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對象說他喜歡我,他們相遇,相愛,再難堪地分開。

當旁人問及:“你和他到底什麽關系?”鄭庭深也只能痛苦地閉上眼睛,說一句:“只是知己。”

對嚴律己來說,清醒地痛著好過糊塗地活著,他不會原諒傷害過他的人,更不會原諒自己。

 

第一章

“師兄,那我先回去了,你走的話記得幫我在本上簽個名。”

程飄絮從設備上拷好數據後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今天恰好輪到她值日,但還有人比她更晚走。

“嗯。”

嚴律己仍專註地稀釋手頭上的溶液,回答的態度一如往常那樣冷淡。今天的實驗結果還是不理想,他收拾好臺面後就離開了公共儀器室,出來後時順手將幾板測試品扔醫療垃圾桶里,原本就微微上挑的眼尾此刻更稍顯幾分不耐煩。

先去辦公室拿筆電,而後乘著夜色回了宿舍樓,路燈下聚集著一大群飛蟻,嚴律己突然想起天氣預報提示這幾天會下大暴雨。

“回來了?熱水在七點左右就突然停了,宿管那邊還沒給個回信。”

說話的是嚴律己的舍友方定坤,整個學校就他和嚴律己的關系最好,其次是另一個舍友遊越。

“冷水還有嗎?”他問。

“有,要是沒的話我就要連夜投信到校長信箱了。”

方定坤說到做到,研一時因為宿管攔著不讓送水的進來,他先是投訴到後勤部,再一級一級向院領導投訴,最後真的鬧到了校長那,光榮成為為全校同學謀福利的好同志。

幸好這幾天的氣候比較悶熱,嚴律己進去後“唰”地擰開了水龍頭就開始沖洗,出來時已是通身清涼舒適。

“明天晚上有個講座,有學分條,去麽?”

方定坤挪了凳子湊上前說道。

“誰的講座?”

“遊越他老板的,據說名額還有限,但他可以提前給我們占最好的位置。”

嚴律己思考了一下,聯想到這段時間所做的實驗都無所突破,心里便有些郁悶。—“明晚我有事,就不去了。”

“記得幫我薅點學分條回來。”他拍拍身邊人的肩膀道。

方定坤雖然覺得遺憾,但還是點點頭,凳子挪回去時只小聲說了句:“註意安全啊。”

淩晨時分,宿舍安靜得只能聽見空調吹送涼風的聲音,嚴律己的床位上方還閃著亮光,而對面的舍友早已酣然入睡。

yylj:明天晚上八點?

小魚愛吐泡泡:嗯…可以,就是有個事情得告訴你。

yylj:說。

小魚愛吐泡泡:其實我是下邊那個。

yylj:早猜到了。

小魚愛吐泡泡:那你能行嗎?

yylj:行不行明天不就知道了?

小魚愛吐泡泡:我還有一個問題。

yylj:講。

小魚愛吐泡泡:你的id是什麽意思呀?岳陽樓記?

yylj:你怎麽那麽聰明?

小魚愛吐泡泡:過獎過獎。

小魚愛吐泡泡:那我先撤了,期待明天的面基。

次日傍晚,他從實驗室出來後直接回宿舍啃起了幹面包,稍作休息又沖個了個澡換身衣服才踏著夜色出了校門。的士在喧鬧的街邊停了下來,嚴律己拉低了帽檐,快速朝左右看了兩眼,而後輕車熟路地來到藍鳶酒吧。

外邊是燈紅酒綠,里面倒有些安靜,嚴律己能感受到在推開門的一剎那有許多人的目光轉向了他。有驚艷,有戲謔,有好奇,有打量,及數不清的騷動。

yylj[圖片]我已經到了,你要喝點什麽?

那一頭過了近十分鐘才回—

小魚愛吐泡泡:對不起啊,我下午吃壞了肚子,現還在醫院掛著水,忘了和你說了。

yylj:……

小魚愛吐泡泡:改日吧[可憐]

yylj:嗯。

“你好,你的意式濃縮馬天尼。”

小酒保上完酒後就偷偷躲在角落里打量他,偶爾有幾個同事路過還會和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番。嚴律己端起杯子飲了一小口,苦澀與辛辣頓時在口中炸開,是讓人痛苦又清醒的味道。剛把杯子放下,左邊就隱約出現了個身影。

“一個人?”來人試探性問道。

嚴律己擡眼打量了對方:小個子、小骨架,臉上抹了層粉,嘴巴倒是挺紅,端著酒杯扭捏著身子倚在沙發邊。可惜,他不喜歡這一款。來人見對方對他沒意思便走了,而後扭著身子去了下一個目標處。

一杯酒全部見底後嚴律己才決定起身走人,想喚來服務員結賬,對方卻告訴他——“二樓那位先生已經幫您結過了。”

他順著服務員的目光尋去,剛好看見那人低頭向他看來,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唔嗯…”

兩道身影一進酒店大房就開始纏綿起來。半個小時前對彼此而言還是陌生人的他們,半小時後已經滾在了同一張大床上。

嚴律己的帽子已經不知飛到哪個角落,手機也是隨處亂扔,整個人只全神貫注地和別人接著吻。所謂志同道合者,一眼就能看穿彼此,根本不需多余餘前戲,

對方將手放在他的腰上,低頭親吻他的唇瓣,慢慢地釋放自己的欲火,兩條柔軟的舌頭自進門後就沒分開過,一直互相交纏,甚至還想進得更深。

“嗯呃~”

對方的吻技顯然要高超一著,不僅可以讓他如癡如醉,連氣息也是有條不紊,完全不像嚴律己這樣眼尾因為情動而開始泛紅。

“你真漂亮。”男人的嗓音有些低沈,大拇指也一遍一遍地從他的上眼瞼掃過,而後輕輕抿在眼尾。

嚴律己還想要更多,一雙手胡亂在對方的下半身摸索,找到拉鏈,解開拉鏈,將那團硬得發脹的東西掏出來。

男人的一雙手也開始遊走,將對方的襯衫拔出,再沿著光滑的脊背伸進褲腰帶里,重重地揉那兩瓣白面團一樣軟的東西。

“欸~”嚴律己一時沒忍住往前頂了頂。

“幫我戴上。”對方不知從哪掏出一個套子。

嚴律己跪下,用牙齒輕輕扯開包裝,用紅嫩的舌尖含住薄薄的塑料袋,再往那團熾熱的東西靠近。他費了好大的勁,努力縮緊雙頰,放松喉嚨,將那根東西吃進去又吐出來,直到套子已經完全戴到底部。

對方慢條斯理地扯下領帶,再用它綁住了嚴律己的眼睛。年輕人一絲不掛地跪趴在床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彼時有多誘人。

男人掰開了兩團軟肉,再往粉色的花穴上伸進去一根手指。嚴律己已經約兩年沒用過後面,腸道沒能及時適應,反而緊張地含著男人的手指在收縮。

“放松點,讓我進去。”對方說完又毫不遲疑地加了第二根手指進去。

嚴律己剛開始只覺肚子有些酸脹,後來大腦突然傳來一陣快感,像過電一樣,讓他渾身上下打了個激靈。

“原來是這兒。”男人輕笑,三根手指在充分的開拓下已經來去自如。

嚴律己說不出話來,只搖了搖屁股催促身後人快點。用不到半分鐘,腸道里的的異物感陡然消失,取之而來的是抵在穴口的,冒著熱氣的龐然大物。

 

第二章

粗硬的性器一寸一寸的破開腸道,嚴律己陡然縮緊了身子,下唇被咬得充血。伏在身上的男人慢慢低下頭吻住了他,趁著人意亂情迷之際又將整根東西全埋了進去,只剩下兩顆結實的陰囊露在外頭。

“呵~”嚴律己偏過腦袋深深吐出一口氣。

男人則將他的兩條大腿架到自己腰上,然後開始猛烈地進攻。

KINGSIZE的大床開始搖個不停,兩只瘦削的手掌先是無力地垂到被面上,而後又緊攥住了潔白的床單。綿密的汗水從白皙光潔的額頭冒出來再順著脖頸流進鎖骨,上半身汗津津,下半身濕漉漉。

“嗯…呃……”強有力的貫穿動作把屋內的呻吟聲撞得支離破碎。像是被頭頂的燈光給晃到了,又像是汗水迷了眼睛,嚴律己不得不空出一只手來進行擦拭。

男人把他翻了個身,紅腫的陰莖在抽出來時還掛著些許粘液在上頭,片刻後又重新插回了銷魂的洞里。卷曲的陰毛將嫩肉刮得生疼,沒一會軟白的臀瓣被磨得發紅,往中間看一根紫紅的陰莖正在嫣紅的洞里進進出出。

“嗯啊…”嚴律己忍受著一浪高過一浪的快感,差點要把自己窒息在枕頭里。

“後面多久沒玩過了?這麽緊。”男人開始用言語調戲,嚴律己忍不住蹬直了小腿。

感受著腸道在劇烈收縮,男人的東西又被裹得脹大一倍,他忍住射精的快感,而後越發粗魯起來。兩片薄薄的蝴蝶骨上留有深淺不一的印子,順著中間那條完美的曲線往下蔓延,腰兩側原本冷白的皮膚已被掐得青紫一片,男人不肯承認是自己太用力,反倒怪起嚴律己吃得太少,身上都只有一層薄肉。

說完便把對方抱了起來,再摁在了自己的肉柱上面,嚴律己登時被刺激得從眼角溢出兩滴淚。——“呃~”他此刻臉上的表情既痛苦又歡愉。

男子毫不吝嗇沒有自己的力道,下半身發力的同時兩只手也沒閑著,一直對那兩粒紅茱萸又搓又捏,“你的乳頭也好看,下次給你穿上環好不好?會很可愛的。”

嚴律己在恍惚中聽到對方低語,而後自嘲地想了想:下次?哪有下次?他一向只和一個人約一次,從來也從未想過要和別人建立長期的炮友關系。

被按著折騰了許久,嚴律己的快感已經累積到極點,前面稍不註意便釋放了出來。濃白的精液打濕了一大片床單,還有些許落在了薄薄的腹肌上。男人見狀立馬加快了速度和力度,精壯的腰肢不斷挺動,幾分鐘後也跟著射了出來。

他隨手脫下套子再打了個結扔地上,轉頭只見青年人已經坐起身來。—“累了?”他問。

青年人的上半身倚在靠背上,腦袋卻後仰著,原本幹爽的頭發已經全然濕透,正一縷縷地垂下來,剛好遮住微微上翹且泛紅的眼尾。事實上,嚴律己不僅眼尾泛著紅,雙頰也是透著緋紅,像暈染了胭脂一樣。

男人沒一會就看硬了,想詢問要不要再來一次時對方也恰好看向了他,紅唇輕啟:“有煙嗎?”

他下床將地上的衣物撿起來,從西裝內兜里掏出一盒大衛杜夫扔給了他。

嚴律己低垂眼眸,纖長的手指輕易就從里面抽出一根,放到嘴里含著時才想到沒有點火。剛一擡頭,男人已經將一簇小火苗送到了跟頭。

隨後,香煙被點燃。

他突然想到了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里的那個經典鏡頭,轉而又嘲笑自己愚不可及。

灰燼一截一截地落在潔白的被面上,男人的欲望已經隨著那根香煙被點燃,且愈燒愈旺。他焦灼而又耐心地等待對方把煙抽完,偶爾也會產生暴力地奪過對方嘴里的香煙,而後丟地上,用腳碾碎的想法。

就在他以為還將需要等待一個世紀那麽漫長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攀上了他的肩背,而後青年人吐著雲霧告訴他:“坐好。”

大半個身子倚在靠背的人已經換成了男人,他的長矛也重新披上盔甲,被迫著再次攻占領地。漂亮的青年人跪坐在他的胯間,右手將他的東西對準兩股間那殷紅的穴口,左手依舊執著那根香煙。不過煙已經快燃到盡頭,而屬於他的篝火卻正要開始了。

成功將東西全部納進去的嚴律己不由自主地呼了口氣,待腸道重新適應了這根肉棒後他開始不著急地上上下下,想再抽一口手里的煙,發現它在不知何時已經熄滅。擡眼一望,男人的嘴里正叼著跟嶄新的。

男人也看到了,隨後將香煙取出,嘴角帶笑地將一口濃郁的煙霧輕柔地噴到自己臉上,像風吻過了自己的嘴唇。嚴律己微瞇雙眼,卻在透過繚繞的煙霧一瞬間從對面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肉身與靈魂當即僵硬在地。

男人只覺得東西突然停留在一個地方久久不動彈,且愈發收緊的腸道簡直要將他的精榨出來,這絕不是什麽好的兆頭。男人低頭深深吸了一大口手里的煙,而後按著嚴律己的脖頸重重吻了下去,煙霧重新在兩人的唇間散開。

嚴律己被嗆紅了臉,回過神來後與他熱情地接了個吻,再偏過腦袋對人輕笑:“今晚——肏死我。”

男人身體力行地踐行了一晚上,不僅把人的兩條大腿肏得合不攏,腸道也被鑿得出了汁,一個勁地收不住而往外流,玫紅的穴口已經渾濁不堪,白花花的腿根處全是幹涸的精斑。

淩晨四點多,男人有了休憩的念頭,去浴室沖洗時還不忘向在床上軟成一癱爛泥的青年人發出邀請。青年人估計也累了,闔眼沒理他。

他覺得來日方長,卻不料在出來後發現:偌大的房里突然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第三章

“這段時間的感覺怎麽樣?”

“不好不壞。”

“現在幾點睡?幾點起”

“兩點左右睡、七點左右醒。”

“心情對比上一次有什麽變化麽?”

“沒有變化,一切照舊。”

嚴律己面無表情地坐在心理醫生面前,像個旁觀者一樣慢慢訴說自己身上的癥狀,沒有痛哭流涕、沒有燥郁不安,沒有懊惱悔恨,只是眼神里藏著一團死水,幽深不見底。

醫生放下了手里的鋼筆,轉而拿起一旁的紙杯喝了一小口水,習慣性推完眼鏡後十指呈交叉之勢置於桌面,問道:“上次開給你的思瑞康也快吃完了吧?這次再給你開一點。”

“嗯。”

嚴律己說完發現對方沒有說話,取之而來的是一道更深的帶有探究性的目光。

“我上次根本沒有給你開思瑞康。”

“那就是我記錯了。”

嚴律己即使被人抓到了漏洞也依舊不改坦蕩的臉色。

“你是沒吃完就扔了還是壓根就沒吃?”心理醫生微微縱身看著他,他想從這個難搞的年輕人眼里找到病結所在,卻每次都不能如願。-“如果你不想在這個地方說出你自己的故事,我們可以找個私人一點的位置。”

嚴律己偏過了頭。

“最開始,我以為你是來治療抑郁症的。後來我發現,你好像無比期待著聽到診斷結果。你每次都按時過來複診,我也每次都給你開藥,但你的情況依舊一次比一次糟糕。”醫生拿起桌上那一份心理健康測量表,上面的分數顯示著這個人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樂觀。他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你壓根不是來拯救你自己的,你是來親自聽別人審判你的。”

嚴律己垂下雙眸。

“師兄,我的231長得好慢,都三天了還是稀稀拉拉的。”

程飄絮一出細胞房就回實驗室找上了嚴律己,雖然由於種種原因她和對方私下沒多少交集,彼此間也沒到很熟的地步,但實驗一有卡殼她總是首先想到對方和另一位師姐。至於那些傳聞什麽的全見鬼去吧,實驗最重要。

“你把當天的實驗記錄翻給我看看。”

“噢在這。”

“周五又要開組會了,我的實驗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我連個細胞都養不好。”

程飄絮越說越覺得煩心,尤其是又想到要講的文獻還沒有找好後索性嘆了好大一口氣。

嚴律己一邊翻著實驗記錄一邊安慰她:“你現在還是以上課為主,就算沒做出什麽來劉老師也不會說你的,畢竟現階段只是練手而已。”

“我開學的時候跟著瑩瑩師姐一起養細胞,一起餵老鼠,一起取材分析,那時候覺得實驗還挺簡單的,結果輪到自己就狀況百出了。”

“做實驗就是不斷在失敗中找到正確的方法。”

嚴律己發現對方的實驗步驟也沒什麽問題,雙手合上本子,擡頭:“你可以從-80℃冰箱里拿一管我凍好的試一試,做好複蘇,就按現在步驟養著,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程飄絮點點頭,道一句“謝謝師兄”便又回了細胞房。

中午嚴律己難得回宿舍一趟,圖書館的公眾號提示他今天該還書了,他回來正是要拿那幾本來著。門鎖解開,發現另一個舍友遊越正躺在床上睡大覺。他不敢打擾人家,匆匆啃完手里的面包,又從書架上抽了幾本書,擡腳就要出去。

“律己?”

遊越從床鋪上方探出腦袋,還揉了揉眼睛打量下面的人。

“打擾你了。”嚴律己抱歉一笑。

“你先別走。”

嚴律己轉過身來看他。

“南樓的煎餅果子。”遊越下床取了自己的書包,又從里邊掏出一袋煎餅果子,那香味,還沒吃就飄了滿屋。—“還是熱的,你吃吧。”

嚴律己對這煎餅果子有印象,以前他們在去五院見習時最愛去隔了醫院三條街的南樓里買這煎餅果子,面的味道和其他不一樣,咬一口也是焦焦脆脆的,他們一人能吃倆。後來不用去見習了,他們也沒機會去五院,今日一見,又勾起了嚴律己的回憶。

“你怎麽去五院了?”

“跟我老板去會診一個病人。”

遊越說著又從包里掏出兩個水蜜桃,全扔給了嚴律己,“幫我洗一洗。”

“坤子的呢?”

“不管他,他一個大少爺。”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給你,我先走了。”嚴律己將水蜜桃洗好後扔回一個給對方,遊越叮囑完他一定要把桃子吃了才又回了床上睡覺。

多年未見的美食讓嚴律己心里油然產生了一種久違的名叫“幸福”的東西,他回藥學院的時候嘴角不再是習慣性下垂,反而微微勾起,一張俊臉平添了幾分生氣。可惜高興不到兩秒,剛進自習室坐下兜里就傳來震動。

是一幅高清的gif圖片,短短幾秒已能夠讓人看清里邊是兩條白花花的肉體纏綿在一塊,最後一幀更是突然把被壓在身下那人的五官放大了好幾倍。

從匿名短信到隔空投送,嚴律己拉黑了一批又一批陌生的號,也見到了自己在床上的一百種樣子。這是他僅能做的辦法,其餘…一概無能為力。他很早就知道,他堵不了所有人的嘴,於是只好讓自己閉嘴。

文獻查到一半,實驗群里突然有人艾特他說某個儀器壞了,身為該儀器負責人的他自然要過去探個究竟,何況這臺儀器收進來的時間不長,但耗資巨大。

“上一個使用人是誰?為什麽這上面沒登記??這儀器剛進來的時候吳老師就已經對大家進行過培訓了,為什麽這麽快就有人搞破壞了?”

嚴律己到的時候發現自己老板也在,而發現儀器壞了的那名同學正瑟瑟發抖地站一旁絲毫不敢吭聲。

“老師,”他上前打了個招呼,“查出來是哪壞了麽?”

“還沒有,估計是上一個用的時候就壞了的,但暫時還沒查到人。”

“嗯,我去聯系一下工程師,叫他們過來看看是什麽原因。”

劉教授臉色很不好看,這東西本就費了很大周折才讓中心同意購買的,現出了故障估計維修費又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對,你趕緊叫工程師過來看看,我去702查監控,看誰這麽大膽。”

嚴律己只能應下,轉頭從官網那找到了地區代理商的電話,自報家門後讓他們趕緊派一位工程師過來查看情況。對方的動作也挺利索的,沒多久就有一位自稱是該公司的工程師加了他微信,還告訴他自己1小時後到。

嚴律己在這一小時里左等右等,對方又突然告訴他自己被保安攔在了中心的門外。他二話不說拿起門禁卡和手機,沒等電梯下來就飛奔下了摟。

“嘀—”磨砂玻璃門應聲而開。

他剛舉手示意,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著他。是酒吧里的那個英俊男人,也是他曾經的一夜情對象。

 

第四章

男人臉上也劃過一絲驚訝,嚴律己則有些尷尬地避開對視,上前詢問:“源達的工程師?”

“嗯。”男人伸出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第二次見面,介紹一下,我叫鄭庭深。”

“幫我們看一下儀器狀況。”

嚴律己有意要疏遠他,因此直接忽略掉人家的介紹,轉而帶著人一起等電梯。鄭庭深恰好捕捉到人家眉宇間閃過的一絲不耐煩,暗自笑了笑,收回手,也沒說什麽。

“你昨晚就發現了?那你怎麽不說??”、“把你的數據調出來給我看看。”、“儀器不能過夜你不知道嗎?”

儀器室里劉教授正板著臉批評一位男同學,語氣之重楞是把人家嚇得大氣不敢出,只能垂喪著腦袋站那任老師說教。

“老師,”嚴律己趁劉教授喘息的間隙插了一嘴,“工程師來了。”

“噢!哦,趕緊讓他看一下什麽情況。”

鄭庭深打開了儀器的工作日誌,先前挨批評的學生此刻在旁邊小聲說著自己昨晚的操作和數據異常的事。劉教授有些沈不住氣,直接問:“能看出是什麽問題?”

“有沒有工具箱?我還要再確認一下。”

嚴律己又趕緊拿了工具箱給他,而後拿著手電筒幫他照明,看他把設備一點一點拆分下來。

劉教授擡手看了好幾次手表後終於忍不住了,指著嚴律己說道:“你就在這幫忙,有結果了告訴我一聲。”說完他又看向先前那位學生,“回去寫一份檢討書,在五點之前交到我辦公室。”而後擡腳離去。

男生唯唯諾諾地點了個頭後也跟著走了,狹小的儀器室里頓時又只剩下倆人。

嚴律己面上看著很鎮定,實際渾身難受,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良久,鄭庭深才開始說話,“剛才那個你老板?”

“嗯。”

“看著挺嚴厲。”

“儀器被弄壞了,說幾句也很正常。”

“你們學校的實驗室全用的進口儀器麽?”

“不然呢?”

“其實現在國產的也好用,還便宜。”

“你見過用國產的發CNS麽?”

“這是個誤區,”鄭庭深偏過腦袋對他笑了笑,“就因為你們相信用國產的儀器發不了CNS的文章,國產才愈發沒人買的。”

嚴律己的嘴角掛著一抹譏諷的笑,“說再多都不如讓核心期刊的主編們承認你們的儀器。”

彼時鄭庭深已經找到癥結所在,他將東西拆下來,攤開展示,“果然是進樣針頭壞了。”

嚴律己也瞧見了,問:“大概什麽時候能弄好?”

“原裝零件我們公司沒有,得先發封郵件和原廠那邊溝通一下,讓他們寄過來。”

“要多久?”

“最快也要半個月。”

“多少錢?”

“儀器在保修階段,所以人工費給你們免了,但零件的錢你們得另付,大概這個數。”鄭庭深比了個四。

嚴律己看清數字後瞳孔微微放大,連語氣都藏著些不可置信,“這麽貴?一個小玩意就要四千。”

“不,是四萬。”

果然,給劉教授發了消息後那頭久久沒有動靜,嚴律己不由得擔心起原先那位同學來,更擔心學校不給報這四萬塊的維修費。

“等零件到了我再過來。”

察覺到身旁有人湊近,嚴律己當即放下了手機,心有余悸似的“嗯”了一聲。

“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了?”

嚴律己看著他沒說話。

男人再次伸出了手,表情和原先如出一轍,只是笑容里多了幾分玩味:“我叫鄭庭深,庭院深深的庭深。”

“我叫嚴律己,嚴於律己的律己。”嚴律己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忽然一陣力讓他撲向了鄭庭深的方向,男人感受著手心冰涼的溫度,低頭打量比他低了幾公分的年輕人,悄聲道:“那晚你為什麽走了?”

顯然嚴律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回答這個問題,畢竟自己每回抽身離去後就不會像今天這樣,這麽巧地碰上自己剛約過的人。—“我、”

“你不用現在告訴我,反正我們已經認識了。”

嚴律己面上無動於衷。

“早就聽說你們學校食堂有很多好吃的,方便帶我過去看看麽?”

“不方便,”嚴律己抽出了手,“我還要做實驗。”

“那就下次。”鄭庭深也不氣餒,一雙深邃迷人的眼睛在人家身上打轉,“下次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嚴律己覺得有些好笑,擡眼打量他:“你真的是工程師麽?”

“要給你看名片嗎?”鄭庭深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張名片,上面寫著“高級工程師”五個端正的大字。

“現在的高級工程師掙這麽多嗎?三百萬的手表就這麽低調地藏在袖子里。”

“我們這一行靠技術吃飯。”

嚴律己明顯不信,對方身上的無論手表還是鞋子、衣裳都絕對不是工薪階層能買得起的,中產階級的人也沒這麽隨心所欲。看這人三十出頭的樣子,渾身上下又充滿花花公子的氣息,想著也許人家是個大家族企業的富二代?為了體驗生活所以跑到小公司鍛煉自己?他認真思考一通,又突然覺得沒什麽好想的,立馬搖搖頭,自動排空腦內垃圾。

鄭庭深則一直在旁邊光明正大地打量這位年輕的學生:清俊的側臉,濃密的眼睫毛,像花瓣一樣薄的唇以及微微凸起的喉結,還有白到發膩的皮膚。他第一次在酒吧見著人家就想認識他,

 

第二回 見…心思只怕是越來越多。

他突然咳了一聲,似在掩蓋自己的心虛。

把人送出去後嚴律己回到實驗室開始做自己的事情,中途遊越給他打了電話問他有沒有空,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他瞥了眼實驗方案,拿筆在上面謔謔兩下,對那頭說了個“好。”

宿舍原本四人住,有一個去年出國當交換生還沒回來,因此就只剩下他們三個。原以為自己會是最晚到的,結果還有人更晚。

“師兄好。”唐菀月語笑嫣然地和嚴律己打了個招呼。

“坤子呢?”

“他還在路上。”

遊越把菜單一合遞給旁邊人,“我們都點完了。”

“有青菜嗎?沒有就加一個青菜。”

“有,我點了個清炒菜心。”

“那就行。”

嚴律己對吃的不大講究,一來他不會做飯,因此外面的飯菜他很少有挑剔的。二來,因為心理原因,他對食物的渴望越來越低,大部分情況下他都寧願啃個面包填下肚子。

服務員拿到菜單後就去了前臺打票,三人邊喝飲料邊聊天,大部分都是嚴律己在旁邊聽倆人嘮嗑。說來還挺狗血,唐菀月是比他們低了兩個年級的師妹,初入學校那會就對演講臺上的嚴律己一見鐘情,然後發揮起了窮追不舍的精神。奈何那會人家有對象了,還是男的,嚴律己雖然把這戀情藏得極深,但還是明確地拒絕了這姑娘一次又一次。

直到畢業前夕嚴律己出了大事,一下由萬人迷變成萬人嫌,只有要好的幾個和唐菀月這個迷妹一直不離不棄地陪著他。結果不到兩周的時間,坤子就告訴諸位自己和唐菀月在一起了。自此,迷妹不再是迷妹,而是變成了大家的弟妹。

“你怎麽才來~”

席間突然冒出一句嬌嗔,嚴律己和遊越雙雙看向大門,果然是方定坤風塵僕僕地背著包朝這趕來。

“今天病人很多麽?”遊越問道。

“不是,是早上查房的時候發現我管的一個病人不見了,搞得我到處打電話、查監控去找他。”

“現在還有病人逃費?”

嚴律己已經脫離臨床三年之久,對醫院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了實習的那一年。

“他不是逃費,他是昨晚打了點滴之後出現幻覺了,然後一個人趁著護士不註意偷溜出去,什麽也沒帶就這麽盲走了十幾公里。”

唐菀月聽著有些匪夷所思,“他是精神病患者?那他是怎麽回來的?”

“他應該有癲癇病史。”嚴律己接了一句。

“對啊,說起這個我就無語了。昨天問了好幾遍有沒有既往病史,他一再強調沒有,我就給他上了左氧。誰知道!”

遊越和嚴律己相視一笑。

方定坤喝了兩口水後又緊巴巴地接著說,“他說他掉進路邊一個坑里後就清醒過來了,然後一個路過的交警把他載了回來。”

唐菀月立馬擔心起自己男朋友,“那你老板知道這事嗎?”

“知道,當著全科室的面把我批了一頓。”

“哎喲,委屈死了。”唐菀月心疼地揉自己男朋友的臉,方定坤臉上立馬小雨轉晴,“看到寶貝月月我就什麽壞心情都沒有了哈。”

小情侶旁若無人地開始打情罵俏,對面兩只單身狗恨不得往耳朵里塞棉花,再自戳雙眼。

吃過飯後天空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四人一時被困在商場外,就在他們決定要進去買兩把雨傘時,迎面剛好遇上一撥人。

“讓開。”嚴律己冷眼一掃,周遭氣溫陡然下降好幾度。

“喲,好歹昔日同窗,這麽兇幹嘛。”為首男子一臉嬉笑站中間,完全巋然不動。

“滾開。”嚴律己對此人的厭惡已到了極點,眼刀也是嗖嗖地向對方紮過去。

男子越發得意起來,音量也故意拔高好幾度:“嚴律己同學不是在床上挺溫柔的嘛?怎麽穿上衣裳就變得這麽冷酷無情了呢?”

嚴律己雙拳緊攥,還沒動手就被人按住了肩膀。——“冷靜。”遊越在他耳邊說道,同時把人帶到自己身後。

男子肆無忌憚地張狂起來,整張臉笑得有些扭曲,“怎麽,你又想打我嗎?你打啊倒是,我看你能挨多少個處分,上次……”

“嘭-”話音未落,當胸挨了重重一腳。

 

第五章

“我操你媽!”

方定坤將人踹倒在地仍不覺解氣,飛身上前又是重重一腳,把人踢得齜牙咧嘴,自動滾出去好幾米遠。

“劉書遠我告訴你,下次你還敢這樣口出狂言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我直接照著你的臉踢信不信??!”

若不是被人攔著方定坤仍想上前教訓他。

“報警!報警!”

與劉書遠同行的幾人又懼又怕,只敢悄悄地往後退,沒一個要正面站出來幫他的意思。

“嘶-”劉書遠自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右手捂著胸口不斷大喘氣,即使處於下風依舊嘴巴不饒人,“你是嚴律己的狗嗎?主子都沒開口當狗的就迫不及待地出來咬人了。”

“我是你爹!”方定坤沒忍住直接沖開桎梏又上去給了人一拳,下一秒一道鮮紅的鼻血從從劉書遠的鼻腔中噴薄而出,飛濺到半空後又猛地驟然降落。

“啊??!!”同行的幾人被嚇到了,有和哭腔在小聲說著:“報警吧報警。”

“你們一夥的,給我聽好了。”方定坤大手一揮指著面前幾人,狠厲的架勢真有幾分公子哥的樣子,“就算當著警察面我也敢揍他信不??我還會往死里揍。有種就別惹我,更別惹我的兄弟。”

“我們走吧。”嚴律己沈著臉上前拽了拽方定坤的衣角,方定坤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又伸出手指專門對著劉書遠,“我以後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會說人話為止。警察叔叔治不好你的嘴臭,那就由我來試試。”

最後,人打了,雨停了,傘也不用買了。嚴律己一行人大搖大擺地上了的士,留下敢怒不敢言的孬貨和一眾吃瓜群眾。

“唉煩死了!”唐菀月上車後就忍不住低罵一句。

嚴律己一擡頭,正要開口時對方又看向了他,“不是說你,師兄。是指剛才那臭傻逼,壞了我的好心情,唉。”

嚴律己又偏過頭看向了窗外。

車子行駛到中途情侶倆下了車,夜還很長,他們有大把的事要做。剩下兩人並肩回了學校,剛到地方半空中又飄起了雨絲,周遭寂靜的環境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有些蕭條,很難想象這是六月天。

“你等我一下。”遊越撇下一句後就一溜煙鉆進了樹叢中,他們下車的地點是西北角,平時人少,但花草樹木特別繁盛,要是起得早就可以看到經常有退休的教職工們在這散步。

“你怎麽搞到的?”嚴律己看到對方抱著一片半大不小的芭蕉葉出來時忍不住笑出了聲,走進了才發現人家手里還拿了兩根香蕉,莫名覺得更好笑了。

“給你一根。”遊越臉上也洋溢著淡淡的笑容,“原本想找個能擋雨的葉子,結果發現有一串芭蕉還熟了。為了不辜負人家這麽辛苦給我們結果,我只好掰下兩根以示敬意了。”

“你就胡扯吧。”雖是如此,嚴律己還是笑著接過了那根短胖短胖的黃芭蕉,聞著沒什麽香味,但一看就很頂飽的樣子。

“以前我爺爺奶奶家路邊全是這種芭蕉樹,他們會趁著蕉還沒熟就連串砍下,然後藏到成熟的稻谷堆里,沒兩天就熟了,一點都不澀。”

遊越平時也是個話不多的主,日常戴著幅黑框眼鏡,人也長得清瘦板正,用方定坤的話來說大一剛開學那會他還以為宿舍住進來個數學老師了。

“你有去過鄉下體驗生活麽?”

嚴律己搖搖頭,“我鄉下沒有什麽親戚。”

“鄉下挺好玩的,改天咱們放年假了我可以帶你去我爺爺奶奶那體驗一下。”

“你爺爺奶奶今年貴庚?”

“一個七十幾,一個八十,但身子骨都很硬朗,後院全是他們種的菜。”

“真好。”嚴律己頗有些羨慕,擡頭望了眼黑漆漆的天空,說道:“我也有些想我姥姥了。”

回到宿舍兩人都推讓著讓對方先洗澡,雖然有芭蕉葉遮擋,但後頭的雨下得越來越大,幾乎把他們全身都淋濕個遍。

“兄弟,開個門。”外邊正好有人敲門,遊越離得最近順手就把鎖給解開了。打開門一看,是隔壁的於肖恩,也是他們本科時的同班同學。

“你們也沒帶傘啊?”

於肖恩一邊抱臂發抖一邊找了個椅子坐下,沒等人家問他就先自個叨上了,“我今天太慘了,寫病歷寫到拖延下班時間。飯沒吃不說還被淋成落湯雞,回來宿舍一看-媽的鑰匙也忘帶了,”

“先吃根蕉頂一頂。”

遊越扔給他今晚摘的那根蕉,於肖恩並不著急接下,反而擡頭楚楚可憐:“我想洗個澡。”

“給。”嚴律己從抽屜里拿出來自己的飯卡,對方趕忙謝過然後一溜煙進了衛生間,半響遊越才叩響了衛生間的門板。—“小羊,你的衣服呢?”

“啊,我沒有。”衛生間的淋浴聲漸漸小了些,於肖恩打了個噴嚏後聲音都變得甕聲甕氣的,“你幫我找一套唄,我舍友還沒回來。”

“我上哪找去。”遊越自言自語。

對方並不答他,里邊的水聲又大了起來,沒一會里邊傳來破破爛爛的調子,但當事人唱得挺開心的。

嚴律己在外邊聽著也覺得好笑,遊越搜羅了合適的衣服後趕緊給人家塞進去,完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告訴嚴律己:“你應該多笑笑。”

嚴律己眼神黯了下來,隨後又不帶感情地勾了勾嘴角,讓人難以琢磨這是幾個意思。

“砰~”

偌大的拳館只有某一處角落還傳來肉搏的聲音,雙方你來我往打得十分激烈,即使體力不支了仍想把對方幹倒。最後,戴著紅色手套那個明顯更勝一籌,以一記右勾重拳把人幹趴下後還想補上幾招。

“停停停!”林揚欽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喘著粗氣罵罵咧咧,“我不來了,你去幹沙袋吧。”

“沒勁。”鄭庭深摘下了手套,豆大的汗珠早已將他的頭發打濕,再順著臉頰滴落到硬邦邦的腹肌上,赤裸的上半身由此平添幾分性感。

“鄭大少爺!”林揚欽躺地上十幾秒後才爬起來,臉上仍是一副踩到大便的模樣,“下次要幹什麽請你提前說好,別再讓我像傻逼一樣專門跑過來挨你一頓打。”

“好久沒玩了,一時興起。”

“那你也得給我幾天準備時間啊,我都多久沒打了。”

兩個人一起走進了淋浴間,打小一起長大的人彼此間就沒多少見外,隔著門板開始面對面的搓澡,以及某人開始暗戳戳地打聽八卦。

“你今晚怎麽這麽反常啊?”

“有麽?”

林揚欽邊搓泡泡邊笑得賊嘻嘻,“好像一個熟人明天就要結婚了吧。”

鄭庭深瞪了他一眼。

“你別那樣看我,”林揚欽立馬打了個哆嗦,“其實也沒什麽的,是男人心里總有一道過不去的坎。”

“死非主流,離我遠點。”

“嘖,”林揚欽瞇起了雙眼,也不知是泡沫進了眼睛還是怎麽地,他趕緊拿起毛巾擦了幾下。——“我跟你說,戀愛這杯酒,誰喝都得醉。”—“失戀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只是失去了一首歌的播放權,但曲庫還有大把好歌等著你去下載呢。”

林揚欽灌完雞湯發現對面早沒了身影,匆匆洗了兩下後擡腳出去,鄭庭深正在看著手機。

—“兄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別再為那種小白臉傷心啦,哥帶你認識一些更好的。”

鄭庭深越發入迷的盯著手機,良久才反應過來般看了看人家,“誰說我為別人傷心了?”

“你這,”林揚欽一臉不忍戳穿的樣子,“舊愛明天就要結婚了,正常男人都會難過的,你是鄭家大少爺又如何?這是正常的反應啊,別擔心寶貝。”

鄭庭深眉頭微擰,面上似是非常嫌棄。

“明天我不止要去出席人家婚禮,我還要直播給你看!”林揚欽語氣森森地放著狠話。誰知鄭庭深渾然不在意,反而笑得一臉愜意,“我最近剛認識了一個很美妙的人。”

 

第六章

收到嚴律己的邀約時鄭庭深並不感到意外,說實話,就憑對方那張臉,那個身材,人家想讓他幹什麽都行,何況只是簡單一句“出來喝酒。”鄭庭深有些想入非非,出了拳館後直接駕車去了“迷途”,中途還在一家便利店前短暫停留了一下。

“迷途”就是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盡管對方沒說地點,但鄭庭深很篤信人家就在這兒。果然,稍一擡眼打量他就在二樓偏角落處發現了對方,那側臉太好認了。

“給你點了杯威士忌。”嚴律己淡淡說道。

鄭庭深沒說話,反而直接起身奪了他手里的意式馬天尼,而後一飲而盡。—“嗯…”喝完了還在嘴巴咂摸幾下回味,“你一直喜歡喝這種酒麽?”

嚴律己掃了他一眼,看上去不是很想答他的樣子。鄭庭深微微勾唇,轉而拈起眼前的玻璃杯,再次一飲而盡。—“還是威士忌好喝。”他說道。

嚴律己朝最近的酒保打了個手勢,等人家走進時鄭庭深又先他一步開口,“麻煩上一杯‘草莓金湯力’和‘薩澤拉克’”

“我不喝薩澤拉克。”

“草莓金湯力才是給你點的。”

嚴律己猜不透對方在想什麽,只好偏過頭看樓下的演出。駐唱歌手是新來的,聲音很有磁性,會彈吉他會唱民謠,屬於嗓子一開就能讓全場靜下來的那種。

嚴律己在小聲跟著哼唱,但腳底的拍子卻打得越來越響,直到對面的人打斷了他—“你喜歡民謠?”

熟悉的拍子聲戛然而止,嚴律己偏過頭看著他,想知道這人到底要幹什麽。

“放心,我天生五音不全,你喜歡我也不會下去唱的。”鄭庭深倒是坦誠,嚴律己覺得自己今晚肯定見鬼了才約這人出來。——“那個進樣針頭,有國產的可以代替麽?”他好一會才找到個話題和人家聊。

鄭庭深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你約我出來就為問這個?”

“也不全是。”嚴律己習慣性捏起杯腳要喝東西,下一秒才意識過來飲料早就被對方全喝完了,遂又尷尬地放回原位。

“咱們現在是在酒吧,在酒吧就應該做點輕松的事,聊會輕松的天。”

嚴律己沒有反駁。

“我還是很好奇,”對方又突然坐到了他身旁。目光灼灼地打量他:“那晚你為什麽走了?”

嚴律己避而不談,實際上他每次做完都是拔屌走人,也壓根不會有見到炮友第二面的機會,更不會有炮友問他“那晚你為什麽走了?”所以鄭庭深問他的話他答不出來。

正苦思冥想之際,酒保帶著酒過來解救了他。

“你以前喝過沒有?”鄭庭深將一杯草莓螺絲起子放到他跟前,“我覺得它挺適合你的。”

嚴律己覺得這東西一定甜了吧唧的,因為里邊全是被搗碎的草莓,即使面上蓋了一層碎冰也阻擋不住這股濃郁的果香。他低頭淺嘗一口,而後眉頭皺了起來。

“很甜對麽?”

鄭庭深也嘗了一口自己點的薩澤拉克,原本工整的領口此時微微敞開,板正的白襯衫突然變得色情起來,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像喝糖水一樣。”嚴律己默默吐槽。

“那是因為你先前點的東西太苦了。”

鄭庭深覺得對方是個寶藏,有著驚人的美貌財富,令人蠢蠢欲動。同時身上還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誰要想得到它,就必須過五關斬六將,耐著性子把所有通關秘籍掌握在手中。

幸好鄭庭深從小到大都定力過人,耐力也是一流的。

“進樣針頭有更便宜一點的麽?”嚴律己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畢竟身為儀器管理員,彼此他最關心的也是這個了。

鄭庭深微嘆一口氣,而後突然將嘴巴貼近他的耳根子處,壓著聲音道:“你要再這樣下去,這酒就沒法喝了。”

嚴律己難得覺得自己有愧,低頭默默喝了一口飲料。

“有點同情你的男朋友了。”鄭庭深也跟著喝了口飲料,而後幽幽說道。

嚴律己怔了一下,“我沒有男朋友。”說完反而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對方。鄭庭深順手和他碰了個杯,笑道:“我也沒有。”

察覺對方意圖的嚴律己沒有接話,而且低頭喝起了悶酒。鄭庭深擡手看了眼時間,問道:“Z大有門禁麽?”

“不重要。”

“那你今晚還回去麽?”

嚴律己側過腦袋看了他一眼。

還是那張Kingsize的大床,連玄關的位置,房間的擺設都和上回的一樣。但主人公已換了個位置,或者說他們不再滿足於床上,而且齊齊壓在落地窗前,一上一下的做著活塞運動。

嚴律己的後穴被粗硬的陰毛磨得生疼,胸前兩點又被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不斷地受刺激,使得他體驗了把冰火兩重天的感覺。

“那天我們約了之後你有沒有再找人?”鄭庭深邊說邊用力進得很深,像是要把對方釘死在他的身上,叫他一輩子也逃脫不了桎梏。

嚴律己被肏得雙眼發紅,一滴冰涼的淚珠應激性地從眼角溢出,再順著白嫩的臉龐滑落。

鄭庭深舌頭一卷將晶瑩的淚珠舐去,再溫柔地用唇瓣撫過他的眉心、鼻梁、鼻尖,最後含著那雙柔軟的花瓣慢嘬。

上半身很溫柔,但下半身異常殘忍,嚴律己好幾次都覺得自己的肚皮要被捅破了,胃里也是幹嘔陣陣,只要稍一低頭他就能看到薄薄肚皮下那浮起的印跡。像利刃一樣,將他整個人破開。

鄭庭深雙手掐著身下人的腰肢,不斷將人往上拋然後又死死按住,直叫年輕人的嘴里開始傳出求饒的呻吟聲。骨子里的頑劣因子在今晚釋放出來,他非凡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和力度,腰兩側白皙的皮膚上十個青紫的指印也越來越重。

終於,察覺到對方緊縮後穴後他才停了下來,下一秒一道濃白的漿液打在透明的玻璃上,此時的嚴律己正揚著脖子,十趾蜷縮地享受著射精的快感。

鄭庭深等人射完後替他抹了把汗,而後下半身繼續工作,直到十幾分鐘後跟著釋放了出來。陰莖被抽出來時殷紅的穴口仍沒反應過來,像有生命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期待有東西再進去填滿它。

鄭庭深看了一眼因脫力而倒在地毯上的人,問:“要一起洗麽?”

年輕人闔眼養神,並沒有回答他。

察覺到對方進了浴室後嚴律己才睜開了眼,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散落在周圍的衣服,顫顫巍巍地穿好,而後扶著墻壁走了出去。

絲毫不在意有沒有清洗,他再次選擇以這種方式離開。好巧不巧的是,走沒多久空中又開始飄起了小雨,而後雨漸漸下大。他幹脆找了個露天長椅坐著,雙手攤開,仰頭靠在椅背上,感受著越來越大的雨滴往他臉上砸。

過一會臉上忽然沒有了雨水沖刷,他重新睜開眼,發現頭頂有一件西服替他擋了雨。

 

第七章

“被我抓到了。”鄭庭深俯身看著他,手上的動作依然紋絲不動。

嚴律己被刺激得一下子站起身來,又因為用力過猛而眩暈了幾秒,整個人於是又重新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先避避雨。”

鄭庭深收了西服後把人打橫抱起,嚴律己體力不支只能任人擺布。回去的時候他在想鄭庭深是什麽時候出來的,為什麽要出來?他現在又要做什麽?

“去泡個澡。”

鄭庭深直接帶著人進了浴室,三倆下把對方的衣服扒光,再把自己的也脫了,齊齊泡在浴缸里。熱水席卷全身的那一刻嚴律己先是打了個冷顫,而後周遭皮膚毛孔全部打開,整個人從頭到腳、從外到內重新暖和起來。鄭庭深瞧著他原先蒼白的臉色現已經變得紅潤,心里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你為什麽要折磨自己,嗯?”鄭庭深一邊替他搓澡一邊壓著聲音問他,喉道里藏著隱隱的怒氣。

嚴律己本想回他“關你什麽事?”,話到嘴邊又變成矢口否認,“沒有。”他囁嚅道。

“哼~”鄭庭深似乎早猜到這個結果,也不客氣地直接把人家拆穿,“你一點也不喜歡出來約吧?”

“沒有。”嚴律己再次否認。

“你也很討厭喝馬天尼,尤其是意式的。”

“你為什麽要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呢?”

“沒有強迫,也沒有不喜歡。”

鄭庭深覺得自己碰上了一頭倔得要死的驢,偏偏這驢還很聰明

 “不管你遭遇過什麽,總之傷害自己就是不對的。”

嚴律己回過頭瞥了他一眼,淡淡開口:“那你手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鄭庭深攤開自己的右手,掌心正中處有一條極淡的但貫穿了整個掌面的傷痕,

“前男友明天,哦不,今天就要結婚了,我上個月得到消息時剛割的,你信麽?”鄭庭深的表情輕松得像仿佛新郎的另一半就是他一樣。

嚴律己把腦袋收回來,“你信我的,我就信你的。”

那道傷口一看就是有許多年頭的樣子,里邊增生的組織都快被磨成了一道白痕了,因此嚴律己只是嘴上那樣說著,但心里沒有真的相信對方說的話。

“其實我沒有騙你,”鄭庭深忽地攏住了對方,“我前男友真的要結婚了,就在今天。”

嚴律己想不通他到底幾個意思,難道對方把他抱回來只是為了互訴衷腸?那還真是大可不必。—“我先出去了。”

他坐直了身子,擡腳就要下去,鄭庭深又輕而易舉地把他按了回來,“再泡一會,你在外邊受了寒氣,明天一準要感冒。”

“我是醫生,不勞你掛心了。”

“你不是藥學院的麽?”

“我本科學臨床的。”

“那你現在畢業出來還能當醫生?”

“我有執醫證。”

嚴律己忽然覺得自己跟對方暴露了太多信息,心里起了警惕,“我不泡了。”他覺得越泡頭越暈。

鄭庭深也沒為難他,起身從櫃子里拿出一套睡衣放到架子旁,又出去把床鋪那些收拾好,還順手點燃了香薰蠟燭。

“薰衣草味的,可以助眠。”

嚴律己已經困到不行,腦袋也越發沈重,沒去細想跟炮友在同一張床上共枕而眠這事,眼皮子一闔上就很快進入了夢鄉。

許是那香薰蠟燭太有效,他一夜無夢,直接睡到了下午三點。

—“啊!”床上的男青年猛地起身,“糟了。”

鄭庭深剛好接了個電話回來,見人起來了直接把他摁回去,“你發燒了,先躺下好好休息。”

嚴律己這才註意到自己額上貼了一塊褪熱貼,腋窩處也夾了一根水銀溫度計。

—“今天下午有組會。”嚴律己還是起了床,等身體站直時他才發現自己使不上多大的勁,臉色也是病懨懨的模樣。

“都38.5了還惦記著開組會。”鄭庭深拿起水銀計看了看,而後拉開抽屜,“先把里邊藥喝了。”天知道他原本摟著人睡覺的,結果快到淩晨時整個人被熱醒了,一摸對方身子,燙得像剛塊燒紅的鐵,臉色也是不正常的紅。他趕緊打電話叫了家庭醫生過來,然後又是擦身又是給人換衣服,最後勉強把溫度控制下來一點點。

“藥吃了再觀察一下,實在不行就去醫院。”他自顧自地說著,卻發現對方沒理他,而且拿起了手機在那撥電話。鄭庭深就站一旁看他請假,看他進行口頭上的匯報,以及談論那個出了故障的儀器。

“你老板是周扒皮麽?生著病還要人給他匯報。”

嚴律己咳了兩聲,鄭庭深又趕緊讓他躺下,“別說話了,我給你倒水。

喝了藥後又是一陣困意襲來,嚴律己再次昏睡過去,醒來時已經到了晚上,整個屋子籠罩著在一片漆黑里,他差點以為自己失明了。

燈光重啟的一瞬間他瞇了瞇眼,緊接著一眼就看到床頭櫃上擺著的一杯水及一張A4紙。—“晚餐730送到,我8點再過來—鄭庭深。”

將紙張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之前他習慣性翻了兩下,突然發現背面有一幅單人小相,是用圓珠筆畫的,主角正是睡覺中的自己。

 

第八章

鄭庭深果然在晚上踩著點過來了,但另一個人卻不見了蹤影,茶幾上還擺著酒店送過來的餐點,已經涼了,看起來也是紋絲未動的樣子。他撥通了前臺的電話,那頭告訴他對方在十分鐘前就走了,走時還一並付了房費和餐費。

鄭庭深把電話掛斷,扭頭看到茶幾上擺了張A4紙。他拿過來一看,上面畫了一幅他的素描,也是用的圓珠筆。他不禁失笑,大概更了解對方是怎樣一個人。

佳人不在,他也沒打算久留,只是出門的時候又免不了想發幾句牢騷過去。他重新拿起手機,恰好進來一通電話—是林揚欽打過來的。

“什麽事?”

“庭深~”那頭開口就是哭腔,聲音婉轉悅耳鄭庭深早聽了不知多少遍。

“揚欽呢?他的手機怎麽在你那?”

“是我和他借的,你別掛我電話了好嗎..?”

鄭庭深的面上有些許不耐煩,“我們早就斷了,我不懂你新婚之夜打電話過來做什麽。”

“庭深~”那頭在壓抑著哭聲,聽起來煞是可憐的模樣,但絲毫撼動不了鄭庭深的內心,“我想你了庭深…”

“池諺,做個男人。”鄭庭深眉頭緊鎖,當即就要掛斷電話。

“庭深你聽我說,”池諺意識到鄭庭深已經不喜歡哭哭啼啼的他了,又換了副語氣,“庭深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迫不得已的。”——“我一個私生子,婚姻是沒辦法自己做主的!!你應該懂我的呀庭深!!你是最懂我的人了。”

講到最後池諺又要哭起來,鄭庭深趕緊打斷了他:“多說無益,你把別人肚子搞大的時候我們這段關系就徹底結束了。以後也不用再拿別人的電話打給我,惡心。”

“嗚嗚嗚~”池諺已經徹底崩潰,聲音也逐漸歇斯底里,“你說過我會永遠包容我的!你說過你會理解我的!!你還說過會愛我一輩子!!!怎麽一切都變了!!”

“你應該問問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麽。”鄭庭深不欲與他多費口舌,“你是丈夫,也是快成為父親的人了,做個男人,不要再辜負別人。”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你好像很喜歡不打招呼就走了。」

嚴律己看了眼屏幕,又把手機放回兜里。

“他什麽時候被叫走的?”

“不清楚,大概在上午吧,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於肖恩白天原本在值班,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動靜,若幹人在竊竊私語,說某個研究生被抓了,警察親自上門扣的人。他原本只是覺得奇怪,後又聽同一屋的研究生說那人是某某級的方定坤時立馬呆住了,轉而聯系了方定坤的其余舍友,問他們知不知道這件事。

嚴律己的電話打不通,遊越的打通了但沒幾句就掛了,說是要去警察局做證。搞得於肖恩的心情一整天都很忐忑,問病史時還因為心不在焉,重複了好幾遍問題而差點挨了患兒家長一巴掌。

“責任在我,”嚴律己深吸一口氣,擡頭問道:“他們在哪個警察局,我現在過去。”

“唉你去幹嘛呀,現在估計人都下班了。”

“你不懂,這事因我而起。”嚴律己拿了手機執意要走,於肖恩死死把他攔住,“我怎麽不懂了,我看到那孫子被打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說罷語重心長地再三勸慰一番,“聽遊越說事情好像已經解決,你就別摻和了。就專心做你的事去,再兩年也畢業了。”

嚴律己臉色迅速灰敗,雙眸也夾雜著痛苦的情緒。他無法反駁對方,只好問道:“遊越呢?他怎麽沒回來。”

“他今天值夜班,所以讓我看著你。”

嚴律己只覺得自己身上的罪惡又多了一層,“謝謝你,小羊。”

“都是同班同學你這麽客氣幹嘛?”於肖恩拍了拍他的肩,恣意道:“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早點休息。”——“別太擔心,方定坤家里肯定有辦法解決這件事的,別著急啊。”於肖恩出去時反複叮囑。

嚴律己只能沈默著點點頭,待人一出去後立馬反鎖房門,整個身子也貼著門板滑落下來。

“啪!”他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呢喃:“廢物!禍害!”

“啪!”又是一巴掌。—“孬種!賤人!”

後來幹脆左右開弓,雙手狂扇了左右臉頰十幾下後才作罷,原本白皙的臉頰此時已經紅腫一片,像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似的。他熟練地用熱毛巾敷臉,倒水時一擡頭就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頓時恨意橫生。

正當他把目光瞄向洗手臺上的水果刀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餵。”

“是我。”

嚴律己看了下備註,問道:“你怎麽有我的號碼?”

“管你老師要的。”

此時窗外剛好在下雨,一絲絲清涼被不斷吹送進來,原本發漲的腦袋也冷靜了幾分。—“實在很閑的話不如幫我把儀器修了。”

“現在是私人時間,但你說話總是離不開工作。”

“不然還能說什麽?”嚴律己回到里屋找了個凳子坐下。

“可以聊別的,比如你的興趣愛好,你喜歡聽的音樂,你最愛的畫家,你…”

“我沒時間和你說這些。”嚴律己冷冷地打斷了他。

“沒關系,多聊幾句總會聊到的。”

“我沒空。”

“我願意等你有空的時候。”

嚴律己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鄭先生,我們之間什麽關系也沒有,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sexual partner也是一種關系。”

“你想怎麽樣?”

“我想追你。”

嚴律己被他堵得沒話說,幹脆電話一掛,接著嘟囔一句—“神經病。”

被先前那通電話一擾,他又沒了自殘的念頭,反而後悔起剛才的所作所為。他一邊給臉蛋上藥,一邊發消息過去—“林醫生你好,請問你什麽時候有空,我想約你見一面。”

 

第九章

“我很高興你能約我出來。”林逸習慣性地推了下金絲邊眼鏡,脫下白大褂後的他看上去隨和不少,起碼像一位鄰居大哥而不是精英分子。

嚴律己攪動著眼前的草莓金湯力,不發一言。

“你想說什麽、說多少都可以,哪怕你一直不說,我也會在這陪著你。”

嚴律己擡頭瞥了他一眼,“你今天不用出診麽?”

“我是老板,我想什麽時候出都可以。”林逸說完嘗了口同款草莓金湯力,液體足足在口腔中停留了三秒才被咽下去。—“第一次點?”

“第二次。”

“第一次什麽時候點的?”

“前天。”

林逸了然,“所以你主動約我出來了。”

“我能再冒昧問一句嗎?”林逸突然縱身向前看著他,目光充滿探究,“第一次和誰點的?你以前愛喝的又是哪種?”

“我是真不知道他把我手機拿走了,我也沒想到他會幹這事啊!”

林揚欽昨天去參加了池諺的婚禮,晚上又與一些同伴玩得很瘋,結果今早醒來就發現自己被好兄弟拉黑了,他楞是找上門來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

“也好,給你長個記性。”鄭庭深到現在也沒有要把他從黑名單解放出來的意思。

林揚欽直接一屁股坐到人家的辦公桌邊上,繼續訴說自己的不滿,“事情發生都發生了,我說你也沒必要那麽小氣了吧?快把爺從你的黑名單里放出來。”說完他還用指節重重敲擊了幾下桌面。

鄭庭深瞥都不瞥他一眼,語氣平淡然而十分冷酷,“出去,別妨礙我工作。”

“很好,你才是大爺。”林揚欽罵罵咧咧地就從桌上下來了,接著話題一轉,“你真的打算在這小公司待一輩子了?”

“這公司也不小。”

“比起康明,這兒簡直就是個蒼蠅。”

“兩個公司的性質都不一樣,”鄭庭深專註地對著眼前的電腦敲敲打打,同時又回應著林揚欽,“一個是搞藥的,一個搞醫療器械的。”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繼承家業了麽?”林揚欽還是抱著十分懷疑的態度。

鄭庭深的目光從電腦上移開,又短暫地在老友身上停留了一下,“回不回去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

林揚欽識相地閉了嘴。

從公司出來後鄭庭深打算回目前的居住地,今天沒有額外的任務,也不需要在各個地方跑來跑去,因此時間還尚早。但車子還沒到達第一個紅綠燈路口的時候,他便被人攔下了。這人他也認識,從小看著他長大,是他爸媽的得力助手,也是家里頭的管家—孫伯。

“少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孫伯示意了下不遠處的咖啡館。

鄭庭深想該來的還是要來了,便收拾了東西,又對鏡整理了下衣服領子,轉動方向盤向著那頭使去。

咖啡館二樓很靜,而一樓又有人在把守著,除了服務生偶爾會上來一趟之外再沒了旁人,母子倆人就是在這樣地方進行談話的。

鄭庭深接過服務員手中的咖啡,又從精美的碟子里夾出兩塊方糖放進去,攪拌一下,再遞到對面。康萊將目光從窗外轉移到兒子身上,雖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但歲月從來就偏愛美人,不僅賜予了她不老的容顏,還給予了她年輕時所缺少的那份柔。

“最近還好嗎?”康萊低頭嘗了口咖啡後又放下往里添加了一塊方糖。

鄭庭深攪動著自己眼前的那份,面上笑容溫和,“挺不錯。”

“池家那個昨天結婚了。”

鄭庭深點頭,“我托揚欽幫我隨了一份禮。”

康萊眼神波動,“那你呢?”

“我最近工作有點忙。”

“你什麽時候結婚?”

“我連對象都沒有。”

“吳家的千金……”

“媽,我已經說過我和女的沒可能。”

康萊忽地皺眉,“你這毛病什麽時候開始的?”

“自打我進入青春期以來,我就知道自己是個同…”

“是池家那小子勾引得你???”康萊的眉頭擰得更深,沒辦法,她現在的耳朵里就聽不得“同性戀”三個字。

鄭庭深無奈淺笑,“和他無關。”

“他既然能娶妻生子,為何你不可以?”

鄭庭深不想解釋更多,只道一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短暫的硝煙過後是長久的和平,康萊也沒再執著於自己兒子是個同性戀的事,因為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打算在那個小公司待多久?”

“看情況,能待多久待多久。”

“呵~”康萊冷戰一聲,擡眼看向窗外,“快三十歲的人了還這麽幼稚。”

鄭庭深起身坐到了對面,還伸手摟住了他媽,笑道:“沒辦法,誰叫我媽這麽有能耐呢?”

“少來,”康萊打掉他的手,進門後一直繃著的臉在此刻終於有了笑容。——“你舅舅已經進董事局了。”

“那就讓他進。”

“說得倒輕松,他進來後三天兩頭跟我唱反調,每回的董事例會上第一個舉手反對的就是他。”

“但現在實權不是在你手上嗎?”

康萊嘆了一口氣,“最終結果如何,還得看你外公。”說完又輕拍了一下兒子,“你要是不走,我哪用得著這麽累?!”

“加油,康董事長。”

鄭庭深在一旁戲謔,惹來自己母親好幾個白眼。——“周末給我回家一趟,你要是再敢放鴿子看我怎麽收拾你。”

鄭庭深不敢不從,只賣乖似的喊了聲:“遵命。”

跟心理醫生聊完後嚴律己又回到學校一頭紮進了實驗室里,實驗進度已經慢了一拍,老板雖然沒說但心里肯定有不滿。嚴律己就一整天都泡在里邊,等費勁扒拉的把樣品跑完後才出來,盡管天色已黑,他也沒心思去小賣部買吃的,而是直接蹬著自行車回了宿舍。

原以為肯定沒人在,結果燈竟然是亮著的,打開門一看—被警察抓走的方定坤正悠哉悠哉地帶著耳機打遊戲。

—“什麽時候回來的?”他上去輕輕錘了人一拳。

方定坤扭頭一看,“嗐,我請了兩天假。”

“不回家?”

“剛從家里出來,回去幹嘛。”

見人沒事嚴律己心里也松了一口氣,起碼他覺得自己身上的“罪孽”沒那麽重了。—“謝了。”

“你說這個幹嘛呀?是不是兄弟了還?”方定坤反手還給他一拳,對方只笑笑不說話。

寢室熄燈時後嚴律己依舊在床上躺了好久,察覺到對面有亮光,他壓低了聲音,“劉書遠現在什麽情況。”

那頭半響才回了話,“你說那孫子啊?”—“他不扛揍,現還在醫院躺著呢。”

“下次再碰到他就算了,免得還臟了自己的手。”

“你就甭擔心了,”方定坤似乎在和誰打字聊天,語氣都是上揚的,“我敢揍那孫子我就已經做好準備了,就等著機會狠狠收拾他一頓,讓他不敢再胡言亂語。”

“你們為我做得夠多了。”

話音剛落,對面的床簾就被“唰”地一把拉開,方定坤從里邊探出頭來,音量拔高:“因為你值得。”

嚴律己耳邊隱約響起類似的話語,他在床上又靜靜躺了好一會,躺到對面的帳篷里漸漸傳來輕微的鼾聲。他從枕頭底下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找到那人的頭像,點進去發送消息—  :周末有空?

 

第十章

周六上午,康家的大宅門被人叩響,沒一會管家就領著手下出來給人開門,言行畢恭畢敬,再簇擁著人到客廳。

“老爺在打著高爾夫,我去告訴他一聲您來了。”給人添上茶後康管家馬上起步要去後院,鄭庭深稍擡手將他喚停,“不用了,不必打擾他的興致。”

管家頷首稱是,隨後又囑咐女傭將果盤里的東西全換上新的。鄭庭深就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看他忙里忙外,唯恐招待自己這個“客人”不周。

半盞茶的功夫門口就出現了一個身影

“咦,表哥,你什麽時候來的?”

鄭庭深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笑道:“剛來不久。”隨後又向另一道身影打招呼,“舅媽好。”

康思存今年不過十七,正處於活潑愛玩的年紀,見難得回家里一趟的表哥來了,面上笑容止都止不住。——“表哥,你下次來先告訴我們一聲嘛。”說完便一屁股坐在了鄭庭深的旁邊。

鄭庭深正想開口,就見他舅媽劉小佳蹙眉看向自己兒子,語氣頗為嚴厲,“吊兒郎當的像什麽樣?在客人面前也這麽不知禮數。”

康思存不樂意了,“媽你在說什麽?表哥什麽時候成客人了?”

“人家的家都不在這,自然就是客人了。”

“大姑姑在這啊,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無論住沒住一起都是一家人。”

“懶得理你。”劉小佳索性乘電梯上了三樓的臥室。

鄭庭深全程只默默喝茶並未發表任何言論,臉色也不見有何異常。

“表哥,你怎麽突然過來了?大姑姑好像今天要去外地開會,早上七點鐘司機就載著她出門。”康思存見親媽走了後索性盤起兩條腿靠坐在沙發上,手里還拿著根香蕉,邊啃邊含糊不清地和自家表哥嘮嗑。

鄭庭深倒是不知道這個消息,只“哦”了一聲,說道:“是嘛?”

“好像有個廠房出了什麽事,她得過去看一眼。”

“她和你說的嗎?”

“不是,是我媽告訴我的。”

鄭庭深依舊只是點點頭。

待到烈日當頭時,客廳才又出現了新的身影,正是在後院打高爾夫的康老爺子回來了,一同陪著的還有自己的小兒子康芮,兩人一眼就瞅到了正欣賞著墻上油畫的鄭庭深。

“庭深來啦?”康老爺子剛過八十大壽,但身子很健朗,人也紅光滿面,滿頭銀發保養得極好,整個人看上去很有精氣神。

鄭庭深回過身點頭示意,“姥爺好。”說罷又看向另一位,喊道:“舅舅。”

康芮挨著自己老爹一起坐下,沒來得及喝茶便問:“你媽今天出去了,你不知道麽?”

“她沒和我說,應該很快就回來了。”鄭庭深很自然地接過管家手里的茶壺,給兩位長輩添上了新茶,又雙手扶著杯子遞到他們跟前。——“何況因為工作原因我比較少過來了,今天就見見長輩們也是很好的。”

康老爺子端起眼前的茶杯一飲而盡,常年喝慣滾燙茶水的他並沒覺杯中溫度有多高,只用手指在桌面敲了幾下,而鄭庭深當然絲毫不含糊地給他重新添上。

“你爸爸還在華遠集團?”

“五年前升上老總後就一直在那了。”

康鎮生眉間一片思索,似在回憶著什麽東西,“最近跟一些老朋友聊天,他們說你叔叔近期還會再往上走,估計這回也能帶著你父親一起。”

“他們之間的事我不大清楚。”

沒等康老爺子發話,康芮倒先有些急了,“你是鄭家的大少爺,你應該多關註自家那邊,多打聽一下風向,才能給我們康家帶來好處。”——“沒事三天兩頭往這跑什麽。”他嘟囔一句。

康老爺子面上不喜,只壓低聲音喊了一句:“當著自家外甥的面你在胡言亂語著什麽?”

康芮聽完也直接起身上了三樓。鄭庭深暗笑果然是兩口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午飯時康老爺子讓鄭庭深坐在了他邊上,後者打量了下周圍,問道:“姥姥呢?”

“她去做禮拜了,明天有事去不了所以提前了。。”

康思存剛答完就被他媽媽低聲呵斥了,“就你有嘴了?吃你的飯去,食不言寢不語懂不懂。”

“小佳,飯桌上不要說孩子。”康老爺子坐在主位上用極平淡的語氣地說道。

劉小佳面上閃現出一絲不自然,忙賠笑:“今天的魚有刺,我是怕孩子不註意就被卡住了。”

“啊仁,跟廚房說以後端上來的魚肉里邊不能有刺。”

康管家點頭稱,等飯局結束後果然去了廚房那邊交代。

飯後鄭庭深躲房間里消食,他開始有些後悔來這個大宅院,更後悔跟嚴律己說自己沒時間,那可是對方第二次正兒八經地約自己出來。想著想著他便又給回了消息過去—

TS:我後悔了。

那頭過了四十分鐘才回他——  。:後悔什麽?

TS:後悔和你說沒時間。  。:哦。

TS:如果你肯給我一顆後悔藥的話…  。:怎麽給?

TS:再問一遍。  。:怎麽給?

TS:我是說你把昨天的那句話再問一遍。  。:周末有空?

TS:有。

那邊又沒了消息,鄭庭深想他應該在做實驗,反正自己每回和他聊天他都說自己在做實驗,一天下來起碼十四個小時都泡在實驗室。

又在房里睡了一覺後終於來到下午,而康萊在此時也終於回來。但她沒著急見自己兒子,反而是去了書房,那兒有她爹和她弟弟。

三個人一聊就是兩個多小時,鄭庭深已經下到一樓繼續欣賞著客廳、走廊、宴會廳等墻上掛著的油畫,還瞥見他那不省心的舅媽時不時地端著杯咖啡在書房門口徘徊。他有些想笑,但又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假裝沒看見,繼續欣賞著世界名畫。

也不知過了多久,幾人才終於出來。康老爺子臉上依舊不見什麽表情,事實上家庭醫生就曾叮囑過老年人最好不要太大的心理波動,免得引發血壓、心率等問題。而他舅舅依舊一副看誰都不爽的臉色,用鄭庭深的話來說就是簡單到直白。至於他母親康萊本人,也是漸漸繼承了老爺子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比起自己親弟弟可是有很大的收斂。

“庭深來了。”康萊面上歡喜地拉著鄭庭深坐下,對面則是康老爺子跟康芮,後來右邊的單人沙發上又多了弟媳劉小佳。

五個人各有各的心思,聊天也不在同一頻道上。鄭庭深母子倆在聊著些瑣碎事,劉小佳則暗暗打聽公司的情況,康老爺子一邊糊弄人家一邊又抽出精力跟兒子聊天,總之熱鬧非凡。

有人在家里陪著說話,鄭庭深總算覺得沒那麽難熬。只是他又忽然覺得,自己母親是不是也像今日的自己一樣,沒有可以談心的人,沒有能肆意放松的時候,就連在家里都要緊繃著一根弦。

稍晚些時候康老夫人終於回來了,作為虔誠的基督教徒她每個周末都要去附近的教堂做禮拜,年年如此,除了坐月子的那兩個月。

“喲,庭深來啦?”康老夫人的身體雖然沒有老伴那麽好,但在同齡人之中也是佼佼者,她認為這是主在庇佑著她,每次臨睡及吃東西前也會更加做著虔誠的禱告。

“姥姥好久不見。”鄭庭深起身將康老婦人迎過來,坐下時順帶誇一句,“好些日子沒見,瞧著您老人家是越來越年輕了。”

“呵呵~”康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看向大家道:“瞧瞧咱們庭深就是會說話。”——“我女兒教出來的好兒子!”她強調一句。

鄭庭深勾唇微笑,康萊則是跟自己母親嘮起了磕。聊天進行到一半康老夫人往廳里掃了一眼,問道:“思存去哪了?”

“他上同學家玩去了。”

“這可不行啊,”康老夫人語氣不自覺中帶了點嚴肅,“孩子還要考試呢,他不出去留學啦?”——“你們做家長的要適當管管孩子。”

“媽,”劉小佳面上多有不滿,言辭中也帶了點抱怨,“孩子自己會有分寸。而且我們怎麽教是我們自己的事,放心吧媽。”——“畢竟思存是我親自生下來的,作為親媽我還能害了他不成?”

話音剛落就見康老夫人的臉色迅速垮了下來。

 

第十一章

“讓你管管孩子你在這給我多嘴。”康老夫人面色緊繃,極不滿地劉小佳向橫掃一眼。

旁邊的康芮看情況不對趕緊出來和稀泥,拉著自己媳婦說道:“你打給電話給思存,就叫他不要玩太晚回來就行了嘛。”

劉小佳一把掙脫了抓著自己手臂的手,面上忿忿不平,“要打你自己打。”——“我辛辛苦苦在家帶孩子,憑什麽還要被說不是?”

“你辛苦帶孩子??”康老夫人像是聽到什麽笑話般冷哼了幾聲,“當我們康家這十幾號的管家保姆都不在呢?”——你這話到外頭說去別人還以為我們康家家大業大連個保姆都請不起。”

“那孩子是我生下來的總歸沒錯吧?!”

“你閉嘴!生個孩子而已還恨不得嚷嚷得讓全世界知道。”

“呵,我為什麽不能嚷嚷?”劉小佳學著先前老夫人那樣冷哼了一聲,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目光意有所指的瞥了左邊一眼,“反正誰不能生誰就急。”

“劉小佳!”

“小佳!”

康芮偷偷觀察了父母的表情,再趁著他們發難前把自己媳婦連拖帶拽地拉走了。

“哎你幹嘛?!”

“你閉嘴!”

“我哪點說錯了?為什麽都叫我閉嘴。”

“你給我省點心行嗎?”

“康芮你個廢物!”

“你怎麽又罵人了??”

“廢物,飯桶,垃圾…”

人雖走遠,但夫妻倆的談話還是時不時地傳到客廳,剩下的四人皆一言不發,沒一會就見康老夫人拿著手帕在偷偷擦淚,嘴里還念念叨叨的似在禱告。

“媽。”康萊將手放在老媽的後背上輕輕拍打,“我沒事。”

“劉小佳越來越沒分寸了。”康老夫人紅著眼哽咽道。

康萊只得側身上前抱住了她,“沒關系的媽,不要在意她的話。”

“她當著我們的面就敢肆無忌憚,要是我和你爸走了她豈不是要翻天?”

“唉你說這些幹嘛,你倆都好好的就行。”康萊雙手捧著自己母親的臉,再溫柔地用大拇指拭去她眼角殘存的淚。一直默不作聲的康鎮生則忍不住嘆了聲氣,而後起身上樓去了書房。

“你爸也是,不管管。”康老夫人眼神埋怨地看著丈夫的背影越來越遠。

康萊倒是笑了,“康芮都管不住她,還想讓咱爸管?你是想讓老頭子的退休生活雞飛狗跳呀。”

康老夫人的臉上這才有了笑容。

一直遊離在眾人外的鄭庭深終於吱聲,“媽,你要不要搬過來和我一起住?”話說完母子倆都看向了他。—“不用了,我在這挺好的,可以陪陪你姥姥和姥爺。”

鄭庭深點頭。

康老夫人突然越過身邊人直接拉住了鄭庭深的手,苦口婆心道:“庭深啊,你媽媽把你帶大不容易,何況她還把你帶得這麽好,你可千萬要記得她的好哇。”

“媽,你說這些幹什麽?”康萊皺眉。

鄭庭深則是直接上前抱住了她,“姥姥放心,庭深一直都記在心里的。”

“嗯嗯,”康老夫人這才點了頭,“姥姥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好孩子。”說完她又關心起了前一陣子發生的事,“聽說你跟一些男的不清不楚?”

“沒有不清不楚,”鄭庭深知道這個消息對信仰基督教的姥姥來說是爆炸性的,但他覺得紙遲早包不住火,還不如現在就說了。—“是我和……”

“就是哥們。”康萊出聲打斷了他,笑著對康老夫人說道:“跟哥們過分親密了些所以被誤會了。”——“他們之間沒有什麽不清不楚的,他那哥們上周都結婚了。”

“是嘛?”康萊老夫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念叨:“這個劉小佳,真是越來越過分了,整天就會搬弄是非,把好好的家弄得雞飛狗跳。”

“呵呵~”康萊也許是有些心虛,不敢對上她的眼神,只說道:“媽您做禮拜也累了,我扶您回房休息。”

“我身子好著呢,誰要你扶!”母子倆開始說著悄皮話,鄭庭深則無奈地看她們走遠。

康家的晚飯用得很早,大概六點半就開始了,劉小佳因為今天下午的事沒有下來吃飯,康芮特意叫廚房給她開了小竈,又親自將飯菜端了上去才回到飯桌上,惹來老太太又一陣說辭—“越活越嬌氣,當自己在坐月子呢?”

“媽,您吃這個。”康萊給他媽夾了塊松茸刺身,蘸了醬後要遞她碗里。老太太擺手拒絕,“冰了吧唧的,我不愛吃。”

“那您再嘗嘗這個。”康芮又夾了塊用高湯汆燙好的東星斑肉,這回老人家倒是沒有拒絕。飯局過半時老太太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又繼續說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麽天天受你媳婦欺負?”

“媽,這是我們小倆口的情趣,您不懂。”

康老太太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剜了他一眼,“媳婦管不好,姐姐又護不住,我看人家說你是廢物也沒說錯。”

“媽,吃飯能別說這些嗎?”康芮已經年近五十了,但還是跟小孩子一樣幼稚,什麽表情都往臉上擺,為此他的老父親可沒少說他。

“我就是後悔了,把你寵成天真的公子哥,幹什麽都不行。”康老夫人的吐槽壓根停不下來,康芮聽到後面忍不住拔高了音量,“所以這公司你們就全權交給康萊打理了唄?就認定我沒能力,讓我當個閑散股東,每天過得比前臺還閑。”

“沒大沒小,那是你姐。”康鎮生終於也忍不住出來發話,“公司的事,怎麽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但無論家里還是家外,貝貝都是你姐姐,你不能這麽無禮。”

康鎮生想到自己都八十了還要給自己快五十的兒子上一堂思想教育課,當下被氣得沒了吃飯的心思,轉而去了客廳喝茶。

康萊就樂得看他弟弟發瘋,一直默默吃飯,全程不發一言。

晚飯後康萊將鄭庭深送到了大宅門口,旁邊停著管家開過來的車,母子倆在夜色中做告別。

“媽,”鄭庭深忽地抱住了他媽媽,“你搬出來吧。”

“搬出來做什麽?”

“你一點也不快樂。”

“搬出去也未必能快樂。”康萊眉間閃過一絲惆悵,後又對著自己兒子笑道:“你快回去吧,每周記得過來看我就行。”

原本鄭庭深是要在這留宿的,但康萊突然讓他回去了,畢竟知子莫若母,她也不想鄭庭深處在這種不和諧的氛圍中。

“有事您隨時找我,也可以隨時想我。”鄭庭深趁她不備偷親了她臉頰一口,康萊登時笑得兩條眉毛都快要飛起來,拿手拍他:“臭小子,出國這麽多年就學了這個啊?”

鄭庭深朝她眨了眨眼,而後開著車回去了。

。:我已經到了,你在哪?

TS:路上堵車,再等我五分鐘。  。:嗯。

從郊區回城里剛好趕上了一波高峰期,大部分是996剛下班的年輕人,鄭庭深在限速範圍內將油門踩到最低,到達目的地時還是比他承諾的五分鐘還要再晚兩分鐘。

“抱歉,今晚的賬單我來簽。”

嚴律己擡眼看他一口氣將草莓金湯力喝掉,幽幽開口:“這杯是我的。”

“我不嫌棄你口水。”

嚴律己拿他沒辦法,叫來了服務員打算再點一杯。鄭庭深看著他,“還點這個?”

“不能嗎?”

“能,但是有很多比金湯力好喝的飲料。”

“我不想要。”

鄭庭深奪過服務員手里的酒水單,又拿了圓珠筆在上面全圈了一大片。服務員接過後有些不敢相信,忙問道:“確定全都要嗎?”

鄭庭深回了他一個響指。

嚴律己就想看他在玩什麽把戲,沒一會就見幾個服務員擡了一張大桌子放到旁邊,大到可以容下十個人在一起喝酒的那種,也成功地將二樓客人的目光全都吸引過來。

“你在搞什麽?”

鄭庭深好以整暇地靠坐在沙發上看著他,“沒什麽,就想帶你見識一下這世上還有很多比金湯力好喝的東西。”

說罷就已經陸陸續續有酒保端著盤子過來上酒,從開始到結束,整整上了三十分鐘才上齊。

“我喝不了這麽多。”

“沒關系,你就嘗一口,記住你喜歡喝的,以後過來就可以放心點了。”

嚴律己聽著心情有些複雜,他是個實打實的保守派,只會堅定不移地選擇嘗試過並喜歡的東西,也可以說固執到了極點。本科那會跟舍友去食堂打飯時總免不了聽到他們嘮叨—“律己你怎麽又點這個?”、“你已經連吃了一個月的小白菜和杏鮑菇炒肉了。”、“律己你看看旁邊的烤鴨吧,孩子正等著你去臨幸它呢。”、“律己,你真的不嘗嘗這個小酥肉嗎?”

當然,後來方定坤那幾個也學會了怎麽讓他點新的菜式,就直接夾一筷子塞他嘴里就完事了。

“來嘗嘗吧。”鄭庭深邊介紹這是什麽酒邊遞給他,只見嚴律己的眉一會緊皺一會舒展,嘗了大半個小時才確定了自己喜歡喝的是哪種。

鄭庭深覺得對方長了一張高冷的臉,但心智實際非常單純,透過昏黃的燈光他仿佛又看見了十幾年前那張稚嫩的臉蛋。

 

第十二章

“我…曾經有過一個前任。”

嚴律己在心理咨詢室里坐了兩小時後才吐出來這麽一句話,但在林逸看來這是很大的進步,也是對方肯積極治療的開始。

上回兩人雖然約出來見了面,但仍未談及到嚴律己為何會患上抑郁癥,只是聊了聊病情和當下處理方式。林逸作為心理醫生耐心肯定是足夠的,他也有把握嚴律己會在後續的治療中慢慢說出事情的全部,走的時候他沒有給人家開藥,這次也依然沒有。

“大家都說忘掉前任的最好方法是開展一段新的戀情,你認同嗎?”

嚴律己面色淒然地搖搖頭,呢喃:“我不知道。”

“對現在的你來說,開展新的戀情是次要的,重新認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嚴律己兩眼迷茫,整個人處在發怔狀態。

“首先,你長得很好看,這不是恭維,而是從我正常的審美觀點來進行客觀評價,我也相信大部分人都會同意我所說的。其次,你很優秀,你年紀輕輕就在Z大讀著博士,比很多同齡人優秀不少。”

“醫生…”嚴律己開始皺眉。

“你先聽我說完,”林醫生很溫和地打斷了他,繼續說道:“在你原先的談話中,我知道你有幾個好朋友,平日里也很維護你,這恰恰說明你為人也很不錯,至少性格不會太令人討厭。”

“那又如何呢?”

越是這樣嚴律己就越無法原諒自己,別人的贊美只會讓他變得更痛苦,也會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怎樣掉進深淵的。

“以上的這些客觀事實,在過去存在,現在也存在,只是你因為某件”小事“而陷入了自我懷疑中。過去的你是很美好的一個個體,現在的你同樣也是,你真正需要的是接納你自己。”

見對方不說話林醫生繼續循循善誘,“那天你約我出來,點了杯草莓金湯力,我覺得很驚喜,因為我記得你每回來診室的時候都是選擇喝不加糖的苦咖啡。那時的你就像一個苦行僧,唯有折磨自己才能換來心安。”

“現在,你已經嘗試去喝新的飲品,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那天林醫生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段話,嚴律己一直保持著沈默,臨出門前又聽到後方傳來一句—“你值得這世上任何美好的東西,也值得讓人喜歡,更值得擁有快樂。”

“有聽我說話麽?”

嚴律己猛地回神,薄唇輕啟,“抱歉。”他說道。

鄭庭深此時已經坐到了他身邊,趁他不註意的時候。——“酒也喝了,咱們是不是該幹點別的事?”

嚴律己深知對方肯來赴約也帶著目地的,並未開口拒絕,而是起身、跟著人下了樓。

外邊依舊是燈紅酒綠的光景,連漆黑的夜空也被照得五彩斑斕,兩人就這麽一直走著,穿過一條條巷子,路過一間間店鋪。

“不打車嗎?”嚴律己忍不住問道。

鄭庭深松開了領口的一枚扣子,還將袖子往上折了折,整個人看上去愜意無比。—“再走幾步就到了。”

嚴律己覺得疑惑,這兒附近沒有酒店,倒是有個江濱公園,就是他上回淋雨那地。他突然好像察覺到了對方的意圖,猛地停下腳步,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不在外面做。”

“想什麽呢你?”鄭庭深像是被他的想法逗笑了,情不自禁地上手刮了下他的鼻梁,“我是那種禽獸嗎?”

嚴律己深呼一口氣,微斂了下表情,“那去那兒做什麽?”

“散散步,解解酒。”

如此嚴律己才徹底放下心來,而後眉頭微皺,“那兒也沒什麽好散的。”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開始喜歡散步了。”

嚴律己的眉頭皺得更深,“您今年貴庚?”

“你猜。”鄭庭深依舊一副好心情的看著他。

“最多五歲了。”不然幹不出這麽幼稚的事。

“嗯,我五歲,你三歲,咱倆都是好寶寶。”

“誰跟你咱倆?”

“你約我出來喝酒時可不是這個態度。”

“嗯,此一時彼一時聽過沒?”

“沒有,我就記得一夜夫妻百日恩。”

嚴律己第一次被厚臉皮打敗了。

江濱公園很快就到了,雖然已接近淩晨,但人還是很多,有好些還是帶著孩子過來露營的,一頂頂昏黃的小帳篷就是一個家庭。

“我覺得你先前那個想法不錯。”鄭庭深看著旁邊人兩眼冒希翼地看著那些帳篷時又開始忍不住要逗他。

嚴律己將目光從遠處上收回來,兩手搭在欄桿上,問他:“什麽想法。”

鄭庭深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兩字,對方下一秒就立馬別開了臉,並同樣回以兩字—“禽獸。”

“食色,性也。”

嚴律己忍不住回頭反駁他,“你上周剛說過你的前男友要結婚了吧?”

“已經結了。”

“那你走出來還挺快的。”明明上周還在賣慘。

鄭庭深突然湊近了他,就算在漆黑的深夜那一雙眸子依舊出彩,“走出失戀的最好辦法就是開展一段新的感情,沒聽說過麽?”

嚴律己低低地“哦”了一聲,“與我何幹呢?”他說道。

“當然有關系,”鄭庭深將他的身子掰正對著自己,目光依舊緊緊鎖定,“因為我想追你。”

過於直白的話語將嚴律己打得手忙腳亂,他下意識地蹙眉,後又發現沒什麽用便放棄了。——“你追我幹嘛?”

“喜歡呀。”

“胡說八道。”

“看在今晚請你品嘗了這麽多酒的份上,給個機會?”

嚴律己開始深思,片刻後一臉正義凜然的模樣看著對方,“我們可以折中一下。”

“怎麽個折中法?”

“就…先從炮友做起。”

鄭庭深:……

“不答應就算了。”

“當然可以。”

鄭庭深只能心情複雜地接受,他不斷說服自己,“炮友也是朋友,炮友總比工具人好聽多了。”

雖然本質上也沒倆樣。

 

第十三章

兩人在江邊吹了好一會的晚風後才打算要離開,嚴律己拿出手機要叫車,鄭庭深問他:“Z大沒有門禁麽?”於是嚴律己又點開了軟件看附近酒店有沒有空房。

“今天周末,人很多。”

“難不成睡大街上麽?”嚴律己頭也不擡地說道。

“不用睡大街,直接在這搭個帳篷就行了,早起還可以看日出。”

嚴律己無語地瞥了他一眼。

“開玩笑的,”鄭庭深哥倆好似的將手搭他肩膀上,“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去。”

兩人一起上了車,到達目的地時嚴律己才發現這是一個豪宅小區,其名貴程度及掛牌價格可以擠進全國前十的那種。

“到了。”

鄭庭深拉著對方上去,嚴律己往外看了眼,發現透過這個觀光電梯可以俯瞰Z市的整個夜景。

“你一個工程師,還挺深不可測的。”

鄭庭深嘴角勾起, “往後接觸久了你就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了。”

察覺到有人進來後客廳的感應燈應聲而亮,嚴律己將整個屋子匆匆掃了一遍,最後在心里感嘆了一句“真有錢。”

“要喝水麽?”

鄭庭深準備進廚房給他泡杯檸檬水,嚴律己直截了當地說道:“涼白開就行。”說完對方果然給他扔了一瓶礦泉水過來。他喝了兩口發現味道和平時的不太一樣,將瓶身轉過來,是一個高端的礦泉水牌子,他頓時理解了劉姥姥初入大觀園時的心情。

“你喜歡淋浴還是泡澡?”

“都行。”

“那我去放水。”

“對了,”嚴律己叫住了他,“我住哪個房間?”

“二樓左轉第一個臥室。”

嚴律己跟著他上了樓,進了房間才發現這似乎是個主臥,似乎還是眼前這個人在住著的。

“沒客房了麽?”他問道。

熟料鄭庭深再次哥倆好的搭上了他的肩,在耳邊輕語:“來都來了。”

就為這麽句“來都來了”,兩人奮力耕耘到天明,浴缸很智能,總是維持在恒定的溫度,水位升了會自動排減掉一些,降了則又悄悄添上,偌大的池子里停著兩艘漂泊的船。

嚴律己已經被玩到什麽也射不出來,腦袋發懵,雙眼噙著淚,嘴里胡亂喊著求饒的句子。只是被人肏得連完整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僅有斷斷續續的兩句從薄薄的兩片紅唇里吐出來,猶如火上澆油,不像求饒,更像求肏。

鄭庭深將人按在池子邊上,下半身孜孜不倦地深鑿,對方的兩條細白大腿無力地掛在他肩膀上,腦袋後仰,鼻子通紅,眼角掛著一滴淚,像妓女接了一天的客最後癱倒在恩客的懷里一樣。

鄭庭深愛極了他這幅模樣,發力狠肏身下人的同時也忍不住要低頭吻他,但每一次都被嚴律己偏頭躲過了。

“我記得咱倆第一次做的時候,你愛我的嘴巴愛得緊,現在倒含蓄起來了?”鄭庭深笑他。

嚴律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在陌生人面前他可以毫無廉恥,但在“熟人”—他現在已經把鄭庭深化為“常見的人”中那一欄,便覺得有些羞恥。

盡管對方不願意,但鄭庭深還是很強勢地鉗住他的下巴,再低頭嘴對嘴地吻了下去。吻到這個三十平大小的浴室空氣變得稀薄,吻到兩人都因為缺氧而心跳偷偷加快,吻到時間像沒關緊的水龍頭一樣一滴一滴在流逝。

誰也沒去數到底吻了有多久,嚴律己一邊大喘著氣一邊拿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同時發現自己不僅舌頭被嘬麻了,嘴唇好像也有些破了。鄭庭深則像打了雞血一樣動得更厲害,粗長的東西在溫熱的穴里邊橫沖直撞,每次撞到那個點時都能感受到從腸道傳出來的致命收縮,然後肩上那條腿連帶著腳背就會在一瞬間繃直,再緩緩放松。好幾次他都差點泄了精。

“放松點寶貝。”鄭庭深也有些氣息不穩,但仍有力氣再好好享用一頓。

嚴律己半死不活地躺在浴缸里,大腦想著明天的實驗,但沒幾秒就會被一股股湧出來的快感所侵占,於是到最後他幹脆放棄思考,轉而全心全意地享受起性愛。

“第一次我就想說了,你的乳頭好可愛。”

鄭庭深用習慣拿煙的那根手指去磨人家乳暈,里邊藏著一粒凹進去的乳頭,非常小一顆,像嚴律己的唇瓣那樣紅,就是不知道嘗起來是什麽味道。

“呃~”嚴律己忍不住皺眉,手掌極力推開他的胸膛,“別碰那兒。”

“讓我嘗嘗。”

鄭庭深用低啞的聲音說著,然後舌頭不斷往里卷,他甚至還用上了牙齒,想把那粒小小的乳頭給銜出來。

“別。”嚴律己哭著求饒,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

鄭庭深遂又轉移目標,改用那雙唇吻去對方臉上殘存的淚珠。

“好痛。”嚴律己皺眉呢喃。

鄭庭深這才覺得自己剛才是真的有些過火了,不僅放慢了身下的速度,還用舌頭去舔人家剛剛“受傷”的地方。光是舔也不夠,他輕輕張口,像嬰兒吸吮乳汁一樣將人家胸前兩枚尖尖的小胸含進嘴里,再力道溫柔地吸吮,仿佛是用嘴巴給人家按摩。

最終嚴律己沒受住射出來最後一波精液,只是實在稀得不成樣子,就跟兌了水的營養快線一樣,然後整個人徹底癱軟。鄭庭深在隨後也跟著射了,拔出陰莖時穴內還有不少透明的腸液在爭先恐後的湧出來,他隨手給保險套打個結,再往地板上一扔,開始清理兩人身上的臟東西。

次日兩人是被一陣喧鬧的鈴聲吵醒的。房子處處都是智能設計,因此門口的通訊視頻可以直接傳到房間里。嚴律己不耐煩地翻了個身,隨後一具溫熱的軀體擁了上來。起初那陣鈴聲已經消停,過了幾分鐘後則愈演愈烈,就差直接拿個喇叭在床頭喊了。

“誰啊?”嚴律己無意識踢了旁邊人一腳。

鄭庭深也是緊閉雙目,呢喃:“不認識。”

嚴律己忍無可忍地拿過枕頭捂住耳朵,有氣無力地吐槽:“好吵啊。”

“過會就消停了。”鄭庭深說道。

“去開門,快點。”嚴律己不耐煩地催促人家。

鄭庭深只得艱難地睜開眼睛,再打開了旁邊的對講機,“誰在外邊?”

“庭深…”那頭沒說兩句話就開始哽咽,惹得房間里的兩人都極其煩躁。嚴律己實在受不了了,趕在鄭庭深開口前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朝那邊“吼”道:“我和他在睡覺,快滾。”

 

第十四章

吼完後那頭果然沒了聲音,嚴律己遂又卷起被子倒頭入睡,半響察覺到身後傳來輕輕的抖動。被折騰了一晚的他本就心情不大好,何況又被人擾了好夢,心里郁悶得要死,嘴巴也繼續不饒人。—“你笑個屁?”

“嗯。”鄭庭深已經笑精神了不少,但控制著沒再讓身子繼續抖動。

嚴律己拉起被子蒙住自己腦袋,沒一會又沈沈睡去。鄭庭深替他將被子掖下來些,露出了高挺秀氣的鼻子,又再拉下來點,露出破了皮的唇瓣。他輕輕地將大拇指放在兩片柔軟上面,再小心翼翼地來回摩挲,愛不釋手。

烈日當頭時兩人終於起了床,還是嚴律己手機里的鬧鐘提醒著他下午需要用到某個儀器來做實驗,錯過就只能等下次預約了。他起床伸了個懶腰,再揉了揉肩頸緩解酸痛,下去撿地毯上的手機時雙腳軟得差點站不住。

“不睡了?”

鄭庭深摁亮了床頭的臺燈,嚴律己這才發現自己原來全身赤裸裸著,一條褲衩也沒穿在身上。

床上的人挑著半邊的眉,頗為高興的吹了一記口哨。

嚴律己趕緊又溜回了床上,問:“我的衣服呢?”

“樓梯?走廊?”鄭庭深裝作努力思考的模樣,最後雙手一擺,“我不記得了。”——“但你的內褲一定在門口。”

嚴律己覺得這個人一定是故意的。

最後鄭庭深也沒讓人全裸著,從里邊的衣帽間拿了件白襯衫出來,扔給人家。嚴律己懷疑他是言情電視劇看多了,坦言:“這件襯衫連根毛都遮不住。”

說完就站了起來,果然襯衫的下擺連兩片渾圓都遮不住不說,前面的風景更是一覽無余。鄭庭深忍住了笑意,轉頭給他拿了件T恤和運動短褲,說:“這回應該合適了。”

嚴律己看著手里的衣服面上似還有什麽難言之隱,糾結了將近一分鐘後擡頭問道:“內褲呢?”

“我的你穿應該不合適。”

剛一說完就見對面年輕人的臉色冷了好幾個度。果然,男人不僅不能被說不行,在尺寸方面也不會輕易服輸,就算對方的只比他的大那麽一點點,他也要一本正經、義正言辭、面色凜然地說道—“拿來就是了。”

口氣還挺狂,鄭庭深一邊暗笑一邊給他扔了盒新的內褲,嚴律己拿著這三件東西去到外面的臥室換上,惹得背後的人發牢騷—“看都看過了。”

換好衣服又兼洗漱完後嚴律己要出去,一打開門果然就見到外邊的門把手上正掛著條純白的內褲,不遠處的地毯上赫然躺著昨晚被脫掉的褲子。再往下走,樓梯的扶手上搭著昨天的白T,嗯,全都是嚴律己的。

鄭庭深一邊看他撿回昨天的衣物一邊吹口哨,面上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嚴律己本人則裝作無事發生一樣把它們全塞進了自己包里,然後去玄關處換回自己的鞋子。

“這麽著急著要走?”

“下午有實驗。”

“吃個飯也來不及?”

“不吃了。”

“好歹吃根蕉吧。”

鄭庭深說完不知從哪掏出了根香蕉出來,嚴律己就差脫口而出“神經病啊。”但他忍住了,並微笑回絕對方:“謝謝,昨晚已經吃飽了。”

“留著吧。”鄭庭深將香蕉塞他包包的一側,同樣笑道:“怕你晚上又餓了。”

嚴律己忍住打爆他狗頭的沖動並白了他一眼然後將香蕉扔了回去。

昨晚他們是從地下室上來的,這回鄭庭深打算帶著人從正門出去,結果門一開就看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眼前。

“庭深!”池諺滿臉激動地從地上彈起來,然後瞬間移到了鄭庭深面前,淚眼婆娑的模樣看著煞是可憐。——“你怎麽才出來?”

嚴律己在旁邊看好戲似的觀察著鄭庭深的臉色,以及猜測眼前這位年輕人應該就是早上來打攪他們清夢的“罪魁禍首”了。

“你來這做什麽?”鄭庭深雙眉緊皺,全身都寫滿了抗拒。

“他能過來,我就不能?”池諺的眸子里充滿了不可置信,“庭深,你讓我好失望……”

嚴律己原本在看笑話,卻又意識到自己要是不走的話可能會被人誤會,他可不想卷入這亂七八糟的愛恨情仇當中。想到這,他擡腳就要出去。

“你等會,”池諺轉身喊住了他,問:“你現在和他是什麽關系?”

嚴律己的嘴角存著一絲不屑的笑,態度有些吊兒郎當,“睡過覺的關系。”

池諺聽了呼吸一緊,眼睛在兩人身上來回瞪,咬牙說道:“你就這麽愛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嗎?”

“???你也是top?”嚴律己有些不可思議的樣子,喃喃自語:“看著也不像……”

池諺的表情在一瞬間怔住,爾後眼睛睜得巨大,看著鄭庭深又用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他:“你…”

“你竟然因為我結婚就……”

鄭庭深是真沒想到嚴律己會擺他這麽一道,當下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想和池諺繼續掰扯。—“我們早就分手了,以後也不會再有瓜葛,回去吧。”

“我…我只是想來和你說說話。”池諺小心翼翼的模樣看起來真是可愛又可憐,嚴律己見了只想再添一把火。—“聽他的,早點回去吧,畢竟他昨晚已經被弄得透支了,今天能不能幹你還不好說。”

“你……”

“嚴、律、己。”

嚴律己拿出原先鄭庭深硬塞給他的香蕉,轉而交到池諺的手中,笑道:“但你可以先用這個解決一下。”

說完便大步離去,留下原地尷尬的倆人。

 

第十五章

嚴律己一進校門就直奔了實驗室,穿上白大褂,趕在儀器預約時間到之前準備樣品。他的實驗在這個環節上已經卡了許久,次次都得不到滿意的數據,老板讓他先開展別的實驗,但他就是固執到底非要將它完成才行。為此他每日早出晚歸,不是做實驗就是在辦公室看文獻,偶爾才出校門一回。

等著藥物與細胞充分反應的間隙他打開了實驗室的窗子,原本明亮的天色此刻變得灰撲撲的,烏雲籠罩在實驗樓上空,暗沈沈的壓著人喘不過氣來。他將上半身倚在窗臺上,再單手支起下巴,眼眸低垂靜靜打量起校道上來往的人群。

雨點打在手背上時他才突然發覺下雨了,隨便往底下瞄了一眼,行人們的步伐明顯加快,有傘的沒傘的都在奔跑。他關好門窗,再轉過身去,掏出兜里的手機,右上角的信號在閃爍著—

TS:造了口業就想跑?  。:你在說什麽?

TS:下次幹死你。  。:鄭工,好歹一個知識分子,講話不要這麽粗鄙行麽?

Ts:嚴博說得有道理。

TS:下次弄透你。

嚴律己忍不住笑了出來,合著人家還記著幾小時前發生的事呢。  。:先弄你前男友吧,我看他挺想要的。

TS:牙尖嘴利

TS:但口活又出奇的爛。

嚴律己感受到了對方那股子“怨憤”的氣息,若不是隔著網絡他估計早將自己按在窗臺上就地正法了,想到這他心里突然覺得更開心?  。:你行你上。

TS:我上了你可以當我男朋友麽?  。:鄭工長得這麽帥,又這麽有錢,走哪找不到男朋友?

TS:就是走到你這我才找不到的。

嚴律己陷入沈思,他覺得自己像條待在湖底的魚,實在缺氧了才會出來冒個泡,然後再沈進湖底。不是魚不想要氧氣,而是魚覺得自己只適合待在湖底,只適合暗無天際的環境。現在要把他這條魚撈起來放在魚缸里,兼一天二十四小時好生伺候著,他覺得自己遲早又會因為過度通氧而死亡。

就在他想著該如何回複對方時一張艷照又貿然出現在大屏幕中央,嚴律己快速點擊“拒絕”,冷眼關掉隔空投送的接收功能,深吸一口氣,出門左轉直奔隔壁的植化室。

“篤篤篤、”嚴律己敲了敲門,瞬間引來室內所有人的目光,而他的眼睛只盯著其中一位,“出來一下。”

大家都不明所以地看著倆人,正在過著柱子的朱潛面上有些不安,假意咳了兩聲,摘下手套向門外走去。——“你找我有事嗎?”

“你過來。”嚴律己帶著他來到隔壁,這兒正是他做實驗的地方。

“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多次發送淫穢、侮辱、恐嚇或者其他信息,幹擾他人正常生活的及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隱私的。處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可以並處3000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罰款。”嚴律己給他念手機里查到的東西。

朱潛的眸中明顯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你在說什麽?”

嚴律己不想跟他廢話,“我再直白一點,根據《刑法》:傳播淫穢的書刊、影片、音像、圖片或者其他淫穢物品,情節嚴重的,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穢信息的,處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可以並處3000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罰款。”

“我聽不懂你說的什麽意思,要是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朱潛轉身要走,將要踏出實驗室前猛然聽到背後陡然拔高了音量——“拘留還是坐牢,你自己選一個。”

朱潛的身影在足足停留了半分鐘才轉過來,“你怎麽……”

“我當然知道。”嚴律己表情冷酷地上前,一腳踢上實驗室的門,再把人逼到角落里。——“我還知道大三時用小號暗暗找我聊騷的是你,公共課上坐我後邊的是你,每次經過8棟時三樓陽臺總會冒出一個腦袋—那也是你。”

嚴律己認真地觀察著他的臉色,也欣賞了好一出千變萬化的表情。

—“你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什麽都知道,但我不說,因為—我壓根就不在乎。”

飄渺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鉆進朱潛的耳朵里,待在25度室溫里的他楞是出了一身冷汗。——“你……”他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後繼續說道:“你為什麽……”

“因為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嚴律己面上麻木得像正在行刑的劊子手,而朱潛就是插翅難逃的犯人。他彎腰上前,嘴巴附在對方的的耳邊說著悄悄話,宛如劊子手對死囚進行最後叮囑。—“收起你的小把戲,不然我不介意讓你出名一把。”

短短幾秒的時間朱潛的表情先由呆滯轉到震驚,再換到錯愕,最後變成按耐不住的滔天怒火。他一把推開了身前的嚴律己,朝他大吼:“你個爛貨,憑什麽說我?!!”

“爛貨你也愛?那你是什麽?”

嚴律己說話的聲音輕飄飄的,嘴角也勾著,只是眼底不見一絲笑意,“哦,你是可憐蟲,爛貨也不愛的可憐蟲,使出了渾身把戲依舊讓人瞧不上的——”—“別說了!!!”

朱潛憤然打斷了他,嚴律己就看著對方像瘋了似的對墻壁又錘又踢,還將自己的手背咬出個紫紅色的血印子來。

“要發瘋回你的實驗室,我的話說完了,滾吧。”

嚴律己漠不關心的表情深深刺痛了朱潛,他好一會才得以說出話來,卻發現字字句句都帶著難以抑制的哭腔。——“嚴律己,你好狠心。”

“我狠心?”嚴律己似聽到天大的笑話般扭過頭來瞧了他一眼,“你隔三差五的發我的床照過來羞辱我,究竟誰狠心?”

說到床照對方又掏出來手機,打開一個隱秘相冊,里邊全是他親手從視頻里截下來的艷照,而主角永遠是那兩個人。他臉上的表情已經趨於平靜,但洶湧而出的淚水仍然淌了滿臉。——“大一開學典禮,從你上臺致辭的那一刻,我就喜歡上你了。你就像月光,高高掛在天上,凡人觸不可及。”——“我喜歡了你五年,也把你在放心里當神一樣供了五年,結果你卻像個婊子一樣在別人身下求歡。”

“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恨你。”

“那不叫求歡,”嚴律己的表情依舊不見絲毫波瀾,“那叫做愛。”

—“你不懂,因為沒有人愛你。”

朱潛終於崩潰的蹲下身子,雙手痛苦地抱著腦袋,整個人哭得渾身顫抖,連頭發絲都寫滿絕望。嚴律己看也沒看他一眼,拿過眼前處理好的樣品,轉身闊步去了儀器室。

 

第十六章

好不容易出了口惡氣,嚴律己實際上也並沒有多開心,整個人表情麻木地操作著儀器,動作僵硬得像一臺陳舊的嘎吱作響的老物件,偶爾幾滴冰涼的液體從手背上劃過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也哭了。

他躲進了廁所的隔間,一邊在心里問自己:“哭什麽?!”一邊給了自己幾巴掌,然後擦幹眼淚,像個無事人一樣出來繼續幹活。

朱潛:對不起,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幾小時後他收到了朱潛發過來的消息,是用大號發的,倆人從加了微信到現在聊天框里攏共也就這麽一句話。他沒有理會,而是事不關己一樣將手機放進了兜里,繼續專註眼前的實驗。

朱潛:關於那些視頻和圖片,我已經將手機全部格式化,你不用再擔心我會繼續騷擾你。

嚴律己想這東西格式化了有用麽,種子資源已經滿天飛,只要朱潛想要,他甚至可以上外網找到更加高清的無碼視頻。

朱潛:關於我先前說的那些也確實是我的真心話,我有多喜歡你就有多恨你,恨你跟別人上床,恨你一點也不喜歡我,恨我在你眼里連個路人甲都不如。所以我才想要報複你,故意用你受不了的方式刺激你,因為只要我不高興你就不能開心。誰叫你不喜歡我呢?誰叫你毀掉了我對你的幻想。

嚴律己覺得對方和自己一樣瘋了,患的還是那種很嚴重的精神分裂癥。不一樣的是朱潛通過折磨別人來獲得快感,而他只會自我折磨,從而求得心靈上的平衡。

朱潛:最後再和你說一次: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這回嚴律己沒讓他繼續發消息過來,而是三下五除二的把人拉黑再刪除,從此校內的天空又多了幾分透亮。

堪堪十一點時他才回了宿舍,一進門耳邊就傳來三句大小不一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啊——”

很明顯,叫聲最持久的那句是隔壁於肖恩發出來的。

“你們在幹嘛呢?”

三人全聚在方定坤的桌前看電影,他也打算走過去一探究竟。結果剛走到他們身後,電腦的屏幕中央就突然冒出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在場的所有人都下意識喊了一句:“艹!”

緊接著,那顆浮在半空中的人頭慢慢轉了過來,原本慘白黯淡的五官突然變得扭曲,眼皮睜開,里邊是倆空空如也的血洞!

四個人只覺頭皮發麻,哦不,頭皮都要炸了。

一鼓作氣全部看完後寢室的燈才重新亮起,嚴律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壓壓驚,喝了一口後問道:“誰搞到的資源?”

其余兩人不約而同指向了於肖恩,後者摸摸自己一頭烏黑柔軟的小卷毛,笑得像個傻白甜:“嘿嘿,好東西大家一起分享。”

“下次你再帶著這種‘好東西’,就別想進我們宿舍了,來了也把你攆出去。”方定坤惡狠狠地威脅道。

於肖恩聽完就把兩條可愛的小眉毛一皺,面上不情不願的,“至於嘛你,一個大男人還不敢看鬼片了,虧你還是醫學生。”

“有種你回自己宿舍,躺自己被窩里看去。”遊越也在後面幽幽補上一刀。

於肖恩一邊念著“孺子不可教也”一邊抱著電腦灰溜溜的走了。

“今晚怎麽這麽齊啊?”嚴律己問道。

方定坤一邊玩著手機一邊漫不經心地回他:“遊越上的白班,我前兩天跟人換了班,所以也今天上的白班。”

“唉,難得。”嚴律己說完便進浴室沖了澡,出來後把衣服扔洗衣機里,設定好程序後直接上床鉆進了被窩。

久久沒有在一起聊過天的三人又像本科時那樣開起了夜談會,三人針對自己所在單位及最近遇到的一些事開啟了話嘮模式,你來我往地互相比著誰最苦逼。

中途歇息時遊越突然問了句:“大後天的思政報告廳有講座,也有學分條,你們要去麽?”

嚴律己在心里盤算著這學期自己還差幾分,又突然想到講座地點是思政廳,忍不住問道:“主講人是誰啊?”他就怕碰到那種跟自己專業不相關的,又愛吹牛逼炫耀自己過去多麽厲害的“專家”在吹水,那樣的話無疑就是在浪費時間了。

“顏行,你們認識麽?”遊越問道。

嚴律己的身子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瞬間僵住,連呼吸都變得呆滯。

“哦,不就是上任不久的衛生廳廳長嘛?上個月他還來我們家吃飯了。”方定坤回答的態度有些懶散,遊越則有些吃驚,“厲害啊,不愧是院士之家。。”

“他以前是我爺爺的一個學生,從出來工作那會就經常來我們家做客了。”方定坤依舊隨心所欲地答著,但顯然其余兩人還想聽更多。——“聽我爺爺的意思他這弟子還行,聰明,天賦也極高,跟律己一樣16歲就上大學了,論資排輩,他還是咱們的學長呢。當然,畢業後他成了省人民醫院最年輕的腦外科領域的專家,也是最有可能得我爺爺真傳的人。”

“他現在搞行政去了。”遊越附和道。

“對啊,人家不僅學運發達,官運也很亨通。醫院里那麽多派系,他楞是一步步走了上來,如今五十不到就成廳長了。”

方定坤的一家子都是院士,名下不僅擁有眾多的門生,還經營著全國乃至全亞洲最大的私人醫院,僅對富豪開放的那種,因為里邊的儀器設備及藥物治療普通人是消費不起的。作為家里的接班人,他從小就跟著長輩們見多了各種專家、富豪和大大小小的地方領導,這也是他行事敢這麽“囂張”的原因。說打人就打人,還得把人幹趴下的那種。

“不過我爺爺說了,人家背後有貴人相助,不然以他平平無奇的治理才能,恐怕連個院長的位置都坐不穩,何況一個衛生廳廳長呢。”

兩人互相嘮了許久才發現沒有第三人出來說話,遊越悄悄壓低了聲音,問道:“律己,你睡了麽?”

“嗯?”潛伏在黑暗中的嚴律己突然回神,同樣壓低聲音回道:“沒有。”

“哦,那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幹活呢。”

“嗯。”

就在三人準備入睡時,門口突然傳來幾下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幾人立馬想到了電影里相似的一幕,頓時頭皮發麻,全身清醒過來。

“這大晚上的,誰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定坤明顯也慫了,聲音聽著都特別虛。

“要不…一起下去看看?”嚴律己提議道。

沒等其余兩人回答,門口那個先撐不住了。——“大哥們,是我!”於肖恩在門外叫喚道。

“靠!”幾個人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離門口最近的嚴律己下床給人開了門,問道:“怎麽了?”

“能進去說嗎?”於肖恩抱著手臂瑟瑟發抖。

嚴律己讓人進來後就見對方一骨碌地爬上了遊越的床。

“你怎麽回事?”半響才聽到遊越的帳篷里傳來“抱怨”聲。

嚴律己笑了笑,也迅速爬回床上睡覺。

“嗚嗚嗚~我宿舍就我一個人,我怕。”

“怕你還看鬼片?”

“這不是有你們嘛?”

“膽小鬼。”遊越吐槽道。

反正於肖恩是打定主意賴在他床上不走了,還試圖討好人家。—“我有很多外國片子的資源,都是國內看不了的,你要不要?”

“都有什麽?”

“有好多,這樣吧,你先加我小號,我改天傳給你。”

一陣悉悉索索後遊越的聲音在靜謐的寢室顯得尤為清晰。

“小魚愛吐泡泡?是這個昵稱麽?”

“嗯嗯。”

“幼稚。”

原本準備入睡的嚴律己又突然睜開了雙眼,他怎麽覺得…這個昵稱有點耳熟?

 

第十七章

隔日起床刷牙時嚴律己的腦袋瓜子還在迷迷糊糊想著昨晚的事,心里盤算那天有什麽事要做,想了一圈發現那個時間段恰好不用做實驗,組會也因為老板要出差而改到明天了。他漱了一口水,再撲了些清水洗臉,拿毛巾擦幹後決定跟遊越說自己大後天有時間去聽那個講座。

然而等人家起床時他又猶豫了,發呆似的坐在桌前,嘴里幹巴巴地嚼著面包,腦袋空空如也。

“唔~”於肖恩下來時也伸了個懶腰,眼睛半瞇半睜像沒睡醒一樣,“你起得好早啊~”

“吵到你們了。”

“沒有,這個點也差不多要起床了。”於肖恩又打了個哈欠,出門不到幾秒又退了回來,“靠,我把門關了鑰匙卻忘帶了。”

下一秒方定坤從床上探出頭來,眼睛同樣睜不開,聲音也嘶啞著:“你是豬嗎?天天忘帶鑰匙。”

“都怪昨晚的鬼片太嚇人了。”於肖恩坐在遊越的凳子上氣鼓鼓的,配合著一腦袋的炸毛看上去頗有些幼稚可愛。——“怎麽辦啊,我總不能穿睡衣去醫院吧?而且我這還沒洗漱呢。”

“給。”嚴律己從抽屜里掏出根新的牙刷給他,“上次買牙膏時送的,剛好便宜你了。”

“啊我好久沒用手動的牙刷了。”於肖恩接過牙刷後左瞧又瞧了好幾眼,“這真的刷得幹凈麽?”

“不要拿來!還慣得你。”方定坤在於肖恩面前很有“大哥”的風範,偏偏於肖恩這個小作精就很吃他這一套。

遊越從廁所出來後他還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禁問道:“你怎麽還在這?”

“鑰匙忘帶了。”

遊越聽罷同樣搖頭擺腦,嘴里念念有詞:“豬。”

“敢問閣下,昨夜和豬一起睡覺是什麽感受?”於肖恩振振有詞,遊越也只是瞥了他一眼,繼續搖頭—“喘不過氣來的感受。”

於肖恩大吃一驚:“我也沒這麽重吧?!”

遊越清了下嗓子,正兒八經地回憶起昨夜的遭遇。——“後半夜的時候我突然被勒醒了,醒來發現某人的一雙手正死死扣住了我,我連翻個身都困難。”

“嘿嘿,”於肖恩有些心虛地避開眼,“我睡覺喜歡抱著玩偶,估計睡著後下意識把你當成他們了。”

“下次你再來就直接到那睡去。”遊越指了指一個空板床,自打舍友黃明耀出國後就一直空在那了,也沒人睡。——“要麽,你就直接打地鋪,反正別來我床。”

“嘖嘖~”於肖恩邊擠牙膏邊吐槽,“睡了人家就翻臉不認人了,遊越你個渣男。”

當事人沒啥反應,倒是方定坤這個大直男有些受不了了,“小羊你能不能別發嗲,我本來還挺困這會腦袋醒得透透的了。”

“%=@#¥?…”

“算了,你先把泡沫吐了再說話吧。”

大後天眨眼就到,嚴律己起得比以往還要早,但出門是前所未有的遲,其余幾個都出門了,就剩他還在宿舍。他換了好幾件T恤,長褲短褲也輪著試了好幾條,選完衣服又選鞋子,球鞋板鞋黑皮鞋,最後又貓到鏡子前精心梳理著頭發,雖然也並沒有什麽好捯飭的。

在距離講座開始前一小時他把自己關實驗室里冷靜,試圖通過分析數據的方式讓自己噗通亂跳的心靜下來,結果是無濟於事的,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總是避不了越來越緊張。

講座開始前十五分鐘,他準備前往思政廳,路上又猝不及防刷到群里轉發的消息—

“很抱歉通知大家:顏行廳長因有突發要事需要處理,故不能來參加今日上午在思政廳舉行的講座,具體時間等後續通知。謝謝大家! 落款:Z大研究生學生會”

嚴律己看到後心里的一塊石頭反而落了地,他笑了笑自己,正準備把這條消息往宿舍群發時,好炮友鄭庭深又蹦出來了—

TS:我來你們學校了。  。:哦。

TS:但不在你們學院。  。:嗯。

TS:床上叫得好聽,一穿上衣服連氣都不會喘了。

嚴律己莫名被逗笑了,雖然兩人都屬於逢場作戲那種,但不得不說對方給他帶來了許多歡樂,起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他不至於天天都是愁眉苦臉的。  。:那你還想我說什麽?

TS:沒什麽,多和我說說話就行,別吝嗇自己的流量。  。:古人雲:沈默是金。

[轉賬18888]這些夠不夠你多說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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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律己確定了,這人就是花花公子,不折不扣的公子哥,不知用過多少次“喜歡”這個借口去泡人,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不喜歡” 甩了多少人,他很慶幸自己到現在依然保持著清醒。  。:我有事,不陪你聊了。

TS:我正要去找你……

但嚴律己沒再回他了,鄭庭深盯著毫無動靜的手機屏幕開始皺眉。

“大學生就是不一樣,青春漂亮,滿臉都寫著單純倆字。”

林揚欽趴在窗戶上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多美女和帥哥,光心里要記下的人臉都不下一百張了,但他仍然意猶未盡。

“要泡妞可以去深藍,別來這搞。”鄭庭深一邊測試機器一邊對後方那人叮囑道。

林揚欽心里有些不服氣,“你來這沒泡過一個?”

鄭庭深想自己正在泡,但快失敗了。——“反正深藍那兒的人比較適合你。”

“我看上去有這麽‘不良’嗎?個個都覺得我要禍害人家,那指不定是別人禍害我呢?”

“算了吧你。”不愧是從小玩到大的,鄭庭深一眼就知道他的花花腸子,也了解他要做什麽。

“身為兄弟,你應該支持我勇敢追愛!”林揚欽拍了拍他的肩,像大爺似的勸慰道:“不能因為你失戀了就不讓我談戀愛了吧?”

“強詞奪理。”鄭庭深不想理他,“早知道就不帶你過來了。”

“哎別~下次還有這種機會請帶上我。”林揚欽一想到剛才那幾個就熱血沸騰。—“都是些年輕漂亮的大學生,看著怪來勁的。”

鄭庭深錘了他一拳,“要發騷到別處去,別礙著我幹活。”

活幹完差不多快到十二點,鄭庭深見那頭依然沒回他便決定去藥學院的大樓下面碰碰運氣,而發小林揚欽早就化身狗腿子,一直跟著他,走到哪跟到哪。

“你就不能自個先回去?”

“你帶我進來的,讓我先回去好意思麽?”

“帶你還不如帶瓶水,起碼還能解渴。”

“行,待會我就看哪有賣水的,爺給你買上一箱。”

“嘁~”

鄭庭深習慣性嘲諷,卻發現旁邊人沒有搭腔,偏過頭一看,人家正盯著不遠處的兩個男的,其中一位他還認識。

“靠,Z大的學生都是極品啊。”林揚欽眼里欲望不加掩飾,鄭庭深沒搭理他,而是直接向那兩人走去。

“嚴博,我找你找得好辛苦。”鄭庭深似笑非笑地跟人打了個招呼,又問:“這位是?”

嚴律己警惕性地看了他一眼,悄悄把旁邊的於肖恩拉到身後,“我同學,有事麽?”

“就和你聊聊儀器的事,廠家那邊已經寄了新零件的過來,大概兩星期才到。”

嚴律己皺眉,“這麽慢?”

“已經很快了,我這邊也催了他們許久。”

“哦~”嚴律己點頭,“那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改天出來喝一杯就行。”

“再說吧。”

嚴律己跟人談了好一會,後突然想到自己旁邊還有個於肖恩,扭過頭一看—發現他正跟一個二流子青年聊一塊了。至於為什麽說是二流子,因為對方此刻眼里裝著的全是那頭軟綿綿又傻楞楞的小羊。

 

第十八章

“我是源達的工程師,儀器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找我,這是我的微信。”

“哦哦。”

於肖恩果然拿出了手機掃人家二維碼,林揚欽又緊接著問他:“你是藥學院的嗎?讀幾年級?”

“不是,我是一附院的…哎我加你了,你同意一下。”

“我看看。”

林欽揚點了幾下屏幕,看到對方的備註時眼睛一亮,“你叫於肖恩?小羊肖恩嗎?好可愛的名字。”

於肖恩只敷衍似的笑了幾聲,他總覺得對方跟其他工程師不太一樣。

“我對你們學校還不是很熟,下次來的時候可以叫你帶我……”

“小羊,走了。”

嚴律己突然出現在了他們面前,然後單手搭著於肖恩的肩膀將人帶離了現場,林揚欽看著遠去的兩人,心里癢得更加厲害。——“我的乖乖,小羊??也太可愛了吧這外號。”

“別發騷了。”鄭庭深使勁懟了他兩下,“再不走你就自己回去。”

“哎你以後來這能不能帶上我?”林揚欽趕緊抱好發小的大腿,“我剛跟人說了我也是工程師,還是你的同事,你可別拆穿我。”

鄭庭深聽罷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吐槽,“你真是一天天閑得沒事幹。”

“生活不能只有工作呀,談戀愛不是跟吃飯睡覺一樣正常麽?”

鄭庭深則笑得有些不屑:“你又談戀愛了?”

“還沒,但快了。”

“你別糟蹋人家了,那一看就是個單純的主,滿臉的乖乖相,可別招惹人家,不然挨揍了我不幫你。”

“怎麽說話的?對你兄弟這麽沒信心嗎??”

“不管你…”

另一邊倆人正準備回宿舍,於肖恩今天要上夜班,所以上午查完房再整理了下病歷後他就準備著回學校歇息,出大樓時剛好碰到遊越跟著他老板會診回來,緊接著對方攔住了他,並從包里掏出了一件熱騰騰、香氣撲鼻的東西讓他轉交給嚴律己。

“遊越這舍友做得還可以啊,出去工作也不忘給你們帶吃的,怎麽我就沒有這樣的舍友?”於肖恩邊啃著另一半煎餅果子邊感嘆道。

嚴律己的唇邊染著淡淡的笑意,“那你要不要轉到我們宿舍?”

“嗯…再說吧。”

嚴律己瞧著對方低頭專心啃著煎餅果子的樣子有些羨慕,從大一剛認識那會人家就這麽一直無憂無慮的活著,樣子長得人如其名,看上去軟綿綿很好欺負不說,性格也時而古靈精怪時而呆萌可愛,難怪大家都把他當弟弟看待,連嚴律己自己也不例外。

“你談戀愛了嗎?”

“呃?”於肖恩有些驚訝於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搖搖腦袋,“沒有。”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嗯??”於肖恩這會直接連煎餅果子都忘了嚼,“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有,”嚴律己也反應過來自己有些突然,便隨意編了段話,“就想著,你要是想談談戀愛的話,對象得好好找,別像我一樣看走了眼。”他自嘲道。

“嗐。”於肖恩伸出一只手臂來抱了抱他,“別擔心,還會有更好的人出現的。”

晚上躺在床上休息時嚴律己才終於有了時間跟人家聊天,也不管對方睡沒睡著,直接劈里啪啦發了一大段話過去。  。:今早跟你在一起那個人,自稱是工程師,其實他和你一樣吧?我無權幹涉對方的戀愛自由,但小羊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為人比較單純因此我就直說了,如果你的朋友只是想玩玩或者他是喜新厭舊那一類的話,最好不要打主意到小羊身上,懂嗎?  。:他們兩個是兩類人。

鄭庭深看到這段話時都要被氣笑了,捏緊了手里的酒杯,再給人回了過去—

TS:你的同學已經是成年人了,是非曲直他自會判斷,談不談戀愛,和誰談戀愛你都不該替他操心,過好自己的最重要。”  。:他雖然已經成年,但感情方面一片空白,不是你朋友的對手。”

TS:你這麽為他著想,就沒想過他願不願意?  。:他不會的。  。:假如他真的會埋怨我,那也好過將來被玩弄了感情之後再過來找我。

TS:大善人。

嚴律己被他這一句陰陽怪氣的話噎住了,一時半會想不到合適的話回人家,之後就索性不回,反正自己該交代的已經交代清楚,其他的…看個人造化。

另一邊的鄭庭深已經半瓶洋酒下肚,整個人似火燒一樣,不知是醉的還是被氣的。他時不時掏出兜里的手機看兩眼,發現嚴律己是真的不回他了,心里免不了一頓牢騷。—“不回了?怎麽這麽小氣。”、“”

發完牢騷再弄兩杯酒下肚,反複掏出手機查看— “真的不回了?我也沒說什麽,嘖…”

他嘟囔兩句,叫來酒保繼續點單,洋洋灑灑圈了好幾種酒後林揚欽剛好也回到卡座上。整個人扭得大汗淋漓,紅光滿面,指間還悠哉悠哉地夾著一杯雞尾酒。

—“wow~你喝了多少??”

林揚欽發現對方的臉比他的還紅,不免有些好奇兄弟這是怎麽了。

鄭庭深點燃了一根香煙,再隨意將煙盒扔回桌面,下一秒白色濃郁的煙霧在兩片紅潤的薄唇間彌漫開來。

“玩夠了沒?”他問道。

林揚欽也跟著點了一支,瞇眼愜意道:“下一場20分鐘後開始。”

“有新目標了?”

林揚欽將剩下半支香煙摁滅,再喝了幾口酒潤喉,興奮道:“這將是小爺我最後一次出現在深藍,今晚就玩個夠。”

“你找到比深藍更好的地方了。”

“不是,哎你就不能想著我點好嗎?”

“那是為什麽?”

“因為,”林揚欽一拍大腿,表情也恢複了一本正經,兩眼認真地看著鄭庭深說道:“從明兒開始我就決定去追小羊了。”

“哦,浪子回頭。”

林揚欽今晚被這個發小氣得無話可說,他打了個響指叫來旁邊的服務員,“跟你們經理說,把我的卡號銷了。”

服務員深感事情重大,趕緊叫來值班經理,跟人把事情簡單交代了一下。經理果然陪著笑臉來了,開口便問道:“不好意思林公子,‘深藍’有什麽招待不周的地方請您多多海涵,我們一定按您的意見進行整改。不知您是覺得我們深藍是哪里不夠好呢?”

“不關你們的事,”林揚欽倒是安慰起了人,“也與這的任何人無關,純粹是我有事,以後都不能來了。”

“瞧您說的,深藍就在這,我們的大門隨時為您敞開,您就把這當家一樣,開心了不開心都可以過來。”

“不了不了,我應該不來了,你把我卡號銷了吧,錢就不叫你們退了。”

經理有些為難,還想再請教上級時一旁的服務員開口了,“林先生,您在我們這存了好多酒,起碼得喝完才能說不來吧?”

“沒事兒,”林揚欽倒是不在乎這一星半點的錢,“你們拿去喝吧,就當我請你們了。”

眼看對方態度是如此的決絕,經理也沒了法子,只能依照流程給人銷卡,其名下的上百萬洋酒也歸了深藍。但對深藍來說依舊是得不償失,畢竟這麽大個金主走了,整個酒吧的kpi都要少了不知多少。

午夜時分,深藍依舊喧囂熱鬧,而遠在城市另一端的Z大則靜悄悄的籠罩在夜色中。

“爸爸、爸爸~我們要去哪兒?”

“爸爸、爸爸~為什麽媽媽沒有一起來?”

“爸爸、爸爸~我畫畫又拿了第一名!!”

“爸爸、爸爸~咱們要去哪兒呀?”

……

“爸爸,你在哪兒??”

“爸爸,你出來好不好??”

“爸爸,你忘記帶己己走了!!”

“爸爸等等我!!”

“爸爸—啊~”

在即將失足摔下樓梯的那一刻嚴律己猛地醒了過來,豆大的汗珠恰巧從額頭滑落,滴進枕頭里。意識到剛才只是做了個夢,他長舒一口氣,拍了拍劇烈起伏的胸膛,然後翻了個身,準備接著入睡。

閉眼前一刻枕頭的一側突然發出亮光,他瞇足了雙眼,拿出手機一探究竟。

TS:你怎麽不回消息了?

 

第十九章 。:因為我睡了

嚴律己發完這句話後果然倒頭就睡,鄭庭深醉眼朦朧的盯著屏幕上的字在發笑,小時候見著還怪可愛的,長大了怎麽變得這麽冷心冷肺?越是這樣,他越是要忍不住去撩撥人家。

TS:下次什麽時候有空出來?我帶你去一個特別棒的地方。

TS:醒來記得回我。

TS:晚安。

騷擾完人家後鄭庭深將手機隨便一扔,接著也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下午時分,腦袋巨疼不說連假也忘了請,瞇著眼從地毯上摸出手機時上面恰巧顯示來了一通電話。他捏了捏眉心,按下通話鍵的瞬間不動聲色的清了下嗓子-“餵~”

“庭深。”

腦袋登時醒了七分,語氣也不似先前那樣懶散,“珍婆婆。”

“夫人和先生昨日到了S市,問我為什麽你還沒來看他們。”

珍婆婆口中的夫人和先生不是別人,正是鄭庭深的爺爺奶奶,此前老兩口一直跟著小兒子一家住在L市,前幾年齊齊從上面退下來後就開始環遊各地,說要把以前沒仔細看過的風景再好好看一遍。鄭庭深壓根沒收到他們要來的消息,幾聲應下後打了個電話問他媽知不知道這件事。康萊彼時還在公司忙著,且行程安排得十分緊密,難以走開,說了自己不清楚後便拜托兒子替她先過去一趟,她改天再獨自上門。

鄭庭深只得匆匆洗漱完,連肚子也沒填就拿著鑰匙開車去了郊外的一處莊園。

園外有好些便衣保鏢在守著門,鄭庭深想打個電話通報一下自己來了,卻發現手機上面並沒有任何的信號,開機重啟後甚至還顯示不在服務區。

“對不起先生,我需要核查一下您的身份。”

三倆面無表情的保鏢紛紛圍住了他,鄭庭深此刻進退兩難。--“珍婆婆在里邊,你們和她說一聲就行。”

話音剛落園子一側的小門應聲而開,剛被提及到的女人此刻正恭送客人離開,兩方的臉上都掛著笑容,其中一個客人鄭庭深也認識,前不久還在電視上看過他的相關報道。

女人送走客人後直接迎面走來,手掌支在額前瞇眼詢問:“是庭深嗎?”

“珍婆婆,是我。”鄭庭深下車,和該女子來了個擁抱。

珍婆婆已年逾六十,面上卻不見任何疲態,滿頭耀眼的銀發一絲不茍地梳到後面盤了起來,邊上還別了個低調樸素的珍珠發卡,乍一眼看去會讓人誤以為是哪個大宅院里頭的女主人。

“你昨兒怎麽沒來?”珍婆婆挽著鄭庭深的手進去,門外的超跑停沒一會便被人開走了。

“昨天我在忙,沒有收到消息,因此耽誤了些。”

“你不是不在康明了嗎?怎麽還這麽忙?”

“我現在的工作需要到處跑,給人維修儀器。”

“那今晚你留下來好好吃一頓飯。”

珍婆婆帶人穿過前門、走廊,最後駐留在一處庭院中,跟院子外邊的人耳語了幾句後又帶著人上了二樓,倆人從樓梯口出來左轉稍走幾步就到了夫妻倆的起居室外。

“篤篤篤...”珍婆婆敲了幾下門,用不輕不重的聲音喊道:“夫人、先生,庭深來了。”

“進來吧。”一道滄桑的聲音響起。

鄭庭深揚手推門,見到二老的一剎那臉上已掛著溫和的笑容,“爺爺、奶奶。”

“嗯~”鄭裕先點了下頭,將報紙放至一旁,指了指不遠處的沙發凳:“坐。”

劉淑清則起身走到了鄭庭深面前,上下左右打量著他,還不乏上手去摸。--“是不是比上次我見你那會要瘦了些?”

-“最近天氣熱了點。”鄭庭深抓著她的手一起落座,說完又倚著人家的肩,言語關切道:“別擔心我這個小輩了,不知道爺爺奶奶近來身體還好?”

“不用擔心我們,保健醫生都吃住在一起,身子暫時沒什麽大礙。”

劉淑清好久才跟鄭庭深見一面,情感上雖然不如老二家的那個那麽親絡,但到底是自己的大孫子,怎麽著她都是開心的。

——“就你一個人來了?”鄭裕先問道。

鄭庭深不急不慢地解釋:“我媽她在公司忙著,可能要晚點才過來,到時候會提前和二老說的。”

“唉~”劉淑清聽完嘆了一口氣,把手掌搭在大孫子的手背上來回摩梭,“康明的上上下下是你媽媽在管著吧?挺不容易的。”--“她還把你照顧得這麽好。”

同樣是女人,同樣是女強人,劉淑清更能理解自己的大兒媳,況且自己家本身就欠著她的人情,因此就算對方不來也沒什麽,他們也不是那種封建迂腐的老人。

嘗了一盞茶後鄭庭深才如平常那樣隨意地聊天,“您二老昨天來S市了怎麽不和我們說一聲?”

“我們原本不打算來的,是你奶奶說想看看你,然後臨時改了行程到這了。”

鄭庭深聽罷摟著劉淑清的肩膀直說:“以後你們想我了可以直接打電話告訴我,我過去就行,免得還讓你們跑來跑去的。”--“身子骨折騰壞了怎麽辦?”

“這點路倒不算什麽。”鄭裕先摘下了眼鏡,起身踱步到陽臺外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後再進來,“我們本想悄悄地來,結果一落地後腳就有人上門拜訪了,光是招待別人我這茶水都不知換了多少趟。”

二老退休前皆是所在部門的核心人物,劉淑清更是直接躋身頂層,因此有個風吹草動就有數不清的人前來探個究竟,園子外的那些保鏢也是攔了一批又一批。--“噢對了,”劉淑清從自己腕上摘了塊手表給他,“門口的人已經重新換了,下次你來見我們時就戴著這個,不用通報,直接進來就可以。”

鄭庭深欣然接下,這塊表是劉淑清參加工作的第一年買的,瑞士的牌子,跟了她有四十余年,表帶的邊緣已經被磨得光滑,但指針依舊走得很準。他小心翼翼地將手表放回兜里然後和老兩口繼續嘮些家常-

“月恒還在國外嗎?他還有幾年畢業?”

“應該快了,但他爸爸想讓他再多讀幾年,最好能讀到博士。”

鄭月恒是鄭庭深叔叔的兒子,同樣是家里的獨生子,且小了他近乎七八歲。還小的時候倒是常常一塊玩,再大一點叔叔家因為職位調動搬走了,一家人只有逢年過節才能見上一面。鄭庭深知道爺爺奶奶本就偏愛叔叔一家,因此想著主動提起小堂弟自然就不怕沒話聊,但不知為何兩位長輩好像沒有了以往要繼續叨的念頭。

“還是說說你吧,”劉淑清長得慈眉善目,笑起來也很和藹,一點也沒有當過大官的架子,“你要在那個公司待多久呢?”

“還沒打算,就先看看吧。”

“你不準備回康華了?”鄭裕先問道。

“康華現在有我媽在管著。”

“將來呢?”這回是劉淑清在問。

鄭庭深暗自握緊杯子又松開,明顯思考了一番再開口:“將來我想開一家自己的公司。”

“做什麽的?”

“做我們中國人生產的儀器。”

“哪方面的?”

“化學、生物、醫療...

鄭裕先聽完後也沈思了一會,直搖頭:“難。”

劉淑清本就工科出身,明白其中有多艱辛,“國外的科研比我們早,用到的儀器也比我們先進,往往是他們用了什麽,我們再引進什麽。且不說別的,單指這幾個領域的儀器設備而言,已經長期被西方的大公司壟斷。”

“總要有人去打破的。”鄭庭深說道。

“一沒技術,二沒銷售渠道,恐怕難於上青天。”鄭裕先下了個論斷。

三個人一聊就聊到了晚上,鄭庭深順其自然地在這用起了晚餐,他本想著留宿一晚,但老兩口揮揮手就讓他回去了。--“我和你爺爺九點就準時睡覺了,你們年輕人愛熱鬧,這兒信號又不好,肯定很悶,回去吧。”

拗不過自己的爺爺奶奶,鄭庭深只好回了市中心,車子一駛離莊園手機就自然而然地恢複了滿格信號,他先是和自己老媽通了下氣,再點開了和某個人的聊天頁面。

“餵~”

本是碰運氣,沒成想那頭真的接通了,鄭庭深改變了主意,在下一個路口掉頭

“還以為你手機被偷了呢。”他說道

嚴律己的語氣聽起來悶悶的,“有事快說。”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現在沒空。”

“你的細胞試驗怎麽還沒完?正常情況下這時候都該養老鼠了。”

“嘟嘟嘟...

鄭庭深聽著耳邊傳來的電話掛斷音不禁失笑,30分鐘後他再次撥打那個號碼,並在對方剛接通時就搶先說了-

“我已經到你們學校西北門了,出來好不好?”

 

第二十章

“你好像天天都很閑。”

鄭庭深勾唇輕笑,“正好可以帶你這個大忙人出來勞逸結合一下。”

那頭沒說話,但他覺得事情應該能成。

“等我十分鐘。”

OK。”

說十分鐘就十分鐘,嚴律己在實驗室待得久了,衣服免不了染上一股試劑的味道。——“去哪?”他問道。

鄭庭深依舊故作神秘,“到了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嚴律己小聲吐槽。

鄭庭深突然笑了幾下,眼睛盯著前面,嘴里念著身旁人。——“每次看你有小情緒,我才會覺得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真實的人類。”

“我沒有生氣。”嚴律己認真朝他說道。

“我沒說你生氣,只是突然想到了咱們的第一次,你那時‘熱情’得像一個假人,現在就真實多了。”

——“都什麽時候的事了~” 嚴律己有些不願回憶先前的事,每想到面上總要帶些糗。他皺眉,然後小聲碎碎念,“還說這些...”

“哈哈哈~”鄭庭深偏過頭迅速看了他一眼,眸中笑意不減,“你還難為情上了?!”

當事人突然漲紅了臉吐嘈一句:“什麽東西…”後便側過頭專心盯著窗外而不說話了。

鄭庭深逗人成功,心情十分暢通,坐副駕駛的那位倒有些郁悶。車子駛到中途,鄭庭深又突然說要去他家一趟,嚴律己人在車上,沒辦法半路下車,只好乖乖跟人回了家。

“你不跟我上去?”

鄭庭深到了目的地後發現人家壓根沒有絲毫要下車的意思。

“因為我怕某人又會對我說‘來都來了。’”

對方一本正經的樣子實在讓鄭庭深有些忍俊不禁,“不上來的話我一個人沒法把東西帶下來。”

對方瞥了他一眼,似在思考這句話的可信度。

“走吧,”鄭庭深打開副駕駛的門著手去拉他,還故意彎腰貼在他耳邊輕說,“來都來了。”

嚴律己狠狠瞪了他一眼。

當然,最後拗不過某人,他還是上去幫忙拿東西了。兩個大件,一個他認得是帳篷,另一個是比較重的箱子,至於里邊裝的是什麽就不大清楚了。行至半路他突然吐槽了一句:“你不會是要搬家吧?”

“你怎麽這麽聰明?”

鄭庭深笑著打哈哈,倆人從別墅出來後超跑就變成了一輛SUV,座椅寬敞,後備箱也能放不少東西。

嚴律己擡頭望了眼車內的星空頂,幽幽吐出倆字-“無聊。”

 “待會就不無聊了。”

車子出了郊外後行至一處山腳,嚴律己看了眼腕上的表,發現倆人出來已經差不多倆小時了,但那個“很棒的地方”顯然還沒到。—“還要多久?”

“快了,這座山不高,但晚上比較暗,要慢一點。”

“上山你開個城市SUV?”嚴律己覺得此人最大的目的可能是輪番地曬他的豪車。

SUV空間要大一點。”

嚴律己很識相地不問他大一點是要幹什麽。

約過了二十分鐘,倆人才真正到了山頂。此時已經淩晨十二點半,山上一片漆黑連個人影也沒,山下倒是一片燈火闌珊。—“這是S市第二高的山。”鄭庭深說道。

“第一高的呢?”

“第一高太多人去了,第二高比較適合我們。”

嚴律己聽完眉頭一皺,正欲開口時被人拍了下腦袋。—“想什麽呢?今晚還有別的目的。”說完便打開了那個黑色的箱子,嚴律己這才見到里邊裝的是一臺望遠鏡及其零件。

鄭庭深找了個最佳位置將支三腳架固定住,再輕車熟路地裝好望遠鏡,然後迫不及待地將嚴律己拉過來,“今晚會有一場摩羯座流星雨,據說十年一遇,但差不多結束了。”

“流星長什麽樣?”嚴律己問道。

“來看看就知道了,興許還有好運氣能碰上。”鄭庭深調好角度後讓對方第一個觀賞,但嚴律己左看右看還是看不出什麽名堂來,“什麽也沒有。”

“再認真看看。”

“真的沒有。”嚴律己很篤定地說道。

“別的星星能看到麽?一閃一閃的那種。”

嚴律己如實回答:“一片漆黑。”

“黑就對了,因為我沒把鏡頭蓋打開。”

嚴律己:......

本想發作,眼前突然湧入一片宏偉瑰麗的星雲,那些閃爍的星星密密麻麻地懸浮在夜空,像一顆顆璀璨的鉆石織成了一張絢麗多姿的網。——“好美啊。”嚴律己在心底感嘆。

“現在還沒到冬天,不然可以看到獵戶座大星雲,比這可要好看多了。”

“都是漂亮的星雲,幹嘛還得分個好次?”嚴律己不由地皺眉,“星星聽了得多難過。”

鄭庭深覺得這人真是句句戳中了他,趁著人觀賞的檔口,他慢慢地將帳篷支楞了起來,嚴律己只知道身後的車燈突然暗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盞掛在帳篷頂的、散發著中世紀複古風的煤油燈。

“它是電燈,里邊只有電池,不裝煤油。”鄭庭深跟人解釋。

“我們家也有一個,但我們管它叫船燈,里邊裝的也是煤油。”

“你家住海邊?”

“我姥姥以前住海邊。”

“哦~”鄭庭深點頭。

新鮮勁過了後嚴律己就回營帳里躺著了,還時不時吐槽倆句:“這就是你說的特別棒的地方。”

“是挺棒的。”鄭庭深很愜意地躺在他身側,透過頂部的天窗倆人都可以觀察到天邊忽明忽暗的星星,如果恰巧有微微山風襲來,那就更醉人了。——“這個地方,無人打擾。這一片的星星,也只有我們知曉。靜下心來一聽,說不定它們也在竊竊私語。”

“哥,今天不是七夕。”嚴律己冷酷得像個鋼鐵直男。

偏偏鄭庭深聽了反而更想入飄飄,“真要七夕的話,那就是‘臥看牽牛織女星’了。”

嚴律己:......

野外露營的經歷還是讓嚴律己偷偷興奮了一會,在他有限的23歲生涯里,他統共就出去露營過一次。那還是幼兒園時期,老師要求家長在假期帶著孩子親自大自然,然後一家三口才找了個好天氣出去的。那次露營玩得很開心,雖然嚴律己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但他每次回憶起來依然覺得開心,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滿足。

淩晨兩點,抵擋不住困意來襲,嚴律己很快沈沈睡去,但沒到半個小時又被人叫醒。

“幹什…”

“快來。”鄭庭深單手將他拉了起來,再將一件單薄的襯衣披在他身上,“快出來看看。”

“怎麽了?”嚴律己左右環顧了一會,“是不是有野生動物造訪了?”

“看這。”鄭庭深將他拉到望遠鏡前,替他擰開鏡頭蓋,嚴律己只得揉了揉眼睛,然後貓下身子—“啊~”他突然發出一聲驚嘆。

鄭庭深突然靠近了他身側,嘴巴貼著他的耳根子,用那把性感低沈的聲音一字一句道:“剛才我騙了你,流星雨這時候才算開始,且每個小時大概有150顆流星劃過,十年難遇。”就像我和你。

“送你一場流星雨,希望你會喜歡這份遲來的驚喜。”

 

第二十一章

溫熱的鼻息持續不斷地噴到嚴律己的脖頸處,癢癢的,像羽毛輕輕劃過心尖,整個人因此醒了十分。

鄭庭深瞧著他想動又不敢動的樣子便覺得有些好笑,上手撫摸人家的臉頰,笑道:“數到多少顆了?”

13?還是15來著?嚴律己心亂如麻,早就把這事忘了。—“大概是16。”他說道。

“那你許了什麽願望?”

“沒許。”

“這樣啊...”鄭庭深替他掖好衣領,將他拉到自己身邊,“來都來了,不許一個?”

“沒有要許的。”

“那就趕緊想一個。”

“真的沒有。”

“那我先許。”

嚴律己就看著對方十指扣攏抵著額頭,然後雙眼一閉,真的像模像樣的許起願來。他擡頭看了眼天邊的流星,發現沒了望遠鏡的幫助它們落在凡人的眼里僅像一段被燒紅的鎢絲而已,帶著轉瞬即逝的光芒,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我好了。”鄭庭深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嚴律己有些好奇,“你許的什麽願望?”

“許今年我們能一起過七夕。”說完看了眼對方的反應。

但嚴律己只是點了點頭,表情也是淡淡的。—“我也來許一個。”

“像我剛才這樣,”鄭庭深教他怎麽做才能向流星彰顯自己的誠意,“...然後,心里一直默念...”

嚴律己有模有樣地學著照做,過一會才睜開了眼。—“我也許好了。”他看著對方說道。

“許的什麽願望?”

“用我單身五年,換取實驗成功。”

鄭庭深:……

“舉一反三,學得不錯。”他沈住氣誇了句。

“我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鄭庭深終於忍不住了,“你是和流星有仇嗎?”

“噗呲~”對方沒忍住笑了出來,這一笑又把鄭庭深心里的不開心給笑沒了。—“聰明死你了。”他手速極快地用指節在對方臉上狠狠剜了一下,然後趁人不註意溜回了帳篷。

嚴律己氣極,轉身去追人,一不小心被絆倒,整個人倒在對方的身上,然後兩人抱著翻滾了好幾個圈。

“差點壓死我了。”鄭庭深感嘆。

嚴律己翻身騎到他身上,使出全部力量全來壓制對方,“幼不幼稚。”

鄭庭深沒說話,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人也放棄了掙紮。

“問你話呢。”嚴律己極其小心眼地在對方臉上掐了回去,見人沒動靜又催促了兩下。—“你剛才不是還很得意嗎?”

鄭庭深依舊沒說話,嚴律己再次動了動屁股,兩秒後也突然沈默了下來。

“別走。”鄭庭深按住了他的大腿。

嚴律己騎虎難下,面上染上些許不自然,“讓我下來。”

“別走,”鄭庭深再次重複了一遍,聲音也壓得低低的:“讓我頂頂。”

“你…”嚴律己內心重重嘆了一口氣,“你是禽獸嗎?”

“誰讓你亂蹭的。”

嚴律己有苦說不出,男人果然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隨時隨地都能發情。發怔之際外邊吹來一陣涼風,他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下一秒整個人被卷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別動,”鄭庭深的手臂從他的腋下穿過,再次牢牢扣住了對方,“讓我抱一會...

嚴律己蹙眉,“你還沒完?”

“要不你幫幫我。”鄭庭深著了魔似的用鼻尖去蹭那一片白皙的脖頸,一邊嗅一邊加快手上的動作,嘴里呢喃:“我可以跟你索要一個吻嗎?”

對方沒回答。

他繼續契而不舍,“就像我們剛認識的那個晚上,深深擁抱著對方的身體,含著彼此的唇瓣,嘗品對方口中的甜蜜,牙齒打架,舌頭交纏。”

嚴律己的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黑暗中聽到呼吸聲漸漸加重,若這時貿然開燈定能見到他面紅耳赤的模樣。同樣難以忽視的,還有身下支棱起來的小帳篷。他的手指在挑開內褲邊緣時便被捉住了-“我來幫你。”鄭庭深說道。

他猛地回神,發現自己的屁股後邊還有根“大棍子”在一戳一戳地頂著他,來不及思考更多,大腦很快被快感所占據。

“呃...”他揚起脖頸,五指忍不住抓緊了身上的薄被子。

鄭庭深是工科出身,手上積了不少老繭,因此做起這種事來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用粗糲的拇指輕輕拂過敏感的龜頭,懷里人立馬引來一股震顫,整個脊背都在發抖。

他低頭吻了吻對方的脖頸,似撫慰,也似挑逗,“放松~”

嚴律己自始至終都選擇咬緊牙關,不然一個呻吟聲輕易就從嘴里跑了出來,像關不上閘的洪水一樣。

鄭庭深握住了那根東西上上下下地擼動,動作越來越快,快感也密密麻麻地占據了嚴律己的大腦,甚至將他的眼淚逼了出來。鄭庭深趁火打劫:“讓我進去好不好?”

嚴律己的嘴巴一張一合,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啊.........”一開口就是止不住的泛濫。

“給我弄一次好不好?”鄭庭深繼續誘哄著對方。

嚴律己實在被弄得暈頭轉向的,一會“好...”一會又搖頭,讓人猜不透心思。

但鄭庭深很有耐心,他輕輕咬了對方一口,然後把腦袋埋到人家的脖頸處,贊嘆:“好甜。”—“讓我嘗嘗你里面是不是更甜...

說完解開拉鏈,一根粗硬的肉棒瞬間彈了出來,頂端同樣冒著熱氣。就這麽進去只會傷了人家,於是他又頗費了些功夫,將手指一根根地塞進去,慢慢探索,同時前面還不忘用力地賣弄,直把人家弄得下意識夾緊了雙腿。

“啊~”嚴律己的聲音接近顫抖,鄭庭深知道他快了,便扶住肉棒,將龜頭對準了穴眼,狠狠縱身挺入。-“啊~”一股腥臭濃稠的液體從馬眼噴薄而出,抓也抓不住,就這麽臟了倆人的手。

鄭庭深將整根肉棒全埋進溫熱的小穴里,耐心地等他射完後再開肏。嚴律己躺在狹小的帳篷中,衣衫整齊,但已被人弄得魂不守舍。若是前面慢了點,他就會急不可待地去摸索對方的手掌,然後放在肉棒上,來回摩擦。若是後面慢了點,他便搖搖屁股,試圖將那根肉棒吞得更深。

鄭庭深邊肏他邊誇他是個好孩子,而他的腦袋只剩下“快一點,再快一點。”或者-“重一點,再深一點。”

“給你,都給你...

在徹底昏睡過去之前他只聽到了這麽一句話。

 

第二十二章

清晨的鳥叫聲嘰嘰喳喳地吵著人睡不著覺,嚴律己皺著眉頭翻了個身,埋在里面的東西順勢滑了出來。大概是太過困倦,他一時半會沒明白發生了什麽,繼續埋頭苦睡,而身後那人則悄不作聲地將身子重新覆蓋上去。

兩人也沒睡太久,鄭庭深到底還是上班族,公司那頭見他九點人還沒到便打了個電話問一下情況,突如其來的鈴聲成功喚醒了熟睡中的人。

“你的電話。”嚴律己啞著嗓子說道,並試圖用手肘推開他。

鄭庭深捏了捏眉心,從被單里面騰出一只手來到處摸索著東西,最後成功在對方將要掛斷時接通了電話,“餵~”

“嗯。”

“嗯。”

“沒問題。”

“我下午再過去。”

“嗯..嗯。”

奮戰了一夜人家同樣好不到哪里去,嚴律己難得聽到這麽虛的聲音,原本閉眼假寐的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再躺一會。”鄭庭深掛斷電話後又隨手不知將它扔哪個角落,轉而抱著嚴律己重溫昨日美夢。奈何現在大白天的溫度也漸漸上來了,嚴律己熱得難受,繼續推他:“離我遠點,你好熱。”

“車里有空調,咱們到車里睡去。”

一言驚醒夢中人,嚴律己掀開了被子,想轉過去問他既然有車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來搭帳篷呢?結果身子剛動一下他的肢體就僵住了。--“啵~”他能明顯感到一股溫熱又滑膩的東西從里邊流了出來。

“你沒拿出去?!”他的語氣帶著些藏不住的窘迫和生氣。

“昨晚太累了。”鄭庭深臉不紅心不跳地耍無賴。

嚴律己要被他氣笑,故意譏諷-“那你該補補腎了。”

鄭庭深臉皮厚得沒邊,絲毫不惱的同時反而用贊嘆的語氣在他耳邊輕輕訴說:“太緊了,我拔不出來。”

嚴律己敵不過老狐貍,輕易就敗下陣來。回去的路上他才忍不住問道:“既然開了車,為什麽還要帶帳篷過來瞎折騰一通?”

鄭庭深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這樣才更親自大自然。”

西北門載的人,自然要把人送回西北門,鄭庭深在對方下車的時候忙不叠問了句:“下次什麽時候有空?”

“不清楚,看實驗安排。”

過兩天那個零件就到了,但我要到下周才有時間過來維修那個儀器,到時候我提前通知你。”

“再說吧。”

嚴律己每回事後的態度都和床上判若倆人,但鄭庭深早就習慣了,還饒有心情地沖他揮手說了句:“拜拜。”

嚴律己嗯了一聲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到學校剛好發現遊越在他前面騎著自行車,沒待打招呼那後座的於肖恩就率先發現了他。

“停車停車。”於肖恩拍了拍遊越的肩膀,然後從車上跳了下來。遊越剛想問他‘有什麽事嗎?’扭頭便見到了嚴律己孤身一人走在後面,連包也沒背,只拿著付手機。

“早。”嚴律己將手機揣回兜里。

“吃了嗎?”於肖恩問他。

“還沒,暫時沒胃口。”

三人就這麽邊走邊閑聊,原本到宿舍的好長一段路一下子就走完了,等電梯時於肖恩還說得正起勁,出來後也跟他們回了宿舍。

“下周四你有空嗎?我們要取材,但人手不夠。”

“我看看。”嚴律己看翻了翻桌上的臺歷,下周四的那個日子並無特殊安排,僅就備註了“實驗”倆字而已。

“什麽時候開始?我應該有空。”

於肖恩登時激動得掏出手機讓他掃碼,“幾點開始還沒決定好,你先加這個群,到時我們統一通知。”

OK。”

於肖恩見目的達到便一蹦一跳地回了宿舍,彼時遊越剛從浴室出來,渾身上下冒著熱氣,頭發也是濕漉漉的。--“好了,你快去洗吧。”

嚴律己點頭,洗到一半時突然想起對方是怎麽知道他昨晚夜不歸宿還沒洗澡的?是自己身上味道太重了?他拿起掛在一旁的臟衣服嗅了嗅,發現上面果然多了一絲淡淡的香水味。可能原先廝混在一起時沒註意到,分開了反而明顯起來。

遊越剛下夜班所以回宿舍後的首要事情便是補覺,嚴律己不想打擾他,也不想去實驗室先,便跟著上了床,拿平板靜靜地看著文獻。

中午吃過飯後他慣例去了一趟實驗室,昨天被鄭庭深嘲了,今兒個他怎麽也要將細胞實驗給做成。

根據以往的經驗再加上文獻里的方法,他改進了實驗方案中的幾個點,忐忑地倒騰一下午後終於迎來上機測試的時刻。

96孔板送進去前他突然想到了昨晚的流星,也想到了對流星許的那些願望。其實他不止許了一個,但抱著“既然十年難遇那就不能便宜了這些流星”的心理一鼓作氣地許了好多,全指望著瞎貓能碰上一回死耗子。

等待結果出來時他有些坐立難安,留了個條在桌上表示自己在用著儀器後就回了自習室,結果屁股還沒挨著凳子坐下就收到了他導師發過來的消息。

劉導:到我辦公室一趟。

“篤篤篤~”

“請進。”

“老師~”

劉教授將目光從屏幕前移到嚴律己身上,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坐。”

--“老師,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算和你聊聊家常。”

劉教授為人看上去有些嚴肅,但他對自己的學生還不錯,逢年過節會請吃飯,學生哪不舒服住院了還會在當月多申請點勞務費給她,以讓她回回血。嚴格算來其實他不是嚴律己的大導,只是被委托了在他手下培養而已,但他對嚴律己依然很不錯,並沒有厚此薄彼。

“暑假你打算休多少天?什麽時候開始休?”

“老師我還是...

“哎、”劉教授知道他要說什麽,擡手打斷了他,“你前兩年就沒休暑假了,連寒假也只休了五天,這樣下去可不行。”

“我的實驗離不開人。”

“沒那麽誇張,”劉教授輕而易舉就看穿了他,“反正你這段時間的實驗也沒什麽突破,不如就給自己好好放個假,別老是悶在實驗室。”

“每個人的性格及愛好不一樣,我就比較喜歡待在實驗室。”

“那更不行了,”劉教授很是不贊同,“雖然我沒那麽常來辦公室,但我也會關註你們的狀態。學生里頭只有你不愛發朋友圈,也不愛出去玩,飄絮她們每次出去玩時拍的照片我也沒看到有你。”

“圈子不一樣。”嚴律己解釋道。

劉教授直接搖頭,“都是組里的人,大家都在同一個圈子。”

嚴律己低頭沈默不語。

“我給你十天時間,隨便你去哪玩,隨便你去幹什麽。只要你別出現在實驗室,別出現在我眼前,你自己安排好時間後告訴我,我給你批假條。”

嚴律己點了點頭後就離開了辦公室,回到座位上時連電腦也懶得開,只想著那十天該怎麽過。苦思冥想之際突然想到自己還有樣品在測試著,急忙跑過去看結果,再將數據拷到電腦上進行分析。

一通操作完了後靜待分析結果,當屏幕上出現三個九時他顯然楞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細胞實驗好像成了?

 

第二十三章

眨眼就到了約好幫於肖恩課題組取材的日子,一行人約好在動物中心碰面,換上防化服又經過層層凈化後才進入了飼養間。於肖恩課題組的人數比較少,有空的加起來也不過四個人,因此他才不得不到處找人幫忙,因為今天要處理一百多只小動物。嚴律己負責灌流加取腦,這是個精細活,但他做得很是嫻熟,因為專業的原因他取材的經驗也比其他人的要足。

雖然想過會弄很久,沒想到幾人從早上七點半一直幹到了晚上八點,期間所有人皆是滴水未沾。於肖恩還要將材料提回實驗室處理,只能叫著改天再把飯請回來。

“哎你不回去嗎?”於肖恩問道。

“我去看看我的小鼠怎麽樣了。”嚴律己昨天才剛把小鼠提回來,按照以往慣例它們得養一個月左右,到時再根據結果為後面的正式實驗做準備,中間剛好又可以空出時間來休息。

“那我先回去處理這些東西了,改天單獨請你出來吃個飯。”於肖恩手里提著東西不方便,直接扭扭腰用自己的屁股碰碰別人的屁股,其他人看到後也爭先模仿,嚇得他趕緊溜了。

從動物中心出來時差不多到了九點,嚴律己剛跨出大門就聞到了自己身上的一股濃濃老鼠屎味,從頭發絲到襪子,無一幸免。他一邊嫌惡地戴著口罩,一邊盡量往人少的地方走,剛回到宿舍就聽到對面傳來一陣驚呼。—“你是去動物中心了嗎?”方定坤很誇張地拿袖子掩了下口鼻,甚至還往空中噴了幾滴清新花露水。

嚴律己故意要往他身上蹭,“沒那麽誇張吧?我覺得還好。”

“別別別,大哥您別過來。”孩子的滿臉寫著“害怕”二字,“我已經洗澡了,求放過!!”

嚴律己笑夠了後直接鉆到浴室沖澡,從腦袋到腳底全部抹香香,再用清水沖個好幾遍,出來後甚至還用手將衣服洗了才放進洗衣機甩幹。方定坤見人香回來了又開始招呼人家,“下周月月她們課題組也要取材了,但她們養的是大鼠,組里又全都一水的女生,所以取血會比較困難...

“你自己的女朋友,怎麽找我幫忙啊?”嚴律己揶揄道。

“下周要和我老板出差五天,參加什麽巴拉巴拉的交流大會,我其實就是負責在旅途中伺候人家的。”

“再看看吧,可能會有空。”

“行,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方定坤知道嚴律己從不輕易答應別人,一旦答應了就會負責到底。

睡前坐在床上看文獻時嚴律己才突然發覺自己的好炮友鄭庭深竟然在今天一整天都沒發消息給他!他將窗口切換到微信頁面,又習慣性往下滑了滑,發現一條未讀消息都沒有。說不明白這是什麽心理,他點進來兩人的對話框,最後一條消息還停留在淩晨那一句“晚安。”,當然,是對方發過來的。

腦袋放空幾秒,最後又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對方的頭像,卻沒想到一個手抖,聊天框登時出現一句“您拍了拍‘鄭庭深’”他想撤回,但這玩意好像撤不回來,於是只能認命般閉上眼睛,假裝無事發生。

再過十五分,終於有提示音響起,他打開聊天頁面,發現是自己的心理醫生發過來的消息,心頭不免有些失落,

心理-林醫生:這幾天有空嗎?該反饋一下最近的情況了。  。:周末上午有,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您休息,

心理-林醫生:周末上午?

心理-林醫生:可以,上午十點,約在悅美咖啡店。  。:好。

心理-林醫生:上回開的藥還剩多少?  。:還剩一些。

心理-林醫生:那到時我再對你做一個評估,看用藥是否需要調整。  。:好。  。:謝謝林醫生。

心理-林醫生:不用客氣,早點休息。

嚴律己和人聊完就直接退出了文獻閱讀,再拿手指嘩啦兩下後將平板熄滅,隨手放進旁邊懸掛著的儲物袋里,轉頭挨著枕頭立馬睡下。

次日醒來時差點錯過實驗室的考勤,他連早飯都來不及吃就直奔了目的地,到的時候發現某人也來了,正在儀器室里維修著東西。

“來這麽早?”

“你們院的學生著急用儀器,已經打電話催了公司好多遍了。”

“那你昨天怎麽沒來?”

“昨天我在別的學校維修儀器。”

“哦,”嚴律己臉上帶著些許漫不經心,“別的學校學生比我們還急。”

鄭庭深偏過頭快速看了他一眼,“吃醋了?”

“什麽東西…”槽點太多,嚴律己不知從何下口,“修個儀器還想東想西的,您家是聯想大股東嗎?”

“明明是你自己先亂想的,嘖…”

“打住,”嚴律己忍不住要開溜,腳步踏出房門前還拿出了甲方爸爸的威嚴,“好好修你的儀器去。”說完就不見了人影。

鄭庭深一邊在心里發笑一邊謹遵甲方爸爸的“命令”。

TS:儀器已經修好了,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嚴律己從動物中心出來後才收到這麽條消息,他想問對方在不在,又忍不住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決定先回宿舍換個衣服。  。:你還在嗎?我才忙完。

TS:在,你同學已經驗收了。  。:那就行。  。:那你怎麽還不走?

TS:等你。

行吧,嚴律己想了想今天的活已經幹完了,自己應該有時間。倆人約了在西北門見面,此時剛好到飯點,路上都是烏泱泱的剛下課的學生。

“去哪?”

“去吃飯。”鄭庭深小心地打著方向盤,嚴律己這才發現他又換了輛超跑。—“你們老板沒意見嗎?”

“又不是他給錢買的車,他能有什麽意見。”

有錢真好!嚴律己再一次感嘆。雖然他自己的家庭同樣買得起超跑,但從小被姥姥教育要勤儉持家,低調做人的他連每個月固定打到賬上的十萬塊生活費都花不完,更別說花大錢去買這麽件“奢侈品。”他會肉疼的。

“上次我和朋友出去吃飯,發現了一個特別好的地方,今天就想帶你來試試。”

“謝謝。”

“這麽客氣幹嘛?我要報酬的。”

嚴律己看向他,“什麽報酬?”

“咱倆的關系,能不能更近一步?”鄭庭深直截了當問道。

“更近一步?”嚴律己不假思索,“當然可以。”

“那麽…”

“以後咱倆就是朋友了。”

“不一直都是朋友嗎?”鄭庭深郁悶道。

“之前是炮友。”嚴律己糾正他。

“炮友不是朋友?”

“炮友怎麽能算朋友?”

“有什麽不同?”

嚴律己想說有很大不同,沒待開口就聽到對方低低吐槽了一句:“炮友好歹還能發生性關系。”

 

第二十四章

語氣帶著濃濃的哀怨,像極了冷宮里的怨婦,反正嚴律己聽到後差點要笑出聲來。

“你格局能不能打開一下?別老想著床上二三事。”他裝作嚴肅的模樣說道。

鄭庭深瞥了他一眼,“寺廟里的和尚格局正好,你找他們交朋友去。”

“小心眼。”

剛吐槽完兩頰就被狠狠捏了一下——“啊-”-他吃痛出聲,“你幹什麽?!”

“話太多。”

“講不過就動手,無賴。”嚴律己一邊揉臉蛋一邊繼續吐槽,同時兩眼盯著身旁人,防止對方再次偷襲。

鄭庭深剛開始嘴角還揚得挺歡的,當看到對方眼眶發紅時又忍不住心疼了,“真有那麽疼?我都沒用力。”

“我牙齒都酸了,你說呢?”

“行,待會你要吃不下東西我嚼碎了餵你。”

嚴律己聽罷直接眉頭一皺,薄唇輕吐出兩字:“惡心。”

“那下車後給你捏回來。”

“專心開車。”

嚴律己避而不答,鄭庭深覺得他釣人的手段越來越高明了,偏自己又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這次的地點在市區,所以很快就到了,車子剛停下立馬就有人過來幫忙將其開走。嚴律己仰頭打量這座府邸,從外觀看,這是個和風設計的會所,設計與周遭的高樓大廈有些格格不入,而門口則戒備森嚴,新人需要有會員帶著才能進去。

沒等鄭庭深出示自己的身份,立馬就有一位經理模樣的人出來畢恭畢敬地打了聲招呼,嚴律己冷眼看著對方身上穿的和服及木屐,覺得怎麽著都很別扭。

“就吃個飯而已。”鄭庭深小聲在他耳旁說道,然後光明正大地攬著對方的腰進了早就預留好的雅間。

趁著服務員端茶遞水的間隙,嚴律己開口詢問:“菜單在哪?”

“這兒沒菜單,主廚做什麽,我們吃什麽。”

“我對手汗過敏。”

“放心,都戴著手套的。”

鄭庭深沒讓對方繼續陰陽怪氣下去,轉而拉著他來到後方的溫泉池,這個會所的特色之一就是每個雅間都會配一個小型溫泉池,且隔音和保密的的效果非常好,就算客人在里邊動刀動槍從外邊來看也是一片風平浪靜,完全無人知曉。

“待會吃完可以泡一下。”鄭庭深打開了旁邊的櫃子,上面碼著整整齊齊的和服及木屐,還有泡溫泉所用到的東西。

“怪不得這屋一股硫磺的味道。”嚴律己很可愛地皺了一下鼻,鄭庭深見了又要忍不住去捏他了。—“至於嗎你,就吃個飯。”他笑道。

“看不見菜單,我心里不踏實。”

“這家味道很可以,我和揚欽來了很多次,每次都有驚喜。”

“就是上次要了小羊微信那個?”

“嗯。”

“別回頭和他碰上了。”嚴律己在心底思忖。

閑聊之際服務員進來上菜,第一道就來個大的,滿盆的刺身拼盤,擺得跟一艘船一樣。服務員還想幫他們磨山葵,被鄭庭深擺手拒絕了,吩咐人在外邊等著就行。嚴律己看著滿盆的鮮食,不知如何下筷子。

“不喜歡的可以留給我,我幫你吃掉。”

鄭庭深很貼心地忙前忙後,調完料後又倒了杯青梅酒給人家,以為對方是不好意思還主動夾了塊金槍魚刺身到他碟子里。

嚴律己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該怎麽和對方解釋他不吃生食這件事呢?

“有熟的嗎?”他問。

鄭庭深的手一頓,立馬反應過來對方應該是不喜生食。—“我叫他們負責人過來。”

“沒事,”嚴律己攔下了他,“你先吃,我再等等後面的菜。”

“抱歉,沒有提前了解到你的喜好。”

“又不是什麽大事,”雖然嚴律己餓了一天肚子,但面對一盆的生食他還是很有抵制力的,“你先吃吧,不用管我。”

“獨食難肥。”鄭庭深調侃道,說完又看了嚴律己一眼,“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瘦得跟個紙片人一樣,全身上下哪哪都硌人。現在看要好點,起碼臉上有點肉了。”

嚴律己仔細回憶了那段時間,正是他自暴自棄萎靡不振到極點的時刻,整天想的是怎麽折磨自己,吃不吃、吃什麽完全不在考慮範圍內。—“我見你時你還挺像個啞巴的,現在就跟話癆一樣。”

“我去叫服務員快點上菜,好讓它們早點把你的嘴堵住。”鄭庭深忍住了再次捏他臉的沖動,真的起身去了門外。嚴律己反思了下自己今天好像確實有些不饒人,偷偷決定待會要多吃少說。

待鄭庭深再次進來時手里已端了個爐子,跟在他身後的負責人手里則拿了口小鍋,嚴律己暫時沒懂這是幾個意思。

“搞了個小火鍋,待會你可以涮著吃。”

嚴律己看著那些碼好的厚切三文魚心想這好像有些不合適,“不是說主廚做什麽客人就吃什麽嗎?”

“沒有錢辦不到的事。”鄭庭深輕松說道,而嚴律己則是狠狠懂了。

負責人將固體酒精點燃後就鞠躬離開了,鄭庭深趁著高湯燒開時往里涮海鮮,一邊涮一邊給嚴律己夾。—“多吃點,做實驗很辛苦的。”

“你自己也吃,別顧著給我夾。”

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嚴律己也給對方涮肉吃,倆人就這麽你來我往的,那盆海鮮被迅速消耗了個幹凈。幸好服務員很快就上菜了,這次要全一點,而且全都是熟食。像烤好的和牛、焗好的鵝肝、色澤金黃的天婦羅、精致小巧的壽司,以及“殺人於無形”的河豚肉。

“就一頓飯而已...”嚴律己感嘆,“犯不著拿命去吃吧...

“這是人工養殖的,廚師已經處理好內臟了。”鄭庭深夾了一筷子到他碗里,誘哄:“很好吃的,你嘗嘗。”

“唔~”嚴律己默默搖頭。

“真的沒有毒,”鄭庭深被他這幅小模樣逗笑了,語氣也變得更加溫柔起來,“我昨晚還吃過了,現在不也活生生地坐你旁邊麽?”

在嚴律己再次搖頭前他迅速伸出手鉗住了對方的下巴,拇指和食指稍一用勁,嘴巴被捏成o字型,然後那塊鮮美的河豚肉被丟了進去。

“唔!”嚴律己表情有些驚恐,但幾秒後就漸漸緩和下來,喉結浮動後整個人瞬間變得安詳。

鄭庭深也嘗了一塊,眉毛輕揚:“我說的沒錯吧?”

嚴律己不予理會,筷子瞄準了那一盤河豚肉。

酒足飯飽之際鄭庭深提出泡個溫泉,但嚴律己實在有些撐,他怕自己泡溫泉時會因為大腦更加供氧不足而暈倒便拒絕了這個提議。

“那我們出去走走,後邊有歌舞伎表演。”

嚴律己一邊暗罵自己驕奢淫逸一邊老老實實地跟人出了門。

吃飯和表演是兩個地方,嚴律己就將其簡單分為前院和後院,前院管吃喝玩樂,後院管升華人生。兩個院子中間由一道短寬的拱橋相連,橋的下面是一片荷花池。

鄭庭深在半途中接了個電話,嚴律己只好一個人過橋那邊等他,然而從橋中心往下探望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第二十五章

他的腳步登時頓住,身體也僵在原地,整個人看起來不知所措。眼看那道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他的大腦立即發出了逃離的信號,無奈四肢不聽任何使喚,腳掌也像生出了釘子般牢牢鍥在地面。

“怎麽辦...”

他下意識回過頭去尋找那抹熟悉的身影,但鄭庭深還在接電話,無暇顧及到他這邊的情況。

“怎麽辦怎麽辦...”他的心里越來越焦急。

“該打招呼嗎?”、“稱呼該怎麽叫?”、“還是直接裝不認識?”、“對了,他還記得我嗎?!”、“他要找我聊天怎麽辦?!”、、“我該怎麽和他說現在的狀況?!”、“他應該認不出來吧?都這麽多年過去了!!”

短短幾秒鐘嚴律己的腦海已經閃過萬千思緒,呼吸也隨之越來越困難。在用余光瞥到來人與自己的距離不過幾米遠時他的四肢軀幹又像剛通上了電,在一瞬間變得靈活起來。他挺直了腰肢,帶著寡淡的表情,目光落在遠處,像個陌生人那樣,與人擦肩而過。

“原來他真的不記得我了。”

剛過一個身的距離時他的腦海中突然蹦出這個念頭。-“幸好。”他喃喃自語,同時也狠狠松了一口氣,但很快一股莫名的酸楚湧上他的心頭。

整個相遇的過程不到三秒,嚴律己卻花了三分鐘才走下這座橋。他擡起腦袋,決定偷偷轉過身去觀察一下他的背影,不料剛好撞上對方折返回來。

嚴律己立馬驚慌失措地拔腿就走。

“律己!”

身後那人在喊他!嚴律己又猛地放緩了腳步。

“律己!”

那人已經追了上來,嚴律己知道他在身後,卻沒有勇氣回頭看他。

“律己,你不認得我了?”男子氣喘籲籲道。

嚴律己一聽到這話眼里就立馬湧出淚花,尤記得小時候他曾自己一個人打車去醫院看他,對方卻冷漠地將自己推開了,還對一旁的實習生及護士說:“我不認得他。”

那個場面、那句話就像噩夢一樣纏繞了他十幾年,嚴律己每每想起都記憶猶新。

“你轉過來讓我看一眼好不好?”

身後男人近似哀求,但嚴律己不為所動,實際上從父母的婚姻破裂那天起,他就不知盼對方出現盼了多少年,現如今倆人真的見面了,他害怕自己又會被無情拋下。

顏行輕輕嘆了一口氣,問道: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嚴律己點點頭,不做聲。奇怪,他明明有很多話要說的,現下卻全部梗在喉嚨,不知如何開口。

“當初那樣對你,實在不應該。你是無辜的,我怎麽也不能把火撒在你身上。”

嚴律己驀然睜大了眼睛,擡頭望天,聲音顫抖:“沒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那你會恨爸爸嗎?”

爸爸?他已經十幾年沒開口說過這個詞語了,現又從同一人的嘴里喊出來,倒覺得有些陌生。

“我......”他剛想開口,就被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

—“爸爸,你好了沒呀?”橋中心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用手圍成喇叭狀朝這邊喊道,“媽媽和哥哥都等急啦!”

嚴律己面色黯然。

“那我先走了,你不願看到我也沒關系。”

願意的!非常願意!嚴律己的念頭在心中瘋狂叫囂,本人卻遲遲不肯轉過身去看對方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察覺到對方離開後他迅速回頭瞥了一眼,同時也看清了小女孩的模樣。面色紅潤,五官清秀,梳著兩條黑不溜秋的辮子,身材小巧玲瓏,像一只被父母護在手心里長大的珍珠鳥。

是他羨慕不來的。

“怎麽發起呆來了?”

鄭庭深不知在何時掛斷了電話並向他走來,嚴律己這才回神,淡淡說道:“走吧。”

“我就接了一會電話而已,你就這麽不開心?”鄭庭深逗他,“你竟然這麽離不開我了。”

“嗯。”嚴律己心情被擾,對方說什麽他都懶得反駁了。

鄭庭深覺得此人狀態不對勁,就從內襯的兜里掏出了剛才的賬單,“今晚一共消費三萬八。”

嚴律己側過頭看了一眼,“我給你轉過去。”—“算了,”轉賬中途他又改變了主意,“我請你吧。”說完又退出去編輯了轉賬數額。

“等會,”鄭庭深拉住了他將要按密碼的手,“沒說讓你付。”

“那你要如何?”嚴律己搞不懂他要幹什麽。

鄭庭深微微回頭往某個方位看了一眼,腦袋轉過來時右手也搭上了嚴律己的肩膀,“錢就好好存著吧,將來畢業了你的月薪能不能有三萬八還不好說。”

“兩碼事。”嚴律己執意要給他轉錢,鄭庭深像個嘮叨的長者一樣對人循循善誘,“你們學藥的出來工資都普遍不高,最穩定的工作便是考個公務員,但公務員的工資也禁不起這麽花,何況還是拖家帶口來這吃東西。”

“你到底想說什麽?”嚴律己本就心情有些郁悶,這麽一會聽他胡說八道一通後更不耐煩了,“隨便你,反正你想要了可以隨時找我支付這頓飯錢。”

鄭庭深只得默默嘆氣,臉上表情有些恨鐵不成鋼。

到了歌舞伎表演的大廳後,兩人隨意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嚴律己始終欣賞不來這種不在他審美範圍內的東西,加上心里還惦記著先前的事,此刻便頻頻走神。

鄭庭深也沒有要看表演的心思,拉著人隨便往臺上一指,“那個演員的丹鳳眼是化妝化出來的吧。”

嚴律己看見了,心想只要有眼的都能看出來好吧,“嗯。”

“你的也是丹鳳眼,但比他化出來的還要好看。”

嚴律己無話可說,只憋出來“謝謝”倆字。

“丹鳳眼的人可不多,剛才我就碰到了一個,不過他身邊的倆小孩都沒遺傳到他的基因。”

嚴律己終於認真地側過頭看他。

“他下巴線條是少見的柔和,也和你的一樣。”鄭庭深像開玩笑那樣自顧自地說道,“你倆不會才是親生的吧?”說完他便註意到對方的臉色冷了下來。

“你找人調查我?”嚴律己問道。

“也不是調查,”鄭庭深決定和他好好說一下這件事,“就想了解一下你的過去。”

“呵,”嚴律己揮開他的手,冷笑不已,“你泡人就是用這種方法嗎?”

“不是,你別誤會,我沒對別人做過這事。”鄭庭深想讓他冷靜下來,但對方眼里的溫度已經降到冰點。

“怎麽樣?我的過去還讓你滿意嗎?”嚴律己忍住了想要流淚的沖動,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接下來是不是準備當個‘好人’拯救一下我這個可憐的小孩呢?”——“一次次貼完冷屁股後又一次次堅持不懈地追人,又是美酒美食又是流星的,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偉大?”

“沒有這回事,”鄭庭深聽完自己也眉頭緊鎖了,他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我,所以找人調查我,讓更多人知道我的過去,這就是喜歡嗎?”他越想越覺得荒謬,心里的酸楚比先前還要更甚,“你為什麽會喜歡我?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和我做愛?”

鄭庭深擰眉,有點後悔剛剛說了太多。

“總之,你不要瞎想。”他按住對方想要離開的身子,眼神誠懇,“我從來沒有對第二個人做過這些事,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況且,我喜歡你和我想要和你做愛,這並不沖突。”

“我們的關系就到這為止。” 嚴律己十分抗拒地推開了他,在即將要離去時又回過頭來,忍著傷心說道:“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個人,我和他並沒有血緣關系。”

 

第二十六章

“我送你回去。”鄭庭深趕緊跟上人家,一雙手連人家的袖子都沒攥住就被拍了回來。

“我向你道歉,”鄭庭深只能走快幾步堵住人家的路,雙手舉起做投降狀,“我向你道歉,但你能先聽我解釋嗎?”—“這其中有一段…需要細細說。”

嚴律己習慣性地板著臉,兩眼盯著地面,“沒什麽好解釋的。”

“就算是死刑犯也有上訴的權力,我不至於這麽‘罪無可恕’吧?”

“你確實‘罪無可恕,’”嚴律己擡頭和他面對面,目光只短暫交接了一下便及時避開。

“我…”鄭庭深還想解釋,突如其來的鈴聲將他的話打斷。他從兜里掏出手機,只匆匆瞥了一眼又扔回去。——“我們以前見過的。”他迫不及待地上前抓住對方的手,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人家。——“你一點也不記得了?”

“少來誆我。”嚴律己又恢複了冷漠的神情,直接用力將對方推開。鄭庭深下意識伸手挽留,兜里的手機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餵,孫伯,有事麽?”

那頭不知說了什麽,鄭庭深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我立馬過去,你把地址發給我。”

—“派人在門口守著,不要讓人進去打擾她休息。如果有聞聲而來的記者,直接把他們拒之門外,連樓層也不要讓他們上來,多派幾個保安在電梯、樓梯口攔著,我現在過去。”

鄭庭深匆忙交代了一番後才回到了正事上,剛想開口卻發現原先還在這的大小夥子消失無蹤了,往周圍掃了幾眼,同樣一條人影也沒,應該是對方趁他講電話時走開了。

一邊是家里在催,一邊是喜歡的人誤會,鄭庭深左右為難,最後還是決定先去醫院看他媽。

“今天公司那邊有酒會,少爺喝了不少,回來之後就有點行為不正常了,我們又一個不小心沒攔住,讓他有機會動了手。”孫伯從接到人後就一個勁地道歉加解釋,但鄭庭深此刻眼里只有他媽的身體狀況。

—“我媽他現在怎麽樣了?醫生怎麽說。”

“說最下面那根肋骨折了,現在已經做了手術,麻藥勁還沒過。”

鄭庭深的臉色明顯一沈,眸子里沒有了往日的溫度。他大步來到特護病房,輕推開門,“媽。”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及邊上三人同時看了過來。

“你別動。”他迅速來到對方跟前,俯身握住了其中一只貼滿了膠布的手,上方的液體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輸送到血管中。

“現在感覺怎麽樣?”

“醫生說手術做得很成功,讓我們叮囑你媽千萬別睡著。”康老太太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伸手替女兒掖了掖被角,喉嚨里滿是嘆息。

“姑姑,表哥,我替我爸爸對你們說聲對不起。”康思存往日那張稚嫩的臉蛋上全然不見了活潑與開朗,整個人也是塌著肩膀,腦袋埋得是要多低就有多低。

“不關你的事。”鄭庭深一向理智,此刻說話也是擲地有聲,“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大人之間的事,你一個小孩子沒必要摻和進來,你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

“是啊,”一直未發聲的康鎮生聞言也點了點頭,兩手搭在孫兒的肩膀上,勸慰道:“庭深說的沒錯,你還是個小孩子呢。聽爺爺的話,你先回去休息。”說完又叫了孫伯進來把人帶走再送回去。

“那我明天再過來。”康思存走出房門前還依依不舍地留下這麽一句。

小孩子一走,大人的世界就變得沈默起來。康萊做了手術,再加上打著止痛劑的緣故,腦袋一直迷迷糊糊的。但她能感到自己兒子過來了,還知道對方正握著他的手,正在邊上陪著她。

“姥姥、姥爺,你們也先回去吧,這兒有我守著。”

康老夫人不同意也沒辦法,她作息一向準時,再加上年紀大了,有些扛不住。而康老爺子也沒有意見,只是臨走時說了一句,“明天你回來上班,就先替你媽媽管著公司。”

鄭庭深本想拒絕,但從對方轉身離去的背影里察覺不到希望,便閉口不言。

待過了醫生規定的時間後,康萊閉上眼睛一秒睡著,鄭庭深替她掖了掖被子,起身走到外面的消防通道里頭拿了根煙出來抽。抽到一半突然想起他和嚴律己第一次做愛時也抽了這種煙,那時的嚴律己還“假熱情”得很,見他抽也要跟著抽,從他嘴里奪過香煙後又毫不介意地把它放進了自己嘴里,濕潤的煙頭上浸滿了兩人的唾液。

如此想著便有些難耐,他掏出手機想給對方發個消息好解釋一下來龍去脈,洋洋灑灑打了一大段話後卻收到了‘對方與你還不是好友’的消息,那段話也被打上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他低頭往地上啐了一口,暗罵自己真行,一切努力白費,一切又變回了原點。不,甚至連原點也不如。初遇時倆人僅是陌生人,現在他成了嚴律己討厭的熟人。

一個月後,一個明亮白凈的診室里,醫生和患者面對面地正襟危坐。

“我有一個前任,他是個男的,你應該早猜出來了。”

嚴律己面色平靜地將過往娓娓道來,從表面上看,誰都想不到他是個抑郁癥患者,更猜不到對方在上周因“誤食藥物”而進了醫院洗胃。

“我他和我同齡,但我入學比他早,所以他管我叫師兄。我們接觸了兩年,他也追了我兩年,大三時我終於決定和他在一起。我們過得很幸福,幸福到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時光都能讓我忘了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我也一直認為我們會一直這麽幸福下去。”

故事依舊平鋪直敘地說著,但嚴律己的眼神開始有了波動。

“大五時,我獲得了國外名校的直博名額,全系唯一一個,最後我得了。我第一時間向他分享了喜悅,卻讓自己陷入了一個新的噩夢中。他的占有欲太強,不允許我先他去國外一步,非得讓我等兩年再和他一起過去。我當時就拒絕了,並為出國而準備著。”

“後來你沒出去。”林醫生補充了一句。

“對。”嚴律己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著笑著兩眼又不斷冒淚花,眼睫毛迅速被打濕,但臉上的笑容卻越發詭異。—“你知道嗎?他為了不讓我出去,偷偷地錄了我和他的性愛視頻,然後發到了學校的官網上,還特意貼在了我的個人介紹中。”

提及到這一段時他的雙手無法受控地劇烈顫抖著,整個人因過分克制而有些呼吸困難,但他還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堅持說下去了—“我的名聲一落千丈,我的名額也被取消,我無路可退,還成了人人唾罵的婊子!!!”

下嘴唇被他咬出血,但他感受不到疼痛,因為心里的疼早就勝過了一千倍。

林醫生看著對方發抖的身體及蒼白的臉色,微微嘆息:“那他呢?他現在如何了?”

“事發後我就找不著他了,經過多方打聽才得知他轉學去了國外,你說諷不諷刺?!”

“他不用受到法律的制裁麽?”

“哈哈哈。”原本就洶湧的眼淚隨著嚴律己的情緒而越發不受控制,他一邊任淚水淌了滿臉,一邊咧嘴大笑,“我輔導員大概是同情我,跟我說了個秘密—”

“喬朗他不姓喬,真名也不叫這個,檔案里頭的信息也是假的,至於為什麽,你只能自己琢磨了。”

他將輔導員的話重述了一遍,每發一個音就有一串滾燙的淚珠順著臉頰流下,再滴進衣服里。

“怪不得出了事後他就不見了,怪不得學校沒有請他的家人來談話,怪不得連法律都要對他網開一面。那時我才徹底明白過來,原來我是真的蠢。”

 

第二十七章

視頻流露出去後嚴律己的人生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用他的感受就是:生不如死。他曾想過一百種自殺的方法,卻因為心里僅剩的那一點記掛而遲遲未動,偶爾想不開時也因為的舍友寸步不離而未能實施成功。

大五的第一學期,大家都在為實習的忙碌而抱怨著,他一個人躲在宿舍里,蜷縮在被窩里面,與外面的世界失去了交流。他的淚水一遍一遍打濕枕頭,他在心里將自己捅了千萬刀。直到某一天,舍友突然告訴他:“你媽媽來了。”嚴律己才像活過來一樣。

得知人在校長辦公室,他顧不得自己形象頹廢,蹬著雙拖鞋就跑到了綜合樓。從電梯出來時就聽見他那一向文靜木訥得被稱為“木頭美人”的媽媽正厲聲指責一眾校領導。

“我再強調一遍,這件事情我兒子是受害者,你們學校不但沒有將他保護好,反而還想處分他,簡直是豈有此理!我已經請了律師全程跟進此事,你們最好在這個星期四之前給我個滿意的答複,不然我會追究到底並保留起訴你們失責的權利。”

“嚴女士,你先冷靜一點…”

“你有病啊?這種時候叫我冷靜??不是你兒子出事所以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

嚴律己在門外慢慢靠墻蹲了下來,幹涸的眼眶里再次蓄滿了淚水,而里邊還在激烈地爭吵著——

“你們一幫衣冠禽獸,就指著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是吧?我告訴你們,要是我兒子因為這件事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們就是故意殺人!!一個都別想跑!!!”

“我們已經在冷處理這件事了,目前只想讓他先回去避避風頭。”

校長的聲音難得如此虛弱,與之相反的是嚴姝那陡然拔高的音調。—“避你個頭!我兒子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嗎??他憑什麽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校園里?”

“他當初是以最高分考進這所學校的,從大一到現在不知替學校拿了多少獎,現在因為一點小事你們就覺得礙眼了??真要如此!你們能不能先把榮譽墻上的獎杯先還給我們?!那是我兒子在大學五年里辛辛苦苦為校爭光拿的。”

總之辦公室里一片沈默,良久嚴姝才恢複了正常的語氣說話,“告訴你們,從事發到現在,你們的所做所為我已全部了解,律師那邊也已經備好案了。我對你們的態度感到心寒,更痛心我兒子遭遇的種種不公。他的人生已經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你們不僅沒有施以援手,反而給了他二次傷害,讓他徹底無緣他夢寐以求的學校和專業。我已經記住了你們每一個人的臉,再不處理好這件事,看我怎麽收拾你們。”

說罷扭頭直接離開。嚴律己正哭得傷心不已沒有反應過來,一不小心就被抓包了。

“己己!”嚴姝蹲下身子抱住了他,還親手將他的帽子和口罩摘掉,眼眶在瞬間發紅,“媽媽來了。”

嚴律己回憶到這部分時臉上表情逐漸趨於平靜,淚水也在無聲無息中停了下來,身子更是沒再僵著。林醫生作為心理醫生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也知道了世界上大大小小痛苦不堪的事,早已練就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

作為心理醫生,他的情緒絕不能受病人感染,哪怕他共情能力再強,也得永遠保持理智和客觀,如此才能快速分析好病情,並給出合理的治療方案。

“你是受害者,你不該唾棄自己。”

他慢慢疏導嚴律己,並在電腦上開出處方。嚴律己拿到藥的第二天就啟程回了C市,開始“享受”劉教授所說的十天假期。

“他真的放假了,昨天就開始放的。”程飄絮看著這個奇怪的工程師,心里覺得他未免太過於惦記自己的師兄了。

鄭庭深打死也想不到嚴律己竟然還有暑假,他不是一向在實驗室打轉的嗎?

“他的實驗已經有了突破性進展,所以先讓自己放松一會,回來再正式養老鼠。”

鄭庭深聞言錯愕,看來在他不知道的一個月里,嚴律己已經將實驗完成一大半了。“現在是什麽時候?”他問道。

87號。”——“正好是七夕。”她隨後又補充道。

男人此刻已經坐在了去往C市的高鐵上,回憶著今早那段對話,感嘆命運玄妙。但他一向不信邪,也從不輕易認輸。從高鐵站出來時他迅速攔了一輛車,按著原先查到的消息報了個地址,同時心里在祈禱嚴律己是真的在那。

八月的天氣變化多端,前一秒還艷陽高照的,下一秒就烏雲密布了,到達中豪雅苑時豆大的雨點直往地面上砸,司機還好心地要借給他雨傘。

“不用了,謝謝。”鄭庭深冒雨下了車,這是個商業小區,所以他很快找到了能避雨的地方。他嘗試著打電話聯系那個人,可惜每次只是無情地被掛斷。不過,對方沒有拉黑他,所以還是有希望存在的。

等雨小了點他才出去,經過一處灌木叢時突然聽到里邊傳來幾聲微弱的叫喚,他猛地停下了腳步,向四周查看。

“叮咚叮咚~叮咚~”

聒噪的門鈴響個不停,嚴律己忍無可忍地翻了幾下身,“嘶~”瞬間冷汗直流。

“誰在門外?”他透過貓眼查看門外的情況,冷不丁看到了鄭庭深出現在他面前。來不及細想,他幹凈利落地把門打開。

“你來這做什麽?!”

鄭庭深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眼尖地瞥到對方左手臂上纏著的紗布,“你手怎麽了?”

嚴律己低頭看了一眼,答:“不關你事。”

“生我氣可以,不想見我也沒關系,不要用這種自殘的方式。”鄭庭深抓住了他的肩膀,一臉苦大仇深地盯著那道紗布,苦口婆心地勸慰道。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說認真的。”鄭庭深眼眸低垂,想到了小時候倆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你和我說你叫嚴律己,是嚴於律己的意思,你爸爸給你取的。你說你長大之後要像你爸爸一樣做個厲害的醫生,但要治好病人,首先得治好自己知道嗎?”

嚴律己臉上的表情開始有了明顯的松動,“我們…以前真的見過?”

“嗯,在金和親子鑒定中心。”

鄭庭深在他耳邊輕聲嘆氣,“我那天也去做了親子鑒定,然後就碰到了你。你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身上還背著幼兒園的書包,在那自顧自地玩耍。”

……

“哥哥,你知道我爸爸什麽時候出來嗎?”

“哥哥,我叫嚴律己,爸爸說要嚴於律己。”

“哥哥,你是不是也在等你的爸爸呀?我給你畫個手表吧,這樣時間很快就可以過去啦。”

“哥哥,我好困啊,但我爸爸還沒出來…”

“哥哥…”

……

幼時的嚴律己和長大後的嚴律己漸漸重疊在一起,鄭庭深又想到了他這一路成長的遭遇,不免有些心疼。

他抱住了對方,聲音越來越低,“第一次見面時我還沒認出來是你,第二次見面是在學校,你說你叫嚴律己,我一下子就記起來了。但世上有這麽多重名的,我得確認你就是我以前碰見的那個小男孩,所以我才調查了一下你。”

嚴律己把臉蛋埋在他的肩膀,悶聲悶氣道:“你不早說。”

“現在我說了,你能把我從黑名單里解救出來了嗎?”

嚴律己依舊板著個臉,眼神閃躲,“我回去拿手機。”

“等等,”鄭庭深把他拉到自己懷里,啞著聲音道:“一個多月沒見了,讓我親一下。”

說完不等同意就直接低頭含住了那片柔軟的唇瓣,再用舌頭輕輕撬開堅硬的貝齒,尋找到同一片嬌嫩,更深入的探索。

嚴律己被吻得小鹿亂撞,一雙手不知所措地亂放。是鄭庭深在中途抽了個空將他的手放自己腰上,再告訴他:“接吻的時候要專心一點。”

如果不是一聲聲微弱的貓叫聲打斷了他們,他們還能吻得更久。

嚴律己瞪大了眼睛,兩片薄唇紅潤有光澤,臉頰也染上了紅暈。—“你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了嗎?”

“差點忘了。”鄭庭深將他拉進了旁邊的消防通道中,角落里擺著一個大大的瓦楞紙箱。嚴律己湊進去看,發現里面竟然躺著兩條還沒睜開眼睛的小奶狗和小奶貓。

“我過來找你時在你的小區門外發現了它們,箱子里統共兩只小狗三只小貓,但最後只剩這兩只活下來了。”

“它們應該是被遺棄了,幸好你撿到了它們。”嚴律己蹲下來拿手指輕輕戳了戳它們的身子,呢喃,“真可憐。”

“你要養它們嗎?”鄭庭深也跟著蹲了下來,他覺得此刻的嚴律己也奶到不行,特別想讓人rua一把。

“我?”嚴律己有些不確定,“我沒養過…我養不好的。”

“沒試過怎麽養不好?”

“不行…還是給它們找個好的領養人吧。”

鄭庭深的目光在箱子和對方身上來回打轉,“這樣,我們一人養一只,好不好?”

“我很忙的,恐怕照顧不好它們。”嚴律己還是沒有信心能搞定。

鄭庭深握住了他的手,“沒關系,咱倆一起養,正好一家四口可以一起過個七夕。”

“那它們叫什麽名字?”嚴律己好奇地問,

“你來給他們起名。”

“嗯…”嚴律己看著箱子里那只擁有三種花色的小奶貓,心里突然生出了無端的歡喜,“這只就叫它‘小蝴蝶’。”

“我這只呢?”鄭庭深問。

“就叫它…‘小阿飛’吧。”

你是我的小蝴蝶 我是你的小阿飛,你停在我的肩 依偎在我耳邊,從此我不再撒野~”

 

第二十八章

對於意外得到的兩只小動物,嚴律己把它們當作了鄭庭深送給自己的七夕禮物,或者說,是定情信物。苦於沒有養寵物的經驗,回過神後他就立馬上網搜索該如何養活這兩小只。鄭庭深的關註點再次回到嚴律己的手臂上,不由地皺眉:“是怎麽弄到的?”

“昨天在高鐵站碰到個騙子,不小心被他劃了一刀。”

昨天嚴律己從高鐵上下來後就在大廳里迷了路,半途碰到一個妹子被人攔住了去路,大爺先是亮了亮手上被劃了一刀的包包,再委婉向女孩表示:小偷將他包里的錢偷走了,他又剛到S市,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能借他吃個飯再打個車。

嚴律己以為這麽拙劣的把戲女孩肯定不會上當,況且不遠處還有警察在巡邏,結果走沒幾步發現那女孩好像真的要給他轉賬,他不得不趕緊上去,

“有困難,找警察。”嚴律己一把將女孩拉到自己身後並與對面保持一定距離,滿臉正義凜然,“大爺您需要我幫忙打110麽?”

女孩先是一臉懵逼地望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大帥哥,後猛然醒悟過來——“對,你東西被偷了應該找警察,警察叔叔才能幫你。”

“年輕人,我真沒騙你們。”大爺再次展示了一下包里的劃痕,苦苦哀求,“我的家當都在包里,全給小偷偷走了。我又人生地不熟,想找人借點路費而已,等我到了朋友家一定還給你。”

嚴律己雙手交叉置於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你不是有手機嗎?直接叫你朋友轉賬給你不就行了?”

“他現在沒空接我電話。”

“那你就再等等唄,或者旁邊有警察,我去叫他過來。”

“你…”大爺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原本慈祥柔和的眼神頓時充滿狠厲。

“車站騙子尤其多,註意提高警惕。”嚴律己轉過身來對女孩說道,“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

“謝謝謝謝。”女孩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拉著行李箱離開前朝大爺翻了個白眼,嘴里嘟囔:“老騙子。”

嚴律己也將要離開時突然瞥見一道白光襲來,躲閃不及的他手臂一不小心就掛了彩。

“傷口深不深?醫生怎麽說?那個騙子抓到了麽?”

“他立馬被我摁在了地上,周圍人又叫了警察過來,現在人已經在牢房里蹲著了。”

“下次助人為樂前小心一點,別把自己給搭上了。”鄭庭深盯著那道傷口眉頭皺得越來越深,“會影響你做實驗麽?”

“不會,只是傷到了皮肉而已,不過我很好奇他是怎麽把刀帶進來的?畢竟現在安檢這麽嚴。”

“等後續警方通報。”鄭庭深想去撫摸那道傷口,手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一好好休息,註意別讓傷口碰到水了。”

“皮外傷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倒是這兩只—”嚴律己指了指紙箱里的兩小只,“再不安置好他們,恐怕今晚就挨不過了。”

嚴律己左挑右選最後才決定先把這兩小只的窩搭在陽臺上,也幸虧現在網絡發達,需要什麽東西立馬可以下單,不出一小時就有人送貨上門。

鄭庭深打量了這偌大的客廳一眼,場景漸漸和腦中的資料重合起來,嚴律己知道他調查過自己,也懶得和他解釋為什麽此刻家里只有他一人,他將鮮羊奶連帶包裝一起扔進奶鍋加熱,溫度合適後又倒進容器中自己先嘗了一下,最後才拿了最大號的註射器吸取了滿滿的奶汁。

箱子里的兩只小東西早已餓得叫都不叫一下,嚴律己將註射器放進它們嘴里,再一點一點將奶汁打出來。

“你不是挺熟練的嗎?”鄭庭深蹲下伸出手指輕撓兩只小家夥,嚴律己只看了他一眼便讓他住手。—“讓它們休息一會。”說完又從房間里拿了個抱枕放進去,兩只巴掌大的小東西趴在上面睡得不亦樂乎。

“我們學校有個流浪貓管理群,大二那會經常救助那些小野貓,但我從來沒養過。”

大二時於肖恩見學校的流浪貓太多便動了惻隱之心,拉動了宿舍幾個一起安置小貓,還會動手給小貓絕育,嚴律己至今還記得他們當時的群名叫“拆蛋部隊”。

因為成立協會需要找一位以上的老師做負責人,但學校的老師都比較怕擔責任,畢竟幾十只流浪貓也不是少數,所以審批遲遲不給通過。不過於肖恩也沒有氣餒,畢竟也有好心的老師表示可以提供絕育場所及手術指導,所以他才建了個“拆蛋部隊”,準備從源頭上解決這個流浪貓繁殖問題。

後來群里成員越來越多,流浪貓的健康和繁殖問題得到了極大的改善,於肖恩幾人又越來越忙,就把任務的擔子交到了下一屆的手上。

“那你會給狗做絕育麽?”

“都是大同小異的東西。”

嚴律己上外科的實踐課時就需要用狗做實驗,而且每次完成得都很不錯,用時又很短,那會一水的人都在誇他做手術有天賦。

看著面冷,實則心善,鄭庭深覺得嚴律己還是他以前認識的那個小孩。

“貓和狗都安置好了。”

“嗯。”

“那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七夕時間了吧?”鄭庭深摟住了對方,還與他額頭抵額頭。

嚴律己眼神似有躲閃,故作驚訝:“今天是七夕?”

“不然我為什麽大老遠過來找你。”

“我沒有準備禮物。”他實話實說。

鄭庭深笑了一下,又沒忍住在他額頭啵了一口。—“跟我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禮物。”

是哦,他已經和鄭庭深在一起了,嚴律己後知後覺,心里的喜悅漸漸要大於驚訝。—“晚上請你吃飯。”

“晚上可以不要出去麽?”

嚴律己擡頭看他,一雙漂亮的眸子閃爍著星光,“你想幹什麽?”

“想治愈你,想成為你的藥。”

鄭庭深看了眼不遠處桌上隨便擺著的幾盒藥片說道。

 

第二十九章

前腳剛吐槽對方說話肉麻,後腳還是讓人留下了。不過鄭庭深也沒禽獸到那個地步,蓋著被子的時候就純聊天,也不動手動腳,就怕不小心碰到人家手臂上的傷口。

“後面的假期你要怎麽度過?”鄭庭深問。

嚴律己偏過頭瞥了他一眼,“你要留下來陪我?”

“明天一早我就得回去了。”鄭庭深實話實說,腦袋也忍不住湊上去,“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和你?”

“還有陽臺上那兩只。”

“再說吧,”嚴律己將手上的書合上,輕放一旁,“我應該還有事。”

“那你辦完早點回來。”

嚴律己忍不住皺眉吐槽,“咱們才確認關系第一天!”其實他還想說對方一個大老爺們能不能不要這麽黏糊,搞得他心里都有些發毛了。

“行,我不催你,”鄭庭深很會審時度勢,苗頭不對立馬見好就收,“你先好好把事情辦完,我隨時等你回來。”

語畢卻見對方沈默,半響後耳邊聽到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嘆,接著是嚴律己開口,“應該不到幾天就能回去了。”

鄭庭深出手摟住了對方,溫熱的鼻息不斷噴到對方白皙的脖頸處,惹來一陣陣癢意。——“回去可以先不要到學校麽?”

嚴律己輕撓了下脖子,回過頭看他:“我怕睡得好好的又被人擾了清夢。”

鄭庭深抓住了他的手掌,淺笑:“他以後都不會過來了。”

“你確定?”

鄭庭深挑眉,“你自己做了什麽好事你忘了?”

嚴律己答非所問,“沒想到你以前喜歡那樣的。”

鄭庭深突然嗅到了空氣中存在的一絲絲酸味,“那你以前喜歡什麽樣的?”

話剛說出口他就察覺到自己失言了。——“抱歉。”他說道,房間里一時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就在他思考該如何打破沈默時,對方倏地轉過身來,一張俊臉毫無表情看著他,“反正不是你這樣的。”

 “沒關系,我以後只喜歡你這樣的。”鄭庭深與他額頭抵額頭笑道,成功換來對方一記白眼。

——“以後只喜歡你。”他補充。

“你以前也是這麽哄人的嗎?”嚴律己覺得今晚的自己多少有些幼稚了,主要還是鄭庭深帶的,誰知道倆人在一起後他的話還是這麽多,一刻也不帶消停。

“看對象是誰。”如果是小朋友可以一直這麽哄著。

“睡了。”嚴律己早已聽麻了。

第二天鄭庭深果然起得很早,嚴律己想著怎麽也得意思一下,便從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和一袋幹面包給他,覺得有些不夠又從客廳拿了幾根香蕉。出門前鄭庭深向他索吻,他只是冷酷地偏過腦袋,“高鐵快趕不上了。”

“唔~”鄭庭深直接摁住他的腦袋來了一發,喃喃細語:“真拿你沒辦法。”

親也親了,嚴律己又催人快點走,他知道對方還要趕回公司開早會,從昨天到現在他那手機鈴聲就沒停過。

“你回去休息,不用陪我過去。”鄭庭深說著又親上了一口,手里的早餐放到一旁,不斷揉著對方的頭發,眼眸深不見底:“好好睡覺,好好吃飯,按時吃藥,隨時想我。”

“我不困。”

“那就在家照顧好兩小只,我等你回來。”說完趕緊閃身出去,一聲輕響後大門就徹底關上了。

嚴律己站在原地怔了七八秒,心里後悔著給自己找了個老父親當男朋友,身體又很聽話地準備回房休息。突然,他一眼瞥到那被遺忘的早餐。

“你…”

剛打開大門他就止住了腳步。

嚴姝看了眼自己的兒子,也註意到了對方手上的早餐,原本在外面陪著學生集訓的她此刻卻出現在了家門口,這多少讓嚴律己感到意外,同時也有著些許的尷尬。

“你的手臂怎麽了?”

“見義勇為不小心傷到了,不過沒什麽大礙。”說完偷偷看瞟了眼遠處,那兒已經沒人,想來鄭庭深已經坐了電梯下去,心里不免松了口氣。

“嗯。”

嚴姝臉上的表情幾乎一萬年都沒變過,有時嚴律己回憶起以前的事還會忍不住猜想,在校長辦公室里頭的那個女人真的是自己母親麽?將自己攬在懷里,給自己溫暖和支撐的真的是眼前這個人麽?

“下次小心一點。”

趁著對方換鞋的時候嚴律己坦白自己在陽臺養了兩只小動物。——“它們還很小,不會搗亂,也不會吵到你,等過幾天我就會帶走它們。”

“隨你。”嚴姝說話的語氣一向如此平淡沒有什麽起伏,臉上也沒什麽表情,是悲是喜是憂是憤看不出來,因此才得了個“木頭美人”的稱號。

“你養得了它們嗎?”

嚴律己本想回房休息,冷不丁又聽到對方詢問,他只得轉過身來,眼神誠懇地望著她:“我在學,而且有把握能學好,也能養得好它們。”

“養多久?”

“養到它們離我而去。”

“嗯。”

確認對方進了房間後嚴律己才去了陽臺重新看那兩小只,因為生病的關系他已經失眠好久,昨晚就幹脆掐著點給阿飛和小蝴蝶餵奶。鄭庭深雖然閉著眼睛,但嚴律己知道其實每一次自己起床時他都醒著的。

兩只小團子雖然還是巴掌那麽大,但好歹有點血色了,不像昨天那樣病懨懨的,躺在窩里瑟瑟發抖。他將紙箱挪出一點,希望初晨的太陽可以曬到它們。又想到一些網友發帖稱自己家的貓和狗老是打架,他就忍不住要對兩只小動物進行“學前教育”。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要相親相愛一輩子,做只新時代高素質的小動物…“、”哥哥不能欺負妹妹,妹妹也不要欺負哥哥……“一通碎碎念後他才猛然發現自己被鄭庭深”傳染“了。

中午嚴姝敲門叫他吃飯,他慢吞吞地來到飯桌前,發現外賣點的比平常多了一些。

“這個給你。”他將一盅鴿子湯推到對方面前。

“我有,你喝你的就行。”嚴姝展示了下手邊的排骨湯。

嚴律己只好低頭默默喝掉。

飯吃到一半,他才想起問人家,“今年的集訓還沒開始麽?”

“開始了,但我有事,就請了幾天假。”

“什麽事?”

“姥姥、姥爺的風水寶地選好了,我要過去看看。”

嚴律己的姥姥和姥爺出生在小地方,祖輩都是漁民,過著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日子。後來因緣際會來到城里投靠親戚,此後的幾十年憑借自己的一雙手硬是在S市闖出了一片天,也留給後輩尋常人家享不盡的財富。

在嚴律己的印象里,夫妻倆在家里就比較沈默寡言,出了外才有了些商人的能說會辯。夫妻倆臨終前的願望之一是骨灰可以放回老家安葬,碑也立在那,但他們本就因為在老家生計艱難,連屬於自己的山頭也沒有才來城里打工的。且在小地方,田地山頭等都是屬於村集體,有錢也買不了,因此事情才會辦了好幾年也沒成功。

因為提了一嘴姥姥、姥爺的事,嚴律己午睡時就突然夢見了兩位老人。還是記憶中的那個病房,還是那個氣若遊絲的老太太,耳邊回繞著的還是那幾句話。

“己己~媽媽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己己~壞人很多,要記得擦亮眼睛...

“己己~照顧好媽媽…”

嚴律己被反複出現的夢境折磨得頭痛欲裂,忍不住喊了一聲出來時發現整個人又回到了現實中,陽光明媚,腦袋也不痛了。只有一滴潮濕黏膩的冷汗從額頭滑落,提醒著他剛才夢見了什麽。

 

第三十章

“嗡嗡~”

枕頭邊的手機恰好震動,他揉了揉太陽穴,睜開眼發現是鄭庭深打來的電話。他怎麽這麽閑?

“餵、”

“嗯,”嚴律己腦袋仍有些痛,他只得一邊按摩一邊回人家,“你說。”

“沒什麽,”鄭庭深清了兩下嗓子,低沈的嗓音透過話筒緩緩傳入嚴律己的耳朵,腦袋的痛楚仿佛立馬減輕了些。——“就想問問你吃飯沒有。”

“吃了。”嚴律己擡頭望了眼墻上的掛鐘,忍不住嘟囔,“這都幾點了。”

“噢~吃了就行。”話筒那邊隱約能聽到些風聲,嚴律己猜測或許對方正在陽臺給他打電話。——“昨天臨時請假過來那邊,今天要處理的工作就堆成山了。”

嚴律己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問:“你還沒吃飯麽?”

“沒有。”

“而且也吃不下。”他後面補充。

“嗯嗯,”嚴律己回答得有些沒心沒肺的,“那就別吃了。”

“小沒良心的,”鄭庭深笑罵,“虧我還擔心著你不吃飯。”

“哎,只要你不吃飯,我還可以更沒良心。”嚴律己同樣起身去了陽臺,擡頭望了眼底下郁郁蔥蔥的花草樹木,心情突然就變好了。

“怎麽個更沒良心法?”

“要是你哪天因為勞累過度加血糖供應不足一頭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話,我就可以拍拍手換下一個男朋友了。”

“我謝謝你。”

嚴律己玩心大起,“不用客氣,反正那兩只小動物也沒睜開眼,根本不認識你長什麽樣。要是你倒下了,我一定會馬不停蹄地帶著它們找到下一家,絕不會讓它們缺失父愛。”

鄭庭深一時被堵得沒話說,今早踩著點來上班後他就一直在公司忙到現在,水喝了不少,飯是一口也沒吃,更別說期間還有不少阿貓阿狗跑來煩他,以致於他是半點食欲也無。忙里偷閑想著去溫柔鄉躲避一下,結果小男友嗖嗖地開口就是冰刀子。

本想換個話題再聊,對面又突然傳來聲音—

Daddy,要好好吃飯飯噢,不然人家不給你抱抱啦。”

聽這“矯揉造作”的聲音,估計是嚴律己覺得他太久沒吱聲而略微有些“良心不安”,於是模仿了小動物的語氣跟自己說話。挺行的啊這個小男友~鄭庭深一秒笑得像個慈祥的老爺子。

“再說一次。”

“咳咳~”嚴律己已經恢複了正常的嗓音,面上帶著糗,故意裝傻,“說什麽?”

“就那個字。”

“吃飯飯。”

“少來唬我。”要不是隔著大老遠的距離鄭庭深是真想把對方揉進自己懷里,叫他掙脫不得。—“你說了,我就去吃飯。”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把嚴律己的耳朵弄得癢癢的,人也忍不住摸了下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Daddy。”

“嗯。”鄭庭深的嘴角咧得很克制,十米開外的秘書見了都不敢上前打擾他。

Daddy!”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嚴律己的臉皮已經豁出去,整個人羞恥度爆表。——“快去吃飯!”

“好的寶貝。”

電話掛斷後嚴律己的臉蛋已經熱到發燙,他忍不住走進浴室拿涼水沖了沖,又在里邊發了好一會呆。托這一通電話的福,原先陰郁的心情已經一掃而空,腦袋也不再像炸開那般疼痛。

他哼著曲兒到外邊給兩小只餵奶,發現里邊多鋪了一塊雪白的毯子,摸上去簡直軟得像一片雲。——“快點長大吧。”他輕輕撫摸兩小只的腦袋,眼底同樣藏著一片柔軟,“箱子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想到今天中午的事,嚴律己晚飯時打算問他媽什麽時候出發,結果對方告訴他—“吃了這頓飯就走。”

“這麽快?”

“嗯,明天清早進山,所以我今晚先過去。”

“我和你一起去。”

“那兩個你不餵了嗎?”嚴姝往陽臺放下望了眼。

嚴律己心里已經快速做好了決定,“我找人幫忙養一下,給點錢應該沒問題。”——“車票買了麽?幾點的?”

“還有兩個半小時。”

“我現在去收拾東西。”

“你先把飯吃了,”

嚴律己聽不進去,回房就簡單收拾了下東西,再查了下車次,慶幸回老家的那趟高鐵上起碼還有站票可以買。

老家這幾年發展得還不錯,雖是座離省會比較偏僻的小城,但好歹也通了高鐵,嚴律己母子倆搭的就是當日最後一班。因為中途還要在幾個站臺間短暫停留一下,所以總共花了四個小時倆人才到目的地,而此時已經來到深夜。

車站門口聚集了許多拉客的摩托車司機,也有三兩面包車停在路邊,由於母子倆人極其出眾的氣質,因此一出站臺就有許多人朝他們身上打量,更多是二話不說搶著過來提東西的,順道問問倆人要去哪。

“我自己來就行。”嚴律己一手抓著倆人的行李一手摟緊自己母親,眉心都快皺成結了。——“快讓開,別擋著我。”

倆人走了不遠的距離才在路邊攔了一輛的士,然後報了地址。

“這麽遠?我不載的噢。”司機一聽就反悔了。

“多少錢才肯去?”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你那是鄉下,我從市里過去起碼要兩個鐘,而且回來我也載不到客,等於要花兩倍油錢。”——“現在這麽晚,那兒又黑燈瞎火…”

“一千塊夠不夠?”嚴律己直接粗暴的打斷了他。

司機果然遲疑了,從後視鏡內望了眼兩人,似在思考這句話的可信度。

——“給你兩百定金,夠你油錢了吧?”

嚴律己直接從兜里掏出兩百大洋遞出去,雖然現在網銀很方便,但小地方的人更喜歡收現金,那種真真切切拿到手的滿足感是無法比擬的,因此嚴律己才特意在上高鐵前兌了不少現錢出來。

果然,司機收了錢後一改先前那副半吊子態度,甚至開始認真套近乎。

“你們這麽晚去那幹什麽哪?”

“那兒交通挺不方便的,你們要在那呆多久?”

“你們出門有車嗎?我可以當一下你們的專職司機,利好大家這樣。”

“你們什麽時候回來?我電話是1xxxxxx,方便的話可以記一下,有需要隨時找我。”

嚴律己只覺車里聒噪不休,只好淡淡說了倆字——“閉嘴。”

旁邊的嚴姝已經闔眼,不知是冥想休息還是睡著了,他望著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突然想起昨晚某人也是這樣陪著他的。  。:你睡了嗎?

那頭秒回—

鄭庭深:還沒有

鄭庭深:怎麽,又失眠了麽?

鄭庭深:藥有沒有按時吃。  。:不是,我和我媽回了趟老家,現在還在乘車中,有些無聊。

鄭庭深:哦~  。:還遇上了個話比你還多的司機。

鄭庭深:[微笑]

 

第三十一章

路程有些長,但有人陪著仿佛也沒那麽難熬了。涼爽的海風夾著濕意向岸邊襲來,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一股鹹腥的味道,母子倆人下車後抖了抖身子,跺跺腳,打開手電向著記憶中的房子走去。

嚴律己對這個小村莊一點印象也沒,只知道姥姥和姥爺在的時候會偶爾回去一趟,平時家里也不定時地會收到些海貨。嚴姝就記得清楚些,畢竟她小時候在這住了幾年,後來也跟著父母回去過,村里的路她多少還是認得。

遠近有數不清的犬吠聲,嚴律己心里有些發麻,全身都緊繃著,眼睛也隨時盯緊周圍。

——“別走這麽快。”嚴姝提醒他。

“嗯。”嚴律己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手上的勁還有些大,便松開了五指。

兩人走了幾十米,經過一個拐角處時發現前方有棟房子還亮著燈,陽臺上似乎上還有條人影。那人也發現了他們,揚起手里的手電筒,朝他們揮了幾下。

“前面是你三姥爺的家,家里有三姥爺和三姥姥,小舅媽、三個弟弟妹妹。”

“我不認識他們。”

“小舅媽在村小學教書,弟弟妹妹中最大的那個男孩叫偉龍,今年準備升高三,是你大舅家的。最大的女孩叫偉華,讀初二,與最小的弟弟同是你小舅媽生的。”

嚴律己被複雜的人物關系繞得轉不過彎,他以前怎麽沒發現自己家還有這麽多親戚?還憑空多了幾個弟弟妹妹。

“回來啦!!”

開門的老頭子看上去有六十多,頭發灰白,身材幹瘦,只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背心和大褲衩,與城市里那些一大早就出來遛鳥晨練的老頭子無異。

“三叔,這麽晚回來打擾你了,這是我兒子律己,”嚴姝扭頭介紹了自己兒子,嚴律己只能硬著頭皮上前介紹自己,“三姥爺好,我是律己。”

“哎哎—好!”嚴海平擡頭認真打量著這位素未謀面的堂外孫,渾濁的眼珠子一眨不眨,而嚴律己很快發現了他眼睛的異常。

“三姥爺,你右眼的胬肉長多長時間了?”

“你說這個啊?”嚴海平指了指自己的右眼,那輪原本漆黑的瞳孔邊緣正被一些白色的胬肉所侵占,而白肉上又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血絲。

“這種上了年紀就會有的,我們村很多老人都長這個。”

嚴海平從小到大見多了人得這種病,頂多就是一只眼睛看不清而已,也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輪到自己得的時候就也不當一回事。

“不及時治療的話會影響視力。”

“嗐,沒事的,不還有另一只眼睛麽?”

嚴海平將他們領進了屋,彼時客廳又出現一位老人,想來就是三姥姥了。

“呀,回來啦。”葉伍妹一臉驚訝,同時指著旁邊的年輕人問,“這是?”

“他是律己,二哥的外孫。”

“噢噢都這麽大啦?”三姥姥轉眼就拉著人家的手上下打量,末了又問自己老公,“哎他不是跟著二哥姓麽?怎麽又是外孫了?”

嚴律己再次醒著頭皮和人家左右掰扯,自從嚴姝離婚後他就隨了母姓,入的也是嚴家的族譜,但他從小喊姥姥、姥爺喊習慣了,就一直沒改口過。這會要面對親戚了,稱呼上也是亂七八糟的,真嚴格說起來他應該管人家叫三爺爺、三奶奶才對。算了算了,嚴律己一個頭兩個大,心里思忖一切隨它去吧。

幸好農村的房子就是大,房間也很多,就算多了一個客人也沒事,嚴律己轉手就被安排了一個房間過夜,只不過那里面空得只有一張床,其余什麽也沒有。

嚴律己躺上去左右睡不著,床單是剛從箱子掏出來的,一股樟腦丸味道。枕頭上有一片經年累月的黴漬,雖然三姥姥說這是幹凈的,但他還是沒敢用,只得伸了手臂作枕頭。

睡不著時他很想打電話給某人,但噗通的良心還是制止了他,於是眼一閉,開始假裝自己正在睡覺。

因為進山又要幾個小時,所以母子倆人躺下沒多久又被人叫醒了,匆忙吃了早餐後三姥爺帶著倆人去了村委會,胳肢窩里還夾著一個破舊的皮包。路上三姥爺開始跟嚴律己解釋老一輩的恩怨:

當年嚴律己的姥姥、姥爺迫於生計來到大城市投靠親戚,此後十幾年靠著自己一雙手慢慢打拼出來。衣錦還鄉時村里的路及周邊的小學、家族的祠堂還有求神的寺廟全是他們出資翻修的,也是他們把村里一些年輕人慢慢帶到了大城市。

老話說得好,太優秀就會招人恨,衣錦還鄉時的動靜太大,隔壁村的賭徒曾三番兩次想拉嚴姥爺下水,沒有成功,賭徒們又把目光轉向了夫妻倆的兄弟姐妹中。

最後欠下高利貸又被夫妻倆拒絕借錢的一行人找了個日子,抄上家夥,到城里打聽了夫妻倆的住所,打算深夜潛進去幹一票大的。那時嚴姝不過一個四年級的小女孩,當天傍晚剛好因為生病被送進了醫院,夫妻倆守了一夜,第二天回去時才發現家里出了命案。保姆被砍死在客廳,鮮紅的血流了一地,二樓的保險箱不翼而飛,家里但凡值錢點的東西全沒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兇手很快全被抓到並判了死刑,嫌犯之一即嚴海龍的大哥就曾在死前放話,死後決不和夫妻倆埋在同一個山頭,也絕不允許後代跟他們一房埋在一起。因此夫妻倆才需要另尋山頭,只是一直到死也未能如願。

嚴律己聽完只覺得有點詫異,在他印象里農村人一直老實本分,勤勞憨厚,就像他姥姥、姥爺那樣,沒成想也會做出這種狗血離奇的事。他總結了下,歸根到底還是自己見識太少,知識太淺薄,對世上的善惡一知半解。

山頭田地屬於村集體,不能拿錢買下所有權,三姥爺就提議用自己的某處山頭跟人家置換,私下再給對方補些差價,成功後再由嚴姝買下這座山的承包權。

因為涉及村集體,所以需要公家出面作證,然後三方簽協議。嚴律己將合同仔細看了好幾遍,確認沒問題後和嚴姝一同在紙上簽字按了手印,等第二天時又去了縣里的銀行取了幾十萬現金出來,回村里當著大家夥的面交易清楚,自此這件事才算初步完成。

“其實那些差價還有承包的價格什麽根本不用這麽多錢,但我媽為了省事,又怕對方突然反悔,就給足了。”嚴律己依舊躺在剛來的那張床上,明天就是回城的日子,他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你以後有沒有想過自己要葬在哪里?”鄭庭深問道。

“我?隨便唄。直接一把火燒了骨灰灑大海里省事了,不過燒之前我得把有用的器官給捐了。”

“那我呢?”

嚴律己眼皮上挑看了對方一眼,“你愛埋哪埋哪。”

那頭似乎嘆了一口氣,語氣也有些愁,“我想和你埋一塊兒怎麽辦?”

“埋一塊又不能起死回生。”

鄭庭深每天都要被小男友氣死,他不明白好好的一個小夥子,怎麽就長了張嘴了?

“你不喜歡嗎?那下次別親。”

鄭庭深:......

“喜歡,還親。”他回答道。

嚴律己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跟男朋友視頻時他好像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也總是迫不及待要把所見所聞告訴給對方,即使壓低了聲音對方也能瞧見他臉上的眉飛色舞。但每次說完他又會莫名其妙地想起鄭庭深曾調查過他,因此這些事他可能比自己了解得還早還要全面。

“你老實告訴我,我們家的所有情況你是不是早就摸清楚了?”

“也不是所有情況。”

“那還是不公平。”

鄭庭深放下了手里的合同,正眼看攝像頭,眼里的笑意簡直要透過屏幕傳過來。—“怎麽說?”

“你對我了解得十分清楚,但我對你的了解還是知之甚少,目前只知道你是個男的。”嚴律己十分忿忿不平。

“嗯…好像是這樣。”鄭庭深點了點頭,隨即半開玩笑半認真說道:“那我和你交換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

“其實……我是一個私生子。”

 

第三十二章

“你…”嚴律己抿了抿單薄的嘴唇不知說什麽好,良久才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對方一眼,“也不用這麽不把我當外人的。”

鄭庭深倒是坦然,“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

嚴律己腦海中已經飄過千萬種狗血劇情,什麽豪門爭寵,什麽家產大戰恩恩怨怨的,他突然就想到自己剛認識鄭庭深那會對方還只是個工程師!!現在看來…

“你當上老板了?”

“暫時替我媽管著公司而已。”

“厲害…”

嚴律己沒想到自己男朋友還是個宅鬥小能手,心里突然又冒出許許多多的小問號。——“以後你家里人逼著你續香火怎麽辦?”像這種家庭起碼得生一打吧?

“不是有你麽?”鄭庭深打趣道。

嚴律己登時扯了扯嘴角。

情侶倆慣例聊到了深夜,第二天嚴律己就和自己媽媽踏上了回城的路,手里還多了兩大包海產,是熱情的三姥爺一家塞給他們的。

回到小區後他先是去物業那領回了兩只小東西,再帶著他們去了附近的寵物店,把該走的流程全走了一遍,回來時他正要開門,就見嚴姝拎著東西往外走,像是要出差的樣子。

“這麽快就走了?”

“學生還在等著我。”

“嗯,路上小心。”

嚴律己看著她的背影一步步離自己而去,又消失在電梯里,心里頭說不上什麽滋味。許是察覺到主人的情緒有些失落,箱子里的小土狗仰起腦袋叫喚了幾聲,立刻就把旁邊睡著的小蝴蝶給驚醒了。

“哎~給你沖奶去。”嚴律己拿手掌輕輕撫摸了兩下,煩心事秒拋後頭。

快收假時嚴律己帶了兩小只回學校,因為不能帶著上高鐵,他只好不遠萬里地打車過去,路費比機票還要貴。快到鄭庭深的豪宅時他還特意發了消息給人家:  。:當家的,我帶著孩子來投奔你了。

不過人家沒回他,他只好一個人上了樓,解了鎖,堂而皇之的住了進去。鄭庭深淩晨應酬完回來時,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你…”他腳步有些趔趄,但好歹還是穩住了,接著半個身子攀上床,揉人家的臉蛋:“什麽時候過來的?”

“下午給你發消息了,你沒看?”嚴律己周身都被酒氣籠罩,腦袋也被熏得暈暈的,遂踢了他一腳。—“洗澡去。”

鄭庭深一把將他拉起,“你陪我。”

嚴律己單手死死抓著床單,“我洗過了。”

“再洗一次。”

鄭庭深不由分說地把人扛到肩上,然後扯了領帶將他雙手綁住,原本寬闊的浴室立馬變得狹窄起來,因為嚴律己被困在了方寸之間。

“你真醉還是假醉?”

“半真半假。”

鄭庭深衣服脫到一半就直接摁住了人家的腦袋狂吻,大有將人吞入腹中之勢。與此同時濃郁的酒精味也在激烈的唇舌間彌漫開來,空氣漸漸變得稀薄。

“唔…”、“呃~”、“唔…”

嚴律己口水來不及咽就被奪了去,嘴唇也被含得發麻,一雙眼睛正濕漉漉地看著對方。

“己己…”鄭庭深輕輕呢喃,眸子里藏著化不開的情欲,“我能這樣叫你嗎?”

“隨、隨便你。”嚴律己的耳根燒得通紅,偏鄭庭深還要上嘴去咬,還要用敏感的舌尖去挑逗它,直把人吻得腳跟發軟才罷休。

浴缸的水已經滿了一地,但他早已無暇顧及,只是拉下了褲鏈,用魅惑的聲音在人家耳邊噴氣。——“幫我咬一咬好不好?”

嚴律己雙手被他綁著,人也被困在懷里,哪有半點拒絕的權利。他閉上了眼睛,狠心說道:“只能咬一次。”

“乖~”鄭庭深的唇瓣又貼了上去,像蓋戳一樣密密麻麻的留下痕跡。

與那團熾熱的東西再次打了個照面時嚴律己正虔誠地跪在地上,兩手被綁著只能堪堪扶住陰莖,鼻息間充斥著厚重的麝香味。鄭庭深的下面不僅大,雜草也很多,因此十根白皙的手指不得不在一片茂盛的黑森林里穿梭。

他將東西握在了手里,上面的溫度燙得能讓人捏一把汗,嚴律己的喉結動了動,然後張開緋紅的小口。舌尖一點一點圍繞龜頭打轉,鹹腥的味道占據了所有的感官,他緊閉著雙眼,腦海中的意志卻很堅定。

前半截肉棒被舔濕然後放進了嘴里,嚴律己先是小心地吸允,再用口腔的軟肉觸碰上面粗隆的青筋,直到那團東西變得更大。

鄭庭深將手放在他的頭頂,似鼓勵也似誇獎,更像誘哄一條小狗。—“乖~”

嚴律己受到了激勵重新嘗試著將對方的東西吞進去,待鼻尖碰到粗硬卷曲的陰毛時東西才算完完全全地被納入了口中,原本纖細的脖子也因為藏了東西立馬變得粗漲。

鄭庭深舒服地嘆了一口氣,挺動腰肢,不緊不慢地在喉管里穿插。情欲正濃時還會將對方的手放在喉結上,與他一齊感受律動的頻率。

“唔~”

“嗯~”

陣陣幹嘔被強壓下去後又立馬反彈,嚴律己流下生理性的淚水,像條受難的美人魚。

 

第三十三章

美人越是被淩辱得厲害男人骨子里的嗜血因子就越瘋狂,骨節分明的手掌蠻橫地將對方的下巴掰正,再將濕淋淋的陰莖抽出,槍頭瞄準俊美無雙的五官,不消多時一股股濃稠的白色噴射在對方臉上,眉間、眼瞼、鼻梁、紅唇無一不是掛滿了液體。

“真乖。”

鄭庭深用手指抿去對方唇上那一點白色痕跡,嚴律己悄悄張開唇瓣,伸出嬌嫩的舌頭慢慢舔舐對方的指尖,像初生的吸血鬼用稚嫩的牙齒嘗試著人生第一次開張,殊不知自己已經落入獵人的圈套。他的臉上泛著情欲的紅,像狂歡一晚上後遺留的宿醉,與周遭的冷白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見了只想再次蹂躪入骨。

鄭庭深捧著他的臉,倆人閉著眼睛再次陷入醉生夢死中,唇舌纏綿時耳邊只剩下涓涓水流聲以及無數的暗流湧動。

他們仿佛已經相愛了一輩子。

“啪、”香煙再次被點燃。

鄭庭深全身赤裸地躺在浴缸里,任由下面那根粗硬的東西一點一點被吞吃,偶爾忍不住時他也會悄悄往上頂,然後又很快被按了下來。

嚴律己兩指捏著細長的煙支,瞇眼愜意地吐出一團煙圈。體內的東西正無限放大,他甚至能感受到青筋在里面跳動,像雞毛撣子不輕不重地撓過皮膚,引來陣陣搔動。

香煙燃盡,肉棒也已經吞到了盡頭,原本薄薄的肚皮上立馬浮現一條明顯的凸起。鄭庭深眼神一暗,盡管他已經忍耐許久,但還是拿起了對方的手掌,放在上面、輕輕一按,莫名的反胃感立馬湧上嚴律己的心頭。

平靜的水面開始激起千層波浪,一陣一陣地隨著嚴律己的動作上下起伏,好些甚至濺了出來,像海浪打在堅硬的礁石上,於剎那間綻放出千萬朵小浪花。

鄭庭深從邊上給自己倒了杯紅酒,隨手搖晃兩下後再放到鼻尖輕嗅,醇厚的酒香立刻化作毒藥,讓他迫不及待地品嘗了第一口。原本跨坐在他身上的嚴律己愈發不安分起來,下面那張小嘴緊咬著人家的東西不放,上面也如饑似渴地伸出了舌尖,鄭庭深只覺得手邊的紅酒越喝越渴。

“呵~”

不知是水的溫度太高還是動得太厲害,密密麻麻的水珠爬上了嚴律己的額頭,輕易就讓他濕得厲害。體內的東西越來越硬,他的腰卻越來越軟,快要堅持不住時一陣力讓他撲倒對面的懷中,鄭庭深抿完最後一口紅酒,低頭吻上了男孩的唇。

溫熱的液體在兩人的唇舌間過度,帶著鄭庭深的體溫,也帶著鄭庭深的體液,就這麽直白地送入對方的口中。嚴律己臉色酡紅,儼然“醉”得厲害。

粗糙的手掌繼續在光滑嬌嫩的脊背上遊走,引來一陣陣顫栗,身下更是將對方的東西死死咬住。鄭庭深將瓶子里的酒一滴不剩地倒在上面,像紅色的墨水潑在純白的宣紙上,無論往哪蔓延都是一幅畫,不僅帶給視覺強烈的沖擊,也讓鄭庭深的性致達到最高點。

“唔~”

兩具赤裸的軀體緊密相連,嚴律己摟住了鄭庭深的脖子,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撞碎,而滿目間早已媚態橫生。鄭庭深將兩片白軟臀肉分到最大,又將陰莖整根沒入,進出間都是發了狠地去肏人。

“讓你染上我的味道好不好?”男人低沈沙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染上我的味道,叫別人一聞就知道你已經被我肏透了。”

接二連三的快感不斷沖擊著嚴律己的大腦,他無暇思考,羞恥心也丟在了一旁。—“那你、快點……”他咬著嘴唇,被肚子里那根硬棒“折磨”得潰不成聲,“快點…把我、變成你的專屬。”

男人忍不住去吻他,舌頭撬開堅硬的貝齒,蠻橫地掠奪對方口里的最後一絲空氣。嚴律己軟得像只乖乖小貓咪,閉上眼睛,一心一意地沈浸在對方的甜蜜里,下面的小嘴也有意無意地絞緊肉棒。

“全部吃完,一滴也不許漏。”

男人的唇離開後又咬上了耳根,嚴律己聽完立馬應激性地蜷縮腳趾,不消片刻一大股溫熱的液體直接送進了腸道深處。在漫長的射精時間里,嚴律己謹遵男人的“教導”,很聽話的鎖緊了肚子里的東西,原本平坦的下腹部也漸漸隆起微小弧度。

“好乖。”

男人的聲音像惡魔一樣引誘著他,嚴律己根本來不及去思考,腦子跟著人家走,身體也任由人家擺布。——“己己好乖~”

男人很滿意地按了按那瑩白圓潤的小肚子,剛疲軟下來的陰莖仿佛又有了擡頭跡象。

“哥哥~”

嚴律己小小喊了一聲,下一秒整個人被撈起,他重新落入一具溫熱的軀體中。

“己己~我的男孩…”鄭庭深將他的一條大腿架到自己肩上,挺身再次將東西送了進去,呢喃:“我永遠愛你。”

再多肉麻的話語遠不如行動來得直接,紫紅的陰莖每次都埋到最深,出來時又故意留一個龜頭卡在穴口,進去後反複往那點上沖撞、研磨。穴口那一圈薄薄的肉已被撐到極大,再時不時地往外吐出透明液體。嚴律己被逼出了眼淚,嘴唇也幾乎咬破,睫毛一顫一顫的好不可憐。

“慢一點。”

“好深啊~”

他閉上眼睛小聲哀嚎,無處安放的小手被抓著放到了兩人的結合處。

“睜開眼睛看看,”鄭庭深在耳邊誘哄著他,“己己好棒。”——“全部吃進去了,你看看。”

嚴律己搖頭,陰莖的溫度卻直接傳到了他手里。

“前不久你還吃過它呢,這麽快就嫌棄啦?”

鄭庭深肆無忌憚地在旁邊戲謔,嚴律己面色一熱,呼吸又開始急促起來,喉嚨也像有異物那樣狠狠吞了幾下口水。

“以後都給你吃…”

鄭庭深在他額頭留下一吻,接著將硬挺的肉棒再次捅了進去。

 

第三十四章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何況兩人年輕氣盛的一不留神就廝混到了半夜。鄭庭深顧及著嚴律己手臂上的傷倒也沒對人太過分,只是一個姿勢老老實實反反複複地弄了好幾遍。最後上床時還想抱著人睡覺,被嚴律及一腳踢中,“到點了,該餵奶了。”

“行。”鄭庭深哭笑不得,隨便拿了浴巾一裹就下床給外邊兩只毛孩子餵奶去了。

辦完事回來以為人早已睡著,卻沒想人家正歪著腦袋靠坐在床頭打盹,眼睛也半瞇半睜地望著門口。-“困了就先睡。”鄭庭深上去就抱著他來了一口,再用手指撥動那頭柔軟的烏發,誘哄道:“睡吧。”

嚴律己點點頭,鉆進男朋友的懷里後一秒入睡。鄭庭深想起之前在某本雜誌上看到的內容,大意是喜歡抱著東西睡覺的人內心都缺乏安全感。

第二天兩人都起得很準時,鄭庭深體驗了一把有對象的好處,出門前有人幫忙打領帶,手里還被塞了一個蘋果,他只需一低頭就能問到淡淡的發香味,和他一個味道的。他忍不住去蹭人家,還抓著人家的手指輕輕咬了一口。

嚴律己懶得理他。

越是這樣鄭庭深越來勁,也不管自己還要上班,拉著人就是一頓索吻,直把人吻到雙頰透紅才放手,還明知故問:“把你裝進我的口袋好不好?”

——“快、遲、到、了。”

嚴律己艱難地說完,然後表情痛苦地咽了幾下口水。昨晚過度用嗓,今早起來時他就覺得不對勁,雖找了些消炎藥來吃,但一時半地喉嚨還是難受得狠,聲音聽起來也嘶啞無比。

始作俑者很是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還輕聲在他耳旁附和:“下次不弄那麽深了。”

嚴律己聽完只想再給他來一腳。

把人送走後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了寂寞,嚴律己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便把這屋子里里外外兜了一圈,意外在一個雜物房里發現了許多與美術相關的東西。有斷了一條腿的畫架,有摔壞的石膏模型,有被撕了一半的底稿,有上色上到一半的油畫,有積在角落吃灰的顏料,還有一堆缺角的獎杯。

嚴律己對這些很熟悉,因為嚴姝是一位美術老師,家里常年堆滿材料和工具,從小就耳濡目染的他自然並不會覺得陌生。甚至在孩童時期他就經常糾結長大後是要像爸爸一樣當個厲害的醫生,還是像媽媽一樣當個美術老師,教人畫出許多好看的畫。

他將那張底稿在燈光底下展開,上面可以見到是一張女人的臉,右下角則寫了《媽媽》兩字。結合先前的種種事跡,他猜測鄭庭深以前可能是學畫畫的,但為了有利於爭奪家產只好被自己母親要求放棄這種“無用”的東西,轉而從事了自己不喜歡的職業。

這也太可憐了,他想。

等晚上鄭庭深風塵僕僕地回到家時就找不著人了,以為小男友回了學校,但陽臺上那兩只小動物又還在,他滿屋子找了一圈,最後才在雜物間發現了動靜。

“你這是、做什麽?”

他放慢了腳步,整個人有些僵硬。

“嗯,被你發現了。”嚴律己本著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弄起來忘記了時間。——“再等一等,這個很快就上—”話未說完手里的畫筆就猛然被抽走,他扭過頭去,意外發現了一張陰沈的臉。

“你不喜歡?抱歉。”他敏銳地察覺了對方臉上的不愉快,維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隨即一掃而空,換來的是無限後悔。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別動我的東西。”鄭庭深粗暴地將畫布扯下,不管上面的顏料沒幹就直接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里。嚴律己呼吸一滯,不明白他是在生自己的氣還是生這些畫的氣。

—“對不起,”他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這幾個字,心里又莫名湧出一股氣,“你的東西,我以後不會再碰。”說完將圍裙扯下轉身直接走開。

鄭庭深仍沈浸在往事里,連身邊人幾時離開也不知道,等回過神來時才察覺到自己剛才有多麽沖動,立刻後悔莫及地去追人。

“你要去哪?”

嚴律己甩開他的手,眼睛盯著地板,“回學校。”

“別走。”

嚴律己擡頭看向他,勾唇輕笑:“這兒到處是你的東西,我很難不會再碰。”

“對不起,”鄭庭深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聲音里滿是懊惱,“我剛才有些沖動。”

“咱倆互相說了對不起,已經扯平了。我現在要回學校,保證不會再碰你的東西。同時,你也別碰我。”

他放了狠話要走,結果沒幾步又被人攔住—“別擋—啊、放我下來!”

“放你回去做什麽?”鄭庭深一巴掌拍他屁股上,三兩步就上了二樓。

“狗男人。”

被扔回床上後嚴律己幹脆背過身不理人,被子蒙住腦袋,整個人要多沈默就有多沈默。鄭庭深將門鎖好時倒是不急不慢地點了支煙,然後坐到了床邊,有一口沒一口的吸著。

“己己~”他喊道。

“寶寶~”

被子里動了一下。

鄭庭深仍在吞雲吐霧,眉間緊鎖,“還記得我和你說我是個私生子的事麽?”

——“其實我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而是在那次檢測之後才發現的。”

——“我的養父,其實是我的親生父親。”

鄭庭深很小就知道自己是外邊撿來的,用大眾熟知的版本就是:養母沒有生育能力,被自己親媽帶去做禮拜時剛好在教堂門口碰到了被遺棄的小不點。所有人尤其是信基督教的康老夫人覺得這是主的安排,是主要把這個孩子賜給她的女兒,所以康萊把他撿了回去。本以為鄭家那邊會有意見,結果兩位老人表示理解,連自己丈夫都只看了一眼便說:“咱倆結婚多年也沒有孩子,剛好他出現了,這就是緣分。”

於是小不點順理成章地落了鄭家的戶口,有了愛他的爸爸媽媽,還有慈祥的爺爺奶奶。雖然是撿來的,但大少爺的待遇是真的,鄭家包括康家老小都對他很好,真是比親生的都不能再親了。

故事到這應該算圓滿,可惜真相往往很殘忍。

不知從哪一天起,鄭庭深突然發現自己養母不聲不響地從家里搬了出去,打電話不接,去公司也見不著人。問他那同樣很忙的養父,人家只是敷衍幾句就把電話掛了,久而久之他也從傭人的嘴里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偷偷拿了養父的毛發去做DNA檢測,結果很戲劇化,十一歲大的孩子從此陷入了無盡的痛苦。

故事說完香煙也燃盡,被窩里悄悄地探出一顆腦袋,枕在了鄭庭深的大腿上。

“你很愛你的養母麽?”嚴律己問道。

“愛。”

“她很可憐。”

“嗯。”

“那些東西…”

“後來我才打聽到,我的生母是一位畫家,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

也許是基因這種東西在作祟,鄭庭深打小就表現出了繪畫方面的天賦,康萊把他視如己出,無論什麽都給最好的。鄭庭深要學畫畫,她托關系找了已經十幾年沒收弟子的大師親自指點。鄭庭深要寫生,她坐著私人飛機帶人遊遍全世界。鄭庭深最想畫媽媽,她每天下了班後就一動不動地坐沙發上幾小時給人當模特。康萊給了鄭庭深所有的母愛,鄭庭深同樣愛著自己的養母,可惜命運對他們開了一個玩笑。

嚴律己聽到一半時突然將鄭庭深的右手掌攤開,上面那條貫穿整個掌心的白色疤痕依舊清晰可見,不知當時下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氣。

“所以你就沒再畫畫了。”

“但是我挽回了母愛。”鄭庭深笑道,笑著笑著嘴角又淡了下來。

做完親子鑒定後鄭庭深驚喜發現康萊回來了,然而管家告訴他,“夫人這次回來是要把一些東西帶走,同時還留了一份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

意識到事情終於無法挽回的他失魂落魄地上了三樓的畫室,結果發現里邊亂七八糟的,畫具也是散落一地。

他撿起一張未完成的底稿,上面有一半被水打濕。再看了眼周邊,東西或多或少都缺了一角,就連櫥窗里的獎杯也未能幸免於難。

管家帶著傭人進來了,一個勁地鞠躬道歉,說是忘了關窗,大風大雨刮進來把一切弄亂了。鄭庭深站在原地遲鈍了一會,後指著那排獎杯,怔怔說道:“哦,把那些也扔了吧。”

康萊本就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疼了十一年的養子,就等著收拾好東西然後一走了之時傭人突然敲開了她的門,然後著急忙慌地告訴她:“少爺的手被玻璃劃破了!流了好多血!!!”

刻進骨子里的疼愛讓她聽到消息後就立馬沖了出去,等她趕到三樓時才知曉那道傷口到底有多重,整個掌面鮮血淋漓,唯獨中間的白骨赫然可見,醫生說就算好了也不能再執筆畫畫了。

鄭庭深哭得很傷心,“媽媽,我再也畫不了你了。”

康萊抱著他不斷垂淚,“沒關系,你永遠是媽媽的好兒子。”

“對不起,”嚴律己又說了第二遍,“以後你的東西我不會亂碰。”

“沒關系,這件事與你無關,是我還沒有走出去,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嚴律己將手指插進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咱們以後不要再對彼此說對不起。”

“說我愛你麽?”鄭庭深淺笑。

“可以。”——“誰做錯了,誰就用‘我愛你’代替‘對不起’。”反之亦然。

“平時怎麽辦?”鄭庭深問他。

“平時…平時你就叫我……”

“叫什麽?”

嚴律己突然不吱聲。

“寶寶~”

鄭庭深喊道。

 

第三十五章

“寶寶。”

鄭庭深又叫了一遍,還試圖去扯被子。嚴律己打了個滾,但沒滾遠就被撈住了。

“對不起,”鄭庭深撲倒在他上方,一遍一遍地摸他臉蛋,“原諒我剛才那樣對你。”

嚴律己瞇眼看他:“不原諒怎麽辦?”

“寶寶~”

下一秒被窩里面傳來一道悶悶的聲音。-“原諒你了。”

假期結束後嚴律己就回了學校,還有那兩只小寵物,因為事先打過招呼,所以毛孩子們都很順利地入住寢室。晚上大家都回來瞅了兩眼,於肖恩在一旁羨慕不已,“年紀輕輕就貓狗雙全了,人生贏家。”

他之前也有收養過學校里的流浪貓,但舍友對貓毛過敏,所以又忍痛送給了另一位同學,平時出去逗貓還不敢穿太粘毛的衣服,嚴律己這波屬實讓他羨慕了。

“他們叫什麽名字?”方定坤問道。

“嗯,三花叫小蝴蝶,小土狗就叫小阿飛,你們也可以叫他飛飛。”

“怎麽一股瓊瑤味?”方定坤大直男不解風情,還得於肖恩告訴他:“你沒聽過一首歌麽?就—‘你是我的小蝴蝶,我是你的小阿飛~’”唱完也楞了楞神,咂摸道:“確實有點肉麻了啊這取名。”

一直安靜擼貓擼狗的遊越擡頭問嚴律己,“兩只都是你撿到的麽?”

“是我一朋友撿到的,然後我就收養了。”

嚴律己只能打著馬虎眼,後又突然想到鄭庭深當初和他說的是一人養一只,現在變成全由他負責了!狗東西。

“你又不搬出來住,搬出來住咱倆就可以一起養了。”鄭庭深當初就一個勁地慫恿嚴律己幹脆搬出來算了,反正現在也暑假,人倒是很清醒,告訴他:“我每天都要忙實驗,不想花太多時間在來回的路上。”

“實驗要做,戀愛也要談。”

嚴律己沒懂他意思,“咱們現在不就在談麽?”

“面對面地談,而不是隔著電話談。”

“那不行,”在涉及到自己的實驗時嚴律己總是冷酷得不像人,“我真的很忙,要做實驗,要寫論文,過兩個月又要開題,我必須時刻準備著。”

“每天抽出三十分鐘來視頻通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那頭忽地沒了聲音,其實是鄭庭深在算著人到底還有多少天畢業,他要在偌大的屋子里守多久的寡。

“周末可以出來過夜。”嚴律己又小聲加了一句。長》腿》老‘阿、姨,整;理(

“以你的學業為重。”鄭庭深說道,在倆人掛斷視頻時又喊了那句—“寶寶,晚安。”

嚴律己耳根子有些燒,“已經叫好幾天了,不用再叫了。”

那頭傳來一聲輕笑,“晚安,己己。”

“嗯~”

“晚安,己己寶寶。”

嚴律己深深吸了一口氣,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寒暑假往往是最忙的時候,嚴律己回來後就立刻投入到緊張的實驗中,老板趁他沒在又幫他攬了些活,又是那種多課題組聯合的項目,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連晚上回來時那兩小只都不粘他了,反倒是一直窩在遊越的辦公桌上,似乎要換給自己換個Daddy

“兒啊,遊叔叔給你們多少凍幹啊?爸爸出雙倍好不好。”

小蝴蝶輕輕喵了一聲,狗狗則又爬回遊越的桌上。

“你老父親看到要氣死了。”

剛說完就有一道耐人尋味的目光向自己投來,嚴律己差點變成結巴,“本老父親白養你這麽久,還不給擼不給抱,真是要被氣死了”

遊越扯了下嘴角,細長的五指輕輕揉了揉狗狗的後頸,再把它抱起放嚴律己的懷里。——“它喜歡被人撓後頸部,你可以多撓幾下。”

在討論起這件事時嚴律己仍然心有余悸,“差點就被他發現了,幸好我當時腦子轉得快。”

“也許人家已經發現了,只是沒說而已。”

“那就繼續裝傻唄,反正只要沒被瞧見,什麽也不算數。”

鄭庭深聽罷合上了書本,將人桎梏在自己懷里,“惡狠狠”道:“就這麽不想被同學知道你和我處對象這事?”

“你、快、勒、死、我、了。”嚴律己很艱難地喘氣,下一秒手臂上的力度驟然減輕。

“畢竟有前車之鑒,所以現在只想安安靜靜的談個戀愛而已。”嚴律己順勢將腦袋靠他肩上,再想了想以前的遭遇。——“而且我的事也沒過去多久,依那些人的八卦程度,你也會被牽連其中的。”

“我不在乎。”鄭庭深咬他的耳垂,往日本就低沈的嗓音此刻更是醇厚誘人,“我更在乎你會不會跟別人介紹我。”

“那你呢?”嚴律己反問他,“你會嗎?

“從我知道你叫什麽名開始,我就已經跟我發小說了要追你。”

“發小?”嚴律己在腦海匆匆過濾了一下信息,“說要追小羊的那個?”

“嗯,他媽媽和我媽媽是好朋友。”

嚴律己點了點頭,片刻後臉上似乎有些黯然,“那他知道我的事嗎?”

“知道,是他幫我調查的。”

房間突然變得沈默,鄭庭深心底嘆了口氣,把人摟緊在自己身旁。——“男歡女愛,正常不過了。”

“除了你,我以前還約過別人。”嚴律己木訥地說道。

“我知道。”鄭庭深親了一下他的耳側,溫柔的聲音不斷傳進耳朵。——“我又不是什麽處男,以前也約過別人,這很正常。”

“我還被人拍了性愛視頻。”

“我也可以拍,只要你想。”

嚴律己終於被逗笑,反手錘了他一拳,“想什麽呢?犯法的懂不懂。”

“只要你能放下芥蒂,我願意把肉體貢獻出去。”

“不、要、臉。”

嚴律己笑著瞪他,同時心里無形的擔子好像又輕了些。——“你說,咱們的戀愛能談多久?”他望著頭頂的吊燈說道。

“談到你不愛我為止。”

“嗯?”嚴律己覺得此人多少是有些套路在身上的,“你是不是跟每一任都這麽說過?”

“沒有每一任,在你之前就談了一個,我也沒對他說過這些。”

“上回在門口哭哭啼啼的那個。”

“嗯。”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下次再讓我碰到他肯定就拔劍了。”嚴律己睡前突然來了句。

當然,他還不懂人生在世不能輕易立flag的道理,所以第二天見到蹲在門口的池諺時才會震驚到失語。

 

第三十六章

“怎麽又是你?!!”

池諺看清來人後立馬站了起來,身子因為短暫的眩暈而有些站不穩,鄭庭深及時扶了一把。

嚴律己往旁邊掃了一眼,然後兩手交叉置於胸前,一臉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我也想問,怎麽又是你?!”

“呵、我來找庭深。”池諺說完翻了個白眼,看向鄭庭深時又換了副面孔。——“我今天來不是找你敘舊的,我是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你先讓我進去行麽??”

“方便的話你在這說也行,我男朋友不會亂說出去的。”

原本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嚴律己嘴角偷偷揚了幾秒,然後秒恢複最初的冷漠臉。

“我不是來找你說那些兒女情長的!!”

池諺一臉急得快哭的樣子,聲音又不自覺哽咽上了。—‘“你怎麽,你怎麽就、就不信我呢?”

“去年你跟我說要去陪你媽媽度假,結果是偷偷跑到國外相親。被我發現後你說是被逼的,還發誓要斷了來往,結果今年就和人家訂了婚,還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鄭庭深有條不紊地說著,面上十分平靜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已經開始生氣了。——“你讓我該怎麽相信你說的話呢?”

“我、”池諺羞愧地低下了頭。

“你已經是一位丈夫了,孩子也快要出生,你應該成為家里的頂梁柱,而不是再來找我這個舊人。”

池諺被這些話刺激得一下子擡起頭來,登時不管三七二十一,張口就為自己澄清:“我和吳珊是形婚,孩子也不是我的!我倆的婚姻只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

說完三人都沈默了。

良久嚴律己才帶著複雜的情緒看了鄭庭深一眼,“他怎麽比你還要這麽不客氣。”一個比一個不拿他當外人啊這是,他在心底吐槽。

“進來說吧。”鄭庭深回過神後終究還是讓人進了屋。

嚴律己一直在糾結自己是該進房里避著呢還是進房里避著呢?鄭庭深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讓他挨著自己坐下。——“現在這屋子就我們三個人,你可以說了。”

池諺看了對面的嚴律己一眼,不發一言。

“他是我男朋友,他有權利出現在只有我倆的場合。”

“這事和康明有關。”

“沒關系,你說吧。”

嚴律己自個倒不好意思上了,偷偷跟旁邊人咬耳朵,“要不我還是先撤了。”

鄭庭深握緊了他的手以示回應。

池諺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努力克制之後才將事情娓娓道來。——“前段時間環保組巡查時發現某個地方的土地汙染特別嚴重,里邊各種化學元素都超標了。細查之後才發現造成汙染的罪魁禍首是康明的一個分廠,而那個廠房的負責人是你舅舅。”

鄭庭深聽罷開始深思,“我們公司生產的汙染廢棄物一向是交給專門的公司處理的,他應該被蒙在了鼓里,當務之急是找到當時的承包公司。”

雖然康芮本人沒什麽治理才能,但踩高壓線這種事他還是不會做的,何況還是為這麽個小工廠。

“不,重點不是這個。”池諺欲言又止,眼睛在對面倆人身上來回打轉,一句話分了好幾次才說完,“那個地方的居民常年被蒙在鼓里,聽說了這麽回事後打算要聯合起來鬧一鬧了,因為近十年來那兒因為癌癥去世的人特別多,已經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癌癥村。”

嚴律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身旁這個男人。生化汙染?這還是他上預防醫學時才了解到的東西,現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眼前,還與自己男朋友相關。——“你要怎麽做?”他問道。

“抱歉,我得先核實一下情況。”

鄭庭深暫時沒有主意,畢竟要眼見為實後他才知曉下一步該怎麽做。又對池諺說道:“謝謝你一大清早過來告訴我。”

“我、我是有條件的,”池諺直接開門見山,“過陣子我們家企業的一些職位會有所調整,我希望康明作為股東代表可以推我上去。”

池諺作為一名私生子,從小就不受人待見,時時刻刻都拼了命想證明自己,想自己的媽媽可以在外頭被人尊敬地喊一聲“池夫人”。所以他可以勾搭上同樣是私生子但背景卻不俗的鄭庭深,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斡旋於戀人和相親對象之間,更可以為了快點達到自己目的扭頭和不愛的人結婚,還心甘情願地戴上綠帽子。

“之前我答應吳珊也是以為老頭子快死了,想分家產時手里多點籌碼,誰知道他福大命大又逃過一劫,但我這只箭既然開了弓就不會再回頭了。”

“話語權仍在我姥爺手里,但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你把消息及時地遞過來。”

“嗯。”

池諺知道鄭庭深輕易不答應別人,一答應了準會做到,心里不免又有些傷感。—“我還以為,你會等我。”

“你想屁吃呢?”

安靜到被人忽略在一旁的嚴律己突然吱聲,然後狠狠懟了回去。—“傻子都知道趕不上火車時要改簽,你憑什麽覺得出軌了還會有人等你?”

鄭庭深原本緊皺的眉頭被這麽一逗忽地舒展了不少,他看向身邊人,眼神里滿是誇獎和贊許,池諺受不了前任這麽深情地看著別人,曾幾何時他的眼里也是只有自己的!

“我先走了。”他一瞬間要逃離現場。

嚴律己很大氣地將他送到了門口,然後狠狠把門關上,轉過身時發現鄭庭深正帶著滿臉笑意看著自己。

—“倆男的為你爭風吃醋,你現在心里肯定高興死了吧??”嚴律己一邊走過去一邊陰陽怪氣

“沒有,主要是突然覺得你今天特別好看。”鄭庭深的手掌撫上他的臉,短暫停留了幾秒後鐘才挪開。

“你套路怎麽這麽深??”嚴律己斜眼看他,“是不是以前也經常這麽套路別人??”

“別瞎想,你今天真的特別好看,我保證。”鄭庭深仍一本正經地說著“心里話”

嚴律己默默翻了個白眼便走開了。

中午吃飯時倆人聊到池諺說的那檔子事,鄭庭深只粗略回了句“是真的,且事態比想象中嚴重”便不再多言,他也只能一邊拿筷子戳米飯一邊吐槽:“康明怎麽會做出這麽沒底線的事?”

“事情是我舅舅做的,與我媽無關。”

“又蠢又壞的男人。”

嚴律己在心里給人家做了個評價,鄭庭深突然意味深長地冒出來一句:“那拋妻棄子的算什麽?”

“呵呵,”嚴律己對著他幹笑兩聲,“當然算人渣咯。”

 

第三十七章

康家那邊得到消息後立馬派了人徹查此事,一方面要穩住環保組的領導,另一方面還要防止對家將這事抖露出去。更重要的是,那些群眾的嘴務必要捂得死死的,這樣才能讓每個收到風聲的媒體無功而返。為此,康明集團的領導核心小組費了一番功夫,就連康鎮生本人都出來見了不知多少老戰友。

等風波稍稍過去後,康芮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踢出了董事會,還是周五開例會時保安將他攔在了外面他才得知的。彼時大樓門口正人來人往,他憋紅了臉咬碎了牙卻不好發作,回到車上後挨著他的幾位秘書卻立馬遭了殃。

“廢物!!蠢材!!!我留你們在身邊做什麽?!!!”他踢完一個還不解氣,揮手將另一個秘書也推了下去,“滾滾滾!!!一個兩個就會拿錢的飯桶!!!”

前排的司機緊張得望了眼後視鏡,卻不妙正好對上康芮的眼神。——“狗奴才!!”康芮氣極了準備擼起袖子要打人,第三個秘書攔住了他,“康總,他是司機!!!”

啪!!一個極亮的耳光隨即響起,康芮輕咧嘴角,眼底藏著冷意,表情看起來陰深無比:“既然要為他求情,那這一巴掌就由你替他受著!”

秘書也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哪受得了三番兩次被這樣侮辱,當即不管不顧地反擊回去。——“康總,與其在這拿我們撒氣,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麽討好康主席,畢竟人家現在可是對你失望至極。”

“反了你了還!!!”康芮想再給他一巴掌,手臂剛仰起就被人捉住,原先任勞任怨,任打任罵的一秘突然像王八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跟他過不去。

“都是主席的孩子,人家康董一個女人都可以做到這個地步,反而康總您三番五次地惹是生非,給康明制造出源源不斷的麻煩,您是不是該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無用太拖後腿了?!!”

“你!!!”康芮的牙齦幾乎要咬出血來,“方宇恒,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讓你在S市待不下去??”

“呵呵~隨便。”方宇恒將人推到一邊,自己略整理了下衣服後便下車了,而在地上坐著的那倆人顯然還沒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

“還不快滾過來?!!!”康芮氣急敗壞地朝外面吼了一聲。

回家後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找自己父親問個為什麽,任憑書房門被拍爛,康鎮生也只是雲淡風輕地讓他在外面等了一個多小時,再不疾不徐地指紋解鎖讓人進來。

“爸!!”

“多大的人了,至今還這麽毛毛躁躁。”

“為什麽要把我從董事會踢出去?你知不知道現在全公司上下都在看我笑話??天底下哪有你這樣做父親的?!!”

砰!!一把鎮尺被硬生生震碎,康鎮生擡頭看了眼自己兒子,目光深幽而淩厲。—“再不改改自己的性子,這康家遲早輪不到你做主。”

“本來就輪不上我做主!”康芮好似受了天大委屈,心里有的沒的全都一股腦說出來。——“康萊自打進公司來就一帆風順,您逢人就誇她,退休後又讓她當上了董事長,連她的兒子你也要委以重任。我呢??思存呢??我們一家三口怎麽辦??是不是以後就仰望著人鼻息過活了??爸您真的太偏心了?!!”

康鎮生覺得自己遲早要被這個“孽子”給活活氣死,“什麽樣的人就該做什麽樣的事!既然你做不好就讓你姐來,總歸都是咱們康家的人。何況自打你進公司後,績效不見提升,禍倒是闖了不少,你知道多少股東對你有意見???全都看在我這張老臉份上才沒說你。”

“那還能怎麽辦?你就我一個兒子,不培養我培養誰?!”康芮多少被寵得有點不知天高地厚,都這會還在那耍小孩子脾氣,冷不丁的一個茶杯就向自己扔來也不知為何。

“你三番五次闖禍,老子給你兜了多少底??”康鎮生被氣得手指發抖,脖子也迅速粗大一倍。——“就為土地汙染那事,我為你忙前忙後,舍下臉到處求人,才讓你免了牢獄之災,你倒在這給我說教來了!”

“我也正納悶呢!”康芮叉著腰搖頭晃腦頂回去,“就一件小事,花點小錢就解決了,至於還把我踢出董事會嗎??!!!”

“小事?!!!”康鎮生頓時有些呼吸困難,嘴里也開始往外冒唾沫星子,“把生化廢棄物埋人家農耕地里這是小事???你知不知道身為負責人是要坐牢的?!!!”

“那也不是我幹的呀!誰知道那個外包公司這麽缺德呢!!!”

“負責人是你,無論如何你都逃不了幹系,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若不是這兒子是自己親生的,康鎮生都恨不得拿起一旁的硯臺朝他狠狠砸過去。——“還有,和我們合作的一直是另一家,不知你收了這家多少的好處費,才讓人簽了咱們的單,還一簽就是十年!!!”

“你知不知道,光收受賄賂這條,公司完全可以報警將你帶走?!”

康芮最終沒話說,只能像條哈巴狗一樣耷拉著腦袋,康鎮生則無可奈何地嘆了一上午的氣。

幾個月後嚴律己順利通過了開題答辯,鄭庭深老早定了餐廳要慶祝,當然,是他單方面的,他時刻都想著給小男友送驚喜。本來可以提前下班走人,腳步還沒邁出去辦公室就來了電話,是康董事長也就是他的母親要找他。

“要下班了這會還有什麽事麽?”鄭庭深進辦公室後就無拘無束地坐在了沙發上,兩手也隨意搭在了扶手上,神態自若而放松,秘書隨即給他端了杯咖啡進來。

康萊一邊批改著合同一邊和他談話,“你姥爺今早和你說什麽了?”

“就一些瑣碎事。”

“什麽事?我也不能知道?”

“大概是想讓我接替舅舅以前的工作。”說完擡手看了眼鐘表。

康萊的余光瞥到了對面的動作,手上依舊有條不紊,只是嘴角勾起不免有些嘲諷,“什麽接替,就是給人擦屁股的。”

“就當是鍛煉了。”鄭庭深說完又看了眼手上的表。

康萊註意到他的動作頻繁,說道:“待會有事?”

“嗯,約了朋友吃飯。”

“這麽早?”

“還會有一些活動。”他如實道來。

“哪個朋友?揚欽?池家那個?亦或我不認識的。”

“嗯…”鄭庭深想也沒想就直言了,“你確實不認識。”

“是我交往不久的對象。”

語畢一只鋼筆掉落毛毯上。

 

第三十八章

“什麽時候談的?”

“幾個月前。”

康萊狐疑地看了眼自己兒子,“男的還是女的?”

鄭庭深對上她的目光笑得一臉坦然,“當然是男孩。”

下一秒那雙秀麗的眉蹙了起來,“你這毛病怎麽還沒改好?”

“這不是毛病,也不用改。”

康萊不置可否。母子二人互相扯了一段皮後鄭庭深就給找了個借口溜了出來,看著頭頂大片大片的白雲他的心底也軟得一塌糊塗,人還沒接到自己就先做了一番美夢。

而辦公室里康萊也撥通了一個電話,只不過對那頭低語幾句後就匆匆掛斷了。和萬千普通的母親一樣,她自然希望自己兒子可以娶個門當戶對的好老婆再生兩三個娃娃,事業與家庭齊頭並進,過著溫馨又美好的生活。

盡管結果與自己心中有所出入,她也只能平靜地面對現實,畢竟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例子她實在很難說服自己兒子男女結成的姻緣到底會如何幸福如何美滿。更何況,她現在肩上擔著重任,每天光要處理公司里的事都忙不過來,哪還有功夫管自己兒子和誰談戀愛。

“你怎麽穿這麽少??”

倆人慣例在西北門見面,時至臘月,氣溫降到零下,呼呼的北風刮得人的臉生疼。嚴律己穿著一身正裝,腳蹬著雙黑皮鞋,身姿挺拔,氣宇軒昂,一臉的知識分子不可侵犯的模樣。鄭庭深看著心癢,又忍不住替他心疼,“氣溫都驟降了也不知道多加幾件衣服。”

“今天開題,要穿正式點。”嚴律己竄進了副駕駛位,剛坐下就急不可耐地搓手抖腿,胃里也因為吸入了冷空氣而疼得直抽抽,“學校有暖氣,所以察覺不到冷。”

“天氣預報做什麽用的?”

鄭庭深將風衣蓋他腿上,把車內溫度調高之後就默默啟程去了目的地,中途還在一家奶茶店門前停了下來。嚴律己就看著一個西裝革履的大老爺們撐著傘擠在小姑娘堆里為他排隊買熱飲,好笑之余又覺得感動。

“給你。”

鄭庭深像電視上的霸總一樣把東西遞給人家就直接踩油門駛離現場,嚴律己打開手上袋子,幾秒後車內憑空爆發出一陣笑聲,“你怎麽給我買了紅糖姜棗茶?”

“我看她們都點這個。”

“她們是女生,喝了能舒服點兒,我又不來例假。”嚴律己越說越覺得好笑,又拿了手機將這杯熱飲拍了下來。

鄭庭深從鏡子里邊瞥了他一眼,“我看你之前被凍住的模樣也和痛經差不多了。”

“那也真不至於給我買這個。”嚴律己有些哭笑不得,“還以為你會來杯珍珠奶茶。”

“下次吧,”鄭庭深一邊查看路況一邊打著方向盤,“等吃完了回去路上再給你買。”

“不用,”嚴律己生怕他又給自己買了紅糖味的奶茶,連忙擺手喊停,“我就那麽一說,別再整那些。”

塑料吸管輕易戳破那層塑料膜,嚴律己低頭飲了一口,霎時間只覺先前還有些僵硬的四肢百骸立馬被打了通關,連胃里都是暖洋洋的。雖然味道仔細品嘗起來會有些怪,但總體來說還算好喝,姜味也不重,嘴里反而飄著股淡淡的紅糖香味。

“嗯~還可以。”他猛吸了幾口後給出評價,並側過頭問對方:“你要不要嘗一下。”

“不了,我沒有痛經。”

嚴律己嘴里含著的一口紅糖茶差點要噴出去,這人還損上癮了?他可勁地咬著吸管,腮幫子微微鼓起,眼珠子亂轉不知道想些什麽。

原以為會去吃中餐,沒想到鄭庭深把他帶到了一家法式餐廳,環境清幽很有貴族feel,連門口的服務員都說著法語。

應該是早已預定,倆人剛坐下不久服務員就將一瓶雪莉酒擺上了桌,淡黃色的液體與晶瑩剔透的高腳杯發生碰撞,空氣中彌漫著一絲香甜,還有若有若無的煙熏味。

鄭庭深執起高腳杯,和他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cheers~”

一口下去,圓滑入喉,只剩甜辣清新的味道在口腔中回蕩。

“你搞得也太隆重了,我就開個題而已。”

“離你畢業又近了一步,當然值得慶祝。”鄭庭深把自己說得像個守活寡的鰥夫,嚴律己只笑而不語,默默品嘗著杯子里的酒。

前菜是一道熏鮭魚,旁邊還配了些沙拉,鹹酸的口感確實挺開胃,但嚴律己餓了,他只想大口吃飯大口吃肉好好犒勞自己一頓,不然對不起那些雕亡的腦細胞。

服務員又上了湯,奶油口味的,吃著還行,但也是一口沒了,把孩子急得:“你主食點了什麽?”

“等等就知道了。”

等來的是一瓶紅葡萄酒,年頭應該不小,味道起碼和先前的天壤地別,屬於聞一口都覺得這是金錢的味道。其實嚴律己本人也不是特別特餓,但他和鄭庭深談戀愛以來食欲就提升了不少,胃口也是比以前大,實在受不了這一盤吃完再上一盤的模式。

“祝你接下來的實驗順順利利,最好能提前畢業。”鄭庭深又和他碰了杯,嚴律己沒吃飽人就醉了三分,白皙的兩頰開始透著粉,薄薄的唇瓣像玫瑰一樣紅,喋喋不休地引人遐想。

牛排上來時還很明顯地冒著熱氣,鄭庭深把他那份切成小塊再遞給他,然後是小提琴手過來在一旁安靜地演奏。

嚴律己的腦袋埋得有些低,實際上是覺得倆人這樣有些顯眼,畢竟這餐廳也不止他們倆在用餐。—“再差個戒指你就可以求婚了。”半響他才擡起頭來吐槽。

只見鄭庭深突然放下了刀叉,然後從西服兜里掏出了一個精美的小方盒,把人兒嚇得差點拿不住手里的叉子。——“你不會要來真的吧?!”他壓低聲音說道,同時看了眼旁邊的小提琴手,對方目光放在別處,但有個音明顯拉錯了。

“打開看一看。”

嚴律己接過那個深藍色的盒子,耳朵里只剩下了怦怦跳動的心跳聲,越來越有力,越來越激烈……

盒子打開,是一件高級男士腕表,沒記錯的話應該和鄭庭深手上那個是同一款。發怔之際耳邊傳來一陣溫柔的聲音,“希望它可以陪著你做實驗,也希望你看到它就能想起我。”

“誰、誰上實驗帶這麽貴的表啊?”嚴律己面上好像不情願,但身體卻很誠實,一溜煙功夫那表就戴在了他手腕上,表帶松緊正合適。

也不知是紅酒起了作用,還是那塊手表著實讓人感動了一把,嚴律己主動黏著他要跟他回家,一路上也毛手毛腳,絲毫不顧及代駕的感受。鄭庭深被他撩得十分難受,把人按了又按,還是沒擋住他將自己下半身蹭得起了反應。

終於到家後他按捺不住將人扛上了肩頭,然後扔進大床。正當他胡亂接著吻還想除去倆人身上的衣服時,嚴律己的眸子又變得十分清醒。

“今晚不行。”

“為什麽?” 鄭庭深低吼。

“因為我痛經。”

 

第三十九章

鄭庭深捏了一把他的鼻梁,低聲笑罵“小壞蛋。”

—“記仇小能手。”

“禮尚往來罷了。”嚴律己嘚瑟完又故意伸手摸了一把對方支棱起來的小帳篷,接著慢悠悠地吹了一記口哨。

鄭庭深一把捏住他的臉頰,兩片唇瓣在外力作用下無法閉合,只能張成一個“O”字型的圓。—“叫爸爸。”他威脅道。

嚴律己給了他一個“滾”的眼神。

“叫哥哥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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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松開,原本緊繃著的肌肉又酸又軟,嚴律己一邊揉臉一邊拿腳踹他,“我要睡覺了,別打擾我。”

鄭庭深仍沒從他上方下來,“澡都沒洗就要睡了。”

“那你先洗。”

“一起。”

“那要洗到什麽時候?!”

“很快的。”鄭庭深不言其他,直接撈起對方然後扛到肩上,不一會的功夫浴室的玻璃門就傳來陣陣響動。

再出來已經過了一小時,嚴律己腰酸腿軟連翻身都困難,只能軟綿綿地靠鄭庭深的懷里,聽他耳語。——“你上回的帽子做好了麽?”

“帽子?”嚴律己想也沒想,“早做好了。”

上回倆人見面時鄭庭深剛好看到他在網購毛線團,便隨口問了一句:“買這個做什麽?”

“打算親自動手做個帽子。”

鄭庭深覺得有點意思,便挨著他坐下,一邊陪他看一邊問:“為什麽不直接買一個?”

嚴律己的手指在屏幕上不斷滑動,腦袋也不擡一下,“100天禮物,好歹也要有點誠意。”

100天禮物?!鄭庭深沒想到自己隨便一問就把原屬於自己的驚喜給戳穿了,頓時不知說什麽好。

這次出來他又順理成章地想到了這件事,其實那塊手表也是100天禮物,只不過剛好趕上嚴律己開題,所以提前了兩天送出去了。

“請問我什麽時候可以有榮幸戴上你給我織的帽子?”終於,他還是按捺不住了。

嚴律己聞言則犯起了迷糊,“我什麽時候給你織了?”隨後恍然大悟,“噢你說之前那個啊?那是給小蝴蝶和飛飛織的,它們不是來到我們身邊剛好一百天了嘛。”

“你真行。”鄭庭深悶聲道。記得和貓狗的紀念日,記不得談戀愛的日子,他覺得自己突然成了第三者。

嚴律己的骨子里打小就有調皮因子,看著對方吃癟心情莫名其妙地變得愉悅,“我忘記了。”他瞪大了眼珠子表情作無辜狀看著鄭庭深,泛紅的眼尾看起來尤其楚楚可憐,“但你應該不會和那麽小的兩只小動物計較吧?”

“不會,”鄭庭深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眉,看起來很是一臉溫柔,“因為今晚某個人的屁股要開花了。”

第二天鄭庭深將人送回學校,下車前他慣例要摟著人親熱一番才,畢竟一兩個星期才出來見一次面,不狠狠揩點油水難以支撐接下來的日子。不過這次嚴律己制止了他,還神秘兮兮地從書包里掏出個紙袋子,一言不發地交到對方手上,再兩手交叉置於胸前,學著對方昨晚的口吻。——“打開看看。”

鄭庭深想也沒想就拿出了里面的禮品盒,蓋子掀開—一條深紅色的圍巾靜靜地躺在潔白的毛毯上,旁邊還有一個卡片。

——To 老鄭:

一百天禮物,我織了倆星期,希望你不要不識擡舉(劃掉)感動到哭。

落款是:你的男朋友嚴律己

鄭庭深捏著這心形的小卡片左看又看,又拎起那條圍巾往自己脖子上繞了兩圈,嘴里憋出倆字—“厲害。”

“夠不夠驚喜?”嚴律己忽地湊近了他,又猝不及防地在他唇上點了兩下,離開時那雙好看的鳳眼笑瞇瞇地看著人,“都是跟你學的。”

鄭庭深表示了肯定,“可以獎勵一個15分鐘的吻。”

再怎麽依依不舍也要面臨分開,鄭庭深直到看不見嚴律己的身影後才掉轉車頭,啟程回到自己的豪宅中。停車時發現旁邊的位置有了輛新車在那停候著,照這車型和騷包的顏色他一秒就猜出是誰來造訪。

“你去哪了?”就林揚欽懶懶散散地靠在沙發上,人鄭庭深進來時他剛好吃完手中的香蕉。—“這麽大個家,怎麽什麽吃的都沒有?”

“要吃的可以叫外賣,我這屋子很少生煙。”鄭庭深說完從酒櫥里拿了支威士忌出來。

林揚欽則繼續吐槽,“湊合成這樣,就不怕沒人跟你過嗎?”

鄭庭深一杯威士忌下肚,微笑:“剛慶祝完100天紀念日。”

“什麽?!”林揚欽立馬從沙發上彈起來,“你真的在和人談戀愛啊?上次碰到那個?”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靠,”他狠狠錘了下沙發,“我追了快半年了都沒影,你這都過100天紀念日了。”

“人家不喜歡你,你怎麽努力也沒用。”鄭庭深心平氣和地往人心口上紮著刀子,說完又給對方遞了杯酒過去。

“我每天找他聊騷,他都說沒空。後來我幹脆去醫院堵他,發現他是真的沒空。”林揚欽想起了那個消毒水味的醫院,想到了那些哭得稀里嘩啦的小朋友,以及偶爾失去理智的家長,心里忍不住有些發毛。

“他連飯都沒時間吃,每天在科室忙得團團轉,還要被各種人罵。”

“人家就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別去打攪人家的生活。”

“我喜歡他,所以我要救他出來。”

“他理你?”

林揚欽一秒泄氣,“不理。”

“那不就得了。”

“但他和一個男的走得挺近的,老是一起上下班。”

“原來人家心有所屬了。”

“我問過他,他說那是他同學。so,我還是有機會的。”

鄭庭深拍拍他的肩,一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模樣,“加油。”

正當他還得意於自己的愛情之路如此順利時,一通來電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談話,他剛按下接聽鍵,對面就迫不及待地搶先說話,語氣十分嚴肅,“庭深,過來找我一趟。”

 

第四十章

傳入耳朵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甚至鄭庭深還發了一會呆才回過神來,“爸,你什麽時候回S市的?”

“這個我們見面再聊,你趕緊過來。”

察覺到好友突然凝重的表情,林揚欽不免也有些擔心,問他:“是出什麽事了麽?”

“沒有,”鄭庭深嘴角掛著極淡的笑容,扭頭向他說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哎你什麽時候把你對象帶出來一起吃個飯?”林揚欽喊道。

鄭庭深已經換好鞋拿起了鑰匙,“回頭再說。”然後一把將門關上。

鄭庭深老爸也是個半大不小的領導,前段時間剛被調到某國企當副總,雖然仕途不如自己雙親和弟弟,但卻很舒坦,他本人也樂於待在福利高壓力又少的地方。此次突然回家,鄭庭深心里總有種隱隱不詳的預感,在路上時他已經將最壞的結果想了一遍,然後才敢敲門進去。

嘎吱一聲,門被推動,略顯陳舊的屋子里只余一盞落地燈,而鄭庭深的父親就在燈影下沈默地抽著煙。

“爸。”他喊了一聲。

零碎的火星突然熄滅,剩下的半支煙被掐死在煙灰缸里,靜靜地躺在一團灰燼中。鄭忠信忽地起身,幾步腳來到自己兒子面前,用兩只深陷的眼睛死盯著他,原本舒展的魚尾紋也變得深刻起來。—“你媽說你喜歡男人。”

鄭庭深心想該來的還是來了,但本人依舊從容不迫地回了個“嗯。”

“是因為我?”兩鬢頭發已灰白的老人緊接著問道。

鄭庭深當即否認,“不是。”——“是天生的。”

老人眼眸下垂,嘴里重複呢喃,“天生的,呵~天生的。”而後額角青筋突然暴起,泛黃的臉也在一瞬間漲得通紅。沒等鄭庭深反應,一個帶著呼呼風聲的巴掌就重重地打在了他臉上,右邊臉頰立馬腫一大片。

“逆子!!!”鄭忠信咬牙罵道,“馬上給我改過來!”

“改不了了,”鄭庭深表情淡定地用大拇指擦拭唇角溢出的血絲,說話語氣依舊沒有任何起伏,“從我上初中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是個同性戀。”

“啪!!”又一個極重的巴掌扇在左邊臉頰上,雙重火辣的痛感終於讓鄭庭深皺了下眉,表情也做得十分吃力。——“是不是康萊教你的?!”

“還是他們整個康家誤導了你?!”

知道這個消息還是在昨天晚上,鄭忠信原想著打個電話問候下自己貌合神離的妻子,結果倆人一不小心又吵了起來,康萊盛怒之下懟了他一句:“整天做夢以為自己是好丈夫好父親,實則連自己兒子喜歡男人也不知道。”知道這個消息的鄭忠信當場震驚到失語,一夜輾轉難眠,天還未亮就打電話吩咐自己秘書訂最早的航班過來。裙貳+散伶\陸韮貳散韮,

父子見面,嚴厲的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刀,毫無阻擋地在鄭庭深身上實行著千刀萬剮,任血流滿地還是不滿意。鄭忠信怒目橫視,手指也顫顫巍巍地指著眼前人,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改回來,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鄭庭深轉身之前只留給他一句話,“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自己不是你兒子。”

距離家屬大院的二十公里外,S大的某個男生寢室里,此刻充滿了歡聲笑語。自從宿舍養了兩只小寵物後,於肖恩就經常過來擼貓擼狗,當然,不能白嫖,每次都帶了罐頭過來的。經過一百天的精心飼養,兩只小可憐早沒了當初奄奄一息的模樣,反而一只比一只活潑,一只比一只會蹦跶。

小飛飛雖然是中華田園犬,但通體上下和雪一樣白,毛發漂亮有光澤。撒嬌時兩只無辜的小耳朵還會耷拉著,主人回來後又總是第一個沖上去,然後繞著嚴律己轉圈圈,非常可愛。至於小蝴蝶,長得真是貓如其名,人畜無害,誰都可以rua它兩把,從來不會生氣。與小飛飛一樣,最愛黏著嚴律己,最喜歡鉆的地方也是嚴律己的懷里。

於肖恩將貓貓抓到自己懷里,然後低頭狠狠吸了一大口,海洛因都沒這麽上頭。—“好吸。”他一臉癡笑模樣,然後低下頭去,再次猛地吸了一大口,吸到貓都發出了抗議,不斷地“喵喵喵~”

嚴律己及時將貓貓解救出來,還一本正經對於肖恩道:“你別把我‘孩子嚇著了。”

“瞧你說的,我這個叔叔還能害他不成?”

遊越出來搭腔,“叔叔再好,也不如我這個幹爹。”說完又從嚴律己的懷里接過了那只貓。

嚴律己由著他們拌嘴,偶爾也會插科打諢幾句,看著茁壯成長的兩個毛孩子,他的心里就止不住地開心。第二天時他特意發視頻給鄭庭深講這件事,那頭好像工作很忙,一直掛斷他的申請,還讓他打語音電話就行,嚴律己也不疑有他,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跟人家聊起來。

直到一個月後,有個陌生人攔住了他,就在他做完心理治療回去的路上。他跟隨來人到了一個清幽的茶室,偌大的房子里只有靠窗坐著的一個衣著考據的中老年人。

“請問你是?”

一些不好的畫面在嚴律己的腦海中回放,使他未清楚對方身份就開始蹙眉。

“我是鄭庭深的父親。”中老年人說道。

嚴律己當即心下了然,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鄭庭深的男朋友。”

他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的眸中劃過一絲狠厲和厭惡,心里反而升起了異樣的快感。

“我家庭深和你並不合適,你應該趁早和他斷了,不然吃虧的是你。”

嚴律己聽完直接勾起嘴角,拉開椅子一把坐下,不遜的目光直直投向對面。——“他和你說的不合適?”

“你們兩個,身份懸殊,性別也不合適。”鄭忠信答非所問,還著重強調了後面。

嚴律己的態度依舊有些不知死活,“但他還是愛我愛得要死要活。要不,你去勸勸他。”

輕飄飄的一段話徹底惹怒對方,鄭忠信直接掏出一個信封,狠狠摔到桌上。—“年輕人,已經吃過一回苦頭了,怎麽還是學不會愛惜自己?”

熟料年輕人打開信封後認真地翻閱了每一張,然後對他說:“就這些了嗎?我的網盤里有視頻,叔叔您想要的話可以加我微信。”

“不知廉恥,”鄭忠信握緊了雙拳,忽又想到資料上的一個信息,語氣突然變得平緩。—“你的母親,在清水中學當一名美術老師吧?”

果然,對面的目光立馬變得警覺,臉上也全然沒了之前的雲淡風輕。

鄭忠信的心里暗暗得意,“你姥姥、姥爺給你們留下了一大筆信托基金,還有一個服裝外貿公司,你應該知足的,別等哪天後悔了怪我沒有給你留活路。”

嚴律己恨極了眼前人這幅高高在上的樣子,幾年前他就見過一次這樣的人,但幾年後他絕不會再慫。他咬碎了牙齦,臉上依舊擺著原先那副笑容,但眸子冰冷,聲音也很輕,“叔叔,你要是敢把主意打到我媽身上,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哦,我倒想看看你能讓我怎麽個後悔法?”鄭忠信越說越止不住笑,仿佛在欣賞跳梁小醜表演,誰知嚴律己的下一句話就讓他的笑容凝在了臉上。——“你要是敢動我媽,我就把鄭庭深殺了。”

嚴律己附在他耳邊說著悄悄話,像條毒蛇吐著信子,分分鐘能趁人不註意就置人於死地。鄭忠信脊背突然一涼,但幾十年的閱歷還是讓他強壓下了內心的不適,轉而平靜說道:“殺人是犯法的。”

“所以我把他殺了後絕對不會茍活。”

鄭忠信的氣息已經肉眼可見地淩亂,“你難道不顧自己的母親了嗎?”

“是你要先對我媽動手,”嚴律己鷹隼一樣的目光死死盯著他,“她要是出了什麽事,我一定在鄭庭深身上討回來。”

“你個瘋子!!!”鄭忠信生氣至極又拿他毫無辦法,不禁質問:“我兒子在你眼里究竟是什麽??”

“我也想知道,我、還有我媽,我們這些人在你眼里到底算什麽?!”嚴律己的聲音漸漸變大,最後夾雜著無可抑制的憤怒,近乎咆哮地回應:“是比碾死一只螞蟻還容易的小嘍啰?還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鄭忠信無法回答,一氣之下竟然起身準備走人,嚴律己又不輕不重地往他心口紮著刀子。——“下次再來找我,麻煩說清楚,你是以鄭庭深的生父還是養父的身份來見我的。”

鄭忠信猛地停住了腳步,接著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嘴唇顫抖:“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當然,”嚴律己投去一笑,“他說愛人之間最重要的是坦誠。”

 

第四十一章

回到學校已經是傍晚時分,嚴律己渾渾噩噩地走在校道上,半途又突然在一處宣傳欄面前停下。駐足幾分鐘後他改變了原來的方向,轉身向另一棟大樓走去。

思政廳里外都堵得水泄不通,嚴律己艱難地越過一道又一道身影,最後才倚在後門出口處,靜靜地看著臺上嘉賓演講。校學生會有一項搞了好幾年的活動,就是定期請學校知名校友回來演講,滿打滿算這已經是第一百期,而這次請回來的嘉賓就是就任衛生廳廳長半年有余的顏行,大部分人圍在這也是看他來著。

其實S大培養出來的優秀校友不少,區區一個衛生廳廳長根本不算什麽,但顏行能獲得如此追捧的原因還是在於他是S大第一屆民選出來的校草,且年逾四十未見發福跡象,往臺上一站仍然儀表堂堂、風度翩翩。

關於他的傳說也有很多,什麽年少考入S大又得名師傳授,畢業後仕途順利一舉成為S市最年輕的衛生廳廳長,前途無量,放到現在就是妥妥的小說男主。按小說男主設置,他應該還是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以及是個關愛孩子的好爸爸,因此演講過半場下就有不少人觀眾八卦起了他的家庭生活。

“我的太太是一個小提琴手……”

“盛情難卻”之下顏行果然單手插著褲兜,開始分享起自己的家庭生活。原本明亮的教室突然變得模糊,嚴律己低頭揉了揉眼睛,離開前正好聽到有個女生在感嘆:“這顏廳長的故事放到現在就是小說男主頂配了吧??本人高顏值、高智商,又找了個同樣集才華和美貌於一身的妻子,倆人還生了對龍鳳胎!這樣的人生真是想都不敢想。”

最後連嚴律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那棟樓的。

原來他最幸福的那六年,對別人來說只是一段不願提及的回憶,如果顏行的經歷真是一本小說,那他和媽媽的出現應該是一個錯誤,是不起眼的絆腳石,是無關痛癢的存在。用俗話來說,只是“炮灰”而已。

可是怎麽能如此呢?好歹一起生活了六年,好歹自己喊了他好幾年的爸爸,怎麽能當這一切都不存在呢?來不及“怨恨”對方的“無情”,嚴律己又很懊惱地想到了自己母親,她為什麽要出軌呢?

他的思緒反複橫跳,最後把原因歸根到自己身上,要是自己不出生,“爸爸媽媽”依舊會恩恩愛愛地過日子,爸爸不會發現媽媽曾經出軌的事實,他倆可以做一輩子的神仙眷侶。

他見過對方的現任配偶,就在上次吃日料的地方,放在普通人眼里確實很美很有氣質,但和自己媽媽比起來還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媽媽長得和仙女一樣,氣質也很出塵,畫畫技術很好,一點都不比會拉小提琴遜色。

可為什麽這樣,爸爸還是要和她離婚呢?答案是因為自己。他陷入了魔怔,腦袋也疼得快要爆炸,瘋狂加速的心跳讓他感到一陣陣的眩暈,最後不得不蹲下來試圖讓自己冷靜。

“嗡嗡…”兜里傳來震動,他擦幹了眼淚才看清來電顯示。

“餵~”開口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吸了下鼻子。

“感冒了?”

“沒有。”嚴律己回答完又意識到有些假,忙補充,“流了兩天鼻涕,但沒有咳嗽。”

“可以多加一件背心,露腳踝的褲子也別穿了,每晚睡覺前記得泡一泡腳,帽子要戴上…。”

“可以了,”嚴律己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操場上,耳邊刮著呼呼風聲,心里卻湧起一股暖流,“你怎麽跟個老頭子一樣。”

“你比我小了七歲,可不得把你帶好。”

“幼稚,”久違的笑容終於出現在嚴律己的臉上,他語氣變軟,撒嬌而不自知,“你好煩啊。”

那頭一時半會沒說話,只隱隱約約聽到有導航的聲音,嚴律己看了眼手表,問道:“你才下班?”

“嗯。”

“那你專心開車,我掛了。”

“別,”鄭庭深的聲音在幽閉的空間里顯得更加深沈有磁性,“再陪我聊一聊。”

於是嚴律己就頂著大寒風以在操場不斷兜圈的形式陪他聊了四十幾分鐘,等到腿都要凍麻時他終於忍不住了,“我不能再和你聊天了,我要冷死了。”

本來在電話里頭的聲音突然變得親近,“笨死了,怎麽不回宿舍。”

接著整個身子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當中,是鄭庭深悄悄來到了他的學校,又摸到了操場,一眼發現了他,然後解開自己的大衣,將嚴律己包裹起來。

“你,”他又驚又喜,“你什麽時候來的?”

“某人都哭鼻子了,我能不來麽?”

嚴律己的臉頰有些發燙,眼珠子一轉,試圖轉移話題,“你怎麽進來的?”

“我以前到你們學校維修儀器時有報備過,現在也能用。”鄭庭深又解開了圍巾掛人家脖子上,“知道給我織一條,不懂得給自己織?”

“我懶…”

說實話這條深紅色的圍巾算不上多麽精細,與做工昂貴的高定西裝相比更是不值一提,氣質也不搭,但鄭庭深戴上了,還每天都戴著,這就不讓嚴律己不開心了。

一整天的煩悶因為男朋友的到來突然消失無蹤,嚴律己拉著鄭庭深手說要去他那,對方當然求之不得,倆人也很快就開車離開校園。

車子停穩後嚴律己想下車,結果車門怎麽打也打不開,鄭庭深讓他別動,然後自己跑到了副駕駛門外幫他開門。

“你的車是不是該修了?”

“車沒毛病,是我不想讓你那麽早下去。”

“嗯?”

疑惑間就見對方背對著他蹲了下來,還招了招手,明顯讓他上來。

嚴律己楞在原地。

“快上來,我背你。”

禁不住對方催促,嚴律己半推半就攀上了他的背,整個人的視線隨著對方起身而變得開闊。他的雙手摟住對方脖子,臉也貼著人家結實的背部,呼吸間都是好聞的味道,也是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味道

—“為什麽你要背我?”他問道。

鄭庭深頭也沒回,“電視里不都這樣哄小孩嗎?”

嚴律己顯然有些不服氣,“我做什麽了要你哄?”

鄭庭深本來想說小朋友哭鼻子時就要及時哄,不然會越哭越厲害。話到嘴邊又變成:“你沒做什麽,是我想天天哄你。”

“行。”

嚴律己想說你最好能哄一輩子。

 

第四十二章

從下車到上樓,鄭庭深真就這麽背一路,雖然嚴律己途中沒有說話,但兩條細長的小腿在半空中蕩來蕩去,心情顯然不錯。鄭庭深打趣他:“怎麽跟個猴子似的。”

“你才是猴子。”

“再動來動去我就兜不住你了,小心掉下去。”

嚴律己起了逆反心理,兩只小腿故意使勁往空中蹬了幾下,惹得鄭庭深嘆氣,“孺子不可教也。”說完又收緊了手臂,嚴律己不用擡頭看都能猜到對方是什麽表情,側臉依舊貼人家背上,雙目閉著,叨叨:“你怎麽跟個老父親一樣?”

“那你要叫我爸爸麽?”說完電梯門應聲而開。

“爸爸~”

嚴律己毫不含糊地喊了一句,然後察覺到對方的身子猛地停頓住,他在心里偷笑,行為也越發猖狂——“爸爸!!爸爸!!Daddy!!”

“粑粑,你怎麽不說話呀?”

Daddy~”

“你們…”

屋內憑空冒出一道陌生女人的聲音,嚴律己被嚇得一個激靈,擡眼即見到幾米遠的地方站了位陌生的中年女子。想到剛才那些對話,頓時滿臉通紅,手腳也開始打擺子。直到鄭庭深朝那人喊了句“媽”之後,他的呼吸才突然凝滯,而後整個身子抖動得更加厲害。

“您什麽時候來的?”

鄭庭深倒顯得一臉平靜,將人放下後還一本正經地把人帶到自己母親面前,扭頭對人家說道,“來,叫奶奶。”

嚴律己:……

康萊:..……

“抱歉,我開個玩笑。”

鄭庭深嘴角掛著一抹明顯的笑容,似乎非常開心,另外兩位當事人則處於尷尬到失語的地步。

“媽,我正式向您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嚴律己。”

聽到兒子喜歡男人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兒子和男人在一起是另一回事,康萊顯然沒有做好準備,多年平穩的血壓在此刻突然飆升,叫她不得不扶穩了桌角才沒有倒在地上。

“奶、”嚴律己咬了下舌頭才讓自己回過神來,“阿姨好,我是鄭庭深的男朋友,嚴律己。”

說完只見眼前這個穿著一身奢牌套裝,渾身上下寫滿了精明能幹的女人差點暈厥在地,幸好鄭庭深和嚴律己眼疾手快地將她攙扶。康萊看了眼左邊,又扭頭看了眼右邊,嘴唇蠕動,卻一個字也沒蹦出來。

“唉~”嚴律己躺在大床上滾了好幾圈,心里還在為原先發生的事而尷尬著,而母子二人已經到書房談話中。

康萊直接從包里掏出了一個錄音筆,重重摔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你交往的是什麽人?”

鄭庭深對著那個小型設備若有所思的樣子,“知道,S大的博士,一個很優秀的男青年。”

“你爸今天去見人家了,回來就把這個東西交給了我。”

鄭忠信約嚴律己見面時是有備而來的,不歡而散後他心里的火沒處殺,便直接找到了康萊,將東西交她手上,然後看人家怎麽處理。康萊起先也並未在意,直到她聽到那句:“你要是敢動我媽,我就把鄭庭深殺了”。

作為母親她當然嚇得不輕,以為自己兒子中了邪非要和這種人在一起,擔憂之下直接推了晚上的酒局而專程過來找人家,沒想到撞破情侶倆的膩歪場面。

鄭庭深也把那個錄音聽了,反應卻出乎康萊的意料,“怪不得小朋友今晚悶悶不樂,原來是爸去找他了。”

康萊出言譏諷,“23歲的小朋友。”

“我30歲了在你眼里不還是寶寶麽?”鄭庭深繼續打科插諢,康萊聞言則瞪了他一眼,“人家就這麽好,半句也說不得?”

“他確實挺好的,媽你們有什麽意見直接沖我來就行,他每天忙實驗很辛苦。”

康萊終於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覺得你媽我一天天的沒事幹凈找你小男友的不是了?”

“沒有,”鄭庭深趕緊扶著他坐下,好生解釋,“只是覺得我都30歲了,不想你們二老再為我這麽操心。”

“呵呵,”康萊沒看他,但嘴巴仍舊不饒人,“是噢,你已經30歲了,是一個23歲”小朋友“的”爸爸“了,我確實操心過頭了。”

“沒有,兒子很感謝。只是媽您每天工作這麽累,應該把空閑時間用來休息,而不是浪費在我這個”不肖子“身上。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能說?”康萊又氣又笑想去擰他的臉,鄭庭深也沒閃躲,最後那手指鉗還是沒落下來。

—“謝謝媽。”他一把將康萊抱住。

對方只是往主人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拍拍自己兒子的背部,語氣似在妥協,“算了,你喜歡就行。”

等鄭庭深回到房間時發現里邊只余了一盞床頭燈,被窩中間的男青年似乎在熟睡,他悄悄走過去,故意捏住了人家的鼻子,不到三秒就有人現形。——“你捏我鼻子幹嘛?”

“因為某人在裝睡。”

嚴律己將被子一蒙,甕聲甕氣道:“我真的困了。”

“那你先睡吧。”

鄭庭深還很貼心地要將那盞臺燈的亮度調到最低,下一秒嚴律己就枕上了他的大腿。——“你媽媽和你說了什麽?是不是不讓咱倆在一起。”

鄭庭深反問他,“我爸今天是不是去找你了。”

“嗯。”

“他和你長得挺像的。”

“以致於我都放不出什麽狠話來。”

鄭庭深笑而不語,只覺對方重新定義了《放不出什麽狠話來》。——“如果他有任何話冒犯到了你,那麽我替他向你道歉。”

“不需要,”嚴律己思路清晰,條理分明,“他是他,你是你,我又不是和他談戀愛。”

鄭庭深突然一把將他壓在了身下,溫熱的鼻息直撲對方臉上,“你怎麽這麽招人稀罕呢?”

嚴律己不知道怎麽回答,好半天才蹦出一句:“你也不差。”

鄭庭深直楞楞笑了半天,然後壓低聲音和人家咬耳朵,“再叫一次。”

“什麽?”嚴律己故意裝傻。

“就今晚那樣的。”

鄭庭深眼里透著欲望,迫不及待想再聽到那動聽的兩個字。

嚴律己猶豫了一會,然後口齒清晰地對著鄭庭深喊道——

“奶奶。”

 

第四十三章

當天晚上嚴律己就被人在床上狠狠修理了一頓,等第二天醒來時他想動腳踢人都沒勁,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鄭庭深闔著眼一副醒了又沒有完全醒的樣子,把人扣在自己胸前,再將被子掖上來點,口中呢喃:“別動,讓我休息一下。”

昨晚怎麽就沒這個自覺呢??嚴律己越想越氣,抓著他的手臂胡亂啃了一口,半響聽見耳旁傳來一聲輕微的“嘶~”他住了口,手指輕輕撫摸牙印,更伸出舌尖試圖將它舔平。

“小祖宗!”鄭庭深拿他沒辦法,奮戰了一夜的槍支又重新上膛,急需瀉火。

嚴律己滾不遠,只能拿手擋住自己後面那兩塊肉,“我不來了。”

“你點的火,說不來就不來了?”鄭庭深覺得懷里這人就是個小沒良心的,不斷在耳旁蠱惑他:“你怎麽挑起的就怎麽擺平。”

嚴律己仍是皺眉,“我待會還要回去做實驗,估計連走路都要成問題了。”

“不是還有手麽?”鄭庭深也學著他原先那樣伸出舌尖,然後慢慢舔他耳垂,引得懷里人陣陣顫栗。

“我用手給你弄出來。”他發抖著說道。

鄭庭深已經不肯放過他了,“不是要做實驗麽?怎麽能讓你的手累著了。”——“用嘴巴,行麽?”

行,嚴律己想說你去狗帶吧。

當然最後還是帶著一副酸痛的臉頰回了學校。

因為身體上的不適,晚上他也沒在實驗室待多久,大概十點多就回宿舍了,擰開門時正好見到小蝴蝶在吃罐頭,旁邊是拿著手機在錄像的於肖恩。——“你回來啦?”於肖恩擡頭看了他一眼,而後問道:“小阿飛怎麽沒跟你回來?”

“它被帶到我朋友家了,以後是我朋友養它。”

“啊?為什麽??”此言一出,宿舍的三人都驚了。—“是不是有人為難我的幹兒子了?”馮定坤問道。

嚴律己蹲下來rua了兩把小蝴蝶後才將事情原委道來,“宿管阿姨說寢室不能養狗。”

“不對啊,別的宿舍不是也有人養麽?”

“別人養的是博美、泰迪這類品種,攻擊性比較小。”

“咱們的小阿飛也不兇啊,整天和小蝴蝶待一塊,性格就跟奶貓似的。”於肖恩越想越為狗子打抱不平,當下就想下去找阿姨理論。

“阿姨說了,我養的是田園犬,本來城市就不讓養。現在樓里有人向她投訴,她也沒辦法。”

“好離譜啊臥槽,”於肖恩難得被逼出了粗口,“中華田園犬不能待在中華大地上,還有比這更離譜的事嗎?”

“樓里那些人也是吃飽了閑著。”方定坤也跟著附和一句。唯有遊越沒說話,就靜靜看著小蝴蝶吃東西。

“哎你快點寫封信給校長,務必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實在不行咱就拉橫幅抗議去。”於肖恩轉頭就催促方定坤幹活,後者掏出了手機看是否有不讓養田園犬的條例。

嚴律己讓他們別沖動,“狗子在我朋友家里好吃好喝地被伺候著,不用擔心它。”

“咱們這是尋求正義,為了不再有其他的”小阿飛“被拋棄,必須強硬起來!”於肖恩喜歡小動物,尤其是和他有緣的小動物,就跟心肝似的,每次見到都恨不得雙手捧上罐頭。

“別,拉橫幅這事,也不能常幹。”嚴律己仍不願惹麻煩。

關於拉橫幅這事,他們以前就幹過。那時方定坤的女朋友唐菀月正值考研,且報了三院的某位骨科大佬,一邊艱苦實習一邊奮戰考研後,人都瘦了好幾圈。幸好,初試結果很滿意,大佬只招兩個人,她的成績排第二,還遠超第三名十幾分,上岸很有希望。然而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錄取為大佬的碩士研究生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時,女朋友哭著告訴方定坤自己被排在後面的那個男生逆襲了,最後為了有書讀只能調劑到自己不喜歡的產科專業。

方定坤很是心疼的安慰了女朋友好幾周,然後通過家里關系參加了數次有大佬在的飯局,偶然間才得到大佬酒後吐真言。—“現在報我方向的女生越來越多啦,而且考得一個比一個厲害,我都有好幾年沒招到男學生了。這樣下去怎麽行啦?還是得找個男弟子的嘛,有些活女生真幹不了。但是呢,第一名肯定不能刷...學生會鬧,學校那邊也不好交代的,所以我就讓第二名調到別的專業去了,然後第三那個進來了...”

方定坤強忍怒意回到宿舍,次日一早就拉著個橫幅到三院門口的公告欄那掛著,上面寫:張強教授,請問你的手術需要男性生殖器才能完成嗎?橫幅底下是滿當當一大筐的仿真生殖器,各種材質、各個款式都有,由舍友嚴律己友情提供。

最初想到這個提議的人也是嚴律己,方定坤聽到後瞬間就轉怒為喜,臉蛋都笑扭曲了,與遊越一起拍肩大笑:“好損啊這一招~

最後張強被學校停了一年的招生資格,方定坤也挨了個小小的處分,從辦公室出來時唐菀月直接蹦他身上去,又哭又笑,“以後別再為我這麽沖動了。”

“別哭了寶貝~”方定坤肆無忌憚地撒著狗糧,閑雜人員則默默離開了現場。

當初的嚴律己這麽勇敢現在卻如此膽怯,多少讓於肖恩有些摸不著頭腦。——“大家也快畢業了,就順順當當的吧,別節外生枝了。”嚴律己臉上掛著一抹苦笑,繼續說道:“現在狗子在我朋友家里,過得真的非常好,你們不用擔心。”

最後於肖恩拍了拍他肩膀,然後嘆了好大一口氣。

 

和鄭庭深聊到這事時他也小小自嘲了一下,“我發現自打和你在一起後我就變得小心謹慎了。”

“為什麽?”鄭庭深也問他。

“不知道。”

其實嚴律己心里很清楚,他想順利地畢業,順利地和鄭庭深永遠在一起,不給對方添麻煩,也不讓自己有任何的差錯,做個可靠又讓人放心的伴侶。即使鄭庭深經常叫他“小朋友”,他也不能真把自己當小朋友,因為鄭庭深是一個能力出眾又有安全感的大人,他也要做這樣的人。

 

第四十四章

時間眨眼就來到了年末,校園比以往靜了些,有一大部分人已經拖著行李箱回家過寒假去了。嚴律己執著筆在掛歷上畫下一個圈,然後塗掉、修改,又塗掉,最後重新選個日子圈起來。

圈完後重新對著掛歷發怔,連小蝴蝶都看出來他有事,一個勁地往他懷里鉆不成還舉起爪子求抱抱,意圖賣萌討主人歡心。

—“我洗好了。”遊越剛從浴室出來,渾身濕漉漉地冒著熱氣,見人在桌前發呆,便單手搭在嚴律己的左肩上,俯身與他一齊看著對面的掛歷。——“你24就走了?這麽早?”

這里說的是臘月二十四,年末時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將日期換算成了陰歷,就盼著過年放松一下。嚴律己還沒做好決定,只說:“暫時的計劃。”

“二十四那天我還得跟我老板出半天的門診。”

嚴律己仰起頭看他,“你什麽時候放?”

“假期值班安排還沒出。”

遊越又拉了張椅子和他並同坐著,“你寒假放幾天?”

“十天。”

“那你初三就要回來了。”

其實嚴律己去年只給自己放了五天,但走得晚,年二十九才和遊越一起自駕回了C市,今年這麽早確實有點讓人生疑。

“我手頭上的實驗已經告一段落,目前就是改下稿子再整理一下數據,不用每天都去實驗室。”

遊越扯起嘴角輕輕給了他一拳,“那提前恭喜你了。”

嚴律己輕擡眼皮,半張清俊的側臉籠罩在泛黃的燈光下,連瓷白的肌膚也變得有溫度,五官熠熠生輝,“恭喜什麽呀?”他問道。

“恭喜你又一篇《cell》到手了。”

“你別吹捧我了。”

嚴律己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隨後扭過頭去開始註意到窩在自己懷里的小蝴蝶,孩子依舊眼巴巴地望著他要抱抱,他的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

—“冷落你了我的小可憐~”

“喵~”小蝴蝶立馬委屈巴巴地回應他,

嚴律己伸出手指在小貓的額頭上點了點,然後低頭瘋狂吸貓,只用幾秒就將放假的事拋到了腦後。

第二天他去辦公室整理數據,順便再指導一下師弟師妹們的實驗。半響劉教授把他叫過去,並詢問起他未來的打算。一向心中有謀劃的嚴律己此時在導師面前犯了難,“我還沒考慮好。”

“你之前不是說畢業後想進國外的實驗室做博後嗎?怎麽現在又沒考慮好了?”

“我還是想留在這。”

“畢竟世事難料。”他補充一句。

嚴律己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更不想說謊,只好用了些含糊不清的詞語試圖混過去。他顯然低估了自己在劉教授心中的份量,也不知自己有多受器重,沒再解釋清楚就見人家的臉立馬沈了下來。

—“首先,我要批評你。既然早就下定決心要做的事,那就應該堅定不移地完成,哪怕是面臨失敗,也好過找個似是而非的借口去逃避它。”

嚴律己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其次,我對你目前的想法感到可惜。你有這麽好的條件,又有這麽好的腦子,應該多接觸外面的世界多了解別人做什麽,而不是坐井觀天地搞研究。”

“我們之所以要出去,不僅是因為看人家用了什麽方法、什麽手段、什麽條件去做成實驗,更重要的是學習人家的思維方式,這對於你走科研之路有無窮的益處。”

嚴格的說來,劉教授並不是嚴律己真正的導師,他名義上的導師是一位華裔科學家,與S大有著合作關系。當初嚴律己沒能出國讀博,又錯過了學校申請保研的時間,一氣之下轉投藥學,考取了本部的藥學專業研究生。但厲害的大佬基本都滿額不缺人,而當時負責招生的院長不想錯過他,就用了一個合作教授的名額將他招了進來,然後又把他分配給了剛到S大做青教的劉以平。

劉以平在人才濟濟的S大壓力很大,與嚴律己一樣急需用成果證明自己,倆人和其他幾個同被分配過來的學生一起在頭一年瘋狂泡實驗室,等研一結束時小組已經發了好多篇sci一區的論文,最高的一篇影響因子有25點幾。第二年學生多起來後又順手發了篇《cell》,劉以平借此才得以轉編並升為副教授,且在來年開始親自招生。

這種“共患難”的情誼讓劉以平對嚴律己總是有種特別的感情,不是親學生勝似親學生,因此才會苦口婆心地勸告對方。嚴律己站在辦公室受了一個多小時的尊尊教誨,最後只是誠懇地點點頭,“那我再考慮考慮。”

劉以平擰開保溫杯的蓋子,說話似乎沒了力氣,擺擺手便讓他出去了。

晚上他漫無目的地繞著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為寒假安排、為將來畢業去向而發愁。臨睡前他發消息問鄭庭深:“你覺得國內外的大學有什麽不同?”

“很多。”

鄭庭深是在國外上的高中和大學,修的是雙學位,一個機械工程一個經濟學類,所以才可以在白領和金領之間來回切換。

看背景人家還待在公司批改方案,嚴律己看了眼右上角的時間,說道:“我要睡覺了,改天再問你。”

“兩者的辦學目的和培養方式有很大差別,其中又涉及到體制、社會架構、意識形態的不同,一時半會比較難說清楚。”

鄭庭深依舊在伏案工作,嚴律己即使已經知曉答案但聽到對方說出來時心里還是難免會產生動搖。——“時間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鄭庭深聞言放下了筆,再放松地伸了個懶腰,下一秒整張俊臉直接懟到鏡頭前,“原來是心疼我熬夜工作。”

“當然,”嚴律己臉色微紅,眼睛向上亂瞟,表情略顯傲嬌:“誰讓你是我男朋友,不心疼你心疼誰…”

“嗯好,謝謝寶寶關心。”

“哎你別這麽叫我。”嚴律己的腳趾能將床墊摳出好幾個洞來,“爺們一點行嗎?”

鄭庭深咳了一聲,壓著嗓子道:“謝了兄弟。”

嚴律己直接將臉蛋埋枕頭里企圖自殺。

第二天他本來要在實驗室待一整天,結果鄭庭深不知何時冒了出來,把正在教師弟師妹們如何使用儀器的他嚇了一跳,腦袋也開始卡殼。

“嚴博,下午好。”

鄭庭深今天的打扮沒有走以往的商務風,只簡單選了件Burberry的風衣,再踏著雙白色休閑鞋。頭發沒有一絲不茍地梳上去,也沒有戴著金絲邊的眼鏡,身上少了些上位者的壓迫感,當然人也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嗯…好。”

嚴律己硬著頭皮和他打了個招呼,生怕在場的人輕易就看出了兩人的愛(jian)情。

“嚴博帶學生上實驗呢?”鄭庭深忽略對方發出的“殺人”信號,反而直接走到他身旁與他挨著,扭頭對眾人笑道:“這儀器我熟,我來教你們。”

心驚膽戰地度過兩小時後,嚴律己直接將人拉到了一處偏僻的小花園,問他:“你怎麽突然來了?”——“嚇死我了。”

鄭庭深上手揉他的臉,眼里藏著萬分繾綣,“想你了。”

“你可以發消息給我,我過去找你,這樣多大膽多危險。”

“是我沒有考慮周到。”

嚴律己擡起頭來往周圍環顧一圈,確認沒人後偷偷踮起腳尖,嘴巴尋著那處柔軟,留下蜻蜓點水的痕跡。——“我很快就放寒假了。”他收緊了聲音說道。

鄭庭深也學著他那樣和他咬耳朵,“但我等不及寒假了。”

嚴律己的耳根子被噴灑出來的熱氣弄得通紅,他拿出手機看了眼備忘錄,囁嚅:“今天可以休息一下。”

 

第四十五章

當粗硬的東西重新進入自己的身體時,嚴律己才體會到一股久違的被充實感。鄭庭深咬著他的耳尖,一邊慢悠悠地說著騷話一邊發了狠地幹他。

“把你肏出尿來好不好嗯?像上次那樣。”

嚴律己羞恥地咬緊了嘴唇,堅決不回答他這個問題。

“弄一弄就出水了,你怎麽濕成這樣?”、“平日睡覺時有沒有想男人?不會和我聊天時都在偷偷自慰吧?”、“嘶,一說你就夾緊了,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雪白的身體雌伏在男人的身下不斷地被鞭笞著卻毫無反抗能力,任憑十根修長的手指將床單抓破也於事無補,細細碎碎的嗚咽聲從嚴律己的喉嚨發出來,不知是在反抗還是嘆太過享受。

鄭庭深掐住那把軟腰,埋伏在穴里的東西更加漲大幾分,每每橫沖直撞地頂進去時幾乎都能聽到身下傳來輕微的幹嘔聲。原本嫩得跟白豆腐似的臀瓣上全是紅紅紫紫的痕跡,要麽是被用力抓出來的、深淺不一的手印,要麽是被陰囊不斷蹂躪而成的淤青。

嚴律己渾身濕得厲害,喘得更加厲害,濕漉漉的眼眶里氤氳著一團霧氣,原本清醒的眸子也染上了情欲的紅。殷紅的嘴巴中間吐出一條柔軟的小舌,我見猶憐狀等著人來采擷。鄭庭深替他抹了把汗後張嘴就含住了他的香唇,嬰兒吸奶一樣狠狠嘬著他的舌頭,晶瑩剔透的口水在兩人之間來回拉絲。

兩人這次沒有選擇在外面開房,也沒有回鄭庭深的住宅,而是去了康明大廈——這棟高聳入雲的建築里。66層樓的位置風景獨美,從落地窗往下看是萬家燈火,正訴說著這個城市的繁華。鄭庭深將人按在玻璃上,十指緊扣,要和他一齊欣賞這盛世美景。

嚴律己的陰莖已經什麽也射不出來,再被肏下去可能真的會像上次那樣失禁,這對於自尊心極強的他來說光是想想就要受不了。於是他掙紮—

“放—開—我,我要去尿尿。”

“噓~”鄭庭深故意要激他,“小狗狗就在這尿。”說完又加深了動作。

“給你套上項圈,上面寫上我的名字,再給你戴上口枷,往屁股後面塞條尾巴,弄條金屬鏈子拴在我的床頭,讓你一輩子出不了門,只能當我的狗狗好不好?”

“無—恥——”嚴律己被氣到兩眼通紅,偏後面那根東西一直折磨著他,他得十分克制才不讓自己再次丟臉。

“明天阿姨來打掃辦公室,我就說是我養的小狗狗還學不會定點排尿,沒有人會懷疑你的。”鄭庭深在他耳根子後面噴著熱氣,快感像毒藥一樣一遍遍地占據著嚴律己的大腦,讓他難以思考。

“乖~我的小狗狗,主人說可以就可以。”說罷輕咬了嚴律己圓滑白皙的肩頭一口,挑逗之味不言而喻。

震顫栗由脊髓傳入大腦,在一半羞恥一半爽快的認知里,嚴律己放縱了自己,也迎來了最後一次高潮。

次日的陽光照亮了臥室,嚴律己深陷在柔軟的被窩里起不來,嘴里還時不時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什麽。鄭庭深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出去參加例會,走到門口又回來替人家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將人遮嚴實外還用鼻尖蹭遍了人家的臉蛋。

“唔…你好…煩啊……”嚴律己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兩目依舊緊閉著。

“我開完會就回來,”鄭庭深總是忍不住要拿嘴巴輕輕嘬他,“桌上的東西一會就涼了,記得起來吃。”

“嗯嗯嗯…”嚴律己無意識地點頭。

鄭庭深眼里藏著萬分寵溺,隨後十分不舍地離開了自己的休息室。

這頭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闖進了辦公室,動靜之大吵得里邊睡覺的嚴律己極其不耐煩,剛想吼人又突然想起來是在人家的地盤,只好穿上衣服打算出去問個究竟。

“他東西藏在哪了?你看清楚沒有?!!”

陌生的話語,混亂的氣息,急迫的語氣,讓原本要去擰門把手的嚴律己當場楞在了原地。

“你們幾個廢物趕緊給我想辦法!!難道要我去撬開人家的保險箱嗎?!!”

聽著外邊鬧哄哄的對話,嚴律己的頭腦才徹底清醒過來,合著這是有人入室行竊了???他當即掏出手機給人發消息過去—  。:有人進辦公室偷東西了!!!  。:偷你的保險箱!!!!  。:快回來!!!

無奈另一頭並沒有任何動靜,他按耐不住直接撥了電話過去,卻每次都無人接聽。

“快回來啊鄭庭深!!!”

他在一墻之隔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又礙於自己的身份不好貿然出去,只能將耳朵貼在門上聽對方又說了什麽。

——

“當初已經簽了協議,現在又來訛人,這群刁民越來越貪婪了,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什麽?!!沒有?!!那就再找啊!!人家再過一會就回來了!!”

……

“找也找過了,什麽也沒有,有可能就藏在這里頭的屋子里。”

嚴律己打開了錄音一字一句地記著,聽到幾人要進來後猛地一擡頭,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空氣也在此刻凝滯,屋子里靜得只能聽見怦怦的心跳聲。

“康總,里邊的屋反鎖了,擰不開。”

“那就繼續在這辦公室找。”

一門之隔的嚴律己大舒一口氣,身子也登時軟了半分,倚著門板滑下來跌坐在地上。他將掌心攤開,里邊是一支鋼筆的筆帽,旁邊的夾子已被他掰下來插進了鎖眼。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麽大的力氣,也未預料到自己有如此大的勇氣。

“舅舅,好久不見,不知您在我辦公室做什麽?”

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外邊響起時嚴律己的一顆心才終於落了地,趕緊支楞起來繼續觀察外邊的動靜。

“少廢話,東西拿來。”

康芮沒想到對方回來得比他預想中的早,正想開罵外邊的人連門都守不好時,幾個保安將他的人扭送了進來。

“舅舅,都是一家人,您要來我肯定留出時間招待您,何必像這樣鬼鬼祟祟的呢?”鄭庭深已經回到了主位,與對面的一撥人形成劍拔弩張之勢,你來我往間火藥味十足。

“少來,誰和你是一家人!”

康芮忘了自己剛才是如何帶著人偷偷摸摸的入室行竊,開始趾高氣昂地數落對面。—“別以為康萊去國外出差了你就是康明的主人了!我告訴你,你就是康明的一條狗,不!是我們康家的一條狗,只有我!康芮!!才是康明的接班人,你算老幾?!!”

“這就是舅舅您入室行竊的理由嗎?”鄭庭深慢悠悠地喝了杯茶,風輕雲淡的笑容襯托得對方的五官越發扭曲。——“我也和姥爺說過自己不太適合這份工作,但姥爺一再寬慰我,說沒人能在這個位置上做得比我更好,他相信我,讓我盡管放手幹。”

“你……”康芮被氣得連帶著脖子也漲紅,正欲繼續發作時旁邊的秘書告知他此行的目的,他才又硬生生地壓下了怒火。——“東西給我。”

“什麽東西?”

“那些刁民交給你的東西。”

“舅舅,我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麽。如無什麽要緊事的話,我們下次再談,我現在手頭上有好些事要做,沒您這麽清閑。”

鄭庭深叫了保安送客,康芮直接掙開桎梏沖到前頭,兩手撐在桌面上,弓著身子與他對峙。——“那些東西如果流出去,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對康明的後果是怎樣的你應該清楚。”

鄭庭深將筆扔在一旁,十指交叉擱在桌面上,一雙深邃的眼睛里藏著五分淩厲,嘴角的笑容也越來越淡。——“奇怪,明明是你做錯了事,給康明帶來不良影響,為何又把後果賴在我身上。”

“呵~”康芮笑得面目猙獰,“我做了又怎樣?只要沒人捅出去,自然就不能算我的錯。反而是你,如果你將這些事透露給媒體,到時公司股票下跌,社會信譽破產,董事們必定先向你發難。”

鄭庭深終於明白為何康芮行事敢如此高調,如此囂張跋扈,他就看準了康明會幫他兜底,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突破底線的事。

“舅舅,”他突然壓低了聲音,“你知道嗎?就憑你做的這些事,我可以親自將你送到牢里。我敢保證,外頭的媒體們沒一個敢報道此事,你信嗎?”

“你敢?!!”康芮氣得雙拳緊握,卻又不得不思考這些話的可信之處。

“我把賬一筆一筆給算清楚,把證據整齊全了遞到檢察院,再把你送進牢里,既能為姥爺博得大義滅親的好名聲,又能平息那些居民的怒火,何樂而不為?”

“我、我是你舅舅,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該幫著。”

康芮終於硬不起來,言語磕巴生怕鄭庭深扭頭就將他送進去了。

“對啊,舅舅~咱們是一家人,所以您沒必要趁我不在跑到我的辦公室里來偷東西。”鄭庭深起身走到他旁邊,語似安撫但句句都是威脅,“只要我不說,姥爺就不會知道你吃人家賠償金的事,也不會知道你結交黑社會的人去恐嚇當地居民,更不會知道你買通了一些部門領導,篡改了土地的檢測報告,把風險指數硬生生降低了好幾倍,欺騙了無辜居民。”

“這些我全都不會說。”

 

第四十六章

把人送走後鄭庭深才想起屋子里頭還有一個人,趕忙上前擰門把手,“己己,開一下門。”喊了好幾聲手機才收到一條信息—

己己:鎖眼被我塞了東西進去,剛剛他們要進來。

“那你等我一會。”說完鄭庭深便離開了辦公室。

嚴律己把頭埋在兩臂中間,靜靜坐著發呆。他有些後悔昨晚跟人家出來了,更後悔陪他來到辦公室,不然他也不會聽到那些對話,不會知曉那些“秘密”。只要他不知道,這些事就永遠與他無關,但現在他知道了,記住了,他就不能裝作什麽也不知道。

“你離門邊遠一點,我要撬鎖了。”外邊又突然傳來鄭庭深的聲音,嚴律己怔了一下,再慢吞吞地起身,腦袋還因為體位的改變而有些眩暈。

一聲哐當落地,休息室的門也應聲而開。嚴律己靠著墻沈默不語,鄭庭深放下了工具走到他跟前,伸手,牢牢地抱住了他。——“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他說。

嚴律己淡然開口:“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

“上次由我姥爺接手了,事情也是他找人處理的,只是又不小心被我舅舅鉆了空子,這次我一定全程盯著。”

“他都那麽有錢了,他還要吞別人的賠償金。”嚴律己的眼睛盯著遠處,面容出奇意料地平靜,只是嘴角習慣性地掛著一抹嘲諷的笑。

“他以前讀書的時候,我姥爺怕他亂花錢,更怕他被人帶壞,就限制了他的經濟。長期以往對他造成了一些心理上的不平衡,所以無論他做什麽都想撈筆油水,盡管他現在的財富已經完全自由,想買什麽也隨時買得起。”

“呵呵~”嚴律己撇過頭看了他一眼,“家長無能,倒黴的卻是別人。”

在回學校之前嚴律己已經在心底說服自己對這件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從小接受的思想品德教育又不斷在心里拷打著他,他只能把壓力轉移到男朋友身上,對其再三叮囑:“你一定要處理好這件事。”

“要是沒處理好,就罰見不到你。”鄭庭深舉手發誓。

“去你的!”嚴律己苦惱皺眉,“是罰你還是罰我?”

“總之,”鄭庭深一把將其擁入懷里,“對你男朋友有點信心好不好?我保證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爭取過個開心年。”

想到過年的事嚴律己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放假,他本想告知對方自己的寒假時間,猶豫再三後還是沒能說出口。

“拜~回去的路上小心點。”

嚴律己下車後打算直接回實驗室,半響兜里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他拿出來看才知道是有段時間沒聯系的林醫生發消息給他了。

心理—林醫生:最近怎麽沒來?

心理—林醫生:藥有按時吃嗎?

心理—林醫生:這段時間的感覺如何?

他直接撥了電話回去,告訴對方自己的精神狀況和心理問題已經好了很多,甚至偶爾忘了吃藥也沒有影響。對方很替他開心,但還是給出來專業的建議:“抗抑郁的藥最好不要斷,哪怕是你現在自我感覺好了,也需要一直吃下去。”

嚴律己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自己已經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擁有穩定情緒,重拾自我的人,最後還是硬生生憋住了。另一頭的林醫生倒像是看穿了他,談話間娓娓道來,“每個人生來都在大海中漂泊,偶爾風浪襲來,船從里面破了。這時正好有人路過,幫你修複了缺口,你可以感謝他,也可以和他攜手相伴。但一生中會經歷很多風浪,要想成功到達彼岸,最終還得靠船自身的強大。”

“別覺得我的雞湯乏味。”

嚴律己笑了笑,表示過兩天再去診所找他。

又過了十幾日,終於到放假的時間,嚴律己帶了個結實的背包以及跟方定坤借的單反,一早就打車去了S市最大的客運站。春運時期,到處都擠擠攘攘的,在一片嘈雜的聲中他艱難地找到了候車口,內心忐忑地等著汽車的到來。

汽車站里的人最不濟都拉著一件行李箱,唯獨他通身上下簡簡單單不像歸鄉,脖子上還掛著一件單反,怎麽看怎麽像要去度假。於是一個大叔就按捺不住好奇的心了,用自己的家鄉話和他交流—“你也是回柳莊?”

嚴律己將耳機摘下,確認再三這位大叔是在和自己問話,便答:“大叔你有什麽事嗎?”

“哦,原來不是我們柳莊的。”大球別過頭去和朋友說笑,對方也大笑著附和:“咱們那里哪出得了這樣的人才噢。”

—“你去柳莊做什麽呢?”大叔又問。

嚴律己這回反應倒挺快,“去那邊采一下風。”

“學藝術的這是。”大叔又扭過頭和朋友討論,“我們那就一鄉下地方,不知你們藝術家看上哪了。

嚴律己只笑笑不說話。

等了半個小時,幸好汽車準點到達,此次行程將近3個小時,他一早就做好了準備,防止自己暈車。檢票時大叔排在他前頭,期間身份證剛好掉下來,他幫人撿起來時才發現,對方竟然只比他大了一輪!想起剛才還管人叫大叔,他內心多少有些尷尬。

“你在柳莊哪個地方下車?”

“大叔”上車後正好坐他後面,想著歸途有些無聊便又開始和人家搭訕,嚴律己的腦海中記得一直記著柳莊—白石坡這個地方,於是跟人家說自己要去那。

“大叔”聽完那久經風霜的臉上又露出笑容,伸出兩根被煙熏得發黃的粗糙手指往嚴律己的衣服上扯了扯,“咋這麽巧呢?我就是白石坡的人。你們搞藝術的都提前做好了功課是不是?知道我們那到都是青山綠水,你想拍多少照片就拍多少照片。”

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嚴律己決定就跟著這個“大叔”回去,禮貌地跟人家繼續交流幾句後他更加堅定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決心,順帶抽出一張濕巾擦了擦剛才被摸過的地方。

汽車顛簸了幾個小時兩人才到達目的地,嚴律己跟著“大叔”下了車,對方非常熱情地招待他到家里吃飯,他望著這群山環抱的小地方,暫時答應了下來。

“大哥,你們這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嗎?我看有好多農田都荒廢了。”嚴律己佯裝不懂,又順手舉起單反拍了幾張照片。

“這個地呢,等過幾年才能用,現在就讓它長著草凈化一下。”“大叔”兩手拎著行李,表情似也有些惋惜。

“為什麽要過幾年?”

“它不幹凈。”

大叔有些諱莫如深,嚴律己也不好再問下去。想到鄭庭深曾經說過這兒的土地檢測報告是動過手腳的,他決定自己親自采些樣本回去檢測。

白石坡這塊地方也不過住了百來戶人口,是很典型的家族群居式村落,因為靠近省道所以也不算太偏僻,起碼每個從S市回柳莊的人都知道這個小地方。走了一段小路後一排紅磚房映入眼簾,大叔指著中間那棟說那是他家,話音剛落就從四面八方湧出來許多條土狗,每條都加速向他們奔來,把嚴律己嚇得立刻腿腳發軟。

“哎喲旺財~有沒有好好守家?”

大叔滿眼寵溺地摸了摸圍在身邊的狗狗,又扭過頭對著嚴律己憨笑,“它們都是我家里養的狗,不會咬人的,別怕。”

嚴律己點點頭。

原本還在後悔身上沒有帶著零食或小玩意,結果進了屋才發現這里邊統共就一個老爺子,即大叔的爸爸。老爺子話比較少,頭上習慣戴著頂毛線帽,臉上全是歲月打磨的痕跡,一對眼珠子也渾濁不清。——“哪來的?”他問自己兒子。

“噢,是省里的藝術家,來我們這拍照呢。”大叔“替他解釋。

嚴律己只能尬笑,“過獎了,我只是一個攝影業余愛好者,不是什麽藝術家。”

“嗨,都一樣。”

趁著的父子倆敘舊的檔口,他拿著單反說要出去透透氣,農村人老實對他沒有戒心,就囑咐了兩句讓他記得回來吃午飯。嚴律己左逛右逛,裝模作樣地拿單反拍了幾張,而後突然反應過來哪里不對勁。這都到年關了,白石坡還是冷冷清清,家家大門緊閉,一點也沒有過年的氣氛。

正打算回去套一下大叔的話時,遠遠就見到河邊一對祖孫在洗衣服,他改變了方向。

“大娘,你好。”

跑過去和人打招呼,祖孫倆聽到聲音後齊回頭,也是這時嚴律己才發現,小姑娘左邊臉上那本該長著眼珠子的地方此刻卻長了一顆肉瘤。

察覺到異樣目光,小姑娘立馬低下了頭,大娘把孩子帶到自己身後,用蹩腳的普通話問他:“你是什麽人?”

嚴律己用同樣的話術糊弄住了對方,接著問她:“為什麽快過年了白石坡還沒什麽人回來?”

“都搬出去啦!”

大娘比手劃腳向他解釋,盡管心里已經可以猜到答案但嚴律己還是久久不能言,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有些澀,呼吸也有些困難,“為什麽你們不搬走呢?”

“家里只剩我和妞妞了,到哪去?”

大娘愁容滿面,蹲下來繼續洗衣服。妞妞揪著旁邊的小花小草玩,偶爾擡頭瞄兩眼這位陌生的大哥哥,一臉好奇的模樣。

“妞妞的爸爸媽媽呢…”

“走了,都走了,都得了血癌走的。”

“那妞妞的眼睛…”

“打一出生就這樣了。”

嚴律己聽完只覺心情像冬天的霜雪一般沈重,死死壓著他心里那根最後的稻草。

 

第四十七章

正當他僵在原地不知如何繼續問下去時,一只小手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是小女孩舉起一紮剛揪下來的野花野草,要當做禮物送給她。

“謝…謝謝……”

嚴律己的嘴唇被寒風吹得幹裂。寂靜的村落,相依為命的祖孫,長滿了雜草的荒田,以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蕭瑟,一遍一遍地提醒著他這是誰在作孽。

他決定要做些什麽好安撫一下噗通噗通跳得極其不安的良心——“最近省里有活動,可以免費給6歲以下的小孩做手術,我正好認識負責人,這是電話,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帶妞妞來試試。”

嚴律己從背包里掏出個筆記本,寫下一串數字加一個地址後就將紙張扯下來給了對方,但大娘有些懵,“什麽?你說什麽??”——“省里咋了?”

“我說,”嚴律己湊近了對方,還特意放大了音量,一字一句地和她解釋:“妞妞的眼睛——可以到省里看一看!!不用錢!!有單位報銷!!”

“啊真的嘛?!!”大娘聽懂後當即拉著妞妞要跪下,被嚴律己扶住了仍是不敢相信,表情惶恐大於驚喜,“真的給報銷?!!”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面前這個年輕人,生怕對方下一句就說自己是騙她的。

“真的。”嚴律己重新將紙條塞到她手里,又夾了幾張鈔票,“您什麽時候想過來了,可以隨時告訴我。”

“恩人啊!!”大部分農村人的感情就很樸實,大娘熱淚盈眶地拉著孫女要給嚴律己下跪,“妞妞快謝謝叔叔。”

“謝謝叔叔。”妞妞乖乖地聽奶奶的話。

嚴律己心里仍是十分酸楚,伸手撫平她那一頭雜亂的黃發,“不用謝我,妞妞本該就是個正常的孩子。”

大娘非要拉著嚴律己到她家坐坐,嚴律己看兩家隔得不遠就隨她回去了,路上他抱起妞妞,問她:“你的大名是什麽?”

妞妞歪頭,反問他:“什麽是大名?”

“就是上學時用的名字。”

妞妞聽罷搖搖頭,撅起小嘴巴,“妞妞沒有上過學,奶奶說再大一點就可以去了。”

“那你今年幾歲了?”

“五歲~”

“有好朋友陪你玩嗎?”

“嗯…有一個,但他走了……”

“搬走了嗎?”

“不是,是、是小龍的爸爸媽媽帶他去看病了,因為、因為小龍的嘴巴和兔子嘴巴一樣。”

嚴律己又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發,但他始終不敢看人家的眼睛,“你想去看嗎?去那種很大的醫院。”

妞妞低著頭不說話,沾滿泥汙的手指一直在絞著,半響才有微弱如貓兒似的聲音傳來,“要好多錢。”——“奶奶說要攢夠錢才能去。”

無言的痛楚又狠狠擊中了嚴律己的心臟,他擡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把身上外套脫下來披女孩身上,篤定地對她說道:“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的。”

妞妞擡頭看了眼這位叔叔,忽地露出一排小白牙再點點頭,似在相信對方說的話。

十分鐘的路程,幾人才回到屋子里,大娘的家里堆滿了雜物,都是兒子兒媳生前留下來的,她舍不得燒掉,就一直堆在了前院里。當然,家里也養了條小黃狗,和妞妞很是親昵,沒等人家落地就跑過來圍著妞妞轉圈圈了。嚴律己站在大門往里打量了一眼,覺得這屋子里頭的光景比原先“大叔”家的還蕭條。

正當要離去時,門外忽然響起一聲高亢的吶喊,“四嬸~在家麽?”然後一道精瘦的身影就從掩蓋的門縫里擠了進來。

“水盛叔叔好~”妞妞乖乖和他打了個招呼。

王水盛與嚴律己剛好撞了個面對面,彼此眼神里都在打量著對方。

“家里來客人啦?”王水盛扭頭問妞妞。沒等小姑娘回答那大娘就出來了,見到對方時很是開心,拉著人家的手讓他往里坐。—“”哎喲,你今天怎麽過來了?”

王水盛偷瞄了旁邊一眼,再回對方話,“又有一筆錢要到了,按規矩先簽個字畫個押。”

“真的啊!!!哎喲那太好了!!!!”大娘激動得口水都噴了出來,王水盛笑嘻嘻地從兜里掏出印泥和一份紙筆,白紙攤開就見那上面已有了數十個簽名和紅通通的指紋。

大娘將手掌往圍裙上一抹,正欲拿筆簽字時一只手掌猛地按住了那張白紙——“等等。”

“哎你是誰啊?”

王水盛見事情被打斷便有些不耐煩,大娘趕緊出來替人澄清,“他是好人!!說要帶我們妞妞去大城市做手術!”

“喔~”王水盛雙手叉腰態度十分囂張,“現在城里的騙子越來越多了,都騙到我們這了。”

嚴律己不與他廢話,稍動腦筋就成功唬住了對方。——“我是康明集團派來的代表,特意過來調查賠償金的事。”

王水盛聽完臉色果然大變,雙手在空中連忙比劃:“你怎麽、怎麽…證明啊?!!!”

嚴律己嘴角不屑地勾起,上前附他耳邊悄聲說道:“康總已經進去了,他把一切都指向了你,說這件事是你提議的。你還偽造證據,恐嚇、勒索他更多的錢財,所以公司派我過來了。”

“老實交代,不然你牢底坐穿,還要被罰得傾家蕩產!”

兩人換了個地方說話,確認沒有第三人在之後嚴律己立馬把人推翻在地,再打開手機攝像頭對準對方,語氣非常兇狠。——“你做了什麽、什麽時候開始做的,一五一十給我說清楚,不然我們康明集團隨便一個律師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我說!!”王水盛看著精明強幹實則內心不中用,被人一恐嚇就什麽也招了。

“我就是,就是知道他們、不,是你們……你們公司把垃圾扔我們這之後,就跟領導反映了。後、後來,有個人找到我,說願意給我一些錢,只要讓村民們都簽字同意不追究他們、不,你們……公司的責任。”

“給了多少??”

“一、一百五十萬…”

嚴律己知道康明拿出來的賠償金肯定不止這個數,起碼是一戶最低給20萬,由此可見鄭庭深的舅舅有多貪婪,簡直是個毫無人性的吸血鬼。

“那你分給了這些村民多少?!”

“每戶一、一萬”

“艹、”

嚴律己實在沒忍住,直接一拳錘得人家鼻青臉腫,再一拳砸得血淚橫流。還不解氣,擡腳往他肋骨處狠狠踢了幾下才罷休。王水盛的五官被一團血糊住,身子痛得扭成一只蝦也不敢反抗求饒,因為對方臉上的表情像要殺人。

“這次又為什麽要簽字???把你們全部的交易細節給我說清楚,不然你就替康總進去坐牢!”他抓起人家的衣領,又往地上使勁一扔,眼神流露出十足的憤怒。

“我、我說…我全都說……”

離開現場後嚴律己的心情再次沈重了幾分,他將那段視頻分了好幾個地方存著,防止哪天弄不見。而另一頭的鄭庭深也不好過,因為解決方案一直在被阻撓。

“舅舅這回必須得吃點苦頭才能給上上下下一個交代。”

偌大的書房里只有沈悶的氣息,在場三人表情各異,心里算盤打得一個比一個響亮。坐在主桌的康鎮生一直沈默地抽著雪茄,旁邊的明蕙有些著急地絞著手里的帕子,忙問自己外孫:“沒有別的法子了嗎?”—“一定要把你舅舅送進去才行嗎啊?!”

其實鄭庭深原本計劃是讓康芮將賠償金吐出來,再將他踢出核心領導班子,叫他再也不能插手康明的事,找康萊的麻煩。至於土地汙染那事,只要重新分配好賠償金額,再無償提供治療,很大概率可以息事寧人。結果今日才得知原來自己的姥爺對這事一清二楚,也是他一直在縱容著康芮犯錯,就為了可笑的,突如其來的那一句“覺得對不起自己兒子。”

鄭庭深起先還尚存理智,沈住氣與他爭辯,“真正對不起的應該是那些無辜的受害者。”

康鎮生又直接甩了他一沓文件,里邊是更為嚴重更為觸目驚心的違法行為。經康芮管理、監督的一個藥廠,在生產某一批次的疫苗時偷工減料,還聯合檢驗部門的人一起造假,涉案金額高達一億多。

里邊每個字他都認識,組合起來時倒讓他有些難以置信,鄭庭深的大腦一陣陣發暈,幾乎要難以呼吸。生產假疫苗,勾結、賄賂政府人員,這一樁樁一件件下來,康芮本人起碼十年有期徒刑少不了。更糟糕的是,康明的社會信譽在短時間內會迅速破產,股票直接跌停,還會被強制摘牌,三代人的心血全毀一人身上。

“他怎麽敢的……”良好的教養讓鄭庭深沒法做出過分的舉動,怒火也只表現在橫眉豎眼和攥緊的拳頭上,周遭氣壓驟降—“他到底怎麽敢的?!!”

康鎮生的一根雪茄已經抽到盡頭,銳利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稍眾即逝的懊惱,“事情已經發生了。”

“那就讓他為自己所為付出代價。”鄭庭深腦海中又閃過幾個危機方案,明蕙直接拉住了他,“孩子,那畢竟是你舅舅啊?!真的要讓他進去嗎?”說完兩行濁淚奪眶而出,不一會就打濕了手帕。

鄭庭深的胸膛劇烈起伏後才開口,“姥姥,這些事很嚴重,如果不給他一個教訓,我們就永遠需要冒著風險跟在他後邊為他善後。”

“可、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呀!而且、而且他是你舅舅!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麽?”老人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鄭庭深心里嫉妒死他這個舅舅,本事都沒有的廢物,人到中年了依舊有自己親爹親媽為自己豁出去。

“他所做的事情極其惡劣,如果我們不這樣做,那麽我們和他沒有區別。甚至是默許了他的行為代表了我們康明的行為,代表康明就是這麽個企業。”

屋內好一陣沈默,鄭庭深又突然追問,“我媽知道這些事嗎?”

“她還不知道。”

康鎮生緩緩擡眼,一向隱晦的眼神里藏著過分的冷靜和詭異。——“庭深啊,你們鄭家欠了我女兒這麽多年,是時候也該由你來報恩了。”

 

第四十八章

年關已至,路上都是返程歸鄉的車,去S市的很少。嚴律己在公路旁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大巴,最後只能一輛一輛的攔私人轎車,詢問他們是否去S市,又是否能帶上自己。

大概晚上八點左右他才終於遇到一個好心的司機,車子里還有一位老婦人,母子倆選擇在年關去S市是因為自家的媳婦後天就要入院待產了,老母親收拾了東西還帶了些家里的土特產過去照顧她。

聽老人口述,後備箱里有一籠子的老母雞,還有一麻袋的生姜,副駕駛位上的的大包里則藏著曬幹的花生和一些手工做的紅糖,而老人的東西很少,一個紅色的塑料袋就裝齊了。

他們好奇這位年輕人打哪來,又要到哪去,知道對方是S大的學生後紛紛驚訝,司機大哥更是讓他給自己即將出世的孩兒取個名。

“這怎麽行呢,取名這種大事,父母來比較好…”嚴律己連忙推諉。

大哥豪爽一笑,“我們一家都沒什麽文化,今天又剛好碰見你了,這就是緣分。你讀書又這麽厲害對吧,給我的孩兒取名是我們的福氣。”大哥自然希望自己的小孩將來也能考上S大,那在農村得是一件多麽光宗耀祖的事啊。

但嚴律己還是誠惶誠恐,他總覺得大名這個東西一定得父母取才比較好,就像一個孩子得沐浴在父母的愛和希望里長大一樣。

“我取個小名吧,大名由你們來取。”

“好哇!”大哥也不拒絕。

“寶寶的小名就叫多多,以後多才多藝,福氣多多。”

大娘用方言念了一遍,覺得有些拗口,“叫小狗更好哎,比較好生養。”

大哥先笑了,“那要是生出來是個丫頭怎麽辦?”

“丫頭就叫小花。”

嚴律己聽著母子倆在爭論寶寶的小名,慶幸自己家的長輩沒有給自己起名叫狗剩。雖然嚴姥爺夫妻倆文化程度不高,但進城見過大世面後就一直努力提升自己,白天努力工作晚上就一起上夜校學習,拿到第一筆工資後首先買的就是一本嶄新的新華字典。

經年日積月累,多少也有些知識沈澱。嚴律己出生時姥爺就拿了一張報紙過來,上面是一行大標題—“嚴於律己,寬於待人。”

當時的顏行也很滿意這個名字,於是“律己”倆字就伴隨了嚴律己的終身。

“孩子就叫多多!!你看人家高材生講得多好,而且男女都可以用。”

大哥一錘定音,大娘也不再爭辯,嚴律己心里有些開心,地球上七十幾億人,但有一個素未相識的寶寶叫著自己取的小名,這種小小而奇特的滿足抵消了一部分原先的壓抑,另一部分則是在見到鄭庭深之後才徹底消失。

回到學校的第二天他將所有做好標記的樣本分為了兩份,一份送到國字號開頭的檢測中心,一份則送到私人檢測機構。作為外行,他在有限的條件下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雖然取土的深度及布點均不能做到百分百的專業,但如果出來的報告顯示真的有明顯異常,那麽他就理由上書環保部門對這片土地進行專業而全面的檢測。

路上他接到了鄭庭深的電話,電話里那人聲音嘶啞,一遍一遍“寶寶~”的喊著他。他隨手攔了輛車去到人家的住宅,里邊靜悄悄的,客廳里則堆滿了各種酒瓶。

“鄭庭深~”

他憑著直覺奔向二樓,一眼瞥見主臥的門口趴著一只白色的土狗,毛茸茸又傻乎乎的模樣不是小阿飛又是誰?他蹲下去與它平視,又伸出手摸摸狗子的下巴,問它:“鄭庭深是在里面嗎?”

狗子只會小聲嗚咽,似在生氣又像撒嬌,一個勁地往嚴律己的懷里鉆。安撫了好一會後他才起身準備敲門,然而門先從里面開了,一道高大又沈默的身影佇立在眼前。

“你怎麽了?”

對方沒回答,只是張開雙手環抱住他,一夜長出的胡茬硬得紮人,嚴律己的右側臉蛋沒一會就被磨紅了。

“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嚴律己擡頭看他,昏黃的燈光下那雙漆黑的眸子亮得嚇人,與兩道微蹙的眉一起訴說著對眼前人的關心。

鄭庭深勉強自己露出一個淺笑,亦回以深情的目光,“就是好些天沒見著你了,怪想的。”

“幼稚!”

嚴律己虛驚一場,把人拉到房里按倒在沙發上,然後再徑直坐人家的大腿上,碎碎念:“我已經放假了,可以再陪你兩天。”、、“這兩天我哪都不去噢,你做什麽都可以。”、、“但是也不能太過分,我還得回家見我媽呢。”

鄭庭深看著他那雙突然就喋喋不休的小嘴,看他微紅的臉蛋,看他飄忽躲閃的眼神,心里愛得要死也痛得要死。——“過年有什麽願望嗎?”他問。

嚴律己搖搖頭,隨後又反應過來,“你要幫我實現嗎?”

“可以考慮。”

嚴律己這才認真地想了想,“真的沒有什麽願望,除了……”

“除了什麽?”

“這世上的壞人全都能繩之以法。”

“大概只有一個地方能滿足你。”

“什麽地方?”

“烏托邦,聽過沒?”

“滾~”

滾著滾著又突然滾到了大床上,嚴律己趴在鄭庭深的胸膛上仔細打量他一臉憔悴的面容。——“你是不是背著我幹壞事去了?看你胡子邋遢的模樣。”

鄭庭深捉住他的手,“就等你替我刮。”

兩人又一陣嬉笑打鬧,半響嚴律己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情緒也變得沮喪。——“其實我前兩天就放假了。”

“我知道。”

“我還去了柳莊的白石坡。”

“我也知道。”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嚴律己有些不滿地從他身上下來,“你是不是一直在監視著我?”

“沒有,”鄭庭深翻身上前把他摟住,鼻腔里又充斥著淡淡的好聞的氣息,是獨屬於嚴律己的味道。——“我前兩天去藥學院找你了,你的師妹說你已經放假。”

“那你知道我去白石坡幹嘛嗎?”他將手機里的圖片調出來,一一向他展示。—“這些成片成片的農田,因為你們的生化垃圾,所以徹底荒廢,本該種糧食的地方現在長滿了雜草。”、“這個小女孩,五歲,一天的書也沒讀過,也沒有爸爸媽媽。因為她是一個‘怪物’和她做朋友的則是另一個‘怪物’”

嚴律己越說越多,越說越激動,途中又停下來道歉。—“我並非故意要在這種歡好的時候談論那些令人掃興的事,但是鄭庭深,你知道嗎?從我見過這些以後,我腦子里就一直忘不了這些東西。”

“我理解你。”鄭庭深禁錮住他的雙手,不讓他捶打自己的腦袋,“是我們做錯了,我們才應該是那個良心受到譴責的人。”

語畢,一行熱淚從嚴律己的眼角緩緩滑落。—“開蒙的時候,我那時的父親送了我一本書,那是他做交換生時從國外帶回來的書。盡管我看不懂上面的字,但他還是抓著我的手,翻到了某一頁,一字一句地在我耳邊念——‘最要緊的是,我們首先應該善良,其次要誠實,再其次是永遠不要互相遺忘。’”

鄭庭深的喉嚨發緊,“他是你的人生標桿麽。”

“對,即使後來發現我不是他兒子,即使他和我媽離婚,即使他十幾年來從沒看過我,但在我心里,他永遠是那個溫柔、善良又有才華的父親。”

鄭庭深變得沈默不語,嚴律己又自顧自地說著小時候的生活,隨著年歲的見長,那些本該模糊的記憶在他腦子里反而越來越清晰,因為那是他僅存的一段完美無憾的童年回憶,他無法忘卻。

“過年時我們會回老家,是他的老家,他會帶著我放煙花,從年三十的晚上放到大年初七,其他的小夥伴都羨慕我可以天天放煙花。”

“他會把我舉到頭上,帶我逛廟會,買我最愛吃的糖葫蘆,回家前又偷偷約定不要告訴媽媽。”

……

不知講了多久,講到嚴律己自己都睡著了,眼角還掛著一滴未幹透的淚。鄭庭深俯身輕輕在他臉頰落下一吻,眸中思緒未明。

大年三十的晚上,母子倆在外頭吃了年夜飯就打道回了府,家里一直沒有守歲的習慣,所以吃完飯後倆人就回了各自的房間休息,嚴律己今年還不算孤單,因為有小蝴蝶陪著他,但他總是忍不住要想,鄭庭深現在該幹什麽呢?要應酬嗎?要喝很多酒嗎?會被親戚問有沒有結婚,什麽時候結婚麽?

殊不知,他在C市思念著對方,對方也同樣在想著他。淩晨兩點時,一通電話將他叫醒,他睜著朦朧睡眼,跑去玄關處給人開門。

“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

彼時嚴律己身上還穿著單薄的睡衣,鄭庭深將大衣脫下來披他身上,將他裹緊,“到了你就知道了。”

於是嚴律己半夢半醒間跟著人家走了,車上他又因為抵制不住困意而沈沈睡去,再次醒來是耳邊傳來震天響。他睜開眼,恰好一朵盛大的煙花在頭頂綻放。

 

第四十九章

那朵煙花璀璨異常,楞是照亮了這一片的天,熄落時閃耀的長絮又化作點點星光融進了黑夜里,緊接著是下一朵騰空而起的煙花……

嚴律己就坐在副駕駛座上,整個人已然醉倒在頭頂的火樹銀花中,滿眼都是著迷。鄭庭深悄悄打量他的側臉,看那對濃密的長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上下撲扇,看那根高挺的鼻梁勾勒出完美的線條,看那雙紅潤的薄唇微微勾起…他也跟著抿了下嘴巴,然後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叼著但不點燃,只把煙頭抵在舌尖細細摩擦。

一小時後煙花秀結束,嚴律己仍意猶未盡,側過頭去看鄭庭深時正好見他把嚼碎的煙草吐出來,煙灰缸里是早被拆分得七零八落的香煙“屍體”。

“煙癮犯了?”

鄭庭深搖頭,“不是煙癮。”

嚴律己正想問那還能是什麽,後腦勺就猛地被一只大掌按住,隨後整個人不可抑制地倒向鄭庭深。鄭庭深低頭重新打量了他一遍,喉結浮動,縱身吻住了他。車廂狹窄,嚴律己被吻得喘不過氣來,眼尾泛著氤氳的緋紅,修長白凈的手掌無力地捶打在玻璃窗戶上,一遍又一遍……

吻夠後那雙漂亮的鳳眼早已裝滿委屈,濕漉漉的像被蹂躪慘了的小貓。

鄭庭深將他抱到自己懷里,然後用大拇指摩挲他的唇,上邊有些破皮,他既心疼又難耐。嚴律己跨坐在他身上,兩人面對面地看了彼此好一會,半響,才有聲音出來—

“你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就在你和我說完小時候的事後。”

嚴律己內心有些小歡喜,直接用行動表達了他的感受。再次分開時他的舌頭已經被嗦麻,口水也差點沒能收住,整個人狼狽得有些好笑。

“己己,”鄭庭深伸手一遍一遍的描摹他的臉,低聲呢喃,“我的小寶貝。”

當事人有些難為情,但顧及著這喜慶的日子也沒說什麽,耳朵聽出繭了才吱一聲,“你家里不用守歲麽?”豪門里頭不都是規矩多破事又多的嗎?

“不用,我回我爺爺奶奶那過年了。”

“嗯??你還有爺爺奶奶?!”嚴律己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還有叔叔嬸嬸,再加一個堂弟。”

“那你家里挺熱鬧。”

嚴律己低頭碎碎念,鄭庭深還想和他親熱,又念到此行的目的,硬生生克制下來。——“我有一個新年禮物要送給你。”

嚴律己擡頭,“這場煙花不是?”

“還有。”

說完從他的皮包里掏出了一件信封。

嚴律己打開了這封信,里邊是薄薄的一張紙,兩指伸進去把紙張夾出來,全部展開時瞳孔里不亞於發生一場地震。

“你一直夢寐以求的地方,去吧。”

嚴律己緩了好幾秒才緩過神來,“你從哪搞到的推薦信?”

鄭庭深並不直接回答他,“我知道你一直想去這個地方讀書,原先沒去成,這回再也沒人能阻攔你。”

“你什麽時候搞到的?!”

嚴律己的腦袋里一團亂麻,短短十幾秒把以前回顧了遍。

“去吧,去更高更遠的地方。”

嚴律己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尤記起性愛視頻被傳播時的痛苦與絕望,出手打人時的惱怒與憤恨,被通知取消留學名額時的無助和崩潰,這些難堪的、痛苦的過往又一遍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己己!”鄭庭深抱緊了他,一遍一遍安撫他的情緒,“沒事了,有我在。”

無言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裳,嚴律己伏在鄭庭深的肩頭小聲哭泣,身子仍在發抖。鄭庭深握住他打量的發涼的手掌,耐心又熱忱地告訴他,“沒事了,都過去了。”

“其他手續還在準備中,但不會很久,等過了年你就可以去到那邊繼續完成你的實驗,然後再留下來讀個博後。”

“那你呢?”嚴律己擡頭問他,未幹的淚水仍在眼眶里打轉,連鼻子也哭得紅通通的,看上去可憐極了。

鄭庭深摸摸他的頭,“我就在原地等你回來。”

“那要等個好幾年。”

“我保證守身如玉。”鄭庭深的語氣像在開玩笑,卻見嚴律己的神情染上淡淡的悲傷,好久才有苦悶的聲音傳來,“我不想離開你。”

“我想每天都見到你。”

如果他是一艘漂泊的小船,鄭庭深就是一處隨時供他停靠的港灣,無論走多遠,小船都要回到港灣的懷抱中。小船離不開港灣,他也離不開鄭庭深,

“學業要緊。”鄭庭深的聲音顫抖,呼吸也有些紊亂,他試圖穩定下來。—“相信自己,你註定要成為優秀的科研工作者。”

“過了年我還有事要做。”

嚴律己想到了白石坡的大娘和妞妞,他已經決定過完年就帶著妞妞做手術,等妞妞的眼睛好了他才能放心離開。

鄭庭深的眉宇間染上些許焦急,“事情很複雜,你一個人貿然去做會有危險。”

嚴律己聞言有些怔住,腦筋轉了一遍就把手上這封推薦信想通了,語氣帶著難以置信,“你讓我去留學,是不是就想讓我離開S市,叫我再也插手不了你們康明集團的那些事?”

他立馬從鄭庭深的身上下來,言辭也變得激烈,“我告訴你,不可能!”

鄭庭深有些懊惱剛才沒沈住氣,原本人家沒有這方面的打算,自己反倒先露了破綻,還變相地提醒了人家記起這事來了。

“己己~”他伸出手拉人家袖子,奈何人家正和他置氣,兩眼盯著窗外,理也不理他一下。他嘆了一口氣,探身去哄人家,“寶寶~”

嚴律己仍頭也沒回,“你叫爸爸也沒用。”

“有些事情,如果僅靠你一人之力就能做到,那事情早就不叫事了。”他把人家的身子掰正過來,鄭重其事地對著人家說道:“我理解你想鋤強扶弱的心理,也知道你有極強的信念感。但對於我而言,我首先要考慮的是:處理這些事時能不能讓你置身事外,能不能讓你不受牽連,因為我要保護好你。”

嚴律己費解,“我不用你保護。”

“我自己就能保護好自己。”

他早就想好了,如果康明遲遲不解決這事,那麽他將會以匿名的方式把這些事情抖露出去。就算對方查到又怎麽樣?他家底殷實,這輩子不愁吃不愁穿,絕不可能活不下去。

鄭庭深的胸膛明顯起伏一下,幾秒後才重重吐出倆字—“聽話。”

嚴律己也苦惱極了,眉頭皺得很深,眸子里近似哀求,“不要逼我好不好?”

僵持了許久還是鄭庭深最先妥協,見天色也快亮了,他伸手給人把扣子扣到最上邊,又叮囑他過年不要亂跑,適時才發動了汽車。臨下車前嚴律己還低垂著腦袋,鄭庭深看出他有心事未了,就靜候著他開口。

“我是認真的。”

“我不想離開你。”

“我很想每天都和你在一塊。”

——

鄭庭深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要栽這人手里了。

“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你別擔心我。”嚴律己伏在他肩頭說道。

鄭庭深只能投降,“信你,都信你。”說罷把正戴著的表過到人家的手腕上,“以後都戴著這個表。”

“你不是送過我一只了麽?”

“這只保你平安。”

嚴律己回來時人還不算多,他順手在樓下買了些早點才回去,這樣別人都以為他是一大早起來排隊買早點的。

到家後他往特意嚴姝的臥室方向瞄了一眼,發現門口縫里正透著亮光,不知人家是什麽時候起的。正想敲門喊人家出來吃早點時,那道門率先打開,而後嚴姝穿著一身的瑜伽服出來了,白皙的額頭上還冒著綿密的汗珠。

“明天我要出遠門一趟。”嚴律己嗦完半碗面後才敢開口提這事。

“去哪?”

“一個小地方,就在s市。”

“隨你”

“註意安全就行。”

嚴律己味如嚼蠟的同時回憶起母子倆這些年的相處。大部分的對話都是不冷不淡,即使是兩位老人還在世時也不曾改變過。他早慧,從跟著母親生活後就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麽事,也打心底恨過自己母親,怨她為什麽不珍惜家庭,為什麽要做道德敗壞的事。但終究是自己的母親,他沒法將這些話說出口,更不會去好奇自己的生父是誰,在他的心里,父親只有一個,那就是顏行,其他人則無可替代。

若不是姥姥臨終前讓自己好好照顧媽媽,若不是她說媽媽是天底下最愛他的人,若不是後來又出了那些事,可能母子關系永遠是這樣冰著,他也永遠見不到自己母親“有失分寸”的一面,更不會切身體會到媽媽有多愛他。

那日嚴姝發現了蹲在門口偷聽的兒子之後就帶著他離開了現場,他在路上問自己母親,“咱家真的有辦法收拾他們嗎?”

嚴姝回答得很幹脆,“沒有,我嚇唬他們的。”

說完母子倆對視一笑,一直僵著的關系就此破冰。

——

餐桌上嚴律己也正好發出一聲笑,嚴姝瞥了他一眼,他又立馬埋頭專心嗦面。

回臥室補覺時小蝴蝶正好趴枕頭上休息,他走過去把貓貓拎起,順帶發現了放在枕頭邊的一封紅包。

大年初二許多地方的客運站都停運了,嚴律己糾結了一會就選擇自行開車前往白石坡,雖然要花費將近4個半個小時,但他慢一點應該沒問題。如此想著他便出發,途徑服務區時還買了許多新春大禮包,足足填滿了後備車廂。期間鄭庭深也打過電話給他,但他不想人家為他擔心,就撒了個謊說帶著她媽媽回老家了。

終於到達白石坡時他的兩只小腿抖得不行,剛到村路口就碰上了原先那位“大叔”,幹脆下來和人家打招呼,順便緩解下驅車的疲乏。

“大哥,新年好。”

“哎—”大哥也很快認出他來,頓了幾秒後才應了他。

“您這是去買酒了?”他一眼瞄到對方手里的兩支青啤。

大哥臉上堆出笑容,“啊是,正要回去呢。”

“那我捎你一程。”

大哥沒推辭,嚴律己就轉過身去要上車,剛打開車門後頸突然刮來一陣風——“砰——”後腦勺傳來一股鉆心的疼痛。

 

第五十章

“就是這人…”

“這看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還是個騙子,呸!”

“給劉總發過去沒有??”

“今兒落我們手里看我怎麽收拾他!”

……

嚴律己昏昏沈沈地醒來,像做了一場夢一樣,但後腦的劇痛提醒著他剛才發生了什麽。想伸手扶額,卻意外發現脖子以下動彈不得,費盡所有力氣睜開眼時終於明白了現在的處境。他被綁在了一棵樹上,對面有人拿著手機對著他的臉進行錄像,嘴里還說著著些什麽。周圍站滿了人,或叉著腰交頭接耳,或低頭竊竊私語,或抱臂冷眼旁觀,每個人的表情都透著著一股冷漠。

他看到了站在前排的那位大哥,也一眼瞥到藏在人群中的大娘和妞妞,一大一小都不說話,與周圍喧囂的人群自動形成了一層結界。突然!左邊憑空出現一只拳頭,重重地砸在了嚴律己的臉上—“醒了是吧?!”

嚴律己忍住沒叫出聲,但疼痛還是讓他咬緊了牙關,他擡眼望去,發現是先前被自己收拾過的王水盛,臉上那一團還未消失的淤青正是自己當時下手的證據。

王水盛往地上啐了一口,滿臉兇神惡煞,“你他媽的把我騙得團團轉啊?!!看我怎麽收拾你!”

當初他被嚴律己抓住把柄後就立馬聽從了對方的“好心提醒”跑到外頭躲著點,結果年沒過就被人找到了,這一溝通才知道,合著人家根本不是康明集團的人,但卻知曉了許多秘密。那頭的原話——“一定得擺平這件事,不然錢沒有,你也得進去。”、“只要你能把人抓住,再交給我們,交易照舊。”

於是乎他鐵著膽子回了白石坡,再一通胡編亂造使得所有人都以為嚴律己是不讓他們得錢的騙子,更是攛掇著一些碰見過嚴律己的人,要是他再來這地方,務必“把人家留住。

雨點般密集的拳頭重重落在嚴律己的身上,把他打得鼻青臉腫,頭腦發暈,即使眼睛都睜不開了,即嘴巴一直往外滲著血,他還是秉著一股氣,再攢著一股勁爆發:“他騙了你們!!”

王水盛咬牙照著他的臉左右開弓,後不滿意又從旁邊的廢墟搞了根鋼混,正準備下手時周圍有個聲音傳出來—“教訓一下他就得了吧?要把人打死了怎麽辦?”

村民雖然很生氣,但人命關天的事他們還是小心為上,要是人真要沒了又不知道要惹多少麻煩,於是又有很多人附和—“是啊,把他交給警察就行了。”

“給的教訓也差不多了,註意著別把人弄死。”

“那要真弄死了我們是不是還得賠啊?”

......

原先一言不發的大哥突然站出來奪過王水盛手里的鋼棍,照著嚴律己的腹部狠狠砸去—“砰—”與他拿酒瓶砸人家後腦勺時發出來的聲音無異。對面的青年人終於沒忍住,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艹泥馬的我和你有仇嗎?!!

“我踏馬好吃好喝招待你,你踏馬騙我?!!”

說完又一棍砸到對方的左膝蓋上,力道之大可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嚴律己痛得快暈死過去,大哥滿腔怒火下還恨不得把對方生吞活剝。

“我就那麽點錢,你也要惦記著?!!我們已經夠慘了!你是不是要我們去死啊???”

“踏馬的什麽賤東西!!!你還有良心麽??你走路上不怕塞車輪?!!”

……

嚴律己因為過分的疼痛而不敢大口呼吸,被咬破的嘴唇已經血色全無,額頭上狂冒冷汗,唯脖子上的青筋越發粗脹。他很想和對方解釋,但一張口就是嘔出一團血腥。

“哇~”妞妞被眼前的慘景嚇著了,毫無預兆的就一陣大哭。大娘別過身子安慰她,“別哭別哭,壞人該打!”

這聲哭響又成功點燃了群眾議論的開關,無人再竊竊私語,反而越嚷越大聲。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渾身冒血的嚴律己,被孤零零地綁在一棵樹幹上,地上是一堆殘缺落葉,人卻比樹蕭條。

現場討論得熱火朝天,王水盛收到對面發來的“別把人弄死就行”的訊息,腦子里又想出個折磨人的法子。

 

當一條體型碩大的成年黃狗被牽到現場時,所有人都倒退了一步。嚴律己在迷蒙中察覺到周圍突然安靜下來,費力擡起腦袋,睜著腫成核桃的一雙眼,足過了半分鐘才弄清情況。

“我養的狗極有靈性,叫它咬誰就咬誰,我指哪它就咬哪。”王水盛笑得一臉惡毒,嚴律己卻寒從膽生,他已經後悔為什麽不聽鄭庭深的勸非要趟這一輪的渾水,如果時光能倒流,他絕對不會跟著對方去公司過夜,不會憑著一腔熱血傻乎乎地調查真相,他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束縛一被掙開狗子就立馬向前撲去,嚴律己顫抖著的手指死死扣住樹皮,閉眼決絕地等著惡犬襲來,就在所有人都等著看一場好戲時,一陣明顯的急剎車聲在不遠處響起,緊接著一聲槍響,“砰——”

再次睜開眼仿佛已經過去半世紀那麽長,嚴律己的腦袋蒙了幾分鐘,後來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是在醫院。—“咳咳~”伏在床邊打瞌睡的嚴姝立馬驚醒,看到兒子醒來的第一瞬間紅了眼睛,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己己!”

“媽~”嚴律己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聲音也氣若遊絲,“對~不起~”

嚴姝握緊了他的手,豆大的淚珠直往手背上砸,“別說話,媽媽去叫醫生。”

看著自己母親憔悴的面容嚴律己的心底生出了十分的愧疚,門一關眼角就悄無聲息地劃落一滴淚,同時回憶起當日的情景。他記得在緊要關頭時鄭庭深帶著他的朋友出現了,記得那條飛撲的狗倒在了半空,記得鄭庭深把他抱上了車,徹底暈過去前他還想跟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沒有聽你的話。

想來鄭庭深一定很生氣,也很失望吧?

—“他五分鐘前醒來的…”

嚴姝把醫生護士都叫到了病房,嚴律己與對面的金發碧眼外國佬彼此瞪了好一會,隨後才意識過來——“媽,這是哪…”

醫生給他做了些簡單的體格檢查,然後告訴身旁女士他的兒子已無大礙,只需要慢慢恢複即可。嚴姝目送人出去後又坐回床邊,“己己,你要不要喝水?”

“媽…咱們…在哪……”

“己己,我給你倒點水。”

“媽!”嚴律己激動得要坐起身來,身旁的儀器突然發出警報器—“嘟嘟——”

“你別動!!!”

杯子里的水灑了一半到地上,嚴姝將杯子放回桌面,好好安撫他躺下。

“媽,我們……”

“我們現在在國外。”

“你朋友送我們出來的。”

嚴律己眼睛放空,若有所思,“我朋友?”

“他說他是你朋友。”

嚴姝想到當日見到渾身是傷的嚴律己又免不了要掉眼淚,悲傷之余又忍不住憤恨,“他們怎麽敢打人的?!”

“媽,手機借我用一下。”他的手機在那日的紛爭中早不見了身影,估計王水盛一夥人把它藏起來了,好可惜,他還沒記住鄭庭深的電話呢。

“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養傷。”

嚴律己發現自打醒來後他媽媽說話總是閃爍其詞,看出來在極力逃避某些東西,所以才顧左右而言他,希望把事情帶過。但她忽略了自己的個性,在一向較真到底的兒子面前,她終究還是妥協。

“你昏迷期間學校那邊打了電話過來,你的老師也打了,還有幾個同學,是你本科的舍友。”

嚴律己眼睛一亮,“有沒有叫於肖恩的打電話過來?”

“我找找。”

在嚴律己終於能下床那一天,他特意避開了自己母親,一個人杵著拐杖走到消防通道,心里默念著小羊發過來的一串號碼,手指哆哆嗦嗦地在鍵盤上按下數字。

“嘟~”

三聲響過,那頭有人接聽—“餵。”

“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後嚴律己快要掉下淚來,他想問對方為什麽不來看他,想問為什麽他是“朋友”,更想知道對方是不是不想和他好了。

那邊的呼吸明顯凝滯了一下,而後才壓著嗓子問道:“你醒了。”

“嗯…”

窗邊的風把寬大的病號服吹得鼓起來,更顯嚴律己的身板瘦削羸弱,許久未剪的劉海也紮得眼睛生疼,他伸手揉了揉眼,問道:“最近還好麽?”

“不太好。”

鄭庭深這段時間確實過得不太好,嚴律己被暴露之後他的計劃就被徹底打亂,為了保護心愛之人他只能連夜將其送去國外,然後一個人面對集團里的狂風暴雨。書房里他的姥爺拿著照片在他面前端詳,桌上還放著一處顯眼的檔案,仿佛在說:看,我又輕易地捏住了一個你的軟肋。他知道,雖然他姥爺沒有置人於死地的能力,但要想完全毀掉一個人還是輕而易舉。鄙如:把一些破敗不堪的事再次散發出去…

嚴律己苦澀難言,靜默了半晌才問:“什麽時候過來看我?”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沈默。

他的心情猶如大冬天被冷水潑了三遍,從頭到腳從外到內全部透心涼,顧不得滿身顫栗,他鼓起勇氣自言自語:“等我好了就回去。”

“我實驗還沒做完呢。”

“不要回來。”

鄭庭深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達得一清二楚,但嚴律己還是想再確認一遍,也許他的耳朵也出現了問題。

“什麽?”

“我不喜歡你了。”

嚴姝發現兒子的異常已經一個月有余了,盡管身體各項功能已經越來越好,但他總是莫名其妙地發呆,或者陷入不知名的沮喪中,又或是時常躲到無人的角落偷偷哭泣。為此她取消了自己的回國航班,又約了心理醫生幫忙治療,兒子卻拒絕見這位醫生,被子一蒙,轉頭又沈迷於自己的世界當中。

正當她焦慮不已時,某天兒子又遞給她一個厚厚的信件,告訴她:“媽,等你回去後幫我把資料寄到一處地方,記得要匿名。”

手里的東西很沈重,為了不耽誤孩子的事情,一個星期後她踏上回國的路途,並在到家的第二天將東西郵寄到某部門,完成這一切後她打電話通知了大洋彼岸的嚴律己一聲—

“嗯,我知道了。”

“己己好好複健,等媽媽處理完學校的事再去陪你。”

“好。”

“對了,媽,再幫我一個忙。”

囑托完後嚴律己才放下手機準備睡覺,第二天接到鄭庭深的電話時他正吃著晚餐,兩人隔空沈默了好一會,直到盤子里的煎牛肉快變涼時才聽到對方開口說話—

“對不起。”

“嘟~”

短短三字令他血氣翻湧,他立馬將號碼撥回去想問這是什麽意思,隨即被告知號碼已被拉黑,如此輾轉反側一夜難眠。

次日一則勁爆的消息登上了S市新聞頭條—《制藥巨頭康明生物被曝違規操作,總經理鄭庭深已被警方拘留。》

 

第五十一章

“康萊女士,外界有傳聞康明生物造假是真的嗎?!”

“康萊女士,《xx日報》說您兒子已被拘留,請問您事先有收到通知嗎?!”

“康萊女士,消息出來後康明生物的股票一直在下跌,作為董事長您將采取...

“康萊女士,您兜里的手機已經響了好久…”

“對不起、讓一讓,讓一讓...

聞訊而來的記者將康明的大門圍得水泄不通,長槍短炮齊齊對準被一眾保鏢簇擁在中間的優雅婦人,當事人全程黑超遮面,閉口不回答任何問題,也無眼神交流,行色匆匆地上了專車。

確定車子開遠且周圍沒有跟車之後她才一把扯下墨鏡,平日淩厲的眼神里此刻平添了五分慌亂,就連從包里掏出手機這一簡單動作都做得極為困難。

“康芮做的事為什麽抓的是庭深?!!”

“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你說話啊!爸!!”

車廂靜得只聽得見康萊細細哽咽的聲音,司機瞥了後視鏡半秒就將視線挪了回去,保鏢們則一致看向窗外,面上無任何波瀾,始終保持著超高的職業素養。

“你們是不是和他做了什麽交易?!!還有,造假又是怎麽一回事?!!你們到底有多少瞞著我的?啊?!!”

康萊掩面垂淚,她不明白自己只是出去度個假而已康明怎麽就發生這麽大的事了?汙染的事她知道,賠償方案還是她擬的,錢不是已經發完了嗎?怎麽還會曝出來?以及,罪魁禍首明明是康芮那個廢物,怎麽偏偏把鄭庭深給抓了?媒體說的造假又是怎麽一回事??

接到消息後她就趕緊乘私人飛機趕了回來,股東們纏著她要個說法,迫不得已她只能先回公司安撫一下大家的情緒。路上私人律師已經先她一步去警察局交涉,遺憾的是那邊的態度很強硬,不讓見面,也不給予保釋,說還在審問中。

上一通電話剛結束,下一通又立馬撥進來,她瞥了兩眼就掛了,並不理會對方在後面發的一連串消息。當務之急是,她要搞懂老頭和庭深之間發生了什麽,或是達成了什麽交易。

康家老兩口是特意在家等著自己女兒“興師問罪”的,旁邊又坐了看熱鬧的劉小佳,因此康萊一進客廳就明白這事多半就是父母的意思。

來不及把包放下,她直接沖到兩老面前,質問:“爸,為什麽進去的是庭深?事可全是你兒子做的。”

說完又斜睨劉小佳一眼,“一直攛掇他幹壞事的那個大舅子也脫不了幹系。”

“喲大姐,您這話怎麽說的??那庭深進去了自然就是庭深幹的了,關我們家什麽事啊?”

劉小佳裝傻充楞有一套,平日里她總覺得公公偏心,現下知道這事她簡直要樂開花,臉上笑容沒斷過,心里小曲也早哼了起來。

康萊毫不掩飾自己眼神里的鄙夷,下巴輕昂,依舊是高不可攀的大小姐模樣,“在我面前你算老幾?”

“你—”

劉小佳氣的砸抱枕,康萊連個正眼也沒給她,“趁我還沒發火,最好快點跟康芮那個蠢東西消失在我面前。”

“哼!”

劉小佳爭辯不過人家起身就要走,擡腳時又故意落下幾句嘲諷—“真不知道有什麽好得意的,自己兒子還在看守所蹲著,切—”

若不是教養好康萊怕是要直接過去扇人了,康鎮生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起先一直不說話,看場面快失控了才輕飄飄來一句:“貝貝,先坐下來喝口茶。”說完親自上手倒了杯泡得正香濃的茶推到她面前。

康萊哪還有心思陪老人喝茶,當即火急火燎地問,“爸,你和庭深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他是自願的。”

“自願的,好一句自願的,”康萊笑得比哭還難看,再擡頭已雙目淚漣漣,“他憑什麽是自願的?!”

康鎮生依舊不緊不慢地喝著茶,手里還晃悠悠地盤著核桃,“憑你養了他30年,他就是自願的。”

這句話不亞於一顆重磅炸彈在康萊耳邊炸開,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父母,“爸!!!你是不是一早就想好了讓庭深當替罪羊?!!!”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當場失聲痛哭,“庭深怎麽這麽傻!!!”

“唉呀貝貝,”明蕙見不得自己女兒情緒這麽崩潰的模樣,挪到她旁邊摟著她,還拿出帕子替她擦淚,“不要緊的,庭深還年輕,出來還可以繼續在康明做事。芮兒就不同了,他這麽大年紀了,吃不了苦的。”說完又往胸前比劃了個十字,雙手合十禱告:“我主保佑,給了我們這麽好的孩子,懂得知恩圖報。”

康萊倏地抓住了老母的手臂,眼神淩厲,步步緊逼:“你以為庭深稀罕到我們康明來??他原本有更好的前程,為了我!才一步一步妥協的!!你說這話,到底是圖自己心安罷了!他要報恩,早就報完了!”

她知道庭深是為了她才故意劃傷了手掌,也為了她才拒絕走從政的道路,學不感興趣的專業,又從事了不感興趣的工作。因為他說,這輩子要陪在媽媽身邊。雖然是小時候的戲言,但他一直在認真地履行著。想通後康萊覺得摧心剖肝也不過如此了,她是天底下最自私、也最無能的母親,連保護自己的孩子也做不到。

明蕙依然一副虔誠的教徒模樣,寬大慈祥地安慰她:“這是庭深的苦難,也是他的造化。”

康萊冷眼以對:“這是你們的無恥,也是你們的卑鄙。”

明蕙被懟得面露難色,只能通過眼神向老頭求救,康鎮生慢悠悠地喝完一壺茶後直接將一沓材料扔到了女兒面前,面上似乎帶有惋惜。——“你只有康芮這麽一個弟弟,我倆也只有這麽個兒子,做老子的就得一輩子為兒子兜底,沒辦法。”

“那憑什麽要我兒子去幫你兒子兜底?!!”康萊越看手里的材料越覺得頭暈眼花,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心也越來越涼——“原來除了汙染那事,康芮還造假疫苗了…爸,你們瞞我瞞得好辛苦啊……是不是我和庭深在你心里的份量連康芮的一根指頭也比不上呢?!”

“不是不是的,”明蕙又開始幹著急起來,她努力為這次行為找個合理的借口,卻越解釋越偏——“庭深到底和我們不一樣,他是鄭家的孫子,鄭家不會坐視不理的。他那兩個當過大官的爺爺奶奶還有那個官運亨通的叔叔會幫他處理好這事,說不定連牢也不用坐,我們康家正好借貴人的運渡過此劫。”

康萊將茶幾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紅著眼睛歇斯底里地吶喊:“所以他就活該要做替罪羊嗎?!!”

——“我以後又該如何面對鄭家??”

看著情緒近乎崩潰的女兒康鎮生老謀深算的眸子里明顯閃過一絲不悅,剛想說話就見劉小佳打扮得光鮮亮麗地下來了,“爸、媽,大姐,我要帶著思存出去玩幾天,就不回來吃飯了。”說完剜了眼跟在身後的兒子,催促他快點下來。

“噢,”明蕙頓時從紛雜的事情分出神來,關切地問道:“到哪去呀?”

劉小佳掩面輕笑,“後天我大哥50大壽,他提前包下了麗灣度假村,我正帶著孩子過去玩呢。”說完毫不在意對面投來的殺人目光,轉過身拉了自己兒子一把,“快和爺爺奶奶還有姑姑說再見。”

18歲的少年已經什麽都懂,但他實在不好意思做得那麽絕,就口齒不清地糊弄過去了。

等母子倆走後康鎮生又重新給自己沏了壺茶,邊喝邊試圖讓女兒穩定下來。——“庭深願意做到這一步,我們也不會虧待他的。按照他的意思,上個星期我和你媽已經重新對財產進行了分配,康明從今往後將會百分百屬於你,整個康家也是你說了算。至於康芮,他只能得到一些不動產,永遠進不了康明的大門一步。”

明蕙將文件拿出來給康萊簽字,後者痛定思痛,臉上表情決然—“不了,從今日起我不再擔任康明的董事長,你們愛給誰給誰。”

“貝貝!”明蕙拉也拉不住她,只能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

事情之焦灼讓康萊從出事到現在都吃不下飯,說不當董事長之後她就沒再去過公司,背地里見了不少人,也請了不少律師,奈何一點進展也沒,警方那邊很是難搞。

第三天她鼓起勇氣準備去找鄭家老兩口談這事,剛下樓就見原先出去度假的劉小佳冒冒失失地闖進家門,一身狼狽不堪,人也像嚇傻了一樣。——“爸!!!”

離最近的保姆將人扶起來,老兩口都不明所以地看著這個女人。

“思存…思存出車禍了!!!嗚嗚嗚~”

“啊!!!”這消息無異於晴天霹靂,老兩口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原本要出門的康萊則停住了腳步。

“我、我大哥當場走了嗚嗚嗚…思存和他坐一個車,現在還在搶救啊啊啊——”

劉小佳痛不欲生,老兩口則吃了速效救心丸才緩過來,“那、那芮兒呢??”

“他、”劉小佳哭到缺氧,“他去自首了。”

老兩口心里俱是一驚,面面相覷的一瞬間才開始有了悔意。

“哈哈哈哈哈~真是報應不爽,”康萊轉過身來笑得尤為誇張,“你算計別人的孫子,別人就拿你的孫子開刀,真是天道好輪回。”

“貝貝,你怎麽能這麽說呢!!也許是…也許是意外。”

明蕙已經緊張到結巴,而身旁的老頭儼然面如死灰。康萊看了她爹一眼,然後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分析出來—“媽,您還沒看出來嗎?鄭家這是故意給你倆一個教訓,而且人家已經手下留情了,不然——躺在太平間的就是您心愛的兒子和孫子了。”

明蕙的眼神也迅速呈現出灰敗之色,嘴唇蠕動,最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康萊居高臨下地看了三人一眼,接著唇間綻放出一抹笑容—

“現在,我要去接我兒子回來了。”

 

第五十二章

四月底正是百花齊放的時候,萬物開始複蘇,外邊一派暖融融的景象。康萊望著窗外頻頻出神,她想起鄭庭深抓周的時候曾抓到過一支畫筆,但兩邊的大人都不太滿意,又讓他重新抓了一次,直至抓到了印章才頷首。

三歲時鄭庭深就顯現出了畫畫上面的天賦,啟蒙老師說他對色彩的敏感度超過常人,在其他小朋友還在玩泥沙時他已經能抓著畫筆將路上看到的那些不知名的小花畫出來了。她還記得那雙小手肉乎乎的,指頭也短,下筆時卻又那麽穩,畫完後又要屁顛屁顛地跑來說要獻給媽媽。

康萊暗自抹了把眼淚,把視線挪回來後又順手整理了下衣服,忐忑又期待地等著與兒子見面。然而她終究還是來遲一步,警察局那邊說已經有人將鄭庭深接了回去,她不假思索轉頭又叫司機將自己送到了鄭家老宅。

層層把守的高墻大院對康萊而言已經再熟悉不過,她與鄭忠信結婚後有一段時光就在這渡過,那時她被迫離開了康明回到丈夫身邊一心一意地造娃,一住就是五年,期間各種方法都試過,各種醫生也看過,肚子始終毫無動靜。

婆家的壓力以及丈夫的期待讓她的腦子時刻都緊繃著一根弦,她忘了自己是喝過洋墨水的高知分子,曾經放著專業書籍的地方裝滿了備孕書籍,曾經裝著畢業照的相框里邊也已被替換成龍鳳胎照片。好不容易盼到兩條杠,一個月後因為偶然的大出血才知道這是宮外孕,一側輸卵管被切除,另一側輸卵管則堵塞嚴重,醫生說她以後能懷孕的機會微乎其微。她的人生陷入了灰暗,直到休養完隨母親做禮拜時遇到了一個棄嬰,母親堅信這是“上帝的旨意”,於是她把孩子抱回了家。

她給孩子取名“庭深”,意為“庭院深深。”後來隨著鄭家二老的高升,她得以從高墻大院走出來,帶著孩子重新回到了父母身邊,逼仄的人生頓時又變得廣闊。現如今,她又倒回這個地方,只是心境到底不同了。

“庭深在後面的書房與二老聊天,夫人您先等一等。”接待她的是兩位老人的生活秘書,其實也和管家差不多了,與二老在一起的時光加起來比她的還長。康萊微微笑過,靜坐一旁等著兒子出來。而靜謐的書房里,又在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雨。

“太過心軟就是無用。”

劉淑清坐在主位,定定地打量著自己的大孫子,一遍又一遍耳提面命,任憑桌上的茶水涼了幾趟。旁邊的老伴也點了下頭,又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眼鏡,隨口接上話茬:“我和你奶奶這一路走來遭遇過多少次對手的算計,吃過多少次虧,這都不用提了。我們絕不允許一個商人跑到我們頭上,算計著我們的孫子,即使他女兒對我們有恩又如何?他們康家算個什麽東西?!你身為鄭家人自然要明白這些,更不應該心軟。”

“孫子明白。”

“你打小就不在我們跟頭長大,與我們感情淺了些也正常。但我要你時刻記著,你是鄭家人,你有事我們必然第一個出手,哪怕是我們死了,你叔叔也會替你撐著。”

“是孫子太過糊塗了。”

鄭庭深依舊以標準姿勢跪在下面,全程低頭盯著地板,後背似有千斤釘。劉淑清的眼睛里透著精光,臉上沒有笑容,“以後,再也不可叫人這麽拿捏了。”

“是,孫子一定牢記。”

如此靜默了半分鐘,鄭庭深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退下,熟料二老只是叫人進來換了一盞茶,沒有要結束的意思。他的心里隱約有不好的預感,而一切在二老扔給他一張照片時得到證實。

“你和我們說說,這個男孩是誰?”

他握緊了拳頭,正大光明地拿著照片端詳了幾秒。——“是我的一個朋友。”

劉淑清的聲音陡然下沈,“只是朋友?”說完又扔了一張照片過去,是他抱著嚴律己離開白石坡時的畫面,而嚴律己左腕上的那個手表尤為矚目,去年劉淑清正好將這東西送給了他。

“你們的關系已經好到連我戴了四十年的表也要送給他的程度了嗎?”劉淑清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步步緊逼,鄭庭深坦然對上她的眼神,“認真起來,應該是知己。”

“哼!”劉淑清猛地一拍桌子,厲聲詢問,“你和他到底什麽關系?”

“如果單純是知己,倒也過得去。如果還有別的關系,那恐怕有人要難過了。”鄭裕先好心提醒道。

鄭庭深聞言痛苦地閉上眼睛,一秒後重新睜開,篤定地對二老說道:“只是知己。”

“好,你說是我們就信。”鄭裕先起身將孫子扶了起來,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容。

大洋彼岸擔心著某人的嚴律己知道對方出事後就一直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他恨自己賤,明明分手了還要關註對方,但他就是放不下。連著刷了好幾天的消息,得知鄭庭深最終安然無恙時他松了口氣,而看著罪魁禍首進去後更是痛快,連飯都吃了好幾碗。

嚴姝一下飛機就被他嚇到,“你這是多久沒吃飯了?”

他的兩頰塞滿了飯菜,鼓鼓的,看著也生動可愛,“我高興。”

“對了,媽媽申請了在這進修一年,可以好好陪陪你。”嚴姝是清水中學女神級別的老師,雖然平時比較高冷,但指導學生時盡心盡責,與同事關系也不錯,完全不會為了評職稱而作妖,所以獲得清水中學內里的一致喜愛。

嚴律己將飯菜咽下去,滿臉誠懇地望著自己母親,這個年逾四十還過分美麗的女人。—“媽,我是不是你生命中最大的麻煩?”

嚴姝莞爾一笑,“怎麽會這麽想?”

“我好像一件令你驕傲的事也沒做過。”不僅如此,還三天兩頭地惹大麻煩,時常令她擔心。

嚴姝單手支起下巴,淺淺的魚尾紋在笑容中舒展開來,“你小升初考了全市第一名,我們全校老師都來找我取經,問我怎麽培養的孩子。”—“後來你又連跳兩級上了高三,高考取了不錯成績,被S大王牌專業錄取,那些人都快踏破我辦公室的門檻。直到現在,我走在校園里,還經常被人拉著問該怎麽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孩子。你說我這個當母親的,心里頭高不高興?”

嚴律己回想了下以前的時光,初中到高中畢業的那段時間正是最叛逆的、也是他與嚴姝的關系最僵硬的時候,為此他選學校特意避開了對方的單位,沒想到母親背地里卻是一直為自己驕傲著,自己的大名也在清水中學如雷貫耳。”

他為自己以前不成熟的思想和舉動而感到羞愧不已,低頭悶聲說了句:“媽,對不起。”對不起他那時太犟了,總以為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嚴姝笑得兩眼彎彎,還伸手摸了下他的臉蛋,“不用和媽媽說對不起,做母親的就是永遠欠著孩子。”

“你不知道,你收到S大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我剛好去喝同事家小孩的升學宴喜酒,他家孩子考上了a大。夫妻倆本來喜笑顏開的,直到有另一個同事透露我兒子上的是S大之後,兩口子後面就一直悶頭吃飯不說話呵呵呵……”

用過晚飯後嚴律己回了房間拆禮物,他的入學事宜已經辦妥,半個月後就可以去m校繼續開展他的實驗。母子倆在學校附近直接買下了一間豪華的公寓,反正背井離鄉的,他們也不怕遭熟人惦記。

遺憾也是有的,就是沒能回國和以前的同學告別,但他們都準備了禮物,托嚴姝給帶回來了。方定坤送的是兩人大一軍訓時的合照,背後還寫了一大段煽情的話。於肖恩送了一只羊毛氈戳成的小羊,並再三叮囑嚴律己不要忘了自己。最特別的是遊越的,只有薄薄一封信……

“律己,展信佳。

聽說你又遇到麻煩事了,真好,我又一次只能當個旁觀者,因為我什麽也做不了。”

嚴律己眉頭輕皺,從開頭就讀出了對方的不同尋常……

“我好羨慕方定坤,相較之下他才更夠資格做你的兄弟。不像我,當別人辱罵你時,我只能勸你別沖動,而不敢上手揍人,因為我只是個家世背景樣樣都很普通的普通人。律己,我比你還要懦弱,所以我保護不了你,更加不敢愛你。噢是的~我終於敢把”愛你“這兩個字說出來了,雖然是寫在紙上,是我逼著自己幹了兩瓶青啤後才敢的…請你不要意外,也不要嫌棄。

我也羨慕過喬朗,就是那個擁有了最天真最可愛最出眾的你又給予了你沈痛一擊的喬朗。每次看到你和他偷偷摸摸地牽手,我就會像下水道的蛆蟲一樣,覬覦著你的肉體,意淫著你在床上的模樣。我很齷鹺,對嗎?我還曾經保存過你的性愛視頻,然後在無人的角落一遍一遍地打手槍。令你失望了,我不是那個一副清朗模樣的正人君子,而是有著七情六欲的卑鄙小人。

我還羨慕…他!即使你沒說,我也感受到了,你戀愛了。想必又是一個不凡的人物,他一定可以為你遮風擋雨,為你排憂解難,讓你重拾信心,又深沈地愛著你,不然經歷過絕望的你不會又想要再談一次戀愛。

而我,大概,也許,只能給你買個南樓的煎餅果子。

酒後失言,請不要當真,祝你在國外收獲更好的人生。

你的兄弟:遊越

嚴律己看完後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三兩下就將信件撕個幹幹凈凈。擡頭往窗外看了一眼,雲淡風輕,寂靜無聲,陌生的環境使得他更加思念鄭庭深。

是的,他只想要鄭庭深。

 

第五十三章

五年後,C市某大學研究所的實驗室內,一名身段筆直的男生正好將身上的實驗服脫下,再腳踩黃色垃圾桶開關把手套扔進去,摘下口罩,準備出去。旁邊的人見狀幫忙摁了密碼,他微微頷首以示謝意,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實驗室。

回到辦公室時正好桌上手機響個不停,他不用看也知道,準是所長又叫他出去吃飯了。老頭臨近退休沒別的愛好,就喜歡給人牽線,凡他手底下的學生都不知成了多少對,現又盯上了剛進所的單身教師。作為名譽和聲望都不缺的一級教授,他當起月老來跟搞學術一樣猛,研究起雙方性格愛好和家世背景時儼然拿出了分析數據時的嚴謹,保證經他手的都是佳偶。

但嚴律己不感興趣。

他認真找了個借口,沒等對方回他就自顧自地提包走出了辦公室。電梯里原本有好些學生在講話,一見他進來便集體鴉雀無聲,好些還會偷偷拿余光打量他,再與旁人互換眼神。待他一走,電梯里面又恢複了以往的聒噪。

“那個就是7樓新來的老師???聽說給的還是副教授呢!”

“他長得好好看有木有,而且還那麽年輕…”

“靠…7樓的同學豈不是幸福死了?每天可以看到大帥哥…?”

“他挺厲害的,我之前在學校的人才引進那一欄看過他的履歷,巨牛…”

“喔~那他學生是誰?”

“不知道,他才剛進來,好像在幫著老李帶學生,明年才開始招吧?”

“……”

在七嘴八舌的議論中,嚴律己已經開車出了校園,經過幾個紅綠燈後才在一個兒童醫院的對面馬路上停了下來,十五分鐘後一頭小卷毛的男生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不好意思病人太多了~”

小卷毛正是與之要好的於肖恩,兩年前他把所有人的聯系方式都刪除了,若不是緣分,嚴律己也不會在回國後的第一個星期就在商場碰見了他。當時一番寒暄才得知對方畢業後選擇了紮根C市,如今已是三甲兒童醫院的一名主治。

“今晚到我家吃飯。”嚴律己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註意著前方的車輛,再時不時往旁邊瞄幾眼。

“行啊,”於肖恩坐直了身體,隨手往前方一指:“就前邊那個超市停一下。”

嚴律己沒有依他:“來那麽多次了,還帶什麽東西。”

“哎不行!”眼看已經過了那個超市,於肖恩又讓他拐到另一條街,那兒有一個大商場,“我上回答應了晴晴,下次串門要給她做冰糖草莓。”

於肖恩口中的晴晴就是當初的妞妞,嚴律己在五年前即使被打成那樣也沒有忘記自己曾說過的話,就算回不了國也要讓嚴姝把自己為妞妞準備好的手術費交到大娘手里,還要幫她們聯系上一位有著仁心仁術的外科醫生。

雖然嘴上吐槽著自己兒子得了聖母病,但嚴姝還是盡心盡力地去做了,眼見事情十有八九能成功,她便沒繼續跟進,扭頭出國繼續照顧自己兒子。沒想到一年半年後她隨校組織去慰問周邊的福利院時竟然在里邊見到了妞妞,小姑娘畏畏縮縮地待在墻角,不親近別人,也沒有誰願意和她玩。當然,手術也沒做。

一番調查後才知,大娘在手術前夕依然下地耕耘,彼時的太陽又毒又辣,幹了沒半個小時她就一腦袋栽地里去了,此後再沒醒過來。遠方親戚們一開始都不想要妞妞這個包袱,得知大娘名下有幾十萬存款後就立馬搶著要了。就這麽鬧了幾個月最後妞妞被舅姥爺一家接走,但沒多久就被故意扔在外頭,民警帶著小姑娘上門時那家人只字不提幾十萬的事,只說自己養不起她。於是兜兜轉轉下,妞妞就被送進了福利院。

出於對小女孩的同情,嚴姝與兒子商量後就把人領回了家,隨後又帶到國外進行了手術。三口人第一次坐一起吃飯時嚴律己突然噗呲一笑,明亮的目光中藏著幾分狡黠,“原來聖母病會遺傳。”

然後被他親媽瞪了一眼。

總之,嚴姝多了個女兒,嚴律己多了個妹妹,妞妞有了個大名叫“嚴雨晴”,且人生軌跡重來後整個人變得自信開朗,往日的陰霾也逐漸消失。

“嘀嘀嘀…”

指紋解鎖成功大門秒開

於肖恩已經來過他家好多次,每次都嚷嚷著要在隔壁買一套和他做鄰居,然而最後又被高昂的房價嚇退。他家的房子寬敞明亮,風格雖簡約卻又處處透著精致,外邊還有個視野很好的露天陽臺,很適合一家人在天氣不錯時出來曬太陽。

他邊看邊嘆氣,“醫院承諾了兩年的安家費到現在還沒給,搞得我現在還住員工宿舍。”

作為成年人,他迫不及待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小天地,奈何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廚房里阿姨正準備著晚餐,自家里多了個小姑娘後,他們就從家政公司找了個住家保姆,只需要負責一日三餐還有接送孩子上下學。

晚上兩人躺在同一張床上休息,卻拿著手機各回各的消息,半小時後才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相似一笑—

“又指點學生迷津呢?”於肖恩問他。

嚴律己搖搖頭,“我領導老是喜歡叫我出去吃飯,三天兩頭的,推也推不掉。”

“領導請吃飯多好?說明你入他眼了唄。”於肖恩也希望有領導叫自己出去應酬,奈何他一杯倒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入職的第二天全院都知道了某某科新來的醫生喝不了酒,怕是個沒前途的。

“我那領導快退休了什麽事也不幹,就喜歡給人牽繩,不知道哪來的助人為樂心腸。”雖這麽吐槽,嚴律己也不敢拒絕太狠,該點頭的點頭,從不讓領導看出他有別的心思。

於肖恩只能打心底去羨慕人家,“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說完又開始發牢騷:“同樣是領導,同樣是大晚上發消息,你被叫去吃飯,我被叫去幹活,這還有天理嗎?”

嚴律己扭頭看他,“那你待會要走?”

“不走,我才懶得理他呢。”於肖恩的態度很堅決,人也像炸毛一樣,劈里啪啦地吐槽自己領導:“47床又不是我負責,只是上午時替我同事查了下房而已,這就把我叫過去,簡直有病!”

“慢慢熬吧於主任。”嚴律己揶揄他。

“不行,我要當院長。”

“加油,於院長。”

於肖恩抱拳,“你也是,嚴校長。”

說完兩人又一頓哈哈大笑,活像個中二少年。

第二天老李又把嚴律己叫到了辦公室,不為別的,純粹是告訴他自己有一筆經費快過期了,打算給所里添點儀器設備什麽的,至於購入哪些東西,又用哪個廠家的則需要嚴律己先做一下功課。

這番話無異於告訴對方,你們實驗室還缺什麽東西,直接報上來,我給你買!嚴律己心里感動得想當場下跪,但面上還是很矜持,嘴角揚起不深不淺的微笑,微微頷首:“好。”

“等一下,”在對方快踏出房門時老李又叫住了他,然後塞給他一份請柬,“後天有個交流會,有同行,也有賣儀器的,你帶幾個學生過去聽聽,就在隔壁那個會展中心。”

嚴律己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請柬,“嗯”了一聲就走了。

參會人員多得有點出乎意料,嚴律己一大早就帶著學生打車過來,結果簽到時還堵住了。此外還有些扛著長槍短炮的媒體人,看到大牛出現後就一窩蜂地湧上去,問問題時也是爭先恐後的,現場閃光燈就沒停下來過。

嚴律己帶著學生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偶爾跟他們介紹下臺上那些人的學術背景,他們有哪些矚目的學術成果,以及和自己目前做的有何聯系。茶歇的時候幾人又去外邊拿了些點心填肚子,而嚴律己只接了熱可可暖胃,然後靜默一旁聽他們聊天。

“哇,主辦方太有錢了吧…”一個學生從琳瑯滿目的料理臺上拿了許多點心,每個看起來都精致小巧,散發著甜蜜的香味。重點是,它們全出自某個知名的蛋糕公司。她捏起一小塊布朗尼蛋糕放進嘴里,然後滿足的一口吞下。—“金錢的味道。”她感慨。

嚴律己在會議流程單的最底下找到了贊助商的名字—深揚科技有限公司?聽都沒聽過。

“嚴老師,您要嘗一嘗嗎?”學生問他。

他搖頭,“不了,你們吃吧。”

“但中午要好久才吃飯呢。”

嚴律己又翻開了那張流程單,“12點也算久?”

“不是不是,”幾個學生一齊搖頭,“我剛才拿東西時聽他們說上午的會議要延遲半個小時,因為有臨時的嘉賓要上臺演講。”

“而且他們說30分鐘,並不代表就只講30分鐘,前頭已經有好多人超時了。”另一學生補充。

嚴律己將那張紙左右翻了幾遍也猜不出是哪個嘉賓,“那你們多吃點,先墊下肚子。”

原定的嘉賓講完後主持人果然上臺告訴大家還有一位嘉賓要進行簡短的講話,“…他的公司還是我們此次交流會的唯一贊助商!得知有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青年才俊還有教授、院士們來參加我們這場盛會後,鄭總臨時改變了行程,現在,他的車子馬上要到了…”

周圍太吵導致嚴律己沒聽清上面具體在說什麽,恰巧此時又一個電話傳入,和學生打了聲招呼後他便躲到了外邊接聽。

“對,我是。”

“在哪個醫院?”

“我立馬過去。”

突然接到小學打來的電話令嚴律己憂心不已,匆忙給學生發完消息後他到大門口順手攔了輛的士,身子剛鉆進去一輛奔馳商務正好穩穩地停在了後面。

 

第五十四章

“不把這小孩弄走我就上教育局告你們去!”

“小小年紀就會害人了真的是……”

嚴律己剛進急診廳就一眼瞄到被推搡到診室門口的班主任,身後的晴晴就像小雞一樣被她保護得死死的,而旁邊站著的年級主任正費盡口舌試圖讓對面的女人冷靜下來。

“這件事雙方都有責任,家長還是不要過度參與...

“你有完沒完?把校長叫過來,我兒子受傷你這個做班主任的也有責任知不知道?”

對方家長劈里啪啦說一大通,口水都快噴臉上去了,楊老師不動聲色地躲遠,耐心等著對方口幹舌燥。

“晴晴,”嚴律己上去就把小姑娘拽到自己懷里,仔細觀察她全身,“你沒事吧?”

“哥~”晴晴的滿腹委屈在見到家人後終於宣泄出來,洶湧的淚水奪眶而出,沒一會就打濕了衣領。

嚴律己摸摸她的腦袋並小聲安慰:“別怕,我在呢。”

對面的女人知道他身份後攔也攔不住地沖上來,聲音之大惹得整個急診廳的人都向這邊看齊。

“你家小孩,弄傷了我兒子,現在想想你們要怎麽賠!”

年級主任好言相勸:“嘉俊媽媽,這兒是公共場合,大家都冷靜一點。”熟料女人直接一把將他推開,“滾開!”

嚴律己沒興趣和她糾纏,扭頭看向班主任:“楊老師,你是孩子的班主任,請你先把事情經過和我說一聲。”

以他對這個妹妹的了解,她怎麽可能動手打人?

場面過於熱鬧所以門外的保安被護士請了進來調解糾紛,一夥人的戰場從急診大廳轉移到警務室,但形勢仍十分焦灼。

“嗯……目前就我所知的是,嘉俊在語文課上喊了雨晴的外號,放學後雨晴想讓嘉俊道歉,但倆人沒有協商好,所以就產生矛盾然後打起來了。”

“聽聽!”

女人又立馬從座位上蹦了起來,“就你家小孩小心眼,玻璃心!誰上學時沒被起過外號啊??至於這麽記恨嗎??為一外號就敢動手把同學打進醫院,那長大了有個不順心的豈不是要殺人?!”

嚴律己冷冷瞪了她一眼,不欲與她爭執,扭頭低聲詢問自己妹妹,“老師說的是這麽回事嗎?”

“不是,”晴晴哭得抽抽搭搭的,“他太過份了!給我起外號侮辱我,還要帶著全班人一起叫我!嗚嗚嗚…”

嚴律己的臉色頓時沈了下來,把小姑娘攬進懷里的瞬間又聽到對面在叉著腰逼逼賴賴。——“什麽叫侮辱你!小姑娘你不要太敏感噢!叫你”一只眼“也是侮辱嗎??你現在不就一只眼睛嗎?”

“哎冷靜冷靜!!!”、“嚴先生冷靜一下!!!”

年級主任和班主任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這個男青年,要是慢一點那拳頭指不定就砸對方家長臉上了。

“怎麽!你還敢打女人?!”對方家長一邊痛心疾首地呼喊一邊拿出手機對準了嚴律己,“你敢動手試試!我全拍下來然後放網上去!叫大家看看什麽叫斯文敗類,讓他們都來評評理!”

這下鬧得連醫院保安都來勸架了。

嚴律己絲毫不怕她,也不介意被人拿手機懟臉直拍,“怪不得能生出這麽沒素質的東西,原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兒子嘴臭還帶著別人一起霸淩同學,你這個垃圾家長應該負全責。”

女人擼起袖子毫不示弱,“我兒子怎麽了?現在受傷的是我兒子,你家小孩一根毛也沒掉!你還倒打一耙!”

雙方唇槍舌劍爭得面紅耳赤,老師們根本插不上話只能在一旁幹著急,直到那男孩被爺爺奶奶領著出現在警務室時女人才安靜下來,但眼神依舊不客氣。

班主任適時出來打圓場,“既然雙方都有錯,那咱們就握手和個好,以後還是好同學。”

“好什麽好?做個屁的同學!”

嚴律己直接拉著晴晴要離開,走到門口時又突然返了回來,眼神冰冷地盯著男孩—“你給我記住,你頭上這傷就是你嘴臭的報應,一點也不冤。你還得謝謝晴晴沒有早點把這事告訴我,不然你這小兔崽子的臉早被我扇腫了。”

隨後揚長而去。

“哎呀。”

走出醫院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添亂了,事沒解決不說還把對方的仇恨值拉滿,估計自己在晴晴心中的形象也…

“哥,你剛才也太會說了。”晴晴朝他眨眼。

嚴律己假裝咳嗽了一下,表情輕松地說道:“不要學我。”隨後又誇她,“那男孩比你高又比你壯,你能勇敢動手,了不起。”

晴晴的臉蛋頓時垮了下來,兩條淡淡的眉毛皺成一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真的好煩的。”—“我也不知道他怎麽變這樣了。”

嚴律己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剛轉進這個學校的時候,他就坐我前面,知道我左邊眼睛是義眼時也沒嘲笑過我,還經常幫我做值日...

短短幾年,對方卻變了個人一樣,和她不再友好,甚至時常拿輕蔑的眼神打量他。

“有一次,班上都在傳他喜歡我…”晴晴突然漲紅了臉,雙手有些不知所措,“這些都是假的,亂傳的……我們班有些人就是很無聊,老是傳誰喜歡誰,特別八卦……”

“然後呢?”嚴律己問。

“然後他就說‘我怎麽可能喜歡一個獨眼怪。’”

“而且,從那以後他再也不和我玩了,說話都是夾槍帶棒的。”

“別哭,”嚴律己蹲下來替她擦去眼淚,“沒事兒,咱們以後不和他玩了。”

晴晴越說越哭得厲害,“他後來還偷偷地給我起外號,叫‘一只眼’,因為《黑貓警長》里的那只壞老鼠就叫‘一只耳’。”

嚴律己在心里用國罵把那家子全問候了個遍。

“他為什麽要叫我‘一只眼’呢?為什麽私底下要這樣叫我呢?哥,難道真的是我太小心眼了嗎?”女孩臉上淌滿淚水,健存的右眼里滿是迷蒙。

“因為他小腦發育停滯,和你沒關系。”

只要沒鬧出實際性的傷害,老師也不管學生起外號的事。況且杜嘉俊又雞賊得很,從來沒有光明正大地這樣叫過,只有趁人不在或私下和別人聊天時才會用‘一只眼’來代替人家。若不是今天老師點名叫人回答問題時男孩突然說了一句‘叫一只眼來回答吧。’若不是全班哄堂大笑然後齊看著她,她怎麽也想不到,曾經要好的同學會這樣羞辱她。

語文老師當即喝止住了對方,但受屈辱的種子已經埋在了晴晴的心里。放學後她直接攔著對方要個說法,一來二去就發生了推搡。男的往後退時崴了腳不小心嗑了腦袋,見血了才有老師過來處理這事。

“他把我的手抓得好疼。”晴晴擼起袖子給哥哥看手臂上的淤青,嚴律己氣得想殺回去揍那個男同學一頓。——“下次再有人這麽欺負你,你就狠狠打回去,知道不?”

晴晴點頭。

“你就使勁打,打到他看見你就怕,以後他就不會再來煩你。”

晴晴見她哥比她還要生氣,開始安慰起她哥:“沒事,我一點我不難過了,咱們不要告訴媽媽好不好?”

嚴姝今早去了別的城市開會,估計學校老師沒打通她電話才打到自己這的,但事情到最後肯定瞞不住,他也不想瞞。便換了話題:“今天別回學校了,我帶你去玩。”

“好啊好啊。”晴晴高興得直鼓掌,“我想去看漫展!!”

“嗯?哪里有漫展?”

“就在會展中心!!!”

嚴律己掏出手機查了一下,發現就今早那個會展中心的3號館這幾天確實有漫展活動,巧了不是?

“可以,”他牽起晴晴的手,順道又攔了一輛車,“那兒也有吃的,我們吃飽再玩。”

出租車向著來時的方向駛去,最後在1號館的門口停下。

“咱們先上樓吃點東西,再去3號館那里逛漫展好不好?”

晴晴比他還要迫不及待,進到館里就立馬按了電梯要上三樓。嚴律己見狀打趣她:“三樓有好多吃的,你要吃什麽?”

“我想吃小龍蝦、牛排、還有…烤羊腿也不錯,對了,哈根達斯的雪球也來一份,不過……我又想喝汽水~”

她自顧自地抱報著菜名,卻沒得到回應。擡頭望去,電梯門已開,但她哥與對面的人同時怔在了原地。

 

第五十五章

所有的時間突然停止流逝

這是兩人分開五年後第一次離得這麽近,近到只要嚴律己一伸手就可以勾住對方的脖子,然後像以前一樣把唇貼近對方的耳畔,臉紅心跳地說完一些羞羞的話後再獻上一枚香吻。而鄭庭深大概會說得更害臊,吻得也比他更深,用的勁也格外大些,大到嚴律己每次都紅著眼睛求饒然後又被無情地亂入。

但現在,已不是從前。

在毫無瓜葛的五年里,對方的模樣絲毫未改變,連發型還是留著當時的三七分背頭。濃密的眉毛下那雙深邃的眼睛也依舊像漩渦一樣,只要對視一秒就可以使沈寂許久的心臟開始鮮活地跳動起來。歲月慷慨地賜予了他更加穩重的氣質,以及更成熟的魅力,唯一帶走的恐怕只有嚴律己寄放在他那里的一點點想念。

“好久不見。”

鄭庭深舉手擡足間的優雅較之從前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是天生的紳士,即使遇到麻煩的前任戀人也能淡定地笑著打招呼。

但嚴律己做不到。

所以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調轉了方向,領著晴晴進了隔壁的電梯。

電梯門自動關閉,晴晴擔憂地盯著哥哥的後背,卻不知如何開口。幸好等電梯門重新敞開時,角落里的男青年又自動轉過身來,臉上也重新掛上笑容,溫柔地問她:“想好吃什麽了嗎?”

最後他們吃了蒜蓉小龍蝦,吃了蔥爆羊肉,一大份大盤雞拌面,還有兩瓶可樂。出來時沒找到賣哈根達斯的地方,又順手拿了兩支GODIVA巧克力香草雙拼冰淇淋。本來只要一支的,但晴晴想讓哥哥陪她吃,還說:“生活已經夠苦了,咱們要給自己加點甜。”

於是路過的人都可以看到這麽一副畫面,一個紮著倆丸子頭的古靈精怪小女孩毫無形象地亂啃著冰淇淋,嘴巴一圈全沾上了巧克力。而旁邊的年青人則緊張兮兮地攥著紙巾,一臉生無可戀卻又無可奈何地逮著人擦嘴。

“好吃,下次我要試試烏龍茶口味的。”

晴晴把最後一點華夫筒吃進去後仍然意猶未盡,恨不得把每根手指都嗦一遍,嚴律己默默與她保持距離,根本不想讓別人看出來倆人有任何關系。

“哥,你怎麽不吃哇,都化了好多了。”

嚴律己也知道這冰淇淋化了,索性直接扔垃圾桶里頭,再拿濕紙巾單獨擦手好幾遍,確認手指不再黏糊後再重新將手搭上了妹妹的肩膀。

“哥,你剛才好浪費。”

“還不是因為你叫我陪你。”

晴晴不解,“我都吃了你怎麽不吃呢?”

嚴律己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都吃的話誰給你擦嘴?”

晴晴立馬挪開了視線。

3號館的漫展規模挺大,兩人逛了一下午也沒逛完,東西倒是拿了不少,有免費的小扇子、小徽章等掃碼就能領的東西,也有要花錢的限定周邊,總之洋洋灑灑一大堆,全拎在嚴律己手上了。晴晴跟自來熟一樣,逮著個喜歡的coser就問能不能合影,如果有猶豫的就把哥哥拉來,對方往往雙眼一亮然後爽快答應。此招男女通殺、萬試萬靈,只是苦了嚴律己,一場漫展下來就加了不少陌生人的QQ

學生給他發消息說自己已安全回到學校時他才反應過來兩人該回去了,於是他將正和旁邊小姐姐聊得火熱的晴晴拽了過來,說:“公主,咱們該回家了。”

“哥,”晴晴的眼睛狂冒星星,“我也想cos面碼。”

嚴律己很認真地問:“面碼是誰?”

“就是這個小姐姐cos的角色。”

“回家再說。”

晴晴狂搖他的手臂,那幾大袋東西撞一起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你先給我買頂假發試試……”

“我考慮考慮。”

“還有還有…”

兩人的身影在漫展上漸行漸遠,沒一會就消失在門外。回到家時保姆已經做好了飯菜,嚴律己簡單洗了下手就大快朵頤地吃起來,而晴晴則在搗鼓那些東西,力求每個都妥當放好,

搗鼓完她才姍姍來遲,吃到一半的時候她問嚴律己—“哥,我明天還要上學嗎?”

對方瞥了她一眼,“你想去嗎?”

晴晴搖頭。

雖然罪魁禍首是杜嘉俊,但班上同學都跟著笑的行為讓她很不是滋味,大家同窗這麽多年,竟然沒一個站出來說這是不對的,連她的同桌都笑得前俯後仰,她還怎麽去上學?她越想越郁悶。

“不想去就在家待著,反正小學就那些東西,我教你也可以。”

“啊?”晴晴有些震驚,意思是以後她都不用去了?

嚴律己的操作完全是推己及人,小的時候他也被人這麽欺負過,說他沒爸爸,說他是個野種。說他樣子太高傲了,說他瞧不起班上的任何人,總之各種流言蜚語,難聽的,無聊的,全都有。雖然他把人揍趴下了但還是得上學,還要跟那些傻逼同學握手言和,那時他就夢想著有人能救他脫離苦海,可惜最後還是得靠自己跳級來實現。

“媽媽要是同意的話,我沒什麽問題。”

晴晴的腦袋轉過彎來了,臉上有些沾沾自喜,在家學習就不用每天起那麽早,也不用做值日,沒有競爭壓力,沒有寒暑假作業,漫畫還想看就看,多好!

夜深人靜時嚴律己才靜下心來回想白天的事,並且心里略微產生了些後悔的心思,人家都神態自若、儀表大方地和自己打招呼,自己卻那個反應,不就告訴對方自己傷得很深且對這事一直耿耿於懷嗎?

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最後拿枕頭出了氣。

第二天他向晴晴的班主任請了假,說小姑娘被霸淩後心理出現了問題,要去專門的機構疏導幾天,雖然彼時娃正躺在床上翻著漫畫書。

到辦公室後他開始修改自己的標書,這是他手頭上最緊的事,畢竟金錢才是科技發展的第一生產力。期間有學生來找他匯報實驗進展,指點到一半時書記的電話打了進來,示意他趕緊到三樓的小會議室一趟。3樓?那是領導們開會時才用到的,他只得暫時停了指導,讓學生下午再過來。

會議室里幾個領導都在,所長老李,書記吳敏,主任郭偉祥,還有些是行政那邊的人,大家都嚴肅地聚在一起,似乎就等著嚴律己過來。

書記率先將一段視頻擺到他面前,“畫面里這個人是不是你?”

嚴律己一眼就看出是昨天那個學生家長拍的,沒想到她真放到網上去了,還人肉了他並艾特了學校官微。—“是我沒錯。”他如實告知,“但這段視頻掐頭去尾的,且真相並不是她說的那樣。”

你昨天不是去參加交流會去了嗎?“老李問他。

“中午有些事,就走了。”

“噢~”老李點頭,遂不語。

領導們用了些手段找到小學和醫院那邊求證,又要了事發時的監控,打算貼出來證明那男孩是自己磕到的,嚴律己也並沒有打人。也就一下午的時間,就在他們準備發個公告安撫下吃瓜群眾時,學生家長撤下了視頻並承認錯在己方,還言辭誠懇地向遭到人肉的嚴律己和受到騷擾的學校道歉。事情反轉之快差點登上熱搜前十,幸好很快被壓了下來,且那剪輯過的視頻已經全網失效。

所有人都知道這事肯定有人在背後幫忙,但只要不涉及到學校的聲譽領導們也不會多心去想,最後只剩嚴律己獨自琢磨。

一個月後傳出某科技公司要和學校合作,研究所更是合作的重點單位之一,因此老李還有書記等一些所里的領導會參加簽約儀式,而嚴律己作為所里引進的人才代表也有幸參與。

儀式在學校的大禮堂舉行,一進門就可以看到舞臺正中間的橫幅上掛著“xx大學—深揚科技橫向聯合簽約儀式”幾個大字。

旁邊一陣嘈雜,嚴律己回過神來,扭頭就見到一群西裝革履的商人進了禮堂,而中間被簇擁的那人他也認識,會展中心剛好碰過一面。

起初他的心臟跳得很快,隨後慢慢變得平緩,等到那雙漆黑發亮的皮鞋停在他跟前時他的臉上已經露出了得體的笑容。他學著鄭庭深先前那樣,優雅地伸出右手,再從容不迫地直視對方的眼睛,用足夠溫和的聲音說道:

“好久不見。”

 

第五十六章

“很高興在這遇到你。”

鄭庭深依舊風度翩翩,眼也沒帶眨地伸出了那只溫厚有力的手掌,再緩緩握住了對方的手。

嚴律己光明正大的與他對視,倆人客套得像八百年才見一面的朋友,“我也很高興。”

簽約儀式很無聊且冗長,大大小小的領導要講話,深揚那邊也要講話,好不容易剪完彩主持人又宣布研討會正式開始,並且作為研究所的人才引進代表嚴律己還被請上了臺,與其他學院的一起就擬定的主題進行互相交流和學習。

看臺下的學生們原先還很安靜,見到嚴律己上臺後突然交頭接耳起來,大部分都拿了手機對準臺上,惹得主持人開始調侃—“早就聽說藥研所的嚴老師魅力非凡,今日一見果然誠不欺我。”

嚴律己幹巴巴地笑了幾聲,同時不經意地往臺下掃了一眼,趁著對方察覺前悄悄收回目光,把焦點放在主持人身上。一套動作爐火純青,他自以為無人能看破。

飯局定在錦閣,這一貫符合鄭庭深的大手筆,里面除了有嘆為觀止的美食更有數不清的好酒,僅杯子就上了好幾種,琳瑯滿目地堆在一起差點晃瞎人眼。

酒過三巡老李很刻意地把話題往兩人身上帶,算盤也打得劈啪響,“鄭總年輕有魄力,還敢想敢幹,勇於打破被外國佬壟斷的市場。我相信過不了幾年,會有越來越多的國產儀器出現在中國的實驗室,甚至是外國!要是我們嚴老師能早點和我說你倆認識,那我也能早點認識你這位精英領袖了。”

“客氣,我和嚴老師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哎,現在能遇到就是緣分,我們中國人就講究這個。”說罷扭頭看向嚴律己,醉醺醺的吩咐道:“小嚴啊,你去敬鄭總一杯,這不又重新認識了嘛?!”

嚴律己知道老李想讓他攀好關系,到時從深揚得到的資助也會比別的單位多一些,畢竟科研經費這種東西,誰還會嫌少呢?退一萬步來說,搞不到經費,能打折買下對方的東西,那也能省好多錢,畢竟實驗室里最便宜的一臺儀器都要上6位數。

當然,嚴律己也不推諉,幾杯酒下肚後他本就有些飄飄然的,再聽到老李的指示更是直接拎著分酒器上去,當著對方的面倒滿小小酒杯再一飲而盡,絲毫不拖泥帶水。

鄭庭深同樣不甘示弱,對方喝多少杯他都全部奉陪,眉頭沒有皺一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兩人在拼酒。

周邊人叫得越歡,嚴律己喝得越起勁,鄭庭深悄無聲息地觀察著他的臉蛋,腦子里回放著五年前的那場煙花下,對方趴在他肩頭軟軟撒嬌的畫面—

“我不想離開你。”

“我想每天都見到你。”

一晃五年過去,即使自己沒在身邊,但對方也明顯成長起來,過得比他想象中出色,也比想象中堅強,這多少讓他有些慰藉。

“點到即止,嚴老師你明天還要上實驗呢。” 他笑著將桌邊的茅臺挪走,不讓身旁這個酒鬼動半分。

嚴律己渾身都冒著酒氣,不知今夕是何年,只知笑意吟吟地沖著鄭庭深說著:“沒辦法,遇見故人,喜不自勝。”

他看不到自己的臉頰已經染上兩抹酡紅,嘴唇也潤得跟清晨剛摘下還帶著露珠的玫瑰一樣,又紅又艷。

鄭庭深挪開了視線,盡量與他保持著距離。——“你醉了,需要喝點茶醒醒酒。”說完叫秘書去外邊吩咐服務員換壺新的熱茶過來。

嚴律己回到座位後就靜坐著,筷子也不動一下,老李倒是很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暗示他做得很好。就在服務員往他杯子里倒茶的一瞬間,他瞥到對面的人起身去了外邊,毫不遲疑地,他也跟了上去。

“唔~”

跟蹤失敗,沒走幾步他就被人發現,還被拉進了一個無人的雅間,接受著審問。

“為什麽跟著我?”鄭庭深問。

嚴律己看起來真的醉了,眼神迷離,還大著膽子湊上去笑他,“少自作多情,誰跟著你?”

鄭庭深的胸膛明顯起伏了一下,臉色也沈了下來,“我不喜歡麻煩的。”

“為什麽?”嚴律己佯做天真狀,溫熱的氣息不斷噴到對方的脖子上,癢癢的,麻麻的。—“是因為麻煩的讓你起了生理反應麽?”說完還用力抓了一下那團火熱的東西。

出其不意的伸手讓鄭庭深始料不及,沒有被揭穿的窘迫,只有更加狠下心來讓對方知難而退,可他低估了一個醉鬼的決心。

“這五年里你有沒有找過別人?”嚴律己將嘴巴貼近對方的耳畔,甚至膽大包天地將手指從褲腰里伸進去,一邊玩一邊睜大了眼睛問:“他們是不是比我乖,比我要聽你的話?”——“他們也會在床上叫你Daddy嗎?”

“你無權知道。”鄭庭深被弄得不敢動彈。

“我當然要知道,”嚴律己直接吻住了他的唇,熟悉的味道讓他的眼睛有些濕潤,“你不說,那就當咱們倆在偷情了。”

嘶—說到偷情,對方的東西又脹大了幾分,嚴律己的手已經酸了,想直接彎腰幫人家咬,幸好鄭庭深的理智還在,他強壓著欲望,啞著聲音問道:“你瘋了?”

“裝什麽?”嚴律己不逞多讓,“表面拒人於千里之外,看到我還不是硬了?”

他嘴角一彎,笑得人畜無害,“嘴上說著不喜歡麻煩的,實際上最想肏的還是我。”

這番話無異於一個炸彈,在鄭庭深的心中“啪”的點燃,所有的東西全拋到腦後,他直接扯開拉鏈,掏出熱氣騰騰的家夥,按著身下人的腦袋,開始發泄著欲望。

嚴律己的喉嚨被戳得難受,斷斷續續地發出小貓小狗一樣的嗚咽聲,想幹嘔又嘔不出來,眼角掛著兩滴應激性的眼淚。

“哎他們去哪了?”

“沒找到啊,嚴老師手機也沒帶身上。”

“奇怪…”

門外的走廊突然傳來熟人的聲音,嚴律己登時一個激靈,害怕對方會破門而入。

鄭庭深按住了他的腦袋,發了狠似的在對方的嘴巴進進出出,“叫大聲點,叫你領導進來看看,看我是怎麽肏著一個騷貨。”

他邊喘著粗氣邊大動作,把嚴律己折騰得夠嗆,射精時那玩意更直接埋進了喉道,滿滿的精華全一滴不剩。

“不許吐出來,剛好給你醒醒酒。”

他捏著對方的臉頰惡狠狠地威脅,可對方看他的眼神又像小鹿一樣無辜,“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

他的身子一僵,沒反應過來對方就閉眼倒在了他身上。

 

第五十七章

鄭庭深心痛得不能呼吸,一番劇烈的思想鬥爭後才認命地低下了頭,悄悄地在對方的側臉落下淺淺一吻,再順勢把臉埋進對方頸窩,像小偷一樣貪婪地竊取著不屬於他的味道。

明知黃粱夢易醒,但他還是執意做夢中人。

“唔…”、“咳…”

嚴律己次日醒來時喉嚨痛得要命,連咽口水都疼,腦袋也暈乎乎的像失憶一樣,完全忘了昨晚都幹了些什麽。從床上爬起來時晴晴剛好敲門叫他去吃早餐,他捉住人家就想開口問昨晚自己是怎麽回來的,結果楞是沒半點聲音出來。

“咳、”他用力咳嗽了一下,發現聲音還是很小,微乎其微那種。

“哥,你昨天喝了好多酒。”

晴晴給他倒了杯溫水,他就著藥片喝下去,等了十幾分鐘還是沒好轉。

“昨天誰送我回來的?”他在手機上打字問道。

晴晴放下筷子,“是一個陌生的叔叔。”、“但媽媽好像不太喜歡他,好奇怪。”

嚴律己心中一動,繼續追問那人長什麽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便久久不能平靜下來,早餐也沒吃多少就去了學校。可惜這一路上他是左想右想都想不到昨晚發生了什麽,只記得自己去敬酒、喝酒、然後回來了。

經過藥店時他買了點治嗓子的,在家里他就打著手電給自己看過,咽喉發炎,扁桃體也腫了,一按一個疼,把他後悔得再也不想喝酒。不過這話也只能安慰安慰下自己,有個恰逢退休又嗜酒如命的領導,他少不了要隔三差五的喝幾杯。

老李毫不意外地沒有出現在所里,本來他想交材料的,如此只能打道回自己辦公室,開始指導學生的實驗。因為暫時不能說話,所以全程交流起來蠻費勁的,不過學生好像在幸災樂禍?全在憋著笑。嚴律己的眼睛精得很,即使對方戴著口罩他也能看出來。

等所有東西都忙完後就到了兩三點,離研究所最近的教工食堂已經關門,他拿起手機給自己點了份白粥,還有一份冰冰涼的豆腐花,特意備註要商家加糖。

拿外賣回來的時候一聲車喇叭在他後面按響,他下意識讓開道路,旁邊車窗搖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嚴老師~”

老李明顯又喝酒了,一張皺巴巴的臉紅彤彤的,口氣也帶有很重的酒味。

“所長~”他的嗓音恢複了些,但因為喉嚨還是痛得要命,所以說話還是很困難,每往外禿嚕一個字都要皺好久的眉。

“還沒吃飯啊?”老李瞥了眼他手中的東西,又說到:“就吃這些?”

嚴律己含笑回應,“昨天酒喝太多了,有點傷嗓子。”

那老頭兩只眼睛都要笑沒了,“酒要慢慢喝哇,你昨天喝得那麽急,那麽快,一下子就倒下了!”

嚴律己無意與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繼續聊下去,“那改天我要好好練一練了。”

老李笑言:“多喝,多喝就好了。”

主駕駛的人在催著老李,於是老頭將嚴律己招過來,開始長話短說,“下午你朋友要過來,就那個鄭總哇,他要來參觀研究所,你好好招待人家,也記得和他搞好關系。”

嚴律己不解,“他為什麽來?”

“唉呀,人家投資了我們學校,來考察合作單位不是很正常嘛?你就好好招待招待他,知道麽?他三點半就過來了。”

嚴律己無奈點頭,隨後車子揚長而去。

他坐在辦公室了足足發了半個鐘的呆,全心思考鄭庭深來研究所的目的,雖然老李說是考察,但他總覺得有貓膩。從兩人碰面開始,對方的行為都有跡可循,幫他擺平網上那事,投資他們單位,又送醉酒的他回家,嘖……

於是他連粥也顧不上喝了。

說三點半就三點半,他準時下去接人,對方的車子也剛好開到。不同於昨天前呼後擁左手一個助理右手一個秘書的模式,鄭庭深這次只身前來。

嚴律己看向他的眼神平靜如水,連打招呼都用的一貫客套語氣,“歡迎鄭總來參觀我們研究所,此次將由我來給你介紹我們單位的一些基本情況。”

鄭庭深扭頭瞥了他一眼

既然要介紹,那當然從自己所在樓層開始,嚴律己有模有樣地向他介紹研究所的發展過程,期間還時不時地咳幾聲,再咽幾下口水。

“喉嚨很難受嗎?”

“哦,昨天酒喝多了有點費嗓子,不用擔心。”

嚴律己快速解釋了一下,鄭庭深的表情則透露出一絲的古怪。

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介紹一遍時,嚴律己已經口幹舌燥,喉嚨的疼痛有增無減。回到辦公室他就猛地灌了好幾口水,旁邊站著的鄭庭深則暫時被晾在一旁。

這辦公室不大不小,除了辦公桌還有一張小沙發,旁邊立著一個大書櫃,上面零零散散放了不少東西。嚴律己拿著水壺燒水,經過鄭庭深身邊時才想到問人家:“你要喝什麽?有紅茶、綠茶、還有速溶咖啡。”

“一杯白開水就行。”

等水燒開後他果然給人家倒了一杯,還坐到人家旁邊,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我們所一直走在國內前列,研究的東西也比較新,能得到貴公司給予的支持,我相信這會是一次雙贏的合作。”

看著自信大方又侃侃而談的嚴律己,鄭庭深才真正意識到五年真的太長了,長到對方一眨眼就變成了讓他吃驚的模樣。有些東西表面看著還是一樣,實際內里到外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可惜他沒有親眼見證,也沒有參與這過程。

他回過神,雙眼定定地看著眼前人,“這些我來之前就已經了解。”

“哦。”對方突然不說話,垂眸盯著眼前的茶幾。

“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你找我做什麽?”

兩人選了個私密的場所吃飯,桌上擺滿了熱騰騰的菜,但誰都沒動筷子。

“我要結婚了。”

嚴律己驀然睜大了眼睛,“哦~”臉上勉強擠出笑容,“恭喜你。”

鄭庭深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溫情,連說的話也那麽冷漠——“別再等我。”

“啪!!!”

桌邊的碗筷掉在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就如嚴律己此時的心臟一樣。—“少自作多情了!”他屏住了呼吸,又深深吐出一口氣,聲音顫抖:“誰等你了?!!”

“那個人性格開朗,又很聽話,不會給我惹麻煩,連家庭背景也與我門當戶對,比你好太多。”

鄭庭深的字字句句都紮在嚴律己的心上,他實在沒想到身旁這個男人還有這麽絕情的一面,以為找他是來求好的,結果是特意羞辱自己一番。在巨大的心理沖擊之下,他“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半邊身子倚在桌旁,整個人劇烈顫抖著,臉上血色全無。

鄭庭深忍住了沒去扶他,從兜里掏出手帕放到一旁後依然自顧自地說著,“五年的時間足以讓大家都成長,希望你可以找到人生另一半,前提是—不要再這麽幼稚。”

“好…真是好得很…”

苦澀的味道在嘴里漫開,嚴律己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既然你都要結婚了,為什麽還要來撩撥我呢?”

“送你回家只是應你們所長的要求,畢竟他希望你可以和我搞好關系。沒想到你誤會了,抱歉。”

說完偏過頭想瞧一眼對方,意外見到一張潸然淚下的臉,立刻又把視線挪回去。

“那…網上那事呢?以及,為什麽又突然投資我們學校,還跑到我們單位來。”嚴律己勢要找到對方還喜歡他的證據,結果卻又一次讓他心碎。

“我不清楚網上發生了什麽。至於與你們學校合作的事情,在你沒入職之前雙方已經洽談許久,就等時機成熟。”

如此嚴律己終於恍然大悟,面上也帶了幾分淒然的笑—“原來自作多情的是我。”

門口守著的服務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到客人出來時慘白著一張臉還以為對方有哪里不舒服,“你好,請問你需要幫助嗎?”

嚴律己推開了他,電梯也沒等就順著樓梯走下去,期間又不知撞到了多少人。鄭庭深買完單就一直跟在他後邊,看到人上車後也順手攔了輛的士,對司機說:“跟著前面那輛奔馳。”直到確認對方進了小區才離開。

而嚴律己在地下車庫渾渾噩噩地停好車後也沒立馬下來,趴在方向盤上足足哭了半個小時才罷休。進電梯前他抹幹了淚痕,又拿手掌搓了搓臉蛋,盡量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無大礙。

出來時他已經調整好情緒,正要解鎖進屋,背後傳來輕聲的呼喚——

“師兄~”

 

第五十八章

“師兄~”

那人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嚴律己的呼吸猛地停住,半響才四肢僵硬地轉過身來。

“師兄,我好想你。”

對面男子身形與嚴律己差不多,臉頰消瘦且蒼白,唯一雙眸子漆黑如墨且深不可測。他在看到嚴律己的一瞬間就紅了眼眶,眼神更是充滿了殷切,像迷路的小孩終於找到了家。

“喬—朗——”嚴律己狠咬了下嘴唇,淩厲的目光直直掃射對方,伴隨著一聲低吼—“你他媽還敢回來!”對面的人已被猝不及防地踹到在地。

霸道的拳頭如疾風驟雨落在喬朗的身上,每一下都帶著滋生了幾年的恨意,專往對方的臉上招呼。喬朗不敢求饒,任被砸得鼻青臉腫也只是攥著嚴律己的衣服不放手,生怕這人出完氣之後就不理他了。

“師兄、啊——”、

“嗚、你打吧——、”

“唔嗯~你打完…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

喬朗被鼻血糊了一臉,整個人也狼狽不堪,即使這樣他還是央求對方能下手重一點,再多給他幾下,這樣他的“罪孽”就可以少幾分。

嚴律己兩手掐著他脖子,簡直恨不得用力一把掰斷,“像你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求原諒?”

“師兄我錯了…咳咳……”喬朗的呼吸漸漸有些困難,但眼睛始終深情款款望著嚴律己,“我愛你,師兄,我不能沒有你。”

“滾蛋!”嚴律己差點要將隔夜飯吐出來,手上也不由地加重了力度,咬牙惡狠狠盯著眼前人:“像你這樣的人,就應該去死。”

“唔~咳咳咳~”

屋子里邊的人聽到了動靜,立馬出來查看情況,這一看差點把嚴姝嚇得不輕—“己己!!”

“快放手!!”

被母親這麽一叫喚,嚴律己的理智恢複了幾分,看著地上的人臉蛋漲成灰紫色時他立馬撒開了手,後知後覺自己差點殺了人。

“唔~咳咳咳!!!”

大量新鮮的空氣突然湧入肺中,喬朗側躺在地上抑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等緩解過來時母子倆已沒人聲音,大門也關得嚴嚴實實的。

不過還好,他好歹重新見到了人,還知道了對方的地址,他有信心,一定可以重新挽回舊愛。

“你有什麽事沒有?”

嚴姝將嚴律己全身上下打量了個遍,剛才那一幕讓她有些驚魂未定,整個人至今還是顫抖著,說話也有些虛。

嚴律己搖搖頭。

母子倆換了地方說話,當知道挨打的那人是誰時,嚴姝倏地站了起來,扭頭從嚴律己桌上拿了把裁紙刀,“還在不在外面?!”

“別沖動!!!”嚴律己趕緊攔住了她,並把房門反鎖,“原先你還叫我冷靜呢。”

“你別管媽媽,我要去會會那個狗東西!”

嚴姝將手里的裁紙刀攥得很緊,嚴律己費了老大的勁才將它拿下來,“別,大家都別沖動。”

幸好自己剛才已經將人揍了一頓,起碼發泄了一小部分的怒火,這會冷靜下來後已經沒那麽沖動了。

“咱們現在趕緊搬離這里,免得他再找上門來。”

嚴姝恍然大悟,“哦,對!”說完就要去聯系搬家公司,“咱們搬回以前的老洋房,那兒環境好多了,街道口就有一個治安崗,不會再有小偷進來的。”

嚴姝說的老洋房是她小時候住的那棟花園洋房,地處當時最繁華的中心地段,出事之後一家人就搬了出來,找了個普通的房子,過起樸實無華、財不外露的簡單生活。

“現在應該來不及了,明天再弄。”嚴律己抱緊自己母親,試圖給她一些安慰,也讓她冷靜下來,“沒事,相信我,我不會再被他傷害了。”

“可是媽媽好擔心你,”嚴姝語氣哽咽,“要不咱們出國吧?”

她知道對方來頭不小,不然警察那邊不會一個勁讓她和解,找的律師也不會一個個的都退了她的單,還意味深長地對她說——“我要是幫了你,那我這律所就不用開下去了。”、“你就拿著對方的賠償,在和解書上簽字吧,這已經是為你們爭取過的最好結果了。”

“沒事,”嚴律己替她擦去眼淚,“我不會再讓他傷害到我了,你別擔心。”

嚴姝只能含淚點頭。

是夜,嚴律己躺在床上心亂如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但明天還要上班,他只能從上鎖的櫃子里掏出兩個小藥瓶,熟料地倒出幾粒藥片後往嘴里一扔,就著冷水一口吞下,半小時後才沈沈睡去。而另一個城市的人,顯然也在失眠中。

“大半夜把你叫過來,媛媛那邊沒意見吧?”

鄭庭深回了S市,躺床上又橫豎睡不著,於是試探性地把發小叫了出來,沒想到對方一拍即合,眨眼就出現在“深藍”。

林揚欽將調好的伏特加全部飲下,杯子落在玻璃桌上發出沈重的聲音,“我和她已經離了。”

鄭庭深扭頭瞥了他一眼。

“婚姻就是這麽回事!”林揚欽又叫酒保送了些酒過來,之前他要追於肖恩時就發過誓不再來這,分手後又自然而然地過來了,店里的一眾上下當然感激涕零,好聲好氣地伺候著,生怕這尊大佛再次溜走。

“我都不知道為什麽結婚,離婚當然也不奇怪。”

林揚欽在兩年前與一門當戶對的女孩聯姻,盡管兩人只見過一次面,連微信也沒加上,但回來時雙方家長已經把日子定好了。自覺當了家族三十幾年蛀蟲的他覺得能用婚姻為家族事業添磚加瓦也算功德一件,便沒說什麽,任由長輩安排去,連婚紗照、擺酒這些都是他們弄的。而出於禮貌,他向女方坦誠了自己有喜歡的人,是個男孩,迫於現實原因兩人沒法在一塊,但保證自己結婚後絕對不會再去打擾人家。

女方也很坦然,她是個一心搞學術的妹子,對婚姻完全沒有任何向往,相親是被逼著去的,不然她父親就要斷了對她實驗室的資助。結婚也是順父母的意,自己對生兒育女完全沒有一丁點的渴望,只希望時間都可以用在自己的研究上。

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拿個結婚證後就過起了同居生活,把彼此當成舍友,行為舉止以及日常起居絲毫不越界,只有父母來的時候才會裝下樣子,但這種時間很少,因為妹子基本泡在實驗室,隔三差五才回家一趟。

“她和同門好上了,所以我就成二手男人了。”

鄭庭深難得沒有笑他,反而問他:“那你要追回於肖恩麽?”

“他?”林揚欽臉上泛起醉酒的紅暈,笑呵呵道:“我有那個臉麽?!我把人家傷得那麽深,估計他要恨死我了。”

隨即又自言自語,“恨我也比愛我好,起碼能記我一輩子。”

鄭庭深的心里越發苦澀,遞到唇邊的酒一滴沒沾就放了下來,“你說得對,恨我遠比愛我好。”

“兄弟,”林揚欽攬過他的肩,與他分享自己瞎琢磨出來的人生哲理,“像我們這樣的人,註定不會有平常人的愛情,等你哪天被家里人逼著結婚時就知道了。”追文-[O6,^[<6(

“從出生開始,我們的婚姻就已經待價而沽。它可以是一筆融資,一個至高無上的權力,總之絕不會是7塊錢一個的煎餅果子。”

“唉,”他突然嘆了口氣,眼神落寞,“好久沒吃煎餅果子了。”

“還是這個味道,好香。”

於肖恩與嚴律己在大排檔吃宵夜,兩人在等餐時眼尖地瞅到對面有賣煎餅果子的,走近了一瞧,招牌還寫了兩字—“南樓”

一問才知道,南樓的煎餅果子已經火到成了招牌,而這個店主就是特意去S市跟人家學的手藝。兩人將信將疑地買了一份,加雙重薄脆,再讓店主切成兩半,進口的一瞬間他們就知道—店主果然沒騙人。

“我希望南樓的煎餅可以火到全國各地,這樣無論我去哪就都能吃到了。”

嚴律己喝了杯啤酒潤喉,“要不你直接去找老板學藝,這樣無論什麽時候想吃了,你都能給自己做。”

“好主意。”

於肖恩瞇著眼和他碰了一杯,他酒量一貫不太好,兩杯啤酒下肚就有些神智不清了。嚴律己只能自個沈默地喝著酒,桌上的羊肉串都沒動幾下。

“你找我出來是有什麽煩心事麽?”再醉他都沒忘記此行的目的,估計是老同學遇上事了。

果不其然,嚴律己從包里掏出了一張請柬,“啪”地一聲放在了桌上。

於肖恩定眼去瞧,言語中充滿不可思議,“你要結婚了??!!”

嚴律己彈了他一個腦瓜蹦,“你仔細看看。”

於肖恩只能將請柬打開,然後睜大了眼睛,“鄭庭深要結婚啦??!!”

“你說我去還是不去呢。”

嚴律己覺得自己真是賤到沒邊了,之前不信人家要結婚,結果一個月後請柬直接送到學校,他又開始心煩意亂,所以只能來請教下“有經驗”的於肖恩。

“當然要去啊!”於肖恩拍手大笑,“剛好可以蹭一頓!”—“咱們有多大的怨氣就把多大的美食吃回來,絕不能虧了路費!”

嚴律己噗呲一笑,心情似乎好轉不少。

 

第五十九章

“滋定於815日在靜淵臺為鄭庭深(先生)與徐燕爾(女士)舉行結婚典禮,敬備喜筵,恭請閣下光臨。”

於肖恩對著請柬念了三遍,又擡頭望了眼對面,手肘推推旁邊人,“是這了,沒錯。”

嚴律己的眸子閃過幾分遲疑,“要不還是回去吧。”

他怕進了門光是見到立牌就開始傷感,更別說還親眼看著鄭庭深挽著別人的手結婚,不行!他想想就覺得呼吸困難。—“我們走!”

“別呀!”於肖恩使出了勁拉住他,“有我陪著你,怕什麽?!”、“人家都敢直接發請柬給你了,你要不去豈不是叫他看低,讓他誤以為你對他還念念不忘呢。”

嚴律己思考再三,“我們隨了禮就走。”

“不行。”也不知於肖恩哪來的一股範,踮起腳尖昂頭挺胸地教育著嚴律己,“我不允許你這麽畏畏縮縮,拿出你以前的款來。!”

“我吃飽了撐的,幹嘛要去看他結婚。”

嚴律己打定主意要走,於肖恩又一個閃身攔住他,只不過語氣開始軟下來,“律己,長痛不如短痛,你要是不親眼見到肯定是不會死心的。”

說完又嘆了口氣,怔怔地盯著地面:“咱們還那麽年輕,往後有大把好日子要過,幹嘛要惦記著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呢?”

嚴律己受不了他這幅小可憐的模樣,也不知他哪來的人生哲理,遂擡起他下巴讓他正視前方,再雙手一插兜,“走,聽你的。”

然而門還沒進就被攔下了。

“我們是來參加婚禮的。”

於肖恩向他展示了手里的請柬,靜淵臺這地方一向高級而又神秘,普通人難以進來,門外停著的也多是外賓的車輛,所以安保也異常嚴格。

兩個保衛交換了個眼神,其中一個走遠了去確認情況,半響才回來告訴他們:“對不起,你們還不能進。”

“為什麽?”兩人不解。

“今天只有徐司長的壽宴,沒並沒有你們所說的婚宴。”

嚴律己楞在了原地,於肖恩則上前一步追問,“你確定嗎?”

“我非常確定,婚姻就是墳墓!”

林揚欽自打離了婚後日子又逍遙了起來,三天兩頭的亂竄,要麽就跑到發小的家中談天侃地,反正康萊搬出來後就有些無聊,多一個人在屋子也能熱鬧些。

今天他又來蹭飯,康萊拿他舉例子催鄭庭深結婚,結果反被告知這貨已經離了,還與鄭庭深統一戰線反催婚。

“康姨,咱倆剛從墳墓爬出來,就別上趕著推庭深進去了吧?”

康萊說不過他的油嘴滑舌,還小聲跟兒子吐槽:“怎麽揚欽現在說話一套一套的。”

“你不知道他,”鄭庭深借機揶揄好友,“一失戀就成大哲學家。”

“你別光說我,你怎麽不說說你自己。”林揚欽意有所指地哼唧,“今天應該是”某人“結婚的日子吧?請柬還是我p的、不是,我做的。”

鄭庭深不著痕跡地瞪了他一眼,手里的搟面杖差點沒扔出去。倒是康萊很靈敏地聽了一耳朵,忙問:“誰?今天誰結婚?”

“沒誰,就一合作夥伴。”鄭庭深繼續當工具人,康萊從康明集團退出來後輕松了不少,每天看看報種種花,偶爾幫鄭庭深的公司拉拉投資,做做計劃,整個人容光煥發,狀態好得不像快奔六的人。最近又迷上了下廚,學會包餃子後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孩子露一手,鄭庭深成了搟面的人,而林揚欽負責和餡。

“月恒還住你那麽?晚上回去時你也給他帶點。”

上個月堂弟突然借宿到他那,也沒說緣由,就說想住一段時間,鄭庭深瞧著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臉蛋有些遲疑,正猶豫要不要給叔叔那邊打個電話時就被喊住了。—“我自己摔的,和別人沒關系,你別告訴我爸,他工作很忙。”

興許好幾年沒見面的緣故,兄弟倆的關系還不如他和林揚欽的那麽鐵,兩人在同一屋檐下卻很少交流,彼此間也很客氣。

一想到對方不知還要住多久,他就有些頭疼,爺爺奶奶的電話已經打到他這,質問他為什麽不叫弟弟回去上班,那是個頂好的機要部門里的差事,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你知道密碼嗎?”

得知被騙的兩人輾轉間找到了鄭庭深的那座公寓,又費了好大的功夫才進來,周圍全是熟悉的布景,仿佛這五年他沒離開過一樣。

不敢打電話給對方要個答案,他選擇面對面交流,卻被一道密碼難在了外頭。

“要不,你還是打個電話給他吧。”

於肖恩也看出來了些端倪,暗暗羨慕之外心里湧出更多的是悲傷,只不過他都悄悄地背過去將眼淚擦幹了。

嚴律己沈默再三,最後還是試著去解鎖—

1022

不對

0714

也不對

嚴律己一顆心沈到了谷底,屏幕提示著還剩最後一次機會,他咬了咬嘴唇,決定賭一把。

0815

漫長的三秒過後,“啪嗒—”,門鎖應聲而開。

說不上什麽心情,嚴律己的眼里此刻飽含熱淚,剛踏進去一只腳,就有團東西拱他鞋背,低頭一看—正是‘長大成狗’的小阿飛,它現在威風凜凜,通體雪白,哪有半點孱弱小土狗的影子。

“汪~”狗子急促地叫了幾聲,再翹起尾巴繞著嚴律己轉圈圈,與當時在宿舍歡迎嚴律己回來時一模一樣。一樣的討喜,一樣的可愛。嚴律己蹲下來撫他的頸背皮毛,眼角懸掛著的一滴淚也終於落下。

“你還好嗎?”

狗子小聲嗚咽了幾下,然後伸出舌頭舔嚴律己的手掌,乖得實在不成樣子。

門外的於肖恩一直沒進去,心里五味雜陳,既替嚴律己感到高興,又為自己當時的遭遇感到不值。全天下的有情人那麽多,偏偏他是被辜負的那個。

正百無聊賴地玩手機時,旁邊傳來電梯的聲音,他扭過頭去,剛好和來人撞了個面對面。

—“小羊?!”

林揚欽此刻也一臉懵逼地看著他。

鄭庭深察出了不對勁,連忙進屋查看,一進門就瞥到蹲在地上的嚴律己,那背影,就算再過五年也忘不了。青年似乎也感受到了背後的目光,緩緩地站起來,轉過身與他面對面。

“你…”鄭庭深知道他的精心策劃已經功虧一簣。

嚴律己徑直走到他跟前,仰起蒼白的臉蛋,漆黑的眸中尤帶幾分淚光,直勾勾地盯著他:“還要騙我多久?”

“我…”

不欲多言,對面的青年突然攬住了他的脖子,就在那唇離自己一厘米時,屋里又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庭深哥!”

兩人皆身軀一震,尤其是嚴律己,他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扭過頭去,現實讓他終身難忘。

“師兄?!”對面傳來驚訝的叫聲。

“你…”嚴律己的牙齒在打顫,後背也冷得瑟瑟發抖,看看扔下毛巾跑過來的喬朗,又看了眼鄭庭深,“你們……”

然後兩眼一閉,終於昏了過去。

 

第六十章

“律己、律己…”

約莫過了五分鐘嚴律己才醒來,視線範圍內出現了幾張熟悉的臉,離最近的於肖恩見他醒了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你嚇死我了。”

嚴律己想坐起身來,旁邊同一時間伸出了兩只手去扶他—

“別碰我!!”

兩只手同時停頓在半空。

林揚欽不想摻和到這種詭異的愛恨情仇中,離開的時候也不忘伸手一把將於肖恩揪走—

“唉你幹嘛…”、“你把我放開,我要守著律己。”

等房里只剩三個人時鄭庭深去倒了杯水,可惜嚴律己並不領他的情,反而出言譏諷:“你們兄弟倆合起夥來騙我這麽久,到現在還在裝呢?!”

“沒有騙你,”鄭庭深拉了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又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陽穴,面上有點消沈。—“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是你前任。”

“呵~”嚴律己心里憋著的那股氣沒處撒,只能握拳狠狠錘了旁邊的枕頭,“你當初調查我的時候不是查得挺仔細的嗎?連我小時候的事都能調查出來,這會又裝不知道了。”

“真的不知道,”要是他早知道,他肯定先不管不顧地飛到英國把堂弟胖揍一頓。——“他的身份比較特殊,所以沒有任何信息也很正常。”當初這事還是他拜托林揚欽去弄的,林那邊又交代給了手下,他拿到檔案時確實懷疑過,只是沒想到這人是自己熟悉的人。

“師兄,你確實錯怪我哥了,咱倆的事他確實不知道。”

喬朗,此時應該叫鄭月恒,最初也震驚於嚴律己與自己堂哥談過戀愛,但一貫聰敏的他輕易就猜出了兩人目前的關系,想明白後他心里也就沒那麽緊張了。

可惜他不懂,鄭庭深對於嚴律己而言是一段念念不忘的回憶,而他則是一個恐怖血腥的噩夢。回憶可以用來溫存,但噩夢絕對是避之不及的。

“我沒空陪你們玩這些把戲,”

嚴律己的表情與來時判若兩人,俊俏的眉眼中也充滿了生疏,先前他有多渴望和鄭庭深重新在一起現在就有多抗拒。想到這,他不帶感情地看了眼鄭庭深,嘴角無聲勾起,“你是有多怕我會纏上你?何必用假結婚這種事來騙我呢?”

“己己,你先冷靜一下。”鄭庭深心里愈發沈重,他確實怕了,怕的是嚴律己太愛他,又怕嚴律己一點也不愛他。”

他想挽回這個人,結果手指剛碰到人家的袖子就被拍了回來。

“如你所願,”嚴律己的五官在柔和的燈光下煞是好看,與此時決絕的語氣不相吻合,他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那句話:“我以後再也不會纏著你。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咱倆掰了。”

“己己!”

“師兄!!”

“別碰我!!!”

嚴律己滿眼嫌惡地瞪著鄭月恒,說出來的話也比之前的激烈得多,“以後別來找我!”、“因為我說過,像你這樣的人早該去死。”

“師兄!!”

任後面的人怎麽喊,嚴律己還是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門,再走出了大門,等電梯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又再度折返。

“小羊,我和你說‘對不起’好不好?”

“小羊,你要罵我,你罵我了我才知道你還在乎我的。”

“小羊,你心里一定還有我對不對??”

空曠的露臺上只有兩人,但基本都是林揚欽在說話,於肖恩始終低頭沈默不語。

“小羊,對不起。”

林揚欽遲疑地將手搭在於肖恩的肩上,同時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見對方沒有任何不悅後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樣甜,“我不該那麽自私地和你分手。”

“你不說,但我知道你肯定在埋怨我。”

“我不怕你埋怨,我只想告訴你,我已經離婚了,我可以重新追你了。”他順手折了一小簇茉莉花別在對方的耳後,贊嘆人比花還嫩。

“就像這盆茉莉一樣,沒有人澆水它就會枯。而我的心,若是得不到你愛的灌溉,也會漸漸幹涸。”

語畢對方終於擡起頭來正眼瞧了他一次,就是神情透露出古怪,仔細一聽,原來是說—

“你好惡心。”

林揚欽笑得有些燦爛,“你罵我吧,你越罵我越高興。”

於肖恩翻了個白眼,隨後想到好朋友還在里邊,也不知怎麽樣了。正想進去看看時,林揚欽又攔住了他,表情也正經起來。——“小羊,我說真的,對不起。”

於肖恩不想理他,因為他不想原諒這個人。

“是不是不夠?沒關系,那我再用日語和你道歉,用日語說‘對不起’是—‘阿姨洗鐵路’。”

“不是!!”於肖恩下意識就去反駁他,“‘阿姨洗鐵路’是——”

“是什麽?”

於肖恩忽然意識到差點被忽悠了,於是閉嘴不談,林揚欽心里又一陣得意,手上也越發肆無忌憚,已經開始rua人家那一頭烏黑的小卷毛了,但面上還是十分誠懇。——“你還是和兩年前一樣可愛。”

“我能親你一下嗎?就禮節性的那種,絕對不會逾矩。”、“我真的好久沒有親你了,小羊。”

於肖恩此時杵在原地沒有動,看似穩如老狗實則心里一直在消化林揚欽說的話,後者認為沈默代表了同意,便美滋滋地低下頭顱,雙眼笑得快睜不開。

就在他滿懷期待地落下一吻時,嘴巴卻突然落了空,睜開眼一看—

“哎?”

“人呢?”

被突然揪走的於肖恩大氣也不敢喘一個,只一個勁地盯著地面,心虛得完全不敢看嚴律己,說話語氣也是弱弱的:“咱們這是去哪啊?”

嚴律己彈了他一個腦瓜蹦,反問他:“你覺得呢?”

“這、這麽快就回去了?”

“當然,”嚴律己把他的下巴擡起來,讓他正視自己,“因為咱們要回家吐泡泡,小魚同志。”

於肖恩表情像撞了鬼,沒一會才自說自話,安慰自己,“哦,你也加了我網盤嗎?我、我現在好久沒看國外的電影了。”

“沒加,但可以現在就加。”

說完掏出手機,點開網盤,直接搜昵稱查找對方。於肖恩看著屏幕上來自‘yylj’好友申請有些楞神,“嚴於律己?”他不確定地問道。

“不,”嚴律己皮笑肉不笑,“我是‘岳陽樓記’。”

這下輪到於肖恩差點暈過去。

路上他好說歹說,叫嚴律己千萬幫他保守這個秘密,“我一次都沒出去約過,你別告訴別人行嗎?大哥。”

嚴律己有些不理解,“都21世紀了,還搞貞節烈女那一套?再說,你就算真的出去約了那又怎樣,又不是被人包養給人當小三。”

於肖恩不解釋,只一個勁地求他:“大哥,我求你了,別告訴別人行嗎?”

“哎於肖恩同志。現在都什麽年代了!!”他有些恨鐵不成鋼。

“我就是,就是…”於肖恩仍在支支吾吾。

嚴律己毫不猶豫地揭穿了他,“林揚欽睡過的人加起來數量都比你的年齡多。”

後者滿臉羞紅,最後不得已敗下陣來。—“哎,我真的沒用。”說好不惦記那人的,說好死心的,結果一碰上就差點幹柴烈火了。

嚴律己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別這麽說自己,要記住你是最棒的!!”

“你倆什麽時候複合?”

當天傍晚林揚欽在鄭庭深的家里急得團團轉,好不容易重新加上人家的微信,結果人告訴他—“要想追我也可以,等律己那對和好了我才能和你重新好一塊。”

於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一幕就出現了—

“現在允許同性結婚的國家有30多個,有荷蘭、比利時、泰國、芬蘭、智利、愛爾蘭等等,但我還是建議你去英國,因為我在那邊有認識的人,不需要等十四天,幾下就給你搞定。”

“你想遠了。”鄭庭深幽幽地對著落地窗發怔,“他已經恨上我了。”

“沒有愛哪來的恨?”林揚欽真恨不得直接上手幫他追人,“你就好好地再追人家一次就行了嘛。”

鄭庭深仍搖頭,“你說過,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婚姻是做不了主的。”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林揚欽想抽那時的自己幾個耳光,“我那是胡言亂語,你別當真。咱們呢,有愛就去追,別老了帶著滿腔遺憾進棺材。”

鄭庭深懶得看他一眼就回房了,鄭月恒被他打了一頓後也走了,當初他就發誓,要是知道害己己的人是誰就勢必修理他一頓。現在雖然知道這人是自己堂弟,但他也沒忘記初心,把人家揍得滿地找牙還不夠,又用力揣了幾腳。

至於後面會發生什麽樣的事,就後面再說吧。

“庭深,”林揚欽突然沖了進來,“嚴律己的聯系方式發我一下。”

“你要他的聯系方式做什麽?”

林揚欽頭也不擡,“給他送花道歉啊。”

“你?”

“不,是以你的名義。”

 

第六十一章

沒過幾日鄭家二老果然把鄭庭深叫了過去,他一路上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情況好像有些出乎他意料。

“你給我說說,他是怎麽弄成這樣的?”

鄭月恒的兩眼睛至今還腫著,臉上瘀斑還沒褪去,一條胳膊打著石膏掛在胸前,很是狼狽。他與鄭庭深對視了兩眼又撇過了頭,眉宇間有些許不耐煩,“不是說了嘛,是我不小心開車撞樹上了。”

“你還在撒謊!!”劉淑清拍了下桌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那車子到現在都還好好的,哪有半點撞樹上的痕跡?!”

“你們煩不煩!”

鄭月恒剛吼了一嗓子就被鄭裕先一拐杖打在腿上,整個人猝不及防地發出一聲哀嚎。

“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敢這麽和你奶奶說話!!”

鄭裕先心里也很氣,自小寄予厚望的孫子出了趟國後性格大變,整天和他們對著幹,至今不肯負起家里的責任,說不難受是假的。

“反正,我的事,你們別操心,我自己有分寸。”鄭月恒繼續嗆聲。

劉淑清吃了降壓藥後頭總算沒那麽痛,不理會小孫子,轉而看向大孫子—“庭深啊,人在你那住了一個多月,怎麽就變這幅樣子了?”

一旁默默看著的鄭庭深知道自己遲早脫不了幹系,正糾結著說詞時鄭月恒又打斷了他,“我是從我哥家出來時才開車撞到樹上的,他不知道肯定很正常,你們老是問他有什麽用??”

“鄭月恒!”鄭裕先的木制拐杖錘在地上發出陣陣聲響,“奶奶在和你哥說話你別插嘴!!”

“什麽插嘴不插嘴的,當這是會議室?說個話還得舉手才能發言??”、“我是當事人你直接問我就行,你問他有什麽用??”

總之在鄭月恒極度不配合的情況下兩老也就沒了心思要追究這件事,擺手讓他們走人之後就回房間量血壓去了,隨後隔壁院住著的保健醫生被叫過來守了一整天。

兄弟倆出了幹部樓就齊上了車,原先彼此都沈默,後來鄭庭深點了一支煙,鄭月恒看到後也跟他要了一支。

“你身上還有傷。”

“嘁~”鄭月恒笑了一下,嘴角的傷口瞬時被牽動,有淡淡的血漬蔓延開來,“你打我之前怎麽沒想到這個?”

得到想要的香煙後他不急不緩地吸了一口,再重重地吐出濃郁的煙霧,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惆悵,也沒了先前與長輩對峙的銳利。

被打一頓後他就回了自己家,原本想一個人靜一靜,不料剛好碰上那一貫忙得不見人影只在新聞聯播上見到行蹤的父親。而對方見到他時也只輕擡了下眼皮,然後猝不及防地給了他一巴掌,接著面無表情地羞辱他—“不三不四,不知所謂。”

作為在強權下生活了二十幾年的鄭月恒當然選擇忍,他一向這麽過來的,要想反抗,起碼得等老頭子死,但估計那時候他也半截身子入土了。

“謝謝你替我照顧師兄。”他之所以沒把他哥指認出來,就是為了這一番的“感謝”,“我會和他重新和好的,你可以退了。”

鄭庭深覺得他這弟弟確實留了趟學後腦子就不太正常了,“你憑什麽認為他會接受你?”

“憑我是他初戀。”鄭月恒毫不避諱地對上他的目光,兩人的上半張臉有八分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同樣的深邃,同樣的迷住了嚴律己。——“他的初吻、初次還有無數次的第一都給了我,就連我走之後找的人也是和我有幾分像,你不過就是一個替身而已,拿什麽和我爭?”

鄭庭深愜意地靠後躺著,實則早握緊了拳頭,“你覺得他會在乎這些?”

“他一貫心軟,也念舊情,怎麽不在乎。”

“呵~”鄭庭深露出了輕蔑的笑,“當你把你倆的性愛視頻貼到網上時,他這輩子就不會再原諒你了。”甚至打你一頓也是輕的。

“我天天去他家門口守著他,拿出當時追他的攻勢,總有一天,他會再次被我打動。”

“想得倒挺美。”鄭庭深心里吐槽。

“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嗎?”他反問道。

鄭月恒熄滅了煙頭,心里懷著對未來的憧憬,“我對於他,向來是有求必應。”

“那他讓你早點去死你怎麽不去?”

車廂內靜默了幾分鐘,半響鄭月恒才輕呵了一聲,“哥,你拿這個激我沒用的。”

鄭庭深覺得有必要趁今天好好“教育”一下自己的堂弟,讓他知道不是犯了錯就可以被原諒的,何況還是這麽嚴重的大錯。

“你知道出了事後他在學校過的什麽日子麽?你不知道,因為你在英國被人保護得好好的,而他卻像施暴者一樣被人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

“我在英國怎麽了?!我也不好過!!我在那天天被人看管,像個囚犯一樣失去了自由,還要定期做性向矯正。”

鄭月恒回憶起那段日子身體就不由自主地發抖,額頭也開始狂冒汗,“那個電針這麽粗,每次都紮進了我的肉里,我疼得直抽筋,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要我必須對著女人的照片射出來才能停。這些,這些我跟誰說過??與我的苦相比,他所受的那些又算什麽?”

鄭庭深搖頭,“這些遠不比上他的萬分之一。”

“怎麽比不上!!”鄭月恒的情緒變得十分激動,“我為了能回來見他,硬生生忍受了這麽久!!!”—“但他要是讓我再受一遍這樣的折磨才能和他重新開始的話,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回到那個地方。因為,我愛他。”

鄭庭深沒有和他廢話,一腳油門踩到了市里,最後停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

“你幹什麽?!”鄭月恒護住了他的衣服不讓鄭庭深撕開,對方告訴他—“把自己脫光,然後繞著這輛車走一圈,不多,就一圈。”

“你瘋了!!”

鄭庭深擡眼看他,“是你瘋了。”

“在你說的‘受苦’的那段日子里,他又哪天開心過?他的精神遭受著巨大的折磨,他每天都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但別人看他的眼光依然像看一個未著寸縷的婊子。他赤裸著全身,在堂而皇之的目光下,被別人用閑言碎語強奸了一遍又一遍。真正的施暴者被人遺忘,受害人卻被反複釘在恥辱柱上!只要你立刻全身脫光走出去,我才能相信這些對你來說‘不算什麽’。”

鄭月恒臉色發白,啞口無言。

鄭庭深已經說倦了,但他還是要說,“你的‘愛’對他來說避之不及,如果你真的對他有懺悔之心,那就離他遠一點。”

“憑什麽?”鄭月恒又開始鉆牛角尖,“我做過這麽多的好事,還曾在留學時救過落水兒童,難道就因為一件錯事,而把我永遠定義為壞人嗎?連坐牢的囚犯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難道我比他們還要糟糕麽?”

“確實,”鄭庭深點了點頭,“好歹人家真坐牢了,而你還不用。”

不歡而散後鄭庭深回到了自己住所,小阿飛見他回來就立馬貼了上去,拿鼻子蹭他西褲,還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怎麽了這是?”鄭庭深撫摸他的後頸皮,像個老父親一樣非常有耐心,“是不是見到己己就舍不得他了?”

狗子還小的時候就是嚴律己一直在管著他,所以即使好幾年沒見,它也能一眼認出人家,畢竟“雛鳥情節”在很多動物身上都有。

鄭庭深擼著狗子,腦子開始回憶起過往點點滴滴,然後微不可地嘆了一口氣。—“你說,己己還會要我嗎?”

不管要不要,鄭庭深還是邁出了第一步,去找嚴律己之前他專門去花店挑了一束花,打算先把事情解釋清楚。然而人家根本不care他,全程沒個正眼瞧得上。

唯一能把握住的機會是人家去小學接人,他也跟了一路,回來時三個人同乘一座電梯,小姑娘看到了他手里拎著的一大束玫瑰,忍不住往他那瞄了好幾眼,然後偷偷問她哥—“他在做什麽?”

嚴律己眼也沒眨,“一個神經病,別理他。”

 

第六十二章

“我說你到底能不能行?”林揚欽在視頻里把這話說了不下三次,“把人追回來有那麽難嗎?”

鄭庭深眼皮都懶得擡一下,一邊審核著材料一邊告訴他:“再曠工下去你這副總也別當了。”

林揚欽聽罷直接將臉蛋懟到鏡頭前,睜大了眼睛問他:“對象重要還是事業重要?你自己不掂量一下嗎?”

經不住如此聒噪,鄭庭深一下就把視頻關了,然而耳根還沒清靜幾秒,又一通語音打了進來。“嘖~”他啪地一聲把筆放下,眉頭輕皺:“再來騷擾我信不信給你兩拳?”

那頭詭異地安靜了半秒,“庭深?”

“噢~”鄭庭深反應過來對面那頭是他媽,面上頓時有些尷尬,拿手掩了下唇假咳兩聲後才問道:“媽,有什麽事麽?”

“嗯沒事兒~你在開會嗎還是在外面?”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公司。”他以為康萊是叫他過去吃飯,殊不知還另有目的。

“你趙阿姨一家從國外搬回來了,就小時候經常來咱們家做客的那個趙阿姨,我的大學同學,你還有印象不?”

鄭庭深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記得,就是特別喜歡插花的那個是吧?”

“對,她小時候還抱過你來著。還誇你可愛,畫畫又厲害,還說將來生了女孩要和咱們訂娃娃親。”

鄭庭深頓時不語了。

康萊仍在試探,“她們一家現在住的地離我這不遠,想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咱們去拜訪一下人家。”

“媽,”談到婚姻大事鄭庭深總是會無比嚴肅,也非常認真,“我真的不喜歡女孩,你別害了人家。”

“她家有男孩!!”

鄭庭深:?

“還是三個。”

鄭庭深:......

康萊自知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呢,你還這麽年輕,找個伴互相陪伴也好,免得像我這樣…到頭了孤身一人。”

“你胡說,”鄭庭深開始勸導她,“別亂想,你還有我這個兒子。咱們娘倆在一起,怎麽就孤身了。”

“總之,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鄭庭深不想參加這種這種無意義的飯局,那阿姨長什麽樣他老早就忘了,也沒興趣認識人家的三個寶貝兒子,便有意引開話題。—“姥爺的身體好了麽?現在恢複得怎麽樣?”

果不其然,康萊立馬變了臉色,幽幽說道:“難為你還惦記著他。”

話說當年康芮被拘留後,康家二老每天都著急上火地找人手擺平這事,還找來行業里最頂尖的律師組建了最龐大的律師團隊來為康芮做辯護。關系走遍,法條翻爛,最後那些造孽的事百分之八十都推到了死去的大舅子身上,畢竟死人不會說話,比活著的人要更好拿捏,而康芮則落了個被教唆的罪名。因此,本該被判個十幾年也不冤的康芮最後僅被判六年,又聽說他在監獄里表現好而獲了多次的減刑機會,不久之後就能出來。

事情雖過去但還是實打實地給了兩位老人一個打擊,且康思存因為在車上親眼目睹了舅舅的腦袋被削去半邊時的血腥模樣而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被帶去國外治了這麽久到現在還是不能正常地和人交流。老人的身子骨是一日不同一日,躺在床上就猶如兩盞將要枯死的燈,一陣大風就能吹滅。前陣子康鎮生因為洗澡時腳底打滑摔了一下,竟然就在醫院躺了三個月,現在聽說得坐輪椅了。

鄭庭深一向不怎麽記仇,而且他也不認為這是仇,不然他當初不會答應用自己去替康芮承擔一切責任。——“周末我和你過去看看吧,反正也好久沒回去了。”

周末兩人果然回了以前的康家大宅,綺麗不凡的建築群依舊佇立在半山腰,只不過較之從前有些蕭條和倦怠。車子在門外停了半個小時門衛才姍姍來遲,道路兩旁的落葉更是飄進了旁邊那個幹涸的噴泉中也沒人掃,整個莊園有種說不出來的寂寥感。

“死老頭子,愛吃不吃。”

剛踏進門兩人就聽到一句不耐煩的咒罵,然後是碗筷重重落下的聲音,尋著聲音望去,是保姆在餵康鎮生吃東西。老頭子的臉上和衣服上全是飯粒,褲襠中間還掛著濕淋淋的湯水,狼狽得像街邊的流浪漢。

“你在幹什麽?!!”康萊氣急地走過去一把拽住那個保姆,然後幹脆地甩了她一大巴掌。

“我…”保姆捂著臉蛋沒了先前的銳氣,眼睛里藏著意外和驚慌,身子也開始顫抖起來,“我、我在、在給老爺餵飯!”

“你瞧瞧你是怎麽餵的!!”康萊的勁大得很,保姆掙脫不開,只能被她擰到老爺子跟前。——“你就這麽在我家幹活的??”

康鎮生因為更早的一場腦梗而留下了說話不利索的後遺癥,看到女兒出現後嘴里咿咿呀呀地說著含糊不清的話,手掌更是激動地拍打著扶手。

“您別急。”康萊不小心紅了眼眶,又快速撇過頭去對鄭庭深說:“帶你姥爺去房間換身幹凈衣服。”

然後一個人在客廳里教訓著保姆。

也是這次來了才知道,自打這屋里僅剩兩個老人後家里的下人們就開始越來越沒規矩,總是趁明蕙不在時欺負老爺子,就算明蕙在了依然不好好幹活,他們天真的以為兩位老人已經屬於無人過問的狀態,因此才態度才那麽囂張。今天明蕙去做禮拜,剛好又給了她們一個動手的機會,只不過倒黴地碰到了康萊母子倆。

“我決定搬回來算了。”

吃完午飯後母子倆人談心,康萊心里對父母的憐愛已經多過怨恨,因此做出這一決定也不意外。鄭庭深很是支持她,“也好,這樣咱倆都能放心。”

“你…”康萊欲言又止。

“我一個人挺好的。”

“再好也還是要有伴的,不然將來老了,無兒無女,碰到這種事誰給你做主。”

鄭庭深思考再三,決定坦誠相待,“我心里有人了。”

“哦?”康萊的表情有些欣喜,“是嘛?”

“我認識的嗎?”

鄭庭深點頭,“還是以前那個。”

“以前?”康萊也在回憶以前,然後臉色一變,“管你叫‘爸爸’的那個?”

“管我叫‘爸爸’也沒用!”

嚴律己不知道怎麽這人跟狗皮膏藥一樣黏了上來,怎麽甩也甩不開,還故意管他叫“己己”來惡心自己。於是他把人拉進了辦公室,然後小聲警告他,“再纏著我就讓保安趕你出去!”

鄭庭深不僅不怕還想上手摸一把他的小臉,告訴自己這五年來一直很想他。——“咱們進來是談合作的,你叫保安上來做什麽?”

“無賴。”嚴律己不想理他,偏偏對方又給所里投了兩百萬,還指名道姓讓他負責這筆經費。老李樂得整天笑呵呵,他倒是愁眉苦臉沒斷過。

“嚴博,咱們之間是甲方和乙方的關系,請你不要誤會。”

這會鄭庭深又裝得一臉正人君子模樣,惹得嚴律己順手拿了桌上的文件夾扔他身上,“滾。”

鄭庭深也不惱,把文件收拾好又放回他桌面,然後好聲好氣地問:“咱們能坐下來談一談麽?”

“呵呵~”嚴律己淩厲的目光與他對上,然後勾了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告訴他:“沒什麽好談的。”

“別再等我。”

 

第六十三章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的話,那就好好把握吧。”

被嫌棄的鄭庭深此刻坐在車上陷入沈思,腦袋不斷飄著當日康萊對他說過的話。促膝夜談時他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從兩人認識到分開,再重逢,事無巨細地全部說清楚。除了林揚欽,康萊是他可靠的傾訴對象,應該說,就連林揚欽也會有偶爾不著調的時候,所以他經常把事情爛在心里,也把苦悶留給自己,不向外人抖露半分。

康萊聽完很是心疼自己的兒子,所以才有了那一番話。而鄭庭深回應她的仍舊是苦笑,“如果我愛他,我就是害了他。”但如果嚴律己不愛他,他肯定比死了還難受。

康萊只得鼓勵他:“打起勇氣來,你從小到大做事都是胸有成竹的。”

鄭庭深因為家境優越又身份特殊,打娘胎里就帶著一股子自信,加上腦子又靈活,無論做什麽都可以完成得很好。但這件事不同,愛讓他變得克制又軟弱,他無法肆意地表達自己對嚴律己的狂熱,也無法永遠將目光停留在對方的身上。

想到此處,他掏出了兜里的手機,點開隱藏的相冊,翻閱起一張又一張珍藏的老照片,里邊的主角無一例外全是嚴律己。

……

“他今天醒了,但還不能起來。”

“他可以正常進食了。”

“他可以下來了,但需要兩個人攙扶。”

“他正學著怎麽杵拐杖。”

“他這幾天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是你和他說什麽了嗎?”

“他做康複訓練時老是走神。”

“他的精神總是恍恍惚惚的,你真的不過來看一看嗎?”

“他出院了。”

……

對話到此戛然而止,此後的五年鄭庭深再也沒有關註過嚴律己的生活,也把從前的那份愛永遠埋進了心里。

“想和他和好就去吧,爺爺奶奶那邊,大不了我出來幫你頂著。”這是她覺得唯一能為兒子做的事了。

有了媽媽的絕對支持,鄭庭深才算拋卻了之前矛盾的心理,從而真正付諸行動來。雖然今天又吃了癟,不過就像鄭月恒先前說的那樣,嚴律己容易心軟,又念舊情,自己未必沒有機會。

隨著天氣漸漸變涼,很快就來到冬至,一個必須得吃羊肉煲的日子!起碼於肖恩是這麽定義的。這天他早早交完班後就拉著嚴律己到一個小巷深處,據傳那里藏著一家地道的羊肉煲,每到冬天就人滿為患,不早點去的話就沒位置坐了。

就落座的那麽一會子功夫,小店已經全擠滿人,但還是有許多食客願意坐在外邊的膠凳上等位置,吹著冷風渾身顫栗,與里邊一派暖融融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

兩人點了招牌,還有些配菜,被問及要不要來點酒時嚴律己猶豫了一會,“來兩瓶青啤,常溫的就行。”於肖恩替他做了主。

“吃完找個代駕就行,今天過節嘛,當然要喝點小酒。”

嚴律己沒意見,轉頭又見他從前臺那多要了兩幅碗筷,立馬警覺起來。

“還有人?”

“嗯嗯…”於肖恩眼神躲閃,暫時不敢看他,“林揚欽說他也要過來。”

嚴律己雙手橫叉,“兩套碗。”

“他朋友也會過來。”於肖恩生怕嚴律己隨時走人,就換了位置坐他旁邊。對方早就輕易看出他那點小心思,除了給他個腦瓜蹦後就沒再說什麽,而是沈悶地喝起了茶水。

四個男人圍著一張小桌屬實有點擠,但這沒有包間,只能將就著坐了。隔著一層朦朧的蒸汽兩對前任情侶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打量著對面,直到服務員說菜已經上齊時林揚欽才率先吆喝起來。

“吃吃吃、”砂鍋里的羊肉正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腐乳的鹹更加激發了羊肉的鮮,汁水豐盈的一口讓四人的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於肖恩把食物咽了下去,然後指揮對方:“你下點土豆進去,這個要煮久一點,但綿了就特別好吃。”

與另外那對前任情侶不同的是,於肖恩這對吃得很歡快,兩瓶啤酒下去更是差點把正事都給忘了。

“我跟你說,”林揚欽和於肖恩換了個位置,因為他要和嚴律己敬酒,“知道為什麽我們今天來吃羊肉煲嗎?因為庭深說你倆之前在一起時過的第一個冬至也是吃的羊肉煲,還是你帶他去的。”

“揚欽,”鄭庭深似乎不想在吃飯的時候說這種事,偷偷觀察了下嚴律己的臉色後又繼續呵止老友,“不要說這些。”

林揚欽一杯啤酒全下肚,扭頭喊前臺那邊送一箱過來後才回他,“不說這個說什麽?”

“就指望著你這樣的,你倆要到猴年馬月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好上。”

於肖恩趕緊在桌子底下給了他一腳。

林揚欽恩聲音反而更大了起來,還拉起來嚴律己的手,要好好說道說道——“他之前和你分手是因為家里人給的壓力,不然你就有麻煩了,知道不?”

“他是太愛你了!才忍痛分手的!”

“林揚欽!!”

“揚欽!”

周邊有不少人往這邊看,搞得對面兩人都開始著急上火起來,反倒嚴律己悶頭幹了一杯,依舊一言不發。

林揚欽壓低了聲音,“你見識過他家庭的,知道他家長的手段有多厲害。上一個敢打庭深主意的已經死的死,進監獄的進監獄了。”

嚴律己臉上現出幾分冷笑,朝對面看了一眼又對林揚欽說道:“那我得謝謝他了。”

“倒不是這麽說,”林揚欽順手從地上抽了支啤酒,隨便找個桌角一磕後開始對瓶吹,見底了才放下。—“呃~”他打了個飽嗝,渾身也醉醺醺的,但說話依舊有條不紊,“我的意思是,庭深這五年來一直愛著你,最愛的也是你,所以他不想你有任何的意外。”

“現在,你倆又續上了,他做了好久的思想鬥爭才決定重新追求你的。關於鄭月恒那事完全是意外,所以他毫不知情,如果真要怪,那就怪我吧,是我當初沒有把資料調查齊全。”

嚴律己眼眸輕垂,“為什麽由你來告訴我這些?”

“因為小羊說只要你倆不重新好上我和他就不能好但是鄭庭深那個王八蛋又行動緩慢所以只好我親自出馬來搞定你倆了。”

“呼~總算說完。”

飯局過後林揚欽讓鄭庭深送嚴律己回家,這也是他之前一直沒讓鄭庭深喝酒的原因,為了自己的愛情他真的使出了無數辦法,索性當事人都沒有拒絕。

車子停好時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嚴律己的眼神瞥到某處後,他才開口:“林揚欽說的是真的麽?”

“嗯。”鄭庭深不敢看他,也不敢和他解釋自己的軟弱。但半響身旁也沒有聲音發出,他側過頭去看,一下子就被堵住了嘴巴。

是嚴律己的唇瓣貼了上來。

隔著扶手箱,鄭庭深恨不得與他相擁到天荒地老。嚴律己吻得比那晚還要熱烈,還要主動,甚至大膽地伸出了舌尖勾引他、挑逗他。

他接受了這窒息般的快感,回以更熱烈的親吻。就在車內溫度達到最高時,左側玻璃突然應聲炸開,鄭庭深下意識把嚴律己攬進懷里,玻璃碎片全被厚重的西服擋在外邊,只有耳朵被擦出了點血。

“月恒?”他有些驚訝,自己的堂弟是什麽時候跟過來的?

鄭月恒的眼神里藏了八分怒火,恨不得把滅火器全砸進去。

“不許和他在一起!聽到沒有!!”他扒著車框怒吼,而嚴律己絲毫不理會他的發瘋,“你管不著。”

“我才是你最愛的人!!!”

鄭月恒大吼大叫、目眥盡裂的模樣落在嚴律己的眼里只能換來鄙夷,為了防止對方做出更激烈的舉動,鄭庭深幹脆下車把他收拾了一頓,又叫保安把他弄了出去。等他搞定時嚴律己已經整理好著裝又下了車,告訴他:“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驟變的態度讓鄭庭深有些意外,但他還是溫和地說道:“早點休息。對了,你的玻璃壞了,明天我接你上班。”

“不用。”

鄭庭深不明所以地看他,嚴律己適才露出真正的笑容,“就算林揚欽說的是真的又如何,我已經對你不抱任何期待了。”

“不可能。”

嚴律己走近他跟前,一字一句告訴他:“五年的時間足以讓大家都成長,希望你可以找到人生另一半,不要執著於我。當然了,前提是—不要再這麽幼稚。”

鄭庭深唇邊綻放出苦澀的笑容,這話聽起來像是他曾經說過的,難道嚴律己真的一點也不愛他了?—“我不信。”他輕聲說著,心臟處傳來陣陣抽痛。

嚴律己死盯著他的眼,雙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緊,費勁地說道:“痛苦嗎?難受嗎?這就是我當時的感受,你好好享受一下。”

說罷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第六十四章

進屋時晴晴剛好從房間出來,迎面就撞上了嚴律己。

“你在幹什麽?”嚴律己摸摸她的腦袋,又瞅到嚴姝的房間已經熄了燈,壓低聲音道:“大晚上的不睡覺,要當夜貓子?”

晴晴指了指陽臺那邊,“下雨了,我想把那幾盆多肉挪進來。”

上星期她和嚴姝去花鳥市場買了幾盆多肉,放陽臺的小角落里悉心照顧著,這會聽到有雨聲就從床上爬起來了。

嚴律己也去了陽臺,探出手去感受了一番,果然是下雨。

“那個人好奇怪。”晴晴搬多肉時往外面瞟了一眼,驚嘆:“他不躲雨哎!是傻子來的嗎?”

嚴律己尋著她的視線往下望,目光立馬鎖定在下面那個正淋著雨的人身上。那人腰板筆直地坐在長椅上,渾然不介意疾風驟雨往他身上鉆,只有一旁昏黃的路燈才照出了他的慘淡。

伴隨著陣陣喧囂雨聲,一把傘憑空出現在鄭庭深的上方,他很默契地擡起頭,與來人四目相接。

“覺得我會心疼你是嗎?”

嚴律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仿佛在說我一眼就看穿了你。鄭庭深笑了笑,又突然想起此時的自己正狼狽著,不免尷尬地捋了下頭發,又整了下衣領。——“我來吧。”他伸手奪過傘柄,冰冷的肌膚直接與嚴律己的手背相貼,後者一陣激靈。

—“算是還你恩情,以後咱們就兩不相欠了。”

嚴律己說完就要離開,鄭庭深一把將他拉到自己胸前,又因為全身濕透的關系而不敢讓他貼著自己,只能稍微保持著距離。—“我只是忘記帶傘了,並沒有要裝可憐的意思。”他說話時已經染上輕微的鼻音。

嚴律己眺望遠處,面容平靜,“你說是就是。”

“己己~”鄭庭深將他拉進了些,“我不會再騙你了。”

“你覺得我會在乎嗎?”

嚴律己下了決心不再和此人糾纏不清,於是就將今晚的計劃全盤托出。—“我知道你今晚會來,我也早就想好要利用你,因為你弟弟三天兩頭地來騷擾我,我又拿他沒辦法,只好拿你在他面前做了一出戲。最好你倆在私下里鬥個你死我活,都沒空來找我才好。”

—“沒關系。”鄭庭深早忍不住抱住了他,此時雨聲已經變小,他的聲音也無端地放大了幾倍。—“沒關系的,你利用我吧。”

“我不需要了。”

嚴律己想掙開他的桎梏,在聽到對方的稱呼後又頓時軟了下來。

“寶寶,”鄭庭深偷偷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又低頭嗅他的發香,魂牽夢繞的味道讓他暫時減輕了今晚的痛苦,“寶寶怎麽做都可以,全都是我罪有應得的。”

嚴律己像被人戳中了臉紅開關,萬千詞匯在喉嚨打結,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寶寶,對不起。”

鄭庭深繼續在他耳邊呢喃,而嚴律己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這些有什麽用?”

“有用。”鄭庭深的語氣聽起來比他還要委屈,“我再重新追你好不好?”

“我再追你一次,你再喜歡我一次,這樣大家都公平了。”

嚴律己眼珠閃爍,“你想得倒挺美。”

沒有拒絕就是同意,鄭庭深開始了漫長的追妻道路,與五年前不同的是,那會倆人起碼有一層炮友關系在,且嚴律己還是很單純的一個小夥子,適當的套路一下還是能增加進展。現如今他已經是副教授,有朝九晚五的班要上,有學生要帶,結束一天的活後又要回家吃飯,鄭庭深想“勾引”都沒法“勾引”,只能借著合作的原因隔三差五地跑到人家的單位,也不敢和以前一樣做出親密的舉動。

但鄭庭深已經很滿足,有時吃著飯也會自動腦補著倆人的未來,然後不可避免地走神。

“庭深、”

“庭深、”

“嗯…嗯?”

鄭庭深回過神,又順手舀了勺湯到康萊的碗里,問道:“媽您剛剛在說什麽?”

“你在想什麽事呢這麽開心。”

鄭庭深笑笑不語。

“不知道你有沒有收到消息,”康萊已經吃飽,拿手帕擦了擦嘴後就沒再進食,“康芮明天就出來了。”

鄭庭深點點頭,“略有耳聞。”

老頭子的意思是盡快把他送到國外去,讓他們一家三口團聚,這樣也有利於思存康複。

“姥爺舍得?”

“呵,”康萊冷笑了一聲,“他再不舍得又能怎麽樣,現在康家是我做主,公司也是我重新管著。”

康萊自從上回搬回去之後行事就越發淩厲起來,名頭光榮地從康董事長變成了康主席,從此穩坐康明頭把交椅。

鄭庭深沒有去看過康芮,也不知道他一個驕奢慣了的公子哥在里面會被改造成什麽樣,唯一擔心的只有他會像之前一樣對康萊動手。—“你今晚不如搬到我這住幾天,免得他回來後又做別的事了。”

“沒事,明天我剛好要到國外出差一個星期,但我安排了人幫我盯著,時間一到自然會把他扣到飛機上去。”—“再者,”她的語氣突然凝重了起來,“我也不好和你住一個屋檐下了。”

鄭庭深歪頭看她,“為什麽?”

康萊只能隱晦地說:揚欽說你好久沒去公司了。”

沒去公司是因為他一直在卯著勁追人,且秘密準備了一個禮物,就等著明天送給嚴律己。晚上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橫豎都睡不著就幹脆拿出了手機,左點右點進了人家的朋友圈,把以前沒點過的贊補上後又退了出來,然後望著人家的頭像發呆。

一失神,不小心拍了拍對方,他趕緊撤回,但對面比他更快—

己:拍我幹嘛?

鄭庭深啞然失笑,

ts:這麽晚還沒睡?

己:你也沒睡。

ts:因為想你想到睡不著。

己:哦。

鄭庭深不滿意他的回答,直接撥了視頻過去,嚴律己起先被嚇了一跳,然後鉆進被窩,又切換成語音才敢接聽。——“大半夜的發什麽神經?”

“寶寶。”鄭庭深的嗓音在幽黑的環境顯得越發低沈,嚴律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沖著對面說道:“別這麽叫我。”

“明天晚上帶你去一個地方。”鄭庭深換了一個姿勢躺著,他所在的房間光線充足,一張俊臉360無死角地在屏幕上放大,與之形成明顯對比的是對面的房間,一團漆黑。

嚴律己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說道:“明天再說。”

鄭庭深再次強調,“明天你一定要留出時間給我。”

“知道了。”連綿不斷的哈欠聲讓嚴律己有些無精打采,鄭庭深匆匆聊了幾句就掛了,掛完又發了條消息過去—

ts:晚安[月亮]

嚴律己睡過去之前腦袋只有一個想法:這個男人都三十好幾了還這麽精力充沛的嗎?

第二天下午,鄭庭深準時出現在了嚴律己的單位,所里的人都對這位大老板見怪不怪了,以為他又要和嚴教授商討著什麽合作的事宜,畢竟每次他一來再過個幾天所里準能添上點新的東西。

嚴律己和家里說了聲自己不回去吃飯後就跟著對方走了,現在已然是深冬,寒風淩冽,刮得人臉頰生疼。鄭庭深在半路上停了下來,沒說要幹什麽,但嚴律己一眼就瞅到了不遠處的奶茶店。

“等等!!”

“我也要去。”

於是兩人下了車,鄭庭深替嚴律己點了杯珍珠奶茶,作為回報,對方給他點了份全糖的紅糖姜棗茶。

“還挺記仇的。”鄭庭深笑道。

嚴律己斜了他一眼,“不要給我。”

“當然要。”

兩人邊走邊打嘴炮,還沒上車就發現了一位不速之客,隔著大老遠的距離嚴律己的臉色就已經垮了下來。

“你別出聲,我來勸他。”

鄭庭深將紅糖姜棗茶交到嚴律己的手上,又側身替他擋著,一番舉動下來鄭月恒的表情十分不悅,還沒開口就被人搶了先。

—“月恒,不要再跟著律己了。”

鄭月恒不去看他,眼神依舊盯著他身後那位,但嘴巴可不饒人,“與你無關。”

“如果你喜歡他,請給他足夠的空間。還有,爺爺奶奶也並不希望你會出現在這。”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鄭月恒終於擡眼看這位堂兄,脫口就是威脅,“如果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

嚴律己心里發作起來,剛想上前揍這個人一頓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呼,一輛疾馳的越野車正朝著他們的方向猛踩油門。

“啊—”

“啊啊啊—”

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強烈的力量將他推到了一邊,是鄭庭深撲著他滾出去好幾米遠。

“鄭庭深!!”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他爬過去想看對方有沒有受傷,卻忽略了車上還有人下來。那人目露兇光,手里還攥著把銀光閃閃的水果刀。

“己己小心!!!”

就在那把刀要落下時,鄭庭深再次用身體護住了他。伴隨著一聲悶哼,手起刀落間,一行溫熱的鮮血濺在了嚴律己的臉上。

 

第六十五章

“啊!!”

“鄭庭深!!”

嚴律己試圖用手捂住他的脖子,卻怎麽捂也捂不住,汩汩鮮血不斷從他的指縫中滲出來,弄臟了他的衣袖,也灼傷了他的眼睛。—“你別死鄭庭深!”巨大的恐懼讓他幾度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康芮見沒得逞還想補上一刀,鄭月恒找準機會從背後抱住了他,兩人摔到旁邊後順勢扭打起來。好幾次那把水果刀幾乎要刺到他,幸好有路人挺身而出,從路邊撿了塊磚頭,上去就把人拍暈,然後報警的報警,打120的打120

“師兄你別擔心…”

“鄭庭深!!”嚴律己情緒幾乎要崩潰,因為鄭庭深的臉色已經越來越白,眼睛也像是在打瞌睡隨時要閉上,他害怕得直發抖,“你別睡,聽到沒有!!!”

鄭月恒不忍他傷心至此,“師兄,救護車很快就…”

“滾開!!!”嚴律己擡頭朝他怒吼,然後低頭繼續對著鄭庭深哭喊:

“你別死!!!”

“你死了我怎麽辦?!!”

“嗚嗚嗚~”

鄭庭深很努力地撐開眼皮,也許是躺在地上的原因,他覺得自己有點冷,不過即使這樣,他心里掛念著的還是眼前這個人。

“別擔心…”他緩慢地伸出手掌,動作遲鈍地用大拇指拭去嚴律己臉上的淚水,聲音虛弱但仍清晰,“己己~別怕~”

“嗚嗚嗚~我怕!!”嚴律己哭到腦袋發疼,洶湧的淚水一直沒停過,手上的勁也不敢松半分,“你別死!!!”

鄭庭深還想安慰他,只是有些力不從心,幸好救護車來得很及時,急救員迅速做了止血措施,然後幾人一起將傷者擡上了車。由於只能帶一個人,嚴律己二話不說跟著一起去了醫院,留下黯然傷神的鄭月恒在原地。

救護車的速度很快,不過急救員手上的動作更快,短短幾分鐘就通上氧氣,建立起靜脈通道,再推了各種藥進去,還通知醫院那邊備好血漿。

鄭庭深已經陷入昏迷,血氧飽和度也一直在降,嚴律己除了緊握他的雙手就只有祈禱,祈禱上天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如果鄭庭深死了,死在他面前,那麽他也不想活了。

連闖幾個紅燈後救護車終於到了最近的醫院,而鄭庭深也被迅速推進了手術室,嚴律己蹲在門口呆呆地等著結果。他已經想好了,要是醫生告訴他“這人救不活了,”那他轉身就從這層樓跳下去。反正不能同日生,那就只好同日死了。

近乎絕望地等待兩小時,沒等到醫生出來,倒是先等來找他做筆錄的警察。他強忍著淚水把事發經過陳述了一遍,又強調兇手他認識,是康明集團的二公子康芮,接著質問道:“他不是被判了六年嗎?怎麽這麽快就放出來了!!!”

“同志你別激動,有關嫌疑人的事我們正在盡全力調查,相信一定會給你,還有受害者一個說法。”

嚴律己苦澀難言,他現在只想聽到鄭庭深沒事的消息,其他的一概放到後面。警察叔叔做完筆錄後又安慰了他幾句才離開,他起身送人,扭頭就見到醫生專屬電梯里出來烏泱泱的一群人。

顏行臉色凝重的從他面前經過,旁邊作陪的院領導不斷點頭哈腰地表示:“我們就已經派出了了最好的人手去搶救,也動用了最好的資源,一旦有消息我一定立馬通知您。”

領導只所以這麽緊張也不單是因為顏行來了他們單位,更要命的是他背後的人與這里面躺著的息息相關,他只能祈求自家醫院可以把人搶救過來。

“對了,他的傷是怎麽造成的?”

顏行收到電話後就趕了過來,一方面是向醫院施壓,另一方是想知道事情原委。院領導聽見他的話後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接診護士站了出來,“病人的同伴就在這,主任你可以問問他。”

於是一個擡頭,一個低頭,兩人才都認出了彼此。

“律己!!”顏行的表情有些失控,意識到之後拿手遮住唇假咳了幾聲才繼續開口,“你怎麽在這?”

嚴律己心情複雜,但還是如實回答:“在等我朋友。”

“鄭家的大公子是你朋友?!”

嚴律己想說里面不是什麽大公子,而是他一個人的鄭庭深。

“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怎麽認識的?”顏行的表情越發微妙,但對方臉色冷淡,眼睛也盯著別處,顯然是無心理睬他。

僵持間手術室終於有人出來,嚴律己迫不及待地抓住一個護士就問:“里面怎麽樣了?!!”

護士被這位“狂熱”的家屬嚇了一跳,後來的醫生替她解了圍,“病人生命體征已經趨於平穩,但還是需要送到11樓的重癥監護室觀察幾天。”、“幸好他傷到的不是大動脈,不然神仙也回天乏術。”

嚴律己在聽到鄭庭深被搶救過來的消息後又是雙眼一熱,終於留下喜極而泣的淚水。“好,好…”他不斷點頭,對今晚參與搶救的人一一表達感謝。

顏行得到想要的結果後就走了,嚴律己跟著醫生護士來到重癥監護區,然後蹲坐在外面的地板上守了一夜。

第二天護士告訴他9床已經蘇醒,還提出想見他,嚴律己趕緊加了護士的微信,然後去廁所洗了把臉,靜靜地等著另一頭的視頻來電。

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太挫,他特意找了個光線充足的地方,但當鄭庭深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時,他還是不爭氣地流下了淚水。

“別哭~寶寶~”

越這樣哄嚴律己哭得越是厲害,然而時間有限,他只能緊咬下唇,努力克制自己。

“鄭庭深…”他聲音帶了很重的哭腔,說話依然抽抽搭搭的,“等你好了,我們就去國外領證。”

“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第六十六章

因為這一句“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鄭庭深差點紅了眼睛。—“別哭,寶寶~”他仍舊耐心地安慰著,甚至還伸出了手想替對方拭去眼淚,“都聽你的。”

“那你快點好起來。”嚴律己的聲音壓得很低,就如他此時的心情一樣,克制又壓抑。他有好多話想和鄭庭深說,盡管時間有限,他已經想好,以後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和他慢慢講。

短短五分鐘的視頻已經讓他滿足,再三確認鄭庭深已經脫離危險期後他抽空回了趟家,簡單梳洗一下又去學校請了一星期的假,理由是:家里有人生病要照顧。

做完一切他才回到醫院,結果主治醫生告訴他—“9床已經轉院了。”

“轉院了?”嚴律己初聽有些錯愕,後面就反應過來了,“他還躺在icu呢怎麽就轉院了?!!”

醫生邊寫病程邊瞅了他一眼,“你不是他家人吧?”、“十點的時候有輛直升機直接停到我們院把人接走的,你不知道?”

“我是他朋友,我出於對他的關心,認為他此時還不適合轉走,不可以嗎?”嚴律己好歹本科是學醫的,且成績斐然,就算脫離了臨床但有些知識他仍記得滾瓜爛熟,三下五除二就把醫生說得一楞一楞的。

醫生明白這是遇上同行了,收起了面上的敷衍,把人拉到角落,一五一十將實情道來。——“我原先也覺得不合適,但院長一個電話打過來,叫我放人家走,我哪敢說個不字。”

嚴律己也是打工人,知道打工人的苦,心里沒再說什麽,只問他—“他轉到哪個院了?”

“據說轉到博逸。”

此刻身在博逸的鄭庭深也萬分想念著嚴律己,對方才剛要和他好上,熱乎話沒多說兩句,自己就突然被轉走了,他心里郁悶非常。足足五天時間,他已經從icu轉到普通病房,但仍然一句不吭地躺在床上,兩眼也只盯著天花板看,把鄭家二老看得摸不著頭腦。

“你是有哪里不舒服麽?”

劉淑清關切地問道,旁邊的秘書一直緊緊地攙著她,生怕她有任何閃失。鄭裕先身體還算好,自個撐著拐杖就要去外面叫醫生,只不過門沒踏出去呢就被叫回來了。

“我沒事,”鄭庭深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然後微微坐起了身,“我媽怎麽沒在?”

兩位老人對視了一眼,“她家里有事,走不開。”

“有事?”鄭庭深猜想她可能又要給康芮擦屁股,但恐怕這事有點難。

“你是我們鄭家的孩子,你出事了我們心疼你,天天陪著你也是正常的,知道麽?”劉淑清人老了但脾氣還在,說話與當年做事一樣劈里啪啦一頓直率,“康家是個虎狼窩,天天想著辦法算計你還不夠還要你的命,你別再想著那個地方了。”

“奶奶,我已成年,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您不用擔心。”

“你奶奶能不擔心嘛?!!”鄭裕先拿拐杖錘了錘地,在場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他吸引過去——“先不說說康芮是怎麽跟上你的,就問人家拿刀的時候你為什麽要擋在別人前面?你有幾條命啊敢那樣擋?”

當日的突發事件有許多圍觀的群眾,好些還拍了視頻發到網上,盡管現在已經全網搜不到,但兩位老人全都看過,並且看完後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五年前你和我們說的是什麽?!!是朋友!是知己!現在呢???”鄭裕先想到這事就覺得臉上無光,情緒也越來越激動,“還有,月恒怎麽會在現場??你們幾個什麽關系?!!”

鄭庭深心知這一天遲早要到來,也沒有過分激動,只淡淡說了句——“我和律己,打算去國外領證。”、“”至於月恒,你們得親自去問問他。”

“你—”

“你簡直放肆!”

兩道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劉淑清差點沒站穩腳跟,枯瘦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眼前人,一雙渾濁的眼珠子也睜得老大,繼續追問:“你在說什麽?”

“就是你們想的那樣。”說出來後鄭庭深心里好受多了,渾然不在意他人的感受,自顧自地說道:“之前你們拿他威脅我,我迫不得已和他開。現在你們依舊可以威脅,但我不會放手。當然,作為親人,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理解,倘若不能也沒關系,這些不會影響到半點我和他在一起。”

“你就不怕—”

“我當然不怕!”鄭庭深勇敢地對上爺爺的目光,臉上一片坦然,“我現在只怕他不愛我。”

“荒唐!”鄭裕先惱羞成怒,但也知道自己沒了辦法,最後只能握緊拐杖妥協似的留下一句——“以後我們再也不管你!”然後帶著劉淑清走了。

等到兩人的背影徹底淡出視線時鄭庭深才真正松了口氣,按下服務鈴打算叫一名護士進來,來的卻是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這位醫生身形消瘦,個子挺拔,戴著口罩看不清面容,獨留一雙眼睛在外。詩經里怎麽說來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端起了姿態,問:“怎麽沒見過你?

醫生雙手插兜陪他做起戲來,“我是新來的。”

“噢~”鄭庭深點了下頭,隨即問道:“你們醫院沒別的醫生了嗎?竟然派個新來的敷衍我。”

醫生盯了他兩秒,接著轉身離去,“愛要不要。”

腳還沒邁出去就被喊了回來

“要要要!!最好給我一百個這樣的醫生。”

他得意地回過頭,問病床上的人:“什麽樣的醫生?”

“像你這樣的。”

醫生心花怒放,但還是不肯放過他,“太晚了,你剛才明明很嫌棄。”

鄭庭深迫不及待,“你可以隨便罰我。”

“怎麽罰?”

鄭庭深低頭假意思索,然後給出一個十分主觀的答案,“就罰我親你一百下。”

“滾蛋!”醫生一把摘下口罩,然後竄到他身邊,怒嗔,“罰你還是罰我?”

鄭庭深見到真人後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把人攬到懷里,然後嘴巴貼上去,一邊用唇蹭他臉蛋一邊呢喃,“一起受罰。”

嚴律己老老實實地被他摟在懷里吃了好長時間的豆腐,還接了好長的吻,實在受不了了才哼唧幾聲,然後滿臉通紅地離開對方懷抱,兼整理身上的白大褂。

“你怎麽穿成這樣進來了?”鄭庭深見笑道。

嚴律己白了他一眼,“你這守了好多人,我根本見不到你,所以出了此下策。”幸好博逸是方定坤家里的產業,他才能打聲招呼就進來,還得以喬裝成醫生混進病房見到愛人。

鄭庭深先是沈思了幾秒,然後把他拉到懷里,嘴巴貼著人家的耳根,輕聲說道:“很好看,我很喜歡。”

 

第六十七章

眼見氣氛越來越不對勁,嚴律己推了他一肘子,並吐槽:“想什麽呢?這是在醫院!”說完發現對方看他的眼神更加色瞇瞇?

他略有些無語,手指輕輕戳一戳對方脖子上那道12㎝長的傷口,板起臉來惡狠狠地教訓道:“要是敢亂來,就等著爆血管吧!”

“沒那麽誇張。”鄭庭深順勢將他手指攥住,然後偏過頭咬了口指尖,隨即露出笑容,像吸血鬼確認這道美味獨屬於自己。

嚴律己反正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己己好甜~”他朝他輕笑。

嚴律己臉上表情像便秘一樣,想把手指收回又動不了,半響才吐出一句—“別發騷好麽…”

“寶寶,”鄭庭深絲毫不覺尷尬並迅速變換攻勢,故意往他耳朵噴熱氣,還用比平時還低的低音炮轟他耳朵,“寶寶今天穿這一身真好看,好想讓你就這麽穿著挨我的肏。”

“你…”

嚴律己耳朵都紅了,難以想象竟然有人大白天地在醫院發情,更難以想象自己竟然同意了!他是想拒絕的,可這人是鄭庭深哎~想通後他就悄悄地往門口掃了一眼,然後告訴他—“只能來一次。”

一次怎麽夠?當然鄭庭深沒告訴他,只是先假意應承然後用行動告訴他:你上當受騙了。

“寶寶,好熱~”

他一邊挺動腰肢一邊舔人家的脖子,順帶再說點悄悄話,“寶寶,你里面好熱。”

嚴律己被他撞得快散架,兩手堪堪扶著洗漱臺才沒倒下,對面鏡子里的兩人正做著激烈的運動,而其中一位粉面含春的模樣正是他自己。他咬緊牙關,承受一浪更比一浪強的快感,汗水順著臉頰滴進鎖骨,像極了塗滿蜂蜜的餅幹,又甜又膩,但很誘人。長['老啊^姨整理;

鄭庭深的性能力較之從前更是有增無減,且分手後他就再沒找過別人,充其量就是打打手槍,因此東西不僅多還很濃,就像他與日俱增的想念。

嚴律己被他射得腿肚子直打顫,原本扁平甚至凹進去的小腹也慢慢有了弧度,再加上發紅的唇瓣、朦朧的淚眼,還有看向他時的委屈表情都像極了初次承歡的雛妓,惹人憐愛,也易激發人的獸性。

鄭庭深低聲喊了句“艹”然後把人的身子轉過來,面對面地將昂揚的下半身重新塞了進去。嚴律己立馬難受得皺起眉,嘴里直嘟囔,“要死了。”

他肚子里的東西夠多了,再來恐怕夾也夾不住。

鄭庭深輕呵一聲,下半身動作依舊不見減輕,反而越來越激烈,“嚴醫生長這麽好看,一定有很多人想肏你吧?像我這樣,扒開你的白大褂,將東西弄進去狠狠地占有你,再把你的內褲卷成一團堵住流水的穴。”

“嘶—”鄭庭深給了他屁股一巴掌,兩團白嫩的軟肉上頓時出現五個發紅的指頭印子,看起來非常顯眼,“騷貨就是騷貨,剛說兩句你就緊咬著我不放了,有那麽饞嗎?”

嚴律己的臉蛋紅得能滴血,又禁不住對方那樣弄他,想著咬牙抗議一下結果門外突然傳來聲音,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身子也僵得要命。

“怎麽了嚴醫生?”鄭庭深依舊“不知死活”地挑逗他,“怕被同事發現你正在廁所挨肏嗎?”、“悄悄告訴你,這兒隔音很好的,她們聽不見。”

如此,嚴律己的身子才慢慢放松。

鄭庭深將他一只腳擡到自己肩上,然後陰莖對準下面那個爛熟的紅穴猛進猛出,激烈的快感麻痹了嚴律己的大腦,一些低促的、短暫的呻吟聲也斷斷續續從他嘴里跑了出來—

“嗯…”

“呃~呃~”

“啊—”

“嗯~哈~”

鄭庭深瞧著他這幅欲火焚身的模樣只覺更加來勁,“嚴醫生這麽渴,是不是得天天含著一泡精才能上班?嗯?”

嚴律己羞恥度爆表,但發出來的聲音依舊軟綿綿,“滾~開~”剛說完又一波快感來襲,他揚起了脖頸,腳背緊繃,像極了美麗而又脆弱的白天鵝。

鄭庭深心情好到極致,開始不厭其煩地把人幹了個透。被抱到床上時嚴律己的嘴巴已經啞得說不出話來,整個人也軟得像癱爛泥掛在鄭庭深的身上,白皙赤裸的身體上遍布深淺紅紫印跡。

而當晚的月亮,早因為害羞躲到了雲層深處

 

第六十八章

次日醒來的時候嚴律己整個人處於懵逼的狀態,嘴巴張開卻不見聲音出來,鄭庭深看他“啊啊啊”的樣子就覺得好笑,拿手指剜了下他的臉蛋後又佯裝無辜的道歉—“是我不好,做起來就沒有註意到分寸,害你傷著了。”

嚴律己默默翻了個白眼。

“不過,寶寶~”他側過身去把對方摟住,小聲在他耳邊嘆息,“你的喉嚨怎麽變得這麽嬌氣了。”

嚴律己不明所以地回過頭看他。

“上回在‘錦閣’的包廂,也是稍微用了一下,你的喉嚨就不行了。”

上回?嚴律己瞇起眼睛回憶起先前的事,一些不堪的畫面隨即傳入腦中,整個人恍然大悟,一些死去的記憶也突然開始攻擊他的腦細胞!!

“在我面前用不著害羞,”鄭庭深邊說邊壞心眼地扯去他的被子,強迫他把腦袋露出來。嚴律己的臉蛋燒得慌,眼神躲閃不肯與人交流,唯有一雙手死死拽住枕頭,畢竟這是他此刻唯一的遮羞布了!!

“等我好了,咱們就去英國吧,揚欽說他在那有門路,不用等兩周就能拿到結婚證。”

鄭庭深耐心又平和地把這件蓄謀已久的事說出來,還附上了超詳細結婚申請流程。實際上,他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沒闔過眼,原因是一想到這事就會興奮得睡不著覺,連上面那幾句看似簡單的話也是在心里排練了幾十次才能這麽“輕松”地說出來的。

結婚沒什麽稀奇的,但對象是嚴律己哎~這就很難讓人不高興了。

嚴律己指了指他的脖子,用眼神問他,“為了自己而差點搭上自身的命,值得嗎?”

“當然,”鄭庭深抵著他的額頭,眼里藏著萬分笑意與深不見底的愛意,“因為我要保護己己一輩子。”

從醫院出來時嚴律己依舊被虛浮的幸福感搞得頭暈腦脹的,走路好幾次差點撞到別人,連送他出來的方定坤都摸不著頭腦。

——“什麽事讓你這麽分神?”

“噢沒什麽,”兩人在西南門在停了下來,嚴律己還好心情地去逗他懷里的女娃,朝她眨眼睛,“幹爹要走了,小葡萄記得想我。”

“拜拜~”小葡萄嘴里還嘬著安撫奶嘴,說話也是含糊不清的,但態度非常認真,兩只大眼珠子更是滴溜溜地看著人家,嚴律己直呼心都要被融化了。

“你們夫妻倆也太會生了~”他一萬次感慨。

“沒有沒有,”方定坤可不敢邀功,有女兒後的他的家庭地位急速下降,但幸福指數卻是成倍上升的。——“都是月月的基因好。”

方定坤博士畢業後就和女朋友唐菀月領了證,兩人又去國外進修了一段時間,回來時發現肚子里揣崽了,還是個健康的寶寶,一合計幹脆生下來算了。

方定坤從此成了女兒奴,按理說醫院這麽臟的地方不該帶孩子來的,但他只要看不到孩子就難受,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自己抱著才安心。於是楞是沒走申請就給自己弄了間獨立休息室,還在里邊裝了四臺空氣凈化器才敢帶著孩子過來。

嚴律己很羨慕孩子有這麽愛他的爸爸,隨即想到自己小的時候顏行也是這麽愛著他的,走路怕他磕了所以沒事就抱著,吃飯怕他噎了所以給親自餵飯,喝水怕他燙著所以要自己試了才遞瓶子,可惜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

於肖恩曾經問他為什麽會喜歡上鄭庭深,忘了他當時怎麽答的,總之肯定和他缺失父愛這一段有關。鄭庭深的身上有一股強大的包容感,可以像父親一樣容納他所有好的壞的,又能像戀人一般接受他所有開心的和不開心的情緒。所以他把對方比做港灣,只有港灣才能給破破爛爛的小船一些依靠,讓小船免於漂泊在孤獨無邊的海上。

回到學校上班時他不出意外地遭到些麻煩,老李有意無意地詢問他和鄭庭深的關系,其他老師有時也會在背後竊竊私語。但再難的處境他都走出來了,一些沒有實錘的流言蜚語算什麽?何況他和鄭庭深是真心相愛,更沒有辜負任何一個人。

雖是這麽開導自己,但心里多多少少會有些煩躁,有時甚至就在辦公室就和鄭庭深聊了起來。對方已經出院,脖子上的傷疤雖然有按時做醫美處理但仍然很明顯,他每次見到都要皺眉。只是這次不一樣,因為對面的鄭庭深一身全黑打扮,臉上也掛了幾分凝重。

“我姥爺去世了。”

“啊?”嚴律己有些吃驚,他沒在任何一家媒體上聽說這事。

“康芮傷人後他就突發腦溢血進了醫院,只不過沒搶救過來,我媽先前沒去看我就是因為一直在處理著家里的事。”至於媒體不報道也很好理解,康萊下足了封口費,又不打算辦葬禮,一切是能低調就低調,畢竟死因傳出去也不好聽。

“你姥爺這…也算是報應了。”

前期縱子幹壞事,還意圖找人背鍋,簡直罪大惡極。現在兒子出事,他受到刺激當場去世,真的算一報還一報

“你相信因果麽?”鄭庭深問他。

“當然,”嚴律己不假思索地回答,“有時這東西你不信都不行。”

鄭庭深表情似笑非笑,不過也沒有說什麽。

嚴律己結束了心不在焉的一個下午後就開車回去了,路上汽車無緣無故地拋錨,下來查看情況後正準備打電話叫人過來,幾位陌生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後面,一個利落幹脆的手刀下去,人頓時沒了知覺。

“嗯、”

醒來時他的脖子痛得要命,第一反應是摸兜里的手機,結果很失望,什麽也沒有。

“哢噠、”一聲,房間門應聲而開,他警惕地扭過頭,看清來人後頓時火冒三丈。

“你是不是有病??囚禁是犯法的!!”他沖過去想擰開門把手,對方卻死死擋著不讓他離開,忍無可忍的情況下他直接給了對方一拳,奈何鄭月恒即使吃痛也沒松手。

“你腦子哪根筋搭錯了?”嚴律己繼續罵他,滿臉寫著不耐煩。鄭月恒隨他發泄,確定對方罵累了後直接脫掉了身上的家居服。

“你幹什麽?!”嚴律己偏過腦袋不去看他,雙眉緊蹙,胃里直犯惡心。

“師兄,”鄭月恒的臉色有些蒼白,沒有先前的歇斯底里,只是轉過身去把後背暴露出來。——“你要問我愛不愛你,這些就是最好的證明。”

“誰問你—”

嚴律己氣不打一處來,脫口而出的話在目光觸及對面的傷痕後又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沈默。

“當年我把視頻放出來,還只給自己打了馬賽克是我不對,但我是因為太愛你才這麽做的,且我也遭到了應有的懲罰。被我爸送到英國後受虐就成了我的家常便飯,每天挨電針,挨毒鞭子,只為把我的性取向糾正過來。盡管承受著夜以繼日的折磨,但我還是硬抗了下來,因為我愛你,而這些就是最好的證明。”

或許普通人看到這一幕會感動,會流淚,甚至原諒對方的所作所為。但嚴律己不是一般人,他只會覺得這個男人是傻逼,害了他不說還試圖道德綁架他,叫他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

“說完了麽?說完了就讓我走。”

“師兄!”鄭月恒心里涼了半截,他差點就要跪下求這個男人,“師兄你別走,我不會再傷害你了,你能不能原諒我一次!”

“喬朗!!”嚴律己咬牙稱呼這個男人的名字,“別讓我更惡心你。”

說完一把將對方推開,擰開門把手然後大步走了出去。幸好喬朗把他關在了家里,要是換做野外他恐怕難以逃出去。兜兜轉轉了幾步後他終於來到客廳,但窮追不舍的鄭月恒也追了上來,兩人就在原地重新起了沖突。

爭執推搡期間一記極為厚重的喇叭聲在外面響起,兩人均被嚇了一跳,而鄭月恒的反應明顯更大,這一切都落在了嚴律己的眼里。

“不想被人發現那就乖乖地把我送出去。”

鄭月恒明顯不願意,但無計可施,只好裝作朋友的樣子把他送出去,熟料剛踏出門口就迎面撞上了他的父親—鄭孝和。

“爸,”鄭月恒只看了他一眼就匆忙別過眼睛,“您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鄭孝和沒有搭他的話,目光毫無保留地打量著他旁邊的年輕人,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是我一位朋友,被我邀請來家里做客,現正要送他出去…”

當初鬧出那種事時他爸正忙著高升,沒心思也沒功夫管他,事情也全程交由秘書負責,但那位秘書早已被調走,他就賭他爸不認識嚴律己。

“嗯。”

鄭孝和輕輕應了聲,嚴律己也偷摸打量了他幾下,發現兩父子長得還挺像,只是鄭孝和身上有一股屬於上位者的壓迫感,光站著不動就能叫人膽戰心驚。

就在兩人以為能成功走出去時,鄭孝和轉身喊住了他,嚴律己不明所以地與他對上視線,卻見到對方揚起三分笑臉問他:“你媽媽最近過得還好嗎?”

 

第六十九章

此言一出另外兩人均睜大了眼睛,嚴律己快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回憶,發現除了偶爾在新聞上見過這人外,其余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對!他突然抓到重點,自己媽媽怎麽會和他扯上關系?兩人很久之前就認識?

同樣好奇的還有鄭月恒,他擡頭看了眼自己父親,眼里欲語還休的模樣。鄭孝和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而後才不緊不慢對嚴律己說道—“你媽媽是我一位故交。”

說完就進了屋子。

嚴律己一路上都在消化這件事,心里有幾分懷疑,又不敢妄下斷論。下車時司機問他掃碼還是現金支付,他一摸兜,發現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不由地咒罵了幾句鄭月恒。

“師傅我忘帶手機和錢包了,你手機能借我一下嗎?”

師傅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幾秒後從前面遞過來一個手機。——“快點哪,我還要載客呢。”

嚴律己接過電話後立馬撥了一串數字,幾十分鐘後一輛蘭博基尼打著雙閃停在路邊,他走過去敲敲窗,拿到錢包後從里面抽出了幾張大鈔遞給司機,隨後的士才揚長而去。

回到車上時鄭庭深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問他:“怎麽突然跑到S市來了?”

嚴律己疲憊地嘆了口氣,丟給他倆字:“你猜。”

 “因為月恒?”

“呵,”嚴律己皮笑肉不笑,平淡的語氣下藏著萬分哀怨,“你的傻逼堂弟,今天下午把我綁到這了。”

剛說完就一陣急剎車,雖然有安全帶的原因不至於受傷,但嚴律己還是著實嚇了一跳。

“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鄭庭深仔細將他打量了一遍,眉頭緊鎖,字里行間全是關心,“要去醫院看看麽?”

嚴律己搖頭,“他沒把我怎麽樣,就純粹在我面前發瘋而已。”

如此鄭庭深才重新啟動了車子,上高速後又慢慢和他聊起了以前的事。——“以前還小那陣,我和他住同一個大院。後來隨著爺爺奶奶高升,他爸爸又外遷,兩家人才分開,只是過年過節才會聚一下。”

“意思是你也不懂他麽?”

“比起你,我還是更了解一點的。”鄭庭深開始回憶以前的點點滴滴,內心五味雜陳,“他以前的性子隨和又開朗,活潑又有分寸,人也機靈懂事,所以長輩們包括身邊的老傭人們都很喜歡他。”

“我說這些,是因為我也在好奇,為什麽他現在會如此情緒化和歇斯底里化。”鄭庭深怕嚴律己誤會他是要給對方開脫才及時補上這麽一句,又說道:“有我在,他再也傷害不了你。”

嚴律己偏過頭盯著窗外不語,事實上陰魂不散的前男友已經讓他足夠煩心,今天又意外得知雙方父母有那麽層關系後,他整個人就越發煩躁起來,心里頭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到了小區後鄭庭深沒著急下來,而是溫柔地攬住了對方,低聲說道:“怪我沒有保護好你。”

“不關你的事,”嚴律己順勢將頭靠他肩上,語氣有點無可奈何,“就是你弟真的陰魂不散,好煩人。”

“別生氣,”鄭庭深輕輕將唇貼了上去,像涼風安撫著夏夜的聒噪,無聲但有效,“回頭我就把他腿給打斷。”

眼看對方終於笑了,他才下車繞到另一邊,打開車門,把大衣脫下來披對方身上,然後彎腰、伸手—

“你幹嘛?”嚴律己瞄了眼周邊,發現車庫里暫時只有他倆在。

鄭庭深拍拍手掌,目光十分堅定,“上來,我抱你。”

“你好幼稚。”

雖這樣說著,但他還是瞄了眼周圍,確定真的沒人會看到後直接一把跳到對方身上,親自示範什麽叫“口嫌體正”。

手上份量沈甸甸,但鄭庭深的腳步比誰的都輕快,一眨眼功夫倆人進了電梯,而這時他還沒撒手。

嚴律己環抱住他的脖子,又把臉蛋埋他頸窩,幽幽問道:“你能不能就這樣抱我一輩子?”

“不能。”

“因為這樣我就沒法給你擦眼淚了。”

嚴律己還沒來得及放下的雙腳又默默盤了上去。

進入客廳時鄭庭深讓他下來,他一反常態地牢牢鎖住對方,若有似無地撒嬌,“我好累~你就再抱我一會吧。”

鄭庭深的聲音里頭藏著抑制不住的笑意,“抱你沒問題,但你先下來和我媽打個招呼。”

“啊、啊?”

嚴律己懵了有兩秒,回頭一看—正坐沙發上削著蘋果的不是康萊還是誰?對方顯然也有些意外,手一直在抖,一顆蘋果也削得坑坑窪窪的。

tm怎麽不早說!嚴律己差點要爆粗口,狠狠剜了鄭庭深一眼後就麻溜地滾了下來,然後硬著頭皮到康萊跟前打了個招呼。

“阿姨好,我是庭深的男朋友,咱們又見面了。”

“你好,”康萊拿手帕擦了擦手,然後氣定神閑地回應對方,“好久不見。”

“媽,律己也沒吃飯,咱們仨今天就一塊吃。”

說完另外兩人紛紛瞪了他一眼。

結束尷尬又沈默的一餐後,鄭庭深把康萊送出了門,回來時就在客廳里找不到人了。倒是狗子聰明得很,一路咬著他的褲腳把人引到二樓的客房門外,圓滿完成任務後又自覺地溜走。

“己己,”他敲了敲門,“開門讓我進去。”

里邊傳來一道悶悶的聲音—“門沒鎖。”

鄭庭深試著擰了擰門把手,果然一秒就進來了。

望著床上一團聳起來的“小山包”,他動了壞心思,悄悄地爬到床上然後用盡全身力量壓上去。

“唔~”

嚴律己被壓得喘不過來氣來,直接求饒,“你好重,快走開。”

鄭庭深順勢滾下來,然後掀開對方的被子,見到一張通紅的臉蛋,還有一雙水汪汪的正瞪著他的眼睛。

“以後我媽要是在的話我一定提前通知你。”他以為是這事讓對方不開心了,殊不知另有原因。

“我想問你個問題。”嚴律己將腦袋枕他大腿上,將煩惱了一晚上的事說出來,“你之前調查我時,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嗎?”

“顏行。”鄭庭深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不是,”嚴律己眼神閃爍,說話支支吾吾,“‘生父’,我真正的父親,你懂麽?”

鄭庭深“哦”了一聲,“聽起來你好像有眉目了。”

“我今天,”嚴律己猶豫再三還是沒法將今天遭遇的事說出來,只模棱兩可道:“碰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己己,”鄭庭深從側面抱住了他,“如果一個人,在你生命中的重要時刻都不出現,那就不要指望他會愛你。”

“或者說,比起愛你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鄭庭深點到即止,偏偏嚴律己沒懂他的意思,反而表情略失落,“我不會怪他的。”

“誰讓我不是他小孩呢。”

鄭庭深不忍告訴他真相,又不想他為一個不值得的人如此傷神,思考再三後決定透露點信息出來。—“顏行的二婚妻子背景很深,所以他才能升這麽快。”

“那不是很正常麽?”嚴律己瞥了他一眼,面上盡顯不以為然,“他那麽優秀的一個人,就算離婚了也不影響找更好的對象,而且他有能力才能坐得穩位置。”

鄭庭深並不知道嚴律己對顏行的濾鏡竟然有這麽重,心里頭又憐又愛,想來想去還是狠了狠心告訴他:“顏行不僅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反而可以說罪大惡極。”

“但是,”他用力攥緊了對方的手,用從容又堅定的語氣對他說:“寶寶~我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要愛你。”

 

第七十章

嚴律己先沈默了幾秒,再問道:“你就這麽不待見他?”

鄭庭深在心底嘆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捏他的臉頰,假意兇狠道:“只是想讓你知道江湖險惡而已。”

“但我就只有這麽一個爸爸了。”

嚴律己垂眸,陷入沈思。如果顏行不完美,不合適,那他做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鄭庭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瞬間擊中,他實在受不了對方這幅小可憐的樣子,細細想了想,把人家摟住,然後在耳邊輕嘆:“要不,我給你當爸算了。”

剛說完小腿就被踢了一腳。

“睡覺,明早我還要趕高鐵回去上班呢。”嚴律己有些不太想搭理這人。

偏鄭庭深不放手,繼續哄他:“我也可以給你親親抱抱舉高高,帶你去逛遊樂園,和你吃親子套餐,回來給你放一晚上的煙花。”

“我手工也不錯,可以給你磨把小錘子,再刻上你的名字,讓你帶去幼兒園。”

說的人越來越起勁,聽的那個則越來越無語,好半天等人家說完後嚴律己才轉過身摸了摸人家的額頭,問:“你有事嗎?”誰帶錘子去幼兒園?!我看你才像個錘子。

“己己,”鄭庭深抓著他的手不讓他動,又故意拿下巴的胡茬去磨他的臉蛋,喃喃:“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記得,在酒吧,你看起來風流又多金。”

“不是。”鄭庭深輕輕舔了下他瑩潤又小巧的耳垂,察覺到懷里人顫栗後又不懷好意地伸出手順著往下摸,“是在金和親子鑒定中心,你背著個深藍色的小書包,安安靜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兩條小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特別可愛。”

熟料嚴律己認真擡頭問他:“咱們小時候真的見過?”

鄭庭深要被他逗笑,“五年前,你家門口,我可是什麽都和你說了的,這會你又裝不記得了?”

然而懷里人聽了他的話後直接沈默不語,他見狀不由驚訝道:“合著五年前你就沒記起來過?”

嚴律己眼珠閃爍,“誰還記得那麽久的事啊?”

鄭庭深恍然大悟,繼而壞笑,“哦~原來你那時就對我心有所屬,只等著我給你個解釋是麽?”

枕邊人喋喋不休,嚴律己幹脆用被子蒙住腦袋不聽他廢話。其實他說謊了,關於小時候的事他還是記得很牢的,尤其是那天下午——老師突然把他叫了出去,說他爸爸來接他回家了,雖然還沒到放學時間,但小律己還是乖乖地背了書包,和老師、掃地阿姨、小夥伴們告別後就坐上了爸爸的車,然後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

“爸爸,我們來這做什麽?”他仰起小腦袋看向他爸,漂亮的鳳眼里滿是不解。

記得那時爸爸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但還是擠出了幾分笑,“咱們來做個檢查。”然後把他帶到了三樓。

說是做檢查,但只取了他幾根頭發,還紮了他的手指。小律己有很多疑問,爸爸卻告訴他先在外面的大廳等著。就這樣等啊等,等到他都睡著了,醒來跑到房間一看,爸爸早沒了身影~!他急急忙忙地逢人就問:“爸爸呢!!我的爸爸去哪啦?!!”

沒有人理他,他忍著眼淚跑到落地窗旁往下探望,正巧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在移動。

—“爸爸、爸爸!!”

“你忘了己己了!!!”

“爸爸,別丟下我!!爸爸!”

他心里驚恐萬分,腳步也邁得越來越急,終於一個不小心,從樓梯摔了下去。

醒來時他躺在病床上,腦袋和胳膊都打了繃帶,左腿也被吊了起來。但他仍記得這事,第一句話就是:“我要爸爸。”

旁邊的嚴姝則冷靜而又殘忍地告訴他:“沒有爸爸。”

“以後也不會有爸爸。”

而姥姥、姥爺則在對視的同時嘆了一口氣。

“怎麽哭了呢寶寶~”被窩里傳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鄭庭深沒了心思逗他玩,手動剝開他的被子,再拿袖子替他擦臉,就是這眼淚有越發洶湧之勢。

“我已經打開了攝像頭,要是再哭就拍下來把照片發給你的學生,叫他們看看你的糗樣。”

鄭庭深假意威脅,若是認真討論其實嚴律己哭起來並不醜,反而有梨花帶雨之感,與平日里的高冷形象大相徑庭。但畢竟是美人垂淚,真要發出去了估計能給自己招來不少情敵,所以鄭庭深只是嘴上說說,實際圖片都被自己收藏起來了。

“哭吧。”鄭庭深把他揉進自己懷里,“你的眼睛在流淚,我的心里在流血。”

半響抽泣聲才漸漸小了起來,嚴律己擡起朦朧淚眼,問他:“以後可以不要在我面前說他的不好麽?”

鄭庭深心里憋出一股氣,“好。”

“我就只有這麽一個爸爸。”他再次重複了一遍,念叨:“他不能不完美。”不然自己所學的專業,所走的路全都沒了意義。

“己己,”鄭庭深替他擦去了臉上的淚痕,十分堅定地看著他,說道:“別人完不完美不重要,要記住,你才是最完美的。”

嚴律己自嘲,“我都28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流眼淚。”

接著又說道—

“但只要我還記得這事,估計82了還會哭出來。”

童年遭受的傷害,有些人要用一輩子去釋懷。

鄭庭深的心臟像是被人拿出來用力攪了幾下,每一下都疼得讓人清醒,“以後你要哭,就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哭,這樣我就可以幫你擦幹眼淚。而且,只要你想哭,哪怕82了我都陪你。”

纏纏綿綿一晚上的後果是第二天醒來眼睛差點睜不開,嚴律己頭一次體會到兩只眼睛腫成核桃是什麽感覺,偏偏他要趕早班高鐵,所以只能拿倆雞蛋在路上敷著,再來一口難以下咽的冰美式。

眼看臉都皺了,鄭庭深倒是笑開了花,“要不和你學校請個假?”

“不行,我定了今天下午要開組會。”

“相信我,聽到你把組會推遲的消息你那些學生會更開心的。”

嚴律己仍是搖頭。

“要不你別趕高鐵了,我開車送你過去,你還能睡一會覺。”S市到C市坐高鐵也就30分鐘的事,開車則大概要2小時。

嚴律己不答應,“那你回來豈不是要遲到了。”

現在都接近年關了,各大公司都有得忙,像鄭庭深這種既要管著公司的業務又要兼顧財務的,大概要比平常的老板更忙一些。

推三阻四下,嚴律己還是拒絕了他的好意,並讓他趕緊休息一會。鄭庭深感到惋惜,然後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副墨鏡給他,“小豬豬,遮一下吧。”

嚴律己氣結,“你說誰是豬啊?”

“我是。”鄭庭深一秒認慫。

嚴律己本來想笑但硬生生憋住了,然後繃著嘴角,睜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人家,悄聲說道:“以後可以不要在我面前說我男朋友是豬麽?”

“我就只有這麽個男朋友了。”

 

第七十一章

下車的時候不僅眼睛紅,嘴巴也是紅紅的,嚴律己做賊心虛,全程戴著口罩,明明到學校了還借口有事把組會推遲。

學生們如蒙大赦,喜不自勝,他躲在辦公室給鄭庭深發消息:

己:你是不是故意的?

ts:明明是你故意的。

己:誰讓你用那麽大力去嘬的,我今天一整天都得戴著口罩才行了。

ts:過來我身邊,讓我親一親。

ts:親一親就不腫了。

己:[微笑]

ts[微笑]

在這種甜蜜而又苦惱的心情下嚴律己戴著口罩工作了一整天,結果臨下班了嘴巴還是腫著,氣得他差點想跑到S市親自咬一口鄭庭深的嘴唇,叫他也嘗嘗丟臉的滋味。

回家路上他正想怎麽跟家里人解釋這事,於肖恩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來正門接下我,我要去你家吃飯。”

於是他拐了個彎率先開到了兒童醫院。

於肖恩是醫生,且越到年關越忙,因為天氣一冷就會多出許多因哮喘複發或其他肺部疾病來住院的兒童。若是碰上發燒的那就更不得了了,家長每隔十幾分鐘就會拿著水銀計到辦公室問一次—“醫生,怎麽我家小寶還沒退燒啊?”

於肖恩前後忙了好幾個月,人瘦得跟張紙一樣,即使此刻穿著厚重的羽絨衣從後面看起來看起來也是背影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跑。

“嘟嘟~”嚴律己按了兩下喇叭,於肖恩雙眼一亮然後小跑到他車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一溜煙鉆了進來。

“靠,冷死我了。”上車後他習慣性地抖抖腿,跺跺腳,人也不停顫栗著,好一會才放松下來。

“怎麽這麽突然?”嚴律己問他。

“嘿嘿,這不快過年了嘛,好久沒去你家了,怪想念的。”

於肖恩自從和林揚欽重新勾搭上之後空閑時間全被占了,好不容易等一回人家離開,他自然是想幹嘛就幹嘛,絕不浪費自己可支配的時光。

嚴律己不置可否,下車的時候於肖恩和他貼得很近,甚至拿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你感冒了?”他問道。

“沒有。”

“那你為什麽一直戴著口罩?”

嚴律己想了好久,最後給出了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於肖恩秒get

到家後晴晴在一樓的客廳邊看動漫邊玩積木,嚴律己瞥了眼廚房,又看向二樓,問:“媽媽還沒回來嗎?”

晴晴搖頭,下一秒露出驚喜的笑容,“小羊哥哥你來啦!”

於肖恩過去和人家打招呼,順便和她搭起積木,嚴律己則回了自己房間,開始想些有的沒的。等墻上的時針走完一圈時,他終於有些按捺不住,望著角落里的相冊,他鬼使神差地走出了房門,然後繞進了隔壁房間。

嚴姝的房間很素也很凈,視野範圍里只有幾張桌子,一套沙發,一個床頭櫃,再加一張大床。被子規規整整地平鋪在床上,枕頭一側放著一本未讀完的書,書名是《百分百榮格》。嚴律己撿起來翻了兩頁後就放了回去,然後進去里邊的衣帽間轉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他站在原地犯起了難,正糾結這事怎麽開口時陽臺外面傳來汽車的聲音,他被嚇得一個激靈,立馬把燈關了再悄悄將門帶上,下樓時還特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媽媽,你回來得好晚。”

晴晴‘噔噔噔’地跑過去幫她把包掛上,又給她倒了杯熱水,像小大人一樣讓她多喝點。

嚴姝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彎彎的眉眼里滿是笑意,“下次要是再這麽晚回我一定告訴寶貝。”

“嗯嗯,下次你提前告訴我,我就去你學校找你,然後等你下班。”晴晴抱著嚴姝撒嬌,另外兩男的則去廚房把菜盛了出來。

晚上於肖恩留下了過夜,兩人洗漱完後像往常一樣靠在床頭玩手機,身旁人一直動來動去,嚴律己看出了他的焦躁,就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第一次在洋房睡,有點興奮嘿嘿。”

嚴律己一家早搬回了花園洋房居住,這兒幽靜安逸,設計又獨特,整體別有一番風味,和之前的房子大有不同,也不怪他會靜不下來。

但嚴律己是什麽人?好歹同窗這麽久,沒理由看不穿他的拙劣借口。

“從你上車到現在,手機就一直拿在手里沒放下來過,還隔三差五地點開屏幕回消息。顯然是有事瞞著我,你覺得我會信嗎?”

於肖恩聽罷臉色白了幾個度,在幾番欲言又止下,他終於豁了出去,直接將當前的聊天頁面放給人家看,苦澀道:“遊越說他回來了。”

嚴律己心里一沈,接著問道:“什麽時候?”

“就在今天下午,”於肖恩突然有些語塞,明明有多話要說卻全堵在了嗓子眼,最後只能磕磕巴巴地說一句,“我、我事先也不知道這、這事,他就、突然給我發的消息。”

嚴律己差點被他逗笑,“你緊張什麽?他回來還能吃了你不成。”

據於肖恩的說法,當年大家博士畢業後各奔前程,他來到C市成了一名兒科醫生,方定坤去了美國進修,而遊越,則當了援非醫生,一去就是兩年。

“我和他曾經好過,但我知道他喜歡的是你。”於肖恩胸口悶悶的,眼睛也開始發熱,但好歹把話說了出來,以後不會憋在心里讓自個難受了。——“你在國外養傷時,他給你寫了封信,還是給自己灌了酒後才下的筆。我找他時他已經喝得爛醉,我也就順理成章地看到了那封信的內容。”

嚴律己並不知道兩人還有這麽段故事在,因此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我還是難受,難受的是他為什麽不喜歡我。”

幾年前的記憶像潮水般席卷而來,於肖恩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臉上掛著幾分苦澀的笑。—“雖然他不喜歡我,但他是個好人。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24h都沒過,他就告訴我,他不能和我在一起,因為他對我沒有愛。你看,他是多好一個人,寧願讓我傷心,也不肯騙我。”

“可我多麽希望他不是好人。”

於肖恩被分手後也曾經頹靡不振,是林揚欽一直陪著他,開導他,逗他笑,為他排憂解難。好不容易等他對人家上心時,對方又學了遊越一樣的套路,把他睡了之後就甩了封請柬過來,告訴他自己要結婚,不能再和他好下去。於是他一氣之下來了C市,來到遊越的家鄉,既避開了見到林揚欽的可能,又可以時刻緬懷那段不足24h的戀愛。

現在,他和林揚欽本來已經重新開始,結果遊越回來了,還特意發消息告訴他,態度也一改從前,讓他摸不著頭腦不說還感到十分難辦。

“我告訴了他你回國的消息,估計過兩天他就不會找我了。”於肖恩表現得很深明大義,但嚴律己卻皺緊了眉,“小羊,別這樣…依我看,誰讓你更開心,你就選誰”

“可開心這樣東西,只有真正心愛的人才能給的了。”

這一晚過後於肖恩又變成先前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卷毛模樣,對曾經說過的事只字不提,每天找嚴律己吐槽領導還有奇葩的病人家屬,也依舊時不時地過來串門。嚴律己的心里反倒沒那麽輕松,他將這事告訴給了鄭庭深,希望他可以幫忙想個辦法。鄭庭深一合計幹脆約人在小年夜的時候出來見面詳談,嚴律己答應了結果卻臨時爽約,因為他在半途中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你好,是嚴姝的家屬嗎?這里是C市人民醫院急救科,請你馬上過來一趟。”

 

第七十二章

急救科、急救科……

嚴律己收到消息時全身氣血立馬湧向大腦,里邊就像放了個鞭炮,“啪”的一聲就炸開了。他馬上調轉車頭往醫院趕去,好幾次因為身體抖得厲害而把車開得扭扭歪歪的,又差點闖了紅燈。巡邏的交警註意到了這輛異常的車輛,追上去詢問了情況。

“我、”嚴律己深咽下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媽住院了,”剛說完眼眶卻立馬泛紅,氣息也開始變得紊亂,“我去,去看她。”

知道地址後交警很爽快地把人架到自己的摩托車上,“你現在開車狀態很危險,我送你過去。”

風馳電掣下嚴律己被快速送到了C市人民醫院,道完謝後又心急如焚地奔進了急診大廳,直闖搶救室。

“媽!”看到熟悉的人此刻正面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時嚴律己終於是腿腳一軟,差點跪倒在床邊。

“媽!!”

他朝她大聲呼喊,雙目視線迅速變得模糊不清,病床上的人沒有給予回應,平靜得像睡著了一樣。

搶救室里人人都很忙,旁邊還躺著好些卒中的病人,護士們插管、推藥、上監護根本忙不過來,醫生們則打著電話聯系著手術室那邊的人。

眼看屏幕上的血氧越來越低,嚴律己直接沖到了臺前。—“醫生!醫生!!怎麽還不安排手術!!”

急救醫生的臉上也是焦急又無奈,“今天病人特別多,手術室已經爆滿了,外科那邊剛才派人來看過,現正在上面協調著。”

嚴律己的心直接沈到了谷底,泛著兩行熱淚問道:“那她是什麽原因送進來的。”

明明自己出門前一切還好好的,上午一家人去了超市采買年貨,午飯也是在外頭吃的,下午則去了花鳥市場搬了幾盆桃花和金桔回來,晴晴還說明天要和媽媽一起貼窗花來著,怎麽自己剛出門家里就突發意外了。?

“她是從高處墜落,目前全身多發骨折,不排除有血胸的可能。這個我們也已經在催了,但目前還是得等一等。”

醫生剛說完就被其他病人家屬拉了過去,嚴律己魂不守舍地回到床邊,一握嚴姝的手發現冰冰涼涼,怎麽捂也捂不熱。

“媽!”莫大的恐懼占據了他的心頭,此刻他的絕望比起當初送鄭庭深進手術室時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媽,你要撐著…”

巨大的悲慟讓他難以再繼續說下去,他痛苦地彎了腰,脖子和手臂上的青筋隨著情緒暴起,一跳一跳的擊打著他的心臟。

幸好醫院那邊很快空了一個手術室出來,在血氧飽和度快低到臨界值時嚴姝被送進了手術室,門外紅燈亮起的一瞬間嚴律己癱坐在地上,整個人已是淚流滿面。

鄭庭深因為沒等到人,打電話發消息又收不到回複,擔心是嚴律己在路上出了什麽事就幹脆開車沿著對方的路線來到了人家家里。剛巧碰到警察將晴晴和保姆送到了門口,小姑娘一臉淚痕,正苦苦哀求大人把她送到醫院去看一眼自己媽媽。

“警察同志,我是這家主人的朋友,請問發生什麽事?”

“有人報警說這家有人墜樓,我們過來了解下情況後就請她們去警局做了下筆錄,現已經結束了。”

“叔叔,你是我哥的朋友嗎?你能不能送我去醫院?嗚嗚嗚~”

晴晴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她已經習慣了待在這個家庭,習慣了嚴姝當她的媽媽,她不能再失去重要的親人了。

鄭庭深稍稍安撫了下她,又沈住氣問道:“是怎麽掉下來的?”

“這個,我們會把調查結果通知給家屬,到時你可以向他們打聽一下。”

“是有人來找媽媽了!!媽媽才掉下去的!!!”

“哎,別瞎說!”保姆一臉緊張地捂住了晴晴的嘴巴,鄭庭深一眼看出端倪,把警察送走後全然不顧她的阻攔就直接帶著晴晴出去挨個醫院尋找,路上又套出些關鍵信息。

“當時媽媽和我在浴室給貓貓洗澡,洗到一半張阿姨慌慌張張地說有人來了,媽媽就隨她出去了。”

“來的人是誰你認識麽?”

晴晴搖頭,繼而又默默流起了眼淚,“洗完澡後貓貓趁我不註意就溜到了後院,我擔心它被凍到就跟了出去,剛把它抓到手就聽到身後一聲動靜,是、是…”她哭得滿臉通紅,“是我媽、掉、掉下來了…”

鄭庭深突然想到了嚴律己先前和他說的那個“奇怪的人”,不知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兩人找到醫院時嚴律己正坐在椅子上發著呆,雙眼紅腫一看就哭了很久,晴晴見到哥哥後立馬撒腿撲進了他的懷里,兩兄妹隔著一層厚厚的霧看著彼此。

“媽媽,媽媽她…”

嚴律己撫摸她的頭,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恰好順著眼角滑落,“還在搶救,有希望。”

“嗚嗚嗚…”小姑娘終於又是忍不住哭了一場。

鄭庭深悄無聲息地挨著嚴律己坐下,見人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心疼,伸出手臂偷偷將他攬在懷里。——“吉人自有天相,你媽媽會一定沒事的。”

“她都過50了。”

“還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

嚴律己邊說邊皺眉,小聲哽咽道,“我的潛意識里一直覺得她很年輕來著。”

“別懊惱,”鄭庭深拿出帕子替他擦幹眼淚,又忍不住輕輕揪了下他的鼻子,“里面正在搶救,我們要相信醫生,也相信你媽媽一定能挨過這關。”

三個人在外面等了幾個小時才等到手術完成,醫生說病人全身受創,除了常見的骨折和血胸外顱腦也有一定的損傷,幸好掉下來的地方是濕潤的草地,不然人可能直接就沒了。嚴律己握著對方的手反複道謝,又親自看著醫護們把人送進icu後才算松了口氣。

鄭庭深沒想到小年夜會出這麽大的事,實在心疼男朋友所以提議送他們回去休息,等第二天再過來。嚴律己本來想留在這守著,但看到晴晴已經哭睡過去只好點頭應允。

到家已經是三更半夜,但宅內仍是燈火通明,出了這麽大的事張阿姨也睡不著覺,一個人在客廳里走來走去,非常坐立難安。

見到嚴律己把妹妹背回來時她壓低音量呼喊了一聲,然後一起上了二樓。

“哥哥,”晴晴的眼睛困到睜不開,人也似醒非醒,只一只手用力地攥著嚴律己的袖子,小聲道:“是有人來了,媽媽才掉下去的。”

“小祖宗!!”張阿姨被她的話嚇個半死,眼睛也睜得老大地看著人家,“這事可和人家沒關系,你別再亂說了!”

嚴律己敏銳地察覺出其中的不尋常,出去把門帶上後就問張阿姨是怎麽一回事。

張阿姨眼神躲閃,說話也是支支吾吾,一副十分為難的模樣。

“你把你看到的告訴我就行。”

鄭庭深與他站在一起,從背後握著他的手示意他冷靜一點,

“我,”張阿姨死命絞著手指,最終還是頂不住嚴律己的殺人目光而將事情說了出來—

“傍晚我在廚房準備著晚飯,就突然聽到有人按鈴,隔著柵欄這麽一看,是幾個我不認識的人。”、“當然,其中一位我還是有點眼熟。”

說罷表情複雜的看了嚴律己一眼,“你們家怎麽會認識這麽一大號人物。”

嚴律己的腦子如過閃電般,立馬就懂了她說的那個人是誰。—“後來呢?!”

“人家說和嚴姐認識,是老朋友,想進來坐坐,我就讓他們進來了。當時嚴姐在浴室給貓洗澡,被我叫了出來,後面只知道兩人上了二樓。”

嚴律己就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又問道:“他倆真的認識??我媽有什麽異常舉動麽?”

“我、我哪知道這麽清楚啊。”張阿姨雙手一攤,面上十分無奈,“我沒見過這麽大號的人物,心里有點緊張和害怕,叫了人之後就鉆進了房間。”

“那你是怎麽知道和人家沒關系的?”鄭庭深問道。

“警察說的!他們做了調查,說嚴姐是自己掉下來的。”

“呵~”,嚴律己一聲冷笑,“警察警察,不知是我們聽他們的,還是他們聽你們鄭家的。”

旁邊的鄭庭深忽然不明白他這番話的意思。

嚴律己想來想去始終咽不下這口氣,只要想到正在icu受苦的嚴姝他整個人就要瘋,一扯鄭庭深的袖子,頭也不回道:走。”

“去哪?”鄭庭深緊隨其後。

“去你弟的家。”

鄭庭深動作一滯,“去哪?”

嚴律己偏過頭對上他的目光,“去你弟家,找你的叔叔。”

鄭庭深搭上他的手,再次遲疑:“找他做什麽?

“我想要個真相。”

 

第七十三章

淩晨三點半,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外加凜凜寒風,讓這條通往S市的高速少了許多車輛。嚴律己一言不發地坐副駕駛上思考,全然不見疲態。鄭庭深專心開車的同時也不忘關註身旁,見還沒那麽快到就提議對方閉上眼睛休息一會,但遭到了對方的拒絕。

“我不困。”

“他每天六點半準時起床的,你還是先睡一會。”

嚴律己深吸了幾口氣,聲音有點沙啞,“我睡不著。”

“只要想到我媽還躺在icu我就睡不著。”

鄭庭深想說自己會心疼,話到嘴邊又改了口,“她醒來要是見到你這副憔悴的模樣會心疼的。”

“不會的,在她醒來之前我會為她討好公道。”

車廂再次陷入沈默,鄭庭深想既然勸不住對方,那就只好和他一起冒險了。反正從對方要和他重新開始的那天起,他就已經決定好,無論嚴律己要做什麽,他都要無條件地支持他,信任他,陪著他,以及保護他。

於他而言,愛意味著責任。

車子將要開進幹部樓時嚴律己整個人警惕了起來,顯然這一路上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也許就為了這一刻。鄭庭深拿出尚有余溫的兩個肉包、一個雞蛋和一盒奶,這是他在半路上買的,但嚴律己當時死活不肯吃,就像現在一樣。

“我不餓。”

“餓不餓你多少吃一點,不然和人吵架吵到一半時肚子突然響了起來那得多尷尬?”

嚴律己一臉的莫名其妙,“誰說我要找他吵架了?”

“那就對了,你又不吵架,那不至於連早餐都不吃。”

嚴律己又盯了他兩秒,忿忿道:“好煩。”然後奪過他手里的早餐啃了起來,一盒奶也很快空瓶。過程中因為吃得太快還不小心打了個飽嗝,鄭庭深盡力忍著笑,殊不知這幅模樣落在嚴律己眼里更欠揍。

“沒笑你,真的。”鄭庭深收斂了表情,開始正兒八經道:“他六點半才醒來,如果沒有特別要緊的事,守衛是不會讓你進去的,所以咱們得等半個鐘。”

“連你也不行嗎?”嚴律己問。

鄭庭深搖頭,“他醒來後還要遊半個小時的泳,因此就算進去了咱們還要再等半個小時。”

“真麻煩。”

嚴律己吃飽後就望著窗外發呆,幾分鐘後一雙溫暖的手臂抱緊了自己,是鄭庭深擁了上來。

“可以和我說說你是怎麽認識我叔叔的嗎?”他問道。

“就那次我被你弟綁到家里,出來時碰巧遇見他了,他認識我媽,還說兩人是故交。”

鄭庭深聽完若有所思。

“可我長這麽大,從沒見過我媽的朋友,她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連同事都沒帶回家過,怎麽可能有‘故交’呢?”

“所以你就懷疑起了他?”

“我媽只是一個普通人,會認識你叔叔本來就很奇怪。而他在小年夜有家不回,特意跑我家來找我媽,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你媽不普通啊,”鄭庭深笑著揶揄他,“人美得跟仙女一樣,遠遠望去像一朵出塵的百合,孤冷又清高。”

嚴律己斜眼看他,“你什麽意思?”

“沒有,我正想誇她把優秀的基因都傳給了你,讓你也變得如此出眾。”

“噢,這倒是…”嚴律己狠狠點了下頭,“她還是A大的,想不到吧?”A大的名聲與S大齊頭並進,都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好學校。

“而且,她雖然是學畫畫的,但憑著文化分也照樣可以上A大。當時我姥姥、姥爺有考慮過讓她學別的專業,是她堅持要走這一條路,因為她喜歡。”

年少叛逆時嚴律己三天兩頭和嚴姝鬧矛盾,搞冷戰,姥姥、姥爺見到後就會進房間勸他,然後給他講嚴姝以前的事。每次嚴律己都會拿被子蒙住腦袋,還嚷嚷著讓他們別說了,他不想聽,實則每件事他都記得很牢。

“如果我媽沒了,那我和孤魂野鬼的差別只剩一具肉身在世間行走而已,我不能失去她。”

剛說完身上的力道就突然收緊,鄭庭深的聲音夾雜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悲傷,“不許多想,你還有我。”

“我會一直陪著你。”

嚴律己瞧見他這幅認真的模樣,心底湧出一股暖意,遂擡頭輕輕往他額頭上蓋了一個戳,小聲說:我知道。”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時鄭庭深將車開進了大院,他來過許多次,又是名單上的人,所以進入時除了報備一下就再無阻攔。車子停下時嚴律己按住了他的手,告訴他:“要不,你在這等我一下吧?”

鄭庭深則給了他一個腦瓜蹦,“剛說要陪你,轉身你就想把我甩開了?”

“這不是怕你為難麽?”

鄭庭深又上手敲了一下他的腦殼,“沒有我,你連那道鐵柵欄都進不去。”

鄭孝和好歹地位直逼一線,家門口有人守著再正常不過,那日嚴律己沒見到院里有其他人,純粹是被鄭月恒提前支走了罷了。

於是情侶倆各懷心思來到大門前,正想說明來意時守衛突然將他們放了進來。

“估計他已經猜到你要來,且已經在里面等著你了。”

鄭庭深有種事情正朝著自己預想的方向脫軌而出的感覺,心里微感不妙,但也只能抓緊身旁人的手,還安慰他:“別怕。”

嚴律己的目光十分堅定,“我不怕,有些東西今天必須要了解清楚。”

客廳周遭很安靜,原本在後院忙活的保姆遞上來一杯茶後又突然消失不見,兩人左等右等半天還是不見人出現,快要按捺不住時一道熟悉的身影才出現在了眼前。

“哥?”

“師兄?”鄭月恒懷疑自己大早上沒睡醒,“你們怎麽突然來我家了?”

鄭庭深拿拳頭遮了下唇,假咳一聲,“有事找叔叔。”

與此同時樓上有一個低沈有力的聲音響起,“到我書房來。”

嚴律己望了眼樓梯,毅然決然地上了樓。

“你想知道什麽?”鄭孝和此時剛遊完泳,身上穿著一件浴袍,人比電視上要老態幾分,但精氣神不錯。

嚴律己進入書房後就一直打量著周邊的畫,無他,墻上掛著的全是他媽媽的畫像,各種神情姿態都有。書架一角放著的相框里邊則是兩人的合照,看模樣大概二十幾年前了,因為相冊里面的人都穿著A大的文化杉。場景之詭異,讓嚴律己的心里足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媽媽現在情況怎樣?”

猝不及防的一句問候將嚴律己拉回現實,他繃緊了臉,眼神可見嚴肅,“我媽是不是自己掉下去的?如果是,她又為什麽會掉下去?”

鄭孝和聽完眼睛瞇了起來,然後不緊不慢地給自己點了支煙,吐出第一口煙圈時才笑著回答道:“警方那邊不是有結果了麽?”

“我不信!”嚴律己討厭被人輕視,也討厭被人敷衍,幾個大跨步縮短兩人的距離,繼續詢問:“你為什麽突然去找我媽?又為什麽知道我是她兒子?”

“你猜。”

“砰!”嚴律己雙手握拳捶桌,“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為了我媽的安全,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鄭孝和站起了身子,輕輕走到他身邊,手指撣落一截灰,慢悠悠說道:“你的性格,和你的父母一點也不像。”

“不像小姝,也不像顏行。”

嚴律己立刻被激怒,“你什麽意思?”

“我意思是,你該學著你的父親,忍辱負重、能屈能伸。”

“你知道我的父親是誰?”

鄭孝和反問他:“你還不知道?”

“看來小姝沒有告訴你。”

嚴律己思考了足足一分鐘,確認嚴姝從沒有和他透露過這方面的信息,心里愈發覺得詭異。——“為什麽你知道我家這麽多事?”

“因為,”鄭孝和轉過身與他面對面,“你媽媽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我自然要多關心些了。”

“惡心。”

嚴律己的早飯差點要吐出來,強忍著胃部的不適,他追問:“那我爸呢?我爸是誰?”

“你爸?”鄭孝和的態度依舊有些漫不經心,“自然是顏行。”

嚴律己的瞳孔驟然變大,“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這世上,有真愛就有虛情假意,有同甘共苦就有大難臨頭各自飛,有高風亮節就有寡廉鮮恥,沒有什麽不可能。”

“可當初明明…”

“當初的DNA結果是假的,”鄭孝和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憐憫,“我就想知道:如果你不是他兒子,他還會愛你和小姝麽?”

嚴律己的表情由最開始的錯愕迅速轉變為憤怒,再擡頭時他的眼里已經噙滿淚水,里面全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恨意,“你欺人太甚!!!”

說完直接撲身上前抓住了鄭孝和的手臂,咬牙切齒地怒吼:“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樓下的人聽到動靜後互相瞄了一眼,然後齊齊飛身上了二樓。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們害得好慘?!!”

嚴律己恨不得掐死這個男人,但理智讓他一再克制。聞訊趕來的兩人見到這幅失控的場面全大吃一驚,隨即上去將兩人分開。

鄭孝和有條不紊地整理了下身上的浴袍,拿起剛才的煙又抽了幾口,居高臨下地欣賞著嚴律己崩潰的表情,末了繼續添油加醋,“害你們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親生父親顏行。”

“在他們兩個離婚的當天,我就已經把真正的檢查結果發給了他。”

 

第七十四章

“我本來給了他一個星期的時間,就是想試探一下他對你媽媽的愛有幾分,信任有多深。結果他在看到假報告後就立馬拉著你媽離了婚,前後還不到24小時。”

“不可能!!”嚴律己感覺自己快要喘不上氣,腦瓜子也嗡嗡作響痛得厲害。

鄭孝和瞥了他一眼,似乎對他現在的反應還不夠滿意,“我特意在他回來的路上堵他,並告訴他,報告是假的,小姝出軌也是假的。他當時的表情和你的一樣憤怒,不,甚至比你現在還要憤怒。後來又很快冷靜了下來,因為我告訴他:一、要麽乖乖回去和小姝道歉,再找她複合。二、忘了這件事,我給他找個家世、背景更優越的妻子,還會扶持他從政,唯一條件就是不許再和你倆有聯系。”

“這一次都不需要24小時,他差點要跪下來謝我。”

“不可能!!!”嚴律己的喉嚨像被人緊緊掐著,一度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瀕死的哀嚎,“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真的不是這樣的人!!”

鄭孝和的心里終於有了奇妙的滿足感,他將剩下的煙摁滅在煙灰缸里,上前認真且愉悅的告訴他:“他是不是這樣的人,相信你心里已經有答案了。”

“你就是個神經病!!”

在極其憤怒的咆哮聲中嚴律己狠狠推了他一把,下一秒整個人崩潰得奪門而出—

“律己!”鄭庭深隨即跟上,卻見前面的人跌跌撞撞,慌不擇路。下樓梯時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踩空的那一腳更是讓他的血壓飆升—“小心!!”

突如其來的一陣天旋地轉讓嚴律己意識到自己將要摔下樓梯,身子懸在半空時他看到了鄭庭深焦急的臉及朝他伸出的雙手。

“嘭~”跌入懷抱的一瞬間幼時缺失的記憶突然像潮水般湧向大腦,他擡起淚眼,看著眉宇間滿是關心的鄭庭深,哽咽道:“想起來了,我全想起來了。”

時間一晃又回到了二十幾年前—

“你在外面乖乖地坐著等著爸爸,好了之後爸爸再帶你回家。”

“嗯嗯,”小律己不疑有他,背著書包去外面隨便找了個椅子就坐下來等著了。等啊等,等得有些無聊,這兒有許多大人來來往往,但全都沒功夫理他。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睡過去時,一個大哥哥模樣的人坐在了不遠處。他趕緊從椅子上爬下來,邁著小短腿直奔對方。

“哥哥,你也是在等你的爸爸嗎?”他好奇地問道,稚嫩的臉蛋上寫滿了天真。

被喚做哥哥的男生不發一言,可惜連小朋友都看出了他的難過。

“不要擔心呀,爸爸說很快的!”

“嗯。”許是不忍辜負他的天真,男生還是應了一句。

由此小朋友覺得自己和這位大哥哥是朋友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人聊天—

……

“哥哥,你知道我爸爸什麽時候出來嗎?”

“哥哥,我叫嚴律己,爸爸說要嚴於律己。”

“哥哥,我給你畫個手表吧,這樣時間很快就可以過去啦。”

“哥哥,我好困啊,但我爸爸還沒出來…”

“哥哥…”

小朋友枕著陌生哥哥的大腿睡了一覺,醒來跑到房間一看,爸爸早沒了身影!他急急忙忙地逢人就問:“爸爸呢!!我的爸爸去哪啦?!!”

沒有人沒有理他,他忍著眼淚跑到落地窗旁往下探望,正巧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在移動。

—“爸爸、爸爸!!”

“你忘了己己了!!!”

“爸爸,別丟下我!!爸爸!”

他心里驚恐萬分,腳步也邁得越來越急,終於一個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當身子飛到半空中時,他看到了陌生哥哥焦急的臉。而自己摔得頭破血流後,也是這個哥哥將他一把抱起,然後送進了醫院……

回憶結束,嚴律己更加痛苦不已,為自己的遭遇,也為媽媽的不值。鄭庭見到愛人安然無恙後一顆心終於落回了肚子里。—“不要難過,你還有我。”

屋內聽到動靜的倆人出來查看情況,鄭月恒的心情愈加淩亂,本就難以平靜下來的心境越發波瀾壯闊,等大腦自動把事情消化完後他才後知後覺自己的父親有多麽變態且可怕。—“爸!”他掃了地上的人兩眼,然後忍不住發出責怪,“你太過分了!”

“啪!!”鄭孝和毫無預警地給了他一巴掌,再用那種熟悉的、長久以來的,帶著冷漠和厭惡的眼神看著他,嘴里淡淡吐出倆字—“逆子。”

鄭月恒捂著發燙的臉頰,低頭咬緊了嘴唇,心里對他的怨恨更多了幾分。

被安撫了好一會後嚴律己的意識終於有所回轉,他胡亂扯著鄭庭深的袖子,發出近乎求饒的聲音,“我要回去,你快帶我回去。”

 “好,不要急,你抓緊我的手。”鄭庭深的手掌寬厚又溫暖,可以牢牢地將嚴律己的五指攥在手里,再源源不斷地遞給他熱量,支撐他渡過寒冬。

“不用那麽著急走。”

鄭孝和儼然一副大獲全勝的姿態,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猜到你會來找我,所以我在昨天就約了顏行過來,現在他的車應該快到了,你們父子倆可以好好坐下來談一談。”

嚴律己的眼神頃刻充滿了悲憤,他握緊了拳頭,幾乎要把牙齦咬碎,最後也只是化為一句平靜的—“走。”

兩人並未走遠,嚴律己一上車就立馬伏在男朋友的肩上痛哭了起來,車廂整整回響了十幾分鐘的嚎哭聲。

“唉~”鄭庭深心如刀割,所有的話語在此刻面前都顯得十分的蒼白,只能不斷輕輕地拍打著嚴律己的後背,用一聲又一聲的嘆息和身體語言表達自己的關心。

哭累之後嚴律己靜靜地靠在男朋友的肩上發呆,鄭庭深掏出兜里的手帕將他的臉上的淚痕擦得一幹二凈,又用嫻熟的指法替他揉了揉眼睛,

“你和顏行是父子關系這事我一早就知道,當初調查你的時候資料上就顯示他帶你做過親子鑒定,上面有兩份鑒定報告,後一份報告才是真實的。結合顏行的二婚背景以及仕途情況,我和揚欽一直以為是他攀了高枝然後故意弄這麽一出的,沒想到和我…和家里人有關。”

“對不起,”鄭庭深知道自己此刻的話有些無濟於事,但還是要說:“我替他向你還有你媽媽道歉。”

嚴律己搖頭,“不要你道歉。”

“咱們現在走麽?不走的話咱們真的可能會碰上他。”

嚴律己倏地睜開了眼,坐直身子,開始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告訴你一件…還算報應不爽的事。”

鄭庭深故作神秘,嚴律己不明所以地偏過頭看他,

“咳咳…”鄭庭深咳嗽兩聲為接下來的話做鋪墊,“其實,顏行的龍鳳胎小孩並不是他的。”

嚴律己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兩人在車內等了幾分鐘左右,終於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入,然後停在這臺法拉利的旁邊。嚴律己二話不說打開了車門,下車前還管鄭庭深要了一副墨鏡戴著,然後敲了敲旁邊的車窗。

顏行擡頭,表情有些意外,“律己?”

“你怎麽在這?”

嚴律己並不說話,示意他跟自己過來,兩人拐到了一顆大樹底下。

“誰帶你進來的?”

“你是不是認識他們鄭家的人?”

嚴律己內心里早想把這人挫骨揚灰,他偷偷握緊了拳頭,極力忍住惡心,面上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皮笑肉不笑道:“恭喜你。”

“什麽?”

“恭喜你成為了一條炙手可熱的狗。”

顏行臉色一變,怒斥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嚴律己反問他,“鄭家的飯好吃嗎?”、“每天要搖多少次尾巴,姿態要放多低才能上桌?”

顏行氣急,又拿他沒辦法,光天化日之下總不好打人,只好說道:“嚴姝就是這麽教你的?”

“你不配提我媽的名字!”

嚴律己對這個男人的愛與恨僅在一個早上就完成了轉換,他咬緊牙關,懷著充滿恨意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你也不配做我的父親!”

顏行立馬猜出對方知道了點什麽,眼神開始有意識地躲閃。

“你的主子,也就是鄭孝和,把什麽都告訴給我了。”嚴律己一步步逼近,讓面前這個男人無處遁形,“原來我從小到大都崇拜的男人,只不過是別人眼里的一條狗罷了,呵—”

“不要在這胡言亂語!”顏行想開溜,被嚴律己一個輕飄飄的閃身攔住,“真可憐~”他呢喃。

——“哦不對,你怎麽會可憐?幫主人養孩子是多光榮的任務,你肯定高興極了。”

“你說什麽?!!”顏行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再說一遍。”

“我沒說什麽,我是在誇你,誇顏主任舍得了自家的老婆孩子,轉頭幫別人養起了情婦和私生子,真的很能屈能伸,鄭孝和沒誇錯你。

顏行聽完後露出懷疑眼神,似在分析眼前人說話的可信度。

“沒事,顏主任要是不相信,大可帶著你的兩個孩子去做檢查。”嚴律己故意在他耳邊嘲諷他,“不過我相信,鑒定結果肯定如你所願。”

“不可能!”

顏行似乎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替別人養孩子,如此嚴律己的恨意抒發了一大半,但這遠遠不夠!

“可不可能的,你自己去問人家不就行了?”

 

第七十五章

顏行的腦海里一瞬間閃過以前的點點滴滴。

年少時作為省狀元被錄取到S大,畢業後因為成績優異被分配到省人民醫院工作。職業生涯中收到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慈祥和藹的老阿姨,一見鐘情的對象則是阿姨的女兒。他只要有空就往阿姨所在的病房跑,不是因為阿姨的病情有多嚴重,也不是自己醫德有多高尚,而是阿姨的女兒美得實在出眾,他每天都方設法地和人家套近乎。後來,阿姨成了他的岳母,女子成了他的枕邊人,倆人生了個聰明可愛的寶寶,一切都幸福得不真實。

再後來,他收了一個病人,那人的無名指上有一個戒指,上面的名字縮寫自己很熟悉。一定是巧合!他想。可是,不久之後他在對方身上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味,他努力想了好久都沒想起來,回到家才茅塞頓開。最後,陌生人發了張淫穢的照片給他,里面的主人公他認識,正是與他朝夕相處的妻子。他絕望極了,甚至沒有辨別圖片的真假,直接拉著孩子偷偷做了鑒定。結果很失望,他感到身為男人的尊嚴正被人狠狠踐踏著。

本想快刀斬亂麻結束這不堪的婚姻,結果出了民政局沒多久就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他是徹頭徹尾的大傻瓜。他本該憤怒,卻抵不住權利的誘惑,一條道走到了黑。

……

回憶結束,顏行的左腳剛好踏進院子里,這個地方他來過太多次,連保姆和守衛都認得他。他自以為和別人不同,沒想到在別人眼里,自己從頭到尾都只是一條狗。

一條愚蠢的狗。

嚴律己回到車上後就一直沈默不語,鄭庭深一邊靜靜開車,一邊觀察他的反應,到服務區時他又下來買了份漢堡,但嚴律己死活不肯吃。——“沒胃口。”他說。

“那你睡一會。”

仍是搖頭。

鄭庭深嘆了一口氣,把手搭在他肩上,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媽媽還在醫院呢,你要打起精神來。”

嚴律己心里的那股難受勁還沒緩過來,猶記得姥姥、姥爺去世前都拉著自己的手說要保護好媽媽,可他們又不告訴自己全部事情真相,以至於自己被蒙騙在鼓里這麽多年。

“他們是不忍心讓你知道。”鄭庭深安慰他:“且知道了也無濟於事,與其讓你在憎恨中成長,不如就幹脆瞞到底。”

嚴律己不能接受這種做法,對他而言,與其蒙蒙昧昧地過一輩子,不如抱著殘酷的真相度余生。

醫院那邊告訴他人還沒醒,也沒那麽快醒,鄭庭深知道後直接將人載回了家,並勒令他快點睡覺。嚴律己假意休息,等人一走又立馬從床上爬起來,然後翻起了房里的小物件。

幼兒園的手工作品、在老家過年時買的草織蟈蟈、全家出去露營時撿到的漂亮石頭、以及一家三口的素描畫……等等,幼時美好的記憶被嚴律己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二十幾年,沒想到有朝一日全變成了鋒利的刀子,件件往嚴律己的心口上戳。

在憤怒與失望的雙重沖擊下,他將這些東西全一股腦掃了下來,地上接二連三地發出清脆的“啪”聲,那也是他心碎的聲音。數不清哭了多少次,感覺自己快要窒息時他一眼瞄到位於書架正中央的一排俄國文學作品,那也是顏行送的。

……

“爸爸~”小律己捧著厚厚的書本翻了好幾頁,然後搖頭,“爸爸,己己看不懂~己己想要漫畫~”

“沒關系的寶貝~這些書或許對你來說還太難,但你會慢慢長大,長大後自然而然會讀懂它們。當你懂的時候,我的心思就沒有白費。”

“不要~”小律己還是搖頭,然後撅嘴,“爸爸,己己是小笨蛋,己己看不懂。”

顏行被他可愛模樣逗笑,摸摸他的小腦袋後一把將人抱起,狂親了臉頰幾口才說道:“己己不是笨蛋,己己聰明著呢~”

扉頁上的字跡被淚水漸漸打濕,上面的一串俄文全是顏行小的時候握著他的手寫的,一晃二十多年過去,書本已經泛黃,但字跡仍未褪色。嚴律己抹幹了眼淚,打算將一整排書全扔垃圾桶里,但剛拿起一本他就舍不得了。他再翻開來看了兩眼,一咬牙將所有扉頁撕了下來,然後揉成團,扔進了廢紙簍。

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夠坦然入睡,沒想到心臟反而跳得更加厲害,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再次從床上爬起來,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後就蹲到廢紙簍前撿起剛才被撕掉的扉頁,然後一張一張的展開。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他邊哭邊將扉頁平鋪在桌面,再拿厚實的書本壓住它,企圖讓廢紙變回原來光滑的模樣。意識到紙張終究回不去的時候,他又給了自己一巴掌,哭著呢喃:“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左右折騰一番後他躺回床上倒頭就睡,醒來時窗戶外面已是一片漆黑,想到還躺在icu的母親他打算今晚去醫院守一晚,臨出門時阿姨又把他攔住—

“晴晴發燒了,現在燒得渾身抽搐。”

嚴律己的心一緊,“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不早說?”

“哎喲她今早起來就有點低燒,又吃不下飯,我給她餵了點美林,又熬了點粥,本來中午已經降下來了,誰知剛剛一摸額頭又燙得嚇人,連帶著人也燒抽搐了。”

嚴律己沖進晴晴的房間喊了她幾聲,意識到妹妹已經燒得神志不清時當機立斷地把人抱了起來,一路風馳電掣地往最近的醫院趕去。

經過緊急處理晴晴的燒總算慢慢退了下來,醫生說突然發燒是受到了驚嚇所致,嚴律己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默默把身上的大衣脫了下來蓋在小姑娘身上,然後靜靜地陪她把點滴打完。

中途小姑娘意識已經回籠,睜眼見到她哥的第一句就是:“媽媽醒了嗎?”

“沒有,”嚴律己又將大衣裹緊了些,順帶寵溺地摸摸她的腦袋,告訴她:“但很快就會醒了,你不要擔心。”

小姑娘點點頭,然後又沈沈睡去。

打完針正好淩晨十二點,他拖著疲憊的身子把人帶回了家,又安頓好後才放心地走出房間。阿姨給他下了碗面後也回房休息去了,他一個人抱著部手機在廚房將就著吃了起來。吃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男朋友,遂直接打了電話過去—

“餵~”

“嗯。”

嚴律己敏銳地聽出了對方聲音里的疲憊,問他:“這麽晚還不睡?”

對面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嘆

“今天事有點多。”

“哦~”嚴律己吸溜了兩口面條,“我也是剛忙完,打算吃個飯再去看我媽。”

“己己~”

嚴律己意識到鄭庭深那邊肯定有事,當即放下筷子,語氣嚴肅地問他:“你怎麽了?”

“告訴你一個…對你來說也許是好的消息。”

嚴律己下意識地抓握緊了拳,血管跳動得越來越快。——“什麽…”

“我叔叔他,出了點意外,搶救了一整天,現在在icu躺著。”

“哦?”

“他和顏行在書房吵了起來,兩人互毆,然後就這樣了。”

 

第七十六章

嚴律己的疲憊在聽到消息後全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愈發激烈的興奮。他是故意攔住顏行,又故意和他說那些話,甚至在一些事實的基礎上做了添油加醋,比如:謊稱那倆龍鳳胎是鄭孝和的,為的就是兩人可以發生內訌,甚至鬧掰。沒想到最後事情朝著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了,這於他而言確實是一個好消息,甚至說是一個天大的驚喜!

但他又很快冷靜了下來。

趁著這會子功夫趕緊溜回房間,然後和對方坦白了一些事。

“其實他們發生沖突有我的原因在,今早我故意和那個人說了些刺激他的話,又攛掇了他找鄭孝和問個清楚。”

“能猜得到。”鄭庭深說。

“我當時只是想讓他倆鬧掰而已,只是沒想到後果會變成這樣…”

嚴律己爽歸爽,但面對愛人時還是會有些心虛,又怕對方覺得他是個睚眥必報,不擇手段的人,所以說完後就自覺閉了嘴。

索性對方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反而安慰道:“別怕,要是有人找你,你就裝什麽也不知道。”

嚴律己猛地一擡頭,“誰會找我?”

鄭庭深在電話里顧左右而言他,“等我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就過去陪著你,別擔心。”

嚴律己看了眼墻上的時間,“這麽晚了你還在幹活嗎?”

“嗯。”鄭庭深的語氣頗有些無奈,“康芮早前被執行死刑了,我這趟回去就是替我姥姥把骨灰領回來,沒成想又趕上了我叔出事。”

嚴律己“哦”一聲,心想:那還真是雙喜臨門了。

接二連三的好消息讓嚴律己整晚都很精神,icu外邊全是打著地鋪的家屬,他一個人找了個角落蹲著,在一片鼾聲中不斷刷著手機,企圖找到一點關於鄭孝和和顏行的消息。

而此時的兩位主人公,一位正被刑事拘留,一位則靜靜地躺在特需病房里,門外不時傳來細碎的哭聲。

“首長雖然傷勢過重,但我們已經盡了全力搶救。雖然他現在還沒醒,但我們已經派人24小時時刻關註著,一旦有任何動靜,我們都將及時地通知到您二位。”

一群白發蒼蒼的專家正和鄭家二老解釋著鄭孝和的病情及預後情況,劉淑清整個人哭紅了眼完全聽不進去,旁邊的鄭裕先滿臉悲傷地輕撫她後背,整個人看起來比原先老了十歲不止。

鄭忠信聽到消息後趕了過來,哀嘆之余拿出鄭家長子的姿態把保健醫生們送走,又安慰了父母一番,然後拍拍侄子的肩膀,告訴他:“不要擔心,你父親福大命大,老天會保佑他的。”

鄭月恒只默默點了點頭,看上去也是十分神傷。

考慮到兩位老人年事已高,他主動提出留下來守在父親的病床前,然後懇請大伯將爺爺奶奶送回去好生照顧著。鄭忠信聽罷眼神里充滿欣慰,遂聯合了保鏢們把兩位老人送回了家里。而等人一走,鄭月恒的表情迅速恢複慣有的冷漠,更是在隨便找了個借口後就換了隔離衣成功溜進病房。

房里只有機器運轉的滴滴聲,及一具看上去毫無生氣的軀體。他清楚走廊外面有監控,所以特意轉過身背對著門口,然後對著鄭孝和“訴說”著他的心里話。

“沒想到這一天這麽快到來。”

鄭月恒知道自己心理扭曲,他很早就知道,尤其是在度過那段黑暗時光後。他在外面可以橫行霸道,但在家里就會活生生地變成一只鵪鶉,永遠只有被欺淩和被侮辱的份。

“我真的恨死了你,恨透了你的眼神,你每次看我就像在看仇人,我忍了你好久。”

他咬著牙關慢慢將之前的事娓娓道來,手臂上的青筋因為過分的拘束而變得緊繃,即使是在這種時刻,他依舊不敢大聲“討伐”,只能小聲地發泄自己的不滿。

其實他是有母親的,兩家是政治聯姻,只是他四歲時鄭家二老被死對頭暗算了一把,整個家族差點萬劫不複。他母親以為鄭孝和也不會有出頭之日了,便火速離了婚,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嫁給了一個外交官,從此跟人去了國外駐守。

大概有這麽層原因在,鄭孝和再也沒怎麽抱過他,眼神也逐漸透著冷漠。比起那些慣會舞刀弄槍體罰小孩的家長不同,鄭孝和僅有的體罰辦法就是扇巴掌,以及,比肉體上的折磨還要難受的“眼神淩遲”。

“真想讓你睜開眼睛看下你如今的這幅模樣。”

鄭月恒揚起嘴角,然後動手將氧氣面罩的帶子松開一些。

鄭孝和的受傷部位在後腦勺,當時兩人起了沖突後是他先動的手,顏行雖與他年齡相仿但體格沒他那般好,所以前期一直被壓制著。後來對方摸到了一個煙灰缸,於是局面才被瞬間扭轉。

“惡人自有惡人磨,這話一點也沒錯。”

嚴姝早在幾天前已經蘇醒,人也轉到普通病房,嚴律己每天帶著晴晴過來陪著她,還和她說了自己去找鄭孝和的事。起初嚴姝的反應很激動,但嚴律己握住了她的雙手,極力安撫她:“放心,我沒事,也不會有事。”再順帶告訴了他顏行和鄭孝和的事。

嚴姝臉上表情淡淡,到底也沒說什麽,只表示當日確實是自己掉下來的,因為鄭孝和突如其來的造訪讓她很是害怕。而兩人獨處時她又過於緊張,所以才不小心從上面掉了下來。

“沒關系的,媽媽。”嚴律己輕撫她手背,叫她放寬心,“一切都過去了,以後我會保護好你的。”

但嚴姝見識過鄭孝和的手段,生怕對方好了後再來找她的麻煩,甚至找嚴律己的麻煩。——“我們搬走吧,搬到國外去。”

“我…”

嚴姝看出了他的猶豫,“是因為舍不得那個人麽?”

嚴律己點點頭。

“他有那麽好嗎?”嚴姝再問道。

“好、”嚴律己回答得直楞楞的,“真的很好,我不想離開他。”

嚴姝早預料到有這麽一天。—“當初收養晴晴,還有一個原因是考慮到你終究要離開我,而我又怕一個人生活未免太過孤單。”

“沒關系的,”她又說道,“己己,只要你喜歡,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第七十七章

一股酸楚的滋味湧上嚴律己的心頭。

“媽,你也不要走,咱們都不要走。為什麽是我們要離開?為什麽我們不能堂堂正正地待在這兒?該走的是他們。”

嚴姝面露難色,“因為媽媽已經沒能力保護好你們了。”

“可是,”他握緊了母親的雙手,從容又冷靜地說道:“咱們就算搬走了,哪天他要是也跟到國外,那咱們還能去哪呢?總不能每個國家都躲一遍。”

嚴姝還想說自己的顧慮,耳旁傳來一陣敲門聲,是方定坤帶著自己的老婆孩子過來看他們。從icu出來後嚴律己就想把嚴姝轉到環境和設備都更好的醫院,還特意打電話咨詢了方定坤一番。人聽說後一拍大腿,“直接把阿姨轉我們這就行了。”

嚴律己之前是有想過,但那地方太搶手了,“你那的病房還得預約才能住進去。”

“哎呀兄弟,這種事你說一聲就行,分分鐘給你搞定。”

方定坤越來越有繼承人的派頭,半天功夫都不到就直接打電話給嚴律己說房間已經安排好了,保證是套房,里邊和公寓沒兩樣,還帶一個采光特別好的大陽臺,非常方便將病人挪出去曬太陽。

嚴律己感激不盡的同時略帶悄皮地問了一句,“那能再打個折麽?”

“到時我和財務說一聲,給你打個五折。”

五折算下來也不便宜,兩個月住下來少說要花幾十萬,但嚴律己已經很知足,交押金的時候十分真心地感謝了一把在天上的姥姥和姥爺,謝他們留下享不盡的財富,讓他和嚴姝余生不必為生計奔波。

“阿姨、師兄,晚上好。”唐菀月率先和兩人打了個招呼,方定坤則舉起女兒的小手沖兩人搖了搖,“寶寶,要叫奶奶和幹爹。”

嚴律己驚喜地接過他手里的娃,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正值大年初一,沒想到這兩口子還帶著娃過來了,真是意外之喜。

嚴姝轉眼就忘掉剛才的不開心,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三個大紅包,展開笑顏:“來,這個是給寶寶的,這個給你們倆~”

“阿姨太客氣了~”

唐菀月將三個紅包收入囊中,房內開始充滿歡聲笑語,而遠在另一端的鄭家老宅此時正籠罩在肅清的悲傷中。昨天本該是全家大團圓的日子,卻因鄭孝和的死變得特殊又難忘,鄭家二老得到消息後幾次哭昏過去,人也差點跟著去了。

保健醫生時刻在屋內待命,一有苗頭就趕緊動手搶救,這才算勉強把兩人留住。偌大的宅子里不複往日的熱鬧,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哀傷和寂寥。

除二老外最傷心的算是鄭忠信,血濃於水的兄弟突然去世,於他而言就像斷了根胳膊,雖然不致死,但留下了永遠難以愈合的疤痕。

“明明都搶救過來了,怎麽會這麽突然呢!”鄭忠信的聲音哽咽,至今無法理解突如其來的噩耗。——“你每天都去看孝和,他每天都好好的,怎麽今天突然就不行了!”

鄭月恒哭得兩眼通紅,臉上還掛著十分明顯的淚痕,顫抖道:“我也不知道,我以為爸爸很快就能好了,誰知道…”他痛苦地捂住眼睛,似乎不想再回憶下去。

鄭庭深默默拍了兩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與其他人不同,他看起來是整座宅子里最不傷心的人。畢竟從小就在康萊身邊長大,接觸最多的也是康家人,自己對這位叔叔本就沒多深的感情。尤其在知道他原先的所作所為後,他就更難同情起來了。依他看來,顏行和鄭孝和會落得各自的下場,純粹是因果報應。——“明天會有賓客陸續到訪,大家還是打起精神來,切莫太過悲傷。”

突然失去這麽位重要人物,組織里多少會派人過來慰問,還有一些與鄭家交好的家族,到時也會派人過來吊唁。劉淑清想到這事就更難受,“他還那麽年輕!他還要再往上升的!說走就走了…”

鄭孝和一走,鄭家就沒了能在朝中說話的人,份量和地位都將大不如前,沒落也是遲早的事。

“都怪那一家子,全是害人精!!”她咬牙切齒道。

事發後一切錄像和資料全被公開,鄭家二老起初被鄭孝和的所為震驚,但聽到醫生說兒子的傷勢很重時,一切怒火就自然而然地轉移了。現在人已經沒了,他們肯定要秋後算賬,除了還在拘留所待著的那位,其他人也不能放過。

鄭月恒聽完直接“咚”的一聲跪下,言語急迫道:“爺爺、奶奶,這事就是個意外,不要再讓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了。”

“月恒說的沒錯,”鄭庭深也跟著求情,“顏行已經被拘留了,沒必要再拿其他人出氣。”

“畜生!”鄭裕先被兩個孫子氣到,手里的拐杖砰砰砰地直砸地板,“躺在那的是你的爸爸!你的叔叔!他已經沒了,你們還想著向著外人!!”——“那個人到底給你們倆灌了什麽迷魂藥?”

說來更氣憤的是,調查後老人才發現此前和自己兩個孫子糾纏不清的人竟然是同一個!鄭裕先覺得這事絕對是故意的,沒準是嚴律己在故意報複他們鄭家人!替他自己,也替他媽。

鄭庭深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他只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暴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但我能讓他的媽媽感受一下我們的痛苦!”

鄭月恒心慌至極,腦袋嗑得咚咚響,臉上表情尤其壯烈:“爺爺、奶奶,沒了我爸,還有我,你們放心。我願意聽你們的安排,無論你們要把我安排到哪我都願意,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也不會讓鄭家沒落的!”

兩位老人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

鄭月恒還在哽咽,“只要,只要你們放過他,我什麽都願意。”

鄭庭深側過頭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了這位堂弟,也重新刷新了對他的認知。

“唉~”大廳里兩道嘆氣聲同時響起。

劉淑清心里思忖了挺久,沒說同不同意,只叮囑了一句:“等過了頭七,你就和先前我們介紹給你的那女孩見個面,那是吳部長家里的。”

兄弟倆知道這事算是過去了。

淩晨兩點,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嚴律己揉了揉眼睛,看清來電的一瞬間悄悄地壓低了聲音—“餵~怎麽了?”

“你能下來一下嗎?”電話里的聲音有點急,像是突然跑過來的。

嚴律己找了件大衣裹住里面的睡衣,再踩著一雙棉拖,躡手躡腳地擰開門,確認外面的嚴姝沒有驚醒後就偷溜了出去。而鄭庭深正在小花園里來回踱步—

“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有事。”

鄭庭深把人拉到自己懷里,先用擁抱來溫暖他的軀幹。

“很急嗎?”嚴律己擡頭問道。

“急。”鄭庭深言簡意賅,爾後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方盒。

嚴律己有些楞神,眼神飄忽著十分的疑問。

“己己,”他打開了那個盒子,從里面舉起一枚泛著啞光的戒指,“和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啊?!”嚴律己直接瞳孔地震,話也說不利索,“怎、怎麽突然、然…這樣啊?!!”

“因為有太多人比我還要喜歡你了。”他將腦袋埋進嚴律己的頸窩,語氣非常苦惱,“所以我得牢牢把你抓住。”

嚴律己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是說,你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要愛我麽?”

鄭庭深繼續苦悶,“現在不好說了。”

“沒關系,”嚴律己偷偷揚起了嘴角,在他耳邊輕柔地說道:“因為,我也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要愛你。”

 

第七十八章

大年初一私定終身後兩人就商量著見家長的事,嚴律己絲毫不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劫,從收到戒指開始就一直難掩笑臉,連請的護工阿姨都看出來他這段時間的心情很好。

於肖恩抱著花進來時就看到嚴律己正倚在窗邊對著紅花綠葉在傻笑,走過去一看—哪是紅花綠葉,原來是地上有個人。—“他怎麽不上來坐坐啊?”他湊到跟前說道。

嚴律己被嚇了一跳,短短幾秒又往嚴姝的方向瞄了一眼,見對方剛好也收回視線,一股尷尬感油然而生。

“你怎麽不打聲招呼就過來了。”他大手一伸,攬著於肖恩就回了屋子里,至於地面上那人…暫時先不管了。

於肖恩隨手將花擱在茶幾上,再拉了把凳子坐下,告訴他:“明早有個會要開,所以我提前過來了。”

身為兒科醫生,於肖恩的平時工作很忙,休假什麽的都得和科里協調好,什麽國慶、春節等公眾假期完全和他無關。除此外還要定期參加學術會議,攢夠學分,才能一步步晉升。

“阿姨您看著比之前好多了,醫生有說什麽時候能出院嗎?”

嚴姝莞爾一笑,對於熱情活潑的於肖恩她一向十分喜愛,尤其這小夥的嘴還特別甜,剛到她家那會一口一個“姐姐”的叫她,把她誇得天花亂墜的。要不是嚴律己在旁邊聽得實在受不了指不定這小夥子就這麽一直叫下去了。

“謝謝小羊關心,我現在能下地走了,醫生說得再觀察一周左右。”於肖恩眉眼彎彎的看著他,就像在看自己的兒子。

“阿姨別客氣,”於肖恩笑得傻不楞登的,“您看著好年輕,我每次叫您阿姨都覺得好別扭。”

嚴律己適時出來揪住他的後頸皮,“打住,再年輕你也得叫阿姨,不許越過我的輩分。”

“靠!到底還有沒有人管得了你了!!”於肖恩氣成河豚又無可奈何,誰叫自己被這個男人狠狠壓制。

逗完人家後嚴律己也拉了把椅子坐下來,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於肖恩本來說得挺起勁,後來突然停了下來,往這套房掃了一眼,問:“晴晴呢?”

“她和隔壁那個老奶奶的孫女玩一塊去了,現在應該在人家那。”

“不是吧?!”於肖恩點了下自己的手表,確認了下日期,疑惑道:“中小學生不是都開學了麽?”—“今天也不是周末,她不用上學的嗎?”

嚴律己瞥了他一眼,“請個假不就行了?”

“那隔壁那個…”

“人家的家教都追到病房來了,去不去學校無所謂。”

於肖恩汗顏,終究還是自己孤陋寡聞了!有錢人的世界他不懂。接著問道:“你呢?你們學校還沒開學?”

“本科生還沒開始,但我實驗室的研究生已經在幹活了。”

於肖恩聽罷搖搖頭,做出一副高深的樣子—“沒想到哇,嚴教授最終還是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嚴律己本想動手修理他一頓,半途兜里的鈴聲響了起來,接通後立馬變了臉色。

“誰啊?”其余兩人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嚴律己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牽強,“我學生說儀器壞了,我出去問個清楚。”

躲到無人的角落後,他才重新撥回了那個號碼。對方告訴他,顏行本人的精神狀態不好,進監獄後就一直有自殺的傾向,今天向獄警提出來想見見他。”

嚴律己眼也不眨半下,“他不是有老婆孩子嗎?找我幹什麽?”

對方回答得很客氣,“他的配偶已經通過律師和他協議離婚,小孩那些也沒見過。”

嚴律己突然有種自己造的孽要自己親手了結的感覺,原想把這事告訴嚴姝一聲再做決定,然而不等對方電話掛斷他又立馬答應了,“好,我現在過去。”

他胡亂找了個由頭出來,雖然已經決定要去看他,實則心里還沒想好要做什麽,要說什麽。的士司機一聽他要去那種地方,不免在後視鏡里多打量了他幾下,試探性地問道:“看人還是接人回來啊?”

嚴律己心里正煩躁,“去看一下。”就不肯再多說。

兩旁的綠化帶不斷在倒退,不到一會的功夫位於郊區的第四監獄就到了。顏行過失殺人的第二天,他就恰好因為收受賄賂罪被立案偵查,證據鏈十分完整加上人證物證具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刑罰就判了下來,足足要坐九年的牢,而這還沒算上他過失殺人的那樁案子。

嚴律己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後就就在警察的陪同下來到了接見室,這兒內外都有人把守,墻上也裝了明顯的監控。他坐在凳子上有些不知所措,還沒縷清思緒就聽到一句剛烈的提醒—“只準講普通話!”

他擡眼望去,差點沒認出對面這個穿著囚服,剃著光頭,手銬啷當響的男人。隔著厚重的玻璃,兩人心照不宣地拿起了話筒。

“沒想到你會過來。”顏行早沒了之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人也像老了十歲,臉上還掛著橫肉,猶如一條喪家之犬。

“過來是看你笑話的。”嚴律己表面波瀾不驚,實則左手早將褲子抓得皺巴巴的。

對面男人聽了也沒多大意外,苦澀地笑道:“是我對不起你們。”

嚴律己倏地放開了聲音,雙手撐著桌面沖對面大喊,“你對不起我們的地方多了去了!”

“家屬註意秩序!”民警立即出聲警告。

嚴律己抹了把臉上洶湧的淚水,越抹心里卻越難平。他盡量壓低聲音,盡量使自己看上去還沒失去理智,一字一句道:“你攀上高枝時,我媽在背後被人指指點點。你喜獲”龍鳳胎“時,我在學校被人罵是野種。你加官進爵、平步青雲時,我又因為別人而差點毀了前程,至今都無法與那時的自己和解。這些你本該出現的時候沒出現,現在沒人管你了倒想起我來了,憑什麽?!”

“對、對不起,我這次就是想和你道歉,還有你的媽媽。”顏行羞愧地低下了頭,清苦的監獄生活已經把他的銳氣全部挫光,現在的他儼然是一個犯了錯的糟老頭子。

嚴律己仍不解恨,還要字字誅他的心,“你活在這世上的每一秒,都是對我們的傷害。”

“家屬註意言論態度!!”

監聽的警察覺得苗頭不對就把原定的30分鐘縮短到了10分鐘。顏行已經沒臉擡頭見人,嚴律己喘著粗氣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與他同樣沈默著。時間還剩1分鐘時他又突然開了口,冷靜而又殘酷地說道:“‘一個人信仰什麽,他就會得到什麽。’你曾經說過,現在還給你。”

走出監獄時外頭陽光正燦,明晃晃的照得他睜不開眼,他捂著臉龐蹲了下來,沒一會指縫中流出晶瑩剔透的液體。他蹲了很久,也哭了很久,久到路過的人以為他哪不舒服,特別熱心腸地要給他叫救護車。

“沒事,”他抹幹了淚痕,露出難看的笑容,“我太高興了。”

路人摸不著頭腦但見他確實無大礙便走了,嚴律己一個人沿著來時的路走了好久,走到天黑還不覺疲倦,直到鄭庭深給他打了電話。

“你在哪呢?”

“嗯,我在醫院陪著我媽。”

“騙人,我就在她旁邊。”

“噢~”

嚴律己知道沒法騙人後就老實交代了行程,趁著手機還還有一點電他趕緊發了定位過去,然後在路邊等了鄭庭深二十幾分鐘。

“越活越回去了,不知道打車?”

鄭庭深將人接上後就把車里的溫度調高了些,雖是三月份,但倒春寒還挺凍人的。嚴律己沒有接他的話,而是神情呆滯地盯著窗外,看起來還沒有從今天的會面中走出來。

“帶你去一個地方,已經怔得你媽同意了。”

嚴律己起先還很恍惚,聽到“你媽”兩個字後腦子稍微轉了過來,“嗯…什麽?”

鄭庭深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你還是繼續發呆吧。”

去的地方也不神秘,剛到山腳下時嚴律己就回過神來了,幾年前兩人曾在這兒的山頂上看過流星,見過日出,還做了沒羞沒躁的事。

“看來想起來了。”鄭庭深有些許欣慰,駛著車子,打著遠光燈慢慢沿著公路盤旋上去,快到山頂時才切成了近光燈。

這個山頂沒了望遠鏡,但憑空多出了一座小屋,嚴律己進去時才發現墻壁材質竟然是全玻璃做的。

“本來是去年要送你的驚喜,但拖到了現在。”

鄭庭深拿出一副vr眼鏡給他戴上,然後拉著他一起躺了下來。

“我們要做什麽?”嚴律己有些惴惴不安地問。

“噓!待會你就知道了。”

嚴律己還想再問,突如其來一聲炮竹響嚇得他一個激靈,緊接著無數煙花從四周騰空而起,漫天煙光照亮了漆黑的夜,他也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個晚上。

“砰~”

“啪~”

秀麗壯美的煙花足足放了三十多分鐘,嚴律己摘下眼鏡時已沒了先前那副沮喪的表情,反而興致勃勃地問身旁人—“還能再放一次嗎?”

“能,”鄭庭深看了下手表,“但接下來有一場流星雨。”

“望遠鏡呢?”

“沒有,我把天窗打開,咱們就這麽一起看。”

嚴律己懷疑這人在唬他,但還是老實地被他摟在懷里,然後眼巴巴地等著流星雨的到來。

“寶寶~”

“嗯?”

“想好要許什麽願了嗎?”

“會實現嗎?”嚴律己反問道。

“會。倘若流星做不到的,我來幫你實現。”

嚴律己偷揚了嘴角,雙手合十,閉上眼睛一臉虔誠,“我希望嚴律己和鄭庭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無論生老病死,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許好了!你的呢?”

鄭庭深低頭在他額間落下一吻,“我希望嚴律己的願望都能實現。”

 

第七十九章 番外

求完婚後兩人順理成章的同居了,鄭庭深在C市挑了個大房子,裝潢設計也按著他的喜好全部改了一邊,完工時他邀請嚴律己上來俯瞰整個城市的燈火,接著又拿出來一枚戒指。

嚴律己以為他要求婚,揚了揚手里的戒指,問他:“不是已經求過一次了嗎?”

鄭庭深為原先的自作聰明羞愧不已。那求婚戒指是鈦合金材質的,當初他的脖子被刀劃傷之後最外面的那層傷口是用鈦合釘縫合起來的,能自行脫落。他把脫落的鈦合釘全部收集起來處理幹凈後就找了個工作室給弄成戒指了,還美其名曰“過命的愛情。

好一陣子他都為自己這個“聰明絕頂”的想法感到得意,直到林揚欽聽說了這個創意,然後從手機找到一張照片給他—“你說的那玩意是這個嗎?”

畫面中間是一條勃起的不明肉狀物,頭部一圈皮肉用同樣的鈦合訂縫合了起來,邊緣有血絲滲透到紗布中。鄭庭深是真服了這個發小,誰他媽割包皮時還拍照留念的?!不是!誰允許他把如此神聖的玩意和割包皮聯系在一起的?!

總之當天下午林揚欽就被鄭庭深狠狠揍了一頓,當然,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因為在此後的每一秒,鄭庭深只想到那個戒指就會想到鈦合訂,再聯想到林揚欽的生殖器,最後想到他做過的割包手術,當即一陣惡寒。

嚴律己聽說後足足笑了五分鐘才緩過神來,鄭庭深面上有點難看,假咳了一下,然後撈起男朋友的左手,一邊脫下那個戒指一邊哄他:“乖,以前那個咱們就不要了,咱有更好的。”

“不不,”嚴律己收斂了笑容,調皮地沖他眨了下眼睛,“我已經戴習慣了,而且早就知道那玩意的用處有多廣了。”

早就知道??怪不得男朋友那天晚上聽他說完後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

看見對象如此懊惱,嚴律己沒了笑他的心思,轉而把另一枚戒指也收下,然後戴在自己右手的中指上。鄭庭深假意皺眉,實際心里爽翻,繃著嘴角問他:“會不會太高調了?”

“還好吧,”嚴律己將兩只手伸出來並排對比了一下,“也不會太高調。”——“反正他們都知道我有男朋友,而且男朋友是你。”

鄭庭深用一個纏纏綿綿的吻代替了自己想說的話。

C市定居後鄭庭深也把公司總部搬到了這來,但因為康萊還在S市,且請來的職業經理人始終達不到她的要求,所以他本人隔三差五還是會回去一次。以顧問的形式參與公司決策,再替分身乏術的康萊出席一些重要的活動。每到這時嚴律己就會自己開車過去找他,然後陪著他處理公務,共度良宵。有時康萊本人也會在,三人撞見之後就會約著一起吃個晚飯,若有旁人問起這是誰時,她會光明正大地告訴大家:“這是我兒子的對象。”

久而久之,整個康明都傳開了,八卦的員工還在背後偷偷給人起外號叫“太子妃。”鄭庭深多少也聽了一耳朵,然後等下次人家來找他時就開始耍無賴了,把人家按在腿上不讓動,一邊將人家的褲子褪到臀部,一邊和他咬耳朵,“你知道他們叫你什麽嗎?”

嚴律己幾下就被撩撥出了情欲,這會正面紅耳赤,嘴唇也幹得厲害—“什…什麽…”

“他們叫你太子妃。”說完自己也笑了起來,“你什麽時候給我生個小繼承人出來,嗯?”

嚴律己想讓他別胡言亂語,奈何下半身正舒服著,腦袋也嗡嗡的。—“嗯…什麽什麽時候……”

“給我生個小律己好不好?”鄭庭深繼續哄他。

“你、神經病啊…”嚴律己剛皺起眉頭,下一波快感猶如潮水迅速席卷而來,原本要說的話全變成呻吟,從微微張開的紅唇中溢了出來。

“嗯…哦~~~~

精華釋放出來時他舒服得直嘆氣,兩手緊抓著扶手,小腿肌肉直繃。鄭庭深替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再悄悄將自己的大家夥從拉鏈中釋放出來,趁其放松時一舉捅了進去。

嚴律己只來得及發出一個“嗯”的音,其余全被吞進了肚子里。

廝混過後嚴律己總感覺自己沒臉見人了,死活不肯起來跟鄭庭深出去吃飯,鄭庭深俯身將他籠住,輕輕在他耳邊告訴他:“寶寶,要是再不走,那些員工真的會懷疑了。”

嚴律己一個頭兩個大,拿起旁邊的枕頭隨手就給了他一擊,“生生生,就你要生,生不出來還要罰我,罰我就能生出來了嗎?!”

鄭庭深失笑,捉住對方的手作勢咬了一口,贊嘆:“真可愛。”

嚴律己則對他翻了個白眼,表情忿忿,“可愛個屁。”

5.20前夕,嚴律己剛好要出國參加一個會議,會議地點又剛好在英國。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就趁這個時機把證領了。雖然國內不承認同性婚姻,但該有的流程還是不能少嘛。領完證的當天剛好是國內的5.20,嚴律己望著手中的結婚證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和對方結婚了。鄭庭深從背後摟住他,又將腦袋放他肩上,笑道:“恭喜‘太子妃’成功轉正。”

嚴律己噗呲一聲笑了,繼而拿手肘推他,“你有病啊~

“寶寶~”鄭庭深閉上眼睛開始胡謅,“孩子生出來是跟你姓還是跟我姓啊?”

“你能生嗎?”嚴律己反問他,“能生就跟你姓。”

鄭庭深側頭咬了他脖頸一口,“能讓你生行嗎?”

說完沒等對方回應,彎腰一把將人扛到了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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