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做夢的人的夢中,被夢見的人醒了。

——博爾赫斯

「陽光裡有我,風裡有我,天地間有我,夢裡也有我。」最初與最終。

本文又名《我可能睡了個假覺》

走投無路的大學生余皓在某一個夜晚裡,邂逅了一名穿梭於夢境中的神秘訪客「將軍」,帶領他破除意識世界的重重迷霧,點燃萬里長城上蜿蜒的烽火。

黑暗隨之退散,太陽升起,照徹長夜之時,現實中的他,亦隨之新生。

咆哮的黑龍、海岸線上的燈塔與魔眼、奇琴伊察前的雨林、鬥獸場上肆虐的猛獸……現實世界在意識中形成的光怪陸離的投影印象,映射出潛藏於人間陽光所不能及之地,人心中的無數罪惡。

奪夢旅途未競,只願陽光永遠照耀人心。

「大過年的,來,high起來!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周升一臉冷漠.jpg

余皓跟著火車況且況且的聲音,開始唱:「滴答滴答滴答……」

「你鬧鐘啊!」周升忍無可忍道。

「生活是懸疑的小說……」

「下一頁,劇情是什麼,我相信沒有人曉得,世界究竟怎麼了……」

火車一聲汽笛,離開郢市,燈光照進車廂,遠川與群山,盡皆入睡,猶如來到了一個五光十色的夢裡。

周升睡著了,他側著頭,靠在余皓的肩上,兩人身上蓋著他的運動服,余皓聞到了周升的溫暖感覺,望向窗外的漫漫冬夜,玻璃窗裡倒影出他與周升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這一生裡,他從未感覺到自己距離愛情如此近過。

 

  第一卷:萬里長城

  第1章:沉睡

  常說「人生而為人,自由平等」,但每個人從被生下來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平等,也不可能平等。

  這種不平等,眼下正集中體現在了「如何處理余皓同學『拿』別人東西」的一場會議上,出席者有輔導員、教導主任、學院團委書記三人。

  大家圍繞這個問題學生,展開了以還其清白、洞徹真相為目的的熱烈討論。

  當然,當事人沒有被邀請參與他們的討論。

  「人都到齊了,我這就開始了。首先,簡明扼要地說一下余皓同學,男生,本地人,五歲那年,家庭發生了一些變故,父母親都離開了他,由奶奶撫養長大,沒有別的親戚。」

  「高三這段時間裡,余皓的奶奶臥病在床,在他高考結束下午去世,他把房子賣了,辦了場喪事,還掉幾筆欠債,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家當,就來學校報到了,高考成績一般,否則也不會上咱們的學校。」

  「軍訓時我簡單觀察了下,這孩子幾乎不跟人說話。軍訓結束後,他生活實在很困難,找到學工部勤工儉學中心,獲得了一個兼職家庭教師的機會,給一個六年級的小孩輔導英語……」

  「……結果呢?去了不到兩個月,家長找到學院來,說他在補習的時候,趁著小孩不注意,把人家放在書房裡的一塊表給拿走了。」

  教導主任邊聽輔導員介紹情況邊用一塊絨布擦眼鏡,面前擺放著余皓的材料,他定睛說:「我看了下他的檔案,這位同學還有前科?」

  「呃,他初中就拿過一次同學的錢包,這個是寫在檔案裡的,但是因為沒有成年,最後不了了之。」

  教導主任戴好老花鏡,拿起材料,幾乎是憤怒地拍了下桌子,抒發他的不滿。

  「上禮拜五呢,家長帶著警察找過來,瞭解情況。哎——喲!我的老天吶!整個系裡的學生都指指點點。當時我就在門口,被問得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六萬塊錢的手錶,六萬!判刑得判好幾年!這件事,院長說了,一定!一定要查清楚!要嚴肅處理!都不要有僥倖心理!」

  輔導員「嗯」了一聲,已經對大事化小不抱什麼希望了,扣獎金也逃不掉。

  團委書記是個小女生,正在聚精會神地發微信,抬頭朝輔導員問道:「他的校園生活如何?有沒有什麼朋友?可以從側面瞭解一下嗎?」

  「余皓住405寢室,寢室裡有七個人,三個體育班,四個心理班。他們普遍反映,余皓這個人呢,有一點仇富想法。和他們很少交流,說自己窮。軍訓結束以後,室友之間有過幾次不太嚴重的矛盾。」

  「室友都不喜歡他?」

  「生活困難,玩不到一塊去,也算不上孤立,就很少說話。」

  這個時候,敲門聲響,一名男生進了會議室,體育系,目測一米八,一身運動服,剛訓練下來,一頭短短的紅發,滿身汗,團委書記遞給他一瓶水,那男生接了,猛喝幾口。

  團委書記問:「不是叫小傅來麼?怎麼是你?」

  一會議室領導嫌棄地看著那染了紅毛的男生。

  「周升,你這頭髮還是沒有剪好。」教導主任指著那名喚周升的紅髮男生說,「給我染回去!」

  「長出來就好了。」周升不耐煩地說,「傅立群下午有場比賽,讓我替他來開會。」他說著蹺起腳,注意到教導主任凶狠的目光,只好又放了下去,問:「啥事兒?」

  團委書記無奈道:「本來找了咱們學院的籃球隊長,他幫團委和學工部跑跑腿,做點學生工作,余皓同學的勤工儉學表就是他推薦的……周升,你認識余皓麼?給老師們說說?」

  周升想了想,搖搖頭。

  「余皓?我們寢室的和他都不熟吧?傅立群推薦他,是因為有次在球場邊上,看他猛灌自來水。猜測他生活比較困難吧,就讓他去找份兼職。問他能做什麼,他說他高考畢業以後,當過輔導小學生的家教,正好傅立群在幫學工部跑腿呢,順便幫他領了份表,讓他填了交上去……是這樣吧?聽說的。」

  團委書記:「他這人,你感覺怎麼樣?」

  周升懷疑地打量團委書記,隨口道:「沒說過話。」

  會議室裡沉默了一會兒,周升想了想,又補了句:「看樣子長得還行,傅立群說他英語挺好,理科嚴重短板。」

  書記示意他可以走了,周升拿著那瓶水離開後,教導主任又問:「當時,這個手錶,是從他包裡搜出來的?」

  輔導員:「最先發現的,是他的室友,上禮拜四,在寢室裡看見了他把玩手錶的過程。」

  教導主任:「堂而皇之地戴手上了?」

  輔導員也不清楚,只能搖搖頭。

  「有監控沒有?」

  「施先生的家裡沒有監控。」

  「我說,從他身上拿出來的時候。」

  「有監控,在我辦公室,我一問他,他就拿出來給我了。」

  團委書記點頭道:「至少沒有抵賴。」

  教導主任無奈說:「這能抵賴?如何抵賴?他認錯了沒有?」

  輔導員遺憾地答道:「不承認,他說,有人栽贓嫁禍給他。但根據小學生反映的情況,她親眼看見,余皓從存放手錶的書櫃前轉過身。」

  團委書記:「會不會是小孩子惡作劇捉弄他?例如,跟他開個玩笑,把表放他包裡?」

  「不排除這個可能。但余皓他……怎麼說呢?也比較追求物質吧,申請了貧困生補助,用的卻是蘋果手機。第二天,他在學校後門外,回收黃金和手機的地方諮詢,讓攤子老闆看表,想把這塊表脫手,最後也沒賣,不知道有沒有悔過之心。」

  團委書記不說話了。

  教導主任怒道:「頑劣!真是太頑劣了!賣表這個動作,有記錄麼?有監控麼?」

  輔導員無奈道:「民警給小攤老闆做了個錄音,整理進材料裡了。」

  教導主任:「小薛,我就問你一句,他是你的學生,你覺得冤枉他了沒有?你實話實說就行,出了這個會議室,我們誰也不會往外說。」

  輔導員心想我才不背這鍋,隱晦地點了一句:「就算他沒拿,想脫手的這個行為也有點,嗯,有點……李老師,您覺得呢?」

  團委書記說:「一般人發現自己包裡多了貴重物品,第一時間都想著還回去才對,這孩子……唉……」

  教導主任忽然想到了什麼,緊張起來,又問:「對方家長沒有找媒體吧?那些內容,現在在誰的手上?」

  「那倒沒有。」輔導員馬上澄清道,「證詞、證據都在民警那裡,大家都不希望把事情鬧大,但如果學院不給個交代,就很難說了。」

  教導主任:「必須盡快處理,快刀斬亂麻,息事寧人,否則影響太不好了。」

  團委書記問:「薛老師,家長找上門來的時候,根據你的觀察,余皓有體現出羞愧感嗎?」

  輔導員猶豫半晌,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半晌後,輔導員道:「他的表情很平靜,可能也因為沒下定論吧?我答應他,一定會查清楚,還安排他們寢室的同學,注意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團委書記「嗯」了聲,說:「回寢室以後,態度也許會不一樣。」

  輔導員思考良久,最後還是把那話說了。

  「余皓從第一次去當家教後,就在405寢室裡說,這家人很有錢。憑什麼他這麼窮,有些人這麼有錢?還懷疑他們家有非法收入來源。昨天晚上,熄燈後,他找上鋪室友聊天,發了一通牢騷,說他們冤枉他,想殺了那父女倆。室友截圖,貼給我了,吶。」

  輔導員打開手機,讓他們看,教導主任摘下眼鏡,一手捧著手機,很是嘖嘖感慨了幾聲。

  輔導員又把下到手機上的監控錄像重播了下。辦公室監控畫面很糊,當事人沒有來,余皓背對鏡頭,只是靜靜地站著聽,沒有過激舉動。

  教導主任忽然激動起來,說:「這是反社會人格障礙!你們看,看?尤其是把手錶交出來時,那態度!明顯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什麼都無所謂了!」

  團委書記:「如果是被冤枉的話,氣頭上說說,其實也還好……」

  教導主任打斷道:「以前檔案上記錄,就偷過同學東西,屬於再犯了。看實際情況,實在不行就勸退吧,勸退以後,交給派出所處理,別刺激到他。」

  輔導員覺得這麼處理似乎有點太過簡單粗暴,但也隨之如釋重負,其實他一直想要的,就是主任這句話。

  學校教不了,去讓社會教吧,進了社會以後就知道,學校有多寬容。否則萬一再出現個馬加爵,麻煩大發。

  輔導員又說:「明天民警還會再來一次,我根據對方的調查結果,先寫個申報材料吧,儘量翔實,附上派出所的筆錄,讓他確認以後,再簽個字。」

  本來這場對話已宣告結束,團委書記卻忍不住最後問了一句。

  「室友為什麼不喜歡他?真的只是因為他比較困難?」

  輔導員想了很久,最後說。

  「他們說,余皓是同性戀。」

  團委書記還想追問一句「他們是怎麼知道的?」,但最終她沒有問出口。

  「時代不一樣了。」教導主任說,「這種排斥還是在的,男生之間有他們的規則,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善意地看待這點。但這件事,同性戀也好,異性戀也好,什麼戀都好,我覺得都沒有關係。」

  輔導員忙回答是的是的,於是三人就此散會。

  郢市的春秋兩季入選過華中十大美景,還上過《國家地理》封面,春來櫻花漫天,秋去銀杏遍地。華中科技教育學院僻處城北,這家三本院校自辦學起,已有將近二十年,幾年前還常有人來學院後山銀杏谷拍婚紗照。

  體育場與後山隔著一道圍牆,教師家屬帶著小孩兒,在體育場上放風箏。秋天的下午一旦碧空如洗,陽光萬丈,午睡醒來後,配上小孩的追逐打鬧聲當背景音,當真是讓人忘卻時光的大殺器。

  余皓背著個鼓鼓的雙肩包,穿著件衝鋒衣,兩手揣在衣兜裡,離開宿舍樓,從操場上筆直地穿過去。

  他的臉色蒼白,嘴唇因長期吃素而缺乏血色。頭髮亂糟糟的,長了沒空剪。風吹過來,露出他陰鬱的側臉,眉毛猶如兩片風裡的柳葉,晾著衝鋒衣下那單薄的身材,在秋風裡稍稍一瑟縮。

  最近他經常做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站在一段長城的高牆上,往下看,腳底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背後還有人在推他。

  他沿著一條筆直的路經過後校區,這條路將後校區一劃為二,左邊是六個籃球場,右邊則是足球場。前段時間他每到放學時,會到足球場邊上背單詞,看一群大男生訓練。

  某個常常在這裡練鐵人三項的男生很醒目,一頭紅毛在蕭瑟的冬天裡充滿了囂張的生命力,除卻鐵人三項外,他還是院隊的前鋒。但今天余皓沒有見到他。

  他短暫地停留後,離開了田徑場,面朝校園圍牆,站了一會兒,然後沿著圍牆,一路走向前往後山的那道圍欄,轉過器材室後,一個聲音把他叫住了。

  「喂,有火嗎?借個火。」

  明郎的男聲響起,余皓不禁一凜。

  正是那名余皓常見到的,練鐵人三項的紅毛男生!

  此時他躲在器材室後,翻來覆去地折騰一個打火機,一頭短短的、染紅的頭髮,穿著髒兮兮的藍色運動服,褲腳捲到了膝蓋上,顯然是訓練剛下來。

  第一次面對面說話,余皓突然發現這傢伙近看了有點兒像個混混。

  混混在三本院校裡一抓一大把,科教學院裡,大多沒心唸書,談戀愛的談戀愛,混網吧的混網吧,賭錢的賭錢,醉生夢死。余皓遞給他兜裡揣著的防風火機,紅毛點著了,器材室後面充滿了劣質煙的氣味。

  混混遞給他一根,余皓擺手,示意不抽,只接過火機。他端詳這人,混混長得痞帥痞帥的,算不上白,但皮膚很好,比余皓高了小半頭,身材卻不大挺拔,有股拖泥帶水的社會感,眉骨上有道淡淡的疤,就是看上去不怎麼愛乾淨,身上汗味十分沖鼻,衣服不知道幾天沒洗過了。

  他聽過他的名字,隔壁體育教育系的周升,文縐縐的名字與明朗而清亮的聲音,搭配上這副模樣,總然人覺得很有反差感。上上週,余皓去學院交貧困生申請表時,這傢伙正在走廊,挨團委書記苦口婆心的教育,讓他把頭髮染回去,剃短也可以,於是他剃了個寸頭。

  「一股火鍋味。」周升抽了抽鼻子,說,「吃火鍋去了?」

  余皓沒搭理他,接過火機,依舊揣在兜裡,繞過器材室後離開,周升遠看了一眼,到得場邊,叼著煙,將褲腳捲到膝蓋,坐著看他們打籃球。

  余皓離開不久後,籃球隊長來了,朝周升招手,喊道:「紅毛!」

  周升把煙按在垃圾桶裡,脫了運動衣,露出精壯赤裸的半身肌肉,上前加入了他們。

  余皓走了大約十分鐘,來到體育系教學樓後面與圍牆中間,找到那個通往後山的洞,將背包扔過圍牆,爬了過去。又沿著圍牆繞回去,到了體育場正對著的山頭,那裡有個廢棄的水泥房,門口擱著清理落葉的笊籬。

  他推開鐵門,房裡堆了幾個木箱,正中央放著個燒垃圾用的鐵桶,地上鋪了層破舊的褥子。

  房裡有兩扇窗,灰濛蒙的全是塵土,日光透過這蒙塵的玻璃窗投進水泥房中。

  余皓點燃了房中的一個爐子。

  火苗從爐中躍起,他坐在一旁,出神地看了會兒。若說短短的一生裡,有什麼遺憾,就是從沒談過一場戀愛——哪怕只是短短的幾天。

  從來沒有,而以自己這狀態,也不再奢望有。

  年輕時得不到,再過幾年,苟延殘喘地活下去,老了以後更不會有。

  他戴上耳機,用手機放了首李榮浩的《邊走邊唱》,掏出藥瓶,吃了幾顆安定片,喝下半瓶水,躺在褥子上,閉上雙眼。

  水泥房外,遠遠傳來籃球場上的喝彩聲,不知誰投中了個三分球,抑或搶到籃板,抑或帥氣地灌籃……小孩的聲音歡笑而放肆,一陣風裡,滿地銀杏葉被捲了起來,四處飛舞。

  死亡面前,一切總算平等了,生下來不能被選擇,但至少可以決定,是否離開這個世界。

  余皓心想,這也不失為自由與平等的其中一種體現形式。

  黑暗裡,他的意識漸漸遠離身軀,音樂淡去,週遭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一道巨大的城牆蜿蜒無盡,通往天際,群山聳立,世間一片漆黑。

  這一天前,他無數次地設想過死後的世界,自打奶奶去世以後,他就尋找了許多死亡的傳說。他不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所謂的天堂與地獄。曾有偽科學對靈魂的解釋是:人的靈魂存在於高維空間中,死後身體毀滅,思想卻依舊存在。

  他勉強接受了這一解釋,反正活著已沒有盼頭,死後有什麼,抑或什麼都沒有,也未嘗不能接受。但他萬萬沒想到,他的意識在此刻尚且是清晰的,週遭環境也顯得如此真實。

  萬里長城巍峨聳立,牆外是黑暗的深淵,其中傳來低沉的吼叫,猶如有怪物在咆哮。天地蒼茫,山嶺起伏,渺小的他站在高達三十米的城牆頂端,成為了天地間的一個小黑點。

  余皓頓時有點不知所措,他朝腳下望去,只見彷彿有什麼怪物沿著城牆正在往上爬。

  黑暗令他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摔進黑暗裡。

  「活著有什麼不好,為什麼要尋死呢?」

  突然間,背後一隻冰冷的金屬手抓住了他,余皓駭得大喊,一轉頭,下意識地往後退,面前現出身穿全副鐵鎧的男人。

  第2章:驚醒

  「放開我!」余皓大喊道,那鐵鎧男牢牢地抓住了他,將他拖回城牆上,一把扔向地上。

  余皓摔倒在地,狼狽坐起,背靠城牆上的磚牆,緊緊盯著面前這人。

  鐵鎧男朝他走來,發出金屬摩擦的輕微聲響,這人身材高大,更戴著覆頭銀盔,猶如中世紀的騎士,腰畔還佩著一把長劍。

  騎士來到他面前五步外,停步。

  「你……你……」余皓難以置信道,「你是誰?這是哪兒?」

  騎士轉頭,眺望長城另一端,余皓背靠磚牆,緩緩起身,順著他轉頭的方向望去。

  只見長城內一片晦暗,秋風大作,落葉飄零,千里荒野。

  長城外,則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喲,有點兒嚴重。」鐵鎧騎士說,「難怪,就差一點點,看來我還來得挺及時?」

  余皓眉頭深鎖,藉著昏暗的天光,打量這鐵鎧騎士。

  「我是你的夢境守護者。」鐵鎧騎士伸出覆著金屬手套的右手,說,「叫我『將軍』,初次見面,多多關照。」

  余皓:「……」

  余皓伸出手,正要與他握手,然而下一刻,那騎士突然收回手,喝道:「當心!」

  余皓尚未回過神,轉頭一瞥,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響起,一隻碩大的、漆黑的怪物嘶吼著從城牆下衝了上來!那怪物長著踞地四足,足有將近三米高,渾身鱗片,一沖上來時,「將軍」左手瞬間將余皓拉到自己身後,右手飛速拔出腰上佩劍,如閃電般朝前一掠!

  那怪物一聲狂吼,噴出黑色鮮血,緊接著將軍飛速轉身一旋,左手握拳,拳頭覆著沉重的鐵手套,一拳砰然擊在怪物頭顱上,頓時悶響,把它打得腦袋變形,朝長城外直摔下去!

  余皓不住喘息,而就在此時,黑暗從長城外如同流動的水銀,朝城牆上不斷蔓延,攀了上來。接二連三的狼嗥響起,腐爛的黑色狼群沿城牆紛紛爬上。將軍背對余皓,面朝腐狼群,不住揮舞手中長劍,喝道:「太多了!」

  余皓驚慌道:「這是什麼?怎麼辦?」

  將軍道:「我掩護你!先離開這兒!」

  余皓回頭,望向城牆內,從十米高處就這麼跳下去,多半得摔斷腿。將軍大聲道:「逃進長城沒用!它們遲早會追過來!沿著城牆跑!」

  將軍一劍掃開撲上的腐狼,喝道:「你先走!」

  余皓退了幾步,將軍追了上來,余皓稍稍安心了些,狼群越來越多,不住攀上城牆,他沿著長城奔跑,身後將軍速度越來越快,甲冑發出聲響,不一會兒竟追了上來,拖住他,朝著城牆遠處疾奔而去。

  一眼望不到頭的萬里長城,中間有許多角房,將軍吼道:「朝房裡跑!」

  腐狼前赴後繼沖上,余皓先是撞開門,進了一間角房,將軍馬上轉身斷後,將衝到跟前的腐狼側身撞了出去,兩人同時朝後一閃,分別從兩側推上門,砰然聲響,世界一片漆黑。

  將軍抵著不住震動的門,喊道:「找門閂!」

  余皓四處摸索,在地上被絆了下,找到門閂,抱著朝門上一架,轟隆聲響,大門穩固,紋絲不動,外頭安靜了。

  余皓在黑暗裡喘著氣,說:「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找火種。」將軍在黑暗裡答道。

  余皓說:「哪兒?」

  「不知道,但一定會有。」將軍又說。

  「什麼意思?」余皓簡直頭昏腦漲,他明明……在燒炭,結果不知道為什麼來了這兒,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狼追,還出現了一個鐵鎧騎士。

  「只要你相信有火種,就會出現。」將軍解釋道,「看守長城的士兵,都會留下火種,不是麼?否則他們怎麼點燃烽火。」

  余皓一想也是,轉身沿著牆壁摸,摸到一個架子,順著架子摸了半天,摸到一個小小的東西。

  「是個打火機。」余皓說。

  「應該還有燈。」將軍又說。

  余皓按了下防風打火機,「嗡」的一聲噴出火焰,照亮了一小塊地方,架子底下果然有一盞燈,將軍把它提著,余皓點亮了它,角房中頓時亮了起來。

  四周空空如也。

  余皓藉著燈光看那具鎧甲,突然有點好奇裡面的男人。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余皓第三次問,「告訴我!」

  將軍紋絲不動,面朝那盞燈火,彷彿在出神。

  「人生苦短。」將軍淡然道,「既然已經放棄了活下去的念頭,為什麼還在狼群面前逃生?」

  余皓嘆息一聲,答道:「要有活著的希望,又何必去死?」說著背靠角房的牆壁,坐在地上,有點懊惱。

  「是什麼讓你想活下去?」將軍在余皓身邊坐了下來,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那具鎧甲十分冰冷,余皓卻有股想哭的衝動。

  「我不知道。」余皓喃喃道。

  「這是你的夢境。」將軍說,「長城外的黑暗世界,是你的潛意識,一旦跳下去,你的生命就從此結束了,從此求生的最後念頭隨之熄滅,對活著的嚮往,唯一的希望,將墜入潛意識裡。」

  余皓:「……」

  「想活下去麼?」將軍說,「你自己決定吧。」

  「我記得……我沒有做過這個夢,不,我做過!」余皓喃喃道,但他頃刻間就想起來了。奶奶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反覆夢見過好幾次,自己站在一堵高牆上,猶豫著要不要往下跳。

  牆內是一片荒原,牆外則是深淵,他在城牆上不斷徘徊,就這麼徘徊了許多年。

  「這裡的一切,都受你對自己的暗示而變化。」將軍隨口道,「架上門閂,意味著,你認為房裡徹底安全了,所以,聽?外頭安靜了。」

  長久的靜默後,又響起了將軍的聲音。

  「不要怪我多管閒事,你不是真的想死。」

  「為什麼?」

  「因為你還在這裡,」將軍說道,繼而拍拍余皓的肩膀,像個可靠的大哥哥,起身站立,「沒有跳下城牆去。」

  「你說得對。」余皓嘆了口氣,此刻他的雙眼卻變得明亮了起來,「我還在猶豫,可我不知道為什麼猶豫。」

  「有這句話就夠了,既然還沒下定決心,試試吧。」將軍藉著燈光,端詳角房天花板。

  「試什麼?」余皓皺眉道。

  將軍喃喃道:「讓太陽升起,否則即使就這麼回到現實,下一次,你還是……總之……嗯……你看頂上。」

  余皓提著燈,抬頭看,角房天花板上有個封閉的天窗,將軍說:「來,我先把你送上去,上頭應該有個梯子,你把梯子放下來。」

  余皓奇怪地說:「不是我的夢麼?你怎麼比我還清楚?」

  「這是常識……」將軍說著,稍稍扎馬步,兩手手掌搭著,示意余皓過來,余皓踏上他手掌。

  「……以及順便給你的心理……暗示……」將軍將他朝頭頂抬,余皓打開天窗,將燈放在外頭,爬了上去。

  余皓站立之處是長城角房高處,延伸出來的平台,上頭立著一具碩大的攻城弩,側旁還真有個梯子。他朝平台外望,那一瞬間只見腐狼群越來越多,正翻過長城,朝著這巨大關牆猶如過江之鯽地淹沒過去。

  黑潮在嘶吼中如快速生長的植被,在萬里長城上不斷蔓延。

  「越來越多了!」余皓朝下喊道。

  將軍在底下回答:「先讓我上去!有梯子麼!」

  余皓放下梯子,將軍快步爬上平台,看了一眼,說:「糟了,比想的還快。」

  「怎麼辦?」余皓問。

  將軍望向遠方,將近半公里外,有一座高聳的台座。

  「目標是烽燧,點亮它。」將軍說,「會有人來救你的。」

  「什麼人?」余皓問。

  「這要問你自己。」將軍如是說,「從長城上衝過去。」

  通往烽燧的城牆道路已被腐狼覆蓋,但它們似乎並未注意到余皓與這一身鐵鎧的男人,而是前赴後繼地翻過長城,朝著關內前進,彷彿在長城內遙遠的天際,有著吸引它們的美味食物。

  「做好準備。」將軍說,「我先跳,你跟著我,別怕。」

  「等等。」余皓整理思緒,突然問,「這裡是我的夢,對不?」

  將軍「嗯?」了一聲,轉頭從頭盔裡注視余皓。余皓又問:「我想要打火機就有打火機,想要梯子就有梯子,那……我能不能把你變得更厲害?」

  將軍想也不想,答道:「不可能。」

  「為什麼?」余皓皺眉道。

  將軍說:「時間所剩無多,你確定要聽?」

  余皓遲疑片刻,將軍說:「你只要記住,現在咱倆的能力有限,站在這裡的你,並不是真正的你,只是整個『你』的一部分自我意識。」

  余皓:「什……什麼?那你呢?為什麼你是守護者?」

  將軍抽出劍,喃喃道:「我不是這個夢的一部分,你可以把我當作一個外來者……準備,跳了!」

  「等等!」余皓還未聽清,將軍已掄起劍,朝著城牆甬道跳了下去!

  余皓只得把心一橫,快步追上將軍,躍下近三米高的城牆甬道,攀上城牆的狼群霎時發現了他們,朝著將軍衝來。

  「給我一把武器!」余皓喊道。

  將軍把劍扔給他,余皓接過,將軍竟是赤手空拳,在前頭開路,余皓喊道:「那你呢?!」

  將軍抓住一隻腐狼,一拳揍在狼頭上,他的鐵拳如有萬鈞力道,一身重鎧更帶著將近兩百斤的衝力,橫衝直撞。余皓一手提燈,一手持劍,橫掃開去,那劍鋒利無匹,稍一挨上腐狼便將它斬成兩半。

  嘶吼聲,怒喝聲響徹耳鼓,余皓在混戰中只下意識地跟著將軍狂奔,兩人清出一條路,衝向長城烽燧。余皓幾次險些摔倒,將軍有力的手將他手腕死死扣住,喝道:「把燈拿好!」

  緊接著,余皓只覺身體一輕,被攔腰橫抱起來,將軍幾步奔跑,繼而縱身一躍,撞得狼群四散,五十步、三十步……猶如離弦之箭,衝向烽燧!

  余皓看見了烽燧下的台階,喊道:「到了!」

  「上去!」將軍接過劍,轉身擋在台階前,成百上千的腐狼被驚動,朝著他們衝來,意圖躍過台階,將余皓拖下長城去。將軍持劍不斷斬殺腐狼,劍鋒所到之處,腐狼如紙般破開,化作黑氣四散。

  余皓跌跌撞撞,提著燈上了烽燧台,將軍一步步後退,上了高台,狼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形成包圍之勢。

  「快!」

  余皓喘息不止,真的會有援兵嗎?

  長城內外,天地晦暗,狂風大作,這是一個絕望的夢。

  他將提燈朝烽燧堆上一摔,與此同時,將軍已再抵擋不住狼群,被掀翻在地,就在烽燧被點燃的剎那,烈火騰空而起,一躍三丈!

  「將軍!」余皓衝向被狼群按住的那鐵鎧男人,緊接著在他的背後,奇蹟彷彿發生了。一道熊熊火柱在狂風中驀然衝起,直射天際!狼群似乎十分畏懼這火光,烽燧亮起的剎那,便轟然四散。

  下一刻,蜿蜒萬里的長城,烽燧彷彿受到感應,一座接一座燃起,火柱光芒四射,猶如暗夜之中從地到天,光耀四野的燈塔,又似末世中從天而降的神罰!

  「防禦機制啟動了。」將軍掙紮起身,調整肩甲,將長劍入鞘。

  余皓怔怔看著這一幕,烽燧從他們立足之地啟動,一座接一座,朝著東西兩個方向接連點燃,萬里長城在這光芒下雄渾、壯闊,照亮了整個天地,驅逐著城牆外的茫茫黑暗!

  「沒有援兵。」余皓喘息道,「接下來呢?怎麼辦?」

  將軍抬手到耳畔,做了個「聽」的手勢,示意他仔細聽。余皓驀然轉頭,望向長城內無邊無際的荒原。

  在那荒原上,千軍萬馬,滾滾而來!

  余皓:「……」

  「成功了!防線已經建立!安全了!」將軍沉聲道。

  將近十萬騎兵,如潮水般湧向長城,余皓快步跑到另一頭,說:「哪兒來的?我……」

  將軍來到余皓身後,望向荒野,厲兵秣馬無邊無際,猶如紅雲,席捲了荒原,與越過長城的狼群轟然相撞,狼群頓時大潰!余皓藉著烽燧的強光約略看見了援軍模樣,個個身著皮甲,胸膛上佩戴著隸書字體寫就的漢字「兵」,其後則有無數戰旗火雲般飛滾,上書「士」,又有炮車馳來,一字排開,調整角度,朝著長城外展開了炮轟!

  將軍說:「這是記憶裡你的守護者們,回去找找?」

  雷霆震響,炮彈攜著滾滾烈火,劃過弧線飛越城頭,轟潰長城外前赴後繼的腐狼,余皓又轉頭,望向另一側。

  「太好——」

  烽燧強光直衝天際,余皓突然間呼吸困難,全身無力,直跪下去。

  「余皓!」將軍馬上過來,單膝跪地,撈住了他。

  「我……」余皓定了定神,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不停地抖動。

  「你要醒了。」將軍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道。

  余皓怔怔抬頭,望向那頭盔,將軍又說:「回去吧,好好生活,當你想放棄一切的時候……」

  「……別忘了還有我……」

  「余皓!」焦急的聲音在耳畔說。

  余皓感覺到自己正在劇烈地顛簸,彷彿有人背著他正奔跑著,喘息聲,汗水氣味,風冷颼颼地直往脖子裡灌。

  他的意識正在一點點地回來,陌生的聲音不斷交談。

  「翻他兜裡,看校園卡在身上不。」

  「我去幫他掛號……」

  手背上一陣疼痛。

  「太瘦了,瘦成這樣。」一個女聲說道,「給氧給點滴,觀察二十四小時,看看有沒有水腫,哎?醒了。」

  余皓疲憊而虛弱地睜開雙眼,醫院的白牆與藍布屏風映入眼簾,護士正在一旁調整他的點滴瓶,再將氧氣面罩給他戴好,轉身出去叫人,緊接著,輔導員進來了。

  「余皓,你……你這到底是怎麼了?」輔導員小命被嚇掉了半條,「用不著這樣吧?」

  余皓腦子還有點不大清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安靜地看著他。

  輔導員名叫薛隆,嘆了口氣。

  「不想替你去世的奶奶爭口氣嗎?」薛隆說,「人生有什麼坎是邁不過去的?」

  余皓又張了張嘴,這次發出聲音了。

  「薛老師。」

  「哎。」薛隆無奈地說道。

  薛隆本來還想著勸退是否仍有餘地,這下看來留著說不定還要給自己整更多的麻煩,這學生簡直是燙手的山芋,看著又覺得他可憐。但勸退他,與開導他,互相之間並不矛盾。

  學生在校期間,是自殺還是殺人,學院與輔導員都脫不開干係。但一旦退學,學校就沒什麼責任了。

  「我選了個學校外的地方。」余皓平靜地說,「這樣就不會給你惹麻煩了。」

  「這不是惹不惹麻煩的問題。」薛隆如是說,「今天學院內部開會,我還在幫你爭取,一轉身你就這樣,你……唉!你捫心自問,對得起老師麼?」

  「對不起。」余皓答道。

  薛隆看了眼表,想了想,晚上還有曼聯的球賽,他得趕緊回家,朝余皓說:「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你們新的班主任會來找你談談,休息好了再來找我。」

  余皓「嗯」了聲,突然覺得自己經歷了那一場夢,似乎有什麼被改變了。

  「謝謝您。」

  薛隆正要離開時,余皓又說了句。

  薛隆沒再多說,生怕刺激了他,學生工作是個高危行業,出點什麼事兒,最後背鍋的一定是輔導員。他覺得同性戀都心理脆弱,去年某個高校就有一例,兩個同性戀談戀愛,鬧得驚天動地,其中一個查出艾滋病自殺,另一個不知道,還跟著殉情。家長沒完沒了,找學校賠了七十萬,輔導員開除了事。

  薛隆有時候覺得自己應該在家供一尊「楊永信神」,有些學生,就只有電擊才能治好,像余皓這種,被電個十次八次他也不同情。

  第3章:回憶

  余皓安靜地躺著,眼裡只有校醫院的天花板,他聽見薛隆在外頭朝醫生瞭解情況。

  「不用轉院了,吸入不多,觀察下就行。」

  薛隆確認他不會再有危險才真正地走了。

  都說死過一次的人不會再尋死,他現在好像真的打消了這個念頭。「將軍」就像還留在他的心裡,在朝他反覆說著,你會好起來的。

  幾下敲門聲響,余皓轉過頭,眼裡現出驚訝,那人背著他的包,正是體院的籃球隊長傅立群,他想起昏迷時似曾相識的聲音,背著他來醫院的人是他!

  傅立群他是認識的,先前還為他辦過勤工儉學的申請表,也簡短地交談過,此刻頭髮被汗濕透,卻十分精神,眉毛濃黑,有個外號叫「體系王力宏」。

  「好點了?」傅立群說,順手把病歷放在枕頭邊,遞給余皓校園卡和手機。

  余皓正要起來,傅立群讓他躺好,說:「我們有個室友,說在操場邊看見了你。」

  余皓「嗯」了聲,傅立群又說:「別擔心,有人問,咱們就說你失戀了,在山上拍銀杏,進了舊房子,燒日記被嗆著了。」說著便自顧自笑了起來,說:「聽上去還挺合理。」

  「也沒什麼人來問我。」余皓答道。

  「總有人喜歡亂傳八卦。」傅立群答道。

  余皓低聲道:「謝謝。」

  傅立群披著運動服外套,內裡還穿著籃球背心,運動褲未換,稍躬身坐著。他剛從球場下來就把余皓背來了醫院,還有點兒喘,注視著余皓。余皓想起有一次,遠遠地看見有人開一輛家裡給買的寶馬到學校外頭接他。據說是傅立群的女朋友,西川音樂學院舞蹈系,膚白貌美腿長,

  傅立群在學院裡是許多女孩暗戀的對象,家裡條件又好,這種男神級的人,彷彿生下來就注定要光鮮亮麗過一輩子,與余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也幾乎不主動找他說話。

  「不客氣。」傅立群沉默良久,答道,看那表情,彷彿尋思著要找話說說,手機卻響了,傅立群便低頭開始回微信。

  外頭傳來噴嚏聲響,一聲接一聲。

  「紅毛?」傅立群道。

  護士後頭跟著個人,進了病房,校醫院病房用屏風隔了兩半,周升打著噴嚏入內,看了躺著輸液的余皓一眼,「喲」了聲,說:「怎麼了?」

  「生病。」傅立群替余皓答道。

  「營養不良吧,看你瘦的。」周升流著鼻涕,到了屏風另一邊去。護士笑著拿壓板,校醫院見過的千奇百怪的人一點不少,也不多說,端著周升下巴,問:「哪裡疼?」

  「渾身上下都疼,喉嚨也疼,頭也疼。」

  「裝的吧。」護士說,「說『啊』。」

  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周升哼哼唧唧的,拒絕打針,讓護士給他開點藥,又被數落一番,大意最近要降溫了,你們怎麼也不注意。

  「老喜歡脫了上衣打球,到底為什麼?啊?耍帥?」護士說。

  「因為脫褲子打球不雅觀。」周升說。

  眾人:「……」

  余皓突然被這句話逗笑了,繼而劇烈地咳嗽起來。護士過來看了眼,說:「不給氧了,頭暈不暈?」

  護士摘下氧氣罩,余皓舒服多了,周升看了眼輸液瓶,再瞥傅立群,意思是「走?」,傅立群答道:「我陪他把這瓶輸完。」

  「你們回去吧。」余皓十分過意不去,不知該如何報答傅立群,傅立群卻只笑笑,說:「你們班主任給我發了消息,他剛下火車,待會兒來看你。」

  余皓只得點頭,大一新生最初歸輔導員管,一整個年級七十多人,薛隆也管不過來,學院便給每個班委派了班主任,大多由研究生學長充任。余皓不喜歡欠人情,總希望和外界儘可能地割斷所有關係,彷彿把自己封閉起來,便擁有了大多數時候的自由。像傅立群這次發現他的下落,再把他背到醫院,欠的情,余皓一輩子也還不了。

  那感激沉甸甸的,像個禮物,又像枷鎖,壓得他有點透不過氣。

  我是個有病的人。余皓十分討厭現在的自己。

  「那陪你等吧,待會兒吃乾鍋去。」周升躺裡頭病床上,一時病房內沉默無話,傅立群低頭玩手機,余皓則靜靜回想起夢裡的「將軍」。不知為何,當將軍出現時,他半點也不排斥這人對自己的幫助,就像個認識了許多年的老朋友。

  「別忘了還有我」。

  也許這將成為他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余皓出神地想,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掉這個夢,也不會忘掉傅立群,他們彷彿有著某種奇妙的重合。

  他端詳傅立群,不知過了多久,交談聲打破了病房中的安靜。

  「是余皓同學嗎?」

  余皓從回憶裡抬頭,一個身穿休閒亞麻西裝的男生拖著旅行箱逕自進來。

  男生戴了眼鏡,五官俊朗清秀,嘴唇溫潤,頭髮濃密且有點卷,帶著平易近人的書卷氣。他的亞麻西服外套敞著扣,戴著條圍巾,搓了幾下手,把手搓熱了,上前拍了拍余皓的手背。

  「陳燁凱。」那男生自我介紹道,「你的班主任,你叫我師兄就行,我讀研究生剛畢業。」

  余皓點點頭,他不大會應付這種一對一的自我介紹場面,陳燁凱卻很快就進入了狀態,朝傅立群說:「我帶你們體育一班和余皓同學的心理一班。」

  傅立群忙起身與陳燁凱握手,叫他陳老師。陳燁凱拿來椅子坐下,看看傅立群,再看余皓,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笑著說:「你倆顏值在各自班上排什麼級別?」

  余皓:「……」

  傅立群笑道:「中等偏上吧。」

  「那太好了。」陳燁凱如釋重負道,「應該有不少比我帥的,不用總被圍觀調戲了。」

  余皓哭笑不得,傅立群拍拍陳燁凱肩膀,說:「相信我,陳老師,你還是會被女生們調戲的,喏……」說著示意陳燁凱看,倚在門口,拿手機偷拍陳燁凱的護士妹妹馬上轉身走了。

  陳燁凱強忍著尷尬不轉頭,一臉無奈,傅立群忍不住大笑,陳燁凱確實長得很帥,有明星相。他又笑著看余皓,說:「生活總是會優待長得好看的人,其實我一點也沒想到。」

  「我長得好看麼?」余皓答道,「不覺得。」

  陳燁凱端詳余皓,說:「你就是太瘦了,得吃多點。」

  余皓說:「吃不起,太窮了。」

  「中午吃的什麼?」

  余皓答道:「火鍋。」

  陳燁凱說:「還想待會兒帶你吃去呢。」

  余皓吃了兩百塊錢,把剩下的最後一點生活費花光了。

  「想聊天就聊聊吧。」陳燁凱說,「別老堵心裡,這事兒我小時候也做過。」

  余皓有點意外,陳燁凱看起來還挺開朗。

  「我沒有偷東西。」余皓突然說。

  陳燁凱端詳余皓,而後彷彿下定決心,說:「我相信你。」

  余皓聽到這話時徹底震驚了,自打這件事發生後,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我相信你」,輔導員也好,警察也罷,給他的回答都是「不要著急,一定會查出真相的」,從來沒人給過肯定的答覆,全怕把話說早了自己背鍋。

  「為什麼?」余皓反而問道。

  「辦你這案子的民警說的。」陳燁凱打開微信,開外放,按了一段語音。

  「小孩在說謊,見過太多次了……關鍵這沒證據,也不好給家長說什麼……不能因為人家窮就冤枉他偷東西……」

  語音播完,陳燁凱解釋道:「辦案的民警碰到過的人很多,從眼神裡就可以看出來,只是那小孩兒太精了,怎麼想辦法問,都抓不到漏洞。」說著又朝傅立群道:「他去給小孩子當家教,那小孩把她爸的手錶放在余皓包裡,冤枉了他。」

  「太過了吧。」傅立群從兩人的對話裡知道了個大概,說,「為什麼這麼做?」

  陳燁凱攤手,說:「現在得想辦法找到證據。」

  余皓說:「不會有證據的,除非她自己承認。」

  陳燁凱想了想,答道:「不一定。」

  余皓說:「初中那次也是這樣。」

  陳燁凱十分意外,他還沒看過余皓的檔案,輔導員薛隆也並未告訴他個中緣由。

  「可以說說麼?」

  余皓想了想,說:「其實那人,還是我挺好一哥們兒。」

  初二下學期,班上轉學來了個挺有錢的男生,外號花輪,老爸在山西做煤生意,錢多得快要拿來點煙。常常呼朋引伴帶朋友出去玩,每次玩都是他付賬,週六日出去一趟,中華都論條買,未成年就有車開,和市局關係好,也沒被查。

  花輪包養了不少所謂「有用」的人,正如語文課本上的「孟嘗君三千食客」,大夥兒或幫他抄作業,或考試幫他作弊,或幫他當「馬仔」帶課本,打掃課桌,替值日等等……大家都實現了自我價值,分工林林總總,五花八門。

  余皓從幼兒園開始就感受到了鮮明的階級差距,到初中時既自卑又敏感,自然不願加入那男生的團體,成為食客的一員。但他有個關係很好的哥H們兒,工薪家庭,從花輪處學到了許多,終日與他混在一起,三不五時找花輪借錢,動輒兩三百,多的話一次能有上千。

  後來,那煤老闆的煤礦攤上點事,自省之餘將兒子耳提面命地訓了一頓,剋扣掉大半零花,從此花輪風光不再,包養的食客也就此作鳥獸散。然而,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余皓那哥們兒發現提款機關了,一時難免心裡有落差。

  於是他上完體育課,把花輪的錢包給拿走了,翻了翻,把裡頭幾張現金拿去用,錢包想塞回他課桌裡頭。結果剛放回去,學生陸陸續續回了教室。花輪發現錢包被偷了,趕緊告訴老師。

  班主任也是個人才,知道不好挨個搜身查包,於是讓花輪先不要聲張,通過觀察尋找,儘量人贓並獲。終於放學時,花輪親自從他課桌裡搜出了自己的錢包……

  「為什麼?」傅立群問。

  余皓平靜地答道:「他太緊張,隨手往桌子裡一塞,放錯位置了,我正好坐他隔壁排,同一個位置。」

  余皓當時很是據理力爭了一番,不走運的是,他身上恰好就有三百,那是他奶奶給的,一個月的生活費。吵到最後,他和花輪打了架,花輪早就看他不順眼,畢竟風光時幾次招攬,始終不來當他的食客。余皓則氣憤於自己被冤枉,一個杯子就砸在了花輪頭上。

  事情鬧大以後,花輪的媽來學校,帶著花輪姑媽在醫院給花輪開了個三級傷殘證明,揚言這件事絕不姑息。最後余皓奶奶也來了,當著許多人的面給花輪的媽下跪,這件事震撼了整個年級,也徹底震撼了余皓。

  「整個年級,只有英語老師替我說句話。」余皓平靜地說,「她說的那話我現在還記得。她說,『花輪從前招朋引伴的時候,余皓都不跟他們一起玩,現在又怎麼會去偷他的錢?』。」

  後來余皓在檔案裡被記了筆,終究還是畢業了,初中畢業後,那哥們兒朝他坦白出真相。余皓本想過了就過了,那哥們兒卻又找他借錢,結果被余皓無意中發現。他被幾個社會上的大哥帶著學吸毒,所以總缺錢。余皓借了他錢,再趁著他在朋友家吸毒時報了警,把他送進了戒毒所。

  接下來這些年裡,那哥們兒戒毒出來,再也不聯繫余皓,余皓高中畢業後有次回家,路上見了他,朝他打了個招呼,對方只當看不到。

  「喝點水吧。」陳燁凱泡了杯葡萄糖水,遞給余皓。

  傅立群從沒碰到過這種事,若非高考前生了場大病考砸了,也不會來這個三本,聽余皓的故事,就像看見了咫尺之遙的另一個世界。

  余皓喝了點水,開了個頭,他就忍不住想傾訴,朝陳燁凱說說話,彷彿能將那股郁氣宣洩出來。

  「後來呢?」陳燁凱又問。

  後來余皓就非常防備地讀完了高中三年,其間他因為一些原因,讀了些有關心理的書籍,他知道自己的性格與成長環境有著斬不斷的聯繫。他的奶奶非常強勢,強勢到母親完全受不了這婆婆。父親死後,母親一度帶著他到東河水庫附近去玩,還給了他一個鏟子、一個小桶,讓他幫挖點螺螄。

  水庫底下很滑,稍一不小心,就會滑進水裡去。

  余皓在講述這段過往時,陳燁凱與傅立群都有點不寒而慄。

  「你別想多了。」傅立群安慰道。

  余皓說:「就是那意思,小時候不懂,長大以後想想就懂了。」

  余皓漸漸地開始認識自己,而越是認識自己,就越想封閉自己,砌起一道牆,在那堵牆內,他才真正擁有了自由。他沉默寡言,唯一的親人只有年邁的奶奶。學習是為了她,高考也是為了她,有時候他甚至心想,如果不是不忍心折磨奶奶,也許這個世界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什麼快樂的事。

  「怎麼會呢?」陳燁凱說,「愛情、友情都是很美好的啊。」

  「愛情是很美好的。」余皓自言自語,「我知道。」

  「你這種小帥哥。」陳燁凱說,「跟個憂鬱王子一樣,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改天我給你介紹個。」

  「不用了。」余皓生硬地拒絕了陳燁凱,他有一段過往沒說,隱瞞他們的是:初中那偷人錢包的哥們兒,是他曾經的暗戀對象,而就在送他進戒毒所後,他終於朝他表白了,換來的,卻是一頓發瘋般的大罵與充滿了惡毒的嘲諷。

  第4章:期待

  陳燁凱笑笑道:「我就隨便說說,你別介意。」

  余皓點點頭,高考前他甚至沒有目標,奶奶又得了乳腺癌,醫生建議保守治療,為了讓她高興點,余皓決定還是去高考,老人新陳代謝慢,癌症傷害算不上迅猛,這病情況好的話可以撐個兩年。余皓不敢報外地的學校,畢竟也沒法帶著她一起去上學。

  就在將近半年前,今年六月,余皓早上去考最後一門,奶奶還給他熱了牛奶,放了面包。下午考完回來以後她就走了。

  先前看病治療欠了不少外債,余皓把房子賣了,還債還差點兒,他決定不上大學,先在本市找份工作,把剩下的欠債還完,再離鄉背井,告別過去,人生從頭開始,找找活著的意義。

  結果暑假他送了兩個月外賣,又改變了主意,主管深受學歷之困,朝他說。

  「回去念大學,哪怕混個文憑,都比拿著高中學歷找工作強,讀書改變命運,不讀書,你到了哪裡都只能重複自己的老路。」余皓解釋道。

  「說得挺好。」陳燁凱說,「不過我覺得,讀書也不全為了命運,朝聞道夕死可矣,讀書體驗是快樂的,而大於它的回報。做什麼事,也別總奔著『有用』去。」

  余皓不太明白,但從來沒人告訴他這些,聽了就點點頭。

  接下來,他攢了幾個月的薪水,入學了。學費與住宿費都只能先欠著,一月四百生活費,充話費、當家教的交通費、天冷添被縟……眾多名目開銷,得花到放寒假。搬進宿舍時,他曾經是希望與室友搞好關係,重新開始一段人生的。但從軍訓開始,他就漸漸發現,困擾他許多年的問題彷彿永遠都在。

  軍訓時室友抽菸,他抽不到一起去;軍訓結束大夥兒聚餐請教官吃飯,一人五十,五十是他四天的伙食費,他也不去。室友叫上他去網吧包夜,一晚上十八,還要吃吃夜宵,二十五,兩天伙食費,去不了。別人說請他,他沒錢回請,也不願意白花人家的。

  室友湊錢扯了個網,他是出了,想玩玩免費的手機遊戲,讓生活不那麼枯燥,結果下迅雷的下迅雷,看視頻的看視頻,搞得他惱火死,因為這事兒,和他們吵了一架。

  「蘋果手機是奶奶給我買的。」余皓很珍惜這個手機,他在收拾奶奶遺物時,發現了這個包裝好的,準備考上大學後交給他的禮物,上面有摔過的痕跡。

  「我準備把它賣了。」余皓說,「拿來當伙食費。」

  陳燁凱說:「沒必要,賺錢雖然難,卻也沒到這地步,留著吧。」

  余皓終於認清現實,放棄了融入大學這個人情社會的打算,恢復了高中時的生活,把自己封印起來,能不說話就儘量不說話。讀讀書,希望能拿個獎學金,而貧困資助的申請,他把證明備齊了,最後也沒給他。都考這三本學校了,還讀什麼書?裝給誰看?

  「助學貸款呢?沒去申請麼?」陳燁凱說。

  「還沒批。」余皓答道,「學院說,材料不齊備,需要我媽的簽字,可我媽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出不了證明。」

  陳燁凱「嗯」了聲,說:「回頭問問去。」

  後來,余皓在寢室裡受到了孤立,就像一枚陰鬱的野生菌般,總讓人覺得不自在,礙眼。寢室常常有說有笑,他回去就戴著耳機躺床上,室友故意揶揄他,只當他聽不見,其實他全都聽見了。

  期中考前,室友想抄他的英語試卷,他沒答應也沒拒絕,大夥兒就默認他答應了,結果開考後,他也沒給人遞紙條,這個行為最終引起了寢室的公憤。當夜熄燈後,他們拿被子把余皓一蒙,把他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又倒了幾杯冷水進去。

  「艹!」屏風後正睡覺的周升終於聽不下去了,一坐起來,走到余皓病床前,問,「哪幾個?405的嗎?老子讓他們好看!」

  陳燁凱完全沒想到屏風後居然還有個人在偷聽,怒道:「你給我坐下!」

  陳燁凱看上去斯文有禮貌,方才那話竟是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周升不得不給他面子,只得坐在一旁。

  傅立群笑道:「紅毛練過拳擊,一個可以打他們一整班。上回我倆在外頭見幾個人對個女孩拉拉扯扯,他上前一拳,對方就躺了。」

  「那你打去?反正打傷了人,別人也不好喊你賠,肯定賴著他,去不?」陳燁凱朝周升道。

  周升一想也是,沒人敢惹他,肯定又要讓余皓背鍋。

  余皓看著他們,心裡不知為何,生出些感動。要是當初進學院時分到他們當室友,說不定會好得多。但也許相處久了,他們一樣也會討厭自己吧。

  那天晚上,他記得非常清楚,睡到一半,被子一蒙頭,醒來後他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揍自己揍了很久,最後一哄而散時,余皓沒有掀開被子,只蜷縮在被裡,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淌。

  「讓他們當心點。」周升朝陳燁凱說。

  陳燁凱道:「你才是給我當心點,他們寢室誰被打折腿了,我就找你了,你是第一嫌疑人。」

  周升:「……」

  余皓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不用了,謝謝。我都想開了。」

  周升問他:「冤枉你偷東西這事兒,你那寢室裡頭肯定也出了不少力沒跑了。做人怎麼能這樣?就不怕被雷劈嗎?」

  余皓說:「不怪他們討厭我,我有時候,其實也挺討厭自己的。」

  眾人:「……」

  再後來,傅立群替他介紹了那份勤工儉學的工作,緣因見他在球場旁喝自來水,其實余皓自己心裡也清楚,之後就再不去打籃球了。家教一次付他八十,每個月去上四次,他很珍惜這個機會。

  學生最開始不大配合,余皓也沒罵她,只在家長面前實話實說。上了七次課,那小學生可能想把他趕走,就把表放他包裡了。他起初沒想明白,發現包裡多了塊表,因為從前的事,一度非常警惕。

  他以為是室友塞他包裡,就把表拿出來,擱在桌上,也不吱聲。結果大夥兒注意到那塊表,也沒說什麼。

  余皓愈發疑惑,正想把手機賣了,順便帶著表,問了下回收舊貨的,這表多少錢。得知價格後就驚了,正準備在自習室外貼個招領佈告,學生家長就報警了。

  他每次去對方家裡,都直接進書房,雖然覺得這家人有錢,但從沒想到表是從這兒來的。他直到警察來之前,始終以為是在自習室上收東西隨手收錯了,或是背後那排的人,把表擱在桌上,不小心正好掉他包裡。

  「這些話,你告訴薛老師了嗎?」陳燁凱問。

  「有些說了,有些沒說。」余皓疲憊道,「他不信我。」

  陳燁凱說:「薛老師是好老師,怎麼這麼說?」

  「他的眼神和我初中班主任一模一樣。」余皓答道,「有次老師抓我抽菸,我不抽菸的,吃飯時拼桌,被隔壁桌熏了煙味,老師就認定了是我,他們對我都有偏見,解釋太多也沒用。」

  「換我我也不活了。」周升感慨道,「活著真他媽噁心。」

  眾人:「……」

  「那你從小到大,就一個朋友也沒有嗎。」陳燁凱不理會周升,朝余皓說道。

  陳燁凱這話,只是為了下一句作鋪墊,說出口後等著余皓的反應。余皓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只想搖頭告訴他,自己走到今天,一半是困頓,一半也是性格使然吧。但就在他想說「沒有」時,突然想起了夢裡的將軍。

  「還是有的。」余皓說,「我決定好好活下去。」

  陳燁凱心想你怎麼不按常理出牌,但還是笑著說:「我也是你的朋友。」

  「我也是。」傅立群笑著說,「有些事,別太鑽牛角尖,過了就好了。」

  周升道:「我聽你說的,就想起一部片子,叫《這個殺手不太冷》裡頭有句經典台詞……」

  陳燁凱聽不下去了,打斷道:「輸液輸完了,走吧,你感覺怎麼樣?」

  余皓好多了,護士過來給他拔針,陳燁凱打算帶他們吃火鍋去,所謂「大夥兒一起慶祝你的新生」。

  余皓中午吃的那頓上路飯已消化得差不多了,他隱隱約約,心裡還有點兒難受,是自責的難受,也是對「朋友」關係的抗拒感,彷彿與陳燁凱、傅立群甚至周升認識久了,他就會漸漸討厭自己。

  一切感情只要不開始,就不會有結束,沒有期望也不會有失望。從這個角度上說,余皓寧願剛認識的朋友們,自己去吃火鍋,讓他一個人自己慢慢地走回去。但周升不由分說,把他拖了過去。

  陳燁凱剛點完菜吃了幾口,就接到學院的電話,只得把單買了提前離開;傅立群則打包了兩個炒飯,帶他回學院,免得天黑不認識路。剩下余皓與周升,對著四人份的菜。

  周升叼著煙,加了瓶啤酒自己喝,給余皓一直夾菜,說:「回寢室你就說,我罩著你,誰再欺負你,讓他等著。」

  余皓不知如何與這名社會青年大學生相處,只得拘束地點頭。

  周升又說:「陳燁凱那條圍巾,你猜多少錢?」

  余皓:「多少錢?」

  周升說:「夠交咱們一整年的學費。」

  余皓:「……」

  周升說:「算了,多吃點吧。」直到兩人勉強把菜全吃完,余皓都快吐了,周升才把他送到宿舍樓下,讓他回去。

  「火機給我。」周升拿了余皓火機,說,「沒收了,回吧,明天見。」

  秋風吹來,一夜間郢市全城降溫,余皓冷得直發抖,回寢室時,室友全出去通宵上網了,他躬身把床下的編織袋拖出來,裡頭有他全部的家當。

  房子賣了,剩下幾個裝著照片的相框,裡頭是奶奶和他的合照,還有過塑的,高中畢業時的全班大合照。拍畢業照那天,他在醫院陪奶奶檢查,沒在照片裡。

  余皓收好照片,想找件羽絨背心明天可以穿,卻發現了壓在編織袋底下的木匣子。打開匣子時,余皓的手微微發抖。

  裡頭是一副象棋。

  兵、炮、車、士、馬……

  他想起了小時候,父親教他下象棋的那天,教他認哪個是兵、哪個是帥。他喜歡紅字一方,於是它們化作了長城下飛舞的深紅色大旗,勢若潮水,不可抵擋。

  他想起了父親死後,奶奶陪他下棋的光陰,總是他贏,而奶奶下象棋,在他的記憶裡就從沒贏過。

  「百戰百勝!」小時候的他將了奶奶一軍,奶奶便笑著擺棋盤,重來。

  余皓收好棋子,躺上床去,在這空無一人的黑暗裡,進入了夢鄉。

  「晚安。」

  他對自己說,明天要好好生活,就像讓自己重獲新生的夢境裡,將軍所說的話。余皓始終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出現的時候,恰好是他生命裡的最後一刻,會做這樣的夢,也許意味著他的內心深處,仍抱著努力活下去的一點期待。

  「回來了?」將軍的聲音說。

  余皓驀然驚醒,大叫一聲,從地鋪上坐起身,將軍單膝跪地,守在他的床邊,猶如一個忠實的守護者。

  「怎麼……怎麼又是你?」余皓震驚了。

  第一次做夢,余皓只以為是個自然現象,現在第二次進入了夢裡,再次遇上了他。

  將軍盤膝席地坐下,抱著胳膊,舉動因一身鎧甲摩擦而顯得有點笨拙。

  「你把烽燧點起來以後,暫時是安全了。」將軍認真地說,「不過想找回自己,還得繼續努力。」

  「不不。」余皓難以置信道,「等等,這……這是真的?」

  他轉頭看週遭環境,自己正置身一個民房裡,木牆木櫃,一張地鋪。

  「這是你的夢。」將軍如是說。

  「我知道這是我的夢……」余皓有點混亂,說,「可這夢,怎麼跟個連續劇似的?」

  「很奇怪?」將軍說,「這裡是你意識世界的固定表現形式。起來,出去看看?」

  將軍把手伸向余皓,將他拉起身,示意他推門,余皓推開民房的門,刺眼的光消失後,現出廣袤山嶺、丘陵與沃野,牛羊成群,徘徊於山野之間。天空晦暗,然而比起長城高牆上,已經亮了不少。

  余皓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幕,將軍隨之走出房外,順手關上門,解釋道:「夢的世界很大,隨著你的經歷,邊界也會不斷擴展。」

  「我沒夢見過這裡啊。」余皓皺眉說。

  「一定夢見過。」將軍低頭調整金屬手套,手指舒展與抓合,隨口說,「你只是忘了,這次我的力量變強了不少,應該能把你平安護送到圖騰前去。」

  「圖騰?」余皓轉頭看將軍。

  「邊走邊說吧。」

  「圖騰,是你內心一直以來堅守著的東西,也是俗稱的『本心』。它所在的地方,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決定了你的『自我』如何表現。」

  大草原上牛羊成群,腳下有著土石鋪就的道路,將軍與余皓一路前行。

  「你仍然相信希望,只是長久以來越來越邊緣化,被趕到了意識世界的盡頭,差一點點,就掉進潛意識世界裡。記得上一次站在長城邊上麼?」

  余皓:「是的,我……我一直想跳下去,感覺到背後不停地有人在推著我。」

  將軍說:「現在,你回頭了,所以我要帶你回到圖騰所在的地方,讓你重新掌控這個世界。」

  「然後呢?」余皓問,「我會怎麼樣?」

  「你會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將軍簡單地說,「或者說,變『回』曾經的自己。」

  第5章:護衛

  余皓離開村落時,看見路邊還有牧羊人,這令他非常詫異,牧羊人朝他狐疑地望來,余皓便也轉頭注視他。

  牧羊人與他們擦肩而過。

  「他們是你夢境裡的NPC住民。」將軍說,「現在不要去隨便招呼。」

  離開村落後,一片茫茫大草原,一聲大象的鳴叫嚇了余皓一跳,不遠處草原湖畔,有一頭大象正在湖邊飲水。

  「為什麼?」余皓又朝將軍問。

  將軍回答道:「每個人,每做一個夢,都會發生在這個大世界裡,像塊被補上去的拼圖,添了新的部分。譬如你今天夢見躺在野外,野外就是你新誕生的夢的一塊。你夢見什麼人的時候,夢裡就多了這個NPC,這些NPC都是永久的,是你對外界之人的印象。現在與他們對話,也許會有麻煩。」

  「什麼麻煩?」余皓說,「為什麼有麻煩?」

  將軍突然停下腳步,說:「聽見什麼了?」

  余皓什麼也沒聽見,將軍擋在他身前,反手朝背後摸,抽出一把闊劍。余皓注意到劍比起第一次見面時變大了不少。

  「有人來抓咱們了。」

  話音未落,遠處馬蹄聲響,一隊士兵朝著村落衝來。

  「在那裡!找到了!」似曾相識的聲音吼道。

  緊接著上百人朝著村落衝來,將軍當機立斷道:「跑!」

  余皓一臉茫然,這裡是個開闊的平原,逃向哪兒都會被發現,而剎那間利箭射來,擦過他的側臉,將軍一個轉身,將余皓按在地上,以背脊保護了他。箭簇如同暴雨般噹噹不絕,射在他的鐵鎧上,射出許多凹痕。

  趁著一波箭矢結束時,將軍喝道:「到湖邊去!躲起來!」

  下一刻,駕馭戰馬的士兵衝來,余皓逃開時匆忙一瞥,只見騎兵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形成包圍之勢,個個身穿黑色皮甲,身體散發著黑氣。那帶頭人竟然是……

  「走啊!」將軍喝道,旋即掄起闊劍,迎向帶頭的隊長狠狠就是一劍!

  領頭之人頓時人仰馬翻,將軍掃開兵器,居然單槍匹馬,與上百騎兵撞在一起!

  余皓逃向湖邊,湖畔有一樹林,將軍讓他「躲起來」,他卻緊張地望向遠處,總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麼。而湖畔正在飲水的大象聽到聲音,轉過頭來,注視著他。

  草原上的騎兵越來越多,將軍想且戰且退,奈何勾索卻從四面射來,纏住他的手腕,將他拖倒在地上。騎兵駕馭戰馬,從他身上狠狠地踩過去,將軍猛地一把抓住馬腿,將那戰馬掀翻在地。

  接著,一聲唿哨,大地震動。

  一頭大象雷霆萬鈞,沿著草原衝向這伙騎兵隊,天地萬物彷彿隨之震盪起來,大象背上正騎著余皓。

  「讓開!」余皓一聲大喊。

  那大象鳴叫聲如吹響了衝鋒的號角,只是一撞,騎兵隊伍便瞬間潰散!將軍在地上側身翻滾,避開它柱子般的巨腿,吼道:「你差點踩死我!」

  余皓喊道:「上來!」

  將軍抓住一匹落單的戰馬,翻身上馬,衝出了包圍圈。大象四處踐踏,騎兵紛紛落馬,各自逃開,手裡端著長戟,欲再戰時,大象卻轉頭,朝領隊之人衝去。

  那領隊狼狽不堪,喊道:「余皓!你這個小偷!」

  余皓:「……」

  將軍喊道:「那是誰?!解決掉他!」

  余皓:「那是我們年級輔導員!」

  騎兵隊長頭盔滑落,露出面容,恰恰好正是余皓的輔導員,薛隆……

  「管他的!」將軍策馬穿過外圍,雙腿控馬,掄起大劍又沖了進來,吼道,「踩死他!」

  余皓:「……」

  大象不等余皓吩咐,一聲長鳴,朝著薛隆踩了下去,薛隆一聲慘叫,騎兵頓時慌張大喊,作鳥獸散。

  「走!」將軍砍翻幾名士兵,催促道。

  遠處又有追兵來了,這次領隊的不知道是誰,余皓拍拍大象的頭,不等他吩咐,大象轉頭,發足疾奔,將軍縱馬追上,與他並行,反手歸劍於背,余皓伸手去拉,將軍猛地一躍,騎到大象背上。

  戰馬奔走,將軍兩手環著余皓的腰,穩穩騎在他身後。

  大象遠遠甩開了追兵,余皓仍不住回頭望,兩人鬆了口氣。

  將軍說:「圖騰的主人發現咱們了,一旦引起它的警覺,追兵會越來越多。」

  「圖騰主人又是誰?」

  「這得問你。」將軍回答道,「不過我想你也不清楚。」

  余皓說:「這大象不知道為什麼,願意幫助我,我剛到湖邊,它像知道我有危險,跪下來讓我騎上去……」

  「萬事萬物,出現在你的夢裡都有它的原因。」將軍說,「這一路上,儘量別和夢裡的NPC交談,否則會驚動圖騰主人。」

  余皓又問:「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你是人嗎,將軍?」

  將軍沒有回答。

  余皓想起將軍上一次說過「我不是你意識裡的一部分」,也即是說,將軍是從夢外面來的。

  「你為什麼會到我夢裡來?」余皓追問道,「為什麼要救我?」

  將軍答道:「我不想看著你死。」

  「你是人還是……」

  「鬼?」將軍倒是很自覺。

  余皓一手扶額,他覺得自己的問題實在太多了,也許有點煩人,但將軍一直很耐心。

  將軍終於道:「不要再問了,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對你的夢境產生複雜的影響,不是什麼好事。」

  余皓點了點頭,按捺住好奇心,沒有再問下去,

  大路的盡頭,一座宏偉的大山攔住了去路,改走山路後,一股風吹過,天色暗了下來。兩人的大象坐騎開始變得躁動不安,山路崎嶇難走,充滿荊棘,大象卻堅定不移地始終往前,直到山腰處,全是懸崖要道。

  余皓與將軍下了大象背脊,面朝一條狹徑,一側是陡峭岩壁,另一側是萬丈深淵。將軍說:「我重,我背你過去。」

  余皓讓他背著,將軍轉過身,背貼岩壁,面朝懸崖外,兩手伸展,一步步小心挪動。

  他很想知道將軍的長相,根據語氣判斷,將軍的年紀不大,偶爾還會賣個萌,像是年輕人,努力地讓自己聽起來成熟一點。

  余皓突然問:「將軍,我可以看看你長什麼樣麼?」

  「不可以。」將軍想也不想就說。

  余皓只得放棄,將軍又說:「如果你能成功奪回圖騰,我就為你摘一次頭盔。」

  余皓聽到「奪」字,隱約感覺到即將有一場挑戰,根據將軍所說,圖騰現在的主人擁有強大的力量,而且還在追殺他,似乎並不想他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我要怎麼做?」余皓說,「敵人很難纏嗎?」

  「到了就知道了。」將軍還是那句話,他小心地穿過狹道,讓余皓下來。已近黑夜,他們來到懸崖盡頭,余皓不禁驚呼一聲。

  山下的平原上,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城池,城池中央,屹立著一座宏偉的宮殿!宮殿燈火斐然,五光十色,飛簷藏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天空中還飛翔著一條巨大的黑龍!

  「這……」余皓簡直難以置信。

  將軍調整頭盔與鐵手套,隨口道:「接下來,我得護送你回到宮殿裡去,讓你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但宮殿已經被佔了,咱們得非常小心。」

  「上次的援軍呢?」余皓問,「我可以把他們叫來幫忙麼?」

  「不行,他們在守長城保護你。」將軍答道。

  余皓想起路上遭受的襲擊,說:「我什麼也做不了。」

  將軍說:「你的力量會一點一點地回來,抵達圖騰的時候,你會變得無所不能。」

  余皓說:「可咱們要怎麼進去?我能做點什麼嗎?譬如用魔法?」

  「你有什麼特長,或者興趣愛好?」將軍帶著他靠近城池外牆,尋找進城的方法,遲疑片刻,問道。

  余皓:「英語。」

  將軍:「……」

  余皓:「好吧,下象棋算麼?」

  將軍:「還有麼?」

  余皓:「唱歌……唱得還行。」

  將軍:「就沒有體育運動類的麼?」

  余皓沒轍了。

  城牆聳立,牆的那邊傳來聲音,城門瞬間大開,湧出一隊足有上千兵馬,四散進入平原。

  「在搜查咱們下落。」余皓說。

  將軍道:「想個辦法混進去,想想現實裡有沒有能聯繫的要素。」

  余皓眉頭深鎖,看著敞開後再關上的城門,又抬頭看城牆。

  不多時,余皓從城外平原上,找來了一群大象。大象一個疊一個,像馬戲團一般開始疊羅漢。

  將軍:「……」

  余皓:「怎麼了?我只會指揮大象。」他發現夢裡的大象特別聽他的話,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將軍:「還能這樣?」

  余皓說:「你進過很多人的夢嗎?應該見怪不怪了吧?」

  將軍:「也不算許多。」

  余皓很想多問幾句,但本著禮貌,他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好奇,他與將軍爬上大象的背脊,這些大象猶如他的守護神,在人生的某個時刻,一定有與其相關的事或人,在保護著自己。

  「好了。」余皓站上牆頭,眺望這五光十色的城市,宮殿群落位於大城正中央,樓宇一座碼著一座,堆疊起來,建築風格像是唐代的高樓。

  余皓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內心世界,居然會以這種方式來呈現,那條龍是什麼意思,何時出現的,更是一頭霧水。但就在他看見這宮殿樓宇時,他的內心突然生出一個強烈的念頭。

  這是他的國度——宮殿內的結構、通道,一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我們走吧。」余皓說,「我漸漸地都想起來了。」

  將軍答道:「你的力量,正在被逐漸喚醒。」

  余皓說:「這是我小時候,第一次拼出的積木,是我爸爸在外面打工,給我寄回來的玩具。」

  將軍:「龍呢?」

  余皓搖搖頭,說:「我不知道,跟我走!」

  他沿著城牆,來到一處民宅頂上,跳上屋頂,快步奔跑,將軍緊隨其後,踏出聲響,兩人一同躍過一座又一座民居的屋頂。穿過大半個城市,靠近宏偉宮殿。

  「下面有個入口。」余皓說。

  「不能走正門。」將軍答道。

  余皓答道:「走後門。」

  進入城內,余皓反而採取了主動,而將軍則不再發表意見,只沉默地跟隨著他,就像個忠誠的護衛。此刻兩人停在街道盡頭,最後一間民居的頂端,街上人來人往,攔住了去路。

  NPC的身上都帶著一股若隱若現的黑氣,余皓說:「走過去。」

  「太危險了,謹慎點吧,那是什麼?」將軍示意余皓看。

  城中東北角,與中央宮殿遙遙相對之處,有一個奇怪的廟,比起城中輝煌燈火,那裡卻十分孤寂冷清,顯得突兀而不真實。

  余皓一臉茫然,隨著將軍的解說,他開始學習著將夢境與現實聯繫起來。

  這裡的一切存在都有其原因,但時間已不容他細想。

  「去看看?」余皓問。

  將軍一時也下不了決定,說:「也許是你的一個避風港。」

  余皓剛想問,卻突然想明白了,應當類似某個記憶裡的安全區,但現在他的目標是宮殿最深處,他思考片刻,最後說:「走吧。」

  他率先躍下,將軍緊跟其後,說:「如果只有你,確實不容易被發現,但我是個外來者,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引起環境的警惕。」

  「沒關係。」余皓說,「我們只要從他們背後過去……」

  人群聚集在街道中央,街道中心正在播一部露天電影,余皓聽到聲音——那是他最喜歡的一部片子,王家衛的《春光乍洩》,當即滿臉通紅,將軍則側頭看了一眼,沒有什麼表情。

  當然,他戴著頭盔,余皓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們在人群外躡手躡腳地過去,余皓心裡七上八下,喜歡男生這件事,只存在他的心裡最深處,從未朝人提起。但將軍進來了,也就意味著,自己的內心世界對他一覽無餘,這實在是有點尷尬。

  長街對面,就是那座輝煌的宮殿,宮殿背面有一座矮牆,他們集中注意力,時刻盯著人群。而就在背後高處,那條盤旋的黑龍轉過頭,突然發現了他們。

  第6章:象神

  下一刻,黑龍發出一聲咆哮,如空中蜿蜒的巨蛇,一掠而過,衝向地面!

  「被發現了!」將軍當機立斷,喝道,「逃!」

  余皓要衝進宮殿,將軍卻一把將他抓住。

  「別著急!」

  余皓說:「只差那麼一點了!」

  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卻不得不放棄,余皓憤怒嘆息,與將軍衝進了市集,然則短短頃刻,天地間彷彿變了一副模樣,烏雲翻滾,雷霆大作,黑龍帶著閃電,噴出洶湧黑水,橫掃過整條街道!

  房屋紛紛陷入洪水中,全城化作一片汪洋,偌大城市只剩下無數屋頂。

  「糟了我的夢要毀了!」余皓喝道。

  將軍帶著他撞進全是NPC的長街,大聲答道:「會恢復的!只要你重新控制這個世界!」

  壓抑的夢境剎那轉變成噩夢,悲呼聲、喝罵聲不絕於耳,黑水流所過之處,頓時沖垮了無數房屋。街上NPC黑氣燃起,竟是紛紛出手,攻擊兩人!

  「往哪裡跑?」余皓說。

  將軍推開沖上前的NPC,朝余皓道:「你的現實生活裡就一個朋友也沒有嗎?!」

  「沒有!」余皓難過地說。

  將軍一把將余皓橫抱起來,衝進小巷,黑龍從身後撲過,水流捲來,將兩人推得摔在地上。

  「沒關係。」將軍爬起,抽出背後闊劍,轉身守住小巷,沉聲道,「沒有就沒有,沒關係,還有我,你去避風港!快!」

  余皓說:「一起走!不能扔下你!」

  余皓一把拖住將軍手腕,穿過小巷,兩人發足狂奔,背後則傳來黑龍的怒吼,一棟又一棟房屋飛速垮塌。余皓跑在前面,衝向那座廢棄的廟宇,不停祈求千萬要有用!

  將軍在他的身後,不斷涉水,余皓喊道:「將軍!」

  將軍沒有回答,只是喊道:「快跑!」

  廟宇近在咫尺,週遭破破爛爛,余皓停下腳步,懷疑地看著它。

  「相信你自己!」將軍衝到他背後,一聲大喊,一手攬著余皓的腰,兩人衝到破廟近前,同時朝前一撲。

  同時,黑龍掀起了海嘯,朝他們當頭壓下。

  余皓恐懼地抬頭看著黑龍,將軍把他抱著,兩人同時抬頭,就在此時,奇蹟發生了。

  黑龍馭起的海嘯一聲巨響,垮了下來,然則廟宇中光芒一閃,彷彿有層無形的屏障,將這洪水擋在了這破廟外!

  余皓轉頭望向那廟,再看黑龍,震驚無比。廟宇殘舊破敗,彷彿只要輕輕一撞便會徹底灰飛煙滅,卻堅定而有力地抵擋住了黑龍的衝擊!

  「這是我第一次碰到這麼強大的怪獸。」將軍說,「差點被淹死了。」

  將軍擺手,緊接著,破廟週遭的空間隨之一震,那黑龍竟是「轟」地撞上了週遭無形的結界!

  它憤怒無比,縱聲嘶吼,帶著滔天的怒氣不斷猛撞,每撞上來一下,破廟就隨之產生抖動,撲簌簌地朝外掉塵。

  「它會毀了這裡的!」余皓一時不知所措。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余皓身後響起。

  「給我滾遠點!」

  將軍躺在地上,余皓猛然轉頭,只見破廟內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一個身影,站在戰車上,緩緩行出!

  那是一隻人形象頭,全身披掛著金飾的象神!

  象神手持一把長度近一米五的黃金巨杖,朝地面一頓,怒喝道:「滾回去!」

  旋即,象神將那黃金杖揮向咆哮的黑龍,一道閃電平地爆發,沿著杖頭射向黑龍,頓時將黑龍電得掙扎抽搐,旋即龍捲風發出,狠狠地撞上黑龍,將它捲上半空,扔向遠處。

  破廟四周爆發出颶風,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大象朝著廟宇自發地聚集,形成堅固的象牆,齊齊仰天長鳴。

  光芒退去,象神不斷變幻,在余皓的眼中,化作一名佝僂身材,滿是皺紋的老人。

  「奶奶?」余皓顫聲道,「奶奶——!」

  象神隱去,余皓連滾帶爬起身,衝進了廟內。

  進入廟中時,余皓剎那就回到了一個狹窄逼仄,滿是報紙、促銷傳單與塑料瓶的家裡,而這四周的廢品,都散發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一層金光。

  余皓的眼淚剎那就下來了,這裡是他的家!奶奶去世後,被他賣掉的那二十平方的小房子!

  鐵甲聲響,將軍也進來了。

  「這裡是你意識裡,絕對安全的一個區域。」將軍四處看了看,說。

  客廳裡放著電視,電視裡播著無聲的連續劇。滿是灰塵的書架、輪椅、破洞的蒲扇、牆上父親的遺照,頭頂吱呀吱呀,緩緩旋轉的吊扇……牆角倚著一把金燦燦的、一端分叉的法杖,法杖週遭還余留著亂竄的電光。

  「回來啦?」奶奶的聲音在廚房裡說,「給你熱點豆漿喝。」

  余皓的腳像被焊在了地上,他看見奶奶端著鍋出來,將豆漿倒在碗裡,手抖得厲害,倒完用抹布擦了下桌上灑出來的豆漿。

  「喝完就去學習啊,考上大學,奶奶獎勵你個手機。」奶奶把碗遞給余皓,又說,「我看會兒電視。」

  奶奶彷彿看不見將軍,將軍便默默在余皓的家裡坐下,余皓放下豆漿,來到他奶奶的身邊,奶奶坐在沙發上,雙目略帶著茫然,注視電視裡的一舉一動。

  余皓伏在她的膝蓋上,大聲慟哭起來。

  奶奶用手摸了摸他的頭,說:「皓皓又怎麼啦?」

  余皓搖搖頭,抬手擦去眼淚。

  將軍走到窗前朝外望去,水退了,餘下破敗的巨大古城,黑龍也隨之消失,窗外的世界陰雲滾滾,宮殿高處散發出無數黑氣,在宮殿前集結。

  他回頭看了眼余皓,余皓朝奶奶說道:「沒什麼,都很好。」

  奶奶看了眼余皓,說:「有壞人欺負皓皓嗎?」

  余皓哽咽道:「沒有。」

  奶奶說:「人家打了你,你就打回去,不要忍著吶。」

  余皓點頭,抽了抽鼻子,說:「好。」

  「那個給你。」奶奶指向牆角的黃金杖,「皓皓,要拿好啊。你爸爸不回來了,你就要靠自己,給你自己爭口氣。」

  「好了好了。」余皓不情願道,「知道啦。」

  奶奶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余皓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常說奶奶的皺紋是大象,他知道象神到底是怎麼來的了。

  「我們不能在這兒耽擱太久。」將軍說,「余皓,雖然這麼說不合適,但……」

  「我知道。」余皓仰頭看著奶奶,喃喃說,「她只是我記憶裡的奶奶。」

  「唔。」

  余皓又說:「她去世的時候我已經哭過、回憶過了。」

  悲傷早在幾個月前就體驗過,此刻余皓所得到的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喜悅——她始終沒有離開,在他的意識世界裡永遠有一席之地,安靜地守護了他。

  奶奶起身,到牆角去,拿起那把黃金法杖,杖身纏繞著古樸的花紋,杖頭稍稍分叉,像個樹枝。

  余皓下意識地接過,到手的瞬間,法杖煥發出白色的光芒,一閃爍,變成了一把可伸縮的晾衣叉。

  余皓:「……」

  將軍:「……」

  「哈哈哈哈——!」將軍突然大笑,說,「你小時候是不是經常被這把晾衣叉打過?」

  余皓滿臉通紅道:「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別笑了!」

  將軍的聲音裡帶著笑意,沒再說下去。余皓告別了奶奶,離開避風港,想起小時候放學回家,總看見奶奶手持這把晾衣叉,在陽台上仰著頭晾衣服。偶爾闖禍時,也會被她追著用它打。

  他忽然明白了,在童年裡看來,這東西象徵著力量與某種強權。想到這裡,自己也覺得十分好笑,拿在手中轉了兩圈,說:「不知道能不能用出奶奶的那個效果。」

  「你相信就能。」將軍抽出背後闊劍,兩人並肩站在長街上,長街的盡頭,則是宮殿的黑色巨門。

  宮殿前,大批士兵集結,各持長戟,如崩天怒海一般,黑壓壓地陳兵於宮殿前,黑龍則不見了。

  「有信心麼?」將軍喃喃道,「不好對付啊,只能指望你了。」

  「有。」余皓突然在這一刻已不再猶豫忐忑,他把晾衣叉抽長,喃喃道,「被欺負了,就要打回去,我已經不怕他們了。」

  將軍在他的盔甲裡笑了聲,持劍在手,怒吼道:「來吧!」

  緊接著,宮殿前的千軍萬馬,開始朝他們發動了衝鋒!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嘀嘀嘀」的聲音響起,余皓四處轉頭,尋找聲音來源。

  余皓:「什麼聲音?」

  「不會吧!」將軍面朝大軍,抓狂道,「你設了鬧鐘?!」

  「怎麼辦?」余皓說,「我要醒了……」

  「沒關係……」

  話音未落,余皓驀然在床上睜開雙眼,眼角是已乾涸的淚痕,他摸到手機,關上鬧鐘。

  余皓:「不會吧?」

  余皓翻了個身,閉上雙眼要再睡會兒,卻無論如何睡不著了,翻來覆去許久,最後他沒辦法,只得坐起身,長吁了一口氣,撓撓頭。

  夢會隨著醒來而結束,或暫停麼?不對,這到底是什麼原理?

  如果第一次入夢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麼第二次則是徹頭徹尾的怪事了,余皓努力回憶夢境,記憶卻在醒來的幾分鐘後越來越模糊。「將軍」是真有其人?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但無論如何,余皓覺得自己的心情,彷彿又比昨夜入睡前好了點。曾經壓在他心上那塊沉甸甸的大石頭消失了,雖然還有不少煩心事,但它們都似乎變得沒那麼讓他煩惱與痛苦。

  天亮了,昨夜一瞬間降溫,冬季陰雨綿延,罩上了整個郢市。銀杏葉被打濕後落了滿地,余皓洗漱後出門時,室友才陸陸續續回來,瑟縮著上床躺下。

  「上課啊?」室友的眼神帶著遲疑與試探。

  「嗯。」余皓簡單地答了聲,室友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對勁,想必都知道了昨天的事。

  小雨淅淅瀝瀝,余皓拉起兜帽,在教學樓前裝了杯熱水,便進了教室。週二第一節 是高數,原本稀稀落落沒幾個人,期中考後將近一半人不及格,整個系都怕了,便幾乎滿座。

  余皓昨夜一直做夢,總感覺夢裡的時間與現實的時間銜接似乎有問題,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而且整夜做夢令他彷彿沒睡過一般。他到倒數第三排坐下,側旁有個男生趴著,近十度的天氣,穿了件短袖,腦袋上罩著件運動外套,聽見聲音,揭開衣服,瞥他一眼。

  一頭紅毛,居然又是周升。

  余皓與他對視片刻,主動說:「感冒還穿這麼少。」

  周升打了個呵欠,披上運動外套,滿不在乎地掏出一枚感冒藥,不問自取,擰開余皓的水杯,把感冒藥服下去,順便用袖子把桌上濺出來的水擦了,抱著余皓的保溫杯,繼續趴桌上。

  余皓說:「你不洗衣服嗎?」

  「你幫我洗?」周升一臉不懷好意。

  「好。」余皓說,「咱倆換一換吧,我身上這件剛洗過。」

  周升不過是開開玩笑,聽到時二話不說,把外套脫了換給余皓,余皓便把自己這件給他穿上。課堂裡陸陸續續坐滿了人,老師開始上課。

  「居然沒點名?!」周升一臉狂躁,朝左右道,「不點名,這老師還是個人嗎?」

  後排響起一陣小聲的哄笑。

  「噓。」余皓示意道。

  周升為他冬天上午的被窩哀嘆數聲,摸出手機開始刷新聞,忽然想起什麼,問了余皓QQ加上。

  余皓困得要死,做了一晚上的夢,就像沒睡好般,心裡還一直想著「將軍」,沒半點心思聽課。

  「嗨……正在上高數課,給你們看看高數老師……」前排女生正在玩直播,整理下長發,把半邊臉擋住,稍稍低頭,現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上高數你還直播?余皓差點給她跪了,然而接下來的話讓他差點躲到桌子下去。

  「對啊,後面有倆帥哥,給你們看看帥哥……」

  周升拿課本擋著,不耐煩地朝那妹子說:「別播了,早上起來沒洗頭!」順便一手搭上余皓肩膀,讓他湊過來些許,朝他小聲道:「班主任昨天找你了沒有?」

  周升靠得很近,臉幾乎要碰到一起,余皓頓時緊張起來,他很少與人靠得這麼近,而周升身上有股淡淡的煙味。

  「那你刷牙了嗎?」妹子回頭道。

  「刷了。」周升咧嘴,一口漂亮整齊雪白的牙,而後冷漠道,「把直播關了,否則我就把你沒P的照片貼我空間裡了。」

  余皓無奈,稍稍躲開些,說:「沒。」

  「你覺得他是真的願意幫你,還是想爭取工作表現?」周升幾乎是摟著余皓,小聲問道。

  妹子根本不怕周升,戴著耳機又小聲說:「左邊那個紅毛,穿的是右邊的小受的衣服,我剛才聽到了小受答應給他洗衣服……」

  余皓:「!!!」

  周升茫然道:「小瘦是什麼?」

  余皓道:「別播了!快關掉吧會被老師發現的!」想了想,又朝周升說:「不至於吧,你別把人想得這麼壞……」

  周升:「他給我的感覺有點假,你當心點,別什麼都朝他說……」

  前排妹子:「讓帥哥親一下?我問問他們……」

  「親你個頭啊。」周升道。

  妹子說:「親一下,我請你們吃午飯。來喲,大家火箭刷起來,來來來——」

  「大家火箭刷起來!別墅刷起來喲!」周升馬上朝著屏幕說,「看清楚啦!午飯靠你們了!」

  接著周升一手快速滑到余皓腰上,把他一按。

  「你要干嗎?!」余皓頓時叫道。

  妹子當機立斷,手持手機,朝向後排,周升湊過來,余皓朝反方向躲,躲不過周升,兩人重心不穩,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後排同學!」老師的聲音道。

  最後三排一起鬨笑,余皓狼狽不堪,滿臉通紅,從桌子底下爬上來,周升則大大咧咧坐起,伸了個懶腰,趴在桌上,裝作若無其事。

  「倒數第三排最右邊那位同學,上來把這道題做一下。」

  後頭頓時哄笑,余皓只得低著頭,面紅耳赤地走上講台,開始做題。

  周升伸長脖子張望,朝後排問:「他做對了沒有?」

  幸而余皓題目做對了,周升才放下了心。

  下課後,周升去上體育理論,余皓則去上心理學。

  恰好這節心理學課提到了「夢中的情感」,並以夢中出現的強盜進行舉例,在精神上評價情感時,情感的產生常與觀念材料聯繫在一起,譬如強盜出現時必定伴隨著恐懼。

  但事實上,夢裡出現的情境,卻經常與情感效果毫無關係,比方看見持刀的強盜不僅不會產生恐懼感,反而會覺得十分滑稽。同樣的看見明亮的顏色,興許會讓人感覺到毫無來由的恐懼。

  聽到這裡時,余皓突然隱約明白了更多,同時老師對此給出了解釋,因為事件被夢境重新包裝了。就像一個實例裡,一個女孩看見紅色的氣球,繼而號啕大哭,正因她在不久前看了一場電影,電影中的一家人坐在紅色的轎車上並釀成了車禍。

  那麼,黑龍代表了什麼呢?

  余皓突然想起了五歲時,被母親帶去的那個水庫。也許龍象徵了潛伏在水中的生物,也即是他記憶中被遺棄的恐懼。第一次如此直截了當地剖析自己內心時,他感覺到一股憤怒、顫慄與不甘相混雜的情緒。

  第7章:水庫

  上午放學時,余皓剛離開教室,卻見周升在樓梯口處等著他,並招了招手裡的飯卡,說:「吃飯。」

  那妹子在周升的軟磨硬泡下交出了飯卡,理由是「火箭也有我的一份」,於是周升作出承諾,只吃二十塊錢的冒菜,便來領余皓去教師食堂。恰好輔導員薛隆與新班主任陳燁凱就在隔壁桌,正爭論著什麼,余皓坐下後,兩人便短暫地停下了交談。

  一定在說我的事,余皓心想。

  「下午兩點來我辦公室一趟。」陳燁凱朝余皓說,薛隆則一聲不吭,端著碗直接走了。

  余皓有點不安,陳燁凱卻朝他點點頭,示意放輕鬆點。

  「喲,凱凱!」周升端著冒菜回來,朝陳燁凱自來熟地打招呼。

  陳燁凱心事重重地「嗯」了聲,也起身走了。

  周升目送他離開,隨口無聲地說了句什麼,余皓說:「不知道他們想怎麼處理我。」

  周升說:「你又沒做虧心事,怕啥?吃吧。薛隆找你,你就說啊,說實話,別悶聲不吭,吃啞巴虧。」

  余皓回答道:「要據理力爭,我知道了。」

  周升有點意外,讚許地點頭,說:「對。」

  余皓想了想,突然說:「有什麼辦法,能戰勝自己對一些東西的恐懼嗎?」

  周升:「???」

  余皓又沉默了,事實上他一直在想黑龍與水庫之間的聯繫。

  周升說:「揍上去,打一架就好了。小時候我被我爸打得沒辦法,終於和他幹了一場,就再也不怕他了。」

  余皓:「我不能去揍一個水庫啊。」

  周升:「水庫?」繼而想起昨夜聽過余皓的往事,說:「哦,這樣啊。」

  周升學體育教育系,專選課也有心理學,雖然沒有餘皓的課本難,但基礎原理還是懂一點的。

  周升把葷菜給余皓夾了點,所謂葷菜,也只是摻了很多粉的丸子,他扒了點飯,想了想,說:「有幾個辦法,一,親眼看著水庫被填。」

  余皓心想對哦,都這麼多年了,要是被填了呢?

  周升:「二,下去游一遭,說不定再也不怕……你會游泳麼?可千萬別自己去。三,說服自己,你媽……嗯……」他沒再說下去了。

  余皓自己心裡最清楚,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親口問一句母親,並且說服自己,真相是……她愛他,並從未有過這念頭。

  吃過後,余皓先回,周升還在一臉無聊地翻手機,一句「去吧」就打發了他。

  余皓回到寢室裡,把周升的外套放在盆裡,幫他洗衣服,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凍得他的手通紅。

  應該加點熱水,余皓心想。便去找熱水壺,壺裡還有點前天打的水,澆進去後,周升的運動服像是都一禮拜沒洗了,按一下就冒出髒水來。他突然發現自己不太抗拒交朋友了,至少不抗拒周升這個自來熟的朋友。

  也許是……因為周升的言談舉止十分隨意,能很輕鬆地消除他的拘束感。

  余皓洗完晾好,試著在床上午睡會兒,室友們還集體睡著沒起床。他實在睡不著,想到下午得去薛隆辦公室又有點緊張,在心裡反反覆覆模擬要說的話,時間到了,他悄悄起來,推開了寢室的門。

  教導主任、輔導員薛隆、班主任陳燁凱都在,負責這案子的警察也來了,正摘下警帽捋頭髮。這警察很年輕,看上去和陳燁凱差不多年紀,皮膚黑黝黝的,瘦。

  陳燁凱第一句話就是:「有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沒動過他的表。」

  警察朝余皓點點頭,余皓滿腹說辭,一下全忘了。

  「我真的沒碰過他們家的書櫃。」余皓朝那警察說,「有指紋嗎?」

  教導主任正在看警察的警官證,警察姓黃,名喚黃霆,話比余皓還少,禮拜六見他時,他與余皓幾乎沒有任何交流。余皓一度以為他已經先入為主認定自己是小偷了,昨夜陳燁凱給他聽過微信語音後,扭轉了他對他的印象。

  「報案之前,他們家的阿姨就已經打掃過清潔了。」黃霆說,「櫃子被擦過一次,錄不了指紋。」

  余皓又看教導主任,教導主任則狐疑地從眼鏡後瞥他。薛隆臉色則不大好看,似乎因為陳燁凱與他中午的那一番爭執使然。

  「你要大夥兒相信你的清白,就得拿出證據來。」薛隆無奈地說,「法治社會,口說無憑。」

  「他們不也口說無憑?」余皓想起了薛隆被大象踩住的一幕,突然覺得有點兒好笑。

  「他們有證據!」教導主任說,「表是從你身上搜出來的,就是證據!」

  「那是我自己拿出來的。」余皓認真說,「我一直在尋找失主,這孩子說謊陷害我,一定不是第一次了,可以去調查一下她的前幾個家庭老師,她不想補課,想把我趕走,才想的這辦法……」

  說到這裡,余皓想了想,補了一句:「其實她也挺可憐的。」

  陳燁凱哭笑不得道:「你還同情起她來了?這事兒給咱們學院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余皓瞬間對陳燁凱有了不一樣的印象,彷彿因為他,今天薛隆的態度便明顯有了區別,而且陳燁凱話中之意,居然是連消帶打,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坑他的那名小學生。在場的人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明顯是同意了他的說法。

  陳燁凱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一個突破口,證明你沒有偷東西,你好好想想,先從行為動機開始,找失主這件事,有人知道麼?」

  「失物招領的內容算麼?」余皓馬上說,「我郵箱裡有個失物招領通知,是在網吧寫好發到自己郵箱,準備在打印室裡下載,再打印出來張貼的。」

  「調出來。」陳燁凱說。

  黃霆不以為意地說:「起不了太大作用。」但目光仍隨著余皓的動作挪過去,余皓到陳燁凱的電腦上去操作,陳燁凱突然想起什麼,正要關上網頁,但余皓已經不小心看見了。

  那是個危機干預的網站。

  余皓突然鼻子有點發酸,不敢看陳燁凱,登錄了郵箱,黃霆示意他稍等,用錄像機錄了下郵箱裡的日期、附件,以及余皓打開附件的整個過程,並特地拍了失物招領通知的電子檔。

  陳燁凱接管了電腦,余皓沒有再多看,心裡湧起一股暖意,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洗脫冤屈。

  半小時後,陳燁凱與余皓將黃霆送出學院,黃霆說:「我會和對方溝通下,爭取明天,後天,把你們約到一起談談,這段錄像,應該可以打消他對你的偏見。」

  余皓正想開口,陳燁凱示意他不要說話,交給自己。

  「行,最好能讓余皓和孩子單獨談談。」陳燁凱如是說。

  黃霆又摘下警帽,摸了下自己的頭髮。

  「我儘量爭取吧。」黃霆答道,「實在不行,就用調解的方式。」

  「我是希望能還他個清白。」陳燁凱說。

  黃霆看看陳燁凱,又看余皓。黃霆顴骨高,眼眶深,五官輪廓分明而凌厲,濃眉大眼的,彷彿一眼就能看穿余皓的內心。

  「有時候,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人相信你,就夠了。」黃霆這句話是朝余皓說的。

  余皓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黃霆朝陳燁凱點點頭,上了車,把車開走了。陳燁凱示意他到辦公樓內的落地玻璃窗前,兩人看著外頭的雨。

  余皓透過玻璃窗看著陳燁凱的倒影,昨夜在病房裡燈光慘白且昏暗,自己狀態又不好,沒怎麼注意陳燁凱。今天他穿了身修身的黑毛衣,黑西褲,帥得簡簡單單,且讓人驚豔,結合昨天周升說的,陳燁凱這一身,就像韓劇裡的男主角,興許貴得令余皓無法想像。

  余皓感覺自己站在他的身邊,就像個又土又傻的鄉巴佬。

  陳燁凱在玻璃倒影裡朝余皓笑了笑:「你有什麼想說的?」

  余皓沉吟良久,說:「我覺得她的爸爸,不會承認。」

  「嗯。」陳燁凱出神地答道,「大家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但黃霆會搞定他,警察有警察的辦法。多少嫌犯,公安一開始辦案也沒證據,打打心理戰,對方自己就承認了,你要樂觀點。」

  余皓說:「陳老師。」

  陳燁凱眉頭稍稍一揚,側頭看他。

  「我會好好活下去的。」余皓說,「別再擔心我,我向你保證。」

  「我相信你。」陳燁凱笑著說。

  余皓離開學院,面朝回宿舍的路,沉默片刻,出了學校大門。

  校門口的小賣部裡,周升正在買菸,見余皓走過去,「哎」了聲。然而大路太吵了,余皓沒聽見。周升跟了過來,見余皓上了一輛公交車,他滿臉疑惑地去看站牌。

  「這小子……」周升趕緊出去攔出租車。

  一個小時後,余皓在陰雨連綿的近郊,凍得直哆嗦,走下水庫堤壩前的一片草地。

  他邊走邊心想,自己可千萬別出什麼三長兩短,否則陳燁凱得被他活活氣死。中午剛說「好好活下去」,第二天就被從水庫裡撈出來。

  他已經快打消這個念頭了——比起五歲來的那天,水庫雜草快長到齊腰深,梯子鏽跡斑駁,通往一個水泥淺坡。

  「你搞什麼啊?」一個聲音突然在水壩上響起,余皓頓時大叫一聲,差點從草坡上滑下去。

  周升扔了手裡菸頭,一個側身,從水壩上滑了下來,怒道:「你有病啊!」

  余皓震驚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兒?」

  「廢話!」周升說,「這區就一個水庫,不來這兒還有別的地方?」

  「可是……」余皓還想問,周升卻雙手揣在兜裡,狠狠踹了他一腳,說:「不是說別一個人來嗎?」

  余皓傻乎乎地站在雨裡,周升又怒道:「把帽子戴上!」

  兩人戴著兜帽,天色一片昏黑。

  周升在雨裡等了將近半小時,一身快濕透,打了個噴嚏,余皓說:「我就是來看看,沒打算下水。」

  周升沒回答,拿著手機照明,走在前面,回頭道:「到了地方你就說聲。」

  「就這兒。」余皓答道。

  「你確定?」周升在橋洞下問。

  余皓說:「非常確定,我記得那個『禁止垂釣』。」

  他還記得當年來時,母親就在禁止垂釣的牌子下看著他,讓他去挖螺螄,十四年過去,水庫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只有草長高了些。

  「我先下去。」周升說,「你等著吧。」

  「不不。」余皓說,「我去。」

  周升也是個不怕死的,說:「那你抓住我的手,不管怎麼,都別放。」

  余皓望向那漆黑的水面,終於感覺到了一股恐懼,當年尚且不察,過後越是想起,就越覺得不是滋味,面前隱隱約約浮現出黑龍的雙眼,正在水底下凝視著自己。

  那是恐懼,是死亡,是他銘刻在骨子裡的,如影隨形的絕望。

  余皓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周升,一片黑暗裡,什麼也看不見,手掌中傳來周升灼熱的體溫,在這個黑夜裡,他想,這一生他記得最清楚的,也許就是周升的手。

  「去吧。」周升說,「別怕。」

  余皓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周升又說:「我覺得你有病。」

  余皓在黑暗裡答道:「我也覺得我有病,不然怎麼會自殺?」

  周升:「別這樣,我就隨口說說。」

  余皓站在齊膝深的水裡,很久沒有說話。

  周升道:「怎麼?下啊,我不放手。」

  余皓:「水不深……」

  周升:「……」

  周升也下來了,這裡的水非常淺,余皓一米七五,水只到他膝蓋。周升一米八,腿又長,水連膝蓋都沒到。

  周升撓撓頭,說:「游幾圈?我給你拍張照。」

  余皓:「……」

  余皓突然在這黑暗的水面上哈哈地笑了起來,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周升走了幾步,試探週遭水深,說:「這有什麼好怕的?」

  余皓也涉水走了幾步,心裡突然如釋重負,那個小時候的自己仍在這裡挖螺螄,但感覺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從外頭看不出水有多深……」

  「哎!」周升瞬間大叫一聲,接著是誇張的落水聲,余皓被這麼一嚇不得了,瞬間喊道:「周升!」繼而朝他撲了過去,周升一把抓住他,兩人全身是水。周升滑倒了,狼狽地坐在水裡,但沒幾下就站了起來,說:「這是什麼?」繼而從水裡提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垃圾袋。

  余皓:「……」

  周升:「完了,這會兒你心理陰影的面積估計還得再擴大點,別是什麼不好的東西……」

  又一個小時之後,余皓與周升在郢口區鐘山四路派出所,朝警察解釋這個塑料袋的來歷,陳燁凱在旁聽得嘴角抽搐。

  余皓原本看見塑料袋,就想起什麼碎屍案,周升那膽子卻是他見過最大的,直接就當場拆開了。黃霆正在給兩人做筆錄,垃圾袋敞著,裡頭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十二捆新錢,每張一百,底下還壓了兩塊磚頭。

  陳燁凱:「……」

  第8章:拾金

  「一疊十萬。」余皓朝黃霆道,「一百二十萬。」

  余皓暑假把房子賣了二十四萬,去銀行取了現金交欠下的醫藥費,十萬一捆,就是這規格。

  周升朝黃霆說:「誰在水庫裡頭放這麼多錢?」

  整個派出所都轟動了,出來看倆人撿到的這一袋錢。

  黃霆說:「你們倆跑到鐘山水庫去做什麼?」

  余皓:「呃……」

  周升挑釁地看著黃霆:「這跟你們有關係?」

  「當然有。」黃霆道,「大晚上的,兩個大學生去水庫?」

  「我教他游泳不行啊。」周升說。

  陳燁凱道:「說實話!余皓,你自己說清楚。」

  余皓只得把實話說了,當然黑龍的夢一句也沒提,只是說在課本上學到,要克服心裡的恐懼,黃霆看看周升,又看余皓。

  「我猜這錢呢,一定是哪個貪官家裡的啦!」周升又說,「巨額財產來歷不明,新聞上不是總說麼?說不定能牽出一隻大老虎呢。這是立功啊!還不趕緊謝謝咱們?」

  陳燁凱有時候那表情,簡直想求周升別說話了,沒想到余皓也說:「很有可能,這案子得好好查查。」

  「這就和你們沒關係了。」黃霆做完筆錄,合上筆記本,「不要咸吃蘿蔔淡操心……喲!所長?」

  所長接了電話,晚飯吃到一半趕緊過來,眾人起身與所長握手,所長拍拍余皓與周升的肩膀,著實嘉獎了一番,無非是「年輕人能抵禦誘惑不容易」之類,陳燁凱靈機一動,順著說:「能不能給余皓同學一面錦旗?」

  「這個……現在還沒找到失主。」所長猶豫道,「用什麼名義呢?我看要不……」

  周升突然說:「以『人民的名義』啊!話說拾金不昧,是不是約定俗成的,都會給拾獲人一成的答謝?」

  所長馬上答道:「這個錦旗是應該要有的。」

  「我自己做個。」陳燁凱馬上說,「署咱們所的名就行。」說著看了周升一眼,趕緊補充道:「你倆寫一起。」

  黃霆也幫著補充,朝所長解釋道:「這孩子剛被人冤枉,有個錦旗,可以扭轉學院領導對他的印象。余皓同學是個誠實的人……當然,這位紅……黃……染了頭髮的同學你也一樣。」大夥兒都不敢惹周升,免得又被他奚落,連忙又朝周升補了句。

  余皓頓時心裡給陳燁凱和黃霆瘋狂鼓掌。

  離開派出所,陳燁凱叫了個車,在前座刷淘寶,說:「怎麼想到來鐘山派出所報案?」

  「我就知道這間派出所地址。」周升望向窗外,滿不在乎地說。

  「給你點個贊。」陳燁凱在網上找了家同城做錦旗的,讓加急明天就送過來,說著回頭又看了余皓一眼,說,「你也挺好,不受金錢誘惑。」

  「我倒是沒想這麼多。」余皓道,「這輩子第一次見這麼多錢,不過不是我的,就不該我得。」

  周升正色道:「陳老師,你還讓人做什麼錦旗。這錦旗一做,別人不就知道派出所撿了錢麼?咱們就該什麼話都別說,把錢放下,悄悄地來,悄悄地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反正也是貪官的贓款,上繳給國家,充了國庫,最後還得養貪官。」

  「派出所拿了,還能給咱們人民警察改善改善生活……年底每人發個五萬十萬,皆大歡喜……」

  余皓腦海中頓時浮現出所長打開塑料袋,目現精光的場面。

  周升:「開個玩笑,黃霆呢,是個好警察。不過我說一句,那個所長不是好東西。」

  余皓:「為什麼?」

  周升:「我不好說,總之他是個爛人。這事兒最後不會有什麼結果。」

  陳燁凱簡直拿周升沒轍,說:「話別亂說,一百二十萬,這點錢夠做什麼的?不要把我們的李所長說得這麼虛偽、這麼猥瑣好不?更何況這麼多人看著呢。」

  「這點錢?這點錢!」周升一拍大腿道,「我要有一百二十萬,我還讀什麼書?」

  陳燁凱正色道:「你這一輩子,何止賺這百來萬?真這麼想就完了,換了是我,我當然也上交國家。周升吶,你這人怎麼總是心口不一?能不能真誠一點?」

  周升果斷道:「那是,咱們陳老師一條圍巾就兩萬四,當然看不上這麼區區……」

  余皓:「……」

  陳燁凱馬上截住周升話頭:「這話千萬、千萬不能在學院裡說!」

  陳燁凱那天接了薛隆電話,趕著來醫院看余皓,一時忘了把圍巾取下來,周升眼尖,一眼就瞥見了,沒想到這就被抓住了把柄,班主任這麼炫富,影響實在不好。

  「一百二十萬。」滴滴司機把著方向盤,說,「我要有一百二十萬,我還開什麼滴滴?」

  陳燁凱:「……」

  周升一陣爆笑,把余皓按在自己懷裡捏,陳燁凱一臉無奈,到了學院後又再三耳提面命,勒令周升絕不能把圍巾的事說出去,才放兩人走了。

  一百二十萬……余皓已經忘了這幾天裡幾乎所有的事,腦海裡全是撿到錢的一幕。

  【怎麼就不是撿到一百呢?】

  QQ上,周升朝他發了個消息。

  余皓:【撿到一百說不定真的不會交了,畢竟也沒法找失主。】

  周升:【(撇嘴)五十也好啊。】

  余皓:【十塊也不錯。】

  周升:【十塊夠吃個毛!改天一起打工去。我突然想起,那家長是不是欠你家教費還沒結呢?】

  余皓:【不送我去坐牢就不錯了,還結錢?】

  周升:【他來了我陪你去,把錢要回來,你請我吃飯。自助餐,一百六十八的。】

  余皓:【沒問題。】

  余皓關了手機,今天是他這輩子與人打交道最多的一天,也是他說話最多的一天,他疲憊得無以復加,今天室友沒再去通宵了,隔壁床在打呼嚕,上鋪還抖個不停,於是他伸腳踹了兩下床板,不想再慣著上鋪的。

  「睡覺了!」余皓簡單粗暴,不耐煩地喝道,「打飛機去廁所打!」

  寢室內響起一陣笑聲,余皓有點驚訝自己居然不那麼包子了。然而上鋪消停,余皓戴上耳機,擋住了鼾聲,沉沉睡去。

  音樂響起,猶如大海潮水,下一刻,他在千軍萬馬中睜開了雙眼!耳畔傳來將軍的怒吼。

  「打架怎麼還帶BGM的?!」

  「我剛睡著!在聽歌!」余皓一擺手裡晾衣叉,只見騎兵朝他們衝來,敵方帶兵的將領,渾身鎧甲,赫然正是他初中的班主任。

  「干翻他!」余皓喊道。

  將軍掄起大劍,吼道:「你倒是動手啊!」

  天音震響,在那磅礴的音樂中,余皓雙手持晾衣叉,那晾衣叉如同得到感應,剎那爆發出金光,緊接著雷霆迸射!

  余皓在那光輝中懸浮起來,詫異地發現自己變了一身模樣,一襲開襟短袍刷然抖開,袍上繡有雷電紋樣,如黑衣王袍內襯著雪白襯衣,手中晾衣叉則金光萬道,從連接處斷開,流動光線重構為兩把青銅質地的長刀!

  余皓一聲唿哨,雙手各執短刀,如二刀流戰士,落地時一躬身,短刀前推,刀尖綻放出潮線般的雷電,就像天神雙翼般展開,朝騎兵前鋒疾撞而去!

  將軍大聲喝彩,掄起大劍,緊隨其後,那閃電與雷鳴四處迸射,騎兵頓時人仰馬翻,兩人衝進了戰陣,在柔和的音樂中,將騎兵陣強行撕開一個缺口,不斷推進,將軍喝道:「把首領解決了!」

  初中班主任凶神惡煞,身披甲冑朝他們衝來,手持斬馬刀,頃刻間已衝到了面前,說時遲那時快,將軍把闊劍一橫,余皓踩著闊劍,幾步踏空,在空中一個翻身。

  將軍抽劍,橫過身,強行與那將領的戰馬一撞,只見戰馬前足騰空而起,帶著馬上首領被抬高。

  「死吧!」余皓在空中墊步,一翻身,兩手短刀同時揮出,一瞬間將那首領的頭斬了下來。

  黑氣瞬間爆發,騎兵隊伍嘩然四散。

  余皓落地,轉頭看將軍,將軍打量四周,兩人突破宮殿後門,潛入了內部。

  門後面是條漆黑的走廊。

  「有火麼?」將軍說。

  「沒有。」余皓老實答道,「你什麼時候進我夢裡來的?」

  「和你幾乎同時。」將軍在黑暗裡回答,伴隨著行走發出的鎧甲聲響,解釋道:「當你結束做夢時,外來者也會彈出夢境。」

  「我還以為你會留在這兒孤軍奮戰。」余皓說,「等我一會兒。」他正嘗試著將兩把短刀拼接在一起。

  將軍停下腳步,答道:「那我就完蛋了。」

  余皓在黑暗裡說:「在夢裡死了會怎麼樣?」

  將軍說:「你是夢境的主人,死去後會回到圖騰主宰面前,失去所有的力量,被它徹底控制,放逐出邊界,扔進意識邊界外的潛意識世界裡,墜入黑暗,永遠流浪,再也沒法回來。意味著你的某個『自我』在內心裡,已徹底消失。在現實裡則……」

  將軍思考片刻,說:「也許會再一次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不好說。至於我……嗯……算了,不要刨根究底。」

  余皓心中一動,這番話也即意味著,將軍的真實身份,也許是個人?

  「你在現實裡也會死,是不是?」余皓又問。

  將軍似乎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又說:「但你現在力量恢復得可以,咱們應該能贏。」

  所以你來長城救我,自己也面臨著危險。余皓心想,你在現實裡是誰呢?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認識你。

  但無論將軍是誰,一旦確定了他是人類,也就確認了另一件事:他擁有穿越夢境的本領,這是一種超能力?余皓大約明白了,將軍為什麼不願說得太多,想必不願讓他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

  一個問題的推斷,引出了更多問題。將軍為什麼會擁有這種能力?

  余皓將兩把短直刀拼接在一起,光芒一閃,晾衣叉恢復了法杖形狀,較之在奶奶手裡金碧輝煌的模樣不同,到了余皓手中,則變成了一把青銅質地的長杖。

  杖頭現出一隻造型誇張,眼睛圓圓的鳥兒。

  法杖亮起光芒,照亮了黑暗。

  將軍:「這是……」

  余皓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我天生就會用法術。」

  他感受到自己身體裡有著源源不絕的力量,正在血管中流動,稍一注入法杖中,杖身便亮起光芒。

  「法術你自然就會了,因為這是你的世界。我奇怪的是,這隻鳥……」將軍轉過身,一手按在頭盔上,像是想揭起頭盔的罩欄,認真看個仔細,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余皓道:「我怎麼感覺沒見過它,不過許多東西,我總以為沒見過,實際上都是見過的。」

  「你去過三星堆麼?」將軍問,並用手指彈了彈那鳥兒。

  余皓被這麼一提醒就想起來了,說:「雜誌上!《中華遺產》!以前我家訂過。可是為什麼和三星堆有關呢?」

  將軍擺手,說:「走。」

  余皓舉起法杖,照亮了長廊,進了宮殿內部,通道錯綜複雜,余皓全憑直覺在走,他總覺得自己似乎來過這兒,重重樓梯與長廊之間,他總能找到正確的道路。

  「我感覺到圖騰了。」余皓說。

  就在不遠處,有一件東西,正在朝他發出強烈的召喚。

  將軍自從看見三星堆的青銅鳥後便陷入了沉默,余皓又說:「將軍?」

  將軍:「嗯……」

  余皓說:「到圖騰最後的這一段路,讓我自己走吧。」

  將軍想也不想就說:「不行。」

  余皓朝將軍認真說:「這應該是我的一個人的戰鬥。」

  將軍說:「你不希望有誰來,替你見證麼?」

  余皓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他其實是怕將軍會有危險,無論他隱瞞了自己什麼,在別人的夢裡死了,一定不會輕描淡寫,多半有嚴重的後果。如果將軍是個人,那麼送他到這裡,已經足夠了。

  「我不動手,在旁邊看著。」將軍說,「你得學會接受別人對你的好。別總覺得欠人的情。」

  余皓有點傷感地笑了笑,說:「我確實很介意。」

  將軍把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推了推,示意他繼續往前走。

  「說說這輩子最放不下的事吧。」將軍說,「大事小事,都可以說。」

  余皓說:「最放不下的,我已經放下了。」

  「只有一件?」將軍又問。

  余皓把初三那段往事大致說了些,將軍只是沉默地聽著。

  余皓邊說邊走上一段長長的台階,登上這段台階,面前頓時大亮,這是一個寬敞的通道,通道兩側,樹立著純金打造的高大塑像。盡頭有兩扇巨門,門前站著一名武士,那武士的面容是如此清晰,余皓曾經以為自己忘了。

  「他是誰?」將軍解下背後長劍。

  「我的……朋友。」余皓答道,「他叫劉鵬軒,鵬軒,好久不見了。」

  那是他初中的同桌,偷了花輪錢包,害他奶奶去學校下跪的人。余皓說:「我本來以為守在這裡的人會是花輪,沒想到是你。」

  「死同性戀。」那武士面容消瘦,眼窩凹陷,手裡拿著一把長棍,說,「出賣朋友的垃圾,我要殺了你!」

  將軍怒吼道:「閉嘴!」

  余皓被說破自己最敏感、最脆弱之處時,頓時有點手足無措,將軍的一聲怒喝卻拯救了他。

  將軍朗聲道:「你不要動手,我替你教訓他!」

  余皓:「……」

  第9章:圖騰

  將軍上前,倒拖闊劍,稍稍躬身。

  劉鵬軒帶著陰鬱,說:「來啊,我等這一天等太久了!」

  余皓聽到這話,瞬間想起了往事,三年來,他一直期待的,就是劉鵬軒找到自己,並將他狠狠地打一頓,這段過去就此結束。但劉鵬軒沒有,於是在他的意識世界裡,他一直都在,從未離開。

  「我沒有錯!」余皓驀然喊道,「是你先背叛了我!」

  下一刻,將軍已化為一道銀色的電光,沖上前去,與劉鵬軒戰在了一起,旋即劉鵬軒一聲大喊,手中長棍迸發出光芒。整個大殿內,所有的金鑄雕塑全部動了起來!

  八具金鑄的雕塑全是余皓初中同學的模樣,朝著長廊中間的兩人衝來,將軍揮舞起大劍,劉鵬軒則舞起長棍,頃刻間兩人交換了數招,余皓眼花繚亂,拆開權杖,化作兩把長刀,加入戰團。

  將軍靠著一身鐵鎧硬扛,與劉鵬軒互相搶攻,而金塑同時轉頭,朝著余皓衝去!

  余皓焦急喊道:「將軍!」

  「相信我!」將軍怒喝道,「無論他是什麼人!相信我能揍扁他!」

  「我……」余皓定了定神,正要上前支援將軍,然而這兩人速度實在太快,不停地交換位置,在無數金塑之間猶如疾風,來回穿插。余皓只得再次拼出權杖,釋放出雷電,電流貫穿金塑。

  「我要用這把武器,揍死你們這些混賬!」余皓怒吼道。

  瞬間在他的思想裡,浮現出從家裡帶出晾衣叉,將花輪的這群跟班打得滿地找牙的場面。霎時間權杖迸發萬丈雷霆,轟然爆破,八具金塑頓時摔向四方,爆炸,化作千萬金幣,散了滿地。

  此刻將軍正與劉鵬軒激烈纏鬥,從巨大的紅漆柱子後打到房樑上,兩人又一同狠狠摔下來。

  將軍喝道:「余皓,幫我!」

  余皓沖上前,劉鵬軒卻一個箭步,射向將軍,將軍橫過闊劍一擋,「噹」地巨響,在那衝擊力之下被撞得直飛出去,背脊撞在巨柱上,頓時將紅漆木柱攔腰撞斷!

  「不是這麼幫……給我力量!你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將軍道。

  「怎麼給你力量?!」余皓無論怎麼追都追不上,劉鵬軒彷彿鉚足了勁追著將軍,不讓他有機會逃脫。

  將軍怒吼道:「相信我!」

  「我在相信你!」余皓喊道,「加油!」

  「你這哪是相信我!」將軍翻身躍起,與劉鵬軒互拼一記,又被他整個人掀飛,狠狠摔在地上。

  「你根本就餘情未了,這是幫著他!」

  「我沒有!」余皓見將軍不斷挨揍,飛身近前,兩人卻又驀然分開。余皓釋放出雷電,雷電迸射時,卻絲毫無法近得劉鵬軒的身。

  將軍呻吟著爬起來,說:「我要被打死了……你夠可以的……」

  余皓:「我不愛他!」

  「移情!」將軍怒喝道,「懂移情什麼意思嗎?喜歡別的人!這傢伙現在是無敵的!」

  余皓擋在將軍身前,劉鵬軒旋轉長刀,改橫劈為直刺,一聲狂吼,化作虛影掠來,將軍卻在這電光石火間與余皓交換了位置,擋在他的身前,撒手棄闊劍,左手手腕轉過,右手橫切,一式鎖住了劉鵬軒的刀鋒!

  劉鵬軒和身撞上,將軍與余皓一同被撞得如斷線風箏般倒摔出去,狠狠摜在了地上。然而剛摔在地上,將軍掙紮著坐起,第一反應就是抬手將余皓摟在懷裡,以身體保護他。

  余皓:「……」

  劉鵬軒撿起將軍的闊劍,右手刀左手劍交搭在一起,身體爆發出黑氣,緩緩道:「接受你的報應吧。」

  余皓緩緩喘息,將軍卻伸過手,扳過余皓下巴,透過覆面頭盔,與他對視。

  「我這麼保護你,感不感動?」

  余皓顫聲道:「是,我很感動。」

  將軍:「喜歡這個人渣,還不如喜歡我,對不對?」

  余皓:「……」

  余皓剎那間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狂跳起來,緊接著,劉鵬軒一聲狂吼,刀劍齊出,化為虛影,轟然射向將軍。將軍把余皓一摟,抱在身前。

  下一刻,劉鵬軒到得近前,刀劍光芒閃爍,將軍沉聲道。

  「這就……對了。」

  一聲巨響,將軍周身鎧甲射出耀眼銀光,只見他一腳踏地,背脊用力,左手攬著余皓,側身站起,右拳出擊,漂亮的下勾拳穿過刀劍,狠狠地擊中了劉鵬軒的下巴,將他挑得平地飛起,緊接著再一旋身,出連環踢,將劉鵬軒絞翻在地!

  「劍!」

  將軍話音落,余皓將劉鵬軒脫手的闊劍扔了出去,將軍抬手接過,劉鵬軒掙紮著爬起身,連滾帶爬想逃。

  「死吧——!人渣!」

  下一刻,將軍傾盡全身力氣,闊劍狠狠斬下,劉鵬軒一聲慘叫,頓時被將軍斬成了兩截!

  余皓下意識側過頭,不忍再看,劉鵬軒鮮血爆射,然而射出的那一刻,全身骨肉、血液化作黑氣,蒸騰而上,在這長廊中徹底消失了。

  長廊內陷入寂靜,此刻余皓瞬間覺得,一切都隨著將軍落下的那一劍,迎來了徹頭徹尾的終結。劉鵬軒也許還活在世上的某一個地方,但從此已與他再無關係。他不再愛他,也不再恨他,對此他沒有遺憾,也沒有思念。

  將軍緩慢站起,背對余皓,說:「你得找個愛人,替你在現實裡教訓這傢伙。」

  余皓沒有說話,一時心中百味雜陳。

  將軍轉過身,來到余皓面前,伸出覆著鐵手套的一手,摸了摸余皓的頭,說:「對不起,剛剛我只是……」

  「我知道。」余皓打斷了他的話,有點傷感地笑道,「剛剛你只是迫不得已。」

  「你在現實裡,一定會遇上合適的。」將軍解釋道,「但不是我,待會兒,我會告訴你為什麼。」

  「你還答應過我,會摘下頭盔給我看看。」余皓說。

  「我記得呢。」將軍如是說,來到走廊盡頭的那扇大門前。

  將軍又問:「你為什麼想好好活著?」

  余皓:「嗯?」

  將軍說:「我認真地問你。」

  余皓:「這很重要麼?」

  將軍:「非常重要,在你想好之前,我們先不推門進去。」

  余皓站在將軍背後,注視著他的背影,說:「我想好了。」

  「你必須想清楚這個答案。」將軍說,「而且堅信它,不能動搖,因為這將是奪回圖騰的關鍵。」

  「好的。」余皓答道,「我想好了。」

  將軍有點意外余皓沒有說出來,片刻後道:「想好就行。」說著靠近大門。

  余皓跟了上去,他一時心潮澎湃,牽了下將軍的手,將軍的鐵手稍握了握,繼而鬆開,接著沒說什麼,以肩膀抵著門,將它緩緩推開。

  余皓來到另一側,與將軍一起推門,他側頭看著將軍,將軍的覆面頭盔,正好也朝著他的方向。

  「如果我真的喜歡你了,你的力量是不是會變得更強?」余皓突然說,「只要你不拒絕我,我相信你的力量,你就不會失去了。」

  「這取決於你。」將軍停下動作,說,「不取決於我。」

  「可我好不容易放下了劉鵬軒。」余皓笑著說,「又忘不了你,這沒有用啊。」

  「只有現實裡愛過的人,才會在你的意識世界裡留下投影。」將軍認真地說,「我只是你夢裡的來客,當我走了,就是真的走了,不會佔著你的內心。」

  余皓心想,我寧願你永遠在這裡,佔有一席之地。

  「加油。」將軍鼓勵他。

  余皓毫無來由地心中一動,心想莫非是他?

  余皓:「爸?」

  將軍說:「哎,乖。再叫聲?」

  余皓:「……」

  余皓惱火地說:「你佔我便宜!」

  將軍像在笑,笑得快沒力氣推門,整個人躬身下去,按著膝蓋,余皓抬腳踹他,將軍說:「你自己要叫我爸。」

  余皓自言自語道:「我只是試一試。」

  將軍沉默片刻,而後道:「推門吧!王者歸來了!」

  余皓本來有點兒傷感,在這句話下卻剎那熱血沸騰,與將軍一同推開門,霎時光芒爆發,巨響聲中,四面八方的牆壁轟然垮塌,破碎,朝著四面八方飄散。烏雲滾滾,現出一個露天祭壇。

  祭壇中央,出現了一把王椅。天空中黑龍咆哮,緩慢下降。

  平台足有上千平方,刻滿了奇異的紋路,木質結構宮殿飛速瓦解,破裂,他們彷彿置身於天頂,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頭頂的滾滾烏雲。

  「你終於來了。」一個稚嫩的聲音說。

  王座中央,坐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小孩,繼而漫天金光隨之一收,化作天空中噴射出黑色火焰的、巨大的、扭曲的符號,懸浮於空中。

  「那就是你的圖騰。」將軍抬頭,望向天際。

  余皓:「這是……」

  「嗯。」將軍答道,「他就是你的另一面,或者說,你的黑暗人格。」

  余皓走上前一步,黑龍驀然降下,守護著黑化的余皓,余皓幼小的身形不斷伸長,化作成年的他自己。

  余皓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著自己,雖然是另一個自己,他卻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黑化的余皓身體孱弱,面容雪白,帶著病態的氣質,頭髮略長,赤著腳,雙眼低著,不知望向何方。

  「你在想什麼?」黑暗的余皓輕輕地說,「你自願放棄了這兒,為什麼還想回來呢?」

  余皓說:「我在想,陳老師說得對,我確實長得還行,就是太窮了,總穿著舊衣服,得換身好點的。」

  「不會有人喜歡你的。」黑暗余皓說,「你的性格本來就讓人討厭。」

  余皓微笑著說:「換身衣服,好好收拾下,不是為了給人看,而是讓自己心情好點。」

  黑暗余皓說:「穿再好的衣服,話說幾句,你還是會被打回原形。你自卑、敏感,你是老人帶大的小孩,固執。別人的無心之言,你總覺得他們像在嘲笑你,笑你窮,笑你土。」

  「對。」余皓又說,「因為自卑,不想欠人情。總覺得自己不會有朋友。人窮志短,覺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背叛了我……」

  說到這裡時,黑暗余皓終於抬眼,與他對視。

  余皓又說:「我懦弱,不上進,自以為是,表裡不一,廢物一個。憤青還知道用鍵盤關心下現實呢,我連憤青都算不上。隨便怎麼樣,和我都沒關係。」

  黑暗余皓說:「對啊,這他媽的活著有什麼意思?為什麼不去死呢?到潛意識裡去吧,那裡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余皓再往前走了一步,黑龍發出咆哮聲,阻止他的靠近。

  「謹慎回答。」將軍突然道。

  余皓注視著自己的黑暗人格。

  「不為什麼。」余皓說,「接下來,我想慢慢去找這個答案。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活著,但我相信這個問題,一定會有答案。」

  「所以,我將用接下來的日子,好好活著,去尋找這個答案!」

  黑暗人格在聽見這個回答後,剎那發出怒吼。

  「痴心妄想——我要放逐你——」

  一瞬間,黑龍衝向余皓,張開巨口,發出怒吼。

  「現在!」將軍掠過余皓身前,衝向黑龍,喝道,「伸手!」

  余皓與黑暗余皓同時伸手,高處懸浮的圖騰霎時擴散出金光,余皓左手朝向天空,右手持法杖,怒喝道。

  「你才是被放逐的那個!」

  余皓手中雷霆綻放,雷電擊中那黑龍,黑龍張開嘴,卻無法引發海嘯,只噴出些許水花,頓時被電得摔在高台上。將軍猛地一翻身,上了黑龍背脊,黑龍不斷掙扎,將軍一聲暴喝道:「死吧!」

  將軍一劍,狠狠插進了黑龍的龍頭,黑龍掙扎騰空,卻哀嚎一聲,翻騰著朝平台外摔了下去!

  「將軍!」余皓喊道。

  「別管我!」將軍的聲音從平台盡頭傳來,千鈞一髮之際,他抓住了平台的邊緣。

  黑暗余皓震驚道:「你……你……」

  「我已經不怕你了!」余皓大聲道。

  下一刻,黑暗余皓兩手前推,聚集出一道氣勁,與余皓相撞,余皓髮狠大喊,手中法杖指向王座,兩股氣勁碰撞,捲起颶風,颶風橫掃了整個祭壇,將軍幾次艱難地爬上來,卻無法抵禦那狂風,被吹得往外飛去。

  黑暗的力量形成瘋狂的漩渦,將余皓與黑暗余皓卷在中央,黑暗余皓不死心地伸手,召喚天頂的發光圖騰,圖騰開始顯露出具象形體,朝著中央降落,余皓吼道:「還記得這把武器麼?!」

  黑暗余皓陡然睜大雙眼,在那颶風中,余皓手中法杖顯露原形,現出晾衣叉形態!

  「這是,這是……奶奶的……」黑暗余皓聲音顫抖。

  「打他的腿!」將軍冷不防吼道:「腿是弱點!」

  余皓沖上前,就地一滾,黑暗余皓頓生恐懼,朝後不自覺地一躲,避開小時候最懼怕的真‧奧義‧晾衣桿抽腿!

  余皓翻身躍起,嘴角現出一絲嘲諷的微笑,繼而凌空一抓,抓住了墜下的圖騰!

  圖騰到手的剎那,黑暗余皓髮出一聲狂叫,金光沿著天際線瘋狂而來,漫天烏雲頓時化作滾滾白層雲,朝著余皓手中霎時一收——

  ——圖騰現形!

  金光迸射,颶風隨之停下,時間彷彿靜止,余皓手中,持著一個銀色的三角金屬盾。

  「這是……」余皓忽然明白了什麼。

  黑暗余皓痛苦地哀嚎起來,雙手裡釋放出黑色流星般的火團,擊在盾牌上,然而金屬盾卻發出強光,徹底擊潰黑暗火焰,繼而倒捲回去,纏住黑暗余皓的全身!

  「我要……」

  「……放逐你!」

  余皓一聲怒喝。

  盾牌發出一道衝擊波,在空中無聲擴散,黑暗余皓如遭到了重擊,在那巨響中化作一枚黑色的流星,刷然掠過天際,飛向遙遠的天邊,墜向長城外的潛意識世界。

  黑火在空中翻捲,消散,飛向四面八方。

  「你永遠消滅不了我……」黑暗余皓的聲音微弱遠去,化作回聲。

  「嗯。」余皓答道,「不過你可以消停一陣子了,我會隨時警惕你回來的。」

  盾牌化作金粉消散,升上天空,再次組成圖騰,緩慢旋轉。

  「拉我一把。」將軍的聲音從高台盡頭傳來。

  余皓馬上扔下武器,快步跑去,把將軍從高台邊緣拉上來,兩人到得王座前,疲憊地坐下直喘氣。

  「我贏了。」余皓喃喃道,「我回來了。」

  「從你說出『我想活下去』的時候。」將軍沉聲說,「這個結果,就是必然。」

  將軍坐了一會兒,便起身緩緩走向台邊,余皓仍在出神,忙起身跟上去。

  「你答應過我……」

  「噓。」將軍轉身,以手指按在他的唇上,說,「看。」

  余皓:「看什麼?」

  將軍讓他轉過身,站在自己身前,余皓想轉頭,卻被將軍強行扳向面朝平台外,說:「待會兒再說,先認真看。」

  漫天烏雲消散,地平線上現出一縷金光。

  「太陽……太陽……」余皓的聲音發著抖。

  朝霞翻湧,退往天地盡頭,天際線金光迸發,如千萬奔雷擊碎夜幕;如滾滾潮水浸沒大地;如震耳鐘聲撼動世間……

  碧空萬里,旭日初升!

  那是余皓這一生裡,所見過的至為宏偉的一次日出,就像太陽神傾翻了錘煉萬物的火爐,紅光無休無止地傾噴而來,一輪朝陽似火,照耀著他的夢境、他的生命、他的靈魂。

  陽光照耀萬里長城,烽燧熄滅,潮水般的黑暗紛紛退卻,軍隊發出震天歡呼,長城外,現出萬頃無波的、鏡般的大海,倒映著天際白雲與燦爛的朝陽。

  陽光照耀草原,動物奔跑,象群齊聲長鳴。

  陽光照耀這夢境世界的無數山巒、城池,住民們紛紛抬頭望向天際,一身黑氣散去。

  陽光照耀都城,被洪水沖得七零八落的磚瓦、碎木紛紛升起,回歸其位。潔白的磚石、琉璃瓦從四面八方飛來,嵌合在廟宇上,花園中升起象神雕塑。避風港大門緩緩關上。

  祭壇漸漸下沉,斷柱、牆壁從大地上升起,如積木般再次拼起了這宏偉的宮殿,和風吹過,勾簷上千萬風鈴齊聲作響。圖騰懸浮於大殿高處,綻放金光。

  余皓與將軍站在窗邊,朝遠方眺望,來時的山巒一片青蔥翠綠,山頂籠罩著雲霧。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兩人身上,余皓轉過身,稍抬頭,注視將軍。

  「我得走了。」將軍說,「朋友,這是我答應你的。」

  他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頭盔。

  第10章:採訪

  那一刻,余皓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停下了流動。

  他看見了將軍頭盔裡的模樣,但在這頭盔中,卻什麼也沒有。

  是的,什麼也沒有,原本該是頭的地方,是一團模糊的霧氣與光芒。

  「你……將軍?」余皓喃喃道,並伸出手,去觸碰他本該是臉的位置,手指卻穿過了那團霧氣。

  「我不是人類。」將軍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

  余皓怔怔看著他。

  將軍說:「我穿梭在你們人的意識裡,我沒有形體,與你們的現實世界毫無關係。所以,你應該都明白了。」

  余皓眼裡淌下淚水,卻笑了笑,說:「謝謝你,將軍,我可以給你一個東西麼?」

  將軍戴上頭盔,略帶茫然地說:「你要給我東西?」

  余皓朝圖騰抬起手,圖騰上的金光便灑出些許來,沿著空中形成一道金光閃閃的軌跡,在余皓手中化作一面盾牌。

  「送你的。」余皓說,「這是我內心裡最堅固的盾,你以後還會到別人的夢裡去麼?」

  「這……」將軍一時竟有點手足無措。

  余皓把盾朝他推了推,將軍說:「把圖騰送我,沒事嗎?」

  余皓示意將軍看圖騰,它還在,只是光芒不易察覺地減弱了些許。

  「如果可以,我想把整個圖騰都送你。」余皓說,「我不大想在心裡放個盾。」

  將軍自言自語道:「倒是第一次有人送我……意識世界的東西,還是……圖騰,我不知道能不能帶走。」

  將軍低頭,抬手,摸了摸那盾牌,再抬頭,注視余皓,突然道:「你認真的?」

  余皓道:「當然!」

  將軍說:「你知道你給了我什麼?」

  余皓堅持道:「當然知道!」

  將軍端著盾,兩手不受控制地發抖,余皓又說:「這個盾,會替我守護你。」

  「那我……收下了。」將軍接過盾,右手一掠,將它瀟灑地背在背上。

  旋即,余皓抱住了他。

  「謝謝你。」余皓低聲說。

  將軍抬起手,摸了摸余皓的頭。

  「晚安。」

  這兩個字,就如同一個神奇的咒語,將軍化作光粉,砰然飛散,余皓剎那撲了個空,兩手緩緩放開,難以置信地看著空氣。

  「晚安。」余皓說。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余皓瞬間睜開了雙眼,從床上坐起來,一手覆在額上。寢室裡昨晚忘了拉窗簾,陽光恰好從陽台外的角度斜射進來,落在他的下舖位置上。

  七點三十五,糟了!遲到了!余皓慌忙起身,突然發現手機沒響。

  哦今早沒課……余皓筋疲力盡,躺了回去。室友紛紛蒙頭大睡,余皓睜眼看著上鋪床板,夢境中的一幕幕閃逝而過,此時此地,他沒有悲傷,也沒有激動,取而代之的,則是心緒的寧靜。

  朝陽照在周升晾乾的運動服外套上,它散發著軟綿綿的香皂味,郢市在晨曦中醒來,自行車鈴聲不時竄上陽台,跳進房裡。

  郢市的冬天非常適合在陽光裡睡覺,全城就像心照不宣一般,自覺地將工作時間往後挪了半小時。單位默認九點半前不做正事兒,大學默認八點半前不講新知識點,民居默認十一點半前不點外賣不催快遞……若說北上廣深如同狂奔的噴火龍,裹挾著所有人不斷向前,位於華中的二線城市郢市就像步履蹣跚的龐然大物,慵懶緩慢地行馳著。

  余皓一度想過離開這裡,只因故鄉留給他的,幾乎沒有多少美好回憶。彷彿背井離鄉,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但他不得不承認,重獲新生這件事與時間、地點都沒有任何關係。

  哪怕麻煩事還遠遠沒有消停,太陽依舊升起後,新的開始已悄然來臨。

  余皓剛到圖書館坐下攤開筆記,就收到陳燁凱的消息——施先生答應明天下午見一面,具體地點另行通知,讓余皓準備排開時間。

  余皓已經不怕他們了,答了聲好,又問有什麼要準備的。

  陳燁凱的回答是:【自由發揮就行,我們會幫著你的。】

  余皓:【自由發揮很可能會打起來,還是先把滅火器什麼的拿走比較好。】

  對面忍不住笑了起來,余皓一驚抬頭,見陳燁凱正坐在斜對面,看著他笑。

  余皓頓時尷尬了,忙低下頭回陳燁凱消息,只見陳燁凱忍著笑,朝他這邊看,余皓豎起一本《夢的解析》,陳燁凱便點了點頭,師生二人各自在圖書館裡自習。余皓中途休息時,又給陳燁凱發了條消息。

  【不上班嗎?】

  【準備考博,院長答應我可以隨意,別離開學校就行。】

  陳燁凱今天換了身深藍色的毛衣,格子襯衫的領子從毛衣領口處翻出來,和本科生幾乎毫無區別。余皓又看了會書,忽然注意到整個圖書館裡,似乎只有自己和陳燁凱在自習。

  前面、後面,週遭坐的已經幾乎全換成了女生!她們紛紛拿著手機,假裝撥頭髮,攝像頭從四面八方一起朝向陳燁凱。

  余皓馬上低頭發消息:【老師你正在被很多人偷拍,注意不要抬頭。】

  陳燁凱:【有多少人?】

  余皓:【大概二三十來個吧,還在陸續增加。】

  陳燁凱:【你幫我借幾本書,我先走了。】

  陳燁凱顯然見怪不怪,把書名發給余皓,又發了個文檔:【把採訪稿填一下,明天聯繫媒體,給你上個騰訊新聞。】

  余皓:「!!!」

  這波操作實在太風騷了!余皓再次重新定義了陳燁凱,文檔裡是個採訪稿,陳燁凱飛速收拾東西,低著頭快步離開了圖書館。

  背後有人說:「你百度搜一下……是他是他!就是他了!」

  余皓心中一動,打開百度,搜了下陳燁凱,搜索欄裡連帶的關鍵字是:「陳燁凱 中大校草,與陳燁凱哥倫比亞大學。」

  余皓徹底被有關陳燁凱的內容閃瞎了狗眼。

  【今天好好休息。】陳燁凱說,【明天爭取把那父女倆一波帶走。】

  余皓笑了起來。

  翌日,他把採訪稿發給陳燁凱時,辦公室的門正關著,似乎在談重要的事。

  余皓沉默地坐在辦公室外,有點兒緊張。

  思考待會兒施先生與他的女兒來了,得怎麼溝通。昨夜他渡過了一個無夢的夜晚,說也奇怪,夢境世界裡,太陽升起之後,他就再也回不到宮殿裡了,一晚上睡得十分踏實。

  施先生與他的女兒施坭,將會面地點選在了學院,陳燁凱在這之前,什麼也沒有朝余皓說,只讓他放寬心。

  中午十二點半,施先生沒來,周升倒是先來了。

  周升今天反常地穿得很規矩,套了件黑色衛衣,朝余皓「喂」了聲,並一臉冷漠地點了點頭。

  余皓挪了個位置給他坐。

  「你不用來的。」余皓低聲說。

  「那怎麼行?」周升說,「有熱鬧必須得圍觀,這是做人的基礎樂趣。」

  余皓:「……」

  余皓正緊張得手心出汗時,傅立群也來了,意外地也沒穿運動服,逕自到兩人中間坐下。

  「兩位愛妃好啊。」傅立群往中間一坐,大大咧咧道。

  余皓:「……」

  「滾!」周升蹺著腳,怒斥道。

  辦公室的門打開,黃霆與陳燁凱走出來,還有個不認識的女生,陳燁凱拿著個文件夾,說:「都到齊了,去會議室吧。他倆是來陪你的。」

  坐進會議室前的一刻,余皓腦海裡還是一片空白,其他人也沒有與他說話。但就在坐下去的瞬間,看見那小女孩,余皓突然就彷彿有許多話,控制不住地想說出來。

  陳燁凱先和施先生握手,自我介紹了一番,余皓這邊坐了四個人,施先生一邊兩個人,女兒還背著書包,警察坐中間。

  施先生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穿著西裝,把車鑰匙放在長桌上,一旁擱著電子煙。

  「稍等下,我們還有個記者採訪。」陳燁凱朝施先生說,「不超過十分鐘。」

  施先生瞬間就傻了,說:「採訪?誰決定的?」

  「跟您這邊沒關係。」黃霆摘下警帽,捋了下頭髮,說,「余皓和朋友撿了一筆錢,一百二十萬,交給我們派出所了,所裡決定寫封表揚信,幫他們報導一下,傳播正能量。」

  施先生:「……」

  「朋友」不樂意了:「我就這麼沒存在感嗎?」

  陳燁凱忙朝記者說:「他叫周升。」

  余皓說:「是我們一起撿到的,其實是他踩到那筆錢才發現的。」

  「你們填寫的訪談我都收到了。」女記者道,「過程寫得很清楚,沒有問題,就補充幾個小點,很快。」

  「派出所的錦旗下午才送過來。」黃霆朝那記者說,「到時他們學院會拍了發你。」

  女記者問了幾個問題,周升搭著余皓肩膀,挪到會議桌邊上,一一作答。余皓側頭看周升,又看記者,想了想,最後說:「不屬於我的東西,我是不會拿的。我覺得,這個社會上,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只是他們沒有機會撿到這麼多錢罷了。我們也不是什麼典型,就是剛好碰上。」

  女記者:「這很不容易了。」

  「不算正能量。」余皓誠懇地說,「應該的。一個人,願意在另一個人陷入危難、冤屈時伸出援手,相信他,幫助他,不計回報地將他拉出泥潭,讓他重見光明,這才是正能量。」

  女記者突然笑了起來,說:「這是在說誰?啊?」

  余皓說這話時,想起了夢裡的「將軍」,女記者卻轉頭一瞥,瞥向陳燁凱,又懷疑地看黃霆,看傅立群,再看周升。

  大家的表情都有點兒奇怪,似笑非笑的,更帶著點兒不好意思。

  周升突然就紅了臉,說:「他應該是在說我。」

  眾人:「……」

  余皓道:「嗯……我是說……大家,謝謝你們。」

  周升:「不是說我麼?」

  余皓示意他別說了,周升轉移了話題,朝女記者認真地道:「我還有個獨家猛料……你知道嗎?余皓同學,還被人陷害了!」

  「這樣就可以了!」陳燁凱當機立斷,過來送記者離開。

  「周升,這是我名片……」女記者越過陳燁凱,把名片遞給周升,「我們空了詳細聊一聊……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我!」周升要起身去接,傅立群馬上扯住他褲子,余皓會意前去接過。

  陳燁凱把她送走以後,果斷把名片從余皓手裡奪走,放進自己西裝口袋裡。

  第11章:面談

  記者走後,會議室裡陷入了長達一分鐘的安靜。

  「有話就說吧。」施先生帶著嘲諷的笑容,說,「坭坭下午還要上學。」

  黃霆慢條斯理地說:「今天主要想讓你們雙方談談,解開這個誤會。」

  余皓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施坭身上,施坭從記者進來到離開,目光就一直沒有離開她的手機。

  施先生道:「我不知道這個誤會是什麼,現在你們派出所的意思,是想息事寧人了?」

  黃霆說:「余同學拾金不昧的事蹟,施先生您也聽見了。他不大會動別人的東西。」

  陳燁凱說:「這裡頭應該是有什麼誤解,余皓平時不太擅於表達自己,應該不是雙方的錯,說開了就好了。」

  余皓聽陳燁凱與黃霆一唱一和,突然有種直覺,他們是不是在這之前就認識?

  施先生說:「我們是法治社會,不能唯心論,是要講證據的。對不對,黃警官?」

  黃霆又重複了摘警帽、戴警帽的過程,若有所思地說:「所以現在我們也沒有證據,認為余皓拿了您的東西。」

  「這還不算證據?」施先生啞然笑道。

  「但您也看到了。」陳燁凱拿出余皓的失物招領通知,「他確實是不知情,會不會是無意中掉進包裡的?」

  這時施坭抬頭,看了余皓一眼。

  「我覺得沒有必要再談了。」施先生說,「太浪費時間了,我以為今天他是來承認錯誤的,如果認錯態度誠懇,我可以考慮不起訴他,現在這樣……」

  余皓突然開口道:「我可以和坭坭談談麼?」

  施先生頓時就變了臉色,說:「你有什麼資格?」

  陳燁凱與黃霆快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場眾人心下瞭然。

  黃霆說:「配合一下調查吧,讓雙方溝通一下,也許有助於解除誤會。」

  「根本就沒有什麼誤會!」施先生說。

  黃霆只看著施先生,施先生怒氣衝衝地對視,一時間整個會議室裡所有人都看著施先生。

  施先生又說:「談什麼?」

  沒有人開口,會議室裡所有人一致心想,你跟我們學心理的玩?

  施先生等不到回答,又說:「坭坭,你願意和他談麼?」

  施坭沉默,施先生又朝他們說:「你看?坭坭根本不想理他。」

  還是沒人回答。

  最後施先生說:「行,我給你們五分鐘時間,以後不會再答應你們的任何請求。」

  會議室裡所有人集體起身,打開門出去,留下了余皓與施坭。余皓心想這真是心理學在實踐上的勝利——談判時報過價,再注視你的對手,這時候誰先開口誰就輸了,果然,施先生敗下陣來。

  他只有五分鐘時間,余皓注意到,陳燁凱和周升的手機都留在了會議室裡,應當都開了錄音。

  「坭坭。」余皓朝施坭說。

  施坭坐在余皓的正對面,低頭看手機屏幕,「嗯」了聲。

  余皓說:「我原諒你,這是我們對話的前提。」

  施坭突然變了臉色,說:「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我又沒做錯事,用得著誰來原諒?」

  余皓說:「你把表放在我的包裡,我都看見了,那天你趁著我出去接電話的時候,踩著我的椅子上去開的表盒。你本來想拿另一塊表,對不對?其他的表上,留下了你的指紋。」

  施坭抬頭看了余皓一眼,剎那就震驚了。

  施坭一時方寸大亂,她爸爸有十一塊手錶,全收在一個大的木表盒裡,表盒擱在書櫃中。余皓走後,施坭特地用紙巾擦過櫃門,卻忘了她在挑選表塞進去時,也會留下指紋。

  而保潔阿姨只會擦拭書櫃,是不會替施先生去擦表的。

  「指紋的事,我讓他們別告訴你爸爸。」余皓耐心地說,「咱們一起想個辦法,幫你瞞過去,好麼?老師保證不讓你挨罵,可你也別再冤枉我了,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是不是你爸爸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所以強迫你……」

  施坭眼中現出無以倫比的恐懼與絕望,余皓剛說到一半,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妥,但事實已來不及讓他細想,施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余皓正要安慰她時,會議室外卻響起怒吼聲。

  「你不要嚇她!」施先生一直透過小窗,緊緊盯著裡頭,施坭一哭,他頓時衝了進來。

  「哎!」周升怒道,「還沒到五分鐘呢?!」

  周升緊隨其後,要將施先生拖出去,余皓心想糟了,這麼一哭起來,自己原本還有話想說,卻不得不被這突發事故中斷。

  「再給我兩分鐘時間!」

  「坭坭!」施先生怒道,「跟爸爸走!」

  「你怎麼說話不算數?」

  施坭起身後,卻不住往會議室另一頭躲,余皓見周升拖著施先生,忙道:「有話好說,別動手!」

  施先生被周升一把拽住,頓時大怒,轉身一巴掌扇出,咬牙切齒道:「垃圾混混……」

  孰料周升只是後仰一避,便輕巧避過,緊接著出拳!

  那一瞬間,余皓被驟然出現的兩個大字砸中——完了。

  周升一拳下去,會議室門口頓時陷入混亂,施先生狂吼一聲,撲上前要去周升扭打,傅立群卻道:「別打架!有話好說!」說著把施先生一把從背後抱住。

  「嘿嘿——」

  周升旋即彈跳兩下,雙手握拳,竟是將施先生當作靶子,迎面又是一拳過去,施先生頓時啞火,滿臉鮮血,「砰」的一聲飛濺出來。

  「給我住手!」陳燁凱終於帶著黃霆警官回來了,聲音如雷霆,學院裡上課的學生轟然而至,將走廊擠了個水洩不通。場面一度混亂無法控制,余皓卻無意中注意到躲在桌子下,探出頭觀察的施坭。

  「都給我等著!這次不搞死你們!我就不姓施!」

  施先生最後氣急敗壞地吼道。

  「太惡劣了!」教導主任幾乎是怒吼道,「性質太惡劣了!」

  半小時後,院長結束了會議,匆忙趕回學院,院長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坐在會議室裡,板著臉翻看報告。余皓、周升、陳燁凱、傅立群在對面站成一排,背著手挨罵。

  「一個學生抓著她的爸爸。」教導主任朝院長說,一手指著對面,解釋道,「拉偏架拉偏架!我親眼看見的!另一個學生跳來跳去,把人當沙包打!我們學院怎麼有這樣的學生,簡直是……」

  「余皓同學。」院長一開口,教導主任頓時閉嘴了。

  余皓正低著頭,看周升手上的血,眼中帶著詢問神色,周升示意沒事。被叫到時,余皓便抬起頭,直視院長雙目。

  「先前你們輔導員薛老師,提交過一次勸退你的申請。」院長說,「但是前天晚上,快十二點了,你們的陳老師還趕到我家,找我談了足足兩個小時。」

  余皓沉吟不語,院長突然把材料摔在桌上,怒道:「你們就是這麼處理事情的?!簡直荒唐!」

  院長嘴角帶著兩道法令紋,陳燁凱本想解釋,一被凶,瞬間也不說話了。

  「是我動的手。」周升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不關他的事,你要勸退就勸退我。你勸吧,勸了我就退。」

  傅立群突然「噗」一聲笑了出來,會議室內頓時尷尬起來。

  「不關他們的事!」余皓馬上說,「都是我叫他們來幫忙的!而且是施先生先動手的,我們可以調監控。」

  那老院長姓寧,在司法界曾經很有點名頭,提前退休後被聘到學院,看似不管事,實則心裡門兒清。她畢竟接觸過大大小小兇殺、犯罪案件後,對余皓這點小事,簡直一眼就能看出內情。外加前天夜裡,睡覺前穿著睡衣,聽陳燁凱說了半天余皓,心裡已差不多有數。

  「是我的問題。」陳燁凱朝寧院長鞠躬,答道,「我去處理吧。」

  寧院長急匆匆回來,到得院門口時,恰好碰上揚長而去的施先生,施先生滿臉血,在一群學生的嘲笑聲中出來,一見老太太頓時按捺不住地破口大罵,不理會她的致歉,直接開車走了。

  「周升留校察看。」寧院長冷冷道,「余皓嚴重警告,下週一召集學生開會,讓余皓在會議上做檢討。燁凱,這件事你給我想想清楚,不要葬送了幾個學生的前途。」

  這話說得相當重,陳燁凱馬上應聲,寧院長怒氣衝衝,起身走了。

  出得學院,余皓沉默片刻,要往走廊裡去,被陳燁凱一把拽住,陳燁凱說:「你又做什麼?」

  「我找院長。」余皓說,「我害了周升!」

  「沒關係。」周升滿不在乎道,繼而與陳燁凱一起,將余皓給拖走了。

  「余皓,你不用被勸退了?」傅立群突然說。

  周升想起來了,說:「對哦,不是說要勸退你嗎?」

  陳燁凱終於忍無可忍,在學院外怒吼道:「所以現在你們還撿便宜了?!」

  陳燁凱原本已經找了院長,闡述清楚其中緣由,更有拾金不昧的事實,院長對余皓形成了良好的印象。打算今天與當事人談完,和和氣氣地解決掉,就息事寧人了。余皓與周升撿錢後那天夜裡,院長對兩名學生充滿了讚許,況且施先生把矛頭指向了學院,這就令人很不爽了。

  所以院長的意思是,對方不願意和解,我們也不怕他。陳燁凱才如此地底氣充足,沒想到今天節外生枝,周升又揮出了歷史性的一拳。

  幸虧傅立群沒被牽扯進去。

  「去食堂加餐吧,你帶飯卡了沒有?」周升又無所謂地朝傅立群說。

  「都給我滾回寢室去!」陳燁凱終於失去了理智,朝三人怒吼,余皓張了張嘴,說:「陳老師……」

  陳燁凱抬起手,揚手竟是要打余皓,余皓下意識低頭,閉眼。

  「我對你太失望了。」陳燁凱說完也走了。

  余皓怔怔站著,心裡突然一陣難受。

  周升兩手揣在兜裡,將余皓的寢室門一腳踹開,室友們嚇了一跳。

  「開會了啊。」周升道,「借個地方用用。」

  眾人:「……」

  「別別。」余皓忙拉著周升,畢竟是他的寢室,但傅立群、周升一進來,幾個室友們彷彿見了鬼一樣,紛紛一言不發,起身離開。

  周升搬了張椅子坐下,傅立群直接就躺余皓床上了,余皓去把周升的衣服收了給他,周升「唔」了聲接過,只是埋頭發QQ消息。

  余皓內心是十分愧疚的,把大家牽扯進來,還這麼折騰。

  傅立群說:「你問出什麼了沒有?」

  周升看了余皓一眼,拿起手機,湊到耳畔聽語音。

  余皓說:「差一點點就詐出來了。」

  傅立群又說:「他爸警惕得很,生怕女兒被你套出話,凱凱陪那個警察在外面抽菸,警察突然被一個電話給叫走了,他要是在,姓施的也不敢進去。」

  余皓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施坭,像有什麼話想說。」

  傅立群道:「要麼咱們明天上她學校去等?你知道她在哪兒上學麼?」

  余皓自然是知道的,就在市中心的一所重點小學,但出了這事兒,施先生一定會非常警惕,說不定會親自接送,自己幾個人,有很大可能接近不了他女兒。他瞥周升,周升奇怪地始終保持著沉默,始終沒有吭聲。

  「紅毛。」傅立群說,「別聊了,想想辦法。」

  余皓看了眼周升手機,只見上面是大段大段的消息,聊天的人是陳燁凱,陳燁凱則發了一大堆語音,全是六十秒的。

  「你別再氣他。」余皓忙道,「我太對不起他了,周升!」

  周升道:「我得給他說清楚!對你失望什麼?!人是我揍的,關你屁事!」

  余皓簡直一團亂麻,換了從前,根本不敢想自己會做這種事。

  「對不起了。」周升把手機揣兜裡,朝余皓說。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余皓黯然道,「害你挨處分了。」

  周升馬上說:「那你幫我把髒衣服都洗了吧。」

  余皓:「好的。」

  傅立群道:「我總感覺周升得挨個處分,現在好了,心裡終於踏實了。」

  余皓:「……」

  周升說:「你剛剛說那小女孩,是什麼情況?」

  余皓不知道為什麼,總有股奇怪的感覺,施坭的哭不像是害怕的哭,而是憋了很久,一種委屈難過、宣洩式的哭。但自己與施先生無冤無仇,對方根本沒有目的指使女兒來陷害自己。

  三人討論來討論去,也沒個結果,其間,寢室裡的電話響了起來。余皓去接了,恰好是陳燁凱。

  陳燁凱氣消了,打電話來給余皓道歉,在電話裡說道:「剛剛我失去理智了,這件事跟你沒關係,都是周升那混球,咱倆都是受害人。讓他們滾回自己寢室去,別再惹事了,你把檢討做一下。」

  余皓偷看了兩人一眼,傅立群蒙著頭在余皓床上睡覺,周升則連著余皓寢室的Wi-Fi打遊戲,跟沒事人一樣。

  余皓一直說「好的」「好的」,最後把電話掛了。

  「讓你們回去。」余皓把傅立群叫醒,傅立群睡眼惺忪地下來,周升道:「吃飯去吧。」

  周升的日常總是與吃結伴,余皓帶上飯卡,要請他們吃飯,飯卡里還剩著點兒錢,家教的薪水也沒要回來,但這頓飯余皓是一定要付的。晚飯後,周升遞給他一大堆衣服。

  余皓戴著耳機,從八點一直洗到關燈,還泡著一桶。外套T恤也就算了,還有周升的襪子和內褲……余皓第一次給人洗襪子內褲,一時心情相當複雜。換了在高中認識周升,說不定自己都把他當作男朋友了。

  可是余皓對周升這種類型的男生不算一見鍾情似的來電,他一時也說不清自己喜歡什麼類型的,也許因為周升雖然處處護著自己,這種「護著」的表現卻太直男了。他既對他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也告訴自己,禁止喜歡上他。自己性取向的問題千萬不能被周升知道,否則他說不定會覺得他噁心。

  那我喜歡什麼類型的?劉鵬軒那樣的麼?余皓想起大門前充滿仇恨的劉鵬軒,又有點詫異,我曾經居然會喜歡上他?他有什麼好的?

  洗著周升的衣服,余皓又突然想到,周升有女朋友麼?他忍不住地想談一場戀愛。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期許愛情。但也許這一生,已經有一個「人」,在他的意識世界裡留下了不可抹滅的一席之地——將軍在哪裡,他過得還好麼?如果可以,他說不定想請求將軍,去施坭的夢裡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洗不完了——啊啊啊——

  要關燈了,周升的衣服還剩下一大桶泡著,余皓一晚上什麼也沒做,光洗衣服了,明天還得再洗一天,他只得無奈地上床睡覺去。

  第12章:施坭

  周升的衣服花了三天才晾乾,其間這傢伙對余皓的檢討表現了出離的憤怒。

  「檢討什麼?」周升說,「怎麼檢討?你到底做錯了什麼?要檢討也是我檢討。」

  余皓認真地寫了檢討書發給陳燁凱,並將周升的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心想也許只要檢討做得誠懇,院長說不定會收回周升的留校察看。

  但他的願望很快就破滅了,陳燁凱通知他,1230日,元旦放假前,學院會下通知。

  「姓施的聯繫了媒體。」周升刷著手機,上面是自己與余皓拾金不昧的專題稿,又說,「準備報導咱們偷東西又打人的事了。」

  余皓說:「會有什麼結果?」

  「網上會挨罵吧。」周升隨口道,「無所謂啊。」

  余皓正思考時,周升又說:「姓施的要告咱們故意傷害罪和告你偷竊。」

  余皓:「什麼時候?」

  周升沒回答,只翻手機看新聞。

  「我要去找施坭。」余皓突然說,「三十號之前,必須和她談談,我自己去談。」

  周升的注意力從手機上轉到余皓的臉上。

  那天是個週五,余皓在年級大會上,在全年級面前做了檢討。結束的時候,最後幾排的體育班突然一起鼓掌,緊接著帶動了整個年級的學生一起拍桌子、鼓掌、喧嘩。

  輔導員的臉色頓時變得尤其難看,班主任陳燁凱馬上起身,怒視後排,正打算開口訓斥,結果迎上了半個教室的手機攝像頭和女生們的小聲尖叫,頓時出師未捷,漲紅了臉,鳴金收兵,火速在哄笑背景音中坐下。

  「施先生一家不接受民事調解,元旦後學院打算幫你們找好律師。」開完會後,陳燁凱在會場外叫住了余皓與周升,解釋道,「同時負責余皓的案件,和周升的故意傷害行為。」

  余皓說:「我自己來吧,我去法律援助中心填表申請。」

  陳燁凱擺手,喝了點水,眉頭深鎖,朝余皓說:「這件事現在院長很關注,已經不是你們的個人問題了,欺負到咱們學院頭上,院長的意思是,既然不願意好好說話,就絕不姑息。」

  余皓十分意外,陳燁凱又說:「攤上這事,誰也不想,前幾天我忙得腳不沾地,接下來得還有一陣子,你們都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陳燁凱一連好幾天沒有再找過余皓,彷彿冷淡了些,余皓幾次想找陳燁凱聊聊,但陳燁凱總沒理他,今天對話後,余皓一顆心便落了地。

  周升這次也老實了,說:「對不起,陳老師。」

  陳燁凱看看周升,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幫我個忙,人情就算還清了。」

  余皓馬上說:「好的!」

  「期末考別被影響了,千萬不要掛科,尤其也別作弊。」陳燁凱手指點點周升,說,「這和我的工作有很大關係,周升,你們班上我就擔心你。」

  周升:「……」

  正要離開時,陳燁凱突然又說:「你們撿到的一百二十萬,大概有線索了,那天黃霆被叫回去,就是查這件事。」

  余皓十分驚訝,正要再問時,陳燁凱卻告訴他們暫時只能保密,具體他也不清楚,轉身離開。

  這天是週五,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學校裡到了下午三點就一副冷清蕭瑟的景象。余皓把自己最後的三百塊錢家當揣在兜裡,準備今天順便去找份日結的兼職,賺個一兩百,吃到期末。

  傅立群去見女朋友了,滿大街全是情侶,周升在地鐵上瞥來瞥去,周圍全是抱在一起的小情侶,無奈:「唉,年年聖誕節都這樣,不給單身狗活路了。」

  「你談過女朋友嗎?」余皓忍不住問。

  周升勉強回答道:「算吧,反正被嫌棄了。」說著又打起精神,湊過來朝余皓說:「那妹子腿真長,看見沒有?」

  這證實了余皓的猜測,周升果然是個寧折不彎的直男。

  余皓看了眼,說:「確實很美。」

  他雖然喜歡男生,卻也能理解男生為什麼喜歡漂亮的女孩,許多女孩,只要認真收拾了自己,全身上下,散發出的氣質就像個恬靜的港灣。在她的身邊再沒有風雨也不必去心煩,多少驚濤駭浪,盡化作兩個人、一個家,裡頭承載著的是雞毛蒜皮的小煩惱與小幸福。

  市中心,萬達廣場立著一個大聖誕樹,商家幾乎全在瘋狂打折促銷,人來人往。余皓等在一家花房咖啡外,周升懷疑地說:「你確定她們會來?」

  余皓點點頭,說:「我給施坭補課時,她和同學經常發語音,她們很喜歡來這家店裡。」距離上次周升把施先生揍得滿臉血已過了一週,對方的警惕心應該小了些,余皓便想著碰碰運氣,說不定能遇上。

  天色漸黑,余皓帶著學生證,先去一家披薩店裡問了下,得到一份派傳單的工作,恰好店長在,給了他張名片,明天讓他直接過來領傳單,周升一臉「這都可以」的表情。

  「就行了?」周升難以置信問。

  「對啊。」余皓答道,「就是錢太少了,一天就四十。」

  周升沒打過工,看著余皓簡簡單單找到了兼職,余皓說:「真的很少,你算算,做滿三十天也就一千兩百塊錢。」

  余皓得在寒風裡站一整天,從早上十點派到天黑,賺回來的錢只夠買杯咖啡。而郢市今年的人均收入是三千五。周升突然動了動余皓,示意他看,花房咖啡裡,施坭和一幫同學果然來了。

  余皓忙示意周升別管,低頭想給施坭發消息,發現被拉黑了。

  他推開門進去,到收銀台前,抬頭看甜品,買了兩份施坭喜歡的提拉米蘇,這花掉了他不小的一筆錢,再讓服務員送過去,自己則坐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她。

  施坭正與另一個女生說話,提拉米蘇上來以後,兩人便發現了余皓。

  兩個小學生都穿著校服,余皓攤開一本雜誌,喝著免費的白水,並未抬頭看她們。

  「坭坭問你,到底想幹嗎?」另一個小學生過來,坐在余皓對面。

  余皓注視那小學生,六年級已經算得上「少年」了。

  「我想和她聊聊。」余皓說,「沒別的事。」

  「我知道你。」那小學生說,「你是她的英語老師,她讓我向你私底下道歉。」

  余皓聽到這話時震驚了,那女孩快速地說:「我叫瀟瀟,蛋糕的錢,我微信轉給你。」

  說著女孩掏出手機,要給余皓轉錢,余皓拒絕了,又問:「坭坭她還好嗎?」

  「不要問了。」瀟瀟說,「她快被她爸……算了,反正……」

  她看著余皓,說:「我們走了,你別再跟著她。」

  「我走。」余皓起身道,「你們繼續玩吧。」

  瀟瀟抬頭看著余皓,突然問:「你要和她爸爸打官司嗎?」

  余皓遲疑道:「我不想打,但是沒辦法,必須打,我走了。」

  瀟瀟朝余皓說:「還是加個聯繫方式吧。」

  余皓主動加了瀟瀟QQ,瀟瀟又說:「我再給你留個電話。」

  他離開花房咖啡時回頭看了一眼,恰好施坭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你看吧,有收穫,這一趟沒白跑。」

  「嗯,是個突破口。」

  余皓與周升叼著筷子,在美食匯裡等麻辣香鍋,周升翻看瀟瀟的QQ空間,聽過余皓的轉述,說:「我怎麼總感覺有點怪怪的?」

  余皓道:「是吧,我最開始就覺得。」

  余皓總覺得那天回去後,施坭就挨她爸的打了,而且從第一天上課開始,他就發現這孩子注意力不大集中,且不喜歡說話,像極了自己初高中的時候。

  「她爸媽不知道是不是老吵架。」余皓回憶施坭家裡的情況,大多數時候,只有一個保姆,施先生很少出現,而且施坭的媽媽,居然到現在還沒出現過。

  麻辣香鍋上來了,周升說:「夫妻打架家裡長大的小孩,應該像我這樣才對。」

  余皓:「……」

  周升滿不在乎地說:「攻擊性強。我爸我媽從我小時候就打架,不要命地打,互毆不算,還要打我,拿皮帶像抽陀螺一樣地抽我……笑?笑毛啊!」

  余皓聽到周升這生動的比喻,腦海中就出現他爸把他像陀螺一樣抽得轉起來的畫面,實在忍不住。

  「我既圍觀,又挨打,害我長大以後也喜歡打人。」

  余皓萬萬沒想到,周升居然在這種時候說起過去。

  「所以我去學拳擊,想揍死我爸,後來他倆總算離婚了。」周升說,「謝天謝地,不用再互相折磨下去了。」

  「所以你得克制一下。」余皓說,「有時候你確實有一點衝動了。」

  「道理誰不知道?」周升說,「就忍不住啊,習慣了,大家也都不喜歡我。」

  余皓說:「我喜歡你,很喜歡。」

  周升臉紅了,示意余皓吃吧吃吧。

  當夜周升又給了余皓一大堆衣服,今天是週末,室友們要麼找女朋友去開房,要麼上遊戲參加聖誕活動。余皓只得在寢室裡洗衣服,心想要麼自己開個宿舍人工洗衣店,幫同學洗衣服賺生活費也是個出路。學費要一萬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賺到,過完元旦以後到春節這段期間怎麼活,還沒著落呢。

  本來就窮,還不得不出賣時間換錢,真是人窮志短……余皓十分羨慕那些不用打工的同學,他們衣食無憂,可以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圖書館裡,學習知識,拓充自己的眼界。而他就得為了生活四處奔波,打工回來累成狗,再也沒有力氣學習和參加課外活動增長見識。

  長此以往,就像個惡性循環,有錢人花錢買時間,進步越來越大,人生越過越好;窮人則拿時間換錢,在泥潭裡掙扎越陷越深,麻煩越來越多。余皓一直在想擺脫這個境地的辦法,否則自己會一步步地被這個泥潭給吸進去。而首先就要把自己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打工賺生活費學費裡,解脫出來。

  怎麼這麼冷?余皓的被子不知道被誰扯走了,緊接著一道金光,夢中,他感覺到自己身不由己地衝向了太陽。太陽越來越大,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強行地扯進了太陽裡,面前景象剎那轉化為一片黑暗。

  再下一刻,無數黏滑的觸角纏住了他。

  「放開我——!」余皓大喊,「這是什麼?!」

  驀然間狂風大作,自己置身於一個黑暗的世界裡,不知道什麼東西,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頸,令他無法呼吸,並將他扯進了冰冷的雪地中。

  「揍它的……連接處……」一個聲音虛弱道。

  余皓辨不出方位,伸手不見五指,然而一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余皓便猛然想起來了!

  將軍?

  「將軍!!」

  將軍的聲音轉瞬而逝,余皓兩手被扯得筆直,懸掛起來,下一刻,一具圓形的、滿是螺旋利齒的巨口,帶著黏液,驀然朝他張開口,發出一陣颶風般的音波!

  余皓:「……」

  無數個念頭在余皓腦海中轉瞬即逝,包括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我的武器……武器!

  武器!!!

  余皓剛一動念,霎時感覺到手上出現了他的法杖!他竭力要將手收回,四周的觸手卻猛地一扯,幾乎要將他五馬分屍!他將法杖握在手中,用盡全身力量,法杖瞬時爆發出一道白光。

  白光刺眼,那巨大的怪物轟然發聲,所有觸手一同撤去,將余皓甩飛在地上。大地滿是積雪,余皓在積雪中艱難翻身,爬起,跑向那怪物,喊道:「將軍!」

  他將法杖拆開,化作兩把青銅匕首,分持手中,匕首白光照耀天地,霎時看清了怪物的全貌。

  這是哪兒?南極?四周是萬里雪原,冰層發出巨響破碎,那怪物乃是一隻如七鰓鰻般的海怪,圓管形黝黑的身軀足有十米,身周探出數十根巨蟒般的身軀,半身浮動於雪地上,口器上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全是尖銳牙齒,喉嚨深處,鮮紅的肉壁不斷蠕動。

  而就在口器週遭,還出現了一圈上百隻眼睛,朝余皓望來。那觸手猶如蛇頭,中央捲著一個竭力掙扎的身軀,一隻觸手擰頭,另一隻觸手擰腳,頃刻間就要將俘虜擰成兩半!

  「將軍——!」余皓飛身上前,甩出匕首。

  兩把匕首脫手,在空中畫圈,「唰」一聲釘在了揪住將軍的兩根觸手上!海怪頓時仰天瘋狂咆哮,所有觸手一同揮舞,雪地炸開,底下冰層破碎,海水噴出,怪物飛速沉進了漆黑的海底!

  「將軍」摔了下來,掉在積雪上,余皓用最快速度踏雪過去,衝到近前,在雪地裡四處摸索。

  余皓:「???」

  他感覺到自己抓住了一隻全是毛而且濕淋淋的手。

  余皓:「……」

  「將軍?」余皓用力拖,從雪地拖出滿是毛髮、掛著冰碴的半身,繼而將他拖向雪地外。將軍噴出一口海水,噴了余皓一身。

  余皓:「!!!」

  一隻將近兩米高的大猴子,全身軟綿綿地壓在余皓身上。

  余皓傻眼了,他把那大猴子拖到安全處。

  那大猴子頭上戴著個金箍圈,全身濕透,毛手毛腳,身上穿著一身奇怪的鎧甲,肩鎧、腰鎧護住了半身,敞著毛茸茸的瘦削小腹。大猴子穿著一條暗紅色的武褲,膝蓋處被扯破了,武靴掉了一隻,沒有鎧甲的肋下被割傷了一道長約十公分的口子,正在不停地往外噴湧鮮血,染紅了四周的雪地。

  余皓再度緊張起來,按著猴子肋下的傷口,說:「將軍?是你嗎?!」說著回頭看冰雪斷層,心想方才從高處摔下來的,就是他沒錯啊!

  大猴子稍稍睜開了眼,有氣無力地說:「給我……你的力量……」

  余皓聽到這話時,瞬間就知道是將軍了!

  余皓閉上雙眼,沉吟,雙手按住那大猴子肋下的傷口,一陣白光從手掌中發出,浸潤了猴子的全身,傷口居然奇蹟般地併攏了!

  余皓一臉疑惑,提起雙手,注視手掌,喃喃道:「怎麼回事?」

  大猴子劇烈地咳嗽起來,余皓忙將他扶著坐起,他不斷喘氣,望向余皓,疲憊地咧了下嘴,現出犬齒,笑了起來。

  余皓突然也笑了起來,眼裡帶著喜悅,猛地抱住了他。

  「太好了!又見到你了!」余皓大喊道。

  「痛——!」那猴子抓狂地大叫起來,「腿斷了!輕點!」

  接著,那大猴子指導余皓把自己骨折的腿接好,再用他療傷的力量幫他恢復。遠方碎冰叮噹作響,風停了,黑色的海水一波接一波,湧上裂縫層。余皓問:「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當然是夢了。」大猴子奇怪地打量他,答道。

  余皓道:「可是……你怎麼會變成這模樣?」

  大猴子摸摸自己腦袋,答道:「還行吧?」

  余皓笑了起來,說:「我該叫你什麼?」

  大猴子答道:「你還叫我將軍,去雪地裡找找,把我的靴子撿來,還有我的劍。」

  余皓找來了將軍的武靴,讓他穿上,找到水裡的一把長劍,挎在身上,將軍又說:「借個胳膊。」余皓忙讓他搭著自己肩膀,扶他勉力起來。

  「要麼我背你吧。」

  「好多了。」將軍如是說,「這怪物太厲害了,先離開這兒。」

  余皓審視周圍,發現自己置身之處,乃是一片茫茫的雪原,猶如北極大陸版荒蕪,遠處有著漆黑夜幕下的山巒,山上黑色礁岩張牙舞爪,如同鬼魅。

  第13章:猴子

  將軍變成猴子以後,有點兒躬著背,但他體形本來就高大,哪怕稍稍駝背,仍比余皓高了小半個頭,說:「我變成美猴王了。」

  將軍猛地甩了幾下猴頭,水花飛濺,濺了余皓滿頭。將軍低頭看著破破爛爛的褲子,說:「真不舒服,先到山上去再說,這兒實在太危險了。」

  余皓想起自己的武器,將軍卻說:「你召喚它,它就會回來的。」

  余皓伸出手,回想起法杖第一次出現時,果然白光閃爍,它又出現了。將軍提醒余皓道:「別用力量,會引起警覺。」

  余皓「嗯」了聲,讓將軍一隻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撐著他,朝山峰緩慢前行。黑暗裡,四周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什麼東西正在窺探著他們。雪坡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綠光,余皓警覺轉頭,綠光又全部消失了。

  「蛇。」將軍說,「全是蛇。」

  余皓心裡充滿疑惑,這不可能是他的夢境,自己夢裡不會出現像克蘇魯怪物一樣的海獸、冰冷的極地。唯一的推論,就是將軍正在拯救另一個人,恰好不知道為什麼,把自己給召喚過來了,為什麼自己會被召喚到別人的夢裡?

  他們走到山岩下,怪石嶙峋,朝風的那一面積雪被刮光了,將軍已恢復了不少,先是攀岩上去,再伸手下來,將余皓拉上一塊凸出的岩石前。兩人坐在岩石上,望向遠方。

  將軍手搭涼棚,左右張望,像在找什麼東西。

  「我給你的盾呢?」余皓隱約猜到,也許是因為他把意識世界裡一部分的「圖騰」給了將軍,他們之間才產生了奇異的聯繫,把他也一起拖進來了。

  「這兒呢。」將軍伸出毛茸茸的手指,彈了彈頭頂的金箍圈。

  余皓:「……」

  將軍背著那把長劍,蹲在漆黑岩石前,迎著北風眺望,身後破破爛爛的披風垂下。

  「怎麼辦呢?」將軍自言自語道。

  「為什麼?」余皓說,「你現在是孫悟空嗎?」

  將軍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身體,再看余皓,眼神十分古怪,說:「這不明擺著的嗎?」

  余皓又問:「我給了你一個盾,怎麼會變成頭上的圈?你的定海神針呢?」

  將軍無奈攤手,說:「我又怎麼知道?」

  余皓心想:這真是太詭異了。他懷疑地打量將軍,將軍沉吟片刻,伸出手指,指向樹下,說:「你看。」

  黑色的蛇群蔓延,覆蓋腳下的雪地,將軍喃喃道:「這人的夢境比你還黑暗,黑也就算了,還冷得要死,真是麻煩……」

  余皓凍得直哆嗦,心想白天已經夠冷了,晚上做夢還要受凍,怎麼這麼慘啊!

  將軍又叮囑道:「千萬別死了,死了你就回不去了。別再問長問短的,許多事我也說不清楚,反正進了這夢,我就無緣無故變成了一隻大猴子。」

  「那……這個呢?」余皓試著拉他頭上的金圈,將軍道:「取不下來!我試過了!痛!別動!」

  余皓也沒轍了,端詳將軍半晌,最後說:「讓我來幫你吧,要搭救這個夢境的主人,對麼?」

  他們曾在照耀天地的陽光下擁抱告別,其後,余皓總在猜測,將軍究竟去往何方。也許是去拯救更多的,與自己一樣的人。

  他漸漸把他視作一個英雄,本來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而驟然重逢,心中被激動與喜悅填滿,眾多疑惑都剎那被拋到了腦後。

  將軍的猴子臉上現出一臉狐疑,左看右看,說:「先找夢境主人的自我,待會兒再給你慢慢解釋。」

  「為什麼我還是以自己的形象出現呢?」余皓皺眉。

  「因為你是被我召喚過來的,你出現在這裡的形象取決於我對你的印象。」

  余皓:「那麼你的形象又取決於誰?夢境主人?」

  余皓有一點不大明白,將軍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是鎧甲,按理說他若「不是人」,余皓必然就沒見過他,也不存在固有印象的問題。據此推測將軍在這陌生人的夢裡理應也以全身鎧甲示人,為什麼又變成了孫悟空?

  將軍打了個響指,長長的手指間迸發出一輪火焰,朝著地上一揮,正沿著山岩爬上來的蛇群畏懼火焰,頓時紛紛散去。旋即,將軍縱身一躍,躍上另一塊凸出的岩石,伸長手臂,攀著石頭,朝余皓伸手。

  余皓嘗試學著將軍跳躍,卻撲不上那塊石頭,腳下一滑,大叫一聲,險些摔下去掉進蛇群裡,將軍的手臂卻在半空中緊緊抓住了他。

  余皓髮現自己的速度、力量、反應都弱了不少。

  「正常。」將軍把他拉到另一塊落腳的石頭上,說,「你的力量會被削弱,能嚇跑那隻怪物,已經很不錯了。」

  余皓想起將軍上一次進入自己夢裡,就告訴過他,當夢境的原主人被放逐時,外來者的力量也會被削弱。

  余皓:「可你還是比我強。」

  「那是當然。」將軍一手攬著余皓,另一手伸長了去抓隔壁的另一塊凸起。

  余皓:「……」

  將軍既要照顧余皓,又要從一處裸岩爬到另一處裸岩上去,十分麻煩。片刻後,他想到了一個辦法,拉起余皓的手臂,讓余皓摟著自己滿是毛的脖子,掛在他的身上,提速縱躍,不斷往上攀登。

  「可你的力量,是哪兒來的?」余皓問。

  「對自己的認識,自信和不斷的暗示。」將軍抬頭辨認樹冠,說,「你相信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就會慢慢地變成這種人。」

  余皓答道:「不可能吧,那我豈不是無敵了?」

  將軍說:「關鍵你真的相信自己是無敵的嗎?有人總是宣稱自己內心堅強,結果幾句話就能把他們激得暴跳如雷。」

  余皓:「有人誤以為自己無堅不摧,但只要受到一點挫折,就退縮逃避……我大概明白了。」

  「正確認識自我,坦率自信,是你的力量來源。」將軍答道。

  將軍一手攬著余皓,猴子的手臂長得幾乎能打結,環了他的腰一圈,拇指還隨意而瀟灑地扣在余皓的褲腰上。

  「我可以幫你治療。」余皓抱著他,隨同這大猴子移動,說,「這能力我是有的。」

  將軍:「嗯,可以。」

  余皓:「這項能力的意思是,你覺得我有治療的本事?」

  將軍看也不看余皓,說:「不是告訴過你了?怎麼這麼笨?你不也相信現在的自己,能治癒別人麼?」

  「啊?」余皓詫異道,「有麼?我沒想過啊?」

  將軍不說話了,余皓觀察將軍的猴子側臉,然而猴子的表情不大明顯,只有紅紅的臉龐和茂密的鬢角毛髮,旋即將軍轉過頭來,余皓差點一個不注意,與這大猴子嘴對嘴地親上,兩人忙各自讓開些許,余皓臉上一陣熱感,覺得這個時候自己的臉一定和這猴子的屁股一樣紅……

  將軍:「你再問個沒完,我就彈你出夢境了。」

  余皓忙道:「好,不問了。」

  將軍到得密林盡頭山崖前,脫下靴子,綁在腰上,背著余皓手足並用地往上爬。

  余皓突然又問:「將軍,其實你是人,我猜得對不對?」

  將軍突然停下了動作,一陣風吹過。

  「滾!晚安!」將軍突然說。

  余皓瞬間睜開雙眼,在寢室裡醒了。

  「我錯了!將軍!」余皓懊悔地喊道,卻後悔莫及,他居然從一個夢裡被趕了出來!

  他毛躁地翻了個身繼續睡,只睡不著,起來喝了點水,翻來覆去,不多時,天亮了。余皓哀嚎片刻,抱著被子坐了起來,恨不得抽自己倆耳光。我這麼多嘴做什麼?這次或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天亮了,余皓終究沒能順利入睡,只得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洗漱收拾,出去打工派傳單。

  連著三天降溫,今天更冷了,他在凜冽的寒風裡直哆嗦,儘量躲到避風處幹活,並以羨慕的目光,望向穿著卡通服、蹦蹦跳跳的巨大公仔人。

  裹這麼多,冬天好暖和……余皓心想,夏天看你們怎麼辦。

  不是他不敬業,睡眠不足本來就讓他畏寒打冷戰,外加被風一吹,實在冷得受不了,6度的冬天,裡外只穿了三件。尤其烏雲一擋住太陽,頓時讓他全身發抖,抖得連話都說不囫圇了。

  有辦法!

  余皓心生一計,每隔半小時,就進商場裡暖和十分鐘,暖得差不多了再出外散熱,來來回回,比一直被冷風吹好。

  幸虧今天是平安夜,情侶出奇地多,不到下午四點傳單就派得差不多了。

  不行了……余皓心想,我要被凍死了……先進去歇會兒?

  「余皓你他媽的找死嗎?!穿這麼少派傳單?!你不冷啊!」周升的聲音突然抓狂地大吼起來。

  余皓被嚇了一跳,手裡剩下一小疊,不知道周升什麼時候來了,穿著件羽絨背心,叼著煙,難以置信地看他。

  周升身邊,站著一個高挑瘦削的漂亮女孩,裹著黑色風衣,五官輪廓精緻,眉眼間充滿訝異,不安地看著周升。

  「快穿上!你瘋了麼?」周升把羽絨背心脫下來,不由分說地塞給余皓,余皓漲紅了臉,周圍的人全在看他,令他很不好意思。

  「馬上就派完了!」余皓趕緊推周升,再看那女孩,不住笑,讓他進商場裡去。

  「穿上!」周升命令道,繼而推開商場的門,進去吹暖氣了,余皓稍稍安下心,多了件羽絨背心,暖和些許,周升這麼一吼,萬達外頭站著的人突然就都過來了,主動找余皓領走傳單。

  余皓:「……」

  「謝謝。」余皓有點手足無措,只得說,「謝謝。」

  這滋味他很不喜歡,換作以前,他說不定得難受上起碼三天,只因這舉動傷了他的自尊,派傳單變成了施捨。

  但現在,他的心底卻漸漸地有了暖意,把兩手揣在兜裡。

  背後落地玻璃發出猛烈的敲擊聲,咖啡館裡坐著一臉毛躁、只穿了件衛衣的周升,身邊依舊坐著那女孩,周升臉上表情寫滿了「派完傳單還不滾進來?」的怒斥。

  十分鐘後,余皓捧著裝滿熱水的玻璃杯,與周升,以及身邊那女孩對坐,心裡不住猜測那女孩身份。

  「叫嫂子。」周升滿不在乎地說,一邊伸出手,去試余皓的手背,仍然冰涼。他把余皓通紅的手指從熱水杯外扳開,握在自己的手裡。

  周升的手非常熱,就像燃燒著一團火。

  女孩只是笑,余皓惴惴道:「嫂子好。」心想這是周升的女朋友?女朋友這麼漂亮?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居然還在地鐵上四處張望看長腿姑娘?!

  「睫毛寶寶你好。」那女孩伸出手,余皓想擦擦手再和她握手,女孩卻把纖細的手指覆了上來,幫他一起暖手。余皓剎那臉色通紅,趕緊把手縮回去。

  「睫毛寶寶?」余皓一臉茫然,說,「什麼意思?」

  女孩笑著解釋道:「他們說你睫毛比女生還長,眼睛又大,果然啊!」

  余皓的臉更紅了:「誰說的啊?!」

  周升笑道:「上禮拜你做檢討的時候,我們班女生說的。」

  余皓簡直尷尬瘋了,女孩道:「那我先走啦。」

  周升說:「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堅持道:「你陪余皓吧,回去買杯薑湯讓他喝,我叫個車就回去了,不用管我。」

  余皓忙道:「我馬上也走了……」

  周升聽了那話,便大剌剌地坐下來,女孩朝他們道別,說:「下次見啦。」

  「你快去送她!」余皓忙推周升。

  周升臉色又一變,余皓昨夜剛被將軍凶過,頓時又不敢說話了,只得繼續抱著熱水杯,回頭看那女孩離開商場,居然也沒問她名字。

  好美啊!余皓不禁讚歎,周升的女朋友簡直是校花級別,忽想起竟忘了問名字。

  「為什麼……」

  周升心情似乎不大好:「別問長問短的行不?煩不煩啊?」

  余皓便識趣地閉嘴了,且提醒自己,以後一定要三緘其口,不要招人煩。

  周升看著落地窗外,有點兒走神,片刻後又低頭看手機,余皓昨夜沒睡好,又被冷風吹了一天,整個人都有點被凍傻了,只坐在周升對面發呆,看他手機上的新聞。

  年底的新聞充滿了負能量,大火後一夜間數十萬外地打工者無家可歸;幼兒園監控虐童;丈夫砍死妻子,自己跳樓;國學私塾毆打電擊學生……周升一臉煩躁,看完顯得更煩躁了,隨口罵了句這世道。

  這世上是好人多,還是壞人多?余皓不禁想起一個小時前,廣場上聚集到他身邊,拿走他手中傳單的人。咖啡廳裡放著聖誕的經典曲目《基督降生》,在這個晦暗的下午,廣場上聳立的兩層樓高的聖誕樹,一剎那間所有的綵燈都亮了起來。

  「怎麼不穿我的衣服?」周升說,「不是正晾你寢室裡麼?」

  「我有。」余皓答道,「只沒想到今天這麼冷。」

  周升關上手機:「錢領了?」

  「領了。」

  「回吧。」周升帶著余皓去坐地鐵,把他領回了學校。晚飯後,周升強迫余皓喝下了一大杯薑湯,才把他趕回宿捨去睡下。

  余皓本來以為這麼一天下來肯定得感冒,結果喝下薑湯後開始發汗,令他舒服了許多,周升還借給他一張電熱毯,靜謐的冬夜裡,宿舍外傳來沙沙聲,下小雪了。余皓安心地蜷在被裡,電熱毯的電源調節器散發著紅光,照亮了週遭一小片區域,像個守護著他的小太陽。

  大猴子蹲在山頂上,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呵欠,現出鋒利的牙齒。

  余皓腳下一滑,險些又摔下去,一隻毛茸茸的手臂馬上摟住了他的腰。

  「淡定。」將軍隨口道。

  余皓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被將軍帶到了山頂上,狂風猛烈,吹得他像根按摩棒般狂抖。將軍便敞開胸膛,讓他縮在自己懷裡頭,從遠處看,像是山頂蹲了只大猴子,長了一人一猴兩個腦袋。

  余皓稍稍暖和了點兒,沒敢再多問,心裡尋思,眼中打量將軍的臉。

  「那兒有村莊。」將軍出神地說。

  余皓望去,見自己置身於一個依山靠海的廣闊峽灣,毗鄰大海處是聚落,朝內陸,則是一片高地。頗有點兒像魔獸世界的嚎風峽灣。

  他又回頭朝反方向望去,只見背後內陸方向,則是綿延的山巒,山巒後是一片黑暗。這一夢境近乎一片漆黑,可視度很弱。唯一能分辨的,就只有海岸線上,林立的中世紀木質建築。而在海邊村莊聚落的盡頭,有一座塔型建築物,隱沒於黑暗之中。

  「去村裡看看。」將軍抱著余皓,從山上跳躍下來,沿著山路行走。余皓說:「我自己走。」便從將軍身上下來,跟在他後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前進。

  積雪很深,余皓吃力地走著,世間一片黑暗,唯有踏雪的沙沙聲,他不時眼望走在前面的高大的猴子背影,瘦瘦的,為他抵擋著風。

  「怎麼不說話?」將軍回過頭,看了余皓一眼,問,「生氣了?」

  余皓一與將軍分開就抵擋不住自己全身熱量流失,說:「我我我……我太冷了。」

  將軍便把他拎了起來,讓他騎在自己背上,手腳並用,像個坐騎般在雪地裡小跑了起來。

  「到了村裡就暖和了。」將軍難得地主動解釋道,「這是一個小姑娘的夢。」

  余皓朦朦朧朧地想到了什麼,那念頭卻只是一閃而過。

  第14章:童夢

  「今天是平安夜。」將軍又說。

  余皓趴在將軍背上,說:「白天已經很冷了,沒想到晚上連個夢也這麼冷。」

  將軍隨口問:「白天做什麼去了?」

  余皓答道:「打工。」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直覺,余皓總感覺在現實裡認識將軍,且將軍在蓄意隱瞞身份。

  「打什麼工?」

  「派傳單。」

  「哦,那確實挺冷的。」將軍說,「還好我毛多不怕冷。」

  余皓笑了起來,抱著將軍的脖子,整個人伏在他的背上。

  「嚴肅點,別毛手毛腳。」將軍撓了撓脖子,說,「猴子和人有生殖隔離。」

  余皓被一隻猴子說「毛手毛腳」,忍不住大笑,將軍又問:「現實裡找到男朋友了麼?」

  「這才幾天!」余皓道,「我的麻煩還沒解決呢,哪有閒心思談戀愛。」

  村莊漸近,將軍突然停步,余皓道:「怎麼了?」

  那大猴子左右看看,似乎感覺到了危險,低聲道:「噓。」

  海邊村莊看得清晰了些,所有的木屋都掛著一層厚厚的冰雪,海面結了冰,海港上凍著橫七豎八的維京式大船,像是一夜間有料峭的寒風席捲而來,將所有的活物瞬間凍住了。

  海港盡頭,則是一座聳立的燈塔,燈塔上,懸浮著黑乎乎的一團氣息。

  「那是『圖騰』?」余皓低聲問。

  將軍示意余皓下來,低聲說:「也許,可咱們還沒找到夢境的主人,怎麼辦呢?」

  千里冰封的雪原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生存,這是一片真正的死寂之地,將軍在山上已經掃視過周圍,他變成了孫悟空,似乎也繼承了火眼金睛的技能,非常肯定雪原上、山巒間都沒有被流放的主人的下落。

  余皓說:「會不會是已經被放逐到潛意識裡去了?」

  他對夢境所知甚少,大部分推斷都只能根據將軍告訴過自己的,以及從書本上讀到的知識來判斷。

  「不應該啊?」將軍摸摸腦袋,自言自語道。

  「那避風港呢?」余皓不安地說,「找找?」

  將軍說:「也沒有任何像是避風港的地方。」

  余皓想了想,說:「只是地面上沒有,地下呢?你說這是個小姑娘的夢,小孩子都喜歡建個秘密基地,有『地下工作』的暗喻在裡頭。」

  「心理課學得不錯。」將軍突然說,「說不定你猜對了,進去看看吧。」

  冰凍的民居前,將軍用劍用力撬開一扇門,余皓的法杖發出光,照亮了民居內。

  「是個賣糖的商店。」將軍與余皓對視一眼,店中結滿了冰雪,NPC被凍成了冰雕。余皓突然注意到了,牆角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飛速地退了出去。

  那是一個觸鬚般的黑影。

  「將軍?」余皓將法杖上的光照向牆角。

  「嗯?」將軍正在咬一塊結冰的巧克力,怎麼啃都啃不下來。

  「別離開我太遠。」大猴子含糊地說。

  余皓不大確定是他的幻覺還是實物,將軍把一整板酒心巧克力揣著,試圖讓它融化,又說:「去別的地方看看。」

  街道對面的另一間民居,是個翻糖蛋糕店,余皓幾乎能想像到,這裡原本的樣子,應當是一條漂亮繁華的商業街。沿街還有賣童裝的,賣玩具的。但就在將軍端詳一個七層高的大蛋糕時,余皓又感覺到有點異樣。

  這次他發現了另一條觸鬚!

  「將軍!」余皓警惕道,「有敵人!」

  將軍驀然轉身,將余皓拉到自己身後,兩人從民居內火速退了出來。村莊的商業街上,風雪突然剎那停了。

  四週一片靜謐。

  「我覺得情況有點兒不對……」余皓低聲道,「要麼先退出去?」

  將軍警惕四顧,正要掩護余皓離開村莊時,兩人腳下倏然轟地一震!街道上積雪震盪,重重擠壓,磚石碎裂,旋即觸鬚從四面八方升起!

  緊接著週遭一陣大亮,靛藍強光照耀了村落,余皓頓時抬起手臂,擋住眼睛,只見港口盡頭的燈塔上空,懸浮著一隻巨大的魔眼!那魔眼發出刺耳的狂笑,聲音竟是彷彿在哪裡聽到過:

  「看我這次不搞死你們——」

  施先生的聲音!

  余皓還來不及震驚,將軍已一聲大吼道:「跑!」

  然而兩側民居瞬間垮塌,那隻七鰓鰻般的巨大海怪竟是從地底升起!所有觸鬚同時捲住了余皓與將軍,將軍剛朝余皓撲去,便被觸鬚捲住,狠狠甩開,轟然撞在民居內,撞塌了整面糖果店的牆壁!

  余皓被勒住脖頸,頓時喘不過氣來,雙眼緊緊盯著將軍,將軍從廢墟中翻身躍起,抽出長劍,嘶吼著撲向那巨大海怪!

  海怪觸鬚揮出,余皓左手旋轉,抓住法杖,按在觸鬚上,一道雷電貫穿了那觸鬚,觸鬚頓時僵硬鬆脫,余皓朝下摔落。險些掉進那七鰓鰻的利齒中!危急關頭,他緊緊抱住那觸鬚。將軍從側旁衝來,以劍猛斬,奈何卻斬不斷觸鬚。

  「別被它吃了!」

  「掉下去會怎麼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會死!會死!會永遠沉睡再也醒不來了——!」

  余皓頓時滿背冷汗,猛力蹬那海怪的巨口邊緣,將軍正在與數根觸鬚纏鬥,余皓轉身,手持法杖,橫裡卻一觸手抽來,將他抽得五臟六腑劇痛,法杖脫手,掉進了雪地!

  將軍一聲怒吼:「對付這只傢伙!咱倆的力量不夠!回現實裡去想辦法——」

  余皓:「怎麼想辦法!」

  「叫醒施坭!」

  緊接著,觸鬚鋪天蓋地,朝著將軍與余皓捲去,將軍頭上腳下一個翻身,踏上觸鬚,朝著余皓飛撲而來。

  余皓一轉身,將軍修長身體衝向自己,一手閃電般地疾探。

  「晚安——!」將軍怒吼道。

  余皓眼中現出剎那茫然,下一刻,將軍手中閃出金光,結結實實地按在了他的額頭上。

  「轟」一聲如同閃電劈進了意識,余皓一聲大喊,從床上坐了起來。

  記憶裡的最後一幕,是無數觸鬚纏向將軍,將他拖向長滿利齒的巨口的瞬間!

  余皓馬上翻找手機,不住喘息,撥通了昨天下午,瀟瀟留給他的電話。

  電話那頭響起通話等待聲,余皓不住祈禱快接快接!快接啊!無數景像在他腦海中接連閃過,燈塔上的魔眼、雪地裡的蛇、滿是觸鬚與利齒的海怪、施先生的狂笑……余皓彷彿明白了,這個夢境的主人究竟是誰,以及一切象徵物所代表的含義。

  一陣恐懼與憤怒感頓時湧上心頭,如果是真的,施坭該有多絕望?!

  電話通了。

  「喂?」瀟瀟帶著睏意的聲音響了起來。

  「叫坭坭起床!快叫她起床!」余皓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吼道。

  電話那頭的瀟瀟瞬間也被嚇到了,說:「怎麼啦?怎麼啦?」

  「快!你有她電話沒有?」余皓知道只要施坭醒了,夢境就會瞬間中斷,就像先前他與將軍面對自己夢裡的大軍一般,主人一醒,訪客全部都會被強行彈出夢境,將在下一次入夢時接續。

  「我在這兒呢。」施坭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響起,「幹嗎?」

  余皓總算鬆了口氣,說:「你在瀟瀟家過夜嗎?」

  施坭說:「關你什麼事?」

  「別掛電話。」余皓說,「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談談。」

  施坭的聲音裡帶著倦意,說:「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

  「你聽他說吧。」瀟瀟的聲音在旁小聲勸說,「他是大人。」

  對面開了外放,余皓一邊整理思緒,搜刮措辭,一邊設想要如何破除她夢裡的黑暗。他穿上羽絨,戴好耳機,下床,到了信號好點的窗邊,把窗開了一小條縫,看了眼鬧鐘。

  十一點零七分,還早……時間拿捏得好,能再進去一次夢裡。

  「坭坭。」余皓深呼吸,而後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小聲,「你爸爸對你做了什麼?」

  平安夜,外面開始下起小雪,宿舍路對面,學校的圍欄上纏繞的綵燈一閃一閃,在這冬夜中一派溫馨靜謐氣氛。

  電話那邊是漫長的沉默,余皓耐心地等著,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耳機中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從你幾歲的時候開始的?」余皓又問。

  「十一歲。」施坭哽咽道,「對不起,余老師……」

  「沒關係。」余皓答道。

  此刻他的心裡,所湧起的憤怒幾乎要把他的胸膛給擠炸開了,令他悶得十分難受,只想用力抓自己身上,或是用拳頭狠狠捶爛什麼東西發洩。

  施坭哭了一會兒,余皓嘆了口氣,翻出零錢,他急需一點酒,來安頓情緒。

  他沒有安慰施坭,就這麼靜靜地聽著耳機裡傳來的哭聲。

  「我明天就得走了。」瀟瀟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坭坭太慘了,之前的事,她也知道自己錯了……」

  「沒關係。」余皓匆忙下樓,問,「你要去哪兒?」

  瀟瀟說:「我得轉學,去香港。」

  余皓明白了,今夜是施坭與瀟瀟道別的一夜,兩人應當都睡了,被自己一個電話叫醒。

  瀟瀟說:「余老師,你替我照顧下坭坭好不好?」

  施坭的哭聲停了,說:「余老師,對不起……」

  余皓再三表示了原諒,施坭又說:「我害怕書房,我害怕你坐著的那張轉椅,我不想……不想……」

  「你不想在書房裡多待哪怕一分一秒,對不對?」余皓到了便利店前,老闆未打烊,還在看電視,余皓拿了瓶二鍋頭,與老闆結算。

  「你繼續說。」余皓道。

  「有一天我不知道你還記得不,你抓住了我的手臂……」施坭又哽咽道,「我才覺得受不了……想趕你走。」

  「嗯。」余皓答道,他站在小賣部外面,於小雪中擰開二鍋頭,喝了幾口,火辣辣的酒通過食道,進了胃裡,令他籲出一口滾燙的熱氣。

  確實有一天,施坭坐立不安,想提前下課,余皓便拉著她的胳膊,讓她坐回去,當時他有點嚴厲,做出了這個強迫的動作,想必是讓施坭內心生出了恐懼感。

  「我沒有別的想法。」余皓說,「我只希望你好好學習。接下來我既然知道了這一切,就不會坐視不管。表的事情你先別擔心了,咱們得把你這件事解決掉。」

  施坭的情緒終於恢復平穩,說:「可以嗎?」

  余皓又喝了口二鍋頭,抬頭看雪,說:「你得相信我。」

  瀟瀟道:「坭坭說,你們認識那個警察,告訴警察有沒有用?」

  余皓說:「有,我替你報警。」

  施坭:「警察會管嗎?」

  余皓:「一定會管,這是犯罪!」

  施坭的聲音開始發抖,說:「可是,會有人相信我嗎?」

  余皓說:「會!我給你擔保。」

  施坭小聲說:「可是我害怕……」

  余皓道:「坭坭,我答應你,首先,我不會聲張,我保證,這件事,只有我和警察知道。其次,你一定要勇敢。再次,你要全心全意地相信我,我才能幫助你。」

  施坭沒有說話,余皓說:「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不錯。我很窮,我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保護不了。」

  「但我可以從你這裡,獲得力量。」余皓低聲說,「你一定期望著,有一個人能幫你,對嗎?其實在你的心裡,你是相信我的,你得自己想清楚。」

  瀟瀟馬上說:「是的,她相信你,余老師。」

  「那麼,你回憶一下,對我的信任從何而來呢?」余皓鎮定地邊喝二鍋頭邊問道。

  施坭說:「我把你害得這麼慘,你還不恨我。」

  余皓說:「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施坭又哭了起來,這次的哭聲不再壓抑,而是帶著喘息。

  她說:「謝謝……謝謝你……余老師……」

  余皓說:「這件事你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但我相信你一定會走出來。我曾經也經歷過許多不好的事情,可它們都是別人施加予我們身上的傷害,這些傷害本來不該發生……」

  他的眼裡帶著淚水,又喝了點酒,想起那個一身鎧甲,在長城上拉住他的手的將軍。

  「……可它在生命裡出現了,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都不是我們自己的錯。」余皓說,「該下地獄的人是他們,勇敢一點,送他們下地獄去,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今天是平安夜,對吧?」

  施坭「嗯」了聲,余皓最後說:「都說,人的苦難與生俱來,『在世上你們有苦難,在我心裡得到平安』。你會慢慢好起來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聽筒內一片靜謐,施坭說:「余老師,我相信你。」

  「只要你支持我,我就會為你戰鬥到底。」余皓疲憊地說,「絕不會放棄。」

  「好。」施坭說。

  余皓道:「我明天先和你約個地方見面,就花房咖啡吧,我們先想辦法,讓你不用住在家裡。」

  「我爸爸出差去了。」施坭低聲說,「大後天才回來。」

  「你媽媽呢?」余皓問。

  施坭答道:「她經常不在家,可她都知道,她怕我爸爸,從來不說話。」

  余皓又說:「你有別的親戚,可以暫時借住嗎?」

  施坭答道:「有,我舅舅、舅媽都很喜歡我。」

  余皓想了想,說:「這個我們慢慢再說吧。」

  施坭輕輕地說:「那個紅頭髮的大哥哥……」

  余皓一怔,問:「怎麼了?」

  施坭似乎正在艱難地考慮,說:「你告訴他了嗎?」

  「沒有。」余皓說,「當然沒有。」

  施坭說:「他也會一起來嗎?」

  余皓忙道:「不會,就我和你。」

  「他打架是不是很厲害?」瀟瀟插了一句。

  「對,怎麼了?」余皓有點莫名其妙,突然一下就明白過來,說,「行,我會把他帶上,坭坭,你不介意告訴他真相嗎?」

  「不介意。」施坭答道,「他把我爸爸打了,他沒事吧?」

  余皓安慰了幾句,說:「明天見面你就知道,你困了嗎?」

  「嗯……」施坭已經很困了,余皓又說:「好,你睡吧,晚安,我答應你,等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第15章:孤島

  掛了電話後,余皓在小雪中慢慢地走回寢室去,頭有點兒發昏,他喝掉了將近一兩二鍋頭。

  他無力地倒在了床上,閉上雙眼前,看了眼鬧鐘。

  十一點五十。

  又是金光煥發,這次余皓的感覺更清晰了點,他從的身體平地飛起,飛向天空中的熾日,只是一眨眼,便衝進了太陽裡。

  摧枯拉朽的巨響聲襲來,一陣天旋地轉,伴隨著將軍的怒喝。

  將軍:「怎麼又回來了!就不能隔一天……」

  下一刻,那海怪四周的觸鬚捲住兩人,先將余皓狠狠地塞進去了滿是利齒的巨口中!

  余皓來不及回應,卻突然覺得自己全身開始閃光,一股溫暖的熱流貫穿了身軀。

  將軍睜大雙眼,一臉茫然。

  只見重重觸鬚纏繞,覆蓋之下,朝四面八方迸發出光柱,爆破聲中,白光閃爍,將包裹住余皓的觸鬚炸得粉碎!遠方燈塔上的魔眼一聲怒吼,綻放靛藍色的光束,朝余皓直射而來!

  光束掃過之處,所有碎片頓時被堅冰所覆蓋,將軍大喊一聲。

  「當心——!」

  光束掃向余皓,余皓只覺得身體內有一股強大的能量,要衝破背脊,噴薄而出,一聲巨響,在他的背後抖開了兩道光翅!

  大天使長降臨!

  天際倏然響起平安夜聖樂,遠方鐘聲隱隱傳來。

  當——當——當——現實世界倒數了!

  這一刻,在睡夢中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平安夜倒數的鐘聲。

  余皓懸浮空中,右手一伸,召喚法杖,拆成兩把短刀,一刀抵天,一刀抵地,劃出了一個滿月輪!

  光束射來,與滿月輪相撞,激起一道冰雪颶風,橫掃開去,將方園數十米之的房屋頓時掃得粉碎!

  「喝啊——!」余皓帶著電光,在空中一個迴旋,掃過纏繞將軍的觸鬚,將觸鬚紛紛斬斷!

  將軍脫縛,摔在地上,艱難爬起,余皓滑翔中收起羽翼,將軍喝道:「真有你的!救世主啊!殺了它!」

  「這這、這力量我不大會用!」余皓抖開兩把長刀,應付越來越多揮向兩人的觸鬚。

  將軍:「你不是已經有翅膀了嗎?」

  「可我不會控制啊!」

  「用意識!用意識調動起力量!再把力量發出去!」

  余皓第一招抵抗魔眼光束全靠條件反射,是情急之下的操作,奈何過後就再用不出來了,總是感覺有熱流與聖光在兩手中迴旋,就是發不出去。

  那海怪一受傷頓時發了狂,瘋了一般地用觸鬚亂抽亂轟,村莊被捲了個稀巴爛,余皓與將軍頓時抱頭鼠竄,四處躲藏。

  將軍喝道:「別慫!回想你自己的夢境!相信我——!」

  余皓:「又來?!不是吧!」

  將軍喝道:「快啊!」

  「我……我還想全給你呢!怎麼給啊!」余皓感覺到自己的胸膛裡燃起了一團白色跳動的烈火,而這個夢境世界裡的能量,正在以他為中央漩渦,不受控制地朝他體內狂湧,幾乎要把他的身體給撐破了!

  將軍一錯步,背對余皓到他身前,雙手持劍,喝道:「按我後背,把力量傳遞過來——!」

  那巨型海怪再度升起,在魔眼光芒的照射之下,所有的觸鬚逐一再生,嘶吼著朝他們撲來。

  余皓運起身體裡的那股能量,說也奇怪,雙手綻放強光,朝將軍的背脊一按——

  將軍頓時接收了這股能量,正要運刀衝去時,額上金箍圈突然一聲輕響,如同跳出酒瓶口的木塞,輕輕彈得飛了起來。

  將軍:「???」

  余皓:「?」

  海怪張開利口,朝著大地一個俯衝,吞沒了週遭的積雪,隆隆巨響,朝他們吞噬而來!

  「快!」余皓喝道,「要完蛋了!」

  將軍下意識地抓住金箍,「嗡」一聲,金箍朝著左右兩側迸發出耀眼光柱,形成一根橫持的巨棍!

  「定、海、神、針——!」

  說時遲那時快,伴隨那大猴子的一聲怒吼,余皓疾步退後,將軍抓住了如意金箍棒,雙手持棒,如意金箍棒刷然抖開將近十米,棍頭化作巨樹般粗重,一棍挑起天地,橫掃山巒,以雷霆萬鈞之力,朝著那海怪猛砸下去!

  到處都是飛雪與碎冰旋轉的颶風,余皓甚至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聽一聲震爆,大地劇烈地彈跳起來,強風便捲著兩人一起飛了出去。齊天大聖那一棍下去,海怪頓時被砸成一攤軟泥,全身汁液朝著四周炸出,噴出污穢黑水,染黑了將近三十米方圓的雪原。

  余皓不住喘息,將軍把那如意金箍棒一收,化作齊眉棍長,「呼啦」一聲紅披風抖開,全身金光閃爍,脖頸現出金圈,胸肌覆上鱗甲,殘破的武服自動修補,一身齊天大聖金鎧,光芒萬丈!

  只見這大猴子稍一側身,一臉挑釁,右手將如意金箍棒扛在肩上,左手朝遙遠的燈塔上那魔眼一招。

  「放馬過來!」

  余皓在他背後心想,簡直帥呆了……

  然則,魔眼發出震動,一聲狂嘯,海邊十里冰層剎那破碎,黑海翻湧升起,聚為將近五米高的海嘯。

  余皓:「……」

  將軍:「……」

  海嘯之中,近十隻先前遭遇的海怪爭先恐後,一躍而出!

  余皓:「不會吧!這麼多?!」

  「別打了!跟我走!」一個女孩的聲音喊道。

  一人一猴驀然回頭,只見數隻白色的馴鹿衝來,將軍道:「正主兒?走!」

  余皓與將軍翻身上了馴鹿背脊,馴鹿群四散,霎時引開了衝來的海怪,余皓只覺耳畔呼呼風響,暴風雪飛捲,辨不清方向。馴鹿越來越多沿著海邊村莊疾奔,各自散入村莊內,引走了海怪群的注意。那數十隻海怪在沿海村落中大肆破壞,而載有餘皓與將軍的兩隻馴鹿一先一後,衝向一個不起眼的村落裡,砰然撞開一間柴房的門,衝了進去。

  四周瞬間陷入黑暗,黑暗盡頭亮起黃光,通道斜斜通往地底,馴鹿速度逐漸放緩,直到來到一個小房間裡。

  房間生起了溫暖的壁爐,有一張床,床畔滿是陳列架,陳列架上擺滿了漫畫,床上坐著一個小女孩,正是施坭。而床下,則是一隻漂亮的馴鹿。

  余皓總算在這酷寒的世界中,找到了一個暖和的地方,只是沒想到,居然是以這種方式,抵達了施坭心中的避風港。環顧四周時,他有股預感,這裡也許就是瀟瀟的臥室。

  只不知道,為什麼瀟瀟的形態會是一隻鹿。

  施坭有點兒茫然,抬頭看著兩人,她長得非常漂亮精緻,就像個公主待在她的閣樓裡。

  「坭坭?」余皓說。

  「你好……」施坭有點猶豫,說,「齊天大聖和……基督。」

  「我說呢。」將軍隨手拿了本漫畫,翻了翻,都是少女漫,便放了回去。

  「我的力量正在不斷減弱。」那馴鹿居然開口說話了,余皓記得,這正是瀟瀟的聲音。

  「我知道。」余皓說,「明天這個避風港就會消失了,對吧?因為你要去……」

  將軍馬上做了個不易察覺的「噓」的動作,示意自己來說。

  施坭放下手中漫畫,從床上下來,不安地看著將軍與余皓。

  「我會帶她回到圖騰面前去。」將軍如是說。

  「圖騰是什麼?」施坭茫然地問。

  余皓想起將軍第一次來到自己的夢境世界時,朝他的解釋。

  「圖騰就是你心裡最重要的東西。」將軍說,「是這個世界賴以生存的基石,是你的力量來源,你想奪回這個世界嗎?」

  施坭看看馴鹿,再看將軍,說:「回去以後,一切就會變回原樣嗎?」

  將軍點頭道:「是的。」

  「你要勇敢。」馴鹿溫柔地說,「坭坭。」

  施坭的目光越過將軍,落在余皓身上,余皓笑了笑,說:「坭坭,我們會保護著你,直到你得到圖騰,當回自己為止。」

  施坭說:「我相信你,基督。」

  余皓:「不要叫我基督,只有你,才能拯救你自己。」

  「哎。」將軍不樂意了,「我這美猴王呢?你第一個召喚過來的可是我好麼?」

  施坭好奇道:「你是誰?」

  將軍只得擺手,說:「算了。」

  這句話突然撥動了下余皓的心弦,令他先前那個模模糊糊的猜測,變得更清晰了些。

  然則就在這一刻,頭頂遠處的地面劇烈震動起來。

  施坭馬上恐懼地抬頭。

  「別怕。」將軍朝施坭說,「今天晚上,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我們出去看看。」余皓解釋道。

  「明天再見面時,我會來接你。」將軍又朝施坭說,繼而與余皓離開避風港,關上了地底的小門。

  頭頂通道不斷震動,並撲簌簌地朝下掉著泥土。

  「避風港一旦消失會怎麼樣?」余皓說。

  「正常的意識世界裡,不會出現避風港。」將軍走在前頭,無視了即將發生的危機,「只有當意識世界發生動亂的時候,避風港才會被主人創造出來。」

  余皓又問:「她還會再創造新的避風港麼?」

  將軍說:「嗯,或許,但任何事都別朝她說太多。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能接受這些。」

  余皓皺眉道:「可是她醒來以後也會記得。」

  將軍說:「她很快就會忘掉,不信想想,你對自己的夢,除開幾個與現實聯繫的,印象深刻的關鍵點,還能記下來多少?」

  余皓一想似乎也是,就連自己夢的整個過程,他也記不太清晰了。若沒有再一次與將軍來到施坭的夢裡,那麼想必過上幾年,奇遇只會在他的人生裡留下少許模糊的片段,蜿蜒的長城、盤旋的黑龍,身穿鎧甲的鐵人……

  ……多年以後再想起,余皓想必會下意識地給自己一個合理解釋——十八歲那年,他的人生充滿絕望,走投無路,某一個夜裡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再醒來時,生活就漸漸地恢復了陽光。

  對施坭來說,是不是也一樣?也許在她的認知裡,平安夜被余皓叫醒過,接著入睡後,便做了一場與余皓有關的夢,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最佳解釋。可將軍在夢裡的存在,要怎麼解釋呢?

  余皓看了眼將軍的背影,這大猴子走在他的前面,拖著定海神針,還要躬身穿行,以免在通道頂部磕到頭。那惱火的模樣有點兒滑稽。

  「我可以問個問題麼?」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將軍轉過頭,無奈地看著余皓,撓了撓脖頸,余皓笑了起來,上前觀察他的金箍棒。

  「為什麼金箍棒會……」

  「它來自你的意識世界裡,是你圖騰的一部分,可能從你手裡拿到的時候,缺了個什麼激活程序。」將軍漫不經心道,「那天你把力量交給我的時候,它終於被激活了吧。」

  「可它的原形不應該是一個盾麼?」余皓說。

  「誰知道呢?」大猴子無所謂地聳肩,說,「我也不懂夢裡的世界這些象征物,究竟是怎麼在運作的。只是見得多了,大部分都在靠猜測。」

  余皓髮現了一點,說:「你的性格,和咱們剛認識的時候好像也有點變化,是因為夢境主人的關係麼?」

  將軍下意識地看了余皓一眼,說:「也許吧,變成猴子以後,總是不自覺地學猴子說話,我罵你好幾次了對吧?你生氣了?」

  「那倒沒有。」

  「我有點兒焦慮。」

  「焦慮什麼?」

  余皓與將軍推開門,回到地面上,剎那間,余皓看見了無比恐怖的一幕!四周全是汪洋,天地已再次發生了變化,海怪們找到了避風港所在,正在前赴後繼地攻擊這間小柴房外的屏障!

  將軍抬起一手,說:「它們進不來。」

  週遭已化作寒冷的末日,海怪在海面上呼嘯,翻騰,海嘯摧毀了海岸線上幾乎所有的村莊房屋,汪洋之中只有這一小塊孤島,猶如一個無邊無際的大型海難現場。

  將軍:「這個夢境太絕望了,一定程度上影響我的心情。」

  「明天晚上?」余皓警惕地盯著面前的海怪。

  「明天晚上。」將軍說,「現實裡,你還得加把勁。」

  余皓:「你是特地為了幫我,才……」

  將軍:「晚安。」

  在那末日般的景象下,大猴子突然笑了起來,笑容出現在一隻猴子臉上的時候,竟是令余皓覺得他十分英俊,心臟一瞬間狂跳起來。

  將軍不等余皓把話問完,便伸出手掌,覆在余皓臉上一按,余皓的靈魂頓時被彈出了施坭的夢境。

  余皓在陽光裡突然睜開雙眼,那陣怦然心動的感覺還殘餘在意識裡,伴隨著溫暖的被窩與冬日清晨的感覺,讓他覺得十分美好。

  「糟!居然十點了!」

  余皓起床把周升的衣服收了,再去寢室找他。敲門半天沒人應,余皓正要打他手機時,卻先收到了周升的消息。

  【帶份早餐來運動場。】

  周升於濕漉漉的運動場上晨跑十公里後,與余皓並肩在場邊坐著,開始狼吞虎嚥地吃早餐,並聽余皓說完了這件事的大致經過,余皓生怕他突然大罵施先生,事先做好了被米線抖一身的準備。

  出乎意料的是,周升只是耐心地聽完了,最後說:「她爸什麼時候回來?」

  「至少今天是安全的。」余皓說。

  「不能耽擱。」周升把垃圾收拾好扔了,說,「回去洗個澡就走,必須馬上報警。我這兒有黃霆的電話,我把他叫上,你約坭坭。」

  第16章:魔眼

  周升寢室裡四張床,兩張堆滿了雜物,室友都出去租房住了。另一張床是傅立群的,看那模樣昨夜也沒回來。

  余皓:「你們寢室就兩個人?」

  周升進門就把上衣脫了,肌肉瘦削,腹肌整齊,打著赤膊,在余皓面前走來走去,對於同性戀來說,簡直是天菜級別的誘惑。余皓雖然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再喜歡直男,否則還是會死得很慘。但極品男色身材當前,實在讓他有點兒受不了,只得努力地不去看周升。

  「傅立群通宵去了。」周升拉開衣櫃,翻來覆去地聞裡頭皺巴巴的打底T恤,辨認哪件能穿。

  余皓拿了洗乾淨的衣服襪子給他,周升朝他拋了個飛吻,說:「太好了,愛你。」旋即轉身進了浴室。

  余皓:「……」

  周升的書桌上堆著亂七八糟的幾個模型手辦,EVA的、海賊王的全套,以及壓泡麵的泳裝娘,一旁還扔著幾張刮過的點卡和全新的英語四級真題,意料之中的只做了前三題。

  書桌下的運動鞋倒是擺放得很整齊。

  鬧鐘旁,余皓無意中瞥見了一個金色的、表盤大的工藝品——一個圓圈內有鏤空的太陽紋飾,週遭還有四個雕刻出的鏤空鳥形紋樣,如同古樸的絢麗金環。

  余皓總覺得彷彿在哪兒看見過,朝浴室裡問:「這是什麼?」

  周升正在邊洗澡邊唱歌,聞言停了,說:「什麼?拿過來看看?」

  余皓便沒再問下去,周升洗過澡,只穿著條四角內褲出來,余皓差點噴鼻血,忙道:「把衣服穿上,小心又感冒。」

  周升一臉無所謂地去看手機,發過消息後,黃霆給他回了好幾個電話,余皓拿起那個工藝品擺設,周升穿好衣服,隨手接過,朝兜裡一揣,說:「幸運物,比賽的時候帶身上用,圖個心理安慰,好……多穿點,作戰開始!走吧!」

  周升拍拍余皓的肩膀,余皓頓時心裡踏實了許多,先前的所有顧慮一瞬間煙消雲散,彷彿有了周升這個強大的朋友,自己就再也沒什麼好怕的。

  一夜小雪後郢市更冷了,花房咖啡廳裡卻十分暖和,猶如在春天一般。余皓今天穿太多了,熱得有點焦躁。他與施坭各自手上捧著一杯熱巧克力,周升則喝著黑咖啡,三人沉默不語。

  「給你們的。」施坭拿出聖誕禮物時,緊張得手上發抖。

  余皓接過禮物,是一盒精緻的巧克力,裡面只有四塊,看樣子非常貴,隨口問:「昨晚上睡得好麼?」

  「嗯。」施坭顯然有點兒委頓,裹著羽絨服,長頭髮披在耳畔,已經是個小大人了,旋即抬眼看他,問,「我需要做什麼?」

  余皓誠懇地說:「由你自己決定。」

  周升靠在椅子上,打量著施坭,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他的目光裡帶著同情、悲傷與憤怒,但他識趣地交給余皓來處理。

  施坭又是一陣沉默,余皓知道她現在非常不安,也許還在後悔自己的這個決定,畢竟先前陪伴在她身邊的還有瀟瀟,如今一瞬間所有的幫助都消失了,她需要重新建立,與余皓、周升之間的互相信任。

  余皓是過來人,在他生命裡,曾經有一段時間,令他誰也不願意去相信。但他現在漸漸開始明白到,人與人之間最真摯、最誠懇的關係就是信任的關係。「我相信你」這句話的脫口而出。是一切感情紐帶得以建立的前提,也是一個人從黑暗走到陽光下的開始。

  童年最初的相信建立,來自於家庭,但施先生的行為瓦解且粉碎了她的信任,令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但如今她正在試圖相信他們,或者說,她內心最深處對人的期望,尚未完全破滅。當她在瀟瀟的鼓勵下說出那句「我相信你」時,余皓回想起自己,就慢慢明白了要解開施坭心結,最重要之處在哪裡。

  【今天有時間麼?】

  余皓無意中一瞥手機,收到了陳燁凱的微信消息。

  余皓只得簡單回了幾個字,告訴他自己在外頭。

  「瀟瀟姓什麼?」余皓將手機鎖屏,突然岔開話題,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姓鹿。」施坭說,「怎麼啦?」

  余皓點點頭,這證實了他的猜測,他正在尋找夢境與現實之間的聯繫,彷彿在闖一個迷宮。

  「她走了嗎?」余皓又問。

  「早上走的。」施坭掏出手機看了眼,說,「已經上飛機了。」

  余皓問:「有沒有給你留什麼紀念品?」

  施坭伸出左手,手腕上繫著一個編織的手繩,說:「我們一人一條。」

  余皓心想也許再一次進入夢裡,這條手繩能起到什麼作用,就像自己的晾衣叉一般。但思來想去,余皓總覺得有種不安,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努力分析著施坭的夢,唯一讓他覺得不穩定的因素,就是燈塔上的魔眼。

  正如《指環王》裡所述,魔眼意味著無所不知的追蹤,也即是說,施坭的一舉一動,都處於施先生的監視下。雖說這只是施坭的認知,但為什麼在悠久的時間裡,會形成這個認知,其中一定有原因。

  余皓不敢直截了當地把它提出來,否則一定會刺激起施坭更深的恐懼,導致夢裡的魔眼更強大。

  「你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後天。」施坭黯然道。

  余皓沉吟良久,周升一腳突然從桌下伸過來,輕輕地碰了碰他,余皓抬眼一瞥周升,知道他的意思——長痛不如短痛,該說的得說了。

  余皓突然改變了主意,朝施坭問:「你爸爸最怕什麼?」

  「啊?」施坭一臉詫異。

  她始終等待著余皓與周升帶她去派出所,就像將被帶去打針一般,未來令她非常恐懼,像在等待一個宣判。

  余皓卻遲遲不提這件事,施坭開始緊繃的神經,便不知不覺鬆了下來。

  「想想,把他當作一個大boss。」余皓皺眉道,「有什麼弱點,可以讓他怕你。」

  余皓想的卻是夢境裡那個懸浮在燈塔上的魔眼,今晚再次進去後,所面臨的就是與魔眼的決戰了,聯繫上一次,他使用一柄晾衣叉狠狠幹掉了那個黑暗的自己,這一次雖然他倆是主力,但施坭的幫助,說不定能起到很大作用。

  「弱點?」施坭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周升終於開口了:「比如說,他最怕的人是誰,最怕的東西是什麼?他怕蟑螂嗎?或者有什麼事,怕被人發現?有沒有行賄受賄?床底下藏了多少錢?」

  施坭:「???」

  余皓說:「她不可能知道這些事的!」

  施坭說:「他怕火。」

  「哦——」余皓說,「為什麼?你見過他怕火的樣子嗎?」

  施坭開始回憶,余皓覺得有戲了,但他說不準有沒有用,畢竟魔眼象徵著施坭印象裡的施先生,如果能進入真正的施先生夢境裡,說不定又是另一回事了。

  施坭有一次在家裡點了香薰蠟燭,招來施先生瘋狗般的一頓痛罵。余皓聽完覺得是不錯的主意,於是讓施坭再想想。施坭的恐懼似乎被完全克服了,話開始漸漸地多了起來,余皓深思熟慮後,覺得施坭最大的障礙,在於對她父親無力反抗的那種恐懼感。只要克服了這個恐懼感,一切就會被順理成章地推動。

  他耐心地引導著施坭,包括讓她想像施先生被繩之以法的畫面,想像當她拿著一把火炬指向施先生,施先生看到火時的驚慌失措,想像她在一個全新的地方,開始生活。

  「你希望未來的人生怎麼過?」周升手裡拈著根菸,翻來覆去地像在轉筆般轉著。

  「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施坭如是說,「也不想見到我媽媽。」

  「你舅舅和舅媽願意照顧你麼?」余皓問,「你今年十三歲,需要新的一位監護人……」

  「馬上十四。」施坭說,「我一月份的生日。」

  「還有兩年就成年了。」余皓說。

  「現在說這個太早。」周升說。

  余皓答道:「不早,我高一已經能照顧我奶奶了,坭坭,你書唸得好,初中畢業就能出國,都會好起來的。」

  施坭點了點頭,余皓輔導過她,很清楚她的成績,所有科目都唸得不錯,英語還有上升空間。輔導她英語,也是為了在她初三畢業後,讓她出國去念高中。

  周升坐直,稍稍俯身,認真地朝施坭說:「那麼,咱們來計畫一下吧。」

  余皓心想進正題了,便交給周升處理,他一向很激進,但這種激進讓他覺得很可靠。

  「我通知我的警察朋友?」周升說。

  施坭點了點頭,又有點緊張起來,余皓說:「我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這件事結束。」

  周升給黃霆打了個電話,黃霆早就在這個商場裡等候已久,五分鐘就到了。余皓還有點擔心一名警察出現在咖啡廳裡談事情不免引人注目,但事實打消了他的顧慮——黃霆穿著一身便服。

  施坭見過他好幾次,這名警官也令她覺得靠譜,他彷彿能看穿她的內心。黃霆坐下來就說:「怎麼?小姑娘想清楚了?」

  施坭終於把話都說出來了,余皓原本以為她會哭,紙巾都準備好了。沒想到施坭卻異常地堅強,聽了個開頭,黃霆便拿出錄音筆,帶著詢問的目光看施坭,施坭便點了點頭。花房咖啡內人少了許多,環境也變得安靜了,施坭講述了大致經過,余皓與周升幾次都有點不忍再聽下去。

  直到最後,施坭講述結束,黃霆說:「你自己決定,什麼時候,帶你去醫院做鑑定。」

  施坭說:「就現在吧。」

  余皓擔心的事全部都沒有發生,黃霆馬上聯繫了附近醫院,開車帶施坭到醫院做了個檢查,輕車熟路就進去了。不知不覺,已是黃昏,一名溫柔的女醫生與施坭低聲說了幾句,便帶她進去檢查,余皓與周升則在外頭等著。

  檢查的時間非常漫長,余皓小聲問:「今天晚上怎麼辦?」

  「聽黃霆的。」周升說,「讓他安排。」繼而打了個呵欠,說:「一到冬天就只想睡覺。」

  周升與余皓今天都過得很累,精神裡的那根弦始終緊繃著,尤其與施坭交談時,始終全神貫注觀察她的情緒,措辭也非常小心,就像打了一場仗一樣。

  周升說:「你注意裡頭,我睡會兒。」說著橫躺在長椅上,枕著余皓的大腿,余皓把外套蓋在他的身上,側頭朝裡面看。

  周升一開始睡覺,就彷彿有人喊出一二三般,滿身的氣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睛一閉,當即變成了個略顯稚容的大男生,眉骨上那道淺淺的疤也淡了許多。

  余皓昨夜醒了一次,又做了整夜的夢,當即也困得不行,卻不得不強撐著,等施坭出來。然而睡意不斷襲來,令他上下眼皮直打架,便埋著頭,保持坐姿,一手搭在周升胸膛上,正要入睡時,突然收到了陳燁凱的短消息。

  【不在寢室?】

  余皓下意識看時間,才六點,不應該查寢啊,忙回覆陳燁凱消息,告訴他自己和周升剛複習完。

  【聖誕節,本來想找你晚上一起吃個飯,順便問你點事兒。】

  這時候施坭出來了,余皓忙回頭,施坭眉頭深鎖,說:「保姆告訴我爸了,她說我今天一整天都沒回家,怎麼辦?」

  余皓接過施坭的手機,沉吟片刻,他不大會騙人,這時周升醒了,說:「我發你一張圖,你就說在對面的商業街,給他買新年禮物,讓他挑一件。」

  黃霆拿了檢查報告出來,看了三人一眼,說:「走,一起回去,立案寫筆錄。」

  余皓知道這份檢查報告一定非常有用,黃霆又找了個女警,三人跟著做完筆錄後,便讓她去加急作為要案處理,晚上還得開會。

  「晚上住哪兒?」周升說。

  「回家住。」黃霆說,「用家裡座機給他打個電話,就說已經回去了。」

  「可我……」施坭有點猶豫,問,「你晚上能來我家睡嗎?」

  余皓徵求地看黃霆,黃霆說:「這事兒,我們管不著,是你們私下的約定。」

  「我陪你吧。」余皓馬上說,「今天晚上我睡你家客廳。」

  黃霆說:「坭坭,你留在家裡,哪兒也別去。把家門鎖上,我會查到他的航班,順利的話,明天通知你舅舅和舅媽過來。後天一早,我們在機場蹲他,下飛機以後先帶回所裡,從這一刻起,你就安全了。」

  聽到這話,三人都鬆了口氣。

  周升說:「後天我也去機場。」

  黃霆想了想,沒答應,只道:「再說吧。」

  「咱們把這盒巧克力吃了吧。」余皓朝施坭說。

  施坭拿了一塊,周升拿了一塊,余皓也拿了一塊。黃霆自然知道余皓的意思,只擺手,說:「這是我的本份,留著吧。這幾天裡,手機務必保持開機,隨時聯繫。」

  第17章:查寢

  離開派出所時,余皓單獨留下,朝黃霆問:「這案子能判嗎?」

  「你應該是沒事兒了,回頭開會,我一起把情況說清楚,不能再冤枉你。前提是施梁承認罪行……」

  「我說她的案子。」余皓哭笑不得道:「我這個算啥?」

  「不好說。」黃霆如是說:「醫療報告是個很有力的證據,但無法指證就是她爸爸的行為。得等檢察院提出公訴,施梁這個人非常狡猾,如果一口咬死不認,外加厲害的律師,案子會膠著很久。」

  余皓皺眉思考,黃霆道:「現在咱們只能保護好她,余皓,我強烈建議你不要上她家住這一晚上……」

  余皓打斷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讓她先安下心,不會住到她家去的。」

  余皓知道施坭現在充滿了強烈的不安全感,甚至對警察也未曾完全相信,恐怕事情會有反覆,而且他始終擔心著夢境世界裡的魔眼。

  「而且坭坭家萬一有監控的話……」余皓說。

  「沒有監控。」黃霆說:「這一點我非常確定,否則也不會在你那件事上來回糾纏這麼久。」

  余皓想了想,又問:「保姆呢?」

  黃霆說:「她家保姆只有週一與週四兩天在,明後天都不會來。」

  那……魔眼到底代表著什麼?保姆嗎?余皓始終思考著。

  「總之,你好好開導她,明天晚上,我會讓同事過去陪她住一晚上,等後天。我們只能扣住他二十四小時,如果她願意與施梁對質,情況也許會有進展……」

  余皓打斷道:「她不想再見到他,在不見面的情況下,能判麼?」

  「這是一起刑事案件。」黃霆壓低了聲音,嚴肅說:「不是民事糾紛,證人缺席的話,將會失去一定的力度,我理解你想保護未成年人,但開庭的時候,她最好能到。」

  周升在餐廳前等位,叫到位了,便朝余皓喊了聲。

  「你儘量做一下她的心理工作,目前來說,她對你最相信。」黃霆又說:「我讓同事去她家過夜,她始終堅持,要你陪她回去,否則她不回家。她的防備心一直很重,現在你說什麼,她都願意聽,願意考慮。」

  「說得容易。」余皓難得地抬了次槓。

  黃霆卻笑了起來,摘下帽子,端詳余皓。

  「你是個治癒系的小夥子。」黃霆說:「榮耀治療玩得怎麼樣?加入我們戰隊吧?」

  余皓:「……沒空,期末考!」

  「勞逸結合嘛。」黃霆說:「你們班主任正缺個奶,回去練練。」

  周升又喊:「哎!余皓你做什麼?!給我快點!」簡直像個炸毛的大猴子。

  余皓只得匆忙過去與他匯合,施坭已經在餐廳裡等著了,余皓與周升簡單交換了下消息,周升倒是理解的,說:「我想想辦法。」

  余皓說:「我在她家樓道里睡一晚上也可以。」

  周升說:「哎別傻了,包我身上,待會兒說。」

  吃飯時施坭心情很沉重,余皓能看得出,她對未來充滿了焦慮,周升則一直在發微信,余皓想了想,和施坭聊起了英國文學,把施坭的注意力成功轉移了。結賬時,周升朝施坭說:「坭坭,我想了下,還是別讓余皓住你家,今天在外頭住吧,我開兩間房,你睡一間,我和余皓睡一間。」

  施坭想了想,明白周升的意思,讓家庭教師睡自己家,萬一被人知道了也不好,於是說:「要不我還是回家睡吧,我怕他打家裡電話。」

  余皓看了眼周升,周升說:「也行,我正好省一間房的錢,明天一早起來,我倆就上去找你,帶你去遊樂場玩。」

  施坭:「真的?!說好了!」

  周升道:「當然,我答應的事兒,無論如何也會辦到。」

  余皓與周升在酒店前台開房,這家酒店就在施坭家樓下,開好房後,周升摸手機付款時,看見微信裡一大堆消息。

  「查寢了,我得回去一趟。」周升馬上說。

  查寢?!余皓頓時抓狂,怎麼在這個時候查寢?差點忘了陳燁凱也是新官,新官上任三把火,雖然大家都夜不歸宿,可陳燁凱萬一要嚴肅處理,鐵定是得挨罵的。

  周升說:「十點熄燈前,他會從四號樓開始查,我一回去馬上進你寢室,蒙著被子睡覺,一查完你們寢室,我就飛奔回我寢室去。」

  「這……」余皓只得說:「好吧。」

  「西優——」周升展開了飛一般的速度,跑向地鐵站。

  余皓:「……」

  施坭反而樂了起來,站在酒店大堂笑了半天,余皓突然被她情緒調動,也笑了起來,兩人相視而笑,彷彿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施坭:「你送我回家吧。」

  余皓:「行。」

  余皓收好房卡,帶施坭回到家,家裡冷冷清清,施梁在天花板的吊頂裝了一排藍燈,原意也許是偏重現代感風格,打開時卻照得整個家裡一股寒意。

  「我先洗個澡。」施坭說:「你等等我,我還想和你說說話。」

  施坭去洗澡,余皓靠在沙發上,仍在思考魔眼,這家裡真的沒有監控麼?會不會藏在什麼隱蔽的角落裡?但既然黃霆說了,想必他經驗老道,有監控也瞞不過他。

  施坭洗過澡後散著長頭髮,穿著睡衣,就像一隻香香軟軟的小動物,找出兩瓶酸奶,一瓶給余皓,一瓶自己喝,再拿出早已藏起來的香薰蠟燭點著。

  余皓躺著看她,眉頭微微擰著,兩人一時無話,施坭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

  「坭坭,你有喜歡的男生嗎?」余皓問。

  施坭咬著吸管看余皓,搖搖頭。

  余皓笑著說:「那女生呢?」

  「鹿瀟瀟。」施坭答道。

  余皓只是隨口一提,沒想到卻無意中分享了施坭的秘密,施坭想了想,說:「你呢?有喜歡的男生嗎?」

  「啊?」余皓驚了:「你……」旋即轉念一想,現在小女孩眼睛都很尖,說不定看出來什麼了。

  「我爸告訴我,你們輔導員說的。」

  余皓有點兒惱火,皺眉道:「薛老師?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施坭只是幾句話,卻交代了很大的信息量,余皓據此推測,輔導員多半找他寢室的人問過話,而他只告訴過上鋪的室友,因為室友也是GAY。而為什麼輔導員會朝施坭的爸爸透露學生的隱私,也許是因為施梁還想給自己羅織更噁心的罪名,輔導員才不得已把自己的性取向說了出來。

  「周升是你男朋友嗎?」施坭又問。

  余皓說:「他直男,直得跟電線杆一樣的。」

  施坭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咱倆都是苦命的人。」

  余皓本想說你還小,性取向尚未確定,話到嘴邊卻改口打趣道:「愛情會來的。」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了將軍的話。

  「希望吧。」施坭有點傷感地說,旋即又問:「你是攻還是受?」

  「呃……」余皓尷尬了,說:「我沒談過,不過我覺得我是攻,你覺得呢?」

  「嗯。」施坭說:「瀟瀟說你像個鄰居家的大哥哥受,她最萌你這種了。」

  余皓心想現在的小學生也太懂了,自己讀小學的時候簡直稀里糊塗的。

  「要我幫你向周升表白麼?」施坭又說:「直男也可以掰彎啊。」

  「我走了,你去睡吧。」余皓哭笑不得道:「人家有女朋友!不要瞎操心了。」

  「最後一個問題。」施坭說:「你為什麼願意幫我?」

  「幫你就是幫我自己。」余皓隨口道。

  「我知道你不是這麼想的。」施坭說。

  余皓笑了笑,答道:「我的朋友把我從泥潭里拉了出來。他也想拉你一把,我只是在協助他。」

  施坭疑惑皺眉,余皓又說:「幫你的人,是他,不是我。」他確實是被將軍召喚到施坭的夢裡去的,如果沒有將軍,自己與施坭就不會得救。

  「誰?」施坭又問。

  「睡吧。」余皓不禁想起施坭剛說過的話,如果有喜歡的人,也許在一片黑暗上,手執火把等待著他的將軍,已經成為了他永遠不可能忘卻的記憶吧。

  「明天起床,說不定會迎來新生。」

  施坭看了余皓一會兒,說:「我昨晚夢見你了。」說著喝完酸奶去刷牙,又說:「和一隻大猴子在一起。」

  余皓笑著下樓去,到酒店裡,剛看了一眼手機,笑容瞬時僵住。

  陳燁凱的消息:【馬上給我回寢室,馬上!馬上!】

  周升:【被發現了,別管他,他不會把咱們怎麼樣。】

  余皓:「……」

  余皓腦海中浮現出陳燁凱發怒的模樣,趕緊給陳燁凱回消息,說自己在高中同學寢室,現在熄燈了更回不去了,明天一早就回去。

  陳燁凱沒回消息,余皓忐忑等了半天,心中哀嚎完蛋了。周升發了一大堆語音,余皓便湊到耳畔聽,大意是周升正躺在余皓的床上,蒙著被子吃零食,陳燁凱以為余皓生病了,便關切地過來掀被子。

  被子一掀,陳燁凱和正在被窩裡啃泡椒雞爪的周升四目相對。

  根據周升繪聲繪色的描述,當時的場面相當詭異,余皓卻聽得想撞牆。

  最後周升的語音說:「我把雞爪不小心掉了點在你床上,你回來自己洗洗吧,買了瓶冰紅茶我沒喝,放你桌上了。」

  余皓:「……」

  陳燁凱始終沒有回余皓消息,就像一把利劍懸在他的頭頂,余皓只得不住強迫自己快睡,輾轉反側,直到將近十二點才入睡。

  同樣地穿過金光,面前現出施坭的夢境,巨響聲中,冰層炸開,施坭的尖叫,將軍的大喊,驚濤駭浪狂湧而來,攜著尖銳鋒利的碎冰,形成一股覆蓋天地的颶風!

  余皓在意識世界裡睜開雙眼的剎那,週遭一片混亂,背後力量噴薄而出,形成翅膀,下意識地一抖便避開了從天際墜落的怒冰,沿著黑暗的大海飛掠而去!

  天地間已盡成汪洋,千萬巨大的海怪在水中咆哮,飛躍,頭頂冰山如同隕石雨般,狠狠砸向大海!整個意識世界開始瓦解,崩毀,大海化作黑色,堅冰層被從天而降的冰山砸得四分五裂。冰蓋在怒海中漂移,海水沖天而起,一座懸浮在海上的冰山即將四分五裂。高崖上,將軍掛在冰壁上,兩腳猛蹬,無處著力。施坭著急地抓著大猴子一手,試圖將他拖上去。

  就在他們背後,六隻海怪咆哮著從海底飛出,於空中飛騰,繼而一起轉頭,朝著冰山上的二人,張開巨口,猛吞而下!

  「放手——!」將軍怒吼道。

  「我不!」施坭焦急地喊道。

  六隻海怪同時當頭衝下,剎那間「唰」一聲,余皓高速滑翔掠過,將兩人同時一拖,飛離冰山,一秒後在他背後,海怪狠狠砸下,冰山頓時四分五裂!

  「怎麼現在才來!」將軍惱火地喝道。

  「睡不著!」余皓喊道,「失眠了!不好意思!」

  將軍:「……」

  施坭騎在余皓背上,將軍兩腳環著余皓的腰,倒吊在下方,余皓吃力地掠過海面,如同一枚斜斜墜海的炮彈,還要不住抬頭注意天頂墜下的巨大冰坨!

  「怎麼變成這樣了!」

  「飛高點!」將軍吼道,「當心!」

  背後無數海怪嘶吼著,一時窮追不捨,余皓疾飛的氣浪在海面上激出一道白線。

  余皓:「太重了!飛不起來!你先下去吧!」

  將軍:「開什麼玩笑!」

  余皓嘴角帶著笑意:「剛才我還聽你大喊放開我呢!」

  「那不一樣!」

  三人在怒海上飛翔,余皓力量有限,掛了一隻將近兩米長的大猴子,背上騎著施坭,越來越貼近水面,將軍抓狂道:「要掉下去了!」繼而不住朝高處猛爬,余皓馬上喊道:「不要動啊!」

  「你故意整我!」將軍差點被浸進水裡,余皓艱難拍打翅膀,提升高度,施坭突然喊道:「燈塔!」

  遠方大海上出現一座燈塔,余皓道:「怎麼還有一座?」

  「噗、咕嚕嚕……」

  余皓一不小心,貼得太低了,將軍整個腦袋被浸在水裡,嗆了幾口海水,躬身怒吼道:「余皓!」

  「我真的盡力了!」余皓叫苦道,他確實努力在不斷撲騰往上飛,還要不斷躲避從天而降的冰山和背後窮追不捨的海怪,又喊道:「我要轉向了!抱緊我!」

  將軍終於忍無可忍,兩腿夾緊了余皓的腰,朝上一抱,瞬間與余皓貼在一起。

  「轉。」將軍整隻大猴子纏在余皓身上,在他耳畔說道,低沉的聲音與呼吸的氣息,令余皓心臟頓時不受控制地狂跳。說時遲那時快,燈塔彼岸的海面,數十隻個頭更大的巨型海怪破冰而出!

  霎時余皓恢復平衡,展開雙手,在空中突然轉向,避開接連墜下的數座冰山!

  轟!轟!轟!

  接連三聲,海面噴出滔天海浪,將軍與施坭同時大叫,余皓一側身,從浪牆中破開,一式俯衝穿了過去!再猛一拔高,於海怪群合圍的剎那準確無比地穿過無數觸手的縫隙,「咻」一聲掠過!

  意識世界已成一片汪洋,高聳的山巒化作孤島,海水還在不斷漫延,淹沒海港處所有的村莊。斷木飄零,唯獨燈塔下的一塊平台覆滿積雪。

  伴隨著大喊聲,三人朝著雪地裡一沖,紮了進去,安全落地。

  將軍頭髮、眉毛上全是雪,最先從積雪中爬起,將余皓抱了起來,再轉身尋找施坭,清開積雪。施坭冷得發抖,黑色的海水從四面漫來,逐漸侵蝕積雪平台。

  「走!」將軍道。

  余皓牽起施坭,轉身跑向燈塔,施坭抬頭,眼中帶著畏懼,不願靠近。

  燈塔底下,出現了一扇黑色的大門。

  「快打開門!」將軍讓施坭回過神,施坭道:「我不知道怎麼開。我不會!」

  萬里浩瀚海洋中的海怪正朝著燈塔匯聚,施坭退後,說:「這是哪兒?」

  余皓怔怔注視那道門,四周海水飛速漫延,海怪朝著燈塔不斷匯聚。

  「坭坭。」余皓突然說,「這是你家的書房。直面你的恐懼,與他戰鬥吧!」

  施坭深呼吸,望向余皓,余皓說:「老師會守護著你。」

  余皓伸出手,施坭把手放在余皓手心,三人走近那扇黑鐵巨門,「嗡」一聲余皓與施坭穿了過去,將軍卻一頭撞在了門上。

  余皓:「……」

  將軍在門外怒吼道:「什麼意思!」

  余皓馬上抬頭,推起門閂,將軍以肩硬扛,扛出一條門縫,鑽了進來,看著余皓不說話。

  「我想走了。」將軍如是說。

  余皓:「真的對不起了!」

  余皓在看到門的一剎那便隱約猜到了這是什麼地方——施家的書房。

  而他的身份是施坭的家庭教師,所以他獲准進入這間書房,也即是說在施坭的意識裡,他擁有自由出入的能力。但將軍沒有這能力,因為將軍不曾進過施家書房。

  「我給你揉揉?」余皓忙道,心想換了是他他也炸,帶著施坭狼狽奔逃半天,左等右等戰友遲遲不來,來了以後先是喝一肚子海水,又在門上撞了個包。

  他單膝跪地,看將軍額頭上撞的地方,被將軍沒好氣地擋開了,他卻鍥而不捨地看,揉了幾下,將軍才一臉不情願地起來。

  外面突然安靜了,將軍回頭看了眼,余皓說:「走吧。」

  「我要休息!」將軍說,「你沒來那會兒累死我了!」

  余皓便與他坐下來休息,抬起手,手中釋放出溫暖的白光,按在將軍額上。施坭則走開到一旁,抬頭看這座高塔。將軍隨口說了經過,余皓才知道,將軍先出現在夢境時,魔眼的力量突然增強了,它召喚海水升上半空,再凝結成冰山,朝大地砸了下來。冰蓋破碎,水位不斷上漲,成千上萬的海怪冒出海面,開始追殺將軍與施坭。

  將軍帶著施坭四處逃竄,從一座冰山上逃到另一座冰山,更遭遇海嘯,被推得越來越遠,再差一點,就要墜進潛意識裡去。

  「潛意識的邊界在哪裡?」余皓問。

  「海裡。」將軍答道,「被怪物拖進大海深處,就再也回不來了,問你個事兒……」將軍說著伸長手臂,將余皓摟到身前,在他耳畔極小聲道:「現實裡處理得怎麼樣了?」

  余皓側頭注視將軍,一人一猴貼得很近,嘴唇幾乎快挨到了一起。

  「我沒生氣。」將軍說,「只是不想讓她聽見才想單獨與你說。」

  余皓突然明白過來,極低聲地朝將軍交代了大致經過。將軍只是沉默聽完,余皓又說:「咱們要怎麼打?」

  「她信任你,你也得信任她。」將軍湊到余皓耳朵上以嘴唇貼著,臉上毛髮讓余皓有點癢。

  「到了頂層,按我交代的辦……」將軍說,「一定能贏。」

  余皓聽完,猛地轉頭看將軍,眼中現出欣喜,將軍又問:「懂了?」

  余皓點頭,此時,按在地面的手掌突然一陣冰冷,兩人馬上低頭看地面,海水正沿著門縫不斷地滲進來。

  將軍馬上與余皓起身,順著燈塔的樓梯一路往上,只見燈塔的內牆全由書架構成,無數書本在架子上咯咯作響彈跳,書頁張開,現出其中的利齒,擇人而噬。將軍側過身,讓施坭走在自己與余皓中間,擋住了書架。

  外頭再次傳來撞擊聲,燈塔開始劇震,余皓感覺到了危險。

  「咱們得快點了。」

  「我背你。」將軍朝施坭說。

  施坭說:「頂上有什麼?」

  「你爸爸。」

  這是余皓的猜測,將軍又說:「我們會設法打敗他,你得相信我們。」

  施坭點了點頭。

  第18章:告別

  與此同時,燈塔外,海水水位不斷上漲,七鰓鰻般的海怪全部聚攏,以觸鬚纏在燈塔上,開始攀爬。

  書架上的書本越來越不安份,幾次跳出來欲攻擊三人,將軍加快了腳步,在樓梯扶手上縱躍,余皓開始奔跑,跟在他們身後。

  「會有守門人嗎?」余皓想起自己宮殿的守門人,正是他的暗戀對象,一個守護著內心黑暗與恐懼的角色,對施坭來說,她的守門人也許是她的母親?

  到得頂樓,將軍放下施坭,說:「最好不要……」

  頂樓處是個閣樓,閣樓四周,則飄浮著許多模糊的、閃光的畫面,就像回憶裡的照片懸空環繞一般。

  「這又是什麼?」余皓疑惑道。

  將軍與余皓各自一擺武器,已做好了對戰的準備,然而閣樓裡,卻空空蕩蕩。兩人環顧四周,將軍反應過來:「趁現在,快走!」

  剎那間,眼前黑火紛飛繚繞,燈塔最頂層現出一個開闊的巨大平台,平台中央,只有一張辦公轉椅。上面坐著施坭的父親施梁,施梁的手裡提著一個殘破不堪的熊玩偶,全身黑焰蒸騰,化作能量升上空中,聚合為一隻巨大的魔眼。

  魔眼此刻稍稍低下,朝三人望來,魔眼中間,則是一個被黑氣所纏繞包裹的符號。

  圖騰!

  將軍一擺金箍棒,余皓雙手一分,法杖化作兩把短刀。

  「坭坭,你來了。」施梁頭髮垂下,帶著猥瑣的笑容,「讓爸爸看看?總是躲在後面做什麼?」

  施坭站在余皓與將軍身後,劇烈喘息。

  海怪從燈塔四周升上,揮舞著觸鬚,魔眼轉向,射出一道光,籠罩了整個平台。

  余皓與將軍同時以武器朝施梁一指,喝道:「你已經完蛋了!」

  將軍:「我們已經報警了!」

  余皓:「最遲明天!你就會坐牢!」

  施坭頓時睜大了雙眼,想起來了。而就在她想起的那一瞬間,陰暗的天空中頓時綻放了千萬道雷霆,朝著燈塔旋轉著當頭劈下!

  「你完了——!」施坭在她的夢境中釋放了所有的怒火,道,「你再也傷害不了我了!畜生——!」

  審判雷鳴綻放,頓時盤踞在燈塔上的海怪全部過電,墜了下去!

  施梁陡然睜大雙眼,怒吼道:「不可能!」

  余皓完全想不到,施坭在夢境中意識到父親即將被繩之以法後,竟是釋放出了如此強大的能量,只聽將軍一聲大喊:「動手!」

  兩人同時沖上前去,只見施梁抬起一手,魔眼綻放出光束,掃向兩人,余皓抖開翅膀,從背後猛地抱起將軍,一個盤旋,飛上空中。施坭釋放的雷霆竟是突然消失。

  施梁的魔眼強光照向施坭,冷笑聲震徹天際。

  「你做什麼,我都知道,你的一舉一動,都在爸爸的監視之下。」

  施坭頓時尖叫一聲,漫天雷霆消失得無影無蹤,施梁再次恢復了對意識世界的控制。

  余皓:「施坭!」

  將軍:「她能撐住!有護身符!避開光線,空投我下去!」

  施坭在魔眼照射之下,全身開始結冰,然則冰層正在蔓延之時,手腕上突然現出一道紅色光圈,緊接著,光圈朝外綻放出一道音波,冰層砰然碎裂!

  「他怕火!」余皓突然想起那天的對話。

  將軍嘿嘿一笑,掃開金箍棒,棍頭轟然噴發出熊熊烈炎,喝道:「把他圈起來!」

  余皓如同抱著一個噴火器,將軍釋出的烈火橫掃而過,平台上頓時化作火海,火圈朝著施梁不斷收攏,將他包圍之後,施梁頓時恐懼後退,四處張望。

  「去!」

  余皓放開將軍,將軍在空中以金箍棒來了一記大劈山,帶起一道烈火,轟然貫穿,點燃了施梁。

  余皓與將軍落地,兩人各一打滾,站定,保護站在中間的施坭,形成環圍之勢,施梁在那火圈之中,不斷掙扎,發出不甘心的咆哮。

  「結束了。」余皓注視火焰中的施梁,施梁在地面翻滾,爬起,高處的魔眼倏然射出黑色煙氣,開始朝施梁匯聚。魔眼消失,現出圖騰!

  「搶圖騰!」將軍喝道,「我來對付他!」

  火圈之中,一隻巨大的變異海怪衝天而起,所有觸角剎那朝著施坭揮來,纏住了她,施坭發出大喊。將軍一個轉身,金箍棒揮出,沖上前去吸引它的注意力。

  余皓趁機一式飛掠,雙手抖開短刀,在空中旋轉,以全身力道狠狠劈砍,將纏繞施坭的觸手全部斬斷!

  圖騰緩慢降下,余皓在地面翻滾,更多的觸手朝他們捲來,余皓推開施坭,指向空中的圖騰,喊道:「拿到它!」

  施坭踉蹌站起,那圖騰卻彷彿辨認出了這一夢境真正的主人,開始化為光粉,朝施坭流淌而來,搭起了空中的一座橋樑。余皓則朝一旁奔跑,掃開兩把短刀,身周光芒萬丈,引開那變異海怪的注意力。

  它的觸手足有千萬條,瞬間全部朝著余皓捲來,形成遮天蔽日的巨籠,就在此刻,只聽不遠處一聲響亮的唿哨。

  那大猴子撮指唇間,在余皓身前一掠,第二次引走了所有的觸手,緊接著踏上揮來的觸手,兩下縱躍,飛身而上。余皓猛然抖開翅膀,正要上前支援時,大猴子卻在半空中朗聲大喝。

  「受、死、吧——!」

  金箍棒綻放出的明紅烈焰頓時照亮了整個黑暗的意識世界,如同天空中奔騰而過的火焰星河,又如黑暗裡咆哮著,點亮了無邊無垠浩瀚宇宙的群星!

  天啊,好帥……余皓在空中飛翔,看見那個身影掄起天火,彷彿焚燒罪惡的隕石,頓時就覺得自己的理智隨同這一墜,剎那粉碎!

  將軍掃出了第一棍,那一棍綻出強光,霎時點燃了海怪。

  第二棍!大地隨之顫動,那儼然如山巒般的變異海怪被挑上半空、

  第三棍!

  將軍在空中一個迴旋,以肩背巨大力道一扛金箍棒,金箍棒頓時變為巨大鐵柱,一棍將那海怪掃出了燈塔平台!

  那變異海怪在空中被燒得焦黑、粉碎,觸鬚揮舞著朝將軍狠狠一扯。

  「將軍——!」

  將軍正喘息,竟是被它捲了出去,墜進燈塔下的怒海中,余皓馬上一個俯衝,飛向將軍。

  將軍帶著勝利的笑容喘息,背朝大海,被捲住了腳踝。

  「別……」將軍一句話未出,余皓已衝進他的懷中,猛地將他一抱,翅膀極速回撲,然則變異海怪墜落的力量實在太大,將兩人一同拖進了黑暗的深海!

  余皓只覺得全身冰冷,竟毫無力量再掙扎,翅膀剎那消失,與將軍在一片黑暗裡不住下墜。徹骨的寒冷瞬間淹沒了他,令他意識模糊。

  這就是潛意識……余皓所有的思緒彷彿被強行抽走了,腦海中一片混沌,眼中只有將軍焦急地朝他大喊,口中冒出一陣氣泡。

  那一刻,他唯一感覺到的,就是將軍胸膛裡的跳動,彷彿在他心臟之處,仍有熾日,正在以「怦怦」聲不停地喚醒他,令他不至於失去一切意識。

  余皓與將軍抱在一起,不停地往下墜,四周黑暗的海水突然變得清澈了起來。從漆黑化作深藍,再化作淺藍、碧綠,繼而大海一片透明。

  一道光從遠方射來。

  施坭立於燈塔高台,朝圖騰抬起一手,圖騰幻化交織成銀河般的光粉,纏繞著覆蓋了她的身體,化作一件閃爍華麗的雪白洋裝公主裙。

  施坭:「……」

  裙上薄紗在風裡飄揚,圖騰回到施坭身上的剎那,一道光波從燈塔頂端綻放,形成衝擊波朝著整個意識世界擴散而去。

  砰然聲響,深海中的巨怪頓時粉碎消失,上百米高的海平面如山巒崩塌般垮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余皓恢復了意識,與將軍抱在一起,再次朝著大海墜了下去!

  「余皓!」

  他的意識又回來了,將軍猛地抱緊了他,余皓一身力量全部消失,天旋地轉,第二次從百米高空墜落,猛地發出大喊。

  「啊啊啊——」

  兩人如流星般墜向海面,正要入海的最後一刻突然口哨聲響起,將軍攬住余皓,平空一轉,一身金甲戰衣光芒萬道,腳踏觔斗雲,帶著他在海面拔高,飛上天空,盤旋而去!

  「喲呵——」

  余皓:「……」

  將軍轉頭,朝余皓吼道:「你就不怕自己掛了!」

  余皓站在觔斗雲上,從背後環抱將軍的腰,笑了起來。

  天邊露出魚肚白,將軍踏著觔斗雲,帶余皓在燈塔上一個盤旋,施坭站在燈塔中央,余皓隨之回頭,施坭展開公主洋裙,在啟明星下朝兩人一行禮。

  「謝謝。」施坭眼中帶著淚水。

  余皓本以為還得下去說幾句話,將軍卻一手持金箍棒,另一手並起食中二指,朝夢境世界的主人遙遙一揮,帶著余皓,不由分說地飛走了。

  巍峨群山之巔,余皓與將軍坐在一個平台上,面朝東方,凸出的岩石平台位置很小,將軍靠坐著岩壁,余皓則靠在他的懷裡,兩人注視著,等待那抹曙光的來臨。

  「有觔斗雲早就該用了吧!」余皓哭笑不得道,「為什麼最後才召喚?」

  「我是真不知道!」將軍一臉無辜,說,「最後一刻不知道為什麼,金甲戰衣也有了,觔斗雲也有了。」

  「現在我覺得自己簡直強得不得了。」將軍又說,「一棍可以掃死一大群,只可惜沒怪打了。」

  余皓笑了起來,他的背脊緊貼著那大猴子的胸膛,感覺到他有力而溫暖的心跳。

  「太陽出來了。」余皓說。

  「嗯。」將軍說,「天亮了,該說晚安了。」

  太陽升起,照耀夢境世界,將整片大海照出了透明果凍般的顏色,潮水席捲珊瑚與五彩的貝殼湧來,再瞬間退去,「唰」的一聲,粼光閃爍。

  海面上,漂浮的斷木紛紛升起,飛向海灣,重新組合成村莊。

  太陽升起,牆壁、屋頂現出鮮明的顏色,一座又一座的房屋依次像積木般自動組建,沿著這依山面海的港灣飛速蔓延而來,直到山上。

  港灣外所有植被剎那復生,猶如地毯飛捲,鮮花綻放。

  太陽升起,山巒化雪,淌下清澈的河流,穿過綠地注入大海。

  樹林和風吹過,飛鳥鳴叫,千萬樹葉沙沙聲響。NPC們紛紛醒了,遠遠地傳來喊叫聲。

  燈塔褪去黑色,外牆化為雪白,城中響起「當、當」的鐘聲,漁船載浮載沉,扯起風帆,馳向風和日麗的大海。

  太陽升起來了,照耀在余皓與將軍的身上。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余皓注視那輪金光萬道的烈日,將軍抬起手掌,替他擋在額前。

  「這次是真的不會了。」將軍說。

  兩人沉默片刻,余皓側頭看著這座童話般的港灣,說:「我有好多話想問你,可我知道你什麼也不會說。將軍,我不想就這樣和你告別。」

  將軍道:「實話說,我也曾經期待過,會不會有一個人,在無數次太陽升起後,還能站在我的面前,再一次找到我。在你把圖騰送給我的那天,我……算了,余皓……」

  聽到這話時,余皓的心頓時揪了起來。

  余皓轉過頭,詫異道:「你在哪裡?我來找你!將軍!我會來的!」

  「只可惜,夢就是夢,也只能是夢,太陽升起時,咱們就得告別了。」

  「從今往後,好好生活,你會慢慢地忘了我。」

  余皓道:「不!我永遠不會忘了你!」

  「等到許多年以後,你的記憶會越來越模糊,開始說服自己相信,這只是一個夢。」

  「等等!」余皓道,「我還有許多話想說!」

  將軍搭在余皓額前的一手綻放出金光,按向他的額頭,余皓卻抬起一手,抵住了他的手掌,繼而與他十指交扣。

  余皓大喊道:「我不想就這麼和你永別!讓我好好告別!將軍!」

  余皓翻過身,將軍一手卻已經按了上來,覆在他的額頭上。

  「陽光裡有我,風裡有我,天地間有我,夢裡也有我,我一直在,從來沒有和你分開,晚安。」

  余皓全身化作光粉,砰然在將軍懷裡消散,被彈出了施坭的夢。

  天亮了,陽光從客廳的落地窗外照進來,照在余皓臉上。他在那刺眼的陽光中艱難地睜開雙眼,想起夢境裡最後的那一刻,心臟跳得如同在擂鼓一般,令他有點喘不過氣。

  他看了眼手機,七點半,施坭應該還沒醒,再讓她感受下陽光升起後的夢境吧。

  陳燁凱依舊沒有回消息,不片刻,周升來了消息。

  【起床沒有?我洗漱過來了。】

  他回了周升的消息,起身洗漱,一邊回憶著從認識將軍開始的每一個細節。人最難的就是認清自己的心意,余皓從前不願多想,但許多念頭,哪怕不去細究,它依舊在。

  就像自己居然喜歡上了一個夢裡的人一般。

  余皓決定記個日記,把將軍記下來。事實上他一從夢裡醒來,就連將軍的猴子模樣,聲音,都有點兒記不清了。每次夢醒後,細節,過程,甚至連話語都會逐漸淡化,就像流水中的冰塊一般,徹底消失在記憶裡。

  唯獨在夢裡,那一剎那強烈湧動的印象與情緒,依舊流淌在他的血管中。

  余皓試著打了幾行字,卻無法準確地描述這些夢,只得刪去,再記,再刪,他固執地心想,一定要把它記下來,這將是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回憶之一。

  施坭朝他發了條消息:【老師,你起來了嗎?】

  余皓回施坭消息,施坭說:【我想吃麥當勞的早點。】

  余皓便下去買了早餐,帶上去給施坭,施坭穿著睡衣,一臉倦意,給他開了門,說:「周升也過來吃嗎?」

  「他來。」余皓有點心不在焉,腦海裡仍是夢與將軍,答道:「快到了。」

  施坭進房去換衣服,余皓到沙發上坐著,掏出手機,給周升發消息。

  突然門鎖的聲音響起,他抬頭看了眼。

  不是說今天保姆不來麼?

  余皓趕緊捋了下頭髮,正想著怎麼解釋,大門打開,一名中年人入內,關上,插鑰匙,反鎖,正是一身羽絨服的施梁。

  第19章:後怕

  余皓還沒反應過來,施梁沒想到客廳有人,無意中一轉頭,也明顯怔住了。

  余皓的呼吸剎那就屏住了,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卻閃過一個完全無關的念頭。魔眼的來處!施梁一直監視著女兒!很可能是定位了施坭的手機!

  「我說呢……」施梁瞠目結舌,氣得全身發抖。

  余皓鎮定下來,慢慢起身,擋在施坭的房門前,警惕地注視著他,盤算要怎麼脫身,握著手機,背在身後,按下緊急呼叫。

  施梁看見他背著手,彷彿明白了什麼,一聲怒吼道:「你還敢闖進我家裡來!老子要殺了你!」說著操起客廳裡的擺設,朝著余皓猛砸而去!

  余皓剛解鎖手機,見事發頓時把手機扔到一旁,躬身朝施梁一撲,抱住他的腰,衝過客廳,將他摔在餐廳地上!

  施坭衝了出來,大喊道:「余皓——!」

  「回房間!別出來!」余皓大喊道:「拿我的手機給周升打電話!」

  余皓翻身要起來,施梁掄起一把椅子,朝他頭上狠狠一砸,那一下頓時砸得余皓暈頭轉向,眼前發黑,晃來晃去的全是星星。施坭沖上前要拉開父親,卻被施梁一巴掌抽得摔在地上,頓時嘴角流出血來。

  余皓很少打架,但真要狠起來卻也是不要命的,他當即抓了另一把椅子朝施梁背上砸,施梁一手提著施坭衣領把她拖起來,轉身把余皓推到櫥櫃前,兩人一陣混戰,余皓吃虧就吃虧在剛睡醒還是打赤腳,一踩在碎玻璃上頓時鮮血長流,還要保護施坭,頭上又挨了一下。

  「開門!」

  家裡打得一陣混亂,門外傳來周升的怒吼:「余皓!你在裡面嗎?!快開門!」

  余皓拖住施梁,吼道:「坭坭去開門!」

  施坭:「反鎖上了!」

  周升在樓道內一招狠踹,瞬間一聲巨響,防盜門卻無論如何無法打開,正是大清早,鄰居全被驚動了,紛紛開門出來。

  混亂之中施梁家裡電子產品、電視,全部在推搡時砸得一片狼藉,兩人都頭上帶血,施梁手持一個砸破的酒瓶,指向余皓,余皓頭破血流,還光著腳,踩在滿地玻璃碴上,不住喘息,擋住了背後的坭坭。

  「你闖到我家裡來。」施梁喘息,猙獰地說,「我就算現在殺了你,也是正當防衛!」

  余皓緩緩喘息,下一刻,他突然一轉身,抱住施坭的頭,兩人同時滾進角落!

  施梁背後,周升一手攀著鋼晾衣架,在陽台上一招飛蹬,巨響聲中,落地窗化作漫天玻璃飛射進客廳,周升一聲憤怒至極的狂吼,如同野獸一般,施梁剛轉身,眼裡現出恐懼,來不及叫喊,當胸挨了一腳,撞在書架上。

  周升又是一聲狂吼,施梁剛起來,頓時再挨一記直拳,摔在地上。

  「別打了!」余皓生怕周升把人打死了,馬上吼道,沖上前開門,黃霆帶著同事衝了過來。

  周升就像脫籠的野獸一般,怒吼著沖上前,再補上一拳。

  施梁挨了迎面一擊,滿臉是血,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余皓彷彿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趕緊轉身將周升推到牆角,周升的氣焰彷彿煉鋼的爐火,終於漸漸平息下來,接著將余皓打橫一抱,一陣風般衝了出去。

  在車上時,周升還像只炸毛的豹子般喘氣,余皓腦海中則一片空白,不住往車後看,問:「施坭……」

  「黃霆會照顧她。」周升回過神,怒氣衝衝道,「你怎麼不知道關門?躲進臥室裡啊!」

  余皓那境況根本躲不了,就算能躲,一時情急下也想不到,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保護施坭。

  「你怎麼進來的?」余皓想起周升出現在陽台上的一刻。

  「跳過來的啊。」周升說。

  「三十六樓!」余皓頓時一股血直往腦袋上湧,怒道,「你不要命了?!」

  施梁家住在高層近頂樓,外牆光禿禿的,只有距離將近三米外的鄰居家陽台,周升先拉開鄰居陽台的陽光房窗口,跳到施家外牆扒著空調架,再跳到施家的陽光房外頭,拉開陽光房的小窗,鑽進了陽台裡。余皓看過陽台下面,連個能蹬腳的地方都沒有,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周升竭力吊在陽台外的畫面,稍有不慎,就要從三十六樓直摔下去,掉在二樓架空層大理石平台上,摔成肉醬!

  余皓此時才知道後怕,雙眼現出驚恐,不住喘氣。周升卻把余皓從車裡抱出來,快步朝醫院奔去。

  「不然怎麼辦?!」

  「放我下來!」

  「你給我閉嘴!」周升又怒了。

  想到周升懸空掛在陽台上那一幕時,余皓的心情極其複雜,心是揪著的,然而被周升這麼一吼,滿腔情緒卻又煙消雲散。

  他的腳上紮了不少茶几碎開的玻璃碴,一路上淌了不少血,情況十分嚇人,更被周升抱著,護士一看便道:「去走廊最裡頭那間!我去找醫生!」

  「婦產科?」周升進了病房,一頭問號。

  余皓:「……」

  護士匆忙一看,把余皓當成了女孩,以為出了什麼事。余皓忙掙紮著下來,一瘸一拐,到了外科病房,周升才趕緊去找護士要碘酒和繃帶,護士拿了把鑷子,給他清理創口。

  余皓先前不察,現在被摘玻璃碴時,才開始疼了,抿唇忍著,臉色蒼白。

  護士清理完,周升單膝跪地,幫忙給余皓上藥,忽而抬頭與余皓對視,兩人這才徹底放鬆下來。

  「今天去不了遊樂場了。」余皓不知為什麼,想起的卻是這件事。

  「我記著。」周升拍拍口袋,說,「票都買好了,一年有效期。」說著又開始接電話,余皓才想起手機忘在施家了。

  雞飛狗跳,一陣混亂,最後病房裡留下周升與余皓沉默相對,十分安靜。

  「下次一定得保護好自己,知道麼?」周升說。

  余皓答道:「你也得答應我,不能再爬三十六樓了。」

  「不是你被關在裡頭我用得著爬樓麼?」周升又炸了。

  余皓道:「他還真能把我打死不成?!大不了挨一頓打,你要是摔下去那可是要命的!」

  周升與余皓一時都氣呼呼的,又恢復了靜謐。

  余皓從未想過,這一生會有人為他做這麼危險的事,雖然這對周升來說,也許純粹出自下意識。

  世上有一個人,如此在意自己的安危,這滋味就像一枚苦澀的橄欖,咀嚼久了,有股別樣的味道。

  「你救我兩次了。」余皓在靜謐裡不安地說,「我……對不起,周升。」

  「別磨磨唧唧的。」周升哭笑不得,起身道,「太肉麻了。」說著看了眼手機,起身到外頭去接電話,轉身的一刻,余皓突然窺見周升臉紅了。

  余皓不知為什麼,忍不住大笑起來,周升惱火地朝他比畫了個手勢,示意他小聲點兒,告訴電話那頭的人已經止血了,想必是黃霆通知他們盡快過去。

  「走吧。」周升拉著余皓起來,說,「你能走麼?」

  「我自己能走。」余皓忙道。

  周升沒有再抱他,稍稍躬下來,攙著他出醫院去。

  半小時後,派出所裡,施坭抱著周升哭了一會兒,又在余皓面前忍著眼淚,低聲問:「你沒事吧?」

  余皓笑著看施坭,說:「小傷。」又見施坭身後站著一名中年人與一名貴婦,說:「不介紹一下?」

  施坭破涕為笑,介紹了舅舅與舅媽,兩人不住朝余皓與周升道謝,表情卻十分不自然,顯然還沉浸在黃霆所告訴他們的真相中,未曾平息憤怒。

  黃霆親自審訊施梁,而所有人最擔心的一點,都是施梁死活不承認這事,還要反咬余皓與周升一口,指他們闖入民宅行兇。對施梁的審訊只能持續二十四小時,時間一到,若不招供,就只能放了他。

  施坭看了眼審訊室,說:「我想去見他。」

  「你別去。」余皓說,「至少你從現在起,真正地安全了。」

  施坭說:「不,我必須去。」

  周升:「我們陪你。」

  施坭卻擦乾眼淚,說:「讓我自己去,相信我,余老師。」

  余皓沉吟片刻,施坭有點倔強地站在他面前,還穿著一身睡衣,他低頭看施坭的手,施坭的手指不住顫抖。

  余皓攤開手,施坭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余皓合上手掌,認真道:「好,我相信你。」

  這一刻,他感覺到了施坭仿若新生的靈魂,她的眼神讓他想起了,在夢境裡,踏在將軍的觔斗雲上,飛過高塔頂端,與夢境裡身穿洋裝的公主告別之時。那一刻她展開洋裙,稍一行禮,眼神彷彿在告訴他們,從此她再無畏懼。

  正如余皓自己,在太陽升起的一刻,感覺到內心的陰霾隨之一空。

  施坭轉身,獨自進了審訊室裡,只花了五分鐘,黃霆便將她帶了出來。

  眾人緊張起來。

  黃霆做了個OK的手勢,示意成功了。

  施坭彷彿十分疲憊,舅媽將她帶到一邊,兩人低聲交談。

  「她把她爸的手機解鎖了。」黃霆小聲說,「上面有……一些施梁的照片。施梁無法再抵賴下去。」

  余皓幾乎是一瞬間,想到了燈塔最上層,那個環繞著模糊的發光圖像的閣樓。

  施梁放棄了對余皓與周升的指控,並且馬上開始找律師。

  余皓則與周升、施坭、施坭的舅舅與舅媽坐在咖啡廳裡,聊了一會兒。施坭的舅舅決定先帶她去鄰市的外婆家,外婆想見見她。

  「坭坭,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余皓知道下一步,則是等開庭,他們全都牽涉在內,屆時還會再見面。

  施坭點了點頭,做了個手勢,意思是QQ聯繫,便上了舅舅的車。

  周升讓余皓搭著自己肩膀,兩人站在派出所門口。郢市迎來了入冬後天氣最好的一天。

  風吹了起來,捲得樹梢上所有的枯葉離開枝頭四野飛旋。天空碧藍如洗,車水馬龍,反光鏡與車窗上、高樓大廈的玻璃外牆,統統倒映著天際的一朵朵白雲,就像有人將一桶藍白色混合的顏料從天空一瞬間倒了下來,化作城市裡浮動的柔軟塗鴉。

  陽光燦爛煦暖,照耀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喝杯咖啡?」黃霆說,「通知你們班主任過來了,還有些事情需要收尾。」

  派出所對面的咖啡廳,黃霆去給他們買咖啡,陳燁凱一臉古怪地坐在余皓與周升對面。

  「老師,你的頭髮……」余皓說。

  「不好看?」陳燁凱道。

  「不。」余皓笑道,「很好看,只是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潮!」

  陳燁凱接到遲來的「大事不好」的消息時,正在一家高檔造型會所裡理髮,理髮師把他腦袋左右兩側推貼了,頭上的也準備鏟草一樣剷平,結果陳燁凱一看手機大驚失色,不住催促Tony老師快快快,自己有急事,Tony老師最後只好留著,給他梳了下吹好,陳燁凱忙一路飛奔過來,結果看見余皓與周升在吃蛋糕喝咖啡,差點被嚇死。

  「施坭呢?」陳燁凱問。

  「被接走了。」周升答道,「讓她好好休息吧。」

  「他認了?」陳燁凱問。

  余皓與周升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黃霆回來,放下咖啡,說:「認了。」

  黃霆與陳燁凱交換了個眼神,余皓隱約感覺到,陳燁凱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從余皓在施家過夜,繼而推測他對施坭的保護,再觀察三人的神態,陳燁凱從坐下後便幾乎沒怎麼問話。

  「老師,這個請你吃。」余皓掏出昨天施坭送給他的那盒巧克力,裡頭還有最後一塊,陳燁凱打量余皓,修長手指從盒子裡拈走了巧克力。

  周升道:「打個商量,凱凱,查房的事就算了唄。」

  陳燁凱:「……」

  余皓:「我是真的……」

  黃霆:「他倆怕挨處分,特地讓我作證。」

  陳燁凱擺手示意無妨,朝黃霆說:「認得這麼簡單?」

  黃霆點了點頭,四人沉默良久,陳燁凱把巧克力放進嘴裡,眯起眼,咀嚼幾口,說:「很好,這就結束了,走,帶你倆剪頭髮去。」

  「我不去!」周升馬上道。

  余皓:「我腳沒好呢!」

  抗議無效,陳燁凱填了表,帶著兩人去剪頭,他對鏡觀察自己的新髮型,朝余皓問:「你覺得老師是這個髮型好看,還是圓寸好看?」

  「當然現在好看。」余皓第一次來這麼貴的理髮場所,簡直渾身不自在,周升說:「不要臭美了,你圓寸也沒老子好看。」

  陳燁凱:「……」

  第20章:補習

  余皓在這一天,迎來了真正的新生,那是施坭的新生,也是他的新生。他被陳燁凱按著,換了個髮型,見鏡子裡的人變得十分精神。他聽不清陳燁凱在旁說什麼,一整天裡,總有些心不在焉。

  與將軍的離別,填滿了他的心房。

  「你會愛上你喜歡的人……」

  「你會去許多地方……」

  「也會做你想做的事,活成你想要的樣子……」

  「今天,太陽升起時,就是你的新生……」

  「哎!」周升把余皓喚回了現實。

  「怎麼樣?」周升示意余皓看自己的髮型。

  周升則被剃成了服帖的圓寸,再看不出染過的頭髮,髮型師小哥還主動在周升眉毛上刻了兩刀,恰好刻在眉上那道淺疤的地方,把疤擋住了,斷眉還顯得很帥氣。

  「簡直丑爆了!」周升嘴角抽搐道。

  「帥!」余皓與陳燁凱都很懂傲嬌的周升,趕緊搜腸刮肚誇了他一通。

  余皓突然很想到處去走走玩玩,或是做點什麼,慶賀自己這劫數的過去,宣告一下他十八年來的新生。過去被拋在了身後,未來則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有一條路,在等待著他去奔跑,雖然不甚平坦,興許荊棘林立,卻讓他躍躍欲試。

  然而一到傍晚,他就在寒風裡直哆嗦,想快點回寢室去,哪兒也不想玩了,這冬天實在太冷。陳燁凱則提出了一個要求,正是昨夜約談余皓的主題,讓他空了給周升與傅立群補習大學英語。

  「希望今年期末考,我帶的兩個班裡,誰也別掛科。」陳燁凱對了課表,周升無所謂地應了。把余皓送回寢室,周升看著陳燁凱離開的背影,無奈道:「當個班主任也不容易。」

  余皓笑著說:「聽到沒有?明天開始,給你倆補課。」

  「我說,你認真考慮下,來我這兒住吧。」周升說。

  傅立群最近總不在寢室,周升一個人住未免無聊寂寞,又怕余皓腳傷了行動不方便,遂讓他暫時搬到自己寢室去住著。

  「算了。」余皓推門進去,答道,「我能照顧自己,放心。」

  周升也不再勉強,說:「那,拜啦。」

  余皓回到寢室裡,室友們依舊當他不存在,吃飯的吃飯,閒聊的閒聊,偶爾瞥他一眼。余皓撐著桌子一點點挪過去,把周升吃東西時弄髒的床單拿去洗。

  沒有一個人問他腳怎麼受的傷,但余皓已經不在乎了,他洗完床單晾上,就像平時一樣,自己看書,聽歌。

  熄燈前,施坭給他打了個電話。簡單地說了幾句白天的事,那頭換了個人接電話——是施坭的媽媽。

  總算出現了嗎?余皓心想,看了室友們一眼,戴上耳機,起身慢慢地挪到走廊裡去接。施坭的媽像是剛哭過,低聲且侷促地朝他道歉,並感謝他。

  余皓只是靜靜地聽著,間或「嗯」一聲,他本想說一句「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你也是這一切的幫凶,你對坭坭造成的傷害,不比施梁小。」然而話在嘴邊打了個轉,事已至此,再刺激她也沒什麼意義。

  「算了吧。」余皓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有再節外生枝地說過激的話:「我只希望你那戰勝了父母之愛的懦弱,能不要再去傷害坭坭了。」

  「你不知道……」施坭的媽媽聲音發著抖:「我試過的,他不僅打我,還威脅要殺了坭坭……」

  「所以呢?」余皓冷靜地說:「你就屈服了?」

  「我能怎麼辦?」施坭的母親哭了起來,說:「我甚至想過去死,我骨子裡就是個懦弱的女人……可能只有我死了,你們才不會再罵我。」

  聽到這話時,余皓忽然想起來了,自己曾經也想過用這懦弱的方式來逃避活著,歸根到底,他也沒多少資格去批判施坭的母親,也許在這世界上,唯一有權赦免她或讓她背負著悔恨的受害者,就只有施坭而已。

  「現在誰是施坭的監護人?」余皓又問。

  宿舍樓同時熄燈,學校依山而建,遠離市區,幾乎沒有多少光污染,燈滅後,餘下冬夜閃亮的銀河,余皓抬頭看著星空,想起施坭的意識世界裡,太陽升起前,那清澈的夜空,就像她今天的雙眼。

  「我哥哥。」施坭的母親哭聲漸停,答道:「他們會照顧好她。」

  「嗯。」余皓說:「她有我聯繫方式,再發生什麼事,她會隨時找我的,哪怕遠在天邊,我也不會不管。」

  「謝謝你,無論如何,謝謝你……」施坭的媽媽說,「我們準備了一點錢,當作心意,我知道你有點困難……」

  「不。」余皓說,「不需要,我不會收的。」

  對面宿舍樓有人吹了聲口哨,余皓抬頭,見是周升拿著手機,光著膀子,正在陽台上抽菸。

  「小心感冒!」余皓喊道。

  周升進去了,余皓又朝電話裡說:「把我的薪水結了就行,多的一分錢不要。」

  那邊讓施坭接電話,似乎想讓施坭勸余皓,坭坭卻說:「我就說你不會要的,回頭咱們一起去遊樂場,周升答應過我的。」

  余皓笑著說:「我會記得提醒他,晚安,坭坭。」

  「晚安。」施坭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今夜開始,她應當不會再做噩夢了。

  余皓一連數個晚上,都沒有再夢見過將軍。開始時做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夢,醒來後什麼都記不得了。過了幾天,則都是整夜無夢,日子一長,他對將軍的記憶漸漸地變得模糊起來,不禁開始懷疑,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他把夢裡的長城、夢裡的燈塔與冰雪峽灣記在了手機上,更把將軍兩次出現的特徵與細節寫得清清楚楚,以確保自己不會忘記,但正如將軍所說「你會忘了我」,這句話就像一個咒語,到得後來,越看就越令余皓覺得自己像個癔症患者。

  「喂,余皓?怎麼有點心不在焉的?」

  「啊?」

  余皓從題目裡抬起頭,看了傅立群一眼。

  陳燁凱找學院要了個單獨的活動室,記在班主任名下,窗戶擦得很乾淨,光線也很好,隔壁就是學生會的棋牌活動間。每天三撥學生,在活動室裡互相補課。

  「哦,這樣啊。」傅立群手裡轉著筆,隨口答道,埋頭翻了幾頁書。

  「你才心不在焉的。」余皓說道。

  傅立群嘆了口氣,余皓聽說傅立群最近總不回寢室,神神秘秘的,周升也不說,更不好問。等了半天,兩人都做完一套題了,周升才打著呵欠過來。都已經高考完了還要突擊補課,周升對此是相當不爽的。

  「學習吧。」余皓催促道。

  一連數日,余皓便在活動室裡給周升、傅立群補習英語,四級是不想了,起碼期末考別掛科。兩人做閱讀理解時,余皓則絞盡腦汁地補他的高數,數學對他來說實在太難了。

  周升和傅立群的英語簡直爛得慘不忍睹,余皓看了就想哭。

  「你就算全選A也不至於錯這麼多吧!」余皓抓狂道。

  「這證明我用心做了啊。」周升答道。

  余皓只得一道一道給他們講,做完四篇文章以後周升就不干了,從來沒學這麼長時間,要求打打遊戲,勞逸結合一下。余皓只得讓他們玩二十分鐘,傅立群馬上摸出手機,把余皓拉了進去打遊戲,輕車熟路地加了兩個人。

  「這是我們的戰隊。」傅立群說,「你當治療吧,正缺個治療。」

  余皓:「……」

  「你跟著我就行。」周升說,「別亂跑,新手任務別做了。」

  傅立群:「你選什麼?」

  「孫悟空。」周升答道。

  余皓很少打遊戲,一通暈頭轉向的,簡直手忙腳亂,傅立群玩戰士,周升玩孫悟空,挨個給余皓介紹了角色,幫他選了個扁鵲,又拉了一名射手后羿,一女法師安琪拉。余皓心想是傅立群的女朋友麼?正要叫人的時候:

  后羿:【學渣們不是在補習麼?!怎麼打遊戲了?】

  孫悟空:【你不也上遊戲了?裝什麼裝。】

  余皓:「……」

  安琪拉:【打吧打吧,打兩場再說。打完吃午飯。】

  后羿又朝安琪拉說:【你今天不上班?】

  眾人:「……」

  「射手是凱凱。」傅立群說,「女法師是黃霆。」

  余皓只想把手機摔了,心想你們坑我呢!正要朝陳燁凱解釋時,已經開打了。余皓暈頭轉向,跟在周升後面轉,周升還一直喊「奶啊奶啊!」。

  「我很笨!」余皓抓狂道,「你別催我!一催我就著急!」

  周升說:「一個遊戲而已!急啥?上!」

  余皓跟在周升身後努力地給他加血,周升又說:「別奶了!飽了!要打嗝兒吐奶了!」

  余皓:「……」

  周升自己狂點,又伸手幫余皓點,兩人你一下我一下,終於吵起來了,傅立群怒吼道:「他是新手啊!安靜點!」

  余皓連技能是干什麼用的都不知道,只好跟在周升後頭,周升笑了起來,突然不動了,看余皓手機,余皓還在地圖上亂跑,感慨道:「這遊戲太!難!了!」

  周升:「你沒發現什麼嗎?」

  余皓:「?」

  「哥哥我已經掛了!那個是敵人!你瞎啊!」

  余皓:「……」

  周升一手扶額,然而打了半天,最後他們還是贏了,余皓心想謝天謝地。抱著手機到一邊去,說:「給我點時間我自己練練,一定能學會。」

  周升湊過來教他,余皓大概瞭解了下系統,說:「娛樂時間結束,大家繼續做題吧。」

  周升&傅立群:「……」

  本以為把余皓帶進坑,三人就可以玩一天遊戲,沒想到余皓半點不忘自己的使命,還按著倆人的頭,讓他們把閱讀理解做完。最後余皓約了兩人,拿到家教薪水,晚上請他們去吃自助餐,感謝對他的幫助。

  上午補完課,下午則輪到余皓自己補課,陳燁凱帶著筆記親自過來,給幾個學生補高數,余皓才知道陳燁凱以前學的數學,當老師的本事與余皓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都清楚了吧。」陳燁凱說,「平時分先不管,但至少要考及格。」

  眾學生「嗯」了聲,陳燁凱又分給他們幾張卷子,是去年的高數期末題,想必也是私底下弄回來的。學生走後,陳燁凱又說:「余皓你留一會兒。」

  黃昏的陽光從活動室窗外照進來,余皓本來也要請陳燁凱一起吃飯,眾學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余皓,想也知道先前學院裡有不少流言,陳燁凱則望向他們,等人出去。

  陳燁凱雖然剛來不久,卻很快建立起了威信,他知識既淵博,家裡又有錢。根據周升的猜測,陳燁凱家裡比學院裡就讀的,所有的富二代拆二代都有錢,又是海歸,學霸的威嚴幾乎通殺,大家不大敢惹他,但想必背後也沒少猜測。

  他今天穿了件看上去就很貴的毛衣,無論什麼時候都收拾得齊整而乾淨,完全就是真‧男神的模樣。哪怕與一群學生混在一起,也非常注意禮貌與儀表。

  余皓猜測,這幾天裡,陳燁凱一定有些話,想和自己說。不多時,他舒了口氣,靠在椅上,夕陽透過窗戶,投在兩人身前。

  「施梁撤訴,黃霆把手錶那件事,先給你進結案環節,空了你找他走下流程。」陳燁凱說,「我也朝領導們解釋過,沒啥事,就和你說一下,象徵這件事的結束。另一件案子,期末考後應該會開庭,到時你得去當證人。」

  「謝謝老師。」余皓說。

  「晚上吃飯我就不去了。」陳燁凱看了眼表,說,「待會兒我得去接自己的老師。」

  余皓「啊」了一聲,陳燁凱又說:「林教授,我的恩師,以後你可以考他的研究生。」

  「研……研究生?」余皓驚訝道,「我數學不行。」

  陳燁凱說:「學就行了,心理學的研究生不難考。」

  余皓從來沒想過,自己一個學渣居然還能考研究生,陳燁凱彷彿看出他的想法,說:「你總在回憶過去,有認真想過自己的未來麼?」

  余皓心中一動,答道:「沒有。」

  夕陽照在陳燁凱的身上,有些人,彷彿身上自帶華貴的光,余皓坐在他的對面,只覺得自己就像一枚不起眼的石子。

  余皓問:「老師,你覺得的『不難』,其實對我來說很難。」

  陳燁凱喝了口咖啡,手指有節奏地在桌上敲了敲。

  余皓想了想,又說:「我沒有這麼好的條件,開始想混個文憑,畢業以後找份穩定的職業,養活我自己。」

  陳燁凱說:「你一點兒也不差,你很好,余皓,我一直把你們當作弟弟,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成長起來。你英語很好,通過自己的努力,你不僅能考上研究生,還能出國深造,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這些都是我不敢想的。」余皓現出有點傷感的微笑。

  「你缺的只是一個轉變的契機。」陳燁凱又說,「有一天,你會突然想清楚,明白自己要什麼,想做什麼,想活成什麼樣子……」

  余皓突然想起了將軍的話。

  「你會去許多地方……」

  「也會做你想做的事,活成你想要的樣子……」

  陳燁凱又說:「……我希望這個時刻能早點來臨。」

  余皓說:「可是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能摒棄後顧之憂,去放手追求未來的。受成長環境所限,我的眼界就這樣。」

  陳燁凱稍一怔,繼而笑了起來,說:「你能意識到這點,這枚種子就已經播撒在你的心裡了。」

  「是的。」余皓笑了起來,說,「我還是努力先把成績學好吧,希望能申請上獎學金。」

  「你的助學貸款,寒假前會批下來。」陳燁凱說,「對了,能不能幫我個忙?」

  余皓答道:「當然,什麼事情都可以。」

  他對陳燁凱已經有種近乎崇拜的感覺,而且越是深入接觸,就越覺得他的優秀不是偶然。

  「校慶上有個文藝匯演。」陳燁凱說,「我記得看過你的表格,你會唱歌?」

  余皓:「……」

  「唱歌?」周升懷疑地看著余皓,說,「你要上台去唱歌?」

  余皓:「呃……」

  余皓開始後悔答應陳燁凱了,他雖然偶爾會唱幾句,卻從來沒上過台,想到要去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表演就緊張得胃絞疼。

  「來,唱兩句給大爺聽聽!」傅立群說:「周公子,纏頭什麼的都先備起來!」

  周升:「什麼時代了還送纏頭!主播來一個!來喲!玫瑰花!火箭炮!蘭博基尼等著你吶!」

  「別鬧!」余皓抓狂道,「怎麼辦啊啊啊!」

  除夕夜,三人正吃著自助餐,周升吃得十分滿意,說:「你可以的,唱吧。自信點兒。」

  期末考結束後的第二天就是校慶,今年春節前,學院裡高薪挖來了一位心理學的業界大牛,名喚林尋,準備常駐學院。而明年也將是這所三本院校開始衝刺的一年,周升與余皓、傅立群討論半天,得知陳燁凱是林尋最得意的門生。

  聯繫到這名大牛林教授,是院長親自挖回來坐鎮學院的人才,也即是說,陳燁凱的靠山不一般,為什麼年級輔導員、教導主任在余皓這件事上都不敢撕破臉,也許正因為此。

  「你們班上有人說,這事兒全靠陳燁凱的關係。」周升說,「他要是沒背景,這事兒鐵定擺不平。」

  余皓道:「算了,別人說讓人說去。施坭也起了關鍵作用不是麼?」

  「你們知道不?」傅立群給兩人斟啤酒,說,「黃霆和那天來的記者,都是陳老師的同學。」

  余皓有點失望地「哦」了一聲,周升卻說:「嗯,大夥兒心裡清楚就好了。」

  可是陳燁凱這麼優秀的人,為什麼會回國到郢市的一個三本學院,當個班主任呢?

  第21章:綵排

  三人討論了一會兒陳燁凱,余皓想起他朝自己說的話,也許這位男神一般閃耀的班主任,早就清楚自己是個想要什麼的人吧。

  「不過學術圈子裡也亂得很。」傅立群剝著蝦,答道,「搞來搞去的,要麼抄襲要麼師生戀,還勾心鬥角的。」

  「他不是那樣的人。」余皓說。

  「你是不是很崇拜他?」周升打量余皓,余皓忙說:「沒有,最崇拜你。」

  「我怎麼聽起來像反話。」

  「沒有沒有,真心的。」

  余皓三人吃得扶牆出來,正心想接下來去哪兒找份兼職,把寒假的伙食費賺出來,還得準備過冬衣服。期末考完,馬上就放寒假了,大家都要回家,余皓早就沒有家了,只能留在宿舍過年。

  都走了也好,耳根清淨,正好看看書,預習下個學期的內容,年底商家都缺人,工讀生很好找活幹,送外賣太冷了,去肯德基炸薯條也行。

  正經過商場四樓時,三人忽見陳燁凱與一對夫妻在吃西餐。

  「那是誰?」周升來了興致,陳燁凱的對面坐著一名近五十歲的中年人,以及四十來歲的女人,女人很有氣質,耳畔戴著珍珠。

  「別看了。」余皓讓周升快走,心想陳燁凱今晚沒來,想必就是接待朋友,他有他的圈子,對他們是班主任的關照,總煩他也不好。

  周升還主動給陳燁凱打招呼,卻被傅立群與余皓拉走了,余皓本想著吃完就回寢室,兩人卻還拖著他去市中心倒數,三人人手一個充氣棍,正敲來敲去。

  「你們都不陪女朋友嗎?」余皓問。

  傅立群正拿充氣棍捶他倆,突然笑著說:「你給哥們介紹個?」

  周升一個眼神,示意余皓別多問,余皓心想哇太勁爆了,分手了?再看周升,心想說不定周升今夜也沒約人,正打算陪傅立群散心,便識趣地沒再問下去。

  市中心的大鐘敲響,余皓去年除夕夜裡守著奶奶過的十二點,回想這整整一年裡,經歷了太多的事。

  氣球紛紛飛上空中,那場面壯觀無比,余皓卻想起了將軍,最後告別時,他幾乎可以肯定,將軍是個人。只不知道在這一刻,他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度過新的一年?

  「新年快樂!」周升與傅立群一起敲余皓,余皓回過神,大叫一聲,三人用充氣棍互相抽打,哈哈地笑。

  就在此時,各自的手機都響了,傅立群與周升忙摸出手機,接電話的接電話,回消息的回消息。周升戴上耳機時,聽到那邊的聲音,便帥氣地笑了起來。

  傅立群則低頭回微信。

  只有余皓,想必也沒什麼人會給他發問候,就在這個時候,周升掛了電話。

  周升:「等誰的消息吶?」

  周升那眼神似笑非笑,有點奇怪,余皓這一刻心裡想的,卻是將軍會不會跨越夢境與現實的屏障,朝他說一聲新年快樂?不過想也知道不可能,將軍又不知道他的聯絡方式。

  如果……是現實裡認識的人呢?余皓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動了這個大膽的念頭。

  他摸出手機,正在對話框裡編輯時,對面卻先來了消息。

  「新年快樂,新的一年,新的生活。別忘了你的歌。」陳燁凱還給他發了個紅包。

  「為什麼就你有紅包!」傅立群一眼看到余皓的手機屏幕,余皓忙道:「我分給你們!」

  「我們都是他群發的!」周升道,「這太不公平了!」紅包只有八塊八,傅立群又怒吼道:「不稀罕!」

  「對!我們不稀罕!」周升也滿腹牢騷地怒道,余皓只好給他們各發一個紅包,就此結束。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余皓抱了下傅立群,再抱周升時,周升卻撐著他下巴把他推開。

  「別肉麻!」

  三人哈哈大笑,郢市瞬間淹沒在了氣球與歡笑的汪洋裡。

  余皓心想,新年快樂,將軍,不管你身在何方。

  元旦三天假期,余皓又找了份工,節日以及週末騎著電動車,到處去給商場裡的夾娃娃機填娃娃,一天跑下來全身都累得要散架。心想這城市裡頭的情侶也真喜歡夾娃娃,海量的娃娃都不知道去了哪兒。他與送外賣的、送快遞的騎著電動車在等紅燈,戴著厚厚的手套與口罩,望向川流不息的人群時,常覺得他們就像夢境裡的那些NPC

  大家都習慣了下一單,外賣就能上門,快遞就會送到家裡,來來去去、熙熙攘攘的服務業人群,彷彿就像行道樹、紅綠燈與下水道井蓋一樣,成為了這座城市裡的公共設施之一,以前在麥當勞裡炸薯條,他感覺自己是個自動的點單智能機器人,於顧客眼裡,他是收銀機的一部分。

  而這些,教他「要活出自己人生」的陳燁凱,也許永遠不會有機會去體驗。

  大家都想突破階層,不再在社會的底層掙扎,可這些事,也永遠都有人要做,這個世界又會因為自己,能有多少的改變呢?

  期末考那幾天裡,窗外下起了大雪,郢市在南方沒有暖氣,大家的手都凍僵了。周升坐在離余皓不遠處,余皓時不時能瞥見他冥思苦想的背影,尤其考英語時,余皓對他與傅立群,比對自己還緊張,見他不到一小時就趴著睡覺了,心裡怒喝道:睡什麼睡!起來答題啊!做完了檢查一下!

  「我真的都會了!」周升不耐煩地說,「英語別太糾結不是你說的麼?怕回頭又把對的答案改錯了。」

  「真的做完了?」余皓懷疑地看著周升。

  「做完了!」周升一把攬著余皓,帶他去食堂吃飯,說,「肯定過!」

  余皓又問:「作文也寫完了?」

  「寫完了!」周升說,「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

  英語考完後下午是最後一門高數,進考場前,周升突然朝他說:「給你說個事兒,余皓。」

  余皓:「?」

  周升突然又說:「算了,回頭再說吧。」

  余皓一臉莫名其妙,高數他倆被分開了,余皓看了眼試卷,謝天謝地,陳燁凱講得很好,題目他大部分都會,可最後還是做不完……交卷時余皓整個人都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癱在椅子上,正想問周升有什麼話時,卻見陳燁凱給他發了消息。

  【來找我一趟,我在宿舍等你。】

  「余皓!」

  「我要去陳老師宿舍!」余皓快步下樓,朝周升說,「晚上打工結薪水了,明天請你和傅立群吃飯!」

  周升在拐角探頭說:「什麼?!去凱凱宿舍?有話不能在辦公室說?這是要潛規則你嗎?」

  余皓:「……」

  陳燁凱住在校方安排的青年教師宿舍,位於學校的最西邊,環境相當好,教育學院除卻生源與師資不行,還是很有錢的。收了學生的錢,又有撥款,還能賣地。住校外的老師一律享受安家費等津貼,住學校裡的像陳燁凱則是一個單人大套間。

  陳燁凱的家裡收拾得十分整齊,每天都有保姆來打掃,余皓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陳燁凱剛回來,給他開了門,說:「進來說,喝點什麼?」

  余皓很少去朋友家,進門第一感覺就是怕弄髒陳燁凱家,陳燁凱脫外套,給余皓拿拖鞋,又說:「坐。」

  「不喝不喝……」

  「喝吧。」陳燁凱開咖啡機,給余皓做了杯咖啡,坐在一旁,電視機下一大摞PS4的遊戲,還有國外帶回來的巧克力,陳燁凱又把巧克力遞給余皓吃,說:「這種巧克力,與咖啡搭著味道很好。」

  陳燁凱家裡一副單身貴族公寓的模樣,余皓曾經好奇過,陳燁凱每天衣服都不重樣,洗起來不會很麻煩麼?

  「人家鐵定是打一個電話就有人上門來收!」當時周升隨口道,「這你就不要替他操心了,把我的衣服洗乾淨就行。」

  傅立群的答案是:「有錢人的衣服都只穿一次就扔了啊,你不知道嗎?」

  好吧真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余皓看到陳燁凱家裡許多東西,都不知道是做啥用的。余皓一件衝鋒衣連穿了三天,每天回宿舍都顧不上洗,累得倒頭就睡,這會兒乾坐著,一時十分不自在。剛才陳燁凱開鞋櫃給他找拖鞋時,余皓他看見了一雙限量版的天價球鞋,於是開始尬聊了。

  「老師你也打籃球嗎?」

  「打得不好。」陳燁凱說,「踢足球還湊合,學期末又忙,放寒假了約你打球去。」

  余皓更菜雞,知道陳燁凱所謂的「打得不好」都是學霸的「這次又考砸了」,上次周升不在,陳燁凱玩王者帶他上分,也是說「我打得不好你別笑話我」結果連拿了二十幾殺,余皓只覺自己跟在輛割草機後,結束以後倆人還一起被人舉報用外掛。

  「沒見你踢過球。」余皓說。

  陳燁凱捧著咖啡:「以前本科在系隊,念研究生後就踢得少了,別老師老師地叫了,你學周升他們,叫我凱凱就行。」

  余皓心想果然「還湊合」,我還是學班上的女生們,叫你男神吧……不過這話實在說不出口,坐在陳燁凱對面,不知為什麼,覺得自己是被來學術潛規則的。

  「上次說的事兒,你想好了嗎?」陳燁凱又問。

  余皓:「……」

  這對話怎麼越來越像電視劇裡的台詞了,余皓心想。

  「沒有。」余皓想了想,有點迷茫地說。

  陳燁凱:「……」

  余皓:「?」

  陳燁凱:「選首歌到現在還沒選好?」

  「啊這個啊!」余皓馬上道,「選好了!已經報給團委了!考試前選的歌。」

  他還以為陳燁凱開始關心起自己的人生願景與未來計畫,整個人都覺得怪怪的,笑著說:「早說啊!還以為是什麼事兒。」

  一個班主任,把學生單獨叫到家裡,還問「你想好了嗎」,余皓一下就放鬆了,不過陳燁凱也不可能看上他。這位帥得突破天際的男神級班主任,來歷背景成謎,性向成謎,有人說他喜歡御姐型的,有人說他已經結婚了,有人說他是gay

  要真想潛我……

  ……那當然很好啊!求之不得吧!

  余皓心道,不過其實真的沒想過這麼天方夜譚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自打對將軍動過心後,他最近總被旺盛的荷爾蒙折騰著,決定過完這個春節,就嘗試著去找個男朋友,畢竟這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他不會再封閉自己,他會試圖瞭解與愛一個人。這個人也許是學校裡的,也許是社會上的,但絕不會是陳燁凱。

  他配不上他,當然對方也不會來和一個學生談戀愛,何況他是不是gay還不知道呢。未來如果有男朋友的話,他也不希望自己男朋友是個如此耀眼的人,真是太沒安全感了。

  「選了什麼歌?」

  余皓正在翻手機,陳燁凱湊過來看,身上帶著很淡的香水味,余皓有點緊張,突然改了主意,說:「可以現在先不唱麼?」

  「你還不是得參加綵排?」陳燁凱笑著起身,說,「待會兒你就得唱了。當然我可以走開先不聽。」

  「彩……綵排?!」余皓震驚了,沒想到這麼快。

  陳燁凱:「明天晚上就上台,這幾天怕影響你考試,一直沒催你,來,過來。」

  余皓還沒怎麼練過歌,頓時更緊張了,還好陳燁凱沒提醒他,否則這幾天肯定會考砸,他跟著陳燁凱進了房間,陳燁凱打開衣櫃,說:「衣服選好了麼?你選一套喜歡的吧。」

  余皓176公分,陳燁凱180,他的衣服余皓也能穿,櫃子裡好幾套西裝,太正式了,余皓想了想,說:「我去買一件吧?」

  「沒關係你就穿我的。」陳燁凱說,「沒必要花這個錢。」

  余皓總不能就這樣上台去,也知道陳燁凱是為他好,便感激地點了點頭,他對穿的向來沒感覺,反正也消費不起。突然穿一身正裝,多半會不習慣,他想了想,說:「我不穿西服外套,有件襯衣就行。」

  陳燁凱道:「隨你。」

  「這件可以嗎?」余皓拿出衣櫃裡的兩件套在一起的襯衣,外頭一件藏青色的,裡頭則是白的,白的看上去有點兒舊,不像很貴的質地,於是他解下黑襯衣,比畫白的。

  「這件……」陳燁凱說,「還是挑件好點的吧。」

  余皓:「就它吧,白襯衣配西褲。」

  陳燁凱十分意外:「你喜歡這風格?」

  余皓說:「一眼就看上了。」

  陳燁凱只得不再勉強余皓,說:「那你試試?」繼而將藏青色襯衣隨手扔進了另一個櫃子裡,找了條修身的西褲遞給他,又看了眼表:「快點,帶你綵排去。」

  余皓換上後讓陳燁凱看,陳燁凱在客廳裡看手機,頭也不抬道:「很好。」

  余皓:「你還沒看呢!」

  陳燁凱抬頭看了眼,兩人突然沉默了一會兒。

  「行。」陳燁凱說,「就它吧,到時化個妝,把眉毛修一修,挺帥的。」

  余皓敏銳地感覺到,陳燁凱似乎有點生氣,也許是因為他挑了件最便宜的。可他並不是因為自卑才這麼做,而是覺得……

  「陳老師。」余皓把衣服收在包裡,忐忑不安地說。

  「嗯。」陳燁凱兩手插在兜裡,在前走著,回頭看了余皓一眼。

  「我只是想,讓真正的我站在台上唱歌。」余皓解釋道,「所以……所以……」

  「好看的人穿什麼都好看。」陳燁凱嘴角微微翹著,說,「你現在倒是挺自信的。」

  余皓笑了起來,陳燁凱帶他進了禮堂綵排,團支書也在,朝他們點點頭。

  余皓看了眼表,八點前必須去打完今天的最後一份工,並找主管結錢,不知道綵排能順利結束不。然而這綵排簡直沒完沒了,余皓才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綵排都比實際演出的時間長。

  他不停地看表,最後陳燁凱問:「有事?」

  余皓說了情況,陳燁凱道:「你還沒吃晚飯呢。」

  余皓怕主管會拖欠他的薪水,說:「要麼我先過去一趟。」

  「去吧。」陳燁凱又朝學生會的說了聲,會長一臉懵逼道:「那怎麼辦?」

  「我替他唱吧。」陳燁凱說,「五音不全,各位多擔待下。」

  眾人馬上無視了余皓,一起說「好啊好啊!」余皓心想謝天謝地,終於得以脫身了。

  他以最快速度衝到地方,裝完今天的娃娃,其間周升一直發消息問他在哪兒,什麼時候回學校,余皓回答在打工,周升又給他打電話,余皓當時自己一個人既要撐著玻璃櫃讓它不掉下來,還要往裡頭手忙腳亂地裝娃娃。

  「要很晚!」余皓道:「到底什麼事?我正在裝娃娃呢,先掛了!」

  周升:「怎麼又打工去了?」

  「不打工喝西北風啊!」

  「你快點行不行?!」等著抓娃娃的情侶生氣了,余皓只得:「馬上馬上!」

  「投訴他!」顧客說:「打這個電話……」

  「別!」余皓忙求饒道:「那是報修的不是投訴員工的,行行好我不打了。」這都能被投訴,今天又是發薪日,萬一老闆拿這個藉口扣錢就慘了。

  余皓好說歹說,把電話掛掉以後,又朝顧客道歉,往下個商場跑,忙了整整一晚上,成功領到薪水後,發消息問陳燁凱綵排結束了沒有,陳燁凱沒回。

  糟了估計是生氣了,余皓趕在熄燈前回到禮堂,禮堂已鎖了門,黑漆漆的一片。

  回到寢室躺下時,陳燁凱才回了他消息。

  【明天晚上你要是搞砸了,你給我等著。】

  余皓趕緊道歉,陳燁凱還是沒搭理他,周升的電話卻來了。

  「你搞毛?」周升的聲音在電話裡說,「老子要揍人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余皓簡直莫名其妙,他今天沒跟周升約啊。

  余皓今天簡直累成狗了,怎麼解釋都沒用,周升又說:「陳燁凱讓你做什麼去?」

  「我打工!」余皓縮在被窩裡,室友們考完試都出去浪了,「我沒做什麼!」

  「我生氣了!」周升說,「我等了你一晚上呢!」

  「你等我做什麼?」余皓道,「今天咱們沒約什麼事啊?」

  周升那邊不說話了,余皓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晚飯也沒吃,肚子餓得受不了,還到處挨罵,脾氣也不好了。

  「那你氣消了再找我吧。」余皓道。

  「開門!」周升在門外怒吼道。

  余皓:「……」

  余皓忙起身開門,周升進了寢室,隨手把打包好的晚飯扔在桌上,轉身雙手插褲兜裡自己走了。

  「周升!」余皓正要追出去,外頭卻一陣冷風,余皓忙回來穿上褲子,幾步追下樓,宿舍樓已熄燈了,只見周升從二樓翻出欄杆,落地後幾步奔跑,跑向自己宿舍。

  余皓也跟著跳了下去,然而周升過了中庭,跳上他們宿舍樓後面的欄杆,跟跑酷一樣,幾下翻上對面宿舍樓的二樓,回寢室去了。

  余皓這下站在中庭,傻眼了,對面那樓他跳不上去,幸虧自己宿舍有男生回來,在樓下門外叫了半天,舍管大爺開了門,余皓才只得又回寢室去。

  周升給他打包的飯菜已經涼了,余皓餓得半死,倉促吃著,給周升打電話,不接,發消息,也不回,余皓突然又想起今天周升有話要告訴他,只得朝他先道歉,事實上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然後便心情忐忑地睡了。

  翌日是個不用打工、不用上課、不用複習的日子。

  余皓從元旦那天起,到今天一月十七,攢了足足兩千二,這將支持他整個寒假的開支。春節期間物價飛漲,還得給自己買衣服。他決定再過段時間,上超市去找份點貨的臨時工。

  將軍的存在已逐漸淡去,回想起大半個月前的夢境,一切都充滿了朦朧感。但他始終努力地在記憶裡不停強調,這個人是切實存在的。

  余皓在宿舍裡泡了包泡麵,開始對著手機,打開唱吧練晚上登台表演的歌。他相信自己能唱好,雖然已經很久沒唱過了,一直練到中午,想約周升吃飯,周升卻始終沒給他發消息。

  約傅立群晚上匯演結束後一起吃飯,傅立群回了句:【今天不在學校,你忙吧。】

  余皓突然就覺得有點兒寂寞,從前總是獨來獨往沒感覺,就在交了周升這個朋友後,他一開始不理會自己,自己就彷彿少了點什麼似的。

  余皓心想也許又被人討厭了,只得恢復從前的狀態,一個人去食堂吃飯。洗過澡,換上陳燁凱借給他的襯衣與西褲,套上羽絨背心,按約定時間,到禮堂去參加今天的表演。

  匯演時間定在下午三點開始,六點結束,老師們有晚宴。

  余皓抵達時演出已經開始了,學院院長在前面講話,介紹林尋教授與他的愛人,匯報一年的學風建設,展望新的一年裡,學校的未來目標。

  「是你啊。」團支書看見余皓時便說。

  余皓從後台間隙往前看,發現林尋教授與他的愛人,正是除夕夜那天與陳燁凱吃飯的夫婦。他忙朝團支書道歉,綵排沒趕上,後台眾人都說可以理解的,嘴上說著「可以理解」,眼神裡卻隱隱帶著疏離,余皓習慣了這樣的眼神,也沒多說什麼。文藝部的人彼此認識,等待登台時在旁嗑瓜子,吃零食,聊得十分開心,余皓便在一旁站著。

  「那兒太冷了。」團支書說,「過來給你頭髮梳梳,化個淡妝。」

  余皓由著他們弄過頭髮,聽到外頭陳燁凱的聲音,說:「他來了沒有?」

  團支書回答來了,陳燁凱也不來看他,說:「來了就行,繼而轉身走了。」

  余皓做過頭髮,上了淡妝,回到後台時,眾人都隨之一靜。

  「很奇怪嗎?」余皓說。

  女孩子們靜了片刻,而後紛紛道:「挺帥的。」

  余皓笑了起來,得了張椅子坐,也沒注意周圍人都在看他,只戴著耳機,反覆聽自己要唱的歌。

  周升終於發了條短信,問他:【吃飯了麼?】

  余皓答道:【我今晚有演出。】

  周升發了個憤怒的QQ表情:【我知道,我問你吃飯了沒有。】

  余皓忙回答吃過了,周升回了句:【好好唱,別跑調。】

  余皓本來不怕跑調,周升一說他便開始恐懼跑調,周升又問他唱什麼,給誰唱的,余皓答道:【給一個朋友。】

  【哦?】周升發完,再沒消息了。

  時間越來越近,余皓開始不受控制地緊張起來。

  「別老喝水。」團支書提醒他。

  余皓已經連喝兩瓶水了,嗓子還是發乾,他怕上台時聲音嘶啞。

  「我去下洗手間……」余皓髮著抖說。

  「別緊張。」團支書說,「就一個匯報演出而已,唱壞了也不會有啥事的,你第一次登台?」

  余皓擺擺手,快步跑去尿尿,快步衝回來時,後台催促道:「快快!到你了到你了!」

  「羽絨服脫掉!」團支書讓他脫了羽絨服,把麥給他,說,「別拍別『喂』,上去先說歡迎林教授來咱們學院,再直接清唱,唱完第一句,伴奏就會跟著上,別緊張!」

  「注意台階別摔了!」

  「別抬著頭唱!拍照角度不好看!」

  余皓走上舞台時,無意地抬頭一瞥,第一個看見的人,竟是站在禮堂最後一排的周升。

  周升在禮堂最後一排站著看表演,他稍稍躬身,吊兒郎當地俯在欄杆上,身邊則站著他的女朋友——那個寒冷的冬天裡,一起為余皓暖手的漂亮女孩。

  這一生的緊張一到此刻,終於累積到頂點繼而崩斷,就像雪山上千萬年的積雪「轟隆」一聲,全部朝他壓了下來。

  第22章:校慶

  舞台上一片黑暗,聚光燈瞬間打在了他的頭頂上,就像積雪轟然傾瀉而出,刺眼光芒剎那亮起。

  下面坐滿了人!足足有將近一千!

  黑壓壓的人群靜默無聲,突然響起一陣尖叫。

  余皓四處看看:「???」

  余皓本想說「送給我的一個朋友」,然而被那陣突如其來的尖叫岔了神,有點慌亂。

  「陽光裡有我,風裡有我,天地間有我,夢裡也有我,我一直在,從來沒有和你分開,晚安。」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將軍的聲音。

  余皓稍放平目光,下頭,看見了坐在第一排,林尋旁邊的陳燁凱。

  陳燁凱一臉冷漠,似乎有點不耐煩。

  余皓知道自己現在一定看上去很傻,襯衣鬆鬆垮垮的,裡頭穿著一件黑T恤,頭髮打過一次髮蠟後,被風吹得有點凌亂。然而緊張感一雪崩,剎那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你相遇,好幸運……」

  余皓的聲音有點發抖,他竭力讓自己平穩下來。

  「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面,的權利。」

  「但願在我看不見的天際……」

  下一刻,清唱過後,伴奏聲婉轉響起,台下才驀然回過神,轟然喝彩聲瞬間淹沒了余皓的清唱,陳燁凱的表情一瞬間變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余皓唱歌的聲音會這麼好聽。

  這是余皓為數不多的,每次在KTV裡唱歌時,見慣的朋友或同學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一開始唱,所有人都會十分驚訝。

  余皓的奶奶在建國前是個小花旦,年輕時長得也很美,小時候會教他唱幾句兒歌,長大以後偶爾也會聽他唱唱歌,糾正他的發聲。余皓唱起歌來,與平時說話的嗓音會有很大的區別,平時的聲音帶著少年氣,而歌聲則是沉厚的,用胸腔發出來的。一旦切換到唱歌模式,他的所有緊張感都隨之徹底消失,就像在K歌時,眼中帶著迷茫,沉浸在那首歌裡。

  「我聽見雨滴落在草地……」

  「也聽見遠方下課鐘聲響起……」

  陳燁凱怔怔看著台上的余皓,到得副歌部分,余皓已忘了自己在台上,徹底地沉浸了進去。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靠得,那麼近。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

  這首歌的原唱少女心十足,然而被余皓這麼一翻唱,則有種情聖表白的氣質,舞檯布景則化作了漫天的雪花,伴隨閃爍的燈光,瞬間感染了整個禮堂。

  「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塵不染的真心……」

  余皓一身白襯衣、黑西褲,襯衣袖口捲起些許,一手插在褲兜裡,另一手持麥,睫毛閃爍著舞台的燈光,那眼神帶著迷茫與悲傷,副歌結束時,世間一片靜謐,再次接上了他的清唱。

  「與你相遇,好幸運,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面的權利。」

  他再抬頭,又看見了周升。

  余皓唱到這裡,與周升隔著整個禮堂對視,余皓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那靦腆而緊張的笑容,瞬間引起又一陣轟動的尖叫。

  周升用力鼓掌,掏出不知道哪來的螢光棒,像參加演唱會似的,和那女孩一起揮來揮去,余皓更不好意思了,只得稍稍側頭,走過舞台。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靠得,那麼近。」

  「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

  「一幕幕都是你……與你相遇,好幸運……」

  陳燁凱的表情彷彿凝固了,他的眉頭稍稍皺了起來,看著余皓。

  余皓再掃了一眼,心想:這爛麥的音色實在差到家了,就不能換個好點的麥麼?

  音樂終於結束,余皓深吸一口氣,最後說:「歡迎林教授。」

  台下雷鳴般地第三次鼓掌,余皓才想起來最重要的一句,補充道:「這首歌,送給我的一個朋友。」

  主持人上台,余皓忙行禮,轉身下了後台,一進後台,整個後台全在給他鼓掌。

  「想不到!」團支書驚嘆道,「唱得這麼好!」

  「你在台上唱歌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光!」一個女孩兒說。

  「是……是嗎?」余皓心想沒有這麼誇張吧。

  團支書又說:「余皓!你怎麼不去考音樂學院?!」

  「我天資不行。」余皓答道,「真的,我的聲音條件不好……」

  和專業歌手比起來,余皓的聲音基礎確實不好。

  余皓頓時滿臉通紅,只想快點離開這兒,換下陳燁凱的衣服折好收起來,眾人還攛掇他去參加歌手選秀節目,余皓尷尬瘋了,忙道:「我……我得走了,大家再見!謝謝你們!」說著趕緊朝後台眾人鞠躬,逃命般地出了禮堂。

  被風一吹,緊張感又回來了,但表演也已經結束了。準備了足足一天,最後唱了三分鐘,余皓想趕緊找個地方坐著,或者找人說幾句話。

  「又要去哪兒?」周升的聲音在夕陽裡,余皓的身後響了起來。

  余皓忙站起,周升女朋友笑道:「你唱歌太好聽了!談戀愛了嗎?」

  「別鬧!」周升朝女朋友道,繼而伸手攬著余皓,霸道地把他圈進自己領地裡,說,「吃晚飯去吧!」

  余皓很想去,但今天碰面的情侶,說不定一會兒打算去開房,還是別當燈泡了,他又看周升女朋友,說:「不打擾你們了。」

  那女孩爆出一陣大笑,周升卻十分尷尬。

  「我回去啦。」女孩抿著唇說,「司機還在外頭等著。」

  周升說:「你不再考慮考慮?」

  「我會考慮的。」女孩答道。

  余皓說:「來一次不容易,周升想你想得要死,嘴上不承認,你多陪陪他吧?」

  「啊?」那女孩怔住了,看周升,又看余皓。

  「你找死啊!」周升馬上澄清道,「余皓!你別害我!」

  余皓:「???」

  「你們不是……」余皓看看兩人。

  周升一臉崩潰,原地打了個轉,說:「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余皓!你快解釋!」

  「等等!」余皓意識到他倆是不是還沒確定關係,周升那句「嫂子」興許只是說說,忙道,「我其實什麼也不知道!我以為你倆已經在一起了!」

  那女孩忙擺手,看模樣也尷尬得不行,到得學院門口,上了一輛黑色的林肯,說:「回頭再聯繫。」

  余皓笑著朝她揮手,車開走後,周升才道:「看不出來你這麼記仇啊?昨天我就說了你幾句,你這是打擊報復!」

  余皓說:「我不……我真的不知道,你還沒表白嗎?」

  「那是傅立群女朋友!」周升有點抓狂了。

  余皓:「那你怎麼讓我叫嫂子!」

  周升:「傅立群外號是哥哥啊!他老婆怎麼不叫嫂子!上回我的意思是這是咱們的嫂子!」

  余皓:「……」

  周升一手扶額,余皓想起來了,傅立群是體育班裡最高的,他們班上確實不少女生管他叫「哥哥」,叫著叫著就成外號了。

  半小時後,余皓回寢室換回自己的樸素衣著,準備把表演的襯衣過幾天還給陳燁凱,陳燁凱讓他不用洗,這一身余皓也不敢亂洗,怕洗壞了。

  周升鬱悶地在涮肉店裡抽菸,余皓說:「你都沒告訴我!就讓我叫嫂子!我鬼知道是誰的嫂子?」

  周升語重心長道:「我怎麼可能交得到這種女神級的女朋友?你瞎啊?」

  「那你要交什麼樣的女朋友?」余皓莫名其妙道,「你不喜歡御姐嗎?你這麼好,為什麼說交不到這樣的?我不是說姍姐……我的意思是……」

  余皓是真的覺得,周升雖然平時不修邊幅,但他就像一塊璞玉般,有種潛藏著的光芒,值得有個優秀的女朋友。

  周升倒是老實不客氣,答道:「啊那倒是的,還行吧?其實我本來就不想談戀愛成家,隨便什麼樣的了,反正不想結婚。」

  「為什麼?」余皓又問。

  「不想像我爸媽一樣,成天吵個沒完,累死了。」周升說:「煩死了,我照顧不了老婆,也管不了小孩。」

  「那是你沒碰上喜歡的,想過一輩子的人。」余皓道,「不過我以前只遠遠看了眼,真沒認出是立群的……的老婆。」

  「現在不是了。」周升說,「姍姐和他分手了。」

  「為什麼?」余皓震驚了,才知道上一次,岑姍聖誕前過來,就與傅立群鬧得不大愉快,而今天她特地過來,是與傅立群好聚好散的。而岑姍每次與傅立群吵架,都讓周升在中間傳話,把周升搞得煩不勝煩。

  「這話待會兒千萬別多問。」周升說:「怎麼這麼多為什麼?聊點別的不行嗎?問長問短的,說了顯得我沒事八卦傅立群,不說你又要問。」

  「你不生氣了?」余皓心想還是別打聽傅立群的八卦 了,換個話題吧,他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周升昨天在生哪門子的氣。

  周升:「你知道錯了?」

  余皓誠懇道:「知道了。」

  周升:「錯哪了?」

  余皓說不出來。

  「襯衣是凱凱借你的吧?」周升一想起來又生氣了,說:「你為什麼不找我借衣服?你沒衣服讓你穿你從來不穿,是怕欠我的嗎?那怎麼又不怕欠凱凱的了?」

  余皓這下明顯地感覺到周升吃醋了,他對朋友的獨佔欲實在太強了,本來想解釋幾句,但他知道以周升的脾氣,自己這種時候只要認慫就行。

  「我錯了。」余皓說:「我是怕給你添麻煩,晚上就把衣服還了去。」

  周升莫名其妙:「添啥麻煩我就不明白了,衣服不是你自己洗嗎?」

  余皓想起夢境裡面對黑暗的自己時那番對話,想來想去,倏然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余皓:「可能因為潛意識裡,覺得交個朋友不容易,所以不太想用……別人的東西。尤其是衣服這種比較私人的,就像小時候,儘量不蹭吃蹭喝那種心態吧。」

  周升也沒想到余皓會這麼直截了當地把話翻了個一清二楚,末了,只得答了句:「哦。」

  「我會努力改正的。」余皓笑道:「凱凱讓我出節目,理由是『幫他個忙』,即使這樣我也不敢挑貴的衣服。」

  「你確實幫了他大忙了。」周升說:「給他長臉了啊,沒什麼,說清楚不就完了。昨天考完了,本來還打算帶你去買件上台的衣服呢。你有沒有問我昨天在做什麼?知道你要去他那兒,還得打工,想去你打工的商場帶你買件衣服今天穿,左等右等你不回寢室,打包一份吃的,去禮堂找你,等你到幾點你知道嗎?他們說你還得回來參加綵排,我等你到關燈!接我個電話就這麼不耐煩?」

  余皓腦子裡浮現出周升在禮堂等到綵排結束,就怕他沒吃飯餓肚子,心裡一下就被觸動了。正要說點什麼時,傅立群來了。

  周升一副不爽模樣,只朝余皓抬了抬眉,沒再說什麼。

  「送走了?」傅立群問。

  「走了。」周升說。

  「你唱得不錯啊。」傅立群朝余皓說,「我們班的群裡,全在刷你的照片。」

  余皓趕緊拿過來看看,有點小開心,又要裝作謙虛,看了一波自己的照片。自己也有點驚了,那是我麼?

  「找女朋友嗎?」傅立群又問。

  「沒錢談戀愛。」余皓說,「別人也看不上我,以後再說吧。」

  「有臉啊!」傅立群說,「有顏值!怕什麼?吃軟飯啊!找個有錢的女朋友!讓他出!」

  余皓與周升:「……」

  聯想到岑姍,兩人都聽出了這當然是傅立群滿腹怨憤的反話,說不定傅立群最近剛被刺激過,有人傳他吃軟飯之類的話,身上帶著一身負能量。

  比起余皓以前第一次見他那偶像派男神的印象,傅立群最近彷彿憔悴了許多。體院王力宏在班上也有許多女孩粉他,大部分都是衝著他是籃球隊長去的。然而混熟以後就會漸漸發現,傅立群偶爾有點逗比,說話想事情天馬行空的,就像個中了病毒成天亂放音頻的MP4,你想聽電台他給你放英語聽力,你想聽音樂他給你講鬼故事。學習成績還行但也沒到學霸級,光籃球打得好。家裡有點小錢,卻也沒到富二代的地步,也許因為有女朋友的關係,和女孩子在一起還總是客客氣氣,要麼就裝傻,避免不小心撩到別人。

  但作為朋友,余皓卻非常喜歡他,只因傅立群是個善良的人。

  「喝酒,期末考全過了,一科沒掛,慶祝下,今天把補考和重修的錢吃掉!」周升叫喚道,「老闆!上酒!」

  「答謝余老師給我補課,乾杯——」傅立群找余皓乾杯,外頭又下起雪來,三人在店裡吃著涮肉。余皓才知道成績已經出來了,高數題型他們全做過,鐵定過,趕緊查了下,已出科目全過,英語還拿了九十分,頓時心花怒放。

  「和你商量個事兒。」喝了一會兒,周升又朝余皓說。

  余皓想起昨天周升說的,當即正襟危坐,問:「怎麼了?」

  「你搬來我們寢室吧。」周升說,「我們一個室友在外頭租房住,想找人調個八人間,省點錢,你想換過來不?每學期補點錢就行。」

  余皓瞬間覺得彷彿被幸福擊中了,他每天回了寢室,就像坐牢一樣,漸漸地有點不想再回去,和室友更沒話說,氣氛讓他很不舒服。可他又怕搬去周升寢室後,會和他吵架。

  周升期待地看著余皓,余皓心中突然一動。

  「錢可以先欠著他的。」周升說,「過完年再還,要麼我倆替你出?就當期末幫補課的錢了?你在外頭當家教一小時也拿八十呢,補了這麼多天……」

  「不不。」余皓馬上打斷道,「我當然願意!我自己出!就是怕……怕……」

  傅立群與周升懷疑地看著余皓。

  傅立群說:「余皓,你好像小媳婦。」

  周升頓時一口啤酒噴了出來,繼而哈哈大笑。

  余皓道:「我怕和周升吵架!」

  這下輪到周升尷尬了,說:「吵架就吵啊,你還怕我揍你不成?」

  余皓支支吾吾說:「我……我經常被人討厭,昨天不就是,要再是惹你發火,我就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怎麼會!」傅立群與周升完全不明白余皓的這種心思。傅立群嘴角抽搐,說:「你真的這麼想麼?怎麼可能!你這麼愛乾淨,跟周升簡直沒得比吧!」

  余皓趕緊又澄清,周升說:「哎傅立群你什麼意思?行行行,余皓,我就偶爾生悶氣,來得快去得快,下次不罵你了,好吧?」

  「他對誰都這樣。」傅立群說,「我倆也常吵。」

  「好,好。」余皓這一刻挺感動的,說,「我去說一聲,以後你們衣服都我來洗吧。」

  兩人又差點把啤酒噴出來,傅立群朝周升道:「你別讓他洗衣服!你這是欺負人!今天余皓出道了,當心咱們全班女生上門來堵你。」

  周升道:「我這麼疼他,他幫我洗幾件衣服怎麼了?你自己問他?出道又怎麼樣?當了大明星還是得給我洗衣服。」

  余皓心想你們這些直男真是比彎的還基,忙讓兩人不要吵了,喝酒吧。

  酒過三巡,傅立群又有點兒嘆氣,使勁揉臉,余皓想安慰他幾句,卻生怕被他知道周升捅了他失戀分手的事兒,然而三盤涮肉還沒吃完,傅立群喝了七八瓶啤酒,還嫌不夠讓換白的,自己倒是把感情的事先說了。

  「讓他說。」周升道,「憋太久了。」

  傅立群從高中就認識岑姍,兩人談了三年戀愛,自己家長是知道的,也很喜歡岑姍。但岑姍卻一直不願朝家裡提起,這讓傅立群多少有點兒不高興。

  岑姍家裡做各種房地產項目,父親一直想讓她好好讀書,順利畢業,再嫁個本地當公務員,父母都在政府裡工作的男生,從此實現官商聯姻的美好未來,大家沆瀣一氣,方便賺錢。

  傅立群的父親則曾經是個大學教授,後來下海在一家製藥公司當顧問,家底也算殷實,有幾套房,有輛三十來萬的車,知識分子,小康家庭,父親掙錢養家,一月五萬薪水,母親全職照顧家庭,幸福美滿,學習父母,組建起一個這樣的美好家庭,始終是兒子的人生願望。

  傅立群自己成績雖然算不上差,卻也只能說良好,自然不會被岑姍的爸媽接受。

  從上大學後,岑姍便常與傅立群因未來的事產生爭執,岑姍希望傅立群上進點,傅立群卻實在沒有多少對未來的規劃。而後有一次兩人被岑姍家的親戚無意中撞見手拉手在逛街,於是事情便捅穿,被要求分手。

  岑姍是富二代出身,家裡趕上房地產的黃金時期,五六億身家總是有的。傅立群家裡不過就兩套房,老爸一把年紀了還要去上班賺錢,自然沒法高攀。

  「嫁女兒嫁高。」傅立群說,「娶媳婦娶低,是這樣吧,沒毛病,啊?」

  周升與余皓都不說話。周升對結婚談戀愛本來就沒多大興趣,長期處於父母不和的暴力家庭,有陰影了。余皓則被貧窮束縛了認知,想像力仍停留在「五六億存定期一年有多少利息」的程度,對富豪階層的家族規劃願景理解不能。

  事實上就連傅立群老爸一個月五萬薪水對余皓來說都是天文數字。

  「做人怎麼這麼難呢?」傅立群說,「余皓啊……」

  喝過酒後,三人又在路邊花壇坐著,余皓看傅立群與周升抽菸聊天。

  「咱們不是才上大學麼?」余皓說,「未來還有很多可能呢,別放棄。」

  傅立群搭著余皓肩膀,迷茫且帶著酒意的雙眼湊上前,盯著他,說:「我總覺得人生太難了,可後來認識了你以後,知道了你是怎麼活的,一比起來,我這些都不是事兒……」

  余皓:「……」

  周升一手伸過來,拍了拍余皓的背,說:「他喝醉了,你別往心裡去。」

  「我沒醉!」傅立群開始在雪裡脫衣服,說,「我一定會混出個人樣來!讓她爸後悔去!」

  余皓:「趕緊帶他回去,別感冒了。」

  余皓與周升一左一右,架著傅立群回去,余皓始終覺得兩個人既然相愛,就不應該輕易說分手,也許對異性戀人來說,互相愛上很簡單。但對同性戀而言,要找到一個愛自己自己也愛的人,實在是太難了。

  余皓想鼓勵傅立群,好好溝通,周升卻比了個「噓」的手勢,讓他別多說。兩人把傅立群放在宿舍床上,傅立群翻了個身,面朝牆壁,以被子蒙著頭。余皓拍了拍他。

  「今晚你就搬過來?」周升說。

  余皓忙擺手,還沒換好寢室,萬一又來查房就麻煩了。

  「都考完了還查什麼房?」周升說。

  「我整理下東西。」余皓說,「趁這幾天裡先把手續辦好,反正也放寒假,你們都要回家,等我過來把寢室好好打掃下。」

  「你不回……哦……」周升想起,余皓沒有家了。

  余皓卻十分坦然,笑著說:「我寒假去打工,已經找好了,再出去旅遊,別擔心我。」

  「等等。」周升叫住了準備離開的余皓,「你會編手鏈不?」說著遞給他一個東西,正是那個金色的鏤空圓環。

  「用紅繩幫我編個吧。」周升說。

  余皓心想你居然知道我會編手鏈?接過以後說:「我量下你手腕。」

  「你真的會啊!」周升驚訝道。

  余皓在工藝品攤上幫人看過店,編得雖然不好看,但還是會的,他帶著醉意,量了周升的腕圍記下來,說:「放假前還你。」

  周升吹了聲口哨:「千萬別搞丟了。」

  入夜,余皓別過周升與傅立群,約好過幾天周升來幫他搬宿舍,再回到自己宿舍樓,已過九點,正猶豫著要不要去還陳燁凱衣服,電話卻打過來了。

  「余皓……」陳燁凱說,「你在做啥呢?」

  那語氣有點不大一樣,余皓心想,該不會是喝醉了吧?

  「陳老師?」余皓說,「你喝酒了嗎?」

  「還我衣服——馬上!」陳燁凱說,繼而掛了電話。

  余皓:「……」

  余皓撥回去,想問他在哪兒,那邊卻關機了。

  期末考完,室友們全都出去玩了,余皓鎖上寢室的門,今天幾個宿舍樓中冷冷清清,沒幾個人,余皓到了陳燁凱的教師宿舍,門鎖著,裡頭也沒燈光。

  「陳老師!」余皓喊道,還沒回來?不會吧?他在哪兒打的電話?學院組織的晚宴應該散了才對。莫非在路上?

  余皓再下樓,沿著往教師食堂的路走,發現滿是積雪的路上,路邊單車棚裡,坐著一個人影,正是陳燁凱。

  陳燁凱喝醉了,一身酒味,余皓忙道:「陳老師!」

  陳燁凱抬眼看他,在單車棚裡昏暗的燈光下,那眼神,余皓半小時前剛見過——和傅立群一模一樣,帶著茫然與悲傷。

  「我送你回去。」余皓說,自己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撞了什麼運,撿倆醉酒男神了。

  「我……自己能走。」

  陳燁凱握著瓶礦泉水,在雪地上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雪中的背影,讓余皓突然覺得有點心酸。

  可千萬不能讓學生看見,更不要滑倒朝前撲街,更別在冰天雪地裡脫衣服,否則偶像包袱蕩然無存。

  余皓趕緊上前,扛著陳燁凱手臂,帶著他往宿舍樓走。

  第23章:往事

  「你……那首歌,唱給誰聽?」陳燁凱突然說。

  余皓:「……」

  余皓沉默不答,帶著他到宿舍樓前,上樓梯。陳燁凱笑著說:「那個朋友,是誰?」

  「將軍。」余皓答道。

  「誰……將軍是誰?」陳燁凱又問。

  「心裡的一個人。」余皓笑著說:「不是你,陳老師。不過……也當是唱給你聽吧,唱給我所有的朋友們。」

  唱給周升、傅立群、陳燁凱、黃霆、甚至那位素未謀面也不知名字的記者,給所有幫助過他的人……而那陽光下的唯一,仍是將軍。

  陳燁凱的身體變重了,余皓顧不得再多想,將他攙著上樓去,摸陳燁凱褲兜裡,沒有鑰匙,陳燁凱一肩膀扛在門上,余皓想起這門是指紋鎖,拉著陳燁凱的手按上去,門開了。

  進了陳燁凱家,一瞬間就暖和起來,余皓把他放在沙發上,陳燁凱躺著,自言自語,說:「我聽到了,我聽到啦——!」

  余皓說:「喝點水吧。」繼而轉身到廚房裡去接水,陳燁凱則躺在沙發上直喘氣。

  他擰開淨水器,從初見將軍的那一天起,往事不知為何,竟是一幕一幕變得清晰無比。先前盡數遺忘的回憶,就像朦朧的底片被泡在顯像液內,變得漸漸清晰了起來,浮出水面。

  陳燁凱抵達郢市的那天,恰好就是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可他們在這之前毫不相識,一個人,能夢見自己從未見過的另一個人麼?

  假設能,那麼將軍擁有了在素有謀面的前提下,進入任何人、任何夢境的能力,他既然可以來去自如。為什麼又要朝施坭說「是你把我召喚來的」這句話?

  假設不能,那麼他與施坭都見過將軍,且期望有人來拯救自己,將軍才能借這個印象,在自己與施坭的夢中佔據一席之地。

  陳燁凱見過施坭,如果將軍是他,但為什麼在施坭的夢境裡,他會被變成孫悟空呢?而且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他並未見過陳燁凱,也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不會是陳燁凱,會不會是周升?!想到這裡,余皓的心臟頓時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明天開庭,他會見到施坭,他需要朝施坭確定一件事,只要給他一點時間,讓施坭回答他的一個問題。

  客廳裡,陳燁凱吐了。

  余皓速度拿著杯子過去,陳燁凱吐了一地,余皓扶著他喝水,以免他嗆著。陳燁凱長嘆一聲,余皓髮現他的臉上帶著淚痕,居然哭了!

  「老師?」余皓一時手足無措,陳燁凱的醉酒已遠遠超出了他的處理能力,陳燁凱又躺了回去,開始低聲唱歌,唱的居然還是余皓晚上唱的那首,余皓只覺得實在太羞恥了,為什麼自己選了首這麼少女的歌!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靠得,那麼近。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

  「一幕幕都是你……與你相遇,好幸運……」

  更奇怪的是,余皓又忍不住笑著跟陳燁凱一起唱了起來,他觀察了一下陳燁凱,確定他確實只是喝醉,不需要帶去洗胃後,去洗手間找了打掃用具,收拾一片狼藉。

  應該拍個照……余皓一邊拖地一邊心裡好笑,明星一樣完美無瑕的陳燁凱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還吐嗎?」余皓問陳燁凱,說,「給您準備個盆放地上。」

  「我把衣服掛回去。」

  說著他洗了手,把陳燁凱借給他的衣服褲子放回衣櫃裡去,掛好白襯衫後,想起那件藏青色襯衣,打開另一邊的櫃門,突然看見先前被陳燁凱隨手塞進去的藏青色襯衣上,掉了一張照片出來,落在地上。

  余皓躬身撿起那張照片,只看了一眼,瞬間便轉頭望向客廳。

  那一刻,他無意中得知了某個真相,也隱隱約約,明白了陳燁凱會有這反應的原因。

  照片上的陳燁凱比現在更年輕,像五六年前的照片,穿著那件藏青色襯衣,牽著一個男生的手,十指相扣,那男生長得英俊清秀,是名中國人,兩人站在一個瀑布前,笑得燦爛而無憂無慮,合下這張影。

  那男生身上穿著的,正是被陳燁凱收在衣櫃一側的,今天余皓穿過的白襯衣!而且,男生的模樣,雖然五官與余皓相差甚大,卻帶著少許憂鬱的氣質,就像余皓看見自己在鏡子裡,笑起來時仍有一點點悲傷。

  余皓還認得他們背景的瀑布——來自於他看了許多次的《春光乍洩》上,梁朝偉與張國榮這一生都沒有去成的……

  伊瓜蘇大瀑布。

  余皓剎那心中五味雜陳,這是陳燁凱以前的男朋友?他是彎的?他們分手了?余皓不敢再碰它,快速將照片放回藏青色襯衣上,竭力做出並未發生過的模樣,心中一時愧疚無比,只覺得非常對不起陳燁凱。

  「我不是有意的。」余皓說,「陳老師,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他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尚未意識到這一切背後所蘊含著的更多的含義,果斷把衣櫃關上,思來想去,也許最好的舉動,就是把這個秘密永遠藏在心裡,別讓陳燁凱發現。

  於是他只好又把襯衣摘下來,折好,放回袋子裡,放在沙發一側。

  陳燁凱平躺在沙發上,余皓把陳燁凱翻過來,讓他側躺著,以免嘔吐物堵塞氣管導致窒息,說:「老師,我先回去了。」

  陳燁凱掙開余皓的手,不願側躺,只平躺著。

  余皓找了張毯子蓋在他身上,陳燁凱的眉頭略擰著。

  余皓幾次讓他面朝一側,陳燁凱卻不為所動,余皓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坐在另一邊單人沙發上,脫下衣服,蓋在身上,決定至少今天晚上照顧他,以免出什麼狀況。

  念頭實在太多,紛繁錯雜的,令他覺得很累。對余皓來說,也許今天最讓他震撼的消息,是看照片裡,陳燁凱像個攻。

  他也曾經因為感情而痛苦過麼?余皓又想起那兩件襯衣套在一起的模樣,是另一部電影裡的情節:

  李安的《斷背山》。

  我怎麼借襯衣的時候就沒想到呢?余皓真想抽自己一耳光。他關了燈,在黑暗裡疲憊地閉上雙眼,這一刻他並無多少雀躍與好奇,只覺得在陳燁凱醉酒的這個夜裡,自己莽撞地闖進了他的內心。

  他知道陳燁凱曾經一定有過很悲傷的時刻,但他什麼也不敢說,只能小心地關上他心房的門,趁著他一無所知,再慢慢地退出去,讓一切保持這種寧靜,不再去冒昧地打擾此間主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余皓默念了無數次,我真不是有意的……然後在一片黑暗裡,他的腦海中不知為何,又響起了將軍的那句:「晚安。」

  他睡著了。

  再睜眼時,陽光照進落地窗,余皓在單人沙發上蜷了一宿,睡得全身快散架。身上蓋了條毯子,毯子上有股太陽的香味,沙發旁裝衣服的袋子已經被收走了。浴室裡傳來水聲,陳燁凱在洗澡。

  余皓打了個呵欠,起來喊了聲,陳燁凱在浴室裡應了。

  「洗手台上給你準備了牙刷毛巾,都是新的。」陳燁凱說,「今天得去開庭了吧?」

  余皓驀然想起來了,與周升約了今天去開庭,趕緊刷牙洗臉。不多時水聲停,陳燁凱穿好浴袍出來,在余皓身後吹頭髮,問:「要我陪你去嗎?」

  余皓忙擺手,示意自己能應付。

  陳燁凱又說:「洗個澡再去?我給你找幾件新的打底衣服。」

  余皓再擺手,陳燁凱說:「那洗個頭吧。」

  余皓頭髮很亂,這個是可以的,陳燁凱吹過頭,余皓又聽見廚房裡傳來電飯鍋的聲音——陳燁凱在做早飯。

  這種生活化的場面,令余皓有種不真實感,也許這正是自己所憧憬的生活,他一邊任憑熱水流淌在耳朵、頭髮上,回憶起照片裡那個有點憂鬱氣質的男生。他們分手了嗎?應該是分手了,像陳燁凱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分手呢?

  余皓吹過頭,陳燁凱已換了一身格子睡衣,餐桌上放了兩碗熱白米飯,以及下飯的藕湯與泡菜。

  「開庭的細節對過了嗎?」陳燁凱又問。

  余皓拿了筷子,說:「不能和證人提前串供,黃霆說,法庭上問什麼就讓答什麼。」

  陳燁凱點了點頭,又說:「藕湯是阿姨昨晚上煮的。湊合著吃吧,注意時間。」

  余皓看了眼表,還有不少時間,他有點忐忑,抬眼看陳燁凱,陳燁凱卻笑了起來。

  「怎麼?」

  「你做的飯真好吃。」

  「我就煮了一鍋白米飯而已!」陳燁凱笑道,「前任總嫌棄我做飯難吃,說我簡直不像中國留學生。」

  余皓聽到「前任」二字,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但沒敢多問,只是笑笑,喝過咖啡,精神好了許多。阿姨來打掃了,說:「學生吶。」

  「嗯,小弟。」陳燁凱隨意地說,朝余皓道:「我幫你叫輛車,你讓周升下來等。」

  余皓想說不用,卻知道陳燁凱是想感謝昨夜他照顧自己,便點頭接受了。到校門口時,周升正等著。

  周升:「大清早的沒在宿舍?」

  余皓不想告訴周升自己在陳燁凱家過的夜,便點了點頭。

  「洗頭了啊。」周升又說。

  余皓心想你今天觀察得怎麼這麼仔細?

  周升:「換洗髮水啦?」

  余皓:「……」

  車到了,余皓懷疑地打量周升,周升一臉莫名其妙,問:「幫我編手繩了嗎?」

  「哪這麼快?」余皓答道,周升說:「你今天怎麼又有點兒奇怪。」

  余皓總在想昨夜有關將軍的那個問題,只是被陳燁凱的秘密打斷了思路,現在見到周升時,他又無法控制地思考起來,除卻施坭,他還想問周升幾句話,然而現在不是合適的時候。

  第24章:開庭

  周升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在法院外與黃霆一同抽過煙,黃霆見余皓心不在焉的,問:「沒問題吧?」

  余皓搖搖頭,黃霆說:「待會兒問你什麼你說什麼,說實話就行。」

  余皓與周升一起「嗯」了聲,不多時法院有人來接,黃霆便與他們分開,接待員把他們帶到一個小房間裡等候。

  周升見余皓一直不說話,只道:「別緊張,咱們是證人,證人都是大爺。」

  余皓笑了起來,說:「這些日子裡,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周升揚眉示意他說,余皓朝周升道:「坭坭從最開始,到站出來指認自己的父親,變了許多。」

  周升隨意地躺在沙發上,無聊地說:「也許是想通了吧?」

  那一刻,余皓感覺到周升彷彿有什麼心事,目光彷彿不在自己的身上,繼而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一個人能在短時間裡,擁有勇氣,改變自己,去面對從前無法克服的恐懼麼?」余皓又說。

  「為什麼不可以?」周升的語氣變得認真了起來,與平時的他判若兩人,余皓有時候覺得自己看不透周升,他大部分時候都是懶洋洋的,少有的認真的時候,卻有股奇特的氣場,顯得說一不二。

  周升很聰明,比自己聰明,余皓覺得他甚至比陳燁凱、黃霆還要聰明。他能感覺到,周升大部分時候表現出來的模樣,都是某種偽裝。真正的他的觀察力很強,並且大部分時候不願說破,而是為身邊的人思考。就像在傅立群失戀這件事上,以及對余皓的照顧。

  就像他讓余皓換寢室時,懂得余皓不願意佔便宜,於是給他付錢的機會。請他吃飯後,偶爾會讓他回請幾頓,選的都是余皓能承擔的情況。

  甚至就連早上起來後余皓在陳燁凱家洗過頭的一個小細節,周升都一清二楚,只是有時候他會隨口打趣幾句過去,有時候眼神一旦凌厲起來,則比黃霆還要厲害。

  「兩位同學,該你們出庭了。」辦事員進來帶他們出去。

  余皓印象裡的法庭都是在TVB劇裡所見的,原告坐一邊被告坐一邊,律師在庭上走來走去,第一次來法庭,卻發現與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檢察院、法院非常重視這樁案子,一群大簷帽正襟危坐。

  原告為施坭的舅舅與舅媽,陳述了案件經過後,一切出乎意料地順利,其間只朝余皓詢問了已成事實的經過。余皓大部分時候都在點頭說「是」「對」,證據蒐集得非常全。施梁則全程低著頭,被告律師也沒有刁難證人。只有在被告陳述環節裡,施梁長期地沉默著。

  余皓心中頓時百味雜陳,看了周升一眼,周升則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刻。

  「我承認錯誤。」施梁終於說,「我沒有分清楚,我對女兒的愛。」

  施梁也終於認罪了!

  余皓震撼不小,律師開始為他爭取寬大處理,看在與施坭的父女關係上,想對施梁的「愛護」舉動打擦邊球。余皓瞬間感覺到了另一種惡,那是在法律框架內,肆無忌憚,為罪孽尋找辯護機會的惡。

  「我懇求你們的原諒……」

  「我們不同意,也不接受他的道歉。」施坭的舅舅馬上說道,「施坭更不同意。」

  「你他媽的該下地獄!」一聲怒吼,卻是來自證人席上的余皓,連周升也被嚇了一跳,法庭上頓時議論紛紛,工作員過來要把余皓帶走,余皓仍喝道:「你這叫認罪?懺悔?

  「別碰他!」周升道:「我們自己走!」

  施梁抬起頭,看了施坭一眼,施坭看也不看父親,朝余皓望來,余皓正被帶走,施坭卻隨之笑了起來,朝余皓與周升點了點頭。

  原告一方,施坭的舅舅會帶她離開郢市,重新開始生活。施梁認罪後,法官不耐煩地聽完了他的懺悔,最終決定休庭。

  法院外頭等了不少記者,余皓快步穿過走廊,去找施坭。

  「走,快走」周升喊道:「坭坭!」

  施坭被舅舅與舅媽帶上車去,她的舅舅隨後朝余皓跑來,說:「我叫了另一輛車,在約好的地方等你倆。」

  余皓與周升出來,法庭外卻等著不少記者,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消息,兩人上了車,到遊樂場前,與施坭匯合。

  「快快!」周升先拿著卡,帶余皓進了園。

  施坭先回了趟酒店,換過衣服,來到遊樂場外。

  施坭:「人呢?」

  幾乎是同時間,余皓與周升各穿一身修身西服,白襯衣,黑領帶,還各戴了一副平光眼鏡,彬彬有禮站在樂園入口兩側:「公主殿下,這邊有請。」

  施坭:「!!!」

  余皓與周升提前準備好,在遊樂場裡借了兩套黑執事的cos服,只等著今天帶施坭來玩,施坭頓時尖叫起來:「余皓!你好帥啊!」

  余皓換衣服時照鏡子,也沒想到自己身材穿上西服會很好看,而且這身還很合身,周升則不似自己斯文,差了那麼一點氣質。

  「哎哎。」周升說:「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我不帥嗎?」

  「你也很帥啦。」施坭看著余皓,說:「你真像黑執事!」

  周升:「我吶我吶?!」

  施坭:「你好像黑社會的大哥……」

  周升:「……」

  「傍晚來接你。」施坭的舅舅朝她揮手,余皓與周升便帶著施坭進了遊樂場。

  余皓先前總感覺與周升帶施坭來遊樂場玩,就像帶女兒一般怪怪的,而周升租了這兩套黑西服,頓時就變成管家陪小公主玩了,引周圍無數情侶盯著看,無一不在羨慕施坭這如同生活在瑪麗蘇小說中氣場。

  周升還買了三張快速貴賓通行證,全程幾乎不怎麼排隊,過山車坐了足足七次,最後連施坭都有點受不了:「你倆玩吧,我在下面等你們。」

  周升:「你就這點能耐啊。」

  施坭:「我要吐了!哪有帶著女孩子玩七次過山車的!」

  「我再玩幾次。」周升說:「余皓咱們走!」

  「我不行了。」余皓說:「你自己玩吧……」

  周升:「一個人有毛意思啊!」說著不由分說把余皓箍走了。

  如果說過山車是余皓的噩夢,那麼陪手裡有遊樂場貴賓卡的周升簡直是噩夢中的噩夢,因為他每次都要選第一排。

  余皓:「你就不能玩點別的嗎?」

  周升說:「可以啊?來點刺激的?各買一碗酸辣粉上過山車,看誰先在過山車上把酸辣粉吃完?」

  「不用了!」余皓馬上制止道:「這樣就可以了!我坐!」

  「啊啊啊啊——」余皓倒是很誠懇,每次上過山車都不閉眼,沖上雲霄的感覺,就像與將軍踏著觔斗雲,從大海沖上天空的剎那。

  「好了不玩了。」半小時後,周升對過山車膩味了:「換跳樓機。」

  「不去!」施坭與余皓異口同聲道。

  「那摩天輪。」周升說:「摩天輪總可以了吧。」

  「你倆去吧。」施坭說:「我要去洗手間啦!」

  去洗手間沒法幫排隊,周升便拉著余皓去坐摩天輪,上了摩天輪以後,兩人面對面坐著,周升才說:「怎麼感覺這麼奇怪。」

  余皓:「……」

  周升脫了西裝外套,穿著白襯衣,余皓則依舊是那身,余皓說:「他們一定以為咱們是黑社會來春遊的。」

  「陪老大的千金來遊樂場才對。」周升從摩天輪裡看出去,說:「我這是頭一次坐摩天輪。」

  余皓誠懇地說:「我今天是第十三次坐過山車,第七次坐大擺錘,第一次坐摩天輪。」

  周升:「……」

  「你看那兒?」周升示意余皓朝窗外看。

  余皓:「什麼東西?」

  余皓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出去,一片雲,籠罩在山上。

  「有什麼?」

  「就挺好看的。」周升說:「叫你看。」

  余皓突然明白了,周升今天心情很好,但他不知道周升為什麼高興。

  「你說坭坭會好起來嗎?」余皓道。

  周升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認真地說:「一定會的,你不也是麼?」

  余皓感覺到如今的自己與曾經的自己,早已判若兩人,周升又說:「待會兒你送她去機場,我去沖印咱們今天拍的照片,放在相冊裡給她。」

  余皓只看著他笑,周升莫名其妙,看看窗外,又看看余皓,說:「傻笑什麼?」

  「你身上有光環。」余皓說。

  周升:「???」

  余皓:「上回表演的時候,他們說我身上就像有道光……」

  周升:「哦,想起來了,珊姐也說來著,說你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自帶聚光燈效果。」

  余皓笑道:「你今天也是。」

  周升懷疑地看著余皓,說:「我?」

  「對。」余皓認真地說,周升突然不好意思起來,說:「好了別肉麻,我這身還可以吧!」

  「這身一般。」余皓笑道:「但人很可以。」

  周升:「……」

  「摩天輪好玩嗎?」下來以後施坭問。

  「好玩啊,我帶你再坐一次。」周升說:「反正不用排隊。」

  「我要和余皓坐。」施坭說:「你去上廁所吧。」

  周升:「……」

  余皓又和施坭坐了一次摩天輪,施坭擔心地說:「周升不會生氣吧,我就想和你單獨說說話……」

  「放心他不會的。」余皓說。

  「你今天在法庭上吼我爸爸好帥啊。」施坭說道。

  余皓也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只是覺得很生氣。」

  施坭答道:「但你別擔心,我已經好啦,今天有個人找我,問我願不願意配合她,做一次類似於專訪的筆錄。」

  余皓緊張起來,問:「誰?」

  施坭道:「是一位市人大代表。」

  余皓:「啊!」

  施坭拿出一張名片,交給余皓,說:「我說了,你和周升幫過我,她想見見你們,你願意嗎?許多事你都知道,我覺得也可以告訴她。」

  余皓認真地看了下名片,答道:「她想做什麼?」

  施坭說:「她想在市裡的各個幼兒園、小學,做一些社會課……」

  「社會課程嗎?」余皓說:「行!我會協助她的,如果能推動這件事就真的太好了!」

  余皓拍下名片,兩人下了摩天輪,只見周升一臉不爽地買好飲料,炸雞等著他倆,施坭笑道:「現在到你啦。」於是把周升也拉了上去。

  直到傍晚五點,余皓與周升換過衣服,帶施坭離園,送她前往機場,周升朝施坭說:「我去給你準備一件禮物,待會兒機場見。」

  抵達郢市機場時,施坭的舅舅與舅媽正等在安檢外頭。

  「那……」余皓說:「你會回來的,對吧,坭坭。」

  施坭答道:「等我回來,我可能就成年了。」

  「好好保護自己。」余皓笑道。

  「你也好好保護自己。」施坭說:「別再碰上我這種死小孩了。」

  余皓突然大笑起來,施坭卻有淚水在眼眶裡滾來滾去,余皓笑完以後說:「你不是死小孩,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情之一,就是認識了你。」

  施坭的眼淚驀然就迸出來了,沖上前緊緊抱著余皓。

  「好啦,待會兒周升來了又該不爽了。」余皓笑道:「其實周升才是我的精神支柱,只是每次你都謝我不謝他,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施坭和余皓分開,不好意思地說:「哪有,我也很喜歡他的,只是他太臭屁了,余皓你看……我的裙子漂亮嗎?」

  她稍稍一展裙子,就像夢境裡圖騰下,朝他行禮的那一刻。

  余皓打量她的洋裝,想起她的夢境,這一身正是她的圖騰所化,既是保護自己的鎧甲,也是公主的一襲華服。

  「真美。」余皓答道:「今天一直想說的。」

  施坭說:「我爸被抓起來那天,我還夢見我穿這身衣服了呢。」

  余皓:「你還夢見了我,對嗎?」

  施坭笑著說:「好幾次,總夢見你們。」

  余皓點了點頭,說:「嗯……夢見我在做什麼?」

  「夢見……」施坭努力地回憶夢境的細節,余皓的心臟剎那劇烈地狂跳起來。

  「你和大聖。」施坭想了想,說:「打敗了一隻……爸爸變成的怪物,陽光就灑下來了,我再也不怕了。」

  余皓說:「大聖?是誰?你之前見過孫悟空嗎?」

  施坭想了想,笑了起來,說:「怎麼問這個?嗯……應該見過吧?我感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是你和……周升啊,你倆不是一直在一起麼?所以我還問,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來著。怎麼啦?」

  剎那間所有的聲音離余皓遠去,施坭舅舅抵達機場,施坭不再說下去,朝余皓會心一笑,余皓與他告別,施坭走進了安檢口。

  余皓轉過身,周升快步跑進機場,四顧,一臉迷茫與煩躁,在人群中尋找他們的身影。

  「余皓!余皓!」周升跑過了大半個機場,手裡拿著相冊,被安檢攔了下來,施坭喊道:「周升!」

  施坭又跑回來了,周升遞給她相冊,兩人在安檢前道別,施坭進了安檢口。

  「呼。」周升說:「總算趕上了,路上還堵車!」說著朝余皓比了個「耶」的手勢。

  余皓一時心中如洪水決堤,呆呆地看著周升,夕陽從機場大廳的頂棚灑下來,照在周升身上,彷彿一束華麗的聚光燈。

  ——第一卷‧萬里長城‧完——

  第二卷:奇琴伊察

  第25章:推斷

  「會不會有一個人,在無數次太陽升起後,還能站在我的面前,再一次找到我……」

  「只可惜,夢就是夢,也只能是夢,太陽升起時,咱們就得告別了……」

  「從今往後,好好生活,你會慢慢地忘了我……」

  一道閃電劃過了余皓的意識,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絲毫不覺得驚訝,彷彿這個答案,早就在那裡等待著他。

  「他」就是周升?余皓反覆咀嚼這其中的意味,他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這是最合理的解釋。施坭告訴他真相的剎那,余皓下意識地轉身,想從周升那裡得到真相。但看見周升沐浴在陽光下的身影時,余皓又倏然改變了主意。

  千頭萬緒,我必須自己先理清楚。

  夢裡出現的人就是周升,那麼周升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嗎?他是個擁有超能力的人?余皓想到這一切都覺得十分荒誕,一個結論推導出另一個結論,繼而又衍生出了千千萬萬個結論,到了最後,余皓甚至懷疑其身邊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實的起來。

  「你怎麼了?」周升懷疑地看著余皓。

  「沒什麼。」余皓以奇怪的目光打量周升,決定暫時按下這許多念頭。

  寒假前的最後一天,郢市迎來了一年裡最冷的季節。余皓找到周升的室友,一起去朝學院提出了調寢室的申請,途中意外地發現自己真的出名了,大夥兒看到他都是一個表情:「哦,是你啊!」

  申請很簡單就批了下來,余皓數出八百給那名叫莊瑋鳴的體育生,還給他買了包煙,下個學期開始,余皓每學期繳一千六的住宿費。

  助學貸款也到賬了,批了六千一年,雖然還是不夠繳八千五的學費,但對余皓來說已經減輕了太多的負擔。這麼一來連著打工賺的,一共有七千來塊,寒假過去,就能把第一學年的學費繳清了。

  「本來想給你申請個獎學金。」陳燁凱說,「可你高數沒上八十五分,拖了後腿,下學期繼續努力吧。周升倒是考得不錯,居然上了九十,你看,認真學,完全可以學好的嘛。」

  余皓已經極其滿足了,哪還奢望什麼獎學金?然而開心一表露在臉上,便被陳燁凱教訓了一頓,勒令他寒假一定要花時間預習,空了會過來督促他到底在做什麼。

  「老師春節不回家嗎?」余皓試探地問道。

  「會回去三天。」陳燁凱道,「你別偷懶,去吧。」

  余皓開始搬寢室,先前他很抗拒把自己所剩無幾的家當搬來搬去,衣服褲子、枕頭被縟、過時的文具與穿舊的鞋子,一旦出現在外頭,便彷彿朝整個世界展示著自己的貧窮。

  周升卻事先準備了倆編織袋,上來看也不看,把余皓所有的家當直接塞進編織袋裡,周升幫他背著一個,手裡提著一個,余皓兩手空空,只得跟在後頭,穿過宿舍樓中庭,搬到四人間寢室裡去。路上拖著行李箱回家的同學不少注意到了他倆,還主動朝余皓打招呼。

  「傻笑什麼?」周升打量余皓。

  余皓馬上恢復正常,答道:「沒有。」

  他對搬到周升寢室這件事非常期待,把編織袋拖進去後,環顧寢室一眼,說:「好了!交給我吧!」

  周升回家的東西收拾了一半,躬身坐在床上,說:「放假回家,我的衣服你都可以穿。有事兒就隨時給我打電話。」

  「不會有什麼事的。」余皓說。

  「過幾天我帶你買衣服去?」周升又問。

  余皓道:「我生活可以自理!」

  余皓對新的寢室非常滿意,空間寬闊了許多不用一群人擠著,上面是床鋪,下面則是學習桌,寢室裡充滿了一股周升身上的荷爾蒙的強烈氣味。余皓先是整理好自己的床鋪,再開始拖地,擦窗子,周升也不動,逕自躺到床上,戴著耳機聽歌睡午覺,彷彿讓余皓幹活兒是理所當然的。

  午後周升起來,發現寢室裡已經變了個樣,不僅公共區域,周升自己的桌上、桌下全部收拾得整整齊齊,衣櫃裡鹹菜一樣的衣服已經折好了。

  「打球去吧。」周升說。

  「不去。」余皓答道,「今天得把這個編完。」

  余皓打發周升出去,這些日子裡,腦海中全是將軍,一邊坐著給他編手鏈,已經編完了一大半。

  首先,將軍是真實存在的麼?余皓編織手繩的時候想到,一切都只有建立在這一連串夢境是真實的前提下,才能進行推導。

  從邏輯的角度出發,如果只有余皓夢見了將軍,那麼也許真的只是自己的夢。然而施坭的印象,有力地佐證了余皓的假設,兩個人的經驗同時對上,這就不是幻覺與想像了。

  下一個問題,將軍的真正身份,就是周升。周升知道自己出現在別人的夢境裡麼?這是自主意識,還是無意識?醒來時他會不會忘了?

  通過將軍的孫猴子形態對施坭說的那句「是你召喚我」,余皓可以肯定,周升一定知道,而且是有意識的。那天在會議室裡動手揍施梁,絕不是一時興起的莽撞行為……而是周升為了給施坭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個心理暗示的巧妙之處就在於:周升動手揍了在施坭印象裡,無法反抗的強大父親,於是施坭內心深處希望前來拯救他的英雄「孫悟空」與周升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再下一個問題,周升擁有能夠進入別人夢裡的超能力?這明顯是反唯物論的吧!想到這裡的時候,余皓整個世界觀都要崩塌了。如果將軍不是現實裡的人,那麼也許可以解釋為某種靈異現象,說不定還能和外星人、電波論掛上鉤,像什麼《世界十大奇聞》裡說的。

  一旦它真實發生了,便讓余皓有種強烈的虛幻感,能解答這一切的,只有一個人。

  可他會認真地回答我麼?余皓根本無法判斷,哪怕去問了周升,周升的回答究竟是不是實話。更詭異的是,連余皓自己都覺得這件事實在是太扯淡了,而就在此時……

  傅立群推門進來,驚訝地「哇」了一聲,看見余皓。

  「談戀愛了?」傅立群詫異道,「給哪個女孩的?」

  余皓:「周升的。」

  傅立群:「……」

  余皓:「……」

  傅立群:「不是我說……你真的好像小媳婦。」

  「你給我閉嘴!」余皓怒吼道。

  傅立群與周升都家住鄰市,一個在東一個在西,買了晚上十一點的火車票。今天就走,都怕余皓一個人留在寢室裡寂寞,傅立群還特地給前女友打了個電話,讓住在本市的她,過年有空就來看看余皓。

  這下余皓登時尷尬起來,忙道不用不用。

  「不是我說,你最近真的好奇怪。」傅立群觀察余皓,問,「有心事就別憋著,說出來吧。」

  「啊?」余皓最近確實有點心不在焉,想的全是施坭那句話,忙道,「沒心事,在想別的。」

  傅立群拉了張椅子,在余皓對面跨著椅背,坐了下來,看他編周升的手鏈。

  「編得挺好。」傅立群說,「想什麼呢?空了給我也編個?」

  余皓答道:「行啊,等我做完這個,想以前的事兒。」

  余皓抬頭,朝傅立群笑了笑,傅立群伸手來拈他的眼睫毛,余皓忙道:「別鬧。」傅立群於是也笑了起來。

  「以前的事兒?」傅立群注視余皓編手鏈,問道。

  「那天我在後山的時候……」余皓想了一會兒,這個問題已經在他的心裡盤桓很久了,「是周升告訴你的嗎?」

  傅立群道:「總想這個幹嗎?」

  余皓沉吟,示意傅立群把手伸出來,他與周升手腕寬度差不多,傅立群便抬著手讓試。

  「是嗎?」余皓揚眉,輕輕地問。

  「對啊。」傅立群也沒隱瞞,「他說看見你在學校外頭買炭和煤油,你不抽菸,又帶了打火機,有點奇怪,就讓我去找找。」

  余皓的心臟劇烈跳了起來,問:「那他人呢?」

  「他也找你去了啊。」傅立群說,「大夥兒分頭找著呢,周升負責體育場後頭那一塊,讓我找到了,就給他打電話,余皓,別總想那事兒。」

  「嗯。」余皓道,「我知道了,後來……你給他打電話才來的嗎?」

  「我給忘了。」傅立群說:「不過他自己也去校醫院了不是麼?怎麼?」

  余皓搖搖頭。

  傅立群笑了笑,起身出去一趟,回來時見周升洗過澡,趿著拖鞋,蹺著二郎腿,伸出左手,余皓正給他繫上那紅繩手鏈,寬度剛好,帶著表盤般的金輪,就像個手錶。

  傅立群:「……」

  「看什麼看?」周升道。

  余皓:「傅立群你的內心戲實在太多了!我都聽見了!」

  傅立群忙擺手,三人一起吃過晚飯後,余皓想起素未謀面的第四位室友,周升滿不在乎地說:「體育三班的,他掛太多科,要被勸退了,準備出國,不用管他。」

  「余皓,你有心事?」傅立群懷疑地觀察余皓,余皓這幾天確實有點心事重重的,一會兒精神抖擻,一會兒卻總在想事。

  「沒有。」余皓馬上矢口否認。夜裡他把兩人送到公交車站,周升朝他吹了聲口哨,比畫了個「電話」,意思是隨時聯繫,走了。

  剩下余皓自己回到寢室,身輕如燕,一翻翻到上鋪,在新床上一躺,心情既複雜又輕鬆,拿起手機撥了幾下,翻朋友們的QQ空間。

  「將軍……」余皓喃喃道,「你真的希望我來找你嗎?」

  他滑了幾下,忽見陳燁凱邀請他進王者榮耀,便點了進去。赫然見周升與傅立群也在,已經上了火車。

  【余皓你給我過來。】周升一見余皓就說。

  余皓選了個莊周,一頭霧水,怎麼分兩邊了?一邊是陳燁凱與自己,另一邊是黃霆、周升與傅立群。

  【少廢話,開打。】陳燁凱答道。

  余皓:【怎麼回事……】字還沒打出去,已經開局了!

  「余皓!你完了!」周升怒氣衝衝地發了語音,陳燁凱則說:【你給我解好狀態就行,別怕他。】

  一場廝殺極其混亂,陳燁凱一邊殺他們仨,一邊又被周升追著殺,陳燁凱一死余皓趕緊往草叢裡躲,周升選的還是孫悟空,余皓提心吊膽,見周升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地找人,還不敢出手偷襲他,陳燁凱過來時,兩人在中路一場混戰,陳燁凱又被殺回去了。

  余皓剛出來支援陳燁凱,孫悟空卻繞著他轉了兩圈,沒動他,余皓一跑,孫悟空就開始追,陳燁凱趕緊道:【拖住他,我去拿塔了。】

  只見孫悟空追著莊周到了角落裡,兩人一動不動,黃霆見己方敵方,兩個點黏在一起老半天不分開,怒了:【你們是談戀愛還是干嗎?殺啊!】

  余皓剛想問周升一句,周升卻掉線了,敵方塔也爆了,贏了。

  QQ上週升發了消息:【剛凱凱要一挑仨。】

  余皓正要解釋,周升又發了條消息:【你老實說,開庭前那天晚上,你在凱凱家過的夜?我買了早飯去你宿舍,沒見你人。】

  余皓頓時有種被抓現行的感覺,知道瞞不過周升,只得硬著頭皮回答:【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啥了我?】周升發了個疑問的表情,【你倒是說我想啥了,我好奇一下不行啊?】

  余皓只想把手機扔了,周升這混賬!他什麼都猜道了!

  【放完假回來,我有點事要找你談談。】余皓發了條消息給周升,那邊卻沒再回覆了,余皓忐忑良久,一直等到十二點沒回應,陳燁凱與他閒聊了幾句,余皓卻有點心不在焉的,直接睡了。

  半夜兩點時,周升的消息才發過來。

  【過山洞沒信號,談什麼?現在就可以談。】

  【睡了?我也睡去了,晚安。】

  余皓睡眼惺忪,看了眼周升的消息,打了個呵欠,繼續睡。翌日他收拾好自己,開始了寒假的新一輪打工。

  目標是在年廿八前,賺到三千塊錢,買衣服,吃一頓,過完年繳學費,順便給宿舍裡買個乾衣機。年前什麼地方生意都變得很好,郢市人均薪水很低,消費水平卻貴得直逼紐約。余皓看見花房咖啡招人,便去試試運氣,沒想到還真用他了,早十點到晚十點,十二個小時,收銀台與打咖啡台輪轉,一天兩百。余皓簡直心花怒放,過年的錢真好賺。

  然而一天站下來,這兩百也不好賺,余皓的腰都要被站斷了。每兩小時只能休息十分鐘上洗手間,店裡人手不夠,只有兩個服務員,咖啡廳裡頭人又多,接連不斷地點單,老闆還搞活動買一送一,隊伍簡直一眼望不到頭。

  「香草!我要的是四杯香草!」客人朝余皓怒斥道,「你搞什麼?說了三次!」

  「對不起對不起。」余皓恨不得自己變成海怪有幾十個觸手可以一起點觸控屏,到得晚上七點時,又餓又狂躁,整個人都要炸了,身上還一直冒虛汗。

  「對不起了!」周圍實在太吵,余皓被吵得頭昏腦漲,大聲道,「我給您重做!」

  排隊的客人剎那全靜了,余皓說:「我這就去重做。」

  余皓讓另一個服務員過來點單,繫上圍裙,過去給客人打咖啡,客人已經喝上焦糖瑪奇朵了,等著余皓的四杯香草咖啡,買一送一就是八杯,而這四杯的錢,自然是余皓自己賠,一杯三十五,一百四,今天差不多等於白幹了。

  這個客人之前改了三次單,先是要兩杯香草兩杯焦糖瑪奇朵,下完單又要一杯香草一杯焦糖兩杯冬日暖心摩卡,摩卡里的巧克力沒有了,最後客人要了四杯焦糖瑪奇朵,余皓非常確定,客人自己想的是香草,說出來卻說成了焦糖,需求出錯了。

  但和客人爭辯沒有多大意義,沒有幾個人會承認自己錯了,只能等著被投訴。好的客人頂多說一句做錯就算了,這個客人一看就是上了一天班,大家都很累,情緒需要發洩。

  余皓打好咖啡,正在裝袋的時候,朝那客人看了一眼,勉強笑著說:「那四杯算我請您喝了。」

  這句話卻不知道為什麼激怒了客人,突如其來地,一杯咖啡直接扔在了他身上。

  「吼什麼?你吼什麼?!老子不要了!」那客人怒道。

  余皓被咖啡潑了一身,霎時有點蒙,排隊的客人一見鬧起來了,紛紛掏出手機開始拍照。客人是個中年男人,朝他吼道:「你算什麼東西?艹你媽的死垃圾!還吼我?」

  「算了算了。」馬上有人勸他,余皓腦海中一片空白,看著咖啡台上打翻的咖啡。方才他正在裝袋,被猝不及防的紙杯一砸,手裡的咖啡一下全潑在台上地上。

  第26章:歲末

  「你幹什麼?!」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余皓頭上全是咖啡,狼狽不堪,看了一眼發現是陳燁凱。

  陳燁凱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咖啡廳,突然怒喝道:「是不是想打架!」

  陳燁凱一聲吼,那中年男人頓時被嚇住了,當老師的陳燁凱凶起來氣勢極強,上次吼過余皓,沒想到這次更恐怖。余皓怕周升,卻更怕陳燁凱,因為周升一發怒直接就照臉上一拳過去,對方挨了一拳還沒反應過來。而陳燁凱發怒時簡直是摧毀了對方的心理防線。

  「付錢。」陳燁凱指著滿地的咖啡說,「你這個垃圾。」

  那客人喘息,瞪著陳燁凱,陳燁凱穿著休閒西裝外套,如同蠻不講理的富二代般,客人剎那就慫了,看著陳燁凱。

  「你敢不付錢?!信不信老子這就打死你!」陳燁凱的聲音就像雷鳴一般,用上了在階梯教室吼人的八成功力,余皓瞬間感覺花房咖啡裡的落地玻璃都要被颶風摧毀了。

  那客人馬上一語不發,手機點開微信,付款,收錢的店員掃了下,說:「四杯香草咖啡。」

  客人咖啡也不要了,快速走了。

  周圍一片靜謐,余皓去找紙巾擦臉。店員說:「下一位。」

  陳燁凱離開咖啡台前,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余皓低聲朝店員說:「我去清理。」

  「辛苦了。」店員是個剛出社會的大男生,摸了摸余皓滿是咖啡的頭髮。

  余皓一邊擦咖啡台,一邊朝陳燁凱坐的地方看,他什麼時候來的?今晚一直在點單,沒注意到他。這種狂風驟雨般的挫折余皓見多了,以前送外賣還有被人直接把門摔臉上的,自我調整一下就好,不是所有的客人都這樣,而世界上也總是好人多。

  陳燁凱與一個女人正在喝咖啡說話,余皓認出來了。那是林教授林尋的妻子,先前學院匯報演出上介紹的「梁老師」梁金敏。梁金敏今天戴著一副墨鏡,與陳燁凱在角落裡低聲說著什麼,陳燁凱一臉嚴肅,沉默地聽著。

  八點多來咖啡廳裡見陳燁凱,戴著墨鏡,她以前是明星麼?怕被人認出來?余皓看了幾眼,梁金敏在咖啡廳裡只逗留了一小會兒,便起身走了。

  近九點時,余皓單膝跪地,用抹布開始擦地,陳燁凱走過來,在咖啡台外說:「不做了,走吧。」

  余皓抬頭,笑了笑,說:「不做不行。」

  「我給你找份活兒。」陳燁凱道,「你這樣也不行,哪有時間學習?」

  花房咖啡裡幾乎沒客人了,余皓站起身,跪久了頭暈,按著咖啡台緩了一會兒。陳燁凱說:「吃飯了沒有?去換衣服,帶你吃飯去。」

  余皓固執地說:「得把今天的活兒做完。」

  他沒有拒絕陳燁凱,怕他生氣,也沒有答應,感覺到陳燁凱的心情非常糟糕,雖然表情平靜,身周氣場卻是凝固的,被拒絕後,陳燁凱又走到一邊坐下。

  余皓打了杯咖啡,讓店員端過去給他,直到九點四十,兩人開始打樣清點,店員問他:「明天還來麼?」

  「當然。」余皓答道。

  「你家裡人?」店員示意陳燁凱,問。

  余皓擺擺手,不想多說,脫下圍裙,換上衣服,關燈時陳燁凱還在角落裡獨自坐著,沒有看手機,只是安靜地發呆。

  「嗨!」余皓笑著說,「走了。」

  余皓打包了兩盒沙拉,一盒給陳燁凱,說:「我自己做的,你嘗嘗。」

  陳燁凱一語不發,帶余皓下樓去,余皓說:「出口在這邊。」

  陳燁凱掏出車鑰匙,按了下,一輛寶馬亮了燈。

  余皓:「……」

  陳燁凱全程沉默,余皓又說:「以前我打工的時候,碰上的麻煩比這多著呢,沒什麼。」

  駕駛座前,擺著一個淺紅色的香水瓶,車裡嘀嘀聲響個不停,余皓還以為自己碰壞了東西,頗有點手忙腳亂。

  「系安全帶。」

  余皓繫上安全帶,聲音停了。

  陳燁凱臉色陰冷得可怕,打方向盤,開去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火鍋店,余皓把安全帶扣上,又說:「我不吃了,我晚飯吃過了,老師。」

  陳燁凱又在路口轉彎,準備回學校。

  余皓觀察他臉色,說:「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嗯。」陳燁凱注視前面的路。

  余皓心想聽下歌?主動伸手,按了下車上的外置音響,想放首歌聽,陳燁凱卻伸手把它關了。

  余皓:「……」

  余皓只得朝窗外張望,經過紅綠燈時,余皓又說:「我打工就打到月底,過年之後一定認真唸書。

  「近幾天很煩躁,不是因為你這件事。不過,林教授幫我把課題批下來了。」陳燁凱終於開口,說,「今年得發至少三篇論文,我需要一個助手,過完春節,你來幫我忙吧,別再去咖啡廳裡打工了。」

  余皓笑道:「我一個大一生,能幫上你什麼忙?」

  「問卷,調查,取樣,文獻檢索。」陳燁凱說,「你能做的事兒很多,余皓,你的專業課很好,你總得學會自信起來,為什麼不相信自己呢?」

  余皓:「不是不相信我自己,我只是……」

  陳燁凱打方向盤調頭,說:「你不想接受我的幫助,對不對?你把它看成我對你的施捨,如果是這樣,我也沒法再找你幫忙了。你知道嗎,余皓,以我從前的脾氣,是從來不會去照顧別人內心的。」

  「我知道。」余皓笑著說。

  陳燁凱今天的口氣強硬,失去了以往彬彬有禮的態度:「你看到的對人和藹可親的我,都是裝出來的,只有對不熟的人面前,我才會這麼假。對朋友而言,我總是有話直說。」

  余皓又說:「我懂。」

  陳燁凱道:「所以來幫我忙吧。」

  余皓答道:「幫忙可以,我不收錢。」

  陳燁凱一怔,繼而哈哈笑了起來,無奈搖頭。余皓的意思很清楚,這不是施捨,那你也別付我費用。

  陳燁凱說:「行吧,不過不用這麼快給我答覆,你還是再考慮下。」

  余皓「嗯」了聲,車開到學校,停在宿舍樓外,余皓拎著兩份沙拉下車,陳燁凱說:「那是我的晚飯,你不是給我的麼?」

  余皓以為陳燁凱不吃,剎那傻了,說:「你還沒吃晚飯?」

  「當減肥了。」陳燁凱指指副駕,示意他留下一份,余皓才知道剛才陳燁凱想帶他去吃海底撈,也許只是想聊聊天,無奈只得回宿舍吃他的冷沙拉。

  十點周升給宿舍裡打了個電話,問他吃什麼,今天過得怎麼樣,怕他沒人管在寢室裡餓死了。余皓一邊吃沙拉一邊說沒什麼事。

  「真沒什麼事?」周升說,「聲音怎麼聽起來不對?」

  「你在查房嗎?」余皓笑道。

  周升說:「對啊,查房。」

  余皓說:「來打遊戲吧。」

  周升便掛了電話,今晚沒人上遊戲,只有周升帶著余皓上分,玩了一晚上,兩人互相不說話,周升選了個刺客,余皓騎著一條魚,跟在周升身後,連著玩了兩個多小時,周升掉線了,余皓又困得要命,微信告訴周升,自己不玩了。

  周升也沒回覆,余皓刷著手機,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梁金敏戴著墨鏡的模樣,又想起了自己小學時的班主任,偶爾大白天的也會戴著墨鏡來給他們上課,她倆的氣質有點兒像,一時卻又說不出來原因。

  空曠的寢室裡一片安靜,學生幾乎全回家去了,只有零星幾個宿舍還亮著燈。余皓終於感覺到了寂寞的滋味。

  花房咖啡的打工還在繼續,余皓思來想去,如果年後陳燁凱並未改變主意,他很想去當他的課題助手。陳燁凱是個好老師,能教給他許多知識,也許更能幫助他拓寬眼界,只是……他會不會把自己當成了前任?余皓最忐忑的點,實際上在於這裡。

  他還怕昨天的客人今天又來尋仇,提心吊膽了一上午,事情並沒有發生,不過晚上也許還會來……

  「兩杯熱拿鐵。」周升整個人幾乎要壓到收銀台裡頭來。

  余皓大叫一聲,剎那笑了起來,說:「你怎麼……你不是回家了嗎?」

  周升道:「兩杯熱拿鐵!」

  余皓忙給周升打單,掏出手機,掃自己的微信,周升卻粗暴地把他的手機拿走了,說:「掃我的啊。」

  余皓只得掃周升的,周升的手機屏幕碎了,又看還有誰來了,周升說:「一杯給你的,自己喝。」說著端走熱咖啡,到落地玻璃牆邊去看手機。

  轉身時,余皓看見周升脖子上有幾道抓痕,說:「怎麼了?」

  周升擺擺手,逕自去坐下,用碎了屏的手機玩王者。余皓又看見周升座位一旁有個行李箱,心想這是什麼意思?

  整整一天,周升除了去洗手間和吃午飯晚飯,就像被焊在了座位上,直到余皓下班,周升才說:「走吧,回寢室。」

  余皓搭上最後一班公交車,詫異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周升一臉煩躁,說:「不想在家裡住,一回去就吵架。」

  余皓隱約猜到,又說:「脖子怎麼回事我看看。」

  「我媽抓的。」周升讓余皓看了一會兒,把衣領拉起來,說,「別看了。」

  「……」

  「寢室裡有碘酒。」

  「知道,上回治你腳帶回來的。」

  余皓:「這……」

  周升回了寢室,脫了上衣,打著赤膊,肩背肌肉瘦削,輪廓性感,肩寬腰窄的,灼熱的體溫幾乎能隔著空氣感覺到,余皓紅著臉,給他脖子後上碘酒,心想幸好周升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怎麼和你媽打起來了?」

  周升說:「回去又要給她做飯,還得被她罵,不吵等什麼?」

  周升回家,老媽要看成績單,周升就告訴她全都過了,結果她堅持要看,周升只得調網站出來,但校園網總是很爛,期末查成績的又多,快要癱瘓。周升的媽等了許久,懷疑他騙她,找了個404網頁充數,母子二人就吵起來了。半夜四點的時候,周升總算打開網頁,過去把她叫醒,讓她睜大眼睛看看……

  余皓心想你就不能好好和你媽說話?

  然後周升的媽就哭了,其間又扯到周升的爸,不歡而散後,周升在家裡無聊一整天,母親控制慾又強,下班回家看他總是捧著手機,又吵了起來。周母就把他手機一把抓過來摔了……

  接著,就打起來了,周升推開他媽,他媽就在自己兒子脖子上抓了幾下。

  那會兒周升正帶余皓上分,打著打著掉線,余皓馬上道:「都是我不好。」

  「不關你事!」周升不耐煩地說,「你能不能別總是這麼慫?咖啡店裡頭被人潑了一身,看得老!子!肺!都要被你氣炸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啊?」余皓道,「你怎麼知道的?」

  周升把碎了屏的手機遞過來讓他自己看:「上微博了都。」

  余皓看了眼,還好轉發不多,想必是當時在場的客人拍了下來,還被本地推了一把。聽到爭吵的過程,余皓覺得很愧疚,但周升回寢室來,他又忍不住有點小開心。

  「住幾天消氣了,就回去吧。」余皓說。

  「不回。」周升說,「你去當她兒子吧,一個神經病,一個慫包,她肯定喜歡你。」

  余皓:「……」

  周升翻身上床,余皓忙給他墊上毛巾,周升躺好,余皓也翻上去,余皓趴著,周升躺著,兩人腦袋對著腦袋。

  「你這是第一年,自己一個過年吧。」周升說。

  「嗯,對啊。」余皓抬眼看周升,周升的鼻子很挺,從床欄間看見他仰躺的五官輪廓,那感覺竟是有點陌生。

  余皓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獨處,但臨到過年時才發現,今年他沒有家,也再沒有親人了,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孤獨感。

  「回去吧。」余皓說,「你媽一個人在家怎麼過年?」

  「她找了個男朋友。」周升隨口道,點進王者,說:「待會兒看見凱凱和立群別告訴他們我回來了。」

  余皓說:「那去你爸家?」

  周升:「我爸再婚了,進啊,帶你推塔去。」

  打完兩盤遊戲,周升突然想起什麼,問:「那天你想找我談啥?」

  余皓想了想,答道:「沒什麼,睡吧,我明兒得去上班。」

  兩人關了燈,黑暗靜謐裡,周升突然又說:「晚安。」

  「晚安。」余皓帶著笑意,這是他搬過來後,與周升一起過的第一個夜晚。許多事他不願去多想,也不敢多想,但就在這個夜晚裡,他的生活彷彿充滿了大大小小的,忽明忽滅的星光。

  「你在天花板上貼的這些螢光星星真好看。」周升抬頭端詳余皓前幾天給寢室的裝飾,又說,「活得像個小姑娘似的,還這麼浪漫。」

  余皓沒聽見,他睡熟了。

  這天起,余皓依舊每天去打工,周升則在宿舍裡睡到中午兩點,去花房咖啡找余皓,要麼就在萬達附近隨便找個地方上網,下班時間準時來接余皓。隨著過年時間越來越近,客人則又漸漸少了下來。最後一天,余皓領到了薪水,意外的是,老闆還多包了個紅包,總計三千,頓時讓余皓有點熱淚盈眶。

  「你男朋友快來了。」店員說,「你先走吧。」

  余皓正在心花怒放地數錢,聽到這話趕緊澄清,那店員小哥說:「還說不是?」

  「到底為什麼會這麼說?」余皓還沉浸在錢裡,滿腦袋全是錢,「而且要說也是那天那個……才像霸道總裁不是嗎?」

  「那天你看見他的時候,眼神一下就亮起來了。」店員小哥低頭洗咖啡杯,扣起來,笑道,「和我去接我女朋友下班的時候,她的表情一樣的。」

  余皓心想那是什麼眼神,恰好周升又來接他,朝那店員小哥點點頭,小哥說:「空了帶我上分啊。」

  周升比了個「OK」,把余皓接走了。

  余皓:「買的什麼?」

  「春聯和福。」周升無聊地說,「寢室裡貼的。」

  余皓在超市裡選青菜,周升推著購物車,余皓把肉、菜放車裡,兩人就像過年的小兩口在外頭買菜,這幾天都是零度,把肉菜封好,放在陽台避光的地方,可以吃好幾天。

  周升:「多買點兒,晚上吃火鍋。」

  余皓:「買我夠吃的就行,你回家過年。」

  周升:「不。」

  余皓:「你媽一定不是真心想和你吵架。」

  周升警告道:「再說這個咱們年也別過了,你是不是連寢室也不讓我住了?行,我出去睡橋洞去。」

  余皓知道周升是個紙老虎,心裡還是很想回家過年的,就只欠個台階下。雖然他很想和周升在一起過年,但他更希望周升這個年能過得快樂。

  余皓與周升在地鐵上,又像小兩口快吵架時一般,如一場雨將下未下,余皓有種提著拳頭,躍躍欲試的緊張感,尋找著周升的破綻。

  「我想和我媽過年還沒這機會呢。」余皓出了一招。

  「行,那你去當他兒子。」周升防守得滴水不漏。

  回寢室後,周升一直不說話,在寢室外貼了春聯,余皓去貼福,過來時見周升正在偷偷整理紅包,這時候周升的電話響了,周升只是看了一眼,給掛掉。再打,再掛,最後關機。

  余皓心想關機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要打到寢室裡來。

  今天開始吃火鍋,周升下樓去了,電話果然打來了,余皓心裡只覺好笑,接了電話,果然是周升的媽。

  「周升吶?」

  余皓道:「他下樓買菸去了,我讓他待會兒回電話?」

  余皓搬了把椅子,坐在進門處,對方一聽就說:「余皓啊?你是余皓嗎?你好呀你好!」

  聲音非常熱情,根本不像會撓自己兒子脖子的女人,還很有禮貌,一直說給余皓添麻煩了,余皓忙謙讓,解釋都是周升在照顧他,周升的媽並不知道余皓發生的事,先是查了通戶口,再問有沒有女朋友,家裡做什麼的,學習成績怎麼樣。

  余皓一一答了,心想多半想讓我幫你哄兒子回家去……果然聊完幾句,周媽開始哽咽,朝余皓道歉,自己最近心急,心裡難受,說了周升兩句,就吵起來了。

  「阿姨知道錯了……發消息給他他不回,打電話給他他也不接……」

  「你倆自己在外頭過年,多難受啊。周升長這麼大,從來沒在外頭過過年。」周媽說,「家裡菜都買好了,就等他回來,余皓,你替我朝周升說說,我還給他買了新衣服,你們一起來好不好?你帶他回來過年。」

  第27章:回家

  周升回來的時候發現余皓在和自己的媽打電話,頓時差點就炸了,余皓眼明手快,瞬間摀住電話線,那頭周升的媽已經開始哽嚥了,自己就這一個兒子云雲,求著余皓,讓他一定催周升回來過年,更要求余皓也一起來。

  「好……的……好的……」余皓和周升搶電話線,余皓根本不是周升對手,當場被周升反扭著胳膊,一下按在桌上,余皓側頭朝電話裡說:「阿姨我掛了啊!」

  周升成功地把電話線一拔,按著余皓,余皓轉頭朝他笑,只得放了手。

  「你答應我一件事。」余皓說。

  周升:「不行。」

  余皓:「我還沒說呢!」

  周升:「你想讓我回家!」

  余皓:「如果不是呢?」

  周升讓步道:「行,別讓我回家我就答應你。」

  晚飯時余皓洗菜切肉,周升躺在床上玩手機,兩人涮了頓火鍋,余皓一邊刷手機,一邊給他夾菜,周升便沉默地吃了。飯後周升洗碗,余皓打開背包,把他們的衣服收在一起,周升擦了手過來,余皓背上包,周升說:「去哪兒?」

  余皓:「出去旅遊過年。」

  周升:「……」

  余皓:「你送我去火車站吧,你答應我了。」

  周升意識到余皓想逼自己回家,說:「不去!」

  「你說話不算數,我走了。」余皓朝周升說,「再見。」

  周升那表情極其精彩,說:「你別想騙我!你不就是出去打個轉?當我傻啊?」

  余皓道:「我是真的去旅遊,今天打工完了,不是早就給你說了麼?新年快樂。」

  余皓關上門,直接就這麼走了。

  周升簡直被余皓耍得團團轉,只得抓起外套,兩手插在兜裡,快步跟著余皓出去。

  余皓上地鐵,周升也上了地鐵,兩人一前一後倆車廂,余皓看見周升,周升也看見他了。周升黑著臉,余皓隔著空曠的車廂看見了他,眼裡帶著笑意。

  周升一臉不爽,跟著余皓到了火車站,見他去取票時才真的意識到他要走了。說:「真去旅遊?!」

  余皓摘下耳機,說:「對啊。」

  「那我怎麼辦?」周升大怒道,「你扔我一個人在寢室裡過年?!」

  「你回家。」余皓認真地說,「聽我一句,回去吧,自己親媽,何必這麼互相折磨呢?」

  周升終於在余皓面前敗下陣來,只好鬱悶地說:「你等我一會兒。」說著走開了。

  余皓專心排隊,取票,不多時,周升提著一盒鴨脖過來,似乎已接受了現實,也知道余皓是為了他好,說:「電話保持開機。」

  「會的。」余皓把火車票和身份證遞給周升,買了兩張回周升家的票。

  「你翻我錢包?」周升難以置信道。

  「你內褲每天都我給你洗的。」余皓道,「翻下你錢包怎麼了?」

  周圍頓時不少人看過來,周升頓時尷尬了,說:「小聲點!」

  於是周升就這樣被余皓騙上了回家的火車,兩人坐在挨著的座位上,周升那臉實在不能更臭了。

  余皓給陳燁凱打了個電話,只說自己出去過年了,陳燁凱朝余皓說:「剛在學院門口看見你倆了。」

  余皓看了周升一眼,掛了電話,周升道:「手機充電器都沒帶……」

  余皓:「我拿了。」

  周升:「晾著的衣服……」

  余皓:「收了。」

  「寢室裡今天買的菜……」

  余皓:「都收好了。」

  周升與余皓對視彼此,余皓:「打遊戲?」

  「沒信號!」周升不理他了。

  火車況且況且地往前開,一車廂裡頭全是回家過年的打工仔,余皓說:「大過年的,來,high起來!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周升一臉冷漠.jpg

  余皓跟著火車況且況且的聲音,開始唱:「滴答滴答滴答……」

  「你鬧鐘啊!」周升忍無可忍道。

  「生活是懸疑的小說……」余皓一開唱,頓時小半個車廂全靜了。

  周升已經快忘了余皓的歌聲很有感染力,再板不起臉。

  余皓臉上帶著笑意:「下一頁,劇情是什麼,我相信沒有人曉得,世界究竟怎麼了……」

  火車一聲汽笛,離開郢市,燈光照進車廂,遠川與群山,盡皆入睡,猶如來到了一個五光十色的夢裡。

  周升睡著了,他側著頭,靠在余皓的肩上,兩人身上蓋著他的運動服,余皓聞到了周升的溫暖感覺,望向窗外的漫漫冬夜,玻璃窗裡倒影出他與周升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這一生裡,他從未感覺到自己距離愛情如此近過,哪怕這源自於內心深處的某種先驗的情感,但至少在這個夜裡,這列呼嘯而去的火車上,這個人的身邊,這情感真實得像客觀世界的存在一般,不容任何置疑。

  「余皓——!你是余皓——!」

  周升的媽在家裡擺了一堆吃的,趕緊招呼余皓來吃來吃,余皓與周升在車上坐著睡了八個小時,整個人都委頓不堪。周升一句話不說進了房間,朝余皓道:「進來!」

  余皓只應了一聲,便在沙發上坐著,陪周升的媽聊天。

  「我就擔心周升在學校裡交不到朋友……哎喲哎喲!還帶了茶葉!什麼茶葉?你過來坐坐,還帶東西上門……」

  「周升說英語是你教的,從小到大,英語終於及格了一次!他沒事就喜歡打人,他沒打你吧?你等著,我抽根菸跟你慢慢擺哈……」

  余皓一邊努力分辨她在跟自己說什麼,一邊耷拉腦袋打瞌睡。

  「……十幾年裡,全是我在一把屎一把尿把個斑馬日的拉扯大,就怕養成那老白眼狼個苕巴……」

  余皓實在是低估了周媽的戰鬥力。

  周升回到家,在臥室裡待了一會兒,繼而用力打開房門,發出一聲巨響,出來時換了身衣服,余皓嚇了一跳,周媽卻像沒聽見一般,拉著余皓的手,說:「以後哪家的女孩肯跟他……哎喲,我都愁白了頭……」

  余皓眼角餘光看見周升走到廚房,翻冰箱,找出果汁喝了兩口,再把白菜、雞、五花肉、佛手瓜等等全部扔在台上,拿了把刀往砧板上一剁,開始系圍裙。

  余皓:「……」

  「當年也不知道怎麼就瞎了眼……」周媽又伸長了脖子說,「米還沒下鍋!」旋即朝余皓說:「嫁了個做飯的油頭,哎——呀!」

  余皓嘴角抽搐,周媽又說:「算了算了我來招待吧。」

  「你做的飯,狗都不吃!」周升回家後,終於正式與母親說了第一句話。

  余皓馬上說:「我去幫忙。」

  「你在那坐著!」周升一邊唰唰唰把佛手瓜切絲,一邊抬頭道,余皓駭得魂飛魄散,只見周升下刀如飛,忙道:「你小心切到手指頭!」

  「別管他。」周媽說,「斷了加菜,余小弟,你聽我給你擺……」

  一個小時後,周升把幾個盤子摔上桌去,摘了圍裙,給余皓盛飯舀湯,周媽還在旁說:「好的不學,做飯能賺幾個錢?」

  周升看了余皓一眼,意思是你懂了?

  余皓擺擺手,又朝周媽點點頭。

  四菜一湯,白切蔥油雞香嫩白裡透黃,砂鍋油炸釀豆腐吸足了醬汁,圓白菜包河蝦仁包六個小卷,清炒佛手瓜絲外加一盆酸菜魚湯。

  余皓不斷告訴自己,第一次拜訪,待會兒千萬不能舔盤子……

  周升吃了沒多少就不吃了,余皓說:「你做飯做得這麼好,平時居然還吃得下食堂裡的飯?」

  「天底下,只要不是自己做的飯,味道都一樣。」周升隨口道。

  「余皓吶。」周媽問,「周升他在學校有相好的女孩子沒有?」

  周升說:「閉嘴!都給我閉嘴!」

  余皓馬上道:「太多女孩子追他了。」

  「嘖嘖嘖……」周媽的臉變了形,說,「他爸當年也是,哎——喲——」

  余皓沒想到這都能扯出半個小時的長篇大論來,剛到周升家不到兩小時,已經聽他媽把他爸如何拋棄她的事說得一清二楚,連周爸怎麼拿鍋鏟抽他媽的角度都知道了。

  幸好飯後周媽終於出門去了,關門進去換衣服時,余皓看見她的房門上被踹塌了個洞。

  周升在水槽前洗碗,洗完遞給余皓,余皓用毛巾擦乾,擺好。

  「你老實說,是不是快愛上我了?」周升洗碗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句。

  余皓誠實道:「已經愛上你了。」

  周升一臉無奈,說:「不能接句別的?滾!」

  余皓哈哈笑了起來,周升既鬱悶又煩躁地說:「趕緊過完年回去吧,真的受不了,你想想,十幾年,待在這麼個家裡,耳邊沒完沒了的全在說我爸,你能忍?」

  「不能忍。」余皓老實道,「我錯了,咱們還是回寢室好了……」

  「算了。」周升答道,「回都回來了,你笑什麼,啊?有什麼好笑?」

  余皓說:「別!小心你媽突然回來!」

  「她不回來!」周升擰著余皓要揍他,把他推到沙發上,自己一個側身躺了上去,砸得余皓大叫,周升又把他踹到一邊,拿出茶几下的零食與可樂給他吃喝。掏出手機打遊戲。

  「別睡了。」周升見余皓有點瞌睡,放下手機,「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著。」

  余皓縮在毯子裡,見陽台上堆著一堆編織袋,問:「那是什麼?」

  「衣服。」周升說,「我媽去進的貨,她開了家小店。」

  余皓「嗯」了聲,周升又道:「我爸以前是一級廚師,酒鬼一個,離婚跟了個富婆,騙了不少錢,和富婆又離了,拿錢開了家叫雲來春的酒樓,不知道你吃過沒有。」

  周升說了個名字,余皓瞬間就傻了。

  「雲來春是你爸開的?!」余皓難以置信道。

  「嗯。」周升抬眼一瞥余皓,答道,「挺震驚的吧,他名字就叫周來春,年初一我帶你去吃。」

  余皓在網絡新聞上見過周升爸的名字,內容是地方企業家,這家酒樓還是全國連鎖!

  周升踢了下余皓,余皓才回過神。

  「那你怎麼念這學校?」

  「我媽不讓我拿我爸的錢。」周升看著手機,說,「也不吃我爸的關係,說我要是敢去念我爸聯繫的學校,她就從這十六樓跳下去,高考完還坐陽台上威脅我呢。」

  余皓一手扶額。

  周升聚精會神地按手機:「不過我確實也不想讀我爸幫找的醫學院,成績這麼差還當大夫,不是害人麼?下學期咱們一起打工去吧。」

  余皓聽到這話時差點就瘋了,想來想去,最後說:「你開心就好。」

  周升一身戾氣,終於漸漸散了,歪在沙發裡,一腳架在余皓腰上蹭來蹭去,那舉動毫無意識,不過是直男之間你踹我一下,我回你一下的交流。余皓卻倏然硬了,趕緊用毯子捂著。

  余皓:「你為什麼選體育?」

  「喜歡運動。」周升無聊地說,「痛痛快快地出一身汗,能讓我忘掉所有的煩惱,游泳、跑步、做有氧運動,直到整個人接近臨界點的時候,就像飛一樣的感覺。」

  余皓說:「確實是。」他以前偶爾也去打籃球,晚上夜跑,確實能減壓。

  「心情不好的時候,五公里五公里地跑。」余皓說,「跑十公里下來就輕鬆多了。」

  「十公里。」周升簡直對這個級別嗤之以鼻。

  後來余皓打工實在是太累了,沒法再跑,忙十二個小時以後回家還跑十公里得猝死,但也正因為許多壓力無法紓解,才慢慢地變得越來越自閉起來。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周升閒聊,實在克服不了睡意,周升還把取暖的油汀放他身旁,暖洋洋的,最後終於睡著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周升說:「去房裡睡,別感冒了……」余皓應了聲,卻動不了,只想翻身繼續睡。最後感覺到周升把他打橫抱起來,抱進房裡,放在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余皓醒了一次,感覺到周升小心地進來,睡在自己身邊玩手機。余皓翻了個身,又繼續睡。

  「余皓?」周升的聲音在耳畔說,「沒事吧?」

  余皓再睜開眼時,天又亮了。

  周升正試他額頭,看他發燒沒有。

  余皓問:「幾點了?」

  「你是豬啊!」周升道,「睡了整整十八個小時!我還以為你過勞死掛了!」

  「啊!」余皓虛弱地說,「一定是最近都在打工,太累了,有吃的嗎?我要餓死了……」

  周升簡直拿余皓沒轍,余皓要去買過年吃的菜,周升怎麼可能讓他出錢?便說:「你幫我打掃下房間吧。」

  於是余皓開始給周升收拾房間,周升臥室跟個狗窩似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收拾過了,周升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說:「還是算了。」

  余皓抱著被子去曬太陽,周升不耐煩道:「就住到年初三!收拾什麼?你行行好,別當家養小精靈了,萬一被我媽看到我不知道要被唸到什麼時候。」

  余皓看了周升一眼,說:「你的衣服都不知道要長出什麼來了……」

  周升馬上道:「行!收!別念!」又道:「真是欠你們的。跟上了道緊箍咒一樣。」

  余皓站在陽台上,聽到緊箍咒時,瞬間心中一動,停下動作,回頭看周升。周升則在櫃子前,清理自己的一套《最遊記》和《火影》,收著收著,不知不覺坐下看了起來。

  余皓擦完窗子,躺在床上歇了會兒。

  「你媽房門上有個塌下去的洞。」

  「我又不瞎,你以為我看不到嗎?」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貼張『福』擋下?」

  「貼福有貼在門下面的嗎?少管閒事。」

  周升扔給他一本火影,余皓便趴著看了起來,看著看著,注意力卻不在漫畫上,時不時瞥向背對自己的周升。周升看得還在笑,肩膀聳了幾下。

  「餓了嗎?」周升回頭看了眼余皓,余皓馬上低頭,注視漫畫,那一瞬間,周升卻發現了余皓在看自己,側頭看了眼肩背,說,「身上有東西?」繼而拍了拍。

  余皓說:「周升,你記得之前我說,有些事,想問你嗎?」

  周升一臉茫然,放下漫畫,問:「怎麼?」

  余皓想了想,說:「咱們吃什麼?出去說吧。」

  周升把余皓帶到雲來春,余皓終於見識到,什麼是傳說中的土豪。最好的包房,最華貴的裝飾,金碧輝煌,兩人坐在包廂裡的沙發上點菜時,周升一身運動服,坐著時卻像名富二代,半點不拘束,彷彿這就是他天經地義的該有的生活。余皓直接看見了一個平時很少出現,卻始終存在的氣場強大的周升。

  穿著旗袍的服務員過來,跪著給他們上茶,余皓慌忙請服務員起來。

  余皓念高中時,瞞著奶奶,晚自習的時候去打工,在夜店裡給人開過酒,就得跪著把紅酒捧上去,實在是讓他受不了,外加客人又接二連三地性暗示,只幹了三天就沒再幹下去了。

  余皓與服務員對視,帶著歉意笑了笑,那女孩也理解地笑了笑。余皓再看周升,眼裡帶著不一樣的眼神。

  周升接了菜單,扔給余皓,說:「隨便點。」

  雲來春以前經常接待公款吃喝,現在上面打得嚴,菜單做了兩套,一套洗錢給回扣用,另一套則是正常價格,余皓心想這消費也不算太誇張啊?看了幾頁,說:「你點吧。」

  「炒這三頁和這一頁。」周升數了三頁,又拎著其中一頁朝領班說,再把大菜單扔回去,拿了時令小菜單,說:「再炒這一本,整本。」

  余皓長這麼大,第一次碰到有人點菜除了「炒這一頁」不算,還來了個「炒這一本」,當場無言以對。

  第28章:試探

  余皓第一次碰上這麼點菜的,忙道:「別點多了浪費。」

  「吃得完。」周升道,「你對我的飯量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眾人又笑,余皓說:「好吧吃不完打包回去,夠吃好幾天了。」

  「不能打包,被我媽知道咱們來過她要瘋。」周升又朝領班說,「拿兩條沉香來。」

  領班拿了兩條余皓沒見過的煙,周升朝余皓說:「都揣你包裡,我媽不會去翻你的包,回學校散給他們抽。」

  菜上了一大桌,周升給余皓倒茶,說:「想跟我談什麼?」

  服務生全部識趣地退了出去,偌大一個皇宮般的包廂,只有周升與余皓兩個人,這衝擊力實在太強了,令余皓一時有點回不過神來。然而周升擺起排場時,卻絲毫不像去陳燁凱家時,讓余皓生出任何自慚形穢感。

  也許是這傢伙吊兒郎當的模樣,與自己一起坐在這裡,景象實在是太違和,違和得接近有點荒唐,彷彿畫風剎那就變了。

  自己前幾天還生活在央八接地氣的貧困生紀錄片裡,眨眼間就穿越到了一個紙醉金迷的偶像劇中。

  「沒什麼。」余皓最後說道。

  周升壓低了聲音,說:「我告訴你個秘密,余皓。」

  余皓:「……」

  余皓不明所以,靠近些許,突然緊張起來。周升卻神神秘秘地說:「其實,今天這一切,都是假的,是騙你的!」

  「我爸不是雲來春的老闆!今天是我花了兩萬多,讓大夥兒一起陪我演戲!回去你得幫我還信用卡了!咱倆一起去洗盤子吧!」

  余皓瞬間一口湯噴了出來,周升哈哈笑,示意吃吧吃吧,不逗你玩了。吃到一半時,有人敲門進來,周升不耐煩地讓人出去,來人是個三十來歲上下的男人。退到門外,朝裡頭恭恭敬敬地說:「周總今天在外地。」

  「我就挑他不在的時候來的。」周升說,「很奇怪?」他又朝余皓道:「我爸的司機。」

  「周總說。」那男人又道,「待會兒您要用車請吩咐,讓我陪您兩位去商場逛逛,過年也好買點東西。」

  周升說:「不去,我自己有腿,把門關了,外頭吵死了。」

  司機以一個標準利落的動作關上了門,余皓說:「別這樣,你對服務員都客客氣氣的,對你爸的司機怎麼這麼凶?」

  「他經常狗仗人勢欺負服務員。」周升嗤之以鼻道,「噁心他媽哭著說,噁心死了。」

  余皓只得道:「我收回我的話。」

  周升又關切地說:「多吃點,明天起我就不做飯了,讓你領略一下我媽驚世駭俗的益母草苦瓜燉帶魚湯。」

  接著,周升看余皓那表情,簡直笑得坐不直,余皓說:「你一定是報復我!」

  「報復你什麼?」周升忍著笑,一本正經道。

  「報復我綁你回家!」余皓只覺周升一回家,就開始放飛自我了,跟在學校時彷彿有哪裡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吃吧吃吧。」周升說,「你要凱凱那條愛馬仕圍巾嗎,讓外頭司機給你買十條送過來。」

  「不需要。」余皓面無表情道。

  「你朋友知道你是……是……」

  「雲來春的少爺?」周升接話道。

  周升騎著自行車,讓余皓坐在前槓上,飯後慢慢騎回家消化下,余皓吃太飽快吃吐了。

  「嗯。」

  「高中裡頭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周升答道,「大學裡頭,一個也不知道。」

  「為什麼告訴我?」余皓稍側過頭,兩個大男生在自行車上,一個坐前槓一個騎車的動作貼太近,余皓轉頭就會不小心與周升親上。

  「不為什麼。」周升說,「老子喜歡。」

  「你為什麼這麼照顧我?」余皓突然又問。

  周升:「喲你還來勁了,能不能別肉麻?」

  周升停下,一腳撐著自行車,說:「余皓,你最近怎麼這麼奇怪?你到底想說什麼?不會真的想朝老子告白吧?我不是gay,喜歡的是女生!」

  余皓心裡打了個突,忙澄清道:「沒有!走吧。」

  周升懷疑地打量余皓,說:「對了,余皓,你是不是gay?」

  余皓只得說:「怎麼會!我也喜歡女生!」

  周升觀察余皓,狐疑地說:「是嗎?」

  余皓思緒瞬間混亂無比,剎那腦海中湧出無數個念頭,周升確實是鐵打的直男,但他在火車上那一刻,已經隱約察覺到,自己有點喜歡上他了。無論……他是不是夢裡的「將軍」。

  余皓被這麼一問,瞬間慌張起來,彷彿在某個時刻裡猝不及防地被打亂了所有的計畫,他馬上回了一句。

  余皓:「你被男生喜歡過嗎?」

  「沒有!」周升惱火地說。

  「我又沒說你喜歡男生。」余皓哭笑不得,「被男的追又不是你自己能決定的。」

  周升認真道:「沒有。」

  「走吧走吧。」余皓又催促道。

  「紅綠燈啊!」周升說,「你在往哪兒看?」

  余皓與周升突然都笑了起來,余皓笑得伏在車把上,周升一腳踩著腳踏,另一腳撐地,笑了一會兒,突然抬手摸了摸余皓的頭。

  余皓明白了,周升也許是把自己當作一個需要照顧的弟弟——保護欲是男生的天性。

  「我有喜歡的女孩。」余皓突然說。

  「哦。」周升心不在焉地看馬路兩側的車,「然後呢?」

  余皓說:「沒膽子表白,實在太窮了。」

  余皓本來以為周升會發表點什麼感慨,周升卻突然石破天驚一聲道:「幹得好!」

  余皓:「……」

  周升說:「誓死當個單身狗!自由自在多好,對吧。沒事兒幹嗎給自己添堵呢?」

  余皓一時實在無法評價周升的這個人生信條,只得說:「說得對。」

  明天就是除夕了,傍晚周升與余皓回家時,看見周媽與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周升看也不看他們,徑直去洗澡,周媽去切水果讓余皓吃,忙招呼道:「來來來,余皓你坐。」

  周升洗完出來時,見自己的媽拉著余皓在說:

  「……個老白眼狼當年還讓小白眼狼學醫……」

  余皓朝周升投來求救的目光。

  周媽:「哎喲,就沒聽說過嗎?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勸人學法,千刀萬剮……」

  周升怒吼道:「進房!」

  余皓趕緊溜了進去,周媽的魔音灌耳總算消失了。

  末了,余皓拿出《高等數學‧下冊》,趁著不打工先看看書。

  周升說:「這是我的地盤,你能不能把課本收起來?」

  余皓說:「我數學太爛,不預習學不會能怎麼辦?」

  周升:「我教你,這是我的地盤,把書收起來!看見就覺得,噁心他媽……」

  「哭著說。」余皓道。

  「不,給噁心開門。」周升道,「噁心到家了。」

  余皓只得收起書,與周升對視,就在此時,隔壁房間突然傳來……周升媽的……叫聲。

  「你還是看書吧。」周升道。

  余皓這一輩子,從來沒碰到過這麼尷尬的事,只得說:「對不起。」

  周升:「沒關係,那男的最久一次也就三分四十秒。」

  余皓:「……」

  說是這麼說,三分四十秒在這種時候感覺也很漫長,如果只是通常的情況也就算了,數秒後,那男的說話實在太不堪,聲音高亢且充滿激情,搭配著余皓能想到以想像不到的詞以及方言,余皓馬上四處翻耳機戴,周升再忍無可忍了,出去粗暴地敲門,怒吼道:「噁心他媽,有本事給噁心開門啊!」又踹了一腳門,聲音馬上就安靜了。

  周升回房,撿起漫畫,朝余皓說:「我把他給嚇射了。」

  余皓才知道門上那個洞是這麼踹出來的。

  入夜,外頭又開始下雪了,周升與余皓蓋一床被子,周升裸著上半身睡。手臂擱在被子外,手上繫著余皓給他編的手繩,手腕上的金輪小飾品於夜裡倒映著窗外微弱的光芒,一閃一閃。

  余皓看了眼手鏈,再看周升,周升沒有打呼嚕。

  「周升,你睡了嗎?」余皓小聲道。

  周升迷迷糊糊道:「什麼?」

  余皓:「沒什麼。」

  他翻了個身,背朝周升,心裡全是周升白天說的話,以及將軍在夢裡,看見他曾經愛過而無法自拔的人。

  「我這麼保護你,感不感動?」

  「是,我很感動。」

  「喜歡這個人渣,還不如喜歡我,對不對?」

  「我也曾經期待過,會不會有一個人,在無數次太陽升起後,還能站在我的面前,再一次找到我……」

  「只可惜,夢就是夢,也只能是夢,太陽升起時,咱們就得告別了……」

  「周升,你睡了嗎?」

  余皓側頭看了眼周升,周升沒動靜,過了一會兒,輕輕地「嗯」了聲。

  「沒睡?」余皓又問。

  周升的眉頭皺了下,余皓說:「我……還是想和你談談。」

  周升睜開眼,一頭毛躁,說:「什麼?余皓?!你說什麼?」

  余皓意識到剛剛周升應該是才睡著,那聲「嗯」也許是夢話,被自己吵醒了,現在像是炸了,忙道:「沒什麼,你繼續睡吧。晚安。」

  周升掀開被子,整個人坐起來,說:「余皓!你到底要說什麼?你說,一次說清楚,否則我揍死你!」

  說著周升伸手開臥室燈,燈一亮,兩人同時大叫,連開燈的周升自己都有點受不了,趕緊又把燈關了,換開檯燈。

  「你說。」周升抓了件短袖T恤套上,盤膝坐在床上,怒氣衝衝地盯著余皓,對視片刻,周升說:「今天必須把想說的說完,否則咱們都別睡了!」

  房裡一時安靜無比,只有窗外下雪的「沙沙」聲。

  余皓終於在這靜謐之中,注視周升雙眼,緩緩開口。

  「陽光裡有我,風裡有我,天地間有我,夢裡也有我。」

  周升:「?」

  周升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誰的詩?」

  「你的。」余皓的心跳彷彿停止了,「你是將軍嗎?」

  周升一臉疑惑,說:「什麼鬼東西?余皓,你沒事吧?剛剛做夢了?」

  這完全是余皓意料之中的反應,他的心跳愈發劇烈起來。

  余皓:「你來過我的夢裡,周升,你是將軍。」

  「等等等。」周升表情抽搐,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在我跳下夢里長城,墜入潛意識前的一刻拉了回來。」余皓不安地說,「周升,你帶我點燃了我夢境世界裡的烽火,第一次保護了我,讓我不再想放棄生命。第二次來的時候,你帶我回到我夢境的中樞,第三次進來,你幫助我奪回了圖騰,讓我恢復了我自己。」

  周升那表情極其複雜,余皓翻來覆去,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了。

  「後來你進了施坭的夢裡,為了救她,讓她也奪回了圖騰……」

  接著,余皓將自己在夢裡遇見將軍的整個過程,從頭到尾朝周升說了一次。周升聽了余皓這麼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說:「哦我在你的夢裡做了這麼多事啊,等,你不會以為我有什麼超能力,能進別人的夢裡去吧!別鬧了,睡吧……」

  余皓不安地說:「這是我的幻想,我有癔症,是不是?周升,我太混亂了!」

  周升看著余皓,似乎在思考。

  兩人陷入沉默中,周升彷彿下了個艱難的決定,說:「你認真的?太荒唐了!」

  余皓眉頭深鎖道:「我覺得最近一直有點精神分裂,是不是很嚴重……算了……」余皓又放棄了,說:「回去我得去找精神病科醫生。」

  「等等!」周升抬起一手,說,「你沒有癔症!課上教過,癔症症狀的主要表現有分離和……」

  「轉換。」余皓說。

  周升說:「你不屬於癔症的描述情況。」

  余皓不安道:「可如果你不是將軍,那我就有精神病不是嗎?」

  周升終於反應過來,抓狂道:「你這不是挖個坑讓我跳麼?!你讓我決定要不要把你送精神病院?」

  余皓忙澄清道:「我沒有挖坑!我是真的懷疑,我快瘋了!這些天裡,我反覆想了許多,從邏輯上來說我自己都無法推翻自己。首先,當我對你形成印象時,你才能進入我的夢裡,於是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鐵人』,因為你練的項目是『鐵人三項』。所以你在我的夢裡,出現的形態是『鐵人』。」

  周升扶額,說:「我只是無意中看見你在學校後門外面的小賣部買東西,拉開背包,裡頭裝了一包炭!」

  余皓有點茫然地說:「所以你找我借了個火,想看看我有沒有打火機,證實你的猜測,對不對?」

  周升承認道:「是,就是這樣。我問你,當時,你是不是還有求生的念頭?期望著最後有人來挽回?那個人也許是我?因為只有我有可能知道你的行蹤,對吧?」

  余皓答道:「對,在我的心裡,那會兒還有著最後的求生欲。我潛意識中期待著你會發現不對,來挽救我的生命……」

  周升道:「對啊!所以你做了那個奇怪的夢,很正常,虧你還記得這麼多,睡吧,別胡思亂想了。」

  第29章:坦白

  周升正想躺下,余皓說:「那麼施坭的夢,又怎麼解釋?怎麼會有人和我夢見一樣的事情?」

  「而且當時你可以不朝施梁動粗,可你打了他,還當著他女兒的面動手。用意就是讓施坭牢牢記住你,她潛意識裡認為你是能教訓她父親的人,她喜歡的動漫角色,一個英雄,是孫悟空!你的紅頭髮,同樣是孫悟空的特徵。她無意識把你與孫悟空聯繫在了一起,於是你出現在她的夢裡,想辦法救她。」余皓緊張而飛快地將這麼久以來,自己想了無數次的猜測說了出來。

  周升哭笑不得,說:「你真的想太多了,余皓!我只是看你被欺負了,不出手不行!」

  「你真的發怒打人,不會是當時的舉動。你不會笑,也不會和立群在外頭商量好,他進來抱住你,你再動手揍他。」余皓不敢與周升對視,「你就是有計畫地要打他,為什麼這麼計畫?而且,你還覺得我交給你的圖騰,變成了緊箍咒?因為你覺得我的這件事,一定得想辦法解決,你看不下去,它變成了你的一個責任。」

  周升道:「余皓,不要再糾結夢了,你沒有癔症,你是想太多了!成天這麼鑽牛角尖,你傻不傻?」

  余皓道:「最後一個問題,是我最想不通的,你告訴我吧,我就什麼都不問了。」

  周升耐心道:「說。」

  「我在燒炭的時候,你在做什麼?」余皓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果然周升隨之一怔,繼而轉化為茫然與思考的表情,說:「我讓傅立群來找你啊。」

  但就是那短短的一怔,余皓與周升雙眼對上,周升的眼神突然就有剎那的閃爍,直覺在提醒余皓,然而周升轉身,關上了檯燈。

  「你在睡覺!」余皓瞬間彷彿當頭棒喝,一下就全想通了!

  余皓於黑暗裡,認真地看著周升的雙眼,說:「以你的為人,你絕不會在發現我背著一包炭以後,托別人來救我。你發現我想死,這是很嚴重的事,你會跟著我,一直到確認我在哪裡,在做什麼。」

  周升道:「我當時沒想這麼多!打了場球,就回寢室洗澡!洗到一半才發現不對,馬上出來通知傅立群!所以我感冒了!你要不要打電話問他?喏!手機給你!你問啊!」

  周升把手機給余皓,余皓翻出傅立群電話,拿著電話的手不住發抖,再抬眼望向周升,余皓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可他很想弄清楚,否則他會被這件事真的折磨出精神病來。

  周升卻盯著余皓的手,再看余皓雙眼。

  然而就在按下通話前的最後一秒,周升突然說:「等等,算了,不玩了。」

  余皓聽到這聲音時,知道周升終於承認了。

  「將軍?」余皓的聲音發著抖。

  周升一字一句地說:「余皓,今天我是真的想揍扁你。」

  這句話說出口時,余皓感覺到了那熟悉的語氣,果然是他!這一刻他所有的力氣都像潮水般「唰」地退得一乾二淨,他起身跪坐在床上,緊張地靠近周升些許,周升卻無奈地笑了笑,側過頭,一手按在余皓額頭上,將他強行按躺下。

  「晚安。」周升以不容置疑的強橫語氣道,「余皓!夢裡的一切,都給我忘乾淨!」

  余皓:「等……」

  周升那手勁力度極大,余皓無法掙扎,被周升一按,整個人倒在了床上。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

  余皓:「……」

  周升:「……」

  周升挪開手,注視余皓的雙眼,喃喃道:「怎麼回事?!」

  余皓:「!!!」

  周升:「晚安,余皓,忘了它吧。」

  緊接著周升以戴著紅繩手鏈的一手又按了上來,余皓放棄了任何徒勞的抵抗,下一刻,余皓依舊沒有任何倦意。

  「糟了!」周升瞬間反應過來,道,「我他媽就不該要你的圖騰!我當時真的吃錯藥了!」

  余皓抓住周升的手,喘息著看他,這下輪到周升的表情不對勁了,余皓握著他的手,周升手指下意識地屈起,余皓把頭埋在他的手背上。臥室裡剎那一片靜謐,兩人如雕塑般,保持著原先的姿勢。

  許久後,周升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沉默。

  「別哭。」周昇平靜地說,「我最見不得人哭,就這一次,下回再在我面前哭,真動手揍你了。」

  余皓一時說不清自己是激動還是欣喜,抑或是悲傷。

  周升說:「行,我告訴你,反正這事兒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只會覺得你有病。」

  余皓鎮定下來,放下周升的手,說:「別說,什麼都別說,將軍。」

  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周升的臉色,把手按在他的掌中,說:「我只是想找到你,朝你說一聲謝謝,執著也好,不甘心也罷。那首歌,是唱給你聽的。」

  「我聽了,我知道你是唱給我聽的。」周升說,「那天晚上我就覺得有點兒危險,可我也不想……不想你被這個夢困擾一輩子。是我不對,我在意識世界裡說了不該說的話。」

  余皓道:「就當成又一個夢吧,明天睡醒,我不會再執著這件事,你也當作從沒發生過。不管我問你什麼,你都……」

  周升突然握緊了余皓的手,繼而手指摩挲,與他十指扣在一起。

  「沒關係,其實這是咱倆的緣分。」周升突然說,「真的沒關係,我不怪你,可能從後校舍見到你那個時候開始,今天你問我的話,就是命中注定的。」

  說著,周升鬆開了手,放開余皓,說:「睡吧,余皓,剛才可是你自己說的,你什麼也不想知道。」

  余皓說:「對我來說,這就夠了。我用我的生命保證,我不會說出去。」

  「關鍵是,說了也沒人信啊。」周升嘲笑道,「小說都不帶這麼寫的。」

  余皓不安道:「信不信和說不說是兩回事,你要是怕我說,我就申請轉學,去別的地方……」

  「用不著哎!」周升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哭笑不得,躺了下去,嘆了口氣,說: 「我確實希望有一個人,能和我分享這個秘密。」

  余皓震驚了,他看不見周升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的聲音,這一刻他的語氣與夢中的將軍完全重合在一起。

  周升在黑暗裡疲憊地低聲說:「這件事,在我心裡壓了很多年,終於有一個人,闖進了我的世界,成為了我真正的朋友,這個人是你,余皓。」

  余皓怔住了。

  周升看了眼坐著的余皓,又說:「你覺得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你會告訴別人麼?有人信?可你真的太聰明了,你全靠自己的推斷,拆穿了這個秘密,現在反而讓我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躺下吧,別坐著,躺下說。」

  余皓躺在周升的身邊,周升靠過來些許,反手按著余皓的頭,讓他靠近自己一點。

  「過後我也常想,在這世上的千千萬萬個人裡。」周升喃喃道,「會把自己的圖騰送給我的人,你是不是這唯一的一個……」說著他側過頭,朝余皓憂傷地笑了笑。

  這一刻,余皓覺得周升帥呆了,他是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帥的男人。

  「睡吧,什麼都別說了。」周升又伸手,按在余皓額頭上,順勢朝下摸了一摸,讓他閉上眼,翻了個身背朝余皓,「這料其實不比我爸是周來春更勁爆,我說真的。」

  余皓:「……」

  余皓就像完成了一項使命般,又像跑完了全場馬拉松,意識變得沉重起來,他已無法再堅持清醒。

  外頭天亮了,余皓朝周升說:「晚安。」

  「嗯,晚安吧。」周升在熹微的晨光中說道。

  年夜這天天氣很好,陽光從窗外照進廚房裡,周升被曬得一頭毛躁,不情願地在廚房做四個人吃的年夜飯。但不管怎麼樣,今年起碼比往年好——往年做飯做得煩死,今年有余皓在吃。

  衝著余皓,這頓飯做起來還算有點動力。

  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忌諱,喜歡的卻總是千篇一律,那就是吃貨眼裡讚歎的神色,余皓第一次看見周升做的飯時,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最後整桌菜還吃得乾乾淨淨。衝著這點,周升就很樂意做飯給他吃,不像自己的媽,對滿桌子飯菜挑挑揀揀還充滿嫌棄。

  周升準備做份油炸帶魚、絲瓜紅椒雞丁嵌的翠竹報春,烤一隻鴨,鋪點薄面皮,再來一隻椒麻雞、一條松鼠桂魚、玉子蝦仁,外加糖醋排骨與八寶飯,竹筍燉個火腿湯就差不多了。

  周升一邊給鴨子拔毛一邊想,晚飯得讓他吃不下就別撐著死吃。只不知道余皓在家裡過個年,吃了這幾頓,又要買什麼禮物回他。周升有時挺煩余皓這點,每次請他吃點什麼東西,買點飲料,余皓總是固執地要還他東西。昨天周升無意中瞥見余皓在淘寶上看鞋,籃球鞋余皓從來不穿,想必就是買給他的。往好了說是不喜歡吃人白食,往不好了說是不喜歡欠人情。

  有必要麼?大家都這麼熟了。周升擠著蝦仁心想,玉子豆腐太容易碎了,得當心點兒。

  第一次見余皓是在運動場上,那時周升足足跑了二十公里,已經有點靈魂出竅了,余皓則坐在看台上發呆,周升跑了一圈又一圈,每圈都能看見他,余皓那委頓不堪的模樣,讓周升想起了以前家裡樓下的一隻髒兮兮的,一瘸一拐叫喚著討吃的小狗。

  周升每天回家都打包東西餵牠,那是只典型的流浪小奶狗,毛色很好看就是髒,有時哪怕周升沒帶吃的,小奶狗也會過來蹭他的褲腳,跟著他上樓,搖著尾巴,嗷嗷地叫。周升一度想養它,可顧忌神經病老媽,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

  坐在操場旁的余皓就像那隻小奶狗,令周升總想過去摸摸他的頭,而每次當體能跑到臨界點時,周升腦海中就全是余皓的模樣,一圈又一圈,余皓余皓余皓……余皓的印象,彷彿條件反射般地與身體的極限聯繫在了一起。

  後來連著一個月,余皓每週都會來運動場好幾次,周升有時看見他抱著個籃球,加入了打球的人,被傅立群撞得飛來飛去。慢慢地余皓放棄了打球,改在場邊坐著,周升心想估摸著是覺得自己被打球的人嫌棄了。與其說被隊友嫌棄,不如說是先被自己嫌棄——患得患失,總覺得拖累隊友的人,就會漸漸地不常來。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昨天余皓坐在自行車前槓時,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喜歡你唄,周升心想,但余皓同學,請注意,是喜歡你,不是愛你。

  周升把掛爐鴨提起來,吊到陽台上的鐵皮爐裡去烤,那鐵皮爐的年紀比他還大。

  為什麼喜歡?就是對許多事看不下去,想保護弱小的你,讓你活下去吧,周升固定好那烤鴨。

  至於為什麼是你,不是別人,因為回應也很重要,他對一個人再好,若得不到回應,漸漸也會覺得這人煩。周升嘴上雖然說不介意回報,但內心深處,仍然希望這人能給予他熾烈而全無保留的信任、崇拜的感情,以及友情。

  就在余皓把圖騰遞給他的時候,周升有生以來如此強烈地感動了,他交給他的,彷彿不僅僅是圖騰,而是他的全部。

  周升也能感覺到,余皓每次見到他的時候,心情就會很好,搬來寢室裡住,雖未喜形於色,卻看得出心裡很激動。

  周升那天去咖啡店裡找他時,余皓本來無精打采,看見他一下就高興起來了,彷彿晦暗的世界裡,陽光照了進來,這陽光既照耀了余皓,也照耀了那天憋著一肚子火的周升。

  我不管你誰管你?周升在心裡說道,可他能猜到,余皓對他是什麼感情,於是這感情,變成了緊箍咒。

  余皓矢志不移地想找到他,這令周升十分意外,但事實上,他也在期待著這個結果。余皓是第一個在現實世界裡找到他的人,而周升,也兌現了自己許下的願望。只是以後呢?要不要告訴他這個能力的由來?

  周升側過手腕,看了眼余皓給他編的手繩,紅繩連著金烏輪,像塊華麗的表。

  還是算了吧,周升心想,許多事連自己也沒搞清楚,反正他也不會再多管閒事,去別人的夢裡搞破壞。

  周升第一次察覺自己對余皓似乎有特別的感情時,是在他出院那天后,坐在火鍋店裡,自己的對面。那不知所措的表情,讓周升覺得很心疼,過後的幾天裡,每次周升進入教室,坐到余皓身邊,余皓的雙眼就會隨之明亮起來,彷彿等了他很久。周升知道他嘴上不說,但心裡是很高興的。

  這讓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看過的一本書。

  「如果你馴養我。我們將會彼此需要,對我而言,你將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如果你馴養我,那我的生命就充滿陽光,你的腳步聲會變得跟其他人的不一樣。其他人的腳步聲會讓我迅速躲到地底下,而你的腳步聲則會像音樂一樣,把我召喚出洞穴。」

  周升摸摸頭,他染的紅發洗褪了,餘下漂過後的金黃色,就像《小王子》裡的那句話,他有著金黃色的頭髮,於是余皓看見他,就會想起金黃色的麥田,連麥田裡吹過的風,也變得溫柔起來。

  第30章:除夕

  周升把所有的菜準備好,改刀的改刀,熬煮的熬煮,只等最後一道工序。他洗了手,看了眼時鐘,進去叫余皓起床。

  「余皓,別睡了,起來。」周升帶著倦意,拍拍余皓。

  余皓睡得整個人趴在床上,露出白皙的肩背,一側大腿露在被子外頭,頭髮亂糟糟的,現出俊秀完美的半邊側臉,在陽光下,輪廓柔和漂亮,令周升腦海中閃過一句話——

  ——這他媽的小鮮肉。

  雖然是男生,余皓那睡容卻瞬間讓周升產生了性衝動,恨不得騎在他身上親他一口。

  周升:「……」

  「起床了!」周升趁著自己還沒完全撐帳篷,大聲叫了句。

  余皓整個人立馬彈了起來,嚇得不輕,與周升對視。周升一臉麻木地看著他。

  余皓袒著赤裸瘦削的胸膛,眼裡現出驚懼,說:「怎麼啦?」

  「起床!」周升困得要炸毛,昨夜到現在一直沒睡過,說,「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著。」

  余皓「哦」了聲,心有餘悸。周升掀開被子躺了上去,說:「輪到我睡了。」

  「唔……」余皓又朝被窩裡鑽,舒服地縮了起來,露出腦袋,朝周升問,「你沒睡著?」

  周升懶得理他,翻了個身也趴著,壓住自己硬起來的那個,學余皓露出個腦袋,兩人明亮的雙眼互相看著。

  余皓一臉茫然:「怎麼了?」

  周升轉過頭去:「沒什麼。」

  余皓幫他把被子拉了拉蓋好。周升說:「吃午飯去,桌上有,別去好奇鍋裡有什麼,被我逮到偷吃揍你。」

  余皓「嗯」了聲,起床穿T恤。周升趴著,腦子裡充滿了雜亂的念頭,最近他運動少了,一身荷爾蒙沒地方發洩,脾氣就容易炸,等天氣不那麼冷了,得多去流汗。

  余皓吃早飯時,突然回過神,想起兩人昨夜的對話,簡直無法相信自己做了什麼。要說不真實感,昨夜是最像夢的一夜。他決定把這一切都當作夢來看待,從此不再朝周升提起。

  現在,他算是鬆了口氣,彷彿什麼事情真正地結束了。

  故事從夢裡開始,也隨著夢而結束,這很合理,他甚至不再關心周升為什麼有這奇怪的能力。然而就在什麼超能力什麼夢的結束成為過去式時,一個新的、更嚴重的問題隨之產生。

  余皓知道自己鐵定愛上周升了。

  他現在只要看見周升就開心得很,見不到周升就有點難受,周升已經越過了金錢,成為他最重要的幸福感來源。就像個渴得要死的人,需要一刻不停地喝水,尤其是喝水的時候還得注意形象,更不能嗆著。

  他常聽人說戀愛時對某個人會上癮,從前念初中懵懵懂懂尚且不察,而現在確實跟上癮一般。

  余皓小心地收拾了碗筷,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洗乾淨,這時候周升的媽的男朋友醒了,出來揭鍋,說:「哇這麼多好吃的?你做的?」

  余皓:「周、周升做的……」

  那男的嘖嘖嘖,還未評價,周升卻在房裡一聲怒吼道:「余皓!進來!」

  余皓求之不得,趕緊進去,知道周升還沒睡著,不敢招惹他,躺在床上看高數,心思全不在書上,恨不得盯著周升看,然而周升背對自己,只留給他個後腦勺。

  余皓知道周升是直男,喜歡上自己的機會比中彩票還渺茫,周升一定也知道自己喜歡「將軍」,但夢裡的事,其實也還好說。到時只要解釋一下,自己內心本來有點同性傾向,對將軍只是移情,也許大家就能心照不宣地糊弄過去了。

  對余皓而言,他已不再奢求更多,只求能在周升身邊就夠了。千萬不能越界,更不能在界限邊緣試探,否則一旦不知足地要求更多,令周升反感他,就得不償失了。

  周升不舒服地翻了個身,余皓馬上移開目光,周升一臉狂躁,從枕頭下抽出手機,扔給余皓。

  「電話……」周升好不容易睡著,又被余皓的手機震醒了,呻吟道,「饒了老子吧……」

  余皓一看是陳燁凱的,趕緊出去接電話,周升煩躁地說:「別去客廳行嗎?」

  余皓去陽台,周升又說:「外頭零下三度,余皓,你是嫌命長嗎?」

  余皓只好回到床上,給周升蓋好被子。

  「你在哪兒?」陳燁凱第一句話說。

  余皓看了眼周升,朝電話裡說:「在外頭玩呢,怎麼啦?」

  「在、我、家!」周升從余皓的回答中猜到陳燁凱問話,不耐煩地大聲道。

  陳燁凱聽見了周升的聲音,但與此同時,余皓也聽見了陳燁凱那邊救護車的聲音,一驚道:「陳老師,你沒事吧?」

  周升轉過身,狐疑地看了余皓一眼,余皓開了免提,陳燁凱那邊鳴笛一聲接一聲。

  陳燁凱說:「沒什麼,突然想起你來,怕你一個人出去旅遊,在外地過年三十不安全,在朋友家就行。」

  「朋友」問道:「救護車?凱凱你沒事兒吧。」

  「警車。」陳燁凱說,「林老師與梁老師出了點事,回頭再說吧。」

  余皓與周升對視一眼,余皓便讓陳燁凱別太緊張,陳燁凱「嗯」了聲,掛了。周升莫名其妙道:「怎麼突然給你打這個電話?不是被綁架了,對什麼暗號吧?」

  余皓越想越不對勁,讓周升先睡,拍了拍他,片刻後給陳燁凱發了條微信,陳燁凱拍了張醫院的照片,說:【真沒事。】接著又自拍了張發過來,合照是他與黃霆兩人。余皓見到黃霆,才知道不會有危險,便稍稍放心了些。

  周升總算入睡,睡了半個小時後,周媽來鬧了,讓他快點起來做飯,想和男朋友早點吃飯,吃完出去打麻將。

  「我……」周升掀開被子,一下坐了起來。

  「你睡這麼一整天,你不慚愧嗎?!」周升的媽指著余皓說,「你為什麼不知道學學余皓!每天認認真真學習?!」

  余皓真怕下一刻周升就要把自己的媽給砍了,馬上道:「大過年的!不要吵架!」

  周升深呼吸,終於平靜下來。

  「好,我做飯。」周升道,「吃完快滾。」

  「有你這樣朝自己媽說話的嗎?」周升的媽聲音陡然高了八度,說,「這是我的房子!要滾也是你滾——!余皓!你不用滾你是客人……」

  「周升他昨晚上沒睡好怪我……」

  「余皓吶你是好孩子你別給周升開脫,周升是我生的我自己最清楚……晚上不睡覺,白天不起床……」

  余皓趕緊按著周升,求爺爺告奶奶,讓周升別發火,周升用盡一整年的力氣,才把那火氣給按下去,疲倦地說:「算了。」起身去廚房做飯,周媽還在一旁念叨你就知道這樣朝你媽說話,你在你同學面前這樣朝你媽說話……

  周升一邊上屜,片烤鴨,揭蓋舀湯,擺盤裝盤剁姜蓉炸油辣子,余皓在旁給他打下手,周媽就在旁邊一邊卷頭髮一邊變著法子挖苦周升,生他不如生塊叉燒。余皓則努力地想把話題岔開,然而什麼話題最後都會繞到叉燒上來,周升則異常冷靜,最後周媽開始對比余皓與周升,余皓樣樣都好,周升簡直是個混賬,終於連余皓都聽不下去了,說:「阿姨我開會兒電視。」

  說著余皓去開電視,聲音開得大了點,蓋過周媽的絮叨,心想怪他沒禮貌的話就和周升出去吃吧。但周媽似乎也說累了,起身走了。

  「所以我不想談戀愛,也不想結婚。」周昇平靜地說。

  「很多女孩子不會這樣的。」余皓答道。

  「孩子會從他們的原生家庭裡,將父母當作榜樣來學習」周升握著個麵糰開始點薄餅,示意余皓揭,「小心點,別燙著手了……所以,你爸媽是怎麼樣的,你以後的家庭也會是那個樣,讀了這麼多案例,你還不明白?」

  余皓:「人的一生,是在整合童年形成的性格的過程,原生家庭的力量如此強大,以至於我們幾乎無法衝破它,但我們都需要努力培養意志力,使自己的心理和外部現實保持一致,通過適當的心理建設與自我暗示,以及對伴侶的……」

  周升一句:「太麻煩了,能單身解決的事,搞那麼累做什麼?」便擋掉了余皓所有的話。

  「……連環相撞後,現場得到疏通……」

  余皓端著包烤鴨的餅皮放在桌上,無意中看了眼新聞,周升飛快地切好黃瓜絲,正撕著蔥絲,余皓突然愣住了。

  一輛紅色的寶馬撞得稀爛,那車牌號正是……

  「怎麼?」

  周升突然感覺到余皓的不妥,抬頭看了眼,余皓飛速找到手機,顫抖著撥通了陳燁凱的電話。

  「老師,你沒事吧?」余皓問。

  陳燁凱在電話那邊答道:「看新聞了?車不是我的,林教授開的車,載著師母。我也沒在車上。」

  余皓知道這個年陳燁凱肯定不能回家了,問:「他們情況怎麼樣?」

  「老師沒事。」陳燁凱說,「師母情況不大好。」

  周升在一邊站著,陳燁凱又說:「沒啥事,今晚我會在醫院陪護,提前祝你們新年快樂了。」

  周升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兩人相對沉默,周升說:「會好起來的。」

  余皓心情有點沉重,但幸虧陳燁凱沒在那輛車上。

  周升擺了一桌菜,四人坐一桌,大年夜的氣氛相當詭異,最後還是余皓實在太尷尬,說:「祝阿姨身體健康,乾杯……」

  余皓刻意沒叫那男的「叔叔」,周升說:「你有眼色。」

  於是氣氛更尷尬了,但團年飯大家還是儘量不吵起來,周升只給余皓包烤鴨,並不住給他夾菜,說:「你多吃點,這一桌特地給你做的。」

  余皓在桌下輕輕踢了下他,讓他別吵了。周媽笑著說:「第一次有周升的朋友來過年,余皓你以後好好管管他。」

  余皓說:「平時都是他管我。」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了,周升做飯做了六個小時,周媽和男朋友吃了半小時,花枝招展地出門打麻將去,剩下余皓還在吃。

  「吃飽了就下去。」周升說,「別撐著了。」

  余皓:「太好吃了,還能再吃點。」

  余皓這輩子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菜,周升的手藝確實比雲來春好,食材雖然不貴,卻相當用心,周升叼著煙,只看余皓吃,似在想事情,最後忍不住說:「你有本事待會兒別吐。」

  余皓:「……」

  余皓實在不能再吃了,說:「那怎麼辦?」

  「留下頓啊!」周升炸毛了,說,「冰箱買來擺著的?!」

  余皓才,撐著起身,周升讓他到一邊歇著,自己去洗碗。最後在余皓的堅持下,兩人收拾了飯桌,蓋著毯子,躺在沙發上看春晚。

  余皓能感覺到,今天周升的話變少了,也許是因為身份暴露,他們之間產生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尷尬感。譬如周升不再用「是不是愛上我了」來逗他玩,也不再在毯子下抬腳去蹭余皓的腰,兩人只是靜靜地看著春晚。

  客廳裡靜了些,小品正在演一出兩男一女的愛情戲,裡頭還賣了個腐,出來個娘娘腔,面朝女朋友,指著他的直男兄弟說「我愛的不、是、他!」。

  余皓有點尷尬,眼角餘光瞥見周升正在打瞌睡,便把電視聲音關小了點兒。

  「余皓。」

  余皓轉頭,正視周升。

  周升想了想,開口道:「你想談戀愛麼?」

  余皓心跳瞬間就像鞭炮一樣,一陣眩暈感湧上大腦,然而下一句,周升卻道:「新的一年,你去找個對象吧?」

  余皓手指按著遙控器,換了個台,還是春晚。

  「好啊。」余皓轉頭看電視,想想,而後說,「不過對象不好找。」

  兩人心照不宣,余皓並不想找男朋友,但周升既然主動這麼說了,余皓自然也明白,找個男朋友,順利移情,他們也許就能當上好兄弟。

  余皓腦海裡響起了那首歌: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周升說:「我聽說過,有什麼軟件可以給你們交友?」

  余皓笑了起來,說:「你還知道這個?」

  周升說:「以前看新聞上說的,同志交友軟件。」

  余皓:「我看過那個新聞,調查艾滋病發病率的,很多人在上面約炮。」

  周升馬上澄清道:「我真沒嫌棄你。」

  余皓哭笑不得道:「我知道,你要是嫌棄我,早就不理我了,怎麼會對我這麼好?」

  周升「唔」了聲,說:「我把你當弟弟看,你懂的。」

  「說不定我比你大呢?」余皓打趣道,一腳踹了下周升,突然想起幫周升買票時,他的身份證號碼上有出生日期,他比余皓大兩歲。

  周升一整天裡凝重的表情消失了,踹了回來,說:「老子留過兩次級,你鐵定比我小。」

  余皓答道:「我知道了,過完年我就去找個男朋友。」

  周升道:「不過可別被壞人騙上床了,你挺笨的。」

  余皓說:「放心吧,不會的。我不在約炮軟件上找,我上知乎看看,你別擔心了。」

  余皓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把這件事說開,也明白周升的心裡是怎麼想的——他成為將軍時,迫不得已採取了一個越界的舉動,但那是為了救他,幫助他令他的世界裡恢復陽光。但也許周升認為,這個舉動在他內心深處產生了移情作用,導致余皓喜歡上了他,所以這是周升的責任。

  於是……余皓直到此刻,終於懂了,這才是孫悟空頭上的金箍圈!周升想把這金箍圈摘了,只是……余皓完全沒想到,這個時刻來得這麼快。

  第31章:新年

  「我沒別的意思。」周升說。

  通常「沒別的意思」的意思就意味著「有別的意思」,余皓笑了起來,又換了個台,還是春晚。

  「我明白。」余皓心想,解鈴還須繫鈴人,金箍圈還是讓我來摘吧,「我也想談戀愛,只是沒碰上合適的。」說著望向周升。

  周升朝毯子裡縮了點,突然說:「凱凱今天下午為什麼給你打電話?」

  余皓不知道為什麼周升會問起這個問題,事實上他發現只要與陳燁凱走得近了,周升就會特別在意。

  「怕我一個人在外頭出什麼事了吧?」余皓沒有把照片的事情告訴周升,「例行問候,說不定給每個人都打了呢?」

  「沒給我打。」周升不以為意地說。

  余皓:「因為咱倆在一起。」

  周升示意手機:「你要不要問問給沒給大個子打電話?順便給他拜個年?」

  余皓覺得有時候周升對細節的洞察能力簡直能用恐怖來形容。而下一刻周升更厲害,準確捕捉到了余皓的念頭,說:「跟我媽學的,她查我爸出軌的時候那才叫連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余皓索性說:「那你覺得為什麼?」

  其實余皓早就隱約感覺到了,陳燁凱對自己與對別的學生不一樣,而原因他也從照片上猜到了:

  陳燁凱把余皓當作了前任。

  「因為林尋教授的車禍,讓他覺得人生無常。」周升無聊地說,「說不定他本來也會在那輛車上,知道事故發生後,忍不住就給重要的人打電話。」

  這下余皓徹頭徹尾地給周升跪了,平時他吊兒郎當,但認真起來,又成了夢境裡的那個「將軍」。

  「再所以呢?」余皓又說。

  周升眯著眼,打量余皓:「我覺得他對你有點意思,只是不敢明說,有賊心,沒賊膽。」

  余皓沒說話,只看著電視機。

  前面鋪墊了這麼多,周升終於進正題:「找男朋友的話,最好還是別找他。」

  余皓:「為什麼?」

  周升:「我不喜歡。」

  余皓揶揄道:「真要喜歡上了也沒辦法,你想想,你要找了個女朋友,我說我不喜歡,你能分手麼?」

  周升理所當然道:「分啊,當然是你最重要。」

  余皓:「……」

  余皓聽到這句話,只有一個念頭——值了。

  但他依舊固執地說:「你說是這麼說,知道我也不可能讓你分。」

  周升道:「你不會是真喜歡他吧?」

  余皓又說:「如果真的喜歡呢?你是不是以為我喜歡你?其實沒有,我一直……」

  余皓想來想去,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終於下定決心,說:「我一直以為將軍是他。」

  周升:「……」

  余皓說:「所以我……」

  周升那表情瞬間極其精彩,余皓心想這樣一來,周升頭上的金箍圈,終於被摘掉了,只不知道交給他的圖騰還在不在。

  周升:「當真?」

  周升臉色有點變了,余皓感覺到他似乎有怒意,卻硬著頭皮說:「如果我說,我真的喜歡他呢?」

  客廳內陷入了靜謐,周升沒有說話,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余皓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收拾這個話題了——周升比他聰明太多,余皓應付這場對話本來就十分吃力,現在更猜不到周升的心理活動。

  「你是受吧?」周升忽然又岔開了話題。

  「我不知道。」余皓老實答道,「我沒和男人談過戀愛,也許吧。」

  周升說:「我不能接受你被他、被他……」

  說到這裡時,余皓只是盯著電視,突然覺得好笑,周升的臉卻有點發紅。

  「如果他是攻呢?」余皓又說。

  周升又不說話了,許久後,周升說:「遙控器給我。」

  余皓把遙控器扔了過去,周升接過,按了下靜音,整個世界霎時靜默無聲。

  「我不喜歡……嗯,自己的兄弟被人壓在下面,如果你實在喜歡,」周升說,「愛情這東西沒有道理,我就只好忍了,但儘量別吧。」

  余皓今天是第二次被周升感動了。

  「我不喜歡他。」余皓最後還是說了老實話。

  「靠!」周升怒了,說,「那你說什麼說!耍猴啊!」

  余皓剎那大笑起來,看著周升,周升這時候才意識到,余皓之前的話都是騙他的,如果余皓把陳燁凱誤認為將軍,昨晚上又怎麼會與他說那些話?

  周升無奈了,兩人都不再說話,就這麼戛然而止地暫時結束了這場對話。過了一會兒,余皓望向周升,想再說點什麼時,卻發現周升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十一點時,周升打起了很輕的呼嚕,他實在太累了,余皓也打了個呵欠,動動他,周升沒反應。

  余皓心想進去睡吧,不守歲了,便上前想學周升抱他一樣,把周升公主抱到床上去。

  努力,抱不動。

  再努力,還是抱不動。

  余皓:「……」

  余皓心想這傢伙這麼瘦,怎麼還這麼重?!是體育生的原因嗎?余皓只得改抱為背,無論如何想將他弄進去。最後他半抱著周升,剛離開客廳,周升卻一側身下來,自己走了進房裡,嘲笑道:

  「菜雞。」

  余皓:「……」

  外頭鞭炮聲響了起來,兩人各自上床睡覺。

  余皓道:「明天回郢市去吧。」

  周升:「這才兩天,你終於也受不了了?說好的和家人團圓呢?」

  余皓:「我錯了。」

  周升:「明年還勸我回家不?」

  余皓馬上道:「不了。」

  周升:「那明年過年怎麼過?」

  余皓:「我陪你過,在寢室也可以,出去玩也可以。」

  周升十分滿意,說:「嗯,好孩子,晚安。」

  鞭炮聲響過一輪又一輪,余皓彷彿在夢裡回到了意識世界中,這一夜,都城內張燈結綵,七層的宮殿群落背後掛起了紅色的燈籠,映亮夜幕。而長城烽燧紛紛升起焰火,在山巒頂端絢爛綻放。

  周升依舊穿著一身鐵甲,這次他摘下頭盔,頭盔裡不再是一團霧,而是現出熟悉的面容。真正的將軍出現在他的鎧甲內,他與余皓坐在長城頂上的烽火台前——他們第一次在夢裡認識的地方,一同眺望著遠方,等待夢裡的新年日出。太陽升起時,余皓感覺到周升笑著朝他說了句話。

  「新年快樂。」余皓朝周升說。

  天亮了,余皓醒來時,只依稀記得夢中的片段,他懷疑周升又進了自己的夢,但這一次夢裡,所記得的細節實在太少。

  周升半躺在他身畔打電話,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笑容,見余皓醒來,便隨口道:「知道了,今天就回學校,你也一樣。」說著把電話掛了。

  余皓記得元旦時,周升也會這樣給人打電話,卻從未提過是誰。起初以為是他媽媽,但這麼看來,明顯不是。

  余皓打了個呵欠,周升卻精神很好,從床上彈起來收拾東西,朝余皓道:「走,票買好了。」

  逃離這個家簡直讓周升猶如重獲新生,余皓被他收拾得乖乖的,不住保證再也不逼他回家過年了。出門穿外套時,無意中往衣兜裡一揣,摸到一個紅包,裡頭裝了八百塊錢。

  「愣著幹嗎?走啊。」周升說。

  余皓:「有紅包!誰放的?放錯地方了吧?」

  周升:「……」

  余皓一臉蒙逼,周升差點被氣出心臟病來:「我……你……除了我還有誰?你要找失主啊!」

  余皓忙道:「大過年的,不要動肝火!謝謝老闆!恭喜發財!」周升臉色這才好看了點,兩人下了樓去,余皓忽見一輛SUV停在家門口,周升拉開車門,示意他上車。

  「不是說了別來接麼?」周升徑直上了後座。

  開車那中年人從倒後鏡裡看了眼余皓,答道:「今天票不好買,送送你。」

  余皓心想今天倒是對司機挺客氣,沒想到司機卻轉身與他握手,說:「周升脾氣不好,被他媽慣的,余皓你多擔待。」

  「關你什麼事啊?!」周升一句就炸了,說,「余皓!下車!」

  余皓見那中年人一身西服,親自開車,頓時猜到對方身份:周升的爸!那個大名鼎鼎的企業家周來春!

  周升的爸卻發動了車,馳離了小區。

  「你是不是太久沒被揍皮癢了?」

  「來啊?!」周升說,「你試試看打得過我不?」

  「要不是你朋友在,老子現在就砸扁你腦袋。」周來春輕描淡寫地說,「練幾年拳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菜雞!」

  余皓:「別別……叔叔,你們別吵架,大年初一的。」

  周來春想起來了,從前座拿了兩個紅包朝後面一遞,余皓趕緊又說:「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給你你就拿著!」周升與周來春幾乎是異口同聲道,連語氣都一模一樣。余皓只得收下,周升又補了句:「哪來這麼多廢話?」

  「你怎麼這麼對你朋友說話?」周來春又教訓兒子道。

  周升:「我喜歡!不行啊!你問問他有沒有意見?」

  余皓:「……」

  余皓能感覺到周升老爸那脾氣也好不到哪裡去,年輕時比起他媽來說不定還要恐怖點兒,周升說過小時候常挨父母的混合雙打,一方打不過另一方,就打他出氣。但既然當了個生意人,想必收斂了些脾氣,大年初一特地過來載兒子去學校,當著同學的面更不好發作,余皓若不在場,說不得這倆人就要在車上拳腳招呼起來。

  沿途周來春問了些周升在學校的事,周升把耳機戴上不理會他,余皓便替他答了,成績很好,沒有掛科。

  「除了你他還有朋友沒有?」周來春又問。

  「傅立群。」余皓說,「我們院的籃球隊長……」

  「老子跟他不熟!」周升粗暴地說。

  「女朋友呢?」周來春又問。

  余皓心想果然都關心這個問題,周升道:「沒談!談不起!」

  「要錢找我拿就行。」周來春說,「懷孕了也沒關係,父母見一見,領了證擺酒,娶回家裡……」

  「閉嘴吧老頭子!」周升終於受不了了,說,「大過年的你煩不煩?」

  周來春不再說話,上高速後專注地開車,余皓從倒後鏡裡看到他那眼神,與周升一模一樣,簡直是同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余皓低頭發消息給陳燁凱拜年,陳燁凱告訴他自己正在醫院裡陪床,周升倚車窗斜斜躺著,瞥了眼余皓的手機屏幕。

  余皓髮了句:【我回學校後來看看你們吧?】

  陳燁凱:【正過年呢,別來了。】

  余皓想問陳燁凱什麼時候回來,陳燁凱給他拍了張病房裡的照片,電視機大屏幕裡重播的春晚,又補了句:【昨晚沒事,過來照顧師母。】

  「在這兒下。」周升回到市區後,朝父親說道。

  車停在市區,周升又說:「去看個朋友。」

  周來春下了車,與周升各叼一根菸,周來春又給余皓遞煙,余皓忙擺手,周升道:「他不抽!」說著背起包,到一邊去。

  周來春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余皓,說:「余皓,我這兒子不靠譜,你平時多照顧他點兒,該吃吃該喝喝,別省。」

  余皓今天感覺總是不停地在被塞錢,這已經是第三波了,周升在垃圾桶邊扔了菸頭,瞥了他一眼,余皓只得收下,說:「我給他充校園卡上。」

  周來春又鄭重地拍了拍余皓肩膀,朝周升說:「有事兒隨時打我電話。」

  余皓髮現,周升目送父親開車離開時,那眼神極其複雜,似心有悔恨,又摻雜著不屑。

  「給了你多少錢?」

  余皓正把錢塞周升包裡時,周升問道。

  余皓給他看,還有紅包,周升掂了下便說:「紅包各八千,信封兩萬,不用數了。」

  一共三萬六千八,抵余皓將近一年半的打工收入,余皓說:「都給你。」

  周升擺手,狂躁的他終於在與余皓獨處時逐漸地恢復了正常。

  「帶你買衣服去。」

  余皓最初是拒絕的,但大年初一到處都在打折,想想自己也得買幾件新衣服,上一次被陳燁凱押著上台,似乎也無形中改變了他的生活。這一身還是他上高二時買的,實在太舊太土了。雖然他平時都把自己收拾得很乾淨,從不邋遢,但人靠衣裝,這話不假。

  周升彷彿知道他能接受什麼價位的,帶他進優衣庫去,余皓換了一身衣服,整個人精神爽朗了許多。

  「帥。」周升說,自己也難得地摒棄了往常的運動服,換了條休閒褲與今年康定斯基的抽象幾何合作款衛衣。又給余皓挑了件同系列的,讓他把鞋子也買了,余皓換上後,周升只是看著他笑。

  「像什麼?」余皓問。

  周升:「像個棒子。」

  余皓:「……」

  收銀台的女孩忍不住笑,余皓堅持要給周升付賬,周升也不勉強他,只是在付款時瞥他是不是用紅包付,但余皓只是刷了自己的卡。

  「我爸給你的錢就是給你的,用啊。」

  「不想用。」余皓執拗地說。

  周升臉色不大好,勉強忍著,余皓說:「我只是想給你買衣服。雖然這是女朋友做的,但在你還沒有女朋友前,就讓我負責吧。」

  「說什麼呢。」周升哭笑不得道,「你打工辛苦,賺不了幾個錢。」雖這麼說,周升臉色卻稍好看了點,說:「除了我爸媽,你是第一個給我買衣服的。」

  「你也是除了我奶奶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余皓說。

  「別肉麻好嗎?!」周升道,「我快受不了你了。」

  第32章:來歷

  兩人走過商場,周升停下,看著一家貴得離譜的男裝,余皓怕他又要買,這家一件就得兩千,忙說:「我覺得還沒康定斯基這件好看。」

  「你居然知道?」周升十分意外。

  「他的抽象畫我很喜歡。」余皓說,「窮學生也有喜歡藝術的權力嘛。」

  周升答道:「我也很喜歡,不買了,走吧。」

  離開時,周升突然有感而發道:「你花的錢好歹還是你用自己雙手賺來的,我呢?還被家裡養著呢,沒臉在你面前說這話。」

  余皓笑了起來,答道:「有什麼關係。」

  「你猜猜看,我第一個進入的夢,是誰的?」周升又轉頭朝余皓說。

  余皓沒想到周升會毫無預料地突然提起這件事,頓時怔住了。

  「你爸的。」余皓想了很久,最後說。

  「滿分。」周升現出了溫柔的微笑,朝余皓比了下拇指,兩人在這一刻心照不宣,周升的快樂在於,有一個朋友,能真正地瞭解他。

  春節期間,購物廣場內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余皓想的卻是,這幾天裡如果一直打工,說不定能賺個一千多,頂自己做一個月了。

  他們在一樓的蛋糕店坐了下來,周升點了一份蛋糕禮盒,準備待會兒去探望陳燁凱與林教授,又拿了咖啡遞給余皓,兩人坐著喝了一會。周升又說:「小時候有一次我下河游泳,在泥沙裡撿到了這東西。」

  余皓「嗯」了聲,目光從金環轉移到周升雙眼。

  「金烏環。」余皓今天已經想起來了,他猜測這件飾品與周升奇異的能力有著緊密的聯繫,果然如此。

  周升抬起手腕,側頭端詳,手腕上繫著余皓給他編的紅繩。

  余皓突然想起,翻手機,上面是他今天查的資料,並朝周升出示:「你看?」

  周升看了眼手機,說:「我早就查過了,沒錯就是它。」

  上面是成都金沙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金沙太陽輪。

  余皓道:「你在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有這能力?」

  「七歲。」周升答道,「我花了好大力氣,才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與其說周升擁有了這能力,不如說是被金烏輪喚醒了,小時候的他經常遭到父母聯手的家暴,父親二話不說上手揍,母親則花樣百出地挖苦,既語言暴力又肢體暴力,小時候的周升也隨之變得脾氣暴躁、敏感、易怒。每個晚上,孤獨地躲在房間內入睡。

  有一天,他在夢裡看見了一輪絢麗的、噴發著烈火的熾日,能量流動,朝外散發光芒,呈現出這金烏輪的形狀。金烏輪告訴他,這裡是意識世界,折射出的是,每個人從現實裡獲得的印象集合。

  「它會說話?!」余皓震驚了。

  服務生把打包好的蛋糕放在桌上,兩人短暫停下交談,待他走後,周升說:「它會說話,但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說』,當你站在它面前,接受它的火焰時,一些信息,直接被……灌輸進了意識裡。」

  余皓怔怔看著周升。

  「於是我知道了,它是一扇『門』。跨過它,我的使命從此就開始了。」

  夢中的金烏輪個頭巨大,且朝四面八方放射著金光,猶如小時候看過的一個科幻電影《星際之門》,周升站在一條長橋上,而金烏輪環狀的形態,橫在橋中央,猶如一道通往異次元的大門。

  「你跨過了它。」余皓說。

  「它讓我跨過它,於是,我出現在了我爸的夢裡。」周升答道。

  余皓現出驚訝的表情,周升開始回憶父親的夢,那是一個充斥著無數嗜血猛獸的戰場,血淋淋的斷肢、墳墓……到處都是肆虐的野獸,小時候的周升站在戰場上,一時不知所措。

  「他以前當過兵。」周升說,「轉業後成了廚師。夢裡的野獸等級制度分明,一隻獸王統領所有的飛禽走獸,象徵他內心強權至上的印象。」

  那時的周升只有七歲,根本不可能是一群面目猙獰的怪獸的對手,但幸而那歸根到底是父親的夢。夢裡,兒子的身上有一層保護他的光環,也許那是周來春從未說出口的「愛」。

  說到這裡時,周升的表情十分複雜,他嘗試著探索父親的精神世界,雖然一開始他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所以你爸爸……」余皓說,「在你對他精神世界的影響下,完成了現實裡人格的轉變。」

  周升漫不經心地「嗯」了聲,頎長漂亮的手指玩著手裡的咖啡紙杯,把隔熱的紙杯托拆下來,撕開,再像拼圖般拼回去。

  「你打敗了那隻獸王?」余皓問。

  「當然沒有。」周升靠在椅背上,目光掃向余皓雙眼,答道,「在我爸的意識印象裡,我永遠不可能戰勝他。所以這對我來說,是辦不到的。」

  余皓明白了,他提出另一個設想。

  「那麼,如果有一天,你的成就在他之上,夢裡的獸王就不再是你的對手了。」

  周升百無聊賴地說:「想過,我的力量來自於夢境主人對我的認識,這很合理。但我沒多大興趣了。」

  「夢裡他的自我人格呢?」余皓問,「被放逐的人格。」

  周升道:「他沒被放逐過,和你們不一樣,獸王就是他自己的化身。獸王是最真實的他自己,不過我的入侵,也發揮了一些作用吧……」

  周升在父親的夢裡,擊敗了不少腐化的怪獸,於是現實中的父親周來春,漸漸開始決定,將眼前拖泥帶水的生活徹底斬斷。這個舉動促成了他最終決定,與妻子離婚,去做他自己。

  於是這行為進一步引發了周升母親的歇斯底里,周升說到這裡時,眼裡帶著愧疚。

  「如果是我,」余皓說,「我巴不得他倆各過各的,可千萬別拿我當幌子,說什麼『爸媽是為了你才不離婚』。」

  「是吧。」周升笑了笑,說,「後來,我又進了我媽的夢裡。」

  余皓十分好奇金烏輪的力量,想進誰的夢就能進誰的夢?

  「在她的夢中。」周升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沒有受到保護,差一點點就死了。」

  余皓:「……」

  余皓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周升的媽,也許並不怎麼愛他。

  「所以當你穿過金烏輪……」

  「對。」周升說,「金烏輪告訴我,只要穿過它,我就能進入別人的夢,但前提一定是,這個人對我產生過印象,在他的印象裡,有過我的存在,這個通道才能順利開啟。再後來,我還進去過幾個人的夢,有我高中的『老大』,有班主任,還有同桌……」

  父母離婚後,周升漸漸開始認識意識世界,起初只是本著獵奇的心態,當成旅行般去過一些人的夢裡閒逛,夢境呈現出的形態五花八門,有扭曲的現實映射包括穿梭著怪物的高樓大廈,有似曾相識的古裝電視劇場景,有灰白的寸草不生的山丘。

  周升很聰明,逐漸把現實與意識世界中呈現出的元素聯繫起來,並予以解讀。大多數人的夢都顯得一片混亂,充斥著碎片般的印象符號,漸漸地,他開始習以為常,並不再對夢有多大興趣。

  哪怕擁有這能力,現實裡他也依舊過得一團糟,高考結束後,周升靠體育加分,進了學校,原本打算在進入大學以後就把金烏輪收起來。然而不久前,陰錯陽差地,他認識了余皓。

  余皓明白了,點了點頭。

  周升說:「第一次見面時,『它』就告訴我,既然與它相遇,未來就有我需要去完成的使命。」

  周升摸了摸頭,現出一臉茫然,而後想了想,又說:「可能我的使命就是救你吧。」

  余皓:「你明知道不是。」

  「隨便。」周升無聊地說,「反正我對別人的夢向來不怎麼關心,這次過後,我也不會再用金烏輪。」

  余皓認真地問:「它每一個晚上,都會出現在你的夢裡麼?」

  「只有我想夢見它的時候它才會出現。」周升道,「否則我還不被折騰瘋了啊,每天晚上都被個大太陽照著,怎麼睡覺?」

  「金烏輪還說過什麼嗎?」余皓笑道。

  「只在第一次見它時吭過聲。」周升答道,「夢裡的聲音都是感受,辨認不出男女,後來不管我怎麼問,它再也不吭聲了。」

  余皓還有許多疑問,但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把周升給問煩了,只能強自按捺下去。

  「笑得這麼開心做什麼?」周升又說,「走了,就這樣,給你解釋一下。我想你應該挺好奇的。」

  與其說余皓好奇,不如說周升也需要傾訴,這件事憋在他心裡實在太久了,憋了足足十幾年,今天總算有個人可以聽他好好說說,頓時讓周升長出了一口氣。

  周升一手插在褲兜裡,背著包,提著點心走在前頭,余皓跟在他身後,周升不時看看商場兩側的櫥窗,余皓卻一直看著周升。這兩天裡,他的心情極其複雜,他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喜歡他了,如果說先前只是怦然心動的戀愛感,現在則變成了難以控制的仰慕。

  更要命的是這還不是周升長相上、荷爾蒙上對他的吸引,而是讓余皓死心塌地的、掙不脫的情感,這暗流洶湧的情感既予現實裡的周升,亦是予夢境裡那英雄般的將軍。

  「去哪兒?」

  「去看你未來男朋友。」周升說。

  「他不是我男朋友!」余皓哭笑不得道。

  周升:「所以說未來的嘛,不對,余皓,你又知道我說誰了?」

  余皓:「……」

  兩人來到陳燁凱所在的醫院,報過名字登記,余皓敲門進了病房,頓時嚇了一跳。

  梁金敏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插滿了管子,陳燁凱聽到聲音,疲憊地從病床上起來。

  陳燁凱與平時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周升也被嚇著了,他的臉色非常不好,頭髮凌亂,鬍子長出些許未刮,側躺在病床上,像個頹廢的病人。

  「來了?」陳燁凱搓了下臉,努力清醒過來,說,「怎麼也不先打聲招呼?」

  余皓說:「我以為……」

  陳燁凱說:「我先洗把臉去,昨晚上沒睡好,師母剛從ICU病房轉回來。」

  周升馬上說:「我們過來看一眼,這就走了。」

  周升示意余皓把點心放下就回去,陳燁凱卻在洗手間裡說:「坐吧,沒事。」

  這是醫院裡最好的套房,余皓在沙發上坐下,周升卻到病床前觀察梁金敏,梁金敏額上、眼上全是紗布,插了鼻飼管,一旁還開著心率檢測儀。

  周升示意余皓過來看,指了下樑金敏的眼角。

  余皓:「?」

  周升低聲道:「被她老公打的,車禍不可能撞成這樣。」

  余皓:「……」

  剎那間余皓想起上一次看見梁金敏時,她戴著墨鏡,與陳燁凱在花房咖啡見面的場景。再聯想到從前的女老師,偶爾來上課會戴著墨鏡,解釋是昨夜沒睡好有黑眼圈。

  周升沒再說什麼,與余皓在一旁坐下,陳燁凱洗漱完,到茶几前拆點心,說:「給我買的吧?」

  「病人也吃不了吧。」周升道。

  「那是。」陳燁凱勉強笑了笑,說,「但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余皓問:「嚴重麼?」

  陳燁凱心事重重地幾下拆開盒子,答道:「腦震盪,深度昏迷,觀察下情況。」

  時近黃昏,陳燁凱開始狼吞虎嚥地吃起點心,余皓去給他接了杯水,病房裡一陣安靜。

  「昨晚上到現在都沒吃飯嗎?」余皓又問。

  陳燁凱簡單地點了點頭,喝水。

  「師母就像姐姐一樣。」陳燁凱說,「與老師一起,帶了我許多年,從大一開始就幫他們做項目。這次回國,沒想到會出這事兒。」

  周升問:「林教授呢?」

  陳燁凱答道:「去院長那裡了,他傷得不重。」

  周升與余皓對視一眼,陳燁凱收拾東西,說了兩個字:「謝謝。」

  一時三人無話,余皓感覺到陳燁凱非常沮喪而且痛苦,不片刻,余皓提議道:「打遊戲吧?」

  陳燁凱想了想,說:「行。待會兒林教授來了,介紹你們認識。今天我想用孫悟空。」

  周升:「行,讓給你用。」

  第33章:規劃

  於是三人在病房裡打了兩個小時遊戲,陳燁凱竟是被人連著好幾殺,余皓怎麼奶都奶不住。到得後來,陳燁凱送死般一直往前衝,大年初一連輸了五六把,連周升都看不下去了。

  「不打了,玩不來齊天大聖。」陳燁凱舒了口長氣,說,「大過年的,還害你們輸這麼慘。」說著想起來是年初一,便掏手機給他倆發紅包。

  「不要破費了!」余皓今天已經收了太多錢,還都還不完。

  「老師家裡有的是錢。」陳燁凱隨口道,「不破費。」

  陳燁凱似乎確實是有點困了,說話也不像先前般注意,周升與余皓便收了紅包。

  林教授沒有來,不知不覺已是深夜,周升提議道:「一起吃飯?」

  陳燁凱說:「你們去吃吧,吃完叫店裡打包個飯,送病房裡來就行。下午吃了點心還不餓,讓店裡給我捎兩瓶啤酒。」

  周升也不勉強,便帶著余皓在醫院附近吃飯,飯後余皓說:「我給他送上去吧。」

  余皓提著飯盒與啤酒,敲開陳燁凱的門,眼前出現的一幕一時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陳燁凱坐在病床前,兩眼通紅,正在昏迷的梁金敏面前哽咽,聽到聲音時抬起頭,與余皓對視。

  余皓:「……」

  那一刻,他感覺到頭髮凌亂的陳燁凱,通紅的雙眼猶如一隻發怒的野獸!

  余皓回過神,馬上退了出去,說:「對不起,老師。」

  余皓關上門,心跳得怦怦作響,裡頭陳燁凱卻說:「進來吧。」

  余皓說:「我不知道您……」

  「沒關係。」陳燁凱恢復正常,擦了把臉,好半晌才平復過來,從洗手間的鏡中注視著自己,背後則是擔心的余皓。

  陳燁凱苦笑了下,說:「陪我喝酒?」

  余皓說:「周升還在下面。」

  余皓本意是叫周升上來一起喝,陳燁凱卻會錯了意,說:「你們回去吧,很晚了。」

  余皓想把周升叫上來,陳燁凱卻示意他回去,說:「我靜一會兒就好。」

  余皓擔心地注視著他的雙眼,突然說:「你也有朋友啊,有話別悶著。」

  陳燁凱想起,與余皓認識時,最後說的就是「你從小到大,一個朋友也沒有嗎?」,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陳燁凱答道,「需要的時候,我會說的。」

  這一夜裡,余皓腦子裡頭全是陳燁凱如同困獸般的模樣,晚上睡覺不禁輾轉反側,朝周升問:「梁老師是被打了麼?」

  周升也沒睡著,答道:「看上去像,我媽以前挨我爸打的時候就那模樣。」

  余皓道:「當我沒說。」

  周升隨口道:「沒事,你的童年是底層紀錄片,我的童年是好萊塢動作片。」

  余皓笑了起來,周升又自言自語道:「傅立群的童年是偶像劇。」

  余皓:「……」

  「哎,余皓,明天咱們打工去吧。」周升突然說。

  「好啊!」余皓非常願意,正想著趁過年再攢點錢,周升說:「我不能去給人當家教,怕忍不住打小孩。」

  余皓:「沒問題,我來當咱們的經紀人,包在我身上。」

  說到找兼職,余皓臉皮一向是很厚的,上學期沒主動去兼職而是接受了勤工儉學辦公室的家教,全因為他剛進大學,需要適應環境,更怕學期末掛科,不敢把太多時間放在打工上。

  現在情況好多了,余皓便開始四面出擊,專挑寒假與春節忙不過來的地方,最後找了市區裡的遊樂場「歡樂世界」,余皓穿一身黑執事的管家制服,舉牌當導覽,哄到處哭的小孩兒,周升則一臉無聊地幫人做爆米花,烤雞翅膀雞腿。

  「我跟你換換,烤肉日薪還高點兒。」中午吃員工餐時,周升看余皓實在太累了,要在園裡四處走來走去帶路,有點心疼。

  「我做的沒你做的好吃。」余皓答道,「為了大家的期待,不換!」

  到年初七前,余皓日薪三百,周升日薪三百六。

  周升烤的雞翅膀在短短三天裡,成為樂園新寵,每天還會親手烤隻雞給余皓吃。周升開始烤肉的第二天下午,隊伍排出接近五十米,繞了好幾個彎,然而,第三天,周升開始嫌麻煩不烤了。

  加錢!主管趕緊使出絕殺,給周升足足漲了一百二十塊錢的日薪。周升也不在意,日結的薪水都直接轉給余皓,讓他負責管錢,要開銷身上也不帶錢,讓余皓付。

  直到開學前三天,主管才戀戀不捨,讓周升以後一定要常來。周升一臉嫌棄地跟人說好了好了知道了,才和余皓勾肩搭背地走了。

  「賺了八千出頭!」最後一天早上,余皓領到錢心花怒放,周升薪水五千多,自己三千多,周升有點感慨,說:「錢也不是那麼難賺嘛。」

  「所以有一技之長很重要啊。」余皓笑著說,這次還是沾了周升的光。至少這個學期的開支有了。

  「但也不能一輩子給人烤雞翅吧。」周升倒是很清醒。

  余皓突然回過神,與周升對視一眼,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他從小就窮怕了,導致他總是不自覺地,用時間去換錢,學生的本職應是讀書,而不是滿足於幾千塊報酬的兼職。

  相似的話,陳燁凱也說過,而余皓為了下學期的生活費,把一整個寒假都花在了打工掙錢上,雖然能養活自己很自豪,卻白白地錯過了可以學到更多東西的整個假期。

  「好啦。」周升見余皓有點沮喪,便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說,「待會兒去大吃一頓!心情就好了。」

  「你說得對。」

  余皓在周升的教導下,吃力地切著牛排,兩人點了份一公斤的安格斯,周升教他左手拿叉右手拿刀。

  余皓邊切邊說:「我得好好計畫下我的人生,不能滿足於兼職打工。」

  「怎麼突然這麼說?」周升道,「我不過隨口一提,你不會當真了吧。」

  余皓說:「我確實很迷茫啊,將軍。」

  周升聽到這個稱呼時,突然就認真起來,余皓很少這麼叫他,他們也不常討論夢境,但他對余皓來說,除卻朋友,還有另一重身份——余皓始終將他當作自己迷茫時的一個領路人。

  「我以後要做什麼。」余皓認真地說,「成為什麼樣的人,什麼東西是我喜歡的……很難表達,只是,我想……嗯……」

  「你想活得有意義。」周升答道。

  「對。」余皓說,「就像你教我的,讓我成為我自己。」

  周升自嘲地笑道:「我沒教你什麼,你別這麼說,太他媽尷尬了。我要怎麼活,連我自己都沒想清楚呢……算了還是我來吧,你多吃點兒。」周升接過牛排,切出多的那一半給余皓,又說:「你看下這個?你別老這麼看著我,你搞得我壓力很大!」

  周升掏出一張折好的海報,遞給余皓,上面是 「國際大學生自行車賽春季報名須知」。

  「你要去?」余皓有點驚訝。

  周升「嗯」了聲,說:「今天正想問問你意見,你覺得可以嗎?」

  「當然可以!」余皓道,「你一定行!你專業這麼好!」

  周升正猶豫著,余皓說:「去啊!為什麼不去?」

  周升喜歡運動,喜歡運動時那瘋狂的極限感,尤其喜歡自行車、跑步,讓他有如同在風裡飛一般的感受,也喜歡游泳,彷彿成為了大海裡的一條魚。

  周升又說:「其實也沒那麼想參賽……不過你看海報背面?」

  余皓無視了周升的糾結,道:「去!我支持你!」

  周升:「我就想知道,我大概能排個什麼位置。」

  余皓說:「你當然會獲得優勝的!而且就算沒有也沒關係!重在參與啊!」

  周升開始只是有點心動,想找余皓討論下,結果被余皓說服了,說:「行,那我報名參賽。」

  「就像你說的那樣,將軍也想活得有點意義。」周升答道,「一步步,試著走走看吧,在找到答案之前,所以你也別太著急。」

  余皓笑了起來,周升靈機一動,說:「那我去參加自行車比賽,你去參加歌手選秀不?」

  「還是算了。」余皓馬上道。

  周升:「剛剛誰說的?要過得有意義?」

  余皓說:「可我很明確不想當歌手!」

  周升道:「那你想做什麼?總之你得陪我。」

  余皓嘴裡塞滿牛排,嚼了一會兒,說:「獎學金是可以的。」

  周升道:「行,一言為定。」

  余皓:「我還想選修一門西班牙語。」

  周升笑道:「你要學唱《Despacito》給我聽麼?」

  余皓確實有點想學這首歌,為了一首歌去選修一門外語很花力氣,但他喜歡。

  當天下午,周升在網上下載了表格打印出來,找學院推薦、蓋章。辦公室裡卻沒人,余皓給陳燁凱發了消息,陳燁凱答應得倒是很快。

  【來個人,替我陪一會兒床,我這就過來。】

  周升逕自去了醫院替陳燁凱,余皓在辦公室前等著,陳燁凱彷彿忘了那天的事,只是看上去依舊很累,他過來開門,取章,寫推薦,附周升的成績單,說:「你覺得周升能贏嗎?」

  陳燁凱瞥了一眼就全猜到了,余皓嘿嘿笑,他不知道周升大概是個什麼水平,但他相信周升一定可以。

  「放在我這裡就可以了。」陳燁凱的手機突然發出了「噔噔噔」的聲響,如同打鼓一般,陳燁凱馬上拿起手機,說,「我幫你們交上去,回去加油吧,余皓,你也別落下。」

  傍晚余皓再見周升回來時,他的臉色卻有點不對。

  「怎麼了?」余皓猜測在醫院裡發生了什麼。

  「你怎麼這麼會看人眼色?」周升懷疑地打量余皓,「沒什麼,林教授去醫院了。」

  余皓試探地問:「然後呢?」

  周升想了想,說:「沒有然後,表交了,接下來去哪兒?」

  余皓:「我去唸書。」

  周升:「我去打球……算了我也去唸書吧。」

  於是結果變成,余皓在圖書館裡唸書,周升則在一旁睡覺。余皓有時候真覺得周升太能睡了,每天不是在吃就是在睡,居然長不胖。

  新的學期開始了,學生陸陸續續返校,余皓決定多花點時間,預習下學期的課程,周升則一半時間陪余皓泡圖書館,一半時間不是睡覺就是打遊戲。起初兩人總是出雙入對,一個在哪兒另一個也在哪兒。而傅立群返校加入後,三人便總在校園內統一行動,加上高了兩人大半頭後的傅立群,這個三人組合顯得十分奇怪。

  陳燁凱已很長一段時間沒再找過余皓,余皓發消息給他時,陳燁凱便只閒聊幾句。余皓非常擔心他的精神狀況,卻不敢告訴周升。

  郢市冬天過去,一到春天,到處都是談戀愛的人,春季裡萬物復生,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情愫,也瘋狂地撕扯著余皓的內心。尤其與周升獨處時,他不敢與周升靠得太近,心中每天患得患失。

  而最令他難以抑制的是每天早上,周升起床會先喊他一聲,再出去跑步,回來帶上早餐,余皓則刷著牙,「唔」的一聲,看他一眼。這個時間裡心裡本來就蠢蠢欲動,周升身上更有股充滿侵略性的荷爾蒙的氣味,睡眼惺忪時總彷彿要發生點什麼。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周升大部分都清楚,什麼能瞞得過他?只是余皓總在竭力地把兩人的關係控制在好友層面上,不敢有絲毫過分的舉動。周升的表現則比以前更照顧余皓了些,但開玩笑則少了許多,不像從前那樣偶爾撩一撩他。

  「你老公沒來啊?」

  去上高數課時,前排的學生回頭揶揄道。

  余皓馬上紅了臉,說:「他打比賽去了。」

  余皓知道班上有不少人已經開始議論了,他倆總黏在一起,周升跑步的時候,余皓戴著耳機在操場背單詞,幫他買水看衣服。大夥兒一起打籃球的時候,周升也總會把球傳給他。

  余皓想起,從前的室友裡有個gay,說不定就是從他那裡傳出來的。

  余皓下午先去給周升佔座,回到寢室時,傅立群正在擦鞋。

  「余皓,你和周升沒什麼吧。」連傅立群都忍不住問。

  「哥哥!」余皓一臉抓狂,院裡不少人都叫傅立群作「哥哥」,心想怎麼連傅立群都這麼問,你天天和我們住一起,真有什麼你會不知道?但他轉念一想,說:「要我們真有什麼呢?」

  「別激動!」傅立群馬上說,「那我當然是祝福你倆了!」

  余皓:「……」

  第34章:春遊

  周升進來了,一臉戾氣,傅立群道:「贏了?」

  「輸了!」周升沒好氣道,緊接著把鍋往余皓頭上強行一扣,「你怎麼不來看我比賽?害老子輸了!」

  余皓頓時被澆了一盆冰水。

  「進半決賽了麼?」傅立群說。

  「進了。」周升沒好氣答道。

  余皓險些上前去揍周升,說:「你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是你說今天沒問題!讓我幫你記筆記的!決賽我們一定去看!」

  周升笑著三兩下脫了運動背心,扔給余皓,拿了毛巾進浴室洗澡,余皓起身,撿了扔在地上的襪子,去給他泡衣服。片刻後周升又從浴室裡把褲子和內褲遞出來給余皓,兩人動作無比默契自然。

  傅立群嘴角抽搐,打量余皓。

  余皓:「……」

  傅立群:「你太慣著他了。」

  「你的衣服不也是我幫洗的。」余皓只得硬著頭皮說,心想以後在外頭還是得注意點,自己是個gay沒錯,周升卻不是,萬一連累他就麻煩了。周升對誰都那個樣,哪怕貓貓狗狗、一棵樹都會撩幾句,跟班上同學,包括傅立群說話也總是不正經。

  只有在余皓面前……

  余皓突然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周升現在每天都會和自己一起去上課,以前都坐後排,現在也越坐越前,坐到前三排,更會聽課不睡覺了。而且最明顯的是,周升對外人總是嘻嘻哈哈,對余皓卻十分認真。

  周升就像有兩個模式一般,A模式是痞子模式,專門對外,千篇一律,管你是班主任還是同學;B模式也即認真對話模式,體現在與余皓相處時,無論余皓給他講英語課文,還是平時討論,鮮少嬉皮笑臉撩來撩去的玩笑。

  而且他們互相之間,平日裡的注意力絕大部分都在對方身上,余皓就不用說了,大多時候只要周升在,眼裡就只有他一個。周升則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余皓只要有什麼動靜,周升就會馬上轉向他。就像撒出一張覆蓋面很廣的網,收網點隨時跟著余皓走。

  余皓不想害了周升,說的人多了,他倆肯定也會尷尬。過段時間,得稍微分開點,別總是黏在一起,情況會好轉。傅立群談過女朋友,多跟他行動應該不會被說……

  ……我這是怎麼了?余皓心裡不禁好笑,從前這麼多年,自己都是一個人過的,現在沒有人陪,就活不下去了麼?

  正想著時,團支書進來收錢,三月中旬院裡會組織一次春遊,換了以前余皓也許不會去,但這學期手頭還算寬裕,問題不大。

  「喲。」團支書看了一眼,說,「你在洗周升的內褲麼?」

  余皓:「……」

  「哇!不是吧!」周升在浴室裡喊道,「你連我穿什麼內褲都知道?你好變態哦!」

  傅立群頓時爆笑,余皓心裡給周升點了個一排贊。團支書見余皓洗的球衣球褲,還想再揶揄兩句,結果被周升一招KO了,只好認輸,拿出手機。傅立群看了眼余皓,示意讓他給。

  余皓便把錢轉給團支書,說:「我們仨的。」

  突然間余皓感覺到了什麼,瞥了眼傅立群,傅立群卻戴著耳機看視頻。團支書收了錢,走了。

  傅立群從來不讓別人墊錢,也不找人借錢,除了今天。余皓發現了這個奇怪的細節。原本他摸出手機時應說的是「我和周升的」,但傅立群一讓他墊付,就變成了「我們寢室的」。

  余皓正尋思這其中意味時,傅立群卻摘下耳機,說:「多少,我轉你。」旋即當場給了余皓。

  余皓明白了,他的擔心不是沒來由的,這更堅定了他的某個決心,人言可畏,自己不怕,也要為周升著想。

  「上個學期,咱們初步認識了下,不過我看你們一個兩個,成天宅在寢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像大戶人家的姑娘……」

  大巴車上,陳燁凱的話迎來了一陣爆笑。陳燁凱帶著兩個班的學生,他穿著一身運動服出來踏青,自己都像個學生。

  「哪有!」體育班的學生紛紛叫不平道,「明明每天都在打球!」

  「我們的肉體在衝撞!」又有人喊道,接著又是哄笑。

  陳燁凱停了會兒,接著說:「所以呢,這一次,大夥兒多交流,把你們的世界從手機裡抽離出來。有心儀的女孩兒,不要猶豫了,趕緊上去表白吧!」

  頓時大巴裡一陣嘩然,大家繼而給陳燁凱瘋狂鼓掌。

  陳燁凱頓了頓,又說:「大學四年,不要虛度青春。」

  哄笑聲幾乎淹沒了陳燁凱的聲音,余皓笑著看他,不知為何,陳燁凱帶著笑意,無意中瞥了余皓一眼,兩人目光一接觸,陳燁凱很快就轉過去了。周升則始終戴著耳機,望向車外,一臉嫌這群人吵的表情。

  「當然,女生對男生表白,也是可以的!」陳燁凱又說。

  余皓那前室友突然道:「男生對男生可以麼?」

  這下更是哄笑,陳燁凱隨口答道:「只要是愛情都可以,前提是,你相信這是愛情。」

  前排有不認識的女孩子朝余皓與周升看了眼,余皓有點兒小尷尬,陳燁凱最後說:「有困難,需要幫忙的,可以找你們凱凱哥。」

  馬上就有女孩子喊道:「陳老師!我要朝你表白!」

  滿車笑翻,瞬間又有男生大喊:「凱凱!俺要向你表白——!」

  陳燁凱擺擺手,坐了下去,放下話筒,一眾人等不依不撓地起鬨。

  「老師!幫我向陳燁凱告白啊!」

  陳燁凱只得又拿了話筒,說:「老師有喜歡的人了。」

  「哦——」一陣遺憾聲。

  「男的女的啊?」又有人問,這下頓時點爆了氣氛,陳燁凱便不再搭話。余皓心裡「咯噔」一聲,覺得陳燁凱最近情緒都不大好,可能心情開始糟了。

  「誰來唱首歌?」

  「余皓!余皓!」

  車上實在太無聊,余皓根本不想唱,陳燁凱又說:「你們忍心讓他用這麼爛的麥唱歌嗎?下回吧。」學生們這才放過了余皓。

  余皓心想謝天謝地,這時候,周升側過頭,眼裡帶著笑意,看了他一眼。

  余皓:「?」

  周升拍了拍余皓的頭,余皓湊過去,摘他耳機想聽,周升馬上用手指挾住耳機,扯了回來。

  余皓:「……」

  余皓總覺得今天氣氛有點怪怪的,便摸出手機,想來想去,給陳燁凱發了微信。

  【最近還好吧?】

  【有話到前面來說。】陳燁凱回消息了。

  大巴行駛在高速上,學生們各自躺著入睡或打遊戲,余皓決定這次踏青,別總跟周升黏著,稍微拉開點距離,於是朝傅立群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過來坐周升身旁,自己則走到最前排去,到陳燁凱的身邊坐下。

  離開時,周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陳燁凱雙眼有點無神,同樣戴著耳機望向窗外,一瞥余皓,眼神裡帶著一股疲憊感。比起上次在醫院裡見面時,陳燁凱顯得更累了,嘴唇也幹得起皮。

  余皓有點擔心他,問:「醒過來了麼?」

  陳燁凱搖搖頭,卻笑了笑,示意沒事。

  余皓也不好多說,想起奶奶去世的那幾天裡,聯繫到自己的心情,那時的他什麼話也不想說,孤零零地待在家裡,還得收拾東西、辦後事、賣房子、還債。親人遭遇危難之時,他需要人的陪伴,卻不是傾訴,只要安靜地陪在身邊就可以了。

  推己及人,他覺得梁金敏對陳燁凱來說,也許也就是親人般的存在。所以他應該什麼都不說,坐在他的身旁。

  春天裡陽光明媚,透過車窗照進來,陳燁凱看著窗外出神。余皓則就這麼安靜地坐著,片刻後,陳燁凱遞給他一隻耳機。

  余皓戴上時,聽見了自己的歌聲。

  余皓:「……」

  陳燁凱又笑了起來,閉上雙眼,又遞給他一包零食。

  「你居然存了?!」余皓頓時恨不得把它刪了。

  「找學院導出來的音頻。」陳燁凱說,「在班級群共享裡能下載。」

  余皓心裡頓時火山爆發,你們把我唱的歌發到班級群裡去共享了?!還沒人告訴我?!他找了半天,拿著手機,陳燁凱便伸過手指,在班級群裡的共享文件一欄中幫他往上翻。

  余皓想讓班長快刪掉,卻看見周升給自己發了條消息,直接就在橫幅欄裡彈了出來。

  【喲,表白去了?祝成功!】

  余皓:「!!!」

  陳燁凱:「……」

  余皓差點炸成煙花,陳燁凱卻淡定地把微信通知橫幅往上一滑,讓它別礙事,點選音頻,讓余皓自己下載聽。

  余皓深呼吸竭力平復心情,陳燁凱不再說話,兩人就這麼坐著,余皓聽了一會兒自己那天唱的《小幸運》,越聽越想死,最後只得催眠自己忘了它也忘了周升的微信消息,開始看目的地天青山的旅遊資訊。

  午飯後,大巴抵達天青山山腳,吃過午飯後,周升還是一臉沒睡醒,兩手插在兜裡,端詳面前抓狂的余皓。

  「我就在他的旁邊!」余皓咬牙切齒道,「他看、見、了!」

  「哦。」周升一臉莫名道,「不好麼?」

  余皓道:「我不喜歡他!」

  周升嘲道:「我以為你喜歡呢,走走,咱們解釋清楚去,不糾結了,啊。」

  余皓:「……」

  余皓簡直要被周升氣死,陳燁凱買票去了,周升正要走,余皓一把拽住他,說:「別鬧了!」

  周升嘿嘿笑,抬手一把攬住余皓脖頸,帶著他四處轉,余皓感覺到周升身上的氣息,一陣不自在,竭力掙脫。

  「別鬧別鬧……」

  余皓的心情極其複雜,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生怕待會兒周升一撩他,又忍不住時時想纏著他,既然已經決定了適當保持距離,就不要再在人前表現得太親密了。

  前面陳燁凱吹哨,通知票買好了。

  「一個小時到山腰。」陳燁凱發餐票和門票、纜車票,「山腰拿票吃自助餐,休息半小時,用四個小時上山頂,坐纜車下來,還是這裡集合。走不動就坐車,別勉強自己,從山腰上山頂有四條路,大家互相照顧。」

  學生們領了票,一哄而散,一群體育生正值精力無處發洩的年紀,陳燁凱猶如放出了一群瘋狗,頃刻間就跑得沒影了。

  周升與余皓走在隊伍最後,余皓說:「你走前面吧。」

  周升大喊道:「陳老師——!」

  陳燁凱正與一群女孩說話,聞言轉過頭,余皓瞬間意識到不對,周升又喊道:「余皓他說你——」

  余皓:「!!!」

  「我什麼也沒說!」余皓馬上喊了出來。

  周升改口道:「他說你給的時間不夠!心理班沒體育班的體力好!就怕爬不上山頂!」

  余皓一手扶額,陳燁凱擋著自己的臉,喊道:「爬不動坐車去!自己算好時間。你們別拍了……出發出發!」

  周升笑著看余皓,余皓臉色一沉,周升道:「走吧,走吧!」

  余皓鬱悶了,與周升走在所有人的最後。

  「今天太陽真好。」周升伸了個懶腰道,見余皓站在棧道上拍完照,正站著發呆,催促道,「走啊。」

  「走不動。」余皓說,「不是體育生。」

  周升示意余皓過來,搭著他,伸長手按手機,準備自拍,然而身邊的人一會兒來一個,周升簡直抓狂:「就不能讓我拍個照啊!」

  「算了上面景色好,上去拍。」余皓道。

  學生們一離開,山腳處便又安靜了下來。天青山是郢市周邊的冷門景點,平時遊人不多,卻有明代保存至今的峭壁石刻,入山處就是「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底下還有一眾在苦海中掙扎的石雕。

  余皓心想這石刻也真應景,又停下拍了拍。周升走出一段,時不時回頭等他。

  「走啊。」周升說。

  余皓心想,得怎麼讓周升到前面去,免得又被人說個沒完,至少今天別一直在一起,而傅立群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你生氣啦?」周升突然感覺到了什麼。

  「沒有。」余皓早就忘了他拿陳燁凱開玩笑的事,說,「我體力不好,爬山累。」

  「讓你平時多吃點不聽。」周升放慢腳步。

  兩人跟上了陳燁凱與某個寢室裡的四個女孩兒,陳燁凱拿著不知道誰的手機,單膝跪地,給她們一群人拍照,因為這麼拍顯腿長。

  傅立群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現了,站在一旁看她們拍照,這個寢室的女孩們都長得很漂亮,漂亮的女孩子誰都喜歡。

  余皓同情地心想,但陳燁凱現在不一定想和她們在一起,也許他只想安靜地走走,呼吸下新鮮空氣。

  「來了。」陳燁凱朝女孩子們說,「去啊。」

  「算了。」帶頭的一個體育班女孩說,「還是讓他倆在一起吧。別拆散人家。」

  余皓:「???」

  周升:「……」

  陳燁凱道:「我幫你們說?勇敢點兒。來,周升,過來!」

  「周升!」其中一個長得很甜美的小女生說,「你跟我們一起唄。」

  這下換周升炸了。

  「不去!」周升萬萬沒想到,陳燁凱的打擊報復來得這麼突然。

  傅立群道:「他臉皮薄,不好意思。」

  女孩子們又開始笑,周升頓時尷尬了,留在原地,只不走過去。

  「去吧。」這次換余皓說,「走啊。」

  余皓覺得這樣很好,畢竟周升是直男,對女孩子本來有點害羞,以他那性格,半推半就的才有可能。

  周升卻帶著怒氣,看了余皓一眼。

  余皓說:「周升帶你們爬上去。」說著又拍了拍周升。

  「不用帶我們!」餘下三個女生裡又紛紛說,「帶她就可以了!」

  余皓認真地看著周升,周升簡直一臉煩躁,余皓湊近些許,說:「我走你們後面。」

  周升不過去,她們就不走,那女孩一直等著周升,陳燁凱見周升下不了台,於是決定放過他了,說:「要麼大家一起?」

  「那我在吃飯的地方等你們吧。」周升終於就範。

  反正到山腰自助餐廳,走得快也就半小時,周升一臉不樂意,帶那女生走了。陳燁凱正要朝余皓示意,傅立群卻落後些許,搭著余皓肩膀,說:「我陪你。」兩人只是不上前去,看傅立群那意思是想等陳燁凱走了,他與余皓才慢慢跟上。

  陳燁凱:「……」

  陳燁凱本想藉故脫身,沒想到余皓與傅立群根本不來幫他解圍,最後還是得繼續給她們拍照,只得放棄了掙扎。

  第35章:山路

  余皓突然朝傅立群說:「謝謝。」

  「謝啥?」傅立群茫然道,搭著余皓,在棧道欄杆前一倚,伸長了手與他自拍。

  余皓有時候真分不出傅立群到底是裝傻還是真傻,總覺得這傢伙時時門兒清,許多時候只是看破不說破。

  「你太高了,走裡頭。」余皓示意他走到棧道里面去,傅立群和他熟了以後,總喜歡把手肘擱在他肩膀上。

  「這樣挺好。」傅立群說。

  余皓:「我不是你的登山杖!」

  傅立群說:「你和我老婆差不多高,真順手。」

  余皓:「你們復合了?」

  傅立群:「沒有,前老婆。」

  余皓:「……」

  余皓心想也是個可憐人,說:「去和好吧。」

  「不。」傅立群倒是很倔強的。

  余皓說:「何必呢?你們好歹相愛啊。」說這話時,他心想至少你們相愛,而相愛就可以克服一切,如果周升喜歡他,那麼別人怎麼議論他們,他都不怕。

  余皓最近見傅立群總在寢室裡刷QQ空間和微信朋友圈,刷誰的?當然是刷前女友的。說話也三句不離岑姍,不死心,關注她的一舉一動,明顯是想復合,缺個契機。

  余皓想開導他幾句,但想想還是順其自然吧,自己還沒人可憐呢,於是振奮精神,說:「我給你講講這些石刻吧。」

  「導遊老師請。」傅立群非常配合。

  余皓開始沿著路過的峭壁石刻,給傅立群講佛經故事,大多都是勸人向善、解脫人於苦難之中的故事,裡頭出現得最多的,則是所謂「心魔」。說著說著,余皓又想起了內心的「黑暗人格」,興許心魔是人與生俱來的一部分。

  傅立群:「哇,你說得真好。」

  余皓謙虛道:「過獎過獎。」

  傅立群:「你學這個的?」

  余皓:「咱們一個學院的。」

  傅立群:「我是說,你業餘學歷史的?」

  余皓:「我來之前在車上臨時看的……」

  兩人相對無語,傅立群又說:「以前和我老婆出去玩的時候,她讀的書很多,一路上就給我說這個,說那個。說菩薩其實都是男的,說八個山人……」

  「是八大山人!」余皓道,「八大山人是一個人!你明顯都沒聽進去。」

  余皓心想也真是辛苦岑姍了,你到底是怎麼找到這麼好的女朋友。

  傅立群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把余皓肩膀拿來搭手,出神地說:「其實她說了什麼我確實沒聽過,只記得,她認真給我解釋的模樣,看著我笑的模樣,就像壁畫上的仙女,走了出來。你知道嗎?余皓……」

  傅立群感慨道:「她就像在閃閃發光,而你的目光,一刻也不想離開她,彷彿在她的身邊,整個世界都被照亮了。」

  余皓又心想我收回剛剛的誤解,你也是很不錯的。

  「你這麼會說情話。」余皓道,「說給她聽啊。」

  「算了。」傅立群十分鬱悶,答道,「反正都不可能在一起,不想再讓她傷心。」

  余皓:「唉——」

  傅立群:「唉——」

  周升已經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再看到陳燁凱時已是在山腰的自助餐廳,陳燁凱一臉無奈地坐著,幫女孩子們看包,女生們則去洗手間了。

  「立群,下午可以渡我一次嗎?」陳燁凱誠懇地說。

  「不可以。」傅立群說。

  陳燁凱:「下個月,力帆對恆大,看場票兩張。」

  傅立群:「分手了,只要一張就行,幫你到雲棧橋休息站。」

  陳燁凱:「那再加一張CBA聯賽票,到金頂。」

  傅立群開始猶豫,陳燁凱又說:「再加一箱脈動。」

  傅立群:「成交!」

  陳燁凱瞬間起身,跑得比兔子還快,說:「余皓!走!上樓吃!」

  余皓:「……」

  傅立群朝他們拜拜,陳燁凱帶余皓到二樓去吃點菜,余皓忙道:「我吃自助餐就好……」

  陳燁凱道:「你就當陪我吃頓飯,沒幾次了。」

  余皓:「!!!」

  陳燁凱意識到說錯話,解釋道:「學院不喜歡這麼一群人出來踏青,怕出事故。」

  余皓鬆了口氣,還以為陳燁凱要走,兩人在二樓點了些菜,余皓驀然發現周升也在這兒,正有說有笑,和對面那女孩閒聊,明顯很開心,他發現余皓來了,投以茫然一瞥,指指自己放桌上的手機:「轉點錢到我微信上。」

  周升沒有在微信和支付寶上綁卡,因為銀行卡關聯了他媽的手機,周母一收到提示就喜歡問兒子買了什麼,問長問短的,上學期都把錢充到微信裡,或是取現金花,這學期兩人打工薪水還有不少,余皓一週轉個幾百給他,周升也稀里糊塗的,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用完就找余皓要。

  「你先吃吧,待會兒一起走。」周升走過余皓身邊,要去結賬,那女孩卻上過洗手間來結了。

  陳燁凱看著余皓,余皓不作聲,這時候他有點想朝陳燁凱傾吐下內心的鬱悶。陳燁凱一定能理解他的苦惱。但余皓總不能說在他家裡看見了《斷背山》裡,兩件套一處的襯衣。

  我這人生也過得真糾結,余皓自嘲地心想,從前的煩惱解決了,又有新的煩惱。

  「什麼時候開始做課題?」余皓問陳燁凱道。

  陳燁凱回過神,答道:「正式開始的時候我會通知你,怎麼,等不及了?」

  余皓說:「我覺得我需要一點繁重的學業,來讓自己少想東想西的。」

  「嗯。」陳燁凱沒有問為什麼,而是答道,「我覺得我也需要。」

  一頓飯將近結束時,陳燁凱又說:「師母的情況好多了。」

  余皓點點頭,說:「那就好。」

  陳燁凱:「但是也許要躺很久才會醒來。」

  余皓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燁凱說:「就是老師除夕夜,帶師母去朋友家過年,路上出了車禍,高速追尾,師母沒系安全帶,整個人撞了出去,能活下來已經是慶幸了。」

  「安全氣囊呢?」余皓沒想到居然這麼嚴重。

  「起到的作用很小。」陳燁凱說,「角度問題,車窗都撞碎了。」

  余皓沉默,點了點頭,陳燁凱道:「副駕駛位是最危險的位置,以後一定要注意系安全帶。」

  余皓「嗯」了聲,說:「她會好起來的。」

  「相信。」陳燁凱過了這麼久,似乎也逐漸放下了,叫來服務員結過賬,說,「咱們走吧。」

  余皓十分忐忑要不要喊周升,周升卻上洗手間去了,留下那女孩一個人坐著,回身還笑著朝陳燁凱揮手。

  「我們走在前頭。」陳燁凱朝那女孩說,「你們一會兒就追上了。」

  「行!凱凱你先走吧!」

  「周升對葉晉似乎不怎麼來電。」陳燁凱嘴角帶著笑意,與余皓下樓去,「但他很會照顧別人的感受,心腸也很好,還很紳士,所以我猜他,一定會陪她到山頂。」

  余皓心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人精,不知道哪兒修煉出來的。

  離開山腰後,不知從何處湧來的雲霧變得多了,山中一片空靈,棧道在懸崖上七拐八繞,陳燁凱請路過的人替他與余皓拍照,余皓今天被人架著拍了半天,卻一張照片也沒拿到。

  「我看看?」

  「今天這身很好看。」陳燁凱說,「你總算願意好好打整下自己了。」

  「周升給我買的。」余皓老實答道,開學後周升又與他、傅立群一起去買了些春裝,周升老媽做服裝生意,連帶著兒子的衣品與審美都不錯,自己雖然沒什麼追求,給余皓和傅立群挑完,衣服上身都非常帥氣顯身材。

  「你們感情挺好。」陳燁凱又說。

  「是啊。」余皓笑著說,「也成天被人誤會。」

  陳燁凱:「誤會?」說著在棧道上探頭往下看,底下是萬丈懸崖,余皓忙拉著他。

  「想不想跳下去?」陳燁凱道。

  余皓頓時變了臉色,說:「千萬別!」

  陳燁凱說:「以前去過伊瓜蘇瀑布,爬了很久,爬到一個很高的地方,就有種想墜落的衝動……看過《臥虎藏龍》麼?」

  「看過。」余皓想起了電影裡的玉嬌龍與小虎,說道,「在我們的故鄉有個傳說,如果誰敢從那個山上跳下來,天神就會滿足他一個願望,心誠則靈。」

  陳燁凱說:「希望沉睡的人能醒來,死去的人能復活。」

  「還是留著這口氣,練虛還神吧。」余皓笑著說,推著陳燁凱,「走。」

  遠處傳來一陣瘋狂的尖叫,想必是在走兩座山峰間的天險吊橋。

  果然離開懸崖,他們抵達一道通往迷霧的吊橋,前面豎著碑「雲頂棧橋」,一眼望去,看不見對面,只有一片白茫茫。

  「敢走嗎?」陳燁凱道,「只有咱倆,要不要多等幾個人一起?」

  「我……還行吧。」余皓答道,「看上去有點恐怖,走吧,不等了。」

  吊橋一副隨時要塌的模樣,雲霧還在風裡捲來,不停地穿過吊橋,一陣陣把人衣服掠得濕透。

  余皓與陳燁凱扶著吊橋的繩索往前走,一陣風吹來,余皓不由自主地抓緊了繩索,吊橋搖搖晃晃,陳燁凱有力地抓住了余皓另一邊手臂。

  余皓想起心理學裡那個著名的「吊橋效應」,在面臨危險時,人的心臟將劇烈跳動,腎上腺素飆升,與墜入愛河時的生理反應有相似之處。於是在潛意識中,容易不自覺地將其當作愛情衝動,並對同伴產生錯誤的情緒。

  如果把周升抓過來走吊橋或者蹦極,不知道會不會……

  「不用太緊張。」陳燁凱說,「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嚇自己。」

  余皓笑道:「看上去很危險,但一旦下定決心開始走了,很快就過去了。有些事,一旦去做了,就發現遠遠沒有看上去難。」

  陳燁凱「嗯」了聲,說:「有些事,遠遠沒有看上去難。」

  余皓總覺得陳燁凱最近有點奇怪,卻說不出來怪在哪兒。

  完全通過吊橋後,陳燁凱與余皓一起回頭看了眼,余皓背上全是冷汗,那吊橋實在太破了,在風裡猶如一截草繩,搖來搖去。

  「再走個來回?」陳燁凱突然說。

  「不了!」余皓果斷拒絕,說是不怕,臉上卻已經白了,陳燁凱笑了起來,兩人彷彿一起完成了某個成就。

  「這裡以前有個說法。」陳燁凱道。

  「什麼說法?」余皓又回頭看了一眼,陳燁凱帶著他上金頂去,隨口道:「嗯……忘了,總之記得吊橋有什麼典故。」

  余皓:「忘了你還說?」

  陳燁凱笑道:「我是問你知不知道。」

  余皓嘴角抽搐。

  陳燁凱看了眼表,時間還很寬裕,前後都沒人,余皓心想周升這麼久還沒跟來,想必和那叫葉晉的女生正邊走邊聊天。

  「余皓。」

  陳燁凱走在前頭,時不時伸手拉他,余皓擺手,示意自己能走。

  「休息會兒吧,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想過了。」余皓誠懇地答道,「但沒想出來。」

  去往金頂的梯級很陡,走一小段便要停一會兒,余皓靠在峭壁前喘息著說:「你問過我,我開始想,也許想清楚,要很久很久,但是,初步的目標是有了。」

  陳燁凱說:「你想像過自己十年以後的樣子麼?」

  余皓掙紮著又爬了幾級上去,一身汗,說:「找一份工,領個一月四五千的薪水。」

  「就這樣?」陳燁凱說。

  「當然不想這樣。」余皓使力,越過陳燁凱,到了他的前面,轉身問,「陳老師,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

  陳燁凱發力攀爬,他體力比余皓好些,余皓實在太瘦了。

  「通常這麼說了,讓你不問也沒用。」陳燁凱笑道。

  余皓說:「你為什麼會放棄在國外工作的機會,來這裡當個班主任?」

  「因為我想找到我自己。」陳燁凱越過了余皓,說,「國外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怎麼樣才能找到自己?」余皓說。

  「做一份你願意付出一生的工作。」陳燁凱說,「和一個與你真正相愛的人在一起,不受名利所困,不受俗世所擾,不被金錢所累,不因抉擇、捨棄而痛苦,真正地,找到自由。」

  余皓飛身躍起,幾步追趕陳燁凱,說:「我還沒到這境界呢。」

  「你很快就會明白。」陳燁凱說,「到了。」

  眼前豁然開朗,余皓才發現自己居然就這樣抵達了山頂,剎那群峰在雲霧中退去,遠方隱沒在山谷中的古剎敲響暮鐘,「當、當」連聲作響。一時令余皓心胸豁然開朗。

  「你真偉大。」余皓喃喃道,「陳老師。」

  陳燁凱:「?」

  余皓說:「願意為了當個老師付出一生。」

  「當然不是。」陳燁凱說,「我其實煩帶學生煩得要死,不過帶你不煩。」他補充了下,又說:「我想做學術研究,下個課題是心理健康的,不過我覺得我自己心理都有點問題。」

  余皓笑道:「你完全沒有問題,大吃一頓,談場戀愛,就好了。」

  陳燁凱說:「你談戀愛了?」

  余皓:「呃……」

  陳燁凱:「你是個很好的例子,短短一個月,就完全好起來了。現在跟個小太陽似的,買杯咖啡喝吧,山頂太冷了。」

  余皓道:「這次我來。」

  余皓去給陳燁凱買咖啡,陳燁凱則去四處拍照,金頂範圍很寬闊,不少學生已經上了金頂又下去了,附近還有不少同學看見他,朝他打招呼,表情有點詭異,彷彿是因為余皓今天居然與陳燁凱走了一路。

  「對呀,今天山上風很大……」

  一個女孩還手持自拍桿,戴著耳機在直播。

  余皓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到他,這樣應該沒人會說我和周升了……余皓心想,接下來可別八卦我和陳燁凱。不過陳燁凱是老師,也不怕他們。

  他到山頂的小賣部去,買了兩杯沖調咖啡,剛一轉身,倏然看見了周升。

  第36章:約架

  周升今天穿了件休閒西服外套,在山下時一直拿在手裡,到山頂穿上了,余皓一時沒注意認,差點從他面前走過去兩次,定神一看,這傢伙一臉要殺人的表情,怒火如果能聚集出形態,此處定有氣沖雲霄特效。

  那名喚葉晉的女孩不知道去了哪裡,就他一個人坐著。

  余皓不知道為什麼,哪怕周升不說話,也能直接感受到他生氣、開心等情緒,先前以為是直覺,而今天尤其明顯。

  「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余皓問,「其他人呢?」

  「被我罵跑了。」周升說。

  「你罵她幹什麼?」余皓傻眼了,得趕緊去給人賠禮道歉。

  周升抬頭看余皓,說:「我問你,你什麼意思?說了讓你等我,你就先走了?」

  余皓知道周升是真的生氣了,而且還是按著火氣沒爆發的狀態。

  「說話啊!」周升道。

  「我想給你們……留點獨處的時間。」余皓道,「你們聊得挺開心啊,我看你倆有說有笑的……」

  「你最近是不是有毛病啊你!」周升簡直忍無可忍。

  余皓忙道:「是是是,我有病,治不好了,你別生氣,都是我不好。」

  周升聽到這話時臉色才緩了點,接過余皓手裡那杯咖啡,這時候余皓絕對不敢說是給陳燁凱買的。

  周升眉頭深鎖,教訓余皓:「你讓我很、不、爽!」

  「對不起。」余皓有點不知所措。

  「小攻和小受又開始吵架啦……」兩人一吵起來,那直播的女孩馬上過來了,「對,就是上次在高數課上kiss的那對……」

  余皓:「……」

  周升:「……」

  週遭還沒下去的同學又注意到他們,余皓心想這下真是越描越黑,算了,他已經放棄努力,隨他們議論去吧。想到這裡,他的心情一下放鬆了些,如釋重負,笑了笑,想朝周升解釋,一旁又有人來了。

  ——整整兩個寢室的男生。

  「周升!你什麼意思?!」一名體育三班的男生上來就怒道,「你欺負我妹妹?」

  周升道:「喲,想打架是吧,把你妹叫來!我怎麼欺負她了?」

  「你他媽的搞基就搞基。」那男生道,「你罵葉晉幹嗎?!」

  這男生與周升、傅立群都不是一個班的,歸另一個班主任管,也來踏青,周升馬上把余皓擋在身後,朝那男生說:「你再說一次?!」

  兩人頓時被一群人圍住,余皓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緊接著另一名女孩快步跑來,說:「你們瘋了!關余皓什麼事!別在這上面打架!太丟人啦!」

  「你讓余皓把話說清楚!」

  「你敢碰他一下試試?!」

  「別打架!」余皓馬上大聲道。

  那帶頭的男生過來揪余皓,周升瞬間就怒了,抓著他的手腕抬手就是一拳,對方人多,紛紛上前鎖周升手臂,幾個人想制他一個。

  「都給我住手!」陳燁凱一聲怒吼,氣勢洶洶地來了。

  陳燁凱一吼,眾人馬上分開,周升憋了一肚子火,怎麼可能放過對方?當即瞅準機會,準備以十分力度,一拳過去,直接將對方帶頭的放倒。

  「余皓!」陳燁凱指著余皓,「你給我出來!」

  周升瞬間意識到不對,放棄了追擊,朝陳燁凱吼道:「不關他的事!你想幹嗎?」

  「我知道不關他的事。」陳燁凱說,「我只是拿我的咖啡。」

  周升:「……」

  陳燁凱有效地轉移了周升的注意力,周升一想就知道被耍了,陰惻惻道:「你可以啊,凱凱。」

  「他們因為這個小受,要打起來了……」一個女聲在旁說,「班主任正在保護小受……」

  「別播了!」所有人朝那女孩怒吼道。

  「正打架呢沒看見麼?!一邊去!」周升怒道。

  陳燁凱:「不許在校外活動的時候開直播!」

  那女孩本想拍拍陳燁凱,卻怕激怒了他,趕緊一陣風地走了。這麼來了一下,眾人便再打不起來了,只得互相看著,滿臉悻悻。

  陳燁凱朝那群男生說:「你們班主任呢?」

  「下山了。」帶頭那人說。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陳燁凱接了咖啡,逕自離開,一夥人再也打不起來了。

  余皓心想謝天謝地,那帶頭男生道:「周升你給我等著。」

  「來來來。」周升不耐煩道,「弄我弄我,弄死我,光說不練傻把式。」

  「你……」對方一群人忍著,散了個乾乾淨淨。

  這時,傅立群身上掛滿了女生的包,好容易才爬上金頂,像條呼哧呼哧喘氣的大金毛,說:「總算到了!累死我了!嗯?你們在做什麼?」

  周升:「一邊去,正煩著!」

  傅立群:「……」

  周圍拍照的錄像的也都散了,剩餘皓與周升站在金頂邊上。

  「咖啡給凱凱買的吧。」周升冷淡地說。

  余皓:「嗯。」

  「再去買兩杯。」周升說,旋即把手裡的咖啡扔了,「拿一杯過來。」

  余皓心想周升今天也夠奇怪的,前一刻差點打起來,現在居然會在意一杯咖啡?

  他又注意到葉晉與寢室裡幾個女生在金頂的另一個角落裡說話,便買了咖啡過去。

  「你上哪兒去?回來!」周升不悅道。

  「怎麼了?」余皓沒搭理周升,到葉晉面前去,遞給她咖啡,說,「周升說話就那樣,我們經常也吵,你別放心上。」

  那幾個女生都用古怪的表情看著余皓。

  「對不起。」葉晉答道,「我不知道你們是一起的,余皓,你別在意。」

  余皓差點摔了,說:「我們?不不,我和周升不是『一起』,真沒一起過。」

  「啊?」葉晉一臉茫然。

  余皓才知道,葉晉在去年入學沒多久後就喜歡周升了,似乎是在軍訓短跑比賽的時候,今天終於鼓起勇氣,想朝周升表白,結果遭到了周升的拒絕。

  聯繫到院裡的那個傳聞,葉晉便試探地問了一句,周升和余皓,是不是一對。畢竟遭到拒絕後總忍不住想知道,對方是對自己沒感覺呢,抑或是性取向的問題。

  周升明顯沒女朋友,如果是gay的話,葉晉也可以死心了。周升的回答則有點反應過激,大致是「聽誰說的?」「誰這麼天天議論余皓?」畢竟周升知道余皓的性取向,也知道被曝光了意味著什麼,連葉晉都知道這事,可以說余皓已經被人議論很久了。

  但葉晉沒與周升深入接觸,頓時被嚇得有點蒙,接下來周升臭著個臉,把葉晉送到寢室同學那裡去,一語不發就走了。葉晉表白失敗,又被周升給臉色看,頓時十分難受,忍不住哭了會兒。

  接著體育三班的男生過來,那帶頭傢伙追過葉晉被拒,知道葉晉喜歡周升,不少人本來就看周升不順眼,聯繫到學院裡頭周升與余皓的「搞基傳聞」,於是打算上來教訓他一頓……

  余皓笑得不行,忙擺手道:「你真的想多了,葉晉,周升直得不能再直。」

  「我就說了,我看也不像啊。」另一名女生說,「高中的時候我可是灣仔碼頭,四任男朋友全是gay,我說周升不是。」

  她們都善解人意地避開了對余皓的判斷,只說周升,余皓隱約感激著。

  「余皓!」周升的怒吼聲,幾乎整個金頂都能聽見。

  「加油吧。」余皓說,「我可巴不得有誰來治一治他。」

  葉晉鬆了口氣,心情卻彷彿十分複雜。

  余皓再去買了杯咖啡,回到周升身邊,周升道:「我不喜歡她!不想給她什麼期望!這會害了她!」

  「我知道。」余皓說,「我只是想解釋清楚。」

  「解釋什麼?」周升說,「余皓,你有什麼要解釋的?我是不是也要去朝他們解釋?一個個去解釋,你解釋得完?!」

  「那不一樣!」余皓少有地也激動起來,朝周升說,「我不想你被人誤會!」

  周升長腿一跨,騎在石椅上,面朝余皓,說:「余皓,你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說。」

  余皓注視周升雙眼。

  周升說:「你問心無愧,怕什麼?」

  「我問心有愧。」余皓想也不想就答道,心想媽的我怎麼變成周芷若了……

  周升明顯沒看過《倚天屠龍記》,被余皓這句「問心有愧」給砸了個措手不及。一下不知該說什麼才是。

  余皓說:「周升,我想,要麼我還是搬回我原來的寢室去……錢我會繼續繳的,我只是不想……」

  「艹。」

  周升只說了一個字,接著頭也不回地就起身走了。

  余皓腦海裡一片空白,就像金頂上起的那陣白茫茫的霧,不知道為什麼,他最後居然會說「錢我會繼續繳」這種話,自己都覺得自己有毛病。

  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起身去追周升,周升的身影,卻在幾個棧道的拐角後。

  「周升!」余皓剛說出那話就後悔了,他在懸崖盡頭喊道,「我錯了!」

  周升本來速度就快,下金頂天梯幾個轉折,已過了吊橋。

  余皓在後面跟著,喊道:「將軍!」

  余皓上了吊橋,一陣風吹來,這次只有他一個人,頓時有點站不穩。

  周升的身影突然又從霧裡出現了,一把緊緊抓住了余皓胳膊,帶著他徑直穿過吊橋。

  余皓說:「周升,我……」

  周升又走了,余皓只得跟在他身後,最後說:「咱們還沒拍照呢。」

  余皓突然想起,自己和周升還沒合過影。

  周升就這麼一語不發地到山腰,余皓跟得氣喘吁吁,周升卻刻意放慢了步伐,確認沒有把他一個人扔在山上,卻也不與他說話。兩人下得停車場來,只見一車人全齊了,就等他倆。

  整車人看著余皓跟在周升後面,穿過停車場,像吵架的情侶般一先一後上了車。

  「對不起。」余皓忙道歉。

  「時間沒到。」陳燁凱說,「不用道歉,人齊了就走吧,吃火鍋去!」

  周升坐到最後一排,余皓看看周圍,在傅立群身邊坐下了,打開手機想和周升說幾句,卻見周升發來了一張他倆的合照。

  確實是合照——在山腰餐廳。

  吃飯時,周升扮了個鬼臉自拍,背後不遠處另一桌前,坐著的正是余皓與陳燁凱,余皓出神地朝餐廳外望去,不知道在看什麼。

  照片裡只有他倆,角度截得很完美,陳燁凱沒出現在鏡頭裡。

  晚飯余皓沒得選,只能與自己班上的人一桌,大夥兒隨口聊了幾句,大多不知道金頂的事兒,余皓看了周升那桌一眼,見他正在與陳燁凱喝酒划拳,兩人的臉都喝得發紅,像是分分鐘要打起來。

  晚飯後就地解散,吃完的也可以先走。余皓沒什麼胃口,等了一會兒,見體育班一時半會兒想必也不會走,只得朝陳燁凱說了聲回去了,陳燁凱便點點頭,周升則朝自己班上的人說著什麼,看也沒看余皓一眼。

  余皓先回寢室,開燈時,見傅立群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玩手機,嚇得大叫。

  「這麼快回來?」傅立群說,「沒啥事吧?」

  余皓說:「周升生氣了。」

  傅立群自顧自看著手機,隨口說:「我就知道他要發火。」

  余皓十分懊悔,覺得今天的事全是自己作死作出來的,捲起袖子,收了衣服,把周升昨天泡著的髒衣服拿出來洗,傅立群又問:「周升是不是吃醋了?」

  余皓把收下來的衣服扔給傅立群,說:「還有麼?內褲襪子扔出來洗,吃醋?吃誰的醋?」

  「凱凱啊。」傅立群一臉茫然,說,「他是不是整凱凱了?不然凱凱幹嗎安排他陪葉晉上山?」

  「沒有整他吧?」余皓尷尬道。

  傅立群說:「周升的佔有慾太強了。」

  「那是的。」余皓心想這倒說得沒錯,可關鍵他根本不知道得怎麼辦才好,整個人都活在無比的茫然裡,就像吊橋上撲面而來的那團霧。

  「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余皓停下動作,說,「做什麼都不對。我只是不想……」

  傅立群翻身下來,打斷了余皓的話:「都是被你給慣的。」

  余皓十分無奈,傅立群朝微信裡說:「還打不?不打我脫衣服睡了。」

  那邊傳來周升的聲音,說:「先不打了!凱凱讓給他個面子!改天再說吧!」

  「打什麼?」余皓說,「大半夜的還打球?」

  「打架。」傅立群說,「回來車上約好了,今晚找三班那幾個傢伙約架,到學校外頭去,周升一個,單挑他們全寢室,其他人去助陣,不動手就看著,對方敢另外叫人,我們再一起上。」

  余皓抓狂大叫道:「會被處分的吧!」

  傅立群:「學校外約架,不會的啦,小心點,別被條子帶走就行。」

  余皓:「怎麼沒人告訴我?!」

  傅立群:「我們班有個十來人的小群,都是玩得好的,周升說,他們在金頂上欺負你,他必須去教訓一頓。」

  「沒有!沒有!」余皓馬上道,「沒欺負我!別動粗!」

  余皓以前也打過架,真要打也不怕,往死裡揍就行,卻沒約過群架,這麼一群體育班的,鬧起群架來得多大陣仗,還得挨處分,再要說起來,萬一演變成周升為了他,興師動眾地搞出了一場群毆,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說凱凱知道了,這次給他個面子,算了。」傅立群道,「那我睡了,今天拍的合照發你了,順便幫你磨了下皮,不過你皮膚好磨不出啥效果。」

  余皓心想你怎麼能對打架這事兒這麼淡定?看來高中多半也挺能耐的。周升在他們班上的人緣居然這麼好嗎?他平時都和自己在一起,也不常找同班同學玩。但他想起,周升的專業似乎很強,也許因此能服眾吧。

  第37章:見血

  洗過衣服,余皓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星星。

  十點四十五,周升還沒回來,宿舍樓到了關門時間。

  「上哪兒去?」

  手機屏幕映著傅立群那張王力宏一樣的帥臉,從側面看尤其像。

  余皓:「買菸。」

  傅立群:「你又不抽。」

  傅立群自從和岑姍分手後,說話的語氣總是這麼不悲不喜的,像極了手機裡的男Siri

  「哄人。」余皓說,繼而穿著短褲拖鞋T恤,到二樓,順著暖氣管溜了下去。

  宿舍樓的門禁根本禁不了這伙體育生,尤其最早開發出十點後通路的周升。

  周升簡直深得跑酷門道,跳上跳下飛簷走壁如履平地,從一樓跳到防盜窗上再一翻就進二樓了。但余皓不行,周升教了好幾次都沒教會,最後只得改成教他爬暖氣管並予以無情的嘲笑。

  余皓給周升買了包中華,揣在兜裡,想起前幾天周升的打火機快沒氣了,整個宿舍裡都是艱難的嚓嚓聲,又買了個打火機。

  他突然很想拆開,抽一根。

  春夜的校園吵吵嚷嚷,眾多野狼被荷爾蒙禁錮著男性的肉體裡,於走廊上赤膊走來走去,時而乾嚎幾聲,一身青春的力氣無處發洩,苦悶無比。

  余皓沿著宿舍後的小路走出,逐漸遠離宿舍區,世界便安靜了下來,春風沉醉的夜晚,唯煙、酒與性可供慰藉,可這三樣,他一樣也沒有。

  得讓周升少抽點兒,余皓拆開煙盒,坐在運動場邊上,心想練鐵人三項還抽菸,對心臟不好。最好找個電子煙,漸漸地給他替了。不過余皓很喜歡他身上淡淡的煙味,混合著身體的氣息,已成了周升的某種標誌。

  他拆出一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萬籟俱寂中,余皓忽然抬頭,似乎看見了一個人影,筆直地穿過籃球場後的花園,走向操場外側的宿舍樓。

  余皓皺眉抬頭看,那人影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平行移動,很快就消失在了宿舍樓後。

  余皓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那是教師宿舍樓。沒有門禁,但回宿舍樓的人,通常不會特地注意自己的腳步聲,竭力不發出腳步聲的人只有一種,在掩飾著什麼。

  余皓起身,從操場的鐵絲網朝外看,這次他確實看見了,一個人影進入了宿舍樓,但他沒有上樓,也沒有開門!只是進了樓梯間下的拐角區域!

  余皓頓時一陣背脊發涼,那是誰?宿舍樓樓梯下有個狹隘的三角空間,平時存放掃帚等物,有人在接近十一點時,走進了放掃帚的地方?!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沿著停車場,從另一條路繞到教師宿舍樓後,走向樓梯間。

  那個人影背對自己,安靜地站著。

  余皓:「……」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人影轉過身,與他面對面。

  陳燁凱。

  陳燁凱就這麼靜靜地站在樓梯間下,猶如一個鬼魂。

  「陳老師?」余皓一陣毛骨悚然,聲音都快不屬於自己了。

  外頭傳來汽車行駛聲,明亮的車燈掃過宿舍樓一樓,有車來了,正要照亮余皓站立之處,說時遲那時快,陳燁凱猛地抓住了余皓手腕,強行將他拖進了樓梯間裡!

  余皓在陳燁凱身上一撞,聞到他外套下、襯衣上殘餘的酒氣。下一刻,陳燁凱抬手,摀住了余皓的手。

  「別吭聲。」陳燁凱極低聲地在余皓耳畔說道。

  陳燁凱穿的外套不是今天爬山的那件,擋住了聚餐後的酒氣,而余皓渾身的血液凝固了,他不知道陳燁凱想做什麼,卻本著對他的信任,不發出任何聲音。宿舍樓外,汽車熄火,關車門,上報警器,聲音接連傳來。接著,男人的腳步聲朝樓梯不斷接近。

  「好的,關鍵在於她一直沒醒。」男人在打電話,嘆息道,「我真不知道,到底還有什麼要說的。」

  余皓感覺到陳燁凱的心跳瞬間上了一百六,他的一隻手始終揣在衣服兜裡,沒有掏出來,此刻,陳燁凱的全身都在發抖。

  余皓隔著外套,反手握住了陳燁凱的手,按著他,他摸到了外套衣兜裡的一件東西。

  「行。」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那就,麻煩您了。」

  男人直接從他們身邊經過,並未發現躲藏在黑暗中的兩人,沿著樓梯走了上去。

  「希望吧……」

  聲音漸遠去,三樓電子鎖「嘀」一聲,關門聲響起。

  陳燁凱才把手放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依舊在黑暗裡站著。余皓握住他的手腕。

  「給我,老師。」余皓說。

  陳燁凱不住發抖,最終慢慢鬆開手,任憑余皓把他的手從衣兜裡抽了出來,並帶出了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手術刀透過衣兜,已將余皓的手割出少許血來,染紅了陳燁凱衣服的一角。

  「余皓,你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找到我?」陳燁凱的聲音異常平靜,「這真的是命運使然麼?」

  余皓低聲道:「如果你希望的話,可以當它是。好了,沒事了,老師,這把刀現在由我保管。什麼也別想,忘了它吧。」

  這些天裡,陳燁凱話中的隱喻、細小的表情與動作,彷彿隨著這夜的行為,而豁然開朗了。

  余皓拈著刀,示意陳燁凱上去,回宿舍。

  陳燁凱道:「上來喝杯咖啡吧。」

  余皓答道:「明天再說,我困了,晚安。」

  陳燁凱:「晚安。」

  余皓在黑暗裡看不清陳燁凱的表情,但他知道今晚一定在某個程度上,徹頭徹尾地改變了陳燁凱的整個人生。

  「上哪去了?」

  余皓心事重重地走過操場,又被周升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手背到身後。

  周升喝了不少酒,靜靜站在籃球架下。

  「問你話呢。」周升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耐煩,「說話!」

  余皓說:「我……給你買菸去了。」

  「買菸買到這兒來?」周升明顯不信。

  余皓說:「睡不著,順便出來走走。」

  周升:「煙呢?」

  余皓摸出煙遞給他,周升「嘿」了一聲,搖搖晃晃的,叼了根,做了個按打火機的手勢,余皓又拿出一個打火機。

  周升側著頭看余皓,似笑非笑,說:「點煙啊,傻站著做什麼?」

  「喝醉了。」余皓說,「先回去吧。」

  周升擋在余皓面前,余皓無奈,只得給他點煙。

  「咔」一聲,火苗照亮了余皓與周升的臉龐,周升湊過來時,眼睛突然睜大,看見余皓拿打火機的手上,全是血。

  「余皓——!」周升那聲咆哮,頓時震醒了深夜裡的前後三座宿舍樓。

  余皓:「別激動!」

  周升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給我解釋清楚!」

  半小時後,學校外的小旅館的標間裡。

  「你瘋了啊!」余皓終於忍無可忍了,他無論如何要反抗一次,再不懟周升自己都要憋炸了。

  「我真不知道!」周升的酒醒了一半,說,「我看見血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你割脈!」

  余皓:「我有毛病啊我幹嗎割脈!」

  周升:「你不是一向這樣的麼?」

  余皓:「我哪裡這樣了!」

  余皓拿著枕頭抽周升,周升不住躲,最後余皓憤怒地把枕頭扔了,知道周升只是讓著自己,畢竟別人是可以一個人單挑對方整個寢室的。

  「別動!」周升慫了不少,站在另一張床上的角落裡,訕訕道,「我錯了我錯了行了吧!當心繃帶脫了!」

  余皓手掌上纏了繃帶,想死的心都有了,手機正在「噔噔噔」地響,微信群QQ群一堆消息,整個年級所有的寢室都聽見了,周升半夜三更,在操場上發神經一樣大喊余皓的名字。

  傅立群打了個電話給余皓,問:「找著人了吧?」

  余皓告訴傅立群經過,才知道原來周升喝醉了,先是回寢室,知道余皓不在以後,又翻出來找他。

  「剛才是他喊你名字吧。」傅立群問。

  「是我!」周升道。

  傅立群道:「你別發酒瘋了,趕緊回來睡吧,人呢?在哪兒?我下來接?」

  「我帶他出來開房了。」余皓說,示意周升別多說,周升便點點頭。

  傅立群說:「行,那我真睡了。」說著掛了電話,剩餘皓與周升面面相覷。末了周升起身,收拾用過的碘酒與繃帶。余皓又道:「割脈有割手掌的麼?你來一個我看看?」

  周升拿起手術刀端詳,說:「大半夜的,我哪兒看得清楚你割了什麼地方!」

  余皓左手拿了手機滑開,果不其然,裡頭全在@他:周升在樓下叫你名字呢。快把人領回去。周升喊你呢喊你呢。給我解釋清楚……余皓心裡怒吼道:我聽見了!不用你們提醒!接著把手機關了。

  周升收拾完,把身份證放好,一頭倒在床上,疲憊不堪。

  余皓道:「你還聽我解釋麼?」

  周升以枕頭蓋著臉,從被子下伸出手指,朝余皓床上一指。

  「睡。」周升的聲音帶著幾分冷酷,彷彿恢復了將軍的身份,「困了,夢裡說。」

  這是在施坭事件結束的四個月後,余皓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再次主動進入了夢境世界裡。

  他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正坐在夢中宮殿正中央的王座上,兩側全是武官。背後則是一副巨大的屏風,上頭現出浮雲與群山,正是白天爬過的天青山。

  宮殿內以金、紅、銀材質裝飾得華麗輝煌,滑動的紅漆雕花大門依次自動打開,一層層現出殿外的鎏金地毯。余皓低頭,發現自己衣著十分違和,並非王袍而是一身黑執事的制服。而周升身穿紅黑色龍鱗甲冑,背著一面盾牌,腰畔佩一把三寸長的金鐵長棍,闊步走了進來。

  「恭迎將軍!」兩側武官齊齊單膝跪地。

  余皓:「……」

  「喲,裝修得挺漂亮。」周升把宮殿一側書架上的《線性代數(下)》抽出來,翻了翻,「夢裡還唸書呢。」

  余皓:「我的NPC,為什麼要朝你下跪?」

  周升:「他們崇拜我不行嗎?」

  余皓:「臭屁吧你。」

  周升:「想打架?」

  余皓:「在這兒你打得過我?」

  周升:「那可說不準,練練?」

  周升走到王座前,余皓以為周升這神經病真要動手,他左拳按在右胸前,朝余皓行了個禮,稍稍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說:「小狐狸,出門走走?」

  「我哪裡像狐狸了!」

  余皓這才起來,跟隨周升離開宮殿,前往天台上。夢裡的都城比起上一次,又發生了少許改變,燈籠、焰火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陽光,以及春季明媚的鮮花。

  意識世界裡的景色,彷彿隨著現實中的四季感受而產生變化。而宮殿群落外,面朝群山的平台上,則毫無徵兆地多出了一座吊橋,吊橋通往雲端,正是余皓白天走過的地方。

  「回憶事情經過。」周升朝余皓說,「想像你面前有個屏幕,讓我看看,不介意吧?」

  余皓與周升面前投射出了一段記憶映像,展現的是以余皓視角,在深夜裡宿舍樓下窺見的全過程。

  「就這樣。」余皓說。

  周升安靜了好半晌,余皓側頭看他,問:「怎麼辦?」

  「能怎麼辦?」周升喃喃道,「他想殺人啊。」

  余皓道:「我不敢問,刀還在房間裡呢。他對林教授為什麼有這麼大的仇恨?他們不是師生麼?」

  「那你得問他去。」周升嘲道,「我又怎麼知道?」

  余皓懷疑地打量周升,周升說:「這是夢裡,就不用使眼色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余皓問。

  周升沉吟片刻,余皓本以為他在思考,周升卻道:「看啊。」

  余皓才發現,周升面前的空間,也展開了一幅屏幕,上面跳動著以周升視角,看見的醫院內的情形。

  周升面前,出現了面目猙獰的林尋教授,正聽周升說話。

  「什麼時候?」余皓大多數時候都和周升在一起,他不記得他們一起見過林尋。

  「交自行車報名比賽那天。」周升說,「我在醫院裡守著梁老師,剛好這傢伙來了。」

  余皓想起來了,那天他發現周升臉色有點兒不對,原來是因為這事?

  「怎麼了?周升同學,有什麼困難就說。」

  「那個……」周升誠懇的聲音道,「不如我便宜賣您個沙包?我們拳擊社團裡頭有好多呢,花錢買一個也不貴啊,天天拿老婆當沙包練手,不好的!林教授!」

  「你怎麼到哪兒都找人吵架?」余皓無奈道。

  周升無所謂地說:「我不過刺了他兩句,問他平時在家裡打不打老婆。」

  余皓:「……」

  第38章:群毆

  余皓示意周升暫停下,吩咐守在宮殿前的武士,給他們送點喝的來。不片刻,武士們抬來一張案几,案上放著兩杯咖啡,還準備了點心,余皓才與周升坐下繼續看。

  「一派胡言!」

  「你看這兒、這兒,明顯是先上勾拳,再直拳,我給您模擬模擬?來,您站好!這就還原下……」

  「你想做什麼!醫生!護士!」

  「簡直沒有教養!」林尋怒斥道,「沒有教養!你給我滾出去!」

  周升的聲音道:「喲教授別激動,我幫你按鈴叫下醫生!」

  看到林尋被激怒,而周升現出招牌式的意味深長的笑容時,余皓險些把咖啡噴了出來。

  「後來他像個瘋子一樣。」周升聳肩,帶著身上鎧甲細碎聲響,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說,「你夢裡的咖啡味道比現實的好……他大罵我造謠,通知凱凱速速滾過來,我就……被趕出病房了,劇終。」

  末了,趁余皓思考時,周升又補充了一句:「本來不想管別人夫妻閒事,實在看不下去,戳破以後,他多少有點忌憚,以後會下手輕點兒。」說著又嘆了口氣,說:「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爛人呢?」

  余皓沉吟,說:「陳老師一定清楚林尋家暴的事兒,你覺得這是殺人的動機麼?」

  周升答道:「你想得也太簡單了,一定還有別的貓膩。」

  余皓答道:「能有什麼貓膩?」

  周升說:「你確定想聽?」

  余皓:「當然,你來這兒不就是為了告訴我的麼?」

  周升:「也不全是……好吧,只是我的一個猜測,我覺得這像是一場人為的車禍。」

  「不會吧!」余皓瞬間道,「你別這麼想!」

  周升煩躁地說:「看吧!我說了你又要罵我。」

  余皓忙改口道:「我只是覺得,他沒必要這麼做。」

  周升道:「自己開車,老婆坐副駕位上,不繫安全帶,出事了年初一也不來,我不確定這是不是謀殺,但我能感覺到,這人想他老婆死。人到中年三大樂事,沒聽過麼?陞官發財死老婆,這種家暴人渣,說不定巴不得自己老婆快點死了。」

  余皓剎那一陣惡寒,周升說:「你好好想想,正常夫妻,出了車禍,老婆劇烈腦震盪,第二天他哪有不陪著的道理?讓陳燁凱自己守著?聯繫家暴留下的瘀青,這夫妻關係一定已經……」

  周升說著話,余皓卻聽不進去,猶如一道閃電劃過思緒,某個細節倏然變得無比清晰……

  「那輛寶馬我坐過。」余皓喃喃道。

  「啊?」周升莫名其妙地看著余皓。

  余皓清楚地記得,在花房咖啡打工挨罵後,陳燁凱開車送自己回學校,那天的駕駛座前,擺著一個淺紅色的香水瓶,車裡嘀嘀聲響個不停,余皓還以為自己碰壞了東西,頗有點手忙腳亂。

  「系安全帶。」

  余皓繫上安全帶,聲音停了。

  陳燁凱臉色陰冷得可怕,打方向盤,開去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火鍋店,余皓把安全帶扣上,又說:「我不吃了,我晚飯吃過了,老師。」

  余皓告訴周升那天的經過,周升懷疑地看著余皓,說:「哦?所以他開著林尋的車,送你回去了?」

  「她如果沒系安全帶。」余皓馬上說,「車裡報警器是會響的!」

  周升:「你是不是不知道這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安全帶扣?」

  余皓很少坐私家車,不大瞭解,周升解釋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說:「不對,你坐車的那天,沒有安全帶扣。」

  余皓道:「當時陳老師還提醒我系安全帶。」

  周升沉吟片刻,而後說:「也就是說,起碼在那一天之後,林尋才把安全帶扣插上去。」

  這證明不了太多,但余皓已有點相信周升的推斷了,雖然這一切細想起來,非常恐怖……

  「梁金敏坐車居然也不繫安全帶。」周升拿了塊點心吃,說,「也是個人才,這夫妻倆在國外這麼久,老外不繫安全帶,逮到了都會罰款,就沒有形成習慣麼?」

  余皓說:「我覺得陳老師一定知道更多的內情。」

  周升:「信息不足,無法判斷。」

  「好吃嗎?」余皓被周升的動作引開了注意力。

  「還行。」周升咀嚼點心,說,「你在現實裡吃過好吃的東西,夢境裡就會出現,象徵美好的記憶。其實咱們都感覺不出味道,傳達給意識的訊號只有『好吃』,它不是真的。」

  余皓一時又冒出許多問題想問,卻千頭萬緒的,不知從何說起。

  周升提議道:「今天來不及了,要麼明天晚上進他夢裡看看?」

  余皓:「可以麼?」

  周升:「當然可以,他平時沒少幫咱們,就當還個人情吧。」

  兩人沉默對視,余皓還陷在周升的推斷裡。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余皓環顧四周,夕陽西照,宮殿群的磚瓦上閃爍著金輝,他說,「夢裡可比現實中美好多了。」

  「不然怎麼說『美夢』呢?」周升道,「不過可千萬別沉迷在夢裡。將軍曾有一段時間就只想睡覺,因為想要的東西,夢裡都有,現實中就越來越頹廢,最後『嘭』的一聲,像個肥皂泡,破了。」

  余皓自己做夢時無法隨心所欲地進入宮殿,也許來到過,醒後也記不得了。只有倚靠周升的這種異能才能構織美夢,而聽周升所言,夢醒之時,也許會變得加倍的失落。

  「我懂。」余皓說,「不過,今晚讓我記得這個夢吧。」

  周升沒有堅持,抬起一手,夕陽溫柔地灑在他的身上。

  余皓閉上眼,周升將手按在他的額頭上。

  「你說得對,將軍。」最後余皓說,「哪怕在夢裡,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別肉麻!」周升道,「晚安!」

  余皓醒了,睡眼惺忪地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半夜四點,還能繼續睡,周升卻從隔壁床上起身,去浴室裡洗澡。余皓玩了會兒手機,打了個呵欠,待周升穿著內褲回來,掀開被子鑽進去。

  「周升。」余皓說。

  「嗯。」周升盯著手機看。

  「對不起。」余皓道,「我只是不想連累你。」

  「別管他們說什麼。」周升隨口答道,「我不在乎。」

  余皓說:「背後被人指指點點的,怎麼可能不管?真是這樣也就罷了,這麼冤枉你……」

  周升:「又想吵架?」

  余皓只得歉疚地不說話了,周升無奈道:「祖宗!你幹嗎那麼在乎別人的評價?他們能管你畢業?管你賺錢?管你吃飯?被人說幾句還掉塊肉?」

  余皓說:「也許因為我奶奶在乎,所以從小連帶著我也特別在乎別人議論我爸媽,而且,說我,可以;說你,我受不了。」

  周升說:「背後說什麼當聽不見就是了,逮著誰敢說,來一個我揍一個,揍踏實了就沒人說了。關他們屁事,咸吃蘿蔔淡操心的。來來,班級群裡說什麼了?拉我進去,我給你一個一個挨著懟。」

  余皓哪敢把周升加進來?趕緊道:「沒說什麼。」

  周升:「那你跟我扯這扯半天?耍猴很好玩嗎?」

  余皓:「……」

  周升那暴躁的樣子,余皓馬上聯想到了那個扛著根金箍棒,天不怕地不怕,誰擋路一棍子下去砸扁誰的齊天大聖,當即笑了起來。

  「你還搬寢室麼?」周升道。

  「不搬了。」余皓答道。

  周升關燈,放下手機,余皓在黑暗裡朝著周升的方向側躺著。

  過了一會兒,周升突然又說:「那天,你沒看自行車賽的海報背面對吧?」

  余皓莫名其妙道:「沒有,怎麼了?」

  「沒什麼,晚安。」周升道。

  余皓:「???」

  翌日照常上課,余皓與周升依舊坐一起,余皓知道整個大教室裡頭所有人都在竊笑並盯著他倆,簡直如芒在背。周升卻該幹嗎幹嗎,趴在桌上睡覺,沒半點回應。

  余皓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不要去在意別人的評價。下午周升去上排球課,余皓便在圖書館裡打著瞌睡自習,春天的陽光透過大落地窗照進來,照得他昏昏欲睡,忍不住趴在桌上小睡了會兒。

  他覺得自己已經陷得不可自拔,太喜歡周升了。怎麼總是喜歡上直男,更要命的是,周升還總對他這麼好。這導致余皓每天總是患得患失的,過得很累,而且人一開始患得患失,就忍不住要作死,既折騰別人也折騰自己。

  再這麼折騰下去,遲早會讓周升覺得煩,讓他滾蛋。余皓午睡時腦子裡湧出無數個念頭,又漸漸平息下去,過一會兒又湧出無數個念頭,一時有點小甜蜜,一時又有點難受,直到被人拍醒——

  「余皓,你不去體育館看看?」一名體育班的男生說,「出事了,打起來了,快走吧!」

  「什麼?」余皓還沒睡醒,一臉茫然。

  這天下午,體育館迎來了學院建立以來,規模最大的兩個班打群架,全校徹底轟動了。其中周升一個人直接打趴下了十個,一戰成名,從此封神!

  余皓衝到體育館時,攝影社團有個學生,拿著單反,正在朝師弟妹們展示他精湛的攝影技術:動態高速連拍,每秒二十張,連續快速回放時彷彿二十四幀電影,上頭周升以運動服包著拳頭,將體育三班的學生打得滿地爬。

  余皓:「……」

  偌大一個排球館裡空空蕩蕩,牆上噴了不少鼻血,地上還扔著只保安的皮鞋,余皓看了一會兒,轉身跑向學院的行政辦公室。

  「來得正好,余皓。」團委書記見余皓來了,便朝他招手,「正想找你。」

  余皓剛到走廊,看見周升、傅立群與體育二班上一大群男生在走廊左邊罰站,先前爬山時金頂上挑釁的體育三班的帶頭男生,淌著鼻血,如同鬥敗的公雞,在另一邊罰站。

  周升兩手插在兜裡,一臉無聊地看著對面,然而余皓一來,周升頓時皺起眉頭。

  「他來了。」團委書記推開會議室的門,帶余皓進去,裡頭院長、林尋、薛隆、教導主任、三班班主任都在,還有葉晉,唯獨不見陳燁凱。

  周升瞬間推門進來,說:「跟余皓沒關係!」

  「周升,給我出去。」院長冷冷道,「這裡容不得你放肆!」

  余皓忙朝周升擺手,讓他千萬別衝動,本來以為已經息事寧人,萬萬沒想到,最後還是打起來了,陳燁凱不在,卻令他一陣不安。

  薛隆道:「余皓,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

  余皓答道:「我不知道,我在圖書館上自習呢。」

  換作從前,余皓說不定會配合薛隆,但經過施坭一事後,他已經知道教導主任、薛隆都對他有偏見,這次連院長都在,想必事情比上一次更嚴重。

  「你坐著說。」林尋教授客客氣氣道。

  院長嘆了口氣,這是余皓第三次見到林尋了,第一次在學院的文藝匯演上,第二次在意識世界裡周升的記憶回放中。

  「這事情你讓大家怎麼說?」教導主任道,「簡直是荒唐!提都沒法提!」

  薛隆朝眾人道:「我來說吧。」

  「哦。」余皓試探地看薛隆,問,「薛老師,發生什麼事了嗎?」

  薛隆本能地感覺到,余皓似乎和從前相比,變化很大,他將這反應單純地理解為這傢伙變油滑了。

  「長話短說。」薛隆道,「就是周升因為一些過節,和體育三班的同學打起來了,其中有些事牽涉到你,所以叫你過來,問問情況。」

  情況就和余皓猜測的一樣,體育二班、三班今天上排球課,對方一名叫雷洪波的動手,扣球時一式絕殺,把球扣到了二傳的頭上。

  二傳是傅立群,傅立群朝眾人使了個眼色,接著頭上又挨了一記。五分鐘後,傅立群起跳攔網,配合另一個叫夏夜的高個子,照著雷洪波的臉連呼兩球。緊接著雙方推了幾下,如願以償地打了起來。

  下一刻,雷洪波帶著一夥人沖上前要干架,體育二班卻呼啦一聲散開,現出熱身結束的周升。

  余皓只恨自己沒當場圍觀周升徹底封神的這一戰。

  「你說說在金頂上的情況吧。」薛隆說,「據同學反映,踏青回來,你就攛掇周升,約雷洪波到校外去打架,有沒有這回事?」

  余皓冷靜地注視薛隆:「我攛掇周升?」

  「這話是別人說的。」薛隆不自然地說道。

  余皓心想你又想來這一套?於是道:「誰說的,叫進來對質。」

  教導主任放下眼鏡,說:「余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總是這麼不安份?」

  院長始終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盯著余皓看,犀利的雙目,如同洞察了余皓的內心,余皓被她看得心裡直發毛,更注意到林尋在場,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事情跟他完全無關。

  「我怎麼不安分?」余皓無辜地說,「雷洪波在金頂上先威脅我們,當時他差點就動手攻擊周升了。」

  體育三班的班主任是個高高瘦瘦、練撐桿跳的體育研究生,一時不知如何應付這情況,畢竟剛畢業的碩士面臨兩個班的大規模群毆,這已遠遠超出了他的處理能力上限,他努力地說了一句:「當時我不在場,洪波回來也說了,沒什麼事,全是誤會。」

  「陳老師呢?」余皓道,「他可以作證,回來以後,我們也都說開了。」

  「陳燁凱已經辭職了。」院長平靜地說,「今天早上遞的辭職報告,我批准了。」

  第39章:離職

  余皓瞬間意識到,問題可能有點嚴重了。

  「為什麼?!」余皓難以置信道,同時彷彿驗證了他心裡的某種猜測。

  林尋似乎始終觀察著余皓的反應,此刻與院長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眼神被余皓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裡頭還有別的事!

  「讓其他學生回去上課。」院長沒有再朝余皓問下去,說,「叫周升進來。」

  團委書記起身,出外通知,不多時人走了個乾乾淨淨,周升進來,拉開椅子,坐在余皓身邊,吊兒郎當地看著院長。

  「校內公然群毆。」院長說,「薛老師給你爸爸打了電話,待會兒下午過來,看他怎麼說。」

  余皓呼吸屏住了,周升皺眉,沒有說話,目光只是移向林尋。

  「有什麼話就說吧。」周升哭笑不得道,「叫家長幹嗎?又不是高中生。」

  院長說:「這種事是高中生才會做的,只能以高中的方式進行處理。」

  「院長……」余皓剛要說話,周升卻一個手勢制止了他。

  「哦。」周升說,「又勸退?這都幾次了?」

  林尋朝院長說:「你看,他的這個態度,是非常囂張跋扈的。」

  周升冷笑道:「我又不是沙包,隨便人打也不帶反抗的。」

  「你這是造謠!」林尋一聲怒吼,拍桌子,余皓被嚇了一跳。

  「周升!」院長怒道,「你眼裡還有沒有師長?!」

  周升說:「到底想怎麼樣,你們就不能痛快點嗎?」

  院長顯然被氣得夠嗆,薛隆起身道:「你出去!給我出去!」

  周升一臉無聊道:「行行行,一會兒讓我進來一會兒讓我出去,這圈圈叉叉的……」

  葉晉和余皓同時「噗」一聲笑了出來,這下更是火上澆油,院長的臉色已經變得不能再難看了。

  周升剛起身,門被敲了兩下推開,陳燁凱進來了。

  余皓馬上道:「陳老師!」

  陳燁凱進來後第一件事,目光落在了余皓的手掌上,余皓手上還纏著一層繃帶。

  陳燁凱示意周升先坐,說:「剛聽說,就過來了。」

  院長朝陳燁凱道:「回去繼續辦你的交接,燁凱,這裡的事情和你沒關係了。」

  周升驟然知道陳燁凱要離職,眼裡現出驚訝神色。

  陳燁凱說:「交接結束前,他倆還是我的學生,大家先看下排球場監控,剛剛我找體育館調出來了,態度歸態度,事實上儘量還是公平,對吧。」

  院長厲聲道:「陳燁凱,你這是破罐子破摔了?」

  陳燁凱打開手機,竟然不理會院長,朝團委書記道:「幫忙把投影幕布放下來。余皓,周升,你倆去把窗簾拉一下。」

  陳燁凱把手機上的視頻投到投影上,還原了整個群毆過程,余皓心想這錄像回去一定得找陳燁凱要一份,周升實在太帥氣了,打到後面,他還拿了角落裡一桿檯球棍當金箍棒掄,最後如孫悟空般蹲在跳馬鞍上,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一群手下敗將。

  「雷洪波先動手。」陳燁凱看完過程後,再回放,走到投影前,指雷洪波扣傅立群的那個瞬間,又朝葉晉說,「昨天傍晚下山以後,洪波是心裡有火的,對吧。葉晉,否則你也不會給我發那條微信了。」

  葉晉一時不知所措,陳燁凱認真地看著她。

  「是。」葉晉不安地說,「所以我想讓陳老師……勸勸周升。」

  陳燁凱又朝在場眾人道:「我勸過周升,周升也答應我,只要雷洪波不再挑釁,他就不會先動手。好,就這樣,我回去繼續辦交接,告辭。」

  陳燁凱收起手機,推門出去,院長始終沒有看監控,臉色鐵青。

  「陳老師!」周升突然也隨之起身,一陣風般衝了出去。

  余皓也起身去追,院長卻道:「余皓,你留一下,有幾句話問你,幾位老師,你們去忙吧。」

  會議室的門再次關上,剩下林尋、院長與余皓三人,余皓眯起眼,想從林尋的臉上解讀出某些信息,但長桌對面的兩人,卻十分平靜。

  「你在試圖分析什麼嗎?」院長說,「余皓同學。」

  「不敢。」余皓答道,「兩位請說。」

  「凱凱!」周升一路追出學院,叫住了陳燁凱。

  今天陳燁凱穿著一件修身的白色長袖T恤,薄薄的T恤下,肩背輪廓於陽光照耀中,顯得分明而性感,略長的頭髮遮去了一側眉毛。他略顯稚嫩的側顏,與這校園裡來來去去的眾多大學生毫無區別。

  「為什麼?」周升說。

  陳燁凱轉身,眼裡帶著一絲迷茫。

  「周升。」陳燁凱答道,「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你以後還是……別……算了。」

  周升知道他想說什麼,以後還是謹慎點,別動不動就惹事打架,這個社會上不是什麼都能靠打來解決,然而陳燁凱那句「算了」裡,卻蘊含了太多的情緒。

  「凱凱,不好意思。」周升說,「又給你添麻煩了,可你怎麼也不說一聲就……」

  「周升。」陳燁凱打斷了周升的話,認真道,「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

  周升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很喜歡上次陳燁凱帶他們去剪頭時,給他設計的斷眉,每次再去理髮,他都固執地保持修整自己的眉毛。

  「有時候我恨不得手裡有根金箍棒。」陳燁凱說,「把這些醜惡又貪婪的事,把我痛恨的虛偽的人,甚至整個世界,統統給打個稀巴爛。」

  周升想起了年初一晚上,陳燁凱說過的話。

  「可我不會玩孫悟空。」陳燁凱的笑容裡帶著難言的苦澀,「所以……」他想了想,說:「我當不了你的老師,你什麼都不怕,我很羨慕你,周升,我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換了別的學生,我也許會說:以後你要學著穩重與成熟起來……」

  周升的表情一時十分複雜,看著陳燁凱。

  「但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我曾經千方百計去挽留,卻早已無奈失去的執著與衝動。」陳燁凱說,「人生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我已經被錘得遍體鱗傷了,再沒有資格來當你們的老師。只能說……」

  陳燁凱攤了攤手:「祝你們好運。學會保護好自己吧,也保護好余皓。」

  陳燁凱轉身離開,周升卻突然說:「這世上,誰也錘不了我。」

  陳燁凱側頭,答道:「每個人在二十一歲時,都曾這麼認為過,你終有一天會在命運面前發現你的弱小。」

  周升答道:「不,我不一樣,因為我有一面盾牌。」

  學院會議室裡,余皓平靜地看著林尋。

  「你的專業課學得不錯。」林尋道,「但心理學,不是一門所謂『操控他人思想』的學科,也不是什麼讀心術……」

  余皓接口道:「是一門研究人類心理現象,及其影響下的精神功能,和行為活動的科學。」

  「嗯。」院長輕描淡寫地說,「你的人緣不錯,薛隆說你八面玲瓏,和體育班的同學處得很好。」

  余皓道:「我的朋友只有周升、傅立群和陳老師,人緣好的是周升。院長想提醒我什麼?我沒有試圖去挑撥任何人打架。」

  「我相信你沒有。」院長說,「因為你,發生了一些事,我覺得和你也不是全無關係,所以想聽聽你的想法。」

  「什麼事?」余皓警惕起來,他總覺得林尋坐在這裡,一定還有別的目的或者說訴求。

  林尋掏出手機,點開一段音頻,聲音不太清楚,卻能辨認出是陳燁凱的。

  「……就是他,看見他的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我在輪迴裡,再次認識了一個像龍生這樣的孩子……」

  「余皓他相信我,也依賴我,我讓他選一件衣服,他選了龍生生前最喜歡的那件,聽起來很荒唐……」

  「好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Nicky,別再鑽牛角尖,你有點瘋魔了。」

  一陣靜默後,陳燁凱又說:「當然不可能了,哪怕按中國的輪迴轉世,他也不會這麼快回來找我,不過我想,如果可能的話,也許什麼時候,我會擁有新生……」

  「首先,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女人的聲音勸說道,「其次,Nicky,中國的社會環境不能接受……」

  林尋按掉了這段錄音。

  余皓抬眼,與林尋對視,腦海中飛速閃過陳燁凱家的白襯衣、伊瓜蘇瀑布前的合照,以及……

  ……天青山懸崖前的話。

  「燁凱在回國前,有過一段時間,在精神上有比較嚴重的幻覺。」林尋朝余皓說,「我以為讓他換個環境,情況會有所好轉,沒想到……」

  「這段錄音留下的地點,聽聲音應該是花房咖啡。」余皓突然打斷了林尋的話,說,「回放一下?」

  林尋:「……」

  院長皺眉打量余皓。

  余皓試探地問道:「剛剛我聽見背景音裡有我的聲音,王先生,一杯抹茶奶綠。」

  林尋臉色稍稍變化,很快恢復正常,余皓說:「當時只有梁老師與陳老師兩個人,你為什麼竊聽他們的談話?」

  林尋臉色頓時變了,院長道:「注意你的言辭!余皓同學!林教授對燁凱的情況始終非常關心,才讓金敏隨時注意疏導他的心理問題!」

  余皓:「哦,是這樣嗎?」

  余皓總覺得自己似乎被周升帶得有了奇怪的愛好,擁有發光的能力,把自己當作太陽,看見陰暗的東西就忍不住想發出強光去照它,並端詳那團陰暗不斷躲避光照時的緊張感。

  「行。」余皓說,「可是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院長說:「在陳老師病情加重的前提下,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再適合擔任你們的班主任,我也不希望,在他離職以後,咱們學院傳出什麼消息。畢竟在現行體制下……」

  余皓接口道:「同性戀雖然已經算不上精神病了,卻也是不被待見的。」

  林尋說:「不僅僅同性戀,還有師生戀。」

  院長答道:「不錯,我個人對學生、老師的私生活不予干涉,但你需要提醒自己,每個人的私生活與他的社會身份,始終有一道明確的界限。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同樣,近年來國內政治環境、公眾輿論在這方面有倒退的現象,你也無法去左右。」

  余皓沒有說話,明白到院長方才那複雜的目光意味著什麼了。

  余皓:「人類道德的發展,是一個曲折上升的過程。」

  院長:「從長期看來確實是這樣,但注意是『曲折』,短期看不一定上升,只有曲折,譬如,個體的一生。」

  「暫時刨去這一點吧。」院長又說,「我們將這件事當作異性戀來討論,在一視同仁的前提下,師生戀也是違反職業道德的,哪怕是在歐美國家,公立、私立大學,都是一樣,既影響環境的公平,也破壞了倫理關係,高校紅七條也明令禁止這種行為。」

  余皓說:「我們沒有談戀愛。」

  「有人看見,你在陳燁凱宿舍裡過夜。」院長冷淡地說。

  余皓失笑道:「我又不是女生,那天他只是喝醉了,我送他回去,怕他沒人照顧……」

  林尋說:「如果沒有這段錄音,你也許是清白的,但陳燁凱既然提到了你,這就很特別了。」

  院長:「余皓,目前我還是相信你沒有任何責任,只是我想,有必要和你解釋清楚。」

  「陳老師知道你們錄音了麼?」余皓最後問。

  「他主動提出離職。」院長說,「理由是需要休息,自然不會有人特地提醒他這件事。」

  此時隔壁辦公室裡,隱約傳出周來春的咆哮與周升的怒吼,吵起來了。余皓頓時坐直了身體,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不知道砸了什麼東西。

  在學院裡砸東西?!余皓有點坐不住,然而院長卻見慣了大風大浪,已十分淡定,就像什麼也沒發生。

  「謝謝兩位老師。」余皓開始擔心周升,起身道,「我沒有問題了。」

  林尋最後說:「我不希望你再接觸燁凱,你讓他好好靜一靜吧。今天他為了你……」

  院長說:「林老師,好了。」

  林尋便沒再說下去,余皓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周升提醒他少說,方才不知有多少醜惡的真相,要被余皓連珠炮般轟到林尋的臉上去。

  第40章:守護

  余皓離開會議室時,周升與他的父親結束了爭吵,周來春不住朝教導主任道歉,薛隆與教導主任臉色慘白地出來。

  「你這狗娘養的……」周來春在走廊裡還動手打周升的頭。

  周升正朝余皓使眼色,冷不防腦袋上挨了一記,又炸了,吼道:「住手!」

  只見父子險些又要打起來,余皓忙上去拉開周升,周來春一見院長,便快步過去朝院長道歉,周升則一臉狂躁,到學院後門去抽菸。

  「取消了我自行車賽複賽資格。」周升說,「對不起,不能帶你去澳大利亞了。」

  「什麼?澳大利亞?」余皓驟然聽到這毫不相干的消息,一時有點雲裡霧裡,周升又道:「沒什麼。」說話間他凝視學院後門外的樹林,眉頭深鎖,似乎在思考對策,見余皓正要離開,皺眉道:「去哪兒?」

  「我得去找陳老師……」

  「別去!」周升粗暴地喝住了余皓。

  余皓道:「他辭職了!要走了!不能讓他就這樣走!」

  周升指向學院後門小徑,說:「去,你去,你選他還是選我?」

  余皓:「周升!這不一樣,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勸勸他!」

  周升只是盯著余皓看,余皓皺眉注視周升,周升答道:「你要去就去。」說著在一旁坐了下來,不看余皓。

  余皓只得到他身邊坐下,周升看了他一眼。

  余皓:「滿意了?」

  周升把煙按滅,起身說:「從現在開始,別去見凱凱,後面的事兒,包在我身上。」

  余皓頓時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眼中充滿訝異。

  周升:「你滿意了?」

  余皓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周升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不關心關心我?啊?!」

  余皓忙起身道:「你爸他……周升!你別這樣!我心裡怎麼想的你還不知道麼?」

  「好了好了。」周升道,「打住,別肉麻,算薛隆識相,沒在我爸面前詆毀你。會議室裡頭,他們問了你什麼?」

  余皓小聲告訴他會議室裡的大致經過,說到一半,學院裡便傳出周來春憤怒的聲音:「周升!你狗娘養的給我過來!」

  周升馬上截斷了余皓的話頭:「待會兒得去辦點事,回頭找你,你把沒說完的發我手機上,打字發,別發語音,注意手機,你別理凱凱,無論說什麼都別回他。」

  余皓十分擔心周升,周升卻使勁摸了摸余皓的頭,不發一語轉身走了。傍晚余皓坐在寢室裡,心情忐忑地等周升的消息,傅立群也沒回來。

  余皓便開始編輯消息,把下午的事陸陸續續發給周升,周升卻沒有回覆,直到七點半時,周升才回了一句:

  【懂了,傅立群在我這兒呢。】

  余皓等到了周升的消息,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爬上床去躺著,看周升發的消息。

  周升拍了張照——在一家餐廳的包廂裡,擺了兩桌,周來春帶著周升,去動手打架的那幾個寢室裡頭,挨個道歉,還送了他們一箱煙,又請參與動手打架的班上學生一起吃飯。

  周升:【待會兒給你打包吃的。】

  余皓:【你先吃,別管了,我泡個面就行,晚上也不餓。】

  余皓眉頭深鎖,打了幾行字又刪了,大意是陳燁凱的離職,有可能是林尋逼的,那段語音也是林尋偷錄的,然而打著打著字,他突然整理出了模糊的思緒。就像周升說的,這裡頭一定有貓膩!

  周升:【揍雷洪波的事情,已經解決,但林尋現在非常不爽我,就是他讓薛隆那SB,取消了我的自行車賽資格,薛隆禮拜一就給大賽組委會那邊打電話,學院要通報批評我,讓我在學生大會上朝林尋道歉,還禁止我再去參賽。我這兒買單了,回去和你細說。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到,你等我。】

  余皓:【其實不用解釋這麼多,我知道你只是想幫他,不是為了咱們自己,也不是為了報答他。你只要說你想這麼做,就可以了。】

  周升沒有再回消息了,余皓翻了個身側躺著,思緒中一片混沌,那段語音是林尋偷錄的,也就是說陳燁凱並不知道這件事揭穿了,先前沒有提過辭職,為什麼偏偏是現在?林尋拿出那段錄音,目的很明顯,他想逼走陳燁凱!

  剎那間,陳燁凱在昏迷的梁金敏病房前流淚的景象,閃過余皓的心頭。而就在昨天晚上,陳燁凱帶著手術刀,打算捅林尋的舉動,是想為梁金敏報仇麼?

  報仇……想到這兩個字,余皓頓時有點兒背脊發寒。不至於吧,林尋家暴梁金敏,陳燁凱想殺了他?為什麼不報警,勸梁金敏離婚?

  也許已經勸過了!余皓還記得在花房咖啡裡,陳燁凱與梁金敏私下見面的一幕,再想到林尋拿出的錄音……忽記起,他有許多事沒有告訴周升。於是馬上再次朝周升發了幾段消息,看見周升終於回了半小時前的最後一條。

  【好吧,你懂我。】

  周升還沒回來,余皓只覺今天過得很累很累,閉上眼,他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至關重要的線索。

  光芒閃爍,周升的聲音在耳畔輕輕說道:「余皓?」

  余皓睜開兩眼,發現自己站在宮殿群落外的高台上,周升依舊穿著那身鎧甲,懷疑地打量他。

  夢境中的衛士們分列平台兩側,個個嚴陣以待,余皓裝束依舊是那身修身的黑色執事禮服。

  「回來啦?」余皓說。

  「臉色怎麼這麼差?」周升說,「餓了?都十一點了,見你睡著,就沒喊你,傅立群也回來了,給你打包了吃的,要起來先填飽肚子麼?」

  「不不。」余皓馬上說,「我總覺得……」

  「我看完了你的微信。」周升答道,「但信息還不全,跟我來。」

  周升躍下宮殿群落,落在另一座屋簷上,余皓便跟著跳了下去。

  周升撮指唇間,打了個唿哨,天際飛來一朵觔斗雲。

  「你怎麼還能在我夢裡召喚觔斗雲?」余皓難以置信道。

  周升說:「你相信我可以,我當然就可以,上來吧。」

  余皓踏上觔斗雲,周升升起,帶著他不斷上升,余皓說:「去哪兒?」

  周升:「去找那個最關鍵的線索。」

  余皓:「飛這麼高!會發生什麼事?」

  周升飛向太陽,而太陽越來越近,余皓驚奇地發現,意識世界和現實有著奇妙的差別,這裡懸掛在空中的太陽,居然是可以接近的!而且它距離大地並不遠!隨著周升與余皓越來越近,那太陽也越來越大!

  隨著周升不斷上升,迎向天空中那輪熾日,余皓已經快要睜不開眼了,然而,他驚奇地發現,太陽竟出現金烏輪的形態!

  「這……」

  「前方到站。」周升說,「將軍夢境,請坐穩扶好……」

  霎時間,周升腳踏觔斗雲,帶著余皓,朝那輪太陽衝了進去!

  兩人衝過金烏輪時,說時遲那時快,周升背後的盾牌,以及遠處宮殿群落頂端出現的圖騰,同時發生了一道共鳴般的大閃光!

  緊接著,余皓身上光芒一閃,與周升一起穿過了金烏輪!

  余皓還來不及定睛細看,自己已來到了另一個夢境,下一刻,周升駕馭觔斗雲,落在了實地上。

  一道宏偉的巨型石橋出現在面前,如同天塹,巨大的環狀金輪噴發著日珥般的火焰,橫亙在橋上。四周則是一片茫茫的雲海。

  「歡迎光臨我的夢境世界。」周升的聲音道。

  周升的夢!

  余皓以為他不會隨便帶自己進來,沒想到這一天居然來得這麼突然!

  周升一過金烏輪,身上裝束便幻化成一身奇怪的皮甲,猶如古羅馬的角鬥士般,赤著精壯胸膛,胸前斜斜繫了道皮繫帶,連著護心鏡,下身則是束腿的長褲,蹬一雙漆黑的馬靴。

  余皓:「這是哪兒?」

  「你是豬啊?!」周升道,「不聽人說話的?要解釋幾次?這是我的夢!」

  余皓說:「我是說……」

  「你是說什麼?嗯?」周升轉身,面朝金烏輪,抬頭端詳金烏輪中央,與余皓世界的太陽截然不同,周升的意識世界裡,金烏輪的光芒柔和許多,卻不暗淡。

  金環中間,猶如水波般展開蕩漾的屏幕,屏幕裡呈現出余皓的意識世界——長城與宮殿群落。

  這讓余皓想起魔獸世界裡,各大主城的傳送門。

  余皓:「這……」

  周升抬頭看著那金烏環形成的傳送門,彷彿在等待什麼,說:「可以不要問長問短不?今天你還有用,我不想這麼快把你踢出去,小狐狸。」

  「不!」余皓怒吼道,「你一定要讓我問個清楚!否則我死——不——瞑——目——!」

  「而且我不是狐狸。」說完余皓又補充了一句,「別叫我狐狸。」

  「問吧問吧。」周升無奈了,又自言自語道,「那傢伙還沒睡,該不會失眠一整晚……你要問什麼?你狡猾得要死,成天扮豬吃老虎,別以為我不知道。」

  余皓艱難地整理思緒,抬起一隻手指,無意識地劃了個圈。

  「問啊。」周升走到一旁,跳了一步,坐在石橋的欄杆上。

  余皓:「想想清楚,怎麼問。」

  周升不以為意道:「不是都告訴了你?這東西讓我得到了穿梭夢境的力量,你現在看見了?好奇心得到滿足了沒有?」

  余皓:「可是……它不是你的嗎?怎麼會出現在我的意識世界裡?還成了太陽?」

  周升道:「因為你的圖騰吧?你把圖騰給了我,我帶著回來了我的夢裡,變成了我意識世界的一部分,金烏輪就把你當作自己人,咱倆的夢境就互相連接上了。」

  余皓:「你又怎麼知道?」

  周升示意余皓看金烏輪,說:「『門』的這邊出現了你的世界的景象,後來有一天,我無意中發現,你的世界的太陽,變成了金烏輪,也出現了我的世界的景象。」

  「施坭的夢境也會麼?」

  「不會啊。」周升道,「你在想什麼?邏輯!邏輯都喂狗了嗎?你和施坭的區別就在於,她沒有交給咱們她的圖騰,而你把圖騰的一部分給了我。所以你的世界才和我的世界連通了!」

  余皓:「第二個問題,這是什麼地方?」

  周升暴躁了:「這是我的夢!你到底要我說幾次?!」

  余皓:「你的夢不可能只有這麼一小塊吧!」

  周升:「下面還有啊!」

  余皓朝下張望,周升道:「別看!當心掉下去!」

  石橋下,傳來震天的喧嚷聲,余皓往下看,透過雲海,依稀能見大地上現出一個環形的巨大建築,周升馬上揪著余皓衣領,把他拖回來。

  「我想下去看看。」

  「不行!」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周升道。

  兩人互相盯著對方,余皓總覺得周升有什麼瞞著自己,說:「你就不請我在你夢裡玩玩嗎?」

  「是的,不請。」周升說,「和你不熟,不想讓你在我心裡到處逛。」

  「哦,好吧。」余皓只得答道。

  周升馬上改口道:「是沒什麼好看的,小爺,你饒了我吧。」

  余皓突然一轉身,躍上石橋柵欄,周升頓時一聲大喊,在空中一翻身,召喚出觔斗雲,卻慢了半拍,余皓已經抖開背後翅膀,「唰」一聲貼著雲海,飛走了。

  周升怒吼道:「余皓!你這個混賬!我要揍死你!」

  「來抓我啊——」余皓得意道。

  余皓的猜測果然不錯,他在施坭的意識世界裡飛過,而周升對這個印象十分深刻,於是到了周升的夢裡,他仍然保留了翅膀,可以自由地飛來飛去。雖然飛起來了,他卻沒有穿過雲海,貿然衝向地面看個究竟,仍然很守客人的分寸。

  「回來!」周升回到石橋上,喝道,「別皮!我要生氣了!」

  余皓在雲海上飛來飛去,遠遠喊道:「你都把我的內心世界看光了,我看看你的怎麼了!」

  周升:「給你三秒時間!三!」

  余皓周圍的雲海開始發生變化,白雲化作烏雲滾滾聚攏,其中雷電翻騰,彷彿有什麼怪物正咆哮著呼之慾出。

  「二!」周升左手食中二指朝向天際,一道閃電迸發,疾射向天空!

  余皓嚇了一跳,只見雲層中的龐然大物彷彿得到感應,躍出一條咆哮的西方龍,嘶吼著朝他衝來!展開翅膀一拍,兩爪朝向余皓,要將他牢牢抓住!

  「一!」周升吼道。

  西方龍剎那衝向余皓,余皓身周卻嗡地綻放出一道白光,如保護罩般反彈,砰然彈開了一條堪比山巒的巨龍!

  余皓:「怎麼回事?」

  懸浮在雲海上空的周升彷彿意識到什麼,也傻眼了。就在兩人還未回過神時,那西方龍又一聲咆哮,衝向余皓,用爪子打算將余皓抓住帶回石橋上,然而余皓身上又是一道白光綻放,「嗡」的一聲,將那西方龍彈得直飛出去。

  西方龍一聲哀嚎,撲打翅膀跑了。

  余皓:「……」

  余皓轉頭看看周升,似乎明白了什麼,大喊道:「你……周升!你的怪物抓不住我!」

  周升站在石橋上,不說話了。

  余皓飛來飛去,說:「耶!你拿我沒辦法!」

  周升:「……」

  余皓飛了一會兒,本想逗下周升,見他不說話怕他生氣,只得又飛了回來。

  「下次再也不帶你進我夢裡了。」周升冷冷道。

  「我錯了。」余皓忙道,「問題還沒問完呢。」

  「我生氣了!」

  周升徹底抓狂了。

  余皓只是看著周升笑,周升道:「笑?還笑?!」

  余皓突然說:「我好高興啊,周升,以後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周升:「……」

  周升一手扶額,受到了沉重打擊,走到一旁,余皓說:「你告訴過我,你在你爸的夢境裡,有一道光環保護著你,對嗎?我在你夢也有守護光環,所以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你是我兒子!」周升怒道,「余皓!還讓你做什麼都行呢?現在就讓你給我滾回去!」

  周升抬起一手,背後金烏輪頓時彷彿得到感應,綻放出萬道金焰,射向周升的手,隨著他一招轟向余皓。

  「別!」余皓馬上道,下意識地抬起手招架,金烏輪的光火轟向余皓的剎那,砰然一聲,又被保護罩擋開,飛向四面八方,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升:「……」

  余皓:「……」

  周升連最後一招也失靈了,余皓剎那明白了一件事——在周升的意識裡,也許留下了一個至為堅固的信念: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會傷害自己。

  第41章:日珥

  周升:「你……你給我穿過金烏輪,回你自己的夢裡去。」

  余皓:「我真不鬧了,接下來咱們得做什麼?去凱凱的夢裡嗎?」

  周升黑著臉道:「我不會再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也不想和你說話。」

  余皓:「我再也不問了。」

  周升一肚子火,跳到欄杆上坐著,像只滿腹牢騷的大猴子,余皓剛走過去,周升全身一陣「錚錚錚」的亂響。鐵鎧覆蓋上來,包裹了他的全身,罩帽頭盔擋面柵落下,「鏗」的一聲令他變回了鐵甲將軍的模樣。

  余皓只得到柵欄上去也安靜地坐著。

  「將軍。」余皓突然想起一件事。

  「閉嘴。」鐵甲裡的周升冷冷道。

  余皓說:「一個現實裡的問題,和這兒無關,我突然想起來的。」

  將軍不搭理余皓,余皓說:「自行車賽的海報背後,寫的什麼?你要帶我去澳大利亞?」

  那大鐵人不說話,余皓只得四處看了眼,雲層翻湧,距離他很近的地方剛好有朵遠,余皓心念一動,那團雲便朝他靠攏,並分出一部分,聚集為一個雪球般的雲球。

  余皓:「……」

  「不要亂動我的雲!」周升推起覆面頭盔,一臉狂躁地說道。

  余皓只好虛虛推了下,那團雲便識趣地慢慢飄走了。

  金烏輪中幻化出珍珠膜光般的絢爛光澤,投射在將軍銀白的鎧甲上,令他也變得五顏六色,像個外星人般。

  余皓一時無話,抬頭望向金烏輪,金烏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開始呈現出變幻莫測的景象,內裡出現山巒、河流,以及高樓大廈等建築。余皓不自覺地下來,走近金烏輪。

  金烏輪熾烈的光珥朝著四面八方飛散,光度增強,余皓的身影在金烏輪前顯得十分渺小,而越是靠近金烏輪,他就越感覺到這龐然大物予以他的壓迫感。你從何處來?你有什麼使命?這巨大的史前的存在,猶如一個隱藏了無數秘密的神聖圖騰,照耀著他的靈魂。

  鎧甲聲響,周升跟在余皓身後。

  「別穿過去。」周升嚴肅地說,「否則進錯了夢,我不一定能找到你。」

  余皓道:「這又是什麼?」

  金烏輪四周光珥發散,再聚合,倏然間成為一道火焰的洪流,射向余皓!

  「別動。」周升制止了余皓的反應,緊張地抬頭望向金烏輪。那場面相當瑰麗壯觀,整個金烏輪上所有的光焰猶如有生命般,全部射向余皓,匯聚在他的手中!

  余皓抬起右手,手上彙集起一道光焰。

  「它在認識你。」周升緊張地說,「別抵抗它,我最開始認識它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就在那光焰覆蓋余皓全身時,余皓體會到了周升所告訴他的「金烏輪在朝你說話」的感受!無數信息海量湧入他的腦海,意識世界的碎片,金烏輪的力量,精神能量聚集而成的武器、圖騰……

  轟然作響,光火消失,余皓被強行注入了許多信息,但努力回想起來,又覺得空落落的,竟是想不起細節。

  「它告訴你什麼了?」周升緊張地問。

  「我不知道。」余皓皺眉道,「我彷彿知道了許多,可一時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好像……它擁有著……和意識世界相關的許多功能,我覺得它有點像一個精密的機器?」

  周升道:「和我一樣,沒關係,到了時候自然就明白了。」

  余皓隱約明白到金烏輪輸入給他的,應當是某種馭使精神世界規則的知識與記憶,就像語言學般,臨時讓他去回憶,反而想不起來多少,但到了該說時,就會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比如說……怎麼用我的能力來啟動它。」

  余皓抬起手,指向金烏輪,剎那火焰化作一枚流星般的飛彈,射向環狀的金烏輪中央!這舉動就像激活了某個程序,金烏輪中央的流動屏幕發出一聲巨響,一道銀光朝著全輪幻化擴散!

  屏幕也隨之呈現出了新的畫面,余皓震驚了。

  「對,這就代表,有人夢見你了。」周升說。

  他倆一起抬頭,望向金烏輪中,圓形的大屏幕。

  屏幕中出現了開車的畫面,視角如同有人開著車,行駛在高速路上,車頭香水的擺設,正是陳燁凱的車,也是林尋與梁金敏出車禍時的那輛寶馬!

  「第一個夢見你的就是他。」周升看了一眼余皓。

  「只有夢見的時候,金烏輪上才會出現景象?」余皓說。

  「理論上是這樣。」周升說,「具體的原理我還不大清楚。」

  余皓根據這點,腦中出現了推斷的畫面,去燒炭那天,周升入睡後,在金烏輪中看見了於長城上徘徊的余皓,於是跨過金烏輪,抓住了他的手。

  進入施坭夢中時,周升在這金烏輪上,則看見了一隻張牙舞爪的海怪。

  「懂了。」余皓說,「所以現在,我們能進入陳老師的夢裡。」

  周升說:「沒錯,要進去試試看麼?暫時看來他還沒有夢見過我,但一定夢見過你,所以只有你能帶我進去。」

  余皓答道:「目標是什麼?」

  周升說:「把他叫回來,如果可能的話……」

  旋即,金烏輪上再度呈現出一幕畫面:天空陰雲密佈,雷霆大作,如黑暗末世,茂密的森林裡,大火正在熊熊燃燒。

  周升:「……」

  余皓:「……」

  周升:「看來情況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啊,這都燒起來了。」

  余皓:「燒起來代表什麼?」

  周升:「煎熬吧?我猜的……進去看看?你覺得在他的夢裡,你會有守護光環麼?」

  余皓:「我不知道,我會出現在他的避風港裡嗎?」

  周升:「有這個可能,在他的夢裡,你本來是個NPC,而現在本人進去了,就會取代NPC,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希望是避風港,沾你的光。」

  周升一身鎧甲如變形金剛般唰拉拉全部消除退去,他伸出手,與余皓牽在一起。余皓十分緊張,伸出手去試那傳送門,手指一碰上去,光屏瞬間發生了變化,開始蕩漾。

  周升不由分說,另一手按著余皓肩膀,倆人直接衝了進去。

  「啊——!」

  余皓不是第一次進入除周升之外的夢裡,但這次整個過程太過分明,瞬間一聲大喊,然則手上一鬆,周升不見了!

  余皓朝前衝了幾步,只覺天翻地覆,下意識地回頭喊道:「周升!」

  下一刻,一陣狂風捲來,余皓下意識地抓住身邊任何能抓的,抱住了一根繩索。而他的身體,在萬丈高空之上,隨之懸蕩了起來,劃出一個圈。四面煙霧繚繞,余皓嘗試著展開翅膀,翅膀卻沒有出現!他失去了幾乎所有的力量,只得牢牢抱住身前的一根粗繩,於空中不斷翻騰。

  「將軍——!」余皓大喊道,颶風裡卻沒有絲毫應答,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自己所在之處,是一座懸浮在空中的吊橋!

  天青山的吊橋……

  吊橋兩端,俱通往重重的迷霧,四周雷霆大作,閃電劈下山頭,引起烈火,余皓在煙裡猛烈地咳嗽起來,嘗試在吊橋上站穩,那吊橋卻如同鞦韆般,在空中三百六十度地開始大迴旋,一圈,一圈。

  余皓:「這他媽是跳繩啊啊啊啊——!」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周升不知道去了哪兒,會不會是穿過金烏輪的一剎那被傳送走了?余皓被轉得要吐了,但在夢境裡吐不出來,他必須馬上離開這個地方,當即抓住吊橋兩邊,趁著吊橋一蕩,朝前開始狂奔。

  什麼恐高都是假的!生死一瞬,余皓再也不怕這吊橋了,藉著離心力的支撐,從頭狂奔到尾,大喊著跑向吊橋的盡頭。

  煙霧散盡,吊橋的盡頭,是一根毫無落腳之地,光禿禿的石柱!

  余皓:「……」

  余皓下意識猛地一轉身,朝著吊橋的另一端衝去,天旋地轉,破開煙霧後,面前則出現了一座光禿禿的孤山,孤山峰頂似曾經有過一座殘破的建築物,已被閃電劈成碎片。

  一座孤山,一根石柱,就這麼光禿禿地屹立於萬丈深淵中,如同跳大繩般,中間往復旋轉著一道僅供一人穿行的吊橋!

  余皓傻了,吼道:「陳老師!你這是想整死我嗎?!」

  一道閃電從天而降,驀然劈中遠處孤山,孤山連著廢墟開始崩塌,余皓又大喊一聲,已逃無可逃,轉身跑向完好的石柱一側。

  維繫吊橋的上百米高的石柱在狂風中開始瓦解,吊橋以緩慢速度崩毀,余皓在斷木上瘋狂奔跑,腦海中一片空白,吊橋越崩越快,已到余皓腳下,余皓懷疑自己幾乎創造了短跑記錄,快可以和周升賽跑了!

  下一刻,變故再生,原本該是石柱的另一頭,突然出現了山道!

  太好了!余皓在吊橋最終崩毀的十米外飛身一躍,踏上空中斷裂的木板。

  一步,兩步,三步——余皓成功地抓住墜落的繩索,背後一聲巨響,整座吊橋墜向萬丈深淵,余皓抓著那繩索,不住喘息,眼裡充滿驚懼地被吊在了懸崖邊上。

  他在陳燁凱的心裡,原本該有的位置是什麼地方,進來時自己就會取代NPC,站在該處。

  也就是說,原本在陳燁凱的心裡,自己一直站在天青山的吊橋上?!這又是什麼梗啊?!為什麼跑了一個來回,景象就會發生變化,出現通道?!余皓驚魂猶定,爬上懸崖,面前是下山的通路,突然想起那天陳燁凱通過吊橋後,朝自己說的一句話。

  「再走個來回?」

  這其中有什麼關係嗎?余皓緩了一會兒,在山道上喊道:「將軍!」

  穿過金烏門的剎那,周升就消失了,這是他們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怎麼辦?周升在別人的夢裡擁有隨時離開的「法力」,只要他說晚安,自己就會在現實裡醒來,這下跑不掉了。

  但只要注意安全,等陳燁凱自然醒轉,他們也會被彈出夢境去,余皓逐漸鎮定下來,來到另一處懸崖邊上,朝下眺望。

  只見山下全是森林,猶如熱帶雨林,天青山的一部分,位於這森林的邊界。至於另一頭……則是黑暗的迷霧,迷霧正越過山頭,不斷侵入陳燁凱的意識世界。

  熱帶雨林上空到處都是閃電,密佈的雨林中,許多地方已經起火,正熊熊燃燒,黑煙升上天空,匯入烏雲,與山外的黑暗迷霧匯聚,成為入侵世界的黑暗的一部分。

  余皓首先要判斷意識世界的中心在哪裡,根據黑暗迷霧侵襲的方向,靠近雨林深處,又有一圈山巒群,想必就是中心點,圖騰應當會在那裡。

  但陳燁凱被放逐的自我意識,又在哪裡?有兩個可能,一是像從前的自己,被放逐到了長城盡頭,與潛意識的邊界上。但那是一種極端情況,即:夢境的主人想自殺。

  施坭,則存在於避風港中。余皓經過短暫的思考,判斷陳燁凱應當不會在天青山一帶徘徊,於是果斷選擇下山,進入雨林。

  同時他還得想辦法與周升聯繫,但這不急,等陳燁凱醒了,他們回到現實,還有溝通的機會,周升對意識世界規則的熟悉,遠在自己之上,也不是陳燁凱特別在意的人,應當不會遭遇太大的危險。

  山路的走向相當奇怪,棧道如迷宮般拐來拐去,與現實世界裡的天青山截然不同,出口則到處籠罩著濃煙。

  余皓四處看看,嘗試著召喚自己的武器,把晾衣叉召喚出來了,卻沒有法力,他只得收起晾衣叉,脫下衣服,罩在口鼻上衝過去。

  這件上衣,赫然是陳燁凱曾經借給自己的那件白襯衫!

  「是它啊……」余皓脫下衣服,打著赤膊,這時候開始審視自己的衣著,他光裸著白皙的上半身,下身穿一條黑西褲,還有不知道哪兒來的黑皮鞋,余皓對自己的第一個印象是——

  我怎麼好像鴨子!不管了,先衝過去再說!

  余皓把襯衣蒙在口鼻上,覷準風向調轉時,幾下助跑,衝過著火的出山口區域。面前全是濃煙,四面飛灰飄揚,余皓穿過濃煙的瞬間,側旁剎那一聲咆哮!一隻著火的動物朝余皓撲了上來!

  余皓猝不及防,被撲倒在地,赤裸的肩背頓時被抓得鮮血淋漓。

  余皓一聲痛喊,尚未看清楚碰上了什麼怪物,就地一打滾,抓住衣服屏息,起身就跑,衝出了山口。

  背後著火的動物縱聲嘶吼,狂奔而來,余皓一回頭,只見那動物竟是只面目猙獰、腐爛的美洲豹!正如長城上的屍狼般,散發著黑氣,全身猶如被柏油與瀝青覆蓋,正在燃燒!

  第42章:雨林

  「這是什麼?」余皓自言自語道。

  更多的怪物發現了他,前赴後繼,從火海中燃燒著衝出!全是美洲豹!余皓轉過身,背後是雨林間的薊葉地,面前則是越來越多的腐爛著火的怪物。余皓髮現自己已經離開了山脈區,進入雨林地帶,並看清了這一帶的全貌。

  余皓的雙眼被煙燻得發紅掉淚,熊熊燃燒的瀝青美洲豹則在空地上集結,呈現出包圍之勢,余皓慢慢後退,說:「Easyeasy……」

  黑色的美洲豹在烈火中焚燒,彷彿極為痛苦,旋即余皓似乎聽見遠處的一聲哨響。

  「周升?」余皓警覺轉頭。

  然則下一刻,美洲豹群得到了命令,朝余皓撲了上來!

  余皓大喊一聲,轉身拔腿就跑,狂奔進了雨林中,余皓一手抓著衣服,邊跑邊怒吼道:「陳燁凱!你這夢裡究竟都是什麼鬼啊啊啊——!」

  余皓剛衝進薊葉林地,背後的腐爛美洲豹群已距離他不到三米,火星幾乎已濺到了余皓頭上,余皓馬上就地一滾,躲進一蓬巨大的薊葉下,翻身躍起,深一腳淺一腳,在雨林內狂奔。

  剎那間,四隻著火的美洲豹已彈跳過余皓頭頂,在余皓身前的樹上一借力,轉身當頭撲下!余皓剎那又一個急剎,背後則是更多的美洲豹衝了上來。

  余皓再無路可逃,抬手擋頭,四隻美洲豹封鎖了他的去路,於空中飛躍——

  余皓:「……」

  「哦——歐歐歐歐——」

  周升的聲音嘹喨響起,緊接著砰砰砰砰四聲,空中的美洲豹頓時中槍翻滾,余皓平地被抱了起來,騰飛出去!

  「抓緊!」周升吼道。

  謝天謝地周升終於出現了……余皓道:「你去哪兒了!」

  周升手抓籐條,一身越野軍服,背著一面盾牌,被余皓一喊頓時耳朵嗡嗡作響,叫苦道:「別吼,耳朵要聾了……怎麼這麼多!抓住那根藤!換手!把腳抬起來!」

  下一刻,余皓下意識伸手,抓住一根堅韌籐條,周升在空中反手將一把槍別在後腰上,飛撲,踏上余皓膝蓋一躍,拔高少許,再將余皓的腰順手一抱,喊道:「鬆手!跳!」

  余皓:「……」

  余皓在那短短頃刻已不知經過了幾棵樹,全聽周升的號令,條件反射般行動,兩人棄了籐條,躍上一根樹杈,在樹杈上一彈,再次飛了出去。

  茂密的熱帶雨林間出現了一處斷崖,兩人藉著樹杈彈力躍上斷崖,斷崖上停著一輛還發動著的吉普車,周升又道:「上車!」說著連揪帶抱,把余皓弄上車去,自己坐上駕駛位,掛擋,踩油門,同時轉身。

  余皓從後座上一轉頭,只見又有兩隻熊熊燃燒的美洲豹撲了上來,說時遲那時快,周升猛地一倒車,吉普車在追兵身上一撞,將它們撞飛出去,掉下斷崖,緊接著他再換擋,油門踩到底,輪胎飛速打滑,如箭矢般射進了雨林裡!

  「到前面來。」周升道。

  余皓爬到吉普車副駕駛位上,拉安全帶扣上,不住回頭看,美洲豹速度竟是絲毫不遜於吉普車速,余十來只,紛紛沖上,周升抬起盾牌格擋,將美洲豹揍得翻出車去。

  「拿槍打!」周升把車越開越快,「後座有手槍!」

  余皓:「我不會用槍……」

  周升:「那你來開車!」

  余皓:「我也不會開車……」

  周升:「……」

  周升只得一邊操縱方向盤,一邊回頭開槍,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余皓抓了槍,朝車後一陣亂開,打在頂槓上子彈亂飛,周升忙道:「別別!你還是別管了!你看路吧!」

  周升劇烈顛簸中,兩三槍就能解決一隻美洲豹,余皓大聲道:「有樹!左轉——!」

  周升猛打方向盤,兩人大喊,吉普車撞在樹上,美洲豹撲了上來,張開血盆大口朝向余皓,余皓驀然掏槍,朝著它的腦袋開了一槍。

  巨響聲中,黑色的瀝青濺得後座到處都是,余皓道:「我打中了!」

  「就這樣!」周升道,「當射擊遊戲玩!」

  周升再倒車,駕駛吉普車,馳上滿是泥濘的林間道路,身後的美洲豹終於漸漸地不追了,余皓心有餘悸,與周升對視,周升不住看側倒後鏡,確認是否安全,吉普車馳過一條溪流,開上對面的爛泥路,再轉上滿是岩石,磕磕碰碰的高地。

  「沒事了吧?」余皓說。

  「暫時安全。」周升道,「奇怪,還沒死光,怎麼就不追了?」

  余皓失去了全身的力量,癱在副駕位上,周升這才說:「你上哪兒去了?!」

  余皓筋疲力盡地擺了擺手。

  周升:「沒在避風港裡?」

  余皓擺手。

  周升:「你的光環呢?」

  余皓用盡最後的力氣,怒吼一聲:「閉——嘴——啊!」

  余皓竭力翻身,揪住周升一頓猛搖,周升大喊道:「別晃!要掉下去了!」

  吉普車歪歪扭扭地在高地上行駛,余皓鬆開抓著周升衣領的手,心想他這身越野軍服還挺帥……居然還有貝雷帽。

  「衣服哪兒來的?」余皓問。

  周升拿起車前的墨鏡戴上,答道:「路上撿的,帥吧,啊?」

  余皓:「這大陰天的你戴墨鏡給誰看啊!」

  周升一進來,發現自己被傳送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雨林空地,他四處尋找余皓下落,無意中發現了一座空的三層樓房。樓房相當陳舊,像沒人管的小旅館。旅館前面還停著一輛吉普車,他在旅館裡搜索了下,每個房間裡的擺設都一模一樣,桌上都有把手槍,於是把手槍蒐集到一起,去前台找袋子,找到一套越野軍服,隨手穿上。

  「喏。」周升示意余皓看,後座扔著個布袋,裡面全是一模一樣的槍。

  余皓:「你怎麼知道我在雨林裡?」

  周升:「我開車出來轉悠兩圈,發現遠處那山怎麼越看越像咱們上回去春遊的地方……」

  余皓:「啊!」

  於是周升懷疑,余皓如果不是陳燁凱的避風港主人,想必就在天青山上,甚至說,避風港也在天青山。

  「所以你就開車過來了。」余皓說,「在天青山腳找到了我。」

  「不錯。」周升說,「還好還好,只差一點,下回你千萬別亂走了,就在原地等我。」

  余皓不敢告訴周升,在碰上美洲豹群前,那座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吊橋更恐怖,免得他又白後怕一場,只得「嗯」了聲,突然想起,自己背後還被美洲豹抓傷了,剛一側過身,瞬間意識到了什麼。

  「奇怪。」余皓喃喃道。

  「怎麼?」周升放慢車速,側頭看余皓。

  余皓:「你看我背上。」

  余皓從山上下來就打著赤膊,側過肩背,讓周升看,自言自語道:「怎麼沒了?」

  周升:「……」

  余皓那白皙的肩背,瘦得十分性感,周升嘴角抽搐道:「哦,你能不能把衣服先穿上?這是想色誘我嗎?」

  余皓反手去摸,背上傷痕真的沒了。

  「我被怪……我不小心蹭了點傷。」余皓說,「居然癒合了!」

  周升一踩油門,停車,手指摸了下余皓的肩背,說:「哪兒?怎麼蹭的?」

  余皓頓時有點不自在,周升也有點不自在,這個動作十分曖昧,在余皓的記憶裡,周升幾乎沒有過這樣親暱的舉動。

  「先把衣服穿上。」周升回過神道,接過余皓的襯衣抖開,余皓把手伸進袖裡,白襯衣已髒得沒法看了。

  「傷口會自動癒合……」

  余皓拉開吉普車內座前蓋,找到一把瑞士軍刀,彈開,周升馬上道:「別!」

  余皓只是在手指上輕輕一割,血液滲出,傷口卻飛快地癒合了。

  「你看?」

  「那也不能割自己!」周升怒道,緊接著把軍刀沒收了。

  「所以我在他的印象裡,是可以『自癒』?」

  「唔。」周升不滿地說,「凱凱認為你無論受到什麼傷,都會自己好起來。」

  余皓彷彿明白了什麼,周升又說:「到了,下車看看去。」

  周升與余皓下車,摔上車門,余皓面朝高地上一座三層的、隱藏在樹林中的小樓,說:「這又是哪兒?」

  「他的意識世界太大了。」周升說,「我一路開車過去找你,看見遠處還有雜七雜八的奇怪雕像,有些樹杈上,還掛著畫。」

  余皓說:「凱凱應該去過許多地方,可他人呢?」

  周升說:「先不著急找他,以現實裡的時間算,他應該快醒了,你先幫我看點別的。」

  兩人來到那建築前,建築外掛了一塊牌。

  周升:「什麼意思?翻譯一下?」

  「Comenzó a Final。這是西班牙語。」余皓正好這學期選修了西班牙語,大致能認出來。

  周升:「final是最後的意思對吧?」

  余皓:「final在英語與西班牙語裡語義相同,這家旅館的名字叫『開始與終結』。」

  周升與余皓經過旅館前台:這是一家典型的南美小旅館,一樓前台外的廳裡,吊扇仍在轉,雖然意識世界中不該有電,但此處一切規律根據主人對現實的認知而形成,余皓已經不奇怪了。

  「你見到NPC了嗎?」

  「沒有。」周升說,「一個也沒有,這個夢裡,不存在NPC,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余皓說:「被怪物們拖走了?」

  周升攤手道:「沒有打鬥的痕跡,可能性不大,上樓。」

  到了二樓,余皓推開房門,簡單的房間裡貼有幾張過時的電影海報,房內有一張凌亂的床、一張書桌,除此之外空無一物,周升指了指桌上:「槍是在這兒找到的。」

  余皓總覺得這個房間裡,有一股不祥的氣息。

  「這代表什麼?」余皓說。

  「注意地上,桌上。」周升答道。

  地上有點髒,但書桌前的一塊區域,以及桌子上,卻擦得很乾淨。

  余皓說:「我不明白。」

  周升答道:「注意夢境世界裡的存在物,與現實的聯繫都相當緊密,咱們想找到這裡的凱凱,就得想清楚,見過的東西意味著什麼。」

  余皓道:「你都想不明白,我怎麼可能猜得出來?」

  「那可不一定。」周升隨口道,「你對他的瞭解一定比我多。你去過他家,宿舍裡是這樣的麼?」

  「不是。」余皓在床上躺了下來,說,「很明顯,這是他曾經住過的旅館。」

  周升說:「這是他的意識世界裡,唯一的一座現代建築物,余皓,我總覺得這個房間對他來說印象非常深刻。」

  余皓想了想,說:「旅館的房間雖然大同小異,但不會每個房間都呈現得一模一樣,而且就連床單的凌亂角度、槍的擺放位置都一樣。」

  「嗯。」周升意味深長地說,「所以他住過這個房間。」

  余皓實在很頭疼,如果是在現實世界裡,也許還有邏輯可言,但這是意識世界,主人的心意變得更加難以捉摸。

  周升說:「我對他不像你這麼熟……」

  「他去過伊瓜蘇大瀑布。」余皓說,「也來過南美,這個我是知道的。」

  「哦?」周升問,「他告訴你的?」

  余皓頓時怔住,想了想,他一直沒把陳燁凱的秘密告訴周升,正猶豫要不要說時,周升卻敏銳地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點:

  「他一個人去的?」

  余皓沒作聲,周升馬上打了個響指,說:「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你?」余皓哭笑不得道。

  周升說:「這件衣服,是他借給你穿的吧?」

  余皓「嗯」了聲,周升手指拈著余皓的衣服,說:「這不是件新衣服,不大像他的穿衣風格。」

  「我自己無意中選的。」余皓說,「這與這座旅館又有什麼關係?」

  周升又說:「這裡對他來說,是記憶中非常深刻的地方,他和他男朋友去過伊瓜蘇瀑布,對不對?在南美洲旅遊的時候,他們住過這間旅館。」

  余皓:「……」

  「聯繫到放在這裡的這把槍。」周升說,「你想,發生了什麼?」

  「這不可能!」余皓脫口而出道,「你覺得他在這兒殺了他男朋友?我不信!不會!」

  周升頓時炸了,說:「你有病吧!誰會這麼想啊!」

  余皓:「……」

  周升道:「想想那段錄音,錄音!林尋的錄音!」

  剎那間如同一道閃電,貫穿了余皓混沌的思海。

  「……就是他,看見他的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我在輪迴裡,再次認識了一個像龍生這樣的孩子……」

  「龍生在這裡自殺了!」余皓瞬間從床上坐了起來。

  周升淡定答道:「答對了,而且,用的就是這把槍。」

  周升也躺了上床,余皓喃喃道:「難怪……我懂了。」

  余皓想起了自己燒炭的第二天,去學院時,看見陳燁凱在網上查詢的關於危機干預的資料……那張照片上,站在伊瓜蘇瀑布前,略帶憂鬱的少年,少年的名字叫「龍生」。

  陳燁凱曾經與龍生相愛,他們一起去過伊瓜蘇瀑布,也許還去了南美洲與中美洲的地方,住過這家旅館。

  「可是旅遊到一半。」余皓道,「為什麼要……自殺呢?他就沒發現麼?」

  「這兒的名字不是叫『開始與終結』麼?」周升說,「就是他在意識世界裡,給這座旅店的代稱,既是開始,又是終結。他們的感情在這裡開始,最後龍生也自己回了這兒,自殺了。」

  余皓:「……」

  第43章:龍生

  周升說:「那麼這麼一來,他內心的痛苦,就能猜出個大概了。起來,咱們到天台上去。」

  周升伸手給余皓,他戴著黑色的露指手套,有力地把余皓拉了起來。沿三樓的樓梯上了旅館天台。從這裡能眺望到雨林的大部分地方,余皓看清了,雨林中心,昏暗的天空下,有一個巨大的瀑布。

  瀑布的另一邊,則是一塊被包圍起來的區域,似乎是個石頭城。

  「那是一座南美的什麼金字塔。」周升懷疑地說,「也許也是他們旅遊過的一個景點,我對這些不熟。你再看這個意識世界,感覺到了什麼?」

  余皓站在漆黑的天幕下,陰雲形成了重壓,四面八方都在起火,天空以頻繁的方式降下天火神罰,森林多處起火,正在閃電中燃燒。

  「它在崩潰。」這是余皓的第一感覺,「為什麼有這麼多的閃電?我記得施坭的夢境裡也出現過。」

  周升說:「閃電了代表主人的憤怒,他在摧毀自己的意識世界,那些閃電,是凱凱情緒的釋放。」

  余皓道:「他在毀掉自己的這個世界?」

  周昇平靜地說:「對,這就是關鍵了。」

  余皓驀然轉頭,望向周升,周升眺望遠處,說:「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快要失控了。」

  余皓想起追逐自己的、渾身裹滿瀝青的美洲豹,喃喃道:「所以這些火,是他自己放的!他想燒死這裡的怪物!他到底在哪兒?」

  周升說:「這裡太大了,他只要朝森林裡一躲,誰也找不著,只能讓他自己出來。你確定,你出現的時候,真的不在他的避風港裡麼?」

  余皓答道:「我非常確定!不可能有人把那座吊橋拿來當作避風港!」

  「附近呢?」周升說。

  余皓眯起雙眼,周升又說:「理論上,避風港也是可以自我摧毀的。」

  余皓:「什麼?!你從來沒告訴過我這個!」

  周升冷靜地說:「假設一個人,下定決心從此以後不再尋求庇護,割捨掉唯一的避風港,那麼這個地方,就會在意識世界裡暫時隱去,或者被摧毀,是這個道理吧?」

  余皓瞬間想起了自己跑過吊橋時,看見的那座廢墟。

  「你得想辦法幫他把避風港重新建起來,再把他叫到避風港裡去等著。」周升說,「否則就勾起他的回憶,讓他回到這家旅館裡來,只有他自己出現了,咱們才能找到這傢伙……余皓,他快醒了。」

  四周的景物開始虛化,遠方山巒逐漸扭曲,就像霧一般地消失在空中,這是余皓第一次看見夢醒的整個過程。從潛意識邊界處朝中心點,整個世界飛快消失。

  進入雨林世界的時間非常短暫,也許是因為陳燁凱失眠了很久,直到快天亮時才入睡,而余皓與周升,也在金烏輪旁等了不少時候。

  這導致他們沒有多長時間,尋找留在夢裡的陳燁凱的下落。

  「好了嗎?」周升抬起手,手中煥發出金光,說,「準備起床吃早飯了。」

  「被主人彈出來的話會怎麼樣?」余皓問。

  「不會怎麼樣。」周升說,「醒來以後會頭疼,有睡到一半突然被吵醒的感覺。」

  難怪周升總是趴桌上睡覺,余皓突然又注意到了雨林中的一陣噪音,說:「那是什麼?」

  周升一轉頭,發現了不妥。

  熱帶雨林的隱蔽處,傳來沉悶的腳步聲,沿途樹木紛紛倒塌,彷彿被清出一條路。

  「朝咱們來的。」余皓道。

  「像個大東西。」周升說,「速度越來越快了,不過現在還不用怕它。」

  那藏身於雨林中的龐然大物行進路徑非常明確,徑直朝向兩人容身的小旅館,周升說:「下次進來時,做好戰鬥準備,現實裡就靠你了!」

  與此同時,不斷消失的夢境世界擴散到兩人站立之地,余皓與周升「嗡」一聲同時消失,天空、大地、雨林、伊瓜蘇大瀑布,盡數蒸發,如同宇宙坍縮般收成一個小點一閃——

  ——陳燁凱從夢中醒來。

  他吁了口氣,四周儘是凌亂的已封箱的紙箱與滿地灰塵。他安靜地躺著,茫然地望向天花板,翻了個身,蜷縮在沙發上。無數過往不知為何,於這一夜中走馬燈般地在夢境裡閃過。

  髒亂的小旅館、赤著的身軀、少年白皙的肌膚、糾纏在一起的肉體,以及粗重的喘息。那一天下午對陳燁凱說來,印象最深刻的,是龍生紅潤的唇與潔白的齒,以及他身體溫暖的刺激感覺。

  他們的汗水快浸濕了床單,窗外透過茂密樹葉與暗色窗簾後,流瀉而入的陽光照在他赤著的背脊上,刺眼得像個夢。

  他們曾那麼相愛過,相愛得令陳燁凱恍惚間失去了外面的整個世界,那年他二十一歲,他第一次嘗試與十九歲的少年做愛,這也是他生命裡的第一次。龍生看著他時,就像在看著只屬於他的一輪熾日。

  陳燁凱也控制過自己,壓抑過自己,想把那不合理的感情築個堤壩攔起來,但它最後崩毀了,崩毀的瞬間就像伊瓜蘇瀑布一般,從四面八方呼嘯著轟然衝下,釋放了他的所有情感,陳燁凱瘋狂地干著他,就像在龍生體內迸發的剎那,他甚至不相信自己心裡能容下這麼激烈、這麼浩瀚的愛,直到當下,那洶湧的感情,仍然觸手可及。

  「你喜歡我什麼?」陳燁凱也問過龍生。

  龍生想了很久,最後用一句西班牙語,認真地回答了他,後來陳燁凱去問了幾個人,每個人聽到的反應全是一樣的,笑得捧腹並拒絕回答。

  後來一名中國留學生笑著回答了他,那句俚語在西班牙語裡有好幾個含義,但他確定龍生的意思翻譯成中文,是:「器大活好。」陳燁凱頓時滿臉通紅。

  在失去了龍生的四年後想起往事,這一切就像還發生在昨天,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就連窗簾後的陽光照耀在他赤著的背脊上的感覺,混合著汗水的親吻,依舊真實無比。

  門鈴響了兩聲。

  「來了。」陳燁凱低聲說。

  門鈴再響。

  「來了!」

  陳燁凱疲憊不堪地答道,拿起沙發旁的水杯,把殘餘的水一飲而盡,前去開門,幾名快遞員等在門口,將他的紙箱抱下樓去,遞過單子,讓他簽字。

  陳燁凱在門前站了一會兒。

  正要關門時,一隻手撐住了門框,再緩緩推開門,現出余皓蒼白而不安的臉。

  「早。」余皓說。

  「早。」陳燁凱低聲道,從余皓的表情上,意識到自己今天狀態有點差,忙用手抹了把臉,轉身去洗漱。

  余皓不請自來,到一旁去拉開窗簾,「嘩啦」一聲,刺眼的陽光照進了空空蕩蕩的宿舍裡。

  余皓拉開了所有的窗簾,陽光灼燒著陳燁凱的靈魂,他以手抵擋,逐漸適應了晚春的煦暖太陽。低頭洗漱後,陳燁凱擰開熱水,躬身在洗手池前洗頭,熱水淌過他的耳朵,流進他的眼裡,他伸手抓了幾下,余皓遞給他毛巾。

  「謝謝。」陳燁凱把護照裝進背包裡。

  余皓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下。

  「吃過早飯了麼?」陳燁凱說。

  余皓沒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陳燁凱。

  陳燁凱答道:「喝點什麼?」旋即意識到,說:「咖啡機已經寄走了。」

  余皓打量這空了的宿舍,他與陳燁凱分坐於餐桌的兩側,空空蕩蕩的世界裡,只有陽光,而陳燁凱始終沒有看余皓,只盯著桌面出神。

  「你就沒什麼想說的麼?」余皓突然道。

  陳燁凱答道:「十二點五十的飛機,我想到九點半,再找你出來,告個別,是你來早了。」

  余皓:「要是我有課呢?」

  陳燁凱:「你今天一整天都沒課。」

  余皓:「萬一我出去了呢?」

  陳燁凱:「你不會離開學校,你今天一整天,都會注意手機,等我的消息。」

  簡單的對話後,兩人又靜了下來。陳燁凱有點傷感地笑道:「那天晚上,真的謝謝你。」

  余皓忍不住打趣他:「不客氣,這桌布挺好看的。」畢竟今天兩人一見面,光看著桌布發呆。

  陳燁凱知道余皓意思,聞言笑了起來,他眉眼清俊,笑容很有感染力,還有著很淺的酒窩。哪怕余皓對他沒有動心的感覺,也覺得這麼看一個帥哥很快樂。如果自己有個這樣的哥哥,應該是很值得自豪的事吧。

  兩人一起看著餐桌上的桌布,陳燁凱說:「本領高明的人,就像魔術師,抓著桌布,乾淨利落地一扯,桌上所有的東西都還在,桌布卻沒了。」

  「是說談戀愛麼?」余皓說。

  「一段人生,一段記憶,都是如此吧。」陳燁凱終於正視余皓,說,「余皓。」

  「世界遠遠比你想像中的更廣闊,離開校園,進入社會後,我相信你會遇見喜歡你、你也喜歡的人。這條路很難,但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重要的是,千萬不要自己折磨自己。」

  余皓心臟怦怦跳了起來,他知道陳燁凱一定看出自己喜歡周升了。

  「陳老師。」余皓望向陳燁凱,「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你為什麼辭職?能告訴我真相嗎?」

  陳燁凱短暫的沉默後,答道:「因為這一生裡,有太多我無力改變的事。讓我漸漸意識到,不是換個環境,一切就可以從頭開始。」

  「譬如說呢?」余皓說,並極力按捺下周升讓他詢問的,關於梁金敏事件的真相。

  陳燁凱說:「譬如說中川龍生,你聽過這個名字吧?」

  余皓:「!!!」

  余皓沒想到陳燁凱居然會主動提起這個問題,當即緊張起來,陳燁凱卻笑著說:「沒關係,瞞不住的,你是不是,在網上搜了我?」

  余皓一臉茫然,說:「沒有啊。」

  這下輪到陳燁凱有點意外了。

  余皓最擔心的,還不完全在於龍生,而是陳燁凱那天夜裡拿著手術刀的過激舉動,但陳燁凱明顯不想再提,而陷於這樣的精神狀態中,是相當危險的。

  「真沒有?」

  余皓回憶過去,說:「有,想起來了,搜過,但只搜到你的英文名叫Nikcy,以前是……哥倫比亞大學的華人校草。」

  「好幾年前了。」陳燁凱答道,「那是我還在讀本科的時候。」

  「別的真沒有。」余皓摸出手機,翻搜索記錄給陳燁凱看,陳燁凱笑著擺手,說:「我相信你。」

  「龍生是誰?」余皓說。

  話音落,門鈴聲突然響起,余皓起身開門,周升提著麥當勞的早飯進來,陳燁凱則彷彿早就猜到,笑了笑:「說你怎麼沒來,原來是買早餐去了。」

  「你又知道我會來?」周升取出咖啡與M記的早餐,分給陳燁凱。

  「你倆總是形影不離。」陳燁凱說,「余皓來了,沒理由你不來。」

  「原本還真不想來,我以為昨天算是告別了。」周升揭開咖啡杯蓋,加了糖和奶攪過後遞給余皓。

  「今天依舊不算,我不喜歡正兒八經地告別。」陳燁凱笑道,「只要不告別,就像還沒有結束。」

  「說了再見,才會真的再見。」余皓道,「所以一聲『再見』還是要說的。」

  這句話彷彿觸動了陳燁凱,他再次陷入了安靜裡。

  「想說就聊聊吧。」余皓答道,「別堵心裡。」

  這話是第一次見面時,陳燁凱朝余皓說的。周升吃過早飯,收拾了下東西,說:「我上課去。」

  「坐吧。」陳燁凱說,「你今天也沒課,裝什麼?」

  周升把垃圾扔了,回到餐桌前坐下,陳燁凱再次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裡。

  「我相信你。」余皓突然道,這句話也是第一次,陳燁凱朝他說的。

  「你知道什麼?相信我什麼?就這麼說相信我。」陳燁凱笑著說。

  余皓答道:「無論你說什麼,我們都相信的。」

  他們人手一杯咖啡,陳燁凱喝了口黑咖啡,說:「有時候看見你,就像看見了中川龍生。你倆一樣高,初見時,也是一樣的憂鬱小王子。他是我的學弟,人類學專業,他是梁老師的學生,本科生,梁老師很少帶本科生……」

  余皓與周升都安靜地聽著。

  陳燁凱的父親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大律師,母親則是家庭主婦,陳燁凱從小到大都擁有頂尖的教育資源,十七歲時,就已經讀完了高中的所有課程,並被哥倫比亞大學錄取。父親與母親對他的期望,是出國留學,回國結婚,找一個恩愛不疑的妻子,幸福美滿地走完人生。

  而他從小到大,都未曾認認真真地談過戀愛,並謹記著家裡教他的——要把一生中所有的感情,留給他這一輩子想共度一生的人。雖然從小到大不乏追求者,陳燁凱卻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閱讀與學習上。

  他僅用了兩年半的時間,本科就畢業了。二十歲那年,他考上了林尋的研究生、與林尋梁金敏夫妻認識後,擔任梁金敏的助教。

  簡直是報紙上的孩子,優秀人生的典範。余皓聽到陳燁凱的過去時,忍不住心想。

  擔任助教時,陳燁凱時常幫梁金敏批卷,看學生們的論文,是以認識了中川龍生這個名字。龍生的父親是中國人,母親則是日本人,一家跨國企業老闆的小女兒,恰好父親是該企業的員工,負責接待董事長一家,便與龍生的母親墜入了愛河。

  回到日本後,中川天秀生下了一個長得非常好看的混血兒,而龍生也獲得了另一個身份,非婚生子。

  龍生是個孤獨的小孩,父母的跨國婚姻,再加上母舅家的不待見,對父親的看不順眼,對兩人愛情的嘲笑與不屑,親戚的眼神等等,培養出了他從小到大的封閉心理,最後外祖父出了一筆錢,打發他到國外留學了事,龍生也終於得以逃脫那個「讓人窒息的地方」。

  陳燁凱就此走進了他的生活,卻尚未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是如何照亮了中川龍生的世界。他們相識以後,陳燁凱開始以學長的身份不時關照龍生,漸漸地,兩人之間的感情逐漸變得深厚起來。

  直到陳燁凱意識到龍生愛上他時,才發現太晚了,他開始迷戀龍生那種憂鬱而安靜的氣質,迷戀他對自己的依賴感,那種整個世界裡,只有他是自己唯一的期待的感覺。

  周升:「……」

  余皓突然隱約體會到陳燁凱今天說這些話的深意,這不僅僅是他的一段回憶,也是想告訴周升一些事,讓他們直面自己的情感。

  余皓彷彿再一次認識了陳燁凱,心底暗流洶湧,所掀起的,俱是對他的感激之情。

  他想朝陳燁凱說聲謝謝,但陳燁凱似乎已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報以一個簡單的微笑。

  第44章:傾訴

  這段感情自然遭到了林尋的反對,林尋希望栽培陳燁凱,讓他在哥倫比亞任教,並擔當自己的助手。但在擔任助教的課程上,與本科生談戀愛,會極大地影響陳燁凱的前途。

  而梁金敏則鼓勵陳燁凱,只要認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就不要害怕,主動辭職,或換一家大學,甚至放下學業,去重新規劃自己的人生。

  陳燁凱患得患失了一段時間,龍生也明白到,雖然自己的世界裡只有陳燁凱,但陳燁凱的人生不可能只有自己。龍生不懂感情,也從來不會去表述,他選擇了躲避與退縮,他決定不再拖累陳燁凱,準備退學回日本。而就在提交退學申請前,他讓陳燁凱,陪他去阿根廷看一次伊瓜蘇瀑布。

  那次旅行裡,陳燁凱終於正視了自己的心意,對他來說,龍生就像一劑藥物,能讓他忘記一切,沉溺在其中,感覺到了真正的幸福。他彷彿為他而生,為他而活著。

  而回到學校後,愛情的藥效過了,陳燁凱不得不直面林尋的怒火,以及梁金敏班級上,學生的投訴。一邊是他從小就鍾愛的專業,一邊則是龍生的未來。最後,在林尋的說情下,學校終於網開一面,去除陳燁凱的職位,讓他繼續跟隨林尋讀研究生。

  林尋考慮過為陳燁凱牽線,讓自己的得意門生與一位老朋友的女兒結婚,結果陳燁凱和一個本科生談上不說,還朝家裡出櫃。鬧得驚天動地,最後幾乎斷絕家庭關係。國內提起同性戀,一貫都是理解寬容,但落到自己兒子身上,不行。陳燁凱則一意孤行,辭去助教職位後,與龍生住到了一起。

  感情穩定下來後,林尋要求陳燁凱把時間多放在學習與課題上,陳燁凱度過了戀愛初始期的甜蜜後,也開始漸漸收心下來,考慮未來的規劃。

  但陳燁凱與龍生就像結束熱戀期,進入摩擦期的所有情侶,開始面對人生中各種各樣的問題,譬如……龍生需要陪伴而陳燁凱大部分時間都必須在學校做課題;龍生的情緒陳燁凱偶爾會忽略;對家庭的態度不一,對朋友,對親人,對導師……等等,陳燁凱第一次談戀愛,對一瞬間湧現的問題有點措手不及,忽略了龍生的感受。

  他需要讀書學習的時間,也習慣了獨處。事實上過往許多年裡,他把大量的時間用在了唸書上,很少關心身邊人的想法。與龍生同居的這個舉動,無異於步入了一段婚姻,而對於如何經營一段婚姻,他還完全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我還記得,龍生總會在半夜驚醒。」陳燁凱想了想,說,「轉身抱著我,他太害怕失去我了……」

  余皓與周升安靜地聽著,咖啡已經涼了。

  陳燁凱又說:「那時我很累,很累很累,我希望他稍微安靜一點,我白天總是很疲勞,晚上卻得不到充足的睡眠,有時我在研究室裡,甚至有點怕回去。那段時間裡我們的話說得很少,我總是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會突然生氣,朝我大喊大叫……你們沒談過戀愛,不太理解那種感受。」

  「家」的責任對陳燁凱來說,已變得越來越沉重,他嘗試與龍生好好溝通,但每次說開以後,過不了幾天,一切又會變回原樣。而後發生了一件事,對他們的關係,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龍生的一個朋友借用他的手機,發現了他們的性愛小視頻,傳到自己手機,再小範圍傳閱,最後不知道被誰傳上了Tumblr,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余皓:「……」

  周升:「……」

  「已經刪了。」陳燁凱說,「還有一些被下載過的沒辦法,剛在一起的時候,被愛情沖昏了頭,拍過幾段。後來我差點槍殺了龍生的那個朋友……幸好在他的勸阻下懸崖勒馬……有時候我覺得在我的性格里,天生就有種歇斯底里的暴力,只是大多數情況下藏得很深。」

  余皓頓時想起了那天晚上,陳燁凱的解決問題的方式。

  「其實老外很多都喜歡拍。」周升岔開話題說,「同性異性都一樣,想留住自己年輕時的記憶怎麼了?」

  陳燁凱笑了起來,說:「你應該沒興趣,余皓你別去搜,太尷尬了,不過應該也搜不到了。」

  余皓忙尷尬道:「我……我保證絕不去搜!」

  「龍生為了那件事情,一直朝我道歉。」陳燁凱嘆了口氣,說,「我實在是太心煩了,同學們的態度,朋友背後的議論……煩得我受不了,還有很多人跑到我的INS下留言……」

  「龍生應該是最難受的吧。」余皓說。

  「對。」陳燁凱說,「但後來,我提出,我們還是先分開一段時間,都冷靜一下吧。我想把畢業論文好好寫完,再帶他去我們走過的南美洲,去秘魯的馬丘比丘,去很多地方……去世界最南端的那座白色小教堂結婚。」

  說到這裡,陳燁凱停了下來,抬起一手,以手腕按壓了下眼睛。

  余皓伸出手,覆在陳燁凱握著咖啡杯的手背上,周升也伸出手,兩人一起覆著他。

  「謝謝。」陳燁凱笑道,「那次之後,我就都放在心裡,沒有朝任何人說。」

  不久後,龍生又回來了,陳燁凱察覺龍生的精神狀況有點不對,帶他去看醫生,發現他患上了抑鬱症。家族史的遺傳因素,在戀愛中的不安全感、焦慮、最終流傳出去的視頻使他自責,面對所有「善意的安慰」……這是生理問題,需要注意吃藥。那段時間裡,陳燁凱忙得焦頭爛額,本想放棄畢業論文,龍生卻堅持讓他忙,否則不會再留在他的身邊。

  陳燁凱只得監督他按時吃藥,並買好了票,準備在答辯結束後,帶龍生一起去,然而答辯當天,龍生沒有按說好的前來,與陳燁凱約會晚餐。

  他又獨自離開了家。陳燁凱馬上去報警,警察不受理,理由是不構成失蹤,陳燁凱得知龍生自己改簽了機票,當天從紐約直飛阿根廷。他追到阿根廷,來到他們訂好的小旅館裡……

  「他已經自殺了。」陳燁凱平靜地說。

  「抵達的時候,現場被清理乾淨,旅店換過床單,請了幾個工人在刷牆,警察讓我看他從黑市上買回來的一把槍,裝在一個塑料口袋裡。」陳燁凱出神地說,「我記得那天的每一個小細節……他的身上,蓋著一張白色的床單,血都流乾了……」

  「不要去想,凱凱。」周升說,「這不是你的錯。」

  陳燁凱笑了下,又說:「奇琴伊察外頭,有一個寬闊的蹴鞠場,傳說在瑪雅人古代的習俗中,蹴鞠比賽中,勝利方的隊長,會成為祭品,被砍下頭顱,獻給神明。」

  「龍生喜歡看我踢球,那天我在遊客的面前,為他踢進了一個球。」陳燁凱喃喃說,「把球從廣場上踢起來,穿過比賽用的鐵環,也許在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了他……願意將我的餘生甚至生命,奉獻給唯一的神。」

  「奇琴伊察的中間,還有一口井,龍生說,他相信,那是瑪雅人輪迴的道路,他一直想來,從這一生,直到那一生。他知道我不愛他,但他想和我在井邊許一個願望,這輩子做最好的朋友,而來生,則更進一步,他想當我的愛人。」

  「我感覺到他對我的愛,是這麼深,能從輪迴的這頭抵達那一頭。可是我想,那句『我也愛你』這一生已足夠有勇氣去說,為什麼還要等來世?」

  「好了,故事說完了,我得走了。」

  余皓沉默半晌,陳燁凱喝完最後一點咖啡,起身,說:「坐在醫護室裡,聽你的故事時,我想安慰你,余皓,只是我明白,言語的力量終究有限,我只能說,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朋友,當作一個願意聽你說話的大哥哥。」

  「我也知道,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你;就像你今天早上,不知道怎麼來安慰我。說什麼都是蒼白而無力的,但我們的靈魂可以在此時此地,產生一種微弱的共鳴,這種共鳴來自於我們曾經遭受的磨難。」陳燁凱笑道,「來自我對另一個靈魂的辜負,我犯下的錯,從此已再沒有挽回的機會,而你的人生還很長,有更多的可能與陽光。」

  「如今你想安慰我的心情,恰恰好就像那時的我的心情,我想,這也許就足夠了。」

  陳燁凱的行李只有一個背包,其他的都寄走了,走下樓去,車正等在後校門外。

  「我走了。」陳燁凱朝兩人說,「抱一個?」

  陳燁凱與周升、余皓先後擁抱,抱余皓的時候,用力在他背上拍了拍,說:「記得我說的。」

  余皓雙眼通紅,陳燁凱卻上了車,離開後校門。

  余皓與周升在教師宿舍樓的台階前坐了下來,兩人對視一眼,周升的眼眶也有點紅,說:「這陽光真他媽的刺眼。」

  余皓說:「他的心裡,現在連避風港都沒有了。」

  周升問:「快遞送去哪兒,你注意了麼?」

  余皓平復心情,掏出手機,說:「我拍了一張。」

  「查下地址。」周升搖了搖煙盒,剩下最後一根。

  「別抽了。」余皓說,「對心臟不好。」

  「抽兩口。」周升捏了下鼻子,說,「鼻子堵了,就抽兩口。他還是沒說那天晚上的事兒。」

  余皓:「會不會是因為以前龍生的矛盾,外加梁老師被家暴,所以他才……」

  周升沉聲答道:「他說話做事,呈現得很正常,龍生的死也不是林尋的錯,家暴更不會讓他憤怒到想動手殺林尋的地步……記得他的意識世界裡麼,到處都是雷電,他想毀掉自己,這是比主動墜入潛意識更激烈的行為,必須把他拖回來,再問清楚,是不是咱們猜測的那樣。」

  余皓低頭查陳燁凱的快遞地址,思考著周升的話。陽光下,周升卻靜靜地看著余皓,目光十分複雜,眉頭擰了起來。

  「怎麼了?」余皓從手機裡抬起頭,茫然道。

  「沒什麼。」周升別過頭,摸出手機,尋思半晌,拿起手機,伸長手,給兩人自拍。

  周升:「笑一個?」

  余皓:「你有病吧……」

  周升:「笑一個吧。」

  余皓望向鏡頭,和周升一起被自拍下來,那表情既像哭又像笑,還像被陽光紮了眼。

  「人生總是那麼痛苦嗎?還是只有小時候是這樣?」周升說。

  「總是如此。」余皓隨口答道,他查到了陳燁凱快遞的地址,上樓時他特地注意了下被運走的快遞,說:「這是個公益組織的地址……奇怪了……」

  「不奇怪。」周升說,「他想把東西捐了。」

  余皓:「他會去哪兒?我看見他裝護照了。」

  周升:「應該回美國,他已經和家裡斷絕關係,不會回家。又這麼把房裡的家當清空捐了出去,總感覺很危險……睡覺去,走吧。回去拿身份證,上校外開房。」

  「你確定他待會兒會睡?」

  周升說:「他昨晚上沒睡多久,現在一定很累,我猜飛機上他得睡會兒。不行我也得睡……」說著打了個呵欠:「昨晚總感覺沒怎麼睡。」

  余皓固執地說:「你中午睡了,萬一晚上睡不著呢?」

  周升:「吃安眠藥唄!」

  兩個男生買了安眠藥相約去開房,實在太詭異了,余皓心想。

  中午,陳燁凱抵達郢市機場,過安檢,上了頭等艙。

  「不吃了。」陳燁凱朝空乘說,「待會兒別打擾我,我睡會兒,謝謝。」

  意識世界裡。

  「你看!我就說吧!」周升道,「鐵定睡著了!」

  余皓:「上哪兒找他去?」

  周升:「先開車走!」

  陳燁凱的話證實了周升的猜測,這座三層的小樓不會是避風港,他們必須盡快找到留在這裡的陳燁凱。余皓下樓時,望向雨林世界裡密佈天際的烏雲與翻騰的雷電。

  熱帶雨林中著火之處,比昨天更多了。

  樹木仍在坍塌,現出龐然大物穿行的軌跡,余皓道:「周升?」

  「什麼?!」周升已出旅館,在外頭喊道,「跳下來!余皓!」

  余皓:「有東西過來了!」

  周升:「跑啊!」

  余皓一個翻身出了天台護欄,踩著三樓的窗戶,跳下二樓雨蓬,順著滑下,周升的越野車開來,穩穩當當兜住余皓。

  「蛋沒事吧!」

  「別鬧!」余皓撿起一把槍,拉安全栓。周升開車繞過旅館前門,一手搭到座椅後背上,轉頭倒車。

  余皓:「你衣服……怎麼變了?」

  余皓看見周升上衣,居然就是陳燁凱與中川龍生在伊瓜蘇瀑布前合影時,陳燁凱穿的藏青色襯衫!

  「什麼?」周升根本來不及注意自己穿著,被余皓一提醒才發現,身上穿了件藏青色的襯衣,下身則依舊是越野軍服的迷彩褲,「我不知道啊!上回進來穿的就是這身,簡直像個娘炮!」

  「這哪裡娘炮了!」余皓怒吼道。

  「余皓你有病啊!」周升道,「正跑路的時候,你跟我說一件襯衣娘炮不娘炮?」

  「你先說的!」

  「來了!」周升剛倒車出去,剎那間一聲咆哮,一團黑色的巨物撞開雨林,一頭沖上了山坡!

  余皓拿著槍,一時竟忘了開槍,只見一頭足有十米高的霸王龍出現,一腳跨過了兩人的越野車,陰影瞬間覆蓋了兩人的頭頂。

  「哇。」周升說,「凱凱這傢伙的腦洞真大,夢裡還有恐龍?」

  下一刻,霸王龍一頭撞上了旅館,將磚瓦結構的旅館撞塌了大半,余皓馬上道:「走啊!」

  兩人回過神,周升一踩油門,越野車差點衝下山坡去,霸王龍聽見聲響,頓時注意到了地面,緊接著一聲「嗷」的咆哮,朝兩人衝了過來!

  「你開車哪兒學的?」

  「沒駕照!街機廳裡學的!」

  「射擊也是嗎?」

  「哪來這麼多廢話!」周升開車,載著余皓,開足馬力一路衝下山坡去,霸王龍驚天動地地跟在後頭追來,余皓轉身,持槍,朝那霸王龍連開數槍。

  「我覺得我真得學點特長。」余皓看著那霸王龍道。

  周升道:「我也覺得!」

  余皓:「閉嘴!」

  第45章:道歉

  霸王龍一步一步轟然作響,一步跨過近五六米距離,朝著他們窮追不捨,驀然又發出「嗷」的一聲,震得越野車上擋風玻璃不住顫抖,余皓道:「這槍對它根本沒用!」

  「對著眼睛打!」周升吼道,「鼻孔也可以!」

  「瞄準不了!」

  那霸王龍碩大的頭顱揮來揮去,撞上大樹便將樹幹捶得粉碎,越追越近,余皓不停開槍,其中一槍不知道打中它何處,霸王龍一聲狂吼,徹底被激怒了,再次加快速度,然而倏然間,整個世界猛地一震!

  霸王龍、越野車,甚至週遭的樹木連著泥土,都隨之彈跳起來。

  余皓:「地震了?」

  緊接著意識世界又往下一沉,周升瞬間反應過來:「他在坐飛機!遇上氣流了?」

  「什麼意思?」余皓沒坐過飛機。

  世界顛簸了幾下,霸王龍搖搖晃晃,竭力站穩,朝他們追來。

  「挺住!」周升吼道,「馬上衝過去!」

  左前方是一道瀑布,匯為濕滑的小溪,流淌過十餘米後,水流又一頭紮下將近二十米高的斷崖,形成另一道瀑布。

  周升:「各位旅客!我們的飛機在爬升過程中遇到一些氣流,有些顛簸——」

  周升猛打方向盤,原地轉向,余皓瘋狂大喊,那霸王龍的腦袋已經懟到了車後座來,接著周升將油門踩到底,越野車「轟」一聲衝了出去,與霸王龍拉開距離,衝過那溪流,霸王龍狂吼一聲追來,周升轉向,又沖了回去!

  余皓被潑了滿臉水。

  周升咬牙,兩人被冷水一衝,全身濕透,車輛在瀑布下馳過,霸王龍迅速張嘴,朝瀑布里一咬。

  周升朝那霸王龍喊道:「請您回到你的座位上,並系好安全帶。衛生間暫時關閉——」

  就在這一刻,整個意識世界又是驀然一顛,霸王龍頓時站立不穩,摔了一跤,溪流地面全是被沖得十分光滑的岩石,霸王龍一摔倒,那龐然大物頓時藉著水流衝力、側摔時的墜落力被衝出數米遠,倏然發出一聲嘶吼,被送出了溪流盡頭,朝著二十米高的斷崖摔了下去。

  周升把車開出瀑布,余皓只見霸王龍亂抓亂撓,無奈哀嚎一聲,掉下山崖,腦袋還在猛甩。

  周升:「謝謝!」

  余皓跑到斷崖一側朝下看,只見那霸王龍摔得暈頭轉向,從崖底水潭爬出來,跌跌撞撞地跑了。

  周升捋了下短髮,與余皓對視一眼,余皓點點頭。

  余皓:「你真厲害。」

  周升:「那是當然的。」

  昏暗天幕下,周升坐在岩石邊,叼著根草桿,藏青色襯衣敞了三顆扣子,捲著袖子,陳燁凱穿時斯文修身帥氣的襯衣,一換到周升身上就被穿得跟打手似的。

  周升用一根樹枝,憑記憶在地上畫出了雨林地圖。

  「不知道他坐多久飛機。」周升說,「這一帶咱們已經找過了,除了旅館之外沒別的地方。」

  「中間還沒去過呢。」余皓站在齊膝深的溪水裡,赤著上半身,洗自己那件弄髒了的白襯衣,擰乾,這裡沒有太陽,衣服濕透了上身很難受。

  周升說:「這、這和這兒……全著火了,不用去了。剩下中央地區,和咱們來時的一整條路。」

  天色更黑暗了些,越野車的車頭燈開著,兩道燈光照向溪水中的余皓。密林中現出數道黑色的影子。

  「周升?」余皓說。

  倏然間數隻美洲豹朝坐在岩石上的周升撲來,周升背後頓時現出一道盾牌,「噹」的一聲,擋住了美洲豹的利爪,周升就地一打滾,將背後浮現的盾牌抓在手中,緊接著更多美洲豹衝出,將他按在了溪水裡!

  「去拿槍……」周升舉盾,被按進水中,嗆了口水,兩腳用力一蹬,余皓大喊一聲,馬上轉身衝向越野車,然則越野車上已停了三隻豹子!

  美洲豹雙目發出綠光,同時開口咆哮,朝著余皓撲了上來!余皓涉水躲避,將手中濕透的襯衣甩了起來,抽向美洲豹!

  「滾!」余皓吼道,繼而轉身,更多的豹子纏了上來,然則下一個瞬間,奇蹟發生了!

  身在半空的豹子被那條襯衣一抽,倏而猶如被無形的球棒擊打般,橫飛出去!

  余皓:「???」

  緊接著他意識到了什麼,掄開那襯衣,襯衣掃過的地方,豹子紛紛被抽得飛起,朝四面八方摔去。

  「周升!」余皓一解圍,馬上奔向周升,一襯衣將按著周升的豹子給抽飛,周升尚在掙扎,壓力頓解,從溪水裡彈了出來不斷咳嗽,余皓一聲怒吼:「來吧!」再衝上前,襯衫橫飛,所有豹子剎那如天女散花般伴隨著哀嚎,飛了漫天!

  「這是什麼騷操作?」周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余皓道:「走啊!」

  周升馬上轉身,上車,余皓驅逐豹子後,翻上車去,周升立馬開車,駛離了瀑布。

  兩人驚魂猶定,彼此對視,余皓說:「這件襯衣,也許就是……他給我的守護光環?」

  周升皺眉道:「什麼意思?想起來了,這襯衣是你上台穿的那件?哦——」

  余皓:「你哦什麼?」

  周升說:「他是不是看見你在台上唱歌的那天,才愛上你的?」

  余皓:「沒有的事!」

  周升:「那你怎麼解釋——」

  驀然又一聲狂吼,車剛開下山,雨林中,霸王龍一頭衝來,周升猛打方向盤,余皓吼道:「又來了!」

  周升抓狂道:「我真是受夠這個夢了!」

  「我有辦法!」余皓喊道,「照我說的辦——!」

  霸王龍撞開一條路,於昏暗的夜色中衝向密林空地上的越野車,轟隆,轟隆,每一下踏中大地都發出巨響。

  泥地盡頭,周升開啟遠光燈,引擎「嗡——嗡——」轟鳴,余皓緊張不已,赤著上身,雙手持那白襯衣擋在身前,站在車前燈的光照範圍之處。

  周升緊盯著霸王龍,霸王龍一聲咆哮,一頭衝向越野車。

  剎那,余皓如鬥牛一般,將白襯衣一揮,一抖,霸王龍頓時偏離了前進方向,撞進了密林裡!

  周升:「……」

  余皓迅速轉身,周升翻找越野車上磁帶,塞進音響裡。

  「咚咚踏!咚咚踏!」

  「Buddyyoure a boy make a big noise——

  周升:「來點音樂!」

  余皓:「別鬧!我要緊張死了!」

  霸王龍震響聲中再衝來,余皓跟著音樂節奏一抖襯衣,霸王龍「嗷」的一聲又沖向另一側樹林,狠狠地撞了上去!

  「We——will we——willrock you!」

  周升:「喲呵——」

  余皓:「……」

  霸王龍再爬起來,一時拿不準是否再衝上前,像條狗般甩甩頭,周升跳過車前蓋,說:「給我也玩玩!」

  余皓把襯衣扔給他,躲到周升身後,霸王龍憤怒無比,怒咆著沖上,下一刻,周升乾淨利落地一抖襯衣,霸王龍一個踉蹌,撞進樹林裡,周升卻追了上去,霸王龍剛開口,周升卻喝道:「給我起來!」

  周升一揮襯衣,抖向霸王龍,霸王龍被抖了個四腳朝天,直飛起來,隨著周升撒開襯衣,霸王龍從兩人頭頂飛過,重重摔進了十米外的密林內,緊接著重擊聲、翻滾聲,又「轟隆」一聲,整片樹林垮了下去,居然是一道峽谷邊緣。

  余皓與周升直喘氣,周升把衣服交給余皓,說:「穿上,走吧。」

  越野車駛過密林,周升專注地開著車,間或看余皓一眼,余皓倚在副駕駛上。

  「困了?」周升問。

  「有點兒。」余皓答道,「在夢裡睡著了會怎麼樣?」

  「不知道,你可以試試……話說咱倆衣服換換?」

  「不換。」余皓簡單地拒絕了他——周升沒看過陳燁凱的那張照片,他不知道他倆出現在陳燁凱夢裡時的衣著,代表了這個意識世界裡,主人的什麼情感。此刻余皓的心情也非常複雜。

  周升:「不換就不換,這麼盯著我看做什麼?」

  周升只得作罷,車拐出密林,余皓道:「你往哪兒開?怎麼越開越遠了?」

  「你看。」周升說,「潛意識邊界有光。」

  余皓忙坐直,朝遠處望去,果然,在自己來時的天青山頂附近,隱約有天光投下。

  「那兒你去過沒有?」周升問。

  「我就是從山上下來的。」余皓答道,「沒覺得啊。」

  「那你下來前,那東西出現過嗎?」周升又示意余皓看山頂與山脈相連的另一個方向。

  余皓看見了一座吊橋,而吊橋的一頭,則出現了一座孤峰,孤峰上,一道天光猶如光柱,從厚重的雲層間隙中投下,落在山頂上。

  余皓喃喃道:「那座山已經被閃電劈中毀了!」

  「避風港重建了。」周升打方向盤,開車上山,「這次對了。」

  車馳到山腰,出現了他們曾經吃飯的餐廳,周升為防錯過,上去看了一眼,整個餐廳裡只有一張桌子,是余皓與陳燁凱吃過飯的餐桌。

  接下來,兩人徒步上山,余皓十分尷尬,周升卻神色如常。

  余皓:「那天我們吃完飯以後……」

  「沒事兒,是我脾氣大。」周升知道余皓想說什麼,一反常態地答道,「余皓,有時候,我是不是……讓你不知道怎麼辦?」

  余皓:「沒……沒有。」

  周升:「真沒有?」

  余皓:「真沒有。」

  「我認真地問一句,你喜歡他麼?」周升突然說,「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余皓剛想說「作為朋友挺喜歡」,卻懂了周升的意思,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地脫口而出:「不喜歡。」

  周升笑嘻嘻地說:「和我比呢?」

  余皓道:「別鬧了好嗎。」

  山路上一片漆黑,周升靠近余皓些許,余皓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陳燁凱所說的,打動周升了嗎?他直覺感到,周升的手抬了抬,像是想牽他的手,余皓瞬間連呼吸都停了。

  而周升抬起手來,搭住了余皓的肩膀。

  余皓看不見周升的表情,但他猜也猜得到周升在想什麼。距離過年那會兒已有好幾個月,這段時間裡,他們一直迴避著某個心照不宣的問題。

  余皓還是喜歡周升,周升也知道,只是彼此都不提,就像當這事兒不存在。周升一邊讓余皓去找個男朋友,談個戀愛;一邊對可能發展為余皓男朋友的人總是充滿了敵意,看不得余皓和別人在一起——上週的專業課才剛說過,對某些人來說,友情的佔有慾比愛情更為強烈。

  你到底想我怎麼樣,你自己說吧。余皓有時覺得周升比自己更像長不大的小孩,而周升的心情,則似乎比余皓更矛盾,讓他說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每次周升一生氣,余皓就有點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周升想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周升先前不喜歡陳燁凱,因為他看出陳燁凱對余皓有點特別的意思。余皓只得儘量不和陳燁凱走得太近,唯一的一次,是在天青山上。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陳燁凱也許已經決定採取行動了。雖然他並未告訴他們,自己為什麼想殺林尋——但余皓從陳燁凱手裡奪下那把刀後,頗有點自責。如果他在開學後的一個多月裡,多關心下陳燁凱,也許他不會走到這一步。

  當然這責任也不能推到周升頭上去,只能說是余皓自己的選擇。

  「他挺好的。」周升說。

  余皓答道:「是挺好的,但這是移情,而且我不喜歡他,他愛著龍生呢。」

  周升環顧四周的一片黑暗,說:「他總有一天會走出來的。」

  余皓:「你懂我意思的,而且,沒感覺就是沒感覺,他太優秀了,我不喜歡。」

  「合著我就不優秀啊?!」周升聽到這話時頓時覺得自己被無情地嘲諷了。

  余皓忙道:「你很優秀,你是將軍啊!只是我覺得,咱們……唉,你別老提這個好麼?我好不容易才讓自己不去多想的!」

  周升只得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反正以後我不會再吃誰的醋了,你想和誰處就和誰處吧。」

  余皓:「……」

  周升:「我的意思是說,唉,算了,你明白就行。我要是再這樣,你就罵我吧。不,你就當我神經病,別搭理我,把我晾個幾天,我就冷靜了。這次對凱凱,我也挺愧疚的,要不是我朝你說了那些話,你興許還會多關心下他……」

  「……說不定在這兒,他還會有個避風港……」

  周升搭著余皓的肩膀,一路往前走,轉過懸崖,來到吊橋前,風平浪靜,吊橋通往雲霧中,而天頂烏雲的縫隙中落下一道光柱,就像聖光般照耀了對面山頂。

  「我只想你過得開心。」

  最後,周升朝余皓說。

  余皓答道:「我懂。」他還想說句什麼,但他忍住了。

  我這樣就挺開心的,當然如果你喜歡我一點點我就更開心了。

  「過橋。」周升說。

  余皓走上去,周升的手自然而然地從他肩上放了下來,又自然而然地牽起了他的手,帶著他走過吊橋去,在陳燁凱夢中的這座吊橋突然變得無比堅固,早已沒有了天青山上搖搖晃晃的危險感。

  「我沒事。」余皓笑道,「吊橋很穩。」

  「上次過這兒的時候你緊張得要死。」周升說。

  余皓:「多走幾次就習慣了。」

  周升放開了余皓的手,兩人一前一後,過了吊橋,穿過迷霧,余皓看見了滿地磚瓦廢墟,就與自己剛進入夢境世界一樣。

  一縷天光投下,恰好照在廢墟上。

  廢墟中央,站著迷茫的陳燁凱,陳燁凱轉過頭,只見周升與余皓,從迷霧中走了出來。

  第46章:懷疑

  「終於找到你了。」余皓疲憊道。

  陳燁凱答道:「這是哪兒?」

  余皓倏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這下找到了陳燁凱,得怎麼朝他解釋?

  周升卻接過話,說:「跟我們走。」

  「去哪兒?」陳燁凱又說。

  「來不及說了,待會兒再解釋。」周升道,「快!凱凱!相信我們!」

  陳燁凱遲疑著朝他們走來,余皓心想真有你的,周升以眼神示意。

  「余皓。」陳燁凱說,「你生我氣嗎?」

  余皓不知如何回答,周升說:「對啊,大夥兒都生你的氣,你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

  陳燁凱嘆了口氣,余皓問:「陳老師,你想去哪兒?」

  陳燁凱答道:「回紐約,再轉機去墨西哥。」

  周升暗暗朝余皓比了個大拇指,這樣一來,陳燁凱會在飛機上睡個一段時間,他們就不必慌張了。

  「現在就去阿根廷。」周升把陳燁凱帶到他們來時的路上,帶上車,說,「你來開車。」說著與余皓坐到後座上,陳燁凱帶著疑惑,轉頭看余皓與周升,再發動越野車,車馳離天青山,往意識世界的中心開去。

  余皓湊到周升耳畔,極低聲說:「你確定他不會發現真相麼?」

  周升小聲回答:「不會,這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夢,你想想,夢裡幾乎是沒有邏輯的,就像施坭一樣,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別太刺激他,夢就不會發生太大的改變。」

  越野車射出明亮的光芒,在黑暗的雨林中穿行,陳燁凱專注地開著車。

  「你發現了麼?」周升又湊到余皓耳畔,極小聲說,「為什麼沒有怪物攻擊咱們了?」

  余皓驀然想起,自從他們發現了襯衣的作用,打敗那頭霸王龍後,就再也沒有美洲豹來騷擾過他們了。

  余皓小聲說:「也許在他的意識世界裡,已經默認不再攻擊穿著這件衣服的人了?」

  周升也小聲說:「我倒是覺得,有另一個可能:攻擊咱們的所有怪物,都受那裡……」說著他指向不斷靠近的雨林中央,說:「……的某個存在控制著。」

  余皓一凜,這麼說起來,怪物似乎非常聰明,美洲豹也不再追車,聯想到剛下山時,他隱隱約約聽見了一聲哨響,當時以為是周升未想太多,現在回憶,卻是進攻的訊號,有人在指揮他們。

  「除了凱凱,還有人在發號施令……」

  「噓。」周升示意余皓別讓陳燁凱聽見了,陳燁凱正在專注地開著車,越野車再度經過斷崖,上頭的小旅館已殘破不堪。

  「龍生……」

  車速放慢了些,周升突然說:「龍生已經不在那兒了。」

  「他在。」陳燁凱固執地說,「我找到他了,就在房間裡。」

  周升示意余皓,余皓馬上答道:「他不在,我去找過,我確定,陳老師,你相信我嗎?」

  陳燁凱想了想,說:「我相信你。」

  余皓:「那麼就走吧!」

  陳燁凱猶豫片刻,再繼續開車,卻沒有沿著道路直馳,而是如迷宮一般,在雨林中繞來繞去。周升與余皓交換了個眼色,慶幸還好找到了陳燁凱,否則單靠他們,興許靠近不了中心。

  意識世界裡的瀑布聲時遠時近,陳燁凱專注地開著車,最後在茂密的林中一拐,驀然眼前豁然開朗,宏大的瀑布現身,環繞中央的一座宏偉巨大的金字塔!

  金字塔背後,則是如山巒般傾下的伊瓜蘇瀑布。

  「到了。」陳燁凱下車,喃喃道,「在我夢中的阿根廷與墨西哥,我回來了。」

  余皓組織語言,陳燁凱說:「下一步咱們該去哪兒?」

  周升抬手一指,說:「看見金字塔了沒有?在金字塔的中間,有一件寶物,咱們一起把它奪回來,你才能真正地戰勝自己。」

  伊瓜蘇大瀑布位於南美,而奇琴伊察在墨西哥,但就在陳燁凱的夢裡,它們詭異地交疊到了一處,奇琴伊察古金字塔背後三面環抱伊瓜蘇大瀑布,湍湧的洪流在這昏暗的世界中,依舊無休無止地咆哮著狂奔而下。

  陳燁凱露出迷茫的表情,他看看余皓與周升,再看奇琴伊察金字塔。

  「咱們一起?」陳燁凱皺眉道。

  「咱們一起。」周升道。

  陳燁凱答道:「好,但請先給我點兒時間。」

  陳燁凱緩緩走向大瀑布,余皓與周升在車裡快速整備。

  「槍裡的子彈是無限的。」周升說,「各帶一把就夠了,再替凱凱帶一把。」

  余皓望向陳燁凱站在大瀑布前的背影,那景象巍為壯觀,站在古城外空地上,瀑布幾乎遮沒了天地,陳燁凱的身形顯得如此地渺小。

  余皓的心情一時複雜得很,說:「他會發現真相麼?」

  周升低聲道:「別擔心,知道就知道了,讓他知道也沒什麼,我還有一招,能讓他忘得一乾二淨。只有我能用,記得過年前那晚上不?」

  余皓:「!!!」

  那夜周升一手按上余皓的額頭,想強行讓他遺忘掉。

  「可你用在我身上的時候失敗了。」余皓道。

  周升說:「因為我拿了你的圖騰,金烏輪默認,咱倆是一夥的。離開時,千萬別從他的意識世界裡帶走任何東西,要是被他察覺真相,就想個辦法把他從紐約騙回來,我會再讓他把關於這個意識世界裡的所有記憶都遺忘掉。」

  余皓:「會有什麼後果?」

  周升:「沒有什麼後果,但還是儘量少用吧。」說著又湊近些許,朝余皓說:「我猜待會兒,你也許得和中川龍生決戰……拿好這把槍……」

  余皓道:「我辦不到!」

  站在瀑布前的陳燁凱轉過身,懷疑地看著他倆。

  「噓。」周升搭著余皓,在他耳畔小聲說,「搶奪了圖騰的人,有兩個可能的身份。要麼是林尋、要麼是黑暗的凱凱自己,通往圖騰的路上……」

  余皓:「會有個守門人。」

  周升打了個響指,說:「對,就像咱們在你夢裡見到的,龍生的力量會非常地強。」

  余皓說:「萬一被他移情了怎麼辦?」

  周升想了想,無奈道:「他早就移情了,而你得擊敗龍生,讓他從黑暗的世界裡走出來。」

  余皓眉頭深鎖,沉默不語,周升又道:「余皓,想清楚,太陽升起以後,他才能找回自己,否則他現在的精神狀況太危險了,龍生只要在這個世界裡存在,幾乎就是不可戰勝的。」

  余皓想起先前與周升商量過的,答道:「好吧,我儘量試試。」

  陳燁凱:「你們在說什麼?」

  周升與余皓旋即分開,周升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周升後褲兜裡別著兩把槍,背著一面盾牌。

  「我們在說,」周升隨口道,「想跟你一起,去見龍生,解開當年的過往。」

  陳燁凱略帶著憂鬱的眼神注視二人,突然朝周升說:「你身上穿的這件是我的衣服。」

  周升:「哦,那和你換一換?」

  余皓:「……」

  說時遲那時快,周升與陳燁凱身上衣服同時一閃,被換了過來。余皓心想能別換嗎?不過天大地大,夢境主人最大,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我會保護好你們,尤其是你。」陳燁凱朝余皓說。

  周升嘴角抽搐,陳燁凱環顧四周,似乎下定了決定,轉身走向奇琴伊察前宏大的廣場,猶如一名孤獨的勇士。

  周升皺眉道:「他想做什麼?」

  余皓:「周升……他是不是猜到了?」

  周升道:「不可能,他沒這麼聰明。」說著示意余皓,兩人跟上陳燁凱,陰暗世間,三人站在奇琴伊察前的巨大廣場中央。金字塔入口前的中央,懸空飄浮著著一個鐵環,中央則擺放著一個巨大的火盆,火盆之下,滿是纍纍骸骨。

  奇琴伊察金字塔前籠罩著一層幻光,猶如屏障般擋住了入口。

  周升靠近前去,伸手按了下屏障,過不去,正打算與余皓小聲商量時,陳燁凱卻突然道:「周升,我有話問你。」

  余皓心中一凜,忽察覺到陳燁凱的語氣變了。

  三人站在廣場中央,陳燁凱說:「這是我的夢,對麼?」

  余皓眼望周升,周升說:「對啊,你才發現?」

  陳燁凱道:「為什麼我沒有醒?每當我意識到在夢裡時,我就該醒了。」

  周升示意余皓別說話,由自己來解決:「你自己的夢,醒不醒我怎麼知道?」

  陳燁凱懷疑地看周升:「你倆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裡?」

  周升:「你夢見我們了啊,這很奇怪?」

  余皓聽到這沒來由的荒誕對話只覺很好笑,想起將軍第一次進自己夢中時的情況,也許因為心境,那時的他接受得很快,沒提出什麼問題。但陳燁凱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著,現在看來,他一路上很少說話,並非晃神,而是在思考。

  可能這就是學霸和學渣的區別……余皓心想,陳燁凱輔導他高數的時候,碰上模棱兩可的情況,自己先會想清楚,而不想清楚,是絕不罷休的。

  「你倆是現實裡的周升余皓,還是我記憶裡的印象?」下一刻,陳燁凱準確地抓住了這一切的核心。

  余皓:「!!!」

  周升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截了當地答道:「你有病啊凱凱!咱們早上才一起聊過!這就不認識了?」

  余皓瞬間在心裡給周升喝了一聲彩,這話無論怎麼回答都很危險,隨時可能會引發陳燁凱更多的刨根究底的問題。周升如果回答「我們是印象」,陳燁凱一定會起疑。

  哪有記憶裡的人自己說「我是記憶」的情況?

  周升更不能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或不回答。這麼一來,陳燁凱反而更無法判斷了。

  「不不。」陳燁凱說,「我的意思是……你們是真的嗎?」

  「不是你自己說的,想讓我倆幫你嗎?」周升朝余皓道,「余皓?」

  「對。」余皓說,「我們是你的夢境守護者。」

  這麼一句,瞬間把剛剛理清思緒的陳燁凱又給搞混亂了。

  「是嗎?」陳燁凱說。

  余皓不禁發自內心地感嘆,周升的智商明顯與陳燁凱是一檔的,周升這麼聰明,成績怎麼總是一般般?

  周升道:「快去找你的圖騰,別磨嘰了,咱們一起。」

  余皓:「我們會陪你走到最後。」

  陳燁凱沉吟片刻,於廣場上往前走了一步,剎那間整個廣場週遭,所有的火盆「轟」一聲燃了起來,將黑暗世間照得猶如白晝。

  而與余皓的意識世界截然不同的是,廣場上的火焰現出藍色鬼火般的光芒,整個奇琴伊察世界恍若變了個模樣,充滿了奇幻與詭異的氣氛。

  口哨聲響起,穿透天際,余皓霎時想到了自己被美洲豹群追獵時的訊號,果然,四面八方,圍繞廣場,出現了上千隻沾滿了瀝青的黑暗美洲豹,包圍了三人。而眾多火盆前的骸骨自行拼合,站起,彷彿亡者復生,場面變得無比地詭異與恐怖。

  「你回來了。」一個聲音從金字塔中發出,響徹黑暗天幕。

  余皓馬上轉頭望向周升,周升示意他鎮定。

  陳燁凱走上前去,三具骸骨卻已起身,攔住了通往金字塔的道路。

  「你回來得太晚了。」那聲音道,「我已經進入了亡者的世界,還想進來朝拜你的神麼?」

  陳燁凱說:「我來陪你了,咱們說好的,誰也不能一個人先走。」

  「你這個滿嘴謊言的騙子!」那聲音倏然發出尖利的吼聲,「直到現在,你還想欺騙我!」

  「我沒有!」陳燁凱彷彿被激怒,不顧一切地怒吼道。

  在他的身邊,彷彿掀起了一陣暴風,火盆上幽藍的火焰朝著四周捲開,昏暗天際下,雷電一瞬間變得頻繁起來,開始大面積地摧毀熱帶雨林。

  「你帶來了什麼人?」那聲音陰惻惻地說,「你終於決定,要遺忘我了嗎?」

  陳燁凱不住喘息,緊接著,廣場上的火盆轟隆隆飛出三團藍色的火焰,聚集為球形,落在三人面前。

  陳燁凱說:「這是我的誓言,與他們無關,龍生!」

  「比一場吧。」那聲音低沉地說,「在我面前,踐行你的誓言,想進入我的神廟,就必須獲得勝利。」

  第47章:闖塔

  三具古老的骸骨轉身走到廣場上,眾多美洲豹圍住了廣場,虎視眈眈地圍觀。

  「三戰兩勝。」那聲音說,緊接著,奇琴伊察的大門開啟。

  骸骨戰士各自抬起一腳,踩住身前的藍色火焰球。

  「你會嗎?」周升望向遠處飄浮在空中的圈環,朝余皓說。

  「你覺得呢?」余皓道,「怎麼可能!」

  那圈環距離甚遠,余皓哪怕投籃都投不中。

  「那只能交給我倆了。」周升說,並望向陳燁凱。

  陳燁凱轉頭,望向骸骨戰士,而後道:「余皓,你先來。」

  余皓心想你這夢做什麼不好,為什麼偏偏要踢球啊!就不能選點我會的特長嗎?!

  「我盡力吧。」余皓說:「反正三戰兩勝,交給你們了。」

  周升以眼神示意余皓鎮定,余皓觀察良久,猛地一抬腿,藍色火球呼嘯著平地飛起,劃出一道弧線,陳燁凱頓時喝彩。

  周升:「好!」

  然則下一刻,那骸骨戰士也驀然出腳,另一枚藍色光彈射去,撞向余皓的球,將其彈飛,繼而斜斜穿過了懸空的光圈!

  「這不公平!」余皓上一刻還沉浸在自己進球的震撼中,此時頓時怒吼起來。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你失敗了,等待死亡吧,就像我一樣……」

  余皓怒道:「你這騙子!這根本沒辦法!規則是他自己定的!」

  周升抬手,止住余皓,上前道:「中川龍生,三戰兩勝,說好的,願賭服輸。接下來換咱倆了,誰先?」

  陳燁凱沉吟片刻,看了眼隔壁的骸骨戰士,說:「我先來吧。」

  陳燁凱示意余皓別擔心,周升與余皓退後兩步,陳燁凱沉聲道:「龍生,我還有許多話,想對你說,這一生中,我始終等待著這個機會。」

  與此同時,陳燁凱猛然沖上前,一抬腿,側旁骷髏戰士也隨之抬腿,射門!

  孰料陳燁凱卻是做了個假動作,平地一旋轉,稍一躬身,落後了一瞬間,跟在那骷髏戰士動作後隨之射門!

  余皓與周升同時喝彩,只見兩枚藍色光火彈一前一後衝向圓環,陳燁凱踢出的一球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撞開了骷髏戰士射門的一球,射進了圓環!

  那聲音陡然大怒:「你這個虛偽的人渣!」

  陳燁凱望向金字塔高處,平靜地說:「把我帶走,龍生,這一切就結束了!」

  「還沒有呢!」周升懶懶道,上前一腳踩著光火,「最後一球,怎麼能讓你一個人進去?」

  余皓頓時緊張起來,那聲音冷冷道:「那就來吧,讓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余皓,給我力量。」周升側頭低聲道。

  余皓上前去,周升摘下背後盾牌,握在手中,陳燁凱皺眉道:「你想做什麼?」

  余皓十分茫然,周升說:「快,像上一次一樣。」

  余皓道:「可是我沒有多大力量。」

  周升說:「有多少給我多少。」

  余皓試著將手按在周升的背上,陳燁凱懷疑地看著兩人,而這時,周升手中的盾牌隨之亮了起來,飛速變幻,周升喝道:「退後!」

  余皓猛地一退,周升踩住那球,將盾牌飛速一抖,抖成一根閃光的金箍棒——

  「我去你媽的!」周升怒吼,轉身揮起金箍棒,朝廣場另一側的骸骨隊長狠狠砸了下去!

  余皓:「……」

  周升在空中短暫地幻化出孫悟空形象,在半空中翻身一掄定海神針,頓時將廣場上一整排的地磚連著骸骨隊長同時砸得粉碎!

  陳燁凱震驚了,繼而周升身體在空中旋轉,恢復人的形態,再一腳踢出藍色光彈,如流星般呼嘯,射門!

  第三球進環,奇琴伊察大門前的攔路屏障砰然瓦解,懸空的鐵環迸射出強光,鋪開通往金字塔的天梯,余皓與陳燁凱同時喝彩,周升卻道:「走!」

  周升打頭,三人衝向天梯,緊接著那聲音怒吼道:「你不守規則!」

  周升嘲道:「這是我的規則。」

  一瞬間整個世界天搖地動,所有的美洲豹全部衝了上來,天梯開始瓦解,陳燁凱落在最後,喝道:「你們先走!別管我!」

  周升拉起余皓,兩人在天梯上狂奔,衝向奇琴伊察入口,陳燁凱緊隨其後,余皓回頭一看,只見雷電鋪天蓋地而來,陳燁凱轉身,守住天梯。天幕下的雷電沿著整個意識世界外圍朝中心收攏,所有的雨林地帶都燃起了烈火,追上前的美洲豹紛紛被閃電點燃,在天梯前直摔下去!

  「凱凱!」周升喝道,「走!」

  陳燁凱彷彿意識到自己能控制這裡的雷電,直到將追上前的美洲豹全部點燃,方轉身跟上兩人,余皓奔跑中朝周升大聲道:「外面全燒起來了!」

  周升喝道:「別怕!來得及!裡頭是安全的!」

  金字塔外的區域已陷入火海,火焰照得昏暗的意識世界一片大亮,三人一頭衝進了奇琴伊察入口,金字塔大門砰然關上。

  下一刻,三人在狂奔中衝進了一個寬敞的大廳內。

  周升堪堪剎住,只見眼前又有一扇大門,大門上鑲滿了五顏六色、無序排列的碩大寶石,四周天花板上更有水溝般的凹槽,寶石填滿了凹槽,閃爍著光澤。

  「這又是什麼鬼?」周升道。

  陳燁凱站在大廳中央,一臉茫然。

  余皓上前,試著按鑲在大門上,靠近地面的寶石,寶石「叮」一聲亮起光芒。

  周升:「機關?」

  余皓又按另一塊,第二塊相同顏色的寶石隨之也亮起光芒。

  余皓:「……」

  余皓按第三塊,寶石開始轉動,替換位置,三枚寶石連成一條直線,響起「噹」的音效,消失了,「砰砰」聲中,頂上的寶石跟著掉了下來。

  「不會吧!」周升慘叫道,「為什麼你的夢裡還有消消樂?」

  「這是龍生愛玩的!」陳燁凱想起來了,馬上說,「讓我想想!得打開這扇門到裡頭去!」

  余皓馬上道:「我來!這個我會!」

  天花板上響起水聲,陳燁凱驀然轉身,只見水流沿著寶石離開的洞口倒灌進來。不等周升發問,陳燁凱馬上說:「是伊瓜蘇瀑布的水灌進來了!」

  水位開始上升,周升道:「余皓!快!」

  「我在找!」余皓消了兩行,突然看見頂端的兩枚金色寶石,以及大門中央的兩個空凹槽,頓時明白了,得讓那兩枚寶石掉進凹槽裡!他開始飛快地按寶石,「叮叮、噹噹、砰砰」響聲大作,整個門上,所有的寶石開始飛速消除,而地板上、天花板上的凹槽則朝大門上填充三消寶石。

  「夠不到了!」余皓喊道,周升沖上前去,躬身站在大門前,兩手交扣讓余皓踩著跳到自己背上,余皓一按高處寶石,陳燁凱也衝過來學著周升,余皓在空中三連點,「叮叮叮」——「噹!」左側金石掉下凹槽,「嗡」一聲發出光芒。

  余皓:「還有一個!」

  陳燁凱和周升異口同聲道:「快!」

  隨著寶石越來越少,天花板上如下雨般不停朝大廳裡灌水,水位已越來越高,漫過周升肩膀,余皓不用再踩著也能按到高處,但大門上已消不掉了,只得游到另一側去。

  「那邊!那邊有兩個顏色一樣的!」陳燁凱踩著水朝余皓提醒道。

  周升:「那邊也有!那邊的近一點!」

  余皓游過去,再消掉一格,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余皓:「我怎麼會游泳了?」

  陳燁凱:「余皓你不會游泳?」

  周升:「……」

  這一下余皓馬上就溺水了,周升一把撈住他,喝道:「別動!」

  余皓瞬間明白了——陳燁凱不知道余皓不會游泳,在他的意識裡餘皓會,於是余皓就會了,但當他突然知道了余皓不會游泳後,余皓便差點溺水。周升反應極快,頓時抓住了余皓,大聲道:「你說地方!凱凱去按!」

  最後三個就在余皓與周升下面,余皓被周升抱住,鎮定了些,指指下面,周升點頭,兩腳一蹬,兩人上半身冒出水面,同時吸氣,再一起扎進水裡。

  水底,周升帶著余皓,看見了那三個紫色寶石,余皓連點三下,「噹」一聲寶石被消掉,緊接著,大門上,另一扇門的金石落下凹槽,門中發出光芒,轟然朝內洞開。

  余皓尚未叫出聲,便被湍急的水流轟然衝了進去,周升緊緊抓住余皓的手,與陳燁凱三人被捲入奇琴伊察密道中。

  余皓閉著氣,已經快忍不住了,被水流一沖呼出大量氣泡,周升正要湊過去給他渡氣,倏然前方水底衝來一隻黑影,朝兩人身上一撞,周升沒料到水底還有偷襲,猝不及防被扯開。

  余皓只覺脖子上一緊,張嘴卻叫不出來,身不由己地被扯離周升,猛地被拽進了一片黑暗裡。

  周升抬手,睜大雙眼,想喊卻喊不出來,那黑影如一條蛇般,展開雙翼,捲住余皓驀然衝向盡頭。周升從水底冒出頭,陳燁凱游了上來,只見一隻巨大的羽蛇捲住余皓,張開翅膀,不顧余皓的掙扎,衝向通道盡頭的天井,升了上去!

  「余皓!」周升衝出水面,踏上地面,追出幾步,天井四周卻都是石壁。

  陳燁凱咳出幾口水,與周升對視。

  「他被龍生抓走了。」陳燁凱說。

  周升觀察四周,尋找上去的通道,他們已經進了奇琴伊察內部,四周儘是長滿了青苔與爬藤的古岩,石柱歪歪斜斜,搭在一起,神殿中央,矗立著一具羽蛇神的雕像。

  「那口井在哪裡?」周升朝陳燁凱問。

  陳燁凱:「跟我走,後頭的路被封住了,得爬過去。」

  周升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狂吼道:「余皓——!」

  陳燁凱眉頭深鎖。

  「來救他吧。」那聲音道,「Nicky,我想看看你,究竟能爆發出多強大的力量……」

  聲音消失了,周升一時憤怒無比,陳燁凱轉頭找路。不片刻,周升卻冷靜下來,說:「在咱們見到龍生前,他應該都不會有事,但是得盡快。」

  余皓被狠狠扔在地上,不住咳嗽,嘔出幾口清水,同時藉著眼角餘光觀察週遭環境,這是一個空曠的空間,四面圍著石柱與一層層的走廊。猶如金字塔院落中的空曠地,空地中央,有一口祭壇般的井,井中黑霧蒸騰。

  沒有圖騰。

  圖騰在哪裡?余皓心想。

  將他擄過來的羽蛇神迸發金光,化作純金雕塑,盤身立於平地一側。

  一名身材修長的少年朝余皓走了過來。

  「你就是龍生嗎?」余皓扶著牆,緩緩站起,轉過身,面朝那少年。

  「那是我的衣服。」龍生顫聲答道,「把我的衣服還我,我好冷啊。」

  余皓安靜注視龍生,龍生面容蒼白,頭髮有點長,上身赤著,身材十分單薄,眼裡帶著痛苦與恐懼。余皓想起周升的囑咐,此時自己應該做的,是掏出槍打他,他不知道如果自己開槍了會發生什麼事,但看見龍生的第一個念頭,余皓竟是想上前抱一抱他……

  ……這不是真正的龍生,只是陳燁凱夢裡的龍生。想到這裡時,余皓又覺得極其的詭異。

  龍生瘦得有點病態,鎖骨分明,手臂修長,他一步步地接近余皓,眼裡帶著複雜的表情,五官因仇恨而顯得有點猙獰。

  余皓背在身後的一手直發抖。

  「你想殺我?」龍生難以置信道,「你搶走了我的衣服,現在還想殺我?」

  余皓放開手,沒有再掏槍,龍生卻一聲怒吼:「你想殺我?!」

  剎那間余皓口袋裡的槍飛起,脫離,余皓大喊一聲,龍生抓住了槍,指向余皓。

  「這件衣服保護不了你。」龍生握著槍指向余皓,咬牙切齒道,「把它脫下來!把它還給我!你這個賊!你佔有了不屬於你的東西!我才是它的主人!」

  余皓猛喘息,突然說:「你為什麼不自己動手來脫呢?」

  龍生的眼中漸漸地流淌出眼淚,余皓怔怔看著他,最後,龍生緩慢放下槍。

  「你等著。」龍生說,「你會後悔的。」

  緊接著,羽蛇神離開神像雕塑之位,游移而來,盤起身體,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空間,羽蛇神圈住了余皓,不讓他逃離。

  龍生走到井邊,放下槍,他瘦削的背脊朝向余皓,肩胛骨分明得甚至能看見不明顯的背脊骨節。

  「來吧。」龍生朝那口井緩緩道,「Nicky,我要……在你的面前,親手殺了他……」

  第48章:鑽戒

  陳燁凱與周升在大廳的石壁上拽著籐條攀爬,聲音在整個金字塔中迴蕩,陳燁凱抬頭看了遠處一眼,那裡有個斷裂的石橋,他們得先爬上高處,跳上石橋,再順著石橋後的通道,進入奇琴伊察的中心區域,到輪迴之井前去。

  周升突然說:「聊聊你這脾氣暴躁的小朋友吧,待會兒就得直接對上了。」

  陳燁凱拽著籐條,周升從一側伸過手來,拉著他的手,陳燁凱順勢到另一塊凸出的岩石上去,緩慢移動。

  「Takin一直是這樣。」陳燁凱緩緩道,「他排斥我幾乎所有的朋友,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

  「這證明他對你有獨佔欲。」周升隨口道,也跳上了那道磚石縫,想了想,打了個唿哨。

  「你在做什麼?」陳燁凱疑惑道。

  「沒什麼。」周升想試試看召喚觔斗雲,卻召喚不出來。

  「愛情是排他的。」陳燁凱說,「但一旦過頭了就很痛苦,所有的社交軟件、電話、郵箱、blog,都被翻了個遍,每個暗戀我的女孩都遭到他的質問……」

  「那確實挺可怕的。」

  周升與陳燁凱背貼牆壁,在離地將近二十米的巨大神殿內緩慢行走,靠近懸掛在神殿上空的籐條。

  「你愧疚嗎?」周升問。

  陳燁凱反問道:「你覺得呢?」

  周升無奈了,說:「他的力量太強了,你必須克服自己的愧疚之心,畢竟在你夢裡的他,已經不是真正的他了,你得戰勝自己。」

  陳燁凱沉吟片刻,而後說:「是啊,可我沒有辦法,在我的許多個夜裡,我不止一次地夢見那間旅店,夢見在陽光裡等我回去的龍生……」

  「……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

  「我把房門鎖上,但我總是忍不住去看他,直到我遇見了余皓……」

  周升說:「因為你沒有再去探望夢裡的龍生,所以他跑了出來,力量越來越強?」

  「也許吧。」陳燁凱答道,「你說得對,咱們得去救余皓,不想開點,我戰勝不了龍生。」

  周升想了想,又說:「我覺得你對他已經……這不是你的錯,凱凱。而且就算是你的錯,你應該懺悔的是,求得自己救贖,不是自我折磨。」

  「我朝誰懺悔?」陳燁凱答道,「他已經死了,再沒有人能原諒我。」

  周升說:「你想想,如果他還活著,會怎麼說?我是說,真正的他……」

  陳燁凱沒有說話,停下了腳步,周升也隨即停下。

  「Takin在離開我的那一天,給我寫過一封信。」陳燁凱說,「在他的blog上。」

  周升道:「哦?說的什麼?」

  陳燁凱答道:「設下了加密,密碼是我的生日,我一直沒有打開過。」

  周升沒吭聲,兩人就這麼在一塊不足二十公分寬的長磚台上站著。

  「我知道他早就原諒我了,我只怕我看了那封信。」陳燁凱出神地說,「我就會在未來的日子裡,原諒我自己。」

  「去看看吧。」周升說,「現在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了。」

  陳燁凱說:「我想,我不配得到救贖,但在我這一生的最後一天裡,我才會去讀那封信……」

  周升沉默片刻,答道:「其實一直以來,懲罰你的都是你自己。」

  陳燁凱說:「對,只有這樣,我覺得我才能活下來。」

  周升莫名地看了陳燁凱一眼,說:「四年了,這還不夠?」

  「不夠。」陳燁凱答道,「遠遠不夠。」

  就在此時,整個世界再次震動起來,周升與陳燁凱抬頭。

  「我是不是得醒了?」陳燁凱朝周升道。

  周升沒有回答,頃刻間睜開雙眼,被彈出了陳燁凱的夢境。

  「余皓!」周升一翻身,過去另一張床上看余皓,拍拍余皓的臉,余皓也醒了。

  「謝天謝地。」周升馬上抱住了他,順手摸了摸他的頭,余皓說:「我沒事……」

  余皓醒來以後被周升一抱,心臟頓時通通地跳,兩人坐在床上,周升一看表——半夜三點。

  「他到紐約了。」周升說,「睡了十個小時,真長啊,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不用著急,你們抵達前,我應該都沒事。」余皓答道,並朝周升描述了輪迴井前的情況,以及自己所看見的龍生。

  「沒有圖騰?」周升皺眉道,「怎麼可能?」

  余皓確實沒看見圖騰,但就在最後,他被羽蛇神困住了,只要自己別亂來或刺激了中川龍生,暫時來說應該仍是安全的。

  周升抱著胳膊,盤膝坐在床腳,想了一會兒,說:「有兩個可能,一、圖騰在井裡;二、圖騰就是龍生。」

  「你真聰明!」換了余皓,就想不出什麼圖騰是龍生這種念頭。

  周升又惱火而煩躁地說:「凱凱的夢境真是太難闖了。」

  余皓說:「在你去過的夢裡頭算很難的嗎?」

  想也知道,一般人夢裡不會出現什麼奇琴伊察這種遠到天邊的地方,也不會出現什麼美洲豹之類的野獸,更不會有槍,陳燁凱不僅讀萬卷書還行萬里路,這夢想必比尋常人的更大更廣闊。

  「其實在認識你之前,我從來沒有真正闖過誰的夢境,到圖騰面前去。」周升想了許久,最後說,「大多都半途放棄了。」

  「怎麼可能?」余皓驚訝道。

  余皓一直以為周升去過為數眾多的人的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否則不會知道這麼多夢境與現實的聯繫。周升卻解釋道:「許多夢我只是出自好奇,穿梭進去看看,還有不少夢,裡面肆虐的黑暗都太強大了,我想改變他們,但大多都半途而廢……」

  「……通常現實裡的人只要略有改變,我就覺得行了。」周升如是說,「就像初一的同桌,她總喜歡撓我,動不動就找我麻煩,我被我媽掐啊撓啊的折騰多了,特別受不了,才進她夢裡轉了一圈。」

  除卻父親的夢境之外,初中時,周升進了同桌的夢,發現那女孩在家裡常被家暴,夢境裡肆虐著現實暴力在意識世界中投射而出的怪物,他幫助那女孩解決了一部分,覺得差不多沒問題了,就不再去了,心累。

  再進初中班主任的夢裡,班主任則因待遇不公,又被妻子拋棄而懟天懟地,常拿學生出氣,周升也是解決了一部分,覺得差不多可以了,更怕被人察覺自己的異能,便小心地退了出來。

  許多夢他不是不想闖到最後,而是力不能及,直到遇見了余皓,否則施坭的夢他也許能堅持過那隻怪獸,卻也沒法一路打到最後。

  余皓想起來了,那天他被周升召喚進去時,正是最危急的一刻,要是沒有他,周升也許不至於掛掉,但想必以施坭對周升的印象,實在難以突破那黑暗的夢。

  周升與余皓相對沉吟,余皓提議道:「分析分析,像上次一樣吧,你猜得很準,圖騰前的人,是龍生。」

  周升:「嗯,守門人不知道會是誰,也許就是林尋沒跑了。」

  余皓道:「守門人也許能打過,龍生太難了。」

  周升:「因為凱凱的心裡,根本放不下他,現在你和龍生身上都有光環。」

  余皓心想這得怎麼搞啊,其實他和周升心裡都清楚得很,打敗龍生最有用的辦法,也是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和陳燁凱談戀愛,奪走他內心屬於龍生的愛。一旦這麼做,龍生的所有力量就會徹底消失,也將在夢境裡敗給余皓。

  但余皓不想這麼做,也不能這麼做。

  「能引導他從過去裡走出來麼?」余皓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清楚很難很難,自己打敗劉鵬軒都已經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更何況陳燁凱曾經的愛人已經去世了。

  周升說:「我還指望能通過夢境,幫他從現實裡走出來呢。」

  余皓不說話了,周升想了想,又說:「而且現實裡頭和凱凱溝通,要非常小心慎重,他不是施坭那種小姑娘,他很快就會開始懷疑。」

  事實上周升在許多夢裡頭半路離開的原因,也是怕干擾夢境的主人太多,對現實裡的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

  余皓說:「我打個電話給他,和他聊聊龍生?」

  周升忽然想起了什麼,說:「等等,你知道他生日是哪天麼?」

  周升告訴了余皓,龍生寫的blog,余皓有點忐忑,說:「你確定要去看?」

  周升摸出手機,思考片刻而後道:「先不決定看不看,但我想看看龍生在網上公開的博客,至少這樣能多瞭解他一點兒,凱凱在飛機上睡了這麼久,短時間內不會再睡了應該,起來,我需要運動,咱們跑步去吧。」

  清晨五點,天濛濛亮,余皓把手機調出了美國時間方便對照,這會兒紐約已是傍晚七點,周升帶著余皓,在操場上開始跑步。

  傅立群穿著身運動服,戴著兜帽,一臉無聊地在體育場邊上看兩人。

  傅立群:「禮拜六,你倆跑毛啊?」

  周升朝傅立群招手,傅立群只得加入了他們,余皓知道周升在一邊跑步一邊思考,便不去打擾他,這真是個奇怪的習慣,余皓跑完十圈已經快斷氣了,哪兒還有力氣想事?

  週末清晨,三個人像個神經病一樣地在操場上跑圈,余皓最先敗下陣來,跑不動了。傅立群又追加了兩圈,說:「不跑了!昨天體能訓練不來,現在跑什麼跑。」

  周升戴著耳機還跑著,兩人到一旁,余皓直喘氣,傅立群遞給余皓水,說:「昨晚上又去哪兒了?」

  余皓:「回來得晚,開房去了。」心裡對傅立群生出些許愧疚,最近一直沒怎麼照顧他的情緒,連著兩次和周升在外頭開房。

  傅立群卻大大咧咧道:「下回叫上我啊。」

  「叫上你搞三批嗎?」周升跑過兩人身邊,來了一句。

  傅立群瞬間爆笑,余皓一口水噴了出來。

  周升跑了二十四圈,摘下耳機,喘了會兒,三人回寢室去輪流洗澡換乾淨衣服,傅立群說:「兄弟們,陪我挑個鑽戒去唄。」

  「請吃早飯就去。」周升說。

  傅立群:「沒問題!」

  早九點半,傅立群請余皓和周升吃過早飯,進了一家藍綠色裝修風格的首飾店裡頭逛。

  余皓嘴角抽搐:「你還是決定去找嫂子嗎?」

  周升猜也猜到傅立群想復合,說:「別挑鑽戒了,挑對耳釘吧。」

  傅立群又說:「看看再說,買完陪哥哥去找你們嫂子唄。」

  余皓正猶豫,周升卻一口拒絕道:「免提,我倆正好二人世界,當你們電燈泡幹嗎?」

  余皓:「……」

  傅立群笑道:「她也不一定原諒我啊。」

  周升:「珊姐早就想你去道歉了,怕毛啊。」

  傅立群:「真的啊?她說了啥?給我看看?」

  周升道:「沒有!你就去吧!少廢話了,待會兒我帶余皓看電影去。」

  三個大男生湊在櫃檯前看戒指,櫃姐笑著把天鵝絨墊布放好,取出鑽戒讓傅立群看,余皓看得一臉羨慕與驚嘆,不敢亂碰。周升揀了一個,隨意看看,再讓櫃姐把證書與介紹拿出來。

  「太貴了。」傅立群忙道,「超預算了。」

  「我借你。」周升說,「你有多少錢?」說著翻開掛牌看了眼,頓時炸了:「媽的你們一個鑽戒要六萬?!你們怎麼不去搶?哦蒂芙尼……那當我沒說。」

  傅立群擺手,說:「我有一點,先不用借。她首飾都寶格麗的,比蒂芙尼還貴呢。」

  余皓說:「這價格太恐怖了吧,你考慮送她對耳釘嗎?這耳釘好閃啊。」

  傅立群遲疑片刻,余皓努力遊說他,送鑽戒不划算,而且求婚最好是做好充足的準備,求復合的時候順便求婚有點草率……周升聽了一會兒,朝余皓投來讚許的目光。

  「是嗎?」傅立群朝余皓說,「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接受嗎?」

  余皓:「呃……」心想我又不是女孩子,你問我這個我怎麼回答?你幹嗎不問周升?你也知道我是gay嗎?可是我是gay也不等於我是女孩子啊!我哪知道珊姐的心思?

  「女人心,海底針。」周升道,「你就老老實實先去求復合吧,別弄巧成拙。」

  傅立群最後道:「好吧,余皓,你選一對,我相信你的審美。」

  周升炸了:「我就沒審美啊?!」

  余皓:「我真沒審美……」

  傅立群:「你就挑吧!」

  「這對,我覺得她也許……會喜歡。」余皓十分忐忑地挑了一對耳釘。

  「你只是想讓余皓幫你挑便宜點的吧?!」周升一語道破天機。

  余皓:「……」

  傅立群說:「余皓挑的肯定性價比最高,你自己還不往貴了挑?」

  余皓給傅立群挑了一對九千多的耳釘,看著都替傅立群心痛。傅立群刷了信用卡,把小藍袋子塞進包裡,兩人送他到火車站。

  「拜拜。」傅立群買了站票,說,「接下來的三個月,就得全吃泡麵了,弟兄們多接濟著點啊。」

  余皓看傅立群平時也不亂花錢,買東西一向會比價,買給女朋友的禮物卻眉頭也不皺一下就買了,十分感動,說:「你一定成功的,哥哥。」

  周升:「行,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去吧,沒成功別回來了。」

  傅立群進站去,余皓與周升看了一會兒,周升有點感慨地說:「看電影去吧。」

  余皓想起傅立群的那句「我當然是祝福你們」,不禁十分感慨。傅立群與岑珊從高一認識,今年已經是第四年了,如果陳燁凱沒出那件事,也許現在與龍生也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裡,過著幸福的生活吧?

  「你說陳老師的圖騰,會是什麼呢?」余皓突然心中一動,問周升。

  周升說:「那得問他才知道,我怎麼猜得出?你想說一枚鑽戒?」

  余皓幾乎與周升心有靈犀,說:「你連我想什麼都知道?」

  「這有什麼難猜的。」周升陷在電影院的沙發椅裡,心不在焉地說,「他說過,畢業論文答辯結束了,就帶龍生去重走一次奇琴伊察,朝他求婚?鑽戒嘛,應該是會準備的。」

  余皓也想到了這個,周升說:「想像一下,你覺得他會把鑽戒扔進井裡嗎?」

  余皓說:「周升,你真的好厲害。」

  周升:「那當然。」

  余皓:「我是說在奇琴伊察下踢球那會兒。」

  周升:「嗯我也注意到你崇拜的小眼神了,看電影吧。」

  第49章:搜索

  電影開場,兩人便看起了電影。散場後,余皓正要提議回學校上自習,周升卻在花房咖啡裡坐了下來,點了兩杯喝的,與余皓對坐,問:「你有VPN麼?」

  余皓道:「現買一個吧。」

  周升:「來,你先開好,登錄我的賬號,我以前註冊過Facebook,只是翻牆太麻煩就沒再用了。你英文好,搜一下Takin、哥倫比亞大學,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臉書或者blog。」

  網絡時代裡幾乎沒有什麼秘密,龍生的名字相對來說又比較特殊,余皓與周升開始分頭搜索,從陳燁凱、Takin、哥倫比亞大學開始,余皓道:「咱們這算不算人肉啊,總覺得不大好……」

  周升嘴角抽搐:「那要不再看場電影去?管他去死唄?」

  余皓:「那還是……好吧搜吧。」

  周升道:「我讓你搜的,你全怪我身上不就好了。要麼我自己搜,搜了截圖給你?你幫我翻譯?」

  余皓:「那當然是一起承擔,我只是覺得……你找不到什麼想要的信息。」

  周升:「那就是了,磨嘰啥,先找找看行麼?」

  余皓只是怕搜到陳燁凱的……剛想過就來了,從一個留學生的賬號上,搜出了一張陳燁凱的赤著身體的照片……還好只有上半身。

  余皓一手扶額,周升道:「我看下?別緊張,這是游泳池。他穿著泳褲呢,被偷拍的。」

  余皓與周升找了一會兒,裡頭有不少陳燁凱被偷拍的照片,其中一張是他參加派對時,與幾個女孩的合照。

  「看評論。」周升說,「從評論裡頭找。」

  那是將近四年半前的內容,發佈時間正好是感恩節,余皓找遍了不多的評論,沒看見Takin或是疑為Takin的人,卻找到了陳燁凱的賬號。

  「看凱凱的。」周升說。

  陳燁凱的臉書內容已幾乎清空,只留下了一條:「Thus have I had theeas a dream doth flatterIn sleep a kingbut waking no such matter。」

  周升:「什麼意思?」

  「好一場春夢裡與你情深意濃,夢裡王位在,醒覺萬事空。」余皓說道。

  周升:「挺有詩意。」

  余皓:「莎士比亞的原文。」

  周升:「我是說翻譯得很好……」

  余皓:「是辜正坤老師翻的。」

  周升:「好了閉嘴吧,繼續找。」

  余皓:「……」

  余皓翻遍了陳燁凱的好友,他的好友不多,粉絲卻很多,沒一個像是中川龍生,周升又說:「登我推特看看。」

  余皓下了推特,登錄了周升的號,從陳燁凱的頁面鏈接裡進了他的推特,推特內容也全刪光了,線索到此中斷。

  周升不死心地說:「用NikcyTakin作為關鍵詞搜一下,網頁快照功能呢?」

  余皓把能搜的都搜了,周升道:「查下龍生的片假名。片假名加TakinNicky,所有組合都試試,等等,看下凱凱有沒有什麼別的暱稱?郵箱前綴和域名呢?」

  余皓:「對哦!」

  余皓回到陳燁凱的推特與臉書頁面,找到他的域名前綴,順著翻到了一個「Nick_0928」的域名,用這個加上Takin、龍生的片假名再組合搜索。

  余皓在google上找到了一張照片。

  正是他看過的,伊瓜蘇大瀑布下,龍生與陳燁凱的合照。

  周升:「……」

  余皓:「……」

  最後還是被周升發現了。

  「你不驚訝?」周升的注意力總是很奇怪,「這衣服就是龍生穿過的啊!」

  「我很驚訝啊!」余皓說,「我驚訝死了。」

  「Google識圖。」周升又說。

  余皓用google識圖,這下總算出來了,中川龍生的Facebook,一個好友也沒有,孤零零地存在於這喧囂的互聯網中,猶如一座沒有任何航線能抵達的、與世隔絕的孤島。

  孤島上只有兩條內容,一是與陳燁凱在伊瓜蘇瀑布下的合照,抬頭是一句日文,余皓粘貼到翻譯器裡,意為「開始」。

  而另一條則是加密的內容,標題則是中文,名為「結束」,配圖為一張陽光下的窗簾。

  余皓與周升沉默對坐,周升安靜地看著龍生的臉書。

  「要進去看麼?」余皓問。

  周升放下手機,說:「算了。」

  「我就猜到會是這樣。」余皓說,「所以最開始,我就覺得,你也許得不到想要的消息內容。」

  周升十分疲憊,看著落地窗外的太陽。

  余皓說:「他來過這個世界,最後走了,他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毫無關係,在臨走前也不想留下任何痕跡,唯一想說的話,就是朝……他的愛人告別。他的心情很平靜……」

  「別說了。」周升煩躁地答道,「我不想聽你去感同身受地回憶什麼。」

  余皓不說話了,事實上他也曾有過這念頭,這個世界這麼喧囂熱鬧,他卻只是一座孤島。但最終,周升打開了一條航路,成為了通往這座島嶼的航船,他的世界也漸漸地變得生機盎然。

  周升連著撕了五六包白糖,一下子全部倒進余皓的咖啡杯裡,又給自己也加了好幾包糖,動手攪拌,最後說:「來,乾杯!感情深,一口悶!」

  余皓:「……」

  余皓簡直拿周升沒辦法,與他碰杯,把咖啡喝完,說:「太甜了,受不了。」

  余皓嗓子簡直火辣辣地疼,周升道:「回去吧。」

  「接下來呢?怎麼辦?」余皓道。

  周升攤手:「這下糟了,將軍也不雞道啊——」

  余皓狐疑地看著周升,周升的嘴角卻輕輕上揚,余皓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胸有成竹的瞬間……

  「你一定已經想到辦法了!」余皓道,「快告訴我!」

  余皓期待地看著周升,周升隨之笑了起來。

  「你不是挺聰明的麼?」周升說,「我就考考你,線索是這封信,你想吧,能想出來,待會兒給你做頓好吃的。」

  余皓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什麼好吃的?」

  周升看了眼表:「給你十分鐘時間,過五點就吃學校食堂去吧。」

  余皓馬上道:「別!讓我好好想想……信、信……」

  「嗯哼?」周升懶洋洋地靠著椅背。

  「這封信。」余皓說,「你想點開看看麼?」

  「不看。」周升說,「不過後面需要你的不少配合,所以讓你先猜猜。」

  余皓絞盡腦汁,說:「信?要怎麼辦?我……」

  周升:「你怎麼這麼笨呢?我不看,就沒有別的人能看麼?」

  余皓:「讓我看?」

  周升:「除了咱倆還有誰?我都漏題漏到這份上了,你再猜不到我真是……」

  余皓:「凱凱!讓他看!」

  周升:「對啊,怎麼讓他自己去點開呢?咱們還是換個角度吧,現在大家都不知道這封信上說的什麼,理論上還有誰知道?」

  余皓於是腦子裡又一片混沌,周升真是沒脾氣了,就這麼看著余皓。余皓說:「可是陳老師自己說的,他不想打開那封信,因為他沒有辦法原諒自己……寫信的人當然知道啊……」

  周升一手扶額,余皓突然說:「等等。」

  余皓察覺到了什麼,朝周升道:「所以,我也可以問他心裡的那個『龍生』,信上究竟寫的什麼?」

  周升道:「你的智商總算在線了。」

  余皓沿著周升的引導,開始推理,說:「我大概明白了,你讓我理下頭緒……」足足用了五分鐘時間後,余皓說:「首先,陳老師不知道信上寫的什麼,但在他的意識裡頭,一定存在著這封信!」

  周升:「對。」

  余皓:「而且,在他的印象裡,他一定曾經『想像過這封信的內容』。」

  「這就是關鍵了。」周升讚許地說。

  余皓:「於是當你們來到龍生面前時,我得問龍生!這封信上寫了什麼!」

  周升:「滿分,現在懂了吧?而且,要讓他把信交出來,否則沒搞清楚,凱凱是不能死的啊,他自己也說,這輩子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天再打開它……」

  周升要起身離開,余皓卻拉住他,周升說:「先買菜去吧,太晚就沒好食材了。」

  余皓跟在周升身後,周升推著購物車,兩人在商場裡選吃的。

  余皓越想越震驚,周升指指貨架上的一隻宰好的生雞,說:「修正一個小點,根據咱們之前的幾次行動,擊敗守門人,抵達圖騰面前時,都得打打嘴炮,不是麼?一到龍生面前,我就會提起那封信。」

  「接下來就該你出場了。」周升說,「咱們得讓龍生交出他的最後一封信。」

  余皓道:「但那是陳燁凱想像中的信,不是現實裡龍生留給他的信。」

  周升:「不錯,你覺得他想像中的信會是什麼樣的?」

  余皓說:「我……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先去輪迴的那一頭等你了之類的。」

  周升:「你覺得會有鼓勵他『好好活下去』這意思麼?還是說『你別活著浪費空氣了,快來和我一起去死吧!』。」

  余皓沉吟,周升說:「這就是關鍵,真實的世界裡,那封遺書是什麼樣的不要緊,而是在凱凱的世界裡那封遺書,被想像出的模樣。」

  余皓:「如果龍生的遺願是讓他活著,那麼在他的意識世界裡,龍生已經在某個程度上,不再是黑暗而瘋狂的人。」

  周升:「對——!所以呢,龍生的力量就會被削弱,甚至交出一部分,轉移到你身上。」

  余皓:「而如果龍生的遺願是讓他去死……那麼……那麼……」

  周升接口道:「那麼現實裡的龍生,就與他想像中的龍生矛盾了,他馬上就會意識到,這不是他愛過的龍生,至少不全是。凱凱的念頭一動搖,我們就有機會打敗龍生,因為他對自己『想像出的龍生』所加持的光環消失了。」

  「我非常肯定,情況會出現前一種,因為我記得他說過的那句話『我知道他早就原諒我了,我只怕我看了那封信。我就會在未來的日子裡,原諒我自己』。以凱凱對龍生的瞭解,他非常清楚,龍生會在信裡原諒他並希望他能好好活著。走啊,買瓶醬油去,愣著做什麼?」

  余皓突然又岔開了思路:「傅立群一走咱們就在寢室裡做飯吃,不好吧?」

  「買點廣式臘腸,剩下的醬汁正好做個煲仔飯……你傻啊!他要是在你有的吃?」周升道。

  「你真是天才,周升。」余皓的思路又岔了回來,感慨地說,「你怎麼能這麼聰明?怎麼能?」

  周升說:「你能換個花樣歌頌歌頌我不?都聽膩了。」

  余皓:「……」

  當夜周升在寢室洗好雞,用醬油、蔥、姜、八角、茴香、冰糖稍醃製了下,放進電磁爐裡,加入少許醬油開始燜。余皓淘米,周升在旁指導道:「淘米的時候要用篩子順時針輕洗,洗完馬上起篩,把米粒表面的糠粉洗掉,不能搓否則會把米粒搓斷,洗到淘米水透明,出來的飯就會有光澤。」

  「泡一會兒以後晾乾,晾到米粒發白,再加水浸泡,這是新米,泡個十來分鐘就行,喜歡的話可以加兩滴芝麻油,你應該喜歡這口感。」

  周升接過去,拆開礦泉水往裡加水,蓋好電飯鍋,等米泡好,又說:「把門鎖好,窗戶關上。」

  余皓:「怎麼了?」

  過了十五分鐘,周升揭電磁爐,熟練地翻那隻豉油雞時,余皓就知道為什麼了。周升一臉無聊地切著廣式臘腸,教余皓臘腸要怎麼切好吃,煮豉油雞後的醬汁可以和雞油一起加在煲仔飯裡……余皓的耳朵已經聾了,只盯著電磁爐玻璃蓋裡那隻可愛的雞不住看。

  「窗戶關好了嗎?」周升最後說,「可別被人聞見,否則就沒了。」

  余皓又檢查了一次,周升揭蓋,徒手撕雞,哪怕只用了兩個飯盒,卻仍舊撕得整整齊齊,又把蔥油朝上面一澆,繼而開電飯鍋,拌煲仔飯。

  「……臘腸要煌上煌頂級的好吃,最好得去廣州買……靠!余皓!雞呢?沒啦?!」周升剛把飯拌了一半,一轉頭已經空了半個飯盒,怒道,「你給老子留點!」

  余皓做了個手勢示意我不說話了我要吃雞。

  兩個人把一隻雞、一鍋飯吃得乾乾淨淨,余皓非常鬱悶,電飯鍋沒有鍋巴。全部吃乾淨以後,周升才開窗散味。

  「你們在寢室裡做飯嗎?」對門的開始敲門了,「吃啥呢這麼香?」

  「誰做飯?」周升喊道,「老子睡覺呢!別鬧!」

  「沒錯!」隔壁寢室的也來了,紛紛在門外說,「就是這寢室傳出來的香味!滷肉麼?」

  周升道:「你夢裡的滷肉!」

  「那怎麼不開門?!」外頭又敲了幾下,吼道,「不開就撞門了!」

  周升上前開了門,對面與隔壁寢室進來一群人,像群哈士奇般地到處聞,最後看見洗手池裡的碗筷,說了聲「靠」,這才悻悻走了。

  余皓:「我得躺一會兒,你再出點題目給我猜吧,我明天還想吃……」

  「滾!」周升怒道:「美國幾點了?」

  陳燁凱那邊是早上九點,余皓擔心他倒時差不一定會睡,周升說:「我進夢裡看看去。」

  傅立群不在寢室,兩人說話便隨意了不少,余皓問:「如果進了他夢裡,醒來的時候會在什麼地方?」

  「還是原來的地方。」周升答道,「做好應對的準備。」

  余皓:「周升……」

  周升:「??」

  余皓痛苦地說:「我吃太飽了,睡不著……」

  周升:「……」

  「讓你吃這麼多,那算了,起來坐會兒吧。」周升說,「我先試試。」

  余皓吃掉了半鍋飯,外加大半隻雞,撐得頂喉嚨,但他半點也不後悔,還在回味著。

  周升:「……」

  余皓:「?」

  周升:「我也睡不著……早知道下午不干那杯咖啡了……」

  第50章:智鬥

  周升爬起來,一臉生無可戀地坐著,與余皓互相看看。

  「打遊戲吧。」周升說,「把凱凱叫上遊戲。」

  余皓叫了陳燁凱,陳燁凱卻沒回話,余皓心道糟了,莫非在睡覺?不片刻,陳燁凱回了微信消息:「信號不好,你們玩。」

  周升:「找他聊天,別讓他睡。」

  余皓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陳燁凱閒聊,陳燁凱也有一句沒一句地回著,來來去去,消息一次來回五分鐘十分鐘,余皓感覺陳燁凱根本不在美國,而是在土星上。

  不多時,余皓與周升、傅立群的三人群裡開始閃消息,裡頭是傅立群與岑珊在夜裡江邊自拍的合照。

  「呸!」周升說,「退群了!」

  余皓:「恭喜你們!」

  裡頭岑珊發了一段甜甜的語音,說:「改天過來看你們。」

  周升按著語音鍵:「在一起了就好。」

  岑珊:「周升,你什麼時候……」

  周升聽到一半把語音關了,余皓那邊還沒反應過來,直接把岑珊的語音播了出來。

  「周升,你什麼時候也談個戀愛呀,嗯?你懂的呀。」

  周升朝手機道:「珊姐,這次真的退群了。」

  余皓笑了起來,開始還沒想清楚岑珊什麼意思,突然明白過來,兩人一時都有點尷尬。

  四個人的群,岑珊只和周升說「你什麼時候談戀愛」,半句沒揶揄余皓自己……

  末了,周升突然說:「凱凱那邊呢?」

  「還在呢。」余皓說。

  「睡吧。」周升道,「夢裡見。」

  兩人差不多都困了,各自躺下,周升又說了句:「別怕,這就救你來了。」

  余皓那一刻只想說點什麼,最後卻還是忍住了。有些話忍著不說,還可以吃雞,說了只怕連雞都沒得吃。

  余皓半睡半醒,白天咖啡的提神勁一直沒過,而後感覺到周升伸過來一隻手,在他額頭上輕輕拍了下,緊接著余皓墜入了夢裡。

  金烏輪前,周升穿著一身鎧甲站著。

  余皓:「他還沒睡?」

  周升皺眉搖頭:「要麼再起來等會兒?他那邊剛中午一點。」

  「發生這種事的話,會怎麼樣?」余皓問。

  這次卻是金烏輪射出光火,覆蓋余皓身體,代替周升回答了他,答案直接湧入了余皓的意識裡。

  如果夢境的主人在入睡時,余皓與周升沒有及時進入他的夢裡,那麼在他們再次入夢時,還是會被拖進主人的意識世界中。無論這個意識世界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這也就意味著,假使在他們離開時,陳燁凱的意識世界被毀掉,主人墜入潛意識裡,當余皓再入夢,也將無法選擇地被吸入上一個夢境的潛意識中。

  「好像有點兒嚴重。」余皓喃喃道。

  周升:「這取決於咱們的陳老師,會不會在失去幫助的情況闖到龍生面前,再被龍生KO掉。」

  「被KO掉會怎麼樣?」余皓又問,但不用周升解答他也隱約猜到,陳燁凱的意識世界情況已相當嚴重了,奇琴伊察外的雨林起火,他的意識世界已近乎瓦解。但他從未碰到過這種情況。

  「精神崩潰。」周升說,「自己毀掉了自己的意識,起來等吧。晚安。」

  余皓與周升又一起醒了,大半夜裡,陳燁凱不睡他們也沒法睡,否則萬一等陳燁凱的時候睡得太多了,反而明早睡不著。

  「等明早九點看看。」周升說,「撐得住麼?再喝杯咖啡?」

  這時差真是太折騰了,余皓說:「出去通宵?」

  宿舍還沒關門,余皓和周升到校外網吧去通宵。周升看球賽,叫苦道:「你出來通宵還做什麼英語聽力,你煩不煩啊!」

  余皓說:「我又不會玩網遊!你讓我幹嗎!」

  周升只得不理他,後半夜躺上沙發睡了會兒,半小時後起來說:「還沒睡。」

  兩人撐到早上七點,打著呵欠回寢室,周升說:「再堅持會兒。」

  「傅立群要下午回來怎麼辦?」余皓只擔心被傅立群叫醒。

  周升:「我發個消息給他,說通宵了,讓他回來聲音輕點兒。」

  余皓意識都有點不大清醒了,好不容易撐到早上九點。

  「我不行了……」余皓說,「我要困死了,我不管了……」

  這次再入夢,卻依舊是在金烏輪前。

  周升:「還不睡?這小子真能熬啊。」

  余皓坐在橋欄上,一臉生無可戀地看著周升,周升道:「這已經是夢裡了!不困了!」

  「可我還是好困……」余皓只想躺在橋上,現實裡的倦意不知道為什麼也被帶進了夢裡。

  周升:「別睡,我不知道怎麼叫醒一個在夢裡睡著的人啊!」

  余皓打起精神,正要說句什麼時,突然聽到一陣響聲。

  「傅立群回來了。」余皓說,「我去開門。」

  「不是讓別吵麼?」周升道。

  余皓意識一片混沌,心道怎麼回事?他勉強睜開雙眼,眼睛幹得發疼,有人正在敲門。

  「誰啊?」余皓下床去,看了眼時間,中午一點,只得前去開門。

  拉開門時,余皓心臟險些驟停,還以為自己仍在夢裡。

  陳燁凱站在門外走廊裡。

  余皓:「……」

  陳燁凱:「方便說話嗎?」

  余皓:「周升!快起來!」

  余皓馬上轉身,一時懷疑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現實,陳燁凱卻自然而然地走進寢室,隨手將門一關。

  余皓搖了幾下周升,周升被吵醒,毛躁地坐了起來,道:「你們幹嗎——」

  聲音戛然而止,周升看見陳燁凱站在寢室裡,也愣住了。

  「你回來了?」周升說。

  「回來了。」陳燁凱說,「聊聊吧。」

  余皓本來非常困,卻被陳燁凱的突然回歸,給徹底嚇精神了。

  陳燁凱搓了下臉,說:「有咖啡麼?」

  余皓與周升對視,懷疑陳燁凱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周升卻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別自亂陣腳。

  「只有速溶的。」余皓說。

  「都行。」陳燁凱簡單地說,「吃午飯了麼?一起吃飯去?」

  余皓趕緊去燒水泡速溶咖啡,把無法收拾的現場扔給周升,一邊兌咖啡一邊聽兩人的交談。

  周升:「先喝點咖啡吧,余皓,給我也來一杯,凱凱你在飛機上沒睡?」

  陳燁凱說:「不敢睡,一睡就做夢,有些事兒,想和你們聊聊。」

  聽到這話時,余皓提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想起從前的自己與施坭,每經歷一段夢境後,都會有些許轉變,陳燁凱應該是想通了什麼。

  周升卻依舊很警惕,說:「有話不能微信說?特地這麼大老遠跑回來。」

  陳燁凱笑了笑,沒說話,接過余皓遞來的咖啡,三人坐下,都呈現出一臉缺睡的煩躁感,余皓甚至懷疑周升想動手打陳燁凱了。

  寢室裡十分安靜,陳燁凱手指有節奏地輕叩桌面,思考片刻後,說:「我不想再逃避,我得去面對。」

  周升:「那很好啊!」

  余皓:「你終於想通了!恭喜!」

  陳燁凱的眼中終於有了些許生命力,不再是先前死氣沉沉的眼神。周升或許感覺不深,余皓卻知道,做出這個決定有多難。

  「謝謝你們。」陳燁凱認真地說,余皓看得出他很疲憊,靈魂卻如同獲得了新生。

  周升攤手道:「我根本就什麼都沒做嘛,是你自己想開了。」

  「想開了就好。」余皓與周升對視。

  「不。」陳燁凱說,「是你倆救了我,確切地說,是周升你,救了我。」

  余皓瞬間心臟狂跳,陳燁凱一定猜到了!他想了想,朝周升投去詢問的眼神。並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自亂陣腳。接下來就比誰更能演戲了,周升那演技簡直是影帝級的,但陳燁凱也非常聰明,早先若串通好說不定現在能混過去……現在陳燁凱明顯有備而來,險些將兩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我?」周升彷彿聽到了天大笑話,嘴角抽搐,「那個……陳老師,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說著又看看余皓,一臉懵逼,余皓則努力地裝出二臉懵逼,兩人面面相覷。

  陳燁凱打開手機,翻出一個截圖,翻轉,朝向周升與余皓。

  余皓:「……」

  上面是一段IP地址,旁邊是所屬地區的英文地名。

  陳燁凱緊盯著周升,再在手機上一滑,下一頁,是周升的Facebook賬號截圖,再滑一頁,上面則是用手機拍的命令符串與IP地址分析。

  周升馬上疑惑道:「這啥?我看不懂。」

  「是你。」陳燁凱說,「你很小心,你刪掉了所有的來訪記錄,但龍生主頁上的閱讀量你刪不了。我找了一名當黑客的研究生學長,幫我調出了訪問過該頁面的IP,這是一個代理IP,真實地址,來自中國大陸地區。」

  周升瞬間就明白了,關於龍生的主頁、生日、密碼,說不定全是陳燁凱下的鉤!

  「哦。」周升硬著頭皮說,「我太好奇了。」

  余皓馬上說:「是我去搜的,對不起,陳老師,不過我沒搜到你的視頻什麼的……」

  「你們怎麼知道龍生叫Takin?」陳燁凱說,「起初我還不確信,直到我在夢裡告訴周升,有這麼一封信,再看見龍生的首頁在四年後突然增加了訪問量……」

  說到這裡,陳燁凱的聲音稍稍發抖。

  「等等等!」余皓與周升幾乎是同時茫然道,「你說什麼?」

  周升:「夢裡?什麼夢裡?」

  余皓:「陳老師你沒事吧?」

  陳燁凱說:「告訴我!這不是幻覺!你們是怎麼到我夢裡來的?!否則周升你怎麼會知道我在夢裡朝你說的話?!」

  宿舍內倏然安靜了下來,三秒後,周升哈哈大笑。

  周升:「凱凱,你沒毛病吧?你再說一次?」

  余皓突然覺得陳燁凱很可憐。

  陳燁凱平靜地說:「我知道我有心理問題,可我還沒瘋,周升,你來過我的夢裡,否則你不可能知道這封信,也不知道龍生的英文名。」

  周升難以置信道:「你認真的?」

  余皓說:「這是我上網搜的啊,片假名翻譯過來就是這樣不對麼?」

  陳燁凱又突然道:「那麼你們怎麼解釋,這封信的閱讀量變成了1?周升你連密碼都知道?」

  剎那周升與余皓一起傻了,周升正想轉頭看余皓,但幾乎是同時猛地反應過來,說:「我沒有看過啊!我們壓根就沒點進去過!」

  余皓也反應過來了,陳燁凱剛剛在詐他倆!聽到這話時,如果他與周升都知道密碼,那麼很有可能互相懷疑,對方背著自己點進去過。在陳燁凱說出這點時,必定會短暫地相視哪怕零點零一秒。

  然而周升警惕地守住了這道心理防線,沒有去看余皓,余皓則是反應太慢,一時沒想到這層。

  「我看看?」周升伸手去接陳燁凱的手機,朝他問,「密碼是什麼?」

  陳燁凱沒有把手機遞給周升,余皓感覺到這兩人真是太狡猾了,一直在找對方的破綻,周升簡直守得滴水不漏。

  「在夢裡。」陳燁凱突然又說,「我從來不知道余皓不會游泳,是余皓自己開口,緊接著他就溺水了,這你怎麼解釋?」

  「我怎麼解釋?」周升一臉莫名其妙,「你自己做的夢,讓我解釋?」

  陳燁凱望向余皓,余皓一臉惴惴,說:「你真的夢見我了?」

  「他說咱倆有超能力,跑到他夢裡去了!」周升解釋道,「這怎麼可能?」

  陳燁凱放棄攻破周升防線,轉變目標開始對余皓窮追猛打:「你不會游泳,這可是夢裡你自己說的。我以為你會,所以你在我夢裡游泳沒有問題,當你說出自己不會游泳這個事實的時候,我意識到了,於是你在我夢裡,就此失去了游泳的能力。」

  「可如果你只是我想像中的余皓,那麼當我認定你會游泳時,你不會開口告訴我其實你不會游!因為想像中的你的能力,取決於我對你的瞭解!」陳燁凱說,「不會對我的認知予以否定!」

  余皓心中「咯噔」一聲,原來陳燁凱是從這個細節上判斷出來的!

  「可是……」余皓眉頭深鎖,「陳老師,咱們先不論這個設想有多荒唐,先說我會不會游泳的事兒,除了現實世界裡的認知,夢境中的現象,還來自於潛意識的暗示對不?」

  「有些事只是你自己忘了。」余皓腦子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就轉得飛快,說,「經過潛意識提醒,就會在夢裡突然想起來……記得幾個月前,在水庫裡撿到錢的那個晚上不?當時周升說……」

  周升一拍大腿,說:「對嘛,我說『我去教余皓游泳』,隱藏的意思就是余皓不會游泳,你在夢裡被潛意識提醒了……不對,咱們為什麼要在這兒討論這種神經病一樣的話題啊!凱凱,你還好吧?」

  陳燁凱又不說話了。

  余皓在心裡自己給自己點了個贊,今天發揮得太好了!

  周升:「我認真的,凱凱,你太困了,休息會兒吧。」

  陳燁凱無可奈何道:「既然是這樣,你倆陪我做個實驗吧。」

  余皓頓時預感大事不妙,周升眉頭隨之擰了起來。

  「等傅立群回來。」陳燁凱說,「讓他陪著你們,確認你倆在沒有入睡的情況下,我再去睡。這次看看我的夢境,會發生什麼情況……」

  「饒了我吧!」周升叫苦道,「我們剛通宵完!」

  陳燁凱說:「那你們可以先睡,我不打擾你們,我還能撐,等你們睡足十個小時,我再過來。」

  剎那余皓與周升都靜了,靜謐無聲無息地延長,超過三秒後,陳燁凱就知道真相終於浮出了水面,而周升與余皓一時竟是無話。周升努力地思考著,就連他也再想不出任何應對的辦法。

  鑰匙開門聲,傅立群推門進來,看見石化的三人,頓時傻眼了。

  第51章:原因

  「凱凱?」傅立群道,「你們在幹嗎?」

  陳燁凱:「討論一點專業問題。」

  周升馬上接話道:「回頭再說吧。」

  這場面怎麼看怎麼奇怪,就像陳燁凱與周升在為了余皓……情敵談判??!聯想到前段時間的各種八卦,傅立群臉上不由得出現了詭異的表情。

  余皓遲疑地望向周升,周升輕輕地搖搖頭,余皓便知道周升決定告訴他了。

  陳燁凱笑了笑,說:「謝謝,周升。」

  「承讓。」周升答道。

  陳燁凱的眉毛輕輕地揚了起來,沒有再當著傅立群的面,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朝寢室裡三人說:「出去吃飯不?我請客。」

  「好啊!」傅立群馬上說,「順便給我打包個晚飯!剩三百塊錢得過一個月呢!」

  這頓飯氣氛延續了寢室裡的詭異,余皓忐忑至極,不住觀察周升臉色,希望周升能給他點明示或暗示,如何把陳燁凱的疑心連消帶打給帶過去。但周升卻不看他,只神色如常,與傅立群說話,問他是如何復合的。

  陳燁凱則恢復了一貫以來的模樣,顯得若無其事。但就這兩天工夫,他離職的消息已經在學院裡傳開了,更有不少人私下議論陳燁凱與余皓搞師生戀在小樹林裡被抓什麼的,傳得繪聲繪色。陳燁凱只能對校園內的八卦置之不理,更沒有去特地澄清什麼。

  傅立群則是最蒙逼的那個,先前班上有人找他打聽余皓與陳燁凱,傅立群全都直截了當地讓人閉嘴,否則等著被周升揍成潑墨山水畫。然而就在今天回到寢室後,看余皓、陳燁凱、周升三人這幅架勢,連傅立群也有點hold不住,生怕真搞出什麼事兒來。

  「珊姐沒感動哭?」周升朝傅立群說。

  「對對。」傅立群忙道,「我來說說經過。」

  傅立群只得努力地擔任了今天的暖場角色,翻來覆去地說自己是如何打動了岑珊,最後餘下三人一起鼓掌。

  「這很好啊!」余皓率先說,又朝周升使眼色,周升只假裝沒看見。

  「恭喜你們。」陳燁凱笑著說。

  三人已經非常困了,一個坐了十一小時的飛機還連著來回兩趟時差,另外兩個則強撐著過了一通宵。

  傅立群:「你們都沒睡覺?」

  陳燁凱擺擺手,給傅立群又打包了份晚飯,起身去結賬。

  傅立群說:「看樣子都累得不行,回去睡吧。」

  「還有點事兒。」周升鄭重地說,「待會兒再回寢室。」

  傅立群:「需要幫忙不,兄弟?」說著又望向余皓,安慰道:「有啥事兒,別總是自己扛。」

  余皓聽到這話時,突然非常感動,周升卻保持了沉默,許久後,他抬眼看了下傅立群,認真地說:「謝謝,哥哥。」

  余皓又開始忐忑了,陳燁凱買完單,卻顯得十分精神,說:「我們繼續討論下午那個項目,立群,明天見。」

  傅立群只得起身離開,陳燁凱道:「換個地方聊?」

  「給我們十分鐘。」周升抬手示意,聽到這話時,陳燁凱便知道自己已經得到真相了,他爽快地點頭,說:「找家咖啡廳吧。」

  花房咖啡裡,周升買了兩杯熱巧克力:「別喝咖啡了,待會兒睡不著。」

  余皓心思忐忑,不住看陳燁凱。

  「現在有兩條路。」周升想了想,毛躁地捋了下短髮,說:「一,啟動備用方案,告訴他真相,把他救回來之後,再用金烏輪,消除掉他的記憶。」

  「你確定沒問題?」余皓問,「萬一按額頭又沒用怎麼辦?」

  他總覺得周升上次試圖消去他的記憶的那個動作,實在太簡單太不靠譜了,看上去就沒什麼威力。

  周升解釋道:「按你的額頭,只是一個開始,目的是為了回到你的夢境中去,在夢裡消掉所有關於我的記憶。」

  「怎麼消?」余皓又問。

  周升道:「當拆遷辦,不過首先得取得主人的允許,到時我會教你的,應該問題不大。」

  余皓點了點頭,周升又說:「第二條路,我還有辦法,他鐵定是輸的。」

  「啥?」余皓道:「都到這份上了你還能扳回來?」

  周升靠近余皓些許,低聲道:「只要咱們裝傻裝到底,給他來個抵死不認,他也沒辦法。」

  余皓又轉頭去看遠處的陳燁凱,低聲說:「他不會打消疑慮的,何況在寢室裡你已經說了『承讓』,意思就是承認了啊!」

  陳燁凱點了杯熱茶,正在落地玻璃窗前發呆,花房咖啡外繁花盛開,搭配上初夏午後的陽光,景色相當美。

  「翻供啊!」周升道,「待會兒咱們過去就說想好了,告訴他真相,但得先去一個地方。接下來,咱倆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帶他到第四人民醫院門口去。什麼都別管,架著他就朝裡沖……」

  余皓瞬間明白過來,第四人民醫院是精神病院!周升這操作實在太狠了,這樣一來,陳燁凱過後就只會以為,他倆這會兒在商量著怎麼把他送精神病院裡去。而後不管是否被鑑定有精神病,陳燁凱應當都不太會在明面上追究這事兒了。

  余皓只感覺每次無路可走時,周升都能想出來一波柳暗花明的操作,真是太神了。這麼看來,陳燁凱與周升的決戰,最後還是周升略勝一籌。

  「這辦法可以有效解決眼下的麻煩。」周升隨之看了眼陳燁凱,又壓低聲音朝余皓說,「可解決不了後續,包括梁老師的事,你拿主意吧。」

  周升審視余皓,余皓心想我怎麼能拿主意?事實上從幫助陳燁凱這件事一開始,他的立場就很難。一方面周升總表現出對陳燁凱某種若有若無的醋意,另一方面又給余皓一種「我看在你面子上才救他」的感覺。

  「我不能拿主意。」余皓老實說,「我怎麼能替你下決定呢?這是慷他人之慨吧。」

  「慷他人之慨?!」周升一臉難以置信道,「原來你一直是這麼想我的?余皓?!你什麼意思?仔細說說?」

  「我錯了!」余皓意識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忙道,「我……對不起,周升,別生氣!好,我一定反省自己……」

  周升按捺下不快,有點不耐煩地說:「行,現在不和你吵這個,要麼你換個角度想想,當你碰上沒法決定的事,你願意讓我替你下決定嗎?」

  余皓說:「那當然可以。」

  對余皓來說,若能把什麼大事的決定權交給周升,周升也願意幫他下決定,他反而會很開心。

  「那不就是了。」周升起身道,「我去抽根菸,你好好想想吧。」

  周升徑直到咖啡房外去,坐在陽光裡抽菸,余皓明白了周升這番話的意思,直到周升再回來時,余皓決定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周升。

  「我覺得陳老師很好。」余皓說,「周升,他也幫助過咱倆,不能不管。」

  「嗯。」周升清醒了些許,點了點頭。

  余皓又說:「告訴他吧。」

  「我也傾向於告訴他。」周升喝完熱巧克力,答道,「但這不是替我下決定,因為你也得進他夢裡啊,得先徵求你的意見。」

  陳燁凱等了將近半小時,周升與余皓商量妥當過來了。

  「商量清楚了?」陳燁凱說,「我不會去說什麼不該說的話,我知道這內情一定相當複雜,你們也可以有選擇、有保留地相信我。」

  「再換個地方說。」周升說。

  余皓突然想起,他與周升的「商量」似乎與正事壓根就沒多大關係,反而都糾纏在周升最在意的「彼此意見是否一致」上,接下來如何解決,他們也未曾計畫好。但看周升的表情,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有今天。

  周升帶著兩人,路過前天住過的旅館,正要進去開房時,陳燁凱卻主動道:「去睡覺麼?我來吧。」

  「我沒帶身份證。」周升想起來了。

  「我有。」陳燁凱的證件都在身上,他主動換了間五星級酒店,在前台開好房,全程三人保持了沉默,唯獨進電梯時,陳燁凱才說了一句話。

  「在那做夢人的夢裡,被夢見的人醒了。」

  余皓與周升一起看著陳燁凱。

  陳燁凱說:「自從龍生死後,我就像活在一場浮生大夢裡,謝謝你們。」

  「叮」一聲,電梯抵達樓層,周升說:「還不一定呢,你得爭氣點。」

  「哇!」余皓被房間震撼了,他從來沒住過這麼好的酒店。這還只是豪華標間,算不上最好,兩張大床,陽光非常充足。陳燁凱打開冰箱,取出飲料遞給兩人。

  陳燁凱坐了下來,看著周升與余皓,期待他們說點什麼。

  「你睡這兒。」周升示意余皓睡其中一張床,又朝陳燁凱說:「你睡另一張。」繼而進了洗手間:「我先洗個澡去,昨晚通宵了。」

  余皓早上洗過,不必再洗,鑽上床去。陳燁凱在一旁脫毛衣,鬆襯衫紐扣,說:「熱。」

  兩人躺在床上,余皓早就困得不行,全靠意志力強撐著,聽到浴室裡傳來洗澡的水聲。

  「余皓。」陳燁凱穿著短T恤,側躺著看他。

  「嗯。」余皓也側過頭看他。

  陳燁凱只是這麼安靜地看著余皓,余皓低聲說:「做一份你願意付出一生的工作。和一個與你真正相愛的人在一起,不受名利所困,不受俗世所擾,不被金錢所累,不因抉擇、捨棄而痛苦,真正的,找到自由。」

  「這話是你自己說的。」余皓道。

  「這是我的理想。」陳燁凱說,「但我沒能辦到。」

  余皓:「你終有一天能辦到,高中畢業以後,我也想過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但我想,重新開始一段人生,與我置身何處無關。」

  「是的。」陳燁凱嘆了口氣,說,「最終這一切,只取決於你的內心,你是個強大又治癒的孩子,余皓……我想問……算了。」

  「說啊。」余皓道,「想問什麼都可以。」

  「如果……」陳燁凱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說道,「我知道這麼類比很冒犯,但如果你是龍生,在最後的那一天裡……」

  余皓想起自己曾經的「最後一刻」,那一刻來臨時,他的心裡沒有對任何人的恨:「我想,他既然選擇了那裡,就意味著他仍然愛著你吧,而我也理解龍生。」

  陳燁凱:「……」

  「你說,他太沒有安全感了。」余皓略帶無奈地笑了笑,說,「那是當然的,因為你太優秀了,那種……我很難去形容,那是一種不近人情的優秀。從想法,從見識,從……看問題的角度上,都很難感覺到,自己能配得上你的優秀。」

  「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陳燁凱點頭道。

  「我懂。」余皓說,「陳老師,你有錢,又是學霸,也很有風度,你應該是許多人的驕傲,家裡也好,愛人也好,但你對許多事,其實都不那麼在乎。」

  「是的。」陳燁凱不得不承認,「許多時候我對外人客客氣氣的態度,並不是真正的我所想。」

  陳燁凱翻了個身,平躺著,望向天花板。

  浴室裡的水聲停了,傳出吹風機聲,片刻後,周升用一根棉簽掏著耳朵,穿著酒店裡的浴袍出來,朝余皓說:「衣服內褲我自己洗完晾上了。」

  余皓看見周升小麥色的胸膛與浴袍下健碩的小腿,心想你你你……你裡頭什麼都沒穿??!!

  陳燁凱道:「現在可以告訴我經過了吧。」

  「簡而言之,我們是夢境的守護神。」周升走到余皓的床邊,朝陳燁凱說,「你可以把我們當作什麼超級英雄之類的,我們的責任就是幫助你們這些凡人,解決嚴重的心理問題。但這取決於你對我們的信任。我是孫悟空,余皓呢,則是大天使長,想像一下?」

  陳燁凱很聽話,努力地想像著。

  周升又說:「凱凱,你越是相信我們,我們在你夢裡的力量就越強。」

  余皓:「……」

  周升說起「超級英雄」時是如此順口,令余皓一時差點控制不住噴出來。而陳燁凱不能再認真地聽著,那表情頓時產生了一股荒誕無比的氣氛。

  陳燁凱對周升的話絲毫沒有懷疑,答道:「就像我認為余皓會游泳一樣?」

  「對。」周升拿起冰可樂,喝了兩口,說,「想要救贖,歸根到底,仍然得靠你自己。你覺得林尋對你來說,是強大到不可戰勝的嗎?」

  陳燁凱答道:「當然不是。」

  周升與余皓交換了個眼神,周升說:「那麼你不怕他。」

  「是的。」陳燁凱說,「只有龍生,是我邁不過去的一道檻,但聽完余皓說的,我大概能認清我自己了。」

  余皓說:「現在井前的存在,已經確認是龍生。」

  「守門人也許是林尋。」周升說,「不過如果凱凱不怕他,就不難對付。」

  陳燁凱皺眉聽著兩人的對話。

  余皓突然想起什麼,問:「陳老師,那天晚上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可以告訴我麼?」

  陳燁凱深吸一口氣,答道:「龍生在自殺前,林老師找他談過,但是,我……一直不知道,龍生和林尋單獨見過面,直到那天,在咖啡廳裡,就是你被潑咖啡的那天……我才無意中,從梁老師那裡知道了這件事。」

  余皓頓時心中一凜,剎那所有的前因後果,隨之串了起來。

  「等等等!」周升馬上道,「凱凱!具體經過!不要有任何隱瞞!把事情全部告訴我們,這非常重要!」

  陳燁凱疲憊道:「我相信,林尋對龍生進行過……心理干預。」

  「為什麼?」周升道,「關他什麼事?!」

  陳燁凱說:「他非常討厭龍生,他最開始就表示了對我們在一起的反對,不願意我與龍生結婚,讓我再三考慮,他也一直想勸龍生離開我。」

  「慢著。」余皓模模糊糊想起了什麼,他望向陳燁凱,總覺得捕捉到了更多的線索……

  周升:「他為了拆散你們,用心理干預的方式,將龍生勸去自殺?!」

  「龍生有抑鬱症。」陳燁凱已經非常混亂,說,「這是生理疾病,在病情發作時,死亡對他們來說本來就是種解脫,在這種痛苦下,心理干預的效果會被放大……我……」

  陳燁凱自己的心理狀態已經有點不穩定了,此刻用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

  周升:「余皓?」

  余皓一直在思考,沒有說話。

  周升沒有在辦公室裡聽過那段錄音,而余皓是聽到過的!

  那天在咖啡廳裡,梁金敏與陳燁凱坐著談話,而林尋給出的錄音,其中就有一段是陳燁凱所說的:「我在輪迴裡,認識了一個像龍生這樣的孩子……」

  這句話按情景推斷,必然是在梁金敏朝陳燁凱說出她的猜測之前,余皓開始嘗試著為整場對話復盤——梁金敏約陳燁凱出來,陳燁凱先是朝梁金敏提起余皓,梁金敏則在短暫的安慰後,提起四年前的往事。

  「那段錄音。」余皓看了周升一眼,周升瞬間就明白了,準確無比地抓住了關鍵點。

  「林尋知道你們私下的談話嗎?」周升道。

  陳燁凱有點茫然,眉頭皺了起來,似乎也想通了什麼。

  周升:「你們的談話被監聽了!」

  第52章:橋樑

  陳燁凱明顯地並不知道這內情,剎那一震。周升道:「那天下午你們在咖啡廳裡還說了什麼?」

  陳燁凱:「這……」

  周升:「梁金敏是不是被林尋長期家暴?想離婚?還想蒐集證據,找你揭發這人渣的事?」

  余皓:「……」

  周升:「林尋監聽你們的對話後,過了幾天,繼續家暴梁金敏,年三十晚上,預備殺人滅口,於是製造了那起人為車禍……」

  陳燁凱:「這就是我與黃霆懷疑的!可我們都沒有證據!」

  周升:「梁金敏怎麼可能不繫安全帶呢?」

  「對啊!」余皓道,「我坐過那輛車,安全帶不繫會響啊!」

  周升連珠炮般道:「多半是在家裡又把梁金敏打昏了,要麼下藥了,弄昏迷以後抱上車,插好安全帶卡扣,上高速,砰一聲,完事,你們看過監控嗎?」

  「沒有監控!」陳燁凱幾乎是吼道,「他住的小區是學校在新區的樓房,車庫都是單獨的!」

  「那就對了。」周升道,「我已經不好奇你們聊的什麼,總之,他怕以前的事敗露,要把梁金敏殺人滅口,所以梁金敏一定還知道不少事兒!」

  房間內陷入了恐怖的沉默中。

  余皓又說:「陳老師,你自己被林尋心理干預過嗎?」

  陳燁凱:「……」

  周升說了句髒話,朝陳燁凱道:「應該不少吧,陪護你師母的那些天裡,你們一次也沒碰上?」

  陳燁凱道:「我問他了,後來我們真正碰面,談話的機會,就一次,不到半小時,那天是年初一,你們來過又走了的晚上。」

  余皓頓時震驚得無以復加,那天他們在醫院裡陪陳燁凱玩了許久遊戲。而後余皓還給陳燁凱打包了飯,看他跪在梁金敏病床前哭。

  周升喃喃道:「不是吧,凱凱,我記得那天你說的還是介紹林老師給我們認識?」

  陳燁凱道:「當時你們的身份是學生,而且他對龍生的心理干預,只是梁老師的一個猜測,我只能這麼說,否則你讓我怎麼說?事實上在咖啡廳約見梁老師後,林尋表現得一切非常正常,我都有點懷疑是師母的情緒不穩定……而直到你們離開以後,那天晚上在病房裡頭,我忍不住把一切,原原本本地攤開來問他,只是那一天裡,我不知道,那場車禍是他蓄意……不,其實現在也還不能確定。」

  「這不重要。」周升話一出口馬上道歉,「對不起,凱凱,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沒有排在最高優先級,目前我需要確定的是,你怕不怕他,萬一夢裡出現了他,咱們得如何對付。」

  「林尋嗎?」陳燁凱苦笑道,「我都想殺他了,你說我怕不怕他?」

  余皓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又問:「那天你們在醫院裡,他說了什麼?」

  陳燁凱疲憊道:「具體細節我記不清楚了,他總是很狂妄,彷彿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撼動得了他,他的信念太強大了。」

  周升喃喃道:「我開始後悔和你說這麼多了。」

  余皓:「那……要怎麼擊敗林尋呢?」

  周升:「朝他開槍,或者直接上去揍他,做什麼都可以。」

  陳燁凱說:「我現在真的只想殺了他,我不怕他了。但你們得理解,我自從本科畢業後,就跟著林尋,事實上直到現在,我的心情還是很複雜……」

  周升:「哦my god,我太后悔有今天這場對話了。」

  余皓自然知道周升的意思,這相當於又給陳燁凱重新做了一番心理暗示,會導致他夢裡的林尋非常難打。

  陳燁凱:「他曾經是我最尊重的……」

  「停!停!」周升與余皓同時色變道。

  余皓:「不要再給自己心理暗示!」

  周升:「現在開始,所有關於林尋的印象,全部暫時打住!以免現在做了自我暗示,讓夢境發生更多改變。」

  陳燁凱:「好的。」

  「你怕他嗎?」余皓再三確認。

  「我不怕。」陳燁凱說,「你覺得我怕他嗎?」

  余皓心想,也許那天晚上陳燁凱已經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所以也再無所畏懼了。

  「沒事的。」余皓朝周升說,「我覺得最難的還是龍生,守門人不會比龍生更難對付了。」

  陳燁凱又陷入了沉默。

  周升掏完耳朵裡的水,又朝陳燁凱說:「現在我們得一起,去奪回你內心最深處的圖騰。」

  「圖騰?」陳燁凱道。

  「精神世界裡,你的力量來源。」周升道,「從小到大,你為自己建立起來的,並為之堅守的信念,你覺得那會是什麼?」

  「我……我不知道。」陳燁凱喃喃道,「如果有這麼一個東西,我想,也許是我曾經抱有的對未來的理想吧。」

  「具象化。」周升解釋道,「把它具象化理解,夢裡出現的東西,都是有具象的。」

  陳燁凱陷入了沉思中,末了,周升又說:「別著急,一邊想一邊找,只要確認好敵人怎麼對付就行,守門人林尋,一起努力解決吧。而龍生……」

  余皓說:「我也許已經在他的圖騰前面了。」

  「那麼,靜待答案揭曉。」周升說,「你負責找到圖騰,還得記住咱們商量好的。」

  余皓想起那封信,點了點頭。

  陳燁凱明白了,說:「行。」

  「剩下的事,等你醒來再說。」周升躺了上床,余皓瞬間緊張起來,側過頭看周升。

  周升:「???」

  余皓與周升睡在一張單人床上,周升還只穿著一件白色睡袍!

  余皓:「……」

  周升:「怎麼?」

  余皓不是第一次與周升睡一張床,過年回周升家時,兩人便睡在一起過,但周升睡覺都是打赤膊穿條運動短褲,從沒像現在這樣。

  「沒什麼。」余皓深呼吸,儘量平躺著,讓自己別起什麼奇怪的反應。

  「睡吧。」周升道,「有話夢裡說,余皓,照顧好你自己,我們馬上就來了。」

  「行。」余皓已困得睜不開眼了,然而越是疲倦,就越是不自覺地產生性衝動,只想轉身抱住周升,那是交感神經遭到抑制後,副交感神經興奮的自然反應。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靠近了周升的胸膛,而周升的皮膚很滑很細膩,身上更帶著剛洗過澡後沐浴露的氣味,令他一時血脈僨張。

  金烏輪散發出熾烈的光芒,余皓出現的地方卻是周升的夢境世界裡,通往金烏輪的那座橋。

  「怎麼回事?」余皓道。

  「他沒入睡。」周升精神多了,朝余皓解釋道,「待會兒他一睡,咱倆就會被金烏輪吸進去。」

  余皓心想陳燁凱怎麼還沒睡著,也許太激動了,一時無法入睡也是可能的。他試著抖開翅膀,飛了起來,說:「對了,除了咱倆,別的東西能不能穿過金烏輪?」

  「什麼?」周升一頭霧水。

  余皓:「我夢裡的武將,你夢裡的那頭龍,能離開咱們各自的夢嗎?」

  周升:「啊?他夢裡的東西過不來,咱們夢裡的東西能不能進去,倒是沒想到這層。」

  從周升的反應上來看,余皓髮現自己似乎提出了一個周升從來沒想過的問題。但這事兒也不算腦洞開太大,以周升的智力,怎麼會沒想到過呢?

  余皓張開翅膀在雲海上飛翔,尋找那天周升從雲層中召喚出來的龍,周升則留在橋上,陷入了沉思之中。余皓左顧右盼,他的士兵也就算了,假設龍能抵達奇琴伊察,想必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別亂跑!」周升回過神,朝余皓喊道,余皓便又飛了回來。

  「把咱們意識世界裡的印象帶到別人的夢裡去。」周升道,「理論上是可行的。」

  「但這取決於夢境主人對咱們的印象。」余皓說。

  「對。」周升如是說,「就像讓施坭覺得,我是孫悟空,你是天使長,一個道理,先用我的夢試試。」

  周升讓余皓到金烏輪前,說:「回你的夢境裡去。」

  金烏輪內的光芒投射出余皓的夢,出現了傳送門,余皓穿過金烏輪時,周升又說:「想像這裡有一座橋,通往地面。」

  余皓努力地想像著,周升則耐心地等候,余皓面前果然出現了一座橋,從金烏輪中延伸向披著陽光的京城,但這橋樑只出現了很短一截。

  余皓:「不行。」

  其後任憑他再怎麼想像,都無法再延伸橋樑的長度了,於是夢裡的太陽中出現了一截短短的懸空的橋樑。

  「想像。」周升說,「與現實聯繫,橋樑象徵了什麼意義?樓梯也可以。」

  余皓突然想起了在書籍上讀到過的,通往高處的橋樑與樓梯,象徵著未被滿足以及不斷靠近的慾望,於是看了周升一眼。那段內容來自於下學期的拓展閱讀材料,周升還未讀到過。

  周升:「加油。」

  余皓想起了在現實世界裡,此時的自己與只穿著浴袍的周升正蓋著一條被子,躺在床上。

  我不是個慾望太強的人……不過好吧。余皓深呼吸,臉上微微發紅,說不定這樣有效。果然他的幻想只開了個頭,想像場景中自己剛轉身抱住周升的剎那,再進一步想像周升這身鎧甲下的身軀,這座橋便再次開始延伸,通向大地。

  「成功了!」周升道,「好樣的!」

  余皓:「……」

  余皓倏然明白了其中的含義,這座橋樑連接了他與周升的精神世界,同樣隱喻著他倆在現實裡進一步的關係,或許也可以理解為,余皓希望與他發展進一步的關係的渴望。

  但這座通往太陽的、以梯級構成的橋也正如余皓理解的一樣,非常不穩固,而且底下沒有依託,彷彿隨時會垮塌下去。

  「再把它弄穩點兒。」周升說,「添加材料。」

  「不行,我盡力了。」余皓有點惱火地說。

  周升道:「要有信心,一切皆有可能。」

  「我真的盡力了!」余皓哭笑不得,並不想朝周升解釋,這座橋是建立在自己對他抱有性幻想的基礎上才出現的。

  周升只得作罷,說:「那召喚他們試試吧,千萬別幻想這座橋垮掉的畫面。」

  「不會的。」余皓一手扶額,說,「我覺得它會暫時這麼存在著,不會垮掉,除非現實世界裡發生了別的事,橋樑象徵某種慾望。」

  「哦?這是你的什麼慾望?」周升回過神,懷疑地看著余皓。

  「我不想說!」余皓道,「別問了!」

  周升:「???」

  緊接著,余皓夢中的NPC衛士開始登上這座橋樑,來到金烏輪前時,余皓道:「各位……我有點事,想拜託你們。」

  朝自己的夢境NPC說話相當奇怪,就像自己與自己對話一般,周升看不下去了,說:「你跟你自己還這麼見外做什麼?兒郎們!跟我走!」

  余皓:「……」

  周升拉起余皓,轉身進入了金烏輪中。

  周升那懸浮於雲海上,承托著金烏輪的空間,發生了驚人的改變,同樣從一座橋開始幻化,延展為一個佔地接近數公頃,如同雲海上的無邊無際的平台,平台中央則依舊是散發著金色光火的金烏輪!

  余皓轉頭四顧,周升示意他看,第一名NPC士兵進入了周升的夢裡,緊接著是第二名、第三名,士兵列隊出來,在懸空廣場上集合,集結為方陣。

  「成功了!」余皓驚喜道。

  周升朝雲裡打了個唿哨,小山般堆積的雲層破開,那頭漆黑的西方龍展開尖銳的翅膀,翅上掛著流雲,驀然衝了出來!余皓再見到它時,不由得稍稍退後半步,周升則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讓他鎮定。

  上次余皓在空中飛翔,驟見它時雖措手不及,卻沒有這麼強大的壓迫感,現在站在廣場上,黑龍繞著廣場盤旋數圈,俯衝下來時,所有的NPC士兵一瞬間全隨著余皓一起緊張起來,紛紛彎弓搭箭,指向天空,眼看就要展開一場大戰。

  周升道:「你別怕它!那是我的一部分!」

  余皓好容易鎮定下來,直到護衛們紛紛退回,黑龍才緩慢落在廣場上,側頭注視余皓。

  「它到底是你的什麼?」余皓說,「一段記憶?」

  余皓想起自己夢裡盤旋的黑龍,那象徵著他回憶中的水庫,那麼對於周升……

  「它是我的獸性。」周升隨口道,「也許是我的衝動和憤怒的具象化吧,你在我夢裡有守護光環你怕什麼?」

  那黑龍總在看余皓,令余皓不太自在,他嘗試著避開黑龍的目光,卻覺得無論這危險的龐然大物朝向任何方位,金色的瞳孔都在打量他。

  「現在得想想,怎麼把他們帶進凱凱的夢裡。」周升不再管那黑龍,抬頭看金烏輪中屏幕呈現出的景象。

  余皓回頭看了眼,廣場上出現了巨大的祭壇,祭壇中央是金烏輪,廣場中,那條巨大的黑龍蹲踞於地,身後則是集成方陣的近兩千名身穿鎧甲的中國古代護衛,場面相當宏大,就像等待著舉行某個神秘的儀式。

  余皓:「但只有在太陽升起以後,通道才會真正地打開。否則我們找不到凱凱世界裡的太陽,這條路暫時是被封住的。」

  周升抬起手,金烏輪的光火覆蓋了他的全身鎧甲,呈現出瑰麗變幻的金色,皺眉喃喃道:「對啊,但這其實也沒用不是嗎?如果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還要什麼援兵呢?需要它們的時候只有在黑暗意識裡……喲,還挺有陣仗的嘛。」周升回頭一看,自己都嚇了一跳,祭壇下的廣場千軍萬馬,卻鴉雀無聲,等待著兩人下令。

  「問金烏輪看看,能想想辦法嗎?」余皓道。

  「正在問。」周升抬起手,與金烏輪溝通,答道,「我不太理解金烏輪的話,它說,得建立起一條通道……」

  一句話未完,金烏輪上驀然出現奇琴伊察的景象,兩人措手不及,一聲大喊,同時被吸了進去。

  「這混賬現在倒是睡著了!」

  余皓眼前景像一片漆黑,最後聽見的只有周升憤怒的大喊。

  「不是你讓我睡的麼?」陳燁凱有點手足無措。

  「算了算了。」周升一手扶額,不想再解釋,說,「快走吧。」

  兩人依舊出現在上次離開夢境時的橋上。周升扛著金箍棒,百無聊賴地帶著陳燁凱,在奇琴伊察的通道里行走。他們進入夢境後,經過了一扇石門,穿過一座懸崖上的橋,迎面衝上來不少揮拳相向的石人,最終都被周升毫無意外地掃開金箍棒,打了個稀巴爛。

  「還有多遠?」周升四顧道,「我懷疑咱們走錯路了。」

  周升依舊是人的模樣,手裡拿著金箍棒,四處勘測地形。

  「這不是真正的奇琴伊察。」陳燁凱說,「只是我印象裡的奇琴伊察。」

  「我懂。」周升與陳燁凱來到一道萬丈深淵前,懸崖的對面,出現了是一扇巨大的門,門上密密麻麻,滿是發光的英文,還有許多圖表,周升抬頭看時,陳燁凱說:「那是我的畢業論文。」

  「中間橫亙著一道深淵。」周升說,「代表你永遠畢不了業麼?」

  陳燁凱:「我想,這象徵我內心的悔恨吧?希望順利畢業,卻沒注意到面前有一道深淵,再往前一步,就會掉進去。」

  陳燁凱一旦想通了,便恢復了冷靜,開始在夢裡分析這一切所代表的含義,雖然自己分析自己的象徵聽起來很奇怪,但周升不得不佩服陳燁凱,從專業知識上來看,陳燁凱知道的非常多。

  轟然巨響,余皓眼前光芒閃爍,繼而所有強光都暗了下去,他再次回到了奇琴伊察的中央天井。

  原本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中川龍生不見了!

  天井內只有余皓,他身上的束縛也隨之消失,依舊穿著龍生的那件白襯衫。四周寂靜得近乎恐怖,唯獨羽蛇神的黃金像佇立於一角,安靜地審視著自己。

  「將軍?」余皓四顧道。

  那把槍還在地上,余皓躬身把它撿起來,反手別在後褲袋裡,小心謹慎地四處察看。

  沒有人應答,周升應當被傳送到了他們分開的地方,余皓記得周升告訴過他,上一次分離時,他們離開水道,並進入了另一個寬敞的區域。

  他走向那口井,朝井口望下去,裡頭一片漆黑,井底彷彿有什麼正在閃爍著彩色的幻光。

  余皓轉身,試著伸手一握,手中出現了自己的長柄杖,陳燁凱的印象發揮作用了!他又試著展開翅膀,翅膀也隨之出現,散發出銀白的光澤。

  現在可以飛了,但天井頂端是一張下水道般縱橫交錯的網,網外還朝裡頭滴著水,他嘗試著升空,卻無法突破那張網飛出去。

  第53章:槍聲

  外圍區域。

  周升持金箍棒一抖,金箍棒變長,搭在懸崖對面,再變寬,形成圓柱形的橋,供兩人通過。

  「當心點。」周升道,並心不在焉,思考進來前金烏輪外等候召喚的龍與士兵們,要如何取得陳燁凱的許可,把它們也一起召喚過來。

  他這一路上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包括並不限於告訴陳燁凱自己還有條龍,讓他想像龍等等,但最後都徒勞無功。一定還有什麼別的條件沒滿足……周升心想。

  「你和余皓……很久以前就認識?」陳燁凱踏上金箍棒時,試探地問道。

  「不。」周升大致解釋了下自己搭救余皓的往事,陳燁凱答道:「和我猜的一樣。」

  周升想必陳燁凱在詢問真相前,已經做了無數推論,這其中也包括了余皓曾經的自毀傾向。

  陳燁凱突然停下腳步。

  兩人站在金箍棒搭起的橋正中央,前後不靠站,周升也敏銳地感覺到了,在那深淵中,有什麼正在衝出來!

  「跑!」周升果斷喝道。

  然而短短頃刻,深淵中嘶吼著飛出成百上千隻眼睛與嘴,口中還射出鋒銳的小刀,陳燁凱與周升加快腳步,周升卻吼道:「躲開!」

  陳燁凱與周升錯身朝旁一閃,躲開縱橫交錯的刀刃暴雨,同時掛在金箍棒橋上。

  而深淵內升起一個巨大的黑影,幻化作人形,兩眼如籃球般巨大,口中嘶吼著英文,朝他們撲來。

  「這是什麼?!」周升大喊道。

  陳燁凱:「……」

  周升:「凱凱!」

  陳燁凱抓住金箍棒橋的手臂被利刃劃過,頓時鮮血飛射,手臂一松,差點就摔進深淵中,周升右手揪著他的襯衣衣領,左手以臂彎艱難地架在金箍棒橋上。

  「那是……」陳燁凱定定看著那黑影,「索裡邁……是他,就是他,把我們的錄像……」

  周升喝道:「這是夢!別怕他!」

  陳燁凱被周升一記當頭棒喝,瞬間清醒過來,從後腰抽出槍,朝著黑影連開三槍,槍響聲中,黑影哀嚎潰散,卻幻化為黑煙,在另一側聚集。旋即更多懸浮在空中的嘴唇出現,張開,其中現出利刃,射向兩人。

  「打那些眼睛!」周升一手抓金箍棒橋,一手提著陳燁凱,一用力,將陳燁凱甩得翻了過來,掛在金箍棒橋上。

  深淵上懸浮的全是眼睛與嘴,嘴裡還不停唸著英語、日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

  「說啥!」周升道,「我不想再做英語聽力了!」

  陳燁凱驀然憤怒了,吼了句英語。

  周升:「???」

  周升倏然明白了,在這道深淵上出現的,是被這人所掀起的,陳燁凱與龍生,曾經遭受過的非議,尖銳的匕首飛掠,兩人不斷躲避,陳燁凱展開射擊,一陣槍響,四周漸安靜下來。

  陳燁凱:「你的盾呢?」

  周升:「金箍棒就是了,它要麼變成盾,要麼變成武器,除非在余皓的夢裡否則我沒法同時使用這兩件東西。」

  兩人驚魂猶定,喘了一會兒,黑暗中,彷彿有更多怪物正沿著峭壁攀上來。

  「快走!」周升道。

  陳燁凱翻身上了金箍棒橋,一手將周升拉上來,門前黑煙聚集,幻化出另一個男人。

  周升快步追上,那男人倏然現出恐懼眼神,退後,陳燁凱一拳搗在他的臉上,男人馬上抬起雙手,緩緩跪下。

  陳燁凱不住發抖,側身時一槍抵住他的額頭。

  周升將金箍棒一收,在平台上注視陳燁凱,陳燁凱劇喘,手指輕輕扣住扳機。

  周升等待著那聲槍響,但陳燁凱始終沒有扣下扳機。

  「殺了他。」龍生的聲音在幽暗的深淵中響起,「替我報仇,你這個懦夫……殺了他啊,為什麼不開槍?」

  周升瞬間警惕起來,這意味著什麼?理論上殺死一個夢中的印象確實與現實無關,正如同余皓在夢裡駕馭大象,踩死了輔導員薛隆和班主任,這也許更意味著驅逐了現實裡對某些人的恐懼。

  但本著「敵人希望發生的就不能讓它發生」的想法,周升意識到也許此刻,陳燁凱不該扣下扳機,是否槍殺了夢裡的這名罪魁禍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變化?

  一秒、兩秒、三秒……

  陳燁凱恢復平靜。

  「滾。」陳燁凱沉聲道,「永遠別再讓我見到你出現在我的面前。」

  霎時間,索裡邁一聲哀嚎,黑煙就此散盡,深淵中升起巨大石塊,將懸崖下的黑暗紛紛填平,周圍成為一條寬敞通路,面前則是奇琴伊察的核心區大門。

  「Nikcy,你這個廢物——」龍生的聲音在虛空中發出尖銳叫喊。

  「是的。」陳燁凱說,「龍生,如果這麼做能讓你好過些,我願意付出二十年的監牢代價,甚至我的整個生命。」

  他收起了槍,說:「但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你說過,你不想我去殺人,這代價你無法承受,而這一切,都會慢慢過去,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那不是我的真心話——!」龍生幾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回來吧。」陳燁凱道,「龍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周升:「……」

  面前的大門緩緩開啟,內裡透出強光。

  「有人嗎?」余皓喊道,「中川龍生!你在哪兒?出來!」

  「有人嗎有人嗎……」井裡響起回聲。

  余皓突然聽見,回聲彷彿不是他自己的。

  「有人嗎?」一個微弱的聲音道。

  余皓:「!!!」

  余皓驀然轉頭,那聲音是從井裡發出來的!怎麼回事?除了自己與龍生,還有別的人?!

  「你是誰?!」余皓問。

  「你是誰?」那聲音在井裡答道。

  余皓往井裡看,看見了一個人影,他四處尋找繩索,沒有。

  「等我一會兒!」余皓道,「馬上把你拉上來!」

  余皓拆開長杖,現出匕首,割斷天井四周的籐條,把它們接在一起,從井邊垂下去,他感覺下面果然有人抓住了繩索,便將它往上拉。

  不片刻,一名少年在井裡抬頭,茫然地看著余皓。

  余皓:「!!!」

  余皓傻眼了,白皙的面容,孱瘦的身體,同樣裸露上身,黑色頭髮,黑色雙眼——另一個中川龍生!較之先前余皓所見的黑暗龍生,這少年的表情,則帶著憂鬱與不安的緊張感。

  「龍生?」余皓道。

  「龍生?」龍生重複了一次余皓的話,並不安地看著余皓。

  余皓又問:「你……你是誰?別放手!上來!」

  井裡的龍生似乎有點怕余皓,想放開手,但余皓不管說什麼,這個龍生只會重複他的話,余皓有點傻眼了。這是……陳燁凱夢境裡的另一個中川龍生?是原本那個善良的龍生嗎?黑暗龍生又去了哪兒?

  「還想掙扎?」背後一個冷漠的聲音道,緊接著一腳將余皓踹進了井裡,余皓頓時大喊一聲,栽了進去,卻下意識地猛抓住井中龍生的手腕,再抬頭時,看見了井外陰惻惻的另一個龍生!

  余皓死死抓住籐條,另一手攬住龍生的腰,喊道:「龍生!別放手!」雖然不知道井裡有什麼,但直覺告訴他,一定不能摔進去!

  黑暗龍生狂吼道:「妄想搶走死者的愛人!余皓!你這個畜生——」說著他抓起拴在柱上的籐條,然而遠處傳來一陣開門的悶響,黑暗龍生轉過頭,外頭似乎發生了什麼。

  緊接著,黑暗龍生再度撲到井口,手持一塊巨石,猙獰地望向井中的余皓與另一個龍生。

  余皓:「……」

  就在這一刻,他突然預感到有什麼要發生了……抱住他肩膀的那個龍生顫抖著,一手從余皓的後褲袋裡拔出那把槍,遞到余皓手中。

  余皓來不及細想,騰出一手,持槍指向井口外的黑暗龍生,黑暗龍生頓時睜大了雙眼。

  隨著一聲槍響,井外黑暗龍生的頭顱頓時被擊穿,爆出漫天血液與腦漿,那塊巨石隨之墜下了井中。余皓再無法閃避,猛地轉身,以肩背護住龍生,兩人一同墜入井底。

  巨石墜下的剎那,余皓猛地轉身抱住龍生,竭力拍打翅膀,奈何翅膀一展開便狠狠撞上井壁,無法飛翔。

  「周升!」余皓朝頭頂大喊道。

  沒有人應答,余皓與發光的龍生一同墜進了黑暗裡,井底猶如有著強大的吸力,令兩人瘋狂墜落,龍生抓著余皓的襯衣,不住往外扯,眼中帶著期望。

  余皓身上紐扣破開,一襲白襯衣瘋狂翻飛,他睜大雙眼,看著龍生,繼而點頭,點頭的剎那,襯衣盡數化作金粉,「嘩啦」一聲回到了那發光的龍生身上。霎時間,擁有那件白襯衣的龍生砰然化為光粉,照亮了井底,那光粉迅速延展,幻化出了一個奇異的空間。

  余皓望向底下,一團強光越來越近,下一刻又是一聲大喊,他結結實實地摔進了一個充滿亮光的房間裡!

  周升與陳燁凱穿過大門,在隧道中奔跑,霎時通道盡頭傳來一聲槍響,驚天動地,彷彿徹底撼動了整個夢境世界。

  陳燁凱放慢腳步,這時候,周升彷彿意識到了什麼,槍聲彷彿對陳燁凱形成了強烈的刺激。

  「余皓——!」周升喊道。

  通道盡頭一片安靜,無人應答。

  周升正要沖上前去,陳燁凱卻劇烈喘息,一手按著通道牆壁,整座奇琴伊察陣陣震盪,落下土灰。

  「凱凱。」周升只得放慢腳步,轉身檢視陳燁凱道,「冷靜點!你已經決定面對這一切了!」

  陳燁凱的精神狀況極其危險,尤其在槍聲響起後,一旦精神崩潰,這個世界將被徹底毀滅。

  陳燁凱道:「是,好的,我知道,我只是一時還沒有……還來不及說服我自己……」

  「你歇會兒。」周升說,「調整狀態,我去前面看看。」

  突然間,周升憑空消失了。

  陳燁凱茫然道:「周升?」

  現實世界。

  余皓感覺到自己一直墜落,掉在了某個東西上,眼前射來光亮,說時遲那時快,周升條件反射般在夢裡伸手抓住了他,緊接著睜開雙眼,把他拉回床上。

  余皓發現自己差點摔下床去。

  睡得太靠床邊了……兩人睡一張單人床,空間十分狹小,周升又只穿著浴袍,余皓生怕下意識地在睡覺時主動抱他。

  「我……」

  「噓。」周升示意余皓別吵醒陳燁凱,「睡進來點兒,情況怎麼樣?」

  「井底有東西。」余皓朝周升說了情況,周升一臉疑惑,倏然彷彿明白了什麼,小聲道:「睡吧,待會兒我下去帶你出來。」

  周升側身,讓余皓挨著自己的肩膀,兩人身體靠得很近,蓋好被子,繼續入夢。

  夢境世界‧奇琴伊察。

  伴隨著一道光,周升再次出現了。

  陳燁凱:「周升?」

  周升擺手道:「沒什麼,剛不小心醒了。」

  「走吧。」陳燁凱說,「我沒事。」

  陳燁凱正要上前,周升卻道:「等,凱凱。」

  陳燁凱停下腳步,望向周升。

  周升說:「在進入這扇門前,你須得想得足夠清楚,面對最真實的你自己。」

  陳燁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睜大了雙眼。他們抬頭望向門上,大門刻有羽蛇神的平面形象。

  「你為了什麼而悔恨?」周升側頭,望向陳燁凱,說,「未來的你,將為了什麼而活下去?你期望自己的人生該有的樣子,期望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

  「在想清楚這一切前。」周升說,「我們先不推門。你希望在我們的幫助下獲救,但首先,你得救自己。」

  陳燁凱低聲道:「其實這麼久以來,我所愧疚的,不完全在於龍生的死這一件事上。」

  周升注視陳燁凱,陳燁凱嘆了口氣,答道:「在他還活著時,我給他的愛太少了。」他眼中帶著歉意,望向周升:「這一切得來太過突然與容易,於是我不懂得珍惜,在這段感情裡,我想,從最開始時,龍生就感覺不到平等,他太怕失去我了。」

  「……這才是後來一切發生的根源……也是我真正悔恨的地方……」

  周升:「既然想明白了,就找回那個真正的你吧,走,推門!」

  陳燁凱朗聲道:「我來了!龍生!」

  周升:「余皓!我們來了!」

  兩人一同推開大門,門緩慢開啟,進入奇琴伊察最深處的中央區域。內裡出現了一口巨大的井,一尊羽蛇神雕塑,井欄上掛著中川龍生的屍體,半截垂向井中,半截露在外面,赤著的上半身儘是血漿,後腦勺被槍擊穿,現出偌大一個血洞。

  陳燁凱:「……」

  周升一步步走向那口井。

  井中驀然噴發出滔天的黑氣,湧向龍生的屍體,周升喝道:「凱凱!當心!」

  「Nikcy,看來你是決心與過去的我,徹底告別了嗎?」

  井中噴發出的黑氣注入龍生屍體中,下一刻,他窸窸窣窣地爬了起來,那黑氣簡直遮天蔽日!

  「凱凱!冷靜!想想你在門外說的話!」周升手持金箍棒,仍在搜尋余皓的下落,中央區域四面全是牆壁,沒有能藏人的地方,環境與余皓描述的也完全一致,他到底去了哪兒?

  驀然間周升想到了唯一的可能,視線轉向中央的井口。

  龍生冷笑道:「Nikcy,你覺得,這一切的錯在於我嗎?」

  陳燁凱急促道:「龍生,畢業那天,我本來想向你求婚。」

  陳燁凱睜大了雙眼,周升卻緩慢地從側面靠近井口。

  「龍生……龍生……」陳燁凱的聲音發著抖,不斷走近黑暗龍生。

  黑暗龍生再次復活了,他扶著井台,緩慢站起,鮮血淋漓的口中現出鋒銳的牙齒,猶如一隻喪屍,朝陳燁凱發出瘋狂的嘶吼!

  周升看清了井中的景象,在那黑暗深處,驀然閃出一點光。

  「余皓呢?」陳燁凱難以置信道。

  周升示意陳燁凱,指指龍生,意思是拖住他,再指指自己,又指井中,暗示自己會想辦法救人。

  剎那黑暗龍生注意到了周升的靠近,井中黑煙再次爆發,凝聚為衝擊波,將兩人掃得直飛出去。

  井底世界。

  余皓努力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明亮的房間內,有點像陳燁凱的宿舍,格局卻又有很大區別,唯獨沙發、書架、餐桌的擺設格局相似,桌布卻一模一樣。

  沙發前的茶几上,餐桌上都擺放著鮮花。

  「這是什麼地方?」余皓莫名其妙,抬頭望向天花板,這是個房間,天花板上卻沒有裂縫或開口,這裡就是井底的世界?!

  這是陳燁凱與龍生的家?余皓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可井底怎麼會有個這樣的地方?

  第54章:淚水

  「龍生?你在嗎?這是你們的家?」余皓四顧,房中空空蕩蕩。

  「是的,這是我們曾經在曼哈頓的家。」中川龍生的聲音說道,「也是Nikcy答應給的『來生』。」

  話音落,龍生從客廳中走了過來。

  余皓馬上從床上下來,詫異道:「龍生,你會說話?為什麼剛剛不開口?」

  龍生有點拘束地點了點頭,說:「我離開了這裡就說不出話,只有在家裡,我才會開口,我知道你是余皓,我給你……泡一杯咖啡吧?請坐。」

  余皓只覺得這一切完全、徹底地貫徹了夢境規則,實在太不真實了,上一刻還在奇琴伊察裡,下一刻就穿越到了陳燁凱在紐約的家中。

  余皓望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沒有裂縫,得怎麼出去?

  「我沒有什麼朋友。」龍生說,「歡迎你來做客。」

  龍生的中文顯得有點奇怪,余皓注意到他穿著一身日本高中的黑色制服,裡頭則是他的那件白襯衣,他相當文秀帥氣,擰開咖啡罐,朝兩個竹根杯子裡加日式的UCC速溶咖啡。

  「房子是買的嗎?」余皓的注意力被岔了開去,「曼哈頓的房子,陳老師真有錢啊。」

  「是的。」龍生簡單地答道。

  「為什麼我會在意這個?」余皓哭笑不得道,「對不起我真是太庸俗了。」

  龍生與陳燁凱的家裡沒有門,余皓試著拉開被陽光照射著的窗簾,背後是面牆,也即是說,自己不能通過常規的方式離開這兒。

  龍生端著一個木托盤,托盤上咖啡、糖、奶俱全,還有一個小小的拿破崙蛋糕,余皓喝了一口,咖啡很香。

  「是Nikcy喜歡的。」龍生的表情很平淡,說,「希望你也喜歡,家裡只有這件甜點了,也是我給Nikcy帶的,但他一直沒有吃。」

  「謝謝。」余皓說,「我很喜歡。」

  兩人坐在餐桌前,余皓想說點什麼,更多的是在思考著要如何出去,以及周升與陳燁凱,是否已經抵達奇琴伊察的井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想起墜下前發生的情形,井口處的黑暗龍生,已經間接被這個光明龍生一槍殺了,也許他們抵達時,也在尋找自己?

  余皓千頭萬緒,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兩人只是看著桌布,不知為什麼,余皓總感覺與這個龍生相處時,兩人之間不必多說,便有種平靜的默契。

  末了,龍生突然開口。

  龍生:「以前和Niky在一起時,我們可以這樣安靜地坐上一天。他就坐在你的位置上看書。」

  「你呢?」余皓問。

  「我看他。」龍生答道。

  他的頭髮有點長,雙眼卻很明亮,彷彿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整個世界都會隨之安靜下來。

  「你是來救他的嗎?」龍生說。

  余皓與龍生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杯子。

  余皓點了點頭,疑惑地問:「你的存在,究竟代表了什麼?這裡是避風港嗎?」

  那句話是余皓問自己的,他並不期望能得到解答,事實上他嘗試過與自己夢中的NPC聊天,得到的回答總是似是而非。

  龍生卻反問道:「你覺得呢?」

  剎那間余皓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你是他的圖騰?」

  中川龍生:「對。」

  余皓:「!!!」

  余皓第一個想法就是,如果周升也在這裡,他說不定會大叫道「圖騰成精啦我的媽!」這景象實在是太詭異了,但想起先前周升的推測,又不得不十分佩服。

  當時他說:「有可能圖騰就在井裡,或者龍生就是圖騰。」結果兩個可能都猜對了!簡直是神預言!

  「可是……」余皓說,「在井外,攻擊咱們的那個你,又是誰?」

  「從頭說起吧。」龍生說,「我早就該走了,但一直以來,Nicky他捨不得與我分開,把我關在旅館裡,不讓我離開。」

  「你要去哪兒?」余皓皺眉道,心想這世界全是陳燁凱的內心,龍生能到哪裡去?

  「來這裡。」龍生指指餐桌,「這就是我們約好的來生,可他不答應。」

  「他說,他會常常來旅館裡看我,我就這樣生活在旅館中,直到這件衣服從身上消失的那天。」說著拉開學生西服外襟,讓余皓看自己內裡那件白襯衣,說,「我覺得,也許是時候了,所以我決定出來找他,來到我必然的歸宿裡。」

  余皓:「……」

  余皓想起了學院慶匯演前的晚上,自己借走了陳燁凱的白襯衣,頓時心裡生出了愧疚感。

  「我懂了。」余皓喃喃道,「原來是因為我。」

  井外。

  黑暗龍生復活後,黑暗的濃霧席捲了整個奇琴伊察天井,陳燁凱的眼中已看不見其他。周升則警惕地打量著這裡的一切,尤其那尊將近五米高的羽蛇神雕塑,提防它隨時活過來。

  「Nicky。」黑暗龍生在瘋狂捲動的黑暗中開了口,「你愧疚嗎?」

  陳燁凱哽咽道:「對不起,龍生,對不起……這是我一直想說的話。」

  「這不是你真正的懺悔。」黑暗龍生近乎瘋狂地嘶吼道,「時至今日,你還不願意真正地面對我嗎?!」

  「……你的自大與驕傲毀掉了你自己。」龍生的聲音低沉,如同一個從黑暗裡被孕生出的魔鬼,「你站在這段感情的制高點上,自以為予我愛,是給我的賞賜!是你對我的同情!」

  陳燁凱的表情突然變得平和起來,他忍著淚水:「對,龍生,我已經明白了。」

  黑暗龍生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意外:「你明白什麼?」

  陳燁凱:「我明白了你對我的愛。」

  先前籠罩在天井附近的濃霧,開始漸漸散去,現出陳燁凱與黑暗龍生的身形,周升心裡暗道做得好!龍生的黑暗力量似乎正在陳燁凱的面前逐漸消退,收攏到井口附近的區域。

  陳燁凱:「我也明白了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每一天,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

  黑暗龍生朝陳燁凱緩慢走來,與他隔井對視。

  「明白了你的不安。」陳燁凱道,「你欲言又止的那些眼神,還有你對失去我的恐懼,可是,是你不明白!我也一樣地愛你!龍生!」

  陳燁凱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令黑暗龍生竟是退了一步。

  陳燁凱悲傷地說:「我也在學習著如何去愛一個人!學習怎麼與你相處!我不懂怎麼經營我們的婚姻。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給你你要的,我想和你去結婚,想和你過一輩子!我知道,我的人生有太多的選擇,可你只有我。」

  說到這裡,陳燁凱長長地一聲嘆息,四面八方傳來水聲,周升馬上轉頭看。天花板開始朝下滴落水滴,滲入這房間裡,壓抑在他心中足有四年,匯聚為伊瓜蘇大瀑布的淚水。

  酒店中。

  陳燁凱眼角滲出淚水,沿著側臉滑落,浸在枕上。

  余皓下意識地側頭,周升則在睡夢中抬起手臂,讓余皓枕在自己肩上。

  井底:來生。

  「不。」龍生認真地說,「請你不必自責,我只希望他過得幸福。我這麼做的初衷,並不是想懲罰他,而是希望他不要再去面臨這麼多選擇,去接受選擇所帶來的痛苦。」

  「可是,什麼都可以重來。」余皓認真地說,「唯獨失去你,令他不能承受。」

  說到這裡,余皓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面前的人並不是陳燁凱意識中的龍生,而是穿越了時空的、真正的龍生的靈魂。

  中川龍生起身,走到唱片機前,放了一首歌,音樂響了起來,那是ED與碧昂絲合唱的《Perfect 》。

  「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Not knowing what it was——」

  「大家都覺得也許死亡很痛苦。」龍生平靜地說,「但那對抑鬱症病人來說,死亡反而是種解脫,為什麼不能把它看成命中注定的離別呢?我們在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而我生病了,一種遺傳的不治之症,與其在生命的最後日子裡備受折磨,不如……」

  余皓開始有點明白龍生最後的想法了。

  「不如珍惜還能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余皓輕輕地說。

  「對。」龍生說,「這對我而言,確實就是這樣。我非常清楚,我的病來自家族遺傳,我注定是治不好的。與他在一起的時光,我也沒有任何遺憾……這麼想想,是否就理解了?」

  余皓想起專業課上關於認知行為治療章節中,便提到了抑鬱症的成因尚不完全明確,但至少目前來說,與遺傳、內分泌、神經的功能與再生都有非常複雜的關係,更有多個染色體與重度抑鬱症病症存在明確的聯繫。

  非官方資料調查中,抑鬱症在中國達到了接近3%,這不是讓病人「想開」就能解決的心理病情。一旦確診,就必須按時服藥,對重度抑鬱症病人來說,哪怕暫時痊癒,而治癒後復發率也高達60%,不少患者更需要終生服藥。

  然而國內對抑鬱症仍停留在精神障礙的表象上,極少得到重視。

  「在瑪雅人的文明裡,死亡不是結束,只是一段新旅途的開始,生命絢爛卻短暫,就像花朵一般,它凋謝以後還會再開,我們在輪迴中不斷往復,終能再相見,那不是永別……接著說吧。」龍生在流淌的音樂裡,解釋道,「所以,我回到了奇琴伊察,走向那口井。」

  余皓道:「他把心中的你關在旅館裡,也許正因為他不願意你就此離開,不願放下,也不願放開,更不願你就此前去輪迴。」

  中川龍生注視余皓,很輕很輕地答道:「是的,你說對了。」

  余皓倏然想清楚了陳燁凱意識世界裡的一連串前因後果,死去的留在他心中的龍生希望走向奇琴伊察,前往所謂的「來生」等待陳燁凱,而陳燁凱始終不能接受龍生的離開。

  於是在他的夢裡,作為圖騰的龍生,始終留在了旅館「開始即結束」中。

  「正當我希望前往來生時,我在奇琴伊察的井口,遇見了林老師。」龍生說,「他把我污染了,並分離成兩半,奪走了我的其中一部分,那些黑暗的意識,再將現在的我,投進了井底,我不希望這件事就這樣結束,所以,余皓,我請求你的幫助。」

  「他很優秀。」龍生說,「但我想,我只是他人生中一名短暫的過客,他給我的那些,在這一生中,確切地說,並不是愛情,只是同情。林老師奪走的那一半,就是我在這段感情裡,對Nikcy唯一的執念。」

  余皓:「不,不是這樣,龍生。」

  中川龍生抬眼,看著余皓,余皓現出傷感的微笑。

  「你的存在,就是他對你愛的證明啊。」余皓帶著期待的眼神說道,「我相信在他以往的世界中,圖騰不是你的模樣,自從你來了以後,你才成為了他唯一的圖騰。」

  中川龍生眼裡出現了少許驚訝之意,余皓又道:「每個人的圖騰,意味著他的意義、他的堅持,也即他希望成為的那個自己。龍生,跟我回去吧,回到他的身邊去,只有你能辦到,你能給他勇氣,讓他回到陽光下。」

  「我記得,你給他寫過一封信。」

  龍生:「我也記得。不過,我想他也曾經,同樣交給了你一件東西,要打敗林老師,這必不可少。」

  余皓心中一凜:「什麼東西?」

  龍生緩慢地搖了搖頭。

  井外。

  「他們告訴我,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圖騰,那是我最在意的象徵,找回它,就能成為我自己……」陳燁凱一字一句地說,「龍生,我想,如果圖騰真的存在於我的心裡,那麼……它應該是你的模樣吧。」

  黑暗龍生怔怔站著,一時竟接不上話。

  陳燁凱:「我毀掉了你,也毀掉了我自己,但我確信我愛你,直到現在,我無比堅信這一點,直到四年後的今天,我仍銘記著我們生命裡最美好的那些時刻,不願讓你就這樣離開。」

  「彷彿只要不點開那封信,與你說再見,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離,不管是今生,還是來生。」

  「騙子……你這個騙子……」黑暗龍生顫聲道,「我要殺了你!」

  周升突然道:「龍生!你給Nicky留下過一封信,是不是?!你在信裡說了什麼?你是已經原諒了他,還是想讓他和你一起死?」

  剎那間,中央區域靜了下來,黑暗龍生睜大雙眼,望向陳燁凱,一時竟無法回答。

  陳燁凱緩緩道:「龍生,從前的你,總是哪怕傷害自己,也不會讓我遭受任何痛苦……龍生?」驟然間,陳燁凱彷彿意識到了什麼,顫聲道:「這是你真正的想法嗎?為什麼……」

  「龍生!」陳燁凱驟然道,「這不是你!是誰迷惑了你?!」

  黑暗龍生在這句話下,發出痛苦的大喊,陳燁凱的認知彷彿有著強大的衝擊力,令他全身黑煙朝後飛散,現出猙獰的雙眼。

  陳燁凱:「……」

  周升:「那不是他!凱凱!那是偽裝!開槍!」

  黑暗龍生一聲狂吼,朝陳燁凱衝來,不等周升出金箍棒,陳燁凱卻驀然抽槍,短暫的猶豫後,龍生的面目發生了奇異的改變,陳燁凱再不遲疑,將槍口指向「龍生」,扣動扳機!

  一聲槍響,震得周升耳膜劇痛,子彈離開槍口,旋轉,呼嘯著飛向龍生,然而羽蛇神雕塑瞬間動了,一個飛掠,衝過龍生身前,擋住了那一槍!

  羽蛇神飛開,身後現出林尋的容貌。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林尋猙獰地笑了起來,冷冷道:「Nicky,看來……你終於決定拋棄龍生了!不枉我花了這麼大的力氣,來分開你倆。」

  周升瞬間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不會吧,boss是你?!」

  剎那間整個天井區域,牆壁轟然瓦解,頭頂鐵網散開,巨大的平台升起。黑暗的天空下,奇琴伊察解體!颶風席捲著無數巨石磚瓦,朝四處橫掃開去,這碩大的金字塔逐層瓦解,唯獨平台升向天空。

  天際陰雲滾滾,雷電四射,意識世界已化為火海,林尋狂吼之中,身體綻放出黑火,宏大的平台升向高處,磚瓦掉落,唯剩井前的奇琴伊察王座,地面延展為將近萬平方的廣場,林尋轉身坐上王座,背後羽蛇神雕塑復活,開始游移。

  陳燁凱聲音嘶啞:「老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林尋冷冷道:「聽老師的話總沒有錯,為什麼要與一個抑鬱症的少年糾纏這麼多呢?我煞費苦心,用了這麼多的方法,才讓龍生離開你。光明萬丈的前途等待著你,你將成為比自己想像中更優秀的人,Nicky。不要將我的一番好意,當作耳邊風……」

  「你將這個秘密,隱瞞了四年!」陳燁凱一時悲憤無比,雙手持槍,指向林尋,吼道,「我早就該殺了你!」

  林尋冷冷道:「他的死,誘因早就種下,哪怕我再善於進行心理干預,也不可能勸導他走向自殺,如果沒有你對他的忽視,龍生又怎麼會死?」

  漆黑天幕下,整個意識世界已成火海,大地上火焰無處不在,灰燼蒸騰,升上天際,陰暗天空雷電震盪,羽蛇神呼嘯衝來,周升早有準備,在它撲向陳燁凱的剎那,一個閃身,持盾擋在陳燁凱身前!

  盾牌霎時間擴大,「噹」的一聲與羽蛇神相撞,羽蛇神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騰空拔高,扇起狂風。

  第55章:強敵

  「現在怎麼辦!」陳燁凱躲在盾牌後,吼道。

  周升死死扛著那盾牌,抵禦狂風,吼道:「打敗他啊!我得去救余皓!」

  陳燁凱道:「我……我不知道怎麼打敗他!我已經朝他開槍了!」

  周升喝道:「你不是說不怕他的嗎?你潛意識裡還在怕他!用雷電劈他!把你的憤怒全部引向他!」

  「我也沒有辦法!」

  「戰勝你對他的恐懼!」

  陳燁凱冒出頭去,看了林尋一眼,喘息片刻,繼而衝出了盾牌的掩護,朝他直接開槍!

  「等等!」周升道,「有話好說……回來!凱凱!」

  又一槍射去,然而羽蛇神一個飛掠,替林尋擋住了子彈。周升扛著盾牌沖上前,朝陳燁凱喝道:「快回來!」

  林尋一身黑袍,猶如奇幻故事中的大巫妖,抬起一手,手中迸發出千萬黑火流星,朝著陳燁凱與周升展開狂轟濫炸!

  「余皓呢?!」陳燁凱喘息道,「余皓到底去哪兒了?」

  「在井裡!」周升喊道,「掉下去了!我找不到機會進去!」

  陳燁凱:「林尋的攻擊太強了!扛不住了!」

  羽蛇神呼嘯而來,瘋狂衝擊盾牌,驀然一拔高,黑火流星無窮無盡地擊向盾牌,周升發狠一聲大喊:「什麼也……錘不了我!跟我衝!」

  說時遲那時快,周升抵著盾牌,朝前疾衝,竟是硬生生抵著暴雨般的黑火流星,沖上了井欄。

  「打配合!」周升喝道,旋即與陳燁凱分開,周升一躬身,趁著黑火流星掠過,陳燁凱一步踏上盾牌,在空中轉身,朝王座上的林尋連開數槍!

  槍聲巨響,羽蛇神衝來,再次替林尋擋下子彈,尾巴橫掃,將陳燁凱狠狠拍在地上!

  周升將盾牌變成金箍棒,羽蛇神卻從旁飛掠,一頭撞在周升的盾牌上,「嗡」一聲響,音波震耳欲聾,如同響起音爆,周升被撞上半空。

  「去吧!」周升在空中一聲唿哨,觔斗雲終於出現了!他腳踏觔斗雲,引走了飛翔的羽蛇神,沖上天頂,旋轉著筆直下墜,射向井口!

  陳燁凱險些吐血,在平台上掙扎,一時無法起身,林尋從王座前站起,伸手凌空一抓,槍飛過來,落在他的手中。

  他走向陳燁凱,陳燁凱在地上艱難爬行,爬向平台盡頭。

  萬丈平台下,火焰熊熊,火海中升起黑煙,匯入頭頂的滾滾烏雲之中。

  林尋沉聲道:「在你的心裡,始終等待著這一槍吧。」

  陳燁凱喘息道:「不……還沒有……結束,直到我……得到真相的那一天……」

  周升喝道:「凱凱!」

  周升帶著羽蛇神筆直衝向井口,眼看馬上就能飛進去,然而林尋已以槍指向陳燁凱的額頭,下一刻,周升在抵達井口的最後一秒,喝道:「去吧!」

  他將金箍棒朝井中一甩,繼而飛速拉起,轉彎,「唰」一聲衝過陳燁凱,幾乎是同時槍響,周升痛喊一聲,以肩膀替陳燁凱擋了一槍,鮮血四濺,在最後一刻將他救了起來。

  陳燁凱不住咳嗽,周升肩上鮮血淋漓,帶著他飛過平台。

  「怎麼辦!」陳燁凱喊道。

  周升轉頭,望向井口。

  金箍棒發出強光,轟然擊穿天花板,筆直地插進了龍生家中的地面。

  「是周升!」余皓道,「他來救咱們了!走!」

  余皓拉起龍生的手,跑向金箍棒。

  「你還沒告訴我我得給他什麼。」余皓皺眉道。

  「我不知道。」龍生答道,「我已經進入了來生,能救他的,現在只有你了。」

  井外。

  「又追來了!」周升把金箍棒扔進井裡,失去盾牌的保護,肩上不住淌血,羽蛇神窮追不捨,他嘗試著駕馭觔斗雲帶陳燁凱離開平台,卻被這起火的雨林的高溫逼回平台上。兩人不住咳嗽,濃煙滾滾,到得後來,已辨認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濃煙之中還有無數呼嘯而來的黑火流星。

  「這不是夢裡麼?」陳燁凱道。

  「你的憤怒已經把整個世界都點燃了!」周升答道。

  陳燁凱:「在這裡死了會怎麼樣?」

  「你才想起問這個啊!」周升駕馭觔斗雲一個飄移,兩人避開從濃煙中掃射而來的黑火流星,「會被放逐到潛意識裡去!就再也醒不來了!」

  「帶我靠近林尋!」陳燁凱道,「給他一槍!我就不信了!」

  周升道:「好吧……」

  電光石火的剎那,周升發力,兩人飛速墜向平台中央,逼近王座,然而下一刻,羽蛇神從濃煙中唰地衝來,光芒一閃,將兩人撞得摔下觔斗雲去!

  周升與陳燁凱同時一聲大喊,周升被撞得直飛而起,陳燁凱則滑到平台盡頭,死死攀住。

  羽蛇神在空中一個轉身,繼而張開利齒,朝周升嘶吼著飛去,翅膀遮天蓋地,一口咬向空中的周升,周升深吸氣,感覺到了什麼,吹一聲口哨。

  周升被拋上半空,恰好經過井口區域,而羽蛇神滿是利齒的蛇牙也已到了跟前。

  「你完蛋了。」周升在空中轉身,胸膛朝後一讓,朝羽蛇神嘲諷道。

  緊接著,金箍棒綻放出萬丈光芒,風馳電掣般帶著余皓,從井口衝出!那飛速延伸的金箍棒頭準確無比,直撞在了羽蛇神下巴上!

  羽蛇神毫無提防挨了一擊,蛇口突然閉合,昂起蛇頭被撞得直飛而起,在空中翻滾,摔了出去!

  余皓:「終於出來了!」

  「你沒事吧!」周升喝道,旋即在空中又一聲唿哨,觔斗雲飛來,接住兩人,周升抓住金箍棒,一收,再一放。

  「給我……滾下去!」周升掄起金箍棒,與此同時羽蛇神飛來,接下來的一棒猛地擊打在羽蛇神頭上,一聲悶響,羽蛇神驚天動地地掉了下去!

  余皓一出來便眼睛流淚,四處全是白煙,快無法呼吸了,喊道:「陳老師呢?」

  周升再不多問,一個轉彎,飛向陳燁凱。

  「怎麼到處是煙?」

  「下面全燒起來了!」

  「那你的臉怎麼沒被燻黑?」

  周升:「……」

  余皓:「為什麼啊?」

  周升:「這是夢!沒意識到臉被熏會黑當然就不、會、黑!余皓你的注意力怎麼總是這麼奇怪?!」

  余皓與周升穿過濃煙,在煙霧裡拖出一道金光,周升意識到了什麼。

  「圖騰?」

  陳燁凱爬上平台,躬身咳嗽,抬起頭。

  周升放開余皓,余皓在空中飛翔,短暫一停,繼而「唰」一聲掠走。身上那白襯衣如殘影般留在了陳燁凱頭頂的空中。緊接著襯衣光影幻化,化作發光的龍生。

  「龍生?」陳燁凱顫聲道。

  「龍生。」中川龍生平靜地說。

  滾滾濃煙消退,陳燁凱面前現出廣闊的平台,余皓與周升落在一邊。余皓手中發光,按在周升肩上。周升疼痛難耐,另一手緊緊抓著余皓的肩膀。

  血液消失,槍傷痊癒,余皓緊張道:「怎麼樣?」

  「還有點麻。」周升按著肩,活動胳膊,說,「你是不是睡著睡著來枕我胳膊了?影響戰鬥力。」

  「我沒有……吧!」余皓道,繼而轉頭,望向平台中央王座前的林尋,喃喃道:「果然是他。」

  林尋身前旋轉著羽蛇神:「妄想重新主宰自己的內心世界,但這一切,早已經注定將成為泡影,無論付出多少努力……」

  「守護凱凱。」周升一甩金箍棒,說,「作戰吧,支持到他取回圖騰的時刻!」

  「去死吧!」林尋在羽蛇神的保護下抬起手,怒吼道,射出千萬黑火流星!

  「該死的是你!」余皓與周升異口同聲喝道,同時衝了上去!

  平台盡頭,陳燁凱怔怔看著發光的龍生。

  陳燁凱:「中川龍生。」

  「中、川、龍、生。」龍生低聲道。

  「燁凱。」陳燁凱說。

  「燁凱。」龍生閉上雙眼,彷彿想起了他們的某個回憶、

  陳燁凱:「陳燁凱。」

  「陳、燁、凱。」龍生緩慢降落,落在平台上,身體散發出溫暖的金光。

  陳燁凱眼中帶著淚水,怔怔注視龍生,六年前的一個下午,龍生下課時,經過講台,注意到陳燁凱在表格上寫下的中文名字。

  龍生茫然地看了眼,再看陳燁凱,指向他自己的名字,陳燁凱點了點頭,說:「龍生。」

  「龍生。」中川龍生學著陳燁凱的發音,非常標準。

  陳燁凱又教他「中川龍生」與自己的名字,末了,龍生用英語告訴他,自己喜歡中文,便離開了。

  那是陳燁凱與龍生的第一次交談。

  「kimi ga su ki da。」陳燁凱說,「這是你教我的唯一一句日文。」

  龍生依舊是那平靜的表情,末了,朝陳燁凱稍一鞠躬。

  陳燁凱的悲傷已再無法抑制,上前一步,哽嚥著想牽起龍生的手,龍生卻微微地笑了笑,注視陳燁凱的一手。

  陳燁凱全身是傷,側臉上還淌著血,他的手不住發抖,攤開掌心,手心凝聚起光芒,現出兩個小小的圈環。

  那是他們的婚戒。

  龍生輕輕地點了點頭,伸出手,手中拿著一封發光的信,放在了陳燁凱的掌心,蓋住了那兩枚戒指。

  緊接著,一切都消失了,世間彷彿墜入一片黑暗,在這黑暗裡,只有發光的龍生,與被他照耀著的陳燁凱。龍生握住了他的手,湊上前去,輕輕地親吻了陳燁凱的唇。

  陳燁凱滿臉淚水,大喊道:「龍生!」

  就在兩人擁抱的剎那,龍生砰然幻化,化作漫天漫地光粉,刷然圍繞陳燁凱旋轉。

  圖騰出現!

  與此同時,林尋朝兩人一步步走來,嘶吼道:「你們永遠無法奪回這個夢!」

  黑火流星更強大了,幾乎密集覆蓋了他們所在的一小塊平台區域,周升撐起盾牌,艱難抵抗這林尋,咬著牙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這傢伙太厲害了!」余皓幾乎抵擋不住林尋那魔法的狂轟濫炸,說,「凱凱不是說不怕他了嗎?!」

  「我已經吐槽過他了!」周升以盾牌護住余皓,林尋一召喚回羽蛇神,兩人根本拿他沒辦法,羽蛇神的身體猶如金屬般刀槍不入,周升每次以金箍棒猛砸,都傳來巨響,反震得自己手臂都快廢了。

  余皓那兩把匕首更是奈何不了羽蛇神,兩人一分開,林尋的黑火流星飛彈還會追蹤,周升則每次都能在余皓遇險時準確解救他。

  「他贏了!」余皓百忙之中回頭一看,道,「他要奪回圖騰了!」

  「撤!」周升實在是筋疲力盡,道,「我真不想再打了!」

  陳燁凱站在平台邊緣,身周圖騰的光粉環繞,猶如一陣溫柔的風,在那光粉閃爍之中,無數過往回憶如走馬燈般呈現,龍生在陽光下的笑容,陳燁凱的責備,龍生與陳燁凱在紐約自然博物館裡仰頭,望向那巨大的霸王龍化石,曼哈頓的家裡,龍生為他黏好的模板模型……

  他們的第一次牽手,第一個吻,第一次在那陽光熾烈旅館中難分難捨的纏綿。

  「Nicky,相思到死,又有何益?生前的剎那歡會,勝似萬頃黃金。」龍生的聲音低低道:「愛上你,我從沒有半點後悔,你早已知道我想朝你說的,來生再會吧,勇敢地活下去。」

  陳燁凱仰起頭,霎時所有的光粉全部湧入他的身體,與此同時,陳燁凱全身亮起光芒!

  「成功了!」余皓喊道。

  林尋瞬間停下舉動,周升把余皓一拉,拉進懷中,旋即轉身,避開。陳燁凱身周剎那發出強光,一柄手槍在指間旋轉。

  「去現實裡伏法吧!」陳燁凱光芒萬丈,怒吼道,「人渣!」

  陳燁凱扣動扳機。

  余皓差點就要喊出「帥!」幸好緊要關頭懸崖勒馬,沒在周升面前做出什麼自己找死的舉動。下一刻,陳燁凱槍眼爆出一枚金色子彈,呼嘯而起,捲起一道光柱,穿過羽蛇神旋轉的身軀,洞穿了林尋的胸膛!

  林尋發出痛苦的狂喊,與羽蛇神一同飛出平台,墜向了平台下的火海。

  余皓與周升同時鬆了口氣,周升反手背上盾,說:「完事,找個地方看日出吧。」

  余皓望向陳燁凱,陳燁凱安靜地站在平台邊緣,抬頭望向天際。

  天空依舊烏雲滾滾,陳燁凱低頭看手中的槍,輕輕鬆開手,那把槍化作金光消失。

  他一步一步,走向王座,天際雷鳴陣陣。

  陳燁凱轉過身,低聲道:「謝謝你們。」

  余皓與周升朝陳燁凱走去,然而,下一刻,余皓感覺到了不妥,倏然轉身,喊道:「周升——!」余皓再顧不得陳燁凱,轉身衝向周升,周升的笑容剎那凝固在臉上。

  平台下驀然飛起一道尖銳的蛇尾,以雷電之勢射向周升後腦,余皓一步躍起,翅膀展開,疾衝向周升兩手抱住他的腰,斜斜旋轉,避開蛇尾,兩人在空中旋轉身體,周升反應更快,同時摘盾,護住兩人,然而那蛇尾隨之在空中一轉,沿著盾牌間隙激射進來!

  那一下,尖銳的蛇尾堪比鐵簽,一招穿透余皓身側肋下,從前胸透出,緊接著在余皓體內張開倒鱗,再唰一下抽了出去!

  陳燁凱:「余皓!」

  「余皓——!」周升頓時狂吼道。

  蛇尾刺入的剎那,余皓甚至感覺不到疼痛,然而它抽出的那刻才是致命的,頓時令余皓一口噴出鮮血,吐在了周升身上。

  第56章:蔽日

  變故來得實在太快,陳燁凱最先反應過來,持槍指向蛇尾開了接連數槍,蛇尾卻迅速消失了。周升簡直無法相信發生了什麼,再抬頭時,平台傾側,一隻著火燃燒的巨大怪物,張開翅膀爬了上來。

  那怪物足有近十米高,上半身乃是林尋的人形,下半身則是羽蛇神的蛇尾,狂笑道:「你早就在我的控制之下,如今,還妄想奪回自己的夢境?!毀去你的,恰恰就是你的怒火——!」

  「陳老師……」余皓艱難地按住傷口。

  「余皓!」陳燁凱瘋狂地大喊道。

  「相信……你自己。」余皓顫聲道,「別怕……我……我會自癒……」

  陽光並未如意料中照耀夢境,平台飛速墜落,烈火摧毀了整個世界,雷霆迸發,天地間一片黑暗。被烈火點燃的瀝青怪物衝向墜落的平台廢墟,紛紛展開翅膀,飛向三人。

  成千上萬的瀝青怪物復活,如地獄內被放出的惡魔,行走於奇琴伊察世界。

  陳燁凱艱難地持槍與林尋纏鬥,被一掌拍向廢墟之中。

  「余皓——」

  黑暗中,只有周升痛徹心扉的悲愴大喊。

  夢境世界‧奇琴伊察。

  遮天蔽日的大火毀滅了整個意識世界,平台墜毀,陳燁凱怒吼著朝那巨大的蛇形怪物開槍,它卻絲毫不懼。

  「既然早已臣服,又何必多此一舉?!」林尋邪惡的聲音響徹世間。

  「不!」陳燁凱已一身傷痕纍纍,卻依舊不願放棄,顫聲道,「我……不會再懼怕你……不會!」

  太陽彷彿永遠不會升起,頭頂依舊陰雲密佈。

  「結束吧!」林尋的聲音響徹整個夢境,「無論你做什麼,都永遠無法改變現實——」緊接著,它以散發出火焰的巨手扼住了陳燁凱。

  「我的世界裡……」陳燁凱喘息道,「除了龍生,還有我的朋友……有余皓,有周升……我不能讓他們就這樣,在我的夢境中……」

  陳燁凱奮力掙扎,發出大吼,撐開林尋的魔掌,一槍擊穿了林尋碩大的左眼,林尋捂著一眼痛吼,將陳燁凱狠狠摔進火海。

  「周升……」余皓在周升懷裡,抬起滿是鮮血的手,指向天際,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痊癒,但蛇妖的力量太狠了,正在自己體內肆虐,與這夢境原本的主人陳燁凱,正在爭奪著控制這世界的力量!

  「余皓!余皓!」周升發狂般地大喊。

  「看……看……」余皓斷斷續續道,「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世界主人的力量,被遮蔽了……」

  周升抬起頭,只見厚重的雲層遮蔽了天空,雲中閃爍著雷電的光芒。

  「太陽只是……被雲……擋……擋……」

  周升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單膝跪在觔斗雲上,抱緊了余皓。

  「只要……陽光……出現……我就……」

  「來吧。」周升沉聲道,在這黑暗的天空下,兩人的身體發出光芒,有如奪回圖騰後的陳燁凱。周升的短髮如金火般燃燒,一如照亮天穹的烈日。

  而余皓從觔斗雲上垂落的翅膀羽毛紛飛,就像月輝細碎的粼光,灑向這絕望的黑暗世界。

  酒店房內。

  陳燁凱在夢裡呼吸變得急促難耐,額上滲出汗水,如陷入了噩夢裡。

  熟睡的余皓微微發抖,原本無意識地枕著周升胳膊,這時候在睡夢中轉過身,抱住了周升的腰,周升則同樣側過身來,與余皓面對面,兩人彼此抱著,余皓貼在周升肩前,緊緊依偎在了一起。

  奇琴伊察夢境世界。

  「來吧……」

  「來吧。」

  「都、來、吧——!」周升驀然昂頭,朝黑暗的蒼穹發出了平地驚雷般的怒喝。

  一道強光升向天空,余皓虛弱地睜開雙眼,望向天空,他明亮的瞳孔中,倒映出破開的雲層,破洞雲層內灑下了熾烈的日光。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它透過那雲層,照耀在兩人的身上。

  余皓受傷的身體飛速癒合,陽光之下,他的傷口恢復得更快了!

  「我……陽光……」他抬起手,朝向那太陽,而下一個瞬間,那被烏雲阻擋的烈日,幻化出金烏輪形態,驀然噴發出無數帶火流星!

  在那陽光的照耀下!余皓的身體完全痊癒!

  「我好了!」余皓道:「周升!我恢復了!」

  林尋化身而出的蛇妖一聲嘶吼,畏懼地抬頭望向天際,一手抓住陳燁凱,另一手抬起,抵擋陽光的照射。

  飛火流星呼嘯,穿透層層厚重雲霾,接二連三墜落,每一枚落地的流星都變換為一名身穿全副鎧甲的武士,在大地上聚集為軍隊,衝進火海,與燃燒的瀝青怪物展開了交戰!

  周升低下頭,望向余皓。

  「來了。」余皓笑道,他的傷已復原,抖開翅膀,離開了周升的懷抱,手持兩把匕首,喊道:「戰鬥吧!」

  周升直起身,仰頭望向灑落陽光的破洞,一聲龍吟震天動地,那黑色的巨龍跟著千萬流星後,最後一個穿過金烏輪!周升一個旋轉,跨上黑龍背脊,喝道:「林尋——!你這畜生!」

  林尋朝余皓嘶吼,余皓在空中騰挪閃過,雙手持匕首,劃出一個漂亮的滿月輪,強光綻放,射向那人身蛇尾的林尋。緊接著,周升駕馭巨龍,穿過滿月輪,狠狠撞上了那巨大的蛇妖。

  巨龍按住蛇妖,口中噴出青色高溫龍炎,周升一身銀色鎧甲,化身龍騎士,抖開金箍棒,照著蛇頭一棍砸下!

  余皓雙手持匕,展開羽翼,帶領千軍萬馬,衝向廢墟中央!

  頭頂破開的雲層再次併攏,這世界再度化作烈火四起的煉獄,巨蛇妖全身噴血,鱗片剝落,然而陽光一消失,它在黑暗中卻開始飛速癒合。

  「打不死這傢伙!」周升在龍背上喊道,「想辦法!」

  余皓一個滑翔,躲開身邊燃燒飛來的瀝青怪物,地面上武士朝天空射出箭矢,將怪物接二連三地射落。

  「陳老師呢?!」余皓喊道。

  「去找!」周升喝道,「想辦法!一定有什麼辦法能殺了它!」

  余皓瞥見陳燁凱一身燒得破破爛爛,正從廢墟中掙扎出來。

  「別管我!」陳燁凱喊道,「想辦法離開這裡!我把它引開!」

  有什麼辦法能殺了它?!余皓不住回憶,突然想起,中川龍生在離開井前說的那句話。

  「是什麼?」余皓朝周升喊道,「龍生說,有了一件東西,就能打敗林尋!去哪兒找它?得快點!否則這世界全毀了!」

  周升以金箍棒將那巨蛇妖揍回地面,一聲巨響,火焰與灰燼四射,他在百忙中轉身答道:「不用找!只要想起來它就會出現!」

  「那它是什麼?」余皓焦急道。

  「是什麼啊!」周升朝余皓喊道,「你問我我問誰?他說在誰的手裡!」

  突然間蛇妖從火海中咆哮著衝出,抓住了巨龍,周升站立不穩,被甩飛出來,身在半空正要墜落時,余皓一飛而過,將他接住。

  余皓喊道:「龍生說,是凱凱給過我的東西?!」

  周升橫掃金箍棒,一棍掃開上百隻飛翔的火焰怪物,道:「是襯衣嗎?!」

  余皓:「不是!已經還回去了!」

  陳燁凱在廢墟中開了一槍,一道光柱擊中蛇妖手臂,蛇妖怒而咆哮,全身迸發出一道火焰衝擊波,將周升的坐騎龍甩飛出去,轉身衝向陳燁凱。

  「你們走……」陳燁凱轉身疾奔,竟是要引開蛇妖。

  周升:「凱凱!你別亂來!」

  余皓:「他要去哪兒?」

  「瀑布!」周升一看陳燁凱奔跑的路線,便知道他要衝向瀑布,只有奔騰的伊瓜蘇瀑布能抵擋蛇妖的火焰。

  巨龍飛來,接住余皓與周升,余皓抱住周升的腰,兩人一個俯衝,飛向在大地上奔跑的陳燁凱。

  「不是襯衣那是什麼?」周升道,「冷靜!冷靜!想清楚!余皓!他給過你的東西多嗎?」

  「就那一件……」

  「一定還給過什麼?你找他要過東西?那天晚上!」周升想起來了,「刀!刀!手術刀!」

  余皓驀然想起,喊道:「我們來了!」

  陳燁凱身上已經著火燃燒,他衝向伊瓜蘇瀑布前,周升帶著余皓,駕馭黑色的巨龍,帶領千軍萬馬在伊瓜蘇瀑布前展開防禦陣。

  「凱凱!接武器——」

  周升話音落,兩人搭乘在巨龍上,余皓並起兩指,指向天空,閉上雙眼,回想起那一夜,掌中倏然血液迸發,繼而將漫天的雷電隨之一收。

  陳燁凱在這堪比末日的雷霆中,立足伊瓜蘇瀑布前,抬頭。

  蛇妖展翅,窮追不捨,在三人身後飛來。

  余皓引領那無邊無際的雷電,照亮了黑暗的世間,旋即所有雷電消失得無影無蹤,銀光一閃,收為一把銀白色的手術刀。

  周升兩指將手術刀一拈,朝大地拋去,手術刀帶著雷電,被陳燁凱接住。

  「殺了他。」周升將鐵鎧上的覆面一拉,聚集力量!全身噴發金火!

  余皓與周升分開。

  大天使長展翅,將軍亮金箍棒!

  巨龍噴射龍炎!千軍萬馬,箭矢齊發!

  伊瓜蘇瀑布中的水流轟然倒捲,上萬噸水流轟然升向天際!

  鐵鎧將軍抵擋住了那蛇妖射來的烈炎,緊接著余皓衝向水幕,抓住陳燁凱的手,朝空中一甩。

  蛇妖怒吼,被周升的巨龍一按,再挨了金箍棒當頭一擊,墜向地面。

  巨龍拍打翅膀朝後一退,將軍躍上半空,抓住飛來的陳燁凱。陳燁凱左手伸展,修長五指間,那把手術刀飛速旋轉,將軍橫過金箍棒,在半空中接力,陳燁凱在金箍棒上一踩,一躍,飛向蛇妖!

  蛇妖昂頭嘶吼,陳燁凱飛刀交右手,如流星般飛去,掠過林尋頸側,飛刀出手,唰地帶起一道金光!

  一聲狂叫震盪了整個夢境世界,蛇妖口中爆發出烈火,砰然化作灰燼,在狂風中炸開。

  「嘩啦」一聲,水簾全部垮了下來,余皓被澆了個全身濕透,翅膀重得直往下墜,巨龍穿過水流,接住了他。

  「死了嗎?」

  「死了吧。」周升掀起覆面,看清了最後的那一幕,又補了句,「死了,沒有吧。」

  余皓抬眼,望向天空,好像還是沒有多大變化,大地上依舊是一片火海,自己麾下的軍隊,仍緊張地守在大瀑布前,個個彎弓搭箭,警惕著隨時出現的敵人。

  「他呢?」余皓問。

  周升示意余皓看,只見瀝青怪物已全部消失,陳燁凱一身外衣被燒得破破爛爛,站在那火海前。

  周升伸出左手,戴著鐵手套的手上,拇指一彈,發出清越聲音,就像打了個響指般,坐騎龍緩慢上升,帶兩人升空,俯覽這燃燒的地獄。

  「上雲層去看看?」余皓問。

  「噓。」周升答道,「你看。」

  陳燁凱彷彿發生了某種奇特的改變,朝外散發著光芒,他走進了燃燒的世界中,卻已不懼怕自己內心燃起的烈火。

  流水聲響不絕,余皓望向遠方,只見伊瓜蘇大瀑布的水流再次上升,這一次,卻是溫和地化作水滴,紛紛飛上天空。

  坐騎黑龍一聲龍吟,周升便駕馭它飛到一座孤峰上去,這是夢境裡最高的地方,恰恰好能遠眺整個世界,與遠方的奇琴伊察。

  余皓環顧,發現此地恰好就是他第一次進入夢境時,連接吊橋的天青山孤峰!

  陳燁凱消失在了火海中,而就在此刻,整個夢境開始變化了,和風吹來,那是溫柔的風,且帶著生機的氣息。

  周升一身鐵鎧消失,一手搭在余皓肩上,兩人靠在黑龍身側,眺望遠方。

  世間白茫茫一片,伊瓜蘇瀑布的水升往天際,雲層中的雷電盡數消失,緊接著,大雨鋪天蓋地地下了起來。

  那雨水灑向燃燒的雨林,烈火便紛紛熄滅,飄揚的灰燼在雨水的沖刷下流進土壤,浸入大地。

  周升隨手捶了下趴在兩人身邊的那黑龍,巨龍抬起翅膀,遮擋在兩人的頭頂,雨水嘩啦啦地衝刷下來,余皓只覺好笑,抬頭看,發現這龍抬起來為他們擋雨的翅膀,並在頭頂,像舉心形拍照時的姿勢。

  周升:「傻笑啥?」

  「沒。」余皓望向遠處,「第一次覺得下雨也這麼美。」

  雨無邊無際地下著,天地間儘是白茫茫的一片。

  周升說:「下雨天,巧克力和音樂最配,可惜既沒有巧克力,也沒有音樂。」

  余皓:「咳咳。」

  周升:「……」

  余皓:「I found a love for ohoh——me.

  周升:「!!!」

  余皓的聲音清亮而動情,唱起歌時,那龍忍不住側過頭,望了他一眼。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Ill follow your lead……

  「WellI found a boyhansome and bright.

  雨細細密密地下著,猶如這世上永不會被忘卻的那些悲傷,它澆滅了怒火也哺育了萬物。它在山巒中成為溪流,經過內心深處的每一寸土地,匯為河,匯為江,浩浩蕩蕩,奔騰向海。

  瀝青豹屍體在這雨水沖刷之下,化作土壤消散,數以千萬計的樹木從大地上開始生長,抽出碧綠的芽,延展。

  「OhI never knew you were the someone waiting for me,'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余皓在這細雨紛飛的天幕下,笑著看了周升一眼,低聲吟唱著,他的聲音彷彿唱響在這天空下。

  雨停了。

  一陣和風吹來,雲層在風中洞開,無數光柱如從天而降的聖光,落向地面。

  陳燁凱站在廢墟中央,磚石從廢墟中升起,嵌合在一處。

  太陽出現了,它在消散的雲層間照耀大地,光柱游移,所經過之地,萬物生長且生機勃發。

  它照耀著奇琴伊察,金字塔祭台承托著陳燁凱不斷上升,滿佈青苔的巨石接二連三,自動壘砌起這遠古而輝煌的人類奇蹟。

  「He shares my dreamsI hope that someday Ill share him home……

  太陽出現了,陽光照耀大地。

  陽光也照耀在陳燁凱身上,他那一身被燒燬的衣物化作光粉流動,他的上身襯衣消失,現出白皙的胸膛與健碩的手臂,取而代之,則是古印第安人的裝束溫柔地覆蓋了他的全身——上身是兩道鑲著綠松石的繫帶,下身則是一襲暗紅色的戰裙,以及皮獵褲與長靴。

  飛鳥出現在林間,灑落的羽毛溫柔地飛向奇琴伊察中心,聚集在陳燁凱的發間,形成一頂由上百根隼羽組成的大酋長羽冠。

  陳燁凱抬頭,望向正對著奇琴伊察的天青山孤峰,余皓的歌聲響徹這個世界。

  「We are still kidsbut were so in loveFighting against all oddsI know well be alright this time……

  太陽出現了,陽光照耀大地。

  碧藍天空上,雨雲已盡數消失,唯余碧藍天空中大朵大朵的柔和的白雲。它們的影子行走在大地上,陽光投向密林,樹葉明亮得像閃爍金光的大海。林中的飛禽走獸紛紛復活,發出鳴叫。

  一頭暴龍發出巨響,朝金字塔走來,向高處鳴叫,繼而伏在金字塔下。

  太陽出現了,陽光照耀大地,也照耀著周升與余皓,那頭龍突然起身,拍拍翅膀,起飛,消失在天際。

  余皓與周升站在孤峰中央,望向遠處的奇琴伊察。

  陳燁凱朝向孤峰,左右手齊出,將槍與那把手術小刀輕輕地別在腰畔的武器佩囊前,往遠方一躬身。

  陽光照射奇琴伊察頂端,平台上升起一座木屋,木屋裡家具、地板現出陳燁凱與龍生的家的模樣。

  窗簾飛揚,陽光投入,照耀在餐桌前,閃光的粉末從桌布上緩慢升起,化作兩個婚戒指環,光芒一閃,圖騰就像茫茫宇宙中的雙星,懸浮在空中,圍繞彼此,緩慢旋轉。

  陽光照射孤峰上的廢墟,吊橋發出聲響,從峽谷底下升起被燒燬的碎木,復原,繩索重新連接。而余皓與周升身邊的瓦礫也隨之升起。

  白色的磚瓦環繞他們旋轉,落地,一層接一層組成牆,組成尖頂,碎裂的彩色玻璃自動鑲嵌,回到窗上,桌椅自動拼湊,回覆原位。

  孤峰上,出現了一座白色的小教堂,一陣風吹來,花瓣飛向四面八方,聚為鮮花,紅毯鋪開,周升與余皓站在祭壇前,一臉茫然。

  太陽升起來了,照耀奇琴伊察,照耀了這個重生的世界。

  「挺好看。」周升抬頭看看天花板,說,「凱凱是個浪漫的人。」

  余皓想了想,說:「我想,這兒就是他的避風港吧。」

  兩人相對沉默片刻。

  周升說:「你剛剛被蛇尾捅那一下,可真把我給嚇死了。」

  余皓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兩人就這麼站在白色的小教堂裡,四周全是鮮花。

  「我……對不起。」余皓習慣性地說,「我太冒失了。」說完這句後,余皓又覺得有點不對,當時那個情況,根本就沒有別的辦法,還能怎樣?

  「沒。」周升反而侷促起來,又想了想,說,「回去給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麼?」

  余皓:「你寫個菜單吧。」

  「行。」周升說,「那……也沒啥好看的了,就走了?」

  「走吧。」余皓說,「我得回現實裡休息會兒,現在感覺連睡覺都沒法休息了,做夢好累……」

  這句話戳中了周升奇怪的笑點,令他笑了好一會兒,兩人看看窗外,陽光燦爛,周升抬起手,正想按在余皓額頭上,倏然又說:「你唱的這首歌叫什麼?回去錄一首給我可以麼?」

  「當然。」余皓答道。

  「晚安。」周升站在余皓面前,看著他的雙眼,一手輕輕地按在余皓額頭上。

  兩人消失的剎那,更多的光粉飛來,在那白色小教堂中聚集,化作背對正門、安靜等待的中川龍生。

  陽光轟然消退,余皓在周升的懷裡睜開雙眼。

  余皓:「……」

  兩人在一張單人床上,抱著彼此,余皓枕著周升胳膊,騰出來的一手摟著他的脖子,周升則一手抱著余皓,另一手摟著他的腰……兩人的嘴唇幾乎快要觸碰在一起!余皓的心跳瞬間上了一百八,感覺到周升火熱的胸膛貼著自己的肩。更要命的是,周升只穿著浴袍,一腳還架在了余皓的腰上,大腿內側貼著余皓的腰。

  陳燁凱也起來了,兩人馬上停下交談,周升裹好浴袍,與余皓坐在床上,一起看陳燁凱。

  陳燁凱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灑了進來,照在三人身上。

  余皓被太陽照得快睜不開眼,陳燁凱眯起眼,側過頭,彷彿躲避著陽光,又像在接受太陽的灼燒與洗禮。

  周升指指浴室,示意余皓快去,余皓趕緊起來,抓著長褲,到浴室洗澡。

  陳燁凱站在窗邊,望向遠方,這座酒店在山腰上,隔著城區,能眺望到天邊的摩天輪。

  這裡正是許久前周升與余皓坐摩天輪時,拍給他看的「那個漂亮的地方」。

  「我沒衣服穿了,周升!穿你的可以嗎?」余皓在浴室裡道。

  周升:「那我穿啥?」

  余皓:「那我穿啥?我不管了!都是你害的!」

  周升:「不是讓你別提了麼?」

  周升拿了件浴袍,徑直走了進去,遞給余皓浴袍,看也不看他,撿了余皓在地上的衣服,背對浴缸給他洗衣服。余皓坐在浴缸裡,看見周升浴袍下古銅色的小腿。

  「他沒事吧?」余皓也裹上浴袍,在旁掏耳朵,兩人都穿著浴袍,看鏡子裡的自己。周升洗過衣服後刷牙,「唔」了聲,余皓拿著吹風機,懸在頭上吹頭髮,周升便接過來給他吹腦袋後頭,說:「頭髮長了該剪了。」

  「什麼?」余皓沒聽見,一臉茫然地問。

  周升停下吹風機,大聲道:「說你越來越難伺候了!」

  周升繼續給他吹頭,吹完又開始吹余皓的T恤褲子,老半天好不容易吹乾,交給余皓,讓他滾出去,最後自己洗了個澡。兩人穿好衣服,陳燁凱還站在窗邊。

  「他已經站一個小時了。」周升道,「沒事吧?」

  余皓:「陳老師?」

  陳燁凱:「我沒事,想起了許多過往。」

  陳燁凱轉過身,朝他們笑了笑,那笑容非常溫暖,就像余皓第一天看見他的時候,只感覺那個陳燁凱又回來了。

  周升深吸一口氣,陳燁凱沉吟片刻,說:「你是不是很想罵我一頓?」

  周升:「不,我想問你這房間帶樓下的自助早餐麼?」

  第57章:林尋

  十五分鐘後,陳燁凱、周升與余皓三人,在五星級酒店的花園大堂裡,面前擺滿了吃的。

  余皓:「早餐都這麼多吃的!」

  周升:「單買168一位呢,吃吧,別客氣,慷他人之慨一下。」

  余皓:「你還記得呢。」

  陳燁凱只取了一杯咖啡,低頭安靜地看著手機,余皓知道他在看龍生的信。末了,陳燁凱放下手機,搓了下臉,總算精神了些。

  「對不起。」陳燁凱說,「給你們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都是我,太危險了。」

  周升隨口道:「我倆自己也判斷出錯,不怪你。」

  這是周升有史以來出錯最嚴重也是最離譜的一次,他與余皓都完全沒料到,林尋在陳燁凱的夢中,是如此強大,直至遮蔽了他意識世界中的太陽。最後差一點點就被林尋反殺了,幸而三人在最後齊心協力,突破了層層重圍。但這也為兩人增添了一個非常真實的案例。

  「現在想起來。」周升朝余皓道,「我爸我媽那些夢,簡直都不算個事兒了。」

  「對哦!」余皓回過神,跟陳燁凱這奇琴伊察一比,什麼施坭的燈塔、萬里長城,統統變成了新手教學模式。

  「未來千頭萬緒。」陳燁凱望向餐廳落地窗外,灑滿陽光的酒店花園,說,「但我已獲得了重生。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我仍自以為是無限宇宙之王。」

  余皓笑了起來,周升說:「想想接下來怎麼辦吧?老子的自行車比賽資格還沒著落呢。」

  陳燁凱精神一振,掏出手機,說道:「包在我身上,你們……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吧?」

  「不用你做什麼。」周升道,「回答我幾個問題就行,從咱們認識第一天起,你幫我們的忙從來就是義不容辭,大夥兒就別見外了。」

  「我知道。」陳燁凱的嘴角微微勾著,出神地說,「行,都別見外。」

  周升示意余皓,意思是你要問什麼,你先問?

  余皓等服務員收過餐盤,喝了口咖啡,想了想,說:「我沒有什麼特別想問的,不過我想,龍生有一些話,讓我轉告你。」

  陳燁凱的眉毛稍稍揚了起來,周升道:「龍生的話,我看呢,要麼你們空了私下說吧。」

  陳燁凱突然說:「行,有些話,我也想朝余皓解釋清楚。」

  「嗯。」周升滿意地答道。

  余皓:「???」

  余皓總覺得兩人之間彷彿有什麼機鋒,是自己沒聽明白的。他朝周升投去一個「什麼意思?」的眼神,周升卻不看他,翹著椅子,手指按在餐桌上,漫不經心地叩了叩,眉頭深鎖。

  「那,周升你想問什麼?」陳燁凱道。

  「我在想如何表述我的疑問。」周升道,「之前許多事都整理出來了,但凱凱,你是不是還有別的需要道歉?除了被林尋心理干預這件事。」

  余皓:「???」

  「是的。」陳燁凱點頭道,「林尋對我的心理干預,確實很大程度地影響了我,這令我……下了許多錯誤的決定。從頭說起吧,包括咱們聊過的一些事……我想,這樣能讓你們更清楚點,事情要到……我想想,決定回國的那段時間,林老師……林尋他與梁老師的婚姻,一直存在著很嚴重的問題。」

  陳燁凱認識林尋,最初是前往紐約上學時,通過父親的一個朋友介紹,大意是稍微代為照顧。很快,這對教授夫婦就對陳燁凱有了好感,畢竟在年輕後輩裡,陳燁凱屬於相當優秀的。

  陳燁凱也通過與林尋夫妻的接觸,逐漸瞭解了他們的家庭。林尋出身於國內的一個較為貧困的家庭,大學時與梁金敏相戀,梁金敏為他的才華與自信所傾倒。婚後則出資讓林尋出國做研究,自己也背井離鄉,一同前往紐約生活。在當地的華人圈子裡,林尋伉儷一直以恩愛夫妻的形象示人。

  但只有陳燁凱知道,私底下林尋出軌的情況相當嚴重,並與梁金敏鬧得不可開交。林尋的嗜好非常奇特,他非常喜歡與有夫之婦發展關係。

  「他騷擾女學生?」周升難以置信道。

  「不。」陳燁凱說,「情況更嚴重。」

  林尋非常聰明,騷擾學生是會被投訴的,他的外遇對象,是學術圈子裡,那些年輕助教、講師或研究生的妻子。這些年輕人漂洋過海,來到紐約,安定下來後朝美國當局申請家屬團聚,把國內的妻子接過來。在申請綠卡或是持綠卡期間,林尋找到機會後便趁虛而入,物色好外遇對象後,便開始了婚外戀。

  余皓徹底傻眼了。

  「這……」余皓簡直無法相信,說,「別人夫妻不會動手揍死他麼?」

  「這就看他的手段了。」陳燁凱無奈道,「別忘了他是學什麼的。」

  婚外情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林尋既有關係又有手段,物色的對象還非常精準,專挑家庭裡自身也不太乾淨的男性學者的老婆下手,這些男學者有的在美國召過妓,有的則與學生傳過緋聞。

  而林尋身為五十來歲保養得很好的儒雅男人,泡他們的妻子,幾乎一瞄一個准。

  那些年輕人自己則要麼有感情污點,譬如說在美國獨自生活時劈過腿,要麼不敢得罪林尋……最後林尋搞完婚外情後,對方還不敢捅出來,因為如果在申請團聚期間,發生婚外情的話,移民局會對這段婚姻的真實存續情況予以懷疑,很可能會在移民手續審批上留下存證。

  而梁金敏對此非常憤怒,一度與林尋爆發過幾次非常嚴重的衝突,陳燁凱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發現了林尋對梁金敏的家暴。

  陳燁凱有點蒙了,畢竟在他的原生家庭裡,父母相敬如賓,說話都從不大聲,看見梁金敏被林尋家暴的一幕時,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果斷去報警,卻被梁金敏阻止了,其後樑金敏無數次與他談話,懇求他不要報警。畢竟在美國,家暴是非常嚴重的,林尋鐵定會被抓進去。後來林尋則朝梁金敏下跪道歉,獲得了梁金敏的原諒。

  「她為什麼不離婚?」余皓難以置信道。

  「不會離婚的。」周升掏出煙盒,點了根菸。

  陳燁凱說:「我也問過和你一樣的問題,梁老師始終愛著他。」

  周升冷笑一聲,陳燁凱道:「給我一根。」

  周升給陳燁凱點了煙,陳燁凱朝余皓說:「我很少抽,讓我抽一根。」

  周升在余皓的監督下,現在抽得很少了,每天就兩三根。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陳燁凱說,「再沒有發生過……」

  接下來的數年中,陳燁凱始終警惕著梁金敏的情況,林尋也幾乎沒有再動手了,但陳燁凱仍懷疑林尋偶爾會扇梁金敏耳光,或是不留痕跡地對她施暴,然而當事人梁金敏無論如何不願放棄這段感情,陳燁凱縱然有心也幫不上忙。

  那時陳燁凱的心情非常複雜,林尋既提攜他,將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又有性格中相當陰暗的一面……

  「你們不懂那種感覺。」陳燁凱說。

  「我明白。」周升答道,「就像你爸成天打你媽,但他對著你的時候,你卻能感覺到他很在乎你。」

  陳燁凱無奈道:「是的,除此之外,還有我對他的個人崇拜,他非常地有學問,對待專業非常地……認真,擁有學識與專業素養,卻摒棄了道德的學者,簡直就是魔鬼。」

  林尋教給陳燁凱太多,除了專業上的,還有做人與生活的道理。包括感情、朋友、社會、家庭等等,這些都是陳燁凱從未在當律師的父親那裡學到過的。畢竟律師的眼裡只有規則,社會就像一台無情的大機器。

  而林尋在另一面的人性,始終閃耀無比,在專業上令陳燁凱心悅誠服,道德上卻又令他憤怒。幸好,後來陳燁凱就沒有再得到林尋婚外情的消息,而一段時間的穩定以後,終於爆發了龍生事件。

  林尋在這事件中仍然盡心盡力,哪怕力勸陳燁凱無果,最終還是尊重了他的決定。

  「在這件事上我非常感激林老師。」陳燁凱說,「當時我甚至沒有察覺,其中有任何的異常。」

  「後來你畢業了。」余皓說。

  「對。」陳燁凱點頭道。

  碩士畢業後,陳燁凱有足足一年時間,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他嘗試去工作,用忙碌來治療自己,但壓力差點壓垮了他,梁金敏勸說他回哥大幫忙,於是陳燁凱偶爾回去,在公司與大學中來回奔波。

  數年中,梁金敏與林尋的衝突再次升級,只是沒有家暴,林尋則劈腿了一個小講師的老婆。這次事情鬧得有點大,梁金敏終於忍無可忍,決定與林尋離婚,兩人鬧得天翻地覆。出軌對象開始威脅他們,要將林尋的齷齪事爆出來,並起訴他。

  林尋祈求梁金敏的原諒,兩人談判後,梁金敏希望林尋回國,告別這爛泥潭般的人生,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恰好梁金敏的母親年事已高,她也希望回國能多探望母親,陪伴在病榻前,如果林尋不願意,那就離婚吧。

  最後林尋服軟,答應從今往後,一心一意對待妻子。

  原來是這樣……余皓總算明白了。

  陳燁凱說:「梁老師問我,想不想回來,恰好華中地區有非常優厚的人才引進計畫,她們在美國的一位朋友,介紹了寧院長給林老師認識。郢市離梁老師的家很近,恰好我高中作為轉學生,又在鄰市唸過一年書,我想,行吧,我就辦了手續,先來學院報到。心想別一上來就搞太複雜,申請個班主任職位,放鬆放鬆,準備好課題,跟林老師讀博……」

  「難怪院長對你這麼客氣呢。」周升說。

  「因為學院仰仗林老師這種學術大牛。」陳燁凱把煙按在菸灰缸裡,說,「我是他最得意的門生,狗仗人勢嘛,薛隆算什麼?教導處、團委,對我一個班主任說話都得客客氣氣的。」

  余皓哭笑不得,陳燁凱說:「但我這條狗的地位取決於主人,你看,現在林老師一開始針對我,院長可絕不會保我。」

  「接下來是故事的高潮部分了吧。」周升道。

  「嗯。」陳燁凱說,「你們大致也能從前因後果裡猜到了。」

  余皓問:「他回國以後又搞婚外情了麼?」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陳燁凱說,「是的。」

  陳燁凱先來報到,處理完余皓的事情後,元旦時林尋與梁金敏也回國了,但林尋又開始故技重施,這次的出軌對象,則是他住在鄰市的高中同學的老婆。他們私下約會兩次,第二次就被梁金敏發現,夫妻二人再次爆發了爭吵,接著林尋開始在家中上演全武行了,以前在美國許多招數不敢施展,會被抓去坐牢。在國內打老婆可沒人管,哪怕報警也當家庭私事處理,民警來過以後勸勸就回去。

  林尋在美國一口惡氣憋了將近十年,這下可以盡情地變著花樣,毆打妻子了。

  「打完師母后,」陳燁凱道,「過一段時間,他就自己扇自己耳光,痛哭流涕,朝師母下跪道歉……」

  周升難以置信道:「這人真是惡到了極致。」

  余皓不太理解周升所說的,陳燁凱卻道:「對,你也感覺出了,他是在演戲,他的下跪、流淚、懇求饒恕,全是在戲弄師母。」

  余皓:「……」

  余皓剎那隻覺得整個人生都被顛覆了,陳燁凱說:「以我對他的理解,那個時候他一定把這個過程當作一種遊戲,一種貓捉耗子的遊戲。師母被他操縱著,他通過自己的表演,得到師母的原諒,再打她,再懇求她的原諒,再打她……無限循環。林老師也許覺得這很有趣,只有魔鬼……才會這麼做。」

  余皓頓時心中生出一陣恐懼。

  陳燁凱又說:「我想盡了所有的辦法,只有離婚一條路,可我沒有證據,我想帶師母去驗傷,師母拒絕了我。當事人不願意配合我,我只恨自己什麼都做不了,我求助於黃霆,約了師母,但臨到最後一天,師母她又改變了主意,反反覆覆……我還不能讓林尋知道我私下的行動,他對我太瞭解了,有時候只是幾句對話,他就能猜測出我在想什麼。」

  「這很艱難。」陳燁凱道,「但就在余皓你登台的不久後,師母突然約了我。」

  「我?」余皓茫然道。

  陳燁凱點了點頭,又道:「她說,那首歌,以及唱歌的你,也讓她想起了曾經的龍生,更想起了在美國的日子。那天我們聊了很多,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你……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為什麼就過成了這樣,她一次一次地原諒,又一次一次地被傷害,她不相信所謂的命運,但她也再沒有勇氣去為自己的人生尋找任何理由,總之,她終於決定離婚了。」

  要離婚,將會非常繁瑣,除了離婚之外,梁金敏也已決定不再放任林尋再這樣下去,在見陳燁凱前,她想辦法蒐集林尋一直以來,在出軌上的證據。

  結果無意中,在蘋果賬戶上通過足跡記錄,梁金敏發現了四年前,林尋去過陳燁凱家樓下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廳。

  那天,梁金敏一件一件地朝陳燁凱展示證據,提起這件事時,陳燁凱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到,畢業答辯的前三天。龍生確診抑鬱症後,幾乎足不出戶,那天卻反常地出去了一趟,回來還給陳燁凱帶了一個……

  「拿破崙蛋糕。」余皓說。

  「對。」陳燁凱冷靜地說,「我問他去哪兒了,見了什麼人,他說只是去中央公園曬曬太陽。梁老師問我,那天林尋到我家樓下去,是不是找我了?還是約的別人?其他日子我也許不記得,但那一天我記憶非常深刻,林尋不在實驗室。他一定約了龍生。只是事後,龍生沒有朝我提起。」

  第58章:檢討

  「但他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周升說,「你根本拿他沒辦法。」

  那天與梁金敏談完,陳燁凱與她分開,梁金敏還約了另一位朋友,把車借給了陳燁凱,陳燁凱開車,心神不定地送余皓回學校。

  數日之後,過年前,陳燁凱原本準備開車,送他倆上高速,回梁金敏母親的家過年,但林尋則臨時改變了主意——他決定帶梁金敏去高中同學家,與對方夫妻一起過年。

  「去出軌的對象家裡?」余皓道。

  「對。」陳燁凱道,「你覺得這可能嗎?」

  「你師母不會答應的。」周升道。

  陳燁凱點頭,說:「這就是林尋精密佈置之下,唯一的一個漏洞。除去當事人之外,只有我知道內情,但僅限於師母的轉告,也無法充當任何證據。」

  「那天林尋讓我不用來接了,他自己開車過去,當天傍晚,高速路上就出了車禍。我和黃霆都覺得這是一場蓄意的謀殺,可無論怎麼查,都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他倆以前在國外就曾經因不繫安全帶,被罰過款。」

  緊接著,陳燁凱開始意識到不對了,從除夕夜到年初一,他陪在梁金敏病床前,初一晚上週升與余皓走後,陳燁凱等到林尋,這是事故之後的一個月裡,他們唯一的一次對話。

  陳燁凱想盡辦法,想從林尋處套出任何的可能,並提前做了錄音,但林尋根本不會輸給陳燁凱,更可怕的是,他在嚴密防守的同時,嘴角始終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他想告訴我的是,『對,你猜對了,全是我做的』。」陳燁凱道,「他知道我一定開了錄音,於是他既防禦,又回擊,說著憤怒、傷心的語言,臉上卻帶著嘲諷的笑容。」

  余皓頓時不寒而慄。

  林尋只給了陳燁凱二十分鐘時間,便離開了病房,接著余皓回到病房給陳燁凱帶吃的時,便看見了他跪在梁金敏面前哽咽的一幕。

  「再後來,黃霆例行約談過他幾次。」陳燁凱道,「他的段數太高了,連黃霆都問不出什麼,學院還非常介意這件事,朝警方反覆施壓。黃霆只能盯著林尋,期待能抓到他與婚外情對象碰面的證據。」

  而後過了許久,黃霆與陳燁凱一再商議,一籌莫展,案子只能壓著,他們還有一個希望——即等待梁金敏醒來。

  「林尋不會給你們這個機會。」周升道,「如果前面所有猜測成立的話,他會耐心地等,等著師母接回家,再二次謀殺她,或者等她病情惡化,再放棄治療。他是法律認可的家屬,有簽字權。」

  「也許。」陳燁凱說,「黃霆讓我耐心,不要去探望師母,把它當作無事發生,讓林尋放鬆警惕。但接下去的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進展,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了,只要最開始的風頭過去,林尋一定會著手對付我。」

  春遊後的那天夜裡,陳燁凱拿著手術刀,等在了教師宿舍樓下,林尋暫時搬回學院,而那天裡……

  「當時你真的想殺他嗎?」余皓道。

  「不,我要逼問他。」陳燁凱說,「上來就一刀殺了他倒不至於,那天我開著手機錄音,喝了酒,想借酒壯膽,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問他實情。」

  周升簡直不知該如何評價:「你覺得他會說?」

  「我不知道。」陳燁凱道,「但那是我唯一的辦法,我知道他有一個弱點——他很怕死,非常怕死。」

  余皓:「啊?怕死?他不是學心理的嗎?碰到危險,應該會冷靜周旋才對吧?」

  陳燁凱點頭道:「以前我陪他做社會調查訪談時,有一次深夜回去,碰上一夥人持槍搶劫,路邊還有一具已經被殺的屍體,當時他非常恐懼,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完全不敢反抗,面對死亡的威脅,他走不動,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當時只能靠我和搶劫犯周旋。」陳燁凱說,「搶劫犯都是少年犯,非常殘忍,我們把身上的錢都給了對方,他們還不滿足,有時候對這些人,你必須比他們更凶,凶起來,對方反而一下就慫了。黑暗裡頭我們沒看見,過後搶劫犯自己離開,我馬上報警做筆錄,到警察局時,我才發現當時林尋嚇得失禁了。」

  周升頓時只覺得好笑:「有這麼怕死?」

  陳燁凱說:「很正常,人有怕死的,也有不怕死的。生活裡許多人不曾真正地面對過確定的死亡,所以對自己缺乏清醒的認識……不過不討論這個了,我想,如果他真正意識到我會殺他,也許會吐露出一些真相。」

  余皓道:「可是這種取證方式,也不能當證據採用。」

  「對。」陳燁凱說,「不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做,一時的衝動與憤怒矇蔽了我的雙眼,就像夢裡無處不在的雷電,我甚至想過殺了他,總之,幸虧有你們。」

  第二天早上,陳燁凱提出了離職,院長沒有絲毫意外,當天上午就批了。再接下來,就是其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沒了。」陳燁凱道,「整個經過,就是這樣。順便再補充一句,幫林尋做離婚諮詢的,是我爸爸。我爸最近的十二年裡,打官司從來沒輸過。」

  周升與余皓各自靠在椅上,都現出一副頭疼的表情。

  陳燁凱道:「再問我點什麼?任何事,我都可以回答。」

  余皓看看周升,再看陳燁凱,說:「我們直到現在,都沒有想過,如果……呃,我的意思是,在這所有的事情中,萬一,我的意思是說,萬一林尋他真的只是被冤枉的呢?」

  「我想過。」陳燁凱微微笑了起來,答道,「所以我始終在煎熬,但我對老師太熟悉了,我與他認識將近七年,他想說什麼,說了上半句,我就能領會下半句。你問我他是不是對我進行了心理干預,現在回想起來,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是的。」

  「他想放逐我。」陳燁凱道,「他要把所有不確定的因素全部消滅乾淨,哪怕猜到他動手打梁老師的周升。他非常善於抓許多微小的細節,再把它放大,誘導你自己踏入錯誤裡,但他這一次明顯錯估了你們。他不會想到這一切背後居然會有超自然力量在發揮作用。」

  周升說:「沒有證據,不能為任何人定罪,這很正確,咱們現在也並不是要給他定罪,不是麼?」

  「嗯……」余皓想了想,確實如此,他們現在也並不打算朝林尋做什麼,根據疑罪從無的原則,目前也不會有人去找林尋的麻煩,除非得到新的證據。

  三人又沉默下來,陳燁凱捋了下頭髮,他的頭髮也有點長了。

  「帶你們剪頭髮去?」陳燁凱說。

  「我還有一個問題。」周升忽然道,「凱凱,你這麼有錢,你的錢到底哪兒來的?你不是早就和家裡斷絕關係了麼?」

  余皓心想對哦,但這話題實在太八卦了,他從來不好意思問。

  周升懷疑地看陳燁凱,陳燁凱無奈,笑道:「畢業以後我和一位師兄合夥,開了家科技公司,接大數據體現的心理與行為分析,包括人群畫像,一些集體趨勢預測……就是那個,幫我查主頁訪問IP地址的師兄。」

  「哦——」周升點了點頭。

  「不少軟件和網站都很需要這項服務。」陳燁凱說,「原本說好,要把公司在納斯達克上市,但後來我實在不想做了,我們就把公司賣了。」

  余皓心想公司能賣多少錢?但他忍住了沒問。

  周升確實也很想問,但也一樣沒問。

  「以前的數據分析框架,現在很多網站還在使用,每年還會定期付我們一些專利費用。怎麼?周升,你需要用錢嗎?需要就隨時開口……余皓你也是,別和我客氣。」

  周升忙道:「我就好奇下。」

  陳燁凱隨口道:「你家有的是錢,錢反而不重要了,人生,能過得開心就好。」

  周升道:「那都是我爸的,哪天等我出了社會,能不能活下來還難說呢。」

  「你怎麼會在乎這種事?」陳燁凱笑了起來,想了想,說,「這樣吧,早上我稍微計畫了下,現在最適合做的事,就是先不驚動任何人。」

  「嗯。」周升答道,「這是最合適的辦法,而且你既然都離職了,就不要再回學校了。」

  「我先找個地方住下來。」陳燁凱道,「空了找黃霆,把頭緒理理清楚。你放心,周升,哪怕我死了,這些事,我也絕不會對任何人說。」

  「我相信你。」周升道,「沒關係。」

  「你們還是先回學校。」陳燁凱道,「現在只有你們能監視林尋。」

  「他要真這麼容易露出馬腳,」周升無奈道,「你自己就收拾了,還用得著我們?」

  「不一定。」陳燁凱說,「在他的印象裡,我可是已經走了。」

  「你只要沒死,」周升說,「他一定會非常提防。不說了,今天也累了,我們就先回……等等,今天是週一?!」

  余皓才想起來,早上有課!而且他們把鬧鐘都關了,這時一看手機,裡頭足足有四百多條未讀消息,薛隆在群裡對兩人一頓狂罵,早上一起翹課,消息不回。檢討稿子呢?馬上把檢討發言稿交上來!

  傅立群則淡定地問兩人,在酒店外頭沒找著,到底跑哪兒快活去了。

  「還有二十分鐘就開年級大會了哦,快點回來哦。」傅立群的聲音在四人群裡說。

  余皓:「完蛋啦!今天要做檢討!怎麼辦?!」

  「怕毛。」周升道,「放著我來!」

  余皓不由得想起上一次被年級大會做檢討所支配的恐懼,周升卻完全不在乎,打了個車到學校門口,兩手插兜裡,運動服兜帽罩著頭,霸氣側漏地從多功能教室大門直接走了進去。

  後面則跟著個快速通過、到班級位置去坐下的余皓,頓時引起了一陣哄笑。

  薛隆站在台上,一臉憤怒,余皓坐下後掃了一眼,林尋沒來,這人也當真奇怪,讓周升做檢討,居然自己不來聽。

  周升徑直走到台上。

  薛隆:「……」

  「咳!」周升一手插兜裡,另一手拿過話筒,說,「喂,喂,聽得見麼?」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整個多功能教室裡瘋狂喝彩,拍桌子。余皓一手扶額,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做檢討的時候,那時陳燁凱坐的位置,如今已空了。

  「對不起啊。」周升又說,「今天我在這兒,真誠地朝雷洪波同學,以及三班的各位道歉。」

  整個多功能會議室裡靜了。

  薛隆那臉色極其難看,周升卻禮貌地一鞠躬,說:「當時是我一時衝動了,希望大家都別往心裡去,以後我一定會克制自己,有話好好說,不會再打架了,請同學們一起監督我。」

  這個語氣瞬間令余皓十分意外,余皓本以為他打算譁眾取寵地調侃幾句,沒想到周升居然認認真真地道歉了。

  再看三班那夥人,臉色稍鬆懈了些,二班又開始集體鼓掌,為周升叫好。

  周升的視線一轉,瞥向余皓,與余皓對視,余皓馬上給他鼓掌,做了個「帥」的口形。周升帶著笑意,又突然說:「至於我們家余皓,大夥兒也給我周升個面子,別總是有事沒事逗他玩,好吧?」

  瞬間全場嘩然,余皓還沒回過神,背後體育二班一夥人笑得趴在桌上。

  周升又說:「還有關於林老師,雖然今天他不在,我也要朝他誠懇道歉,我不該在學校裡胡說八道,請林老師原諒,謝謝!」

  說著周升再鞠躬,教室裡的人全部轉頭,四面八方無數目光,一起集中在余皓身上。周升站直時,馬上又沒人再看余皓了,各自假裝若無其事。

  周升那目光突然變得十分犀利,掃了場中一眼,剎那帶著鋒芒,不片刻又恢復了懶洋洋的模樣,把話筒遞迴給薛隆,走下台來。

  「好帥啊。」

  余皓聽見前排有女孩小聲開始議論周升,不少人以前似乎都沒怎麼發現周升的帥,今天大家紛紛感覺到了周升那種粗獷又自信的氣質,這傢伙一旦彬彬有禮起來,那眼神真是能令人淪陷的。

  薛隆開始說曠課與各學科平時分的情況,通知陳燁凱的辭職。不知不覺已是初夏季節,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再過一個多月,大一就要過去了。

  校園裡的蟬開始鳴叫,體育繫上的男生們也清一色地換上了T恤短褲,余皓與周升、傅立群在食堂裡吃小炒時,傅立群終於忍不住,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周升在桌下踢了踢余皓,意思由他來處理,接著將林尋家暴梁金敏、意圖逼走陳燁凱的事扼要朝傅立群說了下。

  傅立群那表情十分複雜,周升卻一臉淡定,傅立群道:「這事兒不好解決啊。」

  余皓問:「如果解決了,你覺得陳老師還會回來麼?」

  「不會了吧?」周升有點遺憾地說。

  傅立群道:「可惜了這麼好的老師。」

  三人一時唏噓無比,入夜後,陳燁凱給周升打了個電話,周升躺在床上,從床欄一側遞過來個耳機,讓余皓聽著。

  「自行車比賽的事搞定了。」陳燁凱在電話裡說。

  余皓差點就叫起來,太好了!

  周升彷彿早就料到了結果,只是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下午我給大賽組委會打了個電話。」陳燁凱說,「其實與我沒太大關係,薛隆已經提前通知了那邊,但是,組委會似乎並不把他放在眼裡。」

  周升瞬間噗地笑了出聲,原來下午陳燁凱聽到了組委會辦事處的一頓吐槽,先前是他幫周升報的名並蓋上公章,留下的也是他的聯繫方式。薛隆這次以學院的名義要求組委會取消周升的參賽資格,組委會問發生了什麼事,薛隆便如實告知,周升因為打架被通報批評,建議取消其參賽資格。

  但組委會的意思是:不好意思,我們不接受您的建議,我們是公司贊助的活動,只要參賽學生沒犯法被拘留,沒被勸退,還擁有大學生身份,哪怕留校察看了,也同樣有資格參賽。言下之意是通報批評關我們什麼事?你們想教育學生自己教育去,運動比賽是神聖的,不會配合你們,當作懲罰藉口。

  陳燁凱本想親自跑一趟組委會,結果聽了一通吐槽,簡直笑得不行,最後那邊通知周升一切照常,時間到了按流程參賽就行,才把電話掛了。

  「我猜薛隆會繼續瞞著你這事兒。」陳燁凱道,「讓你以為資格被取消了,你也別和他置氣,不值得的,總之該做什麼做什麼。」

  「行。」周升隨口道。

  決賽日期在暑假,還有一段時間,周升抬起一手,余皓會意,笑著與他擊掌。

  至於林尋案,陳燁凱的回答是:「已經和黃霆溝通過了,接下來需要耐心等待。」

  距離車禍,已過去了四個月,梁金敏仍躺在醫院裡未曾醒來,林尋開始朝院方申請,要把梁金敏接回家中,院方則建議林尋再觀察一段時間。黃霆則與同事們每天監視林尋的一舉一動,期待他在什麼時候露出馬腳。

  陳燁凱則開始蒐集林尋在國外出軌的證據,這相對來說非常困難,但大致有了頭緒。如果梁金敏能醒來,說不定可以給林尋決定性的一擊。

  「一定有辦法的。」陳燁凱說,「我聯繫上以前林尋的出軌對象,有幾位願意為我提供證據,這周我準備回紐約一趟,約她們談談。」

  「祝你好運。」周升說。

  「許多事看上去總被迷霧遮擋著。」陳燁凱如是說,「但我現在相信,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第59章:隱瞞

  一連數日,學院裡顯得異常平靜,陳燁凱的離開似乎沒有掀起太大風浪,但余皓卻感覺到了,原本陳燁凱帶的這兩個班中,大家都在私底下議論著什麼。而將近一週時間裡,余皓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從奇琴伊察出來以後,周升的態度突然一下也變得怪怪的,看余皓時彷彿總是有話想說,開玩笑也變少了,偶爾還莫名其妙地有點生氣,似乎在相處時總克制著自己別與余皓吵架。

  「你不高興嗎?」

  「沒有啊。」周升的一貫回答就是,「打遊戲麼?」

  「真沒生氣?」余皓觀察周升表情。

  「沒有,你說什麼呢!」周升道,「怎麼會覺得我生氣?我又不是炸藥桶!」

  而余皓看周升與其他人,卻還是有說有笑的模樣。先前周升說給他做飯吃,也真的給余皓做飯了,還用漂亮的糖水風光照片硬卡紙,寫了一份方便在寢室裡做的菜單,讓余皓點菜。

  「真的可以點嗎?」余皓難以置信道。

  「點啊!」周升莫名其妙道,「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嗎?」

  幸福來得實在太突然了,余皓處於極度的眩暈之中,道:「我那天只是說說……」

  「你耍我啊!」周升把菜單一摔。

  余皓忙道:「太好了!我是說!嗯,我想先吃乾筍燜紅燒肉……」

  「哦。」周升一臉無聊地說。

  余皓:「可以叫哥哥一起來吃嗎?」

  最近傅立群蹭兩人的飯,自己都蹭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前天余皓見傅立群打了半斤飯去泡免費的湯,實在於心不忍,把菜分了一半給他。

  「不可以,叫他吃屎。」周升隨口道。

  余皓:「……」

  但一小時後,傅立群像條心花怒放的大狗,提著菜回來了,顯然是周升微信轉錢,讓他去超市買的。

  「少爺,做飯對不?做飯是嗎?做飯大大滴好!」傅立群說,「我來幫忙!哇!這是什麼?還有菜單?隨便點嗎?炒這一頁!少爺!背面還有嗎?」

  「余皓點了你才跟著吃!」周升馬上道,「你不能點!」

  周升的菜單簡直照亮了傅立群的整個人生,周升在寢室裡做了兩菜一湯,麻婆豆腐與干筍紅燒肉,外加一個蓮藕燉排骨湯。接下來只要周升下午與晚上沒課,就會在寢室裡弄點吃的給余皓吃,一個電磁爐、一個電飯鍋,在周升手裡能翻出不少花樣來。

  傅立群淚流滿面道:「終於不用吃食堂裡的紅燒豬咪咪了。」

  「周升?」余皓見周升在發消息。

  「嗯。」周升說,「你們先吃。」繼而拿著手機,臉色凝重地到陽台上去了。

  周升:【情況怎麼樣?】

  陳燁凱:【你看一眼這個表格,行動計畫都在這上面了。真的能進師母的夢裡麼?】

  周升:【不確定,我盡力一試。】

  陳燁凱:【瞞著余皓,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周升:【不是說全聽我的麼?】

  陳燁凱:【好吧,我只是有點擔心。】

  周升:【還做什麼行動計畫表,就不怕洩露出去。】

  陳燁凱:【只有你和我知道,前半部分現實裡尋找證人,我還發了黃霆一份,放心吧沒什麼事,林尋再厲害,總不可能查得到咱們的微信聊天記錄。】

  周升:【行吧,先按這計畫來。】

  陳燁凱:【我想問一個問題,周升。】

  周升:【關於夢的內容,一切拒絕回答。】

  陳燁凱:【不,關於余皓。】

  周升:【那你問余皓去啊,問我做什麼?】

  陳燁凱:【不好意思問,[呲牙]你們現在是dating嗎?】

  周升:【??】

  陳燁凱:【?】

  周升:【說人話。】

  陳燁凱:【[捂臉][捂臉]你喜歡他?你們在一起了?】

  周升:【不是,沒有,你喜歡他?】

  陳燁凱:【[壞笑]。】

  周升:【[擦汗]凱凱,你腦子沒問題吧?】

  陳燁凱:【沒什麼。】

  「dating是什麼意思來著?」周升回到寢室,朝余皓問。

  「約會的意思。」傅立群說。

  「約會,確認關係。」余皓問,「怎麼啦?」

  周升擺擺手,沒說什麼。

  「你心情不好嗎?」余皓過了幾天,回到寢室裡時,又見周升一臉無聊,戴著耳機一邊聽歌,一邊燜雞中翅。

  「啥?」周升毛躁地摘下耳機,莫名其妙地打量余皓,說,「沒有!你怎麼總問這種問題!」

  余皓忙擺手,事實上他總覺得周升最近氣場很不對,會不會是每天給他做飯吃太麻煩了?不過一個禮拜眨眼就過,承諾兌現,只不知道下次能吃到好吃的,要到什麼時候去了。

  但這周結束後,周升又問余皓:「明天想吃什麼?」

  余皓答道:「已經過了一週,不做了吧?」

  周升道:「有空就給你做啊,明天晚上又沒課。」

  余皓震驚了,周升打量余皓,皺眉道:「怎麼?」

  余皓說:「還是算了吧。」

  周升難以置信道:「喲!給你做飯你還不吃了?」

  余皓叫苦道:「我是怕你麻煩。」

  周升:「真不麻煩!余皓你最近咋了?怎麼這麼奇怪?」

  余皓心想奇怪的人是你才對吧!

  傅立群忙道:「不要啊!少爺,咱們繼續做飯吧!」

  周升不理會傅立群,朝余皓道:「哦,余皓你吃膩了嗎?那吃幾天食堂,換換口味吧。」

  余皓忙道:「沒有,我真怕你麻煩,每天做飯太花力氣了。」

  周升卻不理會他,起身換了件T恤,余皓說:「那件你昨天剛穿過,陽台有晾乾的……」

  「沒事,待會兒我自己洗了。」

  「你去哪兒?」

  「跑步!」

  周升帶上門,走了。

  余皓看看傅立群,一時有點兒尷尬。

  傅立群:「???」

  傍晚,周升一直沒回來,傅立群打開筆記本電腦,讓余皓過來一起看綜藝節目,余皓看了一半,說:「哥哥,我怎麼覺得周升最近有點奇怪。」

  「啊?」傅立群沒明白過來,把音量按小,說,「奇怪嗎?不覺得啊?」

  余皓:「哦……是嗎?」

  傅立群道:「我覺得你比較奇怪。」

  余皓:「哪有!」

  傅立群想了想,說:「你倆是不是因為啥事兒吵架了?」

  余皓道:「我們就沒吵架。」

  傅立群說:「他在班上還是那樣……不過這麼說來,你倆好像確實挺奇怪的。對哦,周升最近怎麼不太主動和你說話了?」

  余皓道:「對吧。」

  傅立群懷疑地看余皓,余皓說:「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像因為什麼事兒,一直在生我的氣。」

  「你問他去唄。」傅立群道。

  「問了。」余皓道,「他也說沒有。」

  傅立群突然笑了起來,余皓茫然道:「笑什麼?」

  傅立群擺擺手,說:「看視頻吧!」

  余皓道:「哎我沒心情。」

  余皓對周升的各種行為與表現,總是患得患失的,他一直比較敏感,哪怕只是普通朋友的一個眼神都能感覺出異樣,更何況周升?

  而自從上次周升做過檢討後,年級裡的同學也沒有再開他倆的玩笑了,周升那天話裡有話,彷彿不是檢討而是威脅——「你們再敢說余皓什麼,當心挨揍」,一戰封神外加那認真的態度,誰也不敢再背後議論余皓。

  周升快步下了宿舍樓,看了眼手機,開始回陳燁凱消息。

  陳燁凱:【確實,上一次太危險了。】

  周升:【反正進去一次,把她從潛意識裡帶回到夢境世界中,先不管什麼太陽不太陽的,只要她醒過來,許多事就迎刃而解了,你確定她手上有對林尋的致命證據?】

  陳燁凱:【我想是的,我們最後一次談話,就圍繞著這一點展開,但既然林尋監聽了我們,也許他會設法毀掉證據。希望一切順利吧,關於余皓,我想再確認一下。】

  周升:【就是我說的那樣,不要廢話了,凱凱。】

  陳燁凱:【他有喜歡的人嗎?】

  周升:【不知道,我跑步去了。】

  陳燁凱:【空了出來喝酒吧。】

  周升:【哦[微笑]。】

  周升兩手按著田徑賽道,抬起頭,望向陰霾滿佈的天際線。

  田徑場建在半山腰上,背後群山環繞,面前則是一望無際的遼闊城市,周升沒有跑起來,反而起身,站直,再躬下去。

  這一刻他突然有種預感,他也許要失去余皓了。

  夢裡的那一刻,無數次地出現在他的回憶中,余皓張開的翅膀,撲向他時剎那的擁抱,周升在錯愕中,看見尖銳的蛇尾呼嘯著掠過面前。

  那一抱令他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怦然心動,然而只是一剎那,便被憤怒與痛苦徹底取代。

  「那天你真是嚇死我了。」周升只會翻來覆去地這麼說,前幾天進余皓夢裡,在長城下教他跑酷上城牆時,周升接住掉下來的余皓,讓他站好,忍不住又說了句。

  「你都說好幾次了。」余皓道,「你是復讀機嗎?我以後一定會小心,一定的!」

  「你還知道頂嘴了?」周升不認識般地看著余皓。

  余皓笑了起來,可能怎麼小心呢?那個時候,這麼做是唯一的辦法啊。

  寢室裡。

  「談戀愛了嗎?」傅立群說。

  余皓想了想:「哦,有點像,對,可能是談戀愛了吧,對哦!他最近一直不知道給誰發微信!」

  每天只要醒著的時間裡,他們除了上課,大部分時間還是在一起的。余皓髮現周升最近發微信的頻率很高,常常皺著眉頭看手機。

  「但也不對啊。」余皓說,「他沒給誰打電話煲粥,談戀愛不是喜歡打電話嗎?」

  余皓想起在周升的生活裡,彷彿確實有某個人,承包了一些微小而隱秘的細節,譬如說上次他們仨一起跨年時,周升帶著笑容打電話的目標。

  那是他的避風港嗎?

  「啊?我是說你倆!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嗎?」傅立群現出詭異的表情。

  余皓:「當然不是了!」

  傅立群道:「怎麼可能!!那還菜單?還點菜?我以為你倆已經開房上過床了呢!」

  「真沒有!」余皓忙澄清道,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似乎在傅立群的眼裡,他倆確實是一對了,回想這個學期的整個過程,在傅立群這室友的眼中,周升先是為了余皓打架,又半夜在宿舍樓下大喊表白,完了還一起去開房……

  余皓說:「他不喜歡男生。」

  傅立群道:「哦?那你……」

  余皓:「……」

  余皓索性坦白道:「我喜歡他,是的。」

  余皓覺得傅立群和周升倆人都比他聰明,告訴他也沒什麼,反正之前也不少人私底下議論。

  傅立群說:「喜歡就去表白啊,這不是挺好麼?」

  「他知道。」余皓道,「他要是願意,早就接受我了。好了,往事不要再提。」

  然而下一句,傅立群又說:「哦?他不喜歡你嗎?」

  余皓哭笑不得,起身準備出去找周升,說:「不喜歡。」

  傅立群:「我覺得喜歡,就是沒認清楚自己心意而已,你倒是主動點啊。不是還老勸我主動和你嫂子和好嗎?」

  余皓說:「直男掰不彎的,再喜歡也是朋友的喜歡。」

  傅立群說:「那可不一定,誰說的?有些掰得彎,有些掰不彎。這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吧?而且我覺得周升本來就有點兒……嗯?」

  說著傅立群給了余皓一個「你懂的」眼神。

  余皓苦笑,傅立群又說:「同性戀是先天還是後天的,也都沒定論呢。大家都學過心理,你舉例異性戀不會變成同性戀,我也可以給你羅列點兒異性戀在某個時期成為同性戀的樣本。更何況,LGBT裡頭還有bisexuals不是麼?」

  余皓正在換T恤,聽到這話時,突然間一直以來面前的迷霧,像是清晰了許多。

  電扇在頭頂嗡嗡地響著,悶熱的寢室裡湧動著一股低壓。雨將下未下,沒有一絲風,草木安靜地等待著暴風雨的降臨。

  余皓到運動場上去找周升,想起他們最近也幾乎沒在夢裡見面了,上週他模模糊糊地記得,周升來過他的夢,兩人在長城下玩跑酷,想順著城牆跑上去,但不知為什麼,有些夢記得很清楚,有些夢卻在醒來以後幾乎全忘了。

  就像除夕夜裡,他與周升一起在京城看煙花一樣,夢裡周升說過的話,在醒來後就幾乎什麼都記不起來,長城下也一樣,彷彿周升刻意地抹掉了關於某些夢的記憶。

  余皓走過校道,忽然想起陳燁凱,低頭給他發了消息。

  【陳老師,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陳燁凱秒回道:【怎麼了?】

  余皓抬頭,望向田徑場上,周升跑完步,渾身被汗濕透,躺在草地中央,望向天空。

  「吃飯去?」余皓朝周升道。

  周升臉上現出帥氣的笑容,戴著耳機不知道在想什麼,余皓喊道:「周升!」

  周升沒回答,只是躺著喘息,明顯剛跑完,余皓上前去要摘他耳機,周升閉著眼道:「在呢!吵啥?」說著抬起手,做了個槍的手勢,朝余皓「砰」了下,再攤開手掌。

  余皓拉他起來,兩人前去食堂,周升玩著手機,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朝余皓的手機看了眼,發現陳燁凱的微信頭像,問:「凱凱怎麼說?」

  「沒音訊。」余皓道,他決定現在先不與陳燁凱聊別的,免得被周升看見。

  這夜,余皓躺在床上,忍不住刷關於各種直男掰彎的話題,網上確實有許多男生分享,自己對同性產生感情那一刻,但不少人只是在人生的某個時期,對特定的同性產生過愛情,一旦兩人最後分開,便又回到正常的生活裡,照樣愛自己的女朋友,結婚,成家,生小孩。

  傅立群的話彷彿動搖了他的某種決心,令他開始思考另一個可能,這時候陳燁凱給他打來電話,余皓忙掛了,微信發了消息:【這裡說。】

  余皓看了眼周升,周升正躺著,戴耳機發微信,手機屏幕恰好朝著余皓這邊,余皓看見屏幕停留在與陳燁凱的聊天框裡。陳燁凱一連發了十來段長達一分鐘的語音,周升則打字回他消息。

  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不在群裡說?余皓覺得有點奇怪,他和周升、陳燁凱有個三人的群,這麼看來,最近周升似乎一直與陳燁凱在聯繫,討論著什麼。

  第60章:糾結

  陳燁凱:【下午想問我什麼?】

  余皓:【陳老師,你以前喜歡過女孩嗎?】

  陳燁凱:【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余皓意識到這話題有點不禮貌,尋思著想說點什麼打岔,讓陳燁凱不用理會時,陳燁凱卻回了長長的一串。

  【從有兩性意識開始時,我想我對異性的感情是正常的,喜歡漂亮性感的女孩,高中的時候也因緣際會接觸過AV,對異性會產生情慾。出國留學後,會對知性、溫柔的,大我個一兩歲的姐姐有好感,只是相對來說,家庭教育比較保守,在婚前性行為上看得比較嚴重。】

  余皓沒想到陳燁凱居然會這麼認真地答覆自己,討論這個話題實在不好意思。

  余皓:【好,我知道了。】

  陳燁凱:【明天見個面,一起吃午飯?正好也單獨和你聊聊。】

  余皓:「???」

  「周升?」余皓抬眼,看床另一頭,腦袋朝向他,躺著的周升,「明天我……」

  周升一瞥余皓就知道他想問什麼,說:「凱凱約你了?去吧。」

  傅立群洗澡去了,余皓說:「你最近經常找他嗎?私下聊什麼呢?」

  周升:「不關你事。」

  余皓:「怎麼不關我事了!」

  周升:「我說不關你事就不關你事,余皓,你想吵架嗎?」

  余皓感覺到有點不對了:「你們已經討論過案情了嗎?為什麼不告訴我?」

  周升一個翻身坐起,看著余皓。余皓道:「情況怎麼樣,我也有知情權啊。」

  周升想了想,說:「就隨便聊聊,真有重要事會提醒你的。」

  余皓懷疑地看周升:「是嗎??」

  傅立群洗完出來了,余皓與周升便終止了這個話題,余皓答覆了陳燁凱,陳燁凱只讓他明天在學校門口等:【有話見面了說。】

  第二天中午,陳燁凱叫了輛車,接了余皓,他人卻不在車上,穿過小半個市區,到CBD附近去,定位是一家泰式餐廳。這裡是個高端住宅區,幾乎不會有學生來活動,也不容易碰上兩人。

  陳燁凱坐在小包間裡落地窗前,低頭看手機上週升發來的信息。

  周升:【珍惜點吧,結束以後你關於這段日子的記憶,很多就都沒了。】

  陳燁凱:【我知道,咱們說好的,但我會忘得一乾二淨嗎?過後我也會起疑吧?】

  周升:【看你想保留多少,至少關於異能和夢境,是不能留下的,只要不是大面積遺忘,少部分記憶片段的消失不會讓你起疑,因為我們不會去特地找一件自己沒有的東西。】

  陳燁凱:【記憶遺忘機制是基於什麼原理?擦除還是封鎖?】

  周升:【問這麼多做什麼?最方便的是讓你的記憶大致退回到某一天去,剩下的全都模糊化處理,或者讓你自己編個虛假記憶,給它覆蓋掉。】

  陳燁凱:【聽起來很奇幻。】

  周升:【也沒那麼奇幻,找到你夢境裡對應的地方,確定那一片在哪裡,再拆掉重建,或者全部推平就行了,找起來有點麻煩,但夢裡多的是時間慢慢尋找,你又是夢境的主人,不至於發現不了。】

  陳燁凱:【那可以讓我自己選擇時間麼?】

  周升:【你想退回到哪一天?】

  陳燁凱:【學院慶的第二天。】

  周升:【操作起來不那麼精準,儘量吧,不保證。】

  余皓以為黃霆也會在,但小包間前,卻只有陳燁凱自己,餐廳中午客人很少,陳燁凱點了菜,說:「今天天氣不怎麼好,放晴的話,景色很漂亮。」

  余皓看見陳燁凱時,發現他的頭髮理了個圓寸,快比周升頭髮還短了。圓寸非常考驗臉型和頭型,而陳燁凱這傢伙簡直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換個髮型反而顯得陽剛了許多。

  「好看麼?」陳燁凱笑著摸摸自己頭髮。

  「帥。」余皓笑道,「你要是出現在學校,又要被起鬨偷拍了。」

  落地窗外陰雲密佈,朝外望出去,一片霧濛濛的。

  「這餐廳很貴吧!」余皓只覺得裝修風格有點觸目驚心。

  「還行。」陳燁凱沒讓他看菜單,也不打算讓他知道價格,當然更不會像周升一樣炒一整本,說,「就當陪我吃,本來也打算吃這家,泰餐酸辣,開胃,今天心情正好,想多吃點。」

  余皓頓時有種和總裁約會的感覺,幸好出門前周升提醒他,讓他換身衣服,否則自己穿個T恤大褲衩一字拖就打算出門了。

  「我在樓上租了套公寓,暫時住著。」陳燁凱說,「都準備好了,你就不用擔心了。」

  余皓:「準備好了?什麼準備好了?」

  陳燁凱:「案子有不小的進展,我得到了兩位願意配合我的當事人的筆錄,因為是跨國證人,會有一點麻煩,但都可以克服。」

  余皓:「太好了!還有呢?」

  陳燁凱想了想,又說:「現在最關鍵的是,人為製造車禍的過程,還缺少證據。周升給我提供了一個設想,即,一旦能證明,師母在被帶上車時是昏迷的,這一環只要成立,林尋就沒法抵賴了。」

  余皓猛地說:「對!」

  如果梁金敏在除夕下午,被林尋帶上車時已經陷入了昏迷,那麼林尋為什麼要攜休克的妻子上高速,甚至去拜訪朋友,不為她系安全帶,這一系列就再也無法自圓其說了。

  余皓疑惑道:「可周升什麼都沒告訴我啊!」

  陳燁凱道:「我們就隨口聊了下。」

  余皓說:「梁老師如果能醒過來,應該對案情有很大幫助。」

  「嗯。」陳燁凱說,「但目前看來,需要耐心等待,我相信未來是樂觀的。」

  餐前上了一小盤蝦片與沙拉醬,余皓沒有動,看看外頭,又看陳燁凱,陳燁凱恰好也在看他,余皓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

  「周升說什麼了?」陳燁凱突然問,眼裡帶著狡猾的笑意。

  余皓:「?」

  沒說什麼啊,余皓心想,周升和你說什麼了?繼而疑惑地搖搖頭,開始思考。

  「我決定辭職了。」陳燁凱說,「前段時間還找我爸談了談,讓他別接林尋的諮詢。」

  余皓想起那天晚上,林尋打著電話上樓,想必就是諮詢陳燁凱的父親。

  「他怎麼說?」余皓又緊張起來。

  陳燁凱答道:「他讓我少管閒事。」

  余皓頓時眉頭深鎖。

  「我知道我不能阻止他,但至少會讓他進行更多的考慮,這是我們鬧僵以來第一次主動與他和解,我想他應該會正視這個問題。」陳燁凱說,「朝他出櫃是四年前,那時我在他眼裡還是需要家裡付學費的小孩,現在他覺得我已經長大了,這麼多年裡,我媽媽一直很在意,他也慢慢想開了吧。」

  「我以為會催你回去結婚。」余皓笑道。

  「確實也順便這麼說了。」陳燁凱答道,「但被我拒絕了。」

  餐上來了,陳燁凱給余皓分湯,泰餐確實很開胃,余皓喝了點湯,認真地看著陳燁凱,說:「那你以後會和女孩結婚嗎?」

  「我不知道。」陳燁凱想了想,笑著說,「有點迷茫。」

  余皓這兩天裡總在回憶,既回憶自己愛上同性的過程,又嘗試著去分析與理解各種男生對同性產生情愫時的案例。

  「你很在意這個?」陳燁凱又問,「昨晚問我感情經歷,是因為周升?所以我問你,周升說了什麼。」

  「呃……」余皓知道陳燁凱對自己的想法簡直瞭若指掌,事實上陳燁凱、傅立群、周升似乎都很能猜中他的心思,否認也沒用。

  「是的。」余皓只得老實承認,說,「我在想,他會不會也喜歡我,或者說,我們……嗯……有沒有可能……哪怕只是很微小的可能……」

  余皓當著陳燁凱的面,說出這句話時,心情像在說一個有點羞恥的奢望,譬如「我要是能當上市長就好了」之類不切實際的幻想,隨之而來的則是尷尬感。

  陳燁凱卻沒有笑,只是輕鬆地說:「我想,也許?他是個不太願意正視自己想法的人,在這點上我想你更瞭解他。」說著拿了冰水壺,給余皓加水。

  余皓道:「真的嗎?」

  「我不知道。」陳燁凱茫然道,這時候兩人才隨之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陳燁凱一臉蒙逼,余皓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他覺得與陳燁凱相處的方式很輕鬆,又恢復到了從前那種,什麼都可以說,也不怕對方笑話的模式上來了。

  「需要幫忙麼?」陳燁凱道。

  余皓馬上道:「好啊!」

  陳燁凱陷入了思考中:「唔,讓我想想,有什麼辦法,你想朝周升告白嗎?退一萬步,最好告白不成,也能繼續當朋友……」

  余皓說「好啊」的意思原本是想聽聽陳燁凱對這件事的看法,沒想到陳燁凱還這麼認真地幫自己想攻略,忙道:「不我說的不是這種幫助,我只是在想,直男在什麼情況下,也許會喜歡上同性,我想要的,是一個努力的方向。」

  陳燁凱回過神,笑了笑,答道:「明白了,一個努力的方向,這就是你昨晚問我問題的動機。」

  余皓嘆道:「有人說喜歡同性好友,就像在機場等一艘船,有時我真的覺得不大可能,可我又很不甘心,挺糾結的。」

  陳燁凱指間挾著餐刀與餐叉,漂亮地旋了個圈,修長手指靈活地駕馭刀叉,在乾淨的盤子上壓著一隻大蝦,動作熟練地以刀叉剝蝦,那舉動非常帥氣,吸引了余皓的注意力。

  「那天在記憶裡,龍生朝你說了什麼?」陳燁凱岔開話題,說,「有什麼要轉告我的嗎?」

  余皓把在「來生」中,龍生告訴他的話,朝陳燁凱說了,陳燁凱隨即笑了起來,答道:「和他在信裡說的很像,抑鬱症的認知行為療法,也是我未來的專業研究方向,解決掉這件事以後,我想去當個心理諮詢師。」

  「那很好啊!」余皓忙道,「龍生一定會為你高興的!」

  「佛洛依德說。」陳燁凱道,「夢折射了我們內心最重要的願望,每個夢境都是我們對自己人生的期望。」

  余皓想起來了,專業課上也有,雖然那是大二的部分課程,但他已經提前看過:「只是夢境非常善於偽裝,為了通過自我意識的審查,它會用許多層含義,甚至與其相反的表現來進行呈現。」

  陳燁凱點了點頭,答道:「現在想來,夢裡奇琴伊察的一切,都在折射著我的那個願望吧,就是放下自己的痛苦,銘記對龍生的愛,去迎接未來新的生活。」

  「就像今天一樣,可以不再避諱提起龍生,提起以往的錯誤,不再自己折磨自己,記得那些回憶里美好的,迎來新的陽光。」

  余皓微笑看著陳燁凱,陳燁凱喝了點冰水,沉吟片刻,又說:

  「我最初喜歡龍生的時候,只是一種責無旁貸的關心與照顧。接下來,則是在毫無思想準備的前提下,被他的一些事突如其來地擊中了。如果我先拒絕過他,那麼也許他無論做什麼,我都不會感動,只會覺得是種負累,同時也會讓我覺得功利,付出只是為了交換回愛情。」

  「我懂!」余皓馬上明白了,接口道,「那個時候你們還是很好的朋友關係,你完全沒想到,也覺得,他的初衷只是讓你……」

  陳燁凱說:「對,只要我快樂,只要我開心,他無論做什麼都可以。他喜歡讓我高興,這樣他也會覺得幸福,我就覺得,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他這個朋友。」

  「愛情不能功利。」陳燁凱說,「不是我送你一件東西,你就會愛我一點,目的沒達到,這錢就打了水漂……我只是希望你快樂,於是我也由衷地感到了幸福。」

  「我慢慢地意識到,我也希望龍生快樂起來,這也許也是愛。我們習慣了互相陪伴,直到最後,我只要一空下來,就不可避免地在想他,看見他的時候,生活裡就充滿了陽光,許多事情,我想與他分享,這應該就是……愛情吧。」

  兩人沉默,余皓開始漸漸明白了。

  余皓說:「可是在上床……對不起,陳老師,在上床的時候,你不會對同性有……有障礙麼?」

  「先有了感情基礎,」陳燁凱說,「就會在潛意識裡,進一步想產生肢體接觸。起初確實有點不自然,但因為喜歡,很快就習慣了,甚至比看AV的時候刺激感還要強烈,我想,我的身體也在主動與自發地學習性取向吧?」

  「應該是在喜歡某個特定的人時,會發生多巴胺獎勵,建立起條件反射?然後就……好吧,這不確定,一點認知經驗,僅供天使長殿下參考。」

  說到這裡,陳燁凱終於有點不好意思,余皓則被「天使長殿下」這個稱呼逗笑了,答道:「我明白了,酋長大人。」

  陳燁凱的眼神裡出現了短暫的迷茫,接著說:「男性的本能與荷爾蒙,促使我們去追求異性,延續後代。但同樣生而為人的感情,也會引導著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找到那個最適合我們的終身伴侶。」

  余皓:「!!!」

  「那是一個彼此能產生靈魂共鳴的人。」陳燁凱把蝦剝好,放在余皓的盤裡,解釋道,「是同性還是異性,我想,這並不太重要,哪怕一輩子沒有性,只有柏拉圖之愛,又有什麼關係呢?」說著朝余皓笑了笑。

  「我想……」余皓道,「對,我不想再欺騙我自己了,我喜歡他。我想……追求他?是這麼說吧?這說法很奇怪,我想……我想和他再進一步,但聽了你這麼說,我覺得也沒必要太功利,順其自然就好了。」

  余皓以前鼓起勇氣朝男生表白過,但最後這件事對他的人生形成了毀滅性的打擊,令他從此開始抗拒戀愛,並形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直到將軍把守門人揍成天邊的流星,他才重新開始迷戀愛情的感覺。

  「這挺好。」陳燁凱又給余皓剝蝦,余皓忙道:「我不吃了,你自己吃。」

  「嗯。」陳燁凱眼裡帶著笑意,說,「你本來打算怎麼做?」

  余皓還沒想好,他知道周升因為原生家庭,對戀愛與婚姻本能地帶著抗拒,這種自我暗示也許也是精神世界裡的……但他的思想突然岔了開去,突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周升的意識世界裡,雲海下面是什麼?他曾經說過,自己的人生也過得一團糟,那夢境中,雲海下會不會也是一個……暗無天日的世界?這麼想起來,金烏輪佇立於雲端之上,不就照不到厚重雲層下的區域嗎?

  「余皓?」

  余皓回過神,意識到剛才的表情也許有點嚴肅。

  「嗯。」余皓從亂七八糟的腦洞中收回來,說,「我還沒想好。」

  「他對你的獨佔欲很強。」陳燁凱說,「我覺得你已經打動過他了,他現在正處於猶豫的時刻。他懷疑自己喜歡你,卻不願意承認。」

  「要不你試試看,讓他意識到不想你離開的心情?大部分時候,我覺得他在用一種特別的方式,在向你撒嬌,因為這樣你就會重視他,回到他的身邊,你對他的承諾讓他覺得,他對你來說很重要,那是獨一無二的。」

  余皓說:「確實是啊!陳老師,你也很厲害!」

  陳燁凱:「別再叫我老師,我已經辭職了。周升目前的態度,應該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受到的威脅性不強,也相信你不會離開他的身邊,但一旦危機將真切地轉變為現實時,也許他就意識到嚴重威脅,不得不認真起來……」

  「……所以不妨找個人,配合你談談戀愛?裝得像的話,也許他會徹底明白對你的感情呢?」

  余皓道:「找誰?這太扯了吧,其實這樣很不好,萬一配合演戲的人當真了……」

  「比如說我?」陳燁凱笑著說,「多吃點,你太瘦了。我做飯不好吃,只有錢,你想上哪兒吃,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是收錢的地方,我隨時都可以帶你去。」

  余皓:「……」

  三個小時之後,寢室。

  「回來了?」周升道。

  「愛妃,您回來啦?」傅立群說,「給朕打包晚飯了嗎?」

  余皓心事重重,把打包袋放在桌上,露出餐廳logo,傅立群說:「哇這家可不便宜,連吃帶拿,得兩千多吧。」

  「這麼貴嗎?!」余皓頓時炸了,「我就說!」

  「凱凱有的是錢!」周升抽出筷子,打開椰香咖喱雞,還熱著,「別幫他省錢。」

  「你也吃啊。」傅立群道,「余皓!」

  「吃不下!」余皓現在心思根本不在吃上面,去陽台洗衣服。

  傅立群捧著飯盒,戴上耳機去看綜藝。周升拿著飯盒到陽台來了,朝余皓道:「聊的啥?」

  「沒聊啥。」余皓大致地說了下,當然那些關於周升的討論是一句都沒說的,最後陳燁凱看他實在太尷尬,就岔開了話題,發給他一份電子合同。

  「幫我找了份兼職。」余皓擦手,把手機裡的郵件給周升看,說,「翻譯一些調查報告,按字數算錢。」

  陳燁凱要把電腦給余皓用,余皓堅持自己去網吧翻,陳燁凱便讓他回去簽完電子合同確認,順利的話,做兩個月,可以賺個七八千。

  「哦,挺好。」周升說,「信看不懂,多少錢?」

  「幾千吧。」余皓看了眼周升,伸手幫他擦了下嘴角的飯粒。

  周升:「沒說別的?」

  余皓:「沒有!」

  周升懷疑地看著余皓,余皓有點心虛,強調:「真沒有,你知道我一直都守口如瓶。」

  「哦——」周升答道。

  余皓有點心虛,正想找點別的話聊,周升卻捧著飯盒又進去了,把傅立群的電腦開著外放,兩人一起看綜藝。

  今天陳燁凱的話,簡直就像狂風暴雨般,而且還是一輪接著一輪,余皓直到現在還沒回過神。當然陳燁凱很聰明,沒有等他拒絕,岔開話題之後,彼此就默契地不再談論這事。

  先賺錢吧,余皓想了一會兒,他決定不接受陳燁凱的建議,但他也明白了一些事,他一直想給周升買一件生日禮物,讓他開心下,譬如說手機或別的什麼。

  「又去哪兒?」傅立群與周升從綜藝節目裡轉向余皓。

  「網吧。」余皓說,「翻譯點東西。」

  「都幾點了,你要通宵?」周升起身,摘下耳機,說,「去去,一起吧。」

  「用我的本子啊。」傅立群把筆記本收了遞給余皓,說,「我睡了,明兒一早的火車,去找你嫂子,你幫我點個名吧。」

  明天又是週五了,體育班只有兩節公共課,傅立群要去鄰市見女朋友,可以在一起三天,簡直樂開了花。

  「別虐單身狗了行嗎?」周升一個翻身,輕功般翻上床去,又補了句,「什麼時候也給老子介紹個?」

  余皓:「……」

  余皓在寢室裡很少受到這種暴擊,他知道周升說這話,肯定是有意的,頓時就有點小難過。

  「你有余皓了,滾!」傅立群非常漂亮地回了一記。

  余皓:「……」

  「你滾!」周升居然沒有再說什麼,結束了這場對話。

  余皓來不及咀嚼這其中意思,打開電腦,登上郵箱,那邊收到合同,讓余皓添加聯繫方式。

  「周升,可以借你VPN用一下嗎?」余皓朝周升道。

  周升從床上伸手下來,把手機給余皓,記事本上是他的VPN賬密,余皓對著輸入時,看見傅立群連著給周升發了三條消息。傅立群突然意識到了手機在余皓手裡,馬上朝對面鋪床下的余皓看了一眼。

  第61章:召喚

  周升茫然地看了眼傅立群,傅立群像條狗般伸了下舌頭,尷尬了。

  余皓當時非常想手賤地點開看一眼,但無論如何,還是忍住了。翻好牆後就把手機還了周升,心裡差點翻了天,開始與聯繫人溝通。

  那邊正好是早上,聯繫人很快就給了他大量的中文資料,讓他先翻成英文。余皓看了眼,那是一部分1993——2015年之間,美國各地的新聞報導,以剪報形式被掃瞄成電子檔,與衛生組織、心理健康等內容有關,需要翻譯成中文入庫,作為文獻資料引用。

  其間陳燁凱發來消息,問翻得怎麼樣,余皓便詢問這些資料的用途,陳燁凱答道:【寫論文的時候,文獻庫裡援引用的,數據儘量別出錯就行,句子不用太高要求。】

  余皓邊翻邊查,周升伸手下來打了個響指。

  「幾點了,還不睡?」

  余皓抬頭,周升有點疲憊地探腦袋下來,看著余皓,兩人對看了一會兒,余皓說:「你睡吧,我想再忙一會兒。」

  「餓不?」周升說,「我下面給你吃?」

  余皓:「……」

  周升笑了起來,翻身起來,余皓忙道:「別麻煩,我這就睡。」

  「大膽!」傅立群也沒睡,在另一邊床上說,「下面給你吃你敢不吃!那個……他不吃我吃,來一鍋吧,少爺,我肚子好餓。」

  周升:「……」

  五月開始,寢室就不斷電了,得開著電扇,怕學生中暑,周升開了燈,傅立群又精神抖擻起來。周升去陽台洗手,煮出一鍋泡麵,順便煎了九個雞蛋,每人三個,吃完傅立群洗鍋,折騰到四點,總算睡了。

  「你們又在寢室做飯嗎?這大晚上的在煎什麼?還讓不讓人活了!」

  對面的又來敲門了,傅立群道:「早就吃完了!下回請早吧您!」

  余皓困得很,正迷迷糊糊時,突然感覺到周升伸過手來,輕輕拍了自己側臉兩下。

  余皓:「???」

  他又做夢了,這次周升在他的夢裡架了個過山車,醒來時余皓只記得過山車,別的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你在我夢裡做了啥?」余皓問正刷牙的周升,周升看了他一眼,滿嘴口吐白沫,避開他。

  余皓說:「我怎麼老記不得夢裡的事了?」

  周升漱口:「早飯吃什麼?我去買。」

  余皓困得要死,昨晚才睡了不到五個小時,說:「我怎麼覺得我現在總是記不得夢裡的事了……好吧。」

  周升揣了手機出去,臨走前說:「這不是挺正常的麼?」

  余皓:「???」

  連昨天晚上過山車的夢,余皓已經有三個夢想不起來了,包括除夕夜看焰火、上月長城下跑酷,外加昨夜。不是進別人的夢,都容易遺忘嗎?不應該啊?那次周升到夢裡來找他聊林尋,余皓卻是記得的。

  是不是周升用了什麼辦法,讓他忘了?余皓一頭霧水地刷牙洗臉,周升買了早飯回來,問:「翻譯完了?」

  余皓心想周升一定在隱瞞自己什麼,正在努力地轉移他的注意力,但他識趣地沒有再追問,答道:「得翻一個月呢。」

  周升說:「給你買個筆記本電腦吧。」

  余皓馬上拒絕,周升又說:「我早想買了,看劇用。」

  「讀書吧!」余皓說,「看劇看劇,成天看劇。」

  周升卻笑了起來,像平時一樣,搭著余皓去上課,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手勁似乎還摟得緊了點。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上公共課時,周升突然朝余皓低聲道。

  「傅立群。」

  「到!」余皓緊張無比,就等著點名,果然一不來就點名,一點就點到傅立群。

  老師說:「傅立群?你是傅立群嗎?你這……這……你就是你們系的籃球隊長?還有別的傅立群嗎?」

  頓時滿堂哄笑,余皓心裡怒吼:傅立群!你可沒說過老師認識你好嗎?!

  「對啊。」周升馬上抬頭道,「沒有別的傅立群了!怎麼,有問題嗎?」

  又是一陣哄笑,老師疑惑地打量過來,前面馬上有周升班上的大個子挪過來,擋住後面余皓,說:「我們都很服立群,他技術好!」

  「三分球殺手啊。」又有人道。

  老師沒再說話,接著點下一個了。

  余皓簡直無語了。

  「你又打工?」下課後,周升在寢室裡一根手指轉著籃球,朝余皓道,「打球去啊。」

  「不去。」余皓道,「我要做兼職翻譯,太多了做不完了!」

  今天對方看完余皓的譯文,基本算滿意,緊接著就把全部的工作內容發了過來,余皓一看就炸了,昨天翻四篇報導花了六個小時,點開餘下內容的網盤,裡頭有一千一百四十五篇報導,不吃不喝,一直翻譯也得翻上半年。

  余皓聚精會神地看英文報導,先通讀一遍,再逐字逐句翻,還得查許多地名,一回頭看周升一身籃球服,也不去打球了,坐在一旁看。

  「你去啊。」余皓道,「別管我。」

  周升說:「不去了,好好學習,認真發育,余老師教教我唄,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這是個地名,意大利語翻譯過去的,別皮!」余皓道,「你快打球去吧。」

  周升在旁也不走,余皓回頭打量他一會兒,忽覺得周升穿一身紅色的籃球服挺帥,不,是非常帥,而且他總感覺周升長高了。

  「看啥?」周升說,「不懂就看我,我是字典啊,我也不懂。」

  余皓笑了起來,覺得今天周升好像又有點反常,連著接近一個月裡,他倆都沒怎麼開過無聊的玩笑了。

  「你是不是長高了?」余皓懷疑地說。

  周升起身,脫了籃球鞋,穿著襪子,站到窗邊的尺前,說:「長高了麼?沒注意。」

  余皓起來看了眼,拿本子抵著,說:「一八五了!你長了五公分!」

  周升:「我本來就一八五,你呢?你量量?」

  余皓忙著翻譯,不想理他,卻拗不過周升,只得站好。周升看了眼,把本子斜了點,說:「還是一七六,讓你不吃我做的飯,自己看,長不高吧?」

  余皓眼角餘光看他:「你拍我看看?你騙我,我肯定也長了。」

  「好了好了,繼續賺你的錢。」周升說,「晚上吃什麼?我買菜去,傅立群不在,隨便點吧。」

  余皓本來想說別麻煩了,怕周升又誤會,說:「想吃冬筍香菇滑雞煲仔飯。」

  「這都幾月份了,上哪兒找冬筍去。」周升說,「買到啥吃啥吧。」說著帶上門走了。

  余皓翻得頭昏腦漲,最近幾天的天氣陰陰沉沉,一身黏糊糊的,悶熱無比,總令他偏頭痛。到傍晚時,周升回來了,不知道從哪裡弄了個冬筍罐頭,開始給余皓做飯。

  周升:「還翻?」

  余皓洗過碗又坐下翻譯,「嗯」了聲,周升說了什麼,余皓一時沒聽清楚,抬頭看他,周升便說:「沒事,你忙吧。」

  余皓想起今天周升說的「商量」,問:「什麼事要商量?我不忙了。」

  上次周升正兒八經地說「商量」,是讓余皓搬寢室,余皓覺得這次應該也是重要的事。

  「算了。」周升看著手機,說,「我也沒想好,我睡了,你聲音小點兒。」

  余皓把顯示屏調暗,打字輕了些,心中充滿了疑惑,昨晚睡得晚,今天他倆上課沒睡,不一會兒,余皓也困了,抬頭看周升,已經入睡了。

  「周升?」余皓輕輕道。

  周升沒作聲,呼吸均勻。余皓實在撐不住了,但這翻譯根本做不完啊!只得硬著頭皮,泡了杯咖啡,坐下繼續幹活,直到四點多時,余皓終於撐不住想吐了,於是合上電腦,舒了口氣。

  寢室裡陷入一片黑暗,余皓摸黑起來去刷牙,關上陽台門時,眼睛適應了黑暗,突然發現房內出現了不明顯的光亮。

  余皓:「?」

  余皓四處看了下,不是充電器發出的紅光,是溫暖的黃光。他爬上梯子,看見周升的手腕垂在柵欄前,修長有力的手指稍稍屈著,手腕上的金烏輪發出極暗淡的光芒!

  金烏輪在發光?余皓從前沒有注意到這點,周升在夢裡嗎?在誰的夢裡?每次入夢時,金烏輪都會發光?

  金烏輪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完全消失,繼而又亮了起來,像是有頻率般,光暗交替。余皓不敢叫醒周升,觀察片刻,總覺得有點奇怪。

  原來周升入夢時是這樣的……余皓站在梯子上,伸手把周升的手握著,推回床上,然而就在他觸碰到金烏輪的剎那,腦海中倏然「轟」的一聲!

  余皓瞬間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召喚自己,他的手一拿開,那召喚感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余皓又把手放了上去,這次感覺非常明顯,金烏輪在召喚他!尤其在它的光亮達到波峰時!

  「周升?」余皓搖了下周升,說,「你在做什麼?」

  周升陷入熟睡,沒有任何反應。

  「周升!」余皓感覺到不對了,馬上道,「醒醒!你能醒過來麼?」

  余皓馬上翻到周升床上,一手放在他腦後,嘗試讓他坐起來,低聲焦急道:「周升!周升!醒醒!」

  周升側著頭,余皓暗道糟糕,怎麼回事?

  他把手按在金烏輪上,腦海中電光石火般掠過一道閃電,金烏輪在與他說話!它在召喚自己!就像他第一天見到金烏輪時,純粹意識的交流,需要通過接觸金烏輪,進到夢境裡去,周升碰上什麼麻煩了。

  余皓馬上躺到自己床上,握著周升的手腕,但這樣一來,周升就要在沉睡的情況下抬起手,架在柵欄上,余皓怎麼折騰都不對,只得回到周升床上,躺到他左邊去,枕在他的肩上。

  宿舍的床非常狹小,他無法避免地與周升緊緊擠在一起,余皓心想沒辦法,吃一下你豆腐吧,反正你應該也無所謂的……

  余皓拉起他戴著金烏輪的一手,放在周升胸膛上,自己抬起左手,覆上了周升的手腕,閉上雙眼。

  閉上眼前,余皓最後的念頭,是金烏輪微弱光芒照耀下,周升的側顏,他有點想親他一下,但剛一閉上眼睛,霎時一聲巨響,他被直接拖進了夢境裡!

  金烏輪光芒斂去,余皓在自己的夢裡飛了起來,他轉頭望向山川與大地,拍打翅膀,迎著天空中的金烏輪飛去!

  第一次穿進金烏輪,余皓進入了周升的夢境裡!

  懸空的巨大廣場上,周升的坐騎黑龍蹲在場邊,見余皓出現,便發出一聲龍嘯。

  「這不對啊?」余皓道,「你的主人呢?周升還在自己夢裡?」

  余皓飛到廣場邊緣,懷疑周升穿過了雲海,他要到下面去看,那黑龍卻又是一聲龍吟,從余皓面前飛過,余皓轉頭,只見黑龍飛向廣場中央,祭壇上的巨大金烏輪,衝進了金烏輪裡去。

  「他在哪兒?」余皓道,他展翅飛向周升精神世界裡的金烏輪本體,透過金烏輪內的景象,又看見了陳燁凱的奇琴伊察世界,但只有茫茫的雨林,金字塔沒了!

  余皓:「???」

  余皓想退出夢去,給陳燁凱打個電話,忽然想起一件更嚴重的問題——從前都是周升在夢裡強行喚醒他,他不知道怎麼自己醒來!

  「糟了。」余皓自言自語道,「得先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他又一個展翅,跟著黑龍,飛進了陳燁凱的奇琴伊察世界。

  奇琴伊察世界出現,也就意味著,陳燁凱睡著了,余皓穿過周升的金烏輪時,突然從金字塔頂端的太陽裡飛了出來。

  余皓:「???」

  金字塔還在!只是余皓在周升的金烏輪外朝裡看時,奇琴伊察世界的太陽,恰恰好就停留在了金字塔頂上,於是余皓相當於從這個窗口朝外看,只看見了雨林!

  金字塔頂幻化出一個廣場,一隻白色的羽蛇神,與周升的黑龍,一左一右停在廣場上,四周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世界彷彿一片黑暗,卻又充斥著蒼白的、無處不在的光。余皓轉身,望向廣場中央的金烏輪。

  日蝕!

  金烏輪中心處,席捲著黑色的烈火,那烈火覆蓋了金烏輪的中心,唯獨輪邊正朝外釋放著猛烈的金火!

  這是怎麼回事?余皓走向金烏輪,輪中是一片黑暗。

  「周升?陳老師?」余皓轉頭,「你們在哪兒?」

  輪內出現了一個完全黑暗的空間,周升與陳燁凱一起被吸進去了?余皓不敢貿然入內,生怕萬一兩人還在,自己亂跑亂撞出了事,還得連累他們。

  余皓走近金烏輪,驟然金烏輪發出光火,覆蓋了余皓的全身。

  在裡面!余皓通過意識交流,明白了金烏輪想告訴自己的,周升與陳燁凱進去了,緊接著同時間,他感覺到了一陣奇怪的振盪,和在現實裡的感覺一模一樣,周升正在不停地召喚著自己,那種召喚就像電子發射器一般。

  「看來只能自己闖進去了。」余皓轉頭,望向黑龍與羽蛇神,「祝我好運吧,拜拜……」

  話音落,余皓快步奔跑,衝到金烏輪前,側身一撞,墜入了黑暗!

  世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余皓一進去,便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砸了一下,頓時大叫起來。

  怎麼喊出聲時,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

  余皓轉身,喊道:「周升?!你在哪?」

  喊出口時,耳畔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余皓又被砸了一下,瞬間轉身竭力躲避,雙手一扯,從虛空中抽出了——

  晾衣叉!

  武器有用!余皓下意識地以武器抵擋,週遭襲擊自己的東西卻沒了!

  法杖亮起淡淡的銀白色光芒,照耀了四周的一小片區域。

  「太好了!有光!」余皓道,驟然發現了奇怪的事,「咦,怎麼聽見了?」

  「這是什麼地方?」余皓轉身,以法杖照向黑暗,「那是什麼?為什麼我不能想事了?奇怪為什麼我無論想什麼都會不受控制地說出來?」

  余皓看清了黑暗裡飛來飛去的東西,那是碎片般的方形、菱形,支離破碎的圓形,碎得像鏡子一般,折射著余皓手裡法杖發出來的銀白光芒。

  「這到底是他媽的什麼鬼地方?啊,我怎麼又說髒話了……」

  「不是二維的嗎?怎麼變成三維的了?咦怎麼從這裡看又變成二維了?不對現在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周升!你在哪兒!」

  余皓轉身飛去,這個空間裡充斥著四處亂飛的鏡面碎片,遠看時是二維的,近看掠過余皓時,換了個角度又變成大理石般堅硬且閃爍著銀白光澤的礦物。余皓把法杖拆成匕首,展開雙臂,拖著光芒,在這失重空間內找尋,飛過的地方,身上光線似乎不會消失,反而拖出了一道絢麗的銀河。

  第62章:廢墟

  「周升!」余皓自言自語道,「有東西在發光!是你嗎?」

  余皓在這黑暗的星河中,發現了一件唯一的光體,他飛向那光體,它正混雜在遠方的碎片中,速度比所有的碎片更慢,緩緩行進。

  「不是周升?」余皓道,「這是什麼?」

  整個黑暗世界裡,它是唯一的發光物,它足有四米高,三米寬,是個古瑪雅的木雕,有點像文物,發出光芒之處,恰恰好就是木雕的左眼。

  「是誰的圖騰嗎?」余皓又說,「也不像啊,算了先找人去,這兒不管了。」

  「我發現如果把腦子裡想的事情全說出來,會顯得我好像個弱智一樣。」余皓自言自語道,「不過我是不是……本來有時候的行為也有點像弱智?怎麼辦啊?!周升你在哪?你可千萬別出什麼事……」

  「下面有東西?」余皓逐漸習慣了這一區域,以及自己腦洞產生的各種回聲,他看見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彷彿是這個區域中間,存在著一個巨大的漩渦,像是黑洞一般。余皓開始靠近它,發現四面八方的存在,全部都被吸到那中間去。

  「那東西看上去好危險。」余皓本能地說,「還是別靠近好了,這莫非是潛意識?是誰的潛意識?周升不會被吸進去吧?老天啊!怎麼辦?」

  「潛意識。」余皓的兩把匕首突然發出聲音,「生命體光譜α頻段,意識波印象藍移,進行弱躍遷後形成的能量子集。」

  「怎麼回事!我的武器會說話?」余皓道,「怎麼會?你是男的還是女的?聽聲音怎麼分辨不出來?見鬼了!是你在說話嗎?武器!剛才分明就是它在說話!哎我的邏輯真是太混亂了,下學期得認真修一下邏輯學。」

  余皓抬起匕首,併合為杖,再拆開,又問:「是你在說話?」

  匕首沒聲音了,余皓說:「重複一次剛剛的步驟好了,潛意識?」

  「潛意識,生命體光譜α頻段,意識波印象藍移過程中,進行弱躍遷後形成的能量子集。」

  余皓:「潛意識?」

  「潛意識,生命體……」

  「潛意識、潛意識,潛潛潛潛意識……潛、潛……」

  「哈哈哈太蠢了。」余皓說,「像計算器上的歸歸歸零,歸零……」

  「不不,周升呢?我要精神分裂了……你到底在哪兒啊!」余皓飛過一片廣袤區域,沒有發現周升下落。

  「等等,這是不是尋找他的提示?得先冷靜下來,這是AI嗎,提示關鍵詞就會回答我?」余皓自言自語道,「可是什麼關鍵詞才能讓它開口呢?這又是什麼原理?對啊,找不到可以提示的關鍵詞,我可以使用它解釋裡的語義!文獻檢索課上教過的,我太聰明了我真是個天才!生命體光譜?」

  「生命體光譜,生命體自然形成的宇宙光譜。」

  「藍移?」

  沒有回應。

  「象藍移?印象藍移?」

  「印象藍移,從表層印象轉化為深層印象的過程。」

  「弱躍遷?」

  「弱躍遷,頻段改變過程。」

  「意識波?」

  「意識波,生命波段的一種,具有以下四個特徵……」

  「什麼意思啊?越聽越混亂了!」余皓不想聽了,說,「停!停!你到底是什麼?周升!得快點找到周升!你能不能告訴我,周升到底在哪?我這意識實在太混亂了,能不能有什麼開關把這個想什麼就說什麼的功能給關了啊啊啊!太干擾思路了!等等!不對!想什麼說什麼,意識在潛意識裡會變成聲音?那……這武器上面的是誰的意識?是我的意識嗎?不對啊,我的意識裡怎麼會有別人的意識?會跟我做意識交流的存在,只有一個可能,你是金烏輪的意識?!你是金烏輪!」

  余皓通過那雜亂無章的邏輯,居然奇蹟般地理清楚了這詭異而不合理的現狀,背後的核心!

  「難怪,從金烏輪裡直接獲得的意識信息是不以語言和畫面呈現的,純意識交流在這個奇怪的空間裡,就變成聲音了!」余皓一邊尋找周升下落,一邊自言自語道,「這麼說來,就更有利於朝金烏輪提問題?」

  倏然間那陣召喚又出現了,就像有什麼東西,反覆朝余皓髮出電波訊號。

  余皓朝訊號的來處飛去,想起先前從金烏輪處獲得的「信息」方式,就像超級計算機的「檢索」一樣,每當踩中關鍵詞時,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內容。

  「可這些的原理又是什麼?」余皓飛高又飛低,驀然發現了奇怪的東西,自己身處的地方,乃是一個巨大的旋臂!

  所有的二維或三維的碎片,彙集成了浩浩蕩蕩的河流,正朝著這世界中心的黑洞前進。而遠處還有數條一樣的旋臂。

  余皓又自言自語道:「這裡看起來就只有這些東西了,他們應該就在附近。金烏輪,你是AI還是人?我覺得你是AI,叫你小金可以嗎?」

  這次武器沒有閃光也沒有發出聲音,余皓靠近那漩渦,觀察另外一條旋臂,抵達黑洞前時,大概能看清楚了,中央黑洞正帶著六條旋臂在旋轉,懸臂上大量稀奇古怪的東西匯為河流,規模宏大地湧入那黑洞之中。

  「這是被忘掉的東西嗎?」余皓靠近黑洞,倏然看見了中間有什麼一閃,訊號變得更清晰了!

  「周升!」余皓飛向那黑洞。

  「警告。」匕首突然發出光芒,「修正者,警告,躍遷目的地危險提醒,危險性:極低。請注意開啟干擾屏障。」

  余皓:「什麼?小金,你叫我什麼?修正者?」

  「修正者:雙星系統中,與監視者形成共振聯結的唯一職位,意識波採集中繼器運作期間,協助監視者,修正一切可能出現的……」

  余皓突然發現了周升的金箍棒!

  金箍棒正卷在黑洞裡,隨著無數碎片一起旋轉,慢慢接近黑洞漩渦的中央,卻沒有下沉,並不斷朝余皓髮出訊號!

  原來是它!這下余皓再不遲疑,飛進漩渦,一把抓住金箍棒。

  「周升!」余皓喊道,「你在哪兒?」

  一離開旋臂,聲音瞬間就消失了,余皓總覺得金烏輪提示了自己什麼奇怪的內容,但他已經顧不得了,抓住金箍棒後,想再拉起高度,觀察漩渦中央的黑洞,周圍的記憶碎片卻越來越多,堆在他身上,直接將他撞了進去!

  好冷!余皓一進黑洞,頓時感覺自己全身都要凍僵了!

  這又是什麼鬼?余皓心想,霎時間意識轉換成聲音的現象消失了!太好了!這樣就不會自己把自己搞得很混亂了。但這裡的寒冷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且冷的感覺與現實裡,甚至施坭的夢都完全不同。

  那是一股來自精神世界的平靜,靜得無以倫比,自己的意識正在不斷地朝四面八方散失,這黑暗區域彷彿在不停地抽取著他的精神,余皓瞬間明白了!這不是冷,而是能量的散失!

  就像體溫在寒冬中不住散發,留也留不住,余皓快飛不起來了,直往下墜,他竭力讓自己的身體發出更強的光芒,猶如焚燒靈魂般形成熱量,然而這環境卻更快地汲取他的力量!

  「不行……要掉下去了!」余皓道,「怎麼辦?屏障是什麼?」

  他把全身力量催動到最強,就像周升每次喊「給我力量」一樣。說時遲那時快,精神能量抵達某個閾值的瞬間,「嗡」一聲在余皓身周形成了一個球形的防護屏障!

  余皓:「???」

  那數米直徑的屏障,散發著淡淡的銀白色光澤,表面弧光間或一輪,力量的流失停下了。這就是屏障?

  余皓展開翅膀,在空中形成了一個散發出銀光的天體,猶如月亮一般。

  太好了,余皓發現自己現在不會再受到干擾了,屏障外的光霎時照亮了整個世界,令天地間佈滿了銀白色的月暉。

  大地上佈滿了奇形怪狀的記憶碎片,像個宏大的、無邊無際的垃圾場,天上還無聲無息地不停往下面掉東西,就像在下無聲雨一樣,那場景令余皓想起了傳說中的海雪。

  大海深處,白色的雪不停飄落,直至落向海底。

  「周升!」余皓喊道,並緩緩下降。

  遠處出現了微弱的光芒,余皓馬上轉身飛過去,他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潛意識深處的世界。

  「周升!」余皓終於找到周升了,周升站在垃圾場般的大地中央!與陳燁凱在一起,兩人提著一盞燈,周升正以手掌靠近那燈,手中迸發出微弱的線狀金色火焰,注入那燈裡,維持提燈中的火種不至於熄滅。

  余皓的屏障一經過周升與陳燁凱,兩人剎那大叫一聲。

  「你……」周升抓著余皓肩膀,難以置信道,「余皓!你怎麼來了?你聽見我喊你了?你是怎麼聽見的?不可能!你能聽見我在潛意識裡叫你?」

  余皓道:「我找你啊!你倆怎麼會在這兒?」

  「你怎麼沒事?」周升道,「這裡是潛意識的盡頭了!這又是啥?你為什麼在梁老師的潛意識裡有保護光環?」

  「潛意識的盡頭是什麼?」余皓道,「你夠了吧!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就自己進來了!你太過分了!」

  「外頭幾點了?」周升道,「我們睡了多久?」

  「等等!」余皓道,「一個一個問題來!」

  周升今天有點慫,余皓發現了,他抬起晾衣叉要抽他,周升卻不敢躲,只好站著等挨揍。

  陳燁凱提著燈,說:「太好了,你來了,我還以為我倆這回徹底出不去了。」

  「你倆誰出的主意?!」余皓怒道。

  「他!」周升馬上把陳燁凱賣了。

  陳燁凱兩三句交代了情況。

  「我們商量好,進梁老師的夢裡找人,希望在現實裡喚醒她。周升推測,梁老師已經墜進了潛意識,潛意識裡一來不安全,二來我們都不太瞭解,周升怕你像上回一樣遇上危險,決定不讓你一起行動。」

  余皓望向周升,周升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誰讓你上次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余皓簡直肺都要被周升氣炸了,沒找到他時自己十分擔心,到得見面時,周升那副反而怪他的表情,終於促使余皓那一棍於是抽了下去,周升忙道:「別!別!」

  余皓左手晾衣叉,右手金箍棒,正要揍周升,周升馬上躲開,怒道:「余皓你還造反了!」

  余皓第一次這麼有揍周升的衝動,但周升動手卻比他更快,一招切他手腕,余皓還沒回過神,金箍棒就到周升手裡了,他下意識地一避,周升卻把金箍棒一收,反而抓住他手腕,朝自己懷裡猛地拖了過來,再接著,狠狠一抱。

  余皓翅膀拖在地上,突然毫無準備地被周升抱進了懷裡,周升的那一抱猶如說了許多話,余皓的氣頓時消得無影無蹤,結結巴巴道:「啊……你沒事,太好了。」

  周升只是一抱,馬上就分開了,眼角餘光瞥見陳燁凱,陳燁凱以那燈裡微弱的光芒照耀四周,說:「先找地方,整理下情況吧?可千萬別再陷進來一個人。」

  余皓與周升一起望向頭頂,陳燁凱試著走出屏障,又退回幾步,余皓道:「外頭很冷,別出去。」

  陳燁凱道:「周升?你看,火種現在穩定了。」

  「嗯。」周升還有點冷得哆嗦,說,「不用再維持它的燃燒。」

  余皓的屏障守護著兩人,來到一個被碎片堆疊的山丘上,周升鬆了口氣,找了塊地方坐下,示意余皓到自己身邊來。

  「問問題吧。」周升說。

  「這是哪兒?」余皓疑惑地說。

  「推測是潛意識最深處。」陳燁凱說,「一個用以處理遺忘記憶的地方。」

  周升道:「你把這兒叫作垃圾場也行,遺忘廢墟也行,剛剛你是從潛意識裡進來的?」

  余皓想起了整個世界被一個黑洞帶著轉動,六道旋臂裡的碎片,碎塊紛紛被吸進來,當即大概理解了:「所以夢境世界的東西被吸到這兒,掉進垃圾場以後,就被忘掉了?」

  「也許是這樣。」陳燁凱說,「這都是我們的猜測。」

  「金烏輪告訴我的。」周升更正道,「不只是猜測。」

  陳燁凱皺眉,看了周升一眼,顯然周升並未告訴他。

  「它怎麼沒告訴我?」余皓想起進來以後,從金烏輪處獲得的消息。

  周升以眼神示意,余皓當即會意,周升不想在陳燁凱面前說太多。

  「換我問。」周升道,「一人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不會被這地方吸取精神力量?」

  「我不知道啊。」余皓一臉茫然,他大致地描述了下,找到金箍棒,進來以後,為了抵抗周圍的寒冷,他無意中撐起了這屏障。

  「現在會難受麼?」周升道。

  「不會。」余皓茫然道,「感覺很正常。」

  「見鬼了!」周升道,「怎麼光吸我力量不吸你的?」

  余皓道:「你這都問幾個問題了,換我了!」

  周升卻轉身出了余皓的屏障,打了個響指,全身噴發出金色的光火,然而那光火剎那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越是增強力量。」周升道,「就被吸得越快!怎麼我就沒屏障?」

  「我怎麼知道啊?」余皓道,「快進來!外頭太冷了!」

  周升不死心地試了好幾次,最後只得放棄,躲進余皓的屏障裡,突然彷彿明白了什麼,說:「哦,我說呢,被留在外頭的金箍棒,朝你發出召喚,讓你進來了。」

  「嗯?」余皓道,「因為那是我的……」旋即意識到周升的眼色,便沒再說下去,因為金箍棒是余皓的圖騰所變,所以在周升被拖進這裡時,留了下來?

  「這又是什麼?」余皓注視陳燁凱手裡的燈。

  「火種。」周升道,「梁金敏的最後一縷求生意識,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它。」

  陳燁凱卻什麼也沒有問,只抬頭望向天際,皺眉思考。

  「你們是怎麼掉進來的?」余皓問。

  周升說:「不小心的,百密一疏嘛。」

  「周升想了個辦法。」陳燁凱道,「在我的夢裡,通過金烏輪,建立起了通向梁老師夢境的隧道,進來以後,潛意識世界什麼也看不見……」

  接著,周升與陳燁凱四處尋找這黑暗世界中的「火種」,就在找到它的一剎那,黑暗虛空中浮現出了一隻強大的怪物,開始襲擊兩人。

  為了保護火種,周升燃起全身力量,對抗意識世界主宰的猛烈攻擊,兩人鏖戰過後,被狠狠地打進了潛意識的漩渦中心,墜入遺忘廢墟。

  一進入遺忘廢墟中,火種頓時變得暗淡下去,接近完全熄滅,周升用盡辦法維持它的燃燒。而隨著時光流逝,兩人身上的力量不停地被吸走,周升只得減緩活動,一邊維持火種,一邊想辦法離開這兒,但他召喚不出觔斗雲,陳燁凱的武器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就在火種將近熄滅的最後一刻,幸虧余皓找來了。

  時間在潛意識裡的呈現方式似乎被放緩許多,現在的問題於是轉變成了,先把梁金敏的自我意識帶出遺忘廢墟,回到潛意識裡,再設法回到意識世界的最上層,也即夢境裡去。

  只要回到夢裡,她就能在醫院中醒來,情況也將獲得極大的改善。

  「你們居然背著我做了這麼多事!」余皓簡直無法相信,「而且周升你什麼時候學會,用別人的金烏輪去穿到其他人的夢裡去的?」

  周升說:「我和凱凱反覆推斷過,許多事都建立在猜測上,但確實成功了,我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你在潛意識裡,什麼事兒都沒有?」

  余皓突然想起進來時那「修正者」的稱呼,與維護者形成共振聯結的唯一職位,這意味著什麼?金烏輪把他當作了修正者,那麼周升是什麼?監視者?雙星系統,又是什麼?

  「飛起來看看?」周升示意道。

  余皓在那屏障中緩慢上升,奇怪的是,他在這個世界的飛翔,並不需要拍打翅膀,而周升、陳燁凱也隨著他的升空而不斷上升。陳燁凱提起燈,在余皓的屏障保護下,金色的火焰更明亮了許多,他們迎著漫天墜落的記憶碎片,飛向天頂。

  「沒有用。」周升皺眉道,「記憶碎片從哪裡掉進來,找不到源頭。你看,碎片都豎直掉落,不呈放射線,沒有入口。」

  陳燁凱答道:「不可能憑空出現,一定有個入口。」

  周升:「你忘了這兒是夢,不遵循現實邏輯。」

  余皓知道他們一定在自己過來前早就討論過,他想了想,說:「你們攻擊過天空嗎?」

  周升自從有了金箍棒後,從前的劍也消失了,陳燁凱的配槍卻還在,他拿起槍,說:「試過好幾次了,沒有效果。」

  陳燁凱在屏障中扣動扳機,一道金色光柱射向天頂,消失在黑暗中。

  「沒用。」周升說。

  陳燁凱又抽出武器繫帶中的小刀,扔了出去,不知過了多久,小刀一個迴旋,飛了回來。

  余皓沉吟片刻,拆開法杖,雙手各持匕首,說:「我來試試!」

  緊接著,余皓在空中一個頭下腳上的翻身,掄起一道閃電般的弧光!那弧光如破開夜幕的新月,「唰」一聲迎著漫天記憶碎片,飛向天頂!

  漆黑天幕被無聲無息地撕開一道裂口,周升頓時震驚了。

  「走!」陳燁凱馬上道。

  余皓帶著三人,刷然衝過那裂口,衝出了遺忘廢墟,回到潛意識世界裡。

  「太好了!」周升沒想到竟這麼容易,喊道,「回來了!戰鬥準備!」

  第63章:燈火

  說時遲那時快,頭頂響起一陣嘶啞的咆哮,余皓先前進來時根本沒發現,此時抬起頭,只見黑洞中央的頂端,出現了一隻黑暗的巨大機械怪物,伸展出如機械蜘蛛的無數隻金屬臂,金屬臂末端彈出刀、鋸、槍、錘等眾多利器與鈍器,如閃電般朝他們襲來!

  「我的天這是什麼!」余皓看見那機器怪物,頓時大喊一聲,周升喝道:「把我們打進廢墟裡的怪物!」

  余皓飛在空中,以屏障保護周升與陳燁凱,喊道:「打嗎?」

  周升撐開一面巨盾,那機械怪物的所有凶器同時擊在盾牌上,「噹」一聲巨響,余皓耳朵險些被震聾了。陳燁凱從盾牌後突然射出一槍,光柱射去,射斷其中一隻金屬臂,那持尖刀的金屬臂當即被吸扯進潛意識深處。

  更多的金屬臂追了上來,周升將盾一收,化作金箍棒,鏗鏗數聲,與那無處不在的金屬臂相擊,喊道:「離開這兒!」

  「可是去哪?」

  陳燁凱喊道:「沿著直覺走!直覺!」

  「我就沒有直覺……」余皓在空中飛翔,那屏障猶如一個太空船,周升與陳燁凱守護在他的身邊,不住出招,與堪比天地般大小的多臂金屬怪物戰鬥。金屬手臂不斷被打斷,掉落,紛繁的凶器卻彷彿絲毫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直覺!」周升情急道,「你往哪兒飛?六條通道是六感,往直覺那條路走!」

  余皓剎那明白了,黑洞周圍的六道旋臂,象徵著梁金敏的聽、視、觸、味、嗅與直覺六感!而夢境的世界,正依託這六條通道,被源源不絕地吸進遺忘廢墟裡!

  「那裡可以通往上層精神世界嗎?」余皓喊道。

  「沒有上層世界了!」周升道,「她的夢境已經破碎了,到直覺的盡頭去,待會兒告訴你為什麼!」

  「可是直覺是哪條路?」余皓四處尋找佈滿碎片的星河。陳燁凱一槍打中抓向他們的利爪,大聲道:「碎片全部長成一樣的路!」

  余皓馬上就明白了,在六道旋臂中找到了一條奇特的路,那條路上,被吸扯的記憶碎片全是均勻的球形,沒有大小、形狀之分。余皓一轉身,俯衝而去,在直覺的河流中開始逆流而上。

  周升正要發力,卻與陳燁凱一同被余皓帶得遠離了金屬怪物。

  余皓:「那是boss嗎?」

  周升:「對!」

  陳燁凱:「把燈拿著!」

  余皓飛翔之間不忘回頭看,只見金屬怪物又追了上來,那堆金屬手臂無論如何打也打不完,而且還能自由伸縮!周升與陳燁凱一路倒飛,並與金屬手臂劇烈交戰,余皓則帶領三人在直覺之路上飛翔。

  就在他迎著這直覺的星河飛去時,奇蹟發生了,一路上如水滴般的圓球彷彿受到吸引,朝著余皓手中的提燈不住飛來!

  直覺記憶正在進入火焰裡,而那燈中的火光,也越來越亮。

  陳燁凱道:「起作用了!」

  「我猜對了吧!」周升喊道,下一刻,一柄巨錘朝著四人猛地砸下,周升一聲怒吼,全身金火轟然爆發,那盾牌甚至化為金色,盾面隱約浮現出太陽輪紋飾,擋住了那一錘!

  余皓眼看直覺之路盡頭出現了一個平台,當即帶著周升與陳燁凱直飛而去。

  「成功了!」陳燁凱喊道,「太好了!」

  余皓:「……」

  提燈被帶著沖上高台時,直覺之路中所有的碎片全部被吸進了燈內,而在那平台上,則出現了一個祭壇!

  周升抖開金箍棒,轉身——

  「嗨——呀!」一聲大喊,周升以金箍棒一敲下去,將追到身後的金屬臂全部打碎。

  余皓:「接下來呢?怎麼辦?」

  「看我……變個戲法給你看!」周升帶著笑容,側身,朝那提燈中一吹。

  一聲輕響,提燈燈芯分離出火焰,如閃電般擊中了祭壇,祭壇上「嗡」一聲捲起火柱!照亮了天地!

  金火燃起時,天地間一陣明亮。

  余皓已經混亂了,他被周升指揮著行動,根本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周升又道:「快!baby——!下一條路!」

  陳燁凱道:「走!」

  余皓帶著兩人飛向第二條道路,那路上全是五顏六色的奇異畫面碎片,如同彩色玻璃般掠過,飛過那條通路時,所有的畫面碎片盡數被吸入燈裡,到得視覺之路的盡頭,同樣出現了祭壇!

  周升第二下吹去,視覺之路盡頭的祭壇,同樣竄起了金火!

  周升:「繼續!」

  天頂的機器怪物感受到了威脅,發出刺耳摩擦般的尖叫,更多的金屬手臂揮舞著射下,整個潛意識世界產生了劇烈震動,然而已建立起金火的區域,那怪物竟十分恐懼,不敢靠近。

  「我去拖住它!」陳燁凱喊道,「交給你們了!」

  說著陳燁凱衝出了余皓的屏障,在金屬臂間穿梭,引開了那巨大怪物的注意力。

  「繼續!!」周升喊道,「余皓!」

  味覺、觸覺、嗅覺、聽覺……余皓拉住周升的手,周升扛著金箍棒,兩人保護那盞燈,飛向各個祭壇。每到一個祭壇,周升便一吹,燈中火種射出,祭壇上隨之竄起金火!

  「這是什麼?」余皓道,「是你的新法術?」

  「是活著的希望。」

  最後一個祭壇燃起火焰時,周升看了眼余皓,笑道:「打完收工!」

  直到最後一條道路盡頭,六個平台的祭壇上,亮起熊熊火焰,整個潛意識世界剎那大亮!黑暗全部退去,而那盞燈裡的火種已徹底消失!

  余皓:「……」

  周升朝余皓神秘地眨了眨眼,說:「忘了咱們見面的第一天麼?長城上的烽火是怎麼來的?」

  余皓瞬間想起了很久以前,將軍帶著他去點燃的烽火!打火機是他找到,並遞給周升的,周升點亮了燈,再帶著他,穿過長城,點起了烽燧。

  那時候他尚未墜入潛意識的世界,點起的火焰,則照亮了潛意識與意識的邊緣。

  周升一手扛著金箍棒,另一手搭在余皓身上,整個潛意識世界開始振盪,陳燁凱朝他們飛來,六個祭壇上的烈火開始轉向,朝著中央黑洞不斷匯聚。六道火焰沿著六感通道,匯入黑洞中,注入後開始旋轉,天搖地動,金屬怪物發出狂吼。

  林尋:「你居然……能從潛意識裡回來……」

  「林尋。」梁金敏的聲音道,「沒能殺掉我,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旋轉的黑洞爆發了,四面八方一陣敞亮,白光閃過,黑洞的邊緣不斷擴大,中央現出島嶼般的發光區域,緊接著化作一道衝擊波,從三人身上掃了過去,暴風中,周升馬上轉身,護住余皓。

  余皓身上的屏障一接觸到這股暴風,瞬間就消失了!

  「成功了……」陳燁凱顫聲道,「成功了!」

  世界陡然變了個模樣,大地化為堅硬岩石,山巒起伏,四處儘是噴發的火山,火山灰升向天空,意識世界出現了!

  天地晦暗,然而較之潛意識中的黑暗虛空,它已有了朦朧的輪廓,火山的岩漿源源不斷淌向窪地中央的一座機械城池。城池中央,則盤踞著一隻上萬米的巨大怪物!

  那怪物睜著碩大的、昆蟲般的黑色球形複眼,余皓一眼看去,第一印象就是……林尋的頭!他的眼睛微微凸出,額頭、面部,與這只大金屬蟲非常地像!但它的嘴、耳朵,卻又有點像另一個人。

  他們在潛意識中戰鬥的對手,正是這隻怪物的下半身,而此時,熔岩已近乎覆蓋了整個意識世界,包圍了城池。

  那「林尋蟲」的金屬手臂一伸就是數千米,捲動著極其複雜的機關,正在四處揮舞,以砸、斬等動作毀滅這個世界。火山則不斷噴發,湧出更多的岩漿,淌向城池。

  余皓與陳燁凱、周升正站在一座火山前的懸崖上,身周熱浪滾滾。

  「周升?你看!」余皓示意周升看左側,最高的那座火山上,出現了一座潔白的神廟,神廟前彷彿有祭司穿著一身長裙,身前祭壇暗紅色火光熊熊,每次強度增大,火山便一同爆發出烈炎與熔岩,湧向遠方城池。

  「梁老師?」陳燁凱皺眉道。

  那金屬「林尋蟲」,則不死心地伸出武器,妄圖毀掉火山之巔的神廟。

  咒語聲不斷傳來,火山每一次噴發,都形成了猛烈的流星,墜落於城池。劇烈的地震下余皓幾乎以為梁金敏打算與佔據城池的怪物同歸於盡了,這世界卻總是能堅強地挺住。

  「這傢伙也沒你夢裡那麼強嘛。」周升說。

  陳燁凱無奈道:「當然,我們的關係是師徒,對梁老師來說,卻是夫妻,在梁老師的夢裡,他們旗鼓相當,一旦決定破釜沉舟,也許……內心深處,仍然覺得能與他同歸於盡吧。」

  周升很滿意,說:「這麼看來,就用不著咱們再多管閒事了,祝梁老師成功地炸掉這隻怪物,奪回圖騰吧!」

  「嗯。」陳燁凱觀察了一會兒,岩漿再持續爆發下去,也許就能慢慢地熔掉金屬怪物,哪怕這夢境已成為廢墟,金屬怪物在火神的怒意下毀滅後,還能慢慢地重建起來,雖然過程很長。

  「我覺得暫時不必了。」陳燁凱說,「現實裡得保護好她不受傷害。」

  「那,晚安啦。」周升看也不看陳燁凱,隨手按在他的額頭上。

  陳燁凱砰然化作光粉,就這麼消失了。

  「哇。」余皓還是第一次看見離開夢境世界的瞬間。

  「哇什麼?」周升茫然道。

  「這招好炫。」余皓說。

  周升:「把凱凱炸成了一朵煙花嗎?」

  余皓道:「原來你每次跟我說晚安的時候就是為了看煙花?!」

  周升笑了起來,說:「以前每次送你出去的時候,都挺捨不得的。」

  余皓聽到這話時,心裡的弦又被撥了下。

  「走不走?」周升問,「就剩咱倆啦。」

  余皓懷疑地看周升:「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周升茫然道:「啊?」

  余皓還有點不爽,盯著周升看,陳燁凱在的時候,有許多話他不好說,但現在只有兩人了,余皓還沒想好要怎麼凶他,居然瞞著自己就跑進別人的夢裡,真是太危險了!

  「以後不能招呼也不打就出動!知道嗎?」余皓道。

  「好了!」周升道,「別念行嗎?起床吧?吃早飯去?」

  余皓滿腹狐疑,有太多問題想問周升,周升卻道:「沒啥好看的,來我夢裡說吧。」

  余皓稍抬著頭,閉上雙眼。

  周升:「……」

  余皓等了幾秒,沒等到那句「晚安」,睜開眼,說:「怎麼了?」

  「你……」周升突然笑了起來,臉有點紅了,說,「閉眼睛做什麼?」

  余皓:「???」

  「晚安。」周升道,接著把手按在了余皓的額上。

  黑暗裡,余皓醒了,周升則稍一動,試著抬手,發現余皓趴在自己身上。再動另一手,發現被余皓牽著,繼而握緊了手。

  「幾點了?」余皓只覺得這次醒來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累,而且天也沒亮,周升騰出另一手拿手機看了眼。

  「五點零五。」周升打了個呵欠。

  「怎麼才睡了半小時?」余皓困得要炸了。

  「潛意識裡時間過得很慢。」周升答道,「再睡會兒吧。」說著以摟著他的一手在他身上輕輕拍了拍。

  霎時間一道閃電,將寢室中照得大亮,雷聲彷彿就在頭頂炸開,把余皓嚇了一大跳,頓時清醒了。余皓與周升擠在那狹小的單人床上,枕著他的肩膀,突然回過神,忙爬回自己床上去。

  周升翻下床,活動胳膊,到陽台前去關窗,昨夜是整個初夏裡最悶的一天,郢市熱得如同蒸籠。這場雨等了三天,終於在這個清晨鋪天蓋地地下了起來。水汽在狂風中衝進了寢室裡,猶如蒸籠終於揭蓋,一股暑氣消散後,伴隨著整個宿舍樓摔窗撞門的「砰砰」聲響,天地間終於涼爽下來。

  余皓躺回自己床上,心裡卻翻來覆去,想的全是醒來時那一刻,周升的動作無比自然,彷彿他們理應就是這樣的狀態。

  周升把窗門留了條縫,衣服全收了進來。余皓昏昏欲睡,看了眼手機,見群裡陳燁凱說:【梁老師醒了。】

  「周升?」余皓道。

  周升把衣服折好,正刷著牙,順手接過手機看了眼。

  【我在醫院。】陳燁凱道,【他們正在給梁老師做檢查,黃霆已經到了,不用再擔心。】

  雨越下越大,余皓給陳燁凱回消息,陽台外拉起了雨簾,暴雨打在樓下塑料棚上,陳燁凱顯然正處於忙碌中沒回。

  「他昨晚在醫院睡的。」周升答道,「只要梁老師一醒,黃霆就會在醫院裡頭守著,用他老婆病情惡化的理由把他騙過去,不會再像上次一樣了。」

  「計畫挺周密的嘛,手機我看看?」余皓朝周升伸手。

  周升:「看啥?」

  余皓:「看你們怎麼商量啊。」

  周升:「不給。」

  余皓:「給不給?」

  周升死活不松口:「不給!」

  余皓:「你們為了這次行動,準備了多久?」

  周升拿著手機,翻與陳燁凱的對話,拿著給余皓看,對話內容大多圍繞著金烏輪與梁金敏的潛意識。余皓看了眼,裡頭還有許多語音,只得作罷,瞥了眼周升,心想簡直心裡有鬼。

  「還睡不?」周升問。

  余皓縮在薄被子裡正發呆,心想你抱我睡我就睡,當然這話沒說出來。

  昨晚忙著救你,一時沒空吃你豆腐,兩次被周升抱著睡覺,一次忙著進奇琴伊察,一次則進了潛意識。雖然短暫,他的體溫與身體的氣息,卻依舊彷彿還在自己的身上。

  周升堅實胸膛的體溫、有力的心跳,對余皓來說甚至猶如夢一般。余皓想起那句最動人的情話——我想每天和你一起起床。

  「喂!」周升道,「還睡不?問你吶。」

  余皓轉頭看周升,無奈道:「睡不著了啊,我再努力下吧。」

  「還氣呢?」周升茫然道,「吃早飯去吧。」

  余皓心裡翻來覆去,一直在想周升,哪怕這個時候,周升就在他的身邊,舉著一把黑色的大傘,還朝他傾斜著,自己一側肩膀露在雨裡,打濕了左半身。兩人穿著短褲拖鞋,穿過校道去食堂吃早飯。

  郢市的雨季來了,不知為何,在這個暴雨傾盆的清晨,余皓心裡有種按捺不住的衝動,數日前的鬱結之氣彷彿被大雨一掃而空。周升撐起傘的那一刻,令余皓想起了奇琴伊察夢裡為他們遮擋雨水的黑龍。

  傅立群與陳燁凱說過的話成為余皓的眾多念頭,就像彩票的轉盒裡,無數珠子翻來覆去地旋轉。這些天裡,他不停地想,正如將這些念頭不停地用力搖,一圈又一圈,卻始終不敢停下,總盯著那唯一的綵球,希望搖出來的最後結果會是它。

  正視自己的想法……每個人都這麼說,舉著傘的周升彷彿在許多人眼裡,已經是他余皓的男朋友了。但余皓經歷過戀愛的慘敗,令他明白到,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許多微小的細節,都被他下意識地放大了——譬如有時候對方的舉動往往出自無心,並未朝著自己預設的那個方向想過。

  喜歡一個人,總會患得患失,哪怕他的一個笑容、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容易引起自己的猜測,並被用以當作「他喜歡我」的佐證。忽略不利的例證,只保留有利的證明,是人的本性。

  除夕夜的那場對話,周升已經表明了對他的態度。按理說余皓不該再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希望,但就在這一整個學期裡,他又開始生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希望,周升那個時候說不喜歡,不代表現在不喜歡,或像陳燁凱與傅立群所說,他只是不願正視自己的心情?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自己再試一下,還有希望?

  余皓很想不搖下去了,開獎吧,開到啥就是啥,可搖這個獎盒的行為已經成了慣性,令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下意識搖下去。除夕夜時,周升也說過,讓他找個男朋友,如果不行,余皓覺得自己真的該找個男朋友去,把這感情放放,否則這種患得患失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了。

  第64章:登船

  「少爺早啊。」

  周升班上的同學從校道上過來,與兩人打了個照面,笑嘻嘻地看余皓,想說點什麼,可注意到周升的表情,又忍住了,並朝余皓吹了聲口哨。

  余皓:「??」

  「還生氣呢啊?!」周升卻誤會了余皓的沉默,搭著余皓的肩膀,說,「我說下次不會了!」

  余皓卻岔開了話題,問:「你外號叫少爺嗎?」

  周升「嗯」了聲,隨口道:「上回我爸請過飯,他們就給我起了這外號。」

  余皓想到了別的,說:「那你聽說過我有什麼外號麼?」

  「沒有。」周升答得倒是很快,「睫毛寶寶現在不叫了。」

  余皓道:「上回你說有事找我商量,是什麼?」

  周升想了想,答道:「改天吧。」

  余皓道:「我也有話說。」

  周升一臉狐疑地望向余皓,余皓停步,雨越下越大,周升舉著傘,兩人站在校道一側。

  「去食堂說啊。」周升道,「啥事兒你非要在這……」

  過路的學生紛紛看著他倆,余皓眉頭深鎖,正想開口時,忽然越過周升,看見遠處教師宿舍樓下的一個身影。

  「快看!」余皓忙示意周升,周升回身,眉頭頓時擰了起來。

  林尋舉著把單人傘,從宿舍樓上下來,繞過食堂,前往東校門。

  「他去醫院了?」周升道,「通知凱凱?」

  余皓再顧不得別的,掏出手機,撥了陳燁凱電話,那邊沒有接聽,應該正忙著。周升與余皓到得樹後,余皓緊張道:「他沒接,跟嗎?」

  周升道:「你餓不餓?」

  余皓哭笑不得:「這種時候說什麼餓不餓?明顯這事兒更重要啊!你還能不能好了!」

  周升:「你餓了就容易發脾氣,當然得先吃飽了!罵我幹嗎?」說著把傘遞給余皓,轉身跑了。

  「你去哪?」余皓喊道,周升冒雨跑了出去。余皓一臉抓狂,趕緊給陳燁凱打電話,按理說陳燁凱已經與黃霆布好網,在醫院等著林尋,問題應該不大,余皓卻始終多了個心。

  余皓躲在樹後,窺伺林尋等車,不時回頭看。周升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向宿舍樓,不片刻又跑了回來,扔給余皓一件運動服外套,自己穿上外套。

  周升道:「跟上去看看!」

  兩人穿著拖鞋,快步蹚過校道外的水,出了校門,只見林尋叫了部網約車,匆忙上車去。周升只是瞥了一眼便道:「跟著他,他不是去醫院!」

  余皓馬上打車,兩人上車,周升朝出租車司機說:「跟著前面那輛車。」

  出租車司機識趣地沒有多問,跟上了林尋坐的網約車。余皓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去醫院?」

  「他提著一個電腦包。」周升道,「急匆匆去醫院,不會帶那麼大的包,消息是怎麼洩露的?他要跑路了!」

  余皓馬上給陳燁凱打電話,還是沒人接,出租車司機插了句:「這條路線不是去機場。」

  前面的車沒上高速,周升眉頭深鎖,開始打黃霆的電話,這次黃霆接了,周升馬上道:「那傢伙要跑了,目的地不明,我們正跟著。」

  「把你手機定位發過來。」黃霆在電話那邊說,繼而把電話掛了。

  余皓緊張得手有點發抖,周升摸了下他的手,說:「怎麼你手還是這麼冷?」繼而握著余皓的手,說:「找半天沒找到長褲,鞋子也忘帶了。」余皓低頭看,兩人還穿著運動短褲和一字拖,腳上全是水。

  「你們是學生吧?」出租車司機說。

  周升「嗯」了聲,過了紅綠燈,出租車被前面林尋的網約車甩開了數輛車的距離,這路口紅燈過得快,一會兒就堵住了,出租車沒過紅燈,網約車卻已開走了。

  「糟了!」余皓道。

  「別緊張。」周升說,「拐過路口,說不定還能追上。」

  出租車司機說:「這條路應該是去碼頭,沒猜錯的話。」

  陳燁凱打電話來了,余皓回了電話,讓他馬上通知黃霆派人去碼頭,陳燁凱說:「奇怪,到底是哪裡走漏了風聲?」

  黃霆的聲音說:「看看這個。」

  「媽的。」陳燁凱道,「這傢伙還在病床下裝了竊聽器!」

  黃霆接過電話:「想辦法拖住他,靠你們了,現在堵車堵得厲害,拖延至少二十分鐘。我們第一次傳喚過他,沒有獲得任何證據,他在領導面前反彈很厲害。這是第二次了,領導在向我施壓,情況也非常棘手。必須等被害人徹底清醒,證明她沒有精神問題的前提,指認林教授有謀殺意圖,才能開始走流程。」

  陳燁凱在電話旁說:「整個過程需要一點時間,現在梁老師正在回憶更多細節,她昏迷太久了,記憶有斷層,我爭取……盡快。」

  「行。」余皓不知道要抓個人還這麼麻煩。

  出租車司機道:「到了,喏,你們看,碼頭。」

  網約車已經開走,余皓快速摸出手機付錢,周升撐傘,快步下了碼頭。余皓一眼在高處瞥去,下面形形色色的傘,人來人往,登上江邊的游輪。

  「哪艘?」周升道,「看見了沒有?」

  余皓:「那艘快開了,肯定是那艘!我看見他的傘了!」

  「聰明!」周升道。

  「跟你學的。」余皓答道。

  雨勢絲毫不見小,嘩啦啦地沿著大路邊的台階淌下,余皓在台階上一滑,險些摔下去,周升忙拉住他,說:「小心!」

  這路上全是水,實在太滑了,江邊豎著「五天四日遊」的牌子,從郢市出發,逆流而上,兩岸風光正美,這旅遊項目簡直是退休老年人的最愛。周升與余皓下得大台階,又要下小台階,只見將近四十個退休老年人,正舉步維艱地緩慢挪動。

  余皓:「……」

  周升:「……」

  兩人焦急無比,只想快點上去把林尋拖下來,奈何前面的隊伍速度越來越慢。余皓道:「黃霆的人呢?還沒來!上去怎麼辦?」

  周升:「照面先動手,把事情鬧大,船就走不了了。」

  老年人隊伍前,導遊還在介紹,周升瞅好空當,收傘,從導遊身邊擠了進去,回身抓住余皓的手,把他拖了過來。

  游輪入口有兩名船員在驗票,余皓道:「進不去了,怎麼辦?」

  周升想了想,讓余皓等著,到碼頭邊上去,不片刻買了倆芒果過來,扔給余皓一個,余皓接住。

  余皓:「??」

  「交給我,你別說話。」周升帶著余皓,大大咧咧擠到隊伍最前就往裡走,船員道:「哎你們倆!」

  周升道:「剛下船買水果去了。」

  「牌子呢?」船員指指胸口。

  周升隨手拍了拍兜裡,說:「忘帶啦。」

  人多嘈雜,船員忙不過來,只得將周升放了進去,反正這種大型觀光游輪,買了票都有房間,逃票逃了也沒地方住,不少送人上船的也一起進去了。

  「哇。」余皓進了游輪裡,這完全就不像一艘船,裡頭已經被裝修成了酒店!酒店大堂裡有客人正排隊登記,還有招待客人的茶水與餅乾。周升拿了幾塊餅乾,讓余皓揣著:「找人去。」

  到處都是拉著行李箱的客人,余皓不住張望,這游輪上什麼都有,茶藝店、玉石店、工藝品店……一層還有自助餐廳。

  「想玩嗎?」周升道,「暑假來坐吧?先找人,別看了,你猜他會在哪兒?」

  余皓道:「我覺得他應該是今早竊聽到梁老師醒來以後,臨時訂的船票。」

  周升沉吟道:「對,臨時訂,不通過旅行團……通常只有最貴的票了……也就是說得往上走,高級房都在上面。」

  周升吃著芒果,與余皓進了電梯,余皓道:「這一天得多少錢?」

  「四千八。」周升按了三層,答道,「外頭廣告牌寫了,五天四晚豪華遊。」

  余皓心想兩個月打工錢玩四天,有錢人的生活真是奢侈。

  電梯「叮」一聲到了第三層,得走螺旋樓梯上頂層,頂層只有十二間豪華客房,每個客房配一個單獨甲板陽台,兩個盡頭則是超VIP總統套房,下面人聲鼎沸,頂樓卻十分安靜。

  「哪一間呢?」周升說。

  余皓道:「挨個敲敲?」

  就在此刻,船上響起了廣播聲。

  「各位親愛的旅客,本船將在十五分鐘後出發,這是最後一輪廣播,請送親友的旅客,盡快下船。」

  余皓:「……」

  陳燁凱電話來了:「情況怎麼樣?」

  「要開船了!你快點啊!」余皓道。

  「黃霆回所裡辦手續了。」陳燁凱道,「馬上就到,拖住他!」

  掛了電話,兩人面面相覷,人都沒找著呢,拖住誰?周升道:「不能敲門,敲多了萬一被他從貓眼裡發現,咱們會被船員趕下去的。」

  余皓道:「我現在已經不太確定林尋是不是上了這艘船了。大堂裡是不是有登記名單?能查到不?」

  「相信你的直覺。」周升道,「一定就在這一層,他們不會給咱們看客人名單的。」

  周升站在走廊裡,面朝一側,思考片刻,又轉向另一側。余皓本以為周升在現實裡也有什麼超能力,但周升站了一會兒,什麼也沒發生。

  「有辦法了,走。」周升道。

  兩人又下樓去,周升看了眼消防通道地圖,朝下層走,他輕車熟路,推開一扇門,進了走廊。

  這又是哪兒?余皓一頭霧水,看見兩側的不鏽鋼架子與水槽,是廚房?

  周升在廚房裡往盡頭的辦公室中瞥了眼,一名船員正在登記人數,周升示意余皓躲到架子後,說:「桌上有房間的名單,我引開他,你去把名單偷出來。」

  余皓心想太聰明了!

  周升開始用力敲門,那鐵門一敲就震耳欲聾地響,船員被嚇了一跳趕緊過來。

  「什麼時候開飯?!」周升道,「不是說有點心的嗎?」

  船員忙道:「你找經理去,這裡是廚房!」

  周升:「媽的!這麼貴的船票,連個早飯都沒有?餓死了都!」

  周升大大咧咧,一副蠻橫富二代派頭,完全本色演出。船員不敢惹他,只得趕緊讓他走走走,余皓馬上從船員背後閃身進了廚房一側的辦公室,把名單的複印件拿了起來,折好揣進懷裡。

  船員好說歹說把周升推走,讓他去自助餐廳等,轉身正要回辦公室時,走廊另一頭通知開會的來了。

  周升轉過廚房拐角,與余皓會合。

  「V402,」周升道,「林先生,1人。V407,林先生,3人。兩個姓林的,這個一家三口的不是他,402沒跑了。」

  汽笛聲響,整艘船驀然一震,余皓道:「糟了!快上岸去!」

  周升:「怕毛,就待這兒,查不到咱們頭上……喲,果然有早飯,這蛋糕不錯,西廚做得比中廚好,先吃再說。」

  周升隨手揭了個蓋,裡頭是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焦糖慕斯,他拿了個吃起來,再給余皓遞了個。

  「太甜了。」余皓有點受不了,聽見外頭有腳步聲靠近,緊張起來,「快走吧!」

  「走毛啊,早飯都沒吃呢,找找蒸點在哪兒。」周升又發現了一排蒸好的廣式茶點蒸籠,說,「蒸排骨喜歡嗎?好像蒸得有點過頭了,來嘗嘗?」

  余皓:「……」

  「這有筷子。」余皓簡直緊張又刺激,和周升開始在廚房偷吃。周升翻開湯罐,舀出兩碗冬瓜薏仁牛尾湯,邊喝邊注意周圍動向,又說:「沒事我看著呢,他們開會,不會有人進來的。」

  余皓生怕被抓住,但周升總能在千鈞一髮裡脫險,也就不擔心了。

  周升:「吃飽了嗎?」

  余皓:「吃飽了。」

  「那走吧。」周升又給余皓喂了個蟹籽燒賣,拿著一次性杯子接了咖啡,還順便幫廚師把檯面收拾乾淨。兩人沿著走廊,經過會議室,看見一夥廚師或站或坐,聽廚師長開會。

  「哎?」余皓看見儲物間裡的餐車,說,「我有個辦法。」

  周升:「假裝送餐嗎?別,他認識咱們,施梁那事可千萬別再來一次了,先通知凱凱,他就在這艘船上。」

  兩人回了大堂,一時有點一籌莫展,周升示意余皓站過來點,別站在中庭,生怕萬一被林尋出來閒逛發現,雖然他出來的可能性很小。

  余皓給陳燁凱打電話,通知了細節,船已起錨,一時也回不去了。周升則注意著大堂裡的人來人往,開船後客人少了許多,各自回房看風景了,一名身穿制服的船員注意到了他倆,過來道:「兩位是哪個房間的?需要送你們回房嗎?」

  余皓正朝陳燁凱道:「我們現在在船上,回不去了,怎麼辦啊?」

  陳燁凱道:「訂個房間,隨時注意動向。」

  黃霆接過電話:「給你倆報銷,但只能住標間,先找地方住下吧,身份證的問題,我給你發個電話,你讓船上打這個電話,所裡給你解決。」

  「上來參觀參觀,不注意耽擱了時間。」周升朝船員道,「我補票好了。」

  船員:「……」

  余皓朝電話裡說:「我們沒帶身份證……周升?」

  船員:「跟我到辦公室解釋清楚吧。」

  周升說:「我補票啊,哎!別碰他!怎麼?想打架?」

  電話那頭梁金敏的聲音道:「Nicky,把電話給我。」

  現場一片混亂,余皓生怕周升動手,忙以眼神示意鎮定。周升接過耳機,裡頭梁金敏說:「是余皓嗎?」

  「我周升。」周升把余皓擋在自己身後,抬眼看船員,說,「梁老師好,您好點啦?」

  梁金敏說:「醒了,回憶細節還需要時間,請你們住林老師的隔壁,監視他的一舉一動,費用我出。」

  「好嘞!」周升一聲喝彩,把余皓嚇了一跳,說,「凱凱,你聽見了?微信轉過來吧?」說著從衣兜裡,以手指挾出自己與余皓的身份證,遞給船員。

  第65章:監視

  「你居然帶了身份證!」余皓與周升到了頂艙406,頓時心花怒放,VIP客房還沒住滿。周升補過票,示意余皓小聲點兒,以房卡刷開門,兩人閃身進去。恰好402的總統套房開門,林尋走了出來。

  林尋出來的剎那,406關門聲響。余皓剛進房,聽見總統套房的關門聲,周升馬上做了個噓的手勢,湊到貓眼前去看。

  「他出去了。」周升把身份證放在床頭櫃上,說,「我怕萬一追到機場沒法進安檢,順手把身份證也帶上了,還好。你看咱們訂VIP套房的時候,經理臉上都笑出花了,花錢就能解決的事兒,緊張啥。」

  余皓再一次認識到這是個有錢就可以基本上為所欲為的世界,周升一說要訂9888的特級套,還要升級成豪華套餐時,馬上就沒人找他倆麻煩了。總統套與林尋的房間對著,隔了整條走廊不方便,VIP房九千八,余皓也享受了一把超級貴賓待遇。周升又打電話,讓船上給送餐,余皓道:「還吃?吃不下了。」

  「吃吧。」周升又到酒櫃去找飲料,說,「先補覺,那傢伙跑不了。」

  「哎呀。」余皓簡直心花怒放,公費出差,還是頂級待遇,希望林尋別這麼快下船,正好順便玩幾天,而且這房間還是個大、床、房!

  「食色乃人之大欲。」周升到陽台去觀察地形,說,「少……余皓同學,吃好玩好。」

  余皓哈哈笑了起來,躺在床上按遙控器看電視,黃霆的電話來了。

  「我到碼頭了。」黃霆道。

  「都開船倆小時了!」余皓說。

  黃霆說:「我知道,船很快就會出省,我去辦異地拘留手續。」

  周升回來坐在床邊上,余皓開了外放。

  「……林尋現在還不知道咱們正在追蹤他,他的目的地是這艘船的泊岸終點直轄市,可能會去拜訪你們陳老師的父親,也可能從那裡直飛洛杉磯,離開國內……」

  周升道:「行,我們會注意跟蹤,及時匯報的!」

  「在我們抵達前,不要驚動他。」黃霆說,「你們搭乘的的這艘船,今天中午會停靠第一個補給小站,只停十分鐘,明早停第一個大站,讓乘客下船遊覽,停靠點和時間我發周升微信上了。」

  「我現在打電話給第一個縣的公安機關,請他們協助,回去接上陳燁凱,從陸路出發。但那個縣很小,就怕錯過,如果順利得到協助,最遲明天早上就能上船,帶他回去。現在等所裡通知這艘船的船長,放心,他逃不掉了。」

  周升那邊,陳燁凱的電話又來了。

  周升道:「凱凱,說好的大招呢?梁老師什麼時候放大招?」

  陳燁凱那語氣有點煩躁,說:「我們正在回憶,別著急。」

  「是周升嗎?」梁金敏的聲音道,「還是余皓?」

  「哎,梁老師,我們在一起呢!」周升說。

  梁金敏道:「住進去了嗎?」

  「挺好的!」周升與余皓一起說。

  余皓:「謝謝梁老師請我們住這麼好的豪華遊輪!」

  梁金敏道:「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好孩子。有一件事,請你們注意一下,他有一台筆電……」

  「隨身帶著。」周升馬上道。

  「果然在他身上。」陳燁凱的聲音在電話裡一旁說。

  梁金敏與陳燁凱交談道:「不行,Nicky,我盡力了,實在想不起來了,我總覺得還有什麼……」

  陳燁凱道:「您再努力試試,梁老師。」

  余皓道:「很重要嗎?」不過想也知道,林尋要跑路還會帶著筆記本電腦,裡面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東西。周升卻輕輕擺手,示意余皓別多問。

  「我說的是別的事,在我昏迷前。不過筆電……裡頭倒是有一些電子票據、表格,以及聊天記錄。」梁金敏並不遮掩,坦然道,「是關於項目經費申報的很重要的證據,既然帶在身上我就確定了,好,謝謝你們。」

  「等等。」余皓突然又問,「梁老師,您知道他的開機密碼嗎?」

  梁金敏沉吟了一秒,答道:「知道,現在發給你?」

  周升與余皓交換眼神,余皓道:「待會兒吧,如果我能弄到那部筆電的話。」

  陳燁凱接過電話,正要再說時,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聲音。

  「金敏?你醒了?」

  陳燁凱掛了電話,余皓與周升面面相覷。

  「是院長嗎?」余皓道。

  「院長看她去了。」周升隨口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梁老師也不是省油的燈吶。」

  「大招是什麼?」余皓莫名其妙道。

  周升道:「凱凱說,梁老師在昏迷前已經開始想辦法蒐集林尋的一些證據。不會睡一覺起來以後給忘了吧。」

  余皓說:「她正在想呢不是麼?希望吧……」

  余皓打了個呵欠,周升說:「先睡會兒。」

  兩人聽見隔壁關門聲,林尋回來了,余皓又警惕起來,周升擺手示意無妨,跳了上床躺在余皓身邊,把電視開了靜音,按遙控器玩。

  余皓側過身,靠在周升身邊睡著了,這床太大了,睡起來真舒服。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周升起床,抬頭看了眼,見周升拿著個玻璃杯,靠在牆上聽對面動靜。

  余皓忙起來,周升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余皓以口型示意「在說什麼?」,周升搖搖頭,意思聽不清,讓余皓來聽。

  不片刻,隔壁房間開門響,林尋又出去了。

  「離第一個停靠站還有二十分鐘。」余皓說,「他會下船嗎?」

  周升搖搖頭:「不清楚,去偷他的筆記本電腦?」

  兩個房間的陽台中間隔了一面牆,但那根本難不倒周升,周升到陽台上朝隔壁看,風大雨大,船行駛到江心,余皓道:「小心點兒,要麼還是別去了,萬一他突然回來怎麼辦?」

  周升也有點猶豫,說:「我快去快回吧。」

  風雨大作,船一出江,狂風暴雨更猛了,周升被吹得渾身濕透,白T恤貼在胸膛上現出肉色,全身往下滴水。

  周升爬了過去,余皓不想讓他自己冒險,於是也跟著爬進了總統套房的陽台。陽台門鎖著,頂上卻有個通風的外推窗,余皓紮了個馬步,兩手手指扣著,周升脫了拖鞋踩上去,借力翻進了總統套房裡,從裡頭開陽台門,余皓忙拎著拖鞋進去,轉身鎖好門。

  風雨一陣一陣地吹打著陽台門,總統套房比VIP套更寬敞也更豪華,電腦包放在沙發上。周升上前翻找,沒有筆記本電腦,余皓一身也濕透了,兩人踩進房裡帶了不少水,又是木地板,忙找東西來擦乾,免得被林尋發現。

  空調開得太大了,余皓冷得全身發抖。

  「他把電腦隨身帶著。」周升道,「這傢伙太小心了。」

  余皓:「要動手搶呢?搶到以後把門反鎖,拿到電腦以後只要半小時,連上熱點把梁老師要的東西發出去。」

  周升答道:「不行,電腦是他的個人財物,船上一報警,他馬上就會借助安保把電腦拿回去,咱們會被關在辦公室裡頭,到時萬一引起他警惕,把資料刪了更得不償失。」

  房門「嘀」的一聲響,說時遲那時快,周升將余皓一拉,兩人迅速閃身,進了衣櫃,周升輕輕關上衣櫃門。房門打開,林尋走了進來。

  「是的……」林尋說,「現在情況就是這樣,他們不能逮捕我,只能傳喚我。」

  林尋手臂下夾著筆電,顯然是在路上臨時接到電話,又回房來打電話。他順手把筆電放在辦公桌上,充上電,打開,思考片刻,按了幾個按鍵,筆電開始跑程序,林尋起身,走到陽台落地窗前。

  余皓與周升藏身衣櫃裡,余皓心想這總統套房的衣櫃也太大了吧,還以為會抱著擠一起呢。

  「夫妻動手,對咱們這代人來說都司空見慣了,在國外的生活改變了她……唉……」林尋邊打電話邊四處瞥,「金敏那人你也知道的,嘴特別欠,有時被打完全是自作自受。當然,我也有錯,喝高了,一時控制不住。但跑來說我謀殺,這就太過了……一夜夫妻百日恩,結婚都二十年了,為了離婚,這是無所不用其極。對、對、什麼夫妻感情,在錢的面前都不重要了……對了,有什麼能證明,一個人,在特定的某段時間,處於昏迷狀態?我想來想去,這罪名應該也套不到我身上……」

  周升在衣櫃裡輕輕蹬開拖鞋。

  「口角上升成肢體攻擊這點我承認,我虧就虧在沒去驗傷……」林尋低頭,看見陽台落地窗下有水跡,伸手拉開,朝外張望。

  余皓與周升光著腳,從衣櫃裡無聲無息地出來,周升看了眼辦公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眉頭擰了起來,余皓小心地背對門。周升伸出手,不發出任何聲響,靠近辦公桌。

  然而下一刻,林尋無意中轉過頭,聲音頓時停下。

  周升當機立斷,上前把筆記本電腦蓋上,余皓馬上開門,林尋速度卻比周升更快,一個箭步,抓住自己的電腦!

  周升索性改偷為搶,光腳一步踩上辦公桌,旋身一腳掃去,林尋大喊道:「有賊!」

  就在短短頃刻,游輪突然猛烈地一抖,靠岸。

  那一抖下周升驀然失了平衡,在辦公桌上一滑,摔了下來。周升鮮有失手的情況,余皓馬上衝向辦公桌,木地板上還有水沒擦乾,周升一步滑下站不穩,沿著落地窗摔了出去!

  「周升!」余皓衝了出去,外頭就是船舷,周升那一滑,差點從舷欄下摔出江裡,幸而余皓衝到近前,死死抓住了他。

  林尋馬上喊道:「有賊!有賊!」旋即把筆電朝電腦包裡一塞,抓起電腦包,跑了出去。

  「這地板太滑了!靠!」周升差點氣死,兩人連滾帶爬起來,轉身跑過地毯,余皓找到拖鞋扔給周升,兩人箭步,漂移,奔出房間。

  「你拿他電腦做啥?」余皓這時候才說。

  周升:「不是你要拿?!」

  余皓道:「我就說說……反正他也逃不掉了!」

  周升:「他剛剛在刪東西,沒看見嗎?」

  兩人沿著樓梯一路衝下去,將端著茶水的服務員撞了滿身水。

  余皓:「對不起!」

  周升:「抓住他!」

  林尋飛速下大堂,最後幾層台階緩步,自若走下,余皓與周升從頂層下來,已引起了船員的注意力。林尋疑惑地回頭,看了眼,再轉身進了甲板走廊。

  「你們幹什麼!」有人上來了,周升一個矮身,拉著余皓下大堂,衝出甲板,到得甲板上,林尋已快步下船。

  「你們這船到底幹嗎的!」周升怒而吐槽道,「該抓的人不抓!就沒個人盯著嗎?」

  周升一側身,坐在舷梯扶手上,滑了下去,林尋回頭一看,提著電腦包,跑上了碼頭!

  「抓住他!」余皓情急道,「他偷了東西!」

  「抓住他!」周升沖上碼頭,余皓隨之滑了下來。碼頭上還下著小雨,兩人追著林尋而去,林尋再回頭,慌忙衝進了碼頭一側的碼頭集市。

  「你追啊!」余皓道,「別管我!」

  穿拖鞋追人實在是太艱難了,周升道:「我也跑不快!」

  這是個依山傍水的小縣城,公路在半山腰上,山腳是個集市,這天下著小雨,人卻不少,林尋一躲進去,頓時沒了影子。周升與余皓穿過半條街,氣喘吁吁,余皓突然發現林尋提著包,在馬路上打車。

  「那兒!」余皓道。

  周升當即踏上通往高處的台階,飛奔上馬路,余皓在後竭力追趕。

  林尋站在碼頭外高處的馬路邊,緊張不安,低頭看手機時,「嗡」一聲,一輛摩托車從面前衝過,林尋猝不及防,被帶得一個趔趄,電腦包被搶了。

  余皓:「……」

  周升:「……」

  兩人衝到馬路邊,林尋一見他們追來,當即沿著馬路,轉身奔跑。周升去追林尋,余皓追上,轉身朝著馬路另一頭飛奔而去。

  周升:「林尋!」

  林尋:「你……為什麼……你……」

  林尋跑得氣喘吁吁,根本不是周升的對手,周升衝到背後,一招躍起,在空中飛絞,頓時將林尋擰翻在地上,林尋尚且掙扎要逃。

  「讓你不好好坐船,浪費老子九千八……」

  周升使了八分力道,給了林尋迎面一拳,世界安靜了。

  「余皓?」周升轉頭,不見了余皓身影,馬上喊道,「余皓——!」再看山腰下集市,三名船員追了上來,當即不再理會林尋,轉身去追余皓。

  余皓從馬路上狂奔下去,摩托車已沒了蹤影。路邊有個收廢品站,外頭停著一堆破破爛爛的自行車,余皓朝老闆問了聲,老闆給他指了路,指往半山另一側,余皓脫了拖鞋,一路飛奔,直追而去。

  這是個下坡,還好還好……余皓跑上坡快要累死,下坡路好多了。他藉著慣性一路飛奔,到了山腰下,又匯入另一條公路,余皓左右看看,選了一個方向追去。雨小了些,路卻極其難走,余皓跑得已經快要斷氣了,突然看見公路一旁有條小路,小路盡頭是幾間農房,當即下公路,朝那農房跑去。

  周升沿著余皓跑開的方向追來,經過廢品站,翻身上了一輛破爛自行車,老闆馬上大喊「喂!喂!」周升道:「給你兩百!車我騎走了!」說著掏出手機,在冰櫃外的二維碼上一掃,又道:「這個送我吧你自己再去撿一塊!」

  說著又抓了塊廢品站外壓塑料布的、繫著根塑料繩的板磚,「唰」一聲蹬起自行車,沿著山腰的路風馳電掣地衝了下去。

  「你們有沒有看見……」余皓跑到農房前,放慢腳步,裡頭衝出來一隻拴著鐵鏈的大狗,朝他狂吼。破舊的農房外,路正中央停著一輛摩托車,一人騎在車上,另一人則在翻看林尋的電腦包,兩人都叼著煙,一旁有口井,他們正隨地翻找值錢東西,準備把電腦包給扔了。

  余皓:「……」

  兩人說著本地方言,把煙扔了,其中飛車黨甲上前,抓了根粗木棍,過來就要揍余皓。余皓退了半步。

  「哦找到了,這下也麻煩了。」余皓自言自語道,「周升你快點兒……」

  緊接著,飛車黨甲以木棍朝余皓狠狠抽了下來!余皓條件反射,從他腋下鑽了過去,繼而兩手護住頭,兩人如拳擊場上錯身,轉身,余皓飛起一腳,踹他腿彎。那人竟是被踹得一個趔趄,大罵出聲!

  咦?我怎麼會這招了?余皓下意識地以手臂護住面門,飛車黨甲又沖了上來,飛車黨乙則上前,從身後箍住了余皓!身前的飛車黨甲則一棍頂向余皓的胃腹。

  余皓剎那腦海中靈光一閃,彷彿出自直覺,原地一蹬,在身體被背後飛車黨乙鎖住的情況下翻身,旋轉,一腳踢中面前人的下巴,再側身轉向,帶得身後那人失去平衡,兩人同時摔在地上!

  余皓傻眼了:「我什麼時候學的打架?」

  然而那動作純粹出自本能,面前的飛車黨甲被踢得咬了舌頭,滿嘴鮮血淋漓,瞬間發狠了,掏出一把小刀就朝余皓撲來。余皓三下五除二鎖他手腕,擰,膝頂,把他放倒在地。

  背後那飛車黨乙退到摩托車前,從後蓋箱裡抽出一把西瓜刀,罵了一句極惡毒的方言,余皓瞬間後退。下一刻,一輛自行車從側旁以閃電速度撞了上來,余皓只覺眼前一花,周升連人帶自行車撞在那飛車黨身上,將摩托車撞倒在地,順勢將那人撞得飛出兩米開外!

  「沒事吧?」周升手裡提著根晾衣繩,繩上綁著塊板磚。

  余皓:「沒……沒事,我突然會打架了?怎麼搞的?無師自通呢!」

  「老子教的!」周升道,「無師自通?!你還嘚瑟了!」

  那飛車黨連滾帶爬起來,周升把晾衣繩連板磚使得像個流星錘,一招飛去。

  「讓你不好好做人,當什麼飛車黨。」

  周升一招中腳踝,把那人拖倒在地,西瓜刀脫手,飛車黨摔得滿臉血,不住求饒,兩腳疾蹬,蹬開板磚。周升把「流星錘」收了回來,轉身見被余皓打倒的飛車黨甲想逃,又是一招過去。

  「老子面前敢搶包?也不問問我是誰?」

  余皓:「……」

  兩人剛爬起來,又被砸倒在地,余皓忙撿起電腦包,一翻,電腦、護照都在,還有不少資料與現金、銀行卡。

  「找到了,太好了!」余皓道。

  周升把破爛自行車拉起來,扔到一邊去,余皓道:「哪兒來的?」

  「路上買的。」周升道,「不要了。」

  余皓道:「多少錢?浪費!」

  「兩百!有摩託了還要什麼自行車?」周升扶起兩個飛車黨的摩托,跨坐上去,心滿意足道,「搏一搏,單車變摩托……走!去派出所!」

  余皓抱好林尋的電腦包,坐在摩托車後座上。周升擰柄,發動摩托車,「噌噌噌」捲起不少泥,拐出小路,上了公路,「轟」一聲帶著余皓,穿過漫天漫地的雨水,朝公路盡頭馳去。

  第66章:理想

  「我怎麼會打架了?」余皓抱著周升的腰,狂風掠過,兩人全身濕透,衣服全貼在身上,周升的T恤下,背脊仍然散發著灼熱的體溫。

  周升轉頭朝余皓道:「你夢裡的會打架!」

  「我真的會了!」余皓道,「不信待會兒給你看!」

  「那咱倆待會兒練練?」周升笑道。

  余皓說:「你是不是在夢裡教我了?」

  「你說是就是唄。」周升自顧自道。

  十五分鐘後,通縣派出所。

  電風扇嗡嗡地轉,派出所裡頭既悶又潮,周升與余皓衣服還沒幹,又被熱出一身汗來,被本地片兒警盤問良久。兩人手機還都不在身上,分文沒有,天色漸暗,看來今晚只能在派出所過夜了。

  所幸搶回來的電腦包暫時由派出所保管,而林尋則被送去了診所,輕度腦震盪。下午四點,片兒警開始吃下午茶——酸辣粉,吃到一半被叫了出去,不多時,黃霆與陳燁凱進來,周升與余皓同時鬆了口氣,知道問題解決了。

  陳燁凱朝兩人豎了個大拇指,黃霆的臉色則非常難看,遞了證明,去辦公室裡頭參與開會。陳燁凱拿出兩個透明的塑料袋,裡頭裝著周升與余皓的手機與身份證,都是從船上帶下來的。

  「船呢?」余皓道。

  「開走了。」陳燁凱說,「辛苦、辛苦。」

  余皓心想我的自助餐,我的五天四晚豪華遊……人生遭受了重大的打擊。陳燁凱帶著他們上車,聲音漸漸遠去,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黑白。

  「你們毆打的那倆飛車黨。」陳燁凱發動車,等黃霆上車,說,「是本縣婦聯主任的小舅子,所以把你們壓了這麼久。」

  「我還想著能弄個見義勇為的錦旗呢!」周升道,「就這樣完了?」

  余皓一手扶額,手機沒電,全身濕透,什麼都沒享受到,這事兒就這樣結束了。陳燁凱道:「回去以後,大夥兒再擺個慶功宴?」

  「能把他繩之以法麼?」余皓仍忍不住地擔心,周升卻大大咧咧道:「現在就不歸咱們管了,看黃霆的本事吧。」

  黃霆辦完手續,提著電腦包出來,在車旁緩了好一陣,最後還吐了。

  周升:「……」

  「你們陳老師……」黃霆說,「都超速了,一路開到通縣,中間還有大段山路,不行,讓我再緩會兒。」

  「人呢?」余皓問。

  「來了三個人,另外兩位同事去縣醫院,負責帶他回郢市。」黃霆喝了點礦泉水,漱了漱口,說,「回去見分曉吧,你倆以後考不考警察?這波操作真可以的。」

  「勸人從警,五雷轟頂。」周升認真道,「我媽說的。」

  陳燁凱哈哈大笑,余皓正在後座喝水,一口水全噴了出來,第一次見陳燁凱這麼開心。

  「走吧!」陳燁凱說,「回去跟這人渣慢慢磨!」

  入夜,車燈飛速閃過,余皓與周升在後座睡著了。夢裡,周升似乎很瞭解余皓的不甘,在京城外的山巒間,拿了一張紙,給他折了一艘船,紙船一入水,頓時膨脹起來,化為江面上宏偉的大船。

  「還有這操作?」余皓驚訝道。

  「走!上船!」周升笑道。

  船上只有一個房間,正是他們住過的VIP套房,大堂變成了自助餐廳,擺滿了吃的,光影幻化之中,余皓只覺得那吊燈亮得刺眼,末了,船隻的晃動漸漸停了下來。

  「到了。」陳燁凱說,「醒醒。」

  余皓靠在周升肩膀上,兩人睡得正沉,他迷茫地睜開眼,已到學校後校門。副駕位上的黃霆不知去了何處,興許是先下車了。

  「我得去醫院一趟,陪梁老師。」陳燁凱說,「這禮拜咱們再約吧,還有許多事需要收尾處理,梁老師特別為兩位準備了答謝禮。」

  周升一臉煩躁,說:「行吧,改天見。」

  余皓心想我船上的自助餐沒吃到,夢裡的自助餐也沒吃上,真是命苦。末了,陳燁凱又提醒了一句:「快期末考了,注意複習,別掛科。」

  「行了!」

  「別說了!」

  余皓與周升終於炸了。

  陳燁凱:「???」

  兩人肩並肩,回到了華燈初上的校園,一場大雨,整個城市充滿了千萬水窪,倒映著路燈與教學樓的暖光,蟬又開始叫了起來。經過校道上,早上路過的那棵樹時,一滴雨水落在周升頭上。

  「早上出發前你想問啥?」周升朝余皓道。

  「沒問啥。」余皓被這麼折騰了一天,已經不想問了,但周升也沒追問下去,只是以胳膊搭著余皓,親暱地與他回寢室去。

  「不甘心吧?不甘心吶,沒關係,等自行車比賽結束,帶你去澳大利亞玩……」

  「貴死了!下個學期的學費還沒著落呢。」

  「免費的啊,前三名獎品。」

  「什麼?!」余皓一聲大喊,宿舍樓一樓的聲控燈全亮了。

  「你才知道?!你都沒注意這事兒啊!」周升道,「那我這麼辛苦到底是干嗎呢!」

  宿舍樓二樓的聲控燈也全亮了,剛過八點,學校裡到處都是談情說愛的小情侶,余皓趕緊拉著周升走了。

  深夜裡,黃霆發了條消息,告訴他們後續:林尋已經被帶回郢市盤問,梁金敏開始提供證據,一切都不用擔心。

  余皓與周升討論良久,項目經費貪污還算不上致命罪行,謀殺才是。但僅憑梁金敏指認,還不能有效給林尋定罪,除非林尋自己招認,但以林尋這人,絕不會坦白自己真正的罪行,接下來才將是一場心理上的苦戰。

  陳燁凱最在意的龍生之死,梁金敏被家暴昏迷後,再製造人為車禍謀殺,這些都找不到證據,只有梁金敏單方面的指認,缺乏證據,也就無法為林尋定罪。

  罪惡之人逍遙法外,已死者埋骨黃泉,未亡者走出重重迷霧,努力地生活在陽光下。

  周升與余皓幾次進入夢裡,周升總看金烏輪。

  「想進誰的夢?」余皓問。

  「沒什麼,反正也進不去。」周升沒有多說。

  余皓知道他想進林尋的夢裡,通過奪回夢的方式,逼他坦白一切,但余皓從內心深處對「救贖罪人」有種牴觸心理,他寧願讓林尋一直被懲罰,也不想救贖他。比起啟示眾生的加百列,他寧願當那名司掌懲罰與憤怒的烏利爾。

  時近期末,周升沒再對這案子發表任何看法,但余皓看得出他很不甘心,自己也不甘心。四六級考試漸近,周升反常地說:「唸書吧,給我補補課,我把四級給過了。」

  周升這個學期意外地認真了很多,也很少翹課了,除了上課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在模擬室練自行車。週六日則去市區的賽道練車,余皓晚上給周升與傅立群補英語,偶爾周升還教他高數。餘下的時間,余皓幾乎全在翻譯陳燁凱介紹的兼職,太多的人間犯罪報導,因心理問題所產生的案件,看得余皓甚至有點懷疑人生。

  這世上真的就這麼黑暗嗎?我周圍的這些又是什麼?余皓整個人都被陷在了無數報紙上駭人聽聞的犯罪記錄裡。

  「林尋被拘留了!」一天傅立群回到寢室,帶來了學院的最新消息,「貪污項目經費,這麼囂張?剛來就貪污?」

  余皓已經從黃霆那裡知道了,林尋因為項目貪污問題被暫時拘留,將遭到起訴,但謀殺案遲遲沒有下落,學院則對林尋申請了取保候審。

  「還要取保候審?」余皓難以置信道,「不會吧?!」

  傅立群唏噓道:「家暴的事情也沒個結論,真是惡人沒惡報。」

  余皓手頭的報導已經翻了一半,一時頭昏腦漲的,應該能在規定期限內交稿,但聽到這個消息,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周升大汗淋漓地回了寢室,今天郢市第一波高溫來襲,他打著赤膊,只穿一條緊身的自行車運動褲,頭髮被汗濕得刺蝟一般,逕自進去洗澡。

  傅立群道:「周升!你知道林尋的事兒嗎?」

  「我看見他了!」周升在浴室裡答道。

  余皓:「……」

  周升今天明顯心情很不好,余皓示意傅立群別提,大家都知道周升對林尋很不爽,林尋家暴梁金敏的事也漸漸傳開了,還有人說林尋羅織罪名,陷害陳燁凱,把陳燁凱也一起逼走,這周林尋低調回來,傳聞在整個學院裡一時竟是討論得沸沸揚揚。

  余皓心想林尋這案子應該會判個緩刑,說不定他還會想辦法報復他與周升。

  「余皓!」周升在浴室裡喊道。

  余皓應了,轉頭,周升又說:「你過來下。」

  余皓問:「拿內褲嗎?」

  周升沒答話,余皓便起身過去,浴室門開了小半,周升側出上半身,露出滿是水的肩背,冷水澡沖得一陣涼意,撲面而來。

  「梁老師想見咱們。」周升說:「約今天晚飯。」

  林尋取保候審的第二天,梁金敏終於約他們了。

  余皓道:「去嗎?」

  「我得去組委會一趟。」周升說,「他們讓選手今晚開會,介紹賽道地形和注意規則,去不了。你去吧,聽聽她怎麼說。」

  說著周升在裡頭穿上運動短褲,裡頭掛真空,說:「穿貴點的衣服去。」

  余皓收了件T恤遞給周升,周升套上,那表情有點發呆,頭髮濕濕的。余皓給他擦頭,周升要接毛巾,余皓卻不給他,周升便點了根菸,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出神。

  余皓說:「林尋怎麼樣?」

  「就那樣。」周升說,「你也別怕他報復,大不了咱們退學算了,我帶著你,咱倆換個地方唸書去。」

  余皓說:「他沒那麼大膽子。」

  「不至於吧。」傅立群不知道兩人圍堵林尋那事,說,「林尋看你不爽是肯定的,但都小事不是麼?」

  周升「嗯」了聲,沒再說話,看了眼余皓,說:「去吧,換身好點的衣服,把頭髮用髮蠟抓一下。」

  余皓只得道:「好吧。」

  「寢室裡泡麵吃完了,赴宴嗎少奶奶!」傅立群道,「給我帶點……」

  「哎!」周升馬上坐直了,眼裡帶著責備,傅立群意識到說錯話,馬上噤聲,余皓正開衣櫃找衣服,沒聽見傅立群前半句,說:「我會記得給你打包的!」

  「不用了!」傅立群遇上週升帶著怒意的目光,知道他真生氣了,一時不小心說漏了嘴,馬上認慫。

  余皓去鏡子前抓頭髮,傅立群忙討好地幫忙,周升在一旁淡淡地看著余皓,余皓問:「可以嗎?」

  「去吧,泡麵我回來記得買。」周升按滅了煙,冷靜地說,「小狐狸挺帥的。」

  晚飯地點在郢市最高的大廈頂層,一家非常高檔的日料餐廳,余皓心想還好周升提醒他,今天穿了最好的衣服,否則估計連門都進不來。進去報了包房號,本以為陳燁凱也會一起來,沒想到他卻缺席了。

  請吃晚飯的,除了梁金敏之外,還有一名衣著樸素的中年女人。梁金敏今天沒有戴墨鏡,化了個淡妝,戴著一串漂亮的珍珠項鏈。

  「余皓。」梁金敏笑了笑,起身與余皓擁抱。

  余皓第一次正式與梁金敏面對面說話,見她這麼熱情,實在不太習慣。那中年女人起身,與余皓握手,梁金敏又介紹道:「她是王虹雁。」

  「王老師好。」余皓心想這名字怎麼好像在哪裡看到過?旋即「啊」的一聲,馬上道,「是……是……」

  「想起來啦?」王虹雁笑著說,「我一直等你給我打電話,卻怎麼也等不到,哎——我想你一定是把我給忘了!」

  余皓忙道歉,王虹雁就是施坭臨走前,給他那張名片上的人大代表!

  「周升告訴我了。」梁金敏說,「下回再叫他出來,余皓,你喜歡吃什麼?」

  余皓忙道:「隨意就好,我沒有忌口的。」

  梁金敏點過菜,日料做得非常精緻。三人隨口聊了幾句,王虹雁衣著不像梁金敏華貴,風度卻非常典雅,對他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關心以及讚許,反而梁金敏話說得不多。

  余皓被問長問短,像是相親時碰上了熱心的家長,王虹雁既問他成績,又問他愛好,問他學校裡和同學相處得怎麼樣,問到他父母時,梁金敏說:「行了,虹雁,你是想嫁女兒嗎?」

  王虹雁笑了起來,打趣道:「你別說,我還真有這想法,這小夥子太帥了。」

  余皓心想那還是免了!心知梁金敏多半也知道自己家裡情況,適時地開口為他解圍,他朝梁金敏投去感謝的一瞥,梁金敏則溫柔地笑了笑。

  「最後一個問題。」王虹雁說,「余皓,你畢業了打算做什麼?」

  「我大一還沒讀完。」余皓說,「沒想好呢。」

  梁金敏揶揄道:「這就開始網羅人才了?」

  「總有個理想吧?」

  「理想……」余皓以前從沒想過,但不知為何,突然在這時候說,「希望發出光芒,去照耀那些黑暗的地方吧?」經歷過這兩件事後,他開始覺得,自己就像熒火一樣,能發出的光芒實在太昏暗了。

  梁金敏說:「余皓,你非常了不起。」

  「哪兒。」余皓忙道,「那是周升,他才是最了不起的那個。他雖然……有點痞,有點吊兒郎當,總是衝動,可我覺得,他就像太陽一樣耀眼。」

  梁金敏道:「那我想你像月亮,太陽無法直視,月亮卻是能被直視的。」

  余皓笑道:「它只能反射太陽的光。」

  王虹雁有點意外,余皓居然給出了這麼一個答案,但對於余皓自己,他也是直到今天晚上,才朦朦朧朧地,在心底浮現出了這個奇異的想法。

  王虹雁說:「這很難,也很值得堅持。」

  梁金敏道:「只可惜,有太多的罪惡,是我們無力去審判的,乃至整個社會。」

  「所以就這樣了麼?」余皓知道梁金敏話中所指,乃是林尋。

  梁金敏稍稍有點意外,認真地看著余皓,似想說什麼,卻忍住了沒有出口。

  「也不盡然。」王虹雁說,「余皓,今天我冒昧地來見你,也是希望你幫我一個忙,不知道你能不能,為我整理你對施坭這件事瞭解的一些細節,當然所有的名字都會隱去,並簽上你的名字,讓我作為提案的依據。」

  「當然可以。」余皓說,「我回去就給您寫。」

  「你先考慮。」王虹雁提起包,說,「不著急,很抱歉我還約了人,得走了。」

  梁金敏道:「讓小凱送你過去?他待會兒就來了。」

  「沒關係。」王虹雁說,「我叫個車就走了。」

  余皓忙起身送她,王虹雁卻擺擺手,逕自離開。

  餘下他與梁金敏兩人相對,沉默片刻,梁金敏突然說:「謝謝你,余皓,我想聽聽,你真實的想法。」

  「什麼?」余皓茫然道,同時有點緊張,心想不會吧,我只是把你從潛意識裡帶出來,咱倆沒打照面啊,這樣都能看穿?

  「Nicky沒有轉告你嗎?」反而是梁金敏有點詫異,繼而會意,解釋道,「現在咱們拿林尋沒辦法,他有很大可能,還是會在學院裡任職,寧庾院長的想法我很清楚,也不打算再去說什麼了,項目經費貪污,只能到這裡。」

  「先前Nicky的母校中大也朝我發出過聘書,希望增設一門課。但他們當時沒有邀請林老師,因為決定隨他來郢市,最後被我拒絕了。現在我決定過去任職,帶帶人類學的研究生,而Nicky,他會報考我另一位朋友的博士生。」

  余皓:「恭喜!」

  梁金敏笑了笑,解釋道:「但林尋這人,我想他一定會伺機報復你們。按我的意思,希望給你們介紹轉學,或者重新參加高考,畢竟這學院,師資力量也不算太強。Nicky則願意為你出本科的學費……」

  余皓:「!!!」

  梁金敏:「龍生從前是我最喜歡的學生,在失去他之後,Nicky一直很孤獨,我很高興他有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

  「那……他也許需要一段新的生活,一位陪他到老的愛人。」余皓笑著說,「只是這個人,我想不會是我。」

  第67章:夜話

  「那麼,新的學校與環境呢?」梁金敏問。

  余皓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有了梁金敏的照顧,自己重新參加高考,只要過了錄取分數線,在梁金敏的幫助下,學院就會把他招進去,後面專業重新調配也會很順利,更重要的是,唸完以後,他能獲得一本大學的文憑!

  「我問過周升。」梁金敏說,「周升也給了我答覆,但他說,他不願意影響你的選擇,所以我想先聽聽你的看法。」

  余皓心想難怪周升今天會突然說那樣的話。

  「我看周升吧。」余皓只花了很短的時間考慮,便說,「他如果想退學重考,我換個地方也沒什麼。只是……我覺得,讀這個學校,也不代表以後就沒出路啊,唸得好的話,我也可以去考一本學校的研究生。」

  一直以來,余皓對自己的未來、前途,以及人生理想,都尚未形成一個明確的認識,而突然間,這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這也不是我沒主見。」余皓笑道,「只是有些話我不大會表達,我的想法大多數時候和周升很像,只是他能說得更清楚些。等我們畢業以後,要是有機會,想報考您的研究生,分數到了,您也會收我,不是麼?」

  梁金敏笑了笑,說:「我明白了。我沒有什麼能答謝你們的。我只想,至少盡我的綿薄之力,來保護兩個為了保護我,將被罪惡報復的孩子。」

  「不。」余皓突然說,「您沒有明白,梁老師。」

  梁金敏一怔。

  余皓道:「這樣就結束了嗎?您打算和過去一刀兩斷,是嗎?在您的餘生裡,將遠離他,所以這樣,就將遺忘往事,而不會再受到傷害?」

  梁金敏怔怔看著余皓。

  余皓內心深處知道為什麼——梁金敏直到現在,還未曾在夢境裡打敗那隻盤踞城市的金屬怪物。

  「一定有什麼辦法。」余皓想了想,說,「我想,這一切可能還沒有結束……」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搖搖頭,他總覺得,有什麼細節被他忽略了,而這個細節,說不定能扭轉當下的困境。如果真的無能為力也就算了,他面臨放棄一切時,也不是不能接受現實。

  但他有股預感,事情還將出現轉機。

  要是我像周升一樣聰明就好了……余皓就這案情,翻來覆去地與周升討論過許多次,而每次的答案都趨近於一致。

  說話間,服務生拉開隔門,陳燁凱進來了。

  「不好意思,來晚了。」陳燁凱笑著說,「吃得差不多了?我餓死了,先讓我吃點兒。」

  梁金敏神色恢復,似乎一直在思考余皓的話。余皓把菜單給陳燁凱,讓他點吃的。陳燁凱今天穿著那件久違的藏青色襯衣,黑色休閒短褲,身上有股好聞的古龍水氣味,混合著他夏天時身體的溫暖,顯露出知識分子徹頭徹尾的性感。

  「在聊什麼?」陳燁凱點了壽司,說,「這家海膽不錯,余皓你嘗嘗。」

  「閒聊。」余皓說,「沒什麼。」

  梁金敏道:「Nicky,余皓不想去你的母校重新讀本科。」

  「我猜到了。」陳燁凱把壽司艱難地嚥下去,喝茶,說,「我其實也不想回母校,我也決定留在這兒,梁老師。」

  「啊?」余皓道,「不不,你千萬隨意!」

  陳燁凱說:「留在這兒又不代表留在學院,郢市也有一本,正好複習備考,誰想考本學院的研?」說著又給余皓添茶,促狹地眨了眨眼。

  「那……」梁金敏似乎頗有點鬱悶,只得點頭。

  「要給傅立群和周升打包嗎?」陳燁凱問。

  余皓看這家壽司全是一對就128起的,忙道:「不了,周升肯定吃過,給傅立群捎幾個手抓餅就行……」

  「Nicky。」梁金敏突然開口道。

  「嗯。」陳燁凱繼續翻菜單,沒看梁金敏,說,「我來點吧,今天我請客。」說著叫了買單。

  余皓:「?」

  梁金敏說完那聲,又沉默了,一時三人無話。服務員過來後,陳燁凱讓準備打包,又笑著低頭給周升發消息。

  「余皓,你吶……」陳燁凱嘴角微微翹著。

  「怎麼了,陳老師?」余皓不安地說。

  「別再叫我陳老師了。」陳燁凱道,「早就離職了,隨便叫我什麼吧,總之我不想聽到老師這個稱呼,累了。」

  余皓笑了起來,突然又注意到梁金敏始終安靜地坐著,她的眼裡,彷彿有淚水在滾動。

  打包的食物送來後,陳燁凱說:「走吧,送你們回去。」

  陳燁凱去開車,余皓與梁金敏站在路燈下,這片商業區到得晚上,寫字樓全部亮著燈,像水晶般矗立在暗夜裡。

  「你說得對,余皓。」梁金敏說,「是我不明白。」

  余皓側頭,注視梁金敏雙眼。

  「我在昏迷的時候,見到了一位長著潔白翅膀、身穿黑色西服的大天使,與一位身穿鎧甲的武士。」梁金敏望向車水馬龍的大道,出神地說,「天使是你的模樣,另一位武士,他戴著覆面的頭盔。你們提著燈,在黑暗裡為我指引前進的道路……也許這也是某種天意吧。」

  陳燁凱開車,在路邊停下,說:「待會兒順便去接周升?他就離這兒不遠。」

  余皓正要上車,梁金敏卻道:「等等,余皓,Nicky,你們願意去我家喝一杯麼?」

  余皓望向陳燁凱,陳燁凱也有點茫然,不知道為什麼梁金敏會提出這個邀請。

  「像以前一樣。」梁金敏說。

  「我可以,看余皓。」陳燁凱道,「他的回答肯定是看周升,我接上他再說。」

  余皓道:「你太瞭解我了。」

  余皓上了車,陳燁凱開車,轉過兩個十字路口,在一家酒店前接了周升。周升背著個單肩運動包,剛參加完在酒店裡的招待會,聽了就說:「好啊,梁老師,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梁金敏微笑著朝他點頭,陳燁凱開車到學院後,穿過沒有路燈的道路,現出山中皎月,銀光灑滿大地。

  這是學院給林尋住的聯排帶院小別墅,與學院所在地隔了一座山頭,遙遙相對。

  房內十分寬敞,已有人打掃過,梁金敏打開落地燈,一室溫暖的黃光。

  「喝點什麼?」梁金敏說,「威士忌?Nicky待會兒別開車了,叫個網約車回去。」

  周升與余皓參觀梁金敏家的酒櫃,道:「喲,梁老師,你好酒真不少啊。」

  梁金敏淡淡道:「看上的就打開來喝吧,想來沒有你喝過的酒好,將就將就。」

  余皓以眼神示意,周升點點頭,說:「這瓶四萬多。」

  陳燁凱道:「我記得有瓶麥卡倫,我就喝它吧,周少爺也來點?」

  余皓說:「我對酒沒啥追求,別開太貴的。」

  「開這瓶加拿大冰酒。」周升知道余皓怕浪費,說,「不貴,千把塊錢,我再給你調下,甜甜的當果汁喝。」

  余皓馬上示意好,就這個吧,心想傅立群還在寢室裡等著他的晚飯……自己卻在這裡陪他們喝幾萬塊錢的酒,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陳燁凱給梁金敏倒了一杯葡萄酒,與周升、余皓,各自坐在沙發上。陳燁凱與梁金敏坐了單人沙發,周升則靠在長沙發上,給余皓留了個位置。

  落地燈的溫暖光芒下,梁金敏點了根菸,優雅地吐出一口煙霧。

  「敬Takin。」梁金敏在落地燈暗處,稍稍舉杯。

  「敬Takin。」餘人紛紛舉杯。

  「今晚老師想聊什麼?」陳燁凱輕輕搖了搖杯,冰球在杯中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余皓喝了口周升調的冰酒,確實挺甜,但不膩,很好喝,他的目光時刻注意著房裡的擺設,想起先前,林尋就是在這裡家暴梁金敏,把她打成重傷昏迷,再拖著她前去車庫,把她放在副駕位上,製造出那起車禍。

  車禍後,黃霆第一時間封鎖了這房子,並詳細地調查了每個角落,意料之中地一無所獲。

  余皓心想,會不會在這兒留下某些細節,是未被發現的?但以警察的專業素質,查過一次以後毫無收穫,自己就更比不上了。

  正想著時,周升抬腳,輕輕碰了下余皓,眼神似有話說,余皓馬上明白了,周升正想著與自己一樣的念頭,他也沒有放棄。

  「聊我失敗的人生。」梁金敏放下葡萄酒,淡淡道,「聊這片廣闊天地與人類的文明史中,作為一個蜉蝣般個體的人類,對命運的瞭解與感受。」

  「讓我們用一句戴爾菲的神諭開始今天的課吧,阿波羅神廟上,有一句著名的話:認識你自己。人究竟是什麼?靈魂生來向善、還是性情本惡?我們在這個世界上互相殺戮、討伐,大到民族與國家,小到一個家庭……」

  燈光、酒、沙發……在這個深夜裡,余皓依稀能想像,梁金敏的深夜課堂從古文明的磚石與輪軸到蒸汽時代的槍炮與戰火;從前古典時代瑪雅到殷商的中國,從亞歷山大到成吉思汗;從圖坦卡蒙的金雕座到拿破崙的滑鐵盧……那宏大歷史河流裡的閃光,就像夢境一般,浩浩蕩蕩,永無盡頭。

  而知識的力量,指引著人類越過個體的限制,站在了這河流的盡頭,看見了霧中的諸多腥風血雨。

  梁金敏從主流學術理論中,宇宙的開端談到恆星的誕生,再說到核聚變釋放出的能量,冰被融化成為水,植物光合作用,提供行星上智慧生命誕生的條件,再到各個文明裡關於太陽神的傳說,於是古文明中將太陽,作為至高無上的神明來崇拜,「光」也被認為是萬物的源頭。

  這是余皓第一次用這樣的方式來聽課,梁金敏保留了在國外的沙龍方式,與他們談天說地,陳燁凱則偶爾發表幾句自己的看法,周升也聽得入了神,一時兩人都忘了自己最關注的,沉浸在梁金敏的知識之中。

  余皓突然有那麼一點點後悔,居然拒絕了梁金敏讓他轉校的提議,跟著這樣的老師學習,說不定這一生真能做出點學問來。

  「……在這種趨光性的影響下。」梁金敏最後說,「白天我們活著,夜晚我們沉睡進入夢境,夢裡則釋放出內心最原始的慾望,隱藏在不被察覺的人格中。這種人格的形成,起源於我們在成長環境裡,對世界與自我形成的印象……」

  陳燁凱補充道:「這是目前心理學領域中,比較主流的一個說法。」

  「不錯。」梁金敏點了點頭,說,「以我自己為例,從小我的家庭就充斥著暴力。我的父親,是個不得志的知識分子,因為他的兄弟留美,在上個世紀70年代,遭到了強烈的非議與不公正的待遇。我的母親,則是一名地主家庭的後代,外公外婆舉家逃港,只有母親為了父親,留了下來。你們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我大概讀到了一些。」余皓想起自己翻譯的那些報導,其中就有關於這段時代的歷史。

  梁金敏微笑,說:「我父母有兩個女兒,我是小女兒,從懂事開始,家裡就充斥著無所不在的暴力。父親還患上了強烈的歇斯底里症……」

  「分離性障礙。」陳燁凱朝余皓與周升解釋道,「也即癔症。」

  梁金敏淡然道:「父親對母親、對我們進行過長達一整晚的毆打,母親逆來順受,我和姐姐總是充滿恐懼,期盼清晨來臨,太陽升起的時候……」

  「……但每當暴風雨過去,父親又恢復了他知性、溫柔的形象,他教我們讀書認字,督促我們認真學習……我甚至分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彷彿他分裂成了神與惡魔兩面,太陽下山時,也即是噩夢的開始。在那個時代裡,心理病症是不被重視的,國內許多人,甚至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認知。」

  「後來我想,在與林尋的婚姻生活中,原生家庭在我們性格里造成的心理陰影,也許同樣影響了我的一生。」梁金敏從煙盒裡抽出第二支菸,周升掏出打火機,給她點煙。

  「當然這是後話了。」梁金敏又說,「再長大一些後,父親的暴力行為有所減輕,在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中年男人無力去改變境遇的頹然與蒼涼。他患了重病,臥床時,卻仍然不時將我們的母親喚來打罵。有一天,我的大姐終於無法再忍受,在洗碗的時候,放下碗碟,堵住了我的嘴,用皮帶將我綁在了椅子上,沉默地走過去,到床前去,用橡膠手套捂死了他。」

  余皓:「……」

  陳燁凱也是第一次聽到梁金敏述說自己的往事,當即忘了該說什麼。

  周升說:「你大姐不想把你拖下水,所以把你捆了起來。」

  梁金敏說:「對,但這件事,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父親患了腦腫瘤,常癔想著有人害他,最後的那段日子裡,他已經到了無法安睡的地步。死訊傳開的時候,包括鄰居、親戚,看得出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再後來,大姐結婚,母親隨大姐住。當年逃港的外公外婆已去世,兩位舅舅找到了母親,交給她父親的一大筆遺產,這筆遺產足夠我們過得很好。我考上了大學,並認識了林尋,那時的他風度翩翩,雖然長相只能算得上中等,家庭條件也不算優越,但在他的身上,有一種令我欲罷不能的氣質。」

  「書卷氣。」陳燁凱說。

  「不錯。」梁金敏朝陳燁凱說,「讀書人的氣質,在你的身上也很明顯。這種氣質令許多女性為之迷戀。」

  周升說:「看來我是沒有的。」

  梁金敏道:「注意,這只是人的一個特點。是否善良,與他讀過多少書,並無多大關係。」

  陳燁凱笑著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眾人都笑了起來。

  梁金敏說:「在任何群體裡以偏蓋全都是不妥的。」

  「開個玩笑。」陳燁凱笑道。

  梁金敏道:「在林尋的身上,我感覺到了,小時候父親在午後,教我們姐妹讀書的那種浪漫感,一樣的不得志的知識分子的氣質,一種不宣諸於口的傲氣。坦坦蕩蕩地一無所有,卻始終在追尋,思想與靈魂中的自由……」

  梁金敏拉開茶几下的抽屜,翻出一個相框,遞給他們傳看,上面是剛到舊金山斯坦福大學唸書的林尋與梁金敏,在校門前的合照。

  第68章:關鍵

  「我不顧大姐的反對資助林尋。」梁金敏說,「當時我堅定地認為,這就是我一生中的靈魂伴侶。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裡,我都覺得燦爛的陽光在照耀著我的靈魂,現在想起來,真美好啊。余皓你說我沒想明白,我確實沒明白,或者說從我內心深處,就始終不願意承認我的怯懦,正是這種怯懦,令我陷入了不斷循環的人生悲劇裡……」

  客廳裡靜了,余皓不想哭,卻忍不住哭了起來,他能設身處地地體會到,梁金敏當時是那麼愛林尋,但想到如今的她,就難過無比。

  陳燁凱眼眶也紅了,聽得見隱約的吸氣聲。

  周升看著余皓,梁金敏抽了張紙,遞給余皓,微笑道:「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

  「不。」余皓忙道,「對不起,梁老師,是我的話太冒昧了。」

  梁金敏道:「來,吃點巧克力。」說著又從茶几下拿出高級巧克力,分給他們。

  「我和林尋彼此扶持,離開家,前往舊金山唸書,就像結婚誓詞裡說的那樣,無論健康或疾病,貧窮或富有,年輕美好或容顏蒼老,我們始終相濡以沫,相依相伴。」梁金敏說,「再後來,大姐在四年後肺癌去世。我們在婚姻生活中眾多瑣碎的矛盾,也漸漸拉開了序幕。」

  余皓聽著梁金敏回憶她與林尋之間的一點一滴,那血淋淋的真實與爭吵,盡數化作夢境裡,巨大的金屬怪物機械臂上的刀、斧、刃、鋸、錘眾多武器。漸漸地,林尋與她的父親的形象融為一體,難分彼此。

  「一個從小就目睹大量家庭暴力的女孩,在長大後,同樣陷入了往復的悲劇裡。」梁金敏嘆了口氣,說,「那是一種習慣?還是嚮往?剖析自己令我非常難堪,但在這個晚上,我願意在你們如陽光與月光的照耀下,將我的靈魂原原本本地展現出來,接受審判。」

  周升在沙發上調整了下姿勢,笑道:「陽光?」

  梁金敏點了點頭,說:「我是個悲觀主義的人,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到,悲劇的往復,實則提供了一種以審美的態度來對待人生,讓我們獲得最終的解脫。龍生曾直言不諱地說過,在我的潛意識裡,因原生家庭的心理陰影,令我產生了某種不易察覺的自憐情緒,導致我難以跳脫這不斷的重演。」

  「其次,我想,對林尋的容忍,源自在那個傍晚,親眼目睹了姐姐殺死父親的整個過程後,對父親的一種悔疚與虧欠心理。接受我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的暴力行為,並予以忍耐,形成了贖罪的心理暗示。」

  陳燁凱道:「如果讓我去審判,我只有一句話,他們都該死。」

  梁金敏望向周升,周升卻沒有表態,只道:「你繼續說。」

  梁金敏道:「生活在這種原生家庭裡,我已習以為常,母親也告訴我,世上所有的夫妻都會有爭吵,甚至有肢體衝突,我曾經也對此深信不疑。度過青春期後,我曾決定終身不婚……」

  「和我一樣。」周升答道,「我就是怕我像我爸一樣,會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會。」余皓朝周升說。

  梁金敏笑了起來,又說:「但愛情是每個人無法控制的,我無數次地說服自己,大著膽子去迎接新的人生,終於邁出了那一步,卻沒想到,那一步,竟邁進了深淵……」

  余皓:「……」

  「林尋第一次動手後,朝我下跪祈求原諒時,我仍在說服自己,這是婚姻的常態,雖然我很清楚這不可能是。」梁金敏點了第三根菸,說,「我總覺得這個世界上婚姻就是我的父母相處這樣,無法想像生活得美滿與幸福的模樣。後來NickyTakin的相愛,令我明白到,一個人,會如此地包容自己的愛人,這令白頭偕老、恩愛不疑的未來,成為了可能。」

  陳燁凱苦笑,搖了搖頭。

  「還有麼?」余皓心裡的那個想法,漸漸浮出了水面,但它仍然不真切,他在等待,等待它最終變得更清楚的那一刻。

  「如果還有的話,我想,那就是愛了吧。」梁金敏閉上雙眼,說,「那天在咖啡廳裡與Nicky談起未來,我開始決定,彌補我的錯誤,將餘生獻給我的專業。但回家不久後,就發生了你們所知的情況……」

  陳燁凱說:「我記得當時你說,會做好準備。」

  「是的。」梁金敏以挾著煙的手,無名指按著自己的眉心,答道,「可是三天後的許多事,斷斷續續,我卻想不起來了。」

  周升的表情倏然變得嚴肅起來,卻沒有插嘴,朝余皓投來一瞥。余皓在這個時候,選擇了不說話。

  漫長的沉默後,梁金敏又說:「余皓今天說,我沒有想明白,是的,也許在我內心深處,對他殘存那點愚蠢的愛與期望,在阻礙著我,屏蔽掉了我的某個記憶……」

  「你在潛意識裡阻礙自己。」余皓拿起那相框,端詳上面梁金敏與林尋的合照,說,「不願把他送進監獄,哪怕他已經形成了謀殺的事實,對麼?」

  「我想是的。」梁金敏睜開雙眼,說。

  陳燁凱開口道:「余皓,責備梁老師沒有用,我們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潛意識……」

  梁金敏說:「沒關係,這也是我想與你們聊聊的原因,許多年來,我也許從未真正地認識自己。」

  周升說:「所以那天你在醫院,醒來以後,一直在回憶?」

  梁金敏點頭道:「對,醫生為我做的鑑定結果是,長期的昏迷,令我記憶產生斷層。一整天裡,我都在思考,Nicky與黃警官建議我可以再等等,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我對此的刻意遺忘。」

  廳內沉默了很久,梁金敏手指挾著的煙燃到了盡頭。

  「最後讓我們以尼采的論點,稍做修改,來為今天的課作結吧。」陳燁凱說,「在日神的光芒下,萬物呈現出美的外觀,它改變了悲劇的本質,令它痛苦與癲狂的一面被消弭,折射出瑰麗的光芒,這就是我們對自身的認識。」

  周升喝完杯中的酒,將杯放下,再看余皓時,他仍在思考。

  余皓說:「在咖啡館見面的那天,你們還聊了什麼?」

  梁金敏沒有回答,思考著。

  「當時我認為您拿到的證據也許還不夠有力,我記得梁老師說,」陳燁凱道,「『那麼我會回去,繼續蒐集到足夠的證據,直到將他送進監獄』。」

  梁金敏道:「我相信我當時是這麼說的,只是記憶已經模糊了。」

  陳燁凱道:「這也只是我的一個推斷,黃霆對此的分析是,如果在昏迷前,梁老師最後的想法,是關於某個隱藏在什麼地方的證據,那麼昏迷的一瞬間,也許就會造成這段記憶的……」

  「斷片兒。」周升說。

  梁金敏點頭道:「在複述過程,留下筆錄時,我還記得林尋最後朝我說過一句話,再將我打昏,可這句話我也想不起來了。」

  她的眼線被淚水弄花了,此時放下空了的葡萄酒杯,走進洗手間裡。

  而余皓聽到最後這句時,腦海中許多閃爍的印象驟然就串起了聯繫——以夢境世界裡所看見的景象推測,梁金敏艱難地與金屬怪物展開抗爭,而在她的認知中,金屬怪物奪走了某件可以保護自己、不被摧毀的存在……

  他低頭看相框裡的照片,剎那林尋的臉與那金屬怪物重合在了一起!那件「證據」,他在潛意識裡看見過!

  那是一件木製的瑪雅雕塑!當時余皓還非常奇怪,為什麼整個潛意識世界裡只有它在發光!

  想到這裡,余皓不受控制地睜大雙眼,微微發抖。

  「想到什麼了?」周升最先發現了余皓的異常。

  陳燁凱皺眉,注視余皓,余皓道:「這房子裡,以前有沒有過一件擺設用的木雕?」

  「什麼?」周升沒想到余皓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梁老師!」余皓馬上起身,說,「你記得一個木雕麼?大概這麼大,棕黑色,瑪雅風格……」

  周升與陳燁凱馬上起身,跟在余皓身後,陳燁凱道:「我想起來了!那是四年前,我和龍生帶回來,送給梁老師的工藝品……」

  梁金敏手中拿著毛巾,從洗手間裡出來,就在聽見這句話時,突然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梁老師?」余皓直到現在,尚不理解這座木雕所代表的意義,但周升一見梁金敏那表情,瞬間就知道余皓終於找到了某個關鍵的核心。

  「您慢慢想,不著急……」周升道,「梁老師!別!」

  「梁老師!」

  「梁老師!」

  梁金敏瞪大雙眼,臉色蒼白。

  「我想起來了,最後他說,想蒐集……什麼證據?你的安排……瞞……瞞不過……我……」梁金敏顫聲道,繼而猶如遭受了一記精神上的重擊,昏了過去。陳燁凱與余皓嚇了一大跳,忙把她扶住,頓時一片混亂。陳燁凱道:「快帶她進去……」

  陳燁凱把她抱進臥室裡,周升道:「那座木雕是什麼?凱凱!你記得它的模樣不?」

  「等等……」陳燁凱把梁金敏放好,所有人都隨之緊張起來,余皓道:「不在客廳裡,我剛才已經看過了!」

  「它就在客廳。」陳燁凱道,「上一次來的時候它還在,那代表了什麼?余皓,你為什麼知道它?」

  「別問了!」周升道,「先把它找出來!裡頭一定有攝像頭!」

  周升一語瞬間擊穿了余皓的認知,余皓道:「在它的眼睛裡有監控!對!一定是的!」

  「它……」陳燁凱道,「應該就在這兒才對!」

  陳燁凱指向電視機前,放電視的矮櫃上有一排擺件,說:「幫他們搬家的時候,我特地拿出來,放在這裡……」

  裡頭傳來一陣聲音,像是什麼東西掉了下來,三人馬上轉身奔向臥室,余皓還以為找到了,一看卻是梁金敏掙紮著起來,摔在床下。陳燁凱忙把她扶起,周升道:「她精神不穩定,凱凱你看著她。」

  周升與余皓回到客廳,余皓捋了下頭髮,一籌莫展,說:「會被她放在了哪兒?」

  「等等。」周升說,「別著急,冷靜下來,分析分析。」

  余皓沉默良久,說:「梁老師為什麼突然暈倒了?」

  「因為你提到了那件證據。」周升沉聲道,「『證據』的存在,導致了她最後被林尋毆打至昏迷,在精神世界裡產生了條件反射,一被想起來,她就自發地回憶起了重擊導致昏迷的一刻。」

  余皓明白了,皺眉道:「按理說在出事以後,黃霆就封鎖了現場,不讓林尋回家,東西應該還在才對。」

  周升道:「被他拿走了,這是唯一的可能。」

  余皓:「!!!」

  周升:「林尋把梁金敏打昏之前,已經大致猜到了這個『證據』的存在,於是在最後一擊時對她進行了暗示,再搜索了整個房子,毀掉了那個證據。」

  余皓:「……」

  余皓不願意接受,但這是唯一的可能了,他無奈地坐了下來。

  「林尋會留下它麼?」余皓道。

  「不可能。」周升說,「他一定會徹底毀了它。等等,那如果是個記錄了他家暴行為的監控,他會不會在毀掉之前,用自己電腦先看一眼?」

  余皓道:「看完鐵定刪了,不會留的。」

  周升:「哪怕刪掉了,硬盤數據也可以恢復,就怕他不用自己的電腦看……等等,她會雲端備份嗎?!」

  就在這時候,房外傳來汽車聲,兩人突然警惕起來。周升拉開客廳窗簾,朝外看了眼,一輛車停在門外,余皓道:「誰?過路的?」

  「不。」周升皺眉道,「這裡不會有過路車,一定是林尋回來了。」

  「不會吧!這麼巧?」余皓道。

  今天是林尋取保候審的第一天,余皓頓時想起那天施梁毫無預兆地回家,剎那有點慫了。

  「沒關係,我在呢,怕啥。」周升淡定地說,「繼續喝他的藏酒,和他聊聊。」

  余皓:「……」

  房外車開走,周升逕自去酒櫃前,又給自己倒了點威士忌,門外有人按了鈴。

  「金敏。」林尋的聲音道,「我知道你在家,開門,我想和你談談。」

  陳燁凱從房裡快步出來,三人對視一眼,陳燁凱說:「梁老師好點了。」

  周升示意他回去,交給自己應付,陳燁凱便點了點頭。余皓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周升拿著酒杯去開門,門打開的剎那,林尋臉色極其精彩。

  「喲,林教授。」周升朝他舉杯,「祝您健康!」

  林尋馬上就恢復了鎮定,沉聲道:「是你啊,周升。」

  周升讓林尋進來,關門,順手鎖上了門。

  林尋只是一看茶几上的酒杯與菸灰缸,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朝裡頭喊道:「金敏!」

  沒有回答,林尋想進去,周升卻道:「別忙著進去,聊聊唄,還沒向你道歉呢。」

  余皓道:「林教授,喝點什麼?」

  「不勞煩你們了。」林尋冷冷道,「看來梁老師的學術沙龍剛散夥,你們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希望有下半場嗎?我帶了水,想聊什麼?」

  「聊那天你驚慌失措,迎風狂奔三十里的情況。」周升臉上帶著些微酒意,笑道,「下回學院開運動會的時候,林老師一定要報名參加教師組啊,簡直跑得賊快!」

  「人在危急的時候保護自己,是種本能,這很正常。」林尋半點不心虛,坦然道。

  余皓道:「哪怕確認自己犯罪了,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也是這樣麼?」

  「犯法我承認。」林尋認真地說,「我沒有經受住金錢的誘惑,現在老師已經悔改了,你們出社會以後,千萬也要謹記,不要走上我這條路子。」

  這不是余皓第一次與林尋面對面交談,上一次,他被林尋氣得夠嗆,而這次情況也好不哪去。他們差一點就能找到證據,卻與它擦肩而過。

  「你很窮吧,余皓。」林尋說,「我看過你的資料,窮已經很不容易了,性取向還不正常,這是很痛苦的事情吧。」

  余皓深吸一口氣,知道林尋在激怒他,周升卻看了余皓一眼,朝林尋說:「原來少數就叫不正常啊,那對我呢?有什麼評價?」

  「你家庭條件不錯。」林尋帶著嘲諷的笑容,「所謂『窮人的孩子,蓬頭垢面在街上轉,闊人的孩子,妖形妖勢,嬌聲嬌氣的在家裡轉,長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會轉,同他們的父親一樣,或者還不如』,在這點上,魯迅描述得很精準。」

  周升坐在先前梁金敏坐過的單人沙發上,點了根菸,說:「林老師的學術沙龍一向都討論這種話題麼?」

  「對。」林尋說,「我是個現實的人,和你們梁老師不一樣,她喜歡浪漫主義,喜歡悲劇,喜歡古典流派,喜歡給你們陳老師洗腦,洗得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周升正尋思著如何與林尋交鋒,余皓卻突然道:「你不是第一個,林老師。」

  「哦?」林尋道,「第一個什麼?」

  「第一個說自己『崇尚現實』的人。」余皓道,「他們總會教給我很多人生大道理,譬如說這社會弱肉強食,你不去害人,別人就來害你;有錢不拿,你是白痴,遲早要後悔;人生在世,本來就沒有意義,大家最後都要死的……」

  「更正一下。」林尋道,「最後那個觀點,叫『虛無主義論』,和現不現實沒關係。你需要多讀點書,等你讀足夠多的書,就會對這個世界產生質疑,形成自己的世界觀。你知道麼,余皓?讀書是為了選擇信仰。你會接觸到整個精彩的世界,這個世界上充斥著眾多的理論,隨著你的人生經歷,一個又一個的念頭,逐一被你推翻,你二十歲的時候相信這個,三十歲以後相信那個,四十歲的時候再相信其他,你會不停地懷疑自己,否定自己,繼而『悟』出全新的人生法則,沒有絕對的正確,只有讓你活得自由自在的選擇,而擁有了力量,你才有選擇的餘地。」

  余皓道,「我不像你這麼有學問,讀過許多書,我的信仰來自於對我內心的自省,我想你也許從來不自省。你有力量也有智慧,但你用以作惡,也許沒有什麼人能來制裁你,你也可以逍遙法外地活下去。可你的精神世界,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陰雲密佈,陽光不會出現,在這廢土上也再長不出生命,你無法再體會到世上有這麼多美好的東西!」

  周升:「……」

  周升原以為自己將與林尋有一場劇烈的交鋒,萬萬沒想到,余皓卻比他更激動,這是他第一次碰上余皓會如此長篇大論地與別人論戰,周升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從未想過,在余皓的心裡居然有這麼多的話!就在這時,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彈出三條陳燁凱在臥室裡發給他的消息。

  「我不用自省。」林尋冷笑道,「我活得很好,我活得比你們都好,比你們都成功,這就是我的信仰為我帶來的人生。我不需要一個學生來指點我,你倆,哪怕Nicky,龍生,你們都只是活在泥濘裡的小孩。你們沒有資格來評判我,不,你們可以隨便說,卻不會對我產生哪怕一丁點的影響,我不在乎。I dont care!」

  「這就是令你們無奈的不平等,等你們離開這個校園,走上社會以後,你們會發現世界上有更多的不平等,這就是我說的『現實』。最後就像我今天預測的一樣,明白到這個社會,是現實的、唯物的,以後你們一定會想起今天晚上,我說的這番話,這是一個勝利者,給失敗者的心情分享,也是我作為過來人的一點經驗之談。」

  「你像一個瞎子。」余皓沉聲道,「從你開始作惡的那一天起,你就失去造物主賦予每個人最珍貴的東西,這就是你為此付出的代價!」

  林尋嘲笑道道:「或許吧,我們都說服不了彼此,但結論很明顯,你們已經輸了。」

  「不一定吧?」周升突然答道。

  就在這時,周升做了個令余皓意外的舉動,他放好酒杯,挪到長沙發上,與余皓並肩而坐,從茶几下拿出電視遙控器。

  余皓的眉頭微微擰了起來,他轉頭注視周升。周升側頭,回應了余皓的一瞥,眉毛一挑,露出了他一貫以來,招牌式的惡作劇壞笑。

  旋即,周升按下了遙控器,電視機亮起,藍屏。屏幕下跳出Apple TV的選項,手機投影,視頻滑動,點選,選中其中一個,解屏幕鎖,設置橫向全屏,播放。

  那是陳燁凱在臥室裡操作手機!

  余皓怔怔看著電視機屏幕,林尋頓時劇烈地發抖,雙眼睜大,臉色蒼白。

  七分二十五秒的視頻,從梁金敏與林尋在客廳爭吵開始,林尋一手挽著西裝,走過沙發,梁金敏拉住林尋西裝,林尋驀然回身,將梁金敏推倒在地。梁金敏發抖起身,林尋扔下西裝,鬆開袖扣,將她拖了過去,一巴掌。

  這是余皓平生第一次看見家暴的監控錄像,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周升拉起余皓的手,以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

  梁金敏不住躲避,林尋揪著她的頭髮,把她拖回來,朝著她的太陽穴猛擊。梁金敏側身時,刻意地逃向電視機前,余皓瞥見了她痛苦大哭的表情,她逃向門口,卻被林尋拖住,繼而按著頭,在牆上猛撞。梁金敏轉身掙開時,林尋一手卡著她的脖頸,在牆上又連撞兩下。

  梁金敏順著牆,披頭散髮地坐倒下來,垂著頭。林尋揪著她的頭髮,單膝跪地,在她耳畔低聲說了什麼,最後按著她的頭,狠狠一撞,梁金敏軟垂在地,陷入昏迷。

  整個過程只有三分鐘。

  林尋又踢了梁金敏一腳,回來坐在沙發上,側頭朝她投去一瞥,繼而給自己倒了杯酒,稍躬身,彷彿在思考。他起來,扛起梁金敏,從拐角的樓梯下地下車庫。兩分鐘後,他又回來了,四處察看,似乎尋思這其中是否有異常。

  直到第七分鐘時,林尋起身,判斷出了梁金敏躲向電視櫃前那個舉動的特別之處,從左到右,開始檢查所有的擺件。但只是檢查到一半,他便注意到了攝像頭,伸手將它取了下來,攝像頭朝向一側,晃過倒在牆角的梁金敏。不多時,黑屏,監控視頻就此結束。

  林尋猶如石化了一般陷在沙發裡,久久沒有起身。周升將落地燈光度調亮,余皓看見林尋的表情,就像個死人。

  臥室裡傳出響聲,陳燁凱開門。

  「梁老師想起來了。」陳燁凱朝他們說,「那天回去以後,她在木雕裡裝了一個攝像頭,同步上傳到獨立的雲端賬戶上,只是一時沒想起來。我已經通知了黃霆,他們馬上就會過來。」

  「真是峰迴路轉。」周升唏噓道,「那麼……你可能真的要坐牢了,林老師?採訪下,現在心情如何?」

  林尋沒有說話,周升看著林尋,認真地說:「林老師,你很『現實』,所以你認為這個世界就是你所理解的樣子,但別忘了,我們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也是這個『現實』的一部分。」

  余皓:「!!!」

  外頭有人按門鈴,周升起身去開門,黃霆帶著同事來了。

  「回吧。」周升朝余皓說,兩人起身,來到門口,周升大聲道:「梁老師,再見!」

  「再見。」梁金敏冷靜的聲音從臥室裡傳出。

  梁金敏自始至終沒有從臥室裡出來,哪怕再看林尋一眼。

  「再見,林老師。」余皓朝林尋道。

  第69章:封存

  深夜一點,整個學院盡數安睡。

  「你在林尋面前說的那些話,」月光下,周升托著余皓讓他爬牆回寢室,「是早就想好的嗎?」

  「不是啊。」余皓道,「突然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說了。囉囉嗦嗦,我感覺我好像唐僧……」

  周升道:「說得真好啊。」

  余皓:「哎他肯定覺得我小屁孩吧。」

  周升笑了起來,余皓道:「別笑,我要掉下來了!」

  余皓好不容易爬上去,周升卻說:「死在倆小屁孩手裡,林尋會記一輩子。」

  「讓他記就好了。」余皓道,「最好判他個無期。」

  「終於結束了。」周升身心俱疲。

  「結束了。」余皓道,「沒想到,現實裡比夢裡更難。」

  兩人穿過長廊,周升搭著余皓的肩膀,說:「今天月亮真圓。」

  余皓:「十五了。」

  兩人站在走廊上,望向天際孤月,那光芒神聖而皎潔,在它的照耀下,人間的黑暗與罪惡彷彿亦隨之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安寧的、宏大的夢境。

  「太陽在白天出現不稀奇,晚上有月亮才真是難得。」周升說,「哪怕在夜晚也不再讓人畏懼。」

  「錯了。」余皓道,「是先有太陽,然後才有白天。」

  宿舍門輕響,周升拿著手機四處照,輕手輕腳進來,余皓看見筆記本在傅立群桌上,旁邊放著裝滿水的水杯,以及一包撕開了的泡麵調味包。

  太造孽了……余皓簡直不忍心想像,傅立群是如何從八點開始就盼著他給自己打包吃的回來,其間看著美劇打發時間,靠涼白開與昨晚的泡麵調味包支撐,直到十二點時,發消息沒人回,只得絕望地上床去睡覺。

  周升看見傅立群桌子時,頓時也有種無語感,朝床上看去,兩人聽見傅立群肚子「咕——」的一聲。

  「你們終於回來啦。」傅立群躺在床上,生無可戀地說。

  周升趕緊開燈:「泡麵我忘買了,明天一定買,余皓給你打包了晚飯,下來吃吧。」

  「有日式炒飯和壽司!兩份炒飯呢!」余皓道,「哥哥,對不起,下次再也不把你一個人扔寢室裡了!」

  直到下半夜,余皓才開始興奮與激動起來,他們居然打敗了林尋!後知後覺的他開始有點睡不著了,到陳燁凱發來消息:【已經抓起來了。】

  黃霆:【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兩位請收下我的膝蓋。】

  陳燁凱:【速備錦旗,擇日送去。】

  黃霆:【嗻!】

  余皓這下更睡不著了,一時不知該給他倆回句什麼,發了一堆「哈哈哈哈哈」,又輾轉反側,聽見周升下床的聲音,探頭見他到陽台上,坐在地上,兩腿略分著,一副憊懶模樣坐著抽菸。

  余皓也下了床去,到陽台上,兩人對視一眼,周升朝一側挪了些許,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就這麼靜靜看著天際的滿月。他倆誰也沒有開口,卻在這靜謐無聲的月夜裡心有靈犀,那沉默,勝似千萬言語。

  周升看了眼余皓,摘下煙,朝他遞了遞,意思是抽口?

  余皓試了下,頓時猛烈地咳了起來,周升惡作劇般狂笑,拍拍他的背。余皓一臉尷尬,看著周升笑,周升卻扔了菸頭,朝他抱了過來。

  余皓:「……」

  周升抱住了他,在余皓背上拍了拍,不片刻,復又分開,起身去洗手間尿尿。余皓抬眼望向月亮,靠在牆上,閉上雙眼睡著了,這一刻他覺得人生如此美好,就像天際的滿月一般。

  一連數日,陽光燦爛,余皓本想著林尋的事幾乎無人知曉,卻意料之外地,一夜間在學院中捅爆了。本地新聞直接來了個彈窗,擋都擋不住。林尋以謀殺罪嫌疑,遭到拘留。幸而學院早有準備,第二天發出了校內公告:林尋解職。接下來開始當縮頭烏龜,對一切質疑不予回應。

  「真有膽子啊。」周升說,「把人給開除了就萬事大吉了?」

  「只要不是在辦公室裡搞什麼緋聞。」傅立群道,「不會鬧出社會性大新聞的。你看閱讀量就這麼點,還沒咪蒙的雞湯多。」

  食堂裡,余皓放下午飯,說:「陳老師回來了!」

  「哦。」周升根本不關心,答道,「怎麼又回來了?」

  傅立群:「回來教書哦。」

  周升:「……」

  學院領導連著開了兩天的會,梁金敏與陳燁凱回來了,就在這個時候,寧院長做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補救措施——朝梁金敏道歉,挽留她繼續任教。

  梁金敏則表示學院一眾領導都是不知情人,沒什麼可道歉的,想也知道若坐實了林尋殺妻未遂,寧庾哪怕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聘他,否則這事兒一在學術界捅出去可不得了。

  「可以,留任吧。」梁金敏說,「教幾年,準備退休了,郢市離我家也近,回家探望媽媽方便。Nicky也希望能留下來。」

  這樣一來,學院便成功地撇清了關係,把林尋與梁金敏的事件,成功地限定在了夫妻之間,雖然大家心裡都明白,學院導師們接觸頻繁,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沒人發現林尋毆打梁金敏的痕跡,只是大家都默契地不吭聲而已。

  陳燁凱則辭去班主任職位,希望在學院任導師,教專選課。

  「如果院長介意林老師從前的指控,」陳燁凱說,「我不教心理一班就行,教一段時間,再考博,我自己計畫安排。」

  寧院長大度地把球踢了回去給陳燁凱:「沒關係,下個學期開始,你自己決定吧。」

  原則呢?余皓聽聞內情時,心想之前不是還擔心師生戀嗎?合著在更大的醜聞面前,同性戀與師生戀緋聞都可以讓步的啊?這風向轉得也真快。梁金敏依舊住在原來的房子裡,預備等待出庭作證,陳燁凱則搬回了他的教師宿舍。

  陳燁凱回來了的消息傳遍整個年級,最歡欣雀躍的自然是他的一眾迷妹粉絲。大家更開始猜測,梁金敏與林尋之間也有權力鬥爭,最後贏了,陳燁凱自然也跟著上位,更有人腦補出各種狗血劇情。

  唯獨余皓對此卻仍十分擔心。

  「什麼時候消掉他的這段記憶?」余皓私下問周升。

  周升在運動場邊做熱身,答道:「我讓他自己選一個,覺得合適的時間。」

  余皓想了想,沒有多說,周升又說:「我還想過,等消掉他的這段記憶後,就把金烏輪封存起來,要麼扔了。」

  「啊?」余皓沒想到周升居然有這樣的念頭,這麼一來,他們就沒有辦法再去構築自己的夢了。

  「只是一個設想。」周升側身壓腿,答道,「還沒想清楚。」

  「這就是之前你想找我商量的嗎?」余皓道。

  「不是。」周升說,「跑步去了,拜!」說著跑上了田徑場。

  第二天,周升把金烏輪扔進了寢室的抽屜,上了鎖。

  余皓終於忍不住了,問他:「為什麼?」

  「不為什麼。」周升答道,「簡簡單單地生活,活出咱們本來人生應有的樣子,不好麼?」

  余皓道:「可……你不覺得,它既然選擇了你……」

  「不。」周升道,「別勸了。」

  余皓有點茫然,說:「我根本沒想過你會這麼決定。」

  「我想過。」周升認真地說,「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從我第一次發現它的作用時,我就想過了。」

  余皓道:「那也不能扔了。」

  周升正想再說時,傅立群回來了,兩人只得不再討論這個話題,周升道:「複習吧,馬上期末考了。」

  「看書吧。」傅立群道,「好多要背的,慘了慘了,千萬別掛科,我暑假還想和你嫂子去日本玩呢!」

  余皓只能蓋上翻譯到一半的電腦,陪他們一起複習。傅立群背公共課內容,周升給余皓講數學題,余皓有點心不在焉的,看了周升一眼。

  「就這樣。」周升說,「你把這道題做一下就明白了。」

  余皓其實沒聽懂,只得說:「好吧。」

  三人各自戴著耳機聽歌複習,余皓找歌時,周升給他發了條微信。

  【你想聽實話?】

  余皓:【是的,為什麼?】

  周升:【我說了以後,你能保證以後別再因為這件事和我念麼?】

  余皓想了想,說:【好。】

  周升:【你答應我。】

  余皓:【我答應你。】

  周升那邊沒動靜了,余皓看了他一眼,周升正在手機上打字,打一段又刪一段,似乎在考慮措辭。正瞥他時,周升騰出一手,指指余皓的卷子,示意複習,看什麼看?

  余皓做高數做得頭昏腦漲,足足半小時後,周升那段長消息才發了過來。

  【因為這種生活如果一直持續下去,我們很可能會再一次遇上不可控的危險。尤其是你,那天在凱凱的奇琴伊察夢境裡,你為了救我,替我受那麼重的傷,咱們差點就再也出不來了,你能治療我,我卻沒法治療你,除非陽光升起,在x夢境裡的太陽照射下,你才能痊癒。奇琴伊察是咱們運氣好,可下一次呢?拿著金烏輪,在夢裡自由自在,確實很有趣。可誰又能拍胸脯說,以後咱們不會為了一些看不下去的事,再去奪誰的夢麼?你是善良的人,不願坐視事情發生而不管,當然了,你知道我也不會。見義勇為當英雄的感覺挺好,可對我來說,活著是首要條件,我不能讓你有任何危險。哪怕救一千個、一萬個人,也比不上失去你的代價,對我來說,別的都不重要,不當英雄也沒關係,可你絕不能出閃失。正確認識自己,是我們所有信念和力量的來源。何況我總有種預感,什麼時候我們會被熱血沖昏了頭,自高自大,到時不可避免的將釀成悲劇,到了那個時候,再後悔又有什麼用?你看我平時總喜歡上去就一拳,是不?可我心裡也會有衡量,有判斷,打不過絕不會硬拚,唯一一次來不及考慮風險的,只有爬施梁家那次。】

  余皓看到這段話,半晌不知如何回應周升。

  余皓:【還有一次,進梁老師的潛意識。】

  周升:【對,這就證明了我的話,我有選擇嗎?如果有選擇,我一定不會去,也不會讓你擔心,我沒有選擇,所以我才覺得,如果咱們再這樣下去,未來的某一天,還是會碰到這種沒有選擇的情況,所以,必須放棄金烏輪。】

  【我也和凱凱討論過,他同意我的想法,但他建議我把金烏輪交給他,他會通過梁老師的朋友關係,拿到北京的一個研究室做鑑定,最後上交給他們去研究。不說是從我這裡得到的,但我還沒完全想好。交出去以後,咱們就是普通人了,恢復普通的生活,不是很好麼?】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平凡人、普通人,大家都沒有金手指,我們的人生,不能靠金手指來解決。】

  余皓摘下耳機,側頭看著周升,周升從手機裡抬頭看了他一眼。

  【余皓,我知道你肯定不想這樣。】

  【不,周升,你說得對。】

  周升停了下來,朝余皓點了點頭。

  余皓:【你說服我了,周升,你是對的。我其實也很矛盾,我想想怎麼說……】

  周升:【不用說,我懂你的矛盾,因為我也有過這種矛盾。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做完了嗎?」周升又問。

  「我覺得做錯了。」余皓有點窩火地說。

  周升道:「你剛就沒認真聽。」

  周升搬著椅子過來,又給余皓講了一次。余皓則控制不住地想起金烏輪,最初獲得金烏輪的承認時,他也曾經想過,金烏輪的存在,是不是為了讓這個世界更好,而賦予他們穿梭夢境的能力,去救更多的人,消弭他們精神世界中的黑暗之地?

  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擁有金烏輪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余皓實在不知道怎麼形容它,以自己對它的瞭解,像個儀器?姑且叫精密儀器好了,它的存在一定有其意義。那天過後,余皓也與周升討論過金烏輪朝他傳達的一些訊息,但兩人討論良久,最後仍然沒得出明確的結論,為此周升特地去與金烏輪交流了很長一段時間,只是這種純意識的交流效果非常不明顯,總感覺有許多訊息在腦海中,一時卻無法提煉出明確的內容。

  當時周升說了一句令余皓印象很深刻的話「我總覺得這像外星人留下來的東西,它一定不是給我用的,我只是撞大運,無意中得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但這已無從查證,畢竟當時梁金敏的案例非常特殊,他們無法再找到合適的潛意識,進入六感中的聽覺道路里去再查證一次。

  畢竟除非意識上層世界崩毀,所有記憶化作碎片歸入遺忘廢墟這種特殊情況,普通的潛意識裡不存在聽覺之路,它們都化作了真實存在的夢境形象。那天余皓還特地問過周升,他是怎麼在陳燁凱的夢境裡,架起通往梁金敏潛意識的通道?

  周升的回答則是金烏輪教的,他與陳燁凱商量良久,陳燁凱非常聰明,推測每個夢境裡的「太陽」是個關鍵點,它們都受周升的控制,同樣的也能通過太陽來建立通道。

  周升:「聽懂了嗎?」

  余皓:「……」

  周升:「……」

  余皓:「對不起,將軍,我又走神了。」

  周升一手扶額:「我自己都有點混亂了。」

  傅立群挪過來,說:「將軍?這外號好聽,給我講下這題唄,余皓。」

  「別想了。」周升隨手拍了拍余皓的後腦勺。

  好吧,余皓決定不再多想,自己再怎麼聰明也比不過周升,他既然已考慮過,自己也不必再去多操心了。

  時近六月下旬,余皓除了周升在的時候,拉上傅立群一起唸書複習,剩下的時間就是不停地翻譯。

  陳燁凱約過他們幾次,周升拒絕的理由都是:「正忙著呢,又要比賽又要考試,沒時間!完了再說!」

  余皓則一加上打工,就更沒時間了,還有兩百多篇報導壓著。陳燁凱偶爾會不請自來地到寢室裡坐坐,卻剛好都挑周升不在的時候,給他們寢室帶點蛋糕之類,坐個五分鐘,閒聊幾句便識趣地走了。

  中午吃飯時,周升只要沒來,陳燁凱就會在食堂裡端著餐盤,坐到余皓對面,一起吃午飯,順便聊聊兼職進度、考試成績。陳燁凱非常有分寸,絕口不提上次的那件事,他們討論的事情,大多集中在林尋身上。

  林尋案正在等待開庭,開庭時間則等檢方具體通知。

  「你去看過他嗎?」余皓忍不住問。

  「沒有。」陳燁凱道,「你覺得他會告訴我,那天下午與龍生的談話嗎?我覺得不可能。」

  余皓也覺得林尋不會告訴陳燁凱真相,否則只會罪加一等。

  「那他殺梁老師的動機……」余皓又低聲道。

  陳燁凱說:「目前他向警方交代的原因,是因為竊聽了我們的談話,得知梁老師蒐集他貪污、出軌的證據,希望離婚的事實。回家後因為口角,爆發了衝突,下手失去分寸,將她打成了腦震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算了。」

  余皓道:「這樣能判多少年?」

  「謀殺未遂,往無期徒刑的方向努力。」陳燁凱說,「性質非常惡劣,但具體情況還要看辯護律師,但無論如何,他的社會地位、名聲、利益,都完了。」

  余皓靜靜地看著陳燁凱,他只是覺得,龍生之死,若從此再無真相,也許對陳燁凱來說,仍未算真正的結束。

  陳燁凱明白余皓所想,笑著說:「有的時候,真相的出現需要耐心等候,至少在我心裡,會一直記得這件事。」

  第70章:錦旗

  「余皓,凱凱是不是在追你?」傅立群問。

  「什麼?」余皓一臉狂躁,摘下耳機,聽清楚以後說,「你夢裡的追我!」

  傅立群:「你別學周升說話。」

  「我要瘋啦!」余皓道,「七月十九就截稿了!交不了稿子要賠錢的!」

  「合同而已。」傅立群說,「拖稿的多的是了,你嫂子認識個編劇,拖稿拖得製片人在家門口吊了一排,都風乾了。」

  「那怎麼行,要有契約精神啊!」余皓道,「陳老師沒追我,別再提這個了,當心周升又要毛了。」

  「反正他追你你可千萬別答應啊。」傅立群說。

  「我不會答應的。」余皓道。

  傅立群:「這樣才有源源不絕的蛋糕吃……」

  余皓:「……」

  傅立群道:「還有十五天就放暑假了,余皓,我這一生,一定會記得咱們這段同甘苦、共患難的日子……」

  余皓突然想起一件事,說:「哥哥,期末考完,等我領了稿費,你幫我個忙吧?」

  傅立群:「?」

  期末考如期而至,郢市下起連場暴雨,學校裡積水快到大腿,一樓課桌到處飄,余皓考完最後一科,鬆了口氣,趕緊回去把最後的三篇報導翻譯完,交稿!

  「翻完了!萬歲——!」余皓只想把傅立群的筆記本扔到樓下去。

  陳燁凱給余皓打了個電話,說:「不是讓你能翻多少翻多少麼?你給我全翻完了?」

  余皓:「對啊!」

  陳燁凱道:「你等等……你花了多少時間?沒耽誤考試吧?」

  余皓也算不清了,這些日子裡周升只要去訓練,他就一直在翻譯。陳燁凱說:「我去和甲方溝通下,這情況得讓甲方給你加錢。」

  「不用不用!」余皓忙道,「給七千就可以,我說真的!」

  陳燁凱掛了電話,最後,余皓賬戶上進了一萬三。

  余皓:「……」

  陳燁凱說:「甲方認為你翻譯的質量很好,辛苦了。」

  余皓馬上道:「我請你吃飯!」

  陳燁凱則笑道:「前天不是才吃過麼?這麼想和我一起吃飯?」

  前天周升考試,余皓中午確實在食堂裡碰上了陳燁凱,兩人一起吃的飯,每次總是這麼巧。余皓瞬間尷尬了,陳燁凱道:「開個玩笑,周升快比賽了吧?結束以後聚聚?叫上黃霆、立群和岑珊,一起來我家玩,我給你們做飯吃,最近正學習做飯。」

  余皓準備回頭問下傅立群與周升,交稿後再沒問題,終於可以把筆記本電腦還給傅立群了。這段時間裡傅立群那電腦幾乎完全被余皓獨佔,美劇看不了,遊戲也不能打,只能複習。

  「筆電送你了唄。」傅立群道。

  「不不。」余皓挺感動的,說,「謝謝,這段日子多虧它了。」

  余皓覺得傅立群真是太好了,借他電腦用,從沒提出過要還,哪怕拿來拿去的舉動都沒有過,就這麼給他足足用了兩個多月。

  「那我放桌上。」傅立群道,「你要用隨時來拿。」

  開什麼玩笑,傅立群都放暑假了,誰還要筆電!趕緊找女朋友去!

  周升這些天裡幾乎很少在寢室露面,大部分時間全在老師的指導下練習,煙也不抽了。余皓第一次看見周升居然這麼認真,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想去訓練館裡陪他,周升卻讓余皓別來,只戴著耳機,認認真真地練。

  余皓所有事情全做完,總算可以去看周升練習了,給他帶了兩瓶水去,而周升的訓練也已進入最後一週,度過高強度訓練階段,逐步減少訓練強度,以耐力為主。

  周升不在訓練館裡,余皓問了老師,得到的答覆是周升今天沒來,要休息。余皓滿腹狐疑地等了一下午,周升才回訓練館裡來。

  「上哪兒去了?」余皓道。

  「出去辦點事。」周升隨口道,「管我去哪兒?你是我媽啊?走吧,打籃球去?」

  不少學生期末考一完就全放暑假跑光了,剩周升和余皓在籃球場上投籃,周升還幫余皓調整投籃姿勢。

  「你快過生日了哦。」余皓忍不住看周升,「你是巨蟹座。」

  「對啊。」周升心情彷彿很好,在余皓身邊學螃蟹橫著走了幾步,雙手作剪刀來夾他,又一本正經道,「看籃板!看我幹嗎?注意身體別向前傾。比賽第二天,你想吃啥?」

  「怎麼可能讓你過生日還做飯?!」余皓道。

  「誰說要做飯了!」周升道,「臉呢?快撿起來!出去吃!」

  余皓投籃,沒中,周升拍了幾下,三步上籃,回頭朝余皓道:「學著點兒。」

  余皓又說:「少爺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周升想了想,把球傳給余皓,說:「給我錄首歌吧?《Perfect》都聽膩了。」

  余皓道:「這個可以有,只要歌嗎?不要別的?」

  周升:「……」

  余皓:「??」

  「對了。」周升想起,「哥哥八月份生日,到時他在日本了,買個東西提前給他?我的錢大部分都在你那兒,你合計著咱倆一起送他點什麼吧。」

  余皓說:「好,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

  周升:「哥哥是大家的哥哥,可以給他買貴點的。」

  余皓:「多貴?」

  周升也說不出來:「你自己看著辦吧。」

  余皓「嗯」了聲,周升又說:「你還用人電腦,一用就兩個月呢。」

  余皓:「我知道!本來也打算給他買個禮物。」

  余皓準備用自己打工賺的錢給傅立群買份生日禮物,那一天傅立群背著他去醫院的記憶,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哦?」周升酸溜溜地說,「本來?」

  余皓看著周升,這時候周升電話響了,摸出手機,說了幾句,一臉詭異,掛了以後看余皓:「薛隆找我。」

  「啊?」余皓心想這輔導員每次找他們都沒好事,別在這個時候又來找自行車賽的碴吧。

  辦公室裡,牆上掛著周升與余皓「拾金不昧」的錦旗。薛隆看見在外頭的余皓,說:「你來得正好。」

  周升一臉警惕地看著輔導員,薛隆翻了下成績單,說:「周升,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周升道:「我咋知道,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余皓忍不住想笑,薛隆深吸一口氣,說:「你自己看看你的成績?」

  余皓:「!!!」

  周升:「哦。」

  周升考了年級第二!

  余皓傻眼了,看周升,薛隆道:「周升。」

  周升道:「你懷疑我作弊?」

  薛隆馬上說:「當然沒有,老師怎麼會這麼想?叫你過來,是表揚你。余皓也考得不錯,繼續保持。」

  余皓翻開成績單,自己考了班上第三。

  「你想申請下個學期的獎學金嗎?」薛隆說,「你倆都有機會。」

  周升冷冷道:「對啊,幹嗎不申請?」

  薛隆說:「余皓是可以的,只是周升你呢……」

  「我怎麼啦?」周升道。

  薛隆朝余皓說:「要麼余皓,我先給你報吧,你把表填一下,開學以後交給我。周升,你看看第四名是誰。」

  「這關我啥事?」周升道,「哦他啊,他家裡條件不好,我知道。」

  余皓沒有接那張表,薛隆又說:「這個學期,你被通報批評了兩次,一次是打施坭的家長,還有一次是打群架,這個獎學金,我是可以不給你倆的。」

  余皓忍無可忍道:「這他媽的又關我啥事?我又沒被通報批評。」

  周升突然大笑起來,余皓一臉茫然,周升差點眼淚都笑出來了,說:「你居然會說髒話?」

  余皓明白了薛隆的意思,只覺得憤怒無比,薛隆想勸周升放棄獎學金,給那個第四名,事實上薛隆也完全可以這麼做,只要在評語裡寫個在校期間道德表現問題,也可以不給周升獎學金。

  余皓差點要氣死了,但被周升這麼一笑,一肚子火頓時煙消雲散。

  「這不是和你倆商量麼?」薛隆顯然非常不爽了,給余皓遞表,但顧忌陳燁凱回校,也不能明目張膽地說什麼,說,「周升,你回去再想想吧,你家庭條件好,我是建議你呢……」

  「表我不要了。」余皓不接,冷冷道,「你自個留著吧,愛給誰給誰,還能這樣啊。」

  「你怎麼這麼刺?余皓!」薛隆簡直快不認識余皓了。

  周升:「為什麼不要!當然要!走!我幫你填!」他接過獎學金申請表,恰好就在這時候,有人敲了敲辦公室的門,陳燁凱的聲音問:「薛老師,您在麼?」

  「陳老師?」薛隆頓時有點慫,怎麼這麼快就走漏風聲了?不至於吧?

  周升與余皓也有點茫然,周升馬上道:「在,凱凱,你幹嗎呢?快進來坐坐!」

  薛隆:「……」

  「是想進來坐坐。」

  陳燁凱推門進來,後面還跟著黃霆,以及先前與余皓、周升見過一面的女記者,那女記者自來熟地坐下,蹺了個二郎腿,笑著說:「哎,還好趕上了,再過兩天你們學校都沒人了!」

  黃霆說:「太巧了,我們代表派出所,來給兩位同學送錦旗。」

  陳燁凱說:「暑假就先掛辦公室裡,開學了再拿回去?」

  「掛掛掛!」周升道,「還有兩面?寫的啥?」

  兩面錦旗都是感謝周升與余皓的。

  第一面錦旗來自通縣豐陽區派出所:見義勇為。

  第二面錦旗來自郢市公安局:智鬥歹徒。

  薛隆:「……」

  「順便採訪一下兩位帥哥。」那女記者說,「我叫君君,你們叫我君姐就行。」

  陳燁凱注意到余皓給他使了個眼色,秒懂了:「對了,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領獎學金的表。」周升接話道,「剛領了余皓的,正要領我的。」

  「喲!不錯嘛!」君君說,「拿了獎學金請吃飯嗎?」

  「一定啊!」余皓馬上道。

  薛隆徹底蒙了,三面錦旗掛上,余皓道:「我暑假不回家啊,給我拿回寢室去吧?」

  之前那面「拾金不昧」因為是陳燁凱做的,余皓便讓他掛在辦公室裡,現在陳燁凱搬到梁金敏的辦公室,又不當班主任,可以摘下來了。周升一想也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薛隆道:「錦旗我們拿回去啦。」

  「我開始採訪了。」君君開了錄音筆,陳燁凱道:「薛老師?」

  「與有榮焉!與有榮焉!」薛隆看風向變臉比翻書還快,馬上把周升的表遞給他,說,「這兩位同學,學習成績也是名列前茅!」

  余皓心想薛隆這噁心到一定境界,已經有種詭異的美感了。

  採訪結束後,三人在外頭聽了余皓義憤填膺的指控,頓時笑得快站不直。陳燁凱想請吃飯,但周升下周就要自行車比賽了,得特別注意飲食搭配,便約好比賽結束後再聚。

  寢室裡。

  「你們見義勇為,能不能偶爾也叫上我一次?」傅立群看著那錦旗,心裡實在是空落落的,「咱們是室友嗎?」

  周升道:「下回我會記得通知他們,在錦旗上把你名字加上去的,你在寢室裡躺著就行。」

  傅立群倒是爽快:「那就更好了,這樣也不至於成天被你嫂子罵,說我每天就在寢室裡躺著。」

  余皓:「……」

  第二天,周升依舊去訓練,余皓總懷疑周升最近鬼鬼祟祟的,會不會又到校外去。恰好今晚傅立群就離校回家了,余皓於是說:「哥哥,陪我給周升買生日禮物去吧?」

  「買啥?」傅立群道,「我正想著這事兒呢,我也得買個。」

  「你到時給他買個蛋糕吧。」余皓說,「我還沒想好,但是錢準備好了。」

  傅立群一口答應,挎上個運動包,兩手揣兜裡,陪余皓去逛街。跟傅立群出門,余皓總是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過來的女孩子目光,好像跟陳燁凱出門也一樣,但跟周升在一起就完全沒這感覺……明明周升的顏值也很高啊!

  「買多少錢的?」傅立群站在商場裡,說,「說,哥哥幫你挑。」

  余皓道:「八……九千吧?不超過一萬,留點兒下學期當生活費,學費有助學貸款,那個借都借了,停不了。你覺得買手機可以嗎?」

  傅立群笑著說了句:「媽的。」

  余皓:「??」

  傅立群道:「你嫂子送我最貴的東西也就一萬多。」

  余皓道:「我還沒花到一萬呢。」

  傅立群:「你嫂子信用卡三十萬的額度,想刷多少刷多少。你卡里才多少錢,這是你打工兩個月的全部收入吧!」

  「不能這麼比。」余皓笑著說,「嫂子是怕你有心理負擔。我想買個手機,再給他買雙貴點的鞋……」

  「買什麼手機?」傅立群道,「哥哥帶你買鞋去!」

  「等等……」余皓突然看見周升站在電動扶梯上,沿著商場進了二樓,說,「周升又沒訓練,跑出來做啥?」

  周升依舊是那懶懶散散的模樣,在一家寵物店前看了一會兒狗,轉進商城通道,沿著工藝品店外走了。

  「哦?」傅立群疑惑地看了眼,說,「跟蹤他嗎?」

  余皓還沒回過神,傅立群又道:「還去不?那家店要關門了,想知道啥你直接問他啊,以你倆的關係,他還瞞著你?」

  余皓心想算了,給周升留點自己的空間,別問長問短的問太多,也許是壓力大了,只想散散心?如果他不想告訴自己,那麼就有不告訴自己的理由,他改了念頭,朝傅立群說:「走吧,去店裡。」

  第71章:禮物

  傅立群從商場裡進地鐵,輕車熟路,帶著余皓換了一個商城,坐了四站路,在一個有點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家買手店,裡頭全是籃球鞋。

  「余皓。」傅立群道,「只要是男人,就沒有不喜歡這裡的鞋的!」

  余皓面朝那堆籃球鞋,差點昏過去,心想那我也許是太監吧……

  店裡只有他們兩個客人,老闆是個滿臉胡茬,皮膚黝黑,穿著籃球服兩米兩百斤型號的壯漢,朝傅立群道:「只看不買,又來了啊?」

  傅立群嘿嘿笑,說:「今天要買的。」

  傅立群朝余皓道:「周升肯定喜歡這款。」

  老闆打量余皓,一臉嫌棄,也不招呼他倆。

  余皓接過傅立群遞過來的那雙,問:「這雙多少錢?」

  老闆:「鞋底有價,不會自己看?」

  余皓心想這店也真夠拽的,一看鞋底標價,頓時吐血。一雙籃球鞋要賣八千三???

  余皓那表情極其精彩,朝傅立群小聲道:「這是官方店嗎?」

  「買手店。」傅立群答道。

  「鞋是老闆買回來,放在店裡賣的?」余皓又道。

  老闆頓時炸了,站起來要趕人,像座山一般:「別鬧!你們還是回去吧,我關店買菜,兄弟們別消遣了。」

  「別!」傅立群忙道,「他給他男朋友挑生日禮物。」

  「不是男朋友!」這下換余皓炸了。

  「哦——」老闆已經站起來,聽到這話又坐下去了,傅立群又說:「他不瞭解,很快就會入坑了。」

  「那慢慢看吧。」老闆打開手機,開始看《甄嬛傳》。

  余皓:「……」

  余皓知道周升很喜歡籃球鞋和動漫遊戲各種手辦,但讓自己挑雙週升會喜歡的鞋,簡直是在盲狙。傅立群道:「你就這店裡隨便挑一雙,他肯定都喜歡。」

  說著傅立群拿下一雙,看了半天,余皓說:「你手上這雙?」

  傅立群放回去,改口道:「這鞋沒他的碼,我就自己隨便看看。」

  余皓道:「那……這雙呢?咦?任天堂?」

  「NES合作版,黑白紅限量款。」老闆粗聲粗氣道,「北美只發行了十雙,你先看下碼數?美碼10他能穿嗎?」

  「碼數沒問題。」余皓一看價格要九千六,當即心中一萬隻羊駝狂奔過去,產生了動搖,周升真的會喜歡嗎?

  「那就這雙……吧?」余皓說道,覺得這雙鞋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買這麼貴的東西。

  老闆拿出手機準備收款,找出鞋盒,余皓又問:「剛剛那是個疑問句……等等,我還沒完全決定呢!有新的嗎?」

  「北美只有十雙,你覺得呢?」老闆朝余皓道。

  「當我沒說。」余皓忙道,「把上面的保鮮膜撕了,掛標剪了吧。」

  「剪了就不能退哦。」老闆說。

  余皓道:「萬一他要退也不讓他退。」

  老闆:「再幫你踩幾腳?」

  余皓:「那倒不用……」

  老闆隨手撕保鮮膜,剪了標,塞回鞋盒裡,又隨便拿了個黑色塑料袋,把鞋盒裝進去,余皓掏出手機給老闆付賬,老闆把袋子遞給他,收到錢,繼續看《甄嬛傳》。

  余皓:「就好了?」

  老闆:「對啊,不然呢?」

  余皓道:「有發票嗎?」

  老闆:「當然沒有了!你想什麼呢!」

  余皓:「……」

  傅立群還在看鞋,余皓又道:「那要是……壞了怎麼辦?」心想要是有假,周升會砍死這家店老闆吧。

  「不會有假的——」老闆明顯對余皓的小心思非常瞭解,「誰說一句是假的,你就來砸我的店,不還手,隨便你砸。」

  余皓尷尬道:「我沒懷疑假貨……我是說有沒有保修什麼的……」

  「沒有保修。」老闆道,「你男朋友自己知道怎麼養護,別鬧,皇上駕崩了。」說著又開始看《甄嬛傳》。

  余皓:「……」

  傅立群拿起鞋放下,拿起鞋放下,看了一圈,最後停留在第一雙看的鞋上,實在是戀戀不捨,余皓直到現在還沒接受自己花九千八,在一家看上去像雜貨鋪的店裡,買了雙連發票都沒有的鞋的事實!

  「還買不買?」老闆說,「關店了哦。」

  傅立群道:「走吧,買好啦?讓我看看少爺這雙?」

  余皓和傅立群站在商場下的地鐵站,傅立群拿出鞋來看,突然嘆了口氣。

  傅立群:「唉——」

  余皓頓時緊張起來,說:「怎麼了?」

  「沒什麼。」傅立群鄭重地拍拍余皓肩膀,說,「挺好的。」

  余皓注意到不少人都在朝他們看,

  「那個……」地鐵站裡,一名男生上前,說,「大哥,借我看看行麼?」

  傅立群拿著一隻鞋:「看吧。」

  男生伸手來接,傅立群退後些許:「我拿著給你看,看啊,只能看不能摸。」

  余皓心想也不用這樣吧,他哪怕拿了一隻鞋轉頭就跑也沒用啊!

  「拍個照行嗎?」那男生又說。

  「拍吧。」傅立群拿著那鞋,讓男生拍照,說,「記得幫我磨下皮。」

  男生拍了下那隻鞋,又問:「哪兒買的?」

  「朋友國外帶的。」傅立群道,「北美只有十雙。」

  男生點點頭,帶著豔羨與不甘的目光走了。傅立群朝余皓解釋道:「那店只做熟客生意,不隨便賣東西的。」

  「哦……」余皓開始意識到這鞋和老闆的牛叉之處了。

  「走了。」傅立群彷彿有點失落,又說,「下禮拜見,回去千萬別被發現了,藏好啊。」

  余皓和傅立群在地鐵站前道別,傅立群擠上地鐵,去高鐵站坐車回家了。

  余皓把鞋子裝好,站了一會兒,又去了那家店,下午四點老闆開始準備打烊了,見他過來,余皓說:「我好奇問一下,另外那雙多少錢?」

  老闆:「我也好奇問一下,你還有幾個男朋友?能一次買齊不?」

  余皓:「一個都沒有呢!別問了!」

  「這雙便宜,四千七。」老闆說,「算你四千五吧。」

  「謝謝!」余皓馬上說,「因為我買了兩雙麼?」

  「不是。」老闆收了錢,說,「因為你眼睛像我老婆,我老婆女的,回去吧,路上小心被搶。」

  余皓:「……」

  余皓回到寢室,把鞋子藏在衣櫃最底下,準備再去買兩張包裝紙,把禮物包一包,不能直接拿個黑色塑料袋裝著給周升,剛藏好周升就回來了。

  「上哪兒去了?」余皓先發制人。

  周升:「關你啥事?你呢?上哪兒去了?」

  余皓道:「我一直在寢室。」

  周升:「背上全是汗,在寢室?騙誰呢?」

  余皓只得說:「送哥哥去地鐵站了。」

  「感情這麼好啊。」周升隨口道,繼而翻上床去躺著,又問:「暑假想去哪兒玩?」

  余皓:「不是比賽麼?」

  周升道:「下周就比完啦。」

  「澳大利亞呢?」

  「大冬天的你去當冰棍嗎?」周升道,「十一月份才開團,而且還不一定能去呢,前三名才有。快說,我提前訂酒店了。」說著翻手機。

  「我再想想吧。」余皓有點想去打工,今天一沖動消費,錢又沒了。

  「給凱凱買禮物了麼?」周升又懶洋洋地說。

  「買禮物?」余皓現在非常緊張,「買什麼禮物?為什麼給他買禮物?」

  周升:「人家給你介紹個兼職,你不謝謝他啊。」

  余皓忙道:「我給他發紅包了,雖然我覺得他不需要,他也收了。」

  周升:「就發個紅包?余皓同學你還能不能好了,怎麼這麼不走心?發了多少?」

  「888的轉賬。」余皓說。

  周升滿意了,沒再問下去。寢室裡十分安靜,余皓開始想像周升收到生日禮物時的表情,他會感動嗎?還是會罵自己,買了這麼貴的東西?

  短暫沉默後,周升又說:「下周我比賽,你來看吧?」

  余皓:「這不是廢話麼?」

  周升:「我們整個班都來,凱凱和黃霆也來。」

  余皓:「你別有什麼心理壓力,照常發揮就行。」

  周升:「我的意思是,領獎的時候,你記得自個往前靠點兒,讓他們都滾一邊去,知道嗎?」

  余皓笑了起來,說:「好!」

  整整一禮拜,余皓比周升還要緊張,周升卻一切照常,該吃吃該睡睡,還在寢室裡燉牛尾湯喝。七月份郢市熱得如火爐般,陽台還西曬,周升抬頭看陽台上,說:「得買個冷氣扇,不然要被熱死了。」

  余皓倒是無所謂,以前家裡比宿舍還悶,習慣了。周升道:「你來訓練館裡待著吧。」

  余皓接了一份網上的兼職,翻譯兩篇雜誌稿,責編看過樣稿,對他非常滿意。余皓便每天抱著傅立群扔在寢室裡的筆記本,到恆溫訓練館裡去翻譯。偌大的訓練館裡只有他與周升,周升訓練一會兒,休息時會到余皓身邊,兩人喝水看劇。

  比賽前的一夜,周升洗過澡,朝余皓道:「曬月亮去不?」

  這是一個涼爽的夜晚,余皓交出翻譯稿子,領到八百塊錢稿費,腦力勞動確實比體力勞動更有含金量,從前在咖啡店裡站一天也就一百二。他開始覺得陳燁凱說得對,錢難賺,卻也不是那麼的難賺。

  周升與余皓躺在田徑場的草坪上,月亮曬在他們的身上,暑假裡整個學校裡非常安靜。

  「余皓。」周升出神地說。

  「什麼?」余皓側頭看周升。

  周升說:「我有點兒緊張。」

  余皓說:「因為明天的比賽嗎?」

  周升沒說話,余皓坐起來,說:「學院慶唱歌那天,我也很緊張。但當時我想像著,台下只有一個觀眾,那就是將軍。於是我就沒那麼緊張了,明天比賽的時候如果你還緊張,可以假想,只有我來看你比賽,就像平時看你練習一樣……」

  周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答道:「你怎麼總是這麼傻啊,我不是說比賽。」

  余皓:「???」

  周升:「我先回寢室了,你再曬會兒?」

  余皓道:「一起走吧。」

  周升卻沒等他,起身穿過田徑場,抬頭望向月亮。余皓拍拍身上的草站起來,周升兩手揣運動服兜裡,隔著小半個田徑場,朝余皓喊道:「余皓!你看月亮!」

  余皓也抬起頭,周升又道:「今晚的月亮好美啊!」

  余皓轉向周升,笑了起來,又抬頭,再看周升,又看月亮,眼裡有驚訝,也有點小迷茫。

  余皓答道:「是的!」

  抬頭時,他的側臉在月光下籠罩著溫潤的光,一陣風吹來,吹起他的短髮,形成溫柔而帥氣的剪影。

  ——第二卷‧奇琴伊察‧完——

  第三卷:科洛西姆

  第72章:比賽

  全國大學生自行車邀請賽決賽這天,周升大清早起來,還給余皓買了份早餐。也不叫他起床就自己去做尿檢了。直到陳燁凱敲門,余皓才睡眼惺忪地起床。

  「看比賽去?」陳燁凱道。

  「糟了!周升呢?怎麼沒叫我就走了?」余皓猛地坐起來,鬧鐘也沒響,心臟差點被嚇出來。

  陳燁凱道:「還早,下午才開始,走。」

  郢市迎來了十年裡最熱的一天,馬路都快被烤化了,賽道兩邊卻人山人海。開賽前參賽選手不允許探望,都在休息室裡,余皓想去準備區朝周升說句加油,卻實在找不到他,在觀賽道上光是站著就要被曬化了。

  余皓緊張地給周升發消息,問他在哪兒,周升只回了個呲牙笑的表情。

  「別走了,就站在這兒吧!」黃霆等在賽道前,朝余皓道。

  余皓道:「這麼熱比賽,不會中暑吧!」

  週遭吵得不得了,陳燁凱給他們發哨子,體育一班的人陸陸續續都到了。最後抵達的是傅立群與岑珊,岑珊戴著頂紅帽子,眾人轟然道:「嫂子好!」

  「好呀——大家好大家好。」岑珊道,「余皓你來我這兒。」

  傅立群道:「別動了,你倆站好。哥哥給你們擋太陽。」

  傅立群往余皓和岑珊身後一站,恰好把陽光給擋了。

  余皓哈哈笑了起來,岑珊拿著個小風扇,一吹吹了三個,眾人叼著哨子,轉頭望向出發線。

  「待會兒少爺騎過來。」體育班一名叫夏磊的說,「哥哥你就往後讓一讓。」

  傅立群道:「行!」

  「為啥讓一讓?」岑珊莫名其妙道。

  「給余皓打個高光,才能被看見啊。」傅立群答道。

  余皓:「???」

  余皓已經聽不進去他們閒聊,朝出發線望去,選手紛紛推車出來,他們距離起點線足有三十多米,余皓看不清哪個是周升。

  發令槍「砰」地鳴響,開始了!

  所有選手騎車唰地衝了出來,余皓還沒回過神,不片刻一群騎著自行車,五顏六色的傢伙從眼前掠過,余皓只認得出周升的自行車頭盔,然而卻看不見哪個是他,正朝前望時,落在後頭的一人怒吼道:「朝哪兒看?老子在這兒呢!」

  余皓:「!!!」

  周升朝他們拋了個飛吻,所有人一起吹哨,那陣勢驚天動地,余皓笑了起來,喊道:「加油!」

  周升又抬起一手,揮了下,消失在大部隊裡,他落在很後面。

  「走。」陳燁凱道,「下一條賽道!」

  所有人馬上動身,去下個賽道,四十度高溫下,主辦方抬著紙杯與消暑的藥湯過來給他們分發,陳燁凱給全班買了冰水,大家徒步穿過公園,一夥選手在公園外又掠了過去。

  這次余皓用力吹哨,他看見周升了!距離拉開,他經過之後,足足二十秒還有選手經過。

  「加油!」傅立群喊道,「少爺!大吉大利!晚上吃雞!」

  眾人哄笑,跟著主辦方過馬路,去下一個觀賽點。江邊颳起一陣大風,余皓最先發現了周升,這次他已經排得很靠前了!余皓邊吹哨邊數,黃霆道:「第十四位。」

  所有人同時「耶」的一聲大喊,只要進前十,就已經有獎了!

  陳燁凱朝遠去的車隊喊道:「加油!」

  繼續移動,山腳公園,一家咖啡店前的觀景台上擠滿了人,老闆娘親自上來,怒道:「不能再上了!人太多了!你們到下面去看!這是干嗎?」

  傅立群:「來二十八杯咖啡冰沙,超大杯的,三十份雙球海鹽抹茶冰淇淋,二樓我們包場。」

  老闆娘:「啊好好好,那你們把角落的遮陽傘自己打開啊。」

  陳燁凱:「立群你把我台詞搶了……」

  傅立群請客,人手一杯冰沙、一份冰淇淋,傅立群一個人能吃三份,余皓緊張得胃疼,一直盯著賽道過來的方向,來了!

  「第十一名。」黃霆掃了一眼,淡定報數,「冰淇淋能再來一份不?」

  所有人一起吹哨,余皓大喊道:「周升!加油——!」

  「下個點!」陳燁凱道。

  大家快步下樓梯,第五個點抵達郢市雲頂山自然國家公園,周升到了第七名!

  第六個點,正是余皓與周升打工的遊樂場外,余皓一晃神,沒看到周升,雙眼飛速搜索,心道糟了,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第九名。」黃霆道,「走?」

  余皓道:「已經過了嗎?」

  黃霆道:「相信我,沒出錯。」

  黃昏,最後一個點,主辦方工作人員撤旗,將起點線改成終點線,岑珊問:「前幾有澳大利亞雙人遊?」

  「前三。」傅立群道。

  「不容易。」黃霆道,「高手太多了。」

  陳燁凱道:「只要進前十,學院就得給獎金,進前十就不錯了。」

  「余皓你沒事吧?」傅立群道,「別中暑了。」

  余皓擺手,說:「我還好,我表現得太緊張了嗎?」

  「你今天幾乎都沒說話。」岑珊安慰道,「別緊張,周升自己都不緊張。」

  余皓點點頭,說:「他太累了,騎了這麼久呢。」

  「晚上回去給少爺按摩按摩。」一名體育班的男生說,「明天還過生日呢。」

  眾人都笑了起來,余皓想到明年好像中醫班有門課,心理學也可以選,好像是中醫推拿按摩與針灸,常被體育系學生們戲稱為「大保健專業」……應該選一下,也許可以幫周升推拿。

  滾燙熾日終於結束了一天的任務,化作火球般的夕陽沉向地平線,將賽道映得一片血紅。余皓一手搭在額前,眉頭焦慮地擰著,望向地平線上,第一個逆光的身影出現!

  整個賽道兩側,所有的觀眾,包括余皓等人一起喊了起來!

  那不是周升,卻無關競爭與比賽選手,那是所有人對第一名所致以的讚許與敬意。

  第一名在歡呼聲中唰地衝了過去。

  余皓就像回到了初中等老師念排名領卷子的時候,心快要跳出來了,正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他閉上雙眼,調勻呼吸時,突然間哨子聲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

  就在第一名沖線的十來秒後,第二名衝向終點,是周升!

  余皓發出大喊,下意識地伸手,周升戴著運動眼鏡,面無表情,躬身騎在自行車上,如疾風般捲來,那模樣酷得讓賽道旁所有人一起大喊。說時遲那時快,周升擦著賽道邊掠過,伸出手,準確無比,與余皓一擊掌。

  夕陽如鎏金般輝映了兩人,留下逆光的剪影,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定格,周升猶如閃電般衝過了終點線!

  余皓才反應過來,「啊——」的一聲大喊,整個班上的人全都沒想到,一時全瘋了一般大喊,紛紛轉身,衝往終點線去。

  「比賽還沒有結束!」主辦方志願者喊道,「不要過去!不要擁擠!」

  第三名趕到,緊接著是第四名,接下來浩浩蕩蕩的大部隊趕到了,現場開始變得混亂起來,陳燁凱馬上道:「咱們往後退!待會兒要頒獎的!」

  周升坐在賽道後的草坪上,車倒在一旁,冠軍坐在路邊喘氣。

  「你厲害!」周升朝冠軍道。

  冠軍道:「我自己的車,佔了便宜。」

  周升:「我這車學院的,下回單挑。」

  「行。」冠軍過來,與周升拍手,把他拉起來。

  緊接著一群人趕到,浩浩蕩蕩地衝向周升,把他抬了起來往空中拋,周升馬上道:「別鬧!等等啊……我要去洗手間!」

  岑珊在一旁狂拍照,全班人輪番上去,跟打群架一樣,冠軍只得推著車,默默走開。周升好不容易掙脫,朝人群外看,最後才是余皓衝向他,狠狠地抱住了他。

  「把我籃球褲拿來。」周升在洗手間放完水,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余皓哈哈笑,扔給他籃球褲,周升套在緊身短褲外,脫緊身上衣,余皓道:「還得領獎呢,別脫!」

  周升只好脫下一半,露出漂亮整齊的腹肌,低頭在水龍頭下衝水。

  「你脖子都曬紅了。」周升一瞥余皓,說,「明天鐵定脫皮,過來沖沖。」

  余皓道:「回去再衝吧,快,領獎去。」

  「領什麼獎……你給老子過來……」

  周升按著余皓,拿水沖他。

  余皓不住大叫,兩人在洗手間外弄得一身水,組委會已經過來喊人了,周升才把頭盔眼鏡扔給余皓,笑著去領獎。冠軍反而孤身一人,安靜地站著,躬身接獎牌時,余皓帶頭,吹起了哨子,緊接著全班吹哨,鼓掌。

  周升笑著朝余皓比了下大拇指,到他站上去時,全場沸騰。

  「哇靠,這個顏值簡直秒殺全場了。」

  余皓聽見了有人私下議論。

  入夜,大夥兒沿著山下進了一家小炒店,這家店座位不多,只炒各色小炒,周升請吃晚飯,陳燁凱與黃霆約了原告方律師談事,便提前告辭。周升領著蝗蟲們浩浩蕩蕩地衝進去,頓時把店給佔滿了。

  「吃什麼?菜單在牆上,自己看吧。」老闆看了一眼,來了這麼多人,趕緊戴好老花鏡,拿本子出來點菜。

  「炒這面牆!」 一群狼瞬間起鬨。

  周升怒吼道:「對!給我炒這面牆!」

  余皓笑得不行,傅立群去開酒,大家在店裡開始喝酒,周升反而被扔到一旁,坐在角落裡,與余皓相對,嘈雜的世界中,只剩下他倆對坐,周升稍稍躬身坐著,像隻猴子般看著余皓只是笑。

  「澳大利亞。」周升拿著手機,把微信聊天內容給余皓看了眼,組委會讓周升報名字,周升把自己與余皓的身份證、名字報了過去。

  余皓笑著說:「我真沒想到你拿了第二!」

  「第一名車太好了。」周升笑道,「我要騎那車比他還快,算了。」

  余皓不知為何,一時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想誇周升今天實在太帥了,整個人都在發光,卻又挺不好意思開口。不多時老闆上了菜,周升招呼大夥兒吃吧吃吧,一群體育班的如狼似虎,余皓被熱著了,有點吃不下,給周升倒酒,周升說:「酒少喝點,菜多吃點。這老闆是我爸的師哥,味道一流。」

  余皓有點驚訝,他想多吃,一來太興奮;二來被曬了一天,沒啥胃口。過了一會兒,岑珊最先過來,端著啤酒,一手摸摸周升的頭,說:「今天表現不錯,嫂子有事兒先回,敬你倆一杯啊。」

  余皓忙與周升端杯,喝了,岑珊又朝其他人打招呼先走了,傅立群送她去坐車,朝眾人道:「等我回來開整!整點白的!」

  肚子填飽後,余皓再一次見識到這夥人跟土匪般的酒量,喝啤的只是口渴了,七點開始喝白酒,初時還以為他們把周升忽略了,結果大家只是肚子餓,一吃飽就開始灌周升。灌了幾杯又灌余皓,灌他們不算,自己寢室的還要互相灌,周升讓余皓別喝醉,自己有酒就接了,余皓不讓他喝太多,怕今天剛高強度比賽,再喝酒影響心臟。

  過了一會兒,傅立群回來了,怒吼道:「哥哥不在!你們偷跑?!來!哎那個……余皓你先幫我擋一杯,我得做下心理建設。」

  「滾!」

  傅立群開始發揮了生力軍的作用,又喝了將近一小時。最後眾人喝得東倒西歪的爛醉,起鬨著讓余皓唱歌,余皓有點上臉,腦子還清醒著,便讓周升點歌。

  周升:「你自己唱,來一首我再選。」

  「那——就走吧,誰知道前面是什麼——」

  「那——就走吧,停留在那裡風景是一樣的。」余皓笑著唱道。

  余皓直接從副歌部分開始,一開口時館子裡全靜了,外頭幾桌客人一起轉頭,連老闆都搬了椅子從廚房裡出來坐著聽。周升則認真地在手機上選伴奏,找了首《消愁》。

  伴奏一起來,配著小酒館裡昏暗的日光燈,旋轉的綠色電扇,夏天的青草氣味,天際的月色,身上的酒意,更是不得了,一時彷彿把所有人帶得陷入了夢裡去。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喚醒我的嚮往,溫柔了寒窗。」

  唱到副歌部分時,竟是所有人跟著余皓,半是蒼涼、半是感慨地唱了起來。彷彿這二十歲的年華裡,有著許多無法描述,也難以捕捉到的惆悵。於青春即將結束之際,如這夏夜的輕風,無聲無息地穿透了躁動的靈魂,撲面而過。

  結束後一片寂靜。

  「最後一首。」周升在這寂靜裡說,「喝完這杯酒,今晚散了吧。」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來——」余皓又唱道,他唱歌的時候,眉毛微微揚起來,笑吟吟地看著周升,傅立群隨後開了伴奏。結束時,眾人互相碰杯,紛紛道:「開學見。」

  「開學見——」

  周升的錢都在余皓那裡,示意余皓去付賬,余皓便翻手機買單,二十六人,七桌,連酒水九百二,老闆還給余皓抹了個零,只收他們九百,真是太便宜了。

  「開學見嘍!」

  余皓很快樂地與他們拜拜,從現在開始,周升是他的了。

  傅立群和余皓、周升走在一起:「開學見嘍。」

  周升:「你跟著我們做什麼?」

  傅立群莫名其妙道:「回宿舍啊,不然我住哪?」

  周升:「你不跟你媳婦開房去啊!」

  傅立群:「你瞎啊!沒看她早走了,我上哪兒開?今天出來身上就帶了一千,請他們喝咖啡吃冰淇淋全花光了。」

  余皓一聽炸了:「冰淇淋那麼貴?!你瘋了嗎?」

  「快走吧快走吧。」傅立群也喝醉了,問,「能走嗎?哥哥背你們回去?」

  晚十一點,三人到寢室樓下,周升與傅立群站著唱《小幸運》,余皓看得好笑,還認真地給他倆當指揮,唱了一會兒被七樓的罵了,周升要上去找人打架,傅立群忙道算了算了,又托著余皓,翻進二樓,回寢室裡去。

  「哎!終於到了!」余皓頭昏腦漲的,酒意還沒退。

  傅立群擺擺手道:「下回別混著喝。」

  周升癱在椅上,說:「凱凱和黃霆跑得快,今天還想灌灌他。」

  傅立群乾嘔幾下,沒吐出來,喝水漱口,回頭道:「他怕自己在,咱們不盡興,找藉口走了吧。」

  「螢火之光,安能與日月爭輝!」周升躺在椅上,兩腿分著像個大螃蟹,一腳踹開小板凳,「余皓你說對吧!」

  余皓:「沒聽懂。」說著拿著濕毛巾,折好給周升。

  「嗯?」周升睜眼看余皓,醉酒後眼睛有點紅。

  余皓道:「給你敷下眼睛,都紅了。」

  周升抬起手來,指指自己眼睛,笑了起來。余皓折好毛巾,說:「閉眼。」接著敷在他眼上。

  傅立群點了根菸,余皓道:「你怎麼也開始抽了。」

  傅立群說:「就一根。」

  「余皓,你啊——」周升蒙著眼,緩緩道。

  「我又怎麼啦?」余皓道。

  傅立群笑了起來。

  周升又不說話了,余皓道:「睡著了?」他轉頭看看傅立群,再看周升,滿頭問號,傅立群蹺著腳,低頭看表。

  周升忽然又說:「余皓你是射手座吧?我記得是。」

  余皓道:「對啊。」

  「射手座。」周升道,「嗯,花心大蘿蔔。」

  余皓:「嗯,沒你們巨蟹座顧家,好的好的。」說著又在周升身上拍了拍。

  周升又道:「獎牌給你啦,喜歡嗎?」

  余皓:「喜歡。」

  周升:「喜歡就好。」

  余皓第一次見周升喝這麼醉,要被笑死了,傅立群又逗他說:「我怎麼就沒有呢?你太偏心了!」

  周升蒙著眼,道:「要麼你找余皓商量商量?余皓,你答應給他嗎?」

  傅立群:「澳大利亞也是他的,獎牌也是他的,憑什麼!我不!」

  周升道:「那下回給你整個?」

  傅立群馬上道:「那敢情好!」

  余皓快要被笑瘋了,周升又說了聲「嗯」,傅立群又說:「這還差不多。」說著掏出打火機,朝余皓示意。

  周升等半晌,寢室裡電扇停了,又道:「余皓,你給我錄歌了嗎?歌吶?」

  沒人回答,靜謐之中,周升又等了一會兒,說:「咋?」

  還是沒人理他,周升拿下蒙在眼睛上的布,一片黑暗裡,傅立群端著生日蛋糕,上面點滿了蠟燭,與余皓一起站在周升面前,映亮了整個寢室。

  第73章:生日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周升深吸一口氣,緊接著「嗷嗚」地發出一聲狼嚎,又大喊一聲「你買這麼大個蛋糕幹嗎?誰吃啊!」,余皓唱完生日歌,也嚇了一跳,之前讓傅立群買蛋糕,傅立群買了個五磅的!

  「還有!快!」

  傅立群馬上把蛋糕遞給余皓,開手機伴奏。

  「Comin over in my direction!」余皓端著蛋糕,一個瀟灑轉身,與傅立群動作一致,唱了起來。

  周升猛地大笑起來,余皓開始唱那首《Despacito》,這首歌節奏超強,還充滿動感。余皓與傅立群兩人邊唱邊跳,舞步還非常好看,周升笑得不行,認真地看他倆跳舞,最後傅立群轉身,扭了兩下,一聲「耶!」結束了這場演出。

  余皓不住喘氣,說:「吹……吹蠟燭,快燒完了。」

  傅立群則熱得吐舌頭:「太熱了,少爺,趕緊,得開電扇,我要熱死了!」

  余皓把蛋糕放在周升面前,周升笑著閉上雙眼,許願,願望很短,他一會兒就吹滅了蠟燭,兩人一起鼓掌,余皓火速去開寢室裡的吊扇,才鬆了口氣。

  周升什麼也沒說,只是笑著認真地切蛋糕,那笑容又帶著傷感。

  一靜下來,那氣氛便有點詭異,連著將近十秒沒有人說話,余皓盤算著說點什麼,周升好像被感動了。

  「你吃大塊還小塊的?」周升朝余皓問。

  余皓道:「小點兒,我吃不了太甜的。」

  「哥哥,你吶?」周升把蛋糕遞給余皓,又給傅立群切。

  傅立群道:「大小都行,我沒有關係,反正到手也是……」

  「那給你塊大的……」

  「……喂、你、吃!」

  傅立群接過周升遞來的大塊蛋糕,旋即飛速出手,蛋糕「啪」地飛去,直接砸了周升一臉。

  余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立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升保持坐姿,被傅立群砸了滿臉蛋糕,余皓完全沒料到傅立群會突然來這麼一手,看見周升被砸得一臉蒙逼,頓時笑瘋了,拿著自己的蛋糕,差點笑得摔在地上。三秒後,周升抹了把臉,抓起一塊蛋糕,怒吼道:「你找死!」

  蛋糕大戰開始了,余皓笑得筋疲力盡,倒在另一張椅子上正哈哈哈,被周升砸了滿頭,大喊道:「關我什麼事!」

  「一起砸他!」傅立群道,旋即兩個人開始用蛋糕砸周升,混戰一開始便幾乎無法收拾,傅立群一塊蛋糕飛來,周升操起傅立群的筆記本把蛋糕一拍,一大塊蛋糕飛上了吊扇。

  余皓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明天傅立群又回家了,周升明天一整天都是生日沒理由讓他打掃做家務,也就是說,整個寢室的蛋糕全是他來清理!

  「快別扔了!」余皓道,「停!停!住手!求求你們了!」

  周升與傅立群戰得正酣,兩人滿手蛋糕,大打出手,傅立群還把余皓抓過來當盾牌擋著周升,這個行為把周升徹底激怒了,周升把余皓搶回來護在身後,瞅準時機把他引到特別滑的一塊地上,傅立群成功中計,滑倒了。周升再與余皓一起,將傅立群按在寢室死角,傅立群大叫一聲知道完蛋了,馬上側身面朝衣櫃,周升卻拿著蛋糕,使勁朝他鼻子裡塞。

  「沒了沒了。」余皓道,「別扔了!扔完了!」

  《Despacito》的歌聲裡,寢室一片混亂,地上、桌上、櫃子門上、陽台的落地窗上、陽台上,到處都蛋糕和奶油。

  余皓:「……」

  傅立群把鼻子裡的蛋糕努力噴出來,周升渾身汗,把吊搧開到最大,傅立群與余皓同時吼道:「快住手!」

  但已經太晚了,吊扇上的蛋糕甩飛出來,周升也忘了這事,哈哈大笑。

  三人各自洗過臉,坐著喘氣。

  「這真是我過的最難忘的生日。」周升無力道,「我蛋糕一口還沒吃呢!」

  「這兒有。」余皓把自己剛才放在書桌上那塊小的拿過來,傅立群道:「我嘗嘗看味道怎麼樣,第一次訂這家的,黑白巧克力慕斯。」

  余皓:「真好吃,裡頭還有冰淇淋。」

  於是三人各自拿了把塑料叉,分著把余皓那塊小的吃了,余皓還有點意猶未盡,想從寢室裡再找點能吃的。周升道:「別看了,明兒再訂個在寢室裡吃。洗澡去吧,誰先洗?」

  「還有呢。」余皓笑道。

  傅立群也等著這一刻,掏出手機,準備開始錄周升的反應。

  余皓把衣櫃打開,周升頓時魂飛魄散:「還有一個蛋糕?不要了吧!」

  「蹡蹡!生日快樂!」余皓把用包裝紙包好的鞋盒遞給周升,周升心有餘悸道:「哦是生日禮物,嚇我一跳,不是讓你別買麼?」

  周升笑著拆那鞋盒,抬頭朝余皓道:「我就知道你要買鞋。」繼而低頭,開蓋子,突然一下不說話了。

  周升拿起那雙限量版的AJ,徹底傻了,看看鞋,又看余皓,余皓只笑著看他。

  「余皓?」周升道,「這……哪兒來的?」

  「天上掉下來的啊。」余皓笑道。

  「你買這麼貴的鞋幹嗎?」周升比剛剛被砸蛋糕的時候還要蒙,拿出一隻,又拿了另一隻,抬頭怔怔看余皓。

  「給你啊。」余皓說,「生日快樂,我想你應該會喜歡,哥哥帶我去買的。」

  余皓與周升對視,只是短短一瞬間,周升便低下頭去,沒有作聲,傅立群終於捕捉到那個經典的瞬間。余皓也意識到了,剛才短短的一秒裡,周升好像差點哭了!

  「別錄了!」

  下一刻,周升發現了傅立群錄像的行為,馬上起身道:「把視頻給我刪了……」

  鞋差點掉地上,周升又趕緊接著,傅立群還在錄,聲情並茂地說:「嗚嗚嗚,我好感動啊,我要感動死了……」

  周升看了眼余皓,這下換余皓有點不好意思了,說:「不試試嗎?」

  周升翻來覆去地看,說:「明兒拖了地再試,這全是蛋糕。」

  「……太感動了。」傅立群說,「我眼淚都出來了。」

  余皓與周升已開始面無表情地看著傅立群。

  「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余皓誠懇地說,「哥哥,這雙是給你的。」說著又從衣櫃裡拿出了一個包裝好的鞋盒。

  「幹得漂亮!」周升馬上掏出手機,給傅立群錄像。

  這下輪到傅立群傻眼了,余皓把鞋盒塞給他,說:「接啊。」

  傅立群:「你啥時候又去買了雙?!」

  余皓道:「買周升那雙的時候送的。」

  周升頓時狂笑,傅立群道:「這……」

  「拿啊。」余皓道。

  傅立群一臉茫然地接過來,坐下,打開鞋盒,裡頭正是自己看了很久,捨不得買的那雙。

  「我可以拿麼?」傅立群朝周升道,「少爺?」

  「拿吧。」周升答道。

  「拿了以後,咱倆還是朋友吧?」傅立群惴惴道。

  余皓:「……」

  「一輩子的朋友。」周升笑道,「別緊張,我和余皓一起送的。」

  傅立群放下心,點了點頭,說:「除了你們嫂子,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這麼貴的東西。」

  「那我呢?」余皓聽到那句「一輩子的朋友」,藉著酒意,忽然興起,朝周升笑道,「我是什麼?」

  寢室裡倏然靜了,傅立群頓時迅速抓起手機,打開錄像功能。

  周升卻笑著看余皓,眉毛一挑:「你自己說,你是什麼?」

  余皓沒想到周升會這麼回答,周升又朝傅立群怒道:「別錄了!還沒錄夠!再錄鞋子扔了!」

  傅立群馬上抱著鞋盒,一下飛身翻上床去,余皓趕緊起身,說:「我去洗澡了。」

  「去吧。」周升臉上還帶著醉意,從椅子上轉身,看余皓給他買的AJ,打開檯燈,把鞋放在書桌上,拿手機給鞋子拍照,「以後別買這麼貴的東西了。」

  「你喜歡就不貴。」余皓答道。

  直到睡覺時,周升在微信上給余皓發了消息:

  周升:【你怎麼知道這雙是我最想要的?我連傅立群都沒說過,他不可能知道,你在我夢裡見過?我都沒在自己夢裡見過它。】

  余皓:【啊?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你也許會喜歡就挑了這雙,太好了!】

  余皓抬頭看周升,周升伸手過來,摸了摸余皓的額頭,說:「睡吧,晚安。」

  余皓以為今晚會失眠,卻沒想到,一整天精神緊張,外加晚上喝過酒,尤其周升參賽後更消耗劇烈,很快便入睡了。第二天早上,余皓被熱醒時周升還在睡,暑假直到今天,對余皓來說才算正式開始了。

  余皓睡得頭暈腦漲,還有點頭疼,下床時特地爬在梯子上,伸手試了下周升鼻息,生怕他運動過頭又喝酒,一早出什麼事。周升的呼吸還一切正常,余皓便把寢室門打開通風。

  傅立群大清早起來,生怕被抓來打掃衛生,趁余皓與周升還睡著,穿了新鞋就走了。悶熱的寢室在穿堂風下涼快了些許,余皓面對到處都是蛋糕的寢室,一臉麻木地看了會兒,內心開始計算全部打掃乾淨需要花的時間,至少得七個小時,其中擦玻璃是最艱難的。

  余皓看了會兒周升放在書桌上的新鞋,買的時候沒感覺,現在認真看了確實覺得又貴又漂亮,開始有點理解周升對它的喜好了。

  從哪裡開始打掃呢?余皓接了水,擰了抹布,有點崩潰地看著陽台上的落地窗,心想從最難的開始好了。於是把落地窗拉上大半,從陽台外朝宿舍裡看,先清理外面這扇,昨天傅立群與周升從宿舍打到陽台,外面沾了不少。

  這裡糊了好大一塊……好像還可以吃。余皓看了會兒,心想吃一點也沒什麼吧,不知道壞了沒有,反正也沒人知道。

  於是他湊上去,試著舔了下,好像味道也沒變,就是干了……

  余皓正在舔那塊蛋糕時,看見對面,宿舍外走進一個人,與自己對視。那人他見過,正是周升的爸,周來春!

  周來春驟然見余皓面朝自己,在舔陽台落地窗玻璃,臉上現出了詭異的表情。

  余皓:「……」

  周來春:「……」

  余皓很想假裝沒看見他,但這是不可能的。

  「叔……叔……好……」

  周來春點了點頭,余皓還沒完全睡醒,忙給他搬椅子,說:「您坐!」

  周來春在寢室裡轉了一圈,踩在蛋糕上差點滑倒,余皓忙讓他坐下,爬梯子上搖周升。

  余皓:「你爸來了!」

  周升早就醒了,翻了個身,面朝牆。

  「你幹嗎?」周升煩躁地說,「招呼不打就跑來。閒著沒事幹?」

  余皓便下去洗抹布,周來春說:「昨晚上在寢室開party了?玩得挺high嘛。喲,誰送的,這鞋子不便宜吧……交女朋友了?」

  「別動我東西!」周升一聲怒吼,毛躁地坐了起來。

  余皓忙朝周升使眼色,周升道:「給我拿件乾淨衣服。」

  余皓收了衣服扔給周升,周升換衣服下來去洗澡,說:「地別拖了,待會兒等我一起清理。」

  「余皓。」周來春說,「走,我請你吃飯去,今天替周升慶祝生日,遙祝他二十一歲生日快樂。」

  余皓「噗」一聲笑了出來,周來春又說:「還有一位鶴立雞群的室友呢?」

  余皓道:「傅立群……他回家去了。」

  周來春叼著煙,摸出一個Vertu,給司機打電話,吩咐找保潔過來,幫打掃下寢室,掛掉時周升從浴室裡出來,滿頭水,用棉簽掏耳朵。

  周來春說:「走?」

  「去嗎?」周升示意余皓。

  余皓抓狂了,怎麼又往我身上推?你爸來給你過生日!

  余皓:「當然啊,走吧。」

  周升說:「老闆沒請我,只請你,待會兒給我打個包唄?」

  周來春道:「余皓你再叫個朋友?」

  余皓心想你倆真是親父子,說話風格都一樣的,說:「那周升,一起吧。」

  於是周來春開車,把周升與余皓帶到了郢市的一家會所裡。近一年半裡,雲來春在郢市開了三家品牌旗下的高端餐飲會所,這家就是其中之一,名喚「空山春曉」,開在雲頂山後山的半山腰上,背山面谷。

  竹海曠谷未完全開發,只有兩條鮮少有人走的棧道,一道瀑布傾洩而下,十分幽靜。頂級包廂三面朝山谷,做成全透明玻璃隔擋的落地窗,包廂架在山腰上,這個高度下,翠綠的竹海與銀練般的瀑布盡收眼底。

  包廂裡,周升無聊地翻著雜誌,兩名金發碧眼、穿旗袍的白俄羅斯雙胞胎少女給他們泡茶,余皓看著玻璃外的瀑布,再一次被有錢人的奢華享受驚呆了。

  「吃點什麼?」周來春說,「長壽麵要有的,一小碗應下景吧。」

  「隨便。」周升說。

  「余皓你喜歡吃什麼?」周來春知道從兒子那裡得不到什麼回應,轉向余皓。

  余皓道:「豉油雞可以嗎?」

  「不怕膩嗎?」周來春道,「一個例牌就飽了,來點禾花雀吧。」

  余皓心想不要了吧,聽起來好殘忍,但沒好說。

  「不吃野味和魚翅。」周升不耐煩地說,「家常點。」

  周來春:「川菜?」

  周升:「昨天剛吃過。」

  「那我看著做了。」周來春脫了西裝到一邊掛上,挽襯衣袖子,竟然打算親自去做,「你們先吃點零食,開開胃,早上起來沒吃東西。」

  余皓有種預感,吃過這一頓,自己應該達成某種人生成就了。

  「吃過他做的,你就不想吃我做的飯了。」周升扔了雜誌,躺在沙發上,說,「煩人。」

  余皓忙道:「你做的飯不一樣。」

  周升:「還沒吃呢,你倒是說說哪裡不一樣。」

  余皓笑道:「你做飯有感情。」

  周升卻笑了起來,望向落地窗外,余皓到窗前盤膝坐下,面朝滿目的翠綠色與這自然山林的美景,深呼吸,只覺得自己隨著整個大自然,心裡都生出了禪意。

  「森林公園裡居然還能開餐廳。」余皓道。

  「有錢什麼地方不能開。」周升答道,「你猜猜這裡請客,吃一頓要多少錢?」

  余皓道:「至少得吃掉幾千吧。」

  周升道:「幾千?不夠飯前喝湯的,十萬起。」

  余皓:「……」

  一名白俄美女單膝跪地,給余皓上功夫茶,余皓忙道:「我自己來,謝謝。」喝了口茶,茶應該也是頂級的茶,只是自己喝不出來。

  「都別鬧了。」周升面對那美女端上來的一盤讓他選的雪茄和巧克力,說,「你們都去休息吧,別理我爸說什麼,他病得不輕了。」

  倆白俄美女笑了起來,出包廂,帶上了門。

  余皓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只是笑,周升一臉不忍卒睹的表情,說:「煩,下去拍照不?」

  「我走不動……」余皓想笑,又沒力氣,翻了個身躺著,「太餓了,吃過飯再去吧。」

  余皓昨晚太興奮了,晚飯本來就沒吃多少,蛋糕也沒吃上多少,幸好周來春只用了四十分鐘就回來了。

  飯前湯每人單獨上了一碗,清湯寡水,裡頭泡著一小朵白菜,層層疊疊像花瓣很漂亮。余皓快餓瘋了,結果就上了碗這個,想把碗端起來幹了卻不好意思。

  周升:「不是家常菜麼?這叫家常?顯擺給誰看啊。」

  余皓心想一碗白菜還不家常?

  周升:「搞這麼多花樣給誰看。」

  「昨天熬的湯。」周來春說,「正好看廚房有就拿來用了,剩下全是家常菜。」

  周升朝余皓道:「隨便吃點吧,吃不飽待會兒帶你吃小炒去。」

  余皓的心思被周升看出來了,忙道:「肯定很好吃。」說著嘗了一口,頓時如晴天霹靂。但沒等他評價這湯,菜就一道一道端上來了,先分好菜,再送到盤子裡,就差喂到嘴裡了。半隻豉油乳鴿特地給余皓吃的,接著是芒果魚子醬片皮鴨鋪在餅乾上,余皓第一次知道還能這樣吃。

  又有菜上來了,余皓問:「這是什麼?」

  周升:「蒸松葉蟹。」

  接下來許多菜都叫不出名字,周升也懶得問,朝余皓道:「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是什麼。」

  「松露鵝肝。」周來春看了眼,說。

  周升反正有菜端上來他就吃,示意余皓別客氣。周來春則隨便吃了點就不吃了,點了根菸,低頭髮著微信,余皓就不再問了,周來春做的菜確實很好吃,但也確實少了某種感覺,環境很好,食材很高檔……余皓知道缺在哪裡了。

  對比起來,他更喜歡在寢室裡,看周升圍著圍裙,打開電飯鍋,用舀勺嘗沙蝦粥的氛圍。

  「余皓你微信我加一個,方便聯繫。」周來春說。

  余皓看周升,周升沒說話,余皓便遞過去給周來春掃。

  周來春說:「畢業想做什麼?」

  余皓道:「大一剛讀完,還早呢。」

  「不早了。」周來春道,「大學隨便讀讀就行,畢業有興趣,來叔叔公司上班吧?」

  第74章:鋪路

  周升:「……」

  余皓笑道:「嗯,如果有機會的話。」

  「周升明年能拿獎學金了?」周來春道。

  周升皺眉:「薛隆那孫子又給你打電話了?」

  「你們輔導員那是關心你!」周來春道,「別成天跟個刺頭似的。」

  周升要被氣笑了說:「這孫子真狡猾,一邊整我看整不動了,一邊還邀功來了。」

  余皓道:「薛隆他……」

  「算了別說了。」周升制止余皓的解釋,說:「沒空和他玩宮斗。」

  周來春道:「余皓,你們住在一起,近朱者赤,周升這文化課跟脫胎換骨似的,少不了你的功勞。可周升啊,社會上就是這樣,」周來春在煙霧裡皺著眉,教訓周升道:「圓滑一點,人生才圓滿,圓圓滿滿,懂麼?」

  「你這人生夠圓滿的。」周升唏噓道,「就可惜啊,百密一疏,生了塊叉燒。」

  余皓一口茶差點就噴出來。

  周來春對周升嗤之以鼻,余皓看在眼裡心想這表情真是傳承。

  「你自己說說,畢業了想做什麼?」周來春道,「你看,我說得對吧?你讀書完全能讀好,還能排年級第二,你做什麼不行?做什麼不能做好?」

  余皓心想這點倒是挺對的,他從認識周升那天起,就覺得他不應該是最開始的模樣,只是叛逆性格太重了,如果他出生與成長在一個像陳燁凱的那樣的家庭,肯定也是自帶男神光環一路登頂。

  周升卻道:「這牛舌烤得有點老了。」

  周來春不接話,只道:「在這麼一家學校裡,競爭沒意義,贏了他們也沒意思,早點出來和社會競爭吧。」

  「競爭啥啊?」周升不耐煩了,說,「學你出去泡妞嗎?」

  余皓正擔心父子倆吵了起來,周來春卻笑了笑,並未生氣,朝余皓道:「余皓,你倆有興趣創業不?」

  余皓馬上道:「不不……太早了吧。」

  「不、早、了!」周來春道,「我像你們這年紀,都跟著我師哥當墩子當五年了。」

  余皓想起了那家小炒店的老闆,周升說:「余皓學心理的,不創業,你就別忽悠了,能不能讓人好好吃飯?」

  周來春按了菸頭,說:「周升,你今天滿二十一歲,我往你銀行賬戶裡存了筆錢,學業不忙,就開個公司,練練手吧。余皓,叔叔知道你倆玩得好,平時多勸著他點。」說著拿出一張銀行卡,轉了下桌子轉盤,把卡轉到周升面前。

  余皓心想哇,開公司?那這卡里有多少錢?有一百萬嗎?周升應該不會要的。果然,周升只是耐心地把轉盤轉了回去,連卡都不拿起來看一眼,朝周來春道:「老頭子,你怎麼就覺得我一定會按你的計畫走?」

  周來春又點了根菸,說:「你不學著做生意,以後怎麼接手雲來春?」

  周升莫名其妙道:「誰說我要接手雲來春了?」

  周來春笑了起來:「別告訴我你心裡頭當真是這麼想的,周升,你今天能不能好好說話一次。」

  周升道:「行,好好說話,咱們就聊聊吧。」

  周來春抽出一根菸,遞給周升,周升接過,周來春給兒子點煙,余皓十分尷尬,正要起來時,周升卻道:「你就坐那兒,吃你的。」

  「你被你媽耽誤了。」周來春眯起眼,說,「你該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你自己心裡頭肯定清楚。」

  「我不清楚。」周升說,「實話說,老頭子,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會成為啥樣的人,但我有一點很清楚,就是不會成為你。」

  「為什麼?」周來春說,「像你爸這樣不好?我承認我對不起你媽,咱們設身處地,換個立場想想,是你你受得了她?」

  余皓越聽越尷尬,腦海中浮現出周升的媽的形象。

  「你到底哪來這麼多牴觸情緒?」周來春道,「你是為了反叛而反叛,周升,想想你的那些朋友,上回請吃飯的,名字我叫不出來了,那個鶴立雞群的……」

  「他叫傅立群!」周升抓狂道。

  「多少人羨慕你有個這樣的老子?」周來春說,「你瞧不起錢,是不是?你知道錢有多重要麼?沒有錢,你簡直寸步難行!」

  「拉倒吧。」周升道,「不就有倆臭錢麼你?瞧把你給狂的!」

  「是吧。」周來春笑了笑,說,「瞧不起錢,瞧不起你爸,你的生活從哪兒來?貧賤夫妻百事哀,當初我要和你媽過得好,咱們家能過到這份上?」

  周升倏然不說話了,周來春耐心地說:「你誰也瞧不上,自然也瞧不起你們班上的那夥人,是,說都是富二代,可他們爹娘不是拆遷戶就是包工頭,真有社會關係能去讀你們學校?他們爹娘有幾個能像你老子,幫你鋪條好路?咱們換著說說,你想靠自己,成啊,等你畢業了,白手起家,做做生意,風裡來雨裡去的,起早貪黑,賺錢了,發達了,你就覺得自己長臉了,可你回頭一看,白瞎十幾年,重複一次你爸的路子,圖啥?」

  周升道:「我覺得咱倆真沒法溝通。」

  「那你說啊!」周來春耐心道,「你想什麼,你不說,怎麼溝通?」

  周升道:「老頭子,世界上除了賺錢、花錢,還有別的事兒,你眼裡頭是不是只有錢了?」

  「說得好!」周來春道,「那我現在問問你,你想做什麼?想去參加環法麼?自行車一輛十萬。」

  余皓:「……」

  「想彈鋼琴學音樂?」周來春又道,「鋼琴八十萬,你雷叔兒子學薩克斯,買樂器十二萬,還不算請老師!畫畫?當運動員?你有什麼夢想,給我說說,我替你分析分析,看得花多少錢?人生理想啊,那是拿錢堆出來的!不能財務自由,你就只能老老實實朝九晚五地上班,你沒有選擇!你沒有自由!你只能當金錢的奴隸!」

  周升道:「我吃飽了,我想回去了,余皓,咱們走。」

  「叔叔說得對。」余皓突然道,「窮人沒有平等,沒有尊嚴,也沒有選擇。」

  周升一怔,看向余皓,余皓道:「真的是這樣,連活下去都很艱難的人,沒有精力去談理想,只能當奴隸。」

  「你看?」周來春說,「余皓比你清楚得多,你沒吃過他這種苦,你不懂,周升。我知道你有夢想,我支持你的夢想,我就希望你在追求夢想之前,花哪怕那麼……一丁點時間……」說著他做了個手勢:「也就那麼三五年,先把你的吃飯問題給解決了,行麼?」

  「爸也想要麼給你存一筆錢,放銀行裡頭買理財算了。」周來春無奈道,「可我怎麼知道你能不能守住這點本錢呢?去吧,周升,先去學學,你就知道一塊錢頂多大用。等你創業得差不多了,我跟你打賭,你鐵定會去讀個商科研究生,人間煙火吶,你是逃不掉的,總得去面對。」

  周升看了眼余皓,兩人對視片刻,周升示意余皓替自己把卡收著,余皓便把卡拿了。周升說:「那我走了,還有別的事兒麼?」

  周來春又說:「還有,別急著走,你黃伯伯有個閨女兒,你知道的吧?上回還一起吃過飯,說你幽默風趣的那個。」

  周升:「……」

  余皓心想大事不好了。

  「我把她微信推給你了,下周你倆抽空,見一面聊聊。」周來春道,「別告訴你媽。」

  周升終於炸了:「你有病啊老頭子!」

  周來春很耐心,說:「周升,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有生理問題?去檢查下?」

  余皓:「……」

  周升道:「你他媽才有生理問題!先管好自己再來說別人行不?」

  「那你女朋友呢?」周來春突然道,「帶來見個面啊!你搞毛?你媽不讓你找媳婦你就真不找了?」

  「她沒干涉我這個!」周升道。

  余皓忙道:「阿姨上回過年還問呢。」

  「他有女朋友沒有?」周來春朝余皓道,「沒有?沒有那去相親啊,見一面啊,你又不知道喜歡不喜歡,璟雅有什麼問題?別人在國外留學,家裡還是當官的。周升,你得想想清楚,你爸在外頭是企業家,說白了還是暴發戶。現在經濟不景氣,錢、不、好、賺,放眼全省,能盈利的就幾家?你想實現階層跨越,就得找黃璟雅這種女孩。在中國,哪怕你再有錢,無論你做什麼,做到最後,都是在做政府關係,你逃不掉!周升,你要創業也好,打工也好,最後都會走上這條路……」

  「媽呀。」周升道,「你當我是工具啊?!」

  「你要玩,沒不讓你玩。」周來春道,「愛怎麼玩怎麼玩,結婚和戀愛是兩回事,你懂不懂?」

  余皓這輩子都沒這麼尷尬過。

  周升道:「行行,相、相,我加她。」

  周來春正要點頭時,周升卻來了一句:「和黃柏光反目成仇可別怪我。」

  周來春:「我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你還不明白麼?!」

  周來春一吼,余皓頓時嚇了一跳,周升道:「不就是讓你兒子娶當官家的女兒當媳婦,好讓你和黃柏光蛇鼠一窩繼續摟錢,當上市公司去割韭菜麼?」

  周來春吼道:「雲來春不是你爸我一個人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知道你老子在外頭裝孫子,就是為了給你掙這點錢麼?!上市上市!我他媽我還不想幹了呢!我能說啥!我就只有你周升一個兒子!」

  周升也怒了:「那你自己去給黃柏光當女婿去啊!當我是狗吶!說配種就拎出去配種麼?!」

  「別別別……」余皓終於聽不下去,忙道,「別吵了。」

  周升道:「我就不該來吃這頓飯,就知道沒好事。」說著起身,示意余皓走吧。

  周來春說:「話都給你說清楚了,自個回去想想吧,你也知道後悔當初沒聽我的去郢大,念這麼個破爛學校……」

  「我不後悔!」周升走到門口,又回頭道,「能別這麼多戲不?我、不、後、悔!你看我嘴型?看懂了麼?」

  余皓忙示意周升別吵了,回去吧,周來春又道:「余皓,謝謝你了!回去勸下他!」

  「我才謝謝你吶!」周升在門外道。

  周升一臉悻悻出來,余皓揣著那張卡,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已經總結出了周升生氣的時候的應對方式,別安慰他,只陪著就好,過一會兒他氣會漸漸消的。

  出了會所,這兒是雲頂山半山腰,打車都打不到,司機站在門口色迷迷地調戲大堂經理,在外頭等著,見周升與余皓一來,馬上說:「少爺,寢室替你們打掃好了,用車您就叫我一聲。」

  周升沒理他,逕自離開雲來春,往後山棧道走。余皓忙加快腳步,跟在周升身後。

  「逛逛?」周升的怒火似乎漸漸平息下來,朝余皓道。

  「好。」余皓說。

  棧道穿過竹林,空氣非常清新,比起暑氣肆虐的市區,自然公園裡猶如世外桃源,整個後山一大塊都是雲來春的範圍,裡頭還養著錦雞與孔雀,幾條棧道邊的懸空泉裡,錦鯉來來去去。

  盡頭是一段透明的玻璃棧道,周升走了上去,余皓朝腳下看,兩人走進了半山腰的雲裡。

  「你真這麼想?」周升說。

  「事實上就是這樣吧。」余皓明白周來春的意思,話糙理不糙,窮過的人一輩子也不想再去體會那種窮。

  末了,余皓又說:「你想,像陳老師,如果他沒有經濟能力,沒有朋友的公司、股份和專利,甚至還欠著美國的助學貸款,找工作都很困難,又怎麼會隨心所欲,想回國就回國,當一個三本學校的班主任呢?」

  周升說:「余皓,我要說我其實不喜歡體育競技,你信麼?」

  「啊?!」

  余皓萬萬沒想到,周升會突然這麼說。

  周升趴到玻璃棧道的欄杆上朝下看,幽谷瀑布,水氣升騰,余皓拿起手機,給他拍照。

  「我不喜歡爭名次。」周升說,「昨天是我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賽,站在領獎台上,我知道那是榮譽,大家前呼後擁,為我開心,可我覺得挺煩的。」

  「怎麼會呢?」余皓放下手機道,「不過你自己的感受最重要,不喜歡以後別參加了?我以為你喜歡運動呢。」

  「我喜歡運動,但我只喜歡騎車、跑步、游泳的過程。」周升說,「就像你喜歡唱歌,你很投入,可你不喜歡站在台上唱,接受那麼多人的評價。」

  「我明白了。」余皓幾乎是秒懂,說,「我非常明白。」

  「所以我覺得,我應該不是做這行的。」周升說,「可我也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麼。其實老頭子說得挺對,錢很重要,我要是有凱凱自己打拚出來的身家,就不吃他今天這頓飯了,連生活費都不用找他要呢。」

  余皓道:「哪怕混成陳老師這樣,在你爸眼裡,應該也只是小打小鬧吧。」

  「他想給我計畫好我的整個人生。」周升出神地看著山谷裡的雲,說,「也不能說他錯吧,一片好心。我要是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今天說不定還能理直氣壯些,可我連自己還沒活明白呢。」

  余皓端詳周升的側顏,覺得他理智而冷靜的時候,是相當帥的,這就是他認識的周升。

  「真想有朵觔斗雲。」周升一手無意識地劃了下,說,「咻——咱們就踩著雲,飛走了。」

  余皓笑了起來。

  「我是個矯情的人。」周升最後說,「下山吧。」

  下山路上,余皓卻一直在想,他喜歡周升已經喜歡很久了,今天周來春的話,卻提醒了他一件他從來沒想過的事,令他不禁有點兒後怕。大半年裡,他唯一的念頭只有「喜歡」,並期待有一天周升能被他感動,回應他的感情。卻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喜歡,會不會害了周升。

  周升和自己不一樣,他的未來有許多選擇。

  余皓孑然一身,他也許可以不去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但周升不行,他爸給他錢,支持他創業,這錢只是「練手」用的學費,目的是未來繼承雲來春集團。再讓他娶一個漂亮且優秀的女孩,躋身富豪階級,成為上市公司的CEO……

  余皓越來越明白中川龍生了。

  曾經的他,是不是也有過這些念頭?可至少,他與陳燁凱是相愛的。而他余皓與周升不一樣。

  「吃飽了麼?」周升說,「我都忘了還有長壽麵。」

  「不吃了。」余皓道,「你爸做的飯真沒你做的好吃。」

  周升一笑道:「他自打和我媽離婚以後,做的飯就不行了。」

  余皓說:「但昨天那家小炒,是真的很好吃。」

  周升喃喃道:「嗯,所以只論做飯,老頭子做一輩子,也永遠比不過他師哥。」

  他們離開棧道,在路邊公交車站等車,開往森林公園的班車一小時一班,周升想了想,說:「走,跟我來。」說著帶余皓往森林公園去。

  「你爸有多少錢?」余皓突然又問。

  周升想了想,說:「你問雲來春值多少錢,還是我爸個人財產有多少?」

  余皓道:「他自己的錢。」

  「幹嗎。」周升道,「打他錢的主意啊。」

  余皓笑道:「好奇。」

  周升滿不在乎地說:「老頭子……應該有個小十億吧,那富婆具體不清楚,只知道比他多。」

  余皓真心誠意地說:「太有錢了。」

  周升「嗯」了聲,說:「把錢全給我,我也不知道做什麼去。」

  余皓道:「你爸一直想培養你,自始至終,他就沒想過不管你……」

  「我知道。」周升到得公園前,那裡停了一排共享單車,一人掃了一輛,周升又說,「以前是我媽要死要活的,他只得先不過問,現在我離家上大學了,他覺得是時候了。」

  余皓漸漸明白,也許在周來春眼裡,什麼三本,體育專業……只要有錢,想培養周升接手自己的企業,這些都不是事兒。

  「比賽看誰先到學校?」周升道。

  余皓道:「開什麼玩笑!這可能嗎?」

  「讓你一隻腳!」周升右腳踩在共享單車的斜前槓上,只用左腳騎,「贏了的話,那張卡就是你的了!一、二、三,開始!」說著先騎了下去。

  余皓:「……」

  第75章:決定

  余皓氣喘吁吁,跟在周升身後,足足騎了三十公里,周升還時不時停下等他,最後余皓以第二名的姿態抵達學校。

  余皓:「我……不行了。」

  周升道:「好,卡是你的了。」

  「我又沒贏!」余皓炸了。

  「我說,『贏了的話』,意思是『我贏了的話』,卡就是你的啦!」周升得意地說,「省略了一個『我』字。」

  余皓:「……」

  「那我幫你收著吧。」余皓一路上看著周升騎車在前面,時不時等他追上去,又停下來,等他,又往前騎著,只覺得這段路,隱約像極了他倆的關係。

  「你不看看自己有多少錢嗎?」周升笑道。

  「不看!」余皓說,「堅決不看!憋死你!」

  寢室裡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連泛黑的瓷磚縫都洗得發白。木櫃門和木桌還打了下蠟,和新家具一樣,床上通通換了新的純棉四件套,書架、衣櫃整理得整整齊齊,浴室裡換上了全新的浴簾,燈泡換成六十瓦的。多了一台移動空調,陽台一側還放著個小冰箱,裡面放滿了冰、飲料與啤酒,陽台上還放了兩張躺椅,一旁多了個花架,架子上擱著盆栽。

  這下冷飲有了,冷氣也有了,寢室裡不讓裝壁掛空調,小型移動空調的排熱管通往陽台外,製冷效果雖不比壁掛強勁,卻已經解決了悶熱寢室的居住問題。

  余皓一手扶額,感覺進了別人家裡。

  「這是請人重新裝修了吧。」余皓道,「一下午時間搞成這樣,太不容易了。」

  「也不知道給買個洗衣機……」話音未落,「砰」的一聲,周升不小心一頭撞在陽台落地窗上,怒道:「擦這麼幹淨幹嗎?這是謀殺!」

  入夜時,余皓與周升躺在床上,過了這個暑假裡真正無事可做、游手好閒的第一天,周升帶余皓打了會兒遊戲,余皓錄了兩段歌卻不滿意又刪了,心想翻譯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得再找份兼職去。但幸好下學期有獎學金,相對來說會寬裕些。

  好的翻譯與文字工作不好找,騙稿的太多了,余皓在翻譯論壇上看了半天,上面不少人在罵騙稿的,看得他有點心驚膽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做過翻譯,已經不太想去幹體力活了,果然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有一技之長尤其重要。

  當然不管是他還是陳燁凱,他們都是在靠一技之長過日子,而在周來春這種資本家面前,還是被秒成渣。

  九點來鐘,周升的媽打通寢室電話,余皓接的,聽見周升在寢室,周媽問長問短,順便祝兒子生日快樂,周升只是敷衍地答道知道了。

  「什麼時候回家呀?」周母說,「余皓,一起過來吧!」

  余皓只得按周升教的說:「要比賽呢。」

  「啊啊好好好!哪裡比賽?我們過去看看!」

  「別煩了。」周升已經不想說話了,余皓只得小聲地「嗯」「好」,應著周母的電話,周母又開始回憶生周升那天,一個電話足足打了一個多小時才掛。

  「睡了?」周升道,「想好上哪兒去玩沒?」

  余皓:「沒想好。」

  「那繼續想吧。」周升拿起靠在床邊的晾衣叉,捅了下寢室電燈開關,「睡了。」一室黑暗,余皓頭一次在寢室裡住得這麼舒服,這得感謝周來春的錢。

  陳燁凱:【回來了?空調製冷可以嗎?】

  余皓:【……】

  陳燁凱:【怎麼?】

  余皓:【你買的?】

  陳燁凱:【上週網上訂的,今天到貨讓送你寢室,給周升當生日禮物,看見四個阿姨在打掃衛生,周升家的司機說去買個冰箱。】

  「空調是凱凱買的。」余皓道。

  「知道了。」周升出神地看著微信。手機的光映亮了余皓與周升各自的面容,在這黑暗裡,周升突然嘆了口氣,把手機扔到一邊。

  「璟雅加上了?」余皓側頭,稍抬起頭問他。

  周升沒回答,只是靜靜地躺著,余皓則繼續刷手機。良久沉默後,周升又說:「沒加,不想理。心煩,想曬月亮去。」

  萬籟俱寂的深夜,許多煩惱與惆悵總會被放大,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期末考前,余皓也常聽傅立群躺在床上,「哎」的一聲,煩惱掛科怎麼辦吶,回家要被罵死。

  男生寢室似乎總是如此,白天玩得不亦樂乎,到了晚上睡覺前,那如影隨形的鬱悶感便悄然而至,心理健康課上老師談天說地時,特地提到這是內心對虛度光陰的愧疚心理,一旦覺得白天沒做事,人生沒有目標,晚上入睡前就會生出躁動、煩惱與悔疚心態,總覺得自己是個廢物,熬夜則會進一步加強與放大這種負面情緒。

  余皓倒是很少有這種煎熬感,光是活著就竭盡全力了,暫時想不到馬斯洛需求裡更高層的問題去。

  「今天沒月亮。」余皓道。

  「余皓。」周升道。

  「嗯?」

  又是長達將近三分鐘的沉默,周升終於在黑暗裡說:「你覺得十年以後的咱們,會是怎麼樣的?」

  余皓沒有回答,但周升的這個問題,啟動了他的思緒,他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轉向四周的虛空與黑暗,眉眼間帶著茫然。

  「咱們會分開麼?」周升說。

  「也許吧。」余皓答道,一股難言的悲傷倏忽而至,淹沒了他,他不忍心多想——大學只需要讀四年,四年過後,他和周升、傅立群,友情也好,愛情也罷,都會分開。

  周升道:「我來想像一下好了。」

  余皓道:「能別這麼殘忍麼?」

  四年讀完,多少朋友與愛人各奔東西,有些留在本市,有些則去北上廣深,有的出國,有的讀研,也許仍然保持著聯繫,然而,再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情況再也不會有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每個人都會成家立業、組建家庭,聯繫也越來越少,階層分化,人生境遇猶如天壤之別,同學聚會時推杯換盞,卻終究形同陌路,唯一反反覆覆被提起的,就只剩下昔年模糊的記憶。

  人生有時候真的和夢一樣,余皓心道,許多事都會被漸漸淡忘,也包括這個涼爽的夏夜。

  「所以呢。」周升道,「我想認真地和你討論一下……你看啥呢?」

  余皓仍在刷手機,到了後面,心已經不在手機上了,也不在周升的話上。

  「沒啥。」余皓今天的心情相當糟糕,尤其在他下了那個決定之後,快過十二點了,周升的生日就要結束了。

  周升朝余皓手機上看了眼,余皓朝周升道:「我在一個問答裡交友。」

  周升:「什麼問答?」

  余皓:「關於男生找男朋友的問答。」

  周升:「……」

  余皓給周升看,上面是幾條私信,周升馬上坐了起來,問:「你把照片發上去了?快刪了!」

  余皓說:「沒發,我就給幾個有照片的發了消息,他們都回我了。」

  周升挨個點開私信,上面都是打招呼的內容,余皓道:「沒什麼好看的,還我吧。」

  余皓觀察周升的表情,周升把手機翻過來按著,表情隱入黑暗裡,說:「你怎麼突然又找男朋友了?」

  余皓答道:「之前就有這計畫啊。」

  周升坐著,余皓躺著,在這黑暗裡,兩人都沒說話,余皓道:「周升?」

  「行吧。」周升最後說,「你喜歡就好。」

  余皓想起在奇琴伊察那天,他與周升的對話,

  「你在夢裡的天青山說過……」

  「我記得呢。」周升的聲音十分冷漠,「不用你提醒。所以我說你喜歡就好。」

  「手機還我。」余皓道。

  周升把手機遞了過來,躺下,一時兩人不再交談,余皓知道周升鐵定會吃醋,但這件事總得有個了結。以前余皓一直不願意邁出這一步,一來他太喜歡周升了,欺騙不了自己;二來放不下,對尋找的對象來說也不公平。

  但就在今天,聽完周來春的話之後,余皓意識到自己不該再這樣下去,折騰自己也就算了,更會害了周升。這種感情不管周升如何看待,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

  「我睡了。」周升說。

  「晚安,將軍。」余皓道。

  余皓放下手機,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這一刻,他體會到了一種巨大的難過。就像崩毀的群山壓在了他的心裡,若非金烏輪被封存,他懷疑自己的夢,此時定將陰雲密佈,雷鳴電閃,暴雨傾盆。

  這感覺比曾經朝劉鵬軒告白時遭到的迎面一拳更甚,劉鵬軒的一拳揍在臉上,這一次,則是余皓自己拿著一把匕首,想來想去,最後反手一招,紮在了自己的靈魂裡。

  號角齊聲吹響,盛大的比賽開始。

  晦暗天空下,古羅馬鬥獸場四周,觀眾群起而歡呼,巨大的環形建築頂天立地,位於無邊無際的海洋中一座孤島中央。

  天空陰雲密佈,黑龍載著周升飛來,拍打翅膀,懸浮在鬥獸場低空,慢慢降下。周升肩扛金箍棒,腳蹬AJ球鞋如金甲戰靴,身穿鐵鱗鎧甲,一腳踏在龍頭。

  「我要挑戰!」周升一掄金箍棒,側身,以武器指向觀眾席。

  戰車於鬥獸場中穿過隧道,隆隆而出,排成環狀,每輛戰車上都盤踞著一隻巨大而猙獰的怪物。

  周升肩上停著一隻小狐狸玩偶,他側頭,抬手,摸過那小狐狸長著茸毛的背脊。

  「先打哪只?你說!」周升道。

  當然那玩偶不會回答,周升望向呈環形排列的十三座戰車,最中央懸浮著一隻身形魁梧、長著羊角的大魔王撒旦,他鎮定下來,目光掃向其餘戰車。

  「就你吧。」周升冷漠地指向其中一隻。

  「當——」一聲震響,觀眾再掀起瘋狂的歡呼。

  撒旦:「終於願意與我做交易了?想獲得什麼?」

  周升沉聲道:「你比我更清楚我想要什麼。」

  撒旦朝向觀眾席,朗聲道:「很好!夢境的主人,這位將軍決定直面自己,戰勝他的恐懼,讓我們拭目以待!」

  黑龍落地,在那震天響的歡呼聲中,大戰拉開序幕。

  第二天余皓起來時,周升已經出門去了,不知去了哪兒。

  余皓回想昨夜的話,如夢裡一般,給周升發消息,沒回。

  陳燁凱打電話問余皓,約他今天去看電影,余皓道:「周升大清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兒。」

  「我問過他了。」陳燁凱道,「他不去,讓我找你。」

  余皓想了想,最後只得說:「好吧,我請你看。」

  「你請我吃飯吧。」陳燁凱道,「票我都買好了,三張,等我把黃霆叫上。」

  余皓剛掛了電話,見周升給自己發了條消息。

  周升:【今兒有事,中午你自己解決?晚飯我給你帶?】

  余皓回覆後,與陳燁凱去找黃霆一起吃飯,兩人等待良久,黃霆道:「好容易溜出來了,吃烤肉吧。」

  其間黃霆注意到余皓看私信,說:「在做什麼?」

  「交友。」余皓也不打算瞞黃霆,反正自己的性取向他也知道,想起黃霆似乎也沒提到過自己的女朋友,說,「你談戀愛了嗎?就是關心下,如果覺得我很八卦可以別理我。」

  陳燁凱笑道:「記得君君嗎?」

  「啊——」余皓馬上想起那女記者。

  黃霆忙澄清道:「八字還沒一撇呢,別胡說八道,你在網上找?」

  「嗯。」余皓給黃霆看了眼。

  「注意安全。」黃霆道,「尤其生理衛生。」

  「我是交友。」余皓道,「又不是約炮!」

  陳燁凱道:「表白被拒絕了?」

  余皓一瞥陳燁凱,黃霆道:「表白?朝誰表白?」

  陳燁凱道:「這你就不要操心了,黃警官。」

  「職業習慣。」黃霆答道。

  「你倆好像在說相聲。」余皓道。

  等電影開場前,陳燁凱去取票,余皓與黃霆坐在場外休息區。黃霆今天穿了身便衣,手裡拈著根吸管,正襟危坐,朝余皓道:「余皓,請你如實交代一下情況。」

  余皓:「你要做筆錄嗎?」

  黃霆道:「你對你們陳老師,平時有什麼情緒或者矛盾嗎?」

  余皓:「……」

  黃霆目光銳利,注視余皓:「為什麼你在最近這段時間裡,寧願選擇以一種上網徵婚,確切地說,是上網徵友的方式,也不考慮一下陳老師呢?」

  余皓:「黃警官,你這樣是很不好的,小心我告訴君君姐。」

  「你沒有她的聯繫方式。」黃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目光深邃,「現在,請你不要逃避我剛才提出的問題,如實回答。」

  余皓:「……」

  「走。」陳燁凱過來,余皓心想下回不和你倆出來了。

  結果看電影時,黃霆和陳燁凱分別坐在余皓兩邊,把他夾在中間,余皓總覺得自己好像被押送的犯人。

  陳燁凱還不時小聲與余皓說話,黃霆過了一會兒,歪著腦袋,靠在余皓肩上睡著了。余皓徹底無語,陳燁凱做了個噓的動作,說:「他最近太累了,讓他睡會兒。」又指指黃霆手裡拿著的3D眼鏡,示意藏起來,別被他發現。

  散場時,黃霆才醒過來,余皓很好奇這傢伙的夢是怎麼樣的,但以他的能耐,想必夢中不會是一片陰霾。

  「很不錯的電影。」黃霆說。

  「你到底看了嗎?」余皓道。

  黃霆:「我當然看了。」

  陳燁凱:「你的3D眼鏡呢?自己去道歉賠錢。」

  黃霆道:「當然是被你倆收起來了,這種惡作劇太過時了,陳老師,為人師表,不要做壞榜樣,快交給服務員,我走了,晚上出任務,回見。」

  余皓簡直拿黃霆沒轍,傍晚,陳燁凱道:「去我家吃晚飯?」

  「我得回寢室。」余皓道,「周升給我帶晚飯。」

  「那空了再約。」陳燁凱把余皓送到樓下,才轉身離開。余皓剛一抬頭,便看見周升在樓上的樓道里朝外看。兩人對視一眼,周升便進去了。

  「吃吧。」周升打開飯盒,拆了筷子,劃拉幾下去掉竹刺,遞給余皓,「今天看的什麼?」

  余皓答了,兩人閒聊幾句,周升便戴起耳機,邊吃邊用傅立群的電腦看劇,余皓保持了沉默,低頭看手機,寢室裡的氣氛彷彿回到了兩個月前那會兒。

  「你今天去哪兒了?」余皓想起上回在商城裡無意瞥見周升。

  周升摘了耳機,茫然道:「什麼?」

  「沒什麼。」余皓擺擺手,周升又戴上耳機,繼續吃飯。

  余皓想把私信全部清空,但其中的一名網友消息來了,說話非常禮貌,願意和余皓認識下,余皓猶豫良久,換了個微信小號加他。

  黃霆又給余皓發了條消息:【見網友注意安全,需要警官當保鏢建議提前三天預約。】

  余皓:【我會注意的,謝謝提醒。】

  黃霆又給余皓分享了連著數條見網友被騙錢、被SM、被偷東西、貨不對版大打出手報警……的新聞,余皓終於忍無可忍:【不要再發了!】

  最後黃霆分享了一首歌:《一百塊錢也不給我》。

  余皓:【我要拉黑你了。】

  黃霆:【我建議別,報警的時候找熟人更方便,響應也快。】

  周升過來收了余皓吃完的盒飯出去扔,一瞥余皓正在切換微信大小號,說:「聊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見面?」

  「剛加上。」余皓心裡真是鬱悶,他都想裝死了。

  周升扔完垃圾回來,余皓又問:「璟雅怎麼樣?你去找她吃飯了嗎?」

  周升道:「也剛加上。」說著戴了耳機,不搭理余皓了。那人發來消息,與余皓聊了幾句,余皓有一句沒一句地回著,直到深夜時,周升道:「晚安。」說著直接關了燈,兩人一整天說了不到十句話。

  古羅馬鬥獸場。

  黑龍的狂嘯聲響徹全場,隨之響起的,則是雷鳴般的歡呼與掌聲!

  周升扛著盾,站在黑龍頭頂,黑龍騰空而起。在他的面前,敵人長著山羊的角,袒露滿是毛髮的胸膛,兩隻眼睛斜斜朝向額頂,狹長的瞳孔中,雙目閃現著邪惡的紅光。

  第76章:見面

  山羊怪物的角迸發出雷電,引領天地間的雷霆,照亮了這黑暗的世界,千萬道雷電朝著盤旋的黑龍追來。雙方勢均力敵,陷入苦戰之中,周升咬牙扛起盾,保護自己與黑龍不至於在這雷電下粉身碎骨。

  他所有的精力都耗費在了防守上,每一次挑戰潘神,幾乎都陷在這泥濘般的僵局裡。

  但今天,他在夢境中準備了另一件神器。

  潘神長聲咆哮道:「無論多少次,你的結局都將一樣——」

  「今天不了。」周升在那閃雷的間隙中,冷冷道。

  緊接著他盾交右手,左手一翻,怒吼聲裡,掌中現出一枚銀色金屬狀的寶石,寶石「嗡」一聲擴展出護盾!

  潘神:「……」

  下一刻,寶石光芒一閃,白光掃過整個競技場,如同捲起了一陣颶風!周升駕馭黑龍,手中盾牌化作金箍棒,如閃電般疾射到潘神面前!

  一棍挑,潘神猝不及防,飛上半空。

  第二棍掃,潘神的山羊角砰然斷裂!

  再一棍直抽,潘神剎那如飛彈般「轟」一聲撞向競技場上聳立的羅馬石柱,將石柱撞得粉碎!

  周升短髮焦黑,狼狽不堪,拄著金箍棒,在場地中央喘氣。

  「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什麼吧。」周升手持那枚金屬寶石,朝向瓦礫中的潘神。

  此時,安靜的競技場上,掌聲與歡呼聲才隨之轟然響起。

  心形的寶石光芒照耀之下,潘神兩角褪去,現出一名身材普通的男性古希臘神明,他在羅馬石柱的廢墟中不停掙扎,躲開光芒的照耀。

  「不認識。」周升皺眉道,「我見過你?」

  「普里阿普斯。」撒旦的聲音響起,「少年時期,你對自己曾經有過的自卑感來自於他。你因性徵的發育、器官的大小,在同齡人中顯得突出,而遭到過同齡人的嘲笑,後來在一本醫學科普讀本上查閱時,無意中認識了這位生殖之神。」

  周升站直身體,緩緩喘氣,臉上帶著邪惡的笑容。

  周升自嘲道,「偽裝成潘神,則提醒著我什麼?」

  撒旦手中的黑火操控著普里阿普斯懸空而起。

  「普里阿普斯將雞姦行為當做對人類的懲罰,提醒他們,凡人為繁衍而生,不正常性關係是罪惡的。」撒旦邪惡地笑道:「你想重新定義性需求與性目的,卻在道德感的囚牢中,苦苦掙扎,將軍,承認你有墮落的傾向,這是不是很難?」

  「縱情聲色吧!」撒旦雙手一揚,全身閃耀華麗光芒:「潘神也好,普里阿普斯也罷,承認這是罪惡,又有何妨?」

  「你他媽的……」周升喃喃道。

  普里阿普斯一聲怒吼,亮出兩把彎刀,朝周升衝來。旋即周升掄起金箍棒,一棍悍然揮去!千鈞力道當頭砸下,哀嚎聲中,普里阿普斯炸成無數光點,在空中迸發,如流星一般飛向周升身後的黑龍,黑龍全身龍鱗驀然流動起閃光,短暫地閃現出亮金色,額上現出一枚銳利的角,角上綻放強光,仰頭長吟,再漸漸沉寂下去。

  「有備而來。」撒旦腳踏黑火,再度出現在競技場上,「夢境主人對決化身潘神的普里阿普斯,獲勝。」

  又是一陣歡呼,周升卻只是手拄金箍棒,站在原地出神,良久後,彷彿回過神,另一手朝撒旦招了招。

  撒旦稍稍低下頭,眼中黑色火焰一閃而逝。

  「你成功了。」撒旦冷冷道:「將軍。」

  「成功意味著什麼?」周升眉頭深鎖:「不再是罪惡?」

  撒旦冷笑道:「這項權利交還予你,但下一名敵人,也許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下一位。」周升冷靜地說:「一次解決。」

  「我感覺到了恐懼。」撒旦說,「你的靈魂在顫抖。」

  「我說下一位!」周升勃然大怒。

  撒旦緩慢退後,身前黑色光影交錯,現出一個巨大的籠子。籠中,一隻人身蛇尾的妖女尖銳嘶喊,抓住牢籠的鐵欄瘋狂搖撼!

  「下一位!」撒旦朗聲道,「夢境的主人,這位將軍,即將挑戰美杜莎!克服他對愛情與家庭的抗拒感!讓我們朝他致以最熱烈的掌聲!」

  周升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面目猙獰、雙爪尖利的美杜莎。

  「有點難打啊……」周升喃喃道。

  天亮了,周升眉頭深鎖,在噩夢裡睜開了雙眼,長長吁出一口氣。

  此後連著一週,雖是暑假,余皓卻一點也不覺得在放暑假。早上週升出去跑步,帶早餐照舊,不管余皓吃不吃,發現余皓睡到中午,早餐便被周升扔了。中午兩人有時一起去食堂吃小炒,還常碰上陳燁凱,三人便搭伙吃午飯。下午周升要麼跑步,要麼又是不交代目的地地出門。

  天實在太熱了,周升的運動量稍減少了些,大部分挪到晚上。而余皓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先前那家研究機構的翻譯約稿,希望他協助把一部分中文報導翻譯成英文,收錄入庫。

  這次稿費則漲了點,余皓心想太好了!看過工作量,接了下來。哪怕懶懶散散地翻,一個月也能賺個三千多!

  「你們暑假也不出去玩幾天?」陳燁凱道。

  「余皓在談網友。」周升隨口答道,「Vico。」

  「Vico?」陳燁凱有點意外,「Vico是什麼?」

  「是個人!」余皓說,「我用微信小號加的他。」

  余皓朝陳燁凱與周升分享了這個人的大概信息,是個上班族,型號0.5180公分,喜歡打籃球,

  三人坐在食堂,余皓總覺得氣氛詭異,他問過周升幾次,還要不要消掉陳燁凱的這部分記憶,周升的回答卻總是:「再說吧。」

  一個禮拜後,余皓手機裡那人給他發了一堆照片,而他看見的卻始終只有余皓小號上的那張頭像圖,終於憋不住了。

  Vico:【見個面麼?明天下班不開會。】

  滾筒洗衣機:【讓我想一想。】

  Vico:【見個面吧,我昨晚都夢見你了。】

  滾筒洗衣機發了個表情,沒答應也沒拒絕。

  周升要看長相,余皓便給他看了,Vico長得還算不錯,但不是余皓喜歡的類型,當然余皓也說不出自己喜歡什麼類型。算是個7分的白領男,戴眼鏡,氣質也不錯,還參加馬拉松,雖然沒拿到名次,喜歡音樂、紅酒、咖啡。

  「挺小資的。」周升說,「你沒給他看你的照片?」

  「小號頭像就是我照片,只是有點糊,你不是不讓我給人發照片麼?」

  周升道:「你願意就發吧,沒什麼。」

  余皓還是決定不發,如果見面的話就無所謂了。

  「我明天去見見他吧。」余皓說。

  周升:「你想好了麼?」

  余皓沒回答,周升說:「想好就去吧,我陪你去?」

  余皓說:「不用了吧,我怕到時又後悔了。」

  「自己決定吧。」周升沒再說什麼,他剛跑完步,滿身汗去洗澡。

  余皓沉默了一會兒,陳燁凱又問他:【黃霆明晚想約君君吃飯,單獨約不好開口,我問了周升,他不去,你和我陪他倆吃飯去?】

  余皓告訴陳燁凱自己也許會見網友,陳燁凱道:【去吧,加油,明天我過來接你。】

  余皓:【我還沒想好!】

  陳燁凱:【去看看,你們聊多久了?有感覺嗎?】

  余皓:【其實沒什麼感覺,怎麼好像相親一樣!】

  陳燁凱:【就是相親,說不定到了就有感覺呢?沒關係,沒感覺當朋友也可以。】

  余皓忐忑良久,直到睡覺時,才給Vico發了消息,那邊倒是秒回:【想好了?】

  接著對方發來一個定位,是家餐廳,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周升在床上問:「明天去不?」

  余皓道:「去……吧?就這家,咱們吃過好幾次的。」

  周升說:「行,吃完了我接你去,定位發我,我明天一整天都有事兒。」

  「你在看什麼?」余皓好奇一瞥。

  周升用傅立群的電腦查閱資料,上頭是有關潘神的傳說。他隨手點了下另一個網頁,無意中現出普里阿普斯的詞條,繼而把網頁全關了。

  「沒什麼。」周升隨口道,「你們性心理學發書了麼?」

  余皓有點奇怪,說:「我借了課本先看,還有些拓展閱讀和相關資料,你要嗎?」

  周升想了想,問余皓:「我就問問,青春發育期,人普遍都會有羞恥感麼?」

  余皓心想你應該沒啥羞恥感吧,他自己的青春期也是糊裡糊塗地就過了,但就像女孩的胸部過早發育會引發本人的羞恥感一樣,男生對性徵的過早表現,有時也會覺得不安。

  「這要看個案。」余皓說,「順利成長,並且度過這個時期的少年人佔了絕大部分,少部分會形成一些自我暗示,有好有不好,其實我覺得這在於同齡人對這件事的態度上。」

  余皓坐下找書,朝周升解釋,又說:「你們以前班上,有因為『那個』提前發育了,顯得比較大,上廁所的時候被同學嘲笑,顯得不自信的男生;或者第二性徵發育比較早,被人背後議論,甚至遭到校園欺凌的女孩子麼?」

  「有吧?」周升隨手接過書,翻了翻,開始回憶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

  「那是我最煩的一段時間。」周升翻著書,答道:「爸媽離婚,我在班上不合群,他們總拿我爸出軌的事來嘲笑我,說我雞巴是不是和我爸一樣大,把我當小怪物,說我以後會到處吃軟飯……當初就只有一個女生和我當朋友……」

  余皓有點意外,不知道為什麼,周升會突然在這個奇怪的時間點說起自己的過去。

  「少年人的惡毒總是很傷人。」余皓說:「我念初一的時候,有個朋友和你的遭遇很像,是個女孩。」

  周升陷入了回憶裡。

  余皓初一時認識一個女孩,因母親頻繁更換男朋友,導致她在學校裡備受羞辱,尤其處於青春發育期時。

  「那個朋友後來怎麼樣了?」余皓道。

  「留級,疏遠了。」周升答道:「讀完初中以後沒有再聯繫。」

  「都過去了,青春期激素的分泌也會加重這效果,人要有正確的自我理解。」余皓說,「這種不安感很快就會消失。當然,同學不要拿這個亂開什麼獵奇的玩笑。男性性徵的表現,在度過青春期後,反而會成為自信的來源,性知識普及真的很重要。」

  周升低頭看書,過了一會兒,說:「知道了,你見網友去吧。」

  余皓還想再說,周升卻放進書籤,起身去洗澡。

  這是余皓有生以來第一次見網友,不知為什麼感覺周圍的人都在催他去吧去吧,總令他覺得說不出的奇怪,彷彿陳燁凱與周升都有什麼居心。但周升似乎恢復了正常點兒,不再吃醋,余皓心裡又有點兒隱隱約約的不甘。那心情真是翻來倒去,一時令他糾結無比。但他漸漸接受了自己不會和周升在一起的這個事實,反覆進行自我催眠,先這樣試試吧,那家的糖醋排骨很不錯,上回他和周升才去吃過,每次必點,為了糖醋排骨去一趟……也不是不能接受。

  翌日上午,周升又不知道去哪兒了,余皓一頭毛躁地坐在寢室裡,有點崩潰,睡醒就開始後悔了,不該答應去見面,甚至從一開始就不該做這件事。

  我到底是怎麼了?余皓孤獨地坐在寢室裡,倏然就很難過。

  我又不喜歡他,為什麼要去見他?

  余皓覺得自己像是不知不覺,失去了什麼,懊惱感令他負能量堆積到了頂點。

  就在那天,吃完飯回來,他決定放棄對周升不切實際的幻想時,這種懊惱就一直存在心裡,不停地促使他做一些不想做的事。

  敲門聲響,陳燁凱道:「余皓?起來了嗎?」

  余皓忙火速衝到陽台,把水龍頭打開,腦袋伸過去沖冷水,再抓了毛巾一邊擦頭一邊給陳燁凱開門,陳燁凱今天穿了身運動服,有種分分鐘要出門遛狗的風格,就差條狗了。

  「好熱。」陳燁凱道,「走,吃飯去,我問過周升,周升說他出門了。」

  余皓道:「等等……我換衣服。」

  陳燁凱現在很自覺,每次只要想約余皓去哪兒,都會說一聲「我問過周升了周升不去讓我找你去」,余皓已經發現他的套路,但自己再問周升,周升也讓他去。幸而,與陳燁凱在一起會輕鬆不少,彷彿只要他出現,自己患得患失的糾結心情就會漸漸平復下來。

  「來這兒幹嗎?」余皓道。

  「買衣服。」陳燁凱道,「晚上不是去見朋友麼?偶爾也稍微整理下自己,如何?」

  余皓道:「不用這麼正式吧。」

  陳燁凱說:「給人留個好印象是必須的,這是基本的禮貌。」

  余皓:「那我自己付,我接了新活兒。」

  陳燁凱道:「行,這有券,我買家具送的,你拿著用吧,買條寬鬆點的牛仔褲,再買件惠比壽的T恤,他們家版型不錯。」

  陳燁凱給了余皓一疊滿五百減三百的券,還可以累加使用,余皓道:「你這到底買了多少家具!自己用吧。」

  陳燁凱說:「他們家自從開始打折以後我就不穿了,買的人太多容易撞衫,出門尷尬。」

  余皓心想也是,陳燁凱句句實話,卻句句扎心,逛這家對陳燁凱來說應該就像逛批發市場一樣,但對學生與工薪階層而言,已經是非常非常非常不錯的牌子了。接著陳燁凱又帶他去剪頭髮,把余皓的頭髮剪短了不少。

  「你玩滑板嗎?」Tony老師問,「有腹肌嗎?」

  余皓:「沒玩。腹肌有一點吧,關腹肌什麼事?」卻想到好像學下滑板也不錯。

  陳燁凱說:「開學可以去社團部報一個,你這身材挺適合。」

  「換換風格也挺好的。」傍晚,陳燁凱說。

  余皓說:「這身太有欺騙性了,確實有點像玩滑板的,就差帽子了。」

  「現在去補一頂?」陳燁凱道。

  余皓忙道算了,今天衝動消費花了一千多,不行,不能成天跟著陳燁凱玩,他的消費水平簡直令人吃土,以後千萬不能跟他來買衣服。店員一熱情,余皓試過,陳燁凱又一直在旁邊要付錢,余皓根本沒辦法不買。

  還好生活費足夠,下學期還有獎學金。

  余皓在約好的餐廳裡等了一會兒,Vico來了,看見余皓時居然有點緊張。

  「你好。」余皓笑道,Vico和自己想像中的不大一樣,雖然沒有照片上好看,稍微有點油膩,但上了一天班,滿臉油很正常。

  「我都有點不敢過來了。」Vico受寵若驚地說,「你長得這麼帥!怎麼起個這麼搞笑的微信名字?」

  余皓笑了起來,說:「嗯……我開洗衣店的,算了不說這個,你想吃什麼?我請你吃?」

  「我來我來。喂!倒點茶啊!怎麼沒人?」Vico馬上打了個響指叫服務員,余皓無意中一瞥,忽見周升拿著叫號單,跟在服務員身後走了進來,恰好就坐在他們隔壁座,背對Vico

  余皓:「……」

  Vico開始和余皓閒聊,打聽他家做什麼的,說:「你家庭條件應該不錯吧?喂!倒點茶!說幾次了!」

  「真沒有。」余皓說,「我還得打工賺學費呢。」

  Vico道:「我是做理財的。」

  「哦——」余皓不住朝他背後看,周升開始點菜,Vico則滔滔不絕地開始介紹自己的理財產品。

  「你可以來我們這兒開個戶。」Vico說,「像家裡給的學費啊、爸媽給的零花錢啊,都可以增值,你不理財,財不理你……喂!倒茶啊!到底在做什麼?」

  余皓心想我是真的沒錢,我也想理財好嗎,但全程微笑著聽完了他的介紹,背後周升則「噗」的一聲,聽得噴茶。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很迷茫。」Vico又開始盤問余皓的感情經歷。

  余皓覺得這不是合適的人,至少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不是。

  「我可以點菜嗎?這家的糖醋……」余皓有點餓了,Vico才想起來,忙道:「點。喂!點菜!」接著點了一湯一素,說:「我最近在健身,得控制飲食。」

  余皓心想可我沒在控制飲食啊大哥!我請你吃不行嗎?我想吃糖醋排骨!以前每次和周升出來,周升都能恰到好處地把菜點到余皓瀕臨吃吐、兩人又能全部吃完不打包的準確閾值,但點一素一湯怎麼也不夠的吧!喂!

  算了待會兒再去加餐好了。

  「你這麼瘦,平時應該也吃得不多吧?」Vico關心地問。

  余皓:「是……是的。」又想不是應該說你這麼瘦多吃點嗎?

  「瘦的人都自帶腹肌。」Vico笑道,「你有嗎?」

  「有一點。」余皓道。

  「我看看?」Vico伸手要來掀余皓的T恤,余皓馬上抬手,在他腕上一切,按住,對方沒想到余皓居然是練過的,有點蒙。

  「不給看。」余皓面無表情道。

  這時候,周升轉頭,打量了Vico一眼,余皓倏然感覺到了一股恐怖的殺氣,但周升也沒吭聲,繼續吃自己的晚飯。

  「我得回去了。」余皓心想結束算了,不吃了,這真是失敗的經歷,待會兒萬一週升動手打他還得賠醫藥費。

  Vico說:「我來,喂!買單!」

  喂!喂!喂!那個「喂」真是被Vico用得出神入化,余皓只覺得滿腦子全是他的「喂!」,魔音灌耳。

  「我來……」

  「我來,我想打包一份糖……」

  「哎我來我來!」

  「剛才有位先生幫你們買過單了。」服務員說。

  余皓:「……」

  Vico:「誰?熟人嗎?奇怪,哪個朋友在,我怎麼沒發現。」又朝余皓笑道:「我們銀行就在後面,經常在這兒碰上熟人,也不過來打個招呼,真是……」

  余皓心想算了你高興就好,反正這頓連茶水也才五十五。

  「我有車,我送你回學校。」Vico說。

  「不用不用!」余皓馬上道。

  Vico:「哎呀,客氣什麼?車就在對面!我剛買的新車,走吧!」

  兩人剛下樓,門口停了輛奔馳,正是陳燁凱的新座駕。

  「喂!」周升的聲音在車旁喊道,「哎!喂!喂!你們兩個!」

  余皓:「……」

  「聊完了?」陳燁凱正在車邊與周升閒聊,見余皓來了笑道。

  Vico臉上笑容頓時消失,說:「陳總,你倆認識?」

  余皓驚了,又見周升提著個打包的飯盒。

  糖醋排骨!

  「我弟弟。」陳燁凱朝Vico說,「我說怎麼看照片這麼眼熟呢,一時沒想起來,真的是你。」

  「您好您好!」Vico忙和陳燁凱握手,余皓才回過神,說:「你們認識?」

  「他是我開戶行的——私人銀行的——理財經理。」陳燁凱道。

  「沒有沒有!」Vico忙道,「我就是站前台負責接待客戶的,叫我小唐就行。」

  陳燁凱點點頭,朝余皓道:「回去?還是再逛逛?」

  余皓趕緊跑路了,跟小唐道別,小唐在一旁笑著目送他們離開。

  車裡。

  周升:「……」

  余皓:「……」

  陳燁凱:「……」

  陳燁凱:「聊得來嗎?」

  余皓的視線從飯盒移到周升臉上,周升道:「我覺得可以拉黑了吧?」

  「還是……留著吧。」余皓道,「直接拉黑好像不是很好。」

  陳燁凱道:「沒關係,覺得不合適了晾著就行。我在那家銀行開了個私人銀行戶頭,他負責在貴賓室裡作招待,可能也看出我性取向來了,挺客氣的。是個好小夥子,應該是個識趣的人。」

  「哦?」周升說,「我怎麼覺得他也不那麼識趣。」

  陳燁凱笑道:「是麼?他做什麼不識趣的事了?」

  余皓朝周升使了個眼色,不想背後說他壞話了,答道:「沒做什麼。」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吶。」陳燁凱唏噓道,「做私人客戶的,銀行經理都在賺辛苦錢,不容易。現在應該識趣了。」

  「那是那是。」周升答道。

  回到寢室後,余皓吃周升打包的糖醋排骨,周升則繼續戴著耳機看劇,余皓吃完後,周升問:「還相嗎?」

  余皓沒回答,起身把飯盒扔了,躺在床上。見個網友,活生生被周升和陳燁凱折騰成了一場鬧劇,有效地衝淡了他的鬱悶,想起中午還在寢室裡哭,余皓就覺得太尷尬了,幸好沒被看見。

  但想到周升,余皓又開始難過了。

  他爬上床去躺著,想了一會兒,說:「再相一下看看。」

  「加油。」周升鼓勵道。

  古羅馬競技場,全場寂靜。

  隨著鐵柵欄的開啟摩擦聲,美杜莎從籠子裡緩慢游移而出,周升竟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半步,背脊抵上了黑龍的龍頭。

  黑龍將他朝前稍微拱了下,周升深呼吸,提起盾牌一抖,盾牌上閃光一輪,變得如同鏡面般平整。

  「我記得那個砍下你腦袋的傢伙,用的就是盾牌。」周升朝美杜莎道,「叫什麼來著?」

  美杜莎滿頭蛇發上,小蛇同時張口,吐出蛇芯,朝周升發出嘶叫。

  「你太蠢了。」美杜莎冷笑道,「妄圖挑戰我?」

  旋即美杜莎眼中紅光一閃,周升馬上舉盾抵擋,黑龍則率先衝了出去!

  鐘聲一響,觀眾席上發出歡呼聲!

  周升眼中倒影出美杜莎猙獰的面容,競技場上震耳的歡呼,天際閃耀的雷電,猶如鉤織成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

  天亮了。

  周升在夢中猛地坐起,不停喘氣,眼裡現出驚懼,漸漸鎮定下來,閉上雙眼,平靜呼吸。

  第77章:七夕

  旋即美杜莎眼中紅光一閃,周升馬上舉盾抵擋,黑龍則率先衝了出去!

  鐘聲一響,觀眾席上發出歡呼聲!

  暑假裡周升幾乎每天出門,不是晨跑就是夜跑。余皓則開始他的第二樁活兒,這次是把中文報導翻成英文稿,協助世界衛生組織,建立一個大中華地區的資料庫,方便查詢。

  其中心理學方面引發犯罪的案例簡直是觸目驚心,比上一批稿子更令余皓無法直視,翻著翻著,他常常要停下來思考,這報導是真的麼?查核消息來源與剪報內容,全是地方官媒。

  「有些人殺人犯罪。」周升道,「像什麼分屍案,為了脫罪,會買通醫生鑑定下,當然也不排除精神病人殺人,沒辦法。還有不少人用未成年保護法脫罪呢。」

  余皓道:「太殘忍了。」

  先前的一些新聞他以前讀過,每一樁都掀起過不小波瀾,像重慶電女童電梯摔打一歲半嬰兒案件;昌平新東方學校姦殺已經是他所知道的。但這些卻都只是媒體報導下的冰山一角。

  最令他不舒服的是以前沒聽過的,黑龍江通河報復性殺人;東莞未成年慣偷報復案……這些案子都令他心臟有點承受不了。除開行為殘忍之外,更令他憤怒的是加害人因有未成年保護法,最後勞改一年半,甚至無罪釋放的結果。

  「過幾天再翻。」余皓道,「不想看了,好難受。」

  「這些只是被你看到的。」周升說,「這世上還不知道有多少是你看不到的呢。我初中有個同班同學,人挺好的,但和我關係不怎麼對付,打球老撞我。升高中以後我留級,他考去了個還不錯的學校,因為泡妞,被幾個人圍毆,在一條小巷子裡頭被打碎了顱骨進ICU,躺了一個月,死了。」

  「凶手呢?」余皓道。

  「跑啦。」周升道,「家長幫著讓跑,在外頭待了一年,被抓回來,判了三年。案子沒報,學校和家長一起想辦法,給壓下去了。學點防身功夫還是有用的,起碼不會死得這麼憋屈,誰敢來搞老子,大夥兒同歸於盡吧。」

  余皓微信消息來了,周升在上鋪打著遊戲,放了個大招,視線離開手機屏幕,暫時忽略了孫悟空,側頭朝床下埋頭回消息的余皓一瞥。

  「又是那土豪?」周升道。

  余皓翻過那堆稿子,心情有點低落還沒恢復過來:「嗯……約我吃晚飯。」

  暑假過去小半,七月底時,又有個男生找余皓,先前余皓加完就扔手機裡了,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這人主動找他閒聊,便陪聊了幾句。那男生恰好失戀,余皓便天使屬性發作,安慰了他幾句,那人卻沒完沒了,說人生沒意思。

  於是余皓把心理學專業的治療與引導內容活學活用,陪他聊了兩小時,第二天男生心情好了,給他轉賬一千。余皓頓時嚇到,不敢收,那邊則繼續給他發消息,周升白天不在,也不理他,余皓在寢室翻譯文獻,得空便回他幾句。

  男生名叫「哥特式鎧甲」,頭像則是路飛,是個雙性戀,談過男朋友也談過女朋友,上一任女朋友出國不願意回來,哥特式鎧甲又不喜歡國外環境,不願去,於是和平分手。

  余皓和他還挺聊得來,就像普通的網友,話題更幾乎無關戀愛,就像遊戲裡打排位認識的直男,閒聊起來東拉西扯。哥特式鎧甲給他曆數自己以往的所有前任,足有十幾個,還有兩個為他墮過胎的,一個天天給他做好吃的,另一個則經常給他買東西。

  可沒感覺了,愛情死了。

  哥特式鎧甲問余皓:【你覺得我是渣男麼?】

  余皓心想關鍵你真的是gay麼?該不會是來消遣我的吧。但這人雖然感情經歷很豐富,人還是很認真執著的。除了在愛情上喜歡長嗟短嘆外,在許多社會事件的看法上,人倒是挺正直。

  直到哥特式鎧甲某天問他長什麼樣,余皓隨手給他發了張自己上次在學院裡唱歌的照片。

  哥特式鎧甲瞬間就驚了,問:【你是明星?】

  余皓道:【這可能麼?你看看清楚,明星上這麼破爛的台也太慘了吧。】

  哥特式鎧甲:【你別騙我,我見過這人,上過我型我秀的。】旋即說了個名字,余皓便回道:【這真是我!】

  哥特式鎧甲:【你再拍張我看看?不可能這麼像,你有兄弟或者表兄弟進演藝圈的沒有?】

  余皓隨手拍了張發他,倏地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被套路了,但照片已經發出去了。

  從這天起,哥特式鎧甲就開始拿錢砸他了。

  早上一個兩百的紅包【寶貝起床了麼】,過會兒又一個一百八十八的紅包:【寶貝怎麼不理我?】余皓不小心中計一次,收了他一百八,發回去這傢伙又不收,只好先擱著,再接下來,電腦微信一出現「當前版本暫不支持查看此消息,請在手機上查看」,余皓就心想怎麼又發紅包了,你錢就這麼沒地方花麼?

  周升道:「今天又給你發了多少?」

  余皓:「別動!」

  周升把那豎著的一排「寶、貝、七、夕、快、樂」點了,一千二進賬,余皓抓狂地大叫起來,周升又點開最後一個紅包【共進晚餐?】,說:「一千四,不錯。」

  余皓:「啊啊啊啊——你害死我了——」

  「去啊。」周升說,「你請他吃頓飯不就還回去了?」

  余皓一手扶額,真想把筆記本合上拿起來拍周升。

  那邊又發了個定位:【到了直接報張先生,手機尾號2520。】

  周升看了眼,說:「然後這家人均五百,隨便點點菜就上一千了,你點完菜,提前出來上洗手間,把單買好,搞定。」

  余皓:「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別人給我發紅包也不是為了這頓飯啊。」

  周升:「你管他的,大不了回來再買點東西送他。」

  余皓只得道:「好吧。」

  這次一定得穿得樸素點,哥特式鎧甲明天要到學校來接,余皓堅決不讓。周升道:「哥哥明天過來,我們在外頭隨便吃點等你,相完了大家一起過七夕去?」

  「好,太好了!」余皓馬上道,好久沒見傅立群了,還挺想他的。

  傅立群後天從郢市飛東京,與岑珊一起過來坐飛機,在群里約好見面,周升發了條:【余皓相親去啦,咱們明兒在外頭圍觀下?】

  岑珊發了一堆省略號,傅立群則發了一堆問號,余皓道:「快別說了!」

  翌日餘皓穿了件白T恤、黑短褲、板鞋,準備這樣就去,以免讓對方覺得自己家境很好。

  這家餐廳也是個高級會所,名叫「晴雲秋月」,主打密宗精緻川菜料理,坐落在市中心的一個名喚秋月湖的人工湖畔。出入的全是拎著名牌包、挽著戀人的漂亮女孩與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

  「余先生這邊請。」抱著菜牌的經理過來,給余皓開門。

  「余先生!您這邊請!」

  「余先生,節日快樂!」服務員紛紛朝余皓鞠躬。

  余皓:「……」

  余皓心想這傢伙怎麼知道自己姓余?進了包間,看見了那個「哥特式鎧甲」,才想起之前沒找他要過照片。

  第一眼看去長得還行,濃眉大眼,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有種憊懶氣質,皮膚因為熬夜也不怎麼好,不怎麼注意形象。包間是個湖景房,非常雅緻,房內是榻榻米,哥特式鎧甲正坐在案前,見余皓便笑道:「來了?」

  余皓忙朝他打招呼,那人道:「你叫我張亮就行,坐吧。」

  余皓有點走神,忽意識到為什麼自己會願意見那個名叫Vico的人,以及這個哥特式鎧甲了。

  因為在他們身上,都有一丁點周升的特質,哪怕只是一丁點,余皓便不自覺地受到他們的吸引。Vico標榜自己是運動男,說話時喜歡不太正經地撩余皓幾句,有點像周升逗他玩的時候。而這個張亮,則總是說自己沒睡醒,偶爾發個語音,也是懶洋洋的,有周升身上的憊懶氣質。

  「吃啥?」張亮又摸摸頸椎,說,「自己點?」說著喝面前的功夫茶。

  余皓道:「我沒忌口的,今天我請你吃吧?」

  「你還在唸書。」張亮笑著說,「能有多少錢?哥哥來吧,衣服挺好看,簡簡單單,乾乾淨淨,哪兒買的?」

  余皓低頭看了眼,說:「淘寶。」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張亮道,「也喜歡淘寶買東西,後來喜歡買奢侈品,現在又喜歡上淘寶了,東西能用就行,追求檔次沒什麼必要。」

  「對對。」余皓忙道,心想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

  張亮說:「你每天都打工?」

  余皓心思不在菜單上,說:「做翻譯,勤工儉學。」

  張亮道:「學費沒人給你出?」

  余皓看張亮像是想摸錢包,生怕他像電視劇裡的,分分鐘要給自己開支票,忙道:「有!學費沒問題,就賺零花錢。」

  「你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吧。」張亮無奈笑道,「我找你做這麼久心理諮詢,還沒付你錢呢……」

  余皓道:「朋友說什麼錢?我還沒幫人諮詢過,你千萬別再給我錢了。賺錢不容易。」

  張亮道:「我家就幾套房,拆遷了,閒錢放著理財,天天在家裡睡覺打遊戲,哎……」

  一旁來了名身穿西裝的帥氣老男人,戴了塊胸牌,上面寫了名字,職銜是高級經理,單膝跪地,給余皓上茶。

  「余少爺。」經理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茶餅,說,「這個是本店特地為您準備的陳普,祝您七夕快樂。」

  余皓:「……」

  張亮:「……」

  張亮看看自己手裡的茶,又看余皓,余皓正坐著,在那經理單膝跪地的那一刻便暗道大事不好,這個招牌般的跪式服務,自己已經是第三次體驗了,這一家一定又是無處不在的——

  雲、來、春!

  「菜已經給您點好了。」戴著金絲眼鏡的經理非常儒雅,說,「少爺喝點什麼酒水飲料呢?」

  張亮滿腹狐疑,卻不說話,觀察那經理,余皓心想這下麻煩了,要被周升捉弄了。

  「我喝茶就好了。」余皓道。

  「今天請了蘇州的評彈和崑曲,您想聽哪一樣?」

  經理的聲線簡直蘇爆了!看年齡接近四十,風度翩翩,語氣又極其溫和儒雅,余皓心道還有評彈聽?

  「這個好。」余皓道,「好久沒聽了,方便嗎?就評彈吧。」

  「馬上叫進來。」經理微笑道,「我就在門外,有事請您隨時吩咐。」

  余皓的奶奶從前有事沒事,就會唱個幾句評彈,其中《玉蜻蜓》與《戰長沙》,對他來說印象都非常深刻。

  張亮:「……」

  余皓朝張亮道:「我好久沒聽……呃……那個……」

  張亮一臉茫然道:「你是雲來春的少爺?我說怎麼訂了大堂,來了直接讓我進包間呢!」

  余皓馬上解釋道:「我不是!那是我哥們。他才是少爺!我們住一個寢室,他知道我今天要來……」

  張亮懷疑地觀察余皓:「一個寢室?你讀哪間學校?」

  「一個一般的大學。」余皓道,「很一般的。」

  余皓不想告訴張亮太多自己的個人信息,恰好評彈先生抱著琴過來,笑著問:「少爺想聽什麼?」

  「岳雲吧。」余皓說。

  「耿耿星河欲曙天,中宵起舞草堂前……」評彈先生唱道。

  余皓情不自禁,跟著唱道:「銀冠映月凝秋水,鐵甲臨風凝曉煙——」

  一曲畢,余皓給他鼓掌,唱得不如奶奶好,但詞曲都令他非常親切。

  「好聽嗎?」余皓朝張亮道。

  「聽不懂。」張亮一臉茫然道,還沒從「少爺」的震撼裡回過神來。

  余皓:「……」

  「我沒啥文化。」張亮坦然道,「是個俗人。」

  余皓道:「我也是俗人,只是奶奶以前唱過。」

  張亮:「哦——你奶奶挺高雅的。我說呢,原來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余皓有時候覺得,自己的人生是一齣戲,一會兒是扶貧節目,隔天就成了古裝玄幻,然後演綜藝節目變形記,然後又變成爆米花片,現在還變霸道總裁言情劇了。

  「真不是。」余皓說,「我哥們故意捉弄我呢。」

  余皓心想必須馬上岔開話題,不知道周升他們現在在哪兒,接下來,他看見這湖景包間外,傅立群和岑珊牽著手走過去。

  岑珊朝他揮了揮手,余皓便笑了起來,也朝她揮了下手,心想周升在哪?

  張亮回頭看了眼,說:「你朋友?」

  「我嫂子。」余皓說,「應該是七夕過來吃飯。」

  張亮「哦」了聲,幸好菜來了,有效地緩解了尷尬,與空山春曉一樣,經理在旁邊布菜分菜,余皓笑道:「決定找你前女友復合了麼?」

  張亮:「你真想我找她復合?」

  「去吧。」余皓道,「兩個人相愛不容易。」

  張亮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末了,余皓閒聊了幾句,一頓飯吃完,經理戴著白手套,拿著一瓶酒過來,給余皓看。

  余皓:「???」

  余皓還沒問這是做什麼,經理便將酒裝好,放在張亮面前。

  「少爺特地給您準備的葡萄酒。」經理說,「良辰得有美酒,帶回去喝,聊表心意。」

  張亮笑道:「別客氣了。」

  「不不。」余皓馬上知道這是周升幫他回禮,不想白收他紅包,說,「收下吧,一瓶酒而已。」

  「那行。」張亮連下回約的話都不說了,提著酒出來,大堂人不多,余皓一眼瞥見了周升、傅立群與岑珊。

  「我送你回去?」張亮道。

  周升穿著一身休閒西服,等在大堂。

  「聊完啦?」周升一手插兜,朝余皓道。

  余皓:「……這個才是我們少爺。」

  張亮忙上去握手,周升一臉淡定地用力握了下手,張亮的五官一下瞬間就有點扭曲。岑珊道:「余皓,走,咱們看星星去吧?」

  周升道:「吃得好嗎?」

  張亮只得道:「不錯的。」

  周升道:「歡迎以後常來。哦你要不要去看星星?」

  張亮忙道:「不了不了。」

  傅立群跟在後頭,笑得東倒西歪,出門外,一輛賓利停在大門口。傅立群掏出鑰匙按了下,上駕駛位。周升先給岑珊開車門,說:「嫂子先上。」岑珊坐上去。周升又給余皓開車門,露出腕上一塊光芒四射的鑽表。

  「小少爺,上啊。」周升朝余皓道。

  「那……下回見?」余皓朝張亮道。

  「下回見!下回見!」張亮背著個包,朝余皓抬手。

  周升坐上車,傅立群開車,發出一陣狂笑。

  傅立群:「哈哈哈哈哈!」

  余皓:「你們別鬧了!」

  岑珊道:「就這麼好玩嗎?真是一群長不大的小孩。」

  周升摘表,說:「哥哥,繞後門去,停一下。」

  到了後門,周升吹了聲口哨,讓人把經理叫過來,摘下表,說:「把這個還給我爸去,謝謝林叔叔!」

  經理笑著接過,傅立群打方向盤,把賓利開走了。

  「這車哪兒來的?」周升道,「哇靠,嫂子你太給力了!」

  岑珊笑吟吟道:「也是找我爸借的。」

  傅立群和周升一陣笑,余皓簡直莫名其妙:「你們到底想幹嗎?」

  周升一本正經道:「沒幹嘛,吃飽了嗎?吃小炒去吧?」

  傅立群打了個嗝,說:「實在吃不下了,少爺。」

  余皓道:「我也不行了,今天不知不覺吃了好多。」

  周升:「看現在情況……這個也得拉黑了吧?」

  「哈哈哈哈——」岑珊終於忍不住,在副駕位上笑得肚子疼,「哎呀我的媽呀,太好笑了你們。」

  余皓道:「為什麼好笑?周升!我沒想和他談!就是交個朋友!」

  傅立群道:「說,去江邊還是去雲頂山天文台?」

  「師傅,咱們去沙洲喝點兒小酒唄。」岑珊道。

  「嘀嘀,接到尾號二百五的乘客。」傅立群道,「前面三公里有攝像頭。」

  「你才二百五!」岑珊與周升異口同聲道。

  余皓伏在車窗前,看天上的星星,七夕夜空晴朗無雲,城市裡光照太厲害,看不清銀河。直到傅立群開車過江上大橋,上了江對面的沙洲,一進沙洲,燈光變少,轉過寂靜無人的那排文創區咖啡店,銀河頓時出現在天際。

  傅立群:「嘀嘀,停止接單。」

  咖啡店的露天陽台上點著蠟燭,放著柔和的音樂,不少客人正喝酒看星空,第三層的天台上,店長上來擺了沙發、茶几,放了兩瓶葡萄酒,又四處點上驅蚊的香薰。眼睛適應了黑暗後,銀漢燦爛,瑰麗無比,橫亙夜穹。

  「真好看啊。」余皓道,「你們怎麼找到這地方的?咦?天台怎麼只有咱們這桌?沒客人嗎?」

  「你嫂子是個文藝小清新。」傅立群道,「她就知道這些奇怪的地方。」

  「我看這文創區,應該也是熟人開的吧?」周升一語道破天機。

  岑珊笑道:「沒有雲來春豪華啦。」

  「雲來春在郢市就三家。」周升道,「還剩個郊區小酒樓,下回沒得玩啦,哪裡比得上嫂子家大業大,遍地開花?」

  傅立群又笑得趴在桌上,余皓驚訝道:「嫂子!這是你家開的?」

  岑珊道:「都是我爸的,關我啥事。哎——」

  周升道:「哎——」

  傅立群:「哎——」

  余皓聽出那三聲「哎」的意味,心想我才是最該「哎」的那個,你們哎個啥。我爸要是當官的,周老闆應該恨不得敲鑼打鼓,把我和周升塞洞房裡了……話說他們能接受兒子和兒子聯姻麼?應該也不能吧。但肯定喜聞樂見,希望我們走得更親近點兒,哎——

  「還相不?」周升道,「沒錢的相過了,有錢的也相過了,都這麼歪瓜裂棗的。」

  傅立群道:「這人是個渣男吧,都知道你不收紅包了還一直發……」

  余皓道:「好了別說了,我錯了。」

  岑珊喝了點酒,安靜地看著星河,說:「余皓,認得出天上哪顆星,是你爸爸嗎?」

  余皓看了會兒,說:「今天他沒朝我眨眼睛呢,找不出來。」

  岑珊說:「我也忘了哪顆星是我媽媽。」

  余皓說:「不過他們一定在那兒,不會騙咱們的。」

  四人都靜了,岑珊道:「是啊,我也相信著。」笑著朝余皓舉杯,余皓也笑了起來,周升道:「乾杯!祝Vico與張亮身體健康!」

  余皓:「別鬧!」

  四人舉杯,杯裡倒映著星河。

  第78章:暑假

  七夕過去,暑假已過近半,余皓交了第一輪稿子後,第二輪稿馬上就發到郵箱裡了。機構貌似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外包,見余皓稿子交得快,馬上又扔了一堆給他。余皓心想你們找幾個翻譯的就這麼難嗎?不過好吧好吧……反正給錢的就接吧。

  余皓逛了許久翻譯論壇,發現自己的工作真的是在搬磚,除了第一次陳燁凱充當中介人的稿費之外,第二次,機構繞過他單獨與余皓聯繫,稿費就比市場價低了20%,許多外語學校的學生都不會接的。

  但這對余皓來說已經非常滿意了,至少比去搬磚好。

  「那瓶酒多少錢?」余皓朝周升問。

  周升:「兩千,貼了點兒,不欠他的。」

  余皓道:「飯吃了多少錢?」

  周升:「老子堂堂雲來春太子爺,在自己家的店吃飯還要錢?」

  余皓道:「那頓飯我倆吃的!」

  周升:「我簽的單,和我們晚飯算一起了。余皓,你能不能別煩?」

  余皓:「好吧,我把酒的錢轉給你……」

  周升莫名其妙道:「我的錢不是一直放你那兒麼?」

  余皓一想也是,只好把收回來的紅包算回周升生活費裡,可紅包只拿了一千五百八,於是余皓一不做二不休,開微信往上翻,又點了哥特式鎧甲24小時內發的倆紅包,心裡才平衡了些。

  余皓:「被拉黑了……」

  周升嘲笑道:「就是個渣男,你被套路了還不知道。」

  余皓完全沒有鑑渣男技能,正追問周升怎麼看出來時,周升卻不搭理他,睡了。

  不相了……就讓我的人生這樣吧。

  余皓徹底放棄,最近的人生就像一場脫韁而混亂的鬧劇。他不想再去車軲轆地來回想周升想移情想將軍想戀愛想人生了,想不明白,還把自己搞得很累。愛情對自己來說果然是搖六合彩,不僅不可能中,連搖獎的入場券也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我就繼續單戀他吧,余皓心想,大不了注意一下距離,別害周升被說是同性戀就好了。想開以後,余皓稍稍輕鬆了點。

  盛夏的學院,連先前住校不回家的學生也漸漸少了,每個夜晚都非常安靜,靜得如同與世隔絕。食堂最後的窗口也關了,公交車停了,連陳燁凱也回家了。每天要麼周升做飯,要麼兩人走大約兩公里,去山下吃小炒。

  「這是什麼?」一天晚上,余皓發現周升帶回來幾件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衣櫃裡掛,都是中國風的T恤與麻褲。

  「老闆送的。」周升若無其事道,「找了份網模兼職,今天剛結束,結了四千。」

  「原來你每天出去就是當模特?」余皓道,「為什麼不說?」

  「不是。」周升面無表情道,繼而翻上床去,躺著睡覺。

  余皓滿腹疑惑,翻完了今天的稿子,到暑假結束前可以再交第二輪,開學得趕緊唸書。但整整持續了將近五個月的翻譯兼職,令他的外語寫作水平與中文文本都突飛猛進,明年一月份的四級估計可以閉眼過了。

  做一份你願意付出一生的工作,和一個你真正所愛的人在一起……余皓在每個結束了工作的靜夜裡,總忍不住會想起陳燁凱的話,翻譯是我願意付出一生的工作麼?余皓覺得不是,但這份翻譯的兼職,卻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某種責任感。

  「周升?」余皓正要起身去洗漱時,忽見寢室裡又出現了金烏輪的光。

  周升戴著金烏輪睡了!

  余皓頓時緊張起來,馬上搖晃周升,周升霎時睜眼,被叫醒了,惱火地說:「做什麼?!」

  周升毛躁地坐起來,余皓嚇得不輕,說:「你進誰的夢了?」

  周升:「……」

  周升抬眼看余皓,那表情就像個被欺負了的小孩,眉頭深鎖。余皓緊張地問:「你怎麼了?」

  周升深呼吸,平靜下來,說:「不是答應了你,不會再擅自進別人的夢裡嗎?」

  余皓道:「對啊!那你怎麼……」

  「當然是我自己的夢啊,你還能不能好了?」周升道。

  「哦……」余皓小命被嚇掉了半條,說,「你在自己夢裡呢,好的,沒事,是我太緊張了,你睡吧。」

  余皓去刷牙,周升又重重地躺下去,出了口長氣。

  余皓洗漱時突然想起,最近不大注意,周升好像一直把手埋在枕下睡,他使用金烏輪多久了?可又一直沒來過自己的夢?周升在他的夢裡做什麼?

  余皓上床去,端詳周升,周升入睡時眉頭依舊深鎖,一手放在被單下,另一手則下意識地動了動,余皓觀察片刻,沒有再多問,躺下睡覺。

  這時微信提示,八點多時有個陌生人加他。

  余皓看了眼,通過搜索添加,他的微信就是手機號,這人是誰?

  余皓通過了聯繫人,又看了眼沉睡的周升,正想睡時,手機屏幕卻亮了起來。

  擱淺:【這麼晚還沒睡?】

  余皓:【放暑假,你是誰?】

  擱淺發了個表情,又說:【睡了,怕手機被我媽沒收,明天起來聊,晚安。】

  余皓莫名其妙,看語氣像認識的,放下手機,再看周升,周升沒什麼動靜,余皓便心思忐忑地入睡。

  一連數日,周升都佩戴著金烏輪入睡,每天起來一語不發,余皓察覺有點不對勁了。

  一個早上,周升正疲憊地刷牙,余皓一夜不曾入夢,這也意味著周升沒來找他,余皓便觀察周升:「昨晚上沒事吧?」

  「嗯。」周升道,「過幾天,咱們去遊樂場玩麼?暑假都快過去了。」

  「好。」余皓道,「你在自己的夢裡做什麼?」

  周升沒有回答,看了眼余皓手裡拿著的手機,問:「跟誰聊呢?」

  「一個小孩。」余皓道,「不知道怎麼加我了。」

  「小孩?」周升笑了起來,「多小?」

  「高三生。」余皓說。

  周升哭笑不得道:「怎麼勾搭上的?」

  那個叫「擱淺」的傢伙加了余皓,每天都會找他聊幾句,十九歲,高二剛上高三,先前休學過一年,居然比余皓還大了幾個月。余皓始終很奇怪,一直問他是怎麼找到自己微信號的,對方只說是朋友介紹。

  余皓便懷疑會不會是這孩子有哥哥或姐姐是同校生,說不定還同年級。那名叫「擱淺」的高中生暑假正在補習,問余皓能不能順便輔導下他英語,付費。余皓看了題目,確實是高考真題,於是偶爾便在微信上給他講解幾句。心道應該不會騙人吧?看樣子不像,忽悠自己還真的寫起高考英語作文,這也太用力了。

  「什麼時候去相相?」周升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

  余皓:「不相,我對高中生沒興趣。」

  周升:「沒見過怎麼知道呢?去吧。」

  余皓:「……」

  「周升?」余皓看見周升的手機上,鎖屏微信來自「璟雅」。

  「嗯?」周升對著鏡子,打髮蠟抓頭髮,朝余皓道,「你喜歡我頭髮長點還短點兒?」

  余皓心思卻不在周升的頭髮上,說:「有事你隨時叫我,可以麼?我覺得你最近又有點兒不對勁。」

  「沒有——」周升說,「我好得很呢,說,什麼髮型好看?」

  余皓道:「第一次見你的髮型就挺好看,顏色也好看。」

  「再染個給你看看?」

  「別。」余皓說,「我比較喜歡黑頭髮,你今天出去嗎?周升,我覺得咱們得談談。」

  「過幾天吧。」周升道,「今天有事兒,晚飯不用等我吃。凱凱給你買的那條牛仔褲挺好看,借我穿穿。」

  「我自己買的。」余皓道,「原價兩千四呢。」

  余皓找出牛仔褲給周升,周升一上身,反而比余皓更適合,那氣質很街很潮,說:「怎麼樣?」

  「你簡直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余皓無奈道,「褲子以後是你的了,今天出門去見誰?」

  周升一笑,取了外套出門去,這天是個雨天,余皓站在陽台上,望向在細雨紛飛裡,被雨水浸濕的道路。

  周升拉起兜帽,在宿舍外的路上落寞地走著。

  余皓把最後的稿子打包發郵件,想起周升夢中的雲海與迷霧,起身拉開周升抽屜——金烏輪被周升帶走了。

  這傢伙到底在做什麼?余皓心想。

  暑假結束前,最後的工作也做完了,傅立群與岑珊在群裡發了許多北海道的照片,余皓暫時被岔開了思路,翻看群裡照片,被他倆秀的恩愛暴擊了一波,心想談戀愛真好啊,我也好想和周升一起去北海道,每天啥都不做就在一起膩歪。

  擱淺:【呼,終於補習完了,也快開學了,今天有空麼?一起吃個飯?】

  余皓道:【下雨呢,不想出門。】

  擱淺:【出來聊聊吧,我都想自殺了。】

  余皓:【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擱淺發了幾句「哈哈哈」:【我來你學校找你?】

  余皓:【你不知道我在哪兒。】

  擱淺:【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學心理學專業呢。】

  余皓:「……」

  余皓心想這小子怎麼知道這麼多事兒?一轉念便明白了,擱淺休學過一年,現在念高三,也即是說高中同班同學都升大一了,也許就有熟人在自己學校。

  擱淺:【你有傘麼?我過來接你吧,你和周升一個寢室對不?】

  余皓:【你認識他???!!!】

  擱淺:【不認識,就知道這名字。】

  余皓:【別過來,班車都停了,約個地方喝咖啡吧。】

  擱淺爽快道:【行。】接著給余皓發了個定位,恰好正是花房咖啡。

  余皓到學院外去等車,公交車倒是風雨無阻,只是減了班次。午後他前往花房咖啡,進入商城,收傘,倏然就看見了周升的背影。

  周升穿了余皓那條牛仔褲,上身是件白T恤,剛理過發,和一個長頭髮的女孩在一起,站在自動扶梯上,前往二樓,還給那女孩提著包。那包包余皓見岑珊拎過,開始還以為是岑珊,但女孩的打扮和岑珊風格很不一樣。

  女孩穿著白色長裙、運動鞋,看背影非常年輕,氣質也很乾淨,兩人的模樣就像小情侶一般,簡直天生一對。

  余皓看了一會兒,直到周升到二樓去,轉電梯上三樓,余皓才走向另一邊,去花房咖啡。

  靠窗的一張桌前,坐著個身穿藍白色校服、皮膚白皙、濃眉大眼的男生。余皓剛進去想觀察下,那男生便從手機上抬起頭,朝余皓吹了聲口哨。

  這下余皓想躲也躲不掉了,無奈一笑,只得坐到那男生對面。

  「我沒騙你,你看?」男生給余皓看今天從補習班領回來的模擬考成績單,補習班上排名第一。

  語文133!數學滿分!英語141!文綜129

  「天啊!」余皓只想摔桌子,「你這成績,都能考北大清華了吧!」

  他又注意到男生試卷上的名字叫「歐啟航」,學校是郢市一中,還真是高三學生,沒騙自己。

  「喝什麼?我去買。」歐啟航道,「謝謝你這段時間教我英語作文。」

  余皓靠在椅子上打量他,想了想,說:「海鹽咖啡。」

  歐啟航買了兩杯咖啡,自己往裡頭加了五六包糖,余皓心想除了周升,這傢伙也是個吃糖怪。不過可以理解,動腦量大的人都需要補充很多糖分,大腦活動消耗得最厲害的就是糖。

  歐啟航快和周升差不多高了,一身運動服,穿著籃球鞋,恰好和傅立群喜歡的那雙是同系列的。余皓心想現在的小孩都發育得真好……不對,這傢伙只是念高三,貌似比自己還大著幾個月。

  「是不是有點驚訝?」歐啟航道。

  「驚訝什麼?」余皓確實有點驚訝,卻不打算順著他的話說。

  「我啊。」歐啟航道。

  「你好年輕啊。」余皓說,「跟我們已經上大學了的真的不一樣。」

  「可是咱倆不是一樣大麼?」歐啟航道,「算了,我還是把你當哥哥好了。」

  余皓笑了起來。

  歐啟航說:「余皓,你是什麼型號?」

  余皓道:「作為一個高三生,你也懂得太多了吧!好好唸書,別搞這些有的沒的。」

  余皓通過這段時間在微信上的接觸,能感覺到這傢伙是明顯的有備而來,今天出來也是為了特地拒絕他,並決定以後微信上再也不加任何陌生人了。

  「看電影去麼?」歐啟航道。

  「不去。」余皓說。

  歐啟航:「那看畫展?我有票。」

  美術館就在附近,歐啟航掏出兩張敦煌特展的門票,今天還是最後一天,余皓實在抗拒不了這誘惑,歐啟航又道:「走吧!別這麼無趣。」

  「不是無趣……好吧。」余皓今天心情其實不大好,連著一個禮拜,周升都幾乎不怎麼搭理他,看樣子明顯就有心事,也一直瞞著自己,又不吵架,似冷戰而非冷戰,陰陰暗暗地壓著,就不給個痛快,外加又下了三天的雨,令余皓十分壓抑。

  「走。」余皓道,「換換心情。」

  「心情不好麼?」歐啟航背上單肩包,比余皓還高了點,一手拿著咖啡,撐開一把黑色的大傘,朝余皓那邊稍稍傾了點,與他過馬路,前往美術館看特展。藝術的力量能讓人暫且忘卻煩惱,尤其站在一幅幅顏色瑰麗的畫前,余皓覺得自己的夢裡說不得會被這些漂亮的飛天與佛像裝飾一番。

  「就像夢一樣。」歐啟航朝余皓問,「你去過敦煌麼?」

  「沒有。」余皓說,「一直想去,沒錢。」

  余皓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在面對歐啟航時就有點兒端著,彷彿在下意識地模仿陳燁凱,也許在他的認知裡,把自己當作了「老師」角色,而對老師最好的詮釋,就是陳燁凱的風度了吧。

  「這線條太美了。」余皓用手指沿著特展壁畫虛虛劃過。

  歐啟航道:「對,佛的法力,能讓人忘卻哀傷。」

  余皓笑道:「哪來這麼多哀傷?」

  歐啟航嘆了口氣,又朝余皓笑了笑,余皓心想這小子應該也是他們高中的男神吧?成績這麼好,又高又帥,看樣子生活條件也很不錯。

  看完展,余皓與歐啟航在便利店裡吃關東煮和盒飯,余皓開始漸漸地有點喜歡這小子了,看樣子他也不是奔著見面約炮談戀愛來的,整個人非常地單純與乾淨。也許真的只是想找自己聊聊天,交個朋友。

  「高三努力一把。」余皓說,「不會後悔的。」

  「嗯……」歐啟航說,「就是覺得有點可惜,時間太短了。」

  余皓說:「整整一年呢!嫌時間短?」

  歐啟航道:「我是說沒能和你好好發展感情啊,哈哈哈哈——」

  歐啟航大笑起來,余皓頓時尷尬了,說:「別鬧!」

  「那……我回家了。」歐啟航說,「開學就要住校嘍,手機交給我媽,不能聯繫了。」

  「我送你回去?」歐啟航道。

  余皓忙道不用,怎麼每個人都要送他回去,我就這麼受嗎?

  「該我送你回去才對,走吧?」余皓終於也攻了一把。

  「那你送我到地鐵站?你回你學校,我回我家。」

  暑假結束前,不少學生開始漸漸地返校,這條線上全是高校與高中、職高,拖著行李箱的學生來來去去。

  「余皓。」歐啟航背靠扶桿,車廂裡人不多,朝余皓問,「你到底是什麼?」

  余皓看他那猴樣,氣質又有點像傅立群,說:「我是人!」

  歐啟航無意識地舔了下嘴唇,說:「你到底是1還是0,悄悄告訴弟弟唄……」

  余皓正要逗他兩句,突然摸出手機,打開錄像功能,朝向地鐵車廂裡一頭,這時間不是高峰期,卻有個老年人貼在一名穿短褲的女生身後,余皓道:「你把手機拿著。」說著走過去,強行拉開那老年人。

  歐啟航也發現了,馬上站直,怒道:「哎!」

  歐啟航速度更快,只見他把手機塞給余皓,一個箭步過去,將余皓擋在身後,一手拎著那老年人後領,硬生生把他拖了開去,怒吼道:「你幹什麼!你他媽的找死!」旋即一巴掌抽了下去,整個地鐵站嘩然,那女孩趕緊躲到一旁。

  余皓沒想到歐啟航這麼囂張,老年人被歐啟航抽了一巴掌,霎時蒙了,地鐵上有人還搞不清狀況,朝歐啟航道:「你幹什麼?」

  歐啟航:「你幹什麼?」

  「你幹什麼!打老人?」

  郢市吵架總是以方言裡的「你幹什麼」開始,「你找死」結束,每當「你幹什麼」一循環起來,余皓就知道這事兒短時間不會結束了,果然眾人此起彼伏,開始loop那句「你幹什麼」,一時卻沒人敢上前找歐啟航動手,老年人意識到局勢對自己有利,開始哇哩哇啦地躺地上訛醫藥費了。

  余皓朝那女孩道:「你趕緊走,沒事了,趁現在快走。」

  反正他已經錄了像,報警也不怕,地鐵到站,女孩低聲道:「謝謝。」遞給余皓兩塊巧克力,擦了把臉下了車。「

  余皓當真怕歐啟航那一巴掌把那老頭子給打聾了,然而看他活蹦亂跳躺地上啪嗒來啪嗒去的,應該不至於出啥事。

  「我跆拳道黑帶。」歐啟航朝余皓說,「不怕他們。」

  余皓:「……」

  車廂裡頭眾人靈敏地捕捉到了關鍵詞,開始漸漸閉嘴,剩下老頭子乾嚎,求大家幫報警,坐地上想爬過來,歐啟航又作勢踹他:「滾!」

  那老頭被嚇著了,一時半會兒不說話,地鐵到站,兩人若無其事,下車換乘。

  余皓:「居然就這麼無驚無險地讓咱們走了,也沒被訛,還以為要去派出所走一趟呢。」

  歐啟航道:「怕毛,我爸說對這種人就得往死裡打。你得比他更橫。」

  余皓:「對,以前我總下不了手,漸漸就學會了。」

  跟著周升多了,余皓只覺自己都被帶得天不怕地不怕,我又沒錢,你能把我咋滴?

  「那……」歐啟航兩手揣在兜裡,認真看余皓。

  「走了?」余皓笑道,「好好學習,這個給你。」說著把那女孩給他的兩塊巧克力遞給歐啟航,歐啟航拿了一塊,給余皓留了一塊。從衣兜裡掏出件東西,說:「這個送你的。」

  那是個小盒子,歐啟航說:「是個魔方,不貴,我自己做的,收下吧。」

  余皓看不貴便收下來了,歐啟航說:「余皓,明年見。」

  余皓笑道:「明年見!」

  余皓與歐啟航分開,戴上耳機聽音樂去換乘,在地鐵上低頭看歐啟航給他的小魔方,轉了幾下,這高中生手還挺巧。

  古羅馬競技場。

  美杜莎化作黑煙瞬間消失,黑龍噴發出的火焰到得跟前,剎那撲空,緊接著周升持盾抬頭,美杜莎抖開利爪,從空中落下!

  美杜莎蛇尾捲住周升,將傷痕纍纍的他狠狠甩到場邊,下一刻黑龍轉身,美杜莎雙目光芒發出一陣大閃光!

  整個競技場一閃,伴隨著黑龍的狂叫,在空中旋轉,一側龍翼支離破碎,化作碎石與灰燼瓦解,下一刻,美杜莎按住龍頭,將黑龍喉嚨乾淨利落地一割。

  黑龍鮮血狂噴,重重摔在地上。

  周升發著抖,在暴雨中艱難站起,他的一身盔甲被撕得近乎粉碎,胸膛、背脊,全是美杜莎的抓痕,傷口無法癒合,正在不停地朝外滲血。

  他低下頭,在競技場的水窪中,看見了自己滿是污泥的臉。

  「認輸吧!」撒旦的聲音道,「承認自己的失敗,也不失為一種勇氣。」

  周升喘息著抬頭,美杜莎雙爪回攏,眼睛瞳孔旋轉放大,開始聚光。

  「不。」周升冷冷道。

  說時遲那時快,周升肩上的毛絨狐狸玩偶化作一道銀光,升上天際。

  出地鐵站,公交車剩下最後一班九點,余皓等了四十五分鐘,給周升發消息,沒回,到寢室時已經是九點四十了。

  暑假臨近尾聲,返校學生漸多,余皓看著往來的行人,心裡有種淡淡的失落感。這個暑假明明做了許多事,賺了不少錢,卻像虛度光陰了一般,帶給他難言的空虛。

  周升去見他爸安排的相親對象了,應該會順利談一段時間吧?這樣對彼此來說也是好事……余皓在路燈下回了寢室,開門,傅立群明天才回來,寢室彷彿打掃過,周升坐在陽台上。

  余皓沒說話,到陽台前去想拍他肩膀一下,卻見金烏輪又在閃光,一陣接著一陣,就像當初進入了潛意識時,正在召喚著自己。

  余皓:「……」

  周升坐在陽台的躺椅上,睡熟了,腦袋稍稍側著。

  余皓坐上另一張躺椅,皺眉輕輕拉起周升的手腕,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按在金烏輪上,與他頭靠著頭。

  第79章:麥田

  金光一閃,余皓瞬間被拖進了夢境世界裡!

  自己的夢境世界發生了改變,多了蜿蜒的過山車軌道,不少飛天在空中飛翔。京城外的草原已變成一片金黃的麥田,手下將士們正策馬從四門離開京城,前去狩獵。河流如錦帶般沿城外流淌而過,而就在天際,更出現了一抹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銀色月亮!

  我的世界有月亮了?余皓好奇張望,但那月色很淡,就像傍晚時太陽月亮同時出現在天幕上一般,幾乎快與藍天融為一體。

  遠方太陽台階一級級延伸下來,通往長城烽火台。

  余皓:「變成這樣了?」

  余皓已經很久沒進自己的夢裡了,仔細想起來這些改變卻又有著朦朧的印象,他展翅飛往金烏輪,穿過了它。

  光芒又一閃,余皓出現在了周升的夢裡,還是那個浩大的平台,這裡完全沒有改變。

  「周升!」余皓喊道,「你在哪兒?」

  雲海翻湧,余皓四顧,沉吟片刻,在空中一個轉彎,衝下了雲海,然而就在穿過雲海的剎那,余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驟然發生了變化!

  余皓:「!!!」

  一身黑色制服唰地化為白色,展開成為毛髮,翅膀收攏再一抖,兩手化為毛茸茸的前腿,耳朵在風中變長。

  「不會吧——」那白色狐狸狂叫道,「這又是什麼鬼啊!」緊接著一頭墜了下去!

  狂風暴雨,雷鳴閃電,環形鬥獸場四周,觀眾人山人海。周升拄著盾牌,一身武服,穿著余皓送給他的球鞋,站在泥濘裡。

  暴雨傾盆,周升滿臉是水,面前的鬥獸場中央,藏身黑暗中的美杜莎在觀眾的歡呼聲中游移,黑龍則遍體鱗傷,血液流淌在雨水中,躺在一旁不知死活。

  「這他媽的實在太強了。」周升喘息道,「得等待機會……」

  美杜莎環場游移,不斷靠近周升,周升提起盾牌,深深呼吸,竭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肩上、腿上、背上儘是利爪抓出的血污。

  「周升!」余皓的聲音響起,伴隨著一道閃電,一隻長著翅膀的狐狸唰地掠過競技場!

  「余皓?」周升驀然睜大了雙眼,然而與此同時,美杜莎嘶啞叫喊,朝周升撲了上來!

  周升馬上以盾牌抵禦,與那怪物相撞,被撞得飛開。

  「周升!」狐狸一聲叫喊,飛到周升身邊。

  「走……走!」周升喘息道,「離開這兒,快啊!!」

  狐狸落地,渺小的身軀擋在了周升身前,抬頭直視不斷逼近他們的怪物。

  逼開怪物,怪物在閃電的映照下睜大雙眼,滿頭蛇發,嘶啞叫喊,竟是一隻美杜莎!

  狐狸:「這是啥?你媽?」

  「美杜莎!余皓!別看她的眼睛!!」周升喝道。

  說時遲那時快,狐狸展開翅膀,朝空中一躍,停在美杜莎頭頂,美杜莎嘶啞叫喊,滿頭蛇發亂竄,狐狸抓住美杜莎的一頭蛇發,美杜莎馬上伸手,要將狐狸抓下來,狐狸卻一口咬住了美杜莎頭上的小蛇。

  剎那周升覷見有機會,金箍棒一棍橫掃,美杜莎發出痛喊,連著狐狸一起被打飛出去!

  「你破壞了規則!」撒旦的聲音響起。

  狐狸摔在地上,一身毛髮全是泥水,掙紮起身,抬頭四顧。

  周升道:「到我這兒來!余皓!」

  狐狸快步衝向周升,此刻美杜莎已在角落起身,發出憤怒的叫喊,倏然變大,足有十米高!她的雙眼射出紅光,沿著場邊掃來,狐狸發現黑龍躺在場邊,喊道:「將軍!你的龍!」

  美杜莎目光掃過之處,鬥獸場四周盡皆石化,觀眾席上成千上萬的雕塑垮塌下來,現場陷入了瘋狂與混亂。

  「別管了!」

  周升在空中一個飛撲,抱住狐狸,兩人翻身,周升以盾牌擋住美杜莎的石化目光,鏡似的盾牌一折射,光束頓時飛向鬥獸場另一側,觀眾席被毀掉一大片。狐狸聽見周升一聲唿哨,觔斗雲飛來,將兩人一兜,唰地飛出了競技場,背後傳來美杜莎嘶啞的尖叫與撒旦震怒的咆哮。

  「你將自食其果!」撒旦吼道。

  只是一眨眼間,周升便抱著小狐狸飛出了競技場,狐狸道:「去我夢裡!」

  周升沒有回答,穿過黑暗天幕下的重重閃電,在大海上拖出一道巨浪,狐狸睜大雙眼,看見遠方出現了一座孤島。

  孤島上空的雲層破開了一個洞,洞裡傾灑下萬丈金色陽光,連同島嶼四周的海面折射出金光。

  周升抱著狐狸,一頭栽進了那小小的孤島上,兩人摔在一片金黃的草地裡。狐狸被摔得連著幾下打滾,像個毛球般滾了出去。

  狐狸:「……」

  這是個有兩三百平方的島嶼,島上全是金黃色的長草,島嶼中央放著四張床,擺設與寢室完全一模一樣。

  狐狸自言自語道:「這是哪兒?避風港?」

  狐狸抬頭,周升的整個夢境世界裡,只有這座孤島沐浴著陽光。

  「周升?」狐狸轉身,快步跑向周升,周升趴在金黃色的草叢裡,不省人事。

  「周升!」狐狸趕緊推他,奈何自己實在太小了,還不到一隻小奶狗般大,什麼力量都沒有,它抬起爪子的一刻,頓時被嚇了一跳。

  「周升!你流了好多血!」狐狸全身白色的毛髮已經被周升的血染成了紫黑色。它趕緊湊到周升的鼻前聞嗅,幸好還有氣息。

  「晚安!」狐狸把爪子按在周升額頭上,焦急地說,「晚安!快醒過來!不行!」

  狐狸又慌張地把爪子按在周升的傷口上,然而治療的力量全沒了,沒有法杖,沒有法力,怎麼辦啊啊啊啊!

  「周升!」狐狸抓狂地喊道,「怎麼辦啊!你快醒醒!」

  周升側臉上帶著傷口,那傷口被美杜莎抓得鮮血淋漓,拉開了一道足有一公分深的口子,狐狸嗚嗚地叫,湊上去以舌頭舔了下……

  ……周升的傷口奇蹟般地癒合了!

  太好了!余皓心想。

  它趕緊使勁舔周升臉上的傷口,舔一下,傷口便癒合一點,於是狐狸趕緊跳到他的背上,舔他的背脊。周升背上被抓得肩胛骨都露出來了,狐狸一邊心疼一邊舔,周升血流不止的傷口,出血漸漸止住了。

  「我不會有狂犬病吧……」狐狸自言自語道,「不對這是夢裡啊,應該沒事……周升!翻過來!快翻過來!」

  周升動了動,呻吟一聲,醒了。

  狐狸使勁推他的臉:「翻身!翻身啊!」

  周升艱難地翻了個身,呻吟道:「痛死了……」

  「馬上就好了。」狐狸跳上他胸膛,開始舔他的脖子,周升笑了起來,抓住狐狸的後頸,把它提了起來,眼裡帶著笑意注視它。

  「是你嗎?」周升道,「余皓?你怎麼來了?」

  小狐狸被提著,四腳騰空亂抓,忙道:「快放我下來!你還在流血!」

  周升卻不管,把余皓變成的小狐狸抱在懷裡,揉了揉它的頭。

  「我要被你勒死了……」小狐狸掙扎道,它好不容易跳出周升鐵箍般的手臂,繼續為他癒合傷口,周升身上的抓傷隨著小狐狸的舔舐而不斷癒合,然而片刻後被舔得實在受不了,狂笑起來,喊道:「癢!」

  「馬上就好了!」小狐狸道。

  小狐狸開始舔周升的膝蓋,直到膝蓋癒合後,周升兩腿稍稍分著,坐在金黃色的長草地上,低頭看小狐狸。

  狐狸撥弄了下周升穿著籃球鞋的腳,檢查完以後說:「腳上沒受傷,好了。」

  周升說:「余皓,看你自己爪子?」

  狐狸低頭看,自己爪子上呈現出黑色,抓美杜莎的時候被小蛇咬了,已經失去了知覺。

  它低頭舔了下自己的爪子,說:「沒事,我的守護光環呢?說好的在你夢裡不會被傷害呢?」

  周升無奈道:「只是選擇性的,我覺得美杜莎可能會傷害到你,你就被她咬了一口,我看看?」

  周升握著狐狸的爪子,把它拉過來些許,仔細端詳它的前爪。

  余皓第一次變成這麼小的形態,看周升的時候覺得他好大,還挺有趣的。s

  「你為什麼又做危險的事了!」狐狸蹲坐在地上,朝周升憤怒地說,「給我解釋清楚!」

  一陣風吹來,周升只是笑了笑,抬手打了個響指。

  一聲清響,金黃色的草地釋放出光海,環繞余皓與周升,周升身上的衣著發生了改變,原本的破爛盔甲化作了T恤與短褲,盾牌散成微光,環繞周升脖頸,變成一條紅圍巾,在風中飄揚。

  周升的頭髮長了些許,一頭金發就像這金黃色的草地般漂亮,而余皓的身體則不斷變大,化為人類形態,耳朵卻仍是狐狸耳豎著,余皓坐下的姿勢壓到了尾巴,十分不舒服,於是只得稍稍蹲著。

  余皓:「……」

  周升:「你聽到我在召喚你了?」

  「對啊。」余皓道,「一進來就見你在揍你媽……」

  周升無奈道:「那不是我媽,美杜莎代表的是我對婚姻和家庭的恐懼。」

  余皓注視周升,說:「她以前總是撓你,你怕她的爪子。」

  「嗯……」周升說,「所以被美杜莎抓破的傷口,癒合不了。」說著又嘆了口氣,說:「煩。」

  「我幫你打。」余皓說,「咱們一起。」

  周升答道:「競技場不允許別的人進來。」

  余皓:「怎麼可能?」

  周升耐心道:「就是這樣,一旦有協力者加入,美杜莎就會變成你看到的模樣,變得很強,咱們更打不過她了,算了,打不過暫時先不打……」

  余皓想了想,又說:「一定能行!我記得你說過……」

  「對,我說過我這輩子不想結婚。」周升起身道,「也不想談戀愛,不想變成我爸的樣子,不想……總之,你記得梁老師麼?」

  周升走到草地盡頭,眺望大海那邊的競技場,風起雲湧,海浪呼嘯。

  「這就是我對成家的陰影。」周升如是說。

  「別這麼說!」余皓從草地上起來,追上週升,說,「找你媽媽談談,就像我夢裡的那條黑龍,總有辦法……」

  周升答道:「我試過了,沒有用,你覺得我媽那種人能溝通麼?」

  「那我找她談談。」余皓固執地答道。

  周升眼裡帶著笑意,轉過身,與余皓面對面。

  周升左手輕輕一撒,輕風中,一根長草輕響折斷,飛進他的指間,余皓目光移向那根草,才發現它的形態並非狗尾巴長草,而是一株麥穗,這座島嶼,赫然正是一方小小的麥田。

  麥田中央,只有四張床,安靜地屹立在風裡,檯燈、書籍、轉椅,一切都夢幻得如此不可思議。

  周升將麥穗遞給余皓,余皓不明白他這舉動的意思,但就在觸碰到那枚麥穗時,下意識地收回了手。

  「你會好起來的。」余皓說,「我從來沒想過,在你的雲層下會是這樣……這樣……」

  周升只是安靜地看著余皓。

  余皓道:「回去現實裡想辦法吧。」

  「在你的心裡召喚金烏輪。」周升突然道,「想像它的樣子,直到它開始和你共振,你就可以暫時借用它的力量,然後把手穿過它,按上來,說『晚安』。」

  余皓:「……」

  余皓開始想像金烏輪,數秒後,在他的眼前浮現出了金烏輪的形態,然而與他所見到的金烏輪不一樣,自己想像出的金烏輪是銀色的,光芒非常溫和。

  他抬起手,穿過銀色金烏輪,按在了周升額頭上,周升閉上眼睛。

  「晚安。」余皓道。

  刷然間,周升化作銀色閃光粉末消失。

  余皓:「!!!」

  太神奇了!余皓還未來得及看自己的右手,自己也旋即化作漫天銀白光點消散。

  凌晨四點半,周升與余皓在陽台上同時醒來。

  大雨嘩啦嘩啦地下著,與周升夢境的潮水聲產生了奇妙的重疊,余皓側頭看周升,周升卻抬頭望向陽台外的雨幕。

  「進去吧,別著涼了。」周升只是淡淡道,起身進了寢室,解下金烏輪,扔進了抽屜裡,上鎖。

  余皓道:「你已經意識到了這點……」

  「哥哥今天晚上回來。」周升打斷道,「你自己看微信?去不去你回覆他。」

  余皓心想好吧,他知道周升不想討論這件事,改天等到合適的機會再提吧。

  他躺上床去,打了個噴嚏,周升皺眉道:「感冒了?」

  余皓擺擺手,昨夜下大雨,這幾天連著降溫,應該是著涼了。

  「給你煮個薑湯喝。」周升說,「我也喝點。」

  余皓「嗯」了聲,翻手機,看見傅立群在微信群裡問他們,今天體育班的大多都正常返校,計畫明天大夥兒一起去遊樂場玩,問余皓與周升去不去。

  「你想去嗎?」余皓問。

  周升用一把小刀,躬身在垃圾桶旁削姜皮:「你去我就去。」

  余皓:「你後天沒約人?」

  周升抬頭道:「你後天沒約人?」

  余皓:「……」

  「那我回覆哥哥了。」余皓道。

  「嗯。」周升耐心地說,「隨你。」

  余皓加上他與周升兩人,把票錢轉過去給傅立群,傅立群轉給夏磊去訂票。余皓盤算著生活費已經沒剩多少了,但幸好他倆開學還有獎學金,以及學院發給周升的比賽獎金……不,周升的獎學金和獎金都是他自己的,怎麼能算進生活費裡?余皓驀然一驚,周升總把錢扔給他託管,管著管著,余皓居然不知不覺,把周升的錢當成自己的錢在算。

  這樣絕對不行,余皓提醒自己,幸虧及早察覺,再好的朋友把錢混著花也有問題……在這點上他覺得傅立群就很好……周升接下來應該會有些用錢的地方?余皓突然想起今天,在商場裡看見周升與那女孩。

  一瞬間余皓幾乎全明白了!

  他怔怔轉頭,望向周升。

  外頭大雨下得像瀑布般,周升把薑削好,放在燒水壺裡,用一張紙擦小刀,似乎在想事。

  余皓意識到,周升終於打算改變自己,去談戀愛了。美杜莎是他對戀愛本身產生的陰影與抗拒的具象化表現,他終於拿起武器,決定戰鬥,也即代表著,他終於決定了跨出這一步。

  余皓就像撥雲見霧般,一點點地想清楚了周升最近的反常,然而想起上一次關於女朋友的誤會,余皓覺得自己還得再確認下。

  「怎麼?」周升削完姜皮,開始熬薑湯,站在余皓書桌前,發現了歐啟航送的魔方,拿起來玩了幾下,「誰送的?」

  余皓:「你又知道是人送的。」

  周升:「你怎麼可能會買魔方?」說著以他靈活的手指左轉幾下,右轉幾下,翻了個面,再轉幾下,發出輕響,魔方上五顏六色的方塊彷彿在魔咒下聚集到了一起。

  余皓:「……」

  「你拼起來了?!」余皓抓狂地喊道,就這麼看著周升在幾分鐘裡,把那個魔方轉來轉去,居然六個面漸漸地全被湊起來了!

  周升道:「幹嗎?很驚訝?」

  余皓道:「你居然會玩魔方?」

  「我看起來有這麼笨麼?」周升沒好氣道,「全是公式,買魔方的說明書上不是有教過?拚個十字再按公式轉就出來了。」

  余皓傻眼了,周升的光芒瞬間又加了一個亮度!

  周升頭也不抬地玩魔方:「昨天見面那高中生送你的?」

  余皓道:「快快!我看下!你拼成功了?!」

  周升把六個面拼好的下一秒便無情地亂轉了幾下,歐啟航的魔方瞬間再次被打亂,接著周升把魔方扔到床上,扔給余皓。

  「哎!」余皓道,「我還沒看呢!」

  「看什麼?」周升不耐煩道,「有照片嗎?我看看?」

  余皓:「???」

  余皓翻了下歐啟航的朋友圈,裡頭只有兩張他和幾個同學的合照。周升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余皓:「中間那個。」

  周升:「也是問答裡加的?」

  余皓到現在還不知道歐啟航怎麼找到自己聯繫方式的,便照實說了,周升道:「魔方還他,別要那小孩的東西。」

  余皓莫名其妙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周升瞬間怒了,「老子不喜歡!」

  余皓:「……」

  余皓拿著魔方,似想爭辯幾句,卻忍住了,低頭看了眼魔方,隨手轉了幾下,周升道:「還給他。」

  「行!」余皓被周升搞得也有點煩躁。

  周升守著鍋等水開。

  「今天和黃璟雅出去了嗎?」余皓聲音裡帶著不滿,

  「對。」周升把切好的薑絲撒進開水裡,平淡地答道。

  剎那間余皓覺得心口堵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他竭力深吸一口氣,忍了幾秒,最後打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第80章:迴避

  噴嚏過後,余皓揉揉鼻子,沒再問下去,躺在床上,拿著手機,翻了一會兒。

  「我為你高興。」余皓又說,「挺好的。」

  「高興什麼?」周升冷冷道,「高興我和她出去?」

  「周升。」余皓主動道,「這樣挺好,咱們改天想想辦法,一起把美杜莎……」

  「你能閉嘴嗎?」周升的語氣依舊那麼冷漠,「生病了就安安靜靜躺著行不?」

  余皓:「將軍,我不想再迴避這個問題了……」

  周升驀然起身,一腳把陽台門踹開,再連續兩下推開窗門,暴雨的聲音瞬間湧了進來。

  「能不能好好溝通一下?」余皓大聲道。

  周升沒搭理他,回到電磁爐前坐下,那一刻余皓很想隨便拿件什麼扔在他頭上。心道這就是你揍不死美杜莎的原因之一,但想到這點,余皓又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不禁自己都覺得好笑。

  因為對情感的迴避態度而不願意溝通,然而要解決這個問題,又確實需要溝通……這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裡。

  余皓看著周升,突然覺得很心疼。

  他希望他能好好的,只要他開心,自己什麼都可以不要。周升理應過上他應有的人生,娶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繼承父親的家業,生一個聽話的女兒。

  在這一刻,余皓真正地感覺到了,自己是那麼地愛他。

  想到這裡,余皓又想起了劉鵬軒。他驚訝地發現,他對周升的那種喜歡已經超出了一切,甚至喜歡得願意主動放棄他,只想他幸福。

  「你真的不用在意我。」余皓在漫天漫地的雨聲裡說,「等你覺得你能喜歡璟雅以後,我能照顧好自己的,周升,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就像和哥哥那樣。」

  但雨聲太大了,他不知道周升聽見了沒有,也許他聽見了零碎的幾個詞,也許他沒有聽見。余皓還想再說,周升卻把薑湯倒進杯子裡,起身遞給他。

  「別灑在床上!」周升不耐煩地大聲說。

  余皓接過杯,怔怔看著周升,周升眉目間充滿了戾氣,這是余皓第一次看見周升露出這樣的表情,似乎帶著點厭惡。

  「你怎麼了?」余皓道。

  「喝啊!」周升又道。

  余皓還想再說什麼,周升卻逕自去關上門窗,寢室裡一瞬間靜了下來。

  「余皓,我要生氣了。」周升又說,「被你氣的。」

  余皓只得喝了薑湯,周升一副火氣爆炸的模樣,到電磁爐前去,喝掉餘下的,收拾東西,接過余皓的杯子,繼而轉身離開寢室。

  「去哪兒?」余皓道。

  周升沒回答,余皓又說:「帶傘!周升!」

  凌晨六點,周升離開了寢室,余皓又打了個噴嚏,昏昏沉沉,頭開始疼了起來,他想給周升發消息,編輯了一大段,卻全刪了,最後把手機扔在一旁,閉上雙眼。

  先睡會兒吧,余皓心道。

  「余皓?」傅立群的聲音在耳畔道。

  余皓不知道睡了多久,意識發沉,傅立群說:「怎麼感冒了?」

  余皓坐起來,傅立群挎著個運動包,行李還沒放下,把余皓搖醒,說:「吃點粥嗎?」

  余皓下床來,臉色有點發白,問:「幾點了?」

  「兩點了。」傅立群答道,「下午兩點。」

  雨停了,寢室裡十分悶熱,傅立群不敢開電扇,遞給余皓一個三明治。

  余皓腦子裡哐哐地響,餓得厲害,傅立群又擰開飲料給他喝,把大包小包的零食放在書桌上。

  「吃這個。」傅立群說,「你嫂子給你買的白色戀人。」

  余皓委頓不堪,傅立群低頭發消息,說:「少爺說電飯鍋裡有粥,咱們喝粥吧。」

  「我吃這個就行……」余皓道,「頭好疼,周升回來過嗎?」

  「他買了藥。」傅立群說,「讓我帶過來的,剛剛學校門口見了一面……喲還有鹹鴨蛋。」

  「別告訴他我生病了。」余皓答道,看到周升熬的粥確實很想吃,還是熱乎的,貌似他上午還回來過一次熬了粥?余皓實在不能抵抗吃的力量,於是去拿了碗和傅立群喝粥。

  「日本好玩嗎?」

  傅立群笑道:「明天給你看照片,明天還去嗎?」

  「去。」余皓道,「沒發燒,吃顆藥睡一覺就好了。」

  余皓的生命力從小就很頑強,只喝熱水就能抵過去,但明天約好了與他們去遊樂場,還是吃顆藥吧。

  「明早再看情況吧。」傅立群說,「票還沒訂,怕又下雨。」說著拆感冒藥讓余皓吃,余皓吃過後全身都沒力氣,於是又上去躺著,掏出手機想發消息給周升問他在哪兒,看見周升連著發了幾條語音,問他吃飯了沒有,讓傅立群帶藥回去了,今天在外頭有點事,傍晚才回來,叫余皓和傅立群等他一起吃飯。

  周升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幾個小時就恢復了,余皓正要回他時,歐啟航的消息卻來了。

  【有空麼,哥哥?】歐啟航發了條消息給余皓,【剛開完年級大會,今晚管得不嚴,還能再偷偷出來一趟,待會兒過來找你玩?】

  余皓應了,拿出魔方,想到周升讓自己把東西還他,心想這傢伙控制慾總是這麼強,希望和黃璟雅在一起以後會好點吧,總不能自己談戀愛還干涉他?

  余皓約了歐啟航,穿著拖鞋下樓去,傅立群正在看劇,提醒道:「多穿件,外頭冷。」

  余皓「嗯」了聲,穿了外套下樓,傅立群又說:「晚上我點個披薩吃,總算有錢了嘿嘿嘿。」

  余皓道:「點個大的,周升回來吃。」

  歐啟航一腳踩著自行車,在女生樓下張望,余皓喊了他一聲,歐啟航忙回頭。他今天沒穿校服,與余皓一樣都是印花白T恤黑短褲。

  「你在女生樓下東張西望的做什麼?」余皓只覺好笑,把魔方扔給他。

  歐啟航接住魔方,有點不好意思,說:「正找你的宿舍樓呢。怎麼了?為什麼還我?」

  「就是還你。」余皓道,「不為什麼。」

  歐啟航看了一會兒余皓,末了,點了點頭,說:「哦。」

  他的眼神裡似乎有點失望,余皓則不知為何,生出些許愧疚來。

  歐啟航把魔方揣進身後包裡,問:「感冒了?鼻子堵著。」

  「有一點。」余皓道,「晚上還有事兒,你回去吧,好好學習,高三了,別總想些有的沒的。」

  歐啟航道:「你想太多了,以為我喜歡你呢。」突然就笑了起來。

  余皓道:「沒有最好了,怕害了你。」

  「害我什麼?」歐啟航聳肩,攤手,走在一旁,四處看看,挑了竹林外頭人少的地方,坐了下來,一臉壞笑,「害我喜歡你,沒心思讀書?」

  余皓哭笑不得道:「有小心思就算了,何必要把話捅穿呢?多尷尬?」

  「我不尷尬。」歐啟航笑笑,說,「誰心裡有小心思誰尷尬。」

  余皓吃了感冒藥,整個人都有點兒不舒服,心情不好,連帶著說話也有些不大客氣,在歐啟航身邊坐了下來。

  歐啟航道:「你是不是有男朋友?男朋友吃醋了嗎?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沒有男朋友。」余皓說。

  歐啟航道:「沒有嗎?你一定很多人喜歡吧?」

  感冒藥令余皓的腦子不太清醒,他看著路上大大小小的水窪出神,水窪倒映著天上的雲。

  「沒有。」余皓搖搖頭,說,「其實我挺孤獨的。」說著側頭看歐啟航,說:「但每個人從生下來,到死去,就注定是孤獨的。」

  「這話我爸也說過。」歐啟航答道。

  余皓想回寢室了,他不想與歐啟航討論太多,畢竟他剛開始念高三,他的人生還有許多可能,不能耽誤了他。哪怕周升沒有吃這莫名其妙的飛醋,余皓本來也想明確一下自己的態度,免得這小孩萬一真的喜歡了自己,影響高三這一年的學習,總偷跑出來找他。

  余皓再次說道:「你找我想說什麼?說完就回去吧。」

  歐啟航道:「就想找你聊聊,隨便聊什麼。」

  余皓說:「你爸媽知道你的事嗎?」

  「我爸死了。」歐啟航說,「我媽不知道我是gay,不敢告訴她,怕她會崩潰。」

  昨天在地鐵上,余皓看見歐啟航挺身而出治那色老頭的行為,就覺得這小子家教一定非常好,父母雙親一定都是正直的人,卻沒想到歐啟航突然說出這句話來。

  余皓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得說:「我爸爸也去世了,在我很小的時候。」

  「你爸是警察嗎?」余皓靈光一閃,隱約猜出這背後代表的一切,但這個猜測馬上被證明是錯的。

  「不是,我爸去年冬天,跳樓自殺。」歐啟航笑了笑,說,「他被紀委調查了。」

  余皓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朝歐啟航點了點頭。

  「這話題太沉重了。」歐啟航有點不好意思,說,「不聊這個,我不是想扮可憐騙你好感度。」

  「不不。」余皓忙道,「我完全沒這麼想過。」

  歐啟航說:「我覺得我需要做一下心理疏導。」

  余皓道:「我沒有執照,不能當你的心理諮詢師。啟航,你覺得壓力很大嗎?」

  余皓大致感覺到了,歐啟航需要的不是和自己談戀愛,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傾訴的對象,和他的生活圈子完全無交集的,既非老師也非同學,不是親戚朋友,對他毫不瞭解也並不太關心的,願意聽他說話的陌生人。

  就像自己高三時,很想在校外交個朋友,把人生的苦悶一股腦地倒出來的心態。父親被紀委調查肯定有原因,而自殺也有原因……余皓不久前才在翻譯文章時看過官員「患抑鬱症」跳樓自殺的新聞。

  其實大部分被調查的官員並非抑鬱症,至少沒到要自殺的程度,而是背後牽連的關係太廣了,官官相護,勢力網極其龐大,一旦扛不住調查,就會供出更多的人,許多犯罪官員認為與其一環接一環全被揪出來,不如自殺一了百了,這樣妻兒子女還能得到妥善的照顧。

  余皓轉身坐著,一腳側在長椅上,面朝歐啟航。

  「但你想說什麼,可以朝我說。」余皓道,「我保證絕不會告訴別人。」

  「有啥好說的。」歐啟航笑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低頭掏出一包煙,問,「你抽菸麼?」

  余皓擺手,歐啟航點了根菸,欲言又止,但末了,他改變了主意。

  「我還是回去吧。」歐啟航道。

  余皓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但他沒有挽留,說:「好吧,啟航,有一位朋友,也是老師告訴過我。」

  歐啟航的眉毛微微一揚。

  「世界遠遠比你想像中的更廣闊,離開校園,進入社會後,我相信你會遇見喜歡你、你也喜歡的人。這條路很難,但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重要的是,千萬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余皓說,「把你的高三唸完,人生會豁然開朗的。」

  歐啟航沉默了,正當他想開口時,一個聲音在側旁響起。

  「小帥哥,借個火?」

  余皓:「……」

  周升叼著煙,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右手食指與中指上貼著創可貼。

  歐啟航掏出火機,打著了,抬手遞到周升面前,周升隨手拍了拍他:「謝謝。」繼而轉身,坐到兩人身邊的另一張長椅上去。

  余皓正想朝歐啟航介紹周升,歐啟航卻警惕地多看了不遠處的周升兩眼,說:

  「我走了。」

  余皓起身,說:「我送你出去。」

  歐啟航卻朝余皓擺擺手,跨上停在路邊的自行車,逕自騎走了。

  「我會記得你的!余皓!」歐啟航回頭朝余皓喊道。

  「看路!」周升背靠長椅,兩手朝後架在長椅後,蹺著腳,說,「當心撞到人!」

  余皓:「……」

  周升側頭,朝余皓笑了笑。

  「晚上想吃什麼?」周升問。

  「心情好了?」余皓道。

  周升手指挾著煙,認真端詳余皓,說:「我怎麼感覺在哪兒見過那小子?」

  余皓注視周升,不作聲。

  「我覺得我傷害了他。」余皓說,「我有點難過,周升。」

  周升沒說話,眼裡現出了余皓熟悉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有點遲疑,但余皓總不太能解讀周升的神態,兩人相對沉默片刻,突然宿舍樓上喊了一聲。

  「周升!你女朋友找你來了!」

  余皓:「……」

  周升:「……」

  聽那聲音來自六樓,是周升班的,這聲喊引起了小規模的騷動,周升一臉茫然,旋即意識到了什麼,煩躁地起身,快步走向宿舍樓前的天井。

  余皓眉頭微微皺著,跟在周升身後,到得宿舍樓前的路邊,看見了兩個女孩正笑著聊天等人,周升道:「黃璟雅!」

  「正在找你住哪棟樓呢。」那女孩轉身,眼睛一亮笑道。

  余皓站著等周升介紹,周升卻沒示意他打招呼,只徑直上前,說:「你跑我學校來做什麼?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黃璟雅笑道:「正路過呢,順便,你爸說你住這樓,找了我大半天。」

  那站在黃璟雅身邊的女孩個頭高挑,長發及肩,非常漂亮,帶著笑意,眼神卻十分犀利,朝余皓投來一瞥。與璟雅不一樣,高個女孩漂亮得非常有侵略性,手裡提著個裝甜品的紙袋。

  「你先回。」周升朝余皓說。

  余皓轉身上了樓,宿舍樓上不少閒得長蘑菇的男生發出了狼嚎,今天接近七成的學生都返校了,本來就蠢蠢欲動。周升又是風雲人物,還找了個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怎能不起鬨?當即整個宿舍樓裡衝出來一半人,趴在欄杆上往下看,吹口哨的吹口哨,敲可樂瓶的敲可樂瓶。

  余皓上到五樓,樓前男生一字排開正往下看,排頭的是夏磊,剩下的則幾乎全是與周升、傅立群同班的同學,這夥人反常地沒有起鬨,只是小聲議論幾句,好奇地看著。

  「這是那個正牌少奶奶?」一同學有點蒙。

  夏磊看見余皓,朝余皓吹了聲口哨。

  余皓也跟著過來,趴在欄杆上,只見周升與兩個女孩說了幾句話,轉身帶著她們離開宿舍樓區域,沿著外頭小路走出。

  余皓笑道:「這才是少奶奶。」

  一時眾人都笑了起來,傅立群正下樓拿了披薩,站在余皓身後看了會兒。

  又有人道:「另一個是貝小舟吧?是她啊!」

  「比直播裡好看多了!」

  「臥槽,居然看見真人了!」

  「誰?」余皓莫名其妙道,「貝小舟是誰?」

  「一個兩百多萬粉的網紅。」傅立群答道。

  「女神啊!」

  「讓少爺給介紹下……」

  「余皓。」傅立群道,「吃披薩,回吧。」

  周升與那倆女孩消失在眾人視線裡,余皓便跟著傅立群回了寢室,說也奇怪,這個時候他的內心不難過,也不生氣,取而代之的,反而是異常的平靜。就像奔湧的暗流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只剩下孤獨的礁石屹立在天地之間,它理應在那裡。

  「我得吃點藥。」余皓道,「頭又開始疼了。」

  余皓吃了兩塊披薩,吃過藥上床去睡,傅立群道:「要麼你明天還是別去了吧。」

  余皓沒說話,轉了個身,面朝牆壁,安靜地躺著。他能感覺到那女孩肯定喜歡周升,他從眼神裡能看出來,突然毫無來由地,他再次想起年初打工調咖啡時,店員朝他說過的話,眼神騙不了人,當他看見周升時,眼神、表情、笑意,都會隨之一亮,就像看見陽光照亮了整個世界一般。

  唉……

  余皓昏昏沉沉,不知躺了多久,聽見外頭有人走過去,打開水,大聲唱歌,傅立群在給岑珊打電話,對門則在玩遊戲,放肆地大喊大叫……就像那誰所說的,人世的快樂並不相通,余皓只覺得他們吵鬧。

  不知過了多久,余皓開始出汗,混沌的意識告訴他,他認為這麼一覺睡下來,自己明天應該徹底好了,只是別坐太多次過山車,就怕吐……

  「回來了?」傅立群的聲音道。

  周升的聲音答道:「送走了,煩。怎麼又睡了?病好點沒?」

  余皓不想動也不想說話,感覺到周升爬上梯子,用略冰涼的手背試了下他的額頭,確認沒發燒。

  「蛋糕吃嗎?她倆帶的。」

  「嗟來之食,給對門吧。」

  「你可以啊,凱凱的蛋糕全下肚,妹子的不吃?」

  「那幾個月裡頭我都要餓死了,有選擇餘地嗎?」

  「……」

  「吃了嗎?喏,披薩。」

  余皓聽見周升開披薩盒子的聲音,開可樂的聲音,外頭還在大喊大叫地唱跑調的歌,緊接著周升開門出去,把周圍寢室挨間敲了一遍,四周全靜下來了。

  謝天謝地,余皓總算好過了點。

  「明天的票買了嗎?」

  「買了。」

  「黃璟雅說她也想去。」

  「哦,咋滴啦?余皓不去。」

  「我沒說。」余皓翻了個身。

  周升倏然停了動作,抬頭看余皓,片刻後問:「頭還疼不?冷不冷?」

  余皓沒說話,周升說:「給你貼個這。」說著拆了包hellokitty的暖寶寶,遞到余皓手裡。余皓看了眼,女孩子用的東西,哪兒來的想也知道,不接,把它扔了下去,「啪」一聲砸在傅立群頭上。傅立群冷不防嚇了一跳,頓時大叫一聲。

  「刺客!刺客!快來人!有人要謀殺朕了!」

  周升穿著件長袖運動服,兩手揣在兜裡,靜靜站在地上,抬頭看余皓。

  「那你再睡會兒吧。」周升道:「生病難受,是嗎?」

  余皓沒理會他,周升又道:「待會兒不舒服就隨時喊我,晚上我哪兒也不去。」

  余皓側身,蜷進被裡,閉上雙眼。周升上前到自己舖位下,拉開書桌抽屜,裡頭是金烏輪,沉吟片刻,最後還是沒取出來,順手鎖上了抽屜。

  第81章:心跡

  這是一個涼爽的晚上,涼得甚至有股寒意,明明只是夏末,卻已有了入冬的感覺。郢市全城迅速降溫,余皓感覺到半夜裡,周升扔過來一床被子,蓋在他身上,給他蓋好。

  他轉頭時,半睡半醒間,見周升正拿著手機,躺在床上發消息,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英俊的側臉。

  再一覺起來,天已經濛濛亮了,余皓發現自己身上蓋著周升從櫃裡翻出來的秋被,周升卻已不知去了何處。昨夜的氣已消得乾乾淨淨,余皓有點懊悔地在床上坐著,想起昨晚自己的火氣,只覺得尷尬而疲憊。

  「能出門麼?」傅立群正發著微信,抬頭一瞥余皓。

  「已經完全好了。」余皓跳下床去洗漱,說,「就是餓,周升呢?」

  傅立群道:「一大早就失蹤了,接人去了吧?」

  余皓今天非常精神,一場小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余皓與傅立群吃過早飯,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眾人在山下地鐵站前集合,余皓看見了周升與黃璟雅。大夥兒朝黃璟雅禮貌地點頭問候,一夥大學生雖然不比看周升比賽時人多,卻感覺比之前還要熱鬧不少,只因今天出門的體育班的男生們,全帶上了女朋友。

  「踩他的鞋!」

  「踩少爺的新鞋!快來啊!」

  一群人開始踩周升的新鞋,周升怒道:「滾開!都滾!」

  地鐵裡頭,一大群人開始起鬨,頓時嚇了安保一跳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周升一吼,好像真的生氣了。

  「誰敢!絕交!」周升怒道,「真絕交!別以為我開玩笑!」

  場面有點尷尬了,周升意識到自己發火發過頭,隨口道:「踩哥哥的去。」

  傅立群瞬間嚇得往岑珊身後躲,忙道:「我都穿了一個月了!不是新鞋了!」

  余皓:「……」

  地鐵上整個車廂被他們佔了,全是成雙成對的學生,那場面浩浩蕩蕩,十分壯觀。

  「好點啦?」岑珊摸摸余皓的頭,余皓表情還有點委頓,卻笑了起來,說:「已經完全好了。」

  「給你哥哥買這麼貴的禮物做什麼?」岑珊又嗔道,「傻大個天天蹭你們飯,你這樣會慣壞他的!」

  傅立群抱著地鐵上那鐵管,嘿嘿笑,說:「哥哥給你們表演鋼管舞?」

  岑珊:「……」

  余皓笑著說:「周升讓我買的。」

  兩人一起轉頭看不遠處的周升,今天的周升很帥,穿了余皓的那條牛仔褲,白T恤,頭髮看得出用髮蠟抓過,背著個單肩運動包,兩手插在兜裡,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憊懶不堪,兩腳斜斜朝前蹬著,第一次把這雙AJ穿出來,余皓才發現這鞋上身了確實相當好看且搶眼,非常適合周升。

  有人給黃璟雅讓了個座,周升便背靠車廂,站在黃瑾雅身旁,與她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那表情十分毛躁,偶爾以「嗯」或點頭來回應,似乎聽不進黃瑾雅說的話,只看著飛掠而過的地鐵站台出神。

  「以後不能這樣。」岑珊又教訓道。

  「好啦。」余皓笑道,「知道了。」

  出地鐵站時,余皓刻意走在了周升身後,與他保持了距離。走著走著,周升突然回頭找他,余皓便抬起手,示意我在。傅立群隨手搭在余皓肩膀上,周升那眼神略複雜,只瞥了一眼便轉過去了。

  余皓打趣道:「嫂子,你猜今天周升會帶瑾雅坐幾次過山車?」

  岑珊突然笑了起來,說:「上回你還沒搬去他們寢室,我們仨來遊樂場玩,他一個人坐了十二次。」

  余皓:「……」

  這家遊樂場余皓已經來過許多次了,正是過年時與周升一起打工的地方。傅立群去取票,岑珊掏出兩個幸運符,遞給余皓。

  「在北海道給你們求的符。」岑珊笑吟吟地說,「一個給你,一個給周升。」

  余皓忙道謝謝並珍重收下,再望向周升時,又見周升在長椅上,拿著瓶紅牛在喝,與黃瑾雅並肩而坐。

  「我回去再給他。」余皓說,「是戀愛符嗎?」

  「對啊,求愛情的。」岑珊溫柔一笑,兩人也坐在長椅上,余皓覺得自己如果是直男的話搞不好真的會暗戀岑珊,這個嫂子真是太太太美好了。

  「不是說今天會出太陽嗎?」岑珊道,「還是陰天。」

  余皓抬頭看天,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烏雲密佈,層層疊疊的,雲層裡隱約現出少許白光,風吹了起來。

  「嫂子你冷嗎?」余皓道。

  岑珊擺擺手,傅立群回來了,發下入場券,眾人便紛紛領了券,起身進園,暑假的最後一天裡人相當多。余皓快有半年沒來了,想起上一次帶施坭來玩,對這兒還很親切。

  他拿著手機,給周升與黃瑾雅拍照,尤其在排隊時。許多項目都是兩人兩人乘坐,余皓本想一個人就一個人吧,同學全是情侶,便打算去排單人通道,岑珊與傅立群則一直拉著余皓。

  排隊時,隊伍往復折回,余皓時常與周升、黃瑾雅擦肩而過,偶爾拿起手機,幫他倆拍一張,周升則在耐心聽黃瑾雅說話的間隙裡,抬頭一瞥余皓。余皓便朝他笑笑,示意他倆別管自己。

  「我不想坐過山車……」岑珊一臉鬱悶,「我是真的不喜歡,你哥倆去行嗎?」

  「來吧。」傅立群道,「不恐怖的。」

  余皓道:「對,嫂子,排隊的時候感覺很可怕,但是坐上去了也就那樣。」

  岑珊那表情就像要上刑場一般,傅立群舉起手機:「我拍一張哈哈哈!」

  余皓與岑珊一起稍抬頭,傅立群調了自拍模式,手機倒映出排隊中的三人,余皓突然看見了背景裡,不遠處回頭,怔怔看著自己的周升。

  「咔嚓」一聲,傅立群按下手機,拍下了這張照片,岑珊燦爛甜美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哀嘆道:「能不能不坐!」

  「馬上到了!」余皓笑道,「堅持住!」

  隊伍排到末尾,余皓道:「我感冒剛好,怕坐了頭疼,我不坐了,你們玩。」說著便從繩下鑽了出去。

  「余皓!」

  隊伍後面,卻是周升叫住了他。

  「你去哪?」周升道,「你要走了?」

  余皓笑道:「我在外面等你們!」

  「待會兒去摩天輪吧。」周升道。

  余皓點點頭,過山車「轟隆」一聲啟動,遠隔上百米,余皓都能聽見岑珊不要命的尖叫,只覺得實在是太好笑了。他走到出口外等他們下來,並不停提醒自己,千萬別表現得太喪,否則會害大家都玩得不開心。

  但有時候余皓也發現了,其實自己的心情也並不能真正地影響到誰,有時候人總是把自己想得太過重要了,說不定今天周升、傅立群與岑珊都沒有太在意他的心情,反而玩得挺開心呢?

  「余皓!」一旁烤雞翅亭外,經理喊了聲。

  余皓「哎」了聲,笑著與他打招呼,經理對他們印象很深刻,說:「我看見周升了,你們來玩啊。」

  余皓過去與他寒暄幾句,經理又問他們暑假怎麼沒來打工。不多時,一群人下來了,岑珊站著不住喘氣,余皓朝經理道:「這是我嫂子。」

  「周升!」經理看見周升與黃瑾雅,笑著說,「好啊你小子,交女朋友了嗎?介紹下?」

  「不是女朋友。」周升當眾道,「再問把你店拆了。」

  頓時所有人都有點尷尬,余皓只得假裝沒聽見,周升又說:「老高幫打十八杯對對碰,待會兒我過來拿,余皓你把錢付一下。」

  「嫂子沒事吧?」余皓觀察岑珊臉色,生怕她被嚇著了。

  「再來一次。」岑珊深呼吸道,「走!姐姐喜歡!」

  傅立群:「……」

  所有人同時瘋狂大笑,傅立群道:「一次就好了……哎!等等啊!老婆!」

  岑珊直接把傅立群拖走了,余皓笑得不行,掏出手機給岑珊與傅立群拍照,唱道:「一次就好,我陪你到天荒地老……」

  「坐摩天輪去吧。」有人提議道。

  「要麼自由活動?」周升說,「哥哥嫂子都跑了。」

  夏磊說:「晚上還一起吃飯不?」

  周升想了想,眾人似乎都聽他的,周升看了眼余皓,而後道:「不了吧,待會兒你們記得去拿飲料。」

  於是大夥兒便各自去找項目玩了,然而最近的遊戲還是摩天輪,排隊的沒幾個人,眾人便紛紛過去搶位置。

  摩天輪都是情侶在坐,兩人一廂,周升又喊道:「余皓!」

  「我去拿飲料。」余皓說。

  周升看看余皓,又看黃瑾雅,最後說:「行吧。」

  余皓到得餐廳外頭,看見周升帶著黃瑾雅去排摩天輪,小哥把飲料一杯一杯放上檯面,余皓開始點數,掏手機付賬。

  經理看著遠處排隊的學生們,看見周升與黃瑾雅進了摩天輪,十分感慨:「年輕真好啊,余皓談戀愛了嗎?」

  「沒有呢。」余皓傷感地笑了笑,二、四、六……遊樂場暑假出了個情侶印花杯,裡面是特調的「愛情對對碰」,買一送一,余皓算了下,十九個人,周升只點了十八杯,九對。

  「夠嗎?」

  「夠。」

  經理又問:「你們應該是單數吧?」

  「我是單身狗啊,我喝這個做什麼?」余皓笑著把飲料兩杯兩杯裝在一起,拿到長椅上去,等他們過來領。

  坐完摩天輪,餘下的人陸陸續續過來拿飲料,還有人去買熱狗,各自說:「謝謝少爺。」

  「少爺說不客氣。」余皓哭笑不得答道。

  他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開始翻手機裡周升的照片,余皓手機裡有很多周升的照片,大部分時候都是明著拍,周升看見了也不管他。余皓一張一張地翻著,還看見了自己偷拍周升睡覺的時候。

  傅立群把排隊時的合照發過來了,余皓看見了照片上,站在隊伍拐角處,注視這自己的周升。

  周升的眼神有點落寞。

  余皓心想,周升應該也有一點喜歡自己吧,只是他們都分不清楚。如果在歷史性的今天,讓他為這段感情定義的話,余皓覺得周升對自己,也許已經是一種比朋友、好兄弟更甚之的喜歡。就像那天晚上,周升問他:「你自己說,你是什麼?」

  這個問題,余皓無法回答,周升也無法回答。

  他自從喜歡上周升開始,就常常會在網上看許多人的情感分享,每一段感情經歷裡,愛上直男兄弟的gay,最後都因畢業、工作調動天各一方,多年以後,再深厚的感情、再不可割捨的曾經,伴隨著對方建立家庭、養育兒女,而漸漸地成為最美好的記憶。

  就像這些照片一樣,讓它永遠留下來吧,多年以後,我們再見面時,提起這段往事,至少留給我們彼此的都是美好與快樂。

  余皓抬頭望向摩天輪高處,轉廂頂上烏雲密佈的天空中,雲層漸漸地散開了。

  「哎。」岑珊回來了,坐在余皓身邊,重重喘了口氣。

  「我不行了。」傅立群道,「讓我緩一會兒。」

  岑珊道:「余皓,給你哥哥喝點飲料壓壓驚,待會兒繼續。」

  余皓:「哈哈哈哈哈哈!」

  傅立群道:「我重心高!腦缺氧!別來了!」

  岑珊道:「你自己說的,我想坐幾次就陪我坐幾次。」

  傅立群只得道:「好,行,今天和你拼了。謝謝少奶奶請客啊。」

  「少奶奶在上面呢。」余皓道,「別亂開玩笑害我。」

  岑珊責備地看了傅立群一眼,傅立群又是嘿嘿笑,兩人喝了點飲料,岑珊問:「還沒下來?這都一個小時了。」

  余皓心想對哦,方才他沒注意到摩天輪出口處,周升應該早就坐完了,算了不管了。

  「你們去坐摩天輪吧。」余皓道,「我再在這兒坐會兒。」

  「對對對。」傅立群趕緊道,「勞逸結合一下。」

  岑珊起身拉著傅立群走了,余皓又四處看看,心想周升應該與黃瑾雅玩別的去了,低頭看手機,周升卻發了條消息。

  【你在哪兒?】

  余皓用手機拍了張身邊的飲料,還有六杯沒領走,周升便回了句:【等我。】

  天空中,烏雲翻湧,小雨在風裡紛飛著,零星雨滴落在余皓臉上。

  「還沒領完?」周升坐到長椅一側上,呼吸有點急促,像剛跑過。

  「朝陽和鈞哥帶著媳婦不知道上哪兒了。」余皓說,「估計還在排隊吧,瑾雅呢?」

  余皓本想說「少奶奶呢」,順便開開周升玩笑,但他知道周升不喜歡別人這麼說,便收斂了些。

  「回去了。」周升拿了杯飲料喝,「剛把她送走,冷不?你感冒剛好,穿我外套?」

  余皓:「還好。」

  「坐摩天輪去?」周升說,「不管他們了,飲料扔這兒,愛喝不喝。」

  余皓道:「不去了,待會兒我也回了。」

  周升拆開飲料的杯蓋看余皓,一口氣灌下半杯,顯然很口渴。

  「另一杯你也喝了吧。」余皓笑道。

  周升放下杯,轉頭看了眼遊樂場裡來來去去的情侶。

  「我想和你再坐一次摩天輪。」周升側頭,看著余皓的雙眼,認真地說。

  余皓:「……」

  周升那語氣很認真,認真得就像他們第一天在夢裡認識一樣。

  「那走吧。」余皓笑了笑,有些話,也正好說說,作個正式的了斷,雖然他知道彼此心裡應該都很清楚。

  周升率先起來去排隊,余皓跟在後頭,傅立群與岑珊剛下來沒多久,岑珊朝兩人悠揚婉轉地吹了聲口哨。

  「嫂子今天真夠放飛自我的。」周升笑道。

  余皓道:「你待會兒可以陪她去坐過山車,坐到遊樂場打烊。」

  周升:「你不喜歡坐就直說,別老挖苦我,人生還不能有點愛好了?」

  「我沒這意思。」余皓道。

  「你這幾天就變著法子氣我。」周升說,「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還不是變著法子氣我?」余皓突然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控制不住自己,這生氣突如其來,衝動得令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算了不說了。」周升道,「待會兒吵起來了。」

  余皓沒說話,兩人排到摩天輪前,工作人員放人,余皓便與周升鑽進包廂裡,各自坐好,外頭關門。

  這是華中地區最大的一個摩天輪,一圈轉下來足有半小時,包廂裡還放著音樂,周升隨手把音樂關了,看著余皓,余皓則側頭望向窗外。

  「看風景啊。」余皓笑道,「看我做什麼?」

  周升道:「還沒上去呢,看毛啊。」

  余皓說:「好好和璟雅在一起吧。」

  「你不喜歡她麼?」周升道。

  余皓輕輕地說:「不,我很喜歡她,只要是你喜歡的人,我都喜歡。」

  聽到這話,周升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余皓自己說出口時,也有種眼淚即將湧出來的強烈感覺。

  周升深呼吸,竭力平定心情,說:「可我不喜歡她,我怎麼辦呢?」

  余皓一時有點哭笑不得,勉強笑著說:「不喜歡還帶她出來?我知道你是怕我在意,真的沒關係……」

  倏然間,余皓的聲音停了,整個世界安靜無比。

  周升從包裡取出來一個銀色的、心形的金屬音樂盒,像一塊漂亮的寶石,盒面上燙著一對天使翅膀的紋樣。

  余皓沒有說話,怔怔看著周升給音樂盒上發條。周升把它翻過來,背後燙著周升的「Z」與余皓的「Y」的抬頭字幕,周升一邊上發條,一邊緊張地抬眼,注視余皓雙眼,緊張得手指都在發抖,叮叮聲響奏起,正是余皓曾經翻唱過的那首《小幸運》。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曾經靠得那麼近……

  「給你。」周升把音樂盒遞給余皓,說,「我親手做的,我做它做三個月,就為了……今天……把它……把它……給你,你會收下嗎?你會的,是不是?」

  余皓下意識地接過音樂盒,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周升。

  周升說:「我想說……余皓,我……我……」

  余皓的呼吸急促起來,天空中,狂風席捲烏雲,厚重雲層退去,摩天輪升上高空,陽光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灑了下來。

  「我……我覺得我喜歡上你了。」周升看著余皓的眼睛,說,「余皓,你還喜歡我嗎?我準備了很久,就是……不知道怎麼說,那天我說,想和你商量的……是……咱們要不要,要不要試試一起……你要是不嫌棄我的話,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再……除了你,我不會再喜歡上誰了。」

  摩天輪包廂裡十分安靜,只有音樂盒的聲音,余皓的淚水幾乎是奪眶而出。

  「老子被你掰彎了。」周升最後紅了眼眶,笑了起來,說,「靠,你愛不愛我,給個回答!哭毛?說話啊!」

  余皓握著那音樂盒的一手抵在鼻前,不住哽咽,點了點頭,周升伸手來握,一手覆著余皓的手,另一手按著他的後頸,倆人把額頭抵在一起。

  在那萬籟俱寂中,周升略帶沙啞的嗓音輕輕,輕輕地說:

  「余皓,我愛你。」

  郢市逐漸沐浴在陽光下,由遠及近,剎那間陽光灑滿大地,遠方雲頂山雲霧散盡,摩天輪包廂中,斜斜照耀他們的陽光,猶如將余皓帶進了一個夢裡。

  余皓哽咽道,「我一直都喜歡著你。我……不行了,太突然了,周升。」

  「我知道我很多地方沒做好,可我沒有辦法,我爸媽,我的家庭,就,他們總這樣,我想克服這些,我想好好照顧你,我願意努力,我想把我的圖騰先拿回來,變成這個音樂盒,再親手交給你,可太難了,真的太難了,我還沒成功。就怕再等下去,你已經……你已經……要麼,我們先在一起行不?我想,至少我心裡清楚,我是為了什麼而去戰鬥。」

  余皓已經再聽不見周升說的話了,他的意識徹底空白,眼裡只有周升英俊的面容。

  周升抬眼,與余皓安靜對視,繼而湊上前去,親吻了余皓的側臉。

  第82章:煙花

  摩天輪轉過一圈,結束,工作人員打開門。

  滿臉眼淚的余皓從包廂裡率先出來,幾乎是衝出了出口,周升追在後面。余皓那淚水止也止不住,傅立群拿著手機在出口旁給兩人錄像,看見余皓時頓時驚了,及至周升比了個「ok」的動作,傅立群才誇張地「wow!」的一聲。

  「少奶奶!」傅立群喊道,「採訪一下,現在是什麼心情?」

  余皓惱火地喊道:「你們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

  余皓只想趕緊找個地方躲一會兒,周升卻追了上來,把余皓的腰一摟,兩人站在餐廳前,周升低頭,抱著余皓,毫不猶豫地朝余皓的唇吻了上去。

  餐廳前瞬間轟動了!岑珊霎時摀住了嘴,週遭人等還沒反應過來,周升便朝餐廳外頭那經理道:「就跟你說了,剛才那個不是我女朋友。」

  經理:「……」

  余皓推開周升,躲進餐廳,趴在靠窗位上,陽光簡直鋪天蓋地。周升拿了紙巾過來遞給他,余皓一手用紙巾捂著眼,另一手擋開周升,聲音發著抖道:「你讓我冷靜一下,太突然了。」

  周升在余皓對面擤了下鼻涕,余皓只聽見他的笑聲,而這時候,他很想放聲大哭一場。

  「怎麼啦。」周升開始討打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嗎?不相親了嗎?還吃不吃我做的飯啦?」

  周升像個小孩一樣趴在桌上,抬眼觀察余皓,余皓從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他一下。

  「少爺!」有人進來了,「請喝東西啊!你表白成功了嗎?」

  「不是早就請你們喝了?」周升道,「愛情對對碰是少奶奶親自去買的,你手裡拿的啥?」

  余皓:「你……」

  那人只得走了,岑珊與傅立群還在落地窗外頭給余皓與周升拍照,周升道:「快,老婆,笑一個?哥哥嫂子拍你呢。」

  余皓側頭,整個人都差點崩潰了,心想原來你們一早就知道??周升伸過手來,搭著余皓,側身朝岑珊與傅立群比了個「耶」。

  余皓感冒剛好,頭又開始嗡嗡地疼,周升又趴在桌上,說:「我昨晚一晚上都沒睡著,你倒是睡得香。」

  余皓:「……」

  周升:「你嘴巴真軟啊,一直想親一下,但總覺得這個念頭挺罪惡的,就像個變態,讓我再親個行不?」

  余皓要擋,周升卻拉開他的手,湊過來又親了下,接著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糟了。」周升說,「好像有點把你刺激過頭了。」

  余皓道:「給我喝點水……我感覺我要掛了。」

  周升趕緊起來,去給余皓買了瓶水擰開,余皓猛喝下半瓶,終於舒服了點。周升又說:「我去上個洗手間,你哪兒都別去,在這兒等我……」

  說著周升火速去洗手間,又火速回來。余皓的腦子裡猶如有好幾個星球撞在了一起,正亂七八糟地碰撞,炸開,放著煙花,又有什麼在粉身碎骨。

  「我以為你和她已經談上了呢。」余皓想來想去,最後不知為何,說了這麼一句。

  「誰?」周升有點懵,而後道,「哦……沒有,我第一次見她就拒絕了她,她說『先當朋友也行』,但貝小舟讓我……算了,這話我也不好說。她爸找我爸要了地址,貝小舟就帶著她,直接跑咱們寢室樓下來了。送她走的時候,我說漏嘴今天要來遊樂場,貝小舟就讓我無論如何陪她聊聊,把話說開,我想……」

  余皓怔怔看著周升,周升撕開手指上的創可貼,露出有點發白的傷口,已經癒合了,他在認真地朝余皓解釋,余皓卻不停地走神,整個人處於當機狀態。

  「……要麼今天就捅穿吧。」周升看著余皓笑了,「哦對,想起來了,得給貝小舟個答覆。」

  「我第一次見面就奔著拒絕她去的。」周升邊發消息邊說,「可我只說『不想談戀愛』,算不上理由。我要說了有喜歡的人,又得解釋是誰,要是說了你,就怕萬一她爸知道了,她爸又得告訴我爸,我不想你被傷害……」

  周升有點語無倫次,顛來倒去地解釋了一大堆,余皓只是不住點頭,最後道:「其實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周升發完消息,把手機收了起來,只看著余皓樂。

  余皓也笑了起來,周升道:「心情好啦?」

  余皓低聲道:「心情一直都很好。」

  周升又突然道:「你記得那個高中生小孩兒不?」

  余皓:「歐啟航?」

  周升說:「今天我終於想起來,在哪兒見過他了,上一次咱們在這打工的時候,我在櫃檯後頭烤雞翅,你下班了在窗邊坐著等我,他拿手機偷拍你呢。老高!是不是有人來要過余皓電話?」

  經理「哎」地答了句,說:「有個人,說是他學弟,想諮詢下考你們學校的事兒。」

  周升:「媽的,果然是你!老高!你怎麼能亂給人家電話?」

  經理道:「他在我們這兒也打了好幾天工呢,一個挺單純的高中小孩兒,看了放在辦公室裡的登記表,上頭就有你倆電話,不是我給他的,自己亂翻。」

  余皓:「……」

  周升笑道:「挺有心計嘛,我猜不是奔著你人來的。估計是想搞什麼事兒,下回再敢來找你,看我怎麼對付他。」

  余皓道:「我沒錢沒能耐,人又傻,能騙到我什麼?」

  周升:「算了,我會保護好你的。」

  余皓完全沒注意,但就像周升所說的,這些都不重要了。

  余皓仍有點不知所措,手裡翻來覆去地擺弄周升給他的音樂盒。

  「我報了個班,做了好久。」周升又說,「機芯總跑調,不過我沒讓老師幫我修音。」

  余皓笑了起來,給音樂盒擰上發條,《小幸運》又響了起來,餐廳角落裡兩人沐浴著陽光。

  「你什麼時候想做這個的。」余皓道。

  「剛放暑假那會兒。」周升答道,「喜歡你的話,更早了吧?我覺得第一次在學院裡聽你唱歌的時候,就有點……有點……喜歡你了。我就覺得,萬一對你做那些事,有點……有點變態。」

  「其實你不用這麼……我是說,不用……準備這些。」余皓說,「哪怕你什麼時候隨口說一聲,我也……我也……」

  余皓漸漸恢復了,周升卻認真地說:「你小心思太多了,如果我隨隨便便就開口,你會怕我是因為同情你,才答應你。可我不是,我想讓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愛你,余皓。」

  「別說了。」余皓道,「我又要哭了……」

  周升笑著說:「要真沒感覺的話,我從來只會拒絕,我又不是中央空調。」

  余皓竭力鎮定下來,周升每次都是這麼粗暴直白,把天窗給直接捅個對穿。

  「那你前天到底氣什麼?」余皓道,「我還以為你煩我了。」

  周升:「我是煩我自己好嗎?我卡關啊,美杜莎打不過去,還被你都看見了,我以為我能。」說著又嘆了口氣:「就怕我這輩子,都沒法真正地打敗自己吧。」

  余皓倏然明白了,周升一直在與內心的那個自己作抗爭。他想戰勝童年對家庭的陰影,擺脫這一切,再朝他表白,去一起經營一個美好的未來。

  「你覺得我們會因為這個吵架麼?」余皓說,「不會的,周升。」

  「能叫聲老公麼?」周升期望地說。

  余皓:「……」

  周升沒說話,嘴角微微翹著,目光轉向落地窗外。

  「老……老公。」余皓道。

  「哎!」周升笑了起來,笑得那麼地陽光燦爛。余皓心道這定位你又知道你就是老公了?算了,反正只要能在一起,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我還氣那個魔方。」

  過了一會兒,周升緩緩道:「六個面拼起來以後,花紋連載一起,是ILOVEU。」

  余皓:「……」

  周升說:「現在我有權吃醋了吧?我他媽要開始吃醋了!接下來我看誰敢找你說話!」

  余皓:「……」

  「你吃吧。」余皓只得答道,他知道周升只是開玩笑,果然周升又笑了起來,伸手摸了下余皓的臉:「逗你玩的,能和你在一起,我以後就沒必要吃醋了。」

  余皓從摩天輪下來以後,就一直被周升連珠炮轟得神志不清,今天簡直是自己人生裡山搖地動、地殼劇變的一天,可置身其中就像做夢一般。

  周升又說:「你在想啥,老婆?」

  余皓道:「先別說話,讓我再靜一會兒。」

  余皓看著周升,只覺得他實在太帥了,周升調侃的笑容漸斂去,改而認真地與他對視。

  「你長得真好看啊。」周升說,「有時候我都看硬了。」

  余皓:「……」

  周升:「好,不說話。」

  兩人就這麼彼此對視,末了,周升只坐不住,又突然說:「比誰先笑,先忍不住笑出來就算輸。」

  余皓哈哈笑了起來,笑得趴在桌上,覺得自己今天簡直就是神經病。

  「我今天哭太多了。」余皓說,「哭哭唧唧的,太尷尬了。」

  周升只笑著看他,又這麼看了一會兒,余皓說:「我好喜歡你啊,周升。」

  周升聽到這話時,眼睛也有點發紅,說:「我也是,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你是不是什麼時候進我夢裡頭,把我的心給偷走了。」

  余皓深呼吸,漸平靜下來,他覺得今天的一切給他的震撼,至少能持續整整一個月。

  「你在想啥。」周升又問。

  余皓說:「剛剛是我的初吻,毫無心理準備就沒了。」

  周升:「也是我的初吻。」

  余皓「嗯」了聲,周升又說:「那再親一個吧。」

  余皓正想四處看看,周升卻大大咧咧,根本不管餐廳裡有沒有人,湊過來又親了余皓嘴唇一下。

  唇的溫暖與綿軟的觸碰感令余皓有上癮的感覺,親了還想再親。

  「你在想什麼?」余皓道。

  「你真想知道?」周升整理了下牛仔褲,笑著說。

  余皓懷疑地看著周升,周升說:「我在想啥時候帶你開房去。」

  余皓被震撼到了,要……要這麼快嗎?周升又說:「哥哥讓我提前準備下,可我太緊張了,也沒準備……」

  余皓馬上道:「這個可以不著急吧?我也……我也要心理準備下。」

  余皓以前上論壇時看過一些圖片,那些圖片有點把他給嚇到了,大多是來自外國的,那樣一定很痛很不舒服吧!自己本來就是gay都需要做下自我建設,更別說周升這種原本對男生沒什麼性幻想的類型。

  余皓:「那個……老……老……」實在有點叫不出口。

  「嗯?老婆怎麼啦?」周升倒是叫得很溜。

  「我想問你。」余皓想來想去,總覺得還要再確認下,這時候,他驀然明白了周升剛說過的為什麼要認認真真告訴自己的原因。余皓的不自信確實很多。

  「說啊。」周升答道。

  「你真的……對男生有感覺嗎?」余皓說,「有性慾嗎?」

  周升:「哦?現在要討論佛洛依德的性學與愛情心理學嗎?」

  余皓說:「不是,我只是怕、怕你……」說著迎上了周升玩味的目光。

  「對哥哥沒有,對夏磊他們沒有。」周升道,「對凱凱沒有,對薛隆更沒有了……」

  余皓差點一口飲料噴出來。周升續道:「只對你有。」

  余皓心想具體是什麼感覺呢?這算周升被自己掰彎了嗎?他覺得有點對不起周升。

  「覺得很刺激。」周升從余皓表情上看出他想問的,又想了想,說,「我可能是個雙性戀?不信你親我,我再讓你摸一下你就知道我騙沒騙你了。」

  余皓本來是該說不用的,卻轉念說:「好的。」

  周升攤手,閉眼,余皓轉頭看看,臨近黃昏,餐廳裡已經沒人了,便越過桌子,低頭親吻周升,周升拉起余皓的手按著自己,余皓知道他確實對自己有感覺。

  唇分時,周升睜眼,眼裡帶著笑意。

  「要放煙花了。」經理說,「不去再玩點項目嗎?還在那兒親來親去的。」

  余皓的臉刷然通紅,周升道:「坐你店裡談個戀愛怎麼了?沒消費啊!」

  經理說:「送你們一套愛情對對碰吧,要打烊了!」

  周升過去拿了對對碰,寒暄幾句,拉著余皓走了。離開餐廳時,一陣風吹來,夕陽鎏金,余皓對這個世界產生了一種不真實感,從現在開始,我和周升就在一起了?以後我們要怎麼過?未來會變成什麼樣?

  周升脫下外套,遞給余皓,說:「有點冷了,你感冒剛好,穿上吧。」

  余皓道:「我有外套……」

  「聽老公的話行不?」周升看著他,又示意余皓看手裡的情侶杯,意思是我們都在一起了。

  余皓心道天啊,今天晚上我得怎麼才能睡著?頭又開始疼了。

  周升低頭發消息,問傅立群他們在哪,又問余皓:「大家一起看煙花可以嗎?」

  余皓:「當然了……」

  「我怕你還有點不好意思。」周升自言自語道。

  夜七點半開始會有煙花匯演,今天是暑假結束的最後一天,煙花匯演也比往常更為隆重,周升找了張長椅,坐下並搭著余皓的肩膀。

  「冷麼?」周升道,「冷的話抱著我。」

  余皓笑道:「別這麼撩,我會控制不住的。」

  「撩一下怎麼了?以前不能撩,現在總算能放開撩了。」周升看遠處,傅立群他們三三兩兩地來了。

  余皓:「……」

  周升掏手機,靈活的手指把手機翻來轉去,打開自拍,橫著舉起來,余皓以為他想拍夕陽下的摩天輪,周升卻側過頭,吻住余皓,按下自拍鍵。

  「有人看呢。」余皓說。

  「管他們的。」周升若無其事道。

  夜幕一點點地降下,直到天際化為一片紫紅色,周升看了眼手機,說:「薛隆今晚挨間查房,不能出去了。」

  「我也想回寢室。」余皓今天簡直被愛情沖昏了頭,沖得都快想吐了,「待會兒看完就回去吧。」

  周升促狹地朝余皓揚眉,說:「那等我提前準備,去學習學習。」

  余皓:「看書學習嗎?性教育上可不教這個。」

  周升:「可以找凱凱諮詢下。」

  傅立群的聲音在身後道:「少爺,你這就有點欺人太甚了吧。」

  余皓嚇了一跳,周升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說去學習學習的時候。」傅立群道。

  岑珊笑得快要倒下來了,周升道:「嫂子今天太奔放了,坐了幾次過山車?」

  「一下午吧,簡直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太好玩了。」岑珊正色道,傅立群那臉色煞白,顯然已經有點不好了。

  傅立群道:「余皓,可憐可憐殘疾人,給哥哥讓個位置唄。」

  余皓忙起身道:「你們坐。」

  周升道:「哎!就知道哥哥有眼色,謝謝您了!」

  余皓:「???」

  余皓正打算到一旁去站著,傅立群與周升默契地分坐長椅上,傅立群坐下,伸手攬著岑珊的腰,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周升則攬著余皓的腰把他拉過來,也讓他坐自己身上。

  傅立群:「咱倆誰跟誰啊,不客氣吶!」

  余皓滿臉通紅,心想你們這是什麼默契,周升又伸手把余皓兜帽拉上,兩人依偎在一起,煙花升起來了,「砰」的一聲綻放開去,映亮了兩人的面容。

  余皓出神地看著煙花,周升卻看著余皓的臉,眼裡帶著笑。

  「這個給你。」余皓低聲說,從兜裡掏出岑珊給的愛情符,周升看著余皓,只是笑,不接。

  「那個符就管今天用的。」岑珊道,「可以扔了呀。」

  余皓:「可是這不是求愛情用的嗎?」

  周升:「你就是愛情了,還求什麼愛情?」

  余皓:「……」

  「哎呀媽呀。」傅立群道,「周升你別這樣,老子今晚一個人睡呢!可憐可憐我吧!」

  旋即焰火接二連三綻放,夜空下,猶如萬千碎玉與墜星,驚天動地地映亮了天地,摩天輪噴發出了絢爛的彩色火焰,遊樂場中所有人一起歡呼起來。

  「我太喜歡這個摩天輪了。」余皓自言自語道。

  第83章:新生

  回校的地鐵上,一宿沒睡的周升靠在余皓的肩上睡著了,余皓看著對面車窗倒映出來的周升睡容,心臟仍在狂跳不休。

  此刻縱使有再多的話語,也無法描述他內心深處的震撼。他彷彿從過往的二十年的孤獨生涯中掙脫出來,並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圖騰的形態正在改變,緣因周升的介入,他走進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經過今天,萬物有了新的表象,音樂有了新的意義,從前視若無睹的一切,都有了新的詮釋。

  直到現在,他仍有點不知所措,望向車廂對面座位時,看見岑珊正朝他們笑,拿起手機拍依偎在一起的他們。

  余皓表面十分平靜,內心深處則驚天動地地發生著改變,一股力量不斷地將他內心世界裡的一切統統摧毀——城牆與烽火、宮殿與瓦礫。它們在愛情的巨大力量下,不斷自發地重組,構建起一個欣欣向榮的全新世界。

  我的圖騰在重生……余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對於此刻的他來說,他的人生,彷彿有了不一樣的目標,從今天開始,他的生命裡,自己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側頭注視周升,周升熟睡的眉眼十分寧靜。余皓想起今天自己甚至不知道要如何給周升回應,這一切對他來說來得實在太突然,他更沒有做任何準備,哪怕周升把金屬音樂盒遞到他手裡時,余皓什麼也沒拿出來給他……

  我居然什麼都沒有準備,什麼都沒給你……余皓真是太懊惱與愧疚了。

  不知為何,他想到了那句詩: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余皓怔怔地看著周升,他熟悉的帥氣面容在地鐵的燈光下一時有點陌生,而就在此時,周升閉著眼,側頭突然親了余皓一下。

  余皓:「!!!」

  緊接著周升若無其事地起身,讓出個位置,朝一個剛下班的、疲憊得很卻警惕不已、抱著包的女孩說:「你坐,我們馬上下車了。」

  余皓:「……」

  余皓滿臉通紅,周升睡了一小會兒,聚精會神地刷手機,看下午發的朋友圈收了多少贊,時而一瞥余皓,帶著得意的目光。余皓道:「又裝睡。」

  「正好醒了,沒裝。」周升自顧自笑道,「我是個誠實的人。」

  「下次見啦。」眾人紛紛道別,轉山腳的班車回校,抵達宿舍時,薛隆正挨間查房。

  「這學期開始學院評優,為期一年。」薛隆拿著名單,朝三人說,「千萬、千萬別出任何岔子,尤其你倆,周升余皓……」

  「知道啦。」余皓笑著刷手機,翻譯的稿費到賬了,簡直雙喜臨門。

  周升道:「絕對不給老師惹事!薛老師?吃塊餅乾?北海道帶回來的……」

  「不了不了……」薛隆生怕周升整他,不敢吃他給的零食。

  「沒有耗子藥的啦,薛老師。」傅立群道,「放心吧。」

  薛隆尷尬地收了,只覺得今天寢室的氣氛有點不對,懷疑地看了兩人一眼,再看躺在床上長嗟短嘆、剛和女朋友分開、在寢室裡還碰上倆室友好上了的傅立群。

  「明天絕對、絕對不要遲到!」薛隆最後說,最後才關上了門。

  周升拿了衣服去洗澡,朝余皓道:「老婆一起洗?」

  余皓:「不要鬧!」

  傅立群:「……」

  周升自顧自笑著進了浴室,傅立群道:「我有種要被你們虐到畢業的預感。」

  余皓忙道:「我一定會讓他收斂一點的。」

  余皓躺在床上,嘴角仍翹著,聽見周升一邊洗澡一邊唱歌,在浴室裡聲線很有低音炮的效果。

  傅立群朝余皓道:「我想你嫂子了。」

  余皓道:「你們才分開!」

  傅立群:「得半年見不上面了,她得跟一位老師封閉式集訓……」

  余皓:「可以去看看她吧?」

  傅立群開始和余皓分享他朝岑珊表白的那天,初三那年根本就沒想過會成功,只是為了死心好好參加中考,沒想到岑珊居然答應了……

  余皓看著今天傅立群自拍的那張照片,屏幕裡背後,周升那欲言又止的神態與表情——那是喜歡一個人時,總忍不住想看對方的神態。余皓直到這一刻才明白其中意味,後知後覺地遭到了那眼神的會心一擊,翻了個身,趴在床上。

  「我死了我死了……」余皓呻吟道,「我要死了……」

  傅立群:「啊,半年不能見面,我也要死了……」

  周升洗過澡出來,寢室裡已斷電關燈,漆黑一片。

  「睡了?」周升在黑暗裡朝余皓床上看。

  余皓今天被折騰得七葷八素,電量徹底耗光,不知不覺就趴在床上睡著了。

  「是的。」傅立群在另一張床上冷漠地答道。

  周升開了個冷光小檯燈,打著赤膊,坐在書桌前把運動鞋小心擦乾淨,翻上床,越過床頭欄,湊到余皓唇前,彼此呼吸交錯。

  「晚安。」周升輕輕地說。

  第二天,余皓感覺到周升在親他,瞬間睜開雙眼,刺眼的陽光從陽台上照進來,一夜就這麼瞬息間過去。

  周升站在床前梯上,已經穿上了一身運動服,說:「醒了?」

  余皓抱著薄被坐起來,周升卻道:「起來洗漱。」

  傅立群也換了運動服,在門口做熱身等周升,兩人出門去晨跑,今天是新學期的第一天,余皓清醒後想到昨天發生的事,頓時一個翻滾,趴在床上。

  「啊啊啊啊啊——」

  余皓要瘋了,我和周升在談戀愛了?!他剛才在親我?他怎麼能親得這麼習慣這麼自然?!

  昨天的震盪波到了今天仍然餘威不減,在他的精神世界裡瘋狂地撞來撞去,余皓覺得自己起碼得三個月才能習慣自己這人生境遇的改變。

  他掏出手機,翻了下各個群,一切正常,群裡正在開學問候。體育班上的同學沒有一個人議論他們的,他有點按捺不住自己炫耀的衝動,可也沒有什麼朋友能炫耀,自己班上同學絕對不能說,否則肯定有麻煩……只能苦苦忍著。

  陳燁凱給余皓發了個紅包:【新學期加油,最近學院評估很忙,過幾天找你吃飯。】

  余皓本來也想請陳燁凱吃飯,正好叫周升一起。

  「早餐給你,我上課去了。」周升滿身汗,提著KFC的早餐回了寢室,「來不及洗澡了,中午等我吃飯。」

  余皓剛洗過澡,頭髮還是濕的,一邊擦頭,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地看周升。

  「笑啥?」周升突然也害羞起來,寢室裡只有他們倆,余皓知道周升肯定是手機上點的外賣,跑到校門口去取了回來,再一路跑回寢室給他。

  余皓親了下周升側臉,周升的臉剎那就紅了,腦袋上就像在冒蒸汽。

  「走了!」周升換了件乾淨T恤出了門。

  新學期開始了,這也是余皓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地開始談戀愛,感想就是……難怪都說談戀愛影響學習,確實太影響學習了。早上連著四節課他根本就不知道老師都說了什麼,只想不停地摸手機看手機,看周升給他發消息了沒有。周升也在上體能測試,偶爾會給他發幾條消息,問他在上什麼課。

  余皓今年有統計學與概率學,下學期還有心理統計學,全是惱火的科目,大二一開始,課業就顯得相當繁重,周升最後說:【是不是影響你上課了?我忍不住總想找你,先不發了。】

  余皓忙回覆不會影響,周升又發了一堆表情,余皓卻被老師瞥見了,趕緊把手機收好。這門實驗心理學簡直上得余皓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過去,出去時正要去食堂,周升卻已等在樓梯口,朝余皓道:「看哪兒呢?」伸手就來搭他肩膀,帶他去吃午飯。

  余皓道:「別太高調。」

  周升的動作本來也有點不自然,卻道:「以前不也是這樣?你怕毛。」

  余皓忽然一想好像也是,他倆現在和從前彷彿沒區別啊,只是早上多了個吻而已,以前周升叫他起床也是摸摸他的頭。

  到了食堂打飯,吃飯,余皓和往常一樣坐著等,周升端著兩個餐盤越過人群過來,傅立群已經狼吞虎嚥地開吃了。余皓拿紙巾,擦筷子,越來越覺得,在一起以後真的和之前幾乎也一模一樣。

  「想什麼呢。」周升笑道,那笑容裡隱隱有點羞澀,「想喂我吃?」

  余皓夾了菜,周升湊過來吃了,兩人對視笑笑,各自吃飯。

  傅立群已經自動屏蔽了兩人,吃飯的時候只看手機,余皓與周升卻都不刷手機了。吃飯時開始閒聊,周升說他的體能測試,余皓說早上的課,就在這相似的生活裡,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給你買個遊戲皮膚?」中午,周升問,「寶貝喜歡什麼皮膚?」

  傅立群血量-5

  「不要。」余皓說,「我玩遊戲玩得不多。」

  「那給你買個新電腦吧?」周升又道,「蘋果的,你接翻譯方便,買最新最好的。」

  「不用!」余皓馬上一票否決。

  傅立群血量-25

  周升又問:「想要新手機嗎?咱們買一對情侶的?」

  傅立群血量-125

  余皓驚了,朝周升道:「我手機還能用!你別亂花錢!」

  周升嘿嘿笑,朝余皓出示學院的獎金,自行車比賽,學院發了三萬!並在體育系辦公室外張榜,鼓勵學院學生積極參與各項校外競賽,以便當作評優資本。

  「我想要!」傅立群終於忍不住了,「我想要啊!我想要新手機新電腦新皮膚!」

  周升:「……」

  余皓:「……」

  周升:「那寶貝想要什麼?都給你買。你自己說!學費我已經幫你繳好了,飯卡給你充了一千。」

  傅立群血量-200

  余皓道:「真的不用,留著當生活費,你給我繳了學費?已經繳了嗎?好吧反正咱倆的錢放在一起花……不夠的話用我這兒的錢就行。」

  「嗯。」周升道,「乖,想想要什麼,都給你買,想吃啥都給你做。」

  下午開年級大會,余皓跟往常一樣,與周升、傅立群以及體育班的男生們坐一起,余皓趴著看台上。先是人事調動,這學期陳燁凱正式調動任職講師,教抓選課,接著是梁金敏教大三社會學選修與社會心理學專選,一個暑假,學院聘請了八位老師,並在內部進行了崗位調動。

  「咋不把薛隆換了。」前面有人交頭接耳道:「跟個龜公似的,太猥瑣了,敗壞學院形象……」

  余皓與周升各戴一隻耳機,余皓聽一個專業公開課講座,雖然完全聽不進去。陳燁凱說話時,又引起了激動的議論,周升道:「不許往台上看。」

  余皓茫然道:「那我看哪兒?」

  「看我。」周升道。

  余皓:「……」

  余皓只得趴在桌上看周升,心裡卻很爽,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周升兩隻手放在桌下不知道做什麼,余皓好奇道:「你在幹嗎?」

  周升不讓余皓看,示意他趴著就行,不多時,拿出來一個用一百塊錢折成粉紅色的心,遞給余皓。

  余皓:「……」

  「少奶奶。」夏磊拿出一個用五塊錢折的,低聲說,「我用這個紫色的心換你這個紅色的心換不換?喏你看,我折得比少爺好多了。」

  周升:「滾!」

  晚飯後。

  「晚上寢室要讓給你們嗎?」傅立群打完籃球,回來問余皓,那語氣裡充滿了心酸與惆悵。

  余皓在做今天佈置的作業,一臉茫然地抬頭,看傅立群。

  「我可以去上網通宵。」傅立群抱著籃球,說,「你說聲我就走了。」

  「周升呢?」余皓有點蒙,「你們不是打球去了嗎?」

  傅立群:「……」

  兩人對視幾分鐘後,傅立群道:「少爺說有點事兒,沒打球,出學校去了。」

  余皓一驚,不會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吧,傅立群又道:「你們要那個的話,我可以把寢室讓出來……」

  「當然不用!」余皓道,「哥哥,我還沒打算這麼快就『那個』……」

  傅立群想了想,說:「好吧,需要就說。」

  傅立群洗過澡,坐在一旁看余皓做作業,想了想,又說:「我覺得我過得太頹廢了,難怪你嫂子老嫌棄我。」

  「怎麼會?」余皓一直認為傅立群其實是個很有趣的人,就是偶爾有點小懶,該勤快的時候還是很勤快的,「你想找點事情做麼?要不要給自己定個學期結束前完成的目標?」

  余皓計畫這學期去社團部學個滑板,正想攛掇周升和傅立群一起去,傅立群卻道:「咱們年底打三人籃球賽去吧?」

  「好啊!」余皓一口答應,突然回過神來:「可我籃球打得不好。」

  「還行。」傅立群說,「在你們班上算很好的,咱們多練練,就當玩了。讓少爺給你買雙鞋,他也想參賽。」

  周升在體育項目裡,十項有七項都是第一,專業課老師非常喜歡他,籃球和足球尤其不錯,余皓也覺得自己應該積極一點,於是答應下來。

  傅立群樹立了本學期的目標,於是又心安理得地開始躺著了。

  余皓給周升發了好幾條消息,心想到底去哪兒了,怎麼還沒回來。及至八點半後,周升終於敲門回來了。

  「怎麼不回消息?」余皓道,「擔心死我了!」

  周升一回寢室,傅立群又開始掉血了。

  周升拿出一個蘋果筆記本電腦,若無其事地放在余皓桌上,打開。

  余皓:「……」

  傅立群瞥了一眼,血量-200

  「最新的Macbook?!」傅立群叫道。

  「你去買電腦了?!」余皓抓狂道。

  周升:「我知道你想要很久了,喜歡嗎?親一個?密碼是咱倆的名字,我在前面。」

  傅立群血量-500

  余皓:「……」

  傅立群:「……」

  「快退了!」余皓道,「太貴了啊啊啊!」

  周升:「發票已經全撕了,退不了」

  余皓:「太貴了!這得一萬呢!」看到周升給自己買東西,余皓頓時心疼得不行:「要喝西北風啊!」

  傅立群:「那個……我記得也有個電子發票……」旋即感覺到了周升的殺氣。

  「喜歡嗎?」周升笑道。

  余皓:「太貴了!你不能這樣,我會生氣的!我們都在一起了,我就很開心了,周升,真的,我什麼都不用我就很幸福……」

  傅立群血量-1250

  周升正色道:「可是我想補償你。」

  余皓怔住了。

  周升認真說:「我想讓你把從小到大,沒用過的,沒吃過的,沒玩過的,都體驗一遍,把你喜歡卻捨不得買的東西都買給你。」

  傅立群血量-2500

  余皓看了眼嶄新的電腦,他確實很想要一個筆記本電腦,不過好吧……余皓實在太心疼了,這得退一萬啊!

  「你只要說你喜歡就行。」周升說,「你喜歡嗎?」

  「確實很喜歡……」余皓道,「只是有點心疼,你把獎金全花光了!」

  傅立群欲哭無淚地看著兩人,說:「要麼今天晚上寢室還是留給你倆吧。」

  「別別。」周升道,「哥哥,你別理我們。」

  傅立群:「怎麼可能不理你們!你們一直在暴擊我好嗎?!」

  余皓去開筆記本電腦,電腦桌面背景,是他與周升半年前在天青山上的合照,他還記得那天他倆吵架了,周升一路氣沖沖地走在前面,卻沒有把他甩開,時刻注意著他是否在身後,就這麼下了山腳。

  余皓再看周升,瞬間就體驗到了那天周升生日時,收到新鞋的感動。周升只看著他笑,再抬起手,指指自己側臉。余皓終於按捺不住,湊過去一親。

  周升:「喜歡嗎?」

  余皓:「真的很喜歡。」

  周升:「喜歡誰?」

  余皓:「……」

  周升:「說啊,怎麼不好意思起來了?」

  余皓:「你……你……」繼而怒吼道:「喜歡你啊!」

  傅立群血量又被吼掉了5500點。

  「老婆,這日子沒法過了。」關燈後,傅立群開著視頻,朝岑珊哭訴道,「別的小朋友又有MacBook,還要有新滑板了,要去參加社團……我也想要……」

  余皓的第一天戀愛生活就這麼過去,他的暈眩感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變得更嚴重了。

  「小狐狸,晚安。」周升湊過來,在他唇上親了下,一室寂靜。

  余皓突然想起了周升夢境世界裡的那片金黃色的麥田,再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父親給他讀過的一本童話書……

  「晚安,我的小王子。」余皓側頭,輕聲道。

  還未入睡的傅立群,血量-8000Game Over

  第84章:算賬

  每一天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郢市逐漸入秋,余皓覺得自從周升朝自己告白的那一刻起,人生就進入了最幸福的時刻,與這比起來,彷彿所有曾經的不順遂,都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如果奶奶還在就好了,余皓覺得奶奶應該能理解他,畢竟從前在劇團裡唱戲的時候,長得好看的小生也有過同性戀。而且奶奶最喜歡的就是他過得開心。

  他與周升在一起的生活,似乎沒有因為關係的確定而發生太大的改變,這讓余皓有點奇怪,但仔細想來,自從搬來寢室,和周升一起生活開始,每一天都在形影不離,和戀愛感覺也沒太大區別。

  傅立群天天在寢室裡接受他倆的暴擊,卻不能讓熱戀的情侶收斂點,只能暫時忍著。

  「對不起哥哥。」余皓道,「我一定注意。你不爽了隨時提醒我吧。」

  周升實在太主動了,主動得令余皓有點措手不及,就像壓抑感情壓抑了很久,突然爆發出來,男友力簡直超群。

  「這一定是我以前讀高中時,在室友面前狂秀和你嫂子恩愛的報應。」傅立群誠懇地說,「我已經接受現實了。深刻反省,看過周升,就覺得我對你嫂子,很多地方也做得不夠。」

  此後周升每天只要沒課,就會來陪余皓一起上課,有時看看書,有時則戴著耳機聽手機上的公開課,坐在余皓身邊,每天都用一百塊錢給他折一個粉紅色的心。

  余皓道:「一天一百,一個月就要三千,你生活費也才兩千四……我看你下個月開始怎麼辦。」

  周升小聲道:「今天起,我來管錢,你別管了。」

  余皓道:「快沒錢吃飯了!你把比賽獎金花光啦!」

  周升:「怎麼沒錢吃飯?三萬獎金我就花了一萬,獎學金還有八千呢。下周你去打個證明,把助學貸款停了,上學期的先還掉。」

  余皓給周升看自己平時記的賬本,周升把賬本一合,說:「以後你別去打工了,心疼死了,以前看你跑來跑去還到處挨罵,實在受不了。」

  余皓道:「不打工喝西北風嗎?」

  周升:「我養你啊。」

  兩人坐在角落裡,避免不小心暴擊到同學,臨近國慶大假,上課的人很少,幾乎全逃課了。余皓不是沒想過生活的問題,事實上和周升在一起後,他也想至少多打一份工,一邊翻譯一邊看看有沒有別的活兒,爭取一個月賺到三千,這樣談起戀愛來,手頭起碼寬裕些。還可以給周升買點他喜歡的東西。

  而且哪怕在同個寢室,余皓也忍不住開始注意起收拾自己,周升不在的時候,他就會稍微照照鏡子,力求把自己收拾得更乾淨清爽點兒,別太土了吧唧的。現在想起來,他覺得周升居然會喜歡上自己這件事相當魔幻,偶爾翻到大一的照片,簡直慘不忍睹。

  但要讓自己變潮一點就得花錢堆,余皓更不想讓周升太破費,奈何這傢伙少爺氣十足,花起錢從來就只有一個標準:千金難買你高興和我高興。開銷來源原則,則是雷打不動的「我養你」。可獎學金與比賽獎金只要一花完,兩人就得一起等周升的媽一月兩千四生活費養,讓周升養一下余皓勉強可以接受,讓周升的媽養卻絕對無法接受。

  「誰的電話?」周升不高興了,「怎麼還在打?」

  余皓朝電話裡說:「我在上課,待會兒回給您。」旋即轉向周升,認真說:「我養你。」

  周升自顧自道,「不行,我養你。」

  余皓:「你總是這樣!」

  周升只是快樂地笑了笑,最近的他變化不少,幾乎不和余皓有任何爭執,大部分時候余皓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只樂呵呵地聽著,在班上脾氣也好了許多。

  「沒收了。」周升收起余皓的賬本。

  「不行。」余皓道,「我來管錢,你太沒計畫了!」

  周升:「不行,你總捨不得花錢,不能再讓你管……」

  「小心老師……噓!噓!」

  余皓和周升開始搶賬本,周升趁他不備,一手胳肢他,余皓瞬間鬆手,賬本被搶走了。

  余皓恨恨地看著周升,周升收起賬本,突然認真起來,說:「你是不是以前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想欠我的?以後萬一哪天過不下去了,才好自立自強,一拍兩散?」

  余皓:「你……」

  下課鈴響,聽到這話時,余皓一瞥周升,起身走了,周升跟在後頭,把余皓的課本收拾進包裡,說:「生氣啦?」

  余皓站在走廊外頭,下課後全是人,他回寢室裡拿了滑板,打算去參加社團活動,周升扔下包,兩手揣兜裡,一路跟著余皓。

  快放長假了,今天社團幾乎沒人來,都早早回家去,余皓踩著滑板看周升,周升就在離他不遠處坐著,前段時間余皓剛進社團練滑板時,周升一直警惕余皓不小心撲街,預備隨時側身拉他。

  余皓看了會兒周升,覺得他像個小孩,有時候挺沒安全感的。

  「還生氣嗎?」周升問,「不生氣了吧?」

  余皓道:「說這種話,你太沒安全感了。」

  周升道:「我確實沒安全感,你又不是不知道。別生氣,我錯了。」

  余皓聽到這話時氣一下就消了,他從小雖然父親去世,母親離家出走,由奶奶帶大,奶奶卻是愛他的,與周升的成長軌跡不一樣。

  「因為所有權發生了轉移。」余皓突然說。

  「啥?」周升莫名其妙道。

  余皓想了想,說:「咱們在一起。其實也沒有誰養誰的區別,你的所有權,不再歸屬於你爸媽了,你現在是我的男朋友。」

  「所以,咱們互相照顧。」余皓認真地說,「這就是獨立啊,不用再依靠父母,也獲得了人生的自主權。」

  周升道:「我其實真沒怎麼花我爸的錢,我懂了,你是這樣想的嗎?」

  余皓「嗯」了聲,又說:「我總是在想,以後萬一你爸媽反對呢?如果能獨立,他們反對也沒什麼理由,可如果在經濟上總是靠他們……好吧。當我沒說,不生氣了。我自己也沒想清楚呢。」

  余皓把一頂運動帽反戴著,穿莫奈的「日出印象」紀念版T恤,牛仔褲板鞋,踩在滑板開始練上坎技巧。周升只認真地看著余皓,余皓試了幾下上坎,又將重心放在板尾,稍稍躬下身,小心地試了下新學的三百六十度旋轉,周升說:「你好帥,老婆。」

  余皓心想那當然,我今天特地也用了點髮蠟,衣服還熨過了……卻假裝得若無其事,說:「哦,是哦?喜歡嗎?」說著朝周升笑了笑,吹了聲口哨。

  周升瞬間腦子裡就在砰砰砰地放煙花。

  「我就知道你喜歡這衣服,昨天我看還有梵高星夜紀念版的,明天帶你買去?」

  「不許再買了!」

  「我把我爸那兩百萬拿去買理財了。」周升道:「你別擔心錢的事兒。」

  余皓:「兩百萬!!!」

  余皓差點摔了,周升正要起身,余皓卻艱難穩住。

  「年利率五點四,一萬一天一塊五。」周升說,「一個月九千。」

  「可那是你爸的錢。」余皓道,「我知道他很有錢,兩百萬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對!」周升說,「不過你想,他的錢是哪兒來的?」

  余皓:「當然是自己賺的。」

  周升:「如果沒有我,他能賺這麼多嗎?」

  余皓想起周升說過,周來春的生活曾經過得也是一團糟,直到周升冒著生命危險進入父親的夢裡,他的生活才開始漸漸改變,走到如今的地步。

  「我改變了他這一輩子。」周升道,「拿這點酬勞你覺得多嗎?」

  余皓笑了起來,說:「不能這麼說吧。」

  周升又說:「這是我的合法勞動所得!而且他還是我爸呢!」

  余皓哈哈大笑,周升又說:「偶爾拿點報酬又怎麼了?」

  余皓道:「而且還沒動他本金,就吃點利息,對吧?」

  「就是!」周升道。

  「好吧。」余皓說,「你說服我了,但只是部分說服了我,道理我明白,情感上還不太能接受。」

  「我從拿到卡的時候。」周升道,「就覺得這錢沒什麼,完全可以花,你看,無論怎麼樣你都不能接受。」

  余皓是覺得,如果周來春以報酬的名義把卡給他們,這就是周升的合理所得了,只因不是周升的力量,他父親也許走不到今天這一步,但金烏輪的事又不能拿出來說,何況幫助陳燁凱,他們也從沒要過報酬……然而周來春又是周升的爸……錯綜複雜,越想越混亂,實在很難分清楚。

  「你想過咱們的未來嗎?」余皓朝周升說。

  周升答道:「想,每天都在想呢。」

  余皓本想告訴他自己理想中的未來,聽到這話時,卻拿著滑板,走到周升身邊去,與他一起坐下。

  周升伸出手,攤開,余皓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周升與他十指交扣。余皓等了半天,周升卻沒有說下去。

  「然後呢?」余皓問,「沒啦?」

  周升說:「你身上氣味真好聞,清清爽爽的。最近潮了真多,好帥,昨天大一的學妹們還在偷拍你呢。」

  余皓:「……」

  余皓的電話又來了,從今天午後開始就一直響個不停。

  周升道:「到底誰一直在給你打電話?老子不爽了!讓我看看!」

  「你媽……」余皓道。

  周升:「哦美杜莎……」

  周升拿過電話,按掉,一手環過余皓的腰,大大咧咧地把余皓摟著,正色道:「行,忽略她,繼續說。」

  「你現在能打敗美杜莎了嗎?」余皓又問。

  「我想也許能。」周升如是說,「但我最近還不想挑戰她,下次去的時候,我會叫上你一起,相信我。」

  余皓點了點頭,周升又說:「到那時候,我對咱們的未來應該就想得很清楚了。你真好啊,余皓。」

  余皓哭笑不得道:「好什麼?」

  「和你在一起。」周升一手從余皓腰上摸著他的背上來,改而攬著余皓的脖頸,說,「就覺得,活著真好……親一個行嗎?我憋不住了。」

  「在外頭呢!」余皓忙道。

  「又沒人。」

  周升一手摟著余皓的腰,瞥見遠處薛隆停步,懷疑地看著他倆。

  「薛老師好啊!」周升打招呼道。

  薛隆放下手機,遠遠地說:「放假不回家嗎?」

  周升道:「不回!拜了您吶!」

  薛隆走了。

  余皓道:「快把手放下……剛才被他拍下來了?」

  周升道:「他在拍花!別疑心生暗鬼,摟得好好的一看見他就把手放下來更顯得有問題!」

  余皓道:「他會告訴你爸!上回獎學金那次就是的。」

  「就當是鬧著玩摟個腰怎麼了?哥哥不也偶爾摟夏磊他們,還捏臉玩嗎?」周升滿不在乎道,「來,親一個。」

  余皓忙道:「別親!小心他又回來!」他知道這件事對自己來說沒什麼,頂多就背後讓人議論,反正以前也習慣了,但對周升來說很不一樣!萬一他爸知道了,說不得要找他們麻煩。

  「你是不是嫌棄我?」周升說,「談個戀愛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當然不是!」余皓鬱悶了,想想說,「我只是不想平白無故地給咱們添麻煩。」

  周升道:「我知道咱們自己過得好就好了,沒想去怎麼高調宣揚,可咱們只是在沒人的地方坐著摟下腰說說話,真沒做什麼!」

  周升有點生悶氣,余皓確認薛隆走了,四下沒人,就在周升臉上親了下,周升的臉又唰地紅了,看著余皓,心情馬上就好起來。

  余皓也實在有點受不了,自從與周升在一起之後,睡覺時他崩了好幾次,以前十天一次,現在白天裡刺激太厲害了,導致他一個禮拜都守不住。

  「咱們什麼時候那個?」周升有點喘,說,「我每天腦子裡頭全是你,都快炸了。」

  「啊?」余皓道,「我等你啊?」

  周升:「哦,我等你啊,你不是說也要心理建設一下嗎。」

  「我是gay我要什麼心理建設……」

  「那我也是gay。」周升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地方?去外頭開房行嗎?哥哥放假要回家吧?如果你不嫌棄,在寢室裡行不?我知道你不喜歡開房,寢室總比外頭乾淨,就是床太小。」

  「哥哥不回家,昨天說的。」余皓面無表情道。

  「那讓他上網去?」周升道。

  「別在這兒討論這話題……」余皓滿臉通紅,兩人就像發情的動物一樣,堂而皇之地商量合體,真是太羞恥了。

  他拉了下運動褲,起身又去玩滑板了。周升笑著看他,余皓滑了一個來回,回頭朝周升說:「我還是想打份工。」

  「去吧。」周升說,「找份輕鬆點的,咱倆一起。」

  余皓總在想薛隆剛剛放下手機的動作,說不定已經被他拍下來了,希望他別那麼多管閒事,把照片發給周升的老爸,不過周升只是摟他的腰,湊得比較近,被知道了也可以辯解只是男生之間開玩笑。

  國慶假期前的最後一天,寢室裡頭大家都在,岑珊去參加封閉式培訓了,傅立群的爸媽去國外旅遊度假,自己只得待在寢室裡。傅父與傅母在放假前特地來了次寢室探望他們,還帶了不少吃的,感謝余皓與周升對傅立群的照顧。

  「對!就是這麼洗!」傅立群的媽叉著腰在旁教兒子洗襪子內褲,說,「搓三下!揉兩下!不是揉麵團!寶寶!告訴媽媽!別撒謊,啊?!晾著的那些衣服,都是怎麼洗出來的?不可能是你自己洗!誰幫你洗的?余皓還是周升?!」

  「主……主要是……余皓。」

  周升與余皓進寢室時嚇了一跳,傅媽道:「哪個是余皓?你,你是余皓嗎?」

  余皓戰戰兢兢地舉手,傅立群投來了恐懼的一瞥,傅媽馬上道:「余皓,阿姨太感謝你了,阿姨太感動了,可是,你不能幫他洗襪子和內褲知道嗎?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做!學校不比家裡,寶寶,室友不是你爸媽,沒義務為你做這做那,看你也不打掃寢室衛生,以後和珊珊結婚了,我看你就想學你爸,當撒手掌櫃!你自己說,家務家務不會,學習學習不行……」

  余皓:「……」

  周升:「……」

  「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碰過洗手池了。」余皓忙澄清道,「呃、以前、以前是有洗過幾次。」

  余皓與周升在一起以後,基本上家務都是周升全包了,但余皓與周升偶爾看見傅立群的內褲襪子泡在盆裡,一泡能泡三天,實在看不下去就順手也幫他解決掉。

  傅爸又拉著周升,聊了良久,感謝他給自己兒子做飯吃,余皓感覺傅立群的老爸氣質有點像林尋,讀書人的感覺非常明顯,當然不像林尋那人渣趾高氣揚,而是個溫和的、知書達理的知識分子。

  好不容易傅立群把兩人送走,周升媽的電話又來了,這回余皓得接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周媽便開始通過打電話到余皓手機上的方式來間接支配周升,並且要求余皓讓周升做這做那,這次是讓余皓帶周升回家過節。

  周媽說:「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訴一下周升,徵求徵求他的意見呀,皓皓?他在不在旁邊?」

  「怎麼還在打!掛了吧!」周升叫苦道,「出去吃飯了!」

  這邊余皓還在說,周升卻接了個電話,周來春打的,問他長假回家不,周升答了不回,周來春讓他來公司找自己吃飯,又被周升拒絕了。

  「我洗澡了。」周升道,「不說了。」

  「你和室友一起過節?」周來春問。

  「對啊。」周升反問道,「有問題?」

  周來春沒再說下去,周升便去洗澡,洗澡前自己老媽就找余皓說個不停,洗完澡出來還在打。

  「別打了。」周升說。

  余皓卻擺手,努力耐心地陪周媽聊了一會兒,余皓坐在轉椅上,周升打著赤膊,坐到了余皓的書桌上,踏著轉椅,把他拉向自己。光腳稍夾著余皓的腰。

  「你來說幾句吧。」余皓把手機遞給周升,周升隨口應付,說過節要打工。

  「你要結婚就去結!」周升道,「我非常支持你!不要成天給余皓打電話!別人學習忙!掛了!」接下來乾淨利落地掛斷。

  余皓道:「她挺寂寞的,你就偶爾也陪她聊聊吧。」

  周升:「我一聽到她聲音就高原反應,頭暈氣喘的,你能可憐可憐你老公不?我知道你把人菜園裡的帥白菜給拱了心裡過意不去,但這家主人本來就沒認真種,白菜也是自個拔腿跑的,拱了就拱了不用賠,OK?」

  余皓反應過來周升又拐著彎說他是豬,當即一頭黑線。

  「你爸打電話來了?不會是知道了吧。」

  「這麼心虛幹嗎?」周升道,「還怕菜園子主人追出來,雇凶打斷咱們的腿嗎?」

  余皓總是疑心生暗鬼,以前倒是從來不心虛,現在把別人兒子掰彎了,總怕對方父母找上門來算賬,指責他毀了周升的大好前途之類。但幸好周升一早就把父母朋友圈分組屏蔽了,表白以後發了張摩天輪照片配了幾句似是而非的歌詞,老媽毫無察覺,還往常一樣絮叨,問長問短,余皓則次次看見她的來電不免有點心驚肉跳。

  周升嘴上說著無所謂,心裡卻清楚得很,薛隆也許前腳出校門,後腳就把照片發給了周來春,他倆以前在學院裡就常被人背後議論,陳燁凱更風傳是個gay,與余皓的關係也不是沒人造謠……現在不能說是造謠了。說不定薛隆已經和許多學生一樣,腦補出了一場余皓泡陳燁凱沒泡到,轉而攻略富二代周升的狗血戲。

  但他不打算告訴余皓,畢竟保護他是自己的事,沒理由讓他擔心。

  「從現在開始,我時時刻刻跟著你,行吧?」周升收完東西,朝余皓道,「我一個能打十個。他敢反對咱們在一起,我就實名舉報他偷稅漏稅,大義滅親!」

  余皓:「……」

  「薛隆不敢的。」周升又道,「除非拍到咱們親嘴,以後在外頭我儘量克制點兒,再動手動腳,你抽我耳光好了。」

  余皓道:「那我可捨不得,你還是動手動腳吧……」

  余皓坐在轉椅上,面對打赤膊只穿一條短褲的周升,他的肌膚氣息非常好聞,稍抬起頭,彼此看了會兒。

  余皓:「???」

  「餓了嗎?」周升道。

  「還好……」余皓想起來,周升卻不讓他動,余皓便兩手環著周升的腰,抬頭看他:「怎麼?不高興嗎?」

  周升道:「吃冰棍嗎?」

  余皓:「你買了?」

  旋即,周升隨手解開沙灘褲上的繫繩。

  余皓:「!!!」

  「哥哥會回來的……」

  「他在餐廳裡等咱們。」周升低聲說,「不會回來。」

  余皓完全沒想到,周升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平時他洗澡用薄荷味的阿迪沐浴露,身上有股清涼的薄荷味,但出現在眼前的一幕,仍然給了余皓強大的衝擊。

  第85章:煩惱

  余皓的呼吸窒住了,說:「窗簾……」

  周升:「拉上了。」

  余皓:「門沒……」

  周升:「回來就鎖了,不會被發現偷吃的,想吃嗎?喲,這表情,很想吃吧?」

  周升洗得很乾淨,毛髮還特地修剪得十分貼服,帶著冰涼的薄荷清香,他抬起腿,褪掉一側褲管,稍跨著,坐在書桌上,把余皓拉向自己,余皓坐轉椅上那個姿勢,恰好正對著。

  余皓心臟狂跳,坐直身體,抬頭看周升,雙手抱住他的腰,再稍稍低下頭,周升發出粗重的喘息,一腳開始輕輕地踩住余皓,隨著余皓的動作,隔著褲子來回揉搓。將近十分鐘後,余皓忙起身,周升卻把紙遞了過來,幫余皓擦臉。

  「好吃嗎?」周升笑道。

  余皓:「……」

  周升隨手替余皓擦拭了下,便低頭吻他的唇,唇分時,周升低聲說:「吃完冰棍,你的嘴巴又軟又熱,更好吃。」

  余皓差點被嗆著,嘴唇潤紅,臉上帶著些許缺氧的暈紅,說:「我……我得洗個澡。」

  周升道:「一起洗,你還沒那個呢。」

  余皓擺手,飛速找換洗的衣物:「剛已經被你踩得、踩得……」

  周升:「你這麼敏感?」

  余皓漲紅了臉:「憋太久了!」

  余皓在浴室裡沖洗,周升敲敲門,余皓又道:「幹嗎?!」

  周升又進來了,說:「給你洗洗。」

  余皓一身是水,下意識地朝裡躲,周升卻道:「哎,這麼害羞做什麼?」說著拉住余皓的手腕,把他強行抱到自己懷裡。

  余皓:「!!!」

  余皓的心跳得快要蹦出來,周升卻抱著他,埋頭在他肩上,他們貼得如此地近,近得能聽見對方心臟的跳動。

  「把臉洗洗。」周升親了親余皓,又說,「我會好好計畫下咱們的第一次。」

  余皓又有暈眩的感覺了,皮膚與沐浴液的濕滑感,周升胸膛的溫暖與觸感,他甚至不敢低頭看,周升卻很認真地替他洗完,扯下浴巾,幫他擦身。

  「你又……」余皓感覺到周升又起來了,「怎麼又開始了?」

  「因為我發情了。」周升理直氣壯道。

  余皓笑了起來,周升道:「笑什麼笑?你也發情了啊,喲,你的也不小……難怪還自我標榜是攻。」

  「這和大小沒關係。」余皓哭笑不得道。

  周升:「老公幫你?」

  「不不。」余皓忙道,「別連著兩次,其間至少休息四十分鐘到一小時,給腦垂體休息時間……心理衛生課上說的。」

  余皓第一次這麼直接釋放出來,十分意猶未盡,周升又道:「剛剛那會兒只能當熱身,不是我吹,連著來八個小時沒問題。」

  余皓:「十分鐘都很累了好嗎,嘴巴還很酸!」

  周升笑道:「下回等老公好好計畫下咱們的第一次。穿衣服吃飯去吧。」說著在余皓脖頸上狠狠地親了下去,吮吸一會兒,余皓忙道:「別!」正要掙扎時,周升已印了個吻痕。

  洗完澡後,余皓換上T恤,對著鏡子端詳吻痕,把圓領T恤往上竭力拉扯,卻怎麼都擋不住,而且還很顯眼!

  余皓:「……」

  周升倒是無所謂,坐在椅上,笑著說:「餓了嗎?」

  余皓臉上還在發紅,周升明顯以調侃他為樂,又說:「吃飽了嗎?」

  余皓回擊道:「才吃了十分鐘,不夠啊!」

  周升道:「這不能怪我,是你太有技巧了,說,是不是期待今天很久了,平時經常偷偷練習來著?」

  「沒學過!」余皓抓狂道,敗一局。

  周升道:「次數越多越持久嘛,好了走吧。」說著又抱住他親,忍不住說:「越親越想親,這他媽的太讓人上癮了……」

  「電話來了。」余皓忙道,「哥哥還在餐廳裡等著呢,快,走。」

  周升牽著余皓的手,直到下樓後才放開,余皓戴上耳機,來電卻是黃霆的,這可真是個稀客。

  「為什麼有些人,前半小時通話正忙。」黃霆在電話裡說,「後半小時沒人接聽呢?這太不合常理了。」

  余皓:「冷面笑匠黃警官,有話請說。」

  余皓看了眼周升,周升也有點疑惑,兩人上了公交車,坐在最後一排,周升搭著余皓的肩膀,把他摟向自己,摘了個耳機聽黃霆的通話。

  「我記得暑假期間,你在找兼職。」黃霆說,「我這裡提供一份兼職,你感興趣嗎?」

  「我們都是守法良民,對您和您的兼職都不感興趣。」周升說,「拜拜。」

  余皓答道:「是的,不感興趣,節日快樂黃警官,掛了。」

  黃霆:「……」

  余皓發現周升總喜歡調侃黃霆,但調侃他確實也似乎很好玩。

  「咳。」黃霆說,「事實上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周升:「哦?我看是你女朋友讓你找余皓幫忙吧?」

  余皓:「……」

  黃霆道:「推斷相當慎密,但肖玉君還不是我女朋友,我把她微信名片推送給余皓了,這份兼職沒有危險,請不要擔心。」

  余皓:「!!!」

  還真是?!余皓簡直不敢相信看周升:「君君姐找你了?」

  周升攤手:「沒有。」

  余皓:「你怎麼猜出來的?」

  周升:「很簡單,黃霆找你幫忙做兼職,不會是他們內部系統的問題;他那模樣,看上去也不會隨便找人幫忙,能使喚得動他的,只有喜歡的女孩。」

  余皓曾經朝周升說過,黃霆在追那個叫君君的女記者,通常讓一個警察主動開口找人幫忙的機會並不多。

  「對哦。」余皓道。

  「有涉及心理學的重要案子,他們會主動找凱凱。」周升想了想,又道,「咱們剛念大二,能幫上什麼忙?剛好你之前在做新聞相關的翻譯入庫,多半是凱凱推薦了你。」

  余皓道:「那我加她?」

  周升點了點頭,余皓心想反正當作一份普通兼職。加上君君之後,那邊倒是很快就打了招呼,果然和周升的推斷幾乎一致——肖玉君所在的郢江日報進行內部改組,為了與互聯網媒體、年輕人接軌,增設一個「新青少年」版塊,肖玉君成為了這個版塊的負責人。

  這個分版肩負著讓郢江日報走出傳統媒體圈地自說自話的狀況,關注年輕人群體現狀的重大職能,以後也許還會成為郢江日報的副刊,並擁有一個獨立的公眾號與官博。

  按領導的意思是,讓肖玉君自己挑選團隊成員,社招也好,校招也好,認真做好這個版塊,說是給年輕人看的內容,實則也針對他們的家長,讓他們看看自己孩子這個年齡層的人在想什麼。

  受眾群體明確後,可以再在公眾號與報紙上掛點軟廣,把一些封閉戒網癮學校推廣給廣大家長,以便收錢送他們的小孩去五花大綁地洗腦、灌腸或電擊。

  余皓:「……」

  余皓與周升聽著肖玉君那一連串關於軟廣的瘋狂吐槽,肖玉君充滿生命力的聲音又說:「我找男神,男神朝我推薦了你,說你很有社會責任感,哎沒空語音,電話說吧。」

  肖玉君在單位裡向來是風風火火,活出真我,在單位裡挑了下實習生,只找到幾個能用的,組了個小團隊,想找個大四生,問到陳燁凱時,陳燁凱卻意料之外地推薦了余皓。

  肖玉君對余皓一直很有興趣,畢竟他介入的事件相當精彩,問到筆頭功夫,陳燁凱卻給余皓打包票說沒問題。

  周升聽得嘴角抽搐。

  「可我才剛大二啊!」余皓說,「而且我不會寫稿子!」

  周升:「你有Macbook,怕什麼?」

  余皓:「……」

  「要的就是在校生!」肖玉君爽朗地說,「多姿多彩,率真勇敢,男神說你寫稿子沒問題,你就沒問題。時間上很彈性,都是做專題,我定好採訪時間,到時你瞅著機會,偶爾請個假就行了。」

  周升隨口道:「我看她不是想請你兼職,是想請凱凱幫她做這個欄目的顧問吧?」

  余皓倏然明白了什麼,說:「那她找我幹嗎?寫好稿子以後直接拿著去找陳老師不是更好麼?」

  「凱凱不方便出面啊。」周升說,「體制內講師去當報紙專欄的顧問,得朝學校申請,萬一報導出了什麼事還得擔責。」

  余皓與周升下車,與傅立群在餐廳裡會合,傅立群已經快餓死了,慘叫道:「怎麼才來?」

  「聊兼職的事兒呢,我們絕對沒有在寢室裡那個。」周升打了個響指,說,「老闆,開兩瓶啤酒!」

  余皓:「……」

  余皓還在想肖玉君的事,與周升、傅立群乾杯。

  「你要去當記者了?」傅立群一臉蒙逼地看著余皓,「這剛大二啊?」

  「還不一定呢。」余皓說,「今年要上課,要談……談戀愛,要打三人籃球,還要學滑板。」余皓一手扶額,這大學生涯確實如肖玉君所言,太多姿多彩了。

  傅立群道:「哎你的生活真充實。」

  周升說:「我也得找個兼職去。」

  「乾杯乾杯。」余皓餓得有點受不了了,三人開吃。這是個頹廢的國慶假,按周升的意思是想出去走走,但傅立群提醒兩人一到國慶,外頭人山人海,出門也是花錢買罪受,不如上網或者在學校裡打球。

  「待會兒陪你去報社?」周升又問。

  「我還沒想好。」余皓道,「再想想吧。」

  「去吧。」周升給余皓挾菜,說,「看得出你有點兒想去。」

  余皓發現周升慾望上來時跟個發情的奶狗一樣,一旦得到解決了,又會恢復冷靜、穩重,話開始變少,彷彿總在思考什麼。

  傅立群有點蔫蔫的,顯然是剛被爸媽教訓過,說:「哥哥也想找點事兒做,少爺,咱們擺地攤去?」

  周升:「……」

  傅立群說:「成天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無聊得要死。」

  「嫂子不在你就磨嘰。」余皓笑道,「等她培訓完你見上面,心情就好了。」

  傅立群道:「說實話,今天我爸問我畢業以後想做什麼,怎麼和岑珊在一起,還說去見見對方家長,我就覺得……我這人真是一無是處,給我爸媽丟人。」

  周升與余皓沉默聽著,周升道:「這才大二呢,還有好幾年,不著急。」

  傅立群說:「不早啦,想起朝你嫂子表白,五年前,還像昨天一樣,我總感覺我剛入學,記得麼?去年開學那天,咱們寢室四個人也在這家店吃的火鍋,結果一眨眼,都過一年了。」

  寢室裡室友一個剛上大一就辦好手續,退學出國去了;另一個家裡是拆遷戶,則在朋友家上網,課也不上,最後成績全掛被勸退,人間蒸發一樣,周升好幾次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打過幾次電話,確認大學不想讀了,作罷。

  「那也成啊。」周升說,「從今天起,振作點!來!吃火鍋!」

  傅立群打起精神,說:「行!行!說得對!還是少爺最正能量,跟小太陽似的。」

  余皓:「那咱們吃了火鍋,回去自習吧?我去買咖啡。」余皓學過做手沖咖啡,一直想給周升泡咖啡喝。

  傅立群:「……」

  周升:「……」

  「大過節的不要這樣吧!」傅立群哀嚎道,「我還想著今晚咱們一起去酒吧玩呢!」

  余皓:「……」

  余皓心想這學期實在是太太忙了,如果接下肖玉君這個兼職,就得三不五時翹課陪她去做專題採訪,早知道今年不該報滑板社團。晚飯後,肖玉君特地到酒吧裡來找他,在外頭跑了一整天,十點下班。

  「你這也夠折騰的。」周升道,「喝點什麼?」

  「不折騰有辦法嗎?」肖玉君笑道,「得掙錢養活自己呀,買房呀,趁這兩年趕緊賺點買套小戶型,心裡就踏實了。小少爺們都不食人間煙火,家裡都給鋪好路了,當然不用為這些事兒發愁。」

  周升一臉哭笑不得,沒說話,肖玉君說:「余皓,來,咱們隨便聊聊吧。」

  余皓知道肖玉君的「聊聊」相當於一個簡單的面試,兩人便挪到角落去。余皓說了這學期的時間安排,確實非常忙,肖玉君卻表示時間可以調整,還給他看了自己的選題表。余皓一眼掃下來,全都很有興趣……

  第一期七個專題:首先是「趨之若鶩的網紅模式下,青少年追捧的心理分析與原因」,採訪對象之一,余皓居然還見過,正是黃璟雅的閨蜜,貝小舟。

  接下來則是青少年交流障礙分析、高中性行為與懷孕診斷、「窮養男」與「富養男」、當初學習成績差的同學長大以後都做什麼了、請不要拿下車頂那瓶飲料……

  余皓心想這堆專題也實在太吸引人了,簡直讓他無法拒絕。

  「那你把課表給我。」肖玉君說,「我讓實習生安排下你的時間。」

  「好吧。」余皓直到現在還沒問肖玉君多少錢,但錢已經不那麼重要了,肖玉君又說:「不用你寫太多稿子,尤其前幾期都是我親自來,你的工作以跑腿為主,然後呢……還有個事情需要麻煩你,裡頭關於一些社會情況,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分析,需要你替我找男神,本來我想直接約他稿子,但他有自己的考量,也對啦……」

  果然是周升說的這樣!余皓心道又沾了陳燁凱的光。

  「他已經答應咱們了。」肖玉君笑著看余皓,「你就多跑跑他辦公室,我需要在專欄裡有一項『專家意見』,他就是背後的那位專家。」

  余皓總覺得自己欠陳燁凱的情太多,上次的翻譯、這次的兼職跑腿,都因為陳燁凱,自己才有這資格。但這些專題對他來說實在太有吸引力了,讓他一時拒絕不了。

  余皓想了想,看肖玉君:「讓我再考慮下?」

  肖玉君爽快地說:「行,給你一天時間,明兒給我答覆,其實有些人天生就適合做這行,氣場上一眼能看出來,我還得回去改稿子,走啦。」

  余皓只得與她告別,肖玉君把他們的酒全請了,說:「少喝點。」

  周升與傅立群正沉默地玩骰子喝酒,兩人又遭受了肖玉君的一輪暴擊,周升漫不經心地說:「喝,到你了。後來呢?」

  傅立群想了想,說:「沒有後來……你嫂子到現在還瞞著她爸呢。」

  「和你在一起的事兒嗎?」周升問。

  傅立群「嗯」了聲,答道:「上回去遊樂場,你在摩天輪裡頭表白,我們在摩天輪裡吵架,為的就是這個。」

  周升沉默,繼續搖骰盅,開了,傅立群示意他喝,周升便喝了。傅立群又說:「她說,想到未來,就覺得兩眼一黑,讓我好好打整自己,我能怎麼打整自己?我就是這樣的人啊,她愛上的不就是這樣的我嗎……」

  「她說了啥時候跟她爸扯清楚這事兒沒?」周升又說,「總得有個結果吧。」

  傅立群道:「沒,大家都不談這事兒。」

  周升道:「她媽走得早,她爸就這麼一個寶貝小棉襖,到時鐵定得吵。」

  傅立群道:「哥哥要有你這身家,我什麼也不怕。」

  周升又說:「我還有兩百萬呢,借你點兒大學生創業吧。」

  「別!」傅立群道,「千萬別!」

  周升繼續搖骰盅,開了自顧自地又喝一杯:「哥哥,我想出櫃。」

  「啊?」傅立群嚇了一跳,說,「不要吧,你媽萬一拿菜刀砍死少奶奶怎麼辦?」

  「我媽倒是沒啥,我現在不怕她了。」周升說到這裡時,突然不吭聲了,表情發生微妙的變化。

  傅立群:「???」

  安靜片刻後,周升又說:「今兒我倆聊錢,聊未來,他問我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當然有,我想給他最好的。我想著好好給他過個難忘的生日……」

  傅立群:「……」

  周升又出神地說:「想帶他去澳大利亞玩,坐飛機升艙,住酒店升個海景房……可他一說『哪來的錢?』我就慫,你懂嗎?」

  傅立群哭笑不得地搖頭。

  周升:「我啥都沒有,只能靠我爸。前段時間裡,我都想著,要麼就按我爸的安排算了,我接受他的全部安排,只要他願意接受余皓。」

  「他不可能接受!」傅立群道,「你別衝動,少爺。」

  周升說:「可我需要錢!我要賺錢!懂嗎?哥哥,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也是這輩子第一次這麼想要錢,我想給他很多東西……可那些都不是我的,是我爸的。」

  「你做得夠好了。」傅立群無奈道,「你看看我?我才是什麼都給不了呢,洗個襪子都不會,今天還被我媽罵來著。」

  周升有點鬱悶:「他比咱們獨立多了,我要是能像凱凱這樣就好了。」

  「可他喜歡的是你。」傅立群道,「不是凱凱,有時候我也經常這麼安慰自己。」

  周升嗯了聲,又說:「相愛最重要。」

  傅立群道:「你倆最好的一點就是,和你爸媽沒太多感情牽扯,像你從前說的,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就挺好。」

  周升說:「去北上廣深?和他一起,靠自己的努力,過過小日子?可我買得起房嗎?郢市這房價我都買不起呢,你看君君姐為了套房多辛苦?我呢?離開我爸,我鐵定是個社會底層,早知道以前好好唸書了。」

  傅立群看著周升,無奈道:「都一樣。」

  周升打起精神,又說:「不過如果好好唸書,也遇不上他了,這我倒是半點不後悔,只能說都是命運的安排吧。」

  第86章:撒旦

  傅立群又說:「你們畢業以後可以走,可我呢?你嫂子和她爸這感情,她絕對放不下,你有plan b,可我沒有,我得整個兩三億他爸才會認可我當上門女婿,可我上哪兒整去?我爸今天說,要麼去嫂子家,提前上門拜訪下?我聽到就想哭,這不是擺明送上門去,讓人羞辱麼?」

  余皓回來了,周升與傅立群便停下交談,周升道:「談完啦?」

  余皓:「嗯……你們喝了這麼多?沒事吧?」

  周升喝威士忌,傅立群喝金酒,余皓見兩人的杯都快空了,觀察周升與傅立群臉色,傅立群道:「就一杯,沒事兒,走,打籃球去!」

  余皓心想喝了這麼多酒還打籃球是什麼操作,傅立群居然還真拿了籃球,與周升、余皓在運動場上打三人籃球,臨近中秋,月亮又大又圓且十分明亮。

  「我不想去了。」余皓運球,「和你猜的一模一樣,她的真正目的,是想找陳老師協助她做這個專欄,我只是個跑腿的中間人而已。」

  傅立群一聽就懂了,說:「找凱凱當顧問,他是學校講師,怕背責任,不方便出面是吧?」

  余皓「嗯」了聲,周升茫然道:「去啊,這有什麼問題嗎?」

  「萬一他……想多了怎麼辦?」余皓道。

  周升:「啥?」

  傅立群:「那啥?」

  余皓:「……」

  余皓站定,投籃,中了,周升道:「你想啥呢!你覺得他可能喜歡上你麼?喲呵,瞧瞧你這狂的。」

  傅立群頓時大笑,余皓一時尷尬無比,周升拍了幾下球過來,說:「我真不吃醋,你想去就去。」說著敏捷一側身,越過余皓,余皓反應卻很快,一招把他攔了下來。

  「那我先試試?」余皓道,「不行再辭,先不拿她的酬勞?」

  「嗯去吧。」周升答道。

  余皓三步上籃,心想咦,我籃球怎麼打得這麼好了?

  「你們又讓我!」余皓道。

  周升笑道:「哪兒讓你了。」說著一招三分球,入籃,傅立群「嗚嗚」地叫著。

  【哥哥沒事吧?】

  回寢室時,余皓躺在床上,先回肖玉君消息,肖玉君還沒睡,余皓再給周升發消息,他能感覺到最近傅立群聯繫不上岑珊,整個人都有點不對了。

  【沒事,夢裡說。】周升回了消息。

  余皓:「!!!」

  周升戴著金烏輪的一手越過床頭柵欄,說:「晚安。」旋即按在了余皓的額頭上。

  剎那天地間大亮,余皓出現在了自己的夢裡。

  「周升?」余皓萬萬沒想到,周升會毫無預兆地在今夜讓他入夢。

  自從離開奇琴伊察後,他幾乎沒有再好好審視過自己的夢了。他的夢境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京城還是那個京城,遠方的長城也還是長城,然而觸目可及之地,到處都種滿了銀杏樹,金色的的樹葉紛飛。

  城市的邊緣,多了一個頂天立地的摩天輪,全城瓦片、街道,都閃耀著一層淡淡的金色,京城內四處升起了心形的風箏,在藍天下飛揚,猶如一幅陽光下的油畫般絢麗多彩。

  圖騰產生了變化!它從宮殿裡頭升起來了,懸浮在宮殿的頂端,余皓辨認了許久,卻看不懂它變成了什麼形態,它從銀白色的盾形變成了圓形環狀,有點像個玉珮,散發出淡淡的柔光。

  「這是什麼?」余皓朝側旁侍立的NPC問道。

  「這是您的圖騰,主人。」一名武士答道。

  「我又不是傻的。」余皓哭笑不得道,「當然知道。」

  不過夢境中的NPC也不大可能回答得太詳細,畢竟這全是自己的意識幻化而成的存在,除非自己心裡已經有了大致的答案,否則無法從NPC處得到確切的回答。

  余皓看了會兒圖騰,心想周升今天想做什麼?他走出宮殿,來到曾經與周升喝茶聊天的平台上,多了一個裝潢豪華的吧檯,吧檯上擺滿了與梁金敏家幾乎一模一樣的美酒,酒櫃琳瑯滿目。余皓眼中帶著震驚,進到吧檯裡面,摸了摸如鑽石般閃耀的水晶酒杯。

  從平台上恰恰好能望見遠方的山巒,以及那宏偉的摩天輪。就像活在一個夢幻般的電影裡。

  天空中,一個身影翱翔而過,一身鎧甲的周升駕馭黑龍飛來了。

  周升飛身落在平台上,黑龍飛走,身上金屬鎧甲作響,余皓站在吧檯後,周升摘下頭盔,隨手朝吧檯上一擱,戴著金屬手套的手打了個響指。

  「美人兒,來杯伏特加。」周升懶洋洋道,「喝完好上戰場。」

  余皓笑了起來,轉過身,抬起手指時,酒櫃上的伏特加自動飛了出來,連瓶帶酒,冒出冰霧氣,余皓取了個水晶杯給他倒酒,周升喝了小半杯,五官有點扭曲。

  「烈酒。」周升看著余皓,眼裡帶著笑意。

  「戰況怎麼樣?」余皓手裡拿著毛巾,隨手取了個杯子開始擦,周升笑了起來。

  「陷入膠著。」周升英俊的笑容顯得十分醉人,「不過為了我的愛人,拼了。」

  「凡事要講究策略。」余皓說,「不能全靠武力。」

  「你說得對。」周升點了點頭,望向余皓的夢境世界,沉吟道,「屢戰屢敗,來源於將軍的恐懼。」

  「為什麼不讓你的愛人幫忙呢?」余皓取來另一個杯。

  「想調什麼?」周升說,「我教你。」

  「長島冰茶你會嗎?」余皓說,「一直想嘗嘗。」

  周升打了幾下響指,酒櫃上飛出四種酒,余皓拿出冰桶,周升的手指依次輕敲酒瓶,發出金屬與玻璃碰撞的悅耳聲響,余皓按順序添加。

  「他不能參與亂鬥。」周升說。

  「為什麼?」余皓道,「因為將軍你對他有……固執的保護念頭麼?」

  余皓從雞尾酒裡抬起頭,看了周升一眼。

  「不。」周升注視余皓調酒的整個過程,「坦白說來,和這個沒太大關係,和他一起並肩戰鬥,讓我不再孤獨。但……在我的印象認知中,他對強大的怪物,沒有戰鬥力,他只能支持我。」

  余皓:「就像面對林尋,在凱凱的認知裡,林尋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所以他也篤定我在夢境裡無法戰勝林尋。」

  「不錯。」周升說,「所以老婆的力量只能直接作用於我,而不是最終的大boss撒旦。」

  「懂了,接下來呢?」余皓問。

  「理論上,這是我一個人的戰鬥。」周升說,「但他如果能坐在看台上,我就有了動力,有了勇氣。」

  「我說雞尾酒……」余皓道,他已經把所有的酒混合,放在調酒壺裡了。

  周升笑了起來,接過調酒壺,平托在掌上,繼而輕輕一翻,調酒壺飛了起來,周升如踢球一般以肩接、以手臂承托,調酒壺與他一身鎧甲碰撞,金屬聲響,不斷翻滾,非常好看。

  余皓:「那我能為你做什麼?」

  周升:「看著我為咱們戰鬥。」說著把調酒壺放在吧檯上,余皓放上一個杯,周升把長島冰茶倒進杯裡。

  得怎麼辦呢?余皓陷入了思索中,周升卻輕輕勾起他的下巴,越過吧檯,側頭吻他,余皓抱住周升的脖頸,在夢裡總算可以肆意妄為一番了。

  「吃冰棍麼?」周升低聲道。

  余皓注視周升的唇,目光再挪向他的雙眼。

  「夢裡吃冰棍是什麼感覺?」余皓道,「還沒試過呢。」

  遠方傳來一聲龍吟,震徹天地。黑龍騰空而起,在宮殿頂端盤旋,朝向正中間的圖騰,虎視眈眈。

  NPC們頓時如臨大敵,紛紛湧向圖騰,各持武器,開始叫囂,要趕走黑龍。

  周升越過吧檯翻了進來,將余皓按在吧檯後的地上。

  「讓他們退下。」周升帶著低沉磁性的聲音在余皓耳畔說。

  余皓輕輕一拍周升肩甲,肩甲瞬間消失,再一拍護胸與護手,所觸之處,周升的鎧甲紛紛消失,他袒露上身現出健壯瘦削肌肉,那體溫、心跳,幾乎與現實裡毫無區別。

  NPC們慢慢放下武器,退後。

  「現實裡的願望還沒實現。」余皓抱著周升,低聲在他耳畔說,「改而在夢裡行動,你自己說的這樣不好……」

  「提前練習一下而已,別緊張。」周升一手按在余皓肩上,輕輕抓緊,余皓一身衣服瞬間化作長袍,「唰」一聲被周升扯得乾乾淨淨,飛出平台,在風裡飄揚。

  「看什麼看?」余皓低聲道。

  「真想吃啊……」周升的目光遊走,收回,看余皓雙眼。

  黑龍停在宮殿最頂端,伸出爪子,試探著去觸碰圖騰,圖騰發出少許光焰,輕輕回擊了它一下,卻沒有懲罰它。

  余皓抬眼,周升不住親吻他,整個世界彷彿變了個模樣,狂風吹來,銀杏樹葉被席捲而過,那頭坐騎黑龍抓住了圖騰,蹲踞於他的宮殿上空,發出宣告主權般的龍咆。

  黑龍猛地一爪,將圖騰摟了過去!與此同時,余皓低頭看周升,圖騰的光亮不斷增強,繼而變得熾熱無比,彷彿成為了另一個太陽,圖騰耀眼的白光與遠方懸掛在天空中的金烏輪交相輝映,剎那湧入了余皓的腦海中。

  那陣強光延續了很久,結束時如潮水般退去,余皓突然想起了什麼。

  「將軍?」余皓道。

  「再來一次。」周升道,「今天不打怪了,到天亮。」

  余皓的翅膀拖在吧檯旁,一身皮膚白皙,腿長腰細,瘦削的肌肉線條極其性感。

  余皓抬起一手,竭力捕捉著那個模糊的念頭,他把手覆在周升側臉上,周升湊上來親吻他,余皓眼中卻帶著不解。

  「圖騰。」余皓朝周升說。

  「怎麼?」周升盤膝坐下,一手牽著余皓的手,手指摩挲,相扣,抬頭望向高處圖騰,此時黑龍心滿意足地飛開,卻依舊盯著余皓的圖騰看,捨不得飛遠。

  「我的圖騰,變成了你的武器。」余皓說。

  「也是盾牌。」周升道,「到底怎麼了?」

  余皓道:「所以,攜帶我的力量進入競技場是可以的!只是我不能參戰,對不?」

  周升說:「對啊……」

  「那我的NPC……」

  周升:「!!!」

  周升驀然也靜了。

  「喝一杯?」余皓道,繼而學著周升打了個響指,一身衣服浮現。周升也打了個響指,身上鎧甲出現,重組,覆體。

  「打贏了回來再喝,走!」周升牽起余皓的手,一聲唿哨,那黑龍還盯著余皓的圖騰戀戀不捨。

  「你他媽的給我下來!」周升怒吼道,「辦正事了!」

  黑龍只得調頭飛回平台,載著余皓與周升,穿過了金烏輪。

  周升雲海上的金烏輪平台,天地間一片光輝燦爛,滾滾雲層全變成了淡藍色,金烏輪四周席捲著無數流雲,更令余皓震撼的是,平台遠處破開了一道長達數公里的雲裂!

  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中照耀下去,令競技場所在的世界充滿了光輝。

  重重雲層雖未完全消散,卻已有一道數公里的宏大陽光,沿著怒海筆直而來,穿過競技場。海面蕩漾著來自天際的金光,競技場中一片敞亮。

  金烏輪平台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近兩千名來自余皓精神世界的NPC武士。

  周升一身鎧甲,點閱兵馬,轉向余皓,余皓撲打翅膀,懸浮在空中,注視大地上的競技場世界。

  「有多少敵人?」余皓問。

  周升答道:「十三個,已經戰勝了一個,剩十二個。」

  余皓好奇道:「第一個是什麼?」

  周升一笑置之,躍起,將余皓一摟。

  「下去了!」周升道。

  兩人化作流星,飛身落向競技場。余皓大喊一聲,一突破雲海區域,自己的身體再次變化,成為上次長著翅膀的白狐,周升一手抱緊了他,另一手打了個唿哨,黑龍飛來,將兩人接住。

  黑龍降向競技場,觀眾席上雷鳴歡呼!

  撒旦:「你又回來了。」

  小狐狸在周升懷中打量撒旦身後的十一道黑色火焰,推測那代表著什麼。這怪物也實在太多了吧!

  周升說:「重新挑戰美杜莎。」

  撒旦在震撼的歡呼聲中緩緩道:「療傷結束了?精神不錯。」

  周升一笑。

  撒旦又道:「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你一聲,你不能在人生中的戰鬥邀請同伴,除非你決心打破這裡的規則。」

  狐狸注視撒旦,周升卻道:「他不參戰,只是作為支撐我勇氣的力量,請他到觀眾席上去。」

  撒旦伸出手,狐狸朝周升道:「你可以的。」

  周升輕輕地摸了把小狐狸,說:「有你在,我當然可以。」

  狐狸從周升肩上跳到撒旦手上,剎那間光芒萬丈,羽毛紛飛,余皓在那強光中現出天使形態。

  「歡迎我們今天的貴客。」撒旦懸浮空中,牽著余皓的手,飛向正對著競技場的貴賓觀眾席。

  余皓回頭看,只見周升依舊站在場中,抬頭看天頂,雲層翻湧,陽光灑下競技場。

  只要有一線陽光,就有希望。

  「請坐。」撒旦禮貌地說,讓余皓在一張軟墊上席地坐下,軟墊朝向競技場,「我想夢境的主人還需要準備,所以請您稍等片刻。

  周升正在場中,低聲與自己的黑龍說話。

  余皓道:「自己和自己的雞雞說話,挺奇怪的。」

  撒旦笑了起來,說:「你的認知存在明顯的錯誤,巴哈姆特代表著血性與獸性,並非生殖器的具象化。」

  「哦是這樣嗎……」余皓轉向撒旦,笑道,「那你呢?」

  談論黑龍只是一個開場,余皓的真正目的現在才展露出來。

  「你說呢?」撒旦嘴角輕輕一勾,眉頭一揚,那笑容中帶著強烈的邪氣,余皓瞬間感覺似曾相識,這笑容實在太熟悉了!

  「你也是周升?」余皓道,「你是他黑暗的自我。」

  撒旦變幻了形態,兩角漸漸褪去,現出身穿黑鎧的周升形態,眉目間滿是戾氣與嘲諷,坐在了余皓身邊,面朝他,低聲道:「不錯,我與他同樣地愛著你,我愛你愛得發瘋,我想囚禁你,控制你,讓你因為對我的愛而痛哭流涕,想傷害你,從中仔細咀嚼,你對我的感情。」

  「對愛情的負面意識麼?」余皓道,「幸好你克制住了自己。」

  「是他克制住了我。」黑暗周升充滿嘲諷地說道,「否則你會被我折磨得很慘,小狐狸,和我在一起吧,保證你能體會到不一樣的感受。」

  「天天被你SM麼?」余皓反唇相譏道。

  黑暗周升開始撫摸余皓的翅膀,然而余皓身上的光環倏然出現,「嗡」一聲清響彈開了他。

  黑暗周升一笑:「你該順從點,這樣才不會激怒我,別看我這麼耐心,這是因為,現在咱們正處於熱戀期,過了以後就難說了。」

  「有點小情趣我也很喜歡。」余皓道,「不過為了爭奪戀愛控制權,如果沒完沒了地吵架,那還是免了。」

  余皓想起了第一次在周升的幫助下,對戰宮殿中那個黑化自己的形態。

  「天底下的情侶誰不是這樣呢?」黑暗周升說。

  「梁老師也曾有過這種想法。」余皓說,「不過我相信感情是要好好經營的。」

  黑暗周升一笑置之。

  「我記得其他人的夢境世界裡,沒有不能直接動手揍你的這個規則。」余皓道,「我們從來就是橫衝直撞。」

  「說得很對。」黑暗周升的聲音帶著磁性,「但這僅限於你無視規則時,現在想按部就班,戰勝他的自我,就得按我的規則來,挑戰我的時候,我不介意你們再一起上。當然,你們都可以選擇不守規矩,我也會把所有的使徒一起收回來,我相信這不是你願意看見的。」

  余皓道:「如果挑戰失敗了呢?」

  黑暗周升拈起余皓的下巴,低聲說:「到時候,就換我來控制你了,你覺得我怎麼樣?」

  余皓注視黑暗周升的雙眼,他的瞳孔深邃,他感覺到了周升那強烈的、充滿邪氣的愛情。

  「實話說,我不讚成他像現在這麼對你。」黑暗周升說,「他把你慣壞了,人總是這樣,一旦習慣了對方的付出,就總會貪得無厭,習以為常,想要更多,哪天他如果給不了你,你就會覺得他不愛你了。激情消退後,陷入沒完沒了的爭吵,你會想離開他……」

  余皓將黑暗周升的手腕一折,按在案几上,抽出匕首,「噔」一聲釘上了案几,正釘在他手指縫隙中。

  「規矩點。」余皓說,「大庭廣眾下不要動手動腳,我不會。」

  黑暗周升一笑,緩緩道:「魔王與天使長,似乎注定了就是死對頭。」

  余皓望向案几前,說:「這又是什麼?」

  案几上浮現著一團光——黑暗周升伸出食中二指觸碰,那團光在他的指間流動。

  「你心裡早已有了答案。」黑暗周升道。

  圖騰,這就是周升的圖騰,余皓不禁將目光從圖騰上轉向場中。

  周升摸摸黑龍的頭,與它分開,朗聲道:「開始吧!」

  余皓緊張起來,而突然間,一陣從遠到近的聲音傳來,周升轉頭四顧,繼而抬頭看天,整個意識世界開始扭曲、模糊。

  「周升!」余皓意識到了什麼,然而從周升所在之處迸發出一道白光,古羅馬競技場飛速瓦解,一聲巨響,掃過余皓,夢境世界坍塌。

  余皓在夢裡醒來,聽見對鋪傅立群床上,鬧鐘響個不停。

  「放假你搞個毛的鬧鐘!」周升炸了,猛地坐起,余皓頓時一陣大笑,在床上翻來翻去。

  傅立群反而是最後醒的,睡眼惺忪,起來按掉鬧鐘,說:「不好意思,忘了。」接著爬下梯子上廁所。

  周升快被氣炸了,余皓一臉無奈。傅立群又爬上床去,天已經亮了,陽光透過遮光窗簾照進來。

  余皓剛一動,頓時察覺到了,忙揭開被子,周升則從床下扔給他一條內褲讓他換,果然在夢境世界裡那一次導致現實也有了條件反射。

  周升去洗了個澡,再躺上床,余皓也趕緊去洗,洗完兩人都沒了睡意。

  周升朝余皓招了招手,余皓在床上湊過去,周升卻往外睡了點兒,指指自己身邊,示意余皓過來。余皓看傅立群,傅立群翻了個身,面朝牆壁。

  余皓輕手輕腳地過去,大學寢室裡的單人床很小,兩人擠一起只能抱著,余皓一隻手怎麼放都不舒服,繼而轉了個身,讓周升從背後抱著自己。

  天氣開始變得涼爽,哪怕洗過澡,周升身上還有股強烈的荷爾蒙氣息,從身後頂著余皓,余皓心想這傢伙真是野獸……昨天白天一次,夢裡一次導致射了,現在居然慾望還這麼強烈。

  「洗完澡睡不著了。」周升小聲說。

  「晚上再睡吧。」余皓極低聲說。

  「對不起啊寶貝們。」傅立群生無可戀地說。

  周升忙道沒事,余皓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給周升看:【撒旦是黑暗的你嗎?】

  周升一邊胳膊讓余皓枕著,騰出另一手:【我不知道,應該是吧,否則還會有誰?】

  余皓總覺得很詭異,也就是說,現在抱著他的周升,既是將軍,也是撒旦。細想起來似乎也可以理解,雖然大部分時候,將軍的正直佔了上風,但周升有時確實有點說不上來的壞。

  第87章:兼職

  周升:【撒旦朝你說了什麼?我有時候是不是讓你挺討厭的?】

  余皓:【怎麼會呢?我愛你愛得不得了。】

  余皓轉頭,看周升的雙眼,周升輕輕地親了下他,表情有點難過。余皓想起,撒旦的話也許代表了周升被摒棄的另一面。他一邊討厭某些時候的自己,一邊又恐怕傷害了余皓,余皓一直以為朝自己告白前周升很糾結,但現在看來,確定關係之後周升每一天都有點小心翼翼。

  他想好好守住與余皓的愛情,並總在猜他的心思。余皓從前很少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與周升在一起以後,周升總是說:「你就不能誠實點,直面你的內心嗎?」於是余皓在周升的影響下,漸漸地變得坦誠起來。

  反而是周升在表白後的一個月裡,常常不吭聲地想事情,有時甚至分辨不出余皓是不是生氣了,總有點小緊張。

  余皓:【我覺得你有點變笨了。】

  周升:【哪裡笨了?你才笨。】

  余皓笑了起來:【其實你完全可以像以前那樣對我。】

  周升打字的手停了下,余皓馬上感覺到周升可能又誤會了,連忙解釋:【我的意思不是說回到還沒在一起的時候,是說哪怕你像以前,我也很開心,你對我太好了,我有點怕。】

  周升:【怕什麼?】

  余皓:【怕你把熱情耗光了,就慢慢地不喜歡我了。你這麼優秀,跟你在一起簡直跟中彩票一樣。】

  余皓感覺到周升在笑,正想再解釋兩句時,周升卻把手機按下去,讓余皓轉過身,緊緊抱在懷裡。

  「開房去吧。」余皓小聲在周升耳畔說。

  周升低聲道:「現在不,怕你被弄疼了不舒服。」

  余皓:「什麼時候開房都會疼啊……拖久了就不疼嗎?」

  周升又在笑,低聲道:「我都準備好了,你就這麼著急嗎?啊?」

  余皓本來對「求合體」覺得很不好意思,但經過了今天,他突然就坦誠起來了,他在一本書上看到,確定了戀愛關係,並步入穩定期的雙方,容易產生一種拉鋸戰心理,為了爭奪戀愛關係中的控制權,常不會將對伴侶的愛慕宣之於口。

  彷彿對彼此的誇獎太多,會讓人產生驕傲與自滿心態,令對方獲得兩性關係的制高點。不健康的關係裡甚至會產生妒忌心,貶低對方借此來抬高自己。

  余皓一直覺得周升很帥很優秀,簡直是自己的男神,但他自從度過那段糾結的日子後,也不常對周升表達自己的傾慕。這樣是不好的,余皓決定以後有話直說,多花痴花痴下自己的男朋友,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愛他。

  「想吃什麼?」周升說,「食色人之大欲,不開房,吃好吃的也一樣,我給你做。」

  「我也想吃。」傅立群在對鋪上說,「現在只有美食能平復我的心情了。」

  余皓:「……」

  周升:「……」

  周升無奈地起來,下去晨跑順便到山裡菜市場買菜,江中鱖魚入秋正肥美,回來用電飯鍋做了個生滾鱖魚粥,鮮甜無比,配上酸酸甜甜的醬瓜,傅立群大嘆道:「現在心情好多了!」

  「滾!」周升道,「被你鬧鐘吵醒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早飯後余皓接到肖玉君的消息,問他今天能不能來幫忙,余皓便準備出門。周升則陪傅立群去找兼職。肖玉君預備在國慶結束前先開好兩個專題,這樣節後給領導審完,就可以開始上版了。

  余皓沒想到這麼快就開始工作,且這份工作對他來說也有點奇怪,沒有正式職位,沒有合同,沒有明確告訴他薪水,但肖玉君總不可能坑他,背後還有黃霆呢,於是余皓也忍著不問,看你要憋到什麼時候。

  「談戀愛啦?」咖啡廳裡,肖玉君對著採訪問題思考,一眼發現了余皓脖頸的吻痕。

  余皓趕緊拉T恤,肖玉君說:「簡直虐死單身狗,大過節的讓你來兼職,你媳婦沒意見吧?」

  余皓道:「他讓我來的,沒關係,你要談也可以談嘛,我看黃霆哥就挺好。」

  余皓想順手給黃霆助攻下,奈何自己技術不熟練。

  肖玉君道:「他給你說啥了?」

  「什麼都沒說。」余皓的戰鬥力明顯不行,「我就看你倆關係好像挺好的。」

  「要撮合,怎麼不撮合我和男神呢?」肖玉君笑吟吟道,「這裡頭肯定有鬼。」

  余皓心想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人精,肖玉君卻正色道:「貝小舟只答應給咱們十分鐘時間,到時我問她,你別插話,結束了我會告訴你做什麼。」

  余皓點點頭,看表,還有五分鐘到九點時,貝小舟來了,肖玉君忙起來與她握手。貝小舟那表情似乎有點不樂意,坐下打開化妝鏡,給自己畫眉毛,冷冷道:「問吧。」

  肖玉君翻開打印資料,貝小舟突然從化妝鏡盒裡抬起頭,望向余皓,皺眉道:「是你?」

  余皓忙笑著點點頭。

  余皓沒想到那天貝小舟遠遠地見了他一面,居然還記住了。

  「你倆認識?」肖玉君笑道,「怎麼不說呢?」說著動動余皓。

  余皓:「你記得我?」

  貝小舟關上鏡盒,笑了起來,肖玉君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說:「余皓是我帶的實習生。」

  「你不是才大二嗎?」貝小舟詫異地打量余皓。

  余皓答道:「我們是朋友,來幫忙的。」

  「這樣啊……」貝小舟想了想,說,「嗯,肖老師,你先採訪吧。」

  肖玉君觀察貝小舟臉色,她有兩百多萬的粉絲,是絕對惹不起的,一旦激怒了她,粉絲鬧大了說不定還得害她挨罵。

  肖玉君的提問很尖銳,卻都是笑著問的,包括貝小舟在網上用的名牌包、平時度假、廣告費等等,余皓聽了問題都覺得太冒犯了,但肖玉君這麼笑著提問,卻能有效緩解採訪對象的不爽。

  聊了大約十分鐘後,貝小舟經紀公司的負責人也來了,臉色不大好看,見貝小舟態度似乎不錯,便沒有阻攔,只是在旁時不時補充。肖玉君的問題來一個貝小舟回答一個,余皓看了眼表,她們足足聊了五十分鐘。

  最後,肖玉君說:「你有什麼想朝你的粉絲說的嗎?」

  貝小舟道:「這是人物專題吧?問這麼多。」

  肖玉君笑了笑,沒回答,貝小舟想了下,答道:「好好過自己的吧,再光鮮的生活也是別人的。」

  經紀人頓時色變,貝小舟卻一臉無所謂。肖玉君道:「謝謝您。」

  「余皓。」貝小舟朝余皓說,「聊聊。」

  余皓心想我和你有什麼好聊的?該不會是想讓我幫你約周升吧?不好意思!他現在有主了!

  經紀人與肖玉君離開,余皓道:「我聽說了挺多關於你的事。」

  貝小舟道:「哦?說我被包養什麼的嗎?」

  余皓笑道:「當然沒有,都說你是我對門寢室、隔壁寢室同學的女神。」

  貝小舟沉默不語,余皓道:「關於璟雅和周升,我幫不上什麼忙……」

  貝小舟突然說:「謝謝你啊,余皓,謝謝你們。」說著笑了起來。

  余皓:「???」

  「你幫了我一個大忙。」貝小舟眉毛微微揚了起來,「那天我實在沒辦法,才陪小雅過來的,當時我死的心都有了。」又朝余皓擠了擠眼。

  余皓:「!!!」

  「你們……你……」余皓領會到了貝小舟那個「你懂的」的眼神,瞬間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忍不住大笑起來。貝小舟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那她?」余皓試探著問貝小舟。

  貝小舟現出有點傷感的微笑,聯想到周升的那句「我也不好說」那一刻余皓直覺,貝小舟與黃璟雅一定也陷入了某種泥濘般的感情狀態中。也許她們談過一段感情,將明未明之時,黃璟雅迫於來自父親的壓力,不得不與周升接觸,更隱隱約約,有點喜歡周升。

  「笑什麼?」貝小舟道,「有這麼好笑嗎?」

  余皓說:「我覺得你就像個性轉版的周升。」

  貝小舟一挑長發,正色道:「這簡直是我被黑得最慘的一次,姐姐我可是很溫柔的好麼?哪裡像那痞子!」旋即頭髮不小心掛在了臉上,這下余皓更是趴在桌上狂笑。

  「笑夠了沒有!」貝小舟生氣道。

  余皓擺擺手,說:「我覺得這種事,最重要的,是璟雅自己能先想清楚吧。」

  貝小舟說:「本來女孩子比男生就想的多得多,可感情吶,若這麼容易就能想清楚,這人間還會有這麼多的怨侶麼?」

  余皓不得不點頭,答道:「你說得太對了。」

  「你有微博嗎?」貝小舟說,「我關注下你唄。」

  余皓有點受寵若驚,說:「還是不要了吧!你有兩百萬粉絲呢!待會兒萬一粉絲猜來猜去……」

  貝小舟道:「虛名都是浮雲,在意這些做什麼?你微博叫什麼?」

  余皓微博上都是些簡單的學校景色,與周升談戀愛後多發了些樹啊花啊下雨天之類的,周升時常嘲笑他拍照太渣,余皓則自得其樂——他只想把心情記錄下來,朋友圈裡還是不秀恩愛了。

  「周來春知道這事兒麼?」貝小舟問。

  余皓答道:「應該不知道,我想等畢業以後,可能就好了。」

  貝小舟說:「你當心點兒,周來春很不好惹,那傢伙是個粗人,太混了。」

  余皓點頭道:「謝謝。」

  「不過沒什麼,周升會保護你的。」貝小舟隨口道,並出神地望向咖啡廳落地窗外,「保護自己喜歡的人,天經地義。」

  余皓說:「你怎麼看出來的?」

  貝小舟道:「周升從來不朝小雅說起他的室友、同學,一聽就知道沒戲,我猜他多半就有喜歡的人,讓小雅別去試。那天看你跟他身後,我猜就是你了,T恤挺好看,說開了吧?」

  余皓又尷尬地拉了下T恤領子,遮周升的那個吻痕,點了點頭。

  「說開以後,」余皓說,「心裡反而挺愧疚的,他對我越好,我就越覺得不安。畢竟他本來一切都好好的……」

  「千萬別這麼想。」貝小舟稍稍傾過來,說,「瞻前顧後,動不動就覺得自己害了他,才是最不負責的表現。你一定要好好對他,任何情況下,無論再難,都絕不能放棄!」

  「我懂了。」余皓心裡一凜,說,「謝謝。」

  肖玉君在另一張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整理稿子,貝小舟的經紀人則不時朝他們看。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余皓與貝小舟還在聊,余皓才知道黃璟雅最開始是貝小舟的一個粉絲,關注了她,還給她送了東西。貝小舟抱著感謝的心情與她見了面,兩人才開始慢慢地走近了。

  在許多人眼裡,貝小舟光鮮亮麗的生活,都是出賣身體換來的,但貝小舟從來不陪人上床,從前也曾經過得很苦。

  「我最窮的時候。」貝小舟說,「面試一個平模出來,為了省公交車費,大冬天走了三站路,你懂那種感覺麼?」

  「我懂。」余皓說,「我非常理解,以前我也這麼做過,太絕望了。而且如果不是周升,這個時候我已經死了。」

  「是吧。」貝小舟說,「但最窮的時候,我也沒想過去陪誰上床。有時候看微博下那些評論。尤其一些男的,那麼肆無忌憚地罵人,我簡直就氣得不得了,在他們眼裡,我就是做雞的。有一次哭了足足一晚上,我心想,我靠自己的努力賺錢,過我想要的生活,我招誰惹誰,刨誰家祖墳了,就這麼恨我?還是小雅告訴我,讓我別在乎他們說什麼。這麼說來,她和那痞子才挺像呢。」

  余皓突然覺得自己觸及了肖玉君未能問出來的一些東西。

  「這些我可以加在採訪稿裡麼?」余皓說,「關於你的工作和一些謠言的澄清。」

  「可以啊。」貝小舟道,「隨便寫,我不在乎,小雅那段別提就行。」

  余皓笑道:「當然不會,他們都是老天派來救咱們的。」

  貝小舟說:「對,所以他倆不可能談上,太浪費資源了會被雷劈的。」

  余皓又笑了起來,貝小舟道:「我欠你個人情,以後有事兒可以找我幫忙,來,乾杯。」

  「你可以嘛,怎麼認識的網紅姐姐?」

  貝小舟離開後,肖玉君對此非常驚訝。

  余皓「呃」了一聲,說:「聊了些她怎麼努力工作的事。」

  肖玉君端詳余皓片刻,說:「你準備寫出來麼?」

  余皓道:「我試試看?」

  肖玉君打電話,帶著余皓去約第二個網紅,余皓則掏出筆記本電腦,在另一個咖啡廳裡記錄與貝小舟的一些內容。直到下午四點,周升來接余皓,肖玉君還在聊,一共採訪了六個人,網紅妹子們全都不太想搭理肖玉君,對余皓卻挺有興趣。

  「請小哥哥吃個三明治吧。」有個妹子說,「我看他都餓得不行了。」

  余皓是十分感動的,居然還有人注意到他過了飯點沒吃東西。

  最後,肖玉君點了點頭,交給余皓一個U盤,說:「這個給男神,辛苦你了。」

  周升接過,與余皓回了校,周升道:「貝小舟沒把你怎麼樣吧?」

  余皓與周升走在一個沒人的地方,想起貝小舟那句「絕不能放棄」想著想著,轉身,抱住了周升。

  周升:「???」

  周升頓時就心花怒放,說:「怎麼啦?怎麼啦?一天沒見,想老公了嗎?」

  余皓沒說話。

  「沒被欺負吧?」周升說,「被欺負了就不做了,我替你報仇去。」

  余皓倚在周升肩頭,感覺到周升的心臟怦怦狂跳。

  「沒有,一切都很好。」余皓笑道,「先找凱凱去,再吃晚飯,走。」

  周升與傅立群各找了份兼職,周升給初中生補數學,傅立群則去健身房當器械教練助手,保護顧客在加重量時不受傷,順便整理器材打雜。

  「哎喲我的媽。」周升一直吐槽那初中生,「太難教了,太叛逆了,我都想動手揍他。」

  余皓哭笑不得:「都這樣,當家教真的很累。」

  陳燁凱最近明顯地睡不夠,自從暑假結束後,余皓還是第一次與他說上話,他家裡佈置成了夢境中的避風港,連桌布都一模一樣,但桌上攤著一大堆混亂無比的資料,有學院評估用的課題與計畫表、下學期的課程分析,以及林尋案的案情報告。

  「喝點什麼?」陳燁凱道。

  「你一天睡幾小時?」周升忍不住問。

  陳燁凱一隻手比了下,說:「我睡得不多,喝低因咖啡吧,晚上別睡不著。最近還到處去奪夢嗎?」

  余皓把U盤遞給陳燁凱,陳燁凱把資料打印出來,覷這空當給兩人泡咖啡。

  「沒有了。」周升說,「不過金烏輪還得過段時間給你。」

  余皓以眼神示意周升,指指自己,又指周升,示意要不要告訴他咱們在一起的事?周升卻擺擺手,讓余皓先不說。

  「這專題君君找我的時候,我就很有興趣。」陳燁凱道,「但礙於還在學院,不能參與社會採訪,只能通過你了,余皓,辛苦辛苦,這學期你一定很忙。」

  余皓知道陳燁凱總是這樣,明明在幫別人,到了他口中,卻變成在麻煩人,陳燁凱端來咖啡坐下,余皓說:「不多,為期也就一兩個月,以君君姐的採訪速度,很快就解決了。」

  「嗯……讓我看看……」陳燁凱開始閱讀打印好的資料,周升則躺在陳燁凱沙發上,開始玩他的新switch

  陳燁凱抽空一瞥周升:「朋友送的,你們拿回去玩?」

  周升:「別了,傅立群好不容易才振作點,拿個遊戲機給他又得醉生夢死。」

  「餓了吧。」陳燁凱看余皓與周升都有點毛躁,周升把遊戲機用力地按來按去,余皓則把資料翻來翻去,便起身道,「我給你們做點吃的。」

  「我來吧。」周升扔了遊戲機,起身去翻陳燁凱家的廚房,只有六個雞蛋、半包米、一鍋冷飯。

  周升:「……」

  「跟著去採訪了?」

  「去了。」

  「很好,與採訪對象面對面地打交道,你就能讀出許多她未能訴諸於口的潛台詞,說不定還會有新的發現。」

  「是的,確實是這樣!」余皓道,「哪怕在一旁觀察,我大概能瞭解今天的幾個採訪對象,但要組織語言把一些東西給說清楚,卻總是捉摸不到……」

  「語言與文字這些都不重要,首先你自己要理解,你要透過現象,去追尋這一切背後的本質。」陳燁凱朝余皓說,「為什麼貝小舟今天這麼說?為什麼她們選擇了這樣的人生?是發自內心地喜歡,還是受環境影響?為什麼會喜歡?讀心理學最精髓之處,就是問一句『為什麼』,這就是社會關懷。」

  余皓目光從資料移到陳燁凱臉上,陳燁凱從文具盒裡掏出幾枚圖釘,將一張A1紙釘在餐廳牆上,拿了支筆,開始給余皓做社會資料分析。

  「學會畫一張思維導圖。」陳燁凱又說,「試著把你獲得的錯綜複雜的資料理清,再去探尋底下的本質。」

  余皓看見陳燁凱開始根據資料,還原採訪對象的心理活動時,只想大喊一聲「男神!」陳燁凱實在是太強大了,思維條理都非常清晰。

  「消費主義文化在我們的時代裡重新定義了個人價值,置身其中,每個人都會受到影響,從這篇稿子的主題來看,肖玉君致力於消弭父母輩與時下的年輕人的代溝,兩種價值觀的碰撞與衝突,這就是本期專題的本質所在。」

  「七八十年代的人,仍然抱著白手起家的思想,對消費主義沒有過多的認知,這才是青少年人迷戀網紅,而父母親無法理解,認為他們是壞榜樣的根源……謝謝。」

  周升隨手摘了一把陳燁凱家的薄荷盆栽,剁碎以後做了個薄荷葉蛋炒飯,擱下後三人邊說邊吃,陳燁凱剛吃了第一口,就現出震驚的表情。

  陳燁凱:「……」

  余皓:「?」

  周升:「???」

  「鹽好像放多了。」周升朝余皓說,「待會兒多喝點水吧。」

  「剛好。」余皓道,「我快餓死了,今天下午就吃了個三明治……薄荷葉炒飯居然這麼清香,太好吃了。」

  周升:「多吃點,鍋裡還有。所以凱凱,靠買包買鞋,買奢侈品來獲得快樂,你覺得是錯的?」

  「這就是做這個專題的意義所在了。」陳燁凱道,「余皓你先把稿子整理好改完發我,我再幫你修改一次後發給肖玉君。」

  第88章:勇氣

  月色下,余皓與周升離開教師宿舍,走在操場上,周升朝余皓伸出手,萬籟俱寂,兩人就這麼牽著手晃蕩。

  「不想回寢室。」周升說。

  「去小樹林嗎?」余皓笑道,「會被保安抓的。」

  周升也笑了起來,兩人現在想親熱總是得很小心,在寢室裡怕傅立群被暴擊,在外頭又怕被偷拍,簡直上哪兒都不行。

  「我有種感覺,凱凱確實喜歡你。」周升朝余皓道。

  余皓:「哎,不可能。他怎麼會看上我?」

  周升說:「他像是在塑造你,你沒發現?」

  余皓:「什麼?」

  余皓一時沒明白周升說的,周升放開余皓的手,轉身面朝他,倒退著走在前面:「你沒發現麼?凱凱總在教你東西,引導你,讓你變成他期望中的樣子。」

  說到這裡時,周升有點黯然。

  余皓隱約明白了周升之意,陳燁凱確實對他非常關注,且知道他不願意接受物質上的贈予,於是總會設計些巧合來引導他,讓他學會更多。他在塑造自己的價值觀與人生觀,更引發他不斷地思考。

  余皓道:「我本來今天想告訴他咱們在一起了。」

  周升道:「這話該找個合適的時候,由你自己對他認認真真地說。余皓,我要是能再強大一點就好了。」

  余皓怔住了,他突然明白了周升最近有點奇怪的原因了。

  「像凱凱這樣嗎?」余皓說。

  「魚我所欲也,熊掌,我所欲也。」周升無聊地說,「二者不可得兼,捨生取義。」

  余皓:「???」

  周升抬眼看余皓,有點傷感地笑了笑,余皓不知道為什麼周升突然會毫無來由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驟然間,余皓一道念頭閃過,猶如在某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層面上,隱約猜到了周升的小糾結。這種類似的時機出現了許多次,似乎自從他把圖騰交給周升,成為他意識世界裡的一部分後,便常會偶爾靈光一閃,獲得兩人之間那心意相通的共鳴。

  周升在確定關係後,希望好好努力,照顧自己,給他最好的物質享受;但一旦周來春知道兒子是個同性戀,一定會逼著他們分手。堅持與余皓在一起,就意味著,未來將遭到周來春的反對。

  到得那時,周升會與父親爆發出極強烈的衝突。而生日那天,周升與父親談完以後,明面上雖不再多言,余皓卻知道周升內心已經接受了周來春話糙理不糙的觀念。

  余皓道:「想告訴你爸嗎?會不會太早了點?」

  周升笑了起來,說:「早?咱們不是從認識第一天就在一起了嗎?」

  余皓一時不知道怎麼接這話,周升摸了摸余皓的臉,想了想,又說:「你覺得畢業再告訴他合適,還是現在說合適?」

  如果讓余皓選的話,一輩子都不想讓周升父母知道,也不想有什麼牽扯,但大家心知肚明,這根本不可能。周來春明擺著就是要來干涉兒子的生活。現在說與畢業後再說,並沒有多大區別。

  周升又說:「我不能像嫂子一樣,這樣對咱們不好……」

  「嫂子不一樣。」余皓答道,「她早就說了,只是家裡不支持。」

  岑珊的情況是在高三畢業時就被知道了,自然遭到了父親激烈的反對,甚至在醫院裡躺了半個月,差點被岑珊氣中風。岑珊只得與傅立群一邊繼續談著,一邊消極抵抗,奈何岑父下了最後通牒,岑珊為了父親身體情況著想,只得騙他自己已經與傅立群分手了。

  傅立群非常煩躁,說出「那就分吧」的話來,於是才有了去年冬天喝醉酒,又去求復合的一幕。

  周升耐心地說:「你覺得什麼樣的情況是最好的呢?」

  余皓沉吟片刻,周升又說:「咱們從一開始就設下了一個前提,在一起這件事,我爸媽鐵定不能接受。」

  「是的。」余皓點頭道,他相信周升的爸媽不可能接受自己兒子和一個男生談戀愛這件事。

  「如果他們能接受呢?」周升說,「我可以去他公司幫忙,做他想我做的事,他們也能接受你。這是不是最好的結果?」

  這樣一來,周升的未來,以及他與余皓的未來,就從此解決了。

  余皓說:「我覺得你爸一定會被咱們氣中風的。這不是說說。」

  「我要給他們一個心理陰影。」周升道,「沒理由只有他們給我心理陰影,這也是我的反擊。」

  余皓:「……」

  「我知道他們一時間絕對沒法接受。」周升認真地說,「揚言斷絕關係,我也不在乎啊,他還能怎的?光明正大地承認以後,反而就沒什麼好怕的了,還會把他倆給梗著,梗個好幾年,而最後呢?」

  余皓不得不承認周升的設想還是很周密的。

  「最後他們都會慢慢服軟。」周升說,「要是不服軟,那就大家老死不相往來唄,和現在能有多大區別?」

  余皓明白了周升的意思,他非常認真地對待著他們的關係,並將朝父母挑明當作了一場心理上的攻防戰,不是賭運氣,而是一步一步地設法讓他們不得不接受。

  「這話不能讓薛隆去捅,也不能讓黃璟雅的爸去捅,咱們得握有主動權。」周升又說,「否則一等到畢業,咱們得找工作,主動權就在老頭子手上了。」

  余皓想了很久,而後道:「你決定吧,只要你下定決心,無論做什麼我都陪著你。」

  周升沒說話。

  余皓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常常想我們的未來啊,責任在你身上,也在我的身上。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著,好嗎?」

  周升驀然不說話了,端詳余皓。余皓還有許多話想說,他想說的是人生在世,是像你師伯一樣,開家小餐廳卻做出了很好吃的小炒重要,還是像你爸一樣成為富甲一方的企業家重要?

  你想要的,真的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嗎?余皓不禁又想到了周升的媽媽,比起周來春,他其實要更喜歡周母一點,她與周來春就像活在兩個世界裡,神經病得我行我素,但相比之下,余皓更喜歡她。當然,她的意見對於周升來說更不重要,至少不如周來春的重要。

  因為他有錢,他可以左右兩人未來的生活,而周升媽媽不可以。於是哪怕周升在討論未來時,大多數重點也集中在父親身上。

  「那……我再認真想想吧。」周升說。

  兩人停下腳步,周升抬頭,望向頭頂的月亮。

  「你膽子真大。」余皓想說的話終究沒有說,「換我,我覺得我沒這個勇氣面對他們。」

  「什麼也錘不了我。」周升抬頭看月亮,「因為我有一面盾牌,今天月色挺好吶。」

  「是的。」余皓快步追上,周升卻轉身開始快跑,余皓在田徑場上追他,喝道:「給我站住!」

  「來追我啊,來追我啊。」周升笑道,跑跑停停等余皓,余皓追上去,周升卻一個輕巧轉身,把余皓按在草地上,余皓雙眼十分明亮,倒映著天際的滿月,環過周升的脖頸,與他躺在草地上放肆地接吻。

  回到寢室時,周升還在給余皓掃頭上的斷草。

  傅立群則躺在寢室床上。

  「吃了嗎?」余皓問,「給你煮泡麵?」

  傅立群奄奄一息:「餓過了……不想吃。」

  周升:「第一天打工,有什麼感想?」

  傅立群:「錢難賺——屎難吃——想去搶銀行——」

  余皓總感覺自己的人生彷彿給了傅立群與周升過多的壓力與煩惱,迫使他們過早地去思考一些本來不該在這個時候思考的問題。周升煩惱他們的未來,傅立群則煩惱與岑珊的未來。只有餘皓自己心情不能再好了,他知道周升有許多小糾結,但這代表著,彼此的出發點,是在一起共度一生。

  「性格里的陰暗面永遠是我們靈魂中的一部分。」余皓對黑暗周升說,「我們都做不到完全地拋棄負面念頭,人是怎麼樣的,只取決於對自己的哪種期望佔了上風。」

  黑暗周升說:「所以黑暗人格不能被毀滅,只能被放逐。」

  余皓與黑暗周升坐在競技場的貴賓席上,余皓有預感,周升這場比試一定會獲勝。

  是一起面對家人的決心給了他力量,還是周升心裡已經想通了?余皓不由得又想起了金烏輪的來歷,事實上直到現在,金烏輪的能力依舊是個謎。

  美杜莎在場邊不斷游移,嘶啞的聲音道:「你又來了,小爛仔……」

  周升道:「小爛仔也會長成好男人,倒是你,陰魂不散這麼多年,也該滾蛋了吧?」

  美杜莎縱聲嘶吼。

  「將軍!」余皓突然在觀眾席上喊道,「你的未來不是只有你自己,還有我!」

  周升朝觀眾席投以一瞥。

  「我們一起。」余皓道,「別忘了!」

  美杜莎霎時衝了上來,周升果斷舉盾,「噹」一聲抵擋美杜莎的利爪。

  「在這個世界上。」黑暗周升端著一杯長島冰茶,說,「不是什麼事情都這麼萬事順遂、心想事成的,如果僅憑意志與勇氣就能解決大多數事情,人間怎麼會有這麼多無奈?」

  余皓緊張地看著周升與美杜莎游鬥,喃喃道:「但許多事總要先去做,才會知道結果。」

  周升躲避到場內角落,美杜莎開始了她瘋狂的進攻,狂風暴雨般的利爪狠狠抓在盾牌上,周升全靠那盾抵擋,毫無反擊的機會,金屬敲擊聲如雷鳴般陣陣傳來。

  坐騎黑龍則虎視眈眈,不敢上前,彷彿對美杜莎有著天生的恐懼。

  周升一身鎧甲,余皓看不見他的表情,卻知道他一定應付得相當艱難,他緊張得快要無法呼吸了。

  被鎧甲包裹的周升驀然揚手,瞅準了機會,手中現出一把長劍!

  那是余皓第一次見他時,周升以「將軍」的身份出現在自己夢裡,所攜的配劍!自從有了金箍棒後,周升便幾乎沒再用過它,此時劍刃閃光,隨著他轉身,一劍掃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光。

  美杜莎慘叫一聲,飛掠開去,左爪上長指甲被劍斬斷,鮮血飛濺,落在地面上時,冒出陣陣青煙。

  鐵甲將軍在空中旋轉,盾牌盪開,長劍掠過,美杜莎落地時卻聚力尾部,朝著他閃電般地一彈,利爪揮去,將軍瞬間後退,頭盔被打飛出去!

  余皓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美杜莎雙目射出石化光束,周升以盾一擋,長尾從地面掃來,將他掃得摔在地上,同時黑龍終於從美杜莎背後衝來,美杜莎一轉身,黑龍頓時嚇得退開。

  周升胸鎧被抽得凹陷,一手摘下護腕與手套,扔在地上,發出噹啷聲響。雙手活動手指,將盾牌一抖,化作金箍棒,左手劍,右手金箍棒交叉,警惕地看著美杜莎。

  美杜莎現出猙獰笑容,朝周升游移而來,周升狂喊一聲,朝美杜莎衝去,就地一翻滾,劍與金箍棒齊出,將她挑了起來,繼而一劍揮去,美杜莎鋒銳的右爪上,指甲隨之斷裂!

  美杜莎身在空中,長尾倒捲,未等周升使出致命一擊,已將他捲住,蛇尾將他揮上半空,再狠狠摔下地面!

  周升幾乎是頭先著地,余皓彷彿聽見了他的頭骨撞上地面的聲音,差點就站了起來!

  「別忘了美杜莎的武器,可不是只有一雙爪子。」黑暗周升緩緩道。

  觀眾席上響起排山倒海般的呼聲,周升趴在地上,艱難掙扎,爬向他的盾牌,口鼻溢血。

  美杜莎翻身而起,環繞周升,觀察他的反應。

  「我看他今天是不想放棄了。」黑暗周升道,「不過沒關係,他死了,我還在。你要先離開這裡不?」

  余皓亮出匕首,在指間旋轉,看也不看黑暗周升。

  「加油……」余皓顫聲道,「周升,站起來。」

  周升發著抖,一手仍緊握著劍,另一手抓住了盾牌的邊緣,一身鎧甲被撞得扭曲破碎,竭力支撐起身。

  「勝負已分!」黑暗周升朗聲道,「美杜莎,好好塑造你的戰利品吧!」

  余皓握著匕首的手不斷發抖,只見美杜莎以蛇尾纏住周升咽喉,將他高高提起,帶著殘忍的微笑,睜大了雙眼——

  「去吧!」余皓一聲大喊,匕首如銀色流星,刷然飛向場中,周升左手以盾牌一擋,右手舉劍,劍身在空中接住匕首,唰拉拉旋轉著將它朝地面狠狠一釘,將美杜莎的蛇尾牢牢釘在了地上!

  黑暗周升驀然轉身,余皓起身退開,橫持另一把匕首。

  「我沒有破壞規則。」余皓沉聲道,「你看,我沒有參戰,不是麼?我的圖騰可以交給周升,我的力量自然也可以。」

  剎那匕首發出強光,美杜莎不斷掙扎,周升用盡全力,抵住盾牌朝向天際。

  「來……吧……我……召喚……你們……」

  雲層的巨大裂縫中,十餘枚銀色飛火轟然墜地,競技場上一片混亂,余皓展開翅膀,飛了起來,躲避黑暗周升。流星越來越多,墜地的同時化作余皓夢境中的NPC衛士!

  整個大地都在隨之顫動,美杜莎狂吼一聲,轉頭射出石化目光,NPC紛紛舉起明亮的反光盾,射出勾索,從四面八方纏住美杜莎,成為一張巨網!

  霎時間強光在盾陣前跳躍,余皓只覺眼前一亮,暗道不好,當即躲開。黑暗周升憤怒無比,將案几一掀,觀眾席上頓時石化,轟然垮塌下來!

  競技場下一片混亂,周升得以脫身,一閃身藏進了NPC大陣中,美杜莎被氣昏了頭,不斷衝撞大陣,身上勾索卻越來越多。美杜莎不斷拉扯身上的勾索,卻意識到鋒銳的利爪已經被周升覷機斬斷!

  美杜莎以石化目光四射,所過之處,繩索粉碎斷裂,奈何勾索越來越多,重重纏繞在身上,形成一張網,而黑龍展翅衝來,一頭撞進網中,龍爪抓起繩索,拍打翅膀,將她提得飛了起來!

  周升不住咳嗽,拄著金箍棒,狂吼一聲!

  周升身上鎧甲如浮雲般消散,現出束身金鱗鎧,緊接著一腳踏上觔斗雲,吼道:「受死吧——!」

  周升掄起金箍棒,唰地射上半空,連人帶武器衝向美杜莎,一棍掃去!

  NPC士兵同時大喝,朝著四面八方,將勾索猛地一拉!

  美杜莎摔向地面,周升則一棍直挑,那當頭巨力上下錯合,一聲悶響,將美杜莎周身勾索全部扯斷,蛇女飛上空中,五官扭曲。

  「最後一招當然得用……」

  周升左手盾右手劍,身在半空中,以盾格擋,再從盾下一劍揮去,美杜莎的身體在空中噴發出漫天鮮血,頭顱如流星般墜下大地!

  「成功了!」余皓大喊道。

  余皓展翅,飛向場中。

  在那震耳的歡呼聲中,周升墜落地面,不住喘息,艱難站直,與余皓抱了個滿懷。

  美杜莎的頭顱與身軀化作青煙消散,黑火熊熊飛出,接二連三飛向周升手中的利劍,與劍融合,現出奇異的花紋。

  「夢境的主人對戰美杜莎,獲勝。」

  又是一陣歡呼。

  「我需要修改規則。」黑暗周升一身黑火飛繞,現出撒旦身形。余皓看得出撒旦極力按捺著憤怒。

  周升幾乎快站不住了,整個人倚在余皓身上,提起劍,指向撒旦。

  「少廢話。」周升道,「下一個。」

  余皓驚道:「還下一個?」

  「讓我看看是什麼。」周升有氣無力道,「滿足下好奇心不可以嗎?」

  撒旦懸浮空中,注視周升。

  「很好。」撒旦朝競技場四周道,「夢境的主人,將軍,想挑戰下一個對手!讓我們來看看,他即將對抗的是什麼!」

  黑火砰然消散,現出牢籠,牢籠內出現了一隻足有十米高的黑色怪獸,頭上長著閃光的獨角,一身披著滿是倒刺的外殼,血盆般的巨口中,尖牙往外翻著,尾巴末端還在燃燒。

  余皓:「這……還是算了吧,將軍,做人也不一定要那麼地十全十美。」

  撒旦道:「來吧,我很想看看,你如何打敗饕餮。」

  余皓:「走!周升!這傢伙打不過的!」

  周升只得道:「後會有期!我們會回來的!」

  說著召喚觔斗雲,帶著余皓,「唰」一聲飛出了競技場。

  上得雲端平台,余皓給周升療傷,周升眼裡儘是笑意。

  「好啦。」周升說,「困擾我多年的心結,終於解開了。」

  周升躺在平台上,千萬流星紛紛飛進金烏輪,回去自己的世界,那場面絢爛無比,只有短短幾十秒,余皓卻被這場景震撼了。

  「我覺得你在現實裡,早就已經解開了。」余皓說。

  「真的解開了,還會有這麼多顧慮嗎?自從決定和你一起以後。」周升攤開手腳,如大字形安靜躺著。

  第89章:訓練

  余皓朝雲海下看,只見烏雲被驅散之處更多了,底下的競技場中折射著一輪金光。

  「連撒旦在內,還有十一個敵人。」余皓道,「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這麼多阻礙嗎?」

  「對許多人而言,也許只會更多吧。」周升淡淡道,「饕餮,象徵的是對物質的貪婪嗎?確實,我總是有點看不開。」

  余皓到了周升身邊盤膝坐下,摸了摸他的額頭,周升就像剛打完勝仗的勇將,朝余皓笑了笑。

  「你說它到底是什麼呢?」周升又出神地望向金烏輪,「為什麼就選中了我?」

  余皓抬頭,兩人沉默不語,金烏輪的光火如日珥般不停翻湧。

  「你的圖騰在撒旦手裡嗎?」余皓問。

  「一分為二。」周升說,「金烏輪算一半吧,底下競技場有另一半。」

  「還能這樣?」余皓詫異道。

  周升側頭看余皓,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當它來到我夢裡的那天,雲上就變成這樣了。」

  余皓眉頭深鎖,一直在思考金烏輪對周升夢境的影響,這聽起來非常匪夷所思,但勉強也能理解。假設周升一直過得很不順遂,而無意中撿到了金烏輪,於是這讓他的人生發生了改變與割裂——因這項能力而擁有了一定的信心與力量,人生如重新開始,信念增強。

  另一方面,則是現實生活依舊被無窮無盡的問題困擾著。

  於是對「自我」的認知也隨著這個過程而分裂了。

  「將軍。」余皓認真地說,「我必須嚴肅地、認真地和你談談這個問題。」

  周升茫然轉頭。

  「我覺得夠了。」余皓說,「我需要的,不是一個完美的你。」

  周升皺眉不語。

  余皓說:「我喜歡你,也包括你的壞脾氣、你的喜怒哀樂、你的優點和你所有的缺點,就像你喜歡我一樣!周升,你得明白,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喜歡你的。」

  周升剎那表情有了瞬間的變化。

  「媽的……」周升轉過頭去,避開余皓的視線,余皓道:「周升?」

  余皓有點不安,他是不是不該在周升歷盡千辛萬苦,打敗美杜莎後的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周升卻不住躲避余皓的眼神。

  「行!行!」周升答道,「我答應你!過來過來……聽話!」

  周升不由分說,把余皓強行扳過來,從身後抱著他,兩人倚在白色的石欄上,望向天空。

  金烏輪的光焰倏然隨之一斂,天空猶如入夜,霎時千萬顆流星化作白線,飛過夜空。

  「哇!」余皓道,「這是什麼?為什麼突然有流星……」

  「噓,別說話。」周升低聲道。

  兩人仰頭看著,許久後,流星雨消失,金烏輪又恢復了光芒四射。

  余皓感覺到周升有點發抖,問:「你怎麼了?」

  「傻逼。」周升嘲笑道。

  「你!」余皓怒了。

  周升眼睛有點發紅,低頭親吻余皓的脖頸。

  「別的先不提,今天就不給點獎勵嗎?」周升說。

  余皓跨坐在周升腰上,說:「有生殖隔離。」

  周升哈哈地笑了起來,黑龍頓時飛了過來,余皓朝黑龍道:「走開!」

  「它走不開。」周升神秘地說。

  余皓:「你變個猴子給我看看?」

  周升道:「不會吧!你這麼重口啊!」

  余皓道:「猴子很帥啊!又高又帥!反正這也是夢……」

  周升道:「你還嫌棄我矮???」

  「沒有!」余皓道,然而周升慢慢地變成了在施坭夢中見過的孫悟空,就像個兩米長的大毛絨玩具一樣,而且還是活的有心跳。

  「太帥了!」余皓抱著孫悟空,大叫道。

  「這好像不大對吧?」周升笑道,抬起一手摟住余皓,余皓在他的側臉上蹭了幾下,突然天地間響起了鬧鐘聲。

  余皓:「……」

  周升:「……」

  兩人醒了,傅立群還在睡。

  「哥哥!你到底想幹嗎?!」余皓悲痛地控訴道。

  傅立群睡眼惺忪爬起來,清晨八點半。

  「啊。」傅立群說,「我去打工了……」

  周升躺在床上,五指痙攣,抓了好一會兒,最後無奈地放下手。

  「好吧,輸給你了。」

  「我好像也得去打工……」余皓有點頭昏腦漲,爬下床燒開水,說,「喝杯咖啡再走吧。」

  「謝謝……」傅立群明顯有點疲憊,說,「我想以後開個全國連鎖的健身房,先學學吧。」

  周升沒再生氣,朝傅立群道:「加油。」

  「加油,哥哥。」余皓道,「你一定能行。」

  傅立群洗漱過後去健身房打工了,從今天起,週六日、節假日他都會儘量過去。

  余皓看了眼手機,今天和肖玉君約了早上採訪,周升則是十一點開始,當家教兩小時,下午大夥兒一起回學校圖書館上自習。

  「吃冰棍嗎?」周升坐在床上,朝余皓說。

  余皓剛洗過澡,有點不好意思。

  周升道:「洗乾淨了嗎?」

  余皓沒說話,臉紅了。

  「這麼純情做什麼?」周升笑道,「害我都不好意思了,還一個小時出門,請老公吃根冰棍唄,老婆。」

  周升下床,示意余皓背靠梯子,扳起他的兩手,讓他從頭頂反握著睡床梯。

  余皓:「我、我給你吃嗎?等等……我不好意思,哇啊……」

  周升道:「交流交流嘛,我教你。」

  余皓:「你又沒吃過……等!哎……」

  郢市秋晨陽光明媚,余皓戴著頂運動帽,踩著滑板,在街心公園裡繞過一段平路,抵達與肖玉君約好的地方。

  在公園裡踩滑板真是太好玩了,余皓學會滑板以後,完全就不想從滑板上下來,可惜不能踩著到處刷街,許多玩滑板的都踩著上學放學,周升給他買了個滑板包,不踩的時候還可以挎背著,就像他把盾牌背在身後一樣。

  余皓不敢像大三的師兄們沒事就踩滑板上路,但在公園裡玩一下總是可以的。秋高氣爽,冷熱正好,微風吹來簡直渾身舒暢。今天他滿腦子裡全是寢室的刺激場面,這是他的第一次……也沒想到周升居然會這麼認真。

  要不要做那個有什麼關係?余皓已經徹底被周升征服了,從前對性還沒有時時刻刻地渴望著,只要能在一起就很開心了,但專業課上說的確實非常對,不能太對了。

  性是愛情反應中的強烈催化劑,初嘗禁果的刺激,以及把自己完全、徹底地交給對方的感受,令余皓彷彿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余皓覺得自己被周升弄得有點走神了。

  「滑板boy!」肖玉君笑道,「今天心情很不錯嘛。」

  「不能再好了!」余皓踩住滑板,把它收好,「給你買的咖啡。」

  「真羨慕有戀愛談的人。」肖玉君說,「走吧,小奶狗,讓姐姐也佔下你便宜,享受下被人拎包的感覺。」說著把包扔給余皓,余皓還是很會照顧人的,尤其是對女孩子。

  今天肖玉君與余皓來參加一個沙龍,這個沙龍是供心理有問題的年輕人家長交流用的,最早只是幾個老人家在互相吐槽自己孫子,慢慢地就發展成了交流會。

  余皓聽了一會兒,發現所謂的「交流障礙」也不是心理疾病,是確實存在不願意互相理解的情況,家長們更佔了很大一部分責任。

  記錄完後,肖玉君把錄音筆一起給余皓,照老樣子,余皓回去找陳燁凱溝通,尋求「專家意見」。下午和周升一起上自習,傅立群則累得半死,回去睡午覺,晚上還得去健身房。

  余皓與周升並肩坐在圖書館長桌前,根本看不下書,想到今天在寢室裡就撓心撓肺的,總想看他或者親他,周升卻正色道:「認真看書!」

  余皓:「你還不是沒在看。」

  周升那本英語習題一小時就翻了三頁,眼角餘光不停地偷瞥余皓。

  「你在哪兒學的?」余皓說。

  「你不看片嗎?」周升有點臉紅,低聲道,「那你技術是天賦?」

  圖書館裡沒幾個人,都坐得很分散,余皓挪了個位,坐到周升對面,不回答他了。

  「回來!」周升小聲道。

  余皓笑著瞥他,面對面坐就可以光明正大看他了,只是說話不方便。周升只得心不在焉地做題,片刻後拿了個本子,在上面寫字,推過去和余皓聊天。余皓寫了推過來,周升寫了又推過去。

  末了,周升收起本子,起身走了。

  「買菜給你做飯吃。」周升說,「你記得六點回寢室,不打擾你了。」

  余皓只得獨自看書,周升走了以後,余皓終於能專心點兒,把昨天的稿子整理完,再做了一套題,接下來是統計學實在太難了,看得他頭昏腦漲。到了六點時,余皓終於決定不看了,收好書回寢室,發現陳燁凱給自己發了幾條消息。

  余皓正想把資料給他,收了U盤出去,陳燁凱正等在圖書館樓下。

  秋風習習,圖書館後是一片漂亮的竹林。

  陳燁凱道:「總算忙完了。」

  「辛苦了。」余皓笑道,「你得好好睡會兒。」

  陳燁凱與余皓並肩而行,笑著說:「忙完以後,總有點小空虛失落,自從那一天以後,我總想著,你們什麼時候會再進我的夢裡來。最近兼職做得怎麼樣?」

  余皓朝陳燁凱說了些採訪的事,君君會用稿費的方式來支付他的兼職報酬,陳燁凱聽完後便點點頭,兩人沿竹林慢慢地走著。余皓給周升發了條消息,會晚個十分鐘回去。

  這條路幽深清靜,通往圖書館後的教學樓,這一年裡學院變化很大,蓋起了各種樓,如無意外,下一個暑假來到前,院校也將獲得新的評級,招更多的學生,畢業後余皓的文憑也會變得更值錢。

  「上個月的最後一天突然就夢見你了。」陳燁凱忽然說。

  「記得這麼清楚。」余皓笑道,「一個多月前的夢。」

  「嗯。印象特別深刻。」陳燁凱說,「你們還會到我夢裡來麼?」

  「不會了吧。」余皓想起周升朝自己說過的話,答道,「我們都生活在現實中,沉迷夢境,其實不好。」

  「也是。」陳燁凱沉默片刻,而後道,「不能總緬懷記憶,人得向前看,得好好生活,這也是龍生那封信上想對我說的。」

  余皓端詳陳燁凱,最後道:「陳老師,謝謝你。」

  陳燁凱表情有點不解,繼而明白余皓之意,笑了起來:「該我謝謝你們才對。」

  「咱們這是去哪兒?」余皓有點茫然道。

  「不想去哪兒。」陳燁凱笑道,「交完資料以後,只想找個人說說話。晚上一起吃飯?正有點事,想找你聊。」

  余皓:「改天吧?正想請你吃個飯。」

  「有什麼開心的?」陳燁凱笑道。

  「我和周升在一起了。」余皓笑著說。

  那一刻,余皓緊張起來,他最不想看到的境況就是陳燁凱真的喜歡自己,那是因為對龍生的懷念,而對他產生的移情。這樣不僅對自己來說不好,對陳燁凱也是一種傷害。

  余皓不想傷害別人,尤其是待他這麼好的人,但不說清楚更是一種傷害。

  陳燁凱頓時十分驚訝,眼神裡帶著欣喜,道:「什麼時候?恭喜你們!」

  「呃……暑假結束的時候。」余皓有點尷尬,這一刻他短暫地感覺到陳燁凱是真心為他高興,周升的推斷錯了。

  陳燁凱笑著說:「我確實感覺到,周升很在乎你,恭喜你,余皓!」

  余皓這一刻也很開心,自從那天周升提起這件事後,余皓便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現在確認周升猜錯了,就太好了。

  「以後你們想去國外結婚的話。」陳燁凱說,「我幫你倆聯繫。」

  余皓從來沒想過這事,被陳燁凱這麼一提,當即想起了他夢裡的小教堂。

  旋即竹林裡,有人吹了聲口哨,余皓與陳燁凱轉頭,卻是周升來了。

  「凱凱。」周升手裡捏著金烏輪,拇指稍一彈,金烏輪飛速旋轉,陳燁凱抬手,兩手把它拍在手掌心裡,「交給你了。」

  「不用了?」陳燁凱道。

  周升點了點頭,朝余皓攤手,余皓對周升在這個時候交出金烏輪非常驚訝,但他沒有多問,走向周升,兩人牽著手。

  「還沒給你們準備禮物呢。」陳燁凱說,「想要什麼?」

  周升笑道:「什麼也不想要,等你回來,一起喝酒吧。」

  陳燁凱道:「一言為定。」說著轉身離開。

  「你猜錯了。」余皓朝周升道。

  周升無所謂道:「猜錯就猜錯,這很重要?」

  余皓抽了抽鼻子,聞到周升身上有胡椒和八角的氣味,說:「做了什麼好吃的,我要餓死了!」

  金烏輪就這麼被交出去了,余皓常常覺得這是不是他們人生裡歷史性的一天,但這個舉動,尚未有任何結果。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會在夢境裡見到那個化身撒旦的黑暗周升,也不會再見到自己的NPC們與那條虎視眈眈的黑龍。

  「你終於有一次聽我的了。」余皓說。

  周升道:「靠,我不是每次都聽你的麼?」

  余皓笑了起來。

  周升說:「當你說你不需要我那麼完美的時候,我覺得這是我這輩子第二感動的時候了。」

  余皓懷疑地說:「第一感動是什麼時候?」

  周升道:「我不想回憶自己出糗,能別提麼?」

  余皓只得答道:「好吧,不過剩下的怪,咱們可以在現實裡打,不在夢境裡打了,人無完人,我不想要完美的愛人。」

  多少人還在這世上艱辛地活著,明知內心有太多的障礙與陰影,卻難以克服。

  「我懂,只要有你在我的身邊,」周升又說,「我就覺得沒有任何力量能揍扁我。」

  「我可以揍扁你。」余皓說。

  「那是的。」籃球場上,周升一邊運球一邊痞兮兮地笑道,「可你捨不得,你盯著我哪兒看?又想吃冰棍了?」

  周升把球傳給余皓,余皓拿起球要扔他,周升作勢躲避,傅立群來了。

  但黑龍、撒旦……它們一直在那裡,就在周升的靈魂裡,余皓想到這兒,一時覺得人的內心,簡直相當於一個宏大而浩瀚的宇宙。人與人之間的所隔堪比山海與長城,如果沒有金烏輪的力量,那麼他也許一輩子也難以真正地、徹底地瞭解他的愛人。

  「接球的時候別看我的手,寶貝。」傅立群運球,余皓則在周升身後,等著傅立群給他傳球。

  他們議定了參加三人籃球賽,傅立群便給余皓集中特訓打球,余皓會一點卻自覺很爛,周升則充當陪練,幫余皓訓練截傳等技巧。

  傅立群是籃球隊隊長,一上了籃球場,瞬間變得高大偉岸起來,對他來說籃球競技是神聖的。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傅立群又朝余皓道,「注意隊友,隊友有時候會做一些假動作……」

  「接!」傅立群又道。

  余皓不停地在練接球、截傳,周升與傅立群一認真起來,余皓覺得自己簡直像只菜雞,根本不可能從他倆手裡得到球。

  「稍稍往上看。」傅立群見余皓被打擊了,鼓勵道,「別盯著手,眼角餘光分析我的假動作。」

  傅立群身為籃球隊隊長,帶著體育班的同學打贏了好幾場交流賽,教人打球自有一套,他一旦認真起來,余皓便覺得他一上場,男神光環瞬間就恢復了。他不僅教余皓,還教周升,開始制定戰術打配合。

  三人籃球賽還早,今年年底,傅立群希望能拿個好名次,學院今年評優,也會有一筆優厚的獎金。

  「拿到獎金以後想做什麼?」余皓道。

  「大夥兒一起去澳大利亞玩。」周升說,「商務艙和豪華海景房全靠你了,少奶奶。」

  余皓道:「靠我別拖後腿嗎?」

  傅立群笑道:「你不會拖後腿,我有信心。你也要對自己有信心。」

  傅立群與周升的戰鬥力實在太強了,余皓覺得自己根本就是來湊數的,如果規則可以定為「兩人籃球」,那麼這倆傢伙將是一路通殺的存在。

  「截!」

  「截——注意,這不是個球,是個點——」

  「接住!」

  傅立群在場上教完,還在寢室裡把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扔給余皓,包括塑料杯、牙刷、周升的煙與打火機甚至對鋪枕頭,最後還來了對門寢室養狗用的塑料球,余皓覺得自己就像條狗一樣,每時每刻都要注意飛來飛去的東西,並隨時把它攔截住,精神高度緊張。

  「接!」

  余皓:「別把月餅拿來扔!這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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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