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葉粼  受:夏致

葉粼:你知道海豚對你撒嬌賣萌的時候是想幹什麼嗎?

夏致:孤獨寂寞要人陪唄。

葉粼:那是海豚的賣萌陷阱,目標是……(悄聲耳語)

夏致:這麼沒節操!

葉粼:海豚本來就是沒有節操的物種。所以微笑的海豚先生是斯文敗類的傑出代表。

夏致:你怎麼知道?

葉粼:因為我就是那隻海豚啊。

PS:小攻陷入睡夢之後,思想可以附著在水中生物的身上,比如說海豚。(不了解海豚真實屬性的可以百度)

這是一個帥氣的小受,在泳池挑戰小攻,因為表現太亮眼戳中小攻的心,從此以後被外表文雅的腹黑小攻推倒的故事。

 

1 楔子 又凶狠,又溫柔

  沙灘被太陽炙烤得發燙,穿著背心的男孩子滿身都是汗,抱著一隻擱淺了被曬得發白的小海豚,衝進海裡。

  海浪湧來,男孩子喝了一大口鹹澀的海水,但他還是用力地將小海豚送走。

  小海豚的尾巴一甩,衝進了大海的懷抱。

  這一年,男孩子的暑假是在船上度過的。他的阿姨是研究海洋生物的學者,男孩子經常會跟著阿姨在船舷邊玩耍。

  阿姨告訴男孩子:「夏致啊,你要小心——大海看起來很美,其實很凶狠。」

  夏致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直到他不小心掉下去了。

  海浪將他越帶越遠,他拼了命地怎麼也游不回去。

  他叫喊著阿姨的名字,但是船艙裡沒人聽見。

  他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孤獨和恐懼要將他拽進海底。

  忽然有什麼頂了他一下,又頂了他一下,不斷將他頂出海面。

  他聽見了「嗷——」的叫聲在迴盪,是那隻小海豚!

  夏致抱住了它的背鰭,帶著他在海中穿行,海風和細碎的水沫飛過他的耳邊,帶著喜悅和暢快,他被送回了船上。

  那隻小海豚總是會來找他,夏致的阿姨帶著他坐上橡皮艇和小海豚玩耍。

  小海豚喜歡輕輕咬著男孩子的手指,一開始夏致怕疼。但他發現小海豚只是輕輕蹭,夏致就不怕了。

  他坐在皮艇邊緣,用腳尖時不時點著小海豚的腦袋,小海豚明明敏捷,卻還是故意讓著他,偶爾竄起來,用吻部戳一戳他的腳心。

  「夏致,小海豚輕輕咬你,就是表達它喜歡你的意思。」

  「哈哈哈,那它要是長大了就不能咬我了,會疼的!」

  夏致摸了摸小海豚滑溜溜的腦袋。

  「它長大了,再這麼輕輕咬你,就是在試探啦!」阿姨笑著說。

  「試探什麼?」

  阿姨笑而不答。

  夏致貼著小海豚冰涼的臉,一起吹著海風,輕輕對它說:「大海很凶狠,但你很溫柔。」

  小海豚想要用吻部碰一碰男孩子的臉頰,耳邊卻傳來呼喊的聲音。

  「葉粼!葉粼!起來了!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在呼喊聲中睜開了眼睛。

  「我沒有做噩夢……」名叫葉粼的少年從床上坐起身來。

  「真的?既沒有被鯊魚咬也沒被鯨魚吃掉?」

  「這一次,我神遊到了一隻小海豚的身上……遇到了一個小男孩。」

  葉粼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留著那個男孩子的溫度。

  「什麼樣的小男孩?」

  「一個覺得我很溫柔的小王子。」

  他對我說,大海很凶狠,但你很溫柔。

 

 

第一章 挺得勁兒

  樓道的燈光有些暗淡,偶爾還閃爍兩下。

  牆面太久沒有整修過了,裂紋裡嵌著灰塵,還貼著幾張疏通下水道和急開鎖的小廣告。

  還好這是白天,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陽光照射進來,不然這場景真有點像拍鬼片。

  這是T市老城區的一棟寫字樓,已經有些年頭了,每一層樓都有五六個名字奇怪的小公司,什麼「美到自戀spa會所」、什麼「愛你在心口自開紅娘婚介公司」、什麼「城頭大王旗裝修設計工作室」……

  但每一個都大門,啊,不對,是「小門緊閉」,不知道是營業呢,還是倒閉了。

  在第七層的盡頭,也有一個小公司,門上用紅色膠紙貼了一個名字——我們最靠譜廣告公司。

  紅艷艷的,很醒目。

  以及各種顏料飛濺在那幾個字上,不知道是刻意的廣告效果,還是被催債的倒了油漆。

  公司門口靠著牆歪歪扭扭放了七八把座椅,但只有兩個人坐著,都低著頭無聊地玩著手機。

  夏致揣著運動外套的口袋,耳朵上掛著耳機,神色斂然。

  他的五官挺拔中帶著一絲少年氣的青澀,因為臉上沒有任何笑意,乍一眼看上去利落鎮定,肩寬腿長,坐在那裡很有范兒,正聽著……鳳凰傳奇。

  「你是我心中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啊!留下來!」

  耳機是學校門口地攤兒上九塊九買的,有點兒漏音。

  他旁邊坐著的黑框眼鏡男大概是忍不住了,說了聲:「嘿,小哥,你這歌換一首吧。」

  夏致也聽膩了,手機取出來,摁了下一曲。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地飛翔!」

  黑框眼鏡男哽了一下:「這麼帥氣的小哥,怎麼喜歡聽這種土嗨的歌?」

  夏致當作沒聽見,實在是之前面試兼職的時候,他聽的都是阿黛爾、毛不易、霍尊什麼的,結果都沒成。

  於是有兄弟建議他,換點兒接地氣的歌,別讓自己顯得太有格調無法下凡,於是他換了鳳凰傳奇。

  來面試的人並不是特別多,這讓夏致有點小驚訝,畢竟一小時一百八十塊,每天只要工作一小時,這樣薪水高、時間短的兼職可不好找,還不影響游泳和抄作業。

  「小哥,要不然你別聽了,你再放下去,影響我的發揮。」黑框眼鏡男說。

  夏致其實也聽不下去了,畢竟不是他的真實審美,於是摁了暫停,百無聊賴地看著腳下面幾張被蹂躪過無數遍的宣傳單。

  上面印著……咳咳……某某安全T的廣告,字體和顏色非常魔性,更加讓人詭異的是,一個TT品牌,竟然以海豚為標誌。

  明明是憨態可掬的小傢伙,瞇著眼睛,笑容天真中帶著邪惡——這讓夏致以後都不敢正視那些可愛的海豚寶寶了。

  宣傳單上的廣告詞也是一言難盡。

  ——不管你來幾發,保證持久與安全!

  ——有我在,怎麼用力也沒用!

  ——無所顧忌才能天長地久!

  夏致摸了摸下巴,嗯嗯,很好很強大。

  從眼前門縫裡瞥見好像是個簡易的錄音棚。

  黑框眼鏡男似乎對夏致挺有興趣的,問了句:「小哥,你讀書呢,還是出來工作了?」

  「讀書。」

  「是大學還是高中呢?」

  「剛高三。」夏致回答。

  「喲!高三就有這麼高了?」男人的視線順著夏至的脖子滑向他隨性交疊著的雙腿,「嘖嘖嘖,腿真長!你坐這兒半天,背也筆挺挺的,你是不是個模特啊!」

  「練游泳練的。」

  夏致不是很習慣和陌生人攀談,所以每一句話都回答的很短。

  「練游泳能把身材練這麼好呢?等我以後有了兒子,也得送他去學游泳!」

  夏致沒再說話了。他可是從生下來,就被親爹摁澡盆子裡學游泳了。

  但眼鏡男卻很有聊天的興致:「我說小哥,你知道裡邊兒是面試什麼工作嗎?」

  「給廣告配音。」

  「這工作,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夏致心想,有什麼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招聘啟事上明明就說普通話標準就行了啊。

  「除了普通話好之外,還得不要臉。」眼鏡男意味深長地說。

  「不要臉?」夏致側過臉來。

  「你見過哪條廣告,是要臉的?」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開了,剛才進去面試的人臉紅得跟番茄似的,大步流星地衝了出來,連電梯都懶得等,直接走樓梯下去了。

  這咋回事兒?

  這時候,門裡邊傳來了「夏致」的名字。

  夏致狐疑地站起來,進去之前,腦袋裡還迴盪著那句「還得不要臉」。

  面試他的,是兩個油膩的中年大叔,一個地中海,一個大肚腩,還有另外一個負責操作錄音設備。

  夏致面前放著耳麥還有一張紙,紙上印著台詞兒。

  台詞兒前邊三分之一,都是「嗯」、「啊」之類的,看得夏致完全不明白。

  倒是最後三句,有點兒眼熟。

  不管你來幾發,我們都保證持久與安全!

  有我在,怎麼用力也沒用!

  無所顧忌才能天長地久!

  夏致忽然有點不大妙的感覺,也許他不該聽鳳凰傳奇,應該繼續聽阿黛爾的。

  「小伙子,別緊張。我們這兒工作很簡單,也符合人的天性。」地中海大叔開口說。

  夏致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拎起那張紙反問:「這前面嗯嗯啊啊的,難道也是我的台詞?」

  「是的。你的聲音要聽起來得既壓抑,又有力量,明白嗎?」地中海大叔很有耐心地解釋。

  「這廣告,能播?」夏致的眉梢一挑。

  」當然能播。在購物頻道。」

  「這產品通過質監局檢驗了嗎?」夏致又問。

  「我們有樣品,如果你通過這次面試了,可以帶回去試試。」

  不回答通沒通過檢驗,那就是沒質量保障的野鳥產品咯?

  「我們學校不讓早戀,帶回去也沒地方試。」夏致扯了扯嘴角。

  「小伙子,不用害羞,放開一點。你的聲音很好,很有……怎麼說呢……很有質感,屬於那種有力度的,能讓人有滿足感的聲音。」

  夏致將那張紙放下,指尖敲了一下,看起來很隨意,聲音卻挺響的。

  「那什麼,大叔,你的聲音也挺有質感的,屬於那種讓人想把你痛扁一頓尋求滿足感的。」

  說完,椅子向後一搓動,發出尖銳的聲音,夏致站起身來,揣著口袋走出去了。

  「小伙子!小伙子!你的聲音真的不錯,是吃這碗飯的!」

  夏致砰地一聲,把門兒關上了,震的門上「我們最靠譜」的那個「靠」字掉了下來。

  門外還在等面試的黑框眼鏡男站了起來:「小哥兒,怎麼了?」

  夏致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說:「你說的沒錯,要想面試成功就得不要臉。我看好你。」

  說完,夏致就走向電梯了,一邊走,一邊把鳳凰傳奇換成了阿黛爾的《天幕墜落》。

  要不是上學期期末考試他又在班上墊底,老媽再不給他零花錢,還把他的游泳卡給燒了,他也不用到處找兼職掙錢買游泳卡了。

  就在這時候,夏致的手機響了,屏幕顯示的名字是「作業本」。

  夏致皺著眉心咬著牙接通了電話:「岑卿浼,你不是去見網友了嗎?」

  岑卿浼,外號「曾經美」,夏致的發小。

  把這家廣告公司面試傳單送給夏致的就是他!

  建議夏致聽著鳳凰傳奇來面試的傢伙也是他!

  明明長著白菜的樣子,卻總以為自己能拱豬的也是他!

  「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內,請稍後再撥。?」夏致慢悠悠地摁了一下電梯摁鈕。

  「別玩了!陰溝裡翻船了!」

  「你這艘紙船,無論陰溝還是大海都注定要翻。?」

  電梯到了,夏致走了進去。

  岑卿浼這人在遊戲裡也算有把刷子,小神級別吧。

  他遇到一個女玩家,對方技能純熟反應敏捷,除了打遊戲幾乎不和岑卿浼聊天。

  岑卿浼就這樣迷戀上了對方的「冷淡」,沒想到真讓他把對方給約出來了。

  在見面之前,夏致就打趣他:「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來的不是御姐,而是小學生,你怎麼辦?」

  「小學生好辦啊,準備麥當勞兒童套餐不就得了?」

  「那祝你平安,有事燒紙。」

  只是夏致沒想到,他的「祝你平安」沒有用,岑卿浼在手機那端不但跑得快斷氣,鼻涕泡都跑破了。

  看來事情有些大條。

  「你到底怎麼回事兒?」夏致瞇起眼睛,走出了電梯,準備去坐公交車。

  「他不是御姐!他是男的!他是男的!他是男的!」

  「他是男的你也可以請他吃兒童套餐啊。」

  夏致心想,難不成對方要揍岑卿浼?但岑卿浼玩的是男號,發過去的照片雖然也美顏了一下但是並沒改性別啊,反倒是對方一爺們兒卻玩女號,這才是真正的欺騙。

  「他請我去香格里拉——他還開了個貴賓客房——他要睡我——」

  前面兩段,夏致還覺得沒什麼,最後那句可就不得了了!

  「喲,香格里拉好像在雲南吧?他打飛滴請你過去你就去唄!」

  「哥——他是來真的!」

  「你在哪裡?」

  「星際網吧後面的巷子裡!我……我躲到垃圾桶後面了……他們在找我……」岑卿浼的聲音小小的。

  「哈?他們?還不止一個?」夏致摁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

  這孫賊在網上腳踩了幾條船?

  「對……我們本來約在網吧對面的咖啡館見面……我不肯跟他走,他就帶人來堵我了……他們人多我只能跑。」

  事情比夏致想像的要嚴重。

  「你發實時定位給我。還有,我趕過去要時間,但是打車我不夠錢……」

  話才說一半,夏致就收到了岑卿浼發來的微信紅包,寫著「保護費」。

  平時叫他請客擼串怎沒見他這麼積極?

  夏致趕緊攔下一輛出租車,趕去星際網吧。

  週末老城區實在堵,好不容易衝出重圍,就快到達星際網吧的時候,又遇上了交通事故。

  夏致掃碼付了款,推開門長腿一邁就瘋跑了出去。

  他衝上了路邊人行道,一路飛奔,終於來到了岑卿浼所在的位置,看著五六個人就站在巷子的盡頭,岑卿浼被人拎起來,就壓在牆上。

  一個膚色白皙,眼睛挺大的年輕男人單手撐在岑卿浼的耳邊,笑著不知道說了什麼。

  還好,這白菜還沒被拱掉!

  轉念一想,拱白菜多好看啊!

  夏致看了看那幾個人的身型,嗯,自己應該對付的了,也就不再擔心,可以安心看一會兒戲了。

  「我……我學校還有作業……我們下次再約吧!」岑卿浼低下身,想要從對方的胳膊下面鑽出來。

  誰知道對方身手挺快,胳膊迅速向下移動,正好把卿浼給擋住了。

  「作業嘛……我也可以幫你做啊。」

  夏致遠遠地瞇著眼睛看了看,那男人好像就是星際網吧的老闆舒駿,聽說是個遊戲高手,還在電競比賽裡得過獎,粉絲都有不少。

  岑卿浼這一次是惹上厲害人物了啊。

  舒駿一副要往岑卿浼臉上湊的樣子,但夏致看出來舒駿沒那個意思,就想看岑卿浼不知所措的挫樣。

  岑卿浼的臉皺得像二維碼,讓人忍不住想要使用掃一掃功能。

  舒駿笑了笑,輕而易舉就把他給拉回懷裡抱住了。

  這光天化日的,這麼多人圍著那根小白菜,太過分了!

  這戲,夏致是看不下去了,直接一腳踹飛了面前的可樂罐,「砰」地一聲,砸在了岑卿浼旁邊的牆上,震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岑卿浼見到夏致,眼睛都要放光了:「夏致——給……」

  「給他們顏色,讓他們燦爛。我知道。」夏致臉上冷冷的,活動了一下手腕。

  「小子!勸你不要管閒事兒!」

  跟著舒駿的其中一個人,走了過來。

  夏致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做才能有威懾力,那當然是先發制人——快狠準!

  那個人剛走到夏致面前,一臉凶神惡煞的表情,他走近了才發覺夏致個子挺高,更重要的是一臉泰然,絲毫後退的意思都沒有。

  舒駿的胳膊繞過岑卿浼的脖子,卡得他動彈不得。

  「阿才,小心點兒。這個小朋友好像有點能耐。」

  舒駿的話音剛落,夏致驟然出手,誰都沒看清楚他怎麼做到的,阿才的臉就已經撞到牆上去了,夏致直接抬起一條腿,蹬在阿才的背上。

  阿才的鼻子下面頓時兩道紅色留下來,耳朵裡都在嗡嗡響。

  他完全沒想到,一個學生而已出手速度這麼快。

  舒駿的表情從驚訝變得玩味了:「小朋友真的很厲害啊。你和他是什麼關係啊?」

  一邊說,舒駿一邊拍了拍岑卿浼的臉頰。

  「沒什麼關係。」夏致回答。

  岑卿浼卻趕緊說:「我們是兄弟!」

  「神他麼的兄弟!他是我作業本兒!」夏致涼涼地開口。

  岑卿浼一點都不客氣:「對!你再找不到比我數理化正確率更高的作業本了!」

  舒駿帶著笑看著他們兩,然後說:「那位學生哥,你的『作業本』招惹了我,我得收拾他。」

  這是要手撕本子的節奏啊!

  「不勞你動手,只要你立刻扔他過來,我當著你的面,立刻撕了他!」

  舒駿只是搖了搖頭,另外三個人走向夏致。

  夏致惡狠狠瞪了岑卿浼一眼,意思是這筆賬小爺給你記下了!

  這三個人也不想把夏致怎樣,上前一左一右想要壓住他的手臂,另一個人負責給夏致正面一擊。

  沒想到夏致一個肘擊,頂得左邊的傢伙肺差點沒噴出來,他胳膊長,右邊的傢伙才剛要出拳就被夏致的拳背砸中了鼻子,疼得兩眼冒金星。

  中間那人衝上去,夏致一腳就給踹趴下了。

  幾個人哎呀哎呀地都沒爬起來。

  舒駿看夏致的架勢倒是一點都不緊張,勾著岑卿浼的肩膀笑著問:「挺厲害的嘛,練過?」

  「是啊,」夏致拽了拽自己的領口,頸子正好拉扯出帶著幾分張力的線條,「每個高中生都練過的。」

  「什麼?」舒駿問。

  「高中軍訓的軍體拳。」夏致勾了勾手指,「能把那蠢貨還我了嗎?我們還有作業要做呢。」

  舒駿還是笑:「你看看後面。我從不輕敵,所以不會只帶這幾個雜碎來。」

  夏致一回頭,就看著巷子口好幾個跑過來的身影。

  不管他們耐不耐打,但是雙拳難敵現實。

  「路就在牆的那一頭!」

  意思是翻越崇山峻嶺,路就在腳下。

  夏致忽然一下衝了過來,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舒駿,眼見著夏致一拳頭揮了過來,舒駿竟然被對方的氣勢震得反應不過來。

  這一拳生風啊!

  直接砸在舒駿的臉上,腦殼子都晃蕩起來。

  夏致一把拽過了岑卿浼,來到巷子盡頭的牆根下面,直接把他給托了起來。

  「給老子爬上去!看清楚情況!」

  岑卿浼猛地就被夏致頂到了牆頭上坐著,開啟道路實時播報:「有垃圾桶可做落腳!還有一棵樹目測距離牆體五十到八十公分,可做緩衝!」

  「收到。」夏致回答。

  舒駿抹了一把鼻子,滿手心都是鼻血,他咬牙切齒地上前:「你小子行啊!」

  誰知道夏致竟然一把將舒駿拽了過來,舒駿眼看著自己的臉就要砸在牆上,下意識伸出胳膊墊在眼前,背上冷不丁被人踩了一腳,竟然是夏致把他當人梯,借他一躍上了牆頭!

  舒駿恨到牙癢癢,仰著腦袋放狠話:「看你們怎麼下去!」

  夏致高坐牆頭,垂著眼冷哼了一聲:「不牢你費心。你叫來這麼多人對付我們兩個,是沒能耐,還是不要臉?」

  說完,夏致狠狠瞪了岑卿浼一眼,意思是:給老子跳!

  岑卿浼看了一眼下面的垃圾桶,吸氣醞釀著跳下去的決心。

  後面那堆人已經圍了上來,一個個像是要把他兩給抽筋剝皮的模樣。

  舒駿仰著腦袋,應該不是為了看夏致,而是為了止鼻血。

  他抬起手來示意兄弟們暫時助手。

  「我想了想,你說的也有道理。對付你們兩個蘿蔔頭,我還叫了這麼多人來。揍了你們一頓,是我仗勢欺人。不揍你們一頓,你那位青梅在網上扮蘿莉騙我感情,我怎麼也不甘心。」

  夏致難以置信地看向岑卿浼,惡狠狠地問:「你膽兒肥了竟敢扮蘿莉?」

  「我沒有扮蘿莉!我的遊戲賬號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玩的男號啊!怎麼扮蘿莉啊?」

  舒駿冷哼了一聲:「你一天到晚跟我撒嬌,管我要這個裝備那個裝備,沒事兒就『姐姐救我』、『姐姐你怎麼不管我,嚶嚶嚶嚶』。你哪兒像個男的!我還以為是個蘿莉玩兒男號呢!」

  「我發了照片給你的啊!」

  「你照片長這樣?」舒駿拿出手機,把岑卿浼發的照片拿給他們看。

  夏致沒有近視眼,雖然離得遠,但還是看得很清楚,那麼大的眼睛,那麼白的皮膚,還尼瑪撅個嘴喵喵喵的死樣子。

  夏致無話可說,一腳把岑卿浼給踹了下去,他整個趴進了垃圾桶裡。

  夏致縱身一躍,右腳踏在了對面那棵樹的樹幹上,外套騰起,露出一小截緊實的腰腹線條,在那一瞬間,他瞥見了日光沒有照射到的角落裡站著一個人。

  那個男人微笑著看著夏致,指尖夾著一根又細又長的煙,隨性地彈了彈煙灰。

  夏致穩穩地落了地。

  男人唇齒開合,說的似乎是「真帶勁」。

  明明沒有聽見他的聲音,那三個字卻落在了夏致的神經上,輕輕顫動起來。

  「他們跳過去了——我們追——」

  「非打斷他們的腿不可!」

  夏致醒過神來,轉身一把將岑卿浼從垃圾桶裡拽了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著他一陣狂奔跑出了巷子。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陰暗的角落,男人仍舊噙著一抹笑看著他。

  不知道是玩味,還是戲謔。

 

 

2 這才乖啊

  夏致好不容易帶著岑卿浼甩掉了追著他們的人,岑卿浼低著頭快要口吐白沫了,而夏致卻很快調整好了呼吸。

  他扯了扯自己的領口散熱,不自覺又想起了巷子裡的那個男人。

  那好像是個小酒吧的後巷,經常有酒保或者服務生在那裡扔垃圾偶爾抽根煙。

  只是那個男人的笑容,越想,越覺得邪性。

  「喂,我好像……看見葉粼了。」夏致抬起頭,踹了一下岑卿浼。

  岑卿浼向前一個踉蹌,回了句:「誰?哪個葉粼?」

  「還有哪個葉粼。」夏致向後,靠著電線桿不斷地回憶著那個人並不清楚的五官。

  眉眼溫良,卻暗藏銳氣。

  夏致曾經無數次在電視上和電腦上看那個人比賽的情景,鏡頭經常給他特寫,他戴著泳鏡看不清眼睛,但是當出發台上所有人的唇線都會繃緊,只有葉粼永遠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不可能!葉粼是Q大游泳隊的!就算他以後都不再參加游泳比賽了……也應該在Q大讀書,不會出現在……出現在這裡……」

  岑卿浼真的很想吐。

  「也對……我看見他在抽煙……」夏致歎了一口氣。

  「是啊!葉粼怎麼可能會抽煙?哪個運動員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兒啊?」

  「嗯。」夏致點了點頭,「但是他可能以後都不再比賽了。」

  「不是傳聞他是因為心臟病還是什麼肺炎才退賽的嗎?如果真是因為那樣,他就更不該抽煙了啊!所以不可能是葉粼!你就是太想念你的男神了,才會看錯的!」

  岑卿浼不斷向夏致證明,他在後巷裡見到的那個人不可能是葉粼。

  「你說的一半是對的,一半也不對。」

  「哪裡對的,哪裡不對?」

  夏致走向前去,回頭看了岑卿浼一眼:「巷子裡抽煙的人應該不是葉粼。以及,他不是我男神。」

  說完,夏致就揣著口袋繼續向前走了。

  舒駿他們一行,好不容易繞到了巷子的另一頭,沒堵到夏致和岑卿浼,只有一個高挑的身影,仰著頭瞇著眼,懶洋洋地正抽著煙。

  火星忽明忽暗。

  那人穿著純白色的襯衫,腰上圍著黑色的圍裙,看起來很文雅,緩慢將煙圈吐出來的樣子,彷彿站在另一個世界裡。

  被夏致一拳錘到肺差點出來的阿才忍不住了,吼了聲:「喂,見到兩個小崽子了嗎!一個長得跟個小娘們兒似的,還有一個個子挺高穿著運動衫的!」

  抽煙的男人緩慢地從陰影裡走了出來,只剩下小半截的香煙在他的手指間轉著圈兒,好像隨時都可能戳中他的掌心,可偏偏他又游刃有餘地避開。

  散漫又危險。

  直到清潤的聲音響起。

  「是阿駿啊。你不在網吧看著生意,怎麼跑這兒來了?」

  當男人的五官越來越清晰,舒駿身後的兄弟們都微微愣了愣。

  眼前的男人很好看,眼眸清亮,帶著能將一切都包容的沉靜和坦然。

  他很高,襯衫的袖口正好折在了手肘下面,僅僅只是一小截小臂,顯露出緊碩而流暢的線條,但是整個人看起來並不壯碩,肩寬和腰身連起來,溫和的優雅和男性的力度融於一體。

  「粼……粼哥……那個,我被人耍了一道,所以嘛……」舒駿摸了摸後腦勺,陪著笑。

  「算了吧,你們這麼多人圍人家兩個人,也不好看。」葉粼走到那堆因為岑卿浼的倒栽蔥而散亂的垃圾前,動手收拾了起來。

  舒駿趕緊上前幫忙:「粼哥,你認識那兩個傢伙?」

  「不認識。」葉粼側著臉笑了笑,「就是其中一個小傢伙,腰身挺好看的。真被你們給折了,就暴殄天物了。」

  舒駿愣了兩秒,這才說:「哦……粼哥你說不追了,我們就不追了!來!兄弟們幫個手,把垃圾收拾一下。」

  葉粼這才叼著煙,抱著胳膊向後退了一步,說了句:「這才乖啊。」

  等舒駿帶著兄弟們離開這條巷子,其他人才開始問。

  「駿哥,那人是誰啊?你怎麼那麼聽他的話?」

  「那是我大哥的大學同學,葉粼。」舒駿回答。

  「哦,原來是大哥大的同學啊!那就是學霸啊!這哥們兒挺高啊!」

  這夥人管舒駿叫「大哥」,舒駿家裡那位大哥就自然是他們的「大哥大」。

  「練游泳的,從前的泳壇名將,人家拿過全國冠軍的。」舒駿回答。

  「這麼厲害?今年還有比賽嗎?哥兒幾個是不是也該給大哥大的同學捧場啊?」

  「去年開始就沒參加比賽了。身體出了些問題。」舒駿歎了口氣。

  「什麼問題啊?」

  「好像是心臟病,直接在比賽的時候昏厥過去了。」

  「誒,那還真可惜啊!怪不得現在不游泳,到酒吧打工了。」

  「別傻了,他到酒吧打工不過是調整狀態罷了。」舒駿瞥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壓低了聲音說,「沒事兒別惹他,也別和他套近乎。」

  「為什麼啊?」

  「你們大哥大給過忠告——社會我粼哥,人狠套路深。」

  「這還……真沒看出來。」

  這時候的夏致已經帶著岑卿浼回家了。

  書包往桌上隨便一扔,抬腳將椅子勾到身邊,夏致大剌剌坐了下來,朝岑卿浼勾了勾手指。

  岑卿浼立刻會意,將數理化的模擬卷和作業本全部上繳。

  誰知道夏致還在繼續勾手指。

  岑卿浼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你還要什麼啊?」

  「英語和語文啊。」

  「你有沒有人性啊!抄我的英語和語文,你還不如自己瞎選呢!」

  「懶得。」

  岑卿浼只好將埋藏在書包最深處的英語和語文也拿了出來,夏致動作飛快地開始抄寫,必須要在母親陳芳華女士回來之前,把所有作業都抄妥當了。

  夏致和岑卿浼的母親是同一間醫院的醫生,兩人是大學時代的閨蜜,就連生兒子的時候都在同一個產房裡。當時就說好了,如果生了一兒一女,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培養感情。

  誰知道生下來兩個都是帶把兒的,夏致比岑卿浼早出生了十幾分鐘。

  從幼兒園開始,夏致就和岑卿浼在一起讀了,因為岑卿浼從小就弱雞,夏致到現在還記得岑卿浼腦門上的留置針,心裡還覺得這傢伙真酷炫。夏致從小沒怎麼病過,沒機會那麼拉風。

  陳芳華從小就叮囑夏致多照顧病弱的岑卿浼。

  於是,岑卿浼在幼兒園裡搶飯搶不過小朋友,是夏致摁住兩人飯碗,方圓所有餐桌無人敢動。

  小學的時候,岑卿浼在花壇前被女生追著調戲,躲到男洗手間裡藏著,是夏致把他拎出來的。

  初中的時候,岑卿浼被校霸逼著交出作業,是夏致一拳打三個,榮升新一任校霸,承包了岑卿浼的所有作業本。

  在夏致的保護下,弱雞岑卿浼長成了膚白眼大、腦子好使卻不用在正途上的……青少年。

  兩人網上渣遊戲,號稱T大附中雙煞——岑卿浼太陰險,夏致太利落,其他人一看到他們聯合出現就要躲。

  自從夏致游泳卡沒了,岑卿浼就到處搜羅游泳券,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倒賣優惠券的。

  大概是因為養慣了弱雞,夏致在之後的日子裡繼續養雞的生活。

  而高中,夏致原本的目標是讀旁邊的體校,朝著游泳運動員的方向茁壯成長,可那一年夏致的父親為了救落水的孕婦和孩子沒能回來,這成了夏致媽媽的心病,一聽見兒子要游泳就要發火。

  夏致心裡明白,直到岑卿浼打聽了消息說「夏致,你進T大附中就和葉粼是校友啦」,於是夏致背著書包上T大附中了。

  可那一年T大附中的高三部在市郊,還沒挪回來,夏致連葉粼的背影都沒看見過。

  那是岑卿浼第一次信息搜集失誤,甘願承包了高中作業本。

  除了高考放榜,夏致在大紅榜上看見葉粼排在第一,七百多分的總分,據說是全省理科狀元。

  葉粼,本可以靠游泳保送Q大,可人家偏偏靠了智商。

  T大附中是什麼樣的地方啊?重點大學的搖籃,人才濟濟,在這裡夏致就是個吊車尾,他們班同學都十分感激岑卿浼將夏致拉入了T大附中,不然在這個吃午飯都要背單詞的地方,沒有夏致墊底,讓其他人怎麼活呢?

  至於岑卿浼不僅是根長得漂亮的白菜,數理化也不錯,不上課都能聽懂。

  只是他的語文和英語爛到人神共憤,英語老師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看看岑卿浼選了什麼,大家選另外三項,正確率就提高了。

  但夏致知道,這貨腦子好使英語怎麼會爛,只不過是不想出去留學罷了。

  此時的岑卿浼正撐著下巴感歎:「你說,你說我怎麼就撩了個帶把的?」

  夏致將數學模擬卷蓋上,拿出理綜卷子打開:「唐僧九九八十一難才取得真經,你有唐僧的背景雄厚嗎?人家是金蟬童子。你應該以失戀九十九次為目標!」

  「去你的,我又不是櫻木花道!」

  夏致頓了頓,抬起頭來補了一句:「我是說,我期待你湊整。」

  「你會後悔的——我從我爸那裡摸來的游泳券,我拿去請班花!」

  岑卿浼那得意的小表情還沒有擺兩秒鐘,就被夏致猛地撲倒了。

  夏致先是去摸他的衣服和褲子口袋,岑卿浼不斷掙扎起來。

  「哥——哥你這是要幹啥!」

  夏致差點沒把他的褲子給拽下來:「你活利索了!竟敢私藏泳券!」

  「哎喲媽呀!你快放開我!你壓的我快斷子絕孫了!到時候真賴你一輩子!」

  「滾滾滾!」夏致把岑卿浼的書包給拽了過來,刨了半天,還真的刨到了兩張新開的大酒店游泳館的招待券。

  岑卿浼一把就摁住了夏致:「哥,不是我說,這泳券放你那裡不安全啊!你麻利的趕緊把你的泳褲泳鏡塞我書包裡,咱們週末去爽一把。」

  夏致懷疑地看著他:「你不會把泳券騙過去了,週末請班花游泳吧?」

  「我是那樣的人嗎?」岑卿浼覺得很委屈。

  「你是啊。」夏致回答的理所當然。

 

 

3 小樣兒

  「……你好好想想,我要是騙了你,舒駿派人來堵我的時候,誰來救我?」

  「警察蜀黍。」夏致起來了,從一個非常隱蔽的角落裡拿出了自己的泳褲和泳鏡,塞進岑卿浼的書包裡,「別給哥丟了。這是哥僅剩下的了。」

  「其他的都給阿姨扔了?」

  「嗯……」

  「誰叫你……吊車尾吊了兩年了呢?你的成績但凡爭氣點,阿姨也不至於那麼反感你游泳。」岑卿浼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還故意把夏致的泳褲拎出來,「哎呀,哥……你的泳褲怎麼這麼小,還真看不出來……」

  下一秒,岑卿浼的腦殼子就被拍了一下。

  「蠢貨!這是高彈的!帶著你的作業和哥的泳褲滾吧!」

  岑卿浼呵呵傻樂了兩下,就背著書包回去了。

  只是得罪了舒駿,他們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上網吧嗨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週末,夏致出門的時候還真的被母親大人給攔住了。

  「去幹什麼?」陳芳華冷著眼問。

  夏致一八八公分的身高,在母親仰視的視線之中,完全沒有氣勢。

  「卿浼說幫我吊一下物理,不然月考又得墊底。」

  「是麼?」陳芳華瞥了一眼夏致的背包。

  夏致很自覺地把包拿下來,打開來,裡面果然是什麼N年高考N年模擬,就連夾層都打開了,沒有絲毫夾帶。

  「去吧,早去早回。」

  「嗯。」

  夏致很淡定地開了房門,進了電梯。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差點沒有跳起舞來。

  終於成功逃出了集中營啊!

  岑卿浼也背著書包,就在街頭等著他。

  兩人問好都省略了,直接跨上自行車,衝向目標酒店。

  「阿致,你說酒店游泳池的水會不會很冷啊?」

  「不會,一般都是恆溫的。」

  「現在也不是夏天,游泳的人應該也不多。你可以游個盡興了!」岑卿浼眨了眨眼睛。

  「得了吧,就怕泳池的長不到二十五米,游的沒意思。」夏致回答。

  岑卿浼感歎了一聲:「唉……都說女人是水做的,你那麼喜歡水,怎麼每次有女生跟你示好你都不明白呢?」

  「你就夠能禍騰的了。」

  「我又不是女的!」岑卿浼不滿地說。

  「你哭唧唧吹鼻涕泡的時候,連女生都不如!」

  說完,夏致長腿一發力,自行車流暢地遛過了彎兒,風吹起了他的運動外套,鼓動著彷彿醞釀著某種蓬勃的力量。

  岑卿浼叫喊著:「等等我——」

  他的竹馬只留給了他一個帥氣的背影。

  「有種你別等我——你泳褲還在我這兒呢!」

  夏致只好在接口停了下來,雙手揣著口袋,單腳點地回頭看著氣喘吁吁的青梅。

  偶爾有微風掠過夏致額前的髮絲,他那有點小驕傲的表情和挺拔的背脊讓人莫名安心。

  好不容易,岑卿浼終於騎到了夏致的身邊,還不忘調侃他:「喲!你還知道要等我啊?有本事啥也不穿下水啊!」

  下一秒,岑卿浼的臉就被對方狠狠掐了一下,淚花兒都快出來了。

  惠華大酒店是上個月剛開始營業的五星級大酒店。

  夏致每回上下課,都會騎著自行車路過,沒怎麼留意過,直到昨天岑卿浼告訴他這裡邊兒是有泳池的,夏致再看看這酒店,頓然覺得它金碧輝煌,果真很有五星級酒店的范兒。

  兩人進了酒店前台,夏致看著珵亮的地磚,還真有些不適應。

  岑卿浼問了兩句,前台人員指點了他健身中心的位置,兩人就進了電梯。

  「阿致,有沒有很興奮啊?說不定一進去空無一人,整個泳池都是你的天下!」

  「你不是人嗎?」

  「嘿嘿,這個天游泳,再恆溫我也受不起啊!我帶了計時器!在岸邊給你計時!」

  「小樣。」夏致用力揉了一下對方的腦袋。

  游泳池的隔壁,就是跑步機之類的健身設備。夏致沒有立刻下水,而是帶著岑卿浼去跑步熱身。

  整整二十分鐘,岑卿浼都快趴在跑步機上了,夏致依舊目視前方,步伐節奏毫不凌亂。

  岑卿浼索性關了跑步機,就坐在上面撐著下巴看著夏致跑步。

  「阿致,你的腿真好看,沒有健美先生那麼誇張,但就覺得線條特流暢,真帶勁兒!」

  冷不丁,夏致就想起了巷子裡那個沒有看清五官的男人,他不緊不慢呼出了煙圈,用口型說了句——真帶勁。

  這些天,夏致總會沒來由地想起那個人,不斷在記憶裡描摹他的五官。他一邊對自己說那個人不可能是葉粼,可直覺告訴他……那就是葉粼。

  停了跑步機,夏致拎著岑卿浼的後衣領將他拽進了更衣室,兩人把外套脫了。

  當夏致撈起T恤,露出腰腹線條流暢的肌肉時,旁邊的岑卿浼就發出了羨慕的感歎。

  夏致也瞥了一眼岑卿浼白斬雞般的身材。

  「就你這樣,真去了香格里拉,估計連骨頭都沒了。」

  岑卿浼歪了歪嘴:「能打架會游泳,了不起啊?」

  「要是不覺得了不起,別喊我救你啊!」夏致匡啷一下利落地關上了櫃門。

  岑卿浼跟了上去:「那有本事你別抄我作業!」

  兩人走到了泳池邊,一片清澈的湛藍,讓夏致睜大了眼睛。

  粼粼的波光,二十五米長的泳道,被分割開來。

  岑卿浼也笑了:「很標準的泳池啊!而且還……」

  「而且還沒人」這幾個字還沒說完,就看見泳池對面的角落,有三四個人圍著一個帶著孩子的人,似乎在爭吵什麼。

  孩子套著小黃鴨的泳圈,抱著大人的脖子,一副委屈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夏致的眼睛瞇了起來,看這幾個人的身型,像是練游泳的,而且不是業餘的那種。

  當他看清楚被圍著的人是誰,不由得愣住了。

  ——是葉粼。

  他微微笑著,好脾氣地安慰著抱著自己的小外甥,黑色的泳帽繃在頭上,泳鏡也在頭上,額頭的線條和高挺的鼻骨連成一氣,流暢而優雅。

  「葉粼!你到底想怎樣?」

  「你什麼時候歸隊!嘉潤哥受傷了,我們下周和B大的比賽都沒辦法最佳陣容出賽!」

  「你再不回來,B大那些人又要用鼻孔看我們了!」

  葉粼摸了摸小孩兒的頭,將他抱起來放到了岸邊,回過頭來問那幾個圍著自己的隊友說:「是隊長叫你們來堵我的?」

  「不,是我們自己來的!」

  「這樣啊……」葉粼低下頭來看了看水面,然後忽然瞥見了站在泳池對岸的夏致,笑了。

  「粼哥,你到底怎麼想啊!」

  葉粼指了指對岸說:「你們看那邊的傢伙,應該是練游泳的,根據我的經驗爆發力肯定強。要是有人能贏那個傢伙,我立馬收拾好歸隊。」

  「什麼——粼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們贏那傢伙你就回來?」

  「是真的啊,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嗎?」葉粼不緊不慢地撐上了岸,水流沿著他肌肉的紋理滑落回水中。

  小外甥抱住葉粼委屈地說:「小舅舅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這些人好凶好嚇人!」

  葉粼摸了摸小外甥的腦袋,湊到他耳邊小聲道:「等他們都鑽水裡了,咱們就能遛了。」

  說完,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個「要保密」的動作。

  對岸的夏致愣住了。

  他從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和青年泳壇大名鼎鼎的葉粼在同一個泳池裡相遇。

  僅僅是個撐上岸的動作,夏致就能想像這傢伙破水行進的力度感。

  雖然已經將近一年沒有出現在任何賽事裡了,夏致就是莫名覺得葉粼的身體狀況很好。

  別問他為什麼知道,這就是他的直覺。

  旁邊的岑卿浼也愣住了,兩秒之後驚訝地拍了拍夏致:「窩嚓!是葉粼啊!你的男神葉粼啊!每次都只能在錄像裡見到的葉粼啊!他肩膀好寬!腹肌好看!腿好長!」

  「你再嚷嚷,信不信我踹你下水?」夏致冷冷地說。

  但是他內心深處,早已經熄滅冷卻的期待莫名燃燒了起來,隨著血液,讓他的指尖,他的腳尖,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跟著熱了起來。

  那是葉粼,當他還在T市少年隊的時候,夏致就追到現場看了他的每一場比賽。後來,葉粼離開了T市,夏致就在電視上看他的比賽,甚至錄下來,放慢了研究葉粼每一次划水,每一次打水,每一次換氣。

  越是細細研究,就越能感覺到葉粼的完美,那是身體所有的部分與水最為和諧的結合。

  哪怕等葉粼不再比賽之後,夏致研究其他所謂的冠軍和天才,都沒能尋找到葉粼帶給自己的感覺。

  這時候,那幾個圍著葉粼的傢伙已經走過來了,夏致認出了他們其中一個,叫林小天,是Q大游泳隊的。

  林小天來到夏致的面前,從頭到腳打量了夏致一下:「你應該練了一段時間游泳了吧?大學生還是高中生?沒在比賽裡見過你啊?」

  「高三,沒參加過比賽。」

  夏致一邊回答,視線一邊掠過林小天的肩膀落在正在哄孩子的葉粼身上。

  他笑著,將浴巾裹在孩子身上,眉眼如墨染,溫和毫無賽場上的銳利。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外甥:小舅舅,你為什麼要他們跟那個哥哥比啊!

  葉粼:因為那個哥哥腰好看,游泳的時候肯定更好看。

  從挑釁到愛情,隔著一個泳池的距離

 

 

4 誰是騾子,誰是馬

  「哦,高三啊!那個什麼,我們和你比一場,有興趣嗎?」

  「興趣是有的,要是我贏了,能得到什麼?」夏致彈了彈自己的泳帽。

  林小天頓了頓,笑了:「你是說贏了我們幾個全部?」

  「是啊。」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林小天一臉「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

  「Q大游泳隊的。」

  Q大游泳隊是高校游泳隊中的勁旅,去年包攬了全國高校游泳錦標賽男子蝶泳蛙泳好幾個項目的冠軍,要不是因為葉粼臨時退賽,自由泳短程項目全線垮掉,Q大的成績會更耀眼。

  「你知道我們是誰,還敢放這樣的話?」林小天覺得眼前這小子真夠有意思的。

  夏致臉上表情卻絲毫沒變過。

  「不比一比,怎麼知道誰是騾子誰是馬?」

  遠處坐在長椅上的葉粼聽見了夏致的話,抿著嘴笑了一下。

  「好小子,你要是輸了,也沒什麼,你要是真贏了,想怎樣?」林小天問。

  夏致指了指葉粼的方向,說了句:「我要是贏了你們,我要在這和他比。」

  林小天愣了愣,笑開了花,他轉過身,扯著嗓子說:「粼哥——聽見沒!人家要是贏了我們就要和你比!」

  「好呀。」葉粼還是笑著,把孩子的小黃鴨游泳圈的氣給放了。

  這明擺著就是不認為夏致能贏,準備隨時帶著孩子離開這泳池。

  岑卿浼扯了扯夏致:「哥——人家專業的,你是業餘的,這要是輸了就成騾子了!」

  「別扯我的泳褲。」夏致不為所動。

  「成,那大家各就各位,別浪費時間!」林小天看向葉粼,喊了句,「粼哥——你要我們比什麼?」

  「五十米自由泳吧。」葉粼撐著下巴,一邊逗了逗外甥,視線卻又掠過外甥的肩膀,看向了夏致。

  這個高三的小崽子,體型很不錯,特別是腰腹,是葉粼一貫欣賞的那種並不誇張、內斂緊繃、絕對很有爆發力的肌肉。

  「誒,真好看……有點眼熟。」

  能入得了葉粼審美的身型並不多,Q大游泳隊的隊長洛璃算一個,負傷在寢室裡宅遊戲的陳嘉潤也算一個。

  而眼前這個一臉臭屁的小傢伙也算一個吧。

  葉粼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高中生可不好對付。

  只是這個高中生如果真的厲害,他們應該早就聽過他的名字,他不可能高中三年什麼比賽都沒參加過吧?

  有意思啊……

  他靜如死水的心竟然盼望著這小傢伙能給點兒不一樣的東西。

  夏致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而是拿著岑卿浼帶來的計時器,朝著葉粼的方向晃了晃。

  「喂——既然是你挑起了這場較量,難道就在岸邊這麼看著?我懷疑你,還沒等我們游到對岸,你搞不好就抱著孩子跑路了!」

  小外甥養著腦袋說了句:「小舅舅!他怎麼知道啊!」

  童言無忌,泳池又安靜,孩子聲音不大,但大家都聽見了。

  林小天他們幾個一臉黑線,沒想到葉粼真是這麼計劃的。

  葉粼看著夏致,他的樣子就像一隻驕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獸,在向他挑釁,又像是某種邀請。

  葉粼起身,走了過去,慢悠悠來到了夏致的面前。

  他比夏致要高一些,從夏致的手中接過了計時器,笑了笑說:「好啊,我說一二三,你們下水。我哪兒都不去,看看你們誰是騾子誰是馬。」

  夏致和林小天他們幾個踩上了出發台。

  他們調整了一下姿勢,夏致用的是蹲踞式,一腳在出發台前,一腳在後部,兩腿分別用力。

  此時的夏致,和放話的時候心態完全不同。

  當時的他,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無所謂,只是看不慣葉粼那種誰都能拽出來當墊背的態度。

  放完了話,葉粼走過來從他手中拿走計時器的時候,夏致忽然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個他研究了無數遍,就連晚上睡覺都想著和他一決高下的人,就在他的面前!

  他心跳如鼓,血液都快要把心臟給撐到爆炸了,叫他如何不緊張呢?

  適度的緊張,能刺激腎上腺素。

  但過度的緊張,卻會擾亂他的反應力,也會破壞游泳時候的節奏。

  夏致不動聲色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冷靜下來。

  什麼也不要想,只要贏就可以。

  站在泳道一側的葉粼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他看出來了面無表情的夏致在緊張。

  果然啊,如果沒什麼比賽經驗,被強敵環繞怎麼可能不緊張?

  可是不過三秒不到,從夏致繃起的背部就能看出來,他已經調整好了呼吸。

  而且從腰背到腿部延伸而出的線條,葉粼有一種內心深處有什麼會被對方撞裂開的預感。

  「一——二——三!」

  話音剛落,夏致就跳了出去,他的起跳和其他人沒什麼時差,入水的距離卻好像比林小天還要遠一十幾公分。

  入水的那一瞬間,身姿流暢如同飛魚,那是一種獨特的美感,充滿了力量卻沒有飛蛾撲火的決絕,反而更像是回到了水的懷抱。

  葉粼的視線隨著那道身影而去,此刻夏致的腦海中已經放空了一切,只剩下本能。

  他劃臂出水,換氣,緊緊地咬住旁邊泳道的林小天。

  五十米很短暫,但是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必須爆發出一切才能贏!

  他雙臂的划動帶著一種無可抵抗的勁力,呼吸與划水的動作流暢結合,一個滾翻之後,他已經追平了旁邊泳道的林小天!

  岑卿浼激動不已,高喊著:「夏致加油!夏致加油!」

  林小天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Q大游泳隊受了那麼多專業訓練,竟然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高中生死死咬著,憋足了一口氣也要用力往前劃!

  此刻的夏致,驟然加速,划水的節奏一下子起來了,他在最後十米反超了林小天,此時讓他堅持住不撒氣的,就是腦海中幻想出來的葉粼。

  葉粼就在他的前面,他好像聽見了葉粼划水的聲音,感受到了從葉粼那邊湧來的水流。

  哪怕肌肉在發酸,哪怕胸口發悶,夏致還是勁力十足地向前衝去。

  蹲在岸邊的葉粼看著那道水中身影,只覺得視線被拖拽著,整池的水不是為了阻礙那個少年,而是為了成就他而存在。

  當夏致衝到了岸邊,右手觸壁的那一剎那,葉粼下意識摁下了計時器,他看著水中的少年湧起身來,水流花啦啦從他身上落下,彷彿披荊斬棘而來。

  就這樣洶湧地衝進了葉粼的眼睛裡。

  夏致正調整著呼吸,他抬起了泳鏡,一把抹開臉上的水,抬頭看向了單膝在岸邊的葉粼。

  之前葉粼沒有好好地看過他,那是一張帥氣又帶著少年朝氣的臉。

  當剛強與稚氣碰撞在一起,就像一顆青色的果實。

  讓人想要趁著它還未成熟,就狠狠咬下去,感覺那緊實的果肉和生脆的聲響。

  夏致抬起了眼睛,澄亮得讓人分不清楚池水和他目光的界限。

  不需要有人通知他結果,夏致就大剌剌地笑了,手指在岸上敲了一下:「嘿!下來比!」

  葉粼一動不動,他只覺得內心深處那個陰暗潮濕已經生銹的部分……忽然被狠狠打磨了,哪怕他再想要遮掩,也隱隱透露出銳氣來。

  「窩曹?不是吧!我們還真是給那小子了?」

  林小天扶著水線調整呼吸,剛才在水裡他是真給震住了,差點把肺都游炸了,也沒能贏過這小子——這不科學啊!

  岑卿浼此刻也是激動得很啊!

  剛才夏致一進入最後十五米,就跟裝了馬達一樣,太帥了!

  「怎麼,不敢嗎?」夏致仰著頭,看著岸上的葉粼。

  從這個角度仰視他,還是能感受到葉粼週身流露出的氣場,壓迫著視線,碾壓著神經,哪怕此刻的葉粼很安靜,沒有發力。

  「好啊。不過你剛游完了五十米,耗費了很多體力,輸給我可不要哭鼻子。」

  葉粼笑著說。

  「我從來都不哭鼻子。」夏致笑了笑。

  有點張揚,更多的是天真。

  葉粼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他肩背的線條一旦繃緊了,真的很養眼。

  那是一種優雅的比例,和富有勁力的線條。

  「給你二十分鐘恢復。」葉粼將計時器扔給了林小天,「這一輪,你來當裁判。」

  林小天看了一眼計時器上的數字,瞳孔一顫。「這……這水平在隊裡能進前三啊……」

  岑卿浼在一旁激動得不得了。

  在無數個夏致重複觀看葉粼比賽錄像的日子裡,旁邊還有一個端著手機打網游的岑卿浼。

  葉粼五十米、一百米、和一百米混合泳最佳成績,岑卿浼這個並非粉絲的旁觀者都爛熟於胸了。

  此刻的他就像是個老媽媽,一會兒給夏致批浴巾,一會給他擦泳鏡。

  「夏致!夏致!你就要和葉粼比賽了!好激動啊!」

  「你激動什麼?這又不是奧運會。」

  夏致覺得竄來竄去的岑卿浼有點兒礙眼,直接一掌摁住了他的頭頂,將他摁在了池邊的躺椅上。

  「你給我老實呆著。」

 

 

5 你的名字

  這時候的葉粼,已經做完了熱身,他朝著夏致很溫和地笑了笑:「休息好了嗎?」

  「休息好了!來啊!」

  夏致很緊張,特別是當葉粼站在了夏致身邊的出發台上。

  他輕輕晃了晃,好像根本沒把夏致放在眼裡,但是當他將泳鏡摁下來,目視前方的那一瞬,輕鬆的氣氛陡然消失,他的唇上仍舊是一抹淺笑,但是整個身體都繃了起來,醞釀著一股力量,即將掙脫一切桎梏,打破夏致之前無數的想像。

  夏致的心臟跳得很快。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較量,他越是想要在葉粼面前表現的完美,就越是緊張。

  這時候,葉粼側過身來,笑了一下:「你行嗎?」

  夏致愣在了那裡。

  什麼叫做「你行嗎」?問一個男人你行不行,那是最大的侮辱啊!

  「你才不行呢!」

  夏致在腦海中回放著錄像裡葉粼入水的角度、抱水、空中移臂、強勢的打水,記憶太清晰了,讓他的心根本靜不下來。

  沒想到葉粼直起了背脊,抬起了泳鏡:「喂,也許你曾經看過我的比賽,對我有過無數的想像。但是真實的我在這裡,可以麻煩你清除一下大腦裡的內存容量,讓給現在的我嗎?」

  夏致愣住了,完全沒想到葉粼竟然輕而易舉就看穿了他。

  這種看穿,就像一個強大的長者看著一個孩子,孩子自以為將心事掩藏的很好,然而長者早就洞悉了一切。

  心臟毫無預兆地被戳了一下,可就是這麼一下,好像自己之前所有的設想都被打碎了,心境驟然寬廣,就連這片泳池忽然也有了天高海闊的味道。

  葉粼站在一旁等待著,他一直擅長觀察自己的對手,偶爾壞心眼地激怒他們,看他們狼狽或者惱羞成怒可又偏偏不能把拳頭砸在他臉上的樣子。

  但是夏致這個看起來很驕傲的男孩子卻意料之外的平靜。

  與其說平靜,不如說狀態好像更好了。

  他的呼吸變得平穩,調整著前後腳站立的位置,他動了動頸子,說了聲:「葉粼——我準備了很久了。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葉粼……你不明白我為這一刻準備了多久。

  從小學第一次看到你的比賽開始,已經十年了。

  夏致目視著前方,隨時準備入水。

  如果說剛才是葉粼讓氣氛緊張,那麼此刻情勢逆轉了一般。

  葉粼低下頭來,再次調整了自己的泳鏡,他有點小興奮。

  以夏致的年紀,已經不算孩子了。

  可夏致週身那股勁兒,衝動褪去之後的鎮定和專注,讓葉粼覺得他有那麼點可愛。

  是個可愛的小男孩。

  算了,不欺負你了。

  葉粼低下身來,也做好了準備。

  隨著林小天的那聲開始,兩人同時躍向水面。

  水花濺起,平靜的空間碎裂開來,兩人的身影重合了一般就像一個整體,一旁的幾個隊員們都看呆了眼。

  他們進入水中,葉粼略微領先,但入水之後都是荷爾蒙爆棚的全速前進,看得人心臟都被高高拽起。

  果然,和夏致想像之中的較量完全不同。

  從旁邊泳道湧來的水流,夏致都能感受到葉粼划水的雄勁。

  明明不游泳的時候看起來低調沒有什麼威脅性,可此刻卻勢不可擋,翻滾而起的水花回落的時候都帶著拍擊水面的力度。

  夏致的神經無比地集中,他清楚葉粼的爆發力,前面二十五米絕不是他最快的時候!

  不要去想任何事情,追上他咬住他!

  既然我追在你的身後,那就讓我自不量力狩獵你吧!

  整個五十米的角逐也不過二十多秒,看起來驚心動魄卻很短暫。

  所以每一秒被分割成無數的片段,每一個片段都不能出錯!

  出水,換氣,抱水,夏致一氣呵成連綿不斷。

  轉身之後,葉粼僅僅領先夏致三分之一個身位!

  葉粼是敏銳的,水流細緻入微的變化都能被他的神經所感知。

  那個男孩子就追逐在他的身後,他的執著與堅持死咬著葉粼的神經。

  從感知到四肢百骸,葉粼高度地集中,已經許久了,他再一次有了這種瞬間都不得鬆懈的緊張感。

  練習也好,比賽也好,無論葉粼的隊友或者對手游得有多快,始終是這片水域的入侵者,是被水排斥的異類。

  但這個男孩子不一樣,他好像天生屬於這片水域,他的水感太強,和水流之間的共振帶來的壓迫感讓葉粼心底那一股渙散的野性,要掙脫一切衝出來!

  他享受他的追逐,這個男孩每一次借助水的力量前進,每一厘米的靠近,都像是驚心動魄又充滿期待的重逢,彷彿自己化作了流星,而夏致就是那個大氣層,給了他瘋狂燃燒的氧氣!

  當他的手觸壁的那一刻,心臟狂跳,緊繃著的一切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血液滯留在胸腔裡,全力以赴之後他反而覺得如此空虛。

  那種隨時被對方狠狠咬住,被追隨的感覺讓人上癮。

  而夏致調整了好幾輪呼吸,摘掉了自己的眼鏡,短短的二十秒,他發瘋了一樣地追趕,肌肉快要裂開,胸腔悶到要炸了一般,他覺得自己一旦停下來搞不好就死了……可就算是這樣,葉粼始終游在他的前面!

  那一段距離,好似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把命都豁出去也到不了目的地。

  岸上傳來林小天驚詫的聲音。

  「粼哥!厲害啦!2148!」

  葉粼愣在那裡。

  整整一年了,他都沒能以這樣的狀態完成五十米自由泳了。

  他摘下眼鏡,想要看清楚旁邊的男孩子。

  夏致聽到那個成績的瞬間,心中是難以描述的驚喜。他本以為一年未曾出賽的葉粼是不是頹掉了,那個在他的青春裡如同標誌般鮮明的葉粼是不是要褪色了……可是葉粼就這樣游出了2148的成績!

  可很快,莫名的不甘和怒氣湧上了心頭。

  他不能對著葉粼發脾氣,只能扯下了自己的泳鏡,甩在了水面上。

  「你搞什麼?身體不是好的很嗎……」

  這麼好的體能狀態,為什麼一年沒有比賽?為什麼不回去游泳隊!

  夏致更憋氣的是自己既不是葉粼的隊友,也不是他的同學,連生氣的立場都沒有。

  夏致用力又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撐上了岸,轉身就走了。

  摸不著頭腦的岑卿浼感覺到了自家竹馬週身壓抑的氣壓,跟在他的身後不敢說話。

  葉粼還在水中,看著夏致離開池畔,去了男子更衣室。

  他記得這個男孩那一瞬間由喜悅轉向憤怒的表情。他很清楚這個男孩絲毫沒有因為輸了而憤懣,甚至很高興。

  但這種高興被失望所代替了,葉粼卻不明白那種失望是什麼。

  「他叫什麼名字?」葉粼開口問。

  「我們不知道啊!」林小天回答。

  「你們不知道還跟他比?」葉粼反問。

  林小天和其他隊員們抓了抓腦袋,半天其中一人才開口道:「粼哥……是你叫我們跟他比的……我們還以為你認識他呢……」

  葉粼側過臉,看著水面上起伏的泳鏡,是那個男孩的,已經壞掉了。他隨手撿了起來,撐上了岸,小外甥顛顛兒地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說:「小舅舅——你好厲害啊!比海豚還厲害!」

  葉粼笑了,就連他週身的水汽都沾染上他笑容裡的暖意。

  「你喜歡海豚嗎?」

  「喜歡。」小外甥點了點頭,「海豚很可愛!」

  「可愛?它們可是海中老流氓啊……」

  葉粼一把將小外甥抱了起來,走向更衣室,將孩子放在椅子上,他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喊了出來:「小鬼,你的泳鏡不要了嗎?」

  更衣室裡沒有任何回應。

  小男孩剛才那表情,自己是不是該好好安慰一下,問問他為什麼不高興呢?

  葉粼唇上笑容更明顯了,他走向更裡面,一排一排的衣櫃之間卻沒有任何人。

  葉粼加快了腳步,走進淋浴間,推開第一個隔間,裡面沒人。他又推開了第二個和第三個,還是沒人。

  當他走到淋浴室的盡頭,推開最後一扇門的時候,他站在那裡,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心裡忽然空了起來。

  他下意識捏緊了手裡的泳鏡,閉上眼睛,想起了那個男孩子的朋友在岸邊加油的聲音。

  「夏致!加油!夏致!加油!」

  所以……你的名字是夏智?或者夏至?

  葉粼微微吸了一口氣,身後有腳步聲。

  葉粼轉過身來,以為會看見那個男孩,但卻見到林小天他們。

  「那個粼哥……你這個狀態也調整一年了,是不是該歸隊了?」林小天問。

  葉粼笑著回答:「世界這麼大,我還沒看夠啊!」

  「神他麼的……」林小天趕緊住嘴了。

  世界那麼大,死法兒也很多,其中有一種就是得罪了葉粼。

  林小天想起去年有個白癡混進了游泳隊更衣室拍照,當時隊長要那人交出相機,那人就是不肯,還說隊長用暴力威脅他。

  站在隊長身邊的葉粼不說二話,一拳砸在那人臉上,笑容依舊溫和地說,對,我用暴力威脅你了,相機拿來。

 

 

6 他統治了你的大腦

  後來,那人到學校論壇上哭訴自己採訪游泳隊被葉粼打了,結果上到老師下至學生都說葉粼不可能出手。因為平日裡的葉粼,是老師眼裡的好學生,同學眼裡好好講道理連一句重話都不說的好榜樣。

  這樣的人,怎麼會動拳頭呢?

  後來那傢伙據說一整年都很倒霉。

  先是被揭發為了報復室友,用室友的牙刷刷馬桶,被室友暴揍。

  他女友莫名其妙知道了他買的項鏈是淘寶上一百塊一條的假貨,被女友在臉上留了個五指印。

  學期末,他上網買論文,沒想到賣論文給他的竟然是系主任,他正好碰上了系裡面在抓學術的不誠實行為,有人匿名舉報了他要買論文,於是他就落入了系主任的陷阱。

  這傢伙倒霉了,整個泳隊都特開心,當時就傳言說是粼哥把他給整了。大家都想問是不是真的,粼哥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最後是陳嘉潤開口問了。

  葉粼攬著陳嘉潤的肩膀萬分認真地說,我有一種外掛能力,就是沒事兒會分心神遊,我神遊到那傢伙養在寢室的金魚身上,他幹了什麼我都看見了。

  葉粼是帶著笑意說的,所有人都覺得粼哥一本正經編故事調侃大家,但隊員們還是覺得整得那白癡一年不幸福的人多半就是粼哥。

  所以此時此刻,葉粼帶著外甥離開更衣室了,半點兒沒提回泳隊的事,林小天他們都不敢追上去再問。

  離開惠華大酒店的夏致悶著頭騎著自行車,岑卿浼無奈地追在他的身後。

  「夏致——你等等我!夏致你趕著投胎啊!」

  夏致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岑卿浼家,因為頭髮沒干一回家就穿幫,會被老媽賞賜「爆炒腰花」。

  「夏致……你怎麼了啊……我還以為你和夢寐以求的葉粼一起比賽,會很興奮高興啊!可我看你剛才……就像要提了拳頭去揍他似的。」

  岑卿浼盤著腿,低下臉,想要看清楚夏致的表情。

  夏致也盤腿坐在他對面,用毛巾擦著頭髮。

  「沒什麼……只是覺得自己蠢爆了。」夏致撐著身子仰起腦袋來。

  「你是說你沒管葉粼要個簽名嗎?」

  夏致好笑地揉了個紙團砸在岑卿浼的腦袋上:「怎麼可能是因為這個覺得自己蠢。」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去年知道葉粼退賽,還有聽到那些說葉粼有心臟病從此以後都不游泳的傳聞之後,我是真的難過了很久。」

  「這我知道,我還請你吃了串串,喝了半箱……可樂。」

  「我一直期盼他複賽,整整一年啊……一點他的消息都沒有。你他麼知道那種想起他就覺得很失落的心情嗎?」

  岑卿浼用力點了點頭:「知道!知道!我每一個女神交了男朋友,我都很失落!」

  「可是你看今天,他的狀態……像是身體有什麼問題嗎?」夏致問。

  岑卿浼搖了搖頭:「他這成績都能再拿一次校際聯賽五十米自由泳冠軍了。」

  「所以啊,我的遺憾和擔心都是多餘的,而且還很可笑。」夏致歎了口氣。

  「難得我的竹馬這麼難過,來來來,安慰你一下。」岑卿浼轉過身去,打開筆記本電腦。

  「安慰我什麼?」

  「一起看片啊!我新下的!找了好久的片源!據說特別帶感!泳池旖情!最適合你啦!」岑卿浼興致勃勃。

  夏致也想換換心情。

  兩人把紙巾都準備好了,結果越看越不對勁。

  當兩個男的在泳池裡親起來的時候,岑卿浼趕緊去把電腦關了。

  「啥玩意兒啊!找抽吧你!」

  夏致直接把紙巾盒拽岑卿浼腦袋上。

  「失誤!失誤啊!見諒!」

  「神他麼的『最適合你啦』!你是不是活膩味了!」

  紙巾盒不夠,夏致上腳狠狠踹。

  晚上,舒駿正在星際網吧裡抱著手機手游,面前的桌子被輕輕敲了兩下。

  舒駿正打在興頭上,只說了句:「拿身份證出來登記!要抽煙還是無煙區!」

  面前的桌子又被敲了兩下。

  舒駿還是沒抬頭,而他對面的人異常有耐心,等著舒駿把對手KO了才開口。

  「阿駿。」

  清朗的聲音,和充滿遊戲嘈雜聲的網吧形成鮮明的對比。

  舒駿抬起頭來,虎軀一震,呼啦一下扔了手機站起身來。

  「粼……粼哥?你來上網嗎?」

  眼前的葉粼穿著寬鬆的衛衣和休閒褲,雙手揣在口袋裡,笑著看向網吧老闆舒駿,清爽明亮。

  「我不是來上網的,是來問問你還記得上回在巷子裡你要堵的那兩個人嗎?」

  「怎麼?那兩個小崽子讓粼哥不高興了?上次我就該整治了他們!」

  一提起他們兩個,舒駿的心裡就憋火。

  人人都說退一步海闊天空,舒駿只覺得退一步越想越氣。

  葉粼笑出聲來,搖了搖手:「不不不,他們沒有得罪我。你也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他們應該來我的網吧上過網,要查他們叫什麼名字很容易,但具體上哪兒能找著他們……我就不知道了。高中校服都長一樣。而且這兩個小崽子最近沒敢來上網。」

  「那沒事了。」葉粼轉身離去了。

  舒駿看著葉粼的背影出了神。

  葉粼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看來那兩個小崽子是惹出大麻煩了。

  才剛走出網吧大門,葉粼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太白金星」。

  迎著夜風,他低下頭來一笑,靠著路邊的圍欄,接通了電話。

  「喂,老白……」

  「我是你教練,你到底有沒有點禮貌啊!」

  對面傳來成熟中帶著一絲豪放的聲音。

  「白教練,今天晚上是又在哪裡多喝了兩杯?」

  他們Q大游泳隊的教練白景文,曾經國家隊的隊員,在那個年代也是拿過非常亮眼的成績的。只是性格瀟灑,愛好喝酒,喝醉之後還會吟兩首沒頭沒尾的詩,什麼「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祥雲列曉陣,殺氣赫長虹」,被譽為盜版李白,外號「太白金星」。

  「你小子不歸隊,我就是喝酒也不開心啊!」白景文頓了頓,接著說,「我聽說你五十米游了個挺拉風的成績啊?」

  看來,林小天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向白教練匯報了。

  「那我還是不歸隊了,這樣您也少喝點酒。」葉粼垂下手,下意識從口袋裡摸出了那副已經壞掉的泳鏡。

  手機裡都是街道上各種路人已經車子行過的聲音,白景文沉默了兩秒,還是開口了。

  「葉粼,你可以控制住自己,之前你一旦拼盡全力就會……怎麼說呢,姑且叫『神遊』吧!可這一次你沒有。這也許說明,你已經度過了這個階段了。回來吧。」白景文原本豪放的聲音放輕緩了。

  葉粼抬起那副泳鏡,從鏡片裡看著眼前的街景,模糊和暗沉。

  看來這副泳鏡已經被那個男孩用了很久了。

  「我還沒有度過這個階段。這一次只是僥倖而已……老白,我忽然在想從前我會神遊不是因為我過分努力,而恰恰是因為我的精力沒有集中。」

  葉粼閉上了眼睛,回憶起了和那個男孩的較量。

  「今天,我第一次體會到了水和平常不一樣的感覺。它是怎樣承托著那個男孩,怎樣推動他,怎樣包裹著他,怎樣沿著他的身體流動而去……我就像偏執狂一樣……我完全忘記了盡力游泳這回事,只是不想他追上我而已。」

  「葉粼,回來隊裡,你會遇到很多讓你精神集中的對手。」

  「那不一樣。洛璃和嘉潤已經很厲害了,但是和他們比賽我還是神遊了,要不是洛璃發現我不對勁,我早就溺死在泳池裡了。可是今天的比賽,我感受到那個男孩所有的一切。他很執著,他挑戰我不僅僅是為了贏我,可我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看來你口中的『男孩』很有意思。他多大?你叫他『男孩』,難不成是初中生?」

  「不是的,他是高中生,只是看他那麼正經八百挑戰我的樣子,像個小孩,有點可愛罷了。」

  「葉粼,看來你很不甘心。」白教練的聲音裡是明顯的笑意。

  「不甘心?我贏了他的。」

  「你贏了他,但是在那短暫的二十二秒,他統治了你的大腦。」

  葉粼的瞳孔輕輕一顫。

  「最後送你一句話。」手機那端傳來易拉罐打開的聲音,估計白景文又開了罐啤酒,「別人我不知道,但你的話……如果對一個人有執念,就一定會重逢。」

  話音剛落,通話也利落地結束了。

  葉粼看了看手機,無奈地一笑,低聲道:「重逢又怎樣……說不定在那個小孩眼中,我就是個怪物呢。」

  從小的時候開始,睡著之後葉粼就經常會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水中生物,有時候是一條小魚,

  有時候是小蝦米,暢遊在無盡的水域裡,倒霉的話立刻被大魚吃掉,他就嚇醒了。

  後來有一天,他夢見自己變成了鯊魚,被捕獵者割掉了魚翅,切膚矬骨之痛讓他驚叫而醒,全身都是冷汗。

 

 

7 海中小豬仔

  那天夜裡,父親衝進來抱緊了他,不斷在他耳邊對他說「不怕了,不疼了」,他才知道原來那些都不是夢。

  葉粼是特別的。

  他擁有和水以及水中生物共感的能力,這種能力一億個人裡面也許才會出現一個,而他的家族恰好攜帶了這種基因。

  人類本就起源於海洋,有很多奇妙的能力本就說不清道不明,捉摸不透。

  而少部分擁有這種能力的人,被稱為「水族」。葉粼就是東方水族中的一員。

  這種能力是雙刃劍,一方面它帶給了葉粼超強的水感,任何水的浮力、壓力、流動性,他都能在瞬間適應;而另一方面,從去年開始這種與水共鳴的能力就失控了……他比賽的時候,一旦太用力,就會出現神遊的狀況,他會忽然在水中睡著,思維附著到了不知道哪裡的水中生物上。

  上一次發生這種事,就在去年聯賽的時候。

  還好男隊的隊長洛璃發現他的異樣,果斷把他從水裡撈起來,不然他可能已經死了。

  聯賽之後,葉粼也試著和隊長洛璃還有隊友陳嘉潤比試,可每每當他發力衝刺的時候,腦海會在某個臨界點忽然一片空白,神遊的情況就這麼發生了,這讓他不得不放棄了游泳。

  其實放棄了也就放棄了,游泳對於葉粼來說並沒有比吃飯睡覺特別多少。但是今天碰到的那個男孩,讓他堅持全速游完了五十米。

  這是為什麼?

  也許他好奇那個答案。

  又也許,他還想要感受和他一起游泳,被他追逐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不敢去網吧渣遊戲了,夏致在家裡安分了挺多天,讓陳芳華女士產生了「夏致最近都有好好學習」的錯覺。

  夏致面前攤著一張數學模擬卷,手機放在鍵盤架上,研究的卻是之前葉粼的比賽錄像。

  沒和葉粼比之前,他有無盡的想像。

  但和葉粼比了之後,什麼想像的空間都沒了,只剩下兩個字:強大。

  他想起了前年看葉粼的賽後採訪,葉粼的對手說,享受成為飛魚,破水向前的感覺。

  當記者問起葉粼,他的表情卻平和而從容。

  他說,他喜歡水。水讓他安靜。

  那個時候夏致就覺得,葉粼是一個沒有勝負欲的人。只是一個人不在乎輸贏,那是什麼讓他在水中如此強大?

  就在夏致出神的時候,微信發來一條信息,來自「曾經美」。

  曾經美:這周月考,哥你準備好了嗎?

  夏致抬起眼,看了看自己只做了幾道選擇題的試卷,飛快地回復:都考了那麼多次了,一向都是什麼不會就考什麼。

  曾經美:得,你不怕你家太后拿出一塊兒板磚,把你拍成個炸糕啊?

  夏致: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界誰怕誰?

  曾經美:厲害了我的哥!要霸氣,不要慫哦~~~

  夏致:有空跟我臭貧,不如挽救一下你自己的英語和語文吧!

  曾經美忽然發來了一段語音,夏致下意識將它點開,是那個五音不全的傢伙在鬼哭狼嚎。

  「我拿什麼拯救——英語腹水難收!作文見血封喉!誰能把誰保佑——讓愛不朽!」

  門外傳來夏致媽媽路過的聲音,驚得把手機捂被子裡去。

  夏致忍無可忍,回了一句:你腦抽啊!趕緊跪安了,最好長眠不醒!

  曾經美:早安晚安,不如我們一起入土為安~

  夏致滿頭黑線,神他麼想和你入土為安!

  他直接把那個考前焦慮症的腦殘給拉黑了。

  大概是發現怎麼發都是感歎號,岑卿浼又跑去禍害他們幾個同學建的小群了。

  曾經美:身為一個青梅,我被我的竹馬拋棄了。

  翻版姚明:活該。阿致咋沒拍死你呢?

  仗賤天下:拍死了他,就真變成蚊子血了。

  倒數第二:阿致,這次月考就靠你兜底了,別讓弟弟失望。@夏致

  整個小群,包攬了全班倒數前四,除了岑卿浼靠強悍的數學和理綜填補了英語和語文的溝壑,比人民幣還堅挺留在全年級九十名內,不然這就是個真正的學渣群了。

  夏致只瞥了他們一眼,就將手機扔一邊了。

  週五下午兩點,最後一門考試前,岑卿浼和夏致兩個人靠著走廊,一個吃著烤腸,一個嘬著碎碎冰。

  「阿致,教室黑板上高考倒計時都寫起來了,你還不打算發一發力啊。」

  「不打算。」

  「信不信就算你沒考上大學,你家太后也是逼你復讀,不會讓你去考體校的。」

  「擔心你自己吧。」

  一不小心,岑卿浼吃了一半的烤腸從竹籤上掉下去了,啪啦一下,正好落在他們年級組長的肩膀上,在對方那套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西裝上留下了一塊油漬。

  岑卿浼心中大驚,傻在那裡。

  年級組長魏書保,外號「劈頭士」,對各種看漫畫渣遊戲談戀愛等影響學習玩物喪志的行為深惡痛絕,總是把學生拉一排站走廊上,劈頭蓋臉一頓井噴,這就是「劈頭士」這個外號的由來。

  就在老魏抬頭暴喝「誰扔的烤腸」,夏致一把扣著岑卿浼的脖子,以雄獅撲下貓崽的氣勢,將他壓了下來。

  兩人都蹲在了牆下。

  岑卿浼側過頭,看見的就是夏致沉冷的側臉。

  他是一點都不懼老魏,從身體到心靈。

  「我要是女孩兒,一定愛你愛死了。」岑卿浼一臉「哥,你好帥」的表情。

  「你要是女孩兒,我就麻溜地把你嫁給老魏。」

  岑卿浼哽了哽:「哥,你真傷人……」

  「別叫我哥,我想揍你。」

  這時候學校的廣播響了,通知各考場學生回座位。

  岑卿浼和夏致分道揚鑣,畢竟一個在第三考場,一個在第九考場,兩層樓的差距。

  老魏怒火沖衝上來,想要找到掉烤腸的那一個,夏致揣著口袋正大光明地從他身邊走過,被老魏一把拽住。

  「是你扔的烤腸嗎!」

  正要上樓去自己考場的岑卿浼站在拐角處高聲道:「如果是他……扔的就不是什麼烤腸,而是一整個沒化掉的碎碎冰了!」

  意思就是,會讓老魏你頭破血流。

  「你——」

  老魏的怒火還沒發出來,岑卿浼就高喊一句:「考試咯——」

  夏致從老魏身邊走了過去,進了考場。

  考試結束的時候才四點半,墊底四人組中其他三人邀夏致去打籃球,夏致沒有太大的興致。

  岑卿浼卻發了一條肉麻微信過來。

  曾經美:哥,要不要陪人家去水族館嘛!晚上八點才閉館呢!

  夏致:滾。

  曾經美:不去就粘你哦~~~

  夏致額角青筋凸凸,自從岑卿浼在網上和一個妹子眉來眼去之後,他發來的微信就不大正常。

  想著一回家,老媽就要問考得怎麼樣,是不是不墊底了之類,夏致就覺得有些煩躁,於是答應了岑卿浼的水族館之約,算是緩刑了。

  水族館是今年新建的,看著岑卿浼在入館之前還買了兩杯奶茶,夏致基本上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你又在打遊戲的時候勾搭上了誰?」夏致接過了對方遞來的奶茶,喝了一大口,甜到發膩。

  「誒,你怎麼知道?」

  「你帶我來水族館,還買奶茶,這不明擺著是為了約會踩點嗎?」夏致沒好氣地說。

  岑卿浼笑得賤嗖嗖的:「還是竹馬瞭解我!」

  「滾一邊去。」夏致的手指扣著奶茶的邊緣,就這麼拎著進了水族館。

  館內光線比較暗,周圍都是玻璃牆,牆的另一側便是藍色的水,各種水中生物慢悠悠遊來游去,有顏色鮮艷的海魚,一小群小丑魚晃悠著,也有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據說這個水族館號稱全國前三,容納了數千種海洋生物。

  他們兩個男生逛水族館確實很怪,因為周圍不是帶著孩子來的父母,就是約會的小情侶,逆著光留下依偎在一起的剪影。

  夏致覺得手裡的奶茶是累贅,太甜了不想喝,可是又找不到扔的地方,只能拎在手裡。

  岑卿浼那貨正在拍攝視頻,發給他那個即將約會的對象。

  夏致索性靠著牆,抬起頭,看著那些漫無目的的游魚。

  忽然對面有個女生滿懷愛心地叫了一句:「好可愛呀!」

  她來到夏致的身邊,拿著手機不知道在拍什麼。

  夏致轉過身來,才發覺自己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一隻小海豚。

  它貼著玻璃牆,帶著笑,眼睛也瞇著,又滑不溜丟的樣子,讓人特別想要揉一揉。

  夏致也笑了,用奶茶隔著玻璃磕了磕它的臉,誰知道它竟然也撞了撞夏致磕過的地方,擺了擺尾巴。

  「小東西。」夏致看著它,這小東西的嘴用力地貼著玻璃,撲扇著它的兩鰭,好像很興奮的樣子,「海中小豬仔。」

  這只海中小豬仔好像特別喜歡夏致,夏致跟著岑卿浼懶洋洋走了一段,它就一直跟著,還一直靠得非常近,像是很想擠進夏致懷裡一樣。

  夏致停下腳步,索性陪它玩一玩。

  「你是孤獨寂寞呢?還是吃飽了撐著?別跟著我,小心變成烤魚排!」

  夏致的手指在玻璃上彈了一下,小海豚立刻向後退開,還假裝害怕地抖了抖,但很快又貼了上來,雖然知道這種海豚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微笑的樣子,那是它們的骨骼構造決定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夏致就覺得它是真的在微笑。

 

 

8 要命了

  他伸出手指,點在了玻璃牆上,那個小東西的嘴立刻也點在了同樣的位置,還以此為支點,轉了個圈,撲扇的鰭好像在說「你為什麼不開心啊,我有沒有逗樂你啊」。

  夏致原本酷酷的不帶一絲笑,這會兒目光也柔和了起來,手指換了個位置,那只海豚立刻跟了上去。

  就這樣玩了一會兒,夏致確實覺得自己因為月考而有些煩悶的心情變得好多了。

  他低下頭,額頭抵在玻璃上,海豚的嘴也靠在那個位置,就像是親吻他的額頭一樣。

  夏致的嘴角高高揚起,小聲說:「你要是個姑娘,一定很溫柔可愛,哄著男生吧?」

  小海豚微微向下挪了挪,似乎是對夏致校服胸口位置上那幾個字很感興趣,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雖然夏致並不認為以海豚的視力能看清楚那幾個字。

  看它那麼一本正經的樣子,夏致非常配合地靠向玻璃牆,讓胸前T大附中的字樣貼了上去。

  小海豚好像真的在看,還將自己的嘴抵在夏致胸口的位置上戳了戳。

  岑卿浼走了過來,打趣兒說:「這海豚是成了精吧?」

  「它要是能成精就好了,肯定比你討人喜歡。」夏致將手掌貼上去,神情也變得柔和了起來。

  他們又走了一小段,那隻小海豚真的一直在他們周圍沒離開。

  「轉個圈兒。」夏致轉了轉手腕,本來也只是隨性的一個舉動,卻沒想到它竟然真的在夏致的面前轉了個圈。

  那模樣就像小寶寶穿了件新衣服,認認真真展示給大人看。

  「它是不是被訓練過啊……」岑卿浼也轉了轉手腕,說了句,「給爺轉個圈兒!」

  可惜,那隻小海豚壓根不理他,直接甩了甩尾巴到一邊兒去了。

  「誒!憑什麼!都是一樣的動作,你怎麼就不給我轉圈?」

  岑卿浼氣的拍了拍玻璃牆,那隻小海豚直接給了他一個背影。

  倒是夏致,朝著它招了招手,它竟然又巴巴地從遠處游了過來,嘴巴抵在夏致的掌心。

  夏致故意用手指在玻璃上摳了摳,小海豚也用嘴巴在那裡蹭了蹭。

  「這海豚什麼時候也學會看人下菜了!」岑卿浼不爽地說。

  「我怎麼了?什麼叫做看人下菜?」

  「你……你凶悍唄!」

  「我要是真兇悍,你還能活著?」

  夏致和岑卿浼有一搭沒一搭地扯皮。

  那隻小海豚好像很不滿意夏致沒有關注它了,竟然用嘴在玻璃上敲了敲。

  夏致轉過頭來,笑著做了個刮鼻子的動作。

  「你那麼喜歡我呢?」

  小海豚拍了拍自己的兩鰭,就像在點頭似的。

  岑卿浼皺起了眉頭,拽過了夏致小聲說:「咱們走吧……總感覺這海豚笑得特別魔性……」

  夏致看著時間也不早了,晚上八點前得回家,不然家裡的太后得拎他的耳朵了。

  但是夏致一走動,小海豚就跟著。

  「得——這小東西的佔有慾還挺強……忽然覺得咱們離開了水族館,就跟拋棄它一樣……」

  夏致歎了口氣,像是岑卿浼這樣的鼻涕泡,夏致甭提多想把他揍成豆腐渣,但是這個小東西,卻讓夏致全身上下從心跳到目光都柔軟起來了。

  夏致朝小海豚招了招手,它果然緊緊地貼了過來。

  「小東西,我得回家了。下次,這個傢伙會替我來看你。記得,不要給他面子,使勁兒抽他。」夏致向後指了指岑卿浼。

  大概是明白了夏致在向它告別,小海豚原本精神抖擻的眼睛忽然晦暗了下去,就連笑著的表情都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鬼使神差,夏致向前傾去,小海豚也靠了上來,嘴巴抵在玻璃的那一側,夏致的唇在那個位置碰了一下。

  水光折射在他的臉上,少年英挺的眉眼變得柔和而明亮,就像是一場抓不住的夢。

  小海豚彷彿被施展了定身術,就頓在那裡,彷彿隔著玻璃牆能感覺到夏致嘴唇的柔軟和溫暖。

  夏致直起了背脊,朝著小海豚揮了揮手背:「我家有位咆哮太后,你也趕緊去找你家的太后吧。」

  「還真是只迷人的小妖精。我都在想,我和網友面基的時候是不是得讓你假裝遊人在我們附近,這只海豚鐵定來找你。」岑卿浼沒臉沒皮地說。

  「滾吧。」

  岑卿浼卻忽然指著那隻小海豚說:「阿致!你快看!」

  夏致一轉過身,就看見那隻小海豚肚皮朝著他們,晃悠著正顯擺著……咳咳……那個不可描述的地方。

  「它是公的啊!你看它那得瑟樣!」

  夏致只覺得辣眼睛,想起剛才自己還想親它一下,現在只想一拳打到它笑不出來。

  「哈哈哈!阿致!它肯定看上你了!剛才才會一直討好你!」岑卿浼一臉幸災樂禍。

  「它一個小崽子,看上我什麼?一邊兒去!」

  」它想要你懷孕!公海豚嘛,總是想要讓它們見過的所有活的、半死不活的都懷孕!哈哈哈!」

  夏致推了岑卿浼一下。

  岑卿浼卻捂著肚子笑到直不起腰來:「我說——你百度一下什麼叫做『海中泰迪』!」

  夏致的直覺告訴自己不要去百度,但身體卻克制不住拿出手機,當他瞭解到這種生物「高尚的情操」之後,摁住了自己的眼睛。

  什麼「年輕的公海豚好奇心極為強烈,同性之間的追求相當普遍,更重要的是它們看上的目標並不僅限於海豚,鰻魚、烏龜、鯊魚都難逃劫難……以及無可奈何的潛水員」

  夏致的三觀就這樣被狠狠刷新了。

  「不過它們對同類公海豚的期待最為強烈,公海豚之間的關係非常深厚,甚至終身不變。」

  夏致覺得自己真的是被小時候海豚救人的故事給深深蒙蔽了

  特別是那個潛水員被海豚戲弄到崩潰的小視頻,惡劣到不行。

  當夏致再抬頭看那個搖頭晃腦的小傢伙,總覺得它的笑容很邪惡。

  夏致對著它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們走出水族館,夏致「匡啷」一聲將還剩下大半的奶茶扔進了垃圾桶裡。

  「阿致!阿致!你過來看看啊!」

  「看什麼?看你出醜還是看你臉大?」

  夏致揣著口袋慢悠悠來到岑卿浼的身邊。

  那是一塊招聘公示,上面寫著:

  招聘兼職海豚保育員

  你喜歡海豚嗎?

  你願意陪著海豚一起玩耍嗎?

  如果你符合以下條件,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團隊:

  男性

  水性好

  精力旺盛有耐心

  專業游泳運動員或者教練員優先

  岑卿浼用胳膊肘撞了撞夏致:「不是我說,這兼職就是為你量身定制的啊!」

  「你是說給海豚當保姆嗎?」夏致輕哼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了剛才碰見的那隻小海豚。

  「嘿,有什麼不好?這裡寫的地點是海洋公園的海豚館,那裡的海豚應該是生活在泳池裡的。你不就是扔個球,讓海豚給你叼回來?」

  「扔個球?你當是遛狗呢!」

  「你還能跟海豚比游泳呢!那麼大的泳池,除了你,就是海豚,隨便游!再不用擔心游一半速度還沒起來,就摸到別人的腳跟兒了!」岑卿浼說的眼睛都快要冒星兒了。

  夏致仔細一想,岑卿浼雖然一直不怎麼靠譜,但是他說的能練游泳又能掙兼職的錢,倒是一件好事。

  「走吧。等月考成績出來,說不定還得吃一頓爆炒腰花。」

  「我大概可以想像你家太后左手菜刀右手毛衣針追殺你的樣子了。」

  兩人一前一後騎上自行車,駛入了夜色之中。

  而此時在「非夢」酒吧的後面,幾個酒吧的服務生正在休息。

  兩個女生穿著統一的白襯衫和深棕色圍裙,撐著下巴,看著對面那個側臉靠著沙發熟睡的年輕男子。

  她們偷偷取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因為燈光灰暗,又不敢開閃光燈,所以照片有些模糊。

  沙發上的男人眼睛閉著,睫毛在眼簾上留下兩小片陰影,他的五官線條俊挺中帶著三分精緻,細細品味,隱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銳利。

  驀地,他睜開了眼睛,手撐著沙發坐了起來,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粼……粼哥!你沒事吧?是不是做噩夢了?」

  其中一個女生趕緊給他倒了一杯水。

  葉粼抬起手來,將額前的髮絲向後捋了捋,只是在夜班值班前睡了一覺,沒想到竟然又神遊了。

  他回憶著自己在腦海中見到的畫面,立刻在桌子上的便簽紙寫上:T大附中。

  「原來還是小師弟啊。」

  他輕笑了一下,對面的兩個女生都看直了眼。

  「粼哥,你沒事了吧?」

  「我沒事了,到了輪班的時候了吧?」葉粼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經七點四十了。

  「嗯,很快就要忙起來了。」

  「我去洗把臉。」

  葉粼站起身來,走進了洗手間。

  他低下頭來,剛打開水龍頭,忽然想到了什麼,抬起頭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他下意識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唇,腦海裡莫名出現那個男孩子靠向玻璃,吻上來的畫面。

  「嘖……要命了。」

  他捧起水,潑在了臉上。

  經歷了黑色的週五,週六的早上夏致趁著太后去醫院輪急診,騎上自行車就去了水族館。

  他想了一整個晚上,還是覺得如果可以,能拿下那個兼職工作就最好。

  停了車,夏致來到了海豚館,向工作人員表明來意之後,他被領到了一個小辦公室。

  在那裡,他見到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人。

  那一刻,夏致還以為見到了自家太后,差一點沒把對方給自己倒的檸檬茶撞翻。

 

 

9 傻子才站住

  「怎麼了?你緊張?」中年女人笑了笑,「你放心,我不吃人。我姓楚,在海豚館工作的人都稱呼我為楚博士。我在這個海豚館裡負責養育五歲以下海豚。」

  夏致不由得想起昨天自己見到的那隻小海豚,不知道它幾歲了。

  「你水性很好,擅長游泳?」楚博士的聲音很溫和。

  「嗯。」

  夏致將自己初中時候參加游泳比賽的那些成績證明拿了出來。

  楚博士大概看了兩眼,又說:「你喜歡海豚嗎?」

  「還……還好。」夏致又想起了那隻小海豚得瑟的小樣子,下意識加了一句,「它們很可愛。」

  「對,是很可愛,而且精力旺盛,對什麼都很有好奇心,而且情感很豐富。你以為它們只是調皮搗蛋,但它們經常有自己的目的。比如吸引你靠近,比如學習你的行為,比如親近你。這份工作呢,就是陪小海豚玩耍。」楚博士說。

  「僱人……就為了陪小海豚玩?」

  夏致心想,之前只聽過人不如狗,現在是人不如海豚了,他小時候,太后娘娘可沒想過雇什麼人來陪他玩。

  「別小看陪小海豚玩,很耗費心神的,一般人的體能還未必能跟上呢。你看起來年紀不大啊,成年了嗎?」楚博士又問。

  夏致心想還好自己上個月剛過完生日,拿出身份證給楚博士看。

  楚博士看完之後點了點頭。

  「有幾點注意事項,先跟你說一下,關於這個年紀的小海豚處於幼年向成年過度的階段。當它再長大一點……它對某方面會很有興趣以及很想嘗試。」

  「額……」

  如果夏致沒有上網搜索,也許會問出博士「它想嘗試什麼」,但因為早就知道了,夏致也沒辦法假裝「無知」了。

  楚博士看著夏致的表情,不由得樂了:「現在網上資料很豐富,說說看你都查到了些什麼?」

  對方的態度坦蕩專業,夏致也覺得沒什麼不能開口說的。

  「它們對什麼都能有感覺。」

  「嗯,還有呢?」

  「一有感覺就暗示,暗示不成就可能硬來……還會群起而攻之,比如鯊魚,在海豚面前鯊魚是弱勢群體……」

  楚博士笑得更明顯了:「總結的很到位,還有呢?」

  「某些海豚的那個地方是有抓握力的,能捲起東西帶走……」

  夏致的耳朵微微紅了,當時看到這條信息的時候,他必須承認自己強悍的內心受到了衝擊——這尼瑪是啥操作!

  楚博士終於笑出聲來。

  「這些都只是它們有些惡劣的部分罷了。事實上它們情感豐富需要陪伴。它們表達信任和親密的方式就是邀請它們的夥伴一起開心。但是我們這個小寶貝還沒到作天作地的地步,換句話說你當哄一個酷愛上房揭瓦的小朋友就好。」

  聽到這裡,夏致呼出一口氣來。

  還好那是個海豚崽,不然自己就尷尬了。

  在它長大之前,必須好好教育!

  楚博士站起身來。

  「走,我帶你去看看那只需要被陪伴的小寶貝。」

  夏致趕緊起身跟了上去。

  那是一片湛藍的泳池,池水清澈乾淨,在泳池的中央,有一隻小海豚一動不動地沉在水中,很安靜,也很孤獨。

  「它的名字是痞痞,原本還有一隻同齡的小海豚叫樂樂,和它一起生活在這裡。上個月,樂樂被送去了其他的地方,沒有了同伴的痞痞就經常把自己沉在水裡。」楚博士歎了一口氣,「之前我們也請了教練來陪它玩耍,但它一直都沒什麼興致,還不斷地撞教練,想要把教練趕跑。」

  夏致看著那隻小小的身影,估摸著它是在用這種方式向海豚館抗議,想要他們把樂樂給送回來。

  「海豚經常沉在水裡,就沒辦法呼吸了吧?」

  「是的。」楚博士點了點頭,「你要不要下去試一試?說不定它會浮上來,和你玩。」

  「嗯,我試試看。」

  夏致看它那孤零零的樣子,也很想抱抱它。

  他換了一套黑色的全身泳衣,剛一走出來,楚博士就驚訝了。

  「第一眼見到你,只覺得年輕人身材應該挺好。現在再看看你,我是相信你游泳很好了。」

  夏致雖然面上對楚博士的誇獎很平淡,耳朵卻微微泛起了紅。

  他做了一下熱身,就從梯子上下去,緩慢地潛入了水中,擺動了幾下海豚腿,靠近那隻小海豚。

  小海豚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接近,它繞過了夏致,游向另一個方向。

  夏致上下起伏,划水再度靠近了它。

  大概是因為夏致用的是海豚泳,小海豚有點好奇他是不是同類,於是轉過身來湊向夏致。

  當夏致要摸一摸它的腦袋時,它忽然就不屑地扭頭遊走了。

  看來它是知道夏致並不是海豚了。

  小傢伙挺聰明的。

  但是夏致一點都不生氣,他覺得自己對待這隻小海豚的耐心遠勝於岑卿浼那個鼻涕泡。

  他加快了速度,游向它。

  小海豚為了不被追上,一改之前的懶散,迅速就游到了泳池的另一端,夏致一邊追,小海豚一邊躲,就這樣游了兩三圈。

  而且這隻小海豚還真的有些壞心眼,會故意放慢些速度讓夏致追上它,每當夏致要伸胳膊摸一下它的尾巴,它就立刻甩尾巴跑了。

  大概是許久沒這麼暢快地游過泳了,夏致一點都沒感覺到時間過去了,直到楚博士在岸邊叫他。

  「夏致!你們玩了半個小時了,看來你應該能適應這個工作。我們來談一下時間和待遇吧。」

  夏致一聽到這個,就游向了梯子,爬了上去。

  一回頭,就看見那隻小海豚雖然遠遠地留在了泳池的另一邊,一副「我不在乎你」的樣子,但是腦袋卻是看著他的方向,當他越走越遠的時候,小海豚還游到了梯子附近,浮了起來

  又是那種孤零零的樣子。

  夏致莫名地歎了一口氣。

  簡單整理了一下,穿上了外套,夏致坐在楚博士的辦公室裡,面前是一杯熱騰騰的姜茶。

  楚博士得知夏致還是高三學生的時候,猶豫了。

  她覺得高三是很重要的階段,還是不要分心出來做兼職的好。

  夏致想了想,還是坦蕩地告訴了楚博士自己真實的想法。

  他喜歡游泳,喜歡水,他需要這份兼職。

  楚博士想了想,對他說:「這樣吧,你每週六的早上來陪痞痞兩個小時,每週就一次。你剛才告訴了我你的月考成績。如果下一次月考,你的成績沒有任何提升的話,我就不能僱傭你了。」

  雖然自己的月考成績怎樣,以後考得上或者考不上大學都和楚博士沒有關係,但是楚博士不希望這份兼職影響到夏致學習的心意,夏致還是領情的。

  「進步一名,也算提升吧?」

  「當然。」

  夏致想了想,自己可是全年級二百五十多名呢,進步空間還是很大的,於是答應了楚博士的條件。

  因為拿下了這個兼職,夏致還是第一次覺得岑卿浼沒有從前那麼不靠譜了,正好中午太后也回不來,他約了岑卿浼出來吃午飯。

  曾經美:哥,我沒聽錯吧?窮到一毛不拔的你,竟然要請我吃飯?

  夏致:嗯,我請你。你想吃什麼?

  曾經美:泡麵食堂!小鐵鍋煮的泡麵可入味了!

  夏致:……我到超市裡買了,回去隨便煮。

  曾經美:那能一樣嗎?

  夏致:去吃東北刀削面。

  曾經美:你也太直男了吧!我要吃泡麵小食堂!

  夏致:東北刀削面。

  他們在「泡麵小食堂」和「東北刀削面」之間重複了無數回,最後,岑卿浼選擇了妥協,坐在小木桌上,陪著夏致吃東北刀削面。

  「阿致,不是我說,你這樣子是永遠都找不到女朋友的。」岑卿浼感歎道,「吃飽就行,完全不講究環境和美感。」

  「你有讓我講究吃飯環境和美感的價值嗎?」夏致抬了抬眼皮。

  岑卿浼吸了吸鼻子沒說話了。

  當他們吃完了刀削面,肚子有些飽脹,就在附近遛彎消食。

  誰知道竟然碰上了舒駿那夥人。

  舒駿那個小白臉前呼後擁的,左邊有人給他遞煙,右邊的人給他點火,他一抬眼和岑卿浼的目光正面槓上的那一刻,兩人都互相愣了愣。

  只聽見岑卿浼拽過夏致說了聲:「完蛋!」

  舒駿高喊一聲:「給我追!」

  舒駿身邊那幾個人立刻追了上來。

  那場面就跟上演了一場古惑仔一樣,只是陣容不怎麼彪悍。

  幾個留著黃毛的小青年追在岑卿浼和夏致的身後,高喊著:「給我站住!」

  「傻子才站住——」

  岑卿浼話剛撂下,夏致忽然站住了。

  「哥——你幹什麼!」

  「你跑就算了,我為什麼要跑?」夏致涼涼地反問。

  「啊?」

  岑卿浼還沒反應過來,夏致忽然一個回身,一腳踹在打頭陣胳膊上有紋身的傢伙身上,對方一臉驚詫地向後栽倒,撞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剩下的黃毛往旁邊一躲,接著一拳頭砸過來,可惜夏致腿長胳膊也長,後發先至差點沒把黃毛的牙給打掉了。

  岑卿浼睜大了眼睛,摸了摸腦袋:「是哦……我跑就算了,你真沒跑的必要……」

  舒駿正好跑了過來,看著這一幕傻了眼,接著把煙往地上一扔,「都是些倒霉玩意兒!」

  夏致忽然來到他的面前,舒駿還沒來得及出拳,夏致一條腿直接蹬在了舒駿的腰側,踩在牆上,將他給壓在了牆面上,舒駿的氣勢冷不丁給斬斷了。

  夏致的腳踝和半截小腿從寬大的運動褲裡露了出來,緊碩修長的線條,隨著夏致揣著口袋微微前傾的動作而繃起,非常有力度感。

  「我說舒駿,要真不是惦記著萬一哪天還要上你那兒上網,我早就把你的鼻子給砸斷了。你可別給臉不要臉啊。」

  夏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舒駿只覺得背上冷颼颼的。

  「不……不是我要找你……」舒駿的舌頭都打結了。

  「那是誰要找我?」夏致輕哼了一聲。

  「是……是粼哥……粼哥前幾天來我網吧裡,問我知不知道你。」

  「啊哈?什麼粼哥?」

  「葉粼。Q大游泳隊的葉粼……你聽過沒……」

  夏致愣住了。

  那個名字幾乎佔據了他十年的年少時光,怎麼可能沒聽過。

  心裡面想是被什麼給撓了一下。

  「他找我幹什麼?」

  「不……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幫他來找我麻煩?」

  「他和我大哥關係挺好,所以我就……」

  舒駿想想,忽然覺得懊喪無比。自己好歹在T市網吧行業裡算是一條龍了,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怎麼就栽這小子手裡了?

  「以後,有人找我,你就直接打電話跟我說一聲。不用叫上這麼多人來招呼我,怎麼樣?」夏致抬了抬下巴。

 

 

10 揭竿而起

  「這樣當然最好啦!」舒駿尷尬地笑了笑,「但是我也沒你的電話號碼啊!」

  「手機拿來,加個微信。」夏致勾了勾手。

  舒駿趕緊把手機拿出來,掃一掃。

  他看著夏致扣著手機的手指,關節曲折修長有力,生怕這位爺一個不高興,就像上回一樣給他臉上來一拳。反正都打不過了,認慫吧!

  要是認慫了還因為認慫的態度不夠端正被打了,那就真的不划算了!

  兩人就這樣加上了微信好友。

  夏致看了一眼岑卿浼:「之前舒駿遊戲裡給你的那些裝備,你還給人家了嗎?」

  「啊?我這不是被駿哥拉黑了嗎?我想還也還不上啊。」

  岑卿浼笑得賤嗖嗖,舒駿這個小霸王被夏致給當街腿咚了,而且毫無還擊之力啊。

  「回去就還。你一男的,想要什麼裝備,自己掙。」

  「好啊,那什麼駿哥,你把我從黑名單裡放出來唄……」岑卿浼笑著說。

  當時也就是以為舒駿是個小姐姐才故意撒嬌要裝備,其實岑卿浼壓根兒也看不上。

  舒駿立馬點頭:「回去就放!回去就放!都是兄弟,一起上陣的,裝備嘛還來還去的就沒意思了……」

  「那成。下回上你網吧打遊戲,給我們留個好位置!不會少你的錢。」

  夏致歪了歪腦袋,舒駿如蒙大赦,立刻帶著他的兄弟們有多遠跑多遠了。

  岑卿浼湊了過來,靠著夏致的肩膀說:「哥……我也想被你腿疼~」

  夏致回了個「你有病」的表情,轉身繼續走了,但是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剛才舒駿說,葉粼去網吧找過他。

  他找我,幹什麼?

  走在夏致身後的岑卿浼眉梢挑了起來,他知道以舒駿的尿性,肯定不會甘心就這麼當著三個兄弟被夏致下了臉子,搞不好還要使什麼蛾子呢。

  岑卿浼歎了一口氣,「唉……」

  「你歎的什麼氣?」

  「沒什麼。阿致,你以後是不是還想去舒駿那裡上網啊。」

  「那不是廢話,難道在家裡上網給太后看呢。」

  「好哦,我知道了。」岑卿浼揣著口袋,跟在夏致的身邊。

  夏致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身在岑卿浼的腦袋上摁了一下。

  「你小子不許使壞欺負舒駿。有那個腦子不如拾掇拾掇你那破爛英語。」

  「知道了。」岑卿浼把夏致的手揮開。

  讀小學五年級那年,學校裡幾個大孩子和夏致鬧了矛盾,圍著夏致開打。

  那場面媲美橄欖球比賽。

  進不了圍毆圈的岑卿浼在旁急紅了眼,一把沙子甩他們頭兒眼睛裡,接著就是一頓胖揍。

  「你打我兄弟——我打爆你的頭!」

  那狠勁兒,其他幾個孩子看傻了。

  後來老師真的來了,岑卿浼被叫家長來,他爸媽賠了對方一大筆醫藥費。

  當晚,他連飯也沒得吃,罰站在院子裡。

  夏致來找他,兩人在院子裡一起喂蚊子。

  「咱以後分工還是明確,拚力氣的事兒我來,拼腦子的事兒你來。」

  「嗯,明兒全校念檢討,拼腦子的地方到了。」岑卿浼一本正經地說。

  結果這封檢討,名震T市第一小學。

  岑卿浼高聲念「哪裡有暴力,哪裡就有反抗!你打了我的左臉,我不會伸右臉——我會揭竿而起,和暴力抗爭到底!」

  這哪裡是檢討,明明就是宣言。

  岑卿浼把那幾個孩子什麼時候搶了別人的自行車,扔了誰的書包,原原本本說出來,跟全校庭審似的,愣是收穫了一堆掌聲,校長臉都綠了。

  連那個孩子的家長聽了,都尷尬不已,從此以後在T市一小裡面沒人敢欺負他和夏致。

  「你真不搞事兒?」夏致揣著口袋一回頭,就看見岑卿浼低著頭,嘴上笑得夠賤。

  「不搞事。」

  「想搞就搞吧。要真不讓你搞,你可得上天。」夏致抬了抬下巴。「老規矩,捅破了天,就叫我。」

  「嗯,動手的歸你,動腦的歸我。」

  舒駿回去之後氣憤極了,一直打電話,要約上其他兄弟們找機會教訓夏致和岑卿浼。

  今天是週末,剛好舒駿的大哥舒揚也回來了,在網吧後面的小間裡和大學同學聊天,喝點兒啤酒。

  和弟弟全身上下那股混社會的氣質不同,舒揚留著乾淨清爽的短髮,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著咖色的線衫,下身的休閒牛仔褲將雙腿襯得又直又長,一看就是正經的好學生。

  只是舒揚單手打開啤酒罐,拎起來往嘴邊送的樣子,就不怎麼純良了。

  「你弟弟這又是要收拾誰呢?」

  舒揚的對面,坐著個年輕男人,聲音聽起來溫潤有教養。

  「鬼知道。好像下午帶了人出去,結果吃了虧回來的。」舒揚無所謂地說。

  「那你不幫一下他?」

  「幫他什麼?多吃幾次虧就皮實了。一個開網吧的,裝什麼地頭蛇啊。」舒揚的啤酒罐碰了碰對方的啤酒罐,「葉粼,你要找的那個男孩子找到了沒?」

  「找到了。他是T大附中的。」葉粼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腦海裡想起了夏致站在水族館裡逗了起碼半個小時海豚的樣子,不自覺笑了。

  「沒想到還是母校的小師弟啊。說不定以後也能考上Q大。」

  「誰知道呢。」葉粼笑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網吧裡傳來一陣驚呼聲。

  「這怎麼回事兒啊——沒停電啊!屏幕怎麼黑了!」

  「搞什麼啊!我們Boss才剛殺了一半啊!」

  「誒!屏幕上有字!快來看啊!」

  正在聯繫兄弟們的舒駿趕緊掛了電話,衝到了其中一台電腦前,發覺屏幕上出現了幾行字:

  舒駿,今晚八點,我在如意公園的噴泉前等你。

  每一台電腦上都是同樣的信息,關機重啟了都沒用。

  「喔曹!星際網吧這是被黑了吧?」

  「這是下戰帖了?舒駿是誰啊?」

  「你蠢啊!舒駿就是網吧的老闆啊!我們T市的電競一哥!多少人為了得到駿哥的指點,特地到星際網吧來上網啊!」

  「那我看未必是戰帖!如果是戰帖應該約了幾點幾分網上對決啊!這怎麼會約公園噴泉前見面呢?」

  「哎喲!說不定是哪個女玩家,為了吸引駿哥注意啊!」

  「駿哥桃花運來了!」

  網吧裡大家此起彼伏地起哄,這邊的舒駿卻滿頭冷汗。

  因為這個黑客太厲害了,自己折騰了半天都沒辦法把對方植入的病毒程序給清除了。

  前台的電話也響了,小弟接了電話就湊到舒駿耳邊說:「駿哥,不得了了!咱們其他的分店也被黑了!」

  舒駿一咬牙,嘩啦一下起身,大步流星走到裡面的小間,敲了敲門:「大哥,你在嗎?」

  「滾進來吧。」

  舒駿推開門,就看見自家大哥舒揚和葉粼兩個人在裡面喝了七八罐啤酒,見他焦頭爛額的樣子,兩人的唇上不約而同都起了一抹笑。

  「哥,有人砸了我們的場子。你給看看,怎麼解決……總不能連營業都不成了,給外人看笑話吧?」舒駿尷尬地摳了摳臉頰。

  舒揚沒有起身,只是淡淡的說:「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和氣生財。你不去惹是生非,別人也不會吃飽了撐的找你麻煩。」

  「哥,粼哥也在呢……你要教育我,也別在粼哥面前啊……」

  葉粼這才抬了抬下巴:「去看看吧。我本來是想碰碰運氣,說不定能看見那個小男孩來上網呢。你這網吧完蛋了,我的小男孩可就不來了。」

  舒揚這才起身,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在電腦前坐下,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

  「挺有意思的啊。」

  一分多鐘後,所有電腦屏幕都恢復了原樣。

  「哥,你找著這傢伙的IP了嗎?」

  「沒有,他隱蔽的很好。而且人家不是都約了你見面了嗎?你就去吧。說不定真的是個漂亮女孩兒想吸引你注意。」舒揚瞇著眼睛笑了一下。

  「那萬一……萬一對方帶了人,守株待兔要收拾我呢?」

  「那你把大寶、二喜還有阿才都帶去保護你啊,我的公主殿下。」

  「哥,你不知道,大寶、二喜還有阿才……今天下午剛被人給砸了……」

  「好吧好吧,我和粼哥陪你去。」舒揚看向小間裡那個剛點了一支細長香煙的葉粼,「葉粼,今晚不用去酒吧了吧?」

  「晚上十二點的班。時間足夠。」

  葉粼起身,從沙發上拎起那件長風衣,走了出來。

  舒揚開車,停到了如意公園附近。

  這是一個綠化挺不錯的小公園,市民在夜間散步聊天的好地方。

  「看來對方想事情挺細的。」葉粼說了句。

  「挺細?」舒駿不明白葉粼怎麼忽然得出這樣的結論。

  「你粼哥的意思就是,如意公園裡人多,對方約了你在這裡見面,就是不怕你帶人來揍他。大叔大嬸們會報警,還會積極做人證,送你進去喝茶。」舒揚回答。

  「真狡猾!」

  「是你腦殘。」

  三人下了車,走進了公園裡。

  他們走過了那些正在跳交誼舞的大媽大叔們,路過了推著嬰兒車圍在一起交流育兒經的媽媽們,來到了噴泉前。

  噴泉的長椅椅背上坐著一個人,逆著光,只能看出來對方是揣著口袋坐著的。

 

 

11 極致的致

  「對方是一個人來的,你也一個人過去吧。我和葉粼就在這裡等你。你要是打不過對方,我們會來救你的。」

  舒揚說完,就和葉粼兩個人走到樹下面去了。

  「不是,哥你什麼意思?瞧那小身板的,我還能打不過他?」

  舒駿滿臉不高興地走向那張椅子。

  讓小爺我看看,你是圓還是扁!

  誰知道當舒駿走近了,對方抬起頭來看他的時候,舒駿一把火從胸口竄到了腦袋頂。

  「窩嚓——竟然是你這個小兔崽子!」

  舒駿衝上前去,掄起拳頭就要揍他。

  那個黑了星際網吧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岑卿浼。

  岑卿浼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笑得懶洋洋的:「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

  說完,舒駿還用餘光看了看夏致在不在。

  「別看了,我兄弟不在,是我自己來找你的,算是做個了結。」

  岑卿浼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冷冷地看著舒駿:「我知道你兄弟多,那又怎樣?你要是以後還敢帶著你哥們兒來找我們麻煩,找一次,我黑一次!黑到你開不下去!」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裡此時泛著寒光。

  「你說什麼?我告訴你,你的病毒已經被我清理了!」

  舒駿自動省略了清理病毒的是自家大哥舒揚。

  「那算你厲害咯。」岑卿浼無所謂地攤了攤手,「下次我再送個更厲害的給你唄!」

  「你……」舒駿氣極了。

  「你確定拳頭要抬那麼高?我可是從此時此刻開始算起,有本事你就揍我!你不是特喜歡香格里拉的套房嗎?我黑到你網吧開不下去——連漢庭的廁所都睡不起!」

  岑卿浼手指隔空點了點舒駿,震得舒駿向後退了半步。

  一直站在樹下陰影裡的葉粼,忍不住笑了出來。

  「誰啊——聽牆角無不無聊!」岑卿浼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葉粼慢悠悠地從樹下面走了出來。

  岑卿浼頓住了:「葉……葉粼……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呀我的親娘,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可別被葉粼給聽去了!要是讓葉粼對夏致也有了不好的印象可怎麼辦!

  「這裡是公園,人人都可以來。」

  葉粼側過臉,對留在樹下的舒揚說:「這是經常跟小男孩混在一起的那個小鬼,也算是我們的……師弟吧。」

  「那你怎麼個意思。他黑我家的網吧,就這麼算了?」

  舒揚的聲音很平靜,一聽就是心裡面已經「算了」。

  「你們做的不就是小孩子的生意,還要和小孩子計較,那還怎麼掙錢?」葉粼抬起手來,摁了一下岑卿浼的腦袋。

  岑卿浼縮了縮脖子,當下就決定別讓自己看起來太有能耐,繼續小白豬的角色表演,這樣子無論自己幹了什麼「壞事」,跟夏致無關,都是自己自不量力太愚蠢。

  「好吧。」舒揚夾著煙,星火忽明忽暗,在樹下面看不清臉。

  但岑卿浼卻對上了舒揚的眼睛,深如黑墨,眼底帶著一絲調侃的笑意。

  「下次再到我家網吧搗蛋,絕對拆了你的小骨頭。」

  舒揚笑了笑,朝著自家已經傻眼的弟弟招了招手。

  葉粼開口道:「你看你,什麼拆骨頭,把小朋友都嚇到了。這下我還得請人家吃夜宵壓驚了。」

  舒揚直接伸了中指,然後拎著舒駿的後領:「走了。」

  舒駿一邊走,一邊不爽地說:「哥!就這麼結了?」

  「不僅僅是就這麼結了,以後你還得跟他們化敵為友,每次人家來上網,你得好好招待。」

  「憑什麼啊!」

  「憑你粼哥喜歡。」

  舒駿就這樣被舒揚摁回了車裡。

  「還要我招待他們,做夢!」

  「你玩兒不過那個小崽子。跟聰明人做朋友的好處遠多過做敵人。」

  車子開走了,就剩下岑卿浼站在葉粼的身邊,恰到好處地一臉「侷促」。

  葉粼抬起手來看了看表:「還有三個多小時才到我打工。走,我請你吃點東西。喜歡什麼?」

  葉粼笑了,他的笑容很有包容力,讓人莫名地安心。

  跟在葉粼身後的岑卿浼,目光沉了下來。這是葉粼,一直被夏致崇拜的葉粼。岑卿浼很想知道葉粼有什麼魔性,讓夏致執著了那麼多年。

  葉粼在T大附中也是傳奇一般的人物,蟬聯三年校草不說,不僅游泳拿了很多榮譽,高考更是全省的理科狀元,完美到連嫉妒都無力。

  本以為葉粼高高在上的,去吃夜宵也是很有逼格的地方,沒想到卻帶著岑卿浼去吃小吃攤了。

  看著葉粼替自己把筷子掰開,岑卿浼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

  「我看每天都有很多學生在這裡吃東西,所以帶你來。是不喜歡嗎?」

  「不是……不是……在我的心裡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學神啊!沒想到竟然會吃這種小吃……」

  「我以前在T大附中讀書的時候,也會來這裡吃東西。你們呢?」

  「我們嗎?當然是這裡的蛋炒飯,還有白菜炒年糕!」岑卿浼繼續一臉粉絲樣。

  「我說……」

  葉粼拉長了聲音,一邊吊著岑卿浼的心神,一邊拿過開水,給他燙了燙筷子和碗。

  「什麼?」

  岑卿浼臉上擺著見到男神的興奮樣子,心裡卻有種狹路相逢的不好預感。

  「在我面前裝下去,可就沒意思了。」

  葉粼的聲音彷彿沁了冰,但他抬眼的那一剎那,壓上了岑卿浼的心頭。

  「啊?我裝什麼了?你是指我黑網吧……」

  葉粼笑著抱著胳膊,眉梢一揚:「黑網吧算什麼。你是少數幾個挑戰了白帽子黑客『流白』並且得到他後續提示的人之一。」

  岑卿浼心頭顫了一下,表情卻依舊鎮定。

  「你是『流白』?」

  「我不是『流白』。但如果我問你的問題,你不好好回答我,也許以後你都沒機會和『流白』較量了。」

  岑卿浼的眼睛瞇了起來。

  「我還會告訴那位為你出頭的小夥伴,你動動鍵盤就能解決的事情,總要勞煩他的拳頭。」

  「我和夏致之間的默契你不需要懂。」

  「哦,還有上週末晚上你在酒吧後巷裡和一個金髮碧眼的小洋妞聊得天花亂墜,英語很遛嘛。小洋妞的男朋友還在等著找你算賬呢。」

  「你怎麼……」

  「我的記性特別好。」葉粼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你想怎樣?」

  「我想問問你關於夏致的事情。」

  岑卿浼站起身來,淡淡地說:「沒機會和『流白』繼續較量就算了,高手何止『流白』一個?我兄弟一直就知道我在網上倒騰的那些事兒,你想說就說。至於洋妞的男朋友,我有的是辦法黑到他哭爹喊娘。但是夏致的事,不是你叫我說,我就會跟你說。」

  葉粼的聲音從岑卿浼的背後傳來。

  「他喜歡游泳吧。我可以幫他,Q大的自由泳項目需要後備力量,而且我也非常需要他做我的對手。」葉粼的聲音不緊不慢,卻很清晰。

  沒有『流白』,岑卿浼會覺得生活無趣甚至有些孤獨。所以那一刻他能理解葉粼的想法。

  一個人的泳池也很孤獨,所以葉粼才會對夏致感興趣。

  葉粼擁有高校泳壇裡好的教練和資源,而現階段的夏致除了技術和黃金年紀的體力之外,沒有進入這個領域的可能性。

  如果葉粼能夠拉夏致一把,夏致也許真的能發光發亮。

  「我不瞭解他的情況,就沒辦法向教練介紹他。」

  岑卿浼皺了皺眉,這才緩慢開口。

  「夏致八歲那年去看了你的比賽之後,你在T市的每一場比賽,他都有去。」

  葉粼微微愣了愣,「他八歲的時候,我也就十歲吧……」

  「對,你是他全部的青春。」

  「我明白了,你告訴我他對我的好感,是希望我能認真對待他。」

  「是的。」

  「他的名字怎麼寫?」葉粼問。

  「『夏天』的夏!『極致』的致!」

  葉粼微微垂下眼,在暗黃色的燈光下看起來溫和,卻又讓人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竟然是極致的致啊……」

  「什麼?」岑卿浼湊著腦袋,沒聽清剛才葉粼說了什麼。

  「沒什麼。蛋炒飯來了。」

  岑卿浼坐下,吃了兩口,忽然抬頭問:「你是怎麼知道我們是T大附中的?」

  「在那個網吧附近的重點高中,就只有T大附中一個。你那麼聰明,我不相信你是別的高中的。」

  岑卿浼輕笑了一下,繼續吃蛋炒飯。

  「其實我是看到的。」葉粼笑了,給岑卿浼倒了一杯可樂。

  「看到的?什麼時候?」

  「你和夏致週五下午穿著校服去了水族館。」

  「什麼?為什麼我們沒看到你?」

  「我……在玻璃的那一面。」葉粼用半開玩笑地語氣說。

  「玻璃的另一面……」

  岑卿浼心想,葉粼怎麼可能在玻璃另一面!另一面是水族館裡的魚啊!難不成葉粼還能是那只騷斷腿的海豚嗎!

  葉粼笑而不答,接著又問:「夏致游泳那麼好,如果他有參加比賽或者集訓,以他的能力拿個國家一級運動員都有可能。可我完全沒有聽過他。」

  「他初中有參加過很多比賽,但是初三那年,他父親去世了,他媽媽不願意夏致繼續練游泳,他就再沒參加過比賽了。」岑卿浼低下頭來,想起夏致的父親,頓然傷感。

  「他的父親去世,為什麼他媽媽就不再讓他練游泳了?」

  「夏致的父親,是夏雲,他拿過世界錦標賽男子自由泳一百米的銅牌……」

  葉粼怔住了。

  「我……看過那則新聞,當年有一輛家用車掉下了跨江大橋,夏雲救了車裡的孩子和孕婦……但是他卻沒有回來。」

  「水奪走了他的性命,這對於夏致的媽媽來說就像禁忌一樣吧……我猜夏致如果繼續游泳,就會讓他媽媽想起當年他爸爸的事情。」岑卿浼咬著塑料勺子,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下說了。

  可是這些話,夏致永遠不會告訴葉粼,因為他絕不會在葉粼面前示弱。但夏致的心底一定會希望葉粼瞭解他。

  既然是夏致嚮往的人,那麼岑卿浼相信葉粼不會傷害夏致,而且葉粼對夏致沒有好感也就不會耐著性子問自己那麼多問題。

  「那夏致呢?那天我和他的比賽,我能感覺到他的體能和技術絕對不像是有三年空窗期的樣子。」

 

 

12 神女有心,襄王嘴硬

  「他經常午休還有下課之後去游泳。每天早上他都會跑步、做俯臥撐還有各種體能鍛煉,起挺早的所以上課總睡覺……」

  葉粼的手指還捏在可樂罐,只聽見「啪啦」一聲,可樂罐被捏扁了。

  岑卿浼抬起頭來:「怎麼了?」

  「沒什麼,夏雲是我非常敬佩的運動員。提起他的事情,我也有點難過。」

  「哦……」

  「那天,夏致和我比完之後,就馬上離開游泳館了,是怎麼了?」

  葉粼的聲音很溫和,沒有任何敵意,甚至很包容。

  「夏致一直很崇拜你……小時候他和他爸爸去看了你的比賽,他爸爸問他以後是不是想成為菲爾普斯。他說……他想成為你。他搜集了很多你的比賽錄像。前幾年網盤還不流行的時候,他會把你的比賽下載下來,刻錄到光盤裡,一遍一遍地看你的泳姿。」

  葉粼輕笑了一聲:「他看不膩嗎?」

  「看不膩,」岑卿浼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我在旁邊看得快睡著了,他還好興奮地拉著我說你的划水多厲害,你的換氣多自然,你的重心怎麼樣怎麼樣的……他說你天生屬於水。」

  葉粼低著頭,指尖莫名顫了一下。

  「後來你因為身體不適退賽了,夏致很難過的。他每天都有搜索你的消息,什麼你得了心臟病、你得了肺炎、你吃了不該吃的藥終於有了後遺症之類的小道消息讓他每天都黑著臉。葉粼,也許你有很多粉絲,但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像夏致一樣,放不下莫名其妙離開泳壇的你。」

  「所以……當他和我比賽之後發現我身體很好的時候,才會那麼生氣。」

  「因為他把你當做自己的目標。」

  葉粼低下眼來,不知在想什麼:「對了,他在T大附中的成績怎麼樣?既然沒有成績做不了體育特長生,那文化生呢?」

  岑卿浼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上課經常睡覺……成績哪裡能好,永遠在全年級二百五十名晃悠……他要是能稍微用點心,考個本市普通的大學應該還行吧……」

  「哦,你們剛月考完吧。」葉粼問。

  「是啊……他的成績我都能估算出來。我沒考好,回家是『混合雙打』,他回家就是老媽的『爆炒腰花』。」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之後別告訴他我們今天聊天的事情。」

  「當然。我還不想被他揍呢。」

  吃完了飯,葉粼陪著岑卿浼走出了小巷子,正好路過了體育用品一條街,葉粼見時間有多,就帶著岑卿浼進去逛了逛。

  葉粼買了一副泳鏡,出門的時候遞給了岑卿浼。

  「給夏致的?你怎麼知道他的泳鏡丟了?」

  「就當作是安慰他這次月考的成績吧。以後不會再過的這麼輕鬆了。」

  那個時候,岑卿浼並沒有理解葉粼口中「以後不會再過的這麼輕鬆」的意思,只覺得這個泳鏡實在太適合夏致了。

  高清防水防霧,而且外型還很拉風。

  「真的不告訴他是你送他的?」

  「不用了。」葉粼很認真地看著岑卿浼,「哦,對了……其實我根本沒在酒吧後巷裡看見你。那光線太暗了。」

  「什麼?」

  「那個洋妞也是『流白』的粉絲,很喜歡在酒吧後巷裡和其他黑客勾搭。我只是試一試你,沒想到你就承認了。」

  「所以洋妞的男朋友什麼的……根本不存在?」岑卿浼都想好了一人做事一人當,葉粼要真跟洋妞的男友說了,自己就硬抗一頓揍了。

  搞了半天,心理建設浪費了?

  「但是……你到十八歲了嗎?酒吧後巷也是有監控,被媽媽知道了可不好。」

  葉粼笑了,還是那麼斯文,岑卿浼想打他。

  「就此別過。」岑卿浼只想遠離這傢伙。

  「小岑,你知道聰明人永遠裝不成傻子麼?」

  「嗯?」

  「因為我們總是用最有效率的方式達到目的。」葉粼笑了一下,轉身離去了。

  岑卿浼也笑了,他拎著泳鏡晃了晃。

  「不得了啊,神女有心,襄王嘴硬,還是吃瓜看戲吧。」

  午夜的「非夢」酒吧裡,葉粼穿著白襯衫,站在吧檯上。

  下面坐了許多年輕的女孩兒,十分欣賞地看著葉粼很隨意地挑出了一杯又一杯地酒。

  到了三四點的時候,酒吧裡的人才漸漸少了。

  葉粼低著頭,手指上正好沾了點酒水,他沒有立刻擦掉,而是在桌面上寫了一個「致」字。

  「哎喲,粼哥在幹什麼呢!想心事嗎?」

  一個年輕的男生從他身後經過,葉粼這才發覺自己似乎發呆了。

  「沒什麼。」

  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女調酒師打趣說:「你們男神這是動了塵心,要下凡的樣子啊!」

  「什麼,粼哥要下凡?對誰啊?」

  幾個年輕人都圍了上來,要看葉粼在桌面上寫了什麼字。

  葉粼唯恐天下不亂地感歎了一句:「雙木非林,田下有心。」

  「不是吧,葉粼,你還真『思春』了。」

  「以前還覺得春天挺好,今天就忽然覺得還是夏天最可愛。」

  頓時,酒吧裡哀嚎遍野。

  週末就這樣過去了,萬惡的週一到來。

  夏致騎著自行車,來到了巷子口,和岑卿浼碰面了。

  「啊啊啊啊!就是因為週一這賤人,讓我就這麼和週末分手了!」岑卿浼哀嚎著。

  夏致歪著臉看了看岑卿浼:「怎麼覺得一個週末過去,你油光水滑的?」

  「那是當然,我見到了男神……」岑卿浼一想到答應了葉粼的事情,立刻閉嘴了。

  「我看你是見到了個男神經吧!」

  夏致用力踩下自行車,瞬間甩了岑卿浼老遠。

  老師們總是非常敬業,一個週末而已,所有卷子都改完了。

  課間岑卿浼看了一眼夏致數學和理綜,嚥下口水說:「你這可真是……山丹丹花開紅艷艷啊!毫無懸疑地墊底啊!」

  夏致一點反應都沒有,倒數第二李碩來到他的身邊,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阿致!謝謝你又救我一命!雖然我這一次名次沒有進步,但至少也沒退步!」

  夏致攤了攤手:「感謝金呢?」

  李碩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你竟然和我提錢?」

  「不給錢,那就傷感情了。」

  李碩裝模作樣地拿了一塊錢紙幣拍進夏致的手心:「就這些了,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

  這時候班長站在不遠處喊了一聲:「夏致!老魏找你!例行談話啊!」

  岑卿浼和李碩捂著嘴巴笑了笑。

  高中這幾年,大大小小考試之後,夏致都會被老魏叫去談話。老魏能把每個學習不好或者不夠安分的學生噴得不敢抬頭,唯獨夏致,總是能全身而退。

  「哥,我等著欣賞你的表演。」岑卿浼舉起大拇指。

  「我看好你哦!」李碩跟著起哄。

  夏致用腳推開了座椅,走了出來,扔下一句話:「人生就像憤怒的小鳥,你失敗的時候總有幾隻豬在笑。」

  來到了老魏的年級辦公室,看見他戴著眼鏡正看著夏致的月考成績單。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生考試也搞得跟工資單似的了。

  只不過工資單上一般寫的都是什麼崗位工資、職位工資、五險一金、績效工資之類。

  而夏致的成績單上寫的是語數外、理綜、年級排名,還有最可恨的家長簽字欄。

  「魏老師。」夏致來到老魏的面前,低著頭。

  「夏致啊,你看看你這成績……你之前可是答應過我會好好把數學和理綜吊起來的啊,你這……」

  「魏老師對不起,可是我真的盡力了。上課的知識點,我真的覺得自己懂了,做題目的時候我也覺得自己能做,可還是這樣……大概我真的不適合學習吧……」

  夏致的每一句話充滿了無奈,自我否定,一直表示自己辜負了魏老師的期待。

  老魏看著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想要像罵其他學生一樣罵夏致,可是夏致已經非常誠懇地自省,已經很不自信了。老魏只能不斷安慰他,鼓勵他,勸他不要放棄。

  「夏致啊,你相信我,你只要再努力一下,再堅持一下!考上本地一個一般般的大學是可以的啊!」

  夏致抬起眼來,抿著嘴問:「魏老師……除了你,沒有人覺得我考得上了……」

  老魏又是一通安慰,然後放夏致回去教室了。

  一走出年級辦公室,夏致的背就挺起來了,臉上的憂鬱一掃而光,回到教室。

  岑卿浼湊了過來:「我說,你對付老魏的辦法到底是什麼啊?」

  「認錯。」

  「哈?老魏能吃這套?」

  「一次認錯沒有用,要不斷認錯並且不抗爭不委屈,老魏才會覺得雖然你腦殼子不好使,但態度沒問題。」夏致回答。

  「我的天……這多慫啊!」

  「成熟的稻子總彎腰。我彎腰認錯,是因為我比老魏成熟。」

  「你的境界高,我誰也不服只服你。」岑卿浼趁著上課大鈴,趕緊回了自己位置上。

  這時候的老魏,苦大仇深地看著夏致的成績單,還在長吁短歎。

  辦公室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魏老師這是又為了誰愁白了頭呢?」

  溫潤清朗的男聲響起,老魏的心莫名舒坦了三分,一轉頭,就看見了穿著衛衣和休閒褲的葉粼站在他的門口。

  魏老師抬了抬眼鏡,又眨了眨眼睛:「啊呀!這是葉粼嗎?你不是應該在Q大讀書嗎?怎麼……怎麼會在這?」

 

 

13 你這麼喜歡我呢

  「你坐,你坐!」

  葉粼就在魏老師的對面坐下了,一低頭,就瞥見了夏致的成績單。

  「魏老師果然是在為學生頭疼啊!」

  「唉……這個孩子哦……」

  魏書保把夏致的事情跟葉粼訴說了一遍,就快老淚縱橫了,說完還抹了抹眼角。

  「他是個好孩子啊,就是念不進書。可惜了啊……」

  「月考的卷子是不是下發了啊?本來我還可以給他看看,到底是哪裡沒通。」

  「哦!月考的卷子是沒了,但是上學期期末考的卷子,年級裡倒是留了電子稿的。你給看看,像你這樣擅長學習的,也許能給提點建議!」

  「我火車可能會趕不及,不如打印出來讓我在動車上看看,這週末的時候我再跟魏老師你探討。」

  「好!你願意幫忙是最好的了!」

  於是這天中午,當葉粼回到自己大學寢室,就看見室友兼游泳隊的隊友陳嘉潤正端坐在小書桌前,萬分認真地……打遊戲。

  「你腳踝還沒好嗎?」葉粼一邊放衣服一邊問。

  「沒有!好了就要被太白金星抓去訓練了!讓我再舒坦幾天!」陳嘉潤一雙眼睛盯著屏幕,目不轉睛。

  陳嘉潤生得白淨,一雙眼睛微微向上挑,笑起來瞇成一道縫,說話幽默,很有女生緣。在學校裡,女生們給他起的綽號是「小白狐」,據說女生看到他就覺得心裡很萌,連姨媽來拜訪的不適都能緩解……

  正好團戰結束,陳嘉潤才轉過身來,歪了歪腦袋:「粼哥,你最近好像經常回家啊?」

  「是嗎?反正就一個小時的動車,回去挺好的。」葉粼從背包裡拿出幾張卷子,「你幫我看看,覺得還有救嗎?」

  陳嘉潤把卷子拿了過來,隨手剝了顆水果糖塞進嘴裡,一邊嘬著一邊翻到理綜後面的大答題。

  「嗯……嗯……我覺得吧,這瓜娃的腦子應該很好使,就是沒放一點兒心思在學習上,就這麼幾個步驟吧能看出來他答題思路是對的,只是這些公式用的……太殘缺了。」

  葉粼靠著上鋪的梯子,隨手開了一瓶礦泉水:「如果說在剩下的一年裡,考上Q大呢?」

  陳嘉潤歪了歪腦袋,瞇起了眼睛,估計如果有女生看見了,又要說他萌死個人了。

  「嗯……要麼做夢,要麼拚命。」

  「那就拚命吧。」葉粼把書包整理了一下,準備去上下午的課。

  「拼誰的命?」

  陳嘉潤一瘸一拐地跟著葉粼走到寢室門口,他內心非常好奇,這份卷子的主人是誰,和葉粼有什麼關係,以及在心裡為這個瓜娃子默哀三秒鐘。

  因為葉粼肯定是要折騰人了。

  「拼我的命。他要是考別的學校去了,我會糟心死。」

  「我的天……你要他考Q大,他還能活得下去?」

  「人生在世,誰不是在夾縫中生存?」

  「呵呵,通常你就是製造夾縫的那一個。」

  放學之後,夏致帶著卷子和成績單回了家。

  當他和岑卿浼騎車騎到了分別的路口,夏致剛揚了揚手就算告別,岑卿浼卻叫住了他。

  「阿致!」

  「嗯?怎麼了?」

  「這個送給你。」岑卿浼從書包裡拿了一個小盒子給夏致。

  夏致沒有接住,而是雙手揣著口袋,單腳點地看著對方:「說吧,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喂!我老爸從外面回來買的。我看這質量挺好的,我對游泳又沒什麼愛好,給我用那就浪費了……你不要拉倒!」

  夏致這才伸出手,接了過來:「也是。你用個八塊錢的塑料兒童泳鏡就可以了。」

  岑卿浼白眼一翻,這要不是答應了葉粼,他才不受這個氣呢。

  「那個,你好好珍惜著用啊!至少是別人的心意。」

  「你是說你老爸的心意啊?」夏致笑了笑,「拿人手短,你和網友面基的時候可以跟我說一聲,要是有遇到一個舒駿,哥罩著你。」

  岑卿浼無語了:「你能不詛咒我嗎?」

  說完,兩人分道揚鑣。

  回了家,果然陳芳華女士坐在沙發前恭候多時了。

  夏致也沒說什麼廢話,把試卷和成績單給她一看。

  陳芳華歎了一口氣:「你可真是一點驚喜都不肯給我啊。」

  夏致不說話,也不提考體校的事情,就在旁邊安靜地坐著。

  「這都高三了,你離高考很近了。正好週五早上我輪休,我去找你的老師聊一聊,看看還有什麼提升的辦法吧。」

  「哦。」夏致應了一句,就低著頭吃飯了。

  母子二人都知道對方聽不進自己的想法,索性誰也不招惹誰。

  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夏致想起了岑卿浼送給自己的泳鏡,還真很好奇那傢伙口中質量很好的泳鏡長什麼樣子。

  等到陳芳華去洗澡了,夏致才敢把那個盒子給拿出來。

  「包裝的還挺像那麼回事。」

  夏致把它打開,不由得愣住了。

  這個……好像和葉粼是同款的啊!

  防水防霧,而且戴在臉上還特別舒服。

  夏致心想,這週六去陪那隻小海豚的時候,可以用上了啊!

  「真難得,岑卿浼還能送給我點靠譜的東西。」

  夏致不敢把它藏在家裡,萬一哪天太后打掃衛生的時候就被翻出來了,只能把它壓在書包的最底下,被層層資料覆蓋著。

  大概是被這泳鏡給勾的,夏致又想起葉粼來了。

  那次自己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就算再見到葉粼也很尷尬吧。

  但是……真的很想再和葉粼比一次。

  不對,一次不夠……他想一直在葉粼的身邊游泳,因為那樣的自己,彷彿能在泳池裡飛翔一樣。

  但現在也只有遺憾了。

  高三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終於熬到了週五,夏致回到家,陳芳華女士就給了他會心一擊。

  「夏致,我早上和你魏老師聊了一下,他說你並不是無藥可救的。」

  夏致歎了口氣:「魏老師是個好人,在他心裡沒有任何一個學生是無藥可救的。」

  「他介紹了一個家教,也是T大附中畢業的。從今天晚上開始,就來教你。」

  夏致頓住了:「什……什麼?媽,你別浪費錢了好不好?哪個家教能教得會我啊?」

  爛泥是扶不上牆的,況且爛泥就想在地上躺著,說不定還能開出什麼小花小草的呢!

  「這個人,你肯定不會討厭他的。」陳芳華給兒子夾了菜,讓他多吃點。

  有哪個學生會不討厭家教嗎?

  當然,夏致是不會當著老媽的面頂撞她的。

  「他每天都要來盯著我嗎?」夏致沒好氣地問。

  「你當人家閒啊!他週五晚上八點到十點來看你做作業,週六下午三點到晚上八點,週日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其他時間人家也有課。」

  夏致一聽,週六早上對方不來,那就還好,自己還能趁著老媽值班,去海豚館。

  但是不管怎樣,被個家教看著,日子都不好糊弄了。

  夏致盤算著,自己就一直冷著臉,讓對方知難而退吧!

  據岑卿浼說,夏致不笑的時候特別有煞氣。

  雖然這句話讓夏致痛扁了岑卿浼一頓,但夏致決定要凝煉一番自己的煞氣。

  夏致回到自己的臥室,把模擬卷胡亂攤在桌子上,把手機放在鍵盤架上,繼續研究葉粼前年的比賽錄像。

  沒過多久,就聽見門鈴聲響起,陳芳華小跑著去開了門,很熱絡地請了那位家教進來。

  「夏致的情況你是瞭解的了!我聽魏老師說了你很厲害,就是我兒子被我寵壞了,脾氣有些不好,你多包涵!」

  「阿姨,沒事的。高三的男孩子都有些小性格,這個年紀其實很可愛的。」

  一聽,就是那種正經有禮貌的好學生聲音。

  夏致原本對這位家教沒有任何惡意,畢竟人家成績好是人家的本事。

  可是這傢伙竟然說什麼「這個年紀其實很可愛」,聽起來是又禮貌又包容,但其實是在說「我知道這個年紀有點幼稚」。

  不過,夏致本來就沒打算擺出成熟懂事的樣子給對方看。

  因為在夏致看來成熟意味著對自己反感的事兒克制,懂事則是為不相干的人憋屈,與其成熟懂事的那麼虛偽,不如該怎樣就怎樣。

  所以,彼此坦誠點好了。

  沒過多久,陳芳華就敲了敲夏致的房門,讓家教進來了。

  「夏致啊,媽媽給你請的老師來了。他就大你兩歲,你們應該處得來。」

  「哦。」夏致頭也沒抬,打算先擺出自己的態度來,給對方點心理準備。

  ——他這個學生可不好相處。

  身邊的椅子被拉開,家教坐了下來。

  個子好像還挺高,腿都靠到夏致的腿附近了。

  「在做模擬卷嗎?」

  很溫潤的聲音,沒有一點老師的架子,就像是天冷了的時候喝了一口熱開水。

  但是夏致卻不打算給面子,繼續低著頭心想:你眼瞎啊,看不見我在玩手機嗎?做個毛線卷子!

  「都不會做。不過,今天解不出來的題,不必著急。」

  「為什麼?」

  「因為明天還是解不出來。」夏致沒好氣地說。

  對方發出了輕輕的笑聲:「有我在,以後這些題你都會的。」

  夏致心想,你到底是對自己太自信了,還是對我盲目相信啊?

  「不過,我沒想到你這麼喜歡我啊……」對方輕聲道。

  夏致心臟沒來由的一顫,立刻側過臉去:「你到底怎麼得出的……」

  得出的結論我喜歡你?

  那一刻,他對上了一雙輪廓很好看的眼睛。

  夏致曾經在電視上的特寫鏡頭看著這雙眼睛無數遍,卻只有這一次,近到連眼角微微上揚的弧度和睫毛都清晰無比。

  心臟像是有一輛火車開過,匡啷匡啷。

  是葉粼!

 

 

14 要我死

  夏致傻在那裡,動都動不了了。

  心裡面像是有一列火車開過,匡啷匡啷。

  如果是在泳池裡,夏致還能泰然地面無表情。

  可在這個小小的臥室裡,沒有泳池,沒有水線,沒有任何可以將夏致的注意力轉向其他地方的事物。

  大腦不聽使喚了,雙手雙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擱。

  「你不喜歡我,還一遍又一遍看我的比賽錄像?」

  葉粼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夏致放在鍵盤架上的手機上。

  他的目光帶著一絲調侃,穿著很寬鬆的線衫,掩飾了他強悍的身形線條,卻多了幾分書卷氣。

  看起來就像個大學助教,一點都聯想不到泳壇健將。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夏致的舌頭好像都短了一截,可臉上的表情卻有點凶。

  就像一隻小刺蝟,全身的刺都豎起來了,可他的對手看上的卻是這只刺蝟柔軟的肚皮。

  「我就是你的家教啊。」葉粼笑了一下,手伸了過來。

  夏致以為對方是要拿自己的手機,下意識將鍵盤頂了進去,手機啪嗒落下去的聲音非常響亮,一陣兵荒馬亂。

  但是葉粼卻是把夏致的練習卷拿了過來。

  「那天我見到了你的魏老師,看到了你上學期的期末卷子。」

  葉粼側過臉低下頭,正好看見夏致彎腰到桌子下面撿手機。

  衣服因為夏致的動作而向上,露出了一段腰線,夏致因為伸長胳膊去夠手機,腰背的線條繃緊,就像是原本平緩流動的水,驟然奔騰了起來。

  葉粼手中的卷子被捏出幾道痕跡來。

  夏致單手扣著書桌,起身,衣服落了回去,他的頭髮隨著剛才的動作翹了起來,讓人想要摸一摸他的頭髮,是不是和他的人一樣。

  表面上看起來又倔強又硬氣,等到了指縫間,才知道原來那麼柔軟溫熱。

  「哦……難不成上上屆的理科狀元有把握讓我逆天飛翔?」

  夏致本想好好和葉粼說話,一想到這傢伙莫名其妙變成自己的家教了,也就是說自己那破爛的成績他都看到了,覺得有點丟臉,下意識就想抬槓了。

  「你啊,補課不是最重要的。紅花油才是。」葉粼向後靠著椅背,笑了。

  「紅花油嘛,我知道——專治爹打損傷。可惜我爹不會爬起來揍我。」夏致側過臉去。

  橘色的檯燈燈光,照出了他側臉上那一小片小絨毛,明明很柔軟,卻要露出倔強的樣子。

  「我會揍你。」葉粼說。

  「啊?」夏致愣愣地回過頭來。

  「很多題,你不是不會,而是你寫出來的公式讓我懷疑你是不是想故意考砸。」

  夏致沒回答對方。那些公式定理,他也就是偶爾抬頭瞥一眼黑板的時候有個印象。

  「你對出題者的意圖,其實很瞭解。」

  「是啊,出題者的意圖還不好懂嗎?」夏致涼涼地回答。

  「哦?」

  「要我死唄。」

  葉粼就在離他那麼近的地方,他身上還帶著咖啡的醇香,聲音也很好聽,沒有一點架子,可夏致心裡就是有那麼點不舒服。

  在泳池裡,哪怕葉粼能夠一直領先自己,夏致都並不覺得難受。

  可考試什麼的,葉粼是有名的學神,游泳和高考兩手抓,兩手都很硬。

  那道巨大的鴻溝,天才與凡夫俗子,夏致覺得自己肝腦塗地也飛不過去。

  他更希望和葉粼在泳池裡,以男人和男人的方式一決勝負,哪怕是一直追趕葉粼的腳跟,也有著酣暢淋漓的爽快。

  不像所謂的學習,不得勁兒。

  「嗯哼。」葉粼還是笑了一下,那雙眼睛似乎在說「你心裡有話就都說出來吧」。

  「你別想著挽救我失足的成績了。你考試靠的是實力,我發小岑卿浼考試靠視力,至於我,靠的是想像力。」

  「有想像力很好啊。比如說空間幾何,靠的不就是想像力嗎?」

  葉粼抬起手來,揉了揉夏致的腦袋。

  夏致立刻閃避開了,他想起葉粼和陳芳華進門聊天的時候,稱呼自己是「高三的男孩子」。

  自己在他的心裡,估計連毛都沒長全吧!

  但是葉粼一點都沒有生氣,手伸得更長了,輕輕摁著夏致的腦袋,將他的臉轉向自己。

  夏致這才發覺,葉粼另一隻手撐著下巴,完全是悠閒懶散的樣子,眼底卻很溫暖。

  可這並不足以軟化夏致的想法。

  「葉粼,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東西。比如說你,你擅長的是游泳,而不是教我做題。我知道你會對我說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努力沒有什麼不可以,可如果努力有用的話,Q大早就爆炸了。」

  夏致的臉上沒有表情,聲音也顯得疏離。

  但葉粼卻一直微笑地聽著,沒有開口反駁他。

  「所以你有沒有想過,努力之後仍然失敗,你又要用什麼借口來粉飾呢?我知道自己不是考大學的料,游泳比學習更讓我愉悅,也更讓我有成就感。你與其當我的家教,不如去做一下陳芳華女士的思想工作,讓我考體校。」

  葉粼還是微笑著,彷彿夏致這樣直白的言辭一點都沒有傷害到他,也沒能動搖他。

  「嗯,我明白了。」葉粼終於起身了。

  夏致沒有抬頭看對方,那一刻他有一點失望——葉粼的態度太隨意了。

  可就在他以為葉粼要走的時候,對方卻忽然勾了一下夏致的衣領,他的手指蹭過了夏致的後頸,彷彿刻意碰了他一下。

  「幹什麼?」

  「你跟我出去做一件事。你做到的話,我就放棄做你的家教,並且幫你說服你媽媽,讓你考體校。」

  夏致看著葉粼的眼睛,忽然一點都不知道這傢伙在想什麼了。

  「你耍我?」夏致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不耍你。」葉粼揣著口袋,倒退著走,看著夏致的眼睛,「我只想驗證一下,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做你的家教。」

  「成!」

  夏致隨手拎過了椅背上的外套,走了出去。

  與其聽一些讓人耳朵生繭的大道理,還不如直截了當的解決。

  還好陳芳華回醫院值夜班了,不然夏致還得和太后娘娘解釋半天。

  到了小區門口,葉粼抬起手來攔了一輛出租車。

  「你要帶我去哪兒?」夏致跟著葉粼坐進去問。

  「到了不就知道了?」

  路燈的燈光一片一片掠過葉粼的臉龐,隨著忽明忽暗的光線,葉粼的側臉在俊挺與神秘間變幻莫測。

  出租車在展覽路的路口將他們放了下來。

  「為什麼是這裡?」

  「這裡距離剛好。你媽媽做的飯菜味道應該不錯,吃了那麼多難道不該運動消化一下?」

  葉粼的手背在夏致的小腹上拍了一下,然後就邁開長腿,奔跑起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夏致跟了上去,追上葉粼。

  葉粼繼續向前跑,反問了一句:「你覺得我們像是在幹什麼?」

  夜風迎來,撩起了葉粼額前的髮絲,他的額頭弧度很漂亮,柔和了眉眼間那一絲凌厲,這大概是明明葉粼的五官英挺甚至還有一分雄性的張揚,卻看起來斯文讓人難有防備的原因。

  他的眼底似笑非笑,上揚的嘴角帶著一絲不該屬於葉粼的痞氣。

  「熱身?」夏致不是很確定地說。

  「既然知道是熱身,你還不認真點?」

  葉粼話音落下,又甩了夏致幾米遠。

  「你該不會打個出租車就是為了開遠了,再跑回去吧?」

  「對啊——」

  葉粼理所當然地回答。

  「對啊」你個屁,你是錢多不燒就難過嗎!

  當他的手臂前後揮動,肩背的線條在柔和的線衫下隱隱顯露出勁力感來,夏致確定他是認真的。

  路燈的燈光,車流的熙攘,行人的聲音,彷彿水一般將他淹沒,他即將在這個世界裡舒展開身體,暢遊到夏致的視線追不到的地方。

  夏致邁開腿,追了上去。

  他隱隱興奮了起來。

  「你該不會要和我比游泳吧?我們什麼都沒帶,難道光著游?」

  葉粼瞇著眼睛,好像真的在想這個問題似的。

  「嘖……好主意啊!那我可以在岸上看嗎?」

  夏致頓時覺得自己傻氣了。

  葉粼肯定有所準備。

  他們跑了二十分鐘,身上出了一絲薄汗,來到了省游泳館。

  「這裡?這裡晚上八點就關門了!」

  葉粼將髮絲向後捋了一下,笑道:「就是要關門以後再進來,才沒人打擾我們啊。」

  當葉粼的手放下來,他的髮絲亂了,看向夏致的目光裡泛起一絲野性,夏致的心跳沒來由鼓噪了起來,期待起這場較量。

  「你怎麼進去?」夏致揣著口袋揚了揚下巴。

  「你不是很擅長翻牆的麼?」

  「翻牆?」

  那是葉粼麼?傳說中好學生的模板,老師眼裡完美的範本……他竟然要翻牆帶自己去游泳?

  就在這個時候,省游泳館的鐵門開了,一個穿著運動衣的年輕人站在那裡,喊了一句:「粼哥,我等你老久了,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葉粼的手忽然伸過來,在夏致的脖子上摁了一下:「這個小傢伙如果乖乖的,我也就不用來了。」

  原來這裡有葉粼的熟人,早給他們留了門。

  還什麼翻牆,果然是忽悠人的。

  「我們沒帶泳褲和泳鏡,你那兒有麼?」

  「有啊,要便宜的還是貴的?」

  「便宜的,反正就對付這一次。」

  「那行。你們別游的太用力了,萬一裂開呢?」

  夏致和葉粼一起進了更衣室,葉粼背對著夏致,解開了襯衫上面兩顆扣子,很利落地將線衫和襯衫一起脫了下來。

  看著他力度感爆棚的肩背,從視覺上都給予了夏致威脅感。

 

 

15 別動

  葉粼的身型絕對不像健美先生那樣誇張。

  他的肌肉緊緊包裹著骨骼,是藏在刀鞘中的利刃,暗含射石飲羽的勁力。

  「好看嗎?」葉粼側過臉來問。

  「好不好看你自己不知道?」

  當然好看,那是游泳運動員最完美的體型。

  夏致低下身,單腳踩在長椅上解鞋帶,衣服隨著他的動作撩起了一小節,後腰在陰影裡彷彿隨時能看見線條,可又偏偏什麼都看不見。

  明明是想逗一下這個小男孩,但現在蠢蠢欲動的好像成了自己。

  「你有沒有想過在更衣室裡做壞事?」葉粼坐了下來,從這個角度看夏致,他的睫毛微微垂著,有那麼點乖巧的感覺。

  「比如把別人沒鎖進櫃子裡的衣服藏起來之類?」夏致抬起頭來想了想。

  小時候他有藏過老爸的鞋、外套,長大一點才明白那是老爸故意留在外面讓他藏的。

  「比那還要惡劣。」

  「抱歉,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夏致還是有些好奇,像是葉粼這樣的人,會在更衣室裡幹什麼壞事?

  「大學游泳隊的儲物櫃比這裡寬,正好可以把人摁進去。」葉粼笑了,眼尾微微上揚。

  「難不成誰得罪你了,你還把人鎖櫃子裡?」

  「讓他背對著我,當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的時候一定會特別想回頭看我,那個時候後頸和肩胛的線條就會繃起來……你不覺得很有成就感嗎。」葉粼半仰著下巴,似乎真在想像那個畫面。

  但眼底那一絲戲謔,擺明了就是胡說八道。

  「……你這是謀殺加藏屍嗎?而且我相信大學游泳隊的儲物櫃不會比這裡寬多少的!」夏致一臉「你當我傻」的表情。

  「謀殺藏屍……我記住了。」

  葉粼用自己的外套彈了一下夏致,但是被夏致避開了。

  那一刻,夏致有點莫名地高興,他在和葉粼閒聊,像是和朋友一樣漫無目的插科打諢。

  夏致轉過身來,手中捏著那條皺巴巴封在塑料袋裡的五塊錢泳褲,忍不住開口說:「這個不會真的裂開吧?」

  簡直難以想像它爆開的瞬間,畫面太美、夏致寧願淹死自己。

  「當你參加比賽的時候,你的泳褲裂開了,你是拼了命游到最後,還是等著人扔一條新泳褲下來給你?」

  是的,這就是葉粼,豐富的比賽經驗和無視任何事的強大內心。

  就是這樣一個人,狀態好得很就是不回去泳隊,卻跑來做他的家教,多浪費!

  不管葉粼要比的是什麼,夏致都會全力以赴。

  他迅速換好了衣服,跟了上去。

  整個游泳館空曠的好像比平時大了一倍。

  標準的五十米泳道,在明亮的燈光下,正等待著被打破平靜。

  葉粼彈了一下頭上的廉價泳帽,將那副只要八塊錢的泳鏡戴在了眼睛上,這套裝備如果在正常大賽裡會顯得可笑,但葉粼週身的氣場讓夏致想到了狠狠扎入海底的船錨。

  「上次五十米,你輸給我了。那麼今天我跟你比三場。你贏我兩場,我就放棄做你的家教,還會幫你說服你媽媽。但如果你贏不了我,那就老實一點。」

  「好!」

  這本來也是夏致期待的。

  和葉粼在賽場上狹路相逢是榮幸。

  而他們是永遠不可能在考場上對陣的。

  雖然夏致很想說如果我贏了,請你滾回游泳隊去。

  可是不是要繼續游泳,以什麼樣的心態去游泳,那是葉粼的選擇,夏致知道自己左右不了,那麼提那樣的要求,也只會讓葉粼再次露出夏致並不喜歡的表情——大人看孩子的微笑。

  「今天第一場——一百米,準備好了麼!」葉粼問。

  葉粼的手機就在他們的身後,已經設置好了十秒計時。

  夏致沒有回答葉粼,只是做好了出發的姿勢。

  所有起伏不定的念頭在那一刻放空,夏致的眼前只有這一片水域。

  葉粼卻側過臉看了夏致一眼。

  雖然他總是「男孩子、男孩子」的叫夏致,可此時夏致專注的側臉和全身凝結而成某種氣場,那不再是少年的桀驁出挑,而是一道鋒利的弦,隨時彈起星子一般的冷光。

  「葉粼,專心。」夏致淡然開口。

  在這空曠的游泳館裡,夏致的聲音帶著冰涼的質感,觸上葉粼神經的那一瞬,在他的喉嚨裡燒了一把火,瞬間乾啞了起來。

  手機鈴聲響起的瞬間,夏致一躍而出,葉粼下意識追隨著他的弧度,兩人躍入水中。

  前十米,夏致略微領先。

  眼前是藍色的水光和無數碎末四散開來,夏致的身體滑入水中,當他前行之時,水流勾畫出他每一次發力時身型線條,宛如無聲的邀請。

  葉粼顯然沒有保存太多體力的想法,第一個五十米就勁力十足。

  在水中,葉粼的感官無限延伸,全部都被旁邊泳道的夏致拖拽而去。

  又來了啊……只要那個男孩子開始游泳,自己的所有感覺就會被他強行帶走。

  葉粼一邊奮力掙扎著要脫離這種被吸引的感覺,而另一邊他的心卻像是成癮了一般,忍不住去感受那個男孩子。

  夏致的每一次揮臂和用力,就像是劃在葉粼的血液之中,夏致越是不甘心地氣勢洶洶追逐而來,彷彿不咬住葉粼的脖子就不罷休,葉粼就越是覺得夏致的存在就像是一種在血液中蓬勃而起的力量。

  從剛入水時的悄然潛入,到此時他們完成第一個轉身,這股力量越發的囂張起來,隨時要在葉粼的身體裡開啟一場爆炸式的狂歡。

  夏致完全沒有想到,前半段葉粼自殺一般的速度,到了後半段竟然還能這麼強勁,更可怕的是這傢伙竟然又加速了!

  如果是普通的運動員,恐怕已經被葉粼水中的強悍所碾壓,但是夏致哪怕跟隨在他的身後也覺得太爽了,拼盡全力連肺都跟著要炸開的感覺是爽!

  旁邊泳道那與水共振一般的節奏也爽!

  最後那一秒氣勢如虹的衝刺……如同衝向另一個空間般的瘋狂,太得勁了!

  完成了一百米的兩人都在用力地呼吸,空氣就快不夠用了似的。

  夏致側過臉,看見葉粼單手壓在池壁上,微微仰著頭。

  燈光下的葉粼,臉上的水漬折射出不一樣的光彩。

  夏致沒來由得想像,在高手如林的大賽裡,贏到最後的葉粼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表情。

  當呼吸逐漸平穩,葉粼卻聽見了自己胸膛裡有什麼聲音轟鳴不休。

  這次不是五十米……而是一百米。

  他完整地游完了一百米,而且他確定這一百米的成績很可能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好,但是……他沒有神遊,他的精神沒有跑去什麼亂七八糟的不可控制的地方。

  不……他不是沒有神遊,而是從夏致入水開始,他的大腦哪怕一微妙都不曾屬於自己。

  夏致佔有了他全部的精神。

  「我輸了。算你厲害。」

  對面的男孩子臉上的表情是臭臭的。

  葉粼忽然很想把他的泳鏡扯下來,那劣質的塑料下面,那雙眼睛到底是怎樣的?

  「什麼破爛玩意兒……漏水了……」

  夏致嘩啦一下把泳鏡摘了下來,把裡面的水倒出來。

  他的泳帽因為這個動作掉了下來,漂浮在水面上,幾縷頭髮傻兮兮地立起來,明明是孩子氣的有些天真的額頭,卻又有著帥氣的鼻樑,那是介於少年與男人之間的氣質。

  葉粼撈過了夏致的泳帽,抬起了水線,走到了他的身邊。

  感覺到了葉粼的靠近,夏致下意識抬起眼來,葉粼的手伸了過來,將夏致的頭髮向後梳理。

  葉粼的手指有一點用力,他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笑容。

  這是夏致第一次看見他沒有任何微笑的表情。

  莫名的危機感來襲,夏致下意識後退,葉粼的手卻扣住了他的後腦,將他向前一帶。

  「別動。」

  只有兩個字,卻難得地用力。

  像是警告,又像是勸誘。

  夏致沒有動,直到葉粼為他把泳帽戴起來。

  他想要別開視線,可是不知怎的,他的目光就是無法離開葉粼的眼睛。

  此刻的葉粼,帶著一種強勢,令人莫名順從。

  葉粼的視線不知不覺變得燙人。

  夏致伸手拉了拉自己的泳帽,別開臉去:「我自己能戴啊!」

  然後葉粼笑了:「你很厲害啊,讓我差點游斷氣。」

  凝固的空氣驟然流動了起來,夏致下意識回了一句:「你倒是斷氣一個給我看看啊。」

  「可以啊。一百米你已經輸了,那接下來我們比四百米。」葉粼撐上岸。

  瞬間,背部流暢的線條完全呈現在了夏致的面前。

  夏致輕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葉粼一上岸就轉身摁了一下夏致的腦袋。

  「你就靠一張斯文的臉騙人吧。」

  「對啊。要真的幹架,你絕不是我的對手。」葉粼輕笑著說。

  「呵呵。要不下一場不比游泳了,比打架?」夏致歪著腦袋,抬了抬下巴。

  那桀驁的樣子,讓人沒來由就想狠狠欺負他,葉粼笑了。

  「我可以揍這世上任何一個人,但我不會打你。」葉粼回答。

  「葉粼,你找揍麼?」夏致的眼睛瞇了起來,他有點不爽了。

  「怎麼了?」

  「我是女人和小孩兒嗎?」

  「你比女人和小孩兒重要多了。」

  葉粼笑了,像是要包容夏致所有的稜角,讓夏致想「找茬」都找不下去了。

  「四百米,行啊——您老記得保留體力,別最後五十米游不起來了。」

  夏致扯起了嘴角,抬起胳膊,手指在頭頂上交疊,伸了伸筋骨。

  身型瞬間繃緊。

  原本坐在泳池邊的葉粼下意識想要摸一根煙,他需要藉著煙,讓自己心肺裡、喉嚨裡那熱燙的空氣點燃。

  但是煙並不在身邊。

 

 

16 水下……

  二十分鐘之後,調整好呼吸和體力的兩人再度站上了出發台。

  夏致隨性地甩了甩自己的腿,笑道:「其實,如果你那麼想做我的家教,不用那麼麻煩。」

  「哦?是麼?」

  「每週像這樣,陪我游一場不就得了。」

  你爽,我爽,大家爽!

  「那可不得了。」葉粼調整了一下泳鏡。

  「有什麼不得了的?」

  「我怕我會水下犯罪。」

  「哈?」夏致的眼睛眉毛皺在了一起。

  葉粼沒有回答他,而是低下身來:「做好準備。四百米都贏不了我,你就沒機會了。」

  夏致立刻清空腦海中的雜念,低下身來。

  手機鈴聲響起那一瞬,兩人一同出發,空中騰起,入水。

  夏致太喜歡這種和葉粼一起游泳的感覺了。

  小的時候,他的老爸就像神一樣,無論自己怎樣的追趕,老爸永遠遊在前面,甚至還有餘地使壞,轉過身來擋在夏致面前。

  老爸去世之後,游泳變成了夏致一個人的事情。

  無論他游得多快,腦海中想像著前方的對手,那都是虛幻。

  可此時此刻的葉粼,他掀起的水花是真實的,他的速度是真實的,他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就像一條魚,終於遇到了另一條魚。

  夏致的單側換氣都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前面的兩百米,兩人齊頭並進,就連轉身都帶著默契,甚至於轉身後打腿的時機都一模一樣。

  葉粼明白,這並不是夏致在模仿自己,而是這個男孩子的技術和對自己體力的預估已經相當成熟,只是那麼恰好,他們的節奏一模一樣而已。

  兩百米之後,葉粼不動聲色地一點一點提升自己的速度,但他沒有想到夏致對於他水下動作的感知如此敏銳,竟然也逐漸加速。

  當三百米之後,夏致已經略微領先葉粼了。

  這場較量在水下逐漸瀰漫起硝煙,最後五十米衝刺開始。

  夏致微末的優勢被葉粼反超,兩人掀起的水花在空氣中裂開,划水的聲音從最初的此起彼伏,到最後的十米出奇地一致。

  當水花的聲音重疊,在空曠的泳池裡就像是大浪拍向岩石。

  夏致的泳鏡又進了水,但這對他已經不再重要了,他奮力地划水和打水,想要突破葉粼的節奏,這就像是一道必須被打破的界限。

  當他的手觸碰池壁的那一刻,他知道旁邊的葉粼已經到了。

  整整半分鐘,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沉重的呼吸代替之前氣勢洶洶的水花聲。

  夏致知道自己輸了,但他沒有不甘心。

  因為他相信,能把葉粼逼到這個地步的人一定不多。

  更重要的是每當他一個人游泳的時候,他總在懷疑……游泳是他熱愛的事情嗎?

  為什麼他一邊渴望著,心裡面卻又那麼冰涼。

  可是這一晚,當他的血液沸騰著進入他的心臟,他再一次確定:我真的喜歡游泳。

  「你的……泳鏡裡……又進水了啊……」

  嘶啞而低沉的聲音響起。

  夏致剛要去扯自己的泳鏡,葉粼的手指已經擠進了泳鏡和肌膚的縫隙之間,水流嘩啦啦從那個縫隙落下來,夏致的視線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他看見了葉粼。

  那溫和的目光此時很暗沉,葉粼的手指忽然向上,他的指節蹭過了夏致的臉頰,掠過他濕潤的睫毛,將泳鏡完全抬了起來。

  他的另一隻手抹開了夏致臉頰上的水跡。

  不知道是不是四百米剛結束的關係,葉粼的指尖比夏致臉上的溫度高很多,當他的指尖掠過夏致耳廓的那一刻,被燙著一般,夏致下意識揮開了葉粼的手。

  那一瞬,他看見葉粼那雙眼睛裡原本盛著的被壓抑得密不透風的東西,即將傾洩而出。

  夏致看見葉粼的喉結動了一下。

  沒來由得,夏致有了危險的預感。

  彷彿葉粼是看似良善安靜的猛獸,陪著幼崽玩耍,卻終究忍不住露出了獠牙來。

  「你又輸了。」

  葉粼聲音裡的暗啞消散了,變得溫和清亮。

  「我知道了,你想當我的家教,那就當吧。你帶我來比游泳,不就是為了增加我對你的好感度麼。」

  夏致的臉上沒有任何double敗北而導致的負面情緒,甚至於那酷酷的小表情裡還有幾分得意的笑。

  「啊,我明白你腦瓜子裡想什麼了。」

  「我想什麼了,你倒是說說?」夏致扯著嘴角笑了。

  原本因為不笑而顯得冰冷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柔軟,還帶著孩子氣,讓人想要把他抱進懷裡。用力地揉碎了,直到他哭出來。

  葉粼冷不丁在夏致的下巴上刮了一下,夏致立刻去抓對方的手指,想著如果抓住了就給他掰過來,讓他求自己。

  但是夏致沒想到一碰到葉粼指尖的瞬間,葉粼也不知怎的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手指扣進夏致的指縫裡,直接壓向夏致的肩膀。

  臥嚓!

  夏致的眉毛都要挑起來了。

  「你心裡想的是,如果我做了你的家教,你就能約我來比游泳了。但如果你拒絕了我做你的家教,那麼我和你就再沒有任何交集。你希望我變成你的『路人』嗎?」

  葉粼一點點靠近,夏致的胳膊被對方越壓越緊。

  葉粼看著夏致的眼睛,他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好強、要面子、不服輸,他等著夏致發火,像個炮仗一樣炸起來。

  他知道自己的壞心眼,知道自己希望這個男孩子生氣也好炸毛也好,都是因為他,他就會有一種滿足感。

  但是眼前的男孩子卻笑了,嘴角勾起,甚至有點壞。

  「對啊,我答應讓你做我的家教——這樣我就有理由和你約戰。想要我好好聽你講課,那就在泳池裡贏我。想要我乖乖做題,也要在泳池裡贏我。和你比的次數越多,我就是這世上最有可能贏你的人。何樂而不為?」

  那一刻,葉粼輕微地晃神。

  而夏致卻抬了抬下巴:「放開我。」

  「你小學的時候,有沒有喜歡過扎辮子的女同學?」葉粼沒有鬆開的意思。

  「沒有,說這個幹什麼?你喜歡過也不干我的事。」

  「那個時候我看著我的同桌拽前面小女孩的辮子,覺得又幼稚又可笑。可現在的我,卻做起了同樣的事。只是你更可恨。」

  「什麼鬼?」

  「你把辮子剪掉了。」

  葉粼鬆開了手。

  夏致活動著自己的手腕,看著葉粼,覺得這傢伙前言不搭後語的,簡直神經病。

  但是葉粼卻知道自己想的是什麼。

  他剛才想要看夏致因為自己而生氣,可夏致卻坦蕩的連一點小變扭都沒有。就像小學時候拽前排小女生的辮子,想看對方生氣,小女生卻直接把辮子剪掉了。

  又失落,又比從前更在意了。

  「走吧,回去給你講題。」

  葉粼走向更衣室,夏致卻又開口了。

  「你說過,三場贏你兩場就算數。我想知道,第三場是什麼。八百米,還是一千五百米?」

  葉粼轉過身,看見了正在彈泳帽的夏致,他的睫毛上還帶著水漬,在燈光下亮閃閃的,水珠沿著腰腹的肌肉紋理流下來……

  一兩秒過去了,夏致都沒有聽見葉粼的回答,而腦袋上的泳帽怎麼也不爽,他剛把泳帽拽下來,一抬頭發覺葉粼已經來到了面前,忽然抱住了他的肩膀。

  緊到像是要勒進他的骨頭裡!

  「干什——」

  話還沒有說完,夏致的眼前是泳池的天花板,耳邊響起了巨大的水花聲,他被葉粼壓入了水中。

  反應過來自己被對方算計了,夏致是真的氣到想把泳池都掀翻。

  他想把葉粼給踹起來,但是葉粼水性太好了。

  葉粼向下一壓,夏致的背直接觸底了。

  夏致側身正要把葉粼掀翻,葉粼卻一手摁住了夏致另一側的肩膀。

  葉粼瞇著眼睛笑著看向夏致,夏致太氣了。葉粼是故意的,壓他下水之前鐵定吸足了氣,自己卻是冷不丁下來的,沒嗆到已經算好了。

  夏致想要找回自己的平衡點,眼看著就要翻身的時候,葉粼忽然朝著夏致吐了一口氣。

  無數小水泡湧過來,噴在夏致的眼睛上,夏致立刻閉上眼睛側過臉。

  男孩子的髮絲柔和地在水中搖擺,就連皺著眉頭的樣子都萬分可愛。

  當水泡散開,夏致怒瞪了葉粼一眼,葉粼這一吐氣,夏致不信他還能在水裡憋得比自己久!

  約莫又憋了三十秒,一直安靜的夏致忽然拱起了背接著一用力,葉粼又要壓下來,夏致抱著必須掀翻對方的決心,冷不丁也朝著葉粼的臉吐了一口氣。

  水流和夏致的氣息湧上了葉粼的臉,可惜沒有對準葉粼的眼睛,相反落在了葉粼的唇上,葉粼的唇縫微啟,那短暫的一瞬夏致似乎看見了他齒間的舌尖。

  葉粼扣住夏致的手臂,向著自己的懷裡一扯,夏致眼見著自己就要撞上葉粼的臉,趕緊側臉避開。

  這口氣岔了,夏致憋不住了,反正先挑事兒的是葉粼,自己也不用太一板一眼了,他一把扣住了葉粼泳褲的邊緣,就要向另一側扯去。

  誰知道葉粼也扯住了夏致的泳褲,而且只是指尖輕微勾了一下……

  夏致聽見自己的心臟發出咚——地一聲,束縛著身體的那股力量忽然鬆散開來。

  他的泳褲邊緣竟然裂了一小條縫隙!

  夏致眼明手快摀住了裂的地方,但葉粼卻在水下忽然吐了一個環形的水泡。

  水泡正好撞在他已經包不住卻最尷尬的地方。

 

 

17 淡定(你咋不上天呢)

  臉瞬間就發燙了。

  但是泳褲的料子太滑了,夏致沒抓住裂開的兩邊,口子忽然就變大了!

  一萬頭草泥馬在奔騰狂湧!

  葉粼在不遠處,沒有任何動靜,只是看著他。

  就算夏致覺得都是男的,游泳時候有點這種「小意外」也沒什麼大不了。這要是碰上和岑卿浼在一塊兒,自己恐怕早就踢了這累贅的破泳褲,直接上岸了。

  但這樣安靜的葉粼,讓夏致莫名不安起來。

  驀地,葉粼忽然游了過來,速度之快讓夏致想到了獵食的鯊魚。

  他的手拽在夏致的泳褲裂開的地方狠狠拽,嘴角的笑容壞到人神共憤!

  夏致的怒火衝到了腦門頂上。

  丫的——你還玩!老子弄死你!

  夏致抬腿要蹬葉粼的肩膀,但水下的平衡可不比岸上,葉粼的臉撞了上來。

  而夏致在那一刻感覺到了葉粼的鼻尖……接著葉粼的泳鏡撞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與泳鏡冰涼的質感相反的是某個地方的柔軟。

  夏致的耳朵裡一片嗡鳴,心臟砰砰砰炸裂開來。

  臥槽!

  一陣血氣向下湧去,夏致差點真的要炸。

  葉粼浮了上去,夏致也跟著出水。

  「不關我的事!是你自己自作自受!」

  夏致高聲道,眼睛圓圓的,他知道自己的狀態很危險,越是自製血液的流速就越快,鼓動著像是要爆開來把整池水都燒起來。

  葉粼看著他那樣子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你那一副被土匪惡霸怎麼著的表情算什麼啊!虧的是我,賺的是你!」

  「什麼?老子賺你什麼了!」夏致真想揍葉粼。

  葉粼怎麼是這樣的?電視裡那個對著記者微笑著的葉粼去哪兒了?那個在T大附中的傳說裡溫文有禮的校草學霸去哪兒了?

  「你說你賺我什麼了?」

  葉粼的手指在唇上點了一下,頓然那本來已經冷下去的空氣瞬間又要燙起來。

  夏致咬著牙:「你再玩老子淹死你。」

  「淡定。」

  「淡定個屁!」

  「我是說淡(蛋)定——」葉粼拉長了聲音強調。

  「我看你這混蛋,所以特別定!」

  葉粼忽然沉默不說話了。夏致皺了皺眉。

  「你又在想什麼壞主意?」

  「我只是覺得。這樣咆哮大怒的你,比較可愛。」

  葉粼淺笑著,聲音裡帶著一絲對夏致的羨慕。

  看著葉粼那樣子,夏致僅有的那一點點窘迫都拋出銀河系了。

  爛半截是爛,爛一截也是爛,索性把面子扔九霄雲外吧!

  同樣是五塊錢一條的泳褲,為什麼葉粼的就不裂!

  他把破了的泳褲隨腳一踹,奮力游向葉粼。

  葉粼自然是知道他的想法,立刻轉身向著泳池邊游去。

  就在葉粼夠到了池邊的瞬間,夏致也已經來到他的身後,一把拽住了他的泳褲。

  夏致一腳踩在了葉粼腰邊的池壁上,向後一拽!

  他期盼真能聽見泳褲裂開的聲音,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一股火氣竄上腦門,夏致出了水用力吸了一口氣,葉粼竟然沒有趁機上岸,而是轉過身來,悠哉悠哉地靠著池壁。

  「你等著!」

  夏致又往下一沉,各種辦法去扯葉粼的泳褲,可它就是不裂!

  葉粼低著頭看著水裡面各種角度想辦法的夏致,一開始嘴角只是帶著笑,到後面忍不住呵呵笑出聲來。

  這邊夏致在水裡一會兒扯,一會兒三百六十度擰,葉粼的手卻輕輕撥弄著夏致漂起來的頭髮。

  髮梢不斷地掠過葉粼的指尖和指縫,心底深處很癢,葉粼下意識將手伸下去,在夏致的耳朵上捏了一下。

  夏致憤怒得要命,被葉粼這麼一捏,忽然醒過神來。

  他從水裡鑽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狠狠地說:「你他麼穿的是自己的泳褲吧?沒道理我的裂那麼容易!」

  一抬眼,夏致才發覺自己靠葉粼太近了,對方已經笑了很久了,那種看小孩子的表情讓夏致真的太不爽了。

  「我……我發現惹毛你,說什麼不好聽的話都還沒一條泳褲頂用。」

  夏致反應過來自己怎麼就忽然幼稚了,用力推了葉粼一把,說了聲「滾上去」。

  「不比了?不試試最後一場能不能贏我?」

  葉粼沒有起身,而是看著夏致轉過身從扶梯上去。

  水嘩啦啦即流下來,他的腰背線條彷彿是從水裡延伸而出的藝術作品,凹陷的腰窩彷彿等待著被什麼填平,他甚至沒有一點防備地完全要站起來。

  葉粼靠著泳池沒有動,但是他下意識抬起了下巴,連呼吸都哽在了喉間。

  可就在那一刻,夏致忽然退回到了水裡,一個潛湧,游到水中央,把裂開的泳褲找了回來,穿了上去,在邊緣打了個結。

  雖然有點滑稽,但是葉粼想看的都被遮住了。

  「我泳褲都成這樣了,游個屁啊。不然把你的脫下來給我穿?」

  「那邊自助販賣機還能買泳褲。」葉粼抬了抬下巴。

  夏致轉過身來,眼睛裡那一抹亮光太明顯了。

  「真的?不會又是五塊錢一條的吧?」

  「嗯。」

  「五塊錢就五塊錢,不過我沒錢。」夏致看向葉粼。

  「掃碼買單。」

  葉粼一下子撐上了岸,走向更衣室。

  夏致單手拎著自己的泳褲,跟在葉粼的後面。

  沒想到更衣室裡還真的有個自助販賣機,夏致低下頭來看著,還真的有泳褲賣!

  葉粼側著臉,看著夏致認真研究的樣子,視線順著他的後頸向下,最後落在了泳褲之上,腰線延伸而入,只留下那個凹陷。

  「第三場,你到底比什麼?」夏致抬了抬下巴。

  「你還真是精力旺盛。」葉粼輕笑了一下,「第三場,不是八百米也不是一千五。我給你機會,在我們都游不動之前,你游到我前面去,就算你贏。」

  夏致看著葉粼,那一刻他不知道葉粼是不是在開玩笑,一瞬間就算的話,這就是爆發力和耐力的雙重考驗。

  而且和八百米或者一千五不同,中長距離比賽講究體力的合理分配。但按照葉粼這個比賽的規則,他們會從一開始就以最高速度游下去,直到體力流失速度不斷下降。

  簡直就是水中自殺。

  可這樣的瘋狂卻讓夏致覺得,這才是葉粼。

  一個只想在有限的距離裡面贏過對手的葉粼太平庸了。

  「來不來?不來就回家刷題。」葉粼開口道。

  夏致卻沒來由的興奮起來,他的指節在販賣機的玻璃上敲了一下:「我微信裡沒錢,你幫我買,我以後還你。」

  雖然是葉粼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夏致眼底毫無掩飾的開心也讓葉粼跟著開心起來。

  當一切規則都被打破,當輸贏不再因常理定論,這是葉粼第一次和某個人游泳不是為了勝負,而是純粹地覺得——和這個人一起游泳太爽。

  葉粼給夏致買了泳褲和新泳鏡,夏致拎著泳褲去了隔間裡。葉粼就站在隔間門外,聽著裡面傳來塑料包裝被撕開的聲音,他甚至還聽見了兩聲彈泳褲的聲音。

  「你要是最後沒力氣回去,我可不背你。」

  「但願你真的有那樣的本事吧。」

  葉粼很想知道,這個男孩子到底能讓自己在水中保持清醒多久?

  八百米?一千米?兩千米?

  還是會一直清醒著?

  門推開了,夏致拎著泳鏡走了出來。

  這是他們兩人第三次站上出發台。

  夏致活動了一下脖子,他們之前已經游了五百米了,體力多少都有流失,這場所謂沒有規則的比賽也許並不會持續太久。

  一入水,就是強勁的爆發力,水面被掀起,浪花還沒回落第二重浪已經揚起。

  葉粼雄渾的爆發力在水中強勢推進,感受到這一切的夏致心臟一陣緊繃,卯足了勁力跟了上去。

  第一個五十米游完,這種夏致就已經感覺到了體力流失的壓力。

  第二個五十米,速度減弱了下來,可即便這樣葉粼仍舊行進在夏致前面,越是游下去,就越需要氧氣。

  不知道多少個回合之後,身體的沉重感越來越強烈,連划水都力不從心。

  他們的速度越來越慢,疲憊湧來,身體的每一個動作都被本能所驅使。

  夏致在等待著,他知道這場較量的結局並不是沉沒,而是新的格局。

  儘管保持平衡都那麼難,旁邊泳道湧來的水流讓葉粼從沒有那麼清醒過。

  男孩子的划水變慢了,這也讓葉粼能夠更加細膩地感受他每一個動作,那是一種完美,力量與平衡,當爆發力耗盡之後剩下的韌勁。

  看似無力,卻帶著明知不可為卻為之的強大。

  第一次,夏致感覺到自己進入了某個領域,那是葉粼的領域,他的腦海中有一個聲音響起——就是這一刻!

  這是他最後的衝刺——他伸長了手臂一個划水,超過了葉粼!

  那一刻心跳、呼吸、水流都停止了一般。

  只有夏致仍在前行。

  他的手完全摁在了池壁上,憋住的呼吸吐了出來,他嗆了水。

  旁邊的葉粼迅速游了過來,他也沒有什麼力氣了,卻把夏致往水面上一頂,夏致的雙手扒在了泳池上,才剛吸了一口氣,就又落了回來。

  兩人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胸口彷彿被水擠壓著。

  葉粼直接躺在水裡,慢慢浮起來,夏致趴著水線,終於又吸了一口氣。

  這還是第一次游泳游到要死過去。

  耳朵裡都是嗡嗡的聲音,心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裡出來,然後炸出紅色血花來。

  他們誰都沒有力氣上岸,起碼一分多鐘葉粼漂著一動不動。

 

 

18 你腦瓜子裡裝了什麼

  夏致沒力氣開口說話,他抬了抬手想抓著葉粼的腳踝把他拉到身邊來,但是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夏致覺得水裡越來越冰冷,這說明他的體力已經殆盡了,絕不能再待下去了。

  夏致踩水過去,拽了一下葉粼的腳踝。

  葉粼忽然動了,翻過身,緩慢地游向池邊的梯子。他們都沒力氣撐上岸了。

  踩上梯子的時候,葉粼的身型明顯搖晃。

  這傢伙還有力氣上去,夏致是連抬手去抓梯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坐在最後一節台階上,葉粼朝夏致招了招手,夏致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劃過去,他沒讓葉粼拉他,而是自己上去了。

  一離開水,身體就像灌了水泥一樣,差點沒栽倒下去。

  夏致是真的一步都走不動了,直接趴在瓷磚地面上,不管冷不冷,他就是起不來了。

  葉粼也沒好到哪裡去,在夏致的身邊一起躺下。

  兩人的胸膛此起彼伏,瓷磚地板冷到徹骨,夏致用了用力,還是起不來。

  他的眼皮子打架,連骨頭都在顫抖著。

  從小到大,哪怕是跟在實力懸殊的老爸後面游上一整天,夏致都沒有這種自己已經死了的感覺。

  「太冷了……起來……」旁邊的葉粼開口道。

  「有本事……你起來一個看看……」夏致就想這麼睡過去。

  沒想到一旁的葉粼,還真的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

  夏致睜開眼睛,從這個角度看葉粼,特別是某個地方,真的是氣勢恢宏啊……

  有種被對方比下去了的感覺,夏致吭哧吭哧站起身來,堅持了幾步,認命地在泳池邊的躺椅上倒下了。

  葉粼笑了一下,緩慢地走進了更衣間,過了沒多久,他估計又從自助販賣機裡買了什麼東西,胳膊上掛著他和夏致扔在更衣室椅子上的外套。

  葉粼將夏致的外套扔在了他的臉上,夏致慢悠悠將外套套上,然後瞄到了葉粼手裡握著的士力架。

  頓時,對熱量的渴求讓夏致燃燒了小宇宙,竟然從葉粼手裡把士力架拽了過去。

  「你可真夠沒良心的。」葉粼也不搶,就這麼低著頭看著他。

  夏致的手指都在抖,他扯了一下,沒撕開。

  「拿來。」葉粼朝他勾了勾手指。

  「不給。」夏致回答的乾脆。

  他張開嘴,咬住包裝袋的邊緣,手指扣緊了士力架,脖子一擰,就聽見「嘶啦」一聲,包裝袋開了。

  夏致的臉上露出了小小的笑容,手捏著包裝袋的下面向上擠了擠,然後一大口咬下去,一長條的士力架……三分之二沒有了。

  夏致的腮幫鼓鼓的,厚重的甜味讓他此刻身心愉悅,彷彿這是功成名就的瞬間。

  葉粼看著他那樣子,忍不住低聲笑了。

  夏致沒把事情做絕,將剩下的士力架扔給了葉粼。

  葉粼打開來,看著上面整齊的牙印,耳邊傳來夏致的聲音:「嫌棄的話,我不介意全部吃掉的。」

  「美的你。」

  葉粼把剩下的一口吃掉了。

  和夏致沒力氣撕包裝袋不同,葉粼將一次性泳巾的包裝袋撕開了,把它攤開來,低下身揉在夏致的腦袋上。

  「起來,擦乾你的腦袋。」

  那一刻,夏致內疚了起來。

  葉粼確實展現了比夏致年長的一面,包容而且會照顧人。

  「你就刷了一條浴巾嗎?」

  「就剩一條了。」

  「那別全給我了,你也趕緊擦。」

  「那你擦這一半,另外一邊留給我。」

  夏致接過浴巾,正在腦袋上揉著,沒想到葉粼卻將另一半泳巾撩了起來。

  整個空間彷彿被這層薄薄的浴巾給隔絕開來,夏致一抬眼看見的就是葉粼,當對方側過臉靠近的時候,這個狹窄的空間裡都瀰漫著屬於葉粼的味道。

  很淡很淡的說不出來的味道。

  葉粼側著臉,那姿態就像是要吻上來一樣,濕潤的睫毛彷彿會將水漬刷在夏致的眼睛上。

  那一瞬,夏致想到了葉粼的唇撞上自己的觸感,柔和溫潤的,隔著纖薄的布,像是要把夏致的血都給吸出來。

  再度窘迫了起來。

  夏致鬆開了手,把浴巾完全讓給了葉粼。

  「有力氣了麼?有力氣了就回去。我今天一道題還沒看你做。」

  「不是吧?你還有力氣看我刷題?」

  累成這樣,難道不該回去就睡覺嗎?

  「根據我的經驗,當疲倦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人反而會很清醒。」葉粼說。

  夏致也覺得越來越冷了,從躺椅上爬起來,跟著葉粼回了更衣室。

  游泳館的熱水早就停掉了,他們彼此很有默契地轉過身背對著彼此,非常速度地把衣服換好了。

  夏致剛套上褲子,還沒直起背,腦袋就被葉粼揉了一下。

  「濕的啊。走吧,去女更衣室。」

  「什麼?去女更衣室幹什麼?」夏致瞪大了眼睛看著葉粼。

  葉粼樂了:「你腦瓜子裡裝了什麼啊?女更衣室裡有吹風機!」

  「哦……這樣啊。」

  反正整個游泳館裡除了他們兩個沒別人了,夏致乾脆利落地跟著葉粼進了女更衣室。

  兩人站在梳妝台前吹起了頭髮。

  一走出遊泳館,夜風帶著涼意而來,夏致再一次慶幸他們是頭髮吹乾了才出來的。

  看著葉粼走到游泳館的值班室還鑰匙,夏致忽然覺得葉粼從來都不是那麼遙遠的。

  甚至還有一種不知道該怎麼說的默契。

  比如他們一走出遊泳館,就不約而同地看著對面的麥當勞,上面「二十四小時」的字樣從沒有那麼美好過。

  夏致舔了一下嘴角,士力架雖然很甜,但無法彌補胃部的空虛。

  葉粼什麼也沒說,就已經朝著那裡走去了。

  兩人站在點單台前,葉粼直接說了聲:「來十個漢堡,巨無霸。」

  原本昏昏欲睡的服務生被震醒了,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但是看見葉粼和夏致的瞬間,兩個身型高挑的男人這麼個食量也不誇張。

  葉粼端著餐盤在最近的位置坐下,兩人不發一言,打開包裝就開吃。

  夏致張開嘴,一口就咬掉了所謂「巨無霸」的三分之一。

  他抬頭瞥了一眼葉粼,沒想到這傢伙還有閒情逸致給漢堡裡擠番茄醬?

  但是消滅掉這十個漢堡,他們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

  吃飽之後的夏致靠著椅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內心感覺到十分地充實。

  葉粼輕輕笑了一聲:「走了,回家。」

  他走到了麥當勞的門外,夏致跟了上去,就看見葉粼站在路燈下,側過身從口袋裡摸出了一盒香煙,向上搖了搖。

  隨性而愜意。

  夏致的眉頭蹙了起來,他沒有指責葉粼身為運動員為什麼抽煙,而是問:「這煙有什麼特別?」

  葉粼瞇著眼睛吸了一口氣,手指夾著煙朝夏致勾了勾手指。

  夏致才剛走近了,葉粼忽然對他吐了一口煙。

  他的眼睛裡盛著夜色,目光閒散,可笑容卻帶著一絲男人的成熟意味。

  煙圈繞上了夏致的鼻尖髮梢。

  葉粼本來以為夏致會皺著眉頭像是面對洪水猛獸一樣退開,但是夏致卻一直看著他,充滿好奇地湊過腦袋,甚至輕輕嗅了嗅。

  「這是什麼?好像有藥草的味道?」

  葉粼低下眼,看著他的鼻尖,不知道到底是聞煙的味道還是想聞他胸口的味道,忍住了想用力揉他一把的衝動。

  「你不怕我用尼古丁熏你?」

  「和你游了這一天下來,你的體能還在巔峰狀態,說明你沒有放棄游泳。既然沒放棄,你就不會做任何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包括抽煙。」夏致淡淡地回答。

  「這種香煙可以讓我腦子清醒。」

  「哦。」

  「好聞麼?」葉粼又朝著夏致吹了一下。

  「沒有漢堡的味道好聞。」

  葉粼笑了。

  大概是因為煙卷裡的是中藥,燃燒的很快,不到一分鐘就只剩下煙蒂了,葉粼的手指一彈,煙蒂就落進了垃圾桶裡。

  夏致揣著口袋沒再說話,心裡卻有點小高興,因為葉粼沒抽那種對身體有害的煙,只是這種藥草香煙是什麼作用,葉粼不說夏致也不覺得有必要問。

  風撩起了夏致額前的碎發,葉粼側過臉,一眼就看穿了夏致冷冰冰的臉上那一點點笑。

  「謝謝。」

  「哈?」夏致不解地看他。

  「謝謝你擔心我抽煙。」

  「我沒有。」夏致立刻否定。

  「哦,你沒有。」

  「我就是沒有!」

  「嗯,你就是沒有。」

  夏致腦門上突突,忍住了暴揍葉粼的衝動。

  葉粼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到家正好十點了。

  「我給你講一個小時的題,你給我打起精神來。」

  葉粼打開了夏致的檯燈,替夏致把椅子拉開。

  夏致坐下之後,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卻歎了一口氣。

  葉粼自然捕捉到了他的這個小表情。

  「夏致,其實高考和游泳是一樣的。」

  「我允許你給我倒一碗心靈雞湯,但我有不喝的權利。」夏致瞥了葉粼一眼。

  「五十米,你沒贏我。一百米還有四百米你也贏不了我。可是當我不給你限定時間和距離的時候,你贏了我。」

  那一刻,夏致忽然明白了什麼,他和葉粼的這三場較量,一百米和四百米都不是真正的目的,最後那一場才是。

 

 

19 你有我(修改格式)

  「當你給自己的限定是五十米的時候,你贏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變成一百米的時候,你的勝算又多了一點點。四百米的時候大概有這麼多了。」葉粼用手指比劃著。

  「最後是你讓我了嗎?」夏致眉梢一揚,直落落看進葉粼的眼睛裡。

  葉粼的心被對方震了一下。

  「我沒有讓你。你知道你贏我的時候,游了多少米嗎?」

  「八百多米?」夏致估摸著問。

  「不是。」

  「那頂多一千五了。」夏致回想著自己快死過去的感覺。

  「不止。」葉粼笑得意味深長。

  「兩千米?」

  「兩千四百米。」葉粼回答。

  「兩千四百米」這個答案落在了夏致的心頭上。

  這是遠遠超過了他意料之外的距離。

  「不……不可能吧……我們那個速度,游得了兩千多米?」

  夏致覺得葉粼是不是算錯了。

  他們用的是體力消耗最快的游法。

  「所以啊,當你不給自己任何限定的時候,你的勝算就越趨於無限。當你不去提前限定自己能力的時候,你能游得比你自己想像中要遠的多。高考也是如此。每一張模擬卷子不過是五十米比賽,每一次月考也不過是一百米的勝負。如果你在五十米和一百米就放棄了,那就沒有之後的可能性了。」

  夏致的心頭沒來由的一熱,他忽然間明白過來,這一晚的比賽應該是葉粼決定成為他的家教時,就計劃好了的。

  用他所熱愛的事物來說服他在另外一個厭煩的領域裡努力,大概也只有葉粼會這麼幹了吧。

  「不要用時間來衡量自己的能力,也不要拿別人來衡量你自己。你跟他們都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你有我。」

  這三個字,葉粼說的很輕。

  但夏致卻知道,他是認真的。

  他想起小時候追在老爸的屁股後面,問他自己沒去上培訓班,沒有去什麼游泳隊,以後也能拿世界冠軍嗎。

  老爸笑著說:「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有我。」

  夏致的眼睛瞬間紅了。

  他立刻低下了頭。

  葉粼將夏致的模擬卷拎了過來,在他的面前打開,夏致還是低著頭沒有回神的樣子,葉粼摸了摸下巴說:「夏致,這樣吧。如果你從這週五到下週五的作業都好好完成了,下週日我帶你去南城大學。」

  「我又沒想考南城大學。」

  搞什麼南城大學半日游啊?

  夏致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我們Q大游泳隊和南城大學有練習賽。我一個隊友腳踝受傷了,你可以代替他參加四乘一百米自由泳接力。」

  「什麼?」夏致愣住了。

  他一直想要游泳,一直想要參加比賽。

  無論是Q大還是南城大學,都是高校聯賽裡的勁旅,哪怕是練習賽的水平也很高。

  「你不想去?」葉粼側過臉,光線微微變化,他原本慵懶的笑容多了一絲戲謔。

  「那我要是沒好好做作業呢?」

  葉粼這是把他當小孩兒麼,作業做好了獎勵去遊樂園。

  「那就不去了唄。」

  「那你呢?你會參加那個練習賽嗎?」

  夏致揣著口袋,臉上沒什麼表情,好像對葉粼的提議不感興趣。

  但內心卻又很想知道,葉粼是不是要複賽了。

  「嗯……我嘛……」葉粼閉上眼睛,好像在思考。

  他不說話,吊得夏致的心臟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如果我帶著你去了,我自然要參加的。但如果你沒達到我給你定下的學習標準,我們下週日就留在這裡好好學習。」

  「你也不去練習賽?」夏致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怎麼去?我得盯著你寫模擬卷做作業啊。」

  「你根本就無所謂去不去吧。別把你不參賽的鍋扣我頭上。」

  「但反過來說,如果我去的話,是因為你。」

  葉粼把夏致的數學卷子攤開,看起來是動真格的要教會夏致了。

  而夏致的腦袋裡卻嗡嗡直響,因為葉粼的那一句「因為你」。

  明明知道自己沒那麼大的影響力,對方也就那麼一說,可他的心臟就是忍不住地亂跳了起來。

  葉粼輔導夏致的數學可不是一板一眼的,而是一邊做題,一邊在草稿紙上梳理相關的知識點,把從高一到現在的知識都過一遍,在很短的時間裡給夏致搭出一個邏輯上的框架來。

  而且他很快能從卷子上找出所有知識點相似的題,讓夏致集中練習。

  平常上課,夏致再能開小差,再能打盹兒,被葉粼這樣盯著,夏致想分心都很難。

  這一切比起在酒店游泳池裡的比賽還要不真實。

  到空間幾何,葉粼的輔助線直入夏致的大腦,囂張得騷氣滿滿,當年的省理科狀元可不是浪得虛名。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十一點,正好一張數學模擬卷寫完了。

  「好了,早點睡。明天我們把理綜過一下。」

  葉粼站起身來,閉著眼睛伸了一個懶腰。

  他的身形被拉長,就像一隻慵懶的卻隨時可能爆發的猛獸,可偏偏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威脅性。

  夏致不明白,一個人是怎樣將強悍的壓迫感和溫和儒雅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融合起來的。

  就在夏致思考的時候,葉粼忽然低下頭來,在他的耳邊說:「要不要我發你?」

  「啊?什麼?」夏致沒回過神來。

  「我在游泳隊更衣室裡的照片。」

  「誰要看那種東西!」夏致下意識喊了起來。

  葉粼笑了,他靠得那麼近,睫毛微微的顫動在夏致的眼裡都很清晰。

  「不要看的話,就好好學習。」

  葉粼走了出去,明擺著剛才的話是在逗夏致。

  夏致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惡狠狠地小聲嘀咕了一句:「神經病。」

  誰知道葉粼明明出去了又折了回來,加了一句:「神經病明天下午三點來找你,不許浪到網吧去。」

  夏致一口氣哽在那裡。

  這是什麼耳朵啊,他說的那麼小聲,葉粼是怎麼聽見的!

  葉粼離開了夏致的房間,正好碰見陳芳華從醫院值班回來。

  「葉粼,輔導到這麼晚呢?真不好意思啊!夏致學的怎麼樣?」

  「還行。阿姨別太擔心了。你越擔心,給他的壓力就會越大。他總是達不到您的目標,日子久了就容易自我放逐,破罐子破摔了。」

  葉粼這麼一說,還讓陳芳華真的思考自己是不是無形之中給了夏致很多壓力。

  陳芳華還破天荒地給夏致熱了一杯牛奶,對他說慢慢來,盡力就好。

  當陳芳華瞥見夏致桌上寫的滿滿地數學模擬卷,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夏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

  葉粼是怎麼變成自己的家教的?

  他怎麼認識自家的太后娘娘的?哦,好像是老魏介紹的……

  可是葉粼不是在Q大讀書嗎?他怎麼就那麼有閒每週都跑回老家來?就算是做家教,也是帝都的市場大、家教薪水高啊!

  來回的動車車票也得兩百多了吧?

  當然這個車票錢,老媽肯定會給他報銷的。

  夏致百思不得其解,剛轉過身去把被子掀起來蓋住腦袋,腦海裡就全都是葉粼說話的聲音,還有那句「你有我」的表情,以及他握著筆的樣子。

  果然是疲倦到了極限,就會反而睡不著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夏致的手機顫了一下,發現竟然是葉粼申請加好友的消息。

  那種心臟揪起來的緊張感又來了。

  不就是個申請加個好友嗎?

  有什麼大不了的?正好還能看看葉粼的朋友圈裡有些什麼。

  但是夏致一手滑,點了「不通過」。

  他猛地坐起身來,睜大了眼睛,沒想到自己也有手殘的一天!

  大概是要完蛋了吧……

  夏致自我調節能力相當強悍,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扔,「不通過」就「不通過」,反正明天下午還要見面,睡覺吧!

  明天早晨還得早起去海豚館呢!

  此時的葉粼正在酒吧的吧檯上調著酒,褲子口袋震了一下,他拿出手機來,看著自己被夏致拒絕的消息,先是微微愣了愣,然後勾著嘴角笑了。

  「欠收拾。」

  「粼哥?調酒的時候看手機,不專心哦。」

  第二天早晨醒來,夏致是跑步去的海豚館,算是鍛煉和下水前的熱身。

  他和其他工作人員打了招呼,換泳衣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海豚飼養員明哥。

  兩人聊起了小海豚的事情。

  「楚博士跟你說過吧,海豚是感情很豐富很喜歡和人類互動交流的動物。」

  「嗯,說了。」夏致點了點頭。

  「痞痞以前也是很喜歡和人接觸的,而且還很粘人。它喜歡你的時候,會用盡各種辦法來討好你,把你留在它身邊。樂樂被帶走之後,它就變了。」

  「它不是在抗議嗎?想要樂樂回來之類……」

  明哥搖了搖頭:「我把這傢伙養大的,它的思想其實和人沒什麼區別。它是失望吧。從前它以為自己和人類是平等的,當它發現人類可以任意帶走它的朋友不需要顧忌它們的意願時,它終於發現,它和人類不是平等的。」

  夏致在旁邊整理著自己的泳帽和泳鏡,那一刻他好像能理解痞痞的心情。

 

 

20 哄崽子(修改格式)

  「對痞痞有耐心一點。」

  「嗯,知道了。放心吧,明哥!」

  夏致戴上了那副新泳鏡,來到了泳池邊。

  那隻小海豚就停在那裡,一點也不活潑的樣子,它的身邊飄著一個橘色的小球,它連碰都沒有碰那個小球的意思。

  「這小東西又在裝抑鬱了?」

  夏致扯著嘴角壞笑了一下,做了一個跳水,躍出一道流暢的弧線,沒入水中。

  果然,那隻小海豚被冷不丁嚇了一條,搖晃著尾巴轉悠到了泳池的另一側。

  夏致追著它而去,小海豚轉過身來大概是生了氣,忽然撞向了夏致。

  夏致側身差點沒閃開,那小傢伙又掉轉頭去到泳池的另一側了。

  感覺就像是劃分地界一樣,這邊是我的,那便是你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但夏致的工作就是來陪它玩的啊,得讓它運動起來啊。

  海豚的游速是很快的,夏致知道自己追不上它,就假裝安於現狀,在另半邊的泳池裡待著。小海豚也安靜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要睡覺了,又或者在想念它從前的小夥伴樂樂。

  夏致忽然朝著它的方向奮力游過去,水流被劃開,他以最後十米衝刺的速度游向它。

  小海豚這回沒有閃躲,而是轉過身來用吻部對準了夏致,彷彿要把入侵它地盤的夏致撞個頭破血流。

  就在這個時候,夏致忽然降低了速度,像另一隻海豚一樣搖擺自己的腰部和腿部來到了它的身邊,小海豚本來也是要撞他的,但是它本來就是被人養大的,沒想過要傷害人類,只是想嚇唬夏致一下,所以並不用力。

  夏致反應敏捷地再度側身避開了它,卻在即將與它擦身而過的時候,抱住了它。

  它很滑溜,很輕鬆地掙脫了夏致,還用尾巴打了夏致一下。

  夏致躺在水面上,休息了一下。

  這小傢伙,還真難搞。

  恢復了精力的夏致,再度游向小海豚,每一次都被對方閃開了。

  小海豚越來越沒耐心,它做好了準備朝著夏致全速而來。

  那一瞬,夏致感覺到了它衝破水流的力度。海豚可是能圍攻鯊魚的水中生物,它們的衝擊力是相當大的。

  思考的時間幾乎沒有,夏致的本能告訴他應該閃躲過去,可是那一刻他在它的眼睛裡看見了孤獨。

  就好像每一次逃課,在無人的泳池裡游泳的自己。

  它可以擁有整個水域,可是水域裡只有自己。

  夏致沒有躲開,而是張開了雙臂,好像在說「我等著你衝進我的懷裡來」。

  那樣的速度,夏致都懷疑自己的胸骨會不會被它撞裂,可是它卻蹭著夏致的腰側,游了過去,用背輕輕撞了夏致一下。

  它會生氣,會失望,會覺得不公平,可還是捨不得傷害人類。

  小海豚靠著泳池的邊緣,好像在說「我都躲著你了,你不要再來招惹我了」。

  它的小尾巴搖晃著,剛才還凶巴巴的,現在卻可憐的要命。

  夏致來到了它的身邊,它有想要溜走了,夏致只摸到了它的尾巴。

  陪海豚玩很累,陪一隻不想跟人類玩的海豚更累。

  夏致游到了岸邊,撐了上去,坐在邊上看著那個小東西。

  「我說,痞痞……我的阿姨,阿姨你知道嗎?就是媽媽的妹妹,是一個研究海洋生物的。我小時候的暑假經常會跟著她出海。有一次呢,我從她的船上掉下去了,雖然我穿著救生衣,但是海水還是把我越帶越遠。」

  夏致也不知道痞痞能不能聽懂他說的話,但是看著它這個樣子呢,夏致總還是有點心疼的。

  「你猜後來怎麼樣?有一隻小海豚救了我。它就比你長這麼一點吧……也許是長這麼多。」夏致用手比劃著,「哎呀,太久了,我也不記得它到底多長了。我趴在它的背上,抱著它的背鰭,它把我送回了船邊。我永遠都記得它。」

  痞痞的尾巴動了一下,好像朝著夏致的方向近了一點點。

  夏致又接著說:「你有沒有聽過奧波·傑克的故事啊?它為新西蘭海岸邊的海船導航,幫助無數的船隻通過了暗礁。船員和水手們都很愛它。可有一次它導航之後,黑心的商船老闆竟然開搶打傷了它,想要把它賣到馬戲團去。」

  泳池裡的痞痞悄無聲息地又靠近了夏致一些,夏致有一種感覺,它聽懂了他說的故事。

  夏致忍著笑,這就是哄孩子嘛!陪孩子玩給孩子講故事,就是為了哄孩子吃一口飯。

  「傑克消失了,船員們很傷心,把那個黑心老闆告上了法庭,黑心老闆被驅逐出境。驅逐出境是什麼意思你懂嗎?就是不能待在新西蘭了,這個國家都討厭他。」

  痞痞又靠近了一點,夏致覺得很有意思,這個小傢伙是真的聽得懂人類語言吧!

  又或者它能感應人類的情緒。

  「後來,傷癒的傑克回到了船員們的身邊,繼續為他們導航。新西蘭為傑克立法,任何傷害傑克的人將被關起來十年。」

  痞痞浮上了水面,之前它還總是沉在水底下憋氣,讓人擔心它會缺氧而死。

  「許多年過去了,大家愛著傑克,有一段時間傑克再也沒有出現了。船員們將船停在傑克經常出沒的地方,紛紛下水去找它。」

  痞痞離得夏致更近了,就像一個乖乖聽故事的孩子。

  「船員們在礁石群中找到了傑克的遺體,它因為疲勞而死去了。」

  痞痞張開嘴,發出了鳴叫聲,雖然還是微笑著的樣子但是眼底卻是悲傷。

  「新西蘭為傑克舉行了國葬,它的身上披著新西蘭的國旗,十萬名各國的船員……一千個游泳池都裝不下這麼多人呢!這十萬人參加了它的追悼會。追悼會,就是人去世之後,親戚朋友在一起懷念他。」

  夏致緩慢地回到了水裡,這一次痞痞終於沒有閃躲,讓他抱住了它。夏致將臉貼在痞痞冰涼的臉頰邊說:「所以啊,痞痞……雖然海豚和人類之間也許沒有你想像的那種平等。但是愛你的人,比如說明哥,比如楚博士,你要相信他們愛你的心意和你愛他們的心意,是一樣的。你不浮上來呼吸,他們很擔心。你不開心,他們也很難過。為了讓你開心,他們還請我來陪你玩。」

  痞痞很安靜地讓夏致抱著,夏致輕輕摸過它的背脊,想起了童年時候那只海豚。

  不知道它有沒有平安地長大,是不是很自由地在海裡,希望它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大概是感覺到了夏致的那一聲歎息,痞痞動了動,用側身碰了碰夏致,好像在安慰他一樣。

  就這樣泡在水裡,很安靜的,夏致平躺在水面上,痞痞就在他的身邊。

  感覺到身上有些涼,夏致翻過身來,游向岸邊。

  痞痞就跟在他的身後,當夏致撐上岸的時候,一回頭就發現痞痞的腦袋露出水面,就那樣眼巴巴地看著他。

  夏致上了岸,做了一個雙手抱住身體的動作抖了抖,意思是自己很冷。

  明哥知道在水裡呆久了會冷,早就給夏致準備了一個保溫杯,裡面是熱水。

  夏致喝了幾口熱水,總算暖和了起來。

  他拎著保溫杯,蹲在岸邊,對痞痞說:「嘿,我們打個商量。如果我不運動的話,就會很冷。我們來比賽吧!從泳池的這頭,游到那頭,看誰比較快。」

  痞痞拍了拍它的鰭,晃了晃身子。

  不知道為什麼,夏致能讀懂它的「肢體語言」。

  「你是說你游的比我快多了是吧?那我們這麼比,我從這裡游到對岸一遍,你五遍。」

  夏致伸手掌來比劃,痞痞的腦袋拍了拍水面,意思是它同意了,還挺興奮的小樣兒。

  事實證明,和海豚比游泳,就是自取其辱。

  夏致游得快虛脫了,痞痞還很輕鬆的樣子。

  翻過身來,浮起來,夏致繼續躺在水面上歇氣,痞痞游到他的下面,頂他的背,好像在說「我們繼續比賽啊!」

  夏致動都懶得動了。

  「痞痞……我游不動了……我們說會兒話吧。」

  痞痞不動了,安靜地浮在夏致的身邊。

  「我之前游泳,都是翹掉週二的體育課,中午午休的時候去游泳的。之前老媽以為晚上我有補課,其實我也是去游泳了,從下課一直游到九點回家。」

  痞痞用腦袋拱了拱夏致,夏致就伸手勾住了痞痞的背鰭。

  「因為非休息日,游泳館裡空蕩蕩的,就我一個人。我可以盡情地從游泳池的這一頭游到那一頭,但是卻沒有對手。我只能在腦海裡想像,有一個人游在我的前面。那個人的名字是葉粼。」

  不知道為什麼,小海豚忽然抖動了一下。

  夏致摸了摸它的腦袋:「怎麼,你也聽過葉粼嗎?」

  小海豚依偎到了夏致的身邊,有點撒嬌的味道。

  「我就這樣追逐著幻想中的葉粼……直到我媽媽發現了我每天放學不是去補習班而是去游泳,她燒掉了我的游泳卡,連零花錢都縮減了,只夠我吃午飯,一分都不多。我攢不到錢買新的游泳卡,就只能來這裡打工賺錢了。」

 

 

21 好好學習,天天想我

  痞痞還是貼著夏致,難得溫馴。

  「不過今天,我不用再幻想葉粼游在我的前面了。

  我有你陪我游泳了。你能領先我幾個來回呢!」夏致爽朗地笑了,笑聲迴盪起來。

  痞痞張開嘴,也發出了嗷嗷地叫聲。

  這時候,夏致留在岸上的手機鬧鈴響了,他轉過身來趴在痞痞身上說:「痞痞,我今天只能陪你到這裡了,該回家了。那個叫葉粼的壞蛋,要逼我寫作業了!」

  夏致摸了摸痞痞的背脊,好不容易建立了情誼,馬上就要分別了,夏致還有點捨不得。

  痞痞明白夏致要走了,就一直用身體擋在夏致游向岸的方向,讓夏致哭笑不得。

  夏致想了想,對痞痞說:「痞痞,這樣吧,我們玩一個告別遊戲,意思就是『再見』。在我們人類的語言裡『再見』的意思,就是『再次相見』。好麼?」

  痞痞一動不動地,直到明哥站在岸邊喊了句:「夏致——你還沒走呢!不吃午飯嗎?」

  夏致摸了摸痞痞的腦袋,像是哄孩子一樣放緩了自己的語氣說:「你可以在水裡面吃飯,我要到岸上吃啊。做人類是很辛苦的,要上學、要做作業、要月考模擬考期末考……你同情我一下咯。」

  痞痞這才不情願地拉開了距離,腦袋浮出水面看著夏致,似乎在說「那告別遊戲呢?」

  夏致笑了,指著泳池對岸說:「你從那邊游過來,我從這邊游過去,然後我們輕輕碰在一起,不許用力撞我。」

  痞痞拍著兩鰭,似乎很喜歡這個遊戲。

  夏致沒入了水中,擺動著腰身,無數微小的泡沫四散開來,在泳池的燈光下折射出碎鑽一樣的光片,他的髮絲被水流帶起,柔軟細膩,當痞痞也從另一邊游向了他,夏致抬起了自己的泳鏡,閉上眼睛,側過了臉,嘴唇輕輕碰在了痞痞的吻部。

  一切就這樣剛好。

  夏致上了岸,朝痞痞晃了晃泳鏡。

  「下周見!我不在的時候你要乖乖吃飯,乖乖浮到水面上呼吸,聽明哥的話!」

  痞痞就那樣看著夏致離開,沒有游動,沒有聲音,整個空曠的海豚館,被痞痞的目光淹沒了。

  沉睡的葉粼猛地睜開眼睛,用力地呼了一口氣,從床上猛地坐起身來。

  他低下頭來,抓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兩三秒之後他終於辨別清楚自己在哪裡,伸手將額前的亂髮捋起來。

  他結束了酒吧的夜班,在公寓裡睡覺,又神遊了。

  之前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最近總能神遊到那個男孩子的身邊……

  胸腔裡是「咚咚」的心跳,他下意識抿起自己的唇,長久地不願意放開,彷彿在偌大的泳池裡,那個男孩靠近他的那一瞬的柔軟和溫暖,就不會消散。

  他再一次想起自己和夏致的那一場比賽,男孩子來挑戰他的時候,看似強悍蠻橫,卻帶著溫暖的期待。

  長久以來,葉粼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樹蔭下睡覺,外面的一切,勝負也好,榮譽也罷,都和他無關。

  忽然,就被一束日光……給晃醒了。

  接著,葉粼忽然想起了什麼,腦袋埋在膝蓋之間,笑了起來。

  「原來是你……怪不得我總想去你的身邊……」

  從小到大他神遊到許多水中生物的身上,大多數時候他能平安無事,但有不少時候死的特別慘。

  大海很美,也很殘忍。

  那年暑假,他去到了一頭小海豚的身上。

  他和一隻小海龜打鬧,那隻小海龜游上了岸,他卻擱淺了。

  孤零零躺在沙灘上,海浪那麼近,每次湧起都無法將他帶回海中。

  他感覺到了日光的灼熱,水份一點一點流失,他拚命地挪動,想要借助尾巴的力量回到水中。

  死亡正一點一點地露出殘忍的一面。

  他暈眩,呼吸困難,視線模糊,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正遠去。

  他恐懼了起來……就算他告訴自己醒過來就能回到他自己的身體裡,但死亡如此真實。

  直到一雙手將他抱了起來,他聽見了男孩子的呼喊聲。

  「我送你回去——別怕!」

  男孩子抱著他奔向了大海。

  海水將他淹沒,他晃動尾巴又活了過來。

  他轉過身,看見了那個男孩子的眼睛大而明亮,神情掘強卻有著對生命的珍惜。

  他在睡夢中經歷了無數次死亡,只有那一次被最為溫柔地對待。

  那個暑假,他無數次午睡的時候神遊到那只海豚的身上,追逐著那個出海的男孩子。

  男孩子在甲板上同他玩耍,哈哈大笑,燦爛明亮。

  但是當暑假結束,那艘船遠離,他再沒有見過那個小男孩了。

  「你長大了呢……」

  葉粼抬起頭來笑了。

  「以前那麼可愛……現在還是很可愛……」

  夏致和痞痞完了一整個上午,耗費了挺多體力,中午吃了一大碗蛋炒飯,還是覺得不夠,又買了兩個麵包。

  午休對於體能恢復是很重要的,夏致趁著葉粼還沒來,趕緊躺進了被子裡。

  他睡得昏天暗地,連葉粼摁門鈴的聲音都沒聽見,直到手機鈴聲持續不斷地響起,夏致拿過手機一看,我的天啊,太后打了十個電話來。

  「喂……媽……」

  「夏致!你到底在不在家?怎麼不給葉粼開門!」

  完了!這在太后看來,自己肯定是不想好好學習,故意把葉粼鎖門外。

  「怎麼可能!我睡午覺沒聽見!我現在立刻馬上去開門!」

  夏致掀開了被子,蹬上拖鞋,衝到了門邊。

  一打開門,沒有看見葉粼。

  難道是走了?

  他側過臉,才發覺葉粼靠著牆,手裡拎著一個袋子,袋子裡是兩杯咖啡。

  「葉……葉粼……」

  葉粼提起咖啡,笑著說:「咖啡都快冷掉了。」

  「我……我沒聽見……」

  「對,你沒聽見。我打你手機,你也不通。」

  葉粼看起來一點都沒有生氣,但是夏致讓他在外面等了二十多分鐘。

  「我設置了陌生來電勿擾。」

  葉粼進了門,將咖啡放在鞋櫃上,低下頭來脫下他的運動鞋。

  從這個角度,夏致正好能看見他領子露出來的那一段脖頸。

  「我是你的家教,在你的手機裡卻被歸為陌生人?」

  葉粼用調侃般的聲音說。

  夏致心想,我們很熟嗎?學生和老師,不是天敵,難道你還指望我和你一家親,纏纏綿綿到天涯?

  葉粼的唇角帶著微微的笑意,好像真的沒有生夏致的氣。

  「你的臉臭臭的,是不是在心裡說,『我和你本來就不熟』?」

  夏致驚訝了,葉粼怎麼連這都能猜到。

  「你到底在和我鬧什麼變扭?」

  葉粼冷不丁在夏致的臉頰上掐了一下,夏致立刻把他的手揮開,但葉粼掐得更用力了,夏致懷疑對方是不是要把他的臉頰擰過三百六十度!

  「我沒鬧變扭。不愛學習是學生的天性。」

  夏致好不容易甩掉了葉粼的手指,一抬眼就對上葉粼的眼睛。他的目光很柔和,和那些優等生不一樣,沒有尖銳的傲氣,反而悄無聲息地磨平夏致的稜角。

  「你不是不愛學習,你是太喜歡我了。」

  「我喜歡你?喜歡你什麼?」夏致用看神經病的目光回贈葉粼。

  」你喜歡我游泳的樣子。所以當我做你的家教時,你才這麼生氣。因為你覺得『有這個閒工夫來當家教,為什麼不趕緊恢復狀態回到泳池』,對嗎?」

  他還是那樣淡淡地笑著,彷彿在告訴夏致,無論你說什麼或者做什麼來刺傷我,我都不會放在心上。

  反而讓夏致的心臟,被狠狠戳了一下。

  「對。現在的Q大游泳隊肯定在訓練中,而你卻在這裡當個家教?」

  「這說明對我而言,你的學習,又或者說你的未來比Q大游泳隊的訓練更重要。」

  「為什麼?」夏致睜大了眼睛,「我這個人直來直去不會繞彎兒。如果你是想用這個來鼓勵我,我並不買賬。」

  葉粼閉上眼睛歎了一口氣,靠著客廳茶几的一角坐了下來。

  他的沉默讓夏致有點煩躁。

  「夏致,我喜歡和你一起游泳。」

  夏致愣住了。葉粼說什麼了?喜歡和我一起游泳?

  「你讓我專注。」

  沒有任何天花亂墜的修飾,卻有著令人深信不疑的力量。

  「所以……你必須考上大學,我才能在校際聯賽裡和你在一個泳池裡較量。」

  葉粼抬起頭來,明明是仰視著夏致,他的目光很深,一把抓住了夏致,將他拉進了自己的世界裡。

  「這個理由,你買賬嗎?」

  「你這算心靈雞湯麼……」

  「你覺得好喝,就算。」

  「嗆死人了。」

  夏致側過臉去,他不知道現在看起來是什麼表情,只是心跳的厲害。

  就像是五十米自由泳全力衝刺之後,終於到達了終點,連呼吸都像是被壓在胸腔裡。

  「你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會讓人很想欺負嗎?」

  葉粼忽然開口,聲音裡還帶著一絲調侃。

  「什麼?」夏致抬起頭來,「欺負我?」

  誰敢?

  「因為太可愛了。」葉粼站起身來,手指勾了一下夏致的衣領,「現在可以好好學習了吧?」

  「好好學習也不代表就能天天向上。」

  「那就好好學習,天天想我。」

  「神經!」

 

 

22 小豬佩奇,我配你

  夏致發覺,這世上搞不好就葉粼這一個,總是把什麼「你是太喜歡我了」、「好好學習天天想我」之類放在嘴上,還說的那麼自然而然,理所應當!

  兩人走進了夏致的房間,夏致看著葉粼將椅子推開,把咖啡在桌子上放好,下意識又說了一句:「我真不是故意不給你開門的……」

  「我知道啊。看你的床,你睡覺的凹痕還在呢。」

  夏致吸了一口氣,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然後坐下。

  葉粼直接進入正題,先是分割了理綜試卷裡的各科試題,然後逐一開始講解,將物理定理化學公式什麼的分門別類,寫在紙上,直接就給總結出了一份濃縮版資料。

  和上課的時候老師平板式的講解不同,葉粼的串聯邏輯性真的很強。

  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六點多了。

  夏致午飯雖然吃的多,但是他餓的也很快,當他的肚子發出咕嚕一聲的時候,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一旁的葉粼一眼。

  葉粼還是撐著下巴側著臉,看著夏致的卷面。

  一想到自己寫的每一個字都被葉粼看在眼裡,夏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夏致這個人,情緒只會在心裡,從來不擺在臉上。

  「你不用不好意思,你寫的這幾題都對了。」

  葉粼緩緩開口道,他的聲音從容坦蕩,總能讓人的神經舒緩放鬆。

  「你怎麼知道我不好意思?」

  「哦,你沒不好意思啊?是我自作多情了。」

  葉粼笑著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夏致發現,他伸懶腰的樣子很好看,有一種視線要隨著他被無限延伸的感覺。

  「走吧。你媽媽跟我說了,她今天值班沒辦法照顧你的晚飯,要我跟你一起吃。」

  和葉粼一起吃飯,讓夏致忽然緊張起來了。

  他親眼見過了激流勇進的葉粼,看見了握著筆寫公式的葉粼,現在又要見到吃東西的葉粼。好像從前這個很遙遠的,就像個符號一樣存在的葉粼,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白菜炒年糕怎麼樣?」葉粼一邊將外套穿上,一邊說。

  「哦,我都行……」

  「再做個菠菜豬肝湯?」葉粼將桌上的手機放進口袋裡。

  「做?你要做飯嗎?」

  「嗯。」葉粼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總要讓你媽媽覺得我有照顧好你吧?」

  「你怎麼說的好像你要做我媽的兒媳婦一樣……」

  夏致下意識說完這句話,立刻打住了。

  很快,葉粼就轉過身來,用力摁住了他的腦袋。

  每當夏致直起了背,就立刻被葉粼又給摁下去了。

  幾個來回之後,夏致算是體會到了葉粼根本不像他看起來那樣無害,他的力氣真的很大。

  「你剛才說誰要做誰家的兒媳婦?」

  「我說錯了……錯了……」

  夏致就不信了自己還真的抬不起頭來。

  但事實證明,他就是抬不起來。

  「那就說句好聽的話,讓我心裡舒坦。」葉粼的聲音裡是滿滿的笑意。

  而這種笑意裡,帶著暖。

  原本還在介意一直被自己供在心裡遠遠看著的那個人,怎麼就忽然變成自己家教的夏致,忽然覺得好像這一切也是理所當然的。

  「粼哥!您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

  葉粼不輕不重地掐著夏致的脖子,押著他向門口走去。

  「我原諒你了。不是因為你甘願當個屁。」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你終於叫了一聲『粼哥』。」

  夏致一轉頭,就看見葉粼在笑。

  之前夏致見著葉粼的笑,那是禮貌性的,很收斂的笑意。

  而此時,他笑的有些張揚,笑聲裡有一種屬於男人的厚度。

  夏致很少逛超市,生活用品什麼的老媽一般都會備齊全。

  葉粼推著推車,夏致揣著口袋跟在葉粼身後,百無聊賴地左看看,右看看。

  然後他看見葉粼將一小箱牛奶提起來,看了一下保質日期以後,放進了推車裡。

  「喂,你還要拎牛奶回家嗎?」

  葉粼指了指車裡的牛奶,說了句:「你看看這是全脂的還是脫脂的。」

  「這麼麻煩……」夏致剛低頭要去看紙箱上的字,又被葉粼摁住了腦袋。

  「你剛才叫我什麼?『喂』?」

  夏致的手扣著推車,又抬不起頭了。

  他就不明白葉粼怎麼就那麼在意自己怎麼稱呼他?

  夏致憋的臉都紅了,才不情不願地小聲念了一句:「粼哥……」

  「這才乖。」葉粼鬆了手,「牛奶是給你的。你這個年紀,牛奶是必需品。你不想長過一米九五了?」

  夏致頓住了,其實以他的身高,在學校裡已然是「鶴立雞群」。

  葉粼會說要他長過一米八五,明顯是以游泳運動員來衡量的。

  夏致的心裡有一絲莫名的喜悅,這是不是意味著葉粼認可了他的實力。

  「每天都要喝,早上一盒,晚上一盒。」

  「知道了。」

  想了想,夏致有加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兒。」

  誰知道葉粼站在冷凍櫃前,高喊了一句:「小孩兒,你喜歡吃什麼年糕?」

  正在逛超市的大媽大嬸兒們都順著葉粼的視線望過去,夏致想要轉身就走,但一想到葉粼說不定會使壞摁著他的腦袋不讓他抬頭,就只能揣著口袋一臉沒有表情地走到旁邊,假裝不認識葉粼,拿了兩包年糕看了看生產日期。

  等到大媽大嬸兒都沒再看著他們的時候,他才把年糕扔進推車裡。

  結賬的時候,夏致站在葉粼身後說:「我身上沒錢,等我媽回來了,我會讓她……」

  話還沒說完,葉粼就在他的腦袋上彈了一下。

  「想那麼多幹什麼?」

  出了超市,夏致很自覺地拎著牛奶,葉粼拎著袋子,兩人走回了家。

  葉粼進了廚房,夏致站在一邊,卻不知道能幫他什麼,只看見他將袖子折起來,井然有序地洗菜,切菜,給年糕焯水。

  不知道為什麼,夏致的鼻子有點酸酸的。

  他想起小時候爸爸還在,媽媽經常值夜班,爸爸就會像這樣在家裡給他做飯。

  夏致喜歡吃炒年糕,夏雲就給他做,只是每次他做的味道都不怎樣,還有一次把糖當成鹽加進去了。

  糖年糕炒白菜,那味道……慘不忍睹。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只要夏雲還能做給他吃,他會很幸福地全都吃下去。

  「你杵在廚房裡幹什麼?」葉粼回過頭來問。

  「那我幫你洗菜?」

  雖然白菜和菠菜好像都洗好了。

  「我是說,你要麼去沙發上睡一會兒,要麼看會兒電視放鬆一下。晚上我們把物理和化學再捋一捋。」

  「哦……好。」

  夏致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視線卻一直看著廚房裡的葉粼。

  比如他啪嚓啪嚓切白菜的聲音,年糕下鍋的聲音,他打開醬油瓶子輕微的聲音,夏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怎麼那麼在意。

  葉粼很明顯獨立生活的能力很強,炒年糕和菠菜豬肝湯很快就好了。

  當他端著盤子走到飯桌前,看了一眼電視機不由得笑了。

  「小致,你還說你不是小孩子?小豬佩奇你都看的目不轉睛的。」

  夏致這才發覺自己面前的電視機屏幕上,一隻粉色的小豬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那個小外甥天天在家看呢。」

  葉粼把筷子遞給了夏致。

  夏致看著盤子裡的炒年糕,看起來味道很不錯。豬肝菠菜湯也很香。他嘗了一口,食慾大開,只想把一整盤都吃下去。

  「我那是換台不小心換到的……」

  「是嗎?」葉粼的尾音微微上揚,明擺著懷疑,「我小外甥天天都在幼兒園裡對小女孩說——小豬佩琦,我配你。」

  夏致正好在喝豬肝湯,那句天真無邪的「我配你」冷不丁讓他嗆了出來。

  「你怎麼了?我沒在豬肝湯裡加料啊!」

  神你麼的「小豬佩琦,我配你」!

  吃完了晚飯,夏致本來覺得自己應該去刷鍋洗碗,但是葉粼卻只說讓他把盤子放進池子裡就好。

  「你們家的不粘鍋要是被你刷一刷,你媽估計能把你給下鍋炒了。」

  夏致忽然覺得葉粼真的很好,又溫和又細緻又有耐心。

  之前他總覺得像是葉粼這種高高在上的人,應該是越瞭解就會越毀形象。但是葉粼,卻讓此刻的夏致覺得很幸運,自己從小一直崇拜的人,性格也那麼好。

  夏致這個人,愛憎分明。

  他知道某個人是真心對自己好的時候,哪怕對方的理念和自己不和,他也不會去傷害他們。

  比如說陳芳華,夏致雖然很想堅持自己的道路,但也盡可能地不去頂撞她。再比如魏書保,他每次都能在老魏面前低頭認錯裝憂鬱,就是不想和他爭吵。

  而葉粼,每一題都仔仔細細給他講解,夏致就會覺得如果自己學習不好,對不起葉粼在自己身上耗費的時間。

  就在夏致出神的時候,葉粼正好推門進來,夏致一轉身,就踢倒了桌子下面的書包。

  他放在塑料袋裡的泳衣掉了出來。

  他剛想要彎腰去撿,葉粼已經低下身了。

  「那個是我的!」夏致伸手要拿,葉粼卻抬高了手。

  「夏致,你是不是今天早上去游泳了?」葉粼的眉心蹙了起來。

 

 

23 脫掉我吧

  夏致僵在那裡,他很不希望葉粼像媽媽一樣,把學習看作一切,認為游泳是讓他學習不佳的罪魁禍首。

  「算是吧……」

  你會說什麼呢?

  告訴我現在是學習最重要的階段?還是把這件事告訴我媽媽?

  畢竟你是她請來的家教。

  「你知不知道泳衣要盡快洗了晾曬,不然會滋生細菌。你的小兄弟不想要了?你就不怕下面癢?」葉粼的眉頭還是皺著。

  夏致看著葉粼的表情,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告訴了葉粼,這傢伙會有什麼反應?

  他是會告訴老媽?

  還是會勸他放棄?

  如果葉粼說的話、作出的選擇和老媽還有學校的老師們都一樣,也許從此以後,夏致對他的期待和想像也能少一些。

  夏致會告訴自己,葉粼和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同。

  「我媽不讓我游泳,我要是曬出來了,她就知道了。」

  葉粼歎了一口氣,拉過椅子坐下:「那你給我聽好了,你這個濕噠噠的泳衣是肯定不行的。」

  「要是被我媽看見了,肯定會下剪子給我剪掉的。」夏致看著葉粼的眼睛。

  「那這樣吧,這件泳衣我帶回去,我會給你洗了晾在我家。你每天什麼時候去游泳?」

  「……我其實每天中午都會去……有時候晚上。」

  但游泳卡沒了之後就沒再去過了。

  「你在哪裡游?」

  「市體育館。」

  「那就正好了,你每天中午從學校去體育館都會路過我家。我週一到週五都不在家,這個鑰匙給你。你每天游完泳就把泳褲扔到我的洗衣機裡,下課回家的時候你去晾起來。做得到嗎?」

  夏致愣住了。

  「你不覺得我游泳會分心,浪費學習的時間嗎?」夏致很好奇地問。

  葉粼的腦子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很簡單的道理。」葉粼向後抱著胳膊,「學習靠的並不是拼時間,而是拼效率。你坐在書桌前發三個小時的呆,可能都沒有一個小時集中注意力的做題和複習有用。」

  「謝謝。」

  「但是既然你這樣做了,就要合理安排你的時間,我不希望老師教你知識點的時候,你在課堂上睡覺。所以每天晚上,你不可以再玩手機了。要保證充足的睡眠,不然你會長不高。」

  葉粼說話的聲音不重,卻有一種權威感。

  「謝謝,粼哥。」

  這一聲「粼哥」是真心誠意的。

  「那你也給我好好讀書,不然我這個家教很快就會當不下去了。」

  葉粼看著夏致低下頭,短髮在檯燈燈光下毛茸茸的,忍不住又上手摸了一把。

  「知道了。」夏致這回沒有刻意地避開他,就讓他揉。

  他沒有告訴葉粼,自己的游泳卡早就沒了,所以也不會每天游泳了。他每週六去海豚館就是為了掙錢買游泳卡而已。

  因為向葉粼解釋打工的事情,萬一葉粼又說別去了,游泳卡送他一張什麼的……夏致還是挺想去陪著痞痞的。

  這也是頭一回,夏致把老師週末佈置的習題集還有模擬卷都做完了。

  週一他和岑卿浼在街角碰面,岑卿浼哼哼唧唧地說著週末遊戲太嗨了,卷子都沒寫完,然後萬分抱歉地說:「哥——抱歉了,我們只能難兄難弟一起罰站最後一排了!」

  等到了學校裡的自行車棚,夏致從書包裡拿出了那一疊模擬卷,摁在了岑卿浼的臉上。

  「你找個地方抄完了再進教室。」

  岑卿浼拿著卷子,露出極度驚訝的表情。

  「不是吧?你都做完了?大答題也做完了?這不是你的風格啊!」

  夏致揣著口袋,向前走。

  「你被下降頭了?」岑卿浼本來以為夏致是不是從哪裡抄來的答案,但是當他發覺選擇題旁邊都簡要地寫了公式和要點之後,岑卿浼才確定這真的是夏致自己做的。

  「你才被下降頭了。不抄就還給我。」

  「我抄!我抄!我伺候了你兩年,總算也讓我撈到一次油頭了!」

  岑卿浼沒敢進教室,因為一進教室陳碩那幾個傢伙肯定會圍上來搶,那他就抄不到了。

  夏致坐在花圃邊上,吸著牛奶。岑卿浼就撅著腰,飛快地抄。

  「你幫我看著點兒啊!別被老魏發現了!」

  「嗯。」

  「我還是不敢相信,你這些題都會做?難不成你其實是個學霸,從前墊底就是為了犧牲自己拯救陳碩他們幾個?」

  「我媽給我請家教了。」夏致回答。

  「家教?誰這麼厲害,能挽救你到這個程度?」岑卿浼一臉訝異。

  「葉粼。」

  夏致扔下這兩個字,還有三分鐘就要打鈴了,他從呆然的岑卿浼面前把模擬卷子收了回來,走向教室。

  岑卿浼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被十萬伏電壓劈中,他連書包都沒來及關上,追在夏致的身後。

  「阿致!你說的是真的!葉粼做你的家教了?他不是在Q大讀書嗎?他怎麼教你?」

  「他每週五下午坐動車回來,週日晚上坐動車回去。」

  這麼一想,夏致忽然覺得葉粼真的好辛苦,雖然動車開一個小時就能到。

  「哇!夏致!你男神做你的家教了!你有沒有覺得特別特別地幸福!」

  「你別湊過來!一嘴韭菜煎餃的味道!」

  「要是葉粼,你才不會嫌棄韭菜味!」

  進了教室,夏致把書包塞進了抽屜裡,把作業交了。

  課代表收作業的時候都驚訝,夏致交作業交的那麼坦蕩。他本來以為是空的模擬卷,但沒想到竟然是滿的。

  其實老師收卷子上去也不會每一題都改,只是一來瞭解學生那些題不會做,二來起到一個監督的作用。

  大概是因為夏致寫滿的模擬卷讓數學老師林娟著實驚訝了一番。

  從前上課點人起來回答問題,按照一列輪下去,每次到了夏致哪裡,林娟都會直接輪到隔壁列,因為她知道夏致十有八九不知道答案。

  可這一次,她就點了夏致的名字,夏致還有條有理地回答了為什麼選那個答案,讓林娟很驚訝。

  這就苦了旁邊的同學,本來以為林老師會略過夏致,可他得手忙腳亂準備另外一題了。

  週一的中午,夏致和岑卿浼在學校小食堂吃完了飯,閒聊了一會兒,就趴在桌上睡覺。

  睡到一半的時候,夏致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夏致迷迷瞪瞪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條短信提醒。

  自從微信開始流行之後,夏致看短信的機會是越來越少了。

  每天的那幾條短信,不是10000發來的流量提醒和付費通知,就是各種小廣告,什麼貸款的、買房的,偶爾還有幾條「特殊服務」的短信。

  所以夏致抬了抬眼皮子,都沒想要看一眼。

  倒是旁邊的岑卿浼動了動桌子,夏致的書包裡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的聲音,他才想起來,週日葉粼回Q大之前,真的把自己家的鑰匙給他了。

  手伸進了書包裡,夏致摸到了那副鑰匙,想起了葉粼離開的時候,笑著將鑰匙輕輕一扔,穩穩地落進了他的書包裡。

  那樣隨性的樣子,彷彿他們很熟悉一樣,你吃我的,我用你的都無所謂。

  那一刻,夏致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錯覺,葉粼一直在想辦法拉近和他之間的距離。

  這樣的想法,只存在了不到一秒,夏致就在內心嘲笑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當葉粼很閒呢!

  摸到了鑰匙之後,夏致下意識打開了手機上的那條短信,他一看發信人的名字,立刻坐了起來。

  葉粼:我在公寓裡留了一個禮物給你。等我週五來檢查你作業的時候,如果你沒有把禮物帶走,或者禮物過期壞掉了,我就知道你沒有去晾泳褲了。

  這段短信挺長的,夏致可以想像葉粼臉上那淡淡的把他當作不聽話小孩兒的笑容。

  夏致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短髮,朝天歎了一口氣。

  早知道就完全跟他坦白,自己沒了泳卡,除了週六都不會下水了!

  夏致剛挪開椅子,旁邊睡得快冒泡的岑卿浼開口問:「阿致……快上課了嗎……怎麼手機沒響?」

  夏致一把將岑卿浼的腦袋摁回桌子上:「你繼續睡!」

  那一下忒用力了,岑卿浼就是想睡也給撞醒了,就看見夏致背了包跑出了教室。

  還有二十分鐘第一堂課開始,自己騎自行車往返時間應該還夠。

  夏致一路狂奔到了學生車棚,飛快地騎了出去。

  一路騎,一路不斷地猜想著葉粼給自己的「禮物」是什麼?

  難道是吃的,所以放久了才會過期?

  可如果是吃的,夏致只要在週五葉粼回來之前取走就好了,壞了過期了扔掉就成,反正葉粼也無從得知啊!

  「又不是哄小女孩兒!什麼鬼禮物啊!」

  夏致來到了葉粼家的樓下,開了鎖之後進了電梯,直到他擰轉門鑰匙的那一刻,「卡嚓」的聲響讓他意識到,他即將進入的不是岑卿浼的家,也不是某個老師的家,而是葉粼的家。

  心臟用力跳動了一下,夏致自嘲地一笑。

  「緊張個屁啊!」

  又不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

  夏致推了門進去,才發現這是一間單身公寓,一眼就望到頭了。

  怪不得葉粼說他自己一個人住了,如果有家人在,貿然把鑰匙給別人,就太奇怪了。

  原本很趕時間的夏致,被葉粼的房間給吸引了。

  他沒有刻意去翻葉粼的東西,只是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間裡的擺設。

  它並不是典型的男生房間,沒有什麼足球籃球、沒有手辦、也沒有球星或者女明星的海報,它簡單的彷彿只是葉粼落腳卻並不是生活的地方。

  唯一有生活氣息的,就只有沙發上的靠枕,而且只有一個。

  這讓夏致不由得想像,葉粼是不是從不帶客人來。

  夏致向裡面走了走,終於在那張單人床旁邊的書桌上看到了一個盒子,盒子上還有一個蝴蝶結,上面貼了一張便利貼:脫掉我吧。

  心裡呵呵兩聲,夏致幾乎可以猜到這是葉粼在捉弄他了。

  「脫你個神經啊!」

 

 

24 把我自己給你吧

  但是來都來了, 就算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好奇心還是促使夏致把蝴蝶結一把扯掉了。

  誰知道蝴蝶結還擋著一行小字:對我要溫柔一點。

  「溫柔你個鬼!」

  越是這麼說, 夏致越是不耐煩地扯掉了那層包裝紙,看見了一個紙盒。

  紙盒上寫著:我把我的思想交給你。

  心頭像是被羽毛給騷了一下,夏致抬起手摁了摁眼睛。

  這是葉粼嗎?

  搞出這些花樣來, 幼稚不幼稚啊!

  葉粼那完美的形象,在夏致的心裡有崩塌的前兆。

  他將盒子打開,發覺裡面竟然是好幾本筆記本!

  這些筆記本看著有些舊了, 裡面的字跡隨性中帶著力度, 是葉粼高中時代總結出來的知識點大全。

  夏致把每一本都翻開來看了看,有數學的、物理的、化學的, 能總結出這樣的框架來,怪不得葉粼當初能學業和游泳雙修兩不誤呢。

  當夏致把筆記本都拿出來的時候, 發覺盒子的底部粘著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別留戀我, 你該去上課了。

  夏致陡然想起自己還要趕回學校,稀里嘩啦把筆記本塞進書包裡,鎖門下樓。

  踏著鈴聲衝進教室, 夏致幾步來到座位上, 嘩啦一下將書包塞進抽屜裡。

  下午第一堂是語文課,又要分析古文了,一旁的岑卿浼唉聲歎氣很頭疼。

  夏致低下頭來,悄悄從書包裡將筆記本拿了出來。

  「你是在看小黃本嗎!」岑卿浼的腦袋湊了過來,夏致直接抬起胳膊肘把他頂了回去。

  「小氣!我以後也不下片兒給你看了!」

  「你還敢提片兒?」夏致冷颼颼地剮了他一眼。

  是啊, 那個什麼鬼泳畔旖情,刷新三觀。

  岑卿浼老老實實地把腦袋收了回去,假裝聽課。

  葉粼的筆記字跡漂亮,知識點之間偶爾還會串聯一下,夏致覺得太好懂了,是預習和複習的紅寶書啊。

  當語文老師轉過身去寫字的時候,夏致拿出手機來,迅速回復了一個「凸」給葉粼。

  他絲毫沒有擔心葉粼看到這條回復會不高興。

  就在他將手機放回抽屜裡的時候,葉粼的短信來了。

  夏致太想知道葉粼回復他什麼了,劃開一看,只有一個字:凹。

  手指在屏幕上摁了幾個字,最後他還是停下了。

  葉粼這個回復是什麼意思?

  夏致寫了一張紙條給旁邊的岑卿浼:我發了一個「凸」的短信,對方回「凹」,什麼意思?

  岑卿浼露出了一臉不和諧的笑容,沒兩下就把紙條還給了夏致。

  夏致一看,差點沒當堂暴揍岑卿浼。

  凸表示法克魷,凹當然就表示come on baby

  一整堂語文課,夏致都在腦海中想像,自己拽炸天地對葉粼比了個中指,然後葉粼微笑著歪了歪臉,無所謂地回答「come on baby」,聲音慵懶又有磁性。

  以及很危險。

  直到下課,夏致才回了條短信:你發個凹,是什麼意思?

  葉粼回復:凸的反義不就是凹嗎?

  一節課的胡思亂想都是白費,夏致看了一眼岑卿浼,嫌棄地說:「殭屍打開你的腦子,失望地走了。」

  岑卿浼笑了笑:「這句話我聽過,你就是諷刺我大腦空空嘛!」

  夏致搖了搖頭:「旁邊的屎殼郎,笑了。」

  岑卿浼嘿嘿一笑:「那只屎殼郎不就是你唄!」

  不愧是岑卿浼啊,當屎都要拉上夏致。

  一般情況下,老師佈置的課後作業都是基礎性的,上課稍微聽一下都能做出來,關鍵是公式的變通和應用。

  夏致做到模擬卷的時候,後面的大題思路很卡。

  果然一個週末的突擊是不可能立刻彌補他之前落下的課程。

  晚上九點半,夏致本來想就此放棄,早點睡覺。

  但一躺下,想起葉粼說過,要看他的表現來決定週末是不是帶他去南城大學,他覺得自己還是要積極主動一點。

  他撥打了葉粼的手機,聽著正在接通的聲音,夏致沒來由有點兒小緊張。

  隨後又覺得自己有毛病,葉粼又不是小姑娘,自己有什麼好緊張的。

  當葉粼的那一聲「喂」響起的時候,夏致的心尖兒都給拽起來了。

  「那個粼哥,你有空嗎?」

  「有啊。怎麼了?」

  隔著手機,葉粼的聲音很柔軟,夏致從耳朵到心頭,莫名癢癢的。

  「我有大答題做不出來。」

  「哦,那你加我微信,拍照發來給我看看。」

  「好。」

  這一次,是夏致主動加了葉粼的好友。

  他剛把照片發過去,就看見葉粼發來一條信息:小樣,還不是要加我微信好友。

  夏致幾乎可以想像他調侃自己的語氣,立刻回了一條信息:上次是我手滑。

  緊接著夏致開始懷疑,難道葉粼是為了報復他,才發短信讓他大中午跑去公寓拿他準備的禮物嗎?

  轉念一想,那怎麼可能……葉粼又不是閒得蛋疼的人。

  沒過多久,葉粼就回了電話過來,他沒有一步一步教夏致做題,而是引導夏致思考的方向,還給了幾個知識點,讓夏致回去翻翻從前的課本。

  此時的葉粼,是躺在自己大學宿舍的鋪上。

  寢室是四人間的,其他兩個人都去自習了。Q大可不是一個放任自由的地方,不好好學習很有可能拿不到學位。

  剩下的就是在鋪子下面的小書桌前看書的陳嘉潤。

  等到葉粼把電話掛斷了,陳嘉潤忍不住開口說:「葉粼,你什麼時候說話這麼溫柔賢惠善解人意了?」

  「我平常不是嗎?」葉粼問。

  「得了吧。我問你點什麼,你回答過我嗎?你又假裝純良,在那裡騙誰呢?」

  「我沒裝啊,我一直很純良。」葉粼笑著說。

  「呵呵。」

  陳嘉潤滿臉的鄙視。

  「嘉潤,下周和南城大學的練習賽,你不參加吧?」

  「我目前還是傷殘人士,去了還要被一堆人關心我的復原進度,算了吧。」

  「那我就讓那個男孩子替你比賽了啊。」

  陳嘉潤立刻一瘸一拐地來到了葉粼的床邊,用力晃了一下。

  「我還沒死呢!你就迫不及待找人代替我了!你有沒有人性啊!」

  「對你,不需要人性的。」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拍照不用美顏相機了!」

  葉粼的手裡正捧著一本食譜,翻到豆豉蒸排骨那一頁,「我又沒你臭美,開什麼美顏相機?」

  「那是因為美顏相機在你扭曲的靈魂面前都無能為力!」

  週五的時候,葉粼很守信地把夏致的泳衣帶來了,還給他買了兩套新的速干泳褲。

  「粼哥,這是給我的?」

  「嗯,算是獎勵你每天作業都有好好做。」

  「所以……週日你會帶我去南城大學?」

  「嗯。」葉粼點了點頭。

  「可我媽不會同意的。」夏致歎了口氣。

  「哦,那要看誰開口說了。」

  於是晚上,當夏致在裡面做習題的時候,他豎著耳朵聽著葉粼和太后的對話。

  「阿姨,週日我想帶夏致去一趟南城大學,南城大學和南城師範要舉行辯論會。」

  「哦,那樣啊……」陳芳華果然有些猶豫,她是不想讓夏致跑鄰市去的,寧願他在家裡多做一套卷子。

  「這一周,夏致挺用功的,得循序漸進。逼太緊了一直刷題,我擔心他會疲倦牴觸。我感覺夏致要是剩下的時間好好讀書的話,考上南城大學還是有可能的。」

  「真……真的?」陳芳華的聲音裡帶著喜悅,「你可別是安慰我!」

  「這個我們得實事求是,我要是給了阿姨不切實際的幻想,也不好啊。這次帶夏致去,一來算是讓他放鬆一下,感受一下南城大學的氣氛。說不定能讓他更有學習的動力。」

  葉粼對夏致未來的「預測和暢想」讓夏致的媽媽聽了心念大動。

  「二來,我也想去聽辯論會。其實辯論會上有很多非常犀利的觀點,可以開拓思路,讓夏致在寫作文的時候組織自己的論點和論證。」

  葉粼的聲音很從容,聽在陳芳華的耳朵裡,非常有道理。

  夏致握緊了筆桿,完全沒想到葉粼能這樣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什麼南城大學和南城師範的辯論會啊!

  他們明明是去參加南城和Q大的雙校練習賽啊!

  等到葉粼進來的時候,夏致低著頭,假裝做作業。

  「這一題,還有這一題都錯了。不專心啊!」

  夏致抬了抬眼皮子:「那是因為你撒謊撒的太自然了,我都沒耳朵聽!」

  葉粼坐了下來,手指輕輕放在唇上。

  「這是善意的謊言。而且辯論賽的事情是真的。趕緊寫你的作業,不然週日哪兒都別想去。」

  有了動力的夏致,刷題熱情高漲。

  週六的早晨,夏致照理去了海豚館,陪痞痞玩耍。

  和之前愛答不理的樣子不同,夏致才剛走進去,痞痞就游到了岸邊,探著腦袋等著夏致下來。

  夏致一下水,痞痞就在他的身邊打轉,滑溜溜的一會兒蹭蹭夏致,一會兒往他的懷裡鑽。

  「好了好了痞痞!」

  夏致摸了摸痞痞的背脊,痞痞就變乖了,安靜地停在夏致的身邊,翹著腦袋一副很享受的小模樣。

  「你就這麼喜歡被人摸呢?」

  痞痞哧溜一下游跑了,又開始貼著夏致轉圈兒,還好夏致水性好,不然早就沉底兒了。

  「痞痞別鬧!」

  然而痞痞精力太旺盛了,夏致想抓住它的背鰭,這傢伙還故意用背鰭滑了一下夏致的手心,貼著夏致的腰游到了他的身後。

  「小東西——我就不信抓不住你!」

  誰知道小東西竟然從夏致的下方鑽了出來,側鰭故意滑過了夏致的兩條腿,然後露出肚皮開始炫耀。

  「給你點陽光你就這麼燦爛了!」

  夏致凶巴巴地游了過去,掄起拳頭一副要打它的樣子。

  但沒想到小海豚竟然一嘴巴含住了夏致的手。

  本來以為會疼的夏致,發現痞痞只是用牙磨了磨他得手,然後輕輕含著他的手腕蹭著,這讓夏致驀然想起小時候,研究海洋生物的阿姨對他說過,海豚會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喜歡。

  至於成年海豚麼……阿姨當時沒說下去了,只是笑笑。

  長大後的夏致終於明白,成年海豚當然是用來示愛啊!

  夏致摸了摸痞痞,擺出嚴肅認真的樣子說:「痞痞,小時候你咬我呢,是撒嬌。長大了你就不能對我這麼做了。」

  痞痞似乎聽懂了,臉上雖然還是笑著的樣子,但有點鬧脾氣了,咬得更用力一點,但即便是任性的痞痞,也沒傷害到夏致。

  「痞痞,你要做這世上最乖的崽。」夏致在它的腦門上彈了一下。

  「嗷!」痞痞歪過腦袋,尾巴濺了夏致一臉水。

  意思很明確,痞痞才不要當乖崽。

  夏致和痞痞來了幾輪游泳比賽,每次痞痞竄了幾個來回就會來給夏致搗蛋,不是擋在夏致的游泳路線前,就是從對岸游過來,用吻部來碰夏致。每當夏致側過臉避開,痞痞就會搗蛋的更厲害。

  夏致累了,就躺在水面上,痞痞知道這個時候要是再搗蛋,夏致就會生氣,於是停在夏致的身邊。

  「痞痞,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葉粼嗎?」

  痞痞的腦袋露出來,又沉下去,這是它在點頭。

  「他說,明天要和我一起游四乘一百米呢。我小時候做過很多次這樣的夢,沒想到要成真了,雖然只是練習賽,不是真的比賽……但總覺得,我小時候的夢想都會變成真的一樣。」

  夏致看著天花板上倒映著的粼粼水光,有點恍惚。

  安靜了一會兒,痞痞忽然用吻部碰了碰夏致,張開嘴巴叫了兩聲。

  夏致看著它,不明白痞痞怎麼了,痞痞卻游到了泳池的岸邊,夏致這才明白了痞痞是要和他比賽游泳。

  痞痞聽明白了夏致週日要去比賽了,這是要陪他練習了。

  「哎喲,你這個小傢伙……」

  夏致覺得痞痞可愛得就像天使一樣。

  只是比賽的時候,依舊被它虐的很慘。

  夏致抹開臉上的水,小海豚馬上湊上來,在他的臉上親來親去,夏致連躲都躲不開。

  「好癢啊!小混蛋快滾開!」

  夏致游開,痞痞卻繼續追在夏致的身後,那張可愛的笑臉在水裡壞的要命,彷彿在得瑟——誰要你游得沒我快!

  夏致的小腿被痞痞的喙輕輕碰了一下,這傢伙還故意從夏致的膝蓋後面一路蹭到腳踝。

  夏致轉過身去,推開痞痞,對它做了一個「走開」的手勢。

  痞痞卻又湊上來,戳夏致的腰。

  夏致避開了,痞痞就再接再厲,不亦樂乎。

  夏致浮起來,大喊著:「怪不得你叫痞痞!我要是女孩子,你就要被扇耳光了!」

  痞痞浮出水面,張開嘴巴非常開心地叫了兩聲。

  它的笑容,可愛裡還有那麼點不懷好意。

  夏致莫名其妙地想起電視裡那句土掉渣的台詞——你叫啊,你叫啊,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痞痞好像特別喜歡夏致的腰,不實用腦袋靠著,就是粘著不分開。

  夏致為了閃避痞痞,精疲力竭。

  他躺在岸邊喘著氣,痞痞竟然還有力氣躍出水面,來個三周轉!

  「真氣人!你是海豚,體力好了不起啊!」

  痞痞在水裡搖著腦袋,張著嘴,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夏致忍不住了,抓了岸邊的橙色小球,正好扔在了它的臉上。

  結果痞痞一下子叼住了它,吐上了岸。

  夏致那個氣啊,可是沒辦法。

  夏致又扔下去,痞痞又叼上來。

  夏致乾脆坐在岸上,痞痞就在夏致附近,一會兒貼著夏致的小腿浮起來,一會兒蹭著夏致的腳踝竄起來,夏致時刻準備著要把冒頭的痞痞踩下去。

  這整個一個水中「打蟑螂」的遊戲。

  痞痞還會故意去拱夏致的腳心。

  玩著玩著,痞痞太高興了,竟然嗷了一聲竄起來,側鰭掃過夏致的雙腿,吻部差點撞到不得了的地方。

  驚得夏致向後栽倒,狼狽的不行。

  誰知道小海豚趴在夏致身上,肚皮貼著夏致,兩鰭在夏致的腿上扒拉了一下,又滑回了水中。

  夏致拿了小球扔了它一下。

  「小崽子——你剛才瞄哪兒呢!」

  「嗷——」

  快樂的時光總是一眨眼就過去了。

  離別的時候,夏致照理和痞痞來了個水中goodbye kiss,但是當夏致上岸的時候,痞痞就那麼看著他,目光幽幽的,剛才還了不起的小魔鬼,現在那麼可憐。

  「痞痞,下周見啊。」

  「嗷……」

  連叫聲都蔫蔫的了。

  第二天,葉粼真的買好了動車票,帶著夏致去南城大學了。

  兩人坐下之後,夏致忍不住問葉粼:「粼哥,你真覺得我能考上南城?」

  葉粼側過臉來,瞇起眼睛:「你什麼意思?你還敢報南城?」

  「我就說啊……我報T市的文理學院就差不多了。」

  「小致啊,你可真是不怕死啊。」

  周圍都是來來往往剛上車找座位的乘客,但是葉粼的聲音卻很清晰。

  「不至於……我連T市文理學院都考不上吧?」

  「我做你的家教,你的目標難道不該是Q大嗎?」

  葉粼的話音剛落,夏致就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

  「粼哥——你別胡亂開玩笑了!考Q大?那才真叫熊心豹子膽!」

  「等明年六月,就知道你到底有沒有熊心豹子膽了。」

  葉粼的表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讓夏致都有些恍惚。

  南城大學也是有名的綜合性大學,而且對體育的投入相當大,這個學校有自己的游泳館。

  夏致四處看著,雖然是週日,學校裡來來往往的人還有不少。

  他們和苦大仇深的高三學生不一樣,談笑聲不斷。夏致還能看見公告欄上各種社團活動通知,什麼話劇表演、校園歌手比賽等等。

  還有南城大學與Q大游泳隊的練習賽公告。

  夏致看的時候,葉粼也停了下來,很有耐心地等著夏致看完。

  這時候,有人在叫葉粼的名字。

  「粼哥!你真的來了!太好了!」

  是上次在惠明酒店的游泳館裡堵過葉粼的林小天。

  「我放你的鴿子,也不敢放洛璃的鴿子啊。」

  「可是今天洛老大不在,他說讓你帶隊。」林曉天摸了摸後腦勺。

  葉粼有些驚訝:「他哪裡去了?」

  「他說……嘉潤哥天天裝傷勢未癒,他要親自押嘉潤哥去醫院複查!」

  「哦,」葉粼笑了笑,「活該。」

  陳嘉潤在寢室裡好吃懶做太久了,都天怒人怨了。

  「洛老大說叫我們不用擔心會輸太慘,他說你會帶外援……」林小天的視線落在了一旁夏致的身上,驚訝道,「啊呀!是這個小子!他是我們大學的嗎?」

  夏致揣著口袋,一句話都不說,相當高冷有范兒。

  再加上上回在酒店泳池裡,夏致KO掉了林小天,讓林小天從精神上有一種被壓倒的感覺。

  葉粼走過來,單手攬住了林曉天的肩膀,壓低了聲音說:「你們不說,南城的能知道?他們只會以為夏致是大一的嘛!」

  林曉天歪著腦袋說:「粼哥……這樣不好吧?這是作弊吧?」

  葉粼笑了:「要是他以後考進Q大了,那就不算作弊了啊!」

  林曉天一看就是個耿直的孩子。

  「那也得到了明年,他考上了,我們才不算作弊吧?」

  「你就告訴我,你們還想不想贏吧。」

  「想啊。」

  「那就放下你的良心,和夏致好好相處啊!」

  林曉天斜著眼睛看了一眼夏致,想起那天夏致的表現,把良心餵了狗,走到夏致面前。

  「嘿!今天好好表現!要讓南城那幫人知道,我們Q大男子游泳隊的後備力量是非常雄厚的!」

  「啊?」夏致摸不著頭腦。

  一邊走向游泳館,葉粼一邊給夏致解釋。

  「其實這一次的練習賽,主要是為了讓剛進游泳隊的新人適應比賽節奏。至於厲害的人物,比如說我這樣的,都是在旁邊看的。」

  「你確定是幫助新人適應比賽節奏,還是相互炫耀?」夏致涼涼地問。

  之前他本來還以為葉粼會出戰的,但是現在看起來搞不好別說出戰了,他連泳褲搞不好都不會換。

  「嗯……算是相互炫耀吧。都想讓對方知道,自家的小崽子養一養,都能出欄了!」

  「你們到底是游泳隊,還是養豬的?」

  葉粼忽然不說話了,夏致還在想不就是開個玩笑而已,算不上對Q大游泳隊不敬吧?

  誰知道葉粼扯了一下夏致的耳朵,湊過來小聲說:「那你願不願意讓我養?」

  夏致的肩膀聳起來,葉粼的氣息像是要滲進皮膚裡。

  「我又不是小豬!」

  誰知道葉粼忽然喊了一聲:「啊呀!我家的小豬懷孕了!到底是誰幹的啊!」

  路過不少的學生都愣住了。

  夏致低著頭,裝作不認識葉粼的樣子,搭上呆愣在一旁的林曉天的肩膀,「我們走!讓他一個人在這兒廣播小豬懷孕!」

  來到了南城大學的游泳館,夏致看著那五十米長的標準泳道,出了神。

  那邊,南城的教練周翔正在和Q大游泳隊的教練白景文寒暄。

  「啊呀!太白金星,一段時間沒見,你看起來憔悴了不少啊!是不是最近游泳隊生源不佳,愁的啊!」

  「老周!我不是生源不佳,是生源太好了,訓練不過來,嗓子都吼啞了!」

  兩人假惺惺抱在一起,聲音都很大,好像生怕雙方的隊員聽不見似的。

  在夏致看來,他們這樣的行為又虛榮又幼稚,什麼不都是泳池裡見真章嗎?

  葉粼穿著寬大的運動衣,背著運動包一走進來,就吸引了無數人的視線。

  他和那些滿臉緊張,擔心自己表現不好的新隊員不同,臉上的笑容很從容。

  「哎喲,我還說陳嘉潤受傷了不出賽就算了,連隊長洛璃都不來,你們是有多狂妄啊!沒想到葉粼居然來了!」周翔走過來,拍了拍葉粼的肩膀,「你說你這一年都沒比賽,到底是怎麼了?」

  「等一個讓我心跳加速的人啊。」葉粼笑著說。

  「你小子,跟我還開玩笑!」

  在一邊,林小天非常熱絡地將夏致介紹給其他隊友。

  「這是粼哥的朋友,打算要加入我們泳隊的。咱們白教練是覺得,早晚都是要一起訓練的,不如早點大家認識,提早適應!」

  林小天說的一本正經,夏致還真覺得自己明年就要上Q大了似的。

  「哦!你是哪個系的?怎麼這麼晚才入隊啊!」

  夏致這才明白,其他人都誤會他是Q大的學生,晚了幾個月才決定加入,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怎麼解釋這個問題。畢竟說了實話,自己是不是就不能下水了呢?

  這時候,葉粼走過來,揉了一下夏致的腦袋:「那也得今天他表現好,太白金星才肯要他啊!」

  夏致很驚訝,問葉粼:「你跟你們教練也說了?」

  「是啊。」葉粼理所當然地回答,「安排比賽的是教練。教練不同意,能讓你去比賽?」

  這時候白景文站在不遠處,朝著葉粼和夏致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

  葉粼就帶著夏致過去了。

  「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

  「你才醜媳婦!」

  夏致走到了白景文的面前,這位教練很高,是從國家隊退役下來的,身型沒有因為退役而鬆弛,相反他仍舊保持鍛煉的關係,顯得很高大很有壓迫感。

  白景文的名字聽起來很斯文,但是當他不扯皮不開玩笑的時候,是很嚴肅的。

  「白教練好。」夏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

  「嗯。其實按道理,我是不會讓非Q大游泳隊的人參加這樣的練習賽的。畢竟大家得到一次鍛煉的機會很不容易,各個都是爭破頭。」

  夏致也知道,像是Q大這樣的勁旅,內部競爭當然更大。

  「但是,葉粼告訴我,你是夏雲的兒子,所以我決定給你這個機會,讓你暫時成為我們中的一員。如果你表現不好,以後該哪兒去滾哪兒去。」

  夏致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認識自己的父親。

  「我和你爸以前是隊友,還住在一個寢室裡。你爸是我們同一個年代游泳運動員的驕傲,你如果丟了你爸的臉,我踹死你。」

  那一刻,夏致從白景文看似嚴苛的眼睛裡,看見了期望。

  他空窗了快三年,第一次參加游泳比賽的機會,其實是靠父親得來的。

  「林曉天——你過來,帶夏致去換衣服,還有幫他拉筋熱身!」

  「是!」

  當夏致被林曉天領走了,白景文才看向葉粼。

  「你今天不會又在泳池裡睡著吧?」

  「啊……不知道啊。」葉粼揣著口袋,抬起頭來。

  「你說,要把你和夏致編在同一輪比賽裡,我覺得無所謂。但是你要求接力賽,讓夏致最後一棒,這是為什麼?」

  「接力賽,是唯一我完全沒有可能和他同時比賽的情況,讓他替我壓軸吧。他有這樣的水平。」葉粼摸了摸鼻尖。

  「你說有他在的時候你不會神遊……你是當真的?」白景文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所以才需要試一試啊。」葉粼朝白景文輕輕敲了一下,「我要是睡著了,記得撈我起來。」

  「神經病。」

  白景文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真的擔心。

  池畔另一側,南城游泳隊男隊的隊長江毅站在周教練的身邊說:「看葉粼和白景文談笑風生的樣子,也許他的身體真的已經復原了。」

  周教練皺著眉搖了搖頭:「那天,洛璃跳到水裡去救葉粼的情景,你也看到了,那絕對不是小問題。」

  江毅沒有說話,將兩隊的練習賽分組表拿了出來。

  「葉粼只參加了兩個自由泳項目。五十米和一百米。都是很需要爆發力的。」

  「但是中長距離的他一個都沒有參加吧?」周教練問。

  「嗯,我們看看葉粼能游成怎樣吧。去年他退賽之後,我和洛璃還有陳嘉潤打照面的時候,問起過葉粼的情況,他們都沒說葉粼有住院什麼的,不像是身體真的有問題。」

  「但是一年沒有參賽,終歸是有問題的。Q大男隊在自由泳這個項目上還是相對弱勢一些,看看他們今年新招入隊的有沒有對我們構成威脅的。」

  葉粼背著包,走進更衣室,就看見林小天正和夏致在互相壓筋,周圍是其他大一和大二的隊員們探究的視線。

  他們都在猜測著夏致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被葉粼親自帶過來。

  夏致的身型線條很好看,特別是當他上身轉體的時候,腰背的線條讓人想到那句「長風萬里送秋雁」,那是臨界於少年與男人之間的力量和暢快。

  葉粼的唇上帶著笑,目光卻沉了下去。

  這時候的夏致低下頭來,雙手勾著運動褲的褲腰,向下而去,露出了整個後腰。

  葉粼沒有動,而是略微側過臉。

  夏致早就將泳褲穿在裡面了,緊繃的泳褲將他的身型完全展現了出來,那並不是健身中心裡刻意練就的肌肉,而是被水流塑造出的線條,特別是那雙腿,視線一旦觸碰上去就渴望化作洶湧的水流,將它們包裹,沿著它們奔流。

  「粼哥,你來了!」林小天來到了葉粼的面前。

  「嗯。」葉粼笑了笑。

  畢竟今天,在參賽的隊員之中,葉粼是最有資歷也是成績最輝煌的那個。

  其他剛入隊的年輕隊員幾乎沒怎麼和葉粼接觸過,都用探究和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只是這種目光並不完全是崇拜。

  夏致一眼就能明白他們的想法,他們也在懷疑,葉粼恢復了嗎?他還能像從前一樣厲害嗎?

  像是葉粼這樣通透的人,哪裡會看不懂別人的目光,但是他卻能無所謂地走到了夏致的跟前,胳膊往夏致的脖子上一圈,湊到了他的耳邊,明明是帶笑的語氣,卻很認真。

  「夏致,每一項分兩組進行預賽,預賽之後直接就是決賽了。好好表現。」

  「知道了。」

  夏致下意識側過腦袋,他並不喜歡有人在自己的耳邊說話,因為那種濕熱的感覺很黏膩。

  但是葉粼的氣息不同,它溫熱中帶著一種果斷利落,就像他每一次出水和入水時的力度,卻能在回落之後悄無聲息地潛入。

  「對了,我要是這一次贏了你呢?」夏致沒有看葉粼,像是自言自語。

  從葉粼的角度,可以看見夏致垂下的睫毛,他的睫毛並不長,卻帶著幾分倔強的味道,再加上英挺的鼻骨,這種柔軟與硬朗的對比,竟然起了一種讓人心癢的效果。

  「嗯,你那麼喜歡我……如果你贏了我,我勉強把我自己給你吧。」

  葉粼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

  自從見過葉粼寫在禮物盒子上的那些話之後,夏致對這樣的葉粼有了心理準備。

  會開玩笑,代表他們之間熟悉彼此。

  夏致臉上冷冷的,心裡卻很希望葉粼能和他越來越熟,無話不談的那種熟悉最好。

  「呵呵,行,那我肯定好好收下。」

  夏致從葉粼的身邊走過去,扔下後面半句:「到時候你就負責給我端洗腳水、刷廁所、洗泳褲。」

  「我還能暖床。這點我做的非常好。」葉粼接著說。

  「美的你啊。」

 

 

25 追到你了

  雖然比賽應該是有點緊張的, 而且這還是夏致近三年來參加過的水平最高的比賽, 原本還因為白景文說的那番話而感到壓力, 可是和葉粼扯了這麼一會兒皮,心情好了不少。

  首先進行的是五十米的分組預賽,夏致和葉粼之間隔了一個南城的隊員。

  葉粼在第四泳道, 而夏致在第六泳道。

  南城大學游泳館除了泳池標準之外,設備也很現代。裁判員在摁下發令器之後,就會聽到「嘟」的一聲。

  泳池兩端安裝了觸摸裝置, 自動計時。

  夏致已經三年沒有站在出發台上聽見那一聲「嘟」了, 當八條泳道前所有人各就各位的時候,夏致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不是因為緊張,而是期待。

  這不再是僅有他和葉粼的比賽了, 但無論隔著多少人,多少距離, 只要在同一片水域之中,他就一定能感受到葉粼的存在。

  這種興奮讓他迫不及待想立刻入水。

  五十米就是沒有退路的戰場,每一秒都不容懈怠。

  無數雙眼睛都盯著第四泳道, 葉粼強勁的爆發力從入水開始就領先, 破水而行,直接超了第三和第五泳道南城大學的人幾乎三分之二個身位。

  第二輪才要比賽的南城大學隊長江毅一雙眼睛死死地鎖著葉粼,在心裡暗歎葉粼的水中姿態簡直囂張跋扈的可以,這樣的強大會給旁邊的新人造成極大的壓力,這種打擊會讓他們在短時間內難以恢復。

  已經游過了二十五米了, 葉粼的速度不僅沒有回落,開始了他的加速衝刺。

  而白景文的心裡卻是另一番忐忑。

  他蹙著眉頭,咬緊了牙關,比水中的葉粼還要心弦緊繃。

  葉粼啊葉粼,堅持住,最後二十米了……十五米了!

  千萬不要神遊!不要睡著!

  白景文的拳頭下意識握緊。

  「江毅,你看第六泳道!」南城的周教練開口道。

  一直關注著葉粼的江毅視線的餘光瞥到第六泳道的時候,心裡不由得一驚,因為第六泳道的爆發力相當驚人,所有動作規範到完美,換氣的節奏掌控非常成熟,更重要的是,他距離葉粼相當近!

  「那……那好像是跟在葉粼身邊的……他們新入隊的那個?」

  最後的五米,葉粼竟然再次加速,甩開了其他人一大截。

  那種感覺,就像是世界冠軍在和幾個健身房的游泳教練比賽,完全的碾壓。

  葉粼感受著水流的存在,哪怕並不是相鄰的泳道,夏致劃開水流騰起出水的力度感讓葉粼的心像是被死死攥著捏著,快要爆掉一樣。

  這樣的威脅感,這樣緊追不放的韌性,讓葉粼的血管裡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橫衝直撞。

  他想要展示自己的強大,想要那個男孩子一直追著他,永遠求而不得。

  就像是某種不切實際的想像,這個男孩想要狩獵他,想要折斷他的榮耀,想要讓他低下頭來,可他卻並不害怕,相反興奮到不行。

  他要在那個男孩以為自己即將追上自己的獵物的瞬間,驟然掉過頭來,狠狠給他最致命的一擊。

  不僅僅是南城大學的隊員們,就連Q大的隊員們也傻住了。

  當葉粼觸壁的那一刻,Q大游泳隊一陣歡呼,白景文握緊的拳頭終於鬆開,而他也終於發現,第六泳道的夏致幾乎和葉粼同時到達。

  夏致不斷調整著呼吸,胸口的憋悶還未散去,極度用力之後骨骼彷彿還在顫動。

  他摘下自己的泳鏡,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下意識看向葉粼的位置。

  然後,他發現葉粼正笑著,扶在水線上,看著他,不知道多久了。

  他的目光很深很遠,夏致在那一刻有些恍惚,彷彿自己被鎖入了葉粼的目光裡,看似溫柔卻強悍霸道。

  明明這傢伙連眼角淺淺的笑紋都慵懶平和,沒有絲毫威脅性,可夏致卻有了危險的預感。

  成績出來了,葉粼平了校際聯賽的記錄,當然這個記錄本來就是他自己創造的,而夏致在這一輪預賽裡排第二,比葉粼僅僅慢了零點四秒。

  他懊喪地一拳頭打在水面上,葉粼的笑容更明顯了。

  夏致悶悶地抬起了水線,上了岸。

  他並不知道,南城的周教練臉色難看的可以。

  「這麼好的苗子!怎麼又被白景文給搶走了!招生辦的人腦子是有坑嗎?怎麼會沒看見這麼個好苗子!」

  隊長江毅的眉頭也蹙著:「這新人有兩把刷子……如果他現在大一的話,中學時代我怎麼沒和他交過手?」

  周教練看了一眼白景文的笑臉,冷哼了一聲:「白景文就是喜歡暗搓搓給人來這麼一下!他安排了一個這麼厲害的新人來練習賽,葉粼的狀態也很好,這等於給我們的新人雙重打擊!」

  「等我會會他們。」江毅看著夏致的身影,「只是預賽而已,游的好並不代表次次都能發揮好。」

  另一面,白景文臉上雖然沒有笑,但目光卻溫和了不少,這種溫和裡是明顯的欣賞。

  「不錯。下一輪決賽也要憋著這股勁兒。」

  「嗯。」夏致點了點頭,林曉天迎了上來,一把抱住了他。

  「你小子比上次還厲害啊!」

  這時候,葉粼隨手給自己披上一條浴巾,又順了另外一條,來到夏致的身後,忽然一下子摁在了他的腦袋上。

  「我也覺得他比上次更厲害了——打水的時候膝蓋和髖部的聯動更強了。」

  夏致本來還想要給摁自己腦袋了葉粼狠狠一肘,但聽到他點評自己的技術,有點開心。

  「啊?粼哥……你在水裡那麼拚命的游泳,怎麼知道夏致的泳姿是怎樣的?」林曉天好奇地問。

  葉粼笑而不答,走向白景文了。

  四周都是新隊員們喊他「粼哥」,每一聲都很堅定,而且充滿崇拜。

  「你游前面二十五米,我覺得還行……可你每一次加速,我都心慌,生怕得跳水裡撈你。」白景文呼出一口氣來。

  「我也是,很久沒有覺得游泳是一件這麼爽的事情了。果然啊……」葉粼瞇著眼睛,他剛摘了泳帽,頭髮向後貼在腦袋上,偶爾幾縷凌亂地翹起,落在耳邊,慵懶中帶著不羈。

  「果然什麼?」

  「果然就像旅行,再苦再累再無聊,只要是和對的人在一起,再荒涼的風景都成了良辰美景。」

  白景文哼了一聲:「你是把洛璃還有嘉潤當死人了?他們都算『不對』的人,誰算啊?」

  葉粼還是笑著,所有的怒意和敵意一旦對上他的笑容,就像氣勢洶洶的拳頭砸進了棉花裡,無能為力。

  「你不去指點一下夏致?」葉粼開口問。

  「你明知道,他老爸把他教的很好。等他真正露出了不足,我再說吧。」

  「那我估計……你以後都沒話可說了。」

  「什麼意思?」白景文瞇了瞇眼睛。

  「因為有我在,他只會越來越完美。」

  「你……」

  葉粼不理會教練的臭臉,走向夏致。

  這個男孩看起來沒什麼表情,其實正非常認真地觀察著第二輪預賽站上出發台的那些隊員們,特別是南城大學的隊長江毅。

  從這一組隊員的身型和他們的姿態來看,江毅應該是爆發力中的佼佼者,而且貌似賽場心理素質也很好。

  就在夏致等著看江毅入水的時候,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擋在了夏致的眼睛前。

  「喂——」夏致一回頭,對上的是葉粼帶著笑意的眼。

  「你在看誰?」葉粼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江毅。」夏致把葉粼的手挪開。

  「他沒我厲害。」葉粼故意把下巴靠在夏致的肩窩上,甚至壞心眼兒地把全身重量都放夏致的身上。

  「對對對!葉粼全世界第一厲害。」夏致涼涼地說。

  心裡卻有種小開心。

  因為他知道葉粼不會和林小天他們這樣勾肩搭背。

  「嘖……你這讚美不真心啊。」

  夏致避開了葉粼,面朝著他,學著曾經美發給網友的不要臉照片,做了個「喵喵喵」的動作:「粼哥帥到馬桶都翻蓋!」

  那不情不願的小表情,葉粼愣了愣,忽然一把抱住了夏致。

  「走開走開……你不知道自己多少斤麼?」

  「江毅在這一組估計不會游出太好的成績了。」葉粼賴在夏致身上說。

  「為什麼?」

  「因為這一組裡,沒有能做他對手的人。」

  葉粼一邊說著,手仍然繞過夏致的脖子垂在他的肩膀上,夏致覺得他整個人的重量都像是壓在自己身上了一樣。

  「粼哥,您能好好自己站著嗎?」

  「我得節省體力,五十米決賽好贏過你。」

  Q大的其他隊友看著他們,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們看……從沒見粼哥和誰那麼親近……」

  「哪怕是和嘉潤哥也沒這麼好……」

  「是啊,那個叫夏致的小子什麼來頭……剛才預賽好厲害……」

  這時候,江毅的比賽結束了,果然,他的時間比夏致還多,但是應該足夠進入決賽了。

  想到要和葉粼還有江毅這樣的高手對決五十米,夏致沒來由地興奮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明亮的波光起伏的水面。

  肩上的重量忽然輕了,葉粼轉身離開了。

  夏致叫住了他:「粼哥。」

  「嗯?」

  「你剛才點評我,是胡說的嗎?」

  此時,夏致一雙眼睛盯著葉粼,帶著溫度,看的人發燙。

  男孩子很認真啊,好像葉粼不給他一個認真的答案,他那亮堂堂的小驕傲就會暗淡下去。

  「你覺得我是胡說的人嗎?」葉粼反問。

  「那你是怎麼看到我的泳姿的?」

  葉粼攏了攏身上的浴巾,望向夏致。

  「如果我說的話你相信,我就告訴你。」

  「我相信。」

  「我能通過水,感覺你。水流過你的身體,水被你推開,水包裹著你,我都能感覺到。所以你的每一個動作,你離我有多近,我都知道。」

  葉粼等著男孩的眼睛裡露出懷疑的表情,或者他會氣呼呼的從自己身邊走過。

  「哦。那其他的人,你都能感覺到嗎?」

  「不能。」葉粼等待著夏致的反應。

  夏致蹙起了眉頭,然後露出他一貫酷酷的表情,說了句:「那你就好好感覺我是怎麼超過你的吧!」

  「好啊,你趕緊超過我。」葉粼走上前去,和夏致並肩。

  「你就那麼想給我端洗腳水呢?」

  「我還想給你暖床。」

  葉粼的臉上是他一貫文雅的笑容,用那麼端方潤和的聲音說著那樣一句話,夏致都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

  「滾。」

  臉上的表情涼涼的,夏致心裡卻覺得好笑。

  葉粼終歸也只是大他兩歲而已,普通男生做的想的,甚至於開的玩笑,葉粼也是一樣的。

  進入五十米自由泳決賽的,南城大學僅有葉粼、夏致還有林小天。

  南城的周教練笑呵呵地對白景文說:「五十米自由泳決賽,我們有五個人,承讓了啊!」

  「沒關係,前三名估計我們能佔兩個。」白景文皮笑肉不笑地懟回去。

  這一回,夏致的泳道與葉粼相鄰了。

  比賽的隊員們正站上出發台,葉粼從夏致的身後走過,開口道:「我一點都不想你我之間有第三者。」

  「啊?」夏致沒鬧明白葉粼什麼意思。

  等看著葉粼站上去,微微活動了一下關節,他的表情比之前都要認真一些,夏致頓然明白,葉粼的意思是前兩名必須他們兩個包攬。

  夏致要麼像之前那樣死咬住葉粼,要麼超過他,總而言之不能留機會給江毅。

  江毅可是高校泳壇的名將,葉粼竟然認為夏致可以贏江毅?

  這樣的期待,夏致又緊張又興奮。

  「嘟」地一聲響,沿著空氣彷彿在大腦中點了一團火,沸沸揚揚燒了個鋪天蓋地!

  夏致一躍而出。

  前十米,是南城的一個隊員衝在最前面,江毅和葉粼緊隨在他身後。

  無數水泡從眼前掠過,夏致和葉粼幾乎齊頭並進,剛過二十五米,梯次就被明顯拉開,葉粼再次展現出乘風破浪般的衝刺,第一次加速後,夏致和江毅被拉開了距離。

  夏致心中一發狠,加速追上,他和江毅交替在第二的位置上。

  葉粼的思維渙散開來,在凌亂的水流中尋找夏致的存在,他的速度慢了下來,在最後十米竟然被江毅超過了。

  岸上的白景文握緊了拳頭,他擔心了起來,生怕葉粼還沒到終點就忽然停了下來。

  夏致吊著一股勁兒奮力打水,呼吸憋在胸口,那道他一直想要跨越的鴻溝彷彿變淡了,他不甘心地追逐,他以為是自己太慢了被葉粼甩下了。

  夏致在最後五米發力,力量爆棚直追江毅,看得岸上的新隊員們都愣住了。

  葉粼在失神的那一瞬,這個世界流動了起來,夏致就在前面,帶著他的驕傲即將衝破一切,他強勢地劃開水流,佔領了葉粼所有的感覺與判斷。

  「快看——粼哥!」

  葉粼再次發力,像是要將整池的水都翻轉過來!

  三人幾乎同時到達,視線無法判斷誰快誰慢。

  直到時間出來,差距不過零點零幾秒!

  葉粼第一,夏致第二,江毅第三。

  這個成績讓江毅百感交集,這是他今年以來最好的成績,沒想到竟然只能排第三!

  一年沒有在大賽中露臉的葉粼竟然還保留了這樣的狀態,而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新人,不僅僅一直甩不掉還在後來反超了!

  江毅頓時感覺不到一絲喜悅,而是瞇著眼睛觀察著扶著水線忽上忽下調整呼吸的夏致。

  練習賽裡取得這麼好的成績,夏致的臉上竟然沒半點笑容,不知道是因為對自己還有更高的要求,又或者他知道自己還能更好。

  江毅並不知道,成績對於夏致來說只是數字而已,贏不了葉粼就沒意義。

  夏致的額頭輕輕在池壁上撞了撞,心想要是發力再早一點,對自己再狠一點就好了。

  下一秒,溫暖的掌心就捂在了他的耳朵上,指尖好似在他的耳廓上刮了一下,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對方是誰,隔著水線他就被人扯進了某個人的懷裡。

  他聽見了蓬勃而有力的心跳,像風呼如海嘯,那些懊喪和自省都不見了,雜念被席捲出了大腦,

  這個懷抱太緊了,緊到讓夏致骨頭都生疼。

  夏致還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另一個人的心裡很重要。

  「追到你了。」

  葉粼的聲音像是從風箱裡出來,一呼一吸都掠過夏致的神經。

  原來在他感覺不到葉粼那道鴻溝的時候,是他暫時超越過了葉粼的原因嗎?

  啊啊啊!這感覺太不爽了!

  就像自己以為自由了,剛要撒個野,就被對手一口咬住了,偏偏那獠牙太溫柔,扎進血肉裡了都不覺得疼。

  夏致狠狠推開了葉粼:「一百米你等著被我虐!」

  一抬眼就看見葉粼的笑臉,折射著水光,很明亮。

  夏致轉過身去,抬起一根一根的水線上岸了。

  葉粼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這一回白景文算是揚眉吐氣了,老周也不得不服,用力在他肩頭拍了一下:「老哥!你可以啊!新入隊的游的比我們南城的隊長還快!」

  白景文沒有絲毫心虛地抱著胳膊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那是當然!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嘛!」

  這就是在暗示,江毅就是被夏致這些新秀比下去的前浪。

  白景文的口沒遮攔讓周教練握緊了拳頭,江毅從後面攔著他的腰,卻阻止不了周教練要把白景文揍成拆骨肉的衝動。

  江毅看著夏致很有風度地說:「一百米自由泳見真章。」

  「哦。」夏致不知道回答什麼,只能點一點頭。

  看起來有自信又有一點冷傲。

  接下來是其他項目一百米的預賽和決賽,其他隊員們就在一旁看著。

  夏致和除了林小天之外的人都不熟,也對和別人套近乎不感興趣,獨自一個人站著。

  Q大在蝶泳上一直負有盛名,特別是隊長洛璃的蝶泳那是力度感澎湃,可惜這一次見不到,但是Q大的新人們很爭氣,決賽的席位拿了六個,這讓周教練的臉色難看的要命。還好蛙泳和仰泳,南城扳回了面子。

  葉粼站在白景文的身邊,白景文低聲道:「你比賽的時候,有一瞬間好像要歇氣了似的,把我緊張得心臟病快犯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我感覺不到夏致的時候,就沒有任何事物能讓我專注了……差一點又失去自己了。」

  葉粼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彷彿那沒什麼大不了。

  但是白景文卻記得那一天的情景。

  ——爆發衝刺的葉粼忽然速度降了下來,毫無知覺一般沉在水中,不明就以的觀眾們議論紛紛,等待著葉粼再度奮起。

  但是選手們都到達終點了,可葉粼卻還在水裡,就像睡著了一樣。

  直到洛璃果斷地跳進了水裡,將他救了上來。葉粼久久沒有恢復神智,洛璃替他將水控了出來,在無數觀眾和運動員的矚目之下,他被抬上了擔架,送上了救護車。

  直到那個時候,他仍然沒有清醒。

  白景文看向夏致。

  這個帥氣的大男孩兒不像其他同齡人那樣什麼都寫在臉上,看起來還挺沉得住氣。

  但是那雙眼睛裡,卻能看見一種純粹的認真和執著。

  這孩子是真的喜歡游泳吧。

  不是為了享受勝利的虛榮,而是那種破水而行的爽快。

  也許是因為這樣,葉粼總會下意識在水中尋找他的存在。

  葉粼披著運動衣,走到了夏致的身邊,他溫和的氣質柔化了夏致的稜角,將他和Q大游泳隊毫無違和地連接了起來。

  「你五十米已經輸給我了,要是一百米又輸給我了,怎麼辦?」

  葉粼的聲音很溫和,沒有一點挑釁的意味。

  夏致能聽出來,葉粼不是把他當成小孩兒來調侃,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對話。

  「哦,那你想怎樣?」夏致抬了抬眼睛。

  「你怕癢嗎?」

  「啊?」夏致轉過頭來,發覺葉粼正勾著嘴角笑。

  明明還是那麼一副溫良的樣子,卻透著一絲邪意。

  「我撓你癢癢十分鐘,你不許笑。」

  「你幼稚不幼稚啊!」夏致壓低了聲音。

 

 

26 不是小黃鴨,是條紋

  葉粼不反駁, 仍舊好脾氣地笑, 彷彿幼稚的是夏致。

  一百米自由泳的預賽要開始了, 兩位教練嚷嚷著要選手們各就各位。

  「夏致,一百米……也不要讓任何人游到你和我之間。」葉粼開口道。

  夏致不明白葉粼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這點。

  「那如果我沒跟上你,有人游到我前面去了, 那又怎樣?」

  「那我的比賽,也就到此為止了。」

  葉粼的表情還是那麼平淡。

  夏致嘖了一聲,心想這麼任性的話, 葉粼就算說出來也很難讓人相信是真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 夏致覺得自己必須要拚命,而且是游斷氣, 死過去也得要拚命。

  預賽之後,夏致的成績排第三, 正好在江毅後面。

  江毅快了他零點八秒。

  夏致默默回去了更衣室,要等到其他三種泳姿的結束之後, 才是自由泳的決賽。

  他坐在椅子上,毛巾蓋在頭頂,閉著眼睛。

  整個空間彷彿有巨大的水流湧入, 鐵皮櫃、椅子、各種雜物甚至於他自己, 在水中漂浮了起來。

  光線照亮了整片水域,他奮力地游了起來。

  他回想的不是一百米預賽時候的自己,而是葉粼。

  他的划水、抱水、單側換氣、髖與腿力度的結合,幻化成一幕幕清晰的畫面。

  他的呼吸拉長,精神也逐漸與這片水域結合, 將腦海中的葉粼包裹了起來。

  當夏致在調整自己的時候,葉粼走了進來。

  他的腳步很輕,安靜地站在不遠處看著夏致的身影。

  他側過臉,正好看見夏致露出毛巾外的鼻尖。

  孩子氣的,讓人莫名想要咬下去。

  有人陸陸續續走進來,叫著「粼哥」,夏致從自己的冥想中驚醒。

  他一側臉就看見葉粼站在靠門的位置,不知道多久了。

  「走吧,我們的比賽快開始了。」葉粼朝他抬了抬手。

  夏致立刻起身,跟著葉粼走了出去。

  一百米比起五十米自由泳,除了爆發力之外,更加講究體力的分配。

  夏致看著葉粼的背影,雖然這段時間他們變得熟悉起來,夏致也看到了葉粼更加鮮活的一面。

  但是就這樣走在他的後面,注視著他披著運動衣的背脊,他的肩膀很寬,背脊挺拔得好像什麼都不能將他壓彎……夏致還是莫名覺得遙遠。

  不能鬆懈啊,一定要緊緊地跟住他。

  夏致沒來由地想像著,如果有一天當他超越他的時候,葉粼會以怎樣的心情看著他的背影呢?

  已經適應了比賽氣氛的夏致,在一百米的表現仍舊閃亮。

  從出發到完成第一個五十米,領先的是Q大的林小天,而夏致始終緊緊咬住葉粼和江毅壓陣的第一梯隊裡。

  周教練和白景文站在一起,當第一個轉身結束,林小天已經落了下去,葉粼和江毅以及夏致幾乎齊頭並進。

  對於這場比賽的名次,其實周教練和白景文並不是真的在意,但是他們的目光共同落在了夏致的身上。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第一眼見他並不會覺得他和游泳隊其他的男生有什麼不同,可是從入水開始,他划水時從肩背到手臂繃起的力度感,他在水中那種難以形容的統一而和諧的感覺,彷彿他天生就是一條魚,一條自由的暢快的飛魚。

  當進入倒數十五米的時候,江毅試圖加速超越夏致,與此同時葉粼忽然二次加速了!

  夏致再也感覺不到其他事物的存在,他甚至忘記自己在水裡,他知道的只有那道近在眼前的彷彿只要憋住最後一口呼吸就能跨越的鴻溝——他要飛越過去!

  他要去到葉粼的領域!

  讓江毅沒有想到的是,他鉚足了力氣,胸口都要憋到炸開了,卻仍舊無法追上夏致。

  而且夏致每一次划水,都在拉開與江毅之間的距離。

  無形之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著夏致,而江毅知道這股力量不屬於他。

  岸上的兩位教練睜大了眼睛,目視著夏致追趕葉粼的那一步。

  僅僅是半臂不到的差距,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最後的三米、二米、一米!

  夏致的手摁上了池壁,那一刻他的心快要從衝出來,他的胸口和喉嚨緊張到無法呼吸。

  隔壁泳道的葉粼也是,他沉重地喘著氣,哪怕因為力竭而抬不起頭來,他還是想要看一看旁邊的夏致。

  他側過身,一步一步逆著水流,剛壓上了水線,夏致就過來,一把將他抱住了。

  葉粼怔住了,他聽見了夏致用力的呼吸聲,拉扯著他的心臟,從溫暖到熱燙。

  成績出來了,葉粼還是第一,而夏致比他慢了零點四秒,江毅排在第三。

  Q大游泳隊再次響起了歡呼聲,甚至幾個年輕人興奮地喊了起來:「我們Q大是男子自由泳之王!」

  南城的隊員們想要反駁,卻無從開口,一個一個憋成了茄子色。

  就在葉粼抬起胳膊,要將夏致抱緊的時候,夏致忽然猛地推了他一把,葉粼心裡頓時空了,手還抬在空氣裡。

  夏致一臉不爽地拳頭在水面上砸了一下:「又差了一點!」

  就連那不甘心的樣子,都讓葉粼莫名想要將他揉碎了塞進懷裡面。

  夏致一邊抬起水線,一邊從葉粼的身邊路過,放下話:「你等著!零點四秒而已!半年小爺說不定就能超了你!」

  孩子氣的任性裡又帶著男人的張揚。

  夏致剛要抬起另一道水線,葉粼忽然從後面一把摟住了他。夏致本來就耗費了大量的體力,猛地一晃摔趴進了水裡。

  他氣得要命,本來想要用胳膊肘狠狠給對方來一下,可剛繃起了力氣又狠不下心。

  萬一真給傷到了胸骨或者肋骨,那可怎麼辦?

  葉粼的懷抱很緊,他的下巴就靠在夏致的肩膀上,不知道為什麼,夏致忽然覺得強大如葉粼其實是在依賴著他。

  夏致保持住了平衡,站了起來。

  他抹開臉上的水,拍了拍葉粼的手背:「都快泡發了!我要上去!」

  葉粼沒鬆手,只是低低地在夏致耳邊說:「你又輸了。」

  「好好好!上了岸,你想怎麼撓我癢癢都可以!」

  葉粼鬆開了手,夏致上了岸,一回頭發覺葉粼仍舊站在水裡,看著他。

  他們兩人幾乎都耗盡了力氣,呼吸還沒完全平順,夏致看著葉粼的眼睛,彷彿盛著水光。

  這場比賽游泳的人都上岸了,只有葉粼還在那裡。

  他是微笑著的,彷彿從他那個角度看著夏致,是一種很舒心很嚮往的事。

  可夏致卻覺得,這樣的葉粼很孤獨。

  夏致吸了一口氣,蹲下來朝葉粼伸出手。

  「粼哥,你別在水裡得瑟了!趕緊上來——人家還要進行二百米呢!」

  葉粼的手剛要握上去,夏致就收了回來,扯著嘴角說:「你想拽我下水,我才沒那麼傻呢!」

  葉粼利落地自己上了岸,摁了一下蹲在一旁夏致的腦袋,把他的泳帽都給揪下來了。

  男孩子柔軟的髮絲跟著牽起,又落下來,像只不甘心的小獸,瞪著眼睛從葉粼手中把自己泳帽搶了回來。

  當夏致再度走向Q大游泳隊那幫人,年輕的隊員看向夏致的目光和最初已然不同。

  如果剛見到夏致時,是不解和嫉妒,那麼現在是敬佩中又帶著危機意識。

  除了林小天,也沒人上前和夏致搭訕,再加上夏致不笑的時候,臉確實臭臭的。

  葉粼走到了他的身邊,淡淡地說了一句:「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只是一旦你進入了Q大游泳隊,你會發現這裡可能是你去過的最公平的地方了。」

  大家的目光看了過來。

  「因為你會得到公平競爭的機會,沒有任何一個出賽資格是憑借身份和關係得到的。所以與其去羨慕別人,不如做好準備工作,盡全力游好每一秒,別讓太白金星抓到你的錯處。」

  葉粼的聲音不疾不徐,也不是那麼擲地有聲,可偏偏每一個字都有著非同尋常的份量。

  「知道了,粼哥!」

  「我們會努力!不會讓南城的人小瞧!」

  葉粼抬起頭來,又摁了一下夏致的後腦勺。

  「你也是!自由泳接力賽,也要加油!大家是信任你,才會把接力棒送到你的手裡。明白嗎?」

  「明白。」夏致點了點頭,「那你呢……」

  葉粼游第幾棒?第一棒嗎?

  「這個項目我不參加。」

  葉粼笑得很溫和,夏致卻像是心頭被澆了盆涼水,期待落空了。

  「為什麼?」

  「五十米和一百米還不夠嗎?總要讓機會給林小天他們。」

  「如果我佔了你的機會,我馬上……」

  夏致的話還沒說完,臉頰冷不丁被對方掐了一下。

  「小東西,如果你覺得這是我讓給你的機會,那就證明你的能力給我看。」葉粼的目光沉了下來,他是認真的。

  夏致的拳頭握緊,抬起頭來的時候,神情堅定。

  「好,我證明給你看。」

  林小天走了過來,手指摳了摳臉頰,「雖然知道粼哥不參加接力的時候,我有點失落!但是現在換成了夏致,忽然也覺得很期待!」

  其他隊員們也看了過來,眼睛裡面帶著一種信任。

  「是哦,夏致壓軸,我們就不怕江毅了!」

  「嗯!最後一程,給江毅一點顏色看看!」

  之前還不鹹不淡的氣氛,忽然熱絡了起來,這讓夏致不好意思起來了。

  「我之前沒有游過接力。」夏致側過臉去。

  「什麼?沒游過接力?」林小天愣住了,「你從前沒有在什麼泳隊裡嗎?還是你自由泳單項太強了,你的教練都不給你安排接力?」

  「不是啊,如果厲害的話,教練肯定會安排接力賽壓軸啊!」

  夏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問題,一旁的葉粼開口道:「夏致因為一些原因,一直都是自己練游泳的。但是具體的原因呢,等到夏致真正加入我們了,我們可以慢慢瞭解。」

  大家愣在那裡,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

  畢竟「一直自己練游泳」什麼的,是他們無法理解的。

  沒有教練,沒有參照對比的隊友,怎麼進步呢?

  「夏致,等你加入我們之後,你就不用自己練游泳了!我們一起比啊!」

  夏致頓了頓,一抬頭就看見林小天爽朗的笑臉。

  其他人也應和了起來:「哈哈哈!小天哥,你要不要face啊!你可是被夏致完虐的水平啊!」

  林小天也不害羞,大咧咧地說:「虐的多了,就越來越快了!我可是百折不撓的小強啊!」

  「是啊,夏致,你那麼厲害,太白金星肯定會收下你的!可不管你現在有多厲害,入隊晚了,我們可都是你的師兄啊!」

  「等到夏致正式入隊那天,咱們跟洛老大要點兒經費,搓一頓歡迎新人!」

  「對對對,再來個真心話大冒險,讓我們好好瞭解小師弟!」

  Q大游泳隊裡一向人才濟濟,但是比賽項目總共也就那麼多,想要出賽就要經過隊內選拔。夏致這麼強悍的自由泳實力,讓其他主攻自由泳的隊員們產生了危機意識。

  但與此同時,他們也有著集體榮譽感,擁有夏致這樣的隊友同樣也是驕傲。

  林小天的腦袋湊了過來,盯著夏致的耳朵說:「夏致!你怎麼害羞了?」

  」啊?我沒害羞。」

  另一位今天游自由泳八百米的隊員耿樂跟著林小天一起調侃夏致:「還沒害羞呢!耳朵都紅了!啊呀!現在是脖子也紅了!」

  「窩嚓,這是紅的跟喝了一斤二鍋頭似的了!這小子剛來,那臉上是冷冰冰誰也不愛搭理的樣子,還以為是仗著粼哥領進門,恃才傲物呢!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小子不是酷騷,是悶騷啊!」同樣參加四乘一百米接力的趙雄嚷嚷了起來。

  趙雄來自東北,人高馬大,濃眉大眼,說話也直爽,於是隊裡給他起了個外號「二熊」。

  「不是的……我不悶……」夏致的聲音被一堆大笑聲給淹沒了。

  「沒游過接力不要緊啊!」

  「是啊,我們教你唄!」

  「對,二熊,你過來,咱們給夏致演示一下規則!」

  「對啊,其實不難的,就和你游普通的一百米一樣,但是要注意入水的時間!你必須要等到你前邊的那個……你前邊那個是誰?」耿樂歪著腦袋想了想。

  「是我啊!」林小天在耿樂腦袋上拍了一下。

  「哎呀,是你啊!下了水大家都是黑色泳帽黑色泳褲,也分不清誰是誰了!早知道今天夏致第一次游接力,咱們怎麼也得給林小天換個大紅色的套裝啊!你游那麼慢,萬一夏致把旁邊南城的當成你了咋辦?」

  耿樂話音剛說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夏致也跟著笑了起來。

  趙雄立刻就在夏致背上拍了一下,驚得夏致差點飛出去。

  「你看你小子,笑起來多春光燦爛啊!剛見面非得扮演黑臉羅漢!」

  結果幾個人扯皮了半天,還是沒跟夏致講清楚到底什麼時候下水,雖然夏致其實知道,可沒有打斷大家熱絡地聊天。

  他一側臉,就看見了身邊的葉粼。

  他穿著運動衣,手裡拎著泳帽,頭上蓋著浴巾,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寬大浴巾的另一頭,就蓋在夏致的腦袋上。

  夏致知道,自己也許距離葉粼那片極速的水域還差一點,但是自己正一點一點走入葉粼的生活。

  又或者……一直是葉粼在邀請他進來。

  四乘一百米自由泳接力沒有預賽,但是兩隊個派各八人,也就是兩組參加比賽。

  夏致這一組跟著林小天、趙雄還有羅冕。

  「耿哥,你不參加接力的嗎?」夏致問耿樂。

  耿樂一臉黑:「我要游八百米呢!這要是分兩天的比賽,我肯定加入你們。」

  「哦,所以耿哥你是耐力很好……那爆發力是你厲害,還是林小天厲害?」

  「等你入隊了,練習的時候,你就能看見我吊打林小天。」耿樂說。

  「呵呵,你吊打我?你真是無時無刻都想上天啊——就知道吹!」

  夏致笑著聽他們繼續侃,忽然有點羨慕了。

  Q大游泳隊好像是個挺不錯的地方。

  葉粼站在白景文的身邊,看著夏致臉上少年氣的笑容。

  「你把夏致帶來,除了讓夏致得到練習,也是想讓他融入泳隊吧?」白景文說。

  「這不是挺好?」葉粼悠哉悠哉地說。

  「什麼挺好?等我回去了,怎麼跟林小天還有耿樂他們解釋夏致才高三?以後未必會進入Q大?」白景文沒好氣地說。

  「如果夏致也喜歡Q大泳隊了,他就會努力來到這裡。」葉粼笑著回答。

  「我看,是你挺喜歡這個小傢伙。」白景文小聲說。

  接力賽開始,第一棒的趙雄在四個小組裡面排了第二,接著羅冕入水,隔壁南城的新人就跟不要命了似的,把羅冕擠到了第三。

  夏致站在旁邊,皺著眉頭握著拳頭,心裡默默給隊友們加油。

  林小天下水之後,也玩命地追回差距,岸上傳來兩隊隊員們的吶喊聲,氣氛空前熱烈,林小天完成游程的瞬間,夏致衝進了水裡,而旁邊泳道的江毅幾乎和他同時入水。

  這一百米讓林小天幾乎精疲力竭,趙雄和羅冕一起接他上岸。

  當夏致才游了十米,就聽見整個Q大游泳隊的人在狂喊:「夏致加油!夏致加油!滅了南城!」

  好久好久,他沒有聽見有人那麼用力地念著他的名字,哪怕是轉身之後的加速讓他覺得肩膀酸楚雙腿正逐漸沉重,可是心裡卻又一股力量在橫衝直撞。

  「夏致——沖沖沖——」

  在那一聲一聲的加油裡,他彷彿也聽見了葉粼的聲音。

  不是溫文爾雅的,而是帶著殺伐之氣、力度感極強的聲音:「夏致——繃住——」

  大腦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換氣和所有的技術動作都被本能代替,除了向前衝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手碰上池壁的瞬間,夏致出水的那一刻,光線明亮到晃眼。

  他聽見Q大游泳隊的人在狂呼,夏致心跳和歡呼聲融合在一起,一抬眼,他看見葉粼就單膝蹲在岸上,笑著看著他。

  那是欣賞甚至還有些得意的笑容。

  好像在說,看啊,我帶來的男孩子就是最厲害的。

  什麼第一啊,獎牌啊,都沒有這個人出現在終點更讓夏致覺得欣喜。

  「粼哥……」夏致抹開臉上的水,仰著頭看著他。

  「怎麼了?沒力氣起來了?」

  「你……你真……好看。」

  夏致的聲音帶著調整呼吸的粗重,還有一絲沙啞。

  葉粼頓了頓,而林小天他們已經跳進水裡和夏致打鬧在一起了。

  旁邊泳道的江毅對葉粼說:「看來明年夏天的校際聯賽,你們Q大就要雙保險鎖定短程自由泳了啊。」

  「承讓了。」

  之後的中長距離比賽,夏致一直和林小天他們勾肩搭背地在岸邊看。

  到了耿樂的八百米,夏致也跟著其他人一起吼得臉紅脖子粗。

  這一天,對於夏致來說,結束的很快。

  大家擠成一堆,在浴室裡淋浴,開著一些不著邊際的玩笑。

  什麼林小天摯愛小黃鴨的平角褲,什麼趙雄一個糙漢子竟然酷愛多芬黃瓜味的沐浴露,夏致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聽他們聊天臉上就一直掛著笑。

  也不知道誰起的頭,忽然有人喊了夏致的名字:「夏致!你是不是暗搓搓在那裡偷聽呢!你和粼哥好像很熟,來來來——一起八卦!」

  「啊?」夏致頓了頓。

  「對!一起八卦!問你,粼哥有沒有發過火啊?」

  「我沒見他發過火……」

  事實上,連葉粼不帶微笑的表情他都沒見過。

  「粼哥有沒有耍過你?」

  這聲音是林小天的。

  夏致想了想,林小天會這麼說,應該是他也被葉粼耍過吧,既然同病相憐,又是並肩一戰的戰友,說一下也無妨。

  「他有一次跟我說準備了禮物給我,而且不按時拿會過期。我就從學校騎自行車一路飛奔去取禮物。結果那個禮物,只是他高中時候的筆記本而已。你們覺不覺得送別人自己的筆記本,多半是顯擺自己的字兒寫的好看?」

  「哇嚓嚓嚓嚓!粼哥真自戀!」

 

 

27 我要搶人!

  「哈哈哈哈!」

  誰知道等夏致掛著毛巾從浴間裡出來的時候, 就看見葉粼抱著胳膊, 穿著運動衣, 神清氣爽地看著他,但是嘴上那一抹笑……不懷好意。

  而林小天還有耿樂他們正在穿衣服,臉上明顯憋著笑。

  夏致頓時明白自己被他們算計了。估計林小天是知道葉粼換好了衣服還沒走, 故意問夏致的。

  「怎麼,不喜歡我給你的筆記本呢?」

  葉粼溫和又好脾氣的樣子,讓夏致背後有點兒涼。

  「還好。」夏致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正要從葉粼的身邊走過去。

  誰知道葉粼的手指輕輕扯了一下, 夏致掛在腰上的浴巾就掉下來了。

  「喂——」

  浴巾散開來,夏致從腰腹到大腿的線條顯露了出來。

  葉粼歪著臉, 看著他,露出遺憾的表情說:「啊呀, 竟然是條紋的。」

  「我又不穿小黃鴨!」夏致恨恨地拎著浴巾去鐵皮櫃那邊換衣服了。

  林小天他們幾個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你喜歡啥的?哥幾個等你正式入隊的時候送你!」

  「那就不用了,送現金就好!」夏致說。

  「窩嚓, 看你小子生了個二五八萬的臉,內心這麼接地氣呢!」

  男生們打鬧了一翻,大家就離開了更衣事, 兩位教練做了一下總結, 凶喝喝的,所有隊員們都繃著臉不敢說話。

  南城大學特地派了校車送Q大游泳隊的去高鐵站。

  兩位教練站在大巴前,又互相損了很久。

  太白金星總有把人氣到吐血的本事。

  夏致靠著窗口看著,覺得南城大學的周教練真的很想給白景文套個麻袋,直接埋在南城後山上。

  上了高鐵, 夏致和葉粼的車票和其他人沒有在同一個車廂,這讓夏致還有點不適應。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林小天他們的車廂,葉粼笑著開口問:「你是不是想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打撲克?」

  「打什麼撲克啊!當然是在睡覺!」葉粼好笑地回答。

  「Q大游泳隊真地挺好。」

  「嗯,像是林小天還有趙雄,是作為體育特長生招進來的。」

  「我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自從上了高中之後,夏致還是第一次因為自己考不上所謂的一流學府而覺得遺憾。

  「沒有比賽成績走特長生的道路,你也可以以文化生的身份考進來啊。」

  「粼哥,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游泳那麼厲害,讀書也厲害。」夏致很真誠地說。

  「有挺多的啊,比如男隊的隊長洛璃,我們高校聯賽的蝶泳之王,他就是J省的理科狀元。」

  洛璃的大名,夏致當然也聽說過。

  「什麼?洛璃竟然是J省的理科狀元?」

  「還有陳嘉潤,他是去年的一百米蛙泳和四百米混合泳的冠軍。」

  「我知道,可是陳嘉潤的中學都是在澳洲渡過的啊。」

  「嗯,嘉潤也是國際化學奧林匹克競賽的冠軍啊。論化學,他至今都橫掃Q大。」

  夏致蹙著眉頭看著葉粼,很認真地說:「你們仨,都不是人。」

  「也許吧。」葉粼發出低低地笑聲,在夏致的耳邊輕蕩,很悅耳。

  沒過多久,夏致的肚子就發出「咕嚕」一聲。

  拚命地游泳,夏致早就餓得夠嗆了。

  葉粼笑著站起身來,把運動包從架子上拿下來,扔了幾條士力架,正好砸在夏致的腦袋上。

  「你故意的!」

  「廢話,當然是故意的!」

  夏致扯開了包裝,一口氣吃下去了三根。

  葉粼竟然還帶了牛奶,把紙盒子扯開,遞給了夏致。

  吃飽喝足之後,夏致就犯困了,歪著腦袋,發出輕輕地鼾聲。

  今天的比賽,夏致消耗了挺多的體力,沒兩下就睡得很沉了。

  葉粼將自己的運動外套脫下來,輕輕罩在夏致的身上。

  男孩子砸了砸嘴,似乎是在舔後牙槽裡的花生粒。

  葉粼靠著椅背,側著臉,看見橘色的夕陽透過窗玻璃,落在夏致的睫毛上,點在他的鼻尖上,他就像是毫無防備的嬰兒在葉粼的面前露出最柔軟的樣子。

  心臟裡因為溫暖彷彿有什麼一點一點在膨脹。

  前排一位阿姨輕聲道:「這是你弟弟吧?你真疼他。」

  葉粼笑了:「不是弟弟。不過,也還好不是弟弟。」

  「為什麼?」

  葉粼微微前傾,一本正經地回答:「欺負了弟弟,回家就會被媽媽打。」

  阿姨被逗樂了。

  廣播裡刻板的女音正一本正經地播報:「下一站T市,請即將到站的旅客做好準備。」

  夏致還在睡著,一點反應都沒有。

  輕輕的鼾聲表明他睡得很熟,眼睛眉毛之間還是那股子乖巧的味道。

  「雖然小孩子都愛睡覺,但是夏致你到站了哦。」葉粼輕輕地說。

  夏致還是沒有動。

  窗外已經可以看見站牌名稱了,幾個旅客拖著行李箱從他們身邊走過。

  葉粼忽然靠上去,一口咬在了夏致的鼻尖上。

  夏致的鼻子上一陣疼痛傳來,他「唔」了一聲,睜開眼睛就看見葉粼正壞笑著看著他。

  「粼哥!你幹什麼!」夏致捂著鼻子坐起來。

  「我怎麼叫你,你都不醒啊!」葉粼一副「我也是沒辦法」的樣子。

  「我根本沒聽見你叫我啊!」

  夏致都懷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被葉粼咬下來了!

  「你再不下車,就要跟我回Q大了。」

  「你咬我這事兒我記下了!」

  夏致急匆匆拎著自己的包快步下了車。

  葉粼本來以為夏致回頭也不會的走掉,沒想到男孩子走了幾步之後,回過頭來看著他。

  剛才睡覺,頭髮都飛了起來。

  睡之前還迷迷糊糊的,現在整個人都精神抖擻的樣子,讓葉粼隔著人山人海都很想欺負他。想看他被自己欺負的沒精打采的樣子。

  車門關閉,列車緩慢行駛起來。

  夏致朝著葉粼揮了揮手。

  葉粼伸手,手指輕輕隔著玻璃碰了一下夏致的身影。

  當葉粼到站下車,和其他隊友匯合的時候,耿樂還有趙雄他們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問:「粼哥,夏致呢?你把他弄丟了?」

  「他前一站就下車了啊。」葉粼回答。

  「啊?為什麼?他週一沒課嗎?」

  「就是因為有課,才要回去上課啊。」

  和南城大學的練習賽已經結束了,林小天的良心讓他沒辦法繼續瞞著其他隊友了,他咳嗽了一下,決定坦白。

  「那個……其實夏致不是我們Q大的……他是T市的……」

  「什麼?T市?難道是T市體大的?還是T大?喔嚓哦,才剛那麼喜歡那個小子,難不成是其他學校游泳隊的?」趙雄還沒等林小天解釋,就已經開始痛心疾首了。

  「他才高三!還沒上大學呢!」

  林小天話音剛落,其他人都愣住了。

  「不是吧!才高三!才高三就把我們都比下去了!還要不要人活了!」

  「怎麼肯能才高三啊!這體能!這技術!我心痛!」

  大家齊刷刷看向葉粼,等著粼哥揭曉答案。

  「他是高三啊。」葉粼回答。

  白景文懶洋洋開口道:「你們心痛什麼?南城大學要是知道了,才會真心痛吧?江毅輸給了高三生啊。」

  這麼一說,大家都釋然了。

  趙雄想到了什麼,忽然又說:「不行,我們得守口如瓶!萬一南城的人知道夏致才高三,跑去挖牆腳,那怎麼辦?」

  但此時南城大學泳隊裡一個年輕隊員已經拍著腦袋驚叫出來了。

  「誒!Q大那個厲害的新人——我好像初中比賽的時候見過!他比我晚一年的樣子,怎麼就讀了大學了?」

  周教練耳朵一尖,聽見了:「你什麼意思?他還沒讀大學?」

  「應該沒讀!我對那小孩兒印象很深!他初中時候就游得差不多16歲那個組別的水平了!他教練就是他老爸,是夏雲!」

  周教練微微一愣,看向江毅,一拍大腿:「我說怎麼沒看見這個好苗子!是還沒到時候!太氣人了!白景文那個老騙子!又想跟我搶!」

  說完,就打了個電話給白景文,醞釀了怒火準備開炮。

  ……誰知道白景文早預料到了,關機了!

  「媽的——我要搶人!」

  葉粼回到了學校寢室,就看見陳嘉潤也不打遊戲,也不看電影,而是像只死魚一樣癱在鋪上。

  「你怎麼了?」葉粼問。

  「你看不出來嗎,我死了。」陳嘉潤回答。

  葉粼基本明白,那就是陳嘉潤裝傷勢未癒逃避訓練的謊已經被洛璃拆穿了,估計之後的日子,要被罰加訓了。

  「從你假裝傷勢未癒開始,我就勸過你,你這是趕著投胎的行為。」

  陳嘉潤把被子一拉,轉過身去背對著葉粼。

  之前翹得老高的小狐狸尾巴,現在也蔫蔫地耷拉著。

  夏致回到家的時候,正好晚上七點。

  陳芳華燉了蘿蔔牛腩,夏致胃口大開,一整碗都吃了下去,外加三碗飯。

  陳芳華看兒子狼吞虎嚥的樣子,有點擔心,心想自己怎麼忘了多給夏致一點零花錢,他是不是到了那邊不夠錢吃午飯:「南城大學的學生食堂是不是味道不好?」

 

 

28 別掐我的腰(二更)

  夏致抬起頭來想了想:「還行吧。」

  陳芳華看兒子那表情, 更加確定是南城大學的飯菜味道不好了。

  「既然那邊吃的不喜歡, 考別的學校也行。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

  「哦, 看情況吧。」夏致低下頭繼續吃飯。

  接下來的日子,夏致放了更多的精力在學習上,這讓身為青梅的岑卿浼有些不安。

  「阿致, 你知道我在我爸媽面前沒什麼好炫耀的,只有一件事可以。」岑卿浼很感概地說。

  「什麼?」

  「那就是我成績比你好。」

  「哦。」夏致不在意地繼續刷著題。

  「你忽然好好學習了,我感覺壓力山大。」

  「嗯。」夏致停了筆, 把模擬卷挪到岑卿浼的面前, 「這道大題,你給講一下。」

  「我就說嘛!你要是大題都會做了, 還怎麼給陳碩他們墊底啊!」

  岑卿浼屬於自己「融會貫通」但說出來就是東一耙子西一錘子,夏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岑卿浼:「你這是說的什麼意識流呢?完全聽不懂。」

  岑卿浼抓了抓腦袋:「這怎麼說呢?就是一種感覺, 感覺抓住了,你就會做了。」

  「那你的感覺還真信不過。」夏致把卷子收了回來。

  晚上, 葉粼和陳嘉潤訓練回來,陳嘉潤就像一隻死掉的狐狸,喪喪地跟在葉粼的身後。

  葉粼背著運動包, 一手揣在口袋裡, 一手拿著手機,看著夏致從微信裡發來的題目。

  「我家男孩子現在問的問題,難度越來越大了。」

  陳嘉潤看著葉粼神清氣爽的樣子就來氣:「什麼你家男孩子……又不是你生的!」

  「嘉潤啊,你有沒有好好跟洛老大道歉,對你偷懶的行為作出深刻的檢討。不誠心的話, 是過不了關的哦。」

  「我當然有道歉!毫無尊嚴地道歉!」

  陳嘉潤把手機拿給葉粼看,上面發了一串小狐狸賣萌的表情包。

  什麼「我錯了」、「你的目光讓我絕望」、「Ball Ball You」之類。

  「可能你的道歉,和洛老大所理解的道歉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葉粼笑了笑,然後他把陳嘉潤的手機拿過來,將所有的小狐狸表情包轉發給了自己。

  等到回到了寢室,夏致正好解了一道大題出來,發給葉粼看。

  葉粼看了一眼,選出了一個表情,發給了夏致。

  夏致點開一看,是一隻小狐狸被摸腦袋的表情,旁邊粉紅的字冒出來:棒棒噠。

  差一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明明葉粼根本不在,夏致就是下意識想像葉粼用他醇厚的聲音說「棒棒噠」,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夏致的臉立刻回了一句:請好好說話。

  葉粼:意思是,你進步很快。

  夏致在腦海中想像著葉粼用溫和又醇厚的嗓音說這句話,心裡莫名覺得溫暖起來。

  課間夏致刷了會兒微信,看見明哥發來的關於痞痞的視頻。

  小傢伙可任性了,如果是明哥來投食,痞痞就游到池子的另一邊,一副「我不吃我不吃」的態度。

  但是明哥只要一播放夏致微信裡面的語音「痞痞,乖乖吃飯了」,小東西就蹭地從另一端游了過來,昂著腦袋嗷嗷叫,粼哥就把手機放到他面前。

  楚博士給痞痞檢查身體,測量長度,小傢伙也不配合,甩著尾巴不聽話。

  明哥又放出夏致的語音:「痞痞要乖!」

  小東西立刻就不動了,乖乖量身體。

  夏致又發了好幾個語音給明哥備用,明哥在微信裡感歎:「我餵了它那麼久,你才幾天就俘獲了它的心,不公平啊!」

  夏致笑了,每當做題做累了,就把痞痞的視頻點開來看,笑一笑,心情都好很多。

  一晃到了週五,岑卿浼和夏致一起騎著自行車回家。

  當他們路過某個藥房的時候,岑卿浼說想進去買清涼油。

  「買清涼油幹什麼?」夏致問。

  「聽說抹在肚臍上,就能拉肚子,可以非常真實地請病假了。」

  「啊?請假幹什麼?」

  「週一有個白帽子聯盟的PK,流白會親自上陣。機不可失。」

  「我期待你這頭豬能夠拱了『流白』。」

  「嘿嘿,真要那麼一天,我請你擼串。」

  夏致站在藥房門口等他。等到岑卿浼出來,這貨又迷戀上了藥房門口感恩客戶的禮物,有什麼小奶鍋還有電子秤之類。

  「你幹什麼呢?」夏致走到他的身邊問。

  「我稱稱體重。」岑卿浼踩在電子秤上,瞇著眼睛等著數字出來,「誒,是不是沒電了?」

  「是嗎?」

  「你試試看?聽說藥房的電子秤都能測肌肉脂肪比例呢!」

  夏致也踩了上去,確實沒數字出來。

  「可能是真的壞了吧。」

  「是嗎?」岑卿浼不信邪地站上去,和夏致抱在一起。

  然而電子秤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時候,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

  「你們站在電磁爐上幹什麼?」

  夏致心裡咯登一聲,一側臉,就看見葉粼拎著一個塑料袋,站在不遠處。

  智商打擊x1

  岑卿浼趕緊下來了,夏致沒反應過來,低下頭看見電子秤,啊,不是,電磁爐上有一圈紅色的標記……

  「是要把自己煮熟了,送給我吃嗎?」葉粼又說。

  智商打擊x2

  夏致非常想要把電磁爐端起來,直接砸在岑卿浼的腦袋上。

  神你妹的能測肌肉脂肪的電子秤!

  「粼哥……」夏致趕緊下來,「你回來了。」

  「是啊。你媽媽跟我說今晚她要開會,回不來。我就買了菜,晚上蒸排骨,還有蔥爆蝦,怎麼樣?」

  夏致點了點頭,壓根不知道說什麼,因為太丟臉了,只想馬上時間倒流,和岑卿浼劃清界限。

  誰知道岑卿浼這貨,還巴巴地說:「太棒了!我也一……」

  「一起」兩個字還沒說完,夏致就一把拽過了葉粼:「我們趕緊回家!不然蝦就憋死在袋子裡了!」

  岑卿浼半張著嘴,看著夏致把葉粼手裡的袋子掛在車上,轉身就走。

  「喔嚓哦,一點人性都沒有……」岑卿浼高聲道。

  夏致用目光惡狠狠瞪了一眼那個「電子秤」,「也不看看你什麼尿性!」

  岑卿浼頓時明白,是自己讓夏致在葉粼面前丟臉了。

  回了家,夏致把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比如刷蝦子,洗生菜,然後在一旁很認真地看葉粼做蔥爆蝦。

  葉粼顛鍋的時候,背還是筆挺的,蝦子從鍋裡面躍起來的時候,夏致口水都快掉下來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夏致吹了吹蒸排骨,軟軟糯糯的而且還不油,蔥爆蝦也很入味。

  夏致吃蝦子的時候可以完全不用手,直接用牙尖把蝦殼咬開,用舌尖把蝦肉整個頂出來。

  葉粼看著他吐在一旁的蝦殼,挺驚訝地湊過來觀察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嗯?粼哥你看什麼呢?」

  「你吃的再慢點,我想看看你怎麼把蝦子給剃出來的。」葉粼一副很認真研究的樣子。

  提起這個,夏致是很得意的。

  「這可是我的獨門絕技,你看好了。」

  夏致也湊向葉粼,非常認真地演示給他看,怎麼把蝦頭咬下來,然後齒關力度正好地把蝦殼從頭到尾咬開,舌尖一卷,蝦肉就出來了。

  「怎麼樣,厲害吧!」

  「嗯,挺厲害的。」葉粼點了點頭,在夏致沉浸在得意裡的時候,補充了一句,「別咬著自己的舌頭。」

  夏致回了句:「你才會咬到呢。」

  「那也可以啊。」葉粼笑著說。

  夏致沒來由地想起上週日,葉粼在自己鼻尖兒上狠狠咬的那一下。出了車站,鼻尖上還留著牙印呢。

  葉粼看著夏致低著頭用手指摸鼻尖的樣子,笑了。

  夏致下意識又夾了一隻蝦,牙齒咬著蝦肉,舌尖正要將它捲出來的時候,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一抬頭,葉粼的手伸了過來,正好捏住了蝦尾。

  他笑著的樣子明擺就是在使壞,夏致心想不就是替他剔一隻蝦麼,大方地鬆開了齒關。

  ——我讓給你啊!

  那一刻,夏致看見葉粼溫和的目光似乎變了……

  彷彿從讓人舒適的柔和中會有什麼忽然張開,將他完全吞沒。

  心跳和血液都僵住了。

  夏致只知道蝦在自己的舌上略微用力地頂了一下,然後離開了他的唇間。

  葉粼依舊笑著,卻像是得逞的掠奪者,張開了溫柔的獠牙,將蝦咬了下去。

  夏致在那一瞬間醒過神來。

  「粼哥,你要吃我可以幫你你剝!剛才那個我咬到了的啊!」

  「沒那麼講究。蝦殼都沒了,你還挺會剔的。」

  葉粼挑起一口米飯送進嘴裡,完全無所謂的樣子。

  晚上,夏致做著題,葉粼在一旁看著他白天做了的那張卷子,剛開口說:「夏致,這道題你寫的有問題……」

  「什麼問題?」

  夏致認真地看著葉粼的筆尖。

  燈光一閃,整個房間忽然停電了。

  一片黑暗之中,視覺還沒有適應。

  葉粼還保持著靠向夏致,而夏致低著頭認真看著葉粼筆下字跡的姿態。

  「誒!我去看看是不是跳閘!」

  夏致一側臉,只覺得自己的嘴唇好像正好蹭過了葉粼的鼻尖。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當初你咬我那麼大勁兒,此仇不報非好漢!

  本來還以為自己會撲空,可是葉粼好像在黑暗裡大概反應比較慢,也沒什麼戒心,竟然沒有避開,夏致張開嘴就咬了下去。

  「唔……」

  夏致很有成就感地聽見了葉粼悶哼的聲音,大仇得報讓他只想仰天長笑!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夏致剛站起來,就聽見自己身後的椅子被拉開的聲音。

  葉粼的手臂繞過了他的腰,瞬間就把他扛了起來。

  那一刻,夏致清晰地感覺到了葉粼肌肉收緊時的力量,他被嘩啦一下扔到了書桌邊的單人床上。

  「十年不晚?我看你是膽大包天!」

  夏致剛要起來,葉粼就摁住了他的胸口,把他給摁了回去。

  「粼哥!你要幹什麼!」

  夏致扣住葉粼的手腕,想要側身甩他下去,葉粼一個轉手,反過來扣著夏致的手腕摁在了他的腦袋頂上。

  窗簾拉著,只有薄薄的路燈燈光透進來,夏致只看見屬於葉粼的輪廓籠罩在自己的面前。

  「你忘記了?五十米和一百米都輸給我了!撓你癢癢,不許笑!」

  「喔嚓!我還以為你忘……」

  葉粼直接掐在了夏致的腰上,伸進了他的衣服裡面,葉粼溫熱的手掌讓夏致下意識蜷起來,他手指用力掐下去,好像特別知道怎麼能讓夏致笑出來一樣,夏致拼了命地忍著,可他就是想笑。

  葉粼順著夏致的腰線捏著,毫無人性,夏致快要憋到內傷,終於還是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說好了忍著不能笑!」葉粼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也帶著笑意。

  「你……你不笑試試……哈哈哈哈……」

  夏致掙扎了起來,他想要騰起來,但是葉粼整個壓了下來,幾乎是把他圈在懷裡,不知道掐到了什麼地方,夏致笑得眼淚都要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快斷氣了……哈……哈哈哈……」

  夏致的腦袋埋在葉粼的胸口,扭動著想要掙脫對方的魔爪,他覺得自己真的會笑死過去。

  葉粼沒有再捏那些讓他發笑得地方了,而是用力地扣住了他,將夏致朝著他的方向猛地拽過去。

  那瞬間,成為獵物被對方捕獲的危機感讓夏致下意識抬起腿狠狠踹過去,但是葉粼的動作太快了,夏致完全被拽了過去,無論怎麼蹬踹,也只是踩亂了被單而已。

  葉粼完全凌駕於他的力量產生了極大的壓迫感。

  夏致的掙扎更加迫切。

  「粼哥!粼哥你幹什麼呢!」

  夏致下意識要掰開掐住自己腰的那雙手,他能感覺到葉粼繃起的肌肉,紋絲不動,甚至有越摁越用力地趨勢。

  沉默的葉粼,讓夏致莫名覺得他將水中那種絕對的力量釋放了出來,沒有了微笑的偽裝,隱隱要露出最真實的文殘忍。

  「粼哥!放我起來!我們去看看電閘!」

  夏致甚至沒有聽見葉粼的呼吸聲。他是不是正屏息凝視著他,他所有的不安和慌亂都被他看在了眼裡?

  「笨蛋,這都掙脫不開。我手下留情,放你一馬。好好鍛煉,最近有些懈怠了。」

  葉粼帶著調侃笑意的聲音響起,夏致頓然有一種得就得感覺。

  溫和的葉粼回來了。

  腰上一癢,夏致又開始東倒西歪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粼哥……別鬧了……放過我吧……」

  「放過你,我心裡虧。」葉粼用帶著濃厚笑意的聲音說。

  但不知為什麼,夏致卻沒有在那句話裡聽出任何玩笑和戲謔的意味來。

  每當夏致掙扎著似乎要脫離葉粼的控制,就會立刻被拽回來,幾番重複之後,夏致都懷疑自己一直都逃脫不了葉粼,只是對方像老貓斗小耗子一樣,享受逮他回來的愉悅。

  「哈哈!哈哈哈!肯定十分鐘了!粼哥……粼哥!撒手吧!放我一條生路!」

  夏致笑到快斷氣了。

  終於,燈忽然亮了,夏致抬起眼來,那一瞬對上的並不是葉粼同樣發笑的眼,而是深沉極有力量的目光。

  就在夏致想要看明白的時候,葉粼笑了,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

  「沒用的傢伙!」

  「我哪裡沒用了!你都掐什麼地方啊!」夏致不爽地喊了起來。

  他的劉海亂糟糟的,眼睛裡因為剛才笑的太難過了,起了水氣。

  葉粼手指伸過來,撥開他的頭髮,回答說:「趕緊做題吧。」

  大概是剛才大笑了那麼久,算是放鬆過了,夏致再看著模擬卷的時候,覺得思路清晰了不少。

  「夏致,什麼時候月考啊?」

  「下週四、五吧……」

  「你之前是多少名?」

  「二百四十多……」

  「嗯,要是這一次能考進一百五十名的話,寒假我帶你去Q大的集訓營,還有溫泉可以泡。」

  「真的?」夏致側過臉來問。

  「真的。」

  夏致忽然覺得模擬試卷都變可愛了。

  週六早上,夏致一出現在海豚館,就聽見了痞痞嗷嗷的叫聲在迴盪。

  明哥正好喂完了痞痞,拎著桶子從夏致身邊路過。

  「明哥,今天痞痞很高興啊!」

  明哥笑著回答:「那是痞痞聽到了你的腳步聲!」

  「不是吧……痞痞耳朵這麼好使呢?」

  夏致剛來到泳池邊,坐下來要戴泳鏡,痞痞就竄到了他的面前,忽然跳起來,像是要往夏致懷裡砸!

  還好它只是意思一下,又落回了水裡,砸起的水花濺了夏致一臉。

  夏致拍了拍胸口,指著水裡說:「小崽子!找打呢!」

  痞痞的腦袋露除了水面,張著嘴,笑得很蕩漾。

  夏致剛入水,還沒游兩下,痞痞就湊了過來,貼著夏致的腰轉圈,這滑不溜丟的小傢伙,夏致抓都抓不住它。

  偶爾夏致被它轉得失去了平衡,栽進水裡,這傢伙就會用吻部貼著夏致的臉頰,也不知道是在使壞,還是撒嬌。

  玩的累了,夏致坐在岸邊,擰開了熱水,喝了兩口。

  痞痞完全不知疲倦,透了過來,一直用吻部去蹭夏致的腳心。

  夏致被它戳的水壺差點拿不穩,不得不生氣地用腳尖回踩了一下它的小腦袋。

  「你還不讓人休息啦?」

  痞痞擺了擺尾巴,好像在說:你每次陪我玩一下就走了呀!

  夏致把水壺放下,心想那就聊聊天吧。

  「痞痞,上周我和葉粼一起去了練習賽了。你知道我現在特想什麼嗎?」

  痞痞在水裡歪了歪腦袋。

  「我特想有一天,和葉粼一起參加自由泳接力。這是我們可以一起完成的比賽,不是作為對手,而共同完成的一件事。」

  夏致很認真地說。

  痞痞也看著夏致。

  「可是要達到這個夢想,我就得考上Q大。可我覺得自己做不到。」

  提起這個,夏致覺得惆悵。

  他向後,躺在了泳池邊上。

  水中忽然發出一聲響,是痞痞跳出了水面,嘩啦一下落在了夏致的身上。

  「額——」

  夏致嚇了一跳,還好這個小東西還沒長太大,不然這麼來一下,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從嘴巴裡擠出來了!

  痞痞在夏致的身上搖頭晃腦,一直用吻部去碰夏致的嘴,夏致歪過頭去了,痞痞還緊追不捨。

  「好啦!痞痞!好啦!我不喪了!我現在不喪了!」

  痞痞停了下來,乖乖地趴著,一雙眼睛看著夏致。

  夏致抬起胳膊抱住了它,摸了摸它的背。

  「我知道你在鼓勵我。我會努力的。也許……我還真就考上Q大了呢?」

  痞痞竟然點了點頭。

  大概是痞痞難得乖巧,夏致在它的吻部親了一下,「痞痞也要一直乖乖的。」

  痞痞僵了一下,然後哧溜一下回到了水裡,還躲到了水底。

  夏致坐起身來,痞痞久久沒浮起,夏致好笑地抓起了一個小球,用力扔了下去。

  「你裝什麼害羞啊!這年頭被你親過的飼養員和教練還少嗎!」

  痞痞緩慢浮了起來,朝著夏致嗷了一聲,又沉下去了。

  夏致愣了愣,這小子是在說「我就是害羞,怎麼地了」嗎?

  「你還以為你是良家少女了啊?」

  夏致跳進水裡,摸向水底,揉痞痞的腦袋。

  痞痞好像是真的害羞了,任由夏致欺負。

  「到時間了!回家吃飯、睡覺、刷題!」

  夏致轉過身去,游向岸邊。

  沒想到痞痞游了過來,竟然叼住了夏致的泳褲,搖著尾巴把他往回拽。

  夏致一手抓著扶梯,一手抓著泳褲:「痞痞!這條泳褲很貴!」

  還好不是葉粼五塊錢在自動售賣機上買的那條,不然痞痞的牙齒一磨,肯定會壞掉!

  痞痞把夏致的泳褲拽了起碼三分之一下來,露出了腰窩來,痞痞鬆開了夏致的泳褲,忽然躍起,在夏致的腰窩上戳了一下。

  夏致差點趴在扶梯上,一回頭就看見痞痞在水裡搖頭擺尾,好像在說:你敢轉身!我戳你後腰!」

  夏致轉過身來,倒著上去。

  痞痞呼啦一下子又沉到水底了。

  夏致站在岸邊,好笑地叫:「痞痞,你趕緊上來!憋死自己了,下周就見不到我了。」

  痞痞就沉在水底下,一動不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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