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舒望,陸河

職場暗戀,受第一人稱,都市情緣職場,我沒寫過詩,但我真愛過。

 

1

那天我在河邊跑步。

我這個人向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跑步這件事兒對我來說,一年也就那麼幾回。

清晨六點一刻,是夏天裡難得清爽的時光,我跑了差不多十分鐘,累了。

像我這麼個懶鬼,能跑十分鐘已經不錯了。

沿著河邊走,這個時間除了我這種早起跑步的,就剩下牽著繩子遛狗的大娘和拎著籠子遛鳥的大爺,每個人都氣定神閒,舒服。

走了沒兩分鐘,我遠遠看見一個男人站在橋上,腳踩著圍欄下面的石階,雙臂打開,看起來正在擁抱太陽。

但問題是,這座橋的圍欄實在有些矮,才將將到我腰部,那男人比我高,腳還踩著石階,只要一傾身就能一頭扎進這河裡。

我們這條河,據說不深,但每年都會淹死幾個人。

有的是一不小心失了足,有的是活得厭了就撒手去了。

我看見他以那種姿勢站在那裡時,心頭一緊,趕緊跑過去抱著他的腰把人給拉了下來。

我說:「先生,再怎麼想不開,也別自殺啊!」

雖說「逃避可恥但有用」,可也要選對逃避的方式,遇到什麼事兒,咱們在這個世界挖個小洞藏起來,躲一時,等霉運過去也就完事兒了,別太鑽牛角尖,跑去另一個世界躲著,到時候想回都回不來。

從小我媽就告訴我——好死不如賴活著。

這叫,敬畏生命。

我把他「救」下來,試圖在這個清晨好好勸慰一下這人。

他長得真不賴,是我三十年來沒見過的那種帥。

眉眼鋒利,看向我的時候,帶著刀子似的。

我能理解。

他現在這感覺應該就跟我正吃飯突然被老闆打斷叫我去開會是一個感覺,自己正擁抱心之所想,卻被人拉回了殘忍的現實,這事兒擱誰都得不高興。

所以我完全接受他對我的冷眼。

我說:「生命只有一次,多多少少還是要珍惜的。」

他輕輕推開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這人一大早就穿著襯衫,只不過沒那麼板正。

領帶鬆了,領口的扣子解開了一顆,他襯衫的袖口左右應該各一枚袖扣,但現在只剩下了左邊的一枚。

落魄。

怕是工作不順。

前些年我看過一個調查,是說日本男人自殺率非常高,大部分都是不堪生活跟工作的重壓,走上了絕路。

當時我琢磨著,這事兒跟社會大環境以及國情有關,我身邊的人真的都不至於。

像我,三十了,每個月被老闆折磨得要死要活,還不是咬牙切齒地活著,然後在老闆盯不到我的間隙使勁兒從湖底冒上來喘口氣。

但當我看見這個人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了那個調查。

我說:「你看這早上的空氣多好,水清陽光柔的,這世界這麼好,你真捨得不要了?」

然後我就聽見他說:「誰跟你說我不要了?」

當時的場面有點兒尷尬,我試探著問:「你不是要跳河啊?」

他看著我笑了,眼裡的刀子也沒了。

他打量了一下我,然後突然伸出手,對我說:「我叫陸河,謝謝你。」

說來也真巧,他叫陸河,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這條河,叫鹿河。

我跟他握手:「你好。」

收回手時,他說了句:「很高興認識你。」

說完,還沒等我回應,他就又道了謝,轉身走了。

很高興認識我?

可是他都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也沒留個聯繫方式。

不過,無所謂了,一面之緣,救了一個人,就為這個,都值得我多吃一碗飯。

那天之後,我再沒去跑步,早起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

而那天之後,我也把那天在橋上發生的事忘了個乾淨。

直到三個月後,我因為原來的公司經營不善破產倒閉不得不重新找工作,簡歷投出之後,很快就接到了電話。

那邊的HR讓我週三上午去面試,當我拿著簡歷走進去的時候,看見那個叫陸河的男人衣冠楚楚地坐在那裡,這一次,他的襯衫熨燙得平平整整,領帶打得完美至極,一對袖扣也安分地趴在他的袖口上。

我當時想的是,這人是來報恩的。

 

 

2

我跟陸河的第二次見面,他是三個面試官之一,而我是被面試的人。

那天他還戴著一副眼鏡,坐在最邊上,不苟言笑。

他這個人不笑的時候眼睛裡總是藏著刀子一樣,即便我覺得這場面試是他精心策劃的,卻也還是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不僅如此,我全程也沒有表現出自己跟他是認識的。

當然,他也沒有,甚至整套面試流程下來,他沒有跟我說一句話。

這其實還挺奇怪的。

面試結束的時候,其中一個HR讓我回去等通知,我道了謝,但壓根兒沒有抱什麼期待。

我大學,學校還算不錯,但專業很一般,屬於那種爛大街的專業,近幾年畢了業如果不深造,很難找到合適崗位的工作。當初畢業的時候,也算是機緣巧合,去參加親戚的婚禮,回來的路上遇見一場招聘會,閒來無事進去逛逛就面試了一傢俬企,那傢俬企就是我後來工作了七年的地方。

最開始這家企業還算不錯,雖然規模不大,但效益很好,我在那裡一幹就是七年,安穩又安逸。

不過,有些事還真的是要過來人才明白個中道理。

比如,市場上的任何一點小波動都能一口氣摧毀一家小企業。

再比如,從平平無奇的小企業出來,無論你當初在那裡做得有多風生水起,再想進大企業都還是有一定的困難。

在我到處投簡歷的這段時間裡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儘管我在以前這家公司掛上了經理的名號,可以我的工作經驗和成果來看,除非還是進同等級的小企業,否則,基本上就只能從普通專員開始做起。而陸河所在的這家公司可以說是我們業界的龍頭了,我當初投簡歷的時候甚至沒想到人家能給我面試的機會。

要不我怎麼說陸河是來報恩的呢。

但很顯然,這樣的大公司,流程規範,用人謹慎,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推薦就隨便招聘一個能力一般的人。

所以,在我看來,陸河的報恩也就止步於此了,他想辦法給了我一個面試的機會,之後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還是要看我自己。

我是沒什麼信心的。

離開前,我站在那裡等電梯,陸河手裡拿著一疊訂好的文件面無表情地路過。

我原本想跟他打個招呼,可人家連個餘光都沒賞給我,我到嘴邊的話就也嚥了回去。

還是別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

那天回去之後,我收到了前公司發的遣散費,至此徹底成為無業遊民。

躺在沙發上看著手機裡銀行發來的短信,反覆地確認了一下自己卡上的餘額,覺得壓力多少有點兒大。

當初留在這裡工作,士氣滿滿,總覺得自己能幹出一番事業來,甚至想著如果運氣好,沒準兒三十歲的時候已經可以在這裡扎根。

結果呢?

白日夢罷了。

我上個月正式滿三十歲了,這個出租屋裡,除了幾套衣服、幾本書、一把吉他、一個哆啦A夢的抱枕,再沒別的屬於我。

這麼想來,我的人生還真的挺失敗的。

很喪氣,於是我決定下樓吃碗麵。

但有的時候啊,人要是不順,做什麼都倒霉。

九月份的傍晚,溫度適宜,小風吹得人舒服得不行。

我買了碗牛肉拉麵,端著去店門口的小木桌享受,結果,面才吃了半碗,天上突降大雨,我甚至來不及端著碗跑進屋,雨水就給我把麵湯「續」上了。

挺難受的。

失業。

還有兩個月又要交房租了。

找工作目前沒有任何頭緒。

面還毀了。

我站在店裡躲雨,看著那碗犧牲了的面,為了不讓自己太喪,我對自己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奪其工作毀其拉麵……

詞兒還沒編完,手機響了。

來電人是陌生號碼。

「你好,舒先生嗎?」

「你好,是我。」

對方傳來的消息是,面試通過了,offer已經發到了郵箱,讓我注意查收。

那人說話的時候,外面的雨轉小,掛斷電話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因為大雨而被迫中斷喧囂的城市逐漸又恢復了往日的車來車往、人來人往。

我攥著手機站在那裡,麵館老闆問我:「這面是不是不能吃了?」

我沒來得及回答他,有些激動地拿著手機登錄郵箱,看完郵件之後,我說:「老闆!再來一碗牛肉拉麵,不要香菜,多加一份牛肉,謝謝您!」

 

 

3

雖然上班的時候每天都在嚷嚷不想工作,但不得不承認,工作對於一個不得不獨立扛起自己人生的成年人來說意義重大。

一份好的工作能讓人活得底氣更足。

這件事是在我前任老闆開始變賣家產也沒能保住我們那家小公司的時候我領悟到的。

同時我也領悟到另一件事——大學畢業的第一份工作很重要。

我這個人向來都沒什麼野心,雖然總白日做夢幻想自己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像那些職場劇中的主角一樣披荊斬棘以一敵百在職場殺出一條血路來,但都說了,那只是白日做夢,更多的時候我只是窩在那家小公司做著並不算很了不起的工作。

其實也並不輕鬆。

這幾年,因為公司人少,一個人頂三個人甚至五個人在用,一個項目如果原本需要十個人一起來完成,那到了我們公司就只有三五個人,完不成就完蛋。

幾年下來,社畜的心酸沒少挨,換工作的時候,簡歷卻依舊不漂亮。

所以,當我到新公司報到,站在前台對那個漂亮的前台姑娘說我是來辦入職的新人時,特別心虛,有一種走了後門的感覺。

崗位自然就是普通專員,我投簡歷的時候甚至不敢投管理崗。

確實沒信心沒底氣,總想著人家公司能收我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之前面試我的HR出來接我,帶我辦完了手續,然後上樓,去見我的領導。

我其實很好奇,想知道陸河在這裡是做什麼的。

不過,我的好奇心很快就被滿足了,因為我的領導就是陸河。

當然了,我的領導有很多——組長、經理然後是總監。

至於陸河,我剛進辦公區的時候甚至沒見到人家,還是快中午的時候,他從我工位對面的獨立辦公室推門出來,我抬頭看了一眼那辦公室門上掛著的牌子才知道,他是我們部門的總監。

陸河似乎沒看到我,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往外走。

他換了件深藍色的襯衫,沒有打領帶,領口的扣子隨意地解開著,襯衫的袖子挽起露出了小手臂。

雖然如此,但戴著眼鏡打著電話往外走的他,還是一副職場精英的模樣。

我想著,應該跟他說一聲我來上班了,不然實在有些不禮貌。

但就算要跟他說話,也要找好時機,要避開同事們。

上班第一天,陸河完全沒發現我,而我也根本沒找到和他說話的機會,這讓我惦記得不行,好幾次看著他走過去,我只能砸吧砸吧嘴,然後隔壁工位的同事說:「茶室在那邊,你渴了可以去接水喝。」

我不渴,我只是有心事罷了。

上班第一天總體而言是很開心的,新同事都很友好,辦公環境也比我以前那小公司好得不只一點點。

下班的時候,我看到陸河還在辦公室,又起了「歹念」,想去敲人家的門,但辦公區還有沒走的同事,我實在不敢。

於是,我磨蹭,一直磨蹭。

六點半下班,我愣是磨蹭到了七點半,磨蹭到了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我還有我們的總監。

我伸長了脖子往裡面看,有種偷窺人家的感覺,挺不好的。

但陸河似乎一直在忙,我始終不敢去打擾。

就這樣,我餓著肚子「陪著」陸河加班到了八點多,在我熬不下去準備硬著頭皮去敲門時,敬業的陸總監終於推門出來了。

他拿著鑰匙,手裡還拿著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關了辦公室的燈,看起來準備下班了。

他出來的時候,掃了我一眼,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鎖門就要走。

「陸河!」我趕緊叫住他,從工位跑出去的時候,還不小心踢翻了垃圾桶。

他回頭看我,有些詫異。

後來回想起來當時的場面,我應該表現得很蠢,可那會兒我不那麼覺得,只是想跑過去跟他道謝。

我說:「陸河,謝謝你。」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問:「你是?」

我被他問得愣住了,說我是舒望。

他後退半步,跟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哦對,新來的,還適應嗎?」

他這話讓我覺得不太對勁,我說:「陸河,你該不會是不記得我了吧?」

結果,他還真的不記得我了。

我以為他是因為看了我的簡歷認出了我才給了我面試的機會,可陸河卻對我說:「那天我沒戴眼鏡,看不清楚,原來是你啊。」

 

 

4

人類這個物種,就很搞笑!

之前還說認識我很高興,現在就「原來是你啊」。

這種時候,還好沒有其他同事在,否則我真的「社會性死亡」了——震驚!部門新人第一天上班就跟總監套近乎!

尷尬。

我不確定陸河是不是在開玩笑,但看他這個人,以及他看向我時的眼神,覺得不像是那種會開玩笑的人。

我笑笑,估計這笑比哭還難看:「我還以為你認出我了。」

他也對我笑了一下,抬手看了眼手錶:「還不下班?」

還不都是因為你!

我很想吐槽,但不能。

「馬上就走。」我說,「剛來,多熟悉熟悉。」

他看向我,然後說:「你去哪?順路的話我可以送你。」

「不用不用,」我可不敢坐他的車,「我地鐵2號線直接到家。」

其實並不會。

我要先坐2號線,3站之後換乘6號線坐8站,再換乘14號線坐5站。

他倒是沒勉強,在我拒絕之後,點點頭,說了句「明天見」就轉身離開了。

偌大的辦公區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看著他出去的背影,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其實他沒認出我也挺好的,這說明我沒那麼廢柴,靠自己的本事也能找到還不錯的工作。

人啊,都是希望獲得認可的,當我意識到我不是那麼沒出息之後,心情好多了,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時也沒那麼心虛了。

我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臨走之前特意把自己工位的備品擺放得整整齊齊,也再三確認辦公室的門鎖好了,然後才下樓。

這棟寫字樓一共33層,我們公司佔了5層。

電梯裡有各家公司的logo,我認真研究了一下,覺得還是我們公司的最好看。

到了樓下,天早就黑透,不過這個時候的地鐵應該比六七點鐘時人稍微少那麼一點點。

也就一點點而已。

我走出寫字樓,右轉,走出幾步突然回頭。

五分鐘前就已經出來的陸河此刻正一個人站在路邊抽著煙,他一手夾煙,一手揣在褲子的口袋裡,望著對面,目光不知道究竟落在何處。

我不自覺的就站住了腳步,沒有過去打擾他,也沒有離開。

我們相距不算遠,但他沒有注意到我,就那麼站在夜色中,任由路邊來往的車輛把他的臉照亮。

夜晚總是能襯得人很憂鬱,儘管很多時候人們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憂鬱。

這座城市裡的人似乎大部分都是這樣,忙忙碌碌,爭分奪秒地為了生活奔波,連憂鬱都成了奢侈。

我就那麼看著他,覺得陸河真的很帥,但他的帥氣中有一種淺灰色的暗淡,像是月亮被烏雲遮住了一個角。

我又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清晨,他真的不是要跳河嗎?

陸河發現了我,就像孤零零的月亮突然發現自己身邊有一顆並不閃耀的星。

他看著我,抽了口煙,在他吐出煙霧的時候,我轉身撒腿就跑。

別問我為什麼要跑。

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跑出一百多米,再回頭,陸河已經不在那裡了,我終於放緩腳步,喘著粗氣琢磨著。

琢磨著我為什麼跑。

當我皺著眉走進地鐵站,從夜色走入燈光有些刺眼的地下,扶梯帶著我緩緩下降,我突然覺得,之所以會跑,或許是因為我不小心窺見了他的寂寞。

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當時的他渾身散發著怎樣的氣息。

就像是冬天森林中旅人用來取暖的火堆熄滅後殘存的最後一縷煙,不易察覺,但總有人會發現。

那人就是我。

我趁他不注意,偷了他的秘密,所以才下意識逃跑,生怕被捉住。

當然了,我也清楚,這都是我擅自給陸河編纂的故事,或許人家只是工作累了站在路邊抽根煙放空一下,什麼寂寞不寂寞,什麼落魄不落魄,都是我的胡思亂想罷了。

 

 

5

自作多情以為是陸河給我開了後門這事兒讓我挺尷尬的,那之後的幾天,我都盡可能躲著陸河走,有時候實在躲不開,碰了面,老老實實說聲「陸總好」,也就那麼混過去了。

一個星期,我算是跟新同事都混熟了,有時候大家湊一塊兒聊天會聊到陸河。

我很少主動打探跟陸河有關的事情,雖然會好奇,但總不好意思多問,莫名其妙會心虛。

新公司很忙,至少比我以前那家小公司瀕臨倒閉前要忙很多,一個項目組真的有十個人,每個人都加班加點地工作出差。

不過,所有人,沒一個抱怨的。

我發現工作環境和氛圍真的很重要,還有就是,可以預見的「獲利」。

我們每個人都很清楚,這個項目結束,我們可以拿到一比不菲的項目獎金,而在明年加薪申請的時候,它也會成為我們的底氣。

這跟我在以前的公司時完全不同。

那時候,項目獎金只活在老闆的嘴裡,升職加薪這事兒,升職可以,給你個沒什麼用的頭銜,但加薪就不要想了。

所以說,直到我進入了這種正規的大企業才明白以前自己有多井底之蛙。

同事們雖然沒事兒也喜歡湊在一起聊八卦,但真的工作起來,也都幹勁兒滿滿,我被他們感染,每天活得好像回到了剛工作那會兒特別有熱情的時候。

這挺難得的。

項目即將收尾的時候,我們項目組分了三波人去不同的地方出差,我留守,在公司做技術支撐。

那幾天真的是恨不得住在公司裡,有時候半夜一個電話打過來,立馬精神,忙到天亮。

連軸轉,要不是公司其他的同事沒來上班,我都不知道那天其實是週六。

前一晚直接睡在了公司,躺在辦公區平時用來接待來訪客人的沙發上,稀里糊塗睡得倒也踏實。

我是被手機鬧鐘叫醒的,八點的鬧鐘,因為八點半我們有個視頻會議。

睜眼的時候我有些恍惚,看著屋頂,盯著那盞燈半天才清醒過來。

醒了之後才發現好像不太對勁,我身上什麼時候蓋了條毯子?

深藍色的,很柔軟。

我抱著毯子坐在那兒發呆,琢磨著究竟是我夢遊了還是鬧鬼了。

「醒了?」

我嚇了一跳,循聲看過去的時候,發現是陸河站在不遠處的茶室門口。

他難得沒有穿襯衫,而是一身黑色的休閒運動服,看起來比平時年輕了幾歲。

當然,我沒有說他平時顯老的意思。

之前聽同事說,陸河前年空降這個部門的總監職位,據說是國外名校畢業,在牛逼到我們跳起來都摸不到門檻的公司工作過,典型的歸國精英。

更重要的是,陸河竟然還比我小一歲。

有時候真的人比人氣死人。

我看著陸河,有點兒不習慣他穿運動服的樣子。

「陸總早。」

我恍然,問他:「陸總,這是你的毯子嗎?」

「嗯。」陸河說,「昨晚沒回去?」

「沒,昨天忙完都後半夜了,不想折騰了。」我站起來,把毯子疊好還給他。

「謝謝陸總。」挺不好意思的,說話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臉紅了。

陸河把毛毯抱在懷裡,我聞到了他那邊飄過來的咖啡香。

「我拿了新的咖啡豆過來,你可以去試試。」

「就是這個嗎?聞著怪香的。」我其實不怎麼喝咖啡,平時喝一口能亢奮一天。

「不是。」陸河一邊往自己辦公室走一邊說,「你剛剛在睡覺,怕吵醒你,還沒磨豆。」

我看著他回了辦公室,等他關上了門才伸了個懶腰。

我沒去磨咖啡豆,一來是不打算喝,二來是要趕快洗把臉收拾一下準備待會兒的視頻會議。

八點半的時候,會議正式開始,這其實是我們項目組自己的會,沒有合作方參與,所以氣氛相對來說倒是很輕鬆。

大家討論的時候,我看見陸河從辦公室出來,往外走去,十幾分鐘之後,他回來的時候,手上提著兩份肯德基的早餐。

我發誓,我真的沒多想,只是習慣性看向他,然後就看到他走了過來。

陸河把一份早餐放到了我桌上,在我詫異地望向他時,他對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回了他的辦公室。

這次他沒關上辦公室的門,而我坐的位置恰好正對著他,一抬頭就能看見陸河小心翼翼地從紙袋裡拿出了一小盒粥。

我正看他,耳機裡傳來同事的笑聲。

「早餐哎!誰啊?」同事問,「舒望你是不是把女朋友也帶來加班了?」

 

 

6

陸河這人看著不冷不熱的,儘管我覺得自己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當初也確實比較真誠地對我說了很高興認識我,但自從我來了這家公司,成為他的下屬,從來沒有感受過一丟丟的優待。

當然了,我並不是那種想跟領導套近乎謀求私利的人,只是有時候會想,我們當初那一面之緣對於他來說,是不是壓根兒就沒當回事兒。

我明白,做人麼,不應該計較這些,可我每次看見他都會想起那個早上,然後就忍不住瞎琢磨。

畢竟,其他的同事應該沒見過那樣的陸河。

他在公司永遠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精緻到兩枚袖扣圖案的角度都是一樣的。

那天早上他究竟發生了什麼?

還有,我第一天來上班那個晚上,他站在路邊抽煙,真的只是抽根煙而已嗎?

看著面前的早餐,我其實是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沒想到他會給我也帶了一份。

再抬頭看過去,他已經一邊吃油條一邊開始工作了。

穿著運動服工作的陸河看起來沒之前那麼有距離感了。

同事還在問:「舒望,你看什麼呢?女朋友?給介紹介紹啊!」

這是項目收尾了,大家之前繃著的弦兒終於放鬆了下來,否則哪有心思開玩笑。

我說:「不是,我上哪兒交女朋友去。」

或許是後面這句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一個項目組十個人,八個都是單身狗,聊著聊著有人就開始提議什麼時候組團相親去。

這話題算是徹底扯遠了,不過也挺好,免得他們追著我問早餐誰給買的。

閒扯了一會兒,然後大家又繼續開始聊回項目的問題,等到視頻會議結束,已經十一點多。

關了電腦,伸了個懶腰,發現陸河還在對著電腦辟里啪啦地敲著鍵盤。

有時候我真有點兒不敢相信他竟然比我小,我是說年齡。

當然了,雖然大家都說「三十而立」,但事實上,很多人都像我這樣,到了三十歲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根本就立不住,「三十而立」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景。

無論從物質層面還是精神層面,我都沒有成為自己曾經以為的那種人,但陸河儘管還沒到三十,可他身上那股子沉穩的勁兒,再加上人家現在的職位,這簡直就是偶像劇男主標配。

不服不行。

我以前總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學校還算不錯,畢業之後雖然工作算不上多了不起,但薪水一直也都還過得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如今才明白,是我太目光短淺了,突然間就有點兒自慚形穢起來。

我就這麼盯著陸河看,自己都沒意識到盯了人家好久,直到陸河突然抬起頭來看我,他的目光越過筆記本上方直接拋了過來,像是我大學時期路過籃球場躲閃不及的那個球,正中面門,砸得我無所適從。

我被他看得有些慌了,趕緊收拾東西要走,但當我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陸河也從辦公室走了出來。

他站在那裡問我:「下班了?」

「嗯。」每次面對他的時候我都會心虛,不知道為什麼。

「下午不用忙了吧?」

「嗯。」

陸河看看我,又抬手看了眼時間。

他平時戴的那塊表也換成了運動款,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個二十幾歲的陽光大男孩。

前提是,他得笑一笑,他不笑的時候還是有點兒凶的。

「差不多該吃午飯了。」陸河說,「一起嗎?」

「啊?」

「一起吧,我請客,算是……」他還真笑了,「謝謝你。」

 

 

7

如果不是陸河說要請客吃飯,當做答謝,我甚至已經開始懷疑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早上,究竟是不是我幻想出來的。

他問:「想吃什麼?」

我哪兒敢挑啊。

其實,我並不覺得自己當初的舉動值得被他請客吃飯,只不過是下意識的舉動,我相信不管是誰遇到那種情況都會出言相勸、出手相助。

更何況,我一直都沒搞清楚他當時究竟是不是想跳河,說不定只是個烏龍。

但我還是沒拒絕陸河的邀請,不是因為我貪心,只是出於對這個人的好奇。

我很想知道,如果陸河不是因為認出我而給了我面試的機會,那麼他究竟是如何在眾多簡歷中捕捉到了我微乎其微的閃光點,又是為什麼在眾多的面試者中決定收了我這個大齡沒出息男青年。

當然了,陸河能在茫茫人海選中我,說明他眼光獨到,看出我是個潛力股——這話不能讓別人知道,會顯得我臉皮很厚。

「嗯?」

走在前面的陸河突然回頭:「想吃什麼?」

「都行,」我說,「肯德基麥當勞煎餅果子油炸糕,都行。」

他看著我,那眼神像是看著一個傻子。

行,我知道我的回答很蠢,但當時我正走神,下意識就胡言亂語。

「都行。」我端正了態度,「陸總,您選吧。」

電梯來了,他先一步走進去,按了一樓的按鈕。

我跟著進去,站在他側後方,偷偷從電梯反光的一面瞄了他一眼。

陸河的側臉長得也好,五官立體,雖然戴著眼鏡,也擋不住他高挺的鼻樑。

電梯門關上,陸河說:「以後沒人的時候不用叫我陸總。」

「啊?」我發現,在陸河身邊,我總是走神。

這不好,以後萬一跟他一起工作,很容易出狀況。

不過話說回來,人家是部門總監,我就一專員,哪能有什麼一起工作的機會呢?頂多是部門大會,人家在上面講話,我坐在底下聽著,就算找員工代表發言都輪不到我。

我對自己的定位還是很清晰的。

「叫我陸河就行。」

陸河的聲音也好聽。

我發現,陸河平時似乎故意在壓低聲調,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沉穩,此時此刻,我們倆對話,他的打扮加上放鬆的狀態,就真的挺陽光的。

這算什麼?

反差萌?

不知道公司裡其他人有沒有見過這樣的陸河。

我說:「我怕叫習慣了,以後在同事面前不小心叫錯。」

陸河回頭看了我一眼,笑了:「錯就錯唄。」

「……怪不好意思的。」

他真的挺讓我出乎意料。

跟陸河做同事的這段時間,他總是板著臉繃著神經,每天來無影去無蹤,忙得腳不沾地,而且似乎脾氣不算很好,前陣子別的項目組工作出了紕漏,陸河親自給他們開會,隔著好遠我都聽見了會議室裡罵人的聲音。

當然了,陸河不會罵髒話,他只是用很凶的語氣擺事實講道理,但聽得人也心尖打怵。

挺不好惹的。

部門裡其他人都這麼說。

他們說:「咱們陸總監,長得是帥,但氣場太強,他周圍方圓十米我都不想靠近,屬於只可遠觀不敢真惦記的類型。」

每個人都這麼說,可我完全不覺得。

我以前的老闆發起火來可比陸河恐怖多了,直接指著我們鼻尖罵髒話的,陸河已經很有涵養了。

「在想什麼?」

電梯到了一樓,陸河抬手擋住門,示意我先走。

這挺不好意思的,但我還是先一步跑出去了。

我說:「在想我們吃什麼。」

陸河笑笑:「肯德基麥當勞煎餅果子油炸糕,都行。」

 

 

8

陸河在學我說話,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兒幼稚,但這樣的陸河突然之間讓我們的距離變得稍微近了些。

我說:「我以為你不會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啊。」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我認真的。」

我們倆站在寫字樓門口,互相看了看,然後都笑了。

我跟陸河當然不可能真的去吃肯德基麥當勞煎餅果子油炸糕,他說:「附近有一家很正宗的米粉,試試嗎?」

陸河真的讓我挺意外的,我以為他是那種只會進出高級餐廳的人,以為他會邀請我去那種地方然後我禮貌拒絕最後拒絕不掉跟著他一塊兒去了。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接地氣。

「試試唄。」我說。

我倒要看看這米粉有多正宗。

陸河帶著我過了馬路,進了對面的巷子,這巷子窄得很,機動車根本進不來。

我說:「你竟然能發現這麼隱蔽的店。」

陸河笑笑:「很多好吃的小店都隱藏在不起眼的巷子裡。」

這倒是真的。

我們走了也就三分鐘,看到一個一樓住宅改成的小餐館,牆上掛著個被曬得褪了色的招牌,寫著「正宗米粉」。

我笑:「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麼說它正宗了。」

因為這店名怕不是就叫「正宗」。

陸河走過去,撩起門簾,讓我先進。

雖然陸河說私底下不用跟他太客氣,但不管怎麼說,他到底還是我的領導,被領導這麼照顧著,我實在有點兒心虛。

「進吧,」陸河說,「待會兒人多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坐。」

這米粉店不大,一共就只有四張桌子,我們進去的時候空著兩桌,陸河問我:「想坐哪兒?」

我隨手一指,選了靠裡面角落的位置。

九月份,小店裡還是有些悶。

牆上的風扇呼呼地吹著,但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我們點了兩碗米粉,陸河拿著手機回復了一下信息,然後起身,又去買了兩瓶冰鎮汽水來。

陸河說:「現在很多店裡都沒這個了。」

是,這汽水我從小就喝,但這幾年越來越少看到了,真得到了那種很老牌的店裡才能喝得到。

他拿著瓶起子,開了蓋,然後用紙巾仔細地擦瓶口。

我說:「你老家也是這裡的?」

之前只聽說他從國外回來,但沒人提起過他出國前的經歷,不過想來也不意外,同事之間的八卦虛虛實實,沒人能知全貌,而且我聽來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算是吧,」陸河說,「七八歲的時候搬來這邊,不過大學的時候就又走了。」

我點頭,估摸著他大學就是出國去了。

那這麼說來,也好些年不在這邊,還能知道這裡的小店,說明一個問題——他也是個愛吃的。

愛吃,而且會吃。

是我欣賞的那類人!

「在想什麼?」

我抬頭的時候,正巧對上他的眼睛,乾乾淨淨的鏡片後面,那雙眼睛似笑非笑。

「餓了。」其實並沒有,我只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應他。

他把擦好瓶口的汽水放到我面前,又去擦玻璃杯。

我猶豫了一下,問他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咱們公司篩選簡歷的時候,標準究竟是什麼啊?」

因為我之前聽說這家公司非常難進,我的幾個同學當初投過簡歷,但都石沉大海了。

雖然陸河委婉地表示我是憑實力進來的,可說實話,我不太相信。

「你去年做過一個城南的項目。」

「你怎麼知道?」問完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傻子,簡歷上寫得明明白白。

「這個項目我聽說過,」陸河把擦乾淨的杯子遞給我,「當時出了事故。」

對,當時出了不小的問題,我差點兒焦慮得禿頂。

「你處理得很好,」陸河笑著看我說,「這個項目已經成為典型案例在業內傳開了。」

我怎麼不知道?

當初那個項目差點兒就坑得我們血本無歸,但好在最後扛住了,我用自己的十斤肉換來了項目的順利完結,之後直接進了醫院住了三天。

「不過當時我並不知道那個項目的負責人是誰,」陸河說,「是看到簡歷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是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往杯子裡倒汽水,突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等一下!」我說,「所以,你看簡歷的時候,其實還是認出了我,對不對?」

陸河笑而不語,正巧這時老闆把我們的米粉端了上來。

「吃吧,」陸河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憑你的工作能力,完全可以進入這家公司,你應該自信點。」

 

 

9

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在職場混了這麼多年的人,各路人的客套話也聽過不少,深知很多時候無論是領導還是普通同事甚至是自己的下屬說的那些稱讚的話都不能太當真,這也算是職場「潛規則」之一,可是,陸河卻讓我覺得是個例外,他讓我感受到了真誠。

我這人總是會想些有的沒的,比如一個社恐如何在職場混得如魚得水,比如一個社交白癡如何在領導面前游刃有餘。

當然,除了這些很實際的問題之外,也會琢磨一些更「上層建築」的東西。

比如,人最可貴的品質究竟是什麼?

不可否認的是,在人最可貴的品質中,真誠絕對要佔領一席之地,在我們這個社會,在我們這些為了生活奔波並且不斷在犧牲自我的人之中,真誠愈發少見。

並不是我們不懂真誠的重要性,恰恰相反,我們太懂,所以越來越怯於給予別人真誠。

說到底,膽小,怕自己的真誠換來的是別人的虛情假意,那真的挺傷的。

陸河在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只是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可我卻不知死活地當真了。

米粉擺在面前,陸河抽出筷子遞給我。

被他這麼照顧著,我挺不好意思的,於是抽紙巾給他,放在了他的手邊,這也算是禮尚往來了。

「嘗嘗。」陸河說,「這兒有調料,可以自己加。」

我們桌邊放著醋和辣椒油,我湊過去聞了聞,加了醋進去。

陸河所言不虛,這家米粉確實不錯,說真的,已經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米粉了。

當然,後來我回去之後有認真琢磨過這件事,覺得有可能是先入為主了,陸河看起來可靠,所以當他說這家米粉正宗的時候,我就下意識覺得它是正宗的,如果吃起來沒有想像中那麼好也絕對不是米粉的問題,而是我的問題。

我們坐在店裡,吹著風扇,但幾口之後,汗還是順著我的額頭滾了下來。

陸河脫掉了他運動服的外套,裡面是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純黑,沒有任何圖案印花。

不過看得出,他這個人生活精緻得很,連T恤都沒有一丁點兒褶皺。

陸河很白,但白得不會讓人覺得病態柔弱,他的身高和身材,估摸著公司不少姑娘小伙背地裡偷偷流口水。

我想起以前的一個高中同學,轉校來的,也是長得好成績好家境也好,是公認的「三好學生」,當時我同桌,一個日益野蠻生長的男生說:「這種人,要麼成為他,要麼佔有他。」

我當時只當是句玩笑話,卻沒想到大學畢業之後再見面,發現他還真佔有了那個「三好學生」,這倆人談起了戀愛。

所以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人還是要有理想的,萬一呢?

這麼看來,我跟吳彥祖也不是沒可能。

「你又在想什麼?」

陸河的聲音把我拉了回來,他笑著說:「你好像很喜歡走神。」

這可不好,這可不能被他發現。

「沒,」我說,「這不是……在你面前有點兒緊張麼。」

我拿起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抬頭時,發現他這人都不怎麼出汗。

這就顯得我很虛。

「為什麼緊張?」

他問這個就有點兒心裡沒數了。

為什麼緊張?

我跟我領導吃飯,能不緊張麼。

「我能再問你個問題嗎?」

「你問。」陸河放下筷子,認真地等著我開口提問。

「那天,你不是真的要跳河吧?」我是覺得他可能來真的,但不能那麼問。

陸河盯著我看了幾秒鐘,就只是短暫的幾秒,卻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他眼睛裡真的藏著刀子,只不過有時候不加掩飾,有時候把鋒利的刀藏在刀鞘裡。

「你覺得呢?」

「不……不是吧。」不是吧阿sir,你別問我啊!

陸河笑了,把刀子又藏了起來。

他說:「當然不是,我只是在找我的眼鏡。」

「找眼鏡?」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們第一次見面,他確實沒有戴眼鏡。

「嗯,眼鏡掉了,大概掉進了河裡吧。」

 

 

10

所以真的是烏龍。

這讓我有點兒尷尬,覺得自己是個傻子,但陸河說:「不過,不管怎麼樣,還是要謝謝你。」

「啊?」我下意識抬頭,估計那模樣看起來真的挺蠢。

陸河說:「別啊了,快吃吧。」

我們快吃完的時候,店裡人開始多了起來,也更悶更熱了,那會兒我的襯衫都被汗水浸濕貼在了後背上,但陸河還只是鼻尖微微滲出了薄汗。

我們吃完飯出來,我問陸河:「你要回公司嗎?」

「嗯。」他逆著光看我,被晃得有些睜不開眼,「週一見。」

那就週一見吧。

我們倆在巷子口分開,他走向馬路對面,我往左轉。

那天之後,我跟陸河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人前還是陸總陸總的叫,他對待我也從來不會給什麼優待,在辦公場合,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會給我,但是,私底下的接觸開始變得多了起來。

我們這些人,加班是常事,有時候一大幫人一起加班,有時候零星那麼幾個。

十一假期結束之後,我們組接了新的項目,任務分配跟之前差不多,我依舊是留守後方的技術支持。

只不過這一次,深更半夜在公司點燈熬油的不止我一個,還有我們陸總。

我們公司晚上六點半下班,沒什麼事兒的,基本上七點前就都走光了。

我知道自己走不了,點了個外賣,牛肉芝士焗飯,怪難吃的。

難吃也得吃,畢竟花了錢的。

我一邊吃飯一邊盯著數據,這一頓飯吃得一點兒都不消停。

七點多,看見陸河從辦公室出來,我下意識跟他說再見,他看了我一眼,「嗯」了一聲。

我當時忙,和他打了招呼之後就繼續搞我的數據,整個大辦公區就這麼剩下了我一個人。

說真的,這要是擱以前,我得嚇死。

我這人大部分時間都挺慫的,主要是怕鬼,以前在小公司加班都不敢留太晚,如果實在做不完工作,帶回家去做,反正別想讓我一個人留下。

可是,這人啊,都是會長大的。

自從上次加班徹夜不歸之後,我成長了,甚至有些膨脹,覺得如果真的出現了鬼,只要它長得不太醜,我就能跟它聊上幾句。

可魯迅說得好:做人不能太得意。

當我以為我已經長大了,現實就會照著我的腦袋來一棒子。

九點多,我這邊數據剛處理好,頭頂的燈突然開始閃。

那種閃該怎麼形容呢?

就是恐怖片裡,惡鬼降臨的徵兆。

對,我這人就是怕鬼還要看恐怖片的那種類型。

當時我的手還搭在鍵盤上,因為頭頂的「異樣」,整個人僵在那裡不敢動。

我們辦公區的燈是分區域的,說起來,我也是想不開,大晚上想著為公司節能減排,就只開了我頭頂這盞燈,如果它滅了,那麼就意味著……

然後它就真的滅了。

無數人對我說:「舒望,你要相信科學,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世界上有沒有鬼另說,但我心裡有。

燈滅的一瞬間,我直接脊背發涼靈魂出竅,還加班工作呢,我連呼吸都不會了。

三十歲的大男人,怕鬼。

說出來我都怕人笑話。

但當時那場面,真的挺□得慌。

我坐在那兒,想著應該不是停電,否則我電腦也會滅掉,只是燈壞了,我只要挪到門口去開其他的燈,美麗世界就會回到我的身邊。

反反覆覆地做心理建設,我勸自己勸了好半天。

最後,沒辦法了,我還有工作沒完成,不可能就這麼僵持下去。

站起來,一點一點挪向門口去開燈,期間碰到了別人的椅子,踢倒了不知道誰的垃圾桶,然後才後知後覺,我為什麼不打開手機的手電功能呢?

現在想起來已經晚了,因為手機被我留在工位上,已經走了一半的我不想再回去拿了。

我們辦公區挺大的,大晚上只有我一個人黑燈瞎火的這麼晃悠,真的挺嚇人。

我就這麼挪,挪著挪著就聽見走廊傳來了腳步聲。

安靜陰森的夜晚,那腳步聲迴盪在走廊,清晰到嚇得我魂飛魄散。

我承認我這人沒出息,也承認在這方面我這輩子都肯定不會有什麼出息了,所以,當時的我只能閉著眼悶頭往前跑,只想趕緊開燈,然後在門口就撞上了一個人。

確實是人,因為是熱乎的。

在我還沒回魂的時候,燈亮了,有人打開了整個辦公區的燈。

我睜眼,抬頭,發現圈住我的竟然竟然是陸河,他看著我,濕漉漉的頭髮滴了水珠下來,掉在他的衣領上,他問:「大晚上的,你幹嗎呢?」

 

 

11

當陸河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一瞬間我就安心了。

很好,不是鬼。

我真的差點兒就嚇尿。

他盯著我看,看得我渾身不自在,幾秒鐘之後才意識到為什麼我會覺得不自在,因為他正抱著我。

我瞄了一眼監控攝像頭,突然就在想,如果有人去看監控,看到這一幕,他們會怎麼想……

這實在是有點兒像十幾年前偶像劇會演的套路,那時候我每天陪著我媽看,她為了那些偶像劇沒少流眼淚。

我再一次在陸河面前感受到了什麼叫「社會性死亡」,每次自己出醜好像都會被對方遇見。

我尷尬地推開他,尷尬地揉了揉鼻子,尷尬地想要解釋,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會讓自己聽起來不那麼蠢。

「你沒事吧?」陸河問。

「沒事。」我抬頭,發現他頭髮是濕的。

我問他:「外面下雨了?」

「沒有。」他抬手隨意地撥弄了一下頭髮,結果水都甩到了我臉上。

我懷疑他是故意的,像幼稚的小孩兒一樣在對我做惡作劇,因為他撥弄完頭髮看著我笑了。

他說:「我洗了個澡。」

可能他看到了我頭頂的問號,跟我解釋說:「下班去了健身房,練完了洗個澡才回來。」

「你下班不回家,去健身房。」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練完了,這是回來……加班嗎?」

「嗯,本來要回家,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情沒處理完,就回來了。」他問我,「你在幹嗎呢?」

得,好不容易轉移的話題,又繞回來了。

我回頭看向自己工位上方的燈,他也看了過去。

「燈壞了?」陸河說,「明天給物業打電話吧。」

他看了眼時間:「這麼晚了還不走?」

「嗯,估計要很晚。」得虧他來了,不然我手頭剩下的工作怕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處理完。

我說:「那個……陸總,不打擾你了,我回去工作。」

就真的很尷尬,我只能趕緊跑。

我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這回辦公區亮得徹底,只有我頭頂的燈是滅的,不過剛才那種恐懼感已經一掃而空,更何況,還有陸河陪著我。

陸河回了他辦公室,開門、開燈,進去之後也沒有關上門,我一抬頭就能看見他。

他打開了電腦,開始工作,我也安下心來,繼續處理同事們剛剛傳過來的數據。

從九點多,一直又忙到快十二點,我整個兒頭暈腦脹,看電腦看得眼睛都花了。

關電腦的時候,我看向陸河的辦公室,他剛好也抬起了頭。

「要走了?」他問我。

「嗯。」我收拾東西,心說這個時間回去,洗漱完躺床上又一點多了。

陸河也站了起來,跟我一起往外走。

他說:「有人陪著一起加班,這感覺還挺好的。」

其實這話應該我來說,要不是陸河,我怕是今晚要嚇死在這裡。

我們一起進了電梯,陸河說:「這麼晚了,我送你吧。」

「啊?」

「你家住在鹿河附近?」

「嗯。」

「剛好。」他說,「我們順路,我送你回去。」

這是我第一次坐陸河的車,他車裡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兒,我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香,但讓人聞著就全身放鬆下來。

大概因為放鬆得太徹底,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在他車上睡著的,不過睡得倒是舒服,醒過來的時候身上還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

 

 

12

陸河的毯子跟他車裡一樣有清清淡淡的香味兒,我其實挺好奇究竟是什麼香氛。

不過,問這個就有點兒蠢,我能問的就只是:「哎?我怎麼睡著了?」

好吧,這個問題也很蠢。

事實上,我應該沒睡多久,因為看向窗外的時候,我發現還沒到家。

快了,附近的街景是我熟悉的。

陸河說:「累了。」

「啊?」

「我說你,」他把車窗微微開了個縫隙,有新鮮的空氣進來,吹得我倒是舒服,「這段時間又忙得夠嗆。」

「嗯,每次新項目一上來整個人都得脫層皮。」

「後悔來這兒了嗎?」

怎麼可能後悔!

我仔細地把他的小毯子疊好:「後悔是不可能的,跟以前一比,覺得自己現在每一天過得更有價值。」

他笑笑,沒說話。

陸河不說話,我也不知道應該找點兒什麼話題跟他聊,疊好的毯子放在我腿上,也不知道給他放在哪裡好。

我突然想到,他應該是個很細心的人,會在辦公室和車裡都放薄毯,要麼是自己注重生活細節,要麼是……

「你女朋友應該被你照顧得很好。」

我這人,有時候說話不過腦子,說完這句就開始後悔,打探上司的隱私,該當何罪?

陸河明顯一愣,剛好前面紅燈,他停下了車。

「為什麼這麼說?」他問。

話題是我扯出來的,我就得努力收場。

「你怪細心的。」我指了指毯子。

他確實太細心了,如果是我,肯定想不到在車上放條毯子隨時可以拿出來用。

而且,我敢肯定,這不是陸河自己用的,開車的人哪有蓋著毛毯的。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看得我怪彆扭的。

這真不能怪我,大晚上被這麼盯著看,即便對方是個帥哥,心裡也會發毛。

這年頭,變態的帥哥也不是沒有。

我沒有說陸河是變態的意思,只不過不排除他是狼人,月圓之夜會變身,然後吃人。

好吧,我承認,我又走神了。

「我沒有女朋友。」陸河終於收回了視線,信號燈也變成了綠色,他繼續開車。

「啊……」

他打開了車裡的廣播,深更半夜沒有主播值班,FMxxx正孤獨地播放著《慢慢喜歡你》。

「你呢?」

《慢慢喜歡你》的間奏,陸河開口向我提問。

外面的路燈和偶爾閃過的車燈把我們車裡照得忽明忽暗,我突然覺得,莫文蔚的聲音跟靜謐的深夜很搭,歌聲融進了夜色裡,裹著微涼的風清淡的香又滲透進了皮膚裡。

「我啊……」我的手輕輕撫著放在腿上柔軟的毛毯,看著前方的路,回答他說,「我也沒有。」

他沒有繼續詢問,像是在專心開車,也像是在專心聽歌,我也索性不再開口,數著路過的樹,沒一會兒就暈了。

一直到這首歌結束,我馬上到家,陸河突然又問:「為什麼不談戀愛呢?沒遇到喜歡的人?還是沒有合適的?」

我意外於他的這句話。

確實,喜歡和合適是兩碼事,這些年越來越明白,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在戀愛、結婚這件事上,心境也變了。我們從過去尋找喜歡的人變成尋找合適的人,喜歡的人未必合適,合適的人或許並不真的喜歡。

只不過大家不太會說出來,尤其像陸河,在我看來他是謹慎又有距離感的人。

「都沒有。」我把視線從他側臉上收回來,「前面右轉就到了。」

陸河沒有回答,但打開了轉向燈。

那首歌已經結束,照理說應該進行到下一首,然而卻單曲循環起來。

原來深夜電台是會偷懶的。

他把車停在我家小區門口,我把腿上的毛毯抵還給他。

「晚安。」他說。

隔著被擦得乾乾淨淨的眼鏡片,我對上他的那雙眼睛。

前奏結束,莫文蔚的聲音又響起。

我站在夜色裡月光下,他坐在車裡看著我,被歌聲包圍著。

「晚安。」我對他笑了笑。

關上車門,我站在原地看著他開車離開。

空蕩蕩的街景,那輛車離我越來越遠。

晚安陸河,晚安今晚的月亮跟那首歌。

我伸了個懶腰,小跑著回家了。

 

 

13

以前我跟同事湊在一塊兒吐槽的時候總說下輩子一定努力當領導,因為領導們看起來比我們這些小兵悠閒自在多了。

可是認識陸河之後我才意識到,人跟人是不一樣的,領導也跟領導不一樣。

人家陸河之所以二十九歲當上大部門總監,不僅僅是因為他出身於牛逼的學校。

我們各組一旦開始新項目,幾乎一個週期下來每天都會加班,晚上九點回家都是早的,之前我沒注意過,但自從燈壞那晚之後,我開始刻意觀察陸河,我發現幾乎每一個我們在加班的晚上,他也都在。

有時候可能他沒那麼忙,或者手頭的工作不算太急,下了班會先到樓下的健身房,練上兩個多小時再回來繼續工作。

陸河走得晚,來得早,讓人不得不佩服。

我又熬完了一個項目,瘦了五斤,不過,用五斤肉換項目獎金,值了。

至少半個月不用熬夜加班了,上班變得更有動力了。

中午的時候,我點了個豪華午餐犒勞一下自己,去前台取外賣的時候剛好看見陸河進了茶室,他手裡還拿著個飯盒。

沒人注意我,我就跟了過去,遞了一杯奶茶給他說:「陸總,請你喝奶茶。」

我不喜歡喝奶茶,太甜,就算不加糖的也不行,但這奶茶是套餐送的,我本來備註了不要,可店家還是送來了。

也算是借花獻佛吧。

陸河正拿著飯盒站在微波爐前面,他笑著問:「你自己不喝?」

「嗯,太甜。」我站在茶室門口,看他打開微波爐,把飯盒放了進去,「你竟然自己帶飯了?」

「很意外?」

「很意外。」我問他,「自己做的啊?」

這得幾點起床啊?他都不用睡覺的嗎?

不過話說回來,最近幾天我沒加班,也不知道陸河是不是還每晚在公司留到那麼晚,可能他最近也不忙,提前回家了?

「自己做的。」陸河看了一眼我手裡的外賣,「總吃外賣不健康。」

我就笑:「我要是有你一半勤快就好了。」

我把奶茶放到他手邊的桌子上:「待會兒熱完飯記得拿奶茶,我吃飯去啦!」

陸河「嗯」了一聲,我帶著我的豪華午餐回了工位去吃飯。

豪華午餐確實不錯,就是真的有點兒貴,點了這麼一份,四十多塊,我一個月也就吃這麼一頓了。

我吃著飯,看見陸河拿著他熱好的飯還有那杯我給的奶茶回了自己辦公室,路過我的時候,依舊連個眼神都沒給我。

下午的時候,我收到了來自陸河的私聊信息。

我跟陸河一直沒有加過微信,他的手機號碼我存到了手機裡,因為當初入職的時候,人事專員給我發了一份各部門員工的聯繫方式,陸河是我的總監,存下來是應該的。

我也按照手機號碼搜過,可以搜到陸河的微信,他的微信名字就是「陸河」,頭像是落日下的大海。

搜是搜到了,但我沒敢貿然加人家。

平時公司裡的人聯繫都用內部的聊天系統,郵件往來或者各項通知也都很方便,陸河突然私聊我,讓我很驚訝,因為我實在沒有什麼工作是可以直接跟他對接的。

我打開聊天界面,發現陸河發來的消息是:明天中午一起吃飯?

明天中午?

一起吃飯?

我盯著這句話看了好半天,然後回復他:陸總,你是不是發錯對象了?

 

 

14

我覺得陸河是要約別人,然後一不小心錯發到了我這裡。

會是誰呢?

在等陸河回復消息的時候,我瀏覽著公司各個部門每個人的名字。

平時沒見陸河跟誰走得比較近,甚至好像除了工作,他都不太跟別人接觸,但這種事兒也說不準,別人還不知道我坐過陸河的車、陸河喝過我送他的奶茶呢。

別人應該不知道。

看著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名字,陸河的消息又過來了。

他說:沒發錯,就是你,可以嗎?

可以嗎?

陸總,您真的不用這麼客氣。

一起吃飯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兒,我跟同事每天都一起吃飯——一起點外賣。

但當一起吃飯的對象變成上司,這就不一樣了。

這麼一磨蹭,下班時間到了,大家都開始收拾東西,就我還坐在這兒憂愁,不知道怎麼回復。

我是挺願意跟陸河一起吃飯的,但……

但個屁但。

我給陸河回:好!沒問題!

我以為陸河找我吃飯又是去那家米粉店或者其他什麼好吃的小館子,沒想到,他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

午休之前陸河給我發私聊:樓頂小花園見。

那個樓頂的小花園我只聽大家說過,但沒去過,據說那個地方裝修得不錯,原本是給這棟大樓的上班族喝喝咖啡聊聊天的地方,但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太喜歡去。

據我分析,大家不去是因為我們這些人太「務實」,吃飯要麼去外面,要麼叫外賣,在辦公室吃完了扔了垃圾可以直接趴著睡一覺,不打算找人「劈情操」的,誰去那上面呢?

想到這裡,我突然想到,這陸總,是要跟我「劈情操」?

可既然我昨天已經答應了,自然就老老實實去了樓頂,去之前我還問陸總要點什麼外賣,他的回答是:已經準備好了,你過來就行。

我去的時候,樓頂的小花園其實還是有其他人的,只不過都是別的公司的。

陸河坐在一個挺隱蔽的角落,我轉了一圈才看見他,不過我相信,他肯定早就看見我了,偏偏不叫我,就在那兒看著我像個笨蛋一樣瞎轉悠。

這要是別人,我肯定要抱怨幾句,可他是陸河,我上司。

我過去的時候,白色的小圓桌上面放著兩個餐盒,餐盒也是白色的,乾淨簡潔。

我心裡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這頓飯不簡單,但轉念一想覺得應該不至於,我是誰啊,陸河幹嘛做飯給我吃啊?

可當我真的坐下,打開飯盒,第一次體會了什麼叫「驚掉了下巴」。

陸河說:「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葷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我問陸河:「怎麼突然想起帶飯給我吃?」

問這問題的時候,我心尖兒都顫,顫得我拿著筷子的手也跟著抖。

這是激動,是緊張,也是不解。

他應該不是那種會對別人無緣無故示好的人——沒錯,我把他這次的舉動當做示好。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在我不知情的時候無意間撞破了他什麼秘密,他為了讓我幫忙保守秘密,所以想要拉近我們的關係。

我想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總覺得這件事兒還是跟那天的情況有關。

當時的陸河不僅僅是沒戴眼鏡的問題,他整個人都是頹的,總覺得剛剛經歷了什麼。

「沒什麼,」陸河說,「最近在修煉廚藝,每天自己吃,感覺不到進步,也發現不了問題,找個『試吃』來幫忙。」

他這麼說,我倒不是不能接受,可是……

「怎麼突然想起自己做飯了呢?」

「自己做的,吃起來健康些。」

他話是這麼說,但我覺得肯定不只是這個原因。

就像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如果沒有什麼具體的契機,我肯定不會真的行動起來。

陸河的廚藝真的不錯,比外賣好吃多了。

我突然想起一句話——要拴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他的胃。

其實不僅是男人,但凡是愛吃的人,都抗拒不了這個吧?

我咬了一口十分入味的雞肉,抬頭看了看陸河。

或許,他先拿我練手,等真正出師的那天,是要做給一個很重要的人吃吧。

是什麼樣的人呢?

秋高氣爽,我們坐在高樓的樓頂,微涼的秋風擦著我的皮膚跑過去,又在我身邊打了個轉。

「怎麼樣?」陸河問,「好吃嗎?」

「嗯嗯嗯,好吃。」我說,「要是天天跟著你這麼吃,我估計,一個月我得胖五斤!」

他看著我笑了笑,然後說了句:「那就胖著吧。」

 

 

15

我覺得,陸河這話說得很不厚道。

「那就胖著吧」,說著可可愛愛,要真胖起來,那就是豬豬壯壯,我這種懶到根本不存在任何健身可能的人,減肥只能靠加班,真胖了,得加多少班來減肥啊!

不行,想想都累。

「我可不能胖。」我說,「我還沒對象呢,太快變成油膩中年男人,以後可怎麼辦啊。」

陸河就看著我笑,也不多說話。

我發現,跟長得帥的人相處,真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兒,吃飯都吃得開心,當然,吃得也多。

我們倆吃完飯,我拿著他的飯盒準備去洗,沒想到陸河直接從我手裡接了過來。

「我來吧。」陸河說,「都麻煩你幫我試吃了,哪兒能還讓你洗飯盒呢。」

他說完,都沒等我反應就已經下樓了,人走了之後我才意識到,這話不太對啊。

其實是我蹭了他的一頓飯,我欠了他的人情,怎麼說來說去,真成了我「幫」他?

這人真是偷換概念的一把好手,難怪能當上領導。

我特意在樓頂又晃悠了一會兒,總覺得讓同事知道我跟陸河走得這麼近會覺得彆扭,直到午休時間快結束的時候我才下樓,然後看見陸河站在電梯口正在跟人說話。

我現在一在辦公區看見他就心虛,就好像我們倆之間有什麼貓膩一樣,這種心情挺莫名其妙的,我自己都理解不了。

但也挺有意思,枯燥的社畜生活突然有了點兒小波瀾,就像是沙漠裡竟然藏著不知名的神奇品種花,想想都有趣。

就這樣,我跟著陸河吃了快一個星期的午飯,每天中午的菜式都不重樣,我真的懷疑他是不是去新東方進修過了,不是學英語的那個新東方,是學做菜的那個。

俗話說得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我厚著臉皮吃了人家這麼多天的飯,總惦記著什麼時候還人情。

還沒想到呢,經理髮了新的通知,是說週末兩天要團建。

收到通知的時候,我能明顯感覺到大家表情都十分微妙。

雖然週一會給我們放假,但還是少了一天的假期啊!

果然,不管什麼公司,團建都是用來折磨我們的。

經理說這次團建大家可以自願參加,但這所謂的「自願」,跟本就不是真的自願。

不過話說回來,不管怎麼樣我肯定都得去的,畢竟是我入司之後的第一次團建,第一次就不參加,會顯得我很不合群。

經理把團建的安排完整地發給我們,一些需要準備的物品和注意事項也都在,我這一看,好麼,有錢。

大公司就是不一樣。

以前我在小公司的時候,我們團建要麼是大家一起隨便吃個飯,要麼是去徒步登山,總之就真的沒什麼意思,但這次,我們要集體去度假村,週六一早去,週日晚上返回,兩天一夜,在度假村可以吃喝玩樂,全程都是公司掏錢。

我搜了一下這個度假村,我們週六早上在公司集合,然後過去的話路上差不多需要一個半小時,其實也還好,現在雖然是秋天,但天氣好,溫度適宜,這個時間出去玩還挺不錯的。

陸河又私聊我,問:團建參加嗎?

我回他:當然啊,好像還挺有意思的!你呢?

他隔了半個多小時才回復我,說:不一定。

也對。

陸河是大部門副總,我們只是大部門底下五個小部門之一,他不參與也很正常。

只不過我沒想到,說著不一定的陸河,還是在星期六早上出現在了公司樓下,而且還主動提出可以坐他的車。

我們部門二十來人,一共七輛車,其實是完全夠分的,就算陸河不來,或者陸河不開自己的車都沒什麼影響。

但畢竟副總開口了,總得有人上他的車,不然很尷尬。

一般來說,大家都不太願意跟職級太高的領導同行,尷尬,緊張,令人頭大,最後我拉開了陸河的車門,坐上了他的副駕駛座。

陸河說:「只有你自己?」

「啊……對,」我解釋,「你來之前他們都分好了,東西也都放在後備箱了。」

「那你呢?」陸河問,「你不用按照原計劃去別的車?」

「我來陪你,」我說,「正好那輛車人多,怪擠的。」

講真,在這一刻,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清香四溢的綠茶男,話裡話外,婊裡婊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想讓副總泡我呢!

 

 

16

我以前有那麼幾次是跟我老闆一起出差,當時真的渾身不自在,說話做事都有些拘束,出個差,跟上刑似的,簡直就是精神和□□的雙重折磨。

不過,陸河雖然也是我的領導,跟他單獨相處,我卻可以放鬆下來。

大概是因為我見過他邋裡邋遢的樣子,還吃過他不少的飯,總覺得我們之間沒有很嚴格的距離感。

但說起來,這樣其實挺不好的。

職場上,哪有跟自己領導做朋友的?

「今天起得挺早吧?」陸河突然開了口。

「嗯,五點多就起來了。」

團建最要人命的一點就是出發時間定得太早了,六點半在公司大樓下面集合,那對於我們來說,那就意味著五點多就得起床,不到六點必須出門。

好在這麼早,地鐵人少,不用像平時早高峰那樣,有時候運氣不好得等好幾趟車才能擠上去。

「平時會早起嗎?」陸河說,「我記得之前咱們在橋上遇見的時候也挺早的。」

那真的純粹是巧了,我一年也就早起那麼幾回。

「那天是個意外。」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但還是乖乖實話實說,「某天,福至心靈,覺得我胖了不少,肥肉下垂,太不性感,就想著每天早上出去跑跑步,減減肥。」

我說完,陸河笑出了聲。

「肥肉下垂?」他笑著看了我一眼,「原來你是性感掛。」

「……倒也不是,」我被他笑得尷尬,「一直在努力走性感路線,可惜一直失敗著。」

陸河看著前方,嘴角還掛著笑。

這人竟然笑我!

但等我收回視線琢磨我自己剛剛說的話,沒忍住也笑起自己來。

「怎麼了?」他問我。

「沒事兒,就覺得我有點兒搞笑。」我說,「不過話說回來,我真的一年也早起不了幾回。平時上班,咱們九點半打卡,我為了不遲到,八點前得出門,那我能睡到七點半再起床。」

他笑著點頭:「理解。」

「所以今天挺要命的。」不過我現在竟然還挺精神,不知道是因為對團建充滿期待太興奮,還是因為一直在跟陸河聊天。

「要不你睡會兒吧,車程挺長的,到了之後可能有別的活動,也沒時間補覺。」陸河說,「後面有毛毯,你蓋著點。」

那我哪兒能睡覺呢!

我領導開車,我睡覺。

這像話麼!

我說:「不用不用,我不睏。」

「不困?」前面紅燈,陸河停了下來,懷疑地看著我。

「真不睏。」我生怕他不信,結果越是想表現得自己很精神,就越是掉鏈子,我竟然說著說著打了個哈欠。

陸河笑得爽朗:「別勉強,跟我不用客氣。」

「真不是客氣,我這哈欠莫名其妙的。」我說,「昨晚睡得早,其實睡眠時間是夠的。」

信號燈變了,車又緩緩啟動。

前面是我們其他同事的車,有人坐在後面轉過來跟我們揮手。

我笑著衝他們擺了擺手,陸河說:「你跟大家相處得都還不錯。」

「嗯,咱們部門的人都挺好的。」我說,「平時下了班,沒什麼事兒的話也會一起吃個飯逛個街,像我這種在這邊一個人住還沒什麼好朋友的人,覺得挺開心的。」

陸河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問我:「你們平時會經常一起玩?」

「也不是很經常,就偶爾有什麼新鮮事兒,比如哪個餐廳出了新品或者有什麼大家都想看的電影上映,那就組個團一起去。」

「還會一起逛街?」陸河問我,「你喜歡逛街?」

「逛街不太行,我在商場裡走一會兒就懵了,眼花繚亂的,」我說,「不過前陣子小汪對像生日,他讓我陪著去買禮物來著。」

陸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對了。」陸河說,「下周有部電影上映,別人給了我兩張首映禮的票,據說主創團隊也會來。」

下周?

首映禮?

他說的該不會是我期待了好久的那部電影吧?

「那個……」我問陸河,「是什麼電影啊?」

他說了電影的名字,果然就是那部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的影片。

我問他:「陸總,那個首映禮的票在哪兒能買到啊?」

我在網上根本沒看到!

我這人,雖然不追星,但對這些實在有點兒感興趣,想去,真的想去。

陸河問:「你想去?」

「嗯,我想看看,票要是不太貴的話,買一張。」我嘀咕,「現在是不是只能找黃牛了?估計票價早被抬起來了。」

「應該是,」陸河開著車,輕飄飄地對我說,「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價格公道的黃牛吧。」

「好啊!」這年頭還能有價格公道的黃牛?

陸河報了一串手機號碼:「你加他微信,跟他聯繫。」

我趕緊打開手機,打開微信,打開添加新朋友,搜索這個號碼,然後……

「陸總,你說的這個黃牛,就是你啊?」

 

 

17

陸河這人還真的挺會開玩笑的,不熟悉他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那種冷冰冰隨時能拔刀殺人的類型,畢竟之前偶爾對上他的眼睛,總覺得他眼神像刀。

當然,後來我提起過這事兒,說剛認識的時候看他的眼神有點兒怕他。

陸河的解釋是:「當時戴的眼鏡度數不夠,看人的時候就要更用力些。」

誰知道他說得是真是假呢?

我不近視,我不懂。

就這樣,我跟陸河認識一個多月、我吃了人家好多天的午餐之後才終於成為了彼此的微信好友。

我問:「那陸總,看在咱們倆的關係上,是不是可以原價轉我一張首映禮的票呢?」

陸河笑了,問我:「咱們倆的關係?咱們倆什麼關係?」

他這個人真的很會抓重點。

「和諧的上下級關係,」我說,「我覺得咱倆還挺和諧的。」

陸河的笑聲讓車裡的空氣都變得不太一樣了,是那種清香摻著點兒甜,我挺喜歡聽他笑的。

他說:「那不行,這個關係的話,我不能給你。」

我看出來了,他在鬧我,領導跟我開玩笑,我得順著竿子往上爬,否則就是不識好歹了。

我問:「那你覺得得什麼關係才行啊?」

陸河看著前方,似乎很是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被他弄得挺緊張的,也終於意識到一件事兒,上級就是上級,上級的心思你別猜。

不過後來陸河還是說把票送給我,他說:「不逗你了,反正我就一個人,多出來的一張票送你吧。」

那我肯定是不能隨便拿人家東西的,說真的,這張首映禮的票他拿出去,怎麼也能賣個幾百塊。

哦,當然了,人家陸河可能也不差這幾百塊錢,只有我這種底層勞動人民才會掰著手指算價錢。

「別啊,」我說,「這我多不好意思。」

陸河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我怎麼沒看出你不好意思呢?嘴角都樂得快咧到耳根了。」

糟糕。

被發現了。

我靠在那裡笑,心情是真的好。

「那到時候你是不是也會去?」我說,「首映禮結束我請你吃飯,就當是謝謝你了。」

「行。」陸河答應得痛快,「電影院附近有家不錯的餐館,到時候咱們去那兒吧。」

前半程我跟陸河就這麼聊著,倒是挺開心的,不過後半程我還是睡著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已經進了度假村,陸河說:「醒醒吧,外面涼,待會兒下車別被風吹著感冒了。」

我看向窗外,突然發現這裡的秋天似乎來得比城市更早一點兒。

枯黃的樹葉已經開始瘋狂地掉落,滿地都是厚厚的落葉。

不過,雖然到了這個季節,度假村裡卻並不顯得蕭條淒涼,應景的一些裝飾讓我這個不太喜歡秋天的人都覺得景色很美。

我們停好車,在停車場集合清點人數。

陸河始終站在我身邊,一言不發。

經理給大家分配房間,兩人一間,提前就分好了的,讓我意外的是,我跟陸河住一起。

所以說,這傢伙其實之前就決定會來,只不過逗我玩,不告訴我。

我們跟著度假村的工作人員朝著住處走時,陸河跟我走在最後面,我小聲抱怨:「你早就報名了。」

陸河笑,也不說話。

我扭頭看他,逆著光,被他金屬鏡框的光給晃了一下。

在這裡,太陽好像離我們更遠了,溫度更低了,風也更涼了,我們踩著石板路又穿過了一座小橋,走了好遠才終於到了住宿的地方。

要不怎麼說這公司有錢呢。

我們住的地方是一棟一棟獨立的小木屋,每個小木屋中間還都隔著一道小橋,橋下是緩慢流淌著的清澈小溪水。

我跟著大家走過去的時候,發出了沒見過世面的讚歎聲。

經理讓大家先回去安頓一下,一個小時之後集合,今天上午的活動安排就是讓工作人員給介紹一下這個度假村的休閒項目,然後就是午飯時間,午休之後開始正經八百的集體活動。

一聽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的靈魂已經跟周公碰面。

陸河拿著鑰匙,對照著上面的號碼找到了我們倆的小木屋,開門進去,環境好得我恨不得修仙成為這裡的一個花瓶,以後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進門是一個不算太大的客廳,左右兩間臥室,還有獨立的衛生間跟廚房。

陸河說:「怎麼樣?還挺喜歡的?」

「喜歡。」我拎著自己的旅行包往裡走,掃視了一圈問,「陸總,你要睡哪間?」

「都行,你選吧。」

其實兩個房間幾乎沒差,唯獨不太一樣的可能就是窗外的風景。

一間望出去就是後山,美得很。

一間看出去是另一個小木屋。

陸河畢竟是領導,我得慎重選擇。

「那我睡這邊了。」我指了指後者。

陸河看了一眼,點點頭,沒反對。

我進了屋,把旅行包隨手一放,直接趴在了床上。

別人天生反骨,我天生懶骨,沒多大一會兒就睡著了,睡得那叫一個香,睡得甚至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18

團建這個度假村不錯,獨棟的小木屋也不錯,只是,這個季節到這裡,睡覺的時候多少會有點兒冷。

我窩在床上睡了四十多分鐘,是陸河過來叫醒我的,他說:「舒望,起來洗把臉,精神精神,待會兒要出門了。」

陸河很溫柔,但我很難受。

睡得一點兒都不舒服。

這個時候應該來一場說炸就炸的起床氣,但我不敢,因為這屋子裡就只有我跟我領導,跟領導耍起床氣,這是不想要命了還是不想要工作了?

這兩點都挺讓我難受的。

強忍著,起床。

洗了把臉還真的精神了不少。

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看見陸河換了一身衣服,之前的襯衫西褲換成了休閒裝,就是那種運動長褲和衛衣,看著特鬆弛,特青春。

我突然想起來,人家才29,那確實本來就年輕。

我磨蹭了一會兒,等著陸河叫我一起出門。

「等一下!」

我剛握住門把手,陸河突然叫住了我。

我回頭看,他笑著走過來說:「你衣服吊牌沒拆,知道嗎?」

「啊?」

眾所周知,出門在外,衣服吊牌忘了拆是人生N多最囧的事情之一。

我趕緊抬手去摸衣領,果然……

陸河說:「放手,我幫你弄。」

此時此刻,我已經尷尬得靈魂出了竅。

我這牛仔外套新買的,斥了巨資,不都說男生穿牛仔外套顯得很有少年氣麼,雖然我搞不太清楚那所謂的「少年氣」究竟是個什麼氣,但聽起來應該是個好詞兒。

這衣服買回來一直沒穿,想著難得出來玩,得帥一點。

是這樣的,雖然我覺得我們公司帥哥美女實在多,但難保有偏偏好我這口的,我把自己搞得帥氣點兒,引人注意一點,也好讓我未來的另一半早一點發現我。

沒錯,我的狼子野心已經開始暴露了。

相信當代年輕人都有這麼一種感覺,單身的人好像非常多,男男女女男女的,怎麼就都湊不成一對兒呢?

別人為什麼,我不清楚,但據我自己的分析,對於我來說,還是生活圈子太小了,之前的公司小,加一起也沒多少人,大家湊到一塊兒每天因為項目吵架,早就相看兩厭,就算都單身,也不想跟對方談戀愛。

但大公司就不一樣了。

大公司部門多,甚至很多部門彼此之間都沒什麼密切的合作關係,這樣一來,接觸到的人就多了,更重要的是工作上就不會有矛盾,豈不美哉。

所以,後來但凡我親戚家的孩子問我畢業之後應該選擇什麼樣的工作,我一概回答:「能進大公司就進大公司,至少脫單的可能性比小公司要大。」

尤其吧,我這人還有難言之隱。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陸河已經幫我把衣服的標籤摘掉了,他的手指不小心輕輕擦過我後頸,冰冰涼涼的,像什麼呢?大概像泰坦尼克沉沒那天水面上的冰。

我嘀咕了一句:「陸河,你手真涼。」

說完我就差點兒閃了舌頭。

「什麼?」

得虧他沒聽清。

我說:「我說謝謝。」

我轉過去,伸手想去拿標籤扔掉,但被他放到了鞋架上。

陸河催著我說:「快走吧,咱們可不能最後到。」

他一催,我就著急,覺得自己犯蠢耽誤了時間,就想著等晚上回來的時候再把放在鞋架上的標籤丟到垃圾桶好了。

不過,晚上回來我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直到後來的某天我無意間在陸河的一本書裡發現了這個被他用來當書籤的標籤。

其實,我這人記性不算好,所有的記憶裡都用在了工作上,日常生活裡經常中午吃了什麼吃完十分鐘之後就忘了,但這個標籤我記得清楚,哪怕我再看見它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年。

因為這衣服是我斥巨資買的。

還因為這標籤是陸河親手給我摘掉的。

不過那都是後來的事情了,當天團建,我跟陸河到得還挺早,而且剛到那裡就引起了同事們的注意——不是我,是陸河。

大家都極少見到陸河穿得這麼休閒,一個女同事開玩笑說:「陸總,缺女朋友嗎?別緊張,不是我,是我妹妹,要不你來給我當妹夫?」

陸河聽了,笑著回答說:「不好意思,女朋友的話,倒是不缺了。」

他這一句話像是投進湖裡的炸彈,這些同事就是被炸起來的水花。

陸河有女朋友了啊……

那估計,他之前的廚藝沒白練。

 

 

19

我是個活得很隨意的人,什麼事兒都不會太計較,但很偶爾的,也會小心眼兒一下,比如陸河有女朋友了卻沒跟我說。

對於這個,我有點兒介意。

倒不是因為我有多八卦,只是給他當了這麼多天的「試吃」,也算是為他這段戀情搭了把手,成了之後跟我說一聲,不難吧?

「想什麼呢?」

我們走在隊伍最後面,可能因為我把心不在焉都寫臉上了,陸河戴著眼鏡,視力好,一眼就看穿了我。

但我還是沒說實話,跟領導計較這些,我不是找死麼。

我說:「總覺得穿少了。」

「那下午出來的時候再加一件吧,」陸河大概真的沒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其實是因為他,「尤其到了晚上,這邊比城裡溫度低。」

我點頭,然後轉過去看乾淨清澈的小湖水,估摸著下個月,最多十二月,這湖面就要結冰了,畢竟冬天來了。

參觀度假村什麼的,我毫無興趣,就像個行屍走肉一樣跟著大家慢慢悠悠往前走。

不過這邊的午餐還是不錯的,自助餐,我吃了個痛快。

以前特討厭團建,一幫各懷心事、只是表面平和親熱的同事們坐在一起互相說著恭維的話,腦細胞分分鐘死絕,尤其應了那句話「廟小妖風大」,我們那小公司,一共也沒多少人,但故事還不少,我這種不喜歡摻和的人都被拉扯得頭疼。

但這次就過得很輕鬆。

大家聚在一起,甚至不會聊工作,該吃吃該喝喝,到了該玩的時候誰也不含糊,似乎大家根本沒人打算藉著這個機會向上司獻慇勤,也不需要我們坐在一塊兒互相吹捧,挺好的,輕鬆。

晚上有個篝火晚會,在度假村的小廣場。

我們一群人浩浩蕩蕩朝著那裡去,過去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在了。

大家圍著篝火唱歌跳舞,我這人唱歌不行,五音不準,跳舞更不行,肢體不協調,於是就趕緊躲一邊去不給大家添亂。

「怎麼不跟大家一起玩?」陸河也退出了人群,站到了我身邊。

我們倆站著的地方,後面有烤串的攤位,還有啤酒,這讓我有點兒饞。

「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我說,「這種場合我就不獻醜了。」

陸河笑笑:「我也是。」

我才不信呢。

不過,我懶得反駁,他說是就是吧。

怎麼說呢,篝火晚會唱歌跳舞這種事大概只有參與其中的人才能體會其快樂,看客看著看著就會覺得沒什麼滋味兒,甚至還有點兒失落——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不對,我可以有。

我可以有烤串和啤酒。

「陸總,餓不餓?」我轉頭看向一直在我身邊站著不做聲的陸河。

我們距離那些熱鬧的人不算遠,但一人多高的篝火還是映紅了陸河的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也暖呼呼的。

天空突然炸開煙花,我們仰頭看去,墨藍色的天,一簇一簇地開著花,耳邊是那些人唱歌的聲音和不絕的笑聲,期間還有放禮花的轟隆聲。

是真的熱鬧,像是在過年。

不對,過年都沒這麼熱鬧。

陸河說了句什麼,但周圍太吵,我沒聽清。

我湊過去:「啊?你說什麼?」

他貼著我的耳朵說:「我說,過年都沒這麼熱鬧!」

是啊,這不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嗎?

我突然決定原諒他,原諒他有了女朋友還不告訴我的這件事兒。

我用手肘輕輕撞了撞陸河的胳膊,拉他過來說:「我聽說對著煙花許願也能實現。」

這是真的,我在電影裡看到的。

如果被騙了,那騙人的是編劇,不是我。

「真的?」

我點點頭,然後催他跟我一起許願。

我不知道陸河許了什麼願,也不知道他究竟許了沒有,反正我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在煙花燃放得正旺盛時,許了自己每年生日都會許的願。

——發財,或者給我個帥一點的男朋友。

很現實的兩個願望,二選一給我就行。

等我睜眼時,陸河依舊仰著頭在看煙花,我發現他鼻樑真的很高,而且很好看,估計可以被拿去做整形模板。

煙花放了很久,等到最後一朵在天上開完,世界突然變得安靜起來。

是那種有些落寞的安靜,讓人心裡多少會有些悵然,讓站在地上的人總是無法很快回魂。

「剛剛許願了?」陸河突然問我。

「嗯,抓住一切機會許願。」

「許的什麼願?」

「當然是發財。」說完我就後悔了,「完了,說出來就不靈了。」

陸河笑出了聲,然後指了指後面的烤串攤,對我說:「那我請你吃烤串,算是賠罪了。」

 

 

20

烤串最後還是我請的,因為陸河出來竟然沒帶錢包也沒帶手機。

不過,我倒不是很計較這個,大家你請我一頓,我請你一頓,沒什麼,更何況原本我就說我請客。

度假村的烤串攤味道很不錯,傳說中的「俄羅斯大肉串」要用刀切才能吃。

自釀的啤酒也好喝,已經入秋,喝點兒冰啤酒也是真的提神醒腦,刺激。

陸河說:「你很喜歡吃烤串?」

「喜歡。」怎麼能說是喜歡呢?簡直就是欲罷不能。

我告訴陸河:「以前跟同事一起合租,小區外面就有燒烤攤,晚上加班回去,幾個人坐那兒吃一頓,順便吐槽一下……」

我下意識想說吐槽一下傻逼領導,但還好及時剎了車。

「吐槽一下,加班還沒有加班費這個悲慘現狀。」我說,「不過現在好了,咱們公司還是很人性化的,加班不僅按小時給加班費,還有加班餐,半夜回家打車也給報銷。」

陸河笑著點頭,然後說:「但,能不加班,還是不想加班。」

「那當然了,早早下班回家當個肥宅,多快樂。」

他大概是被我這樸實無華的業餘生活打動了,笑得那叫一個開心。

「不過我真的挺長時間沒吃過烤串了。」說這話的時候,我彷彿是看盡了千帆水面過、看透了人生來與往的老大爺,道不盡的悵然在腦瓜子頂上打著轉。

陸河問我:「因為這段時間沒加班?」

他還真挺逗。

「不是,」我說,「因為搬家了。」

我對陸河說:「我這人吧,不願意一個人吃飯。以前跟同事合租,後來房子到期,同事也換了工作,我們就分開各自租房去了,這下了班沒人一起吃飯,我就每天要麼自己泡麵,要麼在樓下小店買點什麼打包。」

我衝他微微一挑眉:「沙縣小吃,你值得擁有。」

陸河再一次因為我笑出了聲。

「我沒吃過沙縣小吃。」他問,「沙縣,在哪?」

這回輪到我被他逗笑了。

「不知道,但沙縣小吃全國各地都有。」我有點兒驚訝,「不過話說回來,不應該啊。」

「什麼不應該?」

「我以為你是很會吃的人,」畢竟公司附近那麼不起眼的小米粉店都能找到,「竟然沒吃過沙縣小吃?」

我給他介紹:「我最愛沙縣小吃的香拌餛飩,一絕!」

「香拌餛飩?有多絕?」

「就是非常絕,」我說,「不過這兩年漲價了,以前八塊錢一份,現在加幾根菜葉子就要十幾塊了。」

陸河笑:「物價上漲。」

「這長得就有點兒離譜。」

「你因為它的離譜,拒絕再吃它了?」

「那倒是沒有。」我吃了一口肉串,「畢竟我這個人,沒什麼原則的。」

說完,我跟陸河都笑了。

我發現,跟陸河聊天真的蠻開心,什麼都可以聊,不用像和其他領導那樣,說一句話之前要先琢磨好半天,必須反覆斟酌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哪些話在哪些場合能說在哪些場合又不能說。

挺累的。

「陸河。」我說,「改天我請你吃香拌餛飩吧,還可以加一份老鴨湯。」

「我請你,」陸河說,「不能總讓你請客。」

這話說的,我之前連續吃了那麼多天他做的菜。

想到這個,我突然好奇起來。

用刀尖戳了戳那香噴噴的大肉塊,再抬頭的時候,問他:「我能不能八卦一下?」

「你說。」

「你……追人成功了啊?」

陸河明顯一愣,我趕緊解釋:「沒事兒沒事兒,我就隨便八卦一下,你不想說沒關係。」

我理解,領導麼,戀情都要保密的,就跟那些明星似的,我懂,我都懂。

「不是,我沒懂你的意思。」

行吧,裝傻呢。

既然裝傻,那就是不想說,既然不想說,那就算了。

「啊,沒懂就算了,我就隨便問問。」我琢磨著,轉移話題吧。

結果,他似乎不太想轉移。

陸河問我:「我追誰了?」

他這個人啊,我本來都打算把八卦之魂攔腰斬斷了,他卻非得問,那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我說:「就之前你練廚藝,不是為了追人?」

他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被我說中了,不知道怎麼回應了。

男人啊男人,都說了別問了,這不是給自己找尷尬麼。

「放心放心,我給你保密。」

「好。」陸河發完呆,抬手扶了扶眼鏡,「說好了,幫我保密。」

我除了點頭還能怎麼樣?

「那你們現在是已經在一起了?」

「還沒。」陸河說,「那個人不太好追。」

「我沒追過姑娘,不太懂。」我抬手,朝著老闆打了響指,又要了兩杯扎啤,「不過都說追姑娘路漫漫其修遠兮,你條件這麼好,人又真誠,別急,慢慢來,就算是天仙都會被你打動的。」

他點頭笑,對我的彩虹屁似乎很滿意。

我就說,要是我願意討好領導,上位是分分鐘的事兒,只不過我這人太懶,連吹捧領導都不願意。

「對了,」陸河說,「說說你吧,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我?」這個問題我從十三歲就開始琢磨,這麼多年了,那些各大論壇票選出來的gay圈天菜我都喜歡,但只是那種對著照片流流口水的膚淺的喜歡,要真走心的話,我也不知道。

陸河這麼一問,把我問倒了。

「怎麼?」陸河笑著看我,「這道題這麼難答嗎?」

「難,比我高考時物理最後一道大題還難。」我說,「『喜歡』這種事情太唯心了,而我這人呢,又不定心,今天喜歡這樣的,明天喜歡那樣的,不好說。」

我說完,抬頭看他,發現陸河在盯著我,眼神有點兒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究竟哪裡怪。

我被他盯得心裡發毛,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怎麼了?」我問。

「沒事兒。」他笑了,「就是沒遇到真正喜歡的。」

陸河的手指輕輕蹭著扎啤杯的玻璃把手,他對我說:「等遇到了那個人,你就定心了。」

 

 

21

事實上,我們這些在現代社會中忙得暈頭轉向的年輕人,在很多時候已經沒有戀愛的心思了,尤其是生活在一線城市的外地青年,我們每天想的是什麼呢?

不是我出門右轉能遇見下一任戀人還是上一任男友,也不是我乘公交車還是坐地鐵會有新桃花。

我們每天想的是——我靠,又要交房租了。

或者——操,上個月的報銷為什麼還沒發?

小時候不懂「疲於奔命」的意思,長大了,身處其中了,不敢多想了,因為想多了會忍不住為自己感到悲哀。

可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悲哀,廣大貧窮的年輕人都正經歷著這樣的悲哀。

當然了,有些人可能並不覺得這樣的生活可以算是「悲哀」,甚至會志氣滿滿地樂在其中,那大概真的正年輕且有幹勁,對一切都充滿了熱情,因為我以前也是這樣的。

剛工作那兩年,甚至覺得加班很快樂,因為就算不加班也只是在家裡躺著無聊,還不如去公司做點兒有意義的事兒。

可是後來開始明白,能安安穩穩毫無顧慮地在家躺一會兒是何等的美事。

二十出頭那些年,誰不是士氣高昂,對明天充滿期待啊,可是晃蕩了十年,士氣一點點被磨沒了,我三十歲,依舊漂著。

在這座城市裡,我確實不是最辛苦的,我的工資不算是最低收入那一批,有什麼聚會我也能毫不猶豫地掏錢參加,可心境上,還是覺得累。

三十歲了,沒有根似的。

我深知自己怕是這輩子都無法在這座城市扎根,我手裡握著的資本不足以支撐我拿下這裡的戶口、買下這裡的房子、擁有這裡的愛情。

「在想什麼?」陸河問我。

他說話的時候我才突然回魂,發現我竟然又走神了。

我說:「太難了。」

「什麼?」

「遇到合適的人太難了。」

陸河看著我,,喝了一口啤酒,然後說:「舒望,你覺得遇到合適的人難,還是遇到喜歡的人難?」

在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他剛剛說的,和我剛剛回答他的,是兩碼事。

合適跟喜歡,真的是兩碼事。

「都挺難,」我說,「但最後擁有哪個,還要看個人選擇。」

我的很多同學都已經結婚了。

也對,我都三十了,我的同學年齡跟我也都差不多,都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當年的男生女生現在都變成了男人女人,很多人,無論他能不能承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都已經走入了家庭走入了婚姻生活。

大部分人,尤其在二十七八歲之後,到了三十歲大概是個峰值,大家都已經從試圖尋找「喜歡的人」轉變成了尋找「合適的人」。

陸河說:「你想要哪一個?」

我笑:「當然是喜歡,最好對方也喜歡我,不然我單戀很辛苦的。」

其實是我沒得選。

十三歲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喜歡同性,所以所謂合適的「婚姻」對於我來說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雖然我還沒跟家裡出櫃,但前年春節的時候,我在除夕之夜的飯桌上向爸媽表明了態度,我說的是:「爸媽,你們兒子要做一個堅定的不婚族,雖然你們可能不會支持,但我希望你們能理解。」

當時我爸說的是:「誰稀罕管你。」

而我媽說的是:「哦,你喝口那個湯嘗嘗,你爸做的。」

所以,我根本不需要選,只需要等。

等一個我喜歡的人出現,能讓我在「百忙之中」多看他幾眼——好吧,我承認這麼說話有點兒臭不要臉,但我真的每天當社畜很累,如果不是很喜歡,確實不願意分更多的時間給別人。

有那個時間,我躺下睡一覺不好嗎?

有那個時間,我算算下個季度的房租存沒存夠不好嗎?

我活得可太現實了。

但這個社會,誰不現實呢?不現實的人,真的會被餓死的。

陸河端起酒杯,跟我說:「那祝你早日遇見和你兩情相悅的人。」

「謝謝陸總。」我笑著跟他碰杯,「借你吉言,我覺得快了。」

這又是一句彩虹屁。

吹捧陸河的時候,我真的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

我們喝了酒,吃了肉,看了煙花,也聊了天。

深夜,篝火晚會結束,大家各自回小木屋休息。

我跟陸河住的地方在最裡面,沿著小橋慢悠悠地走,一抬頭發現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什麼時候都冒了頭,明明之前放煙花的時候還看不到,那會兒有些陰天。

雖然沒有可比性,但這一瞬間我想起了梵高的《羅納河上的星夜》,1889年的秋天,梵高畫下了這幅畫。

而此刻的秋天,我跟陸河走在小橋上,腳下流動著的是秋夜冰涼的小河,河面也倒映著燈光。

「你好像很容易走神?」陸河說,「每天都在想什麼?」

「我在想……」還沒說完我就打了個噴嚏,然後揉著鼻子說,「我在想,這晚上也太冷了吧。」

 

 

22

這地方的晚上確實冷。

我跟陸河回了小木屋,一開門進屋,寒氣直接讓我打了個冷顫。

陸河說:「我問過,櫃子裡有毛毯,睡覺的時候鋪床上,能暖和點。」

「哦。」我想跟他說我其實沒那麼虛,但張了張嘴,決定放棄。

我就是這麼虛,就是這麼怕冷,每年冬天開始供暖前的那段時間簡直都能要我的命。

我站在客廳擤鼻涕,陸河打開櫃子,抱著厚厚的毯子說:「舒望,我給你放臥室去了。」

「哎!我自己來!」我這兒剛擤完鼻涕,趕緊跑過去,我哪兒能讓他照顧我呢。

但陸河壓根兒沒等我,直接抱著毛毯進了我住的那個房間,等我過去的時候,他已經放好往外走了。

「謝謝陸總。」

陸河笑:「又這麼叫我,不是說了,私底下直接叫我名字麼。」

話是這麼說,但我不是怕叫習慣了以後當著別的同事的面兒改不過來麼,畢竟我這人動不動就走神,神經跟不上的情況屢屢發生。

我沒說話,他也沒再計較這個,拍了拍我的肩膀,囑咐我早點睡覺就走了。

我本來還想著洗個澡再睡,但實在太冷,我去洗漱都消耗光了我所有的意志,洗澡是不可能的了。

洗漱出來的時候我看到陸河房間的燈還亮著,不過已經很晚,就沒過去說話,小跑著回了臥室,一打開床上的毛毯有些驚訝。

陸河竟然把兩條毛毯都給了我,他是故意還是無心?

這樣可不行。

我抱起一條毛毯出去,敲響了陸河的房門。

「怎麼了?」陸河問,「睡不著?」

他問完就看見了我懷裡抱著的毛毯。

「發現了?」陸河笑,他沒戴眼鏡,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我,「倒是不用特意來謝我,反正我也用不上。」

「用不上?」

「嗯,我怕熱,」陸河說,「晚上這個溫度我覺得剛好,蓋著毛毯太熱了,不舒服。」

他說:「你鋪一條在床上,再蓋一條,把被子蓋在毛毯上面,這樣暖和,快去睡吧。」

對於陸河的話,我將信將疑,信的是他教我的保暖方式,疑的是他說他覺得這個溫度剛好。

但我沒繼續跟他爭,時間實在太晚了,我們再這麼拉扯一會兒就真的誰也別睡了,既然他說他不用,那我可就抱走了。

佔了好大便宜的我火速溜回房間,火速鋪好床,火速鑽進了被窩。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真的慢慢開始暖和,但我就是睡不著。

可能因為吃太撐?

也可能因為喝了酒。

我喝酒如果喝到半多不多的狀態就容易亢奮,睡不著覺。

在床上滾了好半天,突然聽見外面客廳有動靜,好像有人在走動,我沒聽見陸河開門出來的聲音,也就是說客廳裡的人可能不是他,或者說,客廳裡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好吧,我知道應該科學至上,神神鬼鬼什麼的不應該被我這種當代優秀青年掛在嘴邊,但眾所周知,我怕鬼。

從小到大就怕鬼。

我縮在被窩裡,覺得更冷了。

有時候我覺得人還是不要太有探險精神,就比如我,就是個反面教材。

明知道外面可能有不明生物,我卻還是忍不住想開門看看,哪怕我起來的時候,踩在地上的腳都站不穩,腿都有些發軟,卻還是念著「南無阿彌陀佛」握住了門把手。

不都說陽氣盛的地方鬼不會來嗎?

我一個人陽氣不夠盛的話,加上個陸河也鎮不住這些小鬼?

真的有點鬧心。

我聽見開櫃子的聲音,這鬼怕不是想偷我們東西。

當我打開房門,還沒找到那鬼的身影,就聽見一個聲音說:「我把你吵醒了?」

此時,我穿著睡衣,蒙著毯子,鬼鬼祟祟地站在臥室門口,循著聲音看過去,發現竟然是陸河站在客廳的窗邊。

窗簾沒拉上,月光剛好灑進來裹住他,看得人覺得冰冰涼涼的。

原來還真不是鬼。

我說:「沒,我還沒睡著。」

陸河手裡拿著一罐啤酒,笑著說:「我也是。」

這就很尷尬了,我應該過去跟他聊天,就「我們為什麼失眠」展開並不激烈的討論呢?還是應該趕緊滾回床上繼續數水餃呢?

「喝酒嗎?」陸河說,「儲物櫃裡有白啤,看起來還不錯。」

「哦,好啊。」我穿著拖鞋,裹著毛毯,那造型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老巫婆,或者也可以說是《千與千尋》裡的無臉男,反正就挺別緻的。

我過去,打開櫃子,猶豫了一下,直接抱了好幾罐啤酒去了窗邊找陸河。

我們坐在窗邊,這個方向看出去是乾淨冷清的河面,泛著幽幽的冷光。

我怕冷,依舊裹著毛毯,只露出臉和一隻拿著啤酒的手。

陸河像是真的不怕冷,他只穿著睡衣坐在我旁邊。

我說:「你怎麼也沒睡啊?」

「睡不著。」陸河說,「可能有心事。」

我喝了口酒,看他:「什麼叫『可能有心事』?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為什麼說可能?」

他手指擺弄著易拉罐的拉環,套在了自己的小手指上,低著頭,輕飄飄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下意識就那麼說了。」

這話,這語氣,可不像是陸河會說出來的。

我問他:「惦記那個姑娘呢吧?」

陸河笑出了聲:「姑娘嗎?」

他停頓了一下,又笑了幾聲:「你要非這麼說,倒也不是不行。」

「男人嘛,夜深人靜,」我輕輕跟他碰杯,「懂的,我懂的。」

 

 

23

陸河笑我:「你懂什麼?」

「我什麼都懂。」男人那點兒心思,我當然清楚。

其實有這種念頭一點兒都不稀奇,也不可恥,這是人類的本能,男人女人都一樣,我們又不是性冷淡,當然會有慾望,而人對自己喜歡的人產生慾望,這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什麼都懂?」陸河輕聲說,「真好。」

他的話似乎有點兒沒頭沒腦,或者說,我的思維跟不上他,不懂他在說什麼。

為什麼要說「真好」?

不懂,但有些問題是不能問的。

我們倆坐在一起喝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話題又繞回我們的第一次見面,陸河說:「其實我有一個秘密。」

每個人都有秘密,我也有。

但我不能這麼接話,那就太沒勁了。

「方便說嗎?」我試探著,「不說也沒關係,畢竟,輕易說出來,那就不叫秘密了。」

「如果你願意從此以後跟我一起保守這個秘密,那我可以告訴你。」

陸河的話讓我很意外,我真的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除了我之外,他對別人也這樣嗎?

至少我們公司的其他人應該沒有。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其實我看得出來,陸河是一個很有分寸感的人,跟每個人相處都有特定的距離,有些人離得近,有些人離得遠,公司裡絕大部分的人都站在「黃線」以外的安全距離,我的話……我覺得應該是離他稍微近了一步的那個人。

或許這麼說有點兒自我感覺良好,可陸河傳達給我的信息就是這樣的。

儘管我想太多了,那也是他的問題,不是我的。

我喝了一口酒,深思熟慮之後說:「其實,要不要告訴我這個秘密,還是取決於你,而不是我。」

陸河看向我,我對他笑笑,笑得估計也沒多好看,畢竟失眠的人是不可能笑得好看的。

「我們在對別人說出自己的秘密前會做一個初步的衡量,對方值不值得我們開口,我們說了之後,會不會後悔。」我說,「其實在你跟我提起你有一個秘密的時候,你已經知道了自己想怎麼做,無論我怎麼回答你,你都有了自己的打算,否則壓根兒不會跟我提起這件事,對吧?」

陸河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笑著說:「其實你挺聰明的。」

「這些沒用的小聰明倒是不少,」我說,「可真要讓我好好動腦去賺錢就不行了。」

我們輕輕碰杯,沒有冰過的啤酒在這個晚上被我們一口一口喝進了肚子裡。

我打了個嗝,逗笑了陸河。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陸河笑得蠻多的,不過說起來也對,我們大部分時間的碰面都是在公司,我上班的時候也整天喪著一張臉,能歡天喜地去上班的人估計是真的戰士。

「我撒了個謊。」陸河說。

「什麼?」

「你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驚訝地看向他。

「那天早上我發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突然覺得,活著好像挺沒勁的。」陸河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看向窗外盛著月光的河面,他說出的這些話隔著玻璃窗鑽出了房間,每一字都像是雨點,打在河面上融進了水裡,「我沒研究過人類的各種死法,但經過那座橋的時候,突然想起我不會游泳,或許可以一試。」

「……你嚇著我了。」我說。

「當時彎腰往橋下看,眼鏡先一步掉了下去。」陸河語氣平靜,「『噗通』一聲,我看不清,但聽得清清楚楚。我當時想,如果我掉下去,應該比這聲音要響亮,濺起的水花也更大。」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捏著易拉罐的手下意識地用了力。

啤酒是什麼時候灑出來的我根本就沒注意,弄髒了毛毯,我也沒注意。

我只聽到陸河說:「我當時在醞釀,就像烏雲醞釀一場雨,而我醞釀一場死亡,但是還沒醞釀好,你就出現了,你對我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陸河又在笑,笑得很輕,聲音很好聽。

可是,在如此深夜聽著他說完這些話,不管什麼樣的笑都讓我覺得更冷了。

「陸河啊……」我喝了口酒,蹭了蹭沾了啤酒的手,心跳得很快,也很難受,「不管遇到什麼事兒,都還是活著好。」

「嗯,你說的對。」陸河說,「其實這麼多年我也就只有那麼一次真的想死,事後再想起那個瞬間,特別慶幸被你攔了下來。」

他說:「我不應該嫌自己的命長,相反的,我應該盡可能活得久一點。」

我在他旁邊點頭。

「畢竟,人生是由無數個可能組成的,誰也不知道在下一秒我們會遇見誰。」陸河停頓了一下,低頭看著小手指上套著的易拉罐的拉環,像一枚不會發光的廉價戒指,「逃過了那一劫,你看我,現在過得多自在。」

 

 

24

我一直覺得,在職場上想過的輕鬆一點兒,首先就是要學會跟同事和領導保持距離,有些八卦不該聽的不要聽,有些秘密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

當然,我這種心態只適合從來不妄想以某些快速的手段爬上管理層的人,我並不是說那種人有多糟糕,只是覺得相比於那個,我更擅長「明哲保身」——「明哲」可能是我給自己貼金了,但我確實一直試圖做一個站在任何小圈子之外的人。

在今天之前,我對陸河有好奇,但那所有的好奇歸根結底還是源自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夏日清晨緩慢的河流跟還沒睡醒的橋,跑步一千米就累了放慢速度開始悠閒散步的我和精神不佳衣衫不整像個落魄青年一樣的他。

當時的我以為他要自殺,現在的我終於知道,原來當時他真的要自殺。

陸河真的不像那種人。

不像那種會因為一些事情就甘願放棄生命的人。

這些日子的接觸讓我覺得他簡直就是我最希望自己成為的樣子,是即便放在相親場上也第一個會被挑走還是好多個人一起選中他的那種人。

外形條件就不用說了,誰見了不說一句陸總真帥、氣質真好呢?

經濟實力自然也不用多說,在我們公司能坐到大部門總監,人家的年薪我都不敢想。

要長相有長相,要學識有學識,要地位有地位,要經濟實力有經濟實力。

這不就是我大學畢業時幻想出來的未來某天的自己麼?

只是可惜了,幻想終歸是幻想,這年頭連理想都難以實現,更別提幻想了。

所以,沒人想得到這樣的陸河竟然會有過自殺的念頭。

我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不是為了抓住他的秘密他的把柄,只是好奇究竟是什麼能差點兒打敗他。

但是,我沒問。

以前,就大學那會兒,我還有個外號叫「舒·十萬個為什麼·望」,工作這麼多年之後,接觸了這麼多人之後,學會了少問「為什麼」。

說白了,就是學會了跟人保持距離。

不試圖走進別人的世界。

我知道這種想法不夠絕對正確,但我總是在想,如果對方願意,肯定會伸手拉我,如果沒那個意思,我就少給人家增添負擔。

所以,此時此刻,按照正常的聊天流程我應該問他當時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有輕生的念頭,可是我沒有,我只是拿著啤酒跟他輕輕碰了一下易拉罐:「乾杯,獻給活著。」

這句話說起來,聽起來,都有點兒矯情,但在喝酒的時候,說什麼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陸河似乎有些意外,他看著我喝酒,然後問:「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要自殺?」

「好奇。」我很坦誠,「但這也是你的秘密,你說我就聽,你選擇不說,我就坐這兒陪你說說話喝喝酒看看月亮數星星。」

陸河笑:「看看月亮數星星……你還挺浪漫。」

「是想浪漫一下,但這星星實在數不過來,數得頭暈,浪漫不起來了。」

「我看你不是數星星數得頭暈,是喝酒喝的。」

陸河從我手裡拿過啤酒罐:「去睡吧。」

我是有點兒困了,有點兒乏,但不願意留陸河一個人坐這兒,孤零零的,只有月亮星星陪著,天上那麼熱鬧,地上卻只有他一個,多寂寞。

我從他手裡拿回我的啤酒:「再來一口,獻給我遲遲未來的睡意。」

我的睡意其實來了,但我得說它沒來。

陸河跟我碰杯,跟我一起喝酒。

「舒望。」

「嗯?」

「你有什麼自己心裡跨不過去的坎嗎?」

我被他問倒了。

「我……」他見我半天沒回答,想說什麼。

我稀里糊塗地打斷他說:「你等一下,我肯定有。」

身邊已經躺了幾個空了的啤酒罐,加上之前的兩大杯扎啤,我的酒量也就這樣了。

但俗話說得好,酒這個東西不是看你能不能喝,而是看你敢不敢喝,我平時出去都會把握好一個度,覺得差不多了,就趕緊收手,但今天卻好像喝上了癮,如同有些人咖啡上癮、吸煙上癮,這啤酒罐不能離我手,空了就趕緊開下一罐。

我覺得我還是被陸河影響到了。

一想到他也會有絕望的時候,心臟就像是一條濕漉漉的毛巾,正被一雙無情的大手使勁兒擰著,抽著筋地疼。

原因無非是不敢相信,在我看來陸河身上有我跳起來也摸不到的優越條件,突然之間我發現了自己的狹隘,原來人活得不是多好的條件而是一股子熱愛生命的勁頭,並不是坐擁金山、美人環繞的天之驕子就真的無憂無慮,憂慮不會放過我們任何一個人。

或者說,在憂慮面前,人是不分三六九等的,我們都是最普通不過的螻蟻。

「有。」我說,「小時候覺得班級前三是一道坎,我每次都考第四,就是擠不進去。」

陸河笑了。

「再大一點,上了中學吧,發現別說第四了,這回連前十都進不去了,又是一道坎。」

陸河喝著酒,聽著我說這些沒有營養的話。

「再後來,開始真的懂事兒了,心裡也藏事兒了。」我沉默了,在心裡默數,足足數了二十秒。

二十秒之後,我喝了一口酒,嘴裡發澀,發苦,那澀跟苦一起鑽進了心裡胃裡。

「然後以前擺在眼前的坎都好像不那麼重要了,因為有了說不出來也不敢說,怎麼抬腳都邁不過去的坎。」我說,「當時我慌極了,直接嚇哭了。」

我剛剛意識到我喜歡男生的時候,真的特沒出息地被嚇哭了。

那時候我已經知道了什麼叫同性戀,因為有一年的暑假,跟我親戚家的哥去錄像廳,當時放的一個片子就是兩個男人談戀愛的,挺純情一電影,真的叫純愛,兩個人從頭到尾最親密的接觸只有一個蜻蜓點水似的吻。在大雪紛飛的路燈下,他們親了一下,然後立刻分開。

我從電影裡知道了有這種感情的存在,也從電影以及電影結束後周圍人的嬉笑中知道了這多不被人待見。

那個時候,零幾年吧,在一幫半大小子眼裡,這是可以拿來取笑的事。

等我再長大些,發現這世界反饋給同性戀的其實很複雜,除了取笑還有很多其他的情緒。

這讓我覺得害怕。

「嚇哭了?」

我點了點頭。

「特沒出息。」我說,「因為我發現我愛上了貝克漢姆,可他早就娶了維多利亞。」

陸河先是笑,像是聽到了一個有趣的笑話,幾秒鐘之後,他的笑聲停了下來,我聽到他的問話,帶著些不確定的疑問和驚訝:「貝克漢姆?」

我點頭:「嗯,貝克漢姆。」

 

 

25

其實我很清楚,我從來不是什麼勇敢的人,但凡我勇敢一點兒,也不至於三十歲的時候第一次跟別人提起自己的性取向。

我不知道勇敢是不是天生,但勇敢的人確實令人佩服,可我至少在這件事情上太難勇敢了,今天拐彎抹角地向陸河透露,也是多種原因催化下,被情緒跟氣氛推搡著做出的選擇。

陸河應該是聽懂了的,他一臉驚訝,反覆確認。

確認是貝克漢姆,不是維多利亞。

原本已經沒有繼續喝酒的陸河又拿起一罐地上的啤酒,他用力拉開拉環,一口氣大概喝了有半罐。

他喝得急,啤酒灑了,順著他嘴角往下淌,黃色的透明的液體,迅速撫過他乾淨的脖頸,我看過去的時候,看到的是酒,是脖子,還有他抖動著的喉結。

我一直覺得男人最性感的部位就是喉結,它能暴露所有的欲言又止和言不由衷。

我也喝酒,像是在掩飾什麼,可又說不清自己想掩飾什麼。

等到陸河終於肯放過他的睡衣,放下啤酒,抽出紙巾,擦拭被啤酒浸濕的脖子和衣服,他說:「為什麼突然要告訴我這個?」

都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同樣的,也沒有無緣無故突如其來的出櫃。

我說:「我們這叫交換秘密。」

因為陸河告訴了我一個實在有些了不得的秘密,我必須找出一個能與之相當的,還給他。

我不喜歡佔人便宜,一丁點兒都不行。

好吧,我說這話似乎沒什麼說服力,畢竟前不久我連續吃了好幾天人家做的飯。

白吃。

「所以,這是一場禮尚往來?」

我點頭。

「光我知道你的秘密,對你多不公平。」我說,「為了讓你安心,就決定也告訴你一個。」

我笑著看陸河:「所以你現在可以放心吧?你的那件事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畢竟,我也有重要的秘密在你手裡攥著。」

陸河看向我的眼神有點奇怪,過了會兒他說:「我沒有要跟你交換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我的事。」

「我明白,」我說,「但我無功不受帥哥的秘密,有來有往才能維持長期的友好關係,對不對?」

我說這話的時候是帶著笑的,盡可能語氣輕鬆些,讓這話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我們都清楚,這不是玩笑,就是我這人擰巴,不願意單方面掌管別人的重要時刻。

「那你願不願意再聽我說一個秘密?」陸河問。

他問我話的時候,手指輕輕轉著小手指上的拉環,像是真的把它當成了一枚造型別緻的尾戒。

「不了不了,」我趕緊拒絕,笑著說,「還是別再來了,你秘密太多,我都沒什麼能跟你交換了。」

被我拒絕了的陸河輕笑了一聲,好像帶著點兒無奈。

我解釋說:「陸河,真的對不起,我這個人慫,又不願意擔事兒。」

他點頭:「明白。」

這冷得不行的一晚我們喝了不少的酒,一直到了三點多才跑了兩趟廁所,然後各自回房間睡覺。

陸河睡沒睡著我不知道,但我睡得倒是不錯,第二天睡到了自然醒。

我睜眼的時候,外面狂風驟雨,隔著玻璃窗我都擔心自己被吹走。

看了眼時間,早就過了集合的時候,心下一驚,趕緊打開微信卻看到經理在群裡發消息,說因為天氣原因,原定的戶外項目全部取消,今天自由活動,可以自行體驗度假村室內項目。

這就非常人性化。

我又確認了一下時間,已經九點多。

從床上下來,有點兒頭重腳輕,都是昨晚喝酒惹的禍。

我憋著尿,穿著拖鞋開了門,小跑著去廁所。

「放水」完畢,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看到陸河剛進門。

「你出去了啊?」

我問話的時候看到陸河手裡拎著兩個紙袋,上面印著度假村的logo

「取了早餐回來。」陸河說,「剛好,過來吃飯吧。」

這事兒鬧的,竟然讓領導伺候起我來。

「你叫我起來去拿就行。」我馬後炮似的說,「讓你去多不好意思。」

陸河笑著回頭看我:「我可不是敲了你屋的門麼,你理都沒理我。」

我不知道真的假的,但只能傻笑賣蠢來緩解我的尷尬。

我們倆坐在餐桌吃飯,我發現昨晚喝酒的殘局已經被收拾乾淨了。

「保潔來過了?」我問。

「嗯。」

可是我一回頭發現那些啤酒罐都被捏扁收在了一個垃圾袋裡,很明顯保潔沒有來。

是陸河收拾的。

我抬手扒拉了一下自己還濕著的頭髮,琢磨著今天應該做點兒什麼,要不在陸河面前,我真的是個邋遢又懶散的廢物。

「看到通知了吧?」陸河說,「戶外的集體項目換成自由活動了。」

「嗯。」我琢磨著這種天氣那就在屋裡躺著吧。

「待會兒去泡溫泉嗎?」陸河說,「這裡的溫泉不錯的。」

他都這麼問了,我還能怎麼辦呢?

「去吧。」我說,「正好這些日子挺累的,泡個溫泉放鬆放鬆。」

於是,一個小時之後,我面對著陸河差點兒一腳踩空,跌進身後的溫泉池裡。

真不能怪我不穩重,實在是陸河身材太好,讓我心裡的老鹿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撞了。

 

 

26

之前陸河提議來泡溫泉,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其實我挺喜歡泡溫泉的,舒服,尤其是在這種糟糕的天氣情況下,外面狂風驟雨,我舒舒服服地跑著溫泉享受生活,簡直就是人生贏家。

我跟陸河過來的時候,路上還看到有其他同事過來,結伴到這邊之後分開洗澡、換衣服。

我比陸河先出來,到了大廳之後在入口不遠處的一個小溫泉池旁邊站著,盯著那42度的水溫猶豫要不要進去。

這邊正猶豫著,聽見陸河喊我,一回頭看見他,毫無防備地被秀到了。

陸河平時有健身的習慣,這我知道,之前加班的時候好幾次他都下樓健身一會兒再回來繼續工作,不過平時他穿著衣服真的把好身材都給遮住了,儘管知道他健身,我也沒想到脫了衣服的他竟然這麼性感。

我很受不了那些把自己練成壯實大塊頭的猛男們,他們的肌肉只會讓我覺得可怕,陸河跟他們不一樣,好像一切都恰到好處。

恰到好處的寬肩細腰,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我只是那麼掃了一眼,沒敢多看,再多看就出事兒了。

我真的可以指天發誓,我們同性戀也不是看到同性的身體就垂涎欲滴的,我們也是很有追求很有節操的!

但是面對陸河的時候,我真的有點兒節操出走了,根本沒法不被他吸引。

穿著泳褲,肩上搭著浴巾。

陸河就是這麼走向了我。

我說:「啊……」

陸河笑了:「啊什麼呢?」

「你剛才不是叫我麼,」我強行回魂,盡可能不看他,「回應你呢。」

小時候上學,老師教過一個成語——心猿意馬,比喻人的心思流蕩散亂,如同猴子跳、駿馬跑一樣難以控制。

現在的我就是這樣的,儘管眼睛不看陸河,心也朝著他的方向。

像是我們身上各藏著一塊兒磁鐵,正負極正在狂力地互相吸引。

我站到溫泉池邊,用腳尖試探水溫。

「從那邊低溫的開始吧。」陸河說,「慢慢來。」

我被陸河叫走,坐進了37度的溫泉池裡。

這個池子小,上面還飄著幾個藥包,味道詭異,但舒服就行。

之前加班的時候,每天熬得人不人鬼不鬼,做夢都想泡溫泉,但現在真來了,還是公費休閒,我卻沒心情享受了,瘋狂地在安撫我心裡那頭亂跳的老鹿。

陸河戴著眼鏡,進了水池之後,他把眼鏡摘下來放到了一邊,自己靠坐在那裡閉上了眼。

他看不到我了,我就開始放肆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沒什麼出息,從我對著貝克漢姆流口水那會兒這件事就已經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實,只不過長大以後我學會了控制,畢竟二三十歲的大男人動不動還流口水,只會讓人覺得大概智力發育不完全。

我往池水下面躲,只露出一雙眼睛,這雙眼睛用來幹嘛呢?

當然是用來偷看陸河。

輕輕薄薄的熱氣在池水上方絲一樣遊蕩,而絲向來是誘惑人的利器,繞得我頭暈眼花。

真無恥啊舒望。

我覺得這樣不行,瞄了他幾眼之後,轉過去背對著陸河,趴在了水池的邊緣。

今天來泡溫泉的人不多不少,大廳不至於空曠,但也絕對不吵雜混亂,我趴在那裡看著周圍的人,看到有幾個同事坐在一起打著撲克牌。

「舒望?」

「哎?」

陸河突然叫我,我回頭的時候,發現他正看向我,只不過,他的眼鏡還被放在一邊,大概率只能看到我模糊的身影。

「沒事。」

「啊?」

陸河說:「我就是確認一下,你是不是還在。」

他怕不是摘了眼鏡就真的變成睜眼瞎,到底多高的度數,連我在不在這裡都看不到。

「我在呢,」我說,「要是走了會告訴你。」

陸河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你過來點,讓我能看見你。」

我原本在他正對面,一個圓形溫泉池直徑的兩個端點。

我其實不想靠他太近,怕自己對他見色起意,畢竟打自己領導的主意,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兒。

但領導發話了,我又不能不聽。

社畜就是這麼為難。

於是,我火速領命,忍著笑意湊到了陸河身邊。

行吧,我的笑出賣了我,我還是很願意挨著陸河坐的。

我說:「你到底多高的度數啊?我在那邊你都看不到我?」

「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不確定是不是你。」

我故意開他的玩笑:「陸總,你這樣不行,太依賴我了,以後我不在可怎麼辦啊?」

陸河就笑:「沒事兒,以後把你變小拴我腰帶上,走到哪兒都帶著你。」

他還真是……會開玩笑啊。

 

 

27

溫泉能讓人放鬆,從一塊兒硬邦邦的石頭變成軟塌塌的棉花。

我現在就是癱在溫泉池裡的一坨棉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河在這邊,所以我那些同事都不過來,這個溫泉池一直到我們倆離開去了另一個,才有人再進來,而且,我們倆到下一個的時候,剛過去時有其他同事在,大家倒也熱情地打招呼,可是沒一會兒就都以各種各樣的原因去了別的地方,這一池溫泉又剩下我們兩個了。

我倒是沒覺得怎麼樣,但陸河似乎有些介意。

我說:「你太帥了,什麼人跟你湊一起都被你比下去了。」

我說:「平時我覺得自己怎麼也是個精神小伙白領青年,但往你身邊一站,簡直就是個砍柴小弟。」

陸河笑了:「這是在安慰我?」

「實話實說罷了,」我厚著臉皮說,「我可沒有拍領導馬屁的習慣。」

陸河笑得很好聽,但看得出,這傢伙是在假笑。

「別不高興了,」我收斂了那副不正經的樣子,很認真地對他說,「其實挺正常的,要不是你,換個別的領導,我也能躲就躲,這是當代社畜的通病。」

陸河點頭:「明白。」

他最好是真的明白。

反正話我是已經說了,也只能說這麼多了,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消化了。

「陸河。」

他看向我。

陸河後背靠著池邊,雙臂搭在上面,我一轉頭就能看見他線條性感的手臂肌肉。

不敢看,掃一眼趕緊轉回來。

我說:「跟你接觸多了以後,發現你和我最開始認識的時候,想像得不太一樣。」

「怎麼說?」

「我剛來公司那會兒,有點怕你的。」想起那時候每天偷偷「收集」陸河的眼刀就覺得好笑,「覺得你眼神挺凶的,說話也簡潔,每次有人去跟你匯報工作,你都是一臉的『有屁快放』。」

我突然想起那次開會:「對了,還有開會的時候,也是我剛來那幾天,你叫人開會,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陸河聽著我的話,表情有些微妙。

「我沒有。」

「你有。」我往水裡縮了縮,只剩下一顆頭給他,「那會兒我就想,不愧是陸總,霸氣外露。」

陸河笑了:「別鬧。」

「反正確實有被你震懾到。」我偷瞄他,發現他好像不太開心,「你不高興了?」

「那你現在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拋了一個給我。

「挺溫柔的。」我說,「只是你好像平時不太表現。」

為了證明他確實溫柔,我開始舉例:「車上的毯子、中午的飯,還有昨天晚上睡覺之前你把兩條毛毯都給了怕冷的我。」

我說:「陸河,你要是想跟其他人也走得近些,想交朋友,大可以放輕鬆一點,多和他們聊天開玩笑,午休的時候一起點個外賣或者下班一起健身。」

「不了。」陸河說,「都是同事,工作關係,交什麼朋友呢。」

他的一句話讓我突然就醒了過來。

對啊,在職場上交什麼朋友呢?

我到底在想什麼?

「其實,」我努力為自己挽尊,「就算不交心,但多和大家一起玩也是可以的嘛,我覺得他們都挺喜歡你的,就是覺得你平時太嚴肅,不敢招惹你。」

我故意逗他:「畢竟,誰不喜歡大帥哥呢?」

「你喜歡嗎?」陸河突然問我。

我笑:「當然喜歡了。」

他點了點頭。

陸河說:「去那邊看看吧。」

我們倆從水裡出來,披著浴巾,慢慢悠悠地繼續往裡面走。

越往裡人就越少,到了最裡面的獨立溫泉池,幾乎已經沒了人。

我們進到最角落那個掛著「紅酒池」的隔間,大大的隔間,中間是溫泉池,周圍是挺有格調的各種裝飾擺設。

陸河取下浴巾,我伸手接過來,把我們倆的浴巾一起掛在了架子上。

這邊的溫度更高一些,環境也更好,很安靜,沒人吵沒人鬧。

陸河說:「其實不是我不想和他們一起。」

我原本閉眼享受著,聽見他的聲音,睜開了眼。

自從陸河之前讓我離他近一點之後,我都幾乎是挨著他下水,看他的時候必然要扭頭,然後就看到熱氣環繞中的他,讓我在心裡忍不住嘀咕:神仙下凡辛苦了。

「給你講個故事。」陸河說,「要不要聽?」

「是秘密嗎?」我問他,「要是秘密的話,我得提前準備一個我的來跟你交換。」

陸河笑出了聲:「你為什麼一定要算得這麼清楚呢?」

「公平。我最怕欠人家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實在有點兒心虛,欠他的那幾頓午飯到底該怎麼辦?要不下個星期開始,我每天中午給他下樓買午餐?或者……我也可以親自下廚,煮包方便麵什麼的我還是很拿手的。

「不是秘密。」陸河說,「是心事,要聽嗎?」

「行吧。」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不讓說也不合適,「那等會兒你說完,我也跟你分享一個心事。」

我故意開玩笑似的說:「少年心事,沒跟別人提起過的。」

陸河看著我,隔著薄薄的紗一樣的熱氣,看得我覺得自己快被這池水給煮熟了。

突然間,我們倆的小腿觸碰到一起,在滾燙的池水裡,皮膚比水還滾燙。

 

 

28

陸河說是分享心事,不需要我交換秘密,但我清楚,他的心事應該也不是會隨便跟人分享的。

但既然他想說,那就讓他說,人都需要一個情緒發洩的出口,像陸河這種總是繃著的人,除了健身和做飯,應該需要一個能聽他說話的人。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長期獨居的單身狗都懂。

「你不是說讓我跟大家多一起玩玩麼,」陸河看著前方,我不知道他是在看裊裊的熱氣還是在越過熱氣看對面的木桌,「我剛回國就到了咱們公司,好幾年前的事兒了。」

我點頭,表示聽說過,而且他當初一來直接空降管理層,牛逼得很。

「在此之前我很久沒回國了,這邊幾乎沒什麼朋友,家人也都不在這座城市。」陸河說,「當時我就在想,我要跟大家好好相處,就算不成為朋友,但週末聚在一起吃個飯總歸是可以的。」

「挺好的啊。」我說,「同事之間雖然不能指望成為多親密的朋友,但找個飯搭子還是挺容易的。」

陸河笑出了聲,轉過來看我:「就像咱們倆?」

我們倆嗎?

我們倆算是飯搭子?

「咱們倆不算吧,」我說,「也就前陣子中午一起吃了幾次,還都是你做的。」

說完之後,陸河看我的眼神好像有點兒失落,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我真是搞不懂他,他到底希望我回答「是」還是「不是」啊?

「後來呢?」我趕緊轉移話題,「我看你跟大家好像也……」

陸河點了點頭,在我沒說完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我所想。

「現實跟理想總是有區別的嘛,」陸河苦笑,「那時候我一直在想,會不會是我的空降搶走了誰的位置?還是說大家對我這個新的總監有什麼意見?總之,我來了之後,大家算不上排斥,也都挺和善的,但始終跟我有一種距離感。」

我想起剛剛我們在大廳的溫泉池時發生的事,每個人看到陸河過來,都表現得熱情又客氣,但沒一會兒就鳥獸散了。

陸河說:「這麼說起來會顯得我有點兒小心眼,但我確實注意觀察過大家。」

他伸了個懶腰,我這眼睛又不受控,看他的手臂肌肉。

「坐在大辦公區的他們跟不遠處獨立辦公室的我好像完全處在兩個世界,他們之間會互相分享零食、樓下新店的信息,還有一些有趣的或者無趣的事情,在他們之間似乎是存在著某些默契的,一切潛在的職場默契,而這些是我不懂的。」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其實陸河不懂很正常,因為他來了就坐進了他的「小世界」裡。

我不知道國外的職場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陸河以前在國外工作的時候,到底有什麼樣的經歷,但在這裡,確實存在著一些職場上默認的規則。

我說的這些規則並不是搞色情的那些,只是很簡單的同事與同事之間的默契。

比如,我們真的很少會交心,很少會真的把同事當成自己親密的朋友無話不說。

我們可以一起吐槽其他同事或者領導,可以一起吐槽公司或者公司的某項規章制度,可以在對方摸魚的時候替對方打掩護,可以在對方偷偷睡覺時像學生時代幫同桌盯老師一樣盯著領導。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是朋友。

再比如,我們看似喜歡分享,但極少讓同事正經八百地進入我們的生活。

我們可以分享美食,分享八卦,分享身邊剛剛經歷的一些窘事或者妙事,但不包括真正的心事。我們看似親密熱絡,實則永遠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哪怕我們合租同一個套間,下了班回到自己的房間也永遠第一時間關上房門。

簡單來說,同事永遠是外人。

當然了,也不絕對,也有人在職場遇到了自己人生中很重要的朋友,但在絕大部分情況下,職場老手都還是喜歡跟同事保持一定的距離。

我們這些人都是這樣了,更何況對待上司。

以前跟我合租的同事說過一句話:「上司是我愛的神,也是我恨的仇人,我可以敬他捧他,但永遠別想讓我真的愛上他。」

陸河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腦子裡一直反覆著這句話。

「你又走神了?」

「啊,沒,沒有。」

陸河笑:「你總神遊天外,這樣在外面很危險啊。」

「還好吧。」我有點兒尷尬,使勁兒蹭鼻子。

陸河說:「這就是我的心事了,我有努力融入他們,但發現自己做不到。」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你在國外的時候,有過基層工作經驗嗎?」

該不會真的有人剛走出校門就當領導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有這種人吧?

「當然。」陸河說,「只不過那時候的工作環境和狀態跟現在都不太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他應該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

「那時候我做獨立項目。」

「獨立項目?」

「嗯,剛進公司沒幾天,部門有個新的項目,讓包括我在內的每一個人都提方案,一個星期之後,我的方案通過了,上司讓我自己選人組了個項目組,獨立進行,後來這個項目組就穩定了下來,我們做了幾個大項目之後,成了分公司。」

「……懂了。」還真有人剛走出校門就當領導,再加上文化差異,他不懂我們的職場潛規則倒也是正常。

我們倆都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陸河在想什麼,但我想的是:人比人,氣死人。

「陸河啊。」

我叫他。

「嗯?」他轉過來看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眼鏡給戴上了。

我把當初我那同事的話說給他聽,然後告訴他:「說這麼說,其實你就是想說自己身邊沒有朋友沒有家人,還挺寂寞的是不是?」

陸河沒說話,也不看我了。

我又揉了揉鼻子,然後說:「那,你可以交個女朋友。」

「啊?」

「有了女朋友,應該就不寂寞了。」我笑了,由衷感慨,「我可真是個天才啊。」

 

 

29

對於我那「交個女朋友」的提議,陸河只是一笑了之,之後他問我:「你想談戀愛嗎?」

怎麼說呢?跟自己領導談感情問題,這挺微妙的,但陸河於我而言又不僅僅是領導這麼一層身份。

我猶豫了一下,回答說:「隨緣吧。」

這種事情又不是我想就能有的。

在這個糟糕的天氣裡,我們躲起來泡了一天的溫泉,說了不少的話,有些走了心,有些就是單純開個玩笑。

陸河說:「這兩天我過得很開心。」

誰不是呢?

不用上班,不用工作,花著公司的錢來享受,我過得也很開心。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在吃完飯,天已經快黑了,大家在自助餐廳,每張桌子上都擺得滿滿當當。

「那希望你每天都過得這麼開心。」我只是回了這麼一句,抬頭的時候發現陸河竟然在盯著我看。

「怎麼了?」我問。

陸河笑著說:「可惜了。」

「可惜什麼?」

「待會兒要開車,不然還能跟你喝一杯。」

我想起昨晚我們坐在窗邊喝酒閒聊,小木屋裡挺冷的,那個品牌的啤酒其實也沒多好喝,但就是喝得很開心,而且停不下來。

「以後我不加班你也不忙的時候可以再約著喝酒。」我說,「到時候你別開車出來,我們一醉方休。」

我跟陸河說起「一醉方休」的時候,沒想到真的有一天會一起喝醉,畢竟我在這方面向來有分寸,喝到七分就停下。

再次跟陸河約酒已經是冬天的事情,團建結束之後,陸河出差,一走就是一個星期,而我因為沒了陸河的自製午餐,每天中午要麼去樓下的便利店買盒飯,要麼跟著同事點外賣,又回到了之前「不健康」的生活狀態。

陸河不在的一周,我倒是不忙,每天晃蕩來晃蕩去,總是下意識看向陸河的辦公室,那間屋子的玻璃門始終關著,我隔著擦得乾淨的玻璃都快數輕他筆筒裡筆的數量了。

隔壁工位的姑娘說:「唉,陸總不在都沒帥哥可看了。」

她旁邊的另一個同事開玩笑:「你看我啊!我也挺帥的!」

姑娘不屑地一笑:「你?跟陸總一比,你就是劈柴火的。」

我想起之前我跟陸河說的話,說我站他旁邊,就像個砍柴小弟。

「舒望,你笑什麼呢?」那個被藐視了的同事伸長了脖子看我,「你也覺得我是屁柴火的是不是?」

「那不能,」我說,「張哥你還是挺帥的。」

他聽我這麼一說,開心了:「英雄所見略同!」

姑娘聽不下去了,翻了個白眼,讓我們倆閉嘴。

鬧夠了,再轉過去看那扇緊閉的玻璃門,低頭的時候我竟然稀里糊塗打開微信,點開了陸河的頭像。

我坐在那裡,避開別人的視線,偷偷摸摸地看陸河的朋友圈。

他朋友圈什麼都沒有,一條內容都不發。

怪無聊的。

我不是說他,是說我自己。

陸河走了一個星期,再回來的時候天又冷了不少。

我原本不知道他具體哪天回來上班,也不好意思問,只是那天早上到公司的時候,發現陸河辦公室的門開了。

那天我到得早,原本出門就比平時提前,還沒堵車,一路通暢地過來,竟然愣是八點出頭就到了。

這是真的早,早到我懷疑人生。

在公司樓下買了個雞蛋灌餅,小跑著進了大樓,本以為自己肯定是今天上班第一人,卻沒想到,陸河已經來了。

我沒看到他的人,只是看到他辦公室開著門,一件黑色的薄呢大衣掛在門口的架子上。

他辦公桌上的電腦已經打開,不知道人去了哪兒。

「早啊。」

我正盯著人家辦公室看,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隨著聲音傳過來的還有咖啡香,我回頭看見陸河端著杯子站在我身後,正笑著看我。

一周不見,其實他還是老樣子,只是換了件我沒見過的襯衫,頭髮也剪過了。

「你剪頭髮了啊。」

「看得出來?」

我笑:「我又不是瞎子。」

他輕聲笑笑,跟以往沒什麼不同,但或許就像那個女同事說的,一周沒見過帥哥了,有種「小別勝新婚」的感覺,覺得他更帥了。

「還挺帥的。」我手裡還握著我的雞蛋灌餅,說話的時候下意識捏了捏。

陸河笑盈盈地看著我,沒說什麼。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去吃早飯,順便神遊天外,滿腦子都是剛才陸河的笑。

長得帥真好,頭髮剪壞了也還是帥。

我偷瞄陸河,發現他也正抬頭看我。

本來沒什麼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突然心虛,像是偷看被抓包,於是趕緊移開視線,心裡那老鹿又開始亂撞。

上次是因為看到陸河的身材。

這次是因為對上他的眼睛。

我咬了一口雞蛋灌餅,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我三十了,不至於連自己在想什麼都搞不懂。

這可麻煩了。

「週五晚上有時間嗎?」

陸河是什麼時候走到我辦公桌前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一說話嚇了我一跳。

「啊?」

「上次不是說要一起喝酒?週五下班之後怎麼樣?」

我猶豫了一下,覺得有必要先理清一下思路。

「沒事的話可以。」

這人啊,太容易被慾望牽著鼻子走了。

我理智上告訴自己要理清思路,可嘴巴根本不給我拒絕的機會。

行吧,不是嘴巴,是心。

陸河點頭:「好,那我們先這麼定了。」

先這麼定了。

好的。

「怎麼了?」他問我。

「沒事啊。」

「哦。」陸河指了指我手裡的雞蛋灌餅說,「好吃嗎?」

「好吃。」我糊里糊塗地遞過去,「你要嘗嘗嗎?」

操。

我怕不是個傻子吧。

 

 

30

陸河當然不會吃我的雞蛋灌餅,他只是看著我笑出了聲。

說起來,當時這場面也真的有點兒滑稽,我遞過去的時候,有那麼幾秒鐘,好像世界都安靜了,一切都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只有我尷尬又懊惱的靈魂在空中衝著我翻了個白眼然後暈死過去,除此之外就是……雞蛋灌餅裡的一片生菜葉子掉了出來。

啪嗒。

菜葉子剛好落在我鍵盤上,給我色彩單調的黑色鍵盤增加了一抹盎然的生機。

陸河說:「這是準備請我吃早餐?」

我趕緊收回手,稀里糊塗地把掉在鍵盤上的生菜葉子塞進了嘴裡。

我的一生,三十年來,尷尬的場面不計其數,但在喜歡的人面前出醜,真的挺讓人上頭的。

對,我承認,我對陸河心思不單純了。

挺喜歡他的,畢竟長得帥還有魅力的人誰能不喜歡?

最近幾年,尤其是最近一兩年,我發現長得帥的人其實不少,但真正有魅力的卻越來越少。

有些人就是讓你覺得哪怕他長得很一般甚至跟帥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但人格魅力足夠讓你喜歡他。

在這裡我就不舉例了,直接點名的話,怕冒犯到別人,畢竟我還順便評價了一下人家的長相,明確所指不合適。

陸河遞給我一張紙巾:「不跟你開玩笑了,你好好吃飯吧。」

我接過紙巾道了謝,擦乾淨了我的鍵盤。

陸河已經走到了自己辦公室門口,我突然叫住了他。

「陸河。」

他回頭看我。

「你吃飯了嗎?」

「不吃了。」陸河說,「等會兒八點就要開會,準備點資料,來不及去吃了。」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兩分鐘之後,我吃完了自己的雞蛋灌餅,拿著手機下了樓。

賣雞蛋灌餅的大娘還在,我說:「來一個雞蛋灌餅,加腸加蛋加燻肉。」

我自己都捨不得買的豪華版雞蛋灌餅,在這個早晨,斥巨資,給陸河買了一份。

不僅給他買了雞蛋灌餅,還買了一碗豆漿,稍微加了一點點的糖,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

我拎著早餐回去的時候,依舊除了我們倆之外還沒別人來,我輕輕敲響他辦公室的玻璃門,厚厚的玻璃被我指關節扣出清脆的聲響。

陸河抬頭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已經遞上了早餐。

「我請客。」我把買給他的早餐放到了他辦公桌上,為了不打擾他工作,其實也是擔心被別人看見,一邊後退著往外走一邊說,「早飯還是要吃的。」

我獻完慇勤回到工位的時候,剛好有人來了,同事打卡進門,一看見我驚訝地說:「這麼早就來了?」

「沒辦法,太熱愛工作了。」我跟同事互相貧了起來,但眼睛還是時不時偷瞄陸河的方向。

陸河坐在電腦前面,一邊吃我給他買的雞蛋灌餅一邊繼續工作,不得不說,帥哥吃個雞蛋灌餅都能吃出高級餐廳的感覺來,所以說,這人與人的區別啊,主要看氣質。

陸河出差回來之後幾乎就沒閒著,開會、開會、開會,連午休的時候都在打電話。

我「摸魚」的時候就偷看他,看著看著就有點兒於心有愧,順便明白了一個道理——管理層真的不只有風光和錢,還有忙碌和疲憊。

當然了,忙碌和疲憊不是只有管理層才有,在當下這個大環境中,每個人都是忙碌和疲憊的,我只是想說,陸河得到的跟他付出的成正比,年紀輕輕當上總監,或許多少有點兒運氣值加成,但更多的還是人家頭腦聰明又拚命吧。

「舒望,想什麼呢?」隔壁工位的同事說,「上次咱們項目總結你那兒還有存檔嗎?給我發一份唄。」

我答應著,把視線從陸河那邊收回來,給同事發文件。

這一周我都不忙,每天跟同事聊聊閒嗑,發發呆,一天工作的時間也就那麼三五個小時,在這種工作內容不飽和的情況下人就很容易胡思亂想。

比如,我一直在腦補週五下班後跟陸河一起喝酒的場面。

去酒吧?

還是在餐館?

或者,他會不會叫我去他家?

我家的話,他要是不嫌棄我跟人合租而且三居室的房子只有一個臥室屬於我,那我倒也不介意帶他回去。

另外,我們喝什麼呢?

幾十塊錢一杯的雞尾酒?

幾百塊錢一瓶的紅酒?

還是十幾塊錢、幾塊錢一瓶的啤酒?

總之,自從跟陸河定下這件事兒,我一個星期都在琢磨這個。

結果,到了週五下午,我們部門開會,下午三點,經理說:「明天在分公司有個項目總結會,舒望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們這個分公司是前陣子才成立的,是專門對接某類型項目的,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分公司它在隔壁市。

在這個時候,我還抱著僥倖心理——明天開會,那今晚……

「咱們倆今晚就過去,等會兒你讓小張把咱們倆的高鐵票訂一下,晚上八點左右那趟就行。」

俗語誠不欺我。

計劃趕不上變化。

當我領了命回到工位上,愁眉苦臉地給陸河發完微信匯報這件事之後,我看見陸河從他辦公室走了出來。

我們倆對視了一眼,他沒什麼反應,走出了辦公區。

不知道他幹嘛去了,我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他的回復。

他說:沒關係,可以改天約,晚上我送你去火車站。

 

 

31

陸河說他要送我去火車站。

我承認我不是什麼成熟穩重的有為青年,但也不至於遇到事情就一驚一乍的,但收到陸河這條消息的時候,我驚了也乍了。

我直接一個不小心踢翻了腳底下的垃圾桶,一張紙團滾了出來。

那紙團其實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因為見不得人的東西已經被我劃掉了——開會時因為怨念畫的經理抽像肖像畫。

旁邊的同事問我:「誰踩著你尾巴了?」

「沒有。」我說,「沒事兒。」

我趕緊給陸河回復:不用,我下班回家收拾東西,到時候自己坐地鐵過去就行。

其實地鐵方便,畢竟不堵車。

我發完消息之後,沒見陸河回來,也沒見他給我回信兒,急得我直抖腿。

眼看著就要下班了,我手機突然響了,來電人竟然是陸河。

這是我們倆第一次通電話,手機號碼還是之前團建的時候存下來的。

「陸……」我下意識要叫他的名字,還好及時剎車,壓低聲音,轉向一邊,同時快速調小聽筒的音量,生怕被別人聽出我在跟誰通話,「你怎麼打電話給我了?」

我正問著,然後眼睜睜看著陸河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神情自若,看都沒看我,拿著手機,邊說話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他說:「待會兒下班一起吃飯吧。」

「啊?」

「我可能要加一會兒班,你回去先收拾行李,我忙完過去找你。」陸河已經走到了我附近,目不斜視路過了我,「一起吃個晚飯,然後我送你去車站。」

我偷瞄著他,看著他回了辦公室,坐在了那張椅子上。

他的位置只要一抬頭望出來就能剛好看到我,我跟他對視了一眼,立馬心虛地低頭。

「我……」

「陪我吃個飯這麼為難嗎?」陸河的語氣聽起來竟然還有點兒委屈,「本來說好今晚一起,你放我鴿子,吃頓飯補償一下,不過分吧?」

倒是不過分。

只是,我總覺得這種感覺有些微妙。

此時此刻,大辦公區人來人往,星期五下班前,每個人都很躁動,我在這樣的氣氛中,跟我的上司暗通款曲……

哎不對,我哪兒能用這個詞兒形容我們倆呢,腦子真的是壞了。

但當我看向那間辦公室,耳邊傳來陸河的聲音,真的有一種我跟他在偷偷摸摸戀愛的錯覺。

的確是錯覺,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行吧,」我說,「沙縣小吃,之前答應過你的。」

陸河笑了,聲音通過手機聽筒傳出來,跟平時聽著還是有些區別的。

就……好像更性感了。

當然,這可能是我的錯覺,只是因為當下的情景,他一笑我一隻耳朵半邊臉都開始發燙。

「那就這麼定了,我先忙。」

「好,晚上見。」

掛了電話,我依舊心虛,也不知道被別人發現了沒。

等我重新在工位前坐好,旁邊的同事笑著問我:「女朋友?」

「啊?」

「別裝了,肯定是女朋友。」她說,「不然還能對誰那麼溫柔?社會主義好兄弟?」

我被她說得,心裡更虛了,除了尷尬地笑,不知道怎麼回應。

好在,下班時間到了。

一到這個時間,就算有天大的八卦也沒人會多留一秒鐘,大家急匆匆地關掉電腦拿著東西就走,像是五分鐘之後就有外星人來佔領這棟大樓似的。

我慢慢悠悠地收拾東西,同時偷瞄陸河。

他應該真的很忙,皺著眉,沒看我。

我出門打卡,快步朝著地鐵站走,想著趕快回去收拾東西,別到時候陸河來了我還沒收拾完。

經理說這次也就去個兩天,週日晚上就回來,所以也不用帶太多東西,收拾起來應該也快。

快到地鐵站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兒,掏出手機給陸河發了我家的地址。

等到我擠上地鐵,陸河的信息又發了過來,他說:我知道,之前不是送你回過家麼。

對啊,我都給忘了。

握著手機,一抬頭看見地鐵玻璃窗映出的我的影子——裹在人群裡,大衣被擠得擰巴著,一隻手死命地抓著扶手,隨著地鐵的前行微微地晃蕩著。

我就是巨型城市中一隻最不起眼的螻蟻,每天的使命就是讓自己活下去,活到老,忙忙碌碌也沒什麼成就,平凡中庸沒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特質。

可是,螻蟻跟螻蟻之間也存在著差別吧。

我看著玻璃窗裡的自己突然就笑了,覺得我跟這一車的人還是不同的。

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我叫舒望,我在迫不及待等一個人來,而且我知道,他一定會來。

 

 

32

其實,成年人的心動很難得。

我之前閒著沒事兒的時候總會想一些有的沒的,從今天為什麼看不到月亮到我為什麼還單身。

好像那種無所畏懼的心動和喜歡只有在學生時代才會有,等到工作了,見多了這樣那樣的人和事,我們都只會變得越來越利己主義。

廣告語說: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但事實上,自己好才是真的好。

我們都開始愛自己多於愛別人,在遇到一個人的時候,先權衡利弊再決定要不要發展。

我琢磨著,這就是我單身的理由。

所以,真的遇到一個能讓自己心動的人,可太難了。

我走出地鐵站的時候,看著外面的月亮,突然覺得心情好得快飄起來了,這種感覺只有在我當初夢見貝克漢姆親我的時候才有。

簡單來說,就是思春了。

說起來還怪羞恥的,但喜歡一個人這件事可一點兒不羞恥。

只是,有點兒可惜,我只能自己偷偷喜歡。

伸個懶腰,快步往家裡走。

這些年我越來越看得開了,就像當初在年夜飯的飯桌上跟我爸媽說的那樣,我不指望自己找到完全合拍的伴侶,也不期待愛情和家庭,因為我很清楚,我的性取向注定了我的感情圈子受限,這是事實。

人一旦看開,就沒什麼能讓自己心煩。

我現在已經學會了不為情所困,只在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享受這種感覺,我不指望他知道並且接受,那種夢裡才會有的事兒,我不奢求。

人嘛,最重要的是開心,是過好自己的日子。

「喜歡」這種狀態能讓我快樂,那我就繼續快樂,等有一天不快樂了再說。

越想越覺得我是個大哲學家,這一刻,我覺得我還挺牛逼的。

快到家的時候陸河發來消息,說他還有半個小時就能到,他問我晚上幾點的高鐵。

原本經理說讓買八點左右的票,但買得太晚,沒有坐票了,負責這事兒的同事買的是九點半的車票,這麼一來,我跟陸河相處的時間倒是更充裕了。

我直接把車票信息發給了陸河,倒是一點兒都不見外。

陸河沒有回復消息,估計是在開車。

星期五的晚高峰,有他堵的。

我回家快速收拾東西,跟經理約好了見面的時間,等準備好一切,陸河還沒到。

我看了眼時間,七點一刻。

坐在窗邊,看著秋天的夜晚,樓下有幾個大爺在下象棋。

已經十月末了,再過一陣子估計就要下雪了。

我以前不喜歡冬天,秋天也不喜歡,這兩個季節是凋謝的季節,生機全部被掩埋,讓人也變得沒有精神。

但或許,人的喜好會隨著心境的改變而變化,我竟然莫名奇妙開始期待今年的第一場雪。

下雪的時候,在積了雪的窗台寫下喜歡的人的名字,這事兒還是我十幾歲時幹過的。

那時候我寫的是——舒望。

對,我就是這麼自戀的一個人,貝克漢姆都沒上榜。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我還在幻想第一場雪,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三十歲的人像個青春期情竇初開的二愣子,又蠢又可笑。

還有那麼一點點小矯情,說出去真的很丟人。

「怎麼樣?收拾完了嗎?」

陸河的聲音響起,我站起來,往樓下看,一眼就看見了他的車。

他剛好從車上下來,關車門的同時抬頭看了上來。

「我看見你了。」我說。

陸河輕聲一笑:「我也看見你了。」

怎麼說呢?

像是童話故事。

小時候看過一則童話,王子路過高塔,看見了被關在那裡的公主,然後兩人一見鍾情。

行吧,陸河是王子,但我不是公主,我是灰小子。

我說:「你等我一下,馬上下樓。」

我快速收拾出門,下樓時感覺自己正去赴一場浪漫的約,腦子裡突然響起那首歌的旋律——

莫文蔚唱:慢慢喜歡你。

煩死了,我怎麼變得這麼矯情兮兮的?

我可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啊!

 

 

33

有事可期,有人可等,這其實是一件美事,人最怕的就是活到後來毫無期待。

當我跑到樓下,看見陸河,有一種整個晚上的月光都灑在他身上、整片天空的星星都圍著他的感覺。

好的,我承認,是我深受偶像劇的影響,想太多。

但這不能怪我,得怪我媽,打從我屁事兒還不懂的時候她就喜歡拉著我陪她一起看瓊瑤劇,潛移默化,我就學到了。

我問陸河:「今天是不是路上特別堵?」

他說:「還好,我來得不算太晚吧?」

如果我坐八點的那趟車,那估計我倆只能買份肯德基外帶在車上吃了,但時間改到了九點半,這就不用擔心了。

我帶著他往小區外面走:「沙縣小吃,我請客。」

說真的,如果我上網發帖子,說我請我喜歡的人、這人還是我領導吃飯,吃的是沙縣小吃,估計我會被笑死,順帶一波鍵盤俠嘲諷——你也太摳了。

真不是我摳門,我可以斥巨資請他吃好的,但問題是,我們之前說好的。

我琢磨著,陸河這種人,什麼世面沒見過,什麼好的沒有過。

從高級餐廳的精品菜式,到站在高處的漂亮男女,人家都習以為常了,這就好比富二代好友過生日,你送再貴的東西對對方來說都只是平平。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所以,對待他們,要換個思路。

我跟陸河去吃飯的時候,剛好是晚飯時間,這家店不大,一共就六張桌子,說來不巧,都已經坐了人。

我站在門口看了一圈,有些尷尬為難,其實心裡有別的想法,但因為對陸河心懷不軌,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倒是陸河,他先提了出來。

「要不我們打包吧。」陸河說,「去別的地方吃,或者……你家方便嗎?」

方便啊!

當然方便!

我說:「我肯定是方便的,就是,你別嫌我家亂。」

陸河笑了,笑得怪好看的。

我過去點單,他就在門口等我,我一口氣把沙縣小吃那幾個我喜歡的全都給點了。

香拌餛飩、老鴨湯、鴨腿湯麵、炒河粉,最後再來一份鴨胗和一份鹵豆乾。

一共花了沒多少錢,付錢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好像有那麼一點寒酸了。

打包的晚餐遞過來時,陸河也進來幫忙拿。

他說:「好香。」

我笑:「難得我請客,竟然是這麼便宜的,你別嫌棄就行。」

「不嫌棄。」我們倆往外走,陸河說,「不是什麼都能用價錢衡量的。」

他這麼說我聽著心裡就舒服,但舒服完了還是會想,如果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再請他吃頓起碼人均二百的。

我帶著陸河回了家,上樓時我說:「我跟人合租,地方有點兒小。」

實不相瞞,這是我在這座城市工作以來,住的最好的一次了。

三千五百塊錢一個月,三室一廳的次臥,有空調,有大窗戶,甚至我租的這間還有個陽台可以晾衣服,整個公寓都乾乾淨淨,沒有一件壞了的家用電器。

以前住的地方,三天兩頭不是這兒壞就是那兒出問題,但為了省錢,也只能湊合住。

當然,我很清楚,這只是對我來說「最好的」,對於陸河,這根本不是他的世界。

我開了門,陸河跟在我身後。

這個時間我的另外兩個室友都還沒回來,他們上班的地方比我遠,每天都得快八點才到家。

我們站在門口,陸河問我:「在這兒換鞋嗎?」

「不用,到我房間門口再換。」

客廳是公共區,公寓每個星期會有保潔阿姨來打掃,我們都在自己房門口擺了個鞋架,只在進自己的屋子前換鞋。

我們的公共區不是什麼客廳,就一條長走廊,我帶著他往裡走,最裡面一間是我的臥室。

我先開了門,把手裡的晚餐放在屋門口,然後開鞋櫃給他找了雙拖鞋。

陸河說:「你房間真整潔。」

這事兒,算我有心機了。

其實我真不是什麼愛收拾的人,但今天收拾完出差的行李後,突然就在想,萬一陸河要上來坐坐呢?於是順手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

也得虧我勤快了一次,否則就真的尷尬了。

換好鞋,我讓陸河進屋:「我這兒挺小的,你別介意。」

我平時吃飯就在床邊的桌前,或者有時候乾脆站在窗台邊吃,一邊看外面的熱鬧一邊吃,還挺下飯的。

陸河說:「挺好的,我還挺喜歡你這裡。」

你最好是。

我在心裡吐槽他,然後突然發現,屋裡只有一把椅子。

最後的結果是,窗台成了我們的桌子,我們倆站在那兒,準備一邊「賞月看星星」,一邊品嚐沙縣小吃。

我說:「下次,下次你再來,我肯定提前多準備一把椅子出來。」

陸河低頭,解開打包袋。

我盯著他的手看,手指又細又長,我稀里糊塗問了一句:「陸河,你會彈鋼琴嗎?」

「會啊。」他說,「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沒有為什麼,只是剛好想到了。

我腦子裡突然出現陸河彈鋼琴的畫面,神仙下凡真的辛苦了。

「想聽什麼曲子?」陸河說,「我回去練練,改天有機會彈給你聽。」

 

 

34

陸河人好,我知道,所以有時候他說的一些話我倒不會太當真,客氣一下,我真當回事兒放心上那就是我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不過,聊天肯定是要順著話題聊的,他既然這麼說了,那我就抱著竿子往上爬。

我說:「受寵若驚!」

陸河就看著我笑。

他解開袋子,把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擺在了窗台上。

他一邊拿一邊問我:「想聽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說,「我不懂的,就小時候學校廣播站放過那個叫理查德還是什麼的,我這人沒什麼音樂細胞。」

「理查德·克萊德曼。」陸河說,「最經典的《夢中的婚禮》。」

「對對對,大學那會兒好多人的手機彩鈴是這個。」

陸河點點頭:「行,給你彈這個。」

「唉,別了。」我說,「到時候我還以為是誰的彩鈴響了。」

其實,不是這麼回事兒。

那曲子叫《夢中的婚禮》,他彈給我,有點兒曖昧了。

雖然我確實在被他吸引,但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兒,拐彎抹角地跟人家搞曖昧,不合適。

「那就換一首。」陸河說,「到時候再說。」

他遞了筷子給我:「看著不錯啊。」

陸河又在睜眼說瞎話了。

有一說一,沙縣小吃味道不錯,但賣相很一般,拍照加什麼濾鏡都不好看的那種一般。

我說:「你真不用這麼給我面子。」

陸河真的是個很有教養的人,跟他相處這麼久,除了工作中會很嚴格之外,平時私底下他從來不會妄自批判什麼,尤其是自己不瞭解、不熟悉的東西。

而且,就算是他不喜歡的,他也會報以理解,而非否認。

跟這樣的人相處,真的是一件很開心的事,覺得自己是被尊重的。

「我能先嘗嘗嗎?」陸河躍躍欲試,「既然你不動筷子,那就只能我先來了。」

他說:「之前你跟我說過之後,我就一直惦記著,饞壞了。」

我是不相信他會對沙縣小吃「一直惦記著」,但他的表現讓我覺得自己有被在意,這樣的陸河,誰能抗拒得了呢?

人啊,都是喜歡美好的,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站在他身邊的時候覺得自己都沾上美好的邊兒了。

真好。

「什麼?」陸河抬頭看我。

「沒事。」我不小心把那句「真好」給說了出來,蠢死了。

我說:「怎麼樣?好吃嗎?」

我看著陸河吃了一口餛飩,他很認真地品味,似乎在仔細感受唇齒間的香味,沒有一絲的敷衍。

陸河嚥下去之後才對我說:「舒望,你有點兒不厚道。」

「怎麼了?」我突然緊張起來。

「有這麼好吃的餛飩,你竟然才告訴我。」

他說完,我鬆了口氣,相視一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又多喜歡他一點。

突然間我竟然有些後怕,如果那天早上我沒遇見鹿河橋上的陸河,那麼他的人生會走向哪裡?

我又開始疑惑,這麼美好的一個人,究竟是什麼差點兒把他打倒,讓他決定一走了之?

我是不敢問的,在陸河面前我應該做的是盡可能收起我的好奇心。

只是,我眾多的好奇裡有一個最好奇的,那就是,在未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能擁有陸河的美好?

她一定也是個美好的人,也是夜裡月光願意獨自照亮她的那種人。

真好。

我轉身去冰箱拿了兩罐可樂,一罐遞給陸河,一罐自己握著。

我說:「今天就不能喝酒了,用可樂代替吧。」

兩罐可樂輕輕碰在一起,發出輕輕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那一瞬間,我的內心獨白是:這一口可樂,敬你,也敬這場不知不覺開始的暗戀吧。

 

 

35

這頓晚飯我不知道陸河究竟怎麼想,但我確實吃得很開心。

飽,且愉悅。

陸河說:「要是每天跟你一起吃飯,肯定要胖。」

「為什麼?」我們吃完,已經八點多,得收拾一下準備出門了。

他把垃圾拿好,走到門口等我。

「因為我發現和你一起吃飯的時候會特別放鬆,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吃了很多。」

不愧是當領導的人,彩虹屁吹得跟我等凡人都不一樣。

「那行,」我說,「等你想增肥的時候,叫上我,我天天陪你吃飯。」

陸河站在門口,站得筆直看著我,他身材好,儀態也好,往那兒一站跟男模似的。

我剛拿上自己出差的包走到門口,鞋才換了一隻,室友回來了。

我們住在一起的三個人以前是不認識的,都是單獨從中介手裡租來的臥室,另外兩個男生跟我歲數差不多,也都是一樣的上班族,有時候大家會帶工作回來加班,半夜一兩點鐘喪著張臉燒水泡麵,經常會在廚房遇見。

同是天涯社畜,相逢即是緣。

回來的這個男生住我隔壁,看見我們之後特客氣地打了個招呼。

「這是要出去?」

「嗯,」我笑著回應,「臨時出差,週日晚上回來。」

我換好了鞋,正準備走,那個室友突然又探頭出來叫住了我。

「舒望,」他說,「你放在廚房那個泡麵借一桶,你週日回來前還你。」

「妥了。」

我們住在一起的幾個人雖然彼此不深交,但關係處得倒也還可以,具體就表現在經常互相借泡麵上。

我沒當回事兒,帶著陸河就出門了。

下樓的時候,陸河問:「你們每天下班回來都吃泡麵?」

「倒也不是。」我說,「就是習慣性囤點兒,有時候不知道吃什麼了就泡麵。」

他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怎麼了?」

「沒事兒,」陸河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就是覺得不太健康。」

我看著電梯變換的數字笑:「可不是麼,什麼時候有對象了就健康了。」

「怎麼說?」

「兩個人在一起的話,在這種事情上能多注意一點,」我說,「有了喜歡的人就想健康長壽了,不光吃得注意,我健身都得安排上。」

陸河站在我旁邊笑,竟然對我這玩笑話表示了贊同。

「我以前也是,」他說,「能湊合就湊合,有時候忙了,都懶得吃。」

「不像啊,」確實不像,在我看來陸河應該是那種過得特別精緻的人,連外賣都得點葷素搭配得特完美那種,「我以為你是那種一日三餐都健康飲食,每週定時打卡健身的人。」

「健身是的,」陸河說,「因為健身能釋放壓力,但吃飯有時候真的沒什麼動力。」

但是現在他有了。

他不光吃飯有動力了,還有了做飯的動力。

也不知道誰家姑娘運氣那麼好。

我心裡是酸溜溜的,但覺得這樣也挺好,姑娘走進了一座獨一無二的花園,陸河也遇見了自己的花,好事兒。

「你不喜歡運動吧?」陸河突然問。

「睡覺如果算運動的話,那我很喜歡。」

我們倆走出電梯,陸河快走了幾步,出去扔掉了垃圾。

上車前,陸河說:「偶爾還是要運動一下的。」

我又一次坐在了他的副駕駛座上,系安全帶的時候,順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肚皮。

雖說「男人三十一枝花」,但其實很多不注重形象的男人到了三十歲就開始發福,日益油膩,快速從精神小伙變成油膩大叔。

目前,我還沒開始發福,不僅沒發福,依舊跟大學時候一樣,瘦得沒半點兒肌肉。

我媽之前說我:「在咱家,我一直鼓勵遇見壞人要替□□道,但你啊,在外面還是慎重吧,我怕你去替□□道,這道還沒行,你先被人掰劈叉了。」

我就是這麼個形象。

我問陸河:「就我這身材,健身的話,能不能搞出點兒肌肉來。」

我還挺羨慕他的腹肌,真的性感。

既然這輩子大概率摸不到陸河的腹肌了,那自己練一練,自摸一下爽一把,應該也能起到那麼一丁點兒的安慰效果吧?

陸河說:「你想練肌肉?」

「不用太誇張,就是想讓自己看起來結實點兒。」

陸河的車緩緩開出我家小區,我們朝著火車站駛去。

他對我說:「要不等你出差回來,我帶你去健身吧。」

「公司樓下的健身房嗎?」

「嗯,他家還不錯。」

確實應該挺不錯的,有時候從門口路過,往裡面掃一眼都能感覺到規模之大。

然後我問出了一句很有必要但或許在他聽來有點兒好笑的問題。

我問:「他家辦健身卡,貴吧?」

對,沒錯,我就是這麼沒出息。

沒辦法啊,工薪階層的小老百姓,我們生活很難的!

 

 

36

我不是沒想過辦健身卡,去年有段時間坐得久了就渾身難受,這兒疼那兒疼的,當時同一個辦公室比我還小一歲的同事診斷出肩周炎、頸椎病、腰肌勞損,反正二十來歲的人,一身病。

當時我是給嚇著了,趁著週末也去拍了個片子,好在沒什麼事兒,但醫生囑咐說像我們這種每天坐辦公室、一坐就是一天的上班族平時還是要多鍛煉一下,不然時間久了,頸椎真的會出問題。

那之後我運動了兩天——下班後在小區慢跑二十分鐘。

再之後,琢磨過辦健身卡的事兒,畢竟現在走到哪兒都有發傳單的。

但靠譜的健身房太少了,我同事都不少被騙案例,交了錢辦了卡,沒幾天健身房關門了,都找不到人退錢。

當然,最大的問題還在於自己,很多人辦健身卡就是為了鞭策自己鍛煉身體,然而錢花了,還是懶得去。

我覺得以我這種懶到骨子裡的性格,這健身卡辦了也是白花錢。

可是,陸河提起這事兒那就不一樣了,我把這當成一種邀請,就像他邀請我一起逛公園、打遊戲。更何況,在健身房沒準兒我還能偷瞄兩眼陸河的肌肉,不虧。

這麼說來,我好猥瑣下流不要臉。

「還好。」陸河說,「之前他家給了我一張新客戶體驗卡,你知道的,我在這邊也沒什麼朋友,你要是願意去,那張卡剛好給你用。」

「新客戶體驗卡?」還有這等好事?

「嗯,十次免費,」陸河說,「到年底就過期了,你要是不用,就真的可惜了。」

「唉。」這其實有點兒為難,我不是喜歡佔小便宜的人,但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要是再拒絕,陸河會覺得我真的懶到無藥可救了吧?

我說:「我好像總在佔你的便宜。」

「沒關係,」陸河說,「改天請我吃香拌餛飩,兩份。」

我靠在副駕駛座上笑,但心裡還是有點兒過意不去,我得想點什麼辦法,讓陸河也占佔我的便宜。

可是我有什麼便宜可以給他佔呢?

這就很尷尬了。

我們往火車站去的路上一路通暢,竟然一丁點兒都沒有堵車,途中經理打來電話給我,嚇得我對著陸河比「噓」,生怕他出聲被經理聽見。

陸河忍著笑看我,對著我做了一個在嘴巴上拉拉鏈的動作。

其實經理打電話過來也沒什麼別的事兒,就是問我到哪兒了,囑咐我別遲到。

掛了電話,我鬆了口氣,陸河問我:「就那麼怕被人知道?」

他這話說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倆在搞地下戀情。

「就……不太好。」確實不太好。

陸河可能不懂,但在職場上,私底下跟上司走得太近確實是忌諱,尤其是這種越級上司。

陸河沉默了幾秒鐘,突然問我:「那以後我們交往是不是應該避著點兒同事?」

我聽到「交往」兩個字的時候,心臟猛地跳了兩下,就像是運動會上被閒置在一邊的鼓突然被手欠的男生捶了鼓面。

心跳的同時,臉瞬間就燒了起來,我什麼時候這麼純情了?

等我緩過神,明白了他所謂的交往和我剛剛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是我又給自己加戲了。

「怎麼了?」陸河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反常,「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沒有沒有,我剛才走神了。」

等紅燈的時候,陸河轉過來看我。

「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你問。」我突然很緊張,因為陸河的語氣實在有點兒嚴肅。

我發現,他嚴肅起來還是挺嚇人的,有點兒領導的意思了。

他問:「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挺無聊的?」

「啊?」

「我發現好多次都是說著說著你就開始走神,」陸河說,「是不是我這人太無聊了?」

哪兒能啊!

我怎麼都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當即我就慌了神。

「不是,真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說才能讓他相信我的走神並不是因為他無聊,「我就這樣。」

其實也不是一直這樣。

我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走神,但走神的原因並不是他無趣,而是……我總會不受控地胡思亂想。

很久以前,我甚至忘了當時看的那部電影叫什麼,電影裡面男主角說當他喜歡上女主角的時候,她的一句話甚至一個表情都能在他的世界引申出無數的聯想。

我估摸著,我對陸河就是這樣。

但我又不能這麼跟他解釋,這太不合適了。

我只能說:「真的不是,我特別喜歡跟你聊天,就是我這腦子,它不聽使喚,以前上學的時候老師就總跟我媽告狀說我注意力不集中,可能是打小落下的什麼毛病,真的不是你的問題。」

陸河盯著我看,眼神裡帶著一點兒探究的意味,這讓我更慌了。

好在,信號燈變成了綠色,綠色解救了我。

他繼續開車,然後對我說:「舒望,我不希望自己帶給你任何壓力。」

「沒有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把車窗開了個縫隙,讓涼風吹吹我這混漿漿的腦子,「陸河,我說的都是真的。」

平靜下來之後,我看著前方那輛車的車尾燈,語氣誠懇地對他說:「我已經好久沒這麼喜歡跟一個人相處了,真的。」

 

 

37

我不知道陸河能不能感受到我的誠懇,他只是看著前方,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

他不說話,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心裡始終有點兒忐忑,怕他誤會。

誤會什麼呢?

誤會我其實不喜歡跟他吃飯、聊天、混時間。

窗外街景快速後退,我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數著閃過的路燈。

一盞,兩盞,三盞……

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麼有人說在某些時候語言會變得很蒼白。

我們莫名其妙安靜下來,誰都沒再說話,或許是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也或許並不是,總之陸河打開了音響,他在單曲循環《慢慢喜歡你》。

這歌挺烘托氣氛的,把我這心都給烘得潮乎乎。

潮乎乎的,有些情緒就像苔蘚,偷偷摸摸地開始瘋長。

我有點兒想歎氣,但又怕被他聽見,只能藉著音樂聲一點一點地往外洩氣,怪沒出息的。

就這麼洩了一路的氣,眼看著要到車站了。

我想起陸河的話——時間過得很快。

是不是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時,時間就會過得很快?

行,這不絕對,我知道,所謂的「喜歡」也未必是那種意義上的喜歡。

我腦子清醒著呢。

我發現,做人還是挺難的,一旦心裡放了一個人,所有的情緒和心思都開始變得黏黏糊糊,像是仲夏傍晚悶著一場遲遲不下的雨,整個人都汗涔涔粘噠噠,焦慮不安地期待著什麼。

我專注地胡思亂想,順便聽歌,盡可能降低陸河此刻在我這裡的存在感,生怕太在意,暴露了什麼了不得的心思。

我不能表現得太不同尋常,陸河是知道我性取向的,我一早就把老底揭開了。

他知道,我要是暴露了,豈不是很尷尬?

做人真難。

就在我瞎捉摸的時候,音樂聲被調小,陸河說:「你跟王進約在哪兒見面?」

王進就是我經理。

「他沒說。」我趕緊回答,「就讓我到了給他打電話。」

過了這個路口就是火車站了,陸河說:「那我在這邊的天橋下面給你停車吧。」

也好,真開到站前廣場去,萬一好死不死地碰見,得怎麼說?

「行。」

陸河停車的時候,那首《慢慢喜歡你》還沒停下,都不知道單曲循環了幾次了。

我解開安全帶,動作刻意放慢了些,說實話,捨不得下車。

捨不得,但總還是要走的,我有事要去做,這個位置也不屬於我。

陸河問我:「週日回來?」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我站在那裡,踩著馬路牙子,手搭在車門上,「你回去開車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我正準備關車門,陸河突然叫住了我。

「回來的車次定下來告訴我。」他說,「我來接你。」

我當場就愣住了。

陸河說:「如果我沒事兒的話。」

「太麻煩你了。」

天知道我心裡的那朵花樂得開成了什麼樣,但我表面上還得說:不了吧,太麻煩你了啦!

嘖,心機婊是不是就這樣的?

不過我確實沒想到陸河會說要接我,他不像是這麼閒的人。

「到時候再說吧。」陸河看了眼時間,「你快走吧,不耽誤你時間了。」

我一點兒都不想快走,但都說了,人生總是無奈的。

「好,」我後退半步,差點兒撞到後面的行人,「拜拜。」

陸河坐在車裡對我笑笑,然後我關上了車門。

這種感覺挺不舒服的,我討厭一切告別。

我站在那裡等著陸河的車開走,結果等了半天他也不動。

車窗開了,他問我:「怎麼不走?」

我說:「想等你走了我再走。」

陸河笑,車裡光線暗,但我還是看清楚了他的笑。

「你先走吧,」陸河關上車窗,然後從車上下來,「我抽根煙再回去。」

對,我都忘了他會抽煙這事兒了。

他走到我旁邊,掏出煙跟打火機:「你抽煙嗎?」

我搖了搖頭。

他手指夾著煙,看我:「討厭別人抽煙嗎?」

我又搖了搖頭。

手機響了,經理打來電話,問我在哪兒。

陸河跟我擺手,然後站在路燈下吐了口煙。

我看著他有些出神,沒聽清經理的話,只記得陸河被暖橘色的燈光包裹著,整個人看起來溫柔又孤單。

 

 

38

討厭告別也躲不過告別,最後還是我先走了。

掛斷了經理的電話,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打破陸河那種浪漫又神秘的氛圍,對他說:「陸河,那我先走了。」

陸河看向我,笑著點了點頭。

「一路順風,出差順利。」

我擺擺手,轉身走上了過街天橋。

踩在台階上的時候,我還在看陸河,他仰著頭看我,一手夾著煙,一手衝著我揮了一下。

還是挺曖昧的。

我不敢再多看他,騰騰騰地往上跑,一直到天橋中間才敢再轉過去看陸河的方向。

他還站在那裡,在路邊抽著煙,來往的車輛飛速駛過,沒有人注意他,除了我。

這麼短短的幾秒鐘,彷彿陸河被我據為己有,我偷了他片刻的人生,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爽。

開心了。

我重新回過身朝著火車站跑去,再晚經理就要罵我了。

這趟出差,就真的只是開會。

一個小時的高鐵,十點半下車,陸河準時發來微信:是不是到了?

我懷疑他設置了一個自動發送。

收到他消息的時候,我正跟經理出站,為了防止被經理發現,我回消息的時候都偷偷摸摸的。

經理瞥了我一眼:「女朋友?」

「不是,」我趕緊解釋,「我……我媽。」

我很好奇陸河知道他成了「我媽」會是什麼表情,估計哭笑不得地對我搖頭吧。

我們從火車站到酒店不算遠,打了個車十來分鐘就到了,跟分公司的人已經給安排好房間,我跟經理一人一間,倒還挺不錯。

所以說,大公司就是有錢,以前我在小公司工作的時候,每次出差恨不得讓我們一個項目組的人擠在一間房裡,能省就省,省不了也想辦法省。

我睡前給陸河發了條微信,告訴他一切順利,明早起來就去開會。

當時已經快十二點,陸河還沒睡,不過我們也沒多聊什麼,他只是簡單地說:好,出差辛苦,早點休息。

週六開了一天的會,週日上午又開了半天。

說真的,開會真的令人頭禿,這一天半的時間,我一直在擔心自己回去再見到陸河的時候,已經擁有了華麗的「地中海」。

好在,現實雖然殘酷,但也沒殘酷到那個地步,「地中海」形成之前,我跟經理踏上了歸途。

之前陸河說要來接我,我只當那是他的客套寒暄,但沒想到上車前他真的問我要了車次和時間。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麻煩人家,也知道自己不能臉皮那麼厚,然而,我還是把信息發給了他。

事實證明,有些時候臉皮厚的人過得真的爽。

一個小時的高鐵,手機沒什麼信號,我想跟陸河發微信卻總是發不出去。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會來,期待,但又覺得不應當期待。

車窗外,一片枯色,乾巴巴的黃,世界都淒淒又涼涼。

秋天挺適合談戀愛的,在冬天來之前,找到一個人體取暖器,等到天冷了可以抱著睡。

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經理在我旁邊睡得那叫一個香,下車前我要是不叫他,估計他能一直睡到列車員來對他說:「先生您好,我們到站了。」

下午兩點零五分,火車進站,我的手機終於有了信號。

一股腦進來好幾條微信,都是陸河發來的。

他發:好,我現在過去。

他發:有點堵車,你是不是快到了?

他發:不好意思,臨時有事,我可能沒法過去了。

他發:開玩笑的,我到了,在那天送你的天橋那裡,不急,等你。

「你又笑什麼呢?」經理還沒睡醒,使勁兒搓了一把臉,「女朋友來接你?」

「王哥,我真沒女朋友。」我說,「我朋友來了,我們約著待會兒一起吃飯去。」

經理點點頭,估計也懶得八卦我。

用「歸心似箭」這個詞兒合適嗎?

應該勉強也可以吧?

把陸河當做寄托或者歸宿的話,這個詞應該就可以用。

總之,當我看到他說他已經到了的時候,我的人還沒下車但一顆心已經飛奔到了那個天橋下,他或許坐在車裡聽著歌等我,也或許站在路邊抽著煙等我,總之,不管怎樣,他在等我。

在他的時間軸上,有那麼一小段又屬於了我,而且獨屬於我。

我可真是佔盡了他的便宜。

我本應該等著經理一起下車,一起出站,但我等不及了,車一停穩我對經理說:「王哥,我朋友在等我,我就先走了。」

「走吧走吧,」經理說,「瞧把你急的。」

是真的急。

我擠過人群,像一條魚,或者,說我像泥鰍也行,我都不是很在意,我在意的是,不能讓陸河等太久,我也不想等太久,這種等待就是煎熬,是對自己的虐待,我要對自己好一點。

於是一路狂奔,跑出車站,跑上天橋,在天橋正中央,偷偷地看過去,看見陸河的車,看見陸河站在天橋下面抽煙,看見陸河剛好抬頭看了過來,然後對我揮了一下手。

操。

真的有點曖昧了。

 

 

39

我以前一向討厭曖昧,你來我往的試探是很麻煩也很費神的事,在成年人的世界裡,尤其是我們這種每天被生活和工作逗弄得團團轉的成年人的世界裡,時間是寶貴的,精力也是寶貴的,我們真的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做那些或許到最後毫無意義的事情。

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曖昧是一件很奢侈的事,相比於互相藏於迷霧彼此武林高手一樣過招,不如乾脆一點,喜歡就在一起,不愛了就再您的見,快准狠,絕不浪費彼此的人生。

但是,那種狀態太理想化,也太沒有人情味兒,更何況,對於某些人和某些時刻,曖昧是必然的也是無奈的選擇。

就像我對陸河,我只能曖昧,不能示愛。

朝著他走過去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幸運又悲哀,兩種情緒在我頭頂轉著圈地打架,弄得我頭暈。

低著頭往天橋下面走,還有十來級台階的時候,我猛然抬頭,看見陸河正站在那裡看著我笑。

他站在最後一級台階的下面,手裡拿著他的煙盒。

今天溫度有些低,陸河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呢子大衣,露出米白色的毛衣領子。

他個子高,身材好,往那兒一站跟男模似的,剛出差回來一身僕僕風塵的我,又被他襯得像個砍柴青年。

我笑著說:「你能別那麼帥嗎?」

「怎麼了?」

我走到陸河身邊,跟他一起朝著他的車走過去。

「往你身邊一站我都自卑。」

「不用。」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累了吧?」

「還行。」我坐進去,伸了個懶腰。

陸河的車是真的舒服,往這兒一坐,爽得我整個人恨不得癱在這裡不動了。

車裡舒服,又暖和,還有淡淡的清香,實在適合睡覺。

陸河上車後問我:「中午吃飯了嗎?」

「在那邊火車站吃了盒飯。」其實還挺好吃的,就是當時著急,吃得有點兒快,噎得慌。

陸河點了點頭,發動了車子。

「先送你回家吧,」陸河說,「你回去休息一下,洗個澡,晚上一起吃飯?」

我靠著椅背閉目養神,聽他的話,真的有種我們在談戀愛的錯覺。

我是沒談過,但想來,所有的戀愛在激情退去之後,都會歸於這樣的生活化吧——上班下班、出差歸來,早餐晚餐、偶爾做///愛。

我跟陸河做/////愛是不可能了,我也沒那麼空虛寂寞一定要引誘人家做這種事,同志跟直男之間是永遠都隔著一條河的,可以彼此眺望互相瞭解甚至理解,卻永遠都不可能越過那條河走到一起,很多時候要是真非得不信邪,結果可能就是溺水身亡。

這都是前人總結出來的經驗,不是我一家之言。

「又走神了?」

陸河的聲音讓我睜開了眼睛。

「差點兒睡著。」我說,「坐車太累了。」

我故意轉移話題:「以前坐十幾個小時的硬座回老家過年都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坐一個小時的高鐵就累得不行,真是老了。」

陸河笑了笑,問我:「你老家很遠?」

「算是吧,沒有直達的高鐵,過年想回去要搶票,基本上臥鋪搶不到。」我說,「每年春節來回都得硬座,挺磨練人意志的。」

「聽起來挺累的。」

「真挺累,春節一共沒幾天假期,三十個小時搭在路上,」我感慨了一句,「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容易兩個字。」

陸河笑出了聲,並點頭表示認同。

他開著車載著我往我家的方向去,我問他:「你今天不忙?」

「嗯,昨天和今天上午去公司加了個班,這會兒沒事了。」

我其實挺想問問陸河他是不是為了來接我所以緊趕慢趕在上午把工作做完了,但這話我可真問不出口,太自作多情了。

「這趟出差還算順利?」

「挺順利的,開了一天半的會,其中只有一個小時是我做之前的項目總結,其他時間就坐在那兒聽別人講。」特累,坐得我腰酸後背疼。

「待會兒回去睡一覺吧。」陸河說,「我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晚上我過來找你吃飯。」

就這樣到了我家樓下,我拿著行李下車,跟陸河約好了晚上六點碰面。

陸河讓我好好休息,晚點再聯繫,我其實想問他這幾個小時他有什麼安排,但想著人家沒主動說,我就別多嘴了。

可是當我洗完澡站到窗邊準備吹乾頭髮就睡一覺的時候,竟然看見陸河就在樓下,他一年輕大帥哥竟然站在樓下的小花壇旁邊看那些老大爺下象棋。

一開始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打開窗戶,半個身子探出去。

沒錯,就是陸河。

他站在那裡,看得似乎很認真。

所以說,這幾個小時對於他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安排,就只是等我而已?

我衝著他喊了一聲,直接叫他的名字。

陸河一愣,仰頭看我。

那一瞬間我像是被什麼擊中了,大概是秋天的一片落葉,趁我不備鑽進了我心裡,然後在我身體裡重新復甦,長出了一個新鮮的春天來。

 

 

40

陸河總是讓我有些意外,這意外弄得我沒辦法不胡思亂想。

做人,尤其是一個成熟理智的成年人,最忌諱的就是自作多情。到了我們這個階段,人最該學會的是獨善其身,而不是幻想不切實際的浪漫橋段。

但問題是,陸河的行為讓我沒法用理智去分析其原因和目的。

我快速換上衣服,到門口等著他上樓。

住在我隔壁的室友打開臥室的門,遞給我一桶泡麵——康師傅紅燒牛肉麵,他說:「剛才睡著了,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週五,他吃了一桶我的泡麵,秉持著「好借好還,再借不難」的原則,我一回來就還了面。

「謝了。」他說。

「沒事兒。」我對他笑笑,然後聽見電梯開門的聲音,再轉過去,陸河走出了電梯。

我說:「別告訴我你原本就打算這幾個小時在樓下看大爺們下棋。」

陸河站在門口,也看不出是故意的還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站得筆直:「那倒沒有,原本是打算看一會兒,然後回車上坐著。」

這說了跟沒說有什麼區別?

我側過身,讓他進門,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他。

陸河的舉動讓我心花怒放,那朵心花叫「春心」。

我現在很想蕩漾一下,卻又不敢蕩漾,都說樂極生悲,這導致我不敢樂。

帶著陸河進屋的時候,路過室友的房門口,室友正開著門收拾屋子,回頭看見我們,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帥哥又來了啊。」

他在說陸河,週五陸河送我走的時候,他也剛好遇見。

我難得有朋友來,而且來得這麼頻繁,室友都覺得稀奇了。

進了屋,陸河說:「我這麼一攪和,你是不是沒法睡覺了?」

其實也不是沒法,只要我臉皮夠厚,能心安理得晾著他,讓他在房間裡自生自滅,這覺就還是能睡的。

但我做不到,陸河在屋裡,我根本沒法睡覺,就算躺進被窩裡,估計也滿腦子奇思妙想,跟靈感不斷的偶像劇編劇似的,一會兒一個浪漫狗血橋段,而我跟陸河就是主角。

十幾歲的時候我就是這麼意淫貝克漢姆的,意淫完,跑去對著維多利亞的海報懺悔,懺悔我意淫了她老公。

「洗完澡其實放鬆多了,」我說,「不睡也沒事。」

我接過陸河脫下來的大衣,掛在門口的衣架上。

他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床邊,兩人都有點兒侷促。

我說:「你幹嘛不直接跟我講?」

「什麼?」

「你下午沒安排啊。」我手指蹭著床單,感受著純棉質地,試圖用這樣的小動作來證明我一點兒都不緊張。

陸河說:「沒敢說。」

「為什麼?」

「怕給你壓力。」他說,「你出差回來挺累的,我應該給你獨處的時間,好好休息一下,一直打擾你,確實不太好。」

他這說的是什麼話?

要是別人,壓根沒有「打擾」我的機會,我甚至根本不會和對方見面,但他不是別人,是陸河,那個我從鹿河手裡抓回來又從深秋塞進心窩裡的人。

跟他相處那叫打擾嗎?

那叫偷歡——偷來的片刻歡愉,獨屬於我的,跟其他人無關。

我說:「我倒是沒有壓力,你怎麼給自己這麼大壓力?」

我故意開玩笑:「不應該啊,這不是一個上司該有的想法。」

陸河笑了,像是終於放鬆了些。

「其實我就那麼等著也挺好的,」陸河說,「剛才樓下一大爺說沒見過我,問我是不是不住這兒。」

「你怎麼說?」這些大爺倒是都挺八卦的。

「我說,我不住這兒,等人呢。」陸河看著我,眼裡帶著笑,「等三單元四樓的那個小伙子,他睡覺呢,睡醒了我們一起吃飯去。」

這應該是挺平淡的一句話,可是卻聽得我心跳加了速,陸河在外人面前主動提及我們的關聯,就好像新婚的人迫不及待向人展示自己的婚戒。

而且,他目標明確,就是三單元四樓的那個人,那個叫舒望的、剛出差回來正在補覺的小伙子。

他的這句話讓我有一種並非自己在演獨角戲的感覺,我是有搭戲的演員的,而跟我演對手戲的就是我伸手不敢觸及的心上人。

「我發現,」他突然說,「我挺喜歡等你的。」

「啊?」

等待多煩啊,又焦又躁,只能無力地眼睜睜看時間流走。

「我說不太好那種感覺,就是因為知道等的是你,所以一點兒都不急。」陸河說,「甚至很享受這段可以不被任何事任何人打擾,只專心等你的時間。」

我完了。

我聽著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睛,連本能的呼吸都不會了。

 

 

41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不是我知道陸河不是gay,我都懷疑他是在對我告白。

但問題是,我真的知道嗎?

他什麼時候說過他不是gay

在我沉默地看著他的幾秒鐘裡,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陸河從來沒有跟我討論過他的性取向。

當然了,一般來說,人們總是會默認彼此是異性戀,除非當你的身邊出現了同性戀。

我之前默認陸河在追姑娘,可問題是,他並沒有承認過。

妄自揣測別人是可恥的,妄自揣測別人的性取向更可恥。

但我跟他對視的幾秒,讓我很是懷疑人生。

我故作輕鬆地笑:「這話說的……」

我站起來,拿起桌子上的一瓶礦泉水,用力擰開瓶蓋,喝之前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跟我告白。」

我盡可能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像是玩笑,我說:「陸河,你可不能這樣,你知道我是同性戀。」

「我知道。」

他說話的時候,我開始喝水,試圖用水澆熄我心裡瘋狂往上躥的小火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燒著了,這不合適。

我一邊喝水一邊告訴自己放輕鬆,少東想西想,陸河沒可能。

然而我這火苗還沒熄滅,就聽見陸河說:「如果你願意理解成告白,我沒有意見。」

塑料水瓶在我手中爆開,兩塊錢一瓶的水,我只喝了幾口,灑了一地噴了一身。

我轉過去看陸河的時候,他滿臉水,衣服也濕了。

我根本反應不過來,連想著給他拿紙巾擦擦臉的念頭都沒了,只是像個白癡一樣看著他,愣了大概有……我不知道有多久。

總之應該是很久,久到陸河皺著眉問我:「是你被我嚇到了?」

我這麼大人了,除了鬼,其他的嚇不到我,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就像裸考的學生被告知自己考了年級第一,這可能嗎?

我說:「陸河,你別鬧,我這種常年感情世界乾渴的人經不起這樣的玩笑,會當真的,那你可就麻煩了。」

陸河說:「為什麼覺得我在跟你開玩笑?」

他自己抽出紙巾擦臉,然後又抽出一張乾淨的,摘下眼鏡,仔細地擦著。

他一邊低頭擦眼鏡,一邊說:「我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

陸河嚴肅起來的時候,真的有種壓迫感,讓我大氣兒都不敢喘。

「那……該不會真的是來報恩的吧?」我說,「雖然救了你一命,但我不是許仙,你也不是白素貞,真用不著以身相許,我雖然單身三十年,但沒必要這樣。」

陸河擦完了眼鏡,重新戴上,坐在那裡看著我。

他說:「問你個問題。」

「哎,你問。」氣氛有些詭異,我有些慌。

「你喜歡我嗎?」像是怕我誤會,他特意解釋,「想要戀愛的那種喜歡。想跟我牽手,跟我接吻,跟我做其他的事情,會有這種感覺嗎?」

這太直接了。

我除了吞嚥口水,不知道能怎麼應對。

「那我換個方式問,」陸河說,「你願意把你的性幻想對像從貝克漢姆換成我嗎?」

換了跟沒換,區別不大啊,還是很直接。

我抬手,用濕漉漉的手臂蹭了一下濕漉漉的臉,估摸著整個人現在看起來十分狼狽。

現在究竟是在幹嘛?

我在被告白?

還是在被愚弄?

還是……在演八點檔的偶像劇?

不對,肯定不是八點檔,同志題材是不會過審的。

我又開始走神了。

「舒望。」

陸河的聲音把我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來。

我說:「陸河,我喜不喜歡你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來報答我。」

「我沒有。」陸河站起來,從床邊拿起被我隨手丟在那兒的毛巾,使勁兒蹭我的臉。

他好像有點兒生氣了,給我擦臉的時候手勁兒還挺大,像極了小時候我媽給我擦臉的架勢,恨不得給我擦得褪去一層皮。

他說:「你想太多了。」

什麼就我想太多了?

「如果我要因為那件事報答你,有很多方式可以達到目的,生活不是偶像劇,沒人會真的因為這個獻身。」陸河說,「我是因為喜歡你。」

喜歡我?

他喜歡我什麼?

「你喜歡我什麼?」

「不知道。」陸河說,「就是一種感覺。」

他手裡拿著毛巾,站在距離我半臂都不到的地方,我們離得很近,我甚至能看清他長在眼角的那顆痣。

我們確實靠得太近,以前我從來不知道他眼角那裡有顆痣。

我盯著他的痣看,聽見他對我說:「一開始我的確是因為感謝你所以想多照顧照顧你,甚至在因為你學做飯的時候,都沒有覺得那時候我喜歡上了你。」

我後退半步,實在受不了他離我這麼近,我心跳的聲音太大了,會吵到他。

「從小到大我都是個聰明人,唯獨在這件事上看不清了。」陸河說,「我不知道自己被你身上的哪一點吸引,但又覺得你哪裡都很吸引我。當然,我要再重申一遍,我不是因為你當初無意間對我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就愛上了你。這種感情來得太奇怪了,我不清楚,但就這麼發生了。」

他說:「你是我生活圈子裡唯一一個和我一樣喜歡男人的,我以前覺得很孤獨,但現在又特別慶幸,唯一的一個竟然是你,這很值得慶幸。」

他在說什麼?

我腦筋根本就不轉。

「那你是因為這個才選擇我嗎?」

「你太笨了。」陸河說,「不對,你是太謹慎。」

他見我後退,也後退了半步。

我們保持著距離,他對我說:「我是先喜歡上你才知道這件事的,所以我才想溫水煮青蛙。」

「你說我是青蛙?」

「對,你是青蛙,」他說,「本來想小火慢燉,但是今天話趕話說到這裡了,我就不想再拖了。」

他歎氣:「一把大火,大不了同歸於盡吧。」

他的話讓我也跟著想歎氣,這麼久了,為什麼就這麼遲鈍呢?

是他的火開得太小?還是我真的太笨?

因為那瓶礦泉水,我房間的地板都濕了。

當我低頭,看見地板上的水,發現自己有點暈。

「陸河啊,」我說,「有件事我得問清楚。」

「你說。」他很認真,認真到像是等待開標的項目經理。

我抬起頭,看向他,學著他的樣子皺起眉,然後問他說:「咱們公司……允許辦公室戀情嗎?」

這工作挺好的,我暫時還不太想辭職。

 

 

42

我對這一切毫無準備,而且,事後想起來也有些懊惱,畢竟,別人的告白場面都浪漫唯美,就我的,滑稽。

我身上是平時睡覺穿的舊T恤和睡褲,腳上踩著的是深藍色的塑料拖鞋,剛洗完澡,頭髮雖然不油但濕噠噠亂糟糟的,除此之外,我身上還剛灑了水。

陸河能面對著這樣的我說出那樣的話,倒是真的勇氣可嘉。

我說:「入司的時候我沒認真研讀員工手冊,要是不允許辦公室戀情的話……」

陸河打斷了我,說:「確實不允許。」

那完蛋了。

我歎了口氣,表示十分無奈。

「那只能搞地下戀情了。」我說,「不過就算允許,咱們倆明目張膽談戀愛也不太……」

我話還沒說完,陸河就做了一件讓我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在演偶像劇的事情。

他突然將手裡一直拿著的毛巾繞過去從後面套住我脖子,把毫無防備的我就那麼拉了過去,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親了我一下。

陸河可能小時候也跟他媽一起看過偶像劇,並且還認真做過學習筆記。

他親了我一下之後問:「所以你的意思是,願意跟我談戀愛?」

這話問得,我不好回答啊。

「陸河啊,」我說,「你是我上司,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以後在公司要低調。」

我說得一本正經,但其實心裡根本就正經不起來。

人生處處是驚喜,誰能想到我當初心血來潮早上出去跑個步,能給自己撿了個男朋友回來呢?

雖然我總說,人到三十,對愛情真的沒什麼多餘的幻想了,太多浪漫甜蜜的橋段只能存在於我早就不會去看的影視劇和我入睡前的意淫裡,成年人的第一課就是放棄幻想。

但當它真的發生,又有幾個人能拒絕得了呢?

陸河問我:「那這件事是不是就這麼定了?」

「定了吧。」雖然一切來得有點快,我還不能很好地消化,但那都是以後要去解決的問題,當務之急是確定關係。

先把關係確定了,之後他那天早上到底經歷了什麼、這些日子到底怎麼就對我欲罷不能了,慢慢去探究原因吧。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好好地親你一下了?」

我說:「陸河,雖然你工作能力很強,但有些時候,這個話術還是要注意一下。」

「什麼意思?」

「我給你演示一下。」我說,「以後想親我的時候不要像剛才那麼問,你要說……」

我估摸著,此刻的我已經是一隻熟了的青蛙,明明已經熟了,卻還要強裝冷靜。

我輕咳了一聲,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緊張。

「你要說,」我吞嚥了一下口水,然後抬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準備一下,我現在要吻你了。」

這是我十三歲那年跟我媽看電視劇的時候學來的,當時覺得男主角這動作、這台詞,酷斃了,用心記下,準備以後要用到,只不過那時候的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一個「以後」,給我等到了三十歲。

陸河看著我笑了,對我說:「你準備一下,我現在要吻你了。」

接吻這回事兒,很妙,一個吻卻好像能把整個宇宙都給融進去。

我們雙唇相貼,隔著皮囊兩顆跳動得快要炸裂的心互相撞擊著。

緊張的不只是我一個,他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

兩個笨蛋,接吻都青澀。

我聽到牙齒碰撞的聲音,舌尖相抵之後甚至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往哪裡躲。

在跟陸河接吻的幾十秒裡,我腦子裡想的是:不可思議,我竟然泡到了我的帥哥上司。

有時候有些人的遇見就是命中注定吧?命中注定那天早上我們偶然相遇,然後再命中注定偶然重逢,月老或許根本就一早安排好了一切,在遇到他之前的那些年,我只不過是在為今天這個吻做準備。

貝克漢姆,對不起了,你在我心裡的位置被這個叫陸河的人取代了。

不光是心裡,睡前的腦內劇場也不會再有你的戲份了,拿了殺青紅包,回家吧。

一吻完畢,陸河說:「是不是太快了?」

「男人不能說自己快。」

他笑:「我是問你,我表白是不是太突然,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

我在想,那確實太快了。

 

 

43

我以前幻想的戀愛應該是一旦確定關係就天雷勾地火不把床板弄塌不算完的那種,然而,當我真的開始戀愛了,卻純情得像是未成年。

我不知道這問題出在我這裡還是出在陸河那裡,總之,一個吻就讓我們倆都不好意思了。

陸河說:「能不能告訴我,你走神的時候在想什麼?」

他就站在我面前,鼻尖幾乎能蹭到我的臉。

毛巾還搭在我脖子上,他的手指肚貼著我的鎖骨。

我下意識吞嚥口水,完美地暴露了我此刻有多緊張。

「就胡思亂想,」我說,「每次走神,想的都不一樣。」

「那剛剛我吻你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那肯定是不能說的,太羞恥。

都說成年人應該有成年人的快樂,情侶之間說些帶顏色的話題也不是不行,畢竟在相愛的兩個人之間,□□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兒,但問題是,我跟陸河才剛開始,就算我們是兩個臉皮沒那麼薄的成年男人,有些話題也還是應該緩一緩。

矜持。

要矜持。

我說:「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了。」

陸河笑了:「真巧,我也是。」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我說的是假的。

可不管怎麼說,緊張害羞之後,更多的還是得意和甜蜜。

我跟陸河傻站在那裡看著對方笑,笑得我臉發燙,笑得他耳朵都紅了。

他原本搭在我肩膀上的手順著我的胳膊滑下去,握住了我的手,我生平第一次跟人十指緊扣,手心都是汗。

傻樂了一會兒,陸河問我:「還睡覺嗎?」

「本來也不打算睡。」自打我知道他在樓下沒有走,睡覺的計劃就取消了。

「那……聊會兒?」

「聊吧。」

陸河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回了椅子上。

其實我挺想讓他跟我一起坐床上的,曖昧,但他似乎依舊有些拘束,一點兒都沒有我男朋友該有的樣子。

我們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坐在床上,當我抬眼偷瞄他的時候,發現那個平時在公司裡氣場全開的陸河竟然坐姿奇乖——坐得筆直,雙手搭在膝蓋上。

我問他:「陸河,你是不是有點尷尬?」

可能他原本沒尷尬,但被我這麼一問,反倒尷尬了。

陸河明顯愣了一下,然後調整坐姿,但怎麼都有些彆扭。

我扯過身後的枕頭抱住,看著他:「還挺不習慣的。」

「什麼?」他抬頭看我。

「單身這麼多年,突然有男朋友了,」我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試圖以此來緩解這莫名其妙的尷尬氣氛,「感覺走上了人生巔峰。」

陸河終於笑了,微微低著頭,垂著眼,笑得特帥。

他說:「是,我也是。」

又是一陣沉默,我琢磨著這樣不行。

「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說。」

「那天早上你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我一直好奇,卻一直不敢問,原因無非就是我們只不過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最多也只是交集較多的朋友,在這種關係裡,有嚴格的社交距離,問得太多就冒犯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們是戀人的身份。

作為陸河的戀人,我想我應該可以瞭解更多的他,無論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我應該瞭解。

不過想到這裡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我還是太草率了。

我們認識兩三個月,聊過天喝過酒,吃過烤串賞過月,可是,我們真的彼此瞭解嗎?

我只知道他的姓名年齡和工作,只見過他在職場的樣子和在我面前的樣子,至於他真實的生活狀態,我是一無所知的。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興趣愛好,我一無所知。

也就是說,如果把陸河比作湖泊,那我只看到了水面上的部分,水面之下我不瞭解哪怕一分一毫,而恰恰那一部分才是最重要的。

我猛地抬頭看向陸河,在我問出那個問題之後,他遲遲沒有作答,像是在思考應該以哪句話來做整件事的開場白。

我看著他,問自己:那,舒望,你為自己的草率而後悔嗎?

我還沒給自己答案,陸河已經開了口。

他說:「有時候一件事情的爆發是由過去的某些片段層層累積的,那件事如果要追溯原因會說來話長,而且並不愉快,你確定要聽嗎?」

當然不可能愉快。

能讓他差點兒自殺的事,怎麼可能是愉快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說,「我不勉強你,但如果你願意讓我和你一起分擔,我是很樂意的。」

陸河看著我笑了,那雙躲在鏡片後的眼睛實在有些迷人。

我伸手,他也抬起手任由我拉他過來。

我們一起坐在床上,我抱著枕頭,他抱著我在公園玩遊戲中獎得來的海豚抱枕,對我說:「那天,我受委屈了。」

 

 

44

我都清楚,每個人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遊樂園裡專職逗人發笑的小丑轉過身去都是一臉的疲憊。

我見過的陸河,是職場上的精英,是生活中的天之驕子。

他受過良好的教育,有著優渥的生活。

他內外兼修,令人羨慕。

但同時,他的光鮮背後也有一層一層揮散不開的烏雲。

陸河說:「其實前陣子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恰好你來了這家公司,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個可能的契機下,我還是會做傻事。」

他所謂的「傻事」自然就是自我了斷,不過能正確認識到那是傻事,已經算是進步了。

他是聰明人,知道那是傻事就不會再做。

「所以,發生了什麼呢?」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總覺得他這個人,我用力一碰就能往外冒苦水,怪讓人心疼的。

「我被拋棄了。」

失戀?

我看向陸河:「誰這麼不開眼?」

這種大帥哥都不要,在想什麼?

不過也好,那個沒眼光的傢伙不要,我撿了個正著,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對方呢。

「我家人。」

行吧,我收回剛剛的話。

「前一天我去參加婚禮。」陸河說,「表弟的婚禮,然後被表弟直接公佈了性取向。」

「啊?」

「十幾歲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是天生的同性戀,因為家教嚴格到我根本不敢跟父母提起這回事,於是一直瞞著。」陸河說,「有時候人真的很容易受到外界環境的影響,在國外讀大學的時候,身邊有同性戀的同學大大方方地談戀愛,這讓我漸漸覺得這似乎也不是什麼太難以接受的事。但是我忘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我想我大概明白他經歷了什麼。

「那時候我還在讀書,有一天腦子一熱,就真的跟爸媽說了。」陸河說,「那天發生的事真的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他們先是覺得不相信,之後說我只是受到了別人的影響,最後勒令禁止我再提及這件事,甚至很快就給我介紹起女朋友。」

我坐在那裡聽著,使勁兒揪我的枕頭。

我曾經想過出櫃,為了那一刻,甚至到各個論壇去看別人的「經驗分享」。

順利出櫃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景,或許我們這代人的孩子長大之後,他們如果向我們出櫃,能稍微得到一部分父母的理解,但對於當下的我們和我們的父母來說,這依舊是很難接受很難面對的事。

究其原因,這跟整個社會的教育環境、輿論環境都有關,就像很久之前我隱晦地跟我媽討論起有關同性戀的話題,我有意把她往理解和接受上引導,我媽最後只是歎著氣說:「可以理解,這不是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但我希望你不是。」

就是這樣,我那一直被我認定善解人意的媽也只能努力做到這種程度,更何況像陸河說的,他家向來——嚴格。

我沒問嚴格到什麼程度,但能想見,肯定是我無法承受的。

「從我大學出櫃以來,至少在家庭生活這方面,經歷了太多。」陸河說,「他們開始不信任我,為了讓我放棄同性幻想,甚至不惜言語攻擊這個群體和我。」

「還攻擊你?」

「我沒想到我那受過高等教育、一直嚴於律己的父母會說出那樣的話,很難聽,讓人很難消化。」陸河說,「他們想盡辦法讓我『回到正軌』,這讓我們都很痛苦。」

我皺著眉不說話,甚至不知道應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出言安慰。

「但我總覺得,我們有一天會彼此理解的,」陸河說,「他們之所以這樣,一方面是覺得家裡出了個同性戀,『很丟人』,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因為這一層身份,在之後的生活裡我難免會遇到困難。我耐心說服,耐心等待,我以為這只是我們之間的秘密,需要時間去理解和接受而已,但沒想到,我表弟會知道。」

陸河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很小的時候我跟表弟關係很好,他爸媽在國外工作,一直到十二歲他都住在我家,我們是從小的玩伴,像親兄弟一樣。但是後來,上學之後,我們經常拿來做比較,家裡、學校裡,我的爸媽、他的爸媽,所有人都在比較我們,他成績比我稍微差一點,每次考完試我都能聽到他跟他爸媽打電話時,電話那邊傳來的罵聲。」

「怎麼這樣啊……」我明白了,陸河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但不管是他還是他表弟,問題都不在他們,而是那些大人。

「可能因為這個吧,我們關係漸漸疏遠,中學之後,他爸媽回來,接走了他,我們每次見面都變得非常尷尬。」陸河又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說,「我跟家裡出櫃之後,我爸有一次對我說,以前總覺得我表弟不如我,現在才知道,我跟人家沒法比。」

「……」這話說的。

我其實想說點什麼,但礙於那畢竟是陸河的父母,我說什麼都好像不太合適。

「那時候我不在國內,後來才知道,那段時間我爸媽其實過得也很痛苦,他們確實因為我的事情煎熬了很久,當時我表弟經常往我家裡跑,陪著他們,開解他們。」陸河笑了笑,「只不過,他的開解並不是要解開我們的心結,而是想斬斷我跟我爸媽的關係。」

「什麼情況?」我聽得滿頭霧水。

「可能因為小時候他爸媽都不在身邊,所以當我爸媽是自己最親的人,」陸河說,「他想證明自己比我強,這無可厚非。我媽把我喜歡男人的事情告訴了他,他是完全站在我爸媽立場的,順著他們說這是見不得人的醜事,一定要想辦法給我掰回來,告訴他們,沒關係,『陸河不懂事,你們還有我』,我當你們的親兒子。」

我聽得頭大,不知道應該吐槽陸河的爸媽還是那個試圖鳩佔鵲巢的表弟。

「我明白了。」我說,「然後那小子為了踩你一腳,在自己婚禮上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你是同性戀?」

「嗯,我爸媽應該也沒料到,」陸河說,「當時新娘扔捧花,讓單身的過去,我表弟拿著話筒站在正中央讓我過去,等我站起來的時候,他又突然說『哎呀,我忘了,同性戀在國內結不了婚,哥你還是別來了』。」

 

 

45

我知道,人生是由無數個困境組成的,我們不應該去抱怨這些困境,相反的,掙脫它,戰勝它,然後成為更好的自己——這聽起來很勵志,彷彿我看了很多成功學的演講。事實上,我還真沒看過,這都是我這個在「有所成」方面很失敗、在「庸碌無為」方面很成功的當代青年自己摸索出來的道理。

我用這個道理逼迫自己面對每一個看起來好像很難邁過去的坎,畢竟不給自己打點雞血,真的會懷疑人生,質疑自己為什麼要活著來經歷這些。

但問題是,有些困境它壓根就不應該存在,它根本就是無妄之災。

某些突然降臨打得人措手不及的困境,根本無關於成長和改變,也並非生活非得給你上這麼一課,因為,它並非來自於生活,而是來自於部分人心裡的惡。

這就很噁心,讓人想吐。

比如陸河的這個表弟。

聽了陸河的話,我甚至不敢設身處地地去想當時的陸河有多慌張無助,這是他跟父母之間的秘密,他還沒做好公之於眾的準備,更何況,在那種時候,連他的父母都還沒有接受這樣的他。

陸河沒有試圖騙婚,甚至沒有想過要欺騙任何人的感情,相反的,他把自己的性取向告訴父母就是為了避免日後發生這種事,在這種情況下,替人出櫃,天打雷劈。

人心之惡,總是出乎我們的意料。

陸河說:「有那麼幾秒鐘,我的大腦是空白的。」

我脊背過了電一樣,之後開始冒冷汗,因為我無法控制地去交換了角色,如果當時站在那裡的是我,我會怎麼辦。

陸河的情況會比我糟很多,因為這件事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人、一個家庭的內部問題,在不知道多少雙耳朵和多少張嘴的後面,是更多的流言蜚語和指指點點。

這話題太沉重了,我甚至已經沒法再對陸河提出任何問題。

「是我爸的巴掌把我打回了現實。」陸河說,「他沒有對我說一句話,只是給了我一巴掌,然後就離開了。」

陸河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右側臉頰。

我轉頭看他,拉下他的手,使勁兒給他揉了揉。

「疼不疼?」我問。

我知道這問題問得奇傻無比,都那麼久以前的事兒了,又沒打出什麼內傷來,怎麼可能疼到現在。

不對,其實是有內傷的,在心上。

陸河笑著看我:「當時挺疼的,火辣辣的,好像這半邊臉瞬間就腫起來了。」

我皺著眉,沒經歷過,但還是可以想像。

「現在已經不疼了,不過……」他說,「你手勁兒有點大,揉得我有點疼。」

他開玩笑的時候怪可愛的,可是也怪讓人心疼的。

以前我在網上偶爾看到誰說心疼誰誰誰,都會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大家都是成年人,還是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但現在明白了,人的一顆心看起來是整個兒的,但其實,它可以分一些血和力量給別人,給那個被放在自己心上的人,用自己的動力和氧氣去呵護那個人。

我放輕了手上的力道,然後被陸河拉著手,攥住了。

他的手比我的手好看太多,這麼看著我都入了迷。

果然,大家對「美」毫無招架之力。

陸河繼續說:「我爸媽走了之後,表弟來跟我道歉,意思就是不小心說出來的。」

他低頭,捏著我的手指笑了笑:「這種話誰會信?」

「如果是我,就揍他。」

「我揍了。」陸河忍著笑看向我,「我真的在婚禮現場把新郎給揍了。」

我沒想到陸河會動手,當然,並不是說我覺得這樣不妥,相反的,既然那小子嘴巴漏風,那就徹底一點,把他牙打掉好了,陸河做得沒毛病,畢竟先撩者賤,他先在自己婚禮上搞事,那就怪不得別人不給他留情面。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打架,完全沒佔上風,但這架也沒打多久,我們很快就被人拉開了。」

難怪我遇見陸河的時候,他看起來那麼落魄,連袖扣都丟了一顆。

「你笑什麼?」陸河問我。

「我覺得你打架的樣子應該也挺帥的。」我說,「下回你什麼時候手癢了,約一下你那個表弟,咱們倆一起揍他去。」

不知道陸河下次手癢是什麼時候,但我知道,我現在就很手癢。

我沒告訴過陸河,雖然我這人看起來是個弱雞,運動都懶到只願意運氣不願意動,但我爸是跆拳道教練,作為跆拳道教練的兒子,還是有點兒真本事的。

「咱們兩個欺負一個,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說,「他先欺負了你,我沒叫我那些兄弟一起來收拾他就不錯了。」

「你還有兄弟?」

「嗯,都在梁山修身養性呢,有事兒了,我招呼一聲,直接殺到山下來。」

陸河終於打心底裡笑了出來,他突然湊過來,下巴搭在我肩膀上,對我說:「搞了半天,你不叫舒望。」

「啊?」

「你叫宋江啊。」

 

 

46

陸河逗笑我了,我知道他在故意說些俏皮話逗我笑,就像我也想逗他開心一樣。

「舒望。」

「嗯?」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沒用了?」

陸河的話讓我有些意外:「為什麼這麼問?」

他在想什麼?我心疼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怪他?

「這件事聽起來就好像我一時受了刺激突然就想不開,」陸河說,「不至於因為這麼點事兒就想自殺。」

「話不能這麼說。」

陸河的下巴還搭在我肩膀上,說話時一動一動的,呼吸打在我脖子上,還有些癢。

「這可不是『這麼點事兒』的問題。」雖然陸河一直在輕描淡寫地給我講他的經歷,但我大概能猜到他日子過得有多辛苦。

至親的人對他不理解、不接納,甚至從言語上對整個群體進行攻擊,這種狀態持續了這麼久,不是誰都受得了的。

至於他的表弟,婚禮上的事情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引爆炸彈的□□,而那些壓力、痛苦,那顆炸彈,早就潛伏在那裡了。

陸河不說,但他心裡藏著的肯定不止這麼多。

我還是不想多問,不想讓他舊事重提,這就像是把已經要結痂的傷口重新割一刀,我可心疼。

「陸河,你可比我強太多了。」我說,「我要是你,大概早就跑了。」

我低頭,看著他的手:「我給你看看手相吧。」

他笑著把手心翻過來給我看:「你還會這個?」

其實不會,胡說八道胡編亂造誰還不會呢?

「你這個人……」我仔細端詳他的掌紋,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遇到什麼事都喜歡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哪怕問題不在你。」

陸河沒有說話。

「你要學會原諒自己。」我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掌心,沿著掌紋一路劃過去,然後握住,「別人的不快樂,不是你造成的。」

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我覺得他能明白。

陸河是個聰明人,只不過太喜歡給自己製造壓力,他要是能有我這麼大的心……算了,他要是像我這樣,估計社會上要少一個有為青年了。

我們都不再說話,靠在一起各自胡思亂想。

我沒問陸河在想什麼,他也沒問我,一直到我肚子咕咕叫了,他放開我說:「要去吃飯嗎?」

我換衣服的時候,陸河把臥室給我收拾了一下,地上灑的水,空了的礦泉水瓶,還有我洗完澡隨手亂扔的毛巾。

我說:「改天給你表弟打個電話。」

「真要打架?」陸河笑著看我。

「打架倒是其次,」我套上毛衣,扒拉了一下頭髮,「炫耀一下,你有男朋友了。」

陸河手裡提著垃圾袋看著我笑,笑得我在這個深秋春心蕩漾了。

戀愛這回事兒,誰都沒法預料也沒法定義。

就像你不知道下一秒會遇見什麼人,下一分鐘會說出什麼樣的話。

當我跟陸河從沙縣小吃走出來,走進濃重的夜色裡,陸河說:「還是感覺很奇妙。」

誰不是呢?

我們並肩踩著落葉,走回了我家的小區,他的車在路邊停著,安靜地等著主人的回歸。

我伸了個懶腰,一片葉子剛好劃著我的鼻尖飄過去。

我說:「明天又是星期一。」

說真的,之前要不是因為陸河是我領導,每天上班能偷看帥哥,我真的一點兒上班的興致都沒有。

當代社畜,不是隨便說說而已,要不是為了討生活,誰要上班啊!

「辛苦了。」

陸河的聲音實在太溫柔,我原本準備抱怨這周只休息了半天,結果他這一句「辛苦了」,我覺得自己還能再加班半個月。

有這樣的領導,還真挺要命的。

「辛苦是真的挺辛苦,」我絲毫沒有打算給領導留面子,一點兒也不想假惺惺地說什麼我熱愛工作這種屁話,估計我說了陸河也不會信,「不過,一想到明天上班之後就可以開始跟你搞地下戀情,就覺得上班還挺有意思的。」

這是真心的。

我還沒談過這樣的戀愛——好吧,我承認,我沒談過戀愛。

地下戀情,聽起來就刺激。

陸河問我:「不會覺得委屈嗎?」

「我委屈什麼啊?」我笑,「佔了你這麼大的便宜,我得知道見好就收。」

我們頭頂月亮,腳踏落葉,看著對方,相視一笑。

陸河說:「我很期待明天的見面。」

「我也是。」

話說到這裡,今天的戀愛時光似乎已經接近尾聲,我輕咳了一聲,然後說:「我家樓道拐角處的燈壞了,物業一直都沒修。」

陸河盯著我看,像是沒懂我的意思。

我估計他就是裝的,他那麼聰明一人,能看不出我想要什麼?

我朝他打了個響指:「過來,跟你說點事兒。」

陸河跟上我,一聲不吭,緊跟著我走了進來。

進門,門口的感應燈亮了,但往右邊走,是一個小緩台,平時沒人來,一樓的住戶在這裡擺了幾盆花。

這裡壓根就沒有燈。

我站住腳步,回身,還沒說話陸河的嘴唇已經貼了上來。

我就說他懂。

都這種時候了,誰也別矯情了。

我乾脆地抱住他,和他接起吻來。

 

 

47

忘了在哪兒看過的一個調研,是說接吻有益身心健康。

我當時覺得這就是某些人寫出來瞎忽悠的,但當我真的開始戀愛並且跟我喜歡的人接吻時,我可以拍著胸脯向所有人保證,接吻真的有益身心健康。

跟喜歡的人接吻,不需要任何被吹到神乎其神的吻技,只需要一個——感情。

投入感情,一切都是最妙的。

黑咕隆咚的樓道角落,我們抱在一起,陸河的大衣面料摸著就貴,但我沒心思感受手心的觸感,因為所有的注意力只能放在嘴唇上。

嘴唇,還有舌尖。

因為是一樓,其實只要有人路過多往裡面看一眼就能注意到我們,那扇髒兮兮的玻璃窗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月光足夠照亮我們倆。

但好在,沒人路過,我們一邊擔驚受怕一邊享受著刺激的吻。

等到親完,我有點兒喘,我問陸河:「這算有氧運動還是缺氧運動?」

陸河笑:「哪有缺氧運動?那叫無氧。」

「是缺氧。」我說,「我覺得我缺氧了。」

這話有撩騷的嫌疑,說完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陸河似乎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光線還是有些暗,我看不出來他是不是臉紅了,倒是挺可惜。

三十歲的人了,我說我,竟然因為談個戀愛彷彿回到了青蔥歲月,果然,戀愛能讓人重拾少年心思,挺好的。

跟帥哥戀愛一時爽,一直戀愛一直爽。

希望陸河能讓我一直爽下去。

「要我送你上樓嗎?」陸河問我。

他的聲音在狹小的拐角響起,彎兒都不用打,直接鑽進我耳朵,羽毛似的,撩得我渾身都癢癢的。

「不用。」我說,「我一大男人,上個樓又不會怎麼樣。」

我為了證明自己沒那麼嬌弱,對陸河說:「以前加班到後半夜,自己打車回來,上了電梯,結果電梯門死活關不上,差點兒嚇尿,但最後還是好好回家了。沒事兒。」

陸河笑出了聲:「我記得你怕鬼。」

他要是說這個,那我就不高興了。

「陸河啊,」我說,「咱們倆剛在一起,彼此也沒有那麼熟悉,剛好說到這裡了,我能提個要求不?」

「你說。」

我很認真地對陸河說:「那什麼,咱們晚上就不要提那個字了。」

「哪個字?」

「……」我懷疑他在裝糊塗,「你領悟一下吧,我就不直說了。」

陸河盯著我看,幾秒鐘之後,恍然大悟:「啊,你說『鬼』字?」

確定了,他就是故意的。

我發現陸河這人其實真的挺多面的,你覺得他是個很嚴肅正經的領導,但他轉過身來就能跟你開玩笑,你覺得他是個生活優渥雙手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但他能為了喜歡的人學做菜……

等等!

「陸河。」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學著做菜,每天中午帶飯來公司,就是為了我?」

面前的人笑出了聲,笑的時候還帶著點無奈的表情看著我。

「你反射弧是不是太長了點?」

誰能想到他套路這麼多呢?

「不過最開始不是因為喜歡你。」陸河說,「只是想對你好。」

「這話說的……」我該開心還是該不開心啊?

「大概是第四次給你做飯的時候,感覺不一樣了。」陸河說,「其實每次做午飯我都會認真搭配,每一次給你準備的時候,心情都不同,到了第四次,期待更多了。」

我聽著陸河的話,恨不得回到不久前每天中午跟他吃飯的時間,重新細細地品嚐那些精心準備的午餐。

我說:「完蛋,你這麼一說,我都後悔了。」

「後悔什麼?」

「後悔當時太狼吞虎嚥,白瞎了那些飯菜。」

「沒關係,」他說,「明天開始,每天中午樓頂花園見。」

這是約會吧?

「現在不害怕了吧?」

「我怕什麼了?」

「鬼。」

得,他又開始了。

為了避免他繼續下去,我不得不親他一口之後趕緊上樓。

「真不用我送你上去?」

「兄弟,我三十了,」我站在電梯裡,按了自己的樓層,「你回去開車注意安全,到家告訴我一聲。」

電梯門關上了,但陸河的樣子好像一直沒散去,始終在我眼裡在我心裡,跟著我,回了家。

我開門的時候,收到陸河發來的微信。

他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的?

我發了問號給他。

陸河:我之所以說要送你上樓,是為了讓你留我在這兒過夜。

一句話,我耳朵都熟了,心都燒起來了。

這陸河他也太……

我打電話給他,問:「你要不要送我上樓?」

陸河笑:「下次吧,晚安。」

 

 

48

說自己對戀愛沒有過幻想,不現實,只不過是長大以後開始能接受幻想就是幻想,幻想不會成真。

然而,千算萬算,算不到我三十歲的時候,少年時代的幻想成了真。

回到家,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想做,就拿著手機翻來覆去地看陸河的微信頭像,恨不得把一切細節都印在腦子裡。

想給他發信息,怕打擾他開車。

想給他打電話,想到開車打電話也不好。

掐指算著他應該到家了,猶猶豫豫的,還是放棄了,生怕他覺得我太黏糊,覺得我麻煩。

我一大男人,談起戀愛來突然矯情兮兮的,說起來都丟人。

不過,哈姆雷特說過——微信,發還是不發,這是個問題。

我在床上滾了不知道多少圈,然後開始看搞笑視頻,九點多,突然收到了陸河的微信。

他發:到家忘了告訴你,睡了嗎?

才這個時間,怎麼可能睡!

我告訴他還沒,問他在做什麼。

其實是想跟他聊會天,就像大學時候我那些談戀愛的室友一樣,跟對像打電話打到十一點,然後黏黏糊糊地說晚安。

但陸河卻說他在工作。

行吧,我接受,誰讓我的新晉男友是個事業有成的職場精英呢。

我給他發了個摸頭的表情包,之後為了讓他安心工作,糊弄他說我準備睡了。

當然,我也不知道我要是不說我睡了,他會不會因為我分心,很有可能又是我想太多,但不管怎樣,他發了條語音給我,對我說晚安。

陸河聲音好聽,我躺在床上聽了也就一百遍而已。

本來我以為這一晚我會做夢,畢竟發生了這麼重要的一件事,然而事實卻是,我這人的確心大,一夜無夢,睡得那叫一個香。

早上起床的時候,第一件事看手機,陸河在六點零五分就給我發來了微信,簡單的兩個字:早安。

兩個字就讓我心情大好,能吃兩個雞蛋灌餅。

想到雞蛋灌餅,我覺得餓了。

洗漱完,我給陸河打電話。

「早。」我說。

他帶著笑意和我問早,問我是不是才剛起床。

「沒,我都洗完澡了。」我看了眼時間,再等五分鐘出門上班,「你在幹嘛?」

「剛到公司。」

「這才幾點啊?」我真實震驚,領導上班這麼早,讓我這個下屬很是羞愧啊,「你怎麼去那麼早?」

「早點出門不堵車。」陸河說,「待會兒我去買早飯,放你桌子上,你來的時候不用再買了。」

這多不好意思。

「行,那明天我請。」

陸河笑了笑說:「跟我還算得這麼清楚?」

「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我說,「有來有往我才安心,不然總覺得我在佔你的便宜。」

我停頓了一下說:「我已經佔了你挺大的便宜了。」

其實昨天跟陸河聊天之後,我想了很多,雖然陸河沒有明說,但很顯然,他之前說面試的時候沒認出我是假的,而我的面試機會確實是他出於私心才給我的。

我的確佔了很大很大的便宜。

我想,陸河之所以不告訴我,是擔心我覺得自己走了後門,他希望我自信地認為我是憑實力進來的。

在這裡好好工作的能力我相信我是有的,但不可否認的是,我之前的履歷的確不夠出彩,如果不是陸河,或許我根本沒有來這裡表現的機會。

這麼說來,那天早上的見面,是我們兩個人生活的轉折點。

「我也沒少佔你的便宜。」陸河說,「昨天親了你好幾下。」

「說得好像這事兒我沒撈到甜頭似的。」我忍不住笑,發現我們倆真的好幼稚,竟然在一本正經地討論這個問題。

「我得準備出門了。」我說,「不然地鐵上人太多。」

「好,待會兒見。」

掛了電話,我吹著口哨春風得意地往外走,室友見了我說:「星期一心態這麼好?漲工資了?」

「中獎了,心情好。」陸河就是我的大獎。

我美滋滋地下樓,覺得上班再也不像上墳一樣心情沉重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剛推開樓門,就看見陸河站在那裡,他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笑著說:「早上好,這麼快就見面了。」

好傢伙,他竟然敢忽悠我。

 

 

49

我是怎麼都沒想到陸河一大早會在樓下等我的。

以前上學的時候,尤其是中學時期,早戀的同學們總是相約一起上學或者回家,最放肆也最甜蜜的就是上學放學的那段路程,沒有老師也沒有家長,沒有任何威脅跟監視,還能讓我們這些單身狗羨慕一下,得意得很。

但上班跟上學到底是不一樣的。

我不知道陸河住在哪兒,之前加班結束他說是「順路」送我回家,但現在我對此存疑。

「你怎麼來了?」我走過去。

我走下台階的時候,他掐斷了煙,扔進了垃圾桶裡。

「來接你上班。」陸河走過來,走近之後我看到他掛著淺淺的黑眼圈。

這黑眼圈啊,就算是淺,那也是黑眼圈。

「昨晚沒睡好?」我和他一起走向他停在路邊的車,「工作到很晚嗎?」

「倒不是很晚,但後來睡不著了。」

「工作得大腦太興奮了吧。」我也有過這種經歷,累到極致的時候反倒會睡不著。

陸河笑:「不是,一躺下就開始琢磨咱們倆的事兒,覺得不可思議,結果一番胡思亂想,睜眼到天亮。」

跟他一比,我簡直沒有心,竟然呼呼大睡一整晚,睡得那叫一個香。

「所以,你這是一宿沒睡,」我驚了,「那你還敢開車?」

「睡了一會兒,一個多小時,」我跟陸河都上了車,他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還喝了兩杯黑咖啡。」

這可不行,不帶這麼禍害自己身體的。

我一上車就聞到了香味兒,肯德基的早餐,袋子就放在副駕駛座上。

我抱著我們倆的早餐,一路上等紅燈堵車的工夫,我跟陸河都吃完了飯。

「早上這邊還真的挺堵。」

可不是麼,別說路面堵了,地下那地鐵也沒好到哪兒去,雖然不會堵車,但經常要等好幾趟車才能擠上去,為了避開早高峰,我每天都盡可能早的出門。

「你家不住這邊吧?」我說,「之前加完班你送我回來,純粹是忽悠我。」

陸河只是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這個反應就很說明問題了,我嘀咕:「你還真……套路挺深。」

「怕你不答應。」陸河說,「不希望你有負擔。」

陸河很會照顧別人的情緒。

凡事都想得很周到的陸河,其實也很累的吧?

我抱著肯德基的外帶紙袋,好一會兒沒說話,這次不是真的走神,而是在想應該說點什麼才合適。

我希望他至少在跟我相處的時候不用那麼面面俱到,他可以鬆懈,可以做事不周到,甚至可以有自己的脾氣。

「在想什麼?」

「在想,怎麼能讓你輕鬆一點。」

陸河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把我的想法說給他,這次輪到他沉默了。

快到公司的時候,陸河終於開口:「事實上,你是第一個這麼跟我說話的人。」

他說:「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說話做事都必須無可挑剔,在別人面前要永遠緊繃著神經,我被告知,個性是最無用的,而我需要的是優秀和成功。」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接話,只覺得他活得很累。

突然間我意識到,成為精英沒那麼容易,做個尋常廢人好像也還成。

「我一直嚴格按照家裡為我規劃的道路在走,僅有的背離軌道,一次是出櫃,一次是追求你。」

陸河的話實在太窩心,我很榮幸也很忐忑。

「你……」我揉揉鼻子,想了半天才開口,「會因為這樣的背離軌道後悔嗎?」

「當然不會!」前面紅燈,陸河停下車,轉過來笑著看我,「天知道我現在過得多開心。」

他對我說:「我得意於我的背離,雖然對我父母心懷愧疚,但在離開他們之後我才終於想明白,人生是我自己的。」

對,人生是自己的。

我趁著信號燈變化之前,拉起陸河的手,使勁兒在他手背上親了一口。

「哥哥愛你。」我說,「做你自己想做的。」

「真的?」

「真的。」

話音一落,陸河湊過來親了我。

行,這就是他現在想做的。

信號燈變成了綠色,他繼續開車,我心裡的老鹿因為剛剛的吻已經興奮得暈了過去。

「舒望。」

「嗯?」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什麼了?」

「你說你愛我。」

嘖,趁機表白被發現了。

「是嗎?我不記得了。」

「是,我錄下來了。」

「真的?」

「逗你呢。」

 

 

50

辦公室地下戀情緊張刺激——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陸河早上來接我,但並沒有直接載著我到公司。

反正早餐已經吃飽喝足,在距離公司還有一千米的巷子口,陸河靠邊停了車:「還有一千米,你吃飽了,走過去,當健身了。」

這我就很想笑了,我懷疑他在故意算計我。

「五百米行嗎?」

「你說呢?」

討價還價失敗,我只能在陸河的注視下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我下車前,陸河對我說:「晚上也在這兒碰面吧。」

「你不加班?」我脫口而出。

陸河笑了:「希望我加班?」

「最好咱們誰都別加班。」以前我總覺得加班也行,只要不總讓我熬通宵,我倒是沒太大意見,畢竟下班回家了也是無聊,加個班有免費的晚餐和加班費,何樂不為呢?

當然,以上觀點不具有代表性,廣大社畜同胞還是需要好好放鬆休息的。

話說回加班的事,我以前是覺得無所謂,但現在不行,現在我是一分鐘都不想多留在公司,畢竟下了班可以談戀愛。

有了男朋友就是不一樣,整個人心態都變了——這就是傳說中的戀愛腦嗎?

「盡量。」陸河對我擺擺手,然後開車走了。

行吧,盡量就盡量,畢竟人家是領導。

我把早餐的垃圾扔掉,然後溜溜躂達地往公司的方向走。

一千米其實不近也不遠,我穿過巷子到了大馬路,沿著路邊沒一會兒就看見了公司大樓。

附近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都是步履匆匆趕著上班的。

大家從地鐵站出來,或者從公交車上下來,快步走著或者小跑著,直奔公司或者在途中駐足買一份早餐,正是這些人沿路留下了努力生活的點點氣息。

平時我也是其中一個,一臉匆忙和厭倦,皺著眉往公司悶頭走。

難得有這樣的閒情雅致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屬於自己的世界,突然間覺得,生活其實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充滿未知的人生除了上班打卡下班回家之外,其實還有很多豐富的情緒。

我們只是太累了,也太忙了,或者說,逐漸變得不敢分散精力,只專注於「生存」這件事。

我們啊,是一群連戀愛都不敢談的青年男女,害怕一切付出與回報可能不對等的事,這不能說是誰的錯,只能說這是最真實的生活。

「舒望!」

身後突然有人叫我,把我從「局外人」的身份又拉回了其中。

我回頭,看見了隔壁工位的那個姑娘。

這姑娘比我小一歲,但工作經驗比我還多了兩年,之前聊天的時候聽她說,她是大學畢了業就直接來了這裡,也會感慨,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都工作這麼多年了。

「早。」我跟她問好,然後自然而然地跟她一起往公司走。

為了配合她的腳步,或者說,為了回歸到正常的節奏,我加快了步伐,之前的「散步」重新變成了每天早上的「匆匆」,其實距離打卡時間還有十五分鐘,足夠我們緩慢移動,但人好像都是這樣,從某一時刻之後,開始習慣了爭分奪秒。

我們到了公司,明明是秋天早上,卻愣是給我走出了一身的汗。

打卡,回到工位。

我脫掉大衣的時候,剛好看到陸河端著咖啡從茶室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突然間,心跳加速。

那種感覺是奇妙的,奇妙到如果把心臟比作沙漠,在那一個瞬間,沙漠突然就變成了生機盎然的綠洲,有花有草有湖泊。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的,對方就是能讓萬物復甦的神奇星光,趁著人不注意,突然施起魔法,生生把淒涼的秋變成色彩濃艷的春和夏。

我還是太嫩,演技拙劣,控制不住地盯著陸河看,倒是他,只是淺淺地掃了我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回到了辦公室。

他在人前坦然自若,做著他那個高冷難搞令人畏懼的帥哥上司,只不過,回到辦公室轉身坐下之後卻喝著咖啡看向我這裡,露出了有些孩子氣的笑容。

這人絕對是故意的,故意讓我心慌氣短然後被同事詢問:「舒望,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

就是心動罷了。

就是恨不得立刻衝進咱們陸總的辦公室強吻他罷了。

辦公室戀情確實要不得,會影響工作效率的。

 

 

51

我開始理解公司的規定,並且認真反思,盡可能不在工作的時間裡想那些有的沒的。

但問題是,只要我抬起頭看向陸河辦公室的方向,那心猿意馬就不可避免。

同事問我:「你是不是遇著什麼好事兒了?今天這麼開心呢?」

眼看著午休,陸河剛給我發了消息過來說樓頂花園見。

「中獎了。」我收好手機,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讀著秒等著午休時間的到來。

同事笑:「五塊還是十塊啊?」

「安慰獎。」我是這樣回答的。

但我覺得我的回答十分真誠,因為陸河對我來說,真的是撫慰了我無聊又沒什麼追求嚮往的生活,這個「安慰獎」比給我一千萬更令人開心。

我看著時間開始倒數,一到十一點半,一秒鐘都沒多等,直接關了電腦屏幕走了。

樓頂花園人依舊很少,我照例躲到角落的那個位置,不易被人發現。

等了差不多五分鐘,陸河來了,帶著他的「愛心午餐」,邁著步子往我這邊走了過來。

我坐在那裡對著他笑,怎麼看怎麼覺得帥。

這些日子天開始冷了,估摸著再等一兩個星期就到了該下雪的時候,到那時,我們倆應該沒法到這兒來吃飯了,還得找個其他隱蔽的地方才行。

地下戀情真的很考驗人的智商和演技,一個不小心就會穿幫,我總覺得等來年,以我的實力應該可以衝擊一下奧斯卡。

「冷不冷?」

今天風稍微有些大,樓頂更是,也難怪這裡人少。

好在我們坐的地方有遮擋,風就算過來,也被擋掉了大半。

「還好。」

雖說我真的覺得還好,但吃到一半,飯菜已經涼了。

陸河說:「明天還是別來這裡了。」

我心裡是覺得有些遺憾的。

這個地方就像是我跟陸河的秘密基地,躲開了人群,躲開了同事,我一個沒出息的打工仔在這裡泡到了我帥氣又多金的上司——這麼一說,我好像還挺有出息的。

「要去別的地方嗎?」

陸河吃了口菜,然後說:「我再想想。」

他聰明,對這邊也更瞭解,這事兒交給他去想就行了,我只需要服從。

因為實在太冷,我倆誰都沒心思在這個地方繼續劈情操,畢竟現在跟以前不同了,想劈情操可以去我家,或者,去他家。

我們快速吃完午飯,分頭下樓,我回去的時候剛好遇見經理愁眉苦臉地在陸河辦公室門前打轉。

「王哥,咋了?」我隨口這麼一問。

經理說:「看見陸總沒有?」

他一問我,我立刻心虛,趕緊說沒有。

事實上,幾分鐘前我還在跟陸總說甜蜜的悄悄話。

我溜回自己的位置上,假裝在看電腦,實際上在偷瞄經理,想知道他找陸河要幹嘛。

陸河踱著步子回來了,一臉的淡定,跟往常一樣,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見經理在他門前打轉也毫無反應。

「陸總。」

我聽見經理叫他,然後兩人站在一起說了什麼,之後陸河帶著他進了辦公室。

一般來說,陸河辦公的時候門都是開著的,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能經常偷看他。

午休時間,辦公區瀰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這些傢伙又是米粉又是麻辣燙的,全都忘了上個星期行政那邊才剛剛發過通知說不准在辦公區吃這些味道大的食物。

我聞著香味兒,看著不遠處那間辦公室裡的兩個人。

有那麼一瞬間,陸河似乎瞄了我一眼,我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但不敢繼續多看,生怕被別人瞧出什麼端倪,趕緊拿起抱枕,準備趴下睡一會兒。

我對陸河的工作內容是沒有丁點兒好奇的,人家領導的事兒,我沒必要多問,畢竟我要的是他這個人,又不是想頂替他的這個職位。

不過下班之前,我還是知道了經理中午找陸河的原因。

經理叫我去小會議室,說是後天陸河出差,原本應該是他跟陸河一起去,但別的項目組臨時有事,他走不開,陸河提出讓我頂替他。

經理說:「陸總工作挺嚴格的,你去了難保不挨罵,不過也算是個挺好的機會,你們去一個星期,回來之後你就到公司兩個月了吧?到時候我跟人事申請一下,給你提前轉正。」

怎麼說呢?

這一刻我覺得,在公司有靠山真的可以少奮鬥好幾年。

雖然很可恥,但我還是裝模作樣地說:「王哥,陸總脾氣很差嗎?」

「嘖,」經理捏了捏他的煙盒,一臉的為難,「倒不是說脾氣差,就是嚴格,反正你繃著點兒神經吧,說話做事都多留意點,也算是對你的鍛煉了。」

我點頭,堅定地對他說:「王哥,你放心吧,堅決完成組織交給我的任務!」

經理這回不捏煙盒了,改捏我肩膀了:「辛苦了,回來就給你申請轉正。」

我就真的好奇了,這陸河究竟對他做過什麼,怎麼給這年近四十的大哥造成了如此深的心理陰影?

有那麼一瞬間,我突然憐愛起王哥來。

 

 

52

憐愛王哥一分鐘,一分鐘之後我開始想入非非。

來公司沒多久,出差的經驗也不是很豐富,但照理說,我們會開兩個房間,分開住。

但是……

俗話說得好,事在人為。

只要我們想住在一起,沒人攔得住我們。

我回到工位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這點事兒,說起來還挺下流的。

陸河看著就是特正經的那種人,當初接吻都要問我,我現在在這兒意淫人家,好像有些過分了。

但是,人啊,本來就是會被慾望驅使的,我可以直面我的慾望,畢竟堂堂大老爺們,沒必要扭扭捏捏的。

以上是我對自己說的,但是等下了班我站在路邊等陸河的時候,不自覺就開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扭捏。

沒出息,我承認。

陸河下班出來得就比我晚,給我發微信說是有點事情要處理,大概會晚個十來分鐘。

這倒沒什麼,我在路邊琢磨著晚上吃什麼,順便腦補關於我們一起出差的畫面。

出差,我們是去工作的,可我這腦子裡都是這些奇奇怪怪下流猥瑣的東西,真是對不起陸河了。

晚上跟陸河吃什麼,沒想好,但是當陸河的車停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卻已經腦補出了十分完整的我們倆開房的過程。

真不愧是我——一個常年飢渴的男人。

我上車的時候腦子裡還在盤旋一句話:我就是饞他的身子,我下賤。

「怎麼了?」

陸河問我話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竟然在笑,估摸著笑得還挺猥瑣的。

「沒事兒,」我說,「晚上吃什麼?」

陸河看我繫好了安全帶,開車載著我離開:「我怎麼看著不像沒事兒的樣子?」

我看了他一眼,盯著陸河的高鼻樑看。

「今天王哥跟我說了一件事兒。」

「出差的事兒?」

「不止這個。」我故意跟他開玩笑,「讓我多加小心,做事謹慎,免得被你罵。」

陸河笑出了聲,但絲毫沒有否認自己平時在公司很凶的事實。

要不怎麼說他這人難捉摸呢,跟他變熟悉之前,我也挺怕他的,那時候總覺得他看我的時候眼神裡面裹著刀子,讓人不自覺就嚴陣以待。

「那你怎麼說的?」

「我說,」我停頓了一下,「明白了。」

我看著陸河笑得眼角上揚,忍不住湊過去看。

「在看什麼?」

「看你有沒有魚尾紋,」我說,「男人也要注意保養,不然過了三十,皺紋也會爬上來的。」

「你三十了,沒看有什麼皺紋,」陸河說,「你平時很注重保養?」

我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哥哥我是天生麗質。」

說這些沒用的俏皮嗑我真的很在行,但一想到出差工作的事,其實還是有些緊張的。

之前跟著經理出差只不過是開個會,匯報一下項目之後就是坐在那兒聽著別人講,沒什麼,但這次跟陸河出去,我從經理那兒搬回一堆資料,這兩天真的要加班加點地看資料了。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雖然我心裡不停地在琢磨那些下流的事兒,但其實有一部分心思還是放在工作上的——擔心自己做不好,讓陸河失望。

我跟陸河的關係,其實一起工作是有風險的。

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他大概是不好意思直接指出來,但他不說,我就意識不到,長此以往,是惡性循環。

「王經理把資料都給你了吧?」

「哎對,」我今天特意找了個紙袋子,拿了一部分回來,準備晚上跟陸河吃完飯他回去之後我在家看一看,「都給我了。」

我不是喜歡在家裡加班的人,總覺得效率很低,不如在公司做完再回去,但問題是現在因為有了陸河,如果我在公司加班,會耽誤我們倆今晚的相處,工作雖然重要,但戀愛也是要談的。

「這兩天辛苦了,」陸河說,「臨走前把項目資料熟悉一下,過去之後會很忙。」

我「嗯嗯」著點頭,突然開始緊張起來。

陸河在說到工作的時候,語氣都變得認真嚴肅起來。

「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陸河笑著說,「或者我陪你一起看資料。」

「那倒不用。」我說,「你還是好好休息,有問題我聯繫你。」

前面紅燈,陸河停下了車。

他轉過來看我,然後問:「我們私下相處的時候,我是不是不應該跟你聊工作的事兒?」

「沒關係啊,」我說,「很正常啊。」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等到信號燈變色,他重新發動車子,話題已經轉移:「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

我遲遲沒想到吃什麼,結果陸河說:「要不我下廚吧,去我家。」

 

 

53

陸河做飯好吃,這個我很有發言權。

但確實,我沒見過他親自下廚,據說男人在廚房做菜的時候非常有魅力,既然這樣,是時候讓我來親眼見證一下了。

「我們才剛在一起就去你家,不合適吧。」我學著古裝劇裡嬌羞的大家閨秀,惺惺作態了一番。

陸河看了我一眼,那表情像是見了鬼。

我被自己做作的樣子噁心得不行,靠在副駕駛座上狂笑了半天。

陸河說:「那……要不然還是沙縣小吃?」

「別啊!」我趕緊正經起來,「剛才你說的去你家,可不能反悔。」

他笑我:「我以為你不願意去。」

我那都是裝的,他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在拿我尋開心?

反正不管真的假的,我最後還是去了陸河家。

果然,他家離我家遠得很,而且根本沒有所謂的「順路」一說,當初他就是故意的,為了送我回家。

那時候沒什麼感覺,單純得很,現在一想,覺得是有點兒甜蜜的。

「你家離得這麼遠,那天能晃蕩到鹿河去,也是挺神奇的。」

陸河家住在一個看起來有點高級的小區,車直接進地下停車場,一梯一戶,開門有驚喜——門口處,放著一個巨大的紙箱,能裝下一個人。

我問陸河:「你這是要搬家?」

陸河一愣,然後說:「糟了,我把這事兒給忘了。」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兒,結果他說:「原本想找機會給你個驚喜,我鑽到紙箱裡,你一拆開發現是我。」

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陸河這個人看起來真的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但當他一本正經地說出自己的計劃,我這一顆心被他弄得軟乎乎又暖呼呼。

「陸河,」我說,「你這是在哪兒學來的?」

「網上。」陸河找了雙拖鞋給我,然後讓我進門,「但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實施計劃。」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真的很想上網發個帖子,標題就叫《我跟我的戀人上司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雖然這個標題聽起來好像有點兒俗氣,但內容肯定清新脫俗。

陸河說他去做飯,讓我自己隨便玩點什麼。

我故意問他:「有沒有什麼不能去的地方?」

「不能去的地方?」

「對,」我說,「小時候看童話故事,城堡裡永遠都有一個絕對禁止進入的房間,你家有這樣的忌諱嗎?」

陸河一邊單手解自己襯衫的扣子,一邊笑著說:「別人的話,哪個房間都不能進,如果是你,去哪裡、碰什麼都行。」

就喜歡他這雙標的樣子。

就喜歡他脫衣服……

算了,不能再看不能再想了。

陸河單手解扣子的樣子過分誘人,我可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彷彿一個三十年沒見過男人的色痞。

我轉過去,假裝看窗外的風景,換了家居服的陸河走到我身後,突然貼著我的耳朵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一回頭,側臉剛好貼在了他的嘴唇上。

這人還挺會。

「不去做飯嗎?」我問他。

他說:「親你一下就去。」

說完,他還真轉身就走了,留下我自己在這兒深呼吸,努力安撫心裡亂蹦躂的老鹿。

陸河去做飯了,我在陽台站了一會兒,然後在他家胡亂地溜躂起來。

他家還挺大的,三室兩廳,不過只有一張床。

陸河家東西不多,收拾得很整潔,整體色調是黑白,一副性冷淡的樣子。

我亂轉的時候,突然靈機一動,回到門口,把那個大箱子挪到了客廳中間。

我鑽進箱子,發現一個人想要躲進去再在箱子外面打個蝴蝶結實在有點兒困難,我這人最喜歡放棄了,費勁那就不弄了,隨便把上面一蓋,等著陸河出來「拆禮物」。

箱子挺大,坐在裡面還挺自在。

我躲在箱子裡玩了好半天的手機,看了好幾個搞笑視頻。

終於,我聽見廚房門被拉開的聲音,陸河說:「舒望,吃飯了。」

他叫我,但我沒有吭聲。

很快傳來了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箱子跟前。

陸河說:「你這是暗示把自己送給我了?」

這話聽著就有點兒不正經,我點頭,但沒出聲。

陸河說:「確定的話,你敲三下箱子,然後我再打開,不然的話,你還是自己出來吧。」

「為什麼?」我沒忍住,還是搭了話。

他說:「我怕是我想太多,到時候弄得你太勉強。」

這是哪兒的話?我還怕自己勉強了他呢!

我敲了三下紙箱,然後陸河就手動,把我從箱子里拉了出來。

我們倆站在那兒接吻,吻得我多少有點兒興奮,至於哪裡興奮,這不太好在這裡說。

陸河說:「我真的只是帶你回來吃飯的。」

「我知道。」我說,「是我不單純了。」

他看著我笑,然後問:「是不是應該先吃飯?」

「吃飯吧。」我其實一點兒都不餓,但陸河已經做好了,不能白費了他的心意和廚藝,「有什麼事兒,吃完再說。」

等到吃完飯,我原本計劃看資料的,但沒辦法了,美色誤人啊。

 

 

54

我猜,陸河叫我來他家吃飯,原本也沒打算讓我吃完之後好好看資料。

男人啊,誰不知道誰啊。

他收拾碗筷的時候,我拿著那厚厚一疊資料進了他的書房,看了兩頁吧,陸河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進來。

「新買的咖啡豆,」陸河說,「第一次喝。」

我還挺喜歡他的這種「第一次」,我們一起嘗試新鮮事物,就像共同開發出了新的、別人不知道的世界一樣,竟然有種成為「生命共同體」的奇妙感覺,可以充分滿足我愛的需求。

他放好咖啡,對我說:「你看吧,我不打擾你。」

不打擾我?

他只要往這兒一站對我來說就是打擾。

我問他:「你也要工作嗎?」

陸河這書房還挺大的,除了我現在佔用的桌子之外,還有一張專門用來放電腦的。

「不了,」陸河說,「找本書看。」

書架在我身後,他走了過來。

陸河穿家居服的時候,又換了一種感覺,柔軟親膚的布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很放鬆甚至有些慵懶。

他走到書架前,仰著頭看著最上面一排,我抬頭看了一眼,確認是我不感興趣的書——我對任何書都不是很感興趣。

隨他去吧,我想,他看他的,我看我的,我可是有正事兒要做的。

心裡是這麼想,但當我跟陸河共處一室,並且他就在我身後走來走去的時候,我這一顆心活絡到根本沒法靜下來看資料,我甚至覺得自己的每一個毛孔張開的方向都朝著他。

我盯著資料看,看了好半天,一句話都沒進腦子。

陸河突然從後面湊過來,他彎著腰,臉蹭到了我的耳朵:「怎麼?有什麼問題?」

大概是見我半天沒翻頁,以為我遇到了什麼麻煩。

最開始是沒有麻煩的,後來他在這屋裡晃悠,稍微有了一點兒麻煩,至於現在,他湊得這麼近,麻煩大了。

我說:「陸總,我現在明白為什麼不能搞辦公室戀情了。」

他在我耳邊笑,笑出一隻蝴蝶來,撲扇著翅膀鑽進我耳朵,弄得我心尖都癢癢的。

可別這樣,這不是故意在勾引我嗎?

我說:「陸總,您現在是想讓我好好工作,還是好好跟您搞對象呢?」

陸河沉默了幾秒鐘,大概是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然後,他親了我一下,親了我的耳朵,就那麼一下,我耳朵直接燒紅。

他說:「我不吵你,你好好工作。」

不愧是有為青年,坐懷不亂啊。

跟陸河一比,我簡直就是□□熏心的大色痞,難怪我三十了還是他的下屬。

他回身,從書架上隨手拿下一本書,去另一張桌邊的椅子上坐下,背對著我,開始看書。

我不知道陸河是不是真的看進去了,但我是真的沒法繼續看資料了。

又翻了兩頁吧——只是翻頁,什麼都沒記住,最後我放棄了,這麼下去真的不是辦法,純粹就是浪費時間,必須得採取點兒措施了。

於是我站了起來,走到陸河身後,直接抓著他的轉椅,把人轉向了我。

我雙手握住他椅子的扶手,微微傾身,跟他鼻尖相抵。

陸河看著我笑:「不工作了?」

「沒辦法,」我說,「美色誤人。」

他抬眼盯著我看,然後放下了手裡的書。

這一個動作我就明白了,接下來就真的該做點兒什麼了。

我湊上去要吻他,結果突然被他捏住肩膀制止了。

這是幹嘛?

「等一下。」他說。

然後,他抬手摘下了眼鏡放在了桌子上。

「礙事。」

我沒忍住,笑了,他連這個動作都性感得不行。

他放下眼鏡再轉過來的時候,我主動吻了上去,他也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們站在書房,吻得那叫一個心猿意馬心慌氣短心肌梗塞——我知道我亂用詞彙了,但跟陸河接吻的感覺,真的很刺激。

我們接吻,甚至不由自主地互相fu 摸。

陸河把我推到桌邊,我直接就坐了上去。

他站在我兩t之間,被我圈著,我們吻著吻著我就躺了下去。

桌子挺硬的,硌得慌,但這種感覺挺妙的。

沒喝酒我也醉了,陸河的呼吸比酒精還讓人上頭。

他問我:「今天還能看資料嗎?」

「能吧。」我說,「但是得等會兒。」

他親了一下我的喉結,然後說:「行,等會兒。」

看資料要等會兒,但有些事不能等。

陸河說:「我想做一件事。」

然後我腦子就炸開了。

 

 

55

在我的認知中,這種事情也要講究個禮尚往來的。

我爽了,我得讓陸河也爽。

然而,當我軟趴趴地癱在那裡並表示我歇會兒之後可以給他也來一把時,陸河只是笑著親了我一下,然後抽出濕巾給我擦乾淨,穿好了褲子。

他說:「這是給你辛苦工作的獎勵,休息一會兒,專心看資料吧。」

陸河真的讓我大跌眼鏡,雖然我不戴眼鏡。

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家居褲下鼓鼓囊囊的那一包,明明想要,竟然還能一臉正經地跟我說讓我去看資料。

「陸河。」我說,「你這樣就顯得我很不厚道。」

「為什麼?」他把髒了的濕巾扔進垃圾桶,回頭看我。

「你都給我那個了,我起碼得給你擼一下吧。」

「不用。」陸河過來,又給我把襯衫扣子一顆一顆扣好,從下到上,恨不得把第一顆都給我扣上。

他笑盈盈地看我,沒戴眼鏡,眼神有些迷茫:「我要攢著。」

「啊?」什麼攢著?

「過兩天我們要同床共枕,」陸河說,「到時候你再表現吧。」

他這話說的,我腦子差點兒又炸了。

「不對啊,」我說,「咱們公司出差不都一人一間房嗎?」

「那是別人,」陸河說,「這次預算有限,只能委屈你跟我住一起。」

他問我:「你不願意?」

這怎麼說呢?

「榮幸之至。」

說真的,我誤會他了,我還以為今晚我們倆就能發生點兒什麼,誰知道陸河這麼能忍,都到這一步了還能收手,不愧是年紀輕輕就當上領導的人,我只有甘拜下風的份兒。

就這樣,爽到頭頂開花的我被陸河拉著又坐回了之前的位置上,他說:「好好看吧,我不打擾你了。」

說完,他轉身出去。

我叫住他:「你幹嘛去?」

「去洗澡。」陸河說,「順便解決一下。」

他這人腦回路確實不太一樣,明明我可以幫他弄,他非不,自己躲起來解決,這算是有原則還是假正經?

陸河出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在書房。

說是看資料,但是當我聽見浴室傳來的水聲時,還是忍不住開始幻想浴室中的場景。

陸河身材好,站在花灑下面的時候,水流沿著他的肌肉線條往下滑,想想都覺得性感得要死。

我使勁兒揉了揉眉心,又想到陸河的話——到時候你再表現吧。

應該每個成年人都對性有過不同程度的幻想,至於我,確實沒少幻想,跟陸河在一起之後,就這麼幾天的工夫,幻想人家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在我的幻想裡,很少會有我們互動的畫面,一來是覺得羞恥,二來是覺得想像力不夠豐富,無法確切腦補。

我知道我們肯定會發生,遲早的事兒,也總是會想我們會在什麼情況下做那件事——可能是一時興起,也可能是謀劃已久。

現在看來,我們出差的第一個晚上,應該就是那個時候了。

我低頭,看資料,看著看著就開始走神。

剛剛陸河口腔的溫度,還有抱著我時的力道,重新回溯,讓我整個人體溫升高。

接著我開始迫不及待希望那個瞬間快些到來,我要吻他、擁抱他、佔有他。

原本我還在想,今晚應該怎麼解決,陸河家只有一張床,我要麼回家,要麼留宿,留宿的話……

但我還沒想出個所以然,陸河接了個電話,告訴我他得回公司。

於是,這個晚上我獨自睡在陸河家,而他大晚上又開始返回公司忙另一個項目的事,我送他到門口,抱怨:「這麼晚了幹嘛還叫你過去?」

陸河在門口笑著親我:「常事兒。」

行吧,領導們的世界我不懂。

陸河走了,對我說早上他回來和我一起吃早飯,讓我看一會兒資料就好好睡覺。

我故意逗他:「你就這麼把我一個人留在你家,不怕我偷東西?」

陸河說:「喜歡什麼隨便拿,這個家的所有東西,包括我,都是你的。」

沒人比他更會說話了,我還能怎麼辦?除了主動親他一口然後告訴他開車注意安全之外,就只能說:「等你回來吃早飯。」

 

 

56

我是個沒什麼耐心的人,最討厭的就是等人,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一到寒暑假會跟老同學們約著打遊戲或者做別的不著調的事情,可一旦約的人遲到,但凡不是不可抗力導致的,我都毫不留情轉身就走,自己該玩玩去,遲到的自己想辦法吧。不過,就算是因為不可抗力所以遲到,那我也會說:我先去xx,你來了去找我吧。

反正讓我那麼老老實實等著是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但今時不同往日,我面對的人也不一樣了。

陸河讓我等,我就等。

陸河讓我老老實實在他家等,我就老老實實在他家等。

哪怕這一等就是一晚上。

他出門了,我終於能靜下心看看資料了,但是沒看多大一會兒,困了。

我這人啊,一直都這樣,上學那會兒就是,幹別的精神百倍,一學習就困。

我正琢磨著,要不就睡吧,這資料反正也不是一天就能看完的,明天再努力,結果我剛要從椅子上站起來,陸河發來語音消息,他說:「差點兒忘了,我給你煮了咖啡,你自己過去拿吧。」

行,我看他是在家裡裝了監控,就跟上學那會兒我媽監視我學習一樣,在我意志消退的時候,及時出現鞭策我。

領導都說了讓我喝咖啡繼續看資料,那我只能乖乖聽話。

就這樣,喝著陸河臨走前煮的咖啡,看著過幾天要跟陸河出差用的資料,我難得不是打遊戲熬夜,在我帥氣多金的上司男友家裡,刻苦努力到半夜。

後半夜,一點多了,實在扛不住了。

我跑去洗手間,看到陸河走前告訴我的:「給你準備了牙具和毛巾,你過去就能看到。」

還真是,他在杯子和毛巾都貼了標籤:舒望專用。

陸河的杯子是黑色的,毛巾是深藍色,但給我準備的都是白色,在一眾深色用品裡十分顯眼。

我站在鏡子前洗漱,順便腦補某一天我跟陸河一起站在這裡,那畫面還真挺溫馨的。

洗漱完,我進了陸河的臥室,他在床上放了給我準備的睡衣。

像陸河這種人應該輕易不會帶人回家,也就是說,這睡衣要麼是他的,要麼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心機還挺深呢。

我忍著笑換上睡衣,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他的床上。

陸河的被子柔軟舒服,我窩在裡面的時候有種被陸河抱著的感覺。

行吧,我承認,深更半夜的,我又春心蕩漾了。

陸河不在,我孤枕難眠——難眠到剛躺下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舒服又踏實,或許是因為之前實在太努力工作,一覺睡到了天光大亮。

早上我被鬧鐘叫醒,每天早上七點的鬧鐘。

我睜眼的時候恍惚了好半天,看著天花板,又看看周圍,差點兒以為自己盜夢空間了,等我意識到我在陸河家的時候,忍不住又夾著人家的被子在床上翻滾了兩圈。

我挺不想起床的,但是想到昨晚陸河說讓我等他回來一起吃早飯,看現在這個時間,他要是回來的話應該差不多了。

我準備大顯身手一下,看看他家有什麼食材,我可以煮個方便面或者速凍餛飩,當然,前提是他家得有。

讓我沒想到的是,當我打開臥室房門,香味兒已經撲面而來——陸河回來了。

我睡得太死以至於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更不知道他回來之後已經開始做早飯。

我晃蕩著跑去廚房,那姿勢應該挺傻的,在床上滾了一宿的我此刻看起來應該也挺傻的。

陸河已經換了家居服,正繫著圍裙站在灶台前,我過去的時候,他轉過來笑著看我說:「早上好。」

「啊……早上好。」我走進去,躡手躡腳的,覺得特不好意思。

人家加班一宿,回來還得給我做早飯,我臉皮是真的厚啊!

「我以為你等會兒才能回來,」我說,「本來我想做點什麼的。」

陸河看著我笑:「你現在還有表現的機會。」

「來,我可以。」

「你煎蛋吧,」陸河問我,「會煎吧?」

「那當然!」我按照他的指示,拿了兩個雞蛋出來,準備給陸河表演一下我出神入化的打蛋技巧。

最後的結果是,蛋沒打好,差點兒滑出去,不過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糊了。」

 

 

57

生活這碼事兒,有的人圖一個風生水起名聲顯赫,有的人卻只圖一個安安穩穩佳人在側。

我是後者,所以即便這個早上需要面對兩個煎糊了的蛋,也依舊覺得此刻是良辰。

我們很快吃完了飯,一起進臥室換衣服,脫掉睡衣的時候,陸河過來親了一下我的肩膀,對我說:「出差回來一起去健身。」

健身我沒興趣,但要是跟他一起,我做什麼都有興致。

上班路上陸河給我簡單說了一下那個項目:「目前的進度就是這樣,有些細節你還是要看看資料,瞭解一下,咱們過去這一周差不多項目也就收尾了,可能會比較辛苦。」

其實,我再怎麼辛苦也比不過陸河,說到底,我是陪著他去的,給他當助手,真正累的還是他。

我有點兒心疼陸河,他似乎沒什麼休息的時間,這樣幾乎是透支身體地在工作,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兒。

「陸河啊,」我說,「雖然這事兒我可能不應該指手畫腳,但……」

「怎麼了?」

「我是希望你能勞逸結合。」雖然有多管閒事的嫌疑,但我還是忍不住,「我怕你累壞了。」

陸河笑了:「就這事兒?」

「這不是小事兒啊!」我很嚴肅地對他說,「賺錢是其次,身體才最重要。」

陸河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前面紅燈,他停好車,突然抬手摟過我的脖子,就那麼在車裡親了我一口。

他說:「不好意思,沒忍住。」

這都無所謂,他壓根兒也不需要忍,我倆都是戀人了,親嘴兒難道不是正常操作嗎?

再說,他昨晚都給我那個了。

想到這裡,我覺得臉上燒得慌。

陸河說:「舒望,你得弄清楚一件事。」

行,領導開始講話了。

「哎,你說。」我已經做好了他讓我管好自己的準備,卻沒想到,陸河說:「你對我的任何建議都不是指手畫腳,那叫關心。」

陸河的話讓我有些意外,意外到瞬間心花怒放。

「你怎麼那麼會說話?」

「這是事實,」陸河說,「我才不是那種為了哄你開心故意挑好聽的說那種人。」

「真不是?」我懷疑地看他。

陸河笑笑:「好吧,是。」

我就知道!

信號燈變色,他繼續開車。

「不過這種事情確實是關心,不叫指手畫腳,」陸河把話題拉了回來,「你真的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哪怕你手叉著腰指著我命令說不准加班了,那也不叫指手畫腳。」

「那叫無理取鬧。」我笑了,「行,我明白了,以後我有什麼想法就直接跟你說,你呢,看情況採納。」

陸河點了點頭,我們這場「會議」算是圓滿結束。

「其實我也不是那種真的願意一顆心都撲在事業上的人,」快到公司的時候,陸河突然開了口,「之前這麼拚命工作,一來是希望自己可以站到更高的位置向父母證明我的能力,當我底氣夠足的時候,才能挺直腰板對他們說性取向不會對我的人生有任何負面的影響。」

我點頭,大概能懂他。

關於這一點,我是佩服陸河的,他在積極努力地去面對去爭取,哪怕很辛苦,但始終沒有放棄過,我就不一樣了,我打從一開始就在逃避,甚至到了如今也只是告訴家裡人我是不婚主義,卻遲遲不敢說出「不婚」真正的原因。

「另外,」陸河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是因為太孤獨了。」

我看向他。

「一個人久了,除了工作我甚至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來填補生活的空白,久而久之就好像整個人整個生活都被工作佔領了。」陸河笑笑,「以後不會了,以後有你,我和我生活的一大半都分給你。」

我「嘖」了一聲:「這可怎麼辦?」

「怎麼了?」

「看起來,我就是那紅顏禍水,」我故意和他開玩笑,「這讓我心裡有愧啊。」

「真的?」

「假的。」我笑著說,「你最好真的能多分些時間給我,哥哥我帶著你一起享受生活。」

我理解的享受生活,不過就是吃完了睡,睡醒了吃,週末膩在床上哪兒都不去,倆人抱著親嘴兒吧。

我還真是,沒出息。

 

 

58

出差這事兒定了之後我就一直惦記著,因為這一趟要走一周,其實需要準備的東西還真的不少,其中就包括某些生活必需品。

我連夜下單新的內褲,甚至給店家補了郵費的差價,讓他發順豐,這還不放心,再三叮囑店家早點發貨,情真意切地說我要出差,就指望著這幾條內褲過活。

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內褲,很普通的男士貼身三角內褲,顏色是黑白灰深藍四種,沒有任何可疑的圖案。

我不是那種會為了勾引男朋友買性感內褲的人,之所以這麼急著買新內褲只是出於儀式感。

除此之外,我還買了新的襪子,新的襯衫,猶豫一番之後,還是買了一套做那事兒必用的「輔助工具」。

我猶豫不是因為不確定我們會不會做,而是覺得酒店肯定會有,但轉念一想,這酒店是走公司的賬,到時候開□□的時候肯定都涵蓋進去了,到時候怎麼解釋啊?

不好解釋,所以為了避免給我領導添麻煩,我就主動一點好了。

每天睡前都琢磨這些事兒,到了白天,我跟陸河都忙得腳不沾地,別說一起吃午飯了,連抽空眉來眼去的時間都沒有。

他一個會議接著一個會議地開,我一邊處理自己手頭的工作一邊悶頭苦讀資料,社畜想要公費戀愛其實也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的。

就這樣熬了幾天,我的快遞都到了,我的行李也收拾好了。

到了出差那天,公司還算是有那麼一點兒人性,知道我晚上的飛機,下午三點半就讓我提前下班了。

我們是晚上九點多的飛機,六點鐘,公司的司機先來接我,然後我們一起去陸河家。

總監出差待遇就是不一樣,之前我跟經理臨時出差都是自己打車,然後找財務報銷,陸總出差,到機場都要車接車送。

陸河一上車就給了我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下午送來的資料,你走得早,我帶回來了,等會兒飛機上看看吧。」

「好的。」

這個時候,陸河還在工作狀態,我不確定是因為他的大腦還沒開始休息,還是因為車上有司機,這一路上陸河跟我的交流都是圍繞工作展開的,沒有一句多餘的寒暄。

這樣的陸河讓我又敬又怕,總擔心自己摻雜了太多私人感情,給他造成困擾,或者工作能力不夠,給他添了麻煩。

我們到機場的時候七點四十,剛好可以辦理值機手續。

司機走了,就剩下我跟陸河兩個人,托運行李,辦好手續,我跟陸河拿著機票準備去過安檢。

走出兩步,陸河突然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累死了。」陸河長長地舒了口氣,「終於只剩下咱們倆了。」

我先是一愣,緊接著就笑了。

原來他真的只是裝的,這一路上怕是看起來忙於工作,實際上心思少說也有一半在我的身上呢。

「你幾點回的家?」我三點半就走了,但剛剛聽陸河那個意思,他比我走得晚。

我突然有點兒羞愧,自己竟然比領導早下班。

「五點多。」陸河說,「到家收拾了一下你們就來接我了。」

「還沒吃飯吧?」

我們排隊等著過安檢,陸河搖了搖頭,看了眼時間說:「剛好等會兒進去找地方吃點東西。」

陸河在我前面過安檢,我看著他站在那裡張開雙臂,總覺得他最近瘦了。

工作太辛苦,我這粗人又不懂得照顧體貼他。

吃飯的時候,我特意點了一份肉多的面,然後把自己碗裡的肉都夾給了他。

「你怎麼不吃?」陸河問我。

「你多吃點。」我看著他說,「最近都累瘦了。」

陸河看著我笑了:「心疼我?」

「一點點。」

「只有一點點?」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認輸一樣地說:「很多,非常,特別心疼你。」

陸河的筷子夾著一塊肉,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他低頭吃下那口肉的時候,含含糊糊地說:「只有你在心疼我。」

 

 

59

陸河這話說得委屈巴巴的,聽得我心裡那叫一個難受。

我知道,如果陸河願意,其實他能遇到願意心疼他的人,只不過在和我戀愛前,他從沒真的對誰打開過自己。

我是說心理上的打開,不是身體。

而且,其實陸河挺會撒嬌的,平時看著好像是坐不近人情的冰山,其實,冰山底下的水溫剛好,還養著幾條小金魚。

我說:「那你就好好享受我的心疼。」

我把他又夾還給我的肉直接遞到他嘴邊:「好好吃肉。」

陸河看著我,笑盈盈地直接吃了我夾給他的肉,最後甚至還咬了一下我的筷子。

我不知道他這個動作是不是故意的,但不管怎樣,挺挑逗的。

有時候我這個人真的很輕浮,別人一個小動作都能讓我春心蕩漾,實在有點兒不像話。

「在想什麼?」

我走神又被逮了個正著。

「沒什麼。」我說,「好吃嗎?」

「還行,」陸河說,「沒我做的好吃。」

我就笑了:「是,你是頂級大廚。」

陸河被我哄得挺開心的,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吃完飯,我們倆來來回回逛了兩圈,後來到登機口附近找了位置坐下,他陪著我一起看資料。

事到如今,我真的要說一句,不建議大家搞辦公室戀情,像陸河這種定力強又自律的人可以當我沒說,但像我這種動不動就開始心猿意馬的,勸你們還是冷靜。

陸河往我身邊一坐,我把資料一拿出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今天用的香水上。

我是不用香水的,一來嫌麻煩,二來……嫌貴。

我這種粗人、俗人,自己過得大條,但對陸河這樣精緻的男人還是會著迷,他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水味讓我的魂兒出了竅,圍著他來來回回地打轉。

可恥,這就真的很可恥。

好在,我可恥的時間並不長,因為沒等多久就登機了。

我跟陸河一前一後登機,並肩坐在一起的時候,突然有種兩人一起出去玩的錯覺,當然,錯覺就是錯覺,看一眼我手裡攥著的文件袋就知道這一趟有多辛苦。

飛機準時起飛,陸河說:「累了就睡一會兒。」

我故意說:「我要看資料。」

他輕聲笑笑:「逗你的,你還當真了。」

「讓我飛機上看資料是逗我,還是讓我睡覺是逗我?」

「睡覺吧。」陸河從我手裡拿過文件袋,輕聲說,「今天好好休息,明天開始有你忙的。」

他抬起手,輕輕地攬過我的頭,讓我靠在他肩膀上。

這可真是有點兒曖昧的動作,路過的空姐都多看了我們一眼。

看就看吧,帥哥不怕看。

我閉上眼,很沒出息地開始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聽見陸河跟空姐要毛毯,然後小心翼翼地蓋在了我身上。

路程不算遠,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但我睡得很舒服,靠著陸河,裹著毯子,熱乎乎的。

飛機著陸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今晚我們就要睡在一起了。

我看了一眼陸河,他正低頭用紙巾擦眼鏡。

「怎麼了?」他重新戴好眼鏡看我,「不舒服?」

「不是。」我突然心跳很快,再沒說話。

從機場出去的時候,有車來接我們,直接送我們倆到了預訂好的酒店。

我跟陸河在前台辦手續,兩間房,挨著。

上樓的時候,我走在陸河身後,到了走廊也一直沒吭聲。

沒吭聲,可是心跳聲倒是很大,怕是整條走廊都迴盪著我怦怦的心跳聲。

陸河先開刷了卡,「滴」的一聲之後,他房間的門打開了,他走進去,我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隔壁是我的房間。

就在我剛要把房卡貼在感應區的時候,手腕突然被抓住,微涼的手拉著我,一個用力,直接把我拉進了那個已經打開房門的屋子裡。

我說:「那個……我的行李箱還在外面。」

陸河重新開門,把我的箱子拿了進來,然後我們站在門口互相看著對方,房間應該挺大的,我不確定,床應該也挺大的,我不清楚,我沒多餘的時間去參觀即將住下的酒店客房,因為在我看熱鬧之前,陸河已經摘了眼鏡,拉著我接起了吻。

接吻是要閉眼的。

 

 

60

很多時候,「喜歡」是很容易就能說出口的,但「愛」不一樣。

小時候可能不會太把「愛」這個字當回事兒,因為不懂,不明白這十筆構成的一個簡單漢字究竟蘊含著多少感情在裡面。

但長大之後越來越明白,「愛」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

不是別人不讓說,而是自己不敢說。

陸河緊貼著我,身體貼著我的身體,嘴唇貼著我的耳朵,他說:「舒望,我愛你。」

挺好的一件事兒,我卻突然鼻子一酸,像個孤寡多年的空巢老人,終於等來了自己的老伴兒,這種感覺真的是又心酸又感動又興奮又……不知所措。

我翻過身和他面對面擁抱,不知所措是因為不知道應該怎麼才能讓陸河知道其實我也特愛他。

是那種雖然我們真的沒認識多久,沒在一起多久,但就是沒法把這個人從自己的世界割捨出去的愛。

人的際遇真的很難說,沒人知道自己未來會遇見誰。

第一次充滿愛意的床事結束,我們倆相擁著在床上不想動,我是因為累,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

身下的床單潮乎乎的,皺巴巴的,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才意識到被子和枕頭都被我們弄到了地上。

我躺在那裡歇著,感受了一下什麼叫「合不攏腿」,不僅是那個部位隱約犯痛,連腿都酸酸麻麻,腳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陸河拉著我的手在親,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親過去,像個虔誠的信徒,這讓我挺不好意思的,畢竟要是我們倆比起來,我當他的信徒比較合適。

這麼躺了好一陣子,我開始昏昏欲睡,陸河輕輕把我叫醒,說一定要去洗澡。

行吧,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起身的時候,我疼得齜牙咧嘴。

我估計這就是上天故意安排的,讓人在爽完之後知道爽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下床的時候我腿依舊發軟,陸河問:「如果我說我可以抱著你過去,你會不會……」

「別,我可以。」公主抱什麼的還挺……浪漫的,但我一大男人,實在不好意思,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我嬌羞地被陸河抱著,太詭異了。

我屁股疼。

疼得我只能一點點往洗手間蹭。

陸河小心地護著我,跟著我一起慢慢吞吞地往那邊走。

進了洗手間,我靠在一邊站著,他先到花灑下面去試水溫。

浴室是透明玻璃隔開的,門開著,我看著光溜溜的陸河站在那裡,身材好得還是可以讓我瞬間流口水。

我這人真的沒什麼出息,也沒什麼節操,還不知道節制。

水留下來,陸河靠邊站著,把手伸到花灑下感受水溫的變化,就這麼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都讓我覺得世界真美好,不會有比這更性感又溫馨的一幕了。

不對,應該還會有,陸河在這方面創造能力非常強。

試好水溫,陸河拉著我過去洗澡。

我們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個花灑下,我懶洋洋地靠著他,享受著他的照顧。

手跟水一起劃過我的皮膚,該撫摸的撫摸,該清理的清理,浴室裡,原本就只是洗個澡而已,卻洗出了粉紅色的曖昧味道,我趴在陸河肩膀說:「放過我吧,扛不住了。」

扛不住他的誘惑,也扛不住再來一次。

所以當務之急是快點洗完讓我回去睡覺。

陸河笑笑:「好,不折騰你了。」

「謝主隆恩。」

陸河抱著我笑得不行。

我們倆這一晚沒留在這個房間睡,畢竟床被弄得一塌糊塗,又不好大半夜叫人來換床單,挺羞恥的,好在還有另一間房,我們洗完澡穿上浴袍,直接就去了隔壁睡。

乾乾淨淨的大床,我跟陸河睡在一個被窩裡。

夜很深了,我睡意濃得化不開,但陸河似乎還沒什麼睡意,我昏睡過去之前,他還伏在我頸間輕輕地吻我的脖子。

陸河讓我很窩心,但偶爾又會很心疼,他越是表現得很珍惜我,就讓我越是覺得他這些年太少遇見真心相待的愛,我不知道他在國外的時候有沒有朋友,他沒提起過,但聽他講他家裡的事,至少在國內生活學習愛的時候,真正交心的人很少。

他很孤獨的吧?

應該是的。

所以遇到了愛人,應該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很開心遇到他,很開心和他在一起,也很開心他願意把我放在心裡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

我連做夢的時候,都在笑。

 

 

61

之前經理告訴我跟陸河一起出差工作要謹慎小心,否則就會挨罵。

雖然我沒挨罵,但一個星期下來確實感受到了陸河在工作上有多認真,認真到連一個細節都會追問到底。

和他一起工作確實累,下意識就要緊繃著神經,因為你不知道接下來他會拋出什麼問題,一旦這個問題你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回答,如果是別人,他大概就會發脾氣吧,對我的話,沒發脾氣,但臉色確實也不太好看。

我體會過那麼兩次,陸河的低氣壓讓他儘管嘴上說著「沒事,我自己去確認」,但周圍的人還是能感受得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跟著他,我被迫也成為了細節控。

他工作很拼,我們經常忙到晚上十一二點才回酒店,第二天一早又開工,更重要的是,早上我睜眼的時候,他已經在喝著咖啡看資料了。

我之前真的天真,也真的沒正事兒,以為跟陸河出差那就是白天工作晚上□□,可事實上,除了第一天晚上我們做了個痛快之外,之後的幾天忙又累,根本沒有精力和心情,每天晚上睡覺前陸河都抱著我親一會兒,親著親著我就睡著了。

就這樣過了一周,我以為我肯定得累瘦好幾斤,結果用酒店房間的體重秤稱了一下,非但沒瘦,還胖了三斤。

「這不應該啊!」我回頭對正在確認資料的陸河說,「我怎麼可能胖了呢?」

「你說呢?」陸河笑著看我,「每天吃宵夜,不胖就怪了。」

好吧,那確實是。

因為這周忙,但忙歸忙,還是要吃好的,每天晚上十點多我都開始點外賣,陸河倒是吃不了幾口,我就不一樣了,我是豬。

今天所有工作都已經收尾,我們回來整理最後的資料,然後就可以準備回去了,這忙得腳不沾地的一個星期終於結束,雖然這些日子每天24個小時都跟陸河在一起,但我還是覺得,結束吧,再這麼下去真的扛不住了。

我從體重秤上下來,過去坐在陸河對面。

「等我一下。」陸河說,「馬上就好。」

現在才上午十點,接下來已經沒有了工作安排,我們返程的飛機是晚上八點多的,也就是說有一個下午的時間可以讓我們隨便做點兒什麼。

做什麼?

吃喝玩樂都不如□□。

但我不能說,我得暗示,不然顯得我好像是個飢渴的變態。

「不急。」我說,「我就是沒什麼事兒,坐在這兒陪你。」

可是這種事兒要怎麼暗示?

說我難受?他問我哪裡難受的時候我再告訴他我屁股癢,需要他幫忙撓一撓?

這也太下流了。

我就安安靜靜那麼坐著,托著下巴看著他,欣賞帥哥工作且自己不用工作這是何等的美事。

說起來,我真的臉皮厚,最後整理資料這活兒應該是我這個助手來做的,但陸河說他來,我竟然只遲疑了一秒,就點頭答應了。

這大概就是我這個職場廢物跟人家職場精英的區別吧。

等到陸河整理好,一抬頭就撞上了我的視線,我可以肯定自己的眼裡滿滿的都是愛意,他一定能感受得到。

他對上我視線的時候,衝著我笑了一下,我也明顯感受得到他狀態的變化——從工作中抽身出來,一抬頭看見我,他應該也挺開心的。

自從跟陸河好上,我整個人自我感覺總是特別好,一再膨脹,飄得不行。

「謝謝領導。」我故意這麼說,「領導幫我工作,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陸河起身,然後傾身向我,隔著桌子親了我一下:「那要報答我嗎?」

我這麼一聽明白了,不需要我暗示了,雖然陸河看起來是個性//冷淡的工作狂,但他的男朋友我實在太誘人,讓性冷淡都變成了性//飢渴。

「當然。」我雙手捧著他的臉主動親了他一下,「不如現在就報答吧。」

我也站了起來,拉著他的手把人拉到了床邊。

「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河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是說待會兒讓你請客吃飯。」

他這麼說,我可有話接:「那還是肉//償吧,你也知道,我工薪階層,請客吃飯這種事,無疑是要了我的命。」

我們倒在床上,陸河壓在我身上。

他說:「可是這樣的話,我也能要了你的命。」

他這是在哪兒學來的?

哦對,我教的。

我這幾天睡前跟他聊天,給他講以前看過的H文裡的橋段,陸河當時似乎只是當笑話聽,沒想到還能活學活用,不愧是他。

「沒事兒,」我勾住他的脖子說,「死在你身下,我多榮幸啊。」

我也是夠騷,這話說出來都不嫌燙嘴。

總之,出差的最後一天下午我們原本說好出去走走,最後卻在床上度過了退房前的幾個小時,可說實話,做/A 比閒逛解壓多了,不信大家可以試試。

 

 

62

我跟陸河出差回來,這座城市彷彿已經又變了一個季節,明明在我印象裡要再至少半個月才會降溫到這種程度,可今年卻冷得格外早。

一下飛機,我冷得直打寒顫,陸河轉過來看我說:「明天上班要多穿點了。」

晚上我其實還挺想繼續跟陸河膩歪,但也明白,我們必須各回各家。

且不說是不是已經在一起朝夕相處了一個星期,就出差回來第二天還要上班這麼一個事兒也不允許我們再繼續跟對方面前起膩。

還有好多事兒要做呢。

公司派了車來接,我就說這總監出差待遇就是不一樣,當初我跟經理出差,公司管都沒管,是公司的總監來接的。

好的我承認,這句話聽起來很欠揍,我就是在炫耀。

司機先送我到家,然後繼續往前開,載著陸河走了,我跟我的行李箱站在路燈下,看著遠走的車,看著消失在車海的車尾燈,這才分開一分鐘就開始想陸河。

男人談起戀愛來也是會偶爾變成柔軟的嬌花的。

喜歡他,就是想時刻看見他。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要是經常不能在一起也就算了,一旦有那麼短暫的一段時間可以天天粘著,突然分開這心理上和身體上都受不太了。

心理上,我覺得空落落的,自己的一半被陸河隨手揣兜帶走了似的。

身體上,這個季節家裡太冷了,我蓋著被子也不管用,冷得手腳蜷縮,需要一個熱乎乎的陸河抱著取暖。

但想歸想,我又不能真的讓人大半夜再來找我,那我豈不是那種會被投稿到xx吐槽君的作精了?

我不要。

我不僅不這麼做,我甚至信息都不怎麼跟陸河發,我得讓自己看起來是那種「聚是一團火,散是兩顆星」的類型,他當他的星星,我做我的星星,雖然他是恆星,我是行星,但起碼說出去好聽點兒,大家都是星星,誰也別瞧不起誰。

回家收拾了一通,洗了換下來的衣服,洗了放鬆下來的自己。

收拾屋子,整理資料,然後早早上床睡覺。

一夜無夢,就是冷,早上被鬧鐘叫醒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胳膊在被子外面,已經疼得不行。

怕不是要提早入冬了。

我掙扎著起床,開始洗漱。

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瞄了一眼手機,沒動靜,陸河那邊沒有任何消息過來。

我這個人,早就說過,沒出息的,而且腦子裡時不時就往外鑽一些奇怪的念頭。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琢磨,這陸河昨晚就沒怎麼搭理我,今早也沒個微信,怕不是睡到了就不當回事兒了。

當然,我知道陸河不可能是這種人,我只是閒著沒事兒腦子又不想琢磨正經事兒,胡思亂想罷了。

事實證明,我的念頭真的只是胡思亂想。

當我下樓,推開樓門,陸河剛好拿著肯德基的外賣從大門口走過來。

「你怎麼來了?」

出差這一周真的挺累的,一大早陸河竟然不聲不響又過來接我。

陸河笑著看我說:「昨天半夜醒了就想過來找你,但沒敢給你打電話。」

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上車吧,剛買的早餐,今天時間早,可以在車上吃完再出發。」

我坐上了車,然後眼睛一直盯著陸河,看著他從前面繞過去,坐進了駕駛座。

在車上吃早餐不是不可以,但在此之前,先讓我做點兒別的事兒。

我掃視了一下周圍,確認沒有路過的叔叔嬸嬸大爺大媽,然後趁其不備,突然抬手摟住他的脖子,湊上去親了一下。

「早安吻。」我說,「但是以後你還是別一早來接我了,早上多睡一會兒,得休息好才行。」

陸河對我的早安吻表示了那麼一點點的意外,然後低頭笑著拿出皮蛋瘦肉粥來給我,那笑還有點兒靦腆。

皮蛋瘦肉粥,我最喜歡肯德基賣的。

「燙,小心點。」陸河拿了本很厚的雜誌放在我腿上,給我當餐墊。

我說:「沒事兒,不會有什麼比我的心更燙了。」

說完,我被自己噁心得「嘔」了一聲:「忘掉我剛才的話,太肉麻了。」

我嫌棄自己,陸河卻好像對這句話非常受用,他笑著「嗯」了一聲,說了句:「我也是。」

他是什麼?

我都說了讓他忘掉,他這傢伙怎麼不聽話呢?我可是他哥哥哎!

 

 

63

以前的我還是太天真,以為出差忙活了那麼久,回來好歹能給放個半天假。

沒想到,快連軸轉了,週末都沒有了,說是可以以後申請調休,但問題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時間休。

我跟陸河還是老樣子,吃完早飯之後,他開車載著我去公司,在快到公司的一條巷子口停下,我自己走過去。

地下戀情又開始繼續,每天都過得很刺激。

還差三分鐘到點的時候,我打了卡,一回身剛好看見陸河,他正在跟我們分管人事的副總站在電梯旁邊很認真地聊著什麼。

看見那個副總我就突然想起之前經理說陪陸河出差回來就給我提前轉正,希望他說到做到。

我走回工位,屁股剛沾到椅子,經理一聲吼就把我叫到了小會議室。

這個小會議室一般都是用來談話的,上次他勸我跟著陸河去出差也是在這裡。

經理說:「本來說你回來我就給你跟人事那邊申請轉正的……」

他這麼一說,我突然緊張,難不成這事兒泡湯了?

這麼大個公司,不至於差我一個正式員工吧?還是說我的工作哪裡出了問題,要被開除了?

「但是……」

行,我死了。

經理說話還喜歡大喘氣兒,我整個人真的不太好。

要知道,雖然這座城市工作機會很多,但是能找到一個相當不錯的大公司,還能在大公司裡偷偷談戀愛,基本上除了這裡別地方不可能了,因為我男朋友就在這兒!

我知道這種時候了我還在想這個挺沒用的,我該想的是這個平台很不錯,我可以學到很多,可以得到很多鍛煉,以後也可以有更好的發展。

是這麼回事兒,但能在這兒偷偷談戀愛也是很重要的。

我說:「王哥,你能一口氣說完嗎?我怕待會兒我心臟病犯了。」

王哥也是個抓不住重點的,這種時候他竟然說:「你有心臟病?那還是要注意勞逸結合,別太辛苦。」

「……我沒有,就是這麼一說,意思是我被你弄得很緊張。」

舒望啊舒望,你到底能不能有點兒出息?

前一家公司倒閉,如今這家靠著關係得到的面試資格,結果進來兩個月就要被勸退了。

我在心裡不停地問自己:舒望,你覺得你失敗不?

「倒是不用緊張,但這件事還是要你做好選擇。」經理說,「你跟陸總出差的這一個星期,他跟公司這邊聯繫的時候對你讚不絕口,然後呢,原本人事那邊就在給陸總找助理,你別聽頭銜是助理,在咱們公司,總監助理跟部門經理是一個職級,如果你願意去的話,算是直接升職。」

我啞口無言。

啞口無言。

一個屁都放不出來。

本以為自己是要被開除,或者勸退,結果突然發現是要給我升職。

我知道,這裡面肯定有陸河的努力,但我還是驚喜得嘴巴張大到下巴差點兒脫臼。

「真的啊?」我問。

「真的。」

那還選什麼啊?當然是給陸河做助理啊!

「不過還有一件事,」經理說,「肖總那邊也在招助理,也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

肖總是另一個大部門的分管總監,那邊業務我不算太熟,但論發展,絕對比我們部門更好一些。

「現在就是三條路擺在這裡,」經理說,「第一,留在本部門,這周就給你辦轉正,雖然我挺想你留下來的,能踏踏實實幹活的人,誰不想要?但摸良心講,我希望你選後面兩條路。」

經理這麼一說,我突然就有點兒感動。

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同事們包括領導們其實都相處得蠻好的,在職場上,我們每個人都是精緻的利己主義,但盡可能在不損人的情況下才利己,我覺得成年人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可以了。

據說經理在我們公司已經工作了快十年,到了第五年才坐到經理這個位置,我才來了兩個月,這麼多好事兒擺在我面前,我確實無法分辨究竟是因為我工作能力超群還是因為我有陸河這個靠山。

說真的,我對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挺清楚的,當我走出小會議室,跑去樓頂花園吹風,我突然就想明白了,現在擺在面前的機遇根本不是我自己爭取來的,也不是我理應得到的,而是陸河在不著痕跡地幫我。

是他在努力,不是我。

「抽煙嗎?」

陸河什麼時候上來的我甚至沒發現,他一說話還嚇了我一跳。

這會兒是上班時間,這地方沒人,我們倆站在那裡眺望遠方,成片成片的高樓大廈,每一棟樓裡都藏著無數人的理想。

我不太抽煙,很少很少,只有真的加班熬夜到受不了了才點一根。

現在有點兒不知所措,索性讓他給了我一根。

我們倆站在那裡抽煙,煙霧繚繞的,風吹過來還有點兒冷。

陸河說:「在猶豫?」

「嗯。」我問他,「陸河,我能說點兒掏心窩子的話嗎?」

他看向我,笑了笑:「當然,跟我的話,當然可以。」

「其實……」我知道我說出來的話或許會讓他失望,甚至搞不好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感情,但我覺得還是應該選擇自己覺得正確的。

我說:「陸河,其實我還是想留在這個部門,不是給你做助理,只是繼續做我的本職工作。」

很沒出息。

這樣的選擇大概會被很多人笑掉大牙,覺得我不會把握機遇,但是,我有自己的考量,我有自己的路。

 

 

64

或許會有人覺得我傻吧,覺得我不知好歹,這麼好的機會說不要就不要。

但我真的不想要。

陸河似乎早就料到了我會這麼說一樣,臉上沒有絲毫訝異的表情,相反的,他看著我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竟然從他的笑容裡解讀出了欣慰和讚許。

陸河說:「說說理由?」

「你還記得我剛來的時候麼,你說我的工作能力挺不錯的,」這麼說自己,確實挺不好意思,但面對陸河,我就有什麼說什麼了,「我知道這次的機會是因為你才有,但我不確定我應不應該、有沒有資格走這樣的捷徑。如果我的能力不夠,就算升職了,之後也會很痛苦,還會給你帶來麻煩,畢竟,是你推薦的我。」

陸河點了根煙,抽了一口之後說:「我需要解釋一下。」

我看向他。

「這趟出差你真的讓我刮目相看,是排除了一切私人情感之後的驚喜,你比我想像得細心,也比我想像得認真努力。」陸河說,「我只是在人事那邊問起覺得有誰適合的時候,說了一下你表現不錯,更多的,他們會通過你的工作情況、你的同事、你的直系領導來判斷,我算是推波助瀾,但這個機會真正落在你頭上的原因還是你本身的能力就足夠。」

陸河的話讓我心跳開始加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只是輕輕地推了一下波,但不可否認,他是對的,如果我不符合人事選人的標準,就算陸河暗示可以提拔我,大概那邊也不會通過,更何況,給我的選擇不只陸河一個。

「其實我能理解你,」陸河說,「生怕自己是因為我的原因才走得這麼順,這你大可以放心,在這種事情上我是公私分明的。」

他轉過來看我,笑了笑,低頭的時候用夾著煙的手蹭了一下鼻尖。

「儘管我很想在下班後拉上窗簾跟助理在辦公室接吻,但……」陸河抬起頭來看我,「願意聽聽我的建議嗎?」

我被他的話說得腦子裡都冒出了奇怪的畫面,這可不行,得趕緊壓下去。

我點頭,然後陸河說:「這次的機會我有百分之二十的功勞,但百分之八十都是你自己創造的的,沒必要因為我的那麼一點兒動作就抹殺你自己的信心和機會,肖總那邊發展更好,只是你如果去了會更累,但我們這個年紀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挑戰自己嗎?」

他盯著我,抽了口煙:「我想把你留在身邊,但於情於理那都是最好的選擇。當然,我也只是給你這麼一個建議,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你。你是選擇留在原本的部門,還是想要來我身邊,我都支持你。」

以前總覺得,愛情是個很麻煩的事兒,因為當兩個人在一起,就凡事都不能只考慮自己,想到這個,就覺得自己似乎被束縛了手腳,不再是我。然而,還是我狹隘了,一個好的戀人、一段好的感情,其實並不會束縛我,相反的,是在為我開拓更大的世界。

好的愛情是能讓人在愛情中成長的。

陸河說:「我尊重你也支持你一切的選擇,對於你,我唯一的期待就是去做你想做的。」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我還是沒忍住抱住了他,冒著可能被人發現的風險。

抱一下,然後趕緊放開。

我說:「陸河,謝謝你。」

他笑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從那個嚴肅的職場精英變成了我會說情話的男朋友。

「謝我幹嗎?這不是我應該做的嗎?」

沒有人應該為別人做什麼,也沒有人生來就理應對誰全心全意地付出和理解。

他願意這麼做,是我的福氣。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說,「我怎麼這麼走運,能把你騙到手?」

陸河眼含笑意地看著我,聳了聳肩,把沒抽完的半支煙塞給我,讓我叼著,然後親了一下我的手背轉身下樓了。

他離開前說:「期待你的選擇。」

人生幾十年,時刻都在面臨著選擇,我做得最正確的選擇大概就是在那個清晨去跑步,在夏日清透的陽光中,把陸河拉到了我身邊。

 

 

65

經理說:「以後咱們兩個部門要有什麼往來,就靠你照顧了。」

這讓我挺不好意思的,因為後來肖總面試我的時候,有稍微透露出我們部門經理當時為我說了不少的好話。

我以前雖然覺得自己不是經常走背運的人,但也從來沒這麼幸運過,或許陸河真的是福星,自從遇見了他,我開始變得事事順心起來。

到現在,我也算是愛情事業雙豐收了吧?

交接好了工作,收拾好了自己的辦公用品,我抱著一箱子東西準備上樓去找肖總報到。

離開前,最後站在自己曾經的工位上看向陸河的辦公室,這個位置真的很不錯,一抬頭就能看見我的心上人。

我看過去的時候,他正坐在那裡也看著我,我們遙遙相望,雖然捨不得,但這是最好的選擇。

往後我們不在同一個部門,不方便眉來眼去了,但被發現地下戀情的幾率也會少一些,而且就算別人知道了我們走得近,也不會覺得有太多不妥,否則對我們來說都是麻煩事兒。

最後站在這裡,我想起自己剛來的時候,還有加班的那些晚上,陸河給我帶的肯德基早餐、陪我一起熬過的夜,以後恐怕很難再有了。

我猶豫了一下,把箱子放在桌上,對經理說:「王哥,我去跟陸總打個招呼。」

「去吧。」

我走過去,敲響了陸河辦公室的門。

我進去之後,關上了門,站在那裡對陸河說:「有點兒捨不得走了,我這工位簡直就是風水寶地。」

陸河看著我笑:「是,以後我抬頭的時候看不到你了。」

我撇撇嘴,突然就有點兒心裡發酸。

「上班時間沒法想見就見了,」陸河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問,「那我能不能申請一下,下了班讓我們一回家就能看見對方?」

我愣了一下,對他的話似懂非懂。

「舒望,」陸河揉揉鼻子,我發現他不好意思的時候就喜歡用揉鼻子來掩飾,他說,「我又買了一個枕頭,你要不要考慮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萬萬沒想到,我升職當天還收到了男朋友的同居邀請。

「那個……」我承認,我激動得差點兒咬了舌頭。

雖然好多人都說婚前不要同居,一旦同居就會發現倆人的愛情很快就會走進墳墓,但問題是,我倆不可能結婚,同居就是關係最親密的發展了。

而且,我這個沒出息的人就是很想跟我男朋友同居,想跟我男朋友每天睡在一個被窩裡,冬天抱著他取暖或者我給他當暖水袋,夏天大幹一場之後一起癱在床上吹空調。

我就是想跟他住一起!

「那個,」我故作矜持地問,「你希望我搬過去和你一起住嗎?」

「當然,」陸河說,「我不僅買了新的枕頭,還買了新的睡衣、拖鞋、餐具,現在它們全都是雙人份的,等你去認領。」

陸河太會說話了,他這樣我根本就沒法拒絕。

更何況,我也不想拒絕。

「打個商量。」

「你說。」

我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叫我一個哥我就答應搬過去和你一起住。」

陸河明顯一怔,然後輕笑一聲,湊到我耳邊,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哥,搬過來和我同居吧。」

操。

他這樣,別說是我了,任誰也拒絕不了吧?

「沒問題,」我立刻答應,「今晚就搬家。」

 

 

66

我的新工作任務很重,主要原因還是在於以前我對這個部門幾乎沒有什麼瞭解。

但好在,肖總看起來還蠻好相處的,據說是公司難得幾個脾氣好的總監之一。

我知道,「脾氣不好的總監」名單裡肯定有陸河。

我到新部門報到,甚至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辦公室不大,只有陸河辦公室的二分之一大小,但足夠了,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一間屬於自己的辦公室,這是我以前壓根兒不敢想的。

收拾完東西,我拍了張辦公室的照片給陸河,並說歡迎他來我這裡加班。

所謂加班究竟是什麼意思,我覺得他能懂。

發完消息,我開始熟悉自己的工作,肖總給了我很多資料,還有最近的一些行程安排。

確實不輕鬆。

肖總下午出去開會,原本我以為自己得跟著他,但他說:「你第一天過來,先熟悉工作吧,順便準備一下明天會議的資料,到點直接下班就行。」

就這樣,一整個下午我都悶頭「補課」,看得頭昏腦漲,甚至忘了時間。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陸河已經站在了我辦公室門口,他輕輕敲門,然後說:「舒助理還不下班嗎?」

我一愣,抬頭看過去,被帥哥炫了一臉。

陸河來找我,這讓我有些意外,我下意識看向外面的辦公區,發現大家都已經走了。

「給你發微信你沒回,」陸河說,「這都七點了,等不到你我就上來看看。」

這事兒怪我,工作太投入。

陸河走進來,看著我這滿桌子的資料,問我:「累不累?」

「有點,」我說,「但是哪有人工作不累的?咱也不是老闆的兒子。」

陸河笑出了聲,繞到我身後抬手給我揉太陽穴。

他按摩的力道剛好,舒服得我靠在那裡閉著眼睛深呼吸,我估摸著這個公司也就我能享受陸總的按摩待遇了。

我沒讓陸河給我按太久,畢竟還有別的事兒要做,而且還是大事兒。

「我收拾一下,咱們走吧。」我快速收拾了一下亂糟糟的桌子,關電腦前又確認了一下明天開會需要的資料。

陸河說:「剛開始肯定會有些手忙腳亂,沒事兒,肖總比我有耐心,而且不會太凶。」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得虧我在你這兒有特殊待遇,要不真的會怕你。」

我們倆一起往外走,這個時間人很少了,我索性跟著他一起去地下停車場。

陸河開車,我坐在副駕駛琢磨著待會兒吃什麼。

「別想了,」陸河說,「沙縣吧,就你家樓下,吃完了好給你搬家。」

我靠在那裡笑著看他:「你是不是一下午淨惦記這事兒了?」

我本以為陸河會否認,畢竟人家可是大忙人,哪有閒工夫琢磨這個,沒想到他卻說:「是,一下午都沒靜下心好好工作。」

「這可不行,」我一本正經地說,「可不能因為談戀愛耽誤工作。」

「等你搬過去和我住,我就不會瞎捉摸了,」他笑了笑,「你進了我的家門我才能放心。」

說得好像我隨時都會跑似的。

別說我不會跑了,就算他使勁兒趕我走我都不會走,我又不傻,我得賴著他。

這個時間還是挺堵車的,等我們到了我家,吃完了飯,再收拾好行李出發去陸河那兒的時候已經晚上快十點,我沒帶太多的東西,只拿了最近要穿的衣服要用的東西,剩下零零碎碎那些不太重要的等休息時再過來。

房租還剩下兩個多月,無所謂了,我要跟陸河同居去了,誰還會在意這個。

現在我膨脹得很,覺得自己已經走上了人生巔峰。

到陸河家的時候十點半,我們提著兩個行李箱進屋。

鞋還沒換,行李箱剛放下,陸河突然從後面抱住我,下巴搭在我的肩膀,對我說:「今天工作辛苦了,要不要我幫你放鬆一下啊?」

那肯定是要的。

我轉身跟他接吻,在沒開燈的客廳,把行李箱撞得滑出去好遠。

 

 

67

第一次來陸河家的時候,晚上我是一個人睡的,當時他突然被叫回公司加班,留我獨守空房。

但是這一次,我們一起回來,還帶著我的行李,並且,我賴著不走了。

我這人真的挺不像話的,人家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房間,我一來就給弄亂了,尤其是床。

地上是我們亂扔的衣服,枕頭被我弄掉了,被子只剩下一半被我壓在身下,另一半也已經滑到了地毯上。

得虧陸河家乾淨,不然這枕套和被套都要再洗一次了。

陸河說:「你先去泡澡,我收拾。」

「別啊,」雖然我懶,但也得意思意思,「我和你一起。」

我起來,琢磨著第一天搬過來得好好表現,剛剛在床上應該表現得還行,現在下了床也得像那麼回事兒。結果,陸河湊過來親了我一下,直接拉著我進浴室,把我按在浴缸裡,放水,還丟了個浴球進來。

「好好泡澡,等會兒來找你。」

領導就是領導,下了床就氣場全開。

行,隨他去吧,反正我心意到了。

陸河在外面收拾,我在熱乎乎的水裡泡著,水溫剛好,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舒服得我昏昏欲睡。

以前總會想,以後有了自己的房子必須弄個浴缸,閒來無事的時候悠哉地泡個澡,簡直就是神仙生活。

不過,後來才意識到,對於我這種情況來說,自己買房的可能性實在有點兒小,除非回老家去。

現在好了,有了男朋友,房租不用再交了,心心唸唸的浴缸也有了。

我舒望還真是天生好命。

陸河拉開門走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做美夢,想像著以後的同居生活——每天晚上大幹一場然後相擁而眠,每天早上早早醒來一起吃飯。

陸河也坐進浴缸,把我拉過去,讓我靠著他。

我們倆這姿勢實在有些不知道怎麼形容,我坐在他雙腿中間,背貼著他的胸膛,整個人都被他圈在了懷裡,像是小時候被爸媽抱著,踏實又溫馨。

「剛才在想什麼?」

「在想明天早上給你做點兒什麼當早餐。」我說,「畢竟同居後的第一頓早飯,我得拿出看家本事來,不然怕是要被驅逐。」

陸河抱著我笑,下巴搭在我肩膀,側過頭親了一下我的脖子。

他把我親得癢癢的,抬手想去撓,卻又被他抓住手親了一口我那濕漉漉的手指頭。

陸河說:「不會,你什麼都不用做。」

「那可不行,我來跟你同居是跟你一起生活,不是被你伺候的,」我說得認真,「雖然這房子沒有我的股份,但哥哥既然來了,就得在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點兒什麼。」

陸河沉默了幾秒,然後輕咳了一聲。

說完剛剛的話,我腦子裡出現了很多勁爆的畫面,我不知道陸河輕咳是不是因為跟我一樣也想到了那些,按理來說陸河沒我這麼下流,但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怕是陸河近我之後要變黃。

「那明早你給我煎蛋?」

我想起上次在他家我煎的那個蛋,覺得陸河是在嘲諷我。

「不,你煎。」我說,「明早我給你做別的。」

必須露一手了,不然陸河真的會以為哥哥我什麼都不會。

第二天一早,我起來的時候陸河已經沖完澡在泡咖啡,我迷迷瞪瞪地走出臥室,整個人只是身體從床上起來了,靈魂還在睡。

我走過去,靠在他身上繼續打瞌睡,沒骨頭似的,要不是陸河摟住了我的腰,我得沿著他的身體滑到地上去。

廢柴,典型的廢柴。

陸河問我:「來杯咖啡嗎?」

我直接瞇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喝他的,真苦,也真提神醒腦。

等到我沖完澡,終於精神了點兒,陸河問我說:「你做早餐?」

「我做!」我進了廚房,告訴陸河說,「等著吃飯吧。」

十五分鐘後,我煮了兩包辛拉麵,加了兩個荷包蛋。

辛拉麵是我昨晚特意放在行李箱帶過來的,雞蛋是陸河家僅剩的兩個。

我說:「這就是我的拿手菜了,請你一定別嫌棄。」

 

 

68

我煮方便麵還是很拿手的,陸河吃得也很開心。

不過,陸河說:「明早還是我來做,你多睡一會兒。」

領導的話畢竟不好違抗,我點頭:「勉為其難答應你。」

他看著我笑,然後把碗筷放進了洗碗機,回來的時候又親了我一口。

他太喜歡接吻了,等我以後要是被辭退,每天靠跟他接吻收費估計都能發大財,不過我不能這麼做,我這人還是有點兒節操的。

從陸河家到公司相對我住的那裡近了一點兒,我坐在副駕駛上,他發動車子前,幫他擦了擦眼鏡。

擦完眼鏡,我遞還給他,他說:「中午一起吃飯嗎?」

陸河開車,我用手機翻看今天開會肖總要用的PPT,回答說:「我不太確定,上午九點有個會議,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束。」

「好,那我等你消息。」

「別了,」我說,「你還是準時去吃飯,我夠嗆。」

陸河點點頭,沒說什麼。

我的預估還是很準的,這場會從九點開到了十二點半,我回辦公室的時候,肖總還在囑咐:「下午記得把通河那邊要的資料整理出來給他們發過去。」

「好。」我老老實實答應,其實腦袋已經快脹開了,疼得不行。

雖然來之前我已經做好了累成狗的準備,但沒想到第一天就這樣,都沒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肚子餓得不行,但急著整理資料,怕是也沒時間出去吃飯了。

正琢磨著,我推開辦公室的門,竟然看見有一份外賣放在我的辦公桌上。

這種時候,第一反應當然是我男朋友送來的。

我走過去,看了一眼外賣包裝上的訂單條,果然,雖然收貨人寫的是我的名字,但手機號碼是陸河的,尾號那四個數字我已經倒背如流。

一上午的疲憊瞬間被治癒,我不是狗了。

給陸河發了個微信:感謝我英俊帥氣又貼心的男朋友送來香噴噴的外賣!

陸河很快就回復了我:剛開完會?

我打開外賣,一邊吃一邊準備材料一邊還跟陸河聊著天:嗯,下午兩點還有一場會要開。

陸河對我說辛苦了,我琢磨著,應該是肖總更辛苦一點兒,開會的時候全程皺著眉,說的話多,動的腦多,我主要就是坐在一邊做記錄。

不知道陸河工作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大概是吧。

都不容易,誰也別抱怨。

我快速吃完飯,開始準備材料和下午的會議。

之前我還想著說既然同居了,那豈不是可以每天晚上都抱一起做沒羞沒臊的事兒了?我甚至覺得可以把我發育以來這麼多年錯過的那啥都給補回來。

然而事實證明,夢就是夢,現實永遠骨感到讓你覺得自己想太多。

我跟陸河同居之後,也就第一天晚上真的是大幹了一場,之後的幾天要麼我加班,要麼他加班,要麼我出差,要麼他出差,好不容易熬到一天我們倆都在十點前回家了,倆人累得差點兒一起在浴缸裡睡著。

我說:「突然明白為什麼有人說一個家裡不能有兩個工作狂了。」

我真的不是工作狂,我是被迫的。

不過有一點好的是,我跟陸河在同一家公司,我稍微清閒一點兒的時候可以「不經意」溜躂到樓下,藉著跟以前部門同事聊天的機會偷瞄幾眼陸河。

我加班的時候,這層要是再沒別人,陸河會過來陪我。

他加班的時候,樓下要是再沒別人,我就跑過去陪他。

但我們陪著對方加班的時候也不會做什麼出格的舉動,最多就是眉來眼去一下或者摸摸小手親親小嘴兒,還得躲開辦公區的攝像頭。

陸河問我:「後悔換崗嗎?」

他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是我難得的一個雙休。

他上午要去開個會,下午就沒事兒了,我們約好一起去買東西。

冬天了,馬上要跨年,陸河有年假,肖總那意思是最近我太辛苦,可以找時間調休,我就準備跟陸河一起休假,我們出去玩。

去哪兒都行,其實只要我們倆在一起,就算天天窩在家裡看動畫片都行。

但陸河想跟我一起去旅行,說是帶我回他上學的地方看看,為了這個,我提前好久就開始辦簽證,時刻準備著跟我男朋友手牽手去追憶他的似水年華。

「後悔肯定是沒有的,」我現在雖然忙雖然累,但真的還挺充實的,這段時間以來,我好像真的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就是想多跟你親熱。」

陸河笑著捏了一下我癟下去的肚皮:「忙完這陣子就親熱。」

行吧,先憋著,過段時間來個大的。

我只能這麼安慰自己,然後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一圈,繼續睡,等著中午陸河回來接我一起去逛商場。

我這人不愛逛商場,但要是跟陸河一起就得另說了。

跟他一起,什麼事兒我都愛做。

 

 

69

我這人真的,要多懶有多懶,能懶到什麼程度就懶到什麼程度。

原本我還想著說十點多就起床,然後到公司附近等陸河下班我們一起去逛街買東西,畢竟我今天休息,他還要加班,本來他就挺累的了,不想讓他再開車折騰回來接我。

三十歲的人了,我得懂事兒啊。

結果,我這人真的不咋地,陸河走後,我這一覺又睡到了中午,醒過來的時候陸河人家都到家了。

我尋思著,這也就是陸河人好,要是換個人可能都得嫌棄我。

我們倆在家樓下簡單吃了口飯——陸河半碗麵,我一碗半的面。

我是豬我知道,但我最近工作辛苦都瘦了,陸河說:「你多吃點兒。」

他讓我多吃,那我就多吃,我這是聽話。

吃得飽,坐在車上就開始犯困,但我知道,我不能再睡了,再睡我就真的是豬了。

我沒話找話,跟陸河聊天:「我都沒怎麼逛過商場。」

我說:「我媽愛逛街,以前我跟我爸總被她拉著陪逛,後來她開始沉迷網購,對逛商場的熱情沒那麼高了,開始跳廣場舞了。」

陸河笑得不行:「阿姨跳得怎麼樣?」

「不行!」我說,「她肢體不協調,我爸媽倆人一起去廣場上,別人是跳舞,他倆是表演雜技。」

我一點兒都沒誇張,這倆人真挺搞笑的。

「感覺叔叔阿姨都很可愛。」

「挺有意思的,」我看向陸河,知道他跟父母關係有些微妙,心裡挺不是滋味兒的,「以後帶你回家,給你介紹介紹,他倆肯定喜歡你。」

陸河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兩秒然後才笑著答應說:「好啊。」

對於這件事,我們確實都是有心理負擔的,我跟家裡說好要做不婚族,他們倒是沒反對,說著我開心就好,但如果有一天他們知道我不結婚的原因是跟一個男人相愛了,我還真的不太確定他們會是什麼反應。

但我真的挺想把陸河帶回家的。

愛他就帶他回家,是不是有句話這麼說?

陸河說:「有機會的話真的想去你老家看看。」

「有機會的話真的想帶你回我老家看看,」我說,「我高中附近有一條小吃街,整條街隨便挑一家都好吃得不行。」

陸河笑出了聲:「你就只記得這個?」

「當然不是!」我挺直了腰板對陸河說,「還有,當初暗戀我三年高中畢業對我表白的姑娘現在就在我們高中當老師。」

我不知道是因為我這人真的很有搞笑天賦還是因為說出這些話的人是我,總之不管我說什麼陸河都會笑,他一笑我心情就好,我心情一好就會絮絮叨叨說更多。

車裡的氣氛終於變得輕鬆起來,我琢磨著,要不就想辦法解開陸河跟家裡人的心結,要不就乾脆讓他忘掉。

忘掉很難,還是看看能不能有機會解開吧。

聽陸河的描述,我其實有點兒怕他爸媽,總覺得他們倆一個眼神兒就能把我給碾壓,但為了陸河,我還是願意試試,他爸要是想動手打人,我可以幫陸河頂一頂。

我們到了商場,星期六,人多車多的,在地下停車場繞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個停車位。

我手機裡有個備忘錄,記的都是今天要買的東西。

旅行要用的洗漱用品、一次性毛巾浴巾和內褲,天冷了,我們還準備再買兩件厚一點的毛衣,最好是款式相同或者相近的,雖然不是天真少年了,但我們也想穿情侶款。

我跟陸河從地下停車場到了一樓,站在大廳仔細研究每一層的商舖。

我說:「咱們要買的東西基本上都集中在二樓和三樓。」

陸河點了點頭:「那我們……」

「那我們當務之急是先去買兩杯奶茶喝。」我笑著對他說,「來都來了,不喝奶茶不合適。」

就這樣,幾乎從來不喝奶茶的陸河被我拉著去買了一杯港式奶茶,我們倆喝著奶茶遛著彎兒,然後就看見了陸河的熟人。

 

 

70

雖然我不是什麼做事很有規劃的人,但我也確實不太喜歡打沒有準備的仗。

我曾經想的是,有那麼一天,我跟陸河都做好了準備,穿上板正且可以凸顯氣質的衣服,挺直了腰板一起走到他父母面前,然而,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的發生都是出乎意料的,永遠讓人措手不及。

我不認識陸河爸媽,也壓根兒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但當陸河突然停住腳步,眼神滿是震驚的時候,我知道他一定看到了了不得的人。

一開始我以為是我們的同事,下意識想要躲避,結果陸河卻一把拉住了我:「別動。」

我不明所以,掃視了一圈也沒看見一個熟人。

就在我還疑惑的時候,聽見陸河說:「我爸媽。」

距離我們不遠走過來兩個中年人,我看過去的時候,他們還沒注意到我們,但其實,一家人長得還是很像的,陸河整體給人的感覺和他爸爸很像,父子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突然緊張得不行,先是用力握了一下陸河的手,然後小聲問:「我們怎麼辦?」

陸河盯著他們看,這個時候他們也看到了我們,看到我們倆在牽著手。

我以為陸河會放開我的手,或者拉著我躲起來,然而他沒有,他比我想像得勇敢多了。

陸河拉著我的手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我被他就這麼帶著走向他的父母,一句話都不敢說,一個字都不敢問,甚至連大氣兒都不敢喘。

他們好久沒見了吧?

就這麼突然遇見,會說些什麼?

我心裡忐忑得不行,為陸河也為自己捏著一把汗。

然而,那兩個人看到我們的時候,都只是怔了一下,然後像是不認識一樣就那麼鎮定自若地走了過來。

我們四個人,大概四種不同的心情。

我還在緊張,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跟陸河手牽著手和他爸媽擦肩而過,陸河沒有看他們,他們也沒有跟陸河講話,明明是最親的一家人,卻好像只是偶然路過的陌生人,似乎從來沒有過交集,似乎眼裡從沒對方的樣子。

這讓我更難受。

這樣的漠視還不如大吵一架或者大打出手,但凡還能發洩,就說明還有挽回的餘地。

我很少會有這種感覺,像是一雙滿是倒刺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心臟。

以前的我很少會因為別人這麼難受,倒不是說我有多冷漠,只是年紀越大越明白人首先還是要管好自己,我連自己的生活都還沒弄明白,哪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為別人操心呢?

可是現在不同,我為陸河感到難過,是那種很無力的難過。

倒是陸河,一直很平靜,牽著我的手也沒有放開。

我們走出很遠,我回頭時已經看不到他爸媽,最後我終於忍不住問:「陸河,你還好嗎?」

問這句話的時候,我鼻子先酸了,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的,寧可自己苦一點也不想讓自己愛的人那麼辛苦。

陸河對著我笑:「我沒事啊。」

怎麼可能沒事呢?他眼睛都紅了。

我停下腳步,忍不住了,把他拉到了樓道裡。

這邊沒人,至於攝像頭,管它呢。

我在這裡抱著陸河親,親得特別激烈,以往我們這樣接吻的時候都預示著即將大幹一場,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我就只是想吻他,把他的不開心全都用我的吻擠走。

可能是我表現得太反常,讓陸河反倒擔心起我來。

等到吻完,陸河摸著我的臉極其溫柔地問:「你沒事吧?」

這話應該是我問他才對。

「你要是難受就跟我說。」

「我才不難受。」陸河笑了,「我特別慶幸今天在這兒遇見了他們。」

他笑得一點兒都不真誠,不然為什麼眼睛還是通紅,看起來眼淚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這就是命,命裡注定要讓他們看看我的男朋友。」陸河說,「我真的很開心。」

 

 

71

我覺得,我亟待學習的一門功課是《如何快速哄男朋友開心》。

陸河雖然嘴上說著他真的很開心,但開心的人會是這樣一副委屈的表情嗎?

他拉著我的手說:「真的,如果今天不是我們兩個而是我自己和他們遇見,你想,我得有多難堪。」

我實在猜不透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庭環境,陸河竟然會覺得自己面對父母時是難堪的,我很想知道他爸媽會不會也像陸河這樣覺得煎熬,還是對於他們來說,面子真的比親兒子還重要。

「陸河,這幾天咱們約一下你那倒霉表弟唄。」

我突發奇想,想到了一個能讓陸河開心一點兒的計謀。

「我表弟?」

「嗯,我覺得憑我的實力,解決你爸媽這邊的問題暫時還有點兒困難,但揍你表弟出出氣還是可以的。」

陸河終於好好地笑了出來,我抬手擦掉他睫毛上掛著的水珠:「那傢伙必須得遭點什麼報應才行。」

「他已經遭報應了。」陸河說,「因為婚禮上的事情,他妻子婚禮結束第二天就跟他離婚了,我爸媽也和他斷了往來。」

陸河告訴我:「他離婚後,來找過我一次,看著狀態挺落魄的,襯衫都皺了。」

我這一聽,陸河對「落魄」的標準果然跟我不一樣,我懶起來別說襯衫了,靈魂都是皺皺巴巴的。

「他在辦公室罵我,當時我已經做好了職場出櫃的準備,但好在,他沒多嘴,」陸河說,「其實說了也沒什麼,咱們公司還有公司的同事們不是那種會因為性取向就對某個人另眼看待的。」

「他罵你?」我覺得出不出櫃倒不是重點了,重點是那個癟犢子是怎麼有臉來罵陸河的,「不行,他罵你我就得揍他。」

我跟陸河從樓道走回了商場,繼續一邊採購一邊聊他那個不叫個人的表弟。

「這件怎麼樣?」我們走進一家店,陸河拿起一件白色的毛衣在我身前比劃了一下,「你穿白的,我穿黑的。」

「有沒有紅的?」我問,「給我弄件紅的,去去晦氣。」

陸河又被我逗笑,把毛衣遞給我說:「別鬧,去試試。」

那就試試吧。

我跟陸河各自進了相鄰的兩個試衣間,大概情侶之間真的會有默契,我們換好衣服同時拉開了試衣間的門。

陸河是真的帥,個兒高身材好,穿毛衣整個人看起來也特精神。

我們倆一黑一白往那兒站著,然後我從鏡子裡看到後面有兩個人走了過去,他們還看了我們一眼。

我不知道陸河有沒有看到他爸媽,我突然覺得,他們既然知道我們在這兒逛街卻還沒走,甚至有偷看我們的嫌疑,那就意味著對於他們來說,陸河並不是真的可有可無的路人,一切或許還可以有轉機。

「就買這兩件吧。」我對陸河說,「你付錢,我去廁所。」

我穿著毛衣就往外跑,陸河「哎」了一聲之後就被我丟在了那家店裡。

我打算自作主張一回,陸河應該不會生我的氣。

我跑出去,很快就看見了陸河的爸媽,他們走得很慢,彼此都沒有說話。

在快追上他們的時候,我放緩了腳步,深呼吸,心裡是有些打怵的。

從陸河的話裡聽得出來,他爸媽真的不好惹,我這人慫了三十年,難得勇敢。

「叔叔阿姨好。」我快步跟上去,擋住了他們的路。

他們倆看到我,明顯怔了一下,有些意外,然後陸河的爸爸皺起了眉。

他們只是看著我,眼神我說不好,可能有些冷漠還有些不耐煩。

我不知道這是他們的真情流露還是裝出來給我看的,但那眼神確實讓我心涼了半截。

「叔叔阿姨好,」我緊張地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我是陸河的朋友,我叫舒望。」

我簡短的自我介紹之後是幾秒鐘的沉默,明明平時幾秒鐘不過眨個眼揮個手的工夫,可在這時候卻變得似乎格外漫長。

沉默結束,回應我的是:「你叫什麼跟我們沒關係,他跟我們也沒有關係。」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狠心的父母,要不是因為他們是我男朋友的爸媽,我真的會口吐芬芳的。

「叔叔阿姨,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聊聊嗎?」我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懂事又有禮貌,語氣近乎懇求,只是希望能幫陸河解開他的這個心結,「父母跟孩子,哪有隔夜仇啊。」

再說了,因為這種事鬧成這樣,有必要嗎?

這要是我爸媽,頂多打我一頓,消氣後還是會給我做紅燒肉。

「沒什麼可聊的。」陸河的爸爸說,「他自己選的路,自己去走吧,早就跟我們沒任何關係了。」

我還想說什麼,結果他們直接繞開我走掉了。

我試圖阻攔,但抬頭時竟然發現陸河就站在不遠處,他手裡提著袋子,裡面裝著我來時穿在身上的衣服。

突然之間,我他媽想哭了。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讓我蹲了下來,沒忍住,用手背使勁兒擦眼淚。

為什麼會這樣?

怎麼就不能好好的呢?

陸河走過來,蹲在我面前,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髮。

他說:「你怎麼對我那麼好?」

這不是廢話麼!

我心裡難受,覺得委屈大發了。

我一把拉住陸河的手說:「咱們跨年不出國了行不行?」

他疑惑地看我。

「我帶你回家。」

 

 

72

長大以後我開始接受一個事實,就是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事是根本想不通也解決不了的,我們不是超人,經常會無能為力。

這種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曲線救國」。

比如,陸河爸媽不接受他,那我想辦法來讓我的爸媽接受他。

我們回家後,我躲進洗手間給我媽打電話,告訴她年底我休假,帶我朋友一起回去過元旦。

挺長時間沒回家了,我媽一聽我要回去,開心得不行。

「回來吧,你們想吃什麼,等會兒發個微信告訴我,這幾天我跟你爸去買食材。」

一直都是這樣,從我離開家上大學開始,每次回家前我爸媽都已經準備好了給我「食補」,就好像我在外面什麼都吃不到一樣。

我跟她聊了一會兒,掛了電話從廁所出來的時候,陸河正靠著牆等我。

「怎麼了?」我問他。

陸河說:「舒望,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別勉強。」

「不勉強,」真的一點兒都不勉強,我只是覺得有必要去做這件事,「我就是想帶你回家。」

以前我沒想過出櫃,畢竟無法預料爸媽的反應,而且我已經說好自己不會結婚,他們也答應了,這樣一來其實問題不大。

可是人啊,想法總是在變化的。

以前沒想著出櫃,現在想了。

想告訴我最親近的人我有了喜歡的人,想把自己珍惜的伴侶介紹給我的至親,希望在團圓的日子我們四個人一起度過,希望我們就像一家人。

我知道這很理想化,現實不會讓我們那麼好過,但還是要努力爭取一下的。

我不能繼續瞞著我爸媽,我也不能就這樣委屈著陸河。

這麼大個人了,我得有擔當有膽量。

我過去,抱住陸河往他身上跳,他輕鬆地接住了我。

我像一隻大青蛙,趴在他身上,雙手抱著他的脖子,雙腿纏著他的腰。

陸河拖著我的屁股,抱著我往餐廳走:「煲了湯。」

「好香。」我親了他一口說,「跟著你我可真是享福了。」

他笑笑,也湊過來親了我一下。

陸河的廚藝越來越好,我一開始還有點兒自慚形穢,但現在已經開始習慣了被他這樣照顧著,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我坐在那兒喝湯,陸河問:「這個我要是做給叔叔阿姨喝,他們會喜歡嗎?」

「他們會把我掃地出門,然後讓你的名字出現在我家戶口本上。」

陸河看著我笑,抬手扶了扶眼鏡。

「不用緊張,」我說,「他們會很喜歡你。」

他們確實會很喜歡陸河,但前提是,他不是以我的男朋友這個身份走進我的家門。

喝完湯,我開始買車票,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回去,我必須在這一個星期裡,背著陸河處理好這一切,當我們回去,我希望氣氛是輕鬆的,無論是他還是我爸媽,希望他們都能是開心的。

我好像有點兒太貪心了,但努力總歸是沒錯的。

接下來的這幾天,我在公司忙得頭都快掉了,一邊忙工作,一邊拐彎抹角地暗示我爸媽,我不停地暗示他們我跟陸河的關係不一般。

其實這麼些年了,我爸媽應該多多少少能察覺出我某些不太一樣的地方,只不過沒人刻意提起,也就能裝不知道就裝不知道了。

上次過年,為提起自己不會結婚的時候,他們應該是懂的,只不過誰都沒有挑明。

我跟陸河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我特意沒跟陸河一起回家,告訴他我加會兒班,然後跟同事有些事情要交待,讓他先回去。

其實,工作上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完了,我留下只是因為想找個沒人又安靜的地方給我媽打個電話。

這一個星期的「預防針」已經打得差不多,有些話必須得說出來了。

大冬天,我去了屋頂花園,把好久沒人坐的椅子擦了擦,坐在了上面。

椅子冰涼,凍屁股。

我點了根煙,這煙還是從陸河那兒拿來的,打火機也是他的。

我抽了一口,因為太緊張,差點兒把自己給嗆著了。

電話打過去,我媽喜氣洋洋地問:「明天幾點到?」

「下午一點多。」我說,「媽,我有個事兒要和你說。」

我媽「啊」了一聲之後,我們都沉默了。

我又抽了口煙,我媽問:「你抽煙呢?」

「真厲害啊,這都能聽出來。」

「有煩心事兒?」

「不算是我的煩心事兒,」我說,「說出來之後可能你們會覺得煩。」

我媽不說話了,我被風吹得頭疼,揉了揉眉心。

「那就別說。」我媽語氣平靜,「別整天給我們添堵。」

「不行,」我沒忍住,還是歎了口氣,「我得說。」

我聽見我媽在擤鼻涕,估摸著她什麼都知道,哭呢。

這種時候我其實應該在她身邊,抱著她哄哄她,然後主動給她煮方便麵吃,加兩個荷包蛋的那種。

「你別哭啊,」我說,「我覺得對於我來說,這是好事兒。」

「是,可不是好事兒麼。」她說,「要不我跟你爸也不能認了。」

她哭得挺難受的,在電話那邊一直啜泣。

她說他們認了,心裡應該還是有疙瘩的,但他們還是認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無恥,出櫃不明說,讓他們猜,猜的時候我又不在身邊,他們只能自我開解。我把自己應該面對的問題就這樣拋給了他們,這些日子,他們一定不比我好過,甚至比我壓力更大,比我更辛苦。我沒法想像一周來他們是如何過來的,一定有過很多的掙扎。

我真的很過分。我真的很抱歉。

「媽,」我說,「陸河特別好,比我高,比我帥,比我賺得多,你們肯定會喜歡他。」

「臭小子,我跟你爸在乎這些嗎?」她哭哭啼啼地說,「他再高再帥賺得再多,他對你不真心實意不好好和你過日子,有什麼用?」

她說得我也想哭,我才是全世界最幸運的那個人。

「他對我真心實意,」我說,「他比我還會好好過日子。」

我知道,兩個男人一起生活,不管是在當下還是在未來,在父母看來不確定性都太多了,他們那一代人很看中那一紙證書,覺得那個紅色的小本本象徵著一份了不起的責任。

他們沒錯,我們也沒錯。

我們都沒必要煞費苦心地去說服對方自己才是正確的,我們要做的就只是愛彼此。

愛我那願意理解並接受任何一面的我的父母,愛我那全心全意抱著我的陸河。

我下樓的時候,看見陸河的車就停在路邊,他沒走,在等我一起下班。

我小跑著過去,上了車,他握住我冷冰冰的手問:「辦公室空調壞了嗎?」

「陸河,」我說,「我媽剛剛告訴我,她歡迎你回家。」

 

 

73

我有信心,爸媽見了陸河一定會喜歡,畢竟陸河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他?

只不過我還是有些緊張的,畢竟人生頭一次帶自己的戀愛對像回家見爸媽。

我們倆穿著同款的毛衣,暗戳戳地在搞小情趣。

上車前,陸河一直沒怎麼說話,一直到檢票進站了,他才突然說:「舒望,我有點緊張。」

他說自己有點緊張,我看他覺得有點可愛。

我們上了車,找到位置坐下。

「別怕,哥哥保護你。」

陸河倒是不客氣,摘了眼鏡靠在我肩膀上:「哥哥先給我靠一會兒吧。」

我們倆的曖昧舉動讓旁邊的人側目了一下,不過也就是一下,事實證明這世界上絕大部分人沒那麼無聊會對著陌生人過分八卦。

火車開了,陸河靠著我睡著了。

他昨晚沒太睡好,正好趁著現在補補眠也挺好的。

他睡著沒多大一會兒我就也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還有兩站,身邊的陸河看起來早就醒了,正望著窗外,看著漫山遍野的雪。

「落枕了。」我抬手揉脖子,難受得很。

陸河給我揉脖子,力道剛好,揉得我心情也好得不行。

下車的時候,風很大,天陰沉沉的,看起來像是要下雪,我爸打電話來問:「到哪兒了?」

「剛下車,往外走呢。」

我爸媽一起來接我們,說是在出站口等了半天了。

陸河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太麻煩他們了。

「他們就是故意的,」我說,「從我大三開始,這倆人就沒來車站接過我,估計今天是因為你要來,想早點兒看見你。」

那倆人,八卦得很。

我們跟著人群往外走,挺長時間沒回來了,但其實一切都沒變。

眼看著就到出站口了,我這心開始砰砰跳了起來。

我問陸河:「緊張嗎?」

他點了點頭,手裡緊緊地攥著我們倆的車票。

我也緊張,但我不能說。

我趁著沒人注意,摸了一下他的手:「沒事兒,他倆也是搞笑藝人。」

陸河笑了:「好。」

就像我說的那樣,我爸媽一見到陸河就喜歡得不行。

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成熟穩重、年輕有為。

這都是回家的一路上從他倆嘴裡冒出來的詞兒,誇得陸河耳朵通紅,都不好意思了。

我爸開車,我媽坐副駕駛,我跟陸河在後面偷偷牽手。

我用力握他的手,讓他安心,他時不時地偷看我,還真像是我弟弟了。

我們到了家,跟著爸媽上樓,他們給我們準備好了拖鞋和睡衣,還有一桌子的零食。

真的是不管我們多大,回到家裡永遠都是孩子。

陸河還是有些拘謹,坐下的時候都不敢坐得太實,只搭著個沙發的邊,整個人都精神緊繃,我爸媽問什麼,他就乖乖地回答什麼。

我很少,或者說幾乎沒見過這樣的陸河,不得不說,見家長這事兒真的很有殺傷力。

我爸去做飯,我媽負責跟我們聊天。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這我看得出來,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問,這些人啊,一個比一個顧慮多,所以「話多的傻子」這個角色就只能由我來扮演,給她講我是怎麼把前一家公司熬到倒閉,怎麼來這家公司面試,怎麼發現原來我跟陸河之前就見過,怎麼喜歡上了他。

我媽聽得不停喝水,尤其是當我說到我跟陸河在一起的過程,她差點兒把杯子都給嚼了。

最後解救她的是我爸的一聲:「吃飯吧。」

我爸做菜好吃,這一點我真的沒遺傳到。

「下一頓飯就得挺晚才吃了,」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天,我爸表示,「晚上十點多再吃,吃完了等著跨年。」

我家以前是沒有這個習慣的,但是這幾年他倆不知道怎麼了,越來越有儀式感,別說除夕守歲了,就連這種跨年也必需等著。

陸河說:「晚上我來做吧。」

我爸還挺驚訝的:「你會做菜啊?」

陸河乖巧一笑:「以前也不會,後來為了舒望,特意學過。」

心機,這傢伙真的挺有心機的,他這麼一說,我爸媽肯定對他更刮目相看了。

「沒錯,」我在一邊吹捧我的男朋友,「陸河廚藝特好,晚上你們讓他表現表現吧。」

得到我家大廚——我爸的應允,我跟陸河吃完飯後就開始討論晚上做什麼。

四個人,其實沒必要做太多菜,而且那麼晚了,吃太多再睡覺也不健康。

四菜一湯,葷素搭配。

我們列了一張購物清單,穿上大衣出門買食材去了。

我不喜歡逛街,但是喜歡逛超市,尤其是跟家裡人逛,覺得特溫馨特有生活氣息。

我推著車,陸河挑選食材,我看著他的時候簡直就像個癡漢。

我說:「陸總,今天開心嗎?」

他拿著一捆小蔥,轉過來笑著對我點了點頭。

帥哥配蔥,這畫面可太藝術了。

「我也開心,」我說,「等晚上我有個禮物給你,準備好幾年了。」

真的,準備好幾年了,就等著今天呢。

 

 

74

挺久之前陸河說要給我彈鋼琴,但後來這傢伙一直都沒落實。

他家有一架鋼琴,但我們真的太忙了,有點兒空閒時間就湊一起黏糊,也沒想過要彈琴。

我琢磨著等這次回去,我得讓他給我安排上。

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給他彈一首曲子。

晚上陸河做了飯菜,我們個個兒都吃得滿足到揉肚皮,吃完之後,我爸媽看跨年晚會,我們倆進臥室聊天。

陸河其實是想跟他們一起的,覺得陪著父母看電視是件特別溫馨的事兒,但愣是被我給拉走了,我這人就是這樣,壞得很。

我帶他到我的臥室,兩三個小時之後,我們倆將會一起睡在這裡,我爸媽甚至特意把我那單人被子換成了雙人的,真的費心了,搞得我還挺不好意思的。

我們進了屋,我關上了門。

陸河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這樣不太好吧?」

「別多想,」我說,「我還不至於這麼囂張。」

我拿起立在書架邊的吉他,琴包都落灰了。

「等會兒啊。」我把吉他拿出來,重新調音,然後又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了我當年的筆記本。

我說:「準備好了嗎?我要送禮物了。」

撥片找不到了,就這樣吧。

我照著曲譜彈奏起來,好久沒彈吉他了,有些和弦都陌生了。

這曲子不長,不是什麼流行曲目,也不是什麼名家經典。

陸河安靜地站在那裡聽著我彈吉他,聽著我瞎哼哼,等我彈完抬頭的時候,陸河說:「下雪了。」

我轉過去看向背後的窗戶,可不是麼,下雪了。

跨年夜下雪就很有浪漫氣氛。

陸河坐到我身邊,輕輕地用他彈鋼琴的手指撥弄了一下我的吉他琴弦。

「這曲子是你寫的嗎?」

是我寫的。

「大二那年寫的,」我說,「當時心血來潮,想寫一首歌給我未來的男朋友,不過可能是因為那會兒實在不知道談戀愛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曲子只寫了一半,詞也沒填上。」

陸河笑著說:「但是你一直記著它。」

「是,一直記著,」我說,「我準備找時間把它寫完,歌詞的話,還沒思路,不過我已經想好了歌名。」

「是什麼?」

都說了我這人心眼兒壞,當然要賣關子了。

「明年再告訴你。」我放下吉他,拉著他出去跟我爸媽一起看晚會,「走吧,湊熱鬧去,待會兒十二點站在咱家陽台就能看見廣場放煙花。」

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足不出戶就能觀看一場漂亮的煙火大會。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我們一家四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起看跨年晚會,我爸媽被相聲逗得直笑,我在一邊溜縫似的吐槽,而陸河,他就笑著看我們,時不時給我們削個蘋果剝個橘子,再被我靠一會兒。

萬家燈火,都在等待著新年的到來。

陸河說:「在家跨年的感覺真好。」

是啊,這種日子還是要跟家人和愛人一起才最幸福。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時,外面的煙花也準時綻放。

我拉著陸河的手跑去陽台,看雪看煙花。

再沒什麼比這更浪漫了吧?

我們生活在最平凡的世界裡,有著再尋常不過的喜怒哀樂,但因為身邊有了喜歡的人,所以連每天見面的風霜雨雪日月星辰都變得無與倫比的浪漫。

我們倆站在陽台,十指緊扣,等到煙花落幕,我對陸河說:「新年了,告訴你那首歌的名字吧。」

我回頭偷瞄我爸媽,他倆還沉浸在跨年晚會的熱鬧裡,壓根兒沒搭理我們。

我轉過來的時候,對著陸河勾勾手指,他聽話地把耳朵湊近。

「《獻給陸河》,」我說,「這歌名聽起來是不是特別有意義?」

陸河怔在那裡好半天,要不是他握著我手的勁道越來越大,我甚至覺得他被點了穴。

獻給陸河。

獻給我們平凡的一生和不平凡的愛。

獻給我們在鹿河橋上的遇見,獻給我們一起加過的班熬過的夜。

當然也要獻給未來,未來無數個春夏秋冬,無數的包容和理解,也獻給可能發生的分歧和爭執,獻給一切共同經歷的時光。

我突然覺得當初這首歌寫到一半就寫不下去了,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因為關於愛的更多意義要等我遇見這個人之後才能領悟,遇到陸河,這首曲子就能繼續了。

它注定是要被命名為《獻給陸河》的。

就像生活再苦再累,也注定會有人在愛著。

陸河說:「那歌詞你打算寫什麼?」

我撓撓頭,突發奇想:「歌詞就……『我愛陸河』四個字,循環一百遍。」

陸河的笑聲繞著我的心尖兒打轉,轉得我暈了。

我聽見他說:「就這麼說定了,『我愛舒望』循環一百遍。」

「是我愛陸河。」

「是我愛舒望。」

「我愛陸河!」

「我愛舒望。」

「陸河!」

「舒望!」

我媽拉開陽台的門:「幹嘛呢你倆?嚷嚷什麼啊?幾點了?趕緊睡覺去!」

好的,我們睡覺去,我拉著陸河回屋,鑽進被窩繼續討論歌詞究竟寫什麼。

其實寫什麼都好。

反正都是我們倆的事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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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