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歇在高中同學聚會上又見到了沈問言。

當初他暗戀沈問言好久,畢業時告白卻被拒絕,為此耿耿於懷,覺得自己丟了人。

時隔多年再見面,余歇發現自己終於可以在沈問言面前談笑風生,這也就意味著,他不喜歡這個人了。

可是這人吧,就很奇怪,他都轉身走了,沈問言卻追上來了。

一個長大了、成熟了、懂事兒了、想開了,於是非得要吃回頭草的故事。

 

1

 

都說同學聚會是婚外戀和舊情復燃的溫床,余歇以前不信,覺得這事兒至少在他身上不可能發生。

但這世上多得是意料之外,18歲被拒絕到直接把QQ名字改成「封心絕愛」的余歇怎麼都想不到30歲的時候沈問言會跟他說:「有空一起吃個飯?」

他倆這事兒得從高中那會兒說起。

余歇高二下學期轉學到一中,高二(13)班,他轉學的原因很簡單——打架鬥毆。

雖然30歲的余歇看起來是個長得帥氣質佳成熟穩重有內涵的職場精英,但當時的他那是出了門的小混混,打球能變成打人,但凡是自習課都會變自由活動課的那種小混蛋。

他爸媽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一定不是兒子自己的問題,是環境太差了,於是帶著孩子舉家搬遷,費了不少力氣轉學到了市重點高中。

那時候讓余歇轉學,把這叛逆期的青少年氣得跟他爸媽冷戰了三天,但是這冷戰在他到新學校報到的第一天就結束了,因為他想開了。

「想開了」,這是官方說法,真實的情況是余歇對坐在靠窗第四排的高個兒男同學一見鍾情,從此墜入愛河,感謝他爸媽給了他跟對方遇見的機會。

別人是轉角遇到愛,他是轉學遇到愛。

沈問言當時是高二(13)班的體育委員,身高187,小麥色皮膚,還剪了個圓寸頭。

他們那個年代還是非主流盛行的時候,儘管是重點高中,班裡不少男生也都沉迷「錫紙燙」,一個個看起來非常「時尚」,在這樣的「時尚」裡,沈問言就顯得尤為清爽。

不過說多了都是廢話,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人長得帥。

余歇被安排在沈問言前面,他可以十分肯定,那是除了小學一年級之外,他上課時間坐得最直溜的時候。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到底得怎麼形容呢?

高中那會兒余歇就只知道倆字兒「心跳」。

他看見沈問言就心跳加速,想起這人也心跳加速。

前後桌坐了一年多,愣是沒說過幾句話。

沈問言也挺讓他意外的,剛開始余歇以為這位兄弟也跟自己似的,看起來是個打架能手,卻沒想到,人家年僅17歲的沈問言相當有正事兒,成績優人緣好,跟誰都笑呵呵的,有時候余歇偷看他的時候,覺得這人特慈祥,跟他那叛逆的外形比起來,反差實在太大了。

完了,更喜歡了。

那時候余歇還是個純情青少年,內心的愛意無處發洩,於是就每天晚上躲在被窩裡寫日記。

他的日記本寫滿了對沈問言的青春幻想,後來這個日記本被他給燒了,太丟人了。

總之他的高中時代是在暗戀沈問言中度過的,在這期間,倆人幾乎沒怎麼說過話,原因很簡單,就是他心裡有鬼。

當時沈問言挺受歡迎的,余歇也是,但倆人都沒早戀,一個是因為「為人正直,聽媽媽的話」,一個是因為心裡有人且彎著。

就這樣到了高中畢業。

高考結束之後大家都撒了歡,余歇覺得自己考得不錯,這也得歸功於沈問言。

余歇從來都不是會好好學習的安分人,但因為沈問言成績太好,他總幻想有一天在排名榜上自己的名字跟對方靠得近一點。

腦袋冒煙似的學了一年多,沒少花他爸媽的錢,當時課外補習一小時一百塊,那真的是巨資了。

考完之後,余歇掐指一算,念個重點大學沒問題。

他們報考的時候余歇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跟沈問言考到一所大學,人家不帶腦子去考試都能甩他幾十分。

但他報了同一個城市的學校,儘管不知道近水樓台這事兒對同性戀有沒有用,可還是想試試。

余歇那時候原本打算等到上了大學再試探沈問言,但是可惜了,他的計劃落空了。

公佈成績之後,余歇發現自己報的那幾所跟沈問言同城的大學他都沒考上,雖然被錄取的學校也不錯,可心裡總歸是難受的。

他想去那座城市,也捨不得沈問言。

那天余歇輾轉反側,覺得他跟沈問言的緣分搞不好要走到盡頭了,在結束之前表白吧。

18歲的男生都是愣頭青,做事不過腦子,不計後果。

余歇知道沈問言喜歡打籃球的那個加內特,於是跑去體育用品商店買了一套加內特的5號球衣,又去商場買了個可以刻字的桃木項鏈,黑色的繩子串起一個圓筒形的桃木吊墜,上面刻著「加內言」。

他用盡了心思,然後想著到底該怎麼把人約出來。

告白那天是在KTV

班裡十幾個人一起玩,余歇跟沈問言都到場了。

因為知道沈問言會來,所以余歇特意帶好了他的禮物。

趁著沈問言去洗手間,余歇提著東西跟了出來。

告白這一幕余歇記了十幾年,後來有一次他翹著二郎腿在大學宿舍上網,無意間看到一部叫《惡作劇之吻》的電視劇,他覺得那天的自己就和向江直樹告白的袁湘琴一樣,尷尬且丟人。

也是後來他學到一個詞,覺得相當適合那會兒的他們倆——十動然拒。

余歇把裝著禮物的袋子遞給沈問言,沈問言當時一臉茫然。

余歇說:「送你的畢業禮物。」

他強行塞給了沈問言。

然後說:「雖然挺不好意思的,但是我喜歡你很久了。」

沈問言手裡拿著袋子,整個人都往後閃了一下,那表情震驚得像是被籃球砸了臉。

余歇不在意他的這個反應,料到了。

那時候余歇心態特別好,還安撫沈問言的情緒:「沒事兒,你別緊張,我是同性戀,但不會對你霸王硬上弓。」

後來想想,這話真他媽太搞笑了,18歲的余歇到底在想什麼啊!

余歇說:「第一次看見你我就喜歡你了,這一年多不敢和你說話,不敢和你一起打球,有時候無意間跟你對視一下我都能心跳加速好久,有一回不小心碰到了你手,操,我整個人都燒起來了。」

沈問言那時候聽得都傻了。

「我特喜歡你,從來沒這麼喜歡過一個人。」余歇說,「你有喜歡的人嗎?」

沈問言傻愣愣地搖了搖頭。

余歇鬆了口氣,還好,暫時沒情敵。

「那你願意跟我試試嗎?」

沈問言瘋狂搖頭。

余歇洩了氣,擺擺手說:「那行吧,祝你幸福。」

他說完站在那裡沒動,沈問言自始至終都沒說話,驚訝地看著他。

最後這場告別是以沈問言的深鞠躬來作為收尾的,這場面也實在有些滑稽。

沈問言往後退了半步,衝著余歇深深鞠了一躬,當時的余歇就覺得:我怎麼覺得這人在給我上墳呢?

總之告白失敗,從那以後兩人就再沒聯繫過。

事後余歇也哭過,覺得自己的初戀太慘了,愛上一個不開竅的直男。

可是又覺得,這直男其實挺好的,該拒絕他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雖然傷了他的心,但好歹沒玩弄他的感情。

之後余歇就把QQ名字改成了「封心鎖愛」,十分非主流。

不過就算封心鎖愛了,他還是又繼續喜歡了沈問言十年,從大學到研究生,到畢業工作,余歇心裡一直都有這麼個人,這個人日日夜夜在衝他深鞠躬,午夜夢迴的時候,總能想起那雙眼睛。

余歇覺得自己完了,因為一段失敗的初戀從此對別的男人都喪失了興趣,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癡情,不禁有些悲從中來。

這些年高中同學聚會他從來沒參加過,倒不是故意不去,實在是沒機會。

這次班長發微信,問他要不要聚一聚,余歇心動了。

高中那會兒余歇跟班長同桌,後來班長一直在國外,倆人也沒怎麼見過。

余歇問:還有誰啊?

班長直接發來語音,說了一大串人名,余歇就記住一個:沈問言。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答應了。

還是挺想見一面的,看看30歲的沈問言變成什麼樣了。

就這樣,余歇精心準備,甚至赴約前還敷了個面膜。

不管怎麼樣,同學聚會這種場合,必須得讓自己看起來過得特好。

他們約在一家花園餐廳,晚上七點,余歇推開門,第一眼看見的是鬱鬱蔥蔥的綠植,第二眼看見的就是沈問言。

12年沒見,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襯衫西褲,寬肩長腿。

余歇跟那人對視,心裡說了句:操,真帥。

 

2

 

余歇來之前有認真想過自己怎麼面對沈問言,這些年他經常會想起自己當初告白的場面,越想越覺得丟人。

不過後來他想,好在自己沒像袁湘琴似的給沈問言寫情書,到時候萬一被別人背下來,他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如果說,帥氣瀟灑的余歇人生有什麼敗筆的話,那大概就是年少無知的時候莽撞跟直男告白了。

現在,時隔十幾年,那直男還是那麼帥,讓余歇忍不住想要歎氣。

他特邪惡,暗暗期待著沈問言能長歪了,結果,天不遂人願,那人越來越對他的胃口了。

憋屈。

余歇不怪沈問言,就怪自己缺心眼兒。

短短幾秒鐘的對視,余歇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

他對沈問言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

沈問言盯著他看了看,在余歇微笑的時候,也微微點頭示好說了句:「好久不見。」

沈問言還想說什麼,欲言又止之間余歇已經轉去跟別人寒暄。

都是多年沒見的老同學,余歇這腦子其實還不錯,每個人的名字都能準確無誤地一一對應。

沈問言在旁邊看著,沒說話,找了個邊角的位置坐下了。

班長邵川已經移民國外,自己做生意賺了不少錢,難得回國,招呼大家過來,直接包下了花園餐廳的這一整個二層給老同學瘋鬧。

余歇跟大家都打了個招呼之後跑去找邵川,上學那會兒倆人關係最鐵,這麼多年沒見到,一碰了面就又抱又鬧的。

沈問言坐得遠遠的,翹著二郎腿坐在那裡吃櫻桃,眼睛瞄著余歇的方向,心說:怎麼對誰都那麼熱情,偏偏對我耍冷漠?

余歇也不是故意對他冷漠,主要不還是心裡有事兒麼,看著沈問言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邵川叫大家湊一桌來吃飯喝酒。

說來也是巧了,十幾個人,分四個小桌坐,沈問言剛好就坐在了余歇的對面。

一張桌子,面對面。

余歇盡量不看眼前的人,目光就追逐著邵川。

沈問言也有點彆扭了,看看余歇,再看看邵川,突然覺得余歇當年是不是告白錯了人?

他特想提醒一下余歇,邵川已經娶了美國老婆,還有了三個孩子,懸崖勒馬吧年輕人。

余歇這個年輕人沒真的道德淪喪到那種程度,他只是跟邵川關係好,並且不太想直視沈問言。

這不能怪余歇,眼前坐著個那麼帥的男人,還是他前任暗戀男嘉賓,很難不緊張。

飯菜還沒上來,酒先端上了桌。

邵川站起來打了一通官腔,緊接著就一群男男女女笑鬧乾杯。

余歇這桌,坐了六個人,碰杯的時候余歇眼看著他跟沈問言的杯子輕輕碰在了一塊兒。

「砰」,清清脆脆的,他突然想起上學那會兒有一次他不小心把沈問言的「水晶蘋果」給碰到了地上。

所謂「水晶蘋果」其實是玻璃的,那時候過聖誕節都流行送「平安果」,不知道誰,送了沈問言一個玻璃的,余歇發誓,他真不是故意弄掉的。

那玻璃蘋果掉地上摔掉了「葉子」,余歇後來還特意跑出去買了個新的還給沈問言。

他猜測,那東西早就進了垃圾箱。

余歇不想了,一口喝光了酒。

往事不可追,他對自己說:別見著長得帥的就發情,好歹你也是個大帥哥!

帥哥余歇喝完酒坐下,長腿一伸,嚇了一跳。

他跟沈問言倆人都高個兒長腿,在桌子底下,倆人的腿不小心碰在了一起。

沈問言倒是穩當,余歇卻像是觸了電一樣,趕緊把腿收回來,還說了句:「不好意思。」

沈問言對他笑笑,回應:「沒事。」

余歇還是沒忍住,瞥了他一眼,兩人又對視,他在心裡嘀咕:看個屁!

不過還好,余歇也就緊張了短暫的二十多分鐘,三杯酒下肚,他覺得自己看開了。

又看開了的余歇也逐漸開始放得開了,花蝴蝶似的到處跟人喝酒聊天稱兄道弟。

沈問言往那兒一坐除了去洗手間就沒挪過地方,他默默地數著,余歇跟所有人都喝過酒摟過肩了——除了他。

好傢伙,這是故意晾著我呢?

等到余歇終於落單,沈問言拿著酒走了過去。

余歇喝得有點兒微醺了,懶洋洋地靠在那裡美滋滋地看著其他人胡鬧。

這一層都被包下,平日裡的社會精英們也不要什麼臉面了,輪番搶話筒,唱著跑了調的歌。

余歇在這邊用手指堵耳朵,嫌棄地說:「你們差不多就行了!」

他一抬頭,看見沈問言走過來,喝得有點多了,有些事也不在乎了。

余歇對他笑:「嗨。」

沈問言心說:嗨你個頭!

他走過去,在余歇旁邊坐下,往人空了的杯子裡倒酒。

「喝一杯?」沈問言看他。

「喝唄。」余歇往旁邊挪了挪,跟沈問言稍微保持了一點點的距離。

沈問言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兒。

余歇跟他碰杯,剛要喝酒就被沈問言握住了杯子。

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躲,酒差點灑了。

「還沒說話呢,怎麼就先喝上了?」

余歇看他,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你變化挺大的。」

沈問言說這話的時候,余歇坐直了身子。

是挺大的,更帥了。余歇如是想。

沈問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得最後自己抬手蹭了蹭鼻子,先把酒喝了。

這節奏不對啊!余歇看著他,不知道這人到底什麼意思。

「你變化也不小。」你說什麼我說什麼,這天湊合聊吧。

余歇也喝了酒,沈問言再次靠過來給他倒酒的時候,他聞到了對方身上非常淡的香水味。

這不巧了麼,倆人用的是同一款香水。

余歇正琢磨這事兒,沈問言開了口:「你身上的香水味道聞著很熟悉。」

能不熟悉麼,一模一樣的。

余歇沒說話,覺得沈問言今天有點奇怪。

第二杯酒開喝之前,沈問言說了余歇一句震驚余姓帥哥全家的話。

沈問言:「我沒想到你竟然結婚了。」

余歇曾經有一次去郊外騎車散心,剛騎沒多久,風雲突變,電閃雷鳴,那次的雷聲讓他覺得有神仙在渡劫,嚇得他連滾帶爬跑走了。

剛剛沈問言的話,比那天的雷聲還嚇人。

「你說什麼?」余歇覺得自己腦殼都炸開了,天靈蓋都飛出去了。

余歇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直的人生可能正在經歷著不同尋常的謠言!

沈問言不是個傻子,看到余歇這反應,猛然間意識到自己可能被忽悠了好幾年。

他皺起了眉,問余歇:「你沒結婚嗎?」

「嘖,」余歇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酒,然後側過身來一臉無奈地看著沈問言說,「你覺得我這個面相,像是能結婚的人嗎?」

「啊?」

余歇這會兒心裡憋悶,心說:誰啊?誰他媽造老子這個謠?滾出來我立刻發律師函!

「我能不能結婚你心裡沒數嗎?」余歇喝得有點上頭,「搞了半天,我在你心裡是那種騙婚gay?」

他這一句話聲音倒是不小,但周圍除了他倆沒別人,余歇倒是沒能成功意外出櫃。

這些年他只跟爸媽說過這事兒,但人家倆人只當他是在開玩笑。

這人啊,不著調久了,就算說真話都沒人信了,儘管二十五歲之後余歇就盡可能地把自己塑造成一朵高嶺之花,但他在爸媽眼裡還是當年那個諧星,沒有一絲絲改變。

余歇急了,沈問言蒙了。

「我誤會了?」

「誰造的謠?」余歇說,「我他媽現在就聯繫律師。」

沈問言盯著他看,看著看著沒忍住笑了。

「行,挺好。」沈問言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完,起身去了洗手間。

余歇沒管他,還在那兒迷茫呢:誰啊?到底是誰啊?

他越想越煩,覺得自己被潑了一身的髒水,好好的一正直青年竟然成了臭不要臉的騙婚gay,噁心不噁心!

余歇罵罵咧咧地倒酒喝,怨念地跑過去跟其他人一起搶麥克。

沈問言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余歇正跟邵川摟著唱《朋友》。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沈問言看著他那模樣,遠遠地站在原地笑出了聲。

挺逗的,雖然十幾年沒見,但余歇的性格變化不大。

當年上學那會兒他就願意看余歇跟別人鬧,猴子似的,上天入地的。

他抬手,隔著襯衫摸了摸脖子上戴著的那東西,加內特都退役了,他們都三十了。

距離余歇跟他告白,已經過去了十二年。

這十二年裡,沈問言經歷了挺多事,也明白了一些事。

他堂哥跟他說:「往事不可追,你都錯過了這麼久,再見面人家可能都不記得你叫什麼了。」

但沈問言覺得不對,余歇還記著他呢。

既然余歇沒結婚,那他倆就還有話說。

再續前緣,這事兒沒準兒真能成。

他盯著余歇看,站在大屏幕前面唱歌的余歇突然回頭,撞上了沈問言的視線。

余歇正要開口唱歌,結果這麼一眼,沒繃住,拿著話筒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

「嗝。」

操,帥哥的形象就這麼崩塌了。

余歇倒吸了一口涼氣,覺得自己再一次顏面掃了地。

 

3

 

余歇青少年時期從某個角度來說確實有點兒問題學生的意思,也的確說話做事沒分寸,莽撞又衝動。

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人都是會成長的。

剛過完三十歲生日的余歇如今絕大部分的時間裡都是腰板挺得筆直,接人待物都特有一套的白領青年,基本上只有在爸媽面前才會現原形。

不過,人生麼,總是充滿了意外。

余歇見到老同學開心,或者說,見到了自己當初心心念念如今依舊沒長歪的初戀開心,這一開心,就有點兒把持不住自己,多喝了幾杯,到後來就真的有點上頭了。

喝多了的也不止余歇一個,這是幾個同學裡,七八個人都喝得東倒西歪,說話舌頭都捋不直。

沒人介意,沒人會笑他們,都是十幾歲的時候就廝混在一塊兒的同學,誰不知道誰什麼樣啊!

余歇喝多了,但不至於完全喪失人性。

他頭暈腦重,腳下的地面彷彿變成了棉花,踩一腳,晃一下。

在拿著話筒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後,余歇覺得面上無光,丟下話筒就準備閃一邊去。

他晃悠到一棵發財樹後面躲著,目光掃視四周,想看看哪裡有水可以喝一口。

水還沒找到,他先被沈問言找到了。

沈問言站在他斜後方,笑著說:「你唱歌還挺好聽的。」

余歇嚇了一跳,酒醒了一半。

他轉頭看向沈問言,說了句:「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上學那會兒余歇暗戀沈問言,學了八十首情歌,覺得這些歌都是為他的暗戀心事寫的。

那時候他每天晚自習放學都跟在沈問言身後,黑咕隆咚的操場,他們隨著人流往校門口走,余歇人慫,情歌不敢直接對著沈問言唱,於是就只能在人背後,小聲哼哼著。

有一次放學,沈問言突然回過頭看他,還對他說了句:「余歇,你跑調了。」

一點情面都不留,余歇應該衝他翻個白眼再說一句:「要你管?」

但他沒有。

如此耿直且不解風情的沈問言讓他更喜歡了。

余歇覺得自己那時候可能是個抖M

沈問言沒想到余歇竟然一句話把他給噎住了,尷尬地笑笑說:「我以前說過你?」

余歇站在那兒盯著面前的人看,心裡想的是:果然啊,這些過期麵包渣似的屁事兒,只有我記得。

而且很可惡的是,余歇竟然記了這麼多年,當初沈問言突然轉過來吐槽他時的表情他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余歇不禁悲從中來,覺得自己真是吃了大虧。

「我這人可記仇。」余歇說話的時候,收回了視線,轉去另一邊找水喝。

走出幾步,又開始晃悠。

沈問言看著他,又跟了過來。

這事就有點兒離譜了。

余歇很想問問沈問言:怎麼著?帥哥不做人了,改做我的尾巴了?

但他沒好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哪能像小時候那樣開玩笑——跟別人開玩笑可以,跟沈問言還是有點兒不習慣。

說到底,沈問言就是特殊。

余歇站在原地緩了緩,繼續往前走。

「洗手間在另一邊。」

「誰說我要去洗手間?」余歇也不知道今天怎麼了,可能是喝多了,也可能因為被造謠心裡不痛快,還有可能是發現沈問言依舊很帥也依舊不可能屬於他所以覺得很鬱悶,總之說起話來沒什麼好氣兒。

他覺得沈問言挺倒霉的,內心愧疚了那麼一秒,晃晃腦袋,當無事發生。

余歇接了杯水,在一堆綠植中間苦苦找到了一把雙人椅。

雙人椅。

余歇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坐了上去。

他故意坐到椅子中間,想著說沈問言你就別過來了,你一個冷酷無情地拒絕過我的直男,都這時候了真的不要再來勾引我。

不是都說麼,耿耿於懷的初戀,耿耿於懷的可能不是記憶裡的那個人,而是當初喜歡著那個人的自己。

還有人說,初戀就應該留在美好的記憶裡,多年以後的重逢只會讓自己覺得幻滅。

余歇不太希望那場初戀記憶破滅,他承認自己這麼多年一直在很主觀地美化沈問言,但不可否認,他挺樂在其中的。

幻想中的沈問言特好,真實的這個沈問言你就別來攪和了!

余歇翹起二郎腿,喝了口水。

「挪挪,給我騰個地方。」

余歇都不用抬頭就知道是沈問言。

大概對峙了那麼三秒鐘吧,余歇敗下陣來,挪到一邊,給沈問言讓出了一個位置。

「我看你好像不太願意搭理我。」沈問言這人如今在這方面挺直接的,「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余歇杯子裡的水都喝完了,低頭端詳著透明玻璃杯,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那個玻璃蘋果後來你扔哪兒了?」

「什麼玻璃蘋果?」

余歇沒忍住,這回真的翻白眼了。

早知道就不應該問,問了也是給自己添堵。

「沒事。」余歇抬頭看向遠處,邵川也喝多了,鬧得破馬張飛的,一點當爹人的自我修養都沒有。

雙人椅不大,倆人坐在一起靠得挺近。

余歇喝了點水,歇了一會兒,覺得酒勁兒可能快要過去了。

他又聞到熟悉的香水味,覺得暈暈的,有些犯睏。

「我後來一直挺想聯繫你的。」沈問言開口說了話,「但是聽說你結婚了,就覺得還是別打擾了。」

「嗝。」又他媽開始打嗝。

余歇肺都快氣炸了:「到底誰跟你說的啊?」

沈問言哭笑不得地看他:「你難道不應該問我為什麼想要聯繫你?」

好像還真是。

余歇問:「那行,你先說你為什麼突然想聯繫我?」

沈問言還沒回答,余歇緊接著說:「借錢不借,多年沒聯繫突然告訴我你要結婚,我非但不會給你隨禮,還會拉黑你。」

沈問言被他逗得大笑不止,他一直知道余歇有意思,但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這人還是這麼逗。

「你真的一點沒變。」

「你發現沒有,你是特矛盾一人。」余歇說,「今天是不是你跟我說的,說我變化挺大的?」

沈問言一想,是有這麼一回事。

「骨子裡那種感覺沒怎麼變。」沈問言給自己挽尊,「變化大是氣質不太一樣了。」

余歇歪頭看他:「現在老了哈。」

「三十一枝花,老什麼老。」

這回輪到余歇靠著扶手大笑了。

余歇認真想了想,他覺得以前挺好的,煩惱不少但快樂也不少,可要是真的給他個時光機讓他回到過去,他也不太樂意,喜歡過去的日子,也欣賞現在的自己。

特樂觀,特積極。

兩個人在這裡說著廢話,說得余歇開始犯睏。

他喝多了就是這樣,先鬧,鬧夠了就睡。

一年到頭余歇酒不少喝,但很有分寸,知道自己的酒量,從來不在外人面前喝成這樣,喝到六分就收手。

但今天到底不一樣。

他往後仰,靠著椅背閉上了眼。

沈問言就那麼安靜地看著他,從三十歲的余歇身上依舊看得到十八歲時的影子。

青春又無畏。

那時候兩個人整天見面,余歇就坐在沈問言前面,整天笑,整天鬧,一回頭看見他立馬就斷電。

以前沈問言還不知道為什麼,以為余歇討厭自己,結果後來畢業的時候被告白,腦子一下就宕機了。

他從來沒往同性戀那方面想過,說句有點兒蠢的話,上學那陣子,真的腦子裡每天除了打球就是學習。

沒開竅呢。

被告白之後其實也沒開竅。

他意識到自己滿腦子都是余歇的時候,那都是很後來的事兒了,所以他堂哥才說「往事不可追」。

那會兒他堂哥還跟他說:「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們都不是當初的你們了,十幾年的時間能把人磨得面目全非,再遇見可能除了名字沒變,其他的都變了。」

這個道理沈問言是懂的,尤其是後來還聽說余歇結婚了,於是才沒聯繫對方。

但這人啊,該是你的緣分,它就跑不掉,這不還是碰了面,謠言也破了。

「我都不知道你也來這兒了。」沈問言畢業之後就一直留在這座城市,他記得當年余歇在QQ上發過一條「說說」,意思是「我最喜歡的城市沒能去成,就當你替我去了」。

這條「說說」發在沈問言被告白的前一天,後來一琢磨,覺得有可能是在說他。

其實到現在沈問言也不知道,余歇對這座城市其實沒什麼感情沒什麼想法,所有的喜歡不過都是因為沈問言這個人。

沈問言的話,余歇沒接茬。

沉默了一會兒,沈問言又說:「咱倆加個微信吧,或者你給我留個手機號,以後咱們常聯繫聯繫。」

這句話,沈問言真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的,然而人家余歇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沈問言尷尬了,坐在那兒心跳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然後就覺得他堂哥說的對,他後知後覺,但人余歇早就走出來了。

不是都說童言無忌麼,雖然那會兒他們不是少年兒童了,但青春期的男生根本不定性,後來見識過那麼廣闊的花花世界,誰還會惦記那個不開竅的笨小子啊,說過的喜歡早就不該當真了。

沈問言有點受挫。

就這麼彼此沉默著坐了好一會兒,在沈問言即將心灰意冷的時候,突然耳邊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好麼,余歇睡著了。

 

4

 

余歇在關鍵時刻睡著,這事兒讓沈問言差點笑得從椅子上跌下去。

沈問言原本想著把人叫醒,好歹得把好友給加上,但轉念想想,算了,你睡吧,我再笑一會兒。

他就那麼在余歇身邊坐著,一會兒看看遠處鬧騰的老同學們,一會兒轉過來看看余歇。

余歇平時睡相其實不錯,但今天喝了點酒,又是坐著,仰著頭睡覺難免有些不雅。

沈問言看著仰頭張嘴睡得香總覺得下一個瞬間就會流口水的余歇,非常努力才忍住沒讓自己偷拍。

不過余歇也沒睡多大一會兒,正上頭的邵川又來拉人去唱歌,不管不顧的,還沒醒的余歇直接被抓起來,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沈問言下意識去護余歇,結果人余歇沒摔,他倒是一個不小心抓著人家的衣服單膝跪地了。

半醒的余歇跟喝高了的邵川都嚇了一跳,余歇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沈問言說:「不過年不過節的,您這是幹嘛呢?」

那一瞬間,沈問言真的覺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邵川摟著余歇看沈問言:「兄弟,喝酒嗎?」

沈問言很想喝死自己算了,但在喝死之前,他得先站起來。

余歇這會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眼睜睜看著沈問言站起來然後彎腰拍了拍髒了的膝蓋。

「誰啊?」沈問言嘀咕,「誰把水灑這兒了?」

余歇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指了指自己:「我。」

剛才不是頭重腳輕麼,接了水坐下的時候不小心灑了點。

沈問言又哽住,行吧,那我不罵了。

「走了走了,唱歌去!」邵川一手摟著余歇,一手摟著沈問言,把倆人都給抓了過去,一人手裡塞了個話筒。

邵川已經玩瘋了,點了首《縴夫的愛》給這倆人,余歇腦子嗡嗡響,也不知道邵川這是故意的還是單純瞎胡鬧。

余歇望向沈問言,他覺得沈問言那麼正經一人肯定放下話筒就走了,然而萬萬沒想到,這人竟然真的唱起來了。

沈問言唱歌挺不錯的,但唱《縴夫的愛》怎麼都有點兒滑稽。

余歇拖了把椅子過來坐下,拿著話筒翹著二郎腿,美滋滋地看著沈問言唱歌。

也不知道怎麼的,沈問言轉過來四目相對的時候竟然還真有點深情對視的意思,余歇自己都嚇著了。

這場同學聚會最後是在邵川終於醉到趴在沙發上睡著來收尾的,幾個腦子還算清醒的人把喝多的送回去,邵川由沈問言負責,扛回了附近的酒店。

沈問言忙活得累夠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想起來,他還沒跟余歇加微信好友。

沈問言懊惱得大腿都快拍爛了,拿著手機癱在車後座,使勁兒戳自己的太陽穴。

代駕的小哥從後視鏡看他:「這酒啊,也不能多喝。」

「是。」沈問言歎氣,「喝酒真誤事。」

沈問言在那邊唉聲歎氣,余歇也沒好到哪兒去。

余歇知道今天要喝酒,壓根兒沒開車過來,站路邊等車,風吹得他腦袋瓜子疼。

時間已經很晚了,路邊也沒什麼人。

他摸了半天,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了口香糖,撕開包裝,嚼了起來。

這酒喝得後反勁兒,他終於等來自己叫的車時,人都快暈過去了。

這一路上他睡得那叫一個香,到家直接把自己丟到床上,衣服都沒脫。

可能是這場聚會讓余歇受了點刺激,他這一晚上一直在做夢,夢裡有個狗熊一直在追他,一通亂跑,結果還是被抓住了。

夢裡面,余歇瘋狂掙扎,問那狗熊為什麼要追他,結果狗熊說:「別跑了,我是沈問言!」

余歇驚醒了,天都亮了。

他腦袋疼得不行,趴在床上好長時間沒爬起來。

就這麼趴到十點多,余歇終於從床上滾了下來,在臥室的地毯又躺了一會兒,然後起來去洗了個澡。

余歇泡澡的時候已經徹底醒了酒,他開始回憶昨天晚上自己在同學聚會上的表現,越想越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浴缸裡。

說好的高冷精英職場型男呢?

好像聚會一開始的時候,人設就已經崩塌了。

余歇閉著眼睛,想起沈問言看自己時的眼神,說不好什麼感覺,讓他想起了夢裡的狗熊。

不過他很清醒地知道,狗熊會追他,但沈問言不會。

余歇洗完澡吹乾頭髮拿著手機到客廳的沙發上躺著。

他用手機看了一會兒搞笑視頻,覺得沒意思,就躺在那裡發呆。

其實余歇一直覺得自己對沈問言的感情有些微妙了,當初的那種暗戀好像變成了一種執念,這種執念究竟該怎麼紓解他還沒想明白。

沒想明白呢,沈問言就又出現了。

余歇把手機放在腦門兒上,閉著眼睛回憶昨晚的沈問言。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余歇把手機拿過來,火速下載騰訊QQ,想了半天,試了好幾次才終於登陸了自己那個多年沒有登陸過的——封心鎖愛。

這個QQ號余歇上大學之後就幾乎不怎麼用了。

大學那會兒,大家都熱衷於玩校內網,那個時候余歇還憑藉著自己的一張帥臉混成了「校內紅人」。

至於QQ,他後來註冊了一個新的,這個被他藏起來誰也不告訴。

「封心鎖愛」這個QQ號其實沒幾個好友,但對余歇來說意義挺不一樣的,因為好友列表裡有個人叫「加內言」。

不用說,這是沈問言。

余歇當初跟沈問言加個QQ好友都絞盡了腦汁,耍了點小手段。

那是高三寒假之前,余歇耍憂鬱,一個整天就想著玩的人竟然這一次想到要放假就憂愁,原因很簡單,放假了就不能天天看到沈問言了。

他不知道沈問言的手機號碼,也沒有對方的QQ號,其實直接問就完事兒了,可他心裡有鬼,不好意思。

開不了口,還想要。

余歇靈機一動,拿了個小筆記本,從第一排第一個人開始,讓班裡每個人都寫下了自己的QQ號。

記下全班六十幾個人的QQ號碼,只為了加一個人的好友,余歇覺得自己可真是校園暗戀小能手。

那個寒假他懷著激動的心情添加沈問言為好友,當時的他還不叫「封心鎖愛」,但沈問言已經是「加內言」。

加了好友也沒聊過天,余歇不知道跟對方聊什麼。

但是他也沒閒著,每天瘋狂發「說說」,恨不得一小時一條,連在外面吃了一頓麻辣燙都要發一個。

他用這樣的方式在沈問言的世界裡刷著存在感。

後來畢業了,他被拒絕了。

那個時候余歇特別矯情地在QQ空間寫日記,限制訪問的那種,只有他跟沈問言能看。

余歇曾經時刻關注著來訪者和閱讀數,然而很可惜,當年他寫的那些只有沈問言可以看的暗戀心事,對方從來沒看過。

再後來余歇就把這個QQ號給忘了,今天登陸不過是突然想起,打算徹底把QQ空間給鎖上。

然而,有時候,有些事情它就是離譜。

當余歇時隔多年再次打開QQ空間,最近來訪者竟然就是「加內言」,十幾年了,這人竟然連頭像都沒換一個。

余歇瞬間陷入驚慌,還沒回過神,手機突然響起來,嚇得他一個手抖,手機直接飛出了二尺遠。

他連滾帶爬從沙發上下來,趴在地毯上曬著太陽摸過了手機。

來電人是邵川,電話那邊的人明顯剛睡醒。

邵川說:「嗨兄弟,沈問言跟我要你的手機號,你是不是欠他錢沒還啊?我是給還是不給啊?」

 

5

 

給還是不給,這是一個問題。

邵川是個講究人,沈問言找他要余歇的聯繫方式,他覺得不能隨隨便便就出賣朋友,於是特意打電話來問。

「我聽他那語氣,還挺著急的。」邵川說,「你欠他多少錢?」

余歇無語,心說大哥您想像力是真豐富。

「我沒欠他錢,」余歇說,「你沒問問他找我幹嘛啊?」

「問了啊,他就說有點事,」邵川這會兒剛醒,昨天晚上喝太多,腦袋疼,還有點犯嘔,原本醒來第一件事應該是跟大洋彼岸的老婆通個話報個平安再訴說一下思念,然而還沒來得及呢,就被攪合了,「我聽那意思是不想跟我說,我就沒再多問,問多了惹人煩。」

余歇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兒,琢磨著沈問言找自己能幹嘛。

難不成沈問言真的要結婚了,這是來跟他要紅包?

那可真是不要臉了!

「我給不給啊?」邵川說,「沈問言那邊等我回信呢。」

「你怎麼跟他說的?」

「我說我不知道你手機號,打個電話問問你。」

余歇愣了一下,隨即爆笑。

邵川也在那邊笑,笑得腦袋瓜子嗡嗡的:「人肯定知道怎麼回事兒,我說那麼多掩飾也沒用。」

「少來了,你就是腦子沒轉過來。」

余歇沉默了兩秒鐘,然後說:「給他吧,你把我微信推給他。」

「行,」邵川答應得痛快,「那我掛電話了。」

余歇還沒來得及跟他扯兩句沒用的屁話,這傢伙已經火急火燎地掛斷了電話。

能不急麼,邵川惦記著給老婆打電話呢。

放下電話之後,余歇趴在地上曬太陽。

今天天氣好,陽光熱乎得很,他看著窗外,瞄了兩眼手機。

來這座城市工作得有三年了,一次都沒見過沈問言,他甚至都不知道沈問言其實一直留在這裡沒走。

這些年說起來也挺有意思的,余歇把這人放心裡,放著放著,有點變味兒了。

好像成了他的一種習慣,閒著沒事的時候想一想,寂寞了躲被窩裡那什麼一下,但要真的讓他跟沈問言近距離接觸,他似乎又有點不願意。

這是一種病態心理嗎?還是畏懼心理?

余歇搞不明白。

他也想不通沈問言看他QQ空間、問他要聯繫方式的原因,該不會時過境遷,當初的陽光男孩猥瑣發育,如今想當一個撩gay還不負責的渣男吧?

直男僚基,天打雷劈。

余歇祝福沈問言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別幹那遭雷劈的事。

說著不在意,也不停地暗示自己別當回事,但得知自己魂牽夢繞這麼多年的人主動要自己的聯繫方式,還是有些悸動的。

余歇等了半個小時,沈問言的好友請求還沒發過來。

他有點著急了,覺得邵川這人辦事效率實在有點低。

他去興師問罪,然而邵川說:「我掛了電話就給他發過去了!」

行吧,是沈問言的問題,那狗男人在那兒吊胃口呢!

余歇一個白眼翻上去,起身踢了一腳自己的手機。

他怨念地換衣服下樓,決定繼續封心鎖愛,忘掉這個男人,吃頓好的,開啟美妙的一天。

初春是余歇覺得一年中天氣最好的時候,他穿了一身休閒運動服,手機隨手放口袋裡,剛一出樓門就伸著懶腰說了句:「萬物復甦!」

天氣這麼好,擁抱春天吧,不擁抱沈問言了!

余歇小跑著出了小區,奔著附近的小吃店就去了。

他在小區外面的餐館點了一碗牛肉麵,還特意讓老闆給多加了一份牛肉。

吃飯的時候,又把手機拿出來,這才看見沈問言的好友申請已經發過來了。

余歇咬斷了麵條,放下了筷子,沒急著通過好友申請,先點進沈問言的朋友圈看了一眼。

沈問言的微信名字就一個字「沈」,頭像是落日餘暉下的一個剪影,乍一看還挺有浪漫氛圍的。

這人的朋友圈沒什麼內容,一共就那麼四五條,都是轉發的領域數據分析的論文。

沒勁透了。

余歇心說:這人真是毫無生活情趣啊!

他的手指在添加好友的位置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決定再等十分鐘。

余歇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吊著對方有什麼意義,但想到沈問言剛剛那麼吊他,那他必須得以牙還牙。

於是,一直到吃完了牛肉麵余歇才通過了沈問言的好友申請。

沈問言的好友申請通過時,他正開車往爺爺那兒去。

老爺子生日,一大家子必須齊聚一堂。

他沒注意好友申請已經通過了,直到進了小區停好車,拿起手機的時候才看見。

他給余歇發消息:我以為你的微信名會叫封心鎖愛。

余歇看見這條消息,差點兒背過氣去。

雖然昨天晚上人設已經崩塌,但酒醒之後的余歇還是要維護一下自己的形象。

他給沈問言發了個微笑的表情,沒多說。

顏面掃地。

余歇一想到自己寫的那些東西多年之後被沈問言看見了,就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當初的自己。

沈問言等了半天,結果就等來一個表情,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可能不應該上來就和對方開玩笑。

「皺著眉幹嘛呢?」

沈問言堵在門口,回頭看見他堂哥兩口子過來了。

「哥,你看他這是什麼意思?」沈問言轉過去,把手機遞到了他堂哥面前。

沈問言這堂哥叫沈徽明,倆人沒差兩歲,從小關係就好。

「封心鎖愛是什麼?」沈徽明看著倆人的對話,沒懂。

「他QQ名。」沈問言說,「真酷。」

「……你難道不覺得這很非主流嗎?」

「沒有啊,挺酷的。」沈問言說,「封心鎖愛,嘖,有個性。」

站在沈徽明旁邊的人輕聲笑了笑,沈問言轉過去問他:「煬哥,你怎麼看?」

「是挺酷的。」

沈徽明無奈地看看倆人,拉著索煬往屋裡走:「可別讓他拉低了你的智商。」

沈問言一聽,不樂意了,跟著人進去:「不帶你這麼損人的。」

幾個年輕人進屋之後,沈徽明去幫著長輩幹活,叫沈問言一起,沈問言拉著索煬說:「煬哥你來幫我分析一下。」

索煬被迫留下,倆人坐在陽台,沈問言十分慇勤地給他的「智囊團」重要成員端來了堅果和零食。

「煬哥,你說我給他發點什麼?他好像不太願意跟我聊天。」

索煬在那裡坐得端正,盯著沈問言的手機看了一會兒說:「我沒太懂你們現在的關係。你是要追他嗎?」

「唉,不要說得那麼直白,我會不好意思。」

索煬笑了:「你還會不好意思?」

沈問言坐在那兒大笑。

「我聽徽明說你們昨晚同學聚會見到了,這麼多年沒見,感覺怎麼樣?」

「他跟以前沒什麼變化,還和小時候一樣,傻了吧唧的,特愛鬧。」

「你這話讓人家聽見可能就不樂意了。」索煬說,「怎麼能說人家傻了吧唧呢。」

沈問言想想,覺得也是。

「那就可愛。」沈問言說,「三十歲的人了,還跟小孩兒似的。」

索煬拿了個紙皮核桃在手裡輕輕地捏:「三十歲了,肯定不會跟以前一樣,先不要急著下結論,多瞭解一下。」

索煬看他:「而且,你怎麼知道他現在沒有戀人,還喜歡著你呢?」

「……煬哥,不帶這麼給人潑冷水的。」

索煬笑:「不是潑冷水,就是給你提個醒,別太冒失,慢慢接觸。」

他站起來,端著一盤堅果往屋裡走:「我去給徽明送堅果,你自己坐這兒想想吧。」

索煬走了,留下沈問言一個人在陽台曬太陽。

沈問言坐在那裡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他在輸入框反覆打字又刪除,最後發了一句「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麼樣」。

他發完之後,一直忐忑地等著余歇的回復。

余歇坐在小區的鞦韆上,拿著手機看著這句話。

過了這麼多年,曾經那麼認真喜歡過的人突然發來這樣的問候,心裡難免會有觸動。

余歇蕩啊蕩,心輕飄飄地飛了一會兒。

之後他給沈問言回復了一句:挺好的,你呢?

 

6

 

余歇不喝醉的時候,其實挺會演戲的,尤其會演高嶺之花。

雖然說不清現在的自己對現在的沈問言究竟是個什麼感情,但曾經暗戀的人如今再來聯繫,那種好奇和欣喜是需要努力克制才能不暴露的。

余歇可以。

余歇是認真研讀過《演員的自我修養》的。

他給沈問言回復完消息,心情好得不行,覺得萬物復甦的速度乘以2了。

他蕩著鞦韆等著沈問言的消息,果然,因為一句「你呢」,消息不斷了。

余歇本科的時候有個室友專門研究《戀愛心理學》,當然,這不是學校開設的課程,是那小子自己找書找視頻學的,那時候這兄弟總結出一個經驗:跟喜歡的人聊天,不想當話題終結者,那麼,每次回覆信息的時候,不僅要解答對方上一個問題,還要同時拋出一個新的問題給對方。

余歇當時還吐槽:「你這都是套路,一點兒都不真誠。」

對方說:「在戀愛開始之前,當然要掌握一些套路,不然你連展現真誠的機會都沒有!」

余歇總覺得自己沒必要,他的追求者從來都不少,更何況,他早就封心鎖愛了。

但這人啊,活著就躲不過打臉的命運。

時隔多年,他竟然熟練運用了當初那個室友交給他的這一招。

沈問言通過這兩天短暫的接觸,覺得余歇對自己真是絲毫沒有餘情未了的意思,非常冷酷,看起來比索煬還難追。

當然了,他不追索煬,也不敢對人家打什麼歪心思,否則都不用沈徽明動手,索煬自己就能收拾了他。

他給余歇回復:湊合過吧。

余歇低頭一看,好傢伙,這沈問言究竟是想跟我聊還是不想跟我聊呢?

他現在恨不得立刻打電話給自己那個室友,投資支持他把事業做強做大,給每一個不會聊天不會勾引人的笨蛋好好上上課!

余歇盯著那句老氣橫秋的「湊合過吧」看了一會兒,覺得沒勁透了,憑什麼他要在這兒因為那個拒絕過自己的人心煩意亂呢?

他從鞦韆上下來,雙手揣兜曬著太陽回家了。

不搭理你了。

滾蛋吧沈問言!

余歇一直沒回復,沈問言就坐在那兒糾結。

從廚房出來的沈徽明看見他,隨口問了句:「又讓人撅了?」

沈問言見救星來了,立刻飄了過來:「哥,你看他什麼意思?」

沈徽明掃了一眼兩人的對話:「沒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看出對你有什麼意思。」沈徽明說,「你倆一共就聊了這麼幾句,你讓我看什麼呢?」

「那他為什麼不回復我了呢?」

沈徽明探究似的打量沈問言:「你真的顛覆了我對你的認知。」

「哥,何出此言?」

「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事實證明你學習工作能力也都不錯,怎麼在這事兒上腦子就不轉了呢?」

沈問言聽出來了,這是諷刺自己呢。

「我這不是沒經驗麼,」沈問言辯解,「你也知道,我是個很依賴經驗的人,做題和工作我都可以通過分析和總結找到規律再舉一反三,但這種事我沒經歷過。」

「還是笨。」

「……行吧,你現在說什麼我都承認。」沈問言說,「等會兒再損我,先給我出出主意,他不理我了怎麼辦?」

「問言,我覺得現在的問題不只是他理不理你,」索煬也走了過來,「像我剛才說的,你要先清楚對方在你心裡是什麼樣的定位,你對他又有什麼期待,以及,如果真的要發展,他現在是不是還喜歡男人,是不是已經有了戀人。」

沈問言覺得頭疼。

「有個事兒我一直挺奇怪的,」沈徽明接了話茬說,「當初人家主動跟你告白,你反射弧長不怪你,問題是,也太長了吧?十幾年了才反應過來?」

「這事兒怪你。」沈問言說,「你是我哥,怎麼不對我進行一下性啟蒙和性教育呢?」

索煬看看二人,沒說話。

沈徽明說他:「你少亂說話,這聽著不樂意呢。」

沈問言擺擺手:「就不願意跟你們這些搞對象的人聊天,都故意氣我。」

三個人去了陽台,沈徽明把手裡的水杯放在窗台上,然後給索煬剝核桃吃。

「我也想吃。」沈問言說。

「自己剝。」堂哥很無情。

沈問言撇著嘴自己剝核桃,一邊剝一邊開始訴說心事。

「我覺得我這人挺離譜的。」

沈徽明跟索煬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沈問言無奈,決定不看他們倆。

「當年余歇跟我告白的時候,我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齣。」沈問言說,「蒙了。」

「蒙了十多年。」

「你先別說話!」沈問言用手肘懟了一下他堂哥,「聽我說。」

沈徽明笑著把核桃遞給索煬,不說就不說。

「那時候他跟我告白,對我衝擊挺大的。」沈問言說,「當天晚上我就做了一夢,夢裡我在跟余歇親嘴兒。」

沈徽明笑出了聲:「色不色啊你。」

「我嚇醒了!」沈問言說,「我直接嚇醒!」

「這話要是讓人家知道了,你這輩子都別想追到他。」

沈問言警覺:「真的嗎?」

沈徽明說:「要是我肯定跟你記仇。」

沈問言謹記於心,決定這事兒千萬不能讓余歇知道。

「那之後我跟余歇再沒見過,也沒聯繫過。」沈問言說,「可能是被那個夢嚇的,我後來每次想起他都覺得汗毛倒豎。」

「這句話也別讓他知道。」

「唉,我知道,挺對不住余歇的。」沈問言說,「在這方面我真的不開竅。」

沈徽明跟索煬又同時點了頭。

「讀研二那時候,玩校內網,無意間竟然看見余歇的一組照片轉到了我的首頁。」沈問言說,「拍得挺文藝的,特有意境。」

「你就是色,你怎麼不承認呢?」

「……我很純情。」沈問言說,「哥,你再說我,我真的會給你發律師函。」

沈徽明笑得不行,不說話了。

「那時候余歇的校內網首頁沒設訪問限制,遊客也能看,我就註冊了個小號,沒事兒就去看看。」

沈徽明很想吐槽,但忍住了。

「我記得他有一篇日誌,我知道那是在寫我。」沈問言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拿著手機看余歇的日誌,過去差不多五六年了,那日誌裡的每一句話他好像都記得,「他說他很懷念自己的十七八歲,為了一個人心動。」

沈問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看那篇日誌的時候,我一下就想起了那時候的余歇。穿著校服,坐在教室裡,鬧騰得像一隻猴子,但長得帥,又愛笑。」

索煬轉過來看他,把手裡的核桃塞進了沈徽明的嘴裡。

「我那天晚上失眠了,滿腦子都是回憶。」沈問言說,「後來我就想,如果那時候我就聯繫了余歇,是不是挺多事情都會有不一樣的展開。但我沒有,而且打那之後再沒看過他的校內網。」

「為什麼?」索煬問。

「我不知道,說不清楚。」沈問言說,「就莫名其妙覺得很害怕。」

沈問言到現在也捉摸不透自己當初究竟在想什麼,他就是很慌,不敢再關注有關余歇的一切。

這世上,戀愛的原因都是相似的,但錯過各有各的理由。

直到他工作了,在職場遇到高中時候的一個同學,倆人敘舊的時候無意間提到了余歇。

當時沈問言跟對方約著吃飯,那同學提起「余歇」這個名字,就這兩個字,直接砸得沈問言一個恍惚。

就像是隕石落在了地球表面,四周都跟著動盪起來。

對方說好久沒有余歇的消息了,不過應該已經當爹了。

沈問言當時都蒙了,怎麼就當爹了呢?

曾經那個說著喜歡他,十分坦誠地告訴他自己是同性戀的余歇,竟然結婚生子了?

沈問言覺得這世界特迷幻。

就因為這個,更堅定了沈問言不再打聽余歇消息的念頭。

然而,偶爾還是會想起來,尤其是每當有穿著校服的高中生從沈問言身邊路過的時候,他總會想起余歇來。

這份遲到的掛念讓沈問言覺得自己挺傻逼的。

就這麼一直傻逼著,直到那場同學聚會的到來。

沈問言忍不住想跟對方聊聊,然後猛然得知,一切都是誤會。

余歇沒孩子,也沒結婚。

余歇還是那個風風火火的快樂猴子。

但沈問言也很清楚,余歇不再是十七八歲的那個會為他精心準備畢業禮物然後認真告白的青春期男孩了。

時間過了這麼久,他們早就面目全非了。

突然之間有點兒傷感。

「慢慢接觸吧,」索煬說,「感情的事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強求,先看清自己的心,再去瞭解現在的對方。」

沈問言點點頭,攤開手心的時候,他堂哥還是賞了他一個剝好的核桃。

「沒準兒我並不喜歡三十歲的余歇。」沈問言吃掉了核桃。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但搞不好,我會特別喜歡三十歲的他。」

沈徽明笑笑,用力捏了捏沈問言的肩膀:「多吃點核桃,補補腦子吧!」

 

7

 

07

沈問言補腦子的時候,余歇在家思考人生。

沒滋沒味的對話竟然就這麼結束了,余歇許久沒有被撩動的心弦顫悠了那麼一下。

他琢磨半天沒想出沈問言現在突然聯繫他究竟是為什麼,但轉念又一想,為什麼非要有目的呢?搞不好人家就只是加個老同學的聯繫方式,日後好借錢。

算了,不想了。

余歇長歎一聲,開始正式享受自己的周末。

俗話說得好,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余歇的周末轉瞬即逝。

那幾句尷尬且毫無營養的對話之後,沈問言再沒聯繫過余歇,余歇糾結了一小會兒之後也就釋然了。

他再也不會因為沈問言鬱鬱寡歡要死要活了。

人嘛,總是要成長的。

周一早上,下了這個春天的第一場雨。

余歇出門的時候有些懊惱,他沒看天氣預報,知道外面下了雨,卻沒想到春雨讓溫度驟降。

裹緊衣襟,撐著傘小跑著朝自己停車的地方去。

余歇去年才搬過來,買這房子的時候哪兒哪兒都好,就是沒有停車位。

這一年多以來,他每天晚上回來停車都跟交警和其他鄰居們鬥智鬥勇,各種旮旯胡同找能停車的地方,心力交瘁。

余歇跑的時候還得小心腳下,生怕踩著水坑,把褲子和鞋給弄濕了。

下雨天堵車,平時到公司開車半小時,今天愣是用了差不多五十分鐘,毫無疑問,余歇遲到了。

停好車的時候余歇看了眼時間,想著遲到五分鐘跟遲到十分鐘區別不大,不如順便去買個早飯吧。

他從車上下來,溜溜躂達進了一樓的便利店。

一個三明治,一份關東煮,再來一杯冰美式。

「先生,抱歉,」便利店的售貨員說,「今天冰塊沒有了。」

這就悲傷了。

「那算了。」余歇沒買咖啡,想著上樓之後去茶水間煮個熱咖啡好了。

他拿著自己的早餐上樓,剛出電梯就遇見了隔壁工位的娜娜。

「早啊。」余歇打卡,心說:好傢伙,這個月真的不能再遲到了!

娜娜見了他,趕緊神神秘秘地把人拉到了一邊:「你怎麼才來?」

「這是咋了?」余歇看她那架勢,直覺有大事發生。

「上個月不是說要有人事調整?」娜娜說,「今天新總監上任了。」

「這麼突然?」余歇覺得大事不妙,趕緊往工位走,「等會兒是不是要開會?我得抓緊吃飯!」

「快吃快吃,背著點人,別讓人新總監給逮到了!」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余歇突然覺得,自己的好日子八成要到頭了。

他拿著早餐往裡走的時候覺得保險起見還是先別去工位,直接轉彎進了茶水間。

余歇一邊煮咖啡一邊吃三明治,平時講究細嚼慢咽的他,今天狼吞虎嚥,三口一個三明治,差點兒噎死自己。

咖啡還沒煮好,三明治吃完了。

余歇小心翼翼地打開關東煮的蓋子,用筷子插著雞蛋狠狠地咬了一口。

余歇喜歡吃雞蛋,但不可否認,雞蛋黃讓人噎得慌。

有時候這人不得不感慨一句「命運啊」,當余歇噎得面目猙獰半死不活時,一個西裝革履的大帥哥悠然地走進了茶水間。

那一瞬間,余歇差點死過去。 【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誰能想到,在這個春雨嘩嘩下的工作日上午,抓包余歇上班時間吃早飯的人會是沈問言呢?

這是何等的緣分,多麼讓人不敢相信啊!

余歇覺得一定是因為自己要死了,產生了幻覺,不然沈問言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們公司呢?

沈問言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碰見余歇,愣在門口足足半分鐘,直到余歇掙扎著往咖啡機的方向走,顫抖著手端起杯子一口咖啡下去又被燙了舌頭之後才反應過來,然後說了句:「余歇,你怎麼在這兒呢?」

余歇魂兒都沒了,不僅僅是因為意料之外地遇見了沈問言。

他先是被噎著,又是被燙著,慘還是他慘。

沈問言終於意識到余歇現在處於什麼狀態中,轉身給對方接了杯水遞了過去。

余歇本來不想接的,但猶豫了一下,覺得沒必要跟自己的命過不去。

喝了水,舒服了。

余歇總算是活過來了。

沈問言已經看到了余歇脖子上掛著的工作牌,「運營主管余歇」,怎麼看怎麼得勁。

真挺不一樣的,當年在學校裡上躥下跳的猴子如今已經把校服換成了襯衫西褲,那時候別在校服外套上的名簽也變成了貼著帥氣證件照的工作牌。

沈問言打量著眼前的人,心臟開始狂跳不止。

這是喜歡的暗號吧?

余歇緩過來之後,還有點不敢相信沈問言出現在了他們公司。

「你怎麼在這兒?」

「我先問的。」沈問言說,「你怎麼在這兒?」

「我本來就在這兒!」余歇有點兒急了,這人怎麼就不能好好嘮嗑呢?誰先問的重要嗎?重要的是沈問言才是突然出現的那一個!

余歇說完之後,有同事進來接水,看見這倆人之後還愣了一下,然後無視了余歇,對著沈問言說:「沈總好。」

余歇聽得滿頭問號,什麼玩意就沈總了?

沈問言站得筆直,非常得意,對著那個他並不認識的同事微微一笑,點頭示好。

等到那人接完水離開,余歇滿臉疑惑地看著他說:「您是什麼總?哪裡的總?」

「自我介紹一下。」沈問言突然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了名片遞給了余歇,「我是今天新來的沈問言,以後請前輩多多關照。」

說什麼胡話呢?余歇懷疑地看著他。

接過名片的余歇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反覆把上面的字看了幾遍,然後吞嚥了一下口水,覺得自己可能在夢裡。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他做過類似的夢,那會兒他還對沈問言魂牽夢繞,夢裡面他們倆都長成了成熟性感的大男人,在辦公室裡偷q

這夢很羞恥,但余歇回味了很久。

那時候的余歇怎麼都不會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真的成為了同事。

說同事其實不準確,人家沈問言是他的領導。

「哦……」余歇若有所思地看著名片,強裝鎮定地說,「原來新來的總監就是你啊……」

媽的怎麼會是你啊?

媽的這世界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啊?

余歇警覺地看向沈問言,恨不得立刻去發帖子——《救命!高中告白失敗的男神成了我的領導怎麼辦!》

「是我是我,」沈問言笑著說,「第一天來上班,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還請余主管多指教。」

余歇尷尬地笑笑:「別鬧了,你都是總監了,我能指教個……什麼啊。」

他想說指教個屁,還好及時收住了。

余歇現在覺得世界都崩塌了,原本在同事們眼裡,他是個非常正經且和諧的人,去年年會大家投票選公司新一屆的「司草」,他的票數一騎絕塵。

公司上上下下幾百號人,余歇雖然不認識每個人,但卻始終以高貴優雅的姿態活在每個人心裡。

現在好了,他的「照妖鏡」出現了。

苦心孤詣維持的人設,難道就要這樣崩塌了嗎?

「余歇!」

門口突然有人叫他,余歇立刻回魂。

「周五的文案要再確認一下嗎?」

余歇都忘了自己今天還有好多活兒,被這麼一提醒,趕緊找藉口溜走。

「要!」余歇把沈問言的名片放到褲子口袋裡,繞過眼前的人,往門口走。

沈問言回頭看他,笑盈盈的,沒多說什麼。

余歇跟著同事回了工位,一邊走一邊聊工作,回去之後坐下開電腦,覺得好像忘了點什麼。

「你的關東煮。」

余歇一抬頭,對上沈問言的笑眼。

好了,知道自己忘了什麼了。

沈問言說:「快吃吧,都涼了。」

余歇強行擠出一個笑容來,心說:哥啊,你這是故意的吧?

新任總監是自己曾經告白失敗的對象,自己上班時間偷吃早餐又被對方逮了個正著。

「謝謝。」余歇裝腔作勢很有一套,「沈總沒事的話,我要繼續工作了。」

沈問言對著他笑了笑,說了句「辛苦了」就轉身離開了。

余歇鬆了口氣,靈魂搖搖欲墜。

從余歇工位離開的沈問言去了公司樓梯間,他掏出手機,給自己堂哥發微信:臥槽臥槽臥槽!哥!我在新公司碰見余歇了!

 

8

 

沈問言覺得,這就是命運!這就是緣分!這就是月老給他牽好的紅線!

當初他跳槽來這家公司,其實挺猶豫的,薪資幾乎沒怎麼變,他之所以答應過來,是覺得這邊的發展前景要更好一些。

得虧來了。

不只是事業發展前景好,現在看起來感情生活也很有搞頭。

堂哥給沈問言回復:他知道你說他傻,帶著刀去砍你了?

沈問言:砍什麼砍!他在這兒上班!

沈徽明:喲,走了狗屎運了。

沈問言不跟他說了,這種快樂沒人能真正理解,堂哥也不行!

他在樓梯間釋放了一通自己的快樂,具體表現就是從七樓走到一樓,再從一樓回到了七樓。

沈問言這種常年缺乏鍛煉的男人,走這麼一個來回累得呼哧帶喘,低頭看看自己,心說還好自己天賦異稟天生麗質,雖然不怎麼運動,但身材依舊保持得不錯。

試想,如果余歇時隔多年之後再次遇見他,看見的不是寬肩細腰長腿帥氣的沈問言,而是一個還沒到中年就已經開始發福的男人,得什麼心情?

沈問言覺得自己該嘗試著去健身了,這是在對余歇的好心情負責!

剛回到七樓,沈問言的手機響了。

「沈總,會議室時間確定了,我們十點過去。」

沈問言看了眼時間:「好,我準備一下,十點準時開會。」

因為遇見了余歇,沈問言興奮得差點忘了正事。

他匆匆往辦公室走,回去的路上又接了個電話,風風火火的,邊走邊談分分鐘幾百萬上下的業務。

路過開放辦公區,余歇坐在那裡偷瞄著從他工位前面路過的男人。

沈問言真的挺出乎人意料的。

以前余歇沒少幻想後來的沈問言變成了什麼樣。

矯情點說,他覺得後來,沈問言可能眼神不再清澈,笑容也不再真誠,歲月把少年的一切美好都給磨沒了,變成一個芸芸眾生當中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

當然,他也想過,或許沈問言會一直優秀一直帥氣,走得越來越高,離自己越來越遠。

在無數的設想中,偏偏沒有重逢這一項。

余歇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出現在同一個辦公樓裡。

眼看著沈問言從前面走過,對方帶起了一陣風,那陣風別人感受不到,唯獨撫了余歇的面。

等余歇要收回視線的時候,就那麼一瞬間的工夫,沈問言突然轉了過來看向他。

四目相對,余歇偷看人家被抓包了。

慌了神的余歇趕緊看向別處,假裝自己是在「四處看風景」。

沈問言沒忍住,笑了笑,之後進了自己辦公室。

新的部門總監上任,開會時經理和主管都要到場。

余歇抱著筆記本跟著人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沈問言已經在那裡了。

余歇:這人能不能行?是不是沒當過領導?開會的時候,領導不是應該姍姍來遲才有派頭嗎?

沈問言真是不行。

余歇嫌棄了一下,然後在離沈問言很遠的位置坐下了。

自從余歇進門,沈問言就端正了坐姿,這麼些年了,大大小小的會議他也經歷了不少,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緊張的。

他不好意思直接盯著余歇看,只能用餘光瞄對方,瞄得多了,旁邊的助理覺得不對勁了:「沈總。」

助理很小聲地說:「您眼睛不舒服嗎?我那兒有滴眼液。」

「……不用不用,沒有沒有。」很尷尬,沈問言告訴自己,別看了。

人到齊之後,會議正式開始。

這場會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讓沈問言跟大家認識一下,也明確一下工作職責。

余歇特討厭開會,今天也一樣,沒有因為會議的主角是他曾經的心上人有任何改變。

他就是這麼有原則的一個人。

沈問言跟大家自我介紹的時候,還神經病似的強調了一下自己高中是哪個學校的。

這事兒就離譜,誰在意你在哪兒讀的高中啊!

心裡是這麼吐槽,但當沈問言非常刻意地提起這件事時,余歇的心臟還是砰砰亂跳了兩下,他想著:會不會有人發現我跟新來的沈總其實是高中校友?

余歇想多了,真沒人在乎他們在哪裡讀的高中,他還有點失望。

一開始余歇不看沈問言,那人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青年才俊麼,誰還不是呢?

余歇本來覺得自己在這家公司三十歲混上主管還是可以的,偶爾跟爸媽吹牛的時候也會說一句:「好歹我現在也是個職場精英了!」

然而,自己這個所謂的「職場精英」一到了人家沈問言面前就顯得相形見絀了。

他是啥啊?

小丑罷了。

煩死了,這人是來氣自己的吧?

當初的學霸曾經在考試排名榜上壓他一頭,現在工作了,在職場頭銜上又要壓他一頭。

有什麼了不起的,沈問言你有膽子在床上壓我啊!

余歇開會期間走神,滿腦子都是這麼點事。

「余歇。」

突然被點名的余歇嚇了一跳,坐在旁邊的另一個組的主管用手肘懟了他一下。

「到你了。」

余歇小聲:「到我幹嘛?」

好麼,開會溜號被當場逮到,余歇覺得不會有人比他更囧了。

「自我介紹。」

這種會議沈總自己介紹一下自己就完事兒了,還非要搞么蛾子,讓每個人都介紹一下,還要說一下自己負責的工作。

余歇撇了沈問言一眼,然後不情不願地開始發言。

余歇這兩年脾氣火爆,主要是很多時候遇到腦子不清醒的甲方讓他沒辦法不火爆,十次開會,他八次發言都是在吵架。

乙方,誰做誰知道。

今天他要心平氣和,要自信高貴地給這位新來的沈總介紹一下自己。

「沈總好,」余歇說,「我是運營主管余歇。」

余歇面帶假笑,在自我介紹的時候,眼睛望向沈問言的方向。

他自我介紹完畢,沈問言說:「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你。」

「早上在茶水間。」余歇應對自如。

大家聽了都在憋笑,沈問言也沒想到余歇會這麼回應他。

「不是。」沈問言裝腔作勢地說,「你高中也在一中讀的吧?我看你眼熟。」

好傢伙!這是演的哪一齣?

余歇愣了一下,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余歇。

余歇覺得沈問言有毛病,這是公司的會議室,又不是老鄉聚會,在這兒搞什麼呢?

「是啊,」余歇依舊保持假笑,「好巧哦。」

沈問言忍著沒笑,滿意地點點頭,讓下一位繼續。

余歇坐在那裡如芒在背,他覺得大家都在看他,覺得沈問言在故意搞他。

開完了會,大家從會議室魚貫而出。

余歇板著一張臉,抱著他的筆記本想要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結果還是被其他同事趕上,特別八卦地說:「你跟新來的沈總認識啊!」

余歇遲疑了一下,然後說:「也不算認識,我哪兒能認識得到人家啊!」

他哈哈笑:「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說完一回頭,沈總就在後面跟著他。

沈總笑:「此言差矣,相遇即是緣,有機會我請大家吃飯。」

余歇沒接話,倒是旁邊的同事特客氣地說:「好啊!下次團建沈總一起啊!」

余歇倒吸一口涼氣!

團建已經讓人很痛苦了!為什麼還要帶著領導一起啊!

他完全不能接受,並且已經開始認真思考下次團建的時候要找什麼藉口拒絕參加了!

 

9

 

余歇回到工位之後,覺得從來沒開過這麼令人疲憊的會。

雖然他向來討厭開會,但現在沈問言來了,他可以預見自己未來對會議的恐懼程度絕對會加倍。

不過話說回來,他有什麼可恐懼的?他為什麼要怕面對沈問言?

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余歇更迷惑了。

少不更事的時候做了些荒唐事,現在都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每天忙工作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有閒工夫去琢磨當年那點事兒?

余歇坐在那裡給自己上課:成熟的男人是不會動不動就提及往事的,沈問言一定是個成熟的男人,所以他不會提起兩人當初那點事。

在這一刻,余歇就已經開始錯了,而且錯得十分離譜。

沈問言可不是什麼正經八百成熟穩重的青年才俊,他只不過是稍微學會了那麼一點點偽裝的技巧,又恰好騙過了那麼一點點的人。

開完會之後余歇忙了一上午,忙得口乾舌燥,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已經十一點多了。

他起身去茶水間,準備午休之前先給自己補充點水分。

余歇拿著自己的水杯,活動著筋骨進了茶水間。

茶水間裡,一個同事正開著飲水機走神,水都已經溢出來了。

「這是幹嘛呢?」余歇趕緊上前關了飲水機,那個同事這才回魂。

余歇說:「滿地的水,你自己收拾吧。」

那同事尷尬地跑去找保潔大姐借來了拖布,一邊拖地一邊說:「余歇,問你個問題。」

余歇剛接完水,在開飲水機之前忘了調一下水溫,習慣喝冷水的他伸手拿杯子的時候被燙得「嘖」了一聲。

「你說。」余歇收回手,皺起了眉。

同事握著拖布桿,站直身子一臉的苦大仇深。

「如果你的初戀又回來找你,你會跟她再續前緣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余歇不由自主地繃直了後背,他警覺地看向對方,想著說:不會吧?沈問言這就把我倆的緋聞傳開了?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我高中的時候喜歡一個姑娘,同班的,她坐第一排,我坐最後一排,當初連續給她寫了一個學期的情書。」同事笑了笑。

余歇看著他的笑,彷彿一瞬間就被拉回了對方的校園時代,自己似乎親眼見證了這個男生把寫得歪歪扭扭且毫無文采但重在情真意切的情書交付給了那個姑娘。

真純真啊,那會兒的感情真美好。

余歇又想起了沈問言,那會兒他對沈問言的感情也特美好,特純粹。

「然後呢?」余歇問。

「然後她就跟我在一起了。」同事說起這個姑娘的時候,滿臉笑意,也是奔三的人了,卻突然之間純情起來。

「我們戀愛到上大學,」同事繼續說,但開始這段的時候,眼神逐漸黯淡了起來,「大學我們異地戀,離得是真遠啊,一南一北,當時也是剛開始接觸花花世界,整個人都有點飄。」

余歇端起了自己的水杯,試探著想喝一口,但嘴在水邊試探了半天,愣是沒敢下口。

「當時太自以為是了,腦子轉不過來,又加上距離遠,溝通不暢,大一上學期還沒結束我們就分手了。」

余歇點點頭,表示這可太常見了。

「我們分手之後其實我一直還是想著她,但拉不下臉去找她和好。」同事歎了口氣,「這一彆扭,就是快十年。」

余歇試探喝水的動作怔了一下,難免想到自己跟沈問言。

不過他倆的情況跟人家可不一樣,他余歇是被正經八百拒絕了然後才封心鎖愛的!

「前幾天我們高中同學聚會,差不多十年沒見了,就這麼又聯繫了起來。」

余歇瞄了他一眼,總覺得這人好像在內涵他。

「挺好的啊,男未婚女未嫁的,」余歇說,「這也是一種緣分。」

果然啊果然,工作之後的同學聚會,就是舊情復燃的溫床!

「是不是緣分不好說,」這個同事唉聲歎氣,「聚會之後我們單獨約著見了幾回,我覺得我們都不一樣了。」

「那肯定的。」余歇說,「都過了十年了,要是還跟中學那會兒似的,不現實。」

這話,余歇是說給同事聽的,也是說給自己的。

正巧這時候沈問言也來了,余歇給背對著門口的同事使了個眼色,對方回頭看見沈總,趕緊拖完地溜了。

余歇也想溜,然而被沈問言給叫住了。

「我聽說中午大家都在食堂吃飯?」沈問言說,「我助理給了我一張飯卡,但是他出去辦事了,中午回不來。」

別裝了!余歇在心裡咆哮,你都三十歲了!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怎麼去食堂刷卡吃飯!

「我不知道怎麼去食堂刷卡吃飯,」沈問言不負眾望,「中午你能不能等我一會兒,帶我一起去?」

余歇歪頭看他,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這人,然後喝了一口燙水。

燙水不愧是燙水,一口下去,余歇覺得自己差點兒升天。

沈問言就那麼看著他,然後說:「少喝燙水。」

「食堂在B1層。」余歇舌頭都被燙麻了,好不容易捋直了,能說話了,「十一點半午休,你直接去樓下,進門直接刷卡,自助式用餐,很方便。」

「我害羞。」沈問言說,「第一天來上班,自己過去覺得不好意思。」

這人在說什麼?

余歇覺得過於離譜了,沈問言是在說中國話嗎?怎麼讓人聽不明白呢?

「你害羞?」

「害羞。」沈問言說,「我這個人比較膽小,不敢嘗試新鮮事。」

看出來了,當初那麼真心實意地向你發出搞gay的邀請你都不來嘗試一下,確實比較保守。

「那就這麼定了。」沈問言接了水,準備回去,「午休的時候你等我一會兒,千萬別自己先走了。」

沈問言離開了茶水間,留下余歇一個人在那裡半天才反應過來:「我憑什麼啊?我憑什麼等你一起吃飯啊?」

余歇平生最討厭等人,他所有的耐心都在高中時代用光了——用在了暗戀沈問言身上。

現在的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能耐著性子默默守候誰的純真小男孩了。

如今的余歇,非常冷酷,非常無情,非常不善解人意。

他邁著步子走出了茶水間,決定十一點半準時衝向食堂,一分鐘都不會等沈問言。

然而余歇這人啊,典型的口嫌體正直。

中午十一點半一到,其他人紛紛起身。

「吃飯去啊!」隔壁工位的同事叫余歇一起去吃飯。

余歇瞄了一眼沈問言的辦公室,做作地喝了口水說:「我手裡還有點活沒做完,你們先去吧。」

十一點四十五,同事都走了,整個大辦公區就剩下余歇一個人。

如果是平時,這個時候余歇已經打完了飯坐在那裡準備開吃了,現在竟然還沒下樓!

他焦急地等著沈問言從辦公室出來,覺得這人該不會是在耍自己吧?

眼看著快要十二點了,吃飯快的同事眼看著都要回來了,他竟然還沒去!

余歇餓了,肚子咕咕叫,他終於按捺不住,起身,走到了沈問言辦公室門口。

余歇抬手正準備敲門,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拉開了。

沈問言站在那裡驚訝地看著余歇,余歇跟他對視時,第一反應是:衣冠禽獸!

衣冠禽獸沈問言耽誤了余歇吃飯的時間,這真的讓人無法原諒。

「怎麼?有事?」

論做作,余歇跟沈問言比還是差了點。

余歇聽見他這麼問自己,蒙了,心說:不是你讓我等你一起吃飯嗎?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沈問言滿臉疑問地看著他,然後又看看手錶說:「都過了午飯時間了,你這是吃完了還是沒去呢?」

余歇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生氣,這是今天新來的總監,辦公區又到處都是攝像頭,於情於理自己都不應該動手打人。

「找我有事?」沈問言還在那裡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生怕自己死得不夠早。

余歇微微一笑:「沒事,我就是一個不小心腳底打滑滑到了你門前。」

他轉身就走:「沈總再見,我去吃飯了。」

媽的,沈問言你真不是人。

耍我是吧?

去死吧你!

余歇想好了,等會他就把沈問言的微信拉黑,這人死去吧!

沈問言見余歇真的生氣了,趕快跟上:「你也還沒吃?」

余歇不說話,黑著一張臉走進了電梯裡。

沈問言緊隨其後,在電梯按下了1層。

余歇要去B1,今天要吃雙人份午餐才能緩解自己躁鬱的情緒。

「正好我也還沒吃。」沈問言說,「今天我請客吧,聽說附近有不錯的餐廳。」

余歇扭頭看看他,電梯快到一樓的時候,他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麼?」

「之前讓我等你一起吃飯,結果現在假裝忘了,你什麼意思啊?」

沈問言被他質問得心跳開始加速,這招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就是想逗逗余歇。

現在看起來,弄巧成拙了,真把人惹生氣了。

「你真生氣了?」

「不稀罕。」余歇收回視線,不再看他。

一樓到了,余歇說:「你去吃你的吧,我去食堂。」

「別啊,我請客,給你賠罪。」

「你有什麼罪可以賠?」余歇說,「你可是我領導,領導是永遠都不會犯錯的。」

沈問言尷尬了,他發誓以後自己再也不自作聰明了。

追人談戀愛這事兒他確實不拿手,往後再想搞事,還得先諮詢一下堂哥。

「對不起。」沈問言十分誠懇地跟余歇道歉。

余歇被他這一句道歉弄得反倒自己開始覺得尷尬了,擺擺手:「你趕緊吃飯去吧,今天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一起吧。」沈問言說,「正好咱們聊聊天。」

余歇看向他:「咱們倆有什麼可聊的?」

「挺多的,」沈問言端正了態度,不鬧了,「我還有個東西想給你看。」

說著,他手伸到了襯衫領口。

余歇看得目瞪口呆,這是要幹嘛?曾經的帥氣男神如今淪為電梯癡漢嗎?

余歇腦補過度,趕緊伸手抵在沈問言肩膀試圖讓對方冷靜並離自己遠一點,然而就在這個瞬間,電梯到達B1層,門開了,外面站著一眾同事,七八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電梯裡的兩個人。

有貓膩。

在外人看來,這倆人的姿勢實在有點不能描述了。

余歇當即死的心都有了,他覺得沈問言克他。

「沈總好!」

問候的聲音此起彼伏,期間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耳語聲。

電梯裡的人尷尬地走了出來,余歇從耳朵紅到了脖子根。

沈問言入職第一天,運營主管余歇,社死成就達成,余歇很想拉著沈問言同歸於盡了。

 

10

 

余歇硬著頭皮穿過門口擁擠的人群,又越過人群投來的目光,覺得從來沒這麼尷尬過。

新任總監入職第一天,余歇在電梯裡跟對方舉止親密。

大家得怎麼看他?

余歇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清清白白一帥哥,名聲就這麼被沈問言給糟蹋了。

他快步走進食堂,刷卡進入打飯區。

沈問言也意識到了剛剛的場面有多不能描述,在某些時候腦子轉得也還是蠻快的,能感受到大家看他們的目光有多不單純。

完蛋了這回,真得嚴肅認真地道歉了。

他快步跟上余歇,掏出飯卡刷了一下,餐盤都沒拿直接追過去找余歇說話。

「我道歉。」沈問言十分直接。

余歇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進門處的刷卡區。

「你不是說你不會刷卡吃飯?」

這問題直擊靈魂,問得沈問言措手不及顏面掃地。

「我跟你開玩笑呢。」沈問言說,「之前那麼說,就是為了能跟你一起吃午飯。」

「不對啊沈總,」余歇冷笑,「你不是沒約我一起吃過午飯?」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沈問言懊惱不已,覺得自己就是個傻逼。

「我不應該跟你開這種玩笑,」沈問言說,「我檢討。」

余歇平時不是愛生氣的,從小就心大如椰子,這個評價還是高中班主任給他的。

但面對沈問言,余歇也不知道怎麼了,這會兒火氣上來了,愣是計較了起來。

余歇端著餐盤拿飯,來得晚,有些他想吃的東西都沒有了,看到空空如也的盤子,余歇更氣了。

沈問言看著他在牛排前面站了半天,明白了,小聲說:「晚上一起吃飯?我請客,吃牛排。」

余歇扭頭看他:「沈總是覺得我自己買不起牛排嗎?」

你不是逗我玩還耽誤我吃飯嗎?那我就以牙還牙,擠兌死你!

沈問言「嘖」了一聲:「我真沒這個意思。」

余歇看著他急得皺眉的樣子,突然心裡好像敞亮了,本就不記仇的人對自己說:他好像還挺誠懇的。一瞬間,氣消了。

「不用。」余歇說,「晚上下班菜市場買一塊牛排,我回去自己煎。」

「你現在都會自己做飯了?」沈問言繼續跟著余歇。

「煎個牛排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余歇覺得這簡直太容易了。

沈問言在他身後笑,誇他說:「你可真厲害。」

蠢不蠢!余歇回頭看看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說:「你不吃飯嗎?」

他這麼一提醒,沈問言這才想起自己為了跟余歇道歉,沒拿餐盤沒取飯。

他趕緊回去,照著余歇的樣子拿了跟人家一模一樣的午餐。

等到沈問言取好了飯,余歇已經靠窗邊坐下了。

他走過去,在余歇對面坐下。

「我那會兒是真的想和你一起吃午飯。」沈問言剛一坐下,又繼續道歉,「快午休的時候突然有點忙,就耽誤了時間,我開門出去的時候以為你已經走了,看見你還在等我,挺驚訝的。」

「嗯,是我錯。」余歇懶得理他,「我不應該信守承諾。」

「不是不是,」沈問言趕緊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自己,忙起來忘了告訴你,應該讓你別等了。後來開那個玩笑,也確實不應該。」

余歇抬眼看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說:「那你到底是想讓我等你,還是不想讓我等你呢?」

這個問題余歇其實完全沒必要問,即便是重逢,即便兩人之前因為他的努力有過那麼一段爛俗青春往事,但他認為時過境遷就是時過境遷,加上沈問言現在是他的領導,不應該搞這些複雜的情緒在裡面了。

好好工作才是正事兒,他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可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他覺得沈問言有點奇怪。

印象中的沈問言不是這樣的,現在眼前的人讓余歇覺得有些陌生。

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當初根本就不瞭解真正的沈問言,不由自主地神化了對方,還是說十幾年來沈問言變了樣。

也不是說這樣的沈問言不好,好與不好他余歇沒有深入瞭解沒有評判的立場,而且人家跟自己沒什麼關係,究竟是個什麼性格,自己又哪裡有評價的資格呢?

但他得弄清楚沈問言故意跟自己「敘舊」的原因。

尋常的老同學多年重逢,可不會像他這麼奇怪。

余歇耐心地等著沈問言的回答,沈問言的筷子剛夾起一塊肉,被他一問,又放下了。

沈問言也意識到自己今天在余歇面前的表現太蠢了,他整個人都是慌亂的,這樣可不行。

「我很矛盾。」沈問言終於嚴肅了起來,「我很想跟你一起吃飯,但又怕你等著我餓肚子。」

余歇若有所思地看他,過了一會兒,笑出了聲。

「沈總還真體恤下屬。」

這話沈問言不太願意聽,覺得余歇在陰陽怪氣,但想了想還是什麼都沒說,倆人各懷心事地吃完了這頓午飯。

晚上沈問言又約余歇,余歇拒絕了。

「我今天約了別人。」下班前,兩個人又在茶水間「偶遇」。

余歇接了水,抱著水杯要往外走:「改天吧,改天有時間我請你。」

沈問言站在那裡沒說話,看著余歇的背影遠離了他的視線。

這真的太奇怪了,沈問言覺得自己在面對余歇的時候,永遠都是方寸大亂的。

他下了班直接去了他堂哥的公司,晚上七點多,還有人在加班。

沈問言是個貼心懂事的堂弟,在樓下買了披薩和咖啡拎著上了樓。

他敲響堂哥辦公室門的時候,對方剛忙完,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你怎麼來了?」沈徽明問。

「想找你進行一些學術討論。」沈問言進來,把披薩跟咖啡放到茶几上,「要不你先忙,我等著。」

「不用。」沈徽明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過來到沙發上坐下,「有事說事。」

「還是那個事。」沈問言打開披薩的盒子說,「今天我去新公司任職,發現手下的一個主管竟然就是余歇。」

沈徽明喝了口冰咖啡,笑他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啊。」

「什麼啊……」沈問言看著披薩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今天一去我就把人給惹生氣了。」

沈徽明一聽這話,來了興趣:「說說,我看你都幹什麼好事兒了。」

沈問言當然知道他堂哥要看他笑話,但有求於人,不說不行。

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今天幹的蠢事都給沈徽明說了,說完之後,他在沙發上縮成一個大鵪鶉,堂哥在另一邊笑得毫無形象可言。

「行啊你,我真是小看你了。」沈徽明說,「別人都是對症下藥投其所好,你倒好,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在人家雷點上跳舞,看不出來啊,你原來是這樣的人。」

「我怎麼了?」

「你說你怎麼了?」沈徽明說,「我一直都知道你智商挺高,但沒想到,原來情商跟智商在你這裡真的是成反比的。」

「哥你罵我。」

「我只是在諷刺你。」沈徽明說,「人家拉黑你沒有?」

「沒有吧。」說完這句「沒有吧」,沈問言自己都心虛,他掏出手機,猶豫半天給余歇發了個表情過去。

沈問言鬆了口氣:「暫時還沒有。」

沈徽明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忍不住笑:「你真太讓我意外了。」

沈問言怨念地咬了一口披薩說:「我本來晚上想請他吃飯,算是好好道歉,再聊點該聊的話題。」

「挺好的啊,不過你說話的時候要注意,別又觸了人家的雷點。」

「是挺好的,但他沒給我機會。」沈問言說,「他說晚上約了人。」

沈徽明拿起一塊披薩剛要吃,結果旁邊的人突然一聲「臥槽」嚇了一他一跳,手裡的披薩差點掉地上。

「你一驚一乍的幹嘛呢?」

「哥,他大晚上的約人吃飯,該不會是男友吧?」

沈徽明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你到現在還不確定他是不是單身?」

「忘了問。」

沈徽明咬了一口披薩:「味道不錯。」

「你先別吃了,給我出出主意,我怎麼辦啊?」

沈徽明沉默著吃完了一塊披薩,然後擦了擦手,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問言啊,」沈徽明說,「聽哥一句勸,好好做人,別當小三。」

 

11

 

沈問言覺得這個世界對他的誤解很深。

「哥,你也諷刺我。」

「我只是善意地提醒。」

「你看我像是那種會破壞別人感情的混蛋嗎?」

「混蛋也從來不會把自己是混蛋這事兒寫到臉上。」

沈問言無奈地往後一靠:「算了,不跟你說了,你就是想諷刺我。」

沈徽明笑笑:「開個玩笑而已。」

「不好笑。」

「那你跟人家余歇開的玩笑也不好笑。」

沈問言無言以對,覺得他哥再次完美壓制了他。

「你們倆之間,這麼多年沒見,說白了,關係跟陌生人區別不大。」

這話沈問言不願意聽了:「好歹是老同學,怎麼就跟陌生人區別不大了?」

「對對對,是我不嚴謹,區別還是有的。」沈徽明一點不給他面子,「是彼此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沈問言又被氣著了。

「你想追人家,該瞭解的基本信息都不知道,也還沒摸清楚對方現在是怎麼個脾氣秉性,就這樣冒冒失失地爛招頻發,人不煩你就怪了。」沈徽明說,「如果我是余歇,截止目前,對你的想法就是——盡早拉黑神經病。」

「……我不知道,我一見了他就慌了。」

「正常,我剛認識索煬那會兒也總慌。」

「你也總出爛招嗎?」沈問言來興致了,很想聽聽他這睿智的堂哥都幹過什麼蠢事。

沈徽明說:「那倒沒有,只有你會這樣。」

好麼,又來了一撥嘲諷,沈問言快承受不住了。

被傷得很深的沈問言不說話了,沒力氣,人生已經沒有快樂了。

「你買的這披薩挺好吃的,你不吃?」

「沒胃口。」沈問言瞄了一眼桌上的披薩,「也沒臉吃飯了。」

沈徽明看著他這幅生無可戀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首先要穩下來,知道你喜歡他,知道你三十歲了才情竇初開,但你得擺正心態,別三十了跟十三似的。」

「你才三十歲情竇初開呢。」沈問言不服,「我二十七就開了。」

「那你二十七的時候怎麼不聯繫他?」

「我那不是聽信了謠言,以為他結婚生孩子去了麼!」

真坑人啊!沈問言說:「要不是那謠言,我倆現在都好上了。」

「你還真是盲目自信,你怎麼就知道是好上了,不是早就被人拉黑了呢?」

沈問言快被他堂哥氣死了:「能給我一點美好的祝願嗎?」

「祝願沒用,這事兒得看你怎麼處理。」沈徽明說,「我也沒法給你支什麼招,我不瞭解余歇,現在的你也不瞭解現在的他,所有套路都抵不過真誠,你平心靜氣地去跟他好好相處,慢慢瞭解,說不定某一天……」

「他就接受我了?」

「他就發現,其實你是個白癡。」

「……再見吧。」沈問言說,「你繼續加班,我回家睡覺了。」

沈徽明笑盈盈地吃著披薩目送堂弟離開,之後給索煬發了個信息:發現一家好吃的披薩,改天買回去給你嘗嘗。

沈問言從沈徽明辦公室出來之後覺得心煩意亂,他一點都不想回家,可又沒什麼地方能去。

「成熟」男人在這種時候需要用「成熟男人」的方式來發洩情緒。

他看向馬路對面的便利店,深呼吸一下,邁著步子進去買煙了。

一包二十塊錢的煙,一個兩塊錢的打火機。

沈問言出來之後找了個角落躲著,非常笨拙地打開了香煙的包裝。

他抽出一根煙來,琢磨半天不知道應該用中指和食指夾煙還是應該用中指和無名指夾,最後一想,算了,酷一點,用食指跟拇指吧。

他掐著煙,送到嘴邊叼著,打火點煙的時候有點走神,想的是:余歇現在還抽煙不?

中學那會兒除了沈問言之外,班裡男生都特叛逆,老師家長越是不讓做的事兒,他們做得就越歡實。

比如早戀,比如打架,比如抽煙。

余歇一直都是班集體的中心人物,學習不好,但人緣極佳,在班裡呼風喚雨的,走路帶風,人稱「歇哥」。

當時的余歇倒是沒早戀,後來沈問言才知道他不早戀的原因——用所有的時間來暗戀沈問言了。

打架肯定是少不了的,畢竟就是因為這事兒才轉了學,轉過來之後雖然因為對沈問言一見鍾情而開始嘗試著好好學習,但學習不耽誤打架,半大小子一言不合就開打,那是他們的一項必不可少的「體育運動」。

至於抽煙,沈問言逮到過一次余歇抽煙。

快高考的時候,五月份,天已經開始熱了,有一種北方的夏天提前到來的感覺。

當時雖然臨近高考,但學校還挺人性化的,覺得孩子們學習太累,體育課必須每節都上,讓大家休息休息。

那天的體育課,沈問言跟大夥兒打了會兒籃球,之後尿意襲來,下了場。

他跑去體育館的洗手間,剛一推門進去就看見了背對著門的方向站在窗邊的余歇。

當時余歇就一個人在那裡站著,穿著白色的短袖T恤和校服褲子,那個又厚又肥還很醜的校服外套被他搭在肩膀上。

沈問言進去的時候,余歇聽見聲音回頭,微微側了一下身,沈問言一眼就看見了對方手指間夾著的煙。

對啊!當時的余歇是用中指和食指夾煙的。

沈問言調整了一下自己夾煙的手勢,在抽第一口的時候,還在回憶那天的余歇。

記憶裡,那一瞬間的余歇好像有點兒憂鬱,就是那種青春期獨有的「45度角仰望天空」的憂鬱,當時的沈問言沒想太多,現在再回憶起來,有點日本純愛電影男主角的意思了。

當時余歇一見到沈問言愣了一下,然後立刻慌裡慌張地把煙頭彈進了小便池。

那是十八歲的余歇,被沈問言發現在廁所偷偷抽煙。

如今三十歲的沈問言,想著余歇,在路邊的角落抽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口煙。

然後就給嗆得眼淚都飆出來了。

這玩意不行。

沈問言發現了,這種「成熟男人」釋放愁緒的方式不太適合他。

他按滅煙頭,把煙盒跟煙一起丟進了垃圾桶。

沈問言回到自己車上,坐在那裡半天不想動,過了一會兒,拿起手機終於還是發了消息給余歇。

沈:今天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話,改天我想請你吃頓飯。

余歇躺在沙發上聽歌,聽得還是高考結束那年的夏天他在KTV唱過的那首。

直到現在余歇每次聽Beyond的這首《海闊天空》時還是能想起他向沈問言告白失敗之後的某一天,自己正坐在KTV的沙發上用發音極不標準的粵語唱這首歌時,沈問言突然推門進來的場景。

包廂裡十幾個人,沒人說過沈問言會來。

余歇唱到那句「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雖然發音不標準,但別的沒問題,可當他扭頭看見沈問言進了門而對方又把目光投向他之後,立刻哽咽,跑調千里。

那天余歇唱這首歌唱哭了,大家都驚訝得不行。

他故作淡定,不看沈問言,對起哄的大家說:「我他媽這是捨不得你們!」

沈問言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邊上盯著他看,看得他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特難受。

後來上了大學,大一那會兒有個新生歌唱大賽,余歇湊熱鬧報名,當時參賽曲目就是這首歌。

他覺得自己能唱得挺好,結果初賽第一場,一開始都不錯,可唱到那句歌詞的時候,莫名其妙就開始哽咽了。

說著不在意,可是沈問言就跟鬼魂似的,整天這麼纏著他,讓他不好過。

十幾年過去,余歇現在可以用非常標準的粵語唱Beyond的歌了,可是唱到這一句的時候,還是會不自覺地停頓。

挺奇妙的,就好像他的人生永遠卡在了那一刻。

聽著歌,沈問言的信息進來了。

說來也巧,他收到沈問言消息的時候,歌剛好唱到那一句。

有時候有些事好像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老天爺會刻意安排一些事,然後給他們以暗示。

余歇笑了,他覺得這是老天爺給他一個釋懷的機會,他今天一直在琢磨,或許正像別人說的那樣,初戀只能用來懷念。

沈問言一直坐在車裡等回復,等到沈徽明都下班離開了,他還是沒等到余歇的信息。

心裡有些失落的,但又覺得可以理解,反思一下自己今天幹過的蠢事,任誰都會不開心。

沈問言趴在方向盤上,想著那就明天再跟余歇表達一下歉意吧。

他閉上眼趴在那裡不動,又過了好一會兒,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余歇給他回復:好啊,吃火鍋嗎?你請客。

沈問言突然就笑了,趕緊回復對方:行啊,時間你定,地方你挑,我付錢。

發完信息,沈問言的好心情立刻就回來了,原本一點胃口都沒有的他,突然之間就覺得餓了。

肚子咕咕叫,人卻精神得不行。

他看看四周,下車去了附近的披薩店,又買了一個小尺寸的披薩坐在那裡吃了起來。

是好吃。

沈問言覺得沈徽明說得對,這披薩不錯。

余歇沒有再回復沈問言,但這個夜晚兩人各自都過得還不賴。

 

12

 

余歇答應了沈問言改天一起吃火鍋,但兩人並沒有立刻約好時間。

第二天上班,余歇照常買了三明治和關東煮,不過這次他沒遲到,打完卡之後理直氣壯地坐在工位上吃飯。

沈問言進來的時候余歇已經快吃完,對方掃了他一眼,沒什麼反應。

沈問言昨天一晚上沒睡,當了一把「臥室哲學家」,徹夜深思,決定要在余歇面前重新做人了。

他看看余歇的辦公桌,然後轉身進了茶水間,再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杯熱咖啡。

沈問言走過去,把咖啡放到了余歇的桌子上。

這會兒辦公室人不多,僅有的幾個同事也都忙忙叨叨或者哈欠連天,沒空八卦這倆人。

余歇看看那杯咖啡,不解地抬頭,望向沈問言。

「別光吃,喝杯咖啡提提神。」

說來也是巧了,余歇今早去便利店是要買咖啡的,結果冰美式又沒了。

沒有冰美式他一般就會選擇回公司來自己煮,前陣子行政新買的咖啡豆還挺不錯的,但剛才來了之後懶得動彈,就想著待會兒吃完之後,扔垃圾順便去茶水間。

沈問言怎麼一夜之間變得這麼有眼力見了?

余歇突然警惕,覺得這裡面有貓膩。

「沈總這是幹嘛?」余歇說,「怎麼突然給我煮咖啡?」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沒什麼,」沈問言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說,「就是很隨意地表達一下自己對下屬的人文關懷。」

「人文關懷?」這人說什麼呢?

「沒事,喝吧,裡面沒下藥。」沈問言說,「茶水間有監控的。」

余歇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我沒那個意思。」

沈問言也對他笑笑,笑得還怪帥的,愣是讓余歇看出了當年那個青澀大男孩的影子來。

不得不承認,儘管余歇跟沈問言重逢之後,這人的樣子讓他有些顛覆了從前的認知,但顛覆的也只是性格,沈問言的長相還是讓余歇十分心動。

色痞啊。

余歇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本質。

馬上到上班時間了,其他同事陸續進來,沈問言自覺一直站在這裡不太好,又多看了兩眼余歇,戀戀不捨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沈問言的辦公室在這個開放式辦公區的最角落,挺大一個單獨的房間,雖然說起來可能沒人相信,但沈問言向來喜靜,相比於跟那麼多人一起辦公,他自然是喜歡獨立辦公區的。

然而,那是從前了。

他回到辦公室之後,眼睛也一直往余歇那邊瞄,琢磨著,要不把辦公室這堵牆打通吧,到時候別人問為什麼,他就美其名曰:方便跟大家交流。

余歇盯著那杯咖啡看了一會兒,湊過去聞了聞。

沈問言給他放了糖跟伴侶。

他在心裡嘀咕:我喝純咖啡的!

但余歇最後還是端起杯子喝了起來。

領導給的,不喝不合適。

余歇喝咖啡的時候往沈問言辦公室的方向瞥了一眼,好巧不巧,正撞上那人的視線。

倆人都慌了一下,自覺這是偷瞄人家被抓包,沈問言趕緊轉身回去,開了電腦準備一頭扎進工作裡,而余歇,嚇一跳,手一抖,咖啡灑在了褲子上。

余歇今天來上班穿的是一條淺色的西裝褲,卡其灰,咖啡一灑上,他直接靈魂出竅了。

讓余歇靈魂出竅的其實不僅僅是褲子髒了這一件事,還有咖啡很燙,他直接一個彈跳,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從前的余歇經常在班級作怪,因為日常表現過於滑稽幽默,在畢業匯演每個班級都得出一個節目的時候,余歇站了出來,說了一個單口相聲,贏得了熱烈的掌聲。

那時候也是「萬眾矚目」,可跟現在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長大之後余歇不再像當初那樣總想要用詼諧的方式來引起大家的注意了,他現在的人設是高嶺之花。

此時此刻,高嶺之花被熱咖啡燙了,瞬間變成炸了毛的兔子。

沈問言注意到了外面的騷動,伸長了脖子看過來。

同事拿了紙抽給余歇,原本下意識想過去幫忙擦,但咖啡灑的位置過於私密,不合適伸手。

余歇整個人都不太好了,覺得大腿根被燙得火辣辣的疼,這會兒他特別懊惱,早上出門前跟他媽打電話,當時他媽說:「春捂秋凍,這剛春天,你還是穿著秋褲吧。」

余歇應該聽媽媽的話,如果今天他穿了秋褲,就不會被燙得這麼疼。

他生無可戀地擦了擦褲子,發現不行,沒救了。

他把用過的紙巾丟進垃圾桶,準備還是先把地擦一下,結果剛轉身,沈問言已經拿著拖把過來了。

今天的沈問言實在太奇怪了!

余歇拖著自己的椅子往後退了半步,看著他們沈總認真地拖完了地。

沈問言抬頭看他:「沒事吧?」

「啊,沒事。」余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根。

沈問言的目光投向那裡,盯著看了幾秒鐘,突然察覺自己這樣簡直就是職場性騷擾!

他沒頭沒腦地跟余歇道了歉,拿著拖把快步離開了。

旁邊工位的同事感慨:「新來的這沈總不錯啊!看起來是個很和善的人。」

和善?余歇覺得這詞兒跟沈問言不太匹配,昨天這位「和善」的總監還厚顏無恥地玩弄他的感情呢!

地面是擦乾淨了,但褲子是完了。

余歇一想到今天一整天他都得穿著這條褲子就覺得難受。

正在那兒琢磨呢,手機震動了。

余歇摸過手機,解鎖屏幕,看見的是來自沈問言的微信。

沈問言說:有可以換的褲子嗎?

余歇抬頭看看辦公區的入口處,沒看見沈問言回來,他又反覆琢磨了一會兒這條信息的意思,沒懂。

余歇回:沒有。

誰會沒事兒在辦公室存放褲子啊!

沈問言說:褲子髒了挺不方便的,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先穿我的,我車上有一條新的。

余歇攥著手機的手心出了汗,整個人像是被白展堂的葵花點穴手給點住了,一動不能動。

沈問言今天是不是慇勤得過頭了?就算是為昨天的事情道歉,也不用這樣吧?好歹是個總監呢!

余歇回復他說不用了,沒事的。

然而剛回復完,余歇想起今天十點他有個很重要的會議,合作方會派人過來一起開這個會,他穿著這樣的褲子過去,實在有礙觀瞻。

余歇思前想後,又給沈問言發了信息:那條褲子給我救個急吧,改天我還你一條新的。

沈問言在門口等回復等半天了,看見余歇的消息後,抿嘴偷笑,跟對方說地下停車場見。

余歇彆彆扭扭地起身,快步離開了辦公區,他直接到地下停車場,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在車前站著等他的沈問言。

沈問言說:「沒燙壞吧?」

「沒事。」余歇突然覺得他倆上班時間在這兒見面,搞得像是偷情。

有些尷尬的余歇抬手揉了揉耳朵說:「那個褲子……」

「在我車上,你直接到車上換吧。」

沈問言給余歇拉開了車門。

余歇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上車了,其實今天這事兒如果是其他同事他都不會想太多,但問題是這人是沈問言,一個十幾年前就佔據了他所有幻想的人。

余歇坐在後排座位上,關上了車門。

沈問言車裡有淡淡的香氣,余歇看了一眼前面,記住了對方車載香薰的樣子。

余歇手邊的袋子裡就是沈問言新買的褲子,他沒說謊,真就是全新的,吊牌還沒拆。

沈問言平時習慣在車裡放一套乾淨的衣服,以備不時之需,不過這褲子是他前幾天路過常去的店舖順便買的,放在車上一直忘了拿回家。

得虧忘了,不然今天也不能有這個機會。

沈問言站在外面,背對著余歇。

余歇換褲子的時候一直有些心虛地往外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虛什麼。

等到余歇換完褲子,把自己那條髒了的疊好放在一邊,手機突然響了,是同事叫他快過去開會。

余歇看了眼時間,慌裡慌張地就下了車。

「我得趕緊回去開會。」余歇一邊整理襯衫的腰間,一邊對沈問言說。

這架勢,如果有路過此地的不明群眾,還不知道會怎麼想。

「等一下。」

余歇剛要跑,突然被沈問言叫住了。

沈問言輕輕地抓著余歇的胳膊把人拉回來,伸手扯掉了褲子上的標籤。

「唉,我忘了。」

沈問言笑笑:「行了,忙去吧。」

余歇突然被他的笑給鎮住了,傻愣愣地那麼看著對方兩秒鐘,然後才轉身朝著電梯的方向跑去。

這不對啊!

余歇想:不是已經幻滅了嗎?不是已經對他沒有舊情了嗎?

進電梯前,余歇又回頭看向了沈問言的方向,那個人正慢悠悠地朝著這個方向走來,一步一步,走得穩健。

余歇沒等他,吞嚥了一下口水進了電梯。

電梯往上運行,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余歇深呼吸,覺得不對勁。

他一閉眼都是沈問言剛剛的笑,一睜眼,低頭看見的就是沈問言的褲子。

電梯到了,門開了。

余歇被叫著去開會,他抱著筆記本往會議室走的時候剛好遇見回來的沈問言,別人可能沒注意,但余歇看見沈問言的手裡還攥著他身上這條褲子的標籤。

怎麼還不扔掉?

余歇看了一眼,趕緊收回視線。

別想了,好好開會。

余歇想:我對沈問言肯定不會舊情復燃的!

 

13

 

余歇開會一直開到下午,午休時間就那麼過去了,飯沒吃上,水也沒喝一口。

兩點三十多,終於散會,余歇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

他抱著筆記本一副靈魂出竅的樣子回到了工位上,一起開會的同事還在說:「今天下班之前要確認方案了。」

余歇對她比了個「OK」的手勢,下意識歎了口氣,不出意外,今天得加班。

他正憂愁,突然瞥見自己書立旁邊放著一個紙袋,那不是他的東西。

余歇好奇地拿過來看了一眼,裡面竟然是吃的。

他問隔壁工位的同事:「誰放這兒的啊?」

同事還愣了一下,完全沒注意這東西什麼時候出現的。

來路不明的東西輕易不能碰,余歇把那袋子放回了原位。

雖然中午沒吃上飯是工作原因,但余歇也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跑去吃飯,餓也只能忍著。

他就這樣聽著自己肚子咕咕的叫聲工作到三點半,手機震動了起來。

沈問言給余歇發信息:吃了嗎?

余歇看到他這條消息的時候才注意到,一點多的時候,沈問言曾經發來消息說買了點吃的放在了他的工位上。

這一刻余歇才意識到,那一袋子東西是沈問言放在這裡的。

沈問言今天的舉動讓余歇覺得實在有些奇怪,余歇努力克制,不讓自己往那方面想,於是給沈問言回復了一句:說吧,哪天?

沈問言還以為他問余歇哪天約火鍋,樂顛顛地回復:日子你定,我都行。

余歇笑了:日子我定?你結婚還是我結婚啊?

這回輪到沈問言蒙了:誰要結婚?

余歇抬頭看看沈問言辦公室的方向,又說:你今天這麼反常,不就是為了婚禮的時候讓我給隨禮嗎?

沈問言看著手機把這話看了得有十次,然後捂著臉趴在了辦公桌上。

余歇等了半天沒等到沈問言的回復,覺得自己可能真猜對了,這傢伙也太不是人了,久別重逢這就惦記上他的錢包了!

就在余歇盤算著何時拉黑沈問言的時候,沈問言的信息可算是來了。

沈問言說: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我連對象都還沒有呢。

這個時候,如果對方不是他的領導也不是他曾經告白失敗的人,換成任何熟悉的朋友他都能開一句玩笑:喲,看你對我突然這麼慇勤,難不成是想讓我給你當對象?

但問題是,他面對沈問言,不可能開這樣的玩笑。

余歇思前想後,給沈問言回了一個:節哀。

由於余歇「太會」聊天,硬生生把沈問言聊得不知道該怎麼回復了。

過了好一會兒,沈問言囑咐他把袋子裡的東西吃掉,別一直餓著肚子工作。

雖然想不通沈問言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但在他開會沒時間吃午飯的時候雪中送炭,這讓余歇覺得還是挺感動的,拿出飯團的時候,余歇一邊吃一邊想:人間處處有真情。

余歇就是這麼一個好哄的人,因為兩個飯團一份烤串就開始對沈問言改觀了。

儘管沈問言看起來已經不是他當年喜歡的那個不善言辭的學霸少年,但似乎也還可以——如果他沒有陰謀的話。

余歇這天晚上加班到九點多,這在他來說,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社畜有幾個能準時下班的呢?

他忙活完覺得渾身酸痛,把方案發給同事之後站起來活動筋骨,這才發現沈問言辦公室的燈也還亮著。

挺好,領導也加班這讓余歇心裡稍微找到了一絲絲平衡。

跟同事再次確認方案之後,余歇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他走之前又朝著沈問言的辦公室瞄了一眼,猶豫了一下,什麼都沒說,安安靜靜地走了。

余歇下樓到地下停車場找自己的車,剛好路過沈問言的車,盯著看了一會兒,在心裡吐槽還是領導賺得多開好車,吐槽完打了個哈欠,走了。

他都已經開車快到家了,收到沈問言的微信:你什麼走的?

余歇等紅燈的時候瞄了一眼,沒搭理他,心想,我什麼走還得跟你匯報?

沈問言生無可戀地坐在駕駛座,旁邊的副駕駛座位上放著余歇裝有余歇褲子的袋子。

余歇是到家換褲子的時候才突然想起自己上午走得急把髒了的褲子落在了沈問言的車上,想到這裡,他又開始瘋狂尷尬懊惱,趕緊找手機,給沈問言發信息。

如此算來,這還是重逢之後余歇第一次主動聯繫沈問言。

沈問言收到信息的時候還沒到家,趁著等紅燈,趕緊回復:對,還在我車上。

余歇揉著太陽穴說:那我明早在停車場等你吧。

沈問言看了一眼那個紙袋,原本是想直接送到家樓下的洗衣店去洗,但考慮了一下之後覺得這舉動似乎有點越矩了,怕余歇覺得不舒服,還是算了。

沈問言說好,那就明早停車場見。

放下手機之後,余歇趴在床上盯著那條褲子看,伸手摸了摸,覺得沈問言品味還真不錯,褲子材質和版型都相當不錯。

估計挺貴的。

余歇開始非常認真地琢磨這條褲子到底值多少錢。

余歇今天工作累夠嗆,趴在那裡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手機響了嚇他一跳,發現是邵川打來了電話。

「嗨兄弟!」邵川永遠都是這樣的開場白,從高中延續到了現在。

熱情洋溢,毫不穩重。

「嗨弟弟!」余歇開玩笑,笑著回應。

邵川說:「我明天下午的飛機回紐約,出來喝一頓啊!」

「……你這人真是不太行,約人喝酒怎麼不提前打招呼?」

「你現在沒空?」

倒不是沒空,主要是累,有點兒不想動。

「倒也不是。」

「我這不是臨時接到通知麼,」邵川說,「原本下周回去的。」

行吧,還能說什麼呢?

余歇再懶得動今晚也得去見面,畢竟邵川回來一次實屬難得,下一次再見面還不一定是哪年呢。

「哪兒見?」余歇問。

邵川說:「等會兒給你發地址。」

「都誰啊?」

「就咱們倆。」邵川說,「看出來沒有,咱倆是親兄弟一樣的感情。」

余歇笑得不行,從床上坐起來準備換衣服出門:「等著我吧,今晚好好喝一頓。」

掛了電話,邵川很快就把地址發了過來,是余歇還挺常去的一家串店。

余歇重新換上衣服,猶豫了一下還是套上了沈問言的那條褲子。

他跟邵川吃串喝酒到深夜,倆人都喝得不少,也說了不少掏心窩子的話。

這些年,大家都長大成人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再難有太知心的朋友,很多時候心裡有事兒了就憋著,不能說,也不敢說。

如今的他們看起來都光鮮得很,尤其邵川,在美國的事業發展得很好,家庭也溫馨和睦,可以說是人人羨慕了。

然而就算這樣的邵川,也壓力大到出門之後摟著余歇哭。

余歇拍拍他:「加油兄弟。」

邵川拿起手機,自拍十張,最後選了一張他跟余歇摟在一起的照片發了個朋友圈,配字:愛你,兄弟!

沈問言洗完澡準備睡覺的時候又拿出手機準備睡前再溫習一遍他跟余歇的聊天記錄,就假裝是睡覺前又跟余歇聊了一波。

翻完之後鬼使神差,八百年不看一次朋友圈內容的沈問言竟然點開了朋友圈,一刷新就看見了邵川發的那一條。

照片裡,邵川摟著余歇的肩膀,余歇穿著沈問言的褲子。

沈問言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心胸寬廣的當代優秀男青年,凡事想得開,非常正能量。

然而,當他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整個人如遭雷劈。

這倆人摟著幹嘛呢?邵川你不是直男嗎?不是都結婚有老婆孩子了嗎?你這麼摟人家一gay合適嗎?

余歇你又是幹嘛呢?你穿著我的褲子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這合適嗎?你當初不是可喜歡我來著?怎麼都沒這麼跟我摟過呢?

夜深人靜,沈問言悲從中來。

他攥著手機,看著那張照片,睡意全無。

究竟是誰的錯?

是他睡前不應該看朋友圈?還是邵川不應該深夜發這樣的照片?

沈問言看看天花板,又看看照片。

看看照片,再看看天花板。

劉德華說男人哭吧不是罪,但沈問言告訴自己:不能哭,現在哭了,明天早上眼睛會很腫,腫了就不帥了,不帥了可能就被邵川比下去了。

沒人知道,沈問言竟然把人家邵川當成了假想情敵,而此刻,無辜的邵川正緊緊握著余歇的手說:「兄弟,祝你幸福,你一定會找到一個好男人!」

余歇是gay的這事兒,剛剛邵川才知道。

不過儘管倆人是最好的兄弟,余歇也還是沒告訴對方自己當年向沈問言表白過。

余歇說:「謝了,借你吉言。」

車來了,醉醺醺的邵川栽著身子倒進去,進去之後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趴在車窗上問:「哦對了,沈問言找你幹嘛?是不是結婚要隨禮?你包多大的紅包告訴我一聲,咱倆得統一一下。」

在這時候突然又提起沈問言,余歇心尖顫了一下。

邵川還不知道他們倆成為了同事,也並不知道他們之間都發生了些什麼。

一瞬間,余歇覺得自己跟沈問言之間彷彿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這種隱秘的曖昧讓他覺得羞恥但還有那麼一點點的興奮。

「沒有,他還沒對象。」余歇說,「等他真要結婚了,咱們再研究隨份子的事兒。」

「那行吧。」邵川喝多了,也懶得多問沈問言找他到底幹什麼,「你回去注意安全,到家告訴我一聲。」

余歇站在那裡衝他揮手。

邵川也揮手:「兄弟改年見!祝你找到好男人!」

說完,邵川還給了余歇一個飛吻。

余歇笑得不行,目送著那輛出租車駛遠。

好男人嗎?

余歇仰頭看看月亮,想到了沈問言。

沈問言才不是好男人。

余歇自言自語說:「全世界就一個好男人,那就是本人!」

此時的余歇不知道,自己這個好男人已經讓另一個男人吃醋到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了。

 

14

 

14

余歇前一晚跟邵川沒少喝,第二天上班雖然沒遲到,但整個人精神萎靡,因為胃裡不舒服,早飯也沒買,來了就往工位上一坐,反應都格外遲鈍。

沈問言是踩著打卡的時間進來的,來了之後怨念地看向余歇,活像古時候的深宮怨婦。

他走到余歇工位前面站住腳步,看著對方沒說話。

余歇抬眼看看他,眼神都沒聚焦。

倆人就這麼對視著,余歇覺得莫名其妙,這人一大早是要幹嘛啊?

「沈總早上好。」余歇說。

「不好。」沈問言黑著一張臉說,「一大早就被人放鴿子。」

喲,誰啊?余歇心說,誰一早就給人添堵?

「節哀。」余歇開口的時候,是這樣「安慰」對方的。

沈問言快被他氣死了,這人到底有沒有點原則啊?

鬱悶的沈總不說話了,也不理余歇了,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回了辦公室。

今天的沈總要封心鎖愛,所以進辦公室之後果斷關上了門。

昨天晚上跟邵川勾肩搭背發言曖昧,今天早上又放了自己鴿子。

沈問言幾乎可以確認,如今自己這張舊船票,是真的登不上余歇那艘船了。

有種失戀的感覺。

沈問言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問自己:當年拒絕余歇的時候,那人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就好像心臟硬生生被挖了一個洞,別人以為那個缺口是心上人,挖走了除了會覺得有些鮮血淋漓之外也沒別的了,殊不知,當傷口風乾結痂,再從那洞口往裡看,好傢伙,那人還穩穩當當地坐在心窩裡。

沈問言都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在意余歇。

怎麼回事兒呢?

他開了電腦,盯著電腦屏幕走神。

從他意識到自己對余歇有念想的時候開始,一直在壓抑那種念想,或許正是因為壓抑得久了,所以才在如今爆發了。

可惜,正應了那句話——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十八歲的時候余歇跟沈問言告白,三十歲的時候,他在余歇心裡泯然眾人了。

難受死了。

但這事兒也怪不得別人,只能怨自己,遲到的人活該嘛。

沈問言封心鎖愛了一上午,他不去撩騷余歇,余歇的社畜生活過得忙碌且充實,根本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這讓沈問言更悲傷了,給堂哥發信息:完了,他心裡真的沒有我了。

堂哥過了好半天才回復他:你不是早就應該發現了?

這下好了,沈問言被傷得更深了。

沈總在辦公室傷心,余歇終於忙完空下來喝了杯咖啡。

他小聲嘀咕:「我總覺得有什麼事兒忘了。」

跟他一起去茶水間煮咖啡的同事說:「怕不是忘了吃飯。」

倆人相視一笑,看了眼時間,估摸著喝完咖啡再磨蹭一會兒就到午休時間了。

「早上沒吃飯,這會兒還真有點餓。」徹底醒酒之後,余歇覺得自己胃裡空空的,嘴巴裡面也難受,泡完咖啡喝了兩口,終於緩過來一點了。

他拿著咖啡回工位的時候瞥了一眼沈問言辦公室的方向,這才意識到他們這位領導似乎一上午都沒出來轉悠。

估摸著,也挺忙的。

領導雖然是領導,但也依舊是個打工人。

余歇坐回去,喝著咖啡看著沈問言緊閉的辦公室玻璃門,在心裡感慨誰都不容易。

正感慨,他突然愣住了。

咖啡杯送到嘴邊卻沒有繼續喝,整個人像是被電激了一下。

隔壁工位的同事問他:「怎麼了?」

發問的同時,同事已經那好了紙巾,生怕他再把咖啡灑得到處都是。

「操。」

「啊?」同事看他,「操啥?」

余歇吞嚥了一下口水,他終於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麼事兒。

他趕緊放下杯子,拿起手機給沈問言發信息:對不起對不起,我早上忘了在停車場等你。

信息發過去的幾乎同一時間,沈問言面色凝重地拉開了辦公室的門。

他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快步往外走,離開時甚至沒多看余歇一眼。

余歇皺起了眉:這是真跟我生氣了?

當然,生氣也情有可原,這會兒的余歇才反應過來早上沈問言說放他鴿子的人是誰。

作孽啊!自己吐槽自己可還行?

余歇歎了口氣,揉著太陽穴看向沈問言匆匆而去的方向,覺得喝酒誤事,昨天還是沈問言佔下風,今天就輪到他在沈問言面前抬不起頭了。

倆人蠢人輪流做蠢事,也是「有來有往」了。

這個中午,沈問言一直沒回來,也沒給余歇回復消息。

吃午飯的時候余歇一直在食堂張望著,尋找沈問言的身影,然而直到下午上班時間到了那人才回來。

余歇看著對方拐進了茶水間,猶豫了一下,跟了過去。

「中午吃飯了嗎?」余歇小聲問。

他說話的時候,沈問言正背對著茶水間的門口煮咖啡,聽見聲音回頭,看見余歇的時候還有些意外。

「沒來得及。」這是關心吧?沈問言內心有點小小的雀躍。

余歇看看他,走到茶水間裡面拉開櫃子指了指說:「這裡面有吃的,我們晚上加班有時候會來這兒找東西吃。」

沈問言笑了:「好,我等會看看。」

余歇瞄了他一眼,有點不自在地低頭把反了的工作牌又給擺正了。

「對了。」余歇裝作不經意地說,「我上午給你發信息了。」

還是道歉信息。

因為一直沒收到沈問言的回復,這讓余歇有點不安,倒不是因為沈問言有多特殊,不管今天的道歉對象是誰,余歇都會期待一個回復,畢竟是自己做錯了事。

中午吃飯的時候,坐在一起的同事說前兩天把女朋友惹生氣了,道了歉對方也沒搭理他。另一個同事就說:「正常,這世界上又不是每一句『對不起』都會換來一句『沒關係』,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做什麼?」

雖然知道是玩笑話,可余歇聽進去了,他覺得沈問言不回復他可能就是不想原諒他。

怪彆扭的。

他其實有想過,要不晚上打個電話解釋一下,可剛剛看到沈問言之後又覺得,道歉這事兒還是得當面說才有誠意。

余歇是個挺要面子的人,可也很有自己的原則,只要問題真的出在他這裡,他絕對會態度良好地自我反省。

今早這事兒是他錯。

沈問言一驚:「啊?你給我發信息了?」

他手忙腳亂地找手機,又是摸褲子口袋又是巡視四周,余歇指了指門口的飲水機:「那兒呢。」

沈問言剛剛進來的時候順手把手機放在了門口的飲水機上面。

點開微信一看,一條誠懇的道歉信息就那麼出現在了眼前。

「唉,我沒看到。」

真的沒看到還是裝作沒看到?余歇懶得猜,不過既然現在看見了,那就再好好解釋一下。

「昨天晚上酒喝得有點多,早上腦子都是渾的。」余歇說,「我都沒開車來,就給忘了,對不起。」

沈問言沒想到余歇會態度這麼好地跟自己道歉,原本還不高興呢,現在立刻眉開眼笑了。

「沒事沒事,晚上下班我拿給你吧。」

沈問言並不是個好說話的人,尤其是在工作中,一件小事都能非常較真。

可面對余歇,怎麼都行,你不跟別人好就行!

余歇聽他這麼說,覺得這事兒算是瞭解了,於是轉身準備往外走,還不忘叮囑沈問言等會兒吃點東西別餓著。

「余歇。」

走到門口的余歇突然被叫住,回頭看向了沈問言。

沈問言攥著手機,望著眼前的人,支支吾吾的,半天沒放出一個屁來。

余歇沒耐心了:「你要說什麼?」

沈問言扭捏得一點總監該有的氣勢都沒有,吞吞吐吐的,不過終於在余歇的耐心耗盡之前開了口。

「你昨天晚上是跟邵川一起吧?」

「對啊。」余歇回答得十分坦然,畢竟他怎麼都不會想到,沈問言這個腦子時常抽筋的傢伙竟然會吃他跟邵川的醋,「邵川臨時接到通知,今天就要回美國了,走之前我們一起吃個飯。」

沈問言一聽,又開心了,但他努力克制沒有表現得太明顯:「他回去了啊?」

「嗯。」

「還來嗎?」

「估計一時半會不會回來了吧。」余歇覺得奇怪,「怎麼了?你找他有事?」

「沒有沒有,挺好挺好。」沈問言眼看著就要爆發喜悅了,趕緊擺手,端著他的咖啡走開了。

挺好,非常好,雖然不厚道,但邵川啊,給老同學點面子,沒事就別回來了。

「喂!」余歇又叫住了沈問言。

沈問言樂得眼睛都放光,轉過來看向余歇:「啊?」

「你手機又落下了。」余歇伸手,把手機遞給了沈問言。

沈問言笑:「謝謝。」

余歇覺得他可能精神有點問題,大悲大喜彷彿只在一瞬間,不當演員可惜了。

「對了,」沈問言說,「你最近什麼時候有空?我還欠你一頓火鍋呢。」

余歇想了想:「周五晚上吧。」

「行,那我提前訂好位置,周五晚上見。」

沈問言強忍笑意快步回了辦公室,一進門笑得臉都扭曲了。

跟余歇重逢的第N天,沈問言順利消滅一個情敵。

不錯,可喜可賀,可以再接再厲了!

 

15

 

這人一旦有了盼頭,時間就開始過得特別慢。

前一分鐘剛跟余歇約好吃火鍋的時間,後一分鐘就開始琢磨:咋還不到周五啊?

他給堂哥發信息:最新進展!周五我跟余歇吃火鍋!

沈徽明過了三個小時才回復他:這句話的重點是余歇還是火鍋?

沈問言矯情又傲嬌,誰還不知道他心裡那點兒事,然而嘴上說的卻是:當然是火鍋了!

沈徽明懶得理他,繼續忙自己的去了,經過這段時間斷斷續續的「匯報」,沈徽明算是看出來了,沈問言要是真能追上余歇,那只能說明余歇心善。

沈問言等不到堂哥的回復,不過也無所謂,在跟余歇約好了火鍋之後他做什麼都充滿了幹勁兒。

快下班的時候,沈問言把明天的工作都提前處理完了,效率高到嚇人,覺得用不了多久,總經理都會感受到來自他的威脅——工作熱情太高,工作能力太強,功高蓋主很危險啊!

坐在那裡瞎琢磨的沈問言伸長了脖子往外看,看見余歇跟別人談笑風生,又開始羨慕。

余歇對他的態度很微妙,說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感覺。

沈問言決定周五兩人吃飯的時候好好聊聊,把該敘的舊敘一下,該暢想的未來也暢想一下。

當然,也得聊聊當下,比如余歇現在有對象沒,還比如,余歇還是gay嗎還喜歡他嗎。

這些問題可得弄明白,否則後續工作沈問言沒法推進。

沈問言就這麼坐著看了一會兒余歇,為了不讓自己太過嫉妒那些同事,只好繼續低頭工作。

到了下班時間,余歇今天難得按時打卡離開。

他一走,沈問言立刻跟上。

余歇早上沒開車來,進電梯之前突然想起了跟沈問言約好去拿褲子,於是放緩腳步想給對方發個信息,結果同事從後面過來跟他打招呼,一幫人呼啦啦地推著他一起進了電梯。

同時進電梯的還有沈問言。

余歇站在電梯最裡面,沈問言在貼近門的地方。

進來的時候兩人對視了一眼,余歇沒跟他說話,而是又掏出了手機,給他發:同事都在,被他們看見了不太好。

沈問言明白余歇的意思,一個主管跟新來的總監走得特別近,難免會有人說閒話。

沈問言其實挺想回頭看看余歇的,倆人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的話中間還隔著別人。

隔著別人,卻傳遞著他們的小秘密。

這種感覺讓沈問言覺得挺有意思的,也挺窩心的,他低頭給余歇回復消息,抿著嘴盡可能不讓別人看出他在笑。

沈問言:明白,我先去取車,你找個方便的地方等我。

他的消息發過去時,電梯剛好到了一樓。

余歇從後面擠過來,站到了沈問言身邊等門開。

沈問言用餘光瞄他,余歇出去之前有人跟他搭話問他:「今天沒開車啊?」

「沒開,早上打車來的。」余歇笑盈盈地回應。

門開了,大家互相道明天見,余歇也轉過去看了一眼沈問言,跟他說:「沈總再見。」

沈問言又得意了,余歇跟別人都是「拜拜拜拜明天見」,一個揮手送給眾人,唯獨對他特意說再見。

這絕對是偏心!

絕對是優待!

沈問言又覺得自己可以了!

余歇出去之後下意識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個什麼勁兒,他快步往外走,出去之後轉進公司附近的一條巷子,這條小路人少車少,等會兒沈問言從這邊走也方便。

過去之後,余歇給沈問言發了信息,告訴對方自己在這邊等著。

沈問言健步如飛地找到自己的車,片刻不多逗留,一腳油門踩下去,直接奔著那條小巷子就去了。

今天余歇沒開車來,沈問言覺得自己可以做點別的。

下班時間,到處都是車,到處都是人,但余歇找的這條小路確實順暢不少,單行線,沈問言開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了正站在路邊低頭玩手機的余歇。

沈問言第一反應是:他現在可真帥。

第二反應是:他又跟誰聊天呢?邵川嗎?還是哪個我不知道的情敵?

心又要碎了,沈問言就是個多愁善感的脆弱中年人罷了。

事實上,余歇沒在聊天,他在玩消消樂。

沈問言的車開過來了,余歇一開始沒注意到,沈問言偷看了他一會兒才按了一下喇叭。

余歇抬頭,看見車裡的人,立刻收起手機走了過去。

沈問言按下車窗對他說:「你今天沒開車來,現在下班高峰還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去吧。」

余歇當然是要拒絕的:「不用了,我已經叫了順風車。」

順風車?

沈問言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不妙,他以前聽說過,有些人就是開順風車搞到了對象。

「那多不方便,我送你吧。」

沈問言不放棄,他決定再爭取一下。

「真不用了。」余歇是真的不想讓沈問言送,現在兩人是上下級關係,且不說被別人知道了會不會說閒話,就他自己都不太想跟對方走得太近。

余歇以前上學的時候是個心比椰子還大的人,但現在在職場混了這麼多年,多少也長了些心眼兒,心思細了,想的多了,他知道應該跟什麼人保持什麼樣的距離。

余歇說:「我約的車馬上就到了,現在取消的話就是放了人家鴿子,挺不講究的。」

沈問言一想,其實也對,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還是點了頭。

他拿過裝著余歇褲子的紙袋遞過去:「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見。」

余歇接過來,道了謝,拎著紙袋站在那裡目送著沈問言離開了。

沈問言走了之後余歇看了眼手機,還沒人接單呢。

沈問言原本以為等待周五的這幾天會很難熬,然而也就只是他以為,工作一忙起來,哪還有時間想那麼多。

他新官上任,很多事情要他處理,之後的幾天都在加班,頭昏腦脹,甚至沒什麼多餘的時間偷看余歇。

忙活到周五下午,沈問言緊張得不行,他很怕臨時又有什麼事耽誤他晚上的「約會」。

好在,老天眷顧他,下午六點半,準時下了班。

沈問言提前訂好了位置,下班的時候特意給余歇發了條信息提醒了一下。

他算是發現了,他們倆忙起來,腦子裡除了工作就都沒別的事了。

不過余歇其實記著呢,不僅記著,還有點緊張。

他覺得今天就像是一場考試,跟沈問言單獨相處,可以測試一下他對這個人究竟還有沒有感覺。

究竟喜歡的只是被記憶美化過的那個青少年,還是說,如今的沈問言也依舊會讓他心動。

余歇覺得這事兒很重要,他必須好好確認一下。

兩個人各自開車前往火鍋店,一前一後,一路上離得都不遠。

到了之後,找了好一會兒停車位,余歇先停好,到店門口等沈問言。

沈問言停好車朝著余歇的方向走過來時覺得這種感覺挺奇妙的,白天的時候是同事,下了班偷偷來約著吃火鍋聊私事,很曖昧。

沈問言挺喜歡這種曖昧的,沒怎麼經歷過,新鮮。

他快步走過去,對著余歇笑,突然之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倒是余歇表現得很自在,對他說:「走吧,我都餓了。」

「好。」沈問言走在前面,進去後跟服務員確認了一下預定的位置。

服務員帶著兩人過去,這裡環境不錯,雖然是火鍋店,但也沒有很吵。

其實沈問言有點後悔了,他覺得不應該來吃火鍋,找一個安靜的、富有情調的地方,兩個人吃著飯聊點曖昧的話,那樣才對。

可余歇說的要吃火鍋,他也只能答應。

兩人入座,沈問言讓余歇點單。

余歇倒也不客氣,笑著說:「沈總請客對吧?」

「你可別這麼叫我。」沈問言莫名其妙不好意思看余歇,「儘管點,我請客。」

說是盡情地點,但余歇也沒太囂張,他點好自己想吃的,又把菜單給了沈問言。

鍋底點的是鴛鴦鍋,這是沈問言選的,因為聽起來「吉利」。

鴛鴦。

暗示他跟余歇的關係。

當然,這只是他自己暗戳戳的小心思,人家余歇沒想那麼多,只是以為他不吃辣。

火鍋的鍋底和菜上來之前有那麼短暫的兩分鐘氣氛有些尷尬,余歇總覺得沈問言對他欲言又止,可又不想多問,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現在在揣測人心方面十分謹慎。

「我先去調蘸料。」余歇站了起來。

沈問言點點頭,說等他回來自己再去。

余歇一走,沈問言立刻拿起手機找堂哥求救:哥!我倆在吃火鍋,氣氛有點尷尬,我得說點啥?

沈徽明這會兒正在機場等著他家的空少降落,看了眼這愚蠢的堂弟發來的消息,跟對方說:先敘舊,把氣氛烘托到了再聊別的,今天你可注意點,別再惹人生氣了。

沈問言一看,給他堂哥發了個「點讚」的表情包。

戀愛高手在民間。

戀愛高手不是我。

沈問言歎氣,認真琢磨這個「敘舊」應該從哪裡開始敘。

余歇回來了,沈問言抬頭看著他。

「那天在電梯裡我就想給你看個東西,後來一直沒找到機會。」

余歇坐下,問他是什麼。

沈問言抬手捏了捏自己襯衫的領子,然後解開了領口的扣子。

余歇萬萬沒想到,沈問言要給他看的是這個——當年他告白時送給沈問言的那個桃木掛墜,上面還刻著三個字「加內言」。

「我一直都戴著,」沈問言說,「還挺喜歡的。」

 

16

 

沈問言的舉動讓余歇大為吃驚,他看著對方掛在脖子上的那個用黑色繩子串起來的桃木掛墜,突然之間有些恍惚。

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然後沈問言接受了他的告白。

可余歇其實是個清醒的人,他很明白,沒有時光機這個東西,沒有重來那回事,他們就是已經三十而立,永遠地失去了那段時光和從前的那個瞬間。

余歇吞嚥了一下口水,尷尬地笑著說:「沒想到這東西你還戴著。」

「嗯,真挺喜歡。」

「特便宜,當時好像十五塊錢一個。」余歇故作輕鬆地說,「我特意買了個盒子,加一起也不過十八塊錢。」

「但我還是挺喜歡。」

余歇笑笑:「挺好,說明我很會送禮物。」

「你那時候送我的球衣我也還留著呢。」

余歇抬眼看他,他們點的鴛鴦鍋已經煮沸了,咕嘟咕嘟的,熱氣騰騰的。

兩個人隔著濛濛的霧氣相望,看不真切對方,也搞不清楚自己。

余歇說:「也是便宜東西。」

「禮物不分貴賤。」沈問言垂下了眼,把目光落在桌上的餐盤裡,「用了心的就是好禮物。」

余歇笑著回應:「沈總情商是高,太會說話了。」

他這麼一說,沈問言也突然笑了:「我都不知道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

「誇你。」余歇拿起一盤肉,「開鍋了,餓了半天,趕緊把肉涮了吧。」

沈問言其實還有話想說,但聽余歇說餓了,那就先吃再說吧。

涮肉的時候,沈問言想起堂哥的話,覺得不能冷場,應該先敘敘舊。

「咱們學校附近也開了一家這個火鍋店,去過嗎?」

余歇看看他:「沒,這兩年都沒回去。」

「沒回家?」

「嗯,我爸媽搬去別的城市跟我姥姥姥爺一塊兒住了,我過年的時候直接去姥姥那兒,也就沒回去過。」

「學校變化還是挺大的。」沈問言說,「到現在我每年回老家也要去看看。」

「是嗎?」

「嗯,」沈問言告訴余歇,「咱們那年不是出了個高考狀元麼,為了慶祝這事兒,以前畢業的那些有錢校友就捐了塊兒大石頭放在校門口的小草坪上。」

余歇笑得不行:「這些校友怎麼回事兒?捐石頭不如多捐點錢。」

沈問言大笑:「那石頭上還有字兒呢。」

「什麼字兒?」余歇好奇了。

沈問言故意不告訴他:「你猜猜,挺好猜的。」

余歇不喜歡猜謎,但既然沈問言都說了,那也只好猜猜看。

他隨口說:「妙手回春?」

沈問言又被他逗得大笑:「那放在學校不合適吧?」

余歇自己也笑:「我猜不到,你說吧。」

「教書育人。」沈問言說,「毫無創意,但特別像那麼回事兒,擺在一進大門的地方,也不知道算過風水沒有。」

余歇從鍋裡夾了一筷子肉出來嘗了一口:「熟了,蠻好吃的。」

沈問言拿起筷子,也吃起來。

他很少會來火鍋店,其實除了工作需求,大部分時候他都自己在家吃,這些年沈問言別的怎麼樣不好說,但廚藝是練得相當了得。

他很喜歡呼朋喚友去自己家裡吃飯,本來也想請余歇去家裡,自己做一頓,但又怕對方覺得剛重逢就約在家裡見面會覺得不舒服,索性沒提。

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機會,沈問言偷瞄了余歇一眼,還是很想給對方展示一下自己的廚藝。

「這肉還不錯,」沈問言靈機一動,「比我上次在超市買的好太多了,那次在家吃火鍋,肥牛卷買得太失敗了。」

他原本計劃的是,自己說到這裡了,余歇怎麼也該問一句「你經常在家吃火鍋嗎」,然後他就可以順勢說「不僅經常在家吃火鍋,還經常自己做菜,你要是不嫌棄,改天我給你露一手」。

結果,余歇根本不接他的招。

余歇點點頭:「嗯,這牛肉確實不錯。」

對方的一句話把沈問言弄得又不知道說什麼,悶頭吃了半天,沒吭聲。

余歇覺得冷場了,想著再找找話題。

「除了那大石頭,學校還有什麼別的改變嗎?」余歇硬著頭皮問。

其實余歇不是一個喜歡回憶的人,他覺得總是陷在回憶裡會過不好當下,然後幾年過去,又會覺得浪費了更多的大好時光,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而且他也深受「陷入回憶」之害,這麼多年,他總是記掛著沈問言,導致自己也遇到過不錯的、很有可能發展一下的對象,結果都不了了之了。

但是話說回來,跟眼前這人除了回憶,好像也沒太多可以聊的,現在余歇就希望話題別再扯到當初他告白那事兒上就行。

求求沈總,給留條活路吧。

「現在草坪上讓踢足球了。」

他們上學那會兒,學校把草坪當寶貝,明明是籃球場,但不讓上去踩,逼得這些踢足球的學生都得躲一邊角落玩去。

「這是有錢了。」余歇吃著肉,隨口吐槽著。

「咱們班的教室被你踢碎那塊玻璃又碎了。」

余歇抬起頭看他。

高中那會兒余歇趁著課間休息抱著足球出去踢,不能去草坪麼,就在樓下,結果一個不小心,球奔著自己班級的窗戶就去了,好在只是玻璃碎了,沒傷著人,不過那次的事兒余歇被老師罵了個狗血淋頭,還被找了家長來。

「去年夏天我回去辦點事,辦完了就去學校轉轉,剛好看見一個男生一腳球就踢碎了玻璃。」沈問言笑,「正好就是那塊被你踢碎過的,我當時就想起了你。」

余歇低下頭,看著碗裡的蘸料和還沒送進嘴裡的肉。

他輕笑一聲:「難為你還記得。」

沈問言盯著他看,氣氛開始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我也沒想到我記得那麼多關於你的事。」

這話一出,余歇心跳開始加速。

他下意識皺了皺眉,不是很想跟沈問言聊這個。

其實到現在,他真的很不確定,有時候會覺得高中那段時光有一個喜歡的人是件很美好的事,青春都變得更有色彩更值得珍藏,也會覺得,如果時光真的重來,他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去告白,不是為了求一個結果,只是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有認真喜歡著這個人。

但偶爾,余歇也會鑽牛角尖。

他會覺得自己當初挺蠢的,人家一直男,他往上湊個什麼勁兒呢?

還會覺得,告白的場面讓他特尷尬,被拒絕是個挺丟人的事。

余歇在沈問言的問題上永遠都很矛盾,像個解不開的結。

「你可別這麼說,」余歇笑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重新抬頭看沈問言,「實不相瞞,我到現在性取向還沒變,你要是這麼說話,我可會多想。」

他故意開這種玩笑,就是想讓沈問言明白,別說那種曖昧的話,容易讓人誤會。

沒想到的是,沈問言放下了筷子,深呼吸一下對他說:「可我說的是真的。」

「什麼?」

「我沒想到我會記得那麼多關於你的事,你送我的東西我也都好好留著而且很喜歡。」

「那玻璃蘋果呢?」余歇腦子沒想那麼多,直接脫口而出。

說出來之後,余歇突然覺得自己簡直就像那種特愛作妖的磨人精,非較這個真幹嘛啊?

沈問言沉默了。

沈問言對這個玻璃蘋果確實沒什麼記憶了,這讓他有些慌。

「開個玩笑。」余歇笑著說,「吃肉唄,待會兒都煮老了。」

他伸長了筷子去夾肉吃,沈問言沒動。

「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沈問言說,「有男朋友了嗎?」

余歇夾肉的動作一滯,有些後悔今天來跟沈問言吃火鍋了。

這人到底要幹嘛?

「沈總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嗎?」余歇又用玩笑掩飾自己的慌亂。

這個時候,沈問言大可以也像看玩笑似的說一句「是啊,你看我行不行」來試探余歇,可是他努力了兩次,都沒成功。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用玩笑的方式去說,要認真一點,正經一點。

「不要。」沈問言說,「我沒那麼蠢。」

余歇茫然地看向他,然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沈問言不解地看他:「你笑什麼?」

余歇趕緊擺手:「沒事沒事,你確實不蠢。」

沈問言知道自己剛才說自己不蠢的話其實挺蠢的,但他在余歇面前,腦子總是轉得很慢,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毛病。

「不過你真挺不厚道的。」余歇說,「我都單身這麼多年了,要是有還不錯的,尤其是長得帥的就給我介紹介紹,我還挺想感受一下戀愛的快樂。」

聽他這麼一說,沈問言趕緊開口:「你單身?」

「很意外嗎?」

「我也是單身。」

余歇笑:「那確實有點意外。」

「你想談戀愛?」

「還行吧,也沒那麼飢渴,但愛情要是來了我也不拒絕。」余歇帶著笑意看他,「畢竟一個人生活有時候真挺無聊的。」

沈問言又深呼吸,然後坐直身子,非常認真地看向了余歇。

余歇被他這個架勢弄得有些緊張:「怎麼了?」

「余歇,你後悔過嗎?」

余歇搖搖頭,塞了一塊肉進自己的嘴裡。

「我後悔過。」

「正常,像我這麼灑脫的人不多了。」

沈問言無語,他發現余歇根本不按套路接他的話。

「你難道不應該問我後悔什麼嗎?」

余歇心說:沈總您怕是不知道我的人生準則是「關你屁事」和「關我屁事」。

雖然覺得「關我屁事」,但余歇還是禮貌性地問了一句:「你後悔什麼?」

「後悔當初腦子轉得太慢了。」沈問言隔著騰騰霧氣看著余歇說,「那時候我應該接受你的告白的。」

 

17

 

沈問言出其不意的一番話讓余歇送到嘴邊的肉直接掉在了衣服上。

好好的淺色襯衫,此刻毀了。

余歇看著自己襯衫上的髒污,又看看掉在地上的牛肉,沉默了好半天。

沈問言說:「我是不是太直接,把你給嚇著了?」

之前沈問言跟堂哥聊天,堂哥勸他要循序漸進,得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地去處理兩人之間的問題,然而沈問言他根本就不是沉得住氣的人。

其實沈問言說完之後自己也有點後悔,應該再委婉一點的,如果他委婉一點,余歇就不會嚇著,余歇沒被嚇著,應該就不會弄髒了衣服。

沈問言想:要不我先賠他一件襯衫吧。

余歇還在沉默,但把目光從地上的牛肉轉移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沈問言被他看得特別緊張,總覺得余歇那目光像是一把刀,在將他千刀萬剮。

因為啥啊?

因為剛剛突然告白了?

沈問言慌得不行,覺得完了,余歇不喜歡他了。

但事實上,余歇這會兒生氣的是,沈問言毀了他的牛肉,也毀了他的襯衫。

「我這襯衫,」余歇終於開了口,「新買的,今天第一次穿出門。」

早上穿著它出門的時候余歇就後悔了,因為想到晚上要吃火鍋,新衣服被弄一身味兒,有點難受,可是出門本來就有些晚,再回家去換衣服肯定要遲到。

沈問言冒汗了,不是吃火鍋熱的,是被余歇嚇的。

「那我賠你一件。」

「……行。」余歇說,「一碼歸一碼,這確實得算在你頭上。」

沈問言乖乖點頭,雙手攥在一起,靜候余歇繼續發言。

余歇又是一陣沉默,等得沈問言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你剛才說什麼?」余歇手裡還拿著筷子,也沒再管襯衫,又從火鍋裡撈出一片肉來。

沈問言被問得不知道應不應該重複剛剛的話,抬手使勁兒揉了揉鼻子,問了一個非常沒滋味兒的問題:「你想聽真話,還是想聽我胡謅一個?」

余歇覺得一定是這火鍋被下了藥,不然沈問言為什麼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你說呢?」

「我說我後悔當初沒接受你的告白。」

余歇被嗆著了。

辣椒被吸進了氣管裡,他咳得幾乎靈魂出竅。

沈問言慌裡慌張地給他倒水,給他遞紙巾,緊張地過去想伸手給余歇拍拍後背但最後還是沒敢碰對方。

余歇咳了好久,眼淚都飆出來了,咳得腦子嗡嗡響,好一會兒才靈魂歸位。

他臉紅脖子粗的,那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喝了二斤白酒。

余歇說:「這個玩笑實在不太有意思。」

沈問言明白,他知道余歇說什麼呢。

「不是玩笑。」沈問言說,「我反應是慢了點,但說的是真話。」

余歇當然不信,能信就奇怪了。

那次告白已經過去了十二年,十二年,一個生肖輪迴,這得是什麼樣的反射弧能到今天才說自己後悔了?

余歇不傻,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沈總啊,你就別逗我了。」余歇說,「咱倆老同學,現在你又是我的上司,這是緣分,我肯定好好工作,不會想七想八的。」

沈問言心說:我怎麼就逗你了?

「沒逗你,我是認真的。」沈問言坦言道,「要不是聽說你結婚了,我早就想辦法和你聯繫了。」

余歇聽了這話,放下筷子往後靠。

他緊鎖眉頭看著沈問言,越看越覺得心裡彆扭。

如果沈問言在他大學的時候來對他說這種話,那余歇肯定第一時間跳起來擁抱對方。

但很可惜,他們已經三十歲了。

不是說三十歲了就不會有戀愛的衝動,而是此刻的余歇到底是成熟了,想得更多了。

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裡,余歇沒多說什麼,但腦子裡快速開始做出假設和對答。

為什麼沈問言會突然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的話?

假設一:真心的,他也是gay,當初其實是雙向暗戀,但他反應太遲鈍,用了十二年才反應過來。

這種假設,只有傻子才會覺得是真的。

假設二:對當初余歇告白的事耿耿於懷,怕余歇因為被拒絕,日後在職場散播謠言打擊報復影響他的工作。

這種假設倒不是沒有可能,但余歇情感上不願意相信沈問言是這麼小心眼的人。

假設三:沈問言孤獨寂寞冷了,且如今口味變得刁鑽,想找個男人嘗嘗鮮。

余歇覺得這種假設跟第二種的可能性不相上下,但也和第二種情況一樣,他從情感上不願意相信沈問言是這樣的男人。

三種假設都沒有滿意的,余歇皺著眉頭想著第四種假設。

沉默久了,氣氛愈發尷尬。

沈問言覺得還是自己再說點什麼吧。

「大學的時候有一次看到你的校內網照片,那會兒連續好幾天做夢都夢見了你。」

余歇倒吸一口涼氣,覺得完了,沈問言真的是第三種人!

這是什麼?這明顯是性暗示啊!

看了照片,夢見了。夢見啥了?余歇腦子裡冒出了黃色的畫面。

很羞恥,沈問言也太下流了!

沈問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余歇心裡的形象已經徹底崩塌,還在那裡自顧自地說著:「連續好幾天,每一天的場景都不一樣。」

余歇攥住的自己的褲子,在心中吶喊:沈問言你是人嗎?衣冠禽獸啊!你把我當什麼?性幻想的對象嗎!但是你一個直男,你得多有病才會幻想我?

沈問言還在說:「那段時間我挺恍惚的,平時也總是不經意就想起你。」

余歇:明白了,你上大學的時候荷爾蒙分泌過剩,我成了你發洩慾望的工具人!我太可憐了!但為什麼會是我?

沈問言歎氣:「但那時候我也沒搞清楚這是為什麼,後來學習變得很忙,慢慢也就不怎麼想了。」

余歇:好傢伙,意思是我對你沒有吸引力了是嗎?

他猛然發現,自己矛盾得還不是一點點,人家幻想他不行,不幻想他也不行,還挺難伺候的。

沈問言說話的時候,不好意思看他,三十歲的人了,沒啥感情經歷,工作能力再強,一到這種時候也慌了。

「再後來想起你的時候,就聽說你結婚了。」沈問言說,「那天我還挺難受的,跑去喝酒喝多了。」

余歇歪著頭看他,原本只是在心裡發「彈幕」,可沒注意,一個不小心這次給說了出來:「你怎麼說得好像對我多情真意切一樣?」

「我就是情真意切啊。」沈問言趕緊接話,「我應該是情真意切的。」

沈問言之所以後面加了個「應該」,並不是因為他心虛,只是覺得自己剛剛那麼不假思索的回應會讓余歇覺得不真誠,加個「應該」,能體現他的深思熟慮。

然而很顯然,沈問言不應該加那個「應該」。

余歇強顏歡笑:「沈總真幽默。」

沈問言歎氣,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跟對方說這個了。

之後兩人都沒再說話,各懷心事地吃完了這頓火鍋。

火鍋還是很好吃的,但氣氛太讓人難受了,到了現在,余歇幾乎可以確定自己對眼前這人毫無留戀了。

怪煩人的,這個叫沈問言的人可真是太心狠手辣了,都不給他留點念想,當年那雖然失敗但不可否認還是很美好的初戀就這麼徹底幻滅了。

兩個人走出火鍋店的時候,余歇心情變得很差。

但好在,沉默的半個多小時裡,沈問言算是冷靜了下來,也稍微理清了思路。

「可以走走嗎?」沈問言在余歇身後說,「這附近有個小公園,我們去逛逛吧。」

余歇不太想跟他逛,因為覺得,兩人接觸越是深入,他就越是幻滅,現在這個沈問言跟十八歲時那個他喜歡的男生根本沒法比。

歲月是把雙刃劍,把沈問言的外形雕刻得更完美了,但骨子裡已經讓余歇徹底失望了。

「走走吧,」沈問言說,「衣服上一股火鍋味兒,總是要散散味兒的。」

余歇轉過來看看他,最後還是點了頭。

沈問言一下就笑了,他一笑,余歇又覺得這人看著沒那麼煩。

余歇跟著沈問言慢慢悠悠地往前走,過了馬路轉個彎,還真有個小公園。

「你怎麼知道這兒有公園?」余歇問。

「我剛剛特意查的。」沈問言說,「想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跟你好好說說話。」

余歇沒吭聲。

「剛才我思路有點混亂,說的話也有點奇怪。」

余歇點了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沈問言看了看他,兩個人走上了橋。

春天了,花開了,樹綠了,水面的冰也早就融化了。

他們站在橋上眺望遠方,沈問言說:「可能沒人會相信吧,但我真的一直在後悔當初沒給你一個正向的反饋。」

「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幹嘛呢?」

「要提的,」沈問言說,「那天同學聚會得知你沒結婚,今天又知道你還單身,我覺得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

余歇笑得不行:「可別這麼說,老天忙著呢,根本沒那閒工夫搭理咱們這些人的破事兒。」

「余歇啊。」一陣風吹來,吹得不遠處的杏花紛紛掉落。

沈問言說:「現在的我是不是讓你覺得挺失望的?」

余歇當然不可能真的點頭,只是說:「我們都長大了,你現在很優秀,都當總監了。」

「但你不喜歡我了是不是?」沈問言問出這話的時候,真實地感受到了心裡的酸脹。

好像今日的場景跟十二年前重疊出現了,但被拒絕的人變成了他。

「說了麼,都過去了。」余歇說,「十幾歲的時候想的事情太少了,現在不同了。」

沈問言點了點頭,抬手搓了一下自己的臉。

「今天也挺抱歉的,又讓你覺得不痛快了。」沈問言說,「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到你面前就話都說不明白了。」

余歇扭頭看向了他。

沈問言不敢看余歇,只能望著前方。

「特別慌,特別亂,說話的時候腦子是不轉的,舌頭是打結的。」沈問言說,「原來這就是面對喜歡的人時會有的反應。」

喜歡的人嗎?余歇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余歇說,「也不知道你到底想過些什麼。」

沈問言皺著眉聽著他的話。

「但我想說的是,就像我迷戀的永遠都是十八歲的你一樣,讓你錯亂的可能也只是十幾歲的我,現在我們都跟以前大有不同了,那份感覺,都是假的了。」

 

18

 

當余歇說出「都是假的」時,沈問言有種被當頭打了一棒的感覺。

「不對,不是假的。」沈問言的眼睛依舊看著橋下的湖面,覺得自己的心被浸泡在裡面,正一點點下沉。

他非常認真地反駁余歇:「我能明白你的意思,過去的就過去了。」

余歇點了點頭,也覺得有點兒難受。

人其實很奇怪的,總是攥著自己那點了不得的念想不願意被打破,對於余歇來說,曾經對沈問言的那份喜歡是很珍貴的,十幾年來他像保存珍寶一樣細心地擦拭、呵護。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很不可取,很不健康,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怪沈問言,怪他十幾年後又出現在自己面前,稀里糊塗地打破了那份珍貴的念想。

就應該一別兩寬各自歡喜,從此活在幻想中。

「余歇,」沈問言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去直視余歇,他叫對方的名字,打著商量似的說,「別說那是假的,行嗎?」

余歇皺起了眉。

「從前的那份感覺應該是真的,我願意相信它是真的,非常真摯也非常美好,但我太笨,沒能及時接住,但它絕對不是假的。」

余歇聽出來,沈問言或許誤會了他的意思。

他其實沒有否認自己從前對沈問言的感情,只是想說,在後來這十幾年裡,他喜歡的是自己幻想中的沈問言,是永遠停留在十八歲時的那個沈問言,然而人不可能永遠停留,所以他給自己造了一個假象沉迷其中。

事實上,余歇那句話是在怨自己。

他原本不想解釋那麼多,兩人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再多說什麼似乎也沒太大意義。

但余歇看著沈問言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對方好像真的正在因為自己剛剛的話苦惱。

或者說,痛苦。

他還是見不得沈問言因為他難受。

余歇向沈問言解釋,最後沈問言苦笑著說:「這件事歸根結底是我的錯。」

他說:「我的第一個錯是當年沒把握住你,第二個錯是現在又錯過了你。」

余歇搖頭:「這對我們來說是一樣的,你好奇的也只是記憶中的那個我,我們這才重逢幾天,或許接觸得時間久了,你就會發現,原來余歇特煩人。」

沈問言笑了:「不會。」

「真的,其實我挺煩人的。」余歇說,「比小時候還煩人。」

沈問言盯著他看,然後歎了口氣。

「今天晚上我這是失戀了吧?」沈問言問余歇。

余歇被問得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發自內心地覺得,沈問言根本就突然搭錯了某根筋,對幻想中的他產生了興趣而已。

「話說回來,我這兩天一直在想,究竟是你長大之後變了太多,還是高中那會兒我其實根本就沒有真的瞭解過你。」余歇沒接他的話茬,轉移了話題。

沈問言突然又想抽煙,雖然他不會,而且屢試屢敗,但他覺得人失戀的時候很適合抽煙,那種頹喪的氣息可以被發揮到極致,很解壓。

「是覺得我跟你印象裡的人差別太大嗎?」這也太難受了!

沈問言真的覺得有在受傷。

「嗯,」余歇笑了,「實不相瞞,真的挺不一樣的。」

可能人對自己永遠都是不瞭解的,沈問言不像他堂哥那樣經常自省,他甚至沒有認真去思考過自己究竟是什麼性格的人。

「說說唄。」沈問言挺好奇的,想知道自己在余歇眼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形象。

他有預感,余歇說完,他的心會碎得更徹底。

但是人嘛,得勇敢啊。

魯迅不是說了麼,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淋漓的鮮血。

直接向他開炮吧。

余歇本來不想說,但可能氣氛烘托到這裡了,覺得自己藏著掖著也沒勁了,索性就全都給招了。

「高中那會兒覺得你簡直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沈問言一聽,開心了,抿著嘴憋著笑,不好意思笑出聲。

「學習好長得帥人緣也好。」余歇回憶著那時候的沈問言,「我當時轉學過去,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

沈問言心尖忽悠顫了一下,轉過去看余歇。

余歇沒看他,望著遠處,不知道是在看樹還是在看湖面映出來的月亮。

「我特喜歡你那雙眼睛,不知道你發現沒有,你的眼仁兒特黑,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像戴了美瞳似的。」余歇沉浸在回憶裡,「那時候還沒有美瞳這東西,你眼睛又黑又亮,讓我想起那種波瀾不驚望不到底的潭水。」

「我開心的時候想看你,心煩意亂的時候也想看你,不管多躁鬱,只要看你一眼就好像能立刻靜下心來。」余歇說,「你在那個教室裡,就像我的一顆定心丸一樣。」

沈問言沒有繼續竊喜,而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曾經有人在他身上賦予了這樣的想像和意義。

「如果要用幾個詞來形容你的話,那應該就是安靜、深邃和神秘,我覺得我看不透你。」余歇輕笑了一聲,「挺中二的是不是?」

沈問言搖了搖頭:「我沒有那麼好。」

「或許吧,我不清楚。」余歇說,「那時候我是不敢跟你有過多接觸的,心裡有鬼,見著你就覺得心虛。」

可能當年的沈問言確實不是余歇所想的那樣,但余歇也沒機會再回頭去考察一下從前的沈問言究竟是個什麼性格了。

「那現在呢?」沈問言說。

余歇笑著看向他:「真的要問?」

「你看,我這不是都問了麼。」

余歇故意開玩笑似的說:「那得事先說好,我說什麼你都不能生氣,以後也不能公報私仇。」

沈問言舉手發誓:「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余歇覺得他應該的確不是那種人,但開個玩笑麼,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

他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慎重地開了口:「工作上我不好評價,畢竟到現在咱們倆在工作方面也沒有太多的接觸。」

主要是余歇這個級別跟人家沈問言也接觸不到。

「私底下的話……」余歇笑了,「有點……」

「有點什麼?」沈問言等待他的答案,緊張到已經出了汗。

「帥還是帥的,還有點可愛,但腦回路似乎真的有點異於常人。」

沈問言疑惑地在那兒琢磨了半天:這究竟是誇我還是損我啊?

「這麼說起來,你倒也沒太變。」

「為什麼這麼講?」

余歇說:「因為不管是十幾年前還是現在,我都琢磨不透你。」

余歇聳聳肩:「現在的你,有時候我會覺得三十歲的人做出的事情中學生都不會那麼做,又笨又好笑,但有時候又覺得你其實特別細心也特別貼心,腦子也沒那麼不靈光。」

他笑著說沈問言:「你還怪分裂的。」

沈問言無奈地笑笑:「原來我在你眼裡是這麼一個形象。」

怎麼辦呢?形象已經無法挽回了。

「忘了有沒有跟你說過,」沈問言這會兒格外坦誠,「我一到你面前就會特別慌亂,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總想引起你的注意,結果用力過猛了。」

余歇聽著他的話,不知道應該給出什麼樣的回應。

「知道你不喜歡,我會克制的。」沈問言說,「這兩天我也有反思,有時候我的舉動確實會給你造成困擾。」

「還好。」

「我太莽撞了。」沈問言說,「我再次向你道歉。」

余歇並不需要他道歉,因為也沒真的怪過他。

話已至此,好像一切都說開了。

余歇心情變得很輕鬆,長長地舒了口氣,伸了個懶腰。

「周五晚上太令人開心了。」余歇說,「未來有兩天休息時間。」

沈問言看著他,不說話,沉默的時候似乎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情。

余歇意識到這一點後,轉過去跟他對視:「怎麼了?」

「你現在有其他喜歡的人嗎?」

「沒有。」余歇說,「十八歲的你對我的影響還真的挺大挺持久。」

「余歇,我還是想試試看。」

「試什麼?」

「我盡量讓自己在你面前穩重一些,你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老朋友,我們接觸看看。」沈問言說,「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放不下。」

「我不明白。」余歇說,「你明明不喜歡我。」

「我說不清楚,」沈問言眉頭緊鎖,「在這方面,我醒悟得太晚了,你跟我告白之前,我甚至沒想過有跟同性戀愛的這種可能。」

余歇很想吐槽一句:兄弟你見識太少了。

但不合適,余歇沒說話。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就總想著你。」沈問言說,「我覺得我是喜歡你的。」

「喜歡十八歲的我?」

「可能吧。」

「那咱們倆是病友啊。」

「所以現在能不能給彼此一個新的機會新的可能?」沈問言看著他,「說不定,接觸之後,我們會發現,喜歡的不僅僅是記憶裡的那個人。」

余歇想說這沒有意義,可不知道為什麼,望著沈問言的時候還是說不出拒絕的話。

那感情到底還有多少、以什麼樣的方式存在著,不好說。

但是,這張臉終究還是喜歡了這麼多年的。

余歇認真思考過後,給出了他的回應:「我們就像普通朋友那樣相處吧,不帶著任何目的,不勉強也不刻意抵抗。」

沈問言笑了:「這是答應了?」

「交個新朋友而已。」余歇伸出手對他說,「很高興認識你,我叫余歇,您哪位?」

 

19

 

當余歇向沈問言伸出手並出其不意地開始做自我介紹時,沈問言終於明白,他們真的不是從前的傻小子了。

雖然那天在同學聚會上,余歇依舊瘋瘋鬧鬧,好像還是沒長大一樣,但絕大部分時間裡,不只是余歇,他們每一個人都已經穿上了大人的外衣,有了很多的想法和顧慮。

當然,並不是說這樣不好了,也挺好的,人終究都是要長大。

沈問言跟他握手,學著余歇的樣子說:「我叫沈問言。」

兩個人在春夜月光下的橋上握手對視,余歇先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說咱們倆這麼做作地演戲,是在幹嘛呢?」

沈問言回答:「挺有儀式感的。」

鬆開手時,余歇點了點頭。

余歇突然想起高中那會兒有一次他被叫著跟大家一起打球,幾個人裡剛好也有沈問言。男生打籃球難免會有一些肢體碰撞,余歇搶籃板的時候一個回身剛好撞在了沈問言懷裡,當時整個人直接蒙了,球也讓人搶走了。

那次是余歇跟沈問言距離最近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幾乎感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心跳。

雖然那心跳不是因他而劇烈跳動,但他卻因此亂了陣腳。

因為那時候偷偷喜歡沈問言,別說肢體接觸了,連看過去都會覺得耳朵發燙,但是剛剛,余歇十分坦然地跟沈問言握手,他能感受到對方手心的溫度,卻不再像從前一樣臉紅心跳了。

所以說,都過去了嘛。

余歇會覺得有那麼一點遺憾,沈問言遲來的示好讓他到現在也沒能理解對方的想法,但已經不太想去追究了,因為沒有太多意義。

「對了,」余歇剛準備說回家,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跟你確認一件事。」

「你說。」沈問言想好了,不管余歇問什麼,他都一定要慎重回答,可不能再胡言亂語胡說八道了。

余歇轉過來正面對著沈問言,沈問言見他這麼認真,也轉向了他。

兩人面對面站著,余歇說:「你到底是不是gay?還是雙性戀?」

或者,單純就是圖個刺激?

余歇還是想弄清楚這件事,他需要沈問言直截了當地給他一個回答。

沈問言盯著他幾秒鐘,然後說:「我這個人在感情方面很遲鈍,這你是知道的。」

「沈總,我不想聽你拐彎抹角的解釋,請先告訴我是或者不是,是什麼。」

沈問言從來沒見過如此嚴肅的余歇,突然之間竟然有些被震懾到了。

「我只覺得自己喜歡過你,這算同性戀嗎?」

余歇又被抓緊了心,他只是想求個答案,卻沒料到沈問言直接到順便又告白了一次,這讓余歇有些慌亂了。

「算嗎?」沈問言問。

今晚的對話,原本一直都是余歇佔上風,然而在剛剛的問題之後,余歇覺得突然之間風水輪流轉,他開始被對方壓制了。

「那要看是哪種喜歡了。」余歇抬手看了看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是那種知道你結婚了喝酒喝到眼淚鼻涕一起流的喜歡。」沈問言現在就是破罐子破摔,反正都被拒絕了,也不在乎多說幾句了。

余歇低著頭看手錶,吞嚥了一下口水說:「走吧,有點冷。」

他轉身往回走,沈問言看著他的背影,幾秒鐘後有些得意地笑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小路往來時的方向走去,沈問言總覺得余歇對他絕對是餘情未了,不然剛剛不會是那個反應。

沒關係,來日方長,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這天晚上,沈問言跟余歇分開之後沒回自己家,而是直奔他堂哥那裡。

沈徽明剛加班回來,索煬剛把煮好的麵條給他端上來,只聽外面一陣敲門聲,兩人對視一眼之後,索煬問沈徽明:「你應該沒欠別人錢吧?」

沈徽明笑了:「你覺得呢?」

索煬聳聳肩:「那估計是問言了。」

沈問言好歹也是一個大公司的總監了,在親朋好友心裡就是這麼個愣頭青形象。

沈徽明去開門:「大晚上的吃錯藥了?」

「哥,救我!」

沈徽明看看沈問言身後:「有鬼追你?」

「不是,」沈問言說,「我要追余歇。」

「哦,原來是有鬼追余歇,」沈徽明故意逗他,「還是個色鬼。」

「……我煬哥在家嗎?」

「你管著呢?」

「嘖,摳摳搜搜的!」沈問言說,「進去聊會兒唄,你倆給我出出主意。」

沈徽明拿他沒辦法,畢竟是自家弟弟,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沈徽明側過身,讓沈問言進門:「換鞋,別瞎嚷嚷。」

沈問言喜笑顏開,進了門乖巧地換了鞋。

他一進來就聞到了香味,換完鞋之後就溜到餐廳去。

「煬哥!」沈問言看見了桌子上的雞蛋麵,「你煮的啊?」

索煬看看他,太明白他的意思了:「晚上吃了嗎?」

「吃過了,但是如果你願意給我也盛一碗,我是沒意見。」

沈徽明走過來坐下:「我有意見。」

索煬笑笑,懶得理這倆鬥嘴的人,過去又給沈問言盛了一碗麵。

「你這一身的火鍋味,還好意思跟我搶面吃?」沈徽明快煩死他了。

沈問言跟索煬道了謝,然後對著沈徽明說:「我今天跟余歇吃火鍋,沒好意思多吃。」

「也對,人家已經夠幻滅了,你再吃太多會嚇著他。」沈徽明不遺餘力地吐槽自己這個不開竅的堂弟。

沈問言吃了口面,對著索煬比了個大拇指:「煬哥廚藝真是不錯。」

「說正事兒。」沈徽明可沒閒工夫聽他在這兒說廢話,「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時間一到掃地出門。」

他說話間,索煬已經拿了表過來倒計時了。

「……你們配合得還真是默契。」沈問言趕緊又吃了兩口面,然後把自己今天跟余歇聊天的這些話大致說給了他們倆,「你們覺得我還有戲沒有?」

「我們要是說沒有,你就不追了?」沈徽明問。

「那倒不是。」沈問言說,「我就是不知道他現在是怎麼想的。」

「可我倒是覺得余歇已經把態度表達得很明確了。」索煬坐在沈徽明身邊,手拄著桌子,掌心托著下巴,「他比你理智也比你成熟。」

「煬哥,說事兒就說事兒,不要拉踩。」

索煬笑笑:「余歇的反應很正常,你們十二年沒見,彼此不熟悉,不瞭解,他原本內心為你做出的一切假設都被真實的你推翻了,你得給他一些時間去適應。」

沈問言用筷子挑著麵條,有點委屈:「我現在就那麼差勁嗎?」

「不是差勁,」索煬說,「你是太緊張了。」

沈問言抬頭看他。

「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發現,其實你在余歇面前表現出來的也根本就不是平時的你。」索煬說,「據我對你有限的瞭解,你不管是工作上,還是在生活中與人相處時,雖然不至於面面俱到,但也是個很有風度八面玲瓏的人,你是有魅力的。」

沈徽明歎了口氣:「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索煬說得的確沒錯。」

沈問言吃不下了,放下筷子一臉的苦大仇深。

「可我一到他面前,就像個白癡。」

索煬靠著沈徽明笑得不行:「你自黑也很有一套。」

沈問言生無可戀,他不知道怎麼辦:「我一到他面前就亂了,總想表現一下,可是往往適得其反。」

「你越是這樣,余歇可能就離你越遠。」索煬說,「其實你的當務之急是調整心態,余歇都說了,你們先像朋友一樣去相處,他被迫推翻了過去對你的遐想,你現在也要把從前形成的對他的假設給推翻。」

沈問言覺得這話有點深奧,感情白癡理解起來稍微有那麼一點困難。

「用平常心去跟他相處,一點點增加對彼此的瞭解。」索煬說,「你可以把今天晚上當做一個新的開始,過去的一切都不重要,重逢之後的出糗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天怎麼面對他。」

「明天面對不到,」沈問言說,「明天我們放假。」

「笨!」沈徽明沒忍住,敲了一下沈問言的腦袋,「明天沒機會見面,你不會製造機會嗎?」

「可是我……」

沈問言的話還沒說完,半小時的鬧鐘響了。

索煬關掉鬧鐘,微笑著說:「今天的『話聊』時間結束,快吃吧,吃完了記得把費用結算一下,直接轉賬給徽明就行了。」

沈問言無奈地看看他,又狠狠地剜了一眼沈徽明:「你把煬哥都帶壞了。」

沈徽明笑,也不搭理他,拿起筷子繼續吃自己的麵條了。

沈問言從沈徽明家離開時已經快十二點,他幾乎是讓人家趕出來的。

坐在車裡不想回家,滿腦子都是余歇。

他想起索煬的話——你也要把從前形成的對他的假設給推翻。

沈問言閉上眼,把高中時候對余歇的印象一一瀏覽,最後畫面定格在那天同學聚會上。

他們都變化太多了,是該推翻了。

余歇說得對,他們迷戀的是自己記憶裡的那個人,而眼前這個真實的、三十歲的男人,對於他們來說其實是未知的。

沈問言再次睜眼,拿過了手機。

他反覆編輯信息,最後掐著時間在零點準時發送給了余歇。

【過去清零,新的故事從這一刻開始。晚安,祝你有一個好夢。】

 

20

 

余歇是周六上午才看到沈問言的信息。

他昨天晚上回來就洗洗睡了,一覺睡到上午十點多。

躺在被窩裡,抬手扯開窗簾讓陽光進來。

余歇喜歡這樣的春天,風和日麗,還不用上班。

摸過手機打開,原本是想查查快遞,但看到微信有新消息就先點開了,沒想到是沈問言,而且還是這麼正經的一句話。

【過去清零,新的故事從這一刻開始。晚安,祝你有一個好夢。】

這畫風跟沈問言如今在余歇心裡的形象多少有點不相符,他懷疑是別人拿著沈問言的手機幫忙發的。

不過,余歇還挺吃這一套。

他躺在床上翻了個身,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回復對方點什麼。

可是說什麼呢?

余歇一直到從床上下來洗漱完畢都沒想好給對方回復什麼。

他跑去廚房,燒水煮麵,一個哈欠的工夫就決定不想了,隨手給沈問言回復了一個:好的,早安。

這一句話在別人看來無比敷衍,但在沈問言看來大有文章。

余歇說「好的」,那就是對他前面那句話表示了認同,也就是說,余歇也覺得兩人的新故事可以開始了。

這是好兆頭。

余歇還說「早安」,這一句對應他的「晚安」,雖然現在已經是中午,但並不影響沈問言為此感到快樂無邊。

這也是好兆頭。

被好兆頭沖昏了的頭的沈問言覺得精神百倍,此刻正在公司加班的他,瞬間打了雞血一樣,元氣滿滿。

他立刻就想回復余歇,但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索煬說過的話,讓他先調整心態。

索煬是對的,他不能總是愣頭愣腦的,會讓余歇覺得很煩。

沈問言起身去煮了杯咖啡,靈機一動,對著咖啡機拍了張照片發給了余歇。

余歇的水燒開了,用力一撕方便麵的包裝,好傢伙,這包方便麵快碎成渣了,散落得到處都是。

他怨念地把幾個大塊麵餅丟進沸騰的水裡,其他碎的麵餅渣都掃進了垃圾桶。

這不夠吃,余歇準備打兩個荷包蛋進去,結果發現家裡一個雞蛋都沒有了。

煩死了,根本吃不飽。

余歇正在生悶氣,沈問言的消息過來了。

沈問言說:這個咖啡豆蠻香的。

余歇點開圖一看,好麼,這不是他買的那一包麼!

公司茶水間的咖啡豆一般都是行政採購,會買一些比較大眾的牌子,口感其實也都不錯,但余歇這人愛嘗鮮,時不時自己買點咖啡豆,還特意買了個盒子裝著,放在公司採買的咖啡豆旁邊,不過因為余歇購物水準發揮不太穩定,在這方面大家不像他這麼富有挑戰精神,一般不會去喝他買的。

這次買的這包,就是個敗筆。

當然,是別人覺得不好喝,但余歇還挺喜歡的。

萬萬沒想到,自己遇見知音了。

更沒想到的是,這位知音還是沈問言。

余歇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給他回:知道這是誰買的咖啡嗎?

沈問言已經煮完咖啡端著回了辦公室,其實他還沒喝,就是聞著還不錯。

本以為余歇不會理他,卻沒料到對方這麼快就回復了。

沈問言問:誰買的?不是行政的人嗎?

余歇得意得尾巴都翹起來了:我買的!

這信息剛發過去,沈問言第一口咖啡送進了嘴裡。

那感覺得怎麼形容呢?

咖啡入口之後,他瞬間清醒,含在嘴裡半天沒敢嚥下去。

這什麼味兒啊?確定是咖啡不是毒藥?

他正琢磨吐掉,然後就看見了余歇的信息。

余歇買的?

沈問言懷疑了一下人生,但最後還是把那口咖啡嚥了下去。

那行吧,余歇不會害人。

只不過,余歇雖然不會害人,但這咖啡的味道著實讓沈問言頭疼。

他只能說,這咖啡不錯,確實提神醒腦,而且,余歇品味驚人。

事已至此,沈問言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誇:我很喜歡,很香。

余歇開心了,對沈問言的好感度悄悄開始升高了,其實余歇就是這麼一個容易被攻略的人,只不過沈問言之前沒摸準他的脈。

余歇沒再回復沈問言,而是忙著撈他的方便麵。

沈問言等了半天沒等到回復,有點著急,忍不住問對方:你在忙嗎?

余歇把方便麵從鍋裡倒出來,水加多了,面又少,這讓他非常憂愁。

他坐在餐桌邊,喝了口方便麵的湯,淡得他直翻白眼。

余歇歎氣,摸過手機給沈問言回復:在煮麵,失敗了。

可能是因為昨晚聊過那些,也可能是因為今天一睜眼沈問言發來的信息讓余歇覺得微妙,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跟這人你來我往地聊上了。

就好像他們多熟悉似的。

沈問言看了眼時間,中午了,其實該吃午飯了。

這個時候,如果是戀愛高手就應該趁機約對方吃飯,但沈問言一不是戀愛高手,二還沒忙完工作,錯過了約飯的好時機。

他問余歇:周末中午公司的食堂不開門是吧?

余歇還在滋溜滋溜地喝湯,看他這麼問才反應過來:你去公司加班了?

沈問言傻呵呵地笑了,覺得自己在余歇心裡的形象肯定從一傻子變成了努力工作的有為青年。

有為青年沈問言說:嗯,昨天有些事沒處理完,今天來做個收尾。

余歇看這話,明白了,沈問言這是在暗示自己啊!

昨天為了跟他吃飯,所以準時下班沒做完工作,不得已周六來加班。

余歇心說:沈問言你心機還挺重,但我是絕對不會有愧疚感的!

余歇手指飛快地打字:給你推薦一家附近的餐廳,打電話可以讓他們送外賣,滷肉飯一絕。

他發了這段話過去,然後又發了店舖名字跟電話。

面對余歇的「熱心」,儘管沈問言中午並沒有打算吃滷肉飯,但收到之後也還是打了電話過去訂了一份。

餐廳的外送很快就來了,沈問言在辦公室吃飯,拍了照片給余歇,並且感謝對方給自己介紹了這麼好吃的一家店。

這不是客套話,余歇雖然購物水平發揮不穩定,而且口味經常讓人琢磨不透,但這家的滷肉飯確實好吃。

余歇這邊也已經吃完飯了,但沒吃飽,看見沈問言發來的滷肉飯饞得不行,恨不得自己也過去加班。

沈問言一邊吃飯一邊琢磨,覺得自己也能做出好吃的滷肉飯,就是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能讓余歇嘗嘗。

想到這裡,他開始仔細品嚐這家的滷肉飯,試圖從中發現它與其他店舖滷肉飯的區別。

以前沈徽明就說過:「你當初應該去新東方。」

「我英語挺好的啊!」沈問言說。

沈徽明:「不是那個新東方,是教做菜的,你天賦不錯,系統地學一學,沒準兒真能成一流的廚子。」

沈問言自然是沒去新東方,但廚藝也相當了得,逢年過節家裡吃飯都是他下廚,別人都只有打下手的份兒。

得怎麼才能把余歇拐來吃飯呢?

沈問言覺得這件事比讓他一口氣做十個方案還有困難。

有為青年陷入了深思。

另一邊的余歇,因為沒吃飽還被饞到,最後實在忍不住換了衣服出門了。

不得不說,吃貨為了吃真的可以付出很多,他竟然大周末開著車朝著公司的方向去了,就為了吃一份那家餐廳的滷肉飯。

余歇一點多到那裡,中午時間需要排號,他在那裡覺得無聊,就到路邊轉悠。

從這裡直接就能看到公司大樓,之前開會的時候,他們有一個會議室從窗邊能看見這家餐廳,每次在那裡開會余歇都會時不時瞄兩眼這邊。

他站在路邊曬著太陽等著服務員叫他的號,仰頭數著樓層數,搜索著沈問言辦公室的窗戶。

公司大樓的玻璃從外面看不進去,但從裡面卻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象。

就在余歇仰頭看過去的時候,沈問言終於忙完工作伸了個懶腰,一個回身,轉椅帶著他轉向了後面的窗戶,他準備眺望一下遠方,緩解一下眼部疲勞。

有些事兒它就是那麼湊巧,沈問言望出去的時候,剛好看見有個人朝著這邊看。

十幾樓,能看清人影。

沈問言第一反應是這人眼熟,他覺得是余歇,但又不敢肯定。

他立刻站起來,整個人都快趴在窗戶上了。

好像真是他!

沈問言還是不敢確定。

他又靈機一動,掏出手機,打開相機功能,不斷地把畫面放大、放大,放到最大之後,模模糊糊看清了那個人。

沈問言看清他的一瞬間,立刻轉身往外跑。

余歇來了!

朝著外面奔跑的時候,沈問言腦海裡不自覺出現了一首歌的旋律:等你愛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夠……

這首歌沈問言當初特別喜歡,小時候屁都不懂那會兒跟著他媽看電視劇《將愛情進行到底》,別的沒記住,就記住這首歌了。

他伴隨著心裡的旋律跑下了樓,奔著剛剛余歇出現的地方就去了。

余歇來了,那肯定是為了他來的!

沈問言滿腦子都這麼覺得,畢竟星期六,誰沒事兒會來公司附近轉悠呢?

余歇在知道他加班後不遠十幾公里開車過來,這不是愛是什麼?

沈問言又被感動了。

 

21

 

顯然誤會了余歇的沈問言跑到那家餐廳門口的時候,余歇已經不在了。

他以為對方走了,但其實余歇只是排到了座位,進去吃飯了。

余歇的座位就在靠窗的角落,他直接點單,要一份滷肉飯又加了兩個小菜,等到他點完,服務員繼續去忙了,他愉快地鬆了口氣看向了窗外。

然後,他就看見了在那裡尋尋覓覓的沈問言。

余歇有些驚訝,沒想到沈問言會出現。

雖然余歇一早就知道沈問言在公司加班,但這種概率的偶遇還是讓人覺得挺不可思議的,怎麼就這麼巧呢?

余歇下意識想叫對方,可惜外面的沈問言很快就朝著遠處走去了。

走了就走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

心裡是這麼想,但余歇還是拿起手機給沈問言發了個信息:看到你了。

沈問言看見余歇發來的這條消息整個人直接在路邊定住,他愣了兩秒鐘,然後迅速開始四處掃視,看了一圈都沒找到余歇的影子。

那傢伙這是躲哪兒了?

沈問言想起小時候玩的捉迷藏遊戲,忍不住笑,給余歇回:你在哪?

余歇給他發了定位,還說了句:看你吃滷肉飯饞了,沒忍住,跑過來吃一頓。

沈問言一看,這不就是自己剛剛路過的地方麼!

他立刻轉身又跑了回去。

沈問言急匆匆地往回跑,他著急忙慌的樣子都被坐在窗邊的余歇盡收眼底。

余歇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笑盈盈地想:既然你來了,哥哥可以請你喝一杯飲料。

不過,沈問言走到餐廳門口的時候,突然站住了。

余歇覺得奇怪,怎麼不進來?

隔著玻璃窗,他看見沈問言站在門口掏出了手機,之後沒一會兒他就收到了新消息,沈問言說:我過去見你的話,打擾嗎?

這太小心翼翼了,余歇突然覺得自己之前是不是把沈問言給嚇著了?

余歇直接一個語音電話打過去,他目光一直落在窗外那個人的身上,看著對方在手機響起來時明顯嚇了一跳。

余歇哭笑不得,覺得自己的形象在沈問言心裡八成也是顛覆得很徹底。

「喂。」在沈問言接了語音電話之後,余歇笑著說,「都到門口了,幹嘛不直接進來?」

沈問言奇怪地往裡張望:「你在哪兒呢?看見我了?」

「你往窗戶這邊看。」

餐廳的窗戶很大,擦得乾乾淨淨的大落地窗,然而沈問言急匆匆地走過,愣是沒注意自己剛剛經過了余歇的身邊。

沈問言轉頭看過去,看到了笑著衝他擺手的余歇。

「我一個人,你進來唄。」余歇覺得挺奇妙的,從昨天晚上說完那些話開始,他在面對沈問言的時候,變得很平靜自如了。

不像中學時候那麼緊張,對方一個眼神都能讓他臉紅心跳。

也不像前幾天剛剛重逢時那麼茫然,時刻去猜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這樣挺好的,就像對待尋常的朋友和同事。

但是,這樣一來余歇也就明白了,如今對他而言,沈問言沒有那麼特別了。

還是會唏噓的。

此時的沈問言完全不知道余歇想的是什麼,他沉浸在今天的意外見面中,真是應了昨天晚上堂哥的那句話:沒機會見面,不會製造機會嗎?

沈問言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製造這個見面的機會,余歇已經主動出擊了。

這是喜歡吧!

還是喜歡的吧!

沈問言激動得根本無法抑制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非常得意,尾巴快翹上天了。

「那我進去找你。」

沈問言捨不得掛斷電話,就那麼說著往裡走。

但余歇可比他乾脆俐落多了,該說的話說完,掛電話的動作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這個時間店裡的客人還是不少,沈問言進去後門口的服務員問他幾位,他很得意地說:「我找人。」

這感覺,簡直就好像是來約會的!

被「愛情」滋潤到了的沈問言跟服務員說完話轉過頭就看見了坐在大廳最角落的余歇,那人穿著白色T恤,淺色的休閒運動外套,看起來清爽又陽光。

是個帥哥。

沈問言覺得這畫面可太養眼了。

沈問言走過去,余歇一直面帶微笑。

「你怎麼突然來這兒了?」沈問言自己在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很做作地問了一遍。

余歇說:「這事兒還得怪你。」

沈問言心臟亂跳,心裡的小人瘋狂點頭:怪我怪我,是我引誘了你!

開心啊,沈問言覺得自己要笑得出皺紋了。

「中午你發了他家的滷肉飯照片給我,我饞得不行,吃什麼都沒滋味兒。」余歇抬手示意服務員再過來一下,然後問沈問言,「你還能吃點嗎?」

其實中午吃得挺飽的,但沈問言琢磨著得想辦法拖延時間,多跟余歇待一會兒。

「應該還能,」沈問言說,「中午那份其實沒吃兩口,突然接了個電話,不小心給打翻了。」

不能說全都吃了,吃得一粒米都沒剩下,不然會讓余歇覺得自己是頭豬。

「……暴殄天物!」余歇忍不住吐槽。

服務員來了,余歇又把菜單遞給沈問言,讓他點:「我請客,儘管點。」

沈問言喜笑顏開:「這麼好?」

「快點吧你。」

沈問言知道余歇喜歡他家的滷肉飯,於是非常沒有自我地又跟人家點了一樣的。

余歇見沈問言又點了滷肉飯,開心得很,甚至還往前湊了湊特別認真地問:「這家的滷肉飯是不是很絕?」

這種賣「安利」成功的感覺太讓人有成就感了!

沈問言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把握住這個機會,腦子飛速轉動,然後說:「嗯,這是我在外面吃過味道最好的滷肉飯。」

他說完之後很緊張,生怕余歇像之前那樣根本不接他的招。

但是好在,這一回余歇很快就反應過來,抓住了重點。

「外面?」余歇問,「你家人會做?」

當余歇問出這句話,沈問言的世界萬炮齊鳴,他恨不得高呼「Yes」,自己耍的小心機總算沒落空。

「我自己做。」沈問言強裝鎮定,自信地微笑著說,「忘了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我還挺喜歡做菜的。」

余歇眼睛都亮了。

眾所周知,沒有人能抵擋得住美食的誘惑。

余歇尤其不能。

余歇雖然人瘦,但特別愛吃,胃口也好,這段時間格外迷戀滷肉飯,他聽沈問言這麼一說,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好在,在他流口水之前,服務員把他的那份飯先送上來了。

「謝謝。」余歇客氣地跟服務員道歉,然後看看自己面前這碗噴香的滷肉飯,對沈問言說了句:「我以為你之前是在開玩笑。」

沈問言笑出了聲:「當然不是!每次家庭聚會我都是主廚。」

這真的讓余歇挺意外的。

「看著不像是嗎?」沈問言在這方面有絕對的自信,說話的時候腰板都挺得筆直,「我是不是像那種整天吃外賣和速食的人?」

余歇有些不好意思,笑著點頭說:「我以為你們成功人士都沒空自己做飯。」

「我也不算什麼成功人士,」沈問言還挺謙虛的,「就是運氣好。」

余歇聳聳肩,覺得他在賣乖。

「我一直覺得不管平時怎麼忙,都還是要好好吃飯。」沈問言抓著這個話頭繼續說,「工作已經很累了,享受美食是解壓的一種方式。」

「這我贊同!」余歇說,「不過我只能吃美食,讓我做的話,我不行。」

沈問言笑:「不喜歡?」

「懶啊。」余歇倒是一點都不避諱暴露自己,「我太懶了,一想到做頓飯得先準備食材,做完之後吃飯就那麼一會兒,吃完了還得收拾,可太麻煩了。想想都覺得累。」

沈問言眼含笑意地看著他,聽著余歇叨咕這些也覺得有意思。

他突然意識到,余歇說得對,他們就是應該重新認識,重新發現彼此身上有趣的、吸引自己的地方。

此時此刻的余歇就讓沈問言覺得很真實很可愛。

「我跟你剛好互補。」沈問言原本想說「相反」,但一想,不能這麼說,一說「相反」,一下子就把兩人的距離給拉遠了。

余歇看著他:「怎麼說?」

「相比於享受美食,我更享受做菜的過程,」沈問言說,「我覺得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或者單單為了自己去買菜、備菜,再做一頓豐盛的大餐,是一件特別幸福也特別讓人放鬆的事情。」

余歇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長地看他,過了會兒笑出聲來說:「這是傳說中的勞碌命嗎?」

沈問言笑得不行:「我也不知道,不過真沒騙你。」

他趁機邀請余歇:「改天有時間的話,請你來我家嘗嘗我的廚藝,真的不比外面的高級餐廳差。」

發出這樣的邀約之後,沈問言又心跳如擂鼓,緊張得手心和後背都是汗。

余歇會拒絕嗎?

沈問言已經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太冒失莽撞了?剛開始熟悉就邀請人家去自己家,會不會讓人覺得自己不懷好意啊?

「好啊。」

沒想到,余歇痛快地答應了。

余歇說:「等有機會的,我去品鑒一下。」

沈問言鬆了口氣,尾巴再次翹得老高,恨不得立刻帶人回家去。

 

22

 

余歇心裡挺清楚的,雖然他說要跟沈問言像普通朋友那樣相處,但事實上,這種想法於情於理都不現實。

他曾經很喜歡這個人,這個人現在對他也有說不清的感覺。

除此之外,沈問言現在是他的上司,中間越了兩級的那種上司,在職場上,他也應該盡量避免跟對方有過多的交集,否則很容易出問題。

但不知道為什麼,余歇覺得自己下意識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了。

一頓滷肉飯,兩人之間的話題始終圍繞著做飯和品鑒美食,余歇說:「我平時放假沒事兒的時候時間都用來走街串巷找好吃的館子了。」

沈問言就笑:「那你豈不就是本地美食活地圖?」

余歇表示喜歡這個封號,他回去就做個PPT,把這些好吃的館子都記錄下來,並一一標注特色。

「那你這PPT值錢了。」

「你買嗎?」余歇開玩笑似的說,「我開價很高的。」

「你說說,多少錢,我還真得看看買不買得起。」

余歇夾了一筷子小菜送進嘴裡,咀嚼的時候還真的思考起定價來。

「說到這個,」沈問言對他說,「你平時出去吃飯,都是一個人嗎?還是有朋友一起?」

這個問題問出來之後,沈問言為自己捏了把汗。

他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給自己假想情敵,如果余歇有固定的飯搭子,那好了,那人也一準兒會成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不過還好,余歇的回答是:「基本上都是我自己。」

沈問言鬆了口氣,低頭偷笑。

余歇眼尖,看到了沈問言的小動作,他覺得這人挺逗,傻樂什麼呢!

「自己出去吃飯不覺得無聊嗎?」沈問言順桿子往上爬,「我要是自己一個人的話,可能就不堂食了,打包回家。」

「不會啊,我覺得這種情況自己去吃挺好的,不然兩個人口味不一樣,也容易出現分歧。」余歇其實就是覺得兩個人麻煩,自己想去哪吃就去哪吃,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好吃難吃都是一個人受著,沒什麼心理壓力。

沈問言聽他這話是沒有主動邀請自己的意思,那既然這樣,只好「山不過來,我就過去」了。

有句話說得好:只要你主動,我們就能有故事。

沈問言覺得在他跟余歇的這段關係裡,他必須得主動了。

「商量個事兒唄。」沈問言打好了腹稿,在肚子裡把這段話反覆審視、刪刪減減,最後確定應該沒什麼太大的毛病才說出了口,「以後你要是有什麼好吃的館子,能不能帶上我?」

「啊?」

「除了應酬,我很少在外面吃飯,沒見過什麼世面。」沈問言笑,「我也想吃好吃的。」

後面這句話實在有點可愛,堂堂一個總監,像個小孩兒似的跟余歇說「我也想吃好吃的」,余歇哪兒拒絕得了。

余歇算是發現了,就算再怎麼跟自己說已經對眼前這人沒感覺了,可還是沒法狠心說出拒絕的話。

這算怎麼回事兒嘛!

「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沒問題。」余歇沒把話說死,他得給彼此都留條後路。

如果。有機會的話。

誰知道會不會真的有這個機會啊。

沈問言覺得這樣不行,他得要個準信兒。

也不是信不過余歇,但這種太縹緲的「承諾」最不可信了,隨時都能賴賬,他必須在這個時候就穩穩抓住機會。

「別如果了,」沈問言說,「就下次吧。」

從這一點來看,沈問言還是很會把握機遇的,年僅三十就混到了總監這個位置,倒也不是那麼無法理解了。

余歇本來想矇混過關,卻沒料到沈問言這麼認真。

想了想,騎虎難下了,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沈問言開心了,覺得自己離成功又近了一步。

「那以後我要是有想去的餐廳,是不是也可以叫你和我一起去?」

余歇挑眉看他,突然明白了什麼叫「蹬鼻子上臉」。

沈問言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趕緊滿臉堆笑:「以後再說,反正下次的事兒先定了。」

他說完,悶頭吃飯,生怕再繼續下去余歇就反悔了。

兩人吃完午飯出來,沈問言撐得都快直不起腰了,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就露餡了。

沈問言說:「意猶未盡。」

余歇一聽,得意了:「我就說好吃吧!」

沈問言說的「意猶未盡」其實並不是指這滷肉飯,而是跟余歇一起吃飯讓他覺得意猶未盡。但沈問言不能說,他得順著余歇的意思來。

他連連點頭:「你真的很會吃。」

余歇喜歡聽這話,在心裡為自己貼上了「美食品鑒官」的稱號。

「行了,吃飽喝足我該走了。」余歇看了眼時間,都已經下午兩點半了,「你還要繼續回去加班?」

沈問言特想說自己已經忙完了,想說:你去哪兒?也帶上我唄!

但這人啊,也不能太粘人,倆人的關係剛開始朝著和諧的方向走,他不能操之過急。

索煬說的嘛,得穩住。

「嗯,」沈問言裝腔作勢地說,「還有些工作沒處理完,估計今天要忙活到挺晚。」

「慘。」余歇朝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余歇的車就停在路邊,倆人道了別,他一個人上了車。

沈問言站在路邊目送著余歇離開,雖然覺得有點不捨,但今天也該知足了。

如此想來,這個周六的加班竟然還是件好事。

余歇開車走出沒多遠前面就是紅燈,他停下之後扭頭看了一眼後視鏡,沒想到沈問言竟然還在原地站著。

從後視鏡看到對方的那一瞬間,余歇心裡還是觸動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那年夏天他向沈問言告白之後,是他先一步離開的,走得特急,腳步也亂,在KTV鬧哄哄的走廊上走出了山路十八彎的感覺。當時走到他們那個包廂門口時余歇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沈問言還站在原地看著他,手裡拿著他送出去的禮物。

都說了不回憶,說了過去清零,怎麼還記得這麼清楚呢?

余歇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透頂。

余歇沒去別的地方浪,直接回家了。

三點鐘到家,換了衣服鑽進被窩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他看著外面漸漸暗下去的天色罵了自己一句「豬」。

罵完也懶得動,在余歇看來,周六就應該在被窩裡度過。

他習慣性地拿過手機,有一條未讀微信消息。

余歇趕緊點開,卻發現,原來只是QQ郵箱的新郵件提醒,還是一封垃圾郵件。

沒什麼意義的一條微信卻讓他又想起了好久沒有登錄的「封心鎖愛」,切換界面到QQ,余歇登錄後發現自己QQ空間的最新訪客依舊是「加內言」。

同學聚會之後,余歇已經把自己的這個QQ空間給鎖上了,沈問言就算後來再點進來也什麼都看不到。

但是余歇可以。

他瀏覽著自己那會兒寫的日記,一共就那麼幾篇,全都是寫給沈問言的。

十幾歲的男生竟然也有這麼多矯情兮兮的話,余歇忍不住吐槽,當初不去寫小說真是可惜了,那時候如果動筆寫了,沒準兒現在都開全國巡迴簽售了。

他點開最早的一篇日記,這是寫於告白前。

那個年代,「文藝青年」還沒像現在這樣被用爛,十幾歲的年紀也確實容易傷春悲秋,當時的余歇雖然在人前是個「諧星」,可也有「文藝細膩」的一面。

那時候他把自己那不為人知的一面寫進日記,只給沈問言看,他覺得這事兒特曖昧,也希望對方能讀懂他傳遞的曖昧信息。

他在日記裡絞盡腦汁地拽一些詞,彷彿沉陷暗戀的他就是那葬花的黛玉,現在再看,他直接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當年的余歇有多希望沈問言看到這些日記,現在的他就有多希望對方不識字。

雖然覺得羞恥,可余歇還是捨不得刪,說到底,這些都是他最真實最赤誠的青春。

余歇就那麼拿著手機在被窩裡把這幾篇日記又都重新看了一遍,外面天色徹底黑了下去,臥室的光線也越來越暗,整個房間只有幽幽的手機屏幕發出來的光,把他的這一小塊天地照得閃亮。

余歇看到最後一篇,那是他上大學之後寫的,寫完這一篇他就再也沒有登陸過這個QQ號碼,直到跟沈問言在同學聚會上重逢那一天。

過去了這麼多年,余歇還能記得自己在大學宿舍的床上抱著筆記本電腦戴著耳機聽著歌寫下這篇日記時的樣子。

那個時候他是抱著告別的心態去寫的,他寫「今天無意間在網上看到了那座城市的照片,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但是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了,不能繼續喜歡你,不能繼續想你,你有了你的新生活,我也得往前走。」

寫下這句話的時候,余歇的耳機裡單曲循環的歌叫《我一直都在》,這首歌是那幾年大火的偶像劇裡面的插曲,那天去圖書館的路上聽到學校廣播放這首歌,他站在原地一直聽完。

我一直都在你身後等待,等你有一天回過頭看我。

余歇很不想等,他才沒那個耐心等誰。

他要風風火火頭也不回地往前跑,然而很可惜,十二年過去,他還是坐在這裡拿著手機看著過去的日記,想著那個人。

有點悲情了,余歇不要自己這樣。

他關掉手機,臥室和他一起跌入徹底的黑暗。

他看向窗外,燈火通明的城市讓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手機突然又冒出新的消息,他打開一看,笑出了聲。

大廚沈問言發來照片,拍的是一份賣相不錯的滷肉飯。

沈問言說:我做的。

余歇回他:怎麼晚上又吃滷肉飯?

沈問言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復他:練練手。

練練手?

余歇想起今天在店裡吃飯的時候沈問言對他發出的邀約,他以為對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那人比他還認真。

這算怎麼回事?真的是風水輪流轉?

余歇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復他,好像怎麼說都會顯得很曖昧。

他乾脆放下了手機,又縮回了被子裡。

沈問言在餐桌邊坐著,面前擺著一碗快涼了的滷肉飯,旁邊放著遲遲沒再響起的手機。

星期六的晚上,就這樣度過了。

 

23

 

沈問言吃了兩天的滷肉飯,自覺已經把它做到了無可挑剔,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能讓余歇吃上自己做的滷肉飯呢?

這個問題堪比高考物理最後一道大題,不過沒關係,當時那道大題沈問言答對了,由此可以推理,今天這道題他也有八成的把握做出來。

人嘛,總歸是要自信一些的。

星期一上班,上午十點開例會。

每個星期的例會都是部門經理帶著主管開,總監閒著沒事兒是不會參與的。

沈問言手上有點活,但不急,一看余歇跟著大夥兒進了會議室,他也緊隨其後,抱著筆記本就跟了過去。

余歇剛坐下就看見了走進來的沈問言,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都很意外,沒想到這新來的總監這麼嚴格,連部門例會都要參與。

本來開會就已經很煩了,總監還來摻和,大家壓力加倍,氣氛有點凝固起來。

心裡不痛快那是心裡,面上肯定要笑臉相迎的。

經理趕緊站起來要把自己的位置讓給沈問言,但沈問言擺擺手說:「我就靠邊坐著隨便聽聽,等會兒有事就出去了。」

所謂「靠邊坐著」其實就是坐在了余歇的旁邊。

沈問言在余歇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下,坐下的一瞬間,余歇覺得自己整條左手臂都開始發麻——這人來幹嘛?該不會是因為我吧?

余歇想想,覺得應該不會,沈問言不會這麼無聊。

人都到齊了,例會正式開始。

每個主管先匯報一下上星期的各項工作進度,提出在工作中遇到的阻力,討論一下如何解決。

余歇負責項目內容運營這一部分,上個月他們小組一個人離職之後直到現在這個人員空缺還沒補上,而且因為公司業務拓展,他們的工作內容成倍增加,人手根本不夠用。

「外包的設計團隊溝通很有問題。」說起這個余歇就覺得煩,之前離職的是他們組唯一的設計人員,因為人走了,其他人就算立刻開始學也不可能那麼快上手,做設計除了技術,對審美要求也很高,沒有基礎的人草草做出來的東西根本沒法用,當時余歇就催著人事那邊給他們招人,但經理說先不急,給介紹了一個外包團隊,拉了個群,讓余歇這邊有設計需求就聯繫外包團隊,當時經理說的是「價格低品質高」,然而,做了兩次,余歇差點破口大罵。

余歇說:「倒不是說我們甲方一拍腦子提多少離譜的需求,但是他們這也太敷衍了。」

余歇把筆記本臉上投影儀,把外包團隊做的幾張圖放上去,會議室裡立刻笑聲四起。

從配色到字體,無一不讓人懷疑這是小學生用手機修圖軟件隨便做出來糊弄人的。

余歇怨念地說:「就這,一張圖兩千塊,他們也好意思要錢。」

余歇這話其實是說給經理聽的,最開始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但後來有一次簽合同,看到簽字人的姓名,後來又偷偷一打聽,這回算是明白了,那什麼團隊其實就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經理他哥。

怎麼回事已經很明顯了。

但余歇不傻,他肯定得裝不知道。

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可以肆無忌憚地吐槽嘛。

經理臉上明顯有些掛不住,但這事兒自己心虛,只能皺著眉仰頭看著不吭聲。

「怎麼回事啊?」說是來「隨便聽聽」的沈總監突然開了口,他問余歇:「這種圖一個月需要做幾張?」

「其實也不多,一個月一到兩張這樣。」

「平時還有其他的設計需求?」

「一般小的宣傳海報我們就自己做了,組裡的大家都在學,但是大的項目海報需要投放在不同的渠道,要求比較高,就得專業的人來做。」

沈問言點了點頭:「現在是組裡沒有專業設計,這外包誰找的啊?」

余歇看了看經理,沒說話。

話都問到這個份兒上了,經理只能硬著頭皮說:「沈總,我給找的,也是別人介紹說之前合作過還不錯,沒想到給我們做得這麼敷衍。」

他回答完沈問言的話,又轉向了余歇:「都做成這樣了你之前怎麼不說呢?總說項目推進不下去,一個個遇到問題不知道吭聲,怎麼可能推進?」

余歇是個脾氣火爆的,只是工作之後鮮少發作,但其實他沒少跟經理吵架,大事小情的,隔三差五就得鬧點不愉快。

經理這麼一說他,他立刻要爆發,結果身邊的沈問言突然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腿,又拍了拍,余歇突然就僵住了。

在余歇愣著的時候,沈問言搶先一步開了口。

「遇到問題先別想著甩鍋給別人,你是經理,這些事情你本來就應該都掌握。」沈問言冷著臉,語氣也硬得很,「你手底下一共就三個小組,運營是對外宣傳的重要途徑,運營的好壞直接影響一個項目的收益,你連這個都不重視,你每天忙什麼呢?」

經理還想狡辯什麼,但沈問言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

「我不管你這邊有什麼困難,運營組的設計必須立刻解決,重新找外包團隊也好,招專職設計也好,一周之內必須處理好。」沈問言看著經理,眼神像是鷹盯著獵物,「這麼長時間還沒招到專職設計,是人事那邊的問題?要不我親自找他們去?」

「不用不用,」經理馬上說,「我去催,這件事我來處理。」

「行,你處理,一個星期的時間夠了。」沈問言說,「下周一我還過來跟你們一起開例會,看看你們進展如何。」

經理站在那裡尷尬地吞嚥了一下口水,點了點頭,又揉了揉眉心。

「余歇你那邊還有別的什麼問題沒有?」

余歇立刻回答:「沒了。」

「那我們繼續。」

會議繼續,其他組的主管開始接著匯報工作,而余歇還沉浸在剛剛的那一幕沒有回過神來。

這是余歇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來自沈問言的壓迫感,原來這個在自己面前慌裡慌張像個村長家傻兒子一樣的男人另一面是這樣的。

突然之間,余歇覺得自己對沈問言感到很陌生,他不確定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

余歇轉過去看身邊的沈問言,那人正靠著椅背,雙手環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認真聽其他人的工作匯報。

沈問言的眼睛望著投影幕布,光線昏暗的會議室裡,余歇猛然發現,原來沈問言的眼睛還跟從前一樣明亮。

比天上的星星還閃亮。

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之後,余歇轉回來看著自己的筆記本屏幕,覺得手心發燙,腿上被沈問言捏過的地方也滾燙。

可能因為沈問言在場,又加上剛剛發生的事,整個例會的氣氛有些壓抑,除了沈問言和余歇之外,每個人都希望趕緊結束。

散會的時間比以往提前了將近半個小時,沈問言一直跟他們待到了最後。

大家送會議室出來的時候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經理。

沈問言走在最後,跟在余歇後面,看著余歇走出兩步之後回頭看看,剛好對上了他的視線。

兩人互相看看,誰也沒多說話,一個回了工位,一個進了辦公室。

接下來的一整天時間余歇但凡有休息時間就滿腦子都是沈問言在會議室裡時的樣子,有點凶,很強勢,還真挺有總監的氣勢。

快下班的時候,余歇收到了沈問言發來的信息,對方問他:今天又要加班?

余歇覺得自己可能被腦控了,不然那傢伙怎麼知道他今天得留下?

余歇給他回復完,起身去了茶水間。

沈問言抬頭的時候看見余歇過去,過了會兒自己也端著杯子去了。

茶水間只有他們兩個,沈問言小聲問:「加班做海報?」

余歇笑了:「海報別人做呢,我主要是寫方案。」

他轉過去看了一眼沈問言,開玩笑似的說:「不過這方案原本應該是做海報那人寫。」

沒辦法,活兒幹不過來了。

沈問言皺了皺眉,沉默了兩秒鐘之後又問:「海報急著要?」

「還挺急的,外包公司不靠譜,只能我們自己一點一點磨。」

「做得怎麼樣了?」

余歇無奈地搖頭:「效果不好,怎麼看都差點意思。」

「我一朋友以前做過一陣子設計,要不你把需求提交給我,我讓他幫個忙。」

余歇趕緊拒絕,他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另一方面是信不著,畢竟已經被經理坑過了。

「放心吧,」沈問言像是看透了他心思似的,「肯定比那個誰給你介紹的靠譜,還不收費。」

余歇懷疑地看著他。

「就這麼定了,」沈問言接完咖啡轉身就往外走,「等會兒整理好需求,發我郵箱。」

他走到門口,生怕余歇不聽話,轉過來又補了一句:「這是上級給你的任務,務必完成。」

沈問言對他一笑,優哉游哉地回去了。

余歇回到工位上還在猶豫,他不太想麻煩沈問言,而且很顯然這事兒不僅會讓他欠下沈問言的人情,也會讓沈問言欠了別人的。

但最後一想,也沒辦法了,項目逼得緊,拿不出像樣的東西才是最大的問題。

他把海報需求發過去,沈問言收到後在微信回復了他一個「OK」的手勢。

余歇原本很忐忑,然而三天之後收到了沈問言發來的郵件,海報做得驚為天人。

他不知道的是,這海報其實是沈問言自己做的,每天下班回去就悶在書房給余歇做海報,他大學的時候因為感興趣特意去學過,後來還兼職做了一段時間的設計,這事兒別人都不知道。

沈問言怕余歇有壓力,沒說是自己做的,只說:我朋友技術還行吧?

余歇感恩戴德,問沈問言:沈總,我們部門能把你這朋友收編嗎?

沈問言笑了,心說:你們部門不能,但是你如果願意的話,你個人倒是可以收編我!

 

24

 

因為沈問言那位「朋友」的幫忙,余歇接下來這一個星期的工作倒是輕鬆了不少。

雖然沈問言說一張圖而已,不用太記掛在心上,然而余歇是那種哪怕親兄弟也要明算賬的人,還是跟經理申請了費用。

余歇跟沈問言要他朋友的轉賬賬戶,沈問言看這事兒躲不過了,只好又去找堂哥,跟沈徽明好說歹說,總算上交了對方的收款賬號。

這筆賬算清楚了,余歇心裡也沒什麼負擔了,又在茶水間遇見,沈問言嘀咕:「都說了就是隨手幫忙做一個,真不用給錢。」

余歇笑:「那可不行,這算是公司的事情,於情於理都得付錢。」

沈問言看余歇接完咖啡了,自己也湊過去接了一杯。

「我關係特好的兄弟,我直接刷臉就完事兒了。」

「那更不行了,」余歇喝了口咖啡說,「因為我真的公事讓你欠下人情,我這心裡過意不去。」

沈問言特想說:那你就給我個機會去我家吃個飯。

但他沒敢說,現在知道說話需謹慎了。

沈問言這邊接完了咖啡,看著杯子裡深色的液體若有所思,然後轉過去對余歇說:「工作上有什麼問題別人那邊解決不了的就來找我。」

「哎,這話可不能說。」余歇看了眼時間,準備回去繼續幹活,「越級報告這種事讓其他人知道了會出問題的。」

沈問言喝了口咖啡,本來想非常霸總地告訴余歇在他這兒這種事情不算越級報告,然而這一口咖啡差點要了他命,等他強忍著沒翻白眼嚥下去之後,人余歇已經離開了茶水間。

這什麼牌子的咖啡豆?

沈問言沒忍住過去看了一眼,味道過分奇妙,奇妙到一口能直接把人送到火葬場。

余歇真的品味驚人,沈問言再次感歎。

這一個星期的工作推進得很順利,周五的時候余歇終於拿到了準備下周入職的設計專員的簡歷。

經理把這簡歷發過來的時候還挺不高興的,對余歇說話也沒什麼好氣兒,但余歇不在乎,誰管你開心不開心,招來了人能好好工作才最重要。

余歇明白,這事兒能解決完全是沈問言的功勞,周一的例會上,沈問言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十分可靠的總監形象,嚴肅權威又充滿了魅力。

余歇瀏覽完設計專員的簡歷,抬頭看看沈問言辦公室的方向。

對方不在,出去辦事了,走的時候余歇看見了。

臨近下班的時候,余歇給沈問言發了個信息:新的設計下周一入職,多虧了你幫我說話。

沈問言在別的公司開會,很晚才看見余歇的消息,他坐在車裡笑,琢磨了半天,回復了一條:別客氣,公事公辦而已。

已經晚上七點多,余歇正在路上焦躁地堵著,看到沈問言的回復之後,笑了笑,隨手打開音響,開始聽歌。

這麼多年了,還在聽《我一直都在》,余歇跟著前車緩緩往前移動,手指輕輕地敲著方向盤哼唱著這首歌。

他不覺得自己現在依舊在等沈問言,只是這幾天這個人確實讓他收穫了不少好心情。

沈問言發了信息過去之後很半天都沒收到余歇的回復,猛然意識到,自己那話完全就是「結束聊天模板」,根本沒給對方留下可以繼續回復的話頭。

他想了想,又發了一條過去:我剛開完會出來,回復得就晚了點,你下班了吧?周末不用加班吧?

余歇懶得這麼一來一往地發消息,索性調小音響的音量,播了語音電話給沈問言。

沈問言本來攥著手機等著余歇的消息,結果那人直接撥了電話過來嚇得他一個激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雖然這一個星期以來在余歇面前裝得人模狗樣的,可是沈問言在面對對方的時候,真實的心情依舊是忐忑的,他每次都要先做好心理建設,事後還得努力平息好久。

沒出息,這麼大的人了,一點出息都沒有。

沈問言知道自己這樣丟人,但沒辦法,他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報應,當年他一點不給留情面地拒絕了余歇,現在他為對方瘋狂心跳加速。

余歇這通語音電話等了好一會兒才被接起來,他甚至懷疑沈問言是不是故意不想跟他通話,還是說,跟其他人在一起不方便?

正胡思亂想,終於傳來了對方的聲音。

「你已經到家了?」沈問言直截了當地這麼問。

余歇:「還沒,路上堵著呢。」

沈問言拉長聲音「啊」了一下,然後說:「對,周五晚上總是挺堵的。」

說完這句話,倆人都突然安靜了一下。

不約而同的沉默讓他們都稍顯尷尬,但緊接著余歇就輕笑了起來。

「這氣氛怎麼那麼奇怪呢?」余歇望著前面堵得一動不動的快速路,在心裡吐槽這快速路已經成了停車場,之後一邊歪著頭用後視鏡照了照自己的帥臉一邊說,「沈總是不是來查崗的?我可是幹完了活兒才下班!」

沈問言趕緊解釋:「沒有沒有,我就是隨便問問。」

余歇聽出他語氣中的慌張,忍不住笑:「你那麼緊張幹嗎啊?」

「余歇,」沈問言說,「打個商量。」

「你說。」

「以後除了工作時間之外,就別叫我沈總了唄,聽著怪彆扭的。」

余歇眼珠一轉,往駕駛座的椅背上一靠,笑盈盈地問:「那應該叫你什麼?」

沈問言想了想,覺得叫「問言」的話有點兒肉麻,別的好像也沒什麼可叫的。

「直接叫我名字吧。」

余歇想都沒想,直接答應。

沈問言鬆了口氣,覺得今天也有認真在跑進度條。

一個話題結束,倆人又沒話說了。

沈問言覺得這樣不行,他得說點什麼把這通電話繼續下去。

「其實給你打電話是有個事想問你。」

余歇一聽,又樂了:「不對吧?我怎麼記得這電話是我打給你的呢?」

「……靠。」沈問言沒繃住,一個「靠」字把那邊的余歇逗得大笑不止。

沈問言說:「那你先說,我等你說完。

「我沒事兒啊,」余歇笑得淚花都出來了,抬手蹭著眼角說,「就是嫌打字麻煩。」

「啊……那行,那我說。」沈問言一直在車裡坐著,這會兒前面停了輛車衝他鳴笛,他愣了一下之後反應過來,這是對方在問他走不走,要是走的話就趕緊把停車位讓出來,「走走走。」

「啊?」

「啊不是,我跟別人說。」沈問言趕緊繫好安全帶,把手機放好,開了免提。

他小心翼翼地把車開出去,這邊路況還好,暫時沒有堵車。

「我想說,你周末如果沒別的安排,我想請你吃飯。」

余歇這邊停了半天的車隊也終於緩緩開始前行,他問:「怎麼又突然要請我吃飯?」

咱倆這約飯頻率是不是有點兒太高了?

「上周六你請我吃了滷肉飯,禮尚往來,怎麼也該輪到我了。」沈問言找藉口,「不然我總惦記著,欠你頓飯我都睡不好覺。」

余歇當然不信他的話,不過也沒拆穿他。

「這周可能不太行,」余歇說,「我有點事。」

其實他屁事兒沒有。

余歇這人就是這樣,其實心裡明白,沈問言說那麼多都是藉口,不過就是想私底下多見見面聊一聊,不可否認,他也挺心動的,一是覺得跟沈問言相處其實感覺還不錯,二是好奇對方會請他吃什麼。

但邀約這事兒,也是有張有弛的,不能別人一約就去,他得矜持。

說好聽了是矜持,說得直白一點其實就是故意吊胃口。

「有事啊……」

余歇聽得出沈問言語氣中的失落,他覺得自己心眼兒有點壞,沈問言越是失落,他就越是想笑。

「不過也不一定呢,」余歇說,「如果處理得快,我們可以周日晚上一起吃飯。」

余歇說完,還特意補了一句:「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行啊,我這個周末都沒事兒。」沈問言還說,「那我等你消息,你什麼時候忙完了就聯繫我。」

「你也不用特意等我,萬一我這邊拖拉,可能這周就沒時間了。」

「沒事。」沈問言說,「等等你沒關係。」

這一句「等等你沒關係」突然之間擊中了余歇的心臟,車裡還在單曲循環那首《我一直都在》,他不知道沈問言有沒有聽過這首歌,但當年他在僅有他們兩個人可以看見的日記裡有抄寫過這首歌的歌詞。

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是有意還是無意,但余歇好像真的稀里糊塗地等過沈問言很多次。

高中的時候,他偷偷地等著沈問言背著書包走出教室,然後自己緊隨其後。

後來離那人很遠,也早就斷了聯繫,可是心裡卻還始終有這麼一個人端坐在那裡,他等著沈問言自己從他心裡搬走,可那人一直都不挪窩。

好不容易余歇覺得自己可以狠下心來把人趕出去了,那人卻又自己不管不顧地擠了回來。

就在余歇失神的時候,他又聽見沈問言說:「那就先這樣,你有空了隨時聯繫我,我一直都在。」

我一直都在。

這句話對余歇來說,稍顯致命了。

 

25

 

余歇覺得,如無必要,以後他還是別跟沈問言通話了。

不過就是簡短的一通語音電話,結果他心跳加速到晚上十點還沒消停。

沈問言也沒好到哪裡去,回到家已經挺晚了,但還是又做了一碗滷肉飯,之後周六跟周日上午,每一頓都是滷肉飯。

其實沈問言並沒有那麼喜歡吃滷肉飯,之前余歇給他推薦的那家餐廳,偶爾吃一吃確實不錯,但就算是珍饈美味見天兒這麼吃也會膩。

沈問言真不是自己想吃,他只是想著,多做做,多練練,每次都抱著學習和改進的心理在做,一碗比一碗優化,等到余歇來吃的時候,就能吃到味道最好的。

為了給余歇的一碗滷肉飯,沈問言可以說是下足了工夫。

周末這兩天,沈問言拒絕了一切邀約,專心在家等余歇,他甚至把跟對方見面準備穿的衣服都拿出來了,隨時都可以換上出門。

然而,一直等到周日下午,余歇那邊依舊沒有動靜。

周五的時候余歇裝模作樣地拒絕沈問言確實是抱著吊人胃口的壞心思,但事實上,他回去之後就想好了,周六下午打電話給沈問言,該約飯就約飯吧,都是成年人了,誰有那閒工夫整天跟對方互相試探呢?少一分套路,多一分真誠,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只可惜,余歇的計劃落空了。

星期六一大早,余歇眼睛還沒睜開呢,經理打了電話過來說:「我看了你們組交上來的應急預案,問題百出,光是前三頁我就標出不下三處有問題的。」

余歇睡眼惺忪地聽著經理的話,覺得腦袋生疼。

「我把PPT發你郵箱了,前面有問題的抓緊改,後面我沒看,你做嚴謹了再重新發給我。」

對方氣勢洶洶的,掛斷電話之後余歇生無可戀地看著天花板。

這種臨時被叫著起來幹活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從前的余歇會試圖反抗,覺得說你這公司只付給我日常工作時間的薪資,我不是奴隸,老闆也不是地主,我又沒賣身給你,憑什麼要24小時待命?那時候他脾氣倔,下了班、放了假,誰都別想找到他。

然而後來發現,作為一個沒什麼話語權的普通「社畜」,這種反抗根本無效,反而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余歇覺得這也是「職場PUA」的一種,但很多時候根本沒法說不。

打工人慘,在有更好的去處之前,只能認了。

更何況,誰知道下一個地方會不會真的比現在更好呢?

余歇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再怎麼不情願也還是起床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他登錄自己的工作郵箱,果然看見經理一大早發來的郵件。

「還真勤快。」他們這個經理,真的很喜歡在別人睡覺的時候工作,更喜歡在別人休息的時候給手底下的人安排工作。

余歇下載了PPT,打開一看,白眼差點翻上了天。

整個雙休日余歇都是在筆記本前度過的,一項一項地在PPT上給經理備註這裡為什麼這樣處理、那裡又為什麼做那樣的設計。

他們經理也是個很有「耐心」和「毅力」的人,跟余歇一開始是微信溝通,後來直接打電話,余歇解釋一條,他就立刻拋出一個讓人完全意料不到的問題來質問余歇。

余歇說:「這種活動我們已經做過很多次,從來沒有出現過你說的這個情況。」

「那萬一呢?」

余歇心說:再怎麼萬一,也不至於活動當天所有嘉賓一個都沒法到場啊!

但經理不依不饒,並教育余歇,說他粗心,說他膨脹了,說他做過幾個不錯的方案現在就開始不認真不自習考慮得不周全了。

余歇被他說得身心俱疲,也懶得再辯論,只能硬著頭皮把應急預案生生從29頁做成了71頁。

這回,十分詳盡,經理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經理想不到的,他也給寫上去了。

不是說我粗心嗎?好的,那我連每張桌子擺放的弧度都給你寫得清清楚楚。

等到余歇寫完,已經是周日晚上七點多,他猶豫了一下,沒發郵件。

等明天再說,要是現在發了,怕是今天晚上都別想睡覺了。

累得靈魂出竅的余歇趴在沙發上哀歎自己命途多舛,好好的一個雙休日就這麼被毀了,而且在家加班,還不給加班費。

余歇本來想去公司的,但經理說:「你就在家改吧,別往公司折騰了。」

余歇有些明白了,經理這就是故意找他茬呢,那天在例會上自己提出的問題讓他不痛快了,現在他也讓余歇不能痛快。

這就是人心。

余歇苦笑,然後隨手扯了個抱枕過來,把臉埋在了裡面。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余歇正迷迷糊糊要睡著,他伸長手臂摸過手機,看到了沈問言發來的消息。

沈問言終於是沉不住氣了,但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糾結了快一個小時,給余歇發了一句:饞滷肉飯了,準備開車過去吃一碗。

余歇被他這麼一提醒,突然想起今天自己才吃了一頓飯,肚子立刻就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他也饞了,但今天是真的累了,懶得動,想了想決定還是點外賣。

余歇給他回復:羨慕,饞哭了。

回復完,余歇立刻點開外賣軟件,琢磨著餓成這個狗樣子,應該吃點好的補一補。

沈問言見他回復了,趕緊問:怎麼?晚上沒吃飯?

余歇還在糾結不知道吃什麼好,看見沈問言的消息後,直接歎氣。

余歇:沒呢,剛忙完。

忙完了?沈問言眼睛一亮,覺得自己有戲。

才七點,沈問言認為自己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沈問言問他等會有沒有安排,怎麼忙到這麼晚還沒吃飯。

余歇倒是沒多想,隨口抱怨說:工作那點破事搞了我兩天。

發完之後才想起來,人沈問言可是他的領導,他工作上的那些「破事」,都是領導們談下來的!

他立刻撤回,但沈問言還是看見了。

沈問言問他:怎麼了?不是說不加班?

余歇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是個愛打小報告的人,對這事兒絕口不提,只聊滷肉飯。

沈問言見他避重就輕,明白肯定是不想說了,於是也不再繼續追問,免得余歇為難。

他問余歇要不要一起來吃飯,余歇拒絕了,這次是真心實意的:今天太累了,準備隨便吃點好好寫會兒就睡覺了。

余歇都這麼說了,沈問言也終於放棄掙扎,只能認了,讓他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並說明天見。

放下手機的余歇躺在沙發上放空,又開始反思自己跟沈問言的關係,人家是領導啊領導,跟領導交什麼朋友啊!

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欠著沈問言一條褲子,本來想這周買條新的還給對方,看起來只能等到下周再說了。

余歇點了一份味道非常普通的滷肉飯,吃得整個人都陰氣沉沉的,吃飽之後,他在窗邊站著望風,之後不到十點就睡覺了。

星期一一早,余歇把修改完的PPT重新提交給了經理,經理掃了一眼,沒說話。

上午十點,部門例會,沈問言也如約來參加,並且特意詢問了余歇那組設計入職的情況。

聽到說這事兒已經辦妥,新設計已經在人事那邊辦理入職手續了,沈問言點點頭,表示還算滿意。

也不知道經理是不是故意的,在沈問言準備提前離開的時候,經理突然開始說余歇的應急預案PPT

沈問言本來不想繼續聽他們的例會了,結果聽見余歇的名字,轉身又回來了。

余歇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覺得沈問言這表現得也過於明顯了。

經理是個挺記仇的人,余歇一直都知道,他倆沒少吵架,經理總惦記著把余歇弄走,但沒辦法,余歇工作做得好,去年年會還評上了集團的優秀員工,經理給挖坑余歇根本不挑,找不到機會把人往外擠。

經理今天是想藉著這個機會當著沈問言的面擠兌擠兌余歇,打開那個PPT之後,從第一行字就開始挑刺兒。

沈問言昨天跟余歇聊天的時候還不知道余歇這是忙活什麼又忙活了兩天,但經理數落完余歇的PPT之後又補了一句:「你周末加了兩天班,就做出這麼個東西?」

沈問言看看經理,又看看余歇,明白了,原來是忙著寫這個。

他沒忍住,問了一句:「一個應急預案,怎麼寫這麼多?」

雖然沈問言情感上是向著余歇的,但是當他看見那芝麻綠豆大的事兒都要寫進去的應急預案之後,真的覺得有點頭疼。

他估摸著,余歇要是不寫那些有的沒的,起碼能空出一天的休息時間來。

余歇也是真不高興了,他從來都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之前經理沒事兒找事兒他也就忍了,今天還故意當著沈問言的面說他。

吵架吧,又不是沒吵過。

余歇翹起二郎腿,搶在經理前面就回答了沈問言的問題:「本來是有個29頁的,趙經理周五辛苦熬夜看完我的應急預案,說是寫得不行,周六一大早就起床鞭策我,讓我重新改的。」

他這話一出,會議室的氣氛又開始變得微妙了。

除了經理、余歇跟沈問言,其他來開會的同事都默默往後一靠,開始準備看熱鬧。

沈問言意味深長地看看余歇,然後轉過去對趙經理說:「之前29頁的PPT還有嗎?放出來我看看。」

趙經理說:「那個版本沒有了。」

「我這兒有。」

余歇主動上交,微微一笑:「經理,我都備份著,隨時供您指導。」

 

26

 

余歇把PPT交給經理的時候,對方臉色相當難看。

原本是想當著總監的面「教訓」一下余歇,結果似乎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經理還沒開口,沈問言先說了話:「打開看看。」

話說了這個份兒上,趙經理也只好打開給他看。

沈問言一言不發地看完了余歇之前做的那29PPT,之後把目光投向了趙經理。

「你覺得哪份做得好?」沈問言把問題拋向了皺著眉頭站在那裡的趙經理。

這會兒余歇也覺得尷尬了,他雖然隔三差五跟趙經理吵架,對方也隔三差五找他的茬,但余歇從來不打小報告,不背地裡說人閒話。

現在沈問言在這兒解決他們這點破事兒,讓余歇有種自己狐假虎威的感覺,不自在。

不過余歇也明白,這時候他不能吭聲。

沈問言的低氣壓讓每個在場的人都不敢大喘氣兒,盡可能地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趙經理坐回去,翻著余歇做的PPT說:「第一版太簡單粗糙,第二版又太囉嗦。」

「一個應急預案,」沈問言敲了敲桌子,「當研究生畢業論文寫呢是嗎?」

他這一嗓子把旁邊的余歇都嚇了一跳。

沈問言又衝著趙經理發火:「他當論文寫行,那你有導師那水平嗎?」

趙經理低著頭看電腦,不做聲。

余歇見這架勢,自己也沒有揚眉吐氣的感覺,職場不好混,如無必要,誰都不願意鬧成這樣。

不過今天這麼一鬧也好,至少趙經理能消停一陣子。

「一個個正經方案做得不怎麼樣,摳這些邊邊角角。」沈問言直接把筆記本一合,起身往外走,「你們要是不知道怎麼工作,我看就趕緊換人!」

沈問言丟下這麼一句話就離開了會議室,留在這裡的人都一聲不吭。

新來的總監脾氣不好,以後能繞著走就繞著走。

眾人在心裡如是說。

過了會兒,趙經理又直起了腰板,他對余歇說:「重新再寫一份,今天下班前交上來。」

余歇一愣,以為自己幻聽了。

「你說什麼?」

「再寫一份。」趙經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準備散會,「剛才不是說了麼,第一版太粗糙,第二版又太囉嗦,沈總的話你沒聽見啊?」

「這話是你說的吧?」余歇不樂意了,這他媽算是怎麼回事兒啊?

余歇說:「我做這種項目不下十次了,這類應急預案寫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你沒來當經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寫應急預案了,這東西在項目中的意義、應該怎麼去完成,我比你清楚得多。」

「余歇,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在故意整我。」余歇終於忍不了了,直接往椅背上一靠,冷著臉對他說,「我知道是因為什麼。」

趙經理火大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能幹就幹,不能幹就趁早把這位置讓出來,自己工作做不好,跟我這兒陰陽怪氣的。」

「是我工作沒做好嗎?」余歇倒是不急了,他直接被氣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怎麼回事吧?」

這時候,沈問言的助理敲響了會議室的門。

「趙經理在嗎?」

會議室正在吵架以及看熱鬧的人同時望向了門口。

助理說:「啊在呢啊,沈總讓你現在去他辦公室一趟。」

趙經理鬱悶地歎了口氣,擺擺手讓大家先散會。

「余歇,你的事我們等會解決。」

余歇理都沒理他,起身就走了。

媽的,大不了辭職不幹了。

余歇懷著這樣的心思快步走在最前面,但走出幾步之後又想:操,老子才不辭職,我要是走了,豈不是讓你個小人如願了!

他回到了工位上,苦著一張臉開始其他的工作。

不過,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比自己還苦的人,當余歇一肚子氣的時候,他的經理已經敲響了沈總監辦公室的門。

沈問言才是真的氣到了。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這個趙耀有些針對余歇,出於護短的心理,有點不高興,結果這會越開他越覺得不對勁,一個公報私仇的人,不可能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今天就算趙耀針對的不是余歇而是別人,沈問言也不會坐視不理。

趙經理敲門進來,沈問言擺手示意他把門關上。

余歇在外面看見那扇辦公室的門關了起來,翻了個白眼。

「沈總,你找我?」

「坐。」沈問言讓趙經理坐下,自己也坐到了椅子上。

沈問言這人平時在余歇面前毛手毛腳的,但工作中遇到事情嚴肅得嚇人。

他黑著臉看著趙經理,語氣不善地說:「剛才你部門的同事都在,我給你留了面子,有些話沒說破。」

沈問言的一句話就讓趙經理冷汗下來了。

「我不知道你平時都是怎麼跟其他同事相處的,可能你有你的辦事風格。」沈問言說,「但據我所知,這個組人手本來就不夠用,除了今天入職的設計,運營專員的人數也比其他組少。」

趙經理坐得筆直,雙手握在一起搭在腿上。

「你不覺得應該把勁兒用在刀刃上嗎?」

趙經理點了點頭。

「友善地提醒一下,」沈問言身子微微前傾,「這是公司,而且你不是老闆,所有人都是來打工的,你比別人高一級,並不意味著你可以處處刁難而對方無可奈何。拿錢幹活,看的是個人工作能力,是工作能力,不是整人的能力。」

趙經理抬頭想辯解,被沈問言打斷了。

「你不要給我解釋什麼,沒意義,我有自己的判斷。」沈問言說,「我只相信自己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

沈問言重新靠回椅背:「趙經理,希望你做個聰明人。」

趙經理啞口無言,只能憋著,然後點頭。

「好了,回去工作吧,有什麼問題及時向我反映,我也很忙的,沒有時間每次都跟著你們一起開部門例會。」

「好的沈總,我知道了。」

趙經理起身,離開了沈問言的辦公室。

沈問言看他出去,歎了口氣,煩得不行。

他今天算是給足了趙耀面子,沒在其他人面前戳破他,不過下不為例,如果再有這種事被他知道了,趙耀也可以打包走人了。

沈問言的淫威確實震懾到了趙經理,從沈總辦公室出來之後,趙經理直接告訴余歇不用重寫應急預案了,就用之前的。

余歇沒什麼反應,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他既不需要感恩戴德,也不需要欣喜得意。

快中午的時候,人事發來消息,讓余歇上樓去領人,新入職的設計已經辦好了手續。

余歇趕緊過去,這位設計可是他苦等已久,終於盼來的。

余歇往外走的時候,剛好遇見從洗手間回來的沈問言,倆人對視一眼,他非常自然地跟沈問言打了個招呼問了聲好。

挺尋常一事兒,原本走路帶風的酷帥總監立刻亂了腳步,趕緊加速回到辦公室,自己偷著樂去了。

余歇到樓上找到人事部門的辦公室,看見新來的設計時,恍惚了一下:「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眼熟,太眼熟了。

高高瘦瘦,淺色牛仔褲,白T恤和白色毛衣外套,挺清爽大男生的裝扮,人長得也很不錯,站在那裡看著余歇笑的時候還挺靦腆的。

他接過人事遞來的資料,一看才發現,這個新的設計竟然是他的校友。

和穆,小他三屆,雖然不是同一個學院,但到了社會上,這都可以統稱為學弟。

余歇還在琢磨呢,估計是以前在學校遇見過,沒想到和穆說:「學長,我見過你!」

余歇一邊帶著他往樓下走,一邊聊著:「咱倆在學校裡見過?」

說話間,余歇轉過去看對方,看到和穆右耳耳垂有一個耳洞,沒有戴著耳釘。

「沒有吧,」和穆說,「不過我知道你。」

余歇樂了:「怎麼個知道法?」

他心說:難不成哥不在江湖,江湖一直有哥的傳說?

「你大一那年跟我們學院的人打架,把畫室的門給砸壞了,後來賠了個新的。」

「……年少輕狂,」余歇尷尬了,「都是過去的事兒,就別提了。」

和穆輕聲笑著,跟在余歇身後來到了自己的工位旁邊。

他的工位就在余歇工位後面,倆人背對背坐。

其他的小組都是六個人,只有余歇他們,目前算上新來的和穆也就只有五個人。

眼看著午休了,余歇簡單給組內的幾個人介紹了一下,又交待之前在努力自學設計的同事跟和穆交接一下心的工作內容。

就這樣忙活到十一點半,午休了。

和穆第一天來上班,作為主管的余歇肯定得帶著新人熟悉熟悉環境,於是中午吃飯就主動叫著對方一起去樓上的食堂。

和穆挺乖的,看起來性格脾氣也都不錯,見了誰都笑盈盈的。

他跟在余歇身邊,倆人到食堂刷卡打飯,之後在靠近窗戶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們剛坐下,余歇的手機就震動了,發來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出辦公室卻沒看到余歇人影的沈問言。

沈問言問他:去吃飯了嗎?

余歇回:嗯,已經在食堂了。

沈問言委屈,不過也沒辦法,就像余歇說的那樣,倆人的職位讓他們不可能在公司有太多的交集,不合適。

沈問言自己灰溜溜地到樓上去吃飯,剛刷完卡端著盤子往裡走就看見了他心心念念的余歇。

此時的余歇正坐在窗邊跟一個沈問言沒見過的小帥哥有說有笑,陽光從窗戶灑進來,把余歇的半張臉都打了柔光似的,看起來帥氣又溫柔。

沈問言看得心動,心動之於又開始吃醋。

對面這人哪兒來的?

他倆聊什麼呢那麼開心?

沈問言站在那裡,身後的趙經理問他:「沈總,你怎麼了?」

沈問言嚇了一跳,與此同時,余歇也看見了他。

四目相對,沈問言更委屈了。

趙經理看看沈問言,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余歇。

「那是我們部門新招的設計,」趙經理說,「剛入職,也不知道能做得怎麼樣。」

沈問言不想聽了,他轉身去打飯:失策了。

沈問言想:感覺很不妙,我該不會是給自己招了個情敵吧?

 

27

 

沈問言心中警鈴大作,以他並不準確的雷達來感受了一下那個新來的設計——是gay

他非常草率地做了如此的判斷,然後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來攪局。

他快速取完餐,無視其他人的邀請,直接走過去,到了余歇他們的餐桌邊。

余歇看著他過來還在想:應該不會是來和我拼桌的。

然而,就是。

沈問言十分紳士地問余歇:「這兒還有人嗎?」

四人桌,現在坐了兩位,沈問言眼巴巴地等著余歇的回應。

和穆仰頭看著突然過來的男人,打量了一下,看到了對方胸前掛著的工作牌。

是總監。

他們公司一共有三個總監,每個總監分管二到三個不同的部門,和穆來之前做足了功課,此刻意識到,這位姓沈的總監應該就是分管他們部門的。

余歇說:「沒人。」

沈問言笑得特官方:「那我就跟你們拼桌了。」

他把餐盤放下,拉開余歇身邊的那把椅子,心情愉悅地坐了下來。

沈問言一坐下就看向了對面的人,余歇見狀趕緊給他們介紹:「和穆,這是沈總監。」

和穆是個有眼力見兒又挺會為人處世的年輕人,立刻微微起身問好。

「和穆是今天新來的同事,」余歇覺得自己真夠累的,午休時間都不得閒,「在我們組,負責設計。」

沈問言聽著余歇給他介紹,又看看這位和穆,越看越覺得對方是他的情敵。

想很多的沈總這個中午沒能好好享用午餐,心思都放在情敵身上了——長得挺帥的,挺會說話的,挺愛笑也挺能逗余歇開心。

沈問言一直在觀察對方,但他覺得,余歇應該不會喜歡這種小年輕。

余歇喜歡的,應該是那種成熟穩重事業有成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男人。

比如,他沈問言。

午休回去之後,沈問言還特意觀察了一下這新來的同事坐在那裡,一看他竟然就坐在余歇身後,緊張勁兒又來了。

近水樓台先得月,本以為自己已經離得很近,卻沒想到,這次來了個更近的。

沈問言開始有了危機意識,他覺得是時候主動出擊了。

正琢磨怎麼出擊呢,新的工作安排來了,明天下午沈問言就得出差,一走就是三天。

沈問言雖然私底下有時候經常會讓人懷疑這人智力到底有沒有問題,可在工作方面,從來都認真嚴謹也明白不能因為一些個人的問題耽誤了正事兒,所以,怨念歸怨念,該出的差還是得出。

就這樣,沈問言滿腹憂愁地坐著飛機去了兩千公里之外,留下余歇跟他的「情敵」朝夕相處。

出差的幾天,沈問言白天努力燃燒生命去工作,晚上回到酒店繼續努力燃燒生命幻想這一天余歇都在做什麼。

他不敢每天都給對方發信息,怕余歇覺得煩,於是大晚上睡不著覺就一遍一遍地看他保存在手機裡的那些截圖。

之前余歇還沒把QQ空間鎖起來的時候,沈問言看完了他所有的日記,那些寫於十幾年前的日記把沈問言的心肝肺都給扎爛了。

那時候還沉浸在45度仰望天空的悲傷情緒裡的余歇寫下的那些文字,讓十幾年後已經三十歲的成熟男人沈問言在好幾個夜晚酸了鼻子。

沈問言到現在其實也並不知道這些日記都是余歇寫給他一個人看的,他不知道別人都沒法點進來甚至不會顯示在界面上。

那時候沈問言鬼使神差地看一篇截圖一篇,想的是萬一哪天手機無法聯網他又想重新看看的時候,有截圖會方便些。

後來沈問言特別慶幸自己的這個舉動,因為那次同學聚會之後不久他再點進去的時候發現,余歇把整個QQ空間都給鎖上了。

沈問言不知道對方這個行為是不是有意針對他,可是沒關係,他還有截圖呢。

余歇的日記一共就那麼幾篇,寫的都是青春期少年暗戀那點事。

沈問言全當做是寫給自己的,看著余歇用情那麼深,再想想自己當初拒絕對方時候的場景,覺得他可太狠心了。

懊惱,懊惱得腸子都快攪在一起了。

這幾篇日記沈問言都快背下來了,每次看到最後那一篇,余歇說不再等他了,不再喜歡他了,他就難受。

這人啊,真的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這幾個晚上他都是看著余歇的日記睡著的,又翻出手機裡唯一下載的歌曲反覆地聽,就是那首《我一直都在》。

余歇當年太悲情了,沈問言心疼得不行。

出差的最後一天,沈問言還是給余歇發了信息:突然想起來,你是不是在這邊讀的大學?

沈問言沒在公司的這幾天,余歇也沒閒著,被趙經理派出去跟著項目組在外面折騰,幾乎24小時待命地工作著。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趙經理對他的另一種「報復」,但余歇也真的無力反抗,畢竟,這項目確實是他們在做的。

沈問言的消息是下午三點發來的,這時候沈問言已經徹底忙完,回程的機票是晚上八點,他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準備出去轉轉,而他「轉轉」的目的地就是余歇曾經就讀的大學。

這是沈問言第一次來這座城市。

南方城市跟北方城市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四月末,北方才將將入春,南方卻已經大踏步走進了夏天。

陽光很好,空氣也不錯,這個時間大部分人都在上班、上學,路上行人和車輛也不算多。

沈問言打車前往那座大學,他想去看看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的余歇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中。

余歇本科跟研究生都是在那裡讀的,沈問言很好奇,或許沿著對方走過的路真的能尋找到蛛絲馬跡。

沈問言去追尋余歇逝去的青春時,余歇本人正在活動現場吃麵包。

他坐在後台,開著電腦,盯著監視器,一個麵包三口吃完,噎了個半死。

活動開始了,基本上沒他什麼事兒了,他看了眼手機,這才想起,他並不知道沈問言去哪裡出差了,倆人這幾天都沒怎麼聯繫。

有時候人的心情就是很奇怪,忙起來想不到,空下來一聯繫,就恨不得立刻坐一起聊它個一天一夜。

余歇倒是沒那麼想沈問言,只是被對方這麼一提起,覺得此時此刻,那個時期的自己跟沈問言有了某種不能言說的奇妙聯繫。

他握著手機,突然間幻想大學時代的自己抱著一摞書一邊抱怨課程多一邊路過了正面走來、西裝革履的沈問言。

這種時光穿插的感覺,還挺浪漫的。

想這些的時候,余歇並不知道沈問言去了自己的學校,等到他回復對方的時候,沈問言的照片也幾乎是同時發了過來。

沈問言拍的是余歇上學時每天都在走的一條林蔭小路,這個季節樹已經枝繁葉茂,陽光斑駁地灑下來,落在紅磚路面上,落在行走的學生肩膀上。

余歇看得有些出神,他很意外,沈問言竟然真的去了。

沈問言說:校園蠻漂亮的。

是很漂亮。

剛上大學的時候,余歇很喜歡一個人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走,他總是一邊走一邊聽著歌,想像著要是能在某個轉角遇見沈問言就好了。

那是他最後一段整天想著沈問言的日子,再後來就開始克制,盡可能不去回憶對方。

沈問言去了籃球場,站在遠處看那些男生打籃球。

他問余歇:你上大學的時候喜歡打籃球嗎?

高中那會兒沈問言特別喜歡打籃球,有時候課間的十分鐘也會出去玩一會兒。

但當時的余歇更喜歡踢足球,只不過學校足球場因為鋪了草坪,不讓去,後來就漸漸不怎麼踢了。

余歇給他回復:不經常打,但球技不錯,我還是學校籃球隊的。

沈問言站在那裡看著那些大學生,他們穿著單薄的球衣,而他襯衫西褲,手臂上還搭著西裝外套。

他想像那其中有余歇,對方長胳膊長腿的,帶球過人,一躍而起直接扣籃。

很帥很瀟灑。

沈問言跟余歇說:好久沒打球了,以後有機會一起打一場?

余歇手裡還攥著麵包的包裝袋,看見這條消息的時候笑了笑,回復了一個「好」字。

高中那時候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體育課上偷看沈問言打籃球,當時沈問言是他們班個子最高的,一米八七的大小伙子,長得帥籃球打得也好,在一堆人裡,就數他最搶眼。

那會兒余歇是不太敢跟沈問言一起打籃球的,不是因為技不如人,而是曾經那次無意的碰撞之後,他很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穿,於是只敢躲起來偷偷看,或者想打球了,自己找別人去另一邊。

余歇覺得沈問言挺煩人的,都過去這麼多年的事兒了,竟然又勾著他回憶。

沈問言看到余歇的回復之後,打開手機的備忘錄,在一個被命名為「願望清單」的備忘錄裡又加上了一條:跟余歇打籃球。

這條備忘錄上面寫的也都是關於余歇的事情:邀請余歇來家裡吃滷肉飯、跟余歇去吃他想嘗試的餐廳、偷偷換掉余歇難喝的咖啡、盡快想起余歇說的玻璃蘋果是什麼……

沈問言是真的用心了,他記下了兩人重逢之後的很多細節。

在戀愛和追求別人這件事上,沈問言覺得自己出奇的笨拙,但笨就笨吧,天道酬勤,天道應該也會酬一個真誠的笨蛋。

在十幾年的空白之後,沈問言後知後覺地想要無限靠近余歇,他不得要領,只能這樣亦步亦趨地往前走。

沈問言一直在余歇的學校逛到傍晚,離開的時候還在想,或許未來的某天可以讓余歇陪他再來這裡走一圈。

這也是個心願,不知道能不能實現。

沈問言去酒店取了行李,退了房,在機場等待登機的時候,又給余歇發信息:準備回去了,明天見。

此時余歇的微信正用電腦登錄,而他的筆記本電腦就那麼擺在辦公桌上。

從外面回來的余歇要繼續加班,這會兒他去了廁所,跟他一起加班的和穆回頭時剛好看到了這條消息。

 

28

 

余歇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覺得頭昏腦漲,項目已經收尾,明明沒有什麼緊急的工作了,但他這人有個毛病,盡可能在項目結束的當天把總結報告的框架寫好,因為這個時候是感受最多、反思最多的,過了這個節點人就開始放鬆了,很容易在寫總結的時候遺漏一些細節。

於是,他跟和穆倆人直接從會場回了公司。

「學長,我把你要的圖片發過去了。」

余歇進來的時候,和穆轉過來看他。

「行,我看看。」余歇掃了一眼電腦,嚇了一跳。

他剛剛出去之前剛掃碼登錄了微信,當時沒想那麼多,微信界面就那麼大喇喇地鋪在電腦屏幕上,而此時唯一的新消息正是沈問言發來的。

余歇條件反射一樣出了一身的冷汗,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和穆,生怕沈問言發來的消息被看見了。

這感覺就好像自己跟沈問言偷情被抓似的,特心虛。

心虛的余歇坐下之後趕緊用其他頁面擋住了微信聊天窗口,背對著和穆的自己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如芒在背」。

他在那兒坐了半天,愣是腦子空空什麼都沒做,和穆等了半天沒見他的動靜,轉過來問:「學長,圖片收到了嗎?」

「哦對。」余歇總算回魂,手忙腳亂地點開郵件下載了和穆發來的圖片。

余歇想試探著問問和穆看沒看見他跟沈問言的聊天消息,但總覺得要是真問了,就搞得好像他們倆真有什麼姦情似的。

不過就算沒試探,余歇這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也一直心虛,直到快忙活完才終於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和穆似乎是沒有沈問言微信的!

和穆剛來,跟沈問言不熟,就算工作久了熟悉了,以和穆的職位也基本上不可能加到沈問言的微信。

另外,沈問言的微信名字只是一個「沈」,頭像也沒露臉。

這也就意味著,和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並不知道給余歇發信息的人是誰。

白緊張了!

在公司加班到挺晚,余歇寫完總結的框架之後一回頭發現和穆都趴在工位上睡著了。

余歇伸了個懶腰,叫醒了和穆。

「走吧,下班。」余歇提醒和穆在系統裡填寫加班記錄,倆人走的時候也乖乖打了卡。

這個時間公司已經沒人了,他們打完卡余歇問他:「你住哪兒?回去方便嗎?」

他就是禮貌性一問,想著要是順路就送送對方。

和穆住的地方離公司還挺遠的,說是先走去地鐵站,再坐差不多四十分鐘的地鐵才能到家。

余歇也是這麼過來的,剛畢業那會兒工資不高,只能找租金便宜的地方跟人合租,每天上下班的路上就要用掉差不多三個小時。

「我送你到地鐵站吧,」出於人文主義關懷,余歇決定送送他,「正好我順路。」

和穆倒也沒拒絕,欣然接受了余歇的提議。

這個時候地下停車場也沒人沒車,余歇帶著和穆走在裡面,腳步聲迴盪著,聽起來怪瘮人的。

上車後,余歇看了一眼導航,載著和穆離開了。

從公司到地鐵站一共也就不到十分鐘的車程,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和穆挺健談的,畢竟是校友,雖然不是同屆但共同話題也不少。

眼看著快到地鐵站了,余歇的手機又蹦出了一條新的消息。

一位姓沈的男士跟余歇說:落地了,明天見。

消息蹦出來的時候,和穆又看見了。

余歇當無事發生,只是在心裡吐槽沈問言:你跟我匯報什麼工作呢!

和穆這人,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實際上也有一顆八卦的心。

他實在沒忍住,臨下車問了一句:「學長,那是你女朋友啊?」

余歇一個激靈:「誰?什麼女朋友?誰的女朋友?」

和穆看他這麼緊張,以為自己一個不小心拆穿了對方的「地下戀情」,趕緊笑著擺手說:「沒事兒,沒事兒,我隨便問問。」

等到和穆下車走了,余歇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該不會是那個姓沈的傢伙吧?

余歇的車還停靠在路邊,拿過手機看了看信息。

距離沈問言說自己落地過去了差不多五分鐘,余歇猶豫了一下,還是送去了春日夜晚的溫暖:明天見。

沈問言登機前就沒收到余歇的回復,本以為這條落地的微信也不會被理會,沒想到,余歇跟他說明天見。

一句「明天見」,讓沈問言恨不得立刻就見到對方。

他問余歇是不是要休息了,余歇:剛下班,還在路上。

沈問言一看:好好開車!別發信息!

還挺注意交通安全的。

余歇忍不住笑,不再搭理他,聽著歌開車回家了。

俗話說得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沈問言三天沒見到余歇,覺得自己老了快十歲。

星期五一大早他就到了公司,端著咖啡杯守在茶水間,就等著余歇來煮咖啡。

余歇平時都是踩著點來打卡,但今天也是到得格外早。

說來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昨天跟沈問言說完「明天見」之後,竟然期待起天亮上班了。

這對於一個充滿怨念的打工人來說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升了起來,他覺得自己背叛了社畜群體!

余歇比平時早了半個多小時到公司,買完早餐上樓時,辦公區還沒多少人。

他拿著自己的早餐路過茶水間,隨便那麼一掃就看見了杵在咖啡機前面的沈問言。

沈問言正在走神,沒看見余歇,倒是余歇笑著隨口說了句:「沈總早。」

沈問言一怔,趕緊轉過來看向他。

余歇半秒鐘都沒有為他停留,打完招呼就繼續朝著自己的工位走去。

沈問言的目光追隨著他,直到余歇坐下,又望了過來。

兩人遙遙相望,有種不可說的曖昧。

余歇今天是買了冰美式的,但坐下之後喝了一口,還是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去了茶水間。

他跟沈問言都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茶水間只有他們兩個,沈問言說:「昨天怎麼又加班?」

「項目收尾,我想著趕緊把總結的框架寫出來。」

「很急嗎?」

「倒也不是,就習慣了。」

倆人不看對方,並肩站在咖啡機前面,外人看起來就只是在排隊等著煮咖啡而已。

「對了,」沈問言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東西,手很快地直接放進了余歇的口袋裡,「給你帶的禮物。」

余歇有些意外,手伸進褲子口袋摸了摸,大致猜出了是什麼。

他笑:「這東西也就你們這些遊客會買。」

「所以你沒有是不是?」

還真沒有。

余歇的手放在褲子口袋裡,手指輕撫著那個小金屬牌。

那是他們學校出的一個文創周邊,刻著他們學校名字的金屬圓牌書籤,用一根皮繩綁著,很多畢業生和去那裡閒逛的遊客會買來當紀念品。

余歇沒想到沈問言會買這個東西送給他。

「我們學校還不錯吧?」余歇問。

「嗯。」沈問言說,「校園很大,景色很美。」

「其實最美的是秋天,樹葉變黃,風輕輕一吹就成片成片地往下落。」余歇回憶著關於那座校園的景色,「但是那座城市的秋天太短暫了,被無限延長的夏天擠壓得似乎只有一瞬間的工夫就消失不見。」

沈問言轉過去看他,余歇剛剛的這句話,曾經寫在QQ空間的日記裡,就是那篇要告別沈問言的日記,每一句話沈問言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很喜歡秋天?」

「我喜歡一年四季。」余歇接完了咖啡,給沈問言讓位置。

「最喜歡呢?」

「沒有最喜歡。」余歇說,「不是什麼都一定要排個名次,而且人總是很善變的,今天喜歡秋天,明天可能就喜歡冬天了。」

沈問言覺得余歇話裡有話,這是不是在暗示他:以前喜歡的是沈問言,現在已經不喜歡了?

想很多的沈問言又把自己搞鬱悶了。

「說到學校,」余歇看著他,笑得意味深長,「有沒有覺得我們學校的美女帥哥也特別多?」

他指了指外面:「新來的小帥哥也是我們學校的。」

沈問言心中的警鈴再次響起,非常認真地說:「沒有,我沒注意別人。」

余歇笑他:「假正經。」

「真的。」沈問言說,「我去你學校就是想看看你以前生活學習了幾年的地方是什麼樣的,沒太注意周圍的人。」

這話有點兒戳中了余歇的心,他有些心跳加速呼吸紊亂,喝了口咖啡來掩飾自己的慌張。

「以前就聽說那所學校很好,環境也是全國都數一數二的。」

「名副其實吧?」余歇聽沈問言誇自己的母校,還是很驕傲的。

雖然他高考成績不如沈問言,但這所學校也著實還算不錯。

「我很喜歡那裡。」

咖啡機停下,沈問言端起自己的杯子,聞了聞咖啡的香氣。

他停頓了一下之後,對余歇說:「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麼?」余歇微微皺起了眉,心說沈問言你要是敢說我母校的不好,今天咱們倆就在這兒恩斷義絕了。

讓余歇沒想到的是,沈問言接下來的話讓他整個人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沈問言說:「有些可惜,那麼美的校園裡我竟然沒有遇見你。」

 

29

 

沈問言說話時的語氣帶著些遺憾,他當時走在那個校園裡就在想,如果真的可以穿梭時空,他很想真的回到過去好好看看那個時期的余歇。

後知後覺的沈問言到了個時候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太多。

句話把兩人之間曖昧的氣氛推向了極點,余歇口酸酸脹脹的,試圖張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認識沈問言麼多年,喜歡沈問言麼多年,余歇其實從來沒有指望著能從他的嘴裡說出些什麼讓自己感動的話,些年的暗戀讓他已經習慣了喜歡一個人卻不期待回應。

兩個人正深情對視,和穆拿著水杯進了茶水間。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兩人間微妙的氣氛,看見他們後,十分乖巧地挨個打了個招呼。

余歇又被和穆給嚇著了,有種被「捉姦在床」的感覺。

他慌裡慌張地轉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對和穆說:「對了,你可以嘗嘗我的咖啡豆。」

沈問言一聽,那不行!

他立刻拿出公司的咖啡豆遞給了和穆:「喝個,喝個。」

和穆被他搞得一頭霧水,但得聽總監的話,總監讓喝個,那就喝個好了。

余歇在門口看著沈問言忙活,沒說話,溜走了。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余歇喝了口咖啡,抿了抿嘴。

他拿著手機使勁兒用手指蹭屏幕,蹭得不過癮,又開始摳手機貼膜。

隔壁工位的同事開玩笑似的說:「手機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下手挺狠啊!」

余歇笑笑:「家務事家務事。」

他不摳了,九塊九包郵買的手機貼膜那也是花了錢的。

余歇又喝了口咖啡,看著沈問言從茶水間出來回了辦公室,於是鼓足勇氣發了條消息過去:你幹嘛不和穆喝我的咖啡豆?

表面上他是在譴責沈問言,質問對方怎麼可以耽誤他推銷自己的咖啡,實際上可不是這個意思。

是什麼意思,只有余歇裡清楚,就看沈問言能不能解讀出來了。

沈問言回到辦公室之後捏著鼻子把咖啡一飲而盡,然後說了句:「好喝!」

愛情使人盲目,愛情讓難以下嚥的咖啡都變成了沈問言口中的美味。

他放下咖啡杯,又喝了口水漱了漱嘴裡的味道。

他拿起手機看到余歇的消息,咧嘴笑得像個傻子。

余歇難得主動發消息給他,很值得好好開一下。

沈問言琢磨著余歇的話,思來想去,沒想明白對方到底是斥責他還是某種意義上的……撒嬌?

在這種情況下,沈問言已經不敢貿然回復,他截圖發給了自己的智囊團。

自從上次從堂哥家出來之後,沈問言非常機智地拉了個微信群,群裡除了他就是沈徽明跟索煬倆人,他看明白了,在搞對象追男人件事上,倆人都經驗豐富且戰無不勝。

沈問言:二位帥哥幫忙分析一下,他是怎麼個意思?

沈問言把他們在茶水間前前後後發說說的些事情簡單告訴了沈徽明和索煬,然後就開始焦急地等著他們的回復。

索煬個生物鐘紊亂的空少個時候正在天上飛著,自然不可能及時回復沈問言,好在,堂哥沈徽明看到了消息,人家戀愛高手就是不一樣,一眼就看出了裡面的門道。

沈徽明說:就你腦子,憑自己實力的話,估計余歇明天就辭職。

沈問言沒懂:我腦子跟他辭不辭職有什麼關係?

沈徽明:跟著麼一個腦子不靈光的領導一起工作,前景堪憂,聰明人不走還留著陪你玩?

行吧,又被損了一頓!

不過好在沈徽明損完人之後還是對個笨蛋堂弟伸出了援手:他給你發個,不管他是什麼意思,你都可以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來回復。

沈問言覺得不行:那他不會生氣嗎?

沈徽明:你知道什麼叫張弛有度有進有退嗎?

之前的沈問言是不管不顧地往前衝,現在知道那樣不行了,結果開始前怕狼後怕虎了。

戀愛笨蛋果真名不虛傳。

沈徽明說:偶爾也要試探著往前走,不然你輩子都追不到他,還會讓人家覺得你沒那個。

沈問言想想,覺得有道理,為戀愛高手點了個讚之後火速回復余歇的消息。

沈問言說:不想跟別人分享你買的咖啡。

好傢伙,句話又一次正中余歇的,種隱秘的小心思,誰能抗拒得了呢?

因為這麼一點小事,余歇跟沈問言都保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周五快下班的時候,趙經理又來找余歇,意思是讓他周末準備一下之前那個項目的總結報告,周一一早就交。

余歇微微一笑:「已經寫完了,發到你的郵箱了。」

想搞我?沒門!

余歇上周的雙休日已經被坑沒了,次他可不會再讓人折騰得那麼慘。

趙經理沒想到余歇次動作麼快,還說呢:「不可能,我沒收到。」

「你現在再看下郵箱。」余歇挑眉笑著,很是得意。

他剛剛是在趙經理來找他的時候點下的發送,就等著人呢。

余歇說:「總結報告已經交給你了,就辛苦你周末好好看一下,沒問題的話,周一例會我就直接做總結發言了。」

趙經理的臉色很難看,他們倆現在已經徹底鬧掰,誰也不再給誰面子了。

「我好好看看。」趙經理轉身就走。

余歇笑盈盈地說:「辛苦啦!」

沈問言邊在接聽合作方的電話,遠遠地看見那邊的兩個人似乎又溝通不暢,覺得有些頭疼。

掛了電話,沈問言想給余歇發消息問問對方是不是又遇著麻煩事兒了,但他克制住了,覺得不能總是這樣。

私人關係怎樣都行,但涉及工作的問題,沈問言覺得還是要按規矩辦事。

余歇準時下班,下樓的時候忍不住感慨,周五下班時,步子都更輕盈一些。

他今天來的時候把車停在了沈問言的車邊上,下班過去時,還往人家車裡多看了兩眼。

余歇看進去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那天在沈問言車裡換褲子的事,才突然想起,他還欠著人家一條褲子沒有還。

誰能想到,時隔十幾年,自己竟然穿上了曾經暗戀的男生的褲子。

要是放在論壇連載,沒準兒還能火一波。

余歇在那兒胡思亂想,之後自嘲地笑笑,決定等會兒找個地方隨便吃口飯,然後趁早買條新褲子還給沈問言,他可不想一直欠著別人的。

余歇在車上磨蹭了一會兒,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都確實有故意等沈問言的嫌疑。

然而磨蹭了半天沈問言也沒出現,余歇沒耐了,一腳油門,開車走了。

有時候就是這麼不湊巧,余歇前腳剛走,沈問言後腳就過來了。

沈問言看見了余歇的車屁股,十分癡漢地目送著人家離開。

余歇在公司附近又吃了一頓滷肉飯,蹭到八點多才出發去商圈買褲子。

過去之前余歇還特地回憶了一下沈問言那條褲子的牌子,上網搜了一下那款的價格,然後這一路上都在滴血。

他一工薪階層小白領,七湊八湊湊夠了小公寓的首付,每個月還著車貸房貸,現在還要花大幾千塊錢給領導買褲子,不疼才怪。

余歇咬牙切齒,在心裡譴責沈問言種「有錢人」。

余歇平時不太逛商場,經常是想買什麼了,來了直接就買,買完就走,目標明確行動俐落。

他到了之後,直奔那家店,進了店裡就開始搜尋沈問言同款的褲子。

余歇很煩,看著上面的價簽就覺得人生十分灰暗。

不過件事也給了他一個教訓:喝咖啡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要灑在褲子上,就算不小心灑在了褲子上,也不要隨便穿別人的新褲子,就算穿了別人的新褲子,也千萬千萬不要隨隨便便開口承諾說會還給對方一條新褲子!

都是自己造的孽,賬必須得麼還。

余歇找到了沈問言的那條褲子,唉聲歎氣地準備去付款。

他一邊拿著褲子往收銀的地方走,一邊給沈問言發信息:什麼時候有時間?我買了新的褲子還給你。

沈問言最近過得實在有點兒開,腦子和裡都裝了太多事情,完全把褲子事兒給忘了,但是經過余歇麼一提醒,他立刻想了起來。

沈問言打了電話過去:「你在哪兒啊?買褲子嗎?」

余歇剛付完款,提著袋子往外走。

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人生第一次買奢侈品竟然是給沈問言買褲子。

「嗯,剛從店裡出來。」

沈問言一聽,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對面坐著的兩個人仰頭看他,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你也在這兒?」

「什麼叫你也在這兒?」

商場傳來《原來你也在這裡》的音樂,倒是十分應景。

沈問言說:「我在這個商場吃飯,你還沒走吧?」

「沒呢。」余歇在一樓,仰頭往上看。

他喜歡這樣的巧遇,偌大的城市,兩個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的概率實在太小,他覺得樣的相遇都是有命運在為他們做指引。

有時候余歇還挺迷信的。

「那什麼,」沈問言看了一眼沈徽明跟索煬,什麼都不管了,拿著電話就往餐廳外面走,「你晚上吃飯了嗎?要不……我們一起?」

余歇現在打個嗝還是滷肉飯的味道,然而在沈問言說出那個問題時,他的回答卻是:「還沒吃。」

騙子啊騙子!

余歇在心裡罵自己:果然,男人最會的伎倆就是撒謊了!

招搖撞騙的余歇在一樓等沈問言,他低頭看著手裡的紙袋,自我開脫地想:我答應跟他一起吃飯不是因為他個人,而是因為我剛花了大價錢買褲子給他,怎麼也得撈回一筆吧!

自欺欺人招很好用,當沈問言朝著他走過來的時候,余歇已經挺直了腰板底氣十足了。

他們在喧鬧的商場隔著來往的人相望,沈問言快步走向他,劉若英正在唱著那一句:「在千山萬水人海相遇,哦原來你也在這裡……」

 

30

 

人海相遇這種事兒,說起來還真的有點浪漫。

余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那麼看著沈問言繞過行人走到了他身邊。

「真巧啊。」沈問言說。

余歇笑笑,確實是挺巧的,他都下意識懷疑這人是不是跟蹤他。

但照理說,沈問言應該沒那麼猥瑣。

「這是還你的褲子。」余歇把袋子遞給了沈問言。

沈問言一愣,有些意外:「唉,你還真買了條新的。」

「說好了還一條新褲子給你,我得說話算數。」為了信守承諾,余歇可是大放血,到現在還心疼自己的錢呢!

沈問言本來想說不用了,但轉念一想,不對,得收下,這可是余歇給他買的!

沈問言這人有時候特會偷換概念,明明是對方「還」給他的,但他偏偏可以自我催眠、自欺欺人,把這當成是余歇送的禮物,人嘛,總是要在不斷的挫折和失望中尋找一點心理安慰才能繼續勇敢追夢啊!

沈問言收下了這條褲子,琢磨著這麼一來他跟余歇就有一樣的褲子了。

這事兒好,曖昧!

沈問言沒告訴余歇他是跟堂哥他們一起來的,帶著余歇往樓上去的時候才想起給沈徽明發個消息:我帶余歇去別的地方吃,你倆自便吧!

還在餐廳裡的沈徽明跟索煬說了這事兒,吐槽這堂弟:「典型的重色輕友。」

索煬把沈問言的餐盤收到了一邊:「這不挺好麼,免得他磨我們了。」

沈徽明笑得不行,覺得索煬說得對。

沈問言帶著余歇到了同一層的另一家餐廳,環境很好的一個西餐店,綠植環繞,靜謐又浪漫。

以前沈問言就覺得這個地方特別適合約會,奈何從來沒有可以約會的對象,現在好了,找到人了。

余歇坐下後自己也覺得這氣氛曖昧,桌上還擺著一束紅玫瑰,搞得好像他們倆在談戀愛似的。

沈問言拿了菜單本給余歇:「看看吃點什麼。」

余歇真是吃得很飽過來的,這會兒看著圖片上的頂級牛排也絲毫沒有胃口。

吃不下,但他不能說,他還得強忍著千萬千萬不能打嗝,不能暴露了自己。

余歇隨便翻了翻,又把菜單本遞還給了沈問言:「我沒來過這兒,不知道什麼好吃,你看著點吧。」

沈問言聽他這麼說也不推拒,接過來就開始琢磨著點菜。

余歇坐在對面看著他,過了會兒突然問:「你是一個人來這裡吃飯?」

沈問言正琢磨點哪款牛排,聽他這麼問,笑著抬頭反問道:「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余歇沒料到他會把問題拋給自己,哭笑不得地說:「看起來這裡面有故事啊。」

說這話的時候余歇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了,這地方沈問言帶別人來,難不成這傢伙就是傳說中的海王?而自己只不過是這人養的一條魚?

余歇深呼吸,擠出一個略顯尷尬的笑容說:「你先說假話,我聽聽。」

「假話是,」沈問言乖乖回答,「我自己來的,剛到這兒就發現你也在,於是立刻找你去了。」

靠。

余歇有點笑不出來了。

一個人來是假話,那麼也就意味著,這傢伙真的是帶別人來的。

這感覺不太對勁,余歇覺得自己不可理喻,明明是他跟沈問言說像朋友一樣去相處,怎麼現在還吃起醋了呢?

沒錯了,這感覺就是吃醋。

余歇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沈問言覺得不對勁,抬頭問他:「你怎麼不繼續問了?」

「我問完了啊。」余歇原本還想耍機靈,先問假話再問真話,結果沒想到,問完假話之後,沒心情繼續問下去了。

他現在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深宮怨婦,挺沒勁的。

沈問言看看他,覺得余歇好像突然有點情緒不高,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也不敢問。

不敢問,所以就盡量沒話找話。

沈問言說:「我以為你會繼續問我真話是什麼。」

余歇抬眼看他,糾結了一下之後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有什麼說什麼唄,藏著掖著自己在那兒瞎捉摸,不爽快。

「那好啊,你說真話是什麼?」

沈問言笑了,笑得還有點憨憨傻傻。

他說:「真話說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

余歇在心裡吐槽:少在這兒跟我裝傻白甜!

沈問言抬手蹭蹭鼻子,笑得耳朵都有些泛紅:「我跟別人一起來的。」

余歇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我就知道!

「之前答應請我堂哥兩口子吃飯,剛好今天沒事兒就約上了。」沈問言說,「我們在五樓吃飯來著,你來了我就把他們給丟下了。」

在沈問言說這話的時候,余歇由怨念轉為了低頭忍笑,有時候,這喜悅是沒法隱藏的,他再怎麼憋笑,嘴角還是揚了起來。

余歇開心了,沈問言沒有跟別人約會。

「這樣不好吧?」余歇開始賣乖,「哪能就這麼把人家丟下了。」

「沒事兒,他倆巴不得沒有我這個電燈泡,」沈問言說,「到時候他們吃完叫我去買單就完事兒了。」

余歇笑得不行:「你堂哥還挺逗。」

「我比他逗,」沈問言不高興了,怎麼能誇別的男人呢,就算那人是沈徽明也不行啊,「真的,你多跟我接觸接觸,我這人挺有意思的。」

余歇本來還沒覺得,這會兒他這麼一說,靠在沙發上笑得不行了。

「你是挺有意思的。」余歇笑著看他,怎麼都沒法把這人跟十幾年前那個沉默地坐在那裡聽課的男生聯繫起來。

但這樣的沈問言,余歇覺得也挺好。

沈問言點了兩份牛排、一份蜂蜜芥末鳳梨蝦、一份沙拉和兩碗小湯。

本來沈問言想點酒來著,但考慮到兩人等會兒還得開車,只好作罷。

沈問言跟余歇都很享受這樣的星期五晚上,吃著美食,聊著天,所有關於生活和工作的壓力都在這一刻被緩解了。

余歇吃得很撐,但他不能說。

兩人快吃完的時候沈徽明給沈問言發消息,讓他過去結賬。

沈問言回他:你先自己買單,等會兒我轉賬給你。

沈徽明一看,那不行,萬一你賴賬呢!

於是倆人就在餐廳喝著酒等著沈問言,沈問言也不緊不慢的,愣是讓那倆人又等了將近半小時。

沈問言跟余歇吃完飯後出來,試探著問余歇:「我堂哥那邊也吃完了,我得過去結賬,你和我一起去嗎?」

余歇一聽,心說:這是什麼意思?邀請我見你家人嗎?

「就在樓上。」沈問言說,「五樓,那家餐廳也不錯,以後你有機會的話可以來試試。」

沈問言把藉口都給余歇找好了,余歇也只好笑笑說:「行,一起上去吧。」

兩人上樓的時候沈問言開心得不行,之前沈徽明總是吐槽他,說他追不到余歇,但今天,他把余歇帶過去跟他們見面了——雖然他還是沒追到。

余歇也挺忐忑的,跟著沈問言走進那家餐廳的時候還在想:我現在邋遢不?能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不?

沈徽明跟索煬沒想到沈問言這傢伙直接把人給帶來了,看見那兩人一起往這邊走的時候還驚訝了一下。

沈徽明小聲跟索煬說:「長得還挺帥的。」

索煬笑:「他們倆看著挺登對的。」

沈徽明被他逗笑了:「等會兒你當著問言的面兒再說一遍,咱倆還能蹭他一頓飯。」

沈問言不知道那倆人在聊什麼,帶著余歇往裡走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緊張,差點兒就同手同腳了。

兩人過去,沈問言給他們介紹:「這是余歇,我朋友。」

沈徽明跟索煬倒是沒表現出什麼異樣,客氣紳士地跟余歇打了個招呼,又和沈問言簡單寒暄了一下。

沈徽明問他們要不要再喝兩杯,沈問言說:「我們倆等會兒都得開車,不能喝。」

這邊聊著天,余歇站在旁邊震驚到不行。

之前吃飯的時候沈問言跟他說今天是請「堂哥兩口子」吃飯,余歇沒想到他這個堂哥的另一半也是個男的。

余歇雖然是gay,但他長這麼大從來沒試圖尋找過同類,網上的那些同志論壇或者交友軟件也從來沒接觸過,因為在他看來,自己跟其他人沒什麼區別,他並不需要用那種方式去尋找安慰,也並非一定要在特定的圈子裡才有所謂的安全感。

正是因為這樣,余歇生活中遇到的同性戀,或者說表明自己是同性戀的人其實很少,他沒想到沈問言的堂哥不僅是gay,還有看起來很穩定的伴侶。

一時間,余歇有很多話想跟沈問言聊,但很顯然,現在並不是一個合適的時間。

沈問言去結了賬,四個人從餐廳出來。

沈徽明家離這邊不遠,他跟索煬決定溜溜躂達走回去。

臨走前,沈徽明對沈問言說:「今天天氣好,你們倆也可以在這附近轉轉,星期五不用回家那麼早。」

沈問言不好意思了,余歇倒是站在一邊笑盈盈地點了點頭。

沈問言見他點頭了,就當真了,等沈徽明他們一走,直接跟余歇說:「出去轉轉嗎?」

余歇其實不太想走的,他懶得要死,但看向沈問言的時候又說不出拒絕的話。

真是個心軟的男人。

余歇在心裡如此吐槽自己。

「隨便轉轉吧,」余歇說,「我還沒怎麼來過這一帶。」

「這邊我熟,」沈問言指了指上面,「我們到樓上去吧,上面有個頂樓花園,可以看夜景。」

沈問言帶著余歇上了樓,說來有些不可思議,這個時間頂樓花園竟然沒什麼人。

倆人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然後在鞦韆上坐下。

余歇仰頭望著星空,突然之間覺得很奇妙。

「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跟你坐在一起看星星。」

沈問言也仰起了頭:「看到北斗七星了嗎?」

「嗯。」

「北斗七星其實不只有七顆星,其中的『開陽』是個雙星。」

「雙星?」余歇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對,它有一顆伴星,亮度很低,在古代被稱作『輔』。」沈問言一直看著天上的星星,「開陽的伴星又被稱為左輔,有的人會用它來測視力。」

余歇瞇起眼睛用力地觀察著北斗七星。

「如果能看到那顆輔星,說明視力可以達到5.1。」

余歇歎氣:「唉,算了,我看不到。」

「我可以。」沈問言望著星空說,「從高中時知道這個說法開始到現在,我一直都能很清楚地看到那顆星星。」

「厲害,視力保持得這麼好。」

「但是也沒什麼用。」沈問言停頓了一下,然後說,「看那麼遠卻忽略了身邊更美好的……人事物,甚至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這視力再好也沒意義。」

 

31

 

余歇覺得自己真的是看錯了沈問言,或者說,他從來就沒看對過。

十幾歲的時候以為對方是個穩重安靜的男神,後來發現,哦,原來是個笨蛋。

可是,當余歇開始覺得這人腦回路異於常人之後,又會時不時被對方冒出來的話直擊內心。

沈問言這人讓他無法準確定義,似乎沒有任何一個標籤可以給此刻這個正在看星星的男人歸類。

余歇有點想抽煙。

真的想要把一個人以及對一個人的感情徹底從自己的世界裡抹去,這其實是很艱難的事情,有些情節或許從來沒有發生過,但卻在過去的日夜裡無數次被幻想出來。

就像現在,並肩坐在一起安靜地聊聊天,這樣的場景不知道在多少個夜晚出現在了過去余歇的夢中。

夢中情人。

余歇想到這個詞,突然就笑了。

「怎麼了?」沈問言疑惑地問。

余歇這麼一笑,讓沈問言很緊張,他條件反射般地去反思自己剛剛是不是又說了什麼蠢話做了什麼蠢事。

他這個人,沒辦法的,一到了余歇面前就手足無措了。

「沒事,就想到一個好笑的事。」

沈問言想問是什麼好笑的事,說出來讓他也笑笑,但又怕余歇覺得自己太八卦,於是沒吭聲,繼續仰頭看星星。

「你上高中的時候,有什麼印象很深刻的事嗎?」沈問言絞盡腦汁,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繼續跟余歇聊下去的話題。

他很緊張,生怕冷場,萬一余歇覺得冷場尷尬無聊提出要走,他會覺得很可惜。

沈問言想跟余歇多坐一會兒。

「高中啊……」余歇笑得眼睛彎了,沈問言看過去的時候,覺得這看起來輕鬆釋然的笑好像藏著很多的故事。

余歇說:「我對高中的記憶全都跟你相關。」

瞬間的工夫,沈問言從心底裡湧上一股熱流,手心立刻就出了汗。

沈問言沒想到余歇竟然會這樣回答,如此坦誠毫不遮掩。

別說沈問言了,余歇自己都沒想到會坦率成這樣,當年被拒絕之後,「失戀」的情緒綿延了很多年,隔三差五就觸景生情,走路看見朵打蔫的野花都能聯想到被拒絕的自己。

余歇對這事兒挺耿耿於懷的,後來決定再也不登錄「封心鎖愛」那個QQ賬號之後,才終於真的開始逐漸「封心鎖愛」。

那是他不能觸碰的回憶,結果沈問言再次出現以後,挖墳似的,把他那些能見人的、見不得人的心思又全都給喚醒了。

詐屍。

這詞兒好。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掩飾的了,或許是氣氛加成,或許真的看開了,在這個晚上,余歇的傾訴欲前所未有的強烈。

「有時候想想,別人的青春主題詞可能是陽光、叛逆、高考、成長,或者其他什麼,但我的青春主題詞就是你,只要提起十幾歲、二十出頭的那段日子,我腦子裡出現的永遠都只有你的樣子。」

余歇不想再擰巴了。

好像人都是這樣,當下身在其中時會覺得永遠都過不去那個坎,可是真的時過境遷了,再提起竟然雲淡風輕了。

余歇現在就是這樣的。

「這麼說起來還挺沒出息的,」余歇自嘲地笑笑,「那會兒可真喜歡你,滿心滿眼都是你。」

年少的時候喜歡一個人,一整顆心都撲在對方身上。

看天不是天,看海不是海,一切都是心上人的化身。

對於那個時候的余歇來說,沈問言比夏天的烈日更柔和,比冬天的冷月更溫暖,想起那個人好像什麼都被化解了。

那時候的余歇,因為沈問言才努力學習,發憤圖強的樣子把他媽都給嚇著了。

「我那時候因為你成績好,所以就咬牙切齒地努力學習。」想起這事兒,余歇還是覺得好笑,他那時候一邊痛罵沈問言為什麼學習那麼好,一邊眉頭緊鎖地跟數學題作鬥爭,「當時可生氣了,有時候夢裡都在質問你為什麼不能當一個瀟灑的學渣,這樣我也省點力氣。」

他說起這個,沈問言又是驚訝又是覺得好笑。

他驚訝的是,沒想到那會兒余歇竟然是因為自己才那麼努力地學習。

當初余歇剛轉到班裡來的時候,沈問言是聽說過這小子的事跡的,在以前的學校打架都打出名了,總之是個長得挺帥但不學無術的小混混。

然而很快沈問言就對余歇改觀了。

那時候他們坐前後桌,余歇是愛玩愛鬧,可除了第一次月考之外,之後每一次成績都在上升,最後高考前已經穩定在了班級前十名。

沈問言只當他是腦袋聰明,到現在才明白,余歇除了聰明之外,也是真的在刻苦學習。

沒誰真的活得那麼輕盈,都是默默努力來的,只是當他知道自己竟然是余歇努力的動力時,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如果真的有時光機器就好了。

沈問言不是個喜歡回頭看的人,他的人生準則是過好當下,但余歇讓他很想回到過去,他想跟那時候的余歇說:謝謝你。

謝謝你那麼真誠地喜歡過我,謝謝你願意把充滿愛意的目光投向我,也謝謝你願意把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浪費在我的身上。

沈問言不敢再看余歇,他仰起頭,鼻子發酸,怎麼都忍不住,還是紅了眼。

他很怕自己要流眼淚這事兒被余歇發現,因為覺得自己這份遲來的感動無比的廉價。

沈問言很難過,但也很感激。

還好那次的同學聚會讓他們重逢,否則他們誰都不知道自己將來的人生會會不會有對方的存在。

於是,遺憾就真的只能是遺憾了。

「不過還好你不是學渣,不然我可能連大學都考不上。」余歇笑,「說起來,我得謝謝你呢。」

他轉過去看沈問言,心跳得整個人都慌亂起來。

余歇看見一滴眼淚順著沈問言的眼角流下來,即便那人一直仰著頭也沒法抑制眼淚的流出。

他怎麼哭了?

他是在哭吧?

余歇愣住了,先是呼吸一滯,緊接著自己也跟著濕了眼眶。

倆大男人深更半夜在商場的頂樓花園哭哭唧唧,這像什麼樣子。

余歇是個特要面子的人,尤其是當年被沈問言拒絕之後,誓死不要再因為這人掉眼淚,大學的時候因為想念沈問言大晚上躲在被窩偷偷抹眼淚的事兒他發過誓絕對不能「昨日重現」。

然而,他食言了。

他還是因為沈問言哭了。

但好在,他覺得自己比對方強點,很快就把眼淚憋了回去,而沈問言依舊保持著剛剛的樣子,淚珠依舊滾進了襯衫領子裡。

余歇說:「你這是在幹嘛?」

「眼睛酸了。」沈問言回應,「看星星看的。」

余歇沉默著,之後收回視線,也望向星空。

「你是不是挺怨恨我的?」沈問言開了口。

「為什麼?」

「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怨。」沈問言說,「當年花了那麼多心思喜歡的人,告白被拒絕,過了這麼多年,自己生活得好好的,可他偏偏又出現來攪和。挺煩人的是不是?」

余歇笑:「你這是在吐槽自己嗎?」

「我覺得你真是挺善良的。」沈問言抬手,胡亂地擦了一下臉,他不再看星空,而是望著遠處這座城市的燈火,「我糟蹋了你的喜歡。」

「……沒那麼嚴重,你別這麼說。」余歇見不得沈問言這樣,「確實有一陣子挺受傷的,但也並不是你的問題。」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余歇竟然安慰起沈問言來:「那會兒我們懂什麼啊,愣頭青,傻小子,喜歡就往上衝,也不管對方受不受得了。」

余歇說:「你那時候對同性戀都沒什麼概念吧?」

沈問言點了點頭。

「所以說,你的反應很正常,而且說善良的話,你比我善良多了。」余歇輕聲笑,「有時候客觀想想,我挺不像話的,不顧你的感受直接跟你告白,甚至還試圖讓你嘗試著跟我搞同性戀,這事兒多缺德啊。」

沈問言皺眉,說沒有。

「而且,你拒絕得好。」

沈問言轉過去看他,不懂他的意思。

「十幾歲,什麼都不懂,你沒有因為稀奇就接受我,」余歇說,「你直截了當卻又很客氣地拒絕我了,直接斷了我的一切念想,沒騙我感情騙我身體,也沒說什麼嘲諷的話,我該感謝你的。」

「我沒反應過來。」

余歇被他逗笑了:「這麼說的話,你要是當初反應過來了,是要逗我玩玩?」

「倒也不是。」沈問言說,「如果我當時反應快一點,說話再委婉一點,你後來也不會那麼難受。」

余歇不說話了,只是盯著沈問言看。

沈問言說:「我看過你的日記了。」

那些全都是為了沈問言一個人寫的日記,他全都背下來了。

余歇緊張地吞嚥了一下口水,春日夜晚的風是涼的,他卻出了一身的汗。

「不知道有沒有冒犯到你,但我擅自揣測,那些日記與我有關。」沈問言說完,立刻糾正了自己的措辭,「不對,是跟過去的我有關。」

余歇默不作聲,只是看著他。

「我不知道你那麼喜歡我,也沒想到自己在看那些日記的時候竟然能那麼清楚地回憶起你高中時的樣子。」沈問言說,「你總是不好好穿著校服,運動服的褲腿永遠都是捲起一條,襯衫的扣子永遠都是從第三顆開始扣起,校服外套有你自己手繪的哆啦A夢,用藍色的圓珠筆畫的。」

余歇覺得自己的呼吸已經紊亂了,大腦已經沒辦法繼續思考了。

原來那段青春並不只存在於他一個人的記憶中。

其實,沈問言什麼都記得的。

「有一年平安夜,不知道誰送了我一個用彩色玻璃紙包起來的水晶蘋果,我就隨手放在桌子上,想著問清楚是誰送的,我好還回去。那天你在外面鬧夠了回來,風風火火的,一個不小心把它碰到了地上,葉子摔掉了。」沈問言停下來,轉頭跟余歇對視,「後來你還了一個給我,當時跟我說『還你一個玻璃蘋果,不能吃。』」

沈問言想起來了。

他不僅想起來了,出差回來之後,還特意回了一趟家裡的老房子,翻箱倒櫃,在一個早就不用的大書櫃裡找到了那個玻璃蘋果。

白色的,透明的。

十幾年了,依舊保存完好。

「你記得?」

「我真的挺會辜負人的。」沈問言說,「余歇啊,我知道你現在不喜歡我了,也不稀罕跟我好了,就像你說的,十幾年過去我們都變了,我不是你記憶裡的那個一直被你喜歡著的人了。」

余歇咬緊牙關,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但我很喜歡現在的你,這麼說可能你會覺得我草率衝動,但感情這種事太理智就沒意思了。」沈問言說,「我不想跟你做普通朋友,更不願意只當同事,給我個機會好好追求你吧,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接受三十歲的我。」

 

32

 

如果問這世界上變化最快也最難預料的是什麼,那毫無疑問,人心絕對是答案之一。

余歇做夢也不會夢見會有這麼一天,沈問言嚴肅認真地對他說,希望他能接受三十歲的自己。

他看著對方,有些茫然。

就這兩年的時間,余歇經常會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喜歡一個人的能力,人在不斷積累社會經驗和人生閱歷的同時,會變得越來越利己,從前外放的少年學會了收斂,毫無保留去表達愛意的他已經開始非常世俗地權衡一切事情的利弊。

余歇知道他變得不再純粹可愛,但這是每一個人的必經之路。

他沒辦法喜歡別人了,因為活到現在,他學會的是在喜歡別人之前,要最愛自己。

把感情交付於人顯然不是個利己的選擇,直到他再遇見沈問言。

歸根結底這個人是不一樣的。

沈問言不是他成熟之後認識的那些人,他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像對待那些人一樣完全冷靜、客觀、功利地去應對這個人。

沈問言是見證並且承載了他所有關於愛和青春的期待和熱情的人。

余歇說:「我覺得你確實應該冷靜一下。」

「除了這個,沒有別的想和我說嗎?」

這樣對話的時候,余歇有種被壓制的感覺,沈問言確實不是那個傻呵呵的笨蛋,只不過之前沒有找準步調。

他想起那天在會議室,又想起沈問言跟趙經理談話時的樣子,還真是笨拙的一面只展現給了他。

「暫時可能沒有了。」

沈問言像是意料之中一樣,點點頭說:「沒關係,什麼時候想說,隨時找我。」

他們就那麼對視著,坐在雙人鞦韆上,如果這是一部偶像劇,那麼接下來應該做的是接吻。

但沈問言不敢,他很怕自己再冒犯到余歇。

余歇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之後轉過頭去時說了一句:「你眼睛紅了。」

「星星看多了。」

「星星被你說得好像是洋蔥。」

「你喜歡吃洋蔥嗎?」

「你轉移話題的能力真的不怎麼樣。」

余歇吐槽完,兩人都笑了。

這樣其實很好,其他的就慢慢來,以後再說吧。

就這樣在頂樓花園坐到商場廣播響起,工作人員催著他們趕緊離開,人家要關門下班了。

兩人直接到了地下停車場,分開前沈問言又叫住了余歇:「明天有時間嗎?」

「不加班的話,應該沒什麼安排。」

「我想讓你嘗嘗我做的滷肉飯。」沈問言說,「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給我指點一下。」

余歇低頭笑笑,目光瞄到沈問言手裡提著的袋子。

他心想:今天我花了好幾千給你買了條褲子,明天去你家蹭頓飯,沒毛病吧?

「好啊。」余歇說,「明天幾點?」

「我幾點都行,」沈問言喜出望外,「隨時都可以。」

「那就等我起床再說吧。」余歇轉身朝著自己停車的地方走去,抬起手背對著沈問言跟他說再見。

沈問言笑得像是中了頭彩,站在那裡一直目送著余歇轉到別處他再看不見。

沈問言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夜不能寐。

自從跟余歇約好了周六來家裡吃飯,他這一整個晚上,翻來覆去,把床都快滾塌了,愣是沒法入睡。

說來好笑,他大白天腦子都沒這麼清醒,這一宿精神得彷彿是貓頭鷹轉世,睜眼閉眼都是余歇。

他回憶,回憶高中時候余歇在他周圍蹦躂的樣子。

他暢想,暢想明天余歇來了之後被他的廚藝征服的樣子。

沈問言想很多,天亮的時候生生把自己給累著了。

因為余歇沒給個準信兒,搞得沈問言整個人一直處於焦慮不安的狀態。

他一早起床開始收拾屋子,恨不得把家裡每一個縫隙的灰塵都給清理得乾乾淨淨。

收拾完家裡,才七點多,這太早了,沈問言又開始躁動。

他琢磨了一下,換衣服出門,在附近的商超開門營業之前就已經先站在那裡等著人家開門他好買肉了。

說是請余歇來吃滷肉飯,但總不能真的只做一份滷肉飯給對方。

好不容易才把人請到家裡來,沈問言已經規劃好了菜單,必須在對方面前露一手,能不能拴住那個男人的心再說吧,至少先拴住他的胃。

八點鐘,商超開門,一宿沒睡但依舊帥氣的沈問言提著他的空菜籃子跟附近的叔叔阿姨大爺大媽們一起走了進去。

沈問言這些年不僅在職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在附近的商超也非常有人氣。

他經常來這裡買菜,各個櫃檯的大哥大姐都讓他混熟了。

選最新鮮的菜,最新鮮的肉,最新鮮的水果拿來做擺盤的點綴。

沈問言風風火火買了一大堆,提著裝滿了的菜籃子美滋滋地回家了。

他到家之後就開始處理食材,差不多十點的時候,余歇終於發來了消息。

昨天晚上沈問言沒睡,余歇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當時兩人告別各回各家,余歇當時心情複雜,還沉浸在頂樓花園的情境中,反覆地回味著沈問言對他說的那些話。

男人是最瞭解男人的。

男人的話有幾句是可信的?

但余歇還是當真了。

他一直坐在車裡發呆,直到商場地下停車場的管理人員來敲他的車窗才終於回魂,開車回家。

余歇回了家也沒消停,總覺得心裡有股煞氣,他得發洩出來。

他翻箱倒櫃找出酒來喝,一邊喝酒一邊重新翻看自己寫在QQ空間的那些日記,哭得稀里嘩啦的。

真男人也是可以哭的,只要不被別人知道就不算丟人。

余歇哭到一瓶酒喝完,直接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一覺睡到快十點,睜眼時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腫得像是個浮屍。

這樣怎麼見沈問言?

余歇一邊給沈問言發信息一邊想盡辦法消腫:喝咖啡、敷面膜、塗眼霜。

等到兩人約好十二點見面的時候,他的雙眼皮終於變回來了。

余歇想到要去沈問言家裡,覺得還是挺不好意思的,但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該去還是得去,畢竟他想吃滷肉飯。

對,只是想吃滷肉飯而已。

目標非常明確的余歇火速洗了個澡,跑到衣櫃前面翻翻找找,換了好幾身衣服,最後穿了沈問言同款褲子。

第一次去別人家裡,空手總歸是不好的。

余歇出門前琢磨了半天,最後去小區外面的花店買了一束花,捧著去了沈問言的家。

沈問言給余歇發完地址之後就換了衣服吹了頭髮到樓下去等了。

約在十二點,他十一點半就已經到了樓下。

小區裡有個兒童樂園,這個時候沒人在,他就到那裡一遍一遍地坐滑梯,還真有點兒返老還童的意思。

沈問言用這種方式來緩解自己的焦慮,過了會兒來了個小孩兒,七八歲的樣子,站在那裡對沈問言說:「叔叔,你也離家出走了嗎?」

沈問言一聽,這不對啊,什麼叫「也離家出走」?

他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重要的訊息,走過去拉著那小孩兒問:「你離家出走了啊?」

「嗯,我爸做飯太難吃了,我懷疑他給我下了毒。」

沈問言笑得不行,覺得這小孩兒是個人才。

他給小孩兒買了包乾脆面,倆人坐在旁邊的小椅子上聊天。

余歇到了的時候把車停在外面,抱著那束太陽花從大門往裡走。

這太陽花是他深思熟慮之後才選的,花店裡各種花都有,但他覺得有些花語太曖昧,不適合他送給沈問言,太陽花就很合適,積極陽光正能量。

余歇抱著花往裡走,一直快到樓下才給沈問言發信息。

他剛發完,抬頭看見前面的兒童樂園,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兒坐在那裡背對著他看起來怪和諧的。

那小孩兒余歇自然不認識,但那個男人的背影他卻很熟悉。

余歇盯著看了一會兒,看著沈問言掏出手機,又看著對方轉過了頭。

一看見余歇,沈問言立刻站了起來朝著他跑過來。

有時候,這小孩子比大人還熱愛八卦,沈問言過來的時候,那吃著乾脆面的小孩兒也跟著跑了過來。

「來了啊。」沈問言又有點兒興奮得上頭,跟余歇說話的時候,得盡量讓心情平靜。

余歇笑笑:「等半天了?」

「沒有,我剛下樓。」

「叔叔你怎麼騙人呢?」站在一邊的小孩兒說,「咱倆坐這兒我都吃了三包乾脆面了。」

一個不小心就被「隊友」出賣了,沈問言尷尬得恨不得鑽地縫裡去。

余歇忍著笑,看看那小孩兒,問沈問言:「這是你親戚?」

「剛認識的,」沈問言說,「既然說到這裡了,我們先把他扭送回家。」

離家出走的小孩兒因為出賣了沈問言被這個記仇的大人給送回了家,余歇一直抱著花跟著他們,看著這一大一小鬥嘴,笑得不行。

這樣的沈問言,也很可愛。

等到倆人把孩子送回去,準備回沈問言家,余歇終於把懷裡抱著的花遞給了沈問言。

「自己抱著吧。」余歇說。

沈問言剛才就想問,但沒好意思,現在余歇真的把花給他了,整個人得意得又開始搖尾巴。

「還真是送我的啊。」

「不是送你的。」余歇說。

「啊?」

「送你家花瓶的。」

沈問言笑得不行,一路上都美滋滋的,結果到了家才發現,家裡根本就沒有花瓶。

余歇還在門口站著,聽見他嘀咕,就說:「附近有商場或者花店嗎?我去買兩個。」

「不用不用。」都來了,可不能走。

沈問言趕緊叫住對方:「先用水瓶插著吧,等會吃完飯咱們一起出去買。」

安排得挺好,沈問言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約會天才,就這樣把飯後的時間都給預留了出來。

余歇也沒說什麼,竟然就答應了。

沈問言住的地方一百來平,裝修簡約,收拾得乾乾淨淨。

余歇進來之後,沈問言給他端茶倒水,然後自己穿上圍裙跑去做飯,讓余歇在客廳看電視。

余歇哪有那心思看電視,趁著沈問言做飯的時候,他找了兩個空著的水瓶剪了剪,把花插進去了。

太陽花就是很好看,擺在哪裡都讓人覺得心情特好。

余歇插完花拍了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很快,邵川給他評論了:這花的花語我知道!

余歇回他:啥?你知道的還不少。

邵川說:太陽花的話語是——日開花!

下一秒,余歇刪除了那條朋友圈,並給邵川發了個豎中指的表情包。

下流。

怎麼會有這種人!

 

33

 

余歇買太陽花純粹是因為喜歡,看著也喜慶,結果被邵川那個傢伙解讀得這麼下流,突然自己也有點兒心虛了。

沈問言應該不會跟邵川似的滿腦子黃色廢料吧?

沈問言應該不會看見這麼積極陽光的植物也過度聯想成那樣吧!

應該不會。

余歇默默祈禱,希望沈問言是個正直正義正氣凌然的正人君子。

他正在那兒琢磨呢,從廚房出來的沈問言突然問他:「你知道太陽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余歇被這麼一問,一個激靈直逼天靈蓋。

不會吧?這傢伙應該不會也那麼想吧?還是說剛才朋友圈的對話被沈問言看見了?邵川還真是不做人!

「是……什麼?」

沈問言一臉茫然地看著余歇:「你也不知道啊?」

他笑了:「我不知道,還以為你清楚。」

「啊……呵呵呵……」余歇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跟自己面前演戲呢,這事兒也不好問,只能裝傻乾巴巴地笑,「應該是向陽而生吧,反正是個挺正能量的植物。」

沈問言點點頭,表示他說得對。

「飯好了?」余歇趕緊轉移話題,可不能繼續聊這個了。

「還沒呢,你得等我一會兒。」沈問言說,「我是突然想起冰箱有水果,你自己拿著吃。」

「哎行。」余歇很想吐槽他,哪有人飯前吃水果的,是不是怕我等會兒吃你滷肉飯吃太多?摳門呢沈問言!

沈問言真不是摳門,他巴不得余歇多吃點,只是剛才自己一回來就進廚房忙活,幹活的時候腦子裡都是余歇,想看看對方。

說起來,沈問言在面對余歇的時候多少是有些底氣不足的,總怕對方挑他的毛病,他還傻呵呵地不知道。

而且,他還想多看看余歇。

沈問言回廚房的時候沒關門,切菜時剛好一轉頭就能看見余歇。

余歇坐在沙發上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幹嘛,沈問言倒是不在乎他在做什麼,只要他在這裡就覺得心裡踏實了。

這人啊,真是賤皮子,沈問言一邊做飯一邊在心裡吐槽自己,當初人家那麼喜歡自己,你還傻了吧唧地給拒絕了,現在好了,人余歇心裡眼裡都沒你了,你倒是死皮賴臉地往人家身上貼了。

沈問言啊沈問言,你的今天都是因為誰啊!

他在那裡唉聲歎氣,坐在客廳的余歇都聽見了。

余歇扭頭看向廚房這裡,收起手機走了過來。

「太陽花的花語是信念和光輝。」余歇站在廚房門口,「表達了對夢想和生活的熱愛。」

沈問言笑了:「你剛才拿著手機查了啊?」

「沒啊,」余歇吹牛皮,「就是福至心靈,突然就悟了。」

沈問言被他逗得直笑,差點手一抖把菜板給弄掉了。

「你小心點。」余歇嚇了一跳。

沈問言回頭衝他笑:「你是擔心它還是擔心我啊?」

「那還用問嗎?」余歇說,「當然是擔心它,我怕你翻車了等會兒我沒飯吃。」

雖然余歇這麼說,但沈問言還是在傻笑,他覺得余歇跟他開玩笑是好事兒,說明倆人關係稍微親近了那麼點兒。

余歇沒再離開,之後一直在廚房陪著沈問言做飯——其實是沈問言做飯,他看著對方忙活,順便再添點亂。

剛剛余歇其實沒跟沈問言說實話,太陽花的花語不僅僅是那樣而已,他在上網搜索的時候覺得自己被花店老闆給坑了,對方沒跟他說太陽花的寓意是「沉默的愛」啊!

他現在很尷尬,也很忐忑,希望沈問言千萬不要沒事兒找事兒,上網去查太陽花的花語,否則,他將會「社死」。

沈問言做飯很俐落,一看就是經常做飯的人,余歇看著他忙活,心說:行啊沈問言,還真是個居家好男人。

四菜一湯,還有滷肉飯,沈問言差不多半個多小時就都做完了。

「太香了。」余歇今天起床到現在還沒吃東西,這會兒飢腸轆轆,聞到香味兒之後肚子已經開始沒出息地咕咕叫了起來。

「好了,準備吃飯吧!」

余歇恨不得歡呼:「好勒,我去洗手。」

余歇去洗手前先瞄了一眼剛出鍋的滷肉飯,賣相相當不錯,色香是全了,就等他品鑒一下味道了。

他幾乎是小跑著去的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剛好路過沈問言的書房,隨便那麼一掃就看見了書架上擺著的一個玻璃蘋果。

白色透明的,土裡土氣的。

一瞬間,余歇站在那裡心臟差點兒跳出來。

沈問言從廚房出來,叫余歇快來吃飯。

「啊,那東西你眼熟不?」走到余歇身邊的沈問言也看見了那個玻璃蘋果,「我給找著了。」

「怎麼沒扔啊?」余歇眼睛一直盯著那個玻璃蘋果看,「又土又佔地方。」

「不會啊,我覺得挺好看的。」沈問言走進了書房,余歇也跟著進來了。

倆人站到書架前,目光都落在了那個玻璃蘋果上。

「都十來年了。」

「十二年多一點點。」沈問言說,「玻璃製品真的長壽。」

余歇笑:「我以為你早就給扔了。」

沈問言沉默了一下,之後說:「沒有,一直在我家老房子的書櫃裡放著。」

余歇扭頭看他,很想問:是隨手那麼一放,然後就忘了,還是說有刻意保存過?

但余歇沒問,他知道肯定是後者。

不過,這種事情似乎沒有計較的必要,就像現在的他們沒有必要去計較十二年前沈問言曾經拒絕過他一樣。

時過境遷了,人事物都在往前走,沈問言還留著、還記著、還能找回來,不錯了。

余歇苦笑,覺得自己還真是很會自我安慰,非常適合出演偶像劇裡的苦情男二號。

「看見它,我又得跟你道歉。」

余歇不問,可沈問言卻很坦誠地說了出來:「同學聚會那天你問我玻璃蘋果的事,我一時間沒想起來。」

余歇沒吭聲,這他早就料到了。

「後來我在備忘錄裡記下了,一直在想,究竟什麼是玻璃蘋果,你又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沈問言輕聲笑笑,「後來才猛然想起,什麼玻璃蘋果啊,人家官方的名字是水晶蘋果。」

「它就是個玻璃的。」

「但人家叫水晶蘋果啊!」沈問言說,「我是那天去你大學的時候,突然想起來的,回來之後就奔著我家老房子去了,翻箱倒櫃真的找到了它,用白色的紙盒裝著,一點灰塵都沒落。」

十二年過去,連記憶都蒙了一層灰,但這玻璃蘋果卻因為那個白色的紙盒落得個乾淨清透的今天。

就像一顆完好的、還在劇烈跳動的心,十二年過去,依舊為從前的人悸動不已。

沈問言覺得這是他跟余歇感情的隱喻,很浪漫。

「那會兒這麼一個東西花了我一個星期的午飯錢。」十二年前,學校外面的小餐館一盤炒飯六塊錢,這麼一個玻璃蘋果將近三十塊。

余歇沒跟他媽另外要錢,而是直接預支了一周的午飯錢給沈問言買了這個東西。

「我找到它的時候還特意檢查了一下那個包裝盒,」沈問言說,「還以為裡面會有被我遺漏的小紙條什麼的。」

余歇拿起那個玻璃蘋果仔細端詳,笑他說:「我倒是想了,但沒那個膽子。」

那時候余歇特怕被沈問言知道自己的心思。

「可是後來你變得特別勇敢。」

是,可能是夏天天氣熱了腦子也跟著熱了。

「不計後果,不顧所有人感受的勇敢。」

「是只有十幾歲的時候才會有的勇敢。」沈問言發自內心地感慨,「後來越長大就越不會那麼無畏無懼了。」

還真是,余歇現在經常會覺得自己連日常表達都會猶豫再三,一條信息寫寫刪刪,原本好長一段話,最後發送的時候可能就只剩下了簡單的幾個字。

「問你一個問題。」余歇說,「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回到十幾歲的時候,你願意重來嗎?」

沈問言很認真地想了半天,然後說:「剛跟你重逢的時候我是很希望能回去,那會兒一看到你,一想到你,我就琢磨,要是有時光機器就好了,當年你校服上畫著的哆啦A夢變成真的,給我一個時光機,帶我回去,我肯定不等你跟我告白我就先勾引你。」

余歇笑出了聲。

「但是現在又覺得,其實沒有那個必要。」

余歇不笑了,認真地看著他。

「人生本來就是用遺憾堆起來的,因為有過那些錯過和遺憾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又應該好好珍惜什麼。」沈問言說,「我失去過也經歷了錯過,所以才明白我對你動了心,這些是這些年的歲月教給我的,我不應該試圖抹去它。」

余歇聽著他的話,忍不住了,手裡捧著那顆玻璃蘋果,轉過來問沈問言:「你怎麼突然這麼會說話了?從哪兒學的啊?」

沈問言本來還沉浸在煽情中,被他這麼一問,不好意思地笑了。

「唉,你這人。」沈問言說,「一看就從來沒進過我的QQ空間。」

「什麼?」

「不說了,我的提示就到這兒,再說多我就不好意思了。」沈問言說完,突然「哎呀」一聲,「還在這兒聊呢!滷肉飯都要涼了!」

他叫著余歇趕緊過來吃飯,余歇卻還在想他剛剛的話。

QQ空間嗎?

余歇大學之後還真就沒看過沈問言的QQ空間。

以前高中的時候,余歇一天能看八十次,不過也沒什麼好看的,沒有日記,說說也都是跟籃球有關的,不好玩。

他把玻璃蘋果放回書架,在沈問言又一次叫他之後,應聲去了餐廳。

滷肉飯有點涼了,但味道依舊讓人驚艷。

余歇不知道這是不是有感情分在裡面,但他確實覺得,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滷肉飯。

「想跟你當鄰居了。」余歇說,「天天到你家來蹭飯吃。」

「可以啊。」沈問言說,「我還愁沒人一起吃飯呢。」

余歇看了他一眼,倆人都知道這是玩笑話。

「除了滷肉飯你還有別的什麼喜歡的菜?」沈問言說,「我可以試試。」

「沈總你是不是琢磨著要搞副業了?開個餐廳?」余歇說,「到時候我能去吃霸王餐不?」

沈問言看著他吃飯就覺得心情好,也沒過腦子,就說了一句:「行啊,開個只對你口味負責的家庭餐館,讓你免費吃。」

 

34

 

沈問言還是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究竟應該怎麼表達,這種事情,口說無憑,嘴上再怎麼說著喜歡,但有些人的話,不能當真的。

儘管沈問言很誠實,他當初拒絕就是拒絕,如今說喜歡也真的是喜歡,可他害怕余歇不相信。

而這樣的沈問言能想到的一種表達方式就是做好吃的給對方。

他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會別的了。

然而,偏偏就是這樣樸實的想法最動人。

余歇看看他,無聲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頓飯,余歇吃得前所未有的滿足,事實上有一道菜按理說並不是他喜歡的,並不符合他的口味,但他還是吃了很多並讚不絕口。

沈問言廚藝是真的不錯,也用了心在準備今天的這頓飯,余歇的胃確實被拴住了。

吃飽喝足,放下筷子,余歇撐得覺得自己已經直不起腰了。

「你不做這行可惜了,」余歇說,「保持住這個手藝,等以後退休了真的開個餐館吧。」

沈問言聽他這麼說,知道余歇這是吃得開心了。

余歇開心,他也開心,明明已經飽了,結果又吃了二兩飯。

「要胖。」沈問言說,「我最近吃太多了。」

雖然沈問言覺得自己天生麗質,以前工作忙得不行也不怎麼健身,但身材始終保持得不錯,但現在他可不敢那麼想了,這段時間為了練手,每天做滷肉飯吃,這東西是真的胖人啊!

「我也是。」余歇摸摸自己的肚子,撐得甚至有點難受,「人到中年,還真是不能太鬆懈,我準備最近重新開始健身了。」

沈問言一聽,靈機一動,覺得自己的機會又來了。

「你在哪兒健身啊?」沈問言立刻追問。

他現在嚴格遵循堂哥的教誨:不漏下任何一個可能跟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沈問言說:「我以前辦了一次健身卡,結果才去了兩次,健身房倒閉了,老闆卷錢跑掉了。」

余歇聽著他說,自己坐在那裡直笑:「原來你也被騙過。」

「你也遇見過這樣的健身房?」

「不只是健身房呢!」余歇說,「餐廳啊!甜品店啊!甚至理髮店我都被騙過!」

倆人相視大笑,竟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那你現在呢?」

「健身嗎?」余歇說,「這個健身房還挺靠譜的,就在我家附近,但光是它靠譜也沒用,這年卡我去年辦的,眼看著要過期了,一共也沒去過幾次。」

沈問言抓住了重點:「那改天有時間的話,你帶我一起去唄,現在找個靠譜的健身房不容易。」

余歇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不過你家離我那兒有點遠。」

「沒事兒,路遠還特意趕過去,顯得我對這事兒重視。」

余歇笑:「行,你不嫌折騰我也沒意見。」

「那就這麼定了。」又是一次「約會」,沈問言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戀愛天才。

「說起來,咱們倆還有個約沒兌現呢。」

余歇端著水杯正要喝,聽他這麼一說疑惑地問:「什麼?」

「上次在滷肉飯那個餐廳,說好了你下次想去哪裡吃飯帶上我的。」

還真有這麼一回事兒,余歇給忘了。

「最近太忙了,都沒怎麼出去吃飯。」整天被趙經理折騰,一直都靠外賣度日。

「沒事兒不急,我就隨便說說,怕你忘了。」可不能忘,這些機會都是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堂哥說了,感情都是在這樣的相處中一點一點累積的,沈問言可得把握住!

余歇正癱在椅子上犯懶,吃飽之後甚至還有點犯睏,他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電話過來的是組裡的另一個同事。

趙經理真的挺行的,這周沒折騰余歇,跑去折騰別人了。

同事打電話給余歇說是在做一個方案,需要幾個數據,余歇人在外面,不過數據都存在網盤裡,他掛了電話跟沈問言說:「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電腦?」

「又是趙耀?」沈問言剛剛還言笑晏晏,余歇接了這個電話,他聽那意思肯定是工作上的事,臉色立刻就難看起來。

「是也不是。」余歇說,「趙經理讓我們組的另一個同事寫個方案,需要幾個數據,我得給查一下。」

「他怎麼那麼多事兒呢?」沈問言皺起了眉,「最近找你麻煩沒?」

余歇笑:「沒有,他找我麻煩我就跟他吵架了。」

沈問言心裡不痛快,但有時候也挺無奈的,就算再怎麼想護著余歇,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電腦在書房。」沈問言說,「開機密碼是FXSA799。」

余歇起身想先幫著他把碗筷收拾了,但被沈問言攔住了:「我收拾吧,你去忙。」

余歇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沈問言還是催著他離開了餐廳。

余歇進了書房,又瞄了一眼書架上放著的玻璃蘋果,他歎了口氣,然後坐在電腦前面開機準備工作。

開機密碼是什麼來著?

余歇扯著嗓子衝外面喊:「沈問言!你密碼再說一遍!」

沈問言喊了回去:「封心鎖愛的首字母,後面是799!」

封心鎖愛。

封心鎖愛?

余歇驚得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這傢伙是在諷刺誰呢?

雖然心裡有不解和吐槽,但余歇還是先按捺住,工作要緊。

電腦開機了,「封心鎖愛」是什麼他知道,但「799」是啥?

余歇沒想明白,琢磨著等會兒問問沈問言。

他怕同事等得太急,開了電腦就趕快登陸自己的系統,搜索項目數據,一個一個發給了對方。

等到他忙活完,沈問言那邊還沒收拾好。

余歇退出系統準備關機,就在這時,他發現沈問言電腦桌面上有一個工程文件叫「余歇」。

余歇發誓,他並不是一個喜歡窺探人隱私的變態,但這文件都用他的名字命名了,很難不好奇。

他在那裡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被「人類強大的好奇心」給驅使了,緊張地點開了那個工程文件。

在文件打開前,余歇腦子裡有很多假設,但無一例外,這些假設都朝著「沈問言是個大變態」的方向狂奔。

然而,等到文件真的打開,真相鋪展在了余歇的面前,他突然十分羞愧,又格外感動。

那是一個海報設計的工程文件,而這個海報,就是前陣子沈問言的「朋友」幫余歇他們項目做的那一張。

有些事情好像不言而喻了,余歇聰明得很,知道沈問言所謂的「朋友」其實就是他自己。

看了下時間,半夜三點多保存的,也就是說沈問言下班回家之後,做這個東西做到後半夜。

明明就是自己做的,還說什麼朋友。

余歇在心裡嘀咕:這就是當代活雷鋒嗎?

明明是想吐槽的,可余歇還是抑制不住的感動,雖然做海報這個事情嚴格來說算是公事,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沈問言就是為了余歇才偷偷加班加點做這個事情。

誰能想到,公司的沈總監大晚上回家在給運營部做宣傳海報呢?

沈問言收拾完廚房洗乾淨了手溜溜躂達地進了書房:「還在忙?」

他在心裡已經跟趙經理過招一百次了,現在對於沈問言來說,這趙耀就是絕對的反派人物,寫進武俠小說的話,最終會被主角一腳踹下懸崖的!

他進來後看見余歇坐在電腦前面像是在發呆,走過去問:「怎麼了?趙耀又給你出難題?」

剛問完,沈問言看見了電腦打開的那個工程文件。

「……被發現了。」

余歇仰頭看他:「坦白嗎?」

「坦白吧。」沈問言後背出了汗,抬手抓了抓頭髮,尷尬地說,「當時也沒想那麼多,就是覺得反正我下班回來也沒事幹,那就為你排憂解難一下。」

「那為什麼要說是朋友做的呢?」余歇問。

「唉,」沈問言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倆人中間隔著一張大桌子,又隔著電腦和書堆,「怕你不接受。」

沈問言說話的時候,把臉藏在書堆後面,完美地起到了掩耳盜鈴的作用。

他從來沒想過讓余歇知道這件事,也並不是為了讓對方欠他的人情,他的出發點非常簡單,就是希望余歇能輕鬆一點別那麼累。

余歇坐在那裡半天沒說話,沈問言探出頭來偷看他。

「沈問言,」余歇突然叫他的名字,「你別這樣。」

「什麼?」沈問言直起身子,望向他。

「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以後別做。」余歇說,「該讓我感謝就讓我好好感謝,該讓我感動就讓我好好感動。」

「我不用你感謝。」沈問言說,「但,你要是願意感動,這個我可以接受。」

余歇笑了,站起來走到沈問言身邊:「真的挺感動。」

「但是也不用因為感動就以身相許,」沈問言說,「新時代青年,不搞這一套。」

「……誰說要以身相許了?」余歇說他,「你想得太美了。」

沈問言笑,他喜歡這樣的氣氛,剛才過於煽情,他都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余歇了。

「沈總。」

「哎?」

「你真的蠻好的。」

「……好人卡我不太想收。」

「不是發卡,是真的覺得你挺好。」余歇說,「我最近一直覺得你跟十幾歲的時候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徹底顛覆了我當初對你的認知和幻想,可是相處下來,仔細想想,又沒有那麼不一樣。」

沈問言的心被提了起來:「為什麼這麼說?」

「你在工作的時候認真嚴肅,那天在會議室裡,我有看到當初那個你的影子。」余歇說,「而且,你和我想像中的一樣有一種沉默的力量。」

沉默的力量?沈問言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你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做得比說得多,」余歇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好像現在才真正地開始瞭解你。」

 

35

 

每一次余歇認真跟沈問言講話的時候,都會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可能沈問言這個人在他的幻想中存在了太多年,當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前,認真嚴肅地討論一些話題時,余歇就會覺得自己依舊在夢裡。

而沈問言,他更緊張。

他很清楚自己在感情方面太愚笨,愚笨到會惹人心煩,所以當余歇這麼說的時候,他冒著汗問:「那……我這是表現得好,還是不好啊?」

余歇笑出了聲來:「不重要。」

「不重要?」

「嗯,」余歇說,「對我來說好與不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真實的自己。」

「真實的我啊?」沈問言沉思片刻,仰頭看余歇,「那完了。」

「怎麼就完了?」

「真實的我是那種玩笑都不會開,開個玩笑能把人氣個半死那種。」

「比如說約人家中午吃飯,之後假裝忘記?」

「……我真的知道錯了。」

想起這事兒,沈問言就懊惱得恨不得把自己腦袋摘下來當球踢,當時他到底在想什麼啊!

余歇憋笑:「原諒你了。」

「謝主隆恩。」

余歇看向他,最後還是沒忍住,倆人一起大笑了起來。

余歇在傍晚時分回了家,沈問言送他到小區門口,目送著人上了車。

捨不得,沈問言不想讓余歇走。

原本萬里晴空,半小時前開始陰雲密佈,沈問言送余歇回來,剛一踏進家門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他發語音消息給余歇:下雨了,開車小心。

然而余歇其實還沒走。

余歇把車開出了一小段路,在附近的商超門口停了下來,他進去繞了一大圈還真的找到了賣花瓶的地方,配合沈問言家的裝修風格,買了兩個花瓶抱走。

余歇從商超出來的時候外面雨下得很大,他有點後悔,早知道不給這傢伙買花瓶了。

但現在,既然都買了,只能冒著雨給人送去。

余歇跑回車裡找到雨傘,撐著傘抱著花瓶,小心翼翼的,盡量不踩到水坑裡。

他按響沈問言家門鈴時,沈問言正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因為昨晚沒睡,這會兒送走了人以後沈問言終於鬆懈了下來,他趴在那裡抱著被子,腦子裡按照順序把自己跟余歇今天見面的全過程都回憶了一遍,回憶完畢,睡意也濃了。

沈問言剛要睡著,門鈴聲直接把他驚醒。

他在床上緩了好半天才勉強爬起來,心說:這誰啊?大雨天不在家待著,來找我幹嘛?

一般情況下,來找沈問言的就只有他堂哥沈徽明。

已經準備好要發牢騷的沈問言到門口掃了一眼可視電話,當場倒吸一口涼氣——余歇咋又回來了?

沈問言趕緊給人開門,然後轉身跑回去套上了被他隨手丟在一邊的T恤。

余歇上來的時候沈問言已經靜候在了門口,電梯門一開沈問言就問:「是落下東西了嗎?」

余歇哭笑不得:「你在家裡發現我遺落的東西了?」

「那倒是沒有。」沈問言看著余歇懷裡抱著的花瓶,覺得這東西是對方買給自己的,但又不好意思問。

余歇比他大方多了:「你家沒花瓶,太委屈我買的花了。」

余歇把抱著的花瓶遞過去:「自己收拾吧,我先走了。」

沈問言接過花瓶,在余歇轉身的時候及時叫住了對方。

「外面下大雨呢。」

余歇:「嗯,誰說不是呢。」

沈問言猶猶豫豫的,眼看著電梯都上來了,終於狠下了心說:「要不你等會兒再走吧。「

余歇回頭看他。

「下大雨呢,開車不安全。」沈問言說,「等雨停了再走。」

余歇還沒說話,沈問言又說:「我給你做晚飯。」

余歇笑了:「在你心裡我是不是飯桶啊?」

「哎,不是不是,我沒那個意思。」沈問言趕緊解釋,「這不是快到晚飯時間了麼,怕你餓著。」

余歇本來沒想著要留下的,他的目的很單純,真的就只是過來送花瓶。

但沈問言都這麼說了……

「外面雨好像真的有點大。」余歇說,「剛才走這麼點兒的路,我鞋都濕了。」

「那先別走了。」沈問言懷裡抱著花瓶,側過身說,「你回來吧。」

此刻的沈問言就像一個挽留自己玩伴的小學生,好沒玩夠呢,不想讓小夥伴回家。

電梯到了這一層,門開了又合上,余歇轉過身說:「連著吃你兩頓飯,我還挺不好意思的。」

他這麼一說,沈問言鬆了口氣,站在那裡笑得像個大笨蛋。

他們誰也沒想到這場雨一直下到晚上八點多,小區排水系統不太好,等到晚上余歇不得不走了,一開樓門,全是水。

沈問言說:「不行,這走不了。」

余歇嚇一跳,心裡想的是:沈問言你不要趁機打我的主意!你的狼子野心已經暴露了,我絕對不會留宿的!

「從地下車庫走吧,」沈問言眉頭緊鎖,「我開車送你出去。」

余歇無言以對,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最後,余歇坐著沈問言的車離開了小區,還在想著:他真的沒有讓我留宿的打算嗎?

真的沒有。

沈問言很純情。

純情的沈問言在夜裡送余歇離開,之後一個人回到家,對著夜晚唉聲歎氣。

想談戀愛。

想跟余歇談戀愛。

想跟余歇在談戀愛之後火速同居。

這麼想著,沈問言自己都笑了。

他回到書房,拿過那個水晶蘋果盯著看,當初余歇把這個東西送給他的時候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有想過它會一直被保留到如今嗎?

不知道這樣發了多久的呆,沈問言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過來看,是余歇發來的消息。

余歇說:今天很開心,吃得也很飽,感謝你的邀請。

沈問言在只開了盞檯燈的書房裡抱著手機笑,他趴在桌上,反覆地看余歇發給他的消息。

很簡短的一句話,卻似乎十分珍貴。

沈問言覺得自己何其有幸,儘管遲到了,卻還是被給予了重新站在余歇周圍的機會。

半個小時後,大洋彼岸的邵川在刷朋友圈的時候看見了一張十分眼熟但又有些不太一樣的照片,他瞄了一眼,沈問言竟然也發了一張太陽花的照片。

他再往前翻,發現余歇那小子竟然把之前自己的回復給刪了。

邵川給余歇發信息:幹嘛刪我的評論?

余歇回:你太下流了。

邵川:你罵我?

余歇:我罵你。

邵川在這邊笑得不行,又說:沈問言跟你聯繫沒?

突然被問到這個,余歇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臟,瞬間緊張起來。

他問邵川:怎麼了?幹嘛問這個? 【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邵川:沒啥,我就看他也發了個太陽花的照片,還以為是你發的呢。

話說到這地方,余歇哪兒還有閒工夫跟邵川扯淡,他退出聊天界面,打開了朋友圈,果然隨手一刷就看見了沈問言發的太陽花。

太陽花已經被好好地插進了花瓶裡,沈問言發的朋友圈沒有文案,就這麼一張照片。

不過也夠了,余歇的虛榮心已經被滿足。

他盤腿坐在客廳,看著電視喝著紅酒,把沈問言發的那張照片保存到了手機裡。

半瓶紅酒下肚,余歇多多少少有點兒上頭了。

他打開筆記本電腦,登錄了「封心鎖愛」的QQ賬號,把鎖起來的QQ空間重新開放了。

喝得有些發暈的余歇盯著電腦屏幕看了好久,手指搭在鍵盤上,他看著屏幕映出的自己的臉,最後敲下了一排字:太陽花的花語不是「日開花」。

余歇伴著酒香和那首《我一直都在》寫這篇日記寫到後半夜,最後保存的時候,他特意設置了只有自己跟沈問言可見。

時光好像一下被拉回到從前,十幾年前,他大晚上不睡覺,偷偷寫日記給沈問言看。

那時候他永遠都在猜,猜測沈問言會不會來看,看了之後又會是什麼反應。

現在不需要猜了。

余歇發佈之後沒多久,他QQ空間的「最新訪客」已經出現,那個人叫——加內言。

明天不上班,余歇放心大膽地把一整瓶紅酒都給喝完了。

酒瓶空了,酒杯空了,他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大雨又下了起來,沈問言依舊坐在書房,第五次看今晚余歇發佈的新日記。

說來都覺得好笑,兩個三十歲的大男人竟然返老還童似的,玩起了QQ空間。

余歇在這篇日記裡沒有說明太陽花的花語究竟是什麼,只是說誤打誤撞買的花,卻道破了天機。

日記裡還寫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玻璃蘋果,像是被塵封的往事,一下子就昨日重現了。

莎士比亞的一首詩裡寫,愛是亙古長明的燈塔,是指引迷舟的恆星,愛不受時光撥弄,不因瞬息的改變而改變。

沈問言找來莎士比亞的這首詩,從頭至尾仔細讀完,他試圖從這其中讀懂余歇的暗示,但又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

惴惴不安又充滿期待,整天胡思亂想,一會兒驕傲一會兒又變得卑微。

他第六次重讀這篇日記的時候,終於想起去查查太陽花的花語。

信念、光輝,忠誠、愛慕。

寓意——沉默的愛。

太陽花意在愛得坦蕩,充滿熱情。

儘管余歇說是「誤打誤撞」,但沈問言還是因為這個花語開心得睡不著覺。

沈問言天快亮才睡著,一覺睡到快中午,再打開手機的時候,發現自己收到好多條朋友圈的回復,其中一條是邵川回的,邵川說:知道太陽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沈問言當時睡了,沒回復,但有他們其他的共同好友在這條下面回復了邵川:川哥,啥啊?

邵川得意地說:日開花!

 

36

 

沈問言到底還是沒經驗,歲數不小了,但在感情這方面他依舊……純情。

邵川的那個關於太陽花花語的玩笑讓沈問言接下來的幾天每次看見家裡擺著的花都會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羞恥感,羞恥完了,溜到別處去,偷著樂。

也不知道為了點什麼就樂成那樣,反正看起來就像個大傻子。

大傻子沈問言覺得這個周末之後他跟余歇的關係近了不少,整個人每天都春風得意的。

四月底,大家都開始計劃著五一的安排,沈問言總惦記著試探一下余歇,他想約對方一起出去玩。

約著人出去旅行這主意還是沈問言堂哥給出的,說是去一個兩人都想去的地方走一走,能快速拉近彼此的感情。

當時沈問言說:「堂哥你好猥瑣啊。」

沈徽明像看傻子似的看他:「我怎麼就猥瑣了?」

「這不是明擺著要睡人家嗎?」

沈徽明表示無語,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吧,智囊團主力軍立刻退群。

雖然吐槽了堂哥,但沈問言的心思確實被撩動了,之後好幾天晚上連續做夢,夢見自己跟余歇出去旅行了,在夢裡他們先後去了南極抓企鵝,去了非洲騎獅子,去了不知名的小鄉村燉大鵝,總之,夢裡很快樂,醒來很惆悵。

之前還說人家沈徽明猥瑣,現在沈問言自己也猥瑣發育了,他想約余歇,訂兩間房就好了嘛!

為了對余歇發出邀請,沈問言的腹稿打了三天,話還是沒說出口。

眼看著到了最後兩天的工作日,不說不行了,再不說,人家余歇有了別的安排,他就只能讓眼淚陪自己過夜了。

沈問言到樓上開會回來,路過茶水間的時候剛好看到余歇一個人在那裡,片刻沒遲疑,直接側身閃進了茶水間。

「沈總好。」余歇煮著咖啡瞄了他一眼。

「咳。」沈問言裝模作樣地輕咳了一聲,挪到了余歇的身邊,「聊聊。」

余歇被他這樣子搞得十分疑惑:「那我等會去你辦公室?」

這人找我幹嘛?是不是趙經理要走了,準備提我當經理?

余歇這麼一想,立刻容光煥發,連日來糟心的工作加上慘無人道的調休安排折磨得他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下巴了,但現在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戰一個月!

「哎別別別,私事。」

「……哦。」失望,余歇表示很失望。

敏感脆弱的總監沈問言捕捉到了他的失望,實在是這人表現得太明顯,他想不捕捉都難。

「你好像不太願意跟我聊私事。」委屈了,沈問言的玻璃心碎成了八瓣。

「沒有,」余歇說,「怎麼了?要請我吃飯?」

「那倒也不是。」

余歇的咖啡煮好了:「你來一杯嗎?」

他這麼一問,嚇得沈問言連連拒絕:「不了,我今天喝了好幾杯,晚上要睡不著了。」

余歇點頭表示理解,他喝了口咖啡後說:「不是請我吃飯,還有什麼別的私事?」

沈問言很受傷啊,他發現自己跟余歇之間怎麼搞得好像就只是搭伙吃飯似的?這可不行。

「我想問問你五一有安排沒,」沈問言說,「這麼多天的假期,怪無聊的。」

余歇一聽,明白了。

他笑著說:「不無聊啊,我檔期排得滿滿的,明星趕通告都不一定有我這麼忙。」

沈問言聽他這麼說,絕望了,自己果然又來晚了!

「跟你開玩笑的。」余歇看著那人失落的樣子笑著說,「我準備在家睡五天。」

那怎麼行!

沈問言說:「好不容易有個長假,就那麼睡過去了,多可惜。」

「你想說什麼?」

「你之前不是說挺多年沒回學校了嗎?」沈問言緊張到額頭都滲出了薄薄的一層汗,「五一假期,我們抽兩天時間回去看看吧,回來之後你還能睡三天。」

余歇盯著他看,半天沒有表態。

在沈問言忐忑地等著他回應時,和穆哈欠連天頭腦昏昏地拿著杯子進來了。

沈問言背對著門口的方向,和穆沒注意這是誰,只一眼看到正對著他的余歇,打了個招呼說:「學長,咖啡還有嗎?」

「有。」余歇給他讓開,「剛煮好,你自己接吧。」

沈問言沒來得及攔住,和穆已經接了半杯咖啡。

原本沈問言是想:雖然我不讓你喝這個咖啡的初衷是不想讓你動余歇的東西,但其實我也是救了你命的,現在看來,自己要作死,別人是攔不住的。

果不其然,當和穆接完咖啡一口送進嘴裡,原本昏昏欲睡的他立刻睜大了眼睛。

余歇看他:「你見鬼了?」

說這話的余歇還以為和穆那個表情是因為看見了杵在這裡的沈問言,畢竟是總監,見了總要有點壓迫感的。

他剛想勸和穆放輕鬆,結果話還沒說,就見和穆面目猙獰地嚥下那口咖啡後說:「這是什麼啊?」

和穆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喝咖啡喝得眼淚直飆。

和穆小學的時候趕上了當初的「非典」,那會兒每天出門的時候他媽都會逼著他喝一碗中藥,說是可以預防「非典」,那簡直就是他的噩夢,當初不止一次第一節 課上了一半跑出去吐得昏天又暗地。

那之後和穆就發誓自己從今往後就算是死都不再喝中藥了,那味兒太上頭了。

但人生啊,處處都是陷阱啊!

防不勝防,年輕的和穆怎麼都沒想到會有比中藥還難喝的咖啡。

余歇看他這樣,覺得這人有點誇張:「咖啡啊,這不挺香的嗎?」

和穆覺得頭暈,趕緊轉身接了杯水漱口。

余歇不高興了:「不好喝嗎?」

「學長,咱們能不能給公司提提意見?買咖啡豆的時候還是要照顧一下大多數人的口味吧。」和穆漱完口表情還是寫滿了悲傷和痛苦,「不過說真的,這咖啡提神的效果確實好。」

忍不住了,沈問言真的忍不住了。

一直沒有刷存在感的沈問言站在一邊直接笑出了聲,他這麼一笑,和穆這才看見他。

「沈總!」和穆尷尬了,他剛剛被咖啡沖昏了頭腦,完全沒注意茶水間還有其他人。

沈問言說:「我覺得這咖啡挺好喝的啊。」

正在懷疑人生的余歇聽見沈問言這麼說,覺得自己的品味得到了肯定,是和穆不行,不懂得欣賞。

這麼看起來,自己還是跟沈問言很合拍的。

余歇開心了,輪到和穆懷疑人生了。

「挺好喝?」和穆覺得自己嘴裡還是那股酸酸澀澀的味道,一說話都直熏得慌。

「挺好喝的。」沈問言像是要證明自己的說法一樣,拿了個一次性紙杯,過去接了一杯,一口下去他就後悔了,覺得這就是典型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酸苦酸苦的,還不是那種正經的酸苦,沈問言一直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這款咖啡的味道。

總之就是,很他媽奇妙。

他看著余歇,在對方充滿期待的注視下淡定地喝完了一整杯咖啡,把紙杯捏扁丟進垃圾桶的時候還在說:「我很喜歡這款咖啡。」

和穆驚了,不知道是自己味覺驚人還是他們味覺異於常人。

沈問言看現在這個情況,覺得沒法繼續跟余歇聊了,只能另找時間,於是先一步離開了茶水間。

和穆跟著余歇回去的時候,走在對方身後還在嘀咕:「學長,那咖啡豆該不會是沈總買的吧?」

余歇回頭看他:「不是啊。」

「還好,還好我的吐槽他沒聽到。」

「是我買的。」

和穆僵住,尷尬到腳趾摳地。

余歇美滋滋地喝了口咖啡說:「沒事兒,別緊張,每個人口味不一樣,很正常。」

和穆強顏歡笑,覺得自己以後還是說話注意點吧。

回到工位的余歇還在回憶剛才在茶水間裡發生的事,他沒想到自己跟沈問言的口味出奇的一致,這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微妙且有點兒美好的體驗。

原本真的打算在家睡五天的余歇徹底動搖了。

晚上下班,余歇剛坐上自己的車就看見沈問言走了過去,他沒急著動,也沒叫對方,目送著沈問言上了車。

倆人的車停的距離不遠,中間隔著個過道,斜前方就是彼此。

余歇就那麼坐在車裡看沈問言,當對方也坐進去繫好了安全帶時,抬頭也注意到了他。

沈問言向余歇投來一個笑容,隔著這麼遠,穿透了兩層擋風玻璃,但余歇還是被擊中了。

真帥啊,長得帥就是好。

余歇拿過手機給沈問言發消息:你之前說五一想去哪兒來著?

沈問言一看,覺得這事兒可能有譜,趕緊回復:想回老家看看,再去咱們高中轉轉。

余歇:追憶似水年華啊?

沈問言:想朝花夕拾一下。

余歇抬頭看看對面車裡的人,又發:現在還能買到票嗎?

沈問言直接打開軟件,截圖機票信息給余歇。

余歇低頭笑,故意說:五一機票可太貴了。

沈問言生怕對方拒絕,直接發來消息:我可以給你報銷。

余歇在車裡笑得不行,幾分鐘之後沈問言收到一張圖片,是余歇的航班信息截圖。

余歇買完機票發完截圖就開車走了,留下沈問言一個人在地下停車場樂得差點兒飄起來。

沈問言心情平復之後,趕緊買了同航班的機票,接下來就只需要靜待五一假期了,沈問言想:談戀愛的感覺也太好了吧!

當他把這個想法說給堂哥的時候,他堂哥卻毫不留情地說:注意一下措辭,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你現在還沒談上,只不過是單方面追求人家罷了。

行吧,隨便你怎麼說。

沈問言現在心情好,可以接受所有人的吐槽。

情敵除外。

 

37

 

余歇以前很喜歡到處跑,長假就跑得遠點,短假期就在周邊玩,總之就是別想讓他安安靜靜地在家裡待著。

但人都是會變的,工作之後的余歇被社畜生活毒打得靈魂出竅半死不活,有了假期也只想在家躺著好好睡一覺。

他沒糊弄沈問言,在對方問他五一假期什麼安排之前,他的計劃裡確實只有「五一的十五種睡姿」而已。

在他看來,出去旅遊那不是放鬆身心,比上班累多了,尤其是趕上黃金周,很要命。

可是現在,他開始期待了。

生活有點兒期待是好事兒,波瀾不驚的死水真的挺讓人喪氣的。

買完機票之後,余歇一直在琢磨跟沈問言一起去外地的事情,到了家就開始收拾行李,倆人還沒商定去幾天,他先準備了三條內褲放進去。

余歇在期待一些不應該隨便期待的事情發生。

至於什麼事兒,不能說,也不能寫在QQ空間裡。

之後的幾天變得很難熬,人一旦有了盼頭,時間就開始走得很慢,像是電影的慢鏡頭,明明1分鐘有60秒,卻生生讓余歇過出了360秒的感覺來。

沈問言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一半的腦子和精力放在工作上,另一半交待給了余歇。

沈問言爸媽現在還住在那座城市,距離這邊其實不遠,高鐵的話其實也就三四個小時的工夫,上次沈問言猛然想起那顆玻璃蘋果,連夜買票回去翻箱倒櫃,他媽還以為孩子夢遊走了幾百公里回來,差點報警把人送精神病院去。

高鐵其實很方便,但無奈五一買不到票,倆人只好坐飛機。

一早的飛機,沈問言提前為倆人約好了車,司機先去接沈問言,去機場的路上剛好會路過余歇家,一切都非常完美。

至於回去之後怎麼住……

沈問言住爸媽那裡,余歇也打算回自己家去住。

余歇爸媽搬走之後房子一直空著,他估摸著打掃一下住幾天應該沒問題。

計劃是這麼個計劃,但是,當余歇跟沈問言終於抵達了「故里」,余歇才意識到,是他天真了。

他們的航班在早上,倆人出發的時候都哈欠連天,原因不言自明——前一晚都幾乎沒睡著。

這倆人,三十歲了也沒什麼出息,不管平時是什麼樣的人,出過多少差又有過多少出門旅行的經歷,當他們要跟對方單獨出遊的時候,還是失眠了。

幾乎一宿沒睡,第二天自然沒什麼精神,不過他們倆都要面子,明明在車上困得眼皮打架了,也不承認自己在犯睏。

在車上強撐著,到了飛機上撐不住了。

飛機才剛起飛,這倆人就靠在一起睡著了。

余歇坐在裡面靠窗的位置,沈問言在他身邊,一開始還都是靠在椅背上睡,結果睡著睡著,倆腦袋互相倚靠了起來,他們保持著這個姿勢睡了一路,飛機下降的時候幾乎同時醒了過來。

發現如此曖昧的睡覺姿勢時,沈問言心裡小鹿直蹦躂,余歇也尷尬地胡亂扯藉口:「飛機也太顛簸了!」

「就是。」沈問言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太顛了。」

飛機太顛簸,愣是把咱倆給顛到了一塊兒去。

沈問言在心裡想著這一句,忍著笑,不敢讓余歇知道。

他們的航班在早上,下飛機的時候也才十點多,一天才剛剛開始不久,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揮霍。

五月初這座城市正是一年之中天氣最好的時候,陽光柔和溫度舒適,整座小城的花都在這個時候靜悄悄地開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春天都是余歇最喜歡的季節。

春意盎然,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好多年沒回來了。」余歇說,「還真有點懷念了。」

「大學之後就沒再回來過?」

「差不多,」余歇跟著沈問言往外走,開玩笑似的說,「希望我還能找到家。」

沈問言看著他笑,這樣的單獨旅行讓兩個人都覺得有些難以言說的美妙。

「我先陪你回去看看?」沈問言輕聲問。

他們倆到了出口,排隊等著出租車,沈問言讓余歇站在自己前面,說話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

「別麻煩了,」余歇說,「先各回各家,你拖著行李箱也不方便跟著我折騰。」

沈問言當然是不嫌麻煩的,這算什麼麻煩事兒啊,這是好事兒!

但余歇既然拒絕,他也不好勉強,雖然心裡有些遺憾,也只能乖乖聽對方的安排。

「那我們都先回去簡單收拾一下,中午一起吃飯吧。」沈問言如是說。

其實沈問言很想把余歇拐到自己家吃飯去,上次他回來找玻璃蘋果的時候跟他媽聊到余歇,很意外的是,他媽竟然還記得這個同學。

這是個驚喜,沈問言擅自揣測了一下余歇的內心,覺得對方知道這件事一定也會很開心。

「行啊,」余歇說,「到時候再聯繫。」

小城市,就算是五一假期人也沒有很多。

他們倆很快就排到了出租車,各自離開,揮手道別說是待會見。

重新回到這座城市,余歇看著外面的街景,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時代。

不可否認,於他而言,三十年來最基因深刻無法抹去的就是自己的高中時代,那個時候從少年朝著青年的世界奔跑,很多事情也開始從懵懂走向清晰,開始明白自己所追求的是什麼,也開始明白喜歡一個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正因為那時候他正經歷著這些,所以,當時路過的一切街道和建築也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儘管余歇之前跟沈問言說各自先回家,但在中途他改變了主意,讓出租車司機調轉了方向,載著他去了那所高中。

他第一次見到沈問言就是在那裡,四樓的教室,他穿著校服站在講台對著五十多個陌生人做簡短的自我介紹,然後目光落在了沈問言的身上,從此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十幾年前的事,到現在竟然依舊如此清晰。

當出租車停在校門口,余歇突然之間覺得這彷彿是自己朝聖的聖地,而他朝聖的不是別的,是他跟沈問言的青春。

五一假期,學校放了假,但校園的大門敞開著,有很多學生還在操場打籃球。

余歇拖著行李箱進去,發現門衛的大爺竟然還是當年的那個,只不過明顯已經白了頭髮。

舊地重遊,這回三十歲的余歇真的跟十八歲的余歇重合了。

他站在門口,看著一進門處的「光榮榜」,上面貼著高三年級前十名學生的照片,他沒想到這個傳統竟然也一直保持到現在。

高中那會兒,沈問言偶爾會擠進年級前十,照片被貼在「光榮榜」上,余歇每次經過都要偷偷多看幾眼。

那時候余歇還夢想著有一天自己也進到年級前十名,最好自己的名次跟沈問言挨著,到時候兩人的照片並排貼在一塊兒,就像是結婚照。

可他一直到高考結束也沒能有這麼個機會,他跟沈問言的差距還是太大了。

這是余歇的一個遺憾。

他掏出手機,拍下了現在的「光榮榜」,在按下拍攝鍵的時候,余歇腦子裡冒出一句話:一切都似曾相識,這裡卻已經沒了你。

很適合發一條QQ空間的「說說」。

余歇自嘲地笑笑,然後收起了手機。

他繼續拉著行李箱往校園裡面走,沿著最東邊的林蔭小路,感受著久違的青春氣息。

小路上除了他再沒有別人,一人多高的松樹把這裡遮擋得嚴嚴實實,他只能聽見不遠處年輕男生們打球的吵鬧聲,但彼此完全看不到對方。

他慢慢悠悠地往前走,想起以前上學的時候,有好幾次自己就這麼默默地跟在沈問言身後。

這條小路沒有路燈,大家晚上放學都不從這裡走。

可沈問言有時候會特意繞到這裡,因為人少,走得快。

余歇總是習慣跟著沈問言走,無論是人潮洶湧的操場,還是人煙稀少的小路,他都能很準確地捕捉到對方的背影。

那個時候的沈問言人緣其實很好,但又好像更喜歡獨來獨往,放學後一個人快步走在這條路上,當時看了很多青春疼痛文學的余歇總覺得他骨子裡是個特別孤單的人。

加上那會兒聽的歌「遙望著你背影,有孤單太蒼白」,每次跟在沈問言後面,他腦子裡都會立刻響起這句歌詞。

他特想跑上去把自己的熱鬧分一半給對方,但又總是不敢輕易打擾對方的安寧。

十七八歲的男生,心裡活動著實有些豐富了。

余歇想著這些,心血來潮轉過身倒著走。

他望著前方校園的大門,一點點小心翼翼地後退,好像退回了時光裡,回到了那個最可愛的年代。

就這樣退著,一步一步慢慢往後。

小路上依舊只有他一個人,從頭到尾,等待著他走完。

余歇聽見行李箱的輪子在紅磚小路上滾動時發出的聲音,清晰到略顯吵鬧。

他深呼吸,有一種自己離十七八歲時的自己和那個年齡的沈問言很近的錯覺。

他就這樣退後,一直退到小路的盡頭。

就在他倒退著走完了全程,正準備轉過身去的時候,突然撞到了什麼。

溫熱的、結實的,還有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余歇愣住了,明明只是二十幾度的天氣,他卻好像瞬間一頭扎進了四十度的炎夏。

從手心到心臟,整個人都滾燙起來。

余歇半天才回過頭去,轉過身來,他驚訝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問言,對方面朝著他,面朝著陽光,正笑得開朗。

 

38

 

人生中的一些不期而遇真的能讓生活變得格外迷人。

余歇看著眼前的人,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他明明是逆光站著,卻好像被正午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睛,努力想要辨認面前這個人的長相時,卻酸了鼻子紅了眼睛。

這一幕好像是他等了十幾年的。

十七八歲的余歇總是跟在沈問言後面,總是看著對方的背影,他甚至連追逐的勇氣都沒有,從來不敢叫對方回頭。

那個時候的余歇甚至都不敢奢望有一天自己能被沈問言看見,更遑論如此對視了。

可是,風水輪流轉,十二年之後,余歇背對著沈問言,撞進了對方的懷裡。

這個時候應該說一句「你怎麼也來了」,然而兩個人看著對方,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風吹得旁邊的樹沙沙響,吹得余歇頭髮亂了心思也飄了。

沈問言往前半步,吞嚥了一下口水,笑著對他說:「沒想到你也過來了。」

兩人沒有提前約好,全部都是臨時起意。

剛剛回家的路上,沈問言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想先來學校轉轉,他沒想到余歇也會在,更沒想到會在走到這條小路時看見對方正背對著自己的方向一點點後退著走過來。

當時沈問言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著余歇的背影,他靜靜地等待著,就像過去那麼多年余歇等著他一樣。

「不是說好了先回家嗎?」余歇問。

「不知道,」沈問言看著他,「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就過來了。」

「我也是。」

他們相視一笑,余歇說:「命運嗎?」

沈問言點頭:「我覺得是。」

他們兩個,被命運捉弄,又被命運眷顧。

十幾歲的時候沈問言笨拙又遲鈍,好在,無論兜兜轉轉多少圈,他們還是回到了這裡,並且遇見了。

余歇一直看他,看不夠似的。

可能舊地重遊更容易觸景生情,有時候覺得已經過去的事情和感覺,在這一刻又全部都湧上了心頭。

沈問言想說點什麼,比如說,如果再來一次的話,你還會願意再喜歡我一回嗎?

可是這話問出來略顯矯情,沈問言也不好意思問。

倒是余歇,情緒劇烈起伏之後,突然釋懷地笑了。

「真巧啊,在這兒遇見你。」余歇衝著沈問言伸出手,煞有介事的樣子就好像他們此刻才時隔多年終於重逢。

沈問言配合著他,伸出手握住。

余歇的手心都是汗,滾燙滾燙的,兩人就那麼緊緊地握著。

從前看一眼都要臉紅心跳好久,如今大大方方地握手,余歇覺得自己真是成長了很多。

鬆開手的時候,余歇說:「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他們倆把行李箱寄存在門衛的大爺那裡,大爺竟然記得沈問言。

「為什麼?」余歇還有些驚訝:「沈問言,你當時幹什麼缺德事了?怎麼就讓人家記住了呢?」

沒想到,人家門衛的大爺說:「這孩子上過咱們『光榮榜』,榜上的小孩兒我都記得。」

行吧,自取其辱了。

余歇怨念地離開了門衛室,而沈問言,洋洋得意地跟在他身後,出來前還跟大爺說:「謝謝大爺記得我!」

余歇走在前面,聽著那人得瑟的語氣忍不住笑他:「看你那樣兒!」

沈問言快步跟上來,眉開眼笑的,能在余歇面前出出風頭,他覺得自己特有面子。

余歇帶著沈問言一直往裡走,路過了操場和教學樓,到了體育館後面。

他們學校的體育館在假期的時候對外開放,一個人一小時收費十元,愛玩什麼玩什麼。

沈問言說:「你該不會是帶我來打球吧?」

之前兩人說過以後有機會一起打籃球,這事兒沈問言還記著呢。

「不打。」余歇說,「我還沒準備好。」

高中那會兒沈問言籃球打得就好,且不說技術如何,這人身高就佔了不少的優勢,至於余歇,他打籃球是個半吊子,經常會從打球變成打人,為了避免麻煩,也就不怎麼玩了。

「都說了要帶你去好玩的地方。」余歇帶著沈問言進了樓梯間,倆人一直往上走,到了三樓。

三樓是籃球場,四周全都是觀眾席。

余歇帶著沈問言從安全通道的門進去,拐個彎竟然走到了觀眾席後面的小房間裡。

這個小房間有桌子有沙發,是以前市裡有比賽時給來觀戰的領導們休息的地方,平時學生們是不會過來的。

余歇從口袋裡拿出紙巾擦了擦桌子,直接坐了上去。

正面前是一扇大窗戶,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籃球場。

「以前在這兒上體育課的時候我總跑這地方來。」余歇說,「就坐這兒,偷偷看你。」

沈問言正想跟他商量給自己一張紙巾,聽到這番話,突然就愣住了。

余歇指著窗外:「別人都坐在觀眾席上,我不敢,我怕自己一直盯著你看被別人發現。」

沈問言看著他的側臉,心跳得格外快。

「高中那會兒我最喜歡的就是體育課,不只是因為不願意學習,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有大段大段的時間看你。」余歇轉過來笑盈盈地對沈問言說,「那時候我就喜歡看你。」

他對上沈問言的眼睛,兩人看著對方。

這個時候的余歇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半透明,他所有的想法和情緒都好像被人看了去。

沈問言說:「那你現在呢?」

「什麼?」

「現在還喜歡看我嗎?」

余歇沉默不作答,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沈問言說:「我喜歡看你。」

余歇覺得口乾舌燥,早知道應該把放在行李箱中的礦泉水給拿過來的。

「有時候我在辦公室也會偷偷看你。」沈問言說,「下班的時候在電梯遇見,餘光也總是瞄向你。」

他說的這些,余歇其實都知道。

人是很敏感的動物,被看著的時候是會有感覺的。

所以,十幾歲時的沈問言究竟知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在一直看著他呢?余歇想不清楚,他估計對方並不知道,畢竟這傢伙遲鈍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所以呢?」余歇問,「然後呢?你看著我,想幹嘛?」

問這句話的時候,余歇心跳很快,他總覺得在這個時候,他們之間好像是要發生些什麼。

也應該發生一些什麼了。

跟沈問言回到這座城市之前余歇已經想了很多,從最開始對沈問言有了喜歡的感覺,到後來整天對自己說要「封心鎖愛」,再往後,他們長大,逐漸看似淡忘卻在重逢之後越走越近。

余歇知道,有些事情避不開的。

他還想過,他們的執念不過是那一份錯過,等到衝動之下真的談起了戀愛,會覺得格外破滅,最後的結果也只能是因為對方不符合自己的預期而分手。

這些他都想過。

但最後一刻他想的是——那又如何呢?

他們本來就知道彼此已經不是十幾歲時的樣子,這些日子以來的接觸也很明顯地傳遞著「我們確實不再是從前那個自己」的訊息。

他們現在的接觸和交往,完完全全基於當下對彼此的認知。

所以,過去雖然重要,卻也沒那麼重要。

從小就聽過一句話,試了可能失敗,不試就連失敗的機會都沒有。

大不了就魚死網破老死不相往來,又不是沒不相往來過。

余歇坐在桌子上看著站在那裡的沈問言,就在不久前,他們在小路相遇時余歇已經差點張開雙臂跟對方擁抱。

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感覺,只是有那麼一股難以克制的衝動。

人都是容易被慾望驅使的動物,沈問言跟余歇也不例外。

沈問言走到他面前,站在他雙腿之間,低頭看著余歇說:「我想幹嘛都可以嗎?」

「顯然不能。」

「那吻你可以嗎?」

沈問言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是有些發抖的。

他很矛盾,覺得興奮又緊張,除此之外,還有害羞和擔憂。

他很怕余歇覺得被冒犯了,很怕對方覺得自己是個色欲熏心的大色狼。

他的話問出許久都沒有得到回應,沈問言覺得自己雖然表面上沒哭,但眼淚把心臟都給泡爛了。

完蛋了,余歇生氣了。

就在沈問言琢磨著應該以什麼姿勢跟對方道歉時,面前的人突然抬起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沈問言蒙了,完全反應不過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余歇已經主動吻了上來。

初吻啊。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初吻。

三十歲的男人第一次接吻,說起來誰都要笑一笑。

可是,他們倆一點都不想笑,反倒很想哭。

尤其是余歇,十二年前的他坐在這裡偷偷地看球場上奔跑著的沈問言,那個時候,他的心完全為了這個男生在跳動,對方每一次投籃都好像是砸在他的心窩上,極其用力,讓他又疼又幸福。

那個時候的余歇連偷偷幻想他們接吻都不敢,可是,十二年後,還是這個位置,他跟沈問言接吻了。

不明不白的一個吻,吻得有些苦澀。

綿延很久,每一次呼吸都好像透露著過去的委屈。

酸酸甜甜的暗戀到了後來變得有些苦澀,可是余歇從來都不後悔,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當這個吻結束,余歇被沈問言抱著,他感受到對方強烈的心跳,和緊繃的肌肉。

余歇下巴搭在沈問言肩膀上,眼睛看著籃球場。

朦朧間,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十八歲的沈問言在打籃球,一個三分球投中之後,欣喜地望向了這個方向。

「你在想什麼?」沈問言突然開了口。

余歇輕聲回答說:「我在想,你剛才是不是把我的嘴唇咬破了。」

沈問言直起身子看他,手指肚輕輕地蹭了蹭他的嘴唇:「出血了。」

「你缺德不缺德?」

「我就是想試試這是不是真的。」

「那你怎麼不咬自己呢?」

沈問言笑:「對不起。」

余歇抿嘴,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股血腥味。

「你吻我幹嘛?」

「就是想吻你。」

「這是x騷擾吧?」

「那你打我吧。」

余歇笑了:「算了,我也沒吃虧。」

他掏出紙巾擦了擦旁邊的位置,沈問言十分自覺地坐了過去。

兩人並排坐在桌子上,一起看著外面。

有些年輕小伙子抱著籃球站到了球場上,當他們跑動起來,沈問言握住了余歇的手。

「當我男朋友嗎?」沈問言說,「當我男朋友吧。」

 

39

 

余歇根本還沒準備好聽到沈問言對他說這樣的話,但沉默了幾秒鐘之後他意識到,人生的很多事情不都是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發生的嗎?如果仔細回想,余歇這三十年來準備得最充分的就是當年對沈問言的告白,已經充分到他是懷著「絕對會被拒絕,但我也沒真的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不過就是想要讓他知道這回事」的心情去叫住的沈問言。

然而,結果呢?

準備得那麼充分了,還是好多年都走不出來。

所以說,有些事情突如其來殺個措手不及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在余歇沉默的這一分多鐘裡,沈問言緊張得心臟快要蹦出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告白對方會不會覺得草率或者令人厭惡,可是他覺得,在這個地方告白再適合不過了。

就讓他像當年余歇望著自己那樣望著對方吧,靜靜地等著,要耐心。

「你不怕失望嗎?」余歇突然問。

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余歇猛然間發現自己現在真的是個充滿了顧慮的成年人,束手束腳,連和誰談戀愛都變得格外謹慎。

他不僅要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對方,早就沒了當初的膽量。

「失望什麼?」

「我跟你想像得不一樣。」余歇說,「你就不怕在一起之後發現我其實並不是你喜歡的那種人,到時候分起手來,很傷人啊。」

「唉,話不能這麼說。」沈問言抓著他的手,生怕人跑了,「不過我確實應該擔心失望。」

余歇不說話看著他。

「我是擔心你會失望。」沈問言說,「我哥都說在談戀愛這方面我腦子不太夠用,可能智商都拿去學習工作了,情商就跌落谷底了。」

「你現在是變相誇自己智商高?」

「……你這意思是覺得我哥說得對?」沈問言心碎,「我情商真就那麼低?」

余歇大笑起來,笑得靠在了沈問言的身上。

剛剛的氣氛被破壞,倆人一下都輕鬆起來。

沈問言一臉委屈:「我封心鎖愛了。」

「……你別學我。」余歇突然想起了什麼,質問沈問言,「你電腦開機密碼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FXSA799,」余歇抬手突然捏住了沈問言的鼻子,「是不是在嘲笑我?」

突然而來的親暱舉動讓沈問言心裡的小鹿被塞了滿嘴的甜蜂蜜,整個世界都開起了太陽花。

「沒有,」沈問言說,「我是在向你學習。」

「那完了。」

「怎麼了?」

余歇一本正經地說:「咱倆都封心鎖愛了,還怎麼談戀愛啊。」

沈問言一聽這話,覺得這是有機會啊!余歇在考慮跟他談戀愛了!

「我回去就改掉,」沈問言說,「我不封心鎖愛了。」

「改什麼?」

「你說改什麼我就改什麼。」沈問言學乖了,現在特會聊天。

余歇笑著看他:「真的啊?」

「真的。」沈問言認真地回答,「你說吧,什麼都行。」

「那就改……」余歇說,「YXFC。」

「這什麼意思?」

「余歇發財的意思。」

倆人都笑得不行,明明告白是件挺浪漫的事兒,怎麼現在突然朝著滑稽的方向走去了呢?

「我可以改,但是你得當我男朋友。」

余歇一聽就笑了:「行啊沈問言,現在都學會威脅我了。」

「不是威脅,是懇求。」沈問言說,「你知道我覺得自己像什麼嗎?」

他突然又正經起來,余歇也不笑不鬧了,認真地看他問:「像什麼?」

沈問言抬手捏住脖子上的那根黑繩,扯出了當年余歇送給他的桃木吊墜:「我一直都戴著它。」

余歇盯著那桃木吊墜看,心說:這東西質量還真不錯,十幾年了還沒爛掉。

「這麼說好像有點兒矯情,但我有時候覺得我這心因為你沒著沒落的。」沈問言說,「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可能當初你給我這個桃木掛墜的時候就發生了,但我一直沒意識到。」

沈問言的手指肚輕輕撫著桃木吊墜上刻的字,這麼多年了,他經常這麼用手指蹭,都快給蹭平了。

「你用這東西交換了我的心,」沈問言說,「但那時候我那顆心又笨又蠢,總是惹你不高興,還亂跑,結果自己跑丟了。」

余歇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個桃木掛墜上,他覺得這個地方似乎突然之間空氣稀薄,他快沒法正常呼吸了。

「跑丟了,沒頭蒼蠅似的想找到自己的歸宿,可是它回不到我這兒來,因為不屬於我了。」沈問言說,「這感覺得怎麼形容呢?就像是商場的失物招領處,這顆心蠢了吧唧地在那兒等著,希望你回來的時候能再把它領走。」

說完這些,沈問言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他揉揉滾燙的耳朵,尷尬地笑著說:「操,我太矯情了。」

沈問言被自己搞得一陣惡寒,可這話聽在余歇耳朵裡,那叫一個溫柔動情。

「我要是不領走呢?」余歇說,「你就那麼一直在失物招領處等著?」

「等著唄。」沈問言說,「哪兒也不去,就等著你。」

「為什麼啊?」余歇問他,「我也沒什麼好的,為什麼就是我呢?」

「那當年你又為什麼偏偏喜歡我呢?」沈問言說,「感情這事兒真的沒有道理,我為你經歷了那麼多失眠的夜晚,那些夜晚告訴我,就是你。」

誰還不是呢?

誰還沒為喜歡的人失眠過呢?

余歇當初為了沈問言在不知道多少個晚上輾轉反側,每次都告訴自己:媽的,天亮之後就不再喜歡他了!

但是很可惜,每次天光大亮之後,失眠的苦惱沒有了,余歇還是習慣性地繼續把這個人放在心裡。

感情這種事,真的沒有什麼道理的。

「我不逼你。」沈問言不捨地放開了余歇的手,轉過去坐好,兩人並肩望著外面的窗戶,「我也不著急,你可以繼續慢慢考察我,我再努力就是了。」

余歇看著籃球場輕聲笑了:「怎麼繼續努力?每天給我做滷肉飯吃?」

「如果你喜歡也不是不行,」沈問言說,「不過還是要注意葷素搭配營養均衡,我可以學一下營養學。」

余歇笑得很大聲。

沈問言看他:「又笑我?」

「這是感動。」余歇拍了一下沈問言的手背,之後順勢握住了,「那就這麼定了。」

沈問言被握住手的時候,整個人都繃直了身子。

什麼叫就這麼定了?

余歇拉著他站起來:「醫生說了,不能坐涼的地方,容易得痔瘡。」

「啊……我沒有痔瘡。」

「但是要預防。」話題突然被扯開,余歇覺得這可太好笑了。

余歇拉著沈問言站起來,又帶著人往外走:「走啊,跟小年輕搶籃球玩去。」

沈問言神魂顛倒地被拉著往外走,快走到出口的時候終於腦子清醒了,拽住對方站住了往前去的腳步。

「等一下。」沈問言把人拉住問,「我們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余歇回頭看他。

「你牽我手。」沈問言說。

「談戀愛不都要牽手的嗎?」余歇故意逗他,「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說著,余歇要放開沈問言的手,這時候沈問言倒是反應快了,趕緊雙手抓住,不讓他放開。

「不對,你說清楚。」沈問言這回是真的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內心洶湧澎湃」,當年高考查成績的時候他都沒這樣。

沈問言說:「你剛才是說咱們倆在談戀愛吧?你答應做我男朋友了?」

「那不然呢?」余歇說,「白讓你親嘴兒牽手?你想得倒是挺美。」

這回沈問言是真的美了。

他沒等余歇繼續說什麼,猛地一用力把人抱進了懷裡。

沈問言這人啊,有時候就是衝動,興奮勁兒上來了,誰也攔不住。

余歇毫無防備地被這人給抱了起來,直接在樓道裡轉了兩圈,轉得他心驚肉跳,生怕這人把自己給摔了。

他都想好了,沈問言要是摔了他,立刻就分手,估計倆人可以申請一個「史上戀愛時間最短情侶紀錄」了。

不過還好,沈問言沒摔到余歇,成功守護住了兩人並不牢靠的戀情。

沈問言把余歇放下之後,整個人跟喝醉了酒似的亢奮。

「談戀愛了?」

「是吧。」

「那我能再親你一下嗎?」沈問言得寸進尺。

「應該可以吧。」余歇笑盈盈地看他,覺得這人多少是有點傻。

沈問言抱住余歇,臉貼著對方的耳朵,覺得這一幕太不真實了。

他都做好了繼續追余歇十年八年的準備了,他讓余歇等了這麼久,自己多追一陣子絕對沒問題!

可余歇人帥心善,不折磨他,自己吃了那麼多愛情的苦,還是勇敢地擁抱了他。

感天動地,沈問言發誓要給余歇做一輩子的滷肉飯!

其實相比於沈問言,余歇更覺得不真實。

此時此刻以男朋友的名義抱著他的人是十二年前他告白卻拒絕了他的人,這個人正因為他心跳加速呼吸紊亂,他真的覺得自己是袁湘琴了。

袁湘琴體育館分琴。

「喂。」余歇拍了拍沈問言的背,「你不是要親我嗎?就這麼抱著我不動是什麼意思?」

余歇在心裡吐槽:你倒是趕緊親我啊,真當我是純情小男孩跟你談柏拉圖戀愛啊?

沈問言笑著起身,捧著余歇的臉就親。

他從臉頰親到鼻尖,又從鼻尖親到嘴角。

兩人在接吻的時候都在笑,十二年一個輪迴,他們轉了這麼大的一圈,終於還是在一起了。

余歇跟沈問言相擁著接吻的時候突然想:如果這個時候穿越了,回到了十二年前,十八歲的余歇正從這條路往上面走要去看沈問言打球卻剛好撞見三十歲的自己跟三十歲的沈問言接吻,那小子會作何感想呢?

 

40

 

余歇在大學的時候就下定了決心不再繼續喜歡沈問言,甚至連自己6位數的QQ號都不登錄了,可見決心有多堅定。

對沈問言「封心鎖愛」之後的余歇把目光投向了更高更遠處,他對自己說要多去看看這花花世界,以及花花世界裡的帥小伙。

余歇還是很想談戀愛的,他覺得那種能發自內心說出「單身一時爽,一直單身一直爽」的人特牛逼,但他不行,他特別想感受一下親密無間的戀愛。

只是很可惜,這麼些年余歇一直沒成功。

可能對於余歇來說,沈問言是一個魔咒,他每次遇到一個或許可以發展一下的人時,總是會下意識地去跟沈問言做對比。

沒有沈問言高。不行。

比沈問言高,但是沒有沈問言帥。不行。

比沈問言高,長得也挺帥的,但是聲音沒有沈問言好聽。也不行。

吹毛求疵,總之就是看誰都不滿意,總是差了那麼一點意思。

那會兒余歇還在困惑,怎麼就沒有一個比沈問言強的男人了呢?不應該啊!

後來他才明白,不是他們都不如沈問言,而是因為他心裡只放著沈問言。

余歇差一點就因為這個反射弧長到「可以繞地球一圈」的笨蛋孤獨終老了,好在,這些年的苦戀也算是一場修行,給自己積德行善了,到如今一個輪迴過去,故地重遊時他牽上了當年心上人的手。

余歇這麼跟沈問言說的時候,沈問言使勁兒捏著他的手說:「不對不對,你別這麼想。」

「什麼?」

「我能跟你談戀愛是我走了大運,」沈問言說,「你積德行善的福報在後面。」

余歇笑得不行,覺得沈問言其實還挺搞笑的。

沈問言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是被余歇拉著手的時候腦子就不太轉,半天也憋不出一個屁來。

他們倆膩歪了一會兒,從樓上下來,到了籃球場。

籃球場上四個男生毫無鬥志地在打籃球,余歇他們倆走過去的時候,多少有點兒不好意思,鬆開了握在一起的手。

余歇對著那幾個男生大聲說:「帶我們倆玩會兒唄!」

幾個男生看向他們,一個穿著紅色球衣的高個兒男生招招手:「來,三對三!」

沈問言小聲問:「咱倆一組啊?」

「誰跟你一組!」余歇脫了外套,活動著筋骨就上場了,「來比一場。」

沈問言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笑了出來。

倆人分別加入兩個陣營,余歇鬥志昂揚,摩拳擦掌,勢必要打贏沈問言。

余歇說:「賭一把啊。」

「賭什麼?」沈問言也把外套脫下搭在了旁邊的觀眾席椅子上。

「就賭晚飯,」余歇說,「我要是贏了,隨便我選地方,你買單。」

沈問言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就一頓飯而已,別說請客吃一頓晚飯了,就算余歇要吃他,他都沒意見,不僅沒意見,還會把自己洗乾淨擺到桌子上,等著對方來吃他。

比賽開始了,三對三,打得倒是很激烈。

沈問言跟余歇都挺多年沒這麼打籃球了,平時頂多路過電玩城進去投兩個籃,這突然一運動起來,都覺得自己退化了。

可即便這樣,他們還是很開心很投入。

上高中的時候,余歇跟沈問言一起打籃球的次數有限,主要是心裡有鬼,不敢。

那時候什麼都偷偷摸摸的,但從今往後再也不用怕了。

沈問言截斷了籃板,帶球過人,一個三分球準確無誤地投了進去。

他的動作一氣呵成,其他人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余歇見沈問言進球了,第一反應不是自己已經落後,有輸了賭局的危險,而是下意識為對方喝彩,直接蹦得老高,跟余歇一夥兒的倆男生無奈地看著他,覺得自己被隊友背叛了。

一場球打下來,兩人都大汗淋漓,跟沈問言比,余歇的體力還是差了點兒,結束的時候直接癱坐在了觀眾席的椅子上。

沈問言翻了半天口袋找到紙巾,試探了半天,想給余歇擦汗又不好意思。

余歇笑他:「你幹嘛呢?」

沈問言手裡捏著紙巾:「想給你擦汗。」

「那就擦啊。」

「會不會太奇怪?」沈問言竟然還扭捏起來了。

「奇怪什麼?」

「太曖昧了,我害羞。」

余歇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累得不行話都不想說了,但還是沒忍住爆發出了驚人的笑聲。

他的笑聲迴盪在體育館,剛剛跟他們打過球的幾個男生看向他們,覺得這倆人可能是傻子。

余歇說他:「現在知道害羞了?剛才親我的時候怎麼不害羞呢?」

他這麼一說,沈問言拿紙巾遮住了臉。

「太做作了。」余歇笑得不行,從他手裡扯過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你正常一點。」

沈問言不鬧了,笑盈盈地看著余歇。

臉色微紅,急促地喘著,余歇這會兒看起來特別性感。

沈問言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好色的人,他認為他是少有的清心寡慾的成年男性,然而當他面對這樣的余歇時,還是有點兒口乾舌燥的。

這感覺太奇妙了,他有點兒躁動。

「想什麼呢?」余歇問。

「沒。」沈問言不敢多看了,再看要出事情的。

他倆才剛確定關係,得循序漸進,沈問言的人設已經崩塌過好幾次了,不能再繼續崩下去了。

他轉過去坐好,可餘光還是瞄向了余歇。

余歇扭頭看他,覺得他不對勁。

「我心裡有點不踏實。」余歇說。

「怎麼了?」

余歇沉默了一會兒,用紙巾擦完了汗:「覺得不真實。」

余歇一直都是個挺自信的人,但或許因為長年累月壓抑著一份不可能成真的感情,所以當他面對沈問言的時候,就會覺得很沒底氣。

這不是口頭說說「我很好,我也很優秀」就能解決的。

余歇看著空下來的籃球場,心裡覺得怪怪的。

「沈問言。」

「哎。」

「你說一句你喜歡我吧。」余歇說,「我想聽聽。」

「我喜歡你。」沈問言想都沒想,非常直接地說出了這句話。

余歇一言不發地看他,很想把這四個字傳遞到十二年前,讓那時候的余歇也聽一聽。

「我哥說我所有的腦子都用來學習和工作了,在感情這方面就是個白癡。」沈問言非常誠懇地說,「我覺得他說得對,要不都沒法解釋我為什麼現在才來追你。」

「你倒是也沒太追,」余歇故意鬧他,「給我做了頓滷肉飯而已。」

沈問言想想,好像也是。

「那我以後補上吧,」沈問言說,「我天天給你做。」

「天天滷肉飯?」

「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

「別,我可不願意。」余歇笑,「人到中年,代謝本來就開始下降,你天天給我做滷肉飯,是想胖死我嗎?」

「沒事兒,吃完了再去健身。」

「你平時有健身的習慣?」

沈問言沉默了。

「你就忽悠吧。」

沈問言笑:「以前沒有,以後可以有,你不是要帶我去健身房嗎?」

余歇靠在椅子上仰頭看體育館的屋頂,沈問言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立刻就腦補出了兩人在健身房的場景——他躺在地上,沈問言在他身上做俯臥撐。

這太羞恥了!

余歇在心裡暗暗罵了自己一句:下流啊!

下流的余歇晃了晃腦子,把那個畫面給清除出去了。

「行,等回去以後再說吧。」余歇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幾點了?」

沈問言看了眼時間:「十二點半。」

他們倆十點多下飛機,原本計劃著先各自回家放下行李再約午飯,結果跑這兒來還談起了戀愛。

果然,計劃沒有變化快,誰能想到逛個校園就給自己逛了個男朋友回去呢?

「走吧。」余歇說,「先去吃飯,之後找時間再來好好逛逛。」

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來學校追憶一下似水年華,今天草草轉了一圈,覺得還不夠。

從體育館出來,沈問言說:「你得請我吃飯了。」

「願賭服輸。」余歇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沈問言雖然這幾年幾乎沒再打過籃球,但「寶刀未老」,活動開了之後,技術還是很不錯。

「午飯也行。」沈問言指著學校對面的小店,「上學的時候那些早戀的小情侶都到那邊吃飯,咱倆也去吧。」

「咱倆又不是小情侶。」

「不是嗎?」沈問言驚了,不是剛剛才確定關係?現在怎麼就不認了呢?

「咱倆是中年情侶。」余歇笑著說。

沈問言鬆了口氣:「你嚇我一跳。」

「怕什麼?」

沈問言跟著余歇往外走,他故意落後對方半步,一直看著眼前人。

「怕你出了校門就不認我這個男朋友了。」沈問言說,「不知道為什麼,一到你面前我就特別心虛,不自信,覺得好像隨時會被甩掉。」

余歇很意外地回頭看他,還以為只有自己是這樣的感覺。

他苦笑,心說:咱們到底是兩個什麼樣的人啊!

余歇回手拉住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余歇想問個答案出來,也當是給自己的這種心情找個原因。

「可能是因為太喜歡你,」沈問言說,「我說不好,之前我知道自己喜歡你,可是當你答應跟我在一起之後,我突然覺得……」

「沒那麼喜歡我了?」余歇回頭看他,「後悔了?」

「不是!」沈問言趕緊辯解,「覺得自己更喜歡你了,超出我想像的那種喜歡。」

想抱你,想親你,想跟你緊緊地黏在一起。

沈問言不敢說得這麼直白,怕余歇覺得不舒服。

「因為太喜歡,所以會開始擔心。」沈問言歎了口氣。

「誰還不是呢。」余歇小聲嘀咕。

「什麼?」

「沒事。」余歇拉著他快步走出校園,「請你吃飯,校門口的滷肉飯,我來嘗嘗有沒有你做得好。」

兩個大男人牽著手過馬路,有路人好奇地瞄向他們。

余歇跟沈問言都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這手終於牽上了。

 

41

 

不出所料,這家的滷肉飯真的沒有沈問言做得好吃。

沈問言聽見余歇這麼說的時候,非常得意地問:「你知道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做得更好吃嗎?」

「為什麼?」不好吃,但也不算難吃,雖然余歇這人嘴巴很叼,但還是神態自若地在吃飯。

「因為除了我本身做得就好之外,還有情感上的附加價值。」沈問言美滋滋地說,「現在你會覺得我做什麼都做得特別好。」

余歇笑出了聲:「哎,你清醒點。」

「什麼?」

「真的想多了。」余歇說,「別的不好說,但在這方面,本美食鑒賞家可是非常客觀的。」

沈問言低頭一邊吃一邊笑,含含糊糊地說:「遇見我就不客觀了。」

余歇無奈地笑:「你不要太得意。」

沈問言笑著點頭,但還是很得意。

倆人吃完飯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去學校門衛大爺那裡取了他們的行李箱,照理說應該各回各家了,但沈問言又開始耍賴。

「我先陪你回去吧。」沈問言說,「你家這麼久沒人住,還得收拾收拾,你自己忙不過來。」

余歇其實想說:我可以,大不了叫個鐘點工過來。

可是對上沈問言的眼睛之後,就跟被下了蠱似的,稀里糊塗地就點了頭。

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倆人的行李箱疊放在後備箱。

他們一起坐進了出租車的後排座位,上車之後余歇想明白了,什麼下蠱啊,他就是想多跟沈問言在一起待一會兒。

這人啊,心思很奇怪。

沒確認關係之前好像也沒那麼留戀眷戀,可一旦談上了戀愛,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余歇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但是那種很美妙的不可思議。

從學校到余歇家沒多遠,出租車十來分鐘就到了。

下車的時候沈問言說:「我以前上學會經過這兒。」

「可不是麼。」余歇當然知道。

高中那時候他們都騎自行車上學,余歇以前是那種踩點到學校的人,後來喜歡上了沈問言,發現對方每天都會騎車經過這裡,於是經常老早就出門,躲起來,候著,沈問言出現之後他再跟上去。

余歇喜歡跟在沈問言後面,覺得快樂又踏實。

以前有一次放學之後余歇也是這樣騎著車跟在沈問言後面,當時他很好奇,想知道沈問言家住在哪裡,於是一路上都在猶豫:要不我就跟他一路吧,也不是想做什麼,就是想知道他家的位置。

可是後來余歇還是放棄了,他覺得那樣實在像個變態跟蹤狂,再怎麼喜歡人家也不應該那麼做。

「你知道啊?」沈問言有些驚訝。

余歇說:「上學那會兒我總故意等你,假裝是和你一起上學。」

沈問言被他這麼一說,心裡有點酸酸的,發現自己對那時候的事情還是遺漏了很多的細節。

「難怪當時偶爾能在這條路上看見你。」

「不是偶爾,是幾乎每天。」余歇拖著行李箱帶著沈問言往小區裡面走,「你那時候根本沒注意過我。」

「完了完了。」沈問言走在他後面,緊張兮兮地說,「開始翻舊賬了。」

余歇笑了起來,回手把人拉過來跟自己並肩走:「我要是真跟你翻舊賬,整個五一假期你都別想好過了。」

沈問言就看著他笑:「你要是願意的話,翻也行。」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余歇說,「再說了,我也不覺得你當時有做錯了什麼。」

沈問言扭頭看他,路邊的櫻花隨著風簌簌地往下落,落在了余歇的頭髮上。

「你真的這麼想?」沈問言一直都在懊惱,這已經成了他的心結。

「真的。」余歇說,「對於那時候的你來說,你就是不喜歡我的,因為不喜歡,所以認真果斷地拒絕,這是最正確不過的決定。」

「你不怪我反應太慢嗎?」

余歇笑了,瞥了他一眼說:「怪又有什麼用?有什麼意義嗎?十二年都那麼過去了,我要是再用接下來的時間跟你鬧彆扭,那豈不是更虧?」

余歇歎了口氣:「以前聽說過一句話,意思是時間是最好的治癒師,可以撫平一切傷痕,這話說得好像有點兒青春疼痛,但我一直覺得它是對的。」

沈問言點頭,老老實實地聽對方說話。

「不過我承認這麼些年我都還是惦記著這事兒,」余歇說,「但真的跟你再見面之後,突然就覺得以前的那種心動沒有了。」

好麼,一句話,沈問言差點原地去世。

「沒有了……」沈問言委屈巴巴地看向了余歇。

余歇見他這樣,憋笑快憋出內傷來。

「對,沒有了,你也不想想你做了多少氣人的事兒!」

主要還是記恨這傢伙那天耽誤自己吃午飯!在吃的這方面,余歇真的很記仇。

但說完這句話之後,余歇還是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沈問言一臉憂愁地問。

他現在懊惱又心碎,雖然倆人在一起了,但如果剛重逢的時候他冷靜點,搞不好現在已經可以慶祝戀愛一個月了紀念日了。

都怪自己,笨得要死,一見到喜歡的人就亂了陣腳。

「笑你傻。」余歇說,「沈總,你怎麼那麼笨啊!」

是啊,沈問言也想知道自己怎麼那麼笨!

「唉,一點霸道總裁該有的樣子都沒有。」

「余歇啊,」沈問言跟著余歇上樓,老房子,沒電梯,倆人就那麼提著行李箱踩著台階往上走,「有個事兒我得提醒你一下。」

「說。」余歇走在前面,回頭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不單純,余歇回頭的時候總覺得不應該走在前面,因為會感覺上樓時沈問言在盯著他的屁股看。

余歇確實想多了,沈問言他根本不好意思也不敢看。

沈問言的目光只能往別處瞟,然後說:「我只是一個小總監,應該不太能當上總裁了。」

余歇沒想到他吭哧了半天竟然只是說了這麼一句,笑他:「就算不是總裁,但也可以做出那個氣勢來!」

說完,他到了自己家門口。

余歇放下行李箱,開始翻口袋找鑰匙。

沈問言琢磨了一下他的話,然後抬頭看向樓道的屋頂:「樓道裡有監控嗎?」

「這麼老的房子能有什麼監控。」余歇還在低頭找鑰匙,他估摸著大事不妙,鑰匙可能被他放在行李箱裡了。

話剛說完,準備蹲下來打開行李箱找找,結果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一個晃神的工夫,余歇已經被沈問言抵在了牆上。

霸總的拿手好戲——壁咚。

余歇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竟然被人壁咚了。

余歇後背緊貼著牆面,心說:完了,衣服得洗了。

沈問言特緊張,但余歇喜歡的,他得做啊!

他問余歇:「霸總的氣勢是這樣的嗎?」

這還問什麼啊!余歇快笑死了!

「差不多吧。」余歇說,「你可以再自信一點。」

就是那種,十分盲目,盲目到讓人想打人的自信。

沈問言不知道怎麼才算更自信,他只能這樣盯著余歇看。

倆人對視良久,氣氛被烘托得越來越曖昧。

「我知道霸總應該怎麼做了。」沈問言覺得有些時候有些事兒,真的是全憑本能就做出來了,比如此時此刻他猝不及防地湊上去吻住了余歇的嘴唇。

又在接吻。

今天的第二次。

兩個人在這種事情上都沒什麼經驗,一通亂親,但親得也算是痛快。

沈問言把余歇抵在牆上,越親越來勁,有那麼幾秒鐘余歇覺得自己可能要被對方給吃了。

嘴唇要腫了吧?

余歇閉著眼睛這樣想。

正享受著這個十分有氣勢的「霸總吻」,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余歇跟沈問言都一驚,立刻停止接吻睜開了眼睛。

沈問言回頭,發現有個老大爺正一臉尷尬地從樓上走下來。

余歇認識這大爺,小時候在這兒住的時候,他爸跟這大爺一起打過麻將!

害羞又尷尬的余歇腦子轉得倒還是很快,他立刻微微弓腿,整個人往下蹲,臉躲在了沈問言懷裡。

沈問言自己丟人就行了,這種時候他余歇必須先跑路。

那大爺其實沒認出余歇來,他上樓時還沒來得及看裡面被親的人長什麼樣就先自己慌了。

多尷尬啊,現在的小年輕搞對象咋不知道避著點人呢!

大爺本來想悄沒聲息地跑到樓上去,但沒想到,嗓子突然發癢,沒忍住咳嗽了起來。

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大爺不看他倆,快速上樓離開,留下被點了穴似的兩個人在原地,半天才鬆了口氣。

「我心跳特別快。」沈問言說,「你好像也是。」

余歇才不會承認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我沒有,我淡定得很。」

他重新站直,挺直腰板說:「不信你摸摸。」

他就這麼隨便一說,沒想到沈問言還真的抬起手來把滾燙的掌心放在了他的心口。

天氣很好的春天,兩人穿得都不厚,手心放在心口,隔著薄薄的衣服布料,似乎都能感受到來自對方的溫度。

余歇原本心跳就有點快,被對方這麼一摸,節奏整個就亂掉了。

沈問言先是盯著余歇心口的地方看,覺得自己恍惚間甚至可以看到對方心臟跳動的樣子,之後他緩緩抬起頭來,兩個人沉默著對視。

突然之間,在這樣的對視下,兩人都笑了。

余歇抬起手來,手心覆在沈問言的手背上。

「我心跳快嗎?」

「特別快。」

「我心跳怎麼會這麼快啊?」

「因為在看我吧。」

沈問言從來沒說過這麼肉麻的話,但是在這個瞬間,他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

余歇的笑意從眼睛裡溢出來,很坦誠地說:「我覺得也是。」

 

42

 

余歇發現,戀愛中的人似乎都很會「虛度時光」。

以前他是個恨不得每天能有48個小時,其中24個小時讓他用來工作,另外的24個小時用來享受美食。

那個時候的余歇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堅決不浪費這寶貴的青春。

然而,不說別的,就說他們倆從學校出來到現在,回個家而已,磨磨蹭蹭、卿卿我我,一個多小時了還沒進家門,這效率真是低到可以,低到了讓余歇哭笑不得的程度。

可很奇妙的是,余歇竟然覺得這樣的「虛度時光」很美好,他願意把工作的24小時再分出一半來用於跟沈問言膩歪——享受美食的24小時堅決不能被佔用。

余歇是個很有原則的男人。

「行了,別鬧了。」余歇捏了一下沈問言的肩膀,「進屋吧。」

他蹲下打開行李箱,費了不少勁終於把藏得很深的鑰匙給找到了。

這個家門余歇也挺多年沒回來了,他爸媽前年回來過一次,說是原本計劃著把這房子租出去,倒也不指望收多少租金,只是房子得有人住才有生氣,不然久了就真的荒廢了。

可也不知道為什麼,說是那麼說,兩三年又過去了,這房子還空著。

余歇開門的時候覺得鑰匙孔裡都是灰,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湧起了一種非常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果然,門一打開,倆人站在門口都沒法往裡進。

余歇爸媽之前離開的時候把家裡的傢俱都用布給遮住了,直接掀開那幾塊超大的布料至少沙發直接坐上去應該不成問題,但是不用想也知道,掀開布料的時候會發生多麼恐怖的「灰塵襲擊事件」。

余歇站在門口遲遲不動,沈問言倒是不在意,只要余歇一聲令下,他立刻進去衝鋒陷陣,畢竟陷入愛情的男人隔三差五就腦子發昏,這事兒也正常。

就在沈問言蠢蠢欲動準備進門時,余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說:「算了,我還是去住酒店吧。」

有時候,人想過得快樂一點就得學會「知難而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種事,余歇覺得能不做還是別做了。

沈問言其實還挺想進去看看的,看看當年的余歇成長的環境,感受一下十八歲的余歇殘留在這裡的氣息,也算是「朝花夕拾」的一部分,但既然余歇說算了,他也只能算了,退出家門前最後的掙扎是:「要不我給你找個鐘點工?」

余歇趕緊擺手:「我怕嚇著人家鐘點工,大家打工都不容易,還是別幹那事兒了。」

沈問言依依不捨,出門前還在回頭看。

余歇逗他:「我看你這樣兒,想住啊?」

沈問言沒吭聲。

「要不你住,」余歇笑他,「給你個機會跟陳年灰塵稱兄道弟同床共枕耳鬢廝磨享受魚水之歡。」

「……你詞兒可真多。」沈問言無言以對。

余歇拖著人離開了,下樓的時候掏出手機準備搜搜附近有沒有酒店。

沈問言靈機一動,壞心思又冒了出來。

「余歇。」

「嗯?」

「現在是五一假期,酒店可能都爆滿了。」

余歇看了他一眼:「不一定吧,咱們這十八線小城市又沒什麼熱門旅遊景點,誰來啊!」

沈問言不服:「不一定啊,萬一呢!」

余歇一邊繼續搜酒店一邊嘀咕了一句:「沒有那個萬一。」

他其實有意識到自己這事兒草率了,早該意料到這家沒法住。

余歇在那邊憂愁,沈問言這邊已經開始盤算著把人往自己家裡拐帶了。

「余歇。」

「又幹嘛?」

「要不這樣吧,」沈問言忐忑地提出十分「友善」的建議,「要不你去我家吧。」

余歇剛搜到一家有空房間的酒店,就在他家幾百米之外,現在過去還挺方便的。

「唉,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沈問言欲蓋彌彰地解釋說,「我就是覺得反正這幾天咱們倆也是一起行動,我家客房也空著,你過去住咱們還方便些。」

「方便什麼?」余歇忍著笑問他。

「方便一起出門啊!」沈問言說,「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太緊張。」

到底是誰在緊張啊!余歇快繃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跟你回去住,我一個人住客房是嗎?」

「嗯,我絕對不會打擾你。」

余歇笑盈盈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覺得這人實在有點搞笑,也確實看出來了,沈問言這些年是沒談過戀愛,但凡有過戀愛經歷的三十歲男人也不至於這麼……純情且笨拙。

傻了吧唧的,但還挺可愛。

「我已經訂好了房間。」余歇把手機界面拿給沈問言看。

沈問言一看,瞬間洩了氣。

「但是半小時之內可以退訂。」

沈問言又來精神了。

「可我不打算退訂。」

「……唉你別逗我!」

余歇笑得不行,他發現逗沈問言是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兒。

「可是你真的特別好逗。」余歇笑他,「一點都不霸總。」

「還來?」沈問言說,「如果是霸總,現在應該直接扛著你回家吧?」

「你還真挺瞭解霸總的。」

沈問言說:「我哥有個表弟,他是走這個路數的,我見過。」

「喲,真稀罕啊,你家還有這種人?」

「不算我家的,我堂哥的表弟,跟我家沒啥關係。」

余歇搞不清楚這些關係,但聽著挺好笑的,他拍拍沈問言:「你沒事兒跟人家學習學習唄。」

「學習啥?」

沒等余歇回應,沈問言恍然大悟:「余歇!原來你喜歡那種類型的!」

高傲自大眼睛長在頭頂上脾氣又急又臭動不動就試圖霸王硬上弓的那種類型!

「真的要我學嗎?」沈問言說,「但我哥那表弟後來被收拾得也挺慘的。」

「怎麼呢?」余歇覺得沈問言家這些人真的有點意思,個個兒身上都有故事。

他拖著行李箱帶著沈問言往小區外面走,倆人邊走邊聊。

「去年認識一人,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沈問言說,「聽我哥說,有一次去他家的時候,看見他跪在沙發上衝著對象唱《征服》。」

「跪沙發?」

「嗯,好像是犯了什麼錯誤,受罰呢。」

余歇轉過來笑著打量沈問言:「那他對象還是太心慈手軟了,我男人要是犯了錯誤,跪沙發可太便宜他了。」

沈問言突然緊張:「那跪什麼?」

「你緊張什麼啊?」余歇笑得不行,「怎麼著?這就開始心虛了?」

他抬手摟住沈問言的脖子,把人勾向自己:「咱們倆才在一起,你就琢磨著犯錯誤了啊?」

當然不是!沈問言肯定不會故意去惹余歇不開心,但有時候防不勝防啊!畢竟回頭看看不久前他還在惹人生氣呢!誰知道什麼時候就一個不小心踩了雷!據說搞對象的男人都很敏感,沈問言怕余歇一天跟他生氣二十次。

「沒有。」沈問言辯解,「我就是想有個心理準備。」

余歇瞇起眼看他。

「主要我這人情商低麼,」沈問言說,「怕自己在不經意的時候就讓你不高興了。」

余歇看著他的眼睛,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

「沒有,其實你不是情商低。」余歇放開手,兩個人好好地往前走,「你只是那個時候不得要領而已。」

因為沒經歷過,也毫無計劃跟準備,又因為真心喜歡,不知道怎麼才能引起對方的注意,所以才會自亂陣腳,做些不過腦子不顧後果的蠢事。

這些余歇都理解的,因為他自己也經歷過。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和不由自主被另一個人牽引的感覺,余歇再瞭解不過了。

沈問言不再多說話,只是靜靜地跟在余歇身邊。

倆人就這麼各懷心事地走了一會兒,眼看著就要到酒店門口了,沈問言終於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所以你還是決定住酒店?還是在等我霸王硬上弓?」

余歇被他逗笑了:「住酒店吧,不是扭捏,單純的……」

「什麼?」

「不好意思。」余歇說,「我還沒做好這麼快就見你爸媽的準備,緊張。」

沈問言笑了:「沒什麼可緊張的,他們都記得你呢。」

「記得我?」

「對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開家長會,我爸媽在學校見過你。」沈問言說,「而且那次家長會上,你還被班主任點名批評了。」

「……啊?」這事兒余歇都不記得了。

「我媽當時開完家長會回來說的,前陣子我們聊天的時候還說起了這事兒。」沈問言笑,「當時你在操場上踢球,我媽從校門口進去的時候有個阿姨跟她問路,倆人就結伴一起走,走到操場中間,那阿姨就指著你說那是她兒子,說你像個快樂猴子。」

「……哦,那找不到路的阿姨是我媽。」余歇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己可能又要因為當年的蠢樣被嘲笑了。

沈問言說:「嗯,這麼說起來,咱倆家長早就見過面了。」

「不要轉移話題,班主任怎麼批評我了?」余歇心跳加速,心說完了,原來十二年前自己的形象就已經在沈問言他媽心裡坍塌了,第一印象就不好,這以後得怎麼相處啊!

「倒也沒說得太嚴重,就是說你整天上躥下跳的,跟個猴子似的,」沈問言說,「上課下課都不老實,還總用足球踢碎班級的窗戶。」

余歇生無可戀地擺擺手:「行了,知道了,我在你媽心裡肯定也是個快樂猴子了。」

「差不多吧。」沈問言說,「但我媽挺喜歡你的。」

正在漏氣的「快樂猴子」聽到沈問言的話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此話怎講?」

「我媽說你陽光又可愛,」沈問言很認真地對余歇說,「前陣子我們聊起你的時候,我說咱們倆現在是同事,她還邀請你回家吃飯呢。」

場面話,一定只是場面話!之所以這麼說,完全是因為沈問言他媽是個好人!

心裡這麼告訴自己,但余歇還是忍不住開心。

「真的啊?」余歇又陽光燦爛了。

「真的。」沈問言說,「我不勉強你,你住酒店安心的話那就住酒店,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爸媽和我一樣,我們都很喜歡你。」

 

43

 

余歇被沈問言的話說得是有那麼一點動心,但他理智尚存,最終還是走進了酒店。

余歇解釋說:「不是我不願意見他們,只是覺得不應該這樣毫無準備地就和他們見面。」

他走進酒店大堂,回頭看沈問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沈問言當然明白,他之前只是擔心。

「如果咱們倆只是普通的同學關係,或者同事關係,我肯定不會這麼糾結。」余歇說,「去就完事兒了。」

沈問言乖巧地跟在他身邊,陪著余歇去辦入住手續。

「但現在不是不一樣了麼,」余歇笑,還挺得意的,「見家長是大事兒啊!」

前台辦理入住手續的工作人員抬頭看了他們倆一眼,然後說:「先生,入住的二位都需要提供身份證。」

沈問言二話不說,直接翻口袋找身份證,卻沒想到余歇的回答是:「哦不,只有我一個人住。」

沈問言瞬間被潑了一桶冰水,哀怨地看向了余歇。

余歇扭頭看他:「怎麼了?」

「……沒事。」

一直以來,沈問言都習慣了被吐槽,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這方面也會風水輪流轉。

此時此刻,沈問言非常想問一句:余歇,你算什麼男人?

你要是男人,怎麼會不懂我這個男人在想什麼?

我又沒想佔你的便宜,只是想多跟你在一起待一會兒!

沈問言完全沒有意識到他這句話說得簡直就像《渣男語錄》中的那一句:我就蹭蹭不進去!

余歇辦完入住手續提著行李箱就往裡走,走出幾步之後發現沈問言怎麼還在原地杵著呢?

「走啊!想什麼呢?」

正在委屈地神遊的沈問言被喚醒,立刻快步跟了上來。

余歇看出他情緒不高,大概也能猜出原因,等對方跟過來之後,小聲問:「這麼想跟我同床共枕啊?」

沈問言到底還是純情,一個連「鈣片」都沒看過的男人哪兒經得住這麼問。

進電梯的時候,沈問言的臉已經像是煮熟的螃蟹,通紅的耳朵就是螃蟹腿。

余歇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覺得好笑又可愛,立刻起了壞心眼兒,想要使勁兒撩撥一下這個「正經人」。

在撩男人這方面,余歇也不是什麼經驗老道的主兒,畢竟,他要是行的話,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還是把初戀初吻都留給了這個反射弧超長的沈問言。

但有一點他比沈問言強——雖然實踐經驗為0,但理論經驗十分豐富。

余歇可沒少看那些考試不考工作也用不上的東西,各種「趁你單身要你命」的片兒和小說,他是真看了不少。

電梯往上升的時候,余歇瞄了一眼攝像頭,然後微微側身,湊到了沈問言身邊。

沈問言站得筆直,腦子裡想的是:我得怎麼解釋才能讓他不覺得我是個色胚?

沈問言本來真的不是,但男人啊,真的經不起撩的,就像人性經不住考驗一樣。

他在這邊通紅著臉頭腦風暴時,余歇已經低頭壞笑著勾住了他的手指。

沈問言觸電了一樣,把身子繃得更加筆直。

倆人都牽過手了,也親過嘴兒了,照理說這麼一個小動作不應該刺激到他,可重點是,現在他們是在酒店裡,沈問言真的不純潔了。

余歇勾住他手指之後還沒就此罷休,一點點試探著,竟然用手指去輕輕刮撓沈問言的手心。

沈問言本來就心神蕩漾了,被他這麼一鬧,覺得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特別癢,癢得他已經心神不寧,電梯門開了就準備奪門而逃了。

余歇歪著頭看他,眼裡都是笑意。

「沈總,你怎麼了?」

沈問言心說:我怎麼了你還不知道嗎?

「沒事。」沈問言一把抓住余歇的手,不讓他繼續亂動。

電梯到了他們要去的樓層,門開了,躁鬱的沈總沒有真的逃跑,他得淡定,就算是裝也得裝得很淡定。

沈問言攥著余歇的手往外走,結果沒走出兩步被對方用力拉住說:「沈總,走反了。」

好的,可以,沒問題。

沈總現在腦子已經不轉了。

余歇憋笑憋得不行,但他的把戲還沒停止。

踩著柔軟的地毯轉了一大圈才找到余歇的房間,一進門余歇就問:「你知道撓手心是什麼意思嗎?」

他問這話的時候,沈問言好不容易調整好了自己,把不該有的念頭狠狠摁下去,繼續做他的正人君子。

「不知道啊。」沈問言幫他把房卡插好,行李箱放到門口的衣帽間,「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故意逗我玩的意思?

余歇抿嘴,猶豫了一下,但覺得都到這程度了,那就繼續吧。

他還挺想看看沈問言獸性大發的樣子,好奇,覺得這男人可能根本就沒有那個基因。

他湊過去,嘴唇貼到沈問言的耳邊,聲音很輕地說:「據說,在酒吧裡撓手心是性暗示。」

好麼,沈問言剛穩定情緒,這火氣一下又竄上來了!

余歇說完,笑著看他:「沈總,你怎麼腦袋冒煙了?」

沈問言何止是腦袋冒煙,他全身都快燒起來了。

此時的沈問言就是一片遼闊的草原,而余歇就是燎原的那個小火星。

了不得,余歇可真是了不得。

沈問言看向他,半天擠出了一句:「余歇,我真的對你刮目相看。」

誰能想到從前的快樂猴子其實這麼會給人下蠱呢?

深藏不露啊!

余歇靠著身後的牆,面前是走廊牆面貼著的巨大的穿衣鏡。

他伸手拉過沈問言,兩人一起入鏡了。

「為什麼這麼說?」余歇跟沈問言拉著手,面對面站著,中間貼得幾乎沒有縫隙,動作親暱得很。

余歇在等待沈問言回答時,把目光投向對面的鏡子,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有些片兒裡的情侶套房要搞那麼多大鏡子。

刺激啊!

果然實踐才是瞭解真理的唯一途徑。

余歇到今天才真正領悟了。

「我有點受不了了。」現在的沈問言其實很想跟堂哥溝通一下,想問問當初煬哥有沒有這麼勾引過對方。

應該不能,

沈問言覺得索煬是個可正經的人,正經到搞不好那人是個性冷淡。

不過索煬是不是性冷淡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該發愁的是他那個整天吐槽他的堂哥。

他現在要面對的是余歇,他算是看出來了,余歇肯定不冷淡,不僅不冷淡,還十分的熱情好客。

沈問言躁動了。

余歇言笑晏晏地看著他:「怎麼了就受不了了?誰怎麼你了啊?」

還問!你還問!

沈問言在心裡已經開始咆哮了。

他深呼吸,用力地吞嚥口水,為了不被那種念頭沖昏頭腦,只能往後躲。

然而沈問言剛後退就被余歇拉了回來,倆人抱在一起,余歇貼著他的耳朵問:「你倒是回答啊!誰怎麼你了啊!」

這是要幹嘛?

沈問言突然覺得這傢伙其實挺會折騰人折磨人的。

不是說要一個人住這裡嗎?那現在這演的又是哪一齣?

大家都是男人,沈問言的變化余歇很快就發現了,他覺得自己或許應該收手了,可是抱著對方的時候又不想放開。

人就是這樣,貪戀心上人的溫度。

擁抱是很甜蜜美好的事情,如果可以,余歇想一直這麼抱著這個人。

十二年呢,他得把缺失了十二年的擁抱一口氣給補回來。

「我後悔了。」余歇說。

沈問言一愣,緊張地問:「後悔什麼?」

該不會是這麼快就後悔跟我談戀愛了吧?不帶這樣的!

短暫的幾秒鐘裡沈問言已經想好了如果余歇真的說後悔在一起了這種話,那他撒潑打滾也得挽留住對方。

不要臉了。

反正不能分手。

沈問言偷偷歎氣,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變成無賴了。

但沒想到,余歇說的是:「後悔當初沒更道德淪喪一點。」

「啊?」

「那時候我要是臉皮再厚一點,再淪喪一點,管你喜不喜歡我,反正我就賴著你。」余歇笑了,「你說,咱倆是不是早就愛情長跑了?」

「唉,這事兒怪我。」

「……算了不說了,車軲轆話,說不完。」余歇睜開眼看鏡子裡相擁的兩個人,不由自主地親吻了一下對方的脖頸。

這太致命了,沈問言哪兒受得了這個。

被刺激到的沈問言一個激靈推開了余歇,呼吸都亂了。

猛然間被推開的余歇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說:「你怎麼回事?」

沈問言後退了兩步,低著頭,手使勁兒蹭鼻子。

余歇靠過去:「沈問言你不對勁。」

「沒有。」

「你就是不對勁。」余歇說,「我碰你一下你就這樣,你是水晶做的嗎?碰一下就怕碎啊!」

本來氣氛挺微妙的,曖昧中還帶著點難以言說的暗湧,結果余歇的一句話就把沈問言給逗笑了。

「水晶蘋果?」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余歇有點不高興,「你就是一玻璃蘋果。」

沈問言笑了,心情也放鬆了些。

他又蹭自己的鼻子,拉著余歇過來說:「你給我看看,我流鼻血沒?」

這麼一說,余歇好像突然明白了。

不會吧?三十了哎,親一下脖子就流鼻血?

「沒有。」余歇說,「你不要用鼻孔看我。」

沈問言被他逗得直笑,還是不放心,轉過去照鏡子:「剛才你親了我一下,我突然覺得血管都要爆開了。」

余歇在他身後聽著他的話,戀人的虛榮心被極大地滿足了。

沈問言還在看自己的鼻孔,想要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沒流血,就在這時,余歇從後面抱住了他。

兩人在鏡子裡對視,余歇看著沈問言笑。

余歇問:「喜歡我嗎?」

然後,鼻血就從沈問言的鼻孔裡流了出來了。

這世界上大概不會有比沈問言更沒出息的三十歲男人了。

 

44

 

余歇說:「才這個程度你就流鼻血了,那等咱們倆上床的時候,你豈不是要血漫金山?」

沈問言正因為自己這沒出息的反應羞憤不已,聽見余歇那麼說,立刻眼冒金光:「你說什麼?」

上床?

上哪裡的床?

上誰的床?

什麼時候上床?

和誰上床?

沈問言覺得自己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產生了幻覺,余歇怎麼會突然跟他說這樣的話?

余歇確實沒打算說出來,只是想在心裡吐槽一下,然而人都有不小心的時候,他就非常不小心地把這句話給說出了聲。

挺尷尬的,余歇也知道害羞的!

「什麼都沒說,你幻聽了。」

「哦。」果然是我幻聽了。沈問言如是想。

但因為那短暫的「幻聽」,沈問言開始覺得自己有必要鍛煉一下了,也有必要學習一下,學習一個成熟的男人如何在床上游刃有餘地應對心上人。

他決定今天晚上就火速聯繫堂哥,儘管索煬可能是個性冷淡,但他堂哥肯定不是,手裡「教材」一準兒多得他學不過來。

當然,堂哥沒有也沒關係,堂哥還有個表弟,那位風流浪子在金盆洗手之前,肯定經驗豐富,他沈問言願意拜師學藝。

「你想什麼呢?」余歇坐在一邊看著他擦鼻血,看著看著,這人怎麼傻了吧唧地笑了起來,跟中邪了似的,怪瘮人的。

沈問言突然被質問,立刻收斂了笑容。

余歇覺得這傢伙不對勁,開始琢磨這酒店是不是真的不乾淨,或許應該找個師傅來看看,畢竟好不容易撈到手的男朋友,還沒捂熱乎呢,可不能出事。

沈問言磨蹭半天,終於止住了鼻血,他把用過的紙巾丟進垃圾桶,看向了余歇。

倆人一個坐沙發,一個坐在床上,就那麼無聲無息地對視著,誰也不動,誰也不說話。

情侶之間這樣對視,很容易出狀況。

比如,短短幾秒鐘,倆人都開始躁動了起來。

沈問言在這種時候還是慫,心思動了人卻不敢動,跟他一比,余歇簡直就是誘受,直接起身走到了沈問言面前。

「你看著我幹嘛?」余歇低頭問他。

沈問言還板板正正地坐在沙發上,說話時有些心虛:「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這小孩子對話的把戲,直接讓余歇笑出了聲來。

「我就愛看你,怎麼著?」說這話的時候,余歇微微俯身,倆人鼻尖都快貼到一起了。

曖昧已經升級,氣氛烘托得剛剛好。

窗外陽光明媚,室內春心蕩漾。

余歇的手搭在了沈問言的肩膀上:「沈總,你不對勁。」

「我沒有。」沈問言還在嘴硬。

余歇當然有辦法證明他確實不對勁,但那麼快戳穿就沒勁了。

循序漸進,他倒要看看沈問言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余歇說:「你知道柳下惠嗎?」

「坐懷不亂那個。」

「你覺得你行嗎?」

「唉,別鬧。」沈問言說「別鬧」的時候,余歇玩心大起,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沈問言呼吸都不敢了,直接秉住氣兒,眼睛看向了天花板。

余歇笑他:「你幹嘛呢?我是鬼還是妖啊?能吸你陽氣怎麼著?」

沈問言半天沒吭聲,然而就在余歇翻著白眼準備起身走開的時候,卻被人攔腰抱住,動彈不得。

「沈問言,你這就是典型的『口嫌體正直』。」余歇都快被他逗笑了。

大家都三十歲的人了,還裝什麼純情少男呢!該幹嘛幹嘛唄!

余歇覺得沈問言可能在報復他,剛剛在前台辦入住手續的時候余歇說自己住,這傢伙記仇了。

當時余歇想的是,沈問言晚上得回家住,不然人爸媽得怎麼想他啊!

「我沒有啊!」沈問言狡辯,「我口也沒嫌啊!」

余歇哭笑不得,看他這樣,都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跟這傢伙認真生氣。

「那你什麼意思?」余歇說,「跟我這兒演戲呢啊?」

「我就是不好意思。」沈問言說,「我這人太純情。」

「……你嘴裡說出這話就不像個純情的人!」余歇抬手就捏他鼻子,結果被大笑著的沈問言給抓住了手腕。

倆人鬧了一會兒,終於消停下來,房間裡這一安靜,氣氛就開始變得粉紅。

沈問言說:「你會不會覺得進度太快了?」

「哪兒快了?」余歇說,「說得好像你準備跟我做什麼似的。」

要是你想做,也不是不可以。

余歇心想:我封心鎖愛的時候半夜夢見的都是跟你做那事兒!

這算是「夢想照進現實」嗎?算的吧?

余歇還挺期待的。

「我其實挺想冷靜一點的。」沈問言說,「但是好像不太行。」

余歇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可是沈問言卻半天沒有再說話。

余歇著急了,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鼻尖:「為什麼不太行?」

這還要問?

沈問言腦袋都開始疼了。

他應該怎麼跟余歇說呢?

說自己現在特別想獸性大發一下,但是因為沒經驗,怕自己表現得過於滑稽,甚至給對方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就在沈問言快繃不住求饒的時候,他媽突然打來的電話救他於水火之中。

手機一響,余歇莫莫歎氣,沈問言鬆了口氣。

抖著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一看來電人,沈問言說:「我媽。」

余歇立刻從他身上彈跳起來,就好像早戀被家長當場抓包一樣,直接躲到窗簾後面去了。

沈問言被他逗得直樂,接起電話的時候還在笑。

他媽問他:「你笑什麼呢?」

「沒事兒,開心。」沈問言問,「怎麼這時候打電話?」

「你還好意思問?」沈問言他媽說,「你不是說你今天回來,讓我們中午等著你吃飯嗎?人呢?等你好幾個小時,鬼影都沒見著!」

好麼,他給忘了!

沈問言當時就開始愧疚,覺得自己真是不孝,典型的有了對象忘了娘。

「媽,我錯了,回去你家法伺候我。」沈問言看了眼時間然後說,「你們現在還沒吃飯呢?」

這都下午了,再等就得直接吃晚飯了。

「哦,那倒是沒有。」沈問言他媽說,「我們壓根兒沒等你。」

行吧,習慣了。

不過也好在沒等他,不然一家人都得餓肚子。

「你還回來嗎?不回來我可跟你朱阿姨出去遛彎兒了。」

「回回回,」沈問言說,「我沒鑰匙,你等我一會兒。」

沈問言家離這邊倒是也不遠,或者說他們這座小城市其實去哪兒都不算遠,從酒店門口打車回去也就十來分鐘。

「你再等我半個小時,我跟我……朋友在一起呢。」沈問言本來想說跟男朋友在一起,但是他突然想到自己還沒跟爸媽坦白性向,還是別那麼莽撞。

據說當年堂哥出櫃家裡又是風又是雨的挺嚇人,有了那麼個前車之鑒,沈問言覺得他還是循序漸進,慢慢暗示比較穩妥。

余歇躲在窗簾後面支稜著耳朵聽人家打電話,他也很害怕沈問言腦子一熱說跟男朋友在一起呢。

還好,沈問言偶爾還是可以成熟穩重那麼一點點。

掛了電話,沈問言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剛剛擰巴了的衣服,看著窗簾的方向說:「余歇,我得先回一趟家。」

都到家了,不趕緊回去報到,怎麼說都好像不太合適。

余歇從窗簾後面探出頭來,跟沈問言擺了擺手:「快走快走,別讓叔叔阿姨等你太久了。」

這以後他們要是知道這個中午是因為自己沈問言才遲遲沒有回家,那他可就成了罪人了,還怎麼相處啊!

余歇在這種時候就會想很多。

沈問言還有點捨不得,走過去,倆人擠在窗簾跟窗戶中間,愣是把余歇堵到了角落裡。

「這麼希望我走啊?」沈問言酸溜溜的。

倒也不是,主要是怕你爸媽等你!

余歇心裡這麼想著,嘴上沒說出來,而是故意挑眉逗他說:「你留下來也沒什麼用,只會坐那兒演柳下惠。」

「……唉,你別這麼說。」沈問言在努力克制,他要做一個很有風度的情人!

余歇笑了:「開玩笑的。」

「你別總逗我,我當真的。」

「也不是不可以。」余歇說,「又不是小孩兒。」

沈問言聽了這話,琢磨了半天,然後問:「你的意思是,可以啊?」

「不說了,」這回輪到余歇不好意思了,「你不是著急回家麼,趕緊走。」

余歇抬手就扯開了窗簾,推著對方到門口,甚至還把行李箱也給拿了過去。

沈問言說:「你這就是趕我走。」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夜闖酒店4301號房間。」

4301號房間就是余歇現在住的這一間。

沈問言笑了:「我不好意思。」

「那你就別來!」

余歇拉開了門,站在門口看著沈問言拖著行李箱離開。

「晚上我來找你吃飯。」

「隨便你,」余歇說,「愛來不來。」

「那我得來。」

他們隔著幾步的距離對話,各自笑得像笨蛋。

沈問言走了,坐著電梯下樓,余歇這邊很快就收到了對方的消息。

沈問言厚著臉皮問:那我要是晚上過來的話,是可以跟你做除了接吻之外的事情嗎?

如果可以的話,沈問言現在回去就要開始抓緊學習了!

余歇躺在床上,笑得臉通紅。

他突然想起自己送沈問言的那束太陽花,萬萬沒想到邵川胡說八道的「花語」竟然要成真了。

余歇這人多狡猾啊,現在逗沈問言已經成了他最喜歡做的事兒。

余歇回復:當然,咱們倆都是這種關係了,沒必要再故作矜持了,晚上你要是過來,除了接吻你還可以給我洗襪子。

 

45

 

沈問言:余歇這人就愛開玩笑。

雖然對方發來的消息是說讓他洗襪子,但沈問言知道,玩笑話,一定只是個玩笑話。

他坐在出租車上,收起手機,轉頭看向窗外。

又路過他們曾經上學的地方,沈問言的笑意早就收不住了。

從余歇入住的酒店到沈問言家,坐車一共沒多長時間,他充分利用這十幾分鐘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都重新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太甜蜜了。

余歇的嘴唇太甜了。

沈問言現在想想,越琢磨越覺得這事兒不真實。

怕不是做夢啊!

沈問言為人嚴謹,為了證實不是做夢,下了死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齜牙咧嘴倒吸涼氣。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面露疑惑,覺得這人長得人模狗樣的,但精神狀態似乎不是很穩定。

沈問言覺得自己大腿被掐青了,照理來說應該不是做夢,但他還是不放心,下車之後沒急著回家,站在小區大門口給余歇又發了一條信息過去:問個事。

余歇:有話直說。

沈問言:咱倆是開始談戀愛了對吧?

沈問言:你現在是我男朋友了對吧?

沈問言:而且是長期的,不是假期男友,對吧?

余歇剛沖了個澡,這會兒一邊擦頭髮一邊看手機,哭笑不得。

他覺得這樣的沈問言也是他意料之外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怪有意思的。

余歇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你到家了?

沈問言乾脆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余歇啊,你可不要玩弄我的感情啊!」

余歇在電話這邊笑得不行,本來洗完澡有些口渴,想去喝點水,但這會兒還是算了,怕嗆著。

「我什麼時候玩弄你的感情了?」

「就現在。」沈問言拖著行李箱往小區裡走,「你說了要跟我談戀愛,不能我前腳一走你後腳就不承認了。」

余歇還沒說話,沈問言又說:「你那是渣男行為,是人性的泯滅,是道德的淪喪!」

余歇笑得肚子疼,沒想到沈問言這會兒嘴皮子竟然這麼溜。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余歇說,「沈總真是個敏感的人。」

「唉,我只不過是吃過感情的虧,比較謹慎罷了。」

聽他在那裡裝腔作勢,余歇笑得更大聲。

「先別笑了,跟你說正經的呢。」沈問言說,「你沒反悔吧?」

這時候,沈問言已經走到了自己家門口,就等著余歇給個準信兒,讓他吃顆定心丸,然後才能掛斷電話敲門回家。

余歇這邊,沉默了兩秒鐘,然後帶著笑意問:「反悔什麼?老公。」

一句「老公」,倆人都直接原地升天。

余歇自己說完也羞得心臟差點跳出來,倒在床上扯過被子把自己裹了進去,打了好幾個滾。

而電話這邊的沈問言更是腦子裡炸開了花,站在那裡一動不能動,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張得老大,全身都過了電似的,眼看著就要因為過於興奮灰飛煙滅了。

說來也巧,就在沈問言杵在家門口發呆時,他媽拉開了門。

「哎!」沈問言他媽萬萬沒料到自己家門口立著個大活人,門一開,嚇了一跳,差點兒直接暈過去,「你個臭小子站這兒一聲不吭的幹嘛呢?」

沈問言他媽又氣又惱,一邊斥責這個混蛋兒子一邊抬腳就朝著他屁股踢。

沈問言被踢得回了魂,傻愣愣地看著他媽說:「他管我叫老公。」

原本還在痛斥自己這個臭兒子的女士突然也愣住了:「誰啊?詐騙電話嗎?」

沈問言搖搖頭,再看手機的時候,余歇已經把電話給掛了。

反射弧本來就很長的沈問言用了好幾分鐘終於慢慢回過神來,此時他已經被他媽拖進了家門,傻了似的坐在玄關的凳子上,不說話,就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沈問言他媽叫來他爸,一臉憂愁地說:「完了,你兒子可能真傻了。」

沈問言他爸也是滿面愁容:「這可怎麼辦?能不能現在把他扔出去?」

倆人還在這兒開玩笑,眼看著沈問言嘴角緩慢地上揚,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爸媽倆人立刻彈跳到後面,沈問言他媽說:「這是中邪了吧?」

「雖然不提倡封建迷信,但好像確實中邪了。」沈問言他爸說,「怎麼辦?你認識會驅邪的人嗎?沒辦法的話就真的只能不要這個兒子了。」

倆人在那兒研究應該怎麼處理沈問言的時候,沈問言終於重新「活了過來」。

他笑著看向爸媽,然後說:「他管我叫老公。」

沈問言爸媽對視一眼,還是覺得兒子腦袋壞掉了。

沈問言他媽用手肘懟了懟他爸:「去給兒子接杯水,加冰塊,讓他清醒一點,我跟他心貼心地交流一下。」

沈問言他爸聽話地去接水了,他媽站在原地仔細打量著兒子。

以前聽鬼故事的時候聽說有的人被嚇過之後,三魂七魄會被勾走個一魂兩魄的,被勾了魂的人就會變得神志不清,時常胡言亂語。

她懷疑兒子被勾魂了。

這麼說來,沈問言確實被勾了魂,但不是被鬼勾的,是被那個叫余歇的男人勾的。

余歇就是想鬧他一下,結果一聲「老公」把自己也給叫得臉紅心跳好久,內心洶湧澎湃,久久無法平靜,無奈之下,只好又跑去沖了個冷水澡。

談戀愛真的太傷身了。

余歇覺得,還是清心寡慾一點吧。

沈問言喝了兩杯冰水之後也終於真正緩了過來,他抱著空杯子樂,他媽說:「兒子,還活著嗎?」

「……目前看來,還在喘氣兒。」沈問言無奈地看向了他媽。

他媽說:「有的人活著,但他已經死了。」

「要不您給我號號脈?」沈問言無奈。

他爸媽湊近他,仔細端詳,又摸了摸額頭,之後真的號了脈。

「摸出什麼了?」沈問言說,「我是活著的還是死了呢?」

「你脈搏跳動得強而有力,」沈問言他爸說,「確實,目前來看是活著的。」

「就是說現在沒事兒了?」他媽問。

沈問言:「我本來就沒事兒。」

話音剛落,爸媽倆人直接甩手進屋:「混小子,以後少嚇人。」

好麼,知道他沒事兒,倆人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這就是沈問言充滿愛的一家!

等到沈問言自己提著行李箱進了客廳,他媽這才想起來問一句:「那你剛才究竟是幹嘛呢?受什麼刺激了?」

莫非真的是遇到網絡詐騙了?

他媽心裡驚呼不妙,兒子一定是在網上跟別人激情裸聊,結果被威脅要錢了!

他媽歎氣:「養不教父之過。」

突然背鍋的沈問言他爸一臉震驚地轉過來問:「我又幹嘛了?」

沈問言坐在一邊看熱鬧,等這倆人吵完了之後才坦白說:「哦,其實沒啥事,就是我談了個戀愛,我對象剛才管我叫了一聲老公罷了。」

叫了一聲老公罷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沈問言得意得嘴角都快飛起來了。

他爸媽同時看向他,他媽問:「不是激情裸聊?」

「……媽,你怎麼回事?」

他爸說:「你媽這也是擔心你,咱小區有個跟你歲數差不多的男的,一直沒對象,結果在網上跟人裸聊,被騙得傾家蕩產。你媽擔心你也因為一直找不到對象走上什麼不歸路。」

「你們消息還真靈通。」沈問言哭笑不得,「也真挺……關心我的私生活。」

「小區拉橫幅了,你沒看到啊?」沈問言他爸說,「民警提醒大家都提高警惕呢。」

沈問言聽不下去了,趕緊擺手:「收!我沒跟人激情裸聊,我是正經談戀愛!」

坐在對面的爸媽沉默片刻,他媽突然問:「你真有對象了?」

「在你們心裡我到底是什麼形象啊?」沈問言就不理解了,「長得帥還事業小有成就,我找到對象這事兒這麼不可思議嗎?」

他爸媽這一次非常有默契,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他爸說:「關於你長得還行,工作還行,收入也還行這事兒,我跟你媽是持肯定態度的。」

沈問言明白了,自己這青年才俊在他爸媽眼裡就是「還行」而已,真是很嚴格的父母啊!

「然後呢?」他問。

「也沒什麼然後,就是看你這麼多年也沒談過對象,甚至連那方面意思都沒表現過,」沈問言他爸說,「我們倆懷疑,你可能在這方面比較欠缺。」

「我沒太懂。」沈問言覺得自己以後還是常回家看看,這總也不回家,跟爸媽溝通起來都費勁了,這得有多少代溝啊!

「我倆懷疑你是無性戀。」

沈問言愣住了,真實地大吃一驚,驚得自己下巴這回是真的要掉下來了。

「新潮啊。」沈問言說,「你倆這兩年沒少上網衝浪吧?」

什麼都知道!

不僅知道激情裸聊,還知道無性戀,真行啊這對兒中老年夫妻!

「那是,不是你說的麼,讓我們打開視野,多去瞭解年輕人的世界。」沈問言他媽說,「你們年輕人都討厭被問婚戀的事兒,你看我倆就做得非常好,從來都不問。」

「不問,但爸爸媽媽還是很關心你的。」沈問言他爸說,「兒子,你要是有什麼苦衷,一定跟爸爸媽媽講,雖然我們可能也幫不了你什麼,但家永遠是你最溫暖的港灣。」

「是這樣嗎?」沈問言說,「我記得剛才有人要把我扔出去來著。」

「……你不要轉移話題。」沈問言他媽說,「你怎麼就突然有對象了?誰啊?我們認識嗎?同學還是同事?男的還是女的?老的還是少的?提醒你一下,做人要正派,戀愛自由是沒錯,但你要是敢在違法和道德淪喪的邊緣試探,別怪我倆報警抓你,到時候你也得上小區公示欄,還得被拉橫幅給別人做警示,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沈問言無言以對,覺得要不還是讓他爸媽少上點網吧。

 

46

 

沈問言自己平復了—下心情,也讓他爸媽冷靜了—點。

他跟余歇剛確定戀愛關係,正是熱戀中的熱戀狀態,俗稱「上頭」。

這種情況下的人很容易腦子—熱做出不可思議的事來,比如——不顧後果地跟家裡出櫃並且表明自己已經找到了人生終極伴侶。

沈問言也差點兒就幹了這事兒,好在,三杯冰水下肚之後,余歇的叮囑猶在耳畔。

余歇讓他冷靜點。

當然,余歇說的冷靜並不是指這個,是擔心這人過於亢奮,樂得找不著北。 【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但沈問言有時候思維過分發散,—句「冷靜」可以拓展到無數個層面上。

是得冷靜點。

雖然沈問言現在有—股莫名的衝動想立刻掏出照片給他爸媽看,然後驕傲地說:「你們看,這是余歇,那個快樂猴子,他現在是我的對象了。」

可是,做人不能太離譜,出櫃這種事還是得從長計議。

「你小子又琢磨什麼呢?」沈問言他媽看著兒子,覺得還是不對勁,—直都是這幅神遊天外的樣子,怕不是真的被勾了魂。

被勾了魂的沈問言說:「沒事兒,就是想想我對象。」

「……」坐在對面的中老年夫妻無言以對,雙雙翻了個白眼。

沈問言他爸問:「那你對象是誰啊?你倒是給我們介紹介紹啊!」

兒子沒有那方面的困擾,做父母的表示很欣慰。

有對象就別藏著掖著了,趕緊帶回來看看吧!

哪想到,沈問言說:「現在還不能說。」

「我看你就是忽悠我們呢,從小你就這樣。」沈問言他媽起身,看透一切了—樣,「嘴裡沒幾句靠譜的話。」

「你是我親媽嗎?哪有這麼說自己兒子的?」

「在這麼質問我之前,你應該先反思—下自己,為什麼會給我們留下這樣的印象!」沈問言他媽說,「廚房有方便麵,自己煮著吃—口得了。」

「我難得回來一趟,就讓我吃方便麵啊?」沈問言開始找茬!

沈問言他媽冷酷地一笑說:「給你方便麵吃就不錯了!我們倆等你那麼半天,大魚大肉的,誰讓你不珍惜呢。」

「你們等我多久?」沈問言—聽,又要愧疚了。

「五分鐘吧。」沈問言他媽如是回答。

……沈問言哭笑不得,覺得他媽真的很幽默。

他起身,打開行李箱把帶給他倆的禮物送到倆人手裡,希望以此來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

「我也不是故意讓你們等,」沈問言解釋說,「剛才跟我對象在一起來著,—忙活就給忘了。」

他這句話,產生了十分嚴重的歧義。

沈問言爸媽原本在審視自己的禮物,聽他這麼—說,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沈問言沒明白他倆為什麼這麼看自己,就聽見他媽說:「—定要做好計生措施,要對彼此的人生都認真負責!」

沈問言嘀咕:「跟計生措施有什麼關係?」

他嘀咕完,恍然大悟,瞬間臉紅。

沈問言他爸看著他:「還挺純情。」

「兒子—直都挺純情。」

沈問言覺得腦袋疼,胡亂解釋了—通,自己跑去廚房找吃的了。

他媽跟過來,小聲說:「八卦一下。」

「禁止八卦。」

「你什麼時候談上的對象?」

「今天。」

他媽倒吸一口涼氣:「這麼突然?」

「唉,也不算突然。」說起這個,沈問言還有點憂愁,「十幾年前就應該談的。」

他媽掐指—算:「你早戀啊?」

「想來著,」沈問言說,「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媽笑了:「行啊你,高中同學?」

沈問言點了點頭。

他媽—聽,覺得這事兒靠譜,—邊回憶著沈問言班裡的同學一邊問:「叫什麼啊?你高中同學不少我都認識的!」

沈問言心說:這個你還真認識,但就怕你知道是他之後,恨不得自己從來就沒認識過。

沒有說余歇不好的意思。

沈問言想:我只是擔心我倆搞同性戀,他倆會—時不太好接受。

「對了,有個事兒一直想問你來著。」沈問言決定旁敲側擊一下。

「說。」

「你覺得我哥跟他對象怎麼樣?」

沈問言他媽打開櫃子還真給他拿了—包方便麵出來:「你哪個哥?」

「沈徽明那個大傻子。」

「你可別說人家傻,你跟徽明比可差遠了。」

沈問言「呵呵」—聲,不計較,今天要說正經事兒。

「他跟煬哥在一起得有兩年了吧?」

「誰知道呢,」他媽說,「徽明小時候有事兒就跑來找我,長大了獨立了,好多事兒也不跟我說了。」

「人家不跟自己爸媽說,找你幹嘛啊!」

「我倆關係好不行啊?」沈問言他媽瞪了他—眼,「你怎麼那麼煩人呢!」

沈問言嘿嘿地笑,—米八幾的大個子湊過去跟他媽撒嬌:「我不是吃醋麼,我是你親兒子,得咱倆關係最好!」

咱倆關係最好,所以我搞同性戀你也得支持我!

沈問言他媽還不知道這小子的狼子野心,覺得兒子跟自己親近,挺開心的。

「行了你,那麼大人了,往我身邊湊什麼啊!」

沈問言從他媽手裡拿過方便麵,其實不餓,但稀里糊塗就給打開了。

既然包裝都撕開了,那就煮了吧,再加—根火腿兩顆蛋,完美的—餐。

「說真的呢,你覺得他倆過得怎麼樣?」

「人家過得怎麼樣咱們哪兒知道呢,」沈問言他媽坐到餐桌邊,看著他自己折騰,「你少對別人家的事兒指手畫腳的啊,雖然他倆都是男的,但徽明這對象找得還挺不錯,索煬那孩子多懂事,比你可強多了。」

「我什麼時候指手畫腳了!」沈問言覺得他媽肯定對他有點什麼偏見,「我就是問問你是怎麼看這事兒的,我覺得他倆過得挺好,感情也挺穩定的。」

「我沒看法,」沈問言他媽說,「找對象這種事,最重要的是找個跟自己合得來的,我看那倆孩子各方面都挺合拍,挺好的。」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沈問言來勁了,「最重要的就是合得來,自己喜歡,在找對象這方面,最重要的是倆人的感情,對吧!」

沈問言他媽覺得兒子不對勁:「你怎麼回事?想說什麼就直說。」

「沒什麼,」沈問言說,「我就是想說,我跟我對象就感情可好了,可合拍了,絕無僅有,錯過這村就再也沒有這個店了。」

「喲,行啊你,」他媽笑他說,「男人—談戀愛了不得啊。」

沈問言得意地說:「那是當然了!」

煮好了麵,沈問言吃得心滿意足,還拍了照片給余歇。

戀愛的時候,人總是這樣的,自己身上發生著的—切,哪怕是再日常不過,再細節不過的事情都想分享給對方。

然而余歇沒接住這—次的分享,因為他睡著了。

可能是因為今天談戀愛太努力,跟沈問言通話結束之後沒多久他就開始犯睏。

原來談戀愛是比工作還累的—件事!

余歇原本想著別睡了,都快傍晚了,要是一覺睡到太晚,怕是今晚會失眠,結果,事實證明人的意志力在睏意面前不值一提—敗塗地,沒掙扎多大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沈問言在家裡晃悠到七點多,惦記著余歇,倆人明明約好了晚上—起吃飯,但這人怎麼就沒動靜了呢?

這可不行,怕是有危險!

沈問言—個電話打過去,余歇終於睜開了眼。

還好,對象還在。

沈問言鬆了—口氣。

倆人約著晚上—起去學校附近吃飯,出門的時候沈問言肚子還撐得慌。

他媽說:「你們談戀愛的人一天是不是都得吃五頓飯?」

「別說五頓了,」沈問言—邊穿鞋—邊說,「就是五噸,也得吃。」

他爸媽在一邊嘲笑他,然後目送兒子出門談戀愛。

沈問言趕過去的時候余歇已經到了,正在校園裡看那幫十幾歲的男生打籃球。

沈問言下車之後一路小跑到了余歇身邊,他問對方:「覺得他們打得好還是我打得好?」

「十八歲的你打得好。」

沈問言歎氣:「完蛋,又輸了。」

余歇看著他大笑,校園裡沒那麼明亮的路燈讓兩人之間距離好像更近了。

吃飯的時候,余歇覺得這—趟簡直就是「追憶之旅」,無論是回來的目的,還是回來之後的活動範圍,他們的主題就是「高中」。

余歇說:「沈問言,你是不是算計好了的?」

「嗯?算計什麼?」

「帶著我舊地重遊,然後勾起當初的回憶,這樣你對我做什麼的時候或者對我提什麼要求,我就會因為念舊情無法拒絕你。」余歇笑咪咪地說,「被我識破了吧?」

沈問言不好意思地笑:「是有這麼個想法,但我覺得你也不是那種會因為感動就答應跟人交往的。」

沈問言停頓了—下,然後說:「其實我覺得你是個挺理智也挺……挺酷的人。」

余歇有些意外:「挺酷?為什麼這麼說?」

好像還沒人說過他酷,余歇還挺喜歡這詞兒的。

「雖然你看起來像個快樂猴子,但是很勇敢很果斷,喜歡就告白,想封心鎖愛就真的對我封心鎖愛了。」沈問言說,「就算是重逢之後,你也沒有因為很想彌補過去的遺憾然後在我跟你表明心意的時候就草率地和我在一起,我覺得你挺厲害的。」

他指了指腦袋:「清醒。」

余歇認真地聽著他的話,然後笑著說:「十幾歲的時候就是那樣的,衝動又不計後果,長大了當然要理智一點了,畢竟不能玩弄你的感情啊。」

沈問言笑盈盈地看他,越看越喜歡。

「余歇,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件事?」

「什麼?」

「你十八歲的時候就很有意思,三十歲了也很讓我心動。」

余歇笑,幾秒鐘之後挑著眉說:「說過了。」

兜兜轉轉,喜歡的人就坐在眼前,沒有時光穿梭這回事,但過去和曾經,你都是我的心動男嘉賓。

這感覺,很美妙。

 

47

 

上學那會兒這幫臭小子都有個毛病,就是一出來玩就不想回家。

但長大以後,人開始懂得自律,也是因為生活和工作的瑣事太多,哪怕出去轉轉,也總是惦記著還沒完成的事。

像余歇之前說的,五一假期他原本就只是打算在家好好睡幾天。

成年人的世界忙於奔命,有點休息時間就總是想著好好休息,以此來恢復元氣之後開始下一輪的奔命。

但這個晚上,兩人緊貼著對方走在高中校園裡,光線昏暗的燈光伴著他們走過來又走回去,悠悠蕩蕩的,好像怎麼都不嫌累,怎麼都不想離開。

余歇開玩笑說他們像是兩個孤魂野鬼,但沈問言說:「你都說了是兩個,那就不叫孤魂野鬼了。」

「也對,」余歇笑,「那你說說,得叫什麼?」

「……我想想。」沈問言還著實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余歇就扭頭看著他,沈問言的側臉也迷人,余歇盯著他高高的鼻樑看,看著看著就伸手摸了一下。

「怎麼了?」沈問言愣了一下。

「有蚊子。」余歇胡說八道。

沈問言還有些意外:「這個季節就開始有蚊子了啊!」

「只要我願意,任何季節都可能有蚊子落在你鼻子上。」

沈問言在這方面反應還是有點慢,沒懂余歇的意思,他還傻了吧唧地開玩笑說:「你是臭妃嗎?」

「什麼臭妃?」余歇一頭霧水。

「《還珠格格》看過嗎?」沈問言說,「那裡面有個香妃,能招蝴蝶的。」

「……你說我招蚊子,所以是臭妃?」余歇無語。

沈問言笑得不行,之後故意湊到余歇身邊說:「你也是香的。」

這話說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趕緊往前快走兩步,深呼吸來平復心情。

余歇笑著跟過去的時候,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幹嘛呢你!」

「害羞呢。」沈問言說,「我這人太純情了,說完肉麻話就不好意思了。」

余歇低頭笑著,耳朵也有點泛紅。

他紅耳朵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被沈問言這樣弄得有點心猿意馬了。

「我想到了。」沈問言突然說。

「想到什麼?」

「咱倆這應該叫亡命鴛鴦!」

余歇更無語了:「你能不能盼著咱倆好?才在一起,怎麼就亡命鴛鴦了?要亡你自己亡,我房貸還沒還完,我不跟你一起亡。」

沈問言又被他逗得大笑不止,摟著余歇下巴搭在對方肩膀上笑,笑得余歇覺得自己快要耳鳴了。

「那等你還完房貸再說吧。」

「滾蛋吧你!」余歇把人推開,「要亡你自己亡,我得長命百歲呢。」

沈問言笑得腦門兒都疼,跟在余歇身後依舊絮叨著:「那要不我也不亡了,你自己長命百歲還挺無聊的,我陪著你一起唄。」

「行啊,」余歇說,「陪著我長命百歲,當社畜到六十多歲,退休之後咱倆就天天找人一起打麻將,小區樓下支個桌子,二缺二,看哪個路過的順眼就抓來跟咱倆來一把。」

沈問言還真的幻想了一下那個畫面,說了句:「夏天可能會有點熱,咱們在超市旁邊支桌子,熱了就去買雪糕。」

倆人對視一眼,像倆大傻子笑了起來。

余歇這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談戀愛是這麼讓人開心的一件事。

好像不僅僅是滿足了青春期對感情的所有幻想和對心上人的渴望,也讓現如今這一成不變的枯燥生活突然之間變得生機盎然了。

他都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麼不顧形象毫無負擔地大笑是什麼時候了。

很久沒有了。

他沒忍住,過去抱了一下沈問言,但也只是一下,然後轉身繼續往前走。

沈問言跟上,勾他的手指,倆人沿著那條從前幾乎每天都會走的校園小路慢慢悠悠地散著步。

那時候的余歇總是跟在沈問言後面,總是只能遙遙地望著沈問言的背影。

十二年過去,他們倆並肩而行了,還手牽著手。

余歇看著那盞在這裡佇立了不止十二年的路燈想:還記得我不?我跟當年那個人牽手了。

剛確定關係的情侶總是覺得在一起的時間不夠用。

晚上十點半,余歇表示照理說自己這個時間應該睡美容覺了。

余歇說:「莎士比亞說,年輕人不能總熬夜。」

「我以為這是亞里士多德說的。」沈問言跟著他一起胡說八道,「但十點半怎麼也不算熬夜吧。」

十點半,我之前這個時間還躲在家裡給你做項目宣傳海報呢!

沈問言說:「我想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原本嚷嚷著要睡美容覺的余歇聽他這麼一說興致立刻就來了:「說走咱就走。」

余歇毫不猶豫,拉著沈問言就往學校外面走。

都這個時間了,那幫年輕小伙子還在打籃球,旁邊站著兩個女孩子,手裡拿著礦泉水和紙巾,眼睛望著球場上的人。

余歇看著他們,笑了笑,覺得青春真好啊。

兩人出了校門後沒有打車,沈問言就那麼帶著余歇一路沿著人行道往前走。

余歇心說:這是要送我回家?

他們走的這條路就是以前上學那會兒每天都會走的。

余歇說:「沈問言,你該不會在圓你青春時期的夢吧?」

「啊?什麼夢?」

「送心愛的女孩,啊呸,男孩回家。」余歇說,「友情提示一下,我家現在沒法住人,我住酒店。」

沈問言笑:「我青春時期沒有這個夢。」

「那你那會兒都做什麼白日夢?」當時的余歇可是想過這樣的畫面——他跟沈問言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在晚自習放學後,手拉著手一起回家。

多青春,多美好,多浪漫。

雖然不提倡早戀,但沒早戀過也真的有點可惜的。

青春時代的感情,無論在什麼年紀回頭看,都有種酸酸甜甜的水果氣息,說不好是蘋果還是桃子,總之就是青澀又真誠。

「我那時候的白日夢是幫助湘北高中拿下全國高中生聯賽的冠軍。」

余歇想掐死他。

沈問言一臉認真:「我說的是真的,球衣我都買好了,結果一直沒機會上場。」

「確認了,真的是白日夢。」跟我那個白日夢的離譜程度差不多。

這麼想著,余歇又笑了出來。

十幾歲的男生腦子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啊?余歇突然發現,自己真的不瞭解過去的沈問言,原來那會兒的這人就是個喜劇演員。

他們一路走著,竟然路過了余歇的家。

「不是送我回家?」

「說了不是的。」沈問言回答後又說,「好像沒說,但確實不是。」

從那裡繼續往前走,余歇開始有了猜測,但又覺得應該不會。

然而,事實證明,雖然余歇不知道十幾歲時的沈問言究竟在想什麼,但他的確猜中了三十歲的沈問言今晚要做什麼。

沈問言帶著余歇來到了自己家住著的小區大門口。

「帶我來這兒幹嘛?」余歇心跳有點快,「我都說了不能這麼快就見家長,我還沒準備好呢。」

沈問言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說:「我知道,你沒準備好我不會勉強你,就是想帶你看看我長大的地方。」

這話有點動人了,余歇望向了他。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家就搬到這裡了,住了二十年了,我長大了,房子也老舊了。」沈問言說,「之前我跟爸媽說讓他們換一套新房子住,我給他們買,在好地段,買大房子,但是他們不要,他們說這地方住習慣了,有家的感覺。」

沈問言帶著余歇往裡走:「還說,我就是在這兒長大的,我一年到頭也不怎麼在家裡陪他們,但這地方有我成長的痕跡。」

余歇聽他這麼說,自己也挺感慨的。

「你看那棵樹。」沈問言指著小區裡人行道邊上的一棵大樹,「我小時候搬來那會兒它還是棵小樹苗,我家大黃還在樹根底下撒過尿,現在它都長這麼大了。」

余歇看著那棵樹,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時光」和「歲月」。

「大黃是誰?」難不成是沈問言的小名?

小小年紀不學好,在外面隨地大小便!

余歇這麼一想,覺得沈問言的人設已經徹底翻車了。

「大黃是我家的狗,一條特別懂事的金毛。」沈問言說,「我大學畢業那年大黃去世了,去世的時候十六歲,也算是長壽了。」

聽到這個,余歇還挺難受的,他特別受不了家庭成員一樣的寵物離開。

「後來我有跟我爸媽說過,要不就再養一隻,我們還叫它大黃,但我媽說不養了,再養多少只也都不是原來我們的大黃了。」沈問言長長地歎了口氣,雖然過去這麼多年了,但提起來還是很想念一直陪著他長大的大黃。

「叔叔阿姨一定都是特別有愛心的人,真的把大黃當成家裡重要的一員了。」

「那是,他倆對大黃比對我都上心,大黃是親兒子,我基本上是路邊撿來的。」

沈問言的玩笑話讓剛剛有些沉悶的氣氛終於有了緩和,倆人笑著繼續往前走,夜已經很深了,小區裡已經沒什麼人。

他們倆牽著手走在樹下,越是接近沈問言的家,余歇心跳就越快。

「咱們倆這麼走,不會遇見你爸媽吧?」

「不會,」沈問言信誓旦旦地說,「他倆平時九點多就睡覺了,都這個時候了,估計已經雙雙開始做夢了。」

有時候,這人的話不能說得太滿。

沈問言這邊話音剛落,岔路口突然走出兩個人來。

這邊手牽手走路的情侶看向那倆人,那倆人也同時望向了他們。

此時此刻,沈問言覺得天空飄過了這麼幾個字:我說,命運吶……

命運就是,今天晚上沈問言爸媽去同事家打麻將,回過神的時候已經這個時間了,匆匆往回走,剛巧遇見了在談戀愛的沈問言。

沈問言他爸媽看向兩人,目光從他們臉上緩慢地轉移到了握在一起的手上。

沈問言他媽問他爸:「那是咱兒子不?」

「好像是。」

「咱兒子旁邊是個小伙兒不?」

「好像是。」

「他倆是牽著手呢不?」

「好像……是的吧。」

 

48

 

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句話,余歇曾經寫在「封心鎖愛」的QQ空間裡。

那時候,他即將面對跟沈問言的離別,兩個人要去相隔很遠的城市讀大學,也不知道經此一別什麼時候才能見面。

當時的余歇安慰自己:人生何處不相逢。

總有一天他跟沈問言會再見面。

那時候不過是自我安慰,卻沒想到如今真的實現了,倆人不僅重逢了,還談起了戀愛。

現如今,這句話再次從余歇的腦子裡冒了出來,只不過此時他面對的是突然出現的沈問言的爸媽。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巧得很啊巧得很。

一開始余歇還沒意識到面前的兩位是沈問言的父母,在短暫的幾秒鐘裡,他先是詫異沈問言怎麼突然停下了腳步,接著疑惑那兩人看向這邊的時候目光和表情怎麼那麼……不能描述。

余歇腦子轉得快,很快就明白了,自己這是撞在了槍口上。

他並不知道沈問言有沒有跟家裡出櫃,也不瞭解對方家裡的情況,不確定沈問言的爸媽要是看見自己兒子跟一個男人手牽手壓馬路得是什麼反應什麼心情,於是,他下意識甩開了沈問言的手,整個人還心虛地退後了半步。

四個人都心情複雜,不過還是沈問言先回過了神。

沈問言回頭看已經站去身後的余歇,伸手又把人拉了回來。

「你跟家裡出櫃了?」

「沒有。」沈問言說,「不過既然都遇見了,那就出了吧。」

說得這麼輕巧?余歇驚訝得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

他覺得沈問言剛剛那話不是在說要出櫃,而是在說「來都來了,那就再吃一頓晚飯吧」。

表面上看著倒是淡定,但其實拉著余歇走向自己爸媽的時候,沈問言心裡也還是有點打怵的,雖然他爸媽一直都挺開明,但誰知道在這種事情上的接受程度究竟是怎麼樣的呢?

沈問言不敢跟余歇打包票,能做的就是盡量讓余歇安心讓父母放心。

四個人的電影,一點不自戀地說,這電影究竟演成什麼樣,沈問言自己的表現是重中之重。

他倆走過來的時候,心裡都跟打鼓似的,但沈問言爸媽也沒比他倆好到哪裡去。

沈問言跟余歇沒有準備,他爸媽也一樣沒有,突然來了這麼一下,都蒙了。

沈問言帶著余歇走到自己爸媽面前,介紹說:「爸媽,這是余歇,我高中同學。」

余歇。

余歇?

啊余歇!

沈問言他媽先是恍然大悟,然後一臉震驚。

她記得余歇,那個快樂猴子麼,前陣子跟兒子聊天的時候還聊到這孩子,沒想到十幾年過去,看起來穩重多了,現在應該不會踢球的時候再朝著自己班級的玻璃窗上踢了。

不過,等一下!

沈問言他媽看看倆人依舊握在一起的手:「余歇啊,是你啊。」

沈問言他爸轉頭問她:「你知道?」

「我不知道。」沈問言他媽欲哭無淚:我知道什麼啊!我什麼都不知道!

沈問言他爸又問沈問言:「高中同學好啊。」

他看看余歇,又看看兩人握著的手:「你們感情還挺好。」

爸媽的這個反應是沈問言沒料到的,余歇也蒙了,不知道這二位長輩究竟是什麼意思,搞得他腿都直發抖。

沈問言說:「我今天不是說談戀愛了嗎?」

他指了指余歇:「就是跟他。」

這事兒真的挺衝擊的,沈問言爸媽有想過兒子可能是個無性戀,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現實,現在又來告訴他們,其實不是無性戀,是同性戀。

沈問言爸媽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畢竟沈家有個沈徽明在前,大家對這事兒接受程度已經提高了,但問題是,得給個心理準備吧!

沈問言他媽說:「你倆這是要幹嘛去?」

「沒什麼事兒,就是隨便逛逛。」沈問言緊張兮兮地回答。

他覺得得找一個穩妥的開場白,讓所有人都比較好接受那種,不然上來就直截了當地說「爸媽,我是個同性戀,我在跟這個人搞對象」,可能有點太刺激了。

結果這麼想完,他才突然意識到,完蛋了,自己剛才已經說過這事兒了。

好麼,這場電影的主要演員現在腦子已經徹底混亂了。

沈問言他媽想了想,對眼前這倆人說:「反正你們也是亂逛,不如回家裡逛逛?」

沈問言他媽倒不是這麼急著想讓余歇進家門,只是覺得他們四個之間應該有很多話要好好聊一聊,這些話必然不是站在這裡就能聊明白的,她保守估計,需要徹夜長談。

余歇緊張得不行,慫得直往後退:「那……」

他停頓了一下,吞嚥了一下口水,之後繼續說:「那,叔叔阿姨,這麼晚了我就不打擾了,我先回去了。」

余歇心說:沈問言,這個戰場就留給你自己去處理了,我走先!

然而,不僅沈問言,連沈問言的爸媽都沒打算放過他。

那一家三口,在這種時候尤為默契。

他們三個幾乎同時對著余歇說:「你別走啊!」

你別走啊!

余歇欲哭無淚:我不走讓我留下幹什麼?狠狠地鞭打我嗎?

很顯然,沈問言他爸媽現在對他倆的事兒接受無能,余歇不太想摻和進他們的家事裡——這麼一想,余歇突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沒有擔當的渣男,這樣可不行。

他不慫了,他得跟沈問言站在一起。

余歇深呼吸,往前邁了一步,回到了沈問言身邊。

沈問言小聲說:「一起回去吧,聊聊唄。」

聊聊就聊聊。

余歇想好了,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沈問言他爸媽要是暴怒了,他可以在對方挨打的時候護一護,不能讓沈問言一個人挨揍。

就這樣,余歇顫顫巍巍地被沈問言拉著,跟在沈問言爸媽身後,進了人家的家門。

突然,太突然了。

毫無準備,真的毫無準備。

余歇進門之前還在想:這怕不是鴻門宴。

但他又覺得不應該那麼揣測人家父母,沈問言爸媽看起來都是挺和善的人。

進屋之後,沈問言十分狗腿地給他爸媽拿拖鞋,又找了一雙給余歇,之後小跑著進屋,端茶倒水,很是慇勤。

他得好好表現,好好表現才有被寬大處理的可能。

儘管沈問言覺得自己只要不違法犯罪,有喜歡任何人的權利,但那只是理論上這麼講,面對父母的時候,還是要照顧一下對方的心情。

「你們倆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晃悠啊?」沈問言拉著余歇一起坐在了爸媽對面。

沙發上,四個人,一人捧著一杯水。

沈問言他媽說:「你倆不也一樣?」

還真是。

余歇想:您批評得是,要不是我們晚上不回家,非要在外面晃悠,也不會被您當場抓包了。

現在的余歇覺得自己彷彿真的回到了青春期,他跟沈問言就是早戀被逮到的小混球。

如此想來,竟然還有點想笑。

想笑歸想笑,這時候余歇要是真的笑出來,怕是給自己找麻煩呢。

他忍著,一聲不吭,就支稜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沈問言說:「爸媽,你們要不還是少喝點水,睡前喝太多容易給腎臟造成負擔,明天起床會水腫得很厲害。」

沈問言他媽瞪了他一眼:「那你還給我們接這麼多水?」

沈問言:「……是我錯。」

又是一陣沉默,余歇覺得這氣氛實在有點兒詭異。

他用手肘懟了懟沈問言,意思是讓對方說點什麼。

沈問言這一次倒是成功接收到了他發來的信號,放下水杯之後,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說:「剛才有點倉促,我現在重新介紹一下。」

此話一出,沈問言爸媽竟然立刻都坐直了身子,彷彿要聽領導總結工作。

這麼一搞,余歇更緊張了。

沈問言才不管他緊不緊張,直接拉過余歇的手握住,然後對他爸媽說:「有點意外,就這麼出櫃了。」

余歇腦子都炸了,心說哥哥您是真不會委婉地說話啊!

果然,沈問言他媽腦子都要暈了。

她靠在沈問言他爸肩膀上,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太突然了。」

「還行,」沈問言他爸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說,「還可以,咱不是啥都能接受麼。」

「我頭暈。」

沈問言他媽是真的有點頭暈。

這事兒,怎麼說呢?

他倆不是那種不開明的父母,以前也湊在一起認真討論過兒子的婚戀問題,他們一致覺得日子是個無性戀,畢竟也沒見他喜歡過誰跟誰談過朋友。

當初認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倆人挺揪心的,也不是因為別的,就是覺得以後兒子一個人孤獨終老,到那時候可能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沒有,當爸媽的挺難受的。

沈問言爸媽一直都想好好跟兒子聊聊,但始終也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這次孩子回來說談對象了,不用孤獨終老了,倆人剛鬆了口氣,還沒緩過勁兒呢,已經把男對象帶到面前了。

沈問言說:「媽,你先別暈,我還沒說完呢。」

余歇現在很擔心,他怕真把人家爸媽氣出個好歹來。

沈問言說:「我這麼多年一直沒談過戀愛,前陣子跟余歇在同學聚會碰著面,這就是命。」

沈問言他媽閉著眼睛點頭:「嗯,行,都是命。」

「真的,就是命運。」沈問言說,「我對誰都沒有過這種感覺,唯獨喜歡他。」

余歇手心出了汗,心窩也熱乎乎的。

他沒想到沈問言會在爸媽面前這麼堅定地說這種話,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我以前沒想過自己究竟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的問題,不過這好像也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沈問言很認真地對他爸媽說,「最重要的難道不是跟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嗎?你們說,我這句話沒有毛病吧?」

 

49

 

余歇覺得自己可能領悟了沈問言在職場小有所成的秘籍——洗腦,使勁兒給自己身邊的人洗腦!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出櫃,沈問言一開始還挺緊張,但到後來,可以說是口若懸河侃侃而談,讓他爸媽完全沒法反駁。

他說:「從小到大你們都教導我做人要真誠,要守道義,不能做昧良心的事。」

沈問言在這邊說,他爸媽在那邊點頭:是,是我們教導的,我們真的教導有方!

見爸媽那樣的反應,沈問言也來勁了,越說越自信:「我真誠地喜歡著余歇,讓我昧著良心不接受他的愛意,拒絕和他在一起,這我做不到,也不符合你們對我的教導。」

好傢伙,余歇都驚了。

沈問言這顛倒黑白、偷換概念的能力可以啊!

余歇心說:這回不是你追的我嗎?怎麼好像說的是我苦等你十二年一樣?

再說了,沈問言你能不能不要甩鍋給你爸媽?他們現在心很累啊!

余歇內心瘋狂吐槽,表面還得裝得雲淡風輕。

事實上,余歇不僅想吐槽沈問言,還越來越擔心兩人到底還能不能好手好腳地走出這個家門,就沈問言這個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爸媽在接受領導的思想教育,能不能收斂一點啊?余歇很怕這傢伙太過得意,一個不小心徹底激怒了他爸媽,到時候,誰都別想好。

見好就收吧。

他很想這麼跟沈問言說。

但沈問言顯然不是一個懂得見好就收的人,他繼續說:「我跟余歇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

這倒是真的,他的這句話余歇點頭表示同意。

「高中畢業那會兒他就跟我告白了,」沈問言說,「但當時我腦子還沒轉過彎來,或者說,我這個人還沒彎,所以就給拒絕了。」

靠。

余歇想罵人。

要出櫃就好好出,要談心就好好談,為什麼要挖他的黑歷史?而且這話說的,聽起來怎麼那麼奇怪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掰彎了這個正直且筆直的大好青年!

余歇想好了,等沈問言跟他爸媽談心結束,該解決的問題都解決了,自己也要跟這傢伙好好掰扯掰扯。

沈問言說:「余歇喜歡了我十好幾年。」

余歇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

不過,在余歇嗆死之前,沈問言的爸媽已經把目光投向了他,那目光,飽含著十分複雜的情感,有不解,有驚訝,也有……那是憐憫嗎?

余歇看不懂了。

他發現,這一家子的人,他都看不懂。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喜歡他。」沈問言總算說了句人話。

他說:「我覺得我應該也喜歡他很多年,只是我意識到這個問題需要的時間非常長,上大學的時候我就總是夢見他,我夢見……」

「打住!」沈問言他媽終於忍不住了,「你做春夢的這段,可以省略。」

沈問言他媽也被兒子搞得頭暈腦脹,本來這個時間都應該睡覺了,結果現在還要在這裡聽他事無鉅細地講小青年戀愛故事,很疲憊。

沈問言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說:「啊,那沒什麼了,就是我其實一直想著他,但聽信了別人的謠言,以為他已經結了婚也有了孩子,覺得不能打擾人家的生活,所以始終沒敢跟他聯繫。好在,前陣子同學聚會終於又見面了,那時候我才知道,謠言害死人,現在也還是很想給那個散佈謠言讓我們時隔這麼多年才在一起的始作俑者發律師函。」

沈問言說完這一大段慷慨陳詞,他爸媽以及余歇都沉默了。

沉默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發現,原來沈問言可以用一段話言簡意賅地說清楚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剛才到底都在廢話些什麼?

沈問言他媽說:「我現在真的挺生氣的。」

「媽,我跟余歇是真心的。」沈問言嚇著了,他以為他媽接受度良好,卻沒想到對方說自己生氣了。

「我知道。」他媽說,「不用你再廢話。」

余歇也害怕起來,已經做好了替沈問言挨打的準備。

「我又沒說因為這個生氣。」

沈問言跟余歇都蒙了:「那你是因為什麼啊?」

因為我沒早點跟你出櫃?我不敢啊!我想循序漸進的啊!我怕你們中老年人的心臟受不了這個刺激啊!

沈問言真的不太瞭解他爸媽,常年不在家陪伴二老,導致親子關係已經日漸疏遠,令人扼腕。

沈問言他媽強撐著一雙泛紅的眼睛,打兩個哈欠,眼眶立刻就濕了:「我快困死了,你還磨磨唧唧沒完沒了地說那點不重要的事。」

想開了。

沈問言他媽現在徹底想開了。

兒子喜歡誰,喜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不重要,喜歡就行,對方不是騙子不是犯罪分子就行了。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最重要的是,她得睡覺了。

年輕人不能熬夜,中老年人更不能熬夜。

健康生活比什麼都重要。

沈問言他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余歇的身上:「余歇?」

「是,」余歇繃緊神經,坐直身子,十分乖巧地回應,「阿姨您好,我是余歇。」

「我記得你,挺有意思的一孩子。」

余歇笑了,笑得有那麼一點點苦澀:阿姨,希望您能忘記快樂猴子的那事兒,我現在是個成熟穩重值得依靠和信賴的純爺們。

沈問言他媽實在有點坐不住了,這都十二點多了。

這幾年沈問言爸媽有個規定,一年只能允許有一天晚上超過十二點再睡,那就是除夕夜,結果今天,破戒了。

都是兒子惹的禍。

她站起來,捏捏肩膀揉揉腰,對余歇說:「你爸媽知道這事兒不啊?」

余歇回答:「知道我是同性戀,但不知道我跟沈問言在一起了。」

沈問言扭頭看看他,趕緊跟自己媽解釋:「不是他不願意說,主要是我倆今天突然確定關係,還沒來得及。」

「哎對,是這樣。」余歇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很怕沈問言他媽對這事兒有什麼想法。

「我知道!」沈問言他媽說,「我又沒說什麼!」

這倆孩子太敏感了,是不是把我當成那種斤斤計較的迂腐老年人了?很委屈!

沈問言他媽說:「行了,今天大概都說清楚了,反正就是你倆非得在一起唄。」

余歇沒說話,沈問言用手肘懟他:「快說是!」

余歇哭笑不得,乖乖點頭:「我很希望能一直跟他在一起。」

這句話是真的。

這一天過得有些漫長,還有些混亂,明明只有二十四個小時,卻一不小心發生了很多了不得的大事。

這些事情單獨拎出來哪一件都值得余歇好好琢磨很久,可現在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他去胡思亂想。

腦子其實是亂的,心也有些不安。

可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不管從前還是現在,也不管是從前的沈問言還是現在的沈問言,他都很喜歡。

非常喜歡。

喜歡到,如果再分開,他還是要封心鎖愛的那種。

余歇很誠懇地看著沈問言的爸媽,深思熟慮之後才表態:「叔叔阿姨,上高中那會兒我就喜歡他,這是真的。我知道早戀不好,可能你們也覺得十幾歲的小孩知道什麼叫喜歡啊!但我很肯定,我就是喜歡他,一整顆心都撲在他身上的那種。」

沈問言他媽聽見余歇開口,還是這麼認真地在說這些事,突然睡意全無,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她真的挺好奇這倆孩子究竟怎麼回事兒的。

「我高二轉學過去,一開始學習不好,整天調皮搗蛋還打架,但因為沈問言學習好,我就覺得,我也得學習,就算我們倆不在一起,起碼讓我的名字在排名榜上跟他靠得近一點。」余歇說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再怎麼努力也還是趕不上他。」

「別這麼說。」沈問言捏了捏他的手。

「說實話,我能考上一所還算不錯的大學,真的得歸功於他,要不是為了他,我可能普通本科都讀不了。」余歇說,「那時候我總偷偷看他,不敢和他說話,覺得他哪兒哪兒都好,就連拒絕我這事兒都做得特好。」

這話說得沈問言和他爸媽心裡都有點泛酸,小年輕的愛情故事,其實還是挺值得咂摸的。

「這些年我也沒談過戀愛,大學畢業那年跟我媽出櫃,我媽問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我跟她撒了謊,說沒有。」余歇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但其實,那時候我腦子裡出現的唯一一個人,就是沈問言。明知道沒可能的,但我依舊放不下他。」

余歇從來沒這麼認真地跟別人說起過這些事,甚至在面對沈問言的時候也沒有。

他不知道怎麼跟沈問言說,也不是很想說,怕對方覺得矯情,或者覺得遺憾可惜。

「能重逢,我也挺意外的,而且我們現在還在同一家公司。」余歇笑了,「他是我上司。」

這件事沈問言爸媽還不知道,聽他這麼一說,很意外。

「算是巧合吧,但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十幾歲的時候喜歡,告白,被拒絕,三十歲再重逢,我們都跟以前不一樣了。」余歇說,「我相信我們都變得更好了,更成熟了,更有擔當了,也更知道怎麼去面對一份感情了,所以在一起並不是一時衝動,更不是圖新鮮,我們堵上了自己一整個青春期來等待這份感情,所以希望你們能相信我們,理解我們。」

余歇不敢說讓他們支持我們。

他說完之後,四個人都好半天沒有再說話。

眼看著快一點了,沈問言他媽終於再次開了口。

「等會兒把客房收拾一下,小余你晚上就住這兒吧。」沈問言他媽說,「明天早上想吃什麼,阿姨給你們做。」

這句話無疑就是接受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余歇還沒反應過來,沈問言已經坐在一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了。

剛說完是更成熟更有擔當的男人,這會兒就哭起鼻子來。

余歇無奈地看著沈問言,看著看著,自己鼻子也酸了。

沈問言說:「媽,你這是接受事實了?」

「嗯。」沈問言他媽說,「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沈問言點頭:「還真有個事。」

「說。」

「客房不收拾了行嗎?今晚就讓余歇跟我睡。」

然後,沈問言就被余歇偷偷掐了腰。

 

50

 

沈問言「不知羞恥」的提議幾乎是同時被面前的三個人否決,尤其是余歇,恨不得直接跳起來敲他的頭。

想什麼呢!

做個人好嗎?

余歇非常想在沈問言爸媽的心裡樹立起自己正直正義正氣凜然的高大形象,就算沒那麼正直正義正氣凜然,那起碼也得是正經人。

結果,沈問言倒好,這是說什麼不害臊的話呢!

余歇這回是真的覺得腦袋疼了。

沈問言他媽催著他去收拾客房,他不情不願地起身,小聲嘀咕:「都這時候了,再收拾天就亮了。」

可嘀咕歸嘀咕,沒人在乎沈問言的感受,不過,余歇還是很快跟過去一起進了客房。

客廳裡,只剩下沈問言爸媽,他爸說:「你咋不給我留個總結發言的時間呢?」

他媽打了個哈欠:「你明天再總結吧,我實在是太睏了。」

可以說,今天晚上出櫃這麼順利,百分之八十都是沈問言他媽瞌睡蟲的功勞,要不這事兒至少還得座談二十個小時。

「走了走了,洗洗睡了。」沈問言他媽催促說,「再不睡覺,天就真亮了。」

沈問言爸媽去洗漱睡覺了,客房裡的兩個人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余歇站在窗邊正往外看,感歎這老舊的小區綠化好得有點兒過分了,很適合年輕小情侶散步的時候做點什麼道德淪喪的事。

想這事兒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十分道德淪喪。

正羞愧呢,沈問言突然從後面抱住了他。

被人從後面抱著的感覺很不一樣,突如其來的驚訝很快被一種安心感充滿。

余歇往後靠,踏踏實實地靠在了沈問言的懷裡。

舒服,極盡可能的放鬆。

沈問言抱著他笑,問他在看什麼。

「我看看外面這些樹哪些曾經被你尿過。」

沈問言笑得不行:「我不是隨地大小便的人!」

余歇也笑了,倆人像是兩個白癡,大晚上討論這些沒意義的事。

沈問言說:「我把門關上了。」

「嗯,怎麼?」

「我爸媽看不見了。」

余歇的心跳又快了起來。

他今天意識到一個問題,以後要是真的跟沈問言正經八百談一輩子的戀愛,自己可能四五十歲就需要做心臟支架了。

不過這不重要,他還是想跟這人在一起。

「那又怎麼樣?」余歇明知故問。

他剛問完,沈問言的嘴唇就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又是一陣酥酥麻麻,過了電似的,余歇覺得自己手指尖都在發抖。

沈問言下一秒把人轉過來抱住,往後抵著,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

接吻好啊。

他們都喜歡接吻。

余歇身後是窗台,不知不覺就坐了上去,坐在窗台上圈著沈問言的脖子和對方吻得昏天暗地。

沒什麼接吻技術可言的兩個人全憑本能,胡亂地親,想怎麼親就怎麼親,親得他們都呼哧帶喘,到後來抱在一起笑個不停。

沈問言說:「今天晚上我在客房陪你睡吧。」

「你爸媽不讓。」

「你的意思是,」沈問言很是驚喜,「你同意了啊?」

余歇覺得這會兒自己鼻子都在冒火:「我沒這麼說啊。」

「但你也沒說不行。」

「沈問言,你暴露了。」余歇說,「我還以為你是清心寡慾的高嶺之花呢。」

「我不是,我本來就不是。」沈問言說,「我大學的時候就幻想過你。」

「……你幻想我什麼了?」余歇激動了。

雖然沈問言他媽不想聽他講自己的春夢,但余歇想聽啊!

當自己幻想對方的時候,對方也正在遙遠的地方幻想著自己,雖然當時那叫虐戀情深,但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這是宿命一般的甜蜜橋段!

余歇說:「說說,我想聽。」

沈問言剛才不知羞恥,這會兒卻不好意思起來。

「也沒什麼,就是……幻想咱倆一起睡覺而已。」

「就只是一起睡覺?」余歇笑得有點兒不懷好意,「沒幹別的?」

沈問言捏捏鼻子,忍著笑,不說話。

余歇故意撩撥他:「那我也不告訴你我的夢了。」

「你也夢見過我?」

「你不說我也不說。」

「你先說,」沈問言最會跟人談條件了,他職場生涯第一次升職就是因為替主管去跟甲方談判爭取到了更好的條件,在這方面,他可是專業的,「你說了我就說。」

夜已經很深了,必須得發生點什麼了。

余歇這會兒沒心思跟他周旋,繼續矜持下去,你來我往的,天就真亮了。

他湊到沈問言耳邊,很小聲地說:「夢見咱們倆在高中教室裡。」

都不用繼續說了,就這麼簡單的一句,沈問言的那股邪火已經在身體裡到處亂湧了。

這火是真的邪性,他從來沒體會過這麼刺激的感覺,邪火所及之處,立刻燒得火花四濺,他整個人現在宛如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在教室裡,幹嘛?」沈問言問這話的時候,呼吸都滾燙,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余歇當然能感受得到他的變化,其實自己也興奮,但還得克制自己,保持著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手指輕輕撩了一下沈問言的耳垂:「還能幹嘛?」

他靠過去,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了三個字。

幹。

我。

啊。

沈問言完蛋了,火山壓制不住了。

余歇第一次知道,原來沈問言也有霸總一樣的爆發力,那傢伙親得他差點兒魂飛魄散,真的很要命。

氣氛烘托得剛剛好,是非常適合他們做點大動作的夜晚。

然而,兩個人在客房鬧了一通之後,沈問言還是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他回到自己臥室的時候已經後半夜三點多,衣服都不脫就那麼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盯著天花板看,魂兒還留在隔壁的客房裡。

剛剛,他跟余歇在客房進行了一番較為親密的交流,雖然都想繼續發生點什麼,但最後商議之下決定,好事多磨,來日方長。

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主要原因是當時余歇問他:「你做過嗎?」

沈問言一臉純情:「人家跟你是第一次。」

余歇倒吸一口涼氣:「那不行。」

「啊?」

「我也沒做過。」

「那又怎麼了?」沈問言沒懂他的意思,心說我這是被嫌棄了?

「我有點害怕。」說出這話的時候,余歇覺得自己面上很是無光。

不管他在夢裡幻想過沈問言多少次,但現實畢竟是現實,現實很殘酷的。

各種奇妙小電影和奇妙小說都將那種事美化得好像多讓人欲仙欲死,說是「翻雲覆雨」享「魚水之歡」,但余歇明白,在準備不充分的時候,是會疼死個人的。

余歇當然想跟沈問言這樣那樣一番,但自己沒經驗對方也是個新手,風險太大,不能貿然行事。

畢竟,他很怕自己直接肛裂被送進醫院,到時候醫生問:「怎麼搞的?」

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第一次當受,被搞壞了吧。

多丟人啊!

余歇也是要臉的。

開車容易,剎車難,最後兩人都苦著一張臉,委屈巴巴地對彼此說了晚安。

離開前,沈問言向他做出了承諾:「我學東西還是挺快的,你給我幾天時間,假期結束之前我肯定行。」

余歇不想表現得太過猴急,很想跟對方說沒事兒慢慢來,但話出了口卻變成了:「加油,我等你。」

沒法說出違心的話,余歇真的非常急。

沈問言走了之後,余歇也一個人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看。

他腦子裡各種念頭亂七八糟攪作一團,覺得自己可真是太下流了,太不矜持了,太沒有節操了。

但人啊,想快樂就得偶爾拋棄節操,在自己男朋友面前,拋棄了節操才能也快樂地拋棄掉貞操。

他開始想入非非了。

這個晚上兩人都幾乎一夜沒睡,腦子裡各種奇怪的畫面滿天飛。

沈問言拿著手機搜索相關信息無數條,還下載了幾個「教學小視頻」,琢磨著要不找機會拉著余歇跟他一起看,倆人一起觀摩學習,還能順便好好探討一番,這樣的學習效果搞不好會更好。

第二天早上,沈問言跟余歇各自從房間出來的時候,沈問言他爸正在做早飯,他媽正在看早間新聞。

「起來啦。」沈問言他媽看見倆孩子是從兩個房間出來的,很是欣慰。

她倒不是覺得他倆不能過分親密,主要琢磨著這才剛在一起,沈問言要是這麼快就對人家動手動腳的,會讓人家余歇覺得自己兒子是個很輕浮的人。

這不好,大家都是正人君子,得一步一步來,循序漸進的。

「阿姨早。」余歇強打著精神,強撐著眼睛,扯出一個笑容來跟她問了聲好。

另一邊的沈問言根本就是靈魂出竅的狀態,夢遊一樣晃悠到客廳的沙發上坐著,拍了拍旁邊的位置招呼余歇過來一起看新聞。

等沈問言他爸做好了早飯從廚房走出來,看見的是三個人並排坐在沙發上,其中一個在悠閒地喝茶看新聞,另外兩個臭小子腦袋挨著腦袋地睡著了。

「這是怎麼的了?」沈問言他爸小聲問,「他倆昨天晚上一起睡的?」

問這話的時候,沈問言他爸眼裡滿是燃燒著的,可以被命名為「八卦」的無形大火。

沈問言他媽嫌棄地「嘖」了一聲,教育他爸說:「你把兒子當什麼了?他是那種人嗎?」

其實沈問言差點就是了,要不是余歇害怕,倆人今早搞不好到現在還沒從屋裡出來呢。

沈問言他爸覺得他媽說得對,於是深刻反思自己,之後叫著他媽,倆人吃飯去了。

至於在沙發上睡著的那倆小子,睡去吧,誰管他們啊!

 

51

 

余歇跟沈問言對於五一假期的計劃完全被打亂,而打亂計劃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自己。

原本以為只是回來追憶一下似水年華,余歇跟自己的青春記憶道個別,沈問言再跟現在的余歇搞搞曖昧,但很意外的是,一回到舊日熟悉的環境,大概真的是觸景生情了,倆人進展飛快,曖昧階段火速告一段落,假期剛開始就談起了戀愛。

原定的是在這邊逗留三天,到處逛逛。

沈問言回來之前甚至還做了一份所謂的「攻略」,現在,這「攻略」用不上了,因為他跟余歇倆人目的達成之後都懶得要死,能躺著絕對不坐著,更別提出去遛彎兒了。

他們在沈問言家吃飽喝足就回了酒店,沒有長輩盯梢,倆人沒羞沒臊地抱在一塊兒親了半天,親得星火已經燎了原。

沈問言說:「你等我一下,五分鐘。」

他準備用五分鐘時間再學習一下那方面的理論知識,雖然理論知識豐富不代表實踐就沒問題,但如果理論都沒掌握,那實踐肯定會出問題。

余歇自己也打怵,怕疼,怕沈問言笨手笨腳的,到時候再給他留下什麼不可磨滅的陰影就完蛋了。

「沒事,不急。」余歇深呼吸,耐著性子站起了身,「我先去沖個澡。」

沈問言也想一起去,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趁著余歇洗澡的工夫,沈問言把自己昨晚不睡覺收藏的那些「教學資料」都重新翻看了一遍,但是學霸也有心不在焉的時候,也有知識它就是不進腦子的情況。

余歇那邊洗澡,水聲嘩嘩的,沈問言真不是故意下流,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無奈之下,他扯了紙巾塞進自己的耳朵裡,情況稍有緩解。

聲音小了點,但心還在一牆之隔的浴室裡。

沈問言認真地譴責自己,最後決定算了,不看了,是男人就大膽地往前走!

余歇出來的時候一身的水汽,頭髮也沒吹乾——他是故意的。

余歇以前看電影的時候有個鏡頭印象非常深,女主角在外面淋了雨,回家之後洗了個熱水澡,男主角心疼地給她吹頭髮。

雖然余歇不是女主角,但他也想讓男主角給自己吹頭髮。

他的男主角當然就是沈問言。

然而,沈問言根本不懂他的心,這人在某些時候真的非常不解風情。

余歇出來的時候,沈問言在那兒腦子亂糟糟的,一看見對方就秉住了呼吸。

「你幹嘛呢?」余歇見他臉漲得通紅,在床邊坐得端正,覺得這人不對勁。

「沒事。」沈問言猛地起身,繞過余歇朝著洗手間走。

余歇手裡還拿著吹風機,正想遞給對方讓他給自己吹頭髮,結果,這人怎麼還走了呢?

沈問言溜進洗手間,隔著門衝余歇嚷嚷:「正好,你在外面吹頭髮,我也洗個澡。」

余歇站在原地,翻了個白眼,現在開始懷疑自己跟這人談戀愛的決定究竟是不是正確的,也開始懷疑自己當年到底怎麼回事兒,怎麼就那麼識人不清呢?

好吧,不只是當年識人不清,現在也還是一個猛子扎進了沈問言的圈套裡。

蠢透了。

余歇一邊吐槽自己,一邊吹頭髮,等他終於把頭髮吹乾,也終於想明白了:我吐槽自己幹嘛啊?該被吐槽的難道不是沈問言?

想著想著就開始生氣了。

余歇扭頭看向洗手間的方向,放下吹風機開始躁動起來。

酒店房間的設計永遠都讓人容易想很多,臥房跟浴室中間隔著的僅有一面玻璃牆。

有些酒店玻璃牆是磨砂的,厚磨砂,幾乎連人體的輪廓都辨別不太清楚,只能靠腦補,但他們現在住的這個酒店,設計很風騷,玻璃牆是透明的,從裡面拉下一扇百葉窗,就算是擋住了。

當然,有的人可能追求視覺衝擊,喜歡搞點什麼生活小情趣,百葉窗不拉下來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

但余歇要臉啊,矜持啊,畢竟這戀情才剛開始而且因為沈問言的不解風情岌岌可危啊。

他洗澡的時候百葉窗是放下來的,沈問言去的時候也沒拉起來。

他估摸著,沈問言在這方面應該比他的臉皮還薄一點點,畢竟是親個嘴兒就開始流鼻血的人。

沒出息極了。

余歇剛剛還在怨念,覺得自己走錯了路應該甩了沈問言找個游刃有餘的情場高手給他一場絲滑的戀愛體驗,可一分鐘不到,他就又對沈問言動了歪心思。

真的是個很善變的成年人。

余歇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往前走,來到了那扇玻璃牆前面。

這行為很猥瑣,非戀人關係真的不能做,會被一腳踹進拘留所。

余歇整個人幾乎貼在了玻璃牆上,試圖從百葉窗的縫隙裡捕捉到他新晉男友的性感身姿。

然而,百葉窗始終堅守崗位,為裡面的人把外面猥瑣的目光擋得嚴嚴實實。

就在余歇失望透頂準備放棄的時候,變故發生了。

浴室裡的沈問言也不知道腦子抽了什麼筋,心血來潮想撩一下余歇,他突然拉開了百葉窗,下一秒,兩人就隔著玻璃牆相見了。

霧氣濛濛的,但倆人各自什麼情況還是看得清楚的。

沈問言自己也嚇了一跳,因為面前的人此時的姿勢過於令人迷惑,端詳了幾秒鐘後,沈問言明白了:哦,在偷窺我。

余歇並不知道沈問言突然拉開窗簾是為了撩他,還以為自己偷窺被對方抓了包,整個人顏面掃地,羞愧難當。

被偷窺了的沈問言露出了羞澀但隱約還有點兒得意的笑,他湊過去,在玻璃的霧氣上寫了兩人的名字,最後中間還畫了一顆心。

非常幼稚,非常土。

是小學生才玩的把戲。

但余歇還是被甜到了。

行吧,不甩你了,不找情場高手了,不要絲滑的戀愛體驗了,還是就要沈問言。

余歇也抬起了手,在玻璃這邊沿著沈問言留下的輪廓把那顆心重新描摹了一遍。

倆人都站在那裡傻樂,最後余歇大聲催促他:「你快點兒!」

快點快點!

還有正事兒要做呢!

沈問言接到來自領導的命令,趕緊繼續,胡亂衝了兩下就裹著浴袍出來了。

他出來的時候看見余歇正在擺弄吹風機,恍然大悟:「余歇,你要給我吹頭髮嗎?」

一句話,余歇的火氣又上來了。

他算是發現了,跟沈問言談戀愛,搞不好真的是要被氣到短命的!

等回去就上網搜搜有沒有戀愛高手速成班,哪怕一節課一萬塊,也得送沈問言去學他個倆月——學費讓他自己出!

余歇勾勾手指:「過來吧,給你吹頭髮。」

沈問言美滋滋地過來坐下,余歇正琢磨著怎麼戲弄一下這個二百五,結果下一秒就被人抱住了。

沈問言坐在床上,余歇站在他面前,抬手就圈住了余歇的腰,臉也湊過去貼在了對方的懷裡。

沈問言的耳朵緊貼著余歇的心口:「心跳強有力,很健康。」

余歇無奈地笑了,人也被沈問言這突如其來的……撒嬌給逼迫得溫柔了起來。

他低頭摸了摸沈問言濕漉漉的頭髮:「你怎麼回事兒啊?」

「我怎麼了?」

「神經病似的。」余歇說他像個神經病,一會兒讓人又氣又惱,一會兒又讓人柔情似水的。

不過這麼想來,情緒千變萬化捉摸不定的余歇本人好像更像個十足的神經病。

確認了,其實戀愛中的人,腦回路都會有些不正常。

余歇不計較了,反正都不是什麼正常人。

他輕輕推開沈問言,耐著性子給對方吹頭髮,氣氛終於逐漸溫馨起來,倆人也又都躁動了起來。

當余歇的吹風機被丟在床邊的桌子上時,人也窩在了厚厚的被子裡。

沈問言拉上了窗簾,把五月初有些刺眼的陽光徹底擋在了外面。

室內光線暗了下來,大有不知晝夜的感覺。

他過去,所到之處燈全關掉。

余歇躲在被子裡,聽著他在房間裡走動,最後回到了床邊。

「你睏了嗎?」沈問言站在床邊低頭問余歇。

余歇蒙著被子,悶悶地「嗯」了一聲。

沈問言心跳特別快:「我也睏了,怎麼辦啊?」

怎麼辦?明知故問啊!

余歇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來,沈問言立刻把自己的手送了過去。

被子裡的人把沈問言拉過來,拉進了自己的小世界裡。

房間溫度剛好,但被子裡著實有些悶熱。

沈問言擠進來之後忍著笑問他說:「咱倆這也算是睡過一個被窩了吧?」

余歇覺得口乾舌燥,翻了個身,不搭理他。

沈問言很快湊了過來,抱住余歇說:「有個事我想跟你說。」

余歇這會兒其實沒什麼心思跟沈問言聊天,但對方都開口了,那也只能「嗯」了。

沈問言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蹦出來了,這輩子沒這麼緊張過,他吞吞吐吐半天,一個字都沒憋出來。

余歇覺得他奇怪,翻過身看他:「你到底要說什麼?」

不想說就別說了,做點兒有意義的事兒不好嗎?

「你真讓我說?」

「這不廢話麼。」

氣氛才剛變得粉紅一點,沈問言又快惹惱余歇了。

這戀愛怎麼談得那麼詭異啊!

余歇抬手捏住沈問言的鼻子說:「再磨嘰就把你舌頭割下來!」

沈問言笑了:「那不行,我還有話沒說呢。」

余歇收手,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余歇,」沈問言眼睛特亮,表情特認真,他說,「我覺得我特別喜歡你,我想更深入地瞭解你。」

一開始,余歇沒反應過來,但幾秒鐘之後,他笑了。

「沈問言,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我沒怎麼啊,」沈問言狡辯,「我就是想深入瞭解你一下而已。」

剛學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用,反正是用上了。

沈問言狡辯完,緊張地吞嚥口水。

余歇笑著衝他一挑眉:「行吧,那就給你個機會,更深入地瞭解一下我,表現得不好,那就沒有下次了。」

 

52

 

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深入交流,有的人天生就不太行,但有的人他極具天賦。

開始交流前,沈問言被余歇的話給嚇唬住了,緊張得整個人都有點兒打怵,還沒開始,他先冒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到底是個天賦異稟的學霸,在這種事情上也得到了老天的眷顧。

余歇一直挺害怕的,他這人從小就怕疼,高中的時候打個針都得叫得鬼哭狼嚎的,所以對這事兒也是一直秉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喜歡沈問言,想跟沈問言做那事兒。

但真要做……下次一定。

余歇心裡是想著下次一定,他得做足心理建設才行,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氣氛烘托到這兒了,再推拒就真的有點兒沒勁了。

最開始的時候余歇真的抱著必死的決心,他都想好了,大不了就進醫院,不就是肛裂麼,有什麼了不起的,這是人生一次寶貴的經驗,別人想有還沒機會呢!

但人生總是會有一些意外收穫的。

沈問言在深入交流這方面,讓余歇驚喜到久久回不過神來。

「什麼感覺?」事後,沈問言小心翼翼地問。

沈問言自我感覺良好,他透過觀察余歇的大表情、小表情和傳說中的微表情猜測對方應該也覺得起碼還不錯,不過他也不敢太自信,行不行的,還得余歇說了算。

被這麼問到的時候,余歇正靈魂出竅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一滴眼淚順著他的眼角就滾了下來。

完了,哭了。

沈問言心下一驚,覺得大事不妙。

他慌裡慌張地湊過去給對方擦眼淚,好言好語地哄著說:「對不起對不起,這事兒是我不專業了,再給我點時間,再給我個機會,我學學,下次肯定行。」

余歇可是說過,如果表現得不好,那就沒有下次了。 【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沈問言此刻十分卑微,生怕真的就沒有下次了。

余歇都不知道自己流眼淚了,他現在整個人都酥酥麻麻的,沒什麼感覺,像是中了什麼奇怪的蠱術。

他扭頭看看沈問言,累得不願意開口說話。

他不說話,沈問言就害怕。

就這樣安靜了好半天,余歇終於喘過氣來,扭頭看著沈問言,問他:「你怎麼不說話?」

「不敢。」

「啊?」

沈問言舔了舔嘴唇,又緊張地問他說:「你……感覺怎麼樣?」

余歇抿住了嘴唇,人生第一次,嬌羞成這樣。

好好一大男人,扭捏得快成麻花了,他把自己卷在被子裡,臉也埋了進去。

這是個什麼反應啊?

沈問言看不懂了。

沈問言這人之所以學習好,不僅僅是因為有天賦腦子聰明,還因為從小到大就懂得一個道理——不懂就問。

遇到什麼問題不會的,不能憋著,憋上十年,高考都結束了都不一定能弄明白,不如直接問。

於是,他就抓著被子把余歇滾到了自己身邊,問他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好還是不好?

行還是不行啊?

沈問言忐忑地等待著余歇的回應。

余歇從被子裡露出兩隻眼睛來,笑咪咪的,半天才說了句:「……就……感覺挺好的。」

一瞬間,百花齊放,萬炮齊鳴。

沈問言覺得自己終於走上了人生的巔峰,什麼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他隔著棉被抱著余歇笑得不行,倆人在床上滾來滾去,變成了兩隻快樂的猴子。

戀愛中的人很奇妙,深入交流之後感情總是升溫得更快。

在老家剩下的這點時間,這兩個人但凡有點工夫就這樣膩歪著,沈問言跟余歇都動了晚點回去的心思,反正在哪兒都過著差不多的假期生活,在老家還更舒服些。

然而,改簽的車票還沒付款,叫人加班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

先是余歇這邊,趙經理打電話說他們組的項目有個非常著急的活兒,一定要這幾天完成。

余歇想拒絕的,但仔細一聽,還真是要緊事。

余歇這個人,雖然總是跟趙經理對著幹,但正經八百涉及到工作的問題還是相當認真的。

他按住了沈問言改簽機票的手,答應了趙經理自己回去加班。

沈問言氣得不行,覺得趙經理就是又故意找余歇的麻煩。

「這次應該不是,」余歇說,「是合作方的問題,臨時提了幾個概念,我們需要一起開會之後再修改方案。」

沈問言氣鼓鼓地坐在床邊,嘀咕著:「那行吧,到時候我回去陪你一起加班。」

這麼一說,倆人突然意識到他們這好像就是傳說中的「辦公室戀情」,余歇神秘兮兮地問:「你看過咱們公司的《員工手冊》嗎?」

「沒有啊,誰有那閒工夫看那東西。」

《員工手冊》是每個職員入職當天都會被發的一個很厚的冊子,人事會特意囑咐,讓回去好好閱讀。

但很顯然,沒人會看,連人事跟行政那些人,他們自己都不願意看。

余歇故意逗沈問言:「那有個很重要的事情你肯定不知道。」

「什麼事兒?」現在對於沈問言來說,還有什麼事兒能比他跟余歇談戀愛還重要的?

「其實……」余歇故弄玄虛,「唉,算了,還是不說了,我自己想辦法吧。」

說著他就要走,結果被沈問言一把撈了回來,按在了自己腿上坐下了。

「什麼你自己想辦法?」這種時候,沈問言的好奇心可不是開玩笑的。

余歇唉聲歎氣:「我不想給你增加壓力,這件事還是讓我來解決吧。」

「別鬧!」沈問言捏他腰,「跟公司有關?什麼事兒啊?」

余歇說:「咱們的《員工手冊》第21頁第3行寫了,禁止員工內部談戀愛,禁止發生辦公室戀情。」

他眨巴著眼睛,滿臉都寫著為難:「一旦發現,兩個人都要被開除的。」

果然,沈問言聽了之後皺起了眉頭:「真的假的?」

「誰讓你不看《員工手冊》的?」余歇說,「後悔了吧?」

「我後悔什麼?」

「後悔跟我在一起。」余歇說,「咱們倆這可是辦公室戀情,還勉強算是同一個部門,到時候被人發現,你這個總監的職位可是要讓給別人了。」

沈問言笑了:「就這?」

「這怎麼了?你這是什麼反應?」

「不讓我當就拉倒唄,我又不是找不到工作。」沈問言認真地琢磨起這事兒,過了會兒拍了拍余歇的後背說,「等五一假期回去我就遞辭呈。」

「啊?」

「地下戀情我不保證能一直瞞住,而且我也不想瞞著。」

余歇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偷偷摸摸的,沒勁,我們自己可以低調,也可以盡量確保不影響正常的工作。」沈問言說,「但是被強制壓迫,我覺得不行,心裡不舒服。」

他對余歇說:「咱倆談戀愛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唉話不是這麼說的,」余歇解釋,「公司肯定也有自己的考量,這麼大一個公司,人員這麼多,魚龍混雜的,人際關係本身就複雜。」

「所以我們不給公司添麻煩。」沈問言說得很堅決,「與其到時候兩個一起被開除,不如我先辭職吧。」

余歇抓住他的手腕,緊緊地攥著。

他問沈問言:「為什麼是你辭職而不是我呢?」

沈問言笑了:「我覺得你好像還挺適應這裡的。」

余歇靜靜地聽著他說。

「我觀察過,雖然你跟趙耀總是吵架,他也沒事兒總找你麻煩,但你跟其他同事都相處得不錯,你對這份工作也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余歇很意外,他沒想到沈問言竟然不知不覺中對他觀察得這麼仔細。

「跟你相比,我來得晚,在這邊工作的時間很短,對公司感情不深,各方面也沒那麼深入。」沈問言說,「權衡之下,我離開是比較合適的。」

「不是……」

「你不用太擔心我,找工作不是什麼難事兒,放心,不要因為我覺得有壓力。」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余歇覺得既暖心又尷尬。

他揉揉鼻子,心虛地說:「那什麼,你倒是不用辭職。」

「怎麼?你準備辭職了?」

「也不是。」余歇說,「剛才我跟你開玩笑呢,咱們公司有沒有這個規定我也不知道,那個《員工手冊》,我上班第二天就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沈問言愣了一下,隨即笑出了聲。

他一邊撓余歇的癢癢一邊笑著說:「你耍我啊!」

「唉你別鬧!」余歇怕癢,在他腿上坐著扭來扭去的,「你別弄我!」

沈問言不停地撓他癢,倆人從沙發鬧到了床上。

沈問言佯裝生氣地問他:「為什麼要嚇唬我?」

「我這是以牙還牙!」余歇說,「你來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不也欺負過我嗎?我只是報復回來而已!」

到現在余歇還記得那天沈問言讓他等著一起去食堂吃飯,結果過了午飯的時間還不出來,好不容易人出來了竟然裝出一副沒有這事兒的樣子。

余歇可記仇了!

沈問言倒是也沒想到余歇竟然還在怨念那件事,突然就沒了囂張氣焰,乖乖趴在對方身邊說:「唉你別生我氣了,那會兒我不是腦子都亂了麼。」

余歇扭頭看著他笑,勾住他的手指,攥在手心裡。

「真就那麼喜歡我啊?」

「喜歡,越琢磨越覺得真喜歡。」

「那現在呢?」余歇翻了個身,側著躺在床上看沈問言,「現在對我是什麼感覺?」

沈問言笑了:「還用問?」

「說說,我想聽。」

「更喜歡了。」沈問言停頓了一下,似乎很認真地想了些什麼,然後他鄭重其事地對余歇說,「現在的話,可能就真的是愛吧。」

 

53

 

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

並不是說喜歡就一定比愛膚淺,但無疑,愛更有重量。

對於很多人來說,尤其是有些閱歷的成年人,絕大部分時候,對「愛」這個字會很慎重。

「喜歡你」可以輕易地去表達,「愛你」卻不行。

一個簡單的「愛」字包含了太多的意義,不僅僅是一種心之嚮往的情感,還有兩人相處間對細瑣日常的包容和理解。

余歇是不敢像沈問言這樣坦然說愛的。

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有些卑劣,傾心於人,卻不敢直言愛意。

他怕什麼呢?

沈問言望著余歇的眼睛,拉著他的手親了一下說:「你傻了啊?」

真的傻了,余歇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回應沈問言。

他是很喜歡沈問言的,非常喜歡,儘管不久前二人剛重逢時他確實覺得自己對沈問言沒感覺了,然而短暫的接觸,這愛情的小火苗說燃燒又給燃燒了起來。

說到底,餘情未了罷了。

可他還是不好意思,也不敢那麼直截了當地告訴對方他有多愛他。

余歇膽子小。

一句「愛你」,讓余歇明白了沈問言最吸引他的特質究竟是什麼。

不只是高大帥氣的外形,也不只是平日生活脫線與工作認真嚴謹的強大反差,而是這個人始終保有著一顆赤誠的心。

余歇問他:「你就這麼說了愛我啊?」

沈問言一臉茫然:「啊?有什麼問題嗎?」

「不怕我辜負你?」

余歇的話把他給問愣了:「為什麼要這麼說?」

「你不會覺得我這人不可靠嗎?」余歇心口的地方暖呼呼的,他知道是因為什麼,「不怕我帶著你的愛跑路嗎?」

沈問言被他逗得都不知道怎麼笑了,摟著人在床上打滾:「余歇你怎麼那麼搞笑呢?」

還真不是搞笑。

余歇覺得自己可能是怕了。

以前那麼喜歡過一個人,可是被拒絕之後,心依舊留在對方身上好多年,那滋味兒其實挺難熬的,雖然他現在相信沈問言對自己是真心的,但感情這種事,他還沒說服自己可以完全放心。

也或者可以說,余歇的膽小是依舊不敢相信他跟沈問言在相愛。

這太夢幻了,十幾歲時喜歡的人,三十歲時繞了一大圈終於走在了一起。

即便兩人已經深入交流過了,余歇也有種在做夢的感覺。

「沈問言,」余歇咬了一口他的肩膀說,「我們都是真心的,對吧?」

沈問言被他這麼一問,不笑了,也不鬧了,這樣的問題必須認真地回答。

「我很真心。」沈問言說,「那你呢?」

余歇看著他笑,親吻了一下他的手心:「我也是。」

是真心的就好,那句「愛」說不說出口好像也沒有那麼重要吧……

在老家逗留的第三天晚上,沈問言跟余歇踏上了歸途。

這一趟短暫的旅行讓他們都覺得奇妙,去時還是他和他,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他們。

晚上的航班,有些涼。

沈問言跟空姐要了個毯子蓋在兩人身上,手藏在毯子裡偷偷地握了一路。

下了飛機之後,沈問言跟余歇各自回家,原本還想膩歪一會兒,但沒辦法,明天還得去公司加班。

獨自回家的晚上,余歇竟然覺得孤枕難眠。

才跟沈問言一起睡了一下下,竟然變得矯情起來!

他輾轉反側,抱怨自己竟然如此沒出息。

結果十二點半的時候,沈問言發來消息說:余歇,我想你想得睡不著。

原來還有人比自己更沒出息,余歇放心了,竟然迷迷糊糊之間來了睏意,也沒回復對方,就那麼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余歇像往常一樣起床收拾去上班,假期加班,不像平時那樣對時間要求那麼嚴格,他到公司的時候趙經理還沒來,只有和穆一個人苦著一張臉打著哈欠在電腦前面坐著。

「早啊。」余歇進來的時候跟滿臉疲憊的和穆打了個招呼。

和穆見他來了,強打著精神說:「學長早。」

上午九點多,兩個人的精神狀態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和穆一看就是被強迫過來加班的,整個人都透露著社畜的辛酸,而余歇儘管昨晚睡得少,但因為有愛情的滋潤,整個人看著都意氣風發的。

更何況,沈問言說了,等會兒他會過來。

「吃早飯了嗎?」余歇坐下開電腦,隨口問了這麼一句。

「沒。」和穆說,「好不容易才爬起來。」

假期啊,就這麼結束了。

和穆回頭看看余歇,說:「學長,你看著好像心情還挺好?」

「還行吧。」余歇笑。

他剛回答完,門口走進來一個人,一個舉世無雙的大帥哥。

大帥哥掛著明顯的黑眼圈,但手裡提著一大袋子吃的邁著步子就進來了。

和穆立刻站起來乖巧地打招呼:「沈總好。」

他緊張了,沒聽說加班沈總也要來啊,跟領導一起加班,壓力真的很大啊!

余歇也跟著和穆一起站了起來,裝模作樣地說:「沈總早上好。」

沈問言又是幾乎一宿沒睡,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想余歇。

這男人啊,一旦陷入愛情,也是真的沒什麼出息了。

沈問言一見余歇整個人瞬間滿面春光,步子都更快了。

他過去,把手裡提著的袋子放到余歇旁邊的工位上:「買了早餐。」

余歇還沒吭聲,旁邊的和穆肚子還是咕咕叫。

那聲音還挺響亮的,在場的三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沈問言笑了:「買了挺多的,你們一起吃。」

和穆感歎沈總真好,立刻蹭過去拿了個包子。

余歇跟沈問言相視一笑,問他:「沈總,你不一起吃?」

沈問言拿了盒粥準備回辦公室:「我回屋一邊幹活一邊吃,你們多吃點。」

他是怕自己在這兒余歇跟和穆都會覺得不自在。

沈問言回去之後,和穆還在說:「沈總人可太好了,加班還給帶早餐。」

「是唄。」余歇坐在那裡給沈問言發微信,傳達了和穆對他的讚揚。

幾個加班的人裡,趙經理來得最晚,余歇跟和穆只給他留了一個冷掉的包子。

趙經理說:「誰讓你們在辦公區吃早飯啊?一屋子都是包子味!」

余歇不說話,看了看和穆。

和穆在一邊滋遛滋遛地喝著豆漿,說了一句:「沈總給買的。」

趙經理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能當無事發生,拿著那個涼了的包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

余歇忍笑忍得快出內傷了,他可太喜歡看趙經理吃癟了。

趙經理,您可千萬別辭職,否則真的會少很多的樂趣!

雖然趙經理閒著沒事兒就喜歡找茬,但加班的過程大家還是都專注工作,吃飽喝足之後開了個討論會,合作方突然提出的需求有些難辦,但好歹也是商量出了幾個方案。

最後刪刪減減,留下的三個方案都覺得雖然可行但也都有隱患,和穆說:「能不能讓沈總幫我們選選?」

趙經理瞪他:「你當沈總那麼閒,整天給你們這些人解決問題?」

和穆聳聳肩:「不行就不行,別那麼凶啊。」

聽見外面瞎嚷嚷的聲音,沈問言出來辦公室問:「怎麼了?」

他看了眼時間,這些人中午都沒休息,點了外賣一邊開會一邊吃飯,就這麼一直到下午四點多。

沈問言還以為這加班半天怎麼也結束了,計劃著下午跟余歇約會,結果這倒好,時光匆匆而逝,對象就是不下班!

在辦公室已經無事可做的沈問言終於還是邁出了這一步,他走過去,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在了余歇身邊。

正在搞地下戀情的倆人都有點緊張,還有點嬌羞,但此時正是考驗演技的時候,沈問言顯然裝得很像那麼一回事:「剛才嚷嚷什麼呢?」

和穆不愧是余歇的學弟,對趙經理也真的沒在客氣。

「我們討論出三個方案,不知道選哪個好。」和穆說,「我說讓沈總您幫忙選選,趙經理把我給罵了。」

趙經理直接翻了個白眼,余歇差點笑出聲。

沈問言覺得頭疼,他們這個部門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啊?

「三個方案都簡單給我說一下。」

余歇自告奮勇,把三個方案的利弊都給沈問言說了一遍。

工作時候的沈問言相當認真投入,聽完余歇的匯報之後,皺著眉沉默了一會兒,大腦飛速運轉,琢磨著這些方案的可行性。

領導一沉默,下屬就緊張。

余歇他們幾個心都懸起來了,大氣不敢喘地等待著領導發話。

過了好一陣子,沈問言又拿過資料翻看了一下,最後說:「我覺得方案一和方案三可以揉在一起。」

他帶著這幾個人糅合了這兩個方案,用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終於討論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解決辦法。

終於可以下班了。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和穆歡呼著跑走,接著是趙經理。

最後,辦公室就剩下余歇跟沈問言,倆人坐在那裡,沈問言看著余歇收拾桌上散落的資料。

「累不累?」沈問言說,「待會兒約會去?」

余歇扭頭看他笑笑,抱著懷裡的資料,認真地端詳眼前這個男人。

「幹嘛這麼看著我?」沈問言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坐直身子說,「我有眼屎嗎?」

「沒有。」

「那你這麼看我?」

「看你帥。」余歇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時候特別有魅力?」

沈問言抿嘴開始笑,他趴在桌上看余歇:「真的?你喜歡?」

余歇看著也笑了起來,笑得眼睛特亮,滿是愛意。

「喜歡。」余歇說,「你這個人真的很分裂。」

沈問言偷偷地拉了一下余歇的手,問他說:「那你也喜歡。」

「哈哈哈哈哈是啊!」余歇撓了撓他的手心說,「跟人格分裂患者談戀愛,還真的別有一番滋味呢!」

 

54

 

余歇跟沈問言下樓準備開始今天的約會。

在電梯裡商量了一下,決定去他們愛情開始的地方——那個很好吃的滷肉飯館先吃個晚飯。

既然要去吃飯,兩個人索性先不去開車了,從一樓走,溜溜躂達當做散步了。

不過讓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沈問言他們倆剛從一樓大廳出去就看見了站在那裡打電話的和穆。

和穆本來背對著他們,倆人虎軀一震,準備偷摸跑走,結果還沒起步對方就突然回頭,把他們逮了個正著。

和穆像是在跟電話那邊的人吵架,滿臉怨念,回頭看見他們倆之後對電話那邊的人說:「再見吧,我不等你了。」

電話一掛,和穆立刻換了副「面具」,笑盈盈地跟他們倆打招呼。

余歇在心裡感慨:好傢伙,原來你也是個變臉大師。

沈問言想著趕緊打完招呼就走人,結果和穆完全不懂得看眼色,竟然對余歇發起了邀請:「學長,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店嗎?」

余歇隨口說:「這附近的小餐館都挺好的,你往那邊走,一排都不錯。」

在這種時候,余歇也是蠻有心機的,特意給和穆指了個相反的方向,生怕等會兒他們遇見。

結果和穆說:「行,那我過去看看。」

他說完,余歇剛要走,就聽見和穆說:「學長,你晚上也沒吃呢吧?要不一起啊!」

余歇趕緊擺手:「不了不了,我約了人。」

和穆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邊黑著一張臉沒說話的沈問言,試探著問:「沈總,你們有約啊?」

余歇一下就慌了,可不能剛開始搞辦公室戀情就被發現!

「不是不是,」余歇趕忙否認,「我跟沈總剛好一起下樓,巧合而已,巧合而已。」

「哦。」和穆點點頭,跟余歇擺擺手,自己悠悠達達地往那邊走去。

余歇鬆了口氣,瞄了沈問言一眼,小聲催促著對方趕緊走。

他們倆快步走向那家飯館,去的時候剛好又只剩下一張空桌子,就是上次兩人一起吃飯時坐的那個位置。

也算是舊地重遊了,沈問言心情可算好了起來。

兩個人坐在窗邊的位置,沈問言感慨說:「上一次跟你坐在這兒的時候,我們還是尷尬的同事關係,現在就已經那個那個過了。」

余歇一聽,不明白了:「什麼叫尷尬的同事關係?」

你給我解釋清楚!怎麼就尷尬了?

沈問言說:「那會兒我一看見你就緊張,手忙腳亂的,明明腦子告訴我應該往東走,可腳就不聽使喚地往西去,我總覺得那會兒你看我像是在看一個傻子,能不尷尬麼。」

余歇笑得不行,現在再回頭想想,那會兒的沈問言真是蠢得可以。

兩個人依舊點的滷肉飯,余歇說:「挺好,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本來距離上次吃它也沒隔多久,當然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余歇瞪他,覺得他聽不懂自己的弦外之音。

不過,余歇不跟他計較,又說:「好吃是好吃,但我還是更喜歡你做的。」

沈問言開心了,當即邀請余歇晚上去自己家:「我可以再給你做一頓宵夜。」

余歇低頭吃飯,心說:要是去了你家,宵夜可就不只是滷肉飯了!

這對兒熱戀中的情侶面對面坐在餐館裡享受著他們的滷肉飯,完全沒注意到此時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剛剛路過。

和穆原本往另一邊走的,但沒走出多遠,跟他約了晚上見面的人又打來了電話,說自己已經到了地鐵站。

和穆還在因為對方的遲到生氣,但一聽人到了,那邊還呼哧帶喘的,顯然是跑著往外走,一下就心軟了。

地鐵站在另一頭,他站住腳步,遲疑了一下,轉身就往回走。

和穆一邊跟人打電話一邊路過了那家滷肉飯館,他都走出好幾步了,突然覺得好像自己剛剛錯過了什麼,於是後退回來,看見了坐在餐館裡吃飯的兩個人。

沈問言跟余歇眼裡只有彼此,根本沒注意玻璃窗外面杵著一個熟人。

和穆看著那倆人,第一反應是:不對啊!學長不是說他約的是別人?

幾秒鐘後,和穆察覺出這倆人有點兒不對勁。

和穆是gay沒錯,但他從小到大「gay達」就沒好使過,正因為這樣,從來不輕易「鑒gay」,再說了,別人是不是同性戀跟他也沒什麼關係。

不過,此時此刻,他看著裡面坐著吃飯的兩個人,真的覺得有點曖昧了!

和穆來公司沒多久,最熟悉的就是余歇了,整天學長學長地叫著,余歇也挺照顧他的。

在和穆心裡,余歇是個挺和善的人,特別好相處。

但那個沈總就不是了。

和穆只是個新來的小職員,每次見著沈問言心裡都打怵,加上在公司的時候沈問言大部分時間都不苟言笑,開會的時候還總氣勢逼人,和穆對這人是敬而遠之的。

所以,當他看見沈總滿臉笑意地在聽學長說話時,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被顛覆了。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舉止並沒有多親密,可和穆看得出,他們的關係不一般。

和穆告訴自己不要「腐眼看人基」,他們可能只是私交比較好。

朋友嘛,很正常!

和穆看那倆人看得出了神,突然被一個人摟住了脖子。

「看什麼呢?」

和穆嚇了一跳,扭頭看見自己等的人已經出現,樂呵呵地說:「看帥哥。」

那人順著和穆剛剛的視線瞥了一眼裡面的人,隨口說:「帥哥有人陪了,你只能跟我走。」

就這樣,和穆被拖走了,走的時候還在琢磨:學長跟沈總,應該只是朋友吧?

余歇跟沈問言當然不只是朋友,他倆五一假期的最後幾個小時都廝混在一起,假期結束之後的第一個早上,沈問言也是在余歇的床上醒來的。

「我要先走了。」余歇說,「別到時候咱們倆同時到公司,怪尷尬的。」

「有什麼尷尬的,」沈問言說,「世界上巧合的事兒多了去了,咱們倆就不能剛好一起到?」

「我做賊心虛麼。」余歇掐了他一把,「你到樓下吃個早飯再上班。」

說完,余歇準備走,結果被人抓住了手腕。

沈問言還在賴床,抱著余歇哼哼。

「別哼哼了,一點霸總該有的樣子都沒有。」

「都說了我不是霸總,」沈問言說,「我要真是霸總,咱倆今天誰都不用去上班了。」

余歇笑著拍拍他:「走了走了,別耽誤我奮鬥。」

能讓社畜上班心情變好的,除了漲工資,還有就是上班時間可以看見喜歡的人。

余歇難得在收假的時候也保持好心情,第一次上班打卡沒有像是去弔唁。

他早上一到,心情愉悅地跟每個人打招呼,給沈問言發了個消息,得知對方並沒有乖乖聽話吃早飯之後,點了個早餐的外賣送到了沈問言的辦公室,沈問言來的時候,剛好外賣送到,自己樂呵呵地拎著躲起來吃飯去了。

余歇完全不知道,在自己進行這一系列操作的時候,非常不小心地被身後的和穆給看見了。

和穆可以指天發誓,自己真的沒有想偷看別人的手機,但是當時他正要回頭跟余歇討論工作的事,結果就看見余歇拿著手機定外賣,收貨人是沈先生。

沈先生啊!

這邊誰姓沈啊?

更重要的是沒過多久沈問言就真的收到了外賣啊!

和穆覺得頭疼,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武俠小說裡的炮灰一樣,因為知道得太多被殺掉!

他拿著杯子去接水,準備先多喝幾口水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

接水的時候,他還在琢磨沈總跟學長的事兒,和穆覺得不管他們兩個是什麼關係,自己都應該保持緘默。

「喂。」余歇突然出現,「你水都溢出來了。」

和穆趕緊關了飲水機,手忙腳亂地收拾灑出來的水。

余歇覺得他有點不對勁:「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和穆看著他,連說了三個沒事兒,說完之後又扭頭盯著他看了兩秒,吞吞吐吐地說:「學長,你……」

「我怎麼了?」

和穆其實是想提醒他,以後其實可以更小心一點,要是被趙經理知道了什麼,搞不好就算沒事兒也會弄出點事兒來。

但和穆覺得這個還是再等等,等他措辭好了再說,不然人家余歇可能會覺得自己窺人隱私還多管閒事。

「沒事,學長我先出去了。」和穆端著水杯就往外跑,剛好又遇見了來泡咖啡的沈問言。

沈問言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發現這人從自己身邊過去的時候耳朵通紅,本來不明所以,但進了茶水間之後發現余歇竟然也在,幾秒鐘之後,沈問言悟了。

「你們組那個新來的,你倆剛才幹嘛了?」

「沒幹嘛啊。」余歇說,「他接水灑了,收拾了一下。」

沈問言覺得不對勁:「那他跟你在這兒說完話,耳朵紅什麼?」

「他耳朵紅了?」余歇壓根兒就沒注意。

沈問言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這個人很危險。」

余歇還以為沈問言說的危險是擔心和穆會發現他們的關係,正要辯解,就聽見沈問言說:「我絕對不會看錯,他對你有意思。」

「……你可省省吧。」余歇無奈地說,「你現在是不是看誰都像情敵啊?」

「那倒沒有。」沈問言說,「至少趙耀對我構不成威脅。」

余歇哭笑不得:「打住,和穆也不是。」

「不好說。」

「明明就是你想太多。」

沈問言搖搖頭:「你不懂,相信我,他絕對對你有想法。」

 

55

 

余歇想說:我相信你個鬼!

但他沒說,只是看著沈問言一臉認真的樣子翻了個白眼,拿著自己的咖啡離開了茶水間。

余歇壓根兒沒把這當回事,雖然憑他的直覺來說,和穆應該是個gay沒錯,但他並不覺得對方對自己抱有什麼想法。

相反的,從某個瞬間開始,余歇突然覺得,和穆好像對沈問言有著超乎尋常的關注!

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是余歇剛在公司樓梯間跟沈問言打情罵俏了一番回來之後,倆人幾乎是前後腳進辦公室,不過這挺尋常的,辦公室那麼多人,來來往往的,誰跟誰在門口遇見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

但余歇剛坐下,正準備回頭跟身後的和穆說工作的事情,結果就發現那傢伙在盯著沈問言的辦公室看。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余歇沉思片刻,回憶了一下,越回憶就越是覺得和穆不對勁。

「看什麼呢?」余歇問和穆。

和穆嚇了一跳,趕緊調整了一下椅子的角度,轉到另一邊去,背對著沈問言辦公室的方向跟余歇說話。

這小子有貓膩!

自從意識到這個問題,余歇開始關注起和穆的一舉一動來。

他發現,和穆這傢伙最近肯定是有點什麼心事,整天苦大仇深地瞄沈問言。

不會吧?這小子看上的該不會是沈問言吧?

余歇從來沒認真想過和穆型號的問題,這人高高瘦瘦特陽光一大男生,余歇一直覺得應該是那種帥氣又健氣的1號,結果,看上沈問言了?

這合理嗎?

向來沒什麼危機意識的余歇突然被敲響了警鐘,當天晚上下班之後,把沈問言叫到了家裡。

「怎麼了?」沈問言樂得不行,「想我啊?」

「天天在公司見面,我想你幹嘛?」余歇說完,覺得不對,他不應該是這個態度。

他清了清嗓子,裝腔作勢地說:「嗯,對,想你。」

沈問言受寵若驚,趕緊把人拉過來親了一會兒。

「你不對勁啊。」沈問言說,「不是說好了工作日晚上不見面的嗎?」

這是余歇立下的規矩,為了保證兩人的地下戀情不被過早曝光,也為了保證兩人每天都能有充足的睡眠時間和良好的精神狀態,在他們戀愛第一個星期的時候,余歇就特別狠心地說只能周末一起過夜。

其實也是為了保證戀愛的新鮮感,過早同居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但是余歇現在動搖了,他覺得自己有情敵了!

余歇坐在沈問言的腿上,瞇起眼睛看對方。

沈問言被他這麼看得渾身不自在,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幹了什麼蠢事。

「為什麼這麼看我?」沈問言緊張地說,「我又幹嘛了?」

「問你個事兒。」

「哎,你說。」趕緊說吧,快被嚇死了。

「你覺得和穆怎麼樣?」

「啊?」

「和穆,就是我們部門那個小帥哥。」

「有我帥嗎?」沈問言不高興了,「沒我帥的一律不準被叫帥哥。」

「……說正經事兒呢。」

「我這也挺正經的啊!」沈問言吃醋了,「在你心裡,得我最帥。」

余歇無奈地笑出了聲:「行,在我眼裡你最帥,那在你眼裡呢?」

沈問言看出來了,余歇在給他設圈套!

現在的沈問言已經成長了,大部分時間裡都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面對這樣的提問,當然是應答自如了。

「在我眼裡你最帥!」沈問言毫不猶豫地回答,「和穆是誰啊?不記得。」

余歇笑了,知道這人沒正經跟他聊天,但還是忍不住笑。

「別鬧,說真的呢,和穆是不是挺帥的?」

「幹嘛突然提起他?」沈問言問完,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余歇,你該不會是要出軌吧?」

「啊?」

「你給我及時懸崖勒馬,」沈問言說,「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幹這種喪良心的事,會被社會譴責的!」

沈問言圈著余歇的腰,咬牙切齒地說:「你要是敢甩了我,我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實在不行,我還去你公司鬧,鬧得你身敗名裂!」

余歇趴在他懷裡笑得整個人直抖,問他這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最近在看電視劇。」沈問言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出軌的人是要遭報應的!」

「出你個大頭鬼!」余歇掐了一把他的肩膀說,「我跟和穆不可能。」

「你知道就好。」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追你,你會動心不?」

沈問言滿頭問號:「他追我幹嘛?」

「喜歡唄。」

「他喜歡我幹嘛?」

「你管呢!」余歇不耐煩了,「快說,他要是追你,你會不會動心。」

沈問言拉過余歇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摸到什麼了?」

「肉。」余歇說,「還有乳頭。」

「……認真一點,嚴肅一點。」

余歇笑:「你心跳蠻快的,心臟挺健康。」

「感覺到了吧?」沈問言說,「這是為你跳的,只為了你跳。」

余歇被肉麻到了,趕緊收手,跑一邊喝水去了。

沈問言樂呵呵地跟過去:「給我一口。」

余歇又給他接了一杯,沈問言不要,非跟余歇喝一杯。

這倆人就這麼又膩歪上了,可憐和穆,一顆好心向著他學長,還好幾次在趙經理懷疑余歇跟沈問言走得有點近的時候幫余歇打掩護,結果成了這倆人互相以為的情敵。

實在是好人難當啊!

余歇跟沈問言在一起剛好一個月的時候,部門開始組織團建。

團建這事兒,是每個普通員工心裡的恨。

沒人願意團建,沒人願意跟同事和領導一起出去「玩」,但每個季度一次的團建活動,想躲也是難。

上次團建余歇找了個藉口逃了,這次也不想去,但又深知不可能每次都不參加,只能硬著頭皮舉手說:好的可以沒問題,這次一定到。

趙經理在他們部門的群裡發了幾個方案,都是城市周邊游,說是這個季節不冷不熱,回歸一下大自然蠻好的。

余歇一點都不想回歸大自然,他只想舒舒服服地在家睡大覺,最好被窩裡還有他們沈總。

意見和建議是完全不能提的,提了趙經理就得生氣。

余歇只在工作上跟趙經理對著幹,這種事情就隨他去了。

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吧,反正幾個方案看下來哪個都不是他想要的。

余歇不願意去,但和穆興致挺高的。

果真,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

剛參加工作不久的新晉社畜總是會對一些集體活動抱有美好的幻想,余歇看著興致勃勃的和穆,在心裡感慨:好青春,好樂觀,真是令人羨慕的純真。

最後他們定下的方案是去附近的山上露營,這讓余歇腦子嗡嗡響。

和穆激動得不行,回頭跟余歇說:「所以我們晚上是要住在山上吧?」

「是啊。」余歇喪著一張臉,靈魂已經出竅了。

和穆說:「我已經開始興奮了。」

余歇微微一笑,對這個天真的年輕人說:「蚊子也已經開始興奮了。」

看著吧,等到時候,就和穆這細皮嫩肉的,保守估計,會被咬一百來個包!

真夠令人興奮的。

余歇歎了口氣,再次萌生了辭職的念頭——每次團建之前,他都會想辭職。

在確定了團建方案之後,趙經理開始著手準備他們露營需要的東西。

公司給的團建費用倒是足夠他們揮霍了,誰負責租帳篷、誰負責買吃的、誰負責準備遊戲用品,趙經理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有人都領了任務,唯獨余歇,啥事兒沒有。

余歇覺得挺好,這種時候最好誰都不要來煩他。

然而,總是有人不會看別人的臉色,比如趙經理。

趙經理找到余歇,跟他單獨對話。

趙經理:「關於團建,你還有什麼建議或者想法嗎?」

「沒有沒有,」余歇這時候表現得倒是十分客氣,「都挺好的,十分期待,我現在就開始興奮了。」

不是我,是和穆。

趙經理對他的回答表示十分滿意,不跟自己對著幹的余歇,還是挺不錯的一下屬。

「既然這樣,那有個事情就你去做吧。」

余歇有種不祥的預感,謹慎地問他:「什麼事?」

「這是沈總來公司後咱們第一次團建,」趙經理說,「出於人道主義關懷,我們應該去問問沈總要不要一起來參加這次團建。」

余歇後退半步:「你該不會是讓我去邀請他吧?」

「沒錯,」趙經理說,「我看你平時跟沈總走得挺近的,之前沈總剛上任時也說了,你們是高中校友,這件事你去說比較好。」

「為什麼你不自己去?」余歇說,「你是部門經理。」

趙經理沉默,之後一本正經地說:「你也知道我是部門經理,那我交代給你的事情你就應該好好去完成。」

余歇很想翻他的白眼。

「去吧,」趙經理說,「當然了,他要是拒絕,你千萬不要勉強他,我們只是出於人道主義關懷問一下,你懂我的意思吧?」

好傢伙,原來是這個意思。

只是表面上邀請一下,並不是真心想讓沈問言去。

也對,沒人願意跟領導一起出去玩,別說總監了,大家恨不得乾脆連經理都別帶!

無奈之下領了命的余歇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敲響了沈問言辦公室的門,他承載著整個部門的期望,對沈問言說:「沈總,我們部門準備這周末去露營,想要邀請你一起去,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余歇衝他擠眉弄眼,意思是:拒絕我!立刻拒絕我!

然而,沈問言會錯了意,看著眼前表情怪異的余歇,把那暗示當成了情人間的撒嬌和勾引,他以為對方的暗示是:說去!給我點面子!你得去!

「好的沒問題。」沈問言說,「放心吧,到時候我一定去!」

 

56

 

余歇從沈問言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懷疑人生。

情侶之間這麼沒有默契,合理嗎?

他在同事們的注視下回到工位上,大家發來關切的問候:「怎麼樣?拒絕了嗎?」

余歇一臉的苦大仇深:「對不起兄弟們,是我辜負了你們。」

好的,大家都懂了。

同事們哀傷地作鳥獸散,只有和穆依舊看著余歇。

「怎麼了?」余歇望向和穆,心想:沈問言也一起去,你該不會覺得自己有機會了吧!

余歇對和穆還挺有好感的,覺得這學弟工作起來能力不錯,想法也挺多,是個可塑之才,但如果真的是自己的情敵,那就另當別論了。

現在余歇明白了為什麼有的公司禁止員工搞辦公室戀情了,很容易搞出內部暗戰啊!

「學長。」和穆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沈總真的說他要去啊?」

果然!

余歇警惕地看著和穆。

和穆緊張地看著余歇,然後說:「好的,我懂了。」

我會幫你們打掩護!

現在,和穆已經認定了這倆人有一腿,這麼長時間,學長對自己很是照顧,和穆覺得於情於理他都得幫著余歇!

和穆轉回去繼續工作了,留下余歇一頭霧水:懂了?你懂什麼了?

余歇好奇,但又不方便問,只能滿腹狐疑自己在那兒猜測。

團建來得很快,來得除了和穆跟沈問言之外,每個人都不情不願。

佔據休息日的時間,還要跟領導一起出遊,能開心就奇怪了。

他們周六一早在公司集合,大巴已經早早就位。

因為是去露營,沈問言也終於換下了那身正經的襯衫西褲,穿了一身淺灰色的休閒運動服,整個人看起來青春了不少。

余歇倒是挺喜歡看他這樣的。

不過話說回來,沈問言什麼樣他都喜歡,不穿也喜歡。

人都到齊之後,大家陸續上車,趙經理最後一個上來,他前面的是沈問言。

沈問言上車之後自然想跟余歇坐在一起,奈何他還沒走過去,和穆已經在余歇身邊坐穩了。

和穆是被迫的,是余歇把他叫過去的。

余歇當然也想跟沈問言坐在一起,但畢竟人言可畏,倆人得保持適當的距離,而且,他不跟沈問言坐在一起,和穆也不行,為了避免那種事情的發生,余歇乾脆把和穆叫到了自己的身邊。

小算盤打得辟啪響,只不過這賬從一開始他就算錯了。

從公司到他們露營的山上,路上用了差不多三個小時的時間。

一開始趙經理還跟導遊似的,在大巴裡組織大家做遊戲,一會兒擊鼓傳花,一會兒集體唱歌的,然而大家興致都不高,除了和穆,幾乎沒人配合他。

遊戲進行不下去了,趙經理灰頭土臉地坐回位置上。

上山的時候,大家紛紛睡著,沈問言跟余歇一開始在互相發消息,可開始上山之後,手機信號變得很差,「網戀」沒法繼續進行了。

余歇後來也睡著了,睡得特別沒有形象。

等余歇一覺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馬上到達目的地,大家都開始準備要下車了。

他下意識回頭找沈問言,對方正坐在最後一排低頭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幹什麼。

大巴車載著他們在正午時分到了露營的地方,雖然余歇很想吐槽這地方手機沒信號,還隨時可能冒出比蒼蠅還大的蚊子,但又不得不承認,這裡環境確實好。

他是個很少會近距離接觸自然的人,要是讓他安排,可能團建就是大家湊一起好好吃一頓大餐,絕對不會選這麼個地方。

來之前余歇也一直在抱怨,不願意來,可到了這裡之後,看著滿眼的青山綠水,心情突然放鬆下來,深呼吸的時候覺得靈魂都被洗滌了。

偶爾回歸一下大自然的懷抱,還是挺好的。

趙經理招呼著大家先把帳篷搭起來。

他們按照人數和帳篷的數量,剛好三人一個,關係好的同事直接就自己找伴兒了,剩下的四個人面面相覷。

沈問言,余歇,和穆還有趙經理。

四個人,選三個睡一起,多出來的一個去別組。

余歇不想跟趙經理一組,但不管第三人是誰,帶上個沈問言也都好像有點奇怪。

早知道還是辭職了。

如果辭職了,就不需要面對現在這麼尷尬的場面了。

和穆看了看幾個人,靈機一動說:「學長,我跟你一組唄!」

沈問言見狀,也不管那麼多了,直接說:「我也跟你們一組。」

堅決不能讓余歇跟和穆有機會單獨相處,他得盯緊了!

趙經理看看這三人,覺得也挺好,正好他也不想跟他們住一起!

就這樣,「情感複雜」的三個人「如願」自行湊成一組,和穆自告奮勇去領帳篷,又自告奮勇搭帳篷。

余歇說:「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也是。」沈問言說完之後,輕輕拍了一下余歇的肩膀,「走吧,不管怎麼樣,先跟他一起把帳篷搭起來。」

余歇他們的帳篷搭在最邊上,離旁邊趙經理他們足足得有二三十米,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家不是一起的。

搭帳篷的時候,和穆時不時就瞄一下那倆人,剛剛他一時衝動湊成了這個局,可以說是直接把自己一腳踹進了不歸路。

今晚這得怎麼睡嘛!

和穆後悔了,他不應該期待團建的。

帳篷很快就搭好了,他們把自己隨身背著的行李拿進去,三個人圍坐在裡面,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余歇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來打破這詭異的沉默,沈問言也這麼想。

和穆更是,終於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就在余歇絞盡腦汁地想話題時,趙經理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叫他們出去集合了。

很好,可以暫時逃避一下尷尬的現實,剩下的尷尬就留到晚上再說吧。

沈問言出去的時候已經想好了,三個人並排睡覺,他說什麼都不能讓余歇跟和穆挨著!

趙經理在組織活動這方面還是有點兒能力的,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飽喝足,下午的時候搞了一會兒集體活動,之後就讓大家自由活動去了。

他們是來放鬆的,不是來開會的,趙經理說:「希望大家這個周末都能玩得開心。」

難得趙經理辦了回人事兒,余歇給沈問言使了個眼色,先一步往山上走去。

他們搭帳篷的地方是半山腰,沿著小路可以繼續上山。

和穆見他倆往那邊走了,琢磨著自己可千萬別當電燈泡,他拿著手機一邊尋找信號一邊從另一頭上山了。

余歇並不喜歡爬山,但如果是跟沈問言一起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上山的小路並不難走,他們一前一後慢慢遠離了人群。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余歇回頭看,確認他們後邊再沒有別人之後故意放慢腳步等了等沈問言。

沈問言快步跟上來,毫不猶豫地牽起了余歇的手。

在這種情況下偷偷摸摸牽手談戀愛,真的是挺刺激的。

倆人十指緊扣地繼續上山,一路上看著山山水水,心情好得不行。

沈問言說:「要不以後老了,咱倆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蓋個小房子隱居吧。」

「你自己去吧,我不跟著你。」

沈問言一聽,委屈了:「為什麼?跟我一起在世外桃源生活不好嗎?」

「我拒絕在外賣跟快遞不便捷的地方生活,希望你能體諒一個懶鬼的生活習性。」

沈問言笑得不行:「那到時候我負責做飯和下山取快遞,你就在家躺著享受就行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不是不可以考慮。」

倆人說笑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竟然真的走到了山頂。

這山原本就沒多高,但能走上來對於余歇來說也是個挑戰了。

兩人站在山頂上,躲在大樹後面眺望遠方。

遠方也是山林跟溪水,看得人心曠神怡。

「余歇。」

「幹嘛?」

沈問言轉身站到余歇面前,對方正背靠著大樹站得筆直。

兩人對視,只幾秒鐘的時間就無法自控地接起吻來。

藏在山青綠水間感受戀人傳來的溫熱呼吸,這實在浪漫又美妙。

余歇跟沈問言在這邊吻得如癡如醉,吻得激情似火,吻得神魂顛倒。

就在這時,附近突然傳出一聲驚呼,倆人嚇了一跳,連忙推開對方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有時候真的就是造化弄人,和穆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尋找手機信號竟然直接走到了山頂上來,更沒想到他明明已經很努力在避開那倆人,卻還是遇見了。

他剛剛正專注地往前走,找手機信號,突然聽見前面傳來奇怪的嗯嗯聲,那聲音他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畢竟也不是沒有經驗的男同學。

他當時驚訝地望了過去,只是好奇這地方怎麼會有那種聲音,萬萬沒想到,伸長脖子一看,竟然看見余歇跟沈總在不遠處的大樹下相擁而立纏綿地接著吻。

他真的嚇著了,他不想看見的!

這回好了,眼見為實,這倆人在談戀愛的事情算是證據確鑿了。

和穆慌了神,為了不打擾他們準備趕緊走人,哪想到,慌不擇路的他一腳踩在掉落在小路上的樹枝上面,腳底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摔得那是真叫一個疼,和穆很難不發出聲音來。

這回三個人真的是尷尬了,社會性死亡現場,誰都別想跑。

余歇跟沈問言站在那裡盯著和穆看,和穆掙扎著站起來,轉身就想跑,結果身後的余歇突然開口:「站著別動!」

和穆像是被點了穴,突然定住,不敢動了。

余歇覺得頭疼,他使勁兒揉著自己的眉心,對和穆說:「那什麼,你手機掉在地上了。」

和穆趕緊跑回來,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

他還是想逃,但這次是被沈問言叫住的。

沈問言拿出了平時的總監派頭,氣沉丹田,對和穆說:「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過來,咱們好好聊一聊。」

完了。

和穆想:我可能馬上要被滅口了。

 

57

 

余歇不怕,但和穆還是很怕沈問言的。

本來就是自己的領導,現在還撞破了人家的秘密,和穆現在整個人都覺得不是很好。

他忐忑地抓著旁邊的樹往前走,一點點挪著靠近余歇跟沈問言。

余歇用手肘撞了一下沈問言,意思是:你要幹嘛啊你?

沈問言想得很清楚,這事兒既然被看見了,就必須得及時處裡,不然以後這都是隱患。

和穆一臉驚恐地走了過來,為了避免自己等會兒再摔下去,緊緊地抱住了旁邊的樹。

沈問言拿出了總監的威嚴,板著一張臉問他:「你過來幹什麼的?」

「……找信號。」和穆說,「我手機沒信號。」

「找信號幹什麼?」

「給我朋友打電話。」和穆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抖,是真的嚇著了,一邊回答一邊擔心這倆人等會兒就在這裡把他毀屍滅跡。

「這種時候這麼著急給什麼朋友打電話?」沈問言質問他,「這種藉口未免太拙劣了。」

「不是藉口!沒有藉口!」和穆急著解釋,「就是一定要聯繫的朋友!」

余歇在旁邊幽幽地嘀咕了一句:「對象哦?」

和穆倒吸一口氣:「……還,還不算。」

余歇不過是隨口開個玩笑,結果和穆還真的上套了。

余歇跟沈問言對視一眼,之後再轉回來看向和穆時,已經帶上了笑意。

「男的吧?」余歇說。

和穆抱樹抱得更緊了。

沈問言腦子一轉,輕咳一聲說:「你先說說。」

「啊?」和穆緊張地看他,「說什麼?」

「你剛才看見什麼了?」

和穆吞嚥了一下口水,想著說,這個問題必須好好回答。

他看看余歇,又看看沈問言:「要說實話嗎?」

「不然呢?」沈問言皺起眉,嚇唬他。

和穆趕緊說:「也沒太看清楚,就是……看見兩個特別帥的男人在這邊……」

「談情說愛?」沈問言笑得陰陽怪氣。

和穆心說:我可沒說,這是你自己說的!

沈問言打量了一下和穆,覺得讓他看見也好,看見了,知道余歇是他的人了,以後和穆就算對余歇有什麼想法也得藏著掖著。

他突然抬起手,摟住了余歇的肩膀。

他的動作讓余歇跟和穆都愣了一下,余歇扭頭看他,對上了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沈問言說:「你沒看錯,我們就是在談情說愛。」

和穆再一次把大樹緊緊地抱住了。

現在,這棵樹就是他唯一的隊友,他的身家性命都交付於這棵樹了,等會兒沈問言要是想要滅口他,他就算死,也要抱著這棵樹一起死!

和穆緊張地看著沈問言。

沈問言說:「你怎麼不說話?」

和穆沒見過這場面,怎麼突然就直接秀起恩愛了?

「啊……」和穆說,「我……我羨慕啊。」

「羨慕?」沈問言瞇起眼睛繼續嚇唬他,「你羨慕我還是羨慕他?」

和穆腦子一轉,覺得這話問得不簡單:「我羨慕你們倆,這麼甜蜜。」

說完,還強擠出了一個笑來。

「哦?」沈問言把余歇又往自己這邊摟了摟,「你也看出來我們很甜蜜?」

「很甜蜜,非常甜蜜,天造地設的一對。」和穆算是看出來了,沈問言就想聽這個,很幼稚啊這位沈總,「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般配的兩個人,一看就能百年好合的那種。」

余歇都聽不下去了,尷尬地轉向另一邊,但沈問言得意得不行,覺得和穆是個可塑之才,以後在職場必定大有可為。

和穆很想問問:二位,那麼現在我可以下山了嗎?

沈問言說:「是這樣,我跟余主管是正經人談正經戀愛,但是暫時還沒有讓大家都知道的打算。」

「明白明白。」和穆說,「我一定保守秘密,堅決守護你們!」

余歇沒忍住笑了:「倒也不用守護。」

「要的要的。」和穆說,「以後我就是你們的CP粉!」

沈問言問余歇:「CP粉是什麼玩意?」

余歇捏了他一把:「別插話。」

余歇跟和穆說:「和穆,是這樣的,我們倆的這個事情真的希望你能暫時幫忙不要聲張,原因你也清楚。」

和穆抱著大樹連連點頭:這個不用你們多說,我早就發現你倆有貓膩,一直在默默給你們打掩護了!

「我們也會盡可能低調,希望我們都不給彼此添麻煩。」

和穆繼續抱著大樹點頭:哥,希望你們說到做到,真的低調一點吧,你們之前就差把你倆有一腿寫臉上了!

余歇又說:「和穆啊,我一直覺得這段時間對你還挺照顧的,畢竟校友,我當你是自己的親學弟。」

沈問言小聲說:「不能親學弟。」

和穆沒聽清他說什麼,倒是余歇,使勁兒掐了一把沈問言。

「以後有什麼事儘管開口,我能幫的一定幫。」余歇說,「你工作和生活上有什麼困難,也儘管說,學長肯定竭盡所能地幫你。」

這糖衣炮彈和穆都不敢接,倆領導在這兒彈劾他,他快嚇死了。

好在,在和穆被嚇死之前,沈問言終於發話讓他下山,剛走出一步,和穆腿一軟,又差點摔了個屁股墩。

沈問言跟余歇站在原地目送和穆離開,那人走後,沈問言說:「他靠不靠譜啊?我覺得有必要跟他交換一下秘密,彼此要挾。」

「和穆人挺好的,」余歇說,「如果他不當我的情敵,那就再好不過了。」

「什麼情敵?」沈問言一頭霧水。

「沒事兒。」你還是別知道了。

和穆走了,山頂上又只剩下沈問言跟余歇兩個人。

余歇背靠著樹看著他笑:「咱們倆是不是也該下山了?」

沈問言有點兒捨不得,但又不能真的在這裡逗留太久。

他拉住余歇的手,準備帶著人往下走,但才剛邁出一步就被余歇給拉了回來。

「下山之前還有件事兒沒做。」余歇抬手抱住他的脖子說,「再親一會兒吧,剛才沒親夠。」

余歇跟沈問言分頭下山,一前一後回到的帳篷附近。

一個同事先看見了余歇,驚訝地問:「余歇,你這是摔了啊?」

和穆聞聲看過去,發現余歇的衣服髒了,嘴唇也破了。

余歇當然點頭說是,說自己在山上閒逛,一不小心腳底滑了一下,從上面滾了幾米的距離。

但和穆知道,肯定不是這麼回事兒。

他已經腦補出了兩個人在山頂上情之所至激烈翻滾的場面,很羞恥,很刺激。

雖然腦補人家不好,但和穆覺得這才是真相!

余歇目光掃到和穆的時候,和穆轉身就溜,他心虛,怕自己的腦補被對方看透。

然而事實很可惜,余歇跟沈問言要是知道和穆的腦補,肯定會說:哦,我們確實很想這樣激烈翻滾一下。

但現實卻是,他倆只是靠著大樹親了一會兒,絲毫沒有激烈刺激的情節,余歇會這麼狼狽地從山上下來,真的只是因為他腳底一滑,摔到了。

很氣,很煩。

余歇很鬱悶。

余歇回到帳篷去換了一身衣服,再出來的時候剛好沈問言也回來了。

同事們都興致不高地湊在一起閒聊天,余歇搬了個小板凳坐到陰涼的地方吃薯片。

沈問言也想湊過去,但想著要低調,於是給和穆使了個眼色,讓和穆去陪余歇聊天。

和穆現在已經徹底轉換了角色,當初嚴防死守的情敵如今卻淪為了這對兒職場地下戀情侶的工具人。

和穆覺得,或許可以跟沈總監提一下給自己額外發點補貼呢!

和穆過去的時候,余歇把薯片給他吃。

和穆說:「學長,你跟沈……那個他,你們是怎麼好上的啊?」

說實在的,余歇其實還是很想跟人分享的。

戀愛中的人,有時候就是無法自控想要秀恩愛。

余歇來勁兒了:「你想聽?」

「想聽。」和穆說,「我想沾沾喜氣,也想談戀愛。」

余歇若有所思地看向沈問言的方向,然後說:「其實是這樣,我們倆的故事得追溯到十二年以前了。」

和穆一驚:「你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啊!」

「不不不,」余歇笑了,說,「十二年以前,我們倆是高中同學,那個時候吧……他暗戀我。」

余歇不愧是余歇,不是說書人,勝似說書人,顛倒黑白的能力可以說是一絕了。

於是在這個無聊的、尷尬的團建的下午,他給和穆講述了自己跟沈問言的艱難愛情故事——

「高二的時候,我轉學到他的班上,那時候我成績優異,長相帥氣。悶騷的他對我一見傾心,從此芳心暗許。可當時的我一心只想好好學習,只想追逐自己的夢想。高三畢業的時候,他在KTV的洗手間門口向我告白,還特意買了一個刻著我名字的桃木掛墜送給我,但當時我覺得他只不過是個普通帥哥,沒什麼心動的感覺,就很冷酷地拒絕了他。」

和穆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感慨說:「但後來你們還是在一起了,這就是緣分啊。」

「既是緣分,也是他努力的結果。」余歇還在編,「聽過那句話嗎?『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笑笑:「十多年沒見,他一直還在想著我,前不久,我們班長從國外回來,攛掇我們開同學會,就是在那時候我們重逢的。一見傾心,再見依然為我心動。」

余歇咬著薯片,笑咪咪地看著遠處正在跟趙經裡吵架的沈問言:「這男人等了我十二年,真是很難不被他感動啊。」

他說完,發現旁邊的人半天沒吭聲,轉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和穆抿著嘴唇眼睛都紅了。

「哎,你哭什麼呢?」余歇說,「被我們真摯浪漫的愛情打動了?」

「不是。」和穆說,「要感動一個人竟然得十二年,我沒那個毅力啊!」

余歇一聽,小伙子這是有故事啊!

「你怎麼回事?」余歇說,「你要感動誰?」

他問完,順著和穆的視線往前看,心頭一驚:「不是吧?你該不會喜歡趙耀吧?」

話音剛落,和穆從椅子上跌了下去。

「學長,不至於。」和穆說,「真的不至於。」

 

58

 

余歇也覺得不至於。

和穆看起來哪兒都挺好年輕人,不可能眼神差到那種地步。

不是說趙經理不好的意思,只是……

行吧,他就是不咋地。

余歇說:「小帥哥,學長要以過來人的身份送你句金玉良言。」

「你說。」和穆支稜起耳朵,認真地聽。

「去愛吧,像沒受過傷樣。」

余歇說得認真,和穆差點笑出了聲。

「別笑,我知道這有點非主流。」余歇說,「但如果遇見的是對的人,那這句話完全沒毛病。」

和穆看著余歇,又望向了遠處還在跟趙經理吵架的沈問言。

他點了點頭,覺得學長說得對。

更何況,他好像也沒受到什麼傷,只不過直在跟對方打太極。

「謝謝學長,我記住了!」

和穆起身,跑去幫著沈問言跟趙經理吵架了,幫沈問言就是幫余歇,這是和穆在還人情了!

露營這件事,余歇直是沒什麼興致的,到了晚上,到處都是蚊蟲,他更氣。

同事們湊起點了幾個蚊香,然後圍坐在蚊香周圍,美其名曰:篝火晚會。

余歇在心裡吐槽:你們這「篝火」是真的很別緻。

群人閒來無事,覺得此時氣氛正好,適合講點鬼故事。

余歇聽鬼故事,撒腿就跑,找了個藉口躲得遠遠的。

他躲開了,沈問言肯定也要跟上。

倆人搬了折疊椅子,走出好遠段路,到了個開闊的地方看山看水看星星。

余歇說:「這地方非常適合我們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沈問言說:「今天晚上沒機會親熱了。」

余歇瞪了他眼,吐槽他腦子裡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這哪是亂七八糟的事兒啊!」沈問言說,「這說明你對我有吸引力。」

「就你會說。」余歇笑盈盈地看他,然後變戲法似的,竟然拿出了瓶啤酒來。

「哪兒弄的?」沈問言有些驚訝。

果味啤酒,沈問言直接用牙咬住,開了瓶蓋。

「行啊你,還會這個呢。」

沈問言當是在誇自己,得意得不行。

兩人人口啤酒地喝著,余歇感慨說:「雖然非常抗拒團建,這破地方蟲子還多,但景色是真的蠻好的。」

余歇仰頭看向天空:「城市裡絕對看不到這樣的星空。」

沈問言跟著他起抬頭,漫天閃爍著的星星,讓他覺得格外震撼。

他喝了口酒,握住了余歇的手:「好浪漫。」

「要是身後沒有那些講鬼故事的傢伙,那就更浪漫了。」

兩人相視笑,十指緊扣地起仰望著星空。

湊在起講鬼故事的同事中有個說要上廁所,這種地方上廁所只能走遠點然後釋放給大自然。

他起身往旁邊走,和穆抬頭發現那傢伙竟然是朝著余歇跟沈問言的方向走,覺得這人腦子多少有點兒問題。

和穆掃了眼余歇跟沈問言的背影,立刻起身朝著那個同事跑了過去。

和穆追上去的時候,那個同事已經離余歇跟沈問言很近,他趕緊從後面摟住同事的脖子說:「這邊這邊!」

同事被嚇了跳,前秒正努力探頭想確認些什麼,下秒已經被和穆拖著往另個方向走了。

「哎,你看見沒有?」同事好奇地問。

「看見什麼?」和穆裝傻。

「余歇跟沈總他倆,」同事人被和穆抓著走向另邊,還在不時地回頭,「他倆剛才是不是在牽手啊?」

「哪有啊!沒有啊!你可不要胡說八道啊!」和穆拽著人快步走遠,「我跟你說,這年頭造謠可是要被拘留的,工作這麼難找,我們可不能自掘墳墓啊!」

「可是……」

「你眼花了!」和穆火速轉移話題,「哎你看,今晚月色多美啊!」

同事聽,虎軀震,驚訝地看著和穆說:「你剛才對我說什麼?」

「今晚月色美啊,」和穆看他,不知道這人驚訝個什麼勁兒,「你不覺得嗎?」

同事吞嚥了下口水,跟和穆保持了定距離,然後說:「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

和穆:「……恭喜。」

但是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不管怎麼樣,和穆倒是真的又幫了余歇跟沈問言次,他覺得很心累,希望那兩位領導真的能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低調點。

地下戀情不是那麼好談的,他們究竟能不能有點自覺啊!

和穆很疲憊,這晚上都精神緊繃著,好不容易熬到趙經理宣佈解散,讓大家趕緊回帳篷睡覺。

晚上十點三十五分,余歇、沈問言、和穆三個人站在帳篷前,每個人身上都被蚊子熱烈地親吻過。

此時此刻,其他幾組的人都各自組團回自己的帳篷裡睡了,就剩下他們三個,誰先進去都有些尷尬。

和穆覺得,這是自己選的路,他得自己受著。

而且說好了要守護學長跟總監的愛情,他得說到做到啊!

和穆鑽進帳篷找到了自己的旅行包,拉開,從裡面拿出了各種驅蚊設備。

余歇探頭看過來:「喲,可以啊,準備得還挺齊全的。」

即便到了現在,沈問言也見不得余歇誇別的男人。

沈問言拉他:「我也有。」

「你有什麼?」有你不拿出來?

沈問言往余歇身邊湊:「我招蚊子,你跟我在起,蚊子就只咬我了。」

余歇哭笑不得,瞪沈問言的時候竟然有點兒嬌嗔。

和穆折騰了圈,把最後從帳篷裡出來了。

他對余歇跟沈問言說:「我從小就有個夢想,能在空寂的山裡個人看整晚星空。」

余歇滿頭問號:這究竟是什麼想不開的夢想啊?

「難得有這麼次機會,」和穆說,「你們去睡吧,我在外面數星星。」

余歇顯然不相信他,沈問言半信半疑。

和穆說:「真的,這麼好的夜景,不好好享受,很可惜。」

說這話的時候,和穆心都在滴血。

天知道他現在有多困,多想立刻鑽進睡袋去跟周公約會。

余歇說:「你說得有道理,要不我們起看夜景?」

他剛說完,人已經被沈問言塞進了帳篷。

沈問言對和穆說:「辛苦你了,下半場換你。」

和穆倒吸口涼氣,想到了些不該想的。

但很快,沈問言就解釋說:「我倆先睡,三小時後換你睡,我們在外面看夜景。」

還好。和穆鬆了口氣。

就這樣,大家都睡了,留下和穆個人在帳篷外面舉著手機努力尋找信號。

然而很可惜,他們待的這個地方完全沒有信號,百無聊賴的和穆只能直編輯備忘錄,孤零零地寫著《記單身的第1365天》。

帳篷裡,沈問言跟余歇原本各自躺在自己的睡袋裡,但沈問言不安分,像隻大蟲子樣不停地往人家身邊擠。

「問你個事兒。」沈問言湊了過去。

余歇:「說。」

余歇其實很睏了,想到等會兒要起來跟和穆換班,他就只想抓緊時間睡覺。

沈問言說:「你說單人睡袋要是擠進兩個人會怎麼樣?」

「……和穆還在外面。」雖然對方已經知道了咱們倆是什麼關係,但是你也沒必要這麼刺激人家也刺激我吧!

余歇扭頭看他,原本還想再吐槽幾句,結果剛剛還躺在他旁邊的沈問言突然湊近吻了上來。

兩個人都裹著睡袋,沈問言笨拙地壓在余歇身上。

開始余歇還掙扎了兩下,但那完全就是欲拒還迎,幾秒鐘後他就屈服了,兩隻「大蟲子」疊在起,吻得難捨難分躁動不安。

沈問言說:「以後有時間的話咱們倆單獨來露營吧。」

「你想幹嘛?」余歇警惕地問。

「你知道的。」沈問言說,「你肯定知道我想幹什麼。」

兩人對視,都笑得特別邪惡。

「行不行啊?」沈問言拱了拱,「我覺得挺浪漫的。」

「你是覺得挺刺激吧?」余歇翻了個身,把沈問言從自己身上給掀翻下去,「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畢竟余歇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倆人默默地計劃著,都開始惦記著得把這事兒提上日程。

四下無人的山裡,熱戀的情侶躲在帳篷裡這樣那樣,想想都激動。

在這樣的幻想中,沈問言跟余歇逐漸睡著,睡得很香很沉,外面的和穆坐在折疊椅子上也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地做起了夢。

沈問言是個信守諾言的人,三小時後手機鬧鐘響了,他跟余歇哈欠連天地從帳篷出來,讓和穆進去睡。

兩個人坐在帳篷外的椅子上,起裹著條熱乎乎的毯子,毯子下面是緊握在起的手。

「真是美好的團建體驗。」困得靈魂出竅的余歇,陰陽怪氣地說著。

沈問言靠著他笑,膩膩歪歪地說:「我真的覺得挺有意思的。」

余歇看看他:「真是個樂觀的年輕人,跟和穆有的拼。」

「不樣。」沈問言說,「主要是因為有你在,如果沒有你,我做什麼都覺得沒意思。」

余歇終於笑了:「過來,親我下。」

沈問言非常聽話地湊過去親了他下。

余歇看著他,滿臉的不解,他說:「奇怪了。」

「怎麼了?」沈問言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在奇怪什麼。

「你也沒吃蜂蜜啊,為什麼嘴巴那麼甜?」余歇說這話的時候,笑得眼睛亮亮的。

沈問言先是愣,隨即抱住他笑得不行,倆人笑著笑著,坐在星光璀璨的夜空下開始接吻,吻得那叫個難捨難分。

帳篷裡的和穆還沒睡著,聽著外面的聲音哼哼了聲,怨念地把臉埋起來,心裡想著說:好煩啊,我也好想談戀愛!

 

59

 

團建回來之後,余歇跟沈問言又各自進入了忙得團團轉的狀態裡。

城市逐漸入夏,炎熱乾燥,所有人都心浮氣躁的。

余歇的日常還是工作、戀愛、跟趙經理吵架。

沈問言的日常是工作、出差、和余歇戀愛。

沈總監一個月裡有半個月都在出差,熱戀中的小情侶可受不了這個,但凡沈問言不在,每天晚上都一定會跟余歇視頻。

可倆人視頻其實也不太能說點兒肉麻的親密話,沈總監那邊開著視頻工作,余歇常常是加班回來還沒跟他說幾句就已經累得睡著了。

沈問言開玩笑說:「這個季度咱倆可是都拼了命工作了,公司不給多發點績效說不過去啊。」

余歇哼哼:「你是能多發,我這還不知道呢。」

余歇說:「對了,趙經理要走了,這事兒你應該知道吧?」

沈問言當然知道,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他差點兒出去買個一千響的鞭炮慶祝。

倒也不是有多討厭趙經理——當然,也不是不討厭,那人大部分時間裡是在認真工作,但腦子實在有點兒問題,心術也沒那麼正,經常會搞點小動作,確實挺煩的。

之前沈問言就已經想過,如果今年到了年底趙耀自己沒提離職,他也準備給那人調換個崗位了,沈問言前陣子查過,趙耀在這個崗位上正經八百的項目沒做好幾個,但卻沒少給自己撈油水。

這種人可不能繼續這麼留著了。

更何況,沈問言看余歇跟趙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覺得腦袋疼。

「我這次出來之前他跟我提來著。」沈問言說,「不過當時我聽他那意思是想讓我給漲薪,要是薪資能提高到他要求的程度,就可以考慮留下來。」

余歇翻了個白眼:「他想得還挺美的,跟你談起條件了。」

余歇在床上翻了個身,伸了個懶腰問沈問言:「你怎麼說的?」

「我裝沒聽懂。」沈問言說,「他說挖他去的那家公司給他開的是現在二倍工資的條件,我這一聽,真敢開口啊。」

「……這種牛我也會吹。」

「我就跟他說:挺好的,這多好的機會,我要是你,我也會好好把握的。」

余歇抱著枕頭笑得不行:「你缺不缺德啊!」

「我可能確實不怎麼樣,但他也沒好哪兒去。」沈問言說,「我是懶得查,真要動真格去查他的工作,走之前他不僅不能全身而退,還得賠公司不少錢。」

余歇盯著手機看,看屏幕裡正埋頭工作的人。

沈問言此時正坐在酒店的桌子前,穿著深藍色的睡衣,領口很低,可以看到他脖子上掛著的桃木吊墜。

「你怎麼還戴著啊?」

沈問言聽到他的問話抬頭疑惑地看視頻:「什麼?」

「這個。」余歇摸了摸脖子的位置。

沈問言笑了,也抬手過去摸了一下那個桃木吊墜,上面當年刻的「加內言」依舊清晰可見。

「喜歡啊。」沈問言說,「你給我的定情信物。」

「改天我給你換個好的吧。」余歇說,「白金的,或者鑽石的,得配得上咱們沈總的身價。」

「不要,我就喜歡這個。」沈問言還挺傲嬌,「千金不換的寶貝。」

余歇笑盈盈地看著他,特別喜歡這樣的沈問言。

確實是千金都不換的,沒有什麼能比這份情誼更值得被珍惜。

當年余歇把它送給沈問言之後,他一直就這麼戴著,最開始的時候是覺得人家送了,他不管接不接受對方的告白,出於禮貌都應該戴一下,更何況沈問言還挺喜歡這個吊墜的。

桃木辟邪,上面刻的字也是他喜歡的,沈問言戴著戴著就不願意摘下來了。

大學的時候有一次跟人打籃球,不小心繩子斷掉了,吊墜也被甩得老遠。

一開始他沒注意,直到打完球回去洗過澡,猛然發現脖子上空空的,余歇送的吊墜竟然不見了。

當時沈問言嚇出了一身的汗,穿了衣服就往外跑。

大晚上,沈問言拿著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功能,在黑漆漆的籃球場一個人尋寶似的找他的桃木吊墜,最後在籃球場邊的草地裡找到的。

那時候他還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喜歡余歇,後來想想,可能都是注定的。

也正是因為那次差一點弄丟這個吊墜,沈問言開始重新審視它對自己的意義,也更加寶貝這個東西了。

他有時候覺得,這個桃木吊墜曾經寄予了余歇對他的感情,後來又成了他對余歇情感的投射,這麼重要的東西,十克拉的鑽石都不換。

「說起趙耀,有個事兒我想問你呢。」沈問言抬起頭來看余歇,見對方懶洋洋地在床上趴著,恨不得自己穿過手機爬過去,抱著人一起在床上打幾個滾。

「幹嘛?」余歇說,「你說我是不是抖M啊?天天在公司看見他就煩,一開會就吵架,但是知道這人要走了,突然還有點覺得空落落的呢?」

「……少來,」沈問言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巴不得趙耀明天就走。」

「哈哈哈哈哈完了,我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了。」

沈問言說:「問你點正事兒,趙耀走了之後,你們部門經理這個位置就空出來了,到時候會公開競選,你參加不?」

余歇抱著枕頭扭頭看他,想了想說:「我還沒想好。」

「為什麼?」沈問言說,「我以為你勢在必得。」

來公司這麼長時間,余歇的工作能力沈問言是看在眼裡的。

不僅僅是工作能力,余歇跟同事們的關係也都相處得非常好,不管是表面上還是私底下,大家對他評價都很好。

自從趙耀提了離職的想法後,沈問言很認真地研究過這個部門的每一個員工,不帶任何私人感情地說,余歇是最適合擔任經理這個職位的。

而且出於私心,沈問言也希望余歇能把握這個機會,他感受得到余歇很喜歡這份工作,也肯定不會只甘心做一個小主管。

余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是勢在必得,但……我有點其他的憂慮。」

沈問言一聽,端正了態度,很認真地問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沈問言開始想是不是兩人的關係在公司已經暴露了,有人傳些風言風語,讓余歇覺得不舒服了。

「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余歇說,「我認真看過《員工手冊》了,倒是沒規定不能有辦公室戀情,但你畢竟是總監,以後要是被人知道了,總歸是會有些問題的。」

更何況,他們並不是普通的辦公室戀情,兩個男人,同性戀,就算有人礙於沈問言的職位不會當著面說他們什麼,但難保不會有其他的問題。

沈問言明白了,突然之間有些愧疚。

他這個人,除了在工作上細心之外,真的就是個粗神經的人,總覺得他們很好,好好戀愛好好生活也有好好工作,在職場上完全沒有代入任何私人情感地去處理工作內容,然而,他確實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琢磨著,要不手頭的項目做完,我更新一下簡歷。」余歇說,「我現在的情況跳槽的話其實也能找到還不錯的地方。」

沈問言看著余歇,面目凝重。

「哎,你這是什麼表情啊!」余歇笑他,「怎麼搞得好像不是我要換工作,是我要換對象呢?」

「嘖,別瞎說。」沈問言猶豫了一下,對余歇說,「這件事你先不要想,交給我處理。」

「你處理?」余歇笑,「幹嘛啊?準備動用自己總監的威嚴,扶我上位啊?」

「總之你安心工作就好了。」沈問言看著余歇說,「其他的事交給我,總不能一直都是你付出。」

余歇想說他其實也沒付出什麼,又不是從此以後退居二線為沈問言洗手作羹湯,只是考慮換家公司繼續發財而已。

但既然沈問言這麼說了,他也不爭執,手裡的這個項目少說還得兩個月才能完成,他們可以改天見面的時候再好好聊聊。

「還有個事兒忘了跟你說。」余歇一拍枕頭,差點兒把最重要的事兒給忘了。

「怎麼?你懷了我的孩子?」

「……去死吧你!」余歇狠狠地瞪他,沈問言就在那邊笑,差點兒笑得從椅子上摔下去。

余歇說:「邵川最近又要回來了。」

「他怎麼回事兒?說不回國好幾年都不回來一次,今年倒是突然頻繁起來了。」

「好像是說他們公司跟國內有合作項目,他主動申請的。」余歇說,「他那天說回來之後找時間再辦一次同學聚會。」

沈問言笑出了聲:「又辦?」

「班長麼,就愛攢局。」余歇說,「可能月底的時候,這次你去不?」

沈問言其實對同學聚會沒有太高的興致,上次答應去參加也完全是因為邵川說余歇會去,他想看看余歇過得怎麼樣。

不過,因為他跟余歇的緣分是因為那場同學聚會才又續上的,這麼說起來,邵川還算半個媒人,媒人攢局,他得給面子啊!

「不一定。」心裡想的是得給面子,但嘴上說的可不是那麼回事兒,「我這邊事情挺多的,還定不下來。」

「行,到時候再說吧。」余歇其實也不是一定要去,只不過給邵川面子,怕人去得太少班長面上無光。

另外,邵川畢竟是他的好兄弟,余歇其實很想把自己跟沈問言的事兒告訴對方。

當面告訴,以示尊重。

余歇想著,同學聚會這事兒沈問言去不去都無所謂,大不了之後三個人再單獨約著見一次嘛,這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當下最重要的是……

「那什麼,」余歇又抱著枕頭翻了個身,湊在手機前,耳朵滾燙滾燙的,他說,「你想我了沒?」

本來沈問言還挺淡定的,結果被他這麼一問,立刻一股邪火從腳底板躥到了天靈蓋。

「我準備洗澡睡覺了。」余歇輕咳一聲,有點羞澀地說,「你要不要,一起洗澡啊?」

然後,沈總的鼻血就又流了出來。

余歇:「……算了,再見吧。」

 

60

 

余歇說著再見,但還是跟沈問言在浴室展開了一次「別開生面」的甜美互動,倆人在這個夜晚都心滿意足,久久沒法安心睡著。

然後,第二天余歇上班就遲到了。

余歇到公司的時候,趙經理正到處找茬,不出意外,倆人又吵了一架。

吵完架之後,和穆湊過來說:「聽說趙經理要離職了。」

這消息倒是傳得挺快的。

「你聽誰說的?」

「剛才他自己說的。」和穆說,「學長,他走了你會升經理吧?」

余歇想說還不一定呢,他是動了跳槽的心思,不過剛跟趙經理吵完架,這會兒還沒消氣,再扭頭看看在那邊耀武揚威的趙耀,心裡不痛快,哼哼一聲,決定不管之後怎麼安排,他都要先競聘一下!

不爭饅頭爭口氣,不能讓趙耀看扁了。

沈問言出差回來的時候,余歇已經寫好了競聘PPT

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沈問言說:「最近一朋友創業,想拉我入伙。」

余歇抬頭看他,簡單問了一下是什麼朋友、做什麼行業、前景如何、靠不靠譜,以及,沈問言是怎麼想的。

沈問言表示是研究生時期的同學,做的是他最擅長的領域,前景也不錯,靠譜應該是靠譜的,不過創業公司麼,前期肯定會比較辛苦。

余歇咬著筷子看他,嘴裡還回味著滷肉飯的味道。

「你是不是因為之前咱們倆說的那個事,所以才想跟朋友一起創業的?」余歇很認真地看著他,「我不希望你因為我們的事做太大犧牲,不想委屈你。」

「唉,怎麼能這麼說呢!」沈問言說,「且不說我想跟他一起創業這事兒是不是因為你,就說咱倆戀愛,做什麼都不算犧牲,一點都不委屈。」

話是這麼說,但余歇明白,沈問言肯定是受了這件事影響。

「其實我自己之前也想過,」沈問言說,「現在精力足夠,經驗也夠,手裡資源和資本也可以支撐我們多做一些嘗試,自己創業未必就是個錯誤的選擇。」

余歇皺著眉看他:「可是創業很辛苦。」

沈問言笑:「你心疼我啊?」

「……那不然呢?」余歇瞪了他一眼,「被你說得我好像特別沒良心。」

沈問言趴在餐桌上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我好喜歡你。」沈問言看著他說。

突然的告白讓余歇有些不好意思,悶頭吃了幾口碗裡的滷肉飯,然後又抬頭問:「這件事你想好了嗎?」

「其實還沒有。」沈問言說,「想跟你好好討論一下的。」

余歇沉默了好半天,然後說:「我只是希望你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最大限度地考慮自己的想法和前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問言連連點頭:「我明白。」

「我們都已經不是莽撞的十幾歲小男孩了,很相愛,也會努力一起走下去,但不可能不去考慮更多現實的問題。」余歇勾勾沈問言的手,「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沈問言看著他,拉過他的手輕輕吻了一下。

「余歇。」

「嗯?」

「沒事兒。」沈問言看著他笑,喜歡得不行。

一開始沈問言確實是考慮到兩人以後不適合一直在同一家公司所以才想要換家公司,不過就像余歇說的那樣,他初衷是想要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但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我會好好考慮的。」沈問言催促余歇快吃飯,「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吧,等以後我要真去創業了,估計給你做滷肉飯的機會就少了。」

余歇笑:「創你的業去!我自己做!」

倆人說說笑笑,但吃完飯之後還是去書房認真討論了很久。

都不是小孩子了,工作的事情還是要慎重。沈問言很喜歡跟余歇討論這些事情,手裡擺弄著他的玻璃蘋果,覺得自己已經是人生贏家了。

邵川回來張羅同學聚會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之後,這次說是要長住,公司給他在酒店安排了長期入住的手續。

邵川一回來就開始召集大家聚會,電話第一個就打到了余歇這裡,當時余歇正躺在沈問言的被窩裡,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過了差不多十幾分鐘,沈問言的手機也響了,來電人依舊是邵川。

沈問言跟余歇對視一眼,非常壞心眼地沒告訴邵川他倆正光溜溜地躺在一塊兒,準備等見面之後給對方個驚喜。

邵川說了大致的聚會時間,沈問言看了一眼自己的行程安排,一開始沒應下來,說自己當天有個會議,如果結束得早就趕過去。

他雖然還沒從之前的公司離職,但也已經開始跟老同學著手運營自己的公司,這陣子忙得腳不沾地,余歇都心疼了。

不過心疼歸心疼,年輕人該拚搏的時候還是要拚搏。

同學聚會的前一天上午余歇做競選演講,下午公開投票的結果就出來了,不出所料,余歇成功升職為部門經理。

沈問言原本應該好好給余歇慶祝一下的,但實在太忙,只能先記賬。

晚上沈問言回家的時候,余歇已經躺在他家的沙發上睡著了,抱著親熱了一會兒,沈問言說:「以後是不是就得管你叫余經理了?」

「叫什麼余經理!」余歇掛在沈問言身上,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他貼著對方的耳朵笑得黏黏糊糊的,「你得叫寶貝兒。」

余歇也就犯睏或者喝醉的時候會說出這種話,勾得沈問言心裡直癢癢。

倆人膩歪了半宿,第二天周末,沈問言一早就出門開會去了。

余歇睡到快中午,收拾了一下,下午的時候去外面轉了一圈,然後奔著同學聚會的地點就去了。

沈問言給他發信息,說是自己會晚點到。

余歇倒是不介意他什麼時候過來,能來就行。

倆人商量好了,要逗逗邵川,到時候在同學聚會上得裝不熟,互相沒有聯繫方式的那種,等聚會散了,余歇會單獨叫邵川一起再喝兩杯,到時候告訴邵川要把自己的男朋友介紹給對方,等那時,沈問言瀟灑霸氣地出場,直接嚇尿邵川!

這事兒計劃得特好,余歇老早就開始期待了。

邵川這人也是個念舊的主兒,這次同學聚會的地方還是定在上次那個花園餐廳,余歇吐槽他沒新意,他說:「這地方環境好,還有KTV!」

余歇開車過去,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停車位。

他帥氣地走上樓去,突然之間覺得時間回到了他跟沈問言重逢的那天,那時候他還是封心鎖愛的單身帥哥,如今已經跟十二年前喜歡的男人搞在了一起!

余歇往樓上走的時候,忍不住笑,覺得今天得好好感謝一下邵川,要不是對方這麼喜歡辦同學聚會,他跟沈問言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故事呢。

他向上次一樣,快步走過去,推開了那扇門。

依舊是鬱鬱蔥蔥的綠植,讓人感慨不愧是花園餐廳。

上一次他第一眼看見的是綠植,第二眼看到的就是沈問言。

但今天沈問言還沒來,余歇站在門口尋找著邵川的身影。

這次來參加同學聚會的人比上次更多,邵川看見余歇,立刻拉人過來喝酒唱歌。

一開始余歇還挺矜持的,想著今天晚上他還得跟邵川繼續喝,這會兒就少喝點。

但余歇這人,一見著老同學就開始暴露本性,快樂猴子永遠都是快樂猴子,跟以前玩得好的同學湊到一塊兒胡吃海喝,沒一會兒就開始上頭了。

沈問言開完會往花園餐廳趕的路上給余歇發信息,對方沒回,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因為想起了上次同學聚會時余歇頭重腳輕到處「亂飛」的樣子。

倒是可愛。

沈問言無奈地笑,但再可愛,他自己看就行了,現在可不想分享給別人!

沈問言來的路上有些堵車,正常只需要半個小時,結果等他到的時候,用了差不多五十分鐘。

他上樓前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確認帥氣依舊才往上走。

畢竟現在不一樣了,他不只是大家的老同學沈問言,還是余歇的對象!

沈問言上樓,剛站在門口就聽見了裡面傳出來的歌聲。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後深呼吸,推開門走了進去。

果然,他心尖兒上的余歇此時已經喝高了,拿著話筒,正站在大屏幕前面唱著歌:「哥哥面前一條彎彎的河!妹妹對面唱著一支甜甜的歌!」

余歇唱得正歡,還男女聲自由變換的那種。

沈問言就那麼笑盈盈地站在不遠處看他,看著他沒頭沒腦地鬧著,覺得這樣的余歇他也喜歡得不行。

余歇已經喝得上了頭,這會兒正興奮,唱著歌的時候突然回頭,一眼看見了站在那裡靜靜看著自己笑的沈問言。

不管余歇正處於什麼狀態,該認識的人他還是認識的。

更何況,那可是他的人。

余歇望向沈問言,笑的眼睛都彎了,他一邊唱一邊往前走,朝著沈問言的方向就走了過去。

說好了要裝不熟的,喝多了的人余歇已經完全忘了這回事。

他朝著沈問言走,眼看著就要到對方面前了,突然腳底一滑,是踩著了話筒的線,沒站穩,直接往後仰了過去。

沈問言反應倒是快,立刻伸手去拉余歇。

兩人這麼一折騰,周圍的人倒是親眼見證了偶像劇場景的誕生——沈問言伸手拉余歇,結果被余歇帶著一起倒了下去,摔倒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倆大男人嘴對嘴就那麼親上了。

邵川站在他倆旁邊,低頭看著:「哇哦。」

就在他「哇哦」的時候,發生了讓他更想「哇哦」的事情。

余歇已經忘了自己並沒有公開出櫃的這件事,親沈問言親習慣了,嘴唇一對上就摟著人家來了個纏綿的深吻。

所有的老同學都安靜地看著他們,一開始沈問言還有點不好意思,但奈何余歇抱得緊,他最後索性放棄抵抗了。

看吧。

我倆就是在親嘴兒。

羨慕吧。

我倆正在談戀愛。

余歇吻得笑了出來,他抱著沈問言,掛在對方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了句:「老公,你來啦!」

於是,這一天,所有的老同學都知道了,余歇是個gay,沈問言也是個gay,這兩個gay背著他們搞起了戀愛來。

後來邵川十分八卦地問沈問言:「你們倆怎麼好上的?」

沈問言看著正跟別人鬧得歡的余歇說:「十二年前我的心其實就跟他跑了,不過當時一不小心跟丟了,後來我們又遇見,我發了個失物招領的公告,讓他來認領我的心。」

「……說人話。」

「就是我後知後覺,用了十二年才發現自己特別喜歡他,所以就給追來了。」沈問言說,「作為班長,你不應該為我們送上祝福嗎?」

那當然是要祝福的。

邵川不僅送了他們祝福,還送了他們幾百朵太陽花。

花送到的時候,余歇站在門口看著滿屋子的太陽花,對沈問言說:「你知道太陽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沈問言關上了門,從後面摟著余歇說:「日開花。」

兩人對視一眼,笑得意味深長。

然後,他們在被太陽花充滿的房間裡,做起了此刻他們最該做的事。

一朵花從桌子上掉下來,剛好掉在了余歇的身上。

沈問言親吻余歇的肩膀,輕聲問他說:「你知道我最喜歡的花是什麼嗎?」

余歇拿起掉在身上的花:「太陽花?」

「笨啊!」沈問言把臉埋在他頸間,「是你這朵花。」

是你這朵花,從我的青春歲月一直開到了如今。

十二年前的告白看似被風吹散在空氣裡,但其實,始終環繞在身旁。

兜兜轉轉,人生已經大變樣,但好在,命運待我不薄,又給了我澆灌你的機會。

沈問言無聲地笑著,把人抱得很緊。

「好啊。」余歇一手抱著沈問言,一手拿著那朵太陽花,他笑著對此刻跟自己相擁的男人說,「那我這朵花,就只為你開。」

就只為你開,從過去到現在,還有很久的未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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