都往外蹦,問我認不認識屈意衡,說那就是他前任!”

聽了這話,姚湛就一個想法:屈意衡有這麼個嘴上沒把門兒的前任,真是倒了黴。

 

 

4

屈意衡果然兩天沒出門,不僅門沒出,覺都幾乎沒睡。

接的稿子急,他這人對自己要求還高,交上去的東西必須得先過了自己這一關,於是就這麼熬著,熬紅了眼睛,熬黑了眼圈。

他趕稿的時候抽煙很凶,悶在書房裡,手邊的煙灰缸堆了個小山。

到最後,他準時交稿,家裡的泡面一包都沒有了,煙也一根沒有了。

屈意衡向來對自己心裡有數,一個活兒需要多長時間,他要多久不挪地方地畫,要吃幾頓飯、抽幾根煙、打幾次盹,他都清楚。

所有的事情都在計畫之內,包括交稿後第二天病倒。

以前歲數小,怎麼熬夜禍害自己身體都行,但現在雖說沒七老八十,但那會兒作的妖都落下了病根,現在開始反噬了。

以前屈意衡喜歡半夜畫畫,他說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有靈感,於是那幾年裡,他幾乎日夜顛倒,後來身體實在受不了才硬是逼著自己把那習慣給改了。

習慣是改了,有些毛病已經沾上了。

編輯打電話來大呼感謝的時候,屈意衡剛吃完藥躺下,他喝了小孩兒的退熱靈沖劑,每次發燒喝兩包那個見效比什麼都快。

“不用客氣,”屈意衡說,“但是以後別總這樣,真的熬不起。”

“嗯嗯嗯,這次您真的是救了我的命,改日我一定登門感謝!”

屈意衡說別了,千萬別來,應付了兩句,掛了電話縮回了涼被裡。

他眯著眼看著窗外,心說完了,等會兒天亮了肯定會晃醒我,但是他太累了,連根手指都不想動,更不可能願意起來去把窗簾拉上。

這麼想著,他很快就睡著了。

屈意衡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夏天的晚上七點多天還沒黑,樓下熱鬧得像是個遊樂園,小孩兒大呼小叫,偶爾還有犬吠。

他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覺得燒退了,但還是有些頭疼。

伸手摸過手機,打開微信,發現“五中13班”那個群一直都有人在說話。

他已經把這個群設置了勿擾模式,群消息提醒是不會再出聲了,但因為每天都有人不間斷地在聊天,所以這個群始終在最上面,只要他一打開微信就能看見。

屈意衡點開翻了翻,有人在討論說十一大家約著一起出去玩,不帶家屬的那種。

這才八月份,這些人已經開始計畫十一的假期,眼光倒是放得挺長遠。

他翻著聊天記錄看見一個女同學把姚湛的名字艾特出來,問他去不去,大家有人在下面起哄,說班上大齡單身男女要自由組合了。

到這會兒屈意衡才知道姚湛也是單身。

他想起那天他們在酒店,姚湛弄得挺猛的,最後出來的東西也挺濃,但當時屈意衡沒多想,現在才想通,或許是因為太久沒做。

搞了半天,他們這些三十好幾的老男人不僅僅被歲月拋棄了,還被xing生活拋棄了。

這麼想著,屈意衡笑了。

他又往下翻了翻,一直沒見著姚湛的回復。

在他記憶裡,姚湛其實挺酷的,就是那種有點兒痞氣的少年,十七八歲抽煙打架,看似不良少年實際上成績好得讓人咂舌。

這種人最招男生嫉妒,最討女生喜歡。

也不知道他現在還是不是那樣的性格。屈意衡關了手機,把自己又埋回了被子裡。

他一直在床上躺到天黑才起來,感歎著最後還是把覺睡成了美國時間。

洗了把臉,覺得餓了,頭暈腦脹又不想下樓吃飯。

他到陽臺吹風,一摸手邊煙也沒有。

不下樓不行了,逼著自己出了門。

這座城市哪怕是夏天的晚上也一樣的悶熱,沒走出幾步就是一身汗,屈意衡突然懷念起高中畢業之後就沒回去常住過的城市,前幾天他過去,覺得那種白天炙熱夜晚涼爽的城市才是真的宜居。

他去便利店買了一袋五包的速食麵,想了想,又給自己拿了兩盒牛奶,最後在收銀台要了兩包煙,掏出手機付款。

微信支付後不可避免地又看見了班級的群,剛巧趕上姚湛說話。

姚湛說:到時候再說,我忙。

到底做的是什麼工作?忙成這樣。

屈意衡拎著袋子往回走,路上遇見一條胖乎乎的小柯基,那小狗兒就跟著他,他索性蹲下來逗了一會兒狗。

他跟這小狗玩兒得正熱絡,有個姑娘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手裡還拿著遛狗的牽引繩,她看見狗在這兒,松了口氣,說話的時候都帶著哭腔了:“祖宗啊!我這剛要給你繫繩兒你就跑沒影兒了,嚇死我了!”

姑娘趕緊蹲下給狗繫繩子,然後和屈意衡道謝。

屈意衡笑笑沒說話,拎著自己的東西回家了。

姚湛最近是真忙,一邊應付單位的領導,一邊應付家裡的領導。

就跟邵威見面之後的第二天,他們副院長就“順便”來兒科科室遛彎兒,又“順便”問了姚湛一句:“小姚今年是不是三十多了?還一個人耍著呢?”

姚湛沒想到他老人家突然關心起自己個人問題,畢恭畢敬地回答:“三十三生日剛過,一個人挺好的。”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希望對方能感受到他的真誠,畢竟,一般人聊到這裡接下來就要開始說:“哎我家某某親戚的孩子某某某跟你挺合適的,改天給你們介紹認識一下。”

姚湛真的挺怕這個的,尤其,說這話的人萬一是他們副院長,他怎麼辦?

有時候真的就是天要亡你你不得不亡,副院長仿佛完全聽不出姚湛剛剛那句話有多誠懇,反倒說:“你們年輕人,就是逞強,一個人再好能有倆人好?”

姚湛心說要完,準備找個理由脫身,然而薑還是老的辣,沒等他找出理由,副院長已經發話了:“我外甥女上周從國外回來了,改天給你們介紹介紹,年齡相當,學歷相當,多好。”

旁邊一個科室的小大夫羡慕得不行,可自打副院長說了這句話之後,姚湛這心裡的火就沒退過,嘴上直接起了個水泡。

如果是副院長一個人施壓他也能忍一忍,但他媽那邊也打來了電話。

“你什麼時候給我落實一下女朋友的事兒啊?”姚湛他媽說,“昨天我在超市碰見邵威他媳婦兒了,人家孩子都那麼大了。”

“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姚湛說,“我這不是過得挺好的。”

很多時候,你說你過得好沒用,別人有自己的一套眼光。

“好個屁。”姚湛他媽是個挺厲害的女性,從小姚湛沒怕過誰,唯獨怕他媽。

可是有時候,有些事兒,怕歸怕,真不能就那麼低頭。

姚湛不喜歡女人,他面對女人一點兒欲/望都沒有,大家湊一塊兒,好哥們兒似的,談戀愛真的談不了。

他就喜歡男人,只能跟男人接吻,跟男人做/愛。

這些事兒他還沒和他媽說,三十三年了,他就一直藏著掖著,倒不是怕別的,是怕他媽受不了病倒了。

二十幾歲天塌了都不怕的年紀沒坦白,到了三十多歲,雖說不在乎的事兒多了,但在乎的事兒也多了。

就上次,他媽去參加自己同事的葬禮,回來愣是上火上得打了半個月的吊瓶,要是自己的事兒讓她知道了,還指不定什麼樣呢。

以前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雖然到了現在,這種思想早就該被取締了,可是老一輩還總是覺得男人就該跟女人在一起,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該有孩子。

這種思想在他們的生命裡已經存在了一輩子,突然讓他們抹殺掉,得有多難?

姚湛開不了口,能瞞到什麼時候就瞞到什麼時候吧。

這天他休假,一個人為了躲清靜,去了Y

才傍晚,天沒黑透,酒吧裡人少,姚湛一進去就看見小莫在吧台跟楊侃膩膩歪歪的,倆人見他進來,異口同聲地問:“那個帥哥呢?”

姚湛敲敲桌子:“酒。”

小莫哼唧一聲,轉身去給他調酒。

楊侃湊上來:“咋了?人把你甩了?”

“誰啊?”姚湛明知故問。

“就那個叫什麼來著?姓還挺特殊的。”

“屈意衡!”小莫拿著酒回來,笑嘻嘻地看著姚湛,“那小哥帥,看著就舒服。”

“收收你的口水,”姚湛拿了酒轉身往卡座走,“你們誰都甭惦記。”

他一個人過去坐,長腿搭在沙發上,喝著酒,手劃著手機螢幕。

以前姚湛挺煩那些人整天在微信群裡絮叨的,不少都八百年湊不到一塊兒的人,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多話。

但是自從上次車浩的事兒之後,他就經常看群消息,他知道自己在找什麼,只是挺可惜,屈意衡幾乎不出現。

他想起上次他們倆來的時候也是坐在這個位置,屈意衡挺能喝的,把他都給喝暈了。

他想起對方的耳洞,想起對方的紋身,想起對方濕漉漉的嘴唇。

姚湛身體有了反應,但他沒打算理。

他點開群成員名單,找了半天,終於在幾十號人中找到了屈意衡的名字。

那人的微信頭像是一個空白的畫板,畫板右下方寫著他的名字,字兒很好看。

姚湛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加這個好友。

“操,都三十多歲的人了,磨磨唧唧的是男人嗎?”

姚湛抬頭,發現楊侃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正靠著他的沙發看著他的手機。

“閉上你的嘴。”姚湛瞪了他一眼。

“讓我閉嘴行啊,你痛快把好友加了我就閉嘴。”楊侃喝著酒,笑他,“慫得你。”

姚湛什麼時候被人這麼說過?他一衝動,直接按了“添加對方到通訊錄”,然後把手機往旁邊一扔:“讓小莫再給我調一杯,不好喝不給錢!”

 

 

5

屈意衡他弟來敲門的時候,屋裡的人正躺床上發呆。

這麼多年了,屈意衡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朋友,他不交,也不擅長交,在人群裡永遠不自在,獨處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自己。

聽見敲門聲,他一開始以為是物業。

前陣子樓上老太太洗衣機注水之後就出了門,結果家裡發了大水,物業來問有沒有滲到樓下來,他估摸著又是這事兒。

這種事兒,屈意衡都懶得去開門。

他這幾天正煩著,有件大事兒需要他拿主意。

門外的人堅持不懈,門內的人巋然不動。

竇鬱聰敲門敲到手疼也沒見裡面有什麼動靜,他太清楚他這哥哥的性格了,本來想著大早上別扯嗓子喊了,結果人家愣是不給反應,他沒了耐心,清清嗓子,朝著緊閉的大門喊:“屈意衡!你親弟弟來了!”

屈意衡一聽,趕緊下了床。

門開了,看著眼前大包小裹逃難似的竇郁聰,屈意衡皺了皺眉問:“怎麼了?”

“讓人掃地出門了。”竇鬱聰把手裡的行李箱往屈意衡家裡一推,箱子自己滑了進去。

屈意衡側開身讓他進來再說,竇鬱聰一邊往屋裡拿東西,一邊罵罵咧咧地說:“我真JB服了,現在的男的有好東西嗎?”

屈意衡回頭看看他:“你把咱倆都帶進去了,你什麼樣我不知道,我覺得我還行。”

竇鬱聰嘿嘿笑著看他哥:“那倒是。”

三個行李箱,兩個大書包,還有一個大號旅行包,屈意衡懷疑竇郁聰其實是個忍者,關鍵時刻可以□□出來幫忙拿東西,否則這麼多箱子包裹他是怎麼一個人弄上來的?

“哥,你家也忒亂了吧!”

當年爸媽剛去世的時候,竇郁聰跟著屈意衡住了兩年,後來他談戀愛搬了出去,跟這個男友一處就是六年,結果,就在剛剛,他出差回來的時候,十分狗血地發現家裡有一條陌生的男士丁//褲。

竇郁聰這人平時看著嘻嘻哈哈心大如椰子,但實際上很有自己的原則跟底線,他眼裡容不得這樣的沙子。

在家裡,他平靜地聽完對方的解釋,然後毫不猶豫地收拾東西走人。

那套房子是他們租的,倆人一人一半的房租,付到年底,他出門的時候還在想,幸虧去年他們計畫一起買房還沒落實,否則無論房產證上寫的是誰的名字,到現在分手都會再牽扯出一系列麻煩事兒來。

他果斷來了他哥家,路上打電話發現他哥關機,既然關機,那就肯定在家。

他瞭解這人。

屈意衡聽他抱怨自己家亂,隨口說:“那你就收拾收拾。”

他幫著竇鬱聰把行李都拿去另一個房間,問他:“吃飯了嗎?”

“吃什麼啊,氣都氣飽了。”竇鬱聰真的開始收拾屋子,找了個垃圾袋,把桌上那些速食包裝跟外賣盒都收了起來,“你咋不問我出什麼事兒了呢?”

“你自己說了,被掃地出門。”屈意衡說,“你出軌被抓了?”

“你是我親哥嗎?”竇鬱聰抱怨,“有你這麼說弟弟的嗎?”

“我還真不是你親哥。”

要說屈意衡在誰面前能話稍微多點兒,還能開點玩笑,那唯一一個就是竇鬱聰了。

他們倆雖然不是親兄弟,但重組家庭之後其實過得真挺好的,一家四口,特別和諧,那段時間屈意衡一度開朗了不少,只不過好景不長。

竇郁聰被他哥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哼哼著悶頭收拾垃圾。

屈意衡進屋放好東西又給他換了床單被罩,把好久沒人住的房間開窗通風。

“要我說,我真不如像你似的,到時候找個好姑娘結婚,好好過日子,”屈意衡不問,但竇鬱聰忍不住不說,在他哥面前,他就像一扇敞開了的門,他哥不往裡面張望都不行,“狗B男人傷透我的心。”

到現在竇鬱聰也不知道屈意衡其實也是gay,倒不是屈意衡有心瞞著他,只是他們幾乎沒再聊起過這個話題,他也犯不上特意去說。

“別胡鬧,”屈意衡說,“你不能走那條路。”

“啊?哪條?”竇鬱聰楞了一下,發現屈意衡沉著臉站在房間門口。

屈意衡不僅是臉色沉著,聲音也冷了下來:“騙婚。”

“哎呀,我就那麼說說,我能麼,那不是禍害人麼!”竇鬱聰擺擺手,“算了,跟你開玩笑你都聽不出來。”

別的玩笑都可以開,但這種不行。

屈意衡過去也真情實意愛過別人,結果對方最後都選擇去過所謂的“正常生活”,可是在他看來,那種人跟騙子無異,害人害己。

要說這世上他最厭惡什麼人,大概就是騙婚的同性戀。

“你家還有什麼吃的?”竇鬱聰把收拾出來的垃圾放到門口,然後過去打開了冰箱。

紅燒口味的速食麵、海鮮口味的速食麵、小雞燉蘑菇口味的速食麵,還有一罐老乾媽。

“服了。”竇鬱聰進了洗手間,洗乾淨了手說,“走啊,下樓買菜。”

“你去吧,”屈意衡準備繼續回去躺著思考人生,“我還有事兒。”

“你有什麼事兒?窩在家裡一聲不吭,跟屍體似的,出去透透氣,有什麼事兒吃完飯再辦!”竇鬱聰拖著他往外走,“對了,你手機還能開機嗎?我懷疑你買它只是為了炫富。”

“我有什麼富可炫,就是懶得開。”他說,“反正也沒人找我。”

“這位哥哥,您這話說得可真讓弟弟心寒啊!”

在竇鬱聰的強迫下,屈意衡總算是出了門。

他們倆,一個一米八七,一個一米七八,站一起竇鬱聰倒像是屈意衡的哥。

竇鬱聰這人活得精緻,只要是出門,哪怕只是買個菜都得收拾得溜光水滑,儘管今天是他分手的日子,被狗男人背叛的日子,從住了六年的愛巢裡傷心離開的日子,但他還是穿得陽光帥氣,不像是三十歲的男人,反倒像個二十出頭的瀟灑小夥兒。

反觀屈意衡,本來就是正在床上躺屍直接被抓起來的,能有什麼好扮相?一件簡單的大T恤,一條淺灰色到膝蓋的休閒短褲,腳上就蹬了雙夾腳鞋拖,看起來真像個出來遛彎兒的大爺。

竇鬱聰說他:“你頭髮長了怎麼不去剪剪?你們藝術家是不是都非得紮小辮兒啊?”

“我懶得去。”屈意衡補了一句,“我也不是藝術家。”

竇鬱聰笑了,抬手摟著他哥肩膀:“在我心裡,我哥那就是最天賦異稟的大藝術家,遲早要名垂青史的!”

每次竇鬱聰這麼說,屈意衡其實心裡都有點兒不是滋味。

他倒不指望自己名垂青史,但起碼得混出個樣子來。

當初在藝術學院,他是出了名的優秀,他在學校的那四年,或者說直到他離開藝術學院之後兩三年,屈意衡這個名字都經常被提起。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屈意衡懷疑自己自從離開學校就開始走下坡路,他的創作生涯就跟感情生活一樣,一天一個新的滑鐵盧。

什麼遠大前程、名垂青史,那都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才想的事兒,現在他不求這個了,只希望起碼讓生活品質有保證,別饑一頓飽一頓,別吃了這頓沒下頓。

倆人在超市買了一堆有的沒的,竇鬱聰比他哥有錢,帶著他哥在超市,看見什麼都往推車裡放,哄孩子似的問:“巧克力吃嗎?薯片要不要?哎你喝過這個酒沒?來兩瓶。”

屈意衡就跟在他身後,說他:“你少買點。”

“那不行。”竇鬱聰說,“咱倆都多久沒見了,我想你,今晚上咱倆好好喝一頓,要不你說我去外面喝多了跟別人酒後亂xing,還不如和你。”

屈意衡皺著眉朝著他的背拍了一巴掌:“整天胡說。”

竇鬱聰就笑,然後連連道歉。

兄弟倆拎著一堆東西回了家,竇鬱聰主動請纓下廚,屈意衡也懶得跟他客氣。

“你把手機開了吧,萬一真有人找你呢?”

屈意衡知道,沒人找他,這個時候不是出版社截稿的日子,編輯不會找他救急。

說來也可笑,正常約稿的少,一到需要救急的時候,那幾家出版社都愛給他打電話,估計也都知道他缺錢,知道他不會拒絕。

廚房裡的人開始忙活,屈意衡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又回了臥室。

他的手機在床頭櫃上躺了三天了,三天沒開過機。

他猶豫了一下,拿過手機躺在床上,抓過上次竇郁聰來時給他的一個熊貓玩偶抱在懷裡,按下了開機鍵。

之前竇鬱聰說他這手機買來是為了炫富的,其實這破手機他用了五年了,開機速度都慢了不少。

手機開了,緩了好一會兒各種軟體才啟動起來。

他打開微信,想看看那個“五中13班”最近又在聊什麼。

不過微信開了之後,他再沒心思去看群消息了,因為他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在“近三天”的那一欄中,姚湛的名字赫然出現。

一瞬間,屈意衡的心好像被一隻手捏緊了,整個人身體也緊繃起來。

他看著那個名字,不自覺的想起年少時候那些隱秘的角落,以及那天中午兩人在酒店淋漓盡致的一場“青春告別儀式”。

“哎,我發現家裡沒有糖了啊!”竇鬱聰突然探頭進來,見他哥慌張地放下手機,覺得疑惑,“你幹嘛呢?”

“沒事兒。”屈意衡起來,“我去買吧。”

“啊,那你去吧,紅燒肉沒有糖不行。”竇鬱聰囑咐他,“你到樓下那個便利店買就行,快點兒啊,我這兒做菜急著呢!”

 

 

6

屈意衡下樓的時候手裡緊緊地攥著手機,像是怕不小心摔了它,又像是怕被人偷了去。

他快步走到樓門口,呼吸到外面的空氣時才松了口氣,但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個什麼勁兒。

打開微信,又看了一眼那個好友申請,已經兩三天之前的事兒了,自己一直不通過是不是顯得太沒禮貌?

儘管這麼想,他也沒有立刻添加好友,而是把手機揣起來,去社區門口的便利店買白砂糖。

回來的路上屈意衡還在想那件事,姚湛為什麼突然加自己好友?

兩個人十五年來沒有任何聯繫,那天的見面,是個意外,上床更是原本並不在計畫內的事。

屈意衡並不覺得姚湛對自己有意,他也自覺對姚湛無心,畢竟當時姚湛穿戴整齊離開都沒問一句要不要留個聯繫方式,這事兒他們都沒提,彼此的關係顯而易見——萍水相逢打個炮。

這叫什麼?一//情。

他們相距上千公里,連長期發展的炮/友關係都不好實現。

屈意衡想不到姚湛加自己的理由,他一直困惑著,直到晚上睡覺,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才一時衝動,點了添加好友。

他盯著對話方塊看了差不多有半小時,之後把手機放在枕頭下面,一整晚,他睡得不踏實,幾乎一個多小時就醒一次,醒來就拿著手機看時間,順便也看看有沒有人給自己發了微信。

當然是沒有的。

姚湛那邊絲毫沒有動靜。

關於微信這事兒,不是姚湛故意吊著屈意衡,而是他真沒看見。

這天他夜班,傍晚的時候來了幾個食物中毒的孩子,他們整個科室都忙得團團轉,甚至把白班的大夫都給叫了回來。

那幾個孩子情況不太好,家長在外面還鬧,搞得所有人都焦頭爛額,直到天快亮才全都消停下來。

姚湛在單位食堂吃了口飯,回去換了衣服,準備下班。

這會兒他一摸口袋才發現手機不見了,在辦公室找了一圈,最後在一摞病例下面找到了。

他拿著手機鑰匙錢包出了門,心說得趕緊回去睡一覺。

姚湛平時忙起來根本不帶著手機,都是下了班到了車上才翻看記錄。

過去這一晚上,沒有來電,沒有短信,沒有繳費通知,至於微信......他看見十幾個小時前屈意衡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是大前天在楊侃那兒發的好友申請,三天了,對方才加他。

姚湛倒不是小心眼的人,就是覺得或許自己有點兒逾越了,那天倆人做完,他是忘了要個聯繫方式,可屈意衡也是真的忘了嗎?還是根本沒打算要?

他想起邵威跟他說的那件事兒,有點兒搞不懂屈意衡。

但人啊,誰能搞明白誰呢?

他都有點兒想不起來那天為什麼突然想加屈意衡的好友了,過了那個衝動的勁兒,現在一時間竟然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既然是自己主動加的人家,那就應該先說句話。

他措辭半天,發了個:我剛下班。

“有人給你發微信!”竇鬱聰咬著筷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機,“叫姚湛啊。”

屈意衡從洗手間沖出來,又拿著手機進了洗手間。

“謔,什麼重要人物?”竇鬱聰低頭繼續吃飯。

屈意衡正在洗手間照著鏡子給自己剪頭髮,他不想去理髮店,因為理髮店的人話太多。

頭髮剪了一半,竇郁聰說姚湛發來了消息,他放下剪刀就沖了出去。

現在,他頂著剪得亂糟糟的頭髮站在洗手池前面,低頭看著姚湛發來的那句“我剛下班”不知道該回復什麼。

“你還吃不吃飯啊?一會兒涼了。”

竇鬱聰在外面催屈意衡,但相比于讓他哥出來吃飯,他更期待看看他哥到底能把那頭髮剪成什麼鬼樣子。

不過,好在屈意衡那張臉長得好,估計什麼糟心的髮型都撐得起來。

聽見竇鬱聰的聲音,屈意衡回了魂,他思前想後,也不問對方是做什麼的,怎麼這個時間下班,就直接回復了一句:辛苦了。

他發完,放下手機,快速把剩下的部分剪完,然後用水沖了沖,擦著頭髮出去吃飯。

竇鬱聰這會兒都要吃完了,見他哥出來,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

“還行啊,”他說,“倒不至於像狗啃的。”

屈意衡沒搭理他,坐下吃飯。

“那個姚湛是誰啊?你女朋友?”竇鬱聰八卦地問,“你終於開竅了啊?”

“不是,我同學。”屈意衡抬眼看他,“這名字,像女的?”

“那倒沒有,就是想不出來除了女朋友你還會跟誰聯繫。”竇鬱聰笑他,“你這整天深居簡出的,怎麼突然跟同學聯繫上了?”

“巧合。”屈意衡不想再跟他聊這個,低頭吃飯。

竇鬱聰看出來他不想說,也不問了,又給他倒了杯豆漿,唉聲歎氣地說:“我不想去上班。”

“那就不去。”

“嘖,跟你真是沒法聊天。”竇鬱聰站起來伸懶腰,“買的酒還沒喝呢,我失戀的痛苦情緒還沒發洩,終於週五了,晚上你陪我喝酒,我需要傾訴內心的苦悶。”

“開車注意安全,出門錢包鑰匙手機別忘帶,晚上你要是回來得太晚我就睡了。”

......好的,父親。”

屈意衡瞪了他一眼:“別鬧。”

竇鬱聰走了,屈意衡自己坐在餐桌邊吃飯,突然想起手機被他丟在洗手間沒帶出來。

他放下杯子,去拿了手機,發現姚湛又發了資訊過來。

五分鐘前了,姚湛問他還什麼時候去那邊。

以前,那座城市對他來說意味著自己的中學時代,他能想到的大部分是為了考試焦頭爛額的時光,當然,只有那麼幾次他想起了自己跟姚湛幹的那些事兒,不過那只是裝點他過去的星星似的點綴,他從來沒有太在意過,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只要想起那座城市,他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畫面就是那天酒店的大床,還有姚湛緊貼在他耳邊發出的呼吸聲。

他把手機放在一邊,直到吃完飯才回復姚湛說:不知道。

接下來的一整天對於屈意衡來說都有些特殊,平時他吃完早飯就鑽進屋裡畫畫,有時候畫接的稿子,一張圖沒多少錢,但至少夠吃幾頓飯的,有時候他就隨便練練筆,想到什麼畫什麼。

最近他一直在考慮一件事,他不知道這件事會不會重要到影響他的人生,但是,很重要就是了。

可今天他一直沒時間想那個,因為斷斷續續跟姚湛發了一天的微信。

屈意衡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話都不願意說,更不願意打字,他覺得用手機發資訊太麻煩太累,如果真的有事就打電話兩句話把事情說清楚,沒事兒的話就不要閒聊。

可是他破例了,因為姚湛破例了。

兩人的微信往來不算頻繁,隔一小時一條左右的頻率,不至於耽誤他們辦正事兒,但實際上,因為這個,屈意衡一天幾乎什麼都沒做,而姚湛的覺也睡得支離破碎。

一天下來,沒聊什麼實質性的內容,三言兩語,都是疏遠的客套話,但是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聊了下去,都覺得自己挺無聊,可又不得不承認,他們樂在其中。

晚上六點多,竇鬱聰回來了,手裡又拎著兩提罐裝啤酒。

“你今天心情不錯?”他一進來就看見屈意衡拿著手機坐在沙發上,嘴角有些許的上揚。

屈意衡看了他一眼,放下手機,去接啤酒。

“又買這麼多?”

“對啊,要不怎麼喝醉?”竇鬱聰進了屋,背包還沒放下,門鈴就響了。

他穿著拖鞋又跑到門口,接過外賣,關門回來。

“燒烤。”他讓屈意衡在客廳的茶几上鋪好餐墊,把燒烤放上去,兄弟倆坐在客廳,吃著燒烤喝著酒。

屈意衡酒量好,竇鬱聰向來都知道,但他們倆很少一起喝酒,跟一個喝不醉的人喝,沒意思。

但今天,竇鬱聰的目的不是灌醉屈意衡,而是灌醉自己。

從一開始他就不怎麼吃東西,就是喝,一大口一大口地喝,喝得急了啤酒順著他嘴角沿著脖子流到了衣服上。

“你慢點喝。”屈意衡說,“衣服髒了。”

“髒了就不要了。”竇鬱聰說,“這衣服還是跟那個狗B一起買的。”

屈意衡挺佩服竇鬱聰的,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評價這傢伙,一個人,知道自己相處六年的男友出軌之後竟然可以為了不影響工作狀態而強忍了好幾天,直到確定第二天不用上班才決定發洩。

這是魔鬼吧?

屈意衡皺眉看著他,問:“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

他不喜歡管別人的閒事,但對他來說,竇鬱聰不算是別人,儘管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們是真的當對方是自己最後的家人。

竇鬱聰喝得衣服前襟都濕了,他捏著易開罐說:“哥,我覺得特別//蛋,他為什麼連騙我一下都不願意呢?”

竇鬱聰說:“我那天出差回家,家裡乾乾淨淨的,還挺開心,結果竟然在枕頭下面發現一條我從來沒見過的黑色丁//褲。一開始我以為是他的,買來跟我搞情趣,那天晚上我就穿上了你知道嗎?真他媽噁心啊,我現在想起來還想吐。”

 

 

7

屈意衡第一次認真考慮關於愛情的問題,那年他大一。

也就是說,當初和姚湛躲起來互相lu互相/咬的時候,他腦子裡很純粹,就是身體上的那點事兒,沒往深了想。

他覺得大概是因為自己在情感上比別人都遲鈍些,所以開竅得也晚。

藝術學院,什麼樣的新新人類都有,大家思想開放,很多話題都會擺到明面兒上來聊。

大一開學沒多久,他正咬著雞蛋灌餅從食堂出來準備去畫室,結果半道上被攔住,人生第一次被表白。

表白他的人成了他的初戀,是那人告訴他男人跟男人相愛很正常,而且可以愛得很好看。

屈意衡信以為真,跟對方談到大學畢業,談得是挺好看的,可分手分得不太好看。

他用大學四年時間悟明白一個道理:戀愛總會有個盡頭。

所以到了第二次,分手的時候他表現得很乾脆瀟灑,順便表達了對對方的不屑。

他真沒覺得多痛苦,因為老早就做好了分手的準備。

這麼說來,他挺過分的,哪有人剛開始戀愛都想好了會分的?可他真的不信倆男人能一輩子,那就是糊弄單純小青年的漂亮童話。

當年竇鬱聰歡天喜地地搬出去時,他其實挺擔心的,可擔心歸擔心,他總不能唱衰人家的感情,只能以哥哥的身份提醒對方,千萬別愛別人勝過了愛自己。

竇鬱聰是個聰明人,至少在大部分時候都比屈意衡聰明,他太清楚該怎麼愛一個人了,而且那會兒他非常確定對方愛他比他愛對方多。

這份感情維持了六年,屈意衡挺意外的,還以為真要打破他的偏見了,卻沒想到還是慘敗收場,他挺心疼竇鬱聰的。

竇鬱聰說:“我//真不是我跟你說,穿了別人內褲的感覺,太//蛋了。”

竇鬱聰喝多了就愛說髒話,靠著沙發,捏著易開罐,臉上那表情好像分分鐘都要吐出來了。

“當時我穿著那條內褲進臥室的時候,那狗B眼睛都直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是老子太//感,結果他媽的是我想多了。”竇鬱聰一拍桌子,“噁心,還是噁心。”

屈意衡不會安慰人,只能拍拍他的背,跟他碰杯,喝酒。

“其實他要是糊弄我,把這事兒撒個謊圓過去,我又不至於拿個放大鏡去查。”

屈意衡低頭聽著竇鬱聰的話,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愛情太累人了。

竇鬱聰在人前永遠都是年輕有為精神十足的樣子,可這會兒,靠著他哥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真JB虧啊,白白□□了六年,到頭來,我拎著行李走了。”

屈意衡問他:“你真的覺得特別虧?”

竇鬱聰安靜了一會兒,過了好久才說:“還好吧,大家都挺虧。”

這一晚上,竇鬱聰喝醉了鬧得不行,屈意衡一邊應付他,一邊給姚湛回復消息。

姚湛今晚沒班,手機就沒離開過身邊,煮麵條的時候差點兒掉鍋裡。

本來兩人一直發文字,沒想到屈意衡竟然突然發了一段語音訊息過來,他有些驚訝,有點兒好奇,點開一聽卻只能聽見一個醉鬼在胡言亂語。

他聽不清楚對方說的是什麼,總之不是什麼好話。

姚湛有個習慣,別人給他發文字他就回復文字,別人給他發語音他就回復語音。

這屈意衡發了語音訊息來,雖說沒懂什麼意思,但他還是回了條語音:你在外面?

他這條剛發出去,屈意衡的消息就來了,還是條文字:不好意思,我弟喝多了不小心碰到了我手機。

搞了半天是烏龍。

姚湛有點兒失望,但也就片刻失望,之後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他以前沒聽說過屈意衡有弟弟,而且以那人的性格,會照顧一個酒鬼也是稀奇,他搖搖頭,覺得確實大家都變了。

屈意衡好不容易把耍酒瘋的竇鬱聰弄到臥室按著他睡著了,自己站在床邊歎了口氣。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姚湛發來的消息:麵條剛吃了兩口,接到電話,去單位加班了。

他看了會兒手機上的字,又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竇鬱聰,輕手輕腳地出去了,關門的時候,他不知道,竇鬱聰偷偷蹭了蹭眼角。

失戀這事兒,被愛人背叛這事兒,不是喝頓酒耍個酒瘋就能過去的。

屈意衡一晚上沒睡,他不困,睡不著。

給姚湛發了個“辛苦”之後,手機放在一邊,開始畫畫。

這兩天他幾乎沒動筆,每天都在想那個問題。

幾天前,他大學時候的老師打電話來,問他最近有沒有什麼好的作品,今年年底國際藝術展的作品申請已經開始,老師勸他去試一試。

這個藝術展五年才有一次,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個很好的揚名的機會,當年才剛上大一的屈意衡提交了作品,雖然最後沒有參展,但卻是同屆學生裡唯一一個入圍的。

老師說:“人不能沒了銳氣,你的天賦在,靈氣在,別把自己糟蹋了。”

屈意衡只是笑笑,跟老師說是他高看了自己。

老師說:“你是我一手帶起來的學生,你什麼樣我最清楚,當初那件事兒,過去就過去了,未來還長著,你看,五年不是一晃就過來了?”

屈意衡知道老師為自己不平,也為自己覺得可惜,但未來是長,五年也確實一晃就過去了,但是這五年間,他經歷的事情已經讓他改變。

什麼銳氣、天賦、靈氣,那好像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了。

現在的屈意衡,只是一個出版社在被開天窗的時候才能想起來的不知名畫師。

最後他跟老師說考慮考慮,而且現在手裡還沒有作品。

於是,一考慮就是好幾天。

說真的,屈意衡歲數越大膽子越小,怕失望。

一晚上,他躲在臥室裡,拿著畫筆,塗塗抹抹,直到天亮。

他其實沒什麼想法,就是單純想畫,一晚上過去,畫了個他都不願意看的睡蓮。

夏天天亮得早,三四點鐘已經天光大亮。

他洗了個澡,去隔壁看了看竇鬱聰,那傢伙睡得正香。

屈意衡放心了,回到自己臥室躺下,準備補覺。

睡前,他翻了翻手機,姚湛說完去加班之後一直沒有了動靜,班級群裡無論什麼時候都有人說話。

那些人還在計畫著十一出遊的事兒,他突然想,可以問問姚湛去不去。

不過,不管姚湛去不去,他是不打算去的。

屈意衡一覺睡到下午,是被姚湛的微信震醒的。

他手機平時都是震動模式,睡覺就放在枕頭底下,一般沒人找他,但凡找他的,都是要緊事。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姚湛找他,從來沒什麼要緊事。

姚湛說:最近流感太嚴重了,我們忙得真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屈意衡拿著手機看了好一會兒才徹底醒過來,他回復:你是醫生?

那邊的姚湛正在食堂吃飯,看了這條資訊突然就笑了。

他怎麼給忘了呢,他們倆現在可以說是有點兒熟悉的陌生人。

他正要給屈意衡回復消息,副院長來了個電話,讓姚湛去辦公室找他。

他現在整天就躲著副院長,生怕那領導把自己外甥女帶來給他認識,到時候不知道怎麼拒絕,又不能直接說自己是gay

不過好在,這次副院長找他不是為了這事兒,而是派他去外地學習,為期一周,回來還得傳達精神。

這事兒擱在以前,姚湛是絕對不願意去的,他最煩出差了,本來科室人手就不夠,他還走了,看病的一準兒又排長隊。

但副院長說了個地名,姚湛二話沒說答應了。

因為那地方,是屈意衡現在在的城市。

原本姚湛不知道他在哪兒的,這事兒也是挺邵威提起他才知道。

自從上回兩人睡了一次之後,姚湛說不惦記是不可能的。

三十好幾的大男人,那方面需求旺著呢,但他以前一直都沒跟人約過這種事兒,一來沒時間出去找人,二來有點兒犯膈應,他好多年沒談過戀愛了,也不是沒有萌生過找個人解決一下生理需求的念頭,但每回臨門一腳最後都還是撤了。

他發現了,自己連約/炮都是有要求的,得對方知根知底,乾淨沒病,抱著舒服。

但這種人太難找了,知根知底的都是朋友,朋友之間做這事兒那純粹是不打算當朋友了,而且他的朋友大都是直的,跟他在這方面能合拍的也就楊侃跟小莫,那倆人他壓根兒不列入考慮範圍,更何況他倆勾勾搭搭這麼些年,他攙和進去不合適。

於是,姚湛就這麼挑剔著,找炮/友的要求都趕上找物件的要求高了。

他本來覺得自己只能靠手了,卻沒想到,遇見了屈意衡。

知根知底,應該是乾淨沒病,而且,抱著舒服。

他永遠都記得當初屈意衡給他咬//時的畫面,太好看了。

那時候他們馬上要高考,剛一隻腳跨進成人的世界,想偷嘗禁果,卻不敢真刀真槍地幹,就用這種方式互相撫慰著。

從某種方面來看,屈意衡也算是他的X啟蒙了。

那時候的屈意衡就長得好看,少年人的骨架,白淨修長,穿著校服跪在他身前,這麼多年了,怎麼都忘不掉。

十五年,倆人又重逢,不幹上一場不合適。

姚湛挺喜歡跟屈意衡做時候的感覺,對方不放肆,任由他主導,可該吭聲的時候也不繃著,深得他的喜歡。

沒有比屈意衡更適合的炮/友人選了,而且很顯然,對方也不抗拒跟他做,否則那次不會如此水到渠成。

他從副院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直接給屈意衡發了微信,他說:我明天出差,去你那。

 

 

8

竇郁聰問屈意衡:“你為什麼不談戀愛?”

屈意衡瞥了他一眼:“沒有喜歡的人。”

“三十多年都沒遇見過?”

屈意衡不說話了。

三十好幾的人,沒對別人動過心,那大概真的是性冷淡,他沒那個毛病,所以不可能沒有過。

在過去的那兩段感情中,他都是全心全意的,哪怕第二段他是抱著“向死而生”的心態去戀愛,可跟對方在一起的時候,那份感情不假。

只是,愛了又能怎麼樣?到最後還不是一地的玻璃渣子。

“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屈意衡煮好了面,放在了竇鬱聰面前。

前一晚喝大了竇鬱聰耍賴,說自己頭暈腦脹,非要讓屈意衡給他煮面,屈意衡從冰箱拿出一包紅燒牛肉麵,竇鬱聰不幹,要那種手擀面,自己切牛肉進去的。

屈意衡有時候拿他這個弟弟沒辦法,只好照做。

“不突然啊,我現在不是情傷麼。”竇鬱聰喝了酒,雖然心裡依舊不痛快,但撒過酒瘋多少還是好了點,“我就是在想,你一直這麼冷冷淡淡的,跟人也不接觸,白瞎了那張比姑娘還漂亮的臉。”

屈意衡正在收拾煮面的鍋,聽他這麼一說,扭頭看了他一眼。

“哎,別誤會,我沒打你的主意,”竇鬱聰說,“雖然你長得好看,雖然我正情傷,但我不至於饑不擇食。”

“你這個詞用得有點兒奇怪。”

“我的意思是,你長得再好看也是我哥,我沒那麼禽獸。”竇鬱聰說,“而且就算你也是gay,我估計咱倆型號撞了,沒戲。”

屈意衡明白他什麼意思,但他一直以為竇鬱聰是個一號,畢竟身高在那兒擺著,一米八七,這大高個兒讓人按床上這樣那樣?

他搖搖頭,把腦補的畫面搖了出去。

“你想什麼呢?”

“沒什麼。”屈意衡收拾完鍋,去洗手,“我去幹活,等會兒吃完你自己收拾。”

竇鬱聰咬斷了麵條,看著屈意衡出去的背影,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喂,”竇鬱聰說,“你要是喜歡男人的話,喜歡什麼樣的?”

正在洗手的屈意衡愣了一下,第一反應竟然是姚湛。

他假裝沒聽見,洗完手回了房間,順便關上了門。

說是回屋幹活,其實他沒什麼想畫的,最近好像腦子被封住了一樣,一丁點兒靈感都沒有,他把這原因賴在了天氣上,夏天太熱,躁得慌,沒有創作欲。

儘管沒有,但他還是支好了畫板,拿起了畫筆。

屈意衡看著眼前空白的畫紙,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從哪裡開始下筆。

他想起老師說的話,說他有天賦,有靈氣。

他自嘲地笑了笑,收起笑容後,狠狠地把畫筆甩在了床上。

淺灰色的床單染上了顏料,他盯著那處看,越看越煩躁。

手機突然響了,不是微信,而是電話。

他不太想接,因為知道肯定又是哪個編輯找他救急。

“哎,是你手機響嗎?”隔著臥室的門,竇鬱聰聽見了嗡嗡的震動聲,他敲了敲門,“你不接啊?”

屈意衡沒理會他,走過去拿起手機,上面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但號碼來自那個城市。

現在對他來說,那個城市就等於是姚湛,所以,猶豫片刻,他接起了電話。

屈意衡:“你好。”

很簡單的一句話,可他說的時候有些緊張。

他原本以為會傳來姚湛的聲音,卻沒想到,那邊響起的是另一個他很熟悉的聲音,對方說:“阿衡,是我。”

屈意衡要掛電話,對方像是已經料到一樣,緊接著說:“等一下,求你先別掛。”

屈意衡不願意聽見這個聲音,可他還是強忍著不適,冷著聲音問:“有事就說。”

“那什麼,我在外地,有點兒急事需要用錢,也不多,五千塊,你能不能……”

屈意衡掛斷了電話。

他在這邊因為這個電話氣得深呼吸時,那邊被掛斷電話的人身邊正是一陣哄笑,然後有人喊:“輸了!喝酒!”

那個喝了酒嘴上就沒有把門兒的前男友,跟一幫狐朋狗友喝酒玩遊戲,上一局遊戲他輸了,被指定給前任打電話借錢。

邵威也在場,當時有心阻止,但他還沒動,那人已經拿起手邊一個電話撥了號碼。

人得//蛋成什麼樣兒才能幹出這種事兒來?邵威真情實感地噁心了自己這個合作專案的負責人,他恨不得現在就給姚湛打電話,讓對方趕緊收了屈意衡,別再讓別人禍害人家了。

屈意衡從小就聽過一句話:誰年輕時沒愛過幾個人渣。

他向來對自己前任的好壞閉口不談,當然,也無處可談,唯一跟他關係親近的竇鬱聰都不知道他是gay更不知道他談過戀愛。

相比於傾訴,他更習慣把所有事兒都吞下去,消不消化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藏起來。

手機在他手裡仿佛成了那個人的共犯,讓他覺得厭煩,可是在甩開它之前,屈意衡突然想起了什麼,打開了微信。

幾個小時前姚湛曾發來資訊,說他要出差來這邊。

屈意衡愣住了,光是看著這幾個字,就又想到那天,他們在被子裡,弄得床單都濕了。

說得直白一點,如果說在屈意衡這裡,那個城市等同于姚湛,那麼姚湛就等同於Xing愛。

人可以不相信愛情,但你躲不開欲/望。

很多時候成年人之間很容易產生一種默契,就像那天屈意衡說他的酒店就在附近,姚湛就知道他默認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就像現在姚湛說要出差來這邊,屈意衡就明白了即將要面對的事。

大家都是三十多歲的人,又都是單身,你情我願的這種往來,並不算可恥,畢竟有一個固定的pao友總好過出去lan交。

屈意衡是這麼想的,但他不知道姚湛怎麼想。

可不管姚湛怎麼想,他覺得,他們兩人也就是到這個程度了,有機會就見個面做個痛快,然後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各自的生活裡忙碌自己的事情。

這種rou體關係總歸不會比愛情更傷人。

他問姚湛什麼時候到,問需不需要去接。

姚湛回復:不用,我來這邊學習,有專門的大巴來接,大概下午到,我到了之後聯繫你。

屈意衡回復了一個“嗯”字,再沒多說什麼。

他坐在床邊,想著這件事,過了一會兒,他走到了衣櫃前面。

拉開衣櫃,裡面的衣物疊得板板整整,這都是竇鬱聰給他收拾的,之前哪怕是洗完的衣服都被他團成一個團隨手塞在裡面。

用竇鬱聰的話來說,他活得太隨意。

衣櫃下面的抽屜裡是內/褲,他蹲下,拉開,挑了挑。

清一色的深色平角內/褲,毫無qing趣可言。

他想起竇鬱聰說的黑色丁//褲,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覺得自己大概受不了那個。

說到底,儘管很多人都覺得搞藝術的人活得很奔放自在,但實際上,屈意衡保守得嚇人,他做過的最大膽的事兒就是很久以前跟姚湛在學校裡互/咬。

那些曖昧到極致的畫面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屈意衡自己也不知道這段時間怎麼了,大概是吃了太久的素,突然被姚湛那一口葷腥弄得嘴饞了,本來無欲無求的人,這段時間發//春了似的。

他輕揉著自己手裡的布料,蹲在那裡,背靠著床,閉上了眼。

“哥!你幹嘛呢?”

竇鬱聰自己在客廳看電視,看得實在無聊,想拉個人聊天,他過來敲門,把裡面正挑內/褲的屈意衡嚇了一跳。

“有事兒?”屈意衡趕緊把抽屜關上,開了門,臉頰緋紅地看著竇鬱聰。

竇鬱聰皺著眉打量了他一下,片刻後,乖巧道歉:“對不起,打擾了。”

“啊?”屈意衡沒懂他的意思。

竇鬱聰翹著嘴角一笑說:“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

屈意衡明白了,這傢伙以為自己躲起來自wei呢。

“你想多了,我在畫畫。”

“畫畫?”竇鬱聰探頭看過去,“你畫筆在床上,人//彩繪?”

屈意衡有些尷尬,把人推出去說:“玩你的去!”

竇鬱聰被趕走了,無奈之下,只好回去繼續看自己的電視劇。

另一邊跟屈意衡發完資訊的姚湛正在收拾行李,他一邊收拾一邊琢磨著明天什麼時間聯繫對方比較合適。

到了酒店安頓好就聯繫的話顯得他太猴急,精//蟲上腦一樣,但要是太晚聯繫,他怕屈意衡到時候有事來不了。

要知道,他去那邊,哪是為了什麼學習,重點是去找屈意衡。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好像是這麼說的。

一千多公里,也不近了,姚湛拉好行李箱的拉鍊,想了想,拿著手機鑰匙下了樓。

再回來的時候,他手裡多了兩盒安全/套跟一管潤滑劑,他把東西卷在一件衣服裡,放進了行李箱。

成熟男人無論做什麼都要有備而來,他已經做好了縱//欲一周的準備,就看屈意衡能不能招架得住了。

姚湛笑了,躺到床上翻他跟屈意衡的聊天記錄,腦子裡都是對方單薄抱起來卻很舒服的身體。

還有那白白淨淨的皮膚上紋著的那些文字跟圖案,他打算這次,一個一個好好看一看。

 

 

9

姚湛下飛機的時候屈意衡正在畫一畫。

他穿著蹭滿了顏料花花綠綠的家居服,一手拿著調色板,一手拿著畫筆。

房間的門開著,竇鬱聰吃著霜淇淋靠在門口看得津津有味兒,他不是學這個的,甚至對藝術有點兒一竅不通,可他就是覺得屈意衡畫得好,畫什麼都好。

站在他這個角度能清楚地看到畫板上的內容,畫還沒有完成,現在只能大概看出個輪廓,應該是個躺著的人,而且,沒穿衣服。

他想起以前有一次他去藝術學院找屈意衡,剛到教室門口,恰巧對方出來,一開門,他瞄見了裡面的場景,當時教室裡的學生們在畫人體素描,前面坐著一個一///掛的年輕男生。

他現在特別想採訪一下他哥,也不問別的,就問問他哥畫畫時腦子裡的人體模特是哪位。

正在那兒琢磨呢,竇鬱聰的手機響了,不僅他自己嚇了一跳,把屈意衡也嚇得手一抖。

竇郁聰連連道歉,跑到客廳去接電話。

屈意衡盯著那因為手抖畫錯的一筆,心裡倒沒什麼波瀾,修一修就好了,但他聽見竇鬱聰在客廳裡壓低了聲音罵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那邊的對話聽得他心煩,畫不下去了,放下手裡的工具,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他看了眼時間,已經下午,他突然想起姚湛說下午到這邊。

屈意衡原本靜如止水的心突然加速跳了幾拍,到桌邊拿過手機,對方卻毫無消息。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

與其說是期待姚湛,不如說是期待床上那點事兒,忌口太久,一旦開了葷,誰都會不受控制的惦記著。

至於這個人是姚湛還是別人,不能說不重要,因為如果不是姚湛,很可能屈意衡到現在還在忌口階段,只能說,姚湛是這段性/關係裡的一個附加優待。

既然是優待,他當然會格外期待。

屈意衡再怎麼沉得住氣,在這種事情上也難免會心癢難耐,畢竟那天的滋味兒真的挺值得他回味的。

他轉身出了房間,打算洗個澡等姚湛聯繫自己,剛踏出房門就聽見竇鬱聰說:“我可你去大爺的吧,你當老子是什麼人?和你處了六年,最後處成了pao友?”

屈意衡被“pao友”這個詞困住了神經,他站在那裡想:我跟姚湛算不算pao友?

姚湛到酒店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他沒想到這邊比家裡那邊更熱。

從大巴上下來,走了也就十來米,他覺得自己都快沒法呼吸了,也不知道屈意衡怎麼就留在了這麼一座城市,據說夏天悶熱冬天濕冷,四季永遠不分明,非常不適合人類居住。

進了酒店姚湛才算是重新活過來,他放下行李都沒收拾,直接進了浴室。

他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覺,總覺得那幾步路走得自己身上都餿了。

洗澡的時候姚湛觀察著這房間,說真的,設計得挺sao

浴室跟臥房中間是玻璃牆,浴缸還是雙人的,他順便腦補了一下他跟屈意衡在浴缸裡做,雖然空間小了點兒,但格外有qing趣。

他只打算隨便沖一下就沒進浴缸,腦補過後,站在花灑下麵,四處看著。

廁所四周也都是透明的玻璃牆,估摸著他們撒個尿都能看見對方尿出了多少毫升。

臥房有大床,有落地窗,有一面很大的穿衣鏡。

總之,這間屋子,怎麼看怎麼適合zuo愛。

當然,姚湛明白,人家給訂房間的時候肯定不是沖著這個去的,是他yin者見yin了。

洗完澡出來,四點四十分。

他猶豫了一下,決定過了五點再給屈意衡發消息。

屈意衡洗澡的時候特意多照了一會兒鏡子,他突然發現去赴這種約要做的準備比普通約會要做的準備還多。

對方不是自己的戀人,在很多事情上不會抱有包容的心態,所以他必須保證自己絕對乾淨漂亮,當然,他希望對方也這麼對待他。

pao這事兒也要講究個互相尊重的。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紋身,側過身又看了看。

上次,姚湛在這個地方咬了個紅印子,他估計對方都不記得了,但那牙印後來讓他這地兒青了一塊兒,他回來之後好幾天才消下去。

他用手戳了戳,那紋身是一句話,用西班牙語紋的:答案在風中飄揚。

這首歌曾經陪他度過了最難熬的一段時光,雖然後來他也並沒有過得很好,但起碼,過來了。

“哥,你洗完了嗎?”竇鬱聰過來敲了敲浴室的門。

屈意衡從自己的世界回過神來,拿過浴巾擦身子:“洗完了。”

“啊沒事兒,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我出去一趟。”

聽他要出去,又想到剛才那個電話,屈意衡皺了皺眉。

“我就是去拿點東西。”

屈意衡換上睡衣,打開了浴室的門。

一股熱氣沖出來,讓竇鬱眯了眯眼,後退了一步:“我那天走的時候,有東西落下了。”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那終究是人家自己的事兒,屈意衡其實想說一句,讓他自己想清楚,但又明白,自己沒有任何立場插手別人的生活,哪怕他們是名義上的兄弟。

“嗯。”屈意衡說,“晚上我可能出去。”

“哎?你出門?”聽見屈意衡主動說要出門,竇鬱聰驚訝到忘了自己剛才來敲門的目的。

“我同學來了,去跟他見一面。”

又是同學。

竇鬱聰想起之前給屈意衡發資訊的那個人,笑著問:“姚湛?那你晚上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屈意衡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進了臥室。

房間的門關上了,站在外面的竇鬱聰越想越覺得有蹊蹺。

他是個gay,拿男人開玩笑很常見,可直男一般遇到這種玩笑都會極力辯解,甚至有些人會生氣,但屈意衡竟然什麼都不說。

竇鬱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困惑地抓了抓頭髮,臨走時突然有點兒想明白了,這畢竟是屈意衡,他什麼時候跟人辯解過?

竇鬱聰走了,聽見他關門的時候,屈意衡松了口氣。

他脫了身上的睡衣,蹲在抽屜前面挑選內/褲。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微信。

下午五點零三分,姚湛發來消息:我到酒店了,你們這邊好熱。

“好熱”兩個字讓屈意衡看得也熱了起來,那天姚湛貼著他的耳朵說他裡面“好熱”,那聲音,那語氣,那感覺,他現在還記得。

就這麼一句話,他現在有了些反應。

屈意衡壓制住自己那些胡亂的想法,給姚湛回復:要一直熱到十月份。

發完之後,他乾脆坐在床上等著對方的回復,他看著手機介面上“姚湛”兩個字變成“對方正在輸入”,很快的,消息就過來了。

姚湛:你晚上方便嗎?一起吃個飯?

屈意衡笑了,他太清楚姚湛的意思,哪是吃飯那麼簡單。

他回復了一個“好”字,接著發了第二條: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姚湛本來想著兩人先約個地方吃飯或者喝點酒,然後再回酒店,但屈意衡怕他找不到地方,他笑著給屈意衡發:我又不是小孩兒,打個車就過去了,你說個地點吧。

屈意衡沒辦法了,只好臨時抱佛腳,上網搜索有哪裡適合他們倆。

他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好幾年,但別人說起哪裡他都不知道,他不出去應酬,不出去交際,不出去吃喝玩樂,想找一個環境好人又少至少看起來有點兒情調的地方吃口飯喝點兒酒,他實在不知道應該去哪兒。

網上的資訊好評差評參半,他最後還是沒敢隨便定,怕到時候鬧出笑話來。

再三猶豫之下,屈意衡冒著被調笑的風險,把電話打給了竇鬱聰。

竇鬱聰過了好一會兒才接電話,聽了他的問題之後,笑他說:“哥,難得啊,你對這個同學這麼上心啊?不像你。”

屈意衡因為這句話耳朵都紅了,但他懶得跟竇鬱聰多廢話,只叫他快點推薦。

竇鬱聰這邊也有事兒要處理,否則肯定會多胡扯一會兒,他說了個餐廳名字:“一樓二樓是餐廳,挺小資的,地下室是酒吧,放心,不是那種群魔亂舞的,那種我不會給你推薦。”

屈意衡記下了這家店的名字和位址,迅速掛了電話。

姚湛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屈意衡的消息,他還以為那人生氣了,生氣的理由他都想好了——屈意衡想直奔主題,並沒打算跟他吃飯。

在等待的幾分鐘裡,他還在想,自己非要約著人家吃飯是不是太曖昧了?本來倆人見面目的就是打pao,現在搞得反倒真有點兒約會的意思了。

他正反思呢,屈意衡的信息過來了。

屈意衡發完位址之後,又說:不好意思,剛才有點事。

姚湛回復了一個“OK”的表情,跟屈意衡說待會見。

他收拾了一下行李,拆了一盒安全/套,兩枚放在口袋裡,剩下的放在了枕頭底下。

潤滑劑不好揣著走,他一併塞在枕下,想著口袋裡的只是以防萬一,他們還不至於在外面就胡來。

想到“外面”,姚湛也想起了以前的事兒。

他們十幾歲的時候,可比現在大膽得多。

 

 

10

屈意衡出門前站在鏡子前面反復照了好久,他平時不是這麼注重形象的人,但今天情況特殊。

他看著鏡子裡自己的頭髮有點兒後悔,早知道姚湛要來,他應該去理髮店好好剪一剪。

他出了門,難得打計程車。

手機開著導航,看著自己離那個地方越來越近。

大概是因為單身久了,日子過得太獨,屈意衡已經不太習慣跟人以這種方式見面,看著距離越短,他就越緊張,即便車裡開著冷氣,他也還是滿手心的汗。

如果說上次那一場,是彌補青春的遺憾,那現在自己到底在幹嘛?

從家到餐廳,一共用了四十三分鐘。

屈意衡付了錢,下了車,看著那個餐廳的門牌確認了兩遍才覺得踏實。

他給姚湛發消息:我到了,你呢?

姚湛回復得很快:我已經在裡面,13號桌。

屈意衡推門進去,立刻就有服務生應了上來。

服務生:“先生您好,請問幾位?”

屈意衡抬手揉了揉鼻尖:“我找人,13號桌。”

“先生這邊請。”

他跟在服務生身後,假裝沒有故意尋找對方,假裝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淡定。

“這邊!”

有人舉起手來說話。

屈意衡看過去,是13號桌的姚湛,不再是一身黑色,淺色的T恤讓人顯得明朗了許多。

他跟服務生道了謝,擠出一個其實有點兒尷尬的笑容走到了姚湛那邊,他拉開椅子,坐在了對方對面。

姚湛一直帶著笑意看他,問:“我突然過來,沒打擾到你吧?”

“沒有。”屈意衡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心跳快得他想深呼吸。

雖然十五年間沒什麼聯繫,但姚湛看得出來,屈意衡本質上還是那個不善言辭的人,對方從進來開始就不太敢直視他,坐在這裡不停地喝水,像是誤闖森林的小鹿,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掩蓋自己的慌張。

“點菜吧。”姚湛把功能表遞到屈意衡面前,“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想著等你來了再點。”

屈意衡伸手接菜單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姚湛的手,按理說,這再正常不過,但那一瞬間他仿佛突然被電到,那電流從兩人相碰的指尖瞬間蔓延到心臟,電得他身子一軟。

所以說,某些人跟某些人一遇見,真的會產生很奇妙的反應。

但這反應可能是雙向的也可能是單向的,屈意衡覺得,他們之間,是單向反應。

來之前屈意衡特意查過了這家店的招牌菜品,他點菜的時候表現得像個熟客,姚湛就靠著椅背笑盈盈地看他,像是欣賞一部多年以後重新放映的經典電影。

“你再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加的。”屈意衡把菜單又往姚湛那邊送,姚湛說:“不用了,就這樣吧。”

服務生拿了功能表走了,又剩下他們兩人相對無言。

其實,說是相對無言,那只是表面而已,這兩人的心裡早就都暗潮翻湧了。

屈意衡一直在想應該找點兒什麼話題聊聊好讓兩人之間顯得沒那麼尷尬,姚湛卻在想,這次見到屈意衡跟上次好像又有那麼一點兒不一樣。

上回見面,兩人是相隔十五年後毫無準備的重逢,喝了酒就直奔主題做了個痛快,痛快之後,幾乎沒聊過什麼,也沒互相認真看上對方幾眼就分開了,現在姚湛看著坐在這裡的屈意衡,覺得他哪怕身處人群中,都有一種跟這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覺。

“呃……我看你經常在群裡說工作很忙……”屈意衡並沒打算過多的打聽姚湛的私事,他覺得他們倆好像有一種默契,就是互相不多問,但他想了半天,實在找不出什麼話題能聊了,只好扯出這個來。

姚湛無奈地笑笑:“是唄,以前上學的時候就聽說每年都有累死在工作崗位上的醫生,那時候還以為是大家危言聳聽,誰知道是真的。”

“你是醫生啊?”屈意衡有些意外,他記得當初高中的時候姚湛說想學生物工程,沒想到竟然學了醫。

“有那麼意外嗎?”姚湛笑出了聲,他看著屈意衡吃驚的樣子覺得很有趣,“我不僅是醫生,還是兒科醫生。”

屈意衡更意外了,他完全沒辦法想像姚湛跟小孩子相處的樣子。

在他記憶裡,姚湛是沒什麼耐心的人,那時候邵威拉著姚湛一起給他補習數學,每次他聽不懂,姚湛都會不耐煩地去一邊抽煙,換邵威再來講一遍。

那樣的一個人,現在竟然要每天給小孩子看病,那場面,估計挺有意思的。

“在想什麼?”姚湛問,“是不是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

屈意衡點頭,微微笑了笑:“是啊,沒想到。”

“那你呢?去了藝術學院,現在在做什麼?”

屈意衡臉上的笑意突然就淡了,他低著頭連著眨了好幾下眼睛,最後底氣不足地說:“就是畫畫,給出版社什麼的,畫點兒稿子。”

“真好。”姚湛說出這話的時候,服務生剛好送菜上來。

屈意衡見上菜了,終於不用強行找話說了,他說:“先吃吧。”

兩人吃飯時候,姚湛說:“我聽說這家地下室是酒吧?”

“嗯,待會兒我們可以去看看。”

姚湛就等著他這句話呢。

其實以兩人現在的情況來看,就算不喝酒,上床也是必然的,屈意衡既然答應了見面,就等於答應了做那事兒,這是屬於成年人之間的默契。

但姚湛覺得,喝了點酒的屈意衡更能放得開一點兒,他看得出來,從對方進來開始到現在,始終都繃著神經,做什麼都小心謹慎,他看著都累。

兩人都沒多吃,一來是不餓,二來他們見面也不是為了吃飯,這種場合吃那麼多,純粹是沒心沒肺。

屈意衡主動去結帳,姚湛站在他身後說:“飯你請,但待會兒的酒必須我來。”

成年人之間還有一種默契就是在請客這方面你來我往,互不相欠,雖說誰都不差那點兒錢,但事兒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二人往樓下走,還沒到吧台屈意衡就有點兒後悔了,這地方根本不像是竇鬱聰說的那樣安靜有格調,低俗肯定不低俗,但這才幾點,已經有醉鬼出沒了。

他們在樓梯口遇見一個男人,那男人盯著屈意衡看,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

屈意衡本來就害怕招惹是非,他皺著眉往裡走,那男人轉身跟了上來。

姚湛一開始沒注意,發現之後直接擋住了對方。

男人怒目瞪著他,姚湛說:“不好意思,他有伴兒。”

聽見說話聲的屈意衡回過頭來,但他沒看到剛才的一幕,頭剛轉過來就被姚湛摟著腰帶著往裡走了。

姚湛貼著他耳朵問:“這是gay吧?”

屈意衡不清楚,他根本沒來過。

姚湛帶著他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兩人坐下後,屈意衡才松了一口氣。

“你還真挺受歡迎。”姚湛笑著看他,然後招手叫服務生過來。

屈意衡沒說話,對剛才的事覺得有些煩。

他太討厭被不熟悉的人注視了,那感覺就好像他身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或者說他是這個世界的異類,否則,那些人為什麼要看著自己?

他不適應,不習慣,覺得心煩意亂。

“喝什麼?”姚湛把服務生拿來的酒水單放到屈意衡面前,發現他臉色不太好,有些擔心地問,“怎麼了?”

“沒事。”屈意衡看了看那張硬卡片,點了後面標注“hot”的一款酒。

“我也一樣,謝謝。”姚湛把酒水單還給了服務生,在對方走了之後,又問:“你真的沒事兒?臉色不太好。”

“真沒事兒。”屈意衡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抬手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

這時候姚湛才發現,今天他竟然戴了耳釘。

左邊三個,右邊五個。

姚湛說:“什麼時候打的耳洞?我記得高中的時候你很怕疼。”

屈意衡揉耳朵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放下手說:“大學的時候,每次沒有靈感就去打個耳洞。”

“打完了就有了?”

“至少心情會好點兒。”

姚湛笑了:“你這是自虐心理。”

“大概吧。”屈意衡一直都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心理問題,但不嚴重,無傷大雅也不影響生活,現代社會,誰還沒有點兒心理問題呢。

“那你身上的紋身也是這麼來的?”姚湛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些紋身,他其實很想一個一個指出來問問它們的含義。

“差不多吧。”屈意衡避重就輕地說,“沒有靈感的時候就得刺激一下神經。”

“你們搞藝術的也是挺不容易的。”姚湛喝著酒,看著眼前的人。

屈意衡沉默片刻,然後說:“誰容易呢?大家活著,其實都不容易的。”

姚湛笑了,他實在不太習慣跟這樣的屈意衡聊天,他的記憶裡,屈意衡應該是那個有些笨拙不太會說話,絕大部分時間一聲不吭任由他提出各種要求的青澀男孩。

那個男孩確實長大了,十五年了,再也不是那個他問行不行就主動跪下來讓他舒服的那個人了。

但這樣才好,姚湛想,至少想得多點兒,不會被人欺負。

“對了,”姚湛說,“你最近忙不忙?不忙的話,這幾天給我當當地陪,聽說你們這邊,好吃的不少啊。”

屈意衡當然是不忙的,他說“好”,然後說:“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

這話一說出來,他回家又要拉著竇鬱聰提前做功課了。

 

 

11

屈意衡雖然看起來像是個誰都能捏一把的軟柿子,但實際上,他從來都不會委屈自己。

無論是當年給姚湛咬,還是後來重逢打的那一炮,都是他自願的,他不願意,誰也勉強不了他。

他早早就覺得,人生一世太短暫,唯一該做的就是盡可能讓自己開心。

他不勉強自己,委屈自己,強迫自己,這也是為什麼,他當初愛人愛得坦蕩,分手也分得痛快。

平日裡他不願意出門,那就不出,不願意和人說話,那就不說,在這些自己可以決定的事情上,他堅決捍衛自己的權利。

當然,救急接稿這事兒不能算在裡面,那種事情雖然累,雖然煩,雖然讓他抱有複雜的情緒,但他還是願意接的,畢竟他要賺錢吃飯。

相對的,陪人出去閒逛是他人生黑名單上的頭一項,但現在,他竟然想都不想就答應了姚湛作陪。

所以,很多事,並不是不想做,而是不想一個人做。

也可以說,有的事情,只願意跟特定的人做。

這一刻屈意衡就明白了,姚湛對自己來說真的是特別的,但要是深究到底哪裡特別,他說不好。

他們之間話題很少,話也很少,一開始稍顯尷尬,但喝了一會兒之後,竟然都放鬆下來。

屈意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他難得在人群裡也不覺得不自在,靠在椅子裡,辨認著迴圈播放的歌曲到底唱的是什麼詞。

姚湛以為他在發呆,問他:“是不是覺得無聊了?”

“還好。”屈意衡笑笑,然後看見姚湛把杯子裡的就一飲而盡。

他見對方都喝光了,自己就也抬手喝掉,兩人相視一笑,起身出了門。

從酒吧到酒店,打車不到半個小時。

屈意衡覺得好像回到了上次見面時,他們也是這樣坐在計程車的後座,大腿互相緊貼著,明明車裡冷氣十足,但還是出了一身的汗。

今天兩人的酒都喝得不多,甚至身上的酒氣都沒那麼濃,可當計程車急刹車,姚湛下意識護住屈意衡,並把人摟在懷裡時,屈意衡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醉了。

他突然想起了少年時代姚湛身上的味道,跟現實不同,是那種清清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他每次閉著眼睛靠近對方時,都能先聞到那個香氣。

他很喜歡,甚至後來很多年裡,他沒有特意去回憶姚湛這個人,但每次去買洗衣粉時,總是下意識尋找那個熟悉的味道。

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找到過。

現在的姚湛身上是淺淡的香水味,味道聞起來,讓人覺得舒服安心。

兩個姚湛,是不同的人,屈意衡說不上來自己更想和哪個遇見,其實哪個都好,哪個都能讓他覺得自己如死水一般的生活有了生機。

當他被親吻著推倒在床上時,突然明白了自己接受姚湛身體邀請的原因,他果然是太寂寞,寂寞到需要有一個人告訴他,他其實是活著的。

躺在床上的時候屈意衡會很恍惚,明明自己酒量很好,明明就沒喝多少,可是他覺得暈,有那麼幾秒鐘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他聽見姚湛的呼吸聲,聽見對方問他問題,聽見曖昧到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姚湛捏著他的腰,嘴唇就貼在他肩膀的紋身上。

事後,姚湛問他:“這是一句話?”

屈意衡躺在那裡,摸了摸自己肩上的紋身。

那個地方又被姚湛咬紅了。

“嗯。”

姚湛的手指輕撫著那白皙的肩膀上紋著的黑色文字,他問:“是什麼意思?”

屈意衡沒有說話,姚湛便不再多問,只是湊上去,在親昵間開始了下一輪。

這個人讓姚湛體會到了什麼叫食髓知味,他完全沒想到十五年前的那個屈意衡會這麼吸引他。

兩人契合得恰到好處,甚至連做這事兒時的每一個細節都完美貼合他的喜好。

聲音很好,回應的力道很好,甚至連眼角幾欲掉下又被枕頭蹭去的眼淚都很好。

姚湛想,可以了,知足了,遇見這麼一個人,不僅僅是填補了青春年少時候的幻想,更是自己三十幾歲的意外之禮。

一個專屬於成年男人的禮物。

屈意衡那天晚上還是堅持回了家,哪怕已經十二點多,哪怕姚湛真的問了他要不要留下。

對於屈意衡來說,姚湛再特殊,兩人也只是床上關係,一旦留宿,會變得過於曖昧。

他有點兒害怕這種曖昧,因為很顯然,姚湛身邊的人並不知道他是gay,那麼也就意味著,在某些方面,姚湛未必就比他那兩個前男友來得靠譜。

對於這樣的人,他只能接受跟對方身體上的往來,更多的還是不要了。

曖昧多了,對誰都不好。

“對了,有件事兒差點又忘了。”姚湛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什麼都沒穿,蹲在行李箱前翻了翻。

他再站起來走向屈意衡時,手裡拿著一把雨傘。

“上次你落在我車上了。”

這把傘是屈意衡在酒店租的,上面還印著酒店的名稱。

“我給忘了。”屈意衡接了過來,道了謝,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褲子,抬頭說,“那我先走了。”

挽留的話姚湛只說了一次,既然對方要走,他沒必要強留。

“嗯,回去注意安全,到家告訴我一聲。”

屈意衡開門離開,走時對他說了句晚安。

門關上了,姚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床邊坐下,點了支煙。

他面對著浴室的方向,看著玻璃映出的自己,也只有他自己。

屈意衡到家的時候竇鬱聰還沒睡,聽見開門聲刷著牙就跑了出來。

“怎麼還不睡?”屈意衡隨口問了句。

竇鬱聰回到洗手間把嘴裡的牙膏吐了,漱了漱口,問他:“你怎麼這麼晚?”

屈意衡沒有回答,把雨傘放在了門口櫃子的抽屜裡。

他還是不太舒服,只要一動就能想起姚湛帶給他的感覺,不是那種感覺讓他不舒服,而是對方實在太猛烈,事後他需要時間恢復。

竇鬱聰從洗手間出來,看著他慢慢悠悠往房間走:“喝酒去了?”

“嗯。”屈意衡路過竇鬱聰,直接進了臥室,“我睡了,你也早點睡。”

他房門關上了,但竇鬱聰疑惑地看向了他關門的方向。

就在剛才,屈意衡路過他,飄進他鼻子裡的不是酒氣跟煙味兒,而是清新的沐浴露香氣,明明是說出去吃飯喝酒,回來身上卻好像剛洗過澡,這說明了什麼?

竇鬱聰又趴在門上,小聲問:“你真去喝酒了?”

“是。”屈意衡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他覺得有些累,一動都不想動。

“跟你那個老同學?”竇鬱聰接著問,“叫姚湛的?”

屈意衡沒有說話,翻了個身,把被子抱在懷裡,閉眼睡覺了。

他做了夢,夢見十幾歲的自己跟三十幾歲的姚湛在學校的體育館做那種事,那些男生打籃球的聲音就在他們耳邊,他們倆卻好像什麼都不怕。

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屈意衡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在自己睡覺的時候,姚湛發了兩條資訊過來。

一點多的時候姚湛問他到沒到家。

七點多的時候姚湛說自己去上課,晚點聯繫他。

屈意衡這時候才想起來對方讓他到家告訴一聲,結果他回來倒頭就睡了,衣服都沒脫。

他覺得有點兒抱歉,給姚湛回了條消息。

換了睡衣,開了房門,屈意衡覺得這一宿睡得身上黏黏糊糊,要趕快洗個澡。

上午八點多,竇鬱聰不在家,屈意衡也沒問他去哪兒了,洗完之後又睡了一覺。

十點多的時候,屈意衡被電話叫醒,打電話來的是他老師,還是那件事,問他作品準備得怎麼樣了,想沒想好要不要參加。

屈意衡看了一眼自己的畫板,上面那個男人他還沒畫完。

“我還沒想好。”

“我說你什麼好呢?”老師歎了口氣,“你得走出來,不能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其實也是我的錯誤。”

“執拗!那麼多話我都白說了!”老師氣得牙癢癢,“不管了,別想,什麼都別想,現在馬上開始準備作品,你給我去參加!”

老師掛了電話,屈意衡卻始終保持著之前接電話的姿勢,盯著那幅畫看。

畫上是一個男人,躺在水面上,你不知道他是死了正漂浮在水面上,還是正準備沉入海底。

畫還沒有完工,他不確定自己畫不畫得完。

他想起昨晚姚湛問他肩膀上那句紋身是什麼意思,他沒回答。

意思是,答案在風中飄揚,可它對於屈意衡,又不僅僅是一行字那麼簡單。

關於這個紋身的故事,他沒對任何人提起過,而知道那件事的人也並不知道他有這個紋身,這是他的秘密。

他從床上起來,把手機放在一邊,幾分鐘後,在畫上又加了幾筆。

這樣的作品,從開始創作到完工,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而在這個過程裡,落下的每一筆都融入了創作者的靈魂。

很久以前老師就說過,他們不是用筆在創作,而是用靈魂。

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屈意衡的靈魂離家出走了,遊走在rou體之外,他沒辦法創作出一副令自己滿意的作品,所以他屈服了,認命了,自甘墮落了。

他接一些雜誌社的約稿,價格便宜,速食似的創作,他以此來維持生計,甚至把創作重心放在了那個上面。

他忘了自己的創作初衷,忘了當初意氣風發的時候對老師說自己要成為最讓他驕傲的學生。

現在的他,配不上過去的那個他。

他又想起姚湛,又想起十幾歲的自己。

突然覺得,原來走過的每一步,都在把他往另一個世界推,不僅姚湛變成了另一個人,他也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屈意衡。

 

 

12

屈意衡收到姚湛資訊的時候,正準備給竇鬱聰打電話。

今天星期日,不上班,也沒聽對方說過要加班,而且他們之間的習慣是,就算出門也會告訴彼此一聲,可今天一早屈意衡起床的時候竇鬱聰就不在,說明對方很可能是臨時出去的,沒來得及告訴他。

一天了,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雖然說三十多歲的大男人不至於就那麼丟了,可是屈意衡總覺得他是當哥哥的,哪怕這個弟弟就比他小一歲,他還是偶爾會不放心。

更何況,竇鬱聰最近失戀,儘管他只是喝醉了那天抱怨了幾句,罵了幾句髒話,但屈意衡明白,六年的感情一朝成了笑話,任誰都不會好過。

他怕竇鬱聰出什麼事兒。

手機剛拿起來,資訊就進來了。

姚湛說:我快下課了,晚上一起吃飯嗎?

可以毫不避諱地說,屈意衡等這條資訊等了一天,雖然不至於坐立不安,但他確實會時不時看一眼手機,確認對方是否發來了消息。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迫切的在等某人的感覺了。

屈意衡給他回復:好,我們哪裡見?

他很確定,自己對姚湛的渴望和期待並非因為感情,而是因為rou體關係。

這段時間,他的創作靈感枯竭到他連下筆都費勁,以往到了這種時候他就去打耳洞、做紋身,關於這點,他沒有騙姚湛。

但是最近,他找到了另外的發洩方式,就是跟姚湛zuo愛。

兩人肌//相貼的時候,他經常會覺得血液倒流,同時,恍然間會有靈感迸發。

那種感覺很美妙,就像自己的身體有一個開關,只有姚湛能打開它。

他愛上了跟姚湛zuo愛的感覺。

屈意衡給姚湛回復完消息之後就打電話給竇鬱聰,然而打了兩次對方都沒接,他開始有些不安,總覺得要出事兒。

姚湛告訴了他自己下課的時間,屈意衡覺得反正現在沒事做,不如提前出門,去等著姚湛下課。

他又仔仔細細把自己收拾得像那麼回事兒,然後出門了。

姚湛上課的地方是一所大學的老校區,現在那所學校已經搬走,只剩下幾棟教學樓租借給各種培訓機構。

屈意衡下車之後直接進了院子,沒人攔他,沒人理他,他沿著年久失修的塑膠跑道往裡面走,找了一棵茂盛的大樹,站在了樹蔭底下。

他恍惚間有種錯覺,好像回到了中學時代,那時候他不會這樣在外面等著姚湛下課,但有好幾次,在室外上體育課的時候,他就這麼站在樹下看著姚湛跟男生們打籃球,一局結束,姚湛下場,倆人一個對視他就知道應該往哪裡走。

那是獨屬於他們的默契,還有獨屬於他們的秘密。

想到這些,屈意衡笑了,其實那段日子也還是有值得回憶的片段,因為有姚湛,所以不至於那麼無趣。

姚湛收到屈意衡的資訊之後就開始無心聽講,他時不時就往窗外看,早就心猿意馬了。

托著下巴往外看的時候,他也想起上高中的時候,屈意衡成績不好,邵威就拉著他給對方補課。

其實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姚湛注意到屈意衡的,在那之前,這個話不多,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男生從來沒有引起過他的注意。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說話,屈意衡似乎有點兒怕他,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那會兒他沒耐心,給屈意衡講題講一遍對方聽不懂他就會不耐煩,會生氣,會讓邵威給他講,然後自己去一邊抽煙。

當時沒覺得什麼,後來再回憶起屈意衡的時候,他覺得這個男生說話的聲音還挺好聽的,只是看起來膽子太小,怯生生的。

姚湛就這麼往外看著,回憶著,然後就看見一個穿著襯衫牛仔褲的男人走進了院子裡。

他知道那是屈意衡。

姚湛眯起眼睛往外看,因為距離實在有些遠,只能看見對方大致的打扮,今天的屈意衡比昨天見面時看起來更青春些,大概是因為穿了淺色系的衣服,遠遠看過去,倒真的像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

姚湛看了眼手錶,還有十三分鐘下課。

屈意衡站在樹蔭下,偶爾有風吹過,還是熱的。

他開始懷念那座城市,那個地方,不管太陽底下多熱,一旦走到樹蔭下,立刻就會涼爽許多。

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有點兒想回去。

等待的時間裡,屈意衡一直在胡思亂想,期間姚湛時不時發來資訊,說看見他了。

屈意衡就轉過去,挨個窗戶尋找有人的教室,他一步步往前走,逐漸聽到了有人講課的聲音。

在教學樓靠右側的地方,他站住了腳步,對著教室裡面的人笑。

姚湛也看到了他,趁著老師轉過去在黑板寫字的工夫,抬手和他打招呼。

這場面讓三十幾歲的屈意衡覺得自己真的回到了青蔥少年時,他看著姚湛,覺得能有這麼一場重逢真的挺好的。

姚湛跟屈意衡打完招呼之後,拿起手機給他發資訊。

姚湛:你今天看起來像個大學生。

屈意衡就站在窗戶外,低頭看手機的時候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回:可是我都三十多歲了。

姚湛:看起來年輕,哪兒都年輕。

這句“哪兒都年輕”有了調/情的意味,屈意衡覺得耳朵熱得燒了起來,他抬頭看姚湛,對方正沖著他笑。

之前的時間過得很慢,但自從屈意衡來了,姚湛覺得這十幾分鐘竟然一點兒都不難熬了。

老師一說下課,他第一個站起來收拾東西準備走,好在,這種培訓不像以前上課,老師才不會管他們那麼多。

姚湛第一個出了教室,快步往外面走,而且越走越快,從教學樓出去的時候差點兒就沒穩住,跑起來。

屈意衡見他們下課之後,從窗戶邊換到樓門口去等姚湛,他站在臺階下麵,看著對方快步走出來,笑著說:“上課辛苦了。”

姚湛也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講課講了一天。”

倆人相視一笑,肩膀貼著肩膀地朝著大門口走去。

“晚上吃點什麼?”姚湛問。

“我……”屈意衡話還沒說完,手機響了,“不好意思。”

他道了個歉,掏出手機,發現來電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屈意衡皺了皺眉,他本來就不喜歡打電話,更何況是個不認識的號碼,上次前男友打來的那一通電話加劇了他對陌生號碼的恐懼,索性按了拒接鍵。

“不接嗎?”姚湛問。

屈意衡說:“嗯,應該是打錯了。”

這讓姚湛有些好奇,電話已經打過來了,一般人拒接的原因就是兩種,一種是認識但不願接聽,另一種是真的不認識這個號碼並且懶得跟人說話。

他不知道屈意衡是哪種。

然而,打電話的人似乎格外執著,這邊才剛拒接,那邊就又打過來了。

“接吧,”姚湛說,“沒準兒有急事兒。”

他都這麼說了,屈意衡只能按了接聽鍵。

“你好。”

屈意衡接電話的時候看向了姚湛,然後聽見電話那邊的人問:“請問是屈意衡嗎?”

“啊,是我。”

“你認識一個叫竇鬱聰的人嗎?”

屈意衡趕到派出所的時候竇鬱聰正坐在那兒擦鼻血,臉色難看得可以。

“怎麼回事兒?”一接到派出所的電話屈意衡立馬就往這邊趕,對方說竇郁聰跟人打架,已經調解完畢,讓他過來簽字交罰款。

竇郁聰見他哥來了,瞬間變了個人似的,委屈巴巴地看著屈意衡說:“哥,我讓人揍了。”

他話剛說完,旁邊有個男人開了口:“你別惡人先告狀,是你先動的手。”

屈意衡看向那個男人,發現對方臉上也掛了彩。

他轉回來質問竇鬱聰:“為什麼打架?”

竇鬱聰一個三十歲的男人,這會兒在他哥面前仿佛一個打架鬥毆被家長逮到的小學生。

他說:“我本來不是跟他打。”

“跟誰打也不是好事兒。”

竇鬱聰抬頭:“那跟狗B打呢?”

屈意衡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所謂“狗B”,就是他那個出軌的前男友。

“回去再說。”屈意衡丟下這麼一句話,跟著小民警去辦手續了。

他走了竇鬱聰才注意到之前跟他一起進來的男人,高個兒,寬肩長腿,長得倒是帥。

竇鬱聰眯眼看了看對方,幾秒鐘之後恍然道:“姚湛?”

姚湛一愣,心說,您哪位?

“幸會幸會。”竇鬱聰笑著跟姚湛握手,自我介紹說,“我是屈意衡他弟,我叫竇鬱聰。”

姚湛有點兒蒙,剛才屈意衡急著來這兒,只是說自己弟弟出了點事兒,姚湛見他著急也沒問哪兒來的弟弟,這會兒看見竇鬱聰,愈發覺得這個弟弟有貓膩。

要真是一家的,那這兄弟倆可有意思了,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也不一個姓,弟弟比哥哥高出那麼多。

“姚湛。”姚湛說,“我跟意衡是中學同學。”

“知道知道,”竇鬱聰笑著打量著他,“他跟我提起過你。”

姚湛有些意外,或者說,有些驚喜:“真的?他說我什麼?”

竇鬱聰神秘一笑,挑了挑眉,沒說話。

 

 

13

屈意衡覺得自己像是那種孩子犯錯誤被叫到學校接受批評教育的家長,就是他這個“孩子”有點兒太大了。

交了罰款簽了字,屈意衡跟人家民警連連道歉,說給人家添麻煩了。

他辦好了手續回來找竇鬱聰,發現那人正跟姚湛聊著什麼。

屈意衡下意識皺了皺眉,莫名有點兒覺得不舒服。

他跟姚湛的關係,如果讓竇鬱聰知道了,對方會怎麼想?這麼多年的兄弟,他卻始終沒有承認自己的性向,竇鬱聰會生氣吧?

他走到那兩人身邊,下意識更靠近姚湛。

屈意衡對竇鬱聰說:“可以走了。”

竇鬱聰笑笑:“哥,你沒生氣吧?”

屈意衡沒說話,先一步走了出去。

見屈意衡走了,姚湛緊隨其後,竇鬱聰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倆人,笑了笑,跟著出去了。

“你先回家吧。”到了門口,屈意衡回頭跟竇鬱聰說,“有事兒咱們回去說。”

竇鬱聰點頭:“行,不打擾你倆約會。”

姚湛在一邊笑了笑,屈意衡皺著眉頭說他:“別鬧,趕緊回家。”

竇鬱聰瞄了一眼姚湛,抬手說:“那拜拜了大帥哥,以後有機會再見。”

他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上車之後又開了車窗問姚湛:“咱們還有機會見的吧?”

姚湛笑了,看了一眼在一邊臉色不太好看的屈意衡,對竇鬱聰說:“那得看你哥怎麼安排了,我聽他的。”

竇鬱聰也笑:“成,那我走了,拜拜!”

計程車駛遠了,屈意衡松了一口氣:“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哪兒的話,他還挺有意思的。”

姚湛說完,屈意衡警覺地看向他。

“咱們也走吧,你餓了吧?”剛好一輛計程車停在他們旁邊,姚湛拉開車門,讓屈意衡先上。

上了車,屈意衡報了一個地名,然後轉過頭看著車窗外。

他在想姚湛的話,在想,剛才那倆人的對話。

“以前怎麼沒聽說過你有個弟弟?”姚湛其實知道自己不應該問,但他還是忍不住。

很明顯,那個竇鬱聰是個彎的,剛才姚湛打眼一看就看出來了。

其實同類之間真的會有一種默契,絕大部分時候對視一眼就能知道大家是同一種人,而且很少出錯。

“他是我繼父的兒子。”屈意衡說,“後來我媽和繼父去世了,我們就一起生活了一陣子。”

“你們現在也住一起?”

“嗯。”屈意衡說,“之前沒有,前陣子他分手了,沒地方去,就來我這兒了。”

這回輪到姚湛多想了。

人這種生物真的很敏感,姚湛聽了他的話,竟然開始懷疑那兩人的關係。

他想起竇鬱聰打量自己時候的眼神,帶著審視的意味,像是非要從自己身上看出點兒什麼端倪來。

那是什麼意思?

他不喜歡猜測,索性裝作無意地說:“像你們這樣不是親兄弟還感情這麼好的,倒是不多見。”

屈意衡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之後才說:“嗯,我們互相照顧著。”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家人。”

本來屈意衡都做好了今晚不回去的打算,但因為晚飯前的那個插曲,他總覺得不安心。竇鬱聰那邊的事他還沒問清楚,而且對方知道他是跟姚湛出來的,難免多想。

屈意衡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在意什麼,他不怕被竇鬱聰知道自己也是同性戀,可重點是,他覺得這件事應該由自己說出來而不是被對方捉賊一樣發現,那種感覺並不好。

簡單吃了口飯,姚湛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問他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屈意衡明白這所謂的“去休息一下”是什麼意思,可他沒了心情,找了個藉口,先回家了。

其實挺可惜的,姚湛只來這麼一個星期,這次之後再什麼時候見面實在有些難說,按道理,他們應該抓緊一切時間做該做的事,畢竟他們不是慢條斯理細水長流地在談戀愛。

可屈意衡沒辦法,他沒心情的時候,硬///不起來,太掃興了。

分開前,屈意衡說:“今天實在對不起,明天我好好補償你。”

姚湛無奈地笑了:“說什麼對不起,你又沒欠我什麼。”

兩人就此道別,姚湛站在原地看著屈意衡的車轉了彎之後才轉身往回走。

他想了想,還是給屈意衡發了條資訊:你不用因為這種事和我說對不起。

屈意衡握著手機,最後也沒給對方回復。

回到家,竇鬱聰洗完澡正躺在沙發上玩手機,他一見屈意衡回來還有些驚訝。

“這麼早就回來了?”

屈意衡看了他一眼,走過去,坐在沙發的另一邊問:“你今天怎麼回事兒?”

竇鬱聰坐了起來,抓抓頭髮,又揉了揉鼻子。

“我氣不過,”他說,“他來這兒找我,意思是想跟我好好談談,他說他對我很坦誠,所以我應該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種錯,犯了一次就絕對不是一次那麼簡單。”

“嗯哼,你看,你都知道。”竇鬱聰說,“我給他個狗屁的機會,現在想起那張臉我就覺得噁心,跟那條內褲一樣噁心。然後他沒完沒了地跟我磨嘰,我徹底煩了,就把他給揍了,揍他的時候有人攔著,那我就順手把那人也揍了。”

竇鬱聰攤手:“就是這麼回事兒。”

屈意衡沒說話,竇鬱聰用腳踢了踢他:“哥,我有個事兒要跟你說。”

他往前湊了湊,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嘴角還泛著青,看得出來這幾個人打架的時候都沒手下留情。

“你說。”

“那個姚湛......”

聽見這個名字從竇鬱聰嘴裡說出來,屈意衡突然有些緊張。

他又想起兩人之前有些微妙的對話,下意識就開始想,萬一竇鬱聰看上了姚湛,他該怎麼做?

把自己的pao友讓給弟弟?還是怎麼辦?

不過他想太多了,竇鬱聰只是說:“那個姚湛,他是個gay。”

屈意衡一愣,問:“你怎麼知道?”

“我有同類雷達。”竇鬱聰說,“真的,你信我。”

屈意衡對他這個所謂的“雷達”有些覺得好笑,心說要是真的值得相信,那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還是覺得我是直男?

但他沒這麼說,只是問:“所以呢?”

“所以什麼啊,沒有所以。”竇鬱聰說,“我就是覺得他對你目的不純。”

這句話,又讓屈意衡笑了:“不是你對他目的不純嗎?”

“啊?”竇鬱聰覺得巨冤,“這哪兒跟哪兒?”

屈意衡站了起來,往洗手間走:“之前誰剛一見著人家就問是不是還能再見面的?”

竇郁聰知道他哥誤會了,從沙發上下來,光著腳跟了上去:“我那就是逗他玩兒。”

“你跟人家都不認識,逗人家玩?”屈意衡洗了把臉,總算把那種燥熱給洗掉了。

“哎,你怎麼好像吃醋了似的。”竇鬱聰靠著門框看他哥,“你喜歡他啊?”

屈意衡愣了一下:“別胡說。”

“我覺得也是,你不是直的麼。”竇鬱聰嘟嘟囔囔地去接水喝,“哎,反正我可是提醒你,那人對你有想法,你們直男吧,在這方面可能少根筋,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到時候真惹上麻煩,別怪弟弟沒有提醒過你。”

屈意衡擦乾了臉出來:“能有什麼問題?”

“他追求你唄。”竇鬱聰好笑地看著他哥,“你也太遲鈍了。你說到時候他追你,還是你老同學,你不是gay肯定不能答應,這麼一搞,朋友都沒得做。就你這人,難得有個走得近的朋友。”

屈意衡沒說話。

“總之吧,你自己掌握好那個度,這朋友要是想繼續交下去,你就多琢磨琢磨怎麼處理。”

“他不會喜歡我。”屈意衡進了臥室,準備換衣服。

竇郁聰喝著水看他哥,半天才開口說:“男人心,海底針,你可別這麼早就下結論。”

因為屈意衡提前走了,姚湛完事無事可做,索性在酒吧待得久了點兒。

他來的還是上次屈意衡帶他來的那家,gay吧,不算亂,但也沒好太多。

他自己坐在那兒喝酒,時不時跟屈意衡發發資訊,順便還關懷了一下那個因為打架鬥毆被逮進派出所的弟弟。

“哥哥,請我喝杯酒吧。”

他這邊正發著資訊,一抬眼就有一個穿得挺招搖的年輕男孩坐在了他對面,男孩挺漂亮的,一雙鳳眼還挺勾人。

姚湛打量了他一下,對方穿著條很短的短褲,上身的T恤領子大得快看見ru頭了。

“為什麼?”姚湛不是吝嗇的人,但他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請。

這男孩好看,而且一看就知道在床上會很厲害,只不過可惜了,不是姚湛喜歡的類型。

他估摸著,就這小子,上了床能把隔壁叫得報警。

他嫌這樣的吵。

“沒有為什麼啊,”男孩趴在桌上,撒嬌似的扭了扭,“就是想跟你喝酒。”

“那就自己去買。”姚湛往後靠了靠,實在有點兒受不了這男孩身上濃郁的香水味兒。

男孩不高興了,起身乾脆走到了姚湛身邊,手在他身上亂摸著:“那要不這樣,我請哥哥,喝完了,哥哥陪我跳舞去。”

姚湛笑了,把他手拿開:“不了,我怕跳得不好,給你丟人。”

“才不會呢。”男孩往他身上倚,“哥,你真帥,身材真好,你就往那兒一站我就長臉了。”

姚湛推開他,心說這酒也是喝不下去了。

他讓男孩好好站著,自己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說:“寶貝兒,哥哥不好你這口,先走一步了。”

出了酒吧,姚湛立刻點了支煙,想把自己身上那男孩的味道給蓋一蓋,站路邊抽煙的時候,他突然就在想,還是屈意衡討人喜歡,話少又乾淨,怎麼都讓人舒服。

這麼一琢磨,他還有點兒想那個人了。

 

 

14

屈意衡第二天老早就給姚湛發了資訊,問他是不是還在那個地方上課,是不是還是那個時間下課。

相當有“彌補”對方的自覺。

姚湛看著他發來的消息,心情好了不少。

本來一大早他接到他媽的電話,又嘮嘮叨叨說了好多關於找女朋友的事兒,這搞得他早飯都沒吃下去。

他給屈意衡回復:下午半天假,你要是不忙,我中午結束去找你?

竇鬱聰去上班了,家裡只有屈意衡一個人,他環顧四周,別的地方倒是還好,但他的房間......桌子上的東西擺得亂糟糟的,畫具隨處都是,床單被罩甚至櫃子上都是油彩。

之前竇鬱聰看不下去要給他收拾被他拒絕了,說是收拾完自己就找不到東西在哪兒了。

現在,他有點兒後悔。

屈意衡很討厭別人闖進自己的生活,對於那些交往不深的人,他絕對不會想讓對方來家裡,但是對於姚湛,有些不同,他跟姚湛在某方面算是“交往很深”。

說白了,他想讓姚湛來。

可現在眼前這狀況,要真是讓姚湛來了,他覺得太丟人,難不成倆人在沾滿油彩的床單上滾?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檯曆,算著姚湛還能在這裡待幾天,然後給對方發:還是我去找你吧,我去等你下課。

往那邊去的時候屈意衡竟然有種自己在學生時代談戀愛的錯覺,那時候他跟自己的初戀談得正甜,到了大三,對方在一家畫室做兼職,他每天在學校忙完就穿越半個城市去找對方,那時候也是天特別熱,偶爾他捨不得打車就擠公交,當時一點兒都不覺得辛苦,反倒覺得心裡挺甜的。

都多少年了,一晃他跟那人分手都快十年了。

十年過去,竟然恍惚間又有了那種感覺,還是在去找自己pao友的路上。

這感覺挺有趣的。

他看了眼手機,姚湛問他:到了沒?

屈意衡笑了,有個人盼著自己等著自己的感覺真挺好的。

倆人中午碰了面,姚湛故意跟他抱怨:“看見你心情還好點兒了。”

“怎麼了?”

姚湛這話有點兒曖昧,聽在屈意衡耳朵裡,酸酸甜甜的,他突然就不好意思看對方了。

“你那個弟弟,不知道你性向吧?”

屈意衡點了點頭:“我們沒聊過這件事。”

姚湛笑了笑:“但他是,對吧?”

這讓屈意衡想起昨天竇鬱聰說的“雷達”,他驚訝地看對方:“你怎麼知道?”

“看出來的。”姚湛笑了,“有時候能看出來。”

屈意衡不知道怎麼接話,索性不說了。

“那你們倆住一起,還方便嗎?”姚湛說完這句話之後自覺有些過分,趕緊解釋,“我沒別的意思,你別誤會。”

屈意衡倒是沒多想,但對於姚湛對竇鬱聰這麼感興趣,他覺得有點不太高興。

“你今天怎麼了?”他轉移話題,“心情不好?”

“嗨,一早我媽就打電話來絮叨那點事兒。”姚湛說,“我還沒跟家裡出櫃。”

屈意衡站住了腳步。

以前的經歷讓他對這種事很敏感,雖然知道自己沒資格沒立場對姚湛的事情指手畫腳,可他就是覺得像有什麼哽在了喉嚨裡。

“怎麼了?”姚湛走出兩步發現對方停下了,回頭看他。

“沒事。”屈意衡的好心情都沒了,他重新走到姚湛身邊,裝作沒事一樣問,“那你打算怎麼辦?以後結婚?”

姚湛笑了:“我還不至於那麼不是人,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我可不幹。”

屈意衡看向他,突然覺得姚湛雖然變了很多,但骨子裡還是年少時候那個純粹的他,這樣很好,至少在這方面沒讓他失望。

“嗯。”他說,“你做得對。”

姚湛笑了:“你這麼說話,特像咱們以前化學老師。”

屈意衡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麼,我都不太記得了。”

他緊著往前走,到了路邊伸手攔計程車,姚湛站在他身後,突然問:“那以前的事兒,你還記得什麼?”

一瞬間,當年他們躲起來做那種事的畫面又湧入了腦海裡,屈意衡咽了咽口水,回頭看著姚湛:“該記得的,都還記得。”

雖然兩人是沒有挑明的炮友關係,但不管怎麼樣,也不能一見面就打炮。

吃完午飯,姚湛提出要隨便逛逛。

既然是隨便逛逛,屈意衡就把自己提前準備好的功課一一背出來讓他選。

然而姚湛卻說:“你是在這兒上的大學吧?帶我去你學校走走吧。”

這讓屈意衡始料未及,他怎麼都沒想到姚湛會想去他學校。

自從畢業之後,屈意衡一次都沒回去過,並不是說那所學校不好,也不是說他對母校就真的一點兒感情都沒有,主要是,在那裡他發生過太多並不愉快的事情,甚至其中的一件事幾乎讓他一蹶不振,直到最近兩年才開始過得好一些。

大都是不愉快的經歷,為什麼非要去故地重遊呢?

但屈意衡沒拒絕,就像以前他拒絕不了姚湛的撫/摸一樣。

藝術學院在城南,他們從城北過去。

一路上,姚湛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屈意衡聊天,兩人聊得也都是些沒營養的話題,後來實在無話可說,姚湛靠著屈意衡竟然睡著了。

夏天真的很熱,哪怕車裡開著空調屈意衡還是覺得熱。

因為姚湛靠著他,他不敢亂動,整個人繃直了身子看著窗外,偶爾車開得不穩,他還要伸手去護住對方。

姚湛的呼吸會撲在他的脖子上,那感覺癢癢的,從脖子癢遍了全身。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跟人這麼親近了,不是上床做/愛的那種,而是生活中自然而發的這種親近。

他本以為自己很抗拒這種事,卻沒想到,竟然有些享受,甚至希望車開得慢點,讓這條路無限延長。

姚湛其實沒怎麼睡著,他就是閉著眼睛混時間,但靠在屈意衡肩膀上的感覺很好,讓他不想起來。

感覺雖然好,但時間久了脖子也疼,畢竟他比屈意衡高出大半個頭去。

下了車,他揉著脖子,看著校門的幾個大字說:“你們學校夠氣派的。”

屈意衡笑笑:“畢竟是個重點藝術院校。”

他們倆一起往校園裡走,偶爾有路過的學生,個個兒都打扮得個性十足。

姚湛看著他們,又看了看屈意衡,問他:“你大學的時候也這樣嗎?”

“什麼?”

“留長髮,打耳洞,戴首飾。”姚湛想像著那樣的屈意衡說,“沒見過你那樣。”

屈意衡笑了:“我是比較沒有個性的那種。”

“但你耳洞還挺多。”姚湛突然湊過去數,嘴唇離屈意衡的耳朵很近,傳進對方耳朵裡的聲音也變得格外性感,“好像就上次看你戴了一次耳釘。”

那聲音弄得屈意衡起了雞皮疙瘩,他抬手揉了揉耳垂說:“現在不怎麼戴了。”

姚湛點點頭,突然抬起手輕輕地攬了一下屈意衡的後腦勺,手指還撩了一下那已經紅透的耳垂。

“其實你跟高中時候比,變化不大。”

因為姚湛的動作,屈意衡已經覺得雙腿發軟。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人之間關於性的關係要更深一些,所以他非常受不了對方的肢體接觸,這人就好像是專門針對他的chun藥,讓他隨時都可能失態。

儘管已經這樣,屈意衡還得裝出沒事的樣子:“是麼,可是我都三十多了,還是老了。”

“是嗎?”姚湛突然擋到屈意衡面前,迫使對方停住腳步,他微微傾身,看著屈意衡,“讓我看看哪兒老了。”

屈意衡臉紅了,從臉紅到了脖子。

路過他們的學生有人在對他們側目,其實在這樣的學校裡,同性戀人十分常見,沒人大驚小怪,只是,那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屈意衡倒還好,姚湛往這兒一站,完全不像學生,倒像是風度翩翩的老師。

而他們倆人組合,與其說是來這裡閒逛的老友,不如說像是散步的情侶,還是格外有故事的師生戀。

“你看起來跟那些學生也沒差多少。”姚湛說,“比他們還好看。”

對視間,屈意衡猛地想起有一次他給姚湛用手lu的時候自己整個人被圈在對方的懷裡,那時候他們躲在圖書館的廁所隔間裡,姚湛含著他的耳朵說了一句:“你真好看。”

本來這件事屈意衡已經忘了,沒想到在今天,在這個時候,想了起來。

“發什麼呆呢?”姚湛已經轉身往前走了兩步,他回頭叫屈意衡,見對方沒動,索性伸手拉住了對方。

“手這麼涼?”這是夏天,屈意衡的手卻冰涼。

姚湛牽著他,不自覺地就十指緊扣了。

屈意衡已經回了魂,也知道自己此刻被人牽著手,但他沒多問,沒甩開,就任由對方拉著,慢慢悠悠地朝前走著。

以前,總覺得牽了手就是告白,接了吻就是戀愛。

可是現在,誰都沒那麼單純了,知道了並不是相愛才會牽手,也知道了並不是只有戀人才會接吻□□。

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無法定義的事情,如果非要給所有行為都下一個定義,那就是矯情。

屈意衡不想當矯情的人,他知道自己該做的就是和姚湛把這場遊戲一直玩下去。

直到兩人中的一個玩膩為止。

 

 

15

屈意衡覺得很奇妙。

上大學的時候談戀愛他都沒這麼明目張膽地跟戀人牽著手在校園裡走,現在三十多歲了,竟然和一個男人手牽著手逛校園。

時值仲夏,又是溫度最高的時段,兩個人走在路上,有種熱氣從地底下升騰起來的感覺,頭頂的太陽烤著他們,底下的路面又蒸煮著他們,這樣閒逛,其實難受得很。

但是他們誰都沒說要結束。

藝術學院很大,樓很多,而且每一棟樓的設計都非常有趣。

屈意衡帶著姚湛從大門口慢慢悠悠地往裡走,給他介紹每一棟樓都是做什麼的。

路過一棟褐色的只有三層的小樓時,屈意衡說:“這棟樓全都是畫室,學校專門給我們學院的。”

他們沿著石板小路走到那棟樓前面,透過窗戶看見有學生在裡面畫畫。

姚湛看著裡面的人,問屈意衡:“以前你也來這兒?”

“嗯,大家都喜歡到這裡來。”

屈意衡算了算,畢業也有差不多十年了。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它走得不留痕跡,可是卻在他們身上留下了無數痕跡。

姚湛望著那一間間屋子,想像著還是大學生的屈意衡在這裡畫畫的模樣:“我都沒見過你畫畫。”

屈意衡笑了笑:“以後有機會,可能會看到吧。”

從那棟樓離開,不太遠的地方是音樂學院的琴房,他們遠遠的就聽見了鋼琴聲,這樣踩著音符走在校園裡,倒是真的有些浪漫。

兩個人在學校逛了一個多小時,後來實在太熱,屈意衡帶著姚湛進了一棟教學樓。

樓裡冷氣開得十足,瞬間舒服了不少。

說來也巧,這棟教學樓的大廳正在辦畫展,一幅幅作品掛在牆上、懸在空中、立在架子上。

“藝術學院就是不一樣。”姚湛隨口感慨,“看看?”

屈意衡對這些其實已經不感興趣,但姚湛提出來了,他不可能說不。

轉了一圈,姚湛自嘲道:“我這個人俗人對這些完全不懂。”

屈意衡笑著說:“我們學院以前流傳著一句話,賞畫的人總覺得自己看不懂畫中世界,但其實,畫它的人也不懂。”

姚湛被他逗得大笑:“反正就是越抽象越高級唄?”

屈意衡扭頭看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姚湛這樣笑,他回憶了一下,哪怕是在中學的時候,姚湛也很少會這樣,那時候他總是裝酷,對誰都冷著一張臉。

“你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屈意衡稀裡糊塗地說了這麼一句話,說完之後就有些後悔了。

姚湛沒想到他突然說起這個,便問:“怎麼個不一樣法?”

不一樣才對,畢竟都這麼多年了。

他們之間有十五年的空白,在這十五年裡,都經歷了太多的事、遇見了太多的人,他們看了很多風景也遭受過很多挫折,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不可能還是以前那個自己。

對於這一點,兩人心裡都很清楚。

“我以前會怕你。”屈意衡覺得自己可能中暑了,說話的時候都不加思考,不再像之前那樣,先把想說的話篩選一遍,一部分說出來,另一部分咽下去。

他覺得也有可能是因為此刻兩人還牽著手給他造成了一種錯覺,那種錯覺來自心底深處,讓他覺得他們彼此很親近。

實際上,這是不對的。

可儘管不對,他也說了。

“怕我?”關於這一點,姚湛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

當年他跟屈意衡交流不多,或者說,只有身體接觸比較多。

哪怕邵威總是說那會兒屈意衡跟誰都不親近,唯獨和姚湛關係好一些,但實際上,他們倆在一起也不怎麼說話,大部分時間都在做那種事兒。

既然都能做那種事兒了,怎麼可能會怕呢?

“為什麼?”姚湛問。

屈意衡抿了抿嘴,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怎麼了?你這意思是,現在還怕我?”姚湛微微傾身,嘴唇幾乎貼在了屈意衡的耳朵上,“怕我吃了你?可是我已經吃了。”

這句話太撩人了,屈意衡受不了。

他後退半步,不再看著姚湛,而是轉頭看旁邊的畫:“那時候覺得你話少,還有點兒凶,所以很怕你。”

姚湛笑了,站在他身側,眼含笑意地看著他:“我可真冤枉,那時候我還以為你挺喜歡我的呢。”

屈意衡的手心出汗了。

那時候嗎?

他想,我不知道,那時候誰知道什麼叫喜歡啊。

閒聊了一會兒,也算是頭一次好好敘敘舊。

屈意衡繼續帶著姚湛在這棟樓裡閒逛,他說:“這棟樓是我們以前最常來的,其實現在有好幾棟樓當時都還沒建完。”

他們上了四樓,屈意衡指了指前面:“再往前就是我們……”

他話還沒說完,愣住了。

姚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發現他的眼睛盯著不遠處牆上的一副畫在看。

“怎麼了?”姚湛問。

屈意衡鬆開了姚湛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那幅畫下面,然後仰著頭看著,眼睛一眨不眨。

姚湛跟過來,也看向那幅畫。

他不懂藝術,看不懂畫,只能看出來那是雨後的城市,畫上的每一處都潮濕微涼,但卻乾淨,畫面整體是冷色調,但在右下角的地方卻有一個穿著紅裙子的女人正背對著他們站在雨裡,這一抹紅色點亮了灰暗的雨天。

姚湛發現這幅畫的下面貼著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作者的名字和其他一些資訊。

“獲獎作品啊。”姚湛對這些獎項完全沒有概念,但他見屈意衡一直盯著這幅畫看,想必對方很喜歡,“蠻好看的。”

“你知道這幅畫叫什麼嗎?”

姚湛看見那卡片上印著名字,便回答說:“《雨中》。”

屈意衡笑了,突然拉住姚湛的手,帶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說:“這幅畫叫《答案在風中飄揚》。”

答案在風中飄揚?

姚湛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畫明明畫的是雨,為什麼叫“在風中飄揚”?

他們沒再繼續逛下去,是姚湛提出離開的,因為他發現自從看見那幅畫之後,屈意衡的興致就沒有之前那麼高了。

他們依舊牽著手,從舒適涼爽的教學樓裡重新回到了被炙烤著的戶外。

姚湛說:“你們學校很不錯。”

“表面的平靜罷了。”屈意衡帶著他往大門口走,“海面下的暗潮洶湧,你們這些外人是看不見的。”

姚湛突然有一種被屈意衡帶著重新走過對方二十左右歲時的人生的感覺,只是他走在這裡,卻有了更多的謎團,他們中間的十五年空白,真的是補不回來的。

那天晚上,屈意衡留在了姚湛這裡沒有回家。

一整晚,他們放肆地索取和釋放。

姚湛很迷戀屈意衡身上的紋身,尤其是肩膀那句他看不懂的文字,這次他又問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屈意衡只是回答說:“一句西班牙語。”

兩個人折騰到後半夜,因為第二天姚湛還得去上課,他們不得不洗乾淨好好睡覺。

姚湛洗澡的時候,屈意衡躺在床上隔著透明玻璃看他,用視線把對方的身體描摹了一遍。

他想起自己那幅還沒完成的畫,想著這兩天加快速度,一定要在這人走之前畫完。

屈意衡已經很久沒和別人一起入睡又一起醒來了,他睡著前被姚湛抱在懷裡,睜眼時對方正站在窗前喝咖啡。

“幾點了?”屈意衡的聲音有些啞,都是昨晚情不自禁的結果。

“七點四十。”姚湛見他醒了,放下杯子走到床邊,他彎腰,在屈意衡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本來留宿已經過分曖昧,這一吻更不得不讓屈意衡有所觸動。

溫馨得有些過了。

屈意衡突然害怕起來。

“我準備走了,你可以再睡一會兒。”姚湛說,“房卡我給你留下,一直到十點都有早餐。”

“那你怎麼辦?”

“我不吃了,而且晚上反正咱們一起回來,房卡你拿著就行了。”

姚湛說得理所當然,就好像他們本來就是一起的。

屈意衡縮在被子裡,沉默了片刻說:“我和你一起走吧。”

“別了。”姚湛沒讓他動,“你那兒昨晚弄得有點兒嚴重,我剛才下樓買了藥膏,來不及給你上藥了,你等會兒自己弄一弄。”

他拿起自己的包,重新回到床邊,有些抱歉地說:“昨天晚上怪我,跟你道歉。”

屈意衡眨著眼看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先走了,你可以上了藥再睡會兒,下次我溫柔點。”

姚湛在屈意衡鼻尖留下一個吻,又摸了摸他的臉:“晚上見。”

屈意衡覺得自己可能還沒睡醒,不然為什麼這一切都這麼奇怪?

他和姚湛是心照不宣的pao友關係,但剛才那一幕,仿佛是戀人之間的對話。

這讓他十分不安。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藥膏,歎了口氣。

姚湛走了之後,屈意衡沒有繼續睡,他上好藥之後站在窗前看著外面腦子裡亂糟糟的,他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跟姚湛的關係。

其實屈意衡很清楚,自己對姚湛是有特殊感覺的,那感覺現在還不能定義為愛情,沒那麼深,可好感是有的。

只是,他們兩個在不同的城市,又多年沒見互相並不瞭解,更何況,姚湛說了,他還沒跟家裡出櫃,更重要的一點是,不管姚湛表現得多麼溫柔體貼,但從來沒有和他討論過兩人之間如何定義這段關係的問題。

當一個男人不想負責但又貪戀那份溫存的時候,便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交往,這一點他是清楚的。

屈意衡覺得心煩,他心煩的最主要原因是,當他意識到姚湛極有可能並不想為這段關係負責的時候,他很難受。

 

 

16

其實男人之間談什麼“負責”有些可笑,或許用“為這段關係正名”更準確。

總之,在屈意衡看來,姚湛是沒這個打算的。

他們都不小了,哪怕像他們這樣的人,不可能和異性戀一樣結婚生子,但他還是希望如果還能開始一段感情,那麼久穩定且長久。

那種沒著沒落的戀愛讓他覺得很累,累過之後又沒有結果,傷神傷心。

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三十幾歲的人跟十幾二十歲時不一樣了,對待感情更慎重更保守,可以上床,可以沒有節制地做/愛,可是真的要說用真心去愛誰,沒那麼大膽了。

屈意衡羡慕那些三十好幾依舊敢愛敢恨的人,因為他不敢。

他坐在床上抽了根煙,收拾了一下,八點多就離開了。

回家又洗了個澡,換上衣服開始畫畫。

老師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問他的作品進度。

屈意衡看著眼前的這幅畫,深知自己要是真的準備拿作品去申請,現在必須著手準備了,而且,肯定不能是這幅luo男。

他應付了老師兩句,想著不管怎麼樣,先把手頭這一幅畫完。

屈意衡翻箱倒櫃找出半包煙,點了煙,叼在嘴裡,開始幹活。

今天他難得狀態好,已經好久沒這麼專心了,從九點多開始,一直到下午,沒吃飯沒喝水,只在中間去了一趟廁所。

他太喜歡這種狀態了,就好像回到多年前在學校時一樣,心無旁騖,跟畫筆融為了一體。

說到底,他還是喜歡畫畫的,創作帶給他的快樂大於一切,哪怕他曾在這裡被欺負得很慘。

因為那件事,他一度厭惡創作,每次拿起畫筆就覺得焦慮,可就像老師說的,都過來了。

雖然這幾年很難,可是這一刻,他重新找到創作快/感的一刻,屈意衡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正在慢慢走出那個陰影。

人生充滿了醜惡和遺憾,習慣就好,習慣之後就不會被這些打倒。

姚湛等了一天都沒等到屈意衡的資訊,到了下午,他開始有些擔心。

不是擔心別的,只是擔心自己的舉動過於曖昧,讓屈意衡覺得不舒服了。

課間休息的時候,姚湛趴在桌子上閉著眼回憶,就在昨晚的某一個瞬間,他突然想一直抱著屈意衡不放手,甚至希望,如果可以回到中學時代,他想那時候就跟對方在一起。

對,是在一起,而不是單純地做/愛。

很久以前姚湛聽人提起過說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需要一個契機,很可能只是某個瞬間的某一個動作剛好擊中了你的內心,從此愛就燎原了。

姚湛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愛上了屈意衡,三十好幾的人了,睡了幾次就說愛,有些草率,但他確實有點兒不想放手。

屈意衡哪裡都過分貼合他的胃口,好像就是上帝為了匹配他的喜好而創造出來的一個人,沉靜、好看、神秘。

屈意衡好像有很多秘密,這些秘密都讓姚湛著迷。

他都忘了自己多久沒對一個人這麼好奇了。

其實他真的是打算跟屈意衡以pao友的關係一直相處下去,直到對方喊停,畢竟成年人需要一定的xing生活,而他們這樣的交往對彼此來說都不虧。

但姚湛開始有點兒貪心了。

這才幾天?

不算過去,倆人從上次在車浩的葬禮上見面到現在,一共也沒過多久,可他的yu望如同被灌溉起來的小樹苗,開始茁壯成長了。

有時候他會情不自禁,會想對屈意衡做出一些親密的舉動,就像今天早上那兩個落在對方額頭跟鼻尖的吻。

儘管如此,姚湛也沒準備這就表白,他得等等再說。

可是,屈意衡這一天沒有聯繫他讓他覺得自己可能就這麼涼了。

姚湛給屈意衡發了兩條消息對方都沒回,他突然想起自己早上說的那句“反正晚上我們也是一起回來”,實在是自信得有點兒過了,人家現在用實際行動打了他的臉。

這麼想來,屈意衡還是挺有脾氣的。

姚湛苦笑了一下,繼續在課堂上受煎熬。

屈意衡終於從他的世界裡回到人間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他放下畫筆,看著眼前的作品,心情大好。

外面突然傳來吵鬧聲,他聽得不真切,像是有人在吵架。

他放下畫筆,不打算看熱鬧,但準備休息一會兒。

倒在床上,突然一驚,拿起手機發現竟然已經四點二十多分。

姚湛四點半下課,他這一天都沒和對方聯繫。

他打開微信,發現姚湛今天發了兩條資訊給他,一條是上午發來的,問他有沒有上藥,一條是一點多,問他在幹嘛。

屈意衡有些懊惱,有種錯過了什麼的感覺。

他立刻給姚湛回復資訊:不好意思,我忙了一天才看到微信。

發完這條,覺得還不夠,緊接著又發了一條:你是不是快下課了?

姚湛正走神,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嚇了他一跳。

一看手機,他松了口氣,屈意衡理他了。

突然之間他覺得他們倆還真有點兒像曖昧期的青澀少年,你來我往,互相猜測,倒是挺有意思的。

他沒馬上回,一直拖到了下課。

姚湛有了新的盤算,他走出教室才給屈意衡回消息,告訴對方自己已經下課了,還問去哪兒跟他見面。

屈意衡猶豫了好久,最後自暴自棄似的說:那要不你來我家吧。

姚湛得逞了,他等的就是屈意衡的這句話。

屈意衡給他發了個地址,讓姚湛到了告訴他,他下樓去接。

因為這個,心情煩躁了一天的姚湛終於覺得舒服了,走出大門的時候總有種這會兒的天都比剛剛更藍的錯覺。

屈意衡給姚湛發完消息就開始收拾屋子,把沒完成的畫用布遮住,把床單被罩都換成乾淨的,把房間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塞進箱子藏起來。

客廳和其他地方倒是不用他操心,有竇鬱聰在,家裡只有他這一塊兒是亂的。

他忙得一身汗,收拾完之後問了一下姚湛到哪兒了,姚湛回復說還得十來分鐘。

既然還有十幾分鐘,他就有時間簡單沖個澡。

屈意衡手忙腳亂地翻出換洗的內/褲,跑進了浴室。

沖澡沖得也匆忙,只是消消汗,再塗一層沐浴露,讓自己看起來、聞起來都乾淨清爽些。

擦身子的時候屈意衡覺得自己很好笑,約pao約得像談戀愛,不僅把pao友帶回家,還為了pao友收拾屋子、收拾自己。

這要是讓竇鬱聰看見了,指不定又笑話他什麼。

想到竇鬱聰,他愣了一下。

屈意衡趕緊從浴室出來,拿起手機問竇鬱聰幾點回來。

平時竇鬱聰都是六點半下班,到家差不多快八點了,其實這個時間足夠他跟姚湛在家吃個飯聊會天然後出去找地方喝酒幹那事兒的。

沒錯,他沒打算在家裡做,因為怕被竇鬱聰撞見。

現在畢竟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是他一個人生活,家裡還有個大活人,帶人回來zuo愛,怎麼看都不好。

竇鬱聰沒有回他,他琢磨著要不給對方打個電話吧......

結果就在這時候,家裡的門開了。

屈意衡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整個人都有點兒懵,他看向門口,竟然發現,竇鬱聰帶著姚湛進門了。

“哥,我在樓下正好碰見他,給你帶上來了。”竇鬱聰換完鞋一進來就看見他哥頭髮濕漉漉臉還微微泛紅地站在那兒,不用問都知道他剛洗完澡。

姚湛也跟了進來,笑著說:“我是不是應該先告訴你一聲再上來?”

屈意衡是真的有些尷尬了,他甚至不敢看那兩人的眼睛。

竇鬱聰說:“哎我/操,我東西落車裡了,我回去拿。”

他轉身又把鞋穿上,出門前對屈意衡說:“哥你好好招待客人啊!”

門關上了,屋子裡的兩個人還站在那裡誰也沒有先動。

姚湛看得出來他的尷尬,自己也有點兒尷尬了,他本來是打算聯繫屈意衡的,沒想到在樓下遇見了竇郁聰,對方直接就叫他上來,他沒多想,可現在才意識到,確實唐突了。

平時姚湛不是這麼不知深淺的一個人,這會兒有點兒犯渾了。

“那個,你先坐。”屈意衡覺得自己需要去平靜一下,“我去個洗手間,馬上出來。”

他轉身進了廁所,裡面還熱氣騰騰的,鏡子上還一片霧氣。

他抬手擦了擦鏡子,看著裡面的自己,深呼吸。

手機突然響了,來電人是竇鬱聰。

竇鬱聰說:“哥你沒生氣吧?”

“為什麼要生氣?”

“啊,沒有就好。”竇鬱聰說,“我閃了,你們聊吧,晚上我就不回來了。”

“不回來你去哪?”

“就隨便找個地方玩去唄。”

屈意衡沉默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跟你想的不一樣,等改天我們再聊,你去車上拿完東西就到超市買點菜回來,今天晚上你下廚。”

電話那邊的竇鬱聰笑了:“這樣好嗎?”

“沒什麼不好的。”屈意衡說,“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竇鬱聰沒說話,屈意衡又說了一遍:“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你快點兒回來做菜。”

電話掛了,屈意衡長出了一口氣。

他跟姚湛確實不是那種關係,不是戀人的關係。

 

 

17

跟竇鬱聰通完電話,屈意衡回到了客廳,不管他情緒怎麼樣,就這樣把客人丟下不管,實在有些沒禮貌。

他出來,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家裡太久沒有來客人了,除了竇鬱聰之外,這棟房子得有一兩年沒見過第三張面孔了。

他說:“那個,我讓我弟去買菜了,他做菜挺好吃的,晚上他下廚。”

姚湛看著他笑了笑,對方尷尬,搞得他也拘謹。

他是很想來看看屈意衡生活的地方到底什麼樣,就好像多往前這麼一步,就能多瞭解“屈意衡”這個謎題一些。

可是很顯然,這讓對方有些不舒服。

姚湛想道歉,但想著,來都來了,說那些沒用的反倒影響氣氛。

“我做菜也不錯。”他說,“我們單位花大價錢雇的廚師都不如我手藝好。”

屈意衡終於笑了:“是麼?那等會兒你也露兩手。”

他走過來,問姚湛:“喝點什麼?”

姚湛招招手,讓他離自己近點。

家裡只有他們,很安靜,只有空調發出的嗡嗡聲。

屈意衡走到姚湛身邊,兩人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對方。

他們右手邊就是窗戶,在這裡做什麼,對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屈意衡不在乎,因為那些人他根本不認識,不認識的人,為什麼要去在意?

兩人越靠越近,屈意衡乾脆一抬腿,跨坐在了姚湛身上,他的膝蓋貼著沙發,怕對方覺得自己重,雙手撐著椅背,不敢坐得太實。

姚湛圈著他的腰問:“我是不是讓你不自在了?”

還是問出來了,姚湛發現自己面對屈意衡的時候,完全沒辦法顯得像個社交老手,竟然時不時犯點兒低級錯誤,顯得很愚蠢。

屈意衡笑了。

剛才進門時的那一幕他確實尷尬到恨不得讓世界暫停,然後他抹去所有人的記憶。剛才的他看起來太可笑了,本來是打算收拾得乾乾淨淨出去接人,卻沒想到,就那麼十分“原生態”的被撞見了。

更尷尬的是,竇鬱聰也在。

本來他很不想提起這件事,可不知道為什麼,姚湛這麼一問,他竟然覺得心頭一軟,好像又沒那麼難受了。

他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笑著趴在姚湛懷裡,用側臉蹭著對方。

姚湛被他的動作蹭得心猿意馬,手心摩挲著他的背。

“剛洗完澡?”姚湛明知故問,他嗅了嗅,“很香。”

屈意衡被他這話弄得面紅耳赤,無論兩人做過什麼,做過多少次,但這麼天光大亮的時候對方摟著他說這樣的話,他還是有些受不了。

臉皮薄,經不住撩/撥。

屈意衡說:“今天對不起。”

“怎麼?”

“我忘了去等你。”

姚湛在他耳邊笑了笑,那笑聲像是羽毛,搔得屈意衡心尖都在抖。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說,“那你今天是不是要好好彌補我?”

屈意衡不自覺地在他懷裡動了動,很輕很輕地說了句“嗯”。

這氣氛太曖昧了,曖昧到兩人仿佛是正在熱戀的情人。

畫了一天畫的屈意衡其實很累,他以這麼一個彆扭的姿勢趴著,漸漸的竟然覺得那些疲累都得到了緩解。

他想:姚湛不愧是醫生,手到病除。

這個念頭讓他覺得自己可笑,很傻。

竇鬱聰是個聰明人,唯獨遲鈍的就是這麼多年竟然沒看出來他哥也是個gay,這事兒讓他覺得無比挫敗。

要不是剛才在門口時感受到了那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他可能就那麼稀裡糊塗地被糊弄過去了。

但他哥說不是那麼回事兒。

竇鬱聰結帳的時候想:怎麼可能不是那麼回事兒,你倆把曖昧都寫在臉上了。

他被他哥勒令出來買菜回去做飯,跑路是不敢跑路的,只能盡可能拖延時間,給那兩人創造獨處的時間。

他現在特別懊惱,本來六點半才下班,到家怎麼也得快八點,可是今天下午他出來開會,開完會領導說給他半天假期,讓他自由支配。

既然可以自由支配,那當然是回家睡覺。

就這樣,打擾了他哥的好事兒。

竇鬱聰只希望他哥別記恨他,美好的兄弟情誼一定要長長久久!

竇鬱聰回家的時候,屈意衡跟姚湛已經做好了米飯,就等著廚師先生回來炒菜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根本和想像得不一樣。

本來竇鬱聰以為自己做菜那倆人去他哥房間親熱,結果最後竟然變成了屈意衡洗菜、姚湛做菜,他站在一邊十分多餘地看熱鬧。

他說:“你倆把活兒都幹了,那我能不能去自己玩兒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再叫我?”

“你把盤子再沖一沖。”屈意衡生怕竇鬱聰覺得他跟姚湛有什麼,非要把人留住。

竇鬱聰哀嚎一聲,覺得他哥真是沒救了。

兩個人的約會變成了三個人的晚餐。

吃飯的時候,屈意衡跟姚湛挨著,竇鬱聰自己坐在另一邊。

“真是稀奇。”竇郁聰說,“姚哥,我哥這麼多年,還沒叫誰回來吃過飯呢。”

姚湛一聽這話,心裡得意得不行。

“是麼。”他笑著看了一眼旁邊悶頭吃飯的屈意衡,“那我很榮幸。”

屈意衡的動作頓了一下,扭頭看他。

對面還在情傷中的竇鬱聰偷偷翻了個白眼,決定今天晚上要麼自己出去,要麼這倆人出去。

“姚哥家在外地?”竇郁聰開始跟姚湛套話。

想從屈意衡那裡知道點兒什麼太難了,對方要麼不說,要麼就跟他打馬虎眼。

“嗯,不過也不算太遠。”

“不會在C市吧?”竇郁聰知道他哥一家以前在那邊,既然對方是他哥的老同學,搞不好現在還留在C市。

“嗯,C市。”

竇鬱聰驚了:“那還叫不算太遠?大哥,一千多公里啊!”

他很想說一句愛情的力量真偉大,但怕他哥生氣。

“不過C市真挺好,”竇鬱聰說,“景美人美山水好,要不是有這麼份工作拖著我,我就辭職去那邊享受生活去。”

這話是說到了姚湛的心上,相比於這裡,確實C市的生活更舒適些,起碼溫度不會這麼折磨人。

“那歡迎你過去。”姚湛說,“我們很多老同學都留在了C市,你要是去那邊,不愁沒朋友。”

竇郁聰看看他哥,笑了:“那好,以後我去的話,姚哥罩著我。”

就像姚湛說的,他廚藝確實很不錯。

再早幾年,姚湛真就是那種兩手不沾陽春水的人,本來工作就忙,單位又有食堂,他沒必要想不開自己做飯。

但後來有一天心血來潮想去健身,既然要健身,自然也要注意飲食,於是就拿著菜譜學了起來。

只不過沒堅持多久,因為工作實在忙得他根本沒空健身,健身卡就那麼浪費了,可是卻找到了做菜的樂趣,只要不算太忙太累,他都盡可能自己做菜。

可話說回來,那會兒他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第一次做菜給別人吃,物件竟然是屈意衡。

吃完飯,竇鬱聰說什麼都不在家待了,找了八百個藉口出了門,前腳一走,後腳就給屈意衡發了信息:哥,我晚上不回來了,明天見!

他沒多說,但是他知道屈意衡肯定懂。

反正不管人家倆人晚上是不是留在家裡,他肯定不能留。

他哥都光棍兒這麼久了,整個兒一個枯萎的玫瑰花,好不容易有人來施肥了,他得給人創造機會啊!

電燈泡走了,留下屋裡的倆人大眼瞪小眼。

這要是在酒店,倆人肯定二話不說就脫衣服上床了,可這是在家,總覺得氣氛有些奇怪。

“那個......”屈意衡見時間還早,倆人就這麼尬聊也不是那麼回事兒,便提議說,“要不要出去走走?”

雖然姚湛很想吐槽這裡晚上的溫度,但屈意衡說了,他也只能照辦。

兩個人下樓在社區裡隨便逛著,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大部分時候都是姚湛說,說畢業之後邵威他們的破事兒,說自己工作上的事兒,說這次來學習的事兒,然後問屈意衡:“你弟幹嘛去了?”

屈意衡一愣,回答說:“他朋友找他喝酒,今晚不回來了。”

這一句“今晚不回來了”讓姚湛立刻領會了屈意衡的意思,他笑笑說:“你弟挺有意思的。”

“三十多的人了,還跟小孩兒似的。”

“你平時有個人陪著也挺好,我看要不是他,估計你都不會主動和誰說話。”

姚湛說的是對的,要不是因為竇郁聰,屈意衡很可能一天到晚都說不上一句話。

兩人轉了兩圈,直到天黑了才回家。

進屋後,屈意衡在前面走,姚湛跟在他身後。

他們貼得很近,屈意衡甚至能感覺到來自姚湛身上的熱氣。

他問:“走了一圈又一身汗吧?要不要去沖個澡?”

姚湛直接上前半步,從後面圈住了屈意衡,他把下巴搭在對方肩膀上,嘴唇蹭著對方的耳朵:“你也熱吧?一起洗?”

之前剛到酒店的時候姚湛想過他們倆會在酒店的浴缸裡一起洗澡,那畫面還挺有情/趣的,但他沒想到,在酒店的時候屈意衡沒和他一起,倆人第一次在浴室,竟然是在屈意衡的家裡。

水溫剛好,人也剛好。

屈意衡緊貼著瓷磚牆面,對他說:“慢點......”

 

 

18

姚湛覺得還是家裡舒服,在酒店,不管怎麼都覺得像是偷/情。

雖然很多人會覺得偷/情的禁/忌感會讓人覺得刺激,很多人喜歡這樣的刺激,但他不,他更喜歡踏踏實實地抱著一個讓他覺得踏實的人好好睡一覺。

留在屈意衡家裡這一晚,他們沒怎麼折騰,主要是,他受得了屈意衡也受不了。

兩人已經連續做了三天,後來他看著屈意衡那個地方的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禽獸,真是憋久了,不知深淺不知節制了。

兩人在浴室鬧了一番之後就擦乾淨躺在了床上,沒再互相撩撥,安安穩穩地躺著聊天。

姚湛看著這個房間,屋子不大,東西倒是不少。

深色的床單被罩,深色的窗簾,一塊深色的布蓋在屋子裡那個畫板上。

“你平時就在這間屋子畫畫?”姚湛說話的時候,屈意衡已經迷迷糊糊快睡著,結果被對方的聲音嚇了一跳,瞬間清醒了。

“嗯。”他說,“之前在另外一間,後來小聰來了我就把東西搬到了這屋。”

姚湛翻了個身,把人往懷裡摟。

屈意衡也不扭捏,任他摟著。

其實屈意衡很喜歡姚湛的懷抱,哪怕熱了也不願意推開對方,他是喜歡肌膚相貼的,但挑人。

姚湛身上的味道讓他總是暈暈的,他喜歡這種感覺。

“你對你弟是真挺上心了。”姚湛的下巴抵著屈意衡的鼻尖,“跟親弟沒差別了。”

“嗯,他也當我是親哥。”屈意衡覺得鼻子有些癢,抬手揉了揉,然後就被姚湛親了指尖。

又是渾身過電的感覺,酥酥麻麻的,他覺得自己可能沒法對姚湛產生免疫,永遠對對方的撩/撥有反應。

“那你們就打算倆人這麼過下去了?”姚湛話裡有話,他當然知道竇鬱聰也是個彎的,這倆人住一起,朝夕相處的,畢竟不是親兄弟,誰知道哪天會發生什麼事兒?

按道理來說,這事兒輪不到他操心,名義上,或者說彼此默認的關係中,他跟屈意衡是pao友,pao友之間,他倆說的話已經夠多了,做的事兒也夠超過了,“pao友相處原則”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干涉對方的生活,他現在在明知故犯。

“至少暫時這樣吧。”屈意衡大概能明白姚湛的意思,可是他不懂姚湛的心。

屈意衡以為姚湛只是單純的在操心他跟他弟會不會發生什麼,可實際上,姚湛想的比這個更多更深。

pao友不像戀人,彼此之間是排他性/關係,所謂的“獨佔欲”不該出現在他們中間,可是很遺憾,姚湛不合時宜地對屈意衡產生了這種欲/望。

他沒法想像屈意衡躺在別人懷裡是什麼樣子,他覺得不行。

姚湛這麼大個人了,這意味著什麼他其實很清楚,但也正是因為自己歲數不小了,要考慮的問題也更多。

他拉住屈意衡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突然問他:“你單身多久了?”

他明顯感覺到屈意衡身子緊繃了起來,要是放在之前,這種問題他不會問,就算問了,發現對方是這樣的反應他也會先道歉然後立刻轉移話題。

可這次他沒有。

他就是很想知道。

“大概,”屈意衡想了想,“兩三年吧。”

“時間不短了。”

“還好。”

姚湛睡不著,絲毫沒有睡意。

他輕輕撥弄著屈意衡的手指又問:“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屈意衡不想回憶。

“那你呢?”他反問姚湛,“你單身多久?”

“那時間可長了。”姚湛笑了,“還是我剛工作的時候。”

姚湛是大三才確定自己只喜歡男生,那時候他確實有好一陣子都很懷念屈意衡,看遍了大學的男同學也沒發現一個比屈意衡更好看的。

這事兒姚湛明白,不是說屈意衡真的長得天上有地下無,而是他帶著“濾鏡”呢。

有些人在另一些人眼裡,就是完美得誰都比不上。

可那會兒屈意衡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所有同學,甚至邵威都連不上,沒辦法,姚湛就只好把這人從自己腦子裡擠出去。

後來大四上學期,他談了場戀愛,沒多久,就兩個多月,對方太能鬧了,什麼事兒都要跟他鬧一場,說得難聽點兒就是愛作,他受不了。

那時候他又開始想屈意衡,下意識拿這倆人對比,覺得還是屈意衡的性格好。

後來分手,也沒什麼感覺。

工作之後也談過一個,又是沒到三個月就分手了,這次這人倒是還不錯,甚至有那麼點兒屈意衡的影子,但是對方嫌他工作太忙,總是動不動就跑去加班。

分手之後就一直單著,姚湛都懶得算自己單身的年頭了。

“那後來為什麼不找了呢?”屈意衡仰著臉看他,兩人離得很近,他只要再稍微往前一點就能碰到對方的嘴唇。

姚湛說:“沒有喜歡的。”

屈意衡看著他說:“我也是。”

年紀越長就越難喜歡上誰,大家都是利己主義,在這個年齡已經學會了趨利避害。

他們要求越來越高,但凡可能傷害到自己的,一律不納入考慮範圍,這個不行,那個不行,本來圈子就小可選範圍就窄,索性閉上眼,不選了。

屈意衡說:“一個人其實挺好的。”

姚湛總這麼對他媽說,但那是為了應付他媽給他安排的相親。

他還是希望有個人在身邊的,但這個人選要慎重又慎重。

“一個人不寂寞嗎?”姚湛問。

屈意衡笑了:“你說哪方面?”

他把自己的手從姚湛手裡抽出來,又撫上對方的腰:“心裡的話倒還好,習慣了,身體上......”

他笑了笑:“現在不是有你了麼。”

屈意衡笑得很真誠,話說得也真誠,可聽在姚湛耳朵裡,不是那麼回事兒,有點兒酸。

姚湛看了他幾秒鐘,然後突然把人緊緊地抱進懷裡,貼著他的耳朵,親吻著,說了一句:“睡吧。”

屈意衡聽見了姚湛強有力的心跳聲,卻沒聽出對方對他的喜歡。

姚湛第二天老早就起了床,本來以為自己會比屈意衡先醒,沒想到他起床的時候對方都做好了早飯。

“從這邊去上課路況還可以,不算堵。”屈意衡給他倒了杯牛奶說,“但是社區門口不好打車,等會兒得早點出去。”

姚湛昨晚其實沒怎麼睡好,有半個晚上他都在想兩人的關係。

說句實在話,他動心了,而且不想放走屈意衡。

說來也怪,兩人都多少年沒見了,就算這些年裡,屈意衡時有時無像是影子一樣出現在他的記憶裡,但誰都知道,記憶是最不可靠的,記憶會美化腦海中的那個人。

他更清楚的是,現在的屈意衡跟十五年前那個屈意衡不一樣了,哪怕兩人已經脫/光了做了好幾次,可心理上的防線他從來沒有突破過。

在他面前,屈意衡還穿著厚厚的偽裝。

但他就是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了。

這種情感的萌發真的讓人摸不著頭腦,姚湛甚至無法追究自己究竟是在哪一刻對屈意衡認真了。

可能是昨晚,可能是前一晚,可能是屈意衡在教室外等他的時候,也有可能是那個雨天,他們相隔十五年之後第一次對視時。

總之,就是這麼發生了。

“怎麼了?”

屈意衡意識到姚湛一直盯著他看,有些茫然:“煎蛋是不是涼了?我重新煎一個。”

姚湛說:“好。”

他就那麼喝著牛奶看著屈意衡為他煎蛋,有種兩人在享受溫馨的戀人生活的錯覺。

“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姚湛突然問。

屈意衡愣了一下,差點兒被油濺到。

“說不好。”他說,“說不上來。”

姚湛笑了笑,沒再多問。

從屈意衡家一離開,姚湛立刻給邵威打了電話。

邵威正在送兒子去幼稚園的路上,孩子不願意去,在車上哭得不行。

“你一大早淨給我添亂。”邵威擺弄了一下孩子問,“有事兒說事兒。”

“屈意衡那個前男友,你還知道什麼?”

邵威一愣,樂了:“哎呦,上心了?”

“有點兒吧,”姚湛說,“我覺得他自己不願意說,甚至挺避諱的,打聽打聽,別聊天聊到他雷上,再給踩炸了。”

邵威兒子哭得不行,他又要管孩子又要開車,這會兒是真沒空搭理姚湛:“我送你乾兒子去幼稚園呢,等會兒給你回電話吧。”

“那算了。”姚湛說,“等我回去請你吃飯,當面聊吧。”

“也成。”邵威問他,“你哪天回來?”

“週六。”

“妥了,等你消息。”

掛了電話,姚湛坐在計程車上琢磨屈意衡的事兒,還有三天他就要回去了,下次倆人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這才是他們之間最難解決的問題。

他翻著微信,自從他出來,屈意衡就沒聯繫過他,他尋思著別跟狗皮膏藥似的粘著人家不放,屈意衡什麼時候找他,他再什麼時候發資訊吧。

姚湛點開班級的那個微信群,那幫人又在聊十一出去玩的事兒,都開始商量去哪兒了。

他想了想,在群裡發了一句:訂好了去哪兒告訴我一聲。

他這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都笑他說:你還是算了,我們都十一七天樂,你這大忙人估計出來一天就得被招回去,我們不帶你。

 

 

19

姚湛去上課了,屈意衡在家看著那幅沒畫完的畫發呆。

他又沒有感覺了,畫不下去了。

以前上學那會兒大家總愛開一個玩笑,說有人吃青春飯,有人越老越吃香,但他們這行靠的是靈感,沒有靈感的時候,技巧再牛逼也是一副空殼子,“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沒有靈魂的東西就是醜陋的東西,是不值得一看不值得深究的東西,大家都想努力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都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創作的時候沒有靈感沒有靈魂。

其實每個人都在怕。

屈意衡以前也怕,後來就不怕了,不是因為靈感一直有,而是因為習慣了。

當年那件事發生之後,他直接對創作失去了熱情,什麼靈感不靈感的,想都不想。

現在,想再好好拿起畫筆,卻有心無力。

像昨天那種情況,已經是可遇不可求,他知道這樣不行,可是不知道該怎麼扭轉這樣的局面。

看著那幅畫,腦子裡都是姚湛。

床上已經沒了那個人,可他總覺得自己還能聞到對方的味道,和他一樣的沐浴露的香味兒,但又比他身上多了點兒什麼。

屈意衡看了一眼檯曆,知道姚湛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而那個日子越近他就越焦慮,很顯然,他不想讓對方走。

手機突然響了,是竇鬱聰發來的信息。

竇鬱聰:哥,你跟那誰在一起?

屈意衡知道他說的是誰,回復了一個:我自己在家。

資訊剛發過去,對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屈意衡直接就問:“你昨晚幹嘛去了?”

“哎,上來就問這麼尷尬的問題,讓我怎麼答嘛!”竇鬱聰笑嘻嘻地說,“我給你打電話可不是為了讓你審我,你昨天跟我說的,你跟姚湛的事兒改日聊,我覺得擇日不如撞日……”

“你打電話就為了問這個?”屈意衡覺得有點兒好笑,哪有人為了聽八卦專門上班時間打電話過來的。

“對啊,我這是關心你。”竇鬱聰收斂了笑,有些嚴肅地說,“哥,其實你一直都是彎的,對吧?就是沒告訴我。”

關於這事兒,竇鬱聰是有點兒傷心的。

他們兄弟倆這麼多年,真的比親兄弟還親,竇鬱聰知道他哥什麼性格,整天擔心他哥被人欺負,擔心他哥遇不到好姑娘,結果呢,他哥根本不需要姑娘,還在外面有了男人。

這種你掏心掏肺對人家好,人家卻跟你藏秘密的感覺太難受了。

但他倒不是生屈意衡的氣,誰都有點兒不願意坦白的事兒,他理解,只是不願意接受。

“我不是有意瞞你。”屈意衡知道這事兒是自己不對,他也怕竇鬱聰多想,無奈之下只好解釋,“我一直沒機會和你說。”

竇鬱聰雖然心裡不痛快,可也不至於上綱上線,他剛想說什麼,結果同事叫他去開會。

“晚上你在家嗎?”

屈意衡遲疑了一下說:“嗯,等你回來我們再聊。”

“那行。”竇鬱聰著急開會,不能再和他繼續多說,“要是出去也沒事兒,咱倆不急,不用特意等我。”

掛了電話,屈意衡一抬眼又看見了那幅畫。

這幅畫剛開始畫的時候他沒想送給姚湛,是後來,突發奇想,總覺得不能讓人家空手而歸。

其實這畫的寓意不太好,怎麼看都透露著一股子死氣沉沉的勁兒,但除了這個,他再沒什麼能給姚湛了,而且這也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唯一稍微覺得滿意一點兒的、可以被稱之為作品的畫。

屈意衡還是拿起了畫筆,在上面又加了兩筆。

姚湛真的開始惦記屈意衡了,但惦記歸惦記,他不敢冒進,怕惹人煩。

再加上,他來這邊是學習的,雖然說當初答應副院長過來完全是因為屈意衡,但該學的都得弄明白了,他還擔著任務回去得彙報呢。

這幾天在屈意衡身上他算是“吃飽喝足”了,上課的精神頭都足了不少,中午的時候他給屈意衡發資訊,問對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卻沒想到,屈意衡給拒絕了。

姚湛從來沒被屈意衡拒絕過,這頭一次,把他給弄蒙了。

他擔心是自己哪裡做得過火讓屈意衡彆扭了,可對方卻說不是因為他,說是晚上臨時有事,明天再來找他。

自從收到這條資訊之後,姚湛就開始坐立不安,他這麼多年沒談過戀愛了,也沒為了誰這麼焦心過,這次算是體驗了一把年輕人所謂的茶不思飯不想。

有時候人很容易陷入一個怪圈,一旦開始在乎某個人,反倒沒辦法好好跟對方相處。

姚湛覺得自己可能就是這樣。

在之前,他和屈意衡無論是聊天還是zuo愛,都很自在,而且他很肯定,對方對他這個pao友也很滿意,可是現在,當他意識到自己想要的不僅僅是屈意衡的身體之後,他開始束手束腳,開始小心多慮。

姚湛挺煩自己這個勁兒的,不敞亮,猶猶豫豫磨磨唧唧的,都三十多歲了,優柔寡斷的,一點兒都不痛快。

下了課,回了酒店,他又給邵威打電話,也沒說自己怎麼了,就是閑著沒事兒打聽一下他乾兒子在幼稚園玩兒得怎麼樣。

邵威說:“你可別跟我這兒裝了,你打電話為的是什麼我還不知道麼!”

他嘲笑姚湛:“你他媽也有今天!”

姚湛還真就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以前多少人追他,男男女女的,他沒一個看上眼的,那時候邵威還說呢,也不知道什麼人能入了他姚湛的眼。

沒想到,十五年過去,還是那個屈意衡。

姚湛從來沒跟邵威說起過他跟屈意衡上學時候的那點事兒,那太隱私了,他倒是不在乎被人知道,可他怕屈意衡在乎。

可是邵威不瞎,精明著呢,當年屈意衡唯獨願意跟姚湛說話,姚湛也總是有意無意地護著屈意衡,雖然那時候誰都沒往那邊想,但現在回憶起來,可不就是有點兒曖昧麼。

邵威問他:“你以前就看上他了?”

“沒吧。”姚湛說,“不知道。”

“但是我可跟你說個事兒,”邵威說,“本來我沒注意的,可是你今早上給我打了電話之後我一琢磨,你以前的對象可都跟屈意衡挺像的。”

“像嗎?我怎麼沒覺得。”姚湛怎麼可能沒覺得,但他不能那麼說。

“是像,長得有那麼點兒意思,但是跟屈意衡不是一個勁兒。”邵威只有那天在陵園跟屈意衡說了幾句話,沒多接觸,可是這麼多年他最厲害的就是看人的眼光,姚湛之前的那兩個小男朋友他都見過,第一個還好,到了第二個,眉眼間還真挺有屈意衡的意思,但是性格大相徑庭,屈意衡半天不吭一聲,那個男生打從他們見面就見縫插針地說話,兩個極端。

“估摸著你自己都沒注意,你就是喜歡他這樣的。”邵威說,“我們那合作項目結束了,屈意衡那前任昨天晚上的飛機回去了。”

姚湛皺了皺眉:“那前任什麼來頭?”

“也沒什麼來頭,混得也就一般。”邵威說,“對他我知道的也不多,畢竟就合作夥伴,不過我聽說的是,他半年前離婚了。”

“都結婚了?”

“已經離了。”邵威點了根煙,“我估摸著,這小子當初可能是甩了屈意衡結婚去了,結果這婚姻也沒維持下去,給離了。”

姚湛聽見他點煙,自己也點了一根。

“操,那小子該不會回去找屈意衡複合吧?”邵威琢磨了一下,“這麼說吧,雖然我覺得你也不是什麼好人,但相比之下,你還是贏他的。”

“是兄弟嗎?你說的什麼話?”

“實話。”邵威說,“我說句實話你別不愛聽,我看屈意衡那樣,怯生生的,你們真不一定合適。”

“合不合適得處過才知道。”姚湛說,“但問題是,未必處得上。”

邵威抽了口煙:“這事兒我管不了。”

“知道。”

倆人都沉默了,對著電話抽起煙來。

“你家我阿姨最近催你沒?”邵威突然提起這茬,“以前沒目標的時候你拖著行,現在還不打算去坦白?”

“遲早的事兒。”姚湛說,“屈意衡要是真願意跟我好,我立馬和我媽攤牌去。”

“放你的屁吧,你也就嘴上說說。”

姚湛沒開玩笑,這麼多年他之所以沒急著跟家裡出櫃,一來是因為擔心他媽身體,二來就是沒遇見一個值得他冒險的人。

如果屈意衡真願意給他個機會發展一下,他也願意為了對方邁出這一步。

感情這種事兒,彼此都要做出犧牲,都要為對方努力。

“等會兒你找他去?”

“不找,我回酒店了。”姚湛沒告訴邵威自己當年跟屈意衡的事兒,也沒說最近倆人見面都做了什麼,“本來今晚我要找他吃飯,他給拒絕了。”

“喲呵,真出息。”

“脾氣還是有的。”姚湛笑了,“行了,不跟你廢話了,我翻翻今天上課的筆記,早點睡。”

“行,忙你的去吧。”掛電話前,邵威不放心,又囑咐了一句,“前車之鑒在那兒擺著,我估計屈意衡最忌諱的就是出沒出櫃這事兒,你自己琢磨,我不多說了。”

倆人約了回去見面,之後掛了電話。

姚湛走到窗戶邊的時候,發現外面下雨了。

他跟屈意衡重逢那天就是個雨天,對方的傘還落在了他車上。

他想起昨天晚上他問屈意衡前任是什麼樣的人,屈意衡沒說,大概是真的受了傷,從此不願意再提起對方。

姚湛拉開房間通往陽臺的拉門,雨聲瞬間灌進耳朵裡。

他看著外面的雨,抽著煙,想著不知道這個晚上,屈意衡一個人躺在床上時,會不會想他。

 

 

20

下雨的時候屈意衡也站在陽臺抽煙,家裡最後一支煙,還是竇鬱聰買的。

已經八點,竇鬱聰還沒到家,他就是為了對方才拒絕了姚湛今晚的邀請。

當然,他覺得偶爾拒絕一次也挺好的,這幾天兩人太膩歪了,像是一把火燒得有點兒過,是時候都冷靜一下了。

雨下得很大,但溫度卻不低,他看著外面,看見竇郁聰的車停到了樓下。

竇鬱聰進來的時候屈意衡已經掐滅了煙開始給他做飯,他換了鞋,罵罵咧咧地進屋換衣服。

“這雨說下就下啊!”竇鬱聰拿了條毛巾擦頭髮,“我從停車位到樓門口,就那麼幾步,快濕透了。”

“誰讓你車上不留把傘。”屈意衡說他,“等會兒吃飯,你快點兒收拾。”

“本來有的。”竇鬱聰嘟囔了一聲,不說了。

他進了廚房,坐在餐桌邊,問他哥:“準備好坦白了嗎?咱家坦白就能從寬。”

屈意衡笑說:“怎麼?我不坦白,你要對我從嚴?怎麼個從嚴法?”

“那倒也不能,頂多我失眠幾天。”竇鬱聰說,“我真是覺得奇了怪了,我這個識別同類的小雷達挺好用的,怎麼到你身邊就壞了呢?”

說到這個,屈意衡也覺得有趣。

姚湛跟竇鬱聰彼此見過一次就看出來對方都是彎的,唯獨他,這麼多年了竇鬱聰都沒感覺,這說明什麼?他彎得不明顯?

“其實我跟他真沒什麼。”屈意衡把菜倒進盤子裡,又去給竇鬱聰盛飯,“上學的時候我就跟他關係還過得去,但這些年也沒聯繫了。前陣子我不是去參加了個同學的葬禮麼,剛好遇見了,就聯繫了一下。”

他說得輕飄飄的,重點全沒講,可竇鬱聰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這倆人一碰面那個氣場,他再遲鈍都看得出來有貓膩。

“他喜歡你還是你喜歡他?”竇鬱聰說,“還是你倆正在搞曖昧?雙向暗戀啊?”

“真沒有。”屈意衡笑了,“就是......”

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說,總覺得有些羞恥。

“你倆睡過嗎?”

同性戀這個圈子裡的人大家總是傳他們的生活多糜/爛,交往有多混亂,竇鬱聰身邊有不少瞎混的朋友,算不上濫//交,但起碼沒那麼自律。

不過話也說回來,成年人你情我願的發生關係又礙著誰的事兒了呢?

這些年他有戀人,他專一,他始終覺得既然有戀人那就一定要嚴於律己,那是對對方的尊重,所以,多年來,戀人是他唯一的xing伴侶。

他會瞧不起出軌的人,但沒有伴侶的人完全有權利跟別人睡覺。

他覺得自己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

屈意衡聽他問得這麼直白,不說話了。

他一沉默,竇郁聰自然也明白了:“那就是睡過。”

他端起飯碗,吃了一口:“你廚藝進步了啊。”

屈意衡抬眼看看他,沒說什麼。

“你覺得你瞭解他嗎?”

“我不需要瞭解他。”屈意衡說,“我們的關係就到這裡了,不會再繼續發展。”

竇鬱聰笑了:“傻。”

“不對,”他又改口,“天真。”

屈意衡不明所以地看他,竇鬱聰說,“我是該說旁觀者清?至少我覺得他對你有意思。”

“你想多了。”屈意衡說,“而且過兩天他就回去了,我們也就沒什麼聯繫了。”

竇鬱聰看看他,塞了滿嘴的飯說:“那你好好珍惜這幾天,異地戀不容易。”

......都說了不會。”屈意衡不再跟他胡扯,起身回了房間。

餐桌邊,竇鬱聰想著他哥剛才的話,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倆人在以pao友的名義談戀愛。

姚湛覺得自己太可笑了,這麼大的人了竟然睡覺睡落枕,早上起來頭都動不了。

他給屈意衡發信息:我落枕了。

當時屈意衡正在洗漱,看見他這條消息笑得差點兒把牙膏咽下去。

他趕緊漱口,然後給姚湛回復:動不了了?

姚湛:嗯。

這一個“嗯”字還挺委屈的。

屈意衡笑了,給他發:慢慢地活動活動,下午就好了。

姚湛揉揉脖子,覺得倒楣,這要是下午不好,晚上他跟屈意衡還能發展床上運動不?

要培訓的課程還剩下一天半,姚湛撈幹的整理了一下筆記,覺得回去交差算是沒問題了,他唯一犯愁的就是,回去之後,他和屈意衡會不會就此又斷了聯繫。

他感覺得到,屈意衡就是那種你不聯繫他他很少會主動聯繫你的類型,時間一久,關係就淡了,他不想淡,可是也有點兒拿不准屈意衡的意思。

畢竟是異地,三十幾歲的人要挪窩到另一個城市,成本太高了。

他都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工作來這邊,又憑什麼要求人家放棄自己的生活去那邊呢?

對於一份不知道會維持到哪天的感情,最喜歡計較利弊的成年人很容易退縮。

他愁。

姚湛明白,要是他二十幾歲遇見屈意衡,哪怕對方不喜歡他,他也敢上去追,可現在不行了,要考慮的太多了。

下課的時候屈意衡照例在外面等他,兩人各懷心事,沒吃飯,直接去喝了點酒回了酒店。

本來姚湛想著這兩天都別做了,前幾天他把人家禍害得挺慘的,讓人家養養,等到他走之前再痛痛快快地大幹一場。

可是,他一看見屈意衡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以前每次有人說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他就會不高興,但現在看來,人家說得對。

下面那個“腦子”不受上面這個腦子的控制,一看見喜歡的人就先搖旗呐喊,恨不得橫衝直撞撞得對方哭喊求饒。

姚湛以前也一直都覺得對於人類來說,性和愛是完全可以分開的,他跟一個人zuo愛未必意味著自己愛這個人,可是現在他意識到另一個問題,只有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才會格外想要佔有他,並且不止一次。

他還是把屈意衡帶上了床,做完之後看著對方難受的樣子又愧疚。

他摟著屈意衡,有些疼惜地問:“是不是疼了?”

是疼。

屈意衡覺得自己可能走路都費勁了,但他沒說,他還是逞強地笑著看姚湛:“挺好的。”

姚湛看他口是心非,更覺得自己是個禽獸了。

“對不起。”他揉著對方的頭髮說,“我憋太久了。”

屈意衡笑了:“不就昨天一天?”

“是遇見你之前。”

兩人都不說話了,屈意衡聽著姚湛的心跳聲,睡著了。

遇見屈意衡之前,姚湛挑來撿去,沒一個看上眼的,好不容易遇見他了,抱著就不想放開。

姚湛睡不著,抱著懷裡的人也不敢亂動,怕吵醒了對方。

半夜的時候他聽見又下雨了,雨聲很大,他覺得很煩。

之所以覺得煩,是怕它們吵醒這個自己都捨不得吵的人。

屈意衡本來沒打算留宿,哪怕竇鬱聰已經知道了他跟姚湛的關係,整晚不回去,讓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奇怪。

但稀裡糊塗就那麼睡著了,也沒辦法。

睜眼的時候已經第二天上午十點多,一動那裡就疼,他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然後扭頭看見了床頭櫃上的早餐和紙條。

姚湛走的時候給他買了早餐回來,還寫了紙條告訴他自己中午就結課,讓他醒了聯繫自己。

屈意衡看著那張紙條,看著姚湛的字。

醫生也不是所有時候寫的字都讓人無法辨認,他這麼想著,笑了。

他摸過手機,突然很想聽姚湛的聲音,但是這會兒才發現,這麼久了,兩人一直都是微信聯繫,彼此聯手機號碼都沒有。

但就算有,他也不會打過去。

且不說對方在上課,哪怕知道那人此刻很閑,他也不好意思。

打電話說什麼?就說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屈意衡給姚湛發資訊告訴對方自己起床了,發完之後等了一會兒,直到對方回復了說下課回來找他,他才進浴室洗澡。

洗完澡,屈意衡坐在床上吃早餐,突然就覺得很恍惚,好像自己是一個被人養在家裡的金絲雀。

這個念頭把他自己給逗笑了。

姚湛回來的時候屈意衡已經又睡著了,屋子裡開著空調,床上的人緊緊地裹著被子。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盯著屈意衡的睡顏看了好一會兒,看到最後,自己都覺得自己傻。

他脫了衣服,上了床,隔著被子把人抱在懷裡,歎了口氣,準備也來一場午睡。

哪知道,他剛閉上眼,屈意衡醒了。

本來屈意衡也只是淺眠,被人一碰自然就醒了過來,他輕聲問:“所有課程都結束了?”

“嗯。”姚湛見他醒了,也不再怕了,乾脆地摟緊對方,“明天我就回去了。”

這話說得屈意衡心頭一緊,之前他一直沒意識到自己這麼不願意讓姚湛走,大概是這幾天過於溫存,搞得他竟然真的開始捨不得。

他翻了個身,看著姚湛:“幾點的飛機?”

“十一點。”

“那我明天去送你。”

姚湛輕輕“嗯”了一聲,問他:“還睡嗎?”

屈意衡搖搖頭:“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不餓。”

“那我們再躺一會兒吧,等你餓了再出去。”

 

 

21

溫存永遠都是短暫的,屈意衡老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一個下午過得很慢也很快,他總覺得彼此之間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對話都像是電影的長鏡頭,把整個世界都拉得很長很慢也很浪漫,好像一切劇情都要無限延長,可實際上,這部電影一共也只有短短的幾個小時。

傍晚的時候,屈意衡給竇鬱聰發資訊,告訴他自己今晚也不回去了。

竇鬱聰只給他回復了一個神秘的笑臉,沒說別的。

關掉手機的時候,屈意衡看了看時間,下意識地就去倒數自己跟姚湛還有多少相處的時間。

這最後一個晚上,姚湛溫柔得差點兒把屈意衡融化掉,明明已經在一起這樣度過了好幾天,但卻仿佛怎麼都不夠。

屈意衡後身不舒服,可姚湛無限體貼,最後二人還是一起享受到了最容易也最難體會到的快樂。

姚湛輕撫著屈意衡被汗水浸濕的頭發問他:“累嗎?”

屈意衡笑笑,笑得眼角的淚滑了下來。

“還好。”

他往前湊了湊,兩人就這麼相擁著,竟然睜眼到了天亮。

這是姚湛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不想離開一個地方,不想離開一個人。

真的很妙,他們分別十五年,日夜相處滿打滿算也就五六天,可是他竟然對這個人如此心動,這感覺前所未有。

他其實很想認真想想,究竟是不是像邵威說的那樣十五年前他就對屈意衡有意,只是那會兒自己沒意識到,後來的這些年,感情的種子一直都在,只是生長得慢了些,遲遲沒有長成樹苗,也就不知道樹幹上刻著的是誰的名字。

可他沒空多想,他現在要忙著記住眼下屈意衡的一切。

“我有東西要送你。”六點多的時候,兩人起床收拾,屈意衡穿好衣服之後說,“時間還來得及,我們回我家一趟吧。”

姚湛很驚喜,他哪兒想得到屈意衡會送他東西。

兩人拖著行李去屈意衡家,一進屋,竇鬱聰還沒走。

“喲,這是準備住進來嗎?”竇郁聰看著姚湛的行李箱隨口調笑道。

“我倒是想。”姚湛和他開玩笑,“等會兒的飛機,得回去了。”

竇郁聰了然地看看他,又回頭看了看進了臥室的他哥。

“可惜了。”

“可惜什麼?”姚湛問。

“沒事兒。”竇鬱聰今天加班,要來不及了,趕緊收拾東西出了門,他走之前問姚湛,“帥哥,你以後還來嗎?”

姚湛遲疑了一下:“大概吧。”

“那行,你得說話算話啊。”竇鬱聰跑了,留下姚湛在那兒琢磨,是不是屈意衡跟竇鬱聰說了什麼。

屈意衡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畫筒,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遞給姚湛說:“其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也不重要,可能你也不喜歡......”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姚湛笑著接過來,“我得回去看看再說。”

屈意衡笑了,也松了一口氣。

姚湛沒有為了哄他開心隨口就說“喜歡”,那樣的話他可能會覺得更尷尬。

“你畫的?”姚湛沒有打開,跟著屈意衡拖著姓李準備去機場。

“嗯。”屈意衡說,“畫得不好。”

“你說不好那不客觀,得我來。”姚湛看看他,“等回去了,我好好看看,給你一個客觀的評價。”

屈意衡笑了,笑得臉色緋紅,耳朵也跟著紅了。

機場人很多,屈意衡有些煩躁。

姚湛早早辦完了值機手續,托運了行李,但是那幅畫他就背著,捨不得跟著行李一起托運。

倆人站在安檢口,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後來姚湛說:“之前你弟問我還來不來。”

屈意衡身子頓了一下,然後故作輕鬆地說:“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會啊。”姚湛抬手給他整理了一下頭髮,“你要是想去,我也很歡迎。”

屈意衡抬頭看他,笑了笑。

“對了,還有事兒,很重要。”姚湛掏出手機,“咱倆也算熟人了吧?我能有幸留個你電話號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看屈意衡,看得對方心裡說不好是什麼滋味兒。

屈意衡開始報自己的手機號碼。

姚湛存下來,又給他打了過去。

“那,你也存一下我的?”

屈意衡點點頭:“好。”

沒什麼要說的了,姚湛準備去安檢。

“你回去吧,”姚湛說,“最後抱一下?”

屈意衡沒想到他會提這個要求,機場人很多,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會很奇怪。

姚湛也不管他答不答應,上前一步,抱住了屈意衡。

他貼著屈意衡的耳朵,柔聲說:“答案在風中飄揚,對吧?”

屈意衡僵住了。

“好了,我走了。”姚湛直起身子,對他說,“下次見。”

姚湛走了,屈意衡沒有立刻回家。

他在機場找了個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還趴著睡了一覺。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回去。

他趴在桌上看著外面起飛的飛機,知道載著姚湛的那一架早就飛走了,而且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一天他坐著某架飛機再降落這裡。

屈意衡明白,他哪兒是不願意回家,他是捨不得姚湛。

這幾天就像是一場夢,他從來沒這麼放肆過,現在,對方走了,有點兒熱鬧過後的冷清,他需要緩緩神。

屈意衡坐在咖啡店裡刷著班級群的聊天記錄,大家已經訂好了十一出遊的地方,說是要去羅馬。

邵威在統計能去的名單,屈意衡沒攙和。

他本來就不打算去,那麼多人,自己都幾乎不認識,湊什麼熱鬧?而且,他連護照都沒有。

這些年,哪兒都不去,國內還好,出國的話,什麼證件都要臨時辦,他更不願意了。

姚湛在這裡的一個星期,他幾乎沒怎麼看過群消息,這會兒對方走了,他坐在這裡,一條一條看下去,看到午飯時間已經過去。

下午一點多,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這次不是微信,不是短信,而是電話。

來電人是姚湛。

看著那個名字的時候屈意衡緊張到心尖都在抖,他估摸著對方這會兒剛好下飛機,卻沒想到那人會立刻打電話過來。

他很緊張,不知道接了電話之後應該說什麼。

“喂。”

姚湛的聲音帶著笑意:“我下飛機了。”

“嗯。”

那是從一千多公里之外傳來的聲音,隔著電波,好像跟姚湛本來的聲音不太像了,但是,又一聽就知道是他。

屈意衡不自覺地笑了笑,問對方:“累嗎?”

“累。”姚湛說,“在等行李,待會兒回去洗個澡睡一覺。”

屈意衡不知道說什麼了。

“你在幹嘛?”姚湛問。

“我......”屈意衡回過神,撒了個謊,“準備畫畫。”

姚湛聽著他那邊的聲音,覺得不太對,但也沒多想,問他:“那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沒有。”屈意衡趕忙說,“不打擾。”

姚湛笑了,他聽得出來屈意衡的緊張。

既然緊張,是不是說明對方很在意自己?

“我們這邊又下雨了。”姚湛說,“沒帶傘。”

屈意衡抿抿嘴,半晌開口說:“那,機場有賣傘的嗎?”

姚湛笑了,笑出了聲:“邵威來接我。”

屈意衡聽見他笑,又不說話了。

行李出來了,姚湛一手拖著行李一手拿著電話,肩上還掛著屈意衡送他的畫。

“上次你來的時候沒見著邵威的兒子,特胖一小子,特可愛。”姚湛說,“下回你來,領出來給你玩玩。”

屈意衡笑了:“我跟小朋友相處不來。”

“沒事兒,那是我乾兒子,怎麼揉/捏都行。”

姚湛的話逗得屈意衡直笑:“你這說得好像孩子是玩具。”

“差不多,小孩兒比玩具還有意思。”姚湛從出口出去,看見邵威抱著兒子在外面等他。

他快走了兩步:“我看見邵威了。”

“那我們回頭再聊吧。”

“先別掛,”姚湛說,“你等一下。”

邵威父子倆也看見他了,小胖子死活不讓他爸抱了,嘰裡咕嚕地滾下來,跑向他乾爹。

姚湛拉著孩子靠邊站,蹲下來跟小胖子說:“麒麒來跟屈叔叔打個招呼。”

小胖子扯開嗓子就朝著電話喊:“曲叔叔好!”

“是屈叔叔。”姚湛糾正他,“重來。”

小胖子哼哼一聲:“屈叔叔好!”

姚湛笑了,滿意地掐了一把小胖子的臉,然後把手機放回了耳邊:“聽見了嗎?”

屈意衡在這邊笑得眼睛都彎了:“好可愛。”

“長得也可愛。”姚湛說,“你什麼時候來,讓他當面給你請安。”

屈意衡笑漸漸淡了下去,他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邵威走了過來,幫姚湛拖著行李。

姚湛跟屈意衡說:“那先這樣,我們準備回去了,晚點聯繫你。”

“嗯,好好休息。”

電話掛斷了,姚湛臉上的笑還在。

邵威“嘖”了一聲,跟他兒子說:“看見沒有,你要有乾媽了。”

“少說屁話。”姚湛抱起小胖子往外走,小胖子好奇地撥弄那個畫筒,邵威問:“啥玩意兒?”

姚湛回答說:“麒麒乾媽給我的定情信物。”

 

 

22

但凡是熱鬧,總有退潮的一天。

就像,姚湛來的時候,就已經手握離開的機票。

他走了,屈意衡的生活回歸到了原本的樣子,早睡早起,按時吃飯,整天窩在家裡,不修邊幅地面對著空白的畫布。

送走姚湛的那天晚上,屈意衡答應了老師的建議,決定開始準備作品去申請參展,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覺得無事可做。

有時候在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名和利對某些人來說已經沒有那麼重要,屈意衡知道自己已經太久沒有好好畫一幅可以被稱之為作品的畫了,他不確定這一次自己能達到什麼水準。

他有三個月的時間準備,三個月之後申請截止,他要趕在那之前拿出作品來。

可是三天過去,他一筆都沒落下。

竇鬱聰看著又開始沉默的屈意衡,有些擔心。

“哥,要不你出去走走。”他問,“喝酒嗎?我去買點兒。”

竇鬱聰還以為他哥之所以突然這樣,是因為姚湛的離開。

“過段時間中秋節,我有幾天假期,要不咱倆出去玩啊?”

屈意衡想起那些人在班級群裡策劃的十一出遊,沒想到一晃已經九月份。

都說金秋九月,可是這座城市現在的溫度跟八月時沒什麼兩樣,還是熱得要死,不肯放過大家。

“再說吧。”屈意衡的作品沒有靈感,他實在沒心情討論這個。

竇鬱聰這幾天絞盡腦汁地哄他哥,但完全沒有效果,晚上,他哥躲在房間裡,他自己趴在沙發上想:姚湛在幹嘛?為什麼還不看看那個可憐的老男人?

姚湛在忙。

他回來之後確實沒怎麼跟屈意衡聯繫,不是不想聯繫,而是真的幾乎一刻不停的在忙。

那天下了飛機本來是要跟邵威爺倆吃飯的,結果才走到半路,連飯香還沒聞到,同事的電話就打來了。

大家都知道他今天回來,直接把他叫回了單位。

幼稚園集體食物中毒,忙得他不知今夕何夕。

這事兒鬧得挺大,醫院裡面不光擠滿了孩子的家長,還有電視臺和各家報社的記者也堵滿了走廊。

醫院最煩這種事兒,本來就夠亂了,那些人還來添亂。

姚湛見誰都沒好臉色,可還是時不時被圍著問這問那,幾天下來,他頭疼得吃藥才能繼續工作。

好不容易忙完,記者都散去了,姚湛也終於能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了。

他想起前男友說的話,說他太忙,跟他談戀愛跟守活寡似的。

話糙理不糙,姚湛突然就不敢聯繫屈意衡了。

他在家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邵威打電話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順便還問了一句十一怎麼安排。

“我能有什麼安排,”姚湛說,“不加班就不錯了。”

他起床,覺得還真餓了:“你在哪兒呢?一起喝點吧。”

喝酒解乏,每次連續加班之後姚湛都喜歡喝一杯。

跟邵威見了面,對方問他:“這幾天跟屈意衡怎麼樣?”

“沒聯繫。”姚湛說,“忙得腳尖點地,腳底生風,哪有時間聯繫。”

“拔diao無情。”邵威說他,“這詞兒用你身上太恰當了。”

姚湛喝了口酒,覺得無奈。

“實話說,不聯繫也挺好。”

“怎麼說?”

姚湛放下酒杯,還挺深沉地說:“我一忙起來沒日沒夜的,你還記得以前那個為什麼和我分手吧?”

“那是你本來也不在乎人家。”邵威問,“你想他嗎?我說屈意衡。”

姚湛能不想麼。

忙著的時候沒空想,一休息了,睡前醒後腦子裡都是他。

“咱都三十多歲了,能遇見一個合心意的都不錯了,你還猶豫什麼呢?”

“就是因為三十多了猶豫的才多。”姚湛說,“他在那邊挺好的,就算我要追他,那我們異地的問題怎麼解決?我有什麼立場讓人家放棄現在的生活來這邊?”

“操。”邵威灌了一口酒,“當個成年人真他媽的累。”

姚湛笑了:“誰說不是呢。”

屈意衡在姚湛走的第四天在畫布上下了第一筆。

他前一晚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溺水,被水草纏住了腳踝,但最後他沒死,一個面目模糊看不清長相的男人救了他。

雖然看不清長相,但他醒來之後覺得那是姚湛。

因為那一個夢,他仿佛抓住了靈感的一個小尾巴,準備動筆試試看。

家裡關窗關門,窗簾也沒拉開,屋子裡開著空調開著燈,屈意衡面無表情地畫著畫。

從早上七點多到晚上十點多,他放下畫筆的時候覺得身子都僵了。

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竇鬱聰正在客廳看電視,一檔綜藝節目,電視是靜音模式,竇鬱聰憋笑憋得臉通紅。

“畫完了?”竇郁聰見他哥出來,立馬丟了零食站了起來,“累了吧?”

他十分狗腿地跑過去,給他哥捶背:“辛苦了啊帥哥。”

屈意衡覺得他不對勁,狐疑地問:“你有事兒?”

竇鬱聰嘿嘿一笑,說:“哥,中秋我三天假。”

“我不去。”

“嘖。”竇鬱聰輕輕拍了他一下,“知道你不去,我這跟你請假呢。”

屈意衡不明所以。

“我一朋友,約我中秋一起出去玩。”

屈意衡還以為什麼事兒呢,搞得這麼神秘,他擺擺手,去接水喝:“我又不是你監護人,愛去就去吧。”

竇鬱聰仿佛得到特赦的小學生:“感謝領導批假!”

他溜回了自己房間,關門前探出頭來說:“哥,你不準備出去走走嗎?”

屈意衡擺擺手,示意他趕緊回去睡覺。

夜深人靜,屈意衡自己坐在客廳裡,電視還在播那個綜藝,靜音模式下看著他們大笑大鬧,顯得更可笑。

一天沒休息,但他的腦子現在處於興奮狀態,睡不著,也不想睡。

他摸摸手機,它已經好幾天沒響過了。

姚湛失眠了,這是近十年都沒有過的。

平時累得不行,他沒空失眠。

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床抽煙,站在陽臺,看著社區那些樹的葉子在半夜趁著沒人偷偷掉落。

吞雲吐霧間,他開始想屈意衡。

這個時候要是對方在就好了,哪怕不做//愛,就一起抽煙聊聊天也是好的。

姚湛生平第一次覺得他媽說的那句“一個人怎麼都不如有個伴兒好”是真的。

抽完一根煙,他回到屋裡,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已經一點半。

屈意衡肯定睡了,但姚湛還是撥通了那個號碼。

以前屈意衡在家的時候不喜歡開機,大家找他經常都是關機狀態,平時就算開機也大都是震動模式,但這幾天,或者說開始跟姚湛接觸的這段時間,他從來沒關機,也改成了鈴聲模式。

這無意的舉動暴露了他有多害怕錯過姚湛的電話和資訊。

深夜裡,手機突然響起來,是系統自帶的鈴聲,突兀又清脆。

屈意衡正看著電視發呆,被嚇了一跳,扭頭看躺在沙發上的手機,發現來電人竟然是姚湛。

他又驚又喜,趕緊接起來,去了陽臺,生怕吵醒了竇鬱聰。

“睡了嗎?”深夜裡姚湛的聲音很低沉,很性感,撩撥得屈意衡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

“沒有。”屈意衡迷戀上了這個聲音,他希望姚湛多說幾句。

姚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又點了支煙,笑笑說:“不好意思,這麼晚給你打電話。”

“沒事。”屈意衡輕聲對他說,“我還沒睡。”

兩個人,在相距一千多公里的兩座城市的兩間屋子裡,一瞬間,卻好像緊鄰著對方。

“這幾天一直在忙,所以沒聯繫你。”姚湛說了句,“抱歉。”

屈意衡竟然覺得欣慰。

他不是沒猜想過對方不聯繫他的原因,思來想去無非就是對方不想繼續這段關係了,既然對方想斷了,他自然也沒有非要繼續的必要。

pao友跟情人一樣,得是雙方互相願意的,一方想結束另一方糾纏不清就不好看了。

失落是有的,否則他不會夢見姚湛。

但屈意衡不太願意承認自己把姚湛放在了特殊的位置上,他開始自欺欺人。

這麼騙了自己幾天,可一聽見姚湛的聲音他就覺得自己不行了。

有一個詞叫淪陷。

到底怎麼就對這個人動心了呢?屈意衡實在搞不懂自己。

或許還是寂寞得太久,一旦遇見一個在某方面跟自己契合的人就迷失了。

“現在,忙完了嗎?”屈意衡小心地詢問著。

“忙完了。”姚湛說,“接下來這段時間不出大事兒的話應該能好一些。”

“那就好。”屈意衡又不知道說什麼了,他靠著陽臺的扶手,閉上眼,仿佛能聽見電話那邊那個男人的呼吸。

“其實我打電話也沒什麼事。”姚湛掐滅了煙,躺在了沙發上,他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輕聲說,“就是特別累還睡不著,想聽聽你說話。”

以前不覺得,但現在姚湛發現,有時候心上人的聲音就是一劑良藥,屈意衡跟他說說話,他什麼毛病都沒了。

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屈意衡說過這樣的話,他突然覺得這一句,勝得過千萬句情話。

“對了,”屈意衡說,“我看群裡他們在計畫十一出去玩的事,你去嗎?”

姚湛沒想到屈意衡竟然會注意這個,苦笑著說:“去不了,十一我大概只有三天假,還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得回去加班。”

醫生是真的辛苦。

屈意衡輕輕歎了口氣。

“你呢?你去嗎?”

“不啊。”屈意衡說,“我都不認識了。”

“那你要不要來我這邊?”姚湛問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很緊張,他怕被拒絕,“上次你回來,我們說要回學校看看都沒進去,這次可以再試試。”

屈意衡沉默了好久,久到姚湛覺得他可能是用這種方式在拒絕自己。

“要是勉強的話……”

“好啊。”屈意衡說,“反正我沒事。”

 

 

23

別的城市都是一場秋雨一場寒,但屈意衡家裡這邊並沒有,九月末幾場雨下完,還是悶熱。

二十幾號中秋假期,竇鬱聰跟那個神秘的朋友出去玩了,屈意衡也開始準備去C市找姚湛。

本來兩人約好十一過去,但姚湛說反正什麼時候都一樣,不如早點來,避開十一假期的出行高峰。

屈意衡覺得有道理,讓他趕在十一的時候面對那麼多人,很可能他到了機場轉身就回家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屈意衡沒有告訴竇鬱聰自己去哪兒,那人前腳一走,他後腳也出了門。

行李帶得很少,他沒打算長住。

去機場的路上屈意衡越想越覺得自己可笑,人家萬一只是客套一下結果他就當真了,怎麼辦?

但現在再回頭的話,他又不願意。

計程車離機場越來越近,屈意衡閉上眼,不再胡思亂想。

姚湛那邊,特意下午跟人竄休,明明屈意衡三點多才下飛機,他中午吃完飯就到了機場。

他坐在機場咖啡店裡給屈意衡發資訊的時候,對方甚至還沒登機。

姚湛當然不可能告訴對方自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見他,只是說:我來接你,放心吧。

這種心思太有意思了,姚湛回憶了一下,自己好像十多年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三十幾歲玩兒暗戀,好笑。

飛機的起飛和降落都讓屈意衡心裡莫名緊張,兩個多小時的飛行,他全部用來思考自己這一趟旅行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他從來都不是會被感情衝昏頭腦的人,但這次,對方甚至還沒對他怎樣,他就先跳進了漩渦裡。

哪有這樣的pao友,才多久不見,就思念得好像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

屈意衡看著外面大片的雲朵時,閉著眼,幻想自己和姚湛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中zuo愛,在飛機狹小的洗手間裡,緊貼著對方。

很新奇,很刺激。

飛機一落地他就開了手機,本以為過會兒就能見到姚湛,卻沒想到進來的資訊顯示:實在抱歉,我臨時要回單位,把家裡位址發給你,你自己過去吧,要是到了我還沒回去,就在社區外面的咖啡店等我一下,真的對不起。

他看著這段字,能感覺到對方是真的覺得抱歉,可他也是真的覺得心裡不舒服。

他拖著行李箱往外走的時候,甚至不願意抬頭看那些接機的人,那裡面沒有姚湛,可是本來應該有的。

屈意衡覺得自己過分矯情了,三十幾歲的大男人,竟然在計較這點事兒。

他走出一段路,眼看著就到了出口的盡頭。

“下午好。”

屈意衡站住腳,抬頭的時候竟然看見姚湛帶著笑意站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回去了嗎?”

“逗你玩。”姚湛過來把他的行李箱接過去,帶著人往外走,“車停得有點兒遠,得走一會兒。”

屈意衡走在姚湛斜後方,一直看著對方。

“怎麼了?生氣啊?”姚湛笑著回頭看他,“真生氣了?”

“沒有。”屈意衡快走一步趕上他,“就是突然覺得你這麼忙,我來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說什麼呢。”姚湛笑著攬住了他的肩膀,“我求之不得。”

從機場到姚湛家開車也要一個多小時,路上姚湛一直在跟他說自己最近工作上的事,見屈意衡不怎麼搭話問他說:“我絮絮叨叨說這麼多,你是不是挺煩的?”

“沒啊。”屈意衡喜歡聽他說話,難得有個人在耳邊不停地說他卻不覺得厭煩,“很喜歡聽。”

姚湛隨手開了音響,放音樂,車裡的氣氛也更放鬆了。

屈意衡說:“平時我在家裡工作,小聰出去上班,一天下來也沒人能和我說上一句話。”

“我一直以為你挺享受那種生活的。”

“是。”屈意衡說,“習慣了,真挺好。”

“所以我特別意外你會答應來這邊。”姚湛笑著扭頭看他,“是為了我吧?”

屈意衡心虛地垂下眼睛不敢看他,但耳朵卻紅了。

“反正我就當是了。”姚湛心情不錯,“你多住一段時間吧,好不容易來一次,等十一之後邵威他們都回來了,咱們一起見見面。”

“再說吧。”

C市在九月末已經正式進入了秋天,滿地落葉,一片金黃,溫度讓人覺得很舒服。

屈意衡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又來了這裡,雖然沒說,但他確實是為了姚湛來的,否則很有可能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再過個十五年他也未必會過來。

和姚湛在一起的時候屈意衡時而緊張時而放鬆,對方一說話他就繃緊神經,想盡辦法讓自己的應答顯得有趣些,這挺累的,但他又覺得挺好的。

偶爾屈意衡偷看姚湛,他還以為對方沒發現,結果第四次看對方的時候,姚湛笑著問他:“好看嗎?”

“啊?什麼?”

“我說,我好看嗎?”姚湛扭頭看著他笑,“偷看我被我抓到了。”

屈意衡羞得不行,像個情竇初開的青澀少年。

這樣的屈意衡在姚湛看來像一顆還未長熟的青桃,讓他覺得心癢。

對方不應答,他伸手捏了捏對方裹在牛仔褲下面的腿。

“跟我還不好意思?”姚湛拍拍他,“快到家了。”

姚湛住的社區離他單位不遠,是前年買的,房子不算太大,裝修得也很簡單,兩室一廳,他原本的計畫就是一間自己住,一間當客房。

當初買房子的時候他媽勸他買個大點兒的,說是以後一家三口住著方便,多幾個房間往後來了客人也有地方住。

但姚湛打從知道自己性向那天起就沒指望著什麼一家三口,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甚至覺得自己到老可能都只會一個人。

他帶著屈意衡上樓,開門的時候說:“你可是我第一個帶回家的人。”

當然,這個所謂的“帶回家”不能算邵威那些狐朋狗友,那些人有時候直接拎著酒來他家,喝多了直接住下。

屈意衡有點兒受寵若驚,說實在的,他不信姚湛在他之前沒有過pao友,或者不說pao友,平時約幾個好看的男孩子肯定會有,但他不會去追究那些事兒,歸根結底,他沒那個立場。

“你家蠻好的。”屈意衡跟著他進了屋,看著姚湛直接把行李箱拎進了臥室。

姚湛問他:“你箱子這麼輕,沒帶什麼東西吧?”

“嗯。”屈意衡說,“怕麻煩。”

姚湛把箱子放下後出來,看見屈意衡還在門口站著。

他走過去,突然就摟住了對方的腰。

屈意衡不是千里迢迢只為了過來zuo愛,但他們倆可以說是因為zuo愛才湊到一起的,無論是十五年前還是現在。

所以,一見面,難免會有衝動。

姚湛把他抵在門口的角落,兩人緊貼著:“累不累?”

“還好。”屈意衡微微仰頭看著他,沒一會兒,他們倆都起了反應。

“我其實不應該這麼做。”姚湛說,“你剛下飛機,應該好好休息一會兒然後去吃飯。”

“我不累。”屈意衡的手已經開始解姚湛的襯衫扣子,“也不餓。”

“那剛好。”姚湛猛地用力,竟然把人抱了起來。

屈意衡很瘦,也沒有姚湛高,抱他起來並沒有廢太大的力氣。

這一個動作搞得屈意衡嚇了一跳,緊緊抱住對方的脖子,生怕摔下來。

“放心吧。”姚湛抱著他往臥室走,“我自己摔了也不會摔了你。”

屈意衡看著他笑,在姚湛抱著他走路的過程中就湊上去索吻。

姚湛太喜歡屈意衡這樣,平時看著少言寡語容易害羞,但一旦打開身上那個開關,不矯情不扭捏,要做就做個痛快。

屈意衡的背輕輕貼上柔軟的大床,還沒調整好自己的姿勢,已經被壓著親吻。

兩人差不多一個月沒見,卻好像一年未見,激烈得扯壞了姚湛的襯衫扣子,扯壞了屈意衡的腰帶。

屈意衡又覺得有些神魂顛倒,直到被人咬了肩膀才回過了神。

姚湛問他:“喜歡嗎?”

“嗯。”他把對方抱得更緊了些,好像這樣才讓自己的“嗯”更有說服力。

“喜歡什麼?”

屈意衡以為姚湛要讓他說那些下/流又令人興奮的話,他張了張嘴,說不出來。

姚湛吻他,碰他,問他:“喜歡我嗎?”

猛地一下,屈意衡的眼淚出來了,他下意識把對方圈死在懷裡,咬緊牙關不出聲。

姚湛沒有得到回答,有些不甘心,可他又不能逼著對方說喜歡,只好歎氣。

等到結束,他輕/撫著屈意衡被自己咬得滲了血的肩膀,眼神深沉地看著對方。

屈意衡縮在被子裡,把那句“嗯”悶在了對方聽不到的地方。

喜歡。

屈意衡也想歎氣,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喜歡了對方。

不是說好當pao友嗎?

入秋之後,天黑得也早了。

兩個人穿戴整齊出門準備去吃飯,結果剛走出來屈意衡就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戰。

“冷了?”

屈意衡沒想到這裡的晚上已經這麼涼了,但逞強說沒有。

去吃飯的時候他們又路過學校,姚湛說:“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晚上放學,咱們倆就在那個花壇後面……”

在花壇後面做什麼,姚湛沒說,但屈意衡知道。

那會兒倆人湊到一起就只是做那種事兒,哪怕當時高考臨近,卻還是幾乎兩三天就一次。

十八歲的他們,做了很出格的事,總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可實際上很多事情根本看不清。

“那時候我太笨了,有幾次差點兒咬到你。”

姚湛笑了:“你還記得?”

“嗯。”屈意衡回憶著,“都十五年了。”

“你那時候不傻。”姚湛說,“很好看。”

 

 

24

入了秋的C市夜晚很涼, 本來姚湛想帶著屈意衡隨便逛逛, 兩人晚上散步還挺浪漫的,但看著那人冷, 索性還是開車去吃飯。

很久以前姚湛聽過一首歌,歌裡寫大家的愛情歸根結底都是吃飯和睡覺, 日復一日,如此往復。

那這麼看來,他跟屈意衡其實和戀愛沒什麼區別。

姚湛帶著屈意衡去了他常去的餐廳,老闆跟他都熟了, 見了他親自拿著菜單過來了。

“姚大夫, 好久沒見著你了。”

姚湛笑了:“忙啊!”

“你們當大夫的太辛苦了, ”老闆說,“這位帥哥是您朋友?”

姚湛看著屈意衡笑了笑:“對,好朋友。”

那老闆聽他這麼一說, 來勁了:“難得姚大夫帶朋友來, 今天這單我請了。”

“別啊徐哥,你這樣那我以後都不能來了。”

屈意衡聽著這倆人聊天,沒想到姚湛竟然人緣這麼好,飯店老闆都對他這麼熱情,要知道, 十五年前的姚湛在學校,那是眼睛長在頭頂上, 誰都看不上眼的。

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

姚湛讓屈意衡點菜, 他搖搖頭:“還是你來吧, 我不瞭解。”

最後,姚湛點了幾道自己覺得很不錯的招牌菜,那老闆說:“你們等著啊,姚大夫朋友來了,我得親自下廚給你們做。”

屈意衡笑了,道了謝,看著老闆走了之後他說:“這老闆好熱情。”

姚湛說:“徐哥人特別好,以前我就總來這兒吃飯,後來有一次馬上春節了,他女兒突然生病,但醫院掛號要排隊,就給我打了電話,我那天剛好休班,就過來看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小孩兒麼,有點兒風吹草動就扛不住,我給開了點藥,陪著去診所打針,徐哥這就記住我的好了,每次來要麼不收錢要麼送幾道菜,說真的,要不是你,我都不能帶人來。”

屈意衡還能記得當初給他講題時動不動就不耐煩的姚湛,沒想到這人現在竟然成了這麼個“醫者仁心”的好大夫。

“看不出來。”

“什麼看不出來?”

屈意衡笑了,在橘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他說:“以前你對我可不是這樣的。”

“哎呦,”姚湛也笑了,“那你說說,我以前對你什麼樣兒?”

倆人很少正經地去追憶往昔,這會兒屈意衡突然很感慨。

“那時候我學習不好,尤其是數學,假期的時候邵威拉著你一起給我補課。”屈意衡問,“你還記得吧?”

姚湛當然記得,那會兒他們已經高三,就在姚湛十八歲生日那天被邵威拉到學校,任誰都不願意。

可也是那天,他第一次好好打量班裡這個存在感不高的藝術生,屈意衡一個星期只有一半的時間來學校上課,其他時間準備藝考,在那天之前,姚湛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他。

而那之後的某一天,邵威有事沒去,輔導功課的成了屈意衡跟姚湛兩個人,就是那回,他們第一次做了那件事。

所以,姚湛不可能不記得。

“那時候,我是不是挺煩人的?”想起那時候,姚湛竟然覺得有些愧疚,當初他應該對屈意衡溫柔點兒的。

“沒啊。”屈意衡小口抿著茶,帶著笑意說:“很帥,很酷。”

這一頓飯吃成了他們的“回憶餐”,倆人一邊吃飯一邊敘舊,重逢這麼久,第一次好好的聊起過去。

屈意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又回到了這座城市,所以突然之間有很多話想說,他沒喝酒,但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中學時候的事。

“那時候真的挺有意思的。”屈意衡說,“體育課解散之後,你先跟男生們打會兒籃球,差不多還有二十分鐘下課的時候就去找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微微泛著紅,想起當初,他還是會覺得臉紅心跳。

要麼怎麼說十幾歲的時候膽子最大呢,現在讓他們在除了家和酒店以外的地方做那種事,他都不敢想像。

“那時候你對我什麼感覺?”姚湛問他,“是不是覺得我色死了?”

屈意衡笑得不好意思抬頭:“要說這個,咱們倆不是彼此彼此麼。”

稀裡糊塗湊到一起做了那種出格的事兒,又稀裡糊塗把那段關係維持到高考結束,屈意衡突然想,要是後來自己沒有跟姚湛斷了聯繫,他們的pao友關係是不是很可能一直維持下去?

不過,即便那關係斷了十五年,現在又給續上了,也算是,有緣吧。

他突然覺得姚湛對於他來說就像一壺酒,當初新釀出來的已經讓他微醺,如今,珍藏了十幾年,再拿出來,嘗一口就暈了。

“實不相瞞,”姚湛說,“我還挺期待哪天咱們倆故地重遊的時候,再昨日重現一下。”

屈意衡驚訝地抬頭看他:“你說去學校?”

“就這麼定了。”姚湛很得意,“一定很刺激。”

姚湛其實並不是一個特別喜歡追求刺激的人,但他總是覺得從屈意衡身上索取得還不夠,他想帶著那人嘗試各種地方,尤其是母校,那裡是他們之間的故事開始的地方。

屈意衡沒有反對,姚湛索性當晚就帶著他去了學校。

上次兩人來的時候被門口的大爺攔住不讓進,這會兒是晚上,他們把車停在路邊,姚湛帶著他往後面的小門走。

中秋假期,高三學生卻沒放假,一樓的教室依舊燈火通明。

“上回咱們沒進去,我後來來踩點兒,發現後面其實有個小門,能鑽進去。”

屈意衡跟在姚湛身後,笑著說:“沒想到我們三十多歲的時候又開始鑽小門。”

以前上學,有些人為了蹺課方便就在學校後院的鐵欄杆處動了手腳,卸了兩根鐵杆,可以鑽出去。

那時候他們沒鑽過,屈意衡本來就不怎麼去學校,姚湛懶得翹課,他不愛出去玩。

兩個人還真的找到了那個所謂的“小門”,姚湛問他:“怕不怕?”

屈意衡笑了,先一步鑽了進去。

屈意衡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冒險喜歡胡鬧的人,可是跟姚湛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會變得不像自己,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較勁,還是希望引起對方的注意。

兩個人就這麼進了校園,直奔教學樓走去。

教學樓門口也有看門的大爺,但這個時候大爺正喝茶看報紙,他們倆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大爺只瞟了他們一眼,沒細看,還以為是哪個班的老師。

倆人快步走過,直接上了二樓。

當年他們的教室在二樓,現在高三的班級絕大部分都搬去了一樓,只有兩個班被安排在了這裡。

走廊很靜,光線很暗。

一拐彎就是他們曾經相處了三年的那間教室。

兩人站在門口,裡面黑漆漆的。

“還真有點兒嚇人。”屈意衡笑著說,“學校沒人的時候太可怕了。”

“難怪好多恐怖片都喜歡在學校拍。”姚湛牽住屈意衡的手,“走吧,咱們幹正事兒去。”

他說話的時候還輕輕撓了撓屈意衡的手心,性/暗示簡直不能更明顯。

被牽著手往前走的時候,屈意衡開始緊張,明明兩人已經做過那麼多次,可這會兒他甚至開始冒汗。

大概是因為,真的想起了從前。

他們以前最常去的體育館這時候鎖著門進不去,兩人只能在教學樓裡找地方。

二樓的盡頭是一排排擺放信箱的區域,當初上學的時候學生們都喜歡交筆友,信件寄到學校之後,收發室的大爺會分好班級,挨個放進各班的郵箱裡。

他們走到這邊,姚湛特意看了一圈:“沒有監控,這麼多年,這地兒還真是不被領導重視。”

當年兩人在這裡做過一次,當然只是互lu,可今天不一樣,他們都清楚。

信箱一共有三排,每排一個年級,像是三個大書架。

姚湛拉著屈意衡到了最裡面的,一側是信箱,一側是牆。

他把屈意衡抵在牆上,兩人幾乎貼在一起,他低聲問:“緊張嗎?”

屈意衡的手搭到姚湛腰間,輕輕靠上去,趴在對方懷裡,他感覺得到對方加速的心跳,像是當年上學時開運動會,鼓樂隊走過時的鼓點聲。

“緊張。”他說,“你要幫我放鬆一下嗎?”

姚湛笑了,咬住了他的耳垂。

這麼多次了,姚湛還是受不了屈意衡的撩撥,加上此刻地點特殊,他們很快就像兩團火,燒了起來。

這一塊區域只有感應燈,時亮時滅,不知情的人大晚上看到這裡的燈如此變換,估計會被嚇得轉身就跑,可實際上,之所以這樣,是因為燈下有兩個人,在尋找他們十五年前落在這裡的回憶。

姚湛牽著屈意衡的手離開學校時,兩人都有些意猶未盡。

本來打算在那裡痛快做一次,卻忘了沒有潤滑劑,最後還是屈意衡用腿幫姚湛解決,雖然都沒吃飽,但也算是刺激痛快。

上了車,倆人對視一眼都笑了,姚湛湊上去吻屈意衡,很快又都有了反應。

“回家吧。”姚湛聽著屈意衡逐漸變粗的呼吸,輕吻著他的耳朵說,“明天上午我休息。”

 

 

25

屈意衡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xing欲這麼強, 過去的那幾年空窗期, 也不是一點兒沒想過,可是自己動手解決一下之後愈發覺得索然無味, 有時候真的懷疑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xing冷淡。

可是遇見姚湛之後,哪怕已經因為頻繁zuo愛身體不適, 但他還是止不住想往對方身上貼,想不停地索取,把他弄壞也沒關係。

他以前在一本書裡看過一句話,那是書中一個人物, 常年活得壓抑, 用手yin來緩解壓力, 那個人說:可能沒人理解,但在手yin的時候,我能釋放我的恐懼和不安。

那時候屈意衡真的無法理解, 相反的, 在那種時候他會格外焦慮,但現在,當他不知節制地跟姚湛做這種事的時候,突然好像懂了。

人總要把情緒寄託在什麼上,當一個人無法承載自己的情緒, 就要給它們找一個寄居的地方,那個男人把手yin作為自己的精神寄託, 而他的精神寄託, 不是zuo, 而是姚湛。

屈意衡太清楚了,哪怕之前不清楚,現在也想明白了。

誰都不笨,到了這個歲數很多事說是看不懂其實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當屈意衡不再跟自己鬧彆扭,他終於能坦白自己就是喜歡上了姚湛。

可他決定不說。

兩人回家的路上已經急不可耐,到了社區樓下,姚湛把車剛停穩就湊上來吻屈意衡。

這時候時間不早了,社區裡人少,尤其是停車的地方,旁邊是個小廣場,這時候遛彎兒的都已經回家,差不多算是四下無人。

姚湛趁著吻他的時候,調節了座椅,大有在車裡做下去的打算。

屈意衡被他弄得有些興奮,但終究還是害羞,硬是把人推起來說:“回家。”

姚湛笑了,輕吻了一下他的鼻尖:“在這兒怎麼?不喜歡?”

屈意衡搖搖頭,姚湛也不強迫他,給他把衣服整理好,又親了一下,下車了。

他的舉動讓屈意衡心裡一暖,這個人不強迫他,不做他不願意的事。

他笑了笑,坐起來,開了車門出去。

外面溫度更低了,他剛一下車姚湛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快跑,太冷了。”

姚湛摟著他,倆人在秋天的晚風中朝著家裡跑去。

有那麼一瞬間,屈意衡突然覺得自己在這裡生活了很久,跟姚湛朝夕相處,每天一起起床一起睡覺,偶爾出來散步,天冷了就這樣跑回家。

這是他能想像到的最平凡也最難得的生活,如果有幸,他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真的擁有這樣平凡平淡又可貴的人生。

兩人又是後半夜才睡,姚湛摟著屈意衡,一起抽一根煙。

“哎,你說我們是不是有點兒縱yu過度了?”姚湛看著他笑,屈意衡抽了口煙,扭過頭不看他。

“明天開始真得補補了。”姚湛又逗他,“要不沒到十一我就死在你身上了。”

屈意衡被他說得臉通紅,他自己其實知道他們有些過分了,這樣對身體不好,但是,他心裡清楚不代表姚湛可以說出來。

他想還嘴,可是不知道說什麼。

“這煙不好抽。”姚湛把煙送到他嘴裡,“你抽一口我再抽。”

“不是不好抽嗎?”屈意衡從他手裡乾脆把煙拿過來,“那別抽了。”

姚湛笑了,輕輕咬著他的耳朵說:“你抽一口再給我,就好抽了。”

兩人zuo愛之後那股yin mi的餘韻還在,腦子都不是很清醒,姚湛騷/話連篇,屈意衡偶爾也能堵他兩句。

姚湛很喜歡在這種狀態下跟屈意衡聊天,就好像因為zuo愛,他打開了這個人的某個開關,不僅僅是身體的還有心理的。

只有在這短暫的一段時間裡屈意衡才會沒有顧忌地跟他說笑。

“對了,差點兒忘了一件事兒。”姚湛突然掀起被子,把正在抽煙的屈意衡拉了起來,“大事兒。”

兩個一///掛的男人從床上下來,姚湛牽著屈意衡的手進了書房。

說是書房其實並不很準確,這房子本來只有兩室一廳,但因為是頂層,當初買房子的時候附贈了一個小閣樓,閣樓不算大,但可以放張桌子安置幾個書架,姚湛索性就把這裡當做了書房。

之前屈意衡一來兩人就zuo愛,他都沒空帶著對方在家裡轉轉。

這時候,夜深人靜,他們倆踩著木質樓梯往上面走。

“看看。”姚湛領著他到了閣樓,開了燈。

屈意衡看見自己之前送姚湛的那幅畫被裝裱起來掛在了書房的正中間,畫很大,是一個luo男仰面躺在水面上。

“好看。”姚湛就著屈意衡的手抽了口煙,“這畫往這兒一掛,直接拉高了我這書房的檔次。”

“哪有那麼誇張。”屈意衡笑了,扭頭問他,“你喜歡嗎?”

“不喜歡我幹嘛掛這兒?”姚湛說,“這畫框我定制的,貴著呢,大幾千。”

“怎麼弄了個這麼貴的……”

姚湛摟著他,抽著煙眯眼看著那幅畫,他說:“這才能顯示出它對我有多重要。”

秋天,北方的屋子裡還沒供暖,後半夜很冷,但屈意衡覺得自己身體裡的涼意都被這句話給驅散了。

他貼著姚湛,輕聲說:“你要是喜歡,我可以再給你畫幾幅。”

“畫可以,”姚湛笑著說,“但這幅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屈意衡不明所以,姚湛說:“因為是你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如果不算你的身體的話。”

屈意衡不好意思了,推開姚湛自己下樓了。

姚湛說了第二天上午他休假,屈意衡還以為他們能一覺睡到中午,結果九點多的時候姚湛被一個電話叫走,飯都沒來得及吃。

“沒事兒我習慣了,”姚湛出門的時候屈意衡皺著眉頭在門口看著他穿鞋,“家裡食材都準備好了,你等會兒餓了自己做點兒什麼,我估計今晚就算回來也得挺晚,你不用等我。”

“你經常這樣嗎?”

姚湛穿好鞋,拿起鑰匙笑著湊過來,捧著屈意衡的臉,親了他一口:“我的生活日常,行了,你再去睡會兒,渴了喝水餓了吃飯,我忙完了聯繫你。”

他轉身出門,屈意衡站在門口看他。

“聽話。”姚湛哄孩子似的按完電梯又回來親他,“外面冷,你穿個睡衣站這兒受不了,快點兒回去。”

屈意衡也不說話,就看著他。

電梯來了,姚湛隨手扒拉了一下他的頭髮:“乖,回去吧,我走了。”

說完他進了電梯,屈意衡在電梯關門前說了一句:“路上小心,開車注意安全。”

因為屈意衡的一句話,去加班的姚湛也沒覺得心情差,反倒很開心,一路上一邊開車一邊跟著廣播唱歌。

到了單位,姚湛穿上白大褂就進入了工作模式,忙得不可開交,到了下午餓得胃疼也沒空吃點兒東西。

之前有個孩子被誤診,不是他的患者,但那個醫生現在不敢出面,只能由他來頂上。

姚湛跟著副院長去見那個孩子的家長,對方情緒激動,拉扯間抓破了姚湛的臉。

就這麼個事兒,鬧到天快黑才結束,醫院當然得賠償,畢竟是他們給誤診了,但好在那孩子現在已經恢復,後續的治療費用也由他們醫院來承擔。

送走了孩子的家長,副院長長出了一口氣。

“我就說這兒不能離了你!”

這起誤診事件就是在姚湛出差學習的那一周裡發生的,當時他不在,同科室的一個大夫給孩子查完之後覺得只是普通的發燒感冒,開了藥就讓家長帶著孩子去打針了。

“鄒院長您別這麼說。”姚湛現在一跟他獨處就害怕,生怕這位元領導給他介紹物件。

“看看吧,這事兒本來跟你沒關係,結果還得你來給他們擦屁股。”

姚湛尷尬地笑笑,心說,可不是麼,我心肝兒還在床上呢我就起來上班了。

“對了,等會兒沒事兒吧?”副院長看看他,“上次你做的那個學習彙報,很不錯,本來我說找機會跟你好好聊聊,結果一直忙也沒空,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你放心,咱們就聊工作。”

怎麼可能就聊工作。

副院長想幹嘛其實姚湛心裡很清楚,但領導發話請客,那是給你面子,你要是拒絕就有點兒不識好歹了。

醫院這個地方,你想往上升,也不是說工作做得好就能升上去的,人精紮堆兒的地方,事兒多著呢。

“這怎麼好意思,”姚湛恭恭敬敬地說,“我請您,您選地方吧。”

倆人一邊商量著一邊往回走,到了三樓,還沒等到姚湛辦公室門口,他就看見了一個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屈意衡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兒科診室,他站在門口詢問:“請問姚大夫在嗎?”

診室裡穿著白大褂的一個年輕姑娘告訴他姚大夫出去了,他剛道了謝轉身要走就看見姚湛回來了。

看見姚湛的時候屈意衡其實後悔了,他覺得自己不應該來,只是他給姚湛發資訊對方沒回,在家怎麼都覺得不安心,出來本來只是想隨便走走,沒想到打了個計程車來了這兒。

姚湛驚訝地問他:“你怎麼來了?”

還沒等屈意衡回答,旁邊的副院長就拍拍姚湛的肩膀說:“你朋友?那你們先聊,我回辦公室等你。”

姚湛尷尬地跟副院長說了句“好”,看著屈意衡突然有些左右為難。

“我是不是不應該來?”屈意衡看出他似乎不太高興,“那個,那你先忙,我回去了。”

屈意衡被這氣氛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懊惱至極,他繞過姚湛,往外走。

姚湛快步跟上,看著屈意衡這副受傷的模樣也覺得不舒服。

“我沒覺得你不應該來,”姚湛解釋,“就是沒想到。”

屈意衡低著頭:“對不起啊姚湛,給你添亂了。”

“這是哪兒的話。”姚湛笑了,他湊上去,也沒管有沒有人看見,抱了一下眼前的人,“我忙了一天,你能來看我我特別開心,但是等會兒我們副院長找我吃飯,我沒法推辭,回家等我好嗎?”

屈意衡終於肯抬頭看他:“嗯,那你少喝點酒。”

他皺了皺眉:“你臉怎麼了?”

姚湛一怔,被屈意衡這麼一提醒他才覺得臉上被抓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沒事兒,剛才一患者家屬情緒有些激動。”他看著屈意衡關切的眼神心情竟然有些好,身子前傾,在屈意衡耳邊說:“擔心我?心疼我?”

屈意衡耳朵紅了,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姚湛雙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裡,帶著笑意看著那人走遠,心說,挺好,你應該也喜歡我的吧?

 

 

26

姚湛一直躲著副院長, 生怕對方想起他, 結果這次是真的躲不過了。

送走了屈意衡,他回去在科室又轉了一圈, 確認沒他什麼事兒了,這才脫了那白大褂, 簡單處理了一下臉上的傷口,準備去找副院長。

往副院長辦公室走的時候,姚湛腦子裡亂成了漿糊,平時也算是挺明白事兒的他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副院長給臉, 給他介紹自己外甥女, 他拒絕那就是打了人家的臉, 可要是接受,他又做不出那事兒來。

且不說家裡還有個屈意衡,就算沒有屈意衡這茬兒, 他也不可能明知道自己是gay還去禍害人家姑娘, 幹這種喪良心的事兒,太不是人了。

快到副院長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姚湛給屈意衡發了條信息。

姚湛:真想回家和你吃飯。

屈意衡正坐在計程車上,他其實因為剛剛的事兒一直情緒低落,不管姚湛表現得如何, 他來這裡找人家就是不對,一個pao友還真把自己當正宮了。

屈意衡自嘲著, 動了回去的念頭。

本來他到這座城市來就不對, 何況現在鬧了這麼一出。

他手機響了一聲, 低頭一看是姚湛的信息。

對方連發兩條,最後一句是:晚上困了就先睡,我還不知道幾點能回去。

屈意衡覺得很恍惚,分明就能感覺到並不是他一個人把這段關係搞得愈發曖昧,倆人都有責任,可是曖昧之後呢?還是沒有之後,就一直這樣?

給屈意衡發完消息,姚湛覺得心裡踏實了點兒,他敲了門,副院長直接開門出來了。

“等你好一會兒了。”副院長跟著他一起往外走,“臉處理過了?”

“嗯,小趙給我處理了一下,謝謝鄒院長關心。”

副院長在走廊上笑得爽快:“你們啊,一個個跟我都這麼客氣,太有距離感了。”

姚湛開車,兩人去了鄒院長選的地方,倒不是什麼太高級的酒樓,不過裝修不錯,人也不多。

“咱們就簡單吃一口。”坐下後,鄒院長也不急,先問了一些姚湛他們科室最近的情況,然後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移到了他姚大夫的個人生活上。

“你這每天忙活到這麼晚回去也沒一口熱飯吃,忒可憐。”

姚湛尷尬地笑笑:“還行吧,我經常都是在食堂吃完再走,有時候太晚也沒胃口了,回去倒頭就睡。”

鄒院長點點頭:“這你說,要是家裡有個人等著你陪著你,日子能好過不少。”

姚湛很想跟他說自己現在的日子過得就很好,而且家裡還真有個人等著他。

但沒等他說話,鄒院長已經開了口:“小姚啊,我一直都挺看好你的,你這歲數也剛好,醫院的中流砥柱。”

姚湛還真不敢當,他自己什麼樣兒自己心裡有數,是想往上升的,哪有男人不希望自己事業有成,但問題是,要想往上升,需要付出的和犧牲的也多,沒那麼單純,他有一些自己的原則不願意打破,有時候寧願留在兒科科室當一個“哄孩子”的大夫。

“你能力強,為人處世也有自己的一套,挺好。”鄒院長前句在誇他,後句一個急轉彎,“但是你也三十多了,三十多的男人還是單身,且不說咱們院那些單身護士惦不惦記你,就說這流言蜚語啊……你也明白吧?”

姚湛正端著酒準備用它堵住鄒院長的嘴,結果對方來了這麼一句,直接讓他一愣。

“院長,我還真不太明白。”姚湛一頭霧水,“什麼流言蜚語?”

鄒院長歎了口氣,跟他輕輕碰杯喝了口酒。

“今天來找你那個,是你朋友?”

“對,同學。”姚湛說,“以前的同學來這邊出差,本來我們約了今晚吃飯。”

“哎呦,那因為我把人家的飯局推了,實在抱歉。”

姚湛笑笑:“您哪兒的話。”

鄒院長抬眼審視著姚湛:“真是同學?”

姚湛心頭一緊:“是啊。”

他突然脊背發涼,趕緊解釋:“前陣子我們有個中學同學去世了,大家就都回來參加葬禮,十來年沒見了,所以說趁著這次大家也聚一聚。。”

鄒院長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好。”

姚湛笑了:“院長,您說的流言蜚語,什麼意思啊?”

“我也覺得不可能,你就是眼光太高了。”鄒院長喝了口酒,“也不知道誰亂傳,說你作風有問題,搞同性戀。”

副院長喝酒姚湛正陪著喝,結果這一口差點兒嗆死。

他轉過去咳嗽,腦子嗡嗡響。

好在副院長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終於進行到了這頓“鴻門宴”的主題上:“對了,上次我跟你說我那個外甥女的事兒,你們最近太忙了,我也沒空和你說。”

來了。

姚湛給副院長倒酒,自己卻覺得上頭了。

“那邊她已經同意見面了,你看看你哪天沒班,我給你們約著見見面。”副院長十分熱心,“我就喜歡看你們這種年輕有為的俊男美女往一塊兒湊。”

今天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要是趕在這時候拒絕,搞不好“搞同性戀”的傳言就這麼在副院長心裡從傳言變成了真的。

姚湛沒法拒絕見面了,除非他真的打算犧牲掉自己的工作。

這些事情來得都太突然,他還沒想好對策,只能暫時硬著頭皮應下來。

“行啊,”姚湛笑著站起來敬酒,“那我先謝謝院長了。”

姚湛叫了代駕,先送副院長回去,然後自己再回家。

往家裡去的時候,姚湛心情很差,他突然覺得活著是真累。

都說人活一世總會遇到身不由己的事兒,現在他才覺得,活著本身就已經很身不由己了。

十幾歲的時候他是真的很肆意,想怎樣就怎樣,說話做事的前提都是自己開心,那會兒的他從來沒想過十幾年之後自己變成了一個如此無力又無趣的大人。

回家的路上經過一段隧道,代駕開得很快,恍惚間姚湛覺得自己好像通過這裡就能回到十五年前,體育課上一扭頭就能看見樹下站著的屈意衡,只要他願意,就能牽著對方去任何地方。

那時候他從來沒珍惜過,也沒思考過為什麼偏偏是屈意衡,到了現在,想明白了,卻有了太多的身不由己。

姚湛到家的時候已經一點多,他小心翼翼地開門,生怕自己聲音大了吵醒屈意衡,沒想到,一開門,客廳的燈還亮著。

屈意衡一直沒睡,坐在客廳看書等姚湛。

當對方站起來有些驚喜地對他說“你回來了啊”的時候,姚湛突然心裡很難受,就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兒終於到家了。

他關好門,換了鞋,走過去把屈意衡手裡的書抽出來丟在沙發上。

他抱住了眼前的人,趴在對方脖頸間歎氣。

“想你。”

屈意衡先是一怔,然後笑了,安撫似的拍著他的背:“沒少喝酒吧?味兒好重。”

“那你煩不煩我?”

“不煩。”屈意衡溫順地輕撫他,“明天早上還要去上班嗎?”

姚湛點了點頭。

屈意衡也歎氣:“太辛苦了。”

“我想和你在家躺著。”姚湛耍脾氣似的說,“要不我辭職吧。”

屈意衡笑了:“好啊,然後花光積蓄就喝西北風。”

姚湛趴在他身上笑著,最後長出一口氣,站直了身子。

“怎麼沒睡?不是說了別等我嗎?”

“我不困。”屈意衡看著他說,“你不回來我覺得不踏實。”

這太像情人間的對話了,姚湛看著他到了最後忍不住皺起了眉。

“你對誰都這樣嗎?”

屈意衡眨眨眼:“還有我弟。”

姚湛笑了,拉著對方陪自己洗澡。

這一晚兩人沒做,只是相擁而眠,睡前姚湛說:“真好啊,喝多了家裡還有個人等著讓我抱。”

屈意衡覺得姚湛情緒不太對勁,但也不多問,只是輕輕地拍他,仿佛在哄一個不安分的小孩子入睡。

姚湛的嘴唇貼著屈意衡的臉,呼出的酒氣讓屈意衡微醺。

第二天一早姚湛正常上班,起來後覺得頭疼,低聲罵了一句。

“我做了飯。”屈意衡過來叫他起床,“你吃完再走吧。”

姚湛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看他,半天才問:“你能不能不走了?”

屈意衡聽見了他的話,但還是問了一句:“什麼?”

姚湛沒有再重複,搖了搖頭,掀開被子下了床。

早飯很簡單,白粥雞蛋,還有點兒屈意衡在樓下買的小鹹菜。

“我今天應該能早點回來。”姚湛說,“到時候看看幾點,我給你打電話,你直接到我單位找我,咱們出去吃飯。”

屈意衡坐在他對面,拿勺子的手頓了一下。

“好。”屈意衡抿著嘴偷偷笑了,他知道姚湛是故意的。

昨天他去醫院找姚湛,對方毫無準備,大概是覺得那反應有些傷人,所以今天才想著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

屈意衡從昨晚到剛剛的低沉情緒突然因為這麼一句話一掃而空,這樣患得患失的自己讓他很討厭,可是又沒法控制情緒。

“我去找你不會打擾你工作嗎?”

姚湛快速吃完了碗裡的粥,笑著說:“我唯一怕的是那些單身的小護士一看見你,就忘了我是誰。”

 

 

27

屈意衡之前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 畢竟是個為了避免跟髮型師說話能自己在家剪頭髮的人, 但是跟姚湛湊到一塊兒之後,他不僅開始注意形象, 還非常注意形象。

C市的行李很簡單,他只帶了那麼幾件衣服, 可這並不妨礙他在家準備了一天。

傍晚的時候姚湛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可以出門了,不過今晚吃飯的不僅他們倆,還有邵威。

姚湛說:“這事兒沒定, 我琢磨著得問問你的想法。”

屈意衡當然更想和姚湛獨處, 可人家都這麼說了, 他肯定得說沒事兒。

“那我們還是在你單位見面嗎?”

“對,你來找我,然後咱倆去給邵威接孩子, 再帶著孩子去吃飯。”

屈意衡笑了:“是你說的小胖子?”

“人家還跟你打過招呼呢, 特胖,好玩兒。”

“行,”屈意衡說,“那我現在就準備出門。”

屈意衡答應和邵威一起吃飯,姚湛其實還挺驚喜的, 他知道對方不喜歡熱鬧,而且相對來說邵威也已經很陌生, 他還以為屈意衡會委婉地拒絕。

掛了電話, 姚大夫心情大好, 看了眼時間,回去收拾東西,準備等屈意衡來找他。

坐他對面的趙大夫見他一臉春風得意,開玩笑說:“晚上相親去?鄒院長那個外甥女?”

說起這個姚湛就愁,副院長把見面時間都給約好了,就這週末,不見都不行。

“不是,”姚湛不能表現出任何一點兒的不情願,還得假裝很期待,“周日呢,今晚晚上跟老同學吃飯去。”

“老同學?”趙大夫鬧他,“怕是老情人吧?”

這會兒科室裡已經沒了患者,倆人在那兒互相開玩笑。

姚湛心說這趙大夫挺厲害,看出來他等的是老情人了,不過,老情人是屈意衡,現在的情人也是屈意衡,沒差。

屈意衡到醫院的時候正好趕上門診要下班,可患者還是不少,他逆著人流往樓上走,很快就找到了姚湛的診室。

他走到門口敲門,剛好聽見姚湛和同事在說笑。

姚湛聽見敲門聲看過去,見是屈意衡,立刻不鬧了,站起來脫了白大褂,換上了自己的外套。

趙大夫看了一眼屈意衡,笑著說:“哎呦,還真不是去相親。”

這一句話讓姚湛跟屈意衡都愣了一下。

姚湛有些尷尬地跟趙大夫說:“你忙著吧,我先走了。”

“行。”趙大夫也開始收拾東西,“明天下午我家裡有點事兒,請假了,就辛苦你啊!”

姚湛笑笑:“妥了。”

他生怕趙大夫再說什麼,趕緊往門口走,準備帶著屈意衡離開,沒想到,他的速度還是沒趕上趙大夫說話的速度。

“這周日是你值班吧?我跟你竄一下,”趙大夫說,“周日你相親去,我來頂上。”

姚湛沒說話,看著屈意衡,對方轉身先走了出去。

屈意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輩子是個騙婚的gay,所以這輩子遇見的無論是戀人還是pao友最後都走了那條路,這算是報應?

他還記得姚湛非常堅決地跟他說過不會那樣,可現在是他親耳聽見姚湛的同事說他要去相親。

這周日。

相親。

屈意衡覺得,不如自己現在就走吧。

“意衡!”

屈意衡越走越快,心裡的那股火快把他自己燒成廢墟,他不敢聽姚湛說話,也不敢看對方,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想發脾氣。

他不能跟姚湛發脾氣,因為沒有立場。

他們是pao友,不是戀人,他無權干涉別人的生活。

但他覺得噁心,覺得失望,覺得難受,他明明覺得姚湛挺喜歡他的,他也知道自己喜歡上了姚湛,本來以為這場遊戲還能玩一陣子,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要game over了。

“意衡!”姚湛快步跟上來,在門診大樓門口,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

屈意衡用力抽出來,壓抑著怒火說:“你車停哪兒了?咱們不是得去接邵威他兒子?”

“我想解釋兩句。”

“好。”

屈意衡站在那裡讓他解釋,過往的人互相推搡著,把他撞到了一邊。

姚湛歎氣:“去車上說。”

兩人往停車場走,姚湛無奈地抬起手使勁兒揉著太陽穴。

這事兒他本來是不打算讓屈意衡知道的,反正自己也能解決掉,何必告訴他讓他跟著心煩呢?

邵威之前跟他說過,屈意衡的兩個前任都跟女人結婚去了,這事兒太傷了,對於屈意衡來說肯定是心結,這回好了,他直接把蝴蝶結系成了死結。

上了車,屈意衡一言不發地系好安全帶,臉上的表情像是被凍住了。

“我必須得解釋一下。”姚湛側過身子看著屈意衡,伸手去拉對方,可屈意衡硬生生給甩開了。

姚湛被這動作弄得有些難受,他說:“你轉過來看著我。”

屈意衡不動。

“你不相信我?”

姚湛盯著屈意衡的側臉看,看見對方嘴角都在發抖。

“我們副院長,挺長時間以前就說要把外甥女介紹給我。”姚湛努力讓自己冷靜,這事兒要是解釋不清,他跟屈意衡就真的完了,“我一直都躲著,可是上次沒躲過,一起吃飯的時候因為一些原因,我沒辦法直接拒絕他。”

屈意衡的呼吸愈發粗重,他想裝作雲淡風輕地笑著說不需要和他說這些,跟他沒關係,但他說不出來,他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姚湛又試圖握他的手,屈意衡乾脆躲得貼到了車門上。

“我的打算是等見面了,我表現得冷淡一些,女孩子都要面子又被動,見我沒有表示,她肯定也就覺得算了。”

“那要是她覺得可以呢?”屈意衡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發抖,“你就順水推舟,繼續下去嗎?”

“不可能。”姚湛眉頭緊蹙,認真地說,“我不會那麼做,我也有自己的底線。”

屈意衡終於轉過頭來看著他,姚湛死死地握住他的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會辜負你。”

這話說得屈意衡想笑,他想問問對方,他們倆之間有什麼可辜負的,不是pao友嗎?pao友用得著說這樣的話嗎?

“我現在看起來是不是特別道貌岸然?”姚湛說,“但是你要知道,我真的有很多事身不由己,我也真的在努力尋找平衡,你給我點時間。”

屈意衡抽出了手,重新把自己的手心覆在了姚湛的手背上。

他低著頭,輕聲說:“你不需要我給你時間,這是你的事,我沒資格指手畫腳。”

“你有。”姚湛把手心翻過來跟他十指緊扣,“屈意衡,有件事兒,要不我乾脆直說吧。”

兩人的手心都在出汗,屈意衡看著他,仿佛已經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我……”

姚湛突然收聲,甚至放開了屈意衡的手。

屈意衡一愣,手搭在那裡,不解地看向對方。

之後,他順著姚湛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遠處有個男人正朝著這邊走來,那個人他見過,就是姚湛說的那個副院長。

“我們等會兒再說。”

屈意衡輕聲應了一下,然後問:“這就是你說的身不由己吧?”

那天晚上他們倆沒有跟邵威吃飯,幫邵威接了孩子送去邵威公司,然後就回家了。

他們沒有心情見朋友,沒有心情把酒言歡。

邵威的兒子看見屈意衡之後很喜歡,一直讓屈叔叔抱,甚至都不愛搭理他乾爹了,有孩子在的時候兩人氣氛還算可以,等孩子一走,各懷心事,都想快點到家。

進了家門,開燈換鞋,屈意衡往客廳走,姚湛拿了兩罐啤酒過來。

他坐在屈意衡身邊,把酒給了對方。

“之前沒說完。”姚湛說,“咱們倆繼續。”

屈意衡已經平復了很多,傷心肯定是傷心的,可是他終於用了幾個小時時間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不再跟人鬧脾氣。

“我說你有資格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姚湛說,“指手畫腳這個詞不好聽,我們換一個。”

他想了想,喝了口酒,點了煙:“腦子不夠用了,沒想到能換什麼。”

屈意衡安靜地喝酒,只聽不說。

“咱們認識多少年了都?十五年的空白期,加上高中三年,十八年了,但其實,誰也不瞭解誰。”姚湛說,“zuo愛的時候我現在可以很快就找到你的敏感點,可是你心裡的那個點我始終都碰不到,你挺神秘的,什麼事兒都不說,我也不敢問,怕你煩我。”

他轉過去,叼著煙,對著屈意衡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怕你煩我嗎?”

屈意衡低頭捏酒罐,不說話。

“因為我愛上你了。”姚湛笑了,他一笑,煙灰掉在了沙發上,“邵威都看出來了,我以前找的男朋友多多少少都有你的影子,他說我可能中學的時候就喜歡你,但我自己就是不知道。”

屈意衡整個人都已經定住了,他停止思考,卻沒辦法停止接收資訊。

“我現在一點兒都不瞭解你,可是我愛上你了,你能明白嗎?要是可以的話,我都恨不得咱們一起回到中學的時候,從那會兒開始我就追你,我使勁兒對你好。”姚湛掐斷了煙,放下了酒,他蹲到屈意衡面前,說,“你以前談的戀愛不愉快是吧?沒事兒,以後我跟你談,咱倆好好談,你要是答應,我這就跟家裡出櫃去。這就是我的態度,說什麼相親,確實身不由己,當時副院長的話都放那兒了,醫院人多嘴雜,很多時候工作不僅僅只需要我們工作而已,但是去見面,我也只是想當面跟對方說清楚,不告訴你也是覺得沒必要讓你因為這件事和我一起煩心。沒想這麼快跟你說這些的,你總覺得我們互相不瞭解,在我身邊估計也不會安心,但沒辦法了,我怕今天不說你就跑了。你最清楚,這個社會沒那麼包容,我可以立刻向家裡出櫃,但單位那邊,人際關係複雜,我得想想辦法,給我點時間好嗎?”

 

 

28

成年人說愛遠比少年人更難, 他們身上扛著的擔子太重了, 一個“愛”字看似簡單,可背後的故事總是多到讓人斟酌再三才敢說出口。

當然也有很多說不出口的。

他們這個年紀, 早就不是敢愛敢恨的時候了,更不是肆意妄為的時候。

姚湛還沒跟家裡出櫃, 一旦挑明,絕對是一場腥風血雨,另外,單位那邊, 已經莫名其妙謠言四起, 這社會對同性戀的接受度沒有大家想像得那麼高, 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只能一直瞞著,後患無窮。

姚湛如今能對屈意衡說出自己的感情, 已經是重大突破, 他沒辦法了,他怕屈意衡真的就走了。

十五年前的一別,他們錯過了彼此十五年。

大家總說,人生一共能有幾個十年,他想說, 人生一共能有幾個十五年。

十五年啊,那不是十五天, 他們已經從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代到了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年齡, 三十幾歲了, 要是這次再錯過,那下次什麼時候遇見就難說了。

再來一個十五年嗎?

姚湛不要。

世界這麼大,大得多少人走著走著就迷路了,能遇見一個讓自己喜歡的人得多難,他清楚著呢。

姚湛做不到為了愛情放棄一切,他沒那麼灑脫,但是他希望屈意衡給兩人一個機會,他們就一起在城市邊緣守著彼此的秘密度過餘生,這很好。

“姚湛。”屈意衡抬起頭看他,“可是我們並不瞭解對方,你知道的。”

“不瞭解並不影響我愛你。”

“影響的。”屈意衡說,“我這個人不怎麼樣,很無趣,你可能只是現在覺得和我在一起挺好的,但時間長了你會受不了,越是瞭解越發現我這個人身上的毛病,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後悔自己今天說的話。”

“大家都一樣。”姚湛說,“每個人都不是完美的,我也沒假設你是個完美的男人,我更知道在未來的相處中我們會在無數個瞬間受不了對方,會生氣,會吵架,甚至搞不好兩個男人在一起還會打起來,但那又怎麼樣?世界上這麼多情侶這麼多夫妻,本來就不存在一輩子和和睦睦沒有矛盾的情況,我們要在一起,肯定要慢慢磨合慢慢接受,要包容和理解。”

這些道理屈意衡怎麼可能不懂,可他還是不敢點頭。

倒不是以前的感情不順讓他不再相信愛情,只是他覺得,愛情很美好,可終究會走到底,那時候,收場的時候會很累。

他不太想再重蹈覆轍了。

這大概也可以叫因噎廢食。

“姚湛,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屈意衡說,“你不覺得嗎?”

“你覺得好嗎?”姚湛雙手撐在沙發上,把屈意衡圈住,“你的表情和眼神跟我說你並不覺得這樣是好的。”

屈意衡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是真的。”

姚湛泄了氣,他知道屈意衡在逃避。

“好吧。”他站起來,重新坐回去,把酒都喝光,“你太固執了。”

“你看,我的缺點已經開始顯現。”

姚湛被他的話逗笑了:“你故意的?”

“不是,我就是這樣的人。”

“隨便你。”姚湛說,“我不跟你爭,但是我們之間......”

“還是pao友。”屈意衡第一次當著姚湛的面把這個詞說了出來,“如果你覺得可以,就繼續,不行的話我明天可以走。”

姚湛覺得自己真是要被他氣死,伸手使勁兒掐了一把他的臉說:“行,我又不吃虧。”

這一晚上,姚湛發了狠,把屈意衡弄得連連求饒。

其實他感覺得到對方是喜歡他的,屈意衡不會掩飾,老早就露了馬腳。

姚湛發現了,屈意衡這人得“磨”,反正不急,慢慢來吧。

屈意衡沒走,還留在姚湛家,但相比之前話更少了些,也不會去姚湛單位找他了。

周日的時候,姚湛還是去赴約了,見了那個副院長的外甥女,對方很漂亮,氣質很好,一看見他就笑著說:“實在不好意思,其實今天我過來是想跟你說清楚的。”

姚湛很意外,他沒想到這件事解決得比他預想的更順利。

人家姑娘在國外有男朋友,只是男朋友年齡小她好幾歲,還在讀書,她家裡人覺得她要是等下去,最後搞不好竹籃打水一場空,於是就讓二人分手,給她介紹了姚湛。

姚湛一聽,高興了,和姑娘交了個朋友,順便鼓勵她一定要努力爭取自己的真愛。

姚湛說:“能遇見彼此喜歡的不容易,等一等怕什麼,只要兩個人始終看著同一個方向,肯定能一起走到終點的。”

姑娘笑著看他:“你這麼開心,是因為你也不願意和我相親吧?”

姚湛笑了:“實不相瞞,還真是。”

那天回家,姚湛心情很好,屈意衡在廚房熬湯,他直接過去下巴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解決了。”

“什麼?”屈意衡其實知道他什麼意思,假裝不記得罷了。

周日,屈意衡把姚湛去相親的事兒刻在了腦子裡,自從對方出門,他就惴惴不安,他怕自己被焦慮吞噬,索性出門買了排骨回來燉湯。

給自己找點事做,總比在家胡思亂想要好。

“副院長的外甥女,”姚湛說,“長得很漂亮,人也很好,以後有機會,我們一起吃飯。”

屈意衡拿著勺子的手頓住了。

“我跟她說我有喜歡的人,”姚湛親了親他的耳朵,“你猜是誰?”

“不猜。”屈意衡躲開他,面紅耳赤。

不猜就不猜,姚湛也不逼他,都說了慢慢來,那就耐下性子溫水煮青蛙。

“青蛙。”姚湛故意鬧他,“這什麼湯,這麼香。”

“啊?”屈意衡扭頭看他,“什麼?”

姚湛靠著椅子笑:“青蛙。”

“……不懂你。”

看著屈意衡滿臉問號的樣子,姚湛大笑著去換衣服了。

屈意衡在這兒的幾天也不是跟被包養的金絲雀似的每天只等著姚湛回來跟他zuo愛,他除了變著花樣地給辛苦的姚大夫做飯之外,還開始準備自己的作品。

要畫什麼,要以什麼樣的形式去呈現,他每天腦子裡塞得滿滿的。

有時候他會去書房,看著那副自己畫的luo男發呆,或者翻看一下姚湛書架上的書。

姚大夫書很多,但大都是專業書籍,屈意衡看不懂,僅有的幾本文學類書籍一看就是新的,被放在最邊上的小書架上,看起來從來都沒被翻開過。

屈意衡挨個看了一遍,有時候也能從書中捕捉一些靈感出來。

他很享受躲在這個小閣樓的感覺,躺在柔軟的地毯上,困了就把書往旁邊一放,扯過椅子上的毛毯蓋住,睡一覺。

很愜意,好像凡塵雜事都忘了。

姚湛絕大部分時候都回來很晚,他特別忙,屈意衡其實有些心疼。

有一天晚上,姚湛抱著他歎氣,屈意衡問怎麼了,姚湛說:“有個孩子被送來,身上全是傷。”

屈意衡沒繼續往下問,只是輕輕地撫著姚湛的臉,醫生不容易,面對得多,承受得多,苦了累了卻常常沒處說。

週末的時候,邵威終於見到了屈意衡。

他領著兒子,直接來了姚湛家,進門時屈意衡正在洗菜,等著姚湛做。

“屈叔叔!”

邵威還沒跟屈意衡打招呼,他兒子已經樹袋熊似的抱住了屈意衡的腿。

屈意衡瘦,被這小鋼炮似的小胖子一撲,差點兒沒站穩。

他笑著擦乾手,彎腰抱起他。

“你還記得我啊?”

小胖子圈著屈意衡的脖子說:“我爸說你是我乾媽。”

邵威尷尬得直抓頭,嘿嘿地笑著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哈。”

屈意衡回頭看姚湛,姚湛卻得意地沖著小胖子眨眼睛。

邵威是少有的幾個知道姚湛性取向的朋友,也是唯一一個知道姚湛對屈意衡心思的,吃飯的時候,他倒是沒多嘴兩人的關係,只是跟屈意衡敘舊,聊聊以前那點事兒。

這麼一聊,屈意衡突然發現,其實以前很多事情他都沒有注意過,甚至有些同學他都人名跟本人對不上號了,畢竟十五年了,他只能記得對自己格外重要的人。

邵威給屈意衡講當初他跟姚湛幹過多少混蛋事兒,打架、抽煙、追姑娘,當然,那會兒是姚湛幫邵威追姑娘。

“那是我媽。”小胖子吃得滿臉都是油,“邵威中學的時候就把我媽娶到了。”

“吃你的吧!”邵威使勁兒扒拉了一下兒子的腦袋,“大人說話小孩兒別插嘴。”

屈意衡笑著看孩子,然後說:“真好,初戀就能遇見相伴一生的人。”

姚湛給他夾了塊兒肉:“說來,你們給我定義一下初戀唄。”

“嗯?啥意思?”邵威問。

姚湛說:“初戀,究竟是倆人戀上了算初戀,還是單相思、暗戀都算初戀呢?”

“我覺得得戀上。”邵威說,“初戀,初次談戀愛,是這麼個意思吧?談戀愛就得倆人談。”

“那你覺得呢?”姚湛問屈意衡。

屈意衡看向他,想了一會兒,回答說:“只要是動了感情就算吧,第一次動心,我覺得那就是初戀了。”

姚湛笑了,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送走了邵威父子倆,他們站在社區樓下,姚湛緊挨著屈意衡的肩膀說:“這麼說來,你應該算是我的初戀了。”

雖然那時候,自己並沒意識到。

 

 

29

屈意衡喜歡聽姚湛說這種話, 但他又怕對方說。

人類就是這麼矛盾, 就像姚湛說的愛,他想伸手握住, 可是又怕以後失去了,白白給自己身上加一道傷疤。

姚湛說:“那我算不算你的初戀?”

屈意衡看看他:“走吧, 回去了。”

他避而不談,姚湛也不氣,就笑意盈盈地跟在他身後,進了電梯就拉著他的手。

“我過幾天得回去了。”屈意衡說, “之前答應了老師要去參加一個畫展的申請, 必須準備起來了。”

他說要回去的時候, 姚湛握著他的手緊了緊。

“準備哪天走?”姚湛問。

屈意衡想了想:“後天吧。”

“這麼突然?”

電梯門開了,屈意衡往外走,姚湛卻站著不動。

屈意衡把他拉出來:“我也有自己的事, 不能總是賴在你這裡。”

姚湛不說話, 心臟像是一塊兒海綿,先是充滿了水,這會兒又被人壓幹了。

原本他以為屈意衡能在這裡留到十一假期之後,沒想到,假期還沒來, 這人就要走了。

“那……”姚湛開了門,倆人進屋後氣氛突然緊張起來, “你在這兒不能畫嗎?”

屈意衡被他問得笑了:“你家裡什麼都沒有, 我怎麼畫啊?”

姚湛覺得自己這問題問得可笑, 放開屈意衡的手,自己去陽臺抽煙了。

“我們離得太遠了。”屈意衡走到他身邊,把他的煙拿過來抽,“不然還能帶著畫板來你這裡畫。”

姚湛驚訝地看著他,隨即笑了。

不管屈意衡是說真心話還是僅僅想安慰他一下,他都覺得心裡舒坦了很多。

“太遠了。”屈意衡說,“1353公里。”

姚湛可以肯定,屈意衡愛他,但就是嘴硬不承認。

晚上他們躺在被窩裡,他親吻著對方的肩膀,對他說:“你為什麼有那麼多事兒瞞著我?”

其實沒多少,屈意衡心裡有數,可是他不想說。

姚湛說他神秘,神秘往往是愛情的催化劑,一旦揭開了神秘的面紗,就會發現,裡面其實無趣得很,愛情也很快就散了。

屈意衡感覺到姚湛的手指輕撫著自己的紋身,他說:“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沒必要提起。”

“不重要嗎?”姚湛說,“可是你把它們都紋在身上了。”

以前有段時間屈意衡喜歡把自己所有的經歷都以某種形式記錄下來,最開始是畫畫,後來是紋身。

他覺得,哪怕有些經歷並不愉快,但也都是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把它們紋在身上,像是命運給他的勳章,時刻提醒自己值得感恩的一切也記住別再犯愚蠢的錯誤。

他指了指自己鎖骨下面的一個紋身,說:“這是一個日期。”

姚湛看向那個地方,一串數字,他當然知道是日期,從第一次看見之後他就無數次猜想那個日子對於屈意衡來說意味著什麼。

“紀念日?”他問。

“嗯。”屈意衡說,“我第一次獲獎的那天。”

這是愉快的經歷,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支撐他走下去的一段記憶。

姚湛用手指輕撫著那不起眼的一串黑色數字,說:“那年你大一。”

“對,剛上大學沒多久,那會兒我是老師的寶貝。”屈意衡笑了,說,“當時得了獎,特別興奮,覺得自己好像馬上就要成為眾人皆知的藝術家了,那天對我格外有意義,所以就去紋了這串日期,這是我的第一個紋身。”

他笑,姚湛就看著他笑。

“那第二個呢?”

屈意衡湊上去吻了他一下,沒回答。

兩人睡了,或者說,都閉上了眼睛假裝睡覺。

屈意衡身上有五處紋身,今天是他第一次給姚湛講它們的來歷,他只講了一個。

他想起那個《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姑娘為了活命,每天晚上給殘暴的國王講故事,不一次講完,吊胃口,後來,國王離不開她了。

屈意衡躲在姚湛懷裡笑,他突然想試試,看看自己講的故事有沒有這樣神奇的效果。

姚湛不止一次告訴他愛他,可是愛不是用嘴說說而已,要讓他相信並且願意接受,需要他們彼此的信賴和依賴。

很顯然,現在他們依舊不瞭解對方。

屈意衡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也貪戀溫存,他現在有不能接受姚湛的理由,但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屈意衡說走就走,哪怕姚湛表現得再不情願,他還是看起來毫不留戀。

“那你什麼時候再來?”姚湛送他去機場的時候眉頭緊鎖,煩躁得不行。

本來以為他們有一段悠長的“假期”,卻沒想到,屈意衡突然宣佈“假期”結束,兩人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天,姚湛實在不願意想像等會兒回家只剩自己的場景。

這麼說來,屈意衡真是挺狠的,讓他見識到了兩人生活的美好,然後又頭都不回地離開。

中學的時候屈意衡怕他,現在看來,風水輪流轉了。

“不知道。”屈意衡說,“我接下來的日子得全力以赴準備作品,這個展五年一次,很多人都想嘗試。”

“那總有個期限吧?”姚湛說,“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

他覺得不行,不管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都不行,雖然行動上沒太多表示,但他確實在追求屈意衡。

或者說,還在想,應該怎麼追。

“至少三五個月吧。”

姚湛想抽煙。

三五個月,要是在這麼長時間裡屈意衡不見他,那估摸著倆人就真的沒戲了。

他很煩躁,很想跟屈意衡說讓他乾脆來這邊畫,可是又想起之前跟邵威的對話,他們這個年齡已經在各自的城市紮了根,他貿然對屈意衡提出這樣的要求或者請求,其實很過分。

“好。”姚湛沒再說別的,而是打開了車載音響。

屈意衡很意外,因為那首歌是《答案在風中飄揚》。

他很快沉入了這首歌裡,看著車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想起自己難捱的那些日子。

那段時間,要是姚湛在就好了。

可是如果那時候他們就重逢,屈意衡大概並不會跟他發展出任何關係。

機場的人都一臉匆忙,屈意衡站在安檢口跟姚湛道別。

“我下了飛機會給你發資訊。”

“打電話吧。”姚湛說,“人不在這兒,起碼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屈意衡低頭笑了笑,說:“好。”

他轉身要走,結果被姚湛一把拉住了。

“等會兒。”姚湛拉著他往洗手間走,步子很大,速度很快。

屈意衡不明所以地跟著,然後被姚湛拉進了廁所的隔間裡。

“外面有人。”屈意衡頭一次這麼慌,他沒想到姚湛膽子這麼大。

“管他呢。”姚湛摟住屈意衡,不管對方的掙扎,吻了上去。

屈意衡受不了這樣,使勁兒推開了他。

“姚湛,你不能這樣。”

姚湛歎了口氣,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你想多了,我就是想親親你。”

他說:“我不至於在這兒跟你做,就是一想到你要走了,捨不得。”

屈意衡看著他,對方不看自己,而是轉過身去摸口袋裡的煙。

突然間,屈意衡心裡像是被什麼充滿了,脹脹的,像是花苞猛然開放,裡面有蝴蝶飛了出來。

他笑了笑,湊上去,把姚湛拉過來,仰起頭,主動吻了上去。

兩人吻了好一會兒,直到屈意衡臉頰緋紅。

他們放開彼此,屈意衡問:“可以了?”

“不行。”姚湛皺著眉說,“但是沒辦法了。”

沒辦法了,什麼都留不住你,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再見面,也不知道等再見面的時候你對我是什麼感覺,不想讓你走,貪戀你身上的味道和溫度,但沒辦法了,你一定要走。

“走吧。”姚湛抱了他一下,先一步出了隔間。

屈意衡很怕出去之後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所以等了好一會兒才出去,他到了洗手間門口,發現姚湛就那麼站在那裡等著他。

“你有空的時候歡迎去那邊玩。”屈意衡這話說得很官方,聽得姚湛直苦笑。

“你能不能換個風格?”姚湛問,“就算是給我點兒安慰。”

屈意衡看著他,突然就笑了,笑得還有點兒寵溺的意思在裡面。

他說:“我要是太久沒來,希望你能去看我。”

姚湛小孩兒似的被哄開心了,又趁機抱了他一下:“行,走吧。”

上一次是屈意衡送姚湛離開,這次換成了姚湛。

看著對方越來越遠的背影,姚湛第一次知道原來送人走的滋味兒這麼不好嘗。

他口袋裡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可他沒理會,剛才他媽就來電話,可他跟屈意衡在一起,沒法接,因為他跟他媽聊天,不可避免的會提到女朋友的問題。

姚湛覺得,出櫃這件事兒得提上日程了。

他對屈意衡承諾過,只要對方願意和他在一起,他立馬去跟家裡坦白,對方現在沒答應,但他得拿出誠意來。

屈意衡已經過了安檢口,看不到人了。

姚湛掏出手機,果然,他媽第一句就是問上次相親的那個副院長外甥女怎麼樣。

“我週末回家吧。”姚湛說,“回去再說。”

掛了電話,他給屈意衡發資訊,沒說別的,直接告訴他自己打算周日回家出櫃。

資訊剛過去,屈意衡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怎麼這麼突然?”

“不突然啊。”姚湛說,“我準備了十好幾年。”

“可是你之前……你不是身不由己?”

“那是在單位。”姚湛找了家咖啡店坐下,“單位人多嘴雜,很多事情不好處理,當然要瞞著,但是家裡這邊,我都跟你說過要出櫃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屈意衡不動容是不可能的,他第一次遇見一個願意因為他出櫃的人。

他說:“姚湛,要不你再等等,這種事父母不好接受,你慢慢來。”

 

 

30

姚湛準備對他媽發動“潤物細無聲”攻勢, 先試探他媽對同性戀的接受程度,然後一點點透露自己的性取向。

屈意衡說得對,他得慢慢來,直接上去就告訴他媽他是個gay,估計倆人得一起進醫院。

他媽是被他氣的,他是被他媽揍的。

週末的時候,姚湛回了家, 在母親的關愛下,吃了一頓大魚大肉,被迫形容了一下自己的相親物件多漂亮多有氣質多知書達理。

是真的知書達理,他們倆一見面一拍即合,彼此交個朋友,回去各自談自己的戀愛。

姚湛他媽心情很好,問他:“打算什麼時候帶回來給我看看?”

“八字兒沒一撇呢。”姚湛說, “我前天遇見我一朋友。”

“嗯?誰啊。”姚媽媽成功上鉤。

“你不認識,他跟他男朋友正準備移民。”

“哎呦,這是要移到哪兒去?咱國家不是挺好的?”

姚湛說:“荷蘭, 那邊同性婚姻合法。”

姚媽媽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 端了杯水過來, 往桌上使勁兒一撂:“少跟那種人來往。”

她這麼一說, 姚湛知道了, 自己出櫃的路, 道阻且長。

他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心情有點兒沉重, 豪言壯語已經放給了屈意衡,但是實際操作起來,真的很難。

姚湛給邵威打電話喝酒,邵威說:“你是應該跟我喝點兒酒,我有消息給你透露。”

屈意衡回家之後,真的一頭紮進了作品裡,他照例關機,只每天睡前給姚湛發一條資訊。

編輯找他救急,屈意衡竟然說了“不”,他突然發現,拒絕別人也沒那麼難,雖然沒了這筆稿費,但他並不覺得可惜。

這些日子竇鬱聰也不敢打擾他,以前兩人一起住的時候他沒趕上他哥的創作欲//潮,那會兒的屈意衡根本連畫筆都不想拿。

他發現他哥沉浸在那個世界裡的時候真的特別帥,帥到很多次他端著咖啡在門口看,再想起來喝咖啡的時候,杯裡的咖啡都涼了。

他偶爾偷拍幾張照片,想找人分享,但找不到合適的人,他並沒有姚湛的聯繫方式。

竇鬱聰覺得可惜,這麼好看的屈先生,姚大夫看不著。

屈意衡回來的第二個星期二上午,竇鬱聰上班去了,他依舊是早上才睡,但不到十點就被敲門聲吵醒了。

他稀裡糊塗地過去開門,隨口問了句:“哪位?”

外面的人沒說話,腦子還沒清醒的屈意衡直接開了門,然後他就後悔了。

屈意衡趕緊關門,但對方已經擠了進來。

“阿衡。”

“我會報警。”

“阿衡,我離婚了。”

“不走嗎?”屈意衡轉身進屋,拿起了手機。

緊跟著他的男人無奈地笑:“不至於吧,你就算報警,員警也不會管。”

屈意衡二話不說,直接打了110

男人沒想到他真的會報警,趕緊上前一步搶過了他的手機。

“阿衡,我今天就是來說一句話。”男人掛斷了電話,把屈意衡的手機攥在手裡,“我離婚了,為了你離的,我沒有你不行,真的。”

“出去。”

“好,你別生氣,我這就走。”他後退兩步,“我明天再來看你。”

男人把他的手機放在桌子上,轉身要走的時候,看見了畫架。

“你又開始畫畫了?”

“跟你沒關係。”屈意衡擋在自己的畫前,“出去。”

男人笑了笑:“好好好,別生氣,我走了,你繼續吧,但是,別逼自己,我知道,你一直很抗拒這個。”

“你知道個屁。”屈意衡難得說髒話,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不想碰這個男人,沒有動手推對方,只是說,“給我滾。”

男人想抱他,被屈意衡躲開了。

“行,我等會兒也有事兒,剛才就是正好經過,知道你住這兒所以上來打個招呼。”

男人走了,在門口的時候跟他說:“阿衡,我特想你,特別懷念你在我身上畫畫的時候。”

“滾。”屈意衡說得咬牙切齒,他對眼前這個人是真的沒有一絲的留戀。

男人笑著點點頭,走了,還貼心地給屈意衡關好了門。

從他走,直到中午,屈意衡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個多小時。

上一次接到這個人的電話他已經夠噁心了,沒想到,這人竟然找到了他家。

當初為了躲他,屈意衡搬了兩次,這個人像狗皮膏藥一樣,怎麼都甩不掉。

是有過好時候,就像那個人說的,當初他們戀愛,屈意衡最喜歡的就是在對方身上畫油彩,那時候對方身材很好,只有那會兒他才有創作的欲/望。

可是現在回憶起來,只覺得噁心。

屈意衡突然特別想姚湛,果然人受委屈的時候格外想有個人依靠。

竇鬱聰回家的時候發現他哥不對勁,沒在畫畫,蜷在沙發上抽煙。

“真是出息了。”竇鬱聰過去看了一眼他腿上放著的煙灰缸,裡面的煙灰已經堆成了一個小山。

他伸手上去掐斷屈意衡的煙,盯著人看了會兒,問:“怎麼了?姚哥出軌了?”

屈意衡看他:“胡迪來了。”

竇鬱聰歪著頭疑惑地問:“胡迪是誰?”

屈意衡臉色很難看,他皺著眉,閉上眼,搖了搖頭。

“哥,你沒事兒吧?”

竇鬱聰特別害怕他哥露出這種表情,他都不知道怎麼哄。

“沒事。”屈意衡把臉埋在手臂裡,片刻之後,又說,“有事。”

人總有那麼一點兒恐懼的事情,屈意衡整天裝出一副什麼都雲淡風輕的樣子,其實心裡從來沒輕鬆過。

當初分手,他走得很瀟灑,因為早就做好了準備,可是對方在那之後徹底暴露出了人性醜陋的一面。

戀愛的時候,總是對對方沒什麼防備心理,直到分手了屈意衡才知道自己的luo照已經在他們的交友圈裡人手一份了。

那些照片都是對方趁著他睡著時拍的,看見照片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睡覺的時候是這樣的。

屈意衡是個很要面子的人,那之後他跟所有以前認識的人斷了來往,總覺得自己就是那些人眼中的笑話。

他沒想過去告胡迪,只希望這件事快點過去。

這兩年,他不跟人接觸,安安靜靜地獨自生活,本以為自己躲過去了,沒想到,噩夢又回來找他了。

在竇鬱聰的印象裡,他哥永遠都是跟他說“沒事兒”“沒關係”的那個,當年父母意外去世,他幾乎崩潰,是他哥一手把他拉回來,帶著他好好過日子。

可是,那個總安慰他的哥哥現在正有氣無力地說“有事”。

竇鬱聰過去抱住他,像小時候他媽哄他那樣,輕輕地拍他的背:“哥,我在呢。”

屈意衡的手死死地攥著衣服,他說:“我好恨啊。”

姚湛聽邵威說屈意衡的那個前男友回去了,而且據說因為工作出了問題,被開除了。

“那你們那個項目沒受影響吧?”

“沒有。”邵威說,“就是換了一個負責人,好多事兒得重新對接。”

邵威跟他喝酒,告訴他:“有個事兒我覺得還是應該跟你說。”

“你說。”姚湛問,“關於意衡的?”

邵威抬手把杯子裡的酒喝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狠了狠心,說了。

“那人叫胡迪,不是什麼好東西。”邵威說,“我不是因為他是屈意衡前男友才這麼說的,這事兒我也是聽他身邊人說了才知道,真假不確定,你自己判斷。”

“別廢話,趕緊說。”

邵威搓搓臉,看著姚湛:“胡迪身上的爛事兒不少,跟他老婆離婚的時候,他老婆去他公司鬧過一次,說他是gay,騙婚,後來離婚了,他也就不避著人了,甚至手底下還招了一個關係不清不楚的男的,倆人有一次在公司搞,還被同事撞見了。”

“我操,這都沒開除他?他老闆夠意思啊。”姚湛想不明白,屈意衡怎麼能看上這種人。

“不知道他老闆那邊怎麼回事兒,反正他後來明面上是收斂了些,但私底下還是不幹好事兒。”邵威說,“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個事兒,你聽了給我穩住,冷靜,知道嗎?”

......你想說什麼?”姚湛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覺得這個胡迪一定禍害屈意衡了。

“他手裡有一堆屈意衡的luo照,好幾年前拍的了,現在還存著。”邵威說,“還給同事看過。”

姚湛聽了,沉默了足足五分鐘。

在這五分鐘裡,他什麼都沒想,大腦一片空白。

“姚湛,跟我說這事兒的人之前和胡迪關係還行,胡迪告訴他,這麼多年就惦記照片裡那人,早晚還得睡回去。”邵威說,“他回去了,肯定會找屈意衡,本來這事兒我不應該跟你說的,但我覺得,搞不好會出事兒。”

姚湛拿起手邊的酒瓶,一口氣,把大半瓶啤酒都喝了。

金黃色的透明液體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浸濕了襯衫。

邵威看著他,把紙巾往他面前推了推。

“我信屈意衡沒幹過什麼錯事兒,就算這些年沒見,互相都不瞭解了,但是我也信他。”邵威說,“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姚湛放下了酒瓶,掏出手機,直接訂了機票。

他說:“我出去給我同事打個電話,換個班,明天我過去找他。”

 

 

31

姚湛打不通屈意衡的手機, 他急得開始自己嚇唬自己。

邵威送他回家的時候, 擔憂地說:“我看你要不今晚就走算了,你這樣,我估計你晚上也睡不著。”

他一語中的, 一整晚,姚湛根本擔心得睡不著, 不停地給屈意衡打電話,對方始終都是關機狀態。

手機打得沒電了, 那就充一會兒繼續打, 一宿沒睡, 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機場。

上次來這裡是送屈意衡走, 早知道有這麼多事, 他就不該讓對方離開。

姚湛候機的時候,閉著眼睛想屈意衡,想起自己跟對方說覺得他有很多秘密,不知道那時候屈意衡心裡在想什麼。

他又想,要是自己被拍了那樣的照片被人四處拿給外人看, 又會是什麼心情。

姚湛想, 要是他還好, 他可以當即找到人渣打得他媽都不認識, 然後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可屈意衡比他敏感脆弱得多。

人跟人是不一樣的,姚湛覺得這事兒要是發生在他身上,他前男友拿著他的□□給別人看, 他還能問問對方對自己身材有什麼看法,可這事兒放在屈意衡身上就是災難。

姚湛突然有一種負罪感,覺得是自己沒保護好屈意衡。

當然,他其實明白,這跟自己沒關係,屈意衡和胡迪戀愛的時候,自己正被工作煩得頭疼。

那時候,他們活在兩個世界裡,誰也看不到誰。

等待登機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他還是在試圖聯繫屈意衡,但無果。

他看向窗外,看著起飛的飛機,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會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希望自己的預感不要實現。

屈意衡狀態不好,竇鬱聰不敢把他自己留在家裡,請了假,在家守著他哥。

他眼睜睜地看著天亮了,滿腦子都是昨晚他哥跟他說的那些事。

他哥讓他自己去藝術學院一個學生自己做的小論壇看,去找幾年前的帖子。

竇鬱聰找了,看見了一張他哥的照片。

手邊杯子被竇鬱聰摔碎了,筆記本被他丟到了一邊,他揣著自己二十來歲出去旅遊時買回來的瑞士軍刀,準備去找胡迪。

那個論壇上只放了屈意衡的一張照片,而且在關鍵部位打了馬賽克,但屈意衡說:“他大概拍了上百張。”

從竇鬱聰認識他哥起,也十多年了,最開始倆人也互相較勁,可最後成了彼此最親的親人。

以前都是他哥安慰他,現在他想護著他哥。

屈意衡不讓他走,拉著他:“我不知道他在哪,可能死了。”

“他最好是死了。”竇郁聰靠著屈意衡,倆人就這麼睜眼到了天亮。

“我給你做點吃的。”竇鬱聰去了廚房,煮了粥。

六點多,兩個人看著面前的白粥,誰都吃不下去。

“操。”竇郁聰脾氣比屈意衡爆多了,自己前男友出軌,被他打得住了好幾天的醫院,相比于那個,屈意衡的前男友更讓他受不了。

“他要是再敢來,我就讓他走不出這個門。”

竇鬱聰手機響了,來電人是最近和他正曖昧的人。

對方問他:“怎麼請假了?”

竇鬱聰瞄了一眼屈意衡,壓低聲音說:“家裡出了點事,我走不開。”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竇鬱聰頓了一下,又說,“可能需要,我萬一防衛過當弄死了誰,到時候你幫忙看看能不能讓法院少判我幾年。”

對方一聽,有些緊張地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竇鬱聰說:“沒事兒,這個你別攙和,等我解決了再和你細說。”

掛了電話,竇鬱聰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問他哥:“這事兒你告訴姚湛了嗎?”

聽見姚湛的名字,屈意衡皺起了眉。

“沒必要和他說。”

竇鬱聰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好靠著他哥,默默地坐著。

快十點的時候,屈意衡越來越緊張。

昨天就是差不多這個時間胡迪上門來的,對方說了,今天還會來。

他站起來,往臥室走,他說:“小聰,你去上班吧,我睡一覺。”

竇鬱聰怎麼可能丟下他自己去上班,索性纏著他哥,撒嬌似的說:“我也一宿沒睡,我和你一起。”

倆人躺在床上,屈意衡死死地閉著眼睛。

十點半的時候,有人來敲門了。

竇鬱聰那會兒有點兒迷糊,他是真的有些犯困了,敲門聲把他驚醒,坐起來要去開門。

“別去。”屈意衡一把抓住他,祈求似的說,“胡迪。”

“那正好。”竇鬱聰笑了,摟著他哥拍了拍,“讓你見識一下你弟健身的成果。”

竇鬱聰下了床,光著腳拿著刀,去了門口。

他站在門前,沒好氣兒地問:“誰啊?”

外面的人說:“我是姚湛。”

屈意衡看見姚湛的時候,眼淚突然就出來了。

他擔驚受怕了一天一夜,精神緊繃,仿佛面對著一坐時刻都會雪崩的山,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崩潰。

他害怕極了,以為等來的會是胡迪的胡攪蠻纏和威脅,卻沒想到,姚湛來了。

姚湛站在他面前,看著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的屈意衡心疼得像是有一隻手緊緊攥著自己的心臟,他故作輕鬆地說:“我都來了,不抱一下嗎?”

屈意衡丟開被子,兩人抱在了一起。

在門口看著的竇鬱聰手裡還拿著他的瑞士軍刀,他覺得自己又成了燈泡。

姚湛來了之後,屈意衡明顯好了不少,之前做的粥姚湛熱了一下,竇鬱聰又炒了兩個菜,三個人坐下來其實都沒胃口,但都強迫著自己得吃點。

吃完飯,姚湛跟竇鬱聰說:“我跟你哥單獨說說話。”

“行。”竇鬱聰說,“我去睡覺。”

他回了自己房間,姚湛拉著屈意衡也進了臥室。

“你怎麼來了?”屈意衡其實還是很慌,甚至一想到很有可能姚湛會跟胡迪遇見就更害怕,可他還得裝出一副還好的樣子,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

他現在整個人都混亂了。

姚湛說:“我打不通你的電話。”

“我忘了開機。”

“擔心你所以就來了。”姚湛沒有提那件事,既然屈意衡不說,他就裝作不知道。

陪著就好了,看著他安全沒事兒就好了。

“我跟同事竄了兩天的班,在這兒陪你。”姚湛說,“受不了了,想你,無心工作。”

屈意衡笑了,笑得時候還帶著點兒悲哀。

倆人正要說什麼,只聽對面的房間一陣響動,竇鬱聰慌裡慌張地跑了出來。

姚湛跟屈意衡從房間出去的時候發現竇鬱聰正在門口跟人說話,屈意衡下意識以為是胡迪,卻不經意間聽見竇鬱聰說:“哎呀,我真的沒事兒,你瞎擔心什麼啊!”

這話顯然不是說給胡迪的。

“小聰,有客人嗎?”屈意衡再怎麼心情不好,也得看看弟弟在搞什麼名堂,他走過去,發現門口站著的是竇鬱聰的部門總監。

屈意衡之前見過這個總監,就那麼一兩次而已,但印象蠻深,因為竇鬱聰時不時就提起來。

“我今天請假,領導擔心員工,就來看看。”

屈意衡跟姚湛看著他胡扯,沒拆穿他。

“程總進來坐吧。”屈意衡說,“小聰,你去給人家倒點水。”

竇鬱聰無奈,只好讓人進來,還特意囑咐:“你不要亂講話。”

四個人,圍著餐桌喝茶。

竇鬱聰沒話說,可是覺得自己應該活躍一下氣氛,於是,絞盡腦汁,講了一個笑話。

沒人笑,很尷尬。

“我這邊沒什麼事了。”屈意衡看了看時間,“吃完飯下午你跟程總回去上班吧。”

竇鬱聰覺得挺好,反正姚湛來了,這兒真的沒他什麼事兒了。

但又有點兒擔心胡迪真的會來,倒時候姚湛要是臨時叛變,沒人護著他哥了。

他的擔心實在有點兒多餘了,因為他們午飯還沒吃,胡迪就來了。

屈意衡從來沒想過自己家有一天會這麼熱鬧,五個人堆在門口,氣氛緊張到仿佛這裡有一顆炸彈,隨時可能被引爆。

胡迪說:“阿衡,這都是你朋友?”

屈意衡說:“胡迪,我們之間的事改天再說,我家裡有客人。”

胡迪看了看緊貼著屈意衡的姚湛,眯眼挑眉,挑釁似的說:“你離他遠點。”

姚湛笑了:“朋友,你喝多了吧?”

“你說誰呢?”胡迪面露不善。

“你。”

姚湛要上前,被屈意衡攔住了。

胡迪看著兩人親密的舉動,火氣上來了,他背靠著門,不管不顧地說:“你是他新歡啊?也就那麼回事兒。”

“我確實很一般,”姚湛說,“但比你強多了。”

“你他媽說什麼呢?”

胡迪還沒來得及動手,竇鬱聰已經一拳打了上去。

他直接沖著胡迪門牙去的,一點兒力氣沒留,對方被打得特慘,門牙直接松了。

胡迪懵了,沒想到真有人動手。

他罵罵咧咧地朝著竇鬱聰就揮拳,當時竇鬱聰還在低頭揉手,畢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胡迪門牙松了,他的手也沒好到哪兒去。

竇鬱聰沒注意到胡迪的拳頭,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一拳被他們程總給接住了。

程鶴童是用臉接的。

“我/操!你他媽打誰呢?”竇鬱聰這回徹底怒了,他一把拉過程鶴童,把人甩到身後,然後撲過去,直接壓著胡迪打紅了眼。

姚湛看那兩人打做一團,把屈意衡也往後推了推,然後一把抓起胡迪,把人拖到了客廳。

竇鬱聰要繼續打,姚湛攔住他說:“揍他這種事兒,得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老闆們!那我防盜一天了啊!

 

 

32

姚湛挺多年沒打架了, 上學那會兒他和邵威他們幾個跟別的班級打籃球最後都能變成打架, 可自從上了大學,大家就都成了和平主義者,有什麼事兒君子動口不動手, 工作以後更是了,醫患關係本來就緊張, 就像之前,家屬鬧, 不管對方有沒有理, 他們只能躲, 不能迎戰。

所以, 這會兒揍起人來手生。

姚湛手生的結果就是打人格外狠, 把屈意衡都給嚇著了。

程鶴童捂著臉跟竇鬱聰說:“攔著點兒吧。”

“沒事兒。”竇郁聰說,“姚哥是大夫,打人有準頭。”

姚湛知道哪裡不能打,知道打哪兒疼但是不會有大事兒。

他這是第一次看見胡迪,都說相由心生, 這胡迪長得不錯但那面相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倆人撕扯, 但胡迪打不過姚湛。

竇鬱聰看得過癮, 跟著在一邊罵。

最後, 還是屈意衡過去,拉開了姚湛。

胡迪被打得縮到了牆邊,抬手蹭蹭嘴上的血, 罵出來的話極其難聽。

“你他媽再多說一個字,我把你舌頭割了。”竇鬱聰揮著自己那把小軍刀,蹲在了胡迪面前,“看見沒有,多少人給屈意衡撐腰,你想佔便宜啊?怕你吃不消!”

胡迪瞪向屈意衡,姚湛直接擋住了他的視線。

“別看他,”姚湛說,“你不配,勸你趕緊滾。”

屈意衡看著姚湛和竇鬱聰,突然覺得原來自己真的不孤單,也不用怕什麼,人最感動的時候大概就是遇到事情有人站在自己這邊時,感動多過感謝,因為他知道,能這樣擋在他身前的人,為的都不是他的一句“謝謝”。

他走過去,站到了胡迪的面前。

“屈意衡,你他媽真行。”胡迪說,“你以為他們會一直護著你?他們看過你那些......”

他話還沒說完,被姚湛一腳踢了肚子。

“我看你真不想要你那個豬舌頭了。”竇鬱聰拿著刀在他鼻尖前面晃,被屈意衡拉到了一邊。

“胡迪,”屈意衡很平靜,因為自己身後站著的那些人,他終於覺得有了底氣,他說,“當初是你害我,是你要去結婚,我不答應繼續跟你保持關係,然後你就到處說是我甩了你,是你偷拍了我的照片到處給別人看,想讓別人以為我是一個不檢點的人。”

屈意衡說:“我當初應該告你的,可我沒有,是我懦弱,是我沒用,但是,你以後要是再讓我知道你拿著那些東西作惡,我真的會報警。”

胡迪憤恨地看著他,然後笑了:“報警?行啊,你試試唄那就。”

他掏出手機,對著姚湛說:“兄弟,你睡了他沒有?你知道他多浪嗎?我手機裡都是他luo照,想看嗎?便宜賣給你。”

姚湛攥緊了拳頭,還沒出手,就聽見一直站在一邊沒怎麼說過話的程鶴童在打電話:“你好,這邊是明珠苑三棟五單元1705,有人持刀闖進來,我報案。”

在場的幾個人都看向他,程鶴童一臉坦然:“對,1705,我們剛巧人多,現在把他給制服了,員警小哥,他拿著刀,我們打他算正當防衛吧?”

胡迪一聽,扯著嗓子喊:“我他媽沒刀!”

竇鬱聰見勢,指了指自己手裡的:“我這是從你那兒搶來的。”

他湊上去,趁著胡迪發慌的時候,抓著對方的手在刀上握了一下,然後趕緊又收了回來:“妥了,指紋也有了。”

“你們他媽的......”

程鶴童看向他:“你說的,報警試試,我已經報警了,他們應該很快就來。”

胡迪本來就已經被姚湛打得渾身是傷,打算賴在這兒不走的,結果一聽報警了,費好大力氣站了起來,抬腳就要走。

“幹嘛去啊?”姚湛笑著說,“你不等員警叔叔來啊?”

胡迪心虛,頭都不回地往前走。

姚湛快步上去,擋住他的去路,伸出手說:“手機。”

“手你媽個B!”胡迪對著姚湛罵,還吐了他一口,結果吐出來的血裡帶著一顆牙。

姚湛衣服髒了,但竟然一點兒都不生氣,他看著地上的牙就笑了。

“你不給我,那我就動手了。”

竇郁聰跟姚湛把胡迪的手機搶了過來,姚湛拿著,問他:“密碼。”

胡迪不說,姚湛笑著看他:“你要是告訴我密碼,我就只是刪個照片,你要是不說,這手機你也別要了。”

胡迪這會兒腦子已經不夠用了,想著員警要來,他得趕緊走。

860502。”

這是屈意衡的生日。

姚湛意外地看向屈意衡,對方也回望向他。

他走過去,把手機給了屈意衡:“你自己刪吧。”

屈意衡看著他,過了幾秒才接過了手機。

胡迪沒騙他們,他的手機裡全都是屈意衡的照片,這些照片屈意衡在幾年前也沒仔細看過,他受不了。

他一張張刪過去,到最後手都在發抖。

姚湛沒看那些照片,他只是一直盯著屈意衡,然後抱住了他。

“沒事兒。”他輕聲說,“結束了。”

屈意衡刪完照片,把手機還給了胡迪。

胡迪落荒而逃,走時還丟下一句:“照片我都有備份,你們刪了手機裡的也沒用。”

竇鬱聰罵他:“滾吧,狗B。”

一場鬧劇終於落下帷幕,玄關的地上還留著胡迪沾了血的牙。

竇鬱聰跑過去問程鶴童臉還疼不疼,又問他:“你真報警了?”

“沒有,”程鶴童的臉都腫了,但還是笑著說,“我嚇唬他呢。”

幾個人都笑了,姚湛關好門,把地上的髒東西給收拾了。

屈意衡從冰箱裡拿出冰塊用布包上遞給了竇鬱聰,讓竇鬱聰拿去給程總冰敷。

“程總,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屈意衡過去道歉,覺得自己今天這場熱鬧真是一時半會兒都消化不了。

“這是什麼笑話?”程鶴童說,“你的事兒就是他的事兒,他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

他這話一出,竇鬱聰心虛地眼睛四處瞄。

屈意衡看看兩人,笑了,沒多問。

鬧了這麼一出,下午竇鬱聰也沒去上班,四個人在家,倆倆一夥聊著天。

竇鬱聰在那邊給程鶴童又是端茶又是遞水,一會兒關心他臉消沒消腫,一會兒擔心他有沒有其他的傷。

程鶴童說:“我沒事兒,但是你以後別那麼魯莽,我要是不給你擋這一下,現在臉腫的就是你。”

“是我就是我唄。”竇鬱聰說,“總好過你被打。”

程鶴童笑了:“我捨不得。”

另一邊的房間裡,屈意衡跟姚湛說著自己那些糟心事。

“我是不是挺沒出息的?”屈意衡說,“讓這麼個人折騰得成了這副鬼樣子。”

“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姚湛趴在床上,讓屈意衡給他擦紅花油。

跟胡迪打架的時候,對方下的都是死手,雖然沒被打到幾下,但僅有的那麼幾拳也夠他喝幾壺的了。

屈意衡看著他的傷說:“還好今天你來了。”

姚湛回頭笑著看他:“那你是不是應該獎勵我?”

屈意衡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小聲說:“晚上吧。”

“哈哈哈哈你想什麼呢?”姚湛笑了出來,“親我一下吧。”

他側過身子看著屈意衡:“親一下就行。”

很多時候,一個親吻比什麼都讓人動容,他們之間,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可輕輕的一個吻卻格外讓他們心動。

姚湛舔了舔他的嘴唇,笑著說:“我痊癒了。”

晚上屈意衡留程鶴童在這裡吃飯,竇鬱聰自告奮勇,直接進了廚房。

程鶴童問屈意衡:“我估計那傢伙不會這麼就算了,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屈意衡還沒想那麼多,他還沒來得及想。

胡迪的性格他是知道的,永遠都是不依不饒的,否則也不會兩人都分開這麼多年了一離婚又回來鬧他。

屈意衡握著茶杯,搖了搖頭。

“我剛才打聽了一下,這個胡迪今天之所以聽見我們說報警就跑了,其實不是怕今天的事兒,他私刻公司印章,還在外面簽了合同,搞出了事兒。”程鶴童說,“我的一個朋友認識胡迪之前公司的老闆,他膽子也真挺大的,自己都一身腥了,還敢來找你。”

“那我們舉報他,直接把他丟監獄去不就完事兒了?”竇鬱聰探出頭來插了一句話。

“問題是,現在沒人能找到他。”程鶴童看向屈意衡,“下次他再來,你可以真的報警。”

“意衡,你跟我走吧,回C市。”姚湛突然開了口,“我只有兩天的假期,單位那邊肯定不能總不回去,但是我實在不放心你。”

“吃飯吃飯吃飯啦。”關鍵時刻,竇鬱聰跑出來叫大家吃飯。

程鶴童站了起來,笑著說:“你們先聊,我幫他把碗筷擺好。”

屈意衡明白,程總是在給他們倆留空間。

姚湛坐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我對你,不用再多說了,你考慮一下,我真的希望你能跟我回去。”姚湛說,“你不想跟我住在一起也可以,我幫你找房子,你要是覺得彆扭,我甚至可以不每天和你見面,但是你留在這兒,那個胡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哪怕你說你在自己能應對,但為我考慮一下,我擔心你,沒辦法好好工作。這次算我求你,別讓我擔心。”

屈意衡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不動容是不可能的,他猶豫許久,半晌才開了口:“姚湛,我再想想吧。”

 

 

33

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看透的。

朝夕相處的人你都未必瞭解他到底什麼樣, 更何況是十五年沒見、如今見了大部分時間都在zuo愛的人。

屈意衡不是不願意相信姚湛,他可以確信, 姚湛是個很不錯的人,但是,不是人好就能感情發展順利, 這就跟無數人去相親但不是對方什麼都不錯就真的可以成為一對兒是一個道理。

人們選擇伴侶,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的未來進行宣判, 要慎重再慎重。

姚湛衝動之下脫口告白, 屈意衡相信他是認真的,而且,沒有一個人會無聊到大老遠跑來確認另一個不相干的人的安危。

姚湛喜歡他,他清楚。

他也喜歡姚湛,他也清楚。

只是,這喜歡沒有經過打磨,太脆弱。

他很想立刻逃離這裡,現在他坐在這間屋子就好像聞得到胡迪的氣味, 他覺得窒息。

屈意衡十分猶豫,他真的很想和姚湛離開, 但是, 那會讓他覺得自己過分依賴別人,成了姚湛的附屬品。

他不希望自己是那樣的。

“我再想想。”屈意衡說,“明早我給你答覆。”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保持冷靜,然後認真考慮姚湛給他的建議。

“好。”姚湛輕輕把他擁進懷裡,安撫似的說, “不用勉強,但是我希望你給自己一個好的交待。”

晚上,姚湛沒有和屈意衡睡在一起,而是在沙發上湊合了一宿,他知道,屈意衡需要獨處,他有很多問題要考慮。

這一宿其實大家都睡得不安穩,竇鬱聰那邊一直跟程鶴童發資訊,兩人在聊怎麼才能找到胡迪,直接把人丟進監獄去,而屈意衡,坐在窗前看著外面,一直在想他跟姚湛的事以及他到底該去哪裡,姚湛睡不著自然是因為他知道屈意衡一定也沒睡。

後半夜兩點多,突然有人撬門。

在客廳的姚湛最先發現,他立馬從沙發上起來,拿起了竇鬱聰放在茶几上沒收起來的瑞士軍刀。

撬門的聲音很大,在臥室的屈意衡跟竇鬱聰也出來了。

姚湛用口型告訴竇鬱聰報警,三個人都有預感,可能是胡迪又回來了。

竇郁聰把屈意衡塞回屋子裡讓他去打電話,自己跟著姚湛到了門口,兩人對視一眼,姚湛用手數了個“三二一”,然後猛地推門,外面的人直接被撞倒在地。

意外的是,眼前這個摔在地上的人竟然不是胡迪。

來不及多想,姚湛直接上去把人按倒,深更半夜,幾個人搏鬥的聲音在樓道裡迴響。

員警來得很快,其中一個小員警一眼就認出這個男人,盜竊慣犯了。

員警給他們做了簡單的筆錄,然後就押著人走了,幫員警抓了小偷的三個人站在門口送走了那些人,竇鬱聰說:“我竟然覺得有點兒遺憾。”

他回頭看向他哥:“今天晚上這要是胡迪,一準兒給他擒了。”

好好的夜晚被攪合得大家更沒有睡意了,回到客廳裡,竇郁聰接水咕嘟咕嘟地喝。

屈意衡突然問他:“如果我搬走,你怎麼辦?”

竇鬱聰差點兒嗆著,問他:“你決定了?”

“我只是問問。”屈意衡說,“很煩。”

他不確定胡迪還會不會回來,其實大家都是男人,就算對方回來,大不了兩敗俱傷,他還不至於弱到被人壓著欺負。

只是很煩。

因為胡迪,他又沒辦法安心畫畫了。

竇鬱聰看看那倆人,坐到了沙發上。

“其實我前幾天就想跟你說了,但是你一直畫畫,我沒打擾你。”竇鬱聰說,“那個,我打算搬走了。”

屈意衡皺著眉看他:“你搬去哪兒?”

問完之後,他想起了那個程總。

“你跟程總?”

竇鬱聰嘿嘿地笑:“有點兒快哈。”

豈止是快,屈意衡記得他剛分手沒多久。

“怎麼回事?”屈意衡問,“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竇郁聰往姚湛那邊靠靠:“姚哥,你看我哥,多凶。”

屈意衡看著他,等著他回答。

“哥,你怎麼回事兒啊,我都三十多了,還跟管小孩兒似的管我。”竇鬱聰說,“我以前跟狗B在一起的時候鶴童就喜歡我,但因為我有男朋友,他就從來沒說過,後來我分手了啊,我情傷啊,他就趁虛而入啊,然後我覺得他挺好的。”

“因為覺得挺好就決定在一起了?”屈意衡有點兒不能理解,“這是不是太草率了?”

“人總得衝動一下才能推動劇情啊!”竇鬱聰說,“他喜歡我,我們相處的時候我覺得挺好的,那就試試在一起。”

屈意衡一直都知道,在感情上,竇鬱聰比他更勇敢,當年為了戀愛果斷搬去和男友同居,發現對方出軌立馬斬斷聯繫,現在,遇到了一個還不錯的人,他也願意走出過去的陰影投入到新的感情裡,竇鬱聰是個樂觀且勇敢的人。

“而且。”竇鬱聰眯眼笑笑,“這次,很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屈意衡擔憂地看著他。

竇鬱聰突然摟住姚湛,笑得嘴角都裂開了:“這次,我是姚哥。”

他拍了拍姚湛的肩膀,笑著溜走了。

“他什麼意思?”屈意衡沒懂,一頭霧水地看著姚湛。

姚湛明顯是懂了,但沒直說,只是說:“你弟真是出息了。”

晚上折騰了那麼一場之後,屈意衡還是拉著姚湛進屋睡覺了,兩人什麼都沒幹,就那麼相擁入眠,早上醒來的時候,床上只有姚湛自己。

他從床上下來,看見客廳裡屈意衡跟竇鬱聰說著什麼。

“姚哥早。”竇鬱聰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出門上班,他歪著身子越過屈意衡對著姚湛說,“我哥有要事宣佈,我走先!”

他開門跑了,家裡就剩下屈意衡跟姚湛。

“怎麼了?”姚湛睡得迷迷糊糊,過來下意識就親了屈意衡一下。

屈意衡一愣,然後抬手給他理了理頭髮,說:“這幾天你能不能幫忙在C市找個房子?我想搬回去。”

他說得太平靜,就好像在說等會兒喝粥吃鹹菜一樣。

這導致姚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麼。

“你同意了?”

屈意衡點點頭:“在這兒我沒辦法安心畫畫。”

他說:“胡迪不知道還會不會來,我不怕他,但是他會影響到我的情緒,我時間很緊,而且這畫很重要。”

昨天胡迪的話讓他想起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胡迪始終不看好他的作品,那會兒屈意衡確實沒有好好畫,只是零零散散接一些活兒維持生活,胡迪看不慣,覺得他這種“工作”不是長遠之計,說他去餐飲店打工都比悶在家裡做藝術夢實在。

那時候屈意衡喜歡在胡迪身上畫彩繪,胡迪會說畫在他身上的比畫在那些紙上的好看得多。

當時覺得浪漫,現在想起來,屈意衡只覺得很噁心。

他從來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選過的人,從小他就懂一個道理——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可不後悔不代表他不想改變,他改變不了過去,就只能改變現在。

他不想再被人否定,否定他這個人、否定他的作品,都不可以。

既然決定重新開始,他就全力以赴,他不想被打擾。

“交給我。”姚湛很激動,他一直覺得讓屈意衡做出決定很難,沒想到對方這麼果斷,“我這就給邵威打電話,他認識的人多,儘快定下來。”

屈意衡看著他如此興奮,心情有些複雜。

其實他大可以在這座城市再找一處新的房子,沒有必要跑那麼遠,一千三百多公里,他就這麼答應了。

原因,當然是姚湛。

昨天晚上,他聽著姚湛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穩,他的心也跟著安穩下來,當時,他偷偷睜開眼睛看了姚湛很久,然後對自己說:往前邁一步吧,給彼此一個互相瞭解的機會。

他已經很久沒放開膽子去做什麼了,而這段時間,他做了兩個重要的決定。

一個是重新開始認真創作,一個是給自己和姚湛一個機會。

他們都已經三十多歲了,竇鬱聰說得對,人生都過去三分之一了。

“姚湛,”屈意衡說,“以後可能經常要麻煩你了。”

姚湛心情好得不行,拿著手機就要給邵威打電話:“你盡可能的麻煩我,想怎麼麻煩就怎麼麻煩!”

他撥了號:“我給邵威打電話。”

屈意衡笑著看他:“我去給你煎蛋。”

邵威在那邊一聽屈意衡要搬回C市,當時就嗨了:“哥們兒,你行啊,這是得手了啊!”

“沒有。”姚湛站在陽臺,回頭看著廚房的方向,“我覺得他是對我有好感,但這事兒還沒成。”

“八九不離十了,人家都為了你跑這麼遠了,”邵威說,“牛逼,還是你牛逼。”

“行了,反正這事兒你給我上上心,離我家近點兒,我明天就回去,有空的話我過去看房子。”

“沒問題啊,”邵威說,“還有什麼需要的,我一起給解決了,你倆結婚領證錢要不我給出了吧,就當隨份子了。”

“滾你的。”姚湛笑了,“且不說我倆結不了婚,就算能結,你想九塊錢打發我倆?做夢吧,九萬都不夠你出的!”

倆人隨便扯了兩句,掛斷了電話。

姚湛轉身看向窗外,這裡的秋天也來了,秋高氣爽,他伸了個懶腰,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二十幾歲,突然覺得生活特別有奔頭。

 

 

34

邵威動作很快, 說找房子不到半天就找到了。

他給姚湛打電話的時候,這邊的倆人正在收拾屋子。

“搞定了, 就在你家旁邊的那棟樓,我剛到這兒,等會兒拍幾張照片給你。”邵威說, “一室一廳,新房子, 裝修了三年多了, 但一直空著,本來人家沒想出租,我朋友他姐的,給個面子,行個方便。”

“靠譜。”別的不說,這個地理位置姚湛就喜歡,“房租怎麼樣?”

“你這社區一室一廳每個月均價四千五,但咱這不是有關係麼, 三千拿下。”

“邵哥,厲害啊。”C市雖然算不上經濟水平頂尖的一線城市, 但房價一直都很高, 房租自然也不低,尤其姚湛住的地方,位置好,房租更貴。

他之前問過,屈意衡現在住的這套房子到時候租出去, 每個月能有個四五千,這麼一來,那邊的房租就不成問題了。

“那行,先這樣,掛了電話我給你拍圖。”

“成。”姚湛跟邵威掛了電話,把這事兒跟屈意衡說了。

“太不好意思了。”屈意衡說,“一個月少收了一千五,不少呢。”

“沒事兒,反正是他欠的人情。”姚湛倒是大方。

屈意衡笑了:“可是我欠了他的人情啊。”

“跟他你就別客氣了,”姚湛說,“等你搬過去,他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事兒求你呢,你等著吧,沒兩天就得把孩子往你那兒塞。”

姚湛想了想:“不行,那小子太黏糊人,你還得畫畫呢,不能讓他去。”

屈意衡看著姚湛在那兒嘀咕,看著看著就笑了。

“姚湛。”

姚湛抬起頭看他。

屈意衡手裡還拿著拖布,站在那兒看起來怪有意思的,他抱著拖布杆,笑著說:“謝謝你。”

搬家本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省事兒的事情,尤其是搬得那麼遠。

還有幾天就是十一假期,姚湛回去前告訴屈意衡先收拾著,然後等十一他過來,到時候一起搬。

竇鬱聰點頭:“行,反正我也不急,這幾天我跟我哥住,那個姓胡的狗B要是敢來,我就閹了他。”

“我勸你還是別濫用私刑。”姚湛說,“報警,他身上有事兒呢,報警抓了他,咱們就徹底省心了。”

屈意衡不想再聊這個,索性催姚湛快去安檢。

“那我走了。”姚湛有些捨不得屈意衡,但更多的是擔心。

“嗯,到了告訴我。”

竇鬱聰見倆人在那兒暗送秋波,自己灰溜溜地往一邊躲。

姚湛滿意地沖他眨眨眼,然後湊到屈意衡耳邊說:“過幾天見,還有,我真的喜歡你。”

他說完,輕擁了一下屈意衡,轉身走了。

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的屈意衡覺得渾身發熱,這種熱不是欲/火燒起來的熱,而是從心裡一點點燎原的溫柔之火。

姚湛的“我真的喜歡你”被屈意衡攥在手心裡,然後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

姚湛回去之後就開始忙,他沒時間總關注屈意衡,但告訴對方,一定要定時給他報平安。

屈意衡笑他把自己當成了小孩兒,姚湛說:“你要是小孩兒就好了,我天天走哪兒都帶著你。”

雖然嘴上說著不願意,但屈意衡還是每天睡前給姚湛發資訊,兩人也不說太多,就是道句晚安,也就安心了。

十一前兩天,竇鬱聰下班回來就開始幫著屈意衡收拾東西,傢俱都不用管,鍋碗瓢盆到那邊買新的,主要就是屈意衡的衣服和畫具。

竇鬱聰一邊給他收拾一邊笑他:“你現在是不是有種新媳婦要過門兒的感覺?”

“別胡說。”屈意衡瞪他,“我到那邊也是自己住。”

“你就是太矜持。”竇鬱聰說,“看我,你什麼時候能學學我呢?”

說到他,屈意衡問:“你跟程總是認真的嗎?”

“當然認真了,要不是認真,我敢搞我的領導嗎?”

屈意衡皺皺眉:“你注意一下措辭。”

竇鬱聰笑了:“好吧,我注意一下,但是我倆特別認真,你想啊,我都不小了,跟一個狗B都能談六年,說明我這人專一,我可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屈意衡想想也是,程鶴童雖然看著年輕,但都三十五了,到了他們這個歲數,都想有一段穩定的關係。

“鶴童挺好的。”竇鬱聰說,“你就放心吧。”

屈意衡抬頭看他,帶著審視的意味。

程鶴童個子不算矮,能有一米八,但問題是,竇郁聰一米八七,而且看著比程鶴童壯一點,屈意衡無法想像那樣的程鶴童把這樣的竇鬱聰按在床上這樣那樣。

“哥,你想什麼呢?”

屈意衡從腦補的世界裡驚醒,羞愧得臉紅了。

“哎,我跟你說個事兒。”竇鬱聰盤腿往地上一坐,面對著同樣坐在地上的屈意衡,他神秘一笑,然後說,“我跟你說,你可以試試在上面,搞搞我姚哥,沒准能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他的這段發言讓屈意衡瞪圓了眼睛:“你什麼意思?”

“真的,經驗之談,很爽。”

“……你快點兒收拾,別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屈意衡跑了,竇鬱聰笑得倒在了臥室的地毯上。

他跟程鶴童第一次做的時候,發現倆人竟然都是0號,尷尬了幾分鐘之後,竇鬱聰想,我總不能讓我領導受委屈吧!

於是,職位低人一等的竇鬱聰不得不含淚做攻,沒想到,竟然還挺爽。

他做攻做上癮了,本來想著,好東西兄弟倆一起分享,結果他哥還不願意。

竇郁聰覺得他哥太沒有實踐精神了。

倆人收拾到晚上十點多,屈意衡催著竇鬱聰去洗洗睡覺,畢竟第二天他不上班,可竇鬱聰得去上班。

“真羡慕你。”竇鬱聰晃晃蕩蕩進了浴室,“鶴童要是願意包養我就好了,我就不去上班了。”

屈意衡笑他:“你什麼時候能有點兒正形兒呢?”

一個洗澡,一個去廚房把米泡好準備明早熬粥,屈意衡這邊米還沒洗完,就聽見有人敲門。

自從上次胡迪的事情之後,他對敲門聲很恐懼,門一響就嚇他一跳。

在洗澡的竇鬱聰也聽見了敲門聲,探出頭來說:“誰啊,這麼晚來敲門。”

屈意衡站在廚房門口,倆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

“沒事兒,”屈意衡說,“可能是鄰居,你繼續洗吧,有事兒我叫你。”

竇鬱聰猶豫了一下,關上浴室的門,沒再洗澡,擦了擦,開始穿衣服。

屈意衡到了門口,問:“哪位?”

外面的人不說話,不停地敲門。

他湊到貓眼往外看,但貓眼被人堵住了,能做出這種事的也就胡迪了。

屈意衡準備拿手機報警,誰知這時候對方開始瘋狂地踹門。

外面的胡迪開了口:“阿衡!開門!”

大晚上,他這麼嚷嚷,實在有些擾民,從浴室出來的竇鬱聰直接進了臥室,把刀踹在了口袋裡。

“哥。”竇鬱聰走了過去,“我來。”

屈意衡拉住他:“別理,我去報警。”

他轉身去拿手機,剛一進了臥室,竇鬱聰就打開了門。

門外的胡迪看見竇鬱聰笑了:“喲,搞了半天,你他媽才是他新歡。”

“新歡你個頭。”竇鬱聰問他,“你又來幹嘛?挨揍沒夠啊?”

“我這不是怕阿衡想我麼。”胡迪說,“不過吧,我也沒空和他敘舊,今天來就是借點錢,不多,十萬塊他有吧?我拿了錢就走。”

“哇//大哥,你好牛逼啊。”竇鬱聰發自肺腑地感歎,“大晚上來找理都不理你的前任借錢,你腦子壞掉了吧?”

“少他媽廢話。”胡迪沒了耐心,一把推開竇鬱聰擠了進來:“屈意衡!出來!”

屈意衡這邊正打電話,聽見門口的聲音有些慌,他不怕別的,就怕竇鬱聰太衝動弄出什麼事兒來。

他抓緊時間說了自己家位址,掛了電話就從臥室跑了出來。

他出來的時候那倆人已經扭打在了一起,跟上次不同的是,胡迪手裡拿著刀。

“胡迪!”屈意衡慌了,他看著被刀抵著喉嚨的竇鬱聰嚇得脊背都是汗,“你到底想幹嘛?”

“借錢。”胡迪說,“坦白講,我不想傷他,但這小子跟我不客氣,真當我今天也沒準備啊?”

竇鬱聰看了一眼屈意衡,示意他自己沒事兒,然後趁著胡迪跟屈意衡說話沒注意自己的時候,手伸到後面,握住了自己藏起來的刀。

“你借多少。”屈意衡現在只希望穩住對方,希望員警趕緊來。

“十五萬。”

“大哥,”竇郁聰又開了口,“你剛才說十萬。”

“我他媽現在要十五萬!”胡迪說,“十五萬,你給我,我把你照片都刪了行不行?”

竇鬱聰嗤笑一聲,罵了一句:“傻逼。”

“你他媽閉嘴!”胡迪急得紅了眼,竇鬱聰覺得他再瞪眼珠子就要彈出來了。

“大哥,我家阿衡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憑什麼你說借就借?”竇鬱聰說到這裡的時候,刀尖已經抵在了胡迪的腰間,“寶貝兒,咱倆現在勢均力敵,要不我數個三二一,一起捅,看誰先死唄。”

說完這句話,竇鬱聰感慨了一句:“老子好他媽帥。”

作者有話要說:差點忘了,這篇的正文我已經存稿完畢,接下來要繼續寫番外,各位老闆有什麼想看的番外可以告訴我,手動鞠躬,啾咪。

 

 

35

竇郁聰被自己帥得不行, 胡迪卻氣得夠嗆,而另一邊的屈意衡擔心得皺緊眉頭看著那倆人。

“十五萬。”屈意衡突然開了口, “我手裡真的沒有這麼多錢。”

“那有多少?”

竇郁聰不樂意了:“有多少關你屁事?”

胡迪被他氣得直瞪眼,自己冒著好大的風險出來,準備找屈意衡要點兒錢跑路, 沒想到他家裡還有這麼個麻煩精。他想用刀嚇唬嚇唬屈意衡這個“新歡”,結果自己手裡的刀一往前, 竇鬱聰那把也紮得更用力。

“你他媽有病啊?”胡迪不想鬧出人命, 他的麻煩事兒已經夠多了,現在只想拿錢走人。

“胡迪,你冷靜點。”屈意衡說,“我這裡有點現金,還有兩張卡,我去拿給你,但是你別動他。”

胡迪笑了:“真是深情。”

竇鬱聰翻著白眼罵胡迪:“狗B。”

屈意衡轉身進了屋,他走到床邊, 從枕頭下面拿出了一個很小的塑膠噴霧瓶,他攥在手心, 然後從一個雙肩書包裡拿出了錢包。

“胡迪。”他沖著外面喊, “現金只有五百塊。”

他走出去,拿著噴霧瓶的手隱藏著,他說:“你放開他我再給你。”

“少騙我。”胡迪盯著他的錢包,“你給我我就放開他。”

“哥們兒,你有什麼資格討價還價?”竇鬱聰說, “咱倆現在是勢均力敵你明白嗎?”

胡迪瞪了他一眼,然後說:“阿衡,你先出去。”

屈意衡跟竇鬱聰對視了一眼,然後繞過那兩人,站到了門外。

“我不會傷害你,你知道我愛你的。”

胡迪說完這句話,竇鬱聰憋笑快憋出內傷。

“所以呢?”屈意衡問。

“我數三二一,我跟他同時放手,我關門,你把錢包給我。”

竇郁聰十分懷疑胡迪的智商,也難怪,在公司搞事被發現現在正準備跑路,這種人腦子真就好不到哪裡去。

“你數吧。”竇鬱聰說,“還是我數啊?”

“你給我閉嘴。”胡迪很急,他買了今天晚上離開的票,特意找票販子買的,沒敢用自己的身份證,再這麼耗下去,他就沒有時間了。

屈意衡往後退了退,他說:“胡迪,其實小聰是我弟弟,你說你愛我,我又何嘗不愛你呢?”

竇鬱聰一臉震驚:“哥!你瘋了啊?”

他震驚,可胡迪感動啊,恨不得撲上去強吻屈意衡。

關於他愛屈意衡這事兒,他真的沒說謊,雖然不是人的事兒幹了不少,但愛也是真愛,他還以為屈意衡對他沒感情了,結果突然來了這麼個驚喜,整個人都暈了。

胡迪感動地說:“阿衡,真的嗎?”

“真的。”屈意衡說,“其實我知道你出了什麼事,想去找你,但不知道你在哪,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會幫你。”

他把錢包舉到身前:“我所有的錢都給你,你快走,我能幫你的也就這些了。”

胡迪突然開始痛哭,他猛地推開竇鬱聰,反手就關上了門。

下一秒,他撲向屈意衡,本來是想擁抱對方順便再接個吻,結果,一陣噴霧噴到他眼睛上,又辣又疼,他頓時靠在一邊開始慘叫。

屋門開了,竇鬱聰探出頭來:“哇靠,哥,啥玩意這麼牛逼?”

屈意衡笑了:“自製防狼噴霧。”

竇鬱聰對著他比了個大拇指,然後從家裡找出他平時健身用的拉力繩,把胡迪給捆了。

這邊剛捆完,那邊員警就來了。

一晚上,折騰完,屈意衡跟竇鬱聰從派出所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竇鬱聰看著收拾了一半的屋子,問他:“這回胡迪不會再來煩你了,那,你還搬嗎?”

屈意衡看了看自己這個住了好幾年的家,對他笑笑說:“搬啊,我都答應姚湛了。”

姚湛夜班,剛忙完一個患者回到辦公室,他拿著手機看了一眼,發現半小時前竇鬱聰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竇鬱聰說:姚哥,喜報。胡迪落網,但我哥依舊決定搬去C市,為啥你自己想吧,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不用謝!

姚湛心情大好,要不是因為怕打擾屈意衡休息,他立刻就得打電話過去。

十一假期第一天,姚湛一早就上了飛機。

在醫院上班,其實哪有什麼假期,但他跟同事竄了幾天出來,起碼前三天不出大事的話時間是自由的。

他落地的時候屈意衡已經在機場了,同時在機場的還有竇郁聰跟程鶴童。

姚湛見到他們笑著說:“沒想到我這麼受重視,大家一起來接我。”

屈意衡看著他笑,倆人一對視,竟然真有點兒甜蜜的感覺。

四個人回家,程鶴童開車,竇鬱聰坐在副駕駛上一直回頭跟姚湛說話。

“姚哥,那天你不在太可惜了,”他說,“我跟我哥勇戰狗B,那傢伙惡狗似的,竟然想強吻我哥!”

姚湛看了一眼屈意衡,屈意衡抬手捂著竇鬱聰的臉讓人轉回去。

竇鬱聰不死心,抓著他哥的手繼續說:“我哥演戲一絕呢!你別看他平時不言不語的,把胡迪哄得痛哭流涕!”

姚湛一聽,有點兒吃醋了。

他問屈意衡:“你怎麼哄他了?”

“我沒有。”

“他有!”竇鬱聰瞎攪合,“他跟胡迪說自己還是可愛他了,然後胡迪感動得嗷嗷哭!”

姚湛看著屈意衡,屈意衡瞪了竇鬱聰一眼,讓他轉過去。

開車的程鶴童實在看不下去了,抬手摸著竇鬱聰的臉讓人轉過來好好坐著。

後排的兩個人,一個盯著另一個,那個被盯的低頭玩著手指頭。

“給我講講?”姚湛帶著笑意說,“你怎麼對付胡迪的?”

屈意衡斜眼看看他:“沒什麼好說的。”

姚湛拉過他的手:“別摳了,一會兒摳脫皮了。”

他不依不饒:“你要是不說,我就讓鬱聰給我講,他不光能講,還能演。”

屈意衡哪兒敢讓竇鬱聰說,那人添油加醋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他自己坦白:“我是騙他呢,騙他說我想幫他,給他錢,他就信了。”

姚湛握著他的手,靠著椅背說:“他還真挺愛你的,你說什麼都信。”

屈意衡覺得姚湛這話說得酸溜溜的,覺得還挺想笑。

姚湛捏捏他的手說:“你跟我說什麼我也信。”

這話一出,屈意衡還沒表示呢,竇鬱聰先坐在前面“咦”了好一會兒,然後他問程鶴童:“我說話你信不?”

程鶴童笑著看前方,回答他:“一半一半吧。”

竇鬱聰哀歎一聲,感慨自己真心付錯了人。

搬家是個大工程,四個人兩天沒閑著,行李都找物流運走了,然後又給竇鬱聰搬。

當程鶴童報出自己家地址的時候,屈意衡才發現,自己弟弟“傍上了一個大款”。

程鶴童住的地方是他們這邊有名的別墅區,房價高,房子大,別說房子他們這些工薪階層的人買不起了,就連裝修費都得幾百萬。

幾個人跟著搬家公司的車一路開到程鶴童家社區門口,人家物業直接派人來幫忙搬東西,非常專業,專業到姚湛都感慨有錢就是好。

屈意衡笑:“咱們的日子過得也挺好。”

姚湛沖他挑眉:“是,咱們的日子。”

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愈發升溫,姚湛覺得他們只差臨門一腳了,只是,他媽那邊他還沒解決,他打算處理完那些事再逼著屈意衡確定一下兩人的關係。

說到底,他不想讓屈意衡再因為這種事受委屈了,而最能表現出他誠意的,就是搞定自己的家人。

有時候姚湛真的挺羡慕異性戀的,不為別的,就為了那些人可以在情到深處的時候激/情領證,領了證就合法了,就受法律的保護了,誰想拆散他們也得多考慮考慮了。

可他們不行,他們是不被法律保護的一群邊緣人。

“走吧。”屈意衡輕輕拍了他一下,“最後兩個小箱子,咱們給拿進去。”

他們倆一人拖著一個行李箱往裡面走,姚湛說:“你等著,以後我發財了也給你買大房子。”

屈意衡笑他:“你就安安穩穩的當你的醫生,發財什麼的,都是命。”

姚湛問他:“你會羡慕竇鬱聰嗎?”

“羡慕他個子高還是嘴皮子溜?”屈意衡笑了,看向姚湛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自己的路,我從來不羡慕別人,因為我覺得我遇見的就是最好的。”

他其實只是在安慰姚湛,三十多年了,這是他第一次遇見最好的人。

“姚湛,”屈意衡問他,“那你呢?”

“我?我羡慕別人幹嘛?”姚湛笑了,“別人睡得到你嗎?我看我才是會被人羡慕的那個吧。”

他說完,快步走向了程鶴童的房子,屈意衡一個人在後面慢慢悠悠地走,覺得心裡開了朵花,花上還落了一隻漂亮的蝴蝶。

他真的太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愛情果然還是甜的,是那種最可口的水果,健康又美味。

他看著姚湛的背影,對方逆著光,好像正走進太陽裡。

那人周身一圈柔和的光,屈意衡突然想,或許應該再畫一幅畫給他,不要溺水的男人,而是一個沐浴著柔光的神。

“姚湛。”他突然開口叫前面的人。

姚湛回頭看他,他說:“等我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36

姚湛看著屈意衡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邊, 他幻想的“有話跟你說”是來自屈意衡的告白。

當然,他也知道這個幾率太小, 可能是他想太多。

果然,屈意衡說:“你還記得我肋骨上的紋身嗎?”

他身上的每一處紋身姚湛都記得清清楚楚。

“一條魚。”

屈意衡笑了:“你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他身上有五處紋身,每一處的圖案都不一樣。

“有一年我過得不太好, 不出門,不見人, 也不工作,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後來我的老師實在不忍心看著我這樣,就來找我,帶我去潛水。”

屈意衡回憶著當時,那時候他確實過得不好,但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所有不愉快的回憶都只是回憶而已, 後來屈意衡總是告訴自己,日子不可能比那時候過得更差了。

“潛水的時候我看到好多可愛的魚, ”屈意衡說起這一段的時候, 眼睛是帶著笑意的,“你可能無法理解,我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需要在那些魚的身上去尋找生命的跡象,其實挺可悲的, 但對我來說,看到了,就是一件好事。後來我回來,當天晚上就去找紋身師在我肋骨的地方紋了這條小魚。”

“你的每一個紋身都有一段故事。”姚湛很想問他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那麼痛苦,但既然屈意衡不說,他就決定慢慢等,他有自信,總有一天屈意衡會願意把一切都告訴他。

等到那天,他們之間也就達到了屈意衡想要的瞭解。

屈意衡說:“我習慣用這種方式記下對自己來說意義重大的事情,因為我怕有一天我把它們給忘了。”

姚湛笑了笑,對他說:“那要不你考慮一下把我紋在你身上,我怕你哪天忘了我。”

十月三號的上午,姚湛跟屈意衡準備飛回C市。

在機場,竇鬱聰開始捨不得他哥。

“要不你還是別走了。”竇鬱聰說,“這些男人我都不放心,乾脆你還是跟我過。”

然後,程鶴童看了他一眼。

他趕緊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吧,那個,你懂的。”

程鶴童看他這樣,笑了。

C市我也有不少朋友。”程鶴童對屈意衡說,“你到了那邊要是有什麼事儘管和我說。”

姚湛看著那倆人,心說:你們這話哪是說給屈意衡聽的,明明就是說給我的。

他抬手摟住屈意衡的肩膀:“放心吧,有我在,不會有事兒的。”

竇鬱聰看看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長歎口氣說:“行吧,姚哥,這是我親哥,你一定給照顧著。”

屈意衡無奈地揉揉太陽穴說:“各位,我也是成年男人,你們怎麼一個個都好像我是個小孩兒似的?我不需要誰照顧。”

“你是不需要,但我們愛你,擔心你。”竇鬱聰沖他擠眉弄眼,“不過我也提醒你,別嫁到那邊去了就把弟弟給忘了,我想娶媳婦兒連聘禮都沒有呢。”

“又胡說八道。”屈意衡瞪了他一眼,又扭頭去看程鶴童的表情,意外的是,對方竟然還挺受用,正笑著看竇鬱聰那個沒正形兒的傢伙。

“行了,我們得走了。”姚湛說,“你們也早點回去吧,不是下午還有事兒呢麼。”

“那,”竇鬱聰還是捨不得,“哥,你到了告訴我,沒事兒就經常回來看看我,或者我們過去也行。”

“放心吧。”屈意衡拍拍他,“照顧好自己。”

竇鬱聰撇撇嘴,跟他們倆揮手。

轉身離開的時候屈意衡覺得這一切好像特別不真實,十五年前他跟他媽來到了這座城市,他在這裡上學、生活,媽媽在這裡又找到了一個對她很好的男人。

十五年之後,他因為一個契機,又遇見了年少時關係曖昧不清的人,因為這個人,他又回到了那座城市。

好像是一個輪回,兜兜轉轉回到了原點,可事實上,他們早就變得不一樣了。

屈意衡回頭看竇鬱聰,他這個弟弟正摟著身邊的人笑著跟他揮手。

三十多歲,告別自己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城市去開始一段新的旅程,這需要極大的勇氣,屈意衡希望這一次自己沒選錯,這一步他邁得艱難但是也堅定。

邵威給租的房子很不錯,傢俱齊全,而且都是新的,他們來之前,房東已經找了保潔公司的人徹徹底底清掃了一遍,家裡也非常乾淨。

屈意衡跟姚湛到這邊的時候,他們找物流公司運過來的東西還沒到,不過暫時在樓下買點兒備品,這幾天還是應付得過去的。

“去趟超市吧。”姚湛在屋子裡轉了一圈,“起碼得把牙刷之類的買了,還有吃的,冰箱不能空著。”

邵威靠門站著,笑盈盈看著這倆人,覺得竟然還真有點兒般配。

之前他不太看好他們在一起,畢竟屈意衡真的太悶了,你跟他說十句他可能就回應一句,他估摸著姚湛受不了,但沒想到,屈意衡竟然是個看人下菜碟兒的,不怎麼跟他們說話,和姚湛話倒是不少。

“反正你倆看吧,我有事兒先撤了。”其實邵威沒事兒,但想著人家倆人剛回來,新家啊,得給他們獨處的時間。

“晚上一起吃飯唄。”姚湛說他,“你急著走什麼啊?我兒子不是讓你送他姥爺那兒去了嗎?”

“那是我兒子!我還不行有別的事兒啊?”邵威說,“跟我媳婦兒享受二人世界呢!”

他轉身要走,走前甩給他們倆一句:“你們倆也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邵威走了,姚湛扭頭一看,屈意衡竟然又臉紅了。

這人從十幾歲到三十幾歲,臉皮薄這一點是絲毫沒變。

“咱倆也走吧。”姚湛輕輕攬了一下他的肩膀,“對面就是超市,哥哥帶你逛超市去。”

屈意衡有點兒受不了姚湛自稱“哥哥”,對方一說,他就有點兒渾身酥酥麻麻的,之前有一次倆人在床上,對方正用力頂弄他,突然貼著他耳朵問“哥讓你舒服嗎”,當時屈意衡就she了。

他對這人本來就沒什麼抵抗力。

有些關係最開始就是從肉/體開始發展的,所以,不管之後變成什麼樣,“xing欲”都會成為他們中間很重要的一環,他們之間的xing吸引力占了很大的比例。

屈意衡跟著姚湛往外走,這棟樓離姚湛家很近,兩人去超市的時候還路過了他家。

“過家門而不入。”姚湛回頭笑著看屈意衡,“以後估計會經常發生。”

屈意衡故意鬧他:“是嗎?但是我不一定給你開門。”

姚湛特別喜歡看屈意衡跟他開玩笑,因為實在太難得,這人不到心情非常好的時候,才不會這樣。

他湊過去,在屈意衡耳邊問:“為什麼不給開?怕我這只大灰狼吃了你這只小白兔?”

屈意衡笑著推開他:“我是老白兔了。”

大灰狼跟老白兔一路嬉笑著去了超市,買備品,買碗筷,買食材,買安全/套和潤滑/劑。

結帳的時候,收款的姑娘瞄了他們倆一眼,屈意衡害羞得不好意思抬頭,耳朵都紅得要熟了,姚湛卻摟著他的腰跟他說:“你去裝袋,我付錢。”

這要是擱在平時,屈意衡絕對不會讓姚湛付錢,但這會兒他害羞得腦子都不轉了,乖乖地拿著塑膠袋裝東西。

姚湛那邊付完錢,收銀的姑娘說:“購物滿28810塊錢可以換購,有需要的嗎?”

“有什麼可以換購的?”姚湛問。

姑娘拿了個小卡片給他看,上面都是可換購的商品圖片。

“這個吧。”姚湛指著一個安全/套套裝說,“要大號的。”

屈意衡的臉直接燒了起來,也不等他,拎著袋子就跑了。

他走到轉角處等姚湛,對方就那麼拿著一大盒安全/套過來找他,笑著問:“你跑什麼?”

屈意衡撐開袋子讓他把東西放進去,然後說:“你怎麼又弄了一盒?我們都買了。”

“沒事兒,”姚湛接過袋子,倆人往外走,“這東西用得還不快麼,你要是願意,咱幾天就能都用完。”

從超市回來的一路上屈意衡臉上的紅色都沒褪下去,姚湛後來都不敢看他了,因為實在可愛,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當街就強吻屈意衡。

好不容易堅持到了家,屈意衡拎著袋子去廚房,準備把東西放進冰箱裡,姚湛跟著進來,跟他說:“東西你先放下。”

屈意衡不解地回頭看他,還沒來得及問對方怎麼了,猴急的姚湛已經湊上來摟著他的腰接吻。

屈意衡毫無準備,沒站住,往後退了兩步,直接靠到了餐桌上。

兩人這段時間雖然見面頻率很高,但其實並zuo愛,很多事兒鬧得他們沒有心思做,現在,一切塵埃落定,所有惱人的傢伙都解決了,是時候思一下yin欲了。

屈意衡雙手環抱住姚湛的脖子,對方拖著他的屁/股一用力把人抱到了餐桌上。

姚湛笑著看他,輕撫他,然後說:“看起來新家第一頓飯,就要開餐了。”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老闆,我昨天晚上二更了,你們看見了嗎?

 

 

37

屈意衡一直覺得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是件很難的事, 人們總是更喜歡躲在已經習慣了世界裡,邁進新世界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來之前, 想過最壞的結果,他覺得很有可能姚湛很快就發現了他並不如自己想像那樣值得被喜歡,於是逐漸生厭, 到最後兩人也不過成為了僅有短暫回憶的路人。

他其實很怕這個,但後來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跟初戀剛認識時, 對方和他說:“但是, 有回憶就沒白活不是嗎?”

雖然初戀那個人已經被屈意衡在心裡跟那幾年的回憶一起貼上了封條,可是不能否認,對方說的這句話其實很對。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長久的,生命不是,記憶也不是,愛大概也不會是,但有一段回憶等到時過境遷,自己老得頭髮花白行將就木的時候, 回憶一生,也算是沒完全虛度。

屈意衡知道自己這麼想有點兒過分悲觀, 但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才能去開始新的挑戰。

姚湛把他壓在餐桌上進入的時候, 屈意衡問他:“你怎麼這樣?”

姚湛含著他的耳朵,笑著問:“怎樣?”

“興奮。”

“你說呢?”姚湛反問他,“你說我是為什麼?”

新廚房,新餐桌,新的鍋碗瓢盆, 屈意衡覺得自己被這些傢伙看光了,它們見證了他的汗水和呻/吟。

兩人在廚房折騰到屈意衡筋疲力盡,姚湛抱著他回臥室,跟他說:“以前看過一個片兒,倆人一大早起來就在餐桌上做,我當時還在想,有飯不吃,真是浪費,現在明白了,能吃人幹嘛要吃飯。”

屈意衡縮在被窩裡笑:“說得好像是食人魔。”

“我這個食人魔只吃你。”姚湛親了親他,“我去收拾一下,給你做飯。”

屈意衡是真的有些餓了,他點點頭,看著對方出去了。

窗外的夕陽籠罩著這個世界,屈意衡扭頭看出去,覺得像是有一隻大手把新鮮的橙汁灑了下來,空氣裡都是酸酸甜甜的氣味兒。

他心滿意足地用被子擋住臉偷笑了一下,許願這樣的日子可以無限延長,夢不醒來。

自從屈意衡搬過來,姚湛就幾乎沒回過自己家,每天下了班就往屈意衡這裡跑,晚上乾脆就留宿。

兩個人也不是每天都要zuo愛,天天那樣,縱/欲過度,誰都受不了。

經常是吃完晚飯屈意衡繼續畫畫,姚湛就拿本書看,不過經常都是看書看著看著變成了看屈意衡。

當然,絕大部分時候是他來了就睡了,醫院依舊忙,糟心的事也一件接一件。

之前的患者家屬又來鬧,醫院賠了不少錢,可還是沒個頭,這事兒說到底不是姚湛的責任,他只負責出面安撫家屬,結果每次受傷的都是他,挺倒楣的。

不僅這事兒讓他煩,還有副院長那邊也搞得他頭大。

之前他無奈之下跟副院長的外甥女見了面,倆人聊得挺好,聊成了朋友,倆人心裡都清楚,這個相親不過是走個形式,結果,姑娘那邊的父母非看上姚湛了,姑娘怎麼說不合適都沒用,那邊的父母催著副院長再給聯繫見面。

這事兒他還沒想好怎麼跟屈意衡說,怕對方多想。

一個多星期來,姚湛過得挺難,但屈意衡這邊的工作進度喜人,因為狀態好,心情也好了不少。

週五晚上,姚湛實在無奈,被副院長拉著去跟他那個外甥女見面,本來想著好不容易下班早點兒,打算回去給屈意衡做飯,結果,泡湯了。

十月份,C市正式入秋,天氣轉涼,尤其到了夜裡,風也大了起來。

姚湛在外面吃飯,吃得心不在焉,姑娘也是,從頭到尾沒有過笑臉。

倆人各懷心事,唯獨副院長不停地說他們有多合適,姚湛陪著笑,去洗手間的時候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突然覺得很可恥。

他想起屈意衡,想到對方那麼信任他,他卻在這裡做這樣的事,一時間羞愧難當。

姚湛洗了把臉,在洗手間拖了好久,可最後還是回到位置上坐下,繼續跟副院長說笑,這就是他的人生,為了工作討好領導。

他想起屈意衡問他這是不是就是他的“身不由己”,當時姚湛沒回答,現在越想心裡越難受。

飯局結束,姚湛主動提出要送姑娘,他一來是表現給副院長看,二來是想單獨跟姑娘聊聊,一起想想對策。

姑娘倒也願意讓他送,看起來也有話跟他說。

他們先看著副院長離開,然後姚湛帶著姑娘走到自己車邊。

姑娘笑著說:“不好意思了,你的副駕駛不應該我坐。”

姚湛挺喜歡這種明白事兒的姑娘,他笑著說:“走吧,好好聊聊。”

他們沒有另找地方坐下聊,姚湛開車,剛好回姑娘家的路上路過江邊,索性靠邊停車,倆人沿著江邊邊走邊聊。

姚湛問:“介意我抽煙嗎?”

姑娘笑著說:“介意我也來一根嗎?”

兩個人慢慢地吹著江風走著,姚湛說:“你也挺為難吧?”

“我倒是覺得更為難的是你。”姑娘說,“我準備下個月就出國了。其實我跟我男朋友都是希望能回國定居的,畢竟,外面的月亮再圓也沒有家裡好,可是,我回來之後,家裡人讓我覺得我已經不是自己了,我的人生並不能由我自己做主,那麼既然這樣,我選擇離開。”

“那你家人怎麼說?”

“我是成年人啊。”姑娘笑了,“他們管不了我。”

姚湛想起他承諾屈意衡的事,到現在,他出櫃的事情還沒有解決,這段時間又是忙屈意衡的事又是忙單位的事,他甚至沒回家。

“你呢?”姑娘問,“你什麼打算?”

姚湛心說,你撤了,我這邊就沒這麼多事兒了。

“再說吧。”姚湛不打算跟她多說,畢竟兩人也只是認識而已。

他不說,姑娘也不多問,姚湛後來跟她說:“其實有點兒羡慕你,說走就能走。”

姑娘卻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只不過我們都以為別人過得比自己好。”

晚上回去,屈意衡在客廳看書等姚湛,姚湛進來之後,抱著他說:“你放心吧,我都會處理好。”

屈意衡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看他好像很累,也沒多問,讓他早點睡覺。

姚湛輕吻著他,想著明天星期六,不如回去跟老太太攤牌,雖然屈意衡現在還沒鬆口答應和他在一起,但這件事一天不解決,他就一天放不下心來。

早就說,計畫沒有變化快,姚湛一早就準備回去看他媽,結果還沒出門就被同事的電話叫去單位了。

一忙又是一天,好在,周日是真的不用過來了。

姚湛下班的時候給屈意衡打電話,倆人聊了幾句,決定趁著這個時候出去喝點酒。

自從屈意衡來了他們就沒出去喝過,一個整天悶在家裡畫畫,一個被工作搞得焦頭爛額,姚湛說:“那我回去接你。”

“不用了。”屈意衡回房間準備換衣服,“你直接過去吧,我自己打個車就行。”

距離上一次來Y已經過去好一陣,姚湛帶著屈意衡進去的時候,酒吧來了新的酒保。

“小莫走了?”姚湛靠著吧台,跟新酒保搭話。

“沒啊。”酒保小哥說,“你是小莫哥朋友?”

姚湛笑了:“他人呢?”

“我給你叫去。”

“不用了。”姚湛沒讓他去,他跟屈意衡是來喝酒的,不是來找小莫他們閒扯淡的。

點了酒,姚湛拉著屈意衡往裡面走,在最深處的角落找到一個空位。

倆人坐下,姚湛問:“還記得這兒吧?”

屈意衡笑笑:“我沒那麼健忘。”

姚湛看著他,看著酒吧裡的曖昧光線落在屈意衡臉上,把這人襯得更誘人了,也難怪上次在酒吧這傢伙被別人搭訕,就這骨子禁/欲又勾人的模樣,誰能不喜歡?

“喲喲喲,讓我看看這是誰?”

兩杯酒被放在桌上,同時出現的還有嬉笑聲。

姚湛笑著扭頭看過去,只見楊侃摟著小莫的腰,倆人黏黏糊糊地湊了上來。

“行啊楊老闆,”姚湛說,“還是把小莫弄到手了。”

小莫瞪他:“哥你這話說得不好聽,是追到手。”

他看看旁邊坐著的屈意衡,歪頭驚喜地說:“這不是那個小帥哥麼!你倆真好上了啊?”

姚湛含笑看向屈意衡,對方抿著嘴不好意地笑著。

“我倆怎麼就不能好?”姚湛說,“就行你倆廝混,不行我們戀愛?”

聽到“戀愛”兩個字,屈意衡看向了姚湛。

“行!”楊侃一拍桌子,“這麼的,為了慶祝我兄弟多年鐵樹終於又開花,今天你們隨便喝,我請了。”

他一拍小莫的屁股說:“寶貝兒,去給你這倆哥哥調幾杯好酒。”

小莫摟著楊侃的脖子親了一口,然後站起來說:“行,你們等著。”

過了會兒,小莫端著酒回來了,笑眯眯地遞給屈意衡,說:“小帥哥,我們湛哥這真是好多年沒跟誰好了,這回讓你給收了,多少小騷/零的心都碎成了渣渣呢!”

“行了,你別廢話。”姚湛把酒推到屈意衡手邊,跟楊侃他們說,“你們倆趕緊閃一邊兒去,我們這兒談戀愛呢,你倆別來煩我們。”

 

 

38

姚湛沒少說喜歡, 但這些日子一直沒提想要確定關係的事兒。

這個屈意衡本來就不著急,他覺得他們應該慢慢相處, 慢慢來,但不可否認的是,當姚湛毫不避諱地跟朋友說他們在談戀愛的時候, 屈意衡心裡甜蜜得像是回到了情竇初開時。

兩人都心情不錯,小莫的酒調得也好, 姚湛想起之前自己在酒吧被一個妖裡妖氣的男孩纏上, 那時候他就想,不管做什麼,都還是跟屈意衡在一起更舒服。

酒吧很鬧,很吵,姚湛去了個洗手間,在洗手間門口碰見一人,有點兒眼熟,對方也盯著他看, 但沒說話。

他上完廁所出來的時候,還沒走出兩步就被人叫住了。

姚湛回頭, 發現是剛才看他的那個人, 對方挺年輕的,看著好像還是個大學生,笑著湊過來,說:“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

“我們認識?”姚湛覺得自己記性挺好的,但實在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那人笑了笑, 手竟然就摸了上來,摸著姚湛的胳膊,來回很曖昧地輕撫:“原來你也是,我早該知道的。”

姚湛倒吸一口涼氣,心說大哥你可別摸了,等會兒我家小寶貝兒看見了我怎麼解釋?

他後退半步,抓住對方的手腕:“抱歉,我有伴兒。”

姚湛放開他,轉身要走。

“有什麼伴兒啊?”對方不依不饒,“今晚我跟你走吧。”

姚湛覺得頭疼,這種他以前不是沒遇見過,太常見了,放在以前,調戲兩下也行,可現在不行了,他眼裡心裡就只有屈意衡。

“別了。”姚湛說,“這滿屋子壯漢,你就別挑我這個有家室的了。”

姚湛甩開了那個人,回來之後從對面的位置換到了屈意衡身邊,兩個人緊貼著,姚湛貼在屈意衡耳邊和他說話,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無聊話,可屈意衡聽得很開心。

看著對方喝酒的時候,屈意衡注意到姚湛抖動的喉結,覺得這男人性/感得有些不像話。

他想到對方跟他說過的話,十五年前姚湛就說過他好看,十五年後,姚湛說喜歡他。

屈意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喝酒喝多了,竟然有些衝動,想乾脆和對方確定關係,拖拖拉拉的,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都說感情裡曖昧的階段對撩人也最珍貴,小說跟影視劇裡觀眾們最喜歡的就是那些說不清道不明情愫暗生你來我往的橋段,可是,身處其中的人卻總是急的,他們希望消滅掉一切不安定因素,讓隨時可能生變的感情趁早塵埃落定。

屈意衡之前猶豫是因為覺得彼此還不夠瞭解,但其實,他們老早就認識了不是嗎?這麼多年不見,就算缺席了對方很重要的十五年,但不管怎麼說,他們並非陌生人。

屈意衡說:“姚湛,我們回家吧。”

他想回家,安安靜靜的,跟姚湛把話說清楚。

他真的動搖了,當小莫說姚湛空窗多年,終於被他收了的時候,他心裡的雀躍根本壓制不住,他就是喜歡姚湛,哪怕姚湛是個惡人,他現在也喜歡上了。

喜歡,所以想在一起,名正言順的,以戀人的身份在一起。

其實,屈意衡再清楚不過,他一直都在等自己願意邁出這一步,他渴望這一天,畢竟,誰不渴望愛呢?誰不希望和自己愛的人好好在一起呢?

愛情並不都是美好的,甚至於,經常都很讓人糟心,可偶爾還是有幸運的人,屈意衡覺得自己倒楣了這麼久,這回該輪到他幸運了吧?

屈意衡主動拉住了姚湛的手,兩人擠出人群,離開了酒吧。

回家的路上,屈意衡始終沒放開姚湛,他們緊貼著彼此,坐在計程車的後座,司機師傅偶爾會從後視鏡看他們,但屈意衡毫不避諱,坦蕩地回看對方。

姚湛被他的態度弄得有些茫然,但他太喜歡這樣的屈意衡,捨不得移開眼睛,一直盯著看。

從酒吧到社區門口,一共用了四十五分鐘。

兩人下車,牽著手快步往家走。

他們的手心都出了汗,吹著冷風,明明覺得夜晚很涼,可心裡那把火卻燒得旺盛。

屈意衡是因為他準備等會兒主動跟姚湛告白,而姚湛喝了酒欲/望正盛,又被眼前的屈意衡勾得魂兒都要沒了,滿腦子只想著回去痛痛快快做一場。

姚湛家臨近社區大門,屈意衡本來想回他家,但姚湛把人拉回了自己那兒,哪裡都一樣,屈意衡不介意,跟著他上了樓。

在電梯裡姚湛就開始管不住自己,摟著屈意衡像一隻大型犬一樣又是抱又是蹭。

屈意衡知道,小莫給調的酒度數很高,姚湛本來就沒他酒量好,這會兒估計酒勁兒上來了。

他笑著摟住姚湛,輕聲說:“忍一忍,到家再弄。”

難得屈意衡沒覺得尷尬,反倒覺得這樣的姚湛有些可愛,男人喝酒之後撒嬌索吻的樣子,跟小動物無異,真的很可愛。

到了家門口,姚湛一邊吻屈意衡一邊掏出鑰匙開門,他已經ying得不行,迫切想壓著人做個痛快。

門開了,姚湛直接把人往屋裡牆上推,門還沒來得及關就吻著對方伸手去扯人家的衣服,他閉著眼,酒意又正濃,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勁,可屈意衡發現了。

客廳的燈是開著的。

“你家有人。”屈意衡用力要去推姚湛,可對方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身後,繼續□□他的耳垂。

屈意衡有些慌了,掙扎之中,看見姚湛身後出現了一個人。

姚湛怎麼也沒想到他媽會不打招呼直接過來,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媽已經震驚地看著他跟屈意衡接吻不知道看了多久。

大概也沒多久,他想,反正他們進屋一共也沒有幾分鐘。

屈意衡後背緊緊貼著牆壁,覺得從牆壁傳來的涼意蔓延到了他全身。

他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一直那麼猶豫要不要跟姚湛確認關係,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多年不見互相不太瞭解,更大的原因是,姚湛並沒有跟家裡出櫃。

姚湛看著他媽愈發憤怒的表情,把屈意衡護在了身後。

“媽。”姚湛努力讓自己平靜,“你怎麼來了?”

他媽站在那裡,氣得渾身發抖,她說:“我不來,能看見這麼精彩的一幕嗎?”

她說:“我真沒想到,原來你一直不找女朋友是因為這個。”

姚湛之前試探過他媽對同性戀的態度,知道他媽不接受,當然,這種事放在誰家都不是那麼好接受的。

他得安撫他媽,得勸說他媽,得把他的事兒跟他媽說清楚,可是同時,他不能讓屈意衡受傷。

姚湛回身,拉住屈意衡的手,輕聲說:“你先回家好不好?這裡我來處理。”

屈意衡看著他,微微仰著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小半頭,總是哄著他的人,聽著幾米之外那位女士歇斯底里的罵聲,第一次意識到,出櫃對於他們來說是多難的一件事。

他自己沒有過這種為難,所以,總覺得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可實際上,要難得多。

他安撫似的拍了一下姚湛的手臂,然後跟姚湛媽媽說:“阿姨,對不起。”

姚湛媽媽到底是個知識份子,她再生氣也只是沖著自己兒子發火,看著屈意衡,氣歸氣,但沒多說什麼。

屈意衡走了,姚湛關上了門。

隔著一道門,屈意衡聽見了來自姚湛媽媽的哭聲,那一瞬間他突然很難受,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傷了人家的心。

屈意衡一個人在樓下走了很久,他不想回家,也不敢上樓去問問姚湛怎麼樣了。

他很擔心,既擔心姚湛媽媽的情緒,也擔心姚湛,他甚至開始害怕,怕姚湛因為跟母親溝通失敗而放棄他。

屈意衡坐在沒人的小廣場,風很涼,涼得他好像提前進入了冬天,他看著沒人的秋千,對自己說,不管怎麼樣姚湛已經比過去的人強了,至少他為了他試圖去跟家人坦白和溝通。

就這樣一直坐了一個多小時,屈意衡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又過了一個小時,他給姚湛發了條消息:還好嗎?

姚湛沒有回復,屈意衡就盯著手機螢幕看。

螢幕暗下去他就按一下鍵子,暗下去他就按一下......

後半夜三點多,屈意衡終於站起來,揉了揉已經有些僵了的腿,慢慢往家裡走去。

都說造化弄人,他覺得這句話挺有意思的。

之前姚湛說過那麼多次喜歡,他都端著不肯跟人討論一下二人的關係,到了今天,他想突破了,可是卻鬧了這麼一出。

到現在姚湛也不知道他的心意。

屈意衡有些擔心,萬一姚湛不需要知道了怎麼辦?

他走到姚湛家樓下,仰頭看著樓上,他數著樓層,找到了姚湛家的窗戶,其實很好找,因為這個時間只有那家燈還亮著。

燈亮著,說明姚湛跟他媽媽還在聊。

屈意衡很想上去說點什麼,可是知道自己的出現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他拖著步子往家走,幾百米的距離,卻好像走了很久。

社區裡很安靜,安靜得像是一座墳墓,屈意衡想,但願我還沒開始的戀情不要被埋葬在這個墳墓中。

姚湛是四點多才把他媽哄得去睡覺,關上房門的一刻,第一次覺得身心俱疲。

屈意衡走了之後,他媽徹底情緒失控,對他又打又罵,最後抱著他哭。

姚湛知道,他媽不接受這個,這在之前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不是一個人的學歷高就思想更開放,很多時候,越是高知思想越保守,他媽就是這樣的人。

但好在,他媽願意聽他說話。

姚湛覺得這一晚上自己嘴皮子都磨破了,可他媽聽進去的沒幾句,他媽不懂,不理解,不接受,只是哭,罵他學壞了。

姚湛一邊哄她一邊擔心屈意衡,對方臨走時的眼神還有跟他媽說的那句“對不起”都讓他沒法安心。

最後,終於勸得他媽先去睡覺,等睡醒了再說,他出來,拿起手機,發現屈意衡大半夜也沒睡,發信息問他怎麼樣。

姚湛看著屈意衡發來的消息,覺得對不起他,明明說好了不讓他受委屈,可是現在鬧成這樣,誰心裡都不好受。

他去陽臺,給屈意衡打電話。

對方很快就接了起來,第一句就是問:“姚湛,你還好嗎?”

 

 

39

姚湛突然覺得自己大概有些幸運得過分了, 明明是他自己沒做好,讓家人跟喜歡的人都受了委屈, 但反過來,屈意衡還主動安慰他。

姚湛說:“對不起,我食言了。”

他的意思是自己在跟屈意衡相處的時候, 哪怕還沒確定關係,但他也應該趁早出櫃, 更何況, 這一次是他媽跟屈意衡直接碰面,還在這麼尷尬的情境下,實在不應該。

可這句話聽在屈意衡耳朵裡變成了另一個意思,他以為姚湛放棄他了。

“對不起,我食言了”,七個字,變成七把刀,一點一點地對他剝皮削骨, 他覺得疼,哪兒都疼, 站在客廳裡, 被煙燙了手指頭。

“意衡,今天是不是嚇著你了?”姚湛還沒意識到對方誤會了,揉著眉心,無奈地說,“真的對不起, 但我會儘快處理好。”

“沒事。”屈意衡說,“我尊重你的決定。”

姚湛笑了:“謝謝。”

兩人都沉默著,心情卻截然不同,屈意衡因為手指被燙到,丟掉了煙頭,還沒熄滅的煙頭掉在了地攤上,把新買的地毯燙出了一個洞來。

那味道飄進屈意衡的鼻子裡,他低頭看過去,卻無動於衷,只是看著。

“你還沒睡?”姚湛問,“是因為我嗎?”

屈意衡不知道說什麼好,傷心大過於憤怒和失望。

他對自己說,沒關係,屈意衡你不是都已經習慣了麼?因為同樣的原因已經被拋棄了兩次,一回生二回熟,這都第三次了,你怕什麼?

他說:“我準備睡了。”

說話的時候,他聲音顫抖,話剛一出口眼淚還是掉了出來。

屈意衡覺得自己這幾年眼淚太多了,三十多歲的男人,這樣很丟人,可他控制不住,不管怎麼自我開解,都還是很難過。

他以為姚湛不一樣,卻沒想到,其實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屈意衡想:我的錯,是我的錯,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不應該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你哭了?”姚湛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心疼起來,屈意衡本來就敏感,以前在這方面又有過不愉快的經歷,他早該想到,對方不會比他好過,“意衡,我這邊沒事,很快就能處理好,你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屈意衡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成為自己都討厭的那種人。”

姚湛有些聽不懂他的話:“什麼意思?你怎麼了?”

“姚湛,”屈意衡仰起臉,想把眼淚收回去,可是,眼淚順著眼角一路流到了脖子上,他說,“我之前對你充滿期待,還以為終於逃過了那種……”

他停頓了一下,最後說:“不過這也不都是你的錯,但我希望,我真心實意地勸你,我不是非要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希望你也成為最可恥的那種人。”

“啊?”姚湛徹底蒙了,“哪種人?”

“騙婚。”屈意衡說,“我不是因為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所以才說這種話,我只是覺得,我們不能害人害己。”

姚湛沉默了好半天,最後才意識到,屈意衡可能誤會他了。

他苦笑道:“你說什麼呢?我騙誰?騙你嗎?我想明媒正娶,你要不要嫁我?”

屈意衡愣住了,眼淚都忘了流。

“你在家?”

“嗯。”

“等著我,”姚湛說,“不許哭了,雖然你哭也好看,但是,不許哭。”

屈意衡開門的時候已經快五點,一宿沒睡,姚湛跟他一樣,看起來都慘兮兮的。

他說:“你不應該來。”

姚湛擠進門,抱住他,把臉埋在了屈意衡的頸間。

“我來找點兒勇氣和力量,”姚湛說,“我媽不太好對付,你不讓我充充電,我會被她折磨死。”

屈意衡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緩過來,鼻尖通紅,眼睛通紅,像只感冒了的兔子。

他拍拍姚湛,說:“所以,你是什麼意思?”

“你可能真的有點傻,”姚湛說,“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為什麼要去騙婚?”

“不是你說的麼,你食言了。”

姚湛恍然大悟,喟歎一聲說:“笨啊,咱倆的默契被你吃了吧?”

“啊?”

“我是說,”姚湛吻了吻他的耳朵,柔聲說,“我對不起你,因為最近和你戀愛太甜蜜,把出櫃的事兒忘到了腦後去。”

再沒什麼比這句話更讓今晚的屈意衡安心了,他真的以為他跟姚湛還沒開始就這麼走到了終點。

“對不起,我誤會了。”

姚湛笑了:“你沒反駁我。”

“反駁什麼?”

姚湛放開他,在他面前站直,兩人對視一眼後,又上前含住了屈意衡的嘴唇。

吻過之後,姚湛舔了舔對方的嘴角,然後說:“我剛剛說我們在戀愛。”

屈意衡眼神閃爍一下,微微低下了頭。

“你也喜歡我對不對?”姚湛輕輕地捏著屈意衡想下巴,迫使對方看向自己,“愛我是嗎?”

屈意衡看向他,沉默了幾秒鐘之後說:“對。”

淩晨五點的秋天,天還沒完全亮起來,姚湛一把抱住對方,緊緊地箍在懷裡。

他們誰都沒說話,彼此都心跳如雷,屈意衡感覺到姚湛身體的反應,他一邊撫摸著對方,一邊問:“急著回去嗎?”

雖然很有罪惡感,但屈意衡想要。

兩個人,從門口到臥室,散落一地的衣服宣告著二人對彼此的渴望。

屈意衡覺得很奇妙,他從來沒這麼貪戀一個人的擁吻,他跟姚湛從xing開始,但在xing裡,找到了愛的甜蜜。

在這個淩晨之前,他們做過很多次,用過很多姿勢,甚至已經熟悉了彼此最敏感的部位,過去的每一次都做得暢快淋漓,但那只是肉/體上的,再痛快都沒有這個淩晨更讓他們滿足。

臥室裡的大床上,兩個男人讓房間裡的傢俱都羞紅了臉,月亮跟太陽交班,交班時還交頭接耳,講了一會兒關於這兩人的八卦。

屈意衡被姚湛帶著,攀上了雲端又潛入了水底,一會兒覺得醉氧,一會兒覺得溺水,他發出求救的聲音,可很快,這聲音被另一種聲音掩蓋,那種聲音來自他身體和靈魂的最深處,跟姚湛的呼吸相互映襯,成了一曲纏綿悱惻的交響樂。

xing與愛完美融合的時候,人生最逍遙。

姚湛是七點多走的,他必須得回去看看他媽。

屈意衡沒留他,反倒是勸他多點兒耐心慢慢來。

屈意衡現在唯一的家人就是竇郁聰,他自己不存在出櫃的壓力,可他明白,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無論是什麼,大家最渴望的就是家人的支持。

在一段感情裡,如果家人始終不認可,那麼,感情悲劇收場的可能性會很大,因為始終有什麼橫亙在那裡,讓兩個人的心總是沒辦法痛快。

家人,愛人,都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缺了哪個都是遺憾。

姚湛走了之後,屈意衡進浴室洗澡,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發現身上被留下了好多吻痕,他笑著用手指在上面戳了戳,很喜歡。

洗澡的時候,屈意衡想,讓這些吻痕永遠都不要褪去吧,讓它們一直跟著我,成為我生命永遠的標記。

姚湛回家的時候他媽已經在沙發上坐著了。

“怎麼沒多睡一會兒?”四點多躺下,七點多就起來了,姚湛估摸著他媽也根本就沒睡。

“你上哪兒去了?”

他走過去,給他媽接了杯溫水:“媽,我們好好聊聊。”

昨天晚上,他媽一直哭,一直罵,情緒太差,根本沒法好好聊,現在好多了,至少願意坐下來了。

“聊。”姚湛他媽拿起杯子,把水一飲而盡,“你是不是找他去了?”

姚湛心說,還是您聰明。

“是。”他很想循序漸進,但現在已經這樣了,只能有一說一,“媽,我一直都是同性戀,瞞了您這麼多年,對不起。”

姚湛媽媽聽見兒子的話,眼淚唰唰地流,三十多年了,他兒子頭一次這麼認真地跟她說對不起,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

“為什麼啊?”他媽問,“那麼多好姑娘,你怎麼就非得找男的呢?”

“不是我非要找男的。”姚湛說,“唉,說非得找男的也對,我確實沒辦法,我就只喜歡男人。”

姚湛又接了杯水,給她放在茶几上:“我知道您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理解不了,我們慢慢來行嗎?同性戀也不是什麼毛病,跟異性戀一樣,很多大道理我不跟您講,您都明白,本來我想再瞞著您幾年的,但是,昨天晚上您也看見了,我找到愛人了。”

“就那男的?”姚湛媽媽哭得滿臉淚水,她真的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兒子會是同性戀,一點兒苗頭都沒有,怎麼就同性戀了呢?她想不通。

“是不是他招惹你的?”姚湛媽媽問,“他勾搭你?把你帶歪了?”

姚湛無奈地笑笑說:“實不相瞞,要非說誰帶歪了誰,那可能是我帶歪了他。”

“你別胡說!”

“我沒胡說。”姚湛收斂了笑容,非常認真地對他媽說,“我們是中學同學,高三的時候,我拉著他給我kou交,媽,你說,我倆到底是誰帶歪了誰?”

 

 

40

所有的事情, 當我們沒有經歷時,我們所做的一切預期都只能是假想, 只有事情真實發生之後才知道那感覺究竟如何又究竟該怎樣去應對。

這麼多年,姚湛已經在生活中混得遊刃有餘,什麼事情他都能從容應對, 唯獨稍微慌了神兒的就是副院長抓著他給他介紹女朋友,還有今天這一出兒毫無準備的出櫃。

“你說什麼呢?”如果說剛剛姚湛他媽只是激動, 那現在已經是歇斯底里。

“我說, 我一直都是同性戀。”姚湛單膝跪在他媽面前,對她說,“我知道,您什麼都懂,我不多勸,說多了您還跟我生氣,您要是願意打我,那就使勁兒打, 願意罵咱就罵,打完了罵完了, 我還是您兒子, 我還好好孝敬您,您也試試去接受我,還有我的愛人。”

“愛什麼人啊愛人!”姚湛媽媽哭得跟淚人似的,她太慌了,太蒙了, 到現在她都緩不過勁兒來。

哪個當媽的受得了這個,好心好意來給兒子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飯,結果大晚上,看著他跟一男人親得熱火朝天的,而且很顯然,倆人是要幹那事兒,一問,這倆人中學的時候就湊在一塊兒了。

“媽,”姚湛說,“我本來是想慢慢讓你接受的,但沒想到會突然出這麼個事兒,從小你就跟我說,做人做事講究一個良心,那我今天就在這兒摸著良心跟你說,不管怎麼樣,我是同性戀這一點改變不了,我喜歡他這一點也改變不了。媽,我們十五年沒見,差一點兒我就遇不著這個人了。”

說出這話,姚湛都覺得鼻酸。

是啊,他跟屈意衡差一點兒就錯過了,十五年,上下嘴皮子那麼一碰就說出來了,可是人生一共能有幾個十五年。

“非得是他不可嗎?”姚湛媽媽哭得頭暈,想起兒子的話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她靠在沙發上用手擋著臉,張著嘴呼吸,“我這是造的什麼孽……”

“非得是他不可。”姚湛說,“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說,就算我不找男人也不會找女人,但現在,我有了想一直在一起的人,我就非得是他了,別人都不行。”

姚湛認定了屈意衡,哪怕屈意衡有一天不願意了,他也有信心再把人追回來。

可前提是,他得有那個底氣去追,他不能自己這邊亂成一鍋粥,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去說愛別人?

“我不行,”姚湛媽媽說,“我不接受,不行,明天我就找人給你介紹女朋友。”

“媽,你別這樣。”姚湛皺起了眉,語氣也變得更凝重了,“咱們別那樣行嗎?我覺得咱們家一直都挺互相理解的。”

“但這事兒我理解不了!”姚湛他媽朝著他大聲地吼,“不行就是不行!”

姚湛閉上眼,歎了口氣。

“你要是還認我是你媽,就趕緊斷了。”姚湛媽媽說,“今天開始我就住在你這兒,我就看著你,你下了班哪兒也不准去,你要是做不到,我就跟你小時候送你上學接你放學似的,我倒要看看咱們倆到底誰更丟人!”

“媽,你冷靜一點。”姚湛心裡像是裝著一個氣球,有一個看不見的人一直在吹氣,他覺得自己很快就要被從裡到外炸開了,“我們說好了要好好聊聊的。”

“這事兒沒得聊。”姚湛媽媽抽出紙巾擦了擦臉,強裝鎮定地說,“就這樣了,沒得商量。”

“媽。”姚湛拉住她,“你真的非要把咱們逼得沒法好好過日子嗎?我是同性戀我就不是你兒子了?我是同性戀我就不能有自己愛的人了?我是同性戀我就是丟人的是變態是不被社會接納的?外人這麼想就算了,你是我媽,你也這麼看我嗎?”

姚湛媽媽突然一巴掌打到他臉上,大哭著說:“就因為我是你媽我才這樣!除了我,誰還會管你?你是同性戀,你走到外面去,知道別人怎麼看你怎麼看我嗎?他們會戳著我們的脊樑骨說我們一家的閒話,說你是變態,說我沒教育好!你現在年輕可以,一時衝動找了個男人,以後呢?你們能結婚嗎?你們有保障嗎?你們能生兒育女嗎?以後老了,你們怎麼辦?誰給你們養老?這些問題你們想過嗎?”

她吵得姚湛耳朵嗡嗡作響,卻已經沒了力氣去安撫她暴躁的情緒。

“媽,你以前不這樣的,”姚湛說,“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

“我當然講道理,可也得看是什麼事兒,我就是太寵你了,不然你也不能走上邪路。”

“邪路?”姚湛的臉被那一巴掌打得火辣辣的疼,可更疼的是他的心,外人怎樣他都可以不在乎,外人不理解不接受甚至謾駡他都可以不管,可是,他自己的親媽這樣,他真的覺得特別無奈。

他說:“媽,我看今天我們也聊不出什麼結果了,我先送你回去,我們改天再聊。”

“我不回去。”姚湛媽媽往臥室走,“我就住這兒了,你也別想走,哪兒都不能去,我看著你。”

“我三十三了,”姚湛說,“我有權決定自己去哪裡做什麼和誰在一起。”

姚湛媽媽站住了腳步,回頭看他,她突然就看不懂自己的兒子了,她說:“你到底被灌了什麼迷魂藥?怎麼非得跟一個男人做那種事兒?你就不能讓我多活幾年嗎?”

“媽,其實我很想跟你說對不起,我也確實應該說,因為我惹你生氣了,但是,我不會對我的性取向感到抱歉,這個沒什麼可說對不起的。”姚湛很堅定,他拿起茶几上的鑰匙,對他媽說,“你要住在這裡也行,打電話告訴我爸一聲,別讓他擔心,我出去透透氣,買點菜,家裡冰箱是空的。”

“我跟你一起去。”說著,姚湛媽媽快步跟了上來。

姚湛笑了:“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是去找他,咱們家的這事兒沒解決,我沒臉找他。”

“沒臉?你也知道沒臉?”

“我是說,我沒處理明白自己的事,我沒臉去見他,”姚湛說,“同性戀是邊緣人群,但我們為什麼被邊緣化呢?因為歧視,因為很多很多人歧視我們,有些人覺得這是病,有些人更可笑,覺得同性戀還會傳染,這個社會對我們的歧視無處不在,所以我們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在路上牽手跟接吻,但是,我們沒錯,為什麼非逼著我們去低頭認錯呢?我不覺得同性戀是什麼丟人的事,丟人的應該是那些明明是同性戀卻不敢承認甚至去騙婚的人,他們又蠢又壞,我不想做那樣的人。”

姚湛穿上鞋,準備出門:“我去超市,你先休息一會兒吧,我不在家你看不見我可能冷靜得會比較快。”

他輕輕關上門,長出了一口氣。

姚湛很想屈意衡,他想抱著屈意衡讓對方哄哄自己,或者自己哄哄他也行。

他想跟屈意衡說,咱們什麼都不怕,不能結婚不怕,沒有法律保護不怕,老了沒人給我們養老也不怕,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沒什麼可怕的。

這個社會不是歧視我們麼?那我們就過得更好,讓他們看看我們的本事。

這個社會不是不接受我們麼?那我們就非要在一起,而且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姚湛下樓的時候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在遛狗,小狗在前面蹦躂得歡,老大爺絮絮叨叨地跟它說著什麼。

姚湛突然間就開始幻想幾十年後,他跟屈意衡都老了,到了那時候,家裡還是就他們倆,估計那會兒屈意衡還在畫畫,可他已經退休了,那他就也去學畫,屈意衡畫畫的時候他就畫屈意衡,專門畫luo體,然後掛滿整個家。

想到這個,姚湛笑了,他扭頭看了一眼屈意衡家的方向,但卻走向了另一條路,他去超市,去買食材,不管怎麼樣,他媽這關總是要過的。

屈意衡洗完澡之後又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是上午十點多,他還是覺得不踏實,又給姚湛發了條信息。

姚湛很快就回復了他:晚上我過去,放心吧,沒事。

屈意衡盯著手機螢幕笑了笑,有姚湛這句話,他就能安心繼續畫畫了。

自從搬到這邊來,他作品的進度快了很多,那天跟竇鬱聰打電話的時候聊到這件事,對方笑他說這是愛情的力量,還讓他好好犒勞犒勞姚湛。

當時屈意衡害羞得不行,還嘴硬不承認,但其實,他心裡卻覺得對方說的大概是真的。

因為姚湛讓他感到踏實,那種踏實前所未有,就好像生命中一些繁雜瑣事都被橡皮擦擦掉了,他只需要關注眼前的自己就好,只有在這種徹底沒有憂慮的時候,他才能真的靜下心來創作。

這一次,他的主題是糾結了很久才定下來的,這是一次對過去的自己的挑戰。

靈與肉,過去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

以前,哪怕是他狀態巔峰的時候都沒畫過這麼抽象的主題,他想表達一種更深層次的碰撞,而這個靈感完全是在某一次跟姚湛zuo愛時突然迸發的,所以說,他現在能站在這裡拿著畫筆,姚湛也有很大的功勞。

屈意衡對目前的情況很滿意,他突然覺得,不管這一次能不能入選,自己大概都不會覺得失落跟遺憾,嘗試過了,努力過了,其他的就交給命運吧。

就像愛情一樣。

 

 

41

姚湛原本說晚上過去找屈意衡, 結果晚飯還沒吃完就被一個電話叫回了單位。

他換鞋要走的時候,他媽跟過來, 姚湛實在受不了了,問她:“要不你乾脆買條牽狗的繩子系在我脖子上算了。”

出門時,他媽沒跟著, 但姚湛依舊覺得疲憊。

開車往單位去,他給屈意衡打了個電話, 說晚上臨時過去加班, 等回來再去找他。

屈意衡說:“阿姨還在你那兒嗎?”

姚湛其實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這邊的情況,現在毫無進展,告訴了屈意衡也只是徒增煩惱。

“還在。”他說,“可能在我這兒住幾天。”

他沒挑明情況,但屈意衡聽得懂。

屈意衡想了想說:“姚湛,我能理解阿姨,這種事誰家的父母都不好接受,你慢慢來, 不要著急。”

他勸姚湛:“這幾天不方便的話就別來找我了,我要是……想你了, 就給你發信息。”

姚湛笑了:“你剛才說怎麼我?”

屈意衡不好意思了。

不管兩人是同學、炮pao友還是情侶, 屈意衡始終都還是臉皮薄,說句想他都能臉紅。

“沒事兒。”

“再說一遍。”姚湛說,“我想聽。”

屈意衡在這邊,蜷縮在沙發上,抱著自己的腿, 下巴抵在了膝蓋上,低聲說:“我要是想你了,就給你發信息。”

姚湛煩悶的心情終於稍微放了點兒晴,他隔空給了屈意衡一個吻,然後說:“這幾天我們辛苦一點,等過陣子,我好好補償你。”

當初屈意衡說“補償”姚湛,結果是倆人zuo愛做得到最後一個she不出來一個腿///攏,這次姚湛說要“補償”屈意衡,他下意識就開始想那種事兒。

“你好好開車吧。”屈意衡說,“我去繼續畫畫了。”

姚湛聽著他的聲都知道他現在肯定面紅耳赤,這樣的屈意衡太惹人疼,恨不得現在就把人扒光了丟床上。

掛了電話姚湛想,這從打/炮開始的戀愛就是不一樣,倆人的生活裡,充斥著“肉味兒”。

屈意衡的作品還在進行中,但為了吃飽飯,他不得不又開始接出版社的稿子。

編輯打電話來的時候問:“屈老師,上個月給您打電話一直都打不通,您還好吧?”

屈意衡聽著她的聲音,笑著說:“沒事,上個月太忙,總是沒空接電話。”

他那時候一直在掙扎,關於創作的問題,還有關於姚湛的問題,所以,哪是沒空接電話,只是不想接而已。

當然,他也是有點兒不高興,這些出版社,每次找他都只是救急,幾乎沒有一家是在最初就跟他約稿,其中的原因是什麼他再清楚不過,不是那些人畫得比他好多少,只是因為他沒有名氣。

現在這個時代,名氣比實力更重要。

搞藝術的都有點兒心高氣傲,屈意衡要不是為了吃飯,也不會每次都答應短短幾天就稿,不眠不休,也沒幾個錢賺,最後還是個備胎,何苦呢。

只能說,生活讓人無可奈何。

這一通電話,屈意衡又接下了一個“急救”,他突然發現自己跟姚湛的工作性質竟然有那麼一點兒像,姚湛去救人命,他救出版社的命。

趕稿的兩天屈意衡沒怎麼聯繫姚湛,他給姚湛發了資訊說明了情況,對方那邊也忙,工作忙,家裡還得應對他媽,還有一件事姚湛沒告訴他,怕他擔心。

“小姚啊,上次我就跟你提過了,也不知道是誰在傳這個謠言,影響挺不好的。”

副院長把姚湛叫到辦公室,喝著水,皺著眉。

自從自己外甥女又任性地走了,副院長再沒跟姚湛提過介紹女朋友的事兒,他確實挺欣賞姚湛的,但這個年輕醫生有點兒太過於安於現狀了,他們院裡有點兒什麼名啊利啊的事兒,姚湛都不爭不搶,他覺得年輕人這樣不行,很想拉姚湛一把。

這些年,姚湛什麼資質都滿足了,剛巧過陣子他們科室要提個新的主任,副院長有意讓姚湛爭取一下,結果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謠言起來了。

“咱們都這個年代了是吧,同性戀也不是什麼太見不得人的事,畢竟同性戀人家也沒犯法,但是你也知道,保守的還是大有人在,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我也相信你,但是別人不知道啊,”副院長犯愁,“今年你要是提不上科室主任,還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你三十三了吧?多好的機會,想先辦法,這謠言不能就那麼不管,耽誤事兒啊!”

姚湛明白副院長的意思,也知道他很看重自己,這次確實趕上了一個好時機,多少人熬了好多年四十多了可能才當上主任,他這才三十三,也算是運氣好。

“鄒院長,這謠言我不知道是從哪兒傳開的,但是我會注意一點的。”

從副院長辦公室出來,姚湛覺得自己最近真是流年不利,談戀愛順利了,結果其他事兒都不順了。

這會兒他特別想抱著屈意衡耍耍賴,摟著對方在床上滾幾圈。

他回到科室,比他小兩歲的那個趙大夫一看見他就湊了上來。

“姚大夫,剛才藥房有人來找你。”

“藥房?”

趙大夫點了點頭:“我沒見過那人,可能是前陣子新來的。”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補了一句:“一年輕的,男的,說等下班了再過來。”

藥房那邊確實有個姚湛還挺熟的,不過那是他師哥,人都奔著四十去了,年輕的男的,顯然說的不是他。

姚湛沒再多想,畢竟讓他心煩的事兒已經夠多了。

又打仗似的一直忙活到挺晚,姚湛看了眼時間,都八點多了,他換了衣服拿了鑰匙準備回家,想起回去之後還要應付他媽,覺得心裡這塊兒大石頭是搬不走了。

姚湛出了門,直接往停車場去。

遠遠的,他看見自己車前站了一個人,對方挺瘦的,個子不算高,穿著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往那兒一站倒是挺好看。

不過,好不好看跟他無關,姚湛只想趕緊回家。

他掏出手機一邊給屈意衡發資訊告訴對方自己下班了,一邊往車子那邊去,發完收起手機的時候,已經離車不遠,自然也離那個人不遠。

姚湛看了看,突然覺得也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姚大夫。”對方笑著看他,跟他打招呼,說話的時候,還不自覺地扭了扭身子。

猛地,姚湛想起來了,這人不就是之前他跟屈意衡在酒吧的時候,廁所門口非纏著他要跟睡的那個麼!

他怎麼在這兒?

姚湛突然想起這段時間單位關於他的謠言,有想到趙大夫說的“年輕的,男的”,他無奈地揉揉眉心,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謠言的源頭來自哪裡。

“還記得我嗎?”那人走過來,帶著笑意站在他面前,“我也剛忙完,等了你差不多五分鐘吧。”

“你找我有事兒?”姚湛假裝淡定。

“嗯……”

眼前這人一直笑著看他,說話的時候很喜歡拖長了尾音,黏黏糊糊的,每一聲都像是嬌/吟。

“有事兒明天上班了再說。”姚湛打開車門,準備坐進去。

“那不行。”對方抓住車門,或者說,抓住了他的手。

姚湛看了一眼這人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有些不悅地抽出來,靠著車不耐煩地說:“有什麼事直說。”

“想追你。”這人歪著頭看姚湛,“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叫什麼?索方希,好聽嗎?”

姚湛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地跳,他說:“不好意思,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啊,我都看見了。”索方希說,“我看見你跟一個男的牽著手從酒吧出去了,在路邊等車的時候你還親了他。”

姚湛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起來,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惹上這樣的麻煩,而且看起來這個索方希很難纏。

“最近的謠言是你傳的吧?”

“謠言?”索方希笑了,“我可沒有故意傳謠言,就是有一天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跟同事聊到你,我說我看見你跟一個男人接吻。”

他又抬手摸上了姚湛的胸口:“姚大夫,我剛來醫院的那天就碰見你了,你穿著白大褂,送一個患者家屬出來,特別帥,我當時隔著老遠就看ying了,但是那時候我不知道你也是,我天天幻想你,就幻想你穿著白大褂幹/我,我想想都腿軟。”

“……朋友,醒醒。”姚湛說,“你怕不是有臆想症吧?”

“我要追你。”索方希說,“我還沒追過誰呢,你是第一個。”

“別了還是,且不說那天你是不是看錯了,就說咱倆,不合適。”姚湛坐進了車裡,對他說,“麻煩讓開,我怕我車技不好撞到你。”

索方希笑笑:“車技不好?”

他攔著姚湛不讓他關車門,彎腰湊到姚湛耳邊:“床技好就行,我現在就受不了了,要不是因為那邊有人看著咱倆,我一準兒鑽車裡給你口/交。”

姚湛皺緊了眉,一把推開他,然後狠狠的關上了車門。

他開車離開的時候,看見保安大哥正往這邊溜達,姚湛從後視鏡看了一眼索方希,覺得回去之後身上這件衣服都得扔了。

他把車開出醫院大門,停在路邊,抽煙的同時給屈意衡發了條資訊,就倆字兒:想你。

 

 

42

姚湛回家的路上開著廣播, 黃金時段的女主播在念讀者來信。

來信的人是個深受困擾的年輕人,大學剛畢業, 工作很一般,女朋友的父母覺得他沒什麼前途,不同意兩人繼續在一起。

姚湛苦澀地笑笑, 不管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在婚戀方面, 都有苦惱。

他關掉了廣播, 沒再繼續聽女主播的開解,那些話越聽越覺得是局外人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開車快到家的時候,開始放緩了速度,他不想回家。

像他這樣的人,該工作忙,壓力大,一般來說,下了班恨不得眨眼就到家好好睡一覺, 可是現在,他害怕回去, 害怕一進屋就要面對他媽帶來的更大的壓力。

他開車進了社區, 停好車之後坐在裡面抽了兩根煙才下來。

意外的是,他剛一下車就看見了屈意衡。

對方正笑意盈盈地看他。

“好看嗎?”姚湛笑著走向他,站到他面前。

屈意衡點點頭:“好看,我看了半天了。”

姚湛更意外了:“那怎麼不叫我?”

“就是想看看你。”屈意衡說,“我六點多就在這邊等了, 你一直都沒回來,本來打算再等半個小時你要是還不回來我就回家了。”

姚湛不明白,怎麼能有人這麼招人疼。

“累不累?”他問,“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唄。”

“不想打。”屈意衡說,“我就看看你,看完了我就回去了。”

“現在看完了?”

“看完了。”屈意衡看著姚湛的時候,甚至有些捨不得眨眼,他能明顯感覺到姚湛的疲憊,說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屈意衡心軟,雖然出櫃這種事兒在他這裡向來都是沒得商量的,可看著姚湛現在這麼為難,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你快回家吧。”屈意衡說,“阿姨是不是等你呢?”

“我還沒看完。”姚湛趁著沒人,拉了拉他的手,“上車,讓我好好看看你。”

屈意衡原本沒這個打算,他是真的就想看看姚湛,說兩句話,就這樣就滿足了。

但現在,姚湛直接站在這兒誘惑他,他根本就抵抗不住這樣的誘惑,乖乖上了車。

“你是不是瘦了?”倆人坐在車裡,姚湛捏著屈意衡的下巴反復端詳。

“哪能呢,”屈意衡笑著說,“咱們才多久沒見,就算瘦了也不至於這麼明顯能看出來。”

“你肯定是因為擔心我所以寢食難安,”姚湛湊上去,嘴唇抵著對方的鼻尖,“因為想我,所以瘦了。”

屈意衡拿他沒辦法,只好說是。

“我也想你。”姚湛摟著屈意衡的腰,把人往自己這邊帶,“親一下吧,渡口氣給我。”

屈意衡主動含住他的嘴唇,舌尖撬開了對方的牙齒。

兩人在車上吻得纏綿,沒一會兒就起了反應,要不是因為在外面,姚湛肯定不管不顧地脫了褲子就來一場。

“還是人工呼吸管用。”姚湛輕舔著屈意衡的嘴角,“本來一想到要回去見我媽,我都要不能呼吸了,你這個小護士救了我。”

屈意衡被他說得臉紅心跳,推開對方,抿了抿嘴:“好了,回去吧。”

兩人整理了一下,下了車。

“送你到家門口?”姚湛挑著眉問。

屈意衡笑笑:“別了,你先走。”

他推了推姚湛:“去吧,太晚了,阿姨會惦記。”

姚湛趁機拉著他的手親了一下手背,然後不情不願地說:“那我走了,大晚上你別在外面晃蕩,回去早點睡。”

屈意衡笑著點頭。

“我這邊的事儘快解決,到時候就能理直氣壯地同居了。”

屈意衡歪著頭看他:“不急,慢慢來,我們有很多時間,不怕。”

姚湛發現,屈意衡跟之前相比勇敢多了,他不知道對方只有在面對他的時候才這樣,也不知道完全是因為他,屈意衡才會這樣。

姚湛走了,一步三回頭,他停車的地方離樓門不算遠,沒一會兒就到了門口。

他揮揮手,屈意衡也對他揮手,姚湛突然覺得這場面很好笑,好像是早戀的小學生怕被家長發現不得不搞地下戀情似的。

好笑又心酸。

姚湛回了家,他媽繼續盯他。

他洗漱完,本來想早點睡覺,但想了想,還是又回去客廳,坐在了他媽旁邊。

依舊是老樣子,不行不理解不接受。

姚湛說累了,聳聳肩,回屋了。

過了一會兒,姚湛媽媽過來敲門,問他:“你為什麼就不能為了爸爸媽媽改變一下呢?”

姚湛皺著眉頭打開房門,對她說:“我的性取向是天生的,這不是跟體重一樣說改變就能改變的,就像我生來就是男人,生來就兩隻眼睛一張嘴,你讓我怎麼改?”

他媽媽不說話了,低著頭歎氣。

姚湛說:“媽,我看見書房電腦的流覽記錄了,這兩天你一直在查這些東西,我知道你也想儘快處理好這件事,改變是不可能的。我這輩子,要麼單身一輩子,要找屈意衡一個,我很認真地在說這件事。”

姚湛媽媽擺擺手,不說了,轉身進了另一個房間。

晚上睡前,姚湛給屈意衡打電話,他躲在被窩裡,聽著對方說:“我困了,你怎麼還不睡?”

屈意衡帶著困意的聲音黏黏糊糊的,黏住了姚湛的心,沒一會兒就透出甜味兒來。

“明天我還要早起。”姚湛說。

屈意衡一笑:“那還不快睡?”

“你說句愛我我就睡。”

他這無賴耍得像小孩兒,但屈意衡聽了,無奈之餘更多的是甜蜜。

誰能想到,三十來歲的人了,談起戀愛來也是這樣,撒嬌耍賴,這事兒出了被窩讓別人知道,都得被笑掉大牙。

屈意衡說:“你快睡吧。”

“你不說我就不睡。”

沒見過這樣的,屈意衡想,這人跟之前怎麼一點兒都不一樣呢?

不一樣,但還是喜歡。

他笑了笑,輕聲說:“愛你。”

因為害羞,說完立馬掛了電話,屈意衡把臉埋在被子裡,偷偷地笑。

因為前一晚的甜蜜告白,姚湛做了個美夢,第二天上班心情也不錯。

沒想到,他剛一進科室就看見一大束玫瑰花放在他桌上,包裝精美,還夾著一張卡片。

“行啊你,”趙大夫笑著跟他開玩笑,“人生的春天來了啊!”

他湊過來八卦:“上回鄒院長給你介紹他外甥女,成沒啊?這又來了一個追求者,姚大夫桃花夠旺的啊!”

姚湛笑著瞪他一眼:“別鬧,什麼桃花,估計是送錯了。”

他拿起花裡的卡片,打開一看,皺起了眉頭。

這花是那個索方希送的,卡片上畫了一個非常赤luo的男性///器。

他把卡片塞進大褂口袋,拿著花往外走。

這會兒醫院還沒開門,患者都沒進來,就他們來得早,大家都在準備開工,姚湛去了廁所,把花扔進了大垃圾桶裡,然後走進廁所隔間,把那張卡片撕了個粉碎,丟進馬桶裡沖走了。

姚湛出來之後,洗洗手,照了照鏡子,他想著索方希寫給他的話,覺得心煩。

下午的時候,索方希來找他,倆人去了樓道,姚湛說:“你到底想怎麼著?”

索方希靠著牆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撒嬌似的說:“姚大夫,我在追你。”

“謝了,”姚湛說,“沒這個必要。”

“你的意思是,我不用追了,你答應跟我好?”

“你真夠厲害的。”姚湛說,“腦子不清楚吧?要不去樓上看看?我給你掛號去。”

“姚大夫,我昨天晚上又在想咱們倆的事兒,我覺得我自己想不行,我得讓你也想,所以就寫給你了。”

姚湛心說:哥們兒,我真是沒見過比你還sao的。

這索方希膽子是真的大,在送姚湛的卡片上寫的是:姚大夫,就穿了個白大褂在你辦公室等你,方便你幹/我。

姚湛覺得這人可能有xing癮,腦子都壞了。

“咱們還是儘快把話說清楚,”姚湛說,“我跟你不可能,你長得挺不錯的,就別在我身上費工夫了,換個目標一追一個準兒,我……”

“姚大夫,”索方希打斷了他,“我聽說最近你們科室要選新的主任,風評挺重要的吧?”

“你這是威脅我?”姚湛挺生氣的,他把人抵在牆上,壓低聲音說,“你這些謠言已經散佈得夠廣了,你就不怕把你自己也帶溝裡去?”

“我不怕啊,”索方希笑著摸他的臉,“我就怕你不跟我好。”

他想了想說:“其實我也不一定非要你一心一意對我,我知道你那邊還有個人,沒事兒,我不介意,談戀愛多沒意思啊,不如我們當pao友?”

姚湛笑了,甩開他的手,鄙夷地看著索方希:“第一,我選pao友也挺挑的,不是誰都能當我的pao友;第二,你的威脅對我不管用,不過就是個科室主任,大不了不做。”

“那你不怕丟了工作嗎?”索方希說,“我有得是辦法。”

“那你還真是下作。”姚湛說,“你要是這樣,我更不能搭理你了。奉勸你一句,以後追人的時候學聰明點兒,別總使這招,容易把人嚇跑了。”

姚湛說完,轉身就走了,把樓梯間的門摔得震天響。

索方希一個人靠牆站著,臉上帶著笑,過了好久才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清明假期要出去,今天開始二更到完結。

 

 

43

姚湛最近總是想起屈意衡問過他的那句話:“這就是你的身不由己嗎?”

他們很難, 因為喜歡的是同性,所以遇見相愛的人很難, 被家人接受很難,被周圍的人認可也很難。

那天下了班,姚湛實在心煩, 沒回家,去了酒吧。

Y還是老樣子, 生意興隆, 老闆忙著談戀愛,把這裡交給小酒保去管。他點了酒,去了很角落的一個位置,沒找屈意衡,也沒想找別人。

他就是想在人群裡坐一會兒,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看這個花花世界,他看著小酒保端酒過來,看著三三兩兩的人湊在一起說笑喝酒, 看著兩個人從進門就開始接吻,這個世界真實又不真實。

他給屈意衡發了條信息:我要是失業了, 你養我怎麼樣?

屈意衡當時手機在客廳, 人在臥室裡畫畫,沒看到資訊,等看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睡覺前。

他突然擔心起來,有種不好的預感,怕姚湛那裡出什麼事。

自從姚湛媽媽來了, 屈意衡又開始不敢給姚湛打電話,兩人通話前他得先發個資訊問問方不方便。

他一個資訊過去,姚湛的電話打了過來。

“沒事兒,”姚湛說,“就是最近單位事兒太多了,累了,有點兒幹夠了。”

屈意衡笑他:“怎麼跟小孩兒似的。”

“你怎麼樣了?”姚湛問,“最近我沒去吵你,是不是進度挺快的?”

還真挺快的,屈意衡覺得這幅畫比他預計得畫得快,而且效果比預期要好。

“你要來看看嗎?”屈意衡算了算,倆人又三天沒見了。

過去,十五年沒見也沒想起幾次,現在,三天不見就想得不行。

“行啊,”姚湛說,“周日吧,我去之前給你打電話。”

姚湛說周日來,不過,屈意衡沒等到姚湛,等到了姚湛他媽。

因為姚湛說周日過來,屈意衡想著,不管對方有多長時間,他都得做好準備。

於是,好幾天沒出門的屈意衡去了超市,買了食材,回來之後洗了個澡,把自己從裡到外都給準備好了,就等著姚湛吃飯那個飯再來吃這個“飯”。

等到下午,姚湛突然發資訊,說自己又被單位叫去了,不過應該幾個小時就能回來,一再保證晚上一定過來。

屈意衡倒是不會生氣,只是有點兒小失落,他讓對方安心工作,他回復:我等你。

姚湛看見這條消息,想起之前倆人還沒在一起的時候,有一回屈意衡也是大晚上不睡覺,一直在客廳等到後半夜。

有個人等自己的感覺真好,外面不管有多少糟心的事,一想到那個人在等著他,什麼都覺得沒那麼難熬。

姚湛去了單位,他剛走沒多久,姚湛媽媽也出了門。

從姚湛家到屈意衡家,一共沒多遠,姚湛媽媽輕輕鬆松就找到了。

要麼怎麼說女人的偵查能力相當厲害呢,只要女人想查,就沒有查不出來的東西。

她上了樓,敲了門,裡面的人問:“你好,哪位?”

她倒是不虛,直接說:“姚湛他媽。”

屈意衡對此毫無準備,他愣在那裡甚至忘了開門。

姚湛媽媽等急了,敲了敲門:“不給我開門嗎?”

屈意衡回過神來,趕緊開了門。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屈意衡還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見面的場景有多尷尬。

他緊張地看著門外站著的人,怯怯地說了句:“阿姨,您怎麼來了?”

姚湛媽媽臉上沒什麼表情,問他:“就站門口說?”

屈意衡趕緊側過身子讓她進來,關好門後說:“我給您倒水。”

姚湛媽媽進了屋,四處打量。

房子收拾得蠻幹淨,茶几上放著一本食譜。

她問:“你叫屈意衡?”

屈意衡接了水過來,輕輕地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面,順手又把隨手亂放的食譜跟幾本書給收了起來。

“是。”屈意衡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叫屈意衡。”

姚湛媽媽抬眼看他:“坐下聊聊,我不是來吵架的,你也別害怕。”

這明明是在自己家,屈意衡卻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看也不敢看她。

“你們怎麼認識的?”

“中學同學。”

“那時候就好上了?”

屈意衡想,應該不算。

“沒有。”他回答,“阿姨,我知道我們這樣不好,但是......”

“你先別跟我說那些,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她的語氣特別像屈意衡上學時候的老師,很有威嚴,很嚇人。

屈意衡本來就有點兒怕生人,現在這氣氛搞得他有點兒呼吸不暢。

“你以前就是同性戀嗎?”

屈意衡微微低著頭,輕聲說:“嗯。”

“你們倆怎麼好上的?多久了?”

每一個質問都讓屈意衡緊張得手心出汗,他不可能說他跟姚湛是從pao友開始的,那麼一說,估計姚湛媽媽對自己的印象會更差。

不管事情以後會發展成什麼樣,也不管對方最後會不會接受他,他都希望自己至少在人家面前是個還不錯的形象。

屈意衡想了想,決定避重就輕地回答。

“幾個月前我們一個中學同學去世,我來這邊參加葬禮。”屈意衡說,“那天我們遇見了,後來就聯繫了一下。”

“你家還不是這兒的?”姚湛媽媽有些意外。

“本來是這邊的,”屈意衡如實回答,“高考結束之後我們就全家搬走了,我前陣子才搬回來。”

為什麼突然決定搬回來,姚湛媽媽覺得都不用問了,人家肯定是奔著自己那個兒子來的。

她坐在這裡也難受,她感覺得出來,眼前這個孩子是個不錯的人,但這要是個姑娘,她就直接拍板讓倆人結婚,可這是個男人,倆男人能有什麼結果能有什麼好呢?

這幾天來,她每天上網去查那些同性戀的事情,本來國家就不支援,沒有任何保障,他們現在一時衝動在一起了,那以後怎麼辦?以後後悔了,想分開了,可是也把彼此都給耽誤了。

姚湛媽媽心裡不是滋味,孩子很小的時候她就教育姚湛,身為男人得有擔當,現在好了,人家為了他來了這邊,這要是真把人甩了,豈不是把自己的臉都打了。

這些日子,她一直表現得很堅決,可姚湛每天情緒多不好,她也感受得到。

最開始的時候,她是完全沒法接受,腦子炸了一樣,怎麼都冷靜不下來。

難聽的話說了,難看的事兒做了,把姚湛逼得不願意回家,她能舒服麼?

孩子一上班,她就打電話給自己老公哭,電話那邊,姚湛爸爸比她還氣,說著就要來收拾這不成器的兒子,但是她給攔住了,她說談談再看。

姚湛那邊很堅決,分手就是不行,她想著,那不然就從這邊下手好了。

她有一天跟著兒子,看見兒子進了這裡,找過來很容易,可是對著這個孩子說重話挺難的。

有些人就是這樣,讓你一看見就有點兒狠不下心傷他。

“你是做什麼的?”姚湛媽媽問,“那邊的工作說不要就不要了?”

屈意衡:“我是自由職業。”

“自由職業?”這在姚湛媽媽聽來,就是無業遊民。

“嗯,畫畫的。”屈意衡說,“我平時接一點出版社的稿子,最近在準備參加一個畫展的展出申請。”

姚湛媽媽想起姚湛書房牆上掛著的那幅畫,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人,還挺大一幅,沒羞沒臊的。

“姚湛書房那畫,是你畫的?”

屈意衡一下就臉紅了,他有點兒懊惱,應該送姚湛一幅“高雅”點兒的。

“是……”

姚湛媽媽無奈地把臉轉向一邊,然後又問:“那你一個月能賺多少?這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

“一個月……不太穩定,有時候多點有時候少點,但是吃飯還是不成問題的。”屈意衡逼著自己多說話,一邊說一邊心跳快得他得大喘氣,“這邊是租的,但是在那邊我有一套房子,現在在出租,剛好跟這邊的房租能抵消。”

姚湛媽媽看向他,最後說:“孩子,不是我說你,你這個條件找個姑娘結婚的話,人家父母都未必同意,要什麼沒什麼,穩定的工作也沒有,你說,你要是跟姚湛真的在一起,以後你們倆日子怎麼過?指望著他那點兒工資嗎?”

“阿姨,我能賺錢。”屈意衡皺起了眉,“我不用他養。”

“說是這麼說,但你們畫畫能賺幾個錢?老早就聽說過,最窮的就是作家跟畫家,你們現在年輕還行,以後呢?兩個老頭喝西北風嗎?”

屈意衡越聽心裡越難受,他知道自己應該對姚湛的媽媽客氣一些,對方說什麼他就聽著就好了,可是,這話讓他太難受了。

“阿姨,我不是寄生蟲,也不是為了找個人養我才賴著姚湛,我是真心愛他,不然我也不會隔著一千多公里來找他。”屈意衡說這些話的時候,本以為自己會很委屈,卻沒想到,意外的痛快,他從來沒跟人這樣說起過他跟姚湛的事,他給別人的感覺永遠都是軟柿子隨便捏,今天,這顆軟柿子終於強硬了一回。

屈意衡說:“您說的沒錯,我條件不好,可是我的條件再不好,姚湛也愛我。我可以努力賺錢,他也在努力,我們現在三十多歲,未來的人生路還很長,我現在是失敗的,不代表我以後也失敗。”

他站了起來,看著眼前的女人說:“阿姨,我知道您來和我說這些都是為了姚湛,其實我們是一樣的,我們都愛他,都希望他好。我願意問他他想選擇什麼樣的人生,我願意為了他放棄我原本的生活,我也願意接受他的一切,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我愛他。我愛他,所以他怎樣我都愛他支持他。我相信您也是愛他的,既然這樣,為什麼就不能接受最真實的他?他就是個同性戀,就是喜歡男人,哪怕今天我跟他分手,他也不可能喜歡上女人,這就是事實,這就是他,是您的兒子,您既然愛他,為什麼就不能試著去接受呢?”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還有一章

 

 

44

屈意衡太瞭解自己了, 他從來都不是個勇敢的人。

從小到大,什麼事他都喜歡躲, 也不太會跟人相處,能不說話的時候儘量不說話,他跟姚湛在一起已經是近幾年來少有的勇敢了, 屈意衡自己都沒想到會當著姚湛媽媽的面說出這些話來。

他只是想維護自己愛的人,只是想維護他們身為同性戀的權利和尊嚴。

“阿姨, 對不起, 我可能看起來很沒禮貌。”屈意衡說,“但是,我們是認真想要好好談戀愛,雖然很抱歉,但我希望,您能理解。”

姚湛媽媽也沒想到自己會碰上這種情況,剛進門時看這個人一副底氣不足的樣子,還以為是個好勸的主兒, 沒想到,直接把她說出去的話全都給頂了回來。

“我理解他, 他怎麼就不理解理解我?”

屈意衡想說的話、能說的話都說完了, 低下頭不出聲了。

之後的半個小時,幾乎都是姚湛媽媽在說,屈意衡聽了一半開始走神。

在屈意衡面前,姚湛媽媽沒說太多過分的話,只是讓他好好想清楚這麼堅持下去的害處, 屈意衡不願意想,如果要和一個人在一起之前還得權衡利弊的話,那還是愛情嗎?他覺得那樣的愛情不純粹,他很不喜歡。

姚湛媽媽不停地說,她也忍著,不能跟外人發火,不能在外人面前掉眼淚。

其實屈意衡能理解她的心情,長輩們一時間接受不了很正常,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他們當年受到的教育和影響就是這樣的,有些觀念在他們的思想裡已經是根深蒂固的了,想讓他們改變,需要時間。

屈意衡不怕等,但是怕等不到結果。

他不願意看見姚湛因為這個跟家裡鬧得四分五裂,家庭對於一個人來說永遠都是非常重要的。

姚湛媽媽在那邊說,他在這邊想自己的事,門鈴突然響起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屈意衡先反應過來,站起來有些慌神:“阿姨,可能是姚湛。”

這回輪到姚湛媽媽慌了,本來兒子現在就在勁頭上,要是讓他知道自己背著他來找自己的小情人,那不得鬧得房蓋兒都給掀了。

“那怎麼辦?”姚湛媽媽站了起來,四處看,“不行,不能讓他知道我在這兒!”

屈意衡也急,他想了想說:“阿姨,您介不介意先在陽臺躲一下?等會兒我把他支開,然後您偷偷出去?”

姚湛媽媽覺得這事兒太可笑了,自己竟然當著這個人的面丟了這麼大的人,可是不管怎麼樣,絕對不能跟兒子碰上。

她很懊惱,真的不應該來。

“就這樣吧。”她沒辦法,無計可施。

門鈴還在響,門外的人已經在喊屈意衡了。

就是姚湛,他的聲音屋裡的兩個人都再熟悉不過。

“等一下!”屈意衡說,“等我!”

他拉開陽臺的門,讓姚湛媽媽先躲進去,然後拉上了窗簾。

屈意衡不擅長說謊,演技更是差得可以,他心裡有鬼,開門前做足了心理建設。

“你怎麼來了?”屈意衡開了門,說話的時候有點兒不敢看姚湛的眼睛,“不是去單位了?”

“處理完就過來了。”姚湛進門就把人摟進懷裡,沒注意到對方的反常,“太累了。”

屈意衡抱著他,關了門,輕輕拍著他的背說:“怎麼了?有什麼麻煩?”

“沒有。”有麻煩姚湛也不會跟屈意衡說,他不想讓對方跟著他操心,“就是事情多,累了。”

“那要不要先去躺一會兒?”屈意衡故意帶著人往臥室去,“你躺一會兒,我給你做點兒吃的。”

他笑著說:“我這幾天買了本菜譜,學了好幾道菜,就等著你來了讓你嘗嘗。”

姚湛有些驚喜:“真的假的?”

“真的啊。”屈意衡笑著親了親他的耳朵,“真的,你最近事情多我知道,所以得犒勞犒勞你。”

姚湛摟著他親,親得黏黏糊糊的,搞得屈意衡心驚膽戰,生怕被姚湛媽媽看見,他推開姚湛說:“你去歇會兒吧。”

姚湛是累,但他更想跟屈意衡親熱一會兒。

他摟著人說:“那你陪我。”

屈意衡哪兒敢啊,家裡還有個人呢,他得趕緊想辦法把人放出去。

“你要是不想歇著,那去幫我洗菜。”屈意衡說,“我都餓了,咱們一起,還能快點兒做好。”

“行啊!”姚湛倒是願意陪他一起,倆人做飯,甜蜜著呢。

“那你去換身衣服,”屈意衡把人往臥室推,“別穿著襯衫,弄得都是油煙味兒。”

姚湛摟著他腰把人往屋裡帶:“你給我找衣服。”

屈意衡實在甩不開他,只好跟著進去,翻了件T恤給他,然後說:“衣櫃裡有新買的家居褲,你換上,我去個洗手間。”

沒等姚湛反對,他已經出來了,這時候姚湛媽媽也從陽臺出來,倆人無聲地對視一眼,姚湛媽媽歎了口氣先走了。

關門的時候聲音有些大,姚湛出來問:“怎麼了?”

“沒事兒。”屈意衡說,“我要去廁所,結果發現剛才門沒關嚴。”

姚湛沒當回事兒,去洗了個手,準備進廚房。

屈意衡松了口氣,他覺得這種事兒真是太可怕了,無間道似的,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了。

姚湛媽媽從屈意衡家出來之後直接回了兒子家,進了門,在沙發上坐著發呆。

她躲在陽臺上什麼話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透過窗簾的縫隙,該看的也看見了。

雖然她也覺得這樣不好,可自己兒子在裡面,她不可能不看。

這麼多年,她從來沒見過他兒子抱著別人撒嬌,那種全心全意撲在對方身上的樣子,她從來都沒見過。

在家裡,姚湛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什麼事都不太願意跟她說,但永遠都讓她很放心。

今天聽見兒子抱著屈意衡說累的時候,她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是真的難受,她一直希望姚湛找一個能讓他覺得安心踏實的女人,希望他們好好過日子,卻沒想到,那些希望都在一個男人身上實現了。

姚湛抱著屈意衡親他的樣子,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了,到了她這個年紀,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歷過,什麼不懂,她看人還是看得准的。

那倆孩子是真心想在一起,他兒子也是真心粘著對方。

是他兒子主動的,她再也沒法否認,從兩人的互動中她甚至覺得自己兒子對那個人的愛,多於那人愛姚湛。

別人說千句萬句,都抵不過自己親眼看見的幾分鐘。

那對她來說衝擊太大,事實擺在面前,她再怨再氣都沒用。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突然想起了古時候的那些棒打鴛鴦的故事,覺得自己就是那不通人情的家長,非要拆散相愛的人。

可是,這對兒相愛的人本來就是被社會邊緣化的,他們真的能過好嗎?

姚湛媽媽很矛盾,她想不明白,她心裡不是滋味。

天快黑的時候她才從沙發上站起來,去了個洗手間,然後回到臥室收拾東西,她準備回家了。

不接受,但是也不想再面對什麼了。

姚湛沒在屈意衡那邊過夜,主要是屈意衡不讓。

關於姚湛媽媽來過的事情,屈意衡當然也不能說,他不能挑撥人家母子關係,本來事情就已經很難了,他得想辦法化解。

屈意衡把姚湛趕回了家,目的很明確,就是怕姚湛媽媽覺得他搶了自己兒子。

一進家門,姚湛就看見了門口的那個旅行袋。

“媽。”姚湛愣了一下,關了門換了鞋,發現他媽在給他洗衣服,“怎麼了這是?”

他媽看了他一眼:“吃飯了嗎?”

“在單位吃了。”

姚湛媽媽瞪他,但是沒戳破他的謊話。

“明天我回去。”

姚湛媽媽的態度不好,但說出的話讓姚湛笑了。

“怎麼了這是?”姚湛湊過去,幫她晾衣服,“不要我了啊?”

“不要了。”

姚湛晾好衣服回來,拉著她過去坐:“說說吧,您是想開了還是打算跟我斷絕母子關係?”

“我問你,”姚湛媽媽看著兒子,眼睛還泛著紅,“非得是他?”

“非得是他。”姚湛很堅決。

“不會後悔?”

“不會後悔。”

姚湛媽媽看著他,半晌才開口說:“你自己不後悔就行了,以後出了什麼事別埋怨我。”

“媽,你什麼意思?”姚湛有種預感,他媽可能終於要鬆口了,可是又不敢盲目樂觀,怕到最後讓自己失望。

“就這個意思。”姚湛媽媽站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和肩膀,“給你洗衣服累死了,以後別讓我洗,讓你找個老婆你不找,非得找個男人,我倒要看看你們倆到底能過成什麼樣。”

說完,她不理兒子了,回了臥室。

客廳裡,姚湛用了好半天去理解他媽的話,最後大聲喊:“媽!你是同意了嗎?”

他媽沒理他,但姚湛覺得一定是。

他拿起手機,興奮得手都有些出汗,他給屈意衡打電話,跟對方說:“意衡,我媽不反對了。”

屈意衡剛收拾完屋子,聽見姚湛的話也是一愣。

他還記得白天的時候姚湛媽媽跟自己說的那些話,還記得自己口無遮攔地回嘴,還以為肯定成不了了,卻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這個消息。

“真的假的?”

屈意衡沒注意到,他問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真的。”姚湛突然很感慨,他柔聲說,“親愛的,我以後能更有底氣地愛你了。”

 

 

45

姚湛媽媽走的時候, 什麼都沒說,早上給兒子做了頓飯, 連囑咐他注意身體這句話這次都沒提,母子倆一起出門,姚湛來不及送他媽, 只能看著她自己上了計程車。

“我放假就回去。”姚湛知道,他媽這關勉強算是過了, 他爸那邊他還得自己出面去解釋解釋, 總不能只讓他媽在中間傳話,不是那麼回事兒。

“隨你便吧。”姚湛他媽上了車,也沒太搭理兒子,讓司機開車走了。

姚湛看著她離開,雖然不算圓滿解決,但至少行山過半了。

他回去取車,往單位去。

到了科室,又是一束玫瑰。

都已經連續好幾天了, 單位關於姚湛的傳聞也愈演愈烈,不過誰都不知道送花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所以那些傳聞真真假假, 大家聽著也不一定都信。

傳到姚湛耳朵裡的就有三種說法,一種自然就是姚湛是同性戀,在被男人追,一種是姚湛被他們醫院的一個小護士追,還有一種是說一個患者家屬看上姚湛了, 每天送花獻殷勤。

索方希最近倒是不怎麼來纏著姚湛了,但花總是每天到得比他早,他來了就扔花,撕卡片,最近那人也學乖了,寫卡片的時候不寫太過分的話,只是一些暗示性字句,別人也看不出個名堂來。

姚湛前陣子心煩,沒空搭理他,現在覺得,得把這顆□□給趕緊拆除掉。

因為科室主任的事兒,副院長找了姚湛好幾次,但姚湛咬死了不承認自己作風有問題。

副院長說:“我是信你的,要不當初也不會把你介紹給我親外甥女,而且,咱們也不是頑固不化,同性戀什麼的,又不是犯罪,我們得包容,得理解,可問題在於,我這麼想,不是人人都這麼想,一個傳一個,最後傳成什麼樣兒不好說,我是真的看好你,這次機會這麼好,別因為這個耽誤了前途。”

“鄒院長,謠言這種事,嘴巴長在別人身上,我做不了主麼。”

姚湛也挺無奈,這時候就格外想掐死索方希。

“你堵不了別人的嘴,但是你可以證明給他們看。”副院長敲敲桌子,“你是聰明人,該怎麼做都不用我告訴你,眼看著就換屆了,你心裡得有數。”

姚湛點點頭。

“對了,競聘準備都做好了吧?”副院長最近看著他就愁,自己最得意的一個年輕人,可不能被風言風語給耽誤了。

“在準備了。”其實姚湛並沒有寫競聘稿。

“行,那你去忙,有什麼問題我們及時溝通。”

從副院長那裡出來,姚湛去外面抽了根煙,他最近開始琢磨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姚大夫。”

一聽這聲音姚湛就皺起了眉,他掐滅煙,轉身就準備回去。

“別走啊。”索方希跟了上來,打量著他,“姚大夫,實不相瞞,你穿白大褂的樣子特別禁/欲。”

姚湛不說話,快步往前走。

“做好競聘準備了嗎?”索方希笑盈盈地看他,“現在你的緋聞可是傳得各種版本沸沸揚揚,我在藥房都聽到不止兩個版本了。”

“那還不是得好好謝謝你。”姚湛站住了腳步,看向了他,“造謠有意思嗎?”

“我造什麼謠了?”索方希倒是坦然,“你是gay我說錯了嗎?”

“索方希,你這樣就真的沒勁了。”

“怎麼?怕這事兒耽誤你當主任啊?”索方希笑,“哎你說,我要是跟大夥兒說你睡了我,那後果是什麼?”

他往前湊了湊,含著笑看姚湛:“我肯定不能說是我自願的,要不這麼說,就說我被你在你們科室強jian了,你說你這個主任還能當上嗎?”

“索方希你他媽有病吧?”姚湛氣急了,一把揪住了索方希的領子,他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把人按在地上揍。

“你生氣都這麼帥。”索方希說,“我都ying了。”

“操,噁心。”姚湛放開了他,像看一坨狗屎一樣看著索方希。

索方希:“姚大夫,你怎麼就那麼執拗呢?你要是跟我好了,什麼得不到?你別跟我說不知道我跟這家醫院什麼關係,不就是一個科室主任麼,你想當什麼不行啊。”

姚湛疑惑地看向他:“說什麼呢你?”

“你還真不知道啊?”索方希笑了,“寶貝兒,你想想我姓什麼,再想想院長姓什麼,我這個姓挺少見的吧?”

姚湛明白了,他去年就聽說院長兒子要來上班,他向來不關注這些事,怎麼都沒想到這人就是索方希。

“索院長有你這麼個兒子真是倒楣。”

“還好吧。”索方希笑,“他確實挺為我操心的,昨天晚上還問我到底要拿你怎麼辦。”

“你惡不噁心?”

“不噁心啊。”索方希歪著頭笑得露出兩個小虎牙,有走過的路人看見他,甚至還為他側目。

索方希長得很好看,有些陰柔的長相,笑起來格外勾人,只是可惜了,現在的他在姚湛眼裡還不如一坨狗屎。

“我是在追你嘛。”索方希說,“第一次追別人,難免不知輕重。”

“別說廢話了,我不會跟你在一起,這個主任我也不要了,你別拿這種事來威脅我。”

姚湛要走,又被索方希攔住了。

“主任可以不要,那工作你不會也不要吧?”索方希說,“姚大夫把我叫到他們科室,說找我有事兒,結果我一進去他就反鎖了門,他扯壞了我的衣服,把我按在桌子上弄,好疼啊,我怎麼求他他都……”

“放你媽的屁。”姚湛被他噁心得早上飯都要吐出來了,他說,“索方希,你是不是心理變態啊?咱醫院有精神科,要不你去看看?”

“對啊,我就是心理變態,我愛你愛得都變態了。”索方希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裡,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單純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我沒空跟你多廢話,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索方希拉住他,微微踮腳在他耳邊說,“我哭著求饒,但姚大夫還是she在了我裡面。”

姚湛推開他,憤恨地看著他說:“我去你媽的。”

姚湛一身怒火地走了,索方希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臉上依舊掛著笑。

晚上回家,姚湛又是直奔屈意衡那裡。

現在,他媽不管了,姚湛也不用偷偷摸摸了,開始打算讓屈意衡乾脆搬到他那兒,還能把這裡的房租給省下來。

“等我畫完吧。”屈意衡把飯端上來,“就快了。”

“嗯,那這麼說定了,你不許反悔。”

屈意衡托著下巴笑著看他:“不反悔。”

吃飯的時候,屈意衡問起他關於提主任的事兒,姚湛的動作頓了一下,放下筷子,躊躇片刻,說:“我準備換個工作。”

“嗯?怎麼了?”屈意衡看他這樣,十分不解,前陣子姚湛還很開心地跟他說自己很可能這次可以提上主任,怎麼今天就突然要換工作了?

“出什麼事兒了嗎?”

“那倒沒有。”姚湛說,“我想了想,咱倆總不能一直都偷偷摸摸的吧?三十來歲的人了還要搞地下戀情,忒委屈。”

屈意衡笑笑:“所以你就不想幹了?”

“換個地方,去個診所什麼的,沒這麼多事兒,相對也自由些。”姚湛說,“大醫院不一樣,凡事兒都有人盯著,我要是去了診所,咱倆約會被遇見別人也不至於在背後搞什麼鬼。”

屈意衡不算聰明,但也不傻,從姚湛的話裡聽出了端倪。

“是不是你們醫院有人知道咱們倆的事兒了?”屈意衡皺著眉,想起他們之前在外面確實也挺不小心的,在酒吧就接吻,還跑去學校zuo愛,豈止是不小心,簡直就是囂張。

“沒有,你別瞎想。”姚湛怕他擔心,這種事兒都不肯告訴他,“就是得往長遠了打算,我們一輩子呢,總不能每時每刻都小心翼翼跟防賊一樣防別人吧?”

屈意衡笑了:“其實,我們這類人的生存現狀就是這樣的啊,姚湛,你選擇什麼樣的路我都支持你,但是我不希望是我影響了你原本的人生規劃,我會有負罪感。”

姚湛抬手捏了捏他的臉說:“你要是有負罪感,今天晚上就好好補償我。”

這段時間兩人zuo愛次數明顯下降,前幾天事情多工作忙,姚湛來了就睡,最多抱著親兩口,今天趕上時間還早,當然要痛痛快快解解渴。

兩個人鑽進浴室,水一淋下來,姚湛的親吻也落在了屈意衡身上。

他從後面抱著屈意衡,在對方肩膀的紋身上咬了一口,下/身動起來的同時問:“這句是怎麼來的?”

姚湛查過,這句“答案在風中飄揚”是一首歌的歌名,屈意衡身上一共五處紋身,其他四處都已經給他講過了來歷,唯獨這個,遲遲沒說。

“再等等。”屈意衡被他弄得趴在牆上喘/息,“再過一陣子我就告訴你。”

想要的答案沒要到,姚湛不逼迫屈意衡,但在身體上開始發狠,他們從浴室到臥室,把床單都滾得濕透了。

最後,姚湛貼著滿身是汗的屈意衡說:“人生規劃這東西,什麼改變不改變的,從咱倆在車浩葬禮上遇見開始,你就已經改變了我的人生規劃。”

屈意衡翻了個身,抱住他。

姚湛說:“你就在我的人生裡,就算把以前的規劃改得面目全非,我也甘之如飴。”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還有

 

 

46

屈意衡一直都是個膽小的人, 他很怕承擔什麼人生風險,更怕的是影響別人的人生。

他從來不給別人出主意, 怕對方後悔,怕對方埋怨自己。

膽小的他覺得肩負著自己的人生已經很累了,再扛著別人的擔子, 他會垮掉,搞不好還會拖著別人一起垮。

所以, 在聽見姚湛那句很動人的告白時, 他感動之餘還有擔憂。

他輕撫著姚湛的背,對他說:“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為我過得不好。”

姚湛笑他:“是真傻啊你。”

這一晚,兩人睡得都有些不安,但姚湛心裡已經有了新的打算。

第二天一早,姚湛去了副院長辦公室,坦然地說決定這一次不參加科室主任的競聘了。

“怎麼回事?”副院長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現在這些年輕人了,原來這二十多歲的差距, 代溝真的大到驚人。

“就是覺得自己還不能勝任,”姚湛說, “我有幾斤幾兩自己很清楚, 如果單說工作,我有信心做好,可是科室主任要承擔的更多,我還是太嫩了。”

副院長看著他,氣得不行:“姚湛, 你有點兒讓我失望啊。”

姚湛抱歉地笑笑:“鄒院長,真的很對不起您一直以來的青睞,我知道這次機會難得,可是,我確實能力不夠。”

他都這麼說了,副院長也沒辦法再說什麼,還能架著人家上去競聘不成?

副院長擺擺手:“你回去忙吧。”

姚湛道了謝,轉身走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放棄競聘主任會覺得遺憾,沒想到,走出副院長辦公室的時候竟然松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以來壓在他身上的大石頭已經鬆動了些,接下來只要處理好索方希的事,那麼以後,他還是他。

姚湛退出競聘科室主任的事兒大夥兒很快就知道了,趙大夫問他:“怎麼了?那麼想不開?”

姚湛說:“我這明明是想開了。”

下班的時候,他們倆一起往停車場走,趙大夫說:“你是不是因為最近那些風言風語覺得心裡不得勁?嗨,你別當回事兒,大家傳個八卦,今天說你明天說他的,領導不也沒表態麼!”

姚湛沒好意思跟趙大夫說副院長已經跟他提過好幾次這事兒,更不可能告訴他索方希的事情,大家都是同事,人心隔肚皮,各自為政吧。

“跟那個沒關係,”姚湛說,“我能力不夠,競聘也未必上得去,而且就算上去了,往後日子也不好過,我這人沒什麼野心,就這麼混著吧。”

倆人走到了姚湛停車的地方,道了別,他開車門的時候看了一眼後視鏡,發現索方希在。

姚湛緊張地看了一眼趙大夫離開的方向,慶倖這腦子不清楚的傢伙剛才沒出來。

索方希看著他笑笑,轉身走了,一句話都沒說。

姚湛疑惑地看著他,但很快上了車,索方希不招惹他,是他求之不得的。

車還沒開出醫院後院,手機響了。

來電號碼他沒存,但認得是誰的號。

姚湛沒接,按了拒接鍵。

他轉彎的時候,發現後面一輛車一直跟著他,一開始他沒注意,直到對方跟他並駕齊驅才發現那是索方希。

索方希又打過來,姚湛扭頭瞪了他一眼,接起了電話。

“你不競聘主任了?”

“關你什麼事?”

“因為我嗎?”索方希笑,“我把你嚇住了?”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姚湛說,“別跟著我。”

“今天找你是有正事兒,看你跟別人一起過來我都沒出現,表現得是不是挺好?”

姚湛快被他煩死,不耐煩地問:“你到底想幹嘛?”

“我聽說你退出競聘了,覺得很可惜,說真的,你們科室那些人,就你最突出,這麼好的機會放棄了,多遺憾。”

“我怎麼不信你這麼好心來勸我呢?”姚湛說,“直奔主題吧。”

“國外學術交流,去不去?”索方希笑著說,“兩個名額,我跟你。”

“……朋友,你有病吧?你是藥房開藥的,學術交流?”

“開藥的怎麼不能去交流?兩個名額,只要我想去就能去。”索方希說,“這對你來說也是個不錯的機會,回來之後都不用競聘什麼了,自然有更好的職位等你。”

“好意我心領了,”姚湛說,“不過很遺憾,我不打算去,祝你玩兒得開心。”

姚湛一腳油門,在信號燈變色前沖了過去,而索方希被紅燈攔住,看著駛遠的姚湛,低聲罵了句髒話。

姚湛回家的時候心情很好,他在樓下又接了楊侃的一個電話,說是下個月月底打算出去玩,問姚湛要不要一起。

楊侃給的理由很簡單:“我跟小莫倆人出去到時候想打麻將都湊不夠人,你帶上你那個小帥哥,咱們一塊兒。”

姚湛說他:“下個月月底的事兒呢,你現在就開始找人了?”

“那不都是因為你麼,你個狗B忙得找不著人,不提前約能行麼。”

“我問問意衡吧,”姚湛說,“他不太喜歡熱鬧,而且最近他也挺忙的。”

“行,等你消息,儘快啊兄弟,你這兒要是不行,我倆就找別人了。”

進屋之後,姚湛聞到香味兒,直奔廚房。

屈意衡知道他今天沒加班,剛好在對方進門前做好了一桌子飯菜。

“這也太賢慧了吧!”姚湛湊過去摟著他的腰親了一口,“你怎麼那麼好?”

屈意衡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後躲了躲說:“我的畫快完工了。”

“這麼快?”姚湛真的很意外,之前一直聽屈意衡說自己畫得慢,他還以為得畫上幾個月,沒想到,這就要完事兒了。

“嗯,最近狀態好。”

姚湛笑著親了一下他鼻尖:“知道了,愛情的力量。”

倆人坐下吃飯,姚湛提起楊侃的邀約,屈意衡其實是不太好意思跟別人一起出遊的,而且也覺得會很彆扭,但是,他很想多接觸一下姚湛的朋友,多瞭解一下姚湛生活的世界。

雖然現在兩人確定關係了,可還是有大段大段的空白,他還有秘密沒有告訴姚湛,姚湛也有他不清楚的事,彼此都不夠透明,而這些面紗,都是要在日後的相處中一點點掀開。

“好啊。”屈意衡說,“如果你時間可以的話,我們就一起。”

姚湛被他這句“好啊”驚得都忘了咬送到嘴邊的肉,直到屈意衡笑他,他才放下筷子說:“你真的不用因為我勉強自己。”

“不是勉強。”屈意衡說,“我是真的想去,我想多見見你的朋友,讓他們也記得我。”

這是屈意衡在委婉地表達自己的佔有欲,姚湛聽懂了。

他們這樣的關係,說到底還是不能擺到明面上的,能告訴的親友很少,在不熟悉的人或者同事面前,他們永遠都只能用“朋友”來形容彼此,所以,跟同類在一起不用顧慮那麼多,可以毫無負擔地以戀人相處就格外重要。

他們也想在別人面前親熱恩愛,但這個“別人”可選擇的範圍太窄。

姚湛看得出,屈意衡很想讓大家都知道他們在一起了,只不過種種原因,他們做不到。

“行。”姚湛說,“那我等會兒就告訴他,讓他倆別找別人了,而且爭取下個月月底前別分手。”

屈意衡笑了:“別鬧,上次去酒吧,我看他們感情很好的。”

是挺好,姚湛心說,但誰都沒有咱們倆感情好。

姚湛無所顧慮地答應楊侃下個月的出遊,原因之一就是,他準備跳槽了。

從研究生畢業那年開始姚湛就在這家醫院,一步一步走過來,而且發展前景不錯,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不會想著離開這兒,多少人想方設法進來都找不到門路,誰會願意走?

可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他研究生時候的一個關係很好的同學自己開了診所,規模還算不小,不久前剛好問過他有沒有意願去一起做。

那個同學當然不是單純讓姚湛來上班,那太沒勁了,他承諾給姚湛的可是“副院長”的職位,而且實際利益上來看,也很值得一去。

對方剛提出這個的時候,姚湛跟屈意衡才剛重逢沒多久,打過一炮,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炮。

那會兒姚湛給拒絕了。

不過,最近對方又來問他,姚湛在跟鄒院長坦白退出競聘之後,答應了自己老同學的邀請。

他需要換一個環境,不僅僅是因為現在被索方希攪合得很煩,更重要的是,如果一直在這裡,他跟屈意衡或許有一天,會被發現,這件事不僅會影響他的工作也會影響到兩人的感情。

醫生不一定非要在大醫院,去哪兒都是看病救人,沒差別。

辭職信已經寫好,就等著他遞上去了。

“跨年的時候咱們倆單獨出去玩吧,”姚湛說,“以前你跨年的時候都幹嘛?我這一年年都在醫院過去了。”

屈意衡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他,問:“姚湛,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啊?”

“被你看出來了?”姚湛吃了口飯,喝了口水,笑著說,“你男人還是有點兒失敗,科室主任競聘沒選上,你是不是對我特失望?”

屈意衡的表情越來越委屈,看得姚湛都後悔騙他了。

“你很優秀。”屈意衡說,“雖然我對工作中的你不瞭解,但是我覺得,你以後一定還會有更多更好的機會。”

姚湛笑了:“寶貝兒,你太耿直了吧,‘雖然我不瞭解你,但我覺得你很棒’,這話說得跟我那個‘雖然我們互相不瞭解,但我還是愛上你了’有一拼。”

他說完,問屈意衡:“你還記得我那句話什麼時候說的不?”

屈意衡怎麼可能忘呢?那是最開始姚湛跟他表白時說的話,當時他驚訝得以為自己聽錯了。

 

 

47

當初姚湛進這家醫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同屆來實習的不少,只有他一個人留下, 多少人羡慕嫉妒,姚湛心裡很明白。

寫辭職信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到最後搞不好會沒勇氣交上去,畢竟, 這麼一來,他原本計畫的人生真的就此完全打亂, 所有人削尖了腦袋想擠進來的地方他卻主動離開, 這事兒要是讓他媽知道,又得鬧一場。

不過,當他真的把那封辭職信交出去的時候,非但沒覺得遺憾,反倒很輕鬆。

那一刻他好像跟這個世界徹底脫離了關係,換一個環境,能做一個更坦蕩的自己了。

這份工作好不好?肯定是好的。

他喜不喜歡?肯定是喜歡的。

如果沒有索方希那麼鬧,他會至少再做個幾年, 可是索方希讓他覺得,他沒辦法繼續待下去了, 別的不說, 單說索方希跟這家醫院的關係就讓他沒法繼續留在這裡,哪怕那人現在收手不再折磨他,他也覺得彆扭。

碰上這樣的人,只能惹不起躲得起了。

交完辭職信之後的幾天,姚湛頻繁被找談話, 他頭一次感受到原來自己這麼被重視。

只不過,不管多少人和他談,不管和他談話的是誰,他的態度都非常堅決。

姚湛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當年,那個還沒被現實打磨得時時刻刻“身不由己”的自己。這很好,成年人的世界很累,但認真想想,人生也不過就短短幾十年,為什麼要為了追求那些名利而把自己的一生搞得那麼疲憊呢?

他突然就想開了。

下班的時候,他給屈意衡打電話,讓對方收拾一下,準備出來吃飯。

“不在家吃嗎?”屈意衡問。

“今天有大事兒宣佈,”姚湛說,“我們需要有點兒儀式感。”

屈意衡其實挺害怕這些“大事兒”的,對於他來說,無事發生才是最好的,可是聽著姚湛的語氣,不像是壞事兒,所以也就不自己嚇唬自己了。

掛了電話,他看了一眼自己馬上完工的作品,給老師回了個消息。

在家收拾了一下,屈意衡出了門,此時C市已經入冬,不知不覺他已經在這裡住了兩個月。

往外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又穿少了,之前那些年,M市過冬並不需要太厚的衣服,他搬回來開始到現在,幾乎不怎麼出門,自然也沒去買新衣服。

他自己往外走,整個人縮在大衣裡,突然想起這邊夏天剛結束的時候他來找姚湛,晚上,溫度低,一下車姚湛就把衣服披在了他身上,然後那個晚上,他們倆牽著手往姚湛家裡跑,好像還是昨天發生的事。

屈意衡一個人走著,回憶著兩人之間發生的點滴,覺得人生就一直這樣往前吧,現在就是他能想像得到最幸福的生活了。

屈意衡到餐廳的時候,姚湛已經在等他,原本姚湛是想回去接他的,但趕上晚高峰,一來一回,太耽誤時間,估計兩人在車上就餓死了。

他看見屈意衡進來,招手叫對方。

屈意衡本來是皺著眉走進來的,一看見他就笑了。

“餓了吧?”已經七點多,姚湛估計屈意衡自己在家一整天就又吃了一頓飯,有時候他忙完會想著給對方打個電話提醒他這個一開始畫畫就什麼都忘了的男朋友吃飯喝水,但經常他自己都忙得沒空吃飯,倆人最近就總半夜一起胃疼。

“還好。”屈意衡一坐下就好奇地問,“怎麼了?”

“嗯?什麼?”

“你說的大事兒。”

姚湛笑了,屈意衡這人心思細,你跟他說一個字,他能腦補出一篇萬字文章來。

“等會兒一邊吃一邊說,”姚湛讓他點菜,“總之是好事兒。”

飯菜上來之前,姚湛跟屈意衡討論過段時間跟楊侃他們出去旅行的事兒,看了一眼屈意衡的外套,突然問他:“你就穿這個出來的?”

屈意衡正喝水,被他一問,點頭說:“嗯,有點兒冷了。”

“等會兒吃完飯咱們去趟商場,”姚湛說,“過段時間跟他們出去得準備點備品,你再買兩件衣服,我看衣櫃裡你都沒什麼厚衣服。”

“你今天好像心情特別好。”

每天姚湛下班回來,屈意衡都會觀察他的狀態,對方是真的心情不錯還是故意裝給他看的,其實他都看得出來,只不過很多時候沒有直截了當地去戳穿對方,每當姚湛並不是真的開心時,屈意衡就會格外溫柔,想著法兒地哄對方開心。

今天的姚湛是真的心情很好,他看得出來,很輕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狀態了。

“是特別好。”

說話間,兩人點的菜上來了,姚湛說:“先吃吧。”

其實他有在想要不要等自己去朋友那邊上班了再把這個消息告訴屈意衡,可是思來想去,覺得不跟對方商量就這麼辭職已經挺過分了,繼續瞞著他,姚湛心裡不安。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我準備跳槽麼,”姚湛盡可能把這事兒說得沒那麼嚴重,“事情已經基本上敲定了,我朋友的診所,我可以投資,也算是老闆之一。”

屈意衡咬著筷子看他,問:“我不太懂這些,但是,我一直以為你在單位做得還挺開心。”

“還好吧,”姚湛說,“工作是我喜歡的,但大醫院人際關係太複雜,很累,其實我早就打算以後出來自己幹的,現在有這麼一個機會挺好。”

屈意衡從畢業到現在,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經歷過正經的職場生活,他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在家工作,可是想想也能知道,跟人打交道有多累多煩,他是受不了的。

“那,阿姨知道這件事嗎?”

屈意衡還是很在意姚湛的媽媽,那時候她說他們倆沒有保障,說他不賺錢靠著姚湛,他心裡很不是滋味,現在姚湛換了工作,從那麼好的地方出來,他怕姚湛媽媽知道以後,覺得是他耽誤了姚湛的發展。

“還沒跟她說。”姚湛給屈意衡夾了塊兒肉說,“你操心的事兒還挺多,沒事兒,她對我工作向來不管,當初我都上班好久了她跟我爸才知道我在哪家醫院。”

屈意衡松了口氣,笑著說:“那就好。”

姚湛是挺期待新工作的,他想儘快結束這邊的一切,離那個索方希遠點兒,不怕別的,他怕索方希影響到屈意衡。

說到底,姚湛還是什麼都不怕,唯獨怕的是自己保護不了屈意衡,讓他受委屈。

吃完飯,兩人開車往商場去。

屈意衡不僅在這邊沒逛過商場,以前在M市的時候也哪兒都不去,那會兒竇鬱聰偶爾會拉著他出門,可他都沒什麼興致,但今天和姚湛一起,去商場的路上屈意衡竟然覺得挺好的。

很久以前他看一部電影,關於一對兒同志戀人的故事,那兩個男人住在一起,衣服都是混著穿,每天早上為對方打領帶,其中有一個鏡頭是他們倆一起去逛商場,一個人看中了條紋襯衫,另一個人看中的是純色襯衫,因為太貴,不能都買,於是倆人石頭剪刀布,輸了的人服從贏了的那個,最後買了純色襯衫回家。

這樣的生活讓屈意衡嚮往了很久,可以跟自己愛的人去商場,兩人一起選衣服,買回來之後可以一起穿。

不過話說回來,姚湛想跟他穿同一件衣服有點兒困難,因為姚湛比他要穿大一碼。

晚上,商場樓下的停車場爆滿,他們排了好久才進去。

屈意衡覺得商場這地方堪比迷宮,他根本走不明白,沒一會兒就逛懵了。

姚湛笑他不記路,笑完之後,湊到人家耳邊說:“但是你記住了走到我心裡的路。”

屈意衡被酸得不行,警告他以後不要總學別人說這種話。

但其實,嘴上嫌棄,屈意衡心裡還是喜歡的。

兩人轉了好幾圈,都買了兩件外套,姚湛又逼著屈意衡買了一件跟他去年買的那件毛衣款式差不多的,美其名曰“情侶款”。

兩個男人手提著好幾個袋子,屈意衡問他:“我們要回去了嗎?”

姚湛指了指樓上:“去買幾條內褲。”

屈意衡以前買內褲都是到超市一買一包,都是同一個款式,從來不會去挑什麼,但這回,姚湛拉著他進了一家店,剛一進去他就覺得耳朵發燙。

“這是情/趣商店啊!”屈意衡小聲嘀咕,然後拉住姚湛,“你穿嗎?”

姚湛拉著他往裡走:“咱倆一起穿。”

這家店的店員是個白白淨淨的男生,一見到他們倆立馬湊上來開始介紹新款,姚湛特別坦然,跟對方聊得火熱,從款式聊到顏色,從材質又聊到了舒適度。

姚湛選了幾條非常生活情/趣的內褲,問屈意衡:“怎麼樣?”

屈意衡快害羞得暈過去了,他擺擺手:“你隨便。”

姚湛笑了:“那我可真隨便了。”

他選了三個款式,每個款式把兩人的尺碼都買了,付完錢,店員小哥笑眯眯地說:“祝你們玩兒得開心喲。”

屈意衡聽見了他的話,沒等姚湛,自己先出去了。

姚湛看著他“逃跑”,笑得不行,追出去逗他:“這麼害羞?那等你穿上,豈不是臉紅得得滴血?”

屈意衡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冒熱氣兒了,他嘟囔:“在外面別鬧。”

“行,不鬧。”姚湛笑,“回去再鬧,回去你親手把這內褲給我穿上,行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老闆,下午還有一章。

 

 

48

姚湛是個說話算數的人, 買內褲回來的那個晚上,拉著屈意衡做盡了讓人臉紅心跳的事兒, 到最後,屈意衡實在受不了,趴在他懷裡說什麼都不肯抬頭了。

看著他這樣兒, 姚湛喜歡得不行,把人當寶貝似的親, 親得對方又粗/喘連連。

懷裡的人還穿著那條黑色蕾絲內/, 姚湛一邊輕/撫他,一邊又吻了一下他肩膀的紋身:“所以,現在能告訴我這個紋身到底是什麼意思了嗎?”

《答案在風中飄揚》這首歌,姚湛已經聽得歌詞都記住了,他在腦子裡給屈意衡腦補了好多劇情來,可到底是哪個,或者哪個都不是,得由屈意衡來宣判。

只是, 人家死活不肯開口。

“再過一陣子吧。”屈意衡說,“我想再等等。”

姚湛無奈, 只好點頭:“行吧, 你這個人我十五年才等來,我有得是耐心。”

屈意衡討好似的親他,其實自己心裡是有點兒過意不去的,兩人關係都已經這樣了,他還總是有事兒瞞著姚湛, 屈意衡覺得自己很過分。

但他真的想再等等,等到時機成熟再給姚湛講那段他其實並不很想回憶的故事。

“生我氣了嗎?”屈意衡翻了個身,壓在對方身上,“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不是生氣,”姚湛說,“是嫉妒,嫉妒這個世界上有別人知道你那段秘密,可我跟你這麼親密,卻還是不知道。”

“很快了,”屈意衡吻他,“相信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姚湛當然相信他,他現在最相信的就是這個趴在他身上吻了一下他下巴的男人。

前一晚鬧得太歡,第二天早上姚湛不想起床。

屈意衡做好了早餐過來叫他,結果被人一把抓進了被窩。

“不想去上班,”姚湛抱著人耍賴,“當大人太累了。”

屈意衡笑他:“可是當大人也有很多樂趣。”

“哪有?”

屈意衡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合法zuo愛。”

姚湛笑了,摟著人親了一會兒,問:“嫌棄我嗎?還沒洗漱。”

懷裡的人笑得不行,拉著姚湛起來說:“剛才不嫌棄,但是你要是繼續賴床就嫌棄了。”

男人一談起戀愛就變得很幼稚,這一點屈意衡以前沒體驗過,不知道是對方過分成熟還是真的沒愛到像姚湛這樣毫無保留。

他以前很少會撒嬌耍賴,但現在偶爾也會任性一下,姚湛還挺吃這一套。

姚湛洗漱的時候,屈意衡就靠在洗手間門口看他,姚湛笑著說:“我刮鬍子的樣子是不是特別帥?”

屈意衡倒是不吝嗇對他的讚美:“你什麼時候都特別帥。”

姚大夫開心了,回頭就親了一口屈意衡,結果弄得人家一臉的剃須泡,最後得一起擠在洗手池前面洗臉。

屈意衡擦臉的時候從鏡子看姚湛,突然說了一句:“姚湛,謝謝你。”

這話聽在姚湛耳朵裡有點兒莫名其妙,但屈意衡並不是沒有原因才這麼說的,他們倆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可姚湛一直都在付出,他從來沒被人如此對待過,很感激也感動。

愛情在姚湛這裡變得很柔軟,毛茸茸的,像是只肥嘟嘟又可愛的小貓,這只小貓被姚湛抱過來送到他懷裡,讓他的生活變得鮮活充滿生機。

“客氣啥呢?”姚湛摟著他的腰,“走了,吃飯。”

家裡很甜蜜溫馨,到了單位又是腥風血雨。

姚湛剛換上白大褂,索方希就怒氣衝衝地來了。

趙大夫一見他,愣了一下,問:“你找誰?”

索方希沒理他,直奔姚湛就過去了。

他站在姚湛面前質問:“你辭職了?”

趙大夫看兩人氣氛尷尬,說了句:“我去廁所。”

科室裡沒有別人了,索方希瞪著姚湛問:“你為什麼辭職?”

“我為什麼辭職你心裡沒數?”姚湛其實並不都是因為索方希,但故意這麼說,擠兌這人。

“我沒想真讓你走!”索方希急了,急得眼睛都紅了,“你要是不願意跟我一起出國你就說,我不勉強你還不行嗎?你要是還想當主任,我給你想辦法,當就是了。”

姚湛好笑地看著他:“索方希,你真當這兒是你家了?當我們這些大夫護士的,都是你圈養的寵物?”

平時自信驕傲又強勢得有些病態的索方希這一次不說話了,看著姚湛的眼神甚至有些受傷。

姚湛說:“做人,你太失敗了。”

索方希問:“怎麼樣你才會不走?我不讓你走。”

“我腳長在自己腿上,去哪兒我自己說了算。”姚湛說,“我真心實意勸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要是沒病,以後就好好做人,有病的話就趁早看病去。”

姚湛很少對人說重話,尤其是不熟的人,可索方希真的讓他實在厭惡,就算這人現在掉了幾滴鱷魚的眼淚,他還是心軟不起來。

他的寬容大度不是給這樣的人的。

“你還不回去?不工作了?”

索方希抬手蹭蹭眼睛:“姚湛,我不讓你走。”

姚湛笑了:“我希望你趕緊走。”

門外,趙大夫在那兒聽得一臉震驚,他沒想到姚湛還真的跟男人牽扯不清。

索方希出來了,眼睛通紅,他本來長得就白淨陰柔,哭過之後倒是有幾分招人憐惜,可姚湛是不可能憐惜他的,門口的趙大夫鋼管直的一個人,對他也憐惜不起來,索方希一路往藥房走,越想越委屈。

索方希回了藥房就請假走了,一大早沒有酒吧開門,心裡的憋悶無處發洩,他坐在車裡翻著手機,叫了兩個人,開房去了。

趙大夫其實是個好人,就是那種典型的心眼兒不多老實巴交但也坦率敞亮的直男,平時他跟姚湛關係不錯,倆人同事這麼長時間,彼此算不上是朋友,但相處得很好。

前陣子他是聽說了姚湛辭職的事兒,還覺得挺可惜的。

索方希一走,他進了科室,偷瞄了姚湛一眼,然後怕尷尬,假裝無事發生地說:“這一大早廁所也太味兒了!”

姚湛絲毫沒有因為索方希影響自己的心情,他算是發現了,跟那種人生氣真的犯不上,自己氣壞了屈意衡還得心疼。

他收拾著自己桌面的東西,笑著跟趙大夫說:“聽見了就聽見了,我也不能說什麼。”

趙大夫不好意思了,嘿嘿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回來剛好碰上,我以為他能走了呢。”

“沒事兒。”

趙大夫見姚湛不在乎,湊上來八卦:“我可認識他,該不會是他追你把你給追跑了吧?”

“喲,沒想到啊,院長的公子你都認識?”姚湛故意鬧他,反正自己要走了,開玩笑也不像以前那麼謹慎了。

“你都說了是院長的公子,不認識就怪了。”趙大夫說,“但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麼,前陣子那些花,就是他送的?”

姚湛笑笑,不置可否。

“厲害了。”趙大夫一臉震驚,坐下之後,緩了緩神兒,猶豫了好半天才說,“姚湛,反正你都要走了,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嗯,你說。”姚湛見他認真起來,自己也收斂了笑容。

趙大夫說:“我說這話可能有點兒多管閒事兒,但是我當你是哥們兒才說的。”

姚湛點頭,表示明白。

趙大夫不放心,到門口看看周圍沒人,然後關了門小聲說:“我女朋友不是藥房的麼,她跟我說這個索方希不太正經。”

索方希不正經姚湛太清楚了,他不僅不正經,還不正常。

但姚湛假裝不知道,問:“怎麼個不正經法?”

“好像總是跟挺多男的不清不楚的,我女朋友閨蜜生日她們去酒吧,看見他跟一男的就在酒吧廁所幹那事兒。”

“等等!”姚湛笑了,“你女朋友,去男廁所?”

“哎呀,她們喝多了走錯了,一推門還沒進去就給嚇出來了,你說那倆人也不避著點兒人,你搞倒是進隔間裡去啊。”

這種事兒其實不少見,楊侃的酒吧管理得好,不讓客人亂搞,但不少酒吧,不僅僅是同志酒吧,都會出現這種事,只不過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人身上就覺得都是特例。

“玩兒得還挺嗨。”

“是唄。”趙大夫說,“咱倆同事這麼多年了,你什麼樣人我大概清楚,我多嘴說了這麼幾句,多的不廢話了,反正,你明白就成。”

“明白。”姚湛竟然還有點兒感動,沒想到這趙大夫還挺向著他,“謝了兄弟。”

趙大夫笑笑:“愁,往後你走了,我這壓力更大了,出了點兒什麼事兒都沒人幫我扛著了。”

姚湛笑著拍他肩膀:“自己扛,沒準兒以後這科室都得你扛起來呢。”

姚湛在醫院上班的最後一天,屈意衡來接他下班。

站在醫院大門口,屈意衡突然有些悵然,他想起姚湛的話,對方說為了他改變自己的人生覺得甘之如飴,可屈意衡總是怕有一天姚湛後悔,覺得不值得。

感動,又擔心,這些情緒圍繞著他,而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讓自己也變得更好些,讓對方一直愛他,不要厭倦他。

姚湛出來了,跟同事一起。

屈意衡跟他擺手,姚湛笑著跟趙大夫說:“我朋友來了。”

趙大夫往屈意衡那邊看去,也笑了:“這小哥兒不錯,乾乾淨淨的,這不是你那個老同學麼。”

倆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怎麼回事兒,笑了。

趙大夫說:“行了,那我不送你了,我得回去加班,你這一走,我估摸著又得脫層皮。”

“加油,”姚湛說,“白衣天使辛苦了。”

趙大夫走了,一身輕鬆的姚湛走到屈意衡面前,跟他說:“這位患者,哪裡不舒服?”

屈意衡笑了:“哪兒都不舒服,可能是得了相思病。”

“相思病?多久沒見著你心上人了?”姚湛摟著他的腰笑著問。

屈意衡想了想,說:“11個小時。”

11個小時沒見,很想你。

 

 

49

讓屈意衡來醫院, 姚湛是有私心的。

以前整天提心吊膽,生怕別人覺得倆人關係不一般, 後來流言蜚語漫天地傳,姚湛更不敢讓他來了,現在好了, 他要走了,就算流言坐實了他也不在乎了。

倆人站院子裡肉麻兮兮地說了一會兒話, 姚湛帶著屈意衡去取車, 路上姚湛跟屈意衡計畫著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到楊侃那邊喝酒順便商量下過段時間出遊的事兒。

這是屈意衡第一次跟姚湛出去玩,還有姚湛的朋友,他有點兒期待也有點兒擔心。

“沒事兒,楊侃你也見過兩回了,他跟小莫都是挺有意思的人。”姚湛說,“到時候他們鬧你,你覺得尷尬就不理他們, 我給你罵回去。”

屈意衡笑了:“不至於。”

倆人到了姚湛停車的地方,聊得開心, 直到走近了才注意到姚湛車前面站著個人, 還是屈意衡先看見的,畢竟姚湛的眼睛都黏在屈意衡身上了。

屈意衡拍了拍他:“那是找你的嗎?”

索方希冷著臉看著那兩個人走過來,親密程度不用說,看得他像是硬生生嚼了一顆檸檬。

“這就走了?”索方希先開了口,“都不跟我道個別嗎?”

屈意衡聽他的語氣看他的表情, 覺得不太對勁,皺著眉看向了姚湛。

姚湛開了車門,讓屈意衡去車上等他。

“別啊,”索方希說,“讓他聽著唄,還是你不敢讓他知道咱們倆的關係?”

這話說得,任誰聽了都得多想,屈意衡扭頭看向姚湛,剛才的好心情瞬間一掃而空。

姚湛握住屈意衡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後,跟他說:“我等會兒跟你解釋,相信我。”

屈意衡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聽他說完這句話也並沒有表態。

姚湛轉過來,火氣已經竄到了頭頂。

這人怎麼鬧他都行,但惹得屈意衡不開心了,姚湛受不了。

對於姚湛來說,屈意衡就是最新鮮的一朵玫瑰花,他就是花農,自己整天想方設法地呵護著,掉一片花瓣兒他都得心疼死,現在,眼前這小玫瑰花都快蔫了,他能願意麼。

“索方希,我不是讓你去看看腦子,你去了嗎?”

索方希笑了:“沒,不過我去看了肛腸科。”

姚湛的拳頭已經攥了起來,但他不能打人,至少得當著屈意衡的面兒把事情說明白了再動手。

姚湛說:“看出來了,你腦子長屁股裡了。”

“姚湛,你太過分了。”

“說這話你好意思嗎?”姚湛真心覺得眼前這根本不是人,就是一坨小垃圾,他就是趕時間,否則還真想替索院長好好管教一下兒子。

“我對你真心實意,掏心掏肺的,”索方希開始走苦情路線,“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姚湛笑了,還直接笑出了聲:“你醒醒,我為什麼要回報你?”

姚湛往前半步,咬牙切齒地說:“是誰在單位散佈我的謠言?誰用升職威脅我?誰跟我說‘不在乎科室主任,但至少在乎這份工作吧’?都是誰說的?誰明知道我有男朋友還天天粘著我,沒羞沒臊沒臉沒皮。”

姚湛又回到屈意衡身邊,十分坦然地說:“反正這工作我已經不要了,從現在開始我已經不是這兒的人了,你威脅不到我,我也不用礙于索院長的面子再對你客氣,本來不想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但是索方希你聽清楚了,離我遠點,離我們家人都遠點。”

“我這裡,”姚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你。”

索方希第一次被人當著面這麼說,以前姚湛就算拒絕也不會說得這麼狠,更何況是當著他情敵的面兒,索方希差點兒撲上去咬人。

“沒別的事兒了就麻煩讓一讓,我跟我男朋友晚上還要去約會。”姚湛在氣人這方面其實非常有天賦,這一點,十五年前屈意衡就見識過。

那時候,姚湛主要氣人的對象是老師,但當時他成績好,老師生了氣也不會真的把他怎麼樣,最後的結果就是,這傢伙的脾氣越來越臭,不過,長大以後倒是好了不少。

屈意衡本來以為自己再也看不著那樣的姚湛了,沒想到,今天又見識到了。

這兩人之間的事兒,屈意衡大概明白了,他也看得出姚湛內心的坦蕩,因為,但凡這倆人之間有過什麼,姚湛都不可能當著他的面這麼羞辱索方希。

讓屈意衡不高興的是,這個索方希的追人手段似乎有點兒下作,追求就好好追求,哪條法律也沒規定不能追求有男朋友的人,但問題是,追人的時候自己也得像個人。

姚湛拉著屈意衡走,沒走出兩步,索方希又擋在了他們面前。

索方希說:“姚湛,你得給我個交代。”

姚湛嗤笑一聲:“躲開。”

“睡了我什麼都不說就想走?”

姚湛都被他氣笑了:“你他媽做什麼美夢呢?你說說老子那根東西的尺寸,你見過麼你?”

索方希被他說得終於被逼出了一丁點兒的羞恥心,但還裝模作樣地說:“他在這兒,我不想跟你說這麼多,咱們倆的事,單獨解決。”

“不用了。”這一次是屈意衡站到了姚湛前面。

姚湛跟索方希都愣了一下,屈意衡很平靜地說:“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妄想症,但是,麻煩不要再繼續污蔑我的男朋友。”

他這話一出,姚湛都意外得半天沒回過神。

屈意衡是什麼樣的人?遇到事情,能躲就躲,能不面對就不面對,十五年前就是這樣,到現在也沒怎麼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現在竟然站在情敵面前如此堅決地維護他,姚湛感動得特別想立刻抱住這人接吻。

“你怎麼知道我是污蔑?”索方希也沒想到屈意衡會站出來,這會兒乾脆把矛頭指向了他,“你知道你這個男朋友每天在單位什麼樣兒嗎?他把我拉進他們科室幹我的時候,你知道嗎?”

屈意衡低頭抿了抿嘴,再抬頭的時候說:“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做,首先,他尊重他的職業,絕對不會在工作的地方做這種事,其次,你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不喜歡你,最後,他說他愛我,讓我相信他,我愛他,所以信任他。”

屈意衡握住姚湛的手,問:“我們可以走了嗎?”

姚湛這會兒正後悔呢,他後悔沒把屈意衡的話給錄下來。

“寶貝兒,咱走,約會去。”姚湛不管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摟住屈意衡,幹乾脆脆地在對方臉上親了一下。

屈意衡繞到另一邊,坐上了副駕駛座,姚湛上車後開了車門,問外面站著的人:“喂,麻煩讓讓,好狗不擋道。”

姚湛這話依舊很過分,但說什麼話要看對著的是什麼人,對方不值得被他尊重,他幹嘛還要把對方當人看?

索方希還沒從剛才的對話中回過神,下意識往旁邊靠了靠,直到姚湛的車已經開出停車位,他才趕緊上了自己的車,跟了上去。

“你想什麼呢?”去餐廳的路上,姚湛一直沒怎麼說話,只是笑,屈意衡看著覺得特別不安,“在笑什麼?”

姚湛今天實在太驚喜,本來就不錯的心情,這會兒更好了,恨不得飯不吃了酒不喝了,直接回家zuo愛去,做個痛快,讓屈意衡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招人喜歡。

“採訪你一下,”姚湛說,“剛才你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

“我還真沒想到你懟人這麼有一套,平時隱藏得挺好的啊。”

屈意衡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是生氣。”

“生氣了,所以發動了進攻,不錯,這樣以後沒人能欺負你。”

倆人話都聊到這兒了,屈意衡乾脆也不亂猜了,直接了當地問他:“你換工作,是不是跟他有關?”

姚湛遲疑了一下,組織了一下語言,這事兒確實跟索方稀有一定的關係,但也不都因為他,不說得明白點兒,容易讓屈意衡誤會。

“這麼說吧,”姚湛說,“我本來是打算再過三四年再走,那時候我應該能努力打出名號了,到哪兒去都能混得不錯,只不過因為他,把這個日程給提前了。”

屈意衡面露不悅:“太可惜了。”

“有失有得,”姚湛伸手去握住了屈意衡的手,“你看我今天多痛快,直接在單位院子裡親你,要不是因為我跳槽了,咱倆還得偷偷摸摸至少三四年,憋屈。”

屈意衡知道姚湛在安慰他,拉著對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姚湛問他:“你剛才吃蜂蜜了?”

“沒有啊。”屈意衡不解,“為什麼這麼問?我身上有什麼味兒嗎?”

“不是身上,是嘴上。”姚湛笑著看了他一眼,“你親我這一下,從手背甜到心坎兒,抹了蜜似的。”

屈意衡笑了,剛巧紅燈,姚湛停了車,屈意衡扭過身子,湊上去親了一下姚湛的嘴唇。

“這回呢?還甜嗎?”屈意衡問。

姚湛抱住他回吻,然後說:“甜,甜得我現在就想脫褲子跟你來一場。”

男人這種動物,激動的時候,就只能想到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愛意,有點兒蠢,但也有那麼一點點可愛。

屈意衡摸了他那個地方一下,故意挑/逗似的動了動,然後說:“綠燈了,好好開車吧。”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老闆,我來跪著道歉,本來說好了二更到完結的,但是因為一些不能描述的原因,今天開始還得恢復到一天一更,實在實在抱歉,不過離正文完結不遠了,還有11章,之後有一個倆人十五年前學生時代的番外,還有一個弟弟和程總的番外。

我再次手動鞠躬道歉,對不起各位老闆了。

 

 

50

姚湛說想立刻跟屈意衡來一場, 是真的。

之前在停車場,屈意衡前所未有地護著他, 讓他有點兒心潮澎湃,澎湃到渾身力氣不知道該往哪兒使。

開車的時候,他拉著屈意衡的手心撓了撓, 問:“懂我意思嗎?”

“不懂。”屈意衡揣著明白裝糊塗。

xing暗示。”

“你這是明示吧。”屈意衡笑了,“別鬧了, 不是都跟楊侃他們約好了麼。”

要是擱在平時, 回家也就回家了,今天他都打好了跟楊侃他們見面時該說什麼的腹稿,再說了,因為這種事兒跟人爽約,太沒出息了。

“主要是你今天太迷人。”姚湛毫不吝嗇對屈意衡的讚美,“頭一次有人站在我前面替我擋事兒。”

他這話說得屈意衡心裡挺不是滋味的,想起之前別的大夫醫療事故,他被推出來跟家屬道歉, 道歉也就算了,還被抓破了臉。

那次是屈意衡剛好遇上了, 這麼多年, 他沒遇上的還不知道有多少次。

姚湛能扛事兒,所以大家有什麼事兒都先讓他頂著,他頂不住了再考慮換別人,沒人問過姚湛累不累疼不疼,頂多最後說一句謝謝。

“怎麼了這是?”姚湛笑著看他, “誇你還把你誇得難受了?”

“沒,”屈意衡笑著看他,“因為一直都是你擋在我前面,我也想護著你。”

說到這個,姚湛突然問他:“你當時就沒有一點兒懷疑我嗎?萬一我真跟他有事兒,你怎麼辦?”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動搖了一下。”屈意衡心虛的時候就開始輕輕地摳安全帶,“但是你跟我說讓我相信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得信你。”

屈意衡始終相信一個道理,信任比愛更重要,在一段感情裡,兩個人彼此相愛卻總是互相懷疑,那麼這愛遲早會支離破碎,只有彼此信任,才能靠得更緊,走得更遠。

“你說,我怎麼命這麼好,”姚湛忍不住,拉著屈意衡的手親了親他的手指,“都十五年了,又遇見你了。”

所以說,命運真的很奇妙,如果說這個世界就是神在下的一盤棋,那麼每個人就都是棋子,未來走向哪裡,全憑神的一念之差。

屈意衡也覺得自己幸運,如果不幸運,他不會在經歷那麼多之後遇見姚湛,不會過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他想要的生活從來都不是錦衣玉食紙醉金迷,他只想兩個人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地生活,每天睜眼時和對方說早安,閉眼前跟對方討一個晚安吻。

這是最尋常的生活,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

他擁有了,他足夠幸運。

屈意衡看著窗外,偷偷地笑,姚湛看了他一眼,也無聲地笑了。

兩人在車裡甜言蜜語的時候,有一輛車跟在他們後面,開車的人憤恨地盯著他們,已經盯了好久。

姚湛跟屈意衡去吃飯,又是徐哥的小飯店,晚飯時間,店裡生意紅火,他們到了的時候需要等位元。

姚湛拿著排號的小票,一回頭竟然看見了正走向這邊的索方希。

他一愣,屈意衡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是那人的時候也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我們換一家。”姚湛拉著屈意衡要走,結果被屈意衡又給拉了回來。

“為什麼要走?”屈意衡竟然跟自己這個情敵置起氣來,反手握住姚湛,跟對方牽著手就坐在了等候區的椅子上,“我們先來的。”

姚湛是真的沒見過這樣的屈意衡了,他驚喜得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屈意衡看向他。

“你這樣特別可愛。”

“我三十多歲了。”

“我知道。”姚湛捏著手裡的小票,一邊玩兒一邊低頭笑著說,“三十多也能很可愛。”

索方希這人還真的挺執拗,堅持不懈的,碰了一鼻子的灰也不抬手擦擦,還往前蹭。

他取了排號小票之後,直接坐到了姚湛旁邊,屈意衡扭頭一看,跟姚湛說:“我們換一下位置。”

屈意衡覺得自己特別幼稚,但是,今天他打算幼稚到底了。

姚湛憋著笑,站起來跟他換了位置。

這回,索方希跟屈意衡挨在了一起。

索方希不樂意了,站起來又要竄到另一邊去,屈意衡突然拉住他說:“別折騰了,你換過去我也得換過去,換來換去的,不累嗎?”

姚湛憋笑快憋死了,他拍拍屈意衡的手背說:“我去外面抽根煙,你一起嗎?”

“我不去了。”

姚湛剛站起來,索方希也跟著起來了。

“你別走。”屈意衡擋在索方希前面,“我們聊聊。”

姚湛得意地拍了拍屈意衡的後背,覺得他這個寶貝兒真是難得,今天竟然如此ying氣,還是索方希厲害,活生生把一隻小兔子逼成了小豹子。

索方希不想跟屈意衡說話,但姚湛在後面狠狠地指了指他,他最後沒跟出去,坐回了位置上。

屈意衡見他坐下了,回頭看了一眼門外,姚湛正在點煙。

他坐好,跟索方希說:“你是真的喜歡他嗎?”

索方希好笑地看著他:“關你什麼事兒?”

“關我的事兒,”屈意衡理直氣壯地回答,“因為我是他男朋友。”

索方希不悅地瞪了他一眼,轉過去咬住了嘴唇。

“我不知道你是一時興起覺得有意思才這樣對他,還是真的喜歡他,如果是前者,我沒什麼想說的,隨便你折騰吧,不過姚湛這個人你也是知道的,不會任人擺佈。”屈意衡說,“但你如果真的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才追他,首先,因為他有我了,所以你一定追不到,其次,你追人用錯了方法。”

這是屈意衡第二次被激發出說話的潛能,上一次,是面對姚湛媽媽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原來並沒有那麼廢物,敵人來了,還是能扛槍上陣的。

“我因為什麼追他不用你管,再說了,”索方希不屑地看他,“你怎麼就那麼自信我追不到?”

“我能說出他身上有多少顆痣,能說出他的敏感帶在哪裡,能說出他的尺寸,能說出他所有的xing癖,能說出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能說出什麼事情能讓他開心什麼事情會讓他心煩,能說出……”

“你他媽跟我在這兒秀什麼優越?”索方希急了,咬牙切齒地看著屈意衡。

屈意衡笑著說:“我就是在秀優越,因為他主動跟我告白說他愛我,而且一直到現在都非常堅定地在愛我,他為了我向家裡出櫃,為了我離開醫院。”

“他離開醫院是因為我。”索方希多多少少也要爭點兒什麼,哪怕,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兒。

“你只是他離開的一個催化劑,就算沒有你,他也不會一直在那裡工作。”屈意衡鐵了心要氣死這個人,“因為在那裡,他就永遠都要因為我們的關係而小心翼翼,他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影響我們的感情。”

“你別放屁了。”

“他不喜歡太粗魯的人。”這點姚湛其實沒說過,屈意衡故意在惹惱對方,“他就是不喜歡你,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在拒絕你。但是,索方希,你現在不僅被他拒絕,還被他蔑視。姚湛是個很會尊重別人的人,他不會輕易去傷害對方,但是你讓他說出了很多難聽的話,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沒等索方希說話,屈意衡直接說:“因為你太過分了,就算你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他,愛他,想追求他,但你用的方式只會嚇跑你愛的人。這次是姚湛,算他倒楣遇見了你,如果以後你再遇見其他喜歡的人,在開始追求前,多想想應該怎麼做。人與人的尊重是相互的,你口口聲聲說喜歡他,可是你其實根本就沒有尊重過他。”

姚湛抽煙回來了,湊到屈意衡面前問他:“煙味兒重嗎?”

屈意衡笑著聞了聞,回答說:“我喜歡。”

索方希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覺得既羞辱又痛苦。

他愛姚湛嗎?其實欲/望多於愛。

他很喜歡姚湛這種類型的男人,就算不談戀愛,上個床也不錯,而且,真的要認真戀愛的話,他怕是很快就會膩煩。

索方希其實很明白自己為什麼表現得如此偏執,無非就是得不到,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是不甘心,到最後,有些魔怔了。

現在看著眼前的這兩個人,他突然覺得自己在他們面前好像是個笑話,緊追不捨的一個小丑,當眾為他們表演。

他終於意識到,有些人他就是得不到,有些人他就是贏不了。

他站了起來。

姚湛跟屈意衡根本就沒有看他,沒有理會他,他站在那兩人面前,就像姚湛說的,他們眼裡根本就看不見他。

索方希恨得嘴唇幾乎咬出血,最後,他妥協了,撕掉了手裡的小票,轉身出去了。

索方希出門的一刻,屈意衡抬頭看向了他的背影。

其實挺落寞的,但這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的結局。

姚湛問:“你剛才跟他說什麼了?他怎麼這麼老實就走了?”

屈意衡又恢復了平時的樣子,低頭笑笑,然後輕聲說:“沒什麼,就是告訴他,我很愛你,你也很愛我。”

 

 

51

好多年前姚湛總是會想自己以後到底會跟什麼樣的人終老, 談了兩次戀愛之後,給自己的答案是孤獨終老。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那種不願意為了別人犧牲自我的人, 更不是那種有耐心和精力去陪對方、給對方“擦屁/股”解決麻煩的人。

可是直到遇見了屈意衡,他算是明白了,之所以以前那麼想, 是因為遇到的人還是不夠愛。

當你真的無可自拔地愛上一個人,你會願意為了他犧牲一切, 而且並不覺得這是犧牲, 不是犧牲,是奉獻。

犧牲跟奉獻,是不一樣的。

而且,相愛的兩個人並不總會一個人在奉獻,而是都在為了對方做著努力。

儘管屈意衡不說,但當時隔著窗戶姚湛看得到那兩人說話時的表情,屈意衡很認真,不停地在說, 而索方希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可以想見,向來不善言辭的屈意衡用了多大的膽量去跟自己的情敵對戰, 單打獨鬥, 並且,贏了。

姚湛覺得驕傲,他愛的人為了他,總是會變得很勇敢。

那天他們吃完飯去見了楊侃跟小莫,四個人坐在一起聊了沒一會兒姚湛就張羅著回家了, 楊侃以為他回去有事兒處理就沒攔著,可屈意衡知道,這人要“處理”的“事兒”,是他。

因為要開車,姚湛沒喝酒,他把車開得飛快,只不過沒直接往家裡去。

“這是去哪兒?”屈意衡看著路邊陌生的街景,不明白姚湛在打什麼算盤。

姚湛笑笑:“把你拐到山溝裡去,一輩子跟我zuo愛。”

屈意衡低頭笑了,笑他的不正經。

姚湛開車到了一個開放式的公園,這邊傍晚和早上經常有很多人遛彎兒,只不過天黑之後就很少有人來了,樹多路燈少,大家都不愛過來。

他把車停到一個很隱蔽的地方,解開了安全帶。

屈意衡緊張地看向他:“在這兒?”

他說話的時候,姚湛已經湊了過來。

原本屈意衡是很介意在外面做的,他會極度不安,根本沒辦法投入進去,以前姚湛也有過幾次想直接在車上做,但都被他給拒絕了。

“別......”

姚湛的手已經伸進他的衣服裡,屈意衡掙扎了兩下,聽見對方在他耳邊說:“沒事兒,有我呢。”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很緊張很焦慮,可姚湛說了這句話,瞬間讓屈意衡平靜了下來。

好像對方說沒事兒就真的沒事兒,好像姚湛說什麼都是對的。

姚湛含住他嘴唇,輕吻了一下,問:“可以嗎?”

屈意衡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點了頭。

這算是意外之喜,姚湛都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這邊出去不遠就有一家酒店,他原本的打算是,屈意衡要是拒絕在這兒做,他們就直奔酒店,反正回家是不可能了,他根本等不及。

從醫院的停車場到徐哥的餐廳,再到這裡,這一晚上,姚湛忍得太辛苦了。

“我以為你會說回家。”

屈意衡安慰似的摸摸姚湛的臉,再放下手的時候,解開了對方的腰帶。

在姚湛震驚的注視中,屈意衡俯下身子,之後,姚湛仿佛浸泡在了最令人舒服的溫泉裡,渾身的毛孔都被打開,每一寸皮膚都在興奮地息。

姚湛想起了當年,他們躲在沒人看見的角落裡,青澀的兩個人緊張又興奮地度過那些爭分奪秒的日子。

他輕撫著屈意衡的臉,把人拉起來,疼惜地吻了上去。

“說說話唄。”開車回家的時候,姚湛第三次說這句話。

他家這個男朋友實在有意思,zuo愛的時候很放得開,結束之後立馬換了個人似的,因為害羞,看都不好意思看他。

“車zhen又不是什麼大事兒。”

說完這句話,姚湛眼睜睜地看著屈意衡的耳朵又紅了。

他太喜歡逗屈意衡了,沒人比他眼前這人更可愛了。

“以後還做嗎?”姚湛問。

屈意衡趕緊搖頭。

其實在車裡做確實刺激,屈意衡自己都感覺得到這比他們之前在家的時候狀態還好,可是一想到這是在外面,他就總覺得會被人看見。

“那下次咱們換個地方。”姚湛故意鬧他,“酒吧怎麼樣?”

屈意衡轉過來嗔怒地看他,姚湛倒是笑得很囂張。

笑聲充滿了車子封閉的空間,一起被關在裡面的,還有兩人的愛意,以及濃濃的歡/愛之後的味道。

屈意衡比預計的時間還早了一周提交了作品,提交那天,他緊張得又胡思亂想,一會兒覺得自己畫得很糟糕,乾脆不要參加了,一會兒又覺得應該拼一拼至少努力過。

姚湛在家陪著他,看他這樣,索性拉著他在家裡的每個角落“播撒愛意”,免得他想東想西。

屈意衡被他折騰得四肢無力,泡在浴缸裡問:“你什麼時候去上班啊?”

姚湛正在擦身子,回手抓住屈意衡的手腕就咬了一口。

“怎麼著?這麼快就厭倦我了?”

“不是厭倦,”屈意衡揉了揉自己被咬紅了的手腕說,“咱們倆再這麼繼續下去,很快就要進醫院了。”

姚湛湊上去親了他一下:“不會,你男人身體好著呢。”

他出去了,去給屈意衡做飯,屈意衡自己躺在浴缸裡想:你身體好,可我扛不住啊......

吃飯的時候屈意衡的老師打來電話,無非就是詢問進度。

“老師,我的作品今天已經送上去了。”

電話那邊的人聽見這話,高興得不行,對他說:“你總算是走出來了,老師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

走出來了嗎?屈意衡不確定,但他知道,他願意跟過去和解了。

屈意衡的作品交了,姚湛要元旦之後再去上班,兩個人一下子都鬆懈下來,整天就是在家裡膩歪,因為一點兒小事兒就能蹭起火來,然後就滾到床上、沙發上或者地毯上。

兩人跟楊侃他們約好的出遊時間到了,前一晚姚湛粘著屈意衡一起收拾行李,屈意衡覺得既然是出行,那就帶最舒服的裝備,但姚湛說:“其他都可以以舒服為主,但是,丁/字褲一定要帶著。”

屈意衡瞪他。

姚湛說:“不帶也行,你直接穿著。”

因為這個,兩人鬧了起來,結果誰也不收拾了,在行李箱旁邊的地上做了起來,被冷落的行李箱,格外的可憐。

因為鬧了一宿,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屈意衡有些不舒服,本來都走出去了,姚湛愣是把人抓回來扒了褲子上藥。

“出去這幾天不要做了。”屈意衡說,“被人聽見怪不好意思的。”

姚湛掐了一把他的臀/尖肉:“你放心吧,那倆人絕對比咱們還放肆。”

屈意衡是個內斂的人,唯獨跟姚湛zuo愛的時候很放得開,他覺得他們倆大概已經是極限了,但是之後幾天的經歷確實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是太嫩了。

“楊侃,我覺得你說話就是放屁。”下飛機的時候姚湛還在抱怨。

本來說好是出國去玩,結果後來楊侃說他跟小莫算帳的時候發現刨除要開新店的預算,沒多少錢了,於是,國外七日遊變成了麗江三日遊。

“八年前咱倆就來過。”姚湛接過屈意衡遞來的太陽鏡,看了眼摟著小莫膩歪的楊侃。

楊侃說:“咱倆來過他倆不是沒來過麼!我跟你們說,哥哥我選這地方是有原因的。”

“可不是有原因麼,便宜啊。”姚湛笑他,“咱還命好呢,趕上旅遊淡季,這都沒多少人,更省錢。”

屈意衡聽著他倆鬥嘴,在一邊偷笑。

“嘖,便宜只是其中很小的一個原因!”楊侃說,“玉龍雪山,傳說來過這兒的情侶都能白頭偕老!”

“真的假的?”屈意衡看向他,問話的時候,竟然一臉的天真。

姚湛摟著他往前走:“別聽他胡說八道,你不知道,以前楊侃的興趣愛好是寫小說,整天瞎編亂造。”

四個人到了楊侃提前定好的民宿,在住的這件事兒上楊侃總算沒節省,定了一套四人房,套房有三個屋子,兩間臥室,一間活動室,除此之外客廳也蠻大,四個人別說打麻將了,在這兒蹦迪都行。

“姚老闆還滿意不?”楊侃拍拍小莫的屁股說:“寶貝兒,你選,咱住哪間?”

小莫跟姚湛算是很熟的,但畢竟和屈意衡第一次一起出來,他打了一下楊侃,然後說:“帥哥,你先選。”

屈意衡一開始沒意識到小莫是在叫他,直到姚湛摟著他的脖子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才發現大家都等他的指示呢。

“我們都行啊。”屈意衡哪兒好意思先選,出來這一趟都是人家倆人做的攻略,他跟姚湛純粹是跟著混。

“那我們就這間了。”小莫隨手指了指身後的那間屋子,楊侃立馬拎起行李箱進屋了。

姚湛笑著罵他:“楊侃,你狗腿得有點兒過了啊!”

小莫靠著門笑,美滋滋的。

楊侃說:“我對我媳婦兒狗腿,我樂意啊!”

他出來,摟著小莫就親,親完了,沖姚湛挑眉:“說明我愛他。”

小莫掐了一把他胸口的肉:“別囉嗦了,收拾一下,等會兒出去吃飯了。”

屈意衡看著他們倆,也跟著笑了。

姚湛拉著他往裡面走,進屋之後,關上了門。

“怎麼了?”

屈意衡看著姚湛躺在了床上,直接過去,趴在了對方身上。

“累了?”

“嗯。”姚湛其實不累,就是剛才看那倆人黏糊,他也來勁了,“你給我解解乏?”

“別鬧,小莫說等會兒出去吃飯呢。”

“你放心吧,那倆人絕對不會比咱倆先出來。”姚湛說,“我們就簡單親熱一下,他倆我估摸著,天黑都不帶結束的。”

屈意衡還沒給姚湛什麼反應,已經被人解開了衣服扣子。

當他被壓在床上這樣那樣的時候,突然聽見一聲隔壁傳來的呻/吟。

姚湛笑了,說:“我說什麼來著?就那倆人,搞不好這趟旅遊的唯一景點就是那張床。”

屈意衡不懂了,zuo愛在家做不行嗎?他們出來,難道不是為了玩?

後來姚湛告訴他:“咱們正經人是出來玩的,但楊侃,他不是什麼正經人。”

姚湛說這話的時候,正壓著屈意衡換新姿勢,屈意衡懶得說什麼,但在心裡吐槽:你以為你現在像個正經人?

作者有話要說:誰能想到這些是在我分手的那幾天寫完的呢~~~~~~~~~~~~~~~~~~~

 

 

52

姚湛跟屈意衡洗完澡出來之前特意給楊侃發了條資訊, 問要不要等他們。

楊侃直接回復:明天見。

於是,四個人的旅行變成兩兩一組談戀愛, 姚湛甚是滿意。

以前工作忙,別說出來玩了,就是一個完整的休假都很少, 現在終於有空出來一趟,姚湛覺得呼吸都順暢了。

兩個人走在麗江的小路上, 這會兒不是旅遊旺季, 遊客雖然也不少,但絕對算不上多,並著肩,走路時偶爾碰到彼此的手,姚湛總是會趁機摸一把。

屈意衡笑他說:“偷偷摸摸的幹嘛?”

姚湛沖他一笑:“找一找年輕時候初戀的感覺。”

提到初戀,屈意衡又想起之前姚湛問他覺得到底怎麼樣才算是初戀,是確認了關係,還是單戀也算。

“中學的時候, 你有喜歡的人嗎?”上次提起這事兒的時候,姚湛說屈意衡算是他的初戀, 儘管當時彼此都沒意識到那就是喜歡, 現在,屈意衡聊起這個話題,明知故問,就是想聽姚湛說愛他。

“你說呢?”姚湛抬手順勢把人摟進懷裡,“故意的吧?”

屈意衡低頭笑, 笑得眼角有花瓣飛出來。

陽光從頭頂潑灑下來,包裹著他們,如此悠閒又自在的時刻,讓姚湛心動不已。

他突然理解了別人說的“最好的時光”,最好的時光不是被萬人敬仰千人歌頌,而是和自己心愛的人,無所顧慮地走在陽光下。

“意衡。”姚湛輕聲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字。

屈意衡扭頭看向對方,姚湛出其不意,一個吻落在了眼前人的嘴角。

周圍有人側目,但兩人誰也不在乎,他們看不見其他人,眼裡只有彼此。

姚湛跟屈意衡漫無目的地閒逛,路過一家酒吧,屈意衡駐足盯著那木質的牌匾看。

“喲,這麼巧。”姚湛說,“Blowing in the wind.”

答案在風中飄揚。

“進去喝一杯?”姚湛提議。

屈意衡點點頭,兩人推開了門。

此刻,店裡正在放鮑勃.狄倫的這首歌,他唱:“How many ears must one man have/Before he hear people cry.”

這首歌對於姚湛跟屈意衡都熟悉無比,不過,屈意衡有自己的原因,而姚湛的原因則是他。

酒吧很安靜,只有這歌聲最清晰,所有人聊天都壓低了聲音,像是生怕自己發出的哪一個音節破壞了這旋律。

他們找了一個空位坐下,點了兩杯酒。

彼此都沒有說話,靜靜地聽完了這首歌。

姚湛看著屈意衡,屈意衡盯著面前的酒杯。

過去種種,早就死在了昨日,可如今一切故事湧到眼前,本來以為永遠都無法釋懷的那些事情,現在再想起竟然如此平靜。

歌曲換到了下一首,姚湛開了口。

“你是因為剛才那首歌,所以紋的那個紋身?”

姚湛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問起關於那個紋身的問題,可過去的每一次,屈意衡都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回答,只是說,時候還沒到。

“算是吧。”屈意衡說,“我以前,有過一段很難熬的日子。”

姚湛放下了酒杯,準備認認真真地聽屈意衡給他講這一段,他等了好久了,雖然從來不急,但他知道,這格外重要。

“那段時間我過得很不好,很糟糕,糟糕到每天一睜開眼睛就開始厭惡世界。”屈意衡的語氣平靜,像是在講述一個關於別人的古老的故事,“在我最痛苦難熬的日子裡,每天是聽著這首歌度過的,從早到晚,從睜眼到睡著。”

屈意衡輕輕地哼唱:“How many times must a man look up/Before he see the sky.”

這是姚湛第一次聽他唱歌,聲音清清淡淡的,跟那些專業歌手去比,肯定比不了,但這一句卻像是泉水一樣,流進了他的心裡,然後,跟他的血液融為了一體。

姚湛覺得自己能從這簡單的一句中聽出屈意衡的情緒,他的苦澀和煎熬,都好像從過去搬到了他眼前。

姚湛本來以為他會繼續講下去,畢竟,他到底為什麼才過得那麼艱難還沒說,可是,屈意衡的講述到此就為止了,他說:“姚湛,再等等我,很快了。”

好。姚湛想,那我可就繼續等著了。

屈意衡跟姚湛回民宿的時候,剛一進門就被楊侃拉進了屋,進的當然是姚湛他們的房間,這人神神秘秘的,手裡還拎著一個黑色塑膠袋,裡面不知道裝的是什麼。

“你什麼意思?”姚湛擋在屈意衡前面,不讓楊侃靠近,“我們倆正經談戀愛,不玩兒群/P。”

“啊?”楊侃一愣,然後打他,“你他媽把兄弟當什麼人了?”

“臭流氓唄,你別說你不是,小莫都快讓你弄死了吧?”姚湛牽著屈意衡的手到沙發上去坐,翹起二郎腿,大爺似的問,“說吧,裝神弄鬼的,想幹嘛?”

楊侃比了一個“噓”的手勢,輕輕打開門,四處瞧了瞧,確定外面沒有人偷聽。

“你是不是出軌了怕被小莫抓?還是小莫真出事兒了?出事兒了就趕緊叫救護車,我是兒科醫生,治不了他那個病。”

“你可把嘴閉上吧!”楊侃重新關好門,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屈意衡跟姚湛的面前,“我有事兒。”

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深藍色的絨布盒子。

“我操,”姚湛笑了,“我男朋友在這兒呢,你跟我求婚不合適吧?”

“你能不能閉嘴啊?”楊侃快被他氣死,“我這是給小莫的!”

屈意衡看著他打開那個盒子,裡面躺著一枚銀色的戒指。

“喲,楊哥這是要演哪一出兒?”姚湛把那戒指拿出來端詳,“不便宜啊這個,你不是沒錢了嗎?”

“你悠著點兒,別給我弄壞了。”楊侃說,“沒錢了,但該辦的事兒也得辦了,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來這一趟麼,因為我跟小莫認識那年他就說他想去玉龍雪山,孩子也不知道看什麼看的,非得說那是愛情聖地。我就琢磨著,行,你說是愛情聖地,那哥就帶你到那兒去,順手求個婚,把愛情聖地這個名號給它坐實了。”

“浪漫啊!”姚湛沒想到楊侃還能做出這事兒來。

他倆認識挺多年了,楊侃人不錯,但是總給人一種浪蕩公子哥兒的感覺,這些年也沒跟誰好好談過戀愛,但一直和小莫不清不楚的,知道倆人真的在一起的時候,姚湛還想呢,也不知道這回是不是來真的。

現在看著,鑽石戒指都買了,那肯定是真的了。

“你要求婚啊?”屈意衡問。

“對,”楊侃說,“這事兒,需要你倆跟我打一個配合。”

“不是,你等一下,”姚湛打斷了他,“你求婚有什麼用啊?咱國家,誰承認啊?”

這是他們這些人共同的遺憾。

有了愛人,有了相伴一生的決心,可是,他們永遠不可能是合法的伴侶。

都說人越沒有什麼就越想要什麼,很多異性戀覺得婚姻是牢籠是枷鎖,是埋葬自我的墳墓,很多人抗拒結婚恐懼結婚,但人家不想要的,卻恰恰是他們這些人可望不可即的。

真的愛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是自己的,恨不得在對方身上蓋一個專屬自己的印章。

深愛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很想成為彼此名正言順、合情合法的伴侶。

都說一紙證書代表不了什麼,愛情在他們心裡就夠了,可是,很多時候那只是自我安慰,巨大的遺憾不願意說出來罷了。

“不用別人承認,”楊侃說,“我們自己承認就行。”

他掏出兩個小本子,通紅的,上面寫著“結婚證”三個字:“我在淘寶買的,十塊錢一個呢,比真的都貴。”

屈意衡笑了,說了一句:“好用心啊。”

姚湛看了看屈意衡,看出了他眼裡的羡慕,伸出手去,手心覆在了屈意衡的手背上,他問楊侃:“那你什麼打算?”

“就搞個驚喜。”楊侃說,“這事兒暫時瞞著小莫,明天咱們出發去玉龍雪山,我要在那兒求婚,完了你倆吧,我這兒有個東西給你們。”

他拿起剛才被放在地上的塑膠袋,從裡面拿出了一個紅色的東西。

“……土死了。”姚湛接過來,跟屈意衡一人捏著一邊,打開了那個土味十足的條幅,“恭喜楊侃求婚成功,祝楊侃先生梁小莫先生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屈意衡笑出了聲:“挺好的。”

“是吧!”楊侃覺得屈意衡懂他,“本來我的計畫是拉著這個條幅去民政局門口拍照,那樣看著不是更真麼,但是既然來這兒了,那就在這兒拉吧。”

姚湛看著那紅紅火火的條幅,問:“那你想沒想過,萬一小莫拒絕你呢?”

楊侃擺擺手:“放心吧,不可能的,剛才小莫睡著之前還說要給我生孩子呢,我們家小莫,愛我愛得那叫一個深沉!”

之後的半個小時裡,楊侃為姚湛和屈意衡講述了他家小莫對他如何深情,最後,他是被姚湛趕出去的。

楊侃被趕出去之後,打電話過來囑咐他們:“明天出門一定一定別忘了帶條幅,哥們兒的排面就靠你們撐著了!”

 

 

53

給人撐場面這事兒屈意衡以前沒做過, 挺新鮮的,明明是別人要求婚, 這一晚上把他緊張得夠嗆。

早上起床的時候姚湛笑他:“楊侃求婚你都這麼緊張,那以後咱倆結婚,你不得緊張得上不了台?”

屈意衡明白, 他倆這輩子怕是都等不到結婚的那天,可是姚湛這話, 聽得他開心。

“有可能。”屈意衡沖他笑笑, 先去洗漱了。

往玉龍雪山去的路上,楊侃十分平靜,演技非常線上,仿佛只是陪著自己的小男朋友來旅行,一路上東拉西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正在謀劃著大事兒。

幾個人剛下車,小莫就拉著楊侃背書似的說了一大堆關於這事兒的傳說,楊侃竟然老老實實地聽著。

他們運氣不錯, 趕上一個人少天氣好的日子。

屈意衡就在旁邊看著他們笑,姚湛問他:“笑什麼呢?”

“我一直覺得楊侃好像是個沒什麼耐心的人, 但是他對小莫就真的百依百順。”

“我對你不也是麼。”姚湛笑笑, “你說要就要,你說讓我慢點我就慢點,我還不夠百依百順嗎?”

屈意衡被他說得臉紅了,嗔怒地看了他一眼就往前走,可嘴角還掛著笑。

買了票, 楊侃又買了四個小氧氣瓶,做好一切準備,上了大巴,往纜車的方向前進。

越往上海拔越高,儘管大家都已經有所準備,但還是都開始有些出現了高原反應。

姚湛擔心屈意衡,在他眼裡,像屈意衡這種整天悶在家裡搞藝術的宅男,能出門旅遊已經是極大的突破,身體素質不行,到這種地方來純屬遭罪。

他本來不想讓屈意衡來的,倆人在麗江逛逛也挺好,但屈意衡非要來,尤其是知道楊侃要求婚之後。

姚湛隱約能猜到屈意衡為什麼執意要來,大概是羡慕。

他抬頭看了眼前面的倆人,心裡琢磨著,不如自己也安排一下吧,別人有的,他家屈意衡也得有。

他們坐大索道直奔玉龍雪山山頂,誰也沒想到高原反應最強烈的竟然是楊侃,而小莫只是稍微有些不舒服,最後幾乎是他把楊侃拖下去的。

姚湛嘲笑楊侃:“你還真不是男人。”

楊侃覺得自己都要厥過去了,掛在小莫身上,罵姚湛:“你他媽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是不是男人,我家小莫知道就行了。”

罵完了還不甘心,親了一口小莫問:“寶兒,我是不是男人?”

小莫像看傻子似的看他,笑著讓他閉嘴。

姚湛擔心屈意衡,不過好在,相對楊侃來說,起碼人家屈意衡還能自己好好地站在這裡。

一直以來屈意衡都對大自然有一種敬畏之心,甚至很多時候,畏懼更多。

他是習慣了把自己關死在鋼筋混凝土製造出來的現代城市裡的人,他對人群都已經很畏懼,對更加原始的大自然更是害怕,因為身處這種情景中的時候,會讓他有一種自己渺小如塵埃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在被吞噬,在被融解,在被消滅。

此時此刻站在玉龍雪山的頂峰,所有人都在驚詫於這裡的壯闊,唯獨他,一言不發,望著遠方手指冰涼。

姚湛感覺到了他的異常,往他身邊又靠了靠,握住了他的手。

“怎麼了?”姚湛擔心地問,“不舒服?”

他還以為屈意衡是高原反應強烈,想著要麼快點兒下去。

“沒有。”屈意衡轉過來看他,“我們接吻吧,就在這兒。”

就算今天遊客不多,但除了他們也還有其他人,屈意衡問:“你敢嗎?”

姚湛笑了,有什麼不敢的。

他沒回答,直接湊上去吻住了屈意衡的嘴唇,兩人的嘴唇都因為低溫而冰涼,姚湛輕撫著他的臉,完全無視了周圍的竊竊私語。

這裡沒人認得他們,他們可以不顧任何人的眼光去做自己想做的,去光明正大地對心上人表明愛意。

屈意衡抱住姚湛,覺得那吻抖落了一地的花瓣,鋪天蓋地的玫瑰花在這個寒冷的地方盛開了。

“你倆幹啥呢!”楊侃湊了過來,費勁地喘著氣,“搶我戲份啊?今天我才是主角!”

吻得正熱烈的倆人聽見他的聲音才分開,對視一眼笑了。

“不好意思。”屈意衡乖乖道歉。

姚湛問:“怎麼著?現在來?小莫呢?”

“快點快點,他馬上回來了。”

楊侃伸長了脖子往遠處看,小莫在那邊跟導遊說話,楊侃問:“條幅帶了吧?”

“帶了,不敢不帶,怕你把我倆推下去。”

“你知道就好。”楊侃拍拍姚湛的肩膀,“哥們兒今天能不能上頭條就看你們的了。”

他說完,甩開膀子朝著小莫走了過去,期間,還差點兒摔了。

cao哈哈哈,”姚湛摟著屈意衡跟著他往前走,大笑著說,“等會兒不會掉鏈子吧?”

事實證明,楊侃關鍵時刻還可以。

他們仨人朝著小莫過去,姚湛跟屈意衡像是楊侃的兩個跟班小弟,小莫見他們過來,招招手,然後目瞪口呆地看著楊侃在他面前單膝跪地。

小莫問:“你又犯什麼錯誤了?”

姚湛湊到屈意衡耳邊說:“看出來沒有?楊侃總跪。”

屈意衡覺得他們這種相處方式倒也挺有意思的,原來真的每對兒情侶都不一樣,但大家都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

楊侃說:“哎呀,沒犯錯誤!你對我怎麼那麼沒有信心呢!”

這會兒他們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小莫說:“那你大庭廣眾的跪什麼跪?都看你呢!”

“看唄。”楊侃開始翻口袋,“等會兒他們看完了老姚記得收錢。”

“……你這是當自己耍猴戲啊!”

楊侃終於在兜兒裡找到了那個戒指,他掏出來,打開,還沒說話呢,小莫哇得就哭了。

他這一哭,屈意衡嚇了一跳。

“沒事兒吧?”屈意衡問姚湛。

“沒事兒。”姚湛靠著他笑著看熱鬧,“這是感動的。”

“哎呦,寶兒,你別哭。”楊侃也沒想到他能哭,趕緊說臺詞,“我這還沒表決心呢!”

小莫罵了他一句,讓他有話快說。

屈意衡看了一眼周圍,圍觀群眾們已經紛紛拿起了手機。

“寶兒,我知道你一直都挺信不著我的,我整天想,怎麼才能讓你信我,思來想去的,就只有這招了。”楊侃說,“雖然國家不承認,但我承認,你願不願意跟我結婚?一結就是一輩子的。你要是覺得不踏實,我名下所有銀行卡和店全都交給你,身家都是你的了,你能不能信我?”

小莫哭得更厲害了。

“別哭了唄,一會兒眼淚再凍上,我還得給你舔化了,怪冷的。”楊侃把他們都給逗笑了。

小莫過去,自己把戒指戴上,同時,專業撐場子的姚湛跟屈意衡扯開了準備已久的條幅。

“恭喜楊侃求婚成功,祝楊侃先生梁小莫先生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那麼一瞬間,屈意衡覺得,雖然這事兒挺甜蜜,但尷尬也是真的尷尬,而姚湛,直接低聲說了句:“媽的,丟人。”

不是別的丟人,主要是這條幅實在太有年代感,他決定以後他跟屈意衡求婚的時候,絕對不搞得這麼土。

有情人終成眷屬了,楊侃也如願成了網路紅人,他跟小莫求婚的照片、視頻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我國網友也是真的厲害,幾個人還沒下山呢,他倆的微博已經被人找到了,等到他們回到民宿,已經有人私信來問他們要不要簽宣傳公司了。

“牛逼啊,”楊侃摟著小莫翹著二郎腿在沙發上坐著,“哥們兒這麼帥的嗎?”

小莫拿著手機正在看視頻,就是當時跟他們一起在山上的人拍的求婚視頻,他看得開心,順手保存了下來。

“楊哥心情好,搓幾圈麻將?”姚湛挑眉問了問。

“不搓。”小莫放下了手機,“今天日子特殊,我剛才訂了一個qing/酒店。”

楊侃眼睛都亮了:“我寶兒真是貼心。”

小莫美滋滋地笑了笑,拉著楊侃站了起來,兩人往外走的時候,他回頭對姚湛他們說:“愣著幹嘛?快走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我們?”屈意衡一臉茫然,“你們倆玩吧,我們就不跟著湊熱鬧了。”

小莫笑得眉飛色舞,丟下楊侃不管了,過來拉屈意衡:“帥哥,你當然不能湊我倆的熱鬧,但是,你倆也有熱鬧啊!”

他又回頭叫姚湛:“湛哥趕緊跟上啊,我人美心善,給你倆訂的那間主題名字叫——制///惑。”

“我們真的要住在這兒?”屈意衡站在酒店房間裡,覺得後背都是汗。

姚湛看著圓床上擺著的兩套衣服,哭笑不得。

一件白大褂,一條護士的連衣裙。

“小莫尺度這麼大的嗎?”屈意衡咽了咽口水,“我覺得累了一天,我們應該好好睡覺。”

姚湛輕笑一聲:“你說得對,但是睡覺前,得先好好解解乏。”

他拿起那條護士群在屈意衡身前比了比:“不錯啊,尺碼都合適。”

屈意衡的臉紅得都要滴血了:“真的要穿嗎?”

姚湛看了看他,其實他不想勉強屈意衡:“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也不是不願意,屈意衡跟姚湛zuo愛的時候,還真沒擔心過什麼,他也並不抗拒穿裙子,只是覺得害羞。

“那你想看我穿嗎?”

就這麼一句,姚湛已經ying得不行了。

屈意衡低頭看了一眼他的dang部,笑了笑,接過了他手裡的裙子:“等我,要是換上不好看,我們就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晚上就要出發去玩耍了,未來幾天都是存稿箱小朋友跟大家見面,每天九點,請各位老闆好好愛它,鞠躬,啾。

 

 

54

屈意衡長得瘦, 人也白淨,他穿著護士的裙子出來的時候, 姚湛眼睛都看直了。

“假髮你要戴嗎?”姚湛問這話的時候,終於體會到了一次什麼叫yu火焚身,他家屈意衡一直討他喜歡, 兩人zuo愛什麼姿勢也都試過,但裙子還真就沒穿過。

大概是因為職業的原因, 姚湛其實很介意穿著白大褂做這種事, 他對自己的職業是敬畏的,覺得身為醫生,要尊重那身衣服。

所以,之前索方希不要臉地說幻想姚湛穿著白大褂在辦公室幹/他的時候,姚湛是很氣憤的,可今天,他看著這樣的屈意衡,非但沒覺得彆扭, 反倒很興奮。

“你想看我戴嗎?”屈意衡剛才是不太願意走出來的,他穿著貼身的裙子, 淺粉色, 裹著他的身體/露著腿,他不適應,這會兒站在姚湛面前,覺得無比羞恥。

雖然自己覺得羞恥,可姚湛要是喜歡, 他還是願意把假髮戴上。

屈意衡覺得自己很多時候可能是那種討好型人格,不管什麼事都先考慮別人喜不喜歡,以前身邊那些人,習慣了他這一點之後會乾脆不再詢問他的意思,直接做所有的決定,可姚湛永遠都會先問他的意見。

他手裡擺弄著那頂假髮,其實最難的不是讓他接受自己要戴這個東西,而是應該怎麼戴。

“我好像給弄亂了。”他低頭皺著眉捋順著那長長的假髮,覺得這東西還真是麻煩。

姚湛上前,拿走了假髮丟在了沙發上。

他圈著屈意衡的腰,把人摟進懷裡:“不戴了。”

他輕吻著屈意衡的臉頰,柔聲說:“你又不是女人,也不是異//癖,我也不好那口,現在已經足夠刺激了。”

屈意衡笑了笑,抱住了姚湛的脖子。

他貼著對方,聽著對方強勁的心跳,他就知道,姚湛永遠愛他敬他。

那個晚上過得的確刺激,這種房間的設計就格外曖昧cui情,隔音效果又好,完全不用擔心會被隔壁聽見,兩個人在裡面極其放肆,姚湛甚至逼著屈意衡叫他“哥”。

其實屈意衡比姚湛還大上那麼幾個月,這聲“哥”叫得不合理但卻合情,幹這事兒的時候屈意衡叫了這麼一聲,弄得姚湛差點兒當時就“交待”了。

事後,姚湛說:“以後你還是別管我叫哥了。”

屈意衡趴在他懷裡問:“為什麼?你不是挺喜歡聽的?”

“喜歡是喜歡,”姚湛笑著捏捏他的pi股說,“但你那麼叫我,我容易早/泄。”

剛到麗江的時候姚湛吐槽楊侃他們倆,說他們倆的這趟旅行,可能唯一的景點兒就是酒店的大床,結果,自詡為正經人的姚湛在旅行的最後兩天愣是沒讓屈意衡下床,他們跟楊侃那兩口子一起,直到最後一天才從qing趣酒店裡出來,回民宿取了行李辦了退房,打道回府了。

回去的飛機上,楊侃說:“爽啊!”

旁邊的小莫靠著他睡覺,一副被折騰壞了的模樣。

姚湛罵他是禽獸,楊侃越過他,問屈意衡:“這幾天,玩兒得開心嗎?”

屈意衡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沒說話,紅著臉轉向了外面。

本來姚湛計畫元旦之後再上班,沒想到從麗江回來的第二天就被一個電話叫去診所開工了。

那天屈意衡陪著他一起,去診所的路上,屈意衡還有些忐忑。

“我跟著不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姚湛說,“這人是我大學最好兄弟,家不在C市,這診所他出百分之七十的錢,另外百分之三十我出,然後平時我在這兒管理,他偶爾過來一趟。”

“我不是說這個,”屈意衡說,“畢竟咱倆這關係,還是別讓大家知道得好。”

屈意衡沒進過職場,以前在這方面沒多想過,但經過之前的事情,姚湛因為被傳是同性戀甚至不得不放棄競聘科室主任,他突然就意識到,他們並不能隨心所欲地活著。

姚湛知道他的顧慮,捏了捏他的手說:“別擔心,就說你是我朋友,誰也不會多想。”

屈意衡希望是這樣,他不想再因為性取向的問題讓姚湛遇見什麼路障。

“更何況,這次是咱們自己家的生意,誰看不慣,那就打包走人,你不就業不知道現在找工作多難。”

姚湛願意放棄醫院的工作來這邊,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可以不用顧慮太多,他不想給自己這份感情太大的壓力,相對於工作,他更珍惜屈意衡。

工作沒了還能找,但愛情走了,再想找回來就沒那麼容易了,那個作死的胡迪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麼。

從家開車到診所,倒是不算太遠,比姚湛以前上班方便多了,兩人二十多分鐘就到了,停好車,站在診所外面看了好一會兒。

“還不錯。”姚湛之前來過兩次,診所一共三層,已經經營了一陣子,效益也挺好,醫護人員都挺年輕,但個個兒優秀,他那兄弟挑人的眼光還是很好的。

“比我想像得大很多。”

姚湛笑了:“你是不是以為你男人以後是在那種居民樓裡的小診所混日子啊?也太瞧不起我了。”

屈意衡笑笑,沒說話。

他還真就是這麼以為的,不然也不會覺得那麼可惜。

“走吧,進去看看。”姚湛帶著他進門,推開這扇門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像是自己開啟了另一個人生階段,還真有點兒愛情事業雙豐收的感覺了。

以前屈意衡還以為姚湛從大醫院出來之後會輕鬆些,結果沒想到,他比以前還忙了。

作品已經交上去就等著結果出來的屈意衡在家實在無聊,偶爾跟竇鬱聰打打電話,問問他那個弟弟的近況,偶爾接一接出版社的應急稿,每天過得都有點兒無聊。

竇鬱聰說:“無聊了你回來看看我唄,我都想死你了。”

“等過陣子吧,姚湛現在太忙,我得照顧他。”

“喲喲喲,這話說得,他都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了,又不是三歲的孩子。”竇鬱聰鬧他,“你太寵著他可不行。”

屈意衡被弟弟揶揄了一番,也不生氣,就甜甜蜜蜜地笑。

“你別傻笑了,”竇鬱聰說,“他對你到底好不好?”

“嗯?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竇鬱聰在電話那邊歎氣:“擔心你唄,你啥都好,就是有點兒傻,其實那時候你跟他走了我就開始惦記,怕他對你不好,那我簡直就是把你推進火坑了。”

屈意衡被他弟這操心模樣逗笑了:“挺好的,而且越來越好了,你剛才說姚湛都是三十多的大老爺們了,我不也是麼,不用擔心我,你跟程總好好過。”

一說程總,竇鬱聰開始嘿嘿笑,屈意衡都不用多問就知道倆人感情好著呢。

“哎,我有個電話進來,先不和你說了。”

平時給屈意衡打電話的人很少,他看了一眼,來電人竟然是老師。

“那行,你忙去吧,沒事兒就多給我打幾個電話,沒多少錢!”

“好,我改天打給你。”

掛了竇鬱聰的電話,屈意衡客客氣氣地跟老師問好。

“怎麼樣?”老師上來就是這一句。

“嗯?什麼怎麼樣?”

“今天什麼日子你忘了啊?”老師說他,“快去,查郵件去!”

老師這麼一說,屈意衡想起來了,1215號,公佈參展作品名單。

屈意衡趕緊從沙發上起來,跑向臥室,打開了電腦。

他說:“老師,我等會兒給您回電話。”

“行,”老師停頓了一下,跟他說,“不管結果怎麼樣,只要你努力了,用心了,咱們就是成功的。”

屈意衡這一路走過來有多辛苦,他的這個老師是最清楚的,現在,對方這麼一說,他突然鼻子就酸了。

“謝謝您。”

“去查吧,有了結果告訴我。”

屈意衡把手機放在一邊,心跳快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太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雖然不停地告訴自己沒有他也沒關係,可他還是希望能被眷顧,希望自己能把握住這個機會。

那些幸運的或是不幸的經歷在他等待電腦啟動的二十幾秒鐘裡,全都湧現出來,他記得自己答應姚湛會告訴他那個紋身的來歷,他甚至已經幻想出了當時的畫面。

他應該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然後給姚湛講這個紋身是如何被紋上去的,他希望那個畫面能成真。

屈意衡打開網頁,登錄郵箱。

有時候,明明一切都與平時無異,但因為心境不同,總覺得這一刻是特別的,就像,每天都一樣的網速,今天卻好像在登錄郵箱的時候格外緩慢。

幾秒鐘變成了幾個世紀,屈意衡覺得自己從黑髮等到了白頭。

郵箱登錄了,收件箱的地方顯示有十幾封未讀郵件。

他平時很少發郵件,看也不看,他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自己苦苦等待著的那一封。

他握著滑鼠點上去的時候,手都在發抖,點開,等待列表出現。

然後他眼淚就流出來了。

屈意衡點開那封郵件,看著上面的內容,從無聲流淚變成了泣不成聲。

雖然很渴望成功,但其實,他沒有抱太大的期望,他以為曾經老師說的天賦和靈氣早就離開他了,他以為自己再怎麼努力畫好也不會再有機會了,但是,他入選了。

他拿起手機,拿起鑰匙,穿上大衣,沖出了家門。

這個消息他要當面告訴姚湛,他終於可以確定,他不是沒用的廢物。

 

 

55

當你迫不及待要見到一個人的時候, 總是覺得路變得格外漫長。

屈意衡跑出社區,打車直奔姚湛的診所, 去的一路上,他的手心一直在出汗,半途中, 猛地問自己這到底是真的假的。

他用手機再次查閱郵件,反復確認每一個單詞都是真實存在的。

他的作品確實入選了。

他突然想起14年前自己的作品第一次入圍, 那時候他並沒有進入最後的展出, 時隔這麼多年,中間隔了兩屆,規則改了,時間變了,展覽的藝術館換到了另外一個國家,而他也從19歲走到了33歲。

很多很多年前有個人開玩笑似的跟他說夢想就是用來破滅的,他深以為然,可是現在, 他突然覺得並非如此,夢想是用來支撐他更好地走下去的。

姚湛的診所就在眼前了, 屈意衡付了錢, 下了車,依舊是跑著進了診所。

他之前來過兩次,姚湛給大家介紹說這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一進門,前臺接待處的女孩見了他就熱情地笑著打招呼。

“衡哥, 你找姚主任?”

這裡的人都管姚湛叫姚主任,之前跟竇鬱聰打電話的時候說起這件事兒,竇鬱聰回吐槽這稱呼顯老,但屈意衡知道,這是對姚湛的補償,明明他現在應該是大醫院的科室主任。

“他在忙嗎?”屈意衡在前臺站住,他家姚大夫還真不是想見就能立刻見到的。

“今天患者有點兒多,最近流感很嚴重。”女孩說,“你到他辦公室等他吧,我去告訴他一聲。”

“沒事兒,別跟他說了,我不急,我去等他。”屈意衡怕因為自己來了惹得姚湛著急,給人看病這事兒,得耐心和細心。

他直接往三樓去,姚湛的單人辦公室在那裡。

屈意衡推開掛著“主任辦公室”的玻璃門,進去後先給自己接了一杯水。

他剛剛太急著想見姚湛了,這會兒終於稍微平靜了些。

一口氣一杯水下肚,屈意衡丟掉紙杯,給老師打電話。

他突然有點兒羞愧,老師明明說了有消息告訴他,可真的查到之後,第一時間他只想著姚湛。

他想立刻跟自己最愛的人分享自己最幸福的瞬間,就好像,一份幸福兩個人一起分享就能加倍一樣。

電話通了,老師聽到這個消息竟然激動得在電話那邊哭了起來,五六十歲的人哽咽著說:“孩子,你總算沒辜負自己,沒浪費了這一身的才華。”

後來的屈意衡一點兒都不敢去想什麼才華不才華的問題,好幾年裡,他畫不出像樣的作品,他覺得自己擔不起這個詞。

可是現在,他終於又能挺直了腰板告訴別人自己是個用畫筆吃飯的人。

“老師,謝謝您。”屈意衡真心感謝這位老師,如果不是他,不可能有屈意衡的今天。

“要是真感謝我,以後就繼續努力,一次的成功只能證明你站起來了,但你需要的不僅僅是站起來,明白嗎?”

“明白。”屈意衡笑著說,“站起來,然後向前跑。”

人生總有跌倒的時候,不管是自己失誤摔倒還是被人絆倒,重要的是還有勇氣站起來朝著前面跑,一蹶不振只會抱憾終身。

掛了電話,屈意衡站在窗前,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想,只是看著外面,那些車來車往和來去匆匆,然後等著他的姚湛過來和他分享自己最幸福的時刻。

姚湛忙完的時候,助手給他訂的外賣都已經涼了,他原本打算找個地方隨便吃一口,但前臺的女孩過來說:“姚主任,衡哥在樓上等你。”

姚湛完全不知道屈意衡來了,隨口問了句什麼時候來的,前臺的女孩說:“兩三個小時了吧。”

他拎著外賣的袋子上樓,推開門的時候只看見了屈意衡的背影,對方站在窗前,像是在發呆。

“怎麼來了也不告訴我?”

屈意衡嚇了一跳,終於回了神。

他轉過來看著姚湛,眼角帶笑,嘴角上揚。

姚湛見他這樣,關好門,把手裡的袋子放下,過去親了他一下:“今天心情看起來很不錯。”

“姚湛,”屈意衡拉住他的手,“我入選了。”

姚湛對於屈意衡的那些事不甚瞭解,但知道他畫了一幅畫,送去參加一個類似比賽一樣的活動。

“入選了?”姚湛還沒搞清楚這個展對屈意衡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畢竟,屈意衡那些被藏起來的過去,遲遲沒有講給他聽,“恭喜你。”

他的恭喜是發自內心的,因為他看得出來,因為這件事,屈意衡很開心。

“這個展五年一次,國際性的,入選的作品都可以參加展出,我上一次入圍但沒有入選,那已經是14年前了。”

“聽起來是個很厲害的展。”姚湛是真的不懂。

屈意衡看著他這樣,忍不住笑了:“是的,雖然你可能搞不清楚這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但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姚湛抱住他,輕吻著他,帶著些疼惜。

他能感受得到屈意衡有多熱愛他的藝術,也能感受得到在創作中的屈意衡有多陶醉,當然,他也發現了在兩人相處中,很多時間裡屈意衡在因為創作而困惑,他不止一次想,那個遲遲不肯說明來歷的紋身一定跟他的創作有關。

大概是因為在這方面兩個人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屈意衡從來沒有嘗試著讓姚湛去瞭解他的這個世界,與其說是不願,不如說是不敢,因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屈意衡都開始無法理解自己的世界了。

可是現在,他終於可以底氣十足地牽著姚湛的手走進去,告訴他自己對創作如何充滿熱情,對藝術如何充滿敬畏和熱愛。

他終於可以開始帶著姚湛一步一步在他的藝術地圖裡行走,不用擔心自己不夠資格把愛人引進來。

屈意衡說:“跨年那幾天你有時間嗎?陪我一起去看展,好不好?”

“沒關係的,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坐下一趟航班。”

兩人下午的飛機,中午的時候姚湛還在單位忙活,屈意衡來找他,準備直接從這邊去機場,結果,因為姚湛實在走不開,出門的時間比預計晚了半個多小時。

“那整個計畫就都打亂了。”姚湛有些抱歉,“對不起。”

“跟我說什麼對不起,趕得上看展就好了。”

年底最後幾天,姚湛安排妥當了一切,跟著屈意衡前往巴黎,兩個人最主要的目的是看展,那個會展出屈意衡作品的藝術展。

不過,既然去了肯定不能只是看個展就回來,剛好趕上跨年,他們打算在那邊多玩兒幾天。

出門晚了,但好在路上不賭,兩個人到機場辦完值機手續過完安檢,距離登機還有半個小時。

這一次出行對於屈意衡來說意義重大,心情也比上次他們四個人去麗江更緊張和興奮。

姚湛看出他的焦慮,跟他開玩笑:“怎麼辦?要去見證我寶貝兒的高光時刻了,我這個粗人突然覺得配不上你了。”

屈意衡靠著椅背笑:“別鬧。”

“真的。”姚湛湊過去,兩人離得很近,任誰看了都覺得曖昧,他說,“你以後會不會嫌棄我?我可是個連世界名畫好在哪裡都不知道的藝術盲流。”

“沒關係啊,不懂的人很多,沒有人什麼都知道的。”屈意衡被他鬧得真的以為姚湛在擔心這個,還安慰他,“如果非要這麼說,那很多醫學常識我都不懂呢,我也配不上你了。”

姚湛看著他笑,越看越喜歡。

他旁若無人地握住屈意衡的手,在對方手背上畫了一個心。

“你懂我就行。”姚湛說,“我雖然不懂藝術,但是我希望我能懂你。”

愛也好,喜歡也好,信任也好,珍惜也好,在這中間還隱藏著一個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懂得。

相愛不一定懂得,在一起的兩個人,雖然有著完全不同的性格,完全不同的喜好,完全不同的追求,但如果他們彼此懂得,那愛才更難得。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姚湛說。

屈意衡:“什麼?”

姚湛笑了笑:“這次展覽之後,你就算是業界大佬了吧?那你以前送我的那幅畫,是不是瞬間增值了?”

屈意衡不好意思地笑:“我不知道。但藝術是不能用金錢去衡量的。”

“對,”姚湛說,“藝術不能用金錢衡量,更何況,那個luo男可不僅僅是藝術。”

“什麼?”屈意衡沒懂他。

姚湛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挑著眉說:“那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不僅僅是藝術,還是你對我的愛。”

藝術不能用金錢衡量,愛更不能。

姚湛搞不懂藝術中的各種流派,弄不清楚那些名畫到底好在哪兒,可是,只要是屈意衡的,對他來說就是最無價的珍寶,是他攥在手心裡亮晶晶的星星,哪怕屈意衡沒有入選,哪怕屈意衡的畫只是印在發行量不高的雜誌上,哪怕擺在畫廊裡無人問津,可對他來說,這些誕生於這個人筆下的作品,就是世上最難能可貴最難得一見的名畫。

“你什麼時候在我身上畫個人//彩繪?”姚湛說,“我這個人勝負欲很強,在這方面,也不能輸給那個小垃圾胡迪。”

屈意衡笑了,低聲抱怨他:“你怎麼幼稚得跟小孩兒似的,和他計較什麼呢?”

“那你到底給不給我畫?”姚湛湊到他耳邊,“或者,你要是信得過我,我給你畫,在你屁/股上,畫一顆我的心。”

 

 

56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 兩個人靠著彼此入睡又醒來,在三萬英尺的高空, 薄薄的毯子下麵,屈意衡跟姚湛的手始終握在一起。

姚湛有種感覺,像是去參加自己愛人的授勳儀式, 他身邊這個總是小心翼翼又永遠不太自信的人這次之後,大概能慢慢接受自己其實是個很優秀的人這個現實了。

這挺不容易的。

有一段時間姚湛跟醫院的一個特聘心理諮詢師關係還不粗, 兩人偶爾聊天時, 姚湛說自己不會安慰人,別人遇到什麼挫敗,自己都不知道說什麼才能讓對方覺得好一點兒。

那時候,那位心理諮詢師說:“當一個人遭遇挫敗的時候,能讓他好起來的只有他自己,那種失敗感是從內而外的,別人無論怎麼告訴他其實他很不錯也挽救不了他對自己的不認可。”

所謂自信,是自己真的對自己建立起了信心, 這一點,別人再怎麼努力都未必幫得上忙, 就像姚湛恨不得每天貼著屈意衡的耳朵說一遍他很優秀, 但對方還是不相信。

可現在不同了,現在的屈意衡,看向外面的世界時眼裡也是閃著光的。

他們下飛機的時候正是傍晚,兩人先去了姚湛提前預定的酒店。

12月末的巴黎比C市稍微暖和些,屈意衡跟在姚湛身邊, 突然覺得很恍惚,他一個沒事的時候足不出戶的人,現在竟然跑了這麼遠來看展。

當然,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的畫展有他的作品,他才不會來。

很久以前屈意衡看過一部電影,主角是一個對巴黎十分嚮往的年輕人,在那部電影中,身為作家的主人公在巴黎竟然被帶到了一個派對上,更神奇的是,他在派對上遇見了海明威、菲茨傑拉德等人,那是一趟奇妙的旅程,屈意衡覺得自己好像也是來這裡赴宴的,他將在這裡遇見畢卡索、達利和高更。

他們到了酒店放下行李先預約了晚餐,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

屈意衡一直以來都覺得每座城市其實都大同小異,但那也僅限於國內而言,當你離開一個國家到了另一個國家時,文化上的差異總是讓人意外又欣喜。

他們倆走在路上,感受著異國的晚風。

姚湛說:“還真沒想到,咱們倆跑這兒來了。”

想起上次出來旅行,本來計畫著到國外度假,結果變成了四個人的麗江遊,那次出去玩的幾天,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qing趣酒店度過的,這麼想來,還挺沒出息的。

屈意衡笑笑說:“我也沒想到。”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遠處走過的人:“如果我的作品沒入選,或者說,我現在還是一個人生活,大概我根本不會來。”

“你這話是不是意味著,我跟你的藝術可以平起平坐了?”姚湛雖然不懂藝術,但也能明白,在他們這些人心裡,藝術是至高無上的,先是藝術,再是愛人,姚湛也不去爭寵,但要是有幸能跟藝術在屈意衡心裡搞一個並列第一,他就當是額外獎勵了。

“你還吃這個醋?”

屈意衡偷偷地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畫不出來好作品。”

他不是在恭維姚湛,不是在故意哄人開心,這是實話,因為這幅入選作品的靈感就是在兩人zuo愛時萌發出來的。

姚湛是個大功臣。

“行吧,”姚湛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那我就收下今日份的示愛了。”

兩人在巴黎的街道相視一笑,仿佛空氣裡都彌漫著浪漫的花香。

姚湛說:“不愧是浪漫之都,我現在看著你,恨不得變出一整座城市的玫瑰來。”

“變那個幹嘛?”

“求婚啊。”

屈意衡驚訝地看向他,姚湛笑笑,攬著他的肩膀往前走:“不過也就那麼說說,咱現在手裡沒有玫瑰也沒有戒指,不能這麼草率就求婚,怎麼也得比楊侃有排面。”

屈意衡低頭笑笑,心裡有了個小算盤開始劈啪作響。

海明威把巴黎比作“流動的盛宴”,屈意衡覺得巴黎是濃度很高的紅酒,當然,調酒師是姚湛,這位調酒師調出來的酒讓他還沒喝就已經微醺了。

來之前,屈意衡幻想過很多次兩人在這裡旅行的畫面,現在,那些幻想竟然都成了現實。

因為姚湛,屈意衡的旅行變得浪漫又自在,每一幀都奇妙且珍貴。

他們走過著名的香榭麗舍大道,去了名聲在外的同性戀夜店LE TANGO,甚至還跟著當地人參加了一次公園的活動,

姚湛知道屈意衡的喜好,特意安排出時間陪他逛各類藝術館,看著屈意衡沉浸在一幅幅傳世作品中時,姚湛心裡也是難得的平靜和滿足。

屈意衡作品展出的日子是新年第一天,他們倆的計畫是1號去看展,2號就返程。

畫展前一天,也就是31號的下午,姚湛跟屈意衡無意間走到了書信手稿博物館,這是他們計畫之外的行程,屈意衡說:“我們進去看看吧。”

屈意衡記得姚湛家閣樓的書架上有一本菲茨傑拉德與妻子澤爾達的書信集,他原本對此是不感興趣的,但那時候第一次去姚湛家,對方上班了,他在家裡無聊,把書架上僅有的幾本文學類書籍都給看了,最後看的才是這一本。

他以前總是以為書信集都是些無窮無盡的絮叨和瑣碎的生活碎片,卻沒想到,那本書帶給他的震撼甚至超過了之前看的那幾本小說。

屈意衡永遠記得澤爾達寫給菲茨傑拉德的信裡寫到她在接到菲茨傑拉德電話之後的兩個小時裡都好像懷抱著他的愛,“像抱著一把太陽傘,生怕一撒手就摔倒了”。

那時候他抱著這本書,躺在閣樓柔軟的地攤上,窗外的陽光灑進來包裹著他,而他想著的是那間閣樓的主人。

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對姚湛的愛就已經蔓延到了全身,愛意融進了血液,只是他沒有去刻意追究。

當時他有一種衝動,想寫封信給姚湛,然後藏在閣樓書房最隱蔽的地方,看看姚湛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它。

不過後來他沒寫,一拖就到了現在。

兩個人慢慢悠悠地走在這間博物館裡,他們看著那一封封或者柔情或者深刻或者冷峻或者激昂的手稿,看著那些泛黃到看起來無比脆弱的紙張,突然覺得自己正走在時光隧道裡,他們遇見了很多偉大的靈魂,聽見了很多奇妙的聲音,震撼過後,回過神來,看向對方的時候,竟然真的有些恍惚。

姚湛笑著問他:“想什麼呢?”

“想給你寫封信。”

想把所有要說給你聽但是不好意思說出來的情話都寫在紙上,希望那張紙永遠不腐壞,無論是十五年還是一百五十年,都完好地保存著,讓它和以後發現它的人共同見證自己對你的愛。

“姚湛,我覺得寫信好浪漫。”

“那我們也寫。”姚湛牽著他的手,兩人慢慢走出這間博物館,他說,“咱們這就買紙寫信去。”

跨年的這個晚上,屈意衡跟姚湛沒有去參加那些跨年活動,而是回了酒店,各自趴在桌子上給彼此寫信。

外面很熱鬧,還有半個小時巴黎就要進入新年,而這個時間,中國早就已經跨入了下一年。

屈意衡覺得再不會有比這更浪漫的時刻了,在新舊交接的時候,他坐在檯燈下面把自己所有的愛意付諸筆尖和紙頁,讓它們把這些讓人臉紅心跳的心事轉述給他的愛人聽。

姚湛在房間裡放了音樂,一首上了年紀的爵士樂,這讓這個夜晚更加浪漫。

在信的最後,屈意衡引用了菲茨傑拉德寫給妻子澤爾達的一句話:只要有你的愛,萬事皆有可能,我佇立于成功的沃土之上,惟一的信念與希望就是你與我同在。

在這個夜晚,他終於開始明白,原來人生來就是在尋找,尋找一個能把殘缺的自己拼湊完整的人,然後,一腳泥濘的他從此走上了光輝的正途。他們並著肩,牽著手,朝著同一個方向行走,在這被稱為“人生”和“愛”的旅途當中,兩個人也愈發真實愈發豐滿愈發充盈愈發充滿希望。他以前一直在尋找這樣一個人,如今才真正找到。

就像屈意衡說的,要不是因為有姚湛,他不可能再畫出好的作品,他何其有幸,在跟那個人失散了十五年之後,又走回了對方的身邊。

放下筆的時候,屈意衡發現信紙上竟然有淚痕,在寫信的過程中,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哭。

他沒有寫任何有關過去辛苦難捱的故事,他哭只是因為感激。

屈意衡小心翼翼地把信紙疊好,放進信封裡,他在信封上寫:給我最愛的人。

右下角,他標注了日期。

寫完的一瞬間,外面有鐘聲響起,新年來了。

姚湛也抬起頭來,轉過來看向屈意衡,他說:“寶貝兒,新年快樂。”

屈意衡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俯身下去跟對方接吻。

姚湛抱著他倒在了床上,兩個人緊緊相擁,在新年來臨的第一分鐘,吻得柔情且纏綿。

作者有話要說:只要有你的愛,萬事皆有可能,我佇立于成功的沃土之上,惟一的信念與希望就是你與我同在。——這句話引用自菲茨傑拉德與妻子澤爾達的通信集《親愛的,和最親愛的》

 

 

57

屈意衡從來沒有向姚湛透露過自己的作品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在他創作的那段時間裡,始終保持著神秘。

他一直期待著這一天, 可以牽著戀人的手走進展館,走向自己的作品,然後驕傲地告訴他:“這幅畫是因為你我才創作出來的。”

來看展的人很多, 但很安靜,所有人都靜靜地享受著這場藝術盛宴。

屈意衡帶著姚湛一起尋找他的畫, 從門口一路沿著掛著畫的牆壁走過去, 姚湛雖然看不懂太深層次的內容,卻能隱約感受到每幅畫傳達出來的力量。

他們在一幅畫前面站住了腳步。

姚湛先是莫名地看了一眼屈意衡,隨即恍然大悟,轉過頭去看那幅畫。

說真的,他看不太懂,層層疊疊的油彩,左下角有幾縷髮絲。

他說:“問個很蠢的問題,這是什麼意思?”

屈意衡站在他身邊笑:“你看看這幅畫的名字。”

姚湛往前半步, 看見下面的介紹寫的是“Blowing in the wind”

“答案在風中飄揚?”他想起屈意衡肩膀上的紋身,隱約覺得有什麼要浮出水面了。

屈意衡點了點頭:“還記得那次在我學校的牆上看到一幅畫嗎?標出的名字叫《雨中》, 但是我說, 它原本叫《答案在風中飄揚》?”

“記得。”姚湛當時還覺得奇怪,那幅畫畫得是雨中的街道,名字叫《雨中》直觀又恰當,可屈意衡卻說名字不對。

他那時候就好奇,可屈意衡一副不想提及的樣子, 他便沒再多問下去。

“那幅畫是我大三那年一個很重要的比賽的獲獎作品,原畫是我大二時畫的。”

姚湛皺起了眉頭,因為他很清楚地記得那幅畫的署名並不是屈意衡。

“那時候我有一個老師,非常欣賞我,我每次畫完一幅畫都會拿給他看,他會很耐心地給我指出我的問題。”屈意衡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看著自己的畫,“一開始我們相處得非常好,他也驕傲于我的進步,他有一間自己的畫廊,會把自己的,還有他學生的一些畫都掛在那裡出售,有一次,一個好像蠻有地位的人來選畫,他給對方力薦自己的新作,但對方卻選中了我的。”

姚湛大概能猜到之後的發展,學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老師卻開始心態失衡。

以前總聽說“文人相輕”,其實各行各業都是這樣的,很多人都無法接受自己的晚輩超越自己,哪怕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學生。

屈意衡說:“其實那件事對我來說確實挺開心的,那是對我能力的一種認可,而且那個人給的錢很多,對於還是學生的我來說,真的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我為了感謝老師,把那筆錢全都拿去給他買了禮物,他收下了,當時也沒多說什麼,可是後來我們的相處越來越奇怪,我拿作品給他看,他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耐心指導,而是不停地諷刺我羞辱我,他說我驕傲了浮躁了,說我沒有靈氣了,說我不認真、敷衍了事,說我還不如幾年前畫得好。”

屈意衡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姚湛再清楚不過。

他這樣的人在自己最熱愛的領域被人貶低得一文不值,該有多難過。

他握緊屈意衡的手,以此來安慰他。

“我這個人很要強,當我被人否定的時候,就會比以前還努力,想證明自己其實可以做好。我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只有當別人都喜歡我都覺得我很優秀的時候,我才能稍微覺得自己是個還算不錯的人。”

這是嚴重缺乏安全感的明顯表現,姚湛越聽越覺得心疼。

他開始後悔當初大學的時候沒再努力一下聯繫到屈意衡,他會幻想,如果當時他在,是不是屈意衡會覺得好過些。

“大概像我這樣的人,太在乎別人對我的評價了,所以,十句誇獎也抵不過一句斥責,我每天被那位老師嫌棄,逐漸就真的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沒用的廢物,而我這個廢物畫出來的東西全都是垃圾。”屈意衡閉上眼,回憶著那段時間,“很痛苦。我越是努力就越是覺得痛苦,我總覺得我能超越自己,可是每一次得到的評價都是搖頭。”

姚湛攬住他的肩膀,捏了捏,心裡難受得不行。

“我一直都很信任那位老師,所以當時真的把他的話當聖旨來聽,他說我畫得不好,我就覺得我確實畫得不好,每天都經歷著別人的否定和自我否定,時間久了,心態也就崩了。”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很久,那些日子真的很難熬,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會害怕,看見畫板也會害怕,甚至一度不敢拿起畫筆。

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些畫具,覺得毫無才華的自己侮辱了它們。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讓我徹底對人都失去了信心。”屈意衡說,“學校牆上掛著的那幅畫,是我那位老師畫得沒錯,可是,我是大二時拿給他看的,他在我大三時參加那個比賽,用幾乎一樣的畫,拿了獎。”

屈意衡扭頭看向姚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姚湛終於懂了屈意衡為什麼當時說那幅畫原本叫《答案在風中飄揚》,因為他給它取的名字是這個。

而那個《雨中》,是剽竊。

“我知道這件事之後去找了那個老師,結果不僅被羞辱,還被反咬一口,他當著其他老師的面說我……總之,那個老師從那天開始宣佈我不再是他的學生,跟我劃清了界限,他甚至說,這個圈子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屈意衡笑了笑,“十多年了,現在我還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在做什麼。”

最後這一句,實在很解氣。

姚湛仿佛能看見屈意衡曾經被人踩在泥土裡,而後又艱難地爬了起來。

“後來我的另一位老師一直在鼓勵我,他應該和你一樣,都是我的貴人,如果不是你們,我的作品不可能在這裡被展出。”

“那你肩膀上的紋身,就是那時候紋的?”

屈意衡點了點頭,這些事,他瞞了姚湛這麼久,目的就是希望再聊起這些的時候,他能以一個成功者而不是失敗者的形象站在對方面前。

他知道自己總是太軟弱,總是被姚湛護著,可是作為一個男人,他也想讓自己更強大。

“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時間,每天聽著這首歌度過,‘一個人要抬頭多少次,才能看見天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哪怕外面晴空萬里,我也覺得黑雲壓城,我無數次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遭遇這些,我被人否定被人欺騙,被我最信任最尊敬的人如此對待,我不停地想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對哪裡做得不好,我也不停地問,我到底應該往哪裡走。”

“那首歌唱: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過去的故事講完了,屈意衡對姚湛說:“這幅畫是有一次我們zuo愛的時候突然來的靈感。”

姚湛驚訝地看向他,屈意衡和他對視一眼,滿眼都是濃情和蜜意。

“所以說,因為你才有了這幅畫。”屈意衡告訴他,“這幅畫叫《答案在風中飄揚》,它想表現的是一個迷茫的年輕人,站在呼嘯的風中,不知道如何定義自己,不知道應該往哪兒去。他思考著關於靈與肉的問題,人到底應該受靈魂的支配還是肉/體的支配。”

“沒有人能給他回答,”屈意衡說,“答案在風中飄揚,需要他自己伸手去捕捉。”

至此姚湛才看明白,原來這幅畫大面積的色彩都是風。

“那時候我們zuo愛,我總會有一種被撞擊的不僅僅是我的身體的感覺,每次你在我身體裡動,就好像牽連著我所有的神經,你的進入和離開,都深深地影響著我除去肉/體之外的那一部分。”屈意衡說,“就是那種感覺才誕生了這幅畫。”

姚湛笑了,貼著他的耳朵,輕聲問:“所以說,你在畫畫的時候,其實一直在回憶我們zuo愛的感覺?”

屈意衡耳朵發燙,但還是點了頭。

離開展館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巴黎又下雨了。

雨不大,他們牽著手走在街頭,沒有打傘,感受著雨和風。

姚湛問他:“喜歡這裡嗎?”

“喜歡。”雖然沒有遇見畢卡索也沒能和高更喝一杯咖啡,但屈意衡還是很喜歡這裡,夢幻又浪漫。

“喜歡我嗎?”

屈意衡扭頭問他:“你覺得呢?”

一陣微風吹過去,兩人臉上都粘著雨水,姚湛說:“你愛我吧?”

屈意衡問他:“那你呢?”

“咱們倆,彼此彼此吧。”

這答案,再甜蜜不過。

“那既然這樣,我有個東西要送給你。”屈意衡打開隨身背著的雙肩書包,從裡面拿出了一個信封。

“信?”他們倆在跨年的時候給彼此寫了信,但說好了回去再看。

“不是。”屈意衡說,“你打開看看。”

姚湛接過來,先捏了捏厚度:“紅包嗎?”

他開玩笑似的說。

屈意衡點點頭:“真的是。”

姚湛不信,打開了那個信封。

信封裡裝著的是兩個結婚證,純手繪,還畫著他們倆的頭像。

屈意衡說:“我已經簽完字了,你呢?願意和我結婚嗎?”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嗷

 

 

58

姚湛一直以為這句話應該是他對屈意衡說出來的, 卻沒想到被對方搶了先。

雨水變成了花瓣,雨聲變成了音樂, 姚湛把人摟在懷裡,不管不顧地接吻,吻過之後, 他心滿意足地說:“那以後,你是不是要管我叫老公了?”

路過的人在沖著他們吹口哨, 兩人看過去, 那也是個亞洲人,對方指了指姚湛手裡的“結婚證”然後對他們豎起了大拇指。

這是一段被陌生人祝福了的“婚姻”,姚湛暗自計畫,以後的每一年都要來這裡慶祝結婚紀念日。

“求婚”成功的屈意衡跟姚湛牽著手往酒店走,姚湛問他:“怎麼想的?搶了我的戲份。”

“計畫了好一陣子,”屈意衡說,“其實我一直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擁有婚姻的,它不屬於我們, 我們也不屬於它。這很遺憾沒錯,但我也一直告訴自己, 兩個人相愛, 是否有一紙證書並不重要,那只是一種形式而已。可是之前楊侃跟小莫求婚的事很觸動我,我想要這麼一個形式。”

“那咱們倆還缺一場婚禮。”姚湛跟他十指緊扣,心裡膨脹得不行,他能感覺到身邊這個人對他的愛, “這件事交給我吧,別人有的,咱們也一樣不能少。”

姚湛這個人就是倔強,認准了就一定要做,既然屈意衡在意這個,他就全力以赴去滿足,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還有什麼能比讓自己的另一半開心幸福更重要的呢?

如果說愛情真的是一場催眠,那被催眠的人,其實很幸福。

離開巴黎的時候,屈意衡是有些不舍的。

在這裡的幾天他們仿佛是生活在世外桃源,畢竟遠離自己熟悉的土地也能暫時拋下那些包袱,可就像是夢終會醒,旅行也終會結束,他們不是流浪詩人,而是必須踏上歸程的旅人。

姚湛說:“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再來吧,以後每一年都在這裡跨年,你每年寫一封情書給我。”

屈意衡聽了一愣:“你已經看過了?”

姚湛心虛地笑笑:“忍不住嘛。”

兩人原本是約定回去再看,可愛人的信在手裡,哪兒忍得住。

屈意衡也笑了:“其實,我也看過了。”

姚湛在信裡寫如果能把人生重新走一次,他要在中學時代第一眼看見屈意衡的時候就去跟他表白,要在那些已經失去了的春夏秋冬陪著他去畫畫,在那些已經過去很久的年輕歲月牽著他的手趕跑所有的追求者。

姚湛寫:我希望十幾歲的時候我就能在你身邊,把我的肩膀給你靠,把我的手給你握,你要是願意,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是我的就夠了。

看這封信的時候,屈意衡躲在浴缸裡哭得稀裡嘩啦,那時候姚湛在外面催他,問他什麼時候睡覺。

被愛著的感覺好得有些過分,屈意衡握著信紙,幻想著如果十五年前兩個人就在一起,那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他想像不出來,但他知道,他們現在就很好,很知足。

從巴黎回來,屈意衡突然就忙了起來。

以前那些只找他救急的出版社竟然要跟他約稿一整本畫集,當初只肯給他知名畫師十分之一稿酬的編輯來問他可不可以出一本談話集。

對於他們的行為,屈意衡其實完全能理解,出版社很多時候並不是看你的作品究竟有多少價值,而是看你這個人能帶來多少收益。

只是,他們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一時間讓屈意衡有點兒不知道怎麼招架。

“勢力!”姚湛不樂意了,“太勢力了,當初你沒錢吃飯的時候他們怎麼不多給幾百塊稿費?”

屈意衡抱著抱枕笑著看他:“你不要這樣,以前沒人知道我是誰,沒辦法給他們帶動銷量,很正常。”

屈意衡脾氣好,什麼都理解、接受,可姚湛看不慣,總覺得以前他家屈意衡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坐過去,摟著他的大藝術家問:“那你答應他們了嗎?”

“沒有。”屈意衡說,“我只想安心畫畫,至於賺錢,我的畫現在很值錢。”

姚湛抱著他笑:“是,現在我媽不能再說你要靠我養了。”

屈意衡一愣:“你知道了?”

之前姚湛媽媽來找屈意衡的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可是屈意衡一次都沒跟姚湛提起過,他不能挑撥人家母子之間的關係。

“你什麼事兒都瞞著我。”姚湛疼惜地在他頸間蹭了蹭,“我媽要是不說漏嘴,我都不知道你們見過面。”

屈意衡也歎了口氣,拍拍他:“不要和你媽媽吵架,她也是為了你。”

姚湛閉著眼,輕輕地嗅著愛人髮絲的香味,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運氣好,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何德何能遇見這樣的屈意衡。

“我會好好護著你。”

屈意衡在他懷裡蹭了蹭,笑著說:“好啊。”

一月份一到,年關也近了,屈意衡因為那個畫展,開始廣受關注,很多人聯繫不上他,就聯繫了他的老師,有人要買畫,有人要跟他談合作,也有人提出要贊助他辦巡迴畫展。

老師很開心,說他總算熬出頭了,問他對這些有什麼想法。

屈意衡說:“老師,可能我又會讓您失望,但是,這些人,我真的不太知道應該怎麼應對,我只想安安靜靜在家裡畫畫。”

老師聽了他的話,不怒反笑,對他說:“你要是因為這個就浮躁起來,那我才是真的會失望。這麼多年,我最看好的一個學生就是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屈意衡不敢亂猜,便問:“為什麼?”

“因為你的心是站在藝術這一邊的。”老師說,“有些人,他創作不是為了藝術,而是為了名利,那樣的人很容易迷失,但我知道你不會,你太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什麼才是永恆的。好孩子,老師很欣慰。”

人生路漫長,名和利有來有去,唯有自己才能陪伴自己一生,唯有藝術本身才能永垂不朽。

屈意衡開始新的創作,這一次,這幅畫,他不為了參展,不為了售賣,而是給他愛人的新年禮物。

還有半個月就是農曆新年,他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春節,屈意衡覺得這很重要。

C市的一月下旬開始接連下雪,一個星期,雪就沒停過。

臘月二十九,診所還沒休息,姚湛剛送走一個患者,他媽就打來了電話。

“明天幾點回來?”

姚湛一愣,這才意識到明天就是春節了。

“還不知道,”姚湛突然有些糾結,隨口應付說,“我儘量中午回去吃飯。”

中午去陪他爸媽,然後下午就能回家去陪屈意衡。

倒不是說他有了愛人就忘了父母,問題是,在這邊,屈意衡只有他一個,別人闔家歡聚喜氣洋洋地過年,讓屈意衡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家裡度過,姚湛實在做不出這種事兒。

“行啊,”姚湛媽媽聽兒子說回來,心情大好,畢竟上次見面因為她不小心說出了自己見過屈意衡的事兒鬧得不歡而散,那之後兒子再沒回家,只是偶爾打個電話問候兩句,“那我讓你爸提前準備好,你回來咱們就開飯。”

“嗯。”姚湛心不在焉地聊了兩句就掛斷了電話,然後琢磨著怎麼跟屈意衡說這事兒。

他在這邊糾結呢,屈意衡在家接到了他弟的電話。

“我今天放假了!”竇鬱聰心情相當不錯,語調都比平時高了幾度,“你幹嘛呢?”

“明天過年,我收拾一下家裡。”從巴黎回來之後屈意衡就搬到了姚湛這邊,之前租的那套乾脆給他專門畫畫用,當做工作室了,前幾天他整天泡在那裡,現在眼看著過年,家裡亂糟糟的,姚湛又忙,沒空收拾,只能他來。

“哎呦,可真出息。”竇郁聰永遠都忘不了他剛搬到他哥那兒去的時候屋子裡亂成什麼樣,“愛情還真是魔鬼,把我哥都變成田螺姑娘了。”

屈意衡笑了,讓他別胡說八道。

“你春節怎麼安排?”竇鬱聰問他,“去姚哥家裡嗎?”

說到這個,屈意衡沉默了片刻,他跟姚湛還沒聊起過這事兒,但他心裡清楚,姚湛得回家,而那個家,不可能歡迎他。

“不去吧,”屈意衡說,“這種事父母不好接受,大過年的,我別去給人添堵了。”

“哎,你早說啊!”竇鬱聰抱怨,“這麼著吧,我等會兒讓鶴童看看機票,明天我們倆過去陪你。”

“你們倆過來?程總那邊方便嗎?”

“怎麼不方便?他爸媽都移民了,他也一個人,我給你打電話就是想問問你來不來,但是剛一琢磨,我怕姚哥到時候捨不得你,反正我們倆沒什麼事兒,他還沒去過C市,就當去看看雪景。”

屈意衡原本糾結成一團亂麻的心突然舒坦了,雖然他習慣了一個人,但是,春節這個日子一個人過,怎麼都顯得很可憐。

而且有竇鬱聰他們陪著,姚湛也不會擔心他,也能跟父母過一個好年。

“行,”屈意衡說,“程總有什麼喜歡吃的菜,你先跟我說說,我等會兒去超市買食材。”

“那行,等會兒我給你發資訊,你按著我給你的清單買,他挺挑食的,這個弟媳婦兒你就多擔待點兒!”

屈意衡被“弟媳婦兒”這個稱呼逗笑了:“好,那我等著你們來。”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三!

 

 

59

姚湛以前一直覺得單位那邊才是他最大的“身不由己”, 可是換了工作之後, 突然明白, 其實在他跟屈意衡的這段關係裡,最難解決的是父母那邊。

工作, 可以換。

可是父母,說“換”這個詞太不合適,想都不能想, 只能慢慢勸,慢慢磨合。

也有幾個月的時間了,姚湛他媽的態度稍微緩和了些,但姚湛他爸根本就拒絕和他談這件事, 其實, 在生活中,任何事只要有溝通的餘地就還好,怕的就是這種連溝通的機會都不給的。

臘月二十九這天, 姚湛回家很晚,他回去的時候屈意衡正抱著一本書躺在沙發上看, 見他回來, 立刻起身問他吃沒吃晚飯。

看著這樣全心全意為他的屈意衡,姚湛有些愧疚。

他抱著對方,想說句抱歉的話,但又不希望屈意衡為此擔心,最後,忍住了, 親親他愛人的耳朵,輕聲說:“你怎麼還不睡?”

屈意衡知道他辛苦,拍拍他,安撫似的說:“在等你,你不回來我睡不著。”

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怎麼都行,說睡就睡,失眠也不會是因為誰,習慣了一整天都按照自己的節奏度過,習慣了只考慮自己,但是,自從有了另一半,兩個人住在一起,有半顆心就放在了對方的身上,在做任何事的時候會考慮那個人,計畫裡永遠有另一個人的影子,對方不回來就飯不願意吃覺也不想睡,一定要他在,才覺得踏實。

這是正在愛著一個人的感覺。

“你晚上吃的什麼?”姚湛知道屈意衡自己在家的時候吃飯都偷懶,之前就覺得他太瘦,還想著他們在一起以後得把人養胖點兒,可是,他自己忙,根本不顧上屈意衡,在一起幾個月了,還是老樣子。

“樓下的砂鍋粥。”屈意衡說,“本來不想吃的,但是實在無聊,你說回來得要晚一點,我就出去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跟姚湛在一起之後,屈意衡也改變了不少,雖然還是很悶,宅得讓人難以置信,但偶爾會願意出去透透氣了,而且,他搬到姚湛家之後,每天都必須得去之前住的房子畫畫,那裡現在是他的工作室,出門是免不了的了。

姚湛覺得這樣才好,整天悶在家裡一點兒新鮮空氣都不接觸不到,人是要悶壞的。

“好吃嗎?”姚湛摟著他倒在了沙發上。

“還可以,”屈意衡說,“我回來之後找到了砂鍋粥的做法,以後可以給你做。”

姚湛笑著親他,屈意衡說:“明天就是除夕了。”

是啊,除夕。

家家戶戶都開始掛上了燈籠和小彩燈,C市的習俗是除夕當天早上才貼春聯,但很多店鋪老早就貼好了,剛剛進社區的時候發現物業在社區裡也做了裝飾,到處都紅紅火火,還真有過年的氛圍。

“你明天什麼安排?”屈意衡問,“還要去診所嗎?”

“嗯,上午還得過去。”聊到這裡了,姚湛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跟屈意衡說自己明天得回一趟家。

屈意衡不是不懂事的人,他非常明事理,姚湛知道,自己說出口之後,對方不會有任何異議,可是他心疼。

屈意衡父母都不在了,也沒有什麼朋友,就算有那又怎麼樣?過年了,哪個朋友會來陪他?人家都跟家人團聚去了。

“那你下午是不是得回你爸媽那兒?”

姚湛沒開口,但屈意衡先說了:“你也好久沒回去了,過年跟他們好好的,別吵架。”

姚湛驚訝地看著他:“你不想讓我陪你嗎?”

“想啊,”屈意衡笑著看他,“但是這些日子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每天都在陪我,過年了,回去好好陪陪他們,他們也很想你。”

當戀人太懂事,往往讓人很心疼。

“可我捨不得讓你一個人過年。”

屈意衡笑笑:“誰跟你說我一個人的?今天小聰打電話來,他和程總明天的飛機來陪我過年。”

屈意衡拉著姚湛的手親了親:“其實我沒那麼孤單的,我也有家人,不用太擔心我。”

說著這樣的話,可姚湛更覺得心疼了。

他抱著屈意衡,兩人在沙發上好久沒再說話。

除夕中午,姚湛離開診所後沒直接回家,而是陪著屈意衡去機場接竇郁聰跟程鶴童,他打算把人送回去之後再回去看他爸媽。

“姚哥,好久不見還是那麼帥啊!”竇鬱聰下了飛機拖著行李箱出來,身後跟著正在打電話的程鶴童。

程鶴童笑著跟屈意衡、姚湛點了點頭,算是也打過了招呼。

“他要忙死了,”竇鬱聰吐槽,“大過年的也不消停。”

姚湛帶著他們往停車場走:“畢竟是領導。”

自從屈意衡搬到C市來,竇鬱聰還沒見過他哥,三個多月了,他把人打量了一圈之後說:“姚哥,你也不行啊,我哥一點兒肉都沒長。”

姚湛非常乾脆地道歉,說:“這事兒怪我,你教育得是。”

回去的路上竇鬱聰一直拉著他哥問這問那,生怕他哥一個人在這邊受了委屈,姚湛說他:“沒看出來啊,原來你這麼信不著我?”

竇鬱聰倒是理直氣壯:“我哥這人,受了委屈都不說的,我這當弟弟的,能不擔心麼。”

兩人也算是相依為命過,雖然那會兒也都已經成年了,但竇鬱聰總是覺得,要是沒有屈意衡一直拉著他,他失去父親的那段時間會過得更痛苦。

所以,屈意衡對他來說就是親哥,他這個親哥總是受委屈,他肯定不放心。

屈意衡從副駕駛座回過頭來說:“我們很好的,你就別瞎操心了。”

“就是,”姚湛說,“你等會兒啊,到家了給你看個寶貝!”

一說寶貝,竇郁聰來勁了,期待得恨不得一眨眼就到姚湛家。

回程的路很通暢,大過年的,這座城市都快空了,姚湛把他們送到,本來立馬就準備走的,畢竟早去早回,可是想起還得給竇鬱聰看“寶貝”就跟著他們一起上了樓。

“我哥手藝不錯啊!”竇郁聰看著姚湛得意洋洋地拿出“結婚證”,算是知道了他說的寶貝是什麼,他回頭跟屈意衡說:“哥,你給我跟鶴童也畫一個唄!”

程鶴童正收拾東西,接話說:“不用麻煩,我們去國外領證就好了。”

這下,姚湛又嫉妒了。

把客人都接回來了,姚湛準備走了。

他跟屈意衡囑咐了幾句,然後說盡可能趕回來。

“真的不用,”屈意衡說,“好好陪他們,反正我們每天都在一起。”

“怎麼的?”竇鬱聰探出頭來,“姚哥要走?”

“嗯,他得回他爸媽那兒。”屈意衡把竇鬱聰塞回屋裡,關上了門,轉過來跟姚湛說:“今天過年,千萬別和他們吵架。”

姚湛笑著摟著他的腰說:“怎麼我在你眼裡就跟不懂事兒的小孩兒似的。”

屈意衡不是這個意思,可他就是不放心。

因為兩人的關係,姚湛跟父母之間變得很緊張,這讓屈意衡有一種罪惡感,總覺得是自己影響了人家。

當然了,也確實跟他脫不了干係。

“你過年陪他們是應該的,我這兒不也有家人麼。”儘管在這個日子屈意衡也希望姚湛在自己身邊,但是,他知道輕重,也必須多為姚湛考慮。

“那我先走了,”姚湛在樓道裡親了他一口,“晚上我看情況再說,回不回來都給你打電話。”

“嗯,”屈意衡送他到電梯口,“多吃點兒好吃的,新年快樂。”

送走了姚湛,屈意衡在樓道裡站了一會兒才回去,他一進屋就聽見竇鬱聰抱怨:“姚哥不是說好了負責解決他爸媽的問題嗎?都拖了這麼久,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這事兒得慢慢來。”屈意衡進去給他們倆找杯子接水,“咱們沒有這個負擔,但對於他來說,這一步很難走,得理解他。”

屈意衡不想一直把矛頭指向姚湛,於是就問程鶴童:“程總家人那邊對你們的事瞭解嗎?”

程鶴童接過他遞來的水,道了謝,回答說:“我高中的時候就跟家裡出櫃了。”

屈意衡有些驚訝,竇鬱聰說:“鶴童還是混血呢,他從小就在國外長大,那邊十幾年前同性戀婚姻就合法化了,很開明的。”

說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但羡慕又能怎麼樣,羡慕過後還是要繼續面對艱難的現實。

屈意衡很希望未來能有機會跟姚湛的父母一起過年,不管怎麼說,家裡有父母在,才真的有過年團聚的感覺。

“對了,你們是不是都餓了?”下了飛機就直接回來,到現在三個人坐著說話,一看時間都已經兩點多了。

“還行,”竇鬱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哥你是不是買菜了?我去看看,等會兒我下廚吧。”

屈意衡帶著竇鬱聰去廚房,程鶴童也跟了過來。

“行,我知道了。”竇鬱聰把食材拿出來,先用水泡著,“你們倆出去聊天吧,要是沒什麼聊的就把春聯都貼上去,過年了,咱們也得有點兒過年的樣子,這裡交給我,讓本大廚給你們好好露一手!”

作者有話要說:倒計時二!明天就正文完結啦!

 

 

60

屈意衡以前其實也沒一個人過過年, 最開始跟父母一起, 後來是跟竇鬱聰。

當初竇鬱聰跟男友搬出去住, 可是春節的時候還是會來陪他,兄弟倆聊聊天, 喝喝酒,那座城市不像C市一樣禁煙花爆竹,他們倆不放, 但會站在陽臺上看別處放煙花。

他本來以為今年跟弟弟相隔兩地,而對方也有了新的戀人,他們不一定會再聚到一起了,沒想到, 家人就是家人, 家人永遠都不會讓你孤單。

竇鬱聰在廚房忙活,屈意衡跟程鶴童到門口貼春聯。

別人家一早都貼好了,但早上竇鬱聰打電話過來, 說什麼也要屈意衡等著他們來了再貼,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的, 意思是得全家人到齊才能貼春聯。

可是, 全家人,三缺一,姚湛不在。

屈意衡還是有些遺憾的,可他理解,不抱怨。

兩個人拿著春聯跟膠帶到了門口,一個負責貼, 一個負責看春聯歪了沒。

程鶴童說:“我已經五年沒跟別人一起過年了,時隔五年,總算是感受到了一點兒年味兒。”

屈意衡有些驚訝:“程總,那你之前都是自己過?”

程鶴童低頭笑笑,撕下一塊兒雙面膠遞給屈意衡:“我家人都在國外,在這邊也沒什麼朋友。我從小在國外長大,但每年都會慶祝國內的除夕,已經成了習慣,只不過來這邊以後沒辦法回去和他們一起,到這裡的頭一個春節,除夕當晚,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孤獨。”

屈意衡看著他,突然發現,其實每個人都曾經有過一段寂靜到萬物冬眠的日子。

“那年我自己在家,空蕩蕩的房子,家裡除了我的呼吸聲再沒別的聲音。”程鶴童說,“我看書到十二點,鐘聲響起的時候,外面開始放煙花,放爆竹,很突然,我還被嚇了一跳。”

屈意衡笑了:“大家都喜歡掐著新年時間放煙花,很熱鬧,不過C市從前年開始就禁了煙花爆竹,咱們在這邊,年味兒可能沒那麼重了。”

“但是有人一起還是很溫暖,不是嗎?”程鶴童看向他,“那是我第一年到這家公司,沒什麼熟人,公司裡的同事把我當做上司,從來不會和我走得太近。那年除夕,我收到大家的拜年消息,都是那種……你知道的,就都差不多的那些。”

屈意衡笑了出來:“群發消息,大家都這樣。”

“對,”回憶起那個時候,程鶴童也笑著,“不過鬱聰不一樣,他給我發了一張餃子的照片,跟我說‘程總,新年快樂’,就是很有人情味兒。”

屈意衡手裡還拿著“福”字,一瞬間恍然道:“所以,你五年前就喜歡上他了?”

程鶴童倒也不扭捏,點了點頭說:“不過那時候我不知道鬱聰是不是同,也不敢輕易表現出來,可等我發現我們是同類時,也發現他有男友。”

兩人繼續把“福”貼好,屈意衡說:“小聰看著精明,其實很容易相信人。”

他回頭看了一眼程鶴童:“喜歡了誰就一心一意撲在對方身上,除非那人真的傷及了他的底線,否則他絕對不會對不起對方。”

程鶴童明白他的意思,看著屈意衡笑著點了點頭:“我明白。能和他在一起,我很幸運,我會好好珍惜的。”

很多話,不過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輕易就說出來了,說的時候可能是真心的,但這真心能維持多久,全憑運氣。

屈意衡跟竇鬱聰都曾經遇人不淑,但是他希望這一次,他們都沒有看錯人,希望這一次,他們都有好運氣。

竇鬱聰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還特意拍了照發給姚湛炫耀。

姚湛在家,也剛吃完飯,他準備混到傍晚的時候找機會就溜。

“你啊,工作本來就忙,好不容易休息了,就別看手機了。”姚湛他媽端了水果過來,讓兒子陪著她看電視。

姚湛坐在她旁邊,開始跟她東拉西扯。

今天吃飯的時候姚湛才告訴爸媽自己換了工作的事情,二老把他訓斥了一頓,但聽說他現在的診所效益不錯之後,便也不多說什麼了,就是囑咐他注意身體。

這會兒,姚湛他爸進屋睡覺去了,姚湛他媽問:“你換工作跟那誰是不是有關係?”

姚湛裝傻:“誰啊?”

他媽瞪他:“就你談的那個小朋友。”

姚湛笑了:“他跟我同歲,人家還藝術家呢,什麼小朋友。”

“還藝術家,不就是畫畫的麼,那畫的是什麼,我都看見了。”屈意衡畫的那副luo男在姚湛媽媽的腦海裡始終揮之不去。

姚湛剝了一個橘子塞到他媽手裡,說:“他可不是普通畫畫的,人家的畫上個月在巴黎展出呢,你都不知道多少人要給他辦畫展。”

姚湛媽媽一臉的不相信。

“不信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倆人已經把話題扯出來了,姚湛媽媽就有意無意地往屈意衡身上聊。

“那孩子回家了?”

“沒有,”姚湛啃著蘋果說,“他爸媽都去世了,也沒什麼走得近的親戚。”

“那他自己過年?”

姚湛側過身子,跟他媽說:“媽,人家因為我來的C市,現在大過年的,我把他自己丟在那兒了。”

姚湛媽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說:“我也去睡一覺。”

姚湛看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想著不管怎麼樣,晚上他得回去。

以前每年春節都是屈意衡跟竇郁聰一起包餃子,今年多了一個程鶴童,但程總打小就在國外長大、生活,讓他做意面可以,但讓他包餃子就有點兒強人所難了。

“我學學吧。”程鶴童還挺有興致的,換了身家居服,擼起袖子就跟了過來。

竇鬱聰倒是願意讓他湊這個熱鬧,給他系上了圍裙。

兩人沒有刻意在屈意衡面前表現得多恩愛,但屈意衡看著人家兩個人,難免會想念姚湛。

他們把塑膠面板拿到了客廳放在茶几上,三個人圍著面板一邊包餃子一邊看春晚。

春晚很無聊,但竇郁聰跟程鶴童玩兒得很開心,屈意衡就在旁邊看著他們笑,然後想著不知道姚湛在做什麼。

屈意衡想起姚湛給他寫的那封信,信上說:現在一切都還很難,但我希望你相信,如果有可能,我恨不得立刻讓我們的名字出現在同一個戶口本上。

如果真的能實現該多好,屈意衡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埋怨這個社會還是埋怨自己不是女人。

姚湛應該在和父母一起看春晚吧?

姚湛應該正和他們輕鬆地聊著家常。

屈意衡難以自製地想念姚湛,越是知道自己不應該,越是想。

手機就在一邊,他擦乾淨手就可以打給對方,但是他不敢,不敢打擾那一家人。

他不知道還要這樣度過多少個春節,只希望起碼有一天可以守著對方一起聽新年的鐘聲。

姚湛推門進來的時候是十一點五十三分,他站在玄關,剛換了鞋進去,發現裡面的三個人都在驚訝地看著他。

“你怎麼回來了?”屈意衡驚訝到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完了,這回自己真是跟姚家的爸媽搶兒子了。

姚湛放下鑰匙過去看了一眼他們已經擺在桌上的餃子,笑著問了一句:“什麼餡兒的?”

“三鮮,”竇鬱聰說,“還有純肉。”

他站起來拿了個小餐盤給姚湛:“姚哥,這大晚上的,挺有心啊。”

姚湛接過餐盤放下:“我先去洗手。”

他去洗手間,屈意衡直接跟了過去。

“你怎麼回來了?”屈意衡問,“又跟阿姨吵架了?”

姚湛轉過來親他:“沒有,我媽同意的。”

屈意衡不信,認定了他就是又招惹人家兩人了:“不是說好了今天不和他們吵麼,一年就一個春節,你何必呢?”

姚湛洗完手,擦乾,把屈意衡摟進懷裡使勁兒親了一會兒,一吻結束,十二點了。

開著的電視,春晚大舞臺上的人們都嗨得不行,各個兒嘴裡說著拜年的話,姚湛用鼻尖蹭了蹭屈意衡的鼻尖,說:“一年就一個春節,我也不能讓你在看別人秀恩愛中度過。”

姚湛說過,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丟下屈意衡。

他覺得,自己多少算是做到了。

“寶貝兒,新年快樂。”兩人站在洗手間互相拜年,姚湛說,“既然是新年,那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嗯?”屈意衡心裡隱隱期待著什麼,跟姚湛突然回來有關,但理智提醒他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怕落空。

姚湛說:“我媽讓你明天去我家吃飯,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頓飯,要團圓。”

屈意衡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半天沒給姚湛什麼反應。

“想什麼呢?”姚湛問,“你這是要拒絕我媽?她為了說服我爸,可是嘴皮子都磨破了。”

下午的時候,姚湛跟他媽聊天,直到這時候才知道,他媽也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天天說著反對的話,可實際上一直在幫姚湛給他爸做思想工作。

晚上三口人吃飯,姚湛直接提出十二點前要趕回來,他爸發了一通脾氣,可是最後,竟然隨他去了。

姚湛很意外,出門的時候他媽跟了上來,告訴他,要是屈意衡願意,明天帶他過來。

所以說,無論孩子做出怎樣的選擇,父母到最後,還是會讓步。

不然能怎麼辦呢?

再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說,明天早上咱們倆得早起,”姚湛咬了一下屈意衡的嘴唇,“本來想今天晚上跟你做個痛快,看起來是不行了,你得養精蓄銳,明天應付我們家老頭老太太。”

屈意衡眼睛紅了,緩了好一會兒才問:“真的假的?”

“真的啊,”姚湛看著他這樣,又是喜歡又是心疼,“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你。”

下一秒,屈意衡抱緊了姚湛,說了一聲:“謝謝。”

謝謝你為了我做出的這些努力。

謝謝你把最好的愛情帶到了我的面前。

謝謝你讓我知道,儘管我們是被邊緣化的人,可也有家庭願意接受我們。

人生最溫暖,大概就是這樣了。

那一晚,儘管姚湛說了為了早起不會折騰屈意衡,可是兩人還是沒忍住,直到天快亮才睡,兩個小時之後,他們被鬧鐘叫醒,洗澡、換衣服,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留了一張字條給隔壁還睡著的兩人,然後牽著手出門了。

門口貼著春聯,貼著“福”字,他們小心翼翼地關好門,下了樓。

姚湛說:“我之前一直在想這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春節,我送點兒什麼新年禮物給你才有意義,所以,這個禮物,你還滿意嗎?”

屈意衡扭頭笑著看他,沒有說話,但姚湛從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

他們兜兜轉轉了十五年,遇見過錯的人,也吃過不少苦頭,到最後,三十三歲,虛無縹緲的“愛情”有了實體,愛情就是對方,就是此刻自己眼前的這個人。

這一刻,無論是姚湛還是屈意衡都很清楚,他們是幸運的,愛情是個好東西,別急,慢慢等,總有一天它會來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老闆,正文完結了。

明天開始更新番外,計畫中的番外有兩個,一個是姚湛跟屈意衡十五年前的故事,一個是弟弟跟程總的故事。

最後再拉一把預收的新文《前夫來電》,同性可婚背景,離婚之後談戀愛的甜文,走過路過可以收藏一個,這個月就開坑。

手動鞠躬,明天見。

 

 

61 番外一十五年前 01

姚湛在班裡算是個奇葩, 用邵威的話來說就是:“你看過那種青春校園偶像劇沒有?裡面極盡裝逼之事的那種男主角, 要是讓姚湛去拍,那一準兒的本色出演。”

十七八歲, 少男少女們的大好年華,此時各個兒春心萌動躁動不已,偶爾傳個小紙條, 偶爾暗送一下秋波,常事兒。

但姚湛這人,幾乎沒有女生給他寫情書, 當然, 也沒有男生給他塞紙條。

這不是因為他長得不行或者有什麼缺陷, 相反的,姚湛人帥成績好, 父母也都是高級知識份子, 按道理, 不應該。

可這世界上不應該的事兒太多了,姚湛還真就沒人來勾搭。

原因邵威也總結了一下:“長了一張X冷淡的臉,才這個歲數就X冷淡了, 誰敢招惹你?”

其實就是姚湛性格有點兒傲氣, 看誰都不入眼, 換種說法, 其實就是中二病。

高中這幾年,姚湛唯一的朋友就是他們班班長邵威,邵威跟姚湛是兩個極端, 遍地都是好兄弟,到哪兒都愛呼朋喚友。

邵威說:“老姚,你總這樣不行,太不合群了,作為班長,我很擔心你的身心健康啊!”

姚湛無所謂地聳聳肩:“不勞您擔心,我挺好的。”

“要不這樣吧,”邵威說,“最近班主任給我安排了一活兒,你跟我一起,也算是鍛煉一下與人溝通交流的能力。”

當時姚湛正在買煙,穿著校服,超市的大爺還勸了他一句小小年紀少抽煙。

“幹嘛?”姚湛問。

“咱們班那個藝術生,他文化課落下太多,老師讓我給補補。”邵威說,“我跟他也不熟,單獨相處還挺尷尬的。”

姚湛當時想都沒想就給拒絕了,可架不住邵威磨嘰,最後無奈地說:“到時候再說吧。”

那個藝術生叫屈意衡,姚湛知道班裡有這麼一個人,一周就來個兩三天,還經常只在班裡上半天課。

那男生挺老實的,話不多,長得白白淨淨,還很瘦,經常背著畫板來教室,這是當初的姚湛對屈意衡僅有的一點兒印象。

姚湛生日那天他爸媽都加班去了,其實一直以來他對這個日子倒是沒多在意,可是,總歸是希望父母陪著的。

上午九點多,蛋糕店送來了他媽提前給他定好的蛋糕,一個人面對著蛋糕,姚湛吃不下,也並不覺得開心。

十點多的時候,邵威打電話來,先是祝他生日快樂,隨後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反正是週末,姚湛在家也只會越來越鬱悶,索性出了門。

沒想到,邵威這傢伙滿嘴跑火車,拉著他吃了一碗麻辣燙當“長壽麵”,然後直接去了學校。

“以後我再信你的鬼話,跟你姓。”姚湛坐在計程車上,一百個不樂意。

邵威笑著道歉:“我這不是怕尷尬麼!”

姚湛心說:就你還知道尷尬倆字兒咋寫?我怎麼不信呢。

雖然是週末,但本校學生還可以進去。

他們一下計程車姚湛就看見一個穿著牛仔褲白T恤的男生背著個雙肩書包站在大門口的花壇邊,天很熱,那人就那麼在太陽底下曬著,也不知道避避暑。

“嗨!”邵威先一步上前打招呼,笑嘻嘻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倆吃飯慢了點兒。”

姚湛看著那個男生,對方看向他的時候明顯一愣,然後把目光轉向在說話的邵威,靦腆地一笑說:“我也剛來。”

在這天之前,姚湛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叫屈意衡的男生,現在這麼看過去,倒是清清爽爽乾乾淨淨,讓人看著挺舒服的。

他們三個人往教室走,邵威走在中間,姚湛跟屈意衡像是左右護法一樣,一邊跟著一個。

一路上都是邵威在說話,從剛才吃的麻辣燙到昨天下午老師講的練習題,想起什麼說什麼,也不管身邊的兩個人搭不搭理他。

他們奔著自己教室就去了,邵威有班級鑰匙,開了門,半天不吭聲的屈意衡問了一句:“咱們坐哪兒?”

“就坐你那兒吧。”邵威看了一圈,“哎,你坐哪兒?”

高三班級的座位都是每週輪換的,不管成績好的還是成績差的,不管是老實的還是調皮搗蛋的都能坐到第一排和最後一排,這麼看來倒是挺公平。

那周剛好輪到屈意衡坐在最後靠窗的位置,他們過去,屈意衡剛放下書包,姚湛就開了窗戶坐到了窗臺上。

“先來數學吧。”

邵威說話的時候,屈意衡正看著姚湛發呆,他一出聲,姚湛也轉了過來,兩人就這麼對視了。

姚湛看過去的時候,屈意衡立刻別開了眼睛,慌裡慌張地去翻書包,一股腦把裡面的練習冊都給拿了出來。

姚湛輕笑了一聲,摸了摸口袋想抽煙。

“你哪兒不會?”邵威看著翻書的屈意衡,問了這麼一句。

屈意衡一愣,抿了抿嘴,一臉為難。

“啊,我明白了。”邵威拍拍腦門兒,“就是那種你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不會的狀態,是吧?”

屈意衡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姚湛看向他的時候,發現他耳朵都紅了。

還真是容易害羞。姚湛這麼想著,又笑了笑。

邵威從課本上的公式開始給屈意衡講,他講得耐心,屈意衡聽得認真,全程沒有姚湛什麼事兒。

姚湛坐在窗臺上看著外面,琢磨著等會兒這邊完事兒了,拉著邵威去打檯球。

“明白了?”

屈意衡點了點頭。

邵威打開練習冊,圈出幾道題讓屈意衡先試著做一做,屈意衡皺著眉,咬著嘴唇悶頭做題,邵威跟姚湛去教室外面抽煙。

十七八歲的時候就喜歡做叛逆的事兒,後來三十幾歲的姚湛都幾乎把煙給戒了,可十幾歲的時候卻總是在外面偷偷抽煙。

他們倆一人抽了一根,回去的時候屈意衡還沒做完。

邵威去黑板前面亂寫亂畫,姚湛一手拿著煙盒,一手揣在褲兜兒裡走到了屈意衡面前。

屈意衡抬頭看看他,臉也是通紅。

姚湛看了他一眼,跨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趴在椅背上,小聲說:“沒事兒,不用管我,你繼續做題。”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開始更番外,一天兩章,下午我再來一下。

 

 

62 番外一十五年前 02

姚湛覺得實在無聊, 要不是邵威把他騙來, 他才沒心思看別人學習。

面前這個屈意衡,看起來怯生生的, 做題的時候都要皺著眉頭抿著嘴。

姚湛看看他,再垂眼看看題,嘟囔了一句:“你做錯了。”

他這一句“你做錯了”, 弄得屈意衡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先是一愣,隨後趕緊把寫完的答案全都劃掉了。

姚湛沒忍住,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沒全錯, 不用全都劃了。”他的手指點了點第三個步驟, “從這兒開始錯,你再好好想想。”

屈意衡不好意思看姚湛, 低著頭咬著中性筆的筆帽盯著題看, 可是他越看越迷糊, 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

他突然覺得自己特別笨,笨到在人家面前自慚形穢。

“剛才邵威給你講這個公式了吧?”姚湛從他手裡把筆拿過來,又扯過一張紙, 在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公式, “你把這個公式套在這道題裡, 好好想想。”

姚湛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話說到這兒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屈意衡依舊皺著眉,半天沒下筆。

姚湛偷偷翻了個白眼,站起來, 扭頭看著黑板的方向打了個響指:“邵威,你來。”

邵威正在黑板上亂畫,聽見姚湛叫他,丟下粉筆拍著手上的粉筆灰就過來了:“咋了?”

“這公式你給他說了吧?”

邵威低頭看了一眼:“說了。”

他瞄了一眼把頭埋得極低的屈意衡,“嘖”了一聲推開姚湛說:“你一邊涼快去吧,把我徒弟都嚇著了。”

邵威自封了一個師父,坐下給他這個腦子已經不轉了的小徒弟繼續講題。

那天天很熱,教室裡的風扇呼呼地轉著,可是並沒有讓這三個男孩覺得涼快些,相反的,屈意衡因為緊張,後背的汗都打濕了T恤。

他們在教室一直待到五點多,期間姚湛還出去了一趟,買了三根雪糕回來,遞給屈意衡的時候,屈意衡連著說了三遍“謝謝”。

姚湛覺得這男生挺有意思的,他一直以為藝術生都是那種特別放蕩不羈的,沒想到還有這種內斂到仿佛含羞草一樣的人。

“你數學這樣不行啊,”姚湛依舊坐在窗臺上看他,“都高三了,再不惡補來不及了。”

邵威扭頭罵他:“你知道個屁,人家有藝考加分,跟咱們不在同一個起跑線。”

姚湛聳聳肩,扭頭看著外面繼續吃雪糕。

屈意衡始終不看姚湛,他小口地咬著姚湛給的雪糕,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著那冰涼的奶油味道,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在心裡悄悄地冒出了頭。

那天之後,邵威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拉著姚湛一起給屈意衡補課,一般來說都是邵威先給他把課本內容說一遍,然後讓他做題,做完以後再把題講一遍,還真有當老師的樣子,屈意衡覺得不好意思,可邵威卻樂在其中。

至於姚湛,他就是傳說中的“買一贈一”,偶爾邵威想抽煙了或者去廁所了,姚湛就來溜縫,不過也說不了幾句,點到為止,其他的讓屈意衡自己想。

就這樣,這種“小灶”一直開到了十月份,學校開始安排他們進行每月一次的月考。

上次月考剛好屈意衡去外地參加一個什麼考試,人不在,邵威還覺得挺可惜的,他一直都挺想看看屈意衡的成績,有對比才知道有沒有進步。

這次月考,屈意衡非常認真,他總覺得自己雖然笨,但有人那麼努力地在幫他,如果還沒有起色,他就真的對不起邵威和姚湛。

可是,考試這種事兒有時候挺玄學的,你越是重視,越有可能出現問題。

屈意衡的成績雖然比之前進步了,但跟他預計的比起來還是差了太多,卷子發下來一看,好多題明明邵威都給他講過類似的,可他考試時想偏了答錯了。

發試卷的那天是週五,那周班級座位輪換,姚湛跟屈意衡坐得很近,他拿到試卷之後就看向了屈意衡,發現那人始終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他站起來,走過去,從對方手裡抽出卷子,看了一會兒皺起了眉。

“週一老師應該會講,”姚湛把卷子還給他,“這週末我跟邵威先陪你把整套試卷重做一遍。”

聽見姚湛的話,驚訝的不僅僅是屈意衡,還有跑過來看他試卷的邵威。

“老姚什麼時候被喚醒了愛心?”邵威笑著拍屈意衡,“你姚哥很關心你啊!”

屈意衡看著姚湛,對方沒說話,轉身走了,可是他的耳朵都好像要燒起來了。

三個人約了週六還在學校見面,結果邵威週六臨時有事兒來不了,只剩下姚湛跟屈意衡。

“那……那我們還學嗎?”屈意衡有點兒怕姚湛,他覺得每次過來,姚湛都挺不情願的,現在邵威都沒來,估計姚湛轉身就得走。

“來都來了。”姚湛雙手插著兜兒往裡面走,“不能白折騰一趟。”

然而兩人到了教室門口才想起來,邵威沒來,他們沒有教室的鑰匙。

姚湛皺著眉,低聲罵了一句,他其實是在罵邵威,結果屈意衡誤會了,立刻道歉。

姚湛笑了:“你道什麼歉?”

“浪費你時間了,對不起。”屈意衡懊惱得不行,覺得肩上背著的書包都變得更沉了。

“沒事兒,”姚湛帶著他往外走,“去看看別的地方吧,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幹。”

本來他們想著不如去校外的奶茶店,結果路過體育館,發現門開著。

“這兒?”屈意衡一臉茫然。

“對,”姚湛一笑,“三樓籃球館觀眾席後面有一排座位是有桌子的,咱們去那兒。”

屈意衡想說還是別了,在奶茶店不是挺好的,但是看著姚湛這麼有興致,他也不好反對。

兩人進了體育館,二樓有人在打羽毛球,到了三樓,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屈意衡跟著姚湛找到了他說的那一排座椅,這地方設計得很特殊,好像是專門給人休息的,座椅都是軟的,而且設置在看臺凹進去的部分,還挺隱蔽。

“就這兒了。”姚湛往那兒一坐,拍拍桌子讓屈意衡把試卷拿出來。

在體育館學習,這倒也算是一次新鮮的體驗。

屈意衡坐在姚湛身邊,兩人離得很近,他把書包放在另一邊,從裡面掏出了試卷。

“你回去之後自己看過嗎?”

“看過了,”屈意衡昨天晚上特意熬夜把錯題都重新做了一遍,有些真的不會,他還做了記號,“我改了一些,還有些不太會。”

“嗯。”姚湛手肘拄在桌子上,托著下巴看他,半晌,開口問他,“哎,你來之前吃什麼了?”

“啊?什麼?”

“你嘴角,粘了一粒小芝麻。”

 

 

63 番外一十五年前 03

“你嘴角, 粘了一粒小芝麻。”

這句話, 讓屈意衡的心跳瞬間加速,整個人都忘了呼吸。

姚湛看著他,見人沒什麼反應, 伸手把他嘴角的芝麻粒兒給拿了下來:“偷吃被抓住了。”

被姚湛碰過的嘴角好像起了火, 屈意衡眨著眼睛, 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姚湛倒是沒在意, 他又像剛才那樣,等著屈意衡把卷子攤開,然後講題。

過了好一會兒,身邊的人還是沒動靜, 姚湛奇怪地看向他, 發現他還在看著自己。

眼前這個男生本來白白淨淨的, 這會兒臉通紅,看著他的時候那眼神炙熱但又怯懦, 很矛盾,但又真實發生著。

“有事兒?”姚湛問。

屈意衡搖了搖頭,轉回來看著試卷。

他看試卷的時候,姚湛就眯著眼看他,這個男生給他的感覺很微妙, 好像永遠欲言又止欲拒還迎。

有意思。

他們開始講題,姚湛竟然難得的有耐心,不僅把屈意衡答錯的題講了一遍,還把他寫對但是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寫對的題也給講了一遍。

姚湛覺得自己今天可能吃錯藥了。

全部講完, 兩人都累得夠嗆,姚湛靠著椅背說:“其實你不應該只得這麼點分的,挺多題你都不應該錯。”

屈意衡其實算不上是一個受不了批評的人,從小到大學畫,沒少被老師訓斥,更何況,他自己也已經自我檢討一晚上了,如果他再仔細一點兒,這一次至少能多得四五十分。

四五十分,這很多了。

“對不起。”可屈意衡還是低著頭道歉,越想心裡越難受。

“你不應該跟我道歉,”姚湛說,“跟你自己道歉。”

屈意衡不吭聲了,咬著嘴唇,越咬越用力。

他突然很瞧不起自己,明明就是做得不好,人家說兩句還委屈上了。

姚湛這人神經線條粗得很,沒注意到身邊人的情緒,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吧,餓了,吃點東西去。”

他轉身就往外走,走出幾步之後才意識到屈意衡沒動。

姚湛轉過去看他,發現那人竟然坐在那兒低著頭哭了。

他頭一次看見男生哭,有點兒想笑,又有點兒尷尬。

這要是別人,他肯定嘲諷一句“哭個屁”然後轉頭就走,可是面對著屈意衡他竟然說不出任何一句重話。

姚湛回去,站在他身邊,伸出手捏著他的下巴把對方的臉轉向自己。

“哭什麼呢?”姚湛問,“因為我說你了?”

屈意衡覺得自己這樣特別丟人,他不好意思看姚湛,使勁兒想把眼淚憋回去。

別人都不知道,其實他壓力真的很大,文化課本來就落下很多,還有幾個月就要藝考了自己最近在那方面也沒什麼長進,萬一到時候自己發揮失誤,他很可能就上不了那所學校了。

人家邵威跟姚湛都是義務幫自己,都高三了,有幾個人願意這麼浪費自己時間的?

可他還是搞砸了。

“還哭呢?”姚湛笑了,用手指給他擦了一下眼淚,彎下腰,湊到對方面前,“你這一哭……”

屈意衡的視線終於移向了姚湛。

“還挺好看的。”

屈意衡愣住了,眼淚都忘了流。

姚湛說完整個人也像是被定住一樣,他們就那麼對視著,兩人近在咫尺。

幾秒鐘之後,姚湛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地微微向前,竟然吻住了屈意衡的嘴唇。

空曠的體育館,攝像頭拍不到的角落,姚湛慢慢往前,最後把屈意衡堵在了柔軟的座椅裡。

那次對於他們倆來說都是奇妙的體驗,短短的人生十八年,頭一次與人接吻,還是跟男生。

屈意衡的手抵在姚湛肩膀上,不知道是要推開還是想抓住。

姚湛越吻越深,足足十幾分鐘才終於放過屈意衡。

面前的男生眼睛濕漉漉的,嘴唇濕漉漉的,額頭也滲出薄薄的汗來。

姚湛故作鎮定地問他:“還哭嗎?”

屈意衡喘著粗氣,搖了搖頭。

“不哭了就走吧,”姚湛先一步往外走,“吃飯去。”

那天晚上姚湛跟屈意衡吃飯時彼此一句話都沒說,吃完之後,屈意衡發現姚湛正盯著他看。

“怎麼了?”

姚湛說:“看看你嘴角粘了芝麻沒。”

可是他們那頓飯,根本就沒有芝麻。

從小餐館出來,兩人站在路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本來應該各自回家或者去別的地方,但竟然都在回味不久之前的吻。

姚湛老早就意識到了自己跟邵威他們完全相反的性取向,他喜歡男生,xing幻想的物件都是同性,但是,他並不覺得自己喜歡上了身邊這個男孩,剛剛那個吻並不能說明什麼,一時衝動而已,誰都有過衝動的時候。

他承認屈意衡長得很好看,尤其是哭起來,那種漂亮又怯懦的樣子讓他很想欺負一下,於是,就湊上去吻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沒有拒絕,沒有逃跑,反倒是笨拙地迎合著他。

這說明什麼?

而屈意衡,他是去年才意識到自己喜歡男生,原因還是老師找來一個人體模特,那人背對著他脫衣服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什麼蘇醒了。

但這麼長時間以來,除了那一次之外,他再沒對別人有過xing衝動,剛剛是例外,姚湛吻他的時候,他ying了。

屈意衡是個靦腆的人,他逼迫著自己把欲望壓了下去,並且不去問對方為什麼吻他。

兩個人各懷心事地在路邊站著,姚湛抽了根煙,然後問他:“要不要去打球?”

“啊?”屈意衡看向姚湛,猶猶豫豫地說,“我不會打籃球。”

“乒乓球會嗎?”

屈意衡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又回到了體育館。

體育館晚上九點關門,樓下的保安告訴他倆看著點兒時間。

上樓的時候,屈意衡跟在姚湛身後,覺得自己的心跳整個樓層都能聽見。

他們到了二樓乒乓球室,屈意衡放下書包之後突然意識到他們並沒有球拍。

兩人面面相覷,然後都笑了。

“那做點兒別的吧。”

姚湛環顧四周,突然抓住屈意衡的手腕,把人帶到了擺著空球筐的角落裡。

這個角落比樓上籃球館的還要隱蔽,姚湛把屈意衡堵在牆角,問他:“害怕嗎?”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還有一章

 

 

64 番外一十五年前 04

“害怕嗎?”

後來這句話出現在屈意衡的夢裡不止一次, 可是夢裡他聽見這個聲音卻看不到對方的臉。

乒乓球室的這個角落光線很暗, 可因為彼此貼得很近,還是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表情,不僅能看見表情, 還能聽見心跳。

是那種青春勃發的強有力的心跳, 是讓屈意衡緊張又嚮往的心跳。

屈意衡先是看著姚湛發呆, 時間久到姚湛覺得他們或許應該停下來, 再往前一步就要越了雷池,對方不回應,那跟拒絕無異。

姚湛不是那種會一頭熱勉強別人的人。

他等了會兒,屈意衡還是沒表態。

姚湛放棄了, 雖然有點兒不悅, 可還是後退了半步。

“走吧。”他轉身要走, 可是被屈意衡拉住了。

對方的手心汗涔涔的,很潮濕, 握住他手腕的時候很用力,卻在發抖。

“不讓我走?”姚湛笑了,轉回來面對著屈意衡。

屈意衡的手越握越緊,生生把姚湛拉回了自己面前,他們再一次靠近, 幾乎黏在了一起。

姚湛故意不說話,就等著屈意衡表態。

他發現眼前這個男生是個很矛盾的人,想要又膽小,靦腆又熱烈。

反正也沒事兒做, 那就陪著等著,看看這人到底要拉著自己走到哪裡去。

外面的燈光無法直射到這裡,時間越晚,他們身處的角落環境越曖昧。

屈意衡看著姚湛,想起了自己當初畫人體時的感覺,男性的身體讓他渴望又著迷。

掙扎了好久,最後他無力地靠在了姚湛懷裡。

姚湛無聲地笑了,抱住他,把他抵在了牆角。

之後,這個偏僻隱秘不會被人注意到的角落發出種種曖昧的聲音,有人的拉鍊被拉開,有人咬著牙把低吟吞回肚子裡。

那是姚湛第一次碰觸到同性的身體,也是屈意衡第一次被人撫摸。

那個晚上長達一個多小時的經歷對於他們兩人來說都莫名其妙卻又瘋狂盡興,那是一腳剛剛跨進成年人行列的他們對神秘世界的探索,不徹底,卻新奇。

當時他們誰都沒想到那一次會演變成很多次,那一個多小時的餘韻會綿延到十五年之後。

姚湛回家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他跟屈意衡在校門口分開,對方坐上計程車,他自己叼著煙又去網吧打了會兒遊戲。

回家的時候他爸媽還沒回來,他坐在沙發上開著電視喝了一罐可樂,然後站起來,去洗澡。

脫衣服的時候,他盯著自己的內/褲看了好一會兒,滿腦子都是屈意衡的手伸進去時的樣子。

他們只是用手互相撫慰,可對於從來沒有過這種經歷的他來說,已經足夠刺激。

洗澡的時候,溫熱的水從頭頂淋下來,姚湛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屈意衡,對方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溫熱的呼吸打在他脖頸,弄得他渾身酥麻。

姚湛想著對方,笑了,心說還真沒看出來這個屈意衡那麼會勾人。

週一早上去上學,姚湛其實挺期待在教室看見屈意衡的,他覺得那傢伙一看見他肯定瞬間臉紅,那模樣挺有意思的。

他揣著這樣的幻想進了教室,結果一天下來,屈意衡根本沒出現。

他還問邵威:“屈意衡怎麼沒來?”

當時邵威叼著自己小女朋友給買的麵包,笑著問他:“哎呦,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起他了?”

雖然姚湛一直當邵威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但朋友之間也不是什麼事兒都要毫無保留,更何況,那事兒還牽扯到別人,他自然不會提起。

“不關心。”姚湛說,“就隨口問問。”

“他每週一都不來。”邵威說,“不過也不一定,最近他來上課的次數比以前多了,不過前幾天我聽他說等年後藝考結束他應該能每天都來上課。”

姚湛轉著筆發呆,邵威鬧他說:“怎麼著?上週末單獨輔導,輔導出感情了啊?”

“滾你的。”姚湛把邵威趕走,翻開了練習冊。

他們倆再見到面是週二,屈意衡只來上午的半天,一進教室就低著頭回了座位,看都沒看姚湛一眼。

上課的時候姚湛沒控制住自己,回頭看他,發現屈意衡也在盯著自己看,被抓包之後,都趕緊錯開了視線。

那一上午,兩人沒說話,中午姚湛看著屈意衡背著書包出去,想了想,跟了上去。

其實,姚湛跟上去也沒做什麼,甚至都沒說話,只是陪著屈意衡從班級走到了校門口,他突然好奇去上什麼美術集訓課的時候屈意衡都做些什麼,好奇這人畫畫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屈意衡一直都沒抬頭看他,明知道姚湛跟著自己,他也不說話,可心臟像是要跳出來,耳朵像是熟得已經冒煙。

他在門口等著計程車,車來了,姚湛伸手幫他開了車門。

屈意衡總算看了一眼姚湛,對方跟他說:“明天見。”

自從那個晚上之後,屈意衡只要一想起姚湛就會想到當時兩人做的事,很羞恥但又很痛快,他從來都是那種聽話老實的人,長這麼大都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就好像大家都有的青春叛逆期到了他這裡就失效了,他沒有個性沒有鋒芒,隱藏在芸芸眾生裡,是一棵永遠都不會被人注意到的狗尾巴草。

但是姚湛不同,在屈意衡心裡,姚湛是所有人都想靠近卻不敢靠近的那一種男生,很尖銳,很冷漠,很優秀,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注意到,但沒人敢打擾他。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們做了那樣的事。

屈意衡既覺得驕傲又覺得羞愧,矛盾得腦子生疼。

那天晚上回去之後他也有想過姚湛為什麼跟自己做那種事,得出的結論是,對方一定不可能是因為喜歡他才做,而他應該也不是唯一跟姚湛做過這件事兒的人。

他不會覺得委屈,相反的,那成了他後來幾天裡時不時回味的紀念。

在那一個多小時裡,他見識到了不一樣的姚湛,霸道又充滿力量,把他抱得很緊,握得也很緊。

屈意衡有那麼一會兒被他弄得很疼,但那種疼都讓他覺得刺激。

坐在計程車上,他閉著眼睛回憶姚湛,覺得手心又出了汗。

而姚湛,送走他之後站在路邊也同樣在回味,他對比著平時冷淡的屈意衡和那天沉浸在欲望裡如同一隻發//情的小貓一樣的屈意衡,突然在想,這大概就是壓抑太久的人心裡不為人知的欲望終於被激發的表現,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在沉默中爆發”。

姚湛喜歡這種爆發,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欣賞到了別人都沒欣賞過的豔麗美景。

 

 

65 番外一十五年前 05

姚湛開始享受他跟屈意衡之間這種曖昧不明的關係。

兩個人相處,話依舊不多, 沒人注意到他們兩人平靜表面下的暗潮洶湧, 甚至連邵威也沒意識到。

眼看著快要藝考, 屈意衡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專業集訓上,他們每週的補習暫時停了下來。

補習停了,但姚湛跟屈意衡的關係卻發展迅猛。

並不是談戀愛,就只是默契地互相撫慰。

屈意衡在學校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 可週末, 姚湛會去他畫畫的地方等他。

天越來越冷,姚湛穿著厚厚的呢子大衣站在已經光禿了的樹下,抽著煙, 一般來說,當他抽到第三根的時候,屈意衡會出來。

他們倆不至於去開房,還沒到那一步, 屈意衡會帶著姚湛去他美術集訓那棟樓的儲物間,那裡堆滿雜物, 平時不會鎖門, 卻也沒人來。

每週差不多一兩次,他們躲在那個地方,拉上窗簾,反鎖房門,握著彼此從來沒給別人看過的那根東西,一言不發地做著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事。

照理說, 學生時代值得回憶的事很多,多到數不過來,可是很多年以後姚湛跟屈意衡再回憶自己的高中時代,能記得清楚的就是兩個人偷嘗禁果的這些場面。

雖然沒做到最後,但應該也算是禁果。

從秋天到冬天,他們就這樣相處著,誰也沒要跟對方討一個說法,就好像都清楚自己對對方來說只不過是用來發洩年少時洶湧澎湃的欲望的工具。

春節之後,屈意衡參加了藝考,再開學,他算是徹底回歸校園了。

屈意衡是否徹底回歸校園對於其他同學來說跟以前並沒什麼區別,這個男生沒有關係親近的朋友,在班級裡也很少和人說話,尤其是到了高三下學期,以前愛玩愛鬧的人也都安靜下來,時不時來和他聊幾句的就剩下邵威。

有邵威,自然也就有姚湛。

他們學校的體育課都是前半堂課老師組織他們跑步或者走走方隊做做操,後半節課就自由活動,到了自由活動時,男生們湊到一起踢球打球,女生到一邊聊天或者也玩點什麼。

沒朋友的屈意衡就無聊地在樹下坐著,有時候會去學校的小超市買一杯熱乎乎的奶茶捧在手裡,一邊喝一邊遠遠地看著籃球場。

他們一周兩節的體育課,一節在室外一節在體育館,不管是在哪兒,總之解散後屈意衡唯一的活動項目就是看姚湛打球。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姚湛打球的時間越來越短,一局之後立馬下來,隨便扯一個藉口,然後去體育館或者教學樓。

在去之前,他會路過屈意衡,看他一眼。

第一次的時候屈意衡並沒有領會到姚湛的意思,只是喝完奶茶想去廁所,對方朝著教學樓走的時候他順勢也跟了上去。

那一次,他剛上完廁所就被一直站在後面抽煙的姚湛拉進了隔間,當時屈意衡很慌,不知道說什麼好,結果姚湛跟他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屈意衡特別震驚,他沒跟任何人提起過自己的生日。

很多時候人都很容易被感動,一旦被感動,就想方設法回報對方。

於是那天,屈意衡第一次蹲下來,含住了姚湛那個他已經很熟悉的部位,那感覺很奇怪,他閉著眼睛,皺著眉頭,一邊覺得這自己這麼做有些過了,一邊又覺得刺激。

他的舉動讓姚湛驚訝到不敢相信,像他們這些年輕氣盛的人哪個說自己沒看過幾部小電影那都是唬人,“電影”裡這種場面屢見不鮮,可是姚湛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有一個人會這樣對自己。

他先是驚訝,之後沉浸在了屈意衡帶給他的快感中。

那天結束之後,他跟屈意衡說:“不用這樣。”

屈意衡去洗了把臉,然後說:“我願意的。”

這一句“我願意的”,姚湛一直反復咂摸,直到晚上回家睡覺,躺在床上還在想屈意衡。

在姚湛看來,屈意衡這男生已經不僅僅是有趣那麼簡單了,就像是一個人你一直以為他是個和尚,但突然有一天你發現他竟然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看起來純粹禁/欲的人一旦打開某個世界的大門,簡直就像是吃了催/情的藥物。

或者說,對於姚湛而言,屈意衡本身就是催/情藥。

有幾個年輕人受得了這樣的引誘呢?

姚湛跟屈意衡的這種隱秘關係一直持續到臨近高考,兩個人越來越熟悉,也越來越大膽,因為屈意衡之前的那一句“我願意的”,導致後來姚湛也不再畏首畏尾,想要什麼就直接索取。

他們再沒接吻過,唯一的一次就是最開始時在籃球館的那一個吻。

偶爾姚湛會看著屈意衡的嘴唇出神,但他始終控制著自己不去吻對方。

因為一旦接吻,意義又會變得不同。

很久以前他看過一部電影,裡面的男主角說接吻只會發生在相愛的人之間,那部電影講的是什麼姚湛已經不記得了,可是這句話給他的印象很深,深到奉為真理。

所以,即便屈意衡濕漉漉的嘴唇讓他覺得很可口,他也沒有更進一步,去做更多的嘗試。

有一次邵威突然說:“我發現你最近跟屈意衡走得很近啊。”

當時姚湛一愣,問他:“怎麼看出來的?”

姚湛並沒覺得自己在別人面前暴露了什麼,他和屈意衡的秘密藏得還算是不錯。

“我聽說他是同性戀。”邵威笑著看姚湛,“我補習班一個同學跟他一起美術集訓,說之前他們上課的時候總有一個男生去找屈意衡,倆人牽手被他看見了。”

姚湛直接笑了出來,罵了一句:“瞎JB扯。”

他剛剛是緊張了一下的,因為他猜測,對方口中的男生就是他,但聽見那人跟邵威說他和屈意衡牽手,就可以斷定,這事兒大多是那些人的猜測。

既然是猜測就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就沒人能說他跟屈意衡如何如何。

“我是覺得這種事兒無風不起浪,他那模樣,倒是挺像的。”

姚湛蹲在花壇邊,他聽見邵威這麼說,叼著煙扭頭眯著眼看向對方:“哪樣啊?”

邵威用力抽了一口手裡的煙,吐出一個煙圈,又抬手給揮散了。

他說:“白白淨淨的,長得挺清秀,不說像女生吧,但是比女生長得還好看。”

姚湛沉默片刻,煙灰掉在了地上。

半晌,他開口說:“是嗎?我怎麼沒覺得他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還有一章番外一就結束啦。

 

 

66 番外一十五年前 06

姚湛是故意那麼說的,事實上, 他覺得在他遇見的這麼多人裡, 無論男女, 屈意衡長得最好看。

他只是不願意坦率一點。

像是在跟邵威鬧彆扭,聽見對方誇屈意衡,仿佛自己的所有物被別人占了去。

可他心裡也明白,屈意衡根本就不是他的。

那天又是體育課上, 兩人躲到乒乓球室他們第一次親密接觸的地方, 屈意衡像之前那樣蹲在姚湛面前,在這期間,姚湛第一次摸著他的臉, 對他說了一句:“你長得真好看。”

這話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撩得屈意衡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

那個時候的他們從來沒想過兩人的關係到底應該如何去定義,沒想過他們這到底算不算是被無限美化的、如同傳說一樣的浪漫初戀。

他們都覺得無論是自己對於對方,還是對方之于自己, 都只是稍微特殊了一些,是他們無聊枯燥的高三生活裡一味緋紅色的調劑, 他們遲早是要各奔東西的, 他們也早就做好了這個準備。

沒錯,當時的姚湛跟屈意衡都很明白,高考結束之後,他們將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在他們很親密的這段時間裡,從來沒有想過打探對方的去向。

直到有一天, 姚湛發現,屈意衡消失了。

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

中國有963萬平方公里的國土面積,而地球的表面積大約是五億一千零一十萬九百三十四平方公里。

中國有14億人口,而全世界的人口已經達到76億之多。

姚湛站在校門外喝光一罐冰鎮可樂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屈意衡了。

他們從來沒有聊過有關未來的話題,從來沒有互相交換過聯繫方式,從來沒有真的打開心扉去接納對方。

他們的關係複雜又簡單,淫/靡又純粹。

因為他們學校在高考放紅榜時不會把藝術生的錄取資訊也登上來,所以,姚湛甚至沒能在那張紅色的榜單上看見屈意衡的名字。

他隱約還記得屈意衡在某次考試進步之後對他跟邵威說:“其實我特別期待高考,到時候我的名字總算能跟你們出現在同一個頁面上了。”

當時姚湛還想了一下,屈意衡文化課跟藝考成績一加,搞不好真的會考得很好,可是現在,他對那個男生徹底一無所知了。

其實也可以去問老師,老師一定知道,但問了又能怎麼樣呢?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他們不是早就做好了告別的準備嗎?

“聽說屈意衡舉家搬遷了。”邵威說,“也不知道搬哪兒去了,昨天我往他家打電話,沒人接,後來聽肖老師說的,搬走了。”

姚湛突然有一種感覺,就好像那個人只是來他們的世界打一個照面,像是旅途中的一個旅伴,走到某一個叉路口的時候,對方毫不留戀地轉向了另一條路。

姚湛看著紅榜上自己的名字時是有些悵然的,他遺憾的不僅是沒好好告別,還包括,自己甚至沒來得及跟屈意衡真槍實彈地做上一場。

這真的很值得遺憾。

屈意衡離開之後的那個夏天,姚湛覺得日子過得索然無味。

他偶爾被邵威拉著去跟同學們吃吃喝喝,告別儀式進行了一次又一次,但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待著。

一個人在社區的籃球場打球,一個人去網吧打遊戲,一個人去打檯球,一個人站在路邊抽煙喝可樂。

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孤單,只是有些落寞,時不時想起屈意衡,尤其是在路過學校的時候。

不可否認的是,那個男生在他的青春裡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是懷念他的。

後來,姚湛大學開學了。

大學生活豐富得讓人閑不下來,姚湛認識了很多新的同學,性格也慢慢不像高中時候那麼冷漠了,中二時期已過,他開始試著參與各種活動,試著跟身邊的人交朋友。

他從十八歲到了十九歲,又慢慢晃晃蕩蕩地走到了二十出頭。

他開始變得也愛說愛笑,跟所有這個年齡的男生沒有太大的區別,他成績很好,研究生讀完就去了市里最好的私立醫院實習。

從上大學到開始工作,他談過戀愛,分過手,時間久了發現自己好像不太適合跟別人在一起。

說到底,無論他表像如何,骨子裡還是以前的老樣子,待人冷漠,不會為別人考慮,很怕麻煩,甚至覺得談戀愛都是麻煩事。

他實習轉正的第一個週末,邵威結婚,娶的是他們中學時候的同學,邵威的初戀。

姚湛被迫去做伴郎,陪著邵威一桌一桌去敬酒。

婚宴結束後,邵威問他:“你什麼打算?就這麼單著?”

大學的時候姚湛就跟邵威坦白了性向,自己之前的兩任男友邵威也都見過,現在,又恢復到單身,他自己倒是覺得無所謂,可兄弟結婚的時候,還是挺羡慕的。

他又想起十八歲時想過的那個問題,中國那麼大,世界那麼大,幾十億的人,能遇見一個跟自己相愛的人,難度係數大概不亞於沒長翅膀卻飛上天。

邵威無疑是幸運的,那時候的姚湛想:我大概,沒法擁有這份幸運。

可是後來,他發現,其實老天待他不薄。

三十三歲。

那天下著雨,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撐著黑色的傘,去了郊外的陵園。

他們的高中同學車浩意外去世。

姚湛跟車浩上學那會兒算不上是走得近的朋友,但工作之後有過不少往來,甚至在車浩去世前一周他們還一起喝過酒。

上次見面還鮮活的人再見卻已經睡在冰冷的墳墓中,這讓姚湛覺得人生難測,他開始害怕。

雖然口口聲聲說愛情這東西對他來說一文不值,可誰不想加班回到家時有個人給自己抱一抱呢?

只是,姚湛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他不願意將就,也遲遲沒有等來合適的人。

生命短暫,或許一生都等不到。

可是,就在那場葬禮上,他竟然看見了那個人。

對方也穿著一身黑,站在傘下,看起來瘦弱又清秀。

屈意衡跟十五年前相比幾乎沒怎麼變,對方看過來的時候,姚湛沉睡許久的關於青春裡發生的那些畫面突然醒來了。

一開始,他沒意識到這次的遇見會帶來什麼,他們只是喝酒、上床,像是要彌補當年的遺憾,做了個痛快淋漓。

可是後來,愛情在他們心裡紮了根,兩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轉了好大的一圈,竟然在愛裡重逢了。

十八歲。

三十三歲。

十五年。

那些年錯過的,還好後來沒錯過。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一結束啦,明天是一發竇郁聰跟程總的番外,然後這篇文就徹底可以END嚕!

 

 

67 番外二竇郁聰x程鶴童

01

程鶴童被調到中國分公司的時候其實有些茫然。

他自小跟著父母在國外生活,所有人際關係也都在那邊, 三十多年, 回國的次數屈指可數, 突然要調到這邊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適應。

那年程鶴童三十歲,也算是小有成就,否則總公司也不會派他來, 但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適應能力強的人, 相反的,面對新事物的時候他首先升起的是不安和焦慮。

即便這樣,程鶴童還是沒拒絕這份差事, 他想的是,男人總歸要去面對一些挑戰。

於是,他落地M市,這座他來都沒來過的城市。

程鶴童從那半球飛到這半球, 從夏天飛到冬天。

他一落地就被冷空氣沖了個滿懷,然後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來接他的是M市分公司的一個年輕員工, 名字挺難記的, 對方舉著個印有他名字的牌子在出口處張望著,那模樣倒是有意思。

程鶴童是個話少的人,但對方愛絮叨,從接到他開始,一路上給他介紹公司的情況,還順便打聽了一下他這位新領導的食宿安排, 程鶴童讓他直接帶自己去公司。

程鶴童覺得他很有趣。

新官上任,程鶴童把給他負責的部門做了一個徹底的整改,忙前忙後,一個多星期就在公司住著,連當初來時帶著的行李箱都沒送回公寓。

等到他忙完,終於能松一口氣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中國的農曆新年快到了。

在國外的時候程鶴童家裡也會慶祝中國的新年,他爺爺說不管人在哪兒,都得記得自己是誰,那時候每逢春節爺爺奶奶親自下廚,做一桌子家鄉菜,所有親戚都聚到他家來,熱熱鬧鬧地慶祝自己國家的春節。

只是今年,家人們依舊在一起過年,他卻只能一個人在M市看著萬家燈火倍思親。

程鶴童是個很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沒事兒做了,他就工作,反正工作是永遠沒有做完的一天。

臘月二十九下午,公司開始放假,大家中午走之前他剛巧買了飯上來,每個人看見他都恭恭敬敬地說一句“再見”再加一個“新年快樂”。

程鶴童挺喜歡這種氛圍的,畢竟是他第一次好好在國內過年,真正地感受到了春節對於這個國家的意義。

當然,如果今天晚上他不是一個人的話,他會更喜歡。

拎著午飯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剛巧遇見那個叫竇鬱聰的,就是之前接他來公司的男生,程鶴童對他印象挺好,聰明又勤快,不管交代他做什麼事兒都能讓人放心。

“程總!不走嗎?”竇鬱聰穿著白色的羽絨服,背著一個紅色的雙肩書包,看起來就像個朝氣滿滿的大學生,他懷裡抱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看起來是要送人的禮物。

“嗯。”程鶴童沒多說,但告別的時候跟對方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程鶴童在公司一直工作到八點多才走,他出門的時候樓下保安大哥正在看春晚。

他本來都走了,路過便利店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進去買了好多吃的,轉回去送到了保安室。

他去的時候,恰好趕上保安大哥的媳婦兒來給他送餃子,那大哥沒想到樓上新來的總監會給自己送吃的來,還受寵若驚,非要拿一盒餃子給程鶴童。

程鶴童本來覺得特別不好意思,人家兩口子在一起吃餃子,自己拿走一盒算怎麼回事兒,可是那保安大哥追出來給他,讓他覺得特別溫暖。

這是他在中國的第一個春節,突然覺得今晚不難熬了。

公寓挺大的,公司對他著實不錯。

只不過,屋子太大顯得更空曠,別人家都熱熱鬧鬧的時候,顯得他這裡格外冷清。

程鶴童跟家裡通了電話,那邊跟這頭有好幾個小時的時差,但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兒都等著跟國內一起跨年。

掛了電話,程鶴童打開電視,屋子裡瞬間被春晚的聲音充滿了。

屋子裡有聲音了,好像溫度都高了幾度。

客廳開著電視,他抱著筆記本坐在沙發上繼續處理檔。

從九點多一直到新年來臨前。

春晚的主持人一起倒數時間的時候,程鶴童停下了手裡的工作,他靠著柔軟的抱枕,笑著跟那些人一起倒計時。

三,二,一。

新年好。

程鶴童在第一時間跟自己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他的手機突然湧入好多資訊,一水兒的拜年微信和短信,他逐條看過去,發現好多人發的都是一樣的。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群發拜年消息”。

雖然是群發,程鶴童也覺得挺開心,至少大家的“群”裡有自己。

他慢慢往下翻,然後發現了一條不太一樣的。

那個叫竇郁聰的男生發來一張餃子的照片,跟他說:程總,新年快樂。

這條資訊在那些群發消息裡過分惹眼,程鶴童把照片放大,把那些餃子一個一個仔仔細細地給觀察了個遍。

後來他想,他大概就是那個瞬間突然在意起了竇鬱聰。

程鶴童十幾歲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喜歡同性,在他生活的國家,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他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生活環境,同性戀可以大大方方地戀愛,可以在街上牽手擁抱和接吻。

但是很顯然,國內不行。

在程鶴童看來,國內的人思想趨於兩個極端,一邊的人越來越保守,一邊的人努力想自由。

這兩種人互相拉扯著,彼此都不認可,也不知道哪天是個頭。

自從春節那一條祝福資訊之後,程鶴童愈發關注起竇鬱聰來。

這個人愛笑愛鬧,這個人人緣很好。

這個人很講義氣,這個人好像有伴侶。

程鶴童沒想到自己的暗戀這麼快就不得不終結,因為情人節那天,竇鬱聰收到了一大束玫瑰花。

那花很漂亮,但對於程鶴童來說有些扎眼。

於是,那天他準備好的禮物從此躺在辦公室的抽屜裡,直到五年後才又被拿出來。

02

程鶴童一直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專情又執著的情聖,作為一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他向來都是及時止損。

只不過,他發現竇鬱聰對他的吸引力過於強烈,導致他後來無論遇見誰都會下意識去跟竇鬱聰做對比。

其實,竇鬱聰沒那麼完美,小他幾歲,從很多方面來看不僅稚嫩而且幼稚,程鶴童在這五年裡遇見的人,也並非都不如竇鬱聰,只是很奇妙的是,竇鬱聰就是霸佔著他心裡的位置,死活不肯給別人讓位。

後來程鶴童也不掙扎了,隨緣了,既然放不下那就不放了,端著,等著,沒準兒有一天自己就等來機會了。

五年一晃就這麼過去,五年裡竇鬱聰的戀愛談得都好好的,每年情人節都有一束玫瑰送到公司來,像是特意告訴程鶴童他們還好著。

在這五年間,程鶴童也發現了竇鬱聰的秘密,那就是,這人其實也是個gay

對於這一點,他其實挺開心的,至少他沒作死地愛上一個直男。

其實等到後來程鶴童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麼了,他覺得人家感情穩定,要是能一直穩定下去也挺好的,而他對竇郁聰那種藏在心底裡的好感就老老實實藏著好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竇鬱聰那邊竟然還真的分手了。

一開始程鶴童不知道,直到某天晚上他閑來無事一個人去喝酒,恰巧遇見了竇鬱聰。

那傢伙酒量不好,當時已經喝懵了。

程鶴童過去,本來想送他回家,結果竇鬱聰倒豆子似的抓著他吐苦水,一口一個“狗B男人”,把那點兒心酸往事都說給了程鶴童。

當時程鶴童挺心疼的。

他一直以為竇鬱聰跟他男朋友特別幸福,到那時候他才意識到,真的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那天晚上,竇鬱聰拉著他喝酒,問他:“程總,你說這狗B是不是不值得我原諒?”

程鶴童向來覺得出軌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可是面對竇鬱聰的時候,他決定保持緘默,否則就有為了自己追求人家而故意破壞對方感情的嫌疑。

雖說,那感情也確實不值得珍惜了。

背叛過一次,原諒了,難保不會有下次。

程鶴童看著喝得醉醺醺一臉委屈的竇鬱聰,心想:這個人,我想得都得不到,竟然那個人不珍惜。

他問竇鬱聰:“你想跟他和好嗎?”

竇鬱聰笑著趴在桌上:“和好?我不剁了他就不錯了。”

不管這是不是一句酒後胡話,程鶴童都當真了。

他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當時喝得上了頭的竇郁聰根本沒注意他們程總的這句話,後來才明白,人家程總,開始追他了。

程鶴童上一次追求別人還是中學的時候,二十年前的事兒了。

他對竇鬱聰的追求很低調,在公司根本看不出來兩人有什麼私下的聯絡,這讓竇鬱聰覺得至少是舒服的。

一開始竇郁聰其實挺抗拒,只是,相處下來,竟然越來越覺得跟程鶴童在一起心裡踏實。

他還暗罵自己變心變得快,實在有點兒不是個東西。

但他也清楚,自己是真的被傷透了。

程鶴童第一次跟他說喜歡他是在他醉酒後的早晨,他是在程鶴童的公寓醒來的,只不過他睡床上,程鶴童睡的是沙發。

竇鬱聰都驚呆了。

那天早晨,程鶴童站在睡得頭髮跟雞窩一樣的他面前,非常認真地說:“既然你分手了,那我就告白了。喜歡了你五年,算不算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程鶴童的第二次告白是在除了他們之外再無別人的公司,那天他們留下加班,結束之後,程鶴童說:“考慮得怎麼樣了?要不要和我試試看?”

那時候他們已經曖昧了好一陣子,期間一起去旅行過,他還幫程鶴童搬了家。

“上次我忘了跟你說希望你做我男朋友,”程鶴童說,“現在補上吧,你願不願意和我談戀愛?願不願意做我男朋友?”

當時竇鬱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想:媽耶,程總也太直接了。

然後,他們就在一起了。

很草率,但竇鬱聰真的想試試。

愛情這東西,重在參與。

03

雖說重在參與,但竇鬱聰萬萬沒想到,在這場戀愛中,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程鶴童長得很好看,雖然三十多歲了,但看著特嫩,倆人走一塊兒,要是不注意他身上貴到讓竇鬱聰都倒吸涼氣的衣服,簡直就像是兩個大學生在談戀愛。

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也花了點兒時間去磨合。

兩個人年齡不同,成長環境不同,身為地位也不同,所以在對待很多事情的時候,態度和觀念相差很大。

程鶴童帶竇鬱聰去的都是全市數一數二的餐廳,這所謂的“數一數二”並不是說菜做得有多好,而是價格讓工薪階層的竇鬱聰想都不敢想。

一頓飯兩個人,吃個幾千塊都是常事兒,最開始那會兒竇鬱聰不知道,直到某次竇鬱聰搶著付錢,服務生報了價格之後他直接就愣了。

當時程鶴童給他打了圓場,搶過他手裡的單子笑著說:“別和我搶!”

那天從餐廳出來之後,竇鬱聰心情一直都不太好。

兩個人在一起,不管吃飯還是做什麼,其實沒必要非去計較誰花錢更多,他們向來都是你來我往,今天吃飯你出了錢,那看電影就我來買票,可是他沒想到這一頓飯吃了他半個月的工資。

那是竇鬱聰第一次知道原來他跟程總的差距這麼大。

他其實很清楚,程鶴童之所以一直沒告訴他他們去的地方這麼貴是為了他考慮,但心裡依舊不舒服。

程總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那天晚上,他們圍繞著這個話題聊了很久。

程鶴童說:“我是希望你不要有負擔,一頓飯對我來說造不成什麼壓力,我想給你最好的。”

“你已經把最好的給我了。”竇鬱聰說,“最好的不是你這個人嗎?”

程鶴童本來以為因為今天的事兒竇鬱聰會生氣,絞盡腦汁想了好多道歉的話,卻沒想到,竇鬱聰對他說這個。

“我知道你條件比我好得多,可能一頓飯上千塊對你來說真的是稀鬆平常的事兒,但是我們是要過日子的嘛,過日子的話,雖然不至於非要精打細算,但是我們也不能太鋪張浪費。”竇鬱聰說完,覺得這話不太好聽,趕緊解釋,“我不是說你浪費,我知道那可能就是你的習慣……”

看著他慌張解釋,程鶴童笑著抱住他,竟然有點兒像是撒嬌一樣,問他說:“那以後沒什麼特殊情況,我們都在家做飯好不好?你教我,我做給你吃。”

大概就是這個瞬間,竇郁聰明顯感覺到了愛情的重量。

在一段健康的愛情關係裡,從來都不需要爭個你對我錯,因為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是沒有對錯的,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兩個人願意去磨合。

消費觀念不同的兩個人也可以談戀愛,那之後,他們偶爾也會出去吃一頓大餐,但絕大部分時間都是下了班一起去買菜,回家之後給對方系上圍裙,在廚房裡說笑著,做一頓溫馨的晚餐。

當然了,這兩個人在一起之後面對的重大問題還不僅僅是消費上的,另一個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的是型號撞了。

程鶴童跟竇鬱聰在一起半個月之後還沒上過床,兩個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男人竟然還都挺矜持,談戀愛的日常就是吃飯聊天偷偷牽手,偶爾蜻蜓點水似的接個吻。

都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個什麼勁兒。

他們第一次發生關係是在程鶴童生日那天,準備好了一切的程鶴童拿著酒杯,笑得勾人,對竇鬱聰說:“要不你今晚留下吧。”

這就是□□裸的邀請,竇鬱聰早就想這麼幹了。

那天晚上,他們兩個人濃情蜜意地許願吹蠟燭,濃情蜜意地切蛋糕互相抹在鼻尖上,濃情蜜意地越靠越近開始接吻,濃情蜜意地撫摸著對方進了臥室。

程鶴童摟著竇鬱聰的脖子躺在床上,接吻時兩人都挺激動的。

然而更進一步的時候,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都是0號。

一瞬間,倆人全都愣住了,程鶴童看著竇鬱聰,沉默了一會兒,咬了咬嘴唇,然後說:“那要不,我來?”

“別啊。”竇鬱聰咬了咬牙,心說:那不能讓你受委屈。

那是竇鬱聰第一次做上面的那個,一開始不熟練,倆人沒忍住,還笑了出來。

程鶴童摟著他說辛苦了,竇鬱聰親了親他,帶著笑意說:“為程總服務。”

這麼多年來,程鶴童從來沒想著試試做上面的那個,能被人伺候,誰還願意費那麼大力氣去“犁地”?

可是面對竇鬱聰的時候,他其實是覺得可以的,有了這個想法時他才意識到,他是真的特別愛竇鬱聰。

而竇鬱聰的做法也讓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不容易,可喜可賀,苦盡甘來了。

畢竟,這人都為了他願意做1號了,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愛就對了。

愛對了。

04

程鶴童覺得竇鬱聰是他的意外收穫,當初他被派到這邊工作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會收穫一份愛情。

竇鬱聰總說:“我這是走了什麼黃金狗屎運啊,竟然被你撿來了。”

程鶴童就笑:“別這麼說,是我運氣比較好。”

大家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很多事情早就看透也看輕了,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程鶴童都覺得他不會再像十幾二十歲時那樣對了愛情衝動瘋狂了,可是後來才明白,只不過是沒遇見合適的人。

他們搬到了一起,住在一起之後,各種各樣的小矛盾也時常會發生,但是,他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一旦看見戀人身上讓自己不悅的地方就開始減分,減到不及格就果斷分手。

在面對竇鬱聰的時候,從來沒有減分一說,甚至那個打分表都已經不存在了。

小矛盾也被他們變成了無聊生活的調劑。

兩人在一起有一陣子之後,程鶴童的外公八十大壽,家裡人都知道在他國內交了個男朋友,外公勒令他帶著男友一起回去過生日。

程鶴童對此倒是很開心,要知道,過去那些年,他從來沒有帶男友回過家見過家裡人,最開始的時候是對待愛情的態度沒那麼認真,等到真的開始想認真戀愛了,卻遇不到真正值得愛的人了。

現在這個人終於來了,他很希望自己的家人也能喜歡他的愛人。

竇鬱聰說:“真的假的?我去啊?”

“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我可以找個藉口退辭掉。”

竇鬱聰看得出來程鶴童的心思,他怎麼會不想去,只是緊張,還有點兒小害羞。

“別啊,別推啊。”竇鬱聰在被窩裡用腿勾住程鶴童,“身為你的正牌男友,這種場合不出席哪兒成,但是我緊張,萬一他們不喜歡我怎麼辦?”

程鶴童笑他傻,說:“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程鶴童的家人讓竇郁聰大吃一驚。

這是一個大家族,外公八十大壽,沾親帶故的人都來了,禮物都堆了一屋子。

竇鬱聰說:“你們還真是大戶人家啊。”

“還好吧。”程鶴童牽著他的手,“外公等著我們呢,走吧。”

竇鬱聰來了幾天,深受老爺子喜愛。

程鶴童的外公年輕的時候腿就受了傷,到老了幾乎就坐在輪椅上,自從竇鬱聰來了,每天他都推著輪椅帶著外公出去遛彎兒,兩人關係好得跟親爺孫似的。

到了外公生日這天,老爺子興致高,特意叫人給準備了兩套搭配得相得益彰的西裝,還叮囑程鶴童跟竇鬱聰,必須穿著這兩套衣服給他過生日。

竇鬱聰早上起來穿衣服的時候還跟程鶴童開玩笑,說:“外公也太有意思了,該不會是打算順便把咱倆的婚事兒給辦了吧?”

有時候,竇鬱聰真的覺得自己的嘴巴開光了。

外公叫他們倆過來,屋子裡只有他們仨。

外公說:“童童,你想好了,就是小竇了?”

程鶴童給外公倒了杯水,坐在他身邊:“早就想好了。”

“那你呢?臭小子。”

竇郁聰跟外公混熟了,整天給外公講國內的事情,偶爾還學會了開玩笑,外公喜歡他,連稱呼都親昵了。

“外公,您這麼問,我壓力就很大了。”竇郁聰勾了勾程鶴童的手指,說,“我跟鶴童私定終身好久了。”

外公笑了,笑得很大聲,兩個小的也跟著笑。

程鶴童握著外公的手,說:“外公,從小您就最疼我,總是不放心我,現在好了,我遇到良人了。”

“行吧。”外公把杯子遞給程鶴童,讓竇鬱聰把自己推到桌邊,他打開抽屜,拿出了一個酒紅色的絨布盒子,“咱們家也沒什麼傳家寶,但是外公給你們準備了禮物。”

他打開盒子,裡面安安靜靜地躺著兩枚戒指。

“定制的,刻著你們的名字,這倆戒指啊,這輩子只能是你們倆戴。”外公招呼程鶴童過來,“童童來,你們戴上看看合適不。”

竇郁聰沒想到外公竟然會送戒指給他們,有些激動,但也有些不好意思。

“外公,這本來應該我準備的,我……”

“嗨,誰準備又能怎麼樣呢?”外公笑著看他們把戒指戴在手指上,說,“一份心意。”

他握著兩個孩子的手,說:“童童從小是在我身邊長大的,懂事兒,會疼人,從來都沒讓我操心過,以前我總覺得,這孩子找什麼樣的物件我都捨不得,我可捨不得我們家孩子到別人面前受委屈去。”

竇郁聰看著程鶴童笑了。

“他以前還真沒少受委屈,我估計啊,他都不能跟你說。”外公拍拍竇鬱聰的手背,說,“不說就不說吧,我這老頭兒也不多廢話了,你們倆,要是真心相愛就好好的,未來的路看起來還長,但其實,也沒那麼長,在一起,少鬧彆扭,多互相考慮,遇見什麼事兒,別固執,婚姻裡別太計較得失,都去付出,就都有回報。”

“我知道的,”程鶴童蹲下來,趴在外公腿上笑著說,“所以,您這是準備讓我們訂婚啊?”

“啊?訂婚嗎?”竇鬱聰震驚了一下,他從小到大都在國內,同性不能結婚這事兒在他心裡已經是根深蒂固的了。

“你想嗎?”程鶴童扭頭問竇鬱聰。

“做夢都想啊!”竇鬱聰還記得他在他哥家看到的那個手繪的結婚證,當時程鶴童說如果他願意,他們可以來這邊結婚。

那時候竇鬱聰還以為對方只是隨便說說,卻沒想到,真的可以。

就像以前他哥說過的那樣,在異性戀才能隨心所欲想結婚就結婚的大環境下,很多人其實非常抗拒婚姻,但是,像他們,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

他本來以為這種渴望會最終變為遺憾,沒想到,生命中是有驚喜。

那天,在外公的生日宴上,竇郁聰跟程鶴童站在外公的身邊,站在所有親朋好友的面前。

外公說:“今天雙喜臨門,老頭子我八十大壽,我最疼愛的外孫訂婚。”

竇郁聰樂得嘴角揚上去就沒落下來過,他跟程鶴童牽著手,在對方的家人面前,接受了最溫暖的祝福。

當天晚上,宴席結束,兩個人一進房門就開始接吻,領帶被丟到一邊,襯衫被丟到一邊,內褲被丟到一邊……

竇郁聰壓在程鶴童身上,貼著他的耳朵說:“已經訂婚了,那你準備什麼時候正式嫁給我?”

程鶴童笑著抱住他,往他耳朵裡輕輕吹了口氣,然後說:“不如,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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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