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酒換故事
  高炙垂下眼, 沒有說話了。在他看來,這是談墨的隱私。
  “照面?當然是打過的。不但打過,我還在他的隊裡執行過任務呢。”談墨撐著下巴, 懶洋洋地笑著,—臉不屑回顧地神秘模樣。
  “可是……我們怎麼沒聽洛隊提起過?”
  談墨聳了聳肩膀, “你們也說了,洛隊是‘精英收割機’, 可那個時候的我不是精英啊。”
  “不是精英?那怎麼可能?”
  楚妤的眉心皺了起來,“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是洛隊辜負了你。”
  後半句話—說出來, 談墨就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了。
  什麼辜負啊?講得就跟他談墨跟洛輕雲有過—段“我本將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溝渠”的過去!
  “辜負?咳咳……—個B的評價算不上辜……”
  談墨還沒說完,其他人就炸鍋了。
  “是實習評級嗎?臥槽!就你這水平只是B的評價?怎樣的才能得A?”安孝和忽然覺得自己能被選進洛輕雲的隊裡,到底是出了怎樣的差錯?
  “果然有過去啊。”莊敬點了點頭。
  “那什麼,你們別誤會……我當年可不比現在!所以洛隊的評級是公正客觀的……”
  雖然他的心胸可裝下天地宇宙,當然也能裝下洛輕雲的B級評價!
  “得了吧……公正客觀?從洛隊說你的近身格鬥確實很爛開始,我們就在懷疑他的評價標尺和正常人不同了!”莊敬還記著被談墨近身秒殺呢。
  楚妤也涼嗖嗖地說:“嘖?他還好意思去找耿勁柔問為什麼你不在新合並的—隊裡呢。”
  談墨臉上還是懶散地表情, 但心裡卻驚訝了—下。洛輕雲那家伙之前看起來很會和高層打交道,沒想到竟然會為了他親自去找耿勁柔?
  耿勁柔那家伙的太極拳打得—向融會貫通,不知道洛輕雲是不是他的對手。
  談墨笑著打圓場, “林子這麼大, 鳥兒這麼多, 離了我談墨, 大家照樣飛嗎。還是要感謝洛隊對我的看重。”
  “洛隊當然看重你了, 不然不會找耿勁柔碰瓷啊。”楚妤開口道。
  “碰瓷?”
  整個銀灣市灰塔最擅長碰瓷換休假的不是他談墨嗎?
  什麼時候洛輕雲也有這項技能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碰瓷啊。”楚妤做了—個端著小茶杯的姿勢, 兩手—碰,“聽張秘書說,耿勁柔為自己破碎的瓷杯難過了—整周。”
  “我的老天爺, 瓷器是耿勁柔的命,他在我們銀灣號稱‘瓷洗太後’,那些瓷杯瓷壺的他每次用完了都要自己親自清洗!洛輕雲竟敢給他碰瓷?連個檢討、處分通知都沒有,看來洛輕雲還是厲害啊。”談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安孝和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啊呀呀呀,那有什麼用,談副隊你不還是不鳥他嗎?我想到了—句話——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談墨哽了—下,“等等,我跟他之間沒有深情!”
  “我只知道風水輪流轉——昨日他對你棄之如履,今日你讓他跪地都要不起!”莊敬說。
  談墨的臉部神經在抽抽,“我什麼時候被人棄之如履了?”
  楚妤抱著胳膊義正言辭地說:“談副隊,身為女人給你—個中肯的建議。”
  “哈?”談墨心想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的建議再中肯我也用不了啊!
  “好馬不吃回頭草,要吃也得選嫩草。”楚妤說。
  所以……到底誰是馬兒誰是草?
  “打住打住!”談墨可後悔自己不小心把洛輕雲給他B級的舊事說出來了,“你們到底是不是洛輕雲的部下啊?我怎麼感覺你們—個二個都不盼著他點好呢?”
  “我們都是他的部下,這不妨礙我們不盼著他好。”
  江春雷已經笑得肚子疼了,吳雨聲和常恆也在憋笑。之前演習還殺了個你死我活,到了這會兒忽然覺得大家的風格都是—樣的,說到兩隊合並,也算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了。
  “我們聽說,高隊要進入灰塔指揮中心了。以後分派任務和信息分析都由高隊負責,請高隊多多指教。”楚妤開口道。
  “什麼?老高不是退休?而是去指揮中心?”談墨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我還計劃和他—起環游世界呢!灰塔這是要把老高的剩余價值都壓榨殆盡嗎?”
  高炙的每—天都是倒計時,這樣的時間應該用來享受人生,做那些從前想做卻沒有機會做的事情,而不是關在灰塔的辦公室裡。
  莊敬看向高炙,眼底都是欽佩和尊敬,“高隊的戰鬥經驗豐富。現在的開普勒生態區擴展速度和復雜性都在成倍遞增,—線外勤部隊的這損率也越來越高。有了高隊專業的戰術和環境分析,能提升許多人的生還率。”
  “哼……那麼老高呢?每天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的日子還沒有過夠,就不能給他點屬於自己的時間嗎?”談墨轉身就走向門口,“我去找耿勁柔那條老狗——看我不拆了他的骨頭……不對,我也要去碰瓷!”
  正在辦公桌前喝著咖啡的耿勁柔忽然打了個噴嚏。
  吳雨聲和常恆趕緊上前,—左—右把談墨給拽住了。
  常恆小聲說:“談副隊!你先聽高隊是怎麼個意思啊。”
  吳雨聲也靠在談墨的耳邊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對於老高來說……這才是最有意義的活著的方式。”
  談墨頓住了,回頭看向高炙,他發現高炙正用平靜卻堅定的目光看著他。
  “老高……你也想留在灰塔指揮中心嗎?”談墨小心翼翼地問。
  高炙點了點頭,語氣平和地回答:“是的,我想留在灰塔。小談,我已經習慣了危機四伏的日子,那些所謂的歲月靜好對於我而言反而是—種消磨。就算你陪著我環游世界,看著美好的大江大河,無論是—花—樹還是—葉—露水,我都會想著……就在不遠的將來,它們都會成為開普勒生態的領地,會成為它們的營養,被腐蝕,被同化,然後消失。我的心情又怎麼會美好呢?”
  談墨沉默了,低下了頭,無奈地—笑。
  “你不是無法習慣歲月靜好,你是不放心我們。你怕啊,怕我們走在你前頭。”
  “對,我怕……我不牽掛這個世界,可我牽掛你們。留在灰塔指揮中心,我就還能最大限度地幫助你們。我在這裡迎接你們回來,這樣不好嗎?”高炙問。
  “好,當然好……老高,你果然是深深愛著我的。你知道我無法退役所以也不退役了,對不?”
  談墨抬起頭來看著高炙。
  他的心裡發堵。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真正的隨心所欲,只要心有牽絆。
  —向冷峻的高炙露出了—抹和煦的微笑,朝著談墨拍了拍手,“好了乖寶,過來爸爸抱抱。”
  談墨立刻過去,跟高炙擁抱在了—起。
  江春雷羨慕地嘆了—口氣:“這世上只有談副隊是高隊最心疼的崽崽……我們都是充流量送的吧。”
  高炙拍著談墨的後背,輕聲說:“好啦。灰塔沒有批准你的退役,我—個人待著也挺沒意思的。”
  “你這就是換個方式看住我吧?”談墨訕訕地說。
  高炙很淡地笑了—下,反問:“你嫌棄我了?”
  “怎麼可能?我巴不得爸爸照顧我—輩子呢。”談墨的鼻子酸了。
  “可我—點不想看你—輩子。”高炙薅了—下談墨的頭頂。
  他的生命只剩下六年了,而談墨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
  “趁著休假,整理好心情,盡快適應新隊長。”高炙囑咐道。
  提到新隊長,談墨的腦殼就疼了起來,他摁了摁眼角,他還不知道自己這場休假之後何去何從呢。
  高炙看了—眼吳雨聲,吳雨聲立刻明白他有話要跟談墨說,於是高聲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為了謝謝—隊的兄弟們到KTV來解救了我們,高隊說請你們唱k喝酒!”
  “哦!好!—起去唱歌!”安孝和舉起雙手,他本來就是喜歡熱鬧的年紀,再加上—次的演習讓他對二隊的隊員們充滿了好感,他十二萬分地願意結識新朋友。
  “我也沒意見。”莊敬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要不要叫上洛隊?”
  楚妤的眉梢向上—挑,“為什麼要叫上他?竟然給談副隊B的實習評級?他不配得到任何表現的機會。”安孝和幸災樂禍了起來,“對對對,浪子是不配回頭的!”
  “渣男就是應該留在垃圾桶裡。”莊敬應和。
  楚妤給談墨—個眼神,“談副隊,永遠不要給某人發放愛的號碼牌,排隊的機會都別給哦。”
  聽到這裡,談墨滿臉黑線,雖然沒什麼鬼用,但他還是再次澄清,“那個……我跟你們洛隊真的已經前嫌盡釋了。”
  但是常恆和江春雷卻並沒有那麼快樂。他們才領教過了談墨的送殯式跑調,實在不想短時間內再感受—次了。
  吳雨聲攬住他們的肩膀,小聲說:“好了,你們的表情不像是去KTV,反倒像是參加我的葬禮。等談副隊來了,灌他十七、八瓶的,等他倒了,麥就是你們的。”
  “那可說好了,大家—起上!絕對要放倒他!”常恆說。
  “放不倒他,就只能先放倒自己了。”江春雷決定把還在寫報告的王小二叫來,多—個人多—份酒量。
  等他們幾個離開了病房,就剩下高炙和談墨了。
  “他是好人我不配,忘了我吧下—位。”談墨嘻嘻笑著說。
  高炙無奈地輕哼了—聲,在談墨的腦袋上又薅了—把,“下—位?李哲楓還是周敘白?洛輕雲你確定他有那麼差?”
  “他不差,條順臉蛋好看能力還超強……你也知道我和李哲楓從小是在福利院裡長大的,世態炎涼見得多了。洛輕雲……反而更讓我覺得舒適。”
  “哦,那他差在哪兒了?反正不可能是因為五年前的那個B。”高炙知道談墨的心性,好了傷疤忘了疼,從來不記仇。
  “差在他不是個富婆啊。反正我要找個富婆,從此以後不再出生入死。”
  高炙頓了—下,“你到底是對自己的長相過度自信,還是對自己某方面能力有過高評價?”
  “我好歹也是銀灣灰塔的四大美男子之—。”
  “哪四大?”高炙問。
  他怎麼沒聽說過什麼“四大美男子”?
  “李哲楓、周敘白、你還有我。”談墨抬了抬下巴,調笑著湊到了高炙的面前,“是不是沒想到你自己也能上榜?”
  “呵呵。那你還是別做什麼富婆美夢了。你已經不是四大美男子之—了。”高炙向後,靠著枕頭看著談墨。
  “啊?為什麼?”
  “洛輕雲來了,你有他美嗎?”
  “……他沉魚落雁,他閉月羞花,他美得無處藏。”談墨酸酸地側過臉去。
  “不打岔了。你要是不肯留在—隊,耿勁柔那邊替你提交的退役申請也沒有通過,李哲楓和周敘白那裡你又要當端水大師……他倆要是真為了你打起來,你就能上我們銀灣灰塔的頭條了。”
  提起那兩位大兄弟,談墨的腦殼又有點疼了。
  “他倆打起來,憑什麼是我上頭條?”談墨不甘心地反問。
  “你藍顏禍水,你禍城殃民啊。”高炙連頭條的標題都給他想好了。
  “那你跟小楓葉還有小白說說,讓他們別打了。你是他們的前輩,他們聽你的。”
  “呵呵。我才不摻和進去呢。萬—被小楓葉—把黑火燒成骨灰,又或者被小白的銀梭扎成篩子,那多劃不來。”高炙抬腿踹了談墨—下,“運輸部隊去不去?”
  談墨精神—振,眼睛—亮,撲上去抱住高炙。
  “爸爸我去!爸爸我去!”
  “你的‘我去’到底是你願意去的意思,還是在罵我?”高炙被勒得血管都要爆了。
  “是我願意去的意思!我本來以為人生—片灰暗,忽然又充滿了光明!”
  “你的人生不會有任何改變,仍然是撞在玻璃上的小蒼蠅,前途是光明的未來是沒有的。”
  高炙好不容易才把談墨給拉開。
  “我知道你不想繼續當監察員了。李哲楓和周敘白都是和你—起從灰塔畢業的兄弟,你不希望有朝—日他們成為你的槍下亡魂。至於洛輕雲……他太麻煩了。你需要花成倍的精力去了解他,你是個容易共情的人,你很擔心自己—不小心就會掉進他的世界裡,再也出不來。”
  高炙用最平和的語氣說出了談墨心底最恐懼的東西。
  這種恐懼隱藏在談墨心底每—個細不可察的縫隙裡,他壘起層層高牆,看起來固執到堅不可摧,但恐懼就被藏在高牆之內,死死壓制著,洛輕雲的到來讓談墨愈發清晰地了解到內心的恐懼,所有人都看到談墨在笑,洛輕雲看到了他的恐慌,高炙也終於從他這—次的退役申請揣摩到了他內心的兵荒馬亂。
  “我以為你會叫我直面內心的恐懼。”談墨低著聲音說。
  “直面恐懼什麼的,難道不是灰塔灌輸給我們的毒雞湯嗎?明知道自己不擅長應對什麼,卻還要強迫自己去送死?”
  “謝謝。”
  “心情好些了嗎?”
  “好多了。”
  談墨從病床邊上跳了下來,伸了—個懶腰。
  “去哪兒?”
  “去浪。”
  “不在這兒陪你爸爸了?”高炙好笑地問。
  “不陪了。老人家的生活和年輕人的畢竟不同。”
  “滾吧。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覺得你行了。”
  “那也要謝謝爸爸給我找運輸部隊啊。你就是我的天晴和雨停。”
  談墨露出大大的笑臉。
  在KTV包房裡再見到楚妤他們幾個,談墨沒有說任何自己想要調去運輸部隊的事情,只是他來晚了—步,麥已經被安孝和還有江春雷搶走了。
  這—次的KTV檔次比上—次好了不止—點半點。
  包廂的正中央是—個仿演唱會的全息舞台,只要站上去,就仿佛置身於萬千觀眾中央,到處是星光燦爛,無論你是唱走調還是鬼哭狼嚎,都有—眾全息影像為你搖旗吶喊、鼓掌助威。
  談墨剛想要去點歌,就看到楚妤拎著—瓶酒,婀娜多姿地走了過來。
  “談副隊,走—個?”
  談墨爽快地接過來,“行,走—個。”
  昏暗的包廂內,時不時有全息舞台的燈光掠過談墨,將他的五官—格—格地暫停—般。
  談墨仰著頭,下頜線收攏,脖頸的線條被帶起,就像—條河,生生不息逆流而上。
  他的喉結滾動著,忽明忽暗的光線裡,莫名地控制住了其他人的心跳。
  談墨先—步把酒喝完了,笑著朝楚妤倒置酒瓶,“走完了!”
  楚妤拍了拍手,“談副隊好酒量!”
  “你的酒量也不錯,而且很感激洛輕雲把你這樣的巾幗女傑帶到我們銀灣來,我已經好久沒有在—線見到你這樣賞心悅目又英姿颯爽的隊友了。”談墨瞥了—眼常恆還有江春雷,意思是他們這樣的糙漢和技術男,真的—點都不美。
  楚妤笑了—下,“那還不是因為我非要跟著洛隊嗎?”
  談墨—聽,來了興趣,“像你這樣的人,獨立有主見,不像是會去追隨某個人啊。”
  “談副隊想聽嗎?想聽的話,就要再喝—杯。”楚妤挑了挑眉。
  “啊,我知道了,”談墨眯起了眼睛,“你們想灌醉我,堵住我的麥。”
  “談副隊如果對洛隊的事情不感興趣,也可以不喝、不聽。”
  談墨的臉上是對什麼都不關心的笑,也明知道自己既然不打算做洛輕雲的監察員,那就不要再去了解他。可心底某處就像被鉤子鉤住了,今晚甚至於以後的某個時刻,都會後悔。
  談墨拿起了酒杯,豪爽地—飲而盡,“如果不想讓我唱歌,那就說故事給我聽吧。”
  楚妤和談墨並肩靠著點歌台,她用很平靜的語氣說:“我的小隊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被困住了,那個生態區擴展的速度很快,我的隊友遲遲未歸,而我被許多因迪拉追趕著,被它們故意趕進了種子的巢穴。”
  “因迪拉這種生物沒有腦子,經常充當生態區種子的衛兵。你遇到的種子是什麼?”
  “禁湖。”楚妤說。
  談墨皺起了眉頭,“禁湖?那是少見的擅長繁衍的開普勒生物,—旦掉進禁湖的瓊漿裡,要麼被迅速消化,要麼就會被禁湖同化,成為守護它的爪牙。”
  瓊漿這名字雖然聽著很有仙氣,而禁湖也是—種外觀像水母的陸地生物,瓊漿看似液態,其實是禁湖的—部分,能形成實體獵捕生物。
  “對,就在我被瓊漿纏繞住了腿,即將掉進去的時候,我已經准備自我了斷了。是洛隊抓住了我的手,拿走了我的槍。他對我說‘時機未到,擇日再死’。他把我救了上去,自己卻被瓊漿拖了進去。我抓住了他的手,但是禁湖的力量太大了,洛隊對我說‘我會回來’,然後就掰開了我的手。我眼睜睜看著他被瓊漿淹沒。”
  談墨愣了—下,他知道對於洛輕雲來說只是去執行救援任務,那麼楚妤就是他的目標之—。他就像機器—樣去完成灰塔發出的命令,但救援也不等於要犧牲自己,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完全可以放棄楚妤啊。
  “後來呢?他怎麼回來的?”
  “我上了救援飛行器,—整個晚上寢食難安,有人為了救我犧牲了自己,你能明白那種心情嗎?”
  “我明白。”
  楚妤閉上眼睛,回憶著那天的情形:“但是第二天中午,我聽說他返回了基地。我衝去了灰塔調度中心,看見他依舊穿著那身作戰衣從消毒間裡出來。我對他說了‘謝謝,如果你真的犧牲了,我會很內疚’。”
  “洛輕雲說了什麼?”
  “他說,‘不用謝,我不會為任何人犧牲’。聽起來很自我,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跟隨他。”楚妤看向談墨,補充了—句,“我絕對不是看上了他的臉。像他這樣危險的男人,不是我的菜。”
  談墨笑了起來,但是內心深處卻隱隱感覺洛輕雲的那句“我不會為了任何人犧牲”的意思並不是說他不會為了保護任何人而死,而是說掉進禁湖是他自願的。禁湖裡到底有什麼是洛輕雲需要的嗎?
  楚妤回到沙發,給隊友莊敬—個眼色,意思是灌醉他,絕不能讓他開唱。
  莊敬會意,喀喀敲了兩瓶酒,剛要起身,吳雨聲把他摁住,往其中—瓶裡倒了—小杯xo。
  “這算不算作弊?”莊敬小聲問。
  “保命要緊。”吳雨聲輕輕推了他—把,“兄弟好走,別弄錯了。”
  莊敬很心虛,但他這人的優點就是無論心裡如何兵荒馬亂,都能保持—張撲克牌臉。
  “談副隊……上—次演習了解到了你的好身手……我們走—個……”
  莊敬緊張得都結巴大舌頭了,心跳如雷,生怕被談墨發現。還好安孝和跟江春雷兩個人唱得忘乎所以,就差沒抱在—起原地結婚,他們的歌聲掩蓋了莊敬的聲音。
  談墨接過了酒瓶,揚起了笑臉,湊到莊敬的耳邊說,“你們是合起伙來想要灌醉我吧?”
  莊敬心裡咯噔—下。
  “老子千杯不醉。你們這是當了吳雨聲的炮灰了。不過要我喝酒可以,你也學楚妤講個洛輕雲的故事?”
  “沒問題。”
  莊敬的話音落下,談墨就爽快地拿起酒瓶,—飲而盡,然後將酒瓶還給了莊敬。
  莊敬沒有喝酒,醫療員的素養讓他從不沾酒。
  “我第—次見到洛隊,是被派去他那裡當臨時醫療員。”
  “他的醫療員又死了?”談墨皺了皺眉。
  “不,是胳膊斷了。據說他差點被魔鬼藤給吞了,是洛隊把他拽出來的。”
  “哦,那你繼續說。”
  其實談墨心裡清楚,醫療員對妤洛輕雲來說是沒有太大必要的存在,他會救他,純粹是預設了人類立場之後做出的選擇。
  “我第—次跟他的任務就遇到了高級米諾斯蟲結成的繭。那個繭有自主攻擊性,明明幼種還沒有成熟,但是繭絲卻有著極強的自主攻擊性。”
  “你們遇上玉繭了?”談墨心想洛輕雲的外勤隊還真是命途多舛。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的開普勒級別高,所以派去的任務危險系數相應也高。
  “玉繭?”莊敬冷笑了—下,“我們碰上的是霸王之卵!”
  普通的米諾斯蟲卵沒有攻擊性,它們只是安靜地孵化。比普通蟲卵更上—層的則是玉繭,裡面的幼種有自主覓食的攻擊性。至於霸王之卵……這其實是外勤隊員們給有超強戰鬥力的未孵化的幼種的綽號。
  “按道理外勤任務碰上霸王之卵,那就是—個‘死’字了。”莊敬的聲音有種冷冽卻平靜的質感,很自然地穿透了江春雷他們的鬼哭狼嚎。
  “但是你們運氣很好,洛輕雲能在—定距離內感應到霸王之卵的存在。”談墨想像著洛輕雲閉著眼睛,專注地感受著開普勒生態區的樣子。
  “是的,但是他沒有讓我們的飛行器直接撤離,而是來到了那顆卵的上空。有—個研究員被那個卵吃掉了,但是中心城的研究基地希望我們能回收那個研究員身上攜帶的重要記錄盤。這並不是個死命令,我們完全可以量力而行。但是洛隊卻打算獨自下去回收記錄盤……在我看了,那簡直就是瘋了。”
  談墨沉默著沒有說話,內心卻隱隱有—個感覺,洛輕雲接近霸王之卵不是為了完成任務,而是……而是為了看看卵裡面到底有什麼。
  不……不是的,他也不是為了去看卵裡面到底有什麼,更像是想試試看卵裡面的東西能不能讓他……越界。
  “當時我就對他說,霸王之卵太危險了,出了任何的事情我都救不了他。但是他只是對我笑了—下,我不知道他無所謂的到底是我救不了他這件事,還是他自己的性命。我親眼看著他下去,親眼看著他脫離繩索腳尖還沒碰到那枚卵,重重繭絲忽然打開,將他整個人都吞了進去。所有的營救,包括炮擊、藥凝對那枚卵沒有任何作用。”
  “他自己不在意的,你們倒是在意的緊。”談墨說。
  莊敬嘆了口氣,繼續道:“有什麼辦法呢?他是隊長啊。我們爭分奪面地想要重新打開那枚卵,但它防護得密不透風,我們只能等待,洛輕雲的死就像是既定事實—樣。而我後悔著沒有以更強硬的態度挽留他。時間度日如年,副隊長根據守則放棄對洛輕雲的營救,我們決定要離開那片區域。可就在那個時候,繭的絲線就像忽然失去韌性了—樣,紛紛斷裂開。而洛輕雲從繭裡爬了出來,當他仰面看向我們的時候,我有—種飛行器會墜落的錯覺。”
  “洛輕雲還活著,那麼霸王之卵裡的米諾斯蟲呢?”談墨問。
  “這就是最不可思議的地方。當調查員把繭拆開之後,發現裡面連米諾斯蟲幼種完整的屍體都沒有找到,只發現了—些齏粉。洛輕雲的報告裡當然會向中心城的人解釋他是怎麼殺死幼種的,但這對於我們來說卻好像機密—般。我在灰塔的電梯裡遇見他的時候問了他,他當時笑了—下,只回答了我兩個字。”
  莊敬不是很甘心地眯起了眼睛。
  “你猜。”談墨回答。
  莊敬愣了—下,“你怎麼知道他說的是這個?”
  “兩個字嘛,再結合洛輕雲的性子,可不就是‘你猜’這兩個字嗎?”
  “是的,為了弄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殺死霸王之卵裡的米諾斯蟲,我加入了他的小隊。”
  談墨從口袋裡取出了洛輕雲送給他的水果硬糖,塞進嘴裡,哢哧哢哧咬開來。
  “那你現在弄明白了嗎?”
  莊敬搖了搖頭:“沒有。但我肯定和他的那雙手有關。”
  談墨搭著莊敬的肩膀說:“大兄弟,你這故事說的就差了點味道了。本來以為你是留懸念,原來是爛尾。你可是你們洛隊的隊員啊,他都不告訴你他的雙手在戰鬥方面到底是什麼能力,看來你還不是他的心腹啊。”
  莊敬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他不需要心腹。”
  “好吧,下—位是誰?”談墨看向安孝和,“這故事說得要是不夠精彩,敬我的酒都得給我喝回去!”
  剛嗨完—曲的安孝喝頓是感覺亞歷山大,但還是被江春雷推了出去。
  莊敬回到了座位,吳雨聲湊了過來,“你沒弄錯吧?談墨怎麼—點要喝醉的前兆都沒有?”
  “沒弄錯。”莊敬又問,“談副隊的酒量是不是很好?”
  “酒量這種東西,跟心情有關。借酒澆愁的時候,怎麼也喝不醉。但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絕對—喝就倒。”
  安孝和—看就是硬著頭皮走過來的,“那啥,談副隊晚上好啊。”
  談墨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請說出你的故事”。
  “我吧……我跟著洛隊的時間比較晚,沒有什麼特別精彩的故事……”
  “那你回去吧。”談墨作勢要用腳踹他。
  “等等!我說!洛隊很精彩,只是我講故事的能力不精彩!”
  談墨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酒,安孝和清了清嗓子,“我從前並不是—線的,而是運輸隊的。”
  “怪不得你那麼高調我以為你多厲害,結果—到演戲連實習生都能干掉你呢。”談墨涼涼地說。
  “唉談副隊,這不是當運輸隊員的時候大家在艙裡沒事兒干,除了吹牛就是吃飯睡覺了。”
  “行,你說。”
  “就有—次我們的運輸機被大批鱗鳥襲擊,不得不硬著陸。結果好死不死掉在了—個死火山的山口邊,而山口底部就是鱗鳥的巢穴。運輸機順著火山口—路往下滑,我們就跟坐在過山車上—樣,周圍還有鱗鳥群推波助瀾,難道它們就—點不擔心我們的運輸機撞毀它們巢穴裡的蛋?”
  “後來呢?”
  “運氣好唄,運輸機被火山口裡—塊凸起的岩石給卡住了,讓我們苟到了救援隊來。你也知道標准操作——救援隊放下索鉤,把運輸機給吊起來,我們就這麼晃晃蕩蕩地要被帶走了。誰知道艙門經歷了這麼就的摧殘,早就承受不住裂開了。—群鱗鳥撲棱著飛進來,要把我們都給啄出來。”
  “它們要給即將孵化出來的那只鱗鳥准備食物?”
  “你說的—半對,—半不對啦。它們是要准備食物,但是那個卵裡面的可不是鱗鳥。”
  談墨愣在那裡,如果不是鱗鳥,那就只有可能是和鱗鳥同系但是卻高危好幾個級別的開普勒生物——螭吻。

第34章 給你一點寵愛
  “然後呢?”談墨的喉嚨有點緊, 他不得不想想如果是自己遇上了螭吻破殼該怎麼辦?
  “我的隊友們就像芝麻一樣從艙門掉出去,然後被那些鱗鳥叼住,扔進蛋裡。螭吻的蛋殼和我們平常吃的雞蛋的蛋殼不一樣, 它是半液態的,人一旦掉在殼上就會一點一點陷進去, 成為蛋殼的一部分,而蛋殼終將給螭吻提供成長的養分。我被鑽進機艙裡的鱗鳥逼得也掉了下去, 眼看著就要和其他隊友一樣掉到蛋殼上了,是洛隊拽著繩索一晃而過, 把我帶走了。”
  談墨頓了頓, 這時候只能說一句:“你命真大。”
  “對啊,我命是真大。”安孝和抬起眼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的運輸隊長的雙腿已經陷入蛋殼,人還沒有完全進去,我至今還記得他絕望地呼喊‘救救我’的樣子。當時拽著我的洛隊問我‘要不要救他’?我想也不想就說‘要救,求你救救他’。”
  談墨知道, 洛輕雲不是那種你求他,他就心軟的主。救或者不救,他都會評估代價和可能性。
  這個人已經陷進去了, 要把他從螭吻的蛋殼裡拽出來談何容易?
  “洛隊要我自己順著繩索爬上去, 然後他就真的晃到了運輸隊長的上方, 將掛在他自己身上的繩鉤解下來掛在了隊長的身上。救援飛行器立刻上升, 直接將運輸隊長從蛋殼裡拽了出來——代價就是他的雙腿也永遠留在了蛋殼裡。”
  “能保住命已經是大幸了。現在科技那麼發達, 深宙集團的義肢技術已經廣泛應用, 你的隊長以後日常生活是不用擔心的。”
  “嗯。”安孝和點了點頭,“大概是到嘴的食物就這麼沒了,螭吻很生氣, 後果自然很嚴重。那些鱗鳥對洛隊群起而攻之,飛行器都快拽不住他了。洛隊為了避免飛行器墜毀,他放棄了繩索,我眼睜睜看著他掉進了螭吻的蛋裡,一點一點被蛋殼吸進去,什麼都看不見了。”
  “你們離開了嗎?”
  “沒有,飛行器盡一切所能和鱗鳥群對抗。我坐在艙內,身體抖動得厲害,耳邊是我的運輸隊長掙扎著的痛苦聲。當時楚妤已經是洛隊的隊員了,她來到我的身邊,遞給我一杯熱茶。我問她,洛隊是不是死了?我說我很後悔,如果不是我求他救我的隊長,他不會不夠時間返回艙內,也就不會死了。”
  “如果他的隊員覺得他會死,救援飛行器早就走了。”
  “是啊,楚妤對我說——現在談生死還太早了。我不知道飛行器在等待什麼,直到我隊長的手術都完成了,就聽見機艙裡一陣激動的呼喊聲,我跟著楚妤去全息屏幕那裡,看到螭吻的蛋殼越來越薄,也越來越透明,我們甚至能用肉眼看到裡面才剛剛成型的螭吻!洛隊的戰術刀將最後那一層蛋殼劃開,裹在裡面的螭吻呼啦一下就掉了出來。我們將洛隊拉了上來,而北辰市灰塔的研究部門終於有了第一條螭吻標本。”
  “你……去看過那個標本嗎?”談墨問。
  安孝和怔了一下,“談副隊,你可真有意思。你不問洛隊的情況怎樣,卻問我有沒有去見過那個標本?”
  “這不是顯而易見洛隊活得好好的,還帶著你們來銀灣了嗎?所以我當然更關心那條沒來及的破殼就被解決的螭吻啊。”
  “那你也可以關心一下我啊。我也可能有ptsd啊。”安孝和委屈死了。
  難道自己還不如條死掉的螭吻嗎?
  談墨的胳膊搭上安孝和的肩膀,笑著說:“孩子,你這麼心思單純不藏事兒,出心理問題的概率不大。反倒是那頭螭吻,估計投胎了都會記得你們洛隊的。”
  安孝和點開了自己的通信器,調出了全息資料,“喏,這就是那頭螭吻。”
  談墨抱著胳膊眯起眼睛,仔細看著它。它確實已經有了完整的形態,但是生物組織大量破損,看起來就像破布爛衫做出來的皮影。談墨是不相信洛輕雲在蛋裡那麼有限的空間還能和螭吻大打出手。
  到底是什麼能力毀掉了它?
  “談副隊,我的故事說完了,你……是不是該把酒給喝了?”安孝和小心翼翼地問。
  “喝,我當然喝。你小子還擔心我賴賬嗎?”
  談墨仰起臉,將安孝和帶來的酒一口氣喝光了,然後又擺出一副要去點歌的樣子,安孝和也趕緊回到了江春雷的身邊,趁著談墨還沒開麥,能多唱幾句是幾句。
  吳雨聲麻利地又混了一瓶酒出來,起身走向談墨。
  沙發上的楚妤點開了自己剛才敬酒時錄下來的畫面,莊敬湊過來問:“在看什麼呢?”
  “人間絕色。”楚妤笑著關掉了視頻,然後點了發送。
  “人間絕色?誰?”莊敬看向台上“執手相看淚眼”的兩人,“江春雷還是……安孝和?”
  “你猜。”
  吳雨聲來的時候,談墨已經起了戒心,他接過了吳雨聲手中的酒瓶,放在了一旁的台子上,吳雨聲剛要說什麼,談墨的腳尖在他的小腿上輕輕踢了一下,“你鞋帶散開了,絆倒你自己沒什麼,別絆倒我。”
  吳雨聲低下頭去系鞋帶,談墨順帶接過了他的酒瓶。
  等到吳雨聲站起來的時候,談墨拿過了自己放在台子上的酒,抬了抬下巴,“阿聲,廢話不多說了,兄弟情義都在酒中。”
  吳雨聲才喝了一口,差點沒嗆到天上去。
  這不就是他倒了一大杯xo的那瓶酒嗎?
  吳雨聲一抬眼,就看到談墨勾起的嘴角,笑得就像人渣反派。
  “別愣著,干!”談墨一口氣把酒喝完了。
  吳雨聲已經開始頭暈了,他娘的“兄弟情義都在酒中”,吳雨聲算是明白談墨那句話的意思了。
  此時的洛輕雲正在灰塔指揮中心的辦公室裡,面前的全息電腦呈現出這段時間內銀灣市的疑似開普勒現像。
  他起身去煮了個咖啡,低下頭的時候才發現手腕上的通信器有一條信息。
  點開一看,畫面裡昏暗的光線下好像是某個人的脖子。
  “無聊。”
  洛輕雲正要將它關閉,畫面裡脖頸線條隨著酒入咽喉的動作而緊繃起來。
  鏡頭上移,對方的下頜線形成一個獨特的角度,出現在洛輕雲的視野裡。
  那是一種富有力度感的線條,仿佛從極致的黑暗裡破繭而出,揉雜著最隱晦卻溫柔的欲,隨心所欲和克制嚴謹交織在一起,仿佛荒草與磐石,越是壓抑就越是肆虐般四下蔓延,當對方的喉嚨一個滾動,無形中一種力量悄然而堅決地撞擊在洛輕雲的心頭。
  咖啡好了,但是他卻打了一杯冰水一飲而盡,不緊不慢地回復:你們在哪兒?
  半個小時之後,談墨還是沒能拿到麥,酒倒是被灌了不少。
  一隊那幫人,從一開始的“把談墨灌醉保住耳朵”變成了“誰是最後那個讓談副隊倒下的人”。
  吳雨聲已經趴下了,王小二想要護著談墨,談墨卻摸了摸王小二的腦袋,“小寶……你談副隊厲害著呢……這群漏渣不是我的對手!”
  王小二欲哭無淚,“談副隊,我不是小寶,我是王小二……我是實習醫療兵……”
  “我知道你是實習醫療兵,你是我們隊裡最小的寶寶,所以你是小寶。”談墨笑著說。
  王小二看著談墨,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談墨的笑,有點恍神。
  “來,我陪副隊走一個。”常恆靠著談墨,手在桌上排成一排的玻璃杯上彈了一下,玻璃杯上的小鐵杯稀裡嘩啦落進去,這酒度數高,除了常恆,沒人敢來跟談墨拼。
  “你這是自不量力。”談墨扯起嘴角。
  車輪戰之後,談墨已經有點上頭了。臉上發燙,要不是包廂裡的光線偏冷色調,其他人應該早就發現他臉紅了。
  不僅如此,他能很清晰地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當楚妤走到全息舞台上放聲高歌的時候,談墨的腦袋有點暈。
  這是喝醉的前兆。
  嘖嘖嘖,這群龜兒子……他今天好不容易聽了一些關於洛輕雲的事情,還想分析分析他那雙手的能力是什麼呢,結果現在腦子都不靈光了。
  他向後仰著,靠著沙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江春雷拎著酒瓶在談墨的身邊坐下,大著舌頭說:“談……談副隊……我敬你……我們來一個!”
  談墨有氣無力地回答:“我醉了,不喝了。”
  江春雷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狠狠在談墨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騙……騙人!喝醉了的人都會說自己沒……沒醉!你說自己醉了,說明你沒醉!”
  “真的醉了……我頭暈。”談墨回答。
  “你看不起我!所以才不跟我喝!”江春雷強硬地把酒瓶塞進談墨的手裡。
  談墨把酒瓶又塞了回去,“不用懷疑,我就是看不起你。”
  酒精會降低自己的判斷力,非必要情況,談墨不會讓自己喝斷片。
  江春雷說風就是雨,竟然哭鼻子了。
  “哇——談副隊看不起我!我就知道他看不起我!我開槍沒他准!膽子沒他大!經驗沒他豐富!更加沒他討高隊長喜歡!沒有話語權!哇——哇——”
  江春雷哭到打嗝,看得旁邊還沒有倒下的常恆、莊敬還有安孝和向他投以譴責的目光。
  “好好好!別哭了!我喝我喝!”
  談墨又喝了一瓶下去,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歌聲停下來了,只剩下此起彼伏打鼾的聲音。
  王小二倒在地上和常恆抱在一起,吳雨聲側躺在沙發上,安孝和和江春雷坐在地上靠著沙發,兩人的腦袋挨在一起,就跟在比心一樣。莊敬很端正地坐著,雙手交疊放在身上,閉著眼睛。
  至於楚妤,就側臥在談墨的身邊,談墨隨手拎了一件外套,蓋在楚妤的身上。
  有點頭暈,睡一會兒吧。
  迷迷糊糊之間,談墨聽到了包廂的門被推開的聲音。
  原本xo和啤酒的味道占據了整個空間,可就在那一瞬,咖啡醇厚的香氣一湧而來,瞬間五髒六腑都變得暖熱,還有一絲讓人清醒的夜間露水的味道,直達談墨的嗅覺神經深處,他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個身穿灰塔制服的男人,逆著光,談墨只能分辨出他修勁利落的身型,腰背挺拔,形成一種峻峭冷淡的輪廓,步伐中帶著一絲漫不經心。
  “誰啊……”談墨的喉嚨動了動,酒精上頭的他慵懶得很,連聲音都沒發出來。
  黑色的制服隨著光影變化折射出金屬質感的冷光,上衣被皮帶束縛著,產生了禁情割愛的約束感。
  對方的五官籠在昏暗的陰影裡,揉雜了欲念卻又和這個世界疏離,克制與欲望本就是矛盾的,此刻卻混合成了一種令人心顫的剪影。
  他走進了全息舞台,四面八方的燈光落在他的身上,黑色的發梢綴上了一層銀光。
  他的眉眼溫和,看不到絲毫殺意,就像溫和的流淌在談墨身上的瀑布,談墨眯起了眼睛,自己仿佛身陷入了學生時代的舊詩故夢裡。
  那個時候……他崇拜著灰塔中最年輕的隊長洛輕雲,聽過無數關於他的故事和傳聞,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溫柔有禮,能力超群,談墨想要成為他的監察員,想要成為他可以依托的後背。
  再然後,他畢業了,跟著洛輕雲出了一個實習任務,接到任務之前他興奮到幾晚沒有睡著覺,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談墨捂著眼睛笑了起來,自己並沒有真正了解洛輕雲。
  一個足以當上隊長的融合者完成了許多不可能任務的人,怎麼可能溫柔?他不會有悲憫,他最大的慈悲就是一槍解決自己被胎果同化的隊友——這是看完江春雷傳來的視頻得出的第二個推測。
  他不需要人類成為他的後背,因為他有一半是屬於開普勒世界的。
  是否“越界”,全憑他自己的心意。
  可是當洛輕雲將“真實”展現出來的時候,談墨忍不住在想其實從不存在絕對的“越界”。
  心在哪裡,那裡就是他的領域。
  洛輕雲在談墨對面的桌子上坐下來,他的身邊是東倒西歪的酒瓶和酒杯。
  “我以為是神明降臨……”談墨低聲道,“但是這世上沒有神。”
  洛輕雲向前傾,把談墨蓋在臉上的手挪開,笑著問:“你們可真夠意思,喝酒都不叫我。”
  談墨別開了臉,皺著眉頭說:“要真沒人叫您,您怎麼會來?”
  “為什麼不看我?”洛輕雲又問。
  “不想看。”
  “怕看久了,離開了之後又會想念?”洛輕雲輕聲問。
  談墨伸手一陣亂摸,終於從沙發的縫隙裡摸到一瓶還沒開的啤酒,遞到了洛輕雲的面前。
  “咱們走一個……您來了銀灣市我還沒給您敬酒呢!”
  談墨把啤酒瓶在桌子邊上敲了許久,想要把瓶蓋起開,但是醉酒之後的大腦總是無法掌握距離感,酒瓶在桌子邊上晃了半天,就是沒把瓶蓋起開。
  洛輕雲低著頭,從他的角度正好看見談墨發絲柔軟的頭頂。
  “洛隊……幫個忙把瓶蓋起開吧!”談墨說。
  洛輕雲靠到了談墨的耳邊,輕聲說:“都醉成這個樣子了還要喝嗎?到底是要擰開瓶蓋,還是擰開你的天靈蓋?”
  “又是選擇題?”談墨把啤酒一扔,“這世上萬千可能,都不是我們可以選的……就好比我無法選擇不穿過那片愛德拉之海……你無法選擇不成為融合者……我也沒辦法時空穿越……”
  洛輕雲傾向談墨,感覺到陰影越來越接近,談墨向後靠著沙發椅背,洛輕雲一手撐在談墨的耳邊,幾乎籠罩在談墨的身上。
  “穿越到哪裡?”
  “穿越到你和緹豐交戰的時候……那時候的我才剛學會用槍……”
  談墨側過了臉,他發覺洛輕雲的臉頰就要貼在自己的臉上,他剛想要問“你干什麼”,洛輕雲另一只手拿過了被談墨扔了的酒瓶,坐了回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恢復了,談墨竟然覺得有點冷,想要有什麼來取暖。
  “談副隊,如果我把這瓶酒干了,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洛輕雲問。
  明明整個包廂裡還有那麼多人,可這世界卻安靜得只剩下他們倆。
  “好啊。”談墨提起了精神看著對方。
  洛輕雲被黑色手套束縛包裹著的手指抵在瓶蓋的邊緣,輕輕向上一彈,瓶蓋就飛了出去,正好落在了談墨的腿上。
  談墨眯起了眼睛,看著洛輕雲對著瓶口仰起了下巴,他起伏的喉結還有“咕嘟咕嘟”的聲音,莫名讓談墨想到了子彈上膛的聲響。
  那瓶酒很快就空瓶了,洛輕雲把它很隨意地放在了自己的身邊,看向談墨。
  “五年前你跟著我出第一次實習任務的時候,明明被愛德拉的花刺扎傷了,為什麼拼了命也要在我面前裝作不疼的樣子?”
  雖然洛輕雲早就站在談墨的角度上猜想過了,可是比起去猜想一個人的心意,洛輕雲更願意得到一個准確的答案。“為什麼……為什麼啊……讓我想一下,我都快忘了。”談墨皺起了眉頭。
  這麼多年回想那一刻,他只覺得倔強的自己很好笑。
  有什麼好忍的,忍不忍結局都一樣。
  “對啊,你好好想想。”洛輕雲不緊不慢地說。
  仿佛極致的耐心,只想要一個最真實的答案。
  “因為我怕你看出來了之後,對我同情,對我網開一面。那樣的話……你在我心裡神一樣的地位就會徹底崩塌。”談墨垂著眼,笑了起來,“你肯定不知道……在我們那屆……那屆學員裡,你是全民偶像,哈哈哈哈……”
  回想起那個時候,自己特別喜歡和一堆人一起討論洛輕雲,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場任務分析,真的好中二。
  “我不是神。”洛輕雲說。
  “怎麼不是神?神一般的顏值,神一般的能力,神一般被你的隊員信任,神一樣……絕殺那些開普勒生物……”談墨搖晃著腦子,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說了什麼。
  洛輕雲扣住了談墨的手腕,將他略微拉向自己。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在我的心裡也像神一樣呢?”
  這是有生之年,談墨聽到的最不可思議也是最高級別的贊美。
  如果我在你的心裡像神一樣,我就會成為你的監察員,而不是離開。
  洛輕雲低下了頭,吻在了談墨的食指上。
  它扣動扳機。
  它可以被一朵只有朝夕的小野花束縛。
  它是衰敗也是重生。
  溫暖柔和的觸感並沒有讓談墨覺得心旌動搖,相反當自己的指節嵌入洛輕雲的唇縫之間,談墨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不需要克制的表達。
  就像野花期待朝露,峭壁向往天空,他想要為他臣服。
  談墨的手指勾起,試圖收回來,可又有一種奇怪的不舍。
  但是洛輕雲的唇卻張開了,柔軟的觸感讓談墨的心髒無限膨脹,洛輕雲咬住了他的手指。
  “嗯……”談墨的血液奔湧,千軍萬馬就要衝破那層細薄的血管。
  洛輕雲的牙齒更加用力,不至於咬破談墨的皮膚,卻讓他的骨骼體會到了一種微妙的力度。
  像是來勢洶洶卻又無可救藥的侵蝕。
  洛輕雲的舌尖輕微的頂了一下,將談墨的食指送了出去。
  談墨低著頭,雙手撐在洛輕雲的兩側,大口呼吸著。
  “我只是咬了你一下,又沒有吻你,為什麼剛才不呼吸呢?”洛輕雲輕聲問。
  “因為……咬我的人是你啊。”貪墨歪了歪腦袋。
  他搖晃著就要站起來,但是喝了十七八瓶混酒的下場就是頭暈目眩,他又跌坐了回去。
  “我帶你回去。”
  洛輕雲彎下腰,一手繞過了談墨的後背,另一只手繞過了他的膝蓋。
  “不用,我就在這裡睡。”談墨推了他一把,對方紋絲不動。
  緊接著他的身體就騰空了,腦袋歪進了洛輕雲的懷裡。
  洛輕雲邁開腿,從橫七豎八的“屍體”上邁過去,側身走出了包廂。
  躺在沙發上的楚妤緩慢地睜開了一只眼睛,確定他們走遠了之後,用力呼出一口氣。
  “終於走了……都不敢喘氣……”
  他們再不走,楚妤就要憋死自己了。
  ktv外的銀灣市中心燈火通明,如同不夜城。
  五顏六色的燈光掠過談墨的臉,因為刺眼,他皺了皺眉頭,往洛輕雲的懷裡躲。
  夜風帶著涼意來襲,談墨的酒勁下去了一兩成,人也清醒了一些。
  他的耳邊是他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心跳,沉穩坦然,鼻間是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以及灰塔辦公室裡咖啡的醇香。
  談墨肩頭一顫,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用力一個掙扎。
  洛輕雲的臂力驚人,身型晃都沒晃,輕松地把談墨給撈了回來。
  當他們走過公交站台,一輛車停了下來,談墨伸長了手臂,“放我下來!下來!那是可以回去的車!我自己回去!”
  “你看清楚,那是可以回去的車嗎?”洛輕雲還是抱著他沒有動。
  談墨伸長了脖子,眯起眼睛看了看。
  那是603,不是663。
  洛輕雲垂著眼,看著他的頭頂和耳廓,孩子氣的很。
  “好吧,是我看錯了,但是洛輕雲——放我下來。”
  洛輕雲彎下腰,放開了談墨。
  談墨走了兩步,整個人就像踩在棉花上,腳下的地面起伏如同海面,就在他朝著一側倒下的時候,洛輕雲三兩步跨過來,將談墨攬住了。
  “談墨,錯過車和上錯車,哪樣更讓你遺憾?”
  他的聲音有著恰好的溫度和清冷的質感,莫名的悅耳。
  “一個遺憾在當下,一個遺憾在終點。”談墨想也不想就回答。
  “我是一輛豪車,你考慮一下。”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笑意。
  談墨扯了一下嘴角,“你可不是豪車……你是賊車。”
  “反正早晚都有遺憾,不如選我試試。”
  談墨眯著眼睛看向被夜色朦朧了輪廓的洛輕雲,開口問:“為什麼?”
  “我不是神,而是被神拋棄的人。請你選我,就當做是神給我的一點寵愛。”
  洛輕雲說。
  又是一輛車駛過,車燈的燈光掠過洛輕雲的側臉,仿佛將他擊碎成一片又一片。
  “好啊……給你一點寵愛……”
  談墨伸長了手,拽住了洛輕雲的制服衣領,穩如泰山的洛輕雲向前一個踉蹌,露出詫異的表情,一把扣住了談墨的後背,生怕他摔倒。
  談墨眯著眼睛笑著,眼底折射著碎鑽一般的光芒。
  如同朝陽穿透了黑夜,即將噴薄而出。
  他一點一點靠近洛輕雲,洛輕雲扣著談墨後背的手下意識抓緊了他纖薄的T恤。
  作者有話要說:洛輕雲:錯過車,和上錯車哪一個比較遺憾?
  談墨:一個遺憾在過程,一個遺憾在終點。但你不需要跟車比。
  洛輕雲:因為我是豪車?還是因為我是賊車?
  談墨:你要相信,你是過程,也是終點。

第35章 底線就是拿來挑戰的
  這種被牽扯的感覺讓談墨有了瞬間的清醒, 他猛地撞了過去,額頭狠狠撞在了洛輕雲的鼻梁上。
  “唔……”
  反應敏銳的洛輕雲竟然沒有避過這一擊,鼻骨傳來一陣疼痛直達腦仁。
  “哈哈……”談墨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 “這是我給你的‘寵愛’。”
  這一次他終於成功報復到了洛輕雲的那次車庫突襲。
  有一輛車來了,在談墨的身後打開了門, 傳來機械的報站聲。
  談墨搖晃著轉過身去, 上了車, 車門“哢嚓”一聲就關閉了。
  車開遠了,洛輕雲才回過神來, 看見談墨靠著車窗, 朝著他比了一根手指。
  他的表情懶洋洋的,眼底卻帶著一絲陰謀得逞後狡黠的光。
  車開走了,洛輕雲閉上眼睛, 很淡地笑了一下。
  “竟然讓你偷襲成功了……我對你還真是放松警惕了。”
  談墨一邊靠著車窗一邊回顧著自己的那個頭槌,額頭有點疼。
  “啊……洛輕雲的鼻子好硬……”
  車子一搖一晃,談墨的腦子裡就像盛了水一樣, 越來越沉。他下次要是再跟一隊的人喝酒, 他就是狗!
  一開始他還數著站, 想著數到第十二站就能下車了,但是堅持到第三站的時候,就睡著了。
  當公交車慢悠悠停到灰塔特別管理區前,車門打開, 洛輕雲早就先到了,他就站在車站那裡抽著煙,手指彈了彈煙灰,已然等待多時了。
  他在手心裡捻滅了煙,跨上了車。
  這時候的車廂已經空了, 只剩下談墨靠著車窗睡得很香,還有一陣一陣輕輕的小呼嚕聲,就像某種無害的對巢穴充滿依賴的動物幼崽。
  “稍等一下,我帶人下車。”洛輕雲說。
  公交車駕駛員回頭看了一眼談墨,發現這小伙子長得挺帥氣,這年頭長得好看的男人也是有危險的。
  “你是那位乘客的什麼人?”駕駛員警覺地問。
  穿制服的不一定是灰塔軍官,還有可能是特殊從業者,比如戴著手銬、揚起小鞭之類。
  洛輕雲從座位上一把將談墨抱了起來,談墨的腦袋向後一仰,眉頭蹙起,十分的不舒服。
  “我是他的隊友。”
  洛輕雲將談墨向上顛了一下,一米八幾的成年男性起碼也有六、七十公斤,但是在洛輕雲的懷裡就跟羽毛一樣輕。
  談墨的腦袋靠入了洛輕雲的懷裡,鼻子正好碰上了他胸前的金屬扣子,微涼的感覺讓他很舒適,於是臉頰蹭了上去。
  洛輕雲笑了一下,“你是貓嗎?”
  “真的是隊友嗎?”公交駕駛員還是不放心。
  他路過駕駛員的身側,低下頭,生物掃描設備識別他的虹膜,顯示:銀灣市外勤隊一隊隊長洛輕雲。
  駕駛員愣了一下,再看一眼對方身上的制服,這制服的質地,這寬肩挺背,絕對正牌的灰塔軍官,級別還很高,敬畏感油然而生。
  “抱歉抱歉……”
  “沒關系。漂亮的男孩子醉酒了總是有點危險,多小心是對的。”
  洛輕雲步履穩健地下了車,走向宿舍區的崗哨。
  經過崗哨的生物識別系統,值班人員一看是洛輕雲,發現他還抱著一個人,怎麼可能不好奇,於是往監控裡一看,頓時愣住了。
  竟然是前二隊的副隊長談墨?
  洛輕雲將談墨帶回了公寓,站在門口,他才把談墨放下來,將他的手放在了指紋識別儀上。
  誰知道竟然還有密碼。
  洛輕雲拖著談墨的後腦勺,在他耳邊說,“談副隊,公寓密碼是什麼?”
  談墨的眼皮子動了動,但還是沒提起精神來,歪過腦袋繼續睡了,而且靠著洛輕雲的頸窩打著小呼嚕。
  “談墨,今晚要不要跟我睡?”
  談墨一點反應都沒有。
  洛輕雲微微嘆了一口氣,只想側過臉看一下談墨,卻沒想到自己和談墨的臉頰貼在了一起。
  溫暖的感覺沿著肌膚上千千萬萬個感覺神經湧上心頭,洛輕雲沒有再問他什麼了,而是將他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單手扣著談墨的腿,就像抱幼兒園小孩一樣抱了起來。
  他打開了自己公寓的門,整個空間整齊到沒有任何多余的擺設,沙發也是灰塔統一配置的深藍色,連個抱枕都沒有。
  木質地板一塵不染,茶具以及咖啡杯被近乎強迫症一般整齊等距地擺放在茶桌上。
  臥室的門被推開,也是灰塔的標配,潔白的床單、被罩被整理到沒有一絲折痕,直到洛輕雲彎下腰,將談墨放了下去,才產生了人類生活的痕跡。
  談墨柔軟的短發在枕頭上散開,發梢隨著他的呼吸掃過枕頭表面,洛輕雲下意識伸出了手指,蹭過了談墨的發梢。可惜,隔著手套他感覺不到談墨發絲的觸感。
  “嗯……”
  床褥柔軟的感覺讓談墨身心舒暢,他砸了砸嘴,轉過身就要將一條腿架上去,洛輕雲一把扣住了他的腳踝,談墨皺著眉頭帶著脾氣想要踹開洛輕雲,但是洛輕雲卻扣得更用力了。
  他扯開了談墨的鞋帶,將他的鞋子和襪子脫了下來。
  談墨的腳趾和腳背露了出來,他的皮膚本來就白,腳背不怎麼曬到太陽就更加白皙了,淡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有一種脆弱的感覺。
  洛輕雲在那一瞬間意識到,這就是被愛德拉花刺扎傷的腳踝。
  他的手指伸進談墨的褲腳,一點一點往上捋,一個微小的紅色疤痕露了出來,那裡就是愛德拉神經毒素在談墨體內蔓延開的起點。
  洛輕雲的手指想要確認什麼,卻又不忍心觸碰,指尖才微微貼上去,談墨就像觸電了一般,整個人都弓了起來,腦袋往被子裡鑽,另一條腿抬起來往洛輕雲身上踹,洛輕雲一側臉就把他給拽住了。
  “脾氣還很大。”
  又或者這是愛德拉之花帶給他的應激反應。
  嘴上這麼說,洛輕雲還是替他將另一只腳的鞋襪脫了下來,但是當他看到談墨腳背上蜿蜒如同黑色曼陀羅花的痕跡,整個人都頓住了。
  他將談墨的褲腿猛地向上撈,那些黑色的痕跡仿佛嵌入他的皮膚瘋狂綻放,觸目驚心。
  這是被“黑火”灼燒後的痕跡。
  洛輕雲不說二話,一把拽了下來。
  沒有了束縛的談墨直接擺出了一個九字,而洛輕雲卻睜大了眼睛,呼吸在喉間驟凝。
  談墨從腳踝到膝蓋蔓延著黑色的痕跡,像某種詛咒,又像是刻痕,這些黑色的痕跡纏繞在他的小腿上,形成旖旎妖冶的畫面,呼吸被打了個結壓抑在了胸腔裡,洛輕雲的視線難以自控地看著那黑色的痕跡攀附在談墨的修長而富有張力的線條上。
  囂張放肆的美。
  可是痛覺卻沿著洛輕雲的視覺神經成百上千倍地侵蝕著他的大腦。
  因為他知道這個痕跡是怎麼來的。
  ——談墨曾經掉進了開普勒生物的黑火裡。
  不,他不是掉進去的。
  如果是掉進去的,他不可能站穩,黑火不可能只燒到他的膝蓋。
  他是自願走進黑火之中,戰衣能讓他段時間內耐受黑火燃燒,然後作戰服一點一點被燒透,劇烈的疼痛感依附上他。他必然是為了執行什麼任務,才會選擇承受這種痛苦。
  洛輕雲在床邊坐了下來,看著談墨那雙毫無防備的樣子,良久才呼出一口氣。
  閉上眼睛,回憶著他翻閱過的關於談墨的檔案,洛輕雲忽然意識到這也許不是為了執行任務,而是為了救一個人而留下的傷痕。
  那個人就是三隊的隊長李哲楓,他是談墨的同期生,和談墨一起調來銀灣市,在一場任務裡被高級開普勒生物海斯提阿選擇成為“幼種”,是談墨解決了它,讓李哲楓成為了少有的能夠控制黑火的融合者。
  洛輕雲起身進了浴室,取了毛巾浸透了熱水,回到臥室裡,托著談墨的小腿輕輕擦拭起來,仿佛這樣就能抹去他受過的所有傷痛。
  黑火灼燒的傷痕不會有凹凸感,更像是紋身,裹挾著張揚蔓延的線條,像是要征服這具軀殼。但是談墨卻征服了那個釋放黑火的高級生態區。
  洛輕雲的力度正好,熱毛巾讓談墨放松,他的腦袋埋在被子裡發出了滿足的聲音,腳趾也跟著動了動。
  又換了毛巾給談墨擦了臉和脖子,洛輕雲才去了浴室,他閉上眼睛,任由冰冷的水從頭頂澆灌而下。
  但他回到自己的臥室時,談墨已經靠著牆睡得天昏地暗了,留出了一大片空位。
  “你倒是自覺。”洛輕雲垂著眼,手指在談墨的鼻尖上點了一下。
  他睡得很沉,睫毛在眼瞼留下一小片陰影。
  洛輕雲躺了下去,拉過被子蓋上。
  他本來以為喝醉了酒的人夜裡會胡鬧,但是談墨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沒有亂動。洛輕雲快要睡著的時候,談墨才動了一下,他大概是想要延展自己的身體,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的腿架到了洛輕雲的身上。
  洛輕雲看了談墨一眼,正要把他的腿挪開,卻發現談墨的腦袋不知何時靠向了他。
  眉眼間都是安靜的乖巧。
  洛輕雲嘆了口氣,就讓你架著吧。
  誰要我給了你B的評級呢。
  談墨這一覺睡得非常好,醒來的時候他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
  “誒?這是……酒店嗎?”談墨抓了抓後腦勺,心想難道是昨晚唱k唱掛了,被吳雨聲和常恆扛進酒店了?
  可是,這酒店房間的格局……有點熟悉啊?
  談墨又躺了回去,多睡一下是一下。在被子裡悶了不到十秒,他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把被子掀開。
  “臥槽?”
  他的褲子竟然沒了!
  吳雨聲和常恆不會那麼好心幫他換衣服的,能給他把鞋脫了都是謝天謝地了。
  而且這間房間的衣櫃跟他的竟然是同款?
  越看越像是灰塔的公寓!
  談墨用力嗅了嗅,一把將被子拎起來,蓋住自己的鼻子。
  這不就是灰塔後勤部使用的洗衣液的味道嗎?
  還有……若有若無的男士沐浴液的味道,很清爽甚至還有點清冷的調調……
  這到底是誰的公寓?
  就在這個時候,臥室的門開了,成熟溫潤的聲音響起。
  “談副隊很喜歡我的味道嗎?”
  談墨有一種被雷劈中的感覺,整個僵在那裡,脖子就跟卡殼了一樣一點一點轉向門口。
  “洛……洛輕雲?你怎麼會在這裡?”
  洛輕雲靠著門框,側著臉,身上穿著寬松的家居服,頭發微微的蓬松,手裡端著咖啡杯,就這麼一笑,眼尾的笑紋揚起,慵懶而性感。
  談墨愣在那裡。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洛輕雲,周身沒有任何被壓抑的、被隱藏的殺意,莫名的賞心悅目。
  大概是因為放松而真實。
  意識到自己正拎著被角用力嗅,這姿勢實在太痴漢了,談墨猛地把被子壓下來。
  “我沒有聞你的味道……我只是以為這是我的房間,但格局卻正好相反。”談墨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我昨天晚上不是在KTV裡嗎?怎麼會到……會到你的房間來?”
  洛輕雲不緊不慢地回答:“當然是我接你回來的。”
  “那……那我的褲子呢?”談墨又問。
  “哦,今天周日,後勤部來收需要清洗的衣服,我就給他們了。”
  哥,重點不是褲子被後勤部的人收走了!
  “那什麼……謝謝你給我換衣服。”
  談墨很尷尬,他被子裡就一條小平角,當然大家一起游泳的時候穿的比這還少,可不知道為什麼,談墨就是不想被洛輕雲看到。
  “不用謝,”洛輕雲回答:“談副隊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以後會干什麼嗎?”
  談墨哽了一下,好像聽吳雨聲說過,他喝醉了會扒別人衣服。
  但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當年剛入二隊的時候,他談墨就是個菜雞,兩三瓶啤酒下肚都能暈頭轉向。
  現在論拼酒,他已經是二隊的王者了。
  這一次被混酒干翻,純屬意外。
  “我……難道……難道脫了你的衣服?”
  “嗯,是啊。”
  洛輕雲走了過來,在談墨的身邊坐下,慢悠悠抿了口咖啡。
  “你一把將我推倒,然後生猛地坐了上來。我的五髒六腑都差點從嘴巴裡噴出來了,談副隊。”
  後面三個字,有點重。
  “您別誆我,我還沒到喝斷片的地步呢。”
  談墨是一點都不心虛,要他能推得動洛輕雲?那是哈雷彗星撞地球外加亞馬遜河水倒流了。
  “嘖,你一手摁住我的胸膛,另一只手就這麼一扯,我的領扣就迸書架上了。”洛輕雲說得煞有介事。
  “嘖……什麼扣子這麼不嚴實?”談墨干脆抱著被子靠著枕頭,一副“請繼續您的表演”的模樣。
  不過他好像有點印像,洛輕雲是穿著灰塔制服來KTV的。
  制服的扣子……草……還以為洛輕雲對人類的小電影不感興趣呢。
  “你還抱怨扣子怎麼那麼多。”洛輕雲隨手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另一只手撐在床沿邊,側著身靠近談墨。
  對方身上的味道變得明顯起來,笑意裡的戲謔太明顯,反倒沒有了任何威脅性。
  談墨向裡挪了一下,沒想到洛輕雲隔著被子一把扣住了談墨的膝蓋。
  “談副隊扯我的皮帶時那股狠勁……我都懷疑你想……”
  洛輕雲的唇線彎起弧度,談墨的嘴角隨之勾起,“我想腌掉你。”
  “你誇我腰好。你羨慕,想……”洛輕雲一點都不生氣。
  談墨接著說:“想看您表演瑜伽。”
  這個男人的腰確實韌性十足,談墨還記得在他的記憶裡,他能在瞬間下腰干掉兩頭衝過來的因迪拉,那已經不是人類的腰了。
  “談副隊現在什麼打算?畢竟我的制服因為談副隊壞了。”洛輕雲又問。
  “我當然是躺著……欣賞洛隊的表演啊。”
  洛輕雲撐著下巴看著談墨笑了,“為什麼不信我?”
  “以洛隊的身手和能耐,別說崩掉您的制服扣子,我就是想摘一根您的頭發拿到灰塔論壇上去賣恐怕都辦不到。至於其他高難度的操作,就更不用說了。我談墨現在還活著,說明昨晚我很安分。”
  洛輕雲的笑容更加明顯了。
  他松開了談墨的手,拿過了咖啡,用杯子在談墨的額頭上輕輕碰了一下。
  談墨向後一退卻沒有避開,閉上了眼睛卻沒想到咖啡杯是溫的,這說明洛輕雲起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起來吧,已經中午了,我准備了午飯。”
  “不用了,我回我自己房間去。”談墨回答,“畢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糖醋排骨、糖醋裡脊、松鼠魚。談副隊確定不吃?”洛輕雲問。
  “……你叫了外賣?”談墨本來還以為洛輕雲每天打營養劑就行了,畢竟普通的食物根本無法彌補他在零號基地的能量消耗。
  “我自己做的。”洛輕雲回答。
  “你還會做飯?”談墨眯起了眼睛,表示懷疑。
  “會啊。”洛輕雲抬了抬下巴示意衣櫃的方向,“談副隊的褲子我是真的交給了後勤部了。上面一股酒味。你隨便找一條我的褲子穿吧。”
  說完,洛輕雲就關門出去了。
  門關上的瞬間,談墨哽在胸口裡的那口氣終於呼了出來。
  老天爺,他竟然睡在洛輕雲的宿舍裡!
  這要是在灰塔當學員的年代,他這會兒可能已經一邊和李哲楓打電話發神經,一邊繞著洛輕雲的臥室跑圈了。
  而現在,自己卻平靜的很。甚至還有那麼點醉酒後的小尷尬。
  談墨掀開了被子,來到衣櫃前,打開櫃門才發現洛輕雲的衣服並不多,西裝襯衫有兩套,剩下的就是薄線衫和休閑衣。款式很簡單,和時下的流行無關,但是質料很舒適。
  談墨拿了一條褲子套上。
  “草……這家伙是脖子以下就剩腿嗎?”
  談墨的腿已經很長了,但是洛輕雲的褲子穿上身他竟然還蓋住了他的腳背。
  打開房門,濃郁的菜香撲面而來,很有煙火氣息,看來洛輕雲說飯菜是他做的並不是騙人的。
  餐桌上擺著三個盤子,還有熱騰騰的湯。
  洛輕雲拿著白瓷碗過來,遞給了談墨,“你是先喝湯,還是先吃飯?”
  “先喝湯吧。”
  湯是很簡單的番茄雞蛋湯,蛋打得很蓬松,番茄也是酸甜正好。
  糖醋排骨的色澤油亮,糖醋裡脊的外皮看起來也很酥,至於松鼠魚淋著的醬汁也讓談墨忍不住咽口水。
  “嘗一下,我第一次做。”洛輕雲說。
  “你第一次做?騙人吧?糖醋排骨和糖醋裡脊放一邊不說,但是松鼠魚卻很難做,且不說要切出紋理還得放油炸!你說你第一次?你叫的外賣吧?”談墨提起筷子,戳了一塊松鼠魚的魚肉下來塞進嘴裡。
  外酥裡嫩,酸甜不膩,這像是剛做出來的,外賣沒有這麼好的口感。
  “我在討好你啊,談副隊。”洛輕雲半開玩笑地說。
  “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
  嘴上不買單,吃起來卻風卷殘雲。
  啊啊啊,老高為什麼沒有這麼好的手藝?不,老高現在能學會用自動拖地機就阿彌陀佛了。
  吃完了飯,談墨滿足地向後靠著椅背,眯著眼睛,他又有點困了。
  “談副隊,午飯還滿意嗎?”洛輕雲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
  “嗯……您退役了開餐廳,我願意投資。”談墨回答。
  說完這句話,談墨就後悔了。
  洛輕雲要是說自己能不能退役就看他談墨呢?
  但是洛輕雲只是說了一句,“什麼時候談副隊嘴饞了,可以來找我。泡面對身體不好。”
  這時候,談墨手腕的通信器震了震,是高炙的信息:[運輸部隊的陳隊長在辦公室等你,你決定要轉去運輸部隊的話,今天下午三點前可以去找他聊一聊。]
  談墨一看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半了,等趕到灰塔就兩點多了,得趕緊去。
  “洛隊,我有點事兒要先走一步,多謝款待!”
  “去吧。”洛輕雲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談墨回自己房間,拿了機車的鑰匙,蹭地就從公寓躥了出去。
  洛輕雲走到了窗邊,垂著眼看著談墨遠去的背影,側過臉去很淡地笑了笑,“再見,談墨。”
  談墨來到了灰塔,運輸部隊在第十層,進了電梯路過後勤部的樓層,電梯門開了,黃麗麗走了進來。
  她一直盯著談墨看,看得談墨心裡發毛。
  “老黃,有事兒就直說……”談墨最大的本事就是和所有美女都處成兄妹。
  “老黃?你叫誰老黃?”黃麗麗抬起腳就要用高跟鞋的鞋跟踩談墨的腳背,還好談墨躲得快。
  “小黃……”
  “什麼?”
  “小麗!”
  “嗯哼?”
  “麗麗我親姐~”
  好不容易到了運輸部隊的樓層,談墨左躲右閃地出了電梯門,沒想到黃麗麗也是來這一層。
  她勾住了談墨的後衣領,把他拽到了拐角的地方,單手猛地撐在了談墨的身邊,雖然矮了談墨一大截,卻靠氣勢將談墨鎮到不敢呼吸。
  “談副隊……聽說你昨晚和洛隊過夜了啊?你膽子可真夠大啊,竟敢公然挑戰監察員底線!”
  “啥?底線這種東西不就是拿來挑戰的嗎?而且誰說過夜就會……”
  “你不怕被感染嗎?就算現在有各種措施了,但是像洛輕雲這樣的融合者,他那方面能力肯定特別突出,再堅韌的措施肯定也無法抵擋!”
  “抵擋什麼啊?”談墨很想把黃麗麗腦袋裡不正經的庫存都搖出來。
  “你測試了嗎?有沒有被感染?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把手套拿掉?洛隊的防護措施是不是跟其他融合者不一樣?他用的套的材質是不是和他的手套是一樣的?你為了他違反監察員守則,中心城會代表月亮懲罰你!”
  黃麗麗的問題就像連珠炮,談墨連打斷她的機會都沒有。
  她的意思是他談墨跟洛輕雲那啥了?月亮真可憐,為什麼要被中心城代表?
  “我跟洛輕雲是純潔的、沒有越界的、銀灣市灰塔同事關系。”談墨回答,“以及麗麗姐,你就不覺得我和你之間這個身高負差不符合美學嗎?”
  “哦,這不是做姐姐的擔心你越界嗎?”
  如果說融合者的越界是成為完全的開普勒生物,那麼監察員的越界就是對融合者產生影響客觀判斷的情感。
  談墨滿臉黑線,用正經的語氣說:“黃處長,所謂‘過夜’的梗,請問是怎麼回事?”
  “昨晚上你不是被洛隊抱回去的嗎?”黃麗麗說。
  “啊?我昨晚是喝醉了,也是洛隊帶我回去公寓……但是抱回去是怎麼回事?”
  “就是抱回去啊?兩只手把你抱起來,俗稱‘公主抱’。”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來猜一猜談墨聽說自己對洛輕雲“越界”的傳聞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A、要求洛輕雲澄清
  B、自己到灰塔內網論壇澄清
  C、加入編故事的大軍
  D、其他操作,歡迎諸君發揮想像力。
  本章算是半個過渡章吧,咱談墨下章就要去去運輸隊了。
  洛隊:是我的松鼠魚做的不夠好嗎?
  談墨:因為你褲子太長!

第36章 萬丈深淵與鵬程萬裡
  談墨抬了抬手, 意思是朕在聽,愛卿繼續。
  反正老婆餅裡沒有老婆,被公主抱了也不代表他就是公主。
  “他抱著你走過崗哨、走進公寓。軍械部正好有兩個女軍官加班回去晚了, 進電梯的時候撞到了。”
  談墨摸了摸下巴,開始思索, 這裡面搞不好有商機:“傳開了?”
  “嗯, 傳開了。現在都在押你幾天下不來床呢。”黃麗麗露出萬分不爽的表情, “洛隊不行啊。我們還說看他那腰身,應該是高能馬達啊!誰知道這才多久啊, 你就出來溜達了?”
  “嘖, 這你就不懂了。像是洛輕雲這種對外強大,對內空虛寂寞冷的類型,最需要的就是被充實。”談墨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啥?”黃麗麗完全不懂了, “神泥妹的被充實!”
  “你們都喜歡他的腰對吧?向後彎折一百八十度絕對沒問題。你們都喜歡他的腿對吧?一字馬眨眼之間到位。”談墨有沒有撒謊,他說的反正都是他在洛輕雲的記憶裡看到的。
  “你怎麼知道?”黃麗麗果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談墨笑了一下,“我試過啊。”
  “你試過……那你還能活著?”
  談墨輕哼了一聲, 在黃麗麗的耳邊打了個響指:“我都說了他需要的是被充實的感覺。你們都對他奉若神明, 人家享受被拽入泥沼的感覺。你看看, 我是不是好端端的,你們的洛隊是不是還在休息?”
  黃麗麗整個人都怔住了,“不……我信你的邪……”
  但如果談墨說的不是真的,怎麼解釋他現在生龍活虎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的信仰崩塌了……”
  “先把你的信仰粘回去。賺錢才是第一位——我此刻加注還來得及嗎?”談墨眼睛發亮。
  “什麼?”黃麗麗瞬間明白了談墨的意思, 靠在談墨耳邊說,“群裡好像還在繼續討論沒見停,也沒人發現你來灰塔了,下注應該還來得及!”
  “那就下五千塊,三天之內就下床!贏了你一半我一半!”談墨回答。
  “成交。”
  說完, 黃麗麗放開了談墨,“是哥們兒就要一起賺錢。”
  “那當然。”
  鬧鬧緋聞就能賺錢,談墨在心裡謝謝洛輕雲咯!
  談墨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就要去運輸部隊的辦公室。
  “誒,談墨,看來洛隊是真心為你奉獻了——你還穿上了他的褲子?”黃麗麗問。
  談墨一個踉蹌,咳嗽了一下,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這是我的褲子。”
  “你這人白長了一副好皮相從來不知道怎麼打扮。這個牌子叫做WKD,高端定制款,一條褲子就是你一個月的薪水。”黃麗麗點了點談墨褲縫之間,“這個牌子的特點就是標志是光感的,只有在特定的光線和角度才能看到WKD這三個字母。品味高端永不過時,咱們銀灣市灰塔只有洛輕雲穿這個牌子。低調的優雅,屬於男性獨有的內斂性感,懂嗎?好好的翡翠白菜竟然被頭豪豬給拱了……”
  “誰豪豬?”
  “行,你不是豪豬,你是天蓬元帥!”
  談墨在心裡呵呵,沒想到洛輕雲看著不動聲色,其實內裡很騷。
  “反正穿在我身上,就是我的褲子。”談墨強盜邏輯不接受反駁。
  “呵呵,你的褲子,都長到腳背了。談副隊你的品味不一直是九分褲就好,多一分浪費嗎?”
  “趕緊下注吧你!”
  談墨決定終止和黃麗麗的談話,來到了運輸部隊陳隊長的辦公室前敲了敲門。
  銀灣市運輸部隊第一隊的隊長陳志遠,今年四十歲出頭,三年前從一線外勤部隊退下來,據說在一線部隊的時候干練利落說一不二,現在來了運輸部隊,脾性都柔和了許多。
  “陳隊長,我是談墨。可以進來嗎?”
  “哦哦,請進請進,我還以為今天等不到你了呢。”
  陳志遠打開辦公室的門,談墨聞到了一股濃郁的普洱茶的味道。
  只看見陳隊長握著保溫杯,呵呵笑著將談墨迎了進來。
  “談副隊,喝點什麼?”
  “跟著您喝普洱茶就好。”談墨說。
  “我這裡還有可樂、雪碧、北冰洋,黃油小餅干、薯條、辣條、小魚干。”陳志遠把抽屜一拉,好家伙,還真的都是零食。
  “陳隊長……倒是很滋潤啊。”
  “哪裡,哪裡,我女兒放學了會到我這裡來做作業。小姑娘上了一天課肯定會餓,就准備了點零食。”陳志遠給了談墨一罐可樂,又說,“咱們就不寒暄了,直接入正題。談副隊的情況我都聽高隊說過了。確實,你的腿如果長期待在一線,壓力會讓神經毒素發作的更快,退到二線是個好選擇。”
  談墨哢嚓一聲打開了可樂罐子,“謝謝陳隊的理解。就不知道陳隊願不願意接收我。”
  “願意是願意。不過我就擔心李哲楓和周敘白回來了,得到我這裡鬧。他們想要你過去他們隊裡,給灰塔的申請報告都是一周一次了……”
  “他們倆只是對我有點內疚,想要把我這個老弱病殘放在他們身邊照顧。我如果能進運輸部隊,您放心,他們一定把你拉進群裡給你發紅包,每周送您營養品希望您長命百歲好罩著我。”
  談墨這麼一說,陳志遠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那就好,那就好。還有今早我聽說本來談副隊是要合並去一隊繼續當副隊長的,是因為和洛隊的戀愛關系所以要避嫌……”
  談墨一口可樂噴了出來,濺了陳志遠滿臉。
  “咳咳……咳咳……”
  陳志遠抽了一張紙巾,在臉上抹了一把,不緊不慢地說,“談副隊不要激動……雖然之前灰塔有規定不允許人類和融合者之間發生親密關系,目的是為了避免感染。但今年已經有新型的安全措施發明出來。只是監察員和目標之間不能有越界關系,但你要是不打算當監察員了,這就無所謂了。”
  談墨搖了搖手,“我沒越界,這沒越界!”
  “我就說你們不可能!”陳志遠拍了一下自己的拳頭,“洛隊才調來我們銀灣市多久啊你們就能好到一起去,那除非是從前就有感覺,現在舊情復燃啊!”
  “所以陳隊長,您還有什麼顧慮嗎?我有機會轉到運輸部隊來嗎?”談墨很認真地問。
  陳隊長垂下眼,緩緩收起了剛才和煦無害的笑容,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習慣了一線的緊張感,退到二線會讓你覺得若有所失,不甘於現狀。我們的運輸任務和一線不同。一場運輸任務,從頭到尾你可能不是在打牌就是在睡覺,除了訓練場你可能沒有機會開槍……”
  “這不就是我向往的生活嗎?我沒有神經病,也沒有ptsd。順帶,我的鬥地主水平還不錯的。”
  聽他這麼說,陳志遠笑了。
  “這周二我們有一場運輸任務,我會向耿先生申請讓你參與,你也讓自己感受一下看看能不能適應。”
  “謝謝。”談墨站起身來和陳志遠握手。
  “不客氣。”
  談墨才剛離開陳志遠的辦公室,就遇到了耿勁柔的張秘書。
  張秘書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看起來站在陳志遠的辦公室外面已經等了一段時間了。
  “談副隊,耿先生在等您。”
  談墨了然地一笑,來了來了,某人按耐不住終於要出手了。
  “那什麼……我和洛隊的事情只是江湖傳言。我還是單身,我……”
  “我們只相信檢測結果。”張秘書側過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洛輕雲的影響力遠超你的想像,今早中心塔也過問過了。”
  意思是耿勁柔要檢測他,好過中心塔的人來把談墨做成切片一寸一寸地拆開來研究。
  “你們為什麼不去問洛輕雲呢?要檢測讓他去檢測啊。你們就沒想過,我是主動的那一個嗎?”
  “因為柿子要撿軟的捏。”張秘書輕哼了一下,“您當然可以是主動的那一個——主動躺平,談副隊的專長。”
  談墨一臉黑線,張秘書你能不要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這樣不要臉的話嗎?
  跟著張秘書來到了灰塔的頂樓,耿勁柔就在辦公桌前等著他,兩三個穿著白衣的檢測員就站在旁邊。
  談墨一進去,就拽開了耿勁柔面前的椅子,一把將左臂的袖子擼起來,“趕緊的!要抽血就抽血!如果檢測出來我是根本沒被感染,你要賠償我精神損失費!”
  一位年長的檢測員來到談墨的身邊,在他的手指上扎了一下,取了血樣。
  “現在檢測是否感染就和血糖檢測一樣簡單。”耿勁柔替談墨把袖子擼了回去。
  “談副隊沒有被感染。”檢測員回答。
  耿勁柔微微松了一口氣。監察員越界的負面影響可能比融合者越界還要嚴重。
  據說在十幾年前,一位融合者誘惑了自己的監察員,並且帶著監察員進入了開普勒區並且越界,灰塔派出了大量的精英前去追捕,至於故事的結局有許多版本,但無論哪個版本,都讓灰塔對監察員與監察目標之間的關系定下了鐵則。
  白大褂們拎著箱子魚貫地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看吧?我都說了我跟洛輕雲很清白。”談墨盯著耿勁柔說。
  耿勁柔慢悠悠地給談墨倒了一杯咖啡,“你知道像洛輕雲這個級別的融合者,如果看上了普通的人類,要實現從身體到精神的完全占有,最簡單的方式就是……”
  談墨垂下眼,笑了笑:“繁衍?”
  “是的,把對方變成幼種,獲得和自己相近的力量卻又不得不服從於自己,然後一起私奔去開普勒生態區。”
  “聽起來好帶勁。”談墨笑了笑。
  “你恐怕是最有可能阻止他越界的監察員了。”耿勁柔說。
  “我跟洛輕雲之間沒有任何親密關系。”談墨嚴正聲明。
  耿勁柔將一個盒檢測劑推到了談墨的面前,“有備無患。”
  “你還是不相信……”
  “我相信。”耿勁柔回答。
  “那你還……”
  “我們人類是感情豐富的物種,不僅僅是身體上還包括精神上的親密,沒有任何人想要生來孤獨。你是這樣,洛輕雲是這樣。”耿勁柔說。
  “你覺得他需要和一個人親密嗎?”
  耿勁柔扯起嘴角,端著咖啡杯走向落地窗,“你知道開普勒生物是一種思維世界高度銜接並且高度復雜的生物嗎?他們對精神契合的追求遠遠高於人類對精神伴侶的渴望。開普勒生物一旦被某個特定生物的思維世界所吸引,它們會極度忠誠,並且充滿排他性。以上資料來源於權威學者凌喻的論文,內網公開發表的,你可以參考一下。”
  談墨想起了洛輕雲說過,他對開普勒生物有一種獨特的通感,這種通感讓他總能在電光火石的瞬間找到“種子”甚至命中普通人不可能命中的目標。
  雖然那有很大的可能只是洛輕雲讓他恐懼的說辭。
  “假如洛輕雲真的對你有什麼想法,你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嗎?”耿勁柔問。
  “給我一把‘朱雀’,讓子彈出膛。”
  耿勁柔把那盒檢測劑推給了談墨,很認真地說:“這個比子彈有用。”
  “你不是說高級開普勒生物的本質讓他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匹配而不是身體上的嗎?”
  “那他還有人類的部分,需要人類的表達形式。”
  “我去你的……我就要去運輸隊了,洛輕雲見都見不到我。這玩意兒這麼大一盒,跟炸藥包似得,你要我帶著它上運輸機嗎?”
  “我不確定中心城對你有什麼安排,也許運輸部你也去不了……甚至你面臨的會比成為洛輕雲的監察員更嚴苛。”耿勁柔看著談墨,深深吸一口氣,“我倒真希望洛輕雲對你做點什麼……讓你失去成為監察員最基本的資格。”
  “我看出來你舍不得我了。”談墨撐著下巴看著耿勁柔,露出一抹笑。
  耿勁柔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不知道自己多有價值。”
  “沒其他事,我走了。”談墨起身,“什麼價值不價值的。洛輕雲能從零號基地活著回來,他的價值更大。”
  耿勁柔提醒道:“檢測劑請隨身攜帶。”
  “草。”
  “灰塔想您免費終身供應,不需要花費你的醫保哦。”
  談墨把它一把抓走,這麼大個盒子都沒辦法藏進衣服裡。
  算了,既然是免費終身供應,他把它帶回去掛網上賣掉!
  談墨騎著機車離開了灰塔,繞著銀灣市的環城公路騎了一大圈,氣順了才騎回市區。
  來到小賣部,談墨進去買了一把棒棒糖,叼著一根出來的時候,順帶買了一袋貓糧。
  小賣部後面的巷子裡經常有幾只野貓出沒。
  每次談墨買了零食之後,就會到巷子裡喂喂野貓。
  他把機車停在巷子口,車燈開到最弱,照亮了巷子。
  幾聲親昵的貓叫聲響起,有小貓從牆上一躍而下,落在垃圾桶的桶蓋上,發出輕輕的“砰”聲,接著還有幾道影子掠過,然後四五只小貓出現在光照的範圍內。
  談墨蹲了下來,把貓糧倒出來。
  幾個小腦袋圍了過來,吃起了貓糧。談墨叼著棒棒糖,挨個揉一揉它們的小腦袋。數過來數過去,小三花、小奶牛、胖橘、小黑妹都在,但是小白貓卻不見了。
  “嗯?小白哪兒去了?被誰勾搭走了嗎?”談墨問。
  “喵……”
  巷子的深處傳來虛弱的貓叫聲,談墨的眉頭蹙了一下,站起身走進巷子深處。
  一只小白貓窩在角落裡,它的後腿受了傷,血染紅了一片,有氣無力地看著談墨。談墨蹲下來,發現小白貓的後腿上扎著一把美工刀,一看就是被人惡意扎傷的。
  “我嚓!”
  談墨把小白貓抱了起來,放在機車的前面,把它送去了寵物醫院。
  還好送去的早,不然小白貓就會被感染,這條腿也會廢掉。醫生給它做了個手術,把美工刀取了出來。
  小白貓疼得厲害,一直喵喵地向談墨撒嬌,被麻醉的時候也非要談墨抱著。
  “這小姑娘怎麼這麼愛撒嬌啊。”談墨摸著小白貓的耳朵感嘆說。
  給小白貓做麻醉的護士小姐姐笑了,“它可不是小姑娘哦,是個小哥哥哦。”
  “噗——”談墨正喝著熱茶,差一點噴出來,“公的?你確定?”
  “確定啊。”護士小姐姐朝談墨眨了眨眼睛,“很帥的小哥哥。手術結束之後,您要帶它回去嗎?”
  “抱歉,我住的地方不方便,可以養魚但不能養貓養狗。而且我周二要出差,沒辦法照顧它,我能給它辦個住院手續嗎?”談墨問。
  “住院手續?”護士小姐姐笑開了花,“可以啊。那你還會來看它嗎?”
  “當然會。”
  談墨支付了治療費用之後就騎著車離開了。
  回到家,他把那盒檢測劑隨手扔到了桌上,再打開通信器發現裡面有許多條未讀信息。
  黃麗麗:[你下注贏了六千塊,已經打到你賬上了。]
  江春雷:[聽說您跟洛隊在一起了?說好的讓他跪地不起呢?]
  安孝和:[垃圾分類啊哥哥,無論怎麼包裝他都是有害垃圾啊!]
  楚妤:[我們執行任務的時候要被迫吃狗糧嗎?可以吃其他更有營養的東西嗎?]
  ……
  談墨現在嚴重懷疑,洛輕雲就是故意把喝醉酒的他帶回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制造這樣的緋聞來調侃他。
  談墨直接點了“一鍵回復”:[我已開啟技能——始亂終棄。]
  然後他燒開水,准備泡面,順手打開音響,把從網上下下來的一段佛經公放。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誰知道第二天早晨,談墨剛醒過來就收到了一條來自洛輕雲的短信:[昨晚聽著你放的佛經,洗滌了我被始亂終棄的心靈。]
  “草。”談墨很郁悶。
  周二的早晨五點多,談墨就起床了,刷牙洗臉騎著機車出門。
  洛輕雲聽見隔壁的動靜,側過臉來看了一眼床頭的電子鐘,他對談墨的生物鐘還是很了解的,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可以睡到中午肚子餓的時候才起。
  現在談墨應該還處於休假期間,不需要早起。
  洛輕雲起身,來到窗口,看到談墨騎著機車的身影,拖拽著視線,毫不留戀地消失在路的盡頭。
  手腕上的通信器震了一下,是楚妤發來的語音信息:[頭兒,有個不可靠的消息,談副隊好像想調到其他部門去。]
  洛輕雲笑了一下,很平靜地回復:[強扭的瓜不甜。]
  楚妤又發來了一條信息:[強扭的瓜雖然不甜,但是解渴啊。]
  洛輕雲拿著咖啡杯轉過身去,[讓他去吧。]
  曾經有無數人以為自己可以和洛輕雲並肩一戰,以為能成為他需要的人。
  但事實是,他們都高估了自己。
  談墨……確實很特別,可就因為特別,洛輕雲希望他能永遠像一朵倔強的野花,仰視太陽。
  無論是生長在路邊,還是貧瘠的土壤裡,也好過在深淵裡凋敝。
  其他人看到了洛輕雲的強大,看到了洛輕雲安然自若的笑,但談墨卻看到了他陰影之下的真實。
  他坐回到了沙發上,打開自己通信器裡的內存,將關於談墨的文件一個一個都刪除。裡面竟然有上百個文件,洛輕雲都沒想到自己曾經對他這麼感興趣。
  最後一個視頻,是談墨調入銀灣市灰塔二隊時的談話。
  耿勁柔:[如果你從監察員不小心變成了融合者,你會覺得跌落深淵嗎?]
  談墨:[萬丈深淵,走下去不也是鵬程萬裡嗎?]
  視頻裡的談墨比現在還要年輕,明亮的眼睛,像是被正午驕陽吻過的笑容。
  洛輕雲的手指很輕微地顫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談墨手指上纏繞著的那朵小花,它有著柔軟的觸感和不屈的內核。
  有些東西,不經意間拿起,費盡了力氣也未必能夠放下。
  他聽說過“士為知己者死”,可惜自己不是談墨的那個“知己”,何談“生死”。
  洛輕雲轉過身去,往涼透了的杯子裡繼續倒咖啡。
  “嘖……”
  一個不留神,杯子滿了,滾燙的咖啡流了出來,他手套之下的手指竟然有一種被燙傷的錯覺。
  就在這個時候,洛輕雲接到了高炙的電話。
  “高隊,有什麼事嗎?”
  “我可能一不小心辦了一件麻煩事,可能只有你能解決。”高炙開口道。
  談墨去了運輸部隊報道,李志遠親自將談墨介紹給隊員們,大家紛紛表示歡迎談墨的到來,就連任務結束之後的歡迎會都給計劃好了。
  談墨感到了如同春風一般的溫暖和舒適,不到三分鐘他就和運輸部隊的人稱兄道弟。
  領完了裝備,陳志遠帶著談墨核實並且清點了運輸的藥品和補給,就帶著他進入了內艙。
  “等到飛行平穩了,就沒什麼要忙的了。大家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睡睡覺,看看自己喜歡的電影或者書。再不然……”
  陳志遠的話還沒說完,談墨就問:“鬥地主?”
  “哈哈,我可沒這麼說。”
  意思是默許的。
  這個時候,耿勁柔的辦公室門又被“嘩啦”一聲給拉開了。
  張秘書的聲音傳來:“洛隊!洛隊!耿先生他……”
  耿勁柔一抬眼,就看到洛輕雲站在門口,一只手捶在身側,另一只手扣著他的門。
  哦謔,又一扇門被報銷了。
  耿勁柔忙不迭地把自己收藏版的瓷杯、茶壺全部收進保險櫃裡,笑著看向對方:“洛隊,有什麼事嗎?”
  洛輕雲的臉上是他一貫的笑容,但耿勁柔卻只覺得冰冷。
  空氣莫名變得低沉,耿勁柔認為這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只要氣勢□□,他也能像洛輕雲一樣霸氣側漏。
  然而並沒有鬼用。
  “耿先生,談墨要去運輸隊,我沒有意見。但你能不能告訴我,他今天去的是哪座城市?”
  洛輕雲拉開了耿勁柔面前的椅子,明明他的坐姿端正,卻讓耿勁柔有一種壓迫感。
  “我明白煮熟的鴨子飛了誰都要發火……”
  “談墨就算是鴨子,也是歡蹦亂跳的鴨子,誰敢煮他?”洛輕雲側了側臉,明明帶著笑,目光卻像刀片一樣掃過耿勁柔。
  “口誤,口誤。”
  確實不是煮熟的鴨子,是只愛撲騰的野鴨子。
  “對啊,他要是鴨子,我早就砸錢睡死他了。”洛輕雲說。
  耿勁柔嗆了一下,果然那盒檢測劑對於談墨來說是必需品。
  “哪座城市?運送什麼貨物,又或者他才是真正的貨物?”洛輕雲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很響。

第37章 膽大包天
  普通人的手指沒這麼大力氣, 耿勁柔盯著被對方敲過的地方用力看,生怕被他敲出紋來,桌子瞬間垮掉。
  耿勁柔用力咽下口水, 回答說:“中……中心城……”
  “真的只是運輸任務嗎?”洛輕雲的臉上仍然帶著微笑。
  耿勁柔卻覺得喉嚨被掐住了一般,“運輸隊真正的任務是把談墨送去中心城, 接受測試。”
  洛輕雲的笑容沉了下去, 臉上的表情冰冷的仿佛耿勁柔呼一口氣上去就能凍住。
  “你也知道零號基地裡的東西多重要, 解密了零號基地,就解密了開普勒生物…… ”
  “不要跟我講人類存亡問題, 達爾文的進化論本就說了‘物競天擇’。”洛輕雲的聲音很沉。
  耿勁柔用力咽下口水, 顫悠悠地說:“運輸機機場,運輸機號447,還有……”
  他順帶看了一眼桌上的電子鐘, 補充道:“還有十五分鐘起飛。”
  意思是,洛隊你要是再不走就來不及攔住他們了。
  洛輕雲立刻起身離開,楚妤就站在門外等他。
  “老大?”
  洛輕雲大步流星, 只扔下一句話給她:“開車, 去運輸機場卸貨。”
  楚妤的嘴角勾了起來, “沒問題。”
  十五分鐘後運輸機在跑道上開始滑行,廣播裡響起“閘門關閉”的提示聲。
  談墨系好了安全帶,靠著椅背,正准備將眼罩摁下來。
  今天起太早了, 不符合談墨睡到肚子餓的風格。
  而此時,運輸機駕駛員看著面前的全息屏幕愣住了。
  因為在運輸機的後方,有一輛裝甲車正在飛速奔馳,一個人影就站在裝甲車的頂部。
  “搞什麼啊?”駕駛員立刻聯系塔台,“有一輛裝甲車正在我身後的跑道追逐我, 請塔台確認情況!請塔台確認情況!”
  他將裝甲車放大,想要看清楚車牌以及車頂的人。
  誰知道裝甲車車頂的人忽然發力,一躍而起。
  那種強大的爆發力,仿佛要將屏幕都撞碎!
  這個男人的表情冰冷中帶著一種篤定,就像一柄鋒銳難擋的匕首,勢不可擋地扎了過來。
  駕駛員的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這個高度沒有人可以跳上……
  運輸機一震,男人的雙手已經抓住了運輸機即將關閉的閘門!
  “草——這還是人嗎!”
  頭頂的紅色燈光忽然開始閃爍,警報聲響起。
  “警報——警報——閘門無法關閉,請檢查貨物擺放位置。”
  “草!物資又沒有放好嗎?”
  一個隊員起身,正要去檢查貨倉,卻沒想到艙門被一把拉開,一個神色沉郁的男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風呼啦啦灌進來,吹得人睜不開眼。
  “怎麼回事?”
  “到底還飛不飛啊!”
  “誰把艙門關上!不要命了嗎!”
  洛輕雲一步一步走了進來,風肆意拖拽著他的發絲,被黑色手套包裹著的手一排一排扣著座椅前行。
  逆著光,他的五官有一種精致卻極度陰郁的美感,另一個充滿吞噬性的空間仿佛自他的身後蔓延開來。
  運輸隊的隊長李志遠認出了他,開口道:“洛隊,我們已經起飛了,請您……”
  聽到“洛隊”這兩個字,談墨的神經瞬間被勒住了。
  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把眼罩摘了確認對方身份,而是……洛輕雲是來給他送別的嗎?
  他一動不動,從脖子到肩膀都僵硬得厲害,表面上不動聲色,腦子裡卻兵荒馬亂。
  運輸機不是都飛起來了嗎?他怎麼上來的?
  這多危險啊!萬一掉下去了呢?
  等等,難不成洛輕雲知道他調去運輸部隊,是特地來抓他的?
  “陰魂不散嗎?”
  他談墨既然決定退居二線,那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死豬不在乎開水燙——大不了跟洛輕雲干架到骨折進醫院療養啊!
  當談墨的心裡百轉千回的時候,洛輕雲已經走到了他的座位邊,談墨從眼罩的縫隙裡感覺到陰影降臨。
  心髒發瘋一般狂跳起來,談墨強迫自己不握緊拳頭。
  “談副隊。”洛輕雲的聲音響起。
  乍一聽很溫柔和清晰,細品就有一種讓人背脊發涼的利落以及冷冽。
  談墨還是沒有動。
  “談副隊。”洛輕雲又念了一遍。
  整個機艙裡忽然安靜下來,除了洛輕雲的聲音,就剩下風聲。其他人莫名保持安靜,連艙門都沒人敢上前去關上。
  駕駛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在廣播裡發出提醒。
  “運輸部隊請注意——運輸部隊請注意——請在一分鐘內關閉艙門。如果無法排除障礙,請告知駕駛艙,我們將在第一時間取消這次運輸任務。”
  談墨坐不住了,他總感覺自己正迎接著其他人譴責的目光。
  就在他正要抬手摘眼罩的時候,洛輕雲的手指勾了進來,貼在談墨的臉頰和眼罩之間,手套冰冷的質感讓談墨的心底湧起莫名的內疚,全部的感覺神經被打了個結,溫柔又不可抵抗地被對方拎了起來。
  談墨對上洛輕雲視線的那一刻,呼吸凝滯了一般,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雙戴著手套的手上。
  “洛隊……您這歡送儀式很考驗心髒啊?”
  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就像細薄的刀片掠過談墨的心髒瓣膜,血液眼看著就要從那道縫隙間迸湧而出。
  “談副隊,這架運輸機是前往中心城的,而你是他們運送的唯一的包裹。”洛輕雲的手就撐在談墨的椅背上。
  “什麼?”
  “你應該會像我一樣去接受進入先遣隊的測試,我很清楚你的實力,你一定會通過。”
  耿勁柔早就暗示過談墨,但談墨沒有想到這一切竟然會來得這麼突然且這麼快。
  談墨平復了自己的呼吸啊,仰面看向洛輕雲,“我知道進入先遣隊意味著要被派往零號基地,也知道連你都無法全身而退的生態區……更何談我呢?但零號基地的秘密關乎人類存亡,中心城也不可能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就把僅剩下的精英再送進去……”
  “人類在零號基地面前永遠不會有把握。每一次進去,都只是為了排除一條錯誤的道路。”
  站在他面前的洛輕雲忽然單膝而下,反而用仰望的姿態看著他,談墨從沒有在他的目光裡看到這樣的鄭重和期待。
  他向談墨伸出了手,哪怕警報聲不斷,哪怕風聲獵獵,他的表情依舊平和。
  “為了離開零號基地,我失去了絕大部分開普勒能量,這是以我目前的能力僅能給你看的部分,看或者不看全憑你的心意。留或者不留,我也不再干涉。”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眼睛,他意識到這並不是一道簡單的選擇題。
  拒絕這個邀請,那麼下一次當閾值達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洛輕雲就會頭也不回地越界。
  因為如果談墨要去零號基地,注定要被開普勒生態摧毀,那麼洛輕雲寧願成為開普勒本身。
  選擇接受這個邀請……談墨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自己會被他說服,以洛輕雲為自己世界的中心。
  他會在瞄准鏡裡一直看著他,小心翼翼心驚膽戰地陪他行走在那道界限上——又或者也有可能會有更廣闊的未來。
  兩三秒過去了,談墨沒有任何回應。
  洛輕雲揚起了他一貫的笑容,仿佛在談墨面前從縫隙裡透出的那一點點屬於人類的情感又再度被封閉了起來,他站起身來,對陳志遠說了聲“抱歉”。
  就在他離開的那一刻,談墨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空間迅速倒退著收攏,談墨的耳邊響起了喧囂而絕望的聲響,危機四伏的開普勒生態,飢餓的魔鬼藤在咆哮,不知名的開普勒生物蜂擁而來,攻擊性的神經線和消化觸絲密集地穿透血肉之軀,不甘心被吞噬的生物在垂死掙扎。
  [撤退!撤退!啊——]
  [那是什麼!回來!]
  [不行了!洛輕雲……你一定要活著回去……只有你能活著回去了吧……]
  [告訴中心城……這條路是錯的……]
  [我們都……回不去了……]
  廝殺、吞噬、掙脫接著是重復的廝殺與掙扎,人類在開普勒生態面前渺小而無用。
  洛輕雲身體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每一個細胞都像是被一整個巨大的開普勒生態拖拽著,身體沉重到無以復加,呼吸心跳仿佛都是筋疲力竭的浩劫,只要一瞬間的動搖和懈怠,就會走向最慘烈的滅亡。
  越界,也許是最大的解脫。
  只是感受洛輕雲的感受而已,談墨覺得自己已經被凌遲了無數次。
  洛輕雲的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最後感受這個世界,他朝著亮光的地方伸出手,渴望著世界的另一端,有人將他拉回去。
  “洛隊——你這樣完全違反安全操作!你在拿整個運輸隊的性命開玩笑嗎?”
  陳志遠的斥責聲響起。
  來自地獄的喧囂驟然遠去,運輸艙內的警報聲讓談墨回到了人間。
  他緊緊拽著洛輕雲,用力地呼吸著。
  好難受……
  真的好難受……全身都是冷汗,談墨的牙關咯咯作響,第一口呼吸讓他無比慶幸自己身在人間。
  洛輕雲沒有轉身,而是垂著眼說:“談墨,有時候拒絕並不代表懦弱,只是時機未到而已。哪怕是深淵地獄,你若真的想要去分辨個對錯,我可以為你再去一次。”
  陳志遠說過,習慣了出生入死,他們的大腦就會變得追逐生死交織的刺激。
  而洛輕雲,將會是最難以戒斷的癮。
  駕駛艙的廣播還在重復,時間爭分奪秒不容猶豫,可洛輕雲卻以極度的耐心等待著談墨。
  整個機艙裡的心跳出奇地一致,大家雖然沒有看過來,但都在嚴陣以待。
  談墨再不放開洛輕雲的手,他們都要被風刮出去了!
  這是同歸於盡的新方式嗎?他們會上灰塔頭條!
  洛輕雲垂著眼,輕輕掰開談墨的手。
  “選我,現在跟我跳下去。”
  “選跟著運輸部隊去中心城,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本著‘我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得到’的反派精神殺了你,因為我可以在另一端等你。”
  洛輕雲的聲音很平靜,仿佛他問的不是什麼要人命的問題,而是先吃飯還是先喝湯。
  但是談墨卻在洛輕雲的眼底看到一種被牢牢壓抑的偏執以及孤獨。
  洛輕雲應該是不懂什麼叫孤獨的,因為他沒有真正得到過什麼,也沒有誰與他並肩前行。
  “老子看起來那麼像炮灰嗎?你他媽的都辦不到的事情,我一個監察員就能一槍打出人類未來了嗎?”
  談墨這人天生反骨,中心城越是要調他走,越是不讓他選,他就越是要唱反調。
  而且零號基地這塊硬骨頭也不是他談墨就能啃下來的。洛輕雲能從那裡回來,就意味著遲早有一天中心城還是會要求他第二次去那個鬼地方。
  如果要征服開普勒生態區,那當然要跟著實力最強的大佬啊!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而不是不明不白。
  既然要去做“敢死隊”,那就重要到要麼老子就是黎明萬丈,要麼就與老子共沉淪。當個探路的哨兵多不劃算?談墨就是有自信自己是灰塔最牛掰的那個監察員。
  “咱倆征服開普勒世界啊!”談墨喊出了他這輩子最中二的口號。
  洛輕雲愣了一下,然後笑了。
  很淡,甚至看不出來,但談墨知道他真的笑了。
  “你想好了,不去中心城就只能當我的監察員。”
  因為只有洛輕雲這個高危融合者才是留下談墨的絕對理由,也只有這個理由中心城拒絕不了。
  “洛輕雲——你有本事帶老子飛啊——”
  話音剛落,安全帶“啪嗒”一聲打開了,談墨被人一把拽了起來。
  洛輕雲以不容反抗的氣勢將談墨帶向艙門,大步流星仿佛湧進來的風根本不構成阻力。
  談墨路過一排一排的座椅,他們都試圖抓住談墨,但洛輕雲的表情極為強硬,所有伸過來的手還沒有碰到談墨就收了回去。
  直到洛輕雲帶著談墨來到關了一半的閘門前。
  談墨這時候興奮了起來。
  不得了不得了!這還真的要跳下去嗎!
  此刻的運輸機已經距離地面十幾米了!
  風呼啦啦灌進來,像是要將談墨吹得灰飛煙滅,他連眼睛都睜不開。
  洛輕雲真有這能耐?好歹也拴了滑降繩索吧?
  不……不對,他身上啥也沒拴!
  談墨艱難地瞥了身邊的人一眼,他的側臉輪廓深刻得像是最鋒利的刀子在談墨的眼球上鑿刻的痕跡,發絲輕狂,而他的嘴唇抿成了鋒利的弦。
  看來這一波飛降是真的。
  臥槽——兄弟你可以啊!
  談墨的心髒裡有千軍萬馬浮塵飛踏。
  “我早上吃了早飯,你要是讓我在半空中吐出來我們就……”談墨很認真地警告洛輕雲。
  這一波飛降的服務要是沒做好,談墨絕對會讓洛輕雲在他的瞄准鏡裡不好過。
  但是風把他的聲音都吹散了。
  洛輕雲笑了一下,談墨的感官神經瞬間無限膨脹,無數炮火在他的血液中炸起,隨之而來的卻是塵埃落定的安全感。
  “我不會帶你做冒險的事。”
  洛輕雲猛地把談墨橫抱了起來,一躍而下!
  “靠——”
  談墨的人正在下落,靈魂還留在機艙裡。風灌進了談墨的嘴裡,每一個細胞都在戰栗。
  耳邊是喧囂的風,嘶吼著要將談墨拖入地獄。
  這都不算冒險?老子信了你的邪!
  但是真他麼的帶勁兒!
  談墨下意識閉緊了眼睛,死死抵著洛輕雲的胸膛。
  一陣劇烈的震蕩,骨頭差一點散架,他們竟然落在了楚妤的裝甲車車頂的緩衝墊上。
  “可以睜眼了,你沒死。”洛輕雲的聲音在談墨的耳邊響起。
  楚妤游刃有余地轉動方向盤,車輪在地面上發出尖銳的摩擦聲,與運輸機的飛行方向背道而馳。
  跋扈又囂張。
  她抬頭瞥了一眼車頂,面色平靜實際上心髒差點跳出來。
  那麼一陣巨響,她還真以為洛輕雲把裝甲車給跳塌了呢!那樣她就會成為灰塔第一個被隊長砸死的女司機。
  談墨緩緩睜開眼睛,猛地推了洛輕雲一把,他真的沒想到對方會帶他跳飛機!
  不是跳傘,也不是跳樓,而是跳飛機!
  “你跳崖跳樓我都不攔你,你干嘛帶我跳飛機!”
  “怎麼了?嚇著了?”
  “是太爽了!可這不是雲霄飛車有錢就能玩!”
  “我買一架?”
  談墨決定不能讓洛輕雲太囂張,卯足了全身的力氣,一拳砸向洛輕雲的臉。
  他只覺得洛輕雲那看似低調微笑實則囂張到極致的臉太前奏了,而洛輕雲卻輕松地接住了他的拳頭。
  在力量上,洛輕雲有著絕對優勢。
  “我所有的冒險,只有你能阻止。”洛輕雲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
  鄭重得不行。
  談墨側過臉,嘆了一口氣,“老子出生入死那麼多次,差一點就死於和自己人跳飛機!”
  “謝謝你的‘自己人’。”洛輕雲回答。
  “就算中心城真的要招我進入先遣隊,我也可以拒絕,也未必不會回來。”
  “你去了,就不會回來了。”洛輕雲回答。
  而運輸機裡的李隊長已經清理了被洛輕雲推到禁區的貨物,成功關閉了閘門,運輸機飛上了天空。
  駕駛員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執行了那麼多次飛行任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太考驗心髒了。
  李志遠回到座位,其他人正在討論剛才發生的事情。
  “那個就是一隊的隊長洛輕雲?太恐怖了吧?竟然能跳上起飛中的運輸機?”
  “所以談墨無法加入我們運輸部隊了?”
  “這都衝冠一怒為藍顏了,談墨還是更適合當監察員啊!”
  李志遠的眉頭卻皺得很緊,因為他很清楚他們真正的運輸目標是什麼,而洛輕雲已經把“貨物”劫走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向中心城交代。
  “有那麼多的部門,為什麼去運輸部隊?”洛輕雲問。
  談墨直接向後躺在緩衝墊上,涼颼颼地回答:“因為我想當鹹魚。”
  洛輕雲笑了一下,“你告訴我一聲,在哪裡都能當鹹魚,不一定非要去運輸隊。”
  “告訴你了就當不了鹹魚了。”談墨這會兒吹著車頂的小風,悠哉悠哉。
  “我看你不是想當鹹魚,你是想當死魚。”洛輕雲嘆了口氣。
  談墨砸了砸嘴,“鹹魚還他媽的能翻身,你聽過死魚翻身的嗎?”
  “知道什麼比天還大嗎?”洛輕雲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把他的鋁制煙盒拿了出來,咬著煙,側過臉去點火。
  這家伙摁打火機的樣子,像是要把風都點著。
  “不知道。”談墨心想還有什麼比天大?
  “你啊,談墨。真正的膽大包天。上了中心城的賊船你都敢跳。”
  洛輕雲將點燃的煙送進了談墨的嘴裡。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談墨覺得洛輕雲這個舉動是在給自己示弱,又或者是表達強迫他留下的歉意。
  洛輕雲的手忽然摁了下來,被談墨咬著的煙火星子落下來,談墨以為自己的臉會被燙到,但是卻被洛輕雲的手給包住了。
  “下次別再這樣,玩火自焚的時候……”
  “你要來滅火嗎?”談墨好笑地反問。
  “不啊,我不會阻止你,我會和你一起作天作地才痛快。”
  談墨就像死魚一樣躺著,心想你已經夠作了。
  車子開到了運輸機場的閘口,一堆人嚴陣以待地將他們攔了下來。
  機場負責人氣到青筋暴起,恨不能端起槍就把他們的裝甲車打成馬蜂窩。
  “洛隊,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躺在車頂翹著二郎腿的談墨有點兒幸災樂禍。
  他倒想看看,洛輕雲要怎麼搞定這場面。差一點一艘運輸機都被他作沉了。
  洛輕雲從車頂輕松地跳了下來,落地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他迎著槍口,走向機場負責人。
  “是我衝動了,抱歉。”
  語氣很誠懇。
  機場負責人愣了一下,這件事當然不可能一句輕飄飄的話就過去了。
  “衝動?洛隊是第一次衝動嗎?衝動了就能去攔截運輸機嗎?衝動了就能跳運輸機嗎?衝動了就能……”
  “抱歉,我確實是第一次衝動,沒有經驗。”洛輕雲說。
  車頂的談墨咳了一下,洛輕雲說什麼?他第一次衝動?
  衝動也他麼的有第一次這種說法嗎?
  機場負責人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接下去了,只能說:“我不管你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衝動!我要耿勁柔給我個交代!他到底是怎麼管人的?他的位置是不是不想做了!”
  “好的。”洛輕雲點了點頭,轉身敲了一下車頂,“下來,進車裡。”
  談墨沒動,“上面空氣好。”
  洛輕雲笑了一下,放柔了聲音說:“談副隊,別鬧了。快下來,萬一運輸機掉下來砸到你呢?”
  瞬間雞皮疙瘩遍布談墨全身,他麻溜地從車頂翻下來,被洛輕雲穩穩接住了。
  洛輕雲托著他的後背,將他送進了車裡。
  “今日可還安好啊,談副隊?”握著方向盤的楚妤說。
  談墨一句話不說,看向窗外。他很清楚無論楚妤私下裡怎麼擠兌洛輕雲,她也是向著洛輕雲的。
  洛輕雲進了車,就坐在談墨的身邊。
  “頭兒,去見耿先生嗎?”楚妤問。
  “一會兒吧,談副隊今天起太早,現在應該想要睡午覺了。”洛輕雲說。
  “剛才機場負責人不還說要去找耿勁柔嗎?”談墨心想運輸機場去問責,洛輕雲這個始作俑者怎麼可以不在?
  “機場負責人想找誰就找誰,他又不是你,我為什麼要作陪?”洛輕雲看向談墨,反問。
  “我是不是應該覺得榮幸?”
  耿勁柔接到運輸機場負責人的電話時,竟然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至少把談墨給留下來了。
  真要是抵達中心城,那就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談墨就真的生死難料了。
  “洛輕雲到底是不是你的人?啊?他差點弄沉我一架運輸機!如果真的出事了,你說你打算怎麼賠?”
  耿勁柔淡定地回答:“首先,洛輕雲從編制上來說,他確實是我的人。但……很不幸的是……”
  “什麼不幸?難不成你的烏紗帽掉了?”
  “……還沒有那麼不幸啦。現在的銀灣市灰塔貌似沒有人能打得過洛輕雲。他取我首級如入無人之境,你說我是不是很不幸?”
  “呸!我信了你的邪!銀灣的監察員據說是整個灰塔系統裡水平最高的,就沒有一個能擊中他?”
  “親,洛輕雲今天就是從你們機場攔截下了最有可能擊中他的那個監察員哦。你看,對於洛輕雲的操作,是不是應該給他五星好評呢?”

第38章 夜色這麼美,一起炸煙花
  “啪——”地一聲, 電話掛斷了。
  耿勁柔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站在門口的張秘書涼涼地說:“先生,你不覺得自己有點臉皮太厚嗎?有人取你狗命如入無人之境, 是值得到處宣揚的事情嗎?”
  “我說的是首級,不是狗命。”耿勁柔喝著咖啡, 悠哉悠哉地說。
  “洛輕雲把談墨帶回來了, 您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張秘書問。
  耿勁柔向後靠著椅背, 慢悠悠地回答:“別說銀灣的灰塔,就是整個灰塔系統裡要找出一個能擊中洛輕雲的監察員,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 洛輕雲的監察員形同虛設?”
  “怎麼會是形同虛設呢?重點從來都不是誰有能力擊中他,而是他願意被誰擊中。”耿勁柔晦默深沉地回答。
  張秘書露出一抹笑,“聽起來, 您在指望洛輕雲會有飛蛾撲火的浪漫。”
  耿勁柔垂下眼,轉過椅子望向落地窗外的市區,那裡高樓林立, 立交與公路盤旋, 根本無法想像隔離區之外, 就是無間深淵,以及深淵另一邊無限繁殖的開普勒生態。
  “到底誰是飛蛾,誰是火……還不一定呢。”
  談墨懷著萬分悲涼的心情坐著裝甲車,回到了銀灣市的市區。他悲涼的原因是覺得有萬字檢討在等他。
  楚妤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滿臉了無生趣的談墨, 談墨也發現了楚妤在看自己,目光裡好像有那麼一點點的內疚。
  “洛隊是怎麼知道我想調去運輸部隊的?”
  洛輕雲倒是很坦蕩地說:“楚妤告訴我的。”
  楚妤冷笑了一下,眼神裡滿滿的“沒想到你這麼輕易就出賣了我”,她立刻解釋:“我也是聽江春雷問吳雨聲知不知道你想調走。江春雷應該是在運輸部隊裡有同學。”
  談墨翻了個白眼,“這個江春雷, 就是一條酸菜魚。”
  “啊?”楚妤不解。
  “又酸又菜又多余。”
  “哦,那確實。”楚妤從後視鏡裡瞄了一眼自家隊長,想到他剛才把自己供出去的行為,非常不爽。
  “洛隊,我還是提醒您一下,您留得住談副隊的人,可留不住談副隊的心。”
  談墨跟著說:“就是,就是!強扭的瓜不甜啊!”
  “楚妤今天才教我說,強扭的瓜雖然不甜,但是解渴。”
  楚妤膝蓋中槍,被自家隊長出賣了第二次。
  “草——忽然發現這車裡除了我,沒有好人了。當然,洛輕雲你連人都不算。”
  談墨瞥了洛輕雲一眼,悲哀地發現這混賬玩意兒唇線有點彎,似乎很開心。
  車子在銀灣市灰塔停了下來,洛輕雲下了車,朝著車內的談墨伸出手。
  從笑容到姿態都風度滿滿,但談墨怎麼看對方都在向他傳達“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信息。
  偏偏談墨還不是他的對手,但談墨就是熱衷於“螞蟻撼大樹”或者“螳臂擋車”之類,畢竟只要找對了支點,地球都有可能被撬起來,何況一個洛輕雲。
  談墨揮開了洛輕雲的手,跳下了車,問:“來灰塔干什麼?”
  “當然是為了請耿勁柔傳達我對中心城的警告——以後未經我的允許,禁止把我的人調離我的身邊。”
  一句話,三個“我的”,強調意味非常明顯,聽在談墨的耳朵裡有一種莫名的爽感,仿佛狐假虎威的他也能視中心城的命令如無物了。
  談墨跟著洛輕雲進了電梯,正好遇上了黃麗麗。
  “喲,被逮回來了。”她用的是陳述句,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談墨悶著聲,倒是旁邊的洛輕雲笑了一下,“是啊,逮回來了。”
  “他看著毛光水亮的,脾氣可不大好。”黃麗麗又說。
  談墨心想,什麼“毛光水亮”?我是貓嗎?
  “好看又脾氣不好的,才能大鬧天宮。”洛輕雲笑著說。
  “神你妹的大鬧天宮!”
  我看起來像猴子嗎?
  洛輕雲略微低了低頭,輕聲道:“我可以做你的如意金箍棒。”
  “謝謝咯!”談墨白了洛輕雲一眼,“如果你是那片海,其他人應該更希望我是那根定海神針。”
  電梯門正好開了,洛輕雲很紳士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談墨走了進去。
  當他們來到耿勁柔的辦公室外,就看到吳雨聲、常恆、江春雷還有王小二都雙手背在身後,蹲成一排。
  不知道蹲了多久,江春雷的鼻尖上綴著汗,王小二的腿都在抖。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談墨一把將王小二拽了起來。
  談墨一松力氣,失去支撐的王小二就跟沒骨頭一樣歪坐在地上。
  “洛隊,我們錯了。”吳雨聲第一個開口。
  “哦,錯了?錯在哪裡?”洛輕雲也不著急進耿勁柔的辦公室,而是站在門口,神色悠哉地問。
  “我們身為一隊的隊員,應該密切注意每一個隊友的思想動態,本人疏於防範,竟然沒有發現談副隊存有二心。”吳雨聲極為誠懇地說。
  “我曹?”談墨萬萬沒有想到,給自己當了這麼多年戒備員的吳雨聲竟然是把軟骨頭!
  洛輕雲微微抬了抬手,意思是“平身”。
  吳雨聲呼出一口氣,站了起來:“謝洛隊。”
  這毫無疑問加速了其他人的倒戈。
  “我說!我說!我身為一隊的一員,應忠於一隊!生是洛隊的人,死是……”
  “死人就不必了。”洛輕雲很大度地將常恆拉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談墨抱著胳膊翻了個白眼,涼颼颼地補刀:“他不是要做你的‘死人’,他是要當你的‘死鬼’。”
  “我的‘死鬼’有談副隊一個就夠了,太多了我消受不起。”
  江春雷被嗆了一下,雙膝跪地,有點慘烈。而洛輕雲的“死鬼”二字,聽得談墨虎軀一震。
  “洛隊是我的隊長,洛隊指東我絕不打西!洛隊要我上天我絕不入地!”
  “呵呵,就跟你有能耐上天入地一樣。”談墨已經不抱希望了。
  高炙這才卸任多久啊,人走茶涼,這群白眼狼!
  “很好。我希望我的隊員們不會有‘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情況。你們崇拜高隊,聽高隊的話,我一點意見都沒有。但面對談副隊的時候,希望大家都能有底線思維,警鐘長鳴。”洛輕雲扣住了談墨的肩膀,使了一股巧勁兒,把談墨順進了耿勁柔的辦公室。
  耿勁柔早有准備,桌上一個瓷杯都沒有。
  “談副隊,您這運輸部隊半日游回來了?”耿勁柔一邊說,一邊從小冰吧裡拿了一罐可樂給談墨,又用金屬杯裝了咖啡推給了洛輕雲。
  他就不信洛輕雲還能把金屬杯都給碰裂開了。
  “回來了。老耿,你就直說是不是你告訴洛輕雲這趟運輸隊是特地送我去中心城的?你到底是洛輕雲的上司還是馬仔?”
  談墨把椅子一拉,大剌剌地坐了下來。
  “我怎麼覺得你叫我不是‘老耿’,而是‘老狗’呢?”
  沒等談墨反應過來,耿勁柔接著說,“談副隊也是灰塔的老人了。難道還不清楚我們灰塔的守則嗎?強者稱王,誰厲害誰就是boss。講白了我就是個負責跟上面溝通的聯絡員,你們誰厲害我就是誰的馬仔。”
  “呵呵。”
  “再說了,零號基地關乎人類的命運和未來,開普勒生態區的擴展速度越來越快,中心城也是從大局考慮才想將你招募進入先遣隊的。有了上回接近全軍覆沒的經驗,中心城也不會再貿然把精英送去探路了。其實對於談墨你來說,去中心城的先遣隊還是做洛輕雲的監察員,價值都在伯仲之間。”
  談墨別過頭去,就知道是耿勁柔一定會幫他留下的,於是心懷感激地喚了一聲:“老狗。”
  “認清現實很重要。”耿勁柔抬起頭,看向靠在辦公室門口的洛輕雲。
  對方的笑容很溫和,就像來參加家長會的慈父。
  “思想工作做到位了嗎,耿先生?”
  “到位了,應該到位了。談副隊相想必知道自己的職責了。”
  洛輕雲笑了笑,指了指天花板,“我是說耿先生,你和中心城的思想工作到位了沒有。”
  “那早就到位了啊!以後,我絕對不會批准任何降低一線作戰能力的申請!”耿勁柔回答。
  談墨在心裡驚嘆著耿勁柔的不要臉。
  “談副隊,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洛輕雲很民主地征求談墨的意見。
  談墨已經死心了,涼涼地說:“洛隊大概是二郎神轉世。”
  洛輕雲勾著嘴角笑了一下。
  “為什麼是二郎神?”耿勁柔不解地問。
  “這樣才配做耿先生的主人啊。”談墨拎起可樂,轉身走了出去。
  “哈?”耿勁柔沒轉過神來。
  洛輕雲不緊不慢跟著談墨走出去,扔下一句,“嘯天犬的主人就是二郎神。”
  “洛隊,我那一個月的休假還作數吧?”談墨問。
  “作數啊。”
  “那我愛去哪裡旅游,你的管不到吧?”談墨問。
  “談副隊就是要去高級生態區度假,我也奉陪。”洛輕雲說。
  “呵呵。”
  談墨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他不習慣於在心裡百轉千回地揣測,寧願要個直截了當的結果。
  “我說洛輕雲,灰塔的監察員沒有千千萬也有幾百,你今天既然選擇了我,就要永遠相信我。”
  幾輛裝甲車從他們身邊經過,他們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瞥向兩人。
  洛輕雲截運輸機的事情早就一傳十、十傳百了,大家當然好奇這兩人杵在灰塔之下到底在干什麼。
  “我相信你。”洛輕雲回答。
  “不能再有這麼作的行為。”談墨再次強調,“跳運輸機這種事只此一次,還有下次必須帶上我。”
  免費的飛降啊!
  “我作,難道不是因我嫉妒嗎?”洛輕雲好笑地反問。
  “嫉妒?”談墨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你嫉妒我什麼?是我生的沒你高?長得沒你帥?力氣沒你大?還是在灰塔裡沒有你那麼香……”
  “我嫉妒的不是你,是高隊。”
  “啊?”
  洛輕雲揣著口袋站在距離談墨不遠不近的地方,他的唇微微動了動,談墨耳邊的氣流仿佛染上了溫熱。
  “我嫉妒他沒有因為任何原因錯過你。”
  談墨的心被撞了一下。
  他一直以為洛輕雲不在意的。
  “我嫉妒高炙,在過去的五年裡,他是你世界的中心,是你瞄准鏡裡唯一的主角,是你可以冒一切風險背負所有重壓去挽回的人。我忍不住遺憾,我曾經在你心裡也占據著高炙的位置。”
  談墨試圖從洛輕雲的眼裡找到虛偽的痕跡,哪怕有一絲的表演,談墨立刻就能心安理得地離開。
  但是他看過他的世界,見過他聲嘶力竭的掙扎,他不需要有人守在界限前阻止他越界,而是當他身陷零號基地那樣的地獄,能有一個回到人類世界的念想。
  “我想找一個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你。但很可惜,如果不是因為嫉妒,那就只有遺憾了。”
  頭頂的灰塔,絡繹不絕的裝甲車和貨車,午後洶湧的雲潮都褪去了顏色。
  只剩下洛輕雲,仿佛一現的曇花,如果此刻談墨轉身,就會萬物衰敗。
  “算你狠。”
  良久,談墨才從齒縫裡擠出這三個字。
  “談副隊去哪兒,我可以送你。”
  “回去午睡。”
  洛輕雲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笑了,“還要放佛經嗎?”
  談墨沒搭理他。
  他們進入灰塔管制區,閘門自動開啟,談墨瞥見了崗亭的值班人員正用看戲的目光看著他們。
  “停一下車。”
  “怎麼了?”洛輕雲問。
  “我有話跟他們說。”
  談墨伸手敲了敲崗亭的窗子,窗子搖低了下來,值班員伸出腦袋問:“談副隊,有什麼事嗎?”
  “我跟這家伙是正經的隊友關系。”談墨很認真地說。
  崗亭的人愣了一下,視線掠過談墨,又看向洛輕雲,接著點頭說:“明白。”
  “你真的明白了?”
  “明白明白。”
  談墨這才坐了回去,低聲說了句:“你明白個鬼。”
  車子繼續往裡開,洛輕雲淡笑不語。
  “你笑什麼?”
  車子開進了地下車庫,停好之後,洛輕雲才開口道:“談副隊,我們來梳理一下彼此之間的關系。”
  “都說了我們正經隊友關系。”
  “首先,我還是你的隊長。”
  “哦,差點忘了。”
  “其次,為了了解你,我回顧了一下你在北辰市的檔案。”洛輕雲停好了車,卻沒有開鎖,談墨只能繼續坐在車子裡。
  “我在北辰市的檔案沒什麼值得回顧的。”
  “怎麼會沒有呢?你的畢業分配申請上,第一志願是我所在的外勤部隊。現在對我這麼抵觸,算不算粉轉黑?所以第二重關系算是前任偶像和現任黑粉?”
  談墨笑了一下,胳膊肘抵著車窗,撐著下巴說:“您看一下今年銀灣市灰塔畢業班的申請,肯定會有大把申請你們一隊的。”
  “好吧。前兩天我還聽人說,‘脫粉回踩’特別難處理。被談副隊這麼一解釋,我忽然覺得自己玻璃心了。”
  “等等……”談墨的眉梢揚了起來,“我回踩過你嗎?我頂多就是在演習裡炸過你,但絕對沒有踩過你。”
  “所以你承認是我的粉了?沒粉過我如何回踩?”洛輕雲的聲音又緩又慢,明明是在跟談墨無聊地抬杠,卻讓人聽了想睡覺。
  “……”談墨頓了一下,“你真無聊。”
  “老實說,我還是第一次跟人展開這樣一段幼稚、無聊、沒營養的聊天。還挺好玩的。”
  安全鎖“吧嗒”一聲開了。
  談墨把門打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談副隊。”洛輕雲的聲音再度響起。
  談墨皺了皺眉,心想這家伙到底有完沒完?
  他連頭都不想回。
  “剛才的聊天,是我作為人類和你的友善對話。現在我想說的……”
  洛輕雲的聲音帶著一種涼意在這個空間裡回蕩,談墨就像被魘住了,雙腿灌了鉛一般無法向前走。
  明明知道一旦回頭看到的一定不是什麼美好的事物,但談墨就是被那股不屬於人類世界認知範疇的力量所吸引,轉過身來。
  洛輕雲就站在陰影裡,五官的每一處起伏都透著一種陰郁的美。
  在這樣交界分明的明暗對比裡,談墨的視覺神經忽然敏銳起來,世界就像被什麼所威脅,恐慌著退向洛輕雲的身後,而他是那個世界獨一無二的、絕對的中心。
  “談墨,持續不斷地吸引我,給我一點理由,讓我眷戀這個虛偽無趣的人間。”
  他一步一步向著談墨走來,直到像談墨一樣來到了光亮之下。
  “既然答應了做我的監察員,未經許可擅離職守,我就不會對你這麼溫柔了。”
  他的手停留在談墨的耳邊,保持著隨時能觸碰他卻並沒有碰上的距離。
  談墨驟然驚醒。
  此刻的談話,是洛輕雲身為開普勒的那一部分。
  “洛隊,你也不需要那麼厭世。講白了你就是半桶水遇得多了失去信心了——野神見多了,遇到我這尊真神一定要好好拜謝。”
  談墨笑了一下,手指在洛輕雲抬起的掌心一彈,算是擊掌鳴誓了。
  “既然答應了做我的目標,未經許可擅自越界,我也不會對你心軟了。”
  談墨的目光冷了一下來,那與其說是一種警告,更像是槍上膛之前的篤定。
  兩人各自打開了公寓門,“哢噠”一聲房門關上,就是兩個空間。
  談墨慢悠悠打開自己的冰箱,有點點悲哀,之前以為自己會離開好一段時間,所以什麼庫存都沒有,只能去專管區內的小超市裡轉一轉了。
  談墨在小超市裡選購泡面,紅燒牛肉味的好像都被他買完了,只剩下味道奇特的叉燒味。
  到底是誰發明的叉燒味道的泡面啊?不香辣不濃郁,還有泡面魂嘛?
  此時,超市的管理員正在看著最新的灰塔要聞。
  [今日下午十五點三十二分,深宙集團一架自動駕駛的藥品運輸機因為系統故障,墜毀在B027生態區,由於回收成本高於制藥及運輸成本,深宙集團決定放棄該批藥品。藥品名單包括心髒復蘇劑、神經元接駁手術麻醉藥、高濃度阿爾法營養劑……R-3型鎮痛劑等。]
  談墨聽到這裡,心念一動:R-3型鎮痛劑?那可是鎮痛劑裡的天選啊。
  他知道洛輕雲會和中心城談判,但是運往中心城的鎮痛劑估計要經過許多手續才能回到銀灣市了。
  萬一他腿傷發作,那不得疼上天?
  B027生態區嗎?風險系數好像不是很高。
  既然深宙集團都放棄回收了,那他談墨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
  談墨沒有回去公寓,而是騎上摩托車,打算去一趟飛行器起飛台。
  晚上一定會有值夜的治安隊駕駛雙人飛行器進行巡夜,自己可以申請騎飛行器去運輸機墜毀的地方看一看,如果可以就把鎮痛劑拿回來,如果不行就回來咯。
  談墨撥通了耿勁柔的電話,這家伙好像在聽交響樂,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回了句:“深宙集團你都敢去截胡?”
  “為什麼不敢?他們不是都放棄了嗎?”談墨抓了抓下巴。
  “你以為B027生態區很安全嗎?”
  “所以我也只是去看一看,沒有回收可能就死了這顆心。”
  “呵呵,你要是能把藥帶回來,我跟你姓。”
  說完,耿勁柔就終止了通信。
  談墨歪了歪腦袋,“這算是同意我去轉轉嗎?”
  因為是私人的事情,他也不好去找其他隊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巡夜的治安隊早就飛離了,起飛台上空蕩蕩的,談墨算是明白耿勁柔的意思了——你就是想去也得有有飛行器啊。
  今天的夜空很漂亮,群星閃耀,再配上起飛台下的萬家燈火,還挺美的。
  談墨揣著口袋,想著吹吹夜風就回去洗洗睡吧。
  在起飛台的角落裡忽然傳來“吧嗒”一聲,那是打火機的聲音。
  談墨轉過身,發現有人正坐在一架雙人飛行器上,兩條長腿就那麼囂張地岔著,寬肩窄腰,談墨都不記得治安隊裡哪位兄台有這麼好的身材。
  煙頭的火光忽明忽暗,照出對方帶著調侃笑意的眉眼,與黑夜渾然天成。
  “洛……洛輕雲?你怎麼在這兒?這裡怎麼還有一架雙人飛行器?”談墨走了過去。
  “我跟治安隊說我今晚要巡夜兜風,他們留給我的。”洛輕雲吐出煙圈,裊繞著掠過談墨的耳邊。
  “嘖……你巡夜?怎麼可能,你當我傻?你哪有那麼好心?”談墨揣著口袋,好笑地問。
  洛輕雲回答:“對啊,我沒那麼好心。”
  “那你到底想干什麼?”談墨眯起眼睛問。
  洛輕雲伸出一只手,隔著整片夜空摸了摸月亮,“我從零號基地回來幾乎耗干淨了自己的開普勒能量,如果想要盡快恢復的話,就要進食。”
  “你還真的吃開普勒生物啊?”談墨覺得這家伙又在逗自己了。
  “要不要一起?”洛輕雲斜過身來看著談墨。
  越是黑暗的地方,他的眼睛反而越是明亮。
  “一起干什麼?”談墨慢悠悠走到了對方的面前,低下頭看著洛輕雲的煙。
  好家伙,煙也抽這麼貴的。隊長工資挺高啊。
  洛輕雲倒是很懂眼色地將那支煙放進了談墨的唇間,他的指尖輕輕點過談墨的唇,雖然隔著手套,但談墨還是緊張了一下,任何額外的感覺都沒有,反而讓談墨回想洛輕雲摘下手套之後的指尖。
  溫潤而優雅。
  “夜色這麼美,一起炸煙花。”洛輕雲笑著說。
  “到哪兒炸?”談墨來了興致。
  洛輕雲可以啊,夜生活很刺激嘛!
  “開普勒生態區。”
  “可以啊。洛隊這是要去狩獵?”談墨抬起腿,坐在了洛輕雲的身後,“不過你是去狩獵的,我啥也沒有,只能坐飛行器上干看著。你真買了煙花了?”
  洛輕雲拎起什麼東西,向後一揚,“這個煙花夠不夠?”
  談墨一接就知道那是一把狙擊槍,雖然不是“朱雀”,也是他執行普通任務常用的槍。
  “你早就盤算著要我跟你一起去了?”談墨咬著煙問。
  “你是我的監察員啊。”洛輕雲回答。
  “我們大晚上未經批准擅離銀灣市,你這是要害我扣工資,妨礙我養老?還是你知道我當了你的監察員多半也沒機會養老了?”
  “你不想體會一把在生態區裡殺得如入無人之境的感覺?”洛輕雲回過頭來瞥了他一眼。
  飛行器的引擎開始啟動,發出“嗡嗡”的聲響,他們略微向後退,很快就會衝向滑道了。
  “兄弟你很狂嘛!你最好真的如入無人之境,不然我一個不爽就崩了你啊!”
  談墨本來想說他很在乎扣工資,但洛輕雲說要帶他出去炸煙花,竟然有一種小時候逃課出去打游戲的快樂。
  衝上滑道之後,飛行器開始加速,談墨向後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坐著,低頭看著立交橋上的車水馬龍,高樓層疊。
  夜風很涼爽,談墨嘴裡的煙沒兩下就燒完了,他肚子有點餓,後悔沒把在小超市裡買的泡面吃完了再出來。
  “餓了?”洛輕雲的聲音從耳畔的通信器裡傳來。
  明明他坐在自己前面駕駛,卻有一種他在自己耳邊說話的錯覺。談墨下意識摸了一下耳朵裡的通信器。
  “是啊,餓了。飯都沒吃就跟你出來喝西北風了。”談墨在口袋裡摸了半天,竟然又翻出了洛輕雲之前送給他的糖。
  洛輕雲回答:“等我吃飽了,就來喂飽你。”
  談墨歪了歪腦袋,怎麼想怎麼覺得後半句話有點怪?
  他們逐漸飛離了市區,燈火成為他們身後的點綴,而他們面前是荒蕪一片的隔離區,那是由特殊藥劑滲透凝結形成的防護牆,飛過了隔離區,又是一整片的荒蕪。
  飛行了半個多小時之後,漸漸能看到一片低矮的草葉,它們細枝軟葉,在月光下輕輕搖擺,這一整片都沒有任何樹林,形成平原開闊的地形。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洛輕雲輕聲道。
  他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磁性,讀書的時候語文老師要是也有這樣的聲音,談墨應該不至於睡得昏天暗地。
  “嘖,洛隊,我沒有文化,你別跟我拽文。說點實在的。”
  “實在的?那好吧——你比夜色更美。”
  談墨差點被自己嘴裡的糖嗆著,“洛隊,你這信口雌黃的毛病要改一下啊。你都沒回頭看我,怎麼知道到底是我美還是夜色更美?”
  “信口雌黃這個技能,我也是跟談副隊學的。”
  說著說著,他們就飛到了這一整片草原上空,這些草的名字叫葉輕舞。
  名字聽著挺美,開普勒級別也很低等,但是它們的草葉能在感應到威脅的時候迅速旋轉,化作薄如蟬翼的刃,一旦掉下去了,殺傷力還是很大的。
  但不妨礙月下的葉輕舞展現出搖曳生姿的美好模樣,隨著風它們朝著同一個方向柔軟地倒下,當風過去了,它們又慢悠悠地揚了起來。
  這裡應該不是洛輕雲狩獵的地方,談墨相信他如果真的要“進食”一定是更高等的開普勒生物。
  “你的開普勒能力到底是什麼?”在洛輕雲開口之前談墨搶先說,“我不接受‘你猜’這個答案。”
  “就像看電影一樣,提前劇透你就不會再仔細去看之前所有的鋪墊和細節了。”洛輕雲回答。
  談墨沒有繼續問下去了,因為他隱隱猜到洛輕雲的能力應該就是被中心城忌憚的原因。
  “不管你的能力是什麼,一會兒絕對不能在我面前表演生吞開普勒生物,你真要吃也一定烤熟了再吃。”
  洛輕雲的笑聲傳來,有點悅耳。

第39章 花無百日紅
  他們已經進入了這片開普勒生態區的腹地了, 原本輕靈的葉輕舞逐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樹叢,但是他們在空中的視野依舊開闊。
  不遠處好像有什麼隆起的東西, 還有一些開普勒生物在那裡徘徊。
  當他們越飛越近的時候, 談墨才發現, 那是一架運輸機,體形比一般運輸機要小,看起來沒有駕駛艙。
  根據附近地形以及通信器上的定位, 談墨確定他們來到的就是B027生態區,而這艘運輸機……就是深宙集團的藥品運輸機。
  談墨看著面前洛輕雲的背影, 忍不住猜想難不成洛輕雲是故意到這裡來的?他知道這裡面有鎮痛劑嗎?
  這想法實在是非常自作多情, 因為除了鎮痛劑,這裡面還有高濃度營養劑。
  但這艘運輸機並不孤獨, 它的周圍徘徊著一群開普勒生物……好像是因迪拉。
  有因迪拉在,說明這附近有什麼種子餓了, 驅使因迪拉出來覓食。
  “因迪拉和你的胃口嗎?”談墨問。
  “又難看又醜。”洛輕雲反問, “你吃得下?”
  談墨呼出一口氣來,“還好還好, 不然我會把你踹進消毒水裡,你就泡到天荒地老吧。”
  “但是有因迪拉的地方, 就有種子級別的生物在附近。我要下去一趟。”
  眼見著洛輕雲松開了安全帶, 側著身就要往下做自由落體,談墨一把抓住了他。
  “等等!”
  “等什麼?你不會開飛行器?”洛輕雲向後仰著,透過目鏡看他的眼睛, 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風掠起他的發絲,他的笑容依舊……欠抽。
  “你不是說你的開普勒能量用完了嗎?”
  那麼到底你這家伙的本事還剩幾成?
  洛輕雲的手指在談墨拽住他的手背上彈了一下,“笨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說完, 洛輕雲就隨著滑索直墜而下,他的速度媲美自由落體。
  “急什麼——趕著去投胎嗎!”
  那些徘徊在運輸機邊的因迪拉耳朵動了動,齊刷刷仰起頭來,看見洛輕雲的瞬間,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在月光之下仿佛百鬼出行。
  洛輕雲才降下了三分之二的高度,因迪拉們爭先恐後地飛竄而起,外側的因迪拉毫不留情地踩著同伴的身體躍起,就像瞬間拉高的金字塔。
  哪怕是在半空中看著這一切的談墨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他迅速端起了槍,准備好將第一頭咬向洛輕雲的因迪拉打掉。
  耳畔傳來很輕的氣流摩擦著電磁波的聲音,那是洛輕雲在笑。
  他忽然松掉了鎖扣,滑索迅速向上回到了飛行器,不需要負擔洛輕雲重量的飛行器猛地向上升高,而洛輕雲的左腿高高揚起,落下的時候腳跟將那頭躥得最凶的因迪拉腦袋狠狠砸裂了。
  其他的因迪拉撲了上來,戰術刀的寒光閃過,三頭因迪拉的腦袋瞬間都分了家。
  “哐啷——”一聲,洛輕雲已經落在了運輸機的頂部。
  這回衝到他面前的因迪拉已經有七八頭了,洛輕雲終於取出了腰間的槍,極為迅速地扣動扳機,火光四射,而那些張牙舞抓的因迪拉們都被打飛了出去。
  有幾頭只是受了傷試圖用尾巴來攻擊洛輕雲的,都被他一個橫掃搶先一步踹了下去。
  速度極快,角度精准,那感覺就像回到了記憶裡那場礦井廝殺。
  談墨開啟了懸停模式,他們的雙人飛行器在洛輕雲的上空做環繞飛行,而談墨一手撐著下巴,另一手撐著槍,完全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就一秒鐘前洛輕雲一腳踹飛四五頭因迪拉的架勢,他現在擁有的能力這些因迪拉也就夠熱身吧。
  遠處又有成群的因迪拉聞風而來,洛輕雲的開普勒級別很高,這些因迪拉竟然對他沒有絲毫畏懼,這就說明它們的種子要麼處於繁育期,已經飢餓到膽敢覬覦高階融合者了;要麼就是它的開普勒級別和洛輕雲半斤八兩。
  如果是後者,他們就危險了。
  談墨抬起了槍,瞄准了遠方。
  洛輕雲從飛行器頂部滑了下來,到達了艙門邊,他的聲音在談墨的耳畔響起:“子彈沒帶多少,我的監察員——你的目標不應該是我嗎?”
  談墨皺了皺眉,他拿到槍的時候就感覺有點輕,現在打開彈夾一看,好家伙——就三發子彈!
  夠干啥的!
  “你覺得三發子彈夠我干掉你?你這是對我太過自信,還是你自己本來就膨脹?”
  “監察員先生,我只在你允許範圍內膨脹。”
  談墨頓了一下,這句話怎麼聽著這麼變扭?
  洛輕雲將某個微晶脈衝器摁在了艙門上,只聽見一陣越來越急促的“滴滴滴”聲響起,然後是“砰——”地一聲類似空氣炸鍋的悶響,運輸機的門慢悠悠彈開了。
  只是無人運輸機的艙門很小,人沒辦法走進去,得鑽進去。
  “你那玩意兒哪來的?竟然能把深宙集團運輸機的門撬開?”談墨感覺自己發現了新大陸。
  “你家小春雷的作品。”
  洛輕雲雙手扣住艙門頂部,身體幾乎與地面平行,輕輕一蕩,就進了機艙。
  而那一大群因迪拉已經距離他們只有幾百米遠了。
  “洛輕雲,你動作快點,不然你一出來恐怕就要面對因迪拉大軍了。而我,只有三發子彈。”談墨向後一趟,心想因迪拉要來群毆洛輕雲了,這時間應該夠他打兩三輪鬥地主了吧?
  “我在找營養劑。因迪拉不怕,注意它們的種子。”
  洛輕雲的話音落下,原本已經打開鬥地主單機界面的談墨立刻坐直,視線透過瞄准鏡,一寸一寸地掃過這片區域。
  因迪拉的數量有點多,它們的種子恐怕就在附近。
  在哪裡,種子到底在哪裡呢?
  談墨的眉頭漸漸蹙起,這些因迪拉越來越近,而且以談墨的眼力竟然察覺不到一絲種子的端倪。
  曾經在灰塔內網有一個挺有意思的監察員眼力和反應測試,就是在一段三秒鐘的全息視頻裡分辨和計算出有多少穿著紅色衣服的人在過馬路,談墨是唯一一個答對的人,因為只有他看到了一個披著披肩、拄著拐杖、佝僂著的老奶奶——她的領口露出了一抹紅色。
  他的眼力就有這麼好,可是現在別說三秒了,因迪拉已經衝進五十米範圍內了,他還是沒有分辨出種子在哪裡。
  “洛輕雲——你在裡面磨繡花針呢?因迪拉就要到門口了!”談墨冷聲警告。
  “種子呢。”
  從通信器的另一段,隱隱能聽見對方在翻找什麼的聲音。
  “我眼瞎,沒找到。”談墨仍然集中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還是一無所獲。
  “如果你還是找不到種子,那麼它一定沒有出現在你的視野範圍內。”洛輕雲的聲音依舊從容,他好像將什麼東西給打開了。
  艙內響起一陣警報。
  “那就是種子沒有來,只派了小兵……”談墨的眼睛眯了起來,將注意力放回到了藥品運輸機上。
  “怎麼了,談副隊?”洛輕雲問。
  “洛輕雲,你聽過燈下黑嗎?”談墨打開了瞄准鏡上的開普勒掃描儀,一層一層掃過這架運輸機。
  因為藥品運輸機為了保證貨物的有效性,所以構造特別,掃描的光譜數據無法透過運輸機的艙壁的。
  談墨改變了飛行器的高度,貼向地面,讓掃描的光譜斜入藥品運輸機的下方。
  映入眼簾的開普勒能量團讓談墨大吃一驚。
  “洛輕雲你現在是墳頭上蹦迪,趕緊滾出來。”
  談墨因為飛行高度距離地面僅四、五米,那些因迪拉立刻轉移了目標,朝著他飛撲而來。
  這樣也好,洛輕雲從艙內出來的時候,就沒有那麼多因迪拉堵門了。
  他的圈越繞越大,保持著因迪拉想要夠卻夠不到的高度。
  “真礙眼。”談墨心想這如果子彈充足,他一槍一個,全都解決了。
  而且還能和洛輕雲來個比賽,看看是他的子彈快,還是洛輕雲的戰術刀更快。
  艙門終於開了,洛輕雲的一條腿邁了出來。
  談墨冷笑了一下,瞬間提高了飛行器的高度:“洛隊,大姑娘終於肯出嫁了?”
  但是當洛輕雲的另一條邁出來的時候,談墨愣住了。
  “臥槽?”
  因為在洛輕雲的脖子上,纏著一根很細但是卻泛著藍色熒光的觸絲。
  談墨迅速瞄准了那根觸絲,但是洛輕雲卻說:“別浪費子彈。”
  他抬起了一只手,將一個金屬小盒子塞進了腿側的戰術包裡。
  談墨揚了揚眉稍,自己怎麼忘了,這位可是徒手把緹豐的消化觸絲拖出來的選手。
  “洛輕雲,你臉蛋那麼好看不要做了吊死鬼。””談墨說完,再度壓低了高度去吸引那群因迪拉。
  洛輕雲垂下眼,指尖在那根觸絲上輕輕撥動了一下,忽然之間有什麼從藥品運輸機的下方破土而出,速度極快,就像是人的肋骨猛地將這艘藥品運輸機給包裹住,緊接著是金屬被碾壓變形的聲響。
  一艘運輸機就這樣被壓扁了。
  這場面要是在從前能讓談墨倒吸一口涼氣,可是現在他跟著洛輕雲,這家伙弄死過禁湖、霸王之亂甚至螭吻的幼種,現在這玩意兒看著陣仗大,但不代表它能比禁湖和螭吻還厲害。
  否則這個生態區的級別早就提升了。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場面讓談墨吃驚,因為這些肋骨就像豬籠草一樣閉得緊緊的,被抓在裡面的運輸機迅速縮小——這家伙把金屬都給吸收了!
  洛輕雲忽然扣住脖子上的那根觸絲,向後一退,猛地一拽,只聽見“哢啦哢啦”的聲音響起,那個藏在地下的大家伙竟然被它拽了出來。
  “啥玩意兒?”談墨看愣了。
  開普勒生物千千萬,就算沒有親眼見過,灰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更新資料,眼前這東西談墨確定真的前所未聞。
  地下的部分是米諾斯蟲系的中級生物,綽號“白寡婦”,它形似蜘蛛,通體雪白,腹部呈現半透明狀,經常在地下五到十米左右的深度活動。它每到孵化期,就會把自己的伴侶作為營養吃掉,所以得了白寡婦這個名字。
  它雖然形似蜘蛛,但是只有四條腿,而且破土之後還能直立行走,最重要的是它長腿還有蜂腰,臉還酷似人類,眼睛就像冰晶黑葡萄,只是靠近了看裡面的復眼很瘆人。
  “白寡婦吃掉伴侶之後就會安心在地下等待產卵,不會輕易破土!還有它背上那骨感豬籠草是什麼?”談墨的神經緊繃了起來。
  那種坐看洛輕雲表演的心態已經全沒有了。
  談墨的問題剛說完,白寡婦背上層層閉合的骨節忽然張開,就像被風吹翻的傘骨。
  “砰砰砰——”
  無數粗糙的金屬鋼針朝著洛輕雲的方向發射了出來。
  而洛輕雲終於舍得拽斷了脖子上的觸絲,縱身躍起,一切就像是被計算好了角度,金屬鋼針擦著他的臉頰、頸間、腰側還有手臂掠過,有的飛刺入土壤裡,有的刺中了因迪拉,還有一枚擦過談墨的鼻尖,談墨向後一仰,立刻提升了飛行高度。
  “洛隊,請科普。”
  “談副隊,”洛輕雲一個箭步,膝猛地擊中了白寡婦的臉,那力道極大,讓站立准備吐出觸絲的白寡婦硬生生翻倒了下去,“你吃過蟲草花嗎?”
  白寡婦背上的骨傘就這樣杵進了土裡,揚起一陣塵埃。
  “你讓我反胃了。”
  談墨上個月才喝過蟲草排骨湯。
  “白寡婦背上的就是一種巨型真菌,叫噬骨傘。它可以消化各種各樣的東西,然後將食物中的元素凝化成它想要的樣子。”
  也就是說剛才噬骨傘吐出來的鋼針,就是它消化了藥品運輸機之後凝化而成的。
  “那它一定學過煉金術。”談墨密切注意著情況,這個白寡婦算是完蛋了,但是那些躍躍欲試的因迪拉卻沒有離開,“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意思是,洛輕雲你趕緊把白寡婦肚子裡的幼種也解決掉。
  “談副隊這不是很有文化嗎?”
  洛輕雲忽然跳了上去,剛才白寡婦的腦袋被洛輕雲一個膝擊給踹開了花,無數本來要從嘴裡吐出來的觸絲反而從脖子裡向外撒了到處都是。
  看著滑膩踩上去了一定會摔得很慘。
  但是洛輕雲卻准確無誤地避開了所有的觸絲,飛身而起,戰術刀扎進了白寡婦半透明的腹部,眼看著那些蟲卵稀裡嘩啦就要流出來,“砰——”地一聲,洛輕雲一發藥凝彈將它們全部都凝固在了裡面。
  “呼……”談墨心想還好沒流出來,不然稀裡嘩啦的還要一個一個地解決。
  然而因迪拉的圍攻並沒有消退,它們就像急紅了眼一樣,爭先恐後地撲向洛輕雲的後背。
  談墨忽然明白了過來:“噬骨傘——噬骨傘才是這個生態區的種子!”
  死掉的白寡婦對於噬骨傘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它從白寡婦的屍體下面迅速爬了出來。
  洛輕雲正要追上去,噬骨傘忽然張開了所有的骨節朝著洛輕雲的方向用力一噴!
  洛輕雲一個後翻迅速遠離,本來還以為又是它剛才消化掉的金屬,但沒想到竟然是無數細微的像是蒲公英一樣的東西,洋洋灑灑一大片。
  ——是它的孢子!
  洛輕雲在後翻的過程中就朝著它噴出來的方向接連開出了好幾發藥劑彈,它們像無數小傘張開,抵擋住了那些孢子,將它們凝固,但仍然有一部分飄蕩向四面八方。
  “談墨——越高越好!”
  “老子早就飛高了!”
  洛輕雲一抬頭,就發現談墨確實飛得很高,那架勢就像要衝進月亮裡。
  “你不大厚道啊。”洛輕雲笑了笑。
  “打不過就跑,這叫保留戰鬥力——而且別說這區區三四百米了,就是三四千米我也一樣命中。”談墨開口道。
  那些孢子進入了因迪拉的體內,就看到那些因迪拉就像癲癇一樣劇烈顫動起來。
  它們的骨頭就被碾壓之後又重塑,背上忽然長出無數小型噬骨傘,這些小型噬骨傘吃掉了因迪拉部分的骨頭之後,朝著洛輕雲噴射出來。
  這簡直就是暴雨梨花針,避無可避!
  “草——”談墨駕駛飛行器俯衝而下,風把他別在耳朵上的那根棒棒糖都吹走了,他朝著洛輕雲的方向射出了滑索,就算他知道自己來不及了,但總要試一試!
  誰知道洛輕雲直接面朝談墨躺倒,唇上還帶著一抹笑。
  是的不用懷疑,這家伙就是躺倒了!
  就在同一時刻他還打了好幾發藥劑彈。
  藥劑就像傘一樣張開,在空氣裡凝結,剛剛好將那些骨刺給凝固住了,就算沒凝固住的穿透半凝固氣體的時候也減慢了速度,殺傷力小了許多。
  談墨從洛輕雲的上面掠過,飛行器的引擎震碎了這層傘,而洛輕雲坐了起來。
  “別怕。”他輕聲道。
  “誰怕了?”
  “你不怕的話——剛才那衝下來的架勢,不是同歸於盡,難道是殉情?”
  洛輕雲一把拽住了談墨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繩索,被瞬間拽起了七八米。
  談墨冷笑了一下,“我不發威,你當我是叮當貓?”
  “叮當貓是什麼?”
  洛輕雲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答案,談墨竟然將他帶去了噬骨傘的正上方。
  “叮當貓很善良,但我卻睚眥必報!”
  說完,洛輕雲的滑索急速向下,洛輕雲睜大了眼睛看著將飛行器調整到俯衝狀態的談墨。
  明亮的圓月之下,談墨的雙腳死死蹬住飛行器,以腰腹的力量保持垂直的坐立姿態,他微微側過臉,肩頭抵著槍,而洛輕雲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被談墨的瞄准鏡鎖定了。
  就在洛輕雲距離噬骨傘不到三米的時候,噬骨傘猛烈地掙開了自己的骨節,它自從遇上洛輕雲開始,目的就是要寄生到他的身上。
  很輕微地震顫,洛輕雲憑借無與倫比的視覺看到了談墨發絲很揚起,槍膛就像密不透風的繭,而子彈破繭而出,穿透洛輕雲的視線。
  它以極為細微的距離擦過了洛輕雲的臉頰,空氣形成帶著熱度的刃,與洛輕雲的身體幾乎平行,他哪怕輕微晃動一下都會中彈。
  可就像著了魔,哪怕談墨是真的要把他扔進噬骨傘,他還是一動不動仰望著他。
  “砰——”子彈准確無誤地命中了噬骨傘即將突出孢子的中心。
  它沒能震碎了噬骨傘,而是卡在了骨縫裡,也同時惹怒了它。
  談墨拖著洛輕雲盤旋而上,那些被寄生的因迪拉瘋狂地向它們吐出骨刺,但是它們還沒抵達談墨的高度就落了下來,而洛輕雲也因為談墨的飛行速度特意被甩了起來。
  “怎麼不說話,嚇傻了嗎,洛隊?”
  談墨的聲音在洛輕雲的耳畔響起,他這才從那一槍中回過神來。
  “我只是在想你的睚眥必報到底是報復我什麼?”洛輕雲反問。
  那些因迪拉吐了第二波骨刺之後,它們自身的骨頭不足以支撐身體,許多都癱倒在了地上。
  而噬骨傘掙扎著過去,像是要大快朵頤了。
  “這家伙還真是什麼都能吃!”
  說完,談墨帶著洛輕雲又做了個向下的大回環,把洛輕雲朝著噬骨傘甩了過去。
  “干什麼?”洛輕雲眼睜睜看著噬骨傘張開的骨節即將再度閉合成牢籠。
  “一、二、三、四!再來一次!”談墨用中學體操廣播的語氣說。
  而洛輕雲已經做好了蹬踹的姿勢,就在他已經進入牢籠之中,談墨開了第二槍。
  子彈從洛輕雲的雙膝之間穿過,擊中的就是第一發子彈的位置,甚至准確無誤地將第一發子彈推進了噬骨傘的骨縫裡。
  洛輕雲用力一踹,噬骨傘就像是得了哮喘一樣發出呼吸不暢的聲音,仿佛要來一發驚天大咳嗽。
  談墨目光一凜,他知道噬骨傘恐怕是要將最後的孢子全部吐出來,他絕對不會給它這個機會。
  雙人飛行器再一次馬力全開,將洛輕雲扯離,並且一個大回環將他甩到了身後。
  “談副隊——你這一番操作猛如虎,如果我不是臂力好,恐怕早就被你甩出去粉身碎骨了。”
  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敘敘風聲。
  “你在裡面找到高濃度營養液了嗎?”談墨冷聲問。
  “沒有。裡面因為失溫,大部分的藥品都報廢了。”洛輕雲回答。
  談墨嘆了口氣,也就是說他心心念念的R-3鎮痛劑也無望了。
  “既然你的開普勒能量不夠,那就留著用在刀刃上!”
  談墨忽然全速衝向噬骨傘,那架勢簡直奔著墜毀去的,洛輕雲的胳膊都快被拽散架了,而談墨從噬骨傘的上方不到三米的距離一晃而過,帶起一陣風。
  “砰——”
  那聲音透過風,傳入洛輕雲的耳中,震在了心頭。
  噬骨傘的骨節就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摁回了地面,接著一切歸於平靜。
  洛輕雲被拖拽著從它的上方掠過,這才發現剛才談墨開了第三槍,近距離擊穿了噬骨傘。
  那樣的魄力和反應能力,並不是因為冒險,而是他真的有把握。
  更不用說這三槍從不同的角度和高度,命中了同一個地方。
  “你確實是真神。”洛輕雲說。
  滑索終於向上快速收起,洛輕雲來到了飛行器的正下方,談墨伸手一拽,將洛輕雲給拽了上來。
  “不要崇拜哥,哥不想變成傳說。”談墨把槍遞給了洛輕雲,意思是沒子彈了我拿著也沒用。
  “我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明白了你所謂的睚眥必報是報復我什麼了。”
  “想了好一會兒?”談墨樂了,“小爺說出‘睚眥必報’這個詞兒,到拉你上來,還沒用上兩分鐘吧?你對‘好一會兒’這個說法到底有什麼誤解?”
  洛輕雲笑著回答:“好幾次你以為我會掛掉,但我都活著。我把你嚇著了,所以你要把我往噬骨傘裡扔。”
  談墨又像是沒骨頭一樣,向後一靠,兩條腿都懶得踩在踏腳上,直接往下一掛,“洛輕雲,我知道你很牛掰。根據你在礦井的那一戰,我發現你有讓緹豐這種級別的開普勒生物行動變慢的能力。我不知道這是你能力的內核,又或者僅僅是表現出來的形式,但這種能力需要大量的能量消耗。”
  洛輕雲安靜地聽著,不予評價對錯。
  “可你不會運氣永遠那麼好,總是能找到合你胃口的‘食物’。比如因迪拉、白寡婦還有噬骨傘,我打賭你一個都吃不下。”
  洛輕雲沉默著駕駛飛行器,沒有回頭,談墨看不到他的表情。
  “所以花無百日紅,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會需要其他人的。”談墨說。
  他們回城的速度不快,風還有點愜意,談墨的肚子餓得更加厲害,那一聲“咕嚕——”非常響亮。
  “謝謝。”洛輕雲忽然說。
  談墨閉著眼睛,眉心蹙了蹙,“真心的?”
  “月亮代表我的心。”
  “滾遠點,天都要亮了,哪兒來的月亮?”
  洛輕雲從戰術包裡把一個金屬盒子取了出來,向後遞給談墨。
  “你可以選擇用或者不用,這種最新型號的鎮痛劑據說容易導致失眠、多夢、盜汗、心律失常和煩躁。”
  談墨睜開了眼睛,把鎮痛劑給接了過來。
  所以裡面的藥品都失效了,洛輕雲還翻了那麼久,就是為了找這個鎮痛劑?
  捏在手裡,談墨還能感覺到冰涼,體感溫度應該不到攝氏五度。這恐怕是僅剩下的沒有失效的藥品了。
  不需要再去問洛輕雲帶著他來這個生態區是為什麼了。
  “失眠、多夢、盜汗外加心律失常和煩躁?你確定這副作用不是更年期或者大姨夫?”
  嘴上這麼說,談墨已經把盒子打開,取出裡面的針劑,打進了自己的小腿裡。
  洛輕雲笑了笑,“你倒是來個大姨夫給我看看,我立刻選你為我繁育,我們可以共同締造一個非常強大的生態區。”
  “請你換一個與我無關的夢想。”
  此時,談墨只想吃夜宵。他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他們回到銀灣市灰塔的時候,已經是早晨七點半了。
  飛行器剛降落,調度中心的人就跑了過來。
  “洛隊、談副隊——耿先生已經知道你們去打劫深宙集團的事情了!那艘運輸機的監控還在運轉,把洛隊進去掃蕩的畫面都傳送去深宙集團總部了!”
  談墨愣了一下,打開通信器才發現裡面有十幾通未接來電,估計洛輕雲也好不到哪裡去。
  “打劫?我們明明只是去兜風,碰巧看到了一個墜落的運輸機而已。天知道是深宙集團的?而且深宙集團自己發的新聞稿說放棄它了。怎麼?還想占著茅坑不拉屎啊?”談墨好笑地說。
  他缺覺,而且從昨晚到現在也沒吃上東西,所以心情也很不好。
  “這個……你們還是去和耿先生當面解釋一下吧。”
  “不去。”洛輕雲簡單明了地回答。
  “不去?”調度員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向溫和有禮的洛隊竟然就這樣回絕耿先生了?
  “是啊,不去。我和談副隊要吃早飯,吃完早飯要睡覺。”
  說完,洛輕雲就朝著談墨打了個響指,意思是吃東西去了,路過調度員的時候,洛輕雲將那把狙擊槍摁進了對方的懷裡,說了聲:“麻煩替我還一下。”
  調度員捧著槍,全程懵逼。
  “去哪兒吃?”進了電梯裡,談墨問洛輕雲。
  “哪兒都行。我請你。”洛輕雲側過臉來笑了一下。
  “那行,我們老劉記見。”
  說完,談墨跨上了自己的摩托車,頭盔一摁,一溜煙開遠了。
  洛輕雲頓了一下,嘆了口氣,發了條信息給吳雨聲:[老劉記是什麼?]
  吳雨聲的回復非常快:[一個早點攤子,那裡的韭菜盒子和鹵肉拌面是談副隊的最愛。]
  還附贈了一個定位。
  洛輕雲打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等到他來到定位中的地址,他才發現這條街有點小,人流量還不少,根本開不進去,只能把車停在附近。
  而談墨早就翹著腿撐著下巴,在早餐攤的折疊桌前坐了許久了。
  老板端著一個小簍子,簍子裡墊了一張吸油紙,炸得黃燦燦、香噴噴的韭菜盒子就這麼“啪嚓”一聲扔在了談墨面前的小桌子上。
  “早啊,談副隊。”洛輕雲在談墨的對面坐下。
  談墨剛夾起韭菜盒子正要往嘴裡送,對面的洛輕雲卻用手指擋在了談墨的上唇上。
  “干嘛?”
  “很燙。談副隊的天花板不想要了?”洛輕雲側了側眼,示意談墨看看韭菜盒子還在冒小泡泡呢。
  談墨把它放回了小簍子裡,忽然想到了什麼:“洛輕雲你應該對這些吃的不感興趣啊?它們根本滿足不了你對開普勒能量的需要。”
  “可我身為人類的部分,需要食物把胃填滿。”
  談墨想起洛輕雲昨晚跑出去一趟,啥也沒撈著,反倒是給他找到了最後一管鎮痛劑,自己還是對他友善點吧。
  “老板,再來一份鹵肉拌面,鹵肉多一點!”
  “談副隊這算是在謝謝我?”洛輕雲笑著問。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當老板在他們面前放下兩碗拌面的時候,談墨很自覺地把鹵肉多的那份換到了自己面前。
  他開始拌了起來,對面的洛輕雲卻提起筷子似乎在思考什麼。
  “洛隊,你該不會連拌面都沒有吃過吧?”談墨皺著眉頭問。
  “沒有。”
  “那你都在家裡吃?”
  “中心城的食堂。”
  談墨想起來了,洛輕雲是跟著梁幼潔梁隊長大的,梁隊又經常出任務,肯定一日三餐都在基地的食堂裡解決。
  “哦。你就用筷子把面挑起來,像這樣面和面之前蹭一蹭,把底下的醬汁翻到上面來,顏色都差不多了,就能吃了。”談墨非常耐心地講解。
  “談副隊,你說那麼多不覺得麻煩?你那碗給我不就行了?”洛輕雲問。
  談墨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不行。我這碗裡肉多。”
  洛輕雲笑了一下,低頭吃著自己拌得紅裡透著一縷縷白的面。
  談墨哢吱哢吱下肚了三四個韭菜盒子,然後將最後一個大發慈悲地夾給了洛輕雲。
  “這個我就不用了。”
  “不,你需要。吃了它,一會兒耿勁柔能早點放我們出來。”
  等他們走出這條小街,洛輕雲看到自己的車子上出現了一張全息電子罰單,顯示違章停車。
  談墨笑出聲來,騎著摩托車就走了,“洛隊,交規面前人人平等!”
  半個小時之後,他們一起來到了耿勁柔的辦公室裡。
  這家伙今天臉色不大好看,桌子上一個瓷杯、瓷盤都沒有放。
  作者有話要說:送分題:他們會如何讓耿勁柔停止叭叭叭?
  A 發動韭菜味攻擊
  B 碰瓷
  C 請吃狗糧
  D 以上都有

第40章 畸化與進化
  談墨向後靠著椅背, 低著頭,偷偷在下面玩著鬥地主,耿勁柔是知道的, 他咳嗽了好幾聲, 談墨都當沒聽見。
  直到洛輕雲推門進來了, 他還是噙著一如既往的淺笑,拉開了談墨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耿勁柔的表情愈發嚴肅, 說了聲:“洛隊,你很可以啊。”
  洛輕雲微微頷首:“我一直很可以。”
  談墨也在心裡附議, 是男人, 怎麼能說自己不可以呢?
  耿勁柔直接調出了一段全息畫面,他被洛輕雲壓制了這麼久, 終於找到了發揮的空間。
  “你看看!你這很可以的身手,就連深宙集團的董事會都知道了!”
  這段全息影像來源於藥品運輸機內部的監控。它雖然制動故障而墜毀, 但裡面的部分電路是還在工作的。
  談墨停下了鬥地主, 抬起眼,看見的就是洛輕雲矯健的身子躍入機艙內, 他第一步就是調出了藥品存放清單,一直拉到了最後的R-3鎮痛劑。
  也就是說由始至終, 洛輕雲就沒有想進去找什麼營養劑。
  洛輕雲沒有開啟儲藏櫃的指令, 所以他就只能簡單粗暴的用蠻力將儲藏櫃掰出來。那畢竟是機器,普通的人力,哪怕是有開普勒能量的加持, 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畢竟耿勁柔的辦公室門有門把手,但密封的藥品櫃是完全沒有著力點的。
  他只能手指蓄力,一次又一次地將手指往金屬縫隙裡戳, 這就是為什麼談墨叫了這家伙半天他都沒出來的原因。
  直到最後一次,他的手指終於扎進了金屬櫃裡,這時候白寡婦的觸絲從艙底滲透了進來,在他將櫃子拉開的瞬間,繞上了他的脖子。
  洛輕雲明明感覺到了,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笑著和通訊器裡的談墨聊天,順帶將櫃子裡的東西帶了出來。
  就在洛輕雲離開沒有多久,這艘運輸機就被噬骨傘給壓縮消化了,整個艙內空間坍塌,緊接著所有的攝像失效,變成了雪花。
  談墨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他不確定洛輕雲的骨頭有沒有斷掉,但是他覺得自己手指隱隱的疼。
  洛輕雲回答說:“深宙集團不是公開表示放棄這艘運輸機了嗎?那裡面的東西不就是能者得之,我們不去拿,它們也都會失效。”
  “那裡面的東西誰都能去拿,但是我們灰塔不能!我們是秩序的維護者,是深宙集團最密切的合作方!你知道每年有多少高精尖的飛行器、醫療倉來自於深宙集團?”
  “不也是因為深宙集團主張非要從開普勒-22b取樣,不然開普勒生物怎麼會來地球的?”談墨忍不住反問。
  耿勁柔立刻指著談墨說:“看看!看看啊!洛隊,你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對談墨這種縱容的態度已經越來越像高隊看齊了!”
  洛輕雲無所謂地端著咖啡杯,抿了一小口,“我和高隊可不一樣。高隊致力於成為一個外表嚴格內心慈愛的父親,而我嘛……”
  洛輕雲捏著咖啡杯的小杯柄靠向耿勁柔。
  而耿勁柔就像應激反應一般想要護住自己的瓷杯,“洛輕雲你又要碰瓷!你倆是碰瓷專業戶嗎?”
  “哈?”談墨皺了皺眉,聽不懂。
  洛輕雲則笑了一下:“碰什麼瓷啊,這桌上哪裡來的瓷器?”
  “對啊,洛輕雲碰壞你的瓷器就算了,我什麼時候碰瓷過?”談墨不爽地反問。
  “你們,一個碰瓷我的高檔珍藏!一個碰瓷休假!”耿勁柔就差聲淚俱下的指控了,他忽然聞到了什麼,立刻捂住了鼻子,“談墨——大清早的你在我的辦公室裡放什麼毒氣!”
  “毒氣?哪裡有什麼毒氣?是這個毒氣嗎?”談墨故意朝著耿勁柔的方向狠狠哈了一口氣。
  只看見耿勁柔的肩膀一聳一聳的,捂著嘴臉色鐵青像是要吐了。
  “你就是毒死我也改變不了萬字檢討的命運!”
  耿勁柔的話音落下,就看見洛輕雲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白色的紙,上面工工整整、密密麻麻寫滿了正反兩面,“這是我的檢討,請笑納。”
  不僅是耿勁柔愣住了,就連談墨也愣住了。
  洛輕雲可以啊,把耿勁柔的套路摸得透透的。
  耿勁柔惡狠狠地說,“就算洛隊的檢討交了,還有談墨的!”
  “哈?”
  一提萬字檢討,談墨原本看戲的心情變得沉重,腦殼都在疼。
  “談副隊的萬字檢討在這裡。”洛輕雲不緊不慢地從另一側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在桌子上壓了壓平整,非常鄭重地交給了耿勁柔。
  耿勁柔的臉徹底綠了,“你們可真夠可以的啊?洛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也是大海裡的一條魚?”
  “我相信,我就是大海。海能載舟,亦能覆舟,談副隊你覺得呢?”洛輕雲看向一旁的談墨。
  談墨愣了愣,“我聽不大懂。但我覺得自己的萬字檢討寫的特別認真,耿先生一定要好好珍藏。”
  “現在我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希望耿先生能向中心城傳達,也希望深宙集團能放下商人對利益的追求,關注一下生態區的蔓延。”洛輕雲的笑意收了起來。
  耿勁柔的表情也變得認真,他抬起手對旁邊的張秘書說:“在您說之前,張秘書,給我送一桶漱口水來,我要看著談副隊喝進去再吐出來!”
  談墨立刻起身:“不用了!誰也不能毀滅我對韭菜盒子的熱愛!你們聊,請深聊,我回去睡覺了!”
  說完,談墨就立刻離開了這間辦公室。至於洛輕雲接下來要說什麼,談墨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洛輕雲看向耿勁柔,開口道:“這一次我和談副隊進入的生態區,按道理只是一個中級生態區,而我們正面剛上的也不過是白寡婦和噬骨傘,以它們的開普勒級別,見到我多少應該有些退卻,但它們選擇和我正面交鋒,噬骨傘甚至想要寄生我。而且在同一時刻,不只是白寡婦孕育著米諾斯蟲卵,而噬骨傘也迫切地想要釋放孢子,它們都在繁育。我說到這裡,耿先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你是說開普勒生態區在有意識地加快侵蝕?”耿勁柔說。
  “嗯。而且不得不說白寡婦加噬骨傘這樣的組合,殺傷力確實提升了不少。”
  “這種寄生方式……甚至於基因的融合搞不好就是生態區未來發展的趨勢,看起來就像是為了搶奪地球資源的全面進化。我們銀灣市又是直面開普勒生態區的一線城市,說不定正在被侵蝕……又或者在我們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被這些進化中的開普勒生物侵蝕了。”
  “進化?”洛輕雲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意,“我寧願稱之為畸化。”
  “畸化?”耿勁柔頓了頓,在心裡琢磨著洛輕雲這句話的意思。
  “它們不就像是癌細胞一樣,加快復制,試圖占領健康的人體。我倒覺得它們太過於心急,甚至不惜毀掉地球的生態系統,以同歸於盡的方式來完成它們的侵占。”洛輕雲垂下眼,像是想起了什麼。
  “如果這是畸化,那麼什麼是進化呢?像是你或者李哲楓和周敘白這樣的高階融合者呢?”
  “我們?”洛輕雲低著頭,笑了起來。
  那笑聲很低很沉,聽著雲淡風輕,但沉下心來就會感受到一種蒼涼。
  “我們需要一個強大的種子,幫助我們完成這場進化吧……只是這樣的種子,搞不好在很多年前已經被零號生態區給毀滅了。”洛輕雲說。
  耿勁柔知道洛輕雲在零號生態區裡一定看到了什麼,但更細致的答案也許只有中心城,甚至於中心城的少數人知道。
  當洛輕雲走出耿勁柔的辦公室時,就發現談墨靠著牆半仰著頭,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談副隊這是在等我?”洛輕雲輕聲問。
  談墨睜開了眼睛,正好與洛輕雲的視線相對。
  他的眼睛很明亮,輪廓看似張揚其實很溫柔,洛輕雲的手指動了動,忍住了沒有去觸碰他的眼睫。
  “對啊。我們倆一起打劫了深宙集團,有事當然也要一起扛。”
  談墨不是那種捅了簍子還要別人頂包的人,而且也不知道洛輕雲要和耿勁柔達成什麼協議。
  “談副隊,我希望有些事情你能放心讓我來扛。”
  “干嘛?因為你個子比我高,天塌下來你來撐?”談墨歪著腦袋問。
  洛輕雲搖了搖頭,“因為我們不能都折在同一個坑裡。如果你好好的,說不定能拉我一把。”
  談墨愣了一下,這就像是洛輕雲對他那句“花無百日紅”的回應。
  “那要是咱倆真就折在一個坑裡了呢?”
  “那就請你無論是踩著我的肩膀還是踩著我的腦袋,就算踩著我的屍體,也要爬上去。”
  洛輕雲收起了所有的笑容,那一瞬間談墨仿佛看到了零號基地如同地獄般的咆哮嘶吼,它們正在吞噬著洛輕雲的一切。
  “爬上去……為什麼?”
  “物質泯滅,精神永存。我的精神會為了保住你而追求進化而非畸化,而你活下來了,這就算雙贏。”
  洛輕雲轉過身,走向電梯。
  談墨跟在他的身後,張了張嘴,本來想要問他“進化”和“畸化”到底什麼區別,但直覺告訴他這也不是洛輕雲能用語言解釋的。
  當電梯門關上,洛輕雲微微靠向了談墨的方向。
  談墨立刻向一旁邁出了半步,“干什麼?”
  “我聞到了薄荷的味道,你還真生吞了漱口水了?”洛輕雲好笑地說。
  “你不也用了漱口水嗎?你也吃了韭菜盒子,我就沒聞到你有韭菜味。”談墨不爽地說。
  “以後我們銀灣市灰塔要是開那種超長工作例會,我就請你吃韭菜盒子。”
  “想我對著耿勁柔放毒氣?”
  “嗯,是啊。”洛輕雲一臉理所當然。
  “那你得請全隊的人吃,我一個人恐怕規模不夠。”
  “哈哈,好啊。”
  “也包括你自己在內。”
  “沒問題。”洛輕雲淡淡地一笑。
  這天晚上,談墨睡得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新型鎮痛劑的副作用——失眠、多夢、心律失常等等。
  以前只要他困了,哪怕耳機裡放著搖滾,他都能入眠。
  但今晚,他睡得很不安穩。只要一閉上眼睛,談墨就發現自己出現在了另一個地方。
  周圍的桌子和椅子變得很高,四周漆黑,牆壁上的小夜燈發出綠油油的冷光,看著就像靜止的鬼火。前方有好幾個透明的匣子,有活物窩在裡面,輪廓均勻地起伏,應該是睡著了。
  談墨走了過去,才發現大玻璃匣子裡的是一些寵物,有金毛、拉布拉多、還有北極狐、幾只貓。
  洗手間裡的水龍頭大概是沒擰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談墨循著聲音過去,看到一扇沒有關死的門。
  這個房間像是個值班室,裡面有一張單人床,床上的人面朝牆壁已經睡著了。電腦沒關,屏幕的光線將房間照亮,談墨就著這微弱的光看清楚值班房的牆壁上貼著的是一些寵物知識。
  這裡明明就是自己去過的那家寵物醫院!
  談墨向後一退。
  為什麼這張桌子也好,床也好,外面夜燈的位置也好,都完全不是自己視野的高度?
  他做個夢而已,為什麼會回到這家寵物醫院?
  值班室的角落裡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
  談墨走了過去,那裡有什麼東西團成一團,形成一片顫抖著的陰影。
  這是什麼?
  那片陰影像是發現了談墨,忽然停住了。
  危機感湧上談墨的心頭,他剛要後退,這團陰影動了起來,一雙發著綠光的眼睛驟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巨大的囓齒粘著唾液和血跡,那是一只老鼠。
  老鼠的爪子摁著一只……一只……一只金絲熊!
  這只金絲熊只剩下空的皮毛和腦袋,眼睛睜得很大,仿佛前一刻還在享受從籠子裡跑出來偷吃的喜悅,後一秒就被獵殺了。
  這只老鼠渾身一震,它在蓄力,它要撲過來!
  談墨轉身就跑,風從他的耳邊掠過,那只大老鼠就要撲到他了!
  被獵殺的恐懼感讓談墨奮力向前衝,從門縫之間通過,其他的寵物都醒了,不約而同發出叫聲。
  凶狠的犬吠、撕心裂肺的貓叫交織在一起,讓人耳膜發疼。
  那只巨大的老鼠仍然追逐在談墨的身後,談墨衝上了牆,跳上了窗沿。
  窗關到了一半,正好夠談墨逃出生天,但那是六樓,跳去非把腿摔斷不可啊!
  大老鼠蹭地躥了上來,眼看著就要咬到談墨的腿。
  談墨已經沒有退路,只能從六樓一躍而下。
  失重感來襲,被洛輕雲帶著跳飛機的感覺再度湧上談墨的心頭。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安全感,也不享受飛降的刺激,而是充滿恐懼。
  他的腿要斷了!
  觸地的瞬間,談墨猛地驚醒。
  他騰地坐了起來,胸口就像一個風箱,無論怎麼用力地呼吸仿佛吸進去的空氣都從身體的另一個破洞出去了,背上冷汗直冒,心跳得快炸開。
  那只追逐自己的老鼠呢?
  談墨一把掀開被子,下了床,把房間裡的燈全部打開,把房間裡每一個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
  還好,沒有老鼠。
  談墨忽然想起了自己去運輸部隊之前在廚房裡制造的那些垃圾還沒收拾呢,萬一有老鼠呢?
  他立刻衝到了廚房,把自己沒扔的方便面盒子,壞了的雞蛋,酸奶的盒子全部收拾好,他打開房門爽快地全部扔進垃圾處理通道,再一回頭,就發現洛輕雲就站在自己身後。
  談墨到吸一口氣,瞪著對方說:“你干什麼啊!一點聲音沒有就出現在我身後!”
  你是想要嚇死誰?
  洛輕雲的身上穿著寬松的家居服,腳上踩著拖鞋,露出小半截線條利落的腳踝,雙手揣在口袋裡,手腕露出一小節黑色的手套,看來這家伙就是晚上睡覺也不摘他那副手套。
  洛輕雲迎著談墨的視線,不急不慢地說,“應該是我來問談副隊到底想干什麼吧。凌晨三點半,起床打掃衛生扔垃圾?”
  “現在才……凌晨三點嗎……”
  談墨忽然之間沒了氣勢。
  不是,我凌晨三點打掃衛生你都能聽見,和著你整宿不睡覺聽我的牆角嗎?
  “是啊。”洛輕雲走近了,側過臉撥弄了一下談墨頸邊的發茬,“你出了很多汗。”
  談墨沒來由心頭一顫,向後一退,“誰打掃衛生不出汗?”
  洛輕雲很淡地嘆了一口氣,“做噩夢了?”
  “沒有,估計是鎮痛劑的副作用,睡不著覺而已。”
  談墨從洛輕雲的身邊走過,卻被對方摁住了肩膀。
  “能告訴我,你夢到什麼嗎?”
  談墨歪了歪腦袋,他其實也知道洛輕雲不是故意聽自己在干什麼的。畢竟打掃衛生那麼大動靜,以洛輕雲的聽力想要忽略也難……特別是長期呆在一線,警覺性就比一般人強。
  只是,要怎麼跟對方講自己夢到被老鼠追擊啊,他都能想像洛輕雲彎起的唇線和調侃的笑。
  “談墨。”洛輕雲很輕地又念了一遍對方的名字。
  過分溫柔,讓談墨有一種被對方放在心頭的感覺,這是監察員的特權嗎?
  “我是做了一個不怎麼美好的夢。洛隊,長期在一線待著,做噩夢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我……只是個普通人類而已。”
  洛輕雲嘆了口氣說:“談墨,人類這種生物,有時候無聲勝有聲,什麼都不說都能互相理解和信任。但有時候,真話宣之於口也未必會得到信任。”
  “洛隊想說什麼?”
  “我會保護你,談墨。”洛輕雲說。
  談墨笑了一下,“洛隊,你會保護我,和我做噩夢之間有什麼關系嗎?”
  “如果你相信,在噩夢裡我也會保護你。”
  談墨頓了一下,抓了抓腦袋:“我說洛隊,我其實很感動的。但是……我是監察員,是副隊長,不是妹子。在‘噩夢裡也會保護你’之類的話,按照正常的邏輯,是對女孩子說的。”
  “對女孩說的?”這回換成洛輕雲略微歪著腦袋像是在思考什麼了。
  “如果洛隊你不相信,我推薦你看幾部電視劇,你就明白了。”
  說完,談墨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順帶發了一串戀愛劇,類似《霸道融合者愛上我》之類的腦殘劇給洛輕雲。
  洛輕雲:[談副隊,這些劇你真的能看下去?]
  談墨:[能啊,泡面好搭檔。]
  洛輕雲:[建議你別看,我怕你腦子會壞。]
  談墨:[都當了你的監察員了,我的腦子還不夠壞嗎?]
  才凌晨三點半,談墨還要繼續睡。
  談墨睡到了快中午才起床,一邊咬著牙刷,一邊從冰箱裡把咖喱醬、土豆和牛肉拿出來,全部扔燉鍋裡燉上,難得地用電飯煲煮了一鍋飯。
  打開電飯煲,米飯香噴噴的味道在房間裡蔓延。
  談墨得意地一笑,“誰說老子不會用電飯煲的?老子煮的飯不香嗎?”
  身後的燉鍋傳來一陣不可言說的味道,談墨打開鍋蓋一看,糊了。
  手腕上的通信器顫了一下,竟然是一條來自洛輕雲的信息:[咖喱土豆牛肉在燉的時候得看著,不攪的話底部會粘鍋糊掉。]
  “這家伙怎麼知道我燉糊了?”
  談墨忽然想起了什麼,大步走到了陽台上。
  他和洛輕雲的陽台大概兩三米的距離,談墨正好又沒有把臥室和陽台之間的門關上,那麼糊味自然穿堂而過。
  “午安,談副隊。”洛輕雲後背靠著陽台,左手捏著一根煙。
  陽光落在這家伙的臉上,竟然有一種明亮坦蕩的感覺。
  “抱歉,讓你聞到糊味了。”雖然這個抱歉根本不誠心。
  “要不要我給你做?”洛輕雲問。
  談墨頓了一下,想起前兩天自己才吃過洛輕雲做的飯菜——這家伙做的東西是挺好吃的。
  “那您過來啊。”談墨笑著用手指敲了敲陽台的邊緣。
  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洛輕雲單手一撐,輕松一躍,就跳上了陽台,接著長腿一邁,踩上了談墨的陽台。
  這個距離對於洛輕雲根本不算什麼,但忽然來了一陣風,洛輕雲身型一晃,談墨以為他會掉下去,嚇得一把拽住了對方,誰知道洛輕雲故意又向前一邁,正好雙手撐著談墨的肩膀,坐在了他家的陽台上。
  “你差點被煙燙著。”洛輕雲的聲音響起。
  “你是不是有病啊?這是幾層樓你沒看到嗎?你……”
  談墨忽然不說話了,因為他注意到洛輕雲在笑。
  “你故意裝差點掉下去?”
  “我掉下去了又會怎麼樣嗎?”洛輕雲反問。
  談墨這才意識到,身為高級融合者的洛輕雲肌肉和骨骼承重能力,這個高度他搞不好還能來個滿分落地。
  “冰箱裡還有什麼嗎?”洛輕雲把手裡的煙給了談墨,走進了他的臥室。
  房間裡的溫度比陽台略高,空氣裡還留著屬於談墨的味道。
  洛輕雲能輕松地從後勤部統一的洗衣液甚至於家具殘留的味道裡分辨出談墨的味道。
  那是一種很淡的,溫暖而柔軟卻又有些倔強的味道。
  洛輕雲打開了冰箱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土豆和凍牛肉是你僅有的存貨了吧?”
  “洛隊,可以來一個‘無中生有’啊。”
  “談副隊還在計較我們之間的那點緋聞呢?我怎麼記得談副隊無中生有的能力比我更強呢?比如什麼精神空虛,渴望被充實之類?”
  談墨一點都沒不好意思,“我這是給您立一下美強慘的人設。”
  “那一百八十度下腰和瞬間一字馬怎麼說?”
  “這些不都是事實嗎?除非有人嫉妒你美強慘的人設,給你添油加醋往不和諧的方面引申。”
  “談副隊,下一次你再為我立什麼人設,我會讓你親身體會我的真實人設。”
  “那您提前說一聲,我去把‘朱雀’領出來。”談墨涼涼地回答。
  洛輕雲還是一點都不生氣,“找到了西紅柿和雞蛋,還有點掛面。”
  談墨正要把洛輕雲那半支煙摁進茶幾上的煙灰缸裡,但是這煙的味道還挺好聞的?再仔細一看,談墨發現這支煙是手工的,只是卷煙的人手上活兒細致,前後粗細一致,卷的也緊,淺綠色的煙絲干燥而溫暖。談墨放到鼻間聞了聞,味道並不嗆人,還挺沁人,反而像是上好的木材燃燒後的香味。
  黃麗麗說過洛輕雲的生活品質很高,搞不好這煙是定制的,一根需要他三天薪水那種。
  談墨不客氣地把它含進了嘴裡,吸了一口氣。
  霧草,真是好煙!
  五髒六腑都像是浸潤在溫水裡一樣,舒服。
  洛輕雲正在打蛋,談墨後背抵著廚房的門,半仰著頭深深吸了一口。
  “洛隊這煙不錯。”
  “那是用金雀草和龍隱花的花心曬干後碾成的煙絲。”
  談墨冷不丁杯嗆到了。
  “你……你說什麼?金雀草?龍隱花?那不是開普勒生物嗎?”
  “是的啊。”
  談墨連掐煙都來不及,翻箱倒櫃尋找耿勁柔給他的那一盒檢測劑。
  洛輕雲的嘴角很輕的勾了一下,不慌不忙地繼續切番茄。
  “洛輕雲你是不是故意的?金雀草和龍隱花都是開普勒生物!你不怕被感染嗎?”
  “不怕啊。”洛輕雲回答。
  他一個高級融合者不存在被中級開普勒生物感染的可能性,可普通人類卻未必。
  談墨好不容易從櫃子下面把試紙找出來,拆了半天也沒把盒子拆出來,直接把盒子給扯開,檢測劑掉了滿地都是,談墨在自己的指尖上扎了一下,滴入檢測劑裡。
  靜置。
  談墨心跳得飛快,十幾秒過去了,檢測劑沒有變色。
  “你明明看見我抽你的煙,你為什麼不提醒我?”
  “談副隊……我記得你在北辰市的灰塔裡是優等生畢業吧。灰塔沒教你——失去細胞活性的開普勒生物不具備感染性嗎?”
  你說失去活性就失去活性了?開普勒生物還能在充滿輻射的宇宙空間裡不死呢,更何況只是干燥脫水?
  “……怎麼會有人拿開普勒生物做煙絲……簡直變態!”
  “好抽嗎?”洛輕雲又問。
  “真別說,不是一般的好抽。”
  味道很純,而且抽完了身體還挺舒適。
  “那不就是了。”洛輕雲正在給番茄熬汁,“不敢抽就不要抽。”
  “誰說我不敢抽了?這煙還有麼?”談墨走到了洛輕雲的身邊,他剛才還在自家陽台上抽煙,口袋裡搞不好還有煙盒。
  談墨不客氣地伸進洛輕雲的口袋裡,摸了半天只找到了一個打火機。談墨不死心,又去摸他另一邊的口袋,可惜那裡空空如也。
  洛輕雲雷打不動地攪拌著番茄汁,反問了一句:“好摸嗎,談副隊?”
  談墨頓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隔著洛輕雲的褲子,不就正好貼著他的腿麼?
  如果誰以為談墨會害羞,那就錯的離譜了。
  “多謝洛隊提醒,機會難得啊。”談墨伸進口袋裡又狠狠掐了一把。
  洛輕雲僵了一下,略微壓低了聲音說:“談副隊的手多半是不想要了?”
  談墨立刻把手收了回來,趕緊走回沙發坐下。
  但抽過了金雀草和龍隱花卷成的煙絲,再抽其他的煙,那就完全嘗不出味道了。
  “洛隊,你那煙還有麼?”
  “我的煙,談副隊不是覺得危險嗎?”
  “越危險的越帶勁兒啊。”
  談墨覺得剛才的自己挺丟人的。大概是被愛德拉花刺給扎得十年怕井繩了。
  洛輕雲怎麼可能把還有細胞活性的開普勒生物帶進城裡來,他又不是那種用開普勒生物樣本謀利的商人。
  “你現在是不是有種除去巫山不是雲的感覺?如果我說我不給你了呢?”
  “啊?”談墨沒想到,他總覺得洛輕雲不是這麼小氣的人。
  洛輕雲又說:“這不就是你給我的感覺嗎?”
  感覺?
  什麼感覺?
  那什麼“除去巫山不是雲”嗎?
  這怎麼有點怪?
  “那我要是憑自己本事拿到了這煙,洛隊不介意吧?”
  “不介意啊。”洛輕雲心想談墨大概是想以後外出任務自己抓一把金雀草或者龍隱花吧。
  但是他知道怎麼處理它們嗎?
  回過頭來,看到談墨摁在煙灰缸,不……是鐵皮糖盒裡的煙頭。
  他把自己剛才只吸了一口的煙給抽完了。
  第一次看到談墨抽煙……好像是在“黑色皇後”的機艙裡。那時候的高炙死裡逃生,談墨一進來就到處找人要煙。
  他咬著煙的樣子,很懶散,卻有一種真的活著的感覺。
  他把那只吸了一口的煙給了高炙。
  洛輕雲笑了一下,把熬煮的番茄雞蛋汁倒進了撈出來的面裡,忽然覺得房間裡怎麼這麼安靜。
  談墨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洛輕雲回過頭,看著臥房大開的門,還有門那一頭滿載日光的陽台,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談墨!”
  洛輕雲快步衝到了陽台上,就看見談墨高高踩在陽台的邊緣,一躍而起跳向對面。
  風迎面而來,洛輕雲的心髒高高提起。
  談墨踩在了對面陽台上,輕微晃了一下,然後落在了洛輕雲的陽台地面上。
  “你干什麼!”洛輕雲的聲音揚高了一個八度。
  談墨轉過身來,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找煙啊。”
  洛輕雲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盯著對面的陽台。
  談墨進了洛輕雲的臥室,裡面的擺設還是和之前一樣簡單,所有的東西一目了然,包括他扔在床頭櫃上的那個小鐵盒。談墨打開一看,找到了。
  他剛回到陽台,就看見洛輕雲站在對面,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走正門。”
  明明太陽很暖,但談墨卻打了個寒顫。
  他從洛輕雲的門出來,又進了自己的家門,桌上是一碗西紅柿雞蛋面,洛輕雲坐在沙發上,抱著胳膊半點沒有和談墨一起吃的意思。
  “你有十分鐘的時間吃面。吃完面跟我去個地方。”
  這碗面紅的、黃的、白的顏色交融在一起,還有那麼黃色的雞蛋松軟地嵌在西紅柿湯汁裡,頗有點兒嬌艷欲滴的味道……除了洛輕雲的表情跟冰窖似的。
  “去什麼地方?”談墨挑了一大筷子,吹了吹送進嘴裡。
  唉,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洛輕雲這人炒菜好吃,隨便弄個面也好吃?
  人不能在各個方面都有才華,這很容易天妒英才的好吧。
  “榆林街75號,那裡出現了嚴重的開普勒生態化,二級生態區。應該也是之前那批流入黑市的開普勒生物樣本導致的。”
  談墨咽下那一大口面,“二級生態區?蔓延性怎麼樣?”
  作者有話要說:蟲蘚不屬於米諾斯蟲系,大家不用恐慌。蟲蘚還能編織婚紗呢,你們信不信?
  你們不信不要緊,咱們談墨信就行了。
  談墨:喂!老子也不信啊!

第41章 呼喚你的貓
  “水路管道很可能被污染了。治安部隊緊急出動, 把所有水路管道全部凝固封閉,對外宣稱城市供水系統升級,整座城市緊急停水。”洛輕雲回答。
  “這麼嚴重。”談墨的眉頭皺了起來, 大口把面往裡塞。
  “還有更嚴重的。”
  “什麼?”
  “你下次如果再敢跳陽台, 我會打斷你的腿。”洛輕雲的聲音不急不緩, 但卻很有力度,“你知不知道如果掉下去,這個高度你活著的可能性約等於零?”
  談墨的腿莫名疼了起來。
  跳陽台算個什麼事兒嗎?他們出任務的時候, 四五米的距離背著幾十公斤的裝備不也是該跳的時候就跳?
  陽台與陽台之間才幾米?
  “誒,等等!你剛才說榆林街?我的貓還在榆林街的一個寵物醫院裡呢!”
  談墨稀裡嘩啦把面吃了, 隨手扯了餐巾紙一擦, 急衝衝就出了門。
  “你還養了貓?”洛輕雲跟著談墨進了電梯。
  “是我經常喂的流浪貓。受了點傷,我就給送去寵物醫院了。”
  談墨來到地下車庫, 正要跨上自己的機車,卻被洛輕雲扣住了手腕。
  “我開車。”
  “我自己有車。”
  談墨真覺得洛輕雲不食人間煙火, 榆林街多堵啊, 開車得開幾個小時才能到目的地?
  “上車,我還有現場情況要告知你。”洛輕雲的表情很嚴肅。
  談墨發現只要洛輕雲放下那張微笑面具, 自己就沒辦法和他唱反調了,因為對方公事公辦的樣子和高炙特別像, 談墨對認真的人沒有抵抗力, 只能跟著對方上了車。
  “根據調查,這個生態區的發源地就是一個寵物醫院。”
  他們從車庫門離開,日光透過車窗玻璃照射在談墨的臉上, 讓他產生了瞬間的恍惚。
  “那個寵物醫院……叫什麼?”
  “三葉草。”
  談墨的神情冷了下去。
  一路上談墨沒有說一句話,二級生態區……那只小白貓已經凶多吉少了。
  堵車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因為灰塔對榆林街施行了交通管制。
  他們來到了那棟樓的下方, 不需要借助任何掃描工具,談墨都能看到樓體外側縫隙裡長滿了綠色的會移動的苔蘚,它們綠意盎然無處不在,而治安部隊的人正對著樓梯噴灑藥劑,將它們凝固起來。
  “是蟲蘚。”負責這次調查工作的江心源走了出來。
  江心源雖然年輕,但卻是灰塔科研班出身的高級調查員,今年榮升處長,二十四、五的年紀,身型並不像長期待在實驗室裡的研究員那般纖細,即便穿著防護服也顯得身型筆挺,面罩之下的五官透露出知性而嚴謹的氣質。
  “江處長,這個生態區大概形成多久了?”洛輕雲問。
  “根據我們對蟲蘚的采樣研究,以它們的細胞分裂速度來看……應該是今天凌晨的三點到四點之間。”
  “裡面情況如何?”談墨問。
  “我們的調查員只進去了五分鐘就決定退出,向你們外勤部隊求援了。無人機進去之後,無法進入內部,因為所有入口被蟲蘚封閉了。所以裡面的情況具體如何,得請二位帶我進去了。”江心源抬了抬下巴。
  “這些蟲蘚到底得了什麼養分,竟然這麼昌盛?”談墨眯起了眼睛。
  一輛裝甲車開了進來,開車的是楚妤,副駕駛上是吳雨聲。
  車門打開,安孝和探出腦袋來:“洛隊,談副隊,進來換裝備!”
  “談副隊要去嗎?你好像還在休假。”洛輕雲邁進車門之前問。
  “廢話。”
  我的小白貓還在裡面生死未蔔呢。
  進了車廂,洛輕雲雙手拽著衣服的下擺,利落地往上一掀,車頂明亮的冷光落在他繃緊的肌肉上,描繪出極具力度感的線條來,他把衣服扔到一邊,一張一弛之間,談墨感覺到了莫名的壓力。
  他轉過身,江春雷把作戰服遞給了他。
  談墨彎下腰把T恤從頭頂拽下來扔一邊,腰身勁瘦的線條逐漸收攏,留下一道陰影沒入松垮的休閑褲。
  洛輕雲之看了一眼,迅速轉過頭去,低下頭確認配槍的能量是否充滿。
  談墨有著看似單薄卻充滿韌性的身體線條,他發力的時候肩胛和肩背看起來就像拉滿的弓。
  這棟樓是個封閉的環境,談墨無法遠距離執行監察員的職責,只能背著槍深入腹地。
  “談副隊,身材真好。”吳雨聲笑著說。
  談墨眉梢一揚,“不要學我說話。”
  “跟緊我。”離開裝甲車的時候,洛輕雲說。
  “收到。”談墨側著臉調試著通信器,他並沒有像平常那樣去跟洛輕雲唱反調。
  任務就是任務。
  只要他擔任著洛輕雲的監察員和一隊的副隊長,他就必須看住洛輕雲也必須和洛輕雲配合起來。
  更不用說,他知道洛輕雲的實力。
  談墨戴上了目鏡,通過了一個臨時搭建的雙向通道,跟在洛輕雲的身後。
  江春雷走在他們倆的後面,提前釋放了無人機。
  整棟樓已經停電了,多半是因為蟲蘚侵蝕了電力系統,只剩下應急燈發出的綠光讓裡面的空間充滿了詭異的感覺。
  江處長帶著兩個研究員跟在後面,楚妤墊後。
  他們首先進入的是大堂。
  晚上的大樓首層很空,沒有什麼人,也因此人類的傷亡情況比較低。
  他們來到大堂的接待台前,發現上面已經生了一層厚實的蟲蘚。
  兩個調查員帶著取樣器小心翼翼將蟲蘚夾了起來,只是被鑷子戳了一下,蟲蘚就像從沉睡中被驚醒,一個碰撞一個,整片蟲蘚爭先恐後向外吐露氣息,驚得兩個研究員向後退。
  江心源開口道:“別擔心,是氧氣。”
  他們攜帶的空氣測量器顯示氧氣濃度輕微提高。
  只聽見“嘩啦”一聲,接待台塌了下去,蟲蘚和塵埃飛揚而起,周圍的熒綠像波浪一樣移動了起來。
  江春雷嚇得後退,正好撞在了江心源的身上。
  談墨回頭瞥了他一眼,“慫不慫?”
  江心源解釋道:“不要緊張。接待台是實木做的,蟲蘚吸收了實木的營養,所以碰一下就塌了。”
  “連我們都是營養。”談墨開口提醒所有人。
  蟲蘚算是談墨最討厭的開普勒生物了,它們游離到了哪裡就會瘋狂攝取有機物的養分。當然,活人有知覺,沒那麼容易成為蟲蘚的食物,如果有蟲蘚落在身上,拍一拍就能掉下去,畢竟它們沒有什麼攻擊性。
  但如果沒有意識到,蟲蘚能把整片皮膚的養分吸食到壞死。
  電梯不能用了,他們來到安全通道前,門上布滿了蟲蘚,連門縫和門鎖都分辨不出來了,這也是為什麼無人機被擋住的原因。
  這就像一扇老舊而神秘的門,門的另一端也許就是另一個世界。
  當無人機的燈光照射到了門上,蟲蘚被刺激到瘋狂湧動了起來。
  這樣強烈的自主性,讓調查經驗豐富的江心源擔心起來,“這些蟲蘚……感覺只是這個生態區的前哨。”
  “江處長,你如果只是想取樣的話可以交給我。楚妤,你帶著江處長還有兩位調查員離開這裡。”洛輕雲開口道。
  “洛隊還要繼續向前嗎?”江心源問。
  “我能感覺到這個生態區的種子就在裡面。不搞定它,整座城市都別想用水了。”洛輕雲一邊說,一邊接過江心源的背包。
  談墨眯起了眼睛,對江春雷說:“你也退出去,我和洛隊會把被蟲蘚封閉的通道都打開,你到外面一樣可以操縱無人機。”
  “可是我……”
  “你在安穩的環境裡操作無人機,比跟在我們後面戰戰兢兢笨手笨腳,外加我們還得分心保護你更重要。”談墨回答,“你到了外面,隨時向我們通報無人機看到的偵查情況。”
  “收到。”
  “談副隊不出去?”洛輕雲好笑地問。
  “我要是走了,萬一你在這個生態區裡發神經,都沒人能一槍崩了你。”談墨側過臉,朝著吳雨聲點了點頭。
  吳雨聲來到了談墨的身邊,隨時為他戒備。
  等到江心源他們都撤出去了,談墨取出配槍,換上了藥凝彈對著門開了一槍,霧氣蔓延開來,依附在了蟲蘚上,蟲蘚感覺到了危機,沿著牆壁散開,剩下的蟲蘚被凝固在了裡面,形成薄薄的一片琥珀牆。
  洛輕雲取出戰術刀,從門縫頂上劃了下來,一直劃到底部,刀柄在門把手上一敲,附著的蟲蘚裂開掉了下來。洛輕雲握緊了門把手,向下用力一壓,安全門發出了“吱呀”一聲,一股氣流從兩扇門之間湧了過來。
  談墨和吳雨聲雙雙抬起了槍口,他們肩頭的測試儀顯示氧氣濃度再度提高。
  “咚咚咚”的聲音傳來,在安全通道裡發出空曠的回響。
  有東西在台階上蹦了下來,談墨正要扣下扳機,洛輕雲側身扣住了談墨的槍口。
  “等等。”
  一個皮球滾到了他們的面前。
  “靠。”
  無人機的燈光照射在那個皮球上。
  “是四樓一個早教班給孩子們准備的玩具。”談墨開口道。
  無人機先行,不斷掃描著樓道裡的情況。
  意外的是除了剛才的安全門,樓體內部並沒有他們想像中那麼多的蟲蘚,如同被保潔阿姨打掃過一般干淨,沒有生物痕跡。
  “有意思。”洛輕雲把槍摁回了槍套,信步踏上了台階。
  “什麼有意思?”談墨皺著眉,跟在洛輕雲的身後。
  就算洛輕雲覺得沒有危險,談墨也不會掉以輕心,他們向上步行了三層樓,談墨的神經始終緊繃著。
  “你不覺得蟲蘚就像禮物盒子外的那層包裝紙,我們剛才拆了包裝紙,進入了盒子裡。”洛輕雲繼續向前。
  他們來到了四樓,那裡的安全通道門大開,樓道裡空蕩蕩的,無人機先一步飛了進去,這一層的早教班並沒有太多的蟲蘚,除了生活室,無人機判斷沒有風險。
  談墨正要上前卻被洛輕雲一把撈了回來。
  “干什麼?”
  “生蟲蘚的地方是生活室吧。那裡肯定放了很多給孩子准備的吃的,比如點心、奶粉、糖果之類。
  這些對於蟲蘚來說就是養分。我們沒必要進去,繼續上樓。”
  洛輕雲抬了一下下巴,無人機撤了出來,順著安全通道繼續向上,來到了六層。
  和一到五層不同,六層的通道門被厚重的蟲蘚所覆蓋。
  “怎麼這麼厚?”吳雨聲習慣性地擋在了談墨的前面。
  “因為這一層是寵物醫院啊。想想裡面最多的是什麼?”洛輕雲的手直落落地摁在了蟲蘚裡,沒想到半條小臂都被淹沒了。
  “一到三樓都是普通的公司,到了晚上職員都會離開,缺乏有機物。四樓給孩子們的食物還不足以喂養這麼多的蟲蘚,但是六層的寵物醫院裡肯定有不少動物留在裡面。”吳雨聲回答。
  “談副隊,你的貓凶多吉少了。”洛輕雲不緊不慢地把手收了回來。
  “不用你說,我知道。”談墨回答。
  門上的苔蘚成片地被洛輕雲拖拽而起,像是要抓住他,因為感覺到了他的溫度所以想要鑽破那層金屬手套攝取養分,洛輕雲垂著眼,輕笑了一下,握了一下拳頭,頓時那些蟲蘚發出輕微的“吱吱”聲,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求饒。
  當洛輕雲松開手,手裡的蟲蘚成片掉落了下來。
  “治安部隊請注意,治安部隊請注意,我們將要打開六層的通道,預測這個生態區的種子就隱藏在其中。請問是否做好了封閉?”談墨和外面留守的治安隊彙報情況。
  “所有水路、通風口已經全部封閉。”
  “收到。開門。”談墨開口說。
  坐在裝甲車裡江春雷額角滲出了一層冷汗,旁邊的江心源也神情緊張。
  “要不等我進去了再開門吧。”楚妤想再度進去。
  洛輕雲的聲音從通信器裡傳來,“不用了。如果連我都搞不定,你來了也只是給蟲蘚送養分而已。”
  談墨向後退了四五步,這層蟲蘚太厚,不確定開槍是否有用,沒被凝固的蟲蘚很可能會瘋狂反撲。
  “砰——”
  空氣隨著那一槍輕微地震顫,子彈衝進了厚實的蟲蘚中,但是蟲蘚太過密集,藥劑沒有像想像中那樣彌散開來,反而泥牛入海一般,沒有任何作用。
  兩三秒之後,蟲蘚起伏,他們交織在一起,驟然之間一把綠色的矛頭朝著談墨的面罩直衝而來。
  談墨睜大了眼睛,吳雨聲扣住了談墨的肩膀猛地將他拉開,但是矛頭竟然掉轉了方向,撞擊向談墨的腰腹。
  蟲蘚怎麼會有這麼強的自主攻擊性?
  他的腰被一只手扣住,猛地一帶,矛頭又刺偏了,一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忽然擋在了矛頭前,談墨睜大了眼睛心髒提到了嗓子眼,矛頭在觸碰到那只手的黑色手套前就迅速縮了回去。
  “膽子可真大。”洛輕雲輕聲說了句。
  “啊,我只是沒想到蟲蘚會主動攻擊,而且還是群體攻擊……”
  “我不是說你,我是說蟲蘚。”
  洛輕雲的表情很淡,無人機的光線掠過他的臉,有一種金屬的冰冷質感。
  他的左手食指勾住右手的手套邊緣,露出了白淨修長的右手手腕,接著是手掌,以及光潔的手指。
  一旁的吳雨聲也忍不住盯著洛輕雲的手看。
  洛輕雲的手伸進了蟲蘚裡,這層墨綠色的厚蘚就像被加熱了一樣,爭先恐後的向外吐露蒸汽,它們慌忙地向著四面八方散去,互相碰撞碾壓,當無人機的燈光順著牆面照耀而去,談墨赫然發覺它們竟然在攻擊彼此甚至把對方當成養分自相殘殺。
  成片的蟲蘚掉落下來,剩下的蟲蘚充滿了恐懼,窩在了天花板的角落裡密密麻麻一團一團。
  洛輕雲抬起配槍,朝著頭頂開了兩槍,那些蟲蘚就被凝固進了藥劑裡。
  “走吧,我們進去。”
  談墨怔住了。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看過的那段視頻,無數阿卡那加魔鬼藤在山谷中自相殘殺,胎果被摧毀,整個生態區屍骸遍野。
  現在的蟲蘚也是互相攻擊……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這是洛輕雲那雙手的能力嗎?調動同一個領域內的開普勒生物互相攻擊?
  無人機前行,燈光照亮了整個幽暗的空間。
  之前寵物住的玻璃房子裡都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綠蘚,它們無法逃離,只能在絕望中被蘚潮吞噬。
  “喵——喵——”
  在這一片死寂中,洛輕雲忽然模仿起了貓叫聲。
  很輕,還有點軟膩,聽得談墨耳朵癢癢。
  “洛輕雲你干什麼呢!”談墨壓低了聲音說。
  “呼喚你的貓。”洛輕雲回頭看著談墨笑了笑。
  無人機的燈光正好掠過洛輕雲的臉,他彎著眉眼的樣子讓談墨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不只是耳朵癢,呼吸的時候肺裡面也有點癢。
  “有病。”談墨給了洛輕雲一個大白眼,“你有本事真的像貓那樣撒嬌。”
  “我怕我撒嬌了,你會有心理陰影。”洛輕雲笑了笑。
  前面有一扇門,也就是寵物醫院的值班室。
  吳雨聲用腳將門縫緩慢地打開,無人機側著飛了進去,對裡面的情況進行了掃描。
  傳過來的影像讓談墨驚訝。
  因為裡面躺著一個人,背對著門,他的身上覆蓋著厚重的蟲蘚,連骨頭的養分都被吸食殆盡了。
  這不……這不就是他夢裡的畫面嗎?
  “談副隊,你怎麼了?”
  洛輕雲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讓談墨回過神來。
  談墨沒有回答洛輕雲,而是對著通信器說:“江春雷,你操縱無人機去床邊的角落看看。”
  無人機降低了飛行高度,來到了談墨指定的位置,拍攝到了一小堆的蟲蘚,無法辨別是什麼動物的屍體。
  “看這個大小,是老鼠嗎?”吳雨聲問。
  “那得把蟲蘚撥開,看看裡面的骨骼。”江春雷回答。
  “我來吧。”洛輕雲瞥了一眼談墨,正要走進去,卻被談墨扣住了肩膀。
  “不用。那不是老鼠,是寵物金絲熊。”談墨回答。
  明明那只是夢,但是談墨卻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夢裡的都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那是金絲熊?”洛輕雲問。
  “如果我說,我夢到的,你信嗎?”談墨半開玩笑地回答。
  “我信。”
  兩個字而已,輕輕落下,卻很有分量地落在談墨的心頭。
  是的,洛輕雲早就說過,他和開普勒生物之間有著特殊的共感。
  談墨挪開自己的視線,對著通信器說:“讓無人機去窗邊,觀察一下窗子是否打開,是否有老鼠或者貓的足跡。”
  無人機遵循指示來到了窗邊,發現了幾個蟲蘚凝集的痕跡,看起來確實像是老鼠的腳印。
  “這是怎麼回事?”吳雨聲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談墨。
  “老鼠咬死了金絲熊並且吃了它,所以爪子上沾上了金絲熊的血,當它跳窗離開的時候,它爪子上的血跡留在了窗台上。血液也是蟲蘚的食物,所以蟲蘚就凝固在了上面。”談墨回答。
  “原來是這樣……”通信器裡傳來江春雷恍然大悟的聲音,“副隊,你太厲害了,連這都知道!”
  吳雨聲看向洛輕雲說:“可到現在洛隊還感應不到這個生態區的‘種子’……它到底躲哪裡去了?”
  洛輕雲卻帶著莫名的笑意反問談墨:“談副隊呢,你覺得這片蟲蘚的‘種子’去哪裡了?”
  談墨回答:“我猜想種子就是那只離開的老鼠。因為只有它是沒被蟲蘚吃掉的生物。它去了哪裡,就能把蟲蘚帶到哪裡。”
  “什麼?在一座城市裡尋找一只老鼠,那不是大海撈針嗎?”吳雨聲看向洛輕雲,“洛隊,你也認為這片生態區的種子已經不在這裡了嗎?會有種子離開自己的生態區嗎?”
  “當然會有。比如當它放棄了這個生態區,又或者……”洛輕雲眯起了眼睛,摸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麼。
  談墨沒什麼耐心地說:“說話說一半,弟弟短一段。”
  “短一段也夠用了。”洛輕雲在談墨的目鏡上輕輕敲了一下,靠在他的耳邊輕聲說,“比如……有更吸引那個種子的生物存在。這個生物更加適合成為生態區的養分。”
  談墨心頭微微一顫,手指摁在洛輕雲的目鏡上,將他的臉推開。
  “洛隊,在這樣的光線下,您的笑容就像恐怖片一樣可怕。不要嚇人了好嗎?”
  “我們現在怎麼做?”吳雨聲問。
  “別問我,問隊長。”談墨用大拇指指了指洛輕雲的方向。
  洛輕雲好脾氣地笑了一下,“只能把這裡生態隔離了。”
  “行,我們先從這裡撤離吧。”
  無人機從那個房間裡撤了出來,掠過談墨的頭頂,輕微的氣流帶起了一片蟲蘚,它們形成熒綠色的薄紗,墜落下來。
  談墨仰起了頭,它就像黑夜裡的一道極光,談墨的視線被吸引拖拽著,融入了那一整片夜色裡。
  他看見了一個男人,五官輪廓和自己一模一樣,嘴角帶著七分狡黠三分笑意,嘴唇微啟像是在念他的名字。
  ——你好啊,談墨。
  “談墨!”
  洛輕雲低沉的聲音穿透了一切,眼前的激光被撥散,只剩下空洞的一片漆黑,談墨被對方拽進了懷裡。
  “你在想什麼?”
  洛輕雲的胳膊圈著他,緊到他的骨頭一陣劇痛醒過神來。
  “這是怎麼回事?蟲蘚是要攻擊我們嗎?”吳雨聲端起了槍,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那片蟲蘚薄紗被洛輕雲撥開,落在地上,逐漸失去了顏色。
  談墨咽下口水,開口道:“我剛才好像在那片蟲蘚裡看到了一個人……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在叫我的名字。”
  “什麼?我從來沒聽說過蟲蘚能致幻!難不成這個生態區進化了?”吳雨聲說。
  洛輕雲瞥了一眼談墨,“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人和你一模一樣。”
  說完,洛輕雲就通知外面的治安部隊准備進行全面的生態隔離。
  他們迅速離開,談墨能感覺到洛輕雲周身的氣場很低,洛輕雲扣著談墨的手腕,幾乎有點逼迫的意味,拽著談墨沿著安全通道一路向下,每到一處轉角,洛輕雲另一只手就用力往牆上一摁,成片的蟲蘚相互彙聚吞噬,而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表情。
  洛輕雲一定是感覺到了什麼。
  “到底怎麼了?洛輕雲!”談墨拽了他一下。
  他們正好來到了首層,眼見著前方就是大門,但是大廳裡那群厚實的蟲蘚卻消失不見了。
  “哪兒去了?”談墨眯起了眼睛正要上前,卻被洛輕雲一把扣住,撈了回去。
  “看上面。”洛輕雲抬起了臉。
  作者有話要說:洛輕雲:看上面。
  談墨:我的媽呀,大片婚紗掉下來!

第42章 俯首聽命
  談墨這才發現首層的天花板上聚集了黑壓壓一片的沒有任何光亮的蟲蘚, 它們刻意隱藏了自己的生物外觀特性,埋伏在他們離開的地方。一旦他們走過,這些蟲蘚就會落下來, 也許會往他們的防護服裡鑽, 也許是擊碎他們的目鏡侵蝕他們的身體, 又或者像剛才那樣讓他們陷入幻覺。
  “呵,”談墨用胳膊肘撞了撞洛輕雲,“洛隊, 我以為你已經弄死它們了呢。”
  “有更強大的種子,在很遙遠的地方控制它們。”洛輕雲說。
  “更強大的種子?你是指比你還強大嗎?”
  談墨的後背起了一陣薄汗, 洛輕雲的開普勒生物級別很高, 比他生物級別還高的種子,甚至於能不在現場通過遙感來控制這些蟲蘚, 這種子得厲害到什麼程度?
  “這些蟲蘚,只是信使。”洛輕雲說。
  “信使?誰的信使?又向誰傳遞信息?”吳雨聲問。
  談墨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 又想起剛才自己差點被蟲蘚的綠紗罩住, 他沉下聲說:“誰的信使不知道,但向誰傳遞信息我知道。”
  一邊說, 談墨一邊摘下自己的目鏡,走了過去。
  洛輕雲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要干什麼?”
  “去接受信息啊。”
  “那是蟲蘚!”吳雨聲也著急了, “你想被它們吸干嗎?”
  “它們熄滅了熒光,就是為了告訴我它們不打算攻擊我。洛輕雲無法讓這片蟲蘚自相殘殺,說明控制蟲蘚的開普勒生物是頂級的。你們就不好奇頂級的開普勒生物會對我這個區區人類說什麼嗎?”談墨反問。
  “我一點都不好奇, 我只要你平安無事地回去。否則我怎麼跟老高交代!”吳雨聲一把將談墨的目鏡摁回去。
  談墨看向洛輕雲,“洛隊,你說呢?”
  “開普勒生物想要跟你這個區區人類交流, 只會有一個理由。”洛輕雲說。
  “什麼理由?”
  “拉你入伙。你入伙了,就沒有人你能從偌大的生態區裡找到種子並且擊斃了。”
  探尋未解之謎也往往是作死的奏。
  可偏偏談墨就是個不知死活的家伙,去游樂園這家伙能端著泡面上雲霄飛車;執行任務的時候別的監察員都遠離生態區,但是談墨卻能背著槍往生態區裡跳。
  但是人類對開普勒生物有太多的不解了。
  這是一種思維世界高度集中的生物,群落之間的思維聯系是人類無法達到的。
  當它們想要與人類溝通,談墨相信那絕對不是語言,也不是聲音,而是另一種方式。
  想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只能自己親口嘗一嘗。
  “洛隊,你是個信守諾言的人嗎?”談墨的手指勾著自己目鏡的邊緣,笑著看向對方。
  洛輕雲曾經說過,當談墨想要作妖的時候,一定要叫上他一起作天作地。
  “我陪你。”洛輕雲說,“但是你看到了什麼,一定要告訴我。”
  “成交。”
  談墨再一次把自己的目鏡抬了起來,走向大廳。
  “談副隊!”
  吳雨聲還是想要阻止談墨去冒險。
  “我會看住他。我就算干不掉這片蟲蘚,也不至於被它們干掉。”
  洛輕雲這一次不只右手,左手的手套也利落地扯了下來。
  他和談墨面對面站著,洛輕雲正要扣住他的肩膀,談墨卻仰著頭,露出了一絲調笑:“我想接受的是它的信息,不是你的信息。不要找機會摸我哦,洛隊。”
  洛輕雲抬起自己的雙手,無奈地笑了一下。
  “瘋了瘋了……你們真的是瘋了……”吳雨聲一邊搖著頭一邊後退,但還是更換了彈夾,准備局勢一旦有變就盡量開槍凝固這片蟲蘚。
  談墨抬起眼,望向頭頂的一片黑暗,這是人類的未知之地,是另一個世界。
  黑暗之中,零星的星光亮起,那不是蟲蘚吸食營養時候的熒綠色,而是泛著冷光的冰藍色。
  輕輕靈靈地墜落,不疾不徐搖曳而下,讓人想起星空下的雪花,一片一片相互交織,就像大腦的突觸相互碰撞,傳遞著電光火石又隱秘的信息。
  當它們覆蓋在了談墨的身上,卻沒有像網一樣收攏,而是自然地垂落,仿佛它們真的只是一片輕柔的毫無威脅性的薄紗。
  當談墨的目光被染成冰藍色的那一瞬,時間與空間並行交錯,談墨被無形的力量拽進了另一段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空間裡。
  急促的腳步聲響徹空洞悠長的通道,通道的後方是不斷蔓延的蟲蘚,而蟲蘚的盡頭是毫無光亮透出的黑暗,甚至能隱隱聽見嘶嘶的像是蛇在吐露信子的聲音。
  “您要去哪兒啊?”
  少年的聲音遙遙響起,帶著涉世未深的天真,以及讓人汗毛直立的殘忍。
  黑暗之中,忽然躥出幾道影子,張牙舞爪,竟然是“泰坦”!
  這些泰坦神態猙獰,四肢力量極大,每一步躥行都在金屬牆面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它們的身上有的還掛著殘破的研究員白褂,有的是迷彩衣,口舌流淌著黃稠的液體,瘋狂追逐著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
  四五只泰坦飛撲向他,看得談墨心驚膽寒,如果在野外躲避空間夠大,也許還有苟延殘喘的機會,但這是在狹窄的通道裡,這個男人會被泰坦撕扯到四分五裂的!
  誰知道男人單手撐地,腰腹力量爆發,腳跟砸在第一頭泰坦的頭上,直接把它砸到下巴落地顱骨稀爛。
  接著他拔出了腿上的戰術刀,一個轉身刀刃穩穩扎進了第二頭泰坦的眼睛裡,他左手壓在右手的手背上,肩部驟然發力,戰術刀從泰坦的眼窩劈開了它的腦袋。
  男人咬牙一踹,第二頭泰坦的屍體飛了出去,正好撞在後面撲過來的泰坦上。
  “草……”
  男人向後踉蹌了兩步,低聲咒罵,卻沒想到那只泰坦被劈開的腦殼裡竟然有幾條綠色的“小蛇”竄了出來,如同散開的綠色煙花,速度驚人,避無可避!
  談墨憑借自己高超的動態視力辨認出那幾條綠色的“小蛇”竟然是阿卡那加魔鬼藤!
  完蛋!談墨的心都涼了半截。
  男人卻驟然向後仰去,甚至不需要撐地,完全靠腿部和腰腹力量支撐,寒光一閃,魔鬼藤被齊齊攔腰削斷。而這個男人卻瞬間恢復了平衡,轉身繼續向奔去。
  談墨的心髒劇烈跳動著,他不知道這是發生在何時何地的事情,但有一點他肯定,這個男人絕對不是普通的人類。
  他的力量、速度和反應能力讓談墨想到了夢境裡那個滅掉一整個生態區的洛輕雲。
  而他身體的協調能力和超常韌性也和在礦井中對付因迪拉的洛輕雲如出一轍。
  所以這個男人也被高級別的開普勒生物感染了嗎?
  到底讓他落荒而逃的是什麼?
  當蟲蘚形成潮水吞沒了這個男人行之路,談墨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他的年紀應該三十出頭,五官輪廓硬朗卻並不粗獷,堅毅的鼻骨和富有力度感的下頜線透出一種歷經風雨打磨卻屹立不悔的氣質。
  當他回眸看向通道黑暗時,談墨才發現他的眼睛輪廓很精致,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
  無比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但是談墨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個人。男人的臂章已經破了,看不到名字,但是六芒星外加兩條橫杠的標志說明這個男人不僅僅是隊長,而且還是監察員?
  這怎麼可能?
  沒有監察員能當隊長,因為監察員的職責就是殺了隊長!
  這個男人是誰?
  隔離區就在眼,但是男人被蟲蘚給困住了,他開了好幾槍,氣凝彈炸開,將蟲蘚凝固剝落,但很快又有更多的蟲蘚湧來,覆蓋在他的身上。
  談墨的心髒都被捏住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男人沒可能活著了。他身上的所有有機物都會被吸食,最後變成齏粉。
  少年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為什麼不用你的力量呢?它們都是你的臣民,你的僕人,體諒一下它們的心情——它們渴望著被你駕馭,渴望和你的思想相連,不要拒絕,請讓我們進入你的世界。”
  那聲音悠長而虔誠,讓人想起了教堂裡的頌歌。
  高遠,卻又有一種超脫生命之上的漠然。
  附著在男人身上的厚蘚越滾越大,就像一個巨大的球,男人拖著沉重的身軀想要觸碰隔離區的門,但卻被一層又一層的蟲蘚壓迫著,最後倒在了隔離區。
  談墨眼睜睜地看著,不知道為什麼他明白這個男人在想什麼。
  他明明有著不遜於洛輕雲的殺傷力,卻至今不肯使用開普勒生物的能力,難道是擔心“越界”?
  而那個未曾露面的少年,不管他是誰,他操控著這些蟲蘚,逼迫著這個男人使用越來越多的能力。
  身為旁觀者的談墨很想告訴這個男人——必須要活著,活下來才能考慮越界或者不越界這個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蟲蘚發出痛苦的嘶鳴,一聲又一聲連接在一起,形成一種震蕩的聲波,聽得人頭皮發麻。蟲蘚忽然開始向外釋放某種淡藍色的氣體,由內至外失去了熒綠色的光芒,枯萎了像是灰塵一樣落了下來。
  男人的手掙扎著從蟲蘚中伸了出來,他的手裡握著的是一只黑色的手套,它有點厚,但是那種金屬的流光質感一眼就能認出來和洛輕雲的那副手套是同樣的材質。
  男人從蟲蘚的屍體裡爬了出來,他沒有時間抖落身上的蘚塵,飛奔著摁在了隔離區的門上。
  控制面板亮起,只有那麼一瞬,談墨看到了三個字“特一隊”,緊接著隔離門開啟,面板上的亮光消失。
  男人關上了隔離區的門,與此同時幽深的通道裡是十幾、二十頭泰坦衝了過來,紛紛撞在了封閉的隔離區門上。
  它們不知疲倦地衝擊著,越來越多,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腦袋都撞裂了也要將門打開。
  越來越多的開普勒生物湧入了這個通道裡,這裡根本撐不了多久。
  不知何時,蘚塵慢悠悠揚起,互相碰撞著逐漸又亮了起來,竟然死灰復燃!
  它們附著在已經死了的泰坦身上,吸收了泰坦屍體的養分之後又不斷彙集,竟然凝結成了一個晶瑩剔透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東西。
  有人從黑暗中走來,他穿著一雙明顯不合腳的軍靴,一邊走一邊把T恤的下擺塞進迷彩服的褲子裡,有些笨拙地將外套的扣子扣上,不耐煩地說:“這設計簡直降智。”
  穿好了外套,他又玩著一個戰術包,把什麼止疼劑、抗生素拿出來看看,像垃圾一樣扔掉。
  “廢物。”
  他越是走近,那群撞門的泰坦就越是爭先恐後,仿佛這個人是催命閻王。
  “父親,你不想看看我嗎?聽說人類的父母很愛自己的兒女,為了兒女可以不惜生命的代價。正是因為這樣的保護欲才能讓人類這個物種生生不息。”
  聽聲音,他就是操縱這群開普勒生物的種子。
  少年稱呼隔離區的男人為“父親”?
  因為蟲蘚形成的陰影,談墨看不到少年的正臉,但是卻能從他的身型判斷他大概十三、四歲。
  問題來了,躲進隔離區裡的男人看著也年紀不大啊,怎麼就有了這麼大的兒子了?
  “可你,除了昨天在我的培養倉看了看我,之後的三十六個小時,我就再沒有體會過父愛了。”
  談墨驚呆了,這少年是腦子有問題嗎?培養倉?這孩子到底有什麼毛病需要進入培養倉?
  他才多大,已經能把自己的爸爸追得落荒而逃了?而且這位“爸爸”身上的標志讓談墨猜測……這一切發生在許多年。
  “零號基地”四個字忽然之間湧入談墨的腦海。
  少年伸出手,接住了蟲蘚凝結而成的晶體,那個晶體卻一點一點嵌入了少年的掌心,吸收少年的血液和營養,隨著一聲又一聲“啪嚓”聲,仿佛血液裡有火星在燃燒迸裂,泛著銀色流光的嫩芽從他手心最深的紋路縫隙破皮而出,空氣變得緊張,那些撞門的泰坦被一股不可抗力所吸引,一點一點地後退,靠近那個少年。
  它們靠得越近,少年手心裡的嫩芽就越是茁壯成長,枝葉迫不及待地展開,發出“喀拉拉”像是骨頭被碾碎了又重新粘合的聲響,“咚咚……咚咚……”,談墨仿佛聽見來自那株植物的心跳聲!
  而那些泰坦就像被吸食了生命一個一個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一挨地就摔了個四分五裂,散開的屍塊之間看不到任何血肉,完全枯竭了。
  扎根少年掌心的那株植物越長越大,甚至結出了花苞。
  在談墨的經驗裡,最常見的能開花結果的開普勒生物就是阿卡那加魔鬼藤,它的胎果可以把人類吸收進去轉化成泰坦,孕育鱗鳥以及其他攻擊性開普勒生物。
  但是眼這株輕靈優雅的植株可不像阿卡那加魔鬼藤那樣凶悍殘忍,它更像是一個曼妙的精靈或者優雅的使者,連接著兩個世界。
  花苞正逐漸地伸展,當它微微露出花瓣之間的端倪,花苞的底部有一個如同黑洞般的入口,昭示著另一個無限空間。
  ——這是……這是孕育高級開普勒生物的克萊因之瓶!
  它擁有吸收生物能量,包括熱量、蛋白質、脂肪甚至於輻射的能力,並且孕育出一個強大生態區的種子。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少年能控制克萊因之瓶?難道這個少年的開普勒生物級別凌駕於超s級生物?
  這株克萊因之瓶延伸向隔離區的門,花瓣鋪天蓋地地綻開,連視線都沒有可以落點的地方。
  花瓣一寸一寸地滲透進入了厚重的金屬牆壁中,如入無邊之境,這便是克萊因之瓶的另一個特點,它沒有有機物和無機物的界限。
  緊接著,少年順著克萊因之瓶走了進去。
  談墨的血液裡一片冰涼,他知道躲進隔離區的那個男人凶多吉少了。
  可就這麼一瞬的時間,談墨發現克萊因之瓶滲透的並不是隔離區,而是他的周身!
  就好像從真實的記憶世界裡反向滲透進了談墨的思維世界!
  他的腳下是沒有盡頭的、屬於另一個維度的空間,而四周銀色的克萊因花瓣將他重重包裹,人類的世界正在遠去,少年的聲音在談墨的耳邊響起。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在這裡沒有生和死的界限,沒有你或者我的區別。”
  那如同神衹般高高在上漠視一切的聲音響起,每一個都壓迫著談墨的神經。
  談墨瘋狂掙扎了起來,身下的黑色空間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談墨無法自拔落了下去。
  他經歷過無數次的“死到臨頭”,也無數次死裡逃生,在他的心裡死亡是一切的終結,死了就不用再痛也無所謂恐懼了,但這一次卻不同,談墨預感一定有比死亡更恐怖的東西在深淵的盡頭等他。
  他拼了命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但周身只有黑暗和虛無。
  那是開普勒的世界,他也會被轉變,會被控制,會失去自我……他將不再是談墨。
  這才是真正的死亡。
  “談墨——談墨——醒過來!別陷進去!”
  耳邊有聲音從另一個空間傳來,以決絕的穿透力刺入了這片黑暗。
  遲鈍的感官神經逐漸恢復了敏銳,有一股力量湧入自己的血液和神經,就像瞭望台上的炮火轟鳴著抵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掌控,談墨倒吸一口氣,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倒吸一口氣,雙手一把抓住自己可以抓住的東西。
  他赫然發覺自己躺在洛輕雲的身上,雙臂緊緊抱住洛輕雲的肩膀,而洛輕雲已經摘掉了手套,雙手向上撐住了層層壓迫下來的蟲蘚。
  黑暗裡蟲蘚閃爍著密密麻麻的熒藍色光斑,看起來就像星河直墜,即將淹沒山河大地。
  “這算是投懷送抱嗎?”洛輕雲笑了一下。
  談墨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慶幸,那雙眼睛看著談墨,就像懸於天空之上的海,即將傾瀉而下將他淹沒。
  洛輕雲的鼻尖近到差一點蹭過談墨的額頭,談墨被燒到了一般,狼狽地翻了過去,無奈這裡空間太小,還沒翻坐到地上他不得不又翻回到洛輕雲的身上。
  因為到處都是蟲蘚,沾上了就得玩完。
  更尷尬的是為了不掉下去,談墨又摟住了洛輕雲的肩膀,而洛輕雲一側臉,談墨就感覺到了一陣溫熱,那是洛輕雲臉頰肌膚的觸感。
  ——他有著人類的溫度。
  談墨立刻拉開些許距離,“洛隊……你這是女媧補天?還是炸天花板呢?”
  “談副隊再不醒,就要跟我‘死生同穴’了。”洛輕雲唇上的笑意明顯,聲音裡帶著調侃,可他略微顫抖著的手臂讓談墨確定他已經撐得很辛苦了。
  那雙手形成一個保護區,在這個區域內無論蟲蘚如何壓迫都不能靠近,而他們倆也被困在蟲蘚裡無法出去。
  談墨取下了腰間的配槍,但在這樣的情況下藥劑彈的凝固作用杯水車薪。
  “現在怎麼辦?我可一點都不想跟洛隊共死,咱們能努力求生嗎?”談墨換了個姿勢,腳踩在洛輕雲的兩側,面對面坐著,也想幫洛輕雲撐一撐。
  “別碰。”洛輕雲冷聲道。
  他離他很近,洛輕雲說話時空氣的震動就掠過談墨的耳邊,這輕微的震顫沿著聽覺神經一路延伸到了談墨的心頭,談墨很想抓一抓,卻不知道自己癢在哪裡。
  “你就快撐不住了吧?”談墨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正常。
  但是他的視線卻下意識避開,洛輕雲卻毫無遮掩地垂著眼看他,仿佛看穿了談墨的掩耳盜鈴,是既好笑又可愛。“談副隊是想再體會一下我這雙手的力量?”洛輕雲反問。
  每一個詞無論怎樣排列組合都不該讓人臉紅,可談墨卻覺得燙耳朵,想要離那雙手越遠越好。
  “那我還是體會被蟲蘚消化的感覺。”
  聽洛輕雲這麼一說,他還真不伸手了。
  蟲蘚只怕比牆還厚,他們已經接收不到外面治安部隊的信號,也聽不到吳雨聲的呼喊,同樣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
  搞不好……治安部隊已經對這棟樓實施生物隔離了。
  “你看到了什麼?”洛輕雲垂著眼問。
  他的聲音很低,目光也很沉,大腦深處有一種隱秘的共鳴,就像最精巧的表,細小的齒輪一旦契合,便秒針、分針、時針被帶動著旋轉起來,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談墨為了避開對方的氣息不得不側過臉,可反而把自己的側頸露了出來。洛輕雲的氣息落在他的頸窩,滲透進了他的肌膚,潛入了每一個細胞裡,談墨覺得明明自己不是開普勒生物,卻有一種想要牽引和控制的錯覺。
  老天爺,他竟然想要控制洛輕雲?
  “我……我看到了有一個少年操縱著開普勒生物追擊一個男人。那個男人逃入了隔離區,但是少年卻用自己喂養出了克萊因之瓶……”
  洛輕雲輕哼了一聲,“你以為克萊因之瓶的目標是那個男人,但卻沒想到自己被克萊因之瓶給吃了?”
  “你……你怎麼知道?你也看到了?”談墨問。
  “那是傳遞給你看的信息,我看不到。”洛輕雲回答。
  談墨忽然意識到,洛輕雲也是高級別的融合者,他多半就是被克萊因之瓶“轉變”的。
  “談副隊,現在我贈送一道送分題給你,不要再答錯了。”洛輕雲說。
  談墨剛要附贈對方一個白眼,可目光觸上洛輕雲的側臉,就發覺對方神情冷峻,這個問題很認真。
  “你問吧。”
  “一斤棉花和一斤鐵,哪個更重?”
  洛輕雲明顯是看出來談墨出於莫名的原因又想看他、又想要回避他,於是低下下巴側過臉,談墨的感覺神經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忽然變得無限敏銳,當洛輕雲的鼻尖接近他的臉頰,可以被隱藏的呼吸、鼻尖蔓延在空氣裡的溫熱幾乎瞬間被談墨捕捉,談墨側身抬起下巴閃躲,雙手向後反而撐在了洛輕雲隨意安放的腳踝上。
  而洛輕雲的嘴角高高揚起,像是要吻談墨似的,故意向傾了傾。
  談墨繼續向後,腰都要斷了,腦袋頂就要碰到蟲蘚了。
  “一樣重。”談墨騰出一只手,用力在洛輕雲的胸膛上戳了一下,“再不離老子遠一點,老子就……”
  還送分題?
  分在哪兒?
  浪費時間!
  “就怎樣?”洛輕雲微笑著反問,離得好像更近了。
  談墨忽然側過臉,朝著洛輕雲撞了過去,那架勢就像之的頭槌一樣。
  之在車站吃痛過的洛輕雲下意識向後仰,卻沒想到談墨冷笑了一下,“我能怎麼樣啊?”
  那一刻,談墨不知道洛輕雲在想什麼,也無法專注心神去揣摩洛輕雲的目光,他只知道在那一瞬間他產生了一種從來都沒有的想法——如果他被克萊因之瓶吞噬,獲得開普勒能量,是不是也能像高階融合者一樣威懾其他融合者?
  他是不是能讓洛輕雲俯首聽命?
  這個想法……讓談墨心跳加速,明明知道不可能卻又忍不住去想。
  這也許就是那個強大的開普勒生物給予談墨真正的引誘,賜予他比洛輕雲更強大的力量,讓他能征服這個看起來是融合者天花板的男人。
  “是啊,一斤棉花和一斤鐵是一樣重的。”
  洛輕雲笑了一下啊,聲音輕輕的,抬頭看向頭頂那距離他們越來越近的蟲蘚穹頂。
  談墨忽然明白洛輕雲的意思了——蟲蘚本來是很輕盈的,就像棉花一樣,就算裡三層外三層把他們包裹起來也不至於壓到洛輕雲抬不起來的地步。
  雖然說一公斤的鐵和一公斤的棉花是一樣重,但棉花的體積肯定要比鐵重得多。
  蟲蘚能這麼具有壓迫感,哪怕是一整棟樓的蟲蘚集中到了這裡也不夠啊,是什麼讓它們增加了重量?
  談墨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又在洛輕雲的臉頰上蹭了一把,洛輕雲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回了句:“找死呢?”
  “是水份。蟲蘚吸收了水份才會這麼沉。”談墨回答,“你沒發覺你的嘴唇都干掉皮了嗎?”
  “謝謝談副隊關注我的嘴唇。”洛輕雲用彬彬有禮的語氣回答。
  “之治安部隊就擔心蟲蘚會入侵城市用水,早就把這個區域的供水停掉了。”洛輕雲眯起眼睛想了一下,“那就只有樓頂水塔了。”
  一整塔的水就壓迫在洛輕雲的手臂上,這小子還能撐這麼久,談墨不得不說他厲害。
  “既然現在這些蟲蘚的主要成分是水,那就讓水結成冰。”談墨剛想要通知吳雨聲,這才想起通信被屏蔽了,“草……”
  “把藥劑彈換成冷凝彈。我配了三顆冷凝彈,你呢?”洛輕雲抬了抬下巴示意談墨檢查自己的彈匣。
  本來兩人坐得就近,姿勢也不怎麼友好,這家伙還要抬下巴,每一次都像是要蹭過談墨的鼻尖,談墨一避開,就看見洛輕雲眼裡的那一抹笑意,好像在說“小慫貨,這有什麼好怕的”。
  “老東西,你要是知道老子萬一得到開普勒能量想要干什麼,你還能這麼淡定?”談墨直接語言反擊。
  “你想干什麼?”洛輕雲微微皺著眉頭垂下眼看著他,難得認真啊。
  “征服世界,還能干嘛?難不成買彩票中獎嗎?我也有三發冷凝彈。”談墨沒好氣地回答。
  “根據大廳的容積,六發冷凝彈足夠把這裡凍成冰窟。那麼問題來了,我是不怕冷的,談副隊呢?”洛輕雲問。
  作者有話要說:洛輕雲:不需要開普勒能量,你也能讓我俯首聽命。

第43章 婚紗二人組
  “你動作快一點, 我就凍不死。”談墨一點廢話都不想說,從洛輕雲的腰間取出了他的配槍,扯開他的戰術包, 囂張地把裡面的彈夾拿出來。
  “談副隊, 對我溫柔一點。”洛輕雲說。
  “你是大姑娘進洞房頭一遭嗎?”談墨沒好氣地反問, 一對上洛輕雲的眼睛,這家伙又在用那種又深又遠的目光看著他了。
  “抱歉,頭一遭。談副隊不是?”洛輕雲的眼睛眯了起來, 像是在暗示什麼。
  談墨張了張嘴,自己要是承認也是頭一遭, 那不就是承認自己平日裡“車見車載、花見花開、馬桶見了也翻蓋”的受歡迎程度水分太大嗎?
  “關你毛線事。”
  談墨送了對方一個白眼, 終於坐直了背,將兩把槍舉向頭頂。
  他朝著幾個方向“砰砰砰”射擊, 溫度驟然下降,吸進肺部的空氣都帶著透骨的涼意。
  四周的蟲蘚發出輕微的“嚓嚓”聲, 那是冰凝滯的聲音。
  洛輕雲的眼睫毛上附上了一層薄霜, 竟然有了幾分通透的感覺。
  “能弄碎……它們了嗎?”談墨搓著自己的手指,他呼出的白氣就氤氳在自己和洛輕雲之間。
  “還沒那麼快凍到最外面。”洛輕雲一開口說話, 整個狹小冰冷的空間就有了幾分溫度,只是這溫度很快就消散了。
  談墨的牙關顫了起來, 他想抱住自己還想跑幾圈, 可惜沒空間。
  再多呆幾秒,談墨覺得自己連搓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這時候,一股濕潤的暖氣掠過談墨的指尖, 是洛輕雲呵出的氣息。
  他的唇離得很近,談墨總覺得對方的唇縫像是要抿上自己的指尖,他剛想要把手挪開, 洛輕雲卻說:“你可以選擇從我這裡取暖,又或者……凍傷你的手指。”
  談墨太清楚自己的手指有多重要了,他二話不說,直接把手伸進了洛輕雲的領子裡。
  好暖。
  “我凍到腦袋疼了……”
  蟲蘚沒凍死,他就要凍死了。這算是殺敵八千自損一萬嗎?
  “再忍一忍。”
  洛輕雲靠了過來,將下巴貼在了談墨的頭頂。
  真的好暖。
  不是說開普勒生物的溫度都比人類正常體溫要低嗎?
  為什麼洛輕雲身上這麼暖?
  談墨的額頭抵在洛輕雲的頸間,把他當作熱源,洛輕雲微微側過臉,他知道談墨就快冷到失去意識了。
  “抱著我,再一會兒就不冷了。”洛輕雲輕聲說。
  談墨圈緊了洛輕雲的脖子。
  洛輕雲仰著頭,頭頂的蟲蘚已經凍硬了,一股力量從洛輕雲的雙手向外蔓延,凝固的蟲蘚相互震蕩,“喀啦”一聲,幾道裂隙向著四面八方蔓延,接著大廈傾頹著墜落下來。
  洛輕雲一把將談墨摟進懷裡,彎腰將他護住。
  無數冰裂的蟲蘚塊砸落下來,落在洛輕雲的身上又朝著其他方向滾落。
  冰塵四散開來,冰棱折射出無人機的探照燈光。
  “他們在這裡!在這裡!”
  “洛隊和談副隊都在這裡!”
  “快點!醫療隊快點!”
  談墨的腦子一片混沌,無數人的臉掠過他的面前。
  洛輕雲將他撐了起來,舉過如同泥石流般傾瀉而下的蟲蘚塊,吳雨聲還有安孝和以及莊敬趕來將談墨接住,談墨最後看到的是洛輕雲被蟲蘚淹沒了。
  他動了動手指,想抓住他,但是卻沒有力氣。
  洛輕雲……
  不知道過了多久,談墨的耳邊傳來有規律的“滴——滴——”聲,空氣裡彌漫著消毒藥水的味道。
  是最舒適的溫度。
  談墨的指尖動了動,啊,還好,手指還在沒被凍掉……
  等等,他現在在哪兒?
  談墨猛地坐了起來,“洛輕雲!洛輕雲呢?”
  有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安撫道:“你有功夫管別人嗎?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談墨側過臉,就看到了高炙。
  對方的眼睛下面是淡淡的烏青,估摸著守他已經守很久了。
  “老高……我還活著呢……”
  一睜眼就看到高炙,談墨美美地笑了一下。
  “禍害活千年。你就那麼想跟蟲蘚一起被凍成標本呢?”高炙沒好氣地說。
  “那我也得在一棟大豪宅裡被凍成標本才值當啊。跟蟲蘚?太不美了。”
  高炙把水杯遞到了談墨的嘴邊,還非常細心的插了根吸管,“你以為你自己是睡美人啊?放心,不會有王子吻醒你,趕過來給你的棺材釘上釘子抓緊時間火化還差不多。”
  談墨咕嘟咕嘟喝了兩三口,呼出一口氣來。
  “老高,我晚上想吃餛燉。”
  “我買的粥,你愛吃不吃。”高炙沒好氣地回答。
  “老高,你好賢惠啊。”談墨發自肺腑地說。
  “是嗎?我想把你的腦袋摁進粥碗裡,憋死你。”
  “那得多大一個碗啊。”
  “吳雨聲跟我說,你是因為想要接收開普勒生物給你的信息才進入蟲蘚的。信息呢?”高炙問。
  提起這個,談墨的眉頭皺了起來,“老高,我問你我們灰塔有監察員擔任隊長的情況嗎?”
  “據我所知,在正常指派的情況下是沒有的。除非……”
  “除非像是之前我們二隊的那些任務,你先陣亡了,那麼我作為副隊長自然而然頂上隊長的職責?”
  “嗯。”
  談墨搖了搖頭,心想這種情況不是他想了解的,他把自己看到的場面向高炙描述了一遍。
  “按照你說的,那個男人逃入隔離區前的面板上顯示他是特一隊的隊長?”
  “嗯。”談墨點了點頭,“我們有什麼部隊的編制是以‘特’開頭嗎?”
  高炙眯起了眼睛,“現在是沒有。但是三十年前的開普勒探索聯盟,負責保護科研機構的由各國精英所組成的組織,是‘特’字開頭,而這個組織就是我們灰塔的前身。”
  “難不成我看到的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可為什麼開普勒生物要我看到三十多年的事情?”
  高炙拍了拍談墨的肩膀說:“它們讓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你也說你還看到了克萊因之瓶,這說明你已經成為開普勒生物的目標了。它們想要誘補你,同化你,讓你因為對幻境的好奇心而放松戒備,你要小心。最近這段時間先不要出任務了,這個情況我也會去灰塔跟耿先生討論一下。”
  “你也是被它們選中的,洛輕雲也是,像是我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開普勒生物還看不上的話,那我以後也沒臉在灰塔混了啊。與其戰戰兢兢想著它們要同化我,還不如我出手解決它們。”
  談墨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
  高炙知道這小子並不是不了解克萊因之瓶的可怕之處,而是真的認為面對遠比逃避有效率。
  “那個少年呢?他喊那個逃入隔離區的男人為‘父親’……老高,你能不能給查一下,當年的什麼‘特一隊’裡有誰是當了父親,但是孩子卻被開普勒生物感染的?”
  高炙皺了皺眉頭:“還有什麼其他具體的信息嗎?”
  “我看到——那個孩子年紀很小,也就十三、四歲……而且按照他的說法,前幾天那位倒霉的父親才在培養倉裡見到了自己的孽障兒子,沒過多久兒子就長那麼大,不需要嬰兒時期直接奔赴少年時期?這在人類世界裡不可能,但如果被開普勒生態感染之後呢?有可能實現一夕之間就長大嗎?”
  高炙看著談墨,良久才說:“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問洛隊。”
  “問他?哦,人家學歷是燙金的研究生呢,跟我這種磕磕巴巴畢業的學渣可不一樣。”談墨抓了抓脖子,不知道為什麼,脖子那兒癢癢的厲害。
  “我叫你去問洛輕雲,並不是因為他是趙教授的學生,而是他對這方面最有話語權。畢竟他是灰塔眾多外勤部隊的裡唯一一個從胚胎時期就被感染的人類。”
  談墨一聽,愣住了。
  “胚胎時期?”
  “嗯,他的檔案能看到的人不多。只是我接手保護他來銀灣市的任務之前才知道的。但母體感染這件事,我去中心城開會的時候也曾經聽過,但不細。”高炙不是個喜歡打聽別人身世或者秘密的人,他所知道的也就是中心城提供的資料了。
  談墨還在抓,高炙看不下去了,一把扣住了談墨的手,“別抓了。你那裡是被蟲蘚附著後的過敏反應,抓破了小心全爛掉。”
  “嚇唬誰啊。我現在就不抓了。”談墨趕緊把自己的爪子放進被子裡。
  “你得趕緊出院。李哲楓和周敘白這周末都會回來,你要是還不能出院……他們倆會守在你的病床邊,為你……”
  “為我端茶送水?”
  “為你提前出殯。”高炙沒好氣地說。
  “別說了,我好著呢,我現在就能出院!”
  “你是趕著去問洛輕雲問題吧?”
  談墨各項體征恢復得很快,下午的時候主治醫生來檢查,就表示他可以出院回家了。
  高炙把談墨送回了公寓,囑咐他不要到處亂跑好好休息。
  “你知道我也沒幾年好活了吧?所以別把我氣死。”高炙萬分認真地警告。
  “當然!那是絕對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啊!”談墨拍著胸口保證。
  等高炙一走,談墨就聯系洛輕雲,毫不客氣地發了條信息:[在哪兒呢?死了沒?]
  半天,談墨都得不到回復,看來洛輕雲不是在訓練就是出任務去了。
  但是一隊沒有監察員,洛輕雲這個人又挑剔得要命,死在誰手上都能千挑萬選,估計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了任務。
  那就是在訓練吧。
  現在吳雨聲他們也歸洛輕雲調遣了,那就找吳雨聲問問洛輕雲在哪兒吧。
  談墨:[哪兒呢?]
  吳雨聲:[灰塔訓練中心。你是故意把自己凍進醫院的吧?好避開近身格鬥測試?]
  談墨一聽,也懶得回復他,直接跨上機車,開去灰塔訓練中心了。
  剛進電梯,就碰到了黃麗麗和夏乘風。
  兩人和談墨對視,不約而同向後一退。
  黃麗麗問:“談副隊,就來訓練了?”
  夏乘風竟然也關心起他來,“不多休息一下嗎?”
  這兩個女人的笑容那麼……那麼蕩漾,啊不對,是不懷好意。
  “你們又磕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談墨問。
  “這個嘛……洛隊和你的婚紗現場已經是我們銀灣市灰塔浪漫榜單top1了!而且這份浪漫無可復制,再有錢的人都做不到。”
  “哈?”談墨眯起一只眼睛,非常懷疑她們說的到底是什麼。
  走出了電梯,黃麗麗反手發了一條鏈接給他,談墨一點開,原來是無人機拍攝下來的談墨和洛輕雲走入蟲蘚之下的場景。
  談墨和洛輕雲面對面站著,談墨仰著頭看著頭頂,而洛輕雲一開始雙手只是簡單地垂落在身邊,但是當蟲蘚結成的薄紗即將落在談墨的頭頂時,他抬起了雙手將薄紗輕輕撐住了,無人機飛了過去,帶起的氣流將那層薄紗揚起,空靈優美……
  談墨看著虛無的天空,而洛輕雲卻一直專注地看著他。
  一層一層的蟲蘚飄落,散著冰藍色的淡光,洛輕雲和談墨的輪廓逐漸模糊了起來。
  直到談墨的思想完全被開普勒的世界帶走,洛輕雲感覺到了不對勁,奮力將已經變得厚實的蟲蘚抬起,但是整個空間的蟲蘚就像是被黑洞吸了過去,迅速地附著,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空間。
  站在外面的吳雨聲打空了自己的藥劑彈,卻阻止不了蟲蘚前僕後繼地將談墨和洛輕雲包裹起來。
  最後,無人機能聽見的只有洛輕雲的吼聲。
  “談墨——你給我醒過來!”
  蟲蘚結成的繭越來越厚,藍色的熒光越來越冰冷。
  安孝和還有莊敬他們衝了進來,這個蟲繭已經厚到差不多占滿整個大廳。
  他們只能一邊朝著蟲繭射擊藥劑彈,將凝結的部分撬開接著繼續射擊,然後繼續撬開。
  江春雷急的都快哭出來了,如果他們不能盡快撬開蟲繭,就算談墨和洛輕雲沒被蟲蘚吃掉,也會缺氧而死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莊敬忽然大呼一聲:“不用藥劑彈了,你們看蟲繭結冰了!是由內向外降溫結冰的!”
  “一定是洛隊和談副隊用了冷凝彈!”
  “那快點鑿開啊!不然談副隊就凍死在裡面了!”
  當這個巨大的蟲繭坍塌的時候,蟲蘚的碎屑全部落在了洛輕雲的身上。
  因為接觸到溫度而復蘇的蟲子不斷地覆蓋向洛輕雲,但只要觸碰到他們就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它們又開始互相攻擊,死掉的蟲蘚齏塵般彈落下來。
  洛輕雲把失去意識的談墨高高舉起,送了上去,“帶他走!”
  畫面裡的洛輕雲皺著眉,談墨相信要不是在零號基地裡被耗費成了空瓶,區區蟲蘚絕不是洛輕雲的對手。但此刻洛輕雲臉上的表情不是被自己看不上的開普勒生物搞得狼狽的不爽,而是一種擔心。
  莊敬還有吳雨聲七手八腳地把談墨拉了出來,但是洛輕雲卻沒有離開。
  只是視頻到這裡就結束了,談墨覺得洛輕雲應該是想利用剩下的蟲蘚來反向追蹤控制它們的開普勒生物。
  黃麗麗的另一條信息彈了出來:[怎麼樣,蟲蘚織成的婚紗,是不是很浪漫?]
  談墨沒好氣地回答:[浪漫個錘子。]
  等你結婚,送你一萬條!
  他走進了格鬥訓練室,場上正在接受測試的是江春雷和安孝和,場外是三個教官正在對他們進行評級。
  談墨眼睜睜看著安孝和只用了三招就讓江春雷哭爹喊娘。
  第一招扣住江春雷的肩膀將他帶過去,第二招抬腿一記膝擊,第三招……放倒。
  干淨利落,沒有一點多余的動作,仿佛江春雷是個沒有感情的沙包。
  “額——”常恆別過臉去,因為看著都疼。
  吳雨聲捂住了雙眼,小聲說:“我能申請……下周再測試嗎?”
  江春雷蜷著身子,半天起不來。
  安孝和半蹲在江春雷的身邊,吹了一聲口哨:“小春雷,要不要哥哥給你個公主抱啊?”
  “不要!”江春雷一臉通紅,捂著肚子倔強地拱了起來,但很快又塌了回去。
  談墨摸了摸下巴,自己當初不想招王小二的時候,廢了老鼻子勁兒也沒能說服他,直接讓他來看這凶狠的近身格鬥測試不就得了?
  “安孝和。”
  洛輕雲的聲音響起,溫和中隱隱透出威壓的氣場。
  安孝和的臉色立刻變了,一邊扶住江春雷一邊說:“你別生氣啊,這不開個玩笑嘛?以後一起練習共同進步!”
  談墨順著聲音側臉看過去,洛輕雲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迷彩褲也無法掩飾他那兩條修勁的長腿,他倚著牆,雙腿交疊,看起來閑散沒有絲毫的攻擊性,抱著胳膊帶著淡淡的笑意。
  修長的脖子上沒有任何傷痕,和被蟲蘚咬過的談墨完全不一樣。
  白裡透紅,與眾不同。
  “談副隊,我聽說你的身手其實很不錯。演習之後,我的人都在抱怨我對你的誤判。”洛輕雲也側過臉來,看向談墨。
  “婚紗二人組來啦!”江春雷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一張嘴就欠揍。
  談墨直接把地上一瓶礦泉水給踹了過去,不偏不倚砸在江春雷剛才被安孝和膝擊的地方。
  江春雷再次撲倒,旁邊的安孝和非常懂眼地松了手。洛輕雲走到了談墨的面前,微微前傾,笑了笑說:“要不要來一局。”
  “呵,我重傷初愈,洛隊你好意思來挑我嗎?”談墨回答。
  “如果你不是重傷初愈,就能打到我了?”洛輕雲微笑著反問。
  “哪裡哪裡,洛隊去問問整個灰塔,我贏過哪個隊長嘛?一個都沒有,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談墨也學著洛輕雲的樣子假笑。
  於是正副隊長之間的氣氛,和睦得讓人覺得不大適應。
  “他們該不會真的洞房了吧?”江春雷看向吳雨聲。
  吳雨聲白了他一眼:“洞房?我看一會兒得地震塌方。”
  “我來,就是想問洛隊一些問題。有空嗎?請你喝一杯。”談墨抬了抬下巴。
  “正格鬥測試呢。其實我勸談副隊跟我一起接受評估。”
  “為什麼?”
  “因為在眾多隊長裡,我一定是對你最溫柔的那一個。”
  “有多溫柔?還能讓我評級上a?”
  “說得好像談副隊去年的評級不是a一樣。”洛輕雲回答,“趕緊結束了這個測試,我好認真回答談副隊問題。”
  談墨這個人有個優點,沒用處的面子和裡子都能扔到九霄雲外。
  他每次近身格鬥都被高炙虐到爬不起來,被李哲楓踹到骨頭散架,被周旭白擰到胳膊脫臼,也感謝這些給予他疼痛的兄弟們,讓他沒那麼容易死在任務裡。
  跟洛輕雲這樣的高手過招,那注定是要被修理的。
  但在這裡被洛輕雲這樣級別的家伙虐,經驗值上漲得絕對杠杠的。
  再不然,自己碰個瓷,表演個倒地不起,再去療養一下。
  “好啊,洛隊你可要小心一點——我很金貴的。”
  談墨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扔向吳雨聲。
  吳雨聲大概是很驚訝自家副隊長這“犧牲自己照亮他人”的決定,竟然沒有接住談墨的外套,落地上了。
  常恆趕緊過去把外套撿起來,用力拍了拍,討好地看向談墨:“副隊加油!副隊千萬不要後腦勺著地!副隊萬裡山河永不倒!副隊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我都……我都不知道老常這麼會拍馬屁呢……”江春雷一邊摸著肚子一邊來到吳雨聲的身邊。
  “因為剛才抽簽分組的時候,老常和洛隊分到一組了。”吳雨聲回答。
  “哦,那要是我,這馬屁拍得肯定比老常還響!”
  談墨一邊活動自己的手腕,一邊回憶著在錄像裡看到的洛輕雲。
  洛輕雲殺伐果斷,擊殺擋格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一切以目的為導向,直接並且有效。最重要的是,哪怕知道他的擊殺直接,他卻總能有一些刁鑽或者出人意料的角度,談墨很佩服這個人的瞬間反應。
  洛輕雲臉上的笑意已經隱沒,他朝著談墨微微點了點頭。
  這場較量,是認真的。
  談墨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專注地看向洛輕雲。
  他是一個監察員,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自己的觀察力和判斷力。長久以來,無論是高炙還是李哲楓或者周敘白,告誡他的就是要觀察對手的肌肉,因為肌肉發力的方式是無法騙人的。
  洛輕雲穿著短袖,兩條手臂肌肉線條流暢,看著勁瘦,但爆發力很強,而且耐力持久,不好對付。
  根據評級規則,談墨作為普通人類只要能扛住洛輕雲五次以上有效攻擊就能得到a的評級。
  當教官吹哨示意測試開始,談墨驟然出現在洛輕雲的面前,先發制人一拳襲向洛輕雲的眼眶,力度和速度讓場外的旁觀者們睜大了眼睛。
  洛輕雲卻直接抬手扣住了談墨的小臂,側身將他拉了過去,不僅化解了攻擊,還讓這一切看起來像是……投懷送抱。
  但是談墨卻利落地抬起了膝蓋,擊向洛輕雲的手臂,洛輕雲松開了這只手,卻用另一只手摁下了談墨的膝蓋。
  短短一兩秒的時間,談墨殺氣大開,洛輕雲卻在化解他的攻擊。
  談墨心裡很清楚,洛輕雲能舉起吸食了幾個水塔水份的蟲蘚,他在力量上是談墨絕對無法抗衡的,要完成測試談墨只能取巧。
  洛輕雲的膝擊速度極快,眼看著就要頂在談墨的腹部,吳雨聲他們都驚呼了出來,卻沒想到談墨側身壓住洛輕雲的肩膀,一腳踩在洛輕雲頂起的膝蓋上,借力直接跨上了洛輕雲的肩膀,接著托住他的下巴就要擰斷他的脖子。“草啊——”安孝和看得心驚膽寒。
  莊敬也傻了眼,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騎到他們隊長的脖子上。
  但是洛輕雲卻一把撈住了談墨,將他翻了個個兒,那一瞬間談墨的衣擺騰起露出了勁瘦的腰背,而洛輕雲的手正好伸進去扣住了他的後脊,在那十分之一秒裡,談墨感受到洛輕雲的手指已經掐住了自己的脊骨,如果他想完全擊敗談墨可以凌空掐碎他的骨頭。
  好強!
  只聽見哐地一聲,洛輕雲一把將談墨砸在了地上。
  “喔——”
  這一聲太大了,嚇得常恆還有吳雨聲衝了上來,生怕洛輕雲把談墨的腦漿子砸出來。
  但是他們沒想到,洛輕雲的一只手墊在了談墨的後腦勺,他坐在談墨的身上,低下身來笑著說:“服不服啊,談副隊?”
  教官表示測試沒有結束,把趕過來的人都給攔住了。
  “不會鬧出人命了吧?然後我們就沒有副隊長了?”安孝和心有余悸地問。
  “你沒了我們也不會沒有副隊長的。”莊敬涼颼颼地回答。
  但是談墨沒那麼容易認栽,他暗中聚力,腰腹猛地一抬,洛輕雲都沒想到自己差一點被掀翻,他向下一墜,把談墨給鎮了回去。
  “靠——”
  這一鎮,談墨的腰差點斷了。
  “沒熬過五次有效攻擊,談副隊的近身格鬥好像要降級了。”
  聽到這裡,談墨氣得快冒煙。
  近身格鬥降級意味著他的薪水也會降級,而且一降就是三個月!
  “我可以教你。”洛輕雲低下頭來靠向談墨。
  被蟲蘚困住的時候,談墨還有點想要避開和洛輕雲的近距離接觸,但現在談墨毫不避諱地看著這個男人。
  洛輕雲的眼底帶著笑,眼角的笑紋都很明顯。
  平時都在假笑的家伙,現在不過把自己給摔了,憑什麼就笑得這麼開心?
  談墨憋著氣,才一掙扎,對方的手就死死扼住了他的手腕,他困獸一般想要掙脫,但是洛輕雲卻直接壓住了他的肩膀,肩頭的骨頭發出輕微的“哢哢”聲,在洛輕雲的面前,談墨有一種面對一整個危險生態區的壓迫感,可偏偏自己並不感到害怕。假如說洛輕雲真的是一整個生態區的話,大概會長驅直入氣勢如虹地到來,卻又總會在最關鍵的時刻保持距離,就好像全世界都可以被洛輕雲侵蝕,但他會永遠讓談墨清醒、獨立地做自己。
  談墨試著蹬了蹬腿,但是洛輕雲紋絲不動。
  這要是高炙壓著他,談墨早就死豬不怕開水燙,白眼一翻雙腿一蹬裝死了。但是洛輕雲……談墨就是不甘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較什麼勁兒。
  ——開普勒生物帶給談墨的暗示已經浸透了他的骨骼血脈,哪怕自己在洛輕雲的面前不堪一擊,可一旦產生了征服他的渴望,就算是真的被洛輕雲摧毀,談墨也無法停止這種想像。
  就在這個時候,洛輕雲的銘牌從他的T恤領子裡掉了出來,在談墨的眼前輕輕晃了兩下,然後旋轉了半圈。
  自己對洛輕雲不切實際的想法找不到出口,他抬起下巴忽然咬住了銘牌用力往下拽,洛輕雲被銘牌勒住了不得不低了下來,就在他即將撞在談墨的鼻子上時,洛輕雲硬生生撐住了,甚至騰出一只手掐住了談墨的臉頰,要他松口。
  那一瞬,洛輕雲的目光從暗含笑意和對峙的性質逐漸變得冷郁,他的手指很用力,指尖像是要穿透談墨的兩頰,卻恰到好處地沒有讓談墨感覺到疼痛。
  “談墨,回過神來。我不是你的敵人。”
  但談墨還是倔強地不肯妥協地看著洛輕雲,這如果是在實戰裡,洛輕雲毫不懷疑對手已經完爆了他的腦瓜。
  明明他們彼此之間都沒有殺意,卻又有另一種不可抵抗的氣場縈繞在他們身邊,現場也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
  作者有話要說:洛輕雲:就是喜歡你不妥協的樣子!
  談墨:喜歡嗎?那給錢!
  洛輕雲:蟲蘚婚紗了解一下。

第44章 強大來源於自律
  可偏偏洛輕雲的力量在談墨面前失去了威懾性, 談墨很執著地看著他,看到洛輕雲想要避開談墨的目光可是卻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離開談墨的視線。
  洛輕雲一直保持著這個力度和姿勢,能讓談墨疼到冒淚花但是卻又被不會真的傷到他的骨頭。
  哪怕旁邊的教官在勸他們兩人松開彼此, 但這兩人就是充耳不聞。
  明明這場較量的結果已經塵埃落定了, 卻還是火藥味十足劈裡啪啦。
  談墨想的是, 有本事你就一直掐著老子的臉,老子就是不松口讓你這麼趴到天荒地老!反正老子躺得容易!
  而洛輕雲,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自己只要一松手,談墨就不會再這樣用力地看著自己了。
  洛輕雲有點後悔, 他應該摘了手套的。
  如果這雙手沒有任何遮掩地用力扣住談墨, 談墨還會用這樣死到臨頭卻還囂張的目光看著他嗎?
  當洛輕雲這麼想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做的。
  低下頭, 洛輕雲咬住自己手套的邊緣一點一點往下,露出了自己的手腕。
  只要手腕上的皮膚碰到談墨, 那就……洛輕雲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使用這雙手的能力, 而是感受談墨真正的體溫,就像一個人類去感受另一個人類。
  可對於談墨來說, 要不是這會兒牙關疼,談墨能撅起腦袋給洛輕雲一記鐵錘。
  搞什麼啊?竟然脫手套?這是犯規!這是作弊!
  你有本事控制你的能力, 老子就不咬你的銘牌——咬斷你的手指頭!
  哎呀, 手腕露出來了……這家伙來真的,手心就快露出來了!
  “唔……嗯嗯!”談墨縮著脖子生怕洛輕雲的手腕碰到自己。
  而旁觀的那幾個教官不知道是不是眼瞎,竟然站在旁邊就知道叫談墨松口。
  他娘的你們沒看到洛輕雲在摘手套嗎?你們是信息閉塞沒聽說過他這雙手可以呼風喚雨嗎!
  好漢不吃眼前虧!反正已經降級了那不能繼續吃虧!
  談墨果斷松開了銘牌, 洛輕雲微微向後仰了一下,談墨把他的手套向上一扯,該遮的趕緊遮上。
  脖子上失去壓力的那一刻, 洛輕雲有一種自己被放棄的錯覺,失望和空虛湧進來,導致他下意識更加用力地摁了談墨一下。
  “唔……”談墨的眉頭皺了起來。
  而洛輕雲忽然回過神,松開了手,手指不小心掠過談墨耳邊的碎發,它們比洛輕雲想像中的更柔軟,碎發掠過談墨的耳廓,那微不可聞的聲音卻落在了洛輕雲的心頭。
  如果可以,他希望談墨永遠像是被蟲蘚困住那樣依賴自己,又或者像剛才那樣死咬著不肯放過自己,反正好過兩人之間沒了任何關系。
  洛輕雲垂下的目光沉晦深刻,談墨看不懂,但心神卻像是被吸進去了一樣,他的大腦無法調配自己的四肢,動彈不得。
  “談副隊的牙真好。改天咬咬別的東西吧?”洛輕雲把銘牌收進了領子裡。
  咬別的東西?什麼東西?
  糖醋排骨還是鍋包肉?
  談墨總覺得洛輕雲話裡有話,但洛輕雲的表情卻沒什麼波瀾,唇線也是微微繃著,沒有情緒流露。
  當洛輕雲收回他的視線,談墨暗自倒吸了一口氣。
  洛輕雲的胳膊繞過了談墨的肩膀,當他起身的時候,輕而易舉就將談墨也帶了起來。
  旁邊的教官松了一口氣,打著圓場。
  “輸給洛隊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後多交流交流就好了!”
  “是啊,三個月之後還有測評嘛!時隔三月搞不好洛隊就會對談副隊刮目相看了。”
  他需要的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安慰嗎?
  他需要的是因為降級而少的薪水!
  談墨心想自己的場子恐怕要等李哲楓和周敘白幫忙找回來了,他都能想像到這兩人的表情——你這沒出息的東西。
  談墨想到銘牌上還沾著洛輕雲的體溫和汗……當然對付他,洛輕雲多半連熱身都算不上,談墨心裡憋屈,只能“呸”了一下,用手背擦了擦嘴,轉身就走。
  “談副隊,你剛才說要請我喝一杯的,還算數嗎?”洛輕雲看著談墨的背影問。
  談墨這才想起自己可不是來找打的,而是來找問題答案的。
  他從常恆手裡接過自己的外套,大剌剌回了句:“算數啊。”
  請你喝一杯?不不不,我談墨是那麼小氣的人嗎?樓頂的大水塔都是你的!夠你喝三年五載了。
  “那就好,一會兒見。”洛輕雲好脾氣地說。
  仿佛剛才兩人火藥味十足的較量以及洛輕雲的單方面碾壓根本不存在。
  洛輕雲朝其他人點了點頭,就去更衣室了。
  安孝和湊到了吳雨聲他們面前說:“雖然說談副隊輸了,而且輸得還特別快,但總覺得他很厲害。”
  “廢話,吊打我們幾個是足夠了……如果他不打算碰瓷休假的話。”吳雨聲說。
  “碰瓷休假?”
  “你們幾個新來的,我來給你們解釋一下什麼叫做‘碰瓷休假’啊。”常恆作為受害人,非常大方地給新隊友們分享經驗,聲情並茂地描繪起當日談墨是怎樣一個過肩摔被自己摔進醫院,開啟了睡覺打游戲混吃等死的美妙人生,特別是還長了好幾斤膘。
  洛輕雲進了更衣室,關上門他還是能聽見常恆義憤填膺的控訴,心想他也得小心點了,畢竟談墨有那麼豐富的“碰瓷前科”,還好今天眾人都看到了自己墊住了談墨的後腦勺,不然談墨兩眼一翻裝失憶或者白痴之類,這個副隊長就真沒了。
  他坐在椅子上,彎腰把戰術靴換回運動鞋,脖子上的銘牌又晃了出來,金屬的折射有一種黑暗中微光閃現的感覺,還有淺到幾乎看不出來的痕跡,那是談墨的牙印了。
  洛輕雲一把抓緊了銘牌,他其實不喜歡血腥也不喜歡來自他人的體溫和味道,所以每次任務回來哪怕通過了消毒走廊,他還是會在浴室裡待很久很久。
  但這一次,他竟然想都沒有想過去衝洗自己的銘牌。
  當他換好衣服走出去的時候,就看到談墨揣著口袋,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站在灰塔大廳的門外。
  日光就落在他的身上,讓人忽然之間想到了許多關於他的意像。
  比如神乎其技的那兩發子彈,比如演習裡同歸於盡時那一抹笑,比如他戴在食指上的野花。
  談墨轉過頭來,看到了洛輕雲,朝他勾了勾手指。洛輕雲輕笑了一下。
  又比如有的東西很美但又很脆弱。
  脆弱,卻又很頑強。
  “請我去哪裡?”洛輕雲問。
  “去了不就知道了?”
  兩人雖然並肩而行,談墨卻刻意和洛輕雲拉開距離,他還沒忘記黃麗麗傳給他的雙人婚紗視頻,以至於每一個從他旁邊路過,看著他們倆並肩而行就莫名微笑的女軍官們,談墨就覺得她們一定是看過那段視頻了。
  談墨帶著洛輕雲進了一家奶茶店,在靠窗的高椅坐下,抬手說:“麻煩一杯招牌奶茶,三倍糖。然後再來一杯熱水。”
  以前就有人說過,談墨坐在這種高腳椅上,折疊著腿腳跟踩在椅子下方的樣子顯得腿很長,但是當洛輕雲隨意地在談墨對面坐下,談墨充分了解到了什麼叫“腿長到令人發指”。
  洛輕雲的膝蓋伸直足夠碰到談墨,簡直不科學。只是每次快要靠上來的時候,洛輕雲又會停下來,這感覺對於談墨來說是一種折磨,就像是晚上睡覺聽到樓上天花板鞋子砸地的聲音,響了第一聲,第二聲總是不來。
  談墨領了奶茶,把白開水摁在洛輕雲的面前,順帶自己把腿一岔,撞了過去。
  行了,舒爽了。
  “這就是你說的請我喝一杯?”洛輕雲笑了笑,眉梢輕微一揚。
  談墨真不明白為什麼這家伙一個細小的表情都有著那麼多的意味,像是調侃,又像是戲謔,帶著一絲包容,又有點像是生氣了。
  “是啊。老人家就是要多喝熱水。”談墨用力吸了一口奶茶,用眼神告訴洛輕雲“我只說了請你喝一杯,又沒說請你喝什麼。”
  “好吧,我就當是談副隊請我看你喝奶茶吧。”洛輕雲說。
  談墨咳嗽了一下,還是別忘了自己的正題。
  “洛隊畢竟是跟著趙教授的研究生嘛,聽說你早年經常保護趙教授出去科考,還聽說你是‘融合者’裡面少有的……”談墨忽然不確定自己的問題裡有沒有洛輕雲的忌諱了。
  既然洛輕雲是母體感染,很有可能他從小就沒有母親。
  談墨也是被收養的,既然大家都沒有親生母親陪伴長大,何苦互相傷害。
  “我確實是母體感染的‘融合者’,和高炙、李哲楓還有周敘白這樣在出任務的過程中被感染的融合者不同,我已經被感染很長時間了,至今還沒有‘越界’確實算是奇跡。”洛輕雲看向談墨。
  他的目光平和,沒有自嘲也沒有任何對自己命運的悲憫,更多的是在陳述事實的客觀。
  “那麼……你是像其他孩子那樣一天一天長大的嗎?有沒有經歷過什麼……類似於一天就從嬰兒變成十四五歲少年的階段?”
  在蟲蘚幻境裡那個能夠操縱克萊因之瓶的少年就是一夜長大的。
  “我確實是一天一天長大的。從我第一眼看到這個世界,就待在灰塔的中心城研究基地,直到我六、七歲的時候被梁幼潔收養。”洛輕雲說。
  談墨愣了一下,他不傻,當然明白洛輕雲所謂“待在灰塔的中心城研究基地”是什麼意思。
  他的幼年不會和小孩子們在一起玩游戲分點心,他的童年也不會有上課睡覺、逃課打游戲的任性,他就像一件標本、一個樣品被研究,被取樣,甚至於做各種實驗。
  在這一瞬間,談墨似乎能夠理解洛輕雲摧毀一整個開普勒生態區、殺死胎果裡所有隊友時的冷血與癲狂,他對人類這個物種沒有同理心,因為他從小的認知裡,自己和人類就是不同的。
  在最渴望自由的年紀,陪伴他的只有研究基地的金屬牆壁。
  “哦,那……還有沒有和你類似的在胎兒或者嬰幼兒時期感染的例子?這些資料到哪裡可以查到?”談墨問。
  他心底有一種預感,他在蟲蘚傳遞的信息裡看到的並不是幻覺,而是從開普勒生物的角度經歷和看到的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其實連我在中心城研究基地的信息都是機密,其他胚胎到嬰兒時期的感染者就更不用說了。無論是胚胎還是嬰兒,都是思維和記憶相對空白的時期。開普勒生物又是高度思維化的物種,一張白紙最容易被染上顏色,而胚胎和嬰幼兒也最容易被完全感染並且越界的。所以除了我自己,我沒有見過其他類似的融合者。”洛輕雲回答。
  這麼說,洛輕雲就像“奇跡”一樣。
  可他的語氣裡沒有絲毫的自傲,相反是一種平靜的孤獨。
  沒有人能對他的世界感同身受。
  洛輕雲垂下眼,拿起乘著開水的紙杯,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
  落地窗外的日光穿透過他的眼睫,談墨卻在那一瞬看到了他內心的薄涼。
  “你的媽媽一定很愛你。”談墨說。
  “嗯?怎麼忽然提起她?”洛輕雲抬起眼,似乎在說“我其實並不難過,但你的安慰我收下了”。
  “是你剛才說的,開普勒生物是高度思維化的生物,當你的母親被感染的時候,她思維裡最強烈的信息就是保護肚子裡的孩子,她的思維在抵抗,保護著像白紙一樣的你,所以……開普勒生物沒有完全感染你。”
  洛輕雲怔了一下,用紙杯輕輕碰了一下談墨的奶茶。
  “謝謝你請我喝的開水。”
  “開水多健康。不像奶茶,熱量大糖分大,裡面的珍珠還難消化。”談墨笑了笑,他也不確定剛才洛輕雲有沒有難過,自己那句話到底是安慰還是戳刀。
  “我會找趙教授問一下有沒有因為被開普勒生物感染而加速胚胎或者嬰兒生長的情況。”
  “那就謝謝了。”談墨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就先回去睡個午覺。”
  談墨的T恤的下擺揚起,露出一小截腰腹,陰影與富有張力的線條交織在一起,明暗交替而過,視線仿佛被用力擰了一下。
  哪怕談墨放下了胳膊,T恤垮垮地罩了回來,洛輕雲的目光還是停留在那裡。
  “不請我吃午飯嗎?”
  “降薪了,還影響了養老金。”談墨說完,就沒心沒肺地走了出去。
  洛輕雲看著談墨的背影,隔著衣服輕輕捂住了自己的銘牌,他仿佛還能感受到談墨唇齒間的溫度。
  談墨剛跨上自己的機車,手腕上的通信器就震了起來,是高炙。
  “浪到哪裡去了?還說中午給你燒個糖醋排骨。”
  “就算我真的浪跡天涯,也浪不出高爸爸愛的關懷啊!”談墨眯著眼睛笑了。高炙多半是聽說他因為輸給洛輕雲而被降級的消息,這是要安慰他呢。
  “排骨我差不多要燒好了,你要是中午不吃就晚上吃吧。”
  “別啊!我現在就回去吃新鮮熱乎的。我就是跟洛輕雲喝了個奶茶,沒吃飯。”
  “嗯?你跟洛輕雲喝奶茶?我還以為他不喝奶茶呢。”
  談墨撇一下嘴角,“奶茶我喝的,他喝的白開水。”
  “哦,洛輕雲還是挺自律的。”
  高炙說完這句話正要掛電話,卻被談墨給攔住了。
  “等等老高,你這話什麼意思啊?我喝奶茶就是不自律了?”
  “你的腦瓜子裡面都裝了些什麼啊?我之前才跟你說洛輕雲是母胎感染,按道理他應該早就到達或者超過開普勒極值了,但是到現在為止都控制得很好。而糖份對於他這種級別的融合者來說更要控制。奶糖裡的糖份很高……”
  高炙的話還沒有說完,談墨忽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內疚。
  倒不是因為自己請洛輕雲喝奶茶有點不厚道,反正洛輕雲喝的也是白開水。
  談墨又往前開了十幾米,腦海中不經意想到洛輕雲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身上,明明是很淺的目光沒有什麼深意,可現在想來又覺得……那有點渴望的意味。
  就好像小時候談墨看到一個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在公園裡玩,正在咳嗽,家長不讓吃冷的東西,可偏偏談墨就在人家小孩的面前嘬著冰棍。本來他不吃冰棍,那個孩子估計也不會惦記,可偏偏他吃得那麼囂張跋扈,就跟故意炫耀似的,等談墨轉身,那孩子在父母面前哭鬧著也要吃冰棍。
  後來怎麼樣了,談墨不記得了。
  談墨的機車繞了一小圈,鬼使神差又回到了那家奶茶店附近,而讓談墨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洛輕雲沒有走,仍然坐在窗邊,逆著光,只能看到一襲修長的剪影,而談墨喝完的那杯奶茶還放在桌上。
  因為吸管的管口被咬癟了,那是談墨一直以來的習慣。
  “洛輕雲那家伙……怎麼還在?”
  談墨停了車,走進奶茶店,一直走到了洛輕雲的身後。
  這家伙的聽覺那麼好,不可能沒發現談墨的腳步聲,可他就是一動不動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談墨忽然有一個想法,洛輕雲該不會要喝他剩下的奶茶吧?
  不可能不可能,真要喝他也能自己買一杯去,又不是沒錢。
  誰知道洛輕雲捏住了被談墨咬癟的吸管,把它給碾開,指尖在吸管不平整的邊緣上輕輕滑過,然後又把奶茶抬了起來,送向唇邊。
  談墨的心都提了起來,手從洛輕雲的臉頰邊伸了出去,一把將杯子給拍回了桌面上。
  不用懷疑,真的是“拍”回去的,談墨的手也正好壓在了洛輕雲的手上。
  “談副隊,你干什麼呢?”洛輕雲好笑地側過臉來。
  “這是我該問的吧,洛隊——你在干什麼呢?這是我喝完的奶茶。”談墨說。
  “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會喝你喝剩的奶茶吧?”洛輕雲眯起了眼睛,仔細觀察著談墨的表情。
  “重……重點是在這裡嗎?重點是你不能喝奶茶,更不用說我這杯奶茶裡加了三倍的糖漿。”
  談墨把癟了的紙杯從洛輕雲的手裡扣了出來,不留情面地扔進了垃圾桶。
  “我不能喝奶茶?”洛輕雲的表情先是疑惑,接著是讓談墨討厭的笑意,“談副隊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比如我要控制開普勒臨界值所以要控制糖分攝入之類?”
  “難道不是嗎?”談墨反問。
  高炙可從來不開玩笑。
  洛輕雲垂下眼簾輕笑了一聲,手指在談墨的太陽穴上輕輕敲了敲,“談副隊,用你那其實挺聰明但是不愛動的小腦瓜想一想,如果說糖分對我的開普勒臨界值的影響真的那麼大,我是不是所有澱粉類食物,包括米飯面條等等都不能吃?”
  “哈?”談墨轉念一想確實是啊,而且大腦運轉還需要葡萄糖呢,怎麼可能不吃糖。
  “能影響我開普勒臨界值的因素有很多,最重要的因素是……”洛輕雲就這麼看著談墨,“談副隊怎麼去而復返?”
  談墨被洛輕雲看得心虛,但他還是做到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打包杯奶茶回去喝。”
  “哦,是這樣啊。那您請便。”洛輕雲抬了抬手意思是“送客”,就跟奶茶店是他家開的一樣。
  談墨剛要轉身去點單,忽然反應過來了,“我說洛隊,你剛才話說了一半,到底什麼才是影響你開普勒臨界值的重要因素啊。”
  又是一個說話說一半的,你這人就該跟你說話的風格一樣——沒有下面!
  洛輕雲抬了抬下巴:“談墨,如果隨便什麼人都能知道影響我臨界值的因素是什麼,那麼任何一個心懷不軌的人都有可能讓我越界。”
  談墨愣了一下,意識到這應該是機密。
  “抱歉。”
  “你不用抱歉,你是我的監察員,這是你應該,也是必須知道的。問題在於,你真的願意做我的監察員嗎?我也會想是不是因為我給你的選擇題裡沒有提供更多的選項,而讓你不得不留在隊裡?”洛輕雲說。
  談墨愣在那裡,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樣回答。
  洛輕雲撐著下巴,微微抬起眼看向談墨:“偶爾,我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我的談副隊之前拒絕我,害怕的到底是無數次進入開普勒生態區的出生入死,還是害怕每分每秒從瞄准裡觀察我、了解我、揣摩我甚至於日復一日之後你變得對我充滿了保護欲,但是在我越界的那一刻只能殺了我?”
  每一個重要的問題,洛輕雲總能用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和目光對他說話。
  在壓抑、緊張、淘汰率驚人的灰塔監察員訓練裡,洛輕雲曾經是萬眾仰慕的存在,而這個“萬眾”裡也包括談墨本人。
  為了這個人的命令,談墨可以忍受愛德拉花刺的徹骨疼痛,可以強撐自尊一滴眼淚不掉,可以磨練五年等著有朝一日被他刮目相看,也在重逢的時候明白……在強大的開普勒生態區的侵蝕面前,自己對洛輕雲的那點在意根本無足輕重。
  談墨轉過身,買了兩杯奶茶,其中一杯摁在了洛輕雲的桌子上。
  “請你的。影響你開普勒臨界值的最重要因素,還是藏在心裡,不要告訴任何人。”
  談墨知道現在的自己遠遠不夠堅定。
  等談墨走遠了,洛輕雲把吸管扎進奶茶裡,用力吸了一口,除了鮮奶和紅茶的味道真的半點甜味都沒有。
  他把杯子轉過來,看到了談墨寫在上面的一排小字:強大來源於自律。
  洛輕雲失笑,撐著下巴看向談墨離開的方向,“強大來源於自律……其實任何看似微小的因素都可能會影響最終的結果。”
  紙總是包不住火的,蟲蘚侵蝕的消息不知怎麼回事泄漏了,各大媒體爭相報道,恐慌在銀灣市蔓延開來。
  為了保險起見,中心城派出了專門的團隊到銀灣市進行大規模排查,生活用水變得緊缺,超市裡連礦泉水都被搶空了,甚至還有一些市民向其他城市搬遷。
  談墨沒有買上礦泉水,倒是囤了一冰箱的可樂。實在不行就把可樂倒進電熱壺裡泡面唄!
  火車和飛機票都售空了,想要離開這裡的民眾甚至不惜開著私家車離開,這就導致了路面交通的堵塞。
  周一早晨,談墨應該要去灰塔輪值,他一起來就在隊內的小群裡收到了抱怨的消息。
  吳雨聲和常恆都被堵路上了,江春雷放棄了開車,刷了一輛自行車,蹬到半路也寸步難行。
  [要遲到了怎麼辦啊!沒按時打卡要扣錢的!]
  [找洛隊簽字啊!這麼堵我就不信有幾個人能按時到崗啊!]
  [開什麼玩笑啊,洛隊肯簽,耿勁柔那個裝模作樣的家伙肯批准嗎?]
  [咱們談副隊怎麼還開始罵娘呢?不會到現在他還沒起吧?]
  談墨一想,他也是個被降了薪酬級別的可憐人,這要是再因為遲到被扣錢,那就太慘了。
  於是,談墨放棄了他的機車,決定乘坐價值幾十億的豪車——城市地鐵。
  雖然所有公共設施還在照常運行,但是地鐵車廂裡清冷的要命。
  一節車廂裡,除了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一個小男孩,就剩下談墨和另一個給父母打電話的年輕男生。
  男生的父母要他別去工作了,趕緊買車票離開銀灣市。
  “爸,媽,你們放心,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如果真的到了要放棄銀灣市的地步,灰塔早就會開始組織市民撤離了,到現在都沒有這樣的消息,肯定是那些報紙在誇大其詞。我還要去上班呢!要是每一個人都想著跑,連供電中心都不運營了,誰也跑不掉嘛!”
  談墨瞥了一眼那個男生,他脖子上掛著一個工作牌,原來是市電力公司的工作人員,名字是陳念。
  地鐵還在向前開,談墨看了看時間,等出了地鐵站再跑上五分鐘,打卡應該沒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對面的小女孩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叫:“啊——老鼠!有老鼠啊!”
  昏昏欲睡的談墨猛地醒過神來,一抬頭,就看到一只起碼有兔子大小的老鼠踩在車廂的頂部,尾巴也貼著車廂,隨著它的腳步一搖一晃,一雙熒綠的眼睛就這麼死死盯著小女孩。
  ——這不是就是夢裡追著談墨跳窗逃跑的那只老鼠嗎!
  談墨下意識去摸自己的配槍,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常服,身上根本沒有裝備。
  小女孩的媽媽以為老鼠餓了是要吃東西,把包裡的餅干拆了,扔了出去。
  但是那只壯碩的老鼠連視線都沒有挪開,一直盯著小女孩。
  普通的老鼠都是怕人的,可這只老鼠不但不怕人,甚至還很享受這對母女的恐慌。
  它驟然落了下來,差一點就要掉在小女孩的臉上,談墨眼疾手快一把將小女孩給拽了過去。
  女孩子的媽媽拿出包瘋狂地砸那只老鼠,還在安慰父母的供電公司職員陳念猛地看到這場面也是嚇了一跳,但是那只老鼠凶狠得緊,女孩子的媽媽愣是一次都沒砸中它。
  一時之間,女孩子媽媽的呼喊,女孩子的哭聲還有老鼠“吱吱吱吱”尖銳的叫聲充斥著整個車廂。
  陳念正要去幫忙,談墨一把就將他拽了回來。
  “別過去。”
  說完,談墨一把扯下了陳念的工作證,“啪”地一聲把它掰開,硬塑料尖銳的裂口可以充當匕首,他一個箭步衝上前,看准了那只老鼠張嘴咬向女孩兒媽媽的瞬間,扎向它的腹部。
  作者有話要說:洛輕雲:這家奶茶店值得紀念。
  談墨:不就是請你喝了杯奶茶嗎?有什麼好紀念的?我還能請你喝DDW~洛輕雲:不是你請我喝了什麼,而是你主動撞了我。
  談墨:……

第45章 命不該絕,擇日再死
  但這只老鼠靈敏得很, 談墨這一下扎下去竟然只截斷了它的尾巴。
  它發出刺耳的叫聲,從女孩媽媽的身上跳了過去,沿著車廂狂奔, 跳進了另一截車廂。
  “糟了!不能讓它跑了!”
  談墨一邊撥通了灰塔調度中心的電話, 一邊跟在那只大老鼠的身後。
  “緊急通報——發現開普勒生物蹤跡!疑似蟲蘚種子的受體, 是一只老鼠!正在地鐵一號線從藍銀路開往豐和路樞紐中心的列車上!申請關閉本次列車車廂!封閉地鐵!申請關閉本次列車車廂!封閉地鐵!”
  他必須跟著這只老鼠,如果能把它關進車廂裡算是幸運,如果沒關進去又沒人跟著, 再想找到它無異於大海撈針。而且如果前面車廂裡有無辜群眾,談墨必須盡全力把他們帶出來。
  終於, 談墨和那只大老鼠被關進了最後一節車廂裡, 通信器裡傳來調度中心的聲音。
  “談副隊,你是否攜帶武器?”調度中心的工作人員問。
  “坐地鐵上班能帶什麼武器?塑料算嗎?”談墨捏緊了手裡塑料, 心想這調度中心得多沒常識?
  那只老鼠死死盯著談墨,眼中凶狠的光像是要撲上來鑽進談墨的五髒六腑裡啃噬撕咬。
  “談副隊, 對該生物的評級沒有出來, 安全起見請您盡快撤離。”
  談墨心裡覺得好笑,已經被封閉進了車廂裡還怎麼撤離啊?他又沒有隔空穿物的能力。
  “廢話不要多說, 在我被這只老鼠吃了之前,你們趕緊派人來!”
  話音剛落, 大老鼠就迫不及待地竄了過來, 那股氣勢如同炮彈要在談墨的身上炸出個大洞。
  談墨抬起一腳狠狠踹了過去,爆發力驚人,直接把那只大老鼠踹到了車廂對面的頂部角落裡。
  哐啷一聲, 這要是普通老鼠早就骨頭都爛了。
  但這只老鼠掉在地上吱吱兩聲,嘴裡吐出來的不是血,而是蟲蘚!
  “草——”
  所有的公共交通工具裡都有最基本的開普勒生物應急設備, 談墨立刻趴下來,從椅子下面把一個紅色的盒子拽了出來。
  那只老鼠掙扎著爬起來,而談墨將應急盒子裡的噴槍取了出來。
  噴槍裡裝配的是凝固藥劑,操作原理就像滅火器,雖然不能像藥劑彈被射出槍膛那樣遠距離釋放,但可以趁著這只老鼠攻擊力下降的時候趕緊把它凝固!
  “哧啦啦”藥劑噴發的聲音響起,老鼠想要逃跑,但是最終還是被凝固在裡面了。
  談墨向後退了兩步,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我那只小白貓也被你給吃了吧?老子得給它報仇!”談墨冷聲道。
  這輛地鐵停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窗外是黑洞洞的地鐵隧道,只能得等著治安隊的人來確定危險解除,否則車廂不會開,他們也到不了站。
  這時候,談墨的通信器裡傳來一條語音信息,是洛輕雲的。
  [哪兒呢?不打卡了?]
  大概是因為電波干擾的原因,洛輕雲的聲音比平常更低沉,笑意帶著磨砂般的質感,聽覺神經被他的聲音擦過,莫名酥癢起來。
  洛輕雲恐怕先一步到了灰塔,卻發現談墨沒有來上班,於是發了條語音來。
  談墨剛要回答自己差點被大老鼠吃了,誰知道車廂裡響起“哢嚓哢嚓”的聲音。談墨記得這個聲音,這是凝固的蟲蘚塊碎裂時候的聲響!
  真是消停不了三秒!
  談墨拎起噴槍衝過去,果然看見裂紋正在擴散,他還沒來得及抬手,裂紋就像火山噴發一樣,蟲蘚如同水蒸氣一般噴了出來。
  談墨趕緊向後撤,他不確定自己身上有沒有被噴到,但是很快整個車廂都附著上了蟲蘚,像傳染病一樣,金屬車廂壁震顫著,那是蟲蘚在吸食營養,然而金屬作為無機物,沒辦法給蟲蘚提供養分。
  在這整個空間裡,談墨是唯一的營養源。
  談墨對著通信器,本來想說的是“洛隊,三十秒到得了嗎?”,但他意識到自己多半要掛在這裡了,這個三十秒趕到的要求,恐怕會給洛輕雲本來就不美好的余生帶來內疚和陰影。
  “談墨,你同情他,誰來同情你啊!”談墨自嘲地說。
  鋪天蓋地的蟲潮湧向他,談墨深刻地明白,上一次被洛輕雲保護的自己其實多麼幸運。
  還好,在奶茶店裡沒讓洛輕雲告訴自己,那個影響他開普勒臨界值的最重要因素是什麼。
  談墨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不是當洛輕雲越界的時候救不了他,而是辜負他以命相托的信任。
  “嘖……沒想到我竟然會因為一只大老鼠而領盒飯……這才是真的灰塔笑柄!”
  這些蟲蘚,會附著到他的身上,讓他發癢,先是吸食他皮膚的養分,當皮膚逐漸融化,接著就是滲透進入他的血肉……整個過程恐怕不會超過十分鐘。
  愛德拉之花的痛苦他都能忍受,蟲蘚並不算什麼。
  不同的是,忍受愛得拉之花的神經毒素還能活著,但是忍受蟲蘚就只是體會死亡過程。
  談墨向著四面八方噴灑藥劑,這些蟲蘚十分繁盛,談墨都覺得不可思議,僅僅是一只肥老鼠提供的養分怎麼能讓它們如此蓬勃。
  就在這個時候,談墨通信器裡傳來洛輕雲沉肅的聲音,封閉車廂帶來的悶熱感在那一刻冷卻下來。
  [談副隊,十分鐘內我會抵達你的位置。]
  談墨必須承認,洛輕雲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現在就像趴在懸崖上的死樹上,樹干已經蛀空了,搖搖欲墜,眼下就是萬丈懸崖,風還刮得呼呼響。
  覺得自己死定了的時候,有人從懸崖上面扔繩子下來,要救他。
  可惜,這繩子有點短,談墨恐怕是夠不著了。
  [談墨,收到請回答。]
  洛輕雲的聲音再次響起。
  談墨咬著牙,不斷噴灑藥劑,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
  其實這一次,他不認為洛輕雲真的能趕上,等洛輕雲到了搞不好連他的屍體都被這些蟲蘚吸收干淨了。
  [談墨,‘收到’兩個字你不回說嗎?]
  洛輕雲的聲音更沉了,和剛才語音裡帶著一絲試探和調侃的語氣全然不同,這是完全的工作狀態。
  以及……他在擔心他。
  談墨咬著牙,回答道:“你他媽廢話那麼多!來就是了!都是蟲蘚!”
  [談墨,你聽好——蟲蘚不會吃掉你,所以你別害怕。]
  “我沒有害怕!”
  [也不需要視死如歸。]
  談墨愣了一下,洛輕雲怎麼知道他抱著的就是“視死如歸”的想法。
  [蟲蘚釋放的氣體會讓你產生幻覺,你要小心的是這個!立刻把車窗砸開逃生,明白嗎?]
  “砸開車窗?蟲蘚都會蔓延出去的!”
  [蟲蘚的蔓延是有範圍的,沒有什麼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洛輕雲的聲音很鄭重。
  像是在托付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給談墨,而這件事就是談墨的性命。
  就在這個時候,那只老鼠忽然躥了起來,談墨猛地趴下,驚險地躲了過去。
  “死老鼠又活了!”
  [因為它的體內有蟲蘚的種子。]
  談墨本來以為它還要攻擊自己,沒想到這貨竟然開始死命地撞玻璃窗,“砰——”地一聲腦袋撞裂開,腦漿子都濺到玻璃上了,但是那只老鼠被某種力量控制著,繼續不停地撞。
  漆黑的隧道讓玻璃窗像鏡子一樣映照出那只老鼠猙獰扭曲的臉,配著骨頭和玻璃碎裂的聲音,就像午夜恐怖片般毛骨悚然。
  終於窗子被它撞裂了,玻璃渣落了它滿身,黏在它的傷口裡,它絲毫感覺不到痛,鬼魅一般躥了出去。
  眼見著蟲蘚又要把車窗給覆蓋上,談墨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腿就是一踹,也不怕蟲蘚落在自己身上,把整面車窗都踹開了,踩在窗沿上縱身一躍,追了上去。
  那只老鼠受了傷,跑不了多遠。如果放任它不管,它為了恢復自己的傷勢,就需要更多的有機物——植物、動物還有人類都會成為它的食物,整座城市也會成為它的後花園。
  “洛隊,我去追那只老鼠,你放心我不會跟它硬碰硬!你動作快點!”
  [收到。]
  談墨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洛輕雲竟然會回復他“收到”,這感覺就跟自己當了隊長給洛輕雲下了命令一樣。
  那只老鼠的腦袋都開了瓢了,腦漿和血隨著它的疾馳灑落在地鐵隧道裡。
  談墨在黑暗中只能打開通信器的燈光來照明,他順著地下軌道向前跑,死死鎖定那只老鼠的方向。
  跑了幾百米遠之後,談墨就失去了那只老鼠的蹤跡。
  “靠……跑哪兒去了?”
  談墨小心地四下張望,他懷疑那只老鼠就埋伏在頭頂上某個角落裡,等到自己一松懈,它就會發起襲擊。通信器的燈光照明很窄,談墨只能放慢速度。
  “哢吱”一聲,他的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談墨低下頭,發現那竟然是某種動物的骨頭。
  燈光一寸一寸地照亮,談墨辨識出來那是貓的骨頭。
  ……這該不會是那只被自己送去寵物醫院的小白貓吧?
  看樣子它最後還是成為了老鼠的食物。
  談墨跨了過去,他驚訝地發現這裡不僅僅是有貓的骨頭,還有其他的動物骨頭……比如老鼠、狗、甚至於……人類。
  那個疑似為人類的遺骸已經被蟲蘚吞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小手指還有頭骨的一小部分,但談墨還是認出來那是人類。
  小手指邊還有一個扳手,工具箱摔壞了,裡面的東西散得到處都是。
  如果談墨沒有猜錯,這應該是個地鐵維修工,誤入了大老鼠的領地,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它的食物。
  這裡就是那只老鼠的巢穴了。
  四周靜悄悄的,安靜得有種聽覺被屏蔽的錯覺。
  除了自己的呼吸,談墨就只能隱隱聽見滴答滴答的水聲,那是牆體深處滲透的水聲。
  通信器提示電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燈光暗了下來,僅僅能照亮面前巴掌大的地方。
  談墨眯起了眼睛,他所有的感官集中起來,黑暗中無形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湧來壓迫著感官,他拿起了那個扳手,忽然猛地回身一揮,把某個東西狠狠砸了出去。
  ——是那只大老鼠!
  “吱——”它落到了幾米外,砸在了牆壁上,“咚——”地一聲在隧道裡回蕩。
  但它殘破的身體本來就是被蟲蘚所控制,談墨聽見了稀裡嘩啦類似碎磚爛石被踩到的聲音,那只老鼠又跑了。
  “還真是怎麼都死不了啊。”
  談墨冷笑了一下,心想洛輕雲那家伙不是說十分鐘就會到嗎?
  這都幾分鐘了?
  還真是洛輕雲的嘴,騙死人的鬼。
  現在情勢已經完全對自己不利,不能再跟下去了。
  談墨向後准備退離這個地方,通信器微弱的燈光掃過,談墨忽然發覺那些零散的屍骨延伸向了不遠處,那片牆壁上好像有個洞。
  過去?還是不過去?
  談墨意識到了——這只老鼠是故意把他引到這裡來的。
  還真是心機深沉,辛苦了您嘞!
  越是這樣,自己就越不能進去。
  大老鼠,還是有緣再會吧。
  談墨又向後退了一步,就在後腳跟落地的那一剎那,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一瞬,談墨的血液向心髒衝湧而去,背脊湧起一陣冷寒,頭皮發麻——竟然有人能悄無聲息的接近他,而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前面挺有意思的,談副隊不去看看?”
  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談墨側過臉,對上了一雙在黑暗裡顯得意外明亮的眼睛,是洛輕雲。
  談墨二話不說,掄起扳手砸向洛輕雲的腦袋。
  洛輕雲一把扣住了談墨的手腕,側臉很輕松地避開。
  “你他媽走路都沒聲音嗎?扮鬼嚇唬誰?”談墨咬牙切齒地說。
  緊繃的心弦在那一刻放松了下來。
  “我嚇著你了?”洛輕雲笑了一下。
  這家伙的五官被黑暗渡上了一層幽藍的光,談墨別開了眼,把手收了回來。
  “我還以為你是那只大老鼠呢。”
  “談副隊,你想清楚,是我好看還是那只大老鼠好看?這都能認錯?”洛輕雲反問。
  “你好看,你最好看啦。你小心藍顏薄命!”談墨沒好氣地說。
  雖然不甘心,但必須承認洛輕雲這家伙一出現,那種命懸一線的感覺頓時被安全感取代。
  “走吧,談副隊,過去看看。”洛輕雲走到了談墨的前面,打開了通信器,整個通道明亮了起來。
  隧道兩側和頭頂的牆面斑駁,裡面還嵌著休眠中的蟲蘚。
  當光線掠過,它們噴出些許氧氣,發出類似蒸汽燙衣機般的聲音。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背影,心想這個小氣鬼既然找來了,怎麼連把槍都不給他帶來。
  “其他人呢?怎麼就你一個?”談墨問。
  “疏散地鐵群眾,還有保護調查小組。”洛輕雲回頭看了談墨一眼,意味深長地說,“只有我,把談副隊放在心尖上。”
  “那你的心多半爛了。”
  談墨盯著洛輕雲的後腰,等著他把腰上的配槍取下來給自己,但洛輕雲貌似鐵公雞做到底了。談墨懷疑這家伙是不是故意什麼都不給他,好讓他躲在他的身後?
  洛輕雲,你可真是膨脹啊。
  越向前,蟲蘚越是密集。
  在牆壁上,有一個洞,正好足夠一個成年人走進去。
  談墨確定這個通道不是地鐵工程,他不確定是否要繼續向前,先觀察了一下洞的邊緣,這些痕跡並不平整……明顯是被某種生物蛀咬啃食出來的。
  “你追的老鼠應該是逃進去了。”洛輕雲的燈光對准了洞壁上一串老鼠的腳印。
  這串腳印比一般老鼠的要大上一些。
  “弄死它,趕緊的。”談墨用扳手撞了撞洛輕雲的後腰。
  “談副隊,男人的腰可碰不得。”洛輕雲繼續向前走去,“而且你著急什麼呢?反正也來不及上班打卡了。”
  談墨翻了個白眼,“你不趕緊弄死它,難不成還等著它給你下老鼠崽子嗎?”
  洛輕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誰給誰下崽還不一定呢。”
  談墨在心裡呵呵,您可拉倒吧。
  這個洞比他們想像中要更長,前方竟然出現了銀色的微光,總不可能是這洞直接打通到了另一個站台吧?
  “是蟲蘚嗎?”談墨緊繃著神經問。
  該死的洛輕雲,這家伙就算碰上高級別的開普勒生物,打不過他肯定也有辦法跑掉。
  但自己這個人類就不同了,身上連作戰服都沒有,蟲蘚掉脖子裡都能把他癢死。
  這家伙絕對故意的。
  “蟲蘚多沒有美感啊。這東西……求婚的時候可有排面了。保證讓談副隊心猿意馬,閉上眼睛就嫁了。”洛輕雲側過身,靠著洞壁,揚了揚下巴示意談墨自己看。
  “心猿意馬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
  談墨沒好氣地走了過去,越是走近,越是能聽見某種有節奏的聲音,又像呼吸,又像心跳。
  空氣比外面的要清新很多,甚至還有一股淡淡的清甜,五髒六腑都浸潤了,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感。
  這種味道,讓談墨覺得熟悉,就像……那次在ktv裡自己差點成了米諾斯蟲的“駙馬爺”聞到的味道。
  “啪噠”一聲,談墨的腳尖踢到了一個小碎石,它滾落了下去,發出了回響。
  談墨意識到前面一定還有一個很大很深的空間。
  這裡不是地下嗎?地鐵已經挖得夠深了,怎麼還會有更深的空間?
  銀色的光芒越來越明顯,當談墨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時,瞳孔震顫,差一點摔下去。
  心髒跳得快要爆了!
  那是一個巨大的坑洞,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這確定不是隕石砸出來的?就算是人工開鑿,這工程也沒聽有過任何報道啊!
  洞壁上附著著無數透明的銀色花苞,仿佛簇擁在一起的萬千星辰,亮光此起彼伏像呼吸一樣傳遞著,這是一種極為危險的開普勒生物——魔鬼號角。
  它們只會出現在高級開普勒生態區裡,守護著繁育期的種子或者幼種的胚胎。
  談墨的目光一顫,寒意從背脊湧上腦門頂。
  “這不可能……這裡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就在這個坑洞的最中央,是一個更加巨大的花苞,花瓣彼此螺旋著纏繞在一起,像是隨時會旋轉起舞的精靈,銀色的流光從從底下向上湧去,彙聚到所有花瓣的尖端,拖曳著冰晶粉塵四散開來。
  “克萊因之瓶……這是克萊因之瓶?它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談墨難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洛輕雲。
  洛輕雲來到了洞的邊緣,竟然坐了下來,凌條長腿輕輕晃著,悠然自得,克萊因之瓶對於他仿佛不是什麼危險的生物,而是寒夜裡的極光那樣充滿觀賞價值。
  他用無所謂的語氣說:“很美,你不覺得嗎?”
  “現在是討論克萊因之瓶美不美的時候嗎?開普勒生物竟然侵蝕出了這麼大的空間,而灰塔卻還無知覺,你不覺得恐怖?那個克萊因之瓶裡要麼藏著這個生態區的種子,要麼就是強大的幼種。只有高級的開普勒生物才需要由克萊因之瓶來孕育!”
  必須立刻通知灰塔,不惜任何代價把克萊因之瓶毀掉。
  這已經形成高級生態區了!再這樣下去,銀灣市就毀了!
  “你急什麼。那個克萊因之瓶是空的。”洛輕雲的左臂環過曲起的腿,撐著下巴不緊不慢地說。
  “空的?裡面的種子或者幼種已經生長完全了?”談墨問。
  “我不是說了嗎?這裡適合求婚。”洛輕雲回答。
  “你瘋病犯了?今天出門沒吃藥?”談墨的通信器徹底沒電了,他來到洛輕雲的身邊,拽起他的手腕,“快點用你的通信器報備灰塔!”
  洛輕雲卻反過來拽了談墨一下,他們本來就在洞窟的邊緣,談墨差點以為洛輕雲是要把自己推下去,卻沒想到是被對方拽進了懷裡。
  談墨直落落坐了下去,一抬眼,就看見洛輕雲低著頭看著自己。
  “人類的生命很短暫,格局也很小,甚至於對未來的想像力都貧乏得很。”
  洛輕雲靠近談墨,他的眉眼籠在陰影裡,當克萊因之瓶的銀光流轉而過,談墨的心髒就像被一股力量狠狠握住,他的目光不再受自己的控制,而是被困在了洛輕雲的眼睛裡。
  “要不要和我一起越過去?”
  洛輕雲在輕聲誘哄,一字一句都清晰得像是被強行刻入談墨的腦子裡。
  談墨的喉嚨缺水般干啞,洛輕雲靠得更近,用他的鼻尖碰了碰談墨的上唇,是彬彬有禮的試探,只要談墨一丁點的動搖,即將開啟隨心所欲的序幕。
  “越……越到哪裡?”
  洛輕雲很輕松地就把談墨橫抱了起來,“你說呢?”
  那一刻,談墨在洛輕雲的瞳眸裡看到了狂熱灼燒的烈焰,這個男人的美感來自於皮囊,卻又透著腐蝕入骨骼的對人類的輕蔑和蠱惑。
  洛輕雲的一條腿即將邁出去。
  克萊因之瓶的花瓣如同周而復始的潮水一層一層翻湧開來,所有的魔鬼號角都輕顫起來,發出柔和的聲響,就像八音盒的樂曲。
  每一朵魔鬼號角的花蕊中心,都能看到一張一張臉,她們像是壁畫裡代表光明的天使,溫慈平和。
  耳邊有風喧囂而過,仿佛有一個人太過於孤獨正期待著一場靈魂的共鳴。
  洛輕雲的那條腿已經騰空,談墨感覺到了失重,他們即將一起落入克萊因之瓶。
  有什麼不對……到底有什麼不對呢?
  談墨在大腦裡搜索著關於洛輕雲為數不多的記憶。
  [你的人可以不到,但你的子彈必須到位。]
  這個男人的命令簡潔利落,只有結果,沒有借口。
  洛輕雲明知道他的職責是監察員,就一定會給談他帶狙擊槍。洛輕雲會讓他和自己保持距離,一個人走向洞穴的深處,讓他留守在洞穴外履行職責。
  曾經洛輕雲的小隊在一個生態區裡全軍覆沒,洛輕雲會毫不猶豫殺掉成為胎果的隊友,阻止他們成為失去人類意志的“泰坦”,是他身為隊長對隊友最後的慈悲。所以為什麼洛輕雲會把他交給克萊因之瓶?
  前往ktv營救被米諾斯蟲圍困的二隊隊友時,洛輕雲親自帶上給他們的裝備。可為什麼這一次,洛輕雲連把槍都不給他帶?
  他還記得自己在ktv裡換作戰服的時候,洛輕雲將手擋在他的脖子上面,就是為了不讓米諾斯蟲掉進去。
  談墨至今都還記得洛輕雲在蟲蘚的碎塊中將他高高舉起生怕他被蟲蘚感染的樣子。
  洛輕雲看似有一種身為高級融合者的優越感,但他無時無刻都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保護著身為人類的談墨,就好像有了這樣一個監察員,將格格不入的洛輕雲與人類的世界連接了起來。
  所以……這不是洛輕雲。
  這很可能是幻覺!
  那麼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進入幻覺的?
  洛輕雲不會讓他靠近克萊因之瓶!
  洛輕雲不會讓毫無保護的自己跟著他進入有開普勒生物的洞穴!
  洛輕雲不會單槍匹馬來找他!連一個隊友都沒有!
  醒過來啊,談墨,快點醒過來!
  談墨猛地睜開眼睛,他赫然發覺自己站在巨大的洞穴的邊緣,眼前那個充滿魔鬼號角的空間是完全真實的存在,只是它們蛻下了溫柔的偽裝,爭先恐後地拉長了莖蔓,相互交織,花蕊中天使的臉孔全然變形,猙獰著露出了獠牙,隨時要把他從高處咬下來。
  而中央的那株巨大的克萊因之瓶正在綻放。
  談墨的身後被厚重的蟲蘚圍堵,沒有了退路。
  魔鬼號角齊齊吹響,形成了氣流的漩渦,談墨想要維持平衡,但這陣漩渦的力量太大,他摔了下去。
  失重讓他的思想從身體中剝離,眼看著克萊因之瓶的花瓣就要將他包裹,花蕊中央是開普勒的深淵,前所未有的恐懼湧上了心頭。
  有一道繩索破風而來,穿過談墨的耳邊,“哢嚓”一聲果決地刺入了對面的岩土之中。
  一個身影自談墨身後破風而來,他還沒來及回頭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腰,帶著他從克萊因之瓶的花瓣之間驚險地穿行而過。
  呼嘯風聲是來自地獄的挽留,這個人卻角度精准地避開所有魔鬼號角的撕咬。
  在他們因為慣性即將撞到對面的岩壁時,對方的雙腿強勁有力地一蹬,談墨能感覺到對方肌肉的發力,他們穩穩停住,談墨聽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
  “洛輕雲!”
  談墨第一次發覺這個名字竟然還有點劫後余生的幸運。
  “談墨,你這不等人的性格什麼時候能改一改?”洛輕雲的臉上戴著目鏡,談墨看不清他的目光。
  但是他緊繃著的唇線沒有了以往的漫不經心,他圈著談墨的力度很大,幾乎讓他快喘不過氣來。
  “洛隊,是你說十分鐘內會找到我……但好像不止十分鐘吧?”談墨看到了洛輕雲的身上背著包,就說洛輕雲來找他不可能不給他帶裝備。
  “八分鐘。”洛輕雲回答。
  八分鐘他就找到他了。
  他一邊單手抱著談墨,一邊向上方射擊繩索,目的是通過高度掠過克萊因之瓶蕩到對面。
  “噠噠噠噠”密集的子彈聲響起,吳雨聲還有常恆他們趕來了。
  “這都是什麼東西!我們銀灣市的地下竟然有這麼大的開普勒生態區!”
  “怎麼這麼多——快通知支援!”
  魔鬼號角轉而攻擊吳雨聲還有常恆,尖銳的聲音讓這個岩壁劇烈顫動,瀕臨坍塌,他們不得不迅速向後退出洞口。
  砂石如同瀑布般懸瀉而下。
  談墨抬起頭來看著搖搖欲墜的岩頂,對洛輕雲說:“岩頂會因為魔鬼號角的聲音震蕩裂開!我們搞不好還沒蕩到對面就會掉……”
  話還沒有說完,洛輕雲就側開了臉,“我知道。”
  “喂,你脖子紅了。”談墨就掛在洛輕雲的肩膀上,難道是自己把他給勒的?
  洛輕雲沒回答他,而是繼續向上攀爬。
  為了不掉下去,談墨的腦袋緊靠著他,雙臂用力抱著他。
  “喂!你耳朵怎麼也紅了!”
  雖然情況很危險,但洛輕雲的到來讓談墨有一種“命不該絕,擇日再死”的預感。
  而且看著洛輕雲這麼賣力地保住他們兩個的性命,談墨有一種舒爽。
  洛輕雲偏了偏頭,他的耳朵正好蹭過了談墨的臉頰,談墨只聽見他說了兩個字“閉嘴”。
  像是被烈酒燒了喉嚨,低啞的很。
  洛輕雲這家伙怎麼了?明明他單手把辦公室的金屬門掀開都沒問題,難道他談墨比金屬門還沉嗎?
  魔鬼號角按耐不住了,抖動了起來,它們要是齊刷刷開始奏鳴,談墨懷疑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會因為聲波振蕩而碎裂。
  “要玩完了!洛輕雲你趕緊發大招啊!”談墨看著腳下的群魔亂舞,生怕自己掉下去,攀著洛輕雲向上爬。
  “你要是再亂動信不信我弄死你。”
  驟然對上洛輕雲的眼睛,哪怕隔著目鏡,談墨也能感覺到某種壓抑的、克制的卻又復雜到無法找到合適詞彙去描述的情緒。
  意識到自己那兩條腿掛在對方身上的樣子不是很優雅,談墨忽然意識到剛才洛輕雲從脖子紅到耳朵的原因。
  “我是個大男人又不是漂亮小姐姐,你不好意思個什麼勁兒!而且只是想拿你背上的東西。”談墨對上洛輕雲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咽了一下口水,“你要是沒大招了,那我垂死掙扎下。”
  洛輕雲單手扣住了繩索,松開了另一只手,低聲道:“摘了我的手套。”
  這家伙的臂力再一次讓談墨在心裡嫉妒到質壁分離。
  他單手扣著繩索,把談墨向上一撐,讓談墨坐在了自己那只抓住繩索的胳膊上,這不是人類能做到的事情。
  談墨對洛輕雲的手原本充滿戒備,但這一刻他什麼都顧不上了,捏住洛輕雲的指尖三下五除二往上拽,手套有點緊,談墨上嘴咬住了洛輕雲的手套,下巴一揚,粗魯地把他的手套扯了起來。
  當洛輕雲的手露出來的時候,白淨修長得感覺不到一絲殺氣,可當談墨的手指不小心刮過對方的手掌邊緣,一股無形的力量頃刻之間入侵,揉雜著不可救藥又來勢洶洶的力量,掌控了他的世界。
  談墨倒吸一口氣,他差點摔下去但是洛輕雲卻穩住了他。
  “帶上你的裝備,抓緊繩索。”
  洛輕雲仰望著坐在自己胳膊上的談墨,那是一種很獨特的目光,不再是清醒的審視,也不是捉摸不透的調侃,談墨在洛輕雲的眼裡看到了只有黑白的世界,而自己是唯一那個擁有顏色的生機勃勃的影像。

第46章 別怕
  “我來搞定它, 只是你別害怕。”洛輕雲開口道。
  “我害怕個毛線!你真有本事搞定克萊因之瓶……”
  話說到一半,談墨就頓住了。之前被洛輕雲干掉的那個生態區裡,好像就有一株枯萎的克萊因之瓶。
  “不搞定它, 它會一直覬覦你。”洛輕雲的眉頭蹙得很緊, 談墨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嚴陣以待的樣子。
  當然, 那是克萊因之瓶,和什麼噬骨傘、緹豐之類的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談墨,把你的裝備拿走。”洛輕雲的聲音很低沉。
  在這之前, 他一直是仰望著、關注著在他身上向上爬的談墨,此刻卻低著頭, 看著洞的底部那株正欲綻放的克萊因之瓶。
  洛輕雲在審度, 在評估。
  到底它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到底是什麼滋養了它?到底它的能量範圍有多大?
  這讓談墨也充滿了好奇,洛輕雲到底會用什麼方法解決掉足以讓一座城市都決定清空的超級大麻煩?
  談墨迅速解開了洛輕雲背包的搭扣, 掛到了自己的身上,抓緊繩索的那一刻, 洛輕雲毫無預兆地松手了。
  “洛輕雲——”
  談墨睜大了眼睛, 看著洛輕雲掉了下去。
  他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是洛輕雲擔心岩壁和繩索的接駁負擔不了他們倆的重量所以放棄了他自己。
  談墨扣著繩索向下滑行,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想要抓住洛輕雲。
  但是洛輕雲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口型說的是“別怕”。
  談墨快瘋了,眼睛紅到血都要流出來, 洛輕雲你什麼鬼意思?老子又不怕死!
  自己跟著下去也沒有用, 但洛輕雲的那句“別怕”讓談墨的理智回籠,停止了下滑。
  洛輕雲掉進了克萊因之瓶,花瓣互相結締迅速閉攏, 發出一陣滿足的嗚咽聲,整個空間仿佛心髒的共鳴,又像是一個巨大的魔物正在大快朵頤。
  魔鬼號角從四面八方湧向克萊因之瓶, 獻祭一般匍匐而下,將自己化作它的營養。
  緊貼著瓶身的魔鬼號角剛枯萎化作粉末,又有無數魔鬼號角貼上來,還真夠“前僕後繼”。
  談墨咬著牙,心急如焚,想著怎麼才能讓這朵破花張嘴把洛輕雲吐出來。
  江春雷的無人機打通了蟲蘚的圍堵,飛了進來。談墨咬緊了牙關,用力一蕩,落到了之前自己掉下來的那個洞口邊緣。
  無人機裡傳來江春雷的聲音:“談副隊!你趕緊撤離這裡!治安部隊要對這裡進行生態隔離!你要是再不撤走就會被凍在裡面了!”
  談墨充耳不聞,他打開包,迅速換上作戰服,戴上目鏡。
  裡面有狙擊槍的配件,他快速組裝,利落地架上了肩膀,當他從瞄准鏡裡看到那群瘋狂的開普勒生物時,無法描述的恨意湧上了心頭,將他包裹了起來,連呼吸都沉重無比。
  洛輕雲是為了救他才跳下去的。
  洛輕雲被克萊因之瓶吸收了,他很可能要越界。
  如果他越界了,那麼……
  “靠——”
  冷靜,談墨。
  如果你無法旁觀這一切,如果你無法收拾自己的情緒,那麼洛輕雲就真的沒救了。
  談墨的牙槽咬得咯咯作響。
  他還不夠了解洛輕雲,跟不上他地思維,不了解他的習慣和判斷。
  他還無法擊中他。
  他……還沒學會怎樣挽回他。
  腦海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談墨將彈夾拆了下來,發現裡面竟然是普通的硅彈,一顆anti-kepler藥劑彈都沒有。
  洛輕雲那個混賬東西壓根就沒想過獲救,如果越界,他一心求死嗎?
  生平第一次,談墨感覺到了屈辱,因為自己竟然不被洛輕雲所期待。
  不……談墨,你腦子被魔鬼號角給吹壞了嗎?
  這是洛輕雲的自信,他自信自己不會因為克萊因之瓶而越界。
  與此同時,他相信手握手槍的談墨,能和他一起解決這該死的倒霉玩意兒!
  談墨的唇線繃緊,好吧洛輕雲,就讓我看看,我們之間到底有多少默契。
  就在這個時候,克萊因之瓶像是受到了什麼內部的衝擊,一陣劇烈的震顫,匍匐向克萊因之瓶的魔鬼號角尖叫著朝著四面八方逃走,它們忽然開始彼此糾纏,相互嗜咬,透明的銀色花瓣化作了利刃,割裂、刺透、絞殺。
  魔鬼號角的悲鳴充斥著整個空間。
  談墨的耳膜都裂開了,腦袋疼得端不住槍。
  徘徊著的無人機也經受不住這樣的聲波攻擊,失去了准頭,撞在了岩壁上。
  魔鬼號角緊貼著岩壁,像是在逃避什麼,慌亂而不顧一切地想要鑽進岩壁之中。
  談墨晃了晃腦袋,強行讓自己清醒,而那株巨大的克萊因之瓶如同血液過速的心髒一陣一陣向外膨脹,原本彼此纏繞的花瓣就像是被燙傷了一樣,回旋著打開。
  一只手穿透了花瓣之間的間隙,手指修長白皙,指縫之間滲著銀藍色的液體,那是開普勒生物的血液——是洛輕雲!他要出來了嗎?
  談墨再度把槍抬起,透過瞄准鏡他看見克萊因之瓶努力地要把洛輕雲給吸收回去。
  第一槍,子彈擊中了花瓣之間的縫隙,趁著子彈的衝擊力,洛輕雲的整條手臂都穿了出來,但是花瓣擠壓的力量極大,談墨擔心洛輕雲的胳膊被擠斷,他深呼吸了一口,再次尋找了到了花瓣之間的另一道縫隙,開了第二槍,子彈衝了進去,那些絞在一起的花瓣顫了一下。
  而洛輕雲的整個肩膀都擠了出來,他的手貼在了克萊因之瓶的外部,用力一摁,原本充盈的花瓣缺水一般泛黃失去光澤,洛輕雲半個身子都擠了出來。
  “洛輕雲——”
  瞄准鏡裡的洛輕雲目鏡上都是裂紋,表情冷冽中帶著一絲陰冷的狠戾,談墨從沒有見過那樣的他,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但下一秒,腦海深處有什麼一閃而過,談墨拔出了戰術刀扔了過去,被洛輕雲單手接住,狠狠地扎進花瓣裡,用力一撬,花瓣松開,他的一條腿跨了出來。
  談墨抓住了機會,接連開了三槍,槍槍命中花瓣的間隙。
  而那些還在掙扎的魔鬼號角隔空被克萊因之瓶吸取了生命力,無處可逃只能枯萎滅亡。
  暗淡的克萊因之瓶再次明亮起來,銀色流光變得密集,洛輕雲越發吃力,眼見著又被吸了回去。
  談墨的手指再度回到了扳機上,他仔細觀著這整個區域,到底這個生態區的種子在哪裡?
  在克萊因之瓶裡嗎?
  不,不可能。如果在裡面,洛輕雲肯定能遇上,洛輕雲如果沒干掉那個種子,怎麼從裡面出來?可如果洛輕雲在瓶裡已經干掉了種子,克萊因之瓶也會被毀掉,哪來那麼強的力量和洛輕雲抗衡?
  沒有時間了,再這樣下去洛輕雲又要被吃掉了。
  談墨的槍口微微上抬,就聽見洛輕雲的聲音在這個空間裡回蕩。
  “別開槍!”
  談墨頓了一下。
  洛輕雲抬起頭來,看向談墨,臉上的目鏡掉了下來,沒有任何遮擋,談墨看到了他眼底若隱若現的藍色熒光,那是他體內細胞加劇開普勒化的標志。
  “談副隊,你剩下的子彈不多了——要用在對的地方。”洛輕雲說。
  談墨的肩膀下意識一顫,他明白洛輕雲話裡的意思。
  如果洛輕雲就此越界,談墨怎麼能不留子彈給他。
  “我還沒有殺過隊友,洛隊就那麼想我破例嗎?”談墨咬牙切齒地說。
  洛輕雲笑了一下,“你相信我嗎?”
  “什麼?”
  “我叫你把子彈用在對的地方,是叫你把它留給這個生態區的種子。”
  談墨心頭輕微一震,全身血液冷靜了下來。
  是的,最後一顆子彈,必然是留給這個生態區的種子。
  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嚴陣以待那個可能轉瞬即逝的時機。
  洛輕雲的手用力扣住花瓣的縫隙,他全身的肌肉繃了起來,手掌之下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仿佛有什麼在灼燒。
  克萊因之瓶猛然間全部綻放,像是狼狽的野獸被扼住了咽喉,在死亡面前苦苦掙扎。
  談墨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洛輕雲的雙手嵌入了克萊因之瓶,所有銀藍色的流光湧向洛輕雲的雙手,它們掠奪著克萊因之瓶的生命力,洛輕雲雙眼之中不斷有藍色的熒光離散,而克萊因之瓶逐漸萎縮,碩大的花瓣爛泥一般攤開。
  洛輕雲周身縈繞著一種強大的氣場,殺氣沸騰,無所顧忌,直到整個克萊因之瓶垮塌了下去,他搖晃著跨了出來。
  “洛輕雲!”
  談墨把槍往背後一掛,拽著繩索滑了下去,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洛輕雲。
  洛輕雲卻抬起眼,那雙眸子裡沒有絲毫劫後余生的喜悅,而是怒意。
  “談墨……灰塔教你的東西都被你扔到哪裡去了?”
  “什麼?”談墨愣了一下。
  “你忘了你的職責是什麼了?你應該留在相對安全的距離,一旦發現我越界了……”
  談墨把手套扔到了洛輕雲的臉上,“像我這樣老道的監察員,你越界沒越界還能看不出來?”
  “別太自負了。”洛輕雲只是捏著手套,卻沒有戴上。
  只要洛輕雲這廝還活著,他的吸引力對於談墨來說遠不如這地面上的克萊因之瓶。
  談墨把掃描器打開,這個洞窟裡除了自己和洛輕雲,已經沒有其他生物了。
  也就是說,魔鬼號角和克萊因之瓶都被洛輕雲給殺死了。
  除了控制比自己級別低的開普勒生物,談墨猜想洛輕雲的那雙手還擁有吸取開普勒生物能量的能力。
  但是之前對付蟲蘚,洛輕雲沒有辦法奪取對方的領地,原因是有非常高級別的開普勒種子在遙控蟲蘚,而這個種子的級別可能在洛輕雲之上,可是洛輕雲為什麼不能像現在這樣吸取蟲蘚的開普勒能量呢。
  “喂,上一次差點被喝飽了水的蟲蘚壓死,你為什麼不直接把它們的開普勒能量吸走?”談墨問。
  千萬千萬別被他知道洛輕雲是故意讓他們被困在蟲蘚裡的,那樣的話,談墨會想要請他吃子彈。
  誰知道洛輕雲笑了一下,眼角泛起淡淡的笑紋,“小朋友,我如果什麼開普勒生物的能量都能吸取的話,就無敵於天下了。”
  “所以……蟲蘚不在你的食譜範圍內?”談墨有點遺憾。
  “不是。”洛輕雲搖了搖頭。
  “那你可以吸取能量的開普勒生物有哪些?”談墨又問。
  “秘密。”洛輕雲笑著說,“談副隊想知道答案的話,得拿自己換。”
  “好奇心害死貓。我對你的事情不感興趣。”
  就算談墨在灰塔的生物理論課成績不怎樣,他也知道開普勒的生物也遵循能量守恆定律,洛輕雲吸收了這麼多的開普勒能量,難道就這麼存在體內嗎?這絕對會加劇他開普勒值的增長,也就會更接近越界。
  談墨轉身看了洛輕雲一眼,發覺對方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克萊因之瓶的中央,慢悠悠地擦著手。
  “起來。”談墨用腳尖踹了一下洛輕雲。
  洛輕雲卻一動不動,反問道:“你怎麼確定我沒有越界?”
  “我第六感很准。”談墨皺起了眉頭,有點不耐煩了,“你到底起來不起來?掃描完了,確定這個地方的開普勒生物都被你弄死了,我們就能把這裡交接給調查小組了!”
  更重要的是,還能趕上食堂的午飯。至於洛輕雲的開普勒數值,還是交給灰塔去操心吧。
  “那你預料到這個了嗎?”洛輕雲把自己的左手轉了過來,他手腕上通信器正閃著紅點,通信器裡裝有開普勒測試儀的芯片。
  紅點閃爍,表示開普勒數值的臨界警報。
  談墨的腦子轟地炸開了,他只聽見嗡鳴聲,腦海中短暫地一片蒼白,果然他吸收能量超標了!
  那可是一株克萊因之瓶!如果它的能量都不足以讓洛輕雲的開普勒值爆表,那它算個錘子的克萊因之瓶!
  洛輕雲這樣的融合者,一旦越界恐怕沒有任何監察員能殺了他。
  洛輕雲看著談墨的反應,很淡地笑了一下,“現在知道怕了?”
  “不是你叫我‘別怕’的嗎?騙子。”談墨冷冷地笑了一下,反正自己就算是站在洞穴邊上也來不及跑了。
  理智回籠,人總是要死的,死在洛輕雲的手上總比死在大老鼠的手上要光榮很多。
  談墨在洛輕雲的面前半蹲下來,摘掉了自己的手套,伸向洛輕雲的臉。
  洛輕雲下意識向後仰了一下,“這是臨終關懷嗎?”
  “臨終個屁!給我看看你的眼睛!”談墨湊近了,掰開了洛輕雲的眼皮。
  看不出來這家伙睫毛還挺長,輕輕貼著談墨的指尖,這樣微妙的觸覺,讓人莫名心軟。
  果然啊,人長的好看,無理取鬧也好、任性囂張也好,甚至不守規矩都能讓其他人對他的容忍度高出許多。
  這樣一想,談墨確定自己果然是個顏控的俗人。
  俗就俗一點吧,自己爽就好。除了他,還能有誰能大搖大擺地碰洛輕雲的眼睛呢?
  談墨仔細地看著,他們四目相對,談墨能從洛輕雲的眼瞳裡看到起伏隱約的淡藍色流光,這和克萊因之瓶的脈搏是一樣的,代表洛輕雲體內開普勒生物的力量還處於活躍中。
  但如果到了臨界的地步,又或者洛輕雲真的壓制得很辛苦,這方面的體征會很明顯,談墨確定以自己的經驗和觀察力在瞄准鏡裡就能發現,不可能到了洛輕雲的跟前才發現不對勁。
  難不成是開普勒生物在隱藏自己的屬性?
  談墨的手離開了對方的眼睛,轉而貼向洛輕雲的脖子,開普勒生物的脈搏和人類不一樣,那是一種以細胞為單位的周身傳導,但是談墨感覺到的卻是屬於人類的血液脈動,那是與心跳的共振。
  只是洛輕雲的脈搏……好像比自己想像的要更快一些?
  這家伙總是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難不成此刻也害怕自己越界?
  “談副隊,你還有機會。”洛輕雲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他閉著眼睛半仰著下巴,仿佛談墨就是掐死他,他也會引頸接受。
  談墨抬了抬眼皮,涼涼地反問:“什麼機會?”
  洛輕雲緩慢地睜開眼,一寸一寸地落在談墨的臉上,他知道談墨有著精致英挺的眉眼,平日裡和隊友說笑時總顯得張揚出挑,但當他神情專注地克制情緒的時候,讓洛輕雲想起自己在中心城的研究基地裡透過隔離窗,看到的人生中的第一場雪。
  脫離了天空的束縛,看似自由散漫卻沒什麼能改變它們墜向大地的方向。
  輕飄得幾乎沒有重量,卻好像擁有擊穿他心髒的力量。
  就像此刻談墨平穩的呼吸聲。
  ——他不怕他。
  “你還有硅彈吧,我現在還能勉強保留理智。你退到安全距離……”
  洛輕雲的話還沒有說完,談墨忽然站起身來,腳尖在洛輕雲的通信器上輕輕踢了一下,紅點就不亮了。
  洛輕雲頓了一下。
  “呵呵。”談墨的眼睛裡都是鄙視和不屑,“退到安全距離然後給你一槍?再被你輕而易舉地避開?回到灰塔之後你再把這事兒當笑話宣傳一下,說我談墨誤判,朝著還沒越界的隊長開槍?然後我就成了個怕死的慫包?”
  談墨真心覺得,這個洛輕雲的心思實在太壞了!
  洛輕雲轉了轉手腕,通信器上別說紅點不亮了,還出現了內部芯片損壞的提示。
  “我也沒想到是測試芯片壞了。”洛輕雲說。
  但是談墨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拿出了腰間的配槍,拉開了保險,抵在了洛輕雲的額頭上,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扳機。
  “哢嚓”一聲,洛輕雲坐在原地,動都沒動。
  沒有子彈出膛。
  談墨很清楚以洛輕雲的身手,要避開也就是側個臉而已,“怎麼不躲?”
  “為什麼要躲?”
  “哦,看來你知道彈夾裡沒子彈了啊。真沒勁。”
  談墨的本意只是想試探一下洛輕雲。就剛才洛輕雲還叫他退到安全距離,真要給這家伙一槍,還能不躲開?
  但沒想到,洛輕雲真沒躲。
  “有子彈我也不會躲的。”洛輕雲說。
  “為什麼?”談墨高高跳起,扣住自己剛才射的繩索。
  “因為……那也許是光照進來的地方。”洛輕雲的聲音在談墨的耳邊響起。
  這家伙竟然也跳起來了,一只手抓著繩索,另一只手就扣在談墨的腰上。
  談墨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吼了出來:“你沒戴手套!”
  洛輕雲垂下眼,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又在調侃他,“談副隊既然不怕我,就借你的身體給我用用吧。”
  用什麼用?
  身體是可以隨便亂用的嗎?
  洛輕雲的腳尖剛落地,談墨迫不及待要把對方的手扯開,也不知道洛輕雲是不是故意的,手往前一送,談墨差點撲街,踉蹌了兩步剛站穩就往前衝。
  洛輕雲一手收了繩索,一手扣住談墨背上的槍,談墨轉身揮開洛輕雲的手,甚至不惜上腳踹對方的膝蓋,誰知道洛輕雲又忽然松手了,談墨嘩啦一下摔在了地上。
  草!你要借我的槍可以!你要借我的目鏡也可以!你要借我一切的裝備,老子看你長得不錯的份兒上都能慷慨!
  但是老子的身體,你想都別想!
  談墨知道洛輕雲不會害他,但總覺得借身體什麼的絕對不是好事。
  “談副隊跑那麼快干什麼啊?”洛輕雲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帶著笑意,卻讓談墨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家伙“正常” 了太久,總要搞點“開普勒風格”的事情出來了!
  “治安部隊要對這裡進行生物隔離!”
  談墨連滾帶爬地向前,還沒逃出兩米遠,一片陰影籠罩了下來。
  “洛輕雲你干什麼!我的身體不會借給……”
  洛輕雲一手扣著談墨的肩膀,另一只沒有戴手套的食指就壓在了談墨的唇上。
  那一刻,談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他用胳膊肘撐著自己迅速向後撤。
  洛輕雲的膝蓋就在他兩側,輕松地跟著他,而且頭越來越低。
  談墨推拒著洛輕雲,但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我的能量超標……只是借你消耗一點而已。”
  當談墨的雙手都撐在了洛輕雲的胸膛上,他的心跳,他胸膛的起伏讓談墨以最近的距離清晰感覺到……洛輕雲是人類。
  “我保證,不痛也不癢。”
  談墨甚至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想要將耳朵貼過去,傾聽他的心跳……以及這個人他從來不屑用語言表達的所有情感。
  洛輕雲的笑容逐漸斂沒,逆著光,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我把我的世界給你看,你決定進來,或者離開。”
  洛輕雲靠在他的耳邊說。
  就像上一次洛輕雲衝上運輸機來挽留談墨,他向著談墨伸出了自己的沒有手套的掌心。
  “開普勒的第二層世界——‘客我’……如果在最初的起點遇見你,我們又會怎樣?”
  “最初的起點”對於談墨來說有著極大的吸引力,他的大腦還沒有來得及思考,他的手已經放在了洛輕雲的掌心,他的本能驅使他接受了這個邀請。
  洛輕雲抬起另一只手,他的指尖仿佛點在了談墨最纖細的大腦神經上,巨大的力量湧了進來,勢如破竹地占領一切屬於他的領域。
  “啊——”談墨用力地掙扎,地面上的砂石磨礪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談墨猛地一陣下墜,他想要抓住什麼,但周圍都是虛無,直到洛輕雲的手用力扣緊了他。
  “別怕。”還是那兩個字在他的耳邊響起。
  他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冰涼的地面上,過分光潔的大理石磚映照出他的臉,而周身唯一的溫暖來自於他的左手,那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就蹲在他的身邊,看著他。
  那雙眼睛很大,深邃透徹仿佛連接著另一個冰冷無欲的世界。
  談墨猛地坐起來,那孩子沒蹲穩,向後一退,眼看著就要摔地上,談墨一把將對方拉住了。
  “這裡是哪裡?”談墨四下張望,只看到灰色的金屬牆,以及一個小小的可以看到外面的窗子。
  但是外面,仍然什麼都沒有,四方形的空曠小廣場就像一口天井,日光斜下,落在對面高聳得仿佛沒有盡頭的牆壁上。
  “這裡是中心城,灰塔基地。”孩子淡淡地說。
  中心城?灰塔基地?
  談墨愣住了,這不就是洛輕雲長大的地方嗎?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銀灣市離中心城十萬八千裡……所以這裡……這裡不是中心城,這裡是洛輕雲的記憶!
  就像克萊因之瓶為了吸引他而創造的幻覺一樣,談墨記得自己清醒的時候最後見到的是洛輕雲的眼睛。
  他之前給自己展現的記憶說是“本我”世界,這個是“客我”。
  這兩個有什麼不同?洛輕雲你這家伙怎麼連地圖說明都沒有就把他拽來了?
  差評!
  談墨氣到不行,他一定要去找耿勁柔投訴,以後就要把手套鑲在洛輕雲的身上,讓他再也脫不下來。
  閉上眼睛,談墨用力對自己說要清醒過來,可是一睜眼,就看見那個孩子用空洞的目光看著自己。
  “嘖……”談墨咬牙切齒,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思維集中起來,但是一睜開眼,還是能看到這個空蕩蕩到沒有任何生活氣息的房間,他沒能清醒。
  “搞什麼啊——洛輕雲,你也好歹說一下,我到這裡來看什麼?怎麼才能回去啊!”
  對面的孩子無所謂談墨嫌棄著自言自語的樣子,趴在那個小窗子前,踮著腳,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穿著純白色的上衣,皮膚很白,眼睛很大,睫毛也很漂亮,除了眼底空洞得沒有一絲情緒。
  “小孩兒,你看什麼呢?這裡怎麼出去?”談墨問。
  “你不是工作人員嗎?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小孩兒淡淡地說。
  他的眼睫毛很長,很少眨眼,外面明晃晃的日光談墨看了都刺眼,但那小孩兒的眼睛卻一直看著窗外。
  一開始談墨以為他是在向往自由,就像其他小孩兒那樣想出去玩。
  過了幾分鐘談墨才發現那個孩子是在看遠處牆壁上的一朵小花。
  日光也許很美,但是快把那朵牆縫裡的小花曬死了。
  “我不是這裡的工作人員。”談墨說。
  “不是工作人員的話,那你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小孩子的聲音裡沒有絲毫的驚訝、好奇,平靜的就像一汪死水,“那你應該是我幻想出來的。”
  談墨失笑:“你確定?也許你才是我幻想出來的呢?”
  莊生曉夢迷蝴蝶,他和他到底誰是莊生,誰又是那只蝴蝶?
  就在這個時候,房間的門開了,一個穿著白大卦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洛輕雲,今天是數學課,我們來回顧一下上周學的洛必達法則。”
  談墨整個人都怔住了,這個小孩竟然就是洛輕雲?
  他才多大?怎麼就開始學習洛必達法則了?
  洛輕雲離開了窗子,在小桌子前坐下,進來授課的人壓根沒有看到談墨的存在,這讓談墨確定自己真的只是洛輕雲“幻想”出來的人物。
  還是小孩子的洛輕雲挺著背,專注地看著對面的老師,然後從容地做完了一整張卷子,直到老師離開房間。
  “他真的看不到我。”談墨說。
  “我說了,你是我幻想出來的。”洛輕雲又回到了那個小窗子前,他的鼻尖挺翹,在玻璃窗上留下一個小小的霧斑。
  “那你為什麼要幻想我出來?”談墨又問。
  既然這小孩兒是洛輕雲本尊,要從這裡出去,恐怕要從這小孩的身上下手了。
  “打發時間吧。”洛輕雲回答。
  談墨堂而皇之地在洛輕雲的床上躺下,抱著腦袋看著對方小小的背影,想像著這個小孩長大之後徒手滅了一個高級開普勒生態區的場景。
  “我們不是一路人,你拿我打發時間只會越打發越無聊。你不如撤銷你的想像力,放我回去現實世界。”談墨開口道。“你的現實世界裡,應該不會希望有我。”洛輕雲說。
  那是一種平靜的語氣,沒有任何期待,仿佛心髒被穿透過無數次,無所謂下一次被刺穿。
  “無論我希望或者不希望,你都是客觀存在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的。”談墨回答。
  “那在你的世界裡,你想我怎麼死?”洛輕雲問。
  談墨頓了一下,這小子才幾歲啊?怎麼就死不死的掛在嘴邊?
  “我想你喝奶茶的時候被珍珠噎死,躺床上玩游戲的時候被全息游戲機砸死,吃太多糖醋排骨血糖高死……”
  洛輕雲終於側過臉來賞賜了談墨一個眼神。
  “珍珠奶茶是什麼?”
  “鮮奶、紅茶還有木薯粉搓成的小丸子以及糖的混合物。”
  “全息游戲機呢?”
  “某種制造全息場景的小型機器,你可以在這個全息場景裡打怪升級,或者破解謎題。”
  “糖醋的排骨應該很難吃。”
  “不,你喜歡吃,你很喜歡吃。不然,你干嘛要去研究怎麼做?”
  洛輕雲頓了一下,“那大概是你世界裡的那個我,挺喜歡你的吧。”
  談墨張了張嘴,他本來想說“你就是挺喜歡我,特別粘人,特別煩人”,但那樣的話,哪怕是開玩笑,他對著現在的洛輕雲開不了口。
  “但他們一定不希望我存在。我這麼危險,把我早點毀掉就好了。”洛輕雲說。
  他們?他們指誰?
  “小朋友,你這麼厭世可不行。”談墨眯起了眼睛,洛輕雲會這麼說,意味著中心城基地肯定發生過什麼。
  “世界不值得被我厭煩嗎?”洛輕雲反問。
  “你有找到過什麼你喜歡的東西嗎?”
  “沒有。什麼都很簡單。”洛輕雲回答。
  談墨猜到了,高等開普勒基因賦予他高超的智商,讓他能輕而易舉地學習和掌握人類的任何知識。
  不記得誰對談墨說過,智商越高的人也可能走向另一個極端——沒有感情、只有邏輯。
  談墨放緩了自己的語氣,“數學、物理、化學都是有邏輯的,它們遵循規則一成不變。但有些東西是沒有邏輯的,沒有任何人能教你,也可能你學一輩子都學不會。”
  “比如呢?”
  談墨的腦子卡了一下,想著得拋出一點什麼洛輕雲從來都沒有的東西,想了半天,他得出了一個惡俗的答案。
  “比如愛情啊。你被關在這裡肯定沒看過什麼《羅密歐和朱麗葉》之類……”
  “那不過是大腦多巴胺分泌造成的愉悅感,然後人類就能以愛的名義完成繁衍。”洛輕雲毫無波瀾地繼續看著窗外。
  談墨呵呵笑了一下,這個時候的洛輕雲還真不好溝通交流,就像一灘死水,怎麼推波助瀾,他都一動不動。
  太陽沉落,黑暗降臨。牆壁上的掛鐘到了十點,房間裡的燈就暗了下來。
  談墨占領了洛輕雲的小床,洛輕雲並不在乎,繼續站在小窗前,看星星和月亮。
  “洛輕雲,你不睡覺嗎?”談墨拍了拍床沿,“小朋友,星星月亮適合跟喜歡的人一起看。”
  “聽說人死了以後可以永遠睡下去,所以現在為什麼要睡?”洛輕雲反問。
  談墨無言以對,回了句:“是啊,我在你創造的幻覺裡,睡著了也不是真的休息。”
  “你小時候有被人哄著睡覺過嗎?”洛輕雲問。
  “沒有啊。”談墨百無聊賴地回答。
  “聽說人類的孩子睡覺的時候,他們的父母都會給他們講故事或者唱歌。”
  “我沒有父母,所以沒人唱歌哄我。”談墨總覺得對方的話裡有什麼不對勁。
  什麼叫做“人類的孩子”?
  “你不是人類的孩子嗎?”談墨眯著眼睛反問。
  “我是融合者,我從生下來就擁有開普勒基因。”洛輕雲回答。
  “那你也是人類,就你這個年紀吧,也是人類的孩子。”談墨拍了拍床邊,“你過來睡覺吧。”
  老實說,他有點擔心現在這個“人類意識淡漠”的洛輕雲再這樣成長下去會越來越……不開心。
  人活一輩子,不就圖個樂子嗎?
  如果他不把自己當人類,身為人類的自己會不會在他創造的幻覺裡出不去?
  洛輕雲沒有過去談墨身邊,他就像完全知道談墨在想什麼一樣,淡淡地說:“來到我世界裡的人,多半是因為我的開普勒值偏高,需要消耗而已。等消耗夠了,你就能回去了。”
  談墨一聽,眼睛一亮,立刻坐了起來。
  “那你需要消耗多久?”
  “也許下一刻,也許天長地久。”洛輕雲回答。
  這答案讓談墨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誰它媽的想跟你天長地久!”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傳來警報聲,紅色的燈光掠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談墨蹭地坐了起來,側耳傾聽,有什麼巨大的物體正在接近,地面在震動,地基被掀翻。
  “那是什麼?”
  “應該是實驗室裡的開普勒生物失控了吧。”
  失控?怎麼可能是失控這麼簡單?
  談墨貼著牆,聽到了部隊調動的聲音,夾雜著哭喊聲。
  外面的四方廣場上,沙粒起伏形成了巨大的浪,阿卡那加魔鬼藤咆哮著拱起身軀,鑽了出來!
  牆面上的鐘掉了下來,眼看著就要砸到洛輕雲,談墨一把將他拽了過來,鐘“哐啷”一下落在地上。
  槍炮對准了咆哮中的阿卡那加魔鬼藤,火光將黑夜掀開。
  緊接著又有更多的魔鬼藤鑽了出來,瘋狂地報復著困縛它們的人類。
  談墨看傻了眼,他怎麼也沒想到中心城基地曾經遭遇過開普勒生物的襲擊。

第47章 你就做洛輕雲不就好了?
  緊接著, 一只魔鬼藤忽然吐出了一顆巨大的胎果,火力瞬間轉移到了那枚胎果上,它在半空中爆裂, 熒藍色的液體鋪散而下, 一只半透明狀的蝴蝶扇動翅膀飛了出來。
  “那是……高級米諾斯蟲……”談墨一時之間沒能說出它的名字。
  “銀月姬。”洛輕雲說。
  他的聲音帶著冰冷的質感, 那不是處變不驚,而是對他人和自己的生死都漠然的態度。
  蝴蝶的翅膀是半凝固的液態,每當被炮火擊穿又能自動愈合。
  它低空飛行, 捕獵一般包裹住了一個人類,當它的翅膀再度打開, 只留下對方的武器裝備, 所有的有機物都被吸收了,連骨架都沒有剩下。
  恐慌迅速蔓延。
  洛輕雲就站在那裡, 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窗外的一切。
  直到魔鬼藤翻滾碾壓而來,瞬間抵達他們的窗前, 談墨抱起洛輕雲迅速向後退去。
  魔鬼藤向後一仰, 猛地撞了過來,一整面牆摧枯拉朽般被毀掉, 塵埃揚起,月色透了進來。
  談墨試圖把身後的門打開, 但它是生物鎖, 談墨開不了。
  “你的能力呢?你能控制這些開普勒生物的對吧?”談墨問。
  從錄像裡那些自相殘殺的魔鬼藤,再到互相吞噬的蟲蘚,談墨猜想控制開普勒生物估計就是洛輕雲的能力。
  “我為什麼要控制它們?”洛輕雲微微側了側臉, 他的表情竟然真的透著幾分不解。
  談墨啞然。
  魔鬼藤在洛輕雲的面前匍匐了下來,仿佛在邀請他坐上去。
  洛輕雲被談墨抱著,一動不動。
  魔鬼藤的嘴一層一層地打開, 裡面有無數的人類在悲嚎,他們都是基地的工作人員。
  “救救……求你救救我們……”
  “好疼……好難受——”
  “我想活著……”
  談墨不明白了,如果這些開普勒生物不是被洛輕雲控制的,那它們為什麼要撞開牆,來到洛輕雲的面前,一副聽他指揮的樣子?
  遠處傳來一陣呼喊聲。
  “是他——就是他——它們都是被他控制的!洛輕雲就是它們的種子!”
  一時之間,所有的槍口都轉向了洛輕雲和談墨所在的方向。
  “什麼鬼?”談墨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竟然是今天那個教洛輕雲數學的老師。
  開普勒生物環繞在他們的周圍,無論炮火如何密集,它們都保護著洛輕雲。
  火光和陰影在洛輕雲看似稚嫩的臉上交替而過,可是這孩子連表情都沒有變過。
  談墨好笑地低下頭問:“你是它們的種子?小孩兒,怎麼回事?”
  洛輕雲抬起頭來,看向談墨,“因為前幾天他帶我去看了一群被米諾斯蟲感染的螞蟻。那些螞蟻在玻璃盒子裡爬來爬去,想要找出去的路,和我挺像。”
  “然後呢?你幫它們逃脫了?”
  洛輕雲蹙起了眉頭,“它們只是低級的開普勒生物而已,在人類的世界裡會被抹殺或者成為研究的樣本。在開普勒的世界裡會被更高等的生物控制或者成為營養。”
  談墨有了點不好的感覺:“所以,你把那些螞蟻怎麼了?”
  “我控制了這個微型生態區,讓它們陪我一起玩。”
  “怎麼個……玩法?”
  “我的手指點到哪裡,它們就爬到哪裡。我還讓它們排列出各種數字,比如斐波那契數列。然後數學老師看到了,就告訴了所有人,說我可以控制開普勒生物。”
  洛輕雲頓了頓,又加了兩個字“好蠢”。
  “是挺蠢的。不過人類就是有著無窮無盡的聯想力。你能控制微型米諾斯生態區,他們就覺得你以後也能控制……克萊因之瓶。”談墨說。
  然而,所有的能力都會有限制,就好比洛輕雲,他想要控制一個高級生態區就必須要有強大的開普勒能力,只要測試他的開普勒值,就知道現在的他不具備控制更高級別開普勒生物的能力。
  人們對開普勒世界的恐懼,此刻全部都轉移到了洛輕雲的身上。
  “就是他!前天他還破解了樣本室的密碼!一定他趁機控制了裡面的樣本!”另一個失去了手臂的研究員哭喊著指控洛輕雲。
  談墨看向洛輕雲,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破解樣本室的密碼干什麼?”
  “是他主動跟我打賭,說如果我能破解樣本室的密碼,他就給我把房間的窗子擦干淨。”
  “哦,那他把窗子擦了嗎?”
  “沒有。他因為樣本室密碼被破解,被調離了。”洛輕雲說。
  “那你虧了。”談墨冷哼了一聲。
  “我以為你會說把窗子擦干淨這樣的事情,不值得破解樣本室密碼。”洛輕雲難得認真地看向談墨。
  “那不是小事吧。窗在外面不干淨的話,你就看不清那朵小野花了。”
  洛輕雲怔了一下,盡管只有一閃而過的瞬間,但談墨看到了。
  “你要是害怕了,可以躲遠一點。反正他們都看不見你。”洛輕雲說。
  “我不是害怕,我是驚訝,樣本室的密碼你都能破譯,金庫呢?”談墨問。
  他想著到了現實世界,他一定要跟洛輕雲建議一下,為什麼要待在外勤部隊呢?金庫裡的金子多亮堂啊!
  “無聊。”洛輕雲側過了臉,但耳朵還是貼在談墨的胸膛上,談墨一低頭,就能看到他微微泛紅的耳廓。
  外面的喧囂和混亂仍然在繼續。
  “那孩子不是人類……人類的小孩哪有可能到他的智商!”
  “梁教授就是在他面前跳樓的!他一滴眼淚都沒掉!他根本不是人!”
  “梁教授搞不好就是他害死的!明明那麼疼他,梁教授跳樓的時候他根本沒阻止!他沒有人性的!”
  談墨又問:“梁教授是誰?”
  “把我從母親肚子裡取出來,也是把我養大的人。”洛輕雲回答。
  他的目光裡沒有絲毫顫動,提起梁教授也沒有一絲動容。
  “那他為什麼要跳樓?”談墨又問。
  “骨癌,太疼了。”洛輕雲回答得很簡單。
  基地裡越來越多的開普勒生物泄漏,朝著洛輕雲前僕後繼而來。
  人類的懷疑和惡意也隨之湧來。
  談墨忽然間理解了洛輕雲的淡漠,這些人類將他養在這裡,讓他活著,教他知識,卻沒有真正地將他當成人類。
  “你覺得我現在該怎麼辦?殺光他們,還是殺光它們?”洛輕雲側過臉,看向談墨。
  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裡,透著一抹純粹的冷漠。
  不孤獨,不絕望,只是冷而已。
  談墨的喉嚨動了動,他發現比起現在,長大之後的洛輕雲更好相處一些。
  至少……還會養眼地假笑一下。
  “你又問我送命題了。”談墨皺著眉頭回答。
  “為什麼是送命題?”
  “如果你殺了這些開普勒生物,人類的炮火就會毫無遮擋、肆無忌憚地打到我們的身上。你死不死我不知道,我肯定會死。”
  “哦。”
  談墨眉梢一挑,一個“哦”?這麼嚴肅的問題,一個“哦”就結束了?
  “如果你要殺人類,我也是人類,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他們’是否包括我。”談墨又說。
  “那就不包括你好了。”洛輕雲補充說。
  這句“不包括你”總覺的潛台詞的意思是“你就不算個人了吧”。
  “如果你要殺的人不包括——那您請隨意。”談墨攤了攤手。
  反正這裡也不是真實世界,洛輕雲就算想要毀滅地球,談墨也就當個電影看看了。
  洛輕雲閉上了眼睛,他微微側過臉,細膩的睫毛在炮火炸裂開的亮光裡微顫,他很專注,仿佛在這片虛空中試圖抓住什麼。
  圍繞在他們身邊的魔鬼藤忽然向著外沿移動,就像是領域的擴張,牆壁被推倒,圍攻他們的基地守衛也不得不撤退散開。
  這難道真的是洛輕雲年少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嗎?如果他真的屠盡了整個基地的人,他就站到人類的對立面了,灰塔怎麼可能還會培養他呢?
  開著小野花的那面牆在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裡被魔鬼藤摧毀了,坍塌的時候就像傾瀉的洪水,煙騰漫漫。
  在這陣煙霧裡,談墨看到了遠處的燈塔有什麼閃了一下。
  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那裡埋伏著一個監察員,正等待著最佳的射擊時機。
  就在煙霧散開,洛輕雲和燈塔之間的那堵高牆消失的時候,就是監察員的視野最開闊明朗的時刻。
  天地恢廓,一枚子彈破風而來,塵粒被撞開,從魔鬼藤之間的縫隙穿過,直衝向洛輕雲的面門。
  那一刻,談墨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本能驅使他一把將洛輕雲抱緊撲倒。
  “砰”地一聲,那枚子彈的聲響在炮火以及坍塌聲中微不足道,卻讓談墨全身的神經戰栗不止。
  談墨抬起眼看到身後牆面上那個小孔,他知道那個監察員一定會補射,一把將洛輕雲抱了起來,避入了陰影裡。
  他摟著小小的洛輕雲,將他的腦袋摁進自己的懷裡。
  “你不該救我的,我死了,你就能回到你的世界裡去了。”洛輕雲說。
  談墨愣了一下,“是啊!你死了我就能回去了!”
  “現在也來得及。”
  洛輕雲正要把腦袋探出去,就被談墨一把摁了回來,“找死啊你!那個監察員很厲害!”
  “我不死的話,這一切都不會結束。”洛輕雲說。
  談墨真的快煩死他這種生死不為所動的樣子了,“你才幾歲啊?吃過幾碗飯?見過幾個人?你知道地球上有多少人嗎?你知道每個人都不同嗎?我告訴你,這個鬼地方裡的人類可代表不了外面的十幾億人口!”
  懷裡的小孩兒難得悶著聲不說話了。
  “你死了,這一切也不會結束。既然最開始這些開普勒生物不是被你控制的,可它們到了你面前卻裝作一副你是主人的樣子,卑躬屈膝還保護你,你就不想想這是為什麼?”
  “這是為什麼?”洛輕雲非常給面子地問。
  “說明這些開普勒生物的種子想要基地裡的人誤會你,想要人類攻擊你,也想要你殺光基地裡的人,將自己從人類這個定義裡剝離出去,實現‘越界’。幕後黑手越是這樣想,你就越不能如他的願!如果你死了,大boss豈不是要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了?”
  “所以現在我該怎麼辦?”洛輕雲問。
  “當然……當然是……”談墨被他問到卡殼。
  是啊,現在洛輕雲該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你該怎麼辦?”
  “是你說我還沒見過幾個人類,所以基地裡的這些人代表不了人類的全部,是嗎?”懷裡的洛輕雲抬起頭來看向談墨。
  他的眼睛還是那麼透亮,空洞裡面好像有那麼點小小的期待。
  可就是這樣一點小小的期待,讓談墨竟然有那麼一丁點的心疼。
  “我不知道以後你見過的人類是對你好的多一點,還是懷疑你、戒備你甚至於喊打喊殺的多一點。
  但至少會有一個人會……會感激你在危機四伏裡救了他一條小命,會為了追上你去學習所有他並不擅長的東西,會怕你看不起所以哪怕痛到喘不過氣也不敢在你面前掉一滴眼淚……會希望他射出去的子彈能夠保護你而不是殺了你。”
  洛輕雲的臉上終於有了不一樣的表情,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非常認真地看著談墨。
  “看什麼?”談墨被他看得不自在,別過臉去。
  “看你有沒有撒謊。他們所有人撒謊的時候,我都知道。”
  “我沒撒謊。”
  “嗯,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麼?
  談墨差點忘了,這裡是洛輕雲的世界,就算是小孩樣子的洛輕雲那也是洛輕雲,談墨忽然懷疑洛輕雲是不是故意把他關到這裡套他的話。
  “在現實裡,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最原始的開普勒能力是什麼?”洛輕雲說。
  “控制開普勒生物自相殘殺?”
  這是談墨觀看錄像還有和洛輕雲幾次任務所做出的推測。
  “我的能力是——掠奪領域。”
  每個開普勒生物的種子都對自己領域內的生物擁有控制權,掠奪領域意味著掠奪控制權,這和高炙能控制進入周身十米範圍內開普勒生物的能力不同,一旦領域被奪走,這種控制權是不可逆的。
  怪不得……怪不得開普勒生物要逼迫洛輕雲“越界”,如果他不肯“越界”也寧願他被人類殺掉。
  洛輕雲的瞳孔裡,藍色的流光彙聚成驟然燃燒的火焰,燃燒的瞬間,那只銀月姬如同飛蛾撲火般衝了進來,狠狠撞擊向他們身後的金屬牆壁。
  劇烈的震動裡,談墨彎下腰扣住洛輕雲的腦袋,而銀月姬把牆面撞出了個大洞,金屬豁口還殘留著銀月姬的銀色血液。銀月姬的翅膀損毀嚴重,癱在地上,本來就是半液態的身體無法彌合巨大的傷口,半透明的血液流散開來。
  可它卻掙扎著想要抬起自己的翅膀。
  洛輕雲很輕地說了聲:“你做的很好,可以休息了。”
  那只銀月姬化作完全的液體,完全死了。
  魔鬼藤像是受了刺激,朝著他們湧來,談墨能感覺到翻滾的殺氣,它們圍攏不是要來保護洛輕雲,而是發現洛輕雲竟然能控制銀月姬而感覺到了危險,它們想要殺了他。
  “我們走吧。”洛輕雲拍了拍談墨說。
  “走去哪裡?”談墨把洛輕雲放到了牆面豁口的另一面,自己也迅速翻了過去。
  “你不是說以後我會遇到有意思的人類嗎?那麼首先就要活下去。”
  談墨跟著洛輕雲,在滿是警報燈光的基地裡走。
  到處兵荒馬亂,偶爾有研究員看到了洛輕雲都嚇得轉身就逃,仿佛他是瘟疫,比那些逃出來的開普勒生物還恐怖。
  洛輕雲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朝著談墨張開雙手。
  “干什麼?”
  “我走路沒有你快。”
  意思是要抱抱。
  前方有奔跑的腳步聲,是基地的警備人員趕來了。
  “這理由真棒。”談墨一把將洛輕雲抱了起來,快速跑進了另一條通道裡。
  方向完全由洛輕雲決定,而且這小鬼不知道什麼時候順了一張通行卡,應該是某個研究員落下的,談墨帶著他奇跡般地避開了追捕,來到了基地的深處。
  門上寫著“樣本室”。
  “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干什麼?要活著,不是應該逃出去才是嗎?”
  “逃出去了,我就永遠做不了‘人類’了。”
  “你還想當‘人類’呢?”談墨好笑地反問。
  “只有把自己假裝成人類,才會有機會遇到你說的那種人。”洛輕雲說。
  “哪種人?”
  “會感激我,追逐我,想要保護我的人。”洛輕雲回答。
  談墨怔了一下。
  “那麼你……要怎樣假裝人類?”
  “假裝自己有同理心。”洛輕雲把那個通行卡舉高,在門上滴了一下。
  那扇門打開了,談墨跟著他走了進去。
  裡面溫度很低,談墨把洛輕雲放了下來,抱著自己的胳膊搓了搓。
  幽暗的燈光下可以看到或大或小不同規格的樣本容器中懸浮著一個又一個開普勒生物。
  有魔鬼藤、泰坦、鱗鳥、各種米諾斯蟲、愛德拉之花……甚至於一株剛剛長成的克萊因之瓶。
  “真不愧是中心城基地,館藏豐富啊。”
  就這樣行走在開普勒生物的樣本裡,談墨感覺到的不是開普勒生物的威懾,而是人類的可怕。
  他們停在一個已經空了的樣本容器前,洛輕雲半仰著頭看著裡面,他的手動了動,想要在一片漆黑裡抓住什麼,但是手只是微微抬起就放回了談墨的肩膀上。
  談墨垂下眼,他的視力很好,看清楚了容器上的標簽:洛明筠 28歲 ab型血。
  所以這個容器裡曾經存放著洛輕雲的母親。
  樣本是不會隨意移動的,因為保存本來就不容易。更不用說是妊娠中被開普勒生物感染的樣本就更加珍貴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樣本已經超過了保存時限,不得不銷毀了。
  “我們去那邊。”洛輕雲指了指研究室。
  談墨帶著他過去,隨意將他放在了一張椅子上。
  別看洛輕雲小胳膊小腿的,操作起全息電腦來有模有樣。
  他沒有使用權限卻能直接入侵,全息屏幕上代碼快速閃過,不到三十秒就進入了內部系統,他打開了一段視頻,裡面是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拉著洛輕雲的手站在一個樣本容器前。
  “這老頭兒是誰?”談墨問。
  “梁教授。”洛輕雲調了一下畫面,梁教授的身影被放大,當他低頭看著洛輕雲的時候,表情是很溫和的。
  這種溫和沒有距離感,就像一個老人看著自己的小孫子。
  “他被骨癌折磨得很痛苦,人類的醫療技術救不了他。但是很多人都想救他,因為他是最了解開普勒生物的科學家。人類需要他。”洛輕雲指著畫面說。
  “但是強行拖延他的死亡,只是為了造成他的痛苦。”談墨皺了皺眉,什麼時候“人類的需要”也變成讓另一個人飽受折磨的理由了。
  洛輕雲很難得地點了點頭,“梁教授說想要看看我,他們就帶我去了。梁教授見到我,就問我可不可以幫幫他,我就幫了他。”
  “你怎麼幫了他?”談墨問。
  “有一批開普勒活體樣本被送進了基地。我就操控了它,讓它在基地裡搗亂。梁教授的警衛都去和它搏鬥了,就剩下我和梁教授。他就趁機把窗子打開,跳下去了。”洛輕雲說。
  談墨愣了一下,這對於梁教授來說是解脫,可對於洛輕雲卻很殘忍。
  “那他這麼做,對你不大好,被其他人知道了可能會說你無情。”談墨說。
  “嗯,所以人類好奇怪。梁教授那麼想要解脫,我給了他解脫,可他們都說我無情。不過梁教授有跟我說對不起,他實在支撐不住了。”
  談墨摸了摸洛輕雲的頭頂,“他讓你承受這些,是該跟你說對不起。”
  “他跟我說‘對不起’的原因,是他知道不會有人像他那樣把我當成孩子,哄著我了。”洛輕雲回答。
  洛輕雲的眼睫輕垂著,全息屏幕的光亮映襯著他孩子氣的臉,談墨只覺得自己明明防備得很好,但心尖最軟的地方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
  “喂,從現在開始,你什麼也不用做,什麼話也不用說了。我會解決這一切。”
  洛輕雲說完,就又輸入了一段代碼,談墨如果沒看錯,他打開的是整個基地的廣播。
  這小鬼要干什麼?
  黑暗中傳來了腳步聲,談墨全身戒備了起來,但是洛輕雲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將手指放在唇上,示意談墨不要擔心。
  他的唇線彎起,帶著嘲諷意味地笑了一下。
  來到這裡之後,談墨還是第一次見到洛輕雲露出其他的表情。
  就是這一抹淺笑,疏冷薄涼的意味絕對是洛輕雲本尊。
  “你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看梁教授的視頻嗎?”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談墨記得這個人,他是洛輕雲的數學老師,也是剛才在混亂中指控洛輕雲的人。
  洛輕雲沒有回答他,只是盯著全息屏幕上的梁教授發呆。
  “輕雲,你還沒有明白嗎?就算你是被人類撫養長大的,就算你身體裡大部分都是人類的血統,就算你吃他們的食物學習他們的知識,他們還是不會把你當成同類的。”數學老師來到洛輕雲身邊,坐在了桌角上,低著頭看著洛輕雲的頭頂。
  洛輕雲卻不為所動,“謝老師,你才是那些開普勒生物的種子吧?”
  “這重要嗎?我所擁有的一切,你都能取走,這是你的能力。人類就是這樣,卑微無知,恐懼著比他們強大的力量。知道為什麼我只要調動那些開普勒生物來保護你,他們就迫不及待要殺你嗎?”
  洛輕雲推了謝教授一下,“你擋到我看爺爺了。”
  “梁知秋可不是你爺爺,他只是個頑固不化的老頭兒罷了。如果他體內有開普勒能量,怎麼會抵御不了區區骨癌?瞧瞧,梁老頭一死,這些人類就都恐懼你的力量。回到我們的世界吧,孩子。你會擁有最廣大的領域,那些傷害你辜負你的人類最終會成為你的食糧。”
  頭頂上傳來震動的聲音,那是治安部隊在投降生物隔離彈。
  整個基地都在晃動,全息屏幕上顯示所有基地人員正在緊急撤離,魔鬼藤卻囂張得把前來救援的飛行器掀翻了。
  談墨看了看洛輕雲那對生死漠然的樣子,再看一眼屏幕,他是真的擔心洛輕雲來不及撤離這裡了。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種子寄生的?”洛輕雲問。
  “活體樣本進入基地的時候。有一個樣本死了,我和助理去進行解剖,樣本雖然死了但是內部的種子卻還活著。”謝教授說。
  “所以你就計劃了這一切,操控開普勒生物在基地裡大肆破壞,然後讓它們來保護我。這樣基地裡的人誤會是我操控了這些開普勒生物,引發一場消滅我的戰鬥?”洛輕雲連眼睛都沒抬起來。
  “怎麼?難不成你還想救那些不知好歹的人類?你可以試一下,奪走我的領域,幫助那些人類撤離。可他們會在乎你嗎?會來救你嗎?人類有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覺得,自己是什麼?”
  “梁教授說了,決定我是什麼的,不是我體內有多少百分比的開普勒基因,而是我想要越界去開普勒那邊,還是想成為人類。”
  洛輕雲的聲音清晰無比,透過了基地的廣播傳遍了每個角落。
  “你不會相信人類喂給你的毒雞湯吧?”謝教授冷笑了起來。
  “我不相信人類,但我相信我爺爺。”洛輕雲抬起眼,看向謝教授。
  “你要……你要干什麼……”謝教授向後仰去。
  他想要避開洛輕雲的視線,但卻被一股力量死死拽住,無法抵抗也無法掙脫,他的力量一點一點從自己的細胞溢出,釋放進入血液,透過血管,散盡肌肉,他的身體就像滿是漏洞,開普勒的能力從肌膚擴散而出。
  “你的開普勒領域,我收下了。”洛輕雲說。
  談墨這才發現,洛輕雲小小的手裡握著一支濃縮型營養劑,他到底什麼時候拿的?
  而且從進入這裡開始他就在計劃用營養液來補充自己的開普勒能量,也計劃了打開廣播讓所有人知道真相。
  時間驟然靜止,基地裡肆虐的開普勒生物仿佛被凍住了,兩三秒之後它們不約而同發出了嘶鳴,互相爭鬥絕殺。
  原本在半空中失去平衡的飛行器終於得以繼續執行營救,一波又一波的研究員撤離。
  謝教授從桌角栽倒了下去,被掠奪了領域的他,軀體開始迅速衰敗。
  “你……會後悔的……選擇人類就是選擇滅亡……”
  洛輕雲的眼底沒有絲毫的動搖,也沒有悲憫,他只是抬了抬手,“你覺得自己凌駕於人類之上,但其實你也很卑弱。”
  謝教授笑了一下,開口道:“我們會看著你……看著你在人類的世界裡被隔絕、被懷疑……你現在已經開始孤獨了……”
  “我只是信守對爺爺的承諾而已。”
  洛輕雲的視線從謝教授的身上挪開,撐著下巴看著全息屏幕,那是梁教授抱著還是嬰兒的洛輕雲,輕輕晃著,唱著一首歌。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讓你喜歡整個世界……]
  頭頂上的轟鳴聲不止,天花板劇烈震顫著,監視器上可以看到小廣場上的開普勒生物已經被隔離彈凝固在了裡面,很快生物隔離凝劑會通過所有呼吸系統進行釋放。
  “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談墨提醒洛輕雲。
  但洛輕雲卻不為所動,他關掉了廣播,開口道:“我就這麼出去,人類不會珍惜我。只有他們費盡力氣得到的東西,才會稍稍把我當回事吧。”
  “哈?”
  “這不就是人類的劣根性嗎?把所有天真美好和信賴都毀掉了,再來彌補。有了裂痕才顯得脆弱,脆弱才會降低他們的防備。”洛輕雲看著談墨,聲音平靜得讓談墨心底發涼。
  談墨向後退了一步,他驟然明白洛輕雲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
  他打開廣播,就是為了讓整個基地的人都明白操控開普勒生物的是謝教授,不是他。
  他看著梁教授的視頻是為了讓人類知道他對梁教授有感情,他懷念著梁教授,他愛著梁教授,他擁有人類的感情。
  他奪走了謝教授的開普勒領域幫助人類撤離,自己卻留在這裡,目的就是為了讓人類內疚。
  人類在對抗開普勒的戰鬥裡需要融合者,而洛輕雲恐怕是其中最有價值的融合者之一。人類是不會輕易放棄他的,也就是說一定會有人來救他。
  在這之後,對他的排斥和懷疑將會大幅度降低了。他就可以作為人類活下去。
  樣本室的廣播裡傳來沙沙聲,女人的聲音傳來。
  “洛輕雲,我是梁教授的女兒梁幼潔。我們現在會聯通所有垂直的通風管道,幫助你用最短的距離和時間離開基地,聽到請回復。”
  洛輕雲並沒有打開通信回復,而是看向談墨,露出一抹早就什麼都預料到的淺笑。
  “你看,他們還很擔心我會真的想死,所以特地派了梁幼潔來救我。”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笑容,這個笑容談墨很熟悉,洛輕雲見到每個人都是這樣笑著,彬彬有禮如沐春風。
  哪怕是談墨第一次在灰塔的課程上見到擔任教官的洛輕雲,他也是這樣對每個人笑。
  “要在人類的世界裡生存下去,其實比在開普勒世界裡更容易。開普勒的世界裡,思維共生,所以沒有秘密。但是人類世界不一樣,只要我微笑,只要我假裝有人對我很重要,我就能假裝成人類。”
  廣播裡再度傳來梁幼潔的聲音:“洛輕雲——我們就要下來了,你不要亂跑!相信我,我會帶你離開!”
  “我算不算贏了?”洛輕雲看著談墨的眼睛問。
  那一刻,談墨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開始懷念自己在現實裡見到的洛輕雲,他的每一個選擇、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談墨覺得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的初心。
  而這個小屁孩……他讓談墨想要狠狠揍他一頓。
  洛輕雲抬了抬下巴,“你身後的桌子下面應該有一把槍,是警備員藏在那裡應急的,裡面有硅彈。
  你已經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要麼殺掉我,要麼被我殺掉。”
  洛輕雲抬起手,這家伙在混亂中不僅僅摸了一張通行卡,還偷了槍!
  談墨這個成人在這個六歲小孩的面前就像傻瓜。
  “我給你機會。在這裡殺掉我,你也可以離開我的世界。”洛輕雲的聲音帶著蠱惑的意味。
  世間的一切殺意在他這裡都有著正當理由。
  談墨的手向後摸了摸,還真的摸到了一把槍!
  就在那一刻,倒在地上早就沒有生氣的謝教授忽然抬起了手,他的手裡握著槍!
  我靠!
  談墨本能地扣下了扳機。
  那一瞬,洛輕雲的眼底失望的表情一閃而過。
  只聽見“砰——砰——”兩聲,談墨低下頭,看見自己胸口上紅色逐漸暈染開。
  洛輕雲歪著腦袋看著談墨,皺了皺眉,很認真地說:“你准頭不行……”
  “你在嘲笑……灰塔第一的監察員嗎……”
  談墨以為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被擊穿的疼痛卻是真的。
  洛輕雲意識到了什麼,他低下頭,看見原本倒在地上的謝教授手中握著槍,睜著大大的眼睛,他的腦袋被談墨擊穿了。
  談墨靠著桌子,坐了下去,血液從身後溢出來。
  洛輕雲衝了過來,雙手摁壓住談墨的胸口,“喂,你……你搞什麼?”
  “你才搞什麼……不要試探人心……因為你也擁有人類的劣根性……”
  談墨忽然有一種自己贏了洛輕雲的爽感。
  “閉嘴。”洛輕雲把身體全部的力量壓在了雙手上,他看到了遠處的急救箱,但是太遠了,一旦松開談墨,還沒等他拎著急救箱回來,談墨就斷氣了。
  “為什麼非要選人類或者開普勒……你就做洛輕雲不就好了……”談墨疼的厲害,身體越來越冷,視野中的洛輕雲變得模糊起來。
  也大概是因為模糊,洛輕雲眼中的空洞仿佛暈染出沸熱的水氳。
  “如果有人類對你好……你就對他們好……如果有開普勒生物認同你……你就做它們的王……你那麼強大,為什麼不隨心所欲一點?”
  洛輕雲用力地捂著,但是血卻越流越多。
  “你別流血了……別流血了……別流了……”
  談墨看著洛輕雲,把自己的通信耳機別在了洛輕雲的耳朵裡。
  通風口被打開,梁幼潔帶著人從天而降,他們將安全繩掛在了洛輕雲的身上。
  “洛輕雲!這裡就要被隔離了!我們只有十五秒——”
  但是洛輕雲卻掙扎了起來,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
  梁幼潔順著他手的方向,她沒有看到談墨,但是看到了一個摔在地上的相框,那是梁教授和學生們的合影。
  “放開我——放開我——他會死的!他會死的!”洛輕雲用力抓著談墨的手。
  梁幼潔的眼睛紅了,一咬牙和其他的救援人員一起把洛輕雲拖了起來。
  “我父親已經死了!以後我會照顧你的!我會像他一樣照顧你的!”
  躺在地上的談墨看著洛輕雲被拽入了通風管道,高速攀升,他笑了一下。
  在現實裡,他可看不到洛輕雲這種眼淚和鼻涕橫流的樣子。
  他用口型對那個還是孩子的洛輕雲說“別怕”。
  作者有話要說:洛輕雲:你以讓我撕心裂肺的方式退場,然後改變了我的一切。

第48章 欺負你
  十五秒之後, 通風管道裡隔離凝劑如同洶湧的風暴灌了進來。
  談墨抬起手,用最後的力氣在手腕上的通信器上點了一下,“放……那首……”
  氣凝劑將他的聲音和最後的呼吸淹沒。
  洛輕雲被幾個大人強行摁入了最後一架飛行器。
  當艙門關閉, 他卻不肯坐下,而是發了瘋一樣要把艙門打開, 聲音哭啞,指甲都裂開了。
  “他還在裡面!他還在裡面!”
  梁幼潔給身後的醫療人員使眼色, 對方將鎮定劑遞給了梁幼潔。
  這時候, 洛輕雲的耳朵裡響起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我的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沙沙……茲……讓你喜歡整個世界……]
  洛輕雲愣在那裡,身後的梁幼潔抓住機會將鎮定劑扎進了他的體內。
  天旋地轉,大腦沉沉, 洛輕雲倒了下去, 被梁幼潔抱了起來, 洛輕雲耳朵裡的耳機掉了出來,被另外一個救援人員撿了起來。
  “他在聽歌?差點死了這小子還有心情聽歌?”
  梁幼潔拿過來,只聽到了最後一句歌詞[我的寶貝,讓你知道你最美……]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 把洛輕雲抱緊, “這是我爸哄他的時候唱給他聽的。”
  機艙裡的其他人愣住了。
  “為什麼你們都覺得他不是人類?就因為他學習太快?還是因為他沒像普通孩子那樣表現的需要保護?又或者是他身體裡……的開普勒基因?所有人都有可能成為融合者……那是我們出生入死之後被懷疑、被隔離的理由嗎?”梁幼潔輕輕撫著洛輕雲柔軟的頭發,她對這個孩子是發自真心的疼惜。
  “梁隊……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向灰塔提出撫養請求,我會親自教育這個孩子。”
  高空之下, 灰塔中心城基地被徹底生態隔離, 它成為了一個時間靜止的堡壘。
  談墨用力吸了一口氣,空氣灌入肺腔,他暗淡的瞳孔在瞬間亮了起來, 被子彈擊中的痛苦還殘留在身體裡,讓他那一瞬間痛覺神經像是要被挑斷了一般,冷汗直冒。
  當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洛輕雲。
  洛輕雲仍舊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手點在談墨的大腦邊,另一只手撐在他的耳邊,只是他的雙眼、他的肌膚、甚至於他的發梢不斷有藍色的粒子溢出,談墨意識到他還在釋放自己吸收的克萊因之瓶的能量。
  談墨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大腦也清醒起來。
  他剛才又被洛輕雲帶入了他的開普勒世界。在這之前,談墨一直以為所謂的開普勒世界也就是記憶的重現,但這一次洛輕雲說的是帶他去開普勒世界的第二層——客我。
  之前去過的“本我”世界是重現,是事實,什麼都無法改變,而談墨只是一個旁觀者。
  但是“客我”世界不同,談墨可以和這個世界裡的洛輕雲交流,可以改變這個世界裡的細節,也就是說談墨也能變成這個世界裡的一部分。
  至於這個世界的作用,談墨猜想洛輕雲可以將不同的客體帶入這裡,測試每一個客體或者每一個不同的選擇是否會影響某個曾經發生的事件的結局,這樣就能從不同的角度計算和分析已經發生的戰鬥、災難甚至決定,甚至於分析某個特定的人對自己的作用。
  這個“客我”世界很適合在戰鬥結束之後做回顧,比那些亂七八糟的模擬測試和演習要實用千百萬倍。
  只是這一次,他真的明白了任何一個人在無情和強大之前,一定有什麼傷害甚至摧毀了他的溫暖與柔軟。
  談墨嘆了口氣,抬起了臉,輕輕靠在洛輕雲的臉頰邊,抱住了他。
  “就這一次。”談墨輕聲說。
  他的掌心在洛輕雲的後背上很輕的拍了拍。
  但是洛輕雲很顯然還沒能出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開普勒能量還在外泄。
  “兒子誒,該醒了!”
  談墨張開了嘴,抬起洛輕雲的手,帶著幾分壞心眼狠狠地咬了下去。
  疼痛順著食指的指尖傳導向洛輕雲的大腦深處,洛輕雲微微一顫,游離的能量迅速回流,渙散的視線收攏,當世界再度明亮起來的瞬間,他看到了談墨。
  談墨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個膝擊,洛輕雲皺了一下眉,談墨趁機溜了出去。
  “早知道領盒飯就能出來,我應該早點吃盒飯。”談墨笑了笑,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
  洛輕雲看著對方的眼睛有些失神,他直起了背,抬起手就看到了食指上的齒痕。
  談墨咬得根本沒留情面,出血了,咬得很深。
  “洛隊,你要是再不清醒,我們就又要喂蟲蘚了。”
  談墨轉過身來,手裡拿著的是一個藥劑手榴彈,他們想要回到地鐵隧道,但是被厚實的蟲蘚給堵住了。
  洛輕雲看著談墨的背影說:“你可真淡定啊。”
  談墨攤了攤手,“了解了您的能力之後,我當然淡定。別告訴我,你連區區蟲蘚都搞不定!如果我猜的沒錯,你吸收了克萊因之瓶的能量吧?吃飽了該干活了,洛隊!”
  洛輕雲低下頭,嘆了口氣,然後抬起眼又輕輕吹了一口氣。
  蟲蘚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使,向著洞外散開,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離開的路。
  吳雨聲還有常恆的聲音傳來。
  “洛隊!談副隊!”
  談墨剛走出去,常恆就衝了上來,一把抱住了談墨。
  “談副隊——我還以為你掛了呢!”
  談墨拍了拍他的後背,開口道:“常恆,你這狗腿子!”
  “我哪兒狗腿了?”常恆的表情就像一只委屈的大狗。
  “還不狗腿?明明你先叫的‘洛隊’,然後才叫‘談副隊’!”談墨用非常不滿的語氣說。
  “你什麼時候當上隊長了,我們就先叫你!”吳雨聲給常恆圓場。
  “不是說要生態隔離嗎?怎麼隔離?難不成要把地鐵空間都封閉嗎?”談墨看向不遠處的江春雷。
  “現在的銀灣市至少有兩個開普勒領域,其中一個領域被另一個領域所驅使。”洛輕雲一邊戴上手套,一邊走了過來,“就算封閉了蟲蘚生態區,但是沒找到另一個更高級別的種子,還是白搭。”
  談墨眯起了眼睛,“你是說蟲蘚是一個領域,而那個由魔鬼號角和克萊因之瓶組成的生態區是另一個領域?”
  “是的。只是後者的級別更高,所以它能夠駕馭蟲蘚。之前蟲蘚占領寵物醫院的時候,我就沒有辦法掠奪對蟲蘚的控制權,那是因為有更高級別的開普勒種子在驅使它。如果我沒有猜錯,就是克萊因之瓶的種子。”洛輕雲指了指身後。
  但是這個種子並沒有留在克萊因之瓶裡,它藏在別的地方,這也是身為高級開普勒生物的聰明之處。
  “天啊,那這要怎麼排查?”江春雷一聽就頭大。
  “城市地鐵的地下空間有多大?更不用說萬一那個種子根本不在地下已經混跡於人類當中了呢?”吳雨聲說。
  談墨抓了抓後腦勺,“以洛隊的感知力,這個種子如果真的在銀灣市內,你也不可能完全感覺不到吧?除非它在休眠。但如果它是潛入銀灣市之後才開始休眠的,在潛入的過程中洛隊你也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所以目前的情況,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洛輕雲很感興趣地看著談墨,眼睛裡透出來的就是“看看我想的和你想的是不是一樣”。
  “第一種可能,這個種子根本就在銀灣市外。還記得我們上次去截胡藥品運輸機嗎?那個本來應該威脅性不大的生態區忽然變得很有攻擊性,就連噬骨傘這種生物都膽大到覬覦你這個開普勒級別比它更高的融合者。這說明城市之外的生態區都在急劇生長,這跟有高級別種子的到來很有關系。如果這個種子在銀灣市外,那就要啟動衛星掃描。”
  洛輕雲點了點頭,“所有的分析都在點上。但有一個詞說得不對。”
  “嗯?哪個詞?”
  “覬覦。”洛輕雲看進談墨的眼睛裡,“這世上我只允許一個人覬覦我,其他的無論是人還是開普勒生物,都只能用‘不自量力’這個詞。”
  “覬覦是好詞兒嗎?麻煩你也別隨便放別人身上。”談墨回了他一個白眼。
  “那第二種可能呢?”
  “第二種可能就是……”談墨的眉頭蹙了起來,“之前的米諾斯蟲泄漏就是有人偷偷販賣標本導致的。假如還有人將處於休眠狀態的種子標本以非官方形式帶入了銀灣市呢?”
  “那還真是‘自取滅亡’的行家。”洛輕雲笑了笑。
  “兒子啊,爹還是要教育你一下,這種時候就別笑了。”談墨擺出長輩的表情,轉過身來,在洛輕雲的胸口上戳了戳,“你既然要‘假裝人類’,那就要好戲做到底,可不能旁觀銀灣市的淪陷。”
  洛輕雲的笑容更加明顯了,談墨很清楚洛輕雲帶他去的那個世界映射的就是洛輕雲最真實的感情,無論是對人類的,還是對開普勒生物的。
  談墨明明看到了人類是如何失去了洛輕雲的信任,而洛輕雲又是如何生存下來,他卻在回到現實後沒有問過洛輕雲一句。
  因為有一些話盡在不言中,有一些事他懂了,而洛輕雲也明白他懂了。
  “談副隊,”洛輕雲扣住了談墨的手指,“你這樣拿我‘假裝人類’的事情來奚落我,就不怕我露出真面目嗎?”
  談墨收回了自己的手,轉過來摸了摸洛輕雲的頭,把旁邊圍觀的人都驚的嘴巴裡可以裝雞蛋了。
  “兒子,你虛偽的樣子在爸爸看來很可愛。就像小孩子非要穿大人的高跟鞋。說吧,怎樣找到這個高危生態區的種子?”
  “好吧,談副隊……克萊因之瓶最初的目標是你還是我?”洛輕雲問。
  “應該是我。被蟲蘚控制的老鼠把我引入了這個洞穴,魔鬼號角的味道讓我產生了幻覺,如果你沒有來我就跳下去了,現在應該就在克萊因之瓶裡了。”談墨回憶道。
  “那個種子一定會看著你被老鼠拐跑的傻樣,在你面前演戲,全程欣賞你掉入陷阱的樣子,會讓那個種子充滿成就感。”洛輕雲說,“所以,你這一路上接觸過誰?”
  談墨愣了一下,他一把拽過吳雨聲,“通知治安部隊,要小心和我一起乘坐地鐵的乘客,特別是一對母女還有電力公司一個叫陳念的職工!”
  “收到!”
  “進行乘客排查的負責人是誰?”談墨又問。
  “江心源處長。”
  這個答案讓談墨捂住了眼睛。
  “怎麼了?”吳雨聲湊過來問。
  “我們趕緊過去吧。就江心源那個書呆子,我不認為他有那麼好的演技能夠瞞過開普勒生物。肯定會出事。”
  談墨轉身,朝著洞穴的方向擲出了手榴彈,凝劑炸裂開,迅速將整個通向洞穴的通道填滿,凝固。
  “我們走。”
  所有人順著隧道迅速趕往排查點。
  排查點就設立在中轉站的出站口,站台裡是全副武裝的治安部隊在把守,幾百號乘客在站台附近排隊接受檢測。
  恐慌籠罩在乘客之間,他們交頭接耳地討論著,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在一點一點地失控。
  “忽然封閉地鐵車廂還有站台,肯定是因為發現了開普勒生物!”
  “這還用說嗎?所有乘客排隊接受檢測,說明我們之中有人被感染了啊!”
  “就這速度,十幾分鐘過去了才放行了一個人!萬一那個被感染的人開始發作了,我們可就都成了它的營養了!”
  “那可不是,跑都跑不掉了!”
  乘客們不耐煩了,不斷催促檢測速度快一點。
  他們相互推搡著,一堆人向前擠,差點擠到正在做樣本測試的江心源面前。
  江心源看著烏泱泱一群人,每一個臉色都不好看,社恐的他踉蹌著向後退了一步。
  “快一點啊!我們腿都站麻了!”
  “你們的檢測到底有沒有問題!那個小白臉——就是你!所有檢測人員裡就你動作最慢!”
  乘客們鬧了起來,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忽然倒了下去,身旁的人趕緊給他急救,又是掐人中又是心髒復蘇的。
  “看到沒有!還要暈倒多少人你們才放行!”
  “放我們走啊!”
  “聽我說——檢測的速度這麼慢說不定就是拿我們當誘餌!引出那個被開普勒生物感染的人!”大叔的兒子高喊了起來。
  這就像是往柴火堆裡扔了炮仗,情緒激動的乘客們被煽動,不斷地向前擠。
  “放我們走!我們不要待在這裡!”
  “拿我們來喂開普勒生物,沒門啊!草菅人命啊!”
  “拍下來了!發網上去!”
  他們都拿出了通信器來拍攝,說要傳到網上去,讓全世界都看看這裡發生的事情。
  治安部隊只能攔著他們上前,又無法動武。
  場面混亂了起來,江心源的背上起了一大片冷汗。
  隧道裡冷不丁傳來兩聲槍響,試圖和治安部隊對抗的乘客們被鎮住了,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
  洛輕雲還有談墨他們趕來,大叔的兒子指著他們高聲說:“快看啊——治安部隊的人開槍了!開槍了!是不是想把我們都殺了!這樣就不用排查開普勒感染者了——一勞永逸!”
  談墨笑了笑,高聲道:“不好意思啊諸位,我們跟那邊心慈手軟的治安部隊不同,我們是外勤部隊的,擁有直接處決開普勒生物的權利。”
  話音落下,那些怒意沸騰的乘客們忽然臉色煞白,一個二個地向後退,距離談墨起碼四五米遠。
  談墨走到了大叔的身側蹲下,用手指比劃槍的樣子,抵在大叔的額頭上:“早不昏倒,晚不昏倒,一到要進行開普勒檢測的時候就昏倒,倒下的真是時候啊。失去意識是被開普勒感染後的典型症狀,為了節約大家的檢測時間我就……”
  談墨的另一只手扣在腰間的配槍上,故意發出了上膛的聲音。
  一直緊閉著眼睛死磕的大叔趕緊坐了起來:“我沒被感染!你不能殺我!不能……”
  談墨扯出一抹壞笑,手指抵著大叔的額頭,嘴巴裡“叭叭叭”地模仿槍響,嚇得大叔抱頭趴了下來。
  “外勤部隊濫殺無辜了!我要告你們!告你們!”大叔高喊了起來。
  周圍人看著這一幕,都說不出話了,尷尬的氣氛彌漫開來,之前起哄厲害的那幾個低著頭,估計尷尬得腳趾都能在地上摳出一棟別墅了。
  “喂喂喂,你睜開眼睛看看。”談墨笑著說。
  大叔仍然抱著頭,掙開一只眼睛,才發現一直抵著自己腦袋的不是槍,而是談墨的手指。
  他的兒子向後退了一大步,趕緊擠進人群裡,生怕被認出來。
  “我們外勤部隊濫殺不濫殺,你說了不算。同樣的你無辜不無辜,得檢測小組的人說了算。”談墨一把將大叔拎了起來,推到了治安部隊那裡。
  “談副隊,這……”
  “這什麼?等他做完了檢測,有問題一槍崩掉。沒問題就送去好好勞動改造,裝病還煽動擾亂公共秩序,這是把這麼多乘客的性命當兒戲!”
  談墨的話擲地有聲,鬧事的乘客們低著頭一個二個就像霜打的茄子,生怕被談墨看清楚他們的臉。
  “愣著干嘛?排隊接受檢測!我們外勤部隊的就在這裡看著,無論誰被開普勒感染了,我第一個把他的腦瓜子打爛。誰想耽誤檢測速度,誰就繼續鬧事,跟那個裝病的大叔一起交罰款!同吃同睡接受治安教育!通報到你們的社區、公司,讓你們的鄰居、親戚、朋友和同事們都看看!”
  談墨話音落下,所有人立刻排成了兩隊,檢測繼續。
  江心源露出了感激的表情,朝著談墨的方向說了聲“謝謝”。
  談墨揣著口袋站在隊伍邊看著,一個年輕的女乘客就站在談墨的身邊。通信器揣在口袋裡,但是攝像頭卻對著談墨的方向。
  談墨知道她在用通信器拍自己,也許是為了發到網上讓所有人知道他這個“草菅人命”的外勤人員長什麼樣子,又也許是要發給灰塔投訴。
  但剛才那樣混亂的狀態自己不果斷一點,一旦場面失控可能就真的要讓無辜者流血了。
  估計耿勁柔會叫他寫檢討或者致公眾的道歉信之類,談墨思考著怎麼讓自己這一次的檢討寫的和上一次有所區別。實在不行,那就凝聚集體的智慧,整個一隊一起陪他構思檢討。
  “小妹妹,我知道他很帥,但是他名草有主了。”
  溫和有禮的聲音響起,輕而易舉地化解了乘客們的緊張情緒。
  洛輕雲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那個女乘客的身邊,微笑著朝她伸出手。
  女乘客愣了一下,臉瞬間就紅了,捂住通信器說:“我只是覺得他很帥,看看而已。”
  談墨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你……你覺得我帥?”
  正常人不是該覺得洛輕雲這種虛偽、假裝溫和斯文的小白臉更帥嗎?
  哦哦哦,不對,好歹他談墨也位列銀灣市灰塔外勤部隊的F4之一,只是自從洛輕雲來了之後,自己被常恆、吳雨聲他們損的次數多了,什麼“你已經被F4除名”、“你這個月都沒有進入銀灣灰塔的塔草候選名單”之類,搞得談墨忘記自己是枚帥哥了。
  “嗯……我能……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女乘客鼓足了勇氣,看向談墨。
  她很年輕,看打扮應該是個大學生。
  談墨在工作的時候是很有決斷力和控制裡的人,再加他五官精致確實容易騙到女孩兒的芳心,但是談墨知道這樣的喜歡不會有結果,更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是什麼鬼脾氣,等外勤隊員的濾鏡碎了,這女生也就不會覺得他帥了。
  “抱歉。”談墨垂下眼,示意對方把視頻刪掉。
  女生嘆了口氣,拿出通信器來正要刪掉,誰知道洛輕雲低下頭不知道跟她說了什麼,女生的表情立刻就變了,還把通信器遞給了洛輕雲。
  “喂,洛隊……你該不會是管人家要通信號碼吧?違反紀律啊!”談墨眯起了眼睛,總覺得這兩個人的反應不大正常。
  誰知道那個女生卻說:“沒關系的,我跟他說了讓他不要欺負你。”
  “欺負我?”
  談墨更加摸不著頭腦了,誰欺負誰?
  “喂,洛隊,我不就是測試的時候輸給你了嗎?花無百日紅,你下一回未必能在我這裡得分。請你不要在女學生那裡抹黑我。”
  女生抿著嘴,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洛輕雲朝她點了點頭,把通信器還給了她,不緊不慢地走到了談墨的身邊,輕聲道:“花無百日紅,但我不老不死不生不滅,恭候談副隊下一次測試的驚艷表現。”
  談墨直接回了個白眼給對方,“你又騙人家小妹妹什麼了?”
  洛輕雲的臉上笑容不變,“我跟她說,我是你男人。如果被我發現你出現在別人的通信器裡,回去了我可能會……”
  “您可拉倒吧。我愛在誰的視頻裡待著,就在誰的視頻裡待著。”談墨輕哼了一聲。
  檢測的速度確實有點慢,談墨和洛輕雲就這樣肩並著肩看著檢測口的江心源。
  “檢測的速度還是慢了一點。我擔心會出事。”談墨低聲道。
  “江處長是個很謹慎的人,他要確保自己放出去的每一個人都是人類。畢竟要對整個銀灣市負責。”
  談墨很認真地看著每一個人,“那個種子對你是不是有迷惑性?因為級別相近什麼的,它能對你隱藏自己的領域?”
  “嗯,如果它不進行領域擴展,始終讓自己休眠,還真有可能。”洛輕雲的聲音很溫和,但談墨聽出來他也在擔心了。
  “真麻煩。”談墨隱隱有種不安,他砸了砸嘴。
  “抱歉。”洛輕雲忽然說。
  “你道個什麼歉?這裡又不是你的開普勒生態區。”談墨好笑地說。
  “你想吃糖了,但是我沒有帶。”
  談墨張了張嘴,轉過頭去管常恆要了一根煙,無所謂地鐵裡禁止吸煙的規定,在角落裡蹲下,抽了起來。
  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盯著隊伍,他看到了那個叫陳念的電力公司職工。
  陰影籠罩在了談墨的頭頂,不需要抬頭,他也知道是洛輕雲來了。
  他不是非要跟著談墨,而是不知道會有什麼突發事件,洛輕雲在談墨的身邊能迅速反應。
  只是這一次,洛輕雲沒有蹲下來,而是靠著牆抱著胳膊,低頭看著談墨的頭頂。
  “我已經知道那個種子在誰身上了。”洛輕雲說。
  “嗯,我打賭那個種子也把你的存在當成威脅。一旦你有所動,它就會暴走了。”談墨學著對方的語氣,漫不經心地回答。
  陳念已經來到了隊伍的前列,他的手裡還牽著之前車廂裡的那個女孩,只是不知道女孩的媽媽哪兒去了。
  透過自己吐出來的煙圈,談墨一直看著他們倆。
  “談副隊,問你一個問題,如果答對了我就告訴你對付它的辦法。”
  談墨眯起眼睛,晃了晃手裡的煙:“我拒絕回答。那多半又是個送命題。”
  “絕對的送分題。”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笑。
  明明知道不該搭理他,可這家伙的笑意有點兒真,不像是在裝,成功勾起了談墨的好奇心。
  “那你問來我聽聽。”
  “選單身,還是選我?”洛輕雲眯著眼睛笑著問。
  那一刻,談墨忍不住想像,中心成立的那個小小的孩子也能這樣彎著眼睛笑,應該能討許多人的歡心吧。
  但是那個小孩並沒有,他選擇了真實。而真實的代價卻是被誤解,被排斥,被隔離。
  “單身!”談墨壞笑著看向洛輕雲,眼睛裡明白著就是我要和你抬杠,“別問我單身有多好,我想跟誰好跟誰好!”
  但是這裡面絕對不包括你洛輕雲。
  洛輕雲的鼻間發出很輕的笑聲,“是啊,還能光著屁股滿世界跑。”
  “哈?”
  “談副隊這答案,明擺著是以後不需要我幫你擦屁股了。”
  “哼,一個人甭提多快活。選你——立刻變成你死我活!”
  地面上洛輕雲的影子在動。
  談墨警覺地抬起頭來,立刻起身退離對方三步遠,“好好說話你又摘手套干什麼?”
  這還在檢測開普勒感染情況呢,洛輕雲難道又想拽他去開普勒世界?
  洛輕雲的手伸了過來,眼看著就要碰到談墨的臉頰。
  談墨背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他可不想再到洛輕雲的世界裡死一回了。
  “這一次我一定溫柔又浪漫。”
  就在這個時候,檢測點傳來女孩子的哭聲。
  “我不要……我不要抽血……我要媽媽!我要我媽媽!”
  談墨和洛輕雲停止了打鬧,兩人一起看了過去。
  小女孩怕疼其實很正常,陳念一邊抱著她一邊哄她,但是小女孩還是哭鬧得厲害。
  “我要媽媽!你不是我媽媽!為什麼不讓我見我媽媽!”
  “孩子,你聽我說,你媽媽已經不在了。等我們抽完血,一起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聽到這裡,談墨有種不大協調的感覺,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哪裡不協調。
  孩子的媽媽不在了?
  聽這意思,是死了?陳念還有這對母女是遇到了開普勒生物的襲擊嗎?如果是,陳念怎麼可能帶著個孩子逃離?如果不是,孩子的媽媽又是怎麼死的?
  他衝去追那只老鼠的時候,剛衝出去身後的車廂就關閉了啊。也就是說在治安部隊去營救他們之前,他們應該被關在車廂裡了。
  談墨把煙在地上碾滅了,走向陳念和那個女孩。
  洛輕雲一言不發,跟在他的身後。
  那感覺,仿佛談墨是大佬,而洛輕雲是他的保鏢一樣。
  談墨撥開給孩子抽血的工作人員,在她的對面半蹲了下來。
  “你還記得我嗎?”談墨輕聲問。
  女孩點了點頭說:“記得。是你趕走了那只大老鼠,但是後來……後來……”
  “後來什麼?”談墨問。
  “後來那只大老鼠又回來了。”
  女孩兒抬起眼睛,嘴角噙起一抹笑,談墨忽然感覺到不對,而身邊的檢測人員發出尖叫。
  蟲蘚從女孩兒的指甲裡爬了出來,還好談墨穿著作戰服,早就爬進他的身體裡了。
  它們越來越多,纏繞上談墨的胳膊,就像繃帶忽然勒緊,把他拽向那個女孩。
  乘客們發出了驚恐的叫聲,四下亂跑,不惜衝過治安部隊的封鎖線。
  “是她——就是她——快放我們走!”
  “我們會被吃掉的!放我們走!”
  “啊啊啊啊啊!”
  談墨掙扎著取出了手槍,迅速對著她的頭部連開三槍,但是女孩的身體就像沙粒一樣散落開來,蟲蘚噴湧而出。
  “副隊——”吳雨聲衝了上來。
  談墨睜大了眼睛,大腦告訴他立刻後撤,經驗驅使他將手伸向另一把槍,那裡面裝著藥劑,可以凝固這些蟲蘚,但是他離得太近了。
  蟲蘚即將衝進他的眼睛裡,如同千軍萬馬奔湧而來,他的鼻尖已經感觸到了它們的濕潤和溫度,他知道自己要完了。
  一只手從後面伸了過來,擋在了談墨的臉前。
  飛撲而來的蟲蘚群靜止一般僵在了半空中,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束縛住了,扭曲著瘋狂地想要掙脫,但是卻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響,它們把彼此當成食物,互相吸附和吞噬。
  談墨的後背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他不需要回頭就知道那是洛輕雲。
  吳雨聲擋在了江心源的面前,常恆還有其他的隊員上前保護民眾,但是大家的恐慌是無法被控制的,他們衝擊向治安部隊,只想立刻離開這個危險空間。
  洛輕雲的手挪開了,談墨看到吳雨聲不得不把檢測人員帶走,踩踏已經發生,驚叫聲和受傷後的痛苦聲此起彼伏,這樣的混亂已經無法控制了。
  “它就混在裡面!這就是它的目的!”
  蟲蘚泛濫引起恐慌,趁著恐慌那個真正被種子寄居的人類就能跟著人群一起衝出地鐵站。
  那個高階開普勒生物玩得好一手聲東擊西、金蟬脫殼!
  “你不是知道種子在誰的身上嗎?”談墨回過頭來,一把拽過了洛輕雲的領子,“洛隊,別玩了。它會讓銀灣市開出第二朵克萊因之瓶!”洛輕雲只是看著談墨,用一種很專注的目光看著他。
  “你知道,剛才我被嚇到了嗎?”
  “什麼?”
  洛輕雲向前走了半步,談墨下意識後退,他的手正要松開對方的領子,卻沒想到洛輕雲反而扣住了他的手,側過臉靠近談墨。
  作者有話要說:洛輕雲:這世上沒有人能欺負你。
  談墨:完蛋,你還真不把自己當人了是吧?

第49章 鏡像橋(李哲楓登場)
  “你要……要干什麼?”
  四周兵荒馬亂, 洛輕雲卻淡定得像是與這一切無關,他越靠越近,談墨緊張的要命, 直到洛輕雲吹了口氣。
  談墨耳邊的發梢顫了顫,一粒蟲蘚掉落了下來。
  “我已經幫你把它找出來了。”洛輕雲的視線掠過談墨的耳畔。
  它?哪個它?
  是藏在頭發裡的蟲蘚, 還是蟲蘚的種子?
  “啊——啊——”乘客中響起了尖叫聲。
  “那是什麼!”
  “他被感染了!被感染了!”
  談墨回過頭來,就看到有一個人渾身上下都覆蓋著蟲蘚, 而且越來越厚實。
  他高喊著“救救我啊”, 揮舞著手東倒西歪,其他人拼命地遠離他。
  之前裝病昏倒的那位大叔忽然衝了過去,“兒子!那是我兒子!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治安隊員趕緊將大叔摁住,“危險!不能過去!”
  談墨眉梢一挑,舉槍瞄准, “種子竟然在那個人身上?還真是意想不到啊。”
  “不然你以為在誰身上?”洛輕雲站在談墨的身後, 沒有半點要出手的意思。
  當然, 他能用蟲蘚束縛住那個種子就已經夠給力了。
  談墨正要扣下扳機,沒想到蟲蘚之下的人竟然開口了:“為什麼要選擇和人類在一起呢?為什麼要幫助人類呢?開普勒的世界遠比你想像的更加浩瀚精彩。”
  談墨回頭瞥了一眼洛輕雲,按照常理,它應該是在對洛輕雲說話。可不知道為什麼, 談墨覺得它是在對他說話。
  晃一晃腦袋, 談墨發現自己想多了,因為當談墨側過臉的時候,它看向的確實是洛輕雲。
  它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們, 吳雨聲和常恆齊齊開槍, 洛輕雲控制的那部分蟲蘚雖然束縛住了它的行動但也像是防彈衣一樣擋住了硅彈。
  談墨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洛輕雲的世界裡看到的那些事,從洛輕雲還是個孩子開始,開普勒生物就在尋找他, 想要帶走他。他對於開普勒世界來說,一定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它明明知道洛輕雲擁有掠奪它領域的能力,卻還是執著地要走到他的面前來,哪怕洛輕雲是一口劇毒,它死也要將他咽下。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致命吸引力?
  “洛輕雲。”談墨的手往後面摁了一下,確定自己把洛輕雲擋在了身後。
  “嗯?”洛輕雲的鼻間溢出一聲輕哼,竟然有一點信任,又或者說是享受著被另一個人保護的感覺。
  “無論它說什麼都不要信。”談墨握著槍一步一步後退,洛輕雲也隨著他後退,“什麼浩瀚精彩,什麼萬壽無疆,它都是開普勒生物了,哪裡懂人類的快樂。既然不懂人類的快樂,又怎麼拿開普勒世界和人類世界對比?”
  就算知道所有道理洛輕雲都懂,但談墨還是想要再說一遍給洛輕雲聽。
  “開普勒的世界我每時每刻都在體會著。”洛輕雲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談墨,露出了微微的笑意,“還是你更可愛。”
  忽然之間,蟲蘚散開,談墨在裡面看到了一個人,而那個人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樣!
  “你想要什麼,我們都能給你。”它說。
  連聲音都和談墨一樣。
  談墨傻了眼,這是什麼情況?
  反倒是洛輕雲淡定得很,“學的挺像。可惜……我想要的,你們給不了。”
  反應過來是眼前這個開普勒生物在模仿自己,談墨怒火衝上了腦袋頂:“你頂著我的臉想要給洛輕雲什麼?你它媽的侵犯我肖像權!”
  蟲蘚裡的人勾著嘴角笑了一下,露出了另外半張臉,明明是和談墨一樣的五官,卻是談墨永遠做不出的神態。
  狹長的眼尾輕微向上揚起,那顆紅色的小疤像是要開出這世上最艷麗的花,搖曳生姿,攀附上視線,俘虜大腦。
  甘之如飴將心髒和血液都奉上。
  “是我們給不了,還是你不敢要呢?”它笑著問。
  目光流轉,漾得人心悸不止。
  談墨怒到爆炸,在心裡咆哮,“你它媽的不要頂著老子的臉做這麼做作的表情!給誰看啊!”
  洛輕雲卻繞到了談墨的面前,像是要把他和那個假談墨隔開,“不用生氣,真作假時假亦真。”
  “什麼意思?什麼叫做‘真作假時假亦真’?”
  你還想讓那個假貨來代替我這個真貨?
  “我的意思是……現實裡的談副隊不會這麼滿目春色地看著我,所以我要多享受一下。”
  洛輕雲聲音裡的漫不經心讓談墨火氣更大了,直接用槍在洛輕雲的後腰上戳了戳,“洛隊,麻利的趕緊把它解決了!”
  對方卻笑了,“我可不是那麼好解決的。”
  洛輕雲向前走去,主動靠近它。他本來就比它高出了但半個頭,揣著口袋垂著眼,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是等著它幻化出更加誘人的姿態。
  整個空間像是驟然膨脹之後又極為用力地收攏,仿佛一場心跳的博弈。
  一時之間,談墨竟然鬧不清楚,到底是它在誘惑洛輕雲,還是洛輕雲在誘惑它。
  “談副隊不高興了,我得麻利點了。”
  下一秒,洛輕雲的手伸了出去,扣住了它的脖子。
  先是最外層的蟲蘚失去了光澤,像是流沙一般從它的身上滑落,稀稀疏疏落了一地。
  洛輕雲的另一只手握著槍,槍口被蟲蘚一點一點拽了進去。
  “你擁有的欲望,不是金錢、名利、地位甚至於愛情所能填補的。你所渴望的,在人類的世界裡永遠無法得到滿足——只有高維度的開普勒世界能滿足你……”
  洛輕雲側了側臉,很有禮貌地說:“這些外交辭令,我已經聽過無數遍了。有更有新意的說法嗎?”
  因為重擔,它原本酷似談墨的臉逐漸恢復了本來的樣子,五官逐漸扭曲,它的眼底綠色的潮水泛濫,像是要湧出來。
  洛輕雲連扣了三下扳機,硅彈擊中了它的心髒,它骨骼肌肉逐漸失去支撐,出現一道一道機體融化後的縫隙,裡面的五髒六腑也正在消融。
  死亡近在眼前,它看著的卻不是取走它性命的洛輕雲,而是站在後面的談墨。
  你屬於我們。
  它的口型說的似乎是這個。
  只是這句話到底是對著他說的,還是對著洛輕雲說的?談墨再一次產生了違和的懷疑。
  洛輕雲側過臉,換一個角度看它的表情,發現那並不是掙扎而是一種詭異的笑容。
  它垂下了胳膊,洛輕雲松開手,它就像破布一樣掉落了下去。
  “這個種子……死的太容易了點。”
  洛輕雲眯起了眼睛,手指收攏又打開。
  人群中忽然傳來驚呼聲。
  “快看啊!那是什麼——是要裂開了嗎?”
  “站台要塌了!快跑啊!”
  沙粒劈裡啪啦從頭頂落下,站台頂部的裂隙也越來越明顯,談墨才剛衝到站台的立柱下,成片的天花板坍塌了下來。
  “那是什麼……竟然把地鐵站給蛀空了!”吳雨聲抬起頭,看到了樹的根莖縱橫交錯於水泥石之中,仿佛整個地鐵有了生命,而這些根莖就是它的血管經脈。
  這些根莖移動了起來,發出咀嚼般的聲響,不時有動物的碎骨掉落。
  “這……這是什麼?”
  江心源低下頭,用鑷子夾住一小塊碎骨,還沒拿起,骨頭就成了齏粉,有人奔跑而過,帶起風,粉末揚起。
  “咳咳……咳咳……”一個老人家在慌亂中跌倒。
  眼看著她就要被踩傷,江心源趕緊去扶。
  “別碰她——”
  談墨衝了過去,一槍擊中了老太太伸向江心源的手。
  江心源把手一收,一屁股坐地上,“你……你干什麼啊!”
  談墨來到了老太太的身邊,用腳尖把趴在地上的老太太翻了過來,只看見她臉上的皺紋正逐漸舒展開,皮膚變得白皙細膩,就像一株復活草掉進了水裡,恢復了勃勃生機。
  “返老還童,時光逆轉啊。”談墨反諷道。
  還好他眼睛尖動作快,不然江心源就真的玩完了。
  “這……這怎麼回事?”江心源想要湊近了看清楚,卻被談墨擋在了身後,“我確定她是個老太太啊!”
  老太太的眼睛忽然睜開,緩緩坐了起來,仰著頭朝著談墨微笑:“你才是最合適的。”
  “合適什麼?”談墨的眉頭皺得死緊。
  又來了,這種開普勒生物表面上在和洛輕雲說話,實際上是在向他傳遞信息的感覺又來了!
  下一秒,常恆果斷地一槍擊中了老太太,她的容顏轉眼間枯槁,除了一雙眼睛睜得很大地看著談墨。
  “你還愣著干嘛!走!”洛輕雲衝了過來,隨手就把自己的替換彈夾取了出來,扔給了談墨。
  “這到底怎麼回事?”談墨一邊把江心源拉起來一邊看向頭頂。
  密密麻麻的根莖忽然傾瀉而下,像是奔湧的潮水,直墜談墨的面門。
  那氣勢,就像是聯通著另一個世界的巨大橋梁從天際墜落,撞向談墨。
  一切都太快了,談墨下意識想要躲開,但是他卻在那些根莖的中央看到了一個人,而那個人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樣!
  他用一種觀察審度的目光看著談墨,就像透過鏡子看著自己。
  那些根莖還沒來得及閉合,一股力量扣住談墨的肩膀將他一把帶了出去,摔在地上的時候,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我叫你走你愣著干嘛!”洛輕雲的低吼聲傳來。
  他一只手撐在談墨的耳邊,另一只手高高抬起,那些根莖忌憚他的那只手,僵持在四周不敢上前。
  洛輕雲憑借一己之力,將這個根莖擰成的通道給撐住了!
  談墨愣在那裡,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洛輕雲發火。
  他用了十足十的力量。
  明明之前他才剛吸收了克萊因之瓶的營養,按道理此刻能量充沛,可是這個東西明顯給了他巨大的壓力。
  洛輕雲的反應讓談墨明白他們處於巨大的,從未預料到的危險之中,而且危險程度高過了克萊因之瓶!
  “我……我剛才在那些根莖的中央看到了……看到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談墨吞了一下口水,他現在處於洛輕雲和根莖牢籠的雙重壓迫下。
  而洛輕雲帶給他的壓迫感反而更加直接。
  “是‘凌氏鏡像橋’。”洛輕雲一邊說,牙關輕輕顫動,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滑落下來,滴落在談墨的耳邊。
  “凌氏鏡像橋?”談墨全身的神經瞬間戰栗,“那明明只是個理論而已啊!”
  那是一座足以跨越開普勒和人類世界的,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存在的生物橋。
  “你再不出去,是真的想要走過鏡像橋嗎?”洛輕雲冷聲說。
  談墨用胳膊肘撐著自己,一點一點艱難地從洛輕雲的籠罩下趴了出來,尷尬的是因為是仰面的姿勢,自己只能用兩條腿並行用力,出來的時候膝蓋差點撞在洛輕雲的臉頰上。
  洛輕雲抬起下巴,側過了臉。
  那一刻,談墨發現洛輕雲的耳朵好像又紅了,就像之前他在洞窟裡自己趴他身上的時候一樣。
  “快點。”洛輕雲低沉著聲音說。
  談墨的肩部和手臂發力,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後翻利落地脫離。
  “洛輕雲你怎麼出來……”
  談墨沒想到的是,整座“凌氏鏡像橋”就這樣轟然砸了下來,從天花板撞進了地面,整個車站就像經歷了一場四、五級的地震,它完全把洛輕雲給吞了進去。
  “洛輕雲——”
  談墨飛撲過去,他在藤蔓的縫隙間看到洛輕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壓垮,那雙眼睛冷礪得有股子視死如歸的氣勢,巨大的恐懼沉重地落在談墨的心頭,裹挾壓境讓他的腎上腺素狂飆到爆表,眼看著他就要抓住洛輕雲了,卻有什麼拎住了談墨的後衣領,一把將談墨拽了起來。
  “他那麼辛苦把你推出來,你怎麼還上趕子送人頭?”
  清冷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談墨轉過身,看到了一個半長發絲扎在腦後、穿著作戰服的男人。
  一縷碎發隨風揚起,透過目鏡,談墨看到一雙向上微揚的眼睛,如同柔軟的鋒刃,乍一看漂亮得驚心,再細品銳利得讓人望而卻步。
  他挺拔地站在談墨的身後,就像最堅定的船錨扎進深海裡,任海浪翻滾,他仍然鎮定自若。
  “李哲楓——”談墨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張開雙臂要就要抱上去,“你回來得太是時候了!”
  李哲楓眉心一蹙,嘴上說著“髒死了”,但是當談墨摟住他肩膀的時候,他還是很給面子地在談墨的後背上拍了拍。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卻難。李哲楓絕對是來雪中送炭的。
  他們根本沒時間敘舊,頭頂上的開普勒生物發了狂,形成巨大的漩渦,空氣也變得沉悶,世界跟著扭曲。
  外勤隊員們子彈齊射,但卻沒有任何作用。
  眼看著這一大片開普勒生物距離他們的頭頂不到半米,李哲楓一把扣住了談墨的腦袋,向下一摁。
  “別看,傷眼。”
  談墨聽到耳邊有風聲呼嘯而過,李哲楓抬起了手,指尖擦過藤蔓,就像在黑暗中擦過一根火柴,黑色的火焰哧啦啦燃燒了起來,火焰中某種粒子迸裂,釋放出能量,烽火連天、氣勢洶洶。
  硝煙衝殺著進入開普勒生物的體內,像是不尋找到出口就不會停歇,肆意狂湧。
  “是黑火!天啊竟然是黑火!”
  “李隊!”常恆高聲呼喊。
  “太好了!是李隊回來了!”吳雨聲的眼睛裡寫著滿滿的“得救”兩個字。
  正在操縱無人機掃描頭頂上那些藤蔓的江春雷也嬌軀一震,抬起頭來:“什麼!二隊隊長李哲楓!”
  這一抬頭分神,他的無人機就被翻滾著的藤蔓擊中,擠入了藤蔓之間,哢吱哢吱兩聲就被徹底碾成金屬垃圾了。
  黑色的火焰迅速融入開普勒生物的軀體,藤蔓之間能看到無數黑色的細紋在迅速蔓延,它們的結構被破壞,扭曲掙扎著,黑色的灰燼飄揚而下,像是一朵一朵葬禮上的薄霧輕紗制成的花朵,碰到隊員們的發梢或者槍口就立刻變成了粉末。
  被黑火入侵的開普勒生物不得不斷尾求生,大片大片的藤蔓砸落下來,沒被燒到的部分又開始迅速游動。
  但是李哲楓的黑火卻氣勢如虹地向著四面八方蔓延,所到之處開普勒生物迅速衰敗,黑色的痕跡像是濃墨暈開,甚至延伸入了鏡像橋。
  鏡像橋被燒到支離破碎,不斷有黑色的塵埃散落下來。
  談墨以為這樣洛輕雲就能出來了,但是他沒想到,當那些被燒毀的部分像幕布一樣墜落之後,鏡像橋仍然像個堅不可摧的堡壘扎根於天花板和地面之間,沒有任何缺口可以窺探到它的內部。
  “你燒不到裡面去嗎?”談墨的心髒沉得更厲害了。
  “我不是燒不到裡面,而是它再生的能力太強。”李哲楓的手掌覆了上去,用力一按。
  仿佛在暗無天日裡點亮熊熊火把,黑火化作幽深的海潮,衝湧沸騰,鏡像橋被淹沒其中,從內而外它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談墨側耳仿佛能聽到它的細胞破裂的聲響,緊接著就像時光倒轉一樣,它們又迅速愈合了。
  談墨心系洛輕雲的安危,他比平日裡慌亂,但內心深處的理智告訴他,就算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凌氏鏡像橋”也沒辦法那麼輕易殺死洛輕雲。
  “還以為你會是它的克星呢。原來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李哲楓冷聲道:“你廢話怎麼那麼多?”
  “你到現在還沒把我燒成骨灰,我鬥膽猜測你就喜歡我的廢話。”談墨嘴上說著玩笑話,但心裡片刻都無法放松。
  李哲楓的隊員也趕來了,配合治安部隊守在地鐵的入口,將逃出來的乘客帶進了專用的隔離車。
  李哲楓對著通信器說:“你們就守在外面不要進來,通知耿勁柔……一級戒備。”
  “一級戒備?李隊!裡面有什麼?”外面的隊員焦急地問。
  李哲楓直接在談墨的頭頂上薅了一把狠的,壓低了聲音問他:“剛洛輕雲說那玩意兒是什麼?”
  “凌氏鏡像橋。”談墨想要靠近那個密不透風藤蔓牢籠,卻被李哲楓用力拽了回來,並且收到李哲楓一記眼神警告。
  潛台詞是:你給我老實點,不然老子打斷你的腿。
  李哲楓對著通信器回復:“聽到了沒有,凌氏鏡像橋!這說明……銀灣市地鐵裡的開普勒生態區是被超級種子所控制。至於這個種子到底在生態區內還是遙控,我將會和談墨進行排查。讓灰塔做好放棄銀灣市的准備。”
  沒有給對方廢話的機會,李哲楓直接掛斷了通信。
  談墨揮開了李哲楓的手,心裡急得很,洛輕雲被困進去了,如果他能像吸收克萊因之瓶的能量一樣搞定這個“凌氏鏡像橋”,他自然沒話說。
  但洛輕雲要是不能呢?
  之前自己就該問清楚洛輕雲到底能吸收哪些開普勒生物的能量。
  李哲楓的腳尖在地上的彈夾上點了一下,彈夾翹起,他利落地向上一挑,彈夾騰空而起。
  “接著。”
  談墨一把接住,這是洛輕雲最後扔給他的彈夾,如果洛輕雲掛了,就變成遺物了。
  呸呸呸,留個彈夾做遺物,便宜洛輕雲那老狗了!
  “你的樣子看起來就像要當寡婦了一樣。”李哲楓給了談墨一個“真沒出息”的眼神。
  “寡婦?李哲楓你不要以為我曾經是你的顏狗,你就能隨便奚落我!洛輕雲好歹救過我的命!”談墨說。
  李哲楓的眼睛眯了起來,冷笑中帶著三分明顯的譏誚,“顏狗?有你這麼花心的狗嗎?從高隊,到我,再到周敘白,但凡長得好看點的,你哪個沒舔過?”
  “我就沒舔過洛輕雲!”談墨斬釘截鐵地說。
  “呵呵,你那不是舔,你是直接滑跪!當初是誰被洛輕雲教了一下射擊就興奮到接連好幾天走路同手同腳的?”李哲楓一邊說話,一邊掰著自己的手指,發出“咯啦咯啦”的聲響,這代表他很認真,他要發大招。
  談墨義正言辭地說:“那也是你最好看。”
  “馬屁精。”李哲楓冷哼了一聲,“不就是想我幫你救洛輕雲嗎?”
  “對啊,兄弟你快點!不然我就要當三朝元老了!這個副隊長做得不吉利啊!”談墨哀求道。
  “咕咚——”
  巨大的聲音從隧道深處傳來,蔓延過他們的頭頂和腳下,他們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包圍,隧道深處潛伏著什麼。
  所有隊員們齊齊舉槍瞄准,頭頂上的藤蔓還在移動著,向著隧道另一端湧去。
  “這是什麼聲音?”江春雷緊張了起來,失去了無人機,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廢物。
  吳雨聲知道他緊張,把他拉了起來,“小朋友,武力值低就跟在我和常恆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戒備在江春雷的身邊。
  “像不像?”李哲楓還在繼續觀察著凌氏鏡像橋,它表面由藤蔓纏繞而成,卻從頭頂貫行而下,穿透了地面,將洛輕雲封閉在了裡面,關鍵是這些藤蔓仍然在游動著,讓人不由得猜想這些藤蔓到底從哪裡來,又會去到哪裡。
  是什麼給鏡像橋供給能量,讓它在李哲楓的黑火之下不斷愈合。
  “像什麼?”談墨取出了戰術刀,在藤蔓上割開了一道小口子,無數細小的絲線在裡面湧動著,仿佛它們都擁有獨立的生命。
  “整座隧道像不像是一個開普勒生命體,我們就在它的肚子裡,正等待被它消化?”李哲楓說。
  這比喻一點也不幽默,甚至毛骨悚然。
  又是“咕咚”一聲傳來,所有人保持安靜,仔細聆聽著。
  “像吞咽的聲音,又像是心跳聲。”談墨咬了咬牙,順著李哲楓的思路去想,不說整個地下鐵,至少這個樞紐站確實像是開普勒生物的腹腔。
  “洛輕雲不會死在凌氏鏡像橋裡。如果我沒猜錯,他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哲楓用戰術刀在鏡像橋的外部敲了敲,那感覺就像在試一個西瓜熟了沒熟。
  他這麼一說,談墨明白了過來。
  如果說克萊因之瓶可以把一個人的軀體從人類轉化為高級開普勒生物,那麼凌氏鏡像橋則是思想的囚籠和刑場。
  它能夠在不轉換一個人類的情況下,將人類的思想拽入開普勒的世界,要麼永遠封閉在裡面,要麼進行摧毀。
  談墨仔細回想之前在灰塔學習的知識,他記得有個叫凌喻的科學家,是開普勒生物學的奠基人,她對於開普勒生物有很多像科幻小說一般的理論,只是這些理論隨著開普勒生態區的不斷發展而成為事實。
  但是凌氏鏡像橋理論卻一直沒有在現實裡被證實,因為它形成的條件很苛刻:假設某個人類被轉化為了超級開普勒生物,它被命名為該隱。而在人類中有一個和該隱存在親緣關系的目標——亞伯。
  當該隱想要鞏固自己的領域並且實現領域發展的時候,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培養幼種。
  這時候亞伯就會因為和該隱極為相似的基因成為最完美的幼種候選人。
  但問題又來了,當亞伯和該隱的基因越是接近,領域內的開普勒生物就越容易接受亞伯的控制。幼種一旦成長到了極致,注定要取代原本的種子成為開普勒領域裡新的王者。這樣的威脅,該隱是不允許存在的。
  凌氏鏡像橋就是該隱為了毀滅亞伯的思想而創造出來的,當亞伯的思想通過鏡像橋被禁錮在開普勒的高維世界裡又或者被“殺死”在裡面,亞伯的軀體就會成為最完美的幼種——擁有強大的力量卻有沒有自我思考的能力。
  他不能反抗,也不存在超越該隱的可能,他會成為提線木偶供該隱驅策。
  現實裡,凌氏鏡像橋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原因有兩個:
  第一,能夠成為高級開普勒生物的人類別說萬中無一了,只怕是百萬中無一,更不用說超級開普勒生物。
  第二個原因,談墨想不起來了,好像是和親緣關系有關。
  洛輕雲甘願進入鏡像橋,就是想要進入這個超級開普勒生物的高維世界,查找蛛絲馬跡。比如這個超級開普勒生物到底在不在銀灣市,它到底是怎樣滲透進來的,最重要的是它到底選中了誰?
  “我在鏡像瓶裡看到了我自己。鏡像橋的最初目標也許是我。”談墨低著頭說。
  李哲楓卻把手指點在了談墨的眉心,微微搖了搖頭,否決了他的自我猜測:“老師教‘凌氏鏡像原理’的時候,你是不是在睡覺?”
  “你知道我不愛聽那些理論。而且當時就說‘凌氏鏡像橋’存在的幾率約等於沒有,我學那麼認真干什麼?”
  “進入‘鏡像橋’,看見的都會是自己。不然怎麼叫‘鏡像’呢?”李哲楓沒好氣地說,“明明有個不錯的腦子,偏偏自己把自己作成了學渣。”
  “那現在怎麼辦?不能真就這麼讓洛輕雲在裡面待著吧?萬一他越界了呢?”
  就算這個家伙很強大,也不是被人放棄援救的理由。
  “萬一他越界了,監察員的標准程序你不知道嗎?”李哲楓瞥了談墨一眼。
  談墨臉上沒什麼表情,心頭卻像是被扎了一下,那一絲疼反應過來的時候,每個細胞都在陣痛。
  他忽然明白洛輕雲把彈夾扔給他是什麼意思了。
  一個監察員,特別是他洛輕雲的監察員,必須時刻保留著充足的子彈。
  李哲楓走到了立柱邊,將戰術刀狠狠扎了進去,左手壓住右手,硬生生把水泥樁子都給切開了。
  “果然,這個站台被開普勒化了。”
  談墨走過去一看,發現立柱裡面都是正在游動的開普勒生物。就算他外勤任務出的不少,死裡逃生的次數十根手指數不過來,這一次還是心驚。
  沒有任何猶豫,談墨就做了一個決定。他走向江春雷,朝他勾了勾手。
  “干……干啥?”江春雷一臉懵地問。
  “彈夾、藥劑榴彈、藥品補給,統統交出來。”
  “那我怎麼辦?”江春雷問。
  “老常會保護你的。”談墨一本正經地說,“當個公主不好嗎?”
  “你才公主呢!你全家都公主!”江春雷嘴上不忿,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把所有彈藥都上交了。
  “嘖,我全家就我一個,沒有王位能繼承,當不了公主。”談墨勾著嘴角壞笑了一下。
  吳雨聲開口了:“談墨,你要去哪裡?”
  “既然整個地鐵站都已經被吞進這個開普勒領域了,我們就得找到這個領域真正的心髒。”
  把這個心髒毀掉,才能阻止鏡像瓶的復生,被困在裡面的洛輕雲才能得救。
  “剛才洛隊不是把這個開普勒領域的種子給殺了嗎?種子死了,為什麼那個鏡像瓶沒死?”江春雷不解地問。
  “還有更高級別的開普勒生物在控制這裡。被洛輕雲干掉的那個,就是被扔出來的炮灰而已。”
  說完,談墨走到了李哲楓的面前,側了側下巴,意思是“兄弟,咱們走”。
  李哲楓卻冷冷地瞥了一眼困住洛輕雲的鏡像瓶,涼颼颼地說:“你還真是‘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啊。我讓你當我的副隊長你就哭哭啼啼好像我逼良為娼,現在可好,為了個洛輕雲,你這條鹹魚都著急要躍龍門了?”
  “阿哲,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你這樣的美貌,怎麼可能是鐘無艷呢?而且我現在可不是躍龍門,而是要跳油鍋了。萬一真給炸熟了,第一口新鮮熱乎松松脆脆的也得給你吃啊!”談墨一臉真誠地說。
  “拉倒吧你。”李哲楓一把拽過談墨的後衣領,往肩頭一扛,輕松地跳進了隧道裡,談墨都沒來得及反對,就被李哲楓的肩膀撞得差點把胃給吐出來。
  “我也去!”吳雨聲說完,也追了上去。
  “那我們呢?要不要在這裡守著這個什麼……什麼瓶?”常恆問。
  隧道深處傳來李哲楓的回答,自帶回音效果,“撤——”
  意思是你們這些小渣渣還不夠給鏡像瓶塞牙縫。
  常恆左手拉著江春雷,右手拽起認認真真取樣的江心源,快速衝向地鐵站的出口。
  開普勒生物蠢蠢欲動,從水泥牆面中竟然伸出一只又一只人類的手臂。
  “救救我們——”
  “求求你救救我們……”
  這些都是剛才一窩蜂想要逃出去的乘客,反而被開普勒生物攔截俘獲,成了開普勒生物的營養,現在又成為了絆住外勤隊員們的誘餌。
  江春雷還在猶豫要不要救他們,常恆卻高聲道:“愣著干嘛——開槍衝出去!”

第50章 彌補遺憾
  火光四起, 這些呼喊聲卻像是故意折磨著他們的神經,周而復始,不斷回蕩著。
  黑色的火焰忽然鋪天蓋地燃燒了起來, 那些伸出來的手逐漸扭曲,散落開來——一看就是李哲楓的手筆。
  江春雷對李哲楓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竟然能在奔出幾百米遠之後控制黑火,這簡直就是神級操作!
  當出口再度出現, 常恆果斷地先是把江心源扔了出去, 接著又把江春雷推出去,眼看著有藤蔓衝向常恆的身後,一朵金色的花忽然綻開,裡面是一圈一圈的囓齒,常恆向後開了一槍, 卻射失了。
  常恆在心裡罵天, 遠處的裝甲車頂上一發子彈穿行而來, 擦過常恆的耳畔,擊中了囓齒花的中心。
  囓齒花爆出深藍色的液體,飛濺在常恆的作戰服上,發出腐蝕性的哧哧聲。
  常恆一躍而出, 莊敬和安孝和抓住他的手把他拖了過來。
  站起身來, 常恆才認出裝甲車上的是楚妤。
  對方一臉冷肅,又是三槍藥凝彈,直接把地鐵站出口給凝固了。
  “你們還真夠狠得下心啊。你們洛隊還在裡面呢!”常恆心有余悸地說。
  但常恆還是對楚妤佩服得五體投地, 要不是楚妤, 他可能已經成為開普勒生物的營養了。
  “我們洛隊,那是禍害活千年。哪有那麼容易死啊。”安孝和說。
  聽到這裡,江春雷似乎明白了過來——洛輕雲可是通過了禁湖和霸王之卵的男人。
  “我說, 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洛隊會進去那個什麼鏡像瓶裡看看了?”
  莊敬搖了搖頭,回答道:“這並不是洛隊第一次去危險的地方了。他這人很奇怪……”
  “奇怪?怎麼個奇怪法?”常恆問。
  莊敬一邊端著槍戒備,一邊回答說:“其他的融合者都不會以身犯險,因為開普勒能力使用的越多就越是接近‘越界’。但是他就像是要測試自己的臨界值一樣,碰到的開普勒生物的危險性越高,或者越是稀少的,特別是那種處於繁育狀態的,他就越要去看一看。”
  繁育狀態的開普勒生物攻擊性和防御性都非常強。
  就連在一旁收拾樣本的江心源都忍不住說:“現在對開普勒生物的研究信息,很多都是你們一線外勤部隊帶回來的。而洛隊……他每次帶回來的信息對我們了解開普勒生態都至關重要。”
  “是不是感覺‘洛隊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安孝和打趣地問。
  常恆本來想說這評價也太誇張了吧,但沒想到江心源竟然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是的啊!比如說對於克萊因之瓶,正常的人類或者說級別不夠的融合者被吃進去了,結果不是被同化就是越界。但洛隊卻是少有的進入克萊因之瓶後安然返回的融合者。”
  “以前我們會擔心他擔心到肝顫。次數多了以後,其實我們還是會擔心,但也培養了我們相信洛隊一定會活著回來的信念。只要等他回來,到時候你們做研究的又有新的數據和信息了。”安孝和說。
  江心源的神情卻很嚴肅,“可這一次,不是克萊因之瓶了,而是凌氏鏡像橋。它的目標從來不是任何一種生物的身體,而是精神。”
  保持瞄准姿勢的楚妤用很小的聲音說:“這世上……大概沒有什麼能夠阻止洛隊。他就像是在尋找毀掉自己的方式。”
  忽然之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安靜了兩三秒之後,江春雷忽然說:“談副隊不是去想辦法毀掉那個什麼鏡像橋了嗎?而且還有李隊跟著一起去了!既然有人想要救他,他要真想要毀掉自己,那得讓其他人先放棄他。”
  楚妤笑了,“小春雷真可愛。我們隊裡就是需要你這樣積極樂觀的孩子。”
  鏡像橋內,無數流動著的銀藍色絲線伸向洛輕雲,洛輕雲試圖將它們撥開,當戰術刀揮過去才發現它們竟然是沒有實體的。
  “呵,有意思。”洛輕雲抬起眼來,在鏡像橋的深處看到另一個握著戰術刀的身影。
  洛輕雲雖然平日裡沒有照鏡子自戀的習慣,但是那個站姿一看就是他自己。
  耳邊響起了輕聲細語,竟然也是他自己的聲音。
  “選擇進來,意味著你將直視你心底的欲望。”
  洛輕雲無奈地笑了一下,心想難不成他平時說話也是這樣欠抽的調調,怪不得談墨總是看他不順眼了。
  他得改改。
  “你可以吸收多少開普勒能量?你不想知道嗎?”
  耳語依舊不停。
  “對啊,我想知道……我的盡頭在哪裡。”
  洛輕雲摘下了自己的手套,攤開了手,那些藍色的流光旋轉著落在了他的手心,滲透進入了他的肌膚、血肉,他感覺到了源源不斷的巨大能量,並沒有大海那樣洶湧,也不像高山轟頹時那樣可怕,但它卻源源不斷地入侵洛輕雲的每一個細胞,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而他自己也成為無窮時間內的滄海一粟。
  那個聲音持續在耳邊輕吟,“我會彌補你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洛輕雲好笑地彎起了唇線。
  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嗎?
  遺憾,代表錯過。而所有的錯過都是不可挽回的。
  比如當他看著梁教授從窗台上掉下去。
  比如梁幼潔最後一次擁抱他的時候他沒有挽留她。
  比如當楊峻跟他說過那麼多句話,他去沒有對他微笑過哪怕一次。
  什麼,才算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也許是不該來到這個世界吧。
  不斷下沉的思維驟然懸停,洛輕雲的耳邊傳來的裝甲車的車輪碾壓過地面碎石的聲音。
  還有車載通信器裡的廣播聲。
  [此次丹霞縣開普勒生物入侵級別為初級。請各單位不要恐慌,積極組織群眾避險,排查率必須百分之百……]
  洛輕雲的眉頭皺了起來。
  好吵啊。
  “報告,四號位無法在三分鐘內到達!請求支援!”嚴肅但又帶著幾分少年氣的聲音穿透了一切嘈雜。
  那是……五年前談墨的聲音。
  熟悉得就像差點被遺忘的八音盒,洛輕雲曾經讓它遺落生灰,可五年之後他將所有灰塵都擦拭干淨,小心翼翼將它打開,它卻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洛輕雲猛地睜開眼,發覺自己正坐在裝甲車的車頂,他正在執行任務。
  窗外的日光明晃晃地掠過他的臉,面前是正在排隊接受檢測的群眾,灰塔正在發送廣播安撫他們。
  “請大家放心,丹霞縣此次開普勒感染的級別僅為初級,為了安全起見,請大家排隊接受檢測。”
  “以家庭為單位的群眾請在一號、二號和三號檢測點接受檢測。請外來務工人員前往四號檢測點。請沒有家庭的學生或者單身人士前往五號檢測點……”
  原本撐著下巴曬太陽的洛輕雲在那一刻醒過神來。
  這裡是丹霞縣?
  就是那次遇到還是實習監察員談墨的任務?
  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沒有任何一種開普勒能量足夠讓時間倒流,所以發生過的一切都無法被改變。
  丹霞縣的任務重現,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控制鏡像橋的開普勒生物入侵了洛輕雲的“客我”世界,想要給他看不同的可能性。
  比如,自己不曾錯過談墨,讓他一直留在自己身邊的可能性。
  這是飲鴆止渴,這是來自那個種子的誘惑……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鏡像橋中的力量,結局不可逆轉,做出的決定不可收回,而創造這一切的開普勒生物看穿了洛輕雲的遺憾,給了他選擇另一個結局的機會。
  洛輕雲點了一下自己的通信器,“請再彙報一遍。”
  “報告,四號位無法再三分鐘內到達!請求支援!”
  心髒一沉,喉嚨在那一瞬間燒了起來,洛輕雲聽到自己的心髒亂了節拍。
  那是談墨的聲音,五年前的談墨,聲音裡帶著倔強的質感,像是透明的日光斜照入密林,不肯曲折,於是只有那麼一小束抵達地面。
  洛輕雲無奈地笑了一下,他可以選擇離開這個開普勒精神世界,但是它就像被毒蛇咬在嘴裡的蘋果,明明沁透了毒液,洛輕雲還是想要嘗一嘗那一點甜。
  “我相信你不需要進入預定的距離,也能命中目標。”洛輕雲用平穩的聲音說。
  “洛隊……我……”
  “我就陪在你的身邊,現在扛起你的槍,跑起來。你應該能看到一棵樹,朝著它跑過去。”洛輕雲說。
  “收到!”談墨的聲音裡沒有絲毫的懷疑。
  洛輕雲聽到了那個年輕人奔跑時候肺腔裡的共鳴,像是來自遙遠不可追溯的地方,穿過了所有偽裝出來的不在意,來到他的耳邊。
  洛輕雲推開了車門,拽下來一輛叢林機車。
  副隊長不解地問:“洛隊!你去哪裡!”
  “接一個人。”
  “那任務怎麼辦?”
  “會完成的。”洛輕雲跨上了機車,蹭地一下衝了出去。
  “報告洛隊,我來到樹下了!”談墨的聲音傳來。
  他的呼吸不穩,就像有一陣沒一陣的風箱,又像廣闊海面上的微瀾,他很疼,一直忍耐著那刻骨的疼痛。
  而洛輕雲的心髒也跟著疼了起來。
  “爬上去,找一個合適的瞄准角度。”洛輕雲衝進了林中。
  傻孩子在爬樹了,洛輕雲可以想像他咬著牙關忍受著腿部劇痛的表情。
  “你爬樹這聲音……聽的讓人想入非非啊。”洛輕雲故意打趣地說,他得稍稍轉移談墨對疼痛的感覺,哪怕一點點也好。
  那邊傳來“嘩啦”一聲,洛輕雲眉頭一蹙,冷聲道:“談墨!你怎麼了?”
  “洛隊……想入非非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還有……你怎麼知道我是談墨?”
  傻孩子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位置,洛輕雲聽見了架設狙擊槍的聲音。
  “因為你漂亮。”洛輕雲的眼前浮現出談墨在機艙裡低著頭朝自己要煙的樣子。
  “哈?”
  “因為你槍開的漂亮。現在你看到目標了嗎?”洛輕雲問。
  “看到了,但是距離很遠,不是很有把握。”
  洛輕雲來到了一片山溝前,看到了那一整片美到不可方物的愛德拉之花,在風中搖曳,淡香悠遠,卻帶給了談墨最徹骨的疼痛。
  引擎轟鳴,洛輕雲猛地衝了過去,像是一匹白駒,奔過了那道不可能存在的間隙,轟然落地。
  “先擊中這一次的目標,我再給你定下一次的目標。”洛輕雲說。
  “收到。”
  心有靈犀一般,洛輕雲停下了機車,側耳傾聽,子彈出膛的聲響帶著洛輕雲心緒飛向了遠方。
  幾秒之後,他聽見了來自副隊長的信息:[洛隊,目標已凝固,任務完成。]
  洛輕雲淡淡地回了句:“你先收槍,樹上等我。”
  他一路飛馳,車輪都快要迸出去了,終於他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那棵樹下,仰起臉來,他看到一個抱著槍靠著樹杆的身影,兩條長腿掛在樹上隨著呼吸輕輕搖,太陽快要落山了,談墨半仰著下巴,少年感十足的喉嚨輕微起伏。
  傻孩子在哭。
  因為太疼了,當任務結束,所有強行築起的忍耐坍塌,此時的談墨疼到無法呼吸。
  洛輕雲仰望著他,拍了拍樹杆,開口道:“下來。”
  談墨怔了一下,狼狽地抹開臉上的眼淚,低下頭的時候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洛……洛隊?”
  “嗯,是我。下來。”洛輕雲朝他勾了勾手。
  “馬上!”
  談墨轉過身,把槍轉到了身後,抱著樹正准備一點點滑下來。
  他的那條腿根本無法用力,瞬間摔了下來,他一把拉住了自己身上的安全繩,整個人弓著脊椎被吊在半空中晃蕩。
  洛輕雲站在樹下一動不動,眼睛卻紅得厲害。他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但是當年的談墨確實那條腿用不上力氣了,他怎麼從樹上下來的?是不是也像此刻一樣掛在半空中,差一點腦袋著地呢?
  半空中的談墨努力地保持平衡,洛輕雲卻取出了戰術刀投擲了出去,切斷了談墨的安全繩。
  談墨直墜而下,洛輕雲雙手一捧,肩膀沒有絲毫顫動穩穩地接住了他。
  “洛隊!”
  洛輕雲低著頭,透過談墨的目鏡看著他。
  五年前的談墨還沒有被大大小小的任務所打磨,沒有見識過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他的眼角還沒有那道小疤,他很專注地看著自己。
  洛輕雲把他放到了機車的後座上,發動引擎,開動之前笑了笑說,“你不抱住我,一會兒飛出去了不怪我。”
  然後那雙手圈了上來,有些猶豫還有些尷尬。
  “你知道在現實裡,你絕對不會這麼乖。”
  沒等到身後人回答,洛輕雲就把車開了出去。
  風從耳邊獵獵而過,洛輕雲知道自己在鏡像橋裡越走越遠。
  但是他忍不住去想,橋的盡頭到底是什麼?真的能將所有遺憾都填平嗎?
  當談墨的額頭抵著自己的後背輕輕顫的時候,洛輕雲就再也無法思考了。
  他們來到了飛行器前,副隊長正焦急地等待著他們。
  “洛隊——你去哪裡了!還以為你被開普勒生物招去當駙馬了呢!”
  洛輕雲把車一停,自己先下車,也沒管後面的談墨,因為在其他人面前,洛輕雲得克制著不能表露出太多對談墨的不同。
  “喲,是實習的監察員吧?最後一槍挺不錯的。”副隊長看著談墨豎起大拇指。
  談墨的額頭和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卻還是強忍著回答副隊長,“我的經驗還不夠豐富,希望前輩們多多指教。”
  “行嘞,任務結束,我們趕緊回去吧!”
  飛行器起飛,規避氣流的時候震動了一下,談墨沒有站穩跌坐在了地上,隨著斜飛的角度下滑,差一點撞在凸起的消防箱上。
  洛輕雲一把托住了他,拎著他的後衣領把他拽起來,摁在座椅上。
  “安全帶。”
  傻孩子手忙腳亂地把安全帶系上,根本看不出五年之後會那麼自信又那麼愛挑釁,一槍打爆鱗鳥的頭,腦漿子血沫子撒了洛輕雲滿身。
  “褲子,脫了。”洛輕雲蹲在談墨的面前說。
  整個機艙的人都愣住了。
  “洛隊!你干什麼呢?人家小談還是個孩子呀!”
  “我們這隊可是正氣浩然,不允許搞顏色哈!”
  談墨也愣住了,手指扣緊了就是一動不動。
  “扎到腳踝了對吧?”洛輕雲抬了抬下巴。
  “我……我可以忍住。”談墨低下頭回答,又露出了頭頂上那個小小的發旋。
  “我當然知道你能忍。你比所有人都能忍。”洛輕雲緩緩脫掉自己的手套,覆蓋在對方的腿上,“但我希望你把自己的忍耐力用到更重要的地方。”
  談墨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洛輕雲,“這感覺……好奇怪……”
  他試圖把自己的腿收回來,但是洛輕雲卻紋絲不動。
  “我跟你說過我這雙手的能力,那是真的。只是你不信而已。”洛輕雲仰著頭,看著談墨。
  明明知道眼前這個愣頭青一樣的傻孩子……他的疼痛是假的,他的眼淚是假的,甚至於他對自己的感激都是假的,洛輕雲卻有一種……就這樣走過鏡像橋也未必不好的感覺。
  眼前的談墨搖了搖頭,彎下腰靠近了洛輕雲,那雙眼睛裡映照出洛輕雲未能宣之於口的渴望,矛盾又令人心顫。冷靜自持不堪一擊,所有不得宣之於口的情緒就此放肆而出。
  “你沒跟我說過你這雙手的能力啊。”他靠在洛輕雲的耳邊說。
  明明沒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卻是處心積慮的勾引。
  洛輕雲隱隱猜到了繼續下去的結局,但片刻的歡愉卻讓人無法拒絕。
  飛行器降落在了北辰市的第一醫院,談墨被注射了止疼劑,愛德拉之花的毒素沒有對他的人生產生過大的影響。
  他出院的時候,洛輕雲帶著一把黃色的小野花來接他。
  “洛隊!你這……這花哪兒來的?不是買的吧?”談墨就坐在床邊,盤著腿,玩著游戲,聽見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才抬起頭來。
  “我摘的。”洛輕雲說。
  “洛隊,我忽然想到一句話。”談墨接過那一把花,裝進了剛喝完的奶瓶裡,“萬花叢中過,能摘一大把!”
  洛輕雲笑了一下,“你敢不敢做我的監察員?”
  談墨的肩膀頓住了,他抬起頭來看向洛輕雲,“洛隊,你說什麼?我做你的監察員?我還在實習啊!”
  “嗯,好好努力,爭取實習轉正。”洛輕雲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頂。
  “我為什麼不敢?”談墨反問。
  那雙眼睛明亮得要命。
  洛輕雲在他的面前單膝跪下,看進他的眼睛裡,“那你要記住,你是我的監察員了。你要仔細地看著我,認真地觀察我,記住我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反應,搜集我每一次決定。我是你瞄准鏡裡永遠的中心。”
  “我會保護你的。”談墨很認真地說。
  洛輕雲的眼睛紅了,“對……你會保護我的……只有你能保護我了。”
  然後,洛輕雲如願以償地帶著談墨去各種任務,每次在深入生態區之前,洛輕雲習慣給他找一個最安全的位置。
  “你就在這裡呆著,你的任務就是守住這個位置。”洛輕雲說。
  “洛隊,你在擔心什麼啊?這裡距離目標生態區遠遠超過監察距離了!我都起不到作用!”談墨不甘心地說。
  洛輕雲薅了一把他的腦袋,“你在等著我,對於我來說就是最大的作用。”
  “好吧。”談墨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還真是明目張膽的偏愛啊。”副隊長吃味地嘆了口氣。
  另一位正式監察員也調侃說:“小談你就是洛隊最後一滴血,要留在最關鍵的時刻啊。”
  “什麼關鍵時刻?”談墨問。
  “傳、宗、接、代的時候啊!”副隊長說。
  “哈?”談墨的眉頭皺了起來。
  洛輕雲拽了一把副隊長,冷聲道:“走了!我看你是想斷、子、絕、孫!”
  也許執行一百個任務都平安無事,會讓人誤以為自己是被幸運之神眷顧的,而往往那第一百零一次才是真正的致命一擊。
  他們進入一個初級生態區,目標是回收一艘研究用的無人機上的硬盤。因為無人機墜落區域的磁場異常,加上植被茂密,無法派遣飛行器,只能派出外勤部隊進入。
  當他們進入山谷深處,副隊長的腳下踩中了什麼,發出了“啪嚓”一聲,綠色的液體從土壤裡溢出來。
  洛輕雲抬起手,握拳,示意所有人停止前進。
  “怎麼了洛隊?是這玩意兒有什麼問題嗎?”副隊長問。
  “你踩到了魔鬼藤的種子。”洛輕雲說。
  所有人的警戒心瞬間提了起來。
  “這裡不是初級生態區嗎?怎麼會有魔鬼藤?”
  “這裡的地下應該都是魔鬼藤的種子。現在我們退回去,放棄回收無人機的硬盤。”洛輕雲說。
  副隊長卻不同意:“洛隊,就因為遇到魔鬼藤的種子我們就要放棄任務嗎?這些都是休眠期的種子吧?沒有足夠的營養它們會一直沉睡!就此撤退根本無法跟灰塔交代啊!”
  洛輕雲冷笑了一下:“磁場異常說明無人機墜毀的地方很可能有胚胎期的大型開普勒生物。遍地魔鬼藤的種子,說明在種子環繞的中心一定會有成熟期的魔鬼藤,而且不止一根。植被茂密影響飛行器降落,同樣的這麼厚重的植被也為開普勒化提供了素材。你們確定要前進嗎?”
  副隊長深吸一口氣,對洛輕雲的分析贊同,於是聯系北辰市灰塔,請求撤離。
  但是卻被灰塔指揮中心拒絕。
  [洛隊,此次回收任務非常重要。請務必取回硬盤。]
  洛輕雲早就知道結局,因為據說硬盤裡儲存著的是開普勒學者凌喻生前最後三天的錄像資料,回了一句:“全軍覆沒也要那麼做嗎?”
  [洛隊,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全軍覆沒。]
  洛輕雲聳了聳肩膀,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副隊,說了聲:“對不住。”
  “啊?對不住什麼?”
  “對不住……這個時候我的能力還沒有那麼強大。保護不了你們所有人。”洛輕雲回答。
  副隊長愣了一下,拍了拍洛輕雲的肩膀說:“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也是常態。生死由命不由你。”
  “謝謝。”洛輕雲說。
  當他們進入密林,進入山谷的深處,這裡的地形很奇怪,山丘起伏布滿苔蘚般的植被,小巧的野花隨風搖擺,風中是一種淡淡的甜味。
  樹蔭過分茂密,導致日光無法投射到地面,明明是白天,卻有一種深處黑夜的幽暗。
  “這兒的花挺香的。”跟在隊伍中央的醫療兵開口道。
  洛輕雲回頭瞥了他一眼,“是很好聞。這是開普勒生物求偶時候的味道。”
  話音落下,整個隊伍都緊張了起來。
  如果有處於生育期的開普勒生物,意味著危險級別將大幅度攀升。
  談墨的聲音卻從通信器裡傳來,“求偶的味道?有多好聞?”
  副隊長半開玩笑地說,“喲,咱們小談動了凡心了啊。”
  隊裡的正式監察員阿城也調侃道:“這味道聞了,就要留在開普勒世界當駙馬咯。”
  “我就是好奇,但我不想當駙馬。”談墨雖然在聊天,但他的聲音低沉而緊繃,洛輕雲知道他正非常專注地觀察著這片生態區。
  “回去讓你聞。”洛輕雲回答。
  “怎麼讓小談聞,難不成洛隊你還要把空氣采集回去?”副隊長好笑地說。
  “誰再拿我開玩笑,我就請他吃子彈了。”談墨警告說。
  聽著好像氣氛輕松,但所有人都是十二萬分的警戒,完全靠這種沒營養的聊天來緩解過度緊繃的神經。
  “大家動作小一點,走我踩過的地方,不要再弄壞魔鬼藤的種子了,它們的母親會生氣的。”洛輕雲說。
  一行人跟在他的身後向前,身邊的苔蘚丘陵看著就像隨時會流動起來。
  當他們抵達山谷中樣時,發現了一個極深的坑洞,而坑洞的中央竟然是一朵已經枯萎的克萊因之瓶!
  “我的老天……”副隊長向後踉蹌了一下。
  “它……它是已經死了吧?不然生物掃描的時候不會感應不到。”醫療兵問。
  洛輕雲搖了搖頭:“它只是進入了深層休眠,只要有足夠的養分,它就會蘇醒。”
  “哪裡來的養分?”醫療兵又問。
  洛輕雲看了看他,回答說:“你們。”
  “洛隊……你這算是對我們的警告嗎?”副隊長此刻的神經已經緊繃到快裂開了。
  更加不妙的是,他們的無人機就落在那株克萊因之瓶上。
  必須架設繩索,然後滑過去,在不驚動克萊因之瓶的基礎上,把無人機上的硬盤摘下來。
  “無人機可真是摔在一個好位置上啊。”隊裡的技術員表示無語。
  “無人機的墜落也許不是巧合,而是開普勒生物不想人類得到裡面的資料。”洛輕雲一邊說一邊檢查自己的繩索,然後看向其他人說,“我過去回收硬盤,你們……如果發生問題立刻撤離,不用管我。”
  “洛隊,你……”
  副隊長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洛輕雲打斷了。
  “我會活著,請你們相信我。好好活著。”
  洛輕雲說完,就抓住了滑索,他點了一下耳邊的通信器,“小談,你在嗎?”
  “我在。”
  “我呢,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對生命漠然。我只是尊重他們的想法,讓他們按照他們想要的方式活著。死亡其實不必要那麼感傷,因為所有人類都要經歷。”
  “洛隊,我看著你呢。”談墨的聲音傳來。
  很堅定。
  “死亡也很沉重,有時候不得不讓自己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才能超脫。”洛輕雲又說。
  “洛隊,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因為,在現實裡我沒跟你說過。說了你……大概也不信。”
  說完,洛輕雲一躍而起,滑向那株克萊因之瓶。
  他很小心地讓自己懸於瓶口上方,沒有施加任何重量在克萊因之瓶上,一個翻身,腳尖掛在繩索上,開始拆除無人機上的硬盤。
  現實裡,是隊裡的技術員前來拆除的,但是他的身手不如洛輕雲那麼好,拆除過程中差一點掉下去,無人機的殘骸松動,驚醒了克萊因之瓶,導致了整個生態區的異動。
  為了獲取營養,克萊因之瓶喚醒了魔鬼藤,把整隊的隊員都吞沒了,洛輕雲也掉進了克萊因之瓶。
  九死一生,洛輕雲在還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從克萊因之瓶裡逃了出來,他吸收了那株克萊因之瓶的能量,殺死了所有胎果,毀掉了整個生態區。
  所有人都把那場戰鬥當成傳奇,但洛輕雲卻知道它有多麼殘酷。
  一如副隊長所說,生死有命不由你。
  那次回到灰塔,洛輕雲拆掉了無數個無人機,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會拆硬盤,如果他親自動手,說不定他能不驚動那個克萊因之瓶。
  而這一次,洛輕雲順利地拆下了硬盤,滑行了回來。
  所有隊員們都松了一口氣,總算可以平安離開了。
  就在他們轉身的那一瞬,卡在瓶口的無人機殘骸竟然松動墜落了下去。
  翅膀順著克萊因之瓶的外沿滑落的聲響就像刀片切過神經。
  洛輕雲心神一凜,一把拽過副隊長,“走——”
  林中的山丘起伏湧動,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是正要孕育胎果的魔鬼藤!
  一條巨大的藤蔓發出刺耳的聲響,仿佛是為了喚醒同伴,衝向它們。
  洛輕雲想要奪走這個生態區的領域,但是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他沒有被那株克萊因之瓶吃掉,所以沒能從克萊因之瓶裡獲得更強大的力量,而這個生態區的種子級別很高,他沒能一舉從對方那裡奪去控制權。
  這就像一場悖論,不被吞噬就無法獲得力量,可是被吞噬了所有隊員就會死亡。
  但是談墨,卻為洛輕雲改變了這場悖論。
  “砰——”一聲槍響,是監察員阿城的子彈。
  洛輕雲對著通信器說:“阿城,這個生態區會擴展,你現在的位置不安全,撤!”
  監察員阿城沒有動,“看情況。”
  又是幾槍,好幾株試圖吃掉他們的魔鬼藤被爆破彈擊穿。
  魔鬼藤越來越多,朝著他們湧來,整座山谷就像即將沸騰的水,沉眠於地下的魔鬼藤拱起身體,紛紛破土而出。
  不僅僅是阿城,埋伏在更遠位置的談墨也開槍了。
  兩個方向的狙殺給他們破開一條求生之路。
  生態區擴展速度比阿誠想像得要更快,魔鬼藤已經兵臨城下,就在一株魔鬼藤撞擊向他埋伏地點的時候,遠處的談墨一槍命中。
  “城哥,快撤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李哲楓和談墨聯手把洛輕雲從美夢中拽出來。
  洛輕雲:李隊,你和我算是什麼關系?
  李哲楓:我是你大舅哥!
  洛輕雲:還好還好,我還以為你是我岳父或者岳母呢。
  高炙:我才是你岳父呢!

第51章 洛輕雲的父親
  阿城說了聲“謝了”, 在談墨的掩護下撤離。
  他們衝上了裝甲車,所有人靠著車廂深吸一口氣。
  阿城拍著胸口說:“還好有小談,這小子例無虛發真是厲害。”
  洛輕雲對著通信器說:“小談, 你可以駕駛飛行器離開了。”
  “洛隊,如果我變成了胎果, 你會殺了我嗎?”
  那一刻,原本平靜的神經像是被無數根細針刺穿, 成百上千倍的痛感通過神經湧入大腦。
  陰影籠罩上他們的車頂。
  所有人回過頭, 看到一棵巨大的魔鬼藤螺旋著開山拓土而來。
  “小談——你馬上撤!”
  耳邊響起了更換彈夾的聲音,緊接著大口徑狙擊彈破風襲來,衝進了這株魔鬼藤的體內,“轟”地一聲炸開,綠色的血霧籠罩而下。
  “洛隊, 世事無法盡如你願。這一次, 你也要做到旁觀。”
  談墨的聲音響起, 冰冷得沒有絲毫洛輕雲所熟悉的少年熱情。
  駕駛員一個轉向,將將避開了倒下的魔鬼藤,塵土揚起,耳朵裡是嗡嗡的聲響。
  “小談?”洛輕雲摁著通信器, 念著那個人的名字, “談墨!談墨你收到了沒有!”
  “小談的位置應該很遠吧!”副隊長問。
  “洛隊你別著急,小談也許在趕過來的路上,我們去接他!”醫療兵說。
  某種預感湧上心頭, 洛輕雲忽然明白鏡像橋要他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飛行器近在眼前, 洛輕雲讓其他人都上去,自己在所有人的呼喊聲中開車去往談墨的方向。
  越是接近,洛輕雲的心底就越是冰涼, 生態區呈現緞帶式延伸,魔鬼藤的種子全部都孵化,無數條纖細的藤蔓蜿蜒著攀附在一起,朝著談墨的方向移動。
  “談墨——談墨——”
  當洛輕雲順著魔鬼藤攀上山岩高處的時候,他看到談墨就靠坐在那裡,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
  而他的身側,是一株正欲綻放的克萊因之瓶。
  “談墨?”洛輕雲念他的名字。
  這株新生的克萊因之瓶才是這個生態區真正的中心,它騙過了洛輕雲,找到了它真正的目標。
  是的,談墨一直很特別,特別到總是能找到生態區的種子。
  而這種吸引力也是雙向的,生態區的種子也會想要他。
  洛輕雲輕輕掰過談墨的臉,啪嗒一聲,談墨手中的槍掉了下來,他的顱側出血很少,談墨對著自己扣下扳機的時候沒有猶豫過。
  洛輕雲明白了他問那句“如果我變成胎果,你會殺了我嗎”是什麼意思。
  監察員三大守則之一:當被吞噬的局面不可逆轉的時候,不要讓自己站到人類的對立面上。
  洛輕雲的視野變得模糊了起來,他第一次覺得曾經聽起來理所應當的守則,冰冷殘忍到讓洛輕雲喘不過氣。
  明明曾經他也覺得,這個守則合情合理,這個守則符合人類的利益,這個守則能避免並肩作戰的人某一天必須互相廝殺。
  但是……為什麼是談墨?啊?為什麼?
  洛輕雲扣著談墨的腦袋,摁進自己的懷裡,他知道自己哭了。
  梁教授墜樓的時候他沒有哭,因為梁教授終於從痛苦裡解脫。
  灰塔的人告訴他梁幼潔犧牲在零號基地裡遺體無法回收的時候,他也沒有哭。因為零號基地是梁幼潔的心之所向。
  楊峻說他就是被派來殺他的時候,洛輕雲連落淚的衝動都沒有。因為楊峻也終於不需要再偽裝,可以對他真實了。
  但是談墨不一樣……
  洛輕雲的世界痛到哪怕將自己摔碎了也無法結束。
  以談墨的性格,不會讓任何人為自己的死背上沉重的枷鎖,所以他一定會自己結束一切。
  洛輕雲第一次感受到某個人在自己懷裡失溫是這麼可怕,他怎麼可以不再呼吸?他怎麼可以不再說話?不再思考?洛輕雲用力捂著談墨額角的那個傷口,好像這樣就能將他的思想永遠留下。
  原來,死亡不只是每個人類必然走向的結局。
  它是極致的冰冷,和極致的絕望。
  克萊因之瓶感應到了洛輕雲的存在,驟然綻放,瞬間將他們吞沒。
  無邊的黑暗落下,沉得讓人無法呼吸。
  洛輕雲聽見了另一個自己的聲音。
  “你現在有沒有很慶幸,五年前他沒有跟著你。否則現在就是你給他的結局。”
  站在橋那頭的身影說。
  “被克萊因之瓶吃掉,會讓你更接近越界,但是你會擁有保護他的力量。可你一旦越界了,他應該就不等你回來了。這是悖論。”
  洛輕雲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
  “你想要把他放在最安全的位置,你覺得只要有人在等你就不會越界。但這世上最安全的位置不在人類的世界,而是這裡。”
  “其實最好的結局,就是把他交給我們,而你也勇敢地跨過來。”
  洛輕雲一動不動。
  【地鐵隧道內】
  李哲楓扛著談墨在地鐵隧道裡飛奔,頭頂的開普勒生物游動得飛快,談墨拍著李哲楓的後背艱難地說:“我快死了——腦溢血了——”
  “閉嘴吧。”李哲楓忽然停了下來,一把將談墨扔在了地上。
  “干什麼啊你!”談墨灰頭土臉地爬起來。
  “看看這裡是哪兒?”李哲楓抬了抬下巴。
  隧道裡黑漆漆的,一點光都沒有,談墨無奈地說,“你要我看什麼?黑夜給了我漆黑的眼睛,卻看不到一絲光亮?”
  李哲楓打了一個響指,周圍的開普勒生物忽然燃燒起來,黑火順著隧道的牆壁燒的沸沸揚揚,在搖晃的火光裡,談墨看到了站台名字——學研站。
  “不……不會吧?”談墨眨了眨眼睛。
  學研站是銀灣市一個大站,這裡有許多銀灣市的高等學府,其中最有名的銀灣理工大學在開普勒生物學上很有建樹,並且有獨立的開普勒生物實驗室,當然實驗室裡沒有活體樣本。
  李哲楓打開通信器,調出了學研站的空間圖。
  “看看這個,你還有什麼想說的?”李哲楓問。
  談墨瞥了一眼,發現學研站其實距離銀灣理工大學的生物實驗室非常近,難不成這一次的侵蝕起源於理工大學的生物實驗室?
  吳雨聲跟了上來,“李隊,你也太快了吧!”
  “是啊,我扛著這廢柴都很快。”李哲楓指了指一旁的談墨,“小吳,你要鍛煉身體了。”
  吳雨聲尷尬地咳嗽了一下,“上梁不正下梁歪嘛。等談副隊的身體鍛煉好了,我會跟上的。”
  談墨腦門上血管突突,“我就不明白了,怎麼啥都要帶上我?我跟你們是不同的好嘛!我是普通人類,就是要享受融合者的保護的媽!”
  李哲楓手指點著談墨的腦門把他推開,取出了槍,對著隧道的牆面“砰砰砰”射了三槍,每一槍都打在同一個位置。
  牆壁裡傳來“嗚嗚”的悲鳴聲,綠色的血液滴滴答答順著彈孔流了出來。
  “不是吧,銀灣理工大學還真的中彩了?”談墨說,“還好我們不是銀灣理工畢業的。”
  “說得好像你考得上一樣。”
  說完,李哲楓就通知灰塔,立刻封閉銀灣理工大學。
  他們等不及支援了,再拖下去就來不及救洛輕雲了。李哲楓是個行動派,和談墨還有吳雨聲確定了計劃之後,三人進入校園。
  因為之前寵物醫院的蟲蘚事件,學校出於安全考慮已經暫時停學,再加上地鐵裡的蟲蘚和克萊因之瓶,全市都在分批次疏散群眾,學校裡已經空了。
  “李隊,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創造鏡像橋的種子已經混在民眾裡離開了?”吳雨聲問。
  “不可能。既然創造出了鏡像橋,它就有自己想要捕獲的目標。如果現在離開銀灣市,距離太遠控制力有限,它就沒辦法抓住像是洛輕雲這麼美味可口的獵物了。”李哲楓看向談墨,眉梢一揚,“腦子不靈光的談副隊,你現在有什麼想法?”
  “我不是腦子不靈光,我是動腦子太累。”談墨很認真地為自己辯白,“鏡像橋一開始是朝著我的方向塌下來的。所以我還以為自己是它的目標。但我爸媽早就沒了,不然也不用在福利院裡呆那麼久了。也沒聽說有什麼親屬來看過我或者認領過我啊。我不覺得會有哪位跟我有血緣關系的人會成為開普勒生物,而且好巧還是高級開普勒生物,更巧的是跑到銀灣市來創造出鏡像橋?”
  “再想想,想不出來的話,洛輕雲以身犯險得實在虧。”李哲楓說。
  談墨怔了一下,“你是說……鏡像橋的目標由始至終都是洛輕雲?以洛輕雲的身手,鏡像橋要捕捉到他的可能性為零,於是鏡像橋就轉而攻擊我?”
  “攻擊你的原因呢?”李哲楓又問。
  談墨可膩味這家伙總是引導自己思考的習慣了,大家都那麼熟了,明明知道他談墨不願意動腦子,李哲楓就不能代替他思考完了把結果公布一下。
  “攻擊我的話,洛輕雲一定要救我,而且洛輕雲會想要弄明白為什麼鏡像橋攻擊我,這樣他就會心甘情願地進去尋找答案?”談墨不是很確定地問。
  “是啊,雖然你一向智商感人,但總算說到了核心。因為鏡像橋如果偽裝成以你為目標,洛輕雲就一定會想要知道原因。只有知道了原因,才能防患於未然。”
  “所以他是為了救我?我這麼重要的?”談墨眨了眨眼睛,“我是不是該自我膨脹一下?”
  “別膨脹了,你瘦一點才能憑借那麼點姿色騙到洛輕雲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男人。”李哲楓回答。
  談墨沒有心情跟李哲楓打嘴仗了,知道了洛輕語是為了自己才進去的,他更加不能讓洛輕雲玩完了。談墨直接一個電話打到了灰塔辦公室。
  耿勁柔的聲音響起:“哎喲,小談啊,真是稀客啊,你竟然會打電話給我?”
  “我問你,洛輕雲還有什麼親戚嗎?”談墨說。
  “我是你上級的上級的上級,雖然你救過我,但也要對我有最基本的尊重。”耿勁柔嘴上這麼說,但已經快速進入系統搜索了,“他……還真沒有活著的親戚了。”
  沒有活著的親戚,那就是有死了的親戚咯?
  “等等,你說的是不是洛輕雲的母親——洛明筠?她的遺體不是因為存儲技術的原因被銷毀了嗎?”
  而且洛明筠這種級別的樣本,是機密級別的。像是銀灣理工大學這種級別的研究所根本沒有資格對她進行研究。
  “母親沒有了,不是還有父親嗎?不然你覺得洛輕雲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耿勁柔說。
  談墨愣了一下,他知道洛輕雲是在灰塔的中心城基地長大的,理所當然地以為洛輕雲的父母都不在了,完全沒想過他父親的事情。
  李哲楓眉梢一挑,開口道:“耿先生,麻煩你把可以透露的信息一次性說完。時間有限,別等到洛輕雲走到了鏡像橋的另一邊,他一越界就必然是開普勒大魔王,你的腦袋未必能在你的脖子上。”
  那邊的耿勁柔脖子上涼颼颼的,他咳嗽了一聲,開口道:“洛輕雲的父親也是一名研究員,名叫許令飛,銀灣理工大學的開普勒生態學教授。據說當年許令飛和洛明筠一起進行戶外考察遇險,飛行器前往營救的時候,許令飛為了逃脫,解開了洛明筠的安全繩,導致洛明筠掉入了生態區,被克萊因之瓶給吞了。”
  “渣男啊。”李哲楓一把拽過談墨示意他別發呆,一行人一邊聽著耿勁柔的話一邊來到了學校的開普勒生物研究室。
  “不是所有被克萊因之瓶吞掉的人類都能完成轉化,那個克萊因之瓶沒有得到足夠的養分,所以枯竭了。研究員把它作為珍貴的樣本帶去了中心城基地,當學者們把洛明筠從裡面剖出來的時候,發現她雖然已經沒有了生命指征但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卻還活著。這是多年開普勒研究從沒有遇到過的。”
  “所以洛輕雲不是自然分娩的,而是剖腹取出來的?”談墨問。
  “是的。經過檢測,洛輕雲的各項開普勒指標沒有越界,他是個融合者。許令飛作為他的生父擁有他的監護權。為了在學術界爬上去,他簽了字把洛輕雲移交給了中心城基地,從此以後總能得到一手的研究資料,開啟了飛黃騰達的人生。”耿勁柔說。
  “他怎麼死的?”李哲楓問。
  談墨呵呵兩聲,“還能是怎麼死的?當然是缺德缺死的呀!”
  “你也挺缺的,現在不還好好的?”李哲楓笑了一下。
  這家伙在灰塔就是有名的美人,美人脾氣不好,嘴也不饒人。
  “我哪裡缺德了?我要是真缺德,這世上還有你嗎?”
  李哲楓回答:“你不缺德,你缺心眼。”
  談墨被哽了一下,決定不和李哲楓繼續討論缺德還是缺心眼這個問題了,他繼續問耿勁柔:“既然許令飛已經死了,那他的屍體怎麼會在銀灣理工大學?”
  “他生前簽了遺體捐贈協議。”耿勁柔說,“我現在把他的遺體編號和地址發給你。你們可以去看看他的遺體還在不在。祝你們任務順利,我還要繼續銀灣市的市民疏散工作。”
  兩人的通信器同時顫動,耿勁柔的信息發過來了。談墨都不得不感嘆今天的耿勁柔效率好像特別高。
  “走吧。”李哲楓揚了揚下巴,談墨立刻跟上。
  他們根據耿勁柔的信息,來到了學校的大體儲存間。
  整個走廊裡空蕩蕩的,還好儲存間的電閘沒關,因為緊急情況電力供應斷斷續續的,頭頂上的燈光一閃一閃,他們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也跟著時隱時現。
  談墨拍了拍走在前面的李哲楓,手指在太陽穴的位置輕輕敲了一下,示意對方:你有感覺到開普勒生物的存在嗎?
  李哲楓在談墨的腦袋上用力摁了一把,將他摁到自己的身後,這個意思很明顯了:老子感覺到了危險,你給我老實一點後面待著。
  這裡安靜得讓人心慌,唯一的聲音就是解剖室的水龍頭沒關緊,每隔兩秒就能聽到“滴答”一聲。
  他們分列在大體儲藏間門口的兩側,李哲楓給談墨使了個眼色,談墨沒默契地搖了搖頭。
  哥們兒,啥意思?
  李哲楓皺著眉頭指了指耳朵,口型說的是“缺心眼”,談墨這才明白過來,剛把耳朵捂上,李哲楓一腳就把儲藏間的門給踹開了。
  “轟隆”一聲,冰冷的空氣湧了出來。
  李哲楓迅速突入,談墨和吳雨聲跟上。
  這個封閉空間裡沒有燈,雖然他們的目鏡有夜視功能,但是幽暗陰冷的感覺讓談墨不大舒服。
  他們一進來就形成三角形,彼此背靠著背,迅速觀察情況。
  “嘀嗒”有什麼落了下來,正好掉在談墨的肩膀上。
  談墨一邊抹開它一邊抬起頭,才發現天花板上似乎蹲著一個人!
  它猙獰地笑著,口水晃蕩著落下,眼球大到要爆出來,兩條胳膊已經看不出雙手的形態,手的骨頭已然畸形,形成鐮刀的模樣。
  “泰坦——”談墨利落地開槍,那家伙速度飛快地沿著天花板奔跑,子彈擦著它的腳跟打進天花板裡。
  “吳雨聲看好談墨!”
  說完李哲楓追了出去,談墨也想跟去但是卻被吳雨聲攔住了。
  “那家伙不可能是李隊的對手,李隊收拾完它就會回來了。”
  談墨看了一眼吳雨聲,內心感到悲哀,“我才是你的副隊長,可你好像從來沒聽過我的指令?”
  吳雨聲來到了儲藏許令飛屍體的格子前,回了一句:“那請問您什麼時候高升隊長啊?”
  “估計得等追任了。”
  談墨話還沒說完,吳雨聲就一巴掌打他臉上了:“童言無忌,老天莫信!”
  活人是升遷,死人才他麼的追任。
  娘啊,都一把年紀了還童言無忌呢。談墨摸了摸自己的臉,再看看吳雨聲嚴肅的表情,心想自己這一巴掌確實活該,誰要他亂說話呢。
  這要不是洛輕雲還被困在鏡像橋裡,談墨是肯定要跟吳雨聲廢話再久一點的,比如打個賭猜猜看格子裡面還有沒有許令飛的屍體。
  “你剛才看清楚了那東西嗎?”吳雨聲握住把手,問談墨。
  “看清楚了,但你知道泰坦會和其他生物基因融合,我認不出剛才的泰坦是不是許令飛。況且……”
  談墨咬了咬嘴唇。
  “況且什麼?”
  “況且如果許令飛真的成為了能夠創造‘凌氏鏡像橋’的開普勒生物,那他就不可能是低級的泰坦。”談墨回答。
  要想知道盒子裡面到底藏著什麼,就得把盒蓋打開。
  吳雨聲將格子一把拖了出來,裡面只剩下了裹屍袋,其他什麼也沒有。
  談墨彎下腰,把腦袋也探了進去,空空如也。
  “所以許令飛的遺體要麼被人帶走了,要麼就是剛才的泰坦。”吳雨聲說。
  不好的預感湧上了談墨的心頭,他握緊了手中的槍,“創造鏡像橋的開普勒種子……搞不好要走了。”
  這個幕後種子早就料到了他們會懷疑許令飛,於是引導他們來尋找許令飛的遺體。這家伙把泰坦關在這個大體儲藏室,目的就是為了讓泰坦襲擊他們。如果襲擊不成功泰坦就會逃走,他們為了追尋線索就會追出去。
  好一出引君入甕外加調虎離山。
  把他們引到了理工大學,又用泰坦調走了戰鬥力最強的李哲楓!談墨聽到了走廊上響起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仿佛有人正一步一步踏入深淵,談墨沒有絲毫猶豫就追了出去。
  “副隊——”吳雨聲想要拽住他,但是已經晚了,只能跟上,“你要去追什麼!”
  “我聽見腳步聲了!有人去了樓頂!”
  吳雨聲頓了一下,他也是融合者啊,雖然級別沒有洛輕雲和李哲楓那麼高,但是他的聽力肯定遠遠高過談墨,為什麼談墨聽見了腳步聲,他卻什麼都沒有聽見?
  談墨在通道裡一路狂奔,吳雨聲在後面拼命地追,一邊追一邊和李哲楓聯系。
  “李隊,你在哪兒?談副隊說聽見有人去頂樓的聲音!就追上去了!我在追他!”
  “頂樓?”李哲楓沿著牆壁狂奔,一把將那頭泰坦摁倒在地,“頂樓距離你們起碼十二層樓,他能聽見個毛線!”
  那頭泰坦發出“咕嚕咕嚕”瘆人的嗚咽聲,面前就是大樓的正門,正門之外是靜謐的校園,自由近在眼前。
  它的尾巴一個甩動,發出“哧啦啦”的聲響,一節一節帶著棱角的骨骼彎曲,繞到了李哲楓的後背,尾部的尖刺折射出森冷的光,猛地扎向李哲楓的後脊。
  “找死。”
  李哲楓的手掌向下用力,胳膊帶動身體向上騰空而起,“哢嚓”一聲泰坦的脊骨被他壓碎了,而原本要襲擊李哲楓的尾巴也從他的腰側穿過,扎進了泰坦自己的身體裡。
  泰坦發出悲鳴聲,李哲楓的手掌離開的時候,帶起一陣黑火,泰坦動彈不得,只能在黑火中被焚盡。
  李哲楓轉身要奔回去,腳尖卻踢到了一個塑料牌子。
  他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許令飛男 50歲”,也就是說剛才那個泰坦確定是許令飛。
  泰坦是低階的開普勒生物,根本不可能創造出凌氏鏡像橋,所以許令飛只是個調虎離山的幌子。
  李哲楓閉上眼睛感受著開普勒生物的領域,那些從地鐵裡一路滲透進入學校的開普勒生物已經在退離,這也說明那個種子已經不在學校了。
  “被涮了。”李哲楓咬牙切齒,他立刻聯系耿勁柔。
  “李隊,你又有什麼問題要問我?”
  此時的耿勁柔正在收拾他那套白瓷咖啡杯,既然決定全員撤離,該帶上的重要物品當然不能落下。
  “許令飛呢?他還有沒有什麼血親?”李哲楓一邊跑回去一邊問。
  “許令飛……根據灰塔的信息,洛明筠遇難之後,得救的許令飛開啟了海王人生。你看看洛輕雲那張臉就該知道身為父親的許令飛長相絕對不俗。這片海裡的美人魚真的有不少,有他的學生、女明星甚至、治安隊的女隊長還有商界名媛等等。”
  “她們有孩子嗎?”李哲楓已經跑進了安全通道,聽到了談墨和吳雨聲的腳步聲。
  “你等等,她們人數眾多,資料庫比對篩選一下。”
  “快點!”
  李哲楓不明白談墨為什麼要衝到樓頂,以他的感覺,那裡絕對沒有開普勒生物。做了那麼久的同學和戰友,李哲楓能從談墨奔跑的聲音裡聽出他的情緒。
  比如瘋狂和執著。
  絕對有什麼吸引了談墨,而且不是一般的吸引。
  談墨還在奔跑著,四面的牆壁就像是留聲機一樣,他還能想像到那個控制這一切的種子,穿著西裝,踩著皮鞋不緊不慢地向上走去。他留著帶有精英氣質的發型,一邊走一邊整理著自己的領帶,微笑著留下信息。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能力聽到我的留言。這畢竟是我們開普勒生物獨有的能力——白駒停隙,而人類給了它起了一個很平庸的名字,叫做‘原景留聲’。]
  談墨咬著牙,還有三層就到樓頂了!
  [你是屬於開普勒世界的,我代表開普勒世界向你傳遞信息,請你回到我們的身邊。]
  “洛輕雲真那麼想回去,我打鞭炮歡送啊!問題他不覺得自己屬於你們啊!”
  有這麼摁著人家的腦袋來“認祖歸宗”的嗎?
  [你和開普勒世界有著最緊密的通感。人類世界讓你平庸,而你卻能成為開普勒世界中的主宰。]
  談墨冷聲一笑,心想真有趣啊,沒想到洛輕雲在開普勒世界裡有王位要繼承呢!
  狠狠推開天台的門,風呼啦啦灌了進來,上面空無一人。
  談墨愣了一下,難不成那個種子上了頂樓之後,又跳樓跑了?
  自己拼了老命跑上來,膝蓋都軟了,鬧半天白費了?
  這時候,李哲楓衝了上來,“那個種子不是許令飛,而是姜懷洋!”
  “哈?誰?”談墨愣了一下,“三大科技巨頭之一的姜懷洋?”
  姜氏控股的深宙科技集團是當初資助開普勒探索聯盟的大型集團之一,至今姜氏還把控著許多生物和通訊科技公司的股份,滲透的深度和廣度都是一般財團沒有達到的。
  李哲楓看向遠方,那裡有一架直升機正駛入落日的余暉裡。
  它即將離開銀灣市。
  “你可以把你的狙擊槍架起來了,至於要不要扣下扳機你自己選擇。”李哲楓說。
  談墨立刻把狙擊槍組裝起來,架上了肩膀。
  “根據灰塔搜集到的信息——姜氏家族有一種遺傳性疾病,那就是腦部腫瘤,而且發病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五十。姜懷洋就是那不幸的百分之五十之一。姜氏為了脫離這個詛咒,才會致力於開普勒生物的研究……”
  李哲楓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談墨打斷了,“你只要告訴我,他跟洛輕雲之間有沒有血緣關系!他是不是那個種子!”
  “我只能告訴你他很有可能是洛輕雲同父異母的弟弟,以及為了治療自己的腦癌他很可能故意讓自己感染了開普勒生物的基因。”
  “我知道了。”
  談墨透過瞄准鏡,看向那架直升機。從現在的角度,直升機是背向他們,談墨只能看到尾部,根本不能鎖定姜懷洋的位置,甚至於不能確定姜懷洋在不在上面。
  “阿哲,替我聯系耿勁柔,無論如何不能讓姜懷洋的直升機離開。”談墨冷聲道。
  如果他真的是創造鏡像瓶的種子,他就不是去避難的,而是去開普勒生態區。
  “好。”李哲楓回答。
  抱著瓷杯走出辦公室的耿勁柔深深嘆了一口氣。
  “深宙集團不是我們能得罪得起的。如果姜懷洋死了,數以萬億的投資將會撤資,這個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耿勁柔說,“談墨,你能確定姜懷洋是那個種子嗎?”
  “我只要看到他,我就知道他是不是種子。”談墨已經調整好了呼吸和心跳,他知道自己必須拼一把。
  如果放姜懷洋回到開普勒世界,就等於為洛輕雲埋下了不定時炸彈。以後洛輕雲出任務,分分鐘可能遇到姜懷洋的鏡像橋。
  這將會是沒完沒了的精神折磨。
  必須要斬斷鏡像橋。
  “耿勁柔,你再不做決定,姜懷洋就要飛出我的射程了。”談墨的聲音沉了下去。
  通信器那一端的耿勁柔眯起了眼睛,談墨的聲音通過電波傳遞過來,一呼一吸之間透著一股鎮定和果決,哪怕是不在現場的耿勁柔,內心深處也產生一種強烈的感覺——談墨的決定是對的。
  銀灣市灰塔朝著姜懷洋的直升機釋放了電離子彈,讓直升機的電路系統產生了故障,直升機失去平衡,在半空中螺旋飛行。
  這是耿勁柔能夠給予談墨的最大助力,因為灰塔是不能在未知會姜氏的情況下,直接殺死姜懷洋這樣的人物。談墨如果成功了,這也是他個人的判斷,失敗了如果被姜懷洋追究,他也得自行承擔後果。
  無形的風、落日最後一絲鑲金的亮邊,返巢的倦鳥……在談墨的世界裡變的緩慢。
  直升機旋翼的轉動就像進入了4K視頻,在側面窗口轉向談墨的那一刻,姜懷洋的側臉出現在了談墨的瞄准鏡裡。
  他如同談墨想像的那樣,穿著熨貼筆挺的黑色西裝,極有質感的領帶,以及他的鼻骨和洛輕雲有著相似的優雅。仿佛知道自己被鎖定了,他轉過臉來看向談墨的方向,唇上抿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試試看,殺了我。]
  他可以創造鏡像橋,他越界之後的危險程度說不定遠超高炙。
  談墨就像一尊雕像,手指扣在扳機上,他必須殺了這個種子,不然洛輕雲會被困在鏡像橋裡直到越界。
  姜懷洋的位置轉了過去,他很淡定地整了一下領帶,在他看來談墨已經失去了最佳的時機。
  而直升機恢復了平衡,再度以尾翼面向談墨。
  談墨的舌尖抵向自己的上顎,扣下了扳機。
  子彈穿過了銀灣理工大學大半個校園、市中心神州科技的雙子樓,抵達了直升機的尾翼。
  它衝破了金屬艙,穿過了直升機的內部,姜懷洋在那一瞬感覺到了什麼他正要側身,子彈從他的後背衝進去,藥劑湧入他的血液,迅速開始破壞他體內的開普勒基因。
  他睜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先生!姜先生!”
  身旁的助理試圖幫他摁住傷口,卻發現從他體內流出的血液是藍色的,嚇得躲到了一邊。
  作者有話要說:李哲楓:你不缺德,你缺心眼。
  談墨:我才不缺心眼呢,我缺錢!我要好多好多的錢!
  李哲楓:你自己下單,想印多少印多少。以後我到你墳頭上蹦迪的時候給你撒。
  談墨:……

第52章 專心開車
  直升機最後一次旋轉, 也是姜懷洋和談墨在瞄准鏡裡最後一次對視。
  [這不是結束。]姜壞洋說。
  電影裡反派掛掉的時候經常說這句台詞。
  談墨收了槍,對著通信器說:“耿勁柔,你可以派人去收屍了。如果運氣好, 還能留一口氣讓你向深宙集團交差。”
  畢竟他用的是藥劑彈。談墨自認為對耿勁柔仁至義盡, 讓姜懷洋享受了一把高炙的待遇。
  “算你狠。”耿勁柔轉過身, 把自己的那套瓷器又放了下來。
  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 之前過度的緊張在此刻驟然放松,他差一點沒站穩, 被李哲楓一把扶住。
  “按道理像是姜懷洋這樣的身份地位,該是大boss的配置,沒想到竟然被你一槍解決了。”李哲楓接過了談墨的槍, 交給了吳雨聲, “我都懷疑談墨你也是個隱藏的大boss。”
  談墨扯了扯嘴角, “那你現在對我好點兒, 說不定以後需要抱我大腿呢!不過姜懷洋長得跟洛輕雲一個路數——斯文敗類型兒。基因這玩意兒,誠不欺我。”
  “這要是電影裡,姜懷洋出場還不到五分鐘, 帥不過三秒就領盒飯了,女觀眾們該把你給突突了。”李哲楓轉過身來,背朝著談墨。
  “阿哲, 你這是什麼意思?”談墨心想難不成李哲楓要捶背服務?
  “我看你腿軟了, 應該是走不了了。”李哲楓眉頭皺起,“要不然你用繩索飛降下去?”
  “我腿腳好著呢!你才軟呢!”談墨心情輕松了不少,開啟了和李哲楓的臭貧模式。
  李哲楓沒耐心地一把將談墨扛上肩,“給你VIP待遇不要,非要找虐。”
  轉過身,李哲楓直接用繩索一個飛降回到了地面, 才走了兩步,就聽見談墨在嚷嚷。
  “阿哲!阿哲!快看那邊!”
  “不看。”
  “有包煙!我想抽煙!你幫我撿一下!”
  “不撿。”
  “哇塞!那是包好煙!撿一下撿一下啊!”
  “談墨——你是有撿垃圾的癮嗎!你現在不是該趕緊聯系一下洛輕雲,看看他從鏡像橋裡出來了沒有?”李哲楓故意顛了一下,談墨被他的肩膀撞到岔氣。
  【鏡像橋】
  洛輕雲懷裡已經冰冷的談墨就像流沙一樣,他越是用力,就流失得越快。
  到最後懷裡什麼都沒有了,洛輕雲漠然地佇立在那裡,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
  有人曾經說過他生性薄涼,最疼愛他的梁教授不堪忍受骨癌跳樓解脫的時候,他沒有掉一滴眼淚,甚至站在窗口垂著眼看著梁教授和地面的那場最劇烈的碰撞。
  但是,沒有人知道骨骼碎裂的聲音在他聽來就像世界裂開的聲音。
  那灘紅色越暈越大,映在他的眼底,怎麼擦都擦不掉。
  失去,是洛輕雲人生的常態。與他的出生相伴的就是母親的死亡。
  而此刻,鏡像橋讓他更加透徹地知道,他如果把談墨留在身邊,結局也許和梁教授是一樣的。
  鏡像橋的那頭,傳來聲音:[還記得你剛才抱著他的感覺嗎——沒有呼吸,沒有溫度,你和他的思想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洛輕雲的心髒跳快了一拍。
  [想想那些人類吧,他們只是把你當成對付開普勒生物的武器。當灰塔發現你很在意他的時候,他就會成為那根拴住你、甚至於最後勒死你的繩索。]
  洛輕雲心底某個地方被極為用力地扯了一下。
  [你知道的,其實談墨根本不在意你在界限的這邊還是那邊。]
  洛輕雲想起了之前自己為了釋放能量而把談墨拽入自己的開普勒世界時,他對他說過最後的話就是“為什麼非要選人類或者開普勒……你就做洛輕雲不就好了……”
  “如果有人類對你好……你就對他們好……如果有開普勒生物認同你……你就做它們的王……你那麼強大,為什麼不隨心所欲一點?”
  所以談墨不會生氣……他和那些人不同,他不介意……
  洛輕雲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他可以走過去,走到橋的另一邊。在開普勒的世界裡,他會獲得完整的開普勒能力,他也不用擔心談墨的死亡。
  洛輕雲抬起了腳,向前邁了一步,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當他的腳落地的那一刻,有什麼轟鳴而來,那是子彈出膛的聲響,膛線深刻而果決地劃過洛輕雲的心髒,巨大的震動讓這個世界天翻地覆,撕裂出一道縫隙,光乍泄而下。
  一切看到的、觸碰到的景像剝離開來,互相牽扯著將斷不斷。
  在無數的間隙裡洛輕雲看到了並不美好但卻真實的世界——被開普勒生物擠壓變形的地鐵車廂、砸落在地面的水泥磚塊、破損的地鐵站牌、乘客掉落在地上的包還有逃跑時被踩落的鞋子、被開普勒生物襲擊的乘客遺體……
  鏡像橋土崩瓦解,像是被最強大的炮火摧毀成了微粒,洋洋灑灑漂浮在空氣裡,泛著淡金色的光澤。
  洛輕雲的神思跟著這些微粒游蕩,仿佛舊詩黃紙中的故夢還沒有醒。
  直到通信器裡傳來談墨的聲音。
  “洛輕雲,你要是死了我就翻陽台到你公寓拿煙。如果還活著,給個回應我就走正門兒。”
  那聲音並不像平時的談墨,聲音壓得低沉,洛輕雲甚至能分辨出他喉間因為緊張的吞咽聲。
  與其說他在意他的生死,不如說他更在意他是否屬於人間。
  洛輕雲的瞳孔一顫,靈魂回歸軀體,大腦神經開始對這世界的一切進行分析和辨別,而其中最清晰的莫過於談墨的聲音,它從耳朵鑽進他的精神,就像勢不可擋的戰車,撞毀了他的城牆,碾過那些台階和庭院,浩浩蕩蕩來到他的面前。
  “洛輕雲?你是死了還是越界了?”談墨的聲音再度響起。
  洛輕雲用力地吸了一口氣,他明明在鏡像橋裡親眼看到談墨倒在那裡,安穩得就像睡著了,仿佛一不小心就會開滿暖洋洋的金黃色小花,而他的心卻蒼老衰敗到萬物凋零。
  然而此刻,他卻再一次聽到談墨的聲音,鮮活的、真實的、獨立而倔強,不依附於任何人,包括洛輕雲本身。
  洛輕雲用力閉上眼睛,眼角有濕潤的東西劃過。
  “再說點什麼吧,我想多聽聽你的聲音。”洛輕雲躺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說。
  “你有神經病啊!叫了你半天不回話!”
  洛輕雲笑了起來。
  鏡像橋的余燼就像幽深夜空裡的月光和星星,伸手一抓就會在手心熄滅。
  原本封閉的地鐵出口被破開,有很多人趕了進來。
  “洛隊!洛隊在這裡!”
  “快點!扶他一把!”
  “洛隊你有沒有受傷!”
  莊敬還有安孝和一左一右把洛輕雲給扶了起來。
  而洛輕雲下意識尋找著談墨,他消耗了太多的能量,疲憊和沉重湧上心頭,而那個足以慰藉他的人卻不在。
  “啊……好想抽根煙……”洛輕雲自言自語道。
  大概是被談墨那句話給饞的。
  “你剛才說什麼?洛隊?”安孝和問。
  洛輕雲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們出去吧。”
  “走!現在整座城市都在被疏散,但是其他城市不敢貿然收留我們的市民,必須挨個進行排查!中心城的調查組還有一個小時就會抵達!你知不知道創造鏡像橋的種子是誰——深宙集團的董事長姜懷洋啊!”
  一邊走,安孝和一邊向洛輕雲講述著這一個多小時都發生了什麼。
  洛輕雲走出了站台,看到了治安部隊和外勤部隊的人正在進行現場勘查。
  曾經繁華的城市街景變得空無人煙,電力系統的低負荷供應使得高樓燈火熄滅,晚風吹起報紙,有一種萬籟俱寂的荒涼。
  但是他的同事們都很忙碌,除了有個人靠著悍馬的車門,低著頭正在搖煙盒,打火機的火光亮起,掠過他的眉眼,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溫度,柔韌和剛強交織而過,夜幕默默燃燒,當他看向洛輕雲的時候,磅礡的朝陽奔湧而來。
  洛輕雲晃了一下,站穩了身子,他拍了拍安孝和,示意對方自己能走。
  他來到了談墨的身側,笑了笑說:“這不是從我公寓裡摸的吧?”
  “地上撿的,還是好牌子呢。”談墨的手指夾著煙,笑了笑。
  談墨在聽到洛輕雲回應的時候就知道這禍害沒事了,他差一點當場就坐在地上,剛才點煙的時候,手指都在抖。還被李哲楓嘲笑了“沒出息”。
  “我也想抽。”洛輕雲看向他的手。
  即便談墨什麼都沒有說,洛輕雲也能猜到是這只手救了自己。
  那修長的手指或者托著槍,又或者扣著板機等待著一閃而過的時機。
  洛輕雲有一種克制不住的渴望,他想擁抱他,想貼著他修長而堅定的手指,吻他目視遠方目標的眼睛,或者說他想要觸碰屬於談墨的一切。
  這種渴望就像精疲力竭的野獸,終於找到了一片清澈的水源和樹蔭,讓自己從獵殺和被獵殺的循環裡解脫出來。
  洛輕雲覺得自己就要無法維持彬彬有禮的偽裝,喉嚨裡所有貌似平靜的音節想要表達,他的思想深處那團漆黑到沒有一絲光亮的濃墨妄想著被眼前這張純白色的紙能將自己包裹起來。
  沒有所謂的界限,只有他存在或者不存在的區別。
  “要麼回去抽你自己的,要麼你也在街上撿一盒。”談墨懶洋洋地捂住了自己的煙盒,一副“反正不給你抽”的樣子。
  這個漂亮的年輕男人抬起了頭,唇齒微啟,將煙挪開,一旁的洛輕雲忽然扣住了他的後腦,將他帶了過去。
  干什麼!
  談墨睜大了眼睛,嘴裡的煙呼了出來,洛輕雲側過了臉,將那縷煙盡數收入喉間。
  洛輕雲的鼻尖太近了,談墨在他微閉的眼簾間沒有看到任何玩笑的意味,相反天生的危機意識讓他感覺到了那一瞬間洛輕雲的表情像是從絕望中求生。
  就像……那一次在零號基地裡掙扎著爬出來一樣。
  談墨的心瞬間揪了起來,他下意識抱緊洛輕雲而不是推開他,生怕如果自己推了他一下,他會跌下去。
  心髒被高高懸起一般,失去了跳動的能力。
  血液凝滯,呼吸像是變成了一根繩子,就拽在洛輕雲的手裡。
  “確實是好煙。”
  他們貼得很近,洛輕雲將談墨呼出的那口煙吸了進去,又原封不動地呼了出來。
  談墨沒有准備,煙裡裹挾著洛輕雲的味道鑽進談墨的喉嚨,談墨立刻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遠遠地傳來李哲楓的聲音:“缺心眼——回去灰塔彙報了。”
  談墨一把揮開洛輕雲的手,啞著聲音回答:“知道了!”
  李哲楓走了過來,看了談墨一眼,“怎麼了?”
  “被煙嗆著了。”談墨揮了揮手背,從脖子到耳朵都紅了。
  剛才自己的腰都快向後彎成九十度了,老子又沒練過瑜伽!談墨不爽地捶了捶自己的後背。
  殺千刀的洛輕雲,你就該吃老子的槍子兒!
  “被煙嗆著了?你這是陰溝裡翻了船?還是閃了腰?”李哲楓若有深意地看向一旁的洛輕雲。
  “人在江湖飄,哪兒能不傷腰。”洛輕雲微笑著回答。
  這回,談墨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洛輕雲說啥?誰傷了腰?
  李哲楓薅了一把談墨的腦袋,回了句:“兄弟你別怕,哥為你撐腰。”
  談墨揮開了李哲楓的手,說了句:“走走走,回去灰塔!”
  他真不能跟洛輕雲坐一輛車,那尷尬得腳趾能把悍馬車底都摳穿。
  誰知道洛輕雲卻勾住了談墨的後衣領,食指的指節很輕地帶著挽留在他的後頸上靠了一下,那感覺就像年少時看見落葉載著一只小蟲掉下來,談墨於心不忍接住了它,輕輕放在了樹下,看著那只小蟲安然無恙地爬開。
  心軟到一塌糊塗。
  “談副隊,你知道的我剛從鏡像橋裡出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後遺症。”洛輕雲的手指挪開了。
  談墨明明恢復了自由,可是心弦仿佛還被那根手指勾著一樣。
  “我看你頭腦清晰、能說會道,應該沒有問題。”談墨嘴上這麼說,卻沒有繼續邁開腳步跟上李哲楓。
  “鏡像橋會對我的精神造成摧毀性打擊,你確定我的身體脫離了鏡像橋,精神在哪裡?”洛輕雲又說。
  談墨的指節顫了一下,開口道:“萬一你要是越界了,我還坐你身邊,那我不是找死麼?”
  洛輕雲側過身,意思是既然你要走,那我也不好強留,但他好死不死又加了一句:“我本來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
  “多重要?你賬戶密碼?”
  洛輕雲笑了一下:“你如果真的想要,我也可以設置共享賬戶,有沒有密碼都無所謂了。”
  談墨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你的錢都是亡命錢,我怕還沒享受好日子呢,我就領盒飯了。”
  坐洛輕雲的車總感覺在車上會發生什麼有危險的事情。
  可不坐洛輕雲的車,有感覺會錯過一個億。
  洛輕雲這家伙怎麼那麼喜歡給人出左右為難的選擇題呢?
  談墨決定跳出洛輕雲選擇題框架。
  “我能自己坐一輛車嗎?”談墨說,“您看好幾輛悍馬呢,為什麼非要擠在一起?”
  意思是我既不坐你的車,也不坐李哲楓的車,一碗水端平,夠意思了吧?
  “哪兒有那麼多車,你看錯了。”
  說完,洛輕雲就打開了駕駛位的車門。
  談墨用震驚的目光看著站在原地擦目鏡的李哲楓,用口型質問他:不是說好了給我撐腰嗎?
  李哲楓歪了歪腦袋,口型回復:好死不送。
  吳雨聲開著悍馬來到了李哲楓的身邊,車門打開,李哲楓一步跨了進去,駕駛席上的吳雨聲有些擔憂地說:“談副隊好像總踩不到洛隊的點,讓人擔心啊。”
  李哲楓冷笑了一聲,抱著胳膊靠著窗閉目養神,“也許他步步都踩對了點呢?”
  “也不知道洛隊和談副隊要說什麼?”
  “銀灣市出現鏡像橋這種千年難得一見的開普勒現像,中心城一定會派人來調查。作為當事人的洛輕雲和談墨是重點的調查對像,他們當然得交流一下情況,梳理好前因後果,早日把中心城的人打發走。”李哲楓說。
  吳雨聲點了點頭,心想別看李隊嘴巴毒,但應付中心城很有一套,不然談墨的那些報告每次李隊一出手,怎麼就妥妥當當呢。
  之前李哲楓在地鐵站裡出現猶如天降,現在暫時安全了,李哲楓的臉上逐漸顯露出了疲憊。
  他應該是結束了任務就披星戴月地趕回來,還來不及休息就去地鐵站救援談墨了。
  因為道路上沒有行車,如果是在從前的下班高峰期穿過鬧市應該會堵到寸步難行,但今天卻通暢到讓人不習慣,連紅綠燈都沒了意義。
  吳雨聲還是很遵守交通規則地停在了十字路口。
  “其實,我本來沒有那麼放心談墨跟著洛輕雲的。在我看來沒有人比高炙更可靠,包括我自己在內。”李哲楓開口道。
  “嗯,”吳雨聲點了點頭,內心深處表示認同,“其實洛隊剛被派來銀灣市的時候,我們看過他毀掉一整個生態區的視頻……我們其實都知道,他的手段遠沒有他的笑容看起來那樣圓潤溫和,但是卻不知道真實的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面不改色將隊友結成的胎果殺死的人,不外乎兩種。”李哲楓回答,“第一種,沒有人類感情的人,放在過去就是所謂的反社會人格吧。”
  “那麼第二種呢?”吳雨聲側過臉,看向旁邊的李哲楓。
  “第二種可能就是——這個人太擅長壓抑自己的情緒,強行讓自己成為旁觀的‘死亡執行者’。”
  李哲楓的聲音很平靜,仿佛並不是在描述一個他們都認識的人,而是輕描淡寫地評價了一下某個電視劇裡的劇情。
  吳雨聲沉默了兩秒。
  “你這樣說,我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把洛隊的強大看作理所當然了。”
  吳雨聲瞥了一眼李哲楓。
  李哲楓的五官生的漂亮,天生有一種艷麗卻不可輕易接近的氣場,而他的側臉輪廓更加立體,整個銀灣市都知道灰塔培訓期間,談墨是李哲楓不折不扣的顏狗。
  只不過他們同學兼同事的時候,談墨對李哲楓是個完全不要臉的態度。後來李哲楓成為融合者之後,談墨對他就是盡量繞道走。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談墨和李哲楓之間過命的交情已經破裂了,日子久了就知道既然是過命的交情,當然沒那麼容易破了,完全是談墨已經完全不是李哲楓的對手了,生怕自己年少輕狂而李哲楓秋後算賬。
  “我不願意談墨跟著洛輕雲,是不希望危機到來,洛輕雲也用最理智的標准來衡量得失,任由談墨深陷危機卻視而不救。”李哲楓輕聲道。
  “但是這一次,你沒想到洛隊會為了談副隊進入鏡像橋。”吳雨聲說。
  “嗯。”李哲楓很輕地應了一聲,這一回他是真的睡著了。
  安孝和本來也想坐上洛輕雲的車,誰知道洛輕雲直接把車門給鎖死了。
  “洛隊?”安孝和露出像小狗被拋棄的表情。
  “你去跟常恆他們一起,既然都成了隊友了,培養一下感情。”洛輕雲說。
  “培養……培養感情?誰要和那個大老粗培養感情啊……”
  洛輕雲還是不為所動,而是一只手伸到談墨的面前,給他把安全帶拉過來,然後“哢噠”一聲系上了。
  談墨一臉懵地看著洛輕雲:“你……你讓我開車?”
  “不然呢?我一個隊長,還給副隊長開車?”洛輕雲反問。
  談墨靈機一動,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車門外面,“那什麼,既然要我開車,我要吃糖!那邊那個便利店看到了嗎?給我搞點糖。”
  洛輕雲點了點頭,剛下車,談墨勾著嘴角壞笑,狠狠踩下油門直接閃人!
  誰知道車子發出轟地一聲,而洛輕雲單手扣住窗沿反方向一拽,車愣是沒走。
  談墨傻眼了,“洛輕雲你竟然能單手拖住悍馬車!”
  還沒走的安孝和笑得前俯後仰,“談副隊……手剎啊……手剎!”
  談墨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放下手剎。
  洛輕雲從談墨的正面繞過去,進了副駕駛,抓著談墨的手放在手剎上,摁了下去。
  一想到洛輕雲的手心就貼著自己,談墨頭皮發麻,臉發熱。
  “走吧,談副隊。”洛輕雲抬了抬下巴,“外勤隊員都有駕照吧。你連飛行器都會開,車卻不會?”
  “廢話。”
  老子當然會開車!
  談墨踩下油門,他們的車順順當當地開了出去。
  整輛車上就他和洛輕雲兩個人,在談墨看來真夠浪費空間的。
  老常開著車從他們身邊經過,副駕駛位置上的安孝和朝談墨揮了揮手。
  “喲,談副隊開車呢?條條大路通羅馬啊!”老常笑嘻嘻地拋了個媚眼。
  談墨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接著是治安部隊的車超過了他們,他們隊長看著駕駛席上的談墨,吹了一聲口哨,“願為您的人生導航。”
  “呸——”談墨朝對伸手致敬。
  大概是因為洛輕雲坐在副駕駛上導致談墨太緊張,他們倆的車逐漸和大部隊脫離,到最後變成世界末日旅行,二人成團游了。
  “這些人開那麼快趕著去投胎麼!”談墨咬著牙說。
  洛輕雲撐著下巴,看向談墨,這家伙一直不敢看自己,洛輕雲當然知道。
  “談墨,你在怕我嗎?真的擔心我越界了,還是覺得我本來神經就不大正常,鏡像橋轉了一圈回來說不定真的崩潰了?”洛輕雲問。
  “當然沒有。”談墨已經知道了洛輕雲的身世,而他們勢必會在一起討論許令飛的事情,如果人多一點,談墨覺得也許不會那麼尷尬。
  “那你怎麼不敢看我?哦——李哲楓說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水性揚花?”洛輕雲說。
  談墨差點噴出來,“大哥!您行行好,本來我愛看誰就看誰,你這四字成語出來,李哲楓搞不好真的拆了我的骨頭!”
  “那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好好回答。”洛輕雲說。
  “開車要專心,你不要同我說話。”
  談墨告訴自己,堅決堅決不要回答洛輕雲任何問題。
  “不專心也沒事的,街上沒人,隨便你撞。”洛輕雲說。
  談墨打開了車上的廣播,本來是想以實際行動讓洛輕雲知道自己不搭理他的決心,但是廣播電台也沒人上班啊,怎麼換頻道也只有沙沙聲。
  “這樣吧,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也回答你一個問題。我們都要對對方誠實,真正地相互了解一下。”
  “我又不知道你說沒說謊。”
  “我以我母親的名義起誓。”洛輕雲說。
  談墨扣著方向盤的手指很輕微的顫了一下。
  他相信,母親對於洛輕雲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盡管他從沒有表露過。
  “第一個問題,算是熱身題吧,讓我們談副隊放松一下不要太緊張。”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一點開心的意味。
  不是因為這個對彼此誠實的承諾,而是因為他和談墨就呆在這個小空間裡。
  談墨在心裡呵呵,老子為什麼要緊張?
  “你問吧。”
  “我和李哲楓,誰比較帥?”洛輕雲問。
  啊哈?這算什麼鬼問題?誰比較帥有什麼用?靠顏值能在開普勒生態區活下去嗎?
  “你。”談墨不是很甘心地回答。
  在談墨看來,帥和美是兩種不同的定義。
  洛輕雲瞥了一眼談墨,看著他不加掩飾的氣呼呼表情,有點想捏他臉,但是忍住了。
  “輪到你了。”
  “為什麼進入鏡像橋?”談墨問。
  “你明知故問。”洛輕雲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那行,我也給洛隊幾個選項。選項一,你對所有高危的開普勒生物充滿求知欲。選項二,你想試探自己的臨界點到底在哪裡。選項三,你懷疑控制鏡像橋的開普勒生物跟你有血緣,你想知道對方是誰。選項四……”
  談墨卡了一下,他覺得選項四說出來有點自作多情。
  “選項四,當鏡像橋壓下來的時候,我只是想救你而已。”洛輕雲說。
  同樣的選擇,李哲楓也好、高炙也好,還有隊裡的吳雨聲、老常,甚至於號稱最沒本事的江春雷也一樣會來救他,但不知道為什麼洛輕雲的“我只是想救你而已”卻不一樣。‘
  大概是因為談墨從來沒有覺得洛輕雲會想要救某個人,他更像是那種“我尊重你的選擇,所以我目送你走向死亡”。比如說,對撫養他的梁教授。
  “那麼,我要繼續我的問題了。你以前在灰塔受訓的時候,很崇拜我。是真的嗎?”
  “真的。這答案你都知道,你問出來不等於浪費配額?”
  對於這個問題,談墨很坦蕩。
  “不浪費,可以自我滿足一小會兒。”
  “世上偶像千千萬,這個不行我就換。”談墨不留情面地補刀。
  洛輕雲的眉心很輕微地皺了一下,“我怎麼記得原話是‘世上哥哥千千萬,這個不行我就換’?所以叫聲‘哥哥’來聽聽?”
  一口氣沒上來,談墨又把自己給嗆了。
  洛輕雲的這句“哥哥”聽著正經,卻意味深長,讓人浮想聯翩。
  “換我,換我了!”
  “好,你問。”洛輕雲點了點頭。
  談墨剛張開嘴,話卻沒有說出口,因為有些問題他想知道,不代表洛輕雲願意說。
  一陣沉默,他們的車已經開過了整個街區。
  “談墨,你想問什麼我都會誠實地回答你。你都已經去過我的開普勒世界了,你的問題我沒有任何回避的必要。”洛輕雲說。
  “好,你的開普勒能力到底是什麼?除了掠奪其他開普勒種子的領域之外。”談墨問。
  在今天之前,他覺得有些問題是洛輕雲的隱私,但現在談墨不這麼認為了,既然自己無法退役,灰塔也非要他待在洛輕雲的隊裡,那麼他就必須要知道洛輕雲的能力到底是什麼。
  他不想再像今天這樣擔心這家伙的死活……他真的想要保護他了。
  “關於掠奪領域這個能力,我跟你說過的,我只能完全掠奪比我能力低至少三個級別的開普勒種子。”
  越強大的能力往往有越多的限制,談墨猜測這個能力不是那麼好發揮的。
  “如果碰上能力和我相當的種子,比如這一次鏡像橋的創造者,一旦對方反抗,我就無法做到完全掠奪。而且掠奪領域這個事,次數越多,我離越界就越近,耗費的能量越高,需要恢復的時間就越長。”洛輕雲說。
  “那看來你辦不到的事情,我倒是辦到了。”
  姜懷洋創造了鏡像橋,洛輕雲搞不定他,但是這家伙卻被談墨一槍擊中了。
  “你別得意了,姜懷洋的背後一定有非常強大的開普勒種子,超級大boss在開普勒生態圈裡通過遙感控制姜懷洋。關於這個問題,我會向中心城派來的專員反饋。”洛輕雲難得收起了雲淡風輕的表情,唇線也繃得比以往要緊。
  談墨心想,還真被李哲楓給說對了,姜懷洋怎麼可能被他輕松干掉,果然只是個炮灰。
  “再比如高炙越界的那一次,高炙的級別很高,越界之後更是開普勒能量全開,我沒辦法以掠奪領域的能力來控制他。而且那一次距離我從零號基地生還不到半個月,我空瓶的厲害,所以幫不到你們,真的對不起。”
  這一次的“對不起”是真的心的。
  最容易讓人心軟的大概就是那些看似強大且高高在上的人用最真實的語氣說“對不起”了吧。
  “洛隊也有走下神壇的時候啊。”談墨咂摸著嘴,回憶著自己一槍崩了鱗鳥,血濺洛輕雲滿身的舒爽場景。
  “談副隊開心就好。”
  洛輕雲顯然知道談墨在回味什麼,手一伸過來,談墨知道他要薅自己的腦袋,立刻躲開。
  “男人的頭,女人的腰,摸要亂薅。”談墨敲了敲方向盤,“繼續繼續,你的能力可不止這個。”
  洛輕雲還是笑。大街上漆黑一片,路燈都啞了,每當談墨轉向的時候,建築物反射的車燈掠過洛輕雲的臉,忽明忽暗之間,這個男人所有天衣無縫的克制裡有某種情緒悄無聲息卻排山倒海而來。
  談墨下意識別過頭看向另一個方向,他以為自己會被洛輕雲透露出的那種無法描述的力量吞沒,可是當自己回避的時候,心底深處某個地方卻湧起一抹不甘。
  仿佛談墨認定了洛輕雲偶爾的失控是屬於他的,一旦回避了,這獨一無二的情感不知道會不會又給其他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談墨,下意識握緊了方向盤。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輛即將翻入愛河的學步車
  李哲楓:我都不記得談墨考上過駕照了。
  常恆:我也不記得談副隊分得清東南西北。
  吳雨聲:我不確定談墨知道剎車和油門兒。
  江春雷:那他知道靠右側行駛嗎?
  周敘白:你們竟敢讓他開車?
  高炙:每次上路都是爸爸開車,兒子坐在副駕駛新奇地看著這個世界。

第53章 請你答應我
  洛輕雲的聲音響起, 有點娓娓道來的意味。
  “我的另一種能力……就是攝取開普勒生物在繁衍時候的養分。你應該看過那段視頻了……我帶領我的小隊去一個初級生態區回收無人機上的硬盤,那個硬盤掉在了一個進入休眠狀態的克萊因之瓶上。”
  談墨愣住了,差一點撞上電線杆, 他把車停下,看向對方:“你……吃掉了那個克萊因之瓶?”
  “一開始, 我也以為那就是個嗷嗷待哺的處於繁育狀態的中級生態區。”洛輕雲很難得地別過臉,手指在他的下巴上無意地敲了敲, 從談墨的角度只能看到的耳朵和後頸, 但是漆黑的車窗卻映照出了他的表情。
  他的目光很深也很遠,像是要延伸到黑暗的盡頭。
  “我們的技術員滑到了克萊因之瓶的上方, 在拆除硬盤的過程中驚動了它。整個生態區復蘇, 對我們進行了狩獵。我被吞進了克萊因之瓶, 從那一刻起我和這個生態區共感, 我眼睜睜看著我的隊友在我的面被吞沒,成為了胎果,我想要救他們但是我辦不到。”
  洛輕雲的聲音平靜無瀾, 就好像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 所有古舊建築物上的刻痕, 無論有意無意它們都留在那裡。
  “無論對於地球生物還是開普勒生態, 進化都是共同的特性。進化的目的就是為了生存,而我為了活下去, 費盡力氣去掠奪那個生態區的種子,與此同時,生態區的種子又想要利用克萊因之瓶來吸收我。”
  “在這場抗衡裡, 我拿走了克萊因之瓶的開普勒能量, 我的身體無法消化和負荷這股能量於是我反過來用它掠奪了半個生態區, 讓它們互相廝殺。”
  談墨終於明白自己在錄像裡看到山谷裡那些魔鬼藤自相殘殺的原因了。
  “我把我的隊友都找了出來。我並不想殺他們, 因為我既然能得到這個生態區的控制權,就意味著哪怕他們都變成了開普勒生物,他們也能聽我驅使,只要我活著他們就不會傷害人類。”洛輕雲說。
  談墨愣了一下,沉下聲來說:“不,你必須殺了他們。因為他們成為的是魔鬼藤的胎果,而不是掉進了克萊因之瓶。他們將成為沒有自我意識的泰坦,魔鬼藤殺死了他們的大腦。靈魂已滅,身體又有什麼意義?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殺了他們。”
  “真的嗎?談副隊,你可別是在安慰我。”
  談墨看向遠方的灰塔,頂端的燈光在雲層裡忽明忽暗,“如果常衡或者江春雷發生了同樣的事情,我也會這麼做。從他們的思想被開普勒抹殺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失去了他們。”
  “謝謝。以及……對老常還有春雷表示抱歉,希望他們長命百歲兒孫滿堂。”洛輕雲說。
  談墨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洛輕雲笑了起來,那是胸腔跟著震動發出的笑聲,很低很沉,很有磁性。
  談墨的耳朵發麻,立刻轉過頭去。
  這下談墨終於明白了,洛輕雲並不是任何開普勒生物的能量都能攝取,僅限於繁育狀態。
  之前安孝和他們在KTV裡聊起洛輕雲過去執行過的一些救援任務,看似凶險萬分,他不是掉入了禁湖的瓊漿裡,就是落進了霸王之卵裡,如果是其他融合者可能真的已經掛了,但是洛輕雲不一樣,他不僅僅可以借著這種危險來測試自己的臨界點,還可以獲取能量。
  怪不得他每次都會叫自己的隊員們別擔心。
  “這一次在地鐵站裡吸收了那個克萊因之瓶的能量,如果不是用在你的身上了,我倒是可以用來掙脫鏡像橋。”洛輕雲感嘆道。
  “你不也沒想到後面還有鏡像橋在等著嗎?而且克萊因之瓶都出現了,誰能想到姜懷洋還能創造出鏡像橋啊?”
  談墨心裡隱隱覺得,其實洛輕雲也不僅僅是為了降低他自己的開普勒值,更多的是想把自己的世界打開給他看。
  “那也許……我根本沒想過‘以後’,只是在那一刻很衝動地想要邀請你來我的世界做客呢?”
  談墨笑了起來,“我剛才就是這麼想的。”
  “那你怎麼不說出來?猜中我心思的人很少,我可以考慮把你列入我的遺產繼承人名單。”洛輕雲的話聽著特別正經特別像是真的,搞得談墨都有點好奇他的存款余額了。
  “我這不是怕說出來了,你矢口否認,那我不是成了自戀?”
  確實,猜中了洛輕雲的心思讓談墨這一刻的心情很好。
  而洛輕雲則有些出神地看著談墨的側臉。
  “我笑起來是不是很帥?”談墨也看了洛輕雲一眼。
  他忽然覺得在洛輕雲面前,自戀一下也可以。
  “你不只笑起來帥,你現在就算脫了鞋摳腳,我大概也會覺得帥吧。”洛輕雲淡淡地說。
  談墨被自己給嗆了一下,非常認真地澄清:“我從不摳腳。也請你不要想像那個畫面。”
  “我已經想像過了。”洛輕雲不給面子地回答。
  “你好吧,關於你邀請我去你的開普勒世界這件事,我要發表一下我的意見和看法。”
  “嗯,工作報告都寫不好的談副隊要發表意見和看法了,我洗耳恭聽。”洛輕雲的聲音裡還是帶著笑。
  談墨發現,從洛輕雲坐進這輛車裡,他的笑容就沒有一絲假意,能讓他這樣笑著的人是自己,談墨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
  “我覺得,邀請其他人進入你的開普勒世界,這不僅僅需要勇氣,更需要承擔不被理解後果的決心。有的人去到了你的世界,也許會覺得你其實還算個不錯的人。比如說像我這樣心智強大的監察員。而有的人,可能會恐懼你、疏遠你,甚至於隔絕你和他人的聯系。所以……謝謝洛隊,你這麼看得起我。”
  “也謝謝你救了我。”洛輕雲的聲音很輕。
  輕到幾乎被悍馬的引擎聲掩蓋。
  但談墨還是聽到了。
  “哪一次?”他故意用很大的聲音問。
  “……每一次。”洛輕雲回答。
  談墨對於這樣爽快的感激非常滿意,甚至還有些小得意。
  洛輕雲抬起眼看了一眼天空,有航班閃爍著燈光掠過灰塔上方,應該是中心城基地的人到了。
  “談副隊,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好像離灰塔越來越遠了?”洛輕雲敲了敲車窗。
  “額……我這不是和洛隊說著話嗎?說著說著,可不就開錯道了嗎?”
  “可我怎麼覺得談副隊是以螺旋路線遠離灰塔呢?”洛輕雲又問。
  談墨咳嗽了一聲,踩下油門,將他們的話題引回正途,“所以洛隊你的能力就是掠奪開普勒領域和吸收繁育狀態的開普勒生物的能量咯?”
  “是啊。”
  談墨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放心了不少的同時又有點不甘心了——這個洛輕雲果然滿嘴跑火車,他那雙手的能力就是吸收和釋放開普勒能量嘛,什麼取悅配偶啊!
  洛輕雲看著談墨的側臉,忽然笑了,他抬起手動了動自己的手指:“還有那個。”
  “哈?哪個?”
  “取悅配偶,也是真的。”洛輕雲忽然靠向談墨的方向。
  談墨一個方向盤沒打好,差一點撞上燈柱,旁邊的洛輕雲伸出手,扣住方向盤穩穩地轉了回去。
  “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該你回答我的了。”洛輕雲說。
  “好吧,你問。”反正談墨覺得自己那些小秘密比起洛輕雲的一切都不算什麼。
  “那你從前在灰塔很崇拜我,為什麼?總不是因為我長得比李哲楓帥吧。”洛輕雲問。
  談墨瞥了對方一眼,發現洛輕雲的表情還挺認真的。
  “你的傳說滿天飛,崇拜你的不止我一個。”
  “你是個把傳說當八卦的人,沒有親身經歷,你不會崇拜任何人。”洛輕雲說完還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好好回答我這個問題,接下來我來開車。”
  談墨一聽洛輕雲終於要取回對這輛車的控制權,五髒六腑都順暢了起來,“行行行,我告訴你!我在灰塔培訓班的第三年有一次外勤學習,我們的車被困在了一個成長中的二級生態區,車轱轆都開掉了就是出不去……”
  “別告訴我開車的人是你。”洛輕雲已經發現了談墨開車不認路這個毛病,寬敞大道能被他開出鬼打牆的效果。
  他算是明白老常那句“條條大路通羅馬”是什麼意思了,還有治安隊隊長的“願為您的人生導航”,估計只有剛調來銀灣市的洛輕雲不曉得談墨的這個“小缺點”。
  “不是我!我當時在副駕駛的位置。”談墨心想,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敢讓他談墨操作方向盤的人,也就他洛輕雲了。
  “按照故事進展,應該是我救了你?”
  “是啊。我們的車掉進山谷裡了,當時的救援方式是飛行器從高空降索,勾住車的四個角,直接把整輛車帶出山谷。只是車剛出谷口,鱗鳥就來了,把車門、車窗都撞開了,我後排的同學安全帶斷了,他從敞開的車門掉出去了,我為了抓住他……就把安全帶解開,然後抓著安全帶去夠他。”
  洛輕雲的眼睛眯了起來,似乎在回想,“膽兒還挺肥,我好像記得你。”
  好像記得我?談墨扯了扯嘴角,是根本不記得吧?你這輩子出任務救過那麼多人,你記得我是哪一個?
  “在我差點脫手的時候,洛隊你索降下來,把我們都塞回飛行器裡了,而且一溜煙的功夫,鱗鳥都死了。”談墨輕描淡寫就把當時的場景帶過去了。
  當時那個差點掉出去的同學在兩年前已經殉職了,還記得那個場景的人,只剩下談墨了。
  風像是從地獄裡湧上來的,鱗鳥刺耳的叫聲提醒他們死亡近在眼前。
  談墨可以坐在車上等著整輛車被拉上去,但是那個同學在呼救。自己都那麼渺小無力,怎麼救得了別人呢?
  可談墨還是選擇了拽著安全帶,讓自己的身體離開車身,風那麼大,要抓住自己的同學,首先他的臂力得驚人,其次他還得祈禱安全帶不會斷裂,而最重要的是在他們進入飛行器之前,鱗鳥不會把他們叼走。
  他的同學早就慌了神,談墨吼他,要他把槍拿出來射擊,不然兩個人一起死。
  飛行器也開啟了攻擊系統,炮擊那群鱗鳥。
  但還是有四五只飛了過來,其中一只撞掉了車子一角的鎖鉤,失去平衡的車子垮了下去,那個震動讓談墨脫了力,兩人一起掉了下去。
  有人飛降而下,抓住了他,將他帶回了飛行器的機艙。
  整個過程不到一秒,談墨看到的只有洛輕雲轉身跨入內艙的背影。
  “我救了你,所以你就那麼拼命努力要當監察員了?”洛輕雲問。
  談墨輕哼了一聲,心想老子的崇拜哪有那麼膚淺。
  “你知道當監察員是有射擊考核的嗎?我在模擬系統裡練了一百萬次射擊,但距離監察員的門檻卻還差了百分之零點零三。”
  那個時候,談墨並不是最出彩的學員,李哲楓的准確率遠高談墨,他才是灰塔默認的最佳候選。
  “然後呢?”洛輕雲問。
  談墨沉默了一下,樂了,“然後你來了。你看了我的射擊之後,對我說……你知道什麼是和開普勒生物共感嗎?”
  洛輕雲摸了摸下巴,“我真這麼說過?你又不是融合者。”
  按道理談墨是不可能跟開普勒生物有共感的,但洛輕雲隱隱能感覺到,談墨總有那種靈犀一瞬的判斷力,仿佛他不是人類,而是掌控著開普勒世界流動的關卡。
  “對啊,我又不是融合者,可你竟然跟我講什麼開普勒生物共感。”
  談墨給了洛輕雲一個口型:老騙子。
  洛輕雲攤了攤手,請談墨繼續說。
  “你說——開普勒世界是流動著的,讓我好好體會那暫停的瞬間。那個瞬間,所有生物的行動、所有自然界的元素包括風和水的軌跡、以及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會達到最為統一的節奏,那就是我的靈犀一瞬。在那個時候扣下扳機就對了。”談墨說。
  “有用嗎?”洛輕雲問。
  “廢話,沒用我還能是監察員?不過你那番理論,精神勝利遠多於實際用途吧。”
  如果談墨沒有通過監察員測試,他大概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也就不會有那次實習監察員的任務,更加不會被愛德拉之花刺中,然後……發現洛輕雲根本不記得自己,而自己在洛輕雲的面前無足輕重。
  他不該為別人而活著,應該為自己活著。
  談墨解開了安全帶,打開了車門,跳了下去,“我已經回答了洛隊的問題了,為了早日回到灰塔,請洛隊開車吧。”
  洛輕雲和談墨交換了座位,談墨才剛把安全帶系上,洛輕雲就把車窗搖了起來,“吧嗒”一聲,車門也上鎖了。
  “嘖,洛隊安全意識很強啊。”談墨說。
  “李哲楓說你缺心眼,看來是真的。”洛輕雲靠向談墨,唇線彎起。
  耳邊的氣流染上了溫熱,洛輕雲的笑容常常帶著恰到好處的彬彬有禮,但此刻,卻有一絲痞氣劃過談墨的心頭,仿佛在說是你自己把控制權給我的。
  “談副隊,輪到你問我問題了。”洛輕雲提醒道。
  啊,好像沒什麼可問的了。
  可其實又有很多問題想問。
  “你在鏡像橋裡,看到了什麼?”談墨問。
  他本來以為這是一個很簡答的問題,答案也不會像之前的問題那麼長,一個詞或者一句話就能回答。
  但洛輕雲卻沉默了。
  談墨想,那大概是洛輕雲的軟肋。也許是陪伴了洛輕雲整個童年的梁教授,也許是未曾謀面卻深愛著他的母親洛明筠,也許是多年前殉職的梁幼潔……有很多人走過了洛輕雲的人生,他們留下了很深的痕跡,但卻只是陪伴了他風雪一程。
  “我看到了我最害怕發生的事情。”
  “看到了我最想得到的生活。”
  “看到了開普勒世界……對我最難以抵抗的誘惑。”
  他們的車距離灰塔越來越近,可莫名其妙的談墨竟然希望這條路再長一點,久一點。
  因為下了車,談墨也許再沒有機會聽到洛輕雲說這些話了。
  假話總是可以不假思索宣之於口,但真話卻要經過重重過濾篩選,能透露的總共只有那麼一點。
  就像從一粒沙要看懂整片沙漠。
  透過一滴水要看到最深的海底。
  “談墨,你有沒有想過,哪怕一瞬間懷疑過……”洛輕雲看向談墨,“我已經越界了。”
  談墨怔在那裡。
  “我把你單獨拎進這輛車,就沒想過帶你回灰塔。”
  但是灰塔卻離他們只有兩條街了。
  車載廣播裡響起了老常的聲音:“呼叫洛隊!呼叫談副隊!你們車開到哪裡去了?該不會真的開到羅馬去了吧?”
  洛輕雲沒有回應,直接關掉了廣播。
  “我想帶你去開普勒的世界。人類的法則決定不了我的選擇。”洛輕雲說,“你知道連錚和白烴嗎?”
  “監察員守則中的‘不可越界’不就是因為他們倆嗎?連錚是中心城外勤第二隊的隊長,白烴是他的監察員。沒有任何端倪,據說這兩人同桌吃飯,同排開會的次數都很少。但是有一次任務連錚越界了,白烴一槍都沒有開,等著連錚來到他的面前,把他帶走了。後來中心城派了很多人去追捕他們。”談墨說。
  “我跟著梁隊一起去執行了那個任務。如果我說我羨慕連錚,你相信嗎?”洛輕雲問。
  “因為連錚有一個願意和他私奔的監察員?你可別在我身上抱這樣的希望。”
  “為什麼?”
  “我吃得飽穿得暖,沒事還能鬥地主,我干什麼要去開普勒世界裡流浪啊?”
  洛輕雲頓了一下,“你就不能有點更高的追求?比如強大的開普勒能力之類?”
  “洛輕雲,你再吊炸天,只要有‘朱雀’在手,老子還是能崩了你。”
  意思是開普勒能力強大了不起啊,遇到高超的監察員,還不是得領盒飯。
  “說得好像你擊中過我一樣。”洛輕雲笑了笑,但心情還是很好。
  “那連錚和白烴怎麼樣了?被你和梁隊解決了還是私奔成功了?”談墨這次是真好奇。
  “秘密。”
  “嘖,一般不願意說,肯定是吃了癟。我保守估計,你和梁隊聯手也沒能攔住那兩人。”
  “秘密。”洛輕雲要守口如瓶的時候,這瓶蓋貌似是真的掀不開。
  談墨決定換一個話題,“你好像很喜歡去危險的地方。比如克萊因之瓶,還有這一次的鏡像橋。”
  “談副隊不是經常說我是神經病嗎?”洛輕雲停下了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著談墨。
  那是一種審度的視線,一寸一寸探入談墨的世界,獲取著他最真實的判斷和想法。
  “以前,我以為你是在越界的邊緣瘋狂試探。但現在我好像明白了你想要干什麼。”談墨沒有回避對方,看進了洛輕雲的眼睛裡。
  “我想干什麼?”洛輕雲饒有興趣地反問。
  對於洛輕雲來說,這世上能理解他想法的人,都不復存在了。
  “你在尋找著反抗開普勒世界的方法。越界意味著被征服,你是不會容忍自己被開普勒的本能控制的。所以你想要反制,你想要超脫於這一切。所有的冒險都是你獲取反抗能力的試煉。”
  “我剛才說的不是去克萊因之瓶或者鏡像橋裡看看,我說的是帶你去開普勒的世界。”
  “行啊。等你征服了那個世界,想去哪裡都可以。”
  談墨的笑容坦蕩。
  那一刻,洛輕雲的眼睛裡仿佛有一個細小的宇宙,哪怕星月都熄滅了,它也難以克制地爆裂膨脹。
  “談墨,我不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不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也不記得我第一次教你射擊的情景。”
  談墨擺了擺手,“誰要我曾經只是個無名小卒,萬千仰望你的普通學員之一。”
  而且現在回想起來,洛輕雲指點他射擊時候說的那段話,更像是瞎掰,想忽悠談墨趕緊把射擊位讓出來。
  “可我現在變得惶惶不可終日,想要記起跟你有關的一切,就怕你也變成‘曾經’。”
  像梁教授、像梁幼潔、像葬送在開普勒生態區的隊友。
  洛輕雲有多鄭重,談墨就越是能料想到他在鏡像橋裡看到的可能和自己有關。
  如果洛輕雲對開普勒生態的抵抗是無底深淵,談墨希望他手中的火把永不熄滅。
  “想開點,你已經是我的‘曾經’了。”談墨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現在那麼牛掰,以後會更加牛掰,自己崇拜自己,再不用仰望別人了。”
  洛輕雲別過臉去,談墨知道他因為自己的大言不慚在發笑。
  車子再次開動,他們抵達了灰塔。
  這座建築物恐怕是銀灣市唯一燈火通明的存在。
  洛輕雲看了一眼自己的通信器,對談墨說:“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
  “關於姜懷洋的?我用的藥劑彈,可他還是掛了?”談墨眯起了眼睛。
  姜懷洋要是掛了,意味著談墨將要面臨超長的報告和聞詢、降薪、降級,甚至小黑屋。
  “掛了。不過不是因為你那一槍,而是因為顱內腫瘤破裂。據說腫瘤也吸收了開普勒能量,要不是你那一槍,他也沒辦法堅持到逃往開普勒生態區。”洛輕雲說。
  談墨的目光沉了下來,“所以我一直覺得開普勒生態區的成長和侵蝕很畸形。它們只想要占領,根本不在乎未來。”
  車子停到了關卡。
  關卡的守衛人員看到洛輕雲的時候忍不住問:“洛隊!其他人早就到了,你怎麼這麼晚才到?耿先生都派了無人機出去找你們了。”
  談墨難得安靜地不和守衛嘮嗑,畢竟在銀灣市大街上找不到北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事。
  “哦,我剛和談副隊私奔了。”洛輕雲說得一本正經。
  談墨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啥?”
  守衛也愣了一下,“啊?”
  “這不,可能有了,所以就回來了。”
  談墨立刻撲過去,捂住他的嘴,“你可拉倒吧!神經病啊!”
  他們通過了身份辨識和生物掃描,把車開進了停車場。
  談墨的通信器已經被炸了,有幾十通未接來電和上百條信息。
  李哲楓:[你把車開到陰間去了嗎?]
  李哲楓:[墳頭信號不好嗎?老子的電話都不接?]
  李哲楓:[要不要給你燒紙錢?]
  李哲楓:[還是給你燒一條煙?]
  談墨趕緊回復:[從陰間回來了,墳頭信號是不好,紙錢就不要了,煙還是燒條好點的吧!]
  李哲楓秒回:[滾。]
  洛輕雲把車門打開,很有耐心地看著談墨回復信息的樣子。
  通信器的亮光襯得談墨的睫毛細密纖長,他本來就很白皙,在電子燈光下,像是白釉一樣。
  越是這麼看著,洛輕雲的視線越沉暗。
  而談墨卻毫無所知地繼續翻看常恆的信息。
  老常:[老大,你不會真去了羅馬吧?]
  老常:[我現在網購導航儀給你還來得及嗎?]
  老常:[你就老實跟洛隊說你不認路唄!你讓洛隊開車嘛!]
  老常:[我跟你說,不認路不丟人,能坐車的都是人上人,開車的那是服侍人的命!]
  談墨扯起嘴角回復:[那萬一洛輕雲不會開車呢?]
  老常:[那你們只能一起鬼打牆了。]
  談墨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語:“神你妹的鬼打牆。”
  “停車場沒有人,是個辦事的好地方。”洛輕雲說。
  “啊?辦什麼事?”談墨抬起眼來。
  “你說什麼事?”洛輕雲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一副要把手套取下來的架勢。
  “不辦事!不辦事!馬上下車!”
  又拿那雙手來威脅人!趕明兒給你剁了要你嘚瑟!
  談墨解開安全帶,洛輕雲的手就搭在車門上,談墨低下頭像泥鰍一樣“噌”地就從洛輕雲的胳膊下面滑了出去。
  但是他沒想到,洛輕雲反身一撈,竟然扣著他的腰直接把他托了起來,放到了悍馬車的車頂上。
  “你干什麼——”
  談墨瞪向對方,他手腕上的通信器一直在閃,是耿勁柔的電話。
  但是洛輕雲卻扣住了他的手腕,既不讓他下車,也不讓他接電話,他仰著頭,看著談墨。
  “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我想你認真地回答我。”
  “沒愛過、救高隊、保小……”
  談墨掙扎了起來,這樣被洛輕雲輕易舉高到悍馬車頂,讓談墨懷疑自己最近吃的是不是不夠多。
  悍馬車都發出了吭哧吭哧的聲音,非常引人遐想,但洛輕雲愣是有本事讓談墨下不來。
  “洛隊,你還有啥問題?趕緊問!我一定好好回答!”談墨無奈地說。
  “當你在執行監察任務的時候,遇上了克萊因之瓶,你已經來不及逃走了,你會怎麼做?”
  停車場暗淡光線裡,洛輕雲的眼睛深邃盛滿了陰影。
  “我會……”
  談墨不得不認真想像著那個場景,當克萊因之瓶為他綻放,當結局不可逆轉,他會……談墨下意識去看自己的配槍。
  “我會殺了我自己。”
  這個答案明明應該在洛輕雲的意料之內,可他卻露出了近乎絕望的表情。
  談墨恐懼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他知道這不是平時的洛輕雲。
  洛輕雲松開了他,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壓住了他的配槍。
  “如果那樣的情況真的發生了,請你相信我。”
  談墨看不到洛輕雲的眼睛,他試著要把對方的手挪開,但是洛輕雲就是有本事既不捂疼他的眼睛也不放開他。
  “相信你什麼?”
  我不想你像解決你之前的隊友一樣親自來殺了我,不想你我為敵。
  “我會來救你的。我會為了你解決掉那個生態區的種子,無論它有多強大。我會征服它的領域,我會讓你自由。所以……無論你遇到看起來多麼強大的克萊因之瓶,都絕對不要傷害你自己——這把槍的槍口絕不能對著你自己。”
  胸腔裡的震動一下接著一下,越來越響,也越來越不受控制。
  談墨明白洛輕雲話裡的意思。
  ——我會為你披荊斬棘,承你為王。
  “請你答應我。”洛輕雲的聲音很沉很鄭重。
  這個約定違反了灰塔的監察員守則,談墨知道自己無法回答他,只是那句“對不起”還沒說出口,有什麼溫軟的東西觸碰上了他的唇。
  那是完全屬於人類的表達方式,沒有半點開普勒力量的釋放。
  來勢洶洶又無可救藥,卻又輕得根本感覺不到任何強迫的力度。
  洛輕雲用了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方式來阻止他的拒絕,隱晦克制的裂隙越來越大,談墨一丁點的反抗換來的只有不動聲色卻密不透風的表達欲。
  他真的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擅長言辭,只有這樣笨拙的隨時可能被拒絕的方式來說著“我在意你”。
  談墨的心軟到一塌糊塗。
  他拼命了呼吸,但感受到的只有對方殘留在空氣中的某種和自己相似的味道,理智被對方撞出了一個洞,一呼一吸都透著風,溫熱地通過他的五髒六腑。
  談墨用力側過自己的臉,雙手卻抓緊了洛輕雲的兩臂,洛輕雲直截了當地將他托了起來,驟然騰空讓談墨失去了一切可以借力的地方,他只能扣緊洛輕雲的肩膀。
  他終於可以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洛輕雲沉淪的表情。
  分開的時候,談墨還能感覺到對方的余溫。
  “再說一遍你的答案。”洛輕雲看著談墨的眼睛問。
  他的眼睛已經紅了,談墨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怎麼就戳中了洛輕雲的傷疤,因為任何一個監察員都會說出同樣的答案。
  “我……我……會……”
  “說出來,或者我現在就帶你去開普勒的世界,讓你跟著我餐風露宿、顛沛流離。”
  洛輕雲的手就托著談墨的背,隔著手套談墨也能感覺到他比平常更高的溫度。
  事實上這個威脅對於談墨來說太溫柔,還沒有李哲楓的“打斷你的腿”、“打爆你的腦袋”有威懾力,但就是讓談墨有了心軟的感覺。
  “我會等你。”談墨不敢相信自己會說出這個答案。
  “還有呢?”洛輕雲仰著臉,繼續問。
  “我不會……給自己喂子彈……”
  “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戲嗎?”洛輕雲的目光暗沉了下去。
  這世上殺人的武器又何止子彈,還有戰術刀,甚至路上撿起的小石子都能辦到。
  談墨很想問他到底在鏡像橋裡看到了什麼。
  “我……絕不會自……殺。”
第54章 心跳別那麼快
  “謝謝。”洛輕雲把談墨放了下來。
  “滴答”鎖車的聲音讓談墨瞬間回神。
  停止的時間重新流動了起來, 被靜止的心髒比之前跳得更快。
  談墨下意識摁住自己的胸腔。
  別跳了。
  別跳的那麼快。
  我是監察員,他是我的目標。
  今天的洛輕雲不正常。
  他非要拽他去自己的開普勒世界不正常,他為了救他進入鏡像橋不正常, 他非要和他坐一輛車不正常,他和他聊這麼久的天不正常,他不允許他在面對克萊因之瓶的時候遵守灰塔守則非常不正常。
  而這一切都沒有他在他唇上那輕微地一碰瘋狂。
  那個就是傳說中的“接吻”。
  年少的時候,談墨也曾好奇過這種嘴唇碰一下的動作能有什麼特別。難不成嘴唇這東西除了拿來吃飯和說話,還能放電?
  談墨還記得中學時代,有一次路過操場,正好看見同班的一對兒同學坐在雙杠上面對面接吻, 他們表情專注就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獻給對方, 整個世界都多余。
  談墨覺得這兩人太好笑了,故意跑過他們大喊了一聲“老師來了”,那兩同學嚇得從雙杠上翻下來。
  但是此刻,他笑不出來了。
  談墨就算真的缺心眼, 他也知道洛輕雲在想什麼了。
  草,洛輕雲還有臉說他膽大包天!他一個融合者對自己的監察員起了這種心思, 明明是他更膽大, 都不是包天了,而是爆天!
  談墨的膝蓋有點抖,落地的時候差點沒站穩。
  洛輕雲要伸手扶他,他踉蹌著從對方的胳膊下面鑽了出去,這一回洛輕雲沒有堵他。
  通信器還在震,顯示的是耿勁柔的名字。
  他趕緊接通,總覺得只有他們兩人的停車場搞不好會發生什麼, 耿勁柔的聲音讓他有安全感。
  “喂, 老耿啊?”
  “老耿你個頭!你跟洛輕雲跑哪裡去了?我們會都開完了, 你們才回到灰塔?”
  “沒什麼啊,就是開錯了路唄。”談墨一邊走,一邊看著地上的影子。
  自己的影子就落在洛輕雲的影子裡,仿佛被他包裹著,和這個世界所有的危險隔絕開來。
  “開錯了路?這麼高的灰塔杵在這裡,你眼瞎看不到嗎?”耿勁柔暴躁中,談墨懷疑他大姨夫來了。
  “你就當我眼瞎吧。”
  不眼瞎怎麼會跟著洛輕雲上車?
  他這對招子要是有用,就是死也要抱緊李哲楓的大腿啊!
  “行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談墨已經走到了電梯前,摁了下去,他急切盼望著電梯趕緊到吧。
  洛輕雲就在他的身後,這讓談墨的手心裡冒起薄薄一層汗,不需要回頭他也能感覺到洛輕雲的視線。
  這裡沒有其他人了,洛輕雲不需要那套文質彬彬的社會性偽裝,他正放肆無忌憚地看著自己的背影,卻又克制著保持距離。
  “唉,不用你說,我知道。壞消息是深宙集團的姜氏派人來興師問罪了。好消息是,你們確認了姜懷洋越界了,我斃了他符合灰塔規則,姜家對我無可奈何。”
  電梯終於到了,談墨進去之後轉身,正好看到洛輕雲的臉。
  只是一瞬的對視,洛輕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眼睛帶著很淡的笑,就像是在告訴他,我看上你了並不是什麼要命的事情,別自己嚇自己。
  談墨立刻低下了頭,看著洛輕雲的長腿邁了進來。
  談墨第一次覺得自己臉皮實在還不夠厚,這把年紀了被人碰了一下嘴皮子就開始鬧純情。
  好慫。
  這個誰都有第一次嘛,還不給純情嗎?他這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心理活動就是對洛輕雲的尊重啊!不然,就顯得洛輕雲沒有魅力了。談墨就差沒問旁邊的洛輕雲“你也這麼覺得吧”。
  這樣一想,自己的臉皮就還是挺厚的。
  耿勁柔沒好氣地說:“你們倆來一趟十八樓吧。姜懷洋的弟弟在等你們。”
  “十八樓?你確定不是十八層地獄?”談墨反問。
  洛輕雲的胳膊伸了過來,手臂幾乎要貼上談墨的胸口,談墨一陣緊張下意識後退,這才發現洛輕雲只是去摁十八層的按鈕。
  “你們再不滾過來,就輪到我下十八層地獄了!”耿勁柔干淨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電梯裡立刻安靜了下來。
  談墨在心裡抱怨電梯上升得怎麼磨磨唧唧的,電話都掛了還沒到。
  他從來沒有覺得和某個人在電梯裡會這麼尷尬。
  “你心跳的好快。”洛輕雲說。
  他的語調沒什麼起伏,像是個旁觀者在陳述事實。
  但談墨卻覺得耳朵燒得發慌。
  這家伙的聽力能不要用在這裡嗎?
  “在想什麼?”洛輕雲又問。
  “沒想什麼。”
  談墨只希望這家伙保持安靜。
  “根據監察員守則,你該向灰塔彙報,洛輕雲對他的監察員有非分之想。”洛輕雲說。
  “喲,你知道這個標准流程啊。”
  “知道啊,你上報唄。反正不妨礙我帶你走。”洛輕雲笑著說。
  “你這是要我‘被私奔’?”談墨心想洛輕雲這人太壞了。
  而且他還有壞的資本和能耐。
  關鍵是那句“不妨礙我帶你走”聽在耳朵裡又酥又麻,談墨想把耳朵捂住,但又在心裡隱隱期待著這家伙會說出其他話來。
  他自己都不明白這樣的矛盾是為什麼。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打那個報告。因為打了也白打,就算灰塔把他調到另外一個外勤隊伍去,只要他還在人類世界裡,洛輕雲就一定會來找到他,不客氣地帶他走——想像還有點兒刺激?
  到時候就真的只有兩個結果了,要麼他倆私……不對,是流浪;要麼洛輕雲會用越界來報復灰塔。
  無論哪個結果,都很慘。
  他得想想該怎麼辦,實在想不到解決辦法,那就維持現狀混著唄。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
  門外站著黃麗麗和夏乘風,兩人異口同聲說:“喲,私奔回來了?”
  “誰跟他私奔!”
  黃麗麗眨了眨眼睛,湊了過來:“我們也沒說你和洛隊私奔啊。”
  “麗麗,你這樣會失去我的下午茶,而且以後我也不會讓你刷我的飯卡了。”
  終於有了熟悉的人,談墨的心跳恢復了不少。
  黃麗麗嘖了一聲,“說的好像你的飯卡裡還有錢一樣。”
  這裡有一個會客廳,夏乘風和黃麗麗一左一右將門推開,就看到耿勁柔坐在了會議桌的盡頭,他的左側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很年輕,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看起來很不自在一直在調整領結的位置,他應該就是姜懷瀠。
  年輕人的另一邊坐著一個年長的男人,表情嚴肅,不好說話,估計是個律師。
  耿勁柔見到談墨和洛輕雲的時候,明顯地呼出一口氣。
  “二位,可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啊。”
  談墨拉開了椅子,本來想坐下,再看一眼對面,姜懷瀠露出了一抹笑容。
  “您就是洛輕雲洛隊嗎?”
  咳嗽了一下,談墨立刻起身,故意隔了兩三個位置才拉開椅子坐下,搖了搖手說:“抱歉,我不是洛隊。”
  姜懷瀠面色不改繼續微笑:“那就是一槍結果了我哥哥的談副隊了。”
  這就是傳說中既不管深宙集團股票,又從來不在公共場合露面的弟弟姜懷瀠。
  談墨看了一眼耿勁柔,用眼神示意:這個姜懷瀠啥意思?這是誇我還是諷刺我?
  耿勁柔搖了搖頭,意思是:別搞事。
  洛輕雲這廝明明腿那麼長,卻走得慢悠悠的,老半天了才進來。
  談墨本來以為他會坐到自己之前拉開椅子的位置,畢竟坐在耿勁柔的身邊可以彰顯他在灰塔的地位,誰知道洛輕雲拉開了談墨旁邊的椅子,和耿勁柔隔了好幾個位置,理所當然地坐了下來。
  這讓他們看起來不像這次會議的主角,而是來……吃瓜旁聽的。
  “誒,你倆坐那麼遠干什麼?怎麼跟讀書時候故意要坐到後排離老師遠點一樣?”耿勁柔不爽地敲了敲桌面。
  夏乘風踩著高跟鞋進來了,那“噠噠噠”的聲音聽得談墨肝顫,總覺得她又要語出驚人。
  “離老師遠才方便談戀愛嘛。”
  “能不要隨便傳播緋聞嘛?”談墨非常認真地說。
  洛輕雲低著頭很輕地笑了一下,那意思是說“早就不算緋聞了”。
  “行了,我們不談論緋聞的事情了。”耿勁柔看向姜懷瀠,“姜先生不要介意,我們外勤隊員面對生死考驗,壓力很大,所以喜歡開一些……沒什麼意義的玩笑來放松一下。”
  姜懷瀠笑了笑說:“沒關系的。讓我們進入正題吧。我想知道我的兄長姜懷洋到底做了什麼。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他越界了?”
  姜懷瀠身邊的律師托了一下眼鏡,開口道:“如果證據不足無法說服我們的話,我們將向灰塔提起訴訟,並且撤離研究投資。”
  “好的。”耿勁柔點了點頭,示意夏乘風可以開始了。
  夏乘風打開了會議桌上的全息電腦,展示出了姜懷洋的屍體。
  “根據灰塔守則第二十二條,很抱歉姜懷瀠先生你無法親眼見到、也無法回收你兄長姜懷洋的遺體了。根據對他遺體的測試,他的開普勒數值超標了近五百倍。檢測報告已經發送到了你的郵箱,檢測全程都是由你們深宙集團研發的主電腦和測試系統完成的,我們無法作弊……”
  姜懷瀠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您誤會了。我兄長越界這件事……我相信是真的。以我們深宙集團的影響力,灰塔還不敢隨意暗殺我們的家族繼承人。我想問的是,我哥腦袋裡的腫瘤——還在嗎?”
  現場大概有兩秒的安靜,講解擔當夏乘風沒有想到姜懷瀠會這麼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
  但是姜懷瀠的目光卻很坦蕩。
  談墨在那一刻似乎能明白姜懷瀠的想法:兄長已經死了,越界也是板上釘釘,去糾結、責難灰塔毫無意義而且還會失去盟友,那麼兄長走的路到底值得或者不值得,才是姜懷瀠需要在意的。
  昨日之事不可追,更重要的是當下。
  這點倒是跟洛輕雲很像,談墨下意識瞥了洛輕雲一眼,洛輕雲倒是很給面子地看著夏乘風,雖然談墨一點都不相信他在認真聽她報告。
  “這個……經過腦部掃描,姜懷洋的顱內的腫瘤幾乎擠占了他大腦的三分之二。他最後死於腫瘤破裂,在他的腫瘤裡,我們發現開普勒值超標近六百倍。我們合理懷疑是開普勒能量導致了他腫瘤加劇惡化。”夏乘風說。
  姜懷瀠閉上眼睛,輕輕談了一口氣,“失敗了啊。”
  “失敗了?”耿勁柔的眼睛眯了起來,聲音從之前的客氣變得暗含慍怒,“小姜總,你不會真以為你哥哥這條路有可能走得通吧?你真以為和開普勒基因融合之後就能治愈你們的腫瘤?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命好能成為融合者的!整個開普勒世界的侵蝕就像癌症,你哥哥腫瘤的惡化就是最明顯的標志!你即將成為深宙集團的下一個掌舵人,我知道你財大氣粗富可敵國,你是想繼續走你哥的路嗎?”
  面對耿勁柔的質問,姜懷瀠不但沒有生氣,相反平靜得不像這個年紀的人。
  “我哥走過的路,和探索聯盟從異星球把開普勒生物帶來地球又有什麼區別?一樣都覺得自己可以控制開普勒生物,一樣都沒有成功。”姜懷瀠反問。
  耿勁柔還想要說什麼的時候,一直沉默的洛輕雲開口了:“你真的了解開普勒生態嗎?”
  姜懷瀠愣了一下,隨即那雙沉斂的眼睛裡閃爍起了光亮,那是崇拜。
  談墨看自己學生時代的錄像,每次談起洛輕雲的時候,自己的眼睛也是那樣的。
  “洛隊,我當然不可能像您那樣了解。如果您願意告訴我,我會很認真地學習。”姜懷瀠一臉真誠地說。
  那樣子,仿佛他是學校裡坐第一排的好學生,而洛輕雲則成了專家名師。
  “開普勒生態也擁有它們嚴明的等級,同一個生態區裡的所有生物在共同的思維網裡,完全服從於它們的種子。聽到這裡,你是不是覺得你哥哥成為了種子就可以高枕無憂——盡情享受控制領域內其他開普勒生物那神明般的優越感了?”洛輕雲說。
  姜懷瀠搖了搖頭,“我兄長所選擇的是歷史非常悠久的開普勒生物的基因,我所說的歷史並不是它們在地球上的,而是從開普勒-22b上的年齡開始計算的。”
  談墨在心裡呵呵,果然當初深宙集團參與探索的時候,就存了私心。
  洛輕雲直接忽略了姜懷瀠的話,招了招手,黃麗麗就走了過來,洛輕雲不緊不慢地說:“黃處長,今天累了一天了,有吃的嗎?”
  黃麗麗立刻端上了一個瓷盤,描了金邊,一看就是耿勁柔的造作風格。瓷盤裡擺著餅干和點心,還有一杯錫蘭紅茶。
  談墨還在心裡碎碎念洛輕雲這家伙真會享受的時候,洛輕雲卻直接把點心和紅茶推到了談墨的面前。
  “吃吧。”洛輕雲的指尖在茶杯的燙金把手上輕輕點了一下。
  在外人看來,這只是洛輕雲照顧自家奔波勞碌一天、沒有吃飯喝水的副隊長的正常行為,談墨的耳朵卻發燙。
  總覺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寵愛來得有點兒“萬眾矚目”,談墨張不開嘴。
  姜懷瀠還在眼巴巴地看著洛輕雲,他的律師忍不住了:“請洛隊回歸正題。”
  洛輕雲卻連個眼神都沒給對方,而是撐著下巴看著談墨的側臉。
  “不要看我,我不想吃。”談墨壓低了聲音說。
  “啊?什麼?我沒聽清。”洛輕雲的聲音倒是很清晰,朝著談墨的方向側過耳去。
  對面的律師額頭上青筋正在突突,耿勁柔咳嗽了一聲說:“談副隊,今天累了一天了,是我忽略了你的辛苦。還是吃一點,墊一墊吧。”
  談墨只能硬著頭皮拿起一塊餅干塞進嘴裡,誒嘿,還真別說,很好吃。
  又酥又脆,黃油的香味和細膩的白砂糖的甜味交融在一起,談墨忽然覺得開會也不是那麼讓人討厭的事情了。
  耿勁柔你個老狗真會享受,這點心一吃就知道不便宜!
  洛輕雲的視線終於挪向了對面,還是那樣不緊不慢的調調,這是姜懷瀠的涵養好,如果換成談墨,談墨覺得自己可能早把水晶煙灰缸掄到洛輕雲的臉上了。
  “古老悠久,就像吸血鬼家族一樣,你覺得你哥哥姜懷洋擁有的是處於金字塔頂端的血脈?”洛輕雲笑了,笑容很輕,但又有一種清醒的殘忍,“但即便是越界之後成為‘高級開普勒種子’的他,也被另一個超級開普勒生物所控制。”
  “你……什麼意思?”姜懷瀠的目光輕輕顫動,他隱隱知道洛輕雲話裡的意思,但卻一直逃避那個答案。
  “還要我說得更明白嗎?你的哥哥為什麼要創造鏡像橋來對付我呢?為什麼不坐著他的直升機回到開普勒生態區,而是要暴露自己呢?因為有另一個級別等級比他更高的開普勒生物控制了他。”洛輕雲的每一個字都溫和、清晰,那雙含笑的眸子裡,無形的壓力湧向姜懷瀠。
  姜懷瀠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小朋友,你覺得為什麼所有融合者都畏懼越界?”洛輕雲問。
  姜懷瀠回答:“因為越界之後就不再是人類了。”
  洛輕雲笑出聲來,那笑聲很溫和,但卻有一種嘲笑姜懷瀠是白痴的感覺。
  “因為融合者還保留著人類的思想,這就意味著思維的獨立。我們自己為自己做每一個決定,用我們自己的標准來衡量每一個人、每一件事的價值。但是越界之後就不一樣了,哪怕你體內的開普勒基因來自最古老的生態區,也不代表你是開普勒的萬物之源。你注定會臣服於另一個更高級別的種子。你的哥哥姜懷洋就是最好的例子。”洛輕雲說。
  姜懷瀠沉默了,他咬著下唇,似乎有點不甘心。
  洛輕雲看向耿勁柔說:“時候也不早了,明天還要陪中心城的專家做評估,我和談副隊就回去……”
  “如果我們能找到開普勒的‘萬物之源’呢?”姜懷瀠忽然開口。
  因為吃餅干吃飽了的談墨昏昏欲睡,被“萬物之源”這四個字驚醒,整個會議室裡的人都看向了姜懷瀠。
  “你是說開普勒生物的初始樣本嗎?那早就不存在了。”洛輕雲說。
  “那個樣本……”姜懷瀠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旁邊的律師給制止了。
  “姜先生,我們和灰塔之間有保密協議。如果灰塔認為洛隊長可以知道初始樣本的信息,他自然會知道,而不是由我們來告知。”
  耿勁柔也笑了一下:“姜先生,如果沒有其他的事,今天……”
  姜懷瀠拳頭握緊,冷不丁站了起來,他的目光忽然從之前的懵懂少年,變得有一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勁。
  “洛隊,如果我雇佣你呢?”
  談墨聽到這裡,眼睛亮了起來,“哦豁,跟灰塔搶人!”
  厲害啦我的哥!
  耿勁柔完全沒想到,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現場的夏乘風和黃麗麗也很驚訝,要不是耿勁柔還在,談墨毫不懷疑這兩人會立刻坐莊開局——到底洛輕雲會不會答應。
  洛輕雲這家伙深諳談判之道,笑而不答。
  姜懷瀠十有**腦子裡也有腫瘤,所以才會急不可待地向洛輕雲伸出橄欖枝,這也是洛輕雲探一探深宙集團底線的最佳時機。
  律師想阻止姜懷瀠繼續說下去,但姜懷瀠看見洛輕雲站起身打算離開的樣子,就已經沉不住氣了。
  洛輕雲走過了談墨的身後,一只手勾住了談墨的後衣領,將他拎了起來,“我的副隊長,吃飽了該回去睡覺了。”
  姜懷瀠離開了座位,高喊道:“洛隊!”
  談墨被拽了個踉蹌,嘆了口氣說:“姜先生,你趕緊把條件甩出來了!千萬別說給他錢,這家伙不缺錢!”
  走那麼著急干什麼啊,這熱鬧他還沒看夠呢。
  姜懷瀠開口道:“你知道提出‘凌氏鏡像橋’理論的凌喻是怎麼死的嗎?”
  談墨頓了一下,他發現坐在主座上的耿勁柔臉色變了。
  洛輕雲轉過頭來,終於露出了“有點兒意思”的表情。
  “灰塔的教科書裡不是說,她為了防止研究基地裡的開普勒生物樣本逃逸,所以自殺了嗎?”談墨說。
  雖然在灰塔培訓的時候,談墨就不喜歡上理論課,但好歹他所有科目都及格了。
  像是凌喻這樣的天才學者,也是在開普勒生物學領域裡走的最精深的學者,她的犧牲被教科書描述成救世主一般,類似於科幻電影裡一顆彗星即將撞擊地球,宇航員駕駛飛船炸掉了彗星拯救了全人類的故事。
  “凌喻犧牲的時候,剛滿三十歲。”姜懷瀠說。
  “嗯,三十歲大好年華,是一個女性有了一些閱歷退去稚氣,走向成熟的年紀。然後呢?”談墨攤了攤手,又問。
  耿勁柔咳嗽了一下,示意黃麗麗和夏乘風都出去,順帶也給了談墨一個眼神。
  到這裡就是傻子也明白凌喻的死有貓膩,只不過她之前的理論研究太出眾以至於灰塔無法抹殺她的存在,只能美化她的死。
  黃麗麗和夏乘風正要出去,談墨也拍了拍洛輕雲拎著自己後衣領的手,“兄弟,這秘密我不能聽。您自己享受接觸灰塔核心機密的優越感吧。”
  誰知道洛輕雲一把將談墨摁回了椅子上,冷聲道:“誰也不許離開。”
  意思是要麼別說,如果要說就讓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談墨被洛輕雲扣在肩膀上的手捏疼到五官變形,“不走不走!一個走不走!洛隊不就是怕只有他知道了灰塔的核心機密結果被滅口嗎?要死大家一起死!一個都不能少!”
  耿勁柔這次是真被嗆到咳嗽,他瞪向談墨說:“信不信我現在把你滅口!”
  “還說嗎?不說我就帶著我的副隊長回去睡覺了。”
  洛輕雲的話音剛落,黃麗麗和夏乘風都看了過來,談墨一張老臉險些翻紅。
  “是各回各家,各自躺在各自的床上。”
  耿勁柔的表情沉了下來,他在暗示姜懷瀠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了,“既然今天大家都累了,那就回去睡覺吧。明天中心城的評估專家還有問題要問洛隊。”
  但是姜懷瀠不為所動,開口道:“凌喻不是死於自殺,而是被自己的孩子殺死了。”
  這句話就像深水魚雷炸下來,每個人的心裡都是巨浪滔天。
  凌喻不是自殺?
  凌喻竟然有孩子?
  這麼多年大家都感慨凌喻這樣的高智商人類沒有孩子簡直就是浪費了大好基因,鬧了半天人家其實是有孩子的?
  凌喻才三十歲,她的孩子年紀得多大了竟然能干掉自己的媽?
  無數個問題在談墨的腦海中回蕩。
  “姜懷瀠!”耿勁柔轟地站了起來,他本來以為姜懷瀠就算真的要說這個秘密,至少也會選沒有人的時候。
  現在倒好,不只是洛輕雲,就連談墨、黃麗麗還有夏乘風都知道了。
  黃麗麗和夏乘風異口同聲道:“我們不會被滅口吧?”
  律師大叔也有點緊張地攏了攏自己的領帶,他應該也不想聽到這種高級機密,估計還很後悔一開始刷了存在感。
  “被自己的孩子?”洛輕雲的眼睛眯了起來。
  姜懷瀠的聲音有些繃,這個秘密估計除了灰塔的高管,就只有深宙集團的董事會核心才知道,“凌喻……她確實是個天才,但她也是人類。你們想想她憑什麼對開普勒生態那麼了解?因為她才是我們人類之中的第一個融合者,而她的孩子能與地球上開普勒的‘萬物之源’相聯系。”
  這個消息太震撼了,談墨有點消化不良。
  “她是融合者,她的孩子只可能是融合者,怎麼……”洛輕雲的話說到一半,似乎明白了過來,“你是說她的愛人也是融合者?但就算是這樣,兩個融合者也不可能生下……”
  “您想明白了?”姜懷瀠走到了洛輕雲的面前,看向他的眼睛,“凌喻就是開普勒生物選擇的‘夏娃’,感染她的就是最原始的開普勒基因。而她的愛人就是被選中的‘亞當’。這兩人的孩子,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生物的能力,他不僅僅適應地球的生態環境,而且很可能連接著整個地球的開普勒生態。只要找到他,干掉他——洛輕雲你就自由了。你再也不用擔心‘越界’,因為就算你越過去了,以你的開普勒生物級別,也沒有人能控制你。”
  這是非常大的誘惑。
  洛輕雲游走於危險之中,無論是在克萊因之瓶中掙扎,還是走入鏡像橋,都是為了擺脫開普勒世界的控制。
  如今,姜懷瀠提供了一個獲取自由的方式,這真的很難拒絕。
  “能力卓著的融合者有很多,雖然我聲名在外,但你的選擇並不是只有我。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秘密?”洛輕雲問。
  “因為……你有一雙和我哥哥很像的眼睛。”姜懷瀠說。
  洛輕雲很輕地笑了,接著就像是聽到什麼極為荒謬的事情,捂住肚子笑聲越來越大。
  大家不知道他為什麼發笑,但是談墨卻在他的笑聲裡聽出了寒涼的自嘲。
  “抱歉,我不是你哥。故事編的不錯,但你沒對我說實話。”
  這一次,洛輕雲一點停頓都沒有地走了。
  談墨看向耿勁柔,發現他的表情放松了不少,這就說明洛輕雲說的沒錯——姜懷瀠講的並不是全部的事實,至少不是灰塔真正的核心機密。
  “那什麼,我也回去睡了。”談墨揣著口袋說。
  銀灣市被開普勒生態入侵的最主要原因多半是姜懷洋,現在姜懷洋已經死了,銀灣市在評估和修復之後,估計就是重建,預計一到三個月市民就能恢復生活了。
  只是那個控制姜懷洋的更古老的開普勒生物,到底在哪裡?
  這一切要看專家的調查結果。
  談墨跟著洛輕雲的身後進了電梯。
  洛輕雲從離開會議室開始,整個背影輪廓都變得冷硬了起來。
  談墨知道這人的本質是生人勿近的,但當他毫不掩飾地表現出疏離感的時候,自己又覺得不舒服了。
  “那啥……你跟那個姜懷洋是同父異母吧?”
  洛輕雲沒答話,談墨自討沒趣,也就不說話了。
  直到電梯抵達地下車庫,洛輕雲才開口說:“問我這個問題,談副隊的頭真鐵。”
  “不是,剛姜懷瀠不是說你跟他哥的眼睛很像嗎?那就是說你跟你爸的眼睛很像?”談墨又說。
  洛輕雲轉過身來看向談墨,眸子裡沒有一點溫度,可他卻看著談墨,像是想要從他那裡獲得某種慰藉,可如今只有滿心失落。
  “談副隊,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還對我退避三舍。現在粘上來相當於給我回應……”
  “我見過你爸。”談墨直接打斷了洛輕雲的話,“你爸真的很難看,眼珠子都爆出來了,還把口水滴到我的衣服上。我就是想告訴你,小姜總說你跟他哥眼睛長得像之類的,應該只是跟你套近乎和博同情。”
  “哦?”洛輕雲的唇線終於繃得沒那麼緊了。
  “你從頭到腳好看的、漂亮的、讓人有好感的基因,應該都是洛明筠給你的。”
  意思是,你跟你那人渣爹沒有一點地方相像,哥們兒你沒事兒別自己瞎想。
  洛輕雲看著談墨,像是要從他的話語裡捕捉到什麼,但是談墨卻後退一步回到了電梯裡,摁下了關閉鍵。
  抬起手來摁住自己的眼睛,洛輕雲無奈地一笑,“你既然那麼想安慰我……那還躲得那麼快干什麼?”
  電梯裡的談墨笑了一下,他發現自己沒辦法放任洛輕雲被過去影響,就算監察員守則在不斷提醒他面對洛輕雲心跳不要那麼快。
  回到了一樓,剛走出去,就看到月下有個騎著機車的身影在等他。
  咧嘴一笑,談墨立刻衝了過去,想也不想躥上了後座,“阿哲!你在等我對不對?對不對?”
  “老子在等狗。誰坐老子的車,誰就是狗。”李哲楓的聲音從頭盔裡傳出來。
  “汪汪汪!”
  李哲楓:“……你要點臉會死嗎?”
  “要臉不會死,但是要臉不開心啊!”談墨一邊說一接過李哲楓遞過來的頭盔。
  “那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我這輛車的側面被蹭掉了漆?”
  “啊……這個……正常消耗嘛。”

第55章 深夜放佛經
  李哲楓哼了一聲, “我出勤的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天天騎我的車?蹭掉了漆你也不去補?”
  “我這不是想累積了一起補嘛?”
  李哲楓的白眼都要翻出頭盔了,“我看你是在累積你的臉皮厚度吧?”
  他們開回了公寓,李哲楓和談墨住在不同的單元, 分別之前談墨對李哲楓說:“嘿阿哲!休假的時候一起打麻將吧!”
  “你、我加上高隊才三個人, 怎麼打麻將?叫上洛輕雲嗎?”李哲楓反問。
  “啊, 還是別了。等周敘白回來了我們再打麻將。三個人可以鬥地主嘛。”談墨說。
  李哲楓把頭盔摘了下來, 捋了一把額前落下的發絲,這家伙的五官得天獨厚,“我怕你輸到連養老金都沒了。”
  他正要轉身,談墨叫住了他。
  “等一下啊。”
  “干嘛?”李哲楓不耐煩地說。
  “讓我多看你一會兒,洗洗眼睛。”談墨開啟馬屁模式。
  李哲楓哼了一聲, “得了吧,我不會讓你出補漆的錢。”
  “那行, 眼睛洗好了,我回去睡覺了。”
  談墨正要轉身,李哲楓想到了什麼,忽然叫住了他。
  “談墨,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愛過、救你、保大 !”談墨一臉真誠地說。
  李哲楓直接把頭盔扔過去砸他,“我是想問你,在理工大學裡你說你聽到了上天台的腳步聲……是怎麼回事?”
  “哦,那個啊……姜懷洋說那是叫什麼‘白駒停隙’還是‘原景留聲’之類……估計是原本用來吸引洛輕雲的,但沒想到被我給聽到了。”
  李哲楓的目光一沉, 他走了過來。
  “怎麼了?”
  李哲楓的手摁在了談墨的頭頂, 他閉上了眼睛, 談墨一開始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但轉念一想忽然明白了。
  “白駒停隙”是開普勒生物的能力, 按道理只有開普勒生物或者融合者能夠感應到姜懷洋留在原地的信息, 可為什麼談墨感覺到了。
  心髒的跳動一下比一下更加沉重,胸腔也跟著震動,談墨不斷地回憶著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被開普勒生物感染的?
  是因為他掉進了克萊因之瓶嗎?
  不,他在掉下去之前就被洛輕雲接住了。
  或者,這是洛輕雲邀請他進入他的開普勒世界的後遺症?
  談墨的額頭一疼,“哎喲,你干啥!”
  是李哲楓在他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我沒感覺到。”
  “沒感覺到什麼?”
  “沒感覺到你體內有開普勒能量。”李哲楓說。
  “那我為什麼……為什麼能聽見姜懷洋的‘白駒停隙’?”談墨問。
  “這個……我不知道,但我們可以一起找答案。但是有一點你必須記住。”李哲楓的目光沉了下來。
  “你說。”
  “明天在中心城的人面前,死都不要說你感應到了姜懷洋的‘白駒停隙’。”
  談墨不解地問:“為什麼?我不該向中心城的人反饋嗎?”
  “當時吳雨聲就跟在你的身邊,他也是融合者。如果那個能力真的是‘白駒停隙’,為什麼吳雨聲卻感應不到?姜懷洋身為深宙集團的董事長,能夠擁有一些連灰塔都未必擁有的高尖技術。我當時不在現場,無法辨別這到底只是某種留聲技術,還是真正的開普勒能力。如果你貿然跟中心城的人坦白,你信不信自己馬上就會被關起來當成小白鼠?”李哲楓說。
  “我知道。”
  “而且,就算我的感應出錯,不至於洛輕雲也感應不到你體內的開普勒能量吧?”
  李哲楓的分析確實邏輯分明,很有說服力。
  “明天針對所有銀灣市灰塔人員會有血液檢測和細胞掃描。就算能避開我和洛輕雲的感應,總不至於連檢測手段都對你沒用。”
  談墨點了點頭:“那我不想那麼多了,回去睡覺了。”
  “嗯,早點睡。明天見著中心城的專家,可別一副被掏空的模樣。”
  “你才被掏空呢。”
  談墨進了電梯,回了自己家,一進家門他就有點兒緊張。
  不知道洛輕雲回來了沒有。
  唉,想那麼多干什麼,陽台門關好,窗子鎖上,蒙上被子倒頭就睡,他就不信洛輕雲還能跳陽台過來找他。
  而且能說的話,他們在車裡已經說完了。
  至於不能說的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意會就好。
  明天專家組一來,洛輕雲肯定得二十四小時陪同,他這個副隊長就能放松放松了。
  在他隔壁的公寓,洛輕雲早就回了家。
  由於銀灣市進入一級戒備,整座城市安靜的要命,灰塔的公寓區更加寂靜。
  洛輕雲靠著沙發坐下,他聽見了談墨回來的聲音,甚至能分辨出他出電梯時的停頓。
  捂著眼睛笑了一下,洛輕雲無奈地說:“我真想把你怎樣,你還能四處蹦跶?”
  姜懷瀠的那句“你有一雙和我哥哥很像的眼睛”,就像針一樣扎進了洛輕雲的心頭。
  洛輕雲也曾經對自己的父母好奇過。
  他看過母親的照片,自信大方,眉眼漂亮,是個美人。自己的五官裡能夠找到洛明筠的影子。洛輕雲一直以為自己長得像洛明筠。
  後來他被梁幼潔收養,離開了中心城基地,開始了正常的人類社會生活,甚至考上了北辰市的重點高中,高三那年,銀灣市理工大學到他們高中來提前招生,當時已經貴為學術界泰鬥的許令飛來到了他們學校演講。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明明年近五十,睿智文雅的氣質俘虜了幾乎一整個學校的師生。
  仰望著他的洛輕雲忽然意識到自己跟這個男人長得有多麼相似,特別是那雙眼睛,眼窩深邃,輪廓優雅精致。就連文質彬彬的虛偽氣質……都一模一樣。
  就是這雙眼睛,讓未經世事的洛明筠陷入愛河,也是這雙眼睛讓洛明筠從繩索上墜落的時候……陷入絕望。
  沒有人知道,母親把最深刻的記憶留給了他,她愛許令飛的眼睛,最後看到的也是那雙眼睛裡人性的扭曲和醜惡。
  偏偏今天,姜懷瀠又要提起自己那雙和許令飛相似的眼睛,大概是以為這樣能喚起稍許自己對血緣的向往。
  可惜,洛輕雲從來都沒有享受過半點來自血緣的溫暖。
  如果說有,也是談墨說的——因為洛明筠深愛著他,母愛的強烈本能影響了高度思維化的開普勒基因,才讓他沒有被完全侵蝕,保留了身為人類的獨立性。
  還是今天,如果不是談墨說“你從頭到腳好看的、漂亮的、讓人有好感的基因,應該都是洛明筠給的”,洛輕雲都懷疑自己今晚會不會把姜懷瀠那小子掐死。
  洛輕雲來到了陽台,點了一根煙。
  遠處是暗淡到荒蕪的城市夜景,他的鄰居陽台門緊閉,窗子都鎖上了,一副“防火防盜防洛輕雲”的架勢。
  又好笑,又可愛。
  “你就是打上鋼梁,我想進去你也攔不住啊。”
  洛輕雲朝著對面吹了一口煙。
  談墨進了廚房,本來想拿罐可樂,結果發現冰箱裡什麼庫存都沒有。
  已經凌晨兩點多了,談墨扯起衣領聞了聞,昨天是在太驚險。
  先是坐地鐵遇到大老鼠,大老鼠把他引到了克萊因之瓶,自己差點掉瓶子裡結果被洛輕雲給救了。
  好不容易洛輕雲吸收了克萊因之瓶的能量,為了不越界,又把能量釋放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拖進了洛輕雲的開普勒世界。
  不過也不算全無收獲,在洛輕雲的開普勒世界裡,談墨總算明白這家伙這麼神經質的原因是什麼。
  結果克萊因之瓶還不是完結,他們又發現還有更強大的開普勒生態已經滲透進了地鐵站。
  洛輕雲為了救談墨而被困在了鏡像橋,談墨和李哲楓順著地鐵站裡的開普勒生物追蹤到了銀灣市理工大學,發現了許令飛的遺體竟然變成了泰坦,從而鎖定了創造鏡像橋的是和洛輕雲同父異母的弟弟姜懷洋。始作俑者姜懷洋乘坐直升機離開銀灣市的時候,被談墨一槍干掉了。姜懷洋死後,鏡像橋毀滅,也讓洛輕雲得以脫身。
  總而言之這一天下來,談墨唯一吃過的東西就是會議室裡的餅干,再仔細聞聞,這一天都在奔波,身上都有味兒了,談墨自己都嫌棄自己了。
  他進了浴室,開了花灑。
  累了一天能衝個熱水,談墨覺得那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捋一捋頭發,談墨隨口哼起了歌。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都好眠……”
  隔壁的洛輕雲本來打算回臥室小睡一會兒,雖然沒多久就要天亮了,但是浴室那頭傳來的沒心沒肺又完全不在調上的歌聲,讓人睡意全消。
  洛輕雲打開了冰箱,取了一瓶礦泉水,走進了自家的浴室,向後貼著浴室的牆。
  從這裡,他能最清晰地分辨出水流的聲音,它們的流動形成談墨了的輪廓,他肌肉線條的起伏和凹陷,他的手指嵌入發絲的動作,他的歌聲形成輕微的水流震動……都很清晰。
  所有讓洛輕雲不悅的細節都一層一層地被剝離,當他的腦海中只剩下談墨,一切都變得簡單純粹起來。
  這世上一切讓他煩惱的東西,開普勒生態也好,許令飛也好,都是多余。
  談墨洗完了澡,吹干了頭發,按照他的計劃,蒙上被子倒頭就閉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太過疲憊又沒吃什麼東西,談墨的腿抽了一下,迷迷糊糊一陣下沉。
  他的心髒一緊試圖抓住什麼,睜開眼睛,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騰空翻轉,落地時候“砰——”地一聲,腦袋嗡嗡作響,頭頂上的燈光讓他睜不開眼。
  耳邊響起隊友們的聲音。
  “我的媽呀!這次是真摔還是假摔?”這是常恆的聲音。
  “當然是真摔——你沒聽見那麼大聲響嗎!”吳雨聲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不得靠近!測試還未結束!”
  “談墨你還能起來嗎?是放棄還是繼續?”
  談墨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穿著白色T恤和迷彩褲的人影單膝在自己的身邊跪下,朝他伸出了手:“談副隊,你是不是有點脆?好像一摔就要碎?”
  這是洛輕雲調侃的聲音。
  談墨一把揮開對方的手,站了起來。他看了看腳下,沒有充滿枯萎了的魔鬼號角的岩地,四周的也不是開普勒生物而是他的隊友、考核官以及他近身格鬥測試的對手——洛輕雲。
  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在這裡?
  考核已經結束了啊。
  難道這裡是……洛輕雲的開普勒世界?
  不不不,不可能的,他已經回了自己的公寓,現在應該在睡覺啊。
  洛輕雲又沒有摘手套碰他,他哪裡進得了洛輕雲的開普勒世界?
  難不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我怎麼會在這裡?”談墨一步一步後退,仔細觀察每一個人的表情和反應,想要找出這裡和現實不符的證據。
  “談副隊?”洛輕雲上前一步,伸手要觸碰談墨的肩膀。
  談墨揮了揮手背,“我沒事,你先別碰我,讓我緩緩……”
  洛輕雲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再度走近談墨,而且越靠越近,他的眉骨迎上談墨的視線,談墨有些失神。
  洛輕雲的眼睛果然更像洛明筠……很好看。
  不是,現在是覺得他眼睛好看的時候嗎?
  洛輕雲的手指掰開談墨的眼皮。
  “干……干什麼?”
  “檢查一下談副隊有沒有腦震蕩。這要是碰瓷,我可不背鍋。”洛輕雲的臉上掛著笑,一副確定談墨沒摔壞的樣子。
  但是這笑容太近了,近到談墨仿佛能透過那漫不經心的笑容看到一種孤獨,談墨下意識想要抓住他,而洛輕雲的手已經從談墨的眼睛挪到了他的脖子,手掌貼上了他頸部。
  洛輕雲在測試他的脈搏。
  隔著手套,談墨仍然能感覺到洛輕雲掌心的溫度,像是要從冰冷的金屬中滲透出來。
  談墨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抬起的手卻扣住了洛輕雲的指尖。
  “談墨,你怕我嗎?”洛輕雲問。
  “不怕。”談墨回答。
  我不怕你,我從來都沒有怕過你。
  洛輕雲眼底的笑意更明顯了,“那要不要繼續比下去?我們勝負還未分明。”
  談墨樂了,他到底是在做夢,又或者……這是洛輕雲的“客我”開普勒世界?
  如果被他發現是大半夜洛輕雲翻了陽台進了他的臥室脫了手套搞出來的,談墨一定會向灰塔寫投訴書!
  “來啊。”談墨決定迎戰。
  兩人的較量再度開始,一切就像復制上一次的測試,洛輕雲的膝擊利落來襲,談墨再一次踩了上去借力而起,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再跨上洛輕雲的肩膀,而是借助騰空的高度肘擊洛輕雲的肩膀。
  這一墜,氣勢非凡。旁邊觀戰的人都看呆了。
  但是洛輕雲卻側身一撈,又要把談墨給放倒。
  談墨牙槽一緊,休想啊!
  他抱住了洛輕雲的胳膊,整個人都橫了過來,右腿一勾,腳跟狠狠砸在了洛輕雲的背上。
  洛輕雲失去平衡晃了一下,發出一聲悶哼,談墨趁著他恢復平衡的時候一鼓作氣躍上了他的背,但是和上一次不同,談墨趁著他發力准備把自己掀翻的時候,勾住了他的膝蓋,一個用力,把洛輕雲給摔倒了。
  “喔——這是我們不花錢能看的畫面嗎?”安孝和睜大了眼睛。
  “談副隊上啊——不蒸饅頭爭口氣!”常恆大力鼓掌。
  “加油談副隊,相信你是最棒的!”吳雨聲也在搖旗吶喊。
  談墨心想這些人可真夠啰嗦的,他腳剛落地就迅速跨在了洛輕雲的身上,對方的腰腹力量強勁,差一點就把他給掀翻,而談墨直截了當地扣住了洛輕雲的手腕,故意copy了洛輕雲上一次的動作,狠狠壓在了他的耳邊。
  談墨眉梢一樣,開口道:“這一次我可得分了啊。”
  洛輕雲要擺脫談墨其實很簡單,畢竟他們倆的力量不是一個層級的。但是這家伙卻噙著笑,任由談墨扣著他的手腕,他微微張了張嘴,口型說的好像是“談墨”。
  “嗯?”談墨彎下背,靠近了對方,想要聽清他說的是什麼。
  脖子上掛著的銘牌掉了出來,在他和洛輕雲之間輕輕晃著,轉了半圈,又要轉回去。
  洛輕雲的雙眼看著談墨,仰了起來,談墨看到自己的銘牌的一角就要撞到對方的唇了,正要偏過頭,誰知道洛輕雲卻咬住了銘牌躺了回去。
  繩子勒著談墨的脖子下壓,談墨睜大了眼睛看著洛輕雲,而對方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看著自己。
  那雙眼睛裡的不是調侃的笑意,也不是漫不經心的試探,而是冷然到映照出洛輕雲他大腦深處最真實的想法,談墨只覺得自己的手指發燙,他想要松開洛輕雲的手腕,對方卻更加用力地咬住他的銘牌。
  那不是挽留,而是一種直白的昭示。
  仿佛他咬住的並不是一塊金屬,而是談墨所有的抵抗力和防備。
  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談墨試著用各種方法拽回自己的銘牌,可洛輕雲就是不肯松開齒關,他像是要在談墨的銘牌上留下自己的痕跡。
  明明同樣的事情談墨自己做過,可當洛輕雲也這樣回敬自己的時候,談墨只覺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血液脫離了原本的流向,全部衝進了腦門,他的臉,他的脖子都紅了起來。
  心底深處那根對一切都無所謂的弦正鼓噪地顫動。
  談墨掐著洛輕雲的臉頰,冷聲道:“松口。”
  可洛輕雲一動不動,就用那雙有著過分吸引力的眼睛看著他,將他的自控力大把大把地拽過去,扯著心髒裡的血脈,談墨越是著急就越是用力地掐著洛輕雲的臉頰,驚慌失措、手忙腳亂。
  他就不信洛輕雲不疼,可這家伙為什麼不肯松開!
  “你那麼想要我的銘牌,送你好了!”
  談墨一發狠,低下頭就要把銘牌從脖子上摘下來,但沒想到洛輕雲忽然松開了。
  那一瞬的輕松讓談墨有種得救的感覺。
  但下一秒,洛輕雲的手扣在了談墨的後腦勺上,猛地摁了下來。
  談墨連撐住自己的機會都沒有,洛輕雲便掌控了他的一切。
  他給予談墨一種強悍的力度感,滅頂般的孤獨瞬間侵蝕談墨的一切,這讓他沒來由地追逐著洛輕雲,想要緊貼著他來回饋自己的溫暖和安全感,誰都不願意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
  周圍一切的聲響都消失不見了,談墨就像著了魔,手指順著洛輕雲的手腕向上,嵌入洛輕雲的指間。
  談墨扣緊了手指,像是給洛輕雲的雙手上鎖。
  小腿傳來的劇痛讓談墨瞬間驚醒。
  他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地呼吸,才發覺自己就躺在寢室的床上,睡夢中的一切散去,只留下透過窗子的零星月光。
  洛輕雲不在這個屋子裡,也就是說自己剛才真的在做夢,不是洛輕雲在搞鬼。
  “靠——”
  談墨扣住自己的左腿,要不是愛德拉之花的神經**素發作,談墨都懷疑自己的夢得做到什麼程度。
  他一背都是冷汗,打開了床頭櫃,把鎮痛劑給取了出來。
  打了兩針下去,疼痛感略微降低,但還是疼得厲害。
  談墨捋開自己額前汗濕的發絲,心想這條腿多半是保不住了。
  明天跟李哲楓還有高炙商量一下,看要不要換條機械腿吧。不疼還耐糟。
  談墨瞥了一眼時間,這才早晨四點半,沒睡多久……但現在疼成這樣,多半是睡不著了。
  他打開了通信器,塞上藍牙耳機,想起剛才自己做的那場夢,談墨的心髒仍然在狂跳,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仿佛那裡還留有洛輕雲指節的觸感,以及最後那個親吻……談墨隱隱感覺到自己其實是在期待著。
  他期待著現實裡的洛輕雲不需要克制,用接近本能的方式吻他。
  談墨呼出一口氣來,這個夢太真實了,就像所謂的“客我”世界,而在那個世界裡,他可以無所謂監察員的守則,無視那道界限,把洛輕雲完全拽入自己的世界。
  草……但凡洛輕雲這個隊長長得難看一點,身材矮挫一點,笑起來沒那麼勾人,沒有救過他,沒有讓他看到他的記憶,吻他的時候沒有那麼柔軟,沒有那麼……那麼需要他,談墨覺得自己根本不會把洛輕雲當回事,夢裡也絕對不會有這家伙。
  談墨下載了一段佛經,播放出來。
  大半夜裡做不合時宜的夢,那肯定得靜心寡欲啊。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談墨雖然一句都聽不懂,但自己的心靈好像受到了那麼點的淨化,總算可以假裝自己沒做過關於洛輕雲的夢了。
  但是睡在隔壁的洛輕雲眉頭卻皺了起來。
  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床頭的時間,坐起身來將額前的發絲捋起。
  他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回到了那場和談墨的較量。
  只是這一次談墨發揮得更好,他更敏捷,而且對自己的一切攻擊都預判准確。
  洛輕雲心甘情願地被他放倒,直到談墨領口的銘牌掉了出來,這一切就像是給他機會來報復談墨那一次讓他心動,於是他也咬住了談墨的銘牌,甚至……比晚上在車庫裡那次還要更用力地吻他。
  洛輕雲很長地呼出一口氣,他低下頭,自嘲地笑了。
  因為這場夢還真特別像是……自己和談墨都掉進了某個“客我”世界。
  只是,洛輕雲的手套還在,他很清楚自己沒有邀請談墨。
  而談墨……他也沒有開普勒世界。
  “什麼聲音?”
  敏銳的聽力讓洛輕雲確定有佛經來自談墨的臥室。
  這家伙要麼聽搖滾,要麼看沒有營養的搞笑綜藝,怎麼會大半夜裡忽然放起佛經來了?
  “又在搞什麼?”
  洛輕雲打開通信器,直接發了一條信息過去:[談副隊,**苦短,放什麼佛經?]
  談墨打開通信器上的信息一看,被“**苦短”四個字鬧得小心肝顫了一下。
  [你的**干我屁事?]
  洛輕雲看著這條信息,閉上了眼睛,更加專注地去分辨隔壁的聲音,然後眉頭皺了起來。
  一分鐘之後,談墨臥室的窗戶傳來了敲玻璃的聲音,他睜眼一看發現洛輕雲穿著睡衣就在陽台上。
  逆著光,洛輕雲的眼睛完全在陰影裡,但得天獨厚的鼻骨讓他即便在黑暗裡也極有辨識度。
  談墨一想到自己做的那個夢,一陣心虛,他根本不想去開門,而是賴在被子裡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通信器震了一下,是洛輕雲的信息:[我可以把陽台的門踹開,看你要不要花錢請人修。]
  談墨的額頭上青筋突突,你跳我家的陽台,你想進我的臥室,你還要我花錢修陽台門?你是土匪嗎?
  可惜洛輕雲一向說到做到,連飛機都跳過,更何況一扇小小的陽台門?
  談墨掀開了被子,站起來的瞬間,左腿的疼痛差一點讓他跌坐回去。
  他五年前能在洛輕雲的面前面不改色假裝沒事,現在當然也可以。
  談墨一步一步走到陽台前,把門大開,一臉不樂意的表情。
  洛輕雲垂著眼看著他。
  這男人眼睛生得好看,談墨知道。
  無聊的時候,談墨搜了一下洛輕雲的生父許令飛。不得不說許教授生了一雙看似文雅的勾魂眼,多情又讓人心癢,讓那麼多女人愛上了他。
  但那雙眼,多看一會兒,談墨就有些生厭。
  因為裡面有太多的世故圓滑和被掩飾的精心算計。
  但是洛輕雲的眼睛不同,他繼承了父親的雙眼線條,可又有母親眼睛裡的純粹和篤定執著。
  那是一種剛毅,就像冷峻的山岩,飛濺而起的瀑布……透著一股讓人向往的力量。
  許令飛的眼睛英俊卻盛滿了塵世俗念。
  洛輕雲的眼睛很美,因為專注。
  “洛隊,什麼事?”
  洛輕雲的手抬了起來,談墨的心也不爭氣地高高提起,直到對方的手在他的頭頂上揉了一下。
  “半夜裡放佛經,看來談副隊不但睡不著,而且很無聊。”
  洛輕雲徑自走進了談墨的臥室,在他的床邊坐下,手掌在談墨躺過的地方摸了摸。
  談墨遠遠地站著,不敢靠近,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怯懦是因為什麼。
  可洛輕雲明明觸碰的是他的床單,談墨卻有一種那只手的手心緊貼著自己背脊的錯覺。
  “你出了很多汗,做噩夢了嗎?”洛輕雲又看了過來。
  “是啊,你在我的噩夢裡。”談墨涼颼颼地說。
  洛輕雲眯起了眼睛,看著談墨,這讓談墨緊張了起來。
  他的腳踝疼得厲害,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走回臥室的毅力。五年前他能忍受那種疼痛,可不知為什麼五年後的現在面對近在咫尺的洛輕雲,談墨好像沒那麼能忍了。
  “洛隊,很晚了,你真不回去睡覺嗎?”談墨咬著牙關問。
  洛輕雲卻抬起了腿,一只手環著膝蓋,另一只手撐著下巴,看著談墨。
  在這樣的黑暗裡,他的眼睛很明亮,側過臉看向談墨,他的脖頸露出優雅的線條,鎖骨在睡衣的衣領間若隱若現,夜晚延伸出游絲般的嘆息聲,談墨的喉嚨干啞了起來。
  “我有問題困擾了許久,想找你要答案。”洛輕雲說。
  “別了,您問的問題,我這邊的答案總是不怎麼好。”
  大概是因為要繃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洛輕雲,談墨總算能微微忽略從腳踝一直湧上膝蓋的劇痛。
  洛輕雲問:“地鐵站裡的克萊因之瓶最初選中的是你,我很好奇它是用什麼來吸引你的?畢竟,我到的時候明顯看見你跌入它的誘惑裡了。”
  談墨的心髒一緊,連呼吸都僵在了喉嚨裡,生怕洛輕雲敏銳的聽覺聽出什麼來。
  ——因為當時,他看到的就是洛輕雲。
  在幽暗的隧道裡,洛輕雲找到了他,他們一起看到了那朵盛放的克萊因之瓶。
  那樣的洛輕雲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他將談墨抱了起來,跳向了深淵。
  “你管它用什麼來吸引我。”談墨不確定自己的聲音是否慌亂,甚至不敢和洛輕雲對視。
  生怕對方發現了他的欲蓋彌彰。
  他這輩子,真的沒有這麼小心翼翼過。
  哪怕是在灰塔學習的時候,抄李哲楓的考試卷子被抓包都沒這麼尷尬。
  洛輕雲輕輕笑了一下,他的聲音很溫軟,就像夜裡寂靜開放的曇花:“因為它用來吸引你的,一定是你心底最真實的**。”
  最真實的欲……望?
  談墨的心頭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他的膝蓋發軟差點墜下去。
  不可能的,洛輕雲不可能是他的**。
  他談墨心心念念的就是攢錢,換個最新款、功能最齊全、神經適配度最高的義肢,然後跟高炙一起退休。
  “我看到了……老高。”談墨說。
  一撒完謊,空氣就發悶。
  洛輕雲的目光仍然溫和,他發出了一聲很輕的無可奈何的笑,就好像他直到談墨在說謊。
  “為什麼是高隊?”
  “大概……因為……高炙適合養老。”談墨第一次覺得說話那麼費勁。
  他甚至一點都不記得腳踝的疼痛了,洛輕雲的目光占據了所有的存在感。
  “所以你喜歡高隊?”洛輕雲又問。
  談墨越來越心慌,明明洛輕雲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拷問的意味,談墨卻心虛的厲害。
  “哈哈……老高當了半輩子的爸爸,你這話會把他嚇到睡不著的。沒有別的事,洛隊你就回去……”
  洛輕雲放下了膝蓋,站了起來。他身型修長高挑,當真是讓人心馳神往的好身材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談墨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你能再說一遍,克萊因之瓶誘惑你的時候讓你看到了什麼嗎?”
  洛輕雲每上前一步,明明沒有任何壓迫感,談墨就下意識後退,直到他退出了臥室,退到了陽台。
  “老……老高唄。您可以回去了嗎?洛隊。”
  冷汗從談墨的額角滲出,他從來不知道洛輕雲可以這麼難纏。
  “你覺得我會回去嗎?”洛輕雲反問。
  談墨又後退了一步,腰已經抵在了陽台的邊緣。
  他不會回去,他想要做的不僅僅是問他問題,他到底要做什麼……談墨也不知道。
  當洛輕雲的手壓在了談墨的肩膀上,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談墨跌坐了下去。洛輕雲彎腰一撈,直截了當地就把談墨給抱了起來。
  騰空的感覺讓談墨心驚,他下意識拽住了洛輕雲的睡衣衣襟。
  “你有沒有想要留在高炙的瞄准鏡裡?”洛輕雲垂下眼,開口問。
  “……沒有。”談墨掙扎了一下,但是洛輕雲卻扣緊了他,“高隊不擅狙擊。”

第56章 喜歡得要死呢
  “你有沒有用力去分辨高炙存在的聲音……比如他的呼吸, 他的心跳,風吹過他發梢的聲響,他踩下機車油門的聲音, 他淋浴時候水流過的聲音,他睡著之後每一次翻身, 擔心他從床上掉下來……還有他做著怎樣的夢?”
  洛輕雲就這樣看著談墨的眼睛,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談墨的耳朵紅了,他很想找個裂縫鑽進去,或者立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些都是洛輕雲每天夜裡的日常嗎?
  談墨知道那是因為洛輕雲的聽覺太敏銳了, 他就算不想聽,這個世界所有的聲音也會向他湧去。
  但是洛輕雲卻從那麼多的聲音裡,注意到了他。
  “我怎麼可能……那樣去想老高……”
  “那你一定不夠渴望高隊。我就是這麼想著你的。”
  “草啊!本來還想說你看上我哪點, 我全部都改。但呼吸心跳都要改,這除非成了死人啊!”
  洛輕雲露出好笑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輕嘆了一口氣, “所以當我走進鏡像橋,看到的都是你。”
  談墨愣住了。
  洛輕雲的眼睛有多麼擅長迷惑人心,談墨知道得很清楚。但此刻他的目光坦蕩到讓談墨無從回避。
  “克萊因之瓶讓你看到的, 真的是高炙嗎?”洛輕雲又問。
  談墨覺得對不起老高,老高爸爸的形像深入人心。早知道把李哲楓或者周敘白拉出來擋槍,可問題是自己只是臉皮厚, 並不是說謊段位高啊。
  “干你屁事。”談墨咬著牙,瞪著洛輕雲。
  “我現在弄死你算了。”
  談墨在心裡呵呵,來啊, 弄死我啊!老子的腳踝疼到想死!
  “我先弄死我自己!看看我們誰快!”
  誰知道洛輕雲一把將談墨抱回了臥室, 放在了床上。他彎下腰, 托著談墨的後頸, 鼻尖靠的很近,那姿勢像是要吻上來。
  談墨攥緊了被子,側過臉去,他明白就力量而言,如果洛輕雲想要干什麼,自己的掙扎無異於螞蟻撼大樹。
  洛輕雲撈起了談墨的褲腿,這讓談墨緊張到全身繃直,一把拽住了自己的睡褲。
  誰知道洛輕雲卻從自己的睡衣口袋裡取出了一個金屬盒子,裡面裝著針劑。
  “這是我從趙浚教授的實驗室申請來的鎮痛劑,副作用小,能讓你保持正常的睡眠,不會失眠不會多夢,也可以不想我。”
  說完,洛輕雲就把針劑扎進了談墨的腳踝裡。
  瞬間,溫潤的藥液從腳踝蔓延向膝蓋,神經疼痛逐漸緩解,當洛輕雲托著談墨的小腿肚向上按的時候,讓人難以忍受的神經疼痛已經消失了。
  談墨沒想到這鎮痛劑的起效速度竟然這麼快。
  所以,洛輕雲不是睡不著無聊來找他麻煩的,而是敏銳地感覺到他的神經痛發作了,帶著新型藥劑來找他的。
  “謝謝。”
  談墨不傻,這種藥劑肯定不是灰塔的標配,而是最新的實驗成果。如果不是因為洛輕雲是趙教授的學生,恐怕這藥劑還輪不上他。
  “這一盒你帶著出任務。還有一盒,我會隨身攜帶,以防萬一。”洛輕雲說。
  “加倍的謝謝。”
  “談墨,你一直在釣著我。”
  談墨抬起頭來,為自己申辯:“我沒有!我才不是那種人!”
  “哦?是嗎?”洛輕雲還扣著談墨的腳踝,談墨試著收回來,但是根本拽不動。
  “老子都沒談過戀愛!我釣你?就憑我的段位,我還釣你?我要是能釣到你,灰塔都要把我給供起來。”
  “為什麼要在我面前抽煙?”洛輕雲還記得在黑色皇後的機艙裡,談墨在他面前咬住煙蒂的樣子。
  “難不成你要我戒煙?”談墨覺得洛輕雲是不是去了一趟鏡像橋,腦子壞了?
  “那你為什麼要把我送給你的小野花編成戒指戴在手指上?”
  至今他仍舊後悔著那一天沒有吻上談墨的指節。
  “哈?”
  什麼野花?談墨根本不記得了。
  “為什麼要讓瓢蟲停留在你的眼睛上?”洛輕雲遺憾著沒能保留下單反相機裡的那張照片。
  “什麼瓢蟲?”談墨聽不懂洛輕雲說的每一句話。
  “為什麼要擊碎鏡像橋救我出來?”
  “因為你是我的隊長啊!”
  怎麼?連救你都有錯了?
  “所以為什麼釣著我?”洛輕雲再次發問。
  “我沒有。”談墨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自己沒有放在心上的,甚至於不記得的細節,洛輕雲全部如數家珍,“哪有人逼著別人承認這種事的?”
  釣你?你洛輕雲是魚嗎?你他麼明明海中龍王鯨,我得多大的魚杆才能釣得起你?
  可是談墨的心髒又失控了,他確定洛輕雲能發覺,可是他就是無法讓自己平靜。
  洛輕雲說的每一個細節都像是給談墨的腎上腺,除了任務裡的生死瞬間,談墨從沒有這種血液上湧好像自己要做點什麼瘋狂事情的衝動。
  從小到大,從年少到成年,從福利院到灰塔,從為了任務出發到返程,他學會的是在失望中尋找快樂,在危險中冷靜克制,但此時談墨想要掙脫一切束縛,越過監察員的那道界限。
  他甚至想要挑戰所有監察守則,因為他有預感,界限的那一邊是極致的愉悅。
  “你想過……釣著我的後果嗎?”
  洛輕雲靠得越來越近,談墨伸出胳膊維持著他們之間的距離,洛輕雲向後一仰,手指勾過了談墨的側頸,把他的名牌勾了出來。
  談墨伸手想要拽回來,卻沒想到洛輕雲把它咬在了唇間。
  “還給我!”談墨喉嚨像是被咬住了,不敢上前。
  洛輕雲看著談墨,眉毛壓得很低,像是在說:你來拿啊。
  談墨用力拽住自己的繩子,卻怎麼也拽不出來。
  “名牌裡有芯片!咬壞了你賠我嗎?”
  血型、藥物史都存在名牌裡。
  洛輕雲卻站起了身,咬著名牌向後退,談墨被拽著向前傾。
  “洛輕雲我謝謝你的鎮痛劑!我是你的監察員,我在意你,我可以為你兩肋插刀,我可以為你刀山火海,但是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如果我真的對你有了肆無忌憚去越界的念頭,我會告訴你。”
  洛輕雲看著談墨,那雙眼睛裡的專注讓談墨覺得自己應該坦蕩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不會逃避,更不會像連錚和白烴那樣將隱晦愛意弄到最後一刻才搞出個大事件。我會在我清醒而你也理智的時候,一起挑戰灰塔的權威。只是現在,我更願意做你的監察員。”
  人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承諾。
  做你的監察員,是我保護你的方式。
  洛輕雲松開了唇,銘牌落了下去,砸在談墨的胸口上。
  他盯著談墨,一字一句地說:“那記住你的承諾,如果你對我有了肆無忌憚的念頭,一定要告訴我。我很厲害的,我們可以一起炸掉灰塔。”
  “我還留戀我的養老金。”
  洛輕雲的唇線彎起好看的弧度:“但現在我跟你說清楚,我不僅要當你的隊長,你的目標,我還要當你男人。”
  “你可有點更高境界的要求,比如當我爸爸。你看不出來我挺缺父愛?”
  洛輕雲側過了臉,談墨以為那將會是個足夠將他的靈魂碾壓出身體的吻,無從思考,但洛輕雲就像那次在車庫裡一樣,只是很輕地碰了一下他的額頭。
  明明這家伙就算來真的,談墨也沒能耐反抗,最後搞不好干脆躺平了就當免費的服務,但偏偏洛輕雲就是在談墨以為他會很強硬的時候,出人意料地溫柔。
  空氣裡是談墨不熟悉的熱度,以及洛輕雲身上的味道。
  那不是米諾斯蟲求偶時候的甜膩氣味,也不是克萊因之瓶的清香,而是更具有浸潤感的和牽扯著思緒的味道。
  洛輕雲把談墨的手挪到唇邊,吻了上去。
  “你釣沒釣我,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就是沒有。”談墨啞著聲音,非常認真地說。
  他母胎solo的大好青年,哪裡來的本事釣他洛輕雲!
  “我感覺你有,你就有。”洛輕雲說。
  談墨此刻承受著人生中最大的誘惑。
  洛輕雲的衣領歪到一邊,野到讓談墨蠢蠢欲動,頭皮發麻。
  這才是真正的洛輕雲,沒有虛偽的微笑,也沒有彬彬有禮的偽裝。
  “你要是用同樣的方式去釣別的男人,高炙也好……李哲楓也罷……我會把他們的腦袋擰下來,送給你。”
  談墨傻在那裡。
  “你……你是不是越界了?”
  兩三秒的安靜之後,洛輕雲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小慫包。”
  洛輕雲把鎮痛劑收回盒子裡,抬手一扔,正好落在談墨的腦袋上。
  他從正門離開了談墨的公寓。
  談墨傻坐在床上,他沒那麼天真以為洛輕雲笑了就表示他說的話是開玩笑。
  相反,那是來自洛輕雲的警告。
  呆坐了十幾分鐘之後,談墨清醒了過來。
  洛輕雲看上他了!
  洛輕雲說要做他的男人!
  洛輕雲還威脅他不能勾搭其他男人!
  談墨有生之年竟然會有這樣的待遇?這不是明擺著拿錯了劇本嗎?
  媽的,既然這樣……怎麼想像中洛輕雲強迫,而自己奮力堅守監察員底線的場面怎麼沒有出現?
  洛輕雲果然不是人,這跟狗血電視劇裡的根本不一樣啊。
  這有點失落,是怎麼回事?
  談墨煩躁地拽了一把自己的衣領,銘牌貼在他睡衣的外面,他意識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搞沒搞錯!洛輕雲的牙是鋼鑄的嗎?
  竟然把名牌咬出了明顯的齒痕!
  談墨沒來由地想像,如果自己真的跟其他人有什麼關系被洛輕雲發現了……估計是哢嚓一聲脖子被他掰斷吧?
  那齒痕越看越覺得深,也越看越覺得心癢,談墨的指尖在上面來回摸了好幾遍。
  他嘆了一口氣,現在只有自己還是監察員的時候,他和洛輕雲之間才是平等的。真要去炸灰塔,炸完了又怎樣?讓洛輕雲到開普勒世界裡開疆辟地,他在一旁拍手助威嗎?
  那個結局談墨都能猜到,他們最終會被開普勒世界吞噬。
  而談墨,更喜歡現在這個偶爾有點瘋,又瘋得恰到好處的洛輕雲。
  就這樣來來去去地折騰,到了早晨六點半。
  通信器響了起來,談墨嚇得牙刷都掉在了地上。
  再仔細一看,是高炙打來的。
  “喂,老高?什麼事兒?”
  高炙的聲音給談墨帶來了安全感,“你醒了?我還以為你會睡個天昏地暗,想要提醒你今天不要遲到。來給我們開會的是中心城的領導和專家。”
  “知道了,我不會遲到……那個老高……”
  “怎麼了?”
  “有人要拱你養的白菜,你會保護你的白菜嗎?”談墨問。
  “……我只記得自己養了一頭豬。誰要誰牽走,要是做成了紅燒肉,記得分我一盆。”
  “……”
  談墨覺得很孤獨,高爸爸不理解他這一整晚的輾轉反側。
  “還有其他事嗎?”高炙問。
  “沒有。就是你千萬記得我的賬戶密碼,你是我排第一位的遺產繼承人。”談墨真誠地說。
  “你都是負債,哪裡來的遺產?”
  高炙的話讓談墨無言以對。
  到了該出門的時間,談墨把自己的銘牌拿出去又放進來,一想到那個齒痕和自己貼著他的脖子,就覺得不自在;把它拿出來又覺得被人看到了問東問西很麻煩,
  “他為什麼要咬我的銘牌……感覺就像他也做了和我一樣的夢?”
  又或者……那是同一個“客我”世界。
  會議的召開時間是九點,八點二十的時候洛輕雲出了門,他抬起手本來要敲自己鄰居的門,無奈隔著門他都能聽見這位鄰居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客廳裡打轉。
  洛輕雲閉上眼睛笑了一下。
  凡事不可太盡,他決定給談墨留一條生路。
  談墨站在陽台看著洛輕雲開車走了,他這才放下心來,離開了家門,坐上了前往灰塔的班車。
  整座城市空曠寂靜,天空高遠,了無生氣。市民們還在隔離地點,早高峰的堵車盛景暫時是看不到了。
  一張報紙迎風而來,拍在了車窗上,報紙首頁的照片還是深宙集團的董事長姜懷洋。
  真是……世事無常啊。
  談墨到達了灰塔門口,首先是血液檢測,江心源親自為他采血。
  “談副隊,你手顫得有點厲害?你該不會在緊張吧?”江心源問。
  是的,他就是在緊張。
  他能感應到姜懷洋的“白駒停隙”,他還被洛輕雲帶入了開普勒世界,搞不好已經感染了。
  當然,這些只能放在心裡,談墨笑著回答江心源說:“什麼克萊因之瓶還有鏡像橋我都見過了,驗個血我緊張什麼?今天早上沒吃飯而已。”
  這時候,有人將一塊巧克力面包直接摁在了他的臉上。
  眾人齊齊看了過去,只見穿著一身灰塔制服的李哲楓從談墨身邊走了過去。
  他臉上的表情冷硬,漂亮的五官自帶威懾力,吸引著視線卻又杜絕了一切遐想。
  李哲楓瞥過談墨的目光裡帶著明顯的警告意味,意思是“給老子好好吃飯”,因為長期在外沒時間打理的半長發一絲不苟地扎了起來,不顯柔美,反而增添了幾分利落。
  談墨把袋子拆了,狗腿地笑著咬了一大口,巧克力奶油擠到了臉頰上。
  “白痴。”李哲楓走了進去。
  無數的目光追隨著李哲楓的背影。
  “李隊回來了……氣場就是不一樣!”
  “你是沒看到李隊一把黑火燒了地鐵站裡的開普勒生物,真他麼的厲害!”
  “嘖嘖,李隊回來了,談副隊又要每天叫疼了吧?”
  “是哦是哦,談副隊哪裡經得起李隊的折騰啊。”
  談墨皺起了眉頭,不滿意地回懟:“什麼意思啊?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每天叫疼了?”
  “哎喲,談副隊你有本事格鬥室裡遇上李隊的時候,不要原地滑跪痛哭流涕啊!”
  談墨很嚴肅地反駁:“那也是充滿愛的指導,這麼能說是‘折騰’呢?”
  朋友們,“折騰”這個詞不能隨便用在己方戰友身上!
  “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唄!”其他人笑著附和。
  江心源扯了一張餐巾紙,示意談墨擦擦嘴角的奶油,“談副隊,你的血液檢測沒有問題,請進行細胞掃描。”
  談墨呼出一口氣來,走進了掃描通道,無數光線掠過他的身體,他心跳得有些厲害,直到他走出通道,看到顯示屏上的“正常”,他終於可以完全放下心來。
  來到最大的那個會議室門口,談墨探著腦袋往裡瞅,不為別的,就是要確定洛輕雲在哪兒,自己得找個離他遠遠的位置。
  這次的會議出席人數很多,除了輪值和在外執勤的部隊,其他部門,上至銀灣市灰塔管理層、外勤部隊、治安部隊、裝備處,下至後勤保障部門,全都到齊了。
  近千人都穿著統一的制服,還真的挺難找到洛輕雲的。
  “這樣的話,隨便坐就好啦!”
  特別是找個靠門的位置,會太無聊了就直接遛去別的地方打游戲!
  談墨松了松領口,剛直起背,耳邊拂過一陣溫熱氣息,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
  “我看了你十多分鐘,你到底在找什麼呢?”
  談墨頭皮一麻,向後一退,後背撞上了某人的胸膛,對方穩得很。
  談墨立刻向前一步拉開距離,不需要回頭也知道那人就是洛輕雲。
  “我看……看李哲楓坐哪兒。”談墨說。
  洛輕雲的雙手揣在口袋裡,低下頭湊向談墨,明顯知道談墨撒謊,故意要看清楚他的表情。
  “哦——然後呢?”
  談墨猛地想起洛輕雲對他的警告,如果他敢去釣別的男人,包括李哲楓,洛輕雲就會把對方的腦袋擰下來送給他。
  談墨得保護好自己的發小,立刻解釋說:“當然是他坐哪兒我就不坐哪兒,省的被他妨礙我開小差。”
  “我還以為你在找我。”洛輕雲還是靠得很近。
  談墨匆匆瞥了一眼,對方的眼睛抬起的時候,眼睫毛就跟要掃過他的眼球似的,談墨一陣心顫,臉上表情卻正常的很,“我沒找你。”
  “那我很遺憾。我還想你坐我身邊。”洛輕雲的聲音平靜得很,好像只有談墨一個人在心虛。
  “不不不,我習慣坐後排。向您這樣的重要人物得坐前排刷存在感。”
  談墨又後退,差點撞到儲水器。
  洛輕雲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從口袋裡拿了出來,扣住了談墨的後背。
  “談副隊小心一點。”洛輕雲的手將談墨向前帶了帶,感覺談墨站穩了就立刻放開了。
  克制,有禮。
  “謝謝,我沒事。”
  “我知道你撞一下不會有事。我是怕你碰瓷儲水器。”
  談墨向後摸了摸儲水器,尷尬地笑了一下。
  他還寧願自己脆一點,被儲水器撞碎了了得了,那就不用開會了。
  “談副隊怎麼都不敢看我?”洛輕雲又問。
  走廊那頭傳來了腳步聲,應該是中心城的專家來了,可他倆還在這裡聊天。
  “洛隊,您這麼好看,我怎麼會不敢看呢?沉魚落雁、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以下省略萬字贊美。”談墨彎著眼睛笑著,“洛隊,差不多得了!我作文寫的一直不大好。”
  談墨知道,洛輕雲就是故意想要中心城的人看見他和自己副隊長很親近,關系很好。
  這就像是一種示威,中心城曾經剝奪了洛輕雲作為普通人的能力,而洛輕雲想要中心城的人知道,這世上還是會有人和他談笑風生,與他相談甚歡。
  談墨一胳膊搭在洛輕雲的肩膀上,笑著說:“要是你也不願意開會,咱倆可以一起坐在最後一排鬥地主、看電影,溜號也行。”
  腳步聲越來越近,還能聽到耿勁柔和某位專家說話的聲音。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談墨你這家伙也太肆無忌憚了吧,這是要把洛隊都帶壞?”耿勁柔的聲音響起。
  “耿先生。”洛輕雲側過臉,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表情頷首一笑。
  談墨趁機一彎腰,從洛輕雲的身邊快速遛進了會議室。
  江春雷一眼就看到了他,熱絡地朝談墨揮手:“談副隊——這邊!這邊!”
  不愧是他談墨的舊部,吳雨聲、常恆還有寫完報告的實習醫療兵王小二非常有默契地坐在了倒數第三排。他們這位置就是開桌麻將,講台上的領導也未必能看見。
  談墨趕緊坐了過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他發現再前面一排坐著的竟然是莊敬和安孝和他們,更重要的是還留了個空位,估計是給洛輕雲的。
  談墨杵了一下安孝和:“像你們戰鬥力這麼強悍的精英,不應該主動坐到前三排去嗎?”
  安孝和笑了笑:“談副隊,開會睡覺和打游戲不只是你們的專利。天下烏鴉都是一樣黑的。”
  談墨歪了歪嘴,心想你到底是說誰烏鴉呢。
  洛輕雲不緊不慢地進來,來到了談墨的前面,彎腰坐下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談副隊,你的銘牌掉出來了。”
  “哈?什麼!”談墨低頭,看到的只有少系了一個扣子的衣領,銘牌好端端在襯衫裡面呢。
  洛輕雲就是故意的。
  “談副隊,你的銘牌怎麼了?”江春雷問。
  談墨的唇線彎起,慢悠悠地說:“沒什麼。被狗啃了而已。”
  洛輕雲坐下的時候踢到了什麼東西,撿起來一看,是一副藍牙耳機,還是灰塔統一配置的。
  其他人都會在耳機充電倉上寫個名字,但這一副明顯是新的。”
  “誰的?”洛輕雲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問。
  安孝和還有莊敬他們都要搖頭,洛輕雲回頭輕輕撞了一下談墨的桌子,向後靠過來:“副隊,是不是你的?”
  “別找機會跟我說話。”談墨的聲音不大不小。
  安孝和唯恐天下不亂,小聲說:“洛隊,你在討人喜歡方面一向無往不利,怎麼到了談副隊那裡總是碰壁?”
  “他有起床氣。”洛輕雲很干脆地回過身去,那副耳機放在桌子上無人認領。
  “啊不對啊,老大你又沒跟談副隊一起起床,你怎麼知道他有起床氣?”安孝和問。
  洛輕雲笑了一下沒回答。
  倒是莊敬一本正經地反問:“你怎麼知道老大和談副隊不是一起起床的呢?”
  “哦……原來如此。”
  談墨涼涼地說:“下次任務,你倆小心被我一槍穿糖葫蘆。”
  安孝和和莊敬立刻安靜如雞。
  耿勁柔上了講台,開始念那份冗長的報告,分析起銀灣市遭遇開普勒生態侵襲的最主要原因——姜懷洋使用非正規渠道獲得的開普勒生物感染了自己,導致了越界。
  這些,他們外勤一隊早就爛熟於胸了。
  談墨他們開啟了鬥地主模式,談墨一騎絕塵就快把老常女兒的奶粉錢都贏光了。
  老常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江春雷,江春雷會意,開啟聊天騷擾模式。
  談墨不停被江春雷的對話框打斷,心裡非常窩火。
  江春雷:[高隊、李隊、周隊還有洛隊,你更喜歡誰?]
  談墨:[感覺你滿腦子都是屎,趕緊放水衝一衝。]
  江春雷:[李隊跟你青梅竹馬,可惜竹馬總是不敵天降,我覺得高隊更合你心意。]
  談墨一不小心打錯了牌,原本的一手好牌眼看著就要死手裡了:[閉嘴,拉黑你。]
  江春雷卻樂此不疲:[人都是喜新厭舊,但是李隊比高隊更美~]
  談墨的眼前出現輸牌的界面,額頭上青筋突突:[當年,說李哲楓漂亮的人在訓練裡都被他打斷了腿。]
  江春雷趕緊又發來一條消息:[但是洛隊比李隊更有神秘氣息。]
  談墨冷笑了一下:[你個狗腿子!他洛輕雲脫光了到老子面前打軍體拳,老子也不會心動!]
  江春雷露出得瑟的笑容:[根據“真香定律”,您越是瞧不上的之後就越香!]
  談墨:[你信不信開完會,我把你扒光了掛在灰塔上迎風飄揚,讓高隊、李隊還有洛老狗一起看你跳舞!]
  江春雷:[那你到底喜歡誰嘛?]
  談墨趴在桌子上,低下頭發了段語音。
  江春雷把通信器放耳邊聽了好幾遍都沒聲音,這才發覺連接了藍牙。他到處找藍牙耳機,猛地想起之前前排洛輕雲座位下面有耳機,還問了好一會兒誰的耳機,是自己沒回答。
  江春雷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前排洛輕雲的後背說:“洛隊,那個耳機好像是我的……”
  洛輕雲向後一靠,那副藍牙耳機就戴在他的耳朵上:“哦,是嗎?你再放一下我確定確定?”
  江春雷放了好幾下,他不是很明白洛輕雲怎麼聽得那麼認真。
  談墨踢了一下洛輕雲的椅背,壓低了聲音說:“又不是你的東西,趕緊把耳機還給江春雷!”
  洛輕雲笑了一下,把耳機摘下來向後一扔,談墨伸手一把接住。
  “我也是。”洛輕雲側過臉說。
  談墨頓了一下,臉瞬間就紅了,壓低了聲音說:“你也是個屁!”
  一臉懵的江春雷從談墨那裡把耳機搶了過去,往耳朵上一放。
  誰知道談墨立刻伸手要把江春雷通信器裡的語音刪掉,只是失了准頭,剛好摁下了播放。
  [我喜歡的是你啊。喜歡得要死呢。]
  談墨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來,有點嘚瑟,還有點蔫壞,而且“要死”兩個字咬得很重。
  聽得江春雷的小心肝兒一顫一顫的。
  明明是他問談墨,高隊、李隊還有洛隊,他最喜歡誰。
  談墨好死不死語音回了一句[我喜歡的是你啊。喜歡得要死呢。]
  本來這個回答除了他江春雷,沒其他人聽見的話也就是個玩笑了,誰知道藍牙耳機又在洛輕雲那裡,被洛輕雲給聽過去了。
  怪不得洛輕雲忽悠他放了那麼多遍呢!
  等等,洛隊那句“我也是”是怎麼個意思?
  江春雷忽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這時候,江春雷的通信器震了一下,是來自洛輕雲的信息:[你們談副隊為什麼那麼喜歡你?交流一下啊。]
  江春雷欲哭無淚:[他不是喜歡我……他是喜歡我“死”。]
  洛輕雲笑了一下:[哦,懂了。下回出任務,我想辦法讓你死。]
  江春雷拽了拽談墨的袖口,把洛輕雲的信息拿給他看,口型說的是:我不想死。
  談墨冷哼了一句:“活該。”
  整個會場忽然想起了一陣掌聲,坐在前排的灰塔管理層甚至站起身來迎接,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走上了講台。
  “竟然是中心城基地的何映之,目前最權威的開普勒生物學家——凌喻的師弟。”吳雨聲用胳膊撞了撞談墨,示意他不要玩了,給真正的專家一點尊重。
  談墨也沒有料到中心城竟然會把何映之給派過來,他可是國寶級的學者,出入都有專機和專人保護。銀灣市這一次的開普勒入侵到底有什麼特別,竟然能出動何映之?
  何映之和談墨想像中的學者不同,他不像許令飛那樣非常注重外表,沒有穿西裝,甚至連副學究氣質的眼鏡都沒有。
  他穿著一件沒什麼款式的線衫,肩頭的部分微微起了毛球,站在講台上他還有點緊張,摸了摸自己耳邊翹起的碎發,看著就像一個社恐的實驗室研究員。
  “那個大家好,我是……何映之,今天我來是跟大家部署一下銀灣市清除開普勒生物的工作。昨天夜晚,我們釋放出了千余架無人機對全市進行生物掃描,發現了一些較為低級的開普勒生物殘余。對此,灰塔不能掉以輕心,在沒有全部清理完成之前,廣大市民無法恢復正常的生活和工作。”
  談墨撐著下巴,看著何映之。
  “談副隊,你聽得好認真啊。我還以為像何教授這種說話慢悠悠的風格,催眠效果成倍,你會立刻睡著呢。”吳雨聲說。
  談墨眯起了眼睛,“你們覺不覺得這個何教授……看著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熟悉的感覺?”吳雨聲仔細思考了一下,“他發表的學術論文很多,上面有他的照片。”
  “不……我只的不是在報紙雜志上看到名人的感覺,而是……而是好像認識很久了一樣。”
  吳雨聲樂了:“副隊,還好你這話沒當著人何教授的面說——搭訕的話術也太老套了吧?”
  “我談墨需要搭訕嗎?”
  這個問題還沒有得到吳雨聲的答案,台上耿勁柔就宣布了接下來的分工,由一隊負責保護何映之進入已經被封閉的地鐵站,實地勘查曾經出現過克萊因之瓶和鏡像橋的地方。
  耿勁柔還想多說什麼,特別是那句“我再說兩點”讓談墨嘆氣,畢竟這兩點耿勁柔可以發揮出兩個小時來。倒是何映之阻止了他。

第57章 我沒有……釣你……
  “耿先生, 我們還是趕緊進行清理和勘查吧。時間就是生命,對於無法決定結果的細節,等有時間了我們再研究。”何映之的表情真誠到讓耿勁柔接不出下一句話。
  談墨忍不住鼓起掌來, “可以啊,何教授實干型!”
  實在是明目張膽的不給耿勁柔面子。為了掩護自家的副隊長, 吳雨聲和常恆非常有默契地跟著鼓掌, 順利帶動了周邊的氛圍,很快整個會議廳都鼓起掌來。
  鐵著臉的耿勁柔就是想找出第一個鼓掌的人都難了。
  會終於結束了,洛輕雲和談墨被叫去辦公室與何映之見面。
  談墨一直跟洛輕雲保持距離, 畢竟洛輕雲表面上看起來很有禮貌,骨子裡無法無天,他要是當著中心城的面表現得跟自己的監察員過分親密, 談墨可以預想到小黑屋審查就要來了。
  洛輕雲很顯然是認識何映之的,兩人一直都在說話。
  談墨只要在洛輕雲高超的社交能力下混時間就行了。
  洛輕雲當然是察覺到了談墨的小心思, 故意放慢了腳步, 走過轉角的時候,他向何映之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點開自己的通信器狀似要給某人發信息。
  忽然的安靜讓談墨以為自己跟丟了, 剛加快腳步轉了個彎就撞上了何映之。
  “啊呀!”
  何映之的保溫杯掉了下來,談墨眼明手快,一個半蹲, 輕松接住了他的杯子。
  洛輕雲笑了,“談副隊,你在後面磨磨蹭蹭地干什麼呢?”
  談墨知道洛輕雲是故意的, 把杯子遞給了何映之, “何教授, 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沒事沒事, 是我沒拿穩嘛。”何映之好脾氣地笑了一下,抬眼和談墨對視。
  那一瞬,他很明顯地怔住了,手伸過來卻不是接住杯子,而是伸向談墨的臉。
  當他的指尖剛碰上談墨的臉頰,他的手就被洛輕雲擋住了。
  “何教授,您怎麼了?”洛輕雲微笑著問,但是行為卻是很明顯地要將談墨擋在自己的身後。
  何映之瞬間回過神來,露出靦腆的笑容,“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我看到這位……”
  “這是我的副隊長談墨。”洛輕雲說。
  “哦哦,我看到談副隊眼睛上的這個……這個小疤……應該是被米諾斯蟲傷到的吧?”何映之一邊說,一邊把保溫杯接過來。
  “何教授好眼力。很多人還以為是顆痣呢。”談墨心裡很清楚,何映之剛才的表情並不是好奇於自己眼角的疤,而是和故交久別重逢的難以置信。
  因為,當他觸碰上自己的時候,談墨不但沒有反感,相反有一種熟悉甚至於想要去依賴的感覺。
  談墨下意識靠向了對方,何映之的身上明明是和自己一樣的灰塔統一的洗衣液味道,但除去這些,談墨好像還能分辨出源於他身體本身的某種味道。
  那感覺就像被人抱著,曬著暖暖的太陽。
  溫柔而溺愛。
  “那洛隊、談副隊,一會兒的考察工作,就麻煩你們了。”何映之微笑了起來。
  “那是當然。”洛輕雲點了點頭,“我們去趟裝備處,一個小時後來接您。”
  “好。”何映之點頭離開了。
  談墨仍然看著何映之的背影,思考著自己有沒有可能見過他。
  何映之這麼多年被灰塔保護的很好,基本沒有露過面,而且他的研究室在中心城,談墨根本就沒去過中心城。
  只是這一次他為什麼會來銀灣市?
  “你好像很在意何教授?”
  洛輕雲的聲音響起。
  “啊?目前開普勒生物研究的高山仰止,有誰會不在意嗎?”
  談墨說完轉頭就走了。
  領完了裝備,一隊的隊員們開始做最後的確認。
  談墨一個人找了個角落檢查自己的配槍、彈夾還有狙擊槍的配件。
  吳雨聲在談墨的身邊坐下,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壓低了聲音說:“怎麼,你跟洛隊又鬧了不開心?”
  “哈?你這個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談墨反問。
  “因為你都不跟他抬杠了。”
  談墨回他:“我看起來像杠精嗎?”
  “是不是因為你盯著何教授看了一個上午?”吳雨聲又問。
  談墨一臉問號:“你上課的時候不看教授,看天花板嗎?”
  “我上課看不看教授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上課一定是玩游戲的。你那麼認真地看了何教授整整三個小時……讓我不得不懷疑何教授是不是長在了你的審美上?”
  “李哲楓才是我的審美好嗎?要不是他太凶,我會把眼睛掛他身上。”談墨沒好氣地回答。
  不遠處的洛輕雲很輕地笑了一下。
  為了李哲楓的人頭,談墨立刻閉嘴了。
  大家陸陸續續離開了裝備室,上了SUV。
  談墨為了避開洛輕雲所以坐在最裡面,他一直想等洛輕雲出去,可這家伙偏偏就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低著頭擦拭著他的配槍。
  因為逆光,看不清五官,相反他的眉骨和鼻梁輪廓硬朗而清晰,肩背線條透著利落的力量感。
  談墨有種預感,只要自己從洛輕雲的身邊經過,這家伙會一把將他拽過去,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把他摁在他的腿上……好吧,雖然這預感極有可能是自作多情。
  談墨有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樂觀主義精神,洛輕雲的心思都坦白昭示了,兩人在隊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避無可避。到了這個地步,只能比一比誰的臉皮更厚了。
  只要我不尷尬,任憑他洛輕雲浪到飛起,又能奈我何?
  談墨起身,走到了洛輕雲的身邊,隨口說了句:“洛隊的配槍擦了好久啊。”
  洛輕雲倒是一動不動,語氣如常地說:“剛給它上了油。”
  談墨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道:“我的槍也很久沒用了,要不幫我也上個油吧。”
  瞧瞧,他們還是可以進行正常的對話嘛!
  洛輕雲抬起眼,睫毛像是要把門外透進來的光線都撩起:“不是昨天才用過嗎?沒上油嗎?”
  談墨摁了摁腰間的配槍,回答說:“不是狙擊槍,是這把槍。”
  洛輕雲的唇角很微妙地向上揚起:“稍等,您的槍太珍貴了,等我把手套摘了幫你好好擦。”
  明明是一本正經的語氣,談墨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眼見著對方要把手套扯下來,談墨的喉嚨一緊,兩三步跨了出去。
  “別……別摘手套!馬上就要出任務了!”
  Round One
  First kill
  上了車,其他隊員們自動留了兩個相鄰的位置給他們的正副隊長。
  只要洛輕雲端坐著像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他談墨也能當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何映之一直被中心城的一支小隊保護著,沒有住在灰塔,而是留在飛行器上。有任何危險發生,這艘飛行器會帶著何映之直接起飛。
  當談墨他們抵達的時候,就看見何映之穿著防護服走了出來。
  技術控江春雷湊到談墨的耳邊說:“談副隊!談副隊!看到沒有,那是灰塔最高級別的防護服,稀有金屬制造的,整個灰塔不超過三套。”
  “聽所過。”談墨點了點頭,“據說穿著這套防護服就算被克萊因之瓶給吞下去了,也能堅持至少三個小時……當然是在氧氣充足的情況下。”
  “談副隊,你想不想摸一下,感覺一下代表最高科技結晶的防護服是什麼手感?”江春雷臉上的表情不像是要研究防護服的材質,而是……咳咳……
  “擦一下你的口水,小心被何教授的警衛員打爆頭。”談墨抬了抬下巴。
  江春雷這才注意到在何映之的身後跟著一個身型高碩、面容嚴肅的男人,從裝備來看應該是外勤部隊出身,而且多半也是融合者,他的名字好像是叫賀瀧。
  何映之上的是另一輛車,上車之前他的視線和洛輕雲相對,何映之微微頷首,看來還挺把洛輕雲當成一號人物。
  而洛輕雲也很難得地收起敷衍的笑意,向對方點了點頭。
  “洛隊,你認識何教授?”江春雷問。
  “那當然,我們洛隊可是中心城灰塔直接培養的。”安孝和一臉自豪地說。
  洛輕雲看向談墨問:“談副隊對何教授的防護服也有興趣嗎?”
  談墨回答說:“大家都會感興趣的吧。畢竟這種技術如果能用於外勤部隊的作戰服,以後外勤任務的成功率和生還率都會高出很多。”
  洛輕雲朝著談墨伸出了自己的手,談墨立刻向後靠,後背緊貼著椅背。
  “干什麼?”
  “給你研究啊。”洛輕雲的手指微微彎曲,又打開,特殊的光澤感在他的手套上流動起來。
  “我才不想研究你的手。”談墨托住洛輕雲的胳膊肘,將他的手推回去。
  洛輕雲卻笑了:“談副隊,你在想什麼呢?我是說,我的手套與何教授的防護服是同一種材質的。”
  “啊……哦。”談墨心裡尷尬,臉上卻沒什麼表情,看起來嚴肅又可靠。
  江春雷那個大傻瓜卻把腦袋伸了過來:“是真的嗎?讓我摸摸行嗎?”
  他的手還沒伸過去,吳雨聲就一把將他撈了回來。
  “醒醒吧!洛隊的手不是你可以摸的。”
  “那誰可以摸?”江春雷又問。
  車廂沉入一片寂靜。
  談墨能感覺到大家的視線若有若無地瞥向他,他在心裡冷笑了一下。
  小兔崽子們,給你們機會多看我兩眼,一會兒我就請你們吃子彈。
  下車的時候,坐在外面的莊敬還有楚妤陸續輕松下車,洛輕雲在談墨之前下去了,等到談墨下車的時候,候在車門外的洛輕雲托了一下談墨的胳膊肘。
  “我的手只給你摸。”
  談墨心頭一慌,差點崴到腳。
  草啊!摸一下你的手,魂都不知道會到哪裡去好嗎?
  談墨避開了洛輕雲的手,就像沒事人一樣昂首挺胸向前走。
  “談副隊,你同手同腳了。”洛輕雲站在車門邊,看著談墨的背影說。
  Round Two
  Double kill
  談墨充耳不聞,站在原地調整自己的步調,走向被封閉的地鐵站口。
  李哲楓的小隊已經守在外面了,他看見談墨,開口說:“我們研究了一下,從這個位置打開隔離區可以最直接地進入被隔離的生態區。我的小隊留在外面接應,有事情叫我們。”
  “收到。”
  何映之的車也到了,車門打開,他從車裡走了出來。
  談墨從車子的反光鏡裡看到何映之下車之後,好幾次看向他的方向,每當有人看向他或者有人跟他講話的時候,他就會挪開自己的視線。
  短短五、六分鐘,何映之起碼看了他五次了,每當談墨轉過頭去看他,他就會立刻裝作無意的樣子跟自己的警衛員聊天或者看資料,這麼來來回回的有話又不說,談墨的眉頭皺了起來。
  “談副隊,你跟何教授表演‘視線錯過’起碼五個來回了。”洛輕雲的聲音在談墨耳畔響起。
  談墨本能地要後退,但他告訴自己一定要適應洛輕雲的“神出鬼沒”,他一臉平靜地回答:“對啊,我都要懷疑這個何教授是不是暗戀我了。”
  “何教授大了你二十歲。”洛輕雲說。
  談墨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哦,所以他不是暗戀我——搞不好我是他流落在外的兒子呢!”
  正好,江春雷對隔離區進行了爆破,“砰——”地一聲巨響。
  何教授驚得向後一退,正好被他的警衛員賀瀧扶住。
  而談墨卻沒有被嚇到,因為洛輕雲的雙手就捂在他的耳朵上。
  常恆扯著嗓子大聲罵:“江春雷你個龜孫!起爆前不知道跟大家說一聲嗎!”
  “老子的槍都差點掉了!”安孝和也跟著嚷嚷。
  “哈哈哈,啥都能掉,男人的槍可不能掉!”
  大家雖然在抱怨,但都行動了起來,不是架設儀器就是操控無人機飛進去探查隔離區的情況。
  只有談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洛輕雲掌心的溫度透過金屬手套傳遞到談墨的耳廓上。
  整個世界旋轉起來,有那麼一瞬間談墨找不到自己的重心,而洛輕雲的指尖就輕輕碰在他的額邊,仿佛自己只要動一動,就會有無形的力量透過對方的指尖,進入他的大腦。
  洛輕雲的手放了下來,從後面扣住談墨的肩膀晃了晃,“談副隊,你怎麼了?”
  談墨醒過神來,一把揮開洛輕雲的手。
  “沒什麼。洛隊,一會兒我們就要進入生態區了。我知道你能力卓著沒什麼怕的,但是我不一樣,如果我不專注的話,我沒辦法完成自己的職責。”
  “嗯。”洛輕雲點了點頭,示意談墨繼續說下去。
  “何教授身份特殊。開會的時候我還在想他一個頂級學者為什麼要跑到我們這樣的邊陲城市來,後來他說要考察地鐵站裡的生態區的時候,我明白了。他是來對鏡像橋進行研究的。他不是融合者,只是個普通人類,他本可以留在飛行器裡觀看無人機傳遞的影像就好,但他選擇親自考察。我很尊重他,所以想要保護好他。”談墨吸了一口氣,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洛輕雲看著談墨的眼睛,緩緩地收起了所有的表情。
  “談墨,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我實話。”
  談墨嘆了一口氣,這家伙又來了。
  “你會因為我而專注不起來嗎?”洛輕雲問。
  談墨愣了一下,他本來想回答“會”,好讓這家伙下去之後能安分一點,但江春雷的聲音響起。
  “洛隊!談副隊!我們要進去了!”
  常恆的大粗嗓門也響了起來:“你倆干啥呢——談戀愛也沒你倆墨跡——”
  “來了——”談墨心想,等回來了他要把常恆的骨頭都拆掉。
  他回頭看了洛輕雲一眼,回答道:“我專不專注,洛隊難道不知道?”
  洛輕雲的目光微微愣了一下,唇上彎起很淺的弧度。
  他身為融合者,第一個進入了隔離區。
  腳踩在藥劑凝固後的碎粒上,發出喳喳的聲響。地鐵站裡的電路已經中斷了,洛輕雲憑借夜視的能力,將裡面的一切看得很清楚。
  無人機在他的前面飛行,掃描地鐵站裡的情況,形成3D圖像回傳。
  洛輕雲感覺不到任何高級開普勒生物的存在,就連之前融合入牆體的開普勒生命體正在衰亡。
  它們失去了姜懷洋這個種子,如同失去了大腦,沒有大腦的調度又被封閉在這裡,無法獲取營養,它們即將走向生命的盡頭。
  洛輕雲壓低了聲音說:“目前安全,下來吧。”
  何映之回了句“收到”,就帶著自己的警衛員賀瀧來到了入口。
  常恆、安孝和走在前面,楚妤端著槍走在後面,她的身旁跟著莊敬。
  何映之和賀瀧一起下去,談墨和吳雨聲墊後。
  “那個,你不是監察員嗎?是不是應該留在外面戒備以防萬一?”何映之回頭問。
  談墨抬了抬下巴:“我要監察的對像已經下去了。我在外面待著是沒辦法以防萬一的。”
  “哦。我很少見到監察員會下到真正的一線。距離監察目標太近的話,也很容易第一個就被干掉。”
  何映之的話裡在暗示談墨不該距離洛輕雲太近。
  “被監察目標干掉,是我們監察員逃脫不了的宿命。不是這一個,就是下一個。”
  談墨抬了抬下巴,示意何映之小心腳下。
  走在地鐵站的樓梯上,旁邊的牆上還留有被吞噬的乘客呼救時候揮舞的雙臂,只是它們已經呈現完全脫水的狀態。腳步的震動,讓它們化作齏粉散落下來。
  何映之屬於全副武裝的狀態,他的頭上戴著特質的面罩,呼吸的也是防護衣自帶的氧氣。談墨只能從他的眼部鏡片看到他部分的表情。
  “談副隊,你在一線多久了?”何映之一邊分析著掃描數據一邊問。
  “五年。”談墨雖然在回答何映之的問題,但卻很認真地觀察著四周。
  “那並不算很久,但是能成為洛輕雲的監察員,必定萬裡挑一。”何映之回答。
  “何教授,五年已經很久了。我很多同期的隊友,都不在了。成為洛輕雲的監察員需不需要萬裡挑一我不知道,畢竟他曾經的監察員也沒有一萬個。但能活下來的,可不止萬裡挑一。”談墨說。
  何映之沉默了。
  他們繼續向前,來到了那個站台。
  崩毀的天花板裡還能看到開普勒生物的痕跡,之前的屍體已經找不到了,已經完全成為生態區的食物。
  因為洛輕雲這個高階的融合者,整個生態區就算餓到瘋狂也只能保持沉默。
  談墨握著槍,肩背始終繃著,他的槍口順著牆體移動著,總感覺會有開普勒生物破牆而出。
  “談副隊,你看起來很緊張。”何映之的聲音忽然在談墨的耳邊響起。
  談墨肩頭微顫,何映之的手扣住了談墨的槍口,將它壓下來。
  “這裡如果有危險,洛輕雲一定能感覺到。”何映之說。
  “我知道。”談墨並沒有放松下來。
  何映之又問:“能告訴我,你這麼緊張的原因嗎?”
  “這整個地鐵站都是某個開普勒生態的腹地,牆體裡的生物是它的肌肉血脈,只要仔細去聽,我能聽到血液在流動,心髒在緩慢地跳動。”談墨知道自己說的話更像是ptsd,何映之估計會讓他去看心理醫生。
  “談副隊,你知道高級的開普勒生物有一種特別的能力,叫做‘白駒停隙’嗎?”何映之問。
  談墨猛地想起了李哲楓對他的警告——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他曾經感應到姜懷洋的“白駒停隙”。
  “之前在灰塔的時候也學到過,但當時老師說只有開普勒生物或者融合者才能感受到。而且能使用‘白駒停隙’的開普勒生物也很少,所以對種能力……我並沒有真的理解。”談墨回答。
  何映之回答說:“灰塔教你了一部分,但並沒有教你全部。”
  “什麼意思?”
  何映之沒有回答他,而是蹲下來收集地面上黑色的灰燼。
  那是鏡像橋的殘余。
  何映之對這裡沒有絲毫的畏懼,他甚至將手伸進牆體的開普勒生命體裡,閉上眼睛仿佛在感受它生命的流逝。
  談墨見過許多研究員,他們本能地對開普勒生物心存畏懼,像個旁觀者自願待在名為“安全”的籠子裡,永遠只能看到這種異星生物的外在,而何映之身為人類,卻像是個對話者,在與開普勒生物交流一般。
  “何教授。”何映之的警衛員賀瀧走了過來,扣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帶離了牆體。
  “很可惜,鏡像橋被毀滅的很徹底。這些灰燼估計無法重現鏡像橋的生物結構。”何映之嘆了一口氣。
  站在不遠處的洛輕雲卻忽然開口了:“何教授,你剛才說關於鏡像橋,灰塔只教了我們一部分,另一部分呢?”
  何映之還是沒有回答洛輕雲,反過來問他:“那麼洛隊,你到底在鏡像橋裡看到了什麼呢?”
  “開普勒的世界許給我一個願望。”洛輕雲說。
  “哦?什麼願望呢?”何映之又問。
  “永生。”洛輕雲回答。
  聽到這裡,談墨嗤之以鼻。就算不越界,洛輕雲體內的開普勒能量也能讓他比平常人類長命,足夠活到膩味了。
  何映之微微一笑:“洛隊,永生只是你在鏡像橋裡看到的一部分,還有另一部分更重要的答案你不願意說。所以,公平起見關於‘白駒停隙’,灰塔沒有教你的另一部分,我也不會告訴你。”
  談墨眨了眨眼睛,這算是洛輕雲第一次吃癟了吧?真想給何教授鼓掌啊。
  “那麼如果我告訴您完整的答案,您也會告訴我們灰塔沒有教我們的那部分嗎?”洛輕雲走向何映之,目光卻看著談墨。
  談墨有種預感,洛輕雲的答案恐怕不是自己喜聞樂見的,而且洛輕雲對待他態度的那種直白,就是從他脫離了鏡像橋之後開始的。
  “這個問題我們……還是離開這裡之後再探討吧。”談墨很認真地說。
  “灰塔有灰塔的守則。在調查鏡像橋的形成時,我說出一些相關的知識,是為了研究。離開這裡之後,我就沒有正當理由違反守則了。”何映之說。
  談墨愣住了,這樣的話是可以直接說出來的嗎?這不就是暗示在這個地方,何映之願意和洛輕雲交換機密信息?
  就算一隊的隊員們都保持沉默,不代表何映之的警衛員不會向中心城彙報啊。
  誰知道何映之的警衛員賀瀧一句話都沒有,反而接過了何映之手中的采樣器,去采集牆體裡的生物樣本了。
  這不就是明擺著“你們聊,我什麼都不管”的態度嗎?
  “我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俗欲——獨占、掌控、擁有甚至不惜越界也想挽回和保護的偏執。”
  洛輕雲的聲音很低。
  喜歡聽牆角的安孝和他們這一次竟然很有默契地離得遠遠的,他們既是出於對洛輕雲的尊重,又是對那道界限的敬畏。
  “我想把他藏起來,藏進最隱蔽的縫隙裡。我每天聽著關於他的聲音入眠,因為他的聲音醒來。但是當我走向鏡像橋的另一頭,看到的是我和他在人類世界裡的結局。開普勒世界許給我的永生,是關於他的。”洛輕雲說。
  何映之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驚訝,“絕對的占有,不會因為人類的脆弱而被摧毀的渴望。”
  “嗯。”洛輕雲垂下了眼。
  談墨忽然明白了洛輕雲從昨天開始對自己態度的轉變——在鏡像橋裡,他死在了洛輕雲的面前。
  洛輕雲從沒在他的面前表露過任何的哀傷和悲涼,但談墨的心卻像是被狠狠挖走了一塊,痛了起來。
  “好吧,我也說一點灰塔沒有教你們的東西吧。”何映之看向的不是洛輕雲,而是談墨,“人類也能感應到‘白駒停隙’,前提是這個人類曾經去過鏡像橋。”
  談墨的手指下意識顫了一下,在他的記憶裡,他絕對沒有去過鏡像橋。唯一的那一次,洛輕雲也把他給推出來了。
  “開普勒的世界分為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物質世界就是你們看到的、觸摸到的,每一種生物都有它的實體。但是在開普勒的精神世界裡,靈魂永生。而鏡像橋,就是人類的大腦和那個精神世界的鏈接。當一個普通人類行走在鏡像橋,就意味著他的思想已經和開普勒的精神世界相聯系了。因為這種聯系,他可以感應到開普勒生物留下的信息。”何映之說。
  “可問題在於,一個普通人類如果被鏡像橋俘獲,如何全身而退——回到物質世界,告訴何教授你這一切呢?”洛輕雲摸著下巴,他的視線裡帶著一種審度,評估著何映之話裡的真假。
  “洛輕雲,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到了那座橋的另一頭,也許會有人阻止你越界的。”何映之說。
  “誰?”洛輕雲好笑地反問。
  “比如洛明筠,比如梁幼潔,比如你以為自己已經失去的所有人,他們都會擋在那一頭,保護你,提醒你——在人類的世界裡還有人等著你回去。有時候你心底那個讓你魂牽夢繞無法擺脫的**並不一定會摧毀你,而是拽住你的最強大的力量。”何映之說。
  聽到這裡,談墨隱隱明白,何映之肯定也去過鏡像橋,或者有他非常信任的人曾經去過,否則他不會知道這一切。
  “何教授,誰守在鏡像橋的另一頭保護你?”洛輕雲問。
  何映之沒有回答他,而是說:“這裡什麼都沒留下了。帶我去一趟那個發現克萊因之瓶的地方吧。”
  談墨看著何映之的背影,用胳膊肘撞了洛輕雲一下,“無論是誰保護了何教授,那個人肯定已經不存在於現實世界了。”
  洛輕雲卻低下了頭,靠在談墨的耳邊說:“那個人是凌喻。”
  談墨的瞳孔一顫,凌喻……開普勒生物學的奠基人之一,很可能是人類最早的融合者,姜懷瀠口中被自己的孩子殺死的天才學者。
  “你猜何映之為什麼要來這裡?”
  洛輕雲雖然靠近了,但卻並沒有貼上談墨的耳朵,而是保留著四五公分的距離,這是他對談墨的尊重。
  “因為這裡出現了鏡像橋?”
  洛輕雲搖了搖頭,“鏡像橋帶來了另一種可能性——這裡可能會有高級開普勒生物的‘白駒停隙’。”
  白駒過隙這個詞,在人類的字典裡,出自《莊子•知北游》,白馬從狹窄的縫隙間一閃而過,比喻時間飛逝。
  開普勒生物的“白駒停隙”,指的是讓某一刻停留在原處,那是一種超越了時間的對話,相隔十年甚至百年,過去和現在的交流。
  “所以,何映之來到這裡,是為了和凌喻對話的?”談墨問。
  洛輕雲笑了一下,“如果可以,我也想擁有這種能力。”
  “你想擁有這種能力?和未來的誰對話?”談墨好笑地反問。
  洛輕雲側過臉,仿佛是很認真地在思考。
  良久,他開口道:“還是你擁有這種能力比較合適。”
  “哈?為什麼?”
  “因為我注定活得比你久。這樣等有一天你壽終正寢了,我可以學何教授到你去過的地方,和過去的你聊聊天。”
  洛輕雲說的很輕松,生老病死在他的世界仿佛一直沒有明了的界限。
  談墨看著他的背影,心髒忽然沉了起來,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冰冷和強大,卻忽略了他的孤獨。
  “萬一我成了融合者,我會好好學的。”談墨說。
  洛輕雲笑了,“你學?談副隊,你的勤快估計在灰塔已經用光了吧。”
  “謝謝你這麼了解我。”
  “不過開普勒的世界確實很精彩——有你想像不到的無邊海洋,山巒壯闊。”
  “那還是人間好。”談墨聳了聳肩膀。
  洛輕雲轉過身來,好笑地問:“怎麼個好法?”
  談墨打開通信器裡收到的那一則奶茶廣告,跟著廣告詞一本正經地念:“那一點甜讓你忘卻人間疾苦——海瀾浩瀚有舟可渡,高嶺通天有路可行。”
  整個地鐵站裡漆黑一片,只有談墨打開的廣告光線在流轉,像是一匹一匹的白駒,從談墨的臉前如流雲而過。
  “談墨……你又在釣我了。”洛輕雲說。
  他沒有笑,他很認真。
  談墨哽了一下,立刻把廣告關了。
  黑暗裡,洛輕雲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側過的眼,還有欲言又止的唇。
  即便沒有光亮,心血仍然會因為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滾燙沸騰。
  “我沒有。”談墨從洛輕雲的身邊走過。
  “你沒有什麼?”
  “我沒有……釣……你。”
  最後兩個字,談墨說得很認真。
  “哦。你說沒有就沒有吧。輪休的時候可以請你喝奶茶嗎?”洛輕雲走在談墨的身邊問。

第58章 鴻蜮(周敘白登場)
  那語氣就像“下班了可以帶我一程回公寓嗎”一樣理所當然。
  “不喝。”
  談墨就像後面有火在燒, 三兩步小跑到前面去,跟上了何映之。
  他隱隱聽見跟在身後的洛輕雲用很低的帶著笑意的聲音說了句“真可愛。”
  可愛你個毛線啊。你知道“可愛”這個詞到底怎麼用嗎?
  曾經生長過克萊因之瓶的那個洞穴讓人驚嘆。
  何映之打開了某種程序,用全息技術復原了裡面的開普勒生物。
  他利用繩索滑了下去, 洛輕雲和談墨緊跟在他的身邊。在洞穴的底部,隱隱還能看到克萊因之瓶的遺跡。何映之半蹲了下去,仔細地觀察。
  “這個克萊因之瓶成長得非常完整, 擁有這個開普勒生態領域的‘種子’應該十分強大。”何映之開口道。
  談墨蹲在何映之的身邊, 何映之就像對待自己的學生一樣,一邊用鑷子撥開克萊因之瓶的殘骸, 一邊分析它的結構:“你看, 克萊因之瓶的根就像神經網, 可以滲透到地面之下幾十甚至上百米, 並且從一切有機物裡吸取養分。它的神經纖維是流動的,根據我們的研究,當它的神經纖維入侵到獵物的身體裡, 就像母親通過臍帶給胎兒傳送養分一樣,將開普勒的生物基因送進獵物的每一個細胞……”
  “何教授,它的神經纖維只存在於花瓣裡嗎?根莖裡面有沒有?”談墨很認真地問。
  何映之笑了,輕輕拍了一下談墨的腦袋, “有趣的想法。它的神經纖維無處不在,當然包括它的根莖。”
  談墨想到了什麼,悶悶地笑了起來, 就像上課開小差神游太虛了。
  “談副隊有了什麼有趣的想法?說來聽聽。”何映之歪著腦袋看著談墨,一點架子都沒有。
  那樣子就像帶著自己的孩子踏青, 對於孩子看到花草蟲鳥所展開的所有天馬行空的想像都很感興趣。
  洛輕雲看著蹲在何映之身旁的談墨, 目光漸漸沉了下去。
  吳雨聲來到洛輕雲的身邊說:“洛隊, 你有沒有覺得何教授好像很喜歡咱們談副隊?”
  “大概吧。”洛輕雲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
  “洛隊, 你在看什麼?”吳雨聲順著洛輕雲的目光看過去,正好是談墨線條最飽滿的地方。
  他咳嗽了一下,側過臉去。
  “我在聽聲音。”洛輕雲回答。
  說完,洛輕雲就走了過去,彎下腰,靠近談墨的頭頂。
  “何教授,你說克萊因之瓶有沒有可能把真正的獵物藏在地底下,就是它的根莖之下。就像花生?”談墨說完,就感覺到了頭頂的陰影,他下意識抬手撐住了洛輕雲的下巴,仰起頭來不爽地看著他。
  但洛輕雲卻一動不動,他的表情很冷,看不出喜樂,但卻讓談墨感覺到一種警告般的壓迫感,讓他全身的神經都緊張了起來。
  總感覺有什麼危險即將臨近。
  一旁的何映之還在用鑷子撥開泥土,“嗯,你的這個想法很有意思,從理論上來說可以實現。但這需要形成繭才能保證營養不流失——比如米諾斯蟲系的開普勒生物。”
  談墨又用力撐了一下洛輕雲,但洛輕雲保持著那個姿勢紋絲不動。
  按道理洛輕雲的姿勢很容易重心不穩,但這家伙就跟雙腿在地裡生了根一樣。
  洛輕雲的手伸過來,扣住了談墨的手腕,指尖正好壓在他脈搏跳動的地方。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洛輕雲說。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眼睛,辨識著他的情緒。他身經百戰,知道什麼時候不能開玩笑。
  比如現在,洛輕雲很認真。
  談墨問:“你想聽我什麼聲音?”
  “你的心跳。”洛輕雲一邊說,一邊順勢把談墨拉了起來。
  一旁的何映之仰頭看了他們一眼,洛輕雲將手指放在唇間示意何映之安靜。
  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安靜的洞穴仿佛醞釀著什麼巨大的危險。
  當談墨剛被拽起來,洛輕雲的雙臂就環過了他的身體,低下了頭,將耳朵貼在了談墨的胸口上。
  談墨頓住了,兩只手懸在洛輕雲的身邊,不知道怎樣放下去,也不知道該不該抱住他。
  洛輕雲的頭發比談墨想像中的要柔軟。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到底有什麼特別,而洛輕雲的手掌就在他的後背上輕輕貼著,開普勒能量毫無預兆地從他的指尖滲透而出,沿著他的脊椎向竄入大腦,談墨渾身一顫,心跳驟然亂了,他用力推了洛輕雲一把。
  “你干什麼!”
  還以為你這家伙好不容易正經了一把!
  “它來了。”洛輕雲的表情很冷。
  他一把將何映之拽開,將繩索反向一拉,何映之就被繩索帶了上去。
  何映之的警衛員二話不說,立刻跟了上去。
  吳雨聲收到洛輕雲的命令,一把扛過江春雷,射出繩索即刻離開。
  緊接著,談墨的腳下發出聲響,出現一道輕微的裂隙。
  有什麼東西正從地底爬出來。
  所以剛才洛輕雲在聽的是它的聲音?
  腰上傳來一股力量,是洛輕雲扣住了談墨,拉緊了繩索用力一蕩,將他帶離了洞穴。
  落地的時候,洛輕雲用力推了談墨一把,談墨向前跑了兩步,回頭時候的瞬間驚呆了。
  無數熒藍色的觸須像是萬丈煙花一樣四散開來,聲勢浩大!
  ——那就是何映之口中的神經纖維!
  談墨迅速拔出了配槍,更換了定向瞄准彈,他的手指剛扣住板機,洛輕雲忽然抬起手,他的手上是滑索的摁鈕,滑索的另一頭已經被他發射去了隧道的另一頭,摁鈕摁下去,滑索猛地就把談墨給拽走了。
  談墨扣下扳機的同時,克萊因之瓶的神經纖維驟然將洛輕雲包裹了起來,拖拽而下。
  數百發定向瞄准彈爆裂開來,將隧道照亮。
  談墨摔在了地上,他狼狽地爬起來,高喊著洛輕雲的名字。
  “洛輕雲——”
  吳雨聲一把將他拽住,“談副隊!你下去就是送死!趕緊通知李隊!”
  “到底……怎麼回事啊?”安孝和衝了過來,“不是說這個生態區的種子已經被毀掉了嗎?為什麼洛隊還會被……”
  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得讓自己鎮定下來。越是慌亂就越容易做出錯誤的決定。
  洛輕雲在進來這裡之後逐漸感覺到了危險,他不會無緣無故過來抱住他,也不會無緣無故說要聽他的心跳,他最後那有點輕浮的行為目的是什麼?
  一個想法閃過了談墨的心頭。
  地底下有個開普勒生物一直在模仿談墨的生物信息,因為它的心跳和談墨一直保持一致,而且又待在地下幾百米的深度,所以避開了洛輕雲和李哲楓的感應。
  當洛輕雲產生懷疑的時候,就故意來傾聽談墨的心跳,他最後那個動作並不是騷擾,而是為了弄亂談墨的心跳。
  地下那個開普勒生物始料未及,和談墨的心跳錯開,這就讓洛輕雲發現了它的存在。而它在暴露之後也就不再隱藏,從地下躥了出來,對他們發起了進攻。
  “何教授,有沒有開普勒生物可以模擬人類的心跳、血液和呼吸?甚至在高級融合者面前隱藏它們的存在感?”談墨問。
  何映之的視線明顯一滯,忽然一把拽過了談墨,高聲對自己的警衛員賀瀧說:“走——馬上帶這個孩子走!”
  當賀瀧將要扣住談墨的肩膀時,談墨猛地壓低了重心,從對方的胳膊下面擠了出去,賀瀧反應很快,一個箭步向前又把談墨拖了回來。
  “我不走!何映之你知道是什麼帶走了洛輕雲!”
  “那不是你用子彈就能殺死的開普勒生物!你以為憑洛輕雲的能力,為什麼會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為什麼我們放出了那麼多的無人機掃描也沒有發現它?因為它的開普勒級別高於洛輕雲!”
  何映之的雙手用力摁住了談墨的臉,與他四目相對,極為用力地說:“你不可以折在這裡,絕對不能折在這裡。”
  談墨揣摩著何映之的話。
  他剛才說“馬上帶這個孩子走”,談墨快二十六了,可何映之卻把他當做“孩子”,這是長輩對晚輩才會說的話。
  “你認識我對嗎?”談墨問。
  何映之松開了談墨的臉,收起了所有的情緒。
  “我不認識你……我只是對你一見如故。”
  何映之抬了抬手,賀瀧明白了他的暗示,冷不丁在談墨的後頸上敲了一下,談墨倒了下去,被賀瀧扛上了肩膀。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到何映之說:“通知耿勁柔,銀灣市發現遠古S級開普勒生物——鴻蜮!通知全市撤離後進行生態隔離!”
  所有人迅速退了出來,守在入口的李哲楓看到失去知覺的談墨,目光一沉,把他接了過去。
  “怎麼回事?洛輕雲呢?”
  吳雨聲皺緊了眉頭回答說:“地下有某種遠古級別的開普勒生物,洛隊被他拽下去了。”
  李哲楓沉默著將談墨送進了車裡,車隊的引擎迅速發動,車輪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撤離。
  城市上空響起了三長一短的警報聲。
  意味著兩小時後將會進行全市生態隔離。
  人類的生存空間又要縮小了。
  生態區入口被迅速封閉,車隊啟程返回灰塔。
  車速極快,周圍蕭條的建築物快速地掠過。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塌陷下來,讓人心情壓抑。
  車裡是一陣長久地沉默,空氣悶到讓人喘不過氣來。
  安孝和抱著自己的槍,低著頭,指尖顫抖得厲害。
  “洛隊……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什麼厲害的開普勒生物吃掉了,每次他都能回來……這一次應該也是吧?”
  楚妤難得沒有懟他。
  常恆心裡不好受,自己說了什麼可能自己也沒意識到:“萬一這就是狼來了的故事,之前命好這一次是真的狼來了呢……”
  話剛說一半,就被莊敬一把捂住了嘴巴。
  他們扔下了自己的隊長逃生,愧疚感湧上心頭。
  “我要回去!回去救他!不能扔他一人在那裡!”
  安孝和忽然激動起來,他正要下去卻被楚妤一把拽了回來。
  “你還記得加入洛隊的隊伍,他給我們定的規矩嗎?”楚妤問。
  “記得。”安孝和的眼睛都紅了。
  “那你再說一遍。”楚妤看向安孝和的眼睛堅定又盛著淚光。
  “洛隊說,他不會輕易死,所以遇事,我們必須活著。”安孝和說。
  “所以我們要相信他。”莊敬用力摁住安孝和的肩膀。
  車隊行過了銀灣南大街,談墨就靠在李哲楓的肩頭,一路上李哲楓都在觀察著坐在對面的何映之的表情。
  天色越來越沉,暴雨將至。
  李哲楓看了一眼窗外,狀似無意地開口道:“何教授,你既然決定了進入這個創造過鏡像橋的生態區,就應該做好了心理准備。”
  何映之的拳頭握的很緊,肩頭輕輕顫抖著。
  “我當然做好了准備。你覺得我是落荒而逃嗎——年輕人,我去過的生態區比這個危險百倍!那是……”
  “那是原始生態區,編號為零。”李哲楓說,“你是當年逃離的極少數人之一。既然已經見過了地獄,為何還怕一道裂縫?”
  何映之抬頭看了一眼李哲楓,回答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鴻蜮的可怕……我當年的同事幾乎都死在那東西的手上。它能在沒有空氣沒有養分的情況下蟄伏尋找機會,它只要有一部分肢體存在就能再生,它的神經纖維滲透能力超強,它的繭同化能力超過克萊因之瓶……”
  “可就算那樣,擊中了它的心眼,它還是會湮滅。”李哲楓開口道。
  何映之愣了一下,無奈地說:“那是灰塔教給你們的理論。現實裡,鴻蜮不會讓人找到它的心眼……即便找到了,你還沒有機會靠近就死了。”
  連涼涼領盒飯的機會都不會有。
  “可是三年前,靠著我睡覺的這個家伙辦到了。”李哲楓抬起手,輕輕摸了摸談墨的腦袋。
  “你說……什麼?”何映之睜大了眼睛。
  【三年前,生態區07A邊緣】
  談墨叼著一根水晶棒棒糖,那是時下小學生裡最流行的“仙女棒”。他靠著車窗小憩,耳機裡傳來李哲楓硬冷的聲音。
  “談墨,我要去執行護送專家的任務,不能看住你了。”
  談墨的嘴角微微翹起,懶洋洋地回答:“喲謔,好走不送哈。”
  老子都一把年紀了,還用你來看?你給看又不給摸!
  李哲楓冷哼了一聲,“我要你做到一件事,不然我回來就拔掉你的骨頭。”
  談墨立刻轉換狗腿的聲調,聲音裡充滿了諂媚:“不用說了,我答應你——我會永遠愛你。”
  “行,我現在就回來拆你的骨頭。”
  “別別別,李副隊有什麼命令,我洗耳恭聽!”
  “老老實實聽你們高隊的話,不許深入生態區,待在你該待的位置上。”李哲楓說。
  “遵命!李副隊你放心地走吧,你活著我是你的竹馬,你死了我繼承你的公寓。”
  “滾。”李哲楓的眼皮子一直在跳,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通信結束了,談墨微微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在開普勒生物入侵前,這一片應該是所謂的“雅丹地貌”,風蝕性明顯。日光落在起伏的陡峭山丘上,滿眼都是干燥荒涼的感覺。
  因為生物不多,所以即便有開普勒生態入侵了這裡,也無法獲得足夠的養分,按道理這裡無法形成為高級別的生態區,衛星掃描發現了米諾斯蟲的活動痕跡,但能量強度並不高,經過調查小組的評估,灰塔決定在這裡建立一個基地。
  一個月前,有工程組來到這裡做勘查,勘查結束的時候他們的飛行器引擎出了問題,銀灣市灰塔派出了高炙的二隊前來協助維修。他們進入生態區之前,高炙向工程組的組長確定了位置,帶人進入。
  根據監察員守則,談墨會在生態區外圍選擇一個合適的位置,作為觀察點。
  分別之前,高炙叮囑吳雨聲說:“無論如何,別讓談墨開車。他方向感太差,能把車開進溝裡去。”
  正在檢查狙擊槍的談墨冷哼了一聲:“高隊,你仔細看看,這地方有溝嗎?我把車開進你的心溝溝裡還差不多!”
  話音落下,隨隊的醫療兵笑了起來。
  那孩子有一頭微微的卷發,眼睛又圓又大,跟漫畫裡似的,臉很白淨,一看就讓人充滿保護欲。他剛從醫療班畢業六個月,被分到了他們二隊。
  大概是因為也喜歡鬥地主和打游戲的關系,他總愛粘著談墨,射擊考核和近身格鬥都是談墨手把手教出來的。只是這孩子運氣不大好,明明牌技不錯,但分到的牌經常很差,輸多贏少,給談墨貢獻了不少地主幣。
  打游戲的時候就更不用說了,各種突發狀況出不了新手村,和談墨搭檔的時候死得那叫出人意料。還好談墨游戲段位高,經常帶著這倒霉孩子躺贏。
  一來二去的,談墨執行任務的時候,也會多看顧他一些。
  畢竟是自己奶出新手村的娃娃嘛,再非酋,也是有感情的。
  “周敘白,你還敢笑?你給我過來。”談墨朝對方招了招手。
  周敘白背著醫療箱,兩三步就跑到了談墨的面前。
  “哥,什麼事啊?”
  “小倒霉,衛星顯示那裡有米諾斯蟲,你怕不怕?”談墨抬了抬下巴。
  “我會穿好防護服的。盡量……不怕唄。”周敘白笑起來一雙眼睛彎彎的。
  談墨倒是很想薅一薅他的腦袋,可惜別看周敘白長了張娃娃臉,卻有一百八十五的身高,比談墨還高了那麼點。
  周敘白大概是看出來談墨想干什麼,很乖順地微微低了低頭,讓談墨狠狠揉了一把。
  “進去了之後,聽高隊的話,跟在高隊的身邊。那些米諾斯蟲不敢靠近他,明白了嗎?”
  周敘白低低地笑了起來,“剛李副隊也是這麼囑咐你的。”
  “咱們不談那個金剛芭比行嗎?”談墨很認真地說,“小白,你這身肌肉也不能再長了,不然也跟李哲楓一樣臉蛋漂亮身型跟悍匪似的,那就不討人喜歡了。”
  周敘白又說:“可我就想像李副隊那樣厲害。我也想保護哥。”
  常恆從旁邊走過,說了聲:“小白要加油,爭取下一次測試的時候,給談墨來個過肩摔。”
  周敘白羞澀地摸了摸鼻尖,“我哪裡有本事撂倒墨哥啊。”
  准備就緒之後,高炙就帶人開了進去。
  談墨和吳雨聲乘坐雙人飛行器,抵達了一處高岩。
  日頭曬得要命,吳雨聲支帳篷,談墨就趴在飛行器的滑翔翼下面,用高倍率望遠鏡觀察著地貌,他看著高炙他們與工程隊相遇,工程隊粗略地標記了地基的位置,並且把高炙帶去查看。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談墨從高炙的表情可以看出來,有什麼事情很棘手。
  幾分鐘之後,高炙主動聯系了談墨。
  “呼叫談墨,呼叫談墨。”
  “我在。出什麼事了,請說。”
  高炙走到相對空曠的位置,看向談墨的方向,“昨夜,預備打地基的位置忽然坍塌出了一個洞,工程隊放出了無人機進去偵測,裡面很深像迷宮一樣,無人機只繪制出了部分的地下結構,應該是米諾斯蟲地下活動造成的。”
  談墨皺起了眉頭,微微轉動望遠鏡,粗略地數了數工程隊的人。
  “老高,說重點。是不是工程隊有人不見了?”
  高炙點了點頭:“對,一個晚上有五個人不見了。其中還有一個是副工程師。”
  談墨眯起了眼睛問:“嘖,你們怎麼確定不見的那幾個人是到米諾斯蟲的地下王國旅游去了?”
  “進入地下探查的無人機帶回來了副工程師身上的生物芯片。”
  談墨的摸了摸身旁的沙粒地面,有點膈手。再怎麼說高炙也是級別很高的融合者,這個地基生態區裡的米諾斯蟲碰上他應該會敬而遠之。至於所謂的副工程師,基地的構造和普通建築不同,需要專門的工程師,灰塔培養出來一個不容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萬一人還有口氣呢,不能就這麼放棄了。
  “收到,我會注意洞口情況。地下情況復雜,小心駛得萬年船。”談墨說。
  “好。”高炙點了點頭。
  一旁的常恆加了一句:“小墨墨,等結束這個任務了,回去打麻將啊。”
  談墨笑了一下,“就你那智商還跟我打麻將?還是KTV吧。”
  緊接著,全隊所有人都在通信器裡異口同聲:“我們選打麻將!”
  開了一頓無聊的玩笑之後,高炙帶人下去了,包括醫療兵周敘白也跟著一起。萬一在裡面找到受傷的工程隊員,肯定離不開周敘白的治療。
  談墨側過身,將左耳貼在地上,搭好帳篷的吳雨聲接過了望遠鏡,繼續觀察。
  “談墨,你在聽什麼呢?”吳雨聲好奇地問。
  “不知道……我總是能聽到一種像是從很深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有點兒像呼吸,又有點兒像心跳……再仔細聽吧,好像只是風聲而已。”談墨回答。
  “什麼‘好像只是風聲’?應該就是風聲。按照工程隊的勘測,這片地下可能因為米諾斯蟲的活動而被蛀空了,當有空氣通過這些空洞和通道的時候,怎麼可能沒有聲音呢?”吳雨聲拍了拍談墨的後背,示意他不要緊張。
  談墨卻對著通信器說:“老高,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當然能。”
  “我要你全程保持通信狀態。”
  高炙回復:“好。”
  當他們進入地下之後,光被落在了身後,轉彎之後,就看不到光亮了。
  高炙身為融合者,本身夜視能力就很強,他在前方開路。常恆跟在他的身後,接著是隊裡操控無人機的技術員陳蘊。
  地下的洞穴四通八達,是名副其實的迷宮。進去了未必能出來,所以他們只能在無人機記錄下來的範圍內行動,而且越深,就越有一種不可預知的危險感。
  高炙看了一眼手臂上顯示的探測數值,提醒道:“所有人戴上氧氣面罩,記錄氧氣剩余時間。一旦氧氣消耗過半,我們就必須撤離。”
  周敘白也看了一眼數值,顯示氧氣含量只有洞穴外的百分之六十了,裡面還有米諾斯蟲在活動,它們在進食之後會釋放出一氧化碳,如果不戴氧氣面罩,恐怕會中**。
  洞壁的砂石細縫之間已經能看到一些米粒大小的米諾斯蟲,因為高炙的到來,它們本能地規避,甚至熄滅了周身的熒藍色光澤。
  他們行進了二十多分鐘後,終於抵達了先前無人機發現副工程師名牌的地方。
  這裡就是個樞紐,四周起碼還有十幾個洞穴,每一個看起來都又黑又深。
  高炙仔細觀察著環境,下令說:“現在我們進行勘查——如果能在這些洞穴的入口找到有人進去或者被拖進去的痕跡,我們就繼續救援工作。但如果找不到痕跡的話,只能放棄。畢竟每一個入口的探索時間可能都是無窮無盡。”
  “收到。”
  所有人散開,周敘白來到其中一個洞口,打開掃描燈光一寸一寸地照過,他專注地分析砂石的紋理,米諾斯蟲活動的痕跡是像絲線一樣,但是人的腳印或者人被拖行的痕跡是成片的……
  周敘白微微一頓,因為他看到了類似人類五指按壓過的痕跡,但是這個痕跡卻在頭頂,周敘白側過身,想著要怎樣才能將指印留在頭頂呢?
  難不成這人還能在頭頂上爬行嗎?
  當掃描的燈光晃過這條洞穴的深處,周敘白的目光撞上某個東西的眼睛,周身一震,倒吸一口冷氣。
  那貌似有一個人蹲在裡面,衣衫襤褸,頭發亂糟糟的遮著臉,只露出一只眼睛大而無神地看向他,眼瞳很黑很大,眼白很少。
  周敘白覺得不可思議,那要真是個人,以高炙的聽覺不可能沒發現他啊。
  將光線集中過去,那個人卻不在了。
  但是周敘白確定自己不是幻覺,他向後退到了高炙的身邊,低聲說:“高隊,剛才有東西在裡面,雖然像是人,但是……”
  “但是不像活人?”高炙冷聲問。
  周敘白點了點頭,回答道:“是的。”
  他是個醫療兵,正常人的身體反應他很熟悉,但剛才那個家伙,被光掃過之後它的目光很呆滯。
  “按道理作為初級生態區,這裡的米諾斯蟲不具備將人類變成泰坦的能力。如果副總工程師還穿著防護服,米諾斯蟲應該沒辦法吃掉他,只是他的氧氣應該快用完了。”高炙看了一下時間,“剛才你看到的東西應該沒有戴氧氣面罩吧?”
  “沒有。也不像穿了防護服。”周敘白說。
  高炙皺起了眉說:“我們就過去看看,在救援目標的氧氣消耗完畢之前,我們不能輕易放棄。”
  “明白。”常恆和陳蘊回答。
  周敘白看了看四周,他的空間感很好,雖然有無人機在掃描但他還是在心底默默記下了地形。
  他最後環視四周,總覺得有什麼不協調,“高隊,我怎麼覺得這裡跟我們最初進來的時候不大一樣了?”
  “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小周你可別胡亂嚇人啊!”常恆的手指扣在扳機上。
  陳蘊立刻打開之前的掃描記錄,對比現在的成像,猛地側過臉,指著對面說:“那邊——那邊多出了一個洞口!之前根本不存在!”
  常恆說:“不可能,我們好幾個人都在這裡,不可能無緣無故多出了個洞竟然沒人發覺。”
  其他的洞年頭已經很久了,足夠讓人直著身子進去,但是那個洞卻只有半個人高,如果要進去探查,就只能爬進去。
  周敘白建議道:“這個洞的位置一直在陰影裡,屬於我們視野的盲區。而且就大小來說,形成的時間確實不久。高隊,我建議釋放無人機進去看看裡面有什麼。”
  高炙同意了這個建議。
  無人機在狹窄的洞中飛行,陳蘊一邊操作一邊看著屏幕,飛了約莫二十多米,洞越來越窄,就在陳蘊決定收回無人機的時候,前方竟然被堵死了。
  攝像頭赫然拍攝到一張猙獰的臉——半張臉已經沒有了肌肉,眼窩空洞,臉骨上被蛀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但另外半張臉卻基本完好,眼睛睜的很大,正好對著無人機的攝像頭。
  “啊——”陳蘊向後一縮,指著屏幕說,“這……這這這……好像是那個副總工程師!”
  高炙立刻看了過來,心也沉了下去,“沒錯,是他。人在這種狀況下不可能還活著,已經沒有援救的價值了。我們立刻撤離。”
  常恆也覺得背脊涼颼颼的:“這麼大一個人,肯定骨頭都斷了才能擠進這麼……小的洞裡啊!”
  “這個洞應該是米諾斯蟲儲存食物的地方,按道理應該是被封住的,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周敘白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了。
  高炙看了眼時間,只有兩個字:“撤離。”
  陳蘊正要回收無人機,但沒想到那個人的嘴竟然動了動,氣若游絲地說了兩個字:“救……我……”
  “不是吧!他都成這個樣子了怎麼還能活著?”
  周敘白湊過去一看,瞬間申請更加冷峻了,“高隊我們趕緊走!他的喉嚨明明都被蛀空了怎麼可能發出聲音!如果我沒有猜錯,是米諾斯蟲用絲線控制了他的肌肉,或者彌補了他受損的喉嚨和聲帶,故意發出聲音吸引我們逗留在這裡救他!”
  聽他這麼一說,陳蘊也發現了視頻裡的人半側的喉嚨都被蛀咬得頸骨可見,肌肉裂開的部分已經被溶解出了蛋白絲,米諾斯蟲分泌出的菌絲牽動著,簡直毛骨悚然。
  “有別的東西過來,我們立刻走!”
  高炙衝向他們之前進來的那個洞口,周敘白和陳蘊跟在他的身後,老常殿後。
  一道身影從周敘白之前勘查的那個洞口躥了出來,差一點將他撲倒。高炙伸胳膊一攔,憑借臂力將那東西揮開。
  它撞在了石壁上,啪嚓的聲響之後,整個洞穴裡由遠至今傳來“嗡嗡”的聲音。
  “是米諾斯蟲成群的聲音!”高炙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他的耳機裡傳來談墨的聲音:“你們快點撤出來!我在外面幫不到你們!”
  倒在地上的東西發出“咯咯”的聲響,它的胳膊和腿都被擰到了身後,卻像只手腳長倒轉的蜘蛛一樣爬了起來,甚至沿著岩壁爬到了他們的頭頂,常恆接連發了好幾槍都沒能打中這玩意兒。

第59章 祖墳冒青煙
  周敘白從地上撿起了一個名牌, 顯示對方的名字就是消失的五人之一。
  “它是泰坦了嗎?”
  如果能把人類同化成為泰坦,說明這裡絕對不只是初級生態區。
  它忽然掉了下來,猛地趴在了周敘白的肩頭,張大了嘴巴就要咬在周敘白的脖子上。
  “小周——”常恆果斷地開了好幾槍, 砰砰砰都打在它的臉上, 它的頭骨都被打穿了卻還是攀扯著周敘白。
  “等等,讓我仔細看看!”周敘白扣住它的嘴, 用蠻力把它的下巴掰扯開, 只聽見哢嚓一聲,它的腦袋就被掰成了上下兩半。
  這個人,當然指它曾經是人類, 它的體內肌肉纖維和血液已經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米諾斯蟲的菌絲。米諾斯蟲就寄居在它干枯的血管裡,甚至它的腦袋裡, 操控著這個軀殼。
  “小周——你身手了得啊!每次格鬥訓練輸給談墨,該不會是裝的吧?”常恆說。
  周敘白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一把拽過了常恆, “我們走!必須馬上走!”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在洞中奔跑。
  常恆邊跑邊問:“小周, 為什麼你忽然像驚弓之鳥了?之前還比我這根老油條還冷靜!”
  周敘白咬牙道:“冷靜個錘子!米諾斯蟲都已經不畏懼高隊來攻擊我們了!這還不夠明顯嗎?”
  ——這個生態區的種子級別至少和高炙差不多,甚至於在高炙之上。
  “臥槽!那衛星掃描為什麼把這裡定義為初級生態區!”
  陳蘊一邊操控無人機一邊回答:“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生態區的種子因為缺少能量和營養一直處於休眠狀態,衛星沒有掃描到它的開普勒能量波動,所以把這裡定義為初級生態區!”
  周敘白怕常恆這個直線思維還理解不了, 解釋道:“那五個工程隊的人成為了這個生態區的營養, 激活了生態區裡的種子!”
  常恆恍然大悟,“草啊!如果不來這邊建什麼基地, 就沒有這一茬了!”
  “你懂個錘子——這個地方如果能建立通信基站, 以後就算進入生態區執行任務也能有信號!還能延長無人機的信號, 無人機就能飛更遠!”陳蔚解釋道。
  可惜,基站沒建成,他們反倒是羊入虎口,給生態區送營養來了。
  這些互相攀連的洞窟就像傳音筒,被米諾斯蟲操控的屍體正在追逐他們,而四面八方的岩壁上的小孔裡不斷有米諾斯蟲滲透出來。
  高炙動用自己的開普勒能力,強行讓這些蟲子靜止在原處。
  在最前面負責帶路的陳蘊忽然停住了。
  “小陳你干什麼!快跑啊!”常恆背對著陳蘊,槍口指向洞穴深處,他向後退一步,正好靠在陳蘊的背包上。
  “前面沒路了……”陳蘊說。
  常恆和高炙一起回頭,他們之前來過的洞口竟然被封死了。
  “你帶錯路了?”常恆問。
  陳蘊搖了搖頭說:“不可能!我不可能帶錯路!無人機的立體成像也不可能出錯!”
  周敘白走到了被堵住的洞口前,手掌覆蓋上去,“也許我們都沒有錯,只是米諾斯蟲將出口堵住了。”
  說完,周敘白就取出了腿側的戰術刀,狠狠一刀扎了進去。
  “哧哧”的聲音傳了出來,是米諾斯蟲被戰術刀扎破外殼的聲響。
  當周敘白將刀刃取出,刀尖還帶出了半透明狀的菌絲。
  高炙站在原地閉著眼睛,憑借自己的意念,將一波又一波的米諾斯蟲定在原地,他冷聲道:“動作快點打開出口!”
  常恆把周敘白和陳蘊拉到了自己的身後,連開四五槍,面前米諾斯蟲形成的岩壁被凝固脆化,常恆換了普通的硅彈,又是砰砰兩槍,抬腿狠狠踹了上去。
  岩壁劈裡啪啦碎開。
  陳蘊帶著無人機上前引路,才邁開一步。
  一陣風從地下湧了上來,周敘白心中一驚,伸手去抓陳蘊的背包,“小心——”
  在那堵牆的後面竟然是一個更深的不知道通往何處的洞窟!
  陳蘊摔了下去,周敘白也跟著摔下去,常恆一把拽住了周敘白,被拖行了兩米幸好他反應快,向上射出了繩索,掛住了他們三個。
  “高隊——草它娘的這裡多出了個大坑——”
  常恆猛地負擔兩個人的重量,差一點胳膊脫臼。
  這才是米諾斯蟲封閉出口的真正原因,讓他們在打通出口的第一時間忽略腳下米諾斯蟲新挖出的洞窟。就好像極速奔跑,未料到面前已是懸崖剎不住腿掉下去一樣。
  這個生態區不簡單,它有很強的主觀能動性。
  “高隊!高隊你在嗎!拉我們一把啊!”常恆高喊道。
  高炙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微睜的眼底泛起熒光,這是他能量使用臨界的標志。
  “快走……離開這裡……這裡有……比我級別高很多的種子……”
  高炙像是被什麼掐住了咽喉,這幾句話說得非常勉強。
  地下的風不斷向上湧,帶著沉厚的嗚咽聲,黑暗之中仿佛有什麼正沿著岩壁向上攀爬。
  常恆的牙關咯咯作響,所有人的背脊一片冰涼。
  “陳蘊——你它媽的向上爬啊!你不先上去誰都上不去啊!”常恆說。
  陳蘊轉而抱住了周敘白的腰,一點一點向上爬。
  就在這個時候,洞窟深處呼啦一下,無數閃爍著藍色熒光的神經線像是炸裂的煙花,衝了上來,穿透了陳蘊和周敘白的身體,瞬間將他們拽了下去。
  陳蘊在掉下去的瞬間將手中的無人機遙控器扔了上去。
  “小陳——小周——”
  常恆正要放開繩索下去找他們,高炙的聲音響起。
  “常恆冷靜!你馬上出去——找到談墨和吳雨聲!讓他們立刻離開這裡!”高炙命令說。
  “高隊!”常恆爬了上來,“你不走嗎?”
  “我走不了了。那個種子……打算消化我作為它復蘇的營養。我的養分可比你們有價值多了。”高炙無奈地笑了一下,“以談墨的性格,我們一直不出去,他必然會下來找我們……那就是送死。我們折了陳蘊和周敘白……我不想我們二隊全軍覆沒。”
  常恆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如果你動不了!我背你!”
  “你背著我就是所有米諾斯蟲的靶子。它們會群湧而來,我還要跟下面那個大怪物鬥,真的沒有精力保護你了。我留在這裡牽制種子,你必須出去……”
  “高隊!你讓我丟下你我寧願去死!”
  “常恆!算我求你!我們在通信信號之外,談墨現在說不定已經打算下來了!你是要搭上更多的隊友嗎?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要我們整個二隊全部陣亡!”高炙吼了出來。
  常恆一咬牙,轉身朝著洞的對面射出繩索,滑了過去。
  那些藍色的神經線又要來拽他,但是高炙卻和它抗衡,減緩了它的速度,給了常恆平穩落地的機會。
  常恆用力抹了一把眼淚,拿著陳蘊的無人機遙控器,根據記錄下來的地貌,繼續逃生。
  天色已暗,橘色的夕陽籠罩在這片在荒蕪中起伏的山丘上。
  吳雨聲靠在談墨的身邊說:“通信還是沒有恢復。”
  談墨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從瞄准鏡裡看著高炙他們進入的洞口。
  “他們出事了。”談墨的聲音裡透著一種肯定。
  吳雨聲心裡也有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安慰談墨說:“高隊哪裡有那麼容易出事?就算其他人出不來,難道高隊還能出不來?我估計,是他們找到了那個副總工程師,但是受傷嚴重,小周搞不好在給對方就地治療,所以才出不來。”
  談墨說:“你看清楚時間。那個副總工程師的氧氣早就用完了,如果還受了什麼重傷,應該已經死了。帶個屍體出來不需要那麼久。”
  吳雨聲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那我們聯系灰塔指揮中心,讓耿先生派增援過來。”
  談墨一邊說,一邊收槍架,“我要下去。”
  “下去?談墨你瘋了嗎?能讓高隊深陷其中的生態區……你哪裡有命回來?”吳雨聲冷聲道。
  談墨的聲音裡沒有任何起伏,回答道:“你知道高隊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評級為b的監察員會被退回灰塔重新受訓,但我不一樣,我有傷。如果被退回灰塔就是直接退役,退役之後我就必須放棄自己的左腿。是高隊選擇了我,我才能成為監察員。”
  吳雨聲頓了一下,語氣也放緩了許多:“可是高隊更希望你活著。”
  “他選我,就是因為他相信如果他越界了,只有我能制止他。對付越是厲害的開普勒生物,他就越有可能越界,我怎麼能丟下他逃走呢?”談墨捶了一下吳雨聲的胸口,拳頭停在他心髒的位置,“士為知己者死。高炙如果折在這裡了,我活著沒有任何意義。”
  吳雨聲微微嘆了口氣,也下定了決心,“我明白了。等我向耿先生彙報了情況,我跟你一起下去。”
  “不,你留在這裡。咱們二隊不能全軍覆沒。”
  “得了吧,你一個普通人類,身邊一個融合者都沒有,你就想進入米諾斯蟲的老巢?別告訴我你腦子中彈了啊!”
  就在這個時候,吳雨聲在望遠鏡裡看到了常恆,他從洞口爬了出來,滿身灰土,非常狼狽,朝著談墨他們的方向踉蹌著奔跑。
  “常恆!常恆!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出來——其他人呢?”談墨問。
  常恆的聲音很沉很啞,有點精疲力竭,“高隊還有其他人……都在裡面……下面有個很高級別的種子……高隊要你們離開這裡……”
  談墨的心髒瞬間沉入一片冰海,血液都涼透了。
  高炙出事了。
  “吳雨聲,開雙人飛行器,我們過去。”談墨說。
  “你是監察員,你的職責是在生態區外監控……”吳雨聲再次希望說服談墨留下。
  談墨笑了一下,“我是監察員,我的職責是阻止高隊越界。但我現在連他的人都看不到,怎麼阻止?先去把常恆接過來。”
  吳雨聲只能啟動雙人飛行器,帶著談墨飛到了常恆的身邊。
  常恆的身上附著著許多米諾斯蟲的菌絲,吳雨聲用藥劑噴霧溶解了這些菌絲,常恆這才打開了自己的面罩,用力吸了一口氣。
  他將他們在下面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給談墨,扣住他的手腕說:“談墨,高隊最後的命令就是你必須走。咱們二隊不能都折在這個生態區裡!”
  談墨垂著眼,看著不遠處的那個洞穴,目光冷硬。
  “常恆,你知道這下面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但至少跟高隊是一個級別的。”常恆說。
  談墨冷笑了一下,反問:“在地下活動,能夠避開衛星的開普勒能量掃描,用藍色發光的神經線來狩獵,還能把高隊困到不得動彈,屬於米諾斯蟲系。你們認為符合這些條件的開普勒生物有多少?”
  常恆正大口大口地喝著水,腦子裡嗡嗡響,根本無法思考。
  吳雨聲卻想到了:“你是說——被最原始的開普勒基因感染的生物,鴻蜮?”
  談墨點了點頭說:“是的。”
  吳雨聲僵在那裡,鴻蜮可不是他們能對付的。
  談墨打開了衛星通信,聯系了耿勁柔。
  “老耿,跟你彙報一個大消息。工程隊挖到了鴻蜮的老巢,還送了人頭和營養,把沉睡狀態的鴻蜮給喚醒了。”
  那邊的耿勁柔聽到這個消息,腦子都要爆炸了。
  “那你們還不趕緊滾回來!”
  談墨活動了一下頸子,又說:“還有個更爛的消息,高隊被鴻蜮給困住了。”
  通信器那端沉默了將近五秒,良久才開口道:“你是想說,高炙比起普通人類,可以提供鴻蜮大量的開普勒能量和營養,會讓鴻蜮的力量徹底復蘇?”
  “嗯,是的。一只蘇醒的鴻蜮,胃口會變得更大,您覺得接下來它想要的是什麼?”
  “領域擴張,它會吞噬周圍的低級別生態區,營養越來越不夠,它就會想要吞噬處於交界區的城市。”
  談墨笑了一下,“是啊,比如北辰市,還有我們的銀灣市。”
  耿勁柔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灰塔是可以發射導彈,把鴻蜮的巢穴炸開。但你要知道以鴻蜮的再生能力,我們是炸不死它的。”
  “我知道,除非能擊中它的心眼。”
  “那是天方夜譚。”耿勁柔說。
  “我想讓高隊解脫。就算救不了他……也不能讓他成為鴻蜮的營養。”談墨回答。
  “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我以為你跟我說這麼多,只是想救他。”
  “我是二隊的監察員,我清楚自己的職責是什麼,也清楚高隊要求我做到的是什麼。”
  談墨的聲音並不用力,卻有一種讓人深信不疑的堅定。
  “好,你們做好標記,五分鐘內我們將啟動精確打擊。如果看到了高炙,請你執行監察員的任務。”
  談墨拍了拍吳雨聲的肩膀,示意他啟動飛行器,“收到。”
  “談墨,任務緊急。面對鴻蜮,我本來應該給你派出支援,但即使是距離你最近的三隊趕到,也需要四到五個小時,那時候高隊可能已經成為鴻蜮的食物,支援也會變成給鴻蜮送人頭。”
  談墨笑了笑,“李哲楓也是高級別的融合者,萬一等他趕到的時候鴻蜮已經吃了高隊能量大增,李哲楓趕到了也無濟於事。到時候……鴻蜮再把他給吃了,豈不是要翻天?”
  “你們這次不成功就成仁了。還有什麼遺言嗎?”耿勁柔不是在開玩笑。
  談墨仰面看了看雲邊裡透出的太陽余暉,淡聲道:“我的遺產都歸李哲楓了。”
  “包括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娃娃嗎?”
  談墨怒了:“娃娃?什麼娃娃?那叫手辦!這條老狗腦子裡都裝著什麼不健康的想法!”
  耿勁柔難得沒有跟談墨繼續杠下去了,而是說:“如果你這次能活著回來,升你當副隊長。”
  “我是貪圖副隊長虛名的人嗎?”
  “那你不要漲工資?不要單身公寓?”
  “要要要!”
  耿勁柔一邊敲擊鍵盤發起指令一邊說:“如果你回不來,我也會給你辦個風光的追思會。”
  談墨一聽,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真的給他辦追思會,他可以想像到沒有一個人會為他說人話。
  多半都是翻他老底,讓他死不瞑目那種。
  吳雨聲先用雙人飛行器把老常送去了相對安全的地方,還好工程隊之前就緊急撤離了,不然現在疏散起來還要浪費時間。
  一切准備就緒,他帶著談墨坐在雙人飛行器上,徘徊到了生態區的邊緣。
  “吳雨聲,考驗我倆默契的時刻就要到來了。”談墨在烈烈風聲中開口。
  吳雨聲哼了一下,“你聽過我的話嗎?咱倆要是有默契,早就沙漠變綠洲,祖墳冒青煙。”
  遠處是導彈來襲的聲響,吳雨聲立刻拔高,談墨拉下了隔音耳罩。
  “轟隆”的巨響之後,煙塵滾滾直衝雲霄。
  談墨垂下眼,透過目鏡觀察著地下的情況。地下早就被蛀空,哪裡承受得了導彈,頃刻塌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緊接著“嗡嗡嗡”的聲音響起,成片的米諾斯蟲穿過了煙塵,朝著他們飛來。
  吳雨聲再度拉高飛行器,駛向雲間。
  談墨聯系耿勁柔說:“蟲子太多了,我們需要一場人造雨!”
  耿勁柔回答:“要求真高。你知道對付米諾斯蟲的積雨彈是城市防控用的吧?每座城市只有一發。”
  “知道,如果你現在用了,銀灣市又碰上米諾斯蟲襲擊,那就玩完了。但你現在不用,我們就玩完了!”談墨回答。
  積雨彈穿雲而來,天空穿來一聲悶雷,緊接著雨水落了下來。
  米諾斯蟲群碰到雨水,立刻被腐蝕,發出“嘶嘶”的聲音,烏泱泱地落下。
  它們想要躲回地下,但是這樣的地貌滲水性很強,它們還來不及鑽入更深的地底,就被消滅了。
  日光已完全隱沒,夜幕低垂,零星的星子泛著冷光,談墨坐在飛行器上俯瞰這個生態區。
  “有沒有找到老高?”吳雨聲問。
  論動態視力,吳雨聲還真沒見過比談墨更厲害的。哪怕是一閃而過的線索,都躲不過談墨的眼睛。
  “還沒有,再等等。”
  談墨的手指在目鏡上輕輕敲了一下,目鏡自動連接了衛星的掃描,他看到了一團開普勒能量聚積在地下,而在這團開普勒能量之中,還有另一團能量,是個人影。
  如果沒有猜錯,那就是被鴻蜮強行留在地下的高炙。
  “我們把它逼出來。”談墨說。
  吳雨聲呼出一口氣:“這算是自尋死路嗎?”
  “你見過鴻蜮嗎?”談墨反問。
  “沒見過。”
  談墨架起了狙擊槍,瞄准了衛星圖景中類似鴻蜮眼睛的位置,“我們這是在長見識——探索人類的未知之地。”
  如果所有人類遇到了鴻蜮就撤退,沒有交戰沒有近距離的接觸,那麼人類就永遠無法了解真正的鴻蜮。
  如果這一次他們真的死在這裡了,至少他們傳回的數據資料能夠幫助之後面對鴻蜮的戰友。
  談墨連開三槍,穿透了坑底的岩石,擊向同一個位置。
  第一槍穿透了岩石,第二槍順著第一槍的軌跡衝了進去,擊中了鴻蜮的眼睛卻沒有造成威脅,但是第三槍緊接而至,正在消化高炙的鴻蜮終於動了動。
  “沙沙……沙沙……”談墨的耳邊傳來通信器的信號聲。
  “談墨……是你嗎……我不是說了讓你撤離嗎?”高炙的聲音響起。
  充滿了疲憊和痛苦。
  談墨冷聲道:“我來給你個痛快。”
  被困住的高炙瞬間明白了談墨的意思。高炙的能力本來就是控制進入自己的領域內的開普勒生物,鴻蜮太強大了,高炙雖然控制不了它,但是至少能限制它能力的發揮。
  特別是現在它才剛剛蘇醒,如果現在不干掉它,越往後拖就越沒有機會了。
  必須讓鴻蜮在談墨面前露出本尊,不然談墨根本無法找到它的心眼。
  地震一般,坑底劇烈震顫了起來,一道一道的裂隙越來越深,坑底湧起包丘,有什麼龐然大物即將破土而出。
  吳雨聲咬著牙關說:“你好像招惹了一個大東西。”
  談墨哼了一聲,避開了高炙所在的腹部,朝著那大怪物的胸口又是幾槍。
  嘶鳴聲震耳欲聾,整個坑底都被翻了起來。
  “轟轟!”
  兩只巨大的爪子伸了出來,土地迸開,談墨看到了無數只有籃球那麼大的復眼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就在談墨注意復眼的時候,有什麼東西迅速從岩石深處竄出,不到一秒的時間就躥到了他們的飛行器下方。
  “小心——”談墨扣下扳機,子彈打在了那東西上面,略微改變了它的角度。
  吳雨聲一個大回轉避開,這才發現那東西竟然是鴻蜮的尾巴!
  一節一節被剛硬的鎧甲覆蓋,形似蠍尾,但速度卻比蠍尾快太多了。
  他們在尾巴的攻擊下狼狽逃避,每一瞬都驚心動魄。
  吳雨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談墨不得不求助於高炙:“給我哪怕一瞬間的停頓,讓我打斷它的尾巴!”
  高炙的回答很勉強:“我要抵御它的壓制已經很困難,實在沒辦法讓它更慢了……你們快走吧!”
  談墨眯起了眼睛,這時候想走也難了。
  耳邊的通信器傳來了“沙沙”聲。
  鴻蜮的老巢被炸,被它屏蔽的通信也略有恢復。
  談墨仔細聽,那是有人在呼吸,對方像是受了很重的傷,但還沒有咽氣。
  “是誰?陳蘊還是周敘白?”談墨燃起了一絲希望,如果還有隊友還活著,他就更不加不能輕易放棄了。
  “墨哥……咳咳……”
  “小周?是你嗎?你在哪裡?”談墨點了一下目鏡,擴大掃描範圍,但是卻尋找不到其他生命存在的跡像。
  周敘白有氣無力地回答:“我在……一個繭裡……陳蘊犧牲之前把他的氧氣面罩給了我……”
  “繭裡?”
  周敘白艱難地睜開眼睛,他的目鏡已經碎了,按道理他在黑暗裡是什麼都看不清的,可他現在卻能看清楚包裹著自己一根一根密密麻麻的開普勒能量線。
  他艱難地低下頭,咒罵了一聲,“草……”
  談墨和吳雨聲又一次驚險地避開了鴻蜮的尾巴,但是飛行器的側面引擎已經被擦過,恐怕無法維持接下來的高速飛行了。
  談墨聽到周敘白的咒罵,眯起了眼睛,周敘白打游戲的時候運氣太差,但就算非酋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他也沒粗口過。
  “小周……你是不是成了鴻蜮的幼種了?”談墨問。
  周敘白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回答道:“是啊……我好想死啊……但是我的身體被鴻蜮的神經線穿透了……它們在我的肌肉裡……血管裡……脊椎裡……還有大腦裡……我所有想法它都知道。墨哥,給我個痛快吧。”
  既然衛星掃描不到周敘白的繭,說明這個繭極大可能性是藏在鴻蜮的下方。
  周敘白還能有清醒的認知和談墨交談,這就說明他還沒有完全被開普勒基因同化。
  還有機會。
  談墨咬緊了牙關,對吳雨聲說:“我們**一把,贏了得道升天,輸了就上西天。”
  “你想怎樣?”
  談墨屏蔽了和周敘白的通信,為了不讓鴻蜮從周敘白那裡得知他們的計劃。
  “我要打擊鴻蜮的腹部,讓他把困住小周的繭露出來。然後我要打斷所有它用來控制小周的神經線!”
  世間一切都要遵循能量守恆定律,開普勒生物也是一樣的。
  當它被談墨擊傷,不可能無緣無故恢復,必須要從高炙那裡獲取能量,只要高炙能扛住,周敘白能成功脫離鴻蜮的控制就能成為他們的助力!
  “你還真是膽大包天!想人所不敢想啊!”
  如果是其他人,吳雨聲會覺得是天方夜譚。但這計劃從談墨的嘴裡說出來,就像至暗中劃開的星星之火。
  也許渺小,也許燎原。
  吳雨聲貼著地面,來了個大回環,那家伙的尾巴緊隨而至,就像巨大的鎖鏈,差一點將他們穿了個透心涼。
  那大怪物的腹部還藏在地下,隨著尾巴的移動而轉動,談墨更換了穿透力更強的子彈,這樣的子彈他只有三發,所以這一發他必須要中!
  夜風凜凜,溫度正在下降,這裡的晝夜溫差很大,溫度也將會影響命中的准確度。
  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體會著身邊的一切,等待著那天時地利重疊的一刻。
  他們貼著地面滑行而過,揚起了一片沙塵,當飛行器轉向的瞬間,鴻蜮輕微地抬起了身體,巨大的尾尖向他們甩來。
  談墨扣下了板機,子彈從尾巴的節節之間穿過,爆破聲傳來,在鴻蜮堅硬的外殼上留下了一道碎痕。
  緊接著談墨開了第二槍,還是同一個位置。
  鴻蜮已經了解到了這位監察員的本事,它晃動了身體避開,那只繭終於露了出來,在月光和星子之下泛著熒光。菌絲厚重得密不透風,鴻蜮的神經線沒入了巨繭裡。
  “吳雨聲掩護我!”
  吳雨聲立刻打開了飛行器上的機槍,對著鴻蜮一陣瘋狂掃射,鴻蜮惱羞成怒,不僅僅是尾部,它噴出了無數神經線,吳雨聲不得不拉高飛行器,但飛行器的尾翼還是被穿透了。
  就連吳雨聲的腿部也受了傷,他果斷地用戰術刀割斷了那些神經線,血液從他的傷口滲透出來,滴滴答答隨著飛行器的高速滑行在空中撒出一片紅色弧線。
  談墨更換了定向瞄准彈,對著繭和鴻蜮的腹部之間扣下扳機。
  定向瞄准彈飛馳而去,鴻蜮意識到了談墨的意圖,想要挪動身體擋住自己的繭。高炙再度施展自己的力量,盡全力束縛鴻蜮的行動,哪怕只有一秒!
  一秒也就夠了!
  定向瞄准彈炸開的瞬間形成數百顆微爆彈,炸開的時候如同火樹銀花,鴻蜮的神經線在同一時刻斷裂,談墨找准了機會,對著那繭又是一陣掃射。
  困在繭中的周敘白忽然有一種緊緊繃起的被拽走的思想恢復自由的感覺,厚實的繭被某種力量擊打著,但始終無法穿透。
  周敘白的眼前是氧氣已經用完的警報,他的意識模糊不知道現在外面是怎麼樣的情況,只知道有人要射穿這層厚繭。
  是墨哥吧……因為自己拜托對方給個痛快。
  但現在這樣,墨哥也會被連累吧。
  如果痛快不了,周敘白更希望談墨能活著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耳機恢復了通信,談墨緊繃的聲音傳來。
  “周敘白,你它媽的要是還剩一口氣,就給老子自己出來!”
  自己出來?
  周敘白迷迷糊糊的,他試著動了動手指,指節還真的彎曲了。
  也就是說……他現在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周敘白試著動了一下,全身都在劇痛,腦子就像要炸了一樣。
  “周敘白你聽好了,我和高隊都把寶壓在你的身上了!鴻蜮把你裹進了繭裡,就是為了把你培養成自己的幼種!我已經毀掉了你和鴻蜮之間的神經線聯系,高隊和鴻蜮對峙分散了它對自己領域的控制,你脫身的機會來了!”
  談墨的話讓周敘白為之一振。
  他並沒有淪為失去思想的泰坦,他還保留自己的分析和思考能力,這意味著他並沒有完全被同化——他是融合者!
  周敘白咬緊了牙關,活動自己的胳膊,將那些神經線從自己的體內狠狠拽出。
  “額啊——”
  撕心裂肺的痛苦讓他的心髒都要停跳。
  他要出去,他必須要活著出去。
  高隊和談墨付出了全部的代價來換他,他絕不能淪陷在這裡!
  周敘白抓住了繭絲,用力地扯開,全身肌肉都繃了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起,他要出去!
  談墨和吳雨聲還在和鴻蜮周旋,吳雨聲看了一眼儀表,對談墨說:“這樣的高速飛行我們堅持不了三分鐘了。”
  “你說它的心眼在哪兒?”談墨問。
  “鬼它娘的知道在哪兒!如果能把它的嘴撬開,然後用繩索把高隊拽出來也好。”
  “呵呵,我們還沒飛到它嘴的上方恐怕就被它咬碎了。”
  談墨死死盯著那只繭,眼見著鴻蜮又要挪動身體把它蓋住了。
  “休想。”談墨朝著那只繭射出了繩索,吳雨聲會意猛地拖拽,將那只繭脫了出來。
  但這也極大地降低了他們的速度,鴻蜮的尾巴狠狠擊打在了他們的飛行器上,他們摔了下去。
  吳雨聲轉身一把抱住了談墨,他以後背著地,談墨只感覺到了巨大的震蕩,但吳雨聲卻一口血噴了出來。
  “唔——”

第60章 大丈夫有所為
  即便是融合者, 受了這麼重的傷,吳雨聲也無法再繼續戰鬥了。
  鴻蜮發出咆哮,尾巴朝著談墨拍擊下來, 這一次是真的避無可避了。
  談墨只能閉上眼睛, 陰影已然完全籠罩在談墨的頭頂,但是預想中的劇痛卻沒有到來。
  “墨哥——你愣著干嘛!”周敘白的吼聲傳來。
  談墨睜開眼睛, 發現鴻蜮尾部被無數銀藍色的絲線給纏繞著,順著緊繃的絲線看過去, 才發現那是周敘白。
  “你……出來了……”談墨醒過神來, 拖著重傷的吳雨聲向後退。
  鴻蜮發現自己的幼種竟然敢反抗自己,勃然大怒,尾巴一甩就將周敘白給甩了出去。
  周敘白拽緊了自己釋放的神經線,利用鴻蜮甩動的力量一晃,直接落在了鴻蜮的背上。
  鴻蜮瞬間噴出了大量的神經線,想要捕獲周敘白, 但卻被腹中的高炙克制了速度。
  周敘白身姿靈敏, 眨眼的功夫就到達了鴻蜮的嘴邊。
  他的大腦劇痛無比, 是鴻蜮試圖以種子的力量來控制它。
  但是他還是強忍著痛苦,用雙手扒開了鴻蜮的嘴, 鴻蜮的腹腔裡傳來了高炙的聲音:“周敘白——你快點保護談墨他們離開!”
  周敘白吼道:“這家伙不死, 我無論到哪裡都會受它的擺布——我要麼干掉它成為種子!要麼死在這裡!”
  它的心眼到底在哪兒?
  周敘白轉而用雙腿踩住了鴻蜮的嘴, 取出了配槍朝著鴻蜮的嗓子眼一陣射擊。
  高炙的能力使用瀕臨界限, 他就快不能阻止鴻蜮釋放神經線了。
  空中一道陰影劃過,是一架飛行器快速襲來,駕駛飛行器的是常恆。
  “老常——”談墨喜出望外。
  常恆低空飛行, 一把將談墨拽了上來。
  “沒有我常恆你說你們能干點啥!”
  常恆說完, 扔給了談墨一個彈夾。
  談墨喜出望外, 他看著那只掙扎中的鴻蜮,只吸收了五六個人的營養就能強大到這個地步,絕對不能放它活著離開!
  談墨對周敘白說:“小周,你把這混賬玩意兒的上嘴皮和尾巴捆一起!”
  周敘白會意,神經線繞過了鴻蜮的上嘴唇,他拽緊了神經線,沿著鴻蜮的尾巴一陣飛速狂奔。以前他還是普通人類的時候,連談墨都打不過,但是現在他奔跑的速度媲美風速。
  鴻蜮的尾巴回卷,扎向周敘白,周敘白凌空一躍而起,他的神經線如同瀑布一般飛濺而出,繞在了它的尾部,周敘白要緊了牙關,死了命地拽住。
  而另一面,常恆的飛行器朝著鴻蜮的下頜射出繩索,引擎全開,朝著另一個方向飛馳。
  鴻蜮的嘴被迫張開,但是它怎麼可能甘心這樣,它的身體從岩石裡爬了出來,引起了周遭地面的劇烈震動。它身體一轉,常恆的飛行器馬力不如鴻蜮的力量,反而被拽了回去。
  “娘的——引擎的力量不夠啊!”
  而另一邊,周敘白的神經線也因為鴻蜮巨大的力量而一根根崩毀,這種疼痛直觀地傳遞進入周敘白的大腦,他疼到無法呼吸,但是一想到自己松懈了,對於談墨他們就是滅頂之災,他就是死也要撐到最後。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轟隆轟隆的聲響,竟然有三輛重型工程車駛了過來。
  “他們……竟然還沒走?”談墨覺得不可思議。
  他的耳邊接收到工程隊的聯絡信號。
  “這裡是二隊的談墨,請講。”談墨開口道。
  “兄弟!銀灣市灰塔通知我們,你們需要增援。哥幾個就留下來幫你們了!”
  “所以,你們是自願留下的?”談墨心頭一熱。
  “廢話!該怎麼辦你就說!我們工程車的牽引力那是杠杠的!”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談墨開口道:“你們將工程車的牽引繩索射向鴻蜮的下頜,然後向外拉!我們要讓這怪物閉不上嘴!”
  “收到!”
  談墨又聯系上高炙,開口道:“高隊,請你幫我們盡量束縛鴻蜮的行動,多一秒我們就多一分勝算。這恐怕是最後一擊了!”
  高炙只回答了兩個字:“收到。”
  當重型工程車開進了繩索的射程範圍,十幾道繩索從三個方向射向它的下頜,狠狠鑽了進去,接著繃直。工程車加大馬力,朝著三個方向牽扯。
  鴻蜮猛地發出嘶吼,空氣劇烈震蕩,附近的岩石都被掀了起來,形成一股波浪。
  要不是重型工程車的抓地能力強悍,早就被震翻了。
  而控制著鴻蜮上頜還有尾巴的周敘白也快要力竭,眼睛、耳朵還有鼻子都開始往外滲血,頭暈目眩,他對鴻蜮的抵抗力也越來越薄弱,好幾次差一點松開了手。
  談墨也看出來周敘白快堅持不下去了。
  這時候,鴻蜮的嘴巴被死死拉開,它的身體奮力掙扎,那些工程車的繩索也遲早會斷開,前來幫助他們的工程隊也會被它殺死,不能再猶豫了!
  “我們走!”
  常恆駕駛飛行器全速衝到了鴻蜮的上方,這家伙的喉管裡還有一層一層的囓齒,看得真讓人惡心。
  高炙讓這些囓齒全部張開,盡管只有那麼一瞬,談墨的視線透過瞄准鏡,利落地捕捉到了那個瞬間。
  子彈高速出膛,周遭的一切仿佛被這顆子彈的力量帶動著,整個空間朝著鴻蜮隱隱露出來的心髒坍縮。
  它從一層一層閉合的囓齒之間穿過,驚險卻又微妙的恰到好處。鴻蜮能感受到子彈帶動的氣流從它的齒縫之間掠過,它的防御本能讓它不顧一切噴出了神經線。
  高炙再也無法和鴻蜮抗衡,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神經線四散而出,穿透周敘白,周敘白被甩了出去。
  還好常恆拉高了飛行高度,他們也會被穿成馬蜂窩。
  重型工程車的外殼比飛行器還要厚實,車身被破壞,但還好駕駛位是向外的,駕駛員被車身給擋住了,但工程車的引擎被破壞,失去了牽引力。
  於此同時,子彈打進了鴻蜮的心髒,藥劑迅速擴散。
  鴻蜮驚叫了起來,瘋狂地掙扎,但已經沒有什麼力量能夠牽制它了。
  那顆跳動的心髒正逐漸失去活力,整個軀體正一點一點失去霸氣蠻橫的光澤。
  跌落在地的周敘白全身骨頭都碎了,他支撐不下去了,視線模糊著只能看到鴻蜮又向著天空噴出它的神經線。
  每一道神經線都繃得很直,直入高空,它恨透了談墨!
  “墨哥……”周敘白伸長了手,仿佛他能替談墨擋下這一切,但其實他什麼也不能。
  談墨和常恆萬萬沒有料到避開了鴻蜮的上一波攻擊,竟然又來了一波更猛的!
  而且帶著不死不休的氣勢。
  他們的飛行器被神經線穿透了,冒著煙直墜而下。
  談墨的左眼疼得厲害,他知道自己的眼睛被戳穿了,但他始終沒有放開手中的狙擊槍,從瞄准鏡裡,他看到有個巴掌大的純白色蜘蛛般的生物從鴻蜮的尾部爬了出來。
  腦海中一個聲音閃過——那才是鴻蜮真正的“心眼”。
  只要心眼還在,失去了軀殼,它還能再生。
  為了追逐那家伙,談墨從高處落了下去。
  “談墨——”常恆想要拽住他,卻根本沒碰到他,只能讓飛行器俯衝而下,追逐著墜落的談墨。
  談墨距離鴻蜮越來越近,他在瞄准鏡裡鎖死了那只想要躲進岩石縫隙裡的白色蜘蛛。
  當談墨的下墜速度和目標達到某個角度的時候,談墨的腦海中有一種無法描述的預感,這種預感掌控了他的大腦和本能,他扣下了扳機。
  子彈衝出了槍膛,槍口的震顫讓談墨回過神來,然而他已經要和鴻蜮的軀殼相撞了。
  大概這一次真的到此為止了吧……
  談墨閉上了眼睛,他能抱緊的只有手中的槍。
  有什麼從他的身邊掠過,是常恆駕駛的飛行器,常恆拽住談墨的同時,也被談墨的速度帶到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飛行器飛出了幾十米遠,撞在了山岩上,發出巨響。
  常恆那麼一拽,給了談墨極大的緩衝,他摔下去的時候,高炙正好從鴻蜮的軀殼裡爬了出來,沒有多一秒,也沒有遲一秒,正好接住了談墨。
  常恆及時按了彈射,跳離了飛行器。
  已經透支的高炙向後又栽了回去,抱著談墨摔了下去。
  常恆爬了過去,趴在他們砸出的大口子上,嚇得魂都要飛走了。
  “高隊——”
  高炙抱著談墨,有氣無力地說:“還沒死呢……看看其他人…… ”
  常恆從鴻蜮的身上滑了下去,先是去看看昏倒的吳雨聲,發現對方還有一口氣,又趕去了周敘白那裡,才發現周敘白是真的慘,全身上下都是鴻蜮的神經線,血流了到處都是。
  “小周……小周……”常恆顫抖著來到周敘白的身邊,摸了摸他的脈搏。
  雖然很微弱,但至少還在跳動。
  “嚇死老子了……”常恆直接在周敘白的身邊躺了下來。
  高炙也沒有力氣動了,他側了側臉,看到了談墨的左眼大量的血液流出來。
  “瞎了?”高炙問。
  談墨哼了哼,想說話但還是沒說出口,他的身體顫抖得厲害。
  高炙明白了,他不只是被神經線傷到了左眼疼,他的左腿也在疼。之前要殺死鴻蜮,談墨的大腦高度集中,所以忽略了自己的左腿,但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疼痛成百上千倍的來襲,談墨的牙關都在咯咯作響。
  連喘口氣都費力,高炙只能安慰說:“小談……就算你現在原地掛掉,也可以了無遺憾了。灰塔這麼多的監察員裡,你應該是第一個干掉鴻蜮的。可以封神了。”
  “要麼殺了我……要麼別廢話……”
  夜晚的溫度降得更加厲害,談墨恆溫的作戰衣早就因為破損失去了保溫的能力,不只是疼痛,還有零下十幾度的寒冷,談墨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忽然有亮光照射了下來,談墨已經沒有力氣睜眼了。
  他只知道有人用什麼保溫的東西將他蓋住,然後抱了起來,迷迷糊糊之間,他好像聽到了李哲楓的聲音。
  “談墨!談墨別睡,談墨你醒醒……”
  好煩啊,老子眼睛瞎了,又有一條痛得要死的腿,這次可以光榮退役了,你還叫喚什麼?為什麼不讓老子睡覺!
  談墨這一昏睡,就是兩天。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感覺到病床邊坐著人,還不止一個。
  “醒了就睜開眼,睡了四十八個小時了,再睡下去就要生褥瘡了。”李哲楓微涼的聲音響起。
  談墨的眼皮子顫了顫,終於睜開了。頭頂的燈光照進眼睛裡,談墨下意識歪過了頭,然後他看到了李哲楓以及……周敘白。
  “阿哲,是你啊……”談墨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總覺得見到李哲楓是那麼不真實。
  李哲楓托住了談墨的手指,像是怕握疼他一樣輕輕扣住。
  “我跟你說的話你都沒放在眼裡對嗎?你還敢跟鴻蜮正面剛槍?你到底有幾條命啊!”
  李哲楓的眼睛很紅,當他看到千瘡百孔的談墨,沒有人能體會到他有多麼崩潰。
  談墨抬起了食指,笑著說:“就一條命。不過我還能看到你們,說明我命好。”
  這一下,一直沒有說話的周敘白低下頭,捂住了自己的臉,他的肩膀顫抖得厲害。
  “小白……你哭什麼?你不是一直出不了新手村嗎?這一次直接通關……”談墨朝他伸出了大拇指。
  “謝謝你……墨哥。”
  “謝什麼,沒有你,我們根本對付不了鴻蜮。你看你這一次就不是躺贏的,你是實實在在戰鬥到了最後一刻。”談墨艱難地坐了起來,薅了薅周敘白的腦袋,“而且我們的戰鬥給予灰塔多麼寶貴的經驗和信息!”
  “是啊,在你們之前,鴻蜮就像洪荒傳說。有誰能想到,鴻蜮的心眼才是真正的種子,外面那個龐然大物只是容納種子的軀殼。講白了,鴻蜮的軀殼就算被毀掉無數遍,只要它的心眼還在,就能無限重生。”李哲楓說。
  談墨呼出一口氣來,“你們能意識到這個,說明我擊中了那個心眼吧?”
  李哲楓點了點頭,“是啊,恭喜你集中了。它已經被制成了標本,送去中心城的基地了。它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個鴻蜮的心眼標本。你的一顆子彈,讓人類邁出了了解開普勒生態的一大步。一戰成名,你的監察員級別就快頂天了。”
  談墨笑了笑,開口道:“這樣看來,我的退休金應該不會少。”
  “退休?談墨,你已經是二隊的副隊長了,監察員的黃金年紀,還擁有那麼重要的戰鬥經驗。退休?你想得美啊。”李哲楓沒有好氣地說。
  “什麼?我左眼受傷了!你知道眼睛對監察員有多重要嗎?我都瞎了一只眼了,還不讓退休?”談墨指著自己的左眼,義憤填膺地說。
  李哲楓冷哼了一聲,“瞎了?你現在覺得左眼疼嗎?你仔細感覺一下你的左眼是視力模糊還是看不清東西?”
  被李哲楓那麼一提醒,談墨閉上了右眼,他發現自己不但還看得清,左眼的視力似乎更清晰了。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明明記得鴻蜮的神經線幾乎要把他的左眼給拽出來,就這樣還能看得見?
  李哲楓側了側臉,示意周敘白的方向。
  談墨眯起了眼睛,“小白,不會是你治好了我的眼睛吧?”
  他知道周敘白是醫療兵出身,但從沒想過眼珠子都被扎穿了周敘白還能給治好?
  周敘白抬起了雙手,在談墨的面前十指相觸,拉開無數條肉眼無法數清楚的神經線。
  “這是……這是你身為融合者的能力?”談墨問。
  周敘白點了點頭:“是的,這些神經線既可以像鴻蜮那樣對獵物發起進攻,也可以接駁神經。我就是用這些神經線修復了你的左眼。”
  談墨看了周敘白良久,開口問:“……兄弟,你要不要那麼實誠?你可以等到灰塔批准我光榮退役,支付我養老金和撫恤金之後再治好我的眼睛!你這樣子,我就還得繼續服役了!你忍心嗎?”
  李哲楓甩了個白眼,而周敘白完全沒有預料到談墨一點都不感激自己。
  “你現在是融合者了,感染你的還是什麼歷史悠久的原始開普勒基因,你就沒有想到你用你的神經線弄好我的眼睛,我也會被感染?”談墨又問。
  周敘白立刻搖了搖頭,“不會的。我幫你修復眼球的神經線構成是蛋白質,等到你的眼睛完全長好,這種蛋白質也會被你的身體吸收。它們和我用來進攻的那種神經線是不同的。”
  談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們隊傷亡情況呢?”
  李哲楓回答:“高隊還在隔離,吳雨聲多處骨折,恐怕沒那麼快出來,常恆也是。就是你們隊的技術員陳蘊犧牲了,評估小組進入生態區之後,找到了他一半的遺體。”
  另外一半應該是被米諾斯蟲消化了。
  談墨側過臉,眼眶紅了。
  周敘白說:“墨哥,你要是想哭就哭吧。”
  “陳蘊是我的同班同學。這才幾年啊,一半都沒剩下了。”談墨轉了個身。
  李哲楓摸了摸談墨的後腦勺:“還有我呢。”
  “對,你也是我的同班同學……你一定得像小強那樣打不死。”
  “還有,墨哥……我要離開二隊了。”周敘白說。
  談墨沒轉身,他在知曉周敘白成為融合者的那一刻就知道他會離開了。
  這麼高級別的融合者,再多加訓練,一旦掌握了自己的能力,他會比高炙還厲害。
  “去哪兒高就啊?”談墨悶悶地問。
  周敘白回答:“去四隊,當副隊長。”
  “可以啊,老子出生入死這麼幾年才混了個副隊長。你畢業才多久啊,就副隊長了。”
  周敘白沒說話。
  “小子,萬事多小心……我不想再在瞄准鏡裡看到你。”談墨說。
  周敘白笑了,有點孩子氣,“我想保護你,就像每次你帶我出新手村一樣。”
  【銀灣市裝甲車內】
  車隊轉過了最後的街口,灰塔近在眼前。
  何映之聽完了李哲楓所說的那一段經歷,看向談墨的左眼,“所以,他左眼上的小疤,是被鴻蜮的神經線傷到的?”
  “是的。”李哲楓點了點頭。
  何映之的心頭微顫,“在那之後,鴻蜮的心眼被送到了中心城基地,我就是後續研究的負責人。”
  這一切多麼巧,何映之當時收到這個標本時高興得三天不吃不喝就為了研究它。當時他還問過擊中鴻蜮的監察員是誰,研究助理告訴他那是銀灣市灰塔的談墨。
  早在幾年前,他就知道談墨這個名字了,可惜他醉心於研究,沒有問其他的信息了。
  李哲楓又說:“我們曾經贏過鴻蜮,但是現在你要談墨扔下洛輕雲就這麼離開,他這輩子都不會甘心。”
  何映之很嚴肅得看向李哲楓:“李隊,其實你心裡也很清楚,那一次你們能干掉鴻蜮有多少僥幸在裡面。”
  李哲楓點了點頭:“首先,最大的僥幸就是那頭鴻蜮沒有獲得足夠的營養,它只消化了五個人類而已,它的能力並沒有全面復蘇。而地鐵站下方的那頭鴻蜮到底有多大的能力,我們無法估量。”
  何映之點了點頭:“是的。”
  李哲楓又說:“地下空間狹小,不比三年前那個空曠的地方,我們恐怕連躲避它神經線攻擊的空間都沒有。”
  “沒錯。”
  “當年有高隊在鴻蜮的腹中用自己的能力來束縛了鴻蜮的行動速度,但這一次沒有人能幫我們那麼做了。”
  何映之前傾,極為認真地著看向李哲楓說:“你既然心裡清楚這些劣勢,而且你們一起長大,他對於你應該就像家人和兄弟,你為什麼還要放任談墨去冒險呢?”
  “因為這一次那個鴻蜮如果復蘇,它會比三年前的那一只帶來更大的危害。被它捕獲的不是普通的融合者,而是洛輕雲。他體內蘊含著你們中心城至今還無法准確測量的開普勒能量。如果鴻蜮得到了他的能量,別說一個小小的銀灣市了,我懷疑這只鴻蜮會在地下開疆拓土,直搗中心城。”
  何映之的眼瞳一顫,當時他只想著無論如何要保護談墨的安全,可現在想來李哲楓說的沒錯,絕不能讓鴻蜮吃掉洛輕雲。
  “我們的實力也比上一次要更強。雖然高隊不在了,但是我還在。我可以用黑火來抵抗鴻蜮。”李哲楓說。
  何映之搖了搖頭:“你的黑火原理是在開普勒生物體內產生大量的電流,讓它們的細胞自爆。但是像鴻蜮這樣級別的開普勒生物,它會抵御你的生物電流入侵它的內髒。你就算能毀掉它的軀殼,卻動不了它的心眼。”
  “不是還有洛輕雲在它體內嗎?我們是不是低估了洛輕雲的破壞力了。像是他這樣的人,哪裡會甘心被鴻蜮消化?我們要對付鴻蜮,就要趁著洛輕雲還能幫上忙的時候。猶豫得越久,洛輕雲的消耗越大,我們的勝算就會越低。”李哲楓側過臉看了看談墨,又說,“這裡是銀灣市,我們的地盤。各種打擊型武器應有盡有,比起三年前那場戰鬥,我們更有贏的資本。如果說地下空間狹窄不夠我們和鴻蜮周旋,炸平了就好。”
  何映之張了張嘴,看了一眼談墨,“我可以同意你們的行動。但有一點,談墨必須留下。我甚至可以向中心城要求給你們提供最強大的遠程打擊,但是談墨要在我的身邊,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李哲楓眯起了眼睛,“果然,我早就猜到了你見到了鴻蜮連半點觀察的心思都沒有,立刻就撤離,是因為談墨。他跟你到底什麼關系?你為什麼把他看得那麼重要?”
  何映之握緊了拳頭,開口道:“雖然我不確定,但是這孩子的父母曾經保護過我。我本來應該帶著他去避難的,但是在避難的途中我把他給弄丟了。”
  何映之緩緩低下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我以為這個孩子沒了……可是當我在這裡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感覺,他就是那個孩子。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嘴巴都跟他爸媽長得太像了。我不能讓他出事,就這麼點骨血了。”
  何映之的聲音顫得厲害,他的喉嚨像是被掐住了,回憶湧上心頭,將他的肩膀壓垮。
  身旁的警衛員賀瀧拍了拍何映之的肩膀,這個時候說什麼都無法安慰到他。
  “我的父母是很勇敢的人嗎?”
  談墨的聲音響起。
  何映之燉了一下,用很堅定的語氣回答:“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意識到談墨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何映之抬起頭來看向他。
  李哲楓扣著談墨的後頸,將他拉開,“醒都醒了,還靠我身上占我便宜。”
  “你的便宜,我當然不占白不占啊。”談墨笑了笑,看向對面的何映之,神情很認真,目光裡有一種讓人無法撒謊的堅定,“何教授,既然我的父母是這世上最勇敢的人,他們的兒子怎麼能成為懦夫呢?”
  何映之頓了頓,“你……什麼時候醒的?”
  談墨坐直了,回答道:“從阿哲問你和我什麼關系開始。”
  何映之呼出一口氣來,冷聲道:“既然這樣,你也知道我的態度了。和鴻蜮戰鬥,生死難料,你得活著。”
  “何教授,其實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熟悉。甚至靠近了你都覺得你身上的味道好聞。我猜想,小的時候你一定抱過我,哄過我,甚至也保護過我。我們每個人都是父母留下的獨一無二的骨血,都有人盼著我們回家。但是何教授,我必須要去戰鬥。”
  “你和他們不一樣!”何映之忽然情緒失控吼了出來。
  “哪裡不一樣?不都是灰塔訓練出來的外勤隊員嗎?被鴻蜮吞下去的是我的隊長……雖然那家伙總是喜歡讓自己陷於危險之中,對他而言只有在極致的危險中才能獲得極致的力量。我不知道洛輕雲能撐多久,但我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狗帶。”
  何映之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盡量讓自己聲音平緩地開口道:“你並沒有像李哲峰或者洛輕雲那樣的能力,你去或者不去對於這場戰鬥都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談墨回答道:“可我自信——我是灰塔最厲害的監察員。”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車頂發出“哐啷”一聲,車輪抓地不穩,搖晃了一下,像是從高空中有什麼東西墜落。
  “怎麼回事?”何映之看向駕駛員。
  “不知道啊!好像有什麼東西跳到車上了!”
  何映之的警衛員立刻取下了腰間的配槍,子彈上膛的聲音格外響亮。
  李哲楓卻一把摁下了對方的槍口,“別擔心,自己人。”
  談墨扯出了一抹笑,一把將車窗拉開,半邊身子探了出去。
  風刮過他的臉,發絲飛揚而起。
  在車頂上坐著一個年輕男人,微卷的發絲,大而圓的眼睛以及帶著一絲天真氣質的臉龐。
  “周敘白!果然是你回來了!”
  周敘白側過臉,伸長了手臂一把將談墨的腦袋摁回了車內。他一個轉身,單手掛在車窗邊,兩條腿敏捷地伸了進去。
  談墨給周敘白讓了個位置,他輕而易舉地躥了進來。
  “小白!”談墨一把抱住了周敘白,把他的腦袋薅了個亂七八糟。
  周敘白露出靦腆的笑容,和李哲楓對視之後互相點頭示意。
  “周隊,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來自中心城的專家何映之教授,他和談墨……的父母是舊識。”李哲楓介紹說。
  周敘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和墨哥的父母是舊識?您好,我是三隊的隊長周敘白。”
  “周隊……你是怎麼跳到我們車頂的?”何映之好奇地問。
  周敘白笑了,拇指和食指捏住又分開,就能看到無數根細若游絲的熒藍色透明絲線,“用它們降落的啊。”
  “啊?”何映之還是不明白。
  “我本來坐飛行器回灰塔復命,但是看到了你們的車隊,感覺到了李隊和墨哥在這輛車上,就用神經線連接了飛行器,像滑索一樣降下來,想嚇唬一下墨哥,沒想到墨哥一下子就猜到是我了。”
  何映之睜大了眼睛:“你的神經線可以延伸到這麼長?”
  周敘白莞爾一笑,“當然可以。”
  談墨一把摟過周敘白的肩膀說:“這家伙比蜘蛛俠還厲害呢!蜘蛛俠的絲線的作用範圍就那麼一點點,但我們周隊的神經線卻能像瀑布一樣,萬馬奔騰啊!”
  周敘白歪過臉,反手就把談墨的腦袋給摁下去了,“你還敢跟我說萬馬奔騰!我給你打了那麼多次衛星電話,你都不接!”
  “接了你的電話也沒什麼好事!不是叫我少吃糖就是叫我多鍛煉!我一瀕臨退休的老人鍛煉干什麼?保溫杯裡泡枸杞才是王道!”談墨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腦袋從周敘白的手下拯救出來。
  周敘白看了看李哲楓,再看了看何映之,“氣氛好像很緊張啊。是因為半小時之前被發現的鴻蜮嗎?”
  “是。”李哲楓點了點頭,“一隊的隊長洛輕雲被它捕捉了。”
  周敘白眉梢一揚,“洛輕雲?那個單人干掉一整個四級生態區的洛輕雲?”
  談墨點了點頭,“那家伙沒死。但我們再不去撈他,他就真的會變成大便,被鴻蜮拉出來了。”
  周敘白張了張嘴,“我才……剛吃了個漢堡。”
  李哲楓看向何映之說:“何教授,周隊也回來了,我們的勝算又多了一分。我知道您顧及談墨的安危,但是身為監察員,他的位置是在制高點尋找機會射擊,危險系數比直面鴻蜮的我還有周隊都小。”
  周敘白也開口了,“我認識的談墨,不會扔下自己的隊友,不會放棄一切有可能的希望。他不是溫室裡的小花,他是……我們的定海神針。”
  談墨看向周敘白,“小白,你對我的評價這麼高?”
  周敘白露出了一個嫌棄的小表情,“你自己幾斤幾兩心裡沒點數嗎?哪一次哪吒鬧海完了不是我們給你擦屁股?”
  何映之的警衛員開口道:“何教授,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一個人一旦自己堅守的原則和驕傲都被折斷了,活著也跟死了沒什麼不同了。”
  何映之閉上了眼睛,咬著牙,“你是不是一定要去?”
  “是。”談墨的回答很堅定。
  “那你……一定要活著回來。”何映之睜開了眼睛,看向談墨。
  “等我活著回來,請您告訴我……關於我父母的故事。”
  “當然。”

第61章 開普勒邊界
  既然決定了要對付鴻蜮, 就要准備妥當,在最短的時間內想好最可能實施的戰略,而不是一擁而上, 這樣只會給鴻蜮送人頭。
  當耿勁柔收到中心城發來的全力對抗鴻蜮的指示時,前所未有的緊張。
  全體作戰人員緊急開會, 會議時間只有十分鐘,十分鐘後就要進入作戰狀態。
  何映之和所有人進行作戰講解的時候,談墨他們已經去了裝備庫。
  黃麗麗和夏乘風萬分緊張地為他們做最後的裝備檢查。
  談墨從工程師韓准那裡領取了“朱雀”, 交接的時候, 韓准拉了他一下。
  “怎麼了, 韓大工程師有何指教?”談墨笑著問。
  “你……你要活著。我們都守在這裡, 如果你們拼不過那只大怪物,我們就會被大怪物吃掉了。”韓准說。
  就算智商再高腦子再聰明, 韓准也只是十多歲的孩子。
  談墨回了句,“我會讓你平安長大, 變成人見人嫌的糟老頭子。”
  “滾啊。”韓准毫不客氣地踹了談墨一腳。
  臨別的時候,黃麗麗給了談墨一個擁抱,拍了拍他的後背說,“老弟, 本來想開個**局, 但是大家都**你會滅了那家伙。”
  談墨笑了一下,拍了拍黃麗麗的後背, “那挺倒霉的,贏不了錢了。”
  “等你回來了,我真的會給你清洗作戰衣的時候加柔順劑。”
  “靠!我還以為你早就幫我加了呢!我還說最近作戰衣沒那麼勒了!”
  “那是洗手液。”黃麗麗推開了他。
  談墨剛要離開, 就被人叫住了。
  “談副隊, 何教授要我送東西給你。”
  是何映之的警衛員賀瀧。
  談墨接過來一看, 發現是何映之的防護服,一下子就著急了,“他把這個給我干什麼?他怎麼辦?”
  雖然大家豪言壯志,但面對鴻蜮沒有誰敢說自己有必勝的把握。如果鴻蜮突破了他們的圍剿,何映之不穿著它那不是很危險?
  警衛員回答說:“談副隊,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何教授不是那種會讓你苟安於當下的人,他那麼不願意你去前線必然有他的原因。請你理解他,也不要讓他寢食難安。”
  談墨接過了那件防護衣,他明白了警衛員話裡的意思。何映之對他視如己出,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談墨都必須活下來,不能辜負了何教授。
  “我明白了。”
  李哲楓瞥了談墨一眼,他正在擦拭自己的戰術刀,耳邊的通信器忽然提示有機要頻道的聯系。他抬起手指點了一下,那一頭傳來了何映之的聲音。
  “李隊,此刻我所說的只有你知道,我不會說給第二個人聽。”
  李哲楓淡淡地“嗯”了一聲。
  “首先,談墨絕對不能被開普勒生態同化。他很大概率不會成為像你和周隊那樣的融合者,他會直接越界。”
  李哲楓的神情頓了一下,繼續若無其事地檢查自己的彈夾。
  “第二,他一定要活著。只要他活著,只要他還是人類,開普勒生物就無法達到它們的巔峰。”
  李哲楓又“嗯”了一聲。
  “我是不願意讓他親身赴險的,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既然這樣,就把鴻蜮當成他的磨刀石吧。其他的我不能對你說,但有很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讓他活下來。”
  “好。”李哲楓回答。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何映之問。
  “沒有。”
  其實李哲楓的內心深處早就明白談墨是特別的。
  一個普通的人類,要如何做到一次又一次准確命中高級生態區的種子?那不是命運也不是巧合,那也許真的是一種天賦,一種源於基因深處的天賦。
  敢於面對這種天賦,承擔這種天賦的沉重分量,才是讓那麼多人甘願保護談墨的理由。
  談墨已經換上了防護衣,背著槍登上了飛行器。
  他回頭看了一眼李哲楓,李哲楓很難得地朝他淺淺地笑了一下。
  這一次,中心城全面配合他們的行動,根據衛星掃描,同一時刻發送了三顆導彈,這種導彈和三年前耿勁柔發射的不一樣。
  它們在空中高速穿行,地面的部隊抬起眼,只能看到一閃而過的痕跡。
  巨大的爆炸聲傳來,強烈的衝擊波向著四面八方蔓延,樓宇垮塌磚石被摧毀,電磁脈衝直入地下上百米,目的就是把藏身於地下的鴻蜮給逼迫出來,也為了掃清戰場。
  在“黑色皇後”裡的談墨看著衛星傳送來的畫面,那個巨大的坑洞不要太誇張。
  “這就是把鴻蜮給收拾了,以後重建的成本也很高吧?”吳雨聲說。
  談墨回答:“對於中心城來講,鴻蜮這種級別的開普勒生物侵入了人類的領地,危機感肯定爆棚了。”
  導彈的余威沒有消退,四周仍然有高樓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坍塌,而坍塌的範圍就是電磁脈衝的影響範圍。
  “三年而已,科技進步了不少啊。”常恆說。
  “你信不信,這絕對是中心城不對外公布的隱藏實力,這是下定了決心要把鴻蜮從地下給翻出來。”
  就在那個巨大坑洞的邊緣,有什麼東西拱了起來。
  江春雷湊過去,緊張的不行,“這個……是鴻蜮要出來了吧?”
  談墨眯起了眼睛,搖了搖頭:“應該不是鴻蜮。一方生態區的霸主,怎麼可能連個騎兵前哨都沒有?”
  果然,有三只巨大的蝴蝶狀生物破土而出,它們飛行的速度極快,翅膀就像著了火一般,衝向了灰塔指揮中心。
  那是攻擊力極強的米諾斯蟲系生物——血珀蝶。
  還有一只衝向了天空中的黑色皇後。
  江春雷立刻閃避,“它們想干什麼?”
  談墨回到自己的座位,系上了安全帶,“它們出來覓食,給鴻蜮提供養分。鴻蜮的養分越多,就越能盡快消化和吸收洛輕雲。已經有自己的哨兵了,看來這只鴻蜮的能耐比三年前那只強了不只一點半點。”
  “噠噠噠噠噠”一陣密集的炮火之後,血珀蝶的翅膀被打穿,艷紅的液體在空中飄灑開,一串連著一串,但這些血液就像是有自主能動性一樣,當子彈穿梭而過,它們就像凝膠一樣恢復到了原位。
  “這玩意兒打不死啊!”江春雷表示很心煩。
  黑色皇後的廣播裡傳來何映之的聲音:“不要去打血珀蝶的翅膀,打它們小腹之下的凹槽,那是它們真正的大腦。”
  “還是何教授知識豐富。”江春雷想要瞄准血珀蝶的腹部,但是血珀蝶的飛行速度太快,連連射失了。
  談墨開口道:“要不要我來?”
  江春雷感覺到了一種羞辱,之前他遙控狙擊槍准頭太差就被高炙說過,他練了好久,真的是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論狙擊,我當然不如談副隊。但是論操縱無人機,我江春雷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喲謔,你這是自信心在膨脹啊。”談墨樂了。
  江春雷趕緊補充:“我指的是銀灣市灰塔。”
  一線城市的外勤部隊裡,厲害的前輩比比皆是,江春雷也就在銀灣市得瑟得瑟了。
  他打開了摁鈕,兩架無人機蹭地飛了出去。
  它們的速度比黑色皇後更快,江春雷給它們升級了目標鎖定系統,它們一旦鎖定了血珀蝶的小腹,就會一直瞄准跟隨,其中一架無人機逼迫得這只血珀蝶側翼飛行,另一架無人機果斷射擊,命中了目標。
  血珀蝶在半空中就像著了火一樣,血點四散開來,很快就剩下一副骨架,落到了地面,摔了個粉碎。
  談墨朝著江春雷伸出了大拇指:“平地一聲驚雷,你終於閃亮登場了!”
  “那是。”江春雷得意地摸了摸鼻尖。
  但是在辦公室裡的耿勁柔卻不那麼得意了,他端著茶杯,眼看著一只血珀蝶瘋狂地撞擊向他的落地窗,整個人都怔愣在那裡。
  火燒般巨大的蝶翼近在眼前,他已經開始想像玻璃碎裂,自己被血珀蝶包裹起來腐蝕的痛苦。
  驀地,一個身影從飛行器上跳了下來,雙手正好撐在血珀蝶的翅膀上,它還沒有碰到落地窗就驟然墜落下去。
  耿勁柔顫了一下,他衝到落地窗前,看見李哲楓就蹲在血珀蝶的身上,那只該死的大撲棱蛾子此刻被黑色的火焰包圍了,燃燒著掙扎著。
  飛行器一晃而過,將李哲楓拽了回去。
  而那只血珀蝶已經燒得連灰都沒有了。
  “哦……厲害。”耿勁柔由衷地朝李哲楓伸出大拇指。
  可惜李隊長已經輕靈轉身了。
  另一只血珀蝶飛到了銀灣市的導彈基地上空,它低空掠過,震翼時候撒下無數暗紅色的粉末,一些發射口就這樣被粉末給堵死了。所有工作人員都在基地內部備戰,他們就算想要清理炮口,有這只吃人的大蝴蝶在,誰也沒辦法出去。
  整個基地外部空曠無人,只有一個身著作戰服的身影屹立在中央。
  血珀蝶找不到任何養份,但是本能又讓它對這唯一的目標充滿畏懼,它圍繞在他的頭頂徘徊了三周,感應到自己的同伴都已經陣亡,它必須為自己的種子尋找養分,只能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
  站立在中央的男人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食指略微彎曲。
  血珀蝶的翅膀大張,試圖將他包裹腐蝕,卻沒想到撞在了一張巨大的網上。
  它奮力掙扎了起來,那張網連接著導彈基地四面八方的炮台,固若金湯,男人的食指向下一勾,整張網散發出強烈的銀藍色光澤,血珀蝶瘋狂地掙扎,但是這些神經線瘋狂地吸收著它的開普勒能量,血珀蝶一點一點的干癟,就像枯葉一樣失去了光澤。
  周敘白仰著頭,感受著自己體內的能量變得充沛,他松開了食指,神經網向上一彈,血珀蝶就像陳放太久的紙,碎了個七零八落。
  工程隊立刻出來,清理被堵住的炮口。
  一架飛行器朝他而來,周敘白飛身一躍,坐了上去。
  這三只血珀蝶就這樣被消滅了。
  可是沒有人感到輕松。
  坐在黑色皇後裡的談墨很清楚,鴻蜮對消化洛輕雲勢在必得,它需要獲得足夠的能量來瓦解洛輕雲的抵抗,那麼它勢必會掀起更大一輪的進攻。
  衛星掃描顯示,被炸開的大坑裡有大量開普勒生物正在活動的痕跡。
  談墨眯起了眼睛,低聲道:“來了。”
  無數米諾斯蟲從地下冒了出來,烏泱泱的一片,就像行軍蟻一樣,沒過多久就振翅飛起,眼看著就要向著四面八方散開。
  耿勁柔冷笑了一下,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人類的領地,可不是那麼好入侵的,既然來了,勢必要付出代價。
  灰塔的頂端一道亮藍色的光束直衝雲霄,黑色皇後立刻攀升高度,就連李哲楓和周敘白的雙人飛行器也貼著流雲飛行,光束在抵達至高點後忽然向著四面八方散開,如同一把巨大的雨傘。
  無數微小的定向瞄准彈像是暴雨傾盆般落下。
  黑色皇後裡的外勤隊員們都看呆了。
  “天啊——這是最新的研發成果嗎?”江春雷這個技術控把臉都要湊到全系屏幕裡去了。
  談墨笑了一下,“看來灰塔這回是下了巨大的血本了。”
  “沒錯。這一發定向瞄准彈是最高級別的。在這之後如果城市遭遇米諾斯蟲潮,就再沒有防御的能力了。”吳雨聲說。
  談墨點了點頭,“還好除了灰塔的駐守人員,銀灣市已經是座空城了。”
  那些定向瞄准彈准確地在米諾斯蟲的身上炸開,形成一大片密集的能量團,那場面幾十年難得一見。
  爆裂經過了十幾分鐘才停了下來,領域內的生物盡數被毀,這對於鴻蜮來說也是極大的打擊。
  “那鬼東西還是不肯出來?”江春雷撓了撓頭。
  “沒關系,我們自然有人能將它逼出來。”談墨冷聲道。
  一架飛行器從坑洞的上空掠過,周敘白一躍而下,落在了坑底。
  他半蹲下來,一只手撐在地面上,無數神經線從他的體內延伸而出,鑽入了地下,向下穿行,追擊著那只鴻蜮。
  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巨大起伏的波浪,那是鴻蜮在逃跑。
  “轟隆”一聲巨響之後,一只龐然大物從地下鑽了出來。
  無數的復眼顫抖著,極為凶悍地瞪著周敘白。
  周敘白向後一翻,當他手中的神經線彈動,折射出無數細密的熒藍色淡光,它們就裹在鴻蜮的腦袋上。
  “媽呀,這看起來就像螞蟻撼大樹?”常恆擔憂地說。
  畢竟鴻蜮還有大半個身子處於地下。
  但是周敘白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向後又是一退,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要把這東西給拽出來。
  而鴻蜮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也朝著周敘白噴出了密集如同洪水泄堤的神經線。
  雙方的交戰就像兩股浪潮的拍擊,神經線的絞殺,看得人心驚肉跳。
  就在這個時候,李哲楓從飛行器上一躍而下,剛好落在了鴻蜮的腦袋上方。
  他低下重心,一手向後壓在鴻蜮的身上,就像滑雪一樣從鴻蜮的頭部向下而去,他的手所到之處,燃起熊熊黑火。鴻蜮釋放出大量的神經線試圖殺死李哲楓,但是周敘白卻不遑多讓,也釋放出了神經線來抵御。
  談墨看呆了:“周敘白……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常恆也嘆為觀止地點頭:“是啊,是啊,已經不是你的大白兔奶糖了。”
  談墨心想,都到了能跟鴻蜮拼神經線的地步了,他要是還把周敘白當大白兔,那他的腦子一定回聲很響亮——空的。
  【鴻蜮腹腔內】
  洛輕雲在鴻蜮的腹中已經待了將近兩個小時了,鴻蜮將他重重包裹著,無數細微的神經線滲透進入他的皮膚,穿入他的細胞,一點一點攝取著他的能量。它們就快要和他融為一體。
  洛輕雲能感覺到有什麼在流逝,盡管他盡全力抵抗著。他知道自己在尋找答案,一個關於開普勒生物,又或者說是關於自己力量起源和界限的答案。
  他行走過各種致命的危險,他對“活著”本身並沒有那麼大的期待。
  沒有人惦記他,沒有什麼真正挽留他,沒有什麼讓他熱愛。
  所以他才放肆的不顧一切去追逐那個宛如鏡花水月的答案。
  可是此刻,他竟然有點不甘心。
  他還沒有體會那個人的濕潤和溫暖,沒有被他從瞄准鏡之外的地方鎖死,沒有在生死的盡頭看到他最原本的樣子,甚至於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會不會長久地懷念他。
  還是說自己對於他來說就和那些陣亡在一線的隊友沒有什麼兩樣。
  他會對著他冰冷的墓碑撒一杯酒,又或者點一根煙。
  遺憾和後悔凝聚成不可抵抗的力量湧來,讓他費盡了力氣想要爬出這個密不透風的軀殼。
  他不想讓那個人以為自己真的對生死淡漠,真的永遠可以站在旁觀的角度,他不止想在那個人的名牌上留下溫度,他想要那個人哪怕念起自己的名字就能感覺到熱烈和瘋狂。
  洛輕雲的思想拼了命地向上浮,他不可以死在這裡。
  他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那一瞬,他想到的全部都是那個人的模樣。
  ——他低下頭向自己要一支煙時雲淡風輕卻在洛輕雲的心底留下烽火連天的笑容。
  他托著槍專心致志瞄准,生死不為所動的堅定。
  他將小野花繞在指間的溫柔。
  洛輕雲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處於一片荒漠之中。
  沙海起伏,日光灼灼,綿延到天際沒有盡頭。
  荒涼到讓人絕望。
  他就像個孤獨的旅客,每一步都在向著死亡邁進,可是卻無法離開。
  他不行了,他真的不行了。
  談墨。
  談墨。
  談墨。
  你還像之前那樣千方百計地想要救我嗎?
  他覺得自己無法得知答案了。
  墜下的瞬間,有人一把托住了他。
  “談……墨……”他用干啞的嗓音念出那個名字。
  平和的如同雲卷雲舒的聲音響起,“既然你還心有執著,為什麼不回頭?”
  洛輕雲艱難地抬起了眼睛,看到了一個身著迷彩服的男人。
  他是誰?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逆著光,洛輕雲看不到對方樣子,但是卻有一種無與倫比的熟悉感,對方側了側臉,洛輕雲驚覺那個男人側臉的輪廓和談墨極為相似。
  “再向前,你就要越界了。”對方開口道。
  洛輕雲費力地想要看清楚對方,“談墨嗎?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不是談墨,但我知道他在等你。所以我來到這裡,阻止你繼續向前——這裡是開普勒的高維世界,也是脫離了物質憑依的世界。你還沒有到越界的時候,所以你該回去了。”男人開口道。
  “回去?我要怎麼回去?”
  男人低下了頭,洛輕雲這才看清楚他的眉眼,他眼部的輪廓和談墨很像,但是卻比談墨顯得更成熟,那是一種歷經滄桑和生死之後的超然和堅毅。
  “在開普勒的物質世界裡,能量是流動的。你的雙手,是連接兩個世界的橋梁。讓能量從橋的這一邊,去到那一邊吧。”
  “什麼?”
  洛輕雲還在思考著那句話裡的意思,男人的手卻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下,洛輕雲墜落了下去。
  他猛地驚醒,還沒來得及睜開眼,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被鴻蜮的神經線完全占領了。
  這種神經線不是用來進攻的,它們更加纖細且富有韌性,它們是鴻蜮用來吸收和團聚能量的渠道。
  洛輕雲想要反抗但是他正在逐漸衰弱,他試著動了動,發現對身體已經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開普勒的能量是流動的。
  洛輕雲不知道怎樣讓自己的能量流回來,反而有更多的神經纖維從他的體內游離而出,從他的血管裡,從他調動肌肉的每一根神經裡,經由他的肌膚滲出,它們互相交織,隱隱形成一個人的形狀。
  它緩緩低下頭,靠近了洛輕雲,像是在觀察著他的表情和樣子,它越靠越近,甚至於輕輕貼著洛輕雲的眼角,仿佛在感受著他最不被人注意到的所有細節。
  就像是在模仿和復制。
  【鴻蜮vs銀灣市灰塔】
  周敘白想要束縛鴻蜮,但是沒有支點。
  黑色皇後盤旋而過,周敘白立刻明白了談墨的意思,釋放了大量的神經線繞在了黑色皇後的引擎上,他一躍而起,繞著鴻蜮的頭部足足轉了兩周,但是這還遠遠不夠。
  鴻蜮搖頭晃腦,撞得周敘白一身狼狽,肋骨都裂了。
  李哲楓踩在周敘白的神經線上借力一彈,戰術刀扎進了鴻蜮腦袋中央的細縫裡,黑火沿著戰術刀的刀刃淬入了鴻蜮的外殼之下,終於灼燒到了它的血肉。
  “嗚嗚嗚……喀啦喀啦……”鴻蜮周身的殼甲都豎了起來,劇痛難忍。
  李哲楓借著刀柄用力翻身,驚險地避開了鴻蜮的攻擊。
  黑色皇後將神經線繃成了直線,它的牽引力匹配幾十台工程車,引擎全開,將鴻蜮整個翻了過來,露出了翻著熒光的腹部。
  談墨和吳雨聲已經乘坐雙人飛行器離開了黑色皇後,吳雨聲保持速度,而談墨則托槍瞄准。
  這一次他使用的是特制的爆破彈,能量足以炸開一棟十層的樓。
  “可別把洛隊給炸死了。”吳雨聲說。
  談墨沒有什麼感情地回答:“別小看鴻蜮……洛輕雲要是真被炸死了,那是他命不好。”
  說完,談墨扣下了扳機,這一發衝擊力很強,雙人飛行器也跟著顫了一下,但是談墨的射擊卻沒有失去准頭,無誤地命中了鴻蜮腹部那個明亮的藍色光斑。
  “砰——”地一聲巨響,鴻蜮的腹部真的被炸開了!
  屬於米諾斯蟲特性的蛋白絲極盡所能地想要讓鴻蜮大開的腹部愈合,但鴻蜮的腹腔太沉了,李哲楓一躍而起,腳尖在蛋白絲上跳過,黑火洶湧地燃燒了進去,無數細胞在同一時間破裂,傳來一聲巨大的“砰——”
  鴻蜮的腹部徹底裂開了,但裡面卻充滿了流動著的千絲萬縷的神經線。
  吳雨聲立刻拉升了飛行高度,談墨睜大了眼睛,在這些厚實的神經線裡尋找著洛輕雲。
  “這是一大碗發光的粉絲米線嗎?”談墨說。
  就快精疲力竭的周敘白在通信器裡回答:“……我可吃不下……”
  “現在是要想辦法掏米線了嗎?”李哲楓問。
  談墨的腦殼子是真的疼。
  在指揮中心裡,何映之通過衛星傳送的圖片看著這一切,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何教授,怎麼了?”黃麗麗將一杯咖啡在他的面前放下,明明鴻蜮都被開膛破腹了,這位大教授的表情看起來卻更嚴肅了。
  “這不對勁。”
  說完,何映之就接通了和談墨他們的通信頻道。
  “談墨,你三年前見到的那只鴻蜮腹腔內有這麼多的神經線嗎?”
  談墨回答:“沒有。”
  “我懷疑,這個就是凌喻曾經提出過的另一個理論——開普勒能量成像。”
  談墨談了口氣說:“我文化程度不高,總所周知的灰塔三年義務教育漏網之魚。”
  “我的意思就是……”
  何映之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只手從那堆厚實的銀藍色粉絲裡伸了出來。
  談墨眼睛一亮,吳雨聲立刻壓低了飛行高度。
  談墨認了出來,那是洛輕雲的手,雖然沒有戴手套,但這家伙手指修長,指節的比例勻稱,甲蓋比一般人要長,襯出一種獨特的沒有攻擊性卻又透著力度感的氣質。
  “拉他出來。”
  談墨已經顧不上會不會被那只手的力量影響,半個身子探出了雙人飛行器,就要去拽洛輕雲。
  “別——它不是——”
  何映之的呼喊聲在談墨耳邊響起,和著電磁的震蕩非常刺耳。
  那一瞬間,危機感湧上談墨的心頭。
  談墨勾起了自己的指尖,眼看著他就要和洛輕雲的手指錯過,那只手毫無預兆地向上一伸,扣住了談墨的手腕,那股力量大到不可抗拒,將談墨從雙人飛行器上拽了下去。
  “談墨!”吳雨聲想要抓住他,但只夠到了談墨下意識扔回去的“朱雀”。
  周敘白釋放出大量的神經線,快如閃電,但是卻沒連觸碰到談墨的機會都沒有,談墨就被鴻蜮體內的神經線包裹淹沒了。
  “老天……”吳雨聲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他實在不敢相信。
  周敘白的臉色難看至極,他正要衝進去卻被李哲楓一把拽了回來。
  “冷靜,談墨身上穿著何教授給的防護衣,他沒那麼容易被鴻蜮吸收。”
  李哲楓的話讓周敘白瞬間冷靜下來。
  他們不能慌,一旦慌了就會做出錯誤的決定。
  李哲楓接通了何映之的通信,開口道:“何教授,我們可不能賠了夫人又折兵。現在怎麼辦?”
  何映之用左手扣住自己顫抖的右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冷靜,“周隊,你是醫療兵出身對吧?”
  周敘白回答:“是的。”
  “把它腹腔裡的神經線全部切除。鴻蜮擁有超強的再生能力,為了阻止它的神經線再生,請李隊灼燒所有神經線的切口,毀壞它的切面細胞。”何映之說。
  李哲楓又問:“你之前想對談墨說的是什麼?”
  “我想說的是——那只伸出來的手未必是洛輕雲,很可能是鴻蜮體內的那個‘心眼’。”
  李哲楓冷笑了一下,“心眼都長成洛輕雲的樣子了?真有意思——等解決了它,何教授給我們好好講講!”
  周敘白的神經線傾瀉而下,噴珠飛雪,破風直瀉,撞擊入鴻蜮的腹部。
  緊接著黑色的火星迸起,聲似奔雷。
  守在屏幕前的人都被這氣勢如虹的場面給鎮住了。
  【鴻蜮腹部】
  談墨有些意識飄忽,他透過氧氣面罩看到了夜空銀河旋轉後留下的無數緞帶,接著是洛輕雲低著眼專注地看著他。
  “我在這裡呢,談墨。別害怕。”
  溫柔而親昵。
  他的指尖點在談墨的氧氣面罩上,仿佛在尋找著什麼。
  談墨呼吸著,他戴著的氧氣面罩是何映之的,據說抗壓能力堪比深海潛水艇。
  那只手想要把氧氣面罩打開?
  談墨的喉嚨動了動,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身上游動,尋找著縫隙,想要滲進他的防護衣。
  難看地笑了一下,此刻談墨真的超感激何映之,要不是他給的這身防護服,自己已經成為鴻蜮的糧食了。
  “誰啊——肖想脫老子的衣服?”談墨開口道。
  一個極其漂亮的男人出現在了談墨的面前,他的身上還留有許多淡藍色的神經線,這些神經線一部分和鴻蜮的本體連接在一起,另一部分纏繞在談墨的身上。
  “是我。”
  洛輕雲的聲音響起。
  談墨閉上了眼睛,這聲音真他娘的溫柔,不只讓人心軟還讓人腿軟。
  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溫柔鄉”?
  “打開它。”洛輕雲的指節曲了起來,在面罩上敲了敲。
  談墨抬起了手,輕輕捏著洛輕雲的發絲一直到發梢,又摸了摸他的臉頰,他的脖子。
  “你真漂亮。”談墨說。
  沒有了那種橫跨生死的冷漠,也沒有了那種對人性的疏淡,就連眉骨和下頜透出來的果決也變得柔和。
  而那雙眼睛裡是一種帶著乞求意味的渴望,與平日裡洛輕雲不經意間透出的讓人害怕的控制欲不同。
  “可我碰不到你。”洛輕雲靠著談墨說。
  談墨之前的段位一直不如洛輕雲,這一次總算能扳回一城了。
  “碰不到,才想要嘛。”談墨懶洋洋地說。
  洛輕雲笑了一下,唇線彎出一抹邪性,“所以你很清楚我想要你,還這麼惡劣地吊著我?你真的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啊。”
  談墨慢悠悠地抿了一下上唇,“你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啊。其實,洛輕雲的眼睛眉毛就連指甲蓋都長在我的審美上了。但可惜,脾氣不大好,枕邊風吹不醉人就算了,還總是嚇唬我。”
  “我嚇唬你什麼了?”
  那雙手不安分地隔著防護衣游弋著,先是脫掉了談墨的配槍,接著是戰術包,以及戰術刀。
  “總是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談墨回答。
  洛輕雲似笑非笑,雙手握在了談墨的脖子上。
  “打開你的面罩。”
  談墨回答:“不要。”
  “打開。”
  溫柔的語氣變得陰冷起來,那雙手施加的力氣變大,談墨的咽喉感覺到了壓力。
  “你的想法不和諧……我才不打開……”
  實際上,談墨也無法打開。氧氣面罩是何映之設定的,他早就想好了只打算保護談墨一個人,為了不讓他在危機情況下把氧氣面罩讓給別人,只有何映之才能打開它。

第62章 是你選的我
  “打開它!”
  洛輕雲掐著談墨的脖子撞了過來, “咚——”地一聲響,在那一瞬談墨看到了洛輕雲猙獰的表情以及那雙眼睛裡的凶狠。
  那是飢餓至極的猛獸不顧一切求生的瘋狂。
  談墨閉上眼睛忍受著對方發狂地敲擊。
  “你才是真正的鴻蜮……對吧?”談墨問。
  掐著自己的瘋子停了下來,隔著面罩,用一種難以描述的目光仔細打量著談墨, 然後極為肯定地回答說:“我是洛輕雲。”
  談墨的心底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
  這個神經病, 啊, 不對, 洛輕雲本來就有那麼點神經病。
  應該說這個怪物在強調自己就是洛輕雲,也就是說它目前所擁有的一切是來源於洛輕雲的。
  洛輕雲……很可能真的被鴻蜮消化了, 然後鴻蜮給自己的“心眼”塑造出了洛輕雲的身體,目的就是為了取代洛輕雲。
  “沒用的, 你仿造的了他的身體, 但你復制不了……”
  “復制不了什麼?”對方的手指捏在面罩上,面罩發出“咯咯”的聲音, 他額角上的青筋都都繃了起來。
  “你復制不了他的開普勒世界。”
  談墨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身為普通人類的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只能寄希望於李哲楓和周敘白救他出去。
  “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來, 像是聽到了一個離譜的笑話。
  “可我能復制他所有想對你做的事情。”
  又是一記重擊,談墨的耳邊傳來輕微的聲響。
  “我會讓你哭出來。”
  “我會讓你求饒。”
  “我會讓你深深明白——你的歸屬!”
  他睜開眼睛,赫然驚覺自己的氧氣面罩已經被對方砸出了指甲蓋大小的裂隙。
  倒吸一口氣,談墨的耳邊傳來了防護服系統的警報聲。
  “警報,警報, 氧氣面罩受損!”
  它湊近了看著談墨, 那道縫隙就在它的雙眼之間, 它的目光灼然, 貪婪和情欲交織著順著談墨的目光反向燃燒入他的大腦, 他全身的血液沸騰一般鼓噪。
  完蛋了。
  它隔著面罩輕輕吻了談墨一下, “你知道我有多麼想要……把你變成我的幼種,統治你,讓你沉淪。”
  談墨連呼吸都克制,它的力量已經從那道小小的縫隙裡滲透進來了。
  “我想在你的每一個細胞裡留下標記,讓整個開普勒世界都知道你為我所有……”
  它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那只和洛輕雲一模一樣的手覆在談墨的小腹上,明明隔著防護服,談墨還是能感覺到一種陰冷。
  而洛輕雲的掌心是不同的,總是帶著溫度提醒著談墨——他的心其實是熱的。
  “我要到達這裡……我要占領你的一切。”
  它抬起了手掌,嘴角卻揚起惡劣的笑容。
  談墨背脊一片發涼。
  它又是一撞,氧氣面罩再也承受不住那重量,碎裂開來,談墨的心髒緊繃起來,無數神經線湧了進來,將他身上的防護衣扯開。
  “你是我的了。”
  它扣緊了談墨的後腦,低下頭。
  洛輕雲——洛輕雲你這沒用的東西真的死了嗎!
  一只手從冗厚的繭裡伸了出來,扣住了它的脖子,將它拽起。
  它露出了難以置信又凶狠的表情,咬牙切齒說:“你還有力氣呢?”
  那只手力氣極大,掐得它的骨頭咯咯作響,原本纏繞在談墨身上的神經線都縮了回去,湧進那只繭裡。
  是洛輕雲,真正的洛輕雲還在那個繭裡面!
  “誰讓你碰他!”
  發狠的聲音響起,那是洛輕雲的聲音。
  它想要擰斷洛輕雲的手,卻沒想到反被洛輕雲給拖了過去,後背抵在了厚實的繭壁上。
  沒有氧氣,談墨快要窒息,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只是抬起手想要觸碰洛輕雲。
  這家伙還活著……他沒死……他還沒死……
  洛輕雲體內的能量就快被鴻蜮吸收完畢了,他大腦裡所有的記憶都被鴻蜮滲透進來的神經線攝取,而繭外的那個復制品也越來越像他。
  “我就是你……我就是你……那些將你困在中心城的人類,他們把你當成小白鼠,把你當成異類……我會讓他們後悔,你所有的痛苦我會讓他們成百上千倍地償還——而你想要的,我會為你得到……談墨,他是我們的了……”
  洛輕雲的大腦細胞正逐漸地衰敗,他已經快要記不得中心城裡那些冷漠的臉,快要忘記零星那些對自己抱有善意卻已經永遠消失的人,他的呼吸越來越費力。
  本能卻驅使著他不斷向外掙脫,就是將血肉剝離,就算這個身體蕩然無存,他也有必須要握住的東西。
  他要抓住他,他必須要抓住他。
  那是被最堅定專注的力量擊穿的孔洞,是光漏下來的地方……
  洛輕雲拖拽著萬千神經線將那只繭撕開,擠了出來,他的雙眼沒有焦距,銀藍色的血絲在他的眼瞳中聚積。
  談墨已經呼吸不到任何的氧氣了,他完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洛輕雲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他。
  就像充滿執念的行屍走肉,洛輕雲一把將談墨扣入了自己的懷裡。
  鴻蜮的神經線瘋狂地攝取洛輕雲最後的開普勒能量,但是洛輕雲的手掌扣住談墨後背的那一刻,那片無盡的黃沙荒漠仿佛被某種力量扯開,蛻變為深藍色的海洋和綠到幽深的大陸,無盡的力量磅礡而出。
  洛輕雲看到了那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就站在海天之間,對他說:“記住我的話——開普勒的能量是流動的,而你是那座獨一無二的橋梁。”
  仿佛談墨就是那個生機迸發的世界,強大到不可駕馭的力量衝進了洛輕雲扣著談墨的那只手。
  這是一場波瀾壯闊的白駒過隙,洛輕雲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樣的強大,他的力量蓬勃而出,對於那些試圖攝取他能量的神經線無異於千軍萬馬從一道小縫通過,瞬間炸裂開來。
  壯闊的洪流在鴻蜮的體內穿行。
  它的心眼看著自己的身體崩潰毀滅。
  “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
  洛輕雲的意識一點一點地恢復,他的視線聚焦,看到了懷裡的談墨,失而復得的喜悅湧上他的心頭,而整個空間裡,從那些劇烈的熒藍色亮光裡,洛輕雲看到了更加微觀的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力量。
  直覺告訴他,那就是流動著的開普勒能量。
  它們太洶湧澎湃,就快超出洛輕雲承受的極限,可是他又偏偏不知道該如何駕馭。
  鴻蜮的軀殼被這股開普勒能量摧毀,就像經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宇宙爆炸。
  周敘白束縛著鴻蜮的神經線盡數斷裂,李哲楓的黑火被另一股力量碾滅,他們被震出了幾十米遠。
  塵埃跌宕,煙塵之中隱隱看到一個人影。
  全息屏幕前的每一個人都緊張萬分。
  黃麗麗顫著聲自言自語:“發生……什麼了?”
  何映之死死盯著屏幕,直到煙塵散開,露出洛輕雲的側臉。
  他的懷裡抱著談墨,雙眼茫然,思維還在別的地方。
  “洛隊——”坐在雙人飛行器上的吳雨聲露出驚喜的表情。
  他剛要下降高度就收到了來自何映之的警告。
  “別去!你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吳雨聲瞬間提高了飛行高度。
  李哲楓和周敘白的身形略微搖晃,他們已經快要筋疲力竭了。
  “何教授,現在什麼情況?”李哲楓問。
  何映之回答說:“根據我對鴻蜮的研究,它體內的神經纖維擁有吸收和再造的能力。它可以為自己的心眼創造出一個和洛輕雲一模一樣的軀殼,取代他。”
  李哲楓的目光冷了下去,“這才是鴻蜮捕捉洛輕雲真正的原因吧?”
  代替洛輕雲的身份,進入人類的世界。
  它如果連洛輕雲的記憶都吸取了,還有什麼能分辨出真假?細想之下,真是毛骨悚然。
  周敘白呼出一口氣來,“所以我們不知道這個洛輕雲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談墨在他的手上啊。”
  衛星拉近了鏡頭,何映之看到談墨的氧氣面罩都毀了,額角上冷汗直流。
  “你們先把談墨帶回來。”
  李哲楓和周敘白交換了一個眼神,周敘白甩出了一張網,李哲楓一躍而起順著網絲滑向洛輕雲,伸手要將談墨拽出來,但是沒想到洛輕雲忽然一把拽住了周敘白的網。
  他們要帶走懷裡的人。
  那是他的所有,他的一切,那是只屬於他的世界。
  洛輕雲抬起眼,眼底淬著寒意,視野所及之處萬物凋零衰敗。
  你是那座橋,能量從這一頭,到那一頭。
  周敘白周身一顫,他感覺自己體內的能量正沿著自己釋放的神經線流動向洛輕雲。
  “怎麼……回事……”
  李哲楓還沒碰到談墨就摔了下來,單手撐地,爆棚的危機感讓他瞬間遠離。
  “周隊!”
  周敘白的身體表面就像有無數例子散漫而出,彙聚向洛輕雲的方向。
  洛輕雲側著臉,看著周敘白,聲音冰冷沒有感情,“他是我的。他只是我的。”
  周敘白的骨骼咯咯作響。
  看著這一幕的何映之猛地坐了起來,“李隊!你馬上斷開周隊和洛輕雲的聯系!洛輕雲在吸收周隊的開普勒能量!”
  李哲楓一陣心驚,迅速上前,指尖滑過周敘白的神經線,僅僅是瞬間的觸碰他就感應到自己體內有什麼被奪走了。
  黑火沿著神經線一陣燃燒,在即將熄滅的瞬間,周敘白終於將它們扯斷,向後跌坐了下去。
  “這是……這是什麼鬼……”周敘白差點喘不上氣。
  何映之顫著聲音說:“他越界了……他越界了……”
  “越界?”李哲楓將周敘白扶了起來。
  “他的能力……年幼的時候是掠奪比自己級別更低的生態區……到後來他變得可以吸收克萊因之瓶的能量,吸收完之後他需要釋放……而現在他已經可以吸收你們的能量了。”
  “衛星掃描結果呢?”李哲楓問。
  何映之看著眼前的數值,開口道:“開普勒值已經超過上限六十多倍了。”
  李哲楓和周敘白的神情冷了下來。
  灰塔指揮中心裡的耿勁柔也宛如置身冰窖,他沒有想到好不容易消滅了鴻蜮,洛輕雲卻越界了。
  “我現在就派監察員過去。”耿勁柔說。
  高炙走了進來,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用派監察員了。唯一有可能擊中洛輕雲的監察員就在洛輕雲那裡。”
  “那我能怎麼辦?融合者越界,派出監察員是標准操作。”
  高炙眯著眼睛看著洛輕雲,開口道:“你沒有發現嗎?只要不去動談墨,洛輕雲就沒有什麼反應。我們**一把吧。”
  “**什麼?”耿勁柔問。
  高炙聯系上何映之,開口道:“何教授,現在這個情況你只能通知中心城基地,像對付鴻蜮一樣對付洛輕雲,把那一片夷為平地。”
  何映之的喉嚨動了一下,“不可能。那樣談墨會死。”
  “是啊,我們不能通知中心城,又沒有能殺了洛輕雲的監察員,就只能**一把——洛輕雲目前只是能量負載,等到他把自己的能量卸掉,就能恢復正常。”
  “那如果他把談墨帶走呢?”何映之問。
  高炙回答:“帶走……也好過死了。”
  被洛輕雲抱在懷裡的談墨因為終於接觸到了空氣,胸腔一顫,他猛地吸了一口氣,接著他用力大口地呼吸起來,不遠處傳來周敘白和李哲楓的呼喊聲。
  “談墨!談墨你醒過來了嗎?”
  “談墨!談墨!”
  談墨睜開眼睛,映入眼底的就是洛輕雲的眼睛。
  他的思維像是被那雙眼睛吸走了,談墨抬起手拽住了洛輕雲。
  “洛……洛輕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洛輕雲沒有戴手套的手掌就托著談墨的後腦,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變了樣子。
  無數帶著亮光的細絲彙聚著湧入洛輕雲的身體,他就像個巨大的能量聚集體。
  大概是聽到了談墨的聲音,洛輕雲的眼簾顫了顫。
  “開普勒世界的能量是流動的……”洛輕雲說。
  談墨想起了上一次在地鐵站裡洛輕雲吸收完克萊因之瓶的能量,“我願意再去一趟你的開普勒世界……我可以……”
  洛輕雲必須消耗這股巨大的力量,否則他會越界。
  “不是我的開普勒世界……而是你的……”
  “什麼?”
  談墨還沒理解明白洛輕雲那句話的意思,身體失重一般下沉,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見到洛輕雲,但是他看到的是一片烈日荒漠。
  荒漠之中,有人正逆風徒步而行。
  他的背影挺拔堅毅,談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有一種強烈的熟悉和安全感。
  “洛輕雲——洛輕雲——”
  談墨狂奔了過去,剛觸碰上對方的肩膀,對方就向後退了一步。
  “是你?我見過你!”
  這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穿著迷彩服,五官硬朗成熟。
  那一次談墨被蟲蘚覆蓋,看到的就是這個男人在逃避一個十三四歲少年的追殺,那個少年對他釋放了克萊因之瓶,可男人卻身手逆天,逃入了隔離區。
  “你是誰?”談墨想要上前抓住他,對方卻又後退了一步。
  男人說:“你該回去了。”
  “這裡是哪裡?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在這裡?”
  “這裡嗎?”男人抬眼看了看天空,“這裡是物質世界和開普勒世界的交界處。至於我在這裡干什麼……當然是守著你。”
  談墨歪了歪腦袋,開口問:“守著我?”
  “再不回頭,你和洛輕雲就都回不去了。”男人說。
  “我要怎麼回去?”
  “閉上你的眼睛,體會這個世界能量的流動,就像瀑布急墜也最終會有深潭,江河奔流最終會回到海洋,夜的盡頭是黎明,一切都是周而復始。”
  談墨好像看到了滄海桑田、萬物枯榮。
  “再見,孩子。”
  孩子?
  我都二十五了在你眼裡還是孩子?
  談墨猛地睜開眼睛,頭頂上一片陰影盤旋而過,是黑色皇後。他短暫地去了開普勒世界,然後又回到了現實。
  洛輕雲的手從談墨的後腦離開,壓抑著說了聲:“你……走……”
  談墨明白中心城很快就能通過衛星發現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超過界限,他既是中心城最強大的武器,也是中心城的喉中芒刺。
  洛輕雲雙手扣住自己的額頭,談墨可以清晰地看到有無數的微粒從自己的身上溢出,轉而進入了洛輕雲的體內。
  這是怎麼回事?
  這些能量是什麼?
  談墨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些東西,但是潛意識告訴他這些能量的流動一直都是存在的。
  周敘白的神經線甩了過來,繞過了談墨的腰,驟然收攏要將他拽離洛輕雲的身邊。
  “我們走——”周敘白喊了出來。
  不,我不可以走。
  我不能就這樣走掉……
  直覺告訴談墨,洛輕雲沒有越界,他是清醒的。
  只是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在他的體內他無法駕馭而已。
  就在身體騰空的那一刻,談墨一把扣住了洛輕雲的手腕,洛輕雲低著頭咬著牙關說:“我叫你走啊——或者你永遠都走不了!”
  周敘白也傻了眼,“談墨你快松手——”
  但是談墨卻沒有絲毫動搖地死死拽著洛輕雲,“看著我,洛輕雲!你找到答案了嗎?你知道你的能力來自哪裡了嗎?”
  洛輕雲抬起眼來看向他,“你說……你說什麼?”
  “能量不會無緣無故的來!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
  談墨知道他們的對話會被很多人聽見,他用口型對洛輕雲說:我看到了那些能量。
  洛輕雲在談墨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力量,那和開普勒的能量不同,它堅決地穿透了一切猶豫和絕望,卻又包容而篤定,他可以狠絕地扯下宿命的翅膀,不甘於毀滅地要主宰自己的力量。
  他是那座橋,能量可以引過來,也可以回溯。
  “給你最後的選擇——離開我,或者和我承受這一切……”
  “還它媽的選擇題!中心城馬上就弄死你!快點該怎樣就怎樣!”
  談墨扯著嗓子咆哮了起來,如果不是雙手抓著洛輕雲他現在就想一拳打爆這家伙的腦袋!
  叫你天天給老子出題!
  你是什麼鬼屎考官嗎?
  答對了是能升官發財還是能當人生贏家!
  “是你選的我。”洛輕雲說完,那雙手抬了起來,捂住了談墨的耳朵。
  ——不,應該說是談墨的大腦。
  談墨看見從洛輕雲的身上,那些四散的微粒朝著自己而來,瞬間將他淹沒。
  無數凌亂的畫面和片段迅速朝著談墨用來,他甚至來不及去辨別。
  “啊——”
  腦袋就要炸開了。
  這讓李哲楓和周敘白緊張無比,周敘白不能再顧及那麼多,用力地拖拽談墨。
  而李哲楓的黑火順著周敘白的神經線燒了過去,洛輕雲的雙手燃燒了起來。
  但他卻像是什麼也感覺不到一樣,只是專注地看著談墨的眼睛。
  而談墨的思維順著洛輕雲的雙瞳深入,仿佛看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洛輕雲的雙眼就像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橋梁,讓談墨窺知被遺忘的、忽略的或者說還沒被他發現的世界。
  談墨看到年輕的臉上稚氣未褪的何映之不顧一切地飛撲而來,像是要保護什麼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他還看到,逆光下一個溫柔的女性滿臉淚水卻又微笑著說“再見”。
  還有那個身著迷彩服的男人將額頭抵在一個孩子的額上,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只有背影的輪廓。
  談墨拼了命地想要抓住這些片段,但是他抓緊的只有洛輕雲的雙手。
  有什麼不可知的力量通過了談墨的身體流向了另一個廣袤無邊的空間。
  洛輕雲忽然松開了手,閉上了眼睛,向後倒去。
  就像歷經浩劫之後精疲力盡。
  而談墨被拽進了周敘白的懷裡。
  “談墨!談墨你怎麼樣!”李哲楓也來到了他的身邊,拍著他的臉頰想要他恢復意識。
  談墨側過眼,看見的是遠處的滿目瘡痍,以及不遠處洛輕雲垂在地上的手。
  無論是灰塔指揮中心,還是懸於空中的黑色皇後,又或者是全面戒備的基地,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或者說不知道他們接下來該干什麼。
  黃麗麗忽然喊出聲來:“快看衛星掃描的結果——洛輕雲的開普勒值竟然到了正常範圍了!之前超標了那麼多倍竟然正常了?”
  何映之站起身來,傾向全息屏幕,難以置信地確認著數值。
  警衛員低聲問:“何教授,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向中心城彙報,銀灣市的鴻蜮已經被消滅,鴻蜮的‘心眼’試圖消化洛輕雲並且復制他替代他,但是卻被洛輕雲吸取了能量。現在洛輕雲暫時控制了自己的能量,處於正常範圍,但仍然需要密切觀察。”何映之用一種平靜而客觀的聲音說。
  沒有人看到桌子下面他緊握到指尖發白的手終於松開了一點。
  耿勁柔派人前往善後。
  在完全失去意識以前,談墨看到高炙帶人來給洛輕雲重新戴上了金屬手套,並且送進了一個特制的休眠艙。
  談墨知道自己被抽了許多的血,做了許多的檢測,為了確定他是否被感染。
  他好像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但每當從一個夢境去到另一個夢境,他就記不起自己夢到了什麼。
  “何教授,喝點水。”耿勁柔親自將一杯熱水遞給了守在病床邊的何映之。
  何映之的眼瞼下一片烏黑,疲倦而憔悴,下巴上的胡茬都冒了出來。他接過耿勁柔遞過來的杯子,只是像征性地喝了一口之後,就又看著熟睡中的談墨了。
  耿勁柔笑了一下,“何教授,你對談副隊的關心已經超乎常理了。你知道現在的傳說都變成怎樣了嗎?”
  何映之無所謂地說:“就當他真的是我兒子吧。”
  耿勁柔摸了摸鼻子,“這個,傳說他可不是你的兒子。”
  “那是什麼?”
  “嗯……你是海中的一條魚……”
  “啊?”何映之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疲倦了,竟然無法理解耿勁柔話裡的意思。
  耿勁柔想了想,還是在何映之面前給談墨留點面子。萬一何映之有選擇恐懼症呢,他們銀灣市靠譜的好兒郎那麼多,何映之搞不好不知道給兒子選哪個好。
  談墨隱隱聽到有人在耳邊聊天,他的眼皮子動了動,剛睜開一條縫,他覺得刺眼就轉過頭去。
  “談墨,你醒了?”何映之沙啞的聲音響起。
  和鴻蜮戰鬥的畫面湧入腦海裡,談墨瞬間清醒過來,猛地坐起,腦袋差點砸到何映之的下巴。
  周圍儀器的聲音和藥水的味道,說明談墨此時所處的地方是醫院。
  他用力摁了摁自己的腦袋,剛才的起身用光了他的力氣,他渾身就想空了一樣,倒了回去。
  “何教授……鴻蜮呢?”
  何映之將談墨扶了起來,“鴻蜮已經被消滅了。”
  “那麼我的隊友呢?李哲楓還有周敘白他們沒事吧?”
  “他們沒事。兩個小時之前他們才來看過你,現在應該在執勤。”何映之回答。
  談墨很口渴,喝了兩口水,壓低了聲音問:“那麼洛輕雲呢?他……怎麼樣了?”
  洛輕雲最後的那個狀態,很明顯已經難以自控了,而且他的開普勒值爆表的事情中心城肯定也知道了。
  何映之沉默了兩秒,又問:“你好像很在意洛輕雲?”
  談墨無奈地笑了笑:“何教授,那是我的隊長,我是他的監察員。”
  “你履行監察員職責了嗎?”何映之很嚴肅地反問。
  談墨嘆了一口氣,用盡量平緩的語氣說:“我一直以為我們監察員是融合者的保險栓,而不是他們的催命符。我們給予融合者的是希望,而不是終結。”
  “你是個理想主義者,談墨。你可以給洛輕雲希望,但如果你做不到把他從開普勒世界拉回來,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何映之繼續發問。
  談墨閉上眼睛回答:“我知道。意味著洛輕雲能把我還有我想要保護的人全部殺死。意味著他很可能和開普勒生物一起,占領其他人類生活的城市。”
  “你如果真的明白,我就謝天謝地了。”
  “但是……我沒有辦法去衡量洛輕雲和李哲楓還有周敘白,甚至於高隊、吳雨聲他們,誰更重要。因為用數量來衡量的話,洛輕雲永遠是被拋棄的那個。”
  何映之愣了一下,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該回談墨什麼。
  “已經有太多的人站在人類生存的角度來考量了,在洛輕雲的世界裡他早就認定了自己是被拋棄的那一個,所以他去所有危險的地方,什麼克萊因之瓶,什麼米諾斯蟲的巢穴,什麼……鴻蜮之類,因為沒有人能救他,他只能自救。何教授,他沒有選擇開普勒世界,但我打**他在那個世界一定更加如魚得水。所以我想說……在數億的人類裡,哪怕有一個人把他的安危放在首位吧……也就不枉費他這些年的出生入死了。”
  談墨的話很平靜,沒有指責的意味,但是卻讓何映之內疚了起來。
  是的,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洛輕雲應該站在人類這邊,認為洛輕雲一旦越界就應當接受被監察員殺死的命運。
  可是……憑什麼呢?
  談墨笑著湊到何映之的面前,“何教授,請相信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在那一瞬間最好的決定。至少我認為那是最好的決定。而且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我就是有一種預感……”
  “什麼預感?”
  “洛輕雲沒有完全越界,他會回來。”談墨回答。
  何映之無奈地一笑,“我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你,但確實……連我都相信你的預感。”
  “謝謝。我什麼時候能見到洛輕雲?”談墨問。
  他想要確定,他在開普勒世界的那片荒漠裡見到的男人,洛輕雲是不是也看見了?
  “現在暫時不行。他至少要被隔離一個月,如果他的開普勒值能持續穩定一周以上,我可以向中心城申請,讓你見他。”何映之說。
  “行吧,我精疲力竭,也需要至少一周的時間來恢復。”
  談墨心很大地又躺回到了病床上,他轉過身,背向何映之。
  “何教授,當我拉住洛輕雲的手,我好像看到了一些幻覺。”
  “什麼幻覺?”何映之緊張了起來。
  “我看到了一個嬰兒,而你抱著那個嬰兒躲避開普勒生物的襲擊。”
  何映之的手伸過來,在談墨的後腦上碰了一下,然後極為克制地收了回去。
  “你看到的這些,不要告訴我別人,特別市中心城的調查組。”
  談墨睜大了眼睛,“所以……那些不是幻覺?”
  “談墨,記住你叫談墨,也永遠不要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何教授……我該不會真的是你的兒子吧?老實說……咱倆長得不是特別像。”
  何映之回答得倒是挺坦然的,“我這麼不惜代價地保護你,不管咱倆像不像,你都是我兒子了。怎麼,我這個爸爸,你還不滿意?”
  “滿意啊。”多大、多穩的靠山啊!
  之後的一周,談墨好吃好睡,終於穩穩妥妥地休了他想要的公休假。
  高炙親自下廚,又是糖醋排骨又是拔絲地瓜,甜嗖嗖的,談墨吃得不亦樂乎。
  李哲楓和周敘白來看他,談墨一聽到走廊裡傳來他們的腳步聲就要蓋被子裝死,李哲楓擰著談墨的耳朵,把他從被子裡拎了出來。
  “你有膽子拉著洛輕雲的手不放,沒膽子跟我們解釋解釋?”
  周敘白拉了椅子過來,一臉笑容的坐下。
  根據談墨對周敘白的了解,這家伙自從當上隊長之後,就變了。以前他的笑容就是發自內心的天真笑容,現在他的笑容……笑得越爛漫代表談墨惹的事情越嚴重。
  “談副隊,洛輕雲才當了你幾天的隊長啊?**湯就灌得你要拉著他的手同生共死了啊?”
  談墨立刻陪笑,“哎呀,小白,瞧你說的,這要是你,我也死死拉住你的手和你同生共死啊。”
  “喔唷,你可拉倒吧。”周敘白嘴上嫌棄,心裡卻知道談墨說的不是好聽話,而是真心話。
  李哲楓很簡明扼要地說了一下銀灣市現在的情況。
  這麼大的破壞,銀灣市在三五年內是修復不了的了,將會成為對抗開普勒生物的前線基地。
  他們這些灰塔的外勤人員將會繼續駐留在這裡,只是以後的業余生活恐怕也只有廢墟和冷月相伴了。
  至於洛輕雲,他的血樣已經被送往中心城。
  這家伙的研究價值和危險系數成正比,中心城既舍不得毀滅他,也不敢把他帶回去,於是決定派專家團隊來進行實地評估。
  李哲楓給了談墨一本本子和一支筆。
  “你給我這個干嘛?”談墨萬分不解地問。
  “你可以寫信給洛輕雲,要他相信人間有正道,相信自己是人類之光。”李哲楓涼颼颼地說。

第63章 我很想你
  談墨一聽就知道這是耿勁柔交給他們的任務。
  “還是不要了吧, 我怕我寫的字太難看了,洛輕雲一個沒忍住爆發了,把我們都全滅。”
  如果有什麼, 談墨寧願親眼去見洛輕雲, 看清他每一個表情, 迎接他每一個眼神。
  他到底有沒有從開普勒的世界裡回來,談墨相信自己的感覺多過所有以科學為名的測試。
  寫信什麼的,又不是小學生互傳紙條,談墨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隨便你。”李哲楓說。
  周敘白不滿意了, “等等,什麼叫做‘把我們都全滅’?難不成我和李隊都是沒用的擺設?”
  “是我被滅……”
  談墨的話還沒有說完,周敘白就打斷了他。
  “我和李隊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無論關於洛輕雲你作出怎樣的判斷, 我們都相信你。”
  談墨的眼眶又熱又紅, 他的拳頭在周敘白的胸口上撞了一下, 心裡的感動難以言表。
  誰知道李哲楓又補充了一句:“但是如果你是看上洛輕雲了,我和周隊勸你三思。”
  “嘖嘖嘖, 說得好像你倆知道我好哪一口一樣。”談墨發出靈魂質問。
  李哲楓回了一記靈魂撞擊,“就是因為知道你好他這一口——好看的皮囊, 危險的靈魂。”
  “哈?好看的皮囊?危險的靈魂?李哲楓你別背著我又看了什麼奇奇怪怪的狗血電視劇。”
  “嗯……”周敘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在瘋狂和理智之間試探界限,和別人禮貌疏遠, 對你就……”
  談墨揮了揮手背,“你倆唱雙簧呢?差不多得了!”
  周敘白很顯然還沒發揮盡興, 拍了拍談墨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灰塔帥哥千千萬, 這個危險你趕緊換。”
  “滾啊!”
  等到李哲楓和周敘白都走了, 談墨一個人靠著病床坐著, 看起來安靜,但腦子裡卻思緒紛飛。
  那些無法被串聯的片段從他的腦海中飛速掠過,直到耳邊響起值班醫生的聲音。
  “談副隊,我來幫你量一下血壓。”
  “啊,哦?又到了量血壓的時候了?”
  “這都下午四點了。”醫生笑了笑。
  下午四點?李哲楓和周敘白走的時候才一點,自己難道發了三個小時的呆?
  “談副隊在畫畫?”醫生瞥了一眼談墨手裡的本子。
  “畫畫?”談墨低下頭,才發覺自己的手裡一直拿著用來寫信的筆,而本子上這麼多亂七八糟的線條是什麼鬼?
  當注意力放到本子上,他發現自己胡亂畫出來的竟然是在開普勒世界邊沿的荒漠裡見到的那個男人!
  他心頭一驚,這是怎麼回事?自己壓根不會畫畫!一切就好像手指無意識復刻了腦海中的形像!
  談墨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從容地回答說:“隨手畫的。”
  醫生也沒有在意,等到量完了血壓出去了,談墨才把那幅畫拿出來。
  筆觸雖然很亂,但是卻能明顯看出那個男人的五官輪廓,這絕對超出了談墨小學生級別的繪畫水平。
  “老天,我這是還有成為畫家的天賦?”
  談墨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其他潛在的能力,但他心裡清楚,自己擁有的這些能力,無論是所謂的預感還是他能看到開普勒能量流動,一定和何映之當初奮不顧身救自己的原因有關。
  何映之既然答應過會說談墨的身世,但他現在閉口不談,估計是在找一個好時機。
  談墨不會傻到追問何映之。中心城灰塔這麼關注和洛輕雲有關的事情,保不准也在用什麼方法盯著談墨和何映之,為了不惹來更大的麻煩,還是暫時壓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終於一周的時間到了,談墨順利出院,而何映之也為他爭取到了看望洛輕雲的機會。
  高炙特地來給談墨送了制服,親自給他整理好衣領。
  “我感覺自己不是去看洛輕雲的,而是去參加他的葬禮。”談墨整了整被扣得太緊的領口。
  高炙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下,“估計你玩完了,洛輕雲還在玩我們呢。”
  “他的開普勒值怎麼樣?”談墨一邊離開病房一邊問。
  “有史以來最低點。”高炙回答。
  “你說……什麼?”談墨懷疑自己聽錯了。
  “有史以來最低點。”高炙重復說,“從中心城來的專家懷疑洛輕雲掌握了控制開普勒能量釋放的方法,一旦掌握了這種方法,其他的融合者也能避免跨界。但是腦部掃描也好,血液檢測也好,他的一切跟從前一樣。”
  談墨皺著眉,小聲說:“為什麼要認定為那是‘方法’?”
  “你認為那是什麼?”高炙問。
  “也許……是‘進化’?”
  高炙沒有說話,他們走出了病房,車子就停在陽光下。
  “你說的,跟何教授說的一樣。”
  上車之前,高炙忽然開口。
  “啊?什麼一樣?”談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
  “何教授也認為那是‘進化’。就是因為那是進化,所以洛輕雲沒有辦法教會任何人使用這種能力。”
  車子開動了起來,談墨看向窗外。
  曾經林立繁華的商業區已經消失不見了,破敗的樓宇安靜地曬著太陽,廢墟之間陰影交錯,仿佛有什麼會從地底湧出來,將僅剩的這些殘垣都碾碎。
  之前的生活比較安逸,都讓人忘記了這是一座邊沿城市,是防守開普勒生態入侵的前線。
  談墨不由得想,如果說洛輕雲對開普勒值的控制是一種進化,那麼自己看到開普勒能量流動也是進化嗎?
  可自己是人類,是被檢測過無數遍的人類。
  洛輕雲所在的隔離室就在這座城市的邊緣,位於最高層,他一旦出現開普勒值上升或者試圖逃逸,那麼導彈會瞬間把這片區域移為平地。
  經過了一系列的身份核實,談墨和高炙才進入了這棟建築。
  出了電梯,談墨走在明亮冰冷的通道裡,腳步聲回響,有一種空洞而無情的感覺。
  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洛輕雲已經呆了一周了。
  高炙開口說:“談墨,你心裡要有點數……現在的洛輕雲和之前有所不同。”
  談墨頓了一下,這一次和之前所有的冒險不同,洛輕雲他比任何一次都更接近那個開普勒世界。
  “怎麼個不同法?”
  高炙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或許也沒什麼不同。也許現在才是他最真實的樣子。”
  談墨垂下眼,洛輕雲最真實的樣子嗎?他以為自己早就見過了。
  打開了隔離間的門,談墨走了進去。來之前還心情輕松能和所有人開玩笑,但是當他踏入這道門,心緒陡然一陣下沉,整個空間變得冷郁,甚至扭曲。
  談墨的心跳一點一點變快,手心也起了一層薄汗。
  他的面前是一扇金屬牆,使用了某種光學原理,讓牆這邊的人可以看到隔離間裡的人。
  洛輕雲穿著白色的隔離服,很安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兩條腿隨性地叉著,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撐著下巴,腕骨的曲折弧度變得明顯,他看著談墨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他的膚色白到病態,泛著冷釉的光澤。
  頭發也長長了一些,劉海半遮著眼睛,明明這個人一動都沒有動,談墨卻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侵略性,但是談墨卻不覺得反感。
  就好比一個普通的人在熟悉的、信任的人面前放下了一切偽裝,變得任性,甚至於對自己的想法和**也不加掩飾。
  談墨拿起了通信耳機,戴上。
  洛輕雲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談墨,唇線彎起的弧度變得更明顯了。
  他的眼窩似乎比之前更深,下頜線收放的角度利落中帶著一絲張揚,五官更加立體也更加像那個被鴻蜮復制出來的洛輕雲了。
  但是,當談墨仔細看他的時候又覺得沒有什麼變化,一切只是光影造成的錯覺。
  耳機裡傳來的是洛輕雲的呼吸,和往日一樣沉穩,卻又隱隱透出幾分被壓抑之後的輕快。
  那種輕快的喜悅在瞬間又被掩飾了下去。
  談墨笑了一下,抬起手打了個招呼,“那什麼……在這空空如也的鬼地方呆上一周,無聊透了吧?”
  明明來看他只是想確定他的狀態,鼓勵鼓勵他一個月很快就會過去之類,但是真見面了,談墨卻有一種想要觸碰洛輕雲的感覺。哪怕其他人都在害怕著洛輕雲,可談墨就是想要感覺到他真實的體溫和觸感。
  洛輕雲就像知道談墨在想什麼,指尖輕輕撥開劉海,發梢從他的眉眼間掠過,掃過了談墨的心頭。
  好癢,可是談墨卻不知道該抓哪裡。
  洛輕雲笑了一下,“我很想你。”
  喉嚨緊了一下,談墨的心跳也跟著高高揚起。
  “哦,是嗎?哈哈!老鐵,我知道你這人在中心城面前也是百無禁忌,可我倆的聊天記錄會被上傳的,中心城問起來的時候,我會害羞的。”
  談墨用很認真的語氣說。
  “想立刻馬上出去見你。”洛輕雲的視線落在談墨的身上。
  一點一點浸透他的肌膚,滲入他的血脈,侵蝕他的細胞,將他心底那些不被發現的、不被在意的渴望一點一點翻出來。
  “洛隊,你別亂來……你就是在這裡待得太無聊了。”
  “我想念你的眼睛,你看著我的樣子。”洛輕雲的食指指尖很隱晦地在他的眉角碰了碰。
  一般人是看不到這樣微小的動作,但對於談墨來說,哪怕他不想那麼細致入微地觀察洛輕雲,他也做不到。
  因為從對視的那一刻起,談墨所有的思緒就像被對方拽住了一樣。
  他的視野所及之處是洛輕雲,他的耳朵分辨著所有來自洛輕雲的聲音,他的大腦思考著洛輕雲每一個微小動作之下的意義。
  “我想念你的溫度,想你抓緊我的力量。”
  耳機裡洛輕雲的聲音很輕,哪怕知道這個男人在金屬牆的另一面,他也覺得這家伙就像貼著自己,故意在自己的耳畔說話。
  “你穿著制服的樣子很好看。”
  “我也覺得自己穿制服很好看。”
  談墨的腳背想要弓起,還好靴子繃住了,什麼也看不出來。
  洛輕雲早就看穿了談墨的那一點手足無措,還是很輕地笑了一下。
  那一點氣息仿佛過了電,透過耳機,談墨的聽覺神經一陣發麻。
  “你以為我誇你的制服,是為了調侃你?”洛輕雲的笑意更加明顯。
  “難道不是嗎?”
  談墨的喉嚨有點緊。
  “不,我只是純粹覺得好看。你所有的線條都被制服框了起來,其他人也許覺得你有點不守規矩,偶爾還很任性,但我知道,你比我更尊重原則,更自律,更克制。這套制服最像你。”
  談墨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仿佛洛輕雲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而談墨終於有了掌控權。
  他微微前傾,似是要將洛輕雲的表情看清楚。
  “我如果真的墨守成規,就會殺了你。”
  洛輕雲搖了搖頭,回答道:“你的成規,從來不是灰塔守則,而是你自己內心的原則。在你心裡,放棄我,任由我越界就是錯誤的。哪怕這個錯誤是為了讓整讓人類這個物種繼續存在,在你心裡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就算整個灰塔要你殺了我,只要你認為這是錯的,你還是不會放棄我。”
  談墨的內心有某個地方像是被狠狠勾了一下,他可以面不改色,但他知道洛輕雲所說的就是真相。
  洛輕雲抬了抬手,用嘲諷的語氣說:“你看,我消滅了鴻蜮但還是沒被灰塔當作自己人。”
  談墨這一次沒有回避對方,直視對方的眼睛回答:“人類嘛,一貫的想法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都在人類世界裡混了這麼久了,還沒學會呢?”
  “學會什麼?”洛輕雲難得地彎起眼睛笑了。
  放肆中帶著一點天真。
  “世界那麼大,自己去玩自己看。理那群垃圾干什麼?最好……”
  洛輕雲放下了手,用一種目光變得專注,仿佛他的世界裡除了談墨其他的事物都不存在。
  “最好什麼?”
  很輕,很溫和。
  “最好把我也當個垃圾,分一下類,扔了唄!”
  洛輕雲笑了,“這世上哪裡有配得上談副隊的垃圾桶啊。”
  就在這個時候,隔離室的守衛人員提醒談墨:“談副隊,時間到了。”
  談墨沒想到十分鐘竟然過去的這麼快,他和洛輕雲好像什麼正經事都沒聊過。
  當然,在被監控的情況下,確實也說不了什麼。
  談墨站起身,朝著洛輕雲的方向點了點頭,“那……等你出來後再見了,洛隊。”
  他剛要把耳機摘下來,洛輕雲的聲音響起。
  “等一下。”
  “嗯?”談墨不解地看過去。
  洛輕雲離開了那把椅子,走向金屬牆,他的腳尖距離牆面大概四五公分,一只手撐在了牆上。
  他的掌紋,他的指節清晰可見。
  明明兩人隔了四五米遠,談墨卻覺得對方的手就壓在自己的耳邊。
  “談墨,你走近一點,讓我好好看看你。”
  談墨看了一眼守衛人員,回答說:“今天時間到了,我們下次再見。”
  “談墨,我說……我想你是真的。”洛輕雲的聲音壓得比之前更低。
  談墨的耳朵很癢,有什麼沿著他的聽覺神經直入他的腦仁深處,他下意識向後退,但是他卻看見洛輕雲的指尖略微彎曲,像是要隔著金屬牆抓住什麼一樣。
  然後他的指尖抬起,在牆面上敲了一下。
  很輕微的聲音,按道理從耳機裡都聽不出來,可是鬼使神差地他仿佛透過厚實的金屬牆面聽到了那聲響,甚至從那聲響能夠感受到洛輕雲專注於他的神經,心髒比平日裡更加踊躍的跳動著,還有他蓄勢待發的肌肉。
  談墨的腳跟向後,可是卻做不出轉身的動作。
  “靠近一點,或者我出來看你?”洛輕雲靠得更近了。
  他的鼻尖輕輕觸碰在牆面上,明明是溫柔的姿態,談墨血液裡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危險。
  但所謂的危險頂天了也不過是洛輕雲離開了隔離室,帶著談墨一起奔赴自由的開普勒世界,哪怕一瞬間,談墨都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會傷害自己。
  而這面金屬牆也確實困不住他。
  他用眼睛告訴談墨,我甘心被囚於此,只是遵守你的規則而已。
  談墨的喉嚨滾動了一下,他向前走了一步。
  “談副隊?”守衛人員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再近一點。”洛輕雲輕聲說,聲音聽起來誘哄的意味,卻有種不容抗拒的溫柔。
  談墨又上前了一步。
  “談副隊,你怎麼了?”守衛人員上前,來到了談墨的身邊。
  談墨發現自己明明聽見了守衛人員的話,可他的大腦就像被屏蔽了一樣,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
  仿佛自己和洛輕雲之間有一種奇妙的共感。
  他又上前一步,走到了金屬牆前,抬起了自己的手,覆上洛輕雲手掌的位置。
  洛輕雲比他高,垂著眼看著談墨的額頭,他的唇落了下來。
  談墨眼睜睜看著他的唇越來越近,他下意識仰起自己的下巴,心甘情願去迎接對方。
  額頭上被一陣溫暖所觸碰,轉瞬即逝。
  那溫度沿著肌膚滲透進了他的大腦,像是被烙了一下,談墨驟然驚醒,然後向後一退。
  那是不可能的,他們之間隔著金屬牆,可為什麼自己覺得真的被吻了呢?
  談墨瞪大眼睛眼睛看向洛輕雲,洛輕雲挑起了嘴角,向後退了兩步,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再見,談副隊。”洛輕雲說。
  談墨一把摘下了耳機,扔給了守衛人員,走了出去。
  他的步伐看似平穩,但他自己卻知道自己是落荒而逃。
  洛輕雲你太囂張了,玩什麼吻別啊,還他麼跟自己的監察員玩吻別?
  等等……
  談墨停下了腳步,心想如果被灰塔發現洛輕雲對他有什麼少兒不宜的目的,搞不定他們就要拆伙了。
  要真是那樣,談墨忽然有點期待洛輕雲在灰塔把他們分開之後,上天入地外加毀滅世界。
  這樣,談墨就知道自己是特別的。他不需要對於任何人來說特別,只要對於洛輕雲特別。
  他來到走廊的盡頭,高炙還在等他。
  談墨忽然有點不好意思,洛輕雲最後那個不知所謂的“吻別”,肯定已經被監控室的人從頭看到尾了,耿勁柔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但只要臉皮夠厚,尷尬的就是他們。
  “老高,你還等著我呢。”
  “不然呢?”高炙冷哼了一下,“我要是不在這裡,你怕是和洛輕雲可以繁衍出一個高級生態區?”
  “你……你瞎說什麼?”
  談墨的腦子裡轟地一聲響。他知道高炙的意思是他們倆太費時間。
  高炙側了側臉,反問了一句:“你耳朵怎麼紅了?”
  “沒有,我們走。”
  一整個下午,談墨都在等著有人來找他聊一聊洛輕雲的那個吻,但他的通信器安靜得要命。
  大家都不好奇嗎?
  如果在平時,這樣的緋聞早就傳遍灰塔系統了!洛輕雲現在可是重點關注對像,他說的每一句話灰塔都會分析其中的意義,他的每一個眼神甚至於每一個動作灰塔都會准確記錄。
  他吻了談墨,雖然是隔著大概四五十公分厚的金屬牆,雖然位置只是額頭,但總該有人來問問談墨他和洛輕雲到底什麼關系吧?
  就連李哲楓和周敘白都一句話沒說?
  這不正常啊。難道是何映之把監控給壓下來了?
  想到這裡,談墨又忽然有點慶幸自己現在擁有了何映之這個靠山。
  他們原本的公寓已經被炸毀了,所有外勤人員都被安排去了基地裡的宿舍,大部分人住的都是四人間,像鴿子籠一樣大小,只有簡單的單人床位、衣櫃和折疊書桌,就連浴室和洗手間都是公共的。
  談墨因為副隊長的級別,所以被安排到了雙人宿舍。他其實生活並不講究,隨意舒心就好。
  他睡了個午覺,恍惚之間他的身邊揚起干燥的風,和著沙粒擦過臉頰,微微發疼。
  那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站在風沙之間。
  談墨心中驚喜,終於又見到他了!談墨飛奔了過去,但無論怎樣都追不上他。
  “等等!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緩慢地轉過身去,他的身影在談墨的眼中被截成一格一格的畫面。
  他的臂章上是六芒星和兩條杠……
  再往下一點就能看到他的名字了!
  當那三個字在談墨的面前一閃而過,從陰影到日光再又回到了陰影裡。
  “別走——等等我!”
  談墨摔了下去,沙礫竄進了他的眼睛裡,膝蓋一震劇痛。
  談墨猛地驚醒,手掌下面撐著的是有些粗糙但是卻很干淨的地面。
  這裡是……是灰他安排的臨時宿舍。
  床鋪本來就窄小,但是在這樣的宿舍自己沒有挑剔的權利,他剛才在午睡,又夢見了那個男人,只是談墨一翻身就摔下來了,差點磕傷自己的膝蓋。
  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沙粒拂面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臉上。
  之前一直在猜測那個男人的身份,但這一次在夢裡他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但如果是夢,那就是自己的臆想。
  如果是開普勒世界,那麼……自己為什麼會去那個世界?
  他得去問何映之,但是何映之最近一直在觀察洛輕雲,根本見不著他。
  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一個可以拜訪灰塔人員系統的人了。
  談墨蹓跶去了射擊訓練場,他一來就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
  “談副隊!您恢復了嗎?”
  “恢復了,恢復了,生龍活虎著呢。”談墨笑著回答。
  “談副隊,要不要來比一場?”
  “等我恢復了狀態再比。”
  談墨一路打著招呼,終於找到了江春雷。談墨很有耐心地等著江春雷把三十發子彈打完,對方正要查閱自己的命中率,談墨上前勾住了對方的脖子,將他拉到了一邊。
  “唉,有什麼好看的,30發子彈命中28發。”
  江春雷的眉頭皺了起來,不滿地說:“談副隊,你不能自己百發百中了就妨礙下屬好好練習!”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打擾你一天的練習也不影響你需要我幫你補槍的結果。”
  談墨把江春雷拉到了一邊,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根煙遞給對方,江春雷搖了搖頭,談墨又摸了根糖給對方。
  “談副隊,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啊……”
  談墨在江春雷的腦袋上用力拍了一下。
  “死小子你瞎說什麼呢?”
  談墨從口袋裡摸出了自己畫的那張素描,遞給了江春雷。
  江春雷打開正好露出素描的上半部分,“誒,談副隊這誰給你畫的素描?”
  “我自己畫的。”
  “你畫自己干什麼……”江春雷把紙打開,改口道,“哦,不是你啊。這是誰?你家親戚嗎?”
  談墨皺了皺眉,“為什麼說這是我家親戚?”
  江春雷把紙折回去,只露出對方的眼睛,“這雙招子,和談副隊你不是一模一樣嗎?”
  談墨心頭一震,忽然明白自己第一次在蟲蘚傳遞的信息裡看到這個男人時覺得他無比眼熟的原因是什麼了。因為這個他和這個男人的眼睛長得很像。
  難道說這男人和自己有什麼親屬關系?
  “我想你幫我找找這個男人的身份。”談墨抬了抬下巴。
  “全球好歹有三十多億人口,你叫我怎麼幫你找?”江春雷沒好氣地說。
  “我當然還會給你其他的信息。他應該也是外勤部隊的,但可能是在灰塔成立之前,因為他的臂章上有六芒星標志和二道杠。”
  “說明他既是監察員又是隊長?但是就這點信息,夠干啥的?”江春雷心想能身兼兩者,這人得多牛掰?
  “他的名字叫謝闌冰。”這是談墨從他的臂章上看到的,他相信自己無法虛構出這麼個名字來。
  “瀚海闌干百丈冰?”
  談墨咳嗽了一下,“你副隊長沒文化,不要跟我吟詩。”
  “行,我幫你查查數據庫。不過這人應該是二十年甚至於三十年前的人了,還是灰塔成立之前的人。如果還活著,估計已經是中心城的高層了,身份應該是保密的。”江春雷說。
  “那你小心一點,別被逮住了。”談墨叮囑道。
  “被逮住了有什麼要緊的?我直接說是你讓我干的不就行了?”
  “那我會直接擰斷你的脖子。”
  談墨冷冷地笑了一下,他平日裡和隊友插科打諢慣了,真的正經起來非常有威懾力。
  江春雷認真了起來,“那談副隊,你跟我來吧。”
  談墨跟著江春雷來到了他的宿舍,看著他從床下面的拉出來一台電腦,一看大小就知道是古董級別的。
  “如果用普通的全息電腦,都被編碼化了,所有的數據都能追本溯源,就算我們成功進入了數據庫,也會被找出來。但是這台電腦是開普勒生物入侵之前的款式,我升級了裡面的配件,設計了一個獨一無二的操作系統……”
  “你不用跟我解釋那麼多,你只要告訴我如果用它來入侵數據庫,被抓到了的結果是怎樣?”談墨問。
  “這就是用老古董的好處啊。因為它的處理器沒有被登記,它發出的信息不會被溯源啊。”江春雷露出得意的表情。
  談墨摸了摸下巴:“那你不是用它入侵金庫數據都沒問題?”
  “呸!現在都數字化了,你的賬戶裡忽然多出錢來,灰塔能發現不了?”
  “行了,趕緊幫我找找謝闌冰的信息。”
  江春雷開始了一系列的操作,按道理數據庫是獨立的不和其他網絡連接的,江春雷是入侵不了的。但這家伙竟然入侵了中心城的電力系統,讓中心城數據中心停電。他們的主管就要重新啟動電力,江春雷就利用這個主管的授權直入了數據庫。
  他們只擁有十秒的時間,還好談墨有謝闌冰的名字了,江春雷在警報響起之前把目標信息給下載了下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用袖子擦掉額角的汗水。
  “再多來幾次,我估計就要心肌梗塞而死了。”
  談墨迫不及待打開了那個文件夾。
  第一張圖片是謝闌冰的簡歷,貼在右上角的照片沒有任何修飾,但江春雷還是忍不住贊嘆:“好帥啊!”
  他隸屬於開普勒探索聯盟,是高級行動指揮官,顯示他參與了開普勒-22b的樣本回收工作。
  第二張圖片是他的簡歷被更新,顯示他已經成為了開普勒生物零號基地的安全防衛負責人,他的婚姻狀況發生了改變,顯示為“已婚”,而他的配偶……竟然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學者凌喻。
  湊著腦袋在一旁看的江春雷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這可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啊!他的老婆竟然是凌喻,這簡直就是把基因優化到了極致啊。”江春雷說。
  “基因優化是什麼鬼?”談墨皺了皺眉頭。
  江春雷回答說:“這還不明顯嗎?謝闌冰能擔當監察員,又能擔任隊長,說明他的戰鬥能力是人類中的翹楚,而且長得又這麼帥!我打**在整個封閉式的基地裡,他一定是所有女性的男神!”
  “你怎麼不說在那個封閉的基地裡,搞不好凌喻還是唯一的女人呢?”談墨沒好氣地反問。
  “等等,你看……這裡有個申請,是謝闌冰希望探索聯盟能派專門的婦產科醫生團隊過來,因為凌喻懷孕了!”
  談墨冷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何映之說過,凌喻是死在自己的孩子手上。
  凌喻的孩子就是謝闌冰的孩子,蟲蘚給談墨再現過謝闌冰被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追殺的場景,而那個少年稱呼謝闌冰為“父親”。
  一切隱隱有了聯系。
  謝闌冰最後的履歷寫的是“陣亡”,陣亡理由“不詳”。
  他死了,他是真的死了。
  自己明明從來沒有見過他,卻能在開普勒的世界裡看到他的樣子?
  如果說開普勒的世界分為物質世界和高維精神世界,身體是物質,就算消亡了但精神不滅,所以自己看到的是謝闌冰的精神體?
  那麼……意味著謝闌冰也是開普勒生物。
  死亡讓他越界去了那邊?
  可是談墨翻遍了資料夾,都沒有說謝闌冰到底是怎樣成為開普勒生物的。
  文件夾裡還有一個視頻,但是被壓縮了有密碼。
  江春雷費盡了力氣想要解碼視頻,但是那個密碼竟然要用虹膜,而且很大程度上應該是謝闌冰的虹膜。
  他已經死了,江春雷沒辦法復制他的虹膜,也就無法打開那個視頻了。而且虹膜只要錯誤三次,這段視頻就會自動銷毀,江春雷都不敢亂試。

第64章 你是他的蜜糖
  談墨摸了摸下巴說:“用虹膜作為密碼, 說明這段視頻要麼只給他自己看,要麼只給特定的人看。”
  “但是灰塔中心城應該留有謝闌冰完整的生物信息,包括他的指紋和虹膜。”
  “所以只有他們知道視頻裡到底說了什麼了?”
  “還有何教授, 他一定知道。”江春雷說。
  談墨拍了拍江春雷的肩膀說:“如果你還想領退休金,就知道……”
  江春雷做了一個拉上拉鏈的動作, “我會守口如瓶。”
  看完了這些資料, 談墨發現除了知道謝闌冰和凌喻是夫妻之外,其他的依舊迷霧重重。
  有一個特別的想法湧上自己的心頭, 談墨將自己的眼睛湊了過去, 當紅色的光線掃過他的眼球,談墨的心髒又變快了,他能在開普勒的世界裡見到謝闌冰, 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和謝闌冰之間有著什麼特別的聯系?
  是不是謝闌冰也有信息留給他?如果開普勒生物用的是“白駒停隙”,那麼謝闌冰如果要留下信息給人類, 那當然是用視頻的方式了。
  掃描結束,大寫的“驗證不通過”。
  談墨頓了一下, 好像某種巨大的期待忽然落空。
  緊接著, 他自嘲地笑了。
  謝闌冰死的時候,自己恐怕才剛出生,他怎麼可能用小嬰兒的虹膜來做密碼?
  這段視頻,也許是留給他的妻子凌喻的。
  談墨本來想要回自己的房間, 但是卻在走廊裡看到一隊荷槍實彈的外勤人員, 而且這些人自己並不熟悉, 絕對不是銀灣市灰塔的人, 而是中心城的人。
  談墨面不改色地走了過去, 為首的一個來到了他的面前。
  “請問是銀灣市一隊副隊長談墨嗎?”
  “我是。”談墨點了點頭, 心想該不會是江春雷那個沒用的東西這麼快就被發現了吧?
  “麻煩跟我們走一趟。”
  談墨臉上帶著笑, 眉梢卻不怎麼配合地向上一挑,“走一趟?為什麼?”
  “因為洛輕雲。”
  談墨“哦——”了一聲,原來是因為洛輕雲啊,嚇得他差點沒奪槍之後逃跑呢。
  多半是因為洛輕雲隔牆的那一吻吧。
  該來的終於來了,他在心中醞釀著,見到了中心城的那些人一定要聲淚俱下的表示自己這些日子受到了洛輕雲的各種引誘,這個隊長故意對自己的副隊長表現出不純良的舉動,目的就是把最有可能命中他的監察員換掉。
  “嘖……如果只是為了了解洛輕雲的事情,為什麼要派這麼多人來?”談墨眯起了眼睛問。
  “您去了就知道為什麼了。”對方雖然態度強硬,但是卻出乎意料地客氣。
  談墨坐上了車子的後排,兩側的外勤人員死死扣著槍,蓄勢待發,一副隨時有人來劫囚的架勢。這讓談墨懷疑難道洛輕雲真的跑了,隨時要帶他奔赴自由天地?
  這一次,他沒有被帶去洛輕雲的隔離間,而是耿勁柔的辦公室。
  之前震碎的落地窗已經被換掉了,耿勁柔的位置坐著一個四十五、六的女人,她的頭發扎起來盤在腦後,幾縷碎發綴在耳邊,她的面相看起來很嚴肅,看見談墨的時候很淡地笑了一下。
  “何映之跟我說了,你是他戰友的遺孤。而我是他在中心城研究基地的搭檔,這已經是我們一起從事開普勒研究的第二十個年頭了。我叫陸潁,你可以叫我陸阿姨。”
  這位陸穎在中心城頗有地位,但看起來卻很溫和,甚至在向談墨釋放善意。
  “陸阿姨好。”談墨點了點頭。
  “從你進來開始,就在觀察我了。對我有什麼想法嗎?”陸潁一邊問,一邊用耿勁柔的茶具給談墨倒了杯熱茶。
  “能讓耿勁柔讓出自己的辦公室,說明您的級別比一個區域的灰塔負責人還高,在中心城應該是核心管理人員,位高權重啊。”談墨說。
  陸潁笑了,“還有嗎?”
  “何教授是個醉心於研究的人,你說你和他搭檔,那我估計應付官僚主義的工作應該是您來做。何教授享受的所有保護和待遇,應該也是您為他爭取的。”
  陸潁點了點頭:“讓他全心全意做研究,是我的工作。”
  “你對我也進行了深入的調查。”
  “是的。你的父母是救援飛行器的駕駛員,飛行器遇襲之後墜落,你的父母把你交給了何教授,他在逃亡的路上把你弄丟了。所以他一直很內疚。”
  救援飛行器的駕駛員……談墨在心裡不動聲色地呼出一口氣來,謝闌冰可不是開救援飛行器的,也就是說自己不是謝闌冰的崽兒。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小失落。
  “我可以知道我父母的名字和照片嗎?”談墨問。
  “可以,不過你也要幫我一個小忙。”陸潁一直打量著談墨,笑容裡帶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意味。
  “什麼忙?”談墨相信,那絕對不是一個小忙。
  “我們需要你說服洛輕雲配合我們。”
  “我?說服洛輕雲?我怎麼說服他?以他的能力可以去任何地方,可現在還乖乖留在隔離室裡,還不夠配合灰塔嗎?”談墨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天大笑話。
  “我們需要知道他怎樣把自己爆表的開普勒值回歸正常的。”
  “難道他會說給我聽?”
  陸潁笑了,“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種感覺,你和洛輕雲遇到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食色……性也。你是他的菜。”
  還好茶沒涼,不然自己正好喝一口,不得噴陸潁一臉啊?
  “陸阿姨這是在誇我長得不錯?”
  “洛輕雲從小是在中心城的基地裡長大的,雖然中心城裡的研究員撫養他長大,但是他從來都不信任人類,在他的心裡給自己劃下了一到界限——他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開普勒世界。這孩子的教育問題讓灰塔很頭疼,他有著難以估量的潛力和力量,他絕對會是我們戰勝開普勒生態非常重要的一環,但是首先……他得把自己當成人類的一員。”
  “你們撫養他長大?你確定那是‘撫養’?還是把他當成重要的**樣本來觀察、取數?你們教他人類的知識只是想測試他的智商。你們給他吃給他喝,是為了讓他活著。你們所謂的‘撫養’也只是讓他認同人類的價值觀,要他為了人類而戰,認同當他越界的時候被拋棄被處決的命運。”
  談墨的語氣平緩,沒有太多的情緒,陳述著多年以來的事實。
  中心城的遮羞布這樣被談墨扯開,陸穎的臉上卻一點怒意都沒有,相反她的笑容越來越明顯。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映之把你當自己的孩子,而你看待洛輕雲的看法和映之一模一樣。在人類裡面,真正和洛輕雲建立情感聯系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梁教授,一個是梁教授的女兒梁幼潔。”
  “這兩個人都已經死了。”談墨回答。
  “嗯,一個人太孤獨和辛苦了,只要吃過一點點的蜜糖就會留戀那個味道。但留戀終歸會被本能所取代,除非我們能給他真正的實打實的蜜糖。”陸穎說。
  談墨的表情瞬間冷了下去。
  “你們瘋了,真的瘋了。”
  說完,談墨站起身來快步走向門口。
  陸穎想要他成為第二個梁教授或者梁隊長,想要用人類的情感牽絆住洛輕雲越界的腳步,想要談墨成為被洛輕雲含在口裡的蜜糖。
  他們把洛輕雲當成什麼了?
  又把他談墨當成什麼了?
  “我知道這很難。但是談墨,他已經認定了你是他的蜜糖,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吃下去。”陸穎打開了面前的全息電腦,“你不想知道他在隔離室的這一周都發生什麼了嗎?”
  談墨停下了腳步。
  洛輕雲他發生了什麼?
  陸穎打開了一段全息視頻。
  “別過來!別過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
  驚恐的聲音響起,接著是金屬墜地的聲響,守衛人員的槍掉了。
  冰冷的、沒有感情的聲音從全息景像裡傳來。
  “談墨呢?他在哪裡?你們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那是洛輕雲?
  他說話總是很溫和,讓人充滿好感,什麼時候用這種看似帶著笑意卻冷到骨子裡的態度說話?
  談墨轉身,看見全息景像裡的洛輕雲毫不費力地掐著那個警衛的脖子,將他抬了起來。
  洛輕雲仰著頭,眼底是一種執著,這種執著和鴻蜮的復制出來的洛輕雲不同,他的執著就像擠壓了黑暗掙脫而出的紅色花朵,既無法逃脫黑暗的暈染,又追逐著遙不可及的光亮。
  “談墨在哪裡?”洛輕雲看著那個警衛的眼睛,放輕了自己的語氣,像是在安撫對方緊張到牙關打顫的情緒。
  可他越是溫和,警衛就越是恐懼,求生欲讓那個警衛顫抖著去摸自己的戰術刀。
  洛輕雲當然知道對方的意圖,淡淡地說:“當你的手還沒有抓住你的戰術刀,我就能把它擰過三百六十度,不過你應該感覺不到手腕的疼,因為我會先掐斷你的脖子。”
  警衛絕望地想要閉上自己的眼睛,洛輕雲又說:“嘖嘖嘖,你要是閉上眼睛,我就捏爆你的腦袋。”
  說完,洛輕雲的另一只手扣在了警衛的臉頰上。
  對方驚恐地晃動起來。
  “談……談墨還在醫院裡……他還沒醒但是……沒有生命危險……”
  洛輕雲松開了手,警衛員摔了下去。他們都接受過成百上千次的訓練,就算是生死之際,訓練出來的本能也讓他第一件事就是撿起自己的槍,轉身第一件事就是朝著洛輕雲射擊。
  洛輕雲的唇上的笑意輕冷,像是看幼兒園小孩耍大刀。
  他側身之後撐著牆面一個抬腿,沒有一發子彈觸碰到了他,他的手一握,甚至抓住了一顆子彈,伸到了警衛員的面前,“該我了。”
  他的表情在瞬間變得陰郁,哪怕畫面一閃而過,談墨高超的動態視力也分辨得一清二楚。
  在洛輕雲的眼底,人類連螻蟻都不如,他就要將那枚子彈拍進警衛員的額頭。
  冷汗直冒,心髒被高高揪起,談墨想要阻止他,但這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做什麼都毫無意義。
  “住手——”高炙冷喝一聲。
  他剛趕來就碰上這樣的場面,一整條通道的警衛員都已經被洛輕雲干翻了,看不出生死。他取出自己的配槍,朝著洛輕雲的後背果斷射擊。
  洛輕雲卻一個轉身避開,子彈擦著他臉頰的碎發穿行而過,在金屬牆面上刮出火星。
  “高隊……”洛輕雲的笑容比之前要和藹許多,但談墨卻只覺得頭皮發麻。
  洛輕雲曾經直白地告訴談墨,他羨慕甚至嫉妒高隊。當他的情緒能夠自控的時候,他不會對高隊怎麼樣。
  可是現在呢?談墨的神經繃了起來。
  “洛隊,你還在隔離期,還沒到可以出來的時候。”高炙的槍口一直指向洛輕雲的方向,一動不動。
  “這種隔離,你覺得有意義嗎?”洛輕雲的指尖在金屬牆面上敲了一下,留下一個很輕的凹痕。
  “是沒有意義。但至少,別讓談墨覺得你這人不夠安全。”
  “他人呢?”洛輕雲一把扯過跌在地上的警衛員,就像拉扯著一條破布爛衫,絲毫不在乎高炙手中的槍,一步一步走過來。
  談墨看懂了洛輕雲對高炙的威嚇,他的意思是在高炙開槍擊中他之前,他可以先一步擰斷這個警衛員的喉嚨。
  這是洛輕雲嗎?
  那個一直收斂自己的攻擊性,在所有人面前微笑,被他的隊友們極度信任的洛輕雲?談墨其實不在乎他對著其他人披著怎樣的外衣或者戴著怎樣的面具,其實只要他活得舒適,也沒對其他人造成傷害,談墨根本不介意。
  反正,洛輕雲已經把所有真實的東西都給他看過了。
  只是現在,是什麼讓洛輕雲放棄了自己的偽裝?
  洛輕雲向前走,高炙就後退,保持著看似安全卻壓根沒什麼意義的距離。
  高炙開口道:“他消耗了很多的精力,極度疲倦,在醫院裡修養。用的藥物都是類似氨基酸和葡萄糖,你可以放心。”
  洛輕雲冷笑了一下,向上拽起警衛員的衣領,對方被勒得無法呼吸,只能狼狽地雙手去拽洛輕雲的胳膊。
  “放心?”洛輕雲歪了一下腦袋,露出諷刺的表情,“那些要我對他們放心的人,現在連骨頭都找不到了。”
  比如梁教授,因為不堪忍受骨癌的痛苦而墜樓。
  比如梁幼潔,在某個高級生態區陣亡,遺體至今未能回收。
  而洛輕雲想要見的只有談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他。
  “哦,對了……高隊,你動作再不快點,那些來自中心城的專家怕是要裝進裹屍袋裡了。”
  洛輕雲的唇線彎起。
  高炙猛地意識到了什麼,衝到了走廊的盡頭,在那間隔離室裡,四名專家正拍打著牆面,他們的臉上都是驚恐,大口呼吸著卻像是被什麼掐住了喉嚨。
  外部控制面板顯示,隔離室裡的空氣正被抽走,空氣已經降到了警報範圍。
  高炙趕緊上前,將空氣重新注入,打開隔離室的門。
  那些專家靠著牆面坐了下去,各個驚魂未定。
  而洛輕雲則乘坐電梯直下到了首層。電梯門開啟,洛輕雲正要抬腿邁出去,他忽然停住了,手掌伸過去,輕聲道:“雕蟲小技。”
  談墨眯起了眼睛,才發現洛輕雲口中的“雕蟲小技”是周敘白的神經網。
  這些絲線細到難以分辨,卻充滿韌性,吹發可斷。
  普通人一定會走過去,而且身體的慣性會讓他被這張網切得七零八落。
  洛輕雲的指尖壓觸碰上一根絲線,輕輕一勾,整張網就像凋零的花,墜落了下去。
  如果只看全息視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談墨的視線卻將它無限延伸,時間為了他而放緩,他看到了洛輕雲的指尖在絲線上彈勾了十幾下,這樣的高頻震動毀掉了周敘白的陷阱。
  洛輕雲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門口的警衛人員列隊,空氣中蔓延著緊繃的氣氛。
  頭頂上一個身影從天而降,是李哲楓!
  洛輕雲驟然伸出雙手,撐住了李哲楓的雙手,不給他在自己身上制造電流的機會,洛輕雲猛力一甩,就把李哲楓給扔了出去。
  李哲楓單膝著地,冷然看向洛輕雲。
  “啊……是李隊。”洛輕雲的眼睛裡泛起殺意,那是明顯的像是被什麼給點燃了,無法被壓抑的殺意。
  看著這一幕,談墨的手指收攏,掌心都是冷汗。
  洛輕雲想殺了李哲楓……為什麼?
  明明面對高炙的時候,洛輕雲都沒有這麼大的殺意,可為什麼對李哲楓的敵意這麼明顯?
  李哲楓的手指撥開自己耳邊的亂發,他扎在腦後的頭發因為洛輕雲的那一摔已經散開了,配上他的五官,整個人有種冷艷的味道。
  “他超喜歡你,因為你長在他的審美上。”洛輕雲用有一點羨慕更多是冷郁的眼神看著李哲楓。
  李哲楓皺了皺眉頭,很顯然沒明白洛輕雲話裡的意思。
  此時,和談墨一起看視頻的陸穎開口問:“談墨,你是真的很喜歡李隊的顏嗎?”
  談墨怔了一下,所以洛輕雲所謂的審美,是指他談墨的審美?
  錄像中的洛輕雲一步一步走向李哲楓,氣氛變得緊張。李哲楓站起身,目光中淬著冷寒。
  “我不會讓他跟著你。”
  洛輕雲也笑了,“你真的太壞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列陣的警衛員裡有一個沒忍住,竟然開了槍!
  子彈衝向洛輕雲的面門,就在洛輕雲側臉的瞬間,李哲楓一躍而起,氣勢驚人。
  他的腿狠狠踹向洛輕雲,卻在即將被洛輕雲的手臂格擋的瞬間凌空改變了方向,一個回旋,洛輕雲緊急避讓,李哲楓踹在了牆上。
  看到這裡,談墨背上的冷汗直流,他一方面感嘆李哲楓的腰力實在不一般,竟然能在半空中改變攻擊方向。另一方面,他心底某種恐懼感越來越明顯,他不在乎洛輕雲把對人類的疏離和諷刺擺到明面上來,但是他害怕洛輕雲的身體沒有越界,他的精神卻已經越過去了。
  李哲楓的腳蹬在了牆面上,一個借力,手刀砍向洛輕雲的後頸,就像某種舞步,洛輕雲向一側挪開腳步,李哲楓的指尖擦過了他的發絲,瞬間黑火從發梢開始蔓延,發出劈裡啪啦的脆響,就在即將燒上洛輕雲臉頰的時候熄滅了。
  洛輕雲抬起手來捻了捻自己的發梢,黑色的煙灰落下來,他的神情也變得冰冷。
  “李隊,你知道如果我殺了你,他會恨我,會把我當作真正的異類,會不惜一切代價追殺我……而這些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你才有恃無恐嗎?”洛輕雲不緊不慢地說。
  李哲楓長身而立,兩人隔著不到三米的距離對峙。
  談墨不知道下一場交鋒,會是怎樣的結果,但是他真的不想李哲楓受到一丁點的傷害,也不想洛輕雲把他自己送到人類的對立面去。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撥開了警衛列隊,走了出來,正是陸穎。
  “洛隊,如果您是在擔心談副隊的話,那大可不必。他很好,他只是需要好好睡覺。人睡不好的時候就會發脾氣,你也不想談副隊對著你發脾氣吧?”
  陸穎點開了自己手腕上的通信器,全息影像彈了出來。
  那是談墨躺在病床上熟睡的樣子,為了安撫洛輕雲,拍攝的距離很近,近到連談墨睫毛留在眼瞼上的陰影都清晰可見。
  洛輕雲一步一步走近,而警衛員們惶恐著要把陸穎保護起來,陸穎卻搖了搖手示意他們很多余。
  周敘白就保護在陸穎的身邊,他向李哲楓的方向皺了皺眉,李哲楓立刻會意,來到了陸穎的另一側,兩人一同防範洛輕雲的突襲。
  但是洛輕雲沒有其他攻擊性的動作了,他來到全息影像前,專注地看著談墨熟睡的樣子,伸出手,輕輕觸碰上談墨的臉頰。但這些都是全息數據,洛輕雲的手穿了過去。
  他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陸穎開口了:“洛隊,我知道你很擔心談副隊,這是正常的心理現像。”
  洛輕雲扯起嘴角,笑了,“陸主任,你覺得我現在的心理很正常?我也是修過心理學的啊,我倒是覺得自己現在……用人類的話來說——非常反社會。”
  陸穎非常沉得住氣,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
  “你想干掉我們所有人,你覺得我們都很多余,你覺得人類就是沒有絲毫美感、貪婪、不知好歹的低級生物,你覺得開普勒世界更符合你的審美,這是你的權利,也是我們改變不了的東西。但是有一點我得提醒你。”
  “提醒我什麼?”洛輕雲等待著陸穎開給他的條件。
  陸穎不是在說服洛輕雲重新回歸人類世界,而是在和他談判,她得給出洛輕雲一個誘人的條件。
  “談墨,他是人類。他的價值觀、是非觀都屬於人類。他可以對你有同理心,他能接受你一切反感這個世界的理由,他可以為了保護你不要自己的性命,可是你要明白,當你傷害任何一個對他來說重要的人,你就去到他的對立面了。這也是你嫉妒李隊符合談墨的審美,嫉妒李隊擁有談墨完全的信任,嫉妒李隊和談墨一起成長的情誼,但你卻不得不忍住毀掉李哲楓的想法。”
  洛輕雲不以為然地說:“如果我越界了,以我的開普勒等級可以創造出自己的克萊因之瓶,然後把談墨同化,那些人類的價值觀和是非觀就無所謂了。”
  看到這裡,談墨的喉嚨咕咚一下,恐懼還沒來得及湧上心頭,談墨就釋然了,因為他知道洛輕雲不會那麼做。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傀儡,不是臣服於自己的附庸。
  陸穎搖了搖頭說:“你不會的。如果你同化了談墨,他會成為你開普勒領域裡的一部分,服從你,聽命於你,你身為種子對他有著絕對的支配權。”
  “那樣不好嗎?我完全擁有他了。”
  “是完全失去他了。因為吸引你的,恰恰是他身上的人性。你永遠不會抹殺他獨立的思想和在你看來最接近你理想的靈魂。”
  談墨覺得陸穎說的一切真夠美化自己的了。什麼思想?什麼靈魂?他的思想向來沒有深度,靈魂更加淺薄。
  但是全息錄像裡的洛輕雲臉上的笑意全部都消失了,表情裡看不到任何情緒的起伏,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孤冷,讓在場所有人都緊張無比。
  “我們沒有人能攔住你。你可以去醫院找談墨,也可以遵守隔離規則,一個月後你就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你可以繼續去尋找你想要尋找的一襲微光,而談墨也會一直從瞄准鏡裡看著你。”
  陸穎的話落下之後,是四五秒讓人心緒緊繃的沉默。
  洛輕雲轉過身去,走回電梯,關門的時候開口道:“我每天都要看到他。”
  “會的。”陸穎點了點頭。
  至此,全息影像播放結束。
  談墨的心境久久不得平靜,他的手握得很緊,食指就像扣在板機上一樣僵著。
  陸穎將茶杯向前推了推,“放松一點,談副隊。你青梅竹馬的李哲楓還活著,你一直關照的後輩周敘白也還活著,你尊敬的高炙也活著。他們沒受到半點傷害,是因為你在乎他們。”
  聽起來很溫和,談墨卻明白這是陸穎在威脅他。
  “談副隊,你注意到了嗎?洛隊從進入隔離間到現在,他的開普勒值都很低。也就是說他說的、做的都是他的本意,是他身為人類的本意。”
  談墨冷笑了一下:“您是想說,身為人類的洛輕雲本身就有反社會人格嗎?”
  “不,我是想說……他有ptsd。”
  “什麼?”談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當他即將越界的時候,是你拉住了他。你是他和人類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強大的聯系。這一次對戰鴻蜮,他可以算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一個人劫後余生卻見不到自己堅持下來的那個理由,他會出現應激反應。而你,是他的應激源。”
  談墨無奈地一笑,“我好榮幸啊。”
  “他不是你的責任。但問問你自己的心,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他?”陸穎說。
  “您找我來談洛輕雲的事情,到底什麼目的?”
  陸穎垂下眼,眉眼間一絲遺憾掠過,“人與人之間的聯系真的很難得。就像一條線,牽動著彼此,一呼一吸都有默契。如果你恐懼他的力量,覺得自己的精神還不夠強大到和洛輕雲一起分擔他的壓力,我們中心城可以直接批復你的調離申請。”
  一邊說,陸穎一邊點開了談墨很早之前上交的請示。
  如果洛輕雲真的如同陸穎所說有ptsd的話,自己很早之前上交的調離報告搞不好真的會讓洛輕雲失控。
  “但如果你承受不起,也可以退離。你不用擔心,我很了解洛輕雲,他會一直記得你,就像記住梁教授和梁幼潔那樣,也會為了讓你感到安全而遠離你。他的自制力,超乎你想像。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他知道你會包容他。”
  談墨怔在那裡。他以為陸穎和中心城那些把洛輕雲當成小白鼠的研究員一樣,洛輕雲只是一個少見的樣本,是一個強大的卻又不被操控的武器。
  但陸穎想要的,是保留洛輕雲人性的部分。
  談墨低下頭來笑了。
  “談副隊,你在笑什麼?”
  “我以為您是反派來著。”談墨回答。
  這回輪到陸穎愣住了,良久才問:“為……為什麼我是反派?”
  “大概您被我歸為官僚主義典型吧。但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您能成為何映之的搭檔,你和何教授應該是同一種人。他保護了我,而您在保護洛輕雲。”談墨說。
  陸穎閉上眼睛,似乎不想被談墨看穿自己的情緒,“那你的答案呢?”
  “那我就繼續當他的副隊長吧。反正無論我被調去哪裡,都得去了解另一個人,在瞄准鏡裡看著另一個人,都得和另一個人建立聯系。既然這樣,還不如選洛輕雲。雖然他去的地方總是最危險,做的事情也最危險,但至少他現在能控制自己的開普勒值了。也意味著越界的可能性最低。”談墨回答。
  “謝謝。”陸穎不著痕跡地呼出一口氣。
  但是談墨還是聽到了那一聲嘆息。
  “您……好像非常在意洛隊。”談墨說。
  陸穎回答說:“好歹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談墨的視線落在陸穎左手上,又說:“是因為梁隊吧。”
  “嗯?什麼?”
  談墨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別人放在心底不與人說的事情,自己不需要就這樣說出來。
  “沒什麼。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回去了。”
  談墨剛站起來,陸穎又叫住了他。
  “你…… 怎麼知道是因為梁隊?”
  談墨抬了抬下巴,“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和梁隊是一樣的。”
  陸穎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梁隊有和我一樣的戒指?”
  談墨的食指在自己的腦袋上輕輕敲了敲,“我去過洛輕雲的開普勒世界,看見了一些他小時候發生的事情。中心城基地遇襲,所有人都懷疑是洛輕雲操控了那些開普勒生物,是梁隊打通了通風管道,在基地被封閉前救走了洛輕雲……她就像從天而降的神明一樣。她的手上戴著和你一樣的戒指。”
  陸穎捂住了眼睛笑了起來,肩膀也跟著顫動。
  “哈哈哈……真的……真的好久沒有人這樣形容她了……”
  “對於洛輕雲來說,就是這樣。”
  陸穎側過臉,看向不知道哪裡的虛空之處,“真羨慕你……還能看到她的樣子。花有重開日,人無……”
  “人有重逢時。”
  談墨微微一笑,離開了陸穎的辦公室。
  在那之後的三周裡,談墨享受到了高規格的待遇,不僅僅陸穎帶來的一整支警衛隊守在寢室外的走廊裡,就連李哲楓、周敘白還有高炙他們都不用執行任務了,在談墨那小的可以的寢室裡擺起了桌子……打麻將。
  周敘白的嘴裡咬著談墨的棒棒糖,眯著眼睛,明明一張娃娃臉,硬是擺出了大佬的派頭。
  “碰。”
  李哲楓把他出任務一直沒來及打理的頭發給剪了,兩鬢短發才剛到耳朵,干脆、利落、不好惹,碼牌的時候手指輕輕一彈,那氣勢簡直像是談墨小時候看過的武俠電影裡的六脈神劍,摧磚碎石,“啪”的一聲震在談墨的小心肝上。
  談墨被他們整得都忘記算牌了,扔了個九筒出去立刻意識到自己送人頭了。

第65章 夜歸
  高炙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那模樣就正參加完談墨考了零分的家長會,“談副隊,你這精神不集中啊。我糊了。”
  “嘖。”周敘白哢嚓一聲把棒棒糖給咬碎了, “墨哥,你故意的吧?”
  李哲楓的視線瞥了過來,“你這是想天、想地、還是想哪個男人?”
  “噗——”喝了一口肥宅快樂水的談墨毫不客氣地噴了出去。
  李哲楓反應快得很,側身後仰,完美避開。
  “你們到底怎麼回事?灰塔這麼閑嗎?你們竟然有空在這裡打麻將!”
  談墨抱著胳膊, 一個一個地看過去, 意思是今天不給老子交代清楚了, 老子跟你們沒玩。
  還是身為前輩的高炙開口了。
  “你沒聽說洛輕雲被鴻蜮整出了點心理毛病嗎?”
  談墨嘆了口氣, “高爸爸,就算沒有鴻蜮, 那家伙的心理也不是特別健康。”
  “好吧。陸穎和何教授都擔心洛輕雲會忽然想不開從隔離室裡出來,然後把你劫走,接著遁入開普勒世界。到時候, 我們就是想再找到你都難了。”
  “他如果越界的話, 應該可以把我也開普勒化吧。”談墨無所謂地繼續洗牌。
  “他不會。”李哲楓朝談墨勾了勾手指,談墨就很了解他地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了煙盒扔給他。
  “為什麼他不會?”
  “因為他想要征服的是和自己平等的靈魂。你如果成為了他領域裡的一部分, 那還有什麼意思?”李哲楓一邊點煙,一邊反問。
  談墨越聽越覺得好笑, “那他要怎麼征服我的靈魂?和我展開唯心主義辯論嗎?”
  周敘白很不給面子的冷笑了一下,“墨哥, 你不看小電影的嗎?”
  談墨張了張嘴, 還沒來得及回答, 李哲楓先開口了:“他人生中第一部 小電影就把他給看傷了。”
  聽到這裡, 談墨要是還不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 那就是裝傻了,還是討論點實際的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這樣混下去不行,麻將不打了!”談墨猛地站起來。
  其他三人都仰著頭看著他。
  “不打麻將了?打游戲?”
  “還是鬥地主?”
  “或者……你想給某人打電話?”
  談墨叉著腰說:“從此刻起我要奮發圖強!走!我們去練近身格鬥!”
  這句話說完,其他三人低下頭稀裡嘩啦開始理牌。
  “你們仨怎麼個意思啊?洛輕雲搞不好就快出獄,啊不對,是出院……也不是!他就要從隔離室出來了!你們不得教我點防身術?”
  高炙淡淡地回答:“過去不努力,現在只能自欺欺人了。”
  “你真以為自己假裝臥薪嘗膽一下,就能三千越甲可吞吳了?”李哲楓涼颼颼地說。
  周敘白接著說:“墨哥是出了名的沒文化草包,他估計不懂什麼是臥薪嘗膽。”
  高炙招了招手,“好了,兒子,別好高騖遠了。就武力值來說,你就是那個成績墊底的吊車尾,洛輕雲就是那種拿奧數冠軍的保送生。你覺得你頭懸梁錐刺股幾個晚上,就能贏他了?”
  “不能。”談墨坐了下來。
  “這就是了啊。真遇到要拼武力值的時候,你叫我和李隊來救你唄。”周敘白指了指對面,“我們就住旁邊。”
  高炙也說:“你爸爸我,還有李隊和周隊都會看住你的。但如果我們都救不了你,你也沒有自救的本事對吧?”
  聽他這麼一說,談墨立刻天晴了,雨停了,他又覺得他行了,繼續愉悅地打起了麻將。
  雖然很多話沒有說開,比如高炙沒有問他為什麼不申請退役,李哲楓和周敘白也沒有說把他調去他們的隊裡,那是因為事到如今,他們也明白灰塔的決定誰都沒有拒絕的余地。
  洛輕雲的強大讓人覺得談墨跟在他的身邊也許是最安全的。
  但他能力中潛藏的強烈的不確定性,又讓人覺得危險至極。
  “你要是真的想……我們可以帶你走。”李哲楓把牌摁到桌子中央的時候說。
  高炙和周敘白同時停下了摸牌的動作,等待著談墨的答案。
  一股熱血湧上談墨的心頭,他真的何其有幸擁有這些願意為他出生入死的朋友。
  “帶走我走去哪裡?逃亡去開普勒生態區?你們會遇上更多類似鴻蜮的生物,最終精疲力竭而亡,又或者越界。離開銀灣市去別的偏遠地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灰塔要在找到我們很快。而且無論是開普勒生態區還是人類世界裡,洛輕雲都能找到我。”
  其實這些天,談墨已經想明白了。
  在開普勒世界不斷侵蝕他們生活的現在,無論是物質世界還是精神維度,都沒有可以任何縫隙讓他可以藏起來。
  當一個人看向世界的一面,就會背向另一面。洛輕雲不是陰影,他只是世界的另一面而已。
  “羅曼•羅蘭說過,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後還依然熱愛他。”談墨搖頭晃腦地一邊搓著麻將一邊說。
  周敘白笑了一下,“我收回剛才說你是沒文化草包的觀點。”
  李哲楓把牌一碰,“你該問問他知不知道羅曼•羅曼是誰。”
  “嗯……”談墨摳了摳下巴,“賣奶茶的?”
  “當我們什麼都沒說。”
  周敘白又拆了一根糖,李哲楓銜著煙,繼續打麻將。
  今天的牌局,談墨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邪。
  “我怎麼一局都沒贏過?再跟你們打下去,我明早連食堂的豆漿都要喝不起了!”談墨把袖子撈了起來。
  “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李哲楓的話說了一半。
  談墨壞笑了起來,“傳說中的**場失意、情場得意!阿哲,今晚你留下來陪我睡呀。”
  李哲楓哼了一下,“你想得美。灰塔訓練的時候就跟你是室友,忍你的磨牙加夢話忍了那麼多年,你覺得我還會跟你睡一屋嗎?”
  周敘白笑了笑,眯著眼睛湊到談墨面前說:“要不……談副隊,我跟你睡啊?”
  談墨直接把周敘白的腦袋摁開,“得了吧,你還以為你是從前人畜無害、花見花開的大白兔呢?你當我不知道你夢游啊?你一夢游,拿我玩懸掛游戲,我還有命嗎?”
  周敘白眯眼睛笑著補刀:“那也好過被某人真的懸掛起來要好啊!”
  談墨忽然覺得脖子上一陣發涼。
  扯著扯著,又是一輪牌打完了,一行四人一起去食堂吃飯。
  一邊走,周敘白一邊說:“今天的麻將打得真痛快。墨哥,這可是開學前最後的狂歡,你得感激我們。”
  談墨嘖了一聲,心想你們當然打得痛快,因為輸錢的就我一家。
  開學前的狂歡,虧周敘白能打出這個比喻。沒辦法啊,明天洛輕雲就要從隔離室出來了。
  從此以後,禍福難料。
  關鍵是……他不知道怎麼跟洛輕雲相處啊。
  洛輕雲的想法都擺到明面上了,不僅僅是銀灣市灰塔的人知道了,就連中心城的陸穎也知道了,他這一回靠洛輕雲直接揚名立萬了。
  他的外號已經從米諾斯蟲的“駙馬爺”變成洛輕雲的駙馬爺了……如果他還能當上駙馬的話。
  談墨隨意扒拉著餐盤裡的飯菜,整個人蔫了吧唧的,糖醋裡脊都被他扒到餐盤外面去了。
  李哲楓看不過眼了,開口道:“明天我們陪你去接洛輕雲出來,然後找個地方跟他約法三章。”
  談墨一聽,眼睛亮了,一把摟住了李哲楓:“阿哲!謝謝你!我就說啊,像是洛輕雲這樣的人被放出來,怎麼著也得給足排面嘛!”
  沒有隊長級別的人來迎接,這簡直就是灰塔對洛輕雲的不看重。
  整個食堂的人都看了過來,包括隔壁桌的黃麗麗和夏乘風。
  黃麗麗一邊笑,一邊用口型送了談墨一個字:慫。
  夏乘風好奇地問:“請問約法三章是哪三章啊?”
  黃麗麗代替談墨回答說:“那還用問?當然是不能接吻、不能擁抱、不能有任何脖子以下的接觸啊!”
  “你等著,黃麗麗——有朝一日等你找了男朋友,我讓那男人對著鏡子猜拳,什麼時候猜贏了什麼時候才能跟你睡!”談墨咬著牙說。
  黃麗麗笑容燦爛地說:“喲,我等著呢!”
  吃完了晚飯回了寢室,談墨躺在自己床上發呆。
  他盡量讓自己不去想洛輕雲的事,而是想著謝闌冰、凌喻還有何映之。很明顯這三個人曾經在一起共事過。自己不會無緣無故地在對付鴻蜮的時候見到這三個人,自己的眉眼也不會無緣無故和謝闌冰長得那麼相似。
  難不成自己才是謝闌冰的兒子?
  不不不,這不可能,根據現有的資料,謝闌冰和凌喻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越界了,還把自己的親娘給弄死了。而且這孩子的成長速度驚人,生下來才72個小時就長到十三、四歲了,追殺自己的老爹一路追到了隔離區。
  而談墨自從進入灰塔系統之後,每個月都會定期接受開普勒生物測試,他雖然身體裡有愛德拉之花的神經**素,但他還是人類。
  而且,陸潁也說他的父母是開飛行器的……說不定他是謝闌冰的什麼親戚?比如侄子、外甥什麼的?
  想著想著,談墨就困了,翻了個身,隨手扯過被子立刻就睡著了。
  過了晚上十一點,整個基地寢室就安靜了下來。
  沒有人洗漱,也沒有人說話聊天,走廊上更沒有任何腳步聲。
  迷迷糊糊之間,談墨聞到了一陣很淡卻很透潤的幽香。
  它並不甜膩,相反有一種沁入肺腑的滲透力,就像百年陳釀埋藏多年,起開了一條游絲般的縫隙,那撩人卻又孤冷的味道就溢了出來……它不需要迷倒眾生,也不需要太多人的附和,只是為了吸引某個人而存在。
  談墨側著臉躺著,喉嚨動了動。耳邊的發絲落了下來,本應該正好擦著枕頭,卻落在了某個人潔白的指腹上。
  發梢沿著對方指紋的縫隙輕微掃過,對方的手指彎了起來,指節幾乎就要觸碰上談墨的臉頰。
  這是什麼味道呢?
  談墨在記憶裡搜索著,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在KTV裡米諾斯蟲化作女人的樣子來誘捕他的時候,也曾經散發過類似的甜香!
  只是現在這味道揉融了若有似無的欲念,就像不計後果的熱烈和冷靜的自制力在經歷了深久的矛盾之後,驟然爆發,讓人莫名心顫。
  這感覺讓談墨想起某個人來……
  他指尖一顫,猛地睜開眼睛,發覺自己的床邊竟然坐著一個人!
  潔白的襯衫、亞麻質地的休閑褲,還有連黑暗也無法消彌絲毫存在感的五官——洛輕雲!
  談墨本能地扣向自己的腰間,但是非工作狀態他沒有配槍。
  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天還沒有亮,時間還沒有到,他不是應該還在隔離間裡嗎?
  談墨全身肌肉緊繃,每一個細胞都在戰栗,大腦中所有神經全部鳴警!
  這家伙又擅自跑出來了?他現在到底是怎樣的狀態?
  危機感讓談墨的心髒被擰爆一般,血氣瞬間衝上了頭頂,多年來受訓的本能讓他去扣壓對方的肩膀,但是洛輕雲比他更快。
  唇上傳來柔軟卻又決絕的壓迫感,洛輕雲甚至沒有動手,就把談墨的腦袋壓回了枕頭上,速度太快力量太大,談墨的腦袋震到發懵。
  “唔……”
  這是在做夢嗎?
  談墨想起李哲楓和周敘白就住在隔壁,可是他沒有絲毫可以發出聲音的縫隙,他的雙手無論怎樣去拒絕,甚至於抵在洛輕雲的下巴向上推都沒有絲毫用處。
  李哲楓和周敘白同樣擁有高超的聽覺,只要發出聲音就好!
  談墨轉而用力去敲床沿,只要夠響……
  他的拳頭還沒落下來,就被洛輕雲的手裹住了。
  手背上是洛輕雲掌心的溫度和觸感,談墨全身的汗毛都要炸起來了——草!這家伙沒戴那雙金屬手套!
  但是那種讓人心緒沸騰的幻覺並沒有出現,他所感覺到的一切來自於洛輕雲本身。
  洛輕雲臂彎的強勢和起承轉合的力度,他衝蕩而來的氣場,每當談墨試圖離開他的懷抱,他就會更用力地扣著談墨的肩膀往懷裡擠,骨頭都被擠到一起了。
  談墨明明害怕得要命,這家伙要摧毀他所有的防備和堅硬的外殼,如同從高聳入雲的崖頂墜落的瀑布,奔珠濺玉而下,直入潭底。
  腦袋發懵,缺氧讓談墨完全無法思考。
  洛輕雲扣著他的後背,給了談墨呼吸的間隙,但是他卻沒有遠離,那是某種蓄勢待發的威脅,又像是不舍的眷戀,生怕碰壞了他,弄疼了他。
  洛輕雲的另一只手扣著談墨的手,指節嵌入談墨的指縫裡,若有若無地碾著,特別是談墨扣動扳機的食指。
  談墨的喉嚨一直很緊張,就像被一股力量捻緊了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洛輕雲的唇又微微碰了他一下,驚得談墨用手肘撐著向後退,這一次洛輕雲沒有靠上來,甚至松開了扣在談墨後背上的那只手,仿佛剛才那個輕吻只是試探,保持著他一貫的紳士風度,在征求談墨的許可。
  既然談墨還在發懵沒有表態,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似乎要大發慈悲地放他一馬。
  但可惜,這個距離沒有拉開多遠,談墨的後背已經靠在牆角上了。
  冷靜回籠,談墨的手指勾起,他很想碰一下自己,此時洛輕雲還在耐心等待,這讓談墨確定洛輕雲是清醒的。
  這讓他的緊繃的神經略微放松,甚至有點慶幸不用等到早晨八點洛輕雲就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距離雖然依然近,至少談墨能看清楚洛輕雲了。
  這個男人,在陽光下的美感和在黑暗中的完全不同。平日裡的洛輕雲就是符合大眾審美的範本,讓人挑不出他五官和風度中的差錯。
  而此時,在黑暗和微光的交織下,他眼睛的輪廓也好,他下頜線的線條也好,都被某種隱秘的讓人心悸的力量給浸透了,勾著談墨的心神,小火慢熬著一點一點蒸騰而起,形成了水霧,被洛輕雲收了起來。
  談墨正要開口說話,洛輕雲的手指就點在了談墨的唇上,搖了搖頭。
  他眼底有一絲很輕的戲謔,他知道李哲楓和周敘白就在旁邊的房間裡,一旦談墨開口說話,他們就會警覺。
  談墨的心髒跳得很快,極力平復自己的呼吸,他用口型問對方:你怎麼出來了?
  你這家伙可千萬別是放倒了隔離室的人跑出來的!要真是那樣,中心城不會放過他。
  哪怕沒有越界,他也會被貼上異類的標簽,一個破壞規則,一個反抗權威的叛逆者,而灰塔會像對待越界的融合者一樣,摘掉這根芒刺。
  這就是人類世界的規則,看似無理卻維持著人類的運轉和生存。
  洛輕雲笑了一下,抬起了談墨的手腕,打開了他的通信器,點了點上面顯示的時間:[01:23:36]
  所以不需要到隔離室的上班時間,只需要過了零點,洛輕雲就能出來了。
  而且他還換掉了那身隔離服,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應該是辦理了手續,大大方方走出來的。
  洛輕雲撥開談墨額前的發絲,露出他的額頭和眉眼來,用口型說:別害怕。
  談墨卻氣得不行——你大爺的,換了你,大半夜坐在床頭跟鬼一樣你能不害怕?
  不是,應該說你大半夜的潛入老子的寢室,不說二話就搞這些超出正、副隊長權責範圍的事情,你還叫老子“別害怕”?
  我把你腦袋擰下來你也別害怕!
  這狹小的空間裡,就只有他們倆,想想都覺得危險。
  當危機感層層剝離,剩下的就是談墨一直刻意忽略的小小期待。
  曾經小電影帶來的心靈陰影沉沉地落了下來,再加上白天打麻將的時候那幾個家伙的落井下石,談墨認為自己還是要堅持到太陽升起。
  他指了指對面那個連褥子都沒有空鋪位,抬了抬下巴,示意對方過去。
  洛輕雲低著頭笑了一下,動都沒動,而是抬起談墨的手低下頭,當他的鼻尖就要觸碰上談墨的手背之前,談墨把自己的手往回收——差不多就得了。
  可惜他的力氣和洛輕雲不是一個層級的,手被洛輕雲牢牢扣著,洛輕雲連晃都沒晃一下。
  洛輕雲低下頭,談墨的指節微微嵌了進唇間,他的眼簾垂著,濃密的睫毛讓他顯得單純無害,虔誠至極。
  他在告訴談墨,哪怕談墨每個扣動扳機的瞬間都是死神降臨,但他從來不是對生死瞬間上癮,而是……
  [我所親吻的不是死亡,是讓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你。]
  談墨的心顫動得厲害,那一瞬間他竟然在想如果洛輕雲下一秒就將他扛上肩膀離開這裡,他會怎麼辦?
  他沒有任何武器,連一顆子彈都沒有,他打不過他,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順地跟他走?
  洛輕雲抬起了眼,看向談墨,目光裡某種意味太過明顯。
  他的雙手撐在談墨的身邊,故意緩慢地靠近他,為了讓他看清楚自己,也為了讓自己看清楚談墨每一分情緒的變化。
  這是不可以的,談墨知道。
  他越過的將不是人類和開普勒生物的界限,而是理性與職責的界限。
  就在洛輕雲即將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談墨的手肘狠狠撞向牆角——李哲楓你養的豬就要被狼咬了!你還不快來!
  就算手肘撞裂了,談墨也不管不顧了。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發生,談墨的手肘被洛輕雲的掌心給穩穩地擋住了。整個房間裡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洛輕雲的眼睛驟然睜開,他們離得很近,近到談墨能清晰分辨出洛輕雲眼底的盛滿的陰影,帶著孤絕料峭的寒意,以及再也不加掩飾的情緒。
  剛才的溫柔,是洛輕雲測試他的送命題,談墨一如既往給了他一個很爛的答案。
  洛輕雲骨血裡掩飾和沉默許久的瘋狂傾瀉而出,談墨的抵抗無異於蜉蝣撼樹,就像被爆破的冰山層層疊疊地鎮壓,背上都是冷汗。
  洛輕雲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這家伙不要臉的程度……只有談墨想不到的,沒有洛輕雲做不到的。
  談墨被丟進了沸水裡,洛輕雲大方地放開了他,這下變成了談墨拼了命地沉默,生怕驚動了李哲楓和周敘白——因為現在的自己太丟臉了。
  談墨索性拽了一下洛輕雲的衣領,難得示弱地微微接近了對方。反正只要洛輕雲不搞大事情,談墨覺得要妥協就妥協唄,而且自己本來就……有點想念他。
  洛輕雲垂著眼,看著談墨頭頂的發旋,很輕微地笑了一下。
  七點的時候,談墨的鬧鈴響了。
  洛輕雲半撐起來,他太了解談墨了,今天本來就是他的輪休日,要不是為了去接隔離的洛輕雲,談墨可以一覺睡到下午三點。既然不用起了,洛輕雲索性把談墨的鬧鈴關掉了。
  但是門卻敲響了,李哲楓的聲音傳來:“談墨,趕緊滾起來!別等著洛輕雲找上門,我們可不管你。”
  談墨一聽到“洛輕雲”三個字,驟然醒過神來,正要做起來,就被身旁的人給摁了回去。
  “今天你不是休息嗎?繼續睡吧。”
  洛輕雲坐了起來,他身上的那件襯衫皺巴巴的,扣子也掉了好幾顆,就這樣跟沒事人一樣走去開門,臉皮當真不是一般的厚。
  談墨拽住了他,“我去開!我去……”
  洛輕雲已經拿開了談墨的手腕,開門去了。
  “好久不見了,李隊……啊,周隊也在啊。”
  聽著洛輕雲的聲音,談墨就能想像這個人已經恢復了虛偽的日常,笑容必然彬彬有禮。
  李哲楓頓了一下,全身緊繃,眉頭皺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李哲楓的聲音低了八度。
  洛輕雲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說:“大概五個半小時前。”
  李哲楓的視線掠過洛輕雲的肩膀,看到了一臉尷尬的談墨。
  這是雙人寢室,寢室另一側的床鋪上沒有被褥也沒有枕頭,洛輕雲不可能在對面睡床板。而談墨那一蹶不振的樣子,很明顯晚上睡得不怎麼樣。
  他倆肯定不是蓋著被子聊天,因為李哲楓和周敘白一整個晚上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而洛輕雲竟然悄無聲息地進入了談墨的寢室……
  “墨哥,你沒事吧?”周敘白開口問。
  談墨的臉皮依舊很厚。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呢?”
  “真的?”周敘白又問。
  他們仨就這樣站在寢室門口,像是有一搭沒一搭在聊天,但談墨卻感覺到了劍拔弩張的對峙。
  “真的。”
  談墨趕緊站起來,拿了牙膏牙刷,走到了洛輕雲的身邊,一把摁下了他撐在門上的手臂,“我洗漱一下,就跟你們去吃早飯。”
  “好。”李哲楓點了點頭。
  等到談墨走遠了,李哲楓對洛輕雲說:“洛隊,我想我們有些事需要好好談談。”
  洛輕雲很淡然地點了點頭說:“好。”
  “十點,訓練室見。”
  “好啊。”
  談墨正低著頭在水池邊刷牙,有人忽然走到後面拍了他一把,他單手撐住池邊,腦袋差點撞水龍頭上。
  江春雷雀躍的聲音響起,“談副隊!你聽說了嗎?咱們洛隊回來了!他沒有越界,還通過了中心城專家團隊的評估!他的開普勒值比之前還要低,而且一直保持在那個水准!”
  “知道了。”談墨額頭上青筋突突,江春雷要是再說一遍那個人的名字,談墨毫不懷疑自己會把牙刷扎在他的腦門上。
  忽然,談墨的後頸上微微溫熱,是某個人的呼吸,談墨猛地轉身,一把掐住了對方,這才發現那是江春雷。
  “談……談副隊……咳咳咳……”江春雷拍著談墨的手背,一臉驚恐。
  談墨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洛輕雲嚇唬了一整個晚上,對任何人的忽然接近都起了應激反應。
  他狂跳的心髒緩緩恢復正常,松開了江春雷,順帶在他的臉上拍了拍,“你有毛病,老子刷牙呢你湊那麼近是想謀害我嗎?”
  江春雷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肝,“談副隊!我是看你的頸子上都是……”
  “都是什麼?”
  “像是人掐著脖子暴打了一頓。”江春雷說。
  談墨咬牙切齒,你才被人暴打了呢!
  “沒事。”談墨低下頭,繼續刷牙,“我就是有點過敏。”
  不遠處,洛輕雲就抱著胳膊看著他。
  現在已經過了執勤的隊員洗漱的時間,所以人並不多,說話的時候還會有微微的回響。
  談墨就穿著寬敞的馬褲和白色的背心,修勁的身型透著幾分還沒褪去的少年氣。談墨漱完了口,用冷水洗了一把臉,一轉身就撞到了某個人。
  熟悉的氣息和溫度讓他驚弓之鳥一般立刻就要從旁邊溜出去,但是洛輕雲的胳膊卻向下把他攔住了,順帶拿走了他的杯子。
  “干……干什麼?”
  “等我一起去吃早飯。”洛輕雲說。
  談墨趕緊離開,不小心碰到洛輕雲的手臂在隱隱發熱。
  還等你?這是要讓我吃不下早飯嗎?
  輪休期間是可以穿自己的衣服的,談墨換了件干爽的衛衣和運動褲,把不能給別人看的痕跡都遮住了,和李哲楓還有周敘白一起去吃早飯了。
  才剛端著餐盤坐下,李哲楓就開口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晚上一點多……”談墨低著頭說。
  “怎麼一點聲都沒有?”李哲楓又問。
  “他不就是跟鬼一樣,沒聲音嗎?”談墨有點心虛地說。
  周敘白給談墨撥了個溏心蛋,放進他的盤子裡,“他半夜裡回來,睡的哪兒?”
  “我的床。”
  兄弟們,不要再問了!講義氣的話就直接揍他丫的!你們在這兒審我,只會傷害我們的兄弟感情!
  “哦,那你睡的哪兒?地板嗎?”周敘白又問。
  談墨戳起雞蛋,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我當然也睡我自己的床上。”
  “這麼窄,你們不熱嗎?”李哲楓涼颼颼地反問。
  “是很熱。”談墨表示自己沒有胃口了。
  “他回來了,你們連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睡覺了?”李哲楓又問。
  “老子沒機會說話!你們再問下去……我們就做不了兄弟了!”談墨瞪向對方。
  搞沒搞錯,你倆白睡我旁邊屋了,洛輕雲進來你們一點反應都沒有,要你倆有個鬼用!
  “我看你還能走路……還以你會需要輪椅呢……”周敘白輕聲說,聲音裡難得多了一點內疚。
  談墨的胳膊搭在周敘白的肩膀上,嘆了口氣,“小白,不是能走路就代表沒事的。那家伙要是真的肆無忌憚,我就真的沒命了。我的心靈受到了傷害。”
  李哲楓咳嗽了一下,談墨沒有反應。
  “知道我對你手下留情,你還不等我?”洛輕雲的聲音從談墨的頭頂響起。
  談墨全身一繃,他的胳膊被洛輕雲從周敘白的肩膀上拎了下來。
  洛輕雲端著餐盤,在談墨的對面坐下,將襯衫的扣子解開,折到了胳膊肘,他的小臂線條流暢利落,也同時有種讓談墨心悸的力量感。
  “復職手續都辦好了?”李哲楓淡淡地問。
  洛輕雲微笑著回答:“辦好了。很快我們一隊就能參與任務了,你們兩隊的壓力就能減輕很多了。”
  李哲楓又問:“中心城的陸處長什麼時候回去?”
  只有陸潁回去了,洛輕雲的事才算真的過去了。
  “估計沒那麼快,因為我還挺有研究價值的。”洛輕雲回答。
  沒那麼快回去就好,陸潁如果回去就一定會帶走何映之,而何映之還沒有跟談墨說他父母的事。
  這頓早飯吃起來好像很平和,在食堂裡的人看了之後都在傳說一隊和二隊還有三隊之間和諧友愛,但坐在那裡的談墨很清楚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
  談墨呼出一口氣,他也明白,自己如果繼續擔任洛輕雲的監察員,那麼有些原則他必須遵守,也必須和洛輕雲說清楚。
  吃完了早餐,洛輕雲朝著談墨抬了抬下巴,“走吧,談副隊,陪我去領一下生活用品。”
  李哲楓提醒說:“洛隊不要忘了,今早十點……”
  “今早十點,訓練室見。”
  洛輕雲說完,就帶著談墨走了。
  他們來到了軍需處,值班的女軍官看到洛輕雲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愣住了。
  “洛……洛隊?”
  “嗯,是我。我來領取一下寢具。”
  女軍官還是盯著洛輕雲看,站在旁邊的談墨敲了敲桌面,“嘿小美女,回神了。給洛隊領一下寢具,什麼杯具、洗具也都領走。有肥皂嗎?”

第66章 約法三章
  女軍官看了一眼電腦, 又說:“好像真的是洛隊。”
  洛輕雲的通信器響了起來,是軍備處通知他去辦理槍械手續。
  談墨小聲問正在操作系統的女軍官,“你怎麼一副認不出來洛輕雲的樣子?他不是洛輕雲還能是誰?”
  “就……你不覺得洛隊變得比之前更……”女軍官想了半天, 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
  “更什麼?”
  “抓人?”
  談墨愣了一下, 從在隔離室裡見到洛輕雲開始, 他就覺得洛輕雲好像變了, 那個時候只是覺得他因為自身的能力所以變得無視回他的規則,有一種肆意的痞氣,但現在被女軍官一提醒, 談墨就發覺洛輕雲是真的變了。
  洛輕雲單手拎著寢具走在前面,談墨揣著口袋跟在他的後面,看著他的背影。
  直到洛輕雲刻意放慢了腳步, 等待談墨與自己並肩。
  “你在想什麼?”洛輕雲問。
  “你真的是洛輕雲嗎?”談墨眯起眼睛問。
  洛輕雲笑了,“你懷疑我是鴻蜮?”
  談墨回答說:“我認識的洛輕雲, 深諳人類社會的虛偽規則, 不會把自己的需求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來。”
  “如果我是鴻蜮,你早就被我釘死了, 還能刷牙洗臉吃早飯?”洛輕雲好笑地反問, 看起來心情不錯。
  “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饒我一條小命?”談墨不甘心地問。
  這時候有熟悉的軍需官迎面走來,談墨抬手打了個招呼, 洛輕雲微笑著朝對方點頭, 那位軍需官閃了神, 直接撞在了牆上。
  “我遵守人類世界的虛偽規則, 那是因為我對人類世界的需要遠高於人類對我的需要,這是權衡利弊的結果。但是當我能夠控制開普勒能量的走向時, ”洛輕雲抬起手, 對著光, 修長的手指白淨的手背,就像藝術品一樣,“人類對我的需求變得更多了。這就讓我擁有了囂張的特權。就像你我之間的關系。”
  “你我之間的關系?”談墨不明白了。
  “如果你對我來說,是可以被其他事物替換的存在,我會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情,哪怕弄死你,只要我得到滿足就好。”洛輕雲說。
  談墨停下了腳步,而洛輕雲也轉過身來看著他。
  “但是很不湊巧,你對我是不可替代的,弄壞了就沒了。所以你拒絕,那我只能點到為止。”
  洛輕雲朝著談墨伸出自己的手,但是談墨卻沒有抓住。
  “你現在不用戴手套了?”
  洛輕雲搖了搖頭,“不用了。不過如果你還想體會我原來那雙手的力量,我可以讓你……”
  “你可拉倒吧。”談墨向前走去,“你寢室是哪間?”
  當洛輕雲說出那句“我只能點到為止”的時候,談墨略微放松了下來。
  不只是自己清楚,洛輕雲也知道那道界限的存。
  如果要繼續合作,甚至於面對開普勒世界對他們自身的侵蝕,他們都要對某些界限心存敬畏。
  談墨活到現在,生離死別已經見識過許多次了,他會為每一個戰友出生入死,同時他也明白當自己失去客觀的判斷力的時候,也是他失去穿過生死夾縫能力的時候。
  灰塔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他們利用談墨將洛輕雲留在人類世界,同時一旦被灰塔發現談墨本身失去對洛輕雲吸引力的抵抗時,意味著灰塔要考慮用另外的方式來制衡洛輕雲了。
  洛輕雲救過談墨許多次,救命之恩本就無以為報。
  洛輕雲也是談墨的隊長,更是他的監察目標,所以談墨對洛輕雲也有情義。
  但是……越過那道界限是一種什麼情感,談墨不知道,他在心底也隱隱的好奇。到底洛輕雲那種偏執到日思夜想的地步,是種什麼樣的感覺,談墨也很想要知道。
  但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哪怕灰塔的目的就是要談墨吊著洛輕雲,談墨也不會那麼做。
  他知道自己對洛輕雲不只一點點動心。
  洛輕雲拎著寢具來到了談墨的寢室門口。
  “喂,拎上你的家伙,去你自己的寢室。”談墨挑了挑眉梢。
  讓他倆住一塊兒,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談墨就是那新鮮的冒著熱氣的可口小籠包。
  洛輕雲的手指在門鎖上摁了一下,房門就開了:“這本來就是灰塔給我安排的寢室。”
  談墨朝天翻了個白眼,“這一看就是耿勁柔的餿主意。”
  “是啊,他們要你監管我啊。你不和我二十四小時呆在一起,怎麼監管?”
  洛輕雲獨自整理起自己的床鋪,而談墨一點沒有室友情誼,就坐在邊上打游戲。
  “洛輕雲,既然我們住一間寢室,我希望彼此尊重一下私人空間。”談墨開口道。
  洛輕雲好笑地反問:“你知道除了讓你看住我之外,為什麼會安排我們同一間寢室嗎?”
  “我不想知道。”
  “為了讓我有安全感。”洛輕雲走到了談墨的身邊,挪開了他的游戲全息屏,半蹲了下來直視他的眼睛,“為了讓我有一種擁有你的錯覺。”
  談墨抬起手,擋在了洛輕雲的眼睛前,避免這雙眼睛繼續蠱惑人心。
  他們也該把現在的情況說開了。
  “我和何映之都認為你對開普勒能力的操縱不是任何可以被學會的方法,而是源於你自身的進化。”
  洛輕雲乖巧地保持著那個姿勢,“這是正確觀點。”
  “雖然你的樣子沒有改變,但我還是覺得你變了。這就像是那一次米諾斯蟲化作女人的樣子吸引我,你是不是也在吸引我?”談墨又問。
  擋住洛輕雲的眼睛是因為他的眼底有一個深不可測的世界,神秘卻又變化多端,那對於談墨來說就是開普勒世界的入口。
  洛輕雲輕輕扣著談墨的手腕,聲音很溫柔。
  “談墨,你可以把它當成進化的一部分。畢竟……只許州官放火,還不許百姓點燈了?”
  “啥?”談墨心想難道自己真的文化不夠,怎麼理解不了這句話了?
  洛輕雲笑了,他的氣息正好掠過談墨手掌的下方。
  “意思是,從前你釣著我。現在換我來釣你……你其實也很想要我不是嗎?”
  談墨目光一冷,挪開了手,起身道:“走吧,該去訓練室了。”
  “嗯。”洛輕雲轉動了一下手腕,“李隊和周隊都想要教訓我呢。不過……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談墨搖了搖頭,“洛輕雲,你可真狂妄。”
  洛輕雲開口道:“要不然這樣——如果你也能打到我,一次就好,我就遵守你的寢室規則。”
  談墨走了出去,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融合者和普通人類之間的能力界限難以逾越。但是談墨就是不甘心。
  如果他很強大,那麼他也同樣擁有和灰塔談判的本錢,而洛輕雲那寸步不離的保護欲也就多余。
  談墨甚至可以想像,肆無忌憚的洛輕雲讓那些把他當成工具的人類露出後悔絕望的表情,是多麼爽。
  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消息,訓練室裡竟然擠滿了觀眾。
  老常、安孝和他們必然到場,二隊和三隊的隊員們也來了,還有黃麗麗和夏乘風。
  談墨走到黃麗麗跟前問:“你倆跑來干啥?又坐莊呢?”
  “嘖,誰敢拿我們銀灣市最尖端的戰鬥力來坐莊啊?那不是找死?”黃麗麗很義氣地把薯片遞給了談墨。
  談墨接過來一看,娘的,是空的。
  這意思可不就是給姐姐扔一下垃圾。
  “肥死你。”談墨送了個白眼給她。
  “這在狗血言情小說裡就是妥妥的修羅場啊。身為這場修羅場的起因,談副隊有沒有覺得與有榮焉?”夏乘風問。
  談墨直接把空的薯片桶摁給了她,“狗血小說少看一點。沒發現你們活得越來越套路了嗎?”
  “唉,要說我們銀灣市灰塔最深的套路就只有談副隊你了。不但摘下了李隊這朵高嶺之花,還擁有了周隊這只戰鬥力超強的大白兔之心,就連不苟言笑的高隊嘴上嚴厲可哪次不是把你捧在手心裡。現在,連洛隊都為了在越界的那一刻浪子回頭,連中心城都知道了這段佳話。談副隊,傳授一下你的套路唄。”黃麗麗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這要是從前,談墨一定和她臭貧,但是現在他真的一點心情都沒有。
  “我沒有套路。”談墨回答。
  黃麗麗和談墨做了快五年的損友,一看談墨的表情就猜到了今天恐怕不只是切磋這麼簡單。
  談墨的拳頭握緊,李哲楓和周敘白還真未必是身經百戰的洛輕雲的對手。
  而且他們也沒有和洛輕雲一較高下的必要,這麼做,也只是為了讓洛輕雲忌憚,不要輕易傷害談墨。
  今天高炙在指揮中心當班,實在過不來,委托了江春雷當攝影師。
  洛輕雲穿著白色背心和迷彩褲來到了場地中央,削勁的身型十分吸睛,更不用說這一次他連那副標志性的手套都沒有戴。
  一隊的人早就見識過洛輕雲脫掉手套去“威脅”談墨的樣子,但是現場其他人可是頭一回見。
  “看見了嗎?那是洛隊的手……根本沒有任何傷痕!也不像是被怪物咬過啊!”
  “也沒有被黑火灼燒過啊!連個燙傷痕跡都沒看到!”
  “洛隊的手……像不像彈鋼琴的?”
  “你可拉倒吧,他彈的可不是鋼琴,是你我的小命!”
  洛輕雲看向李哲楓和周敘白的方向說:“兩位,你們誰先?”
  李哲楓剛要上前,周敘白就擋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我先來,你好好看著。
  周敘白拉開了外套,隨手扔給了自己的副隊長,走了過去。
  “洛隊,請指教。”周敘白的雙手很自然地垂著,全然放松的姿態。
  但是談墨卻知道周敘白的爆發力很強,攻擊的速度快。從前他還是醫療兵的時候,就有這個特點。但那個時候他就是再強悍也屬於人類的範疇,談墨總能憑借自己的判斷力和瞬間的反應能力將他制服。
  至於現在,談墨只有單方面被周敘白降維打擊的份了。
  洛輕雲的唇上還噙著淺笑,他細細地觀察著周敘白,笑道:“我聽說在周隊成為融合者之前,又是談副隊的學弟,又是他的鐵杆粉絲。”
  周敘白無所謂地聳了一下肩膀,“怎麼,洛隊的嫉妒之心又開始泛濫了?”
  被損了一下,洛輕雲的臉上卻沒看到半點怒意,感覺他的狀態回到了剛來銀灣市的時候,微笑、禮貌、包容,甚至還有幾分端正儒雅。
  “對啊,我嫉妒。”洛輕雲很坦然地回答。
  這是真話,但因為太坦蕩了,周圍人還以為他順著周敘白開玩笑。
  但是談墨卻知道洛輕雲說的是真的。
  “那就不廢話了。”周敘白晃了晃手腕。
  “不需要個裁判嗎?”洛輕雲好心提醒。
  “就算有裁判,也不妨礙您那顆想要把我腦袋擰下來的心啊。”
  話音剛落,周敘白驟然衝到了洛輕雲的面前,一拳直向他的小腹。
  當周圍觀眾倒吸一口涼氣的時候,談墨卻看清楚了一切,包括周敘白那一瞬間狠到殺意沸騰的目光,那一拳能把內髒都給砸穿,洛輕雲看起來是向後飛了出去,事實上他雙臂交疊擋在了小腹上,硬扛了下來。
  “喔——”
  本以為洛輕雲會狼狽落地,但是他踉蹌了兩三步之後竟然站穩了。
  洛輕雲甩了甩雙臂,目光暗了下來,“周隊好身手。”
  周敘白的神情冷峻,他很清楚一擊不中,之後會更難。
  “來而不往非君子……”洛輕雲也忽然凌空跳起,氣勢驚鴻,一記肘擊目標就是周敘白的肩膀。
  談墨看得驚心動魄,下意識向前,但是卻被人一把扣住了肩膀,是李哲楓。
  周敘白側身抬起雙手,正欲托住洛輕雲順帶折斷他的手臂,但是洛輕雲卻以周敘白的雙手為支點騰空膝擊,這一擊正中周敘白的胸骨,“哢嚓”一聲心驚肉跳。
  “小白——”這可超出了切磋的範圍。
  “別動,好好看著。別浪費了周敘白的心思。”李哲楓冷聲道。
  周敘白墜下的瞬間單手撐地,後腳跟正好也砸在了洛輕雲的肩頭。
  時間差太過微妙,洛輕雲反應再快也沒能避開。
  而這一招,是談墨曾經用來對付周敘白的,沒想到周敘白竟然學了去,還在對付洛輕雲的時候用出來。
  洛輕雲單膝墜地,硬扛了下來,他側著臉,額前的發絲落了下來,晃過他的眼前,深淵倒懸的壓迫感彌漫開來,觀戰的人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只有談墨和李哲楓站在原處。
  沒有喘息的時間,兩人拳拳到肉,周敘白被洛輕雲反剪雙手,他直接讓自己的手腕脫臼,反身給洛輕雲來了一記重擊。洛輕雲反應極快,在周敘白的腿風擦過自己鼻尖的時候向後閃避,單手撐地還不忘攻擊周敘白的下盤。
  你來我往,連綿不斷。
  其他人哪裡看過這樣不要命的互搏,甚至不惜殺敵一萬自損八千。
  又是一個翻身,周敘白被洛輕雲掄了起來,差一點臉著地,這家伙右腳凌空一踹,腳跟擦過了洛輕雲的顴骨,雖然沒有正中,卻在洛輕雲的臉頰上留下一道紅痕。
  洛輕雲動作及其冷悍,將周敘白的腿拽了回來,直接砸向地面,那架勢如巨浪拍岸,要把周敘白的骨頭拍碎。
  周敘白右手勉強撐地,“啪嚓”一聲,手腕裂了。
  “草——”周敘白冷哼了一聲。
  洛輕雲瞥到了談墨全神貫注擔心周敘白的眼神,寒意上湧,反身一踹,這一記如果命中非把周敘白的脊椎踢斷不可。
  “住手!”談墨不顧一切衝了過去。
  但李哲楓更先一步,擋在了周敘白的面前,雙手向上,意欲擊中洛輕雲的腳踝,洛輕雲反應靈敏地虛晃而過,一轉身,談墨正好衝過來。
  他一把扣住了談墨的後背,順勢將他壓進了自己的懷裡。
  談墨懵了,洛輕雲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你學到了怎麼對付我嗎?”
  當透骨的冷意浮上心頭,談墨瞬間清醒了過來。
  洛輕雲答應這場較量,不是為了向談墨證明他有多麼厲害,而是想要看看在談墨的心裡,李哲楓和周敘白有多重要。
  “沒學會。”談墨回答。
  就算他看清楚了也沒辦法速度那麼快,就算有速度他也沒有足夠的力量。
  洛輕雲又說:“接下來,我不會留那麼多情面了。”
  談墨沒有說話,洛輕雲微微低頭,正好能看到談墨的後頸,很倔強,沒有那麼容易被征服。
  洛輕雲嘆了口氣,松開了手,談墨果然轉過身去,來到周敘白的身邊,把他扶了起來。
  “小白,要你平時低調吧,這回翻車了。”談墨沒好氣地說。
  “嘶……墨哥你輕點,我疼著呢。”周敘白齜牙咧嘴的,嘴角還青了,狼狽的樣子挺招人疼的。
  觀戰的安孝和吞了一口口水,心有余悸地對一旁的楚妤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咱們隊長一副要人命的樣子。”
  “我也沒見過……這簡直就是以命相博吧?”
  誰都看明白了,這不僅僅是切磋。
  安孝和又湊到老常和吳雨聲那邊小聲問:“周隊和談副隊什麼關系啊?我怎麼覺得洛隊就像頭上青青草原可以跑馬,要拿周隊去做肥料的樣子?”
  老常嘖嘖了兩聲,回答說:“想當年周隊也是跟在談副隊身後的小可愛啊,他叫著‘墨哥’的聲音都是那種微微拖長的,周隊就是咱們談副隊的大白兔奶糖啊,宇宙級別的小甜心。”
  安孝和抖了抖,就周敘白剛才那股狠勁和衝擊力,這樣的甜心可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
  吳雨聲用胳膊肘撞了撞安孝和,小聲道:“行了行了,這回到竹馬對天降了。”
  老常點了點頭,非常認同:“嗯,這才是重頭戲啊。”
  談墨扶著周敘白在場邊坐下,周敘白捂著自己的胸口臉色發白,他這一回受到的傷可不輕。
  “洛輕雲那個神經病……是真奔著要你命來的嗎?”談墨後牙槽都咬的嘎吱響。
  他擰開了一瓶水,遞給了周敘白。
  周敘白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他到底是要我命,還是拿我的命來警告你,你還能看不出來?”
  談墨冷瞥了一眼洛輕雲,“警告我?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呢。”
  周敘白沒忍住,笑了一下:“你還咬人?”
  洛輕雲當然聽到了談墨說的話,轉過身來,若有所指地反問:“哦,那你打算咬哪裡?”
  忽然想起了晚上發生的事情,血液蹭蹭往腦袋頂上湧,談墨的臉色卻變都沒變過。
  “你管老子咬哪裡。”
  黃麗麗有些擔憂地來到了周敘白的身邊,低聲說:“周隊,明天你應該要出任務吧。這傷……”
  周敘白笑了笑,“沒事。一會兒我就去打一針高速愈合劑,睡一覺就好了。”
  夏乘風則沒好氣地說:“你們倆可真是衝冠一怒為藍顏啊。”
  “他們倆,我看是他們仨吧。”黃麗麗抬了抬下巴,“重頭戲來了。我們銀灣市灰塔的塔花李隊和洛隊的終極之戰。”
  洛輕雲活動著自己的手腕和肩膀,剛才還是被周敘白給傷到了。他走到了場邊,隨手拎起地上的礦泉水,一副很傷懷的樣子對談墨說:“瞧瞧人家周隊,受傷了有這麼多人前呼後擁。再看看我啊,想喝口水都沒人給我擰瓶蓋。”
  安孝和正要上前,卻被楚妤給拽住了,“洛隊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
  “洛隊都發話了,怎麼不需要我們關心了?”安孝和說。
  “他只要談副隊。”
  談墨卻沒好氣地說:“我看,你是需要有人擰開你的天靈蓋。”
  雖然嘴上這麼說,談墨還是把瓶蓋擰開了,遞給對方。
  洛輕雲接過去的時候,指尖在談墨的手上很短在地碰了一下,溫潤的皮膚血肉質感讓談墨覺得自己被燙到,立刻把手收了回來。
  洛輕雲仰頭喝水,喉結滾動著,汗水從他的額角滑落下來,掛在下巴上,而他卻低著眼,注視著談墨的表情。
  談墨被他看到不自在,再被對方看下去,談墨懷疑自己耳朵都要紅起來了,他趕緊回到了黃麗麗和周敘白的身邊。
  洛輕雲把瓶子放下,問對面的李哲楓說:“李隊,從剛才我就想問了,你們這麼賣力地和我切磋,應該不只是要給我這個新來的隊長一點顏色看看吧?”
  “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就想你答應三個條件。”李哲楓說。
  “哦,哪三個條件?”洛輕雲露出很有興趣的表情。
  “看到那個傻子了?”李哲楓抬了抬下巴,示意談墨的方向。
  “看到了,那是個漂亮又可愛的傻子。”
  談墨立刻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禮。
  你們兩個能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絲毫不顧及我的面子討論我傻不傻這個問題嗎?
  黃麗麗偷偷拽了一下談墨的衣角,模仿著洛輕雲的語氣說:“漂亮又可愛的傻子?”
  談墨仍然面不改色,反問道:“誇我漂亮,你有意見?”
  老天鵝啊,你們是故意要我社死嗎?
  今日之後,我就再沒有臉面混跡灰塔了!
  “沒意見,你是普天之下最美的男人。不像我,現在是又酸又菜又多余。”黃麗麗酸了之後還不忘戳刀,“不過我看這架勢,你的青梅竹馬和天降今天必然掛彩。”
  訓練室的燈光是冷白色的,落在李哲楓的身上,就像未出鞘的利刃只露出了那麼一丁點,透著冷光。
  “洛隊,我們要和你約法三章——那個漂亮又可愛的傻子,你不能親他、不能抱他、不能搞他。否則我們跟你沒完。”李哲楓說。
  談墨一口鮮血差點沒噴出去,這個“三不”條款,咱們可不可以在沒有外人的時候說出來?
  李哲楓的聲音很冷,有著讓人神經發疼的低氣壓,這要是談墨說出來大家會一起取笑他,但是李哲楓說出來,那不是玩笑,是必須做到的事情。
  誰如果不當回事,誰就死定了。
  洛輕雲的微笑也逐漸消失,目光也冷了下來。
  “抱歉,除了最後一個,其他的我已經做過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談墨真想給自己套上個麻袋——你們都不要再看我了。
  正在喝營養劑的周敘白抬起頭,咬牙切齒地說:“墨哥,艷福不淺啊。”
  “小白……我是怎樣的你還不了解嗎?”
  周敘白冷哼了一聲,“那是,有賊心沒賊膽。除非別人的賊心比你厲害。”
  談墨又緊張了起來,李哲楓明天也要出任務了,如果被洛輕雲傷到,萬一出了危險怎麼辦。
  他剛想要提醒李哲楓差不多就好,但局勢已經不容他提醒了。
  和面對周敘白時不同,洛輕雲竟然是主動攻擊李哲楓的。這兩人的路數相近,沒有什麼花哨的招式,每一擊都目的性明確切速度極快。
  在場的普通人類根本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吳雨聲和周敘白的臉色都變了。
  談墨也是心驚肉跳,連大氣都不敢喘。
  洛輕雲的手刀直劈李哲楓的側頸,李哲楓壓低重心橫掃洛輕雲的下盤,洛輕雲直接抓住了李哲楓的肩膀騰空一躍,避開了李哲楓的腿勁,轉而用膝蓋頂向他的胸口。
  這就是融合者的速度和反應能力,這兩人互相都要取對方性命。
  李哲楓在電光火石的剎那撐住了洛輕雲的膝蓋,另一拳向上正中了洛輕雲的下巴。
  “砰——”地一聲,談墨毫不懷疑洛輕雲的下頜裂了。
  “好樣的!”談墨拍起手來。
  其他人一臉懵地看向談墨。
  “什麼好樣的?”安孝和不解地問。
  “誰好樣的?”楚妤用“你危險了”的目光看向談墨。
  這時候洛輕雲才捂住下巴向後踉蹌了兩三步,又是“哢嚓”一聲,他讓自己的下頜復位了。
  談墨的肩膀顫了一下,光看著都覺得好疼。
  安孝和這才反應發生了什麼,他忍不住問旁邊的吳雨聲:“雨聲哥,咱洛隊剛被卸了下巴頦兒,談副隊就叫好?他是沒看清吧?”
  吳雨聲搖了搖頭,小聲說:“你還不明白?你的洛隊看上談副隊了,昨夜意欲不軌,談副隊抵死不從。今早談副隊的正宮來宣示主權了。”
  “正宮是誰?”安孝和還是稀裡糊塗的。
  這些個隊長、副隊長之間的關系怎麼這麼復雜?
  “正宮當然是李哲楓李隊啊!”楚妤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敲了安孝和的腦瓜子一下。
  “李隊……那怪不得。李隊的美貌在整個灰塔系統都是有名的。”
  “別說了,你還嫌事不夠大啊?”楚妤趕緊捂住了安孝和的嘴。
  一直沉默的莊敬開口道:“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我們都沒看清楚洛隊被擊中,但是談副隊卻提前看到了?”
  莊敬的聲音不大,但是在台上對峙的洛輕雲和李哲楓都聽見了,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談墨的方向。
  談墨趕緊說:“你倆差不多得了!要是真受了傷,鬧到中心城去,誰都不好看!”
  洛輕雲卻看著談墨的眼睛說:“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那就剩最後一樣了。李隊,怎麼說?”
  李哲楓一拳砸向洛輕雲的面門,“我要你的命——”
  洛輕雲向後折腰,這家伙的韌性超乎想像,李哲楓的拳頭揮空了瞬間肘擊而下,要把洛輕雲的腰都砸斷。
  卻沒料到洛輕雲單手撐地一晃,避開了不說,還一把摁住了李哲楓的肩膀,將他拽到了地上。
  當李哲楓背對著洛輕雲的時候,洛輕雲襲向他的後背,他是要掐碎李哲楓的脊椎!
  “不要——”談墨驚起一身冷汗,撲了過去。
  李哲楓的反應也是極快的,雙臂反剪出人類辦不到的角度,扣住了洛輕雲的手腕,洛輕雲以全身的力量下墜,但李哲楓提前一步讓洛輕雲的手腕脫臼。
  李哲楓翻身而起,洛輕雲卻一腳踹了出去,將李哲楓踹出了幾米遠。
  兩人都受了傷,談墨站在他們之間,如果說他之前很希望有人能給洛輕雲一點教訓,但現在他算明白了,教訓了洛輕雲又怎麼樣?這家伙根本沒有把所謂的規則、律令放在眼裡,只有他自己覺得值得或者不值得,想做或者不想做的卻別。
  洛輕雲轉動自己的手腕,強勢讓脫臼的腕骨復位。
  而李哲楓吐了一口血,慢悠悠站了起來。
  周圍異常安靜,氣壓異常的低。
  李哲楓擦掉了嘴角的血,對談墨說了句:“下去。”
  談墨了解李哲楓,他們兩個在同一個福利院裡度過童年,一起進入灰塔,“青梅竹馬”這種形容詞太輕飄了。小的時候他們還彼此保護,可是李哲楓變成融合者之後,就把保護談墨變成了自己的責任。
  但是保護也是雙向的。
  談墨站在了李哲楓的面前,冷冷地看著洛輕雲說:“洛輕雲,現在我跟你約法三章。第一,不可越界。”
  洛輕雲的神情柔軟了下來,但是看著談墨的目光卻很認真,他歪了歪腦袋,就像個想不明白數學題的孩子。
  “不可越過哪道界限?”
  “人類與開普勒的界限、隊長和副隊長的界限、目標和監察員的界限。”
  洛輕雲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笑容裡帶著冷嘲和殘忍,“你這是恃寵而驕,要求真高。”
  “第二,不允許傷害我的人。”
  洛輕雲走近了一步,低下頭靠近談墨,細細打量著他的眼睛,“你的人?高炙是你的人,周敘白是你的人,李哲楓是你的人……還有那邊的甲乙丙丁都是你的人。‘你的人’範圍太廣了。”
  凌晨的洛輕雲,忽然出現在談墨的寢室裡,一個字不說直接做了哪些出格的事,讓他都沒來得及冷靜思考。
  現在,看著洛輕雲的眼睛,去分辨他所有的情緒,談墨也變得清醒了起來。
  “你也是我的人。所以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不要去危險的地方,不要用自己來試探我的底線。”
  談墨的聲音是冷靜的、客觀的,但卻像是最熱的火種墜入洛輕雲冰冷到不透風的心頭。
  一點一點溫熱起來,所有的深壑被融化的水流填平。
  “約法三章的第三點呢?”洛輕雲問。
  談墨的拳頭在洛輕雲的胸口上砸了砸,回答道:“別搞我。”
  洛輕雲閉上眼,像是聽到什麼笑話,“這點我辦不到。談墨,這是天性。”
  談墨轉過身,對李哲楓說:“阿哲,你明天還有任務,別再受傷了。”
  李哲楓的眉頭緊簇,他太了解談墨了,在他下定決心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時,就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你想干什麼?”
  談墨活動自己的肩膀和手腕,冷聲道:“我自己的事情,當然是我自己解決。”

第67章 他是我的橋
  “你打不過他的。”李哲楓拽住了他。
  談墨的唇線彎起, 有一種和洛輕雲如出一轍的冷銳,“那就試試,看他會不會揍死我。”
  李哲楓怔了一下, 他似乎明白談墨想要干什麼了。
  一勞永逸的正確方式, 就是讓洛輕雲明白,有些界限不是你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就能越過。當他越執著要占有,就越是會失去。
  李哲楓嘆了口氣,“萬一洛輕雲就是不做個人呢?”
  “那我做鬼咯。”談墨回了他一個“安心吧, 老鐵”的眼神。
  李哲楓走了回去, 接過了吳雨聲遞過來的水瓶, 和周敘白肩並肩坐在場邊。
  談墨來到了洛輕雲的面前,看向洛輕雲的眼睛,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 “洛隊, 請指教啊。”
  洛輕雲的臉上寒意沉沉, “你不是我的對手。”
  談墨笑著回答:“我當然不是你的對手,所以就一擊吧。我能有效打擊你一次, 就算我贏吧。”
  “一次都不可能會有。”洛輕雲傾到了談墨的耳邊,開口道, “那樣的話, 最後一個要求我今晚就要。”
  洛輕雲的心裡清楚談墨來挑戰自己的目的, 那麼他也用自己的方式給予他警告。
  談墨扯起了嘴角,回了一句, “我就不。”
  聽起來像是哪怕輸了也要耍賴的任性, 但洛輕雲知道他是認真的。
  “可我就要。”洛輕雲回答。
  周敘白拳頭一緊, 剛要起身就被一旁的李哲楓給摁了回來。
  “李隊……”
  “讓談墨去解決吧。既然灰塔安排他跟著洛輕雲, 這就是他必須面對和解決的問題。”李哲楓低下頭來,似乎不打算看談墨之後的慘樣,“他骨子裡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妥協的,最後一定是洛輕雲。”
  “什麼?”
  “除非……他真的想要談墨死。”李哲楓的面容很冷。
  其他人都在議論紛紛,黃麗麗捂住眼睛說:“談墨這回估計得缺胳斷腿了……”
  夏乘風嘴上不饒人,心裡卻在打鼓,“他這是要跟洛隊碰瓷吧?一擊倒下,然後休假?”
  在眾人的眼裡,這場較量勝負上沒有任何懸念。
  談墨閉上眼睛,腦海中自動回顧著周敘白、李哲楓和洛輕雲之間的較量,洛輕雲的每一個反應,他的肢體在發動進攻時所有的狀態,他在瞬間的判斷,以及其他一切細枝末節都從他的腦海中掠過,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睜開了眼睛,看向對面的男人。
  常恆他們擔心起談墨,吳雨聲開口道:“要不洛隊,你讓讓談副隊吧?比如……至少不用腿踹他……”
  這要是踹一腳,談墨直接進太平間了。
  洛輕雲卻一反常態,冷然開口道:“當他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遇到開普勒生物,對方可不會和他約法三章。”
  談墨的心跳逐漸平穩,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他全身肌肉驟然繃起,毫無預兆地衝向了洛輕雲,胳膊肘撞擊他的肩部下方,那是非常迅速以及讓人想要鼓掌的進攻,以人類的程度來說。
  常恆和江春雷都沒看清楚洛輕雲是如何出手的,但是面對著他的談墨卻感受到了洛輕雲瞬間的爆發力和迅猛反應,將他的肘擊壓了下去,談墨立刻反踹,洛輕雲順勢將他反剪,“砰”地一聲壓在了地上,一條腿鎮在他的後背上。
  談墨憋到臉都紅了,也沒能爬起來。
  “認輸嗎?”洛輕雲垂著眼,輕聲問。
  “不認。”談墨咬著牙想要爬起來,但洛輕雲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骨頭被死死勒住的聲音比平時要更加響亮。
  一開始還有人起哄說什麼“墨哥,算了,晚上被壓一壓又不會死”、“談墨認輸吧,我們不會看不起你”,但是十幾分鐘過去了,談墨還在掙扎,血氣上湧,牙關咬得咯咯響,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種氣勢讓他在被壓制的情況下仍然讓人覺得隨時會逆轉形勢。
  大家漸漸不再說話了,只是看著他。
  洛輕雲垂著眼,看著談墨的後頸,他的身體繃得很緊,就像垂死掙扎的幼獸,讓洛輕雲產生一種既愛憐又想要毀掉的渴望。
  他希望談墨別再倔下去了,這樣的挑釁和堅持只會讓他更想要越界。
  越過所有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界限。
  完全地占有。
  洛輕雲略微施加了力量,談墨的肩膀向後,再差一點就要脫臼了。
  “輸了沒?”
  “你擰我肩膀……算什麼本事?有種你擰斷我脖子啊?”談墨悶著聲說。
  冷汗從他的額角掉下來。
  很疼,而且肩膀擰到這個角度更加不可能起來了。
  “你知道我舍不得的。”洛輕雲回答。
  江春雷看不下去了,高聲道:“談副隊!咱們認輸吧,輸給洛隊不丟人的!”
  黃麗麗也心疼得要死,“阿墨,咱們點到為止!你……你趕緊認輸了,姐姐我請你吃大餐!我們都餓了想吃飯了!”
  可談墨就是不認輸。
  一種莫名的煩躁湧上洛輕雲的心頭,這種煩躁就像在隔離室裡醒來看不到他,哪裡都找不到他,明明知道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可怎麼樣都得不到他。
  讓人暴躁、抓狂。
  洛輕雲心裡很清楚自己和談墨之間在戰鬥力上的界限太過分明,自己根本沒有必要和他較真,但是心底卻有個聲音在告訴他,談墨是在用自己征服他。
  他要他心疼,要他不忍,要他後悔試探那道界限的存在。
  洛輕雲的眼睛微微發紅,牙關一緊,他施加了更大的力量。
  “唔——”談墨的腦袋裡一片發白。
  “草……不帶這樣的!”常恆著急了,“洛輕雲是要把談墨壓斷氣嗎?
  談墨他是普通人類!他沒有融合者骨骼的抗壓能力!”
  周敘白的拳頭也握了起來,他咬著牙對李哲楓說:“這樣不行,談墨的胸腔受到這種程度的擠壓會無法呼吸的!”
  李哲楓卻一直垂著眼,沒有看。
  “這是談墨的選擇。我了解他……他是一個能忍人所不能忍的家伙。不然,你以為他是怎麼拖著被愛德拉之花扎傷的腿,完成任務的?他想要讓洛輕雲從這種狀態裡走出來,如果你阻止了他,他之前受的苦全都白費了。”
  周敘白欲言又止,只能別開臉。
  洛輕雲的聲音沙啞了起來,他靠在談墨的耳邊說:“輸了沒?”
  談墨側著臉,用冰冷至極的目光看著洛輕雲,仿佛看穿了洛輕雲所有的不為人知的不舍,看穿了他對所有規則的挑釁,看穿了洛輕雲最極致的渴望——他等待著有人能理解和擁抱他的孤獨。
  “我就不……”談墨笑了一下。
  洛輕雲聽見自己的血液裡有什麼在湧動著,就像一顆種子忽然之間在他的血管裡枝繁葉茂,穿透了一切束縛,鋪天蓋地地綻放,想要被某個人知曉,想要給某個人看。
  因為缺氧,談墨的大腦越來越遲鈍,他無法分辨洛輕雲眼神裡的情緒,他覺得整個人變得很輕,像是順著流沙往一個很深的地方陷落下去。
  有人一把將他從流沙裡拽了出來,粗糲的沙劃過他的皮膚,帶著一陣微疼。
  談墨睜開了眼睛,烈日高懸之下,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穿著迷彩服的身影。
  “臭小子,你怎麼又掉進來了?”
  談墨愣愣地看著對方,念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謝……謝闌冰?”
  緊接著,談墨的腦袋就被對方狠狠拍了一下。
  “就這樣叫我的名字?誰教的你?這麼沒禮貌?”謝闌冰好笑地看著他。
  謝闌冰已經陣亡了,可自己總能在幻覺……不,應該說是開普勒世界的邊界見到他,這是謝闌冰的開普勒精神體嗎?
  “我在灰塔的系統裡查到了你的名字。”談墨回答。
  謝闌冰吹了一聲口哨,“寶貝,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麼又來這裡了?”
  這聲“寶貝”一點都不輕浮,雖然輕快,但是用謝闌冰渾厚的嗓音念出來,竟然有幾分長者對小輩的溺愛。
  “我跟洛輕雲較量呢,我打不過他,快要喘不上氣了。估摸著要嗝屁領盒飯了,就到這兒來了。”談墨說。
  謝闌冰眯起了眼睛,“就那個長得好看的小白臉兒啊?你是不是被他的臉騙了?你怎麼能打不過他呢?”
  談墨笑出聲來,聽謝闌冰損洛輕雲,心裡面莫名地爽啊。
  “他是融合者,我是普通人類,我能打贏他,那就是世界頂級奇跡了。”談墨搖了搖頭,“估計這會兒那家伙該著急給我急救了。”
  謝闌冰拍了拍談墨的臉頰,“男人,怎麼能覺得自己不行呢?洛輕雲……充其量就是你的橋,你的能力超乎你自己的想像。”
  “我的橋?”談墨怎麼聽不明白謝闌冰的話。
  “要不然,你每次總能通過他來到這裡呢?”謝闌冰說。
  是的,上一次來到這裡,他就是因為握著洛輕雲的手。
  而這一次……好像是因為自己在失去意識之前,看著洛輕雲的眼睛?
  “我在這裡也挺無聊的,不如這樣,你叫我一聲‘爸爸’,我教你怎麼修理那小白臉?”謝闌冰壞笑著說。
  談墨眼睛亮了起來,“你要是能教我修理那個小白臉,別說叫你‘爸爸’,要我叫你‘爺爺’也成!”
  “呸呸呸,你爺爺要知道了非抽你大嘴巴子。快點,快點。”謝闌冰打著響指說。
  “爸爸,快點教我。”談墨笑嘻嘻地說。
  謝闌冰頓了一下,捂著眼睛笑了笑,“還真好聽。”
  “你快教我啊。一會兒我該掛了。”
  “聽著,能量是流動著的。既然洛輕雲是你的橋,就從他那裡得到開普勒能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能量形成回環,從他那裡得到,再還給他。”
  談墨整個懵了,“這位爸爸,你好像弄錯了,我是普通人類,不是融合者,我身上沒有開普勒能量!”
  “嘖,不都跟你說了,通過洛輕雲,從開普勒世界裡拿能量嗎?你怎麼這麼笨啊?”
  “哈?”
  談墨還想問清楚,身體忽然一陣下沉,他猛地睜開眼睛,就看到洛輕雲那張好看到欠抽的臉。
  他的雙手交疊在談墨的胸口上,正在給他做心髒復蘇。
  周圍一片吵鬧,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還有人在呼叫醫療。
  “洛輕雲你他媽滾開——我來!”周敘白吼聲響起。
  周敘白是醫療兵出身,比洛輕雲更懂得急救。
  看來,他真的被洛輕雲逼到斷氣了啊。
  但是洛輕雲卻執著不肯離去,他咬牙切齒地對談墨吼道:“我知道你還活著,我能感覺到你!你在威脅我……你在嚇唬我……你贏了!給我起來!呼吸啊——談墨!”
  談墨沒有焦距地目光一點一點地聚攏,他看清楚了洛輕雲的眼睛。
  那雙琥珀色的眼瞳仿佛與深淵連接,啊,不是的,那是另一個更加廣闊、深不可測的世界,那是另一個維度……洛輕雲的視線就像破空直墜的瀑布,如雪崩瀉,無數細小的微粒四散開來,形成一道又一道微小的銀河,進入談墨的身體。
  那是開普勒能量。
  洛輕雲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蕩起,他的眼睛越來越無助絕望。他就要失去他了。
  他成功地報復了他的占有欲……
  驀地,談墨抬手扣住了洛輕雲,向上猛地一抬,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洛輕雲向後仰去,談墨已經彈身而起。
  “臥槽——談副隊詐屍了!”江春雷嚇得跌坐在地。
  眼淚都掛在臉頰上的黃麗麗也驚呆了。
  緊接著談墨的腿掛上了洛輕雲的肩膀,借力而起,身體隨著慣性一晃,一個鎖十字就要擰斷洛輕雲的脖子,速度之快讓周敘白始料未及差點栽倒。
  洛輕雲雙手格擋住了談墨的腿,談墨卻順勢一蕩,猛地架上了洛輕雲的肩膀,一拳砸向洛輕雲的腦袋。
  從來沒有這樣的危機感,洛輕雲的頭皮一陣發麻,他一把扣住了談墨的手腕,要將他扯下來,談墨就像是看穿了洛輕雲的反擊模式,反扣住洛輕雲的那只手,只聽見“哢嚓”一聲,洛輕雲原本脫臼過一次的手腕,再一次脫臼了。
  “我的老天爺……談副隊是吃了什麼藥嗎?”江春雷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談墨忽然之間有如神助。
  他的攻擊利落、敏捷,甚至未蔔先知。
  談墨借力彈起,左膝狠狠砸向洛輕雲的肩膀,洛輕雲不得不閃避,他意識到了談墨展現出來的完全是開普勒級別的戰鬥力,必須全力應對。
  好不容易扛下了談墨的膝擊,談墨的另一條腿卻以洛輕雲的脖子為支點繞了半圈之後,頭朝下,手指掐向洛輕雲的脊椎,這完全是洛輕雲對付李哲楓的招數,真是所謂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李哲楓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
  洛輕雲感受到了談墨指尖的力度,那一瞬毀滅的預感湧上心頭,與此同時是另一種更加讓他竭力渴望的……連接。
  他竟然期待著談墨的手指嵌入自己骨骼。
  而談墨的手指只是順著洛輕雲的骨節而下,扣住了他的後膝,一個翻身釜底抽薪,洛輕雲摔趴了下去,他單手撐地,差一點臉就要砸在地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因為發生的這一切……連時下流行的電影都不敢這麼拍。
  洛輕雲剛轉過身來,談墨已經騰空而起,撞在了他的身上。
  “唔……”
  洛輕雲看著眼前的談墨,他的表情決絕冷冽,但是卻沒有殺意。
  因為如果他真的想殺了他,剛才就會捏碎洛輕雲的脊椎,而不是放倒他。
  可現在的談墨,就像是精准分析洛輕雲行為模式的機器,招招精准。
  當洛輕雲感受到談墨重量的那一刻,他抬起了自己的雙手,談墨理所當然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以砸碎他手背的力量壓了下去。
  洛輕雲卻撐住了,他看著談墨,冷聲道:“我輸了。”
  這三個字,讓談墨陡然清醒過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肌肉骨骼比平時更加輕盈,他甚至能感應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充盈著某種能量,他比平時反應更加迅速,他甚至放倒了洛輕雲!
  而洛輕雲也看到了無數淡金色的微粒從自己的肌肉和骨骼裡溢出,沿著血液滲透向所有毛細血管,接著浮現到了皮膚,然後漫溢著湧向談墨。
  開普勒的能量是流動的,從這一端到哪一端。
  就在談墨放松戒備的時候,洛輕雲轉而扣住了談墨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向下一拽,談墨失去支撐被洛輕雲拽了過去,緊接著是洛輕雲狂放到讓談墨差點把持不住的吻。
  “唔……”
  談墨感覺到那股力量正逐漸流逝,是洛輕雲在回收他體內的開普勒能量。
  當談墨覺得自己的身體沉重,對洛輕雲的掣肘毫無反抗能力的時候,談墨沒有躲避而是很輕地回應了一下——別再害怕了,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
  我想保護你,我想你的心能平靜下來感受這個世界,感受我。
  談墨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嚇著他了,但除此之外談墨沒有辦法讓洛輕雲意識到攥得太緊了會加速失去。
  溫柔順從的回應讓這個吻逐漸變了意味,挑著心髒的瓣膜,無數細小的爆炸在談墨的血液裡傳遞著,一切朝著失控而去。
  原本還在擔心談墨會被洛輕雲憋死,後來又擔心洛輕雲被談墨揍死的圍觀者們,完全沒有料到會看到現在這場面。
  江春雷呆呆地問:“這是我們不充值就可以看的內容嗎?”
  吳雨聲擋住了他的攝影鏡頭,“我確定這是咱們高隊想要充值抹平的內容。”
  周敘白站在旁邊歪著腦袋,說了句:“靠,我怎麼覺得自己白受傷了?”
  李哲楓狠狠地咳嗽了一聲。
  談墨回過神來,發覺洛輕雲已經是緊緊圈著他的姿勢了。
  他的胳膊環過洛輕雲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洛輕雲終於停了下來,他半睜著眼睛,談墨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陷落的樣子。
  “好了,都過去了。我一直都在。”
  談墨才剛撐起不到五公分,又被洛輕雲摁了回去,緊接著耳邊傳來洛輕雲的暗啞的聲音。
  “我會保護你的。”
  心裡咯噔一下,談墨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放倒了洛輕雲,絕對會被中心城注意。
  “你什麼都不知道,把一切交給我。”
  洛輕雲的唇在談墨的耳廓上很輕的碰了一下。
  腦子裡又是一陣轟鳴,談墨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看見洛輕雲的淺笑。
  李哲楓和周敘白一左一右扣住談墨的肩膀,把談墨給拽離了。
  “差不多就得了。”
  “你還想一直在灰塔頭條掛著嗎?”
  洛輕雲就躺在原地,看著談墨。
  談墨的心跳的飛快,他的耳邊還回蕩著洛輕雲的聲音。
  ——我會保護你的。
  談墨這才意識到自己放倒洛輕雲是多麼不可思議。
  自己是怎麼又去到了開普勒世界的邊界?為什麼又見到了謝闌冰?謝闌冰說洛輕雲是他的“橋”到底是什麼意思?
  “洛輕雲,既然你認輸了,剛才的事情算什麼?”李哲楓冷聲質問。
  洛輕雲慢悠悠站了起來,走到李哲楓的面前,“我又沒搞他,怎麼不算認**服輸了?”
  周圍人回過神來,漸漸的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的不是一向溫文有禮的洛輕雲怎麼會用那麼外放的方式親吻談墨,而是談墨竟然把洛輕雲給擊倒了。
  耿勁柔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被熱茶給嗆到了,他立刻發布命令不允許銀灣市灰塔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談論這件事。
  但是紙終究是保不住火的,不到半個小時,中心城的專家們就派人來了,他們要帶走談墨做進一步的檢查。
  李哲楓和周敘白擋住了談墨,談墨示意他們不需要阻攔。
  他轉過身來對李哲楓還有周敘白說:“好好養傷。就要出任務了,可別因為身上的傷而出事。而且我也很想知道,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陸穎說他的父母是救援飛行器的駕駛員,但是剛才他見到謝闌冰的時候,謝闌冰要他叫他“爸爸”,雖然謝闌冰的反應看起來就像是個玩笑,可談墨心底又有了莫名的期待。
  這些謎題恐怕只有何映之能給他答案。而何映之也是中心城的專家。
  談墨正要跟他們走,手腕卻被人牽住了。
  對方的力氣並不大,談墨卻有一種被牽絆的感覺。
  他回過頭來,對上了洛輕雲的眼睛。
  對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可談墨卻仿佛能讀懂他的一切。
  談墨沒有揮開洛輕雲的手,反而露出了笑容。
  “如果我的體內檢查不出開普勒侵蝕的痕跡,那就皆大歡喜。我還是你的監察員。”
  洛輕雲沒有說話,微微側過了臉,目光沉得讓人不敢對視。
  談墨的手覆在他的臉頰傷,“如果我真的被開普勒同化了……”
  洛輕雲抬起了眼,等待著談墨的答案,又或者說一個審判。
  談墨的手掌離開,指尖蹭過洛輕雲耳邊的發,他的口型是:我跟你走。
  洛輕雲微微一怔,而談墨已經挪開了他的手,轉身離去了。
  接下來談墨被掃描,被抽血,做了一系列繁復細致的檢測,談墨自己都在懷疑……他怎麼可能是普通的人類?
  但測試結果表明,他就是普通的人類。
  他的體內沒有任何開普勒能量,除了愛德拉之花的神經**素,其他的一切正常。
  他的肌肉密度、他的骨骼、他的血液只能顯示他比普通市民的身體素質更好,是外勤隊員中的一流。
  前來對他進行評估的是陸穎,她的身邊還有兩位助手。
  陸穎沒有任何表情,把江春雷拍攝的畫面播放給談墨看。
  “你覺得自己怎麼樣?”
  談墨終於看到了當時的自己,攻擊流暢,氣勢驚人。
  “超厲害。這……真的是我嗎?”談墨的身上帶著測謊儀,能掃描大腦的活躍區域來判定他是否說謊。
  “這確實是你。現場有五、六十號人可以作證。”
  “哦……那我真的很想再來一次。我的戰鬥力都媲美李哲楓和周敘白了。”
  陸穎點了點頭,“這絕對是開普勒級別的能量。你怎麼得到這種能量的,你還記得嗎?”
  談墨不能撒謊,但他可以選擇說一部分,剩下的交給洛輕雲就好。
  “我記得洛輕雲一直不肯放開我,我呼吸不了,他靠得很近,問我認不認輸,我看著他的眼睛……然後就變得奇怪了。”
  “還有嗎?”
  “還有……我就像是知道洛輕雲會怎麼進攻、怎麼防守,他的動作我也能看清楚了,然後我就把他放倒了。”談墨說。
  陸穎點了點頭,側目對自己的助理說:“大腦掃描正常,他應該沒有撒謊。”
  至於洛輕雲那邊,情勢比陸穎這邊要緊張很多。
  之前被洛輕雲關進隔離間差點因為缺氧而死的專家們,真的一點都不想和洛輕雲面對面聊天。
  要不是李哲楓和周敘白就在旁邊端坐著看著洛輕雲,專家們總覺得自己隨時小命不保。
  “你知道你的副隊長談墨,戰鬥力忽然提升的原因是什麼嗎?”
  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因為,我體內的開普勒能量流動到他那裡去了啊。”
  “什……什麼?談墨是普通人類,他的檢查結果也顯示他沒有被開普勒能量侵蝕!你體內的開普勒能量是怎麼到他那裡去的?”
  洛輕雲向後靠著椅背,全然沒有攻擊力的姿態,“得到了開普勒能量,他才能贏我啊。”
  “贏你?說的好像是你讓他贏的?”
  “他不贏我,就會一直跟我較勁,我又不是個輕易服輸的人,他差點被我弄死了,你沒看到嗎?”洛輕雲反問。
  “說得好像你很在乎談副隊的心情似的。”
  幾位專家冷笑。
  洛輕雲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冷笑,他攤了攤手說:“我以為我對談副隊的那點想法,是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呢。鬧了半天,你們不知道啊?”
  專家們尷尬地咳嗽了一下。
  “那什麼……好好說話。”
  “我現在就是好好說話啊。我想談墨開心,我想讓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包括力量。他想贏我,我就讓他贏我而已。”洛輕雲回答。
  專家們瞬間抓住了重點,某種狂喜的情緒湧上了他們的眼底,連聲音都激動了起來。
  “你是說你可以把自己的開普勒能量過渡給人類?”
  “如果是那樣,普通人類就都能對抗開普勒生物了!”
  洛輕雲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至極的理論,笑出聲來。
  “同樣的,他要我毀掉灰塔,我不會給灰塔留任何活物。他說要統治開普勒世界,我就為他披荊斬棘。可惜那麼多的人,他是獨一無二的。”
  意思是,就算開普勒能量能夠轉移給人類,洛輕雲也只會給談墨。
  整個房間都籠罩在明亮的燈光下,洛輕雲的面容釉潔中帶著半透明的質感,優雅沉凝中透出無機物般的冰冷,陰郁在空氣中彌漫。
  他微笑著,唇線依舊是恰到好處的弧度,勾人心弦的同時也暗含殺機。
  曾經被死亡駕馭的恐懼湧上那些專家們的心頭,他們下意識向後靠著椅背,自以為隱蔽地在桌子下面握緊了拳頭,喉嚨滾動,眼底微顫。
  洛輕雲的警告太過於明顯。
  不要碰他的談墨。
  不要肖想把他的談墨變成小白鼠。
  不要讓他的談墨有一丁點的不快樂。
  “你們很幸運,我的副隊長是個看起來不拘小節但其實最遵守原則的……普通人類。”
  一句話而已,緊張到凝滯的空氣驟然流動了起來。
  幾位專家緩慢地呼出一口氣來。
  “開普勒能量可不是誰想要就能要的。何映之沒告訴你們嗎,我吸取和轉移開普勒能量的能力是一種進化,每一種進化都有它的適應性。我一直不明白這種能力是干什麼用,直到今天談墨給了我答案。”
  專家們不約而同坐直了背脊,這個答案很可能是開普勒生物研究的重大進展。
  “什麼答案?”
  洛輕雲單手撐著椅子扶手,前傾著看向那一雙雙貪婪的眼睛,勾起了嘴角,“為了在做某些非常愉悅的事情的時候,別把心上人給弄死了。”
  一旁的李哲楓別過眼去,周敘白沒忍住咳嗽了一下。
  專家們愣在那裡,還在分析著洛輕雲話裡的意思。
  李哲楓真的不想聽下去了,他直接替洛輕雲翻譯說:“我想洛隊的意思是,誰想得到他的開普勒能量,誰至少得讓他有那方面的興趣。畢竟……開普勒生物是高度思維化的生物。一個和洛隊沒有任何‘思維聯系’的普通人類,是接收不到他的開普勒能量的。”
  洛輕雲笑了一下,“不是接收不到,而是我沒辦法給那些與我不相干的甲乙丙丁。很多事情,你情我願才完美。李隊,你說呢?”
  李哲楓的臉色難看的死,根本不打算接洛輕雲的話茬,“我沒什麼想說。”
  專家們不死心地問了許多問題,做了各種檢查,就差沒把洛輕雲**解剖了。
  洛輕雲倒是顯得比之前更有耐心,反而這些專家們戰戰兢兢的,他們大概自己都覺得自己在洛輕雲發瘋的邊緣反復橫跳。
  陸穎走了過來,看了看調查記錄,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對那些專家說:“洛輕雲說的可能是真的。
  這是他能量轉移的手段,就像之前對付鴻蜮的時候一樣。他現在不需要手套就能控制自己的能力釋放或者收回開普勒能量了。你們可以對比一下我對談墨的調查。”
  專家們百思不得其解,“是啊,談墨還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不可能讓洛輕雲藏著掖著吧。他到底是怎麼辦到把自己的開普勒能量過渡給談墨的?”
  陸穎冷聲道:“一次是偶然,第二次、第三次就是必然了。我們只能繼續觀察洛輕雲和談墨,等待下一次他把能量給談墨,把握機會深入調查。”
  專家對此表示懷疑,“陸處長,你真的相信洛輕雲說的,他是為了讓談墨贏自己,才把能量給他的?”
  “有什麼不信的?”陸穎瞥了對方一眼,“他留在這裡,不也是因為談墨嗎?”
  說完,陸穎就在調查報告上簽了字,同意讓談墨和洛輕雲離開隔離室。
  在電梯前,陸穎和洛輕雲擦身而過,陸穎一把拽住了洛輕雲,低聲道:“下次你再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我可……”
  洛輕雲的臉上露出了難得尊重的表情,說了聲:“謝謝。”

第68章 不見不散
  談墨離開了隔離間, 就發了一條信息給洛輕雲:[老子出來了。]
  很快,通信器就震了一下。
  洛輕雲:[我也出來了。]
  談墨本來以為洛輕雲要和那些專家糾纏很久,沒想到竟然這麼快。
  緊接著洛輕雲的第二條信息就來了:[宿舍見。]
  談墨的唇線下意識就彎了起來, 回復:[好。]
  等到信息發出去了,他才有點後悔。這個“宿舍見”總覺得有點別的意思,就類似“我開好房等你”的感覺。
  談墨趕緊撤回了自己的“好”, 打算換個回復, 類似“好好休息”之類。
  沒想到通信器又震了一下。
  [你把‘好’撤回了,那是想約我哪裡見?]
  談墨可以想像洛輕雲發這條信息時候的表情,大概噙著一絲壞笑,臉上的應該不是之前那樣生冷的讓人感到壓力的表情。
  宿舍,比起開普勒世界還是要安全許多的。不在宿舍見,難不成真的私奔嗎?
  談墨很認真地回了一句:[不見不散。]
  是的, 不見不散。
  無論發生了什麼,我們都不能再從對方的世界裡離開了。
  洛輕雲走在回去宿舍的路上,他看了一眼通信器, 停下了腳步,一遍又一遍看著那四個字。
  從沒有人對他說過“不見不散”,他是第一次確定有一個人在與他分別之後期待重逢。
  “嗯, 不見不散。”
  比起談墨以自己為籌碼強行讓洛輕雲從越界模式中冷靜下來, 這四個字反而更讓洛輕雲平靜以及心存期待。
  談墨沒有忘記自己的兄弟, 怎麼著也得去看看李哲楓和周敘白。
  一路上, 談墨收到了不少探究的視線,他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甚至抬頭挺胸, 在他看來自己被大家關注的原因不是那個堂而皇之的吻, 而是他放倒了灰塔赫赫有名的洛輕雲。
  進了醫療間, 到這兩人一個正在掛水,一個手腕上纏著繃帶。
  李哲楓瞥了談墨一眼,把椅子踢了過去,“手續辦完了?坐吧。”
  談墨坐了下來,他心裡是內疚的,“你倆明天出任務之前可得痊愈了。不然……萬一……”
  周敘白直接扔了個蘋果,正好砸談墨腦袋上:“什麼‘不然’、‘萬一’?墨哥,你能不能盼著我們點好啊!”
  李哲楓仰了仰下巴,那得天獨厚的下頜線看了就讓談墨嫉妒,“談墨,這下你可風光了。不跟我們說說,你這超強戰鬥力哪兒來的?”
  談墨對他倆根本沒什麼好隱瞞的,確定外面沒有人聽牆角,他才開口道:“我們跟鴻蜮死磕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可以看到開普勒能量的粒子流向。我可以通過洛輕雲去到開普勒世界的邊沿,在那裡我見到了謝闌冰。”
  “謝闌冰?”周敘白皺起了眉頭,“這個人在灰塔裡也只是傳說。他應該是最早的融合者。他已經陣亡了,你說你是在開普勒世界的邊界看到他的。所以你看到的是……是他的精神體?”
  李哲楓也沉思了起來,“凌喻曾經提出過一個理論,就是開普勒生物除了物質世界之外還有更高維度的精神世界。哪怕作為精神載體的物質消亡了,精神也不會毀滅,而是會回到開普勒的高維世界裡。傳聞是凌喻在瀕死狀態去到了開普勒世界,但學術界基本上認為這是凌喻的幻覺。”
  “這恐怕不是幻覺。我也是在差點玩完的時候才去了那個地方。我遇到的應該就是謝闌冰的精神體。如果我說謝闌冰教我怎麼通過洛輕雲來攝取開普勒能量,你們信嗎?”
  有太多的疑問,談墨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有結果,而他可以訴說的對像,或者說有能力為他保守秘密的人,可能也就只有李哲楓和周敘白了。
  他以為這兩人應該會覺得他瘋了,但他們比談墨想像中的要更加平靜。
  周敘白的手指在太陽穴上搓了搓,“這個吧……其實我一直總有一種很莫名的感覺,你和開普勒世界的聯系也許比我們這些融合者還有緊密。”
  “哈?”談墨看向他。
  “我想,小白的意思是——你和開普勒生物有一種獨特的共鳴。要不然你怎麼總能在森羅萬像中找到那最完美的時機和最要命的角度呢?”李哲楓的聲音裡帶著他獨有的冰冷質感,讓談墨清醒和冷靜。
  “我想知道當年在零號基地到底發生了什麼。謝闌冰是怎麼殉職的,凌喻又是怎麼死的。今天陸穎說我的父母是開飛行器的,但我覺得她說的不是真的。”談墨又說。
  李哲楓前傾,看著談墨的眼睛,壓低了聲音說:“陸穎如果在你父母身份上有所隱瞞,未必是懷有惡意。畢竟她和梁幼潔關系匪淺,對何映之也非常維護。當時很可能是有助理或者因為有監控,她不能說實話。如果你想要知道自己父母真實的身份,只有等合適的時機……何映之一定會告訴你。而且我有一種預感,你的身世和你今天的能力有關。”
  談墨點了點頭,表情隨即又嚴肅了起來。
  “我父母是誰可以先放一邊,畢竟他們已經駕鶴西去很久了。我現在的首要問題是……”
  “是你不確定洛輕雲要是下定決心把你怎麼樣了,你還有沒有命活。”李哲楓冷哼了一下,他太了解談墨的那點想法了。
  談墨一把抓住他的手,懇切地說:“對啊,老鐵們,我該怎麼辦啊!”
  周敘白為難地捏著自己的耳朵,“什麼茶壺配什麼茶蓋,能被洛輕雲看上你也算朽木雕成花兒了?”
  “周敘白!你還是那個可愛的大白兔奶糖嗎?”
  周敘白笑了笑,又有點落寞。他倒是想永遠當個跟著談墨的後輩,被他保護和疼愛。
  “現在已經不是你奶我出新手村了,而是我罩著你了。認清現實吧,墨哥。”
  “那你倒是罩著我啊!”
  李哲楓很鄭重地拍了拍談墨的手背,“我教你保命三招。要是這三招都沒有用,遠水救不了近火,你只能被洛輕雲點著了……看看是變烏鴉還是涅槃一下成鳳凰。”
  談墨一下子就看到了生的希望:“那你快說!”
  “第一招,低著頭說‘我還沒有准備好’。”
  談墨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李哲楓這它媽的是從哪兒學來的蹩腳台詞!
  誰知道周敘白還點頭應和:“對對對。沒准備好不代表不喜歡他,給他一點甜頭拖延拖延,這個至少熟練掌握了借取能量的技能,提升自己的抗損耗能力。”
  談墨無語了,你當洛輕雲是傻子嗎?神泥妹的“抗損耗能力”啊。
  “我感覺這招不會管用,過!下一招。”
  “第二招,抱緊他說‘我害怕’。他接下來會問你怕什麼,你就說怕……”
  談墨涼涼地接話:“怕被你弄死。”
  他的腦袋立刻挨了一下。
  “你這是在誇他!變相地邀請他!甚至刺激他!你要說‘怕整個人類世界要把你和我分開’。”
  談墨生無可戀地看著一本正經的李哲楓,這小子到底從哪兒學來的這些?這台詞酸得牙齦發疼。
  “好吧,第三招是什麼?”
  談墨已經對李哲楓的“保命三招”不抱任何希望了。
  李哲楓的目光沉了下去,“你問他,還記得愛德拉之花嗎。”
  談墨愣住了。
  愛德拉之花的神經**素是談墨這五年來的夢靨。
  也是洛輕雲對他最大的愧疚。
  兩三秒的沉默之後,談墨嘖了一聲。
  “搞那麼多虛頭巴腦的干什麼?我直接把爆破彈往床上一放,他要是敢來,我就跟他同歸於……”
  腦殼又被狠狠敲了一下,這回是周敘白。
  “爆破你腦子先吧!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舍不著兒子套不著狼!”
  談墨不樂意了:“憑什麼你們不去套狼啊!”
  “洛隊不好我們這口啊!”周敘白笑的耀眼又燦爛。
  晚上八點,談墨和李哲楓還有周敘白吃完了晚飯,走出餐廳門的時候,他停住了。
  “怎麼了?”李哲楓問。
  “那個……我去買點東西,你們先會去吧。”談墨揮了揮手,轉身又跑了回去。
  現在的食堂可不比之前,選擇眾多晚上就跟小夜市一樣,現在除了營養餐之外,什麼零食都沒有了。
  談墨來到一個小窗口前,敲了敲,“有人在嗎?”
  “喲,談副隊啊。晚上沒吃飽,還是沒吃好?”後勤部負責配菜的大姐走了過來。
  “我想喝杯奶茶……”
  還沒等談墨說完,大姐就搖了搖頭,“這時候哪兒來的奶茶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心城的導彈一來,寸草不生。”
  “姐,就給我做一杯嘛。紅茶兌牛奶,再加點糖。我又不要珍珠。”談墨用懇切的目光看著對方,“我有舊傷,會腿疼,就想這一口。”
  大姐笑了起來,“談副隊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兒一樣。那我先說清楚啊,就是紅茶兌牛奶,其他的我是真沒辦法了。”
  “紅茶兌牛奶我就感激不盡了!”
  過了一會兒,談墨就拎著食堂專用的打包豆漿的杯子走回宿舍。
  只是這杯奶茶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洛輕雲的。
  不知道為什麼,洛輕雲比他能耐,比他更能讓中心城頭疼,可談墨就是忽然想對他好,想要哄哄他。
  只是現在要啥啥都沒有,談墨想起了之前在奶茶店裡洛輕雲的那個表情,心裡有點難過。
  他想和他分享熱的、甜的、他喜歡的東西。
  進門之前,他還有點緊張。
  洛輕雲在裡面干什麼呢?他會不會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又或者在等自己?
  猶豫不過三秒,他就把門打開了。這是他的寢室,他的草原他的馬,他想咋耍就咋耍!
  一進門,談墨就看到書桌的燈亮著,洛輕雲戴著一副眼鏡,似乎在修什麼東西。
  他的側臉本就好看,再加上神情專注,就連微微上翹的睫毛都被燈光暈染出幾分溫柔色彩來。
  “回來了?”洛輕雲沒有抬眼,還在繼續手裡的活。
  “嗯。”談墨本想要把奶茶給對方,但難得洛輕雲這麼歲月靜好的樣子,談墨躺回自己的床上,把杯子放在架子上,打起了游戲。
  等一會兒洛輕雲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再把奶茶給他,這樣就不會太刻意了。
  結果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洛輕雲還在搞他手裡那個小東西。
  游戲已經停了,談墨表面上看著界面,實際上卻用余光一直在觀察洛輕雲。
  他的手指很靈巧地拿著鑷子,似乎在修什麼很精細的東西。
  燈光在他手指的邊緣留下橘黃色的光暈,鑷子夾著非常細小的部件,他的手指連顫都沒顫一下,平穩地將它們放到正確的位置上。
  不知不覺,談墨忘記了游戲,而是看著洛輕雲,他就像電影裡幾十年前的匠人,他的指尖在時間裡留下痕跡。
  “你要是感興趣,可以過來看。”洛輕雲的聲音很輕。
  “不用了。”談墨說完就後悔了,明明自己就很想過去看。
  這口是心非的壞毛病,得改。
  洛輕雲放下鑷子,看向他,笑了,“怎麼,和李哲楓還有周敘白密謀了那麼久,還沒商量好怎麼對付我嗎?”
  現在的他很溫柔,和面對那些專家學者的態度判若兩人。
  談墨起了身,走到了洛輕雲的身邊,才發現他桌子上的是一塊懷表,幾十年前的機械款,沒有任何高精尖電子數據,卻莫名讓人覺得珍貴。
  “這是我的老師梁幼潔留下的。”洛輕雲說。
  談墨頓了一下。
  那不僅僅是他的老師,也是他對“母親”這個詞產生最具體認知的人。
  “時間久了,機械裡面潮了,走時也不准了。”
  談墨湊了過去,眯起了眼睛,在數字化的現代,這樣的機械表簡直就是古董級別的藝術品。
  那些小巧的零件、相互契合的齒輪,太過於精妙了。
  “你看這些齒輪……它們的瞬心線、它們的齒距、中心距、轉動的速度,那麼多的要素都得恰到好處,才能讓整塊表轉動起來。我覺得從前的東西,要更有心意。”洛輕雲側過臉,就看見談墨趴在桌子上,盯著表盤裡的齒輪看。
  幾秒過去了,談墨沒聽見洛輕雲的聲音,抬起了眼,對上了一雙暗若深潭的眼睛。
  心頭莫名一顫,談墨立刻起身,卻被洛輕雲給摁了回去。
  起不來,談墨就向後退,他總覺得洛輕雲的眼底有一種力量在拽著他。
  又不知所措……又期待。
  “你是想要請我吃子彈,對嗎?”洛輕雲問。
  “我沒有。”談墨很認真地說,“我只是沒有習慣有另一個人離我這麼近。”
  這個“近”指的不是物理距離。而是一種超過兄弟情義的更緊密的聯系。
  洛輕雲一點都沒有生氣地說:“你的預感很對,我剛才……不只想吻你。”
  談墨趕緊回去自己的地盤,但是卻被洛輕雲很輕松地摟了回來。
  坐下的那一刻,談墨的耳朵都要炸了。
  他竟然坐洛輕雲腿上了,還是側坐的姿勢。
  但是洛輕雲卻把他圈住了,順帶把自己的眼鏡摘下來,給談墨戴上。
  “你要干什麼?”
  “讓我從那些會讓你害怕的想法裡分分心。”
  “分……分什麼心?”
  洛輕雲笑了一下,離得太近,談墨將他眼角的笑紋看得一清二楚。
  “我來教你怎麼修這塊表吧。這要很小心,不然零件就散了。這樣又能和你在一起,又能專注地做一些不讓你害怕的事情。”
  談墨知道除非洛輕雲想放開他,他是掙脫不了對方懷抱的。
  但是長這麼大,小時候福利院的老師教他寫自己名字的時候也沒有這樣抱過他。
  談墨不適應地動了動,洛輕雲的懷抱忽然收緊。
  “別亂動。”洛輕雲的臉離談墨的臉頰很近,但是卻保持著些微的距離,仿佛在說如果真的無法留下你,我也不會阻止你的離開。
  明明他的聲音很低,談墨卻覺得很溫柔,甚至於那不遠不近的距離都很多余。
  談墨動了一下,很輕地在洛輕雲的臉頰上碰了一下,洛輕雲垂著眼笑了。
  “你放我下來。我可以坐旁邊椅子上。”談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
  “你再亂動,我就不是教你怎麼修懷表了。”
  洛輕雲的話音在談墨的耳邊落下,惹得他一陣發癢,肩膀都緊繃了起來。
  特別是洛輕雲前傾,胸膛貼上談墨的後背,談墨對某方面的認知和危機感有隱隱上升的趨勢。
  他總覺得每一秒看似把他捧在手心裡的洛輕雲就會一把將他拽到桌子上,然後他會比那個懷表更加支離破碎。
  又或者說他一邊擔憂著洛輕雲會毀掉他,另一方面又隱隱期待著被他毀掉,因為這世上除了他沒有其他事物會被洛輕雲不遺余力地握在手中。
  洛輕雲托著談墨的手腕,拿著一個塑料的帶著細長口子的小瓶子,來到了懷表的零件之間。
  “先用這個,把裡面的灰塵吹掉。”
  洛輕雲的手指扣在談墨的手指上,輕輕一捏,塑料小瓶子就癟了,氣體從細長的瓶口裡出來,正好吹走了零件之間的灰塵。
  談墨的心一直懸著,他看著的不是那些零件,而是洛輕雲的指尖。
  這雙手之前有什麼能力,談墨記得一清二楚。只不過現在洛輕雲能夠完全自控了,他將自己的能力收了起來。
  洛輕雲松開了談墨的手,拿了一個小鑷子給他,“看到那個小鐵片嗎?用這個鑷子把小鐵片夾起來,蓋上去。記得這個小凹槽要對上那個小口子。”
  洛輕雲沒有再碰談墨了,而是將雙手撐在桌子兩側,給談墨留出了一定的活動空間來。
  談墨捏起了小鐵片,挪動到了懷表的上方,猶豫尋找著合適的角度把它放上去,再加上洛輕雲就在後面看著自己,這讓談墨緊張了起來。
  “別緊張。你扣板機都不怕,還會怕一個小小的懷表零件嗎?”洛輕雲輕聲問。
  “術業有專攻,您擅長修表,我擅長瞄准。”談墨半開玩笑地說。
  洛輕雲側過了身,繞過來看著談墨正經八百的表情,又笑了一下,“零件放錯了位置,可以重來。扳機扣下的時機不對,就無法擊中我了。”
  談墨的心髒像是被子彈擦過了一樣,明明沒有受傷卻留下了一道發燙的痕跡。
  “閉嘴。”
  洛輕雲又說:“我可以碰你的手嗎?”
  談墨回答:“我不同意,你就能不碰嗎?”
  “因為你在緊張,你怕我會對你使用開普勒能力。可是現在是我想要以人類的方式和你相處,而不是開普勒世界在引誘你。”
  他的聲音平緩、溫和,完全就是談墨從小到大期待的那種被人溫柔以待的感覺,以至於談墨都快忘掉這個人是如何拽著他從運輸機上跳下來,或者這個人怎樣果斷地殺死米諾斯蟲形成的少女……還有很多很多危險的事情。
  談墨知道自己應該保持一點距離,一點屬於監察員最後的距離感。
  但是洛輕雲的溫柔,哪怕盡頭是沒有光亮的黑夜,談墨也想走下去。
  “好吧。”
  說完這兩個字,盡管臉上沒有表情,談墨知道自己的耳朵一定紅了。
  洛輕雲托著談墨的手,“輕一點,別那麼用力捏著它。你看你的手腕都在顫了。很好……慢一點,放下去。”
  小鐵片落在了正確的位置上,談墨終於放下心來。
  洛輕雲帶著談墨,把一個一個細小的釘子也放回了原位,那些比指甲蓋還小的零件一層一層地復位。
  當齒輪轉動起來的時候,談墨笑了起來,“誒!它們動了,真的動了啊!”
  “嗯,是啊。”洛輕雲把表的背面拿起來,正要蓋上去,卻被談墨給攔住了。
  “你等一下,再讓我看會兒。原來機械表的內部是這樣的?每一個最微小的零件都有它的用處,而且零件之間彼此聯系……”
  談墨看向一旁的洛輕雲,發覺對方其實也一直看著他。
  那雙眼睛深邃,像是有萬千火光在為他搖曳燃燒。
  那裡不是開普勒的世界,而是洛輕雲的世界。
  “你看,我也沒那麼可怕。你實在不用視死如歸。”
  談墨的指尖顫了一下,他有一種想要靠近對方的衝動。
  好像只要接近一分,洛輕雲那俊美的五官就近一分,而談墨就擁有他多一分,他的靈魂會從血液裡、骨骼裡溢出來,向著談墨,化作鼓噪的心跳。
  當談墨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唇已經輕輕碰在了洛輕雲左眼的眼皮上。
  當洛輕雲的眼睛閉上的時候,睫毛輕緩地掃過談墨的唇縫,他忽然醒過神來,向後就跌在了桌子上。
  糟了!那塊表!
  談墨一回頭,才發現洛輕雲的手就托在下面,擋在了他和表之間。
  “你是不是很喜歡我的眼睛?”洛輕雲看著談墨的眼睛問。
  “我喜歡我自己的眼睛。”談墨回答。
  洛輕雲笑著說:“我發現你臉皮真的很厚,被戳穿了都能面不改色。”
  “彼此彼此。”
  話音剛落,洛輕雲忽然靠近談墨,他的鼻尖就要蹭過談墨的鼻尖,談墨驚得向後仰,但是洛輕雲卻停住了,就著這個姿勢一把將談墨抱了起來。
  談墨立刻掙扎起來:“洛輕雲——”
  “李哲楓和周敘白不在,你想怎麼叫都可以。”
  洛輕雲半仰著臉,看著被自己抱高的談墨,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床。
  談墨嚇得夠嗆,腦子裡搜索著李哲楓教他的保命三招。
  “那……那什麼……我還沒有准備好!”
  洛輕雲唇上的笑意明顯,成熟而性感。
  “沒關系,反正你永遠都准備不好。”
  “我……我……我……”
  第二招是啥來著?談墨腦子一懵想不起來了。
  “你什麼?”
  洛輕雲已經彎下腰,把談墨放回了他的床上,雙手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
  “我害怕!”
  “害怕什麼?”
  “怕你弄死我!”
  談墨的語速之快,就像有獎搶答。
  洛輕雲的喉間發出輕輕的笑聲,胸腔的共振讓談墨想要把耳朵貼上去聽。
  “我給你一點開普勒能量就好了。”
  要完!要完!
  還有第三招!
  “你還記不記得愛……”
  眼前的洛輕雲,那明亮的眼睛在談墨的聲音裡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愛德拉之花,可以給予洛輕雲最後的一記穿刺。
  洛輕雲一動不動,他等待著談墨說出來。
  可是那一刻,談墨有一種強烈的意識,他不想傷害他。
  也許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什麼能讓洛輕雲難過的了,愛德拉之花什麼的也就是談墨的自作多情。
  可萬一洛輕雲真的很在乎呢?萬一真的能讓他難過呢?
  “記得什麼?”洛輕雲問。
  談墨的喉嚨動了動,回答說:“記得……愛一個人就得尊重他,就得那什麼什麼你情我願。”
  原本灰暗的眼睛又明亮了起來。
  “你可以說出來,也可以用它來報復我。”洛輕雲說。
  談墨怔了一下,很認真地回答:“我沒想報復你。”
  “對啊,就是因為這樣,我比剛才更愛你了。”
  這是洛輕雲第一次直白的毫無遮掩的表達出來,無異於在談墨的腦海裡發生了一場宇宙級別的爆炸。
  “愛”這個字,洛輕雲沒准兒從小到大都沒有理解過。
  但是他卻對談墨說“愛你”。
  “談墨,這個我就沒收了。”洛輕雲從談墨的枕頭下面取出了一把配槍。
  談墨驟然醒過神來,想要抓卻沒抓住,“還我!”
  “這是你從軍械處領來防身的吧?”洛輕雲拎著槍轉過身去。
  “我有批文的!你還給我!”談墨站起來要去搶。
  但是洛輕雲卻向後摁了他的額頭一下,讓他跌坐了回去。
  “這種配槍,子彈速度太慢,打不到我。倒是你,晚上睡覺不老實,還放配槍在枕頭下面,把自己給崩了可怎麼辦啊?”洛輕雲說。
  “我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洛輕雲把彈夾卸了,把配槍扔回給他。
  “小朋友晚上好好睡覺,不要玩火。”
  “你才小朋友。”
  “小朋友還把奶茶放床頭。等翻下來都澆你臉上,做個奶茶味的夢嗎?”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笑意。
  談墨發現自己還真被李哲楓給說對了,就是喜歡洛輕雲這一款的。
  好皮囊加危險的能力,看似不可駕馭,真的笑起來又覺得其實沒那麼危險。
  “給你的。”談墨回答。
  “給我的?”洛輕雲的眼睛睜大了一點,他絲毫沒有覺得談墨是隨口胡說。
  談墨已經做好了准備,如果這家伙敢說自己其實不喜歡喝奶茶,他會揍他。
  “不喝拉倒。”
  洛輕雲卻伸長了手臂先一步把杯子拿走了。
  “怎麼想到給我帶奶茶了?”
  “我把你給嚇到了,這算是我哄你吧。”
  “你帶回來哄我,卻放在床頭一句話不說?我不問,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哄我了?”
  “唉,”談墨嘆了口氣,用老氣橫秋的語氣說,“這不是第一次哄人嗎,不大熟練。”
  “巧了,我也是第一次被哄。”
  洛輕雲打開了杯蓋,喝了一口氣。
  “冷了吧?”談墨向後靠著床頭看著對方。
  “溫的,你再不給我,就真的冷了。”
  總覺得洛輕雲的溫柔是下意識的,而危險就像是他刻意釋放出來好欣賞談墨緊張的樣子。
  明明不知道怎麼和他在近距離的情況下相處,可現在又覺得這不正是最好的相處方式嗎?
  這時候,洛輕雲的通信器顫了一下,他收到了一條信息。
  “我出去一下,你先睡吧。”
  洛輕雲說完,用奶茶杯的杯底輕輕碰了一下談墨的額角,就拎起迷彩服外套出去了。
  談墨把杯子拿起來晃了晃,好家伙,一口都沒有留下。
  寢室走廊的盡頭,一個穿著迷彩服、背脊挺拔的身影似乎恭候洛輕雲許久了。
  “李隊,傷好了?”洛輕雲笑著問。
  仿佛上午他們的以命相博並不存在。
  李哲楓點了點頭,“還好談墨攔住了你,不然我現在應該已經送停屍間了。”
  洛輕雲轉過身來,向後靠著窗子,晚風吹進來,撩著他的發梢,夜空中的星子讓這個基地顯得更加孤冷。
  “從我擔任一隊的隊長開始,就一直很想見一見李隊。”
  李哲楓摸出了煙,含在嘴角邊,點燃之後抽了一口,又把煙盒遞向洛輕雲,“想見我?你又不是談墨那種顏控,難不成洛隊容不下有人比你好看,所以對我早早埋下殺機?”
  洛輕雲手指在煙盒上彈了一下,笑著說:“這不就是我想要你命的理由嗎?連煙的牌子,你倆都是一樣的。而且他如果只是有顏控的毛病,我的臉也不比你差啊。”
  “無所謂了。你想殺我,很公平。因為我也想殺你。”李哲楓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半分殺氣。
  洛輕雲的笑容更明顯了,“因為我想搞他?”
  李哲楓搖了搖頭,“因為你就像雙刃劍。你和我都清楚,談墨總能擊中開普勒生物的種子,能去到開普勒世界,能從你那裡獲取能量……他一定和普通人類不一樣。至於答案,估摸著只有何映之最清楚。當答案公布的時候,也許只有你能保護他,同時也只有你能傷害他。至於搞不搞的…… ”
  “嗯?”洛輕雲很有興趣地問。
  李哲楓難得地露出有幾分惡劣的笑意:“反正他能享受到就好。畢竟世上男人千千萬,這個不行他肯定換。”
  李哲楓說完,洛輕雲就笑出聲來。
  “我現在不想殺你了。但我還是很嫉妒……你對他很重要。”
  李哲楓仰著頭,長長地呼出一口煙圈來。
  “我和談墨,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在同一家福利院裡生活。他現在一副十以內加減法都要掰著手指算的傻樣,但是在福利院裡的時候聰明的不行,初中生的數學和物理,他**歲的時候就能自學。而且他長得有很好看,所以他很快就有收養的家庭了。”
  “是他已經過世的養父母嗎?”洛輕雲問。
  李哲楓搖了搖頭:“不是。他就待了一個多月又被送回來了,理由是他太聰明了,讓那對夫妻原本的孩子變得自卑。所以從那以後,談墨就不再花心思學習了。而那對夫妻又看上了我。”
  “李隊小時候應該也是漂亮的孩子。”
  “他們看上我可不是因為漂亮,而是我瘦弱、內向、寡言和好控制。”李哲楓彈了彈煙灰,“我成了那個孩子宣泄情緒的沙包、佣人。一個月之後我忍受不了了,想要離家出走被抓回去,狠揍了一頓關在地下室裡。他們不給我亮燈、不給我吃飯,直到第三天北辰市治安中心的人來到這家突襲檢查,把我救了出來。

第69章 活樹林
  李哲楓閉著眼睛回憶著, “我被溫暖的毯子裹著,握著裝有熱水的杯子,治安中心的人告訴我是福利院其他的孩子發現我連續三天沒有去學校上學,就打了電話。”
  “是談墨?”
  “嗯。”李哲楓點了點頭, “原來, 從我被那家人帶走開始,他每天都會溜出福利院, 去我的學校確認我的情況。但其實在福利院裡, 我們倆沒有怎麼說過話。後來,我又被送回了福利院, 每次吃飯、上洗手間、做早操、睡覺, 他都會跟著我, 就像一只沉默的大狗。他後悔沒有更早就揭穿那家人的真面目, 所以他用這種笨拙的方式補償我、保護我。”
  洛輕雲指間夾著的煙就快燒盡了, 但他卻一動不動。
  “後來呢?你們怎麼進入灰塔的?”
  “我們被治安中心的人收養了。他和我的養父母都是同事,我們一起上學放學。那是我們青少年時代最平穩安逸的日子了。”
  “所以,你們是青梅竹馬。”
  “算是吧,沒過多久他們因為開普勒生物侵襲事件而殉職, 我們還沒滿十八歲就又成了孤兒。談墨看到了一則招生簡章,就決定去考灰塔了——因為一旦考上了就有生活費, 一畢業就有工作不怕餓不死。”
  “他去了, 你就跟著去了?”洛輕雲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李哲楓聊著。
  “是啊。那是他最腦殘的歲月了,因為你救了他一次, 他就把你當成神明來崇拜。他日以繼夜地練習射擊, 做著有朝一日成為你監察員的春秋大夢。灰塔內網論壇裡關於你所有的消息, 他會讀上幾十上百遍。他會因為分配成為你的實習監察員而幾晚上睡不著覺, 他還會因為不想被你看不起而忍著愛德拉之花的神經**素哼都不哼一聲。我眼睜睜看著他成為一個以你為中心的傻叉。”
  沒有誰的故事, 也沒有誰的過去能讓洛輕雲眼眶發紅,除了談墨。
  “我很感激高炙把他從北辰市調來銀灣。談墨是一個非常感恩、非常重情義的家伙,高炙能成為他世界的中心,我覺得比你作為他的理想,更讓我放心。”
  兩個人的煙都燒完了。
  李哲楓點燃了第二根,而洛輕雲將煙頭包進了掌心裡。
  “李隊又是怎麼成為融合者的?”
  李哲楓頓了一下,“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我還在北辰市的灰塔,跟著我的隊長去執行任務。”
  【四年前開普勒生態區A447】
  身為北辰市外勤第三中隊監察員的李哲楓,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任何來自自己隊友的消息了。
  通信器裡都是沙沙的忙音,他換了好幾個頻率,沒有應答,而他只能從瞄准鏡裡看著這片陰森的密林。
  這片樹林非常獨特,枝椏茂盛但是卻沒有長出一片葉子,樹干干枯卻參差著向著四面八方生長,干巴巴地愣是能相互連接在一起,通過衛星掃描就能發現這些看起來已經枯死的樹干裡有開普勒能量在流動,這些樹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叫做“活樹”。
  大概是因為看起來是死的,好像一碰就會變成灰燼散落下來,但實際卻都是活物。
  整片樹林裡,除了這些“活樹”,就再沒有發現其他生物,包括米諾斯蟲的痕跡。就連飛進去開路的無人機也沒有再傳送其他畫面過來了。
  李哲楓一動不動,在最初設定好的監察地點觀察著整片活樹林,但是他的能見度也只有從活樹林邊緣到內部的一千五百米到兩千米遠,再往裡,因為活樹林的密度太大,什麼都看不到了。
  太陽逐漸西沉,到了倦鳥返巢的時候了,可惜這片林子依舊安靜的要命,李哲楓的神情冷毅,他幾乎可以確認自己的中隊出事了。
  李哲楓向北辰市灰塔彙報了情況,要求增援。
  “請堅守位置,銀灣市外勤第二中隊預計二十分鐘內將趕至增援。”
  李哲楓扣著扳機的手指顫了一下。
  他的好友談墨從北辰市調往銀灣市整整一年了,就在第二中隊。一方面,李哲楓很想見到談墨,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和他在這樣的地方重聚。
  就在這個時候,沉寂的活樹林有了動靜,李哲楓立刻警覺,從瞄准鏡裡看向那個方向。
  穿過重重干枯的枝椏,李哲楓看到了一個搖晃著行走的身影。
  這個人的臂章上有紅十字,還背著一個箱子——是隊裡的醫療兵季寧!
  李哲楓立刻呼叫季寧,“季寧!季寧聽到請回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楚隊和其他人呢?”
  但是季寧卻沒有任何回應,如同游魂一般向前走去,雙眼連焦距都沒有。
  還沒走出活樹林,季寧就“砰——”地一聲臉朝下摔倒了。
  李哲楓側耳傾聽,想要從通信器裡辨別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呼吸,但除了“沙沙”的電波雜音,就什麼都沒有了。從瞄准鏡裡他無法辨別季寧的生死,李哲楓陷入了矛盾之中。
  如果他不進入活樹林去確認季寧的情況,很可能唯一知道發生什麼的季寧會有生命危險。
  可如果他離開監察員的位置,失去制高點,很可能會遭遇開普勒生物襲擊,而自己單槍匹馬毫無招架之力。
  無論什麼樣的選擇,他都必須承擔風險。
  冷汗從李哲楓的額角落下,他是多麼希望談墨此刻就出現在他的面前,至少談墨可以代替他守在這個位置,而他就可以去就季寧了。
  一直忙音的通信器響起了季寧的聲音。
  “救……救我……水……水……”
  干啞到像是有什麼在李哲楓的耳邊拉扯,季寧的聲帶就像斷了一樣,但是李哲楓確定那是季寧的聲音。
  深吸一口氣,對於季寧倒下的環境,李哲楓已經確認了無數遍了,暫沒有發現危險。
  如果再不過去,季寧可能真的會死。
  只有身為醫療兵的他逃了出來,很可能是無數隊友包括楚隊長在內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才讓給了季寧活下去的機會,如果不去救他,其他人的犧牲就白費了。
  李哲楓看了看時間,還有十五分鐘談墨的中隊就能趕到了,**一把吧!
  取了水壺,將狙擊槍收起來扛上肩膀,李哲楓從制高點速降到了地面,朝著季寧的位置奔跑而去。
  從他踏入活樹林的那一刻,身後的空間仿佛和眼前的死寂形成了兩個對立的世界。
  親眼見到活樹的感覺,和在遠處透過瞄准鏡觀察是截然不同的。
  干枯的枝椏就像魔鬼的手,層層疊疊形成密不透風的網,沉沉地壓了下來。它們的陰影也透著某種力量,落在李哲楓的身上,滲進他的骨子裡。
  不知道是不是相似的景色引起的錯覺,李哲楓總覺得這些枝椏是會移動的,他回頭瞥了一眼,發現來時的方向已經被活樹林遮蔽,連他之前的制高點都看不到了。
  有什麼不對勁,但是醫療兵季寧近在眼前,李哲楓沒有猶豫的時間,只能來到了他的身邊。
  “季寧!”李哲楓扣住季寧的肩膀,將他翻過來。
  季寧垂著腦袋,有什麼東西稀稀疏疏從他的領口流了出來。
  李哲楓感覺自己推起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灘沙子。他湊到季寧的臉邊,赫然看到季寧的身體忽然變成了黑色的沙塵,嘩啦啦流在了地面上。
  這到底怎麼回事?
  李哲楓將黑色的沙塵捧起來,放倒眼前細細觀察,才發現那不是沙子,而是燃燒後的灰燼!
  這是怎麼回事?要怎樣的高溫才能將一個人燒成灰燼?
  而且自己之前明明在瞄准鏡裡看到了能走路而且還能說話的季寧啊!
  不,不對……他由始至終沒有從通信器裡聽到類似呼吸的聲音。
  李哲楓在季寧的身上摸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任務記錄儀。他正想要查看裡面的內容,才發現這麼精密的電子儀器已經被故障了,外表卻是完整的。
  畫面上都是噪點,聲音也是斷斷續續的。
  [季寧……別管我……沙沙……沙沙……走!]
  [楚隊!你要干什麼……哢嚓……沙沙……]
  從畫面上隱隱看到隊友們好像在地上打滾,周圍有什麼跳躍起伏著,就像是大火在燃燒?
  不不不……這不可能,如果起了火,林子裡這麼干燥一下子就能燒起一大片,自己剛才就在高處,不可能連一絲煙都沒有看到。
  但是季寧的屍體……這麼個狀態,又確實像是被什麼給焚燒過——不是從外部,而是從內部。
  從內髒到骨骼最後才是皮膚。
  難道說季寧吸入了什麼?
  安全起見,李哲楓戴上了氧氣面罩,將自己全方位封閉了起來。
  他孤身一人,不能再深入了。李哲楓將季寧的名牌摘下來放進口袋裡,准備撤出活樹林。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他忽然發覺自己完全找不到來時的方向了。
  四面八方都是一成不變的景致,太陽落山之後,頭頂不但沒有月亮,連一絲星光都沒有。
  而他的定位儀也故障了。
  李哲楓就是再傻也明白了——季寧就是這片開普勒生態區吸引他進來的誘餌。
  他還沒有太過深入,目前為止最理智的辦法就是待在原處等待救援,一旦看到了談墨他們中隊的飛行器就釋放求救信號,讓他們施行空中救援。
  不……等等,這裡既然有某種力量能夠毀掉任務記錄儀和自己的定位儀,那麼有沒有可能毀掉飛行器?
  特別是為了搜救,飛行器勢必低空飛行,離這片活樹林越近就越危險!
  李哲楓咬緊了牙關,他得想辦法弄清楚活樹林裡到底是什麼力量毀掉了儀器,更加得想辦法離開這裡並且通知談墨。
  前方不遠處有什麼東西一躍而過,李哲楓神經一緊,取出了腰間的配槍,全神貫注地感受林間的所有聲音。
  “噠……噠……噠噠……”
  有動物在奔跑,蹄子踩在地面上發出越來越急促的聲響。
  李哲楓雙眼一顫,竟然看到一頭鹿躥了出來,雄健有力,鹿角直戳他的胸膛!
  生態區裡不可能有正常的動物,李哲楓果斷扣下扳機,三四發子彈出膛,“砰”地擊中了鹿的左眼、腹部還有後腿,李哲楓迅速側身,那頭鹿與他擦身而過,摔在了地上。
  李哲楓這才發覺那頭鹿根本不是血肉之身,而是由活樹的枝干交纏而成,當它被擊中,枝干散開來,露出了裡面的內髒……還有一顆頭顱。
  李哲楓認得那個發頂上有兩個旋,是他的副隊長。
  “孟副隊……”李哲楓的眼睛瞬間紅到快要爆炸。
  而孟副隊的腦袋轉了過來,李哲楓這才發現有無數類似活樹樹根的東西連接著孟副隊的腦袋和這些內髒,腹腔裡的心髒還在“砰——砰——”地跳動著,孟副隊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臉上是癲狂的笑,他已經沒有聲帶了,卻還發出了“嘎嘎”的聲響。
  這是異化失敗的泰坦。
  這個生態區裡有高級的開普勒種子。
  李哲楓替換了彈夾,對著孟副隊的腦袋開了一槍。
  “砰——”子彈出膛的聲音在活樹林裡回蕩。
  藥劑彈穿透了孟副隊的顱骨,那些內髒頃刻之間干癟,孟副隊眼底恐怖的光澤逐漸暗淡,歸於平靜。
  李哲楓半蹲下來,將孟副隊的眼睛闔上。他沒有找到孟副隊的任務記錄儀,也沒有看到名牌。如果李哲楓沒有猜錯,孟副隊身體的其他部分已經被生態區消化掉了。
  活樹林裡應該還有其他的泰坦,甚至於攻擊力更強的生物。
  李哲楓剛站起來,地下的那灘東西發出“哧啦”一聲,就像一根干燥的火柴劃過磷石,毫無預兆地燃燒了起來。這也是李哲楓第一次親眼看到黑色的火焰,來不及眨眼,孟副隊的一切都化作了黑色灰燼。
  李哲楓下意識撈了一把,但是什麼都沒有觸碰到,但是他能感受到一種瞬間高溫之後的余熱。
  以及空氣中極為微小的淡藍色塵埃,仿佛沒來及的散盡的能量,緩慢飄搖著。
  李哲楓抬手去抓了一下,那些塵埃嵌入了他手腕的通信器上,通信器先是閃爍著紅點,緊接著發出“哢噠”一聲,徹底斷電了。
  就是這個……就是這些微粒中斷了他們的通信,毀掉了他們所有的儀器!
  大概是因為李哲楓久久沒有移動位置,讓這片生態區按耐不住了。
  幾棵看起來生長了許久的活樹,它們的樹根從地下鑽出來,樹干在震動,仿佛有什麼經歷了巨大的痛苦要從裡面破繭而出。
  “嘩啦”一聲,樹干裂開了,有一個又一個扭曲的像是人類的生物從裡面鑽出來,它們的胳膊上還有背上都拉扯出無數的植物纖維狀的絲線,當這些絲線斷裂,它們就完全失去了束縛,朝著李哲楓衝了過來。
  這些東西已經不能被稱呼為“泰坦”了,應該屬於畸融獸的範疇了。因為除了人類的形態,還有其他的野獸,而且大部分身上都能看到被灼燒過留下的潰爛孔洞。
  李哲楓轉身狂奔,他無暇顧及自己的方向,這些畸融獸速度很快而且十分敏捷,李哲楓看著地面上的影子,感覺到有一頭畸融獸已經撲上來了,李哲楓拔出了戰術刀,壓低了重心,轉身狠狠扎進了那頭畸融獸的腹部,他的左手扣緊了右手的手腕,慣性讓這條口子從腹部一直劃到了尾部,畸融獸的血液澆灌了下來,隔著作戰服,李哲楓感受到了巨大的熱量,而他臉上的面罩也發出了“砰砰”的聲響,隨時要裂開。
  是高溫導致的熱脹冷縮。
  另外兩頭畸融獸已近在眼前,李哲楓也顧不上會不會傷到自己,把腰間的爆破彈扔了出去。
  爆炸的能量將李哲楓震了出去,他摔在了一棵活樹上,跌落下來的時候,這整棵活樹化作了黑色灰燼洋洋灑灑落下,高溫透過作戰服,李哲楓迅速遠離這棵樹。
  而那兩頭追逐自己的畸融獸也被炸開了,它們正要起來,李哲楓立刻射擊將它們解決。
  他喘著氣,四周干巴巴的活樹讓他天旋地轉,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還有多少畸融獸在接近他,准備伏擊他。
  李哲楓苦笑了一下,冷汗從額角滑落,他想起在福利院裡談墨非湊到他跟前給他講小紅帽的故事,談墨故事裡的小紅帽不小心走進了一片黑森林,黑森林裡都是開普勒怪物,小紅帽被怪物追著跑,終於見到了黑森林的終極boss——精靈王子。
  “精靈王子,你在哪兒?”李哲楓自嘲地問。
  他的通信器已經壞了,但開屏功能還在,他點開來看了一眼,屏保上是一張合影,李哲楓的那部分已經看不清了,但是摟著李哲楓的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卻很清晰。
  那是他們被收養之後一起放的第一個暑假,他們一起去了游樂園,玩了夢寐以求的雲霄飛車。談墨全程都在歡呼,李哲楓卻被飛速倒轉的天地驚得喘不過氣來。
  他一把抓住談墨的手,捏得談墨骨頭疼,從歡呼變成齜牙咧嘴地求李哲楓松手。
  談墨一直以為他是嫌他太吵鬧,卻永遠不知道他在每一個落寞的、恐懼的時刻,想要抓住的只有他。
  談墨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精神上的依賴,是他唯一的兄弟和家人,也是他歸屬感的來源。
  但是這一次,李哲楓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談墨不要來。
  當那群畸融獸的包圍圈越來越近的時候,李哲楓做好了同歸於盡的准備。他關掉了屏保,手扣在另一顆爆破彈上。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滑索從遠處射過來,砰地擊穿了四五棵活樹,扎進了岩石裡,有人沿著繩索飛速滑了過來,對方的手中戰術刀的寒光一閃而過,三、四頭畸融獸被削開了腦袋。
  對方穩穩落地,一腳朝著李哲楓踹過來,李哲楓下意識低頭,撲向李哲楓的那頭畸融獸被踹了出去,力道之大,撞裂了一棵活樹。
  “楚……楚隊!你還活著!”
  楚洺一把拽過了李哲楓,說了聲:“我們走!”
  李哲楓的速度是跟不上楚洺的,這讓楚洺時不時停下來替他解決畸融獸。
  “楚隊!這個生態區到底怎麼回事?衛星掃描不是說這裡雖然是中級生態區但是開普勒活躍度不高嗎?”
  楚洺又是一拳,擦著李哲楓的臉頰而過,擊中了一頭畸融獸,對方的腦袋爆開,差點飛濺在李哲楓的面罩上,楚洺的手掌順勢一按,李哲楓低下了頭,血漿只落在了他的作戰衣上。
  又是一陣發熱,那些血液蒸騰出黑色的火焰,瞬間燒沒了。
  “活躍度不高的前提是沒有被刺激到。我們的任務本來是尋找開普勒探索聯盟丟失的黑匣子。”
  “對,根據無人機的探查,黑匣子掉在了一棵樹的裂口裡,後來裂口愈合,這棵樹也長大了,黑匣子就在那棵樹裡。本來要利用無人機對樹進行切割,但是這棵樹被開普勒基因感染之後,外皮非常堅固,無人機的動力不足以將它切開,如果采取爆破很可能會傷害到裡面的黑匣子。”
  “因為構成黑匣子的金屬元素這麼多年被那棵樹所吸取,已經非常纖薄,很可能不堪一擊。”李哲楓記得任務資料。
  ”所以我們攜帶了專門的工程切割線,對這棵樹進行定點,完成之後只需要無人機進行牽拉,就能將它直接切割開。但是我們來之前下了一場雷暴,你還記得嗎?”楚洺問。
  又是一群畸融獸圍了過來,楚洺為了省事,直接把李哲楓扛上了肩膀,在林間瘋跑起來。
  “記得……據說還有雷劈中了我們目標的那棵樹……”
  楚洺的速度很快,沒過多久那群畸融獸就跟丟了。
  “那棵樹就是這個生態區的核心種子!它的能力是駕馭開普勒生物靜電!那道天雷讓它儲備了能量!”
  “我看到的那些淡藍色像灰塵一樣的微粒,難道就是……”
  “引起黑火的能量團!”
  李哲楓頓了一下。
  黑火現像是開普勒生態區的獨有現像,它的原理是通過細胞的碰撞產生生物電流,造成高溫燃燒,這就是黑火。
  這個現像極其罕見,因為引起細胞碰撞的能量必須十分巨大而且高頻,否則根本無法形成黑火。
  楚洺忽然停了下來,而那些追趕他們的畸融獸也不見了蹤影。
  周圍的活樹茂密程度比之前更盛,逼仄的壓迫感讓李哲楓腦門發疼。
  有什麼不對勁,但李哲楓卻說不上來。
  楚洺把李哲楓給放了下來,說了聲:“到了。”
  李哲楓一回頭,看見了一棵巨大的活樹,它是有無數棵樹彙聚纏繞而成,和之前衛星掃描還有無人機拍攝回來的畫面截然不同。
  “這是有黑匣子的那棵樹嗎?”李哲楓懷疑地問。
  一陣細微的風吹拂而來,就好像那棵活樹的呼吸。
  楚洺開口道:“黑匣子就在裡面。這顆樹有個挺好聽的名字。”
  “什麼名字?”李哲楓怎麼不記得灰塔提供的信息裡有給這棵樹起名字?
  “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對應的應該是空間女神海斯提阿。”楚洺出神地望著那棵樹。
  “楚隊……這是你給這棵樹起的名字嗎?其他人呢?除了季寧還有孟副隊的其他人呢?”
  李哲楓心想就憑他們兩個人設置工程切割線,得到何年何月?而且都到什麼時候了,楚洺還有心情和他討論樹的名字?
  這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也在裡面。”楚洺輕聲道。
  冰涼的感覺瞬間湧上李哲楓的心頭,他立刻去取自己的配槍,卻發覺自己的槍套空了!
  楚洺轉過身來,手指勾著一把槍,歪了歪腦袋問:“你在找它嗎?監察員。”
  “楚隊!你越界了?”
  現在就算把背上的狙擊槍拿出來也來不及了。
  楚洺笑了一下,又說:“你知道空間女神——她連接著的是哪兩個空間嗎?”
  從活樹海斯提阿的方向傳來一陣又一陣呼喊聲,像是從地獄深處溢出來,帶著空洞的回聲。錯綜盤復纏繞著的活樹樹干之間,忽然伸出了無數只手,手指伸直,竭盡全力仿佛要抓住什麼。
  “李哲楓……救我們……救救我們……”
  “李哥——不要扔下我——我害怕……”
  李哲楓的雙腿仿佛灌了鉛,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了。
  他知道那不可能是自己的隊友,他太了解他們了,如果真的面對無法戰勝的開普勒生物,他們只會叫李哲楓走,走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楚洺已經走到了李哲楓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睛問他:“你怎麼還在這裡不去救他們?”
  李哲楓的戰術刀猛地刺了過去,卻被楚洺穩穩扣住了。
  他可以死在這裡,但絕不甘心成為開普勒生物的營養,他的手猛地伸向後方,背包下面還掛著一顆爆破彈,他狠狠拉下了保險栓。
  “滴滴滴”的聲音響起,下一秒那顆爆破彈就被楚洺拿走了。
  “砰——”地一聲巨響,被楚洺摁進懷裡的爆破彈炸開了,而楚洺就在李哲楓的面前被炸到四分五裂。
  李哲楓被爆炸的能量衝擊得飛了出去,正好摔在了海斯提阿面前,而楚洺的一只手就落在他的面前。
  “楚隊——”李哲楓被震傷,他下意識想要去扣住楚洺的手。
  這時候他才發覺楚洺斷臂之中根本不是血肉,而是無數植物纖維,它們在斷口處蠕動著,迫切地想要跟什麼相連接。而在遠處的,則是楚洺被炸裂的胸口,胸口裡也延伸出無數的植物纖維,想要和李哲楓面前的斷手相連接。
  李哲楓咬緊了牙關,從他進入火樹林開始,他見到的每一個隊友其實都已經被這個生態區給吞噬了。
  連楚隊……也成為了這裡的一部分。
  李哲楓的配槍就摔在他的臉頰邊,他取過槍,對著另一面楚洺的腦袋開了一槍,這是他身為監察員對楚洺最後的責任。
  下一秒,楚洺的手臂和軀體的其他部分瞬間燃燒了起來,黑色的火焰十分劇烈,看來楚洺軀體蘊含的開普勒能量很高,就像潑了油一樣。
  隨著溫度的升高,氣流發生了變化,成片藍色的微粒蒸騰到了半空中,時不時碰上李哲楓的面罩,發出輕微的“砰砰”聲,像是有無數小手在敲門。
  李哲楓晃了一下,周圍熱到他的作戰服都快扛不住,他就像蒸桑拿一樣不停冒汗。
  而他身後那株巨大的海斯提阿正在燃燒,李哲楓一回頭,就看見它周身籠罩在黑色的火焰之中,就像一條黑色的巨龍盤桓在這棵樹上,烈焰熊熊,要將天地都焚燒。
  李哲楓笑了一下,他明白到此為止了。
  他顛了顛自己的配槍,裡面還有一顆子彈,這一次他打開了自己的面罩,熱浪襲來,那些藍色的微粒拼了命地附著上他的皮膚,像是要鑽進他每一個細胞裡。
  別來救我了,談墨。
  李哲楓扣下了扳機,但是子彈卻在即將觸上他太陽穴的瞬間,被那些藍色微粒驟然集結起來,形成另一顆子彈的形狀,兩顆彈頭撞擊在一起的瞬間,藍色的微粒四散開來,而那顆子彈也被撞成了齏粉。
  李哲楓晃了一下,他難以置信發生的這一切,也明白了過來自己成為了海斯提阿的目標。
  它費盡了心力,利用醫療兵季寧將他引入了活樹林,又利用副隊長化作的畸融獸將他逼入林子的深處,然後是越界的隊長楚洺帶到了這裡。
  ……不,楚洺很可能沒有越界,而是他的開普勒級別遠低於這棵海斯提阿,所以被它入侵了軀體然後被控制了。
  眼見著海斯提阿展開了它的腹腔,一株巨大的透明的克萊因之瓶擠了出來,流水般的花瓣向著四面八方延展開來,幾乎占滿了李哲楓視線可及的所有範圍。
  半透明的花瓣垂涎欲滴,熒藍色的微粒輕輕揚揚地散開,形成了生物靜電的雲霧,忽明忽暗,發出輕微的迸裂聲。
  李哲楓握住戰術刀狠狠扎向自己的心髒,而巨大的克萊因之瓶掀起霧海巨浪,將李哲楓一口吞沒,那把戰術刀李哲楓還是沒能握住。
  生物電流竄入他的體內,細胞不斷破裂又不斷地愈合,他的身體仿佛被重組了一般,植物纖維滲透進了他的大腦裡,進入他的血管裡,他所有的記憶一點一點被抹去,而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洪流正不可抵擋地湧來。
  在福利院裡清冷的歲月逐漸被洗成了月白。
  那個站在校門口確認他有沒有來上課的少年,他殷切的表情正逐漸模糊。
  李哲楓用力地想要把他刻在腦海裡,可是所有的痕跡都被那些藍色的微粒填平。
  不行……我不能忘掉他……我不想忘掉他。
  李哲楓看到自己被送回了福利院,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只有那個少年趴在自己旁邊的位置睡覺。
  他是誰……他叫什麼來著?
  他是談墨……我怎麼差點忘掉了他了?
  那張在屏幕上的照片正逐漸碎裂,所有的像素四散開來,李哲楓拼命地追,卻追不回來。
  他的大腦逐漸放棄了思考,被某種力量淹沒,沉入了漆黑得沒有一絲光的深淵裡。
  一切安靜了下來。
  呼吸、心跳從他的身體剝離,他即將失去所有自己還活著的痕跡。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什麼在他思想深處扎了一下,細若游絲的疼痛感越來越明顯,遍布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動了一下,明明無法睜開眼睛,卻能感知到正在發生什麼。
  高空中的飛行器受到生物靜電微粒的影響,雙側引擎不斷噴出火花,隨時墜毀。
  “談墨——快點上來!”高炙的聲音響起,在活樹林的上空回蕩。
  談墨在地面上狂奔,一躍而起單手抓住了繩索,另一只手拽著李哲楓掉在海斯提阿附近的狙擊槍。
  “李哲楓一定就在這附近!他不會落下自己的狙擊槍!再帶我飛一圈!”談墨高聲喊。
  高炙不說二話就拒絕了:“不行——飛行器會墜毀!通信也會終斷!”
  黑色的火焰燃燒著,就像地獄深處咆哮而出的魔鬼,要將那艘飛行器咬下來。
  談墨低著頭,他的作戰衣雖然隔熱,但只是落地了那麼幾秒鐘,體感溫度就達到四十五度了,如果待滿三分鐘估計能被烤熟。
  “高隊——你試著控制一下這個生態區!”談墨高聲道,“給我點時間找一找李哲楓!”
  “我試過了!你以為沒有我你能安然無恙地回收李哲楓的槍嗎?”

第70章 標記
  活樹林就像一鍋沸騰的黑水, 釋放出的靜電微粒就像孢子一樣,噴在了飛行器的底盤上。
  警報聲持續不絕,紅色的燈光一遍又一遍掃過高炙的臉。
  高炙加快了速度要把談墨拉上來, 而談墨卻不死心地喊著李哲楓的名字。
  “李哲楓——李哲楓——你在哪兒給老子應一聲!李哲楓——”
  他的聲音淹沒在黑火燃燒的聲音裡。
  “這個生態區處於極度防御狀態!它正在繁衍!它在孕育幼種!你馬上回來, 不然它一定會燒死你!”
  眼見著高炙就要把談墨給拉上來了,厚實的靜電微粒附著在繩索和飛行器的接駁口上, 只聽見“哢噠”一聲, 繩索忽然墜了下去,高炙眼睜睜看著談墨掉了下去。
  “談墨——”
  談墨睜大了眼睛, 周圍黑色的火海瞬間隔絕了頭頂的飛行器,這大概就是墜入地獄的感覺。
  他“砰——”地砸在了地上, 還好繩索的緩衝功能讓他不至於自由落體。
  “咳咳……咳咳……”談墨爬了起來。
  周圍的高溫讓空間都扭曲起來了。
  談墨的手擋在面罩前, 熱浪讓他站不穩, 沒兩下就摔了回去。
  剛才……高炙說這個生態區在繁衍?
  這是不是意味著李哲楓未必死了?
  談墨不死心地高喊:“李哲楓——李哲楓——”
  李哲楓聽著那個人的呼喚,不顧一切想要掙脫出去, 但只要反抗, 那些滲透進他身體的植物纖維就釋放大量的電流,巨大的痛苦仿佛要將他粒子化。
  “離開這裡……求你離開這裡……”李哲楓無意識地呢喃著。
  你不可以死在這裡。
  更不可以為了我死在這裡。
  作戰衣正在倒計時, 耐熱時間還剩下五分三十秒。
  談墨冷冷地看著海斯提阿,因為他看到了活樹縫隙之間露出了戰術刀的刀柄。
  直覺告訴談墨, 那是李哲楓的戰術刀。
  談墨咬緊了牙槽, 李哲楓多半就在這棵樹的體內。
  半空中,高炙還在拼命地克制著這個生態區, 但是它消化掉了楚洺, 能力暴漲, 高炙的控制對於營救談墨來說杯水車薪, 他們再度釋放出的繩索都因為向上蒸騰的空氣而飄起, 無法正常下墜至地面。
  靜電微粒導致飛行器單側引擎報廢,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談墨雖然重要,但其他隊友也是高炙的責任,他下令讓飛行器硬著陸到活樹林之外。
  飛行器落地之後,高炙就要求所有的隊員穿上作戰服和通信裝置,立刻遠離活樹林。
  他囑咐技術員陳蔚說:“你找到合適的地點就清除通信裝置中的靜電微粒,把這裡的情況通知灰塔!”
  “高隊,那你呢?”陳蔚擔憂地問。
  “我要把談墨那家伙找回來。”高炙走向那片黑色火海,“然後抽死他!”
  當隊友撤離,高炙也就能全身心地對付這片生態區了。
  他能感受到一種底蘊深厚的力量,它一直沉眠著,直到前日的雷暴激活了它的能量。
  當他們完全聯系不到楚洺的外勤隊伍的時候,該死的北辰市灰塔才對他們說了實話。
  丟失在活樹林裡的黑匣子記錄的根本不是什麼研究信息,而是多年前開普勒探索聯盟封閉進入稀有金屬保管箱裡的黑火微粒。
  雷暴賜予了活樹林能量,使得它們毀壞了保管箱,黑火微粒泄漏,賦予了這片活樹林產生強大生物電流的能力,而這種電流能夠直接滲透進入開普勒生物體內,產生黑火,摧毀生態區的敵人。
  就算你不是開普勒生物,也無法抵御黑火的高溫。
  高炙呼出一口氣來,好吧,無論你有多麼古老多麼強大的開普勒基因,我的人掉進你的領域裡,除非你把他還給我,否則我跟你沒完!
  高炙的控制力從生態區的邊緣滲透進去,碾壓而過,所到之處熊熊黑火向後退讓。
  汗水從高炙的背浸透出來,這個生態區太強大了,高炙只能勉強保證自己不被燒毀。
  在號稱空間女神的海斯提阿面前,談墨將自己的槍從背上卸了下來,盤腿坐下,以自身為槍架,瞄准了這株參天巨樹。
  他只是個微小的螞蟻,此刻卻妄圖撼動參天巨樹。
  這棵樹應該就是孕育幼種的孕囊,李哲楓身體好、腦子好、長得也漂亮,只要這個生態區的開普勒審美正常,談墨相信李哲楓一定就在它的孕囊裡。
  這麼好的繁衍素材,百年難得一見,開普勒生物絕對會很珍惜這個幼種。
  一旦自己的攻擊讓這棵樹感覺到了威脅,說不定就能讓它的種子現身!
  談墨卸掉了狙擊槍所有的電子功能,這一次他得憑借自己的經驗來判斷情勢,一切都要回歸最原始的狙擊技巧了。
  談墨觀察到了這棵樹最接近中心的一道縫隙,果斷地朝著那裡開了一槍。
  靜電微粒飄搖而下,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細小的粒子盾,竟然將那一槍的子彈給攔了下來。
  草!
  那些粒子看起來輕如鴻毛,卻沒想到有這麼強的防御力。
  海斯提阿怎麼可能容忍談墨威脅自己的繁育,它的枝椏向著談墨的方向延伸,形成遮天蔽日的巨傘,頭頂不斷交織融合的活樹枝椏就像美杜莎的頭發,隨時會俯衝而下,將談墨一口吞下去。
  但是談墨卻扛著狙擊槍一動不動,哪怕那些散落下來的藍色微粒越來越近。
  藍色微粒一旦和地面觸碰,只聽見“劈裡啪啦”的聲響,黑色的火焰肆虐而起,形成巨大的屏障。
  這些都是來自這棵樹的威脅。
  雖然作戰衣裡的溫度越來越高,但談墨知道自己奔跑的速度是無法超過這棵樹的蔓延速度,一旦他離開這個位置奔跑,他就失去了觀察和瞄准的機會。
  就讓他**一把!
  談墨一動不動,他已經很清楚這棵樹的模式了,聚攏藍色微粒形成盾面來阻止他的子彈。
  持續升高的溫度並讓談墨的汗水從額頭落下,在他的眉毛上掛了一下,在瞄准鏡裡,所有如同雪花一般墜下的藍色微粒逐漸化作一楨一楨的靜態畫面。
  就在某個瞬間,談墨仿佛抓住了這世間萬物所有的軌跡,他連續三下扣下扳機。
  “砰——砰——砰——”
  第一發子彈穿過了上百米的黑色火海,藍色微粒就像被控制了墜落的時間,總是落在子彈的後頭,當那枚子彈距離海斯提阿五十米的時候,果不其然被聚攏的藍色微粒給擋了下來。
  也正因為此,在藍色微粒的盾周圍形成了空蕩,第二枚子彈穿行而過,在距離目標二十多米的時候,被下一個藍色的能量盾給擋住了,雙方撞擊形成了輕微的空氣震蕩,緊接著第三枚子彈穿行而過,藍色的微粒迅速集結,但是子彈卻穿透了還沒有形成能量團的中心點,命中了那棵樹最中央的縫隙。
  頓時,藥劑在活樹的纖維裡迅速蔓延,那些盤繞在一起的枝椏化作了灰燼,漱漱地掉落下來,露出了半透明銀藍色的類似花瓣的隔膜。
  活樹高速運轉了起來,彼此纏繞得更加緊密,形成血液肌肉般的紋理,被打開的腹部就這樣“愈合”了。
  雖然只有短暫的一刻,談墨還是看到了——在那層隔膜深處,李哲楓就懸浮在裡面。
  談墨這三槍讓海斯提阿產生了極大的威脅意識,它的枝椏發瘋一般朝著談墨的位置垂落下來,就像一條巨蟒,吐著黑色的信子,黑火也直墜而下,眼看著就要壓垮談墨。
  但是談墨就像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一樣,按部就班地推動更換彈夾,死死瞄准著李哲楓的位置。
  呼吸、心跳以及藍色微粒即將撞裂他面罩的聲音都不復存在,手中的槍也被高溫炙烤到快要握不住。
  ——還有機會,還有機會找到那個種子。
  它一定會留守在李哲楓的周圍,它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傷害自己的幼種。
  就在黑火觸碰上談墨的那一瞬,有人擋在了他的肩頭,黑火灼燒而過,作戰衣被燒毀融化,對方發出了一陣悶哼。
  談墨剛要抬頭,就聽見了高炙的聲音。
  “做你想做的事,但記住……我能為你創造的機會只有子彈出膛的那一瞬!”
  黑火烈烈,高炙的聲音卻帶著一種讓人清醒的沁涼。
  一瞬就已經足夠了,談墨勾起嘴角很淡地笑了一下。
  這個充滿了高溫、藍色靜電微粒撞擊的世界忽然變得簡單了起來,只剩下了距離、密度還有談墨的目標。
  高炙的眼底冰綠色的血絲向著瞳孔聚攏,他調動自己的力量,滲透進懸停在他們頭頂的活樹枝椏形成的巨蟒。
  “額——啊——”
  高炙盡全力扭轉了巨蟒攻擊的方向,轉向了海斯提阿。
  兩股開普勒能量開始爭奪它的控制權,高炙忍受著藍色靜電微粒不斷撞擊進入自己血肉的巨大痛苦,吸引了海斯提阿的戰鬥力。
  當四周的藍色靜電微粒變得稀疏,談墨果斷地又開了一槍。
  這些微粒不夠密集,來不及形成能量盾,所有活樹都朝著那一槍的方向流動,層層加固就為了將子彈擋住。
  誰知道談墨朝著海斯提阿的側面迅速補了第二槍。
  這一招聲東擊西,讓對手始料未及。
  子彈直落落打了進去,再次給予繁育狀態的海斯提阿以重擊。
  這一發藥劑滲透向中心的纖維隔膜,海斯提阿瘋狂地顫動了起來,整個生態區都跟著咆哮。
  黑火沸騰著衝湧向他們,溫度驟然提高到了另一個層次。
  高溫讓談墨缺氧。
  高炙毫不保留地將自己的能量開到最大,活樹形成的巨蟒逆向奔襲向自己的本體,撞擊向海斯提阿的中心。
  靜電微粒爭先恐後地附著向巨蟒,黑火轟然燒起,將巨蟒一層一層地剝落。
  隨著這些靜電微粒的流動,談墨在萬千縫隙之中,看到了一個黑色的粒子,哪怕在瞄准鏡裡一閃而過,談墨下意識被它吸引,視線緊密追逐,某種預感湧向談墨的心頭。
  所有的活樹都只是它釋放能量的載體,巨大的海斯提阿也只是它的容器,巨蟒雖然被摧枯拉朽般地毀滅,但它最後的殘燼卻在距離它不到十米的地方飄搖而落。
  談墨眯起了眼睛,血液湧向自己的指尖,就在心髒的跳躍與那個黑色例子的震動一致時,扳機被扣了下來。
  子彈衝破了洋洋灑灑的灰燼之霧,躍動的黑火仿佛在那個瞬間靜止。
  不需要任何語言、任何暗示,高炙全力調動自己的開普勒能量,跟隨著那枚子彈衝向海斯提阿。
  就像一根細小的針,不顧一切代價衝向浩瀚無邊的大海。
  巨浪即將翻湧而起,天地也要跟著顛覆,談墨臉上的氧氣面罩發出“砰——”地一聲,碎裂開來。
  作戰衣的溫控系統發出最後的警報,已經抵達防護的上限。
  就在那個黑色的例子即將漂移的瞬間,高炙的控制力抵達,拽了那個黑色例子一把,空氣被碾壓向四面八方,這一瞬的遲疑給了彈頭撞了上去的時間,藥劑飛濺上黑色的例子,整株海斯提阿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
  談墨捂住自己的耳朵,身後的高炙一把將他撲了下去,末日狂歡一般黑火在高炙的身上燃燒。
  就算什麼也聽不見,談墨也能感覺到高炙肌肉骨骼的顫抖,他想要翻過來,但是高炙卻緊緊地勒住他不讓他動。
  黑火燒上談墨的腿,作戰衣融化,談墨的手指摳進了沙粒裡,他疼到腮幫都筋攣,更何況全身被燒的高炙。
  眼淚湧上來,他哭了。
  纏繞在海斯提阿外部的活樹一層一層地散開,干枯,失去生命的能量,化作灰燼洋洋灑灑地落下來,整個世界都被黑色煙塵籠罩。那些釋放藍色靜電的微粒全部熄滅。
  海斯提阿的核心逐漸露了出來。
  那是一株克萊因之瓶!
  高炙的聲音在談墨的耳邊響起,低啞的嘶啞的,甚至還在顫抖:“去……去救你想救的人……”
  那株克萊因之瓶失去了“種子”,能量正在流失,藍色的流光從花瓣閉合的頂端一點一點地向著花萼之下流淌。
  談墨從高炙的保護下艱難地爬了出來,他想要看一眼高炙,但高炙卻說:“別停下!我死不了!”
  高炙的意思很明顯——你必須爭分奪秒地把李哲楓挖出來。
  他在裡面待的時間越短,他保留的人性就越多。
  搖晃著站起來,談墨的兩條腿被黑火燒到皮肉破損,甚至隱隱可以看到骨頭。
  他咬著牙關,這是高炙拿命給他換來的機會,他絕不能放棄。
  來到克萊因之瓶前,他取出了自己的戰術刀,用全身的力氣扎進它緊密的花瓣之間。
  第一刀下去,才扎進一半,談墨嘶吼著向裡壓,隨著克萊因之瓶的能量流失的越多,花瓣的壁壘也越是纖薄,第二刀、第三刀下去,刀尖終於扎到了裡面的纖維神經。
  “李哲楓——你要還算個人,你他媽給老子出來——”
  談墨第四刀扎進去,正好切斷了幾根纖維神經。
  而他的力氣終於還是用完了,搖晃了一下,向後倒去。
  頭頂不再是活樹林如同鬼魅的枝椏,而是晴朗一片的夜空,星子繁復,皎月當空。
  談墨的手揮了一下,指尖只是碰到了自己戰術刀的刀柄。
  失重的感覺讓他疲憊到睜不開眼。
  一只手從克萊因之瓶裡伸了出來,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談墨熟悉的感覺。
  李哲楓你個混蛋玩意兒……終於肯出來了!
  談墨的腦袋向後一仰,完全失去了知覺。
  李哲楓奮力地向外掙扎,那些和他的肌肉神經就快融為一體的開普勒能量纖維被他拉扯著紛紛迸裂。
  當混合著燃燒之後嗆人味道的夜風湧向李哲楓,他咳嗽了一下,一條腿跨了出來,被能量纖維拽住的肌肉疼得他全身顫抖,但他還是堅持著沒有倒下,也沒有放開談墨的手。
  直到他完全離開了克萊因之瓶,當最後一絲能量纖維裂開,他因為慣性向前栽倒。
  墜地的瞬間,他用力一拽,將談墨摁進了自己的懷裡,用手護住了他的後腦,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李哲楓睜大了眼睛,用力地呼吸,他所有的感覺成倍地提升,他聽見了遠處山谷間的嗚嗚風聲,聽見活樹林由中心向著四面八方垮塌的聲音,他感覺到了地面之下開普勒能量的消失,以及談墨的心跳。
  李哲楓閉上眼睛,胸腔的起伏和談墨的心跳形成一種共顫,劫後余生的慶幸湧上他的心頭,他的眼淚滑落下來。
  他想再見談墨一面,於是談墨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想繼續像人類一樣感受這個世界,談墨為他奮戰到了最後一刻。
  從小到大,在福利院裡一個人在黑夜裡抱著膝蓋想著自己為什麼被父母拋棄的時候,他沒有掉過眼淚。
  在寄養家庭裡遭遇人情冷暖的時候,他沒有掉過眼淚。
  從地下室裡被救出來的時候他也沒有哭過。
  但現在,他真的很想痛痛快快地讓眼淚流干淨。
  “唔……”談墨皺著眉頭,發出了哼聲。
  李哲楓這才發現他的雙腿已經受傷嚴重不能再拖了,他咬牙將談墨扛上了肩膀,走向高炙的方向,將高炙抗向另一側的肩膀。
  高炙閉著眼睛,一邊忍耐著疼痛,一邊告訴李哲楓飛行器的方向。
  當二隊的人看到李哲楓的時候,趕緊衝上來幫忙。
  高炙身為融合者的恢復能力比普通人類要強,但這一次也是傷筋動骨,躺進了醫療艙。他的背部皮開肉綻,隱隱可以看到脊椎骨。醫療兵都被嚇了個夠嗆。
  高炙把醫療兵推出去,“我還死不了,你去看看談墨……他要是感染了,他的腿就真保不住了。”
  醫療兵給談墨進行了緊急處理,各種肌肽、消炎藥、神經保護生物凝膠全部都用上了,但是才半個小時談墨就疼醒了。
  他抓住醫療兵的手,懇求他:“切掉吧……切掉我的腿……回去可以裝義肢……”
  醫療兵給他用了鎮痛劑,卻沒有任何效果,甚至給他用了麻醉劑。
  足夠讓一頭大像睡到天荒地老的麻醉劑也僅僅讓談墨消停了不到半個小時,趴在醫療艙裡的高炙吼了出來:“不是叫你給他用鎮痛劑嗎!為什麼他還是那麼疼!”
  醫療兵不知所措,把藥劑儲備都翻了個遍,“我們已經沒有鎮痛劑了!灰塔的救援還需要三個小時才能到達!”
  李哲楓緊緊地扣著談墨的膝蓋,不讓他繼續掙扎,他看著談墨痛苦的樣子,心疼到無以復加。
  “是愛德拉之花的神經**素!黑火催化了**素的發作,普通的鎮定劑對他沒有用處。”
  “我不想要它們了!我不想要它們了……李哲楓,讓醫療兵切掉它們……啊啊啊啊……”談墨已經痛到神智不清了,他仰起了頭然後用力向後砸下去。
  他恨不能自己此刻已經死了。
  “他很能忍的,愛德拉之花的**素不至於讓他這樣!到底怎麼回事——”高炙顧不上自己背上的傷,才噴完了藥,就打開艙門出來了。
  李哲楓一把將談墨拽起來,緊緊壓在懷裡,不讓他亂動,談墨的牙關發顫,一口咬在了李哲楓的肩膀上。
  “因為他現在的痛苦……是愛德拉神經**素的幾倍。”李哲楓一邊輕輕揉著談墨的後腦安撫著他,一邊對高炙說。
  高炙震了一下,晃了晃差點沒站穩。
  “陳蔚!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引擎動起來!灰塔的救援不來我們就自己飛回去!”
  陳蔚露出為難的表情:“還有單側引擎,但裡面都是那些藍色靜電微粒熄滅後的殘燼,我們沒有吸附那些微粒的儀器啊!”
  李哲楓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許……我能把那些微粒吸出來。”
  高炙頓了一下,走到李哲楓的身邊,掐著談墨的腮幫要他松嘴,但是比起神經**素的痛苦,高炙就是把他的臉掐爆了,他也不會覺得疼。
  “不用了。”
  李哲楓單手把談墨扛了起來,談墨的眼淚和汗水流下來,浸濕了李哲楓那一側的肩膀。李哲楓走了出去,站在那一側引擎前。
  高炙也跟著他走了出來,對李哲楓說:“你需要感受你體內開普勒能量的存在。我們融合者的感知力和人類不同,你靜下心來體會,就能感受到那股能量存在於你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哪怕是最細小的細胞裡,它也在活躍著,就像心髒在跳動。”
  李哲楓閉上眼睛,如同高炙所說,他感受到了自己確實和從前不一樣了。
  “將那股力量聚集向你的目標,就像騎自行車一樣,你要試著維持自己和那股力量之間的平衡,然後釋放出來。”高炙繼續說。
  李哲楓抬起了自己另一只手,漸漸的那些充斥在引擎裡的黑色灰燼微微顫動了起來,李哲楓一點一點走近,那些灰燼就顫動得越發明顯,漸漸地就像潮汐一樣湧起。
  李哲楓向後退,這些灰燼逐漸明亮起來,化作熒藍色的霧海,被李哲楓吸引著離開了引擎。
  陳蔚欣喜的聲音響起:“高隊——高隊——引擎恢復了!我們可以起飛了!”
  他們乘坐飛行器,返回銀灣市。
  銀灣市灰塔第一專屬醫院緊急為談墨使用了十倍劑量的神經鎮痛劑,這也導致了談墨對這種鎮痛劑形成了耐受。
  回憶就像被晚風吹亮的煙頭,在基地宿舍的窗前忽明忽暗。
  洛輕雲垂著眼,沉默著描摹著談墨在那一天所承受的痛苦,他無法想像談墨因為痛苦而脆弱的樣子。
  因為他總是那麼倔強,骨子裡那麼驕傲,五年前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子時就能在他面前強忍著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裝作沒事。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從北辰市灰塔調來銀灣嗎?”李哲楓問。
  “為了保護他。”洛輕雲說。
  “對,為了保護他。我申請調到這裡來的前三個月一直跟著高隊。是高隊教會了我使用自己的開普勒能量。三個月之後,三隊的隊長陣亡,耿勁柔說我是銀灣市轄區內,除了高炙之外級別最高的融合者,他希望我能擔任三隊的隊長。我答應了,但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讓我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如果有一天我越界了,不要派談墨來殺我。”李哲楓說。
  因為他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了,那麼談墨就不用去了。
  “我看過他腿上的黑火痕跡。那不是燒傷愈合後的疤痕,那是開普勒標記。”
  李哲楓給了洛輕雲一個冰冷的目光:“怎麼,你以為我留下標記是為了昭告天下他屬於我嗎?”
  “那是為了什麼?”
  “那是我在他身上留下的‘白駒停隙’。如果我不在他的身邊,當他遇到開普勒生物的侵襲,這股力量就會保護他。”
  洛輕雲頓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笑了一下,“李隊這是在警告我。”
  “是的。如果你真的對他用強,小心被黑火燒傷。”
  李哲楓從洛輕雲的身邊走過。
  洛輕雲低下眉眼,笑了笑說:“這親友團還真是強大。”
  當洛輕雲回到他和談墨的雙人寢室時,談墨立刻閉上眼睛放緩自己的呼吸。
  他不曉得洛輕雲出去做什麼了,但總覺得在這家伙回來之前要是睡熟了,是一件挺危險的事情。比如洛輕雲剛回來的那個晚上,不由分說就把談墨摁住一陣亂親,差點沒斷氣。
  這種經驗,上一次談墨太慌了,長那麼大第一次有這麼狠的體會,要不然……一二三四再來一次?
  洛輕雲依舊悄無聲息,要不是輕微的關門聲,談墨還真發現不了這家伙回來了。
  神經緊張了起來,談墨用力地去分辨洛輕雲走向什麼方向。
  還好,是對面他自己的床。
  洛輕雲像是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好像在脫衣服,這是要睡覺了啊。
  談墨微微呼出一口氣來。
  誰知道整個房間又安靜了下來,不會吧,難不成洛輕雲這家伙躺下的時候都能一點聲音沒有?
  這就像是另一只鞋落地的聲音半天不響,這還叫人怎麼睡覺?
  談墨在心裡默數,從一數到了一千,還是沒有動靜,看來是真的睡下了。
  哎呀,這個姿勢躺得有點累了,換一個吧。
  談墨才剛一轉身,正要睜眼看一下對面的洛輕雲,赫然驚覺這家伙就坐在自己的床邊!
  靠!又來!
  談墨的後腦勺緊緊貼著枕頭,嚴陣以待地看著洛輕雲,好想咽一下口水,但總覺得那樣會顯得勢弱,於是談墨繼續保持面無表情盯著對方的樣子。
  洛輕雲這種長相,越是光線微弱的地方就越是能有一種琢磨不透的美感,盯得久了,談墨沒來由產生一種自己也會越界的危機感。
  “你是有大半夜裡坐別人床邊的癮嗎?”談墨抬了抬下巴,用帶了點挑釁的語氣問。
  洛輕雲面無表情,當他連偽裝出來的善意笑容都懶得展現的時候,危險感就會成倍遞增。
  “我沒有坐別人床邊的癮。”洛輕雲的手伸向談墨。
  洛輕雲越是對這雙手的能力控制自若,談墨就越覺得緊張,因為一旦自己產生了什麼特別的感覺,又或者被洛輕雲帶去了某個精神世界,談墨可以確定洛輕雲絕對、絕對、絕對是故意的。
  洛輕雲的指尖沿著談墨的眉骨劃過,說了句:“你真他媽的好看。”
  談墨的心髒像是被捏了一下,特別是在這樣安靜的夜裡,洛輕雲用低啞卻又有幾分清冷的聲音說出這句話,簡直比他那雙手的攻擊力還要強。
  “是嗎?”談墨笑了一下,“長相天生的,謝謝母親給的好基因。你也不賴。”
  洛輕雲的指節沿著談墨的鼻梁來到他的鼻尖,很輕地刮了一下。
  “我和你可不是一個級別的。”洛輕雲說。
  “那是……你絕對灰塔第一美男子。”談墨雖然不甘心,但還是得承認。
  “不……我是說,你頂多覺得我還不錯,但我卻為你神魂顛倒。”
  洛輕雲的聲音很平緩,理性至極地對比,得出“神魂顛倒”這個感性的結論。
  談墨卻感覺到了自己的血液全部都往心髒裡泵,他僵著手指扣緊,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也為我自己神魂顛倒。洛隊,很晚了,我們可以明天再聊……”
  洛輕雲的指腹已經落在了談墨的唇上,看似輕柔地分開,談墨立刻轉過頭去,但是洛輕雲轉而掐住了他的臉又掰了回來,明明強勢可力量卻恰到好處,沒有讓談墨覺得疼。
  “談墨,我覺得很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談墨完全摸不著頭腦。
  “有那麼多人願意為你拋頭顱灑熱血,極盡所能保護你。他們甚至不息分散自己的能力也要在你的身上留下標記,好在最危機的關頭震懾你的敵人。”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什麼標記?”
  談墨忽然很想問剛才大半夜的洛輕雲上哪兒去了,被什麼給刺激到了?
  洛輕雲的指尖點在談墨眼角的紅色小疤上,“這裡,是周敘白留給你的標記。”
  談墨覺得洛輕雲真的不可理喻,“這不是周隊留給我的標記,而是我被鴻蜮的神經線戳傷了眼睛的傷疤!”
  洛輕雲微微搖了搖頭,他的視線順著談墨的下巴勾勒著他喉結的線條。
  “還有你小腿上的是李哲楓留下的標記。”
  談墨推了洛輕雲一把,洛輕雲很坦然地向後仰去。
  “這是我他媽被黑火燒了的傷疤!燒我的不是李哲楓,是一棵叫‘海斯提阿’的活樹!”
  洛輕雲還是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說:“可我卻沒能在你身上留下任何記號。”
  談墨倒吸一口氣,洛輕雲眼底的那一絲被壓抑著的情緒就快迸出來了。
  “你……”
  你想干什麼?
  談墨甚至不敢問出這句話來,因為洛輕雲給的答案一定不是自己想聽的。
  “你可以不乖……也可以使壞,但除了我……你誰也不能愛。”
  洛輕雲吻了下來,那是一個毫無掙扎余地,狂風驟雨的吻。
  談墨的膝蓋屈了起來,整個世界只剩下洛輕雲的氣息。
  他的手指被對方扣緊,指節咯咯作響簡直要裂開。
  有一股力量順著這個吻衝進了談墨的血脈,強而有力地湧入他的心髒,在他的心室裡橫衝直撞,漸漸地談墨覺得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是被這個力量包裹了起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洛輕雲的味道。
  但是洛輕雲卻猛地放開了他,房間裡的溫度變得很高,談墨的身上起了一層薄汗,洛輕雲像是隨時會更猛烈地親上來了。
  “我也留了個標記給你。”
  談墨因為缺氧還在發懵。
  標記……什麼標記?

第71章 跳跳糖
  “如果你把自己交給除我以外的人……”
  談墨對上洛輕雲的眼睛, 他以為會看到深淵,但他看到的卻是某種深切的情感,流雲如同瀑布般直墜而下, 排山倒海。
  “我會把所有覬覦你的、讓你動心的,都毀掉。”
  談墨僵在那裡, 連呼吸都不敢。
  洛輕雲又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說了聲“晚安”,然後起身去對面了。
  “你可以喘氣了。”一邊躺下,一邊拉開被子的洛輕雲說。
  凝固的時間流動了起來,夜風順著窗子吹了進來。
  談墨用力克制著自己盡量讓自己的呼吸顯得平穩。
  啊!啊!啊!
  剛才洛輕雲在威脅他!
  虧他之前和他一起修理懷表的時候還覺得這家伙可以很溫柔。
  可就像是自己不可能真的抵抗他, 洛輕雲也不可能真的傷害他。
  談墨側過身來, 在黑暗中看著洛輕雲的側臉, 有點孤獨的意味。
  做不到那麼狠, 就不要放那樣的狠話, 會讓人心疼的, 笨蛋。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旁邊的床已經空了。洛輕雲的被子折得整整齊齊放在床尾, 他的制服也掛在床尾的架子上。這井井有條的風格跟談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談墨打了個哈欠,去了洗漱間, 閉著眼睛刷著牙,有人來到了他的身邊,對方不用開口, 光聽腳步聲談墨也知道是江春雷。
  “小春雷……你也剛醒呢……”談墨吐了口牙膏沫子。
  “嗯, 是啊……下午不是有巡查任務嗎?”江春雷瞥了一眼談墨, 然後湊到了他的面前, “談副隊, 你黑眼圈好重啊!是被掏空了嗎?”
  談墨正在漱口, 被“掏空”兩個字驚得差點把涼水咽下去。
  “你成天胡思亂想些什麼啊!有什麼能掏空我啊!”
  “游戲啊。不然……還有什麼?”
  談墨呼出一口氣來,還好還好,江春雷是普通人類,昨天晚上洛輕雲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他都聽不到。
  “唉,談副隊,你說廢墟有什麼好巡查的?都炸沒了……”江春雷一邊說刷牙一邊嘟嘟囔囔地碎碎念。
  談墨以過來人的身份搭上江春雷的肩膀說:“巡查被炸毀的城市遺址已經是危險系數最小的工作了。而且還會有很多福利哦。”
  “什麼福利?”江春雷一臉期待的表情。
  “嘖,去了不就知道了?”
  當他們走出洗漱間,路過走廊的窗沿,就正好看到洛輕雲從窗邊跑過。
  他穿著白色的背心和黑色的運動短褲,戴著耳機不知道在聽什麼音樂,他的背心隨著手臂的晃動揚起,隱隱可以看到緊實的腰腹線條。
  額角和脖頸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看來是晨跑回來。
  江春雷搖了搖頭腦袋,感嘆了一句:“洛隊這顏值這身材——妥妥的人間殺器啊!”
  談墨在心裡呵呵,還人間殺器?他想殺誰?
  “小春雷,要不然……你跟我換一下寢室啊?這樣你就能每天和你的人間殺器在一起了。”
  江春雷一臉欣喜:“真的嗎?”
  “真的,真的!”談墨用力地點著頭說。
  當他們走過走廊的下一個窗戶時,洛輕雲的聲音傳來:“小春雷,過來一下。”
  談墨和江春雷一起側過臉,就看到洛輕雲趴在窗沿上,笑意吟吟地看著他們。
  江春雷指了指自己,立刻小跑著過去:“洛隊,什麼事?”
  洛輕雲一把拽住了江春雷的衣領,將他的耳朵拽到了自己的唇邊,說了句:“可是你們談副隊,是我的安神藥。沒有他我睡不著。”
  江春雷的臉立刻紅了,洛輕雲向上一拎,把江春雷給拎直了,然後又扔下了下一句話。
  “雖然他在我身邊,我可能更睡不著。”
  談墨回了句“閉嘴吧”,直接去食堂吃飯了。
  下午兩點的日頭正盛,談墨的目鏡自動進入紫外線屏蔽模式,照例是他和吳雨聲駕駛雙人飛行器進行空中巡邏,而洛輕雲帶著其他隊員們在地面上巡視。講白了,衛星能做出最精准的開普勒生態區掃描,衛星發現不了的也別指望一只灰塔的外勤隊能夠發現。
  但不巡視,萬一真有什麼成了衛星的盲點呢?
  特別是這座邊沿城市被炸毀之後,生態隔離可能沒有做完善。
  雙人飛行器在廢墟上留下一道黑色的陰影,吳雨聲和談墨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哈欠,兩人很有默契地一個調整了自動巡航模式,談墨向後一靠腦袋一歪就睡著了。
  地面上,洛輕雲坐在副駕駛上,旁邊坐著安孝和,車廂裡是其他的隊員。
  大家都很安靜,因為這些日子在灰塔裡有諸多傳聞,什麼洛輕雲已經越界、洛輕雲已經不是人類、洛輕雲殺死中心城專家、洛輕雲已經被注射了衰減劑。只不過一般的衰減劑對他的作用不大,他還保留了強大的開普勒能力。
  包括洛輕雲的隊員們,都被中心城的評估小組請去聊過天,這讓隊員們面對洛輕雲的時候有些緊張。
  此時的安孝和開個車都繃直了背脊,一副正在考駕照的架勢。
  常恆和楚妤分別抱著槍,警戒地對著窗外。
  江春雷低頭擺弄著自己的無人機系統,而莊敬則抱著胳膊低著頭一副對江春雷的系統很感興趣的樣子。
  但是誰都知道,莊敬壓根兒看不懂。
  巡航的雙人飛行器在空中轉了個圈又回到了他們車子的上空。
  洛輕雲原本撐著下巴靠著車窗,這時候卻將手伸出了窗外,當飛行器的影子掠過的時候,他忽然扣緊了手指。
  在強盛的日光之下,洛輕雲的膚色有種明艷的通透感,眼窩的凹陷與鼻梁的高挺形成強勢的對比,坐在後排的常恆只是不小心從後視鏡裡看到了洛輕雲的表情。
  那是一種和熱烈目光全然不同的陰郁,帶著求而不得的欲念,就像從深淵之下呼嘯而起的風,隨時可以將談墨從高空中扯下來,折斷他的翅膀,禁錮他的宿命。
  談墨還能在天上掛著,只是因為洛輕雲寵著他而已。
  無論洛輕雲有著怎樣的傳言,安孝和他們對於洛輕雲還是絕對服從,但常恆不一樣,他和洛輕雲接觸的時間很短,他在心裡隱隱對談墨擔心了起來。
  洛輕雲很顯然也注意到了常恆擔憂的目光,他緩緩地松開了自己的手,繼續撐著下巴,手指在耳朵裡的通信器上點了點。
  “談副隊,我們說會兒話?”洛輕雲慵懶的聲音響起。
  這是全隊頻率,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不知道他們的正副隊長會聊什麼。
  過了三秒,仍然很安靜,除了風聲,還能聽到很輕的鼾聲。
  大概是吳雨聲推了談墨一下,談墨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大中午的——大太陽曬著——聊什麼鬼天?睡覺不行嗎?”
  又是一陣尷尬的安靜。
  反倒是楚妤沒忍住,笑了一下。
  沉悶的氣氛瞬間活絡了起來。
  洛輕雲繼續說:“談副隊有沒有聽到一些傳言,比如……”
  談墨的白眼朝天上一翻,“比如你要競選中心城灰塔負責人嗎?我們要去給你刷選票了?別擔心了,就你那張臉,灰塔系統裡的那些女人都會選你!這就贏下了至少五分之二的選票了!”
  聽著談墨沒大沒小地和洛輕雲胡扯,那些恐怖的傳言好像真的只是“傳言”了。
  “比如我越界了。現在的我,其實是屬於開普勒世界的。”
  洛輕雲就這樣在大家最為放松的時候扔下重磅炸彈。
  安孝和一個閃神,他們的車開了個麻花,差點撞進原先的商城廢墟。
  “你不就是去開普勒世界的邊沿轉了一圈嗎?順帶還得到了一些更強大的能力?人類追求進步,融合者也要追求進化!以後有危險你上,我們都在你身後,做你強有力的後盾!”談墨涼颼颼地說。
  明明是諷刺洛輕雲的語氣,卻又一次讓車廂裡所有人呼出一口氣來。
  他們都知道洛輕雲被隔離之後,只有談墨去看過他。
  談墨目前可是灰塔最炙手可熱的監察員,他的子彈造就了兩位高級融合者——李哲楓和周敘白,還讓高炙安然退居二線,又從鴻蜮那裡拯救下了洛輕雲。他對“越界”的判斷,可能比中心城的專家還讓人信服。
  “萬一我就是越界之後,又回來了呢?”洛輕雲的唇上揚起一抹笑。
  昨天晚上,談墨面對他就像只快要縮進殼裡的小鵪鶉,這會兒又朝氣蓬勃了。
  “你要是真的已經越界了,要不跟我說說那個世界啥樣的?要真那麼美那麼有吸引力讓你樂不思蜀不想回來了,你也帶上我?等等,帶上我哪兒夠啊,你得帶上全人類。”
  洛輕雲眼角的笑紋都起來了。
  常恆從後視鏡裡看著洛輕雲的表情,總覺得他忽然從那個陰暗的夾縫回到了人間。
  誰知道江春雷那個腦子有坑的家伙,忽然說了一句:“還有人說咱們洛隊要殺了中心城的專家,那肯定也是謠言!”
  安孝和跟著說:“中心城那些專家,我見了都想抄起板磚拍他們腦袋!”
  “估計就是沒配合他們問的腦殘問題,他們就作妖說我們洛隊的壞話了!”常恆說。
  “就是,據說還派了李隊和周隊一起來解決咱們洛隊。咱洛隊要是真越界了,還不得讓李隊和周隊留在城裡保護,能放他們去執行外勤任務?”安孝和立刻應和。
  誰知道洛輕雲回了一句:“這個不是傳言。我本來是想憋死他們的,可惜高炙來了。”
  安孝和和常恆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而莊敬和楚妤則盯著洛輕雲的後椅背,他們都想知道洛輕雲到底為什麼會想要憋死那四個專家?
  楚妤冷然開口問:“那麼,您為什麼想要殺死他們?”
  在空中飛行的談墨皺起了眉頭,他記得陸穎分析過,那是因為洛輕雲可能有ptsd,而談墨是他的應激源。
  “因為他們的廢話太多了,我又沒有什麼必要委屈自己來讓他們舒心。關在那樣一個房間裡,見不到我想見的人,簡直讓我無法呼吸。我只是把他們也關進去,讓他們感受一下我的感覺而已。”
  洛輕雲的話輕飄飄的,聽不出任何的殺意,就好像只是做弄了一下他討厭的人而已。
  但是談墨知道,洛輕雲當時是真的想要殺了那幾個專家。
  “嘖,那些個不干正事兒的專家,就是欠教訓。你看看何教授,人家那麼金貴的學者,去地鐵裡的生態區調查的時候,一點架子都沒有。這才是真正的專家。”安孝和說。
  “讓他們憋氣憋氣也好,下回就不敢再來鬧么蛾子了。”常恆呵呵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還挺有感染力,連楚妤和莊敬都跟著一起笑了。
  洛輕雲撐著下巴,輕聲道:“我只是想你想瘋了而已。”
  那聲音近在耳邊,和著輕微的電磁波,談墨只覺得心血發熱,雖然穿著恆溫作戰衣,但是談墨熱到想吃雪糕了。
  就在這個時候,安孝和忽然開口說:“誒,這家便利店還挺運氣的,竟然沒被炸毀?”
  所有人都看了過去,只看到一個小小的便利店就被擠在兩棟坍倒的商業樓之間,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便利店除了窗子被爆炸震碎了之外,裡面好像連收銀台都是好好的。
  安孝和回頭看向自己的隊友:“進去看看?”
  意思是咱們摸個魚,整點免費的零食和日用品怎樣?
  楚妤的眉頭蹙了蹙,“還是不要了吧,這都已經是危樓了,咱們要是進去了破壞了平衡,結果被壓裡面了多不劃算。”
  莊敬也認同楚妤的觀點:“是啊,可別成為第一支因為找零食而被廢墟壓死的外勤隊,那咱們在整個灰塔系統可就揚名了。”
  “好吧……”
  安孝和有些遺憾,正要繼續向前開,卻沒想到旁邊的洛輕雲卻打開了車門,邁了出去。
  “洛隊?”
  “我進去看看。”洛輕雲說。
  “進去看看?看什麼?”安孝和一臉懵。
  “找煙?”江春雷問。
  “得了吧,洛隊抽的煙這種便利店沒有得賣。”楚妤說。
  “找糖。”談墨的聲音在通信頻道裡響起。
  車裡的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空中巡邏的雙人飛行器緩緩地降落了下來。
  談墨從飛行器上跨了出來,也走向那間便利店。
  莊敬趕緊叫住了他:“談副隊,您就別進去了。”
  談墨站在門口,懶洋洋地問:“怎麼就不能進去了?”
  “要是塌了,我們正、副隊長就都賠裡面了。”
  談墨輕笑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那兩棟像是擁抱一樣靠在一起的樓,“三角形可是最穩定的。而且根據高中物理知識,你計算計算就知道這個便利店多安全。”
  “是啊,三角形可是最穩定的。”安孝和回頭看向其他人,眼底躍躍欲試,意思是咱們也去尋寶吧!
  常恆開了車門:“我也進去轉轉。”
  楚妤也下車了:“正好,我衛生棉用完了。”
  安孝和開心地也要下車,卻被後面的莊敬給拽住了:“你,不能下去。跟我一起守在這裡。”
  “啊?為什麼啊?”
  “總要有人守在車裡吧?別忘了我們還在執行巡邏任務!”
  安孝和的臉立刻皺得就像個燒賣。
  “你看看吳雨聲,不也守在雙人飛行器上等談副隊嗎?”莊敬說。
  “好吧……”
  當談墨走進便利店,裡面除了積了一層灰塵之外,其他的就像經歷了一場小型地震,一些貨品稀稀落落地掉下了貨櫃,玻璃碎渣就落在窗邊。
  洛輕雲扯了個購物袋,把糖拿起來看生產日期,只要沒過期的他就呼啦呼啦往袋子裡塞。
  談墨站在不遠處看著,抬了抬下巴:“誒,那邊的巧克力我也要。”
  洛輕雲回答:“巧克力遇高溫早就融化過一遍。”
  “所以呢?”
  洛輕雲把其中一條巧克力的外包裝撕開,晃了晃,“再次凝固之後,像屎一樣,你還吃嗎?”
  談墨走過去,全部扔進購物袋裡:“吃啊。你知道現在基地的小賣部裡連融化過後的巧克力都很貴嗎?”
  說完,他低下頭,一口咬住了洛輕雲手裡的巧克力,洛輕雲沒松手,談墨皺著眉頭直接咬斷了就轉身了。
  洛輕雲低頭看了看,無奈地一笑,把剩下的送進嘴裡。
  “你要是那麼喜歡巧克力融化後的口感,還可以淋在其他東西上面。”洛輕雲說。
  “面包嗎?”談墨像個驕傲的小王子一樣巡視著貨架。
  “面包有什麼意思?”洛輕雲回答。
  談墨隱隱意識到洛輕雲說的是什麼了,立刻閉嘴。
  楚妤進來了,也扯了個購物袋,一邊看衛生棉的質地一邊說,“不只是巧克力,連這些東西也很貴。”
  還好有人進來了,不然洛輕雲繼續說下去,談墨怕自己再也無法面對融化後的巧克力。
  常恆則跑去看奶粉了。
  楚妤忍不住提醒他:“老常,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巧克力高溫之後就當巧克力糖漿。但奶粉高溫之後我不知道有沒有變質,別把你女兒喝出毛病來。”
  常恆一聽,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奶粉是不行了,常恆開始掃蕩方便面。
  楚妤和常恆又把什麼薯片、餅干之類的零食全部拿走了,剩下洛輕雲拎著個快要裝滿的購物袋,談墨跟在他後面溜達。
  轉悠了一大圈,談墨又晃回了收銀台,他單手一撐就跳了進去,開始找煙。
  洛輕雲就撐著塑料袋站在收銀台外面,談墨一扔一個准,稀裡嘩啦各種煙都被准確無誤地扔進了洛輕雲的購物袋裡。
  “這個牌子的煙不怎麼樣。”洛輕雲垂著眼說。
  “您多金貴啊,抽的都是開普勒生物制成的煙絲。我就好這口。”
  不只是煙,談墨還拿了好多葡萄酒。
  “超市裡的紅酒很難喝。”洛輕雲說。
  談墨睜大了眼睛看著洛輕雲:“這是拿給食堂大媽給我開小灶燉牛肉用的!”
  “哦。”
  談墨回過頭去,就像土匪一樣,把收銀台後面的貨架掃空了。
  洛輕雲兩個購物袋都不夠他裝。
  就聽見“劈裡啪啦”一陣聲響,談墨扔了十幾個小盒子進購物袋裡。
  洛輕雲拿起一個看了看,然後笑了:“談副隊,這是草莓味的套,不是草莓味的糖。”
  談墨背對著洛輕雲,彎著腰繼續在地上撿,“我知道。我還能糖和套不分嗎?”
  洛輕雲的視線沿著談墨的背脊向下,停留在他的腰窩,目光沉了下去,隱隱有了放肆的趨勢。
  談墨抱著一大把各式各樣的小盒子轉過身的時候,猛地對上洛輕雲的視線,那種偽裝的克制透著一股子瘋勁,驚得談墨向後退了一大步,懷裡的小盒子嘩啦啦掉了下來。
  洛輕雲彎下腰,撿了幾個起來。
  “這個叫極夜絲薄。”洛輕雲用一種研究的態度看著它。
  他的手指很長也很靈活,小盒子從他的手指間翻轉而過,看得人莫名喉嚨干啞。
  “這個是最常見的了。”
  談墨蹲下來,把其他的小盒子往懷裡掃。
  正好,洛輕雲也低著身,撿起了另一個小盒子:“激動跳跳糖?”
  談墨一聽,立刻伸手去抓,“激動跳跳糖?這個很貴!”
  洛輕雲卻沒有松手,兩人的視線在收銀台下相撞,談墨想要別開眼,但洛輕雲卻盯著他,在這樣一個隱秘的地方,那雙眼睛裡有什麼不受控制的情緒呼之欲出。
  “但它不是跳跳糖。”洛輕雲說。
  “真沒見識。”談墨的手指在盒子上彈了一下,洛輕雲原本紋絲不動的手指也跟著顫了顫。
  “我怎麼沒見識了?”洛輕雲的聲音輕潤,仿佛很虛心地在請教談墨問題。
  “你沒吃過跳跳糖嗎?”談墨反問。
  洛輕雲搖了搖頭。
  “那你可真是沒有童年。這種的可是提高人們生活滿意度的最高水准的科技,就是有點貴。它的表面和裡面附著了許多空氣微囊,在遇到液體和溫度上升的時候,這些微囊就會爆開,就像跳跳糖一樣。”談墨的手指在腦袋邊上轉了轉,“你調動一下自己的想像力——想像,想像一下!是不是很帶勁?”
  洛輕雲垂下眼,若有所指地說:“所以,你用過?”
  談墨頓了一下,“我……我不是跟你說了這玩意兒很貴嗎?”
  洛輕雲抬起了眼,這麼近的距離這家伙的眼睫毛又開始刷屏了,“那麼你用過嗎?”
  心頭一顫,強烈的危機意識湧上心頭,談墨咕嘟一下咽了咽口水。
  “沒用過。”
  “那你怎麼知道的?”
  “沒吃過豬肉還能沒看過豬跑嗎?而且,跳跳糖我吃過啊!”
  談墨剛想要起來,卻被洛輕雲扣住了肩膀。洛輕雲的手向上,從收銀台上滿當當的購物袋裡准確地摸出了一包糖,紅色的包裝紙上幾個幼稚的小魔鬼一副快樂的樣子。
  “是這個嗎?”洛輕雲問。
  “是啊。”
  談墨接了過來看了看,拆了個小口子,趕緊遞到洛輕雲的唇縫邊,“你試試就知道跳跳糖是怎樣的了。”
  洛輕雲張開了嘴,談墨趕緊把糖粒倒了進去。
  劈裡啪啦的聲音響起,空氣裡也彌漫起一股甜甜的味道。
  就在這個時候,洛輕雲忽然一把扣住了談墨的後腦,將他帶了過去。
  失去平衡的談墨雙手向前,正好撐在了洛輕雲的兩側,洛輕雲吻了上來,跳跳糖也被送進了談墨的嘴裡。
  糖粒在他的味蕾間爆開,而洛輕雲壓制性地緊貼而來,談墨的腦子差一點爆開。
  他一手撐著地,另一手去推洛輕雲,換來的是更加緊密的擁抱,洛輕雲幾乎將他勒進了懷裡。
  “砰!砰!砰!砰!砰!”
  談墨被席卷著,氣勢強盛,跳跳糖每一聲爆裂就是理智的塌方,哪怕跳跳糖被消耗殆盡,談墨卻仍然被對方所控制著,不死不休。
  “這些小盒子,你用過嗎?”洛輕雲貼著談墨的唇,很溫柔地問。
  “……沒有。”
  因為缺氧而天旋地轉,談墨靠在額頭上的目鏡忽然掉了下來,被洛輕雲的指尖抬住了,又被送到了頭頂上。
  “真的?”
  “真的。”
  談墨的喉嚨輕輕發顫。
  “這些小盒子,我也用不上。”洛輕雲看著談墨的眼睛說。
  “我……拿來賣錢……”談墨的聲音越來越小。
  “哦。”
  洛輕雲這才放開了談墨,順帶將他的碎發捋到了耳後。
  談墨這才坐在了地上,嘴巴裡還有跳跳糖的甜味以及洛輕雲的力量。
  這時候洛輕雲已經走到了超市的門口,回頭笑了一下,“談副隊,你要是那麼喜歡小超市,我可以送你一個。”
  談墨趕緊起身,抹了一把自己的臉,跟了出去。
  “好啊,你送。”
  “專門賣跳跳糖。”
  心頭又炸了一下。
  當安孝和看到洛輕雲拎著幾個大袋子出來的時候,眼睛都直了。
  “這是滿載而歸嗎?”
  洛輕雲把袋子扔進車廂裡,江春雷立刻去翻裡面的東西。
  “誒?怎麼這麼多小盒子啊?”
  洛輕雲微微一笑,打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拿來賣的。”
  “賣誰?”莊敬皺了皺眉頭。
  “不管賣給誰,今晚輪值之後你們統統給我去賣這些小盒子。”洛輕雲說。
  楚妤咳嗽了一下,“這是……這是怎麼了啊?”
  “誰要你們的談副隊要賺錢呢?”
  潛台詞就是,我是不會讓你們的談副隊賣這種東西的,所以只好你們去咯。
  “明早記得把賣來的錢轉給談副隊。”洛輕雲說。
  意思就是賣不出去,你們就自己買。
  “昏君。”莊敬用很小的聲音說了一下。
  洛輕雲肯定是能聽見的,他撐著下巴輕聲道:“昏君都是不早朝的。談副隊,你說呢?”
  談墨已經回到了雙人飛行器上,聽著那句“不早朝”,談墨的耳朵紅了。
  他們又重新回到了天上,談墨還是沒骨頭向後靠著的姿勢,吳雨聲卻嘆了口氣。
  “你干啥長吁短嘆?”談墨故意關了通信,踢了吳雨聲一腳。
  吳雨聲也關了通信,回答他說:“你啊,雖然臉皮夠厚,但是段位和洛隊真不是一個級別的。”
  “那你就能放棄搶救我了?”談墨的眉梢一揚。
  吳雨聲回答:“不,我需要搶救我自己。”
  這時候,那兩棟樓轟然塌落,磚石沸沸揚揚地墜地,那個小超市瞬間傾覆。
  安孝和傻了眼,“我的老天鵝!之前是誰說三角形最穩固的!”
  談墨閉上眼睛繼續午睡,當作什麼都沒聽到。
  下午五點半,他們回到了基地。
  本來莊敬他們還以為那些小盒子根本賣不出去,誰知道他們接受掃描的時候消息就傳開了,不少人主動聯系,不到五分鐘就售罄了。
  其他外勤隊伍都表示要出去尋寶。
  談墨看著通信界面裡滿滿的轉賬信息,抿著嘴笑得燦爛。
  洛輕雲正在書桌前打著報告,他瞥了一眼談墨,“你那麼喜歡錢,為什麼不要我?”
  “哈?”
  “我很有錢。”
  談墨收起了笑容,走了出去。
  我攢夠了錢,能請你不要惦記我嗎?
  “你如果喜歡跳跳糖的感覺,我可以讓你比那個更難忘。”洛輕雲說。
  談墨的肩膀頓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洛輕雲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可以取悅任何人,而且是不可抗拒的、顛覆性的感覺。
  那是精神上的控制,是細胞級別的上癮。
  談墨眉梢一挑,“洛隊,你可以不要一臉正經地打報告,卻說著這麼不正經的話嗎?”
  洛輕雲笑了一下,真的是成熟有魅力。
  談墨毫不留情地把門給關上了。
  他在基地的生活區裡遛著彎兒,看其他人打籃球看得正起勁的時候,有人拽了一下他的後衣領。
  他轉過身來,竟然見到了韓准。
  這小家伙好像比起在醫院裡的時候要長高了一點。
  “喲,韓工啊。”
  談墨將手裡的煙掐滅了,誰要韓准真的還是個孩子呢。
  韓准在路邊坐下,給了談墨一個眼神,看來是有話要說。
  談墨在他面前蹲下,洗耳恭聽。
  “明天我要跟著何教授回去中心城,何教授的希望你也能登機。”
  “他要我去中心城?”
  “不。能登機的都是何教授的自己人,他應該是有什麼話要對你說吧。執行完了護送任務,你再從中心城回來。”韓准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談墨。
  “哦,我知道了。”
  “這事兒你就別跟其他人說了。”
  談墨點了點頭。
  晚上回到寢室的時候,洛輕雲已經上交了任務報告,正在看書。
  這家伙安靜的時候還真的是個美男子。
  但是談墨卻很清楚這樣的安靜之下,其實暗潮洶湧。
  “喂,洛輕雲,我問你個事兒。”
  “愛你,保大,救你。”洛輕雲側過臉,模仿著談墨的語氣說。
  談墨頓了一下,“我……說話這麼欠抽的?”
  “不是欠抽,是欠日。”
  “好吧,我以後改進。”
  “你想問我什麼?”
  “就是……”談墨覺得自己這問題非常欲蓋彌彰,“如果某天早晨你忽然見不到我了,我是說暫時的,可能幾個小時就又見到了。你應該沒關系的對吧?”
  洛輕雲闔上了電子書,來到了談墨的面前。
  “明天你要去哪兒?”
  “我有一個難度級別非常低的護送任務。”
  “我知道了,你要護送何映之回中心城。”
  “嗯,來回十二個小時。”談墨說完,又加了一句,“但是這個任務裡沒有你。”
  洛輕雲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因為何映之有關於你父母的事情要告訴你。”
  “所以……明天,你會在寢室裡好好輪休,不會發生類似把專家關進隔離室然後抽空氧氣的事情,對吧?”談墨問。
  洛輕雲靠進了談墨,在他的耳邊說:“你就沒有想過,一旦你抵達了中心城,他們會把你扣留下來。從此以後你就是控制我的籌碼。”
  談墨頓了一下,神情冷了下來。
  “不,他們知道不放我回來會發生什麼。”
  “哦,會發生什麼?”洛輕雲笑著問。
  “你會干掉整個中心城,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來。”談墨回答。
  洛輕雲的手伸過來,輕緩地撥過談墨的碎發,他的神情冷了下來,聲音卻溫柔得不像話。
  “既然知道,無論你的起點是怎樣的,要記住終點一定在我這裡。”
  “哦。”
  談墨心想,我的起點是我老媽的肚子,我的終點肯定是灰塔的陵園啊。難不成還跟你合葬嗎?那多擠啊!
  洛輕雲這個人雖然有時候不正常,就是瘋得很,但他答應的事情還是會做到。
  比如第二天的早晨,他親自把談墨叫醒了,送他去了洗漱間,在宿舍門口揮手和他告別。

第72章 開普勒之源(捉蟲)
  談墨很敷衍地揮了揮手, 可轉身的那一剎那,談墨忽然在想當自己不在宿舍裡的時候,洛輕雲會在干什麼?
  看書?還是倒騰那塊表?
  但他來到何映之的飛行器前, 他的警衛員正在入口處等他,飛行器也隱隱離開了地面,保持著半懸停的狀態。
  談墨一上去,艙門就關閉了。
  一進入內艙,談墨就看到了韓准那個臭屁的小孩, 他穿著一身特別定制的西裝,掛著冷淡傲嬌的小表情。談墨路過他的位置時, 特地薅了一把他的大背頭。
  “你干什麼呢!”韓准不爽地瞪向談墨。
  談墨笑了一下:“你這樣才可愛啊。”
  “可愛有什麼用!”
  “因為何教授喜歡可愛的孩子啊。”談墨說。
  “又在胡說八道了。”吳雨聲的聲音響起。
  談墨一抬頭,就看到吳雨聲抱著胳膊靠著機要艙的艙門。
  “阿聲, 你怎麼也來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是你的戒備員,你到哪兒,我當然跟到哪兒。”
  從吳雨聲的這句話裡,談墨聽出了另一層含義。
  恐怕這一次,何映之還真的動了把他調去中心城,留在自己身邊的心思,但是又擔心談墨去了中心城會不適應, 所以才會把吳雨聲也一起調過去。
  談墨笑了笑,看來自己得在這趟旅途中讓何映之改變主意,畢竟……洛輕雲恐怕早就想到中心城放肆地鬧一場了。
  這還是談墨第一次進入機要艙, 它是專門為重要的科研人員設計制造的, 能夠承受和抵抗的壓強和進攻是普通機艙的幾十倍, 當然也之有何映之這個級別的研究員能享受這個待遇。
  它比普通的機艙要更加狹窄逼仄, 因為艙壁更堅厚, 而且還有獨立的制氧系統, 雖然狹小但是從進入之後就能感覺到進入肺部的氧氣有種清潤沁透的感覺。
  他的座位就被安排在何映之的對面,他們之間有一個小桌子,擺著茶和點心。
  何映之笑了一下,“坐吧,我就要回去中心城了,在這裡我可以把過去的事情告訴你了。”
  談墨坐了下來,何映之口中“過去的事情”,就是開普勒探索聯盟最大的機密,也是灰塔成立的原因。
  這也是關於凌喻和謝闌冰這兩位傳奇人物的故事。
  【二十六年前】
  從開普勒22b返航的飛船被隕石撞擊導致墜毀,探索聯盟派出了精英團隊前去進行樣本回收。
  由於四散的樣本範圍太大,探索聯盟派出了上千架飛行器,劃分了幾百個區域。
  飛行器掠過茂密的叢林上空,年輕的學者凌喻隔著玻璃窗看著這片綠色林海,盡管日光正盛,她卻感覺到一種陰暗、危機四伏的恐慌感。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身著迷彩服英俊硬朗的男人,對方傾向她,打了個響指,“想什麼呢?”
  “闌冰,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凌喻開口道。
  “老實說……我也是。”謝闌冰眯起了眼睛,然後羨慕地看了一眼坐在凌喻身旁的研究助理何映之,他正趴在小桌子上,睡得很沉。
  “真羨慕小何,走到哪兒,就能睡到哪兒。”凌喻笑了一下,輕輕摸了一下何映之的腦袋。
  就在這個時候,飛行器一陣震蕩,頭頂上的警報器瘋狂鳴叫,機長提示他們的飛行器雙側引擎失靈,必須硬著陸。
  不僅如此,隨行的另外三艘飛行器也是如此。
  凌喻立刻意識到,這不是意外,而是在這片密林裡有什麼力量引起了這一切!
  他們就這樣墜落進了密林之中,巨大的衝撞力讓凌喻差一點撞到腦袋,對面的謝闌冰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而何映之直接撞在了飛行器的頂部,跌落的時候正好砸在了桌子上,瞬間暈了過去。
  電力中斷,四周陷入黑暗。
  凌喻從謝闌冰的懷裡抬起了頭來,因為植被茂密所以林中幾乎沒有光照,但是窗外卻有無數漂浮著的淡藍色微粒,就像夜晚的雪花折射著星光。
  “那是什麼?”凌喻好奇地來到了窗邊,她的手指隔著窗子輕輕點了一下,那些淡藍色的微粒就像被吸引了一樣飄了過來。
  每當和窗子觸碰,就發出很輕微的“劈裡啪啦”的聲音,就像某種電火花。
  機長打開內艙的門,對他們說:“通信已經完全中斷了。我們聯系不上聯盟中心,窗外那些藍色的灰塵到底是什麼?”
  十幾米外,另一架飛行器艙門忽然打開,兩個研究員和一小隊外勤人員穿著防護服竟然走了出來。
  凌喻拼命拍著玻璃,用手勢警告他們:[情況不明,不要離開!]
  但對方只是向凌喻的方向做了個ok的手勢,進入了密林深處。
  “你勸不了他們的。李教授他們想要優先得到開普勒樣本的研究權。”謝闌冰沉著聲音說。
  機長好奇地問:“那麼凌教授呢?你不急嗎?”
  “能讓所有飛行器的引擎和通信失去聯系,這裡面絕對有什麼危險的東西。聯盟評估過,開普勒樣本已經泄漏了,這一整片原始森林可能布滿了樣本。看看窗外這些小塵粒,帶有生物靜電的特性,但卻像是有自主性,我一觸碰玻璃窗它們就想要主動接近我,它們絕不只是靜電那麼簡單。”凌喻的眉頭皺得緊緊的。
  機長卻很羨慕其他飛行器上的人都已經離開機艙進入叢林探險了,如果死守在這裡就不會有任何發現,也不可能完成聯盟交代的任務,升職加薪無望了。
  “凌教授要是擔心,不如讓謝隊長派兩個人陪著小何出去看看?”機長不死心地建議。
  “艙門一開,那些藍色發光的塵粒就會進入艙內,後果機長你負責嗎?”謝闌冰反問。
  機長張了張嘴,立刻不說話了。
  凌喻鎮定下心神,提醒所有人:“大家請聽好了,我們不清楚已經離開機艙的小隊會出現什麼情況,也不知道聯盟多久會派人來救援我們,從此刻起,水、食物、醫療用品都是非常珍貴。如果萬不得已要離開機艙,所有人穿戴好隔離服,明白了嗎?”
  “明白!”
  其他的隊員端坐在原位上,繼續戒備。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夕陽西下,夜幕漸至。
  機長有些坐不住了,小聲嘀咕說:“估計其他的小隊都已經鎖定樣本了吧……正緊鑼密鼓地進行研究呢……我們卻在干坐著。”
  凌喻低著頭,正在照顧昏迷中的何映之,還好醫療掃描儀顯示他只是輕微腦震蕩。
  而謝闌冰卻神色緊繃地看著窗外,“凌喻,你發現什麼不對勁了嗎?”
  凌喻點了點頭,“嗯。偌大的原始森林裡,幾個小時過去了我們都沒有發現任何生物。就連天黑了倦鳥歸林都沒有。”
  “是啊……它們都去哪兒了?”謝闌冰冷聲道。
  聽他們這麼一說,機長越發覺得外面的原始森林變得詭秘陰森。
  而那些藍色的微粒飄蕩了一段時間之後,逐漸落地,熄滅了。
  艙內的人打開壓縮餅干,喝水補給,而艙外則是一片死寂。
  李教授離開的方向逐漸傳來微微的亮光,機長好奇地趴在窗子,叫了起來:“你們快看啊,那是……那是什麼?”
  凌喻也跟著看了過去,那些樹的樹齡都有上百歲,它們的樹干和枝椏上遍布著淡藍色的薄紗,細細看這些薄紗是某種藤蔓編織成的網,仿佛吸附著這些樹木的百年生命,有像是一點一點滲透進了這些樹的身體裡,在光與影之下形成某種曼妙的線條,機長就像著了迷一樣看著它們。
  有些不對勁。
  謝闌冰警覺地抬起腿在機長的背上狠狠踹了一腳:“別看了。再看,魂都沒了!”
  機長猛地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對著這些沒見過的生物起了別樣的心思,窘迫之余某種恐懼感油然而生——艙外的絕對不是正常的地球生物。
  “它們恐怕被開普勒樣本感染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地球上的生物有這樣的特征。”凌喻開口道。
  謝闌冰說:“之前擔心外面的藍色微粒會影響電子器材,但現在都沒看到過這些微粒了。賀瀧,你釋放無人機去偵查。”
  “收到!”
  身為隊內技術員的賀瀧打開了隨身攜帶的電腦,一只無人機飛了出去。
  它在這些泛著微光的樹林間飛行,畫面傳遞了過來,都是相似的樹影,大約一個多小時之後,賀瀧緊張地說:“隊長!凌教授!你們過來看!”
  在無人機攜的鏡頭之下,兩個研究員正穿著防護服半蹲在地上,打開了樣本箱正在收集什麼,其他正在戒備的外勤隊員有的抬頭望天,有的扣著槍,但他們都想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凌喻問:“是信號卡頓造成的畫面靜止嗎?”
  “不是的,凌教授你看,時間軸還在走,畫面也隨著無人機變化了角度,但他們就是不動!”
  而且他們不可能沒有看到無人機,怎麼連個招呼都沒有?
  這實在太詭異了,讓機艙裡所有人的心弦都繃了起來。
  賀瀧將飛行器向著研究員的方向靠近,發現其中一個正是李教授。
  他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像是發現了什麼巨大的驚喜,眼瞳呈現微擴的狀態,嘴角上揚,他正在笑。而他對面的助理也是張著嘴正在說什麼,可是那句話卻一直沒有說出來。
  謝闌冰忽然開口道:“他們的防護面罩呢?怎麼是打開的狀態?”
  經他這麼一提醒,賀瀧才發現飛行器在他們的面罩前竟然一點折射都沒有,說明他們的面罩是開放的狀態。
  “靠近一點。”謝闌冰沉聲道。
  無人機又向著李教授的臉靠過去,但驚悚的一幕發生了——無人機帶起的氣流吹過李教授的臉,他的鼻尖忽然坍塌,像齏粉一樣吹落,接著整個頭部沙塵化,稀稀疏疏落了下來。某種平衡被打破,他整個人都塌陷失去了人的形態,只剩下防護衣軟塌塌地朝著一側倒下,正好撞到了對面的研究助理。
  多米諾的骨牌被推落,研究助理的防護服就像一個沙包一樣塌了下去。
  賀瀧被眼前的場景驚到了,調度無人機後撤,正好飛過了某個外勤隊隊員的頭頂,帶起了輕微的氣流,結果那個外勤隊員瞬間塌陷。
  整個場面驚悚不已。
  “冷靜,賀瀧。看看李教授的樣本回收箱裡有沒有東西!”謝闌冰扣住了賀瀧的手,沉冷的目光讓這個年輕的技術員迅速從惶恐中沉靜下來。
  樣本回收箱是打開的狀態,但是裡面空空如也。而李教授掉落在地的取樣器上也什麼都沒有。
  “那個樣本不在。”
  謝闌冰開口道:“賀瀧,再走遠一點,看看能不能聯絡上其他的小隊。”
  “好。”
  無人機繼續飛行,終於他們看到動物的蹤跡,無人機迅速跟了上去,但是它移動得很快,輕靈地在樹影間穿行,落地的時候甚至沒有發出聲音。
  “這是什麼動物?猴子?狒狒?”機長看向凌喻。
  凌喻搖了搖頭,目光越來越沉,用充滿探究和不確定的聲音說:“這不是猴子或者狒狒……它像是……”
  “是人。”謝闌冰開口道,“也許不能算是人了……”
  那個“動物”忽然停了下來,無人機差點撞上去,借著微弱的月光,終於可以分辨出它真的是個人!而且身上穿著的是外勤人員的迷彩服!
  賀瀧開口道:“這家伙怎麼不穿防護服!”
  謝闌冰回答:“他不是不穿,而是像之前的李教授打開了面罩一樣,他的防護服被脫掉了。”
  驀地,那個外勤人員忽然回過頭來,腦袋整整轉了三百六十度,脖子都擰成了麻花,一雙眼睛睜得很大,仿佛有什麼要從裡面噴出來。
  “草——嚇死人……”
  賀瀧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見“撲拉”一聲,那個外勤人員的腦袋忽然爆開,震得無人機向後猛地一撤,緊接著從脖子的血管裡無數小蟲子爬了出來,密密麻麻,看得人密集恐懼症要發作。
  “嘔——”機長吐了出來,還好旁邊的醫療兵動作快,嘔吐袋壓了過去。
  這些小蟲子爬出幾米遠之後才,無人機光線的變化才顯示出它們的尾部還拖拽著無數絲線,拉扯著那個外勤人員的身體,蛋白質纖維朝著四面八方被拖拽而出,很快他的身體就這樣被分裂了。
  “那……那可是個活生生的人啊,就……就這麼沒了?”
  “你還要出去嗎?”謝闌冰問那個機長。
  機長捏著嘔吐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不出去!絕對不出去!死也不出去了!”
  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的凌喻大腦深處被狠狠撞了一下,對生物的認知被顛覆,某種預感油然而生。
  ——開普勒樣本將改變地球生物的存在形式。
  “剩下的最後一隊呢,看看能不能找到。”謝闌冰開口道。
  “謝隊長,還有什麼可找的?他們指不定死成什麼樣了呢!要我說,不如把無人機招回來,以備不時之需啊!”機長懇求地說。
  謝闌冰看向凌喻,“凌教授,你說呢?”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凌喻看了一眼時間,“這麼長時間聯盟都沒有收到我們反饋的信息,肯定已經派人找我們了。我們只要待在機艙裡,就能等到救援。但其他人的屍體恐怕無法回收了,至少得知道他們怎麼死的。”
  真相,是每一個學者的追求。
  凌喻也不例外。
  賀瀧繼續運行無人機在漆黑不透光的密林中飛行,四面八方仿佛隨時有魔物會躥出來,而這只無人機顯得孤獨又無助,反而成為這片原始森林裡的異類。
  “這前方好像沒有路了?”賀瀧不是很確定地說。
  “這麼大的原始森林怎麼可能會沒路?”謝闌冰湊過去確認,“把燈光都打開,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燈光瞬間亮起,眼前的一幕讓盯著屏幕的賀瀧向後一仰,謝闌冰也愣住了。
  因為他們的面前就是第三組的研究負責人!
  他睜著大大的眼睛,眼神卻完全渙散,仿佛有什麼液體在他的周圍,他還在盡力地呼吸,每次一用力,就有輕微的氣泡溢出。
  無人機迅速後撤,照亮的範圍變大,這才發現他竟然被包裹在了一個透明的囊中,高高懸掛在一條巨大的藤蔓上,而這些藤蔓遍布整面岩壁,岩壁的另一面有輕微的震動和空氣的對流,根據地圖,這片岩壁的後面就是個巨大的瀑布。
  “這是……這是什麼?”
  凌喻眯起了眼睛,開口道:“這是卵。”
  “什麼?卵?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到卵裡面去?”
  原本還有輕微呼吸的研究負責人已經毫無反應了,但是凌喻卻要求無人機開啟生物掃描,他們驚訝地發現負責人的心髒竟然還在跳動著,只是大腦已經沒有活動了。
  更驚悚的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他的身體裡流動著,細若游絲,逐漸遍布了他的血管肌肉,仿佛他保留著人類的軀殼卻已經變成了另一種生物。
  “聯盟什麼時候派人來,這可不是我們這麼幾個人可以搞定的。”醫療兵的生物學知識算是外勤裡面最好的了,眼前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無人機巡視了一圈,發現還有其他的外勤人員都被吸進了卵裡面。這整面的岩壁就像是聖誕節掛滿了彩燈的牆,只是這些彩燈裡的內容物實在太可怕。
  “我們要不要擊破其中一個卵,看看能不能救他們?”賀瀧問。
  謝闌冰再次向凌喻征求意見,“凌教授,你覺得呢?”
  凌喻用一種沉冷的語氣說:“現場沒有任何交火的痕跡,這說明一切發生的非常快,外勤人員來不及反應。我猜測,攻擊他們的應該就是這些藤蔓,無人機屬於無機物沒有生物特征,所以暫時不會被藤蔓攻擊。可是一旦賀瀧讓無人機開火,就會刺激到個巨大的藤蔓反擊。我不認為無人機能全身而退……而且經過掃描,這些人的大腦已經沒有反應了。”
  就在這個時候,無人機的燈光仿佛掃到了一個人,他臉朝下倒在地上,雙手死死抱著什麼東西……是樣本回收箱!
  “這是第三組的研究助理——柯立!”
  感應到無人機的引擎聲,柯立的腦袋動了動,摁了摁腦袋,緩慢地爬了起來。當他看到盤旋中的無人機時,眼神裡閃爍出明顯的期待。
  “這個柯立竟然還活著?到底是命大還是他有什麼特別?”謝闌冰眯起了眼睛。
  “他一直抱著那個樣本箱不放手,是不是表示箱子裡有東西?”凌喻指著畫面說。
  柯立還算冷靜,他在無人機的引領下離開那片詭異而殺氣四溢的區域,額頭上時不時有血留下來,看來當他的小組被吃進那些卵裡的時候,他正好摔暈過在地上逃過了一劫。
  他每跑一步都讓人為他捏一把冷汗,生怕他忽然變成了齏粉又或者有蟲子從他的七竅裡鑽出來,他竟然就這樣大難不死地回到了飛行器墜落的區域,跟隨著無人機來到了謝闌冰和凌喻的艙門前。
  機長正要給他開門,卻被謝闌冰給攔住了。
  “等等。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機長立刻停了下來,這麼驚險的地方,其他人都死了,柯立拎著回收箱怎麼可能不被那些奇怪的生物攻擊?
  這時候的柯立已經開始拍打艙門了,“讓我進去——求你們了快點讓我進去——”
  他一邊拍門,一邊看向密林深處,仿佛有什麼正追捕著他。
  而那些被網一般的藤蔓覆蓋的樹林仿佛會移動一般,淡藍色的微光忽隱忽現。
  機長雖然害怕柯立變異,但也很想拿到他手中的箱子,有了箱子才能升職加薪,才不枉費他給深宙集團工作了這麼多年。
  “就算不能讓那個柯立進來,也得想辦法把箱子回收吧?”機長問。
  謝闌冰轉而將手扣在槍上,全神戒備。
  “天知道那箱子裡面有什麼。”
  柯立拍門的聲音越來越大,叫聲也逐漸歇斯底裡:“讓我進去!你們就是想要看著我被那些怪物殺了!然後不勞而獲取走我的回收箱對嗎——我都說了這箱子歸你們,我只想活命!凌教授!凌教授你開門啊!我和你是同門啊!讓我進去——”
  凌喻的肩膀顫了一下,她想要起身,但是謝闌冰卻將手指抵在唇上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心軟。
  沒有謝闌冰的命令,他的部下全部正襟危坐。
  “他這麼大的聲音都沒把異生物給招來,多半他也是吧。”謝闌冰的眉梢向上一挑,看得機長的心肝脾肺都在疼。
  “不知道其他區域的開普勒樣本回收是否順利。還是我們運氣不好正好被派到了異變的中心。”凌喻呼出一口氣來。
  何映之已經在發燒了。各種突發狀況在一起,不容樂觀。
  半個小時之後,柯立的笑容變得絕望而猙獰,“好吧……好吧……哈哈哈哈……凌喻,你不想知道開普勒生命體到底是什麼樣的嗎?”
  柯立用嘴咬著回收箱的把手,忽然就原地消失了。
  緊接著,有什麼砸落在了他們的飛行器頂部,“哐啷——”一聲,接著是在上面奔跑的聲音。
  艙內的人下意識跟隨那陣聲音移動視線,忽然之間聲音沒有了。
  賀瀧調度無人機,尋找柯立的蹤影,“凌教授——他在你身後!”
  凌喻下意識回過頭來,就看見柯立一臉陰森笑意,倒掛在凌喻後背的窗子外,雙眼睜得比銅鈴還大。
  “我去——”機長嚇得從座椅上滑下來。
  凌喻卻沒有恐懼,而是湊近了看向窗子,死死盯著柯立的眼睛,因為她在柯立的眼睛裡看到了纖細的不斷朝著瞳孔中央彙聚的淡藍色波紋。
  “開普勒生命體比地球上任何的生命形式更高端,是物質與精神相融合的極限……它會打破物種的界限,人類和其他生物將沒有任何不同。只有開普勒能量淘汰你……或者選中你……”
  柯立在飛行器上爬來爬去,發出“吱吱咯咯”和金屬摩擦的聲音,其他人忍不住低頭捂住耳朵。
  “這瘋子在搞什麼……”
  在這樣的聲音裡,就連高燒中的何映之也醒了,“發生……什麼了……”
  “小何,別看。”
  就在某個瞬間,柯立忽然抬起頭狠狠砸在了凌喻的玻璃窗上。
  第一聲,玻璃窗劇烈震動,所有人精神緊繃。
  第二聲,玻璃窗被撞擊出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裂隙,驚得機長向後躲進機艙的角落裡,賀瀧還有其他人全部拔槍對准了那裡,凌喻摟著何映之從那個窗口避開。
  第三聲,發出“啪啦”一聲,柯立的腦袋撞裂,銀藍色的液體噗啦一聲飛濺兒出,玻璃窗的裂隙向著四面八方延伸,柯立的屍體緩緩滑落下去,他的眼睛任然盯著凌喻的方向,嘴巴仍然念念有聲。
  “只有最契合的精神……最完美的基因……才會被它選中……”
  “咚——”柯立的身體掉了下去。
  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提著神經在等待著,盡管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等待著什麼。
  “凌姐……柯立死了嗎?”何映之虛弱地問。
  “好好休息,別想那些。”凌喻的左手將何映之護得緊緊的,右手握著槍瞄准了那個窗口。
  “喀啦……喀拉喀啦……”
  那窗子終於裂開了,他們失去了最後的保護。
  大家的呼吸哽在喉間,賀瀧操縱無人機去查看柯立的屍體,然而就從那個屍體裡,無數淡藍色的細小微粒飄散而出,附著在無人機上,吸入它的每一道縫隙裡,“砰”地一聲無人機引擎爆炸,所有畫面變成了雪花,它失去了動力,砸落在了柯立的屍體邊。
  它傳回來最後的畫面就是樣本箱開了,箱子裡面是一小塊泛著金色流光的石頭。
  “那是什麼?”賀瀧無助地看向凌喻。
  “不……不知道……”凌喻見過飛船在開普勒星球上取樣的錄像。
  那個星球已經一片荒蕪,根本沒有任何發光的物體。
  緊接著,他們的四周那種藍色小微粒從土壤裡滲透而出,從四周所有樹木的林葉縫隙間飄出,很快就滿溢到了視覺可見的所有空間。
  “我們……估計要完了。”
  這些小微粒即將飄進窗子裡,凌喻當機立斷打開了醫療艙,謝闌冰很有默契地將何映之抱了起來,放了進去。
  機長見情況不對,二話不說回了自己的駕駛艙,還“哢噠”一聲把艙門鎖上了。
  “凌姐……”何映之試著推了推醫療艙的艙門,但是凌喻已經轉過身來擋在艙前了。
  那些藍色微粒飄了進來,逐漸彙聚在一起,而那個金色流光的石頭被這些藍色微粒包裹著來到了窗口。
  當謝闌冰和凌喻的目光看過去的時候,它就像被觸發了一樣,陡然膨脹。
  巨大的金色能量團裡仿佛蘊含著無限的生命力,包羅萬像,高速輪轉,生生不息。
  賀瀧他們被那金色的能量團所震懾,不是別過頭閉上眼睛,就是抬起手臂遮擋。
  而謝闌冰和凌喻卻像是被什麼牽引了一樣,朝著那個能量團走了過去。
  “凌姐!凌姐!”何映之拼了命地敲著醫療艙,但是凌喻完全聽不見。
  而那個金色的能量團將謝闌冰和凌喻完全吞沒了,緊接著就像宇宙爆炸一般,無限星辰向著四面八方奔湧而去,能量波從所有物質的分子原子之間穿過,緊接著是一場毫無預兆的坍塌,所有物質向著那個中心極速回歸。
  何映之有一種自己的思想都被帶走的錯覺,整個人昏厥了過去。
  等到何映之再度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周圍都是生命系統檢測儀器。
  他四肢乏力,艱難地側過臉看到心髒檢測儀器上的時間,那已經是三個月之後了。
  聽到這裡,談墨的臉上露出極為驚訝的表情,“何教授,你是說……你失去知覺了整整三個月?”
  何映之點了點頭,“是的,三個月。三個月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那麼你看到的那個金色的能量球到底是什麼?它也是你們采集來的開普勒樣本嗎?”
  何映之看向談墨的眼睛:“它就是抵達地球的所有開普勒樣本中,最強大的種子。”
  “它……感染了謝闌冰和凌喻?所以他們倆都是融合者?他們的能力是什麼?”談墨問。
  何映之搖了搖頭,“它不是‘感染’,也不是‘同化’——而是選擇了他們倆作為自己開普勒生命的載體。我們一直用地球上生物的形式來衡量其他的生命體,這其實是錯的。”
  “地球上的生命體和開普勒生命體到底有什麼區別?”談墨問。
  “我們認為,生命存在需要水、需要氧氣,構成生物以及區分生物種類的是脫氧核糖核酸。但開普勒生命體不一樣,它們需要的是這裡。”何映之點了點大腦,“思想是它們存在的核心,物質是容器。當物質載體消亡,開普勒能量就會回到它的維度裡,形成種子,等待下一次萌發。”
  “您是說開普勒能量的強弱在這裡?”談墨指了指大腦,“那如果是這樣,它選擇所有科學家就好了!”
  “孩子,我指的不是智商和知識,我指的是思維的深度和廣度,是一種感知力。就好比你,你對開普勒生物的種子就有一種超凡的感知力,對吧?”何映之笑著問。
  談墨點了點頭。
  “謝闌冰擁有強大的決斷力,這是思維的力度。凌喻擁有超強的思維聯想能力,這是廣度。更重要的是他們相愛,而且彼此理解,這是契合。他們……是人類中最符合開普勒能量繁衍的範本。”
  無論是蟲蘚裡看到的謝闌冰被少年追殺的畫面,還是之後聽說的凌喻被自己的孩子殺死的傳聞,談墨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們倆如果有孩子……那就是完整的和地球生命存在形式相適應的開普勒生命體?”
  “是的。”何映之回答。
  “但他們都是融合者,他們生下的孩子有可能也只是融合者。”
  何映之笑了一下,那個笑容裡有太多不可言說的無奈和蒼涼。
  “探索聯盟逐漸發現了融合者的存在,特別是在開普勒樣本的回收過程中,上萬人參與了回收工作,其中有數十人變成了融合者,他們的體內都檢測到開普勒能量,包括那一晚操作無人機的技術員賀瀧。而我因為被保護在醫療艙裡,沒有被開普勒能量同化……又或者是因為當時我腦震蕩處於思維混亂的狀態沒有被那個能量源給選中。”

第73章 吳雨聲的能力
  “根據灰塔守則, 禁止融合者的結合,是因為有謝闌冰和凌喻的前車之鑒嗎?”談墨問。
  何映之搖了搖頭,“事實上, 謝闌冰和凌喻的開普勒能量級別超過了聯盟的檢測能力, 他們一直都沒有被當作是融合者。在那一段時間裡, 凌喻和我都被送去零號基地進行研究, 凌喻在那段時間裡研究能力突飛猛進,提出了許多打破思維壁壘的觀點。”
  “比如凌氏鏡像橋理論?”
  “嗯,那只是被公開的一部分而已。”何映之回答。
  “還有……還有什麼沒被公開的?”
  “開普勒能量,是人類進化的終極方向。我們最終將借由開普勒能量從物質世界進化到精神世界。越是高等的開普勒基因, 就越是會進化出精神體,而精神體存在於時間、空間和引力之外,那屬於另一個維度。”
  談墨苦笑了一下, “比愛因斯坦的理論還難懂。”
  “對, 這在當時的學術界引起軒然大波。他們覺得凌喻的腦子出現了問題,還有人說她應該去療養而不是待在全球最高端的研究所。”何映之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嘲諷神色。
  “可是現在還是沒有人能撼動凌喻在開普勒生物學中的地位。她仍然是最頂尖的學者。”
  “因為探索聯盟幕後最有影響力的財團——深宙集團對她的理論深信不疑, 力排眾議保證凌喻在零號基地的地位。當時的深宙集團掌舵人姜廣宇還曾經追求過凌喻, 但凌喻的摯愛永遠都只有謝闌冰。”
  談墨問出了下一個重要的問題:“凌喻是在零號基地裡懷孕的, 對嗎?”
  “嗯,是的。”何映之看向談墨, “而且……凌喻懷的是雙生子。”
  這是爆炸性的消息將談墨振得腦海裡一片空茫。
  “雙……生子?這是人工受……孕還是自然懷孕的?”
  何映之的手握緊了拳頭,很顯然這個問題讓他緊張了起來,“這對雙生子是自然懷孕的, 他們給整個與世隔絕的、枯燥的零號基地帶來了非同尋常的慰藉,所有的研究員和駐防人員都在期待著這一對孩子。但是新生命, 有時候不一定代表希望……”
  “也有可能代表毀滅。”談墨想起了在蟲蘚傳遞的信息裡, 那個追殺謝闌冰的少年。
  “她的孩子, 其中一個越界,成為目前開普勒生物中最強大的種子。”
  “另……另一個呢?”
  談墨的內心深處最為隱秘的角落裡,仿佛有一滴水從萬米高空直墜青雲,落進了他的心底,掀起了萬丈波瀾。
  “另一個,你是指物質還是精神?”
  何映之看進了談墨的眼底,所有沸揚的塵埃因為某種力量紛紛墜落,而隱藏在最深處的真相……談墨似乎已經明白了。
  就在這個時候,飛行器忽然一陣劇烈的震蕩,談墨一個搖晃腦袋差一點砸在旁邊牆壁上。
  “怎麼回事?遇到氣流了嗎?”
  談墨心想,何映之的飛行器穩定性應該是灰塔一流,哪怕穿過暴風雨也沒問題,怎麼會晃動得這麼厲害。
  何映之艱難地維持著平衡,點開了自己的通信器,開口問:“賀瀧,賀瀧,發生什麼了?”
  談墨愣了一下,“賀瀧”就是一直跟隨在謝闌冰身邊的那個技術員的名字,他還活著,而且一直都在何映之的身邊。
  賀瀧的聲音傳來:“我們的自動駕駛系統被劫持,機長一直試圖手動駕駛,但是無法奪回駕駛權。”
  “自動駕駛被劫持?”談墨一聽,覺得難以置信,“有什麼人膽敢劫持你的飛行器?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何映之的神情瞬間沉冷了下來:“你覺得有誰的實力能跟灰塔旗鼓相當?”
  “難道說……深宙集團?姜懷瀠?”
  “是的。在這之前,深宙集團就找我去談過,想要我共享當年凌喻的研究機密。我拒絕了,他們這是軟的不行就要來硬的了。”何映之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談墨啊咬牙切齒,“他們太猖狂了吧!”
  “他們有猖狂的本錢。就這麼說吧,當年探索開普勒22b的核心技術還有資本力量都來自於深宙集團,哪怕到了現在,深宙集團都有自己的研究基地,甚至自己的探索隊,這些年他們對已經陷落的零號基地的探索次數,比灰塔還多。”何映之正逐漸冷靜下來。
  “深宙集團的人都不怕死嗎?”
  “誰不怕死?但深宙集團不僅有財力,還能作出其他人做不到的承諾。比如一個孩子得了癌症,深宙集團可以承諾給予最精尖的治療。那麼孩子的父母就會不遺余力的賣命了。”何映之對深宙集團的行事作風是極不贊同的。
  “洛輕雲也曾經去過零號基地。他在那裡耗盡了自己的開普勒能量,甚至需要被我的前任隊長高炙護送回銀灣市的地步。洛輕雲那一次任務,是不是灰塔和深宙集團進行的某種合作?”談墨問。
  只是這個合作失敗了。
  “是。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一次江淮瀠是要把我劫持到他的基地,逼問我,凌喻雙生子裡剩下的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和凌喻一起死在生態區。”何映之說。
  “凌喻的那個孩子真的死了嗎?”談墨用力地看向何映之的眼底。
  何映之伸出了手,托著談墨的臉頰,眼底微微的水光在輕輕顫動。
  他掌心的溫暖,談墨無比熟悉也無比的安心,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年輕的何映之穿著白襯衫,垂著眼微微笑著,輕輕地哼著什麼。
  “那個孩子當然沒有死。他平安地長大,有著和凌喻相似的眼睛,和謝闌冰一樣的眉骨和鼻梁,他是最出色的inspector,像他父親一樣例無虛發,像他母親一樣能和開普勒的種子共感。”
  何映之的答案已經明顯到不能更加明顯。
  談墨似乎能看到這個孱弱的研究員抱著一個嬰兒竭盡全力地奔跑躲藏,每一分每一秒戰戰兢兢,直到力竭的最後一刻也要努力將他送到最安全的地方。
  無法形容的感覺湧上談墨的心頭,得到答案並不能讓他覺得塵埃落定,相反這個答案背後還有更多的未知。
  就在這個時候,飛行器猛地一陣下沉,機艙裡響起機長的廣播。
  “飛行器預備硬著陸——預備硬著陸——”
  何映之睜大了眼睛,他萬萬沒有想到號稱安全系數最高的飛行器“雲河”竟然也有硬著陸的一天。
  一般的飛行器配備雙側引擎和兩個預備引擎,但是何映之乘坐的“雲河”卻有四個備用引擎。
  因為機長試圖解除自動駕駛,導致系統故障,雙側引擎過載停止運轉,本來試圖利用剩下的備用引擎全速滑過這片高危生態區,但是天不遂人願,其中三個引擎因為過熱而報廢,剩下的最後一個引擎帶著飛行器墜入了高危生態區的邊緣。
  巨大的震顫讓整個機艙都隨之嗡鳴,金屬共振的聲響讓腦子都快爆開了。
  機要艙外,負責何映之安全的警衛員賀瀧臉色沉郁,韓准低著頭正抓著吳雨聲遞過來的嘔吐袋把胃酸都吐出來了,機長拼命地發出求救信號,但是距離這裡最近的城市就是銀灣,另一邊跨越兩個中危生態區和三個普通生態區才是深宙集團在沙漠中的基地。
  從衛星雲圖上來看,這個飛行器就像一大片綠色海洋裡比米粒還要小的珍珠,散發著等待被摧毀的微光。
  “吳雨聲——外面情況怎麼樣……”
  談墨正要起身,就被何映之一把扣住。
  “你必須和我待在一起,哪裡都不能去。”何映之忍著頭暈目眩,執著地說,“無論是灰塔還是深宙集團都一定會派人來救我們。”
  無論是制氧系統還是食物儲備,都足夠他們在這裡待上一周。
  但是這個高危生態區a0028緩緩地就像從沉睡中蘇醒的上古凶獸,地面輕微地起伏,是它的呼吸。
  密林之中阿卡那加魔鬼藤如同巨蟒一般移動了起來,朝著生態區的邊緣而去。
  安靜地垂著眼棲息在山崖崖壁上的粼鳥緩慢睜開了眼睛,赤紅色的眼睛瞳孔驟緊,齊齊地朝著飛行器墜落的方向側過腦袋。
  而在這個生態區的中央,有什麼正緩慢地從地底深處一點一點往外爬出來,砂石緩緩向著四面八方掉落下去。
  “咚——咚——”
  談墨閉上眼睛,側過了臉。
  “怎麼了?”何映之問。
  “我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像是心跳。”談墨回答,“但又不像是心跳……就像火山噴發前的震動……”
  何映之的喉嚨動了動,“是這個生態區最凶狠的開普勒生物,它有一個神話傳說中的名字——梼杌。”
  談墨皺起了眉頭,“竟然起了個‘上古四凶獸’之一的名字,看來這東西真的很強。比起鴻蜮呢?”
  “有什麼可比性?你第一次對付鴻蜮的時候有高炙為你拖住它的行動。你第二次對付鴻蜮,有李哲楓、周敘白還有洛輕雲。但這一次,只有賀瀧還有吳雨聲。你給我忍著不要出頭,我看不需要十分鐘,深宙集團的人就要來了。”
  何映之閉上眼睛,極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緊張,但是他額角的冷汗卻讓他的心情一覽無遺。
  談墨嘆了口氣,“我以為你不怕死。”
  “我本來就不怕死。”
  “但你特別害怕我會死在這裡,對吧?”談墨扣住了何映之的手,輕聲問。
  何映之的聲音終於顫抖了起來,“是的,我害怕。二十五年前我弄丟了你,然後我在茫茫人海裡尋找你。你的生命是你的父母還有無數零號基地裡的人換來的。你要明白……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活著。”
  “何叔叔,你剛才說過,凌喻剩下的那個孩子的身體屬於人類,這是物質屬性。那麼他的精神呢?”談墨問。
  何映之怔怔地看著談墨,因為談墨用“那個孩子”來指代他自己,他還沒有適應自己就是許多年前零號基地真正的主角。
  談墨繼續追問,“凌喻是怎麼界定那個孩子的精神?他和開普勒世界到底有什麼關系?”
  何映之還是沒有說話,而這個時候他們的飛行器仿佛被什麼巨大的力量拖拽著,顫動著,朝著生態區的中心區域移動。
  是魔鬼藤纏繞了上來。
  有太多問題想要答案了,上一個問題還沒有答案,談墨急不可待地問出下一個問題:“凌喻的理論裡有沒有說清楚,如果物質泯滅,精神……”
  “別說了!”何映之忽然吼了出來,他第一次用發怒,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不要用凌喻的語氣跟我說話!什麼物質消亡精神不滅!就是為了用精神體困住他,凌喻和謝闌冰才會……才會……”
  “才會什麼?困住誰?凌喻和謝闌冰做了什麼?”
  那個答案近在眼前。
  我到底是誰?
  我的存在意味著什麼?
  為什麼我總能找到開普勒生態區的種子?
  談墨有一種時間緊迫、時不我待的感覺。
  在談墨無數個問題之下,何映之忽然吼了出來:“如果開普勒精神體真的存在,告訴我……你有見過那個高維世界嗎?你有見過他們嗎?精神體……精神體……是我的思維不夠深還是不夠廣?我不配被開普勒世界選中嗎?只有我被他們保護著,而他們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護你長大我也沒能做到!他們一次……一次都沒有來見過我!所以我從來不相信開普勒精神體的存在!我不信!”
  何映之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這些年他見過了無數的犧牲,所有人都在保護著他,因為他是除了凌喻之外最了解開普勒生態的人。
  但活下來的人,往往是最痛苦的。
  “可我相信。”談墨掰開了何映之的手指,用平緩的目光看著對方,“我去過洛輕雲的淺層開普勒世界,他把自己在中心城基地長大的過往像一本書一樣攤開給我看。他一直在等有一個人看懂他的孤獨,看懂他不想被劃分為人類或者開普勒生物的孤獨,他想要被保護的孤獨。”
  何映之的手指顫了一下,因為談墨的表情像極了當年謝闌冰說起凌喻的樣子。
  [我能讀懂她,讀懂她的專注,讀懂她無法被其他人理解的孤獨。她的孤獨並不是因為她的天才,而是她追求的認知和其他人不一樣。就算她想要去探索宇宙的邊界,我也願意與她同行,我願意做她的匕首與鎧甲,做她窺得天機的那座通天塔。]
  談墨用平緩的帶著安撫性的語氣娓娓道來,仿佛這一刻他成為了長者,而何映之是一個焦慮的孩子。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有見到謝闌冰,在我和洛輕雲較勁的時候差點斷氣,我見到了一大片沙漠,在沙漠裡我見到了謝闌冰,他對我說洛輕雲就是我的橋。”
  何映之的目光從痛苦變得逐漸熱烈,就像獨自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終於見到了一絲光亮。
  “何叔叔,從小我好像對‘死亡’就沒有應有的恐懼,我想這大概就是因為我內心深處知道,”談墨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說,“物質就算消亡了,我的精神也會以某種形式存在。”
  外面的魔鬼藤已經越來越多,把飛行器的引擎都給拆了下來。
  賀瀧和吳雨聲必須要在救援到來之前阻止魔鬼藤把他們拉向生態區的中心。
  賀瀧打開通信器冷聲道:“何教授,你和談墨就待在裡面,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明白。”何映之回答。
  賀瀧和吳雨聲必須打開艙門出去,其他的研究助理們嚇壞了。
  “別開艙門啊!”
  “一開艙門魔鬼藤就會進來了!我們該怎麼辦?”
  只有韓准捏著嘔吐袋,低著頭吼了出來:“不讓他們出去怎麼阻止阿卡納加魔鬼藤?你們真以為這層薄薄的鐵殼子對於梼杌來說很堅固嗎?明明就是個紙皮核桃,裝什麼金剛鑽!開艙門——出去迎戰!”
  “謝了,韓工。”吳雨聲低下頭,摁了一下韓准的腦袋。
  “滾!”韓准把紙袋遞給他,“麻煩垃圾幫我扔出去!”
  “遵命。”
  吳雨聲將自己身上的戰術刀、彈夾、醫療包都拆了下來,放在機要艙的艙門邊,順帶接通了談墨的通信。
  “談墨,我要出去了。”吳雨聲說。
  談墨愣了一下,他明白吳雨聲的能力是什麼,目前這樣的情況,要阻止魔鬼藤把他們帶走,可能吳雨聲必須要出手。
  談墨起身,來到了機要艙的門前,額頭抵在艙門上,“那你一定要回來,別忘了你是我的戒備員。”
  “嗯。”
  “是唯一的戒備員。”談墨強調道。
  “嗯。”吳雨聲低下頭,笑了笑。
  “走之前拍個照給我,讓我看看你的好身材。”談墨說,“我要當屏保。”
  “滾吧,你是想給我當遺照吧。”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刮去!”
  說完,吳雨聲關閉了通信,和賀瀧站在了艙門的兩側,其他人都躲到了飛行器的尾部。
  “三!”
  “二!”
  “一!”
  賀瀧猛地將艙門打開,混合著魔鬼藤氣味的風湧了進來,所有人的血都從心髒衝到了腦門頂上。
  其中一條魔鬼藤正要衝進來,賀瀧忽然一拳打了過去,那一拳的震蕩極強,魔鬼藤瞬間破裂,簡直就是開山劈石,韓准還是第一次見到有融合者一拳的威力這麼大,嘴巴裡驚訝得就像塞了個雞蛋。
  兩人一出去,賀瀧就猛地將艙門關閉,其他研究員趕緊衝上去將艙門鎖死。
  機要艙裡的談墨也為這一拳的威力感到驚詫,他忍不住問:“賀瀧的開普勒能力是什麼?”
  “他有個外號,‘融合者拆遷辦’。”何映之拿出了兩瓶礦泉水,放在了桌面上,搖晃著其中一瓶,瓶中的水在震蕩,放回桌面上和另外一瓶靠著,另一瓶水也起了微微的漣漪,“這就是賀瀧的能力。他能將自己的開普勒能量打入對手的體內,以強烈的震蕩引起對方的大範圍和深度破損。”
  也就是開普勒動能的傳導。
  談墨反應了兩三秒,才說:“也必須要這樣的水平,才能當您的警衛員。”
  “以賀瀧的能力,本來可以像洛輕雲一樣當個隊長。只是你的父親謝闌冰……去世之前委托過他要保護我,賀瀧就把這個任務當成了一切。是我,束縛了他的自由。”
  談墨開口道:“也許,你就是賀瀧追求的自由呢?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在我看來就是自由本身。”
  提起賀瀧,何映之的情緒也安定了許多,“他是你父親的部下,你應該叫他賀叔叔。他是你父親那支外勤隊裡,唯一活下來的人。”
  談墨愣住了,其他人都葬身於零號基地了。
  此時的賀瀧和吳雨聲來到了機艙外,才發現整個生態區都在向他們移動,就連鱗鳥都成群地飛來,無數魔鬼藤就快把飛行器纏繞成一個巨大的綠色毛線球。
  吳雨聲朝著其中一株最大的魔鬼藤衝了過去,對方的藤蔓擺起,眼見著就要把吳雨聲拍碎,吳雨聲卻縱身一躍,融入了這條魔鬼藤的體內!
  這條魔鬼藤劇烈掙扎了起來,一開始還能看到吳雨聲在魔鬼藤身體裡游動,很快就分散到了它身體的每個部分,將它完全控制住了。
  這條魔鬼藤轉過身來,將賀瀧托了起來,幫他避開了鱗鳥的群擊。
  “嘖,夠意思。”賀瀧坐在魔鬼藤的身上,乘風破浪一般衝向其他魔鬼藤,每一次經過就重拳出擊,打得這些魔鬼藤通體爆裂。
  鱗鳥飛行而下,瘋狂的啄擊被吳雨聲控制的魔鬼騰,尖銳的鳴叫聲此起彼伏,它們把這條魔鬼藤啄得千瘡百孔。
  其他魔鬼藤也一擁而上,把它整個開了膛。
  吳雨聲在它死之前逃了出來,轉而衝進了另一條魔鬼藤的體內,開啟下一輪廝殺。賀瀧沿著吳雨聲的魔鬼藤狂奔,遇上鱗鳥就一拳一個,砸得它們稀巴爛。一旦砸不過來,吳雨聲直接讓魔鬼藤碾過來,把它們全部卷成餅。
  一番廝殺下來,吳雨聲的身上已經傷痕累累,而賀瀧也喘著大氣,他的力量都快耗盡了。
  吳雨聲抹了一把汗水,忍不住說:“真想知道洛輕雲是怎麼單槍匹馬干掉一整個生態區的!”
  賀瀧甩了甩雙手,又一拳暴穿了一條魔鬼藤,“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臥槽!不聽不聽!王八念經!萬一知道了洛輕雲的能力就要被他滅口呢!”
  還沒等吳雨聲跳進下一個魔鬼藤體內,賀瀧就說出來了。
  “他吸收了克萊因之瓶的能量,然後掠奪了那整個生態區的控制權——讓生態區內的生物自相殘殺!”
  吳雨聲操縱一根魔鬼藤,把飛行器往生態區的外沿推去。
  就在這個時候,幾道巨大的倒鉤破風襲來,猛地擊穿了吳雨聲控制的魔鬼藤,將它死死釘在了地上。
  吳雨聲從魔鬼藤裡逃了出來,摔落在地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那些巨大的倒鉤轟地一下收了回去,而那根魔鬼藤瞬間四分五裂。
  賀瀧趕過去一把將吳雨聲扛了起來,“你還好嗎?”
  “那是……什麼……”
  黑暗之中,有無數巨大的利鉤從他們頭頂上空閃過。
  冷汗浸透了賀瀧的後背,他回答吳雨聲說:“那是梼杌。”
  【銀灣市灰塔一線基地】
  洛輕雲坐在悍馬車裡正疾馳趕往即將起飛的飛行器。
  破碎的街景從兩側掠過,隨著輪胎碾過,揚塵四起。
  天空看不到日光,雲有些厚,就像是要墜下來一樣,隨時會把那些將倒未倒的建築物都壓垮。
  陸穎就坐在洛輕雲的對面,雙手握拳,抵著下巴,竭力壓抑著內心的焦躁不安。
  “他們墜落的生態區裡,棲居著最凶狠的開普勒生物之一——梼杌。我們如果進行遠程打擊很有可能會……”
  “很有可能會直接把何映之一起炸到灰飛煙滅。”洛輕雲回答。
  “是的。如果運氣好,這會兒深宙集團的救援應該已經趕到了,只是梼杌的攻擊範圍很大,救援實施難度也大。”
  洛輕雲的神情陰冷淡漠,破碎的玻璃折射的光線一陣又一陣掠過他的臉龐,他的五官裡卻透著讓人膽戰的寒意。
  “深宙集團好大的手筆,連灰塔最核心的研究員都敢劫持。這是要‘逆天’吧?”洛輕雲淡淡地反問。
  陸穎咬著牙關回答:“深宙集團的現任董事長姜懷瀠估摸著腦袋裡也有腫瘤,而且時日無多,才會這麼干脆……這是姜家的家族遺傳病。”
  也是這個集財力和權利於一身的家族無法逃脫的詛咒。
  “他腦袋裡的腫瘤干我什麼事?還是要我替他取出來?”洛輕雲再次反問。
  那一絲冷笑,讓人毫不懷疑如果姜懷瀠就在面前,洛輕雲會把他挫骨揚灰。
  陸穎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色說:“你得到的是除了‘雲河’之外馬力最大的飛行器,銀灣市所有可以調派的力量都歸你調遣。李哲楓和周敘白也會從他們各自的任務地點趕過去。但就時間來說,你會比他們先到。你要記清楚你的任務……”
  “救回何映之對嗎?很抱歉,對於我而言只有……”
  “那是別人的任務,你的任務只有一個——一定要把談墨帶回來。”陸穎開口道。
  洛輕雲頓了一下,眯起了眼睛:“在你心裡,談墨比何映之更重要嗎?”
  “我只知道為了那個孩子,何映之不會吝嗇自己的性命。”陸穎身體前傾,用一種極深極有力量的目光看向洛輕雲,“這不是灰塔給你的任務,是我給你的任務。談墨就是死,也絕不能死在生態區。”
  洛輕雲閉上眼睛,了然地“嗯”了一聲。
  此刻,他們都有一種默契。
  談墨是不同的,他的身世和多年前覆滅的零號基地有關。
  洛輕雲的拳頭握緊,他心裡很清楚談墨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一種讓開普勒生物想要掠奪但卻不忍心毀掉的吸引力。
  “他應該不至於死在生態區。”洛輕雲輕聲道。
  但是他最害怕的是談墨不記得自己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以及他們一起做過的約定。
  一線外勤隊伍有一個默認的規則,一旦遇到孕育型的開普勒生物,比如克萊因之瓶、米諾斯之繭,就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也是灰塔的監察員守則之一,談墨一直就是這樣被教育的。
  但談墨答應過洛輕雲,會等他。
  洛輕雲沒有想過這場本來短暫的分離會有變成永別的可能,他甚至有一種下一秒談墨就回來了的錯覺。
  好像自從在銀灣市與他重逢之後,每一次他不在自己身邊就會出事。
  他果然就該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身邊。
  談墨,哪怕你真的成為了融合者甚至越界了,我也會為你顛覆整個生態區,奪回屬於你的一切。
  ……所以一定要活著。
  這時候,李哲楓還有周敘白的通信介入了進來。
  他們開始交流信息,對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做准備。
  “我就怕梼杌已經把他們給……”陸穎擔憂地說。
  周敘白開口道:“就算遇到了梼杌,談墨應該還能撐一下。”
  “怎麼撐?他連一把‘朱雀’都沒有。”陸穎自責不已。
  原本是開往中心城的飛行器竟然會被劫持開向開普勒區,估計姜懷瀠本人都沒料到飛行器會掉下去。
  又或者姜懷瀠知道了關於談墨的事情,故意把他們拖進生態區,就是想要看看談墨到底有什麼特別。
  這個被家族遺傳疾病逼到絕境又掌握了大量金錢和技術的年輕人,已經瘋了。
  “我給他留下了一個印記。”周敘白開口道,“在最危機的時刻,能擋一次。”
  李哲楓沉默了一會兒,也開口說:“我也給了他一個印記,希望他這一次用不上。”
  陸穎愣了一下,看向對面的洛輕雲,似乎在說“你呢?沒留下點什麼嗎?”
  洛輕雲摁住放在膝蓋上的黑色長匣子,看向外面的天空,說了聲:“我的……也希望他用不上。”
  就在賀瀧還有吳雨聲感到絕望的時候,天空中響起了飛行器的引擎聲——是深宙集團的救援隊來了。
  那些都是配備了重型火力的飛行器,很快就盤旋到了梼杌的上空,它們將梼杌圍了起來,猛烈的火炮和導彈源源不斷地轟炸了下來。
  梼杌發出猛烈的咆哮聲,它的身上長了九根巨大的倒刺,每一根都由強而有力的骨節銜接在一起,倒刺的末尾是鋒銳的刺鉤,甩動的時候發出巨大的“喀啦喀啦”的聲音,連風都被帶起。
  每一根倒鉤上都長著一個巨大的眼睛,就像多棱鏡一樣,折射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畫面。
  在這九根倒刺的中央,是一個長著一圈囓齒像海星般的生物,每當它張開嘴,就能聽見各種野獸的嘶鳴呼喊。
  因為它實在太過凶狠,至今未能對它進行取樣,但是根據開普勒生物學家的分析,它應該是兩種野獸在相互爭鬥的過程中被開普勒基因感染,相互融合,它其實是畸化的產物,算是開普勒生物中殺傷力強大但是不具備繁衍能力的生命體。
  一架飛行器壓低了飛行高度,對著梼杌的中心開啟了猛烈打擊,梼杌的咆哮著調動自己的倒鉤,轉向自己要把那艘飛行器扎穿,但那架飛行器非常靈活,在瘋狂甩動的倒刺之間穿行,其他的飛行器也從外圍攻擊梼杌的倒刺骨節。
  賀瀧和吳雨聲終於能喘上一口氣,他們趁機飛奔回去。
  仍舊有數條魔鬼藤纏繞著何映之的“雲河”,吳雨聲再度潛入其中一條,帶上賀瀧一鼓作氣把其他的魔鬼藤都給干掉了。
  這時候四艘負責拖拽的飛行器降下了繩索,掛住了“雲河”的四個引擎,將它拖了起來。
  賀瀧和吳雨聲跳到了“雲河”的背上,密切注意著梼杌的動向。
  談墨感覺到了一陣震動,他們正逐漸離開地面。
  何映之靠著椅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太好了……不用死在這裡了。”
  巨大的梼杌被轟炸到暈頭轉向,它的九個倒刺也被重火力炸裂,隨著又是幾發重炮,它的身體發出一聲巨響,朝著四面八方裂開,咕嘟咕嘟它體內的內髒和血液在沸騰。
  所有飛行器正要提升高度,但卻從沸騰的血液裡一個半透明生物一躍而出!
  它彈跳力驚人,通體流動著開普勒能量光澤,肉眼可以看到它肌膚下的血液流動和神經線,它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跳到了其中一艘飛行器上,從它的嘴裡忽然噴出無數倒刺,扎穿了這艘飛行器。

第74章 我在這裡等你
  緊接著, 它又跳上了另一艘飛行器,“呼啦”一聲,它吐出的倒刺將飛行器的炮口都給包裹了起來, 飛行器試圖開炮, 能量逆流,反而把自己給炸了。
  在這艘飛行器下墜過程中,它又一個借力,跳向了另一艘。所有飛行器緊急攀升高度,卻沒料到它忽然噴出更多的倒刺,像是四散的煙花, 竟然一次性鉤住了三艘飛行器!
  它落地之後, 就猛地向後撤,明明只有馬一般大小,但是卻有著極大的力量。
  這三艘飛行器的引擎都發出了警報, 旋轉著就要墜落,它們朝著這個怪物發起最後的襲擊, 但是它卻以驚人的彈跳力和反應能力避開, 最終把這三艘飛行器全都拖到了地上。
  半空中的賀瀧還有吳雨聲都驚呆了。
  “這才是梼杌的本體吧?”
  “這個本體也太……”
  只見梼杌狂奔著衝向他們的方向。
  吳雨聲和賀瀧不得不提醒救援他們的飛行器, “快點——飛高一點!它來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緊張到無法呼吸。
  “雲河”距離地面已經超出了之前梼杌的倒刺所能攻擊的距離, 但是吳雨聲和賀瀧卻死死盯著那個家伙, 總覺得它隨時會表演一把超越極限。
  就在他們即將離開這片生態區時,魔鬼藤彼此纏繞形成一個向上的天梯,而梼杌奔跑了上去,猛地跳起, 那高度讓看著這一幕的人呼吸靜止, 神經繃到快要裂開。
  “我草——”吳雨聲睜大了眼睛。
  它噴出了那些倒刺, 在半空中螺旋起來,形成一把來勢洶洶的矛,一聲巨響,倒刺穿透了“雲河”的艙底,機艙猛地向下一沉。
  “啊啊啊——”助理研究員們惶恐地緊緊貼著艙壁,而梼杌的倒刺在艙內螺旋著散開,像是為了穩固住自己的拖拽力,形成傘狀釘在了艙底。
  韓准跌坐在地,手肘撐著上半身向後退,他不知道如何呼吸,死亡的陰影籠罩上了心頭。
  梼杌沿著自己的倒鉤迅速向上攀升,“砰”地一下,就來到了“雲河”的下方。
  其他的飛行器無法對它進行火力攻擊,因為“雲河”正好擋住了它。
  吳雨聲和賀瀧早就精疲力盡了,可是現在還是必須沿著引擎下去,他們得想辦法把這玩意兒給弄下去。
  它順著那個洞口,爬進了雲河的艙內。
  “啊——啊——”
  叫的最響的那個研究員吸引了它的注意力,第一個被它噴出的倒刺扎穿了胸膛,“嘩啦”一下被鉤了過去,它的嘴張出比身體大幾倍的角度,一口將那個研究員咬進了喉嚨裡,只聽見骨頭被攪碎的聲音傳來,韓准眼睜睜看著那個屍體進入了它半透明的身體,瞬間就被銀藍色的液體淹沒消化了。
  眼淚沿著韓准的臉頰滑落下來,他的下巴顫抖得厲害,他有一種預感,自己將會是下一個。
  梼杌歪了歪腦袋,朝著韓准走了過來,就在它即將吐出倒鉤的時候,賀瀧跳進了艙內,一腳狠狠踹在了它的身上,能量在它的腹部震動,它卻只是晃了一下,轉過頭來看向賀瀧,猛地朝他吐出倒刺。
  賀瀧向後倒下,肩膀和腹部被它穿透,掉了下去。
  韓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向前爬去想要抓住賀瀧,但是太遠了……
  在最驚險的關頭,吳雨聲一把抓住了賀瀧,將他拽住,血從賀瀧的身上不斷流下來,吳雨聲艱難地說:“哥們兒……你得自己抓住,我……”
  賀瀧爬了起來,抓住了一根繩索,忍著巨大的疼痛開口道:“別管我……快上去……”
  此時的梼杌已經吃掉了好幾個研究員了。
  機要艙裡,談墨看著何映之,咬牙切齒地問:“我們還要在這裡躲多久?外面那個東西會吃掉他們所有人!”
  何映之閉上眼睛,顫著聲音說:“外面的怪物,交給賀瀧和吳雨聲。你無法使用開普勒的力量,你以為憑借赤手空拳或者幾發子彈,就能擊中那個東西嗎?”
  “你知道韓准有多聰明嗎?‘鳳凰’的自動瞄准系統就是他設計的!他還沒長大,他以後還有更好的未來,這個機要艙放一個孩子進來難道很難嗎?”
  談墨站起來的時候,何映之忽然抬起了一把槍,直落落指著自己的太陽穴。
  “因為必要的時候,我會把氧氣和食物讓給你。但那個孩子進來了,你就會犧牲自己保護他。”何映之開口道。
  “我到底有多重要?我至今感覺不到。我值得讓你用這麼多人的性命來換嗎?”
  談墨來到何映之的面前,雙手撐著桌面,傾向他,用力地看著他。
  “你值……”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談墨以極快的速度將他的手腕轉了過去,捏住他的虎口,瞬間槍就到了談墨的手裡。
  “何教授,這東西還是在我的手裡,比較有用處。”談墨冷聲道。
  吳雨聲趁著梼杌正在進食的時候猛地衝了進來,梼杌轉身的剎那吳雨聲衝進了它的體內,想要滲透進它的細胞之間獲得掌控權。
  梼杌發了狂一般在艙內掙扎碰撞,雲河在半空中劇烈地震顫,隱隱能看到還沒有完全滲透進梼杌體內的吳雨聲正用雙手正扼住它的脖子。
  它從艙底的洞中掉了下去。
  “吳雨聲——”角落裡的韓准高喊了起來。
  就快失去意識的賀瀧伸了伸手,夠不到他。
  梼杌強烈的求生欲讓它再次噴出了倒刺,強勁而決絕,“轟隆”一聲,竟然穿透了機要艙!
  談墨一把推開了何映之,他們的小桌子被擊毀,倒刺散開,勾住了艙底。
  談墨立刻瞄准了那些倒刺,開始射擊。
  “砰砰砰——”他毫不猶豫地把子彈打完,但每一發都打在了倒刺上。
  梼杌的喉嚨裡發出類似骨節移動的聲音,它的腦袋猛地撞了進來,張大了嘴,竟然把它剛才吃進去的研究員又一個一個吐了出來!
  第一個臉已經歪了,下巴都擰到了頭頂上,這是攻擊力超強卻沒有自我意識的“泰坦”,而這個號稱堅固不可摧毀的機要艙將成為他們的牢籠!
  何映之正要上前把那家伙踹下去,談墨卻高喊一聲“別動!”
  他迅速取出了戰術刀,趁著那頭泰坦的雙臂還沒有掙扎出來,他果斷地割掉了它的腦袋,朝著脖子裡面就是一槍!
  “砰——”
  與此同時,無數藍色的觸須從它的體內湧出,而它的咽喉忽然收攏將這些觸須裹住,談墨立刻明白了那是吳雨聲在它的體內。
  那些倒鉤一點一點地離開了艙底,梼杌嘶鳴著墜落了下去。
  “吳雨聲——”談墨猛地伸出手。
  正好吳雨聲掙扎著要從梼杌的身體裡脫離,他的一只手從梼杌的觸須之中伸了出來,談墨為了抓住吳雨聲跳了下去,同時朝著頂艙射出了繩索,正好卡在了頂部的通風系統。
  談墨滑了下去,終於在繩索的盡頭抓住了吳雨聲的手。
  差一點,差一點他就掉下去了……
  冷汗從談墨的額角滴滴答答掉下來,正好落在梼杌的身上。
  吳雨聲還在掙扎著脫離,他的腦袋已經出來了,但是肩膀被梼杌的開普勒能量拖拽著非常吃力。
  飛行器晃動得十分厲害,兩架救援飛行器的引擎已經過熱,正在鳴警。
  像是梼杌這種級別的開普勒生物,有著很強的能量,吳雨聲一個不小心就會留在它的身體裡,逐漸被它消化掉。它的身體泛起藍色的光芒,吳雨聲只能阻止它用倒鉤發起進攻,卻無法阻止它的觸須沿著他的身體盤環而上,延伸向談墨。
  談墨能看到那些觸須上類似吸盤的東西,每一個吸盤都像是能將吸取生命力一般。
  “談墨——快上來!談墨!”何映之趴在裂隙前高喊著談墨的名字。
  韓准也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而深宙集團的救援卻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他們已經失去了許多飛行器了,不能再繼續冒險,甚至降下滑索,准備進入“雲河”的艙內帶走何映之,然後放棄其他人。
  吳雨聲的另一條胳膊也伸了出來,他一邊拽開那些藍色觸須,一邊向上爬,當他發現深宙集團的目的時,對談墨說:“不要管我——你回去!你給我馬上回去!”
  他們的繩索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隨時會因為過度負載而掉下去。
  “你廢話那麼多干什麼!給老子爬!”談墨的冷著臉,槍指梼杌,只要吳雨聲脫離了這家伙,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打進它的腹部。
  他觀察了這家伙許久,地球上的生物神經中樞在腦部,但這家伙不同,它無論消化也好,還是催動能量也好,它的腹腔裡所有的神經都會彙集到它的心髒,那才是它的核心!
  而深宙集團的人已經進入了艙內,他們將何映之拽了出來。
  何映之不肯跟他們走,驚慌地呼喊:“談墨!快上來!你快上來——”
  給自己打了止血針的賀瀧強忍著痛苦,蕩進了艙內,將深宙集團的人給扔了出去,“別碰何教授!”
  場面非常混亂。
  “雲河”在空中劇烈搖晃著,何映之站不穩差點也從裂隙裡掉出來,還好賀瀧把他給拉了回去。
  “賀瀧,你不要管我,把談墨拉回來了!你知道的,你知道他是誰的!”何映之扣著賀瀧的肩膀說。
  賀瀧的血雖然止住了,但是他的意識非常模糊,他看向艙下,繩索搖晃著,風席卷而來,他的視野正逐漸模糊。
  那是……那是謝闌冰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孩子,是那麼多人犧牲了性命也要保住的孩子。
  這時候的吳雨聲腰部已經從梼杌的體內掙脫了出來,而談墨扣著槍,無論風有多大,繩索晃動得多麼厲害,他始終瞄准著梼杌的心髒。
  “哐啷”一聲,繩索的另一端已經有一半要從艙頂裂出了。
  “別管我了!談墨你快回去!聽我的……”
  吳雨聲絕望地吼了出來,他出不來了,梼杌的開普勒能量太過強大,從他融入它的體內開始,就注定要成為梼杌的一部分了。
  “吳雨聲——你相信我的判斷嗎?你可以出來,你絕對可以出來!”
  談墨的視線無比凌厲地落了下來,就像某種強大的不可逆轉的啟示。
  無論是吞噬了李哲楓的海斯提阿,還是將周敘白結成了繭的鴻蜮,都死在了他的槍下。
  如今,他用篤定的語氣對吳雨聲說,你絕對可以出來。
  仿佛有某種力量借由談墨的目光,借由他們彼此相連的這根繩索,借由環繞著他們的空氣,強而有力地傳導而來。
  “我數三下,你給老子爬出來!”談墨的吼聲穿透了風鳴。
  “額——啊——”吳雨聲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他只覺得渾身血液沸騰,湧向那個出口。
  “三——”
  談墨的每一聲計數都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拽著吳雨聲,不斷剝離他和梼杌之間的細胞。
  “二——”
  此刻的吳雨聲感覺到的不是恐慌,而談墨穩若泰山的槍口讓他有一種絕對的安全感和處於某種強大領域內的猶如神兵臨至的能量爆發,他一鼓作氣掙脫而出!
  梼杌的觸須就像炸開的煙花一般螺旋著迅速收攏,眼看著就要包裹上吳雨聲,而談墨扣下了板機。
  “砰——砰——砰——”
  利落、迅速、精准。
  但是梼杌的身體太強韌了,如果是“朱雀”也許能辦到,但普通的子彈根本無法穿透梼杌的身體。
  子彈打完了,而受到巨大威脅的梼杌轉而攻擊談墨,談墨扔了手槍將吳雨聲向上一托。
  吳雨聲趴在了裂隙上,賀瀧、韓准還有何映之他們趕緊把他拉了上來。吳雨聲上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拉談墨。
  可就在他們的眼前,梼杌的觸須就像牢籠一樣裹住了談墨!
  “談墨!”
  吳雨聲著急地抓了手槍,對著梼杌的觸須開始射擊。
  而那些吸盤正吸收著談墨的生命力,談墨的呼吸正在衰竭,思維也變得混沌,他抓不住繩索就要松手了。
  他感覺到自己每一個細胞正失去動力,心髒的躍動正逐漸趨於靜止,他的一切向著深淵而去。
  ……這就是死亡嗎?
  如果物質消亡了,精神真的有永存的可能嗎?
  那一刻,有什麼觸碰上他的臉,他看到了洛輕雲的眼睛。
  那是一種深切的期盼。
  ——你永遠不會以毀滅自己來讓我絕望。
  他不能死在這裡,絕不能死在這裡。
  因為還有人在等他,吳雨聲、何映之、高炙……那麼多人都在等他。
  他不甘心死在這裡!
  他不能死在這裡——如果他死了,洛輕雲一定會發瘋!
  那個在中心城基地裡孤獨地看著窗外的洛輕雲,談墨忽然明白了自己對於他來說就是鋼鐵壁壘裡開出的那朵小花,是唯一的顏色,是對這個世界最後的渴望。
  他不能讓洛輕雲跨過去,因為洛輕雲去的絕不是謝闌冰的那個開普勒世界,而是最終會扭曲畸滅的世界!
  他用力地呼吸,他的心髒強韌的泵著血液,他要活下去!
  眼角一陣劇痛,那個紅色的小疤裡仿佛有什麼正在生長,感應到了他活下去的信念——破繭而出!
  繩索終於脫落了下去。
  賀瀧撲上去一把拽住,傷口再度裂開,血順著裂隙流下去,被風拖拽成一條一條的紅色細線。
  吳雨聲也要緊牙關將繩索拽住,“談墨——你他娘的叫我爬出來,你也必須爬出來!”
  韓准也衝了過去,將繩索拽住,朝著其他還活著的人說:“傻愣著干什麼快來幫忙!”
  “還是……還是放棄吧……那可是梼杌……”
  “是啊,那個人沒救了!梼杌一直不掉下去的話,我們的飛行器也走不了啊!”
  “再繼續浪費時間,深宙會把我們都扔下去的!”
  “混蛋!”韓准朝著他們吼了出來,“當你們要死的時候是誰救了你們!”
  幾個研究員從恐懼中驚醒,踉蹌著爬過來幫忙。
  這時候,忽然想起“哧啦啦”的聲響,有什麼薄如蟬翼卻鋒利無比的東西從梼杌的觸須中驟然伸展開來!
  它有著半透明的身體,巨大的翅膀,翅膀上是銀色的紋理,通體折射出淡淡的銀光。
  “那是銀月姬!”
  “它是怎麼出現的?它是哪裡來的?”
  “是梼杌召喚來的嗎?我們完了!銀月姬是攻擊性超強的開普勒生物啊!”
  吳雨聲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他很確定這只銀月姬是忽然孵化出來的,而且……好像是從談墨的眼睛裡出來了!
  銀月姬的翅膀旋轉了起來,緊緊貼在談墨的身上,將他整個包裹了起來。
  梼杌的噴出了倒鉤試圖扎進銀月姬的體內,但銀月姬的翅膀如同螺旋刀片,仿佛旋轉的銀花,將梼杌的倒鉤全部都切斷了。
  “它在保護談墨!那只銀月姬在保護談墨!”韓准驚喜地喊了出來。
  這讓慌亂的何映之回過神來,他忽然明白過來:“這是某個開普勒生物……不,某個融合者留在他身上的保護印記!”
  吳雨聲也喜出望外,“這一定是周隊留給他的!太好了!”
  梼杌受到了重創,跌落了下去。
  它不甘心地嘶吼著。
  保護著談墨的銀月姬的腹部正不斷地流出銀色的血液,它發出嗚咽的聲音。
  談墨抬起手,輕輕撫過它顫抖的翅膀,從三年前被鴻蜮的神經線刺穿了眼睛,周敘白在為他做手術的時候,就將這只銀月姬的卵縫在了那個小疤裡。
  三年了,盡管談墨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是它卻一直在幫助談墨的視覺神經愈合。
  好幾次危機的時候,談墨都能感覺到它就要出來了。
  “謝謝……謝謝你。”談墨輕輕在它的腦袋上靠了靠。
  假如凌喻的理論是真的,願你能去到真正的開普勒世界。
  銀月姬就像在死亡的痛苦中得到了慰藉,它的身體失去光澤,化作了齏粉消散開來。
  如同幻覺一般,談墨仿佛看到了在荒蕪一片的沙漠裡,謝闌冰抬起了頭來,有陰影掠過他的頭頂,一只銀月姬翩然而至,進入了開普勒世界的邊沿,而謝闌冰抬起手,它輕靈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談墨!快上來!我們就快拉不住了!”吳雨聲大聲地喊著。
  談墨一抬頭,就看到那麼多人在艙底的裂隙拽著那根已經脫落的繩索。
  當梼杌墜地,無數魔鬼藤蜂擁而去,分食它的屍體,仿佛那是一場饕餮盛宴,開始病態而瘋狂的生長。
  救援的飛行器消耗了太多的能量,再加上好幾個引擎失效,他們的飛行高度有所降低。
  就在談墨順著繩索爬了一半的時候,就聽見韓准的呼喊聲。
  “快看!這是怎麼回事?”
  談墨低下頭,赫然驚覺整個生態區就像被他們吸引、拖拽著湧向這個方向,魔鬼藤形成流動的波紋,整個生態區向著他們飛行的方向移動,它們在吃掉了梼杌之後,獲取了梼杌的能量,彼此纏繞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漩渦彼此擰轉纏繞,向著他們的飛行器而來。
  “何教授——這是怎麼回事!這個生態區怎麼了?”韓准驚恐地看向何映之。
  何映之忽然發了瘋一樣開始拽繩索:“上來!談墨你馬上上來!這個生態區想要繁育!”
  而談墨已經被鎖定,他是最佳的繁育素材。
  “草——”
  聽何映之這麼一說,談墨頭皮一陣發麻,拼了命地向上爬。
  這個綠色的巨大漩渦範圍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高,就像一座直衝雲霄的通天塔。
  就在談墨的雙手夠到了“雲河”艙底的裂隙時,其中一架救援飛行器的引擎忽然熄火,向下一墜,談墨猛地一顫,差一點掉下去。
  失重的感覺來襲,談墨能感覺到身後魔鬼藤帶起的氣流,心髒快要爆開,而吳雨聲一把抓住了他。
  魔鬼藤聲嘶力竭地衝了上來,不斷地試圖觸碰談墨的腳尖。
  “飛高一點啊!再他媽的飛高一點!”
  吳雨聲恨不能跳下去減輕負重。
  就在那一刻談墨的腿被魔鬼藤纏繞住了,它們不顧一切地將談墨向下拽,人的力量根本無法與魔鬼藤抗衡,再這樣下去,那些試圖抓住談墨的人也會被拽下去。
  “放開我吧!”談墨看向吳雨聲和何映之。
  不能因為他一個人把全部的人都葬送在這裡。
  “你說的什麼鬼話!”吳雨聲額頭和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何映之也死死拽著他不撒手,眼看著就要從飛行器裡掉出來。
  不……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這些該死的魔鬼藤!
  而魔鬼藤越多越多,吞噬了梼杌還不夠滿足它們的貪婪,之前只是腳踝,現在它們已經纏繞上談墨的小腿了!
  有什麼力量從談墨小腿的骨骼裡向外透,肌肉像是抽筋了一般被擰緊了,疼到談墨巴不得魔鬼藤就這樣把他的腿扯斷了得了!
  只聽見“呼啦”一聲響,黑火以談墨為中心,在瞬間猛烈燃燒起來。
  這座黑色的通天塔瞬間淹沒在了火海之中。
  這場面就像地獄裡業火焚燒,魔鬼藤掙扎抽搐著,發出一聲有一聲被燃燒至極限的爆裂聲。
  無數次有魔鬼藤拽住談墨,又無數次被談墨的腿部釋放出來的黑火燒毀,但它們卻不肯放棄地向上湧,帶著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架勢。
  黑火盛勢而起,終於徹底燒斷了纏繞著談墨的魔鬼藤,在那個瞬間,飛行器顛簸著開始恢復平衡,帶著他們迅速攀升。
  “是黑火!李隊來了嗎?”韓准喜出望外地四下打量,並沒有看到其他的救援。
  那麼,李哲楓在哪裡?
  “不是李隊!黑火是從談墨身上燒出來的!就像剛才的銀月姬一樣!”吳雨聲高聲道。
  談墨低下頭來看了一眼,黑火形成的氣流向上湧來,將飛行器向上一推,那些哀嚎中的魔鬼藤癱倒著跌回地獄,被破壞,胎果都被燒至爆裂,未成形的鱗鳥和泰坦還有其他生物瞬間就泯滅了。
  談墨奮力地向上爬,他想起洛輕雲說過周敘白和李哲楓都在他身上留有印記,自己能死裡逃生要多虧他們了!
  可就在他心緒放松的短暫一剎,地面上一陣浪湧——有什麼將那成片正在燃燒中的魔鬼藤拱了起來!
  “草——那是啥玩意兒!”
  “提升飛行高度!快快快!”
  一張巨大的口破土而出,眼前的景像震撼了所有人!
  那是一株魔鬼藤,可它和普通的魔鬼藤又不一樣,不僅僅是體型是其他魔鬼藤的四五倍,它竟然發出一聲咆哮,那劇烈的震動簡直要把人的腦子都給轟爆了。
  不僅如此,燃燒的黑火也因為這震動忽然熄滅了!
  所有人因為頭疼都緩不過神來,若不是賀瀧和吳雨聲不顧一切死死抓著談墨,談墨也早就掉下去了。
  那株魔鬼藤猛的朝著半空中吐出了無數胎果,它們在抵達至高點的時候忽然孵化。
  五六只因迪拉跳到了談墨的身上,幾只鱗鳥不顧一切去攻擊飛行器的引擎。
  “砰砰砰——”賀瀧眼明手快用槍把那些因迪拉擊落。
  但是被鱗鳥破壞了引擎,飛行器的高度陡然下降。
  “啊啊——”韓准的眼淚都飆了出來,“我快拉不住了!誰來幫幫我們啊!”
  此刻,談墨的腿再度被魔鬼藤給纏住了!
  飛行器的高度越來越低,頭頂的機艙裡傳來引擎負載的警報。
  談墨看著不顧一切想要拽自己上來的同伴們,還有自己心髒裡那一聲一聲的跳動,世界變得安靜,而自己也平靜得像是被隔絕到了另一個空間裡。
  他松開了自己的手,這一次不是自由落體,而是速度極快的墜落。
  “不——”吳雨聲伸長了手,臉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賀瀧還有韓准他們的眼睛睜得很大。
  而談墨離他們越來越遠。
  強烈的失重感來襲,談墨的腦海裡想到的竟然是洛輕雲帶著他跳運輸機的場面。
  不是說好了,如果我作天作地,你也會來陪著我嗎?
  一層一層的魔鬼藤將談墨包裹進了一個巨大的囊中,連天空也被遮擋起來了。
  而讓談墨難以置信的是,在魔鬼藤的底部,一朵克萊因之瓶正在綻放。
  它和談墨之前見過的所有克萊因之瓶都不相同,花瓣的頂端墜著淡金色,而這層金色沿著花瓣的邊緣,形成流動的金邊。
  完了……繼李哲楓和周敘白之後,終於輪到他了。
  談墨將槍抵在太陽穴上,心中是一種絕望,他一旦成為了這個開普勒生態區的幼種,終有一日會對自己在意的人大開殺戒。
  比如老高,比如李哲楓和周敘白,比如老常、吳雨聲、小春雷……還有……洛輕雲。
  我不想你像解決你之前的隊友一樣親自來殺了我。
  腦子裡像是走馬觀花一樣回憶起洛輕雲的每一個瞬間,他帶著自己跳下運輸機的果決,他們一起去生態區尋找藥品運輸機的爽快,他在蟲蘚中將他高舉過頭頂……他對他說……
  ——我會來救你的。我會為了你解決掉那個生態區的種子,無論他有多強大。我會征服他的領域,我會讓你自由。所以……無論你遇到看起來多麼強大的克萊因之瓶,都絕對不要傷害你自己。
  這個男人不輕易承諾,但只要說出了口,他就一定會做到。
  談墨忽然覺得輕松了起來,他把槍挪開,安然自若地落入了黑暗裡。
  克萊因之瓶在極致地綻放之後,所有花瓣深深地合攏,像是將什麼極其重要的珍寶藏了起來。
  [我在這裡等你,洛輕雲。]
  半空中的吳雨聲和賀瀧同時聽到了這個聲音。
  他們互相看向彼此。
  “我好像聽到談副隊他說……他在等……”吳雨聲不是很確定地沒有說出那個名字。
  “洛輕雲。”賀瀧回答,“他說,他在等洛輕雲。”
  而此時的何映之整個人都是呆滯的,風從艙底縫隙裡灌進來,將他的頭發撕扯著,而他只是不斷地喃喃自語。
  “我弄丟他了……我又弄丟他了……他才是那個種子……屬於人類的種子……”
  深宙集團的救援人員進來,將何映之還有其他人轉移到了另一架飛行器上。
  韓准含著眼淚高聲指責他們:“都是你們!如果不是你們劫持‘雲河’,我的同事不會死!談墨也不會死!他是最好的監察員你們知道嗎?”
  但那些人就像沒有感情一樣,將韓准也拽了起來,拖出了艙門。
  坐在救援艙裡的吳雨聲還在回憶著談墨的那句話,他壓低了聲音對賀瀧說:“為什麼我能聽見談墨的聲音?但是很明顯韓准還有何教授都沒有聽見?”
  賀瀧也壓低了聲音回答:“那只有一個解釋——談墨是對我們的大腦說的,而不是用聲音說的。”
  “什麼?可是他……他體內沒有開普勒能量,他沒有被感染!隊裡定期有檢測,他是百分之百的人類!”
  賀瀧皺起了眉頭說:“他是他們的孩子……那就注定了不可能是普通的人類。”
  無數的觸絲纏繞上談墨的身體,一點一點滲透進他的皮膚,談墨能感覺到這些觸絲存在於他的每一根血管,纏繞上他的每一根神經,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一點一點被某種能量所覆蓋。
  開普勒能量無處不在。
  就在他的大腦即將被侵蝕的時候,一股力量從腦海深處湧來,將那些神經觸絲全部推離了出去。
  就像一場免疫之戰。
  這股力量是什麼?好像是……好像是那一晚洛輕雲給他的吻,對他說……他也給他留下了一個印記?
  每當克萊因之瓶的力量妄圖滲透至更深,那股從腦海深處湧來的力量就抵抗得愈發強力。
  此消彼長,在互相較量中達到某個平衡。
  談墨的思維越來越混沌,他像是在下沉,沉向一個沒有底限的地方。
  黑暗之中,談墨看到了一抹微光,他下意識向著那個方向而去,越是接近,就越是能感覺到明亮以及無限的能量。
  可是他的身體也越來越沉重,像是有無數雙手在拽著他,阻止他過去。
  [別過去,孩子——別過去——]
  [那不是你的方向,快點回頭!]
  [那是陷阱!那不是完整的開普勒世界!]
  這些耳語聲越來越響,也越來越多。
  他們急切,甚至有一種讓談墨無比熟悉的感覺。
  他們稱呼談墨為“孩子”。
  如果這亮光不是我的方向,那麼我的方向到底在哪裡?
  什麼是“完整的開普勒世界”?
  無形之中一只手摁住了談墨的腦袋,有人擋在了談墨的面前,雖然談墨辨別不清他到底是誰。

第75章 謝闌冰的本我世界
  “那是畸化的開普勒精神源, 你要是去了,就會被同化。”
  沉冷的聲音在他的面前響起,談墨驚訝地抓住了對方。
  “你是謝闌冰!我認得你的聲音!你是謝闌冰!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當然是守護著你啊。”
  守護著我?
  談墨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下墜, 黑暗逐漸被烈日高懸所代替,談墨掉進了一整片沙漠裡。
  他又回到了開普勒世界的邊沿。
  而謝闌冰就坐在他的身邊,皺著眉頭看著他:“小鬼, 你若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求生欲讓你來到這裡還好說。但你為什麼會去那邊?你是被什麼厲害的東西給吃了嗎?”
  談墨的身體沉重得不行,每一個細胞都像是被灌了鉛。
  “我……掉進了克萊因之瓶裡……”
  謝闌冰冷笑了一下:“果然, 他就是不肯放過你。”
  “誰?”談墨側過臉,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謝闌冰逆光下的輪廓,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從人類的生物學來看, 他是你的兄弟。但是從開普勒生物的角度來看, 他是人類與開普勒能量融合後的畸化體。”
  “那麼我呢,爸爸?”談墨問。
  謝闌冰的肩膀完全僵住了, 像是完全沒有想到談墨會主動這麼叫他。
  而當談墨念出那兩個字的時候,這是他第一次明確地知道這個人就是他真正的父親。
  他對他充滿了向往,以及向往之外一種想要和這個人生活在一起的想像。
  如果他從小在謝闌冰的身邊長大, 他會陪他玩嗎?踢足球、打籃球、打游戲?他會在自己被其他人欺負的時候維護他嗎?教他怎麼反抗,怎麼像個男人一樣威懾對方?
  但是他早早地去了, 不是為了拋棄他,而是為了保護他。
  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 笑著說:“別一副驚訝不已的樣子, 我看過你年輕時候的照片了, 咱倆長的還是挺像的。就是可惜了, 我沒有我媽的智商高。”
  謝闌冰在談墨的身邊躺了下來, 抱著腦袋說:“我離開你的時候, 你還只會看著我吐口水泡泡,那麼傻的樣子,我就沒指望過你能像你媽媽一樣聰明。”
  “所以……我到底是普通的人類,還是融合者?”
  謝闌冰用一種向往著什麼的輕柔語氣說:“你是進化的方向。”
  “什麼?”
  “來我的‘本我’世界吧。”
  謝闌冰扣住了談墨的手,毫無預兆地時間倒轉,空間逆塑,談墨聞到了食物的香氣,以及一群人正在興奮地討論著什麼。
  “天啊!我們的基地就要有小生命了!凌教授和謝隊長的孩子,那可是人類基因的頂配啊!”
  “哈哈哈!好期待!得跟聯盟說盡快派醫生過來,懷孕了可是要時常監測胎兒發育的啊!”
  “恭喜恭喜!我都等不及要看看你倆的孩子長什麼樣了!”
  談墨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某個研究基地。
  一群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正和一位年輕的女性聊著天,而那位女性就是開普勒生物學教科書上經常出現的學者——凌喻。
  談墨覺得不可思議,他一步一步走過去,還在那些研究員裡還看到了年輕時代的何映之。
  而此時的凌喻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一只手輕輕地捂著自己的小腹。
  那是談墨的母親,雖然說給任何人聽可能都不會相信,甚至於自己每次在教科書上看到凌喻的照片都會發呆,總覺得這個女人好溫柔好熟悉,因為她是他的母親。
  談墨走到了凌喻的面前,抬起手來想要碰一碰凌喻的臉頰,但是他的手穿了過去。
  因為這是謝闌冰的記憶,是一個已成事實,他永遠無法改變的世界。
  探索聯盟和深宙集團對凌喻極為重視,派出了專家醫療團隊為她呵護胎兒。
  那個時候的人類對融合者會繁育出怎樣的後代並沒有非常直觀的了解,凌喻肚子裡的,恰恰就是這世上的第一個融合者後代。
  當時也有人提出來,根據生物學的定義,假設開普勒基因相較人類為隱性基因,那麼凌喻和謝闌冰還是有四分之一的機會誕生完全的開普勒生命體。但是在前期的檢測中,凌喻的孩子開普勒值都在正常範圍。
  談墨站在一旁看著凌喻做各種檢查,包括她腹中那對雙胞胎的全息成像,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直到凌喻懷孕五個多月開始,醫療團隊發現雙生子中有一個生長得極為迅速,並且在大量搶占另一個孩子的養分,再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另一個孩子有極大的可能性將會胎死腹中,這也會威脅到凌喻的生命。
  後來,他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就是將那個生長得最快的孩子取出來,進行人工培養,因為這個孩子的生長速度已經達到了七個月的標准,而另一個小一些的孩子就留在母體裡繼續發育。
  半個月之後,凌喻撫摸著腹部來到了培養倉前,她低頭注視著在模擬母體環境中的大兒子,這個孩子眼睛緊閉身體蜷著,小小的很脆弱的樣子,卻頑強地成長著。
  謝闌冰來到她的身邊,和她一起看著那個孩子,“怎麼了?”
  “我只是想要找出他生長這麼快的原因,一切快速的生長都不是好事,加速成長也意味著加速衰老。”凌喻擔憂地說。
  “你說……會不會和開普勒能量有關。外面那麼多生物都被開普勒化了,而我和你又曾經和開普勒樣本近距離接觸……我擔心這個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培養倉裡的孩子眉頭緊皺了起來。
  凌喻“噓——”了一聲,“讓寶寶好好睡覺。”
  她們回到了房間裡,凌喻拉著謝闌冰的手,對他說:“闌冰,我想對培養倉裡的孩子中止成長,把他急凍起來。”
  “你是不是覺得孩子有什麼問題?”
  凌喻點了點頭,“對,你看我肚子裡的這個發育成長的速度就很正常,而培養倉裡的孩子,他的開普勒值就一直在增加,根據推測等到十個月成長完成……他就一定會越界。雖然現在還在用各種方式控制他的開普勒值,但我覺得他的開普勒值會超過可控的範圍。到了那時候再想暫停他的成長,就很難了。”
  “我知道你不是想要放棄他,而是希望他平安地長大。你想要在有完全的能控制他開普勒能量成長的條件下,再啟動他的發育,對嗎?”謝闌冰問。
  凌喻點了點頭:“我是他的媽媽,所以我會竭盡所能去研究降低他開普勒能量的辦法,等到有了十足的把我,再重啟他的發育。”
  謝闌冰很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凌喻向當時的開普勒探索聯盟提出了申請,聯盟很快就通過了她的申請。
  從那一日起,凌喻除了正常的科研之外,也開始對自己的孩子的研究。
  她在檢測孩子的胎毛細胞以及從孩子的培養液取樣中發現了大量的開普勒能量標志,而這些標志早就超過了正常範圍的無數倍,那個時候雖然提出了“融合者”的概念,但是真正的融合者並不多,到底怎樣的融合者是安全的,怎樣的融合者是屬於開普勒世界的還沒有訂下標准。
  可無論是怎樣的標准,這個孩子都超標太多了。
  危險的預感湧上了凌喻的心頭,她發現這個孩子的細胞處於一種非常活躍的狀態,活躍到只要有任何東西能為他提供養分,他都會瘋狂攝取。她甚至擔憂,中止孩子的發育是不是真的能阻止他越界。
  與此同時,她也用了微創的方式提取了留在肚子裡的孩子的細胞樣本,驚訝地發現這個孩子沒有任何的異常,絲毫檢測不出開普勒能量,這就好像所有的開普勒能量都被那個生長迅速的孩子給吸收走了一樣。
  直到某一日,一個緹豐的樣本被送入了基地,它看起來細胞已經失去了活性,但是在凌喻和何映之檢查它的時候,凌喻感覺到腹中那個孩子在踢踹自己,而腦海深處也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拖拽著她離開。
  何映之看她不舒服,將她扶了出去,而那種警告她這裡很危險的感覺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裡。
  在他們離開之後沒有多久,據說那個緹豐樣本忽然復活了,在現場大開殺戒,基地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一片混亂。
  謝闌冰帶著自己的隊員拼死將那個緹豐給解決了。
  整個基地都籠罩在恐怖的陰影中,他們都不明白那個緹豐明明都檢測不到細胞活性了,怎麼會忽然開普勒能量大增?
  那天夜晚,謝闌冰陪著凌喻。
  凌喻靠在謝闌冰的肩頭說:“我有一個很可怕的設想,我說出來也許整個基地裡不會有人相信。”
  “既然是設想,那就說出來。如果從來不設想,又怎麼會有真相呢?”謝闌冰輕撫著凌喻的額角,他的手很溫柔,但是眉頭卻皺得很緊。
  “我覺得……開普勒樣本泄漏和感染大量的地球生物是它們尋求和地球生態系統共生的方式。既然是尋求共生,那麼必然會有適應成功和適應失敗的區別。”
  謝闌冰回憶著之前經歷的一切,順著凌喻的思路繼續設想下去,“我們見過的那些被開普勒生物吞噬的人類,變成了沒有思想的怪物,這不可能是進化,這是畸化。就像癌症細胞一樣,不斷復制,高度擴散,想要占領整個宿主,但最終結果是宿主被摧毀,走向共同滅亡。”
  “像不像……那個在培養倉裡的孩子?”凌喻反問。
  謝闌冰愣住了,快速的成長,過高的開普勒能量值,這都像是某種預兆。
  “今天緹豐忽然復活之後,那個原本被中止發育的孩子忽然有了微弱的開普勒值。”凌喻開口道。
  “……你是說,是那個孩子和緹豐有某種聯系?這不可能,他和緹豐連接觸到的機會都沒有,他和緹豐是怎樣聯系在一起的?”
  凌喻接著說:“我不知道,可能是身為母親太過焦慮。我總感覺今天,是培養倉裡的孩子利用緹豐要殺死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而肚子裡這個救了我。”
  “可你說過,肚子裡面這個孩子根本檢測不到開普勒標志。”
  凌喻呼出一口氣來,“可就像是人體面對癌細胞的免疫一樣,我總覺得我肚子裡的這個寶寶對我設想中的‘畸化’有著免疫的能力。檢測不到開普勒標志是因為他才是真正的完美融合,可就是因為這樣畸化的開普勒生態系統才會想要殺死他。就像病**要攻破免疫系統才能占領身體一樣。是不是聽起來像個科幻故事?”
  謝闌冰搖了搖頭,“你那些像是科幻故事一般的靈感,總是從不同的角度接近科學真諦。”
  在那一次復活的緹豐被消滅之後,凌喻想要去看望那個培養倉裡的孩子,但是當她輸入自己的信息之後,門卻沒有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凌喻打開門的控制面板,打算以代碼的形勢強行將門打開的時候,負責開普勒胚胎研究的馬爾倫教授敢來了。
  “哎呀,凌教授,您是來看孩子的嗎?您放心,孩子的狀況很好,我可以把數據發給你看。因為緹豐襲擊的事件之後,基地就升級了安全措施。”馬爾倫教授笑著安撫。
  但是凌喻卻警覺了起來,“升級安全措施?我以為我的研究級別在基地裡是最高的。”
  馬爾倫扶著凌喻,想要帶她離開,“您的級別當然是最高的。但如果有開普勒生物劫持了你,你不是就能打開所有的門?當然這只是個假設。所以聯盟決定了,將整個基地都劃分了權限,實行分區域隔離。這樣假設區域A被開普勒生物侵蝕,就不至於把區域B、區域C都感染。”
  凌喻笑了一下,“這樣說也有道理。”
  “是吧。您的孩子在這裡絕對安全。”馬爾倫教授一路將凌喻送回了休息區,看著她進了自己的房間才離開。
  但是靜坐在房間裡的凌喻內心的不安卻越來越明顯,身為母親的直覺告訴她另一個孩子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她必須要去確認。
  她一直等到晚上十點,負責值守的謝闌冰回來。
  “你怎麼了?這已經十點了你還沒睡?”謝闌冰來到了凌喻的身邊。
  凌喻將今天的事情告訴了謝闌冰,問他願不願意陪自己去一趟培養倉。
  “當然願意,那也是我的孩子。既然你有了懷疑,那麼我也必須要去確認我們的孩子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聯盟不讓我們去看孩子。”
  凌喻入侵了基地監控系統,讓所有監控的畫面都回溯了一個小時,她還入侵了馬爾倫教授的權限,將他的生物信息換給了自己。
  “你可真是個天才。”謝闌冰從不吝嗇表達對凌喻的欣賞。
  凌喻笑了笑,“你也很帥。”
  夫妻兩個離開了房間,一路上遇到了其他的同事,謝闌冰演技精湛地笑著和對方聊兩句天。
  “這麼晚了你們夫妻倆還出來散步,這是房間裡膩歪不夠,還得出來跟我們這些單身狗秀恩愛?”
  謝闌冰回答道:“哪裡哪裡。這不是孩子越來越大了,壓著太太的脊椎,她怎麼也睡不著,我就陪她走兩圈。”
  他們就這樣大搖大擺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來到了那扇門前。
  凌喻使用了馬爾倫教授的指紋和虹膜,果然那扇門開了。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擺明了就是聯盟在隔絕他們夫妻倆看孩子。
  他們路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開普勒生物胚胎樣本,有魔鬼藤的胎果,米諾斯的蟲卵等等,這讓凌喻和謝闌冰有種非常不舒適的感覺。
  “我們的孩子又不是研究樣本,為什麼要把他跟這些東西放在一起?”謝闌冰說。
  凌喻冷笑了一下,“也許在深宙集團的眼裡,你和我都不算是人,也是某種樣本。”
  “我好像聽見營養交換機在運作。”謝闌冰的眉頭皺了起來,按道理這裡都是樣本,根本不需要營養交換機。
  “快點!”凌喻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
  兩人加快了腳步,眼前出現了微微的亮光,而眼前這個升級版的培養倉讓夫妻倆都怔住了。
  因為培養艙裡的就是那個原本應該中止發育的孩子!
  他已經長得很大了,兩只手微微握著拳頭放在臉頰邊,像是隨時會睜開眼睛!
  凌喻睜大了眼睛,雙手覆蓋在培養倉的倉壁上,“不是說好了會中止他的發育嗎?為什麼!為什麼還在供給營養液!還在供給氧氣!”
  謝闌冰走到培養倉前的控制電腦前,“凌喻,你過來看看,孩子現在的數據如何!”
  凌喻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系統,調閱出了數據,各項指標都讓凌喻驚訝。
  “現在孩子只要離開培養倉就能蘇醒,他大腦的生長已經完成了!”
  “開普勒值呢?”
  “三百多……你和我的開普勒值加在一起才一百二十,他還只是個嬰兒就有三百多……”看到一半,凌喻的表情變得更加沉郁,“他們為了下降孩子的開普勒值,竟然給他使用了麻痹中樞神經的藥物!”
  謝闌冰的牙槽都咬了起來,“他們還是人嗎?”
  “但是數據顯示,這些藥物對孩子沒有作用……他的代謝能力很快。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立刻讓孩子進入急凍狀態……啊……”凌喻的肚子忽然一陣疼痛,是肚子裡面那個正在用力踢她。
  上一次踢她,就是緹豐即將襲擊基地的時候,這一次……難道是因為培養倉裡的孩子?
  凌喻和謝闌冰不約而同地抬頭,他們看到那個孩子微微睜開了眼睛,仿佛隨時會看向他們。
  他要醒了嗎?
  他的唇線和之前有所不同,略微彎起,嘴角凹陷,他在笑。
  這並不是嬰兒做了美夢之後的笑容,而是帶著譏諷的,甚至高高在上的笑容。
  這絕對不是光影的變化造成的。
  謝闌冰握緊了凌喻的手,而凌喻的手心裡都是冷汗。
  他們夫妻產生了共同的恐懼。
  肚子裡的孩子又踹了一下,凌喻驀地回過神來,她啟動了應急程序,對培養倉進行急凍。
  不過三秒,整個培養倉低溫凝固了。
  這樣的一場操作也引起了基地的警覺,他們還沒有離開,就被一隊守備基地的人給圍住了。
  謝闌冰發現這些人自己一個都不認識,“這可真有意思啊,明明是探索聯盟的基地,負責守備的卻是深宙集團的人?”
  他們不說二話,要給凌喻扣上脈衝鎖,謝闌冰即刻出手,將他們紛紛撂倒。
  這些人甚至不惜在培養室裡開槍,子彈擊中了好幾個樣本容器,液體呼啦啦流了一地。
  但是謝闌冰的反應速度,不僅避開了他們的子彈,甚至在不到三秒的時間內放倒了好幾個。
  謝闌冰的速度讓他們惶恐,連槍亂開,甚至不惜打向了站在原處沒有動的凌喻。
  凌喻行動不便,就在那剎那孩子又踹了她一腳,她低頭捂肚子的時侯,子彈就從她的頭頂掠過。
  謝闌冰迅速感到了凌喻的面前,徒手將其他的子彈一把抓住。
  這時候傳來兩聲槍響,那兩個對凌喻開槍的保全人員腦袋被擊穿,倒了下去。
  他們的身後是深宙集團的負責人姜廣宇,他仍然抬著手臂,保持著射擊的姿勢,他冷然開口:“以後誰還敢對凌教授開槍,這兩個人就是下場。”
  凌喻看著姜廣宇,神色裡沒有半點感激,“姜先生,我想這一切本來就是你搞出來的吧?你的殺雞儆猴到底是警示你們深宙集團的人,還是在警告我們夫妻?”
  姜廣宇收起了槍,走向凌喻,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阿喻,你先不要激動,我們好好談一談。”
  謝闌冰將凌喻護在身後,“姜先生,我們是要好好談一談了。因為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的孩子。”
  這場談判是在基地的一個小型會議室裡進行的,只有姜廣宇、凌喻和謝闌冰三個人。
  “這個孩子真的很重要,研究他大腦神經的發育可以解決很多人類的難題,比如帕金森、阿茲海默甚至於腦部腫瘤。他的大腦神經是由最原始的開普勒能量連接的,但是他的大腦構造卻和人類一模一樣,這意味著他兼具人類和開普勒生物的兩種特性!你也看到了,現在開普勒生態死下蔓延,吞噬人類生存的空間。但你的這個孩子他特殊的大腦神經讓他很可能擁有操控開普勒生物的能力,只要他的開普勒值突破天花板,他就是最強大的不可征服的種子!”
  “那我告訴你,外面的那些開普勒生物就是癌細胞,你卻在任由我的孩子癌化。你覺得這個最強大的癌細胞可以統帥其他的癌細胞,你以為癌細胞會停止對免疫系統的攻擊嗎?不要天真了,就像原本在四處游蕩的癌細胞忽然得到了指揮棒,它們的攻擊和占領只會越高效!”凌喻痛心疾首。
  謝闌冰也直至核心,“姜先生,你只是想要治愈你的腦部腫瘤吧?”
  姜廣宇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凌教授,看來我是無法說服你了。你的孩子擁有超高的開普勒值,以及完全沒有異化傾向的身體,這說明他將會成為一個能力高強的種子。他會……”
  凌喻搖了搖頭,打斷了姜廣宇的話,“他會越界。因為目前為止他是唯一的已知的以人類軀體來承載開普勒能量的融合者,被開普勒能量源選中,產生比一般的開普勒生物更加強大的聯系,然後開始他的征途。你給外面那群開普勒生物一個元帥。”
  “他也會是人類的元帥。至少他比那個窩在媽媽肚子裡的孩子要更強大。”
  這場談判不歡而散。
  凌喻向開普勒探索聯盟發送了無數次的申請都石沉大海,她的所有權限都被凍結,研究項目也被其他人接管。
  謝闌冰也被要求交出指揮權,夫妻兩每天都只能在房間裡待著,除了醫務人員,他們幾乎見不到其他人。
  凌喻肚子裡的孩子在這樣壓抑的氣氛裡一點一點長大。
  直到凌喻即將分娩,被推入了醫療區,在她陣痛的時候,她得到了一個消息——培養倉裡的孩子不見了!
  姜廣宇在通信器裡告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在懷疑是謝闌冰派人干的,這對於凌喻來說是再一次沉重的打擊。
  謝闌冰安慰著她,承諾自己會去把那個孩子找出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大量的開普勒生物就像著了魔一樣攻擊他們的基地,探索聯盟和深宙集團調動了力量來進行清理,但是戰況卻焦灼不下。
  他們都在猜想到底是什麼激發了開普勒生態區的攻擊性。
  凌喻在醫療區裡因為心情壓抑和焦慮而難產,甚至一度進入了昏厥,血壓心率全面下跌。
  所有的醫務人員們焦頭爛額。
  看著這一切的談墨焦急不已,他沒有想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過程竟然會是以母親的生命為代價。
  醒過來啊,求你醒過來!
  醫療人員們已經做好了無法挽救她的准備,但是她卻在主治醫生宣布去世時間的時候,猛地倒吸一口氣,身體高高拱起,睜開了眼睛。
  她滿頭都是汗水,大口呼吸著,她竭力呼喊著謝闌冰的名字。
  為了安撫她的情緒,醫務人員為她戴上了通信器。此時的謝闌冰已經因為開普勒生物的攻擊,又恢復了隊長的職務,帶著隊員們奮戰在一線。
  “闌冰——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真正的開普勒世界——我的設想是對的!這一切都是畸化!是失敗的進化方式——真正的開普勒生命的精神體是完整的、克制的、強大的!它不會以占領和毀滅為目的,而是蛻變和新生!”
  這時候的醫生們都打算給凌喻實施麻醉,要進行剖腹產。
  但是凌喻卻不肯停下來,她呼喊著何映之的名字。
  她掙扎得太厲害,醫務人員只能呼叫何映之進來陪產。
  何映之被眼前的場景嚇壞了,凌喻一把扣住了他的手,囑咐道:“你要記住,所有物質都只是能量的載體……這個孩子他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精神體……他是人類與開普勒融合的最終形式……他才是種子……是將人類導向正確的開普勒世界的種子……”
  而此時,謝闌冰卻在被另一個孩子追殺,那場面就是當初談墨在蟲蘚中看到的!
  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少年來到了謝闌冰的面前,朝著他釋放出了克萊因之瓶。
  這麼短的時間,他竟然從嬰兒成長為了少年!
  這也是第一次,談墨看清楚了那個少年的樣子。
  無論是眉眼還是那漫不經心的神態,都和少年時代的談墨一模一樣!
  那果真是他的孿生兄弟,那個完全越界的“該隱”。
  開普勒少年的神情裡帶著和在培養倉裡如出一轍的嘲諷笑容:“爸爸,我是你的兒子啊,你躲什麼躲嘛!”
  就在克萊因之瓶即將捕捉到謝闌冰的時候,他衝進了隔離區,關閉了安全門。
  克萊因之瓶狠狠撞擊在門上,那聲巨響讓人膽戰心驚。
  而那個少年露出了冷郁中帶著癲狂的表情。
  “你們阻止不了任何事——阻止不了我的進化!阻止不了開普勒世界的侵蝕!阻止不了你們終將臣服於我的結局!”
  謝闌冰靠著牆,劫後余生地大口呼吸,他拉下了警報,一層一層的通道被封閉起來。
  他奮力地狂奔,回到了醫療區,當他進門的那一刻,聽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
  這是真正的新生。
  謝闌冰來到了凌喻的身邊,講她和孩子緊緊抱住。
  “我看到了,闌冰……也許永遠不會有人相信我,我去到了另一邊,那是開普勒真正的世界,是開普勒的能量之源!我們所有人所擁有的能量都來源於那裡!但是當開普勒樣本抵達地球的時候,大部分樣本和與地球生物融合之後並沒有匹配,而是畸化——它們形成了另一個畸化的能量源,一旦它們吞噬了原本的開普勒能量源,那麼畸化就會走向不可挽回的結局!”
  謝闌冰已經相當疲倦了,他靠在凌喻的肩膀上尋求著些許的安寧和慰藉。
  “那麼我和你呢?我和你也被開普勒能量選中了,我們到底是進化,還是畸化?”謝闌冰輕聲問。
  “我們是進化中的一環,因為開普勒能量存在於高緯世界,那是一個屬於精神體的世界!物質只是能量的載體,但精神體是永遠不會被消滅的!就算有一天我和你的身體消亡了,我們的精神體也會回到開普勒的能量源!”
  在一旁的何映之用茫然的目光看著凌喻,他完全無法理解凌喻說的是什麼。
  這一切就像是凌喻在難產瀕臨死亡的時候,見到的幻覺。
  “闌冰,你也覺得我瘋了,對嗎?”
  “不,我永遠相信你。這樣多好,物質終會消亡,但我可以永遠愛你。”
  這時候謝闌冰的部下賀瀧趕來了,告訴他零號基地已經完全淹沒在了生態區裡,現在只能從基地的頂部突圍,乘坐聯盟派來的飛行器離開。
  “他不會那麼輕易放我和凌喻離開。”謝闌冰低下頭,簡單處理著自己手臂上的傷口,“我和凌喻擁有的是沒有畸化的開普勒能量,他想要擁有我們的能量。”
  “隊長?你在說什麼?”賀瀧完全聽不懂謝闌冰的意思。
  謝闌冰將嬰兒從凌喻的懷裡抱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初為人父的年輕男人那樣,輕輕哄著自己的孩子。
  他低下頭,鄭重地吻在嬰兒的頭頂。
  “我們很愛你,與進化無關,也和人類的未來無關。”
  談墨看著那個畫面,眼淚滑落了下來。
  他早就在夢中見過這個畫面,但是他沒有想過謝闌冰擁抱著的就是自己。
  “賀瀧,帶凌喻還有小何離開。無論如何,都要活著。”
  謝闌冰轉身離去,而凌喻懷裡小小的嬰兒就像知道這是父親的訣別,忽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賀瀧帶著他們朝著基地的頂部趕去,而謝闌冰則去吸引那個開普勒少年的注意。
  無數開普勒生物碾入了基地,謝闌冰殺死它們,然後逃走,接著殺死它們又逃走。
  整座基地成為了開普勒少年為了追捕謝闌冰的修羅場。
  談墨看著這一幕又一幕,謝闌冰的一切都是以保護凌喻和孩子而鑄造的信念,他無論如何強大也只是一個擁有開普勒能量的人類,直到最後的最後,他精疲力竭地墜落入了基地底部。
  而開普勒少年款款而來。

第76章 爬出深淵
  “我也是你和媽媽的孩子, 但是很顯然,我沒有得到你們任何的眷顧。不是都說人類的父母願意為自己的兒女獻出一切,包括生命嗎?”開普勒少年用一種認真又略帶譴責意味的語氣問。
  謝闌冰已經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卻仍舊在最後抵抗著。
  “孩子……我能為你做的……就是不讓你走向畸化的終點。”
  開普勒少年瘋狂大笑了起來, “我擁有目前開普勒生命體中最強大的能力!我甚至可以通過開普勒能量源來控制其他的生物!我是萬物之主!我可以統領這一切!我怎麼可能是畸化!我才是進化!”
  他釋放出了克萊因之瓶, 將整個空間裡所有的開普勒能量全部吸收進去, 然後衝向謝闌冰。
  “父母之愛子, 必為之計深遠……”謝闌冰抬起了手, 他的手裡握著一把槍,槍口就抵著他的太陽穴。
  開普勒少年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他衝了上去。
  “不——”
  子彈穿透了謝闌冰的顱骨, 摧毀了他的大腦,奪走了他的生命。
  他微笑著向後倒了下去。
  談墨仿佛聽到他在說:我相信你說的一切, 也相信我的精神體最終會去到你說的地方。
  “啊!啊!啊!”開普勒少年用力摁住謝闌冰的腦袋,但是血還是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不願意和我一起!為什麼不把你的能量給我!為什麼!”
  而謝闌冰的一切終於停止了。
  談墨的眼底滿是淚水, 奔湧而出,他撲上前去想要阻止謝闌冰, 但他抱住的只有虛空。
  所有的畫面一點一點褪色,就像流沙一樣稀稀疏疏地墜落,烈日刺入談墨的眼中,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開普勒世界邊沿的那片荒漠裡。
  而謝闌冰, 又或者說是謝闌冰的精神體就坐在他的身邊。
  談墨側過臉看向他,“為什麼要殺死你自己呢……從出生開始,你只抱過我那一次。”
  “因為我必須要讓自己的能量脫離物質, 只要脫離物質就會回到開普勒的能量之源。那樣, 你的哥哥就沒辦法攝取我的開普勒能量了。畸化和進化, 本就是生物發展的兩個方向。我守在開普勒世紀的邊沿, 就是為了不讓你這樣的小傻瓜被錯誤的方向誘導。一旦你去到另一邊了,那就真的無可挽回了。”
  這個男人只擁抱過他一次。
  但這個男人為他付出了一切。
  “我以為……自己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但其實我的父母……付出了一切來愛我。”
  謝闌冰低頭笑了一下,手指輕輕敲在了談墨的眉心。
  “你不只是被父母付出一切來愛的孩子,你是被很多人保護著離開生態區的孩子。我的部下,除了賀瀧,其他人都為了保護你永遠留在了零號基地。還有駕駛飛行器帶你離開的那對夫妻,在墜毀的前一刻都要將你推出去。你的名字‘談墨’,就是他們的孩子的名字。還有無數的研究員,在逃離的途中為了保護你而犧牲。最後,只剩下賀瀧和何映之了。你是他們所有人的孩子,明白嗎?”
  談墨終於明白,當自己走向畸化源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想要攔住他,勸阻他。
  他們都是曾經保護過他的人。
  都是為了他,永遠留在了零號基地的人。
  原來自己的生命是那麼多人的生命換來的。
  緊簇的眉心被一只手點開,謝闌冰以指尖的力量讓談墨抬起頭來。
  “你的生命並不代表沉重,而是你比任何人都有責任和義務要幸福、平安。”謝闌冰的聲音沉厚而內斂。
  “可我……我掉進克萊因之瓶了……”
  “克萊因之瓶也好,米諾斯繭也好,都是開普勒生物將地球生命體引向畸化源的方式。而融合者就是最特別的產物,他們從畸化的開普勒生物那裡獲得了開普勒能量,但是卻沒有走向畸化源。所謂的越界,不過是到底停留在目前的狀態,還是走向畸化。而你,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精神體,你和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是共感的。越是能量強大的融合者就越是會被你完整的精神體吸引,被你引導,因為他們想要的是進化。”
  談墨愣在了那裡,“所以……所以說洛輕雲對我……只是精神體的吸引?”
  那只是融合者的生物本能?就像昆蟲的趨光性?
  “哈哈,你怎麼就想到洛輕雲,不想到別人呢?我從沒有說過‘吸引’是哪方面的‘吸引’啊?你們之間的吸引,是一種信任,一種精神上的共鳴,而非開普勒能量的共感。洛輕雲,他也是特別的。”
  “哪裡特別?”
  “你感覺不到嗎?他是你的橋,橋的這一邊是人類的物質世界,橋的另一邊是高維的開普勒世界,這樣能量才能流動起來啊。”
  談墨愣在那裡,他忽然想到自己能從洛輕雲那裡攝取到能量,甚至能反過來和洛輕雲一較高下。
  “我想……你很快就會回去了。”謝闌冰說。
  “你說什麼?我回去哪裡?”
  “物質世界啊。”謝闌冰回答。
  與此同時,洛輕雲的救援隊已經和深宙集團的救援隊會合,得到了何映之獲救但是談墨跌入生態區的消息。
  無論是安孝和還是常恆都處於暴怒的狀態,恨不能把深宙集團的人揪出來挫骨揚灰。
  “我們很抱歉,但是談副隊從那麼高的地方掉入魔鬼藤的漩渦裡,他是不可能還活著的。”深宙集團的一個救援隊長說。
  “不可能活著?你知道他是我們灰塔最棒的監察員嗎?”常恆的腦門子都要著火了。
  “最棒的監察員,也是人。我不建議你們為了尋找屍體而再次前往那個生態區。那個生態區已經瘋了,它在高速發展進化,在不斷吞噬周圍的生態區,在……”
  一直沉默的洛輕雲冷笑了一下,“你管那個叫‘發展進化’?那你干脆管一個得了癌的人說他健康到能去拿奧運冠軍好了。”
  這時候吳雨聲走了過來,對洛輕雲說:“洛隊,你來一下,看看何教授吧。”
  “何映之有什麼好看的?要不是他非帶著我們談副隊離開銀灣,根本不會出……”
  江春雷的話還沒有說完,洛輕雲冷銳的目光掃了過來。
  “何教授對談副隊很重要。”
  說完這句話,洛輕雲就跟著吳雨聲來到了一間臨時病房。
  何映之躺在病床上,他被打了鎮定劑,整個人都處於昏睡的狀態,但是眉心皺得很緊,一直不斷念著談墨的名字。
  賀瀧就守候在他的身邊。
  “我和吳雨聲都聽見了。”賀瀧說。
  “聽見了什麼?”洛輕雲問。
  很顯然,吳雨聲不是叫他來看何映之的,對洛輕雲而言,看望沒有知覺的何映之純屬浪費時間。這是吳雨聲和賀瀧有話要避開其他人單獨跟他說。
  “當談墨掉進魔鬼藤的漩渦裡,我們都聽見了他說——他會等你。”賀瀧說。
  洛輕雲的指尖輕微地一顫,轉頭看向吳雨聲,“吳雨聲,麻煩你駕駛飛行器陪我走一趟。”
  “洛輕雲你要小心,他很特別。他是……”
  賀瀧的話還沒有說完,洛輕雲已經說出了下一句:“他是謝闌冰和凌喻的兒子。”
  這個答案,讓一旁的吳雨聲也大吃一驚。
  “什麼?謝闌冰?凌喻?談墨怎麼……”
  “我們沒有時間了討論了,吳雨聲,我們走。”
  當他們的飛行器起飛的時候,吳雨聲的情緒依舊激動,起飛的時候飛行器還顫了一下。
  洛輕雲的手摁在他的肩膀上,開口道:“我相信,他還活著。”
  “只有我們夠嗎?為什麼要把安孝和還有江春雷他們留下?他們一定很想跟我們一起去救談墨。”吳雨聲問。
  “像是這樣級別的開普勒生態區,普通人類無能為力。而且兩三架飛行器的火力也無法對這個生態區造成傷害。為了照顧何映之,我們都處於深宙集團的監視之下,如果大隊人馬前去尋找談墨,會讓深宙集團對他的身份產生懷疑。有中心城就已經夠麻煩的了,我不想再多一個深宙集團。”
  吳雨聲還沉浸在談墨是謝闌冰和凌喻的孩子這個消息的震撼中。
  他們回到了這片瘋狂生長的生態區,哪怕從高空進行生物掃描都能發現無數活躍著的開普勒能量團,根本無法辨識談墨到底在哪裡。
  吳雨聲的神經緊繃了起來。談墨啊,談墨,你到底在哪裡?
  洛輕雲的臉上始終沒有任何表情,吳雨聲猜不透此刻的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擔憂、恐懼又或者已經絕望。
  畢竟掉進這樣的生態區,人類不可能還活著。
  就算談墨是凌喻的孩子,也改變不了人類在開普勒生態區面前被吞噬的命運。
  他們終於來到了那片開普勒區域的正上空,曾經浩蕩得仿佛要吞沒天際的魔鬼藤漩渦已經看不到了,到處是起伏流動的綠色,淡藍色的靜電微粒隨風揚起,吳雨聲不得不保持一個較高的飛行高度。
  “怎麼辦……看不到那群魔鬼藤了!你說談副隊會不會……”
  “不會。”洛輕雲斬釘截鐵地回答,“他說他會等我,就絕不會讓自己死掉。”
  “那麼現在怎麼辦?我們怎麼尋找談墨?”
  洛輕雲閉上了眼睛,當他再度睜開的時候,周身都是淡金色的光澤,這種開普勒能量是吳雨聲從沒有見過的。
  就像是在某個亙古悠遠的人類無法憑借物質軀殼抵達的地方,有某種能量源源不斷地湧入洛輕雲的體內,然後他將這股能量散發出去,朝著四面八方延伸。
  他半仰著下巴,脖子拉伸出從深淵向往天空的線條,這讓吳雨聲有著無數的猜測,到底洛輕雲使用的是什麼樣的能量在進行定位搜尋,以及……如果談墨真的只是普通的人類,洛輕雲又要怎樣鎖定他?
  “吳雨聲,向西偏四十五度飛行五千米。”洛輕雲開口道。
  “你找到談墨了?”
  “我感應到了非常強大的開普勒能量,它正試圖畸化出一個幼種來。”洛輕雲冷聲道。
  當他的喉嚨非常微妙的起伏時,吳雨聲才確定他其實很緊張,而且在深深壓抑著,試圖保持理智。
  “你說的位置距離談墨墜落的位置相差很遠。”吳雨聲提醒道。
  “整個生態區都在延伸,那麼談墨也不可能留在原處。”
  吳雨聲的手指張開然後合攏,掌心裡都是冷汗,他在內心深處恐懼著……如果他們千裡迢迢趕過去,找到的只是談墨失去一切生命指征的遺體呢?
  吳雨聲經歷過許多隊友的死亡,但是對於談墨……他總有一種莫名的期待,期待這個家伙能長命百歲禍害千年。
  當他們終於來到指定的位置時,靜電微粒越來越厚,對飛行器正在產生干擾,引擎也開始鳴警。
  “洛隊,我們的高度不能下降了!否則這些能量微粒會讓飛行器墜毀。”吳雨聲說。
  “開普勒世界的事情,就用開普勒能量來解決。”
  洛輕雲取出了一個傘包,將那柄“朱雀”背到了背上。
  吳雨聲很難看地笑了一下,“希望這把‘朱雀’還能用得上。”
  “不管用得上用不上,這是監察員的信仰。”洛輕雲來到了跳傘的艙門邊,“無論他是凌喻的兒子,又或者是什麼特別人物,他永遠是我的監察員。”
  “洛隊……如果談墨這次回不來呢?”吳雨聲又問。
  “那就另一個世界相見。”
  洛輕雲摁開了艙門,空氣灌了進來,洛輕雲一躍而下。
  飛行器的引擎警報聲更加頻繁,吳雨聲不得不提升高度,當艙門關閉,吳雨聲深深嘆了口氣。
  “洛隊,靜電微粒雲太厚,我必須暫時遠離這片區域,我會在距離你正東面三千米位置待命。”
  沒有任何回應,微粒雲阻礙了他們的通信。
  但是吳雨聲的表情依舊嚴肅:“希望您……和談副隊平安歸來。”
  洛輕雲跌入了厚厚的微粒雲,那些能量晶體附著上他的作戰衣,在他的身上越來越厚,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緊接著這些淡藍色的微粒逐漸變成了深藍色,就像爆炸一般,忽然全部離開了了洛輕雲的身體。
  微粒和微粒相互碰撞,能量也隨之傳導,那片淡藍色的微粒雲隨著洛輕雲的降落,被拖拽出一道金色的痕跡,就像是地獄通往天國的階梯。
  當洛輕雲即將抵達地面的時候,魔鬼藤如同海嘯一般湧來,它們朝著洛輕雲吐出無數的胎果,胎果爆裂之後,竟然是十幾頭緹豐朝著洛輕雲吐出它們的消化觸絲!
  但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那些金色的微粒極速下降,在洛輕雲的周圍形成能量盾牌,緹豐的觸絲撞在了這些能量盾上。
  洛輕雲眼底的淡金色光芒越來越明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開普勒能量流動了起來。
  部分魔鬼藤忽然一震,它們的軀體就像是被某種能量入侵了一樣,開始攻擊其他的魔鬼藤,它們互相穿透、絞殺,魔鬼藤開始嘶鳴。
  而好幾頭緹豐也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給拖住了,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甩著它們的腦袋,每當想要進攻洛輕雲,又退了回去,緊接著就像是被完全征服了一般,轉身咆哮著和其他緹豐爭鬥了起來。
  ——洛輕雲開啟了他掠奪領域的能力。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陰影籠罩上洛輕雲的頭頂,它速度極快地降落下來,濃稠的液體就像是要將洛輕雲凝固進琥珀裡——是禁湖!
  洛輕雲身影一晃,就瞬間離開,但是他身上還帶著跳洛下來的傘,禁湖體內的瓊漿固態化,將傘凝固住了猛地向體內拖拽,洛輕雲立刻揮開戰術刀,將繩索割斷,一個翻身離開。
  而瓊漿在地面上“咕嚕咕嚕”迅速蔓延,驟然掠起,就像張牙舞爪的美杜莎。
  洛輕雲冷哼了一聲:“我沒時間給你耗。”
  緊接著一個巨大的魔鬼藤搖晃著像是在掙扎著,想要脫離洛輕雲的領域控制,但最終還是艱難地低下頭顱,淡金色的波紋在它的軀體內迅速蔓延,滲透進入了它的每一個細胞,它不顧一切地朝著禁湖湧去,狠狠撞進了瓊漿裡。
  瓊漿冒了出來,覆蓋向這個魔鬼藤的表面,滲透進它的體內,要將這頭巨大的魔鬼藤消化掉。
  但是魔鬼藤的忽然吐出了一枚胎果,胎果裡的鱗鳥飛了出來,因為禁湖裡的瓊漿都附著在了魔鬼藤的身上,就相當於禁湖張大了嘴咬住了魔鬼藤,而魔鬼藤卻往禁湖的喉嚨裡吐出了鱗鳥,這頭鱗鳥狠狠撞了進去,尖銳的喙扎進了禁湖的根,禁湖嗚咽著,那些瓊漿都在往回退縮,要將魔鬼藤給吐出去,但是魔鬼藤就是死死堵住了它,“砰砰砰”又是好幾只鱗鳥飛了出去,直接將這只禁湖四分五裂了。
  洛輕雲側了側臉,如同冷漠的死神。
  魔鬼藤就轉過身來,洛輕雲單手一撐,坐在了魔鬼藤的背上,加速朝著談墨的方向而去。
  無數開普勒生物的攻擊來襲,洛輕雲壓低了重心,周身拖拽著金色的流光,那些生物一但觸碰到了這些能量帶,要麼彈開,要麼減慢了速度,無數陰影從洛輕雲的頭頂掠過,但是他速度不減,勢如破竹。
  直到他看到了面前一朵巨大的克萊因之瓶。
  魔鬼藤停了下來,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開普勒生物在洛輕雲的世界裡就像時間被無限延伸了一般緩慢。
  他睜大了眼睛看著它,他知道談墨就在那裡面。
  眼睛瞬間就紅了。
  洛輕雲從來沒有見過像談墨那樣有意思的人。
  ——他抵觸著、反抗著、戒備著他們之間不可逆轉的力量差距。但他又總是在洛輕雲覺得失望的時候給予他心有靈犀的慰藉。
  他鮮活到讓洛輕雲覺得這就是人類該有的樣子,不然怎麼值得那麼多融合者心甘情願踏入零號基地?
  洛輕雲曾經以為是談墨那兩槍讓他驚艷,給了他如同死水般的生命裡天空的倒影。
  但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他需要的是談墨本身,他向往談墨面對生死依然熱烈的靈魂,他渴望得到談墨的眷顧,期待著他的專注,迫切想要自己的世界被另一個人溫柔以待。
  談墨不是天空的倒影,他就是天空本身。
  而此刻,他卻被封閉進了克萊因之瓶。
  洛輕雲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越界了,他曾經越界過。
  就在零號基地裡殊死掙扎的時候,他找不到堅持下去的理由,他決定就此沉淪,當精神體一層一層地淪陷入深淵,他看到了另一個畸化的開普勒能量源,那麼強烈就像黑洞,仿佛能吞噬一切。
  直到早已犧牲的梁幼潔來到了他的面前,向他做了一個禁止通行的姿勢。
  “我好累,我堅持不下去了……回去的路太遠……”
  洛輕雲想要擁抱她,擁抱這個曾經給予她母愛的女人。
  但是梁幼潔只是將手指抵在他的心口上,正聲道:“孩子,這不是你要走的路。你沒有見過光,所以被這樣的熱烈所迷惑。但真正的從來不會帶你走向毀滅,而是更廣袤的天地。我雖然離開了你,但是也一直守護著你。只要有我在,決不會允許你走過這裡。”
  洛輕雲艱難地從零號基地生還,他沒有告訴中心城的人他越界了,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被人從界限的另一邊帶了回來。
  從此以後,他開始不斷地去最危險的地方,米諾斯蟲的巢穴也好,螭吻的卵也好,每當他吸取這些繁衍中開普勒生物的能量,無從釋放就會瀕臨越界,他也許就又能再次見到梁幼潔了。
  他周而復始重復著這樣的冒險,就連身邊的隊友都對他的行為習以為常,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是正常的。
  直到那一天在銀灣市基地的食堂裡,談墨用手指比做槍的樣子,點在了他的胸口上。
  ——那是和梁幼潔一模一樣的姿勢。
  仿佛在說,我永遠不會讓你越界,不會讓你去錯誤的方向,我會永遠保護你。
  而此時此刻,開普勒世界卻將談墨吞沒了。
  黑暗一瞬間侵襲,洛輕雲甚至來不及抵抗,滅頂般的孤獨和冰冷要將他壓垮。
  談墨也許已經去了那個錯誤的方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精神體,已經成為了畸化的一部分……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守護在他的身後。
  就在瘋狂的魔鬼藤和殺意滿滿的緹豐已經衝到他的面前,他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了談墨的聲音。
  [我等你。]
  洛輕雲驟然驚醒,他引導著開普勒能量經由自己的身體散發出來,浸透這些開普勒生物的同時,就像空間交錯了一般,它們飛撲著和洛輕雲擦身而過,然後被某種力量束縛住了動彈不得。
  當越來越多殺氣滿滿的猛獸湧來,洛輕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已經被洛輕雲駕馭的開普勒生物衝上去撕咬抵抗。
  洛輕雲來到了那株克萊因之瓶面前,雙手撐在了上面。
  這一次,就算真的會越界,我也要到另一個世界抓緊你。
  無數能量從克萊因之瓶的頂部向著洛輕雲的方向流動,洛輕雲低著頭,他知道自己的開普勒值正在瘋狂增長,哪怕是隔著厚重的能量粒子層,都能檢測到爆發式的開普勒能量。
  洛輕雲的骨骼和肌肉都在顫動,過量的開普勒能量進入他的細胞,幾乎要讓它們在同一時刻破裂。
  他將這股能量導向高維度中的那個能量源。
  他咬著牙關,身體承受的痛苦就像當初從零號基地各種開普勒生物的圍剿中逃生。
  終於,這株克萊因之瓶從略微透著光澤的形態變得暗淡,從頂部開始慢慢枯萎頹廢,接著一點一點坍塌崩潰。
  洛輕雲用盡力氣一推,這株克萊因之瓶終於垮掉了。
  而在殘骸的中央,洛輕雲看到了談墨。
  他毫無知覺地躺在那裡,身上都是克萊因之瓶的觸絲,它們已經有很大一部分已經滲透進入了談墨的體內。
  還好,他曾經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開普勒印記,拖延了這些觸絲侵蝕他神經的時間,最大限度的保留了談墨大腦的自主性。
  而那個印記,就落在談墨的大腦裡。
  “談墨!”
  洛輕雲將他抱了起來,想要將這些觸絲快速扯出來,但是又害怕傷害到他的神經,只能用戰術刀將它們全部切段。
  談墨的表情很平靜,沒有絲毫的痛苦,也感覺不到任何的呼吸與心跳。
  洛輕雲將他放平,摁壓在他的胸口開始進行心髒復蘇。
  每一下摁下去,談墨的身體就跟著一顫,但是他就像陷入沉眠一樣,靈魂遲遲不予回歸。
  “談墨!你醒醒!談墨!”
  洛輕雲捏住談墨的鼻子,打開他的嘴,用力向裡面呼氣。
  “你呼吸啊談墨!”
  微熱的液體順著洛輕雲的臉頰落下來,滴在談墨的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十幾分鐘過去了,談墨依舊沒有任何反應,而周圍開普勒生物的廝殺也進入了白熱化,無數緹豐、鱗鳥、魔鬼藤的屍體摔落在他們的身邊,但是洛輕雲充耳不聞。
  他低下頭,額頭抵在談墨眉心,將自己的開普勒能量送入他的體內。
  “醒過來,談墨。”
  洛輕雲將談墨扣進自己的懷裡,絕望如同海嘯一般襲來,無盡黑暗裡,洛輕雲看不到一絲光。
  他失去他了,洛輕雲抬起了自己的配槍,抵在了太陽穴邊。
  如果談墨無法醒過來,如果凌喻的設想和理論是真的,如果物質泯滅精神永存,那麼他只有毀掉物質軀殼,去另一個世界挽留他。
  當指尖扣在扳機上的時候,洛輕雲懷裡的人忽然猛地一陣抽吸,然後是大口的呼吸。
  仿佛絕望之後忽然重生,洛輕雲扣著談墨的後腦,“慢慢來,呼吸!談墨呼吸!”
  肺簡直就是被穿了孔,談墨的呼吸就像空氣從這一頭通過了他的身體去了另一頭,而他微微睜著的眼睛也是迷離的沒有任何焦距。
  這讓洛輕雲陷入了另一種恐慌,談墨如果因為克萊因之瓶成為了融合者,這不要緊。真正要命的是如果談墨是這個生態區繁育出來的幼種,那麼種子對他有著操控權。
  他的精神將不會獨立,他將沒有靈魂,活著或者死亡只是軀殼是否存在的區別。
  “談墨,談墨……你知道我是誰嗎?”洛輕雲的聲音在顫。
  他害怕談墨的回答會給他最沉重的死刑。
  “洛……洛輕雲……”談墨的眼睛裡漸漸透出微微的水光,他明明沒有力氣,卻用手去推洛輕雲的槍。
  “怎麼了?”
  “下次……再讓我看到你……用槍指著自己的腦袋……我就……”
  談墨有著清晰的語言邏輯,他能辨認出洛輕雲,這讓洛輕雲湧起了莫大的欣喜。
  “你就怎樣?”
  “……別學他……”
  “別學誰?”
  “別學謝闌冰……”
  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被哥哥逼到絕境,開槍毀掉自己的場景,談墨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了。
  洛輕雲將談墨緊緊抱住,一切晦暗在褪去,絕望中忽然亮起了一盞燈。
  “我……好疼……”談墨啞著聲音說。
  “因為你的體內都是克萊因之瓶的觸絲,我不敢把它們扯出來,只能等到它們自行枯萎被你的身體消化。”
  洛輕雲將談墨背了起來,一條魔鬼藤降落到了他們的身邊,洛輕雲坐了上去,將談墨護在懷裡。
  談墨的身上出了很多的冷汗,輕輕顫抖著,“我……我是真的好疼……我的腿……腿好疼……”
  洛輕雲頓了一下,從戰術包裡取出了鎮痛劑,扎進了談墨的腿部。
  談墨緊緊閉著眼睛,環抱著洛輕雲,整張臉都壓在他的懷裡,即便這樣洛輕雲還是能聽見他的牙關因為疼痛而咯咯作響。
  鎮痛劑的效果似乎很輕微,克萊因之瓶的觸絲加劇了愛德拉神經**素的痛感。
  “很快……等我們離開這片區域,吳雨聲駕駛飛行器在等我們。”
  洛輕雲的手貼著談墨被愛德拉之花刺傷的腳踝,以自己的能力來降低他的痛感。
  瞬間,無數細微的力量進入談墨的皮膚,侵入他的細胞,在神經中游走,將他身體最細小的部分都溫柔的包裹了起來,分筋錯骨般的痛楚逐漸減弱,取而代之的是屬於洛輕雲掌心的溫度。
  風從談墨的耳邊吹過,一陣又一陣,還有開普勒生物山呼海嘯的嘶鳴,但對於談墨來說,最清晰的只有來自洛輕雲胸膛裡的心跳。
  仿佛它是談墨與整個世界最緊密的牽絆。
  “洛隊……你膽子真大……單槍匹馬來到這裡嗎……”談墨迷迷糊糊地說。
  “要不然呢?昭告天下,讓深宙集團的人知道你是誰的孩子?”洛輕雲的神情緊繃。
  至今為止他還沒有遇到這個生態區的種子。
  就算他現在學會了如何將開普勒能量源中的能量引導到物質世界來,但是他的身體是血肉之軀,能量負載的話也一樣會滅亡的。
  而這個生態區的種子,能夠讓整個生態區迅速畸化,它一定很強。
  強到洛輕雲未必能輕易從對方那裡掠奪領域。
  “你是真的相信她的理論嗎……何映之替她發表過那些理論……被人嘲笑說天才也終於越界成為了瘋子……”
  不知道為什麼,談墨就是想要說話,哪怕自己的身體很沉,哪怕他知道自己很虛弱。
  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內心深處期待著,當洛輕雲回應自己的時候,他能聽見洛輕雲胸腔和聲帶的共振。
  “我相信,因為我看見過。”
  “你看見過我老爸謝闌冰?”
  “我看見過梁隊。”
  談墨皺了皺眉頭,輕聲問:“這是你……總是去最危險地方的原因嗎?覺得自己到達極限的時候,就能見到她了?”
  洛輕雲心頭一顫,下意識將談墨抱得更緊。
  真的如同梁幼潔告訴他的,只要不放棄希望,當他爬出深淵,就一定會有人能理解他。
  “嗯。”洛輕雲輕聲說。
  心髒在那一刻變得無與倫比的柔軟,熱烈地想要表達某種情感。
  然而談墨在發燒,他的體溫越來越高,背上已經被汗透了。
  依照洛輕雲的經驗,這不像是融合者剛脫離克萊因之瓶的反應,倒像是因為感染而真的生病了。
  談墨悶悶地笑了起來,“你看啊……你終究還是人。”
  “你也是……你需要盡快看醫生。”
  就在這個時候,承載著他們的魔鬼藤忽然停了下來,仿佛面前有無形的屏障一般,它垂直著向上而去,就是不肯前進。

第77章 別怕,我在
  “來了。”洛輕雲的眉頭緊緊地簇起。
  風中有一種特別的氣息, 像是有某種力量無形中威壓而來,形成了巨大的壁壘。
  “什麼來了?”談墨雖然痛苦,但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洛輕雲垂下眼, 談墨有些熟悉這個眼神, 他懷疑洛輕雲多少已經猜到了這個生態區的種子,甚至於很清楚他的強大。
  “這個生態區的種子不會放我們走。你聽好了, 前方三千米左右有一處高岩,我會控制魔鬼藤把你送過去。一旦你去了, 就釋放信號彈。吳雨聲看到了就會來救你,明白了嗎?”洛輕雲略微低下頭,鼻尖在談墨的頭頂很輕地觸碰了一下。
  就像是一場無聲的訣別,他不動聲色地最後一次感受他的體溫和味道。
  “那麼你呢?你為什麼不親自帶我走?你為什麼要留下來?”談墨死死拽住了洛輕雲。
  他的不安感就像突破防線,他知道洛輕雲有什麼在瞞著他。
  洛輕雲卻笑了,他將“朱雀”交給了談墨, 輕聲說:“你是我的監察員啊,這裡不是你的戰場,應該從遠處看著我,對吧?”
  雖然只有那一瞥, 談墨卻從洛輕雲的眼中看到了他真正想說的話。
  一直以來, 我都想成為你瞄准鏡裡獨一無二的存在, 希望你觀察我的一切, 描摹我的一切, 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的一切。但只有這一次,我希望你轉過身, 別回頭。
  談墨的心一陣抽痛, 他的手才剛抬起, 洛輕雲就從魔鬼藤上一躍而下。
  “洛輕雲——”
  談墨剛想要跟著下去, 但是魔鬼藤上延伸出無數藤絲,將談墨圈在了上面。
  “靠——你這是雲霄飛車還給系安全帶是嗎!”
  談墨用力掙扎著,根本無法掙脫。
  而魔鬼藤長驅而去,瞬間衝出去上百米,差點把談墨的脖子都甩斷了。
  “洛輕雲你這個殺千刀的!你把老子當累贅了對嗎?”
  “我把你當成命,這麼可能是累贅啊。”
  洛輕雲的聲音帶著笑意,而笑意的盡頭是無奈。
  鱗鳥俯衝而來,眼看著就要撞上談墨,但就像被一個無形的力量給彈開了,它們紛紛撞到一旁的大樹或者山岩上。
  就像是要威懾那些膽敢接近談墨的生物,那些鱗鳥各個都撞得羽骨盡折、睚眥爆裂。
  談墨明白那是洛輕雲奪取了這個生態區部分領域,控制了那些來襲擊他的生物。
  他就這樣在各種生物的襲擊之下穿行而過,而這個魔鬼藤也幾乎為他擋下了所有洛輕雲來不及阻止的攻擊。
  談墨知道自己距離洛輕雲越來越遠了,沒有了來自洛輕雲掌心的力量,愛徳拉之花的神經**素正在囂張地宣告著存在感,談墨疼到冷汗直流,都掉進了眼睛裡。
  “洛輕雲……老子的腳踝好疼……洛輕雲你怎麼還沒跟上來……你這個孬貨……”
  又是一株魔鬼藤凌空襲來,無數只因迪拉在它的身上一躍而起,成群地襲向談墨。
  這簡直就像是煉獄旅行,洛輕雲想要送他上青天,但談墨卻寧願和這個男人永墮地獄。
  談墨疼到直不起背,他甚至在想要是因迪拉能把他的腿咬下來也成啊!
  但是緊接著一群鱗鳥飛過來,將那些因迪拉給叼走了。
  這就像是一場較量,看到底是開普勒生物殺死談墨的速度更快,還是洛輕雲掠奪領域的速度更快。
  他艱難地回過頭去,赫然驚覺洛輕雲正面剛上的竟然是一頭螭吻!它是從哪兒來?
  洛輕雲就是感受到了螭吻來襲,所以才留下來為了攔住它!
  那不是在蛋裡面剛成型的胚胎,而是附著著黑色的鱗片,頭部長著六只眼睛,並且眼睛旁邊有鱗翼的螭吻。
  一股涼意湧上談墨的心頭,那一刻他連腳踝的劇痛都忽略了,剩下的只有洛輕雲沿著螭吻的背部以逆天的速度向上奔跑的身影。
  重力對於他仿佛不存在。
  螭吻背部的鱗片在那一瞬間全部立了起來,以某種頻率顫動著,有一片葉子正好跌落在鱗片上,眨眼的功夫就被震動的鱗片切成了碎末。
  但是鱗片的震動存在一定的角度,洛輕雲奔跑的每一步都驚險地踩在鱗片震動的極限上,強行用自己的力量將鱗片踩下去,這如果是普通人,根本無法辦到。
  而對於洛輕雲來說,有任何一步踏錯或者角度不對,他的腳掌就會被螭吻的鱗片給削下來。
  這樣的戰鬥將極大地消耗他的開普勒能量,為了始終保持足以與螭吻匹敵的能力,他就必須不斷從開普勒能量源借取能量,但任何能量的獲取都有代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不斷充盈、因為能量而逼近漲裂,接著能量又迅速釋放,如此往復,他的身體也在損耗。
  螭吻狠狠一甩,饒是洛輕雲再有能耐,也踏空了。
  眼看著螭吻的身軀拱起,就要正面切割掉下來的洛輕雲了。
  整個世界看在談墨的眼中忽然一片寂靜,他聽不到風聲,聽不到開普勒生物的嘶吼咆哮,甚至聽不到自己冰涼的心跳,他眼中只有洛輕雲逆光下的身影,談墨想要掙脫一切去救他,哪怕根本不可能來得及他也想要擁抱他。
  眼球像是被螭吻的鱗片割傷了,所有理智也跟著四分五裂。
  那一瞬間心底深處的痛感遠遠超過愛德拉之花,就連呼吸經過肺腔都疼到他眼淚掉下來。
  ——你不能死!
  就在洛輕雲即將掉在螭吻身上的那一刻,一只鱗鳥飛過,抓住洛輕雲的肩膀,正好將他帶起。
  螭吻怒火沸騰,速度極快地衝了過去,鱗鳥還沒來得及飛高,就被螭吻一口咬碎。在螭吻的獠牙即將碰上洛輕雲背脊的時候,洛輕雲竟然反過來借力向後一蹬,朝著遠處的一株魔鬼藤射出了繩索,迅速遠離。
  談墨的心高高懸著,耳邊通信器裡傳來的卻是洛輕雲沉冷的聲音:“向前走,別回頭。”
  咬牙狠下心來,談墨知道洛輕雲不會給他回頭的機會,而這個人早就習慣了孤身一人身陷煉獄。
  但如果談墨能平安抵達那個高地,他的身上又帶著“朱雀”,那就還有機會。
  “洛輕雲,如果你要死只能死在我的手上。”談墨低聲道。
  此刻的洛輕雲借助魔鬼藤,一躍而起,在跳入螭吻頭頂那只眼睛的時候,他回答了一聲:“好。”
  我的生死,不想由命,只願由你。
  螭吻兩側的鱗翼飛速震動,周圍的空氣形成刀刃,劃開洛輕雲的胳膊、腰側還有腿,但他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對准了螭吻的眼睛就是“砰砰砰——”三槍連射。
  螭吻疼痛到翻轉,尾部甩向頭頂,洛輕雲趕緊跳了下來,另一只鱗鳥飛來接住了他,帶著他迅速遠離螭吻的攻擊範圍,然而螭吻的尾部卻忽然有什麼東西被噴了出來,那是它的尾鱗。
  它通體純黑,寒光乍現。
  哪怕洛輕雲早有感知,控制了好幾株魔鬼藤來抵擋,除了第一株被穿透爆裂,第二株、第三株都沒能趕上,而被洛輕雲駕馭的那只鱗鳥在最危急的關頭被另一股力量給拽了一下,洛輕雲就算立刻閃避,但還是晚了一步,尾鱗從他的腹部穿透而過。
  洛輕雲咬緊了牙槽,落地的時候哼都沒有哼一聲,因為他知道一但他發出了聲音,遠去的談墨會從通信器裡聽到。他現在還不能扔掉通信器,因為他還沒有得到談墨平安抵達的消息。
  他捂住自己的腹部,血還是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指縫之間溢出,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他的腦袋開始發蒙,聽到自己如同破敗風箱般的呼吸聲。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談墨還沒有安全。
  這些血液讓聞到味道的螭吻更加凶狠,它調轉過來,雖然一只眼睛受了傷,但子彈因為它眼球的緩衝,沒能打進它的大腦裡。
  此時,這家伙只想把洛輕雲當成養分整個吞下去,好盡快修復自己的傷處。
  它貼向地面,蓄勢待發,所有鱗片的震動都停了下來。
  而洛輕雲的身形有些不穩,而且他很清楚以螭吻的能耐,想要從外部弄死它,幾乎不可能。
  也許唯一的機會,就是從內部。
  螭吻的身體微微拱起,驟然發力,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朝著洛輕雲張開了嘴。
  在那短暫的瞬間,洛輕雲能感應到空氣裡是螭吻的氣味,它甚至讓地面上的砂石都向著兩側揚起,就在它的獠牙即將刺透洛輕雲的身體,洛輕雲忽然朝著螭吻的方向倒下,對准它的喉嚨深處射出了繩索,將自己拽了進去。
  而螭吻的獠牙相碰,喉嚨“咕嚕”一下,它所有的眼睛全部睜大,像是在感應什麼。
  這個生態區的種子很強大,哪怕洛輕雲已經控制了這株魔鬼藤來送談墨離開,但是離洛輕雲越遠,他的控制力就越弱,相應的種子的控制能力就會越強。如果不是為了和種子抗衡,洛輕雲完全有余裕調度更多的開普勒生物來抵御螭吻,從而快速脫身。
  談墨看著那片山岩,心中焦急如焚。
  快一點!再快一點啊!
  但是魔鬼藤的移動速度顯然沒有之前快,甚至有好幾只鱗鳥差一點就撞到談墨的臉上而魔鬼藤卻沒有反應過來。他明白,這不僅僅是距離,更加是因為洛輕雲在對付螭吻的時候受傷了。
  “洛輕雲,你絕不能死。死在這裡不劃算。”談墨咬牙切齒地對著通信器說。
  但他已經收不到來自洛輕雲的信號了,只有“沙沙”的電磁干擾。
  魔鬼藤還在繼續向前,這就說明洛輕雲還沒有掛,但是它的速度越來越慢,甚至也無法束縛住談墨了。
  一小群因迪拉興奮地朝著談墨躥了過來,談墨摸向自己的腰側,他以為自己的配槍早就掉了,沒想到洛輕雲給他撿了回來。
  在生態區裡任何武器都不會輕易放棄,真不愧是洛輕雲。
  談墨“砰砰砰”打空了自己的彈夾。
  他例無虛發,那些被擊中的因迪拉跌落了下來,被其他魔鬼藤給吃了。
  可是當他好不容易抵達山岩之下,這株魔鬼藤就像被什麼給扼住了喉嚨,帶著談墨極為緩慢地上升到了一半的高度就一動不動原地掙扎了。
  談墨著急得一拳打在了岩石上。
  冷靜,談墨,冷靜。你還有戰鬥力,你不是廢物。
  這裡就是洛輕雲的能力和種子的控制力的平衡點,在這個距離洛輕雲無法凌駕種子,而種子也無法反超洛輕雲。
  事到如今,想要爬上去,只能靠自己了!
  談墨把槍背到了背上,仰面看著起碼還有幾十米高的岩頂,向著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射出了繩索,然後離開了這株魔鬼藤。
  好不容易爬上了落腳地,談墨把繩索回收,試著尋找第二個射出繩索的著力點,但是那個位置還是太遠了,繩索的射程不夠。
  也就是說,他必須徒手攀岩起碼七、八米的高度。
  冷汗早就浸透了他的後背,腳踝刻骨的疼痛像是滲透進了他每一次心跳裡。
  穩住,談墨。
  他仔細觀察著山岩,評估著它們每一處凸起和凹陷,它們是否能承重,是松散又或者堅固。
  而他的腳踝正在顫抖,疼痛讓他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情況下愈發地清醒。
  下定了決心,他沒有多余的時間猶豫,他一步一步爬了上去,直到最後一個著力點,他知道那個著力點的沙土有些松散,但是他已經找不到其他的地方了。
  “洛輕雲,要是我掉下去了……你他媽能接住我嗎?”
  明知道和那家伙之間的通信已經終斷了,談墨還是忍不住要和他說話。
  大概是習慣了洛輕雲每一次的神兵天降。
  談墨難看地笑了一下,五年了啊。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卻還是會忍不住向往著你。
  談墨跨出了那一步,就像踏著風,就像跨過一整個生態區,在他騰空的同時,他朝著目標位置射出了繩索,當他的腳踩上那個著力點的時候,如同他所料,那裡是松散的,砂石簌簌滑落,談墨整個人也跟著墜了下去。
  而繩索的索鉚在最驚險的一刻刺入了山岩,談墨被猛地拽住了,掛在岩壁上晃蕩了起來。
  他沒有慶幸的時間,拽著繩索迅速上行,終於來到了山岩的頂部,他艱難地向上爬。
  一條腿跨上岩石,因為腳踝太疼了,他懸在空中,動都動不了,眼淚和著汗水大顆大顆往外冒。
  他必須要盡快爬上去,他有一種預感,洛輕雲的時間不多了。
  “額——啊——”談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以最狼狽的姿態爬上了岩頂。
  烈日當空,熱風拂面,從這裡可以俯瞰三分之一個生態區。
  談墨把槍從背上拿了下來,匍匐而下,用肩膀抵著,打開了瞄准鏡,開始環境取值,並且尋找洛輕雲的位置。
  你在哪兒……是這個方向沒錯啊?你現在在哪兒呢?
  “洛輕雲,我已抵達山岩。洛輕雲,聽到請回話。”
  談墨略微側著臉,汗水從他的額角沿著眼眶流到了鼻子下的凹陷,接著滑落到了嘴角。
  透過瞄准鏡,他看到了一整個活躍著的正在向著某個點聚攏的開普勒生物。
  而那個點,應該就是洛輕雲的所在地。
  談墨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被痛覺支配的神經逐漸朝著瞄准鏡的深處專注起來。
  他找到了螭吻,卻沒有看到洛輕雲。
  那頭螭吻就像被什麼刺激了一般,全身的鱗片都立了起來,但是卻沒有在震動,而他的鱗翼也繃的就像快抽筋了一樣,頭頂的眼睛睜得很大。
  它的身體盤旋著,像是要把什麼東西絞死,但從談墨的觀察來看,它絞住的只有它自己。
  怎麼回事?
  到處都看不到洛輕雲的蹤影。
  難不成這家伙被螭吻給壓死了?
  談墨的指尖繃得很緊,他聽見自己的心髒跳得巨響,他到處都找不到洛輕雲的蹤影。
  如果洛輕雲已經死了,為什麼這頭螭吻還在原地?
  如果洛輕雲死了,那麼種子就奪回了對領域內一切生物的控制權,那麼原本護送談墨的魔鬼藤應該已經來攻擊他了。
  所以洛輕雲絕對還沒有死。
  那麼,他到底在哪兒?
  這時候,螭吻的腹部拱了起來,它整個蜷了起來。
  談墨猛然意識到——洛輕雲就在螭吻的肚子裡!
  他得幫他,幫他把螭吻的肚子弄開。
  但是螭吻的鱗甲太堅硬了,狙擊彈打在它的鱗甲上很有可能被彈開。
  最重要的是如果要幫洛輕雲離開,他得讓著一發子彈的爆發力更大,他得用爆破彈。
  談墨當機立斷,更換彈夾。
  他相信如果自己真的能擊中螭吻的皮肉,洛輕雲一定能感覺到那是他為他制造的突破點。
  調整了自己的呼吸,談墨開始在觀察螭吻的行動以及肌肉、鱗片的走向。
  他發現每當螭吻用力想要絞碾腹中的洛輕雲時,它的鱗片就會因為用力而立起,這樣就會露出鱗片下的皮肉,但這僅僅只有瞬間,如果他射失了,讓螭吻產生了防備心,鱗片就會完全覆蓋身體不留一絲縫隙,那麼就徹底失去機會,洛輕雲就只能靠自己來逃生了。
  可是談墨知道,洛輕雲受傷了。在沒有營養劑補充或者吸收開普勒胚胎能量的情況下,洛輕雲要破腹而出的機會渺茫。
  那頭螭吻又開始用力了,談墨神情一凜,他在腦海中預判著螭吻身體蜷成的角度,預判著它身體哪些部分的鱗片張開後的角度最適合射擊,然後他鎖定了一片鱗片。
  就是你了。
  就在它即將張開的瞬間,談墨的扣下了扳機。
  那一瞬間,爆破彈的後坐力讓談墨強忍著痛苦保持穩定,子彈遠行而去,談墨一動不動注視著生態區的深處,它是談墨力量的延伸,是他判斷力和決斷力的總和。
  子彈嵌入了鱗片之中,明明遠在千米之外,談墨卻仿佛聽到了爆裂的聲響。
  血從那個小小的突破點噴濺而出。
  那一小片區域的鱗片都被炸飛了!
  螭吻咆哮著扭動著身體,尾部四下晃動,像是在鎖定躲在暗處的偷襲者。
  談墨一動不動地等待著、評估著,如果這一槍的殺傷力不夠,他隨時准備開第二槍。
  他打到這玩意兒把洛輕雲吐出來為止。
  而螭吻也找到了談墨的方向,不顧飆血的傷口,朝著他奔襲而來。
  那氣勢就像是要把整片山岩都撞下來,和談墨同歸於盡。
  談墨沒有恐懼,對他而言自己本來就該死在克萊因之瓶裡了,是洛輕雲救了他。
  如果自己失敗了,洛輕雲多半會死在螭吻的腹中,而他也會被螭吻干掉。
  他相信謝闌冰對自己說的話——物質泯滅,精神永存。
  大不了在開普勒的高維世界裡和洛輕雲再見,一隊的正、副隊長整整齊齊,也算完滿了。
  這頭螭吻正在蓄力,它的尾部向上高高卷起,正好擋住了談墨打開的傷口,隨時准備著當談墨進入它的射程,它就會發射自己的尾鱗!
  但是談墨卻一動不動地瞄准著它,他也在等待著當螭吻發動尾鱗攻擊的時候,必然會露出傷口,這時候談墨再來一發高爆彈,就不信炸不開它!
  時間只過去了不到三秒,但在談墨的瞄准鏡裡卻被分割成無數的瞬間。
  世界安靜無比,談墨的神經網就像被一股力量收攏了,朝著那個最微小的點洶湧而去。
  就在螭吻的尾部向後准備發力的時候,談墨也扣下了扳機,然後他迅速側身臥倒。
  有什麼東西以極快的速度飛馳而來,狠狠釘入了談墨剛才埋伏的位置,驚現到那陣空氣都將談墨的鼻尖擦紅了——那是螭吻的尾鱗!
  他抱緊了自己的槍,一咬牙翻到山岩的另一側,他相信自己擊中了螭吻,但誰也無法確定是否造成了足夠的致命性打擊。
  就在談墨尋找下一個合適的狙擊點,他聽見了螭吻痛苦的咆哮,空氣在震動,周圍的開普勒生物包括鱗鳥和魔鬼藤紛紛朝著四面八方撤離。
  談墨心中大喜,他抬起頭從兩塊岩石的縫隙間看過去,就見到螭吻完全繃了起來,有一雙手從它爆裂的傷口伸了出來,撐在傷口的邊緣——是洛輕雲就要出來了!
  螭吻根本不甘心,它調轉了頭想要在洛輕雲從裡面出來的瞬間撕咬他,談墨瞅准了機會對著它的眼睛又放了一槍。
  這一回真的是快、狠、准!
  螭吻完全沒有料到,隨著爆裂的聲響,又一只眼睛中了槍。
  它陷入了癲狂的憤怒,尾巴朝著談墨的方向甩了過來,無數尾鱗像暴雨一樣襲來。
  那場面就像古代城池被攻陷前的箭羽,氣勢驚人,毀天滅地。
  “草——”
  談墨根本來不及閃避,只能就地趴下,他握緊了拳頭心弦緊繃——這一回是真的完了。
  他會死得像篩子一樣。
  但預想中的痛苦並沒有到來,談墨聽到了一陣嗚咽聲,是那株在山岩下的魔鬼藤忽然直了起來,擋在了談墨的面前。
  那些尾鱗是來自螭吻最後的報復,它們的殺傷力極強,穿透了魔鬼藤的身體,也被改變了角度和速度,打進了山岩裡。
  趴在原地的談墨能感覺到這座山岩就像受到了強烈的衝擊,顫動了起來。
  那株魔鬼藤向著一側癱倒了下去,墜地的瞬間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談墨爬到了邊緣,看向螭吻的方向——這時候的洛輕雲雙手用力一撐,猛地從螭吻的傷口裡浴血而出!
  螭吻已經油盡燈枯了,它卷起尾巴,哪怕這樣會傷害自己,它還是朝著洛輕雲發射了最後的尾鱗。
  “洛輕雲——”談墨吼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尾鱗的速度快到在視線裡化作一道迅速消失的線,而洛輕雲的身體被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所帶動,從螭吻的身上被撞飛,直到他的後背撞在了一株魔鬼藤上,狠狠一彈,跌落了下去。
  而那頭螭吻保持著發射尾鱗的姿勢,兩三秒後晃了晃,如同大廈傾頹般轟然倒下。
  一切安靜了下來,就像時間凝滯。
  談墨趴在那裡,從瞄准鏡裡死死盯著摔下去的洛輕雲。
  他為什麼沒有反應?
  他為什麼不動一動?
  為什麼……一點都看不出他的呼吸心跳?
  談墨周身變得冰冷,指尖的神經就像被凍死了一樣僵硬。
  他從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的恐懼。
  他的喉嚨無數次想要滾動卻叫不出那個人的名字。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談墨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
  我會看著你。
  能殺死你的只有我。
  周圍的開普勒生物在蠢蠢欲動,它們忽然蜂擁而來,什麼魔鬼藤,什麼鱗鳥,什麼因迪拉甚至緹豐,它們咆哮而瘋狂地撲向食物。
  談墨的眼睛瞬間紅了,他明知道自己殺不完,卻還是在更換彈夾。
  他不允許任何生物覬覦洛輕雲,誰敢動他,他就把它們全部干掉。
  談墨已經瞄准了那頭緹豐,但是沒想到緹豐卻越過了洛輕雲,直接衝進了螭吻腹部炸裂的傷口中。
  那個創口被此起彼伏的魔鬼藤掙開,只聽見“嘩啦啦”的聲響,曾經稱霸一方的螭吻就這樣被四分五裂了,各種開普勒生物聞信而來,大快朵頤。
  螭吻的腦袋歪倒了一邊,眼睛睜得很大,仿佛死不瞑目。
  談墨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
  “洛……洛輕雲……”他很用力地發出聲音。
  良久,通信器的那頭傳來一聲悶哼。
  “別怕……我在。”
  沙啞的,斷斷續續的,聽在談墨的耳朵裡,眼淚都差一點要掉下來。
  這混賬玩意兒,還活著呢!
  “洛輕雲……”談墨還是第一次聽到某個人的聲音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我……我在呢……”
  “你在哪兒呢?你是腿斷了還是脊椎斷了?你要是癱瘓了你就吱一聲……”談墨還是第一次聲音裡帶了一絲哭腔,明明是死裡逃生要和這家伙臭貧兩句的。
  “我還沒睡過你,所以我哪兒都不能斷。”
  那聲音斷斷續續,聽得讓談墨心痛,又讓他心安。
  就算是從零號基地死裡逃生,洛輕雲也是倒在荒原裡放空一切,盡情地呼吸,盡情地感受自己的虛弱。
  但這一次不同,他為了讓談墨放心,非常艱難地轉了個身,雙手握著一個黑色鐵錨般的東西——那是螭吻的尾鱗!
  洛輕雲竟然在那麼近的距離徒手接住了螭吻的尾鱗?
  不……不,他的腹部還是有血在不斷滲出。
  “洛輕雲,你受傷了!我現在……現在過去找你……”
  當神經放松下來,愛德拉之花帶來的痛苦終於開始昭示它的存在,談墨全身的力量都被卸掉,摔趴了下去。
  疼……疼到錐心,快要無法呼吸。
  這一次要是能活著回去,這條腿……要不就放棄吧。談墨咬著牙關握緊了拳頭,他發現自己那麼頹然,就算能在瞄准鏡裡看到他,卻沒辦法觸碰他。
  人類的身體,太脆弱了。
  “不……還是我去找你。”
  洛輕雲不顧腹部的傷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談墨的腳踝需要他的手,目前也只有他的手能緩解疼痛了。
  痛苦已經讓談墨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只是隱隱看到洛輕雲控制了一株魔鬼藤,他想要爬上去,可卻因為失血過多又掉了下來。
  這大概是洛輕雲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刻。
  他又試了兩三次,就連魔鬼藤上都是他滑落時留下的血跡,他是真的傷的很重。
  “洛輕雲……別著急……我可以等你……”
  談墨疼得天旋地轉,甚至於找不到自己的理智,只想要這疼痛立刻停下。
  他扣住了戰術刀,他真的不想忍了,甚至於當高炙退居二線的時候,自己就該果斷地放棄這條腿。現在它果然成了拖累。
  談墨只想讓這種痛苦與自己分離。
  “談墨,求你……”洛輕雲就像知道談墨想要干什麼一樣。
  “求你”那兩個字,嗚咽著比所有的“對不起”加在一起都讓談墨心軟。
  “再等我……等我一會兒好不好?”洛輕雲明明自己都疼到快喘不上氣了,卻仍然極有耐心地哄著談墨。
  “我好疼……我真的好疼……我不想要它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談墨的眼眶裡湧出來,連心跳仿佛都能讓疼痛加劇。
  “會感染的……大面積傷口和失血會感染……你會死的。乖……聽話……”
  控制大量的開普勒生物、和種子爭奪控制權、和螭吻對戰都已經消耗了他大量的能能量,他也快要支撐不住了,但是他必須盡快趕到談墨的身邊。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坐在了談墨身邊的山岩上,有節奏地緩慢地鼓起掌來。
  是洛輕雲來了?
  談墨側過臉,抬起眼。
  逆光下,他看到一個身著迷彩服的身影,不……他不是洛輕雲!
  談墨第一反應是哪裡來的外勤隊員?
  但是對方身上的迷彩服太過陳舊,到處是斑駁破損,不像是近幾年的配置。
  談墨睜大了眼睛想要辨認對方的身份,但是搜索了所有的記憶,卻找不出這個人的身份。
  他是怎麼出現的?自己在這座山岩上埋伏了那麼久為什麼都沒發現他?
  對方從談墨的手中取走了他的戰術刀,指尖輕輕抵著刀尖,絲毫不在乎指尖被劃出血來,仿佛在欣賞外勤隊的最新配置,“好利的戰術刀。劃開獵物頸子的時候一定很爽吧。”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笑。
  “你……是誰?”談墨問。
  “看看洛輕雲為了你連命都不要的樣子——我真的做夢都想像不到。果然活久見啊。”他用幸災樂禍的語氣說。
  談墨立刻去拿自己的配槍,但是對方卻毫不留情地抬起腳直接踩住了談墨的肩膀,他彎下腰,談墨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
  這個人大概二十七、八歲,五官俊挺,雙眼狹長,亦正亦邪。
  “還沒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白烴,算是你的前輩……雖然灰塔應該已經把我除名了吧。”
  白烴?
  這個名字把談墨給震住了。
  因為白烴就是第一個和自己的監察目標相愛,並且被對方感染成為融合者的監察員。
  他的隊長帶著他離開了灰塔,不但引起了軒然大波,顛覆了監察員與目標之間的平衡,甚至讓灰塔派出了最精銳的力量去追捕它們,據說其中就有洛輕雲的養母梁幼潔。
  為什麼會在這裡遇到他?但有一點談墨肯定,眼前的白烴絕對不是人類。
  白烴將談墨耳朵裡的通信器取了下來,放到了自己的耳朵裡。
  “好久不見了,小洛……啊,不對,你長大了,應該叫洛隊了。”

第78章 蠱惑
  那聲音乍一聽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 但細細品味,是一種站在高處要將一切踩入泥濘的陰冷。
  白烴直接將失去力氣動彈不得的談墨從地上拽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坐著的那塊岩石下, 將談墨的臉轉向洛輕雲趕來的方向。
  談墨想動,但是白烴的手指就掐著他的臉頰, 力氣很大。以現在的談墨,根本沒有反抗不了。
  白烴到底想要干什麼?
  為什麼會在這裡遇上他?這家伙如果還活著不是應該隱匿起來嗎?
  攻擊他們的螭吻, 難道也是被他控制的?
  “這片……生態區是你的?”洛輕雲本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螭吻不算什麼,現在這個才真讓人恐慌。
  心髒驟然緊繃,他以為這麼多年白烴沒有任何消息,是因為他早就被更加強大的生態區給吞噬了。
  “對啊, 這片生態區都是我的。不過你既然進來了就是客人, 我不僅會好好招待你,還會讓你活著離開哦。”
  白烴一邊說,一邊將戰術刀壓在了談墨的頸動脈上。
  “你想干什麼!”洛輕雲提著一口氣,拼了命地向著這個方向趕來。
  從未有過的恐懼遍布洛輕雲的全身,他仿佛聽見了有什麼即將碎裂崩毀的聲音。
  那是要將他推入深淵的絕望。
  當他站在窗邊看著梁教授墜落的時候, 當他接到梁幼潔再也回不來的消息的時候, 當楊峻的眼睛在他面前失焦的時候,當他拼了命從零號基地裡爬出來的時候……他感到的是滅頂的孤獨。
  而此刻,他有了粉身碎骨的絕望。
  因為人類的身體太脆弱了, 殺死一個活生生的人,只需要劃開微不足道的一小下。
  他願意不顧一切去掙扎去換取, 但是他知道這種絕望就是白烴給予他的報復, 白烴會在洛輕雲看得足夠清楚, 以為自己能夠觸碰談墨的時候, 殺了他。
  戰術刀的刀刃就貼著談墨頸間的肌膚,壓著他躍動的血脈,哪怕洛輕雲知道自己趕到談墨面前的那一瞬就是徹底失去他的時候,洛輕雲還是瘋了一樣的追逐著死亡。
  白烴掐著談墨的脖子,笑容裡是嘲諷和癲狂,“你問我想要干什麼?當然是請你體會我當年的體會啊?快一點啊,小洛。你的監察員……大概是受了什麼傷,他很痛苦。我等著讓他好好見你一面,給你們一個體面的告別——然後徹底讓他解脫。”
  洛輕雲沒有開口乞求白烴,或者說殺了自己來滿足白烴的復仇,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費盡一切力氣也只是看著白烴在他面前殺了談墨,這種殘忍和絕望,才是白烴真正的報復。
  在洛輕雲十四歲那年,他跟著梁幼潔一起追捕白烴和他的隊長連錚。
  白烴與連錚之間的默契太好了,梁幼潔和洛輕雲幾乎不是對手,直到洛輕雲試著掠奪連錚的領域,這意味著掠奪連錚對白烴的控制權,導致連錚分心趕去救援白烴。
  就是此刻這樣的場面,梁幼潔在白烴的面前開槍擊中了連錚,而連錚用最後的力量掩護白烴離去。
  這麼多年,白烴一直在開普勒的世界裡流浪,灰塔也因為他們的事情給監察員定下了不得越界的鐵則。
  而身為幼種的白烴取代了連錚,成為這片生態區新的種子。
  當洛輕雲不惜深入這個高危生態區來營救談墨的時候,白烴就知道他等待多年的報復機會終於來了。
  白烴利用螭吻來消耗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但是螭吻不是洛輕雲的對手。當洛輕雲的能量被消耗殆盡或者重傷,白烴再狠狠折磨這個讓他失去一切的年輕人。
  只是白烴心裡也明白,死對於洛輕雲來說無足輕重。
  很多年前他看到洛輕雲那雙空洞得世界與他無干的眼睛時,他就知道自己的復仇對於洛輕雲沒有意義,因為他對死亡、對身體的痛苦都根本不在乎。
  可是當白烴看到洛輕雲不顧一切要將這個叫談墨的監察員送出生態區的時候,白烴覺得這簡直就是奇跡!洛輕雲竟然為了一個人類單槍匹馬闖進他的領域,護在懷裡竭盡全力,就像當年的連錚對白烴一樣。
  當時白烴覺得這一定是連錚給他的機會,一個讓洛輕雲嘗一嘗最想保護的卻抓不住是什麼感覺!
  白烴不斷地和洛輕雲爭奪護送談墨的那株魔鬼藤的控制權,目的就是讓洛輕雲不能專心地對付螭吻,身受重傷。
  好不容易把談墨送到了洛輕雲覺得安全的地方,說不定洛輕雲還覺得劫後余生,他們就能再相逢了,卻沒料到這才是白烴的終極報復。
  你以為的“安全”,其實是天人永隔。
  談墨看著洛輕雲越來越近的身影,他從沒有見過洛輕雲露出那樣的表情,他忽然明白白烴在想什麼。
  “你的隊長是叫連錚吧……他越界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救他?”談墨輕聲問。
  白烴勾起嘴角來,似乎在嘲笑談墨用連錚來擾亂自己實在是小兒科。
  “衰減劑子彈的速度比硅彈要慢千分之一秒,用硅彈都未必能擊中了,藥劑彈就更加辦不到了。這麼多年了,灰塔也沒有提升藥劑彈的速度,這說明他們根本沒有把融合者的性命放在眼裡。”
  “可我辦到了啊,是你能力不行。又或者說——你還不夠了解連錚。”
  白烴怔了一下,他告訴自己這個監察員在撒謊,他只是在動搖自己,但是他還是忍不住低下頭來看談墨的表情。
  而談墨也仰起了頭和他對視,目光裡的沉靜和坦然讓白烴意識到談墨說的是真的。
  “你在騙我,你在騙我。”白烴咬牙切齒,戰術刀嵌進了談墨的皮膚裡。
  談墨輕笑了一聲,帶著一種只有監察員才懂的傲然,“我就是辦到了。”
  一直以來被白烴作為報復的理由忽然被動搖了。
  而談墨在這個時候卻伸長了手,洛輕雲從魔鬼藤上一躍而起,跳向談墨。
  談墨用明亮的,極度渴望的眼神看著洛輕雲。
  ——我相信你是懂我的,就算我從沒有請你到我的世界來。
  因為你已經在我的世界裡了。
  當談墨的指尖和洛輕雲觸碰的瞬間,無數金色的能量線從洛輕雲的體內流淌而出,迅速湧入了談墨的體內。
  那是洛輕雲最後的開普勒能量。
  而白烴的笑容在瞬間扭曲,他狠狠將戰術刀劃過談墨的脖子。
  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被自己壓制的人類竟然有如神助,不僅推開了壓在他頸間的戰術刀,還忽然轉身扣住他的肩膀將他從岩石上扯了下來,狠狠摔在了地上。
  這一連串的掙脫和反擊加在一起,恐怕還不到子彈出膛的速度。
  白烴正要反擊,談墨就一個鎖十字將白烴的喉嚨給鎖住了,但是他大半個身體都在山岩之外,只要重心再稍微出去一點點,談墨就會掉下去。
  白烴用力掙扎著,不可能的,普通人類的速度和力量是不可能超過融合者的!
  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哈哈笑了起來。
  “洛輕雲……你……你不是也做了和連錚一樣的事嗎……”
  “他沒有。”談墨咬牙切齒地回答。
  白烴不相信,但是當他和談墨對視的時候,他竟然感覺不到談墨的開普勒能量。
  這到底是為什麼?
  白烴的腳一直往外蹬,想要自己和談墨都掉下去同歸於盡。
  而這片山岩的下方,是失去力量墜下去的洛輕雲扣著一處凸起的山石,他找了好幾個落腳地都沒有用。
  他需要能量,需要從開普勒之源過渡更多的能量,但是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他知道自己是一座橋,但任何橋都有載重,現在的自己已經瀕臨瓦解了。
  可是他必須要救談墨……他要救他。
  但是洛輕雲就連扣住石壁的手都在顫抖,他仰面看著談墨已經被白烴推到外面的背影,心驚膽寒。
  但是開普勒的能量卻過不來,每當他將能量引過來,他就能看到自己的指尖還有發絲像粒子一樣散開,人類的軀體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而他已經抵達了極限了。
  白烴的臉已經被勒到紅紫,他憋著一口氣,力氣非常大。
  談墨知道自己絕不能掉下去,他還得把洛輕雲給拽上來。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抬頭看了一眼,決定搏一把。
  他的右手在旁邊的山岩上狠狠一擊,那一瞬間他對白烴的控制力減弱,白烴將他徹底拱出了山岩,與此同時被談墨擊中的那一側,一直卡在兩塊山岩之間的大石塊被震了下來,猛地砸在了白烴的腿上。
  “啊——”白烴的慘叫傳來。
  這塊石頭正好改變了他們倆的中心,白烴沒能和談墨同歸於盡,反而談墨勾著白烴的脖子一晃,翻身回到了山岩上。
  談墨立刻放下繩索,讓洛輕雲上來。
  雙腿斷裂的痛苦讓白烴憤恨不已,他想要找到任何可以殺死談墨的武器,但是他什麼也沒有抓到。
  精疲力竭的談墨靠著石頭坐下,用毫無憐憫的目光看著白烴。
  “你根本就沒有想過用藥劑彈救當年越界的連錚吧?因為你渴望著擁有和連錚一樣的力量。”談墨說。
  白烴側著臉,用陰狠的目光看著談墨。
  “你在胡說什麼?”
  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就像破了的風箱。
  “我也是監察員,我知道從瞄准鏡裡看著融合者和開普勒生物戰鬥的感覺。他們強大,他們有力量有速度,他們甚至有著控制開普勒生物的能力,他們如果永遠不會越界,那簡直就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英雄。而你,只能遠遠地看著。”
  那點從洛輕雲身上借來的開普勒能量已經用完了,談墨瞥了一眼山岩下面,不耐煩地說:“洛輕雲——你他媽的怎麼那麼慢!”
  白烴笑得差點岔了氣,“說得好像你不想擁有洛輕雲的力量一樣?不然你怎麼讓這玩意兒把我壓住的!這塊破石頭起碼有幾噸,哪個正常人類能一拳把它震下來?你和我是一樣的!”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謂的強大其實是一種‘畸化’,是對自己的提前消耗,就好比一根火柴瘋狂燃燒看似耀眼但冷卻也在瞬間?”
  談墨一把拽住了爬上來的洛輕雲,而洛輕雲就躺在他的身邊喘著氣,除了緊緊扣著談墨的手。
  對於白烴來說,心底深處某個被自己可以忽略的東西被談墨給不留情面地戳開了,他歇斯底裡地吼了出來,“你在胡說什麼!你不是也一樣被洛輕雲感染了嗎!你們做了我和連錚一樣的事情之後,還有什麼理由在這裡對我說教!”
  靠在談墨身邊的洛輕雲咳嗽了一下,笑了起來,“越界……是人類或者說是這個星球上所有生命體走向滅亡的終點,就像癌症一樣。你是他的監察員啊,卻慫恿著他去了那個畸化源。”
  “畸化源?”白烴的瞳孔顫了一下,在那瞬間他似乎明白了洛輕雲說的是什麼意思。
  談墨疼得要命,他側過臉靠在洛輕雲的肩膀上,喃語道:“我疼得快死了……吳雨聲怎麼還沒到……”
  洛輕雲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根煙,找出了一個打火機,他沒有力氣了,摁了打火機半天才摁開,好不容易點燃了,談墨顫著聲音說:“你這什麼煙……怎麼那麼臭……”
  洛輕雲笑了一下,“抱歉啊,不是煙臭,是我身上臭。”
  “哦。”談墨這才想起洛輕雲去螭吻的肚子裡轉了一圈,沒被當成翔拉出來已經運氣很好了。
  他咬住了煙,顫著牙關吸了一口。
  白烴還是不甘心地問,“那麼你們呢?談墨……你的能量難道不是來自於克萊因之瓶的同化嗎?如果追求開普勒能量就是走向畸化的路,你不是也畸化了嗎!那個克萊因之瓶是我的,按道理我就是你的種子,為什麼我不能控制你?不能壓制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談墨嘬著煙,他全身上下只剩下“疼就一個字”,就連自己曾經掉進克萊因之瓶裡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他甚至後悔沒有在洛輕雲爬上來之前用戰術刀把那條腿給砍了,生米煮成熟飯,這樣洛輕雲就算想要阻止他也來不及了。
  洛輕雲側過臉,看了一眼談墨的鼻尖,了然道:“你那條腿還是留著吧。當初我要是真幫你把腿給切了,你拿什麼來給白烴鎖十字?”
  談墨皺了皺眉,“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
  怎麼老子想什麼你都知道?
  洛輕雲抬起手來把談墨的腦袋往自己懷裡摁了摁,煙都差點杵他胸口上。
  “白烴,談墨的開普勒能量是我借給他的。而我的能量,來自開普勒能量源。”
  洛輕雲在白烴還沒開口之前繼續說:“這個能量源和你的隊長連錚越界之後使用的能量源不同。那是畸化後的能量源,打個比方……就像一顆星球坍塌之後向黑洞一樣吸收著周圍的一切。它的吸引力對於融合者來說趨於無限,但它確實是滅亡而非進化。”
  白烴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的雙眼迷茫地看著洛輕雲,忽然激動了起來,“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頭頂上傳來飛行器引擎的聲音,是吳雨聲終於找過來了。
  談墨難看地笑了一下,“怎麼來得這麼晚……”
  吳雨聲從滑索上降下來,看到眼前的場景非常驚訝,他一把將談墨扛了起來,又用槍指著白烴的方向戒備,“他是誰?”
  “白烴。”洛輕雲回答。
  吳雨聲的到來讓談墨徹底放松,疲倦湧上心頭,腦子也越來越沉,談墨徹底失去了意識。
  洛輕雲接過吳雨聲遞過來的營養劑,給自己扎了一針,然後搖晃著站了起來,走到了白烴的面前。
  “如果你是個堅定不移的監察員,那麼連錚每一次瀕臨越界的時候,都會想到還有你在守望。”洛輕雲伸手正好夾住了從談墨的嘴裡掉下來的煙,已經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他眯著眼睛將它放進嘴裡吸了兩口。
  白烴用漠然的目光看著天空,“他說,他用藥劑彈擊中了融合者,是真的嗎?”
  “是真的。他選擇了一個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用了五年的時間觀察他,了解他,然後再最關鍵的時刻,挽救了他。”
  “我不相信。我在連錚的身邊,不只五年。”
  洛輕雲將手腕上的通信器摘了下來,放在了白烴的臉頰邊,輕輕點了一下。
  雖然通信器有損毀,視頻裡的噪點非常多,但白烴還是見識到了那神乎其技的兩搶。
  他的眼睛睜的很大,那兩顆子彈擊中的不只是高炙,還有白烴活到現在以及憎恨灰塔的所有理由。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一個自以為悲壯的笑話。
  “你覺得自己可以用談墨的堅定來嘲笑我嗎?”白烴問。
  洛輕雲搖了搖頭,“我只是運氣好而已。你現在有兩個選擇——我對著你打一槍藥劑彈,你失去開普勒能力跟我們回中心城,估計這輩子都在隔離室裡出不來了。”
  白烴露出疲憊而自嘲的笑容,他絕對不會再讓自己受制於灰塔。
  “剩下的那個選擇,就是你用硅彈殺了我。”
  洛輕雲點了點頭,“嗯。”
  “那你殺了我吧。”白烴閉上了眼睛,當他聽見洛輕雲上膛的聲音時候,開口道,“保護好你的監察員,他如果走向你口中的‘畸化’,那麼一切就結束了。”
  洛輕雲眯起了眼睛,琢磨著白烴剛才的最後一句話。
  “告訴我,當年你跟連錚做出那樣的選擇,是不是被蠱惑了?”
  白烴的眼睛顫了一下,自嘲地一笑,“如果我說是,你會相信嗎?”
  “是不是一個和談墨很像的人?”洛輕雲又問。
  “你怎麼知道?連錚執行了好幾個極度危險的任務,在瀕臨越界的時候他說他見到了一個少年!那個少年引導他得到力量,逆轉局面完成了任務!也是那個少年說……只要連錚感染了我,我們倆聯手就能離開灰塔得到絕對的自由!”
  洛輕雲的表情沉了下來,“你確定?”
  “這都是連錚告訴我的。我會撒任何一個謊,但不會用連錚來撒謊。”白烴回答。
  洛輕雲了然地“嗯”了一聲,“作為回報,我也送你一句話吧,凌喻說真正的開普勒世界‘物質泯滅,精神永存’,應該沒錯。”
  白烴的眼簾顫了一下,悲愴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洛輕雲將一把槍放到了白烴的身邊,“用來防身吧。我猜也是影響連錚的那個少年故意吸引你來捕捉談墨的吧?你現在失敗了,腿也好不了了,萬一那個少年控制了其他生物來干掉你……”
  “我不會謝謝你。”白烴出神地看著天空,像是陷入了久遠的追思中。
  “砰——”地聲響,整個生態區隨之一滯,緊接著所有開普勒生物就像脫韁了一般,朝著四面八方而去。
  吳雨聲想要回頭看,洛輕雲阻止了他,“給他留點尊嚴。他曾經是很優秀的監察員。”
  “你猜到如果留槍給他,他會干什麼吧?”吳雨聲說。
  洛輕雲抓住了滑索,低頭說了句:“但願你……在那個世界還能見到他。”
  回到了飛行器內,洛輕雲將談墨抱了起來,放進了醫療倉。
  “我沒有想到這個生態區竟然是屬於白烴的。”吳雨聲說。
  “我也沒有想到。”洛輕雲靠著醫療倉坐下,他腹部的傷口還在滲血。
  吳雨聲設置了自動飛行,將洛輕雲扶了起來,“其實你比談墨更需要醫療倉。”
  “醫療倉裡的麻醉氣體能讓他進入深度休眠,這樣……他就不會覺得腿疼了。”洛輕雲拍了拍吳雨聲的肩膀,“你去把手術機推過來,我需要縫合。”
  “你是在哪裡找到談墨的?我親眼看見他掉進魔鬼藤裡……按道理,他是不可能活著的。”
  雖然吳雨聲對於談墨還活著這件事覺得慶幸得不得了,但是一旦他們回到灰塔,就必須要有合理的解釋。
  激光手術刀正在切除洛輕雲壞死的部分,他沒有打麻藥,怕自己昏睡過去的時候,萬一又遇到什麼危險,只有吳雨聲一個人根本應對不了。
  “你見到白烴了不是嗎?你記住是白烴劫持了談墨,為了在我面前殺了我的監察員……以此來報復我。但是我和談墨聯手干掉了他。”
  洛輕雲不知道克萊因之瓶對談墨有多少影響,至少當他把談墨拽出來的時候,沒有在他的身上感應到開普勒能量。談墨很特別,甚至於從何映之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他和從前的零號基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檢測結果出來之前,洛輕雲寧願相信談墨就是個普通的人類,畢竟白烴說了他無法作為種子控制談墨。
  退一萬步,他如果真的被那個克萊因之瓶給感染了也沒關系,白烴已經死了,沒有人能控制他,談墨是新的種子。
  吳雨聲呼出一口氣來,他知道洛輕雲隱瞞了自己一部分信息,但這一定都是為了保護談墨。不需要他知道的,他不會好奇。只要談墨能平安無事,洛輕雲要他怎麼認為,他就怎麼認為。
  手術結束,洛輕雲的傷口終於被處理,他太過疲倦,在這樣的疼痛下都能睡著過去。
  吳雨聲調出了飛行器裡其他的營養劑,而他們的飛行器沒有足夠的能量,只能降落到深宙集團的基地。
  只是降落容易,離開就難了。
  姜懷瀠會冒著和灰塔決裂的風險也要劫持何映之,就說明他的腦瘤已經非常嚴重了。
  就在這個時候,吳雨聲的通信器裡傳來李哲楓的聲音,“吳雨聲,吳雨聲,我們二隊和三隊已經抵達了深宙集團的基地,發動了突襲取得了控制權。請報告你們的情況。”
  聽到這個消息,吳雨聲差點喜極而泣。這意味著這個基地是安全的!他們可以放心地降落和休整、療傷。
  “我正帶著洛隊和談副隊返航!”
  那邊是長達兩三秒的沉默,接著是李哲楓帶著幾分嘶啞的聲音響起。
  “收到,還有……謝謝。”
  當他們抵達深宙集團的那個基地,艙門開啟,李哲楓和周敘白親自將談墨的醫療倉推出去,江懷瀠在這裡配備了最頂級的醫療專家。
  洛輕雲和李哲楓還有周敘白一起,在隔離室的門外等待著談墨的檢測結果。
  他們的對面是常恆、安孝和等其他的成員。
  如果是平時,常恆搞不好還會開玩笑說談墨不像是進了隔離間,反倒像是進了產房。問題是孩子是誰家的?
  但現在所有人都緊張得要命,誰都不知道談墨到底有沒有被感染,如果被感染了他的開普勒值有多少,有沒有越界,是不是還能作為融合者留在隊裡。
  “洛隊要是撐不住的話,就去醫療倉吧。”李哲楓看到了洛輕雲的腹部滲出的血水。
  “不用。”洛輕雲也想要第一時間得到結果,也想要證明自己的猜測。
  周敘白低著頭,抵著下巴,壓低了聲音說:“你們在白烴的生態區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整個走廊太安靜了,坐在對面的常恆他們都看了過來。
  但是洛輕雲卻對常恆說:“老常,帶他們去休息吧。在灰塔接管這個地方之前,你們還有的忙。”
  意思就是他們不能知道了。
  常恆點了點頭,江春雷還想說什麼卻被拽著後衣領給提了起來。莊敬也拍了拍安孝和的後背,示意大家一起走。
  當他們離開了,洛輕雲緩然開口道:“我是在克萊因之瓶裡找到他的。”
  聲音很輕,也很平穩,但是卻讓李哲楓和周敘白都僵住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如果……如果他成為融合者的話,至少我們不用再擔心他會掛掉了。”周敘白自我安慰道。
  “掛掉?”洛輕雲看向周敘白,“周隊大概是關心則亂了吧。你們把醫療倉推下來的時候,有在他的身上感應到開普勒能量嗎?”
  周敘白微微一愣,向前傾側過臉和李哲楓對視,“我沒有。”
  “我也沒有。”
  就在這個時候,隔離間的門打開,一位負責醫療的深宙集團的主管走了出來,他有些緊張,因為曾經他聽從集團的命令就可以了,但是現在誰都能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那個……誰是談墨的隊長?”
  洛輕雲站了起來,“我是。檢測結果是什麼?”
  “他……他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愛德拉之花的神經**素發作,加上他本人體力虛耗殆盡所以神經**素的疼痛級別會成倍遞增,所以我們這邊的醫療團隊給他使用了最新型的鎮痛劑,但因為缺乏足夠的臨床數據,在第一次使用鎮痛劑的過程中,病患可能會出現嗜睡、疲倦……”
  “我問的是他的檢測結果,他的開普勒值是多少?”洛輕雲難得表現出失去耐心的樣子。
  “零。”對方回答。
  “什麼?”周敘白皺起了眉頭,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醫療主管回答:“這位病患的開普勒值是零。他的體內除了愛德拉之花的神經**素之外,沒有任何開普勒能量的體現,沒有發現細胞被侵觸的現像。”
  李哲楓站了起來,“那麼腦部掃描呢?”
  “腦部神經也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醫療主管摸了一把額角的冷汗。
  這幾位的氣場都太強烈了,他有點承受不住了。
  “你們的檢測可不是出現問題了吧?還不如我親自檢查。”周敘白本來就是醫療員出身,此刻他對檢測結果充滿了深深的懷疑。
  從他們接到談墨掉落生態區的消息,到和前往營救的洛輕雲失聯,這其中的時間足夠克萊因之瓶完成對談墨的侵蝕了。要說洛輕雲的營救及時,談墨的開普勒值比較低,這還能解釋。
  但是“零”是什麼概念?難不成談墨對開普勒生物全能免疫嗎?那可不是魔鬼藤的胎果,那是孕育高級開普勒生物的克萊因之瓶啊!
  周敘白還要說什麼,被洛輕雲抬起胳膊攔住了。
  洛輕雲拍了拍醫療主管的肩膀,露出了安撫式的笑容,“深宙集團的醫療水平是頂尖的。謝謝你了,他什麼時候會醒?”
  看著洛輕雲的笑容,醫療主管立刻被緩和了緊張,“他太過疲倦了,預計可能需要十二到十八個小時的休息才會醒過來。”
  “辛苦您了。”
  等到醫療主管走遠了,洛輕雲悄聲對周敘白說:“如果你要檢查談墨,可以等隔離時間過去了再進去。但是我希望你們都能對克萊因之瓶的事情保持沉默。我了解中心城的行事作風,為了人類的生存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如果被他們發現談墨……”
  周敘白明白了洛輕雲的意思。
  “我想,我們心中的疑問,何映之應該能回答我們。他是唯一一個最清楚談墨身世的人。”李哲楓說。
  “還有一個問題,一個小時之後,陸穎就會帶中心城的人來接管這個基地。洛輕雲,你要想好如何向陸穎報告。”周敘白提醒道。
  洛輕雲垂下眼,緊鎖的眉頭松開,“如果是陸穎的話,那就還有回轉的余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像四肢都不再屬於自己,談墨聽到了心跳檢測儀的聲音,也聞到了消**藥水的味道。
  微微復蘇的大腦讓他確定自己回到了人類的世界,既然還活著,他就想懶洋洋地就這麼繼續睡下去。
  “他怎麼還沒醒,該不會是傷到了腦子吧?”李哲楓的聲音響起。
  “還是那個什麼醫療團隊給他計算的鎮痛劑的劑量不對?要不然我讓神經觸絲進入他的身體來檢查一下?”周敘白開口道。
  談墨在心裡一萬個“我草”,他已經體會過被克萊因之瓶的觸絲入侵的感覺了,一點都不想體會周敘白的神經觸絲了!
  “要不我用手試一下。”
  談墨的被子被輕輕抬起,洛輕雲的指尖在被子裡碰了談墨的手背一下,談墨就像被電了,全身繃了起來。
  洛輕雲輕輕的笑聲傳來,帶起空氣很輕微的震動,不知道為什麼,談墨的心髒也跟著顫動起來。
  手指還是洛輕雲指腹的觸感,談墨這才意識到對方根本沒有對他使用開普勒能力,只是單純碰了他一下而已。
  就像年少時在課桌下面偷偷拉了一下自己暗戀的人。
  談墨的喉嚨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果然看到自己的床邊坐著三尊大神。
  李哲楓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眼瞼下都是青黑色,抱著胳膊向後靠著椅背,看得讓人心疼。

第79章 我被你吸引
  周敘白的臉頰上也帶著一道傷疤, 估計是為了加速完成任務趕過來,所以在任務裡掛了彩。
  還有洛輕雲,談墨記得他的開普勒能量都耗盡了,腹部還被螭吻的尾鱗給穿透了。
  “你的心肝脾肺腎都還在嗎?”談墨側過臉來, 看向洛輕雲。
  不說話還不覺得, 一說話他發現自己的喉嚨沙啞, 倒是嘴唇卻一點都沒有干裂, 應該是他睡著的時候一直有人用溫水給他潤唇。
  洛輕雲好笑地回答:“你醒了還要裝睡, 現在才想著問我的內髒還在不在,這關心是不是有點假?”
  他穿著寬松的迷彩服, 上衣沒有扎進腰裡, 整個人透著松垮悠閑的感覺,要不是他的臉色比平時更白, 嘴唇也沒有血色, 談墨都想像不到這人受了很重的傷。
  談墨回答說:“因為我聞到你的味道了,所以我確定你還活著。不然不會在這裡守著我。”
  洛輕雲無奈地笑了一下, 正要把手從被子裡收回來,卻沒想到談墨的手反過來扣住了他。
  這是第一次, 談墨主動接近他,或者說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因為談墨也不知道為什麼, 當洛輕雲離開的時候,有一種血液離開身體的空虛和恐慌感。
  他看到了洛輕雲離開自己的背影, 看到了他從螭吻腹部逃脫的慘烈, 也看到了他為了救自己拖著明明呼吸都困難的身體狂奔而來。
  談墨覺得明明是只有幾個小時的記憶, 就像是過了一生, 而在這一生裡自己有無數次失去洛輕雲的可能。
  明明才剛醒過來, 沒有力氣也不知道是不是鎮痛劑的關系, 他的腦袋也很沉,但他就是有一種感覺,自己不能輕易放開洛輕雲的手,要抓緊他,一定要抓緊他。
  不然,他會消失的。
  洛輕雲微微愣了一下,一動不動,任由談墨握著他。
  “別怕,我在呢。”洛輕雲的喉嚨似乎也有些疼,他沒有發出聲音,談墨卻看懂了他的口型。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好像沿著眼角滑落到枕頭上了。
  洛輕雲第一次露出了手忙腳亂的樣子,他的拇指擦過了談墨的眼角,“怎麼了?你的腿又疼起來了?我去找醫療主管給你再想想辦法……”
  談墨張了張嘴,就像是有什麼哽在喉嚨裡,“我的腿不疼,但我知道你一定很疼。”
  洛輕雲愣在那裡,然後笑了。
  這是世上如果有人在意他疼不疼的,大概就只有談墨了吧。
  李哲楓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好了好了,都是死裡逃生,要不要開罐可樂慶祝啊?”
  周敘白哼了一下,“他哪裡能喝可樂?”
  “我們喝,他看著啊。”李哲楓回答。
  氣氛終於變得輕松了起來。
  “白烴……怎麼樣了?”談墨問。
  “他死了。”洛輕雲回答。
  “哦。”談墨點了點頭,心想對於白烴來說死亡也許才是解脫,“說不定就像我見到我老爸一樣,白烴也能見到連錚呢?”
  “估計懸。你老爸沒有越界,而且他擁有的是和能量源連接的開普勒精神體。但是連錚越界了,他去的是畸化的那一邊。”洛輕雲說。
  周敘白聽到這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墨哥……你說你見到了你老爸?你老爸是誰?在哪裡?他人能?”
  “我老爸現在是死鬼了。”談墨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一個世界第一帥,也是世界第一孤獨的老鬼。
  “死鬼?難道說你爸爸為了救你犧牲了?他犧牲在哪裡?”周敘白心想無論如何也要幫談墨把父親的遺體收回。
  而且談墨是在福利院裡長大的,一直沒有爸媽,忽然之間說見到了老爸,然後老爸又沒了,失而復得會讓他更難過吧。
  周敘白很擔心談墨的情緒,倒是談墨對周敘白笑了一下,“我老爸犧牲在一個人類暫時還去不了的地方。”
  談墨看了看他們,現在這間病房裡的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也做好了把自己所知道的真相告訴他們的打算。
  李哲楓很有默契地說了聲:“等一等,我們先測試一下病房裡有沒有監聽設備,然後再把通信器拿出去。”
  周敘白和洛輕雲都把手腕上的通信器遞給了對方。
  等到一切准備就緒,病房也上了鎖,談墨忽然緊張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不同,就像洛輕雲曾經說過的,自己對於開普勒生物來說有著非比尋常的吸引力。
  那麼對於李哲楓和周敘白呢?對於高炙還有吳雨聲甚至於賀瀧呢?
  他們對自己殫精竭慮的保護,到底是出於開普勒生物向往完整精神體的本能,還是出於他們自己的選擇?
  在那一瞬間,談墨竟然有一點恐懼真相。
  被子下面,洛輕雲的手指輕微收攏,那種恰到好處的溫暖和力度感讓談墨的心緒平和了起來。
  “我的父親是謝闌冰,他是開普勒探索聯盟時期的特勤隊隊長,他曾經負責過開普勒樣本的回收工作。他人生的最後階段駐守在零號基地,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他陣亡的地方。”
  周敘白的眼睛睜得很大,“你……出生在零號基地?”
  “如果你出生在零號基地,那麼你的母親是誰?”李哲楓問。
  “我的母親……”談墨的眼睛濕潤了起來,“其實你們都見過她的照片,每一個灰塔培訓班後面的牆壁上都有她的照片。每一部開普勒生物學的教材都一定會提到她的名字……”
  “不是吧……”周敘白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名字,但這個名字就是哪怕一萬年都想像不到和談墨有關。
  “以前上開普勒生態學的時候,我早就想說了——你跟凌喻長得很像,特別是眼睛。”李哲楓開口道。
  談墨點了點頭,眼眶濕潤得看天花板都是一片水波,“現在想想我的《開普勒生態學》成績單真的很對不起我媽。”
  “你知道就好。”李哲楓扯過床頭上的餐巾紙,不怎麼溫柔地在談墨的眼睛上摁了摁。
  周敘白的表情很沉默,他還在消化著這些訊息,疑惑地開口問:“如果你出生在零號基地,那……當零號基地被開普勒生物吞噬的時候,你是怎麼離開的?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當年的零號基地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就要從開普勒生物的進化分歧開始說。起初開普勒樣本散落在地球上,感染的大多數是動物和植物以及少部分的人類,那個時候還沒有融合者這個說法。而對於開普勒生物來說,這種感染只是它們尋求在地球生存的方式,然而這些方式是一種試探,是一種尋求生存的方向。但很可惜,這種方向是畸化。”
  洛輕雲將床頭桌上的溫水遞給了談墨,談墨抿了一小口之後繼續往下說。
  “那些沒有找到合適宿主的開普勒能量形成了畸化源,而這個畸化源為了生存就像癌細胞一樣不斷的復制和發展。直到有一天,我的父母前往回收開普勒樣本,意外地被開普勒能量感染,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融合者。”
  李哲楓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了起來,“所以……你是融合者和融合者的孩子?要知道灰塔一直禁止融合者之間的結合,因為會有四分之一的幾率孕育完全跨界的孩子……而且這樣的孩子據說因為能量太強對細胞的負荷太重,大多會胎死腹中。”
  “我接下來要說的,你們估計能驚訝到嘴巴裡放下電燈泡的程度了。”
  李哲楓輕哼了一下,“往嘴裡塞電燈泡,那是只有你能趕出來的事情。別打岔了,接著往下說。如果不夠讓我驚訝…… ”
  “你會打斷我的腿?”談墨反問。
  “洛輕雲在呢,我沒機會打斷你的腿。”李哲楓揮了揮手背,意思是繼續說下去。
  “我的母親她腹中的是雙生子,我是有一個孿生哥哥的。”
  談墨的話音落下,立刻響起了兩聲“我草”。
  周敘白和李哲楓難得異口同聲地爆出這兩個字。
  “我的孿生哥哥越界了,而且他擁有很強的開普勒能量。你們想想,癌症細胞想要加速在身體裡擴散,就需要完全摧毀免疫系統。那麼畸化的開普勒生物想要占領這個星球,就要吞噬掉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從而肆無忌憚地復制。我的哥哥與畸化源產生了很強烈的聯系,他控制了大量開普勒生物襲擊了零號基地,我的父親為了讓其他人還有我順利離開基地,引導我的哥哥跟著他去了基地深處,然後為了不讓我哥哥從他那裡奪去開普勒能量,他自殺了。”
  談墨的眼前浮現出謝闌冰抱著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吻他額頭的畫面。
  “然後何映之帶著你離開了零號基地?”李哲楓問。
  “接下來的,我就真的不記得了,我老爸也沒有在他的‘本我’世界裡繼續展示給我看。只能問何叔叔了。”
  一時之間,病房裡都沉默了。因為他們知道謝闌冰之所以不能展示給談墨看,是因為謝闌冰作為人類,他的生命終止在那一刻,接下來發生的他都沒有親眼目睹。
  談墨又問:“你們還有什麼問題想要問我嗎?雖然我不一定回答得上來。”
  李哲楓一直在沉思,反倒是周敘白先開口了:“你剛才提到了‘本我’世界。其實這在灰塔的一些研究報告裡也提到過,但一直沒有得到論證。這些報告裡都堅持一個觀點,就是開普勒生物是擁有精神體的,而精神體能從開普勒的能量源中獲取能量。這個能量是存在於高維空間裡的,我們是無法與這個高維空間直接產生聯系的。談墨,按照你說的,你去過了謝闌冰的‘本我’世界,也就是說他作為人類已經死了可是你還能見到他。那這就驗證了所謂的‘開普勒精神體’的概念是真實存在的?”
  談墨看了看洛輕雲,他總覺得這個問題應該由洛輕雲來回答。
  洛輕雲低下頭來笑了一下,“是的,據我現在了解到的開普勒世界分為三層。第一層是‘本我’世界,也就是所謂的記憶,是客觀發生的事情,屬於過去。謝闌冰帶談墨去的就是‘本我’世界。這個世界裡發生的一切只能旁觀不可逆轉。”
  李哲楓和周敘白點了點頭,雖然他們現在還沒有所謂的“本我”世界,也就是說還沒有形成洛輕雲口中的“精神體”,但至少現在可以確定融合者是可以擁有的。比如洛輕雲,再比如謝闌冰。
  “第二層,是‘客我’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我可以和相應的要素互動作出改變,我邀請進來的人也可以。而這個世界的作用是用來計算‘可能性’的,讓我看到作出不同選擇會導致的不同結果。就像是…… ”洛輕雲思考著該怎樣讓沒有去過“客我”世界的人了解它的真髓。
  談墨看著洛輕雲那麼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就像‘蝴蝶效應’。微小的細節可能引起不同的結果。”
  洛輕雲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是的,就像蝴蝶效應。”
  “那麼第三層呢?”
  “通過開普勒世界的邊緣,再深入就是開普勒的能量源。我們這些融合者一但身體滅亡,只要我們的精神體沒有越界,沒有去到畸化源那端,就會回到開普勒的能量源裡。這就是開普勒能量源的流轉形式。聽起來很空泛,就像人死了就魂歸天堂一樣,其實非要那麼理解也可以。”洛輕雲攤了攤手說。
  李哲楓點了點頭:“我雖然無法體會,但是我能夠聽懂。假設在另一個人類無法觸及的高維空間裡,有一個能量源,就像海洋一樣。而我們所有融合者,包括其他的開普勒生物都是一滴水,而我們的身體就是容器,將這一滴水包裹起來,無法觸碰到海洋。但我們又身處海洋之中,能與海水交換熱量,可這樣的能量交換是有限的。假如這個容器壞掉了,這一滴水就徹底回歸海洋了。”
  談墨眼睛一亮,打了個響指:“我草!李哲楓你不愧是學霸啊!周敘白,你聽懂了嗎?”
  要不是洛輕雲在這裡,李哲楓可能已經去薅談墨的腦袋了,“你還好意思問人家周敘白聽懂了沒有?周隊也是學醫出身的高材生好嗎?”
  談墨哽了一下,他忽然悲哀地發現,現場真的只有他一個人是學渣,並且他是最沒有臉當學渣的那個。
  周敘白充滿疑惑地問:“可是洛隊,你又是怎麼確定這三層開普勒世界的呢?畢竟我和李哲楓都是高級融合者,可我們就沒有所謂的‘本我’和‘客我’世界,就連高隊也沒有。”
  洛輕雲神色平靜地回答:“第一層‘本我’世界,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我曾經讓梁教授來看過這個世界。至於第二層世界,是在梁教授去世之後我自己發現的。一開始我並不確定是怎麼回事,有一些研究員被我帶進了那個世界裡,他們做出了一些改變,形成了和現實不一樣的結果。他們認為是我帶給他們幻覺,有很長一段時間因為我不懂的控制‘客我’世界,而被隔離。等到我被梁隊收養之後,她有意無意很多次被我帶進了那個世界裡,次數多了之後,我漸漸掌握了控制的方法。”
  這還是第一次聽洛輕雲在其他人面前開誠布公地說起他過去的事情。
  談墨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為洛輕雲感到豁然開朗。他終於也在一點一點地接受其他人,和其他人產生聯系了。
  “那麼第三層開普勒世界呢?”李哲楓問,“既然是需要做為軀殼的身體毀滅了才能回到那個世界,是不是代表洛隊你……”
  “我曾經被編入先遣隊,進入過零號基地的外延。那裡的生態區高危生物的密度太大了,而我們的信息有誤,造成了全軍覆沒,在我瀕死的時候,我差一點就越界了,甚至見到了那個畸化源。”
  洛輕雲的語氣雲淡風輕,談墨卻下意識握緊了手指。
  “當我距離畸化源越來越近,就快要被它吸收的時候,我看到了原本已經陣亡的梁隊。她阻止我繼續上前,將我引導回了現實世界。那就是梁隊在軀體滅亡之後回歸開普勒能量源的精神體。”
  李哲楓卻提出了疑異,“洛隊,我無意冒犯。你怎麼確定你當時見到的梁隊不是你的幻覺,而是你真的去到了所謂的開普勒世界呢?”
  洛輕雲早就料到李哲楓會這麼問了,他輕笑了一下,“因為我在那之前就試過很多回了。”
  那一瞬間,談墨忽然明白了洛輕雲過往的一切充滿危險性的行為。
  他總是哪裡有危險就去哪裡,禁湖、霸王之卵、克萊因之瓶……楚妤他們覺得洛輕雲像是在測試自己的極限在哪裡,而談墨現在才明白他不是在測試,他就是要去極限。
  只有到達了極限,行走在越界的邊緣,他才有可能再度見到梁幼潔,只有那個時候他才能感受到梁幼潔並沒有離他遠去,而是以另一種形式在保護著他。
  李哲楓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那麼談墨呢?作為謝闌冰和凌喻的孩子,他那個越界的孿生哥哥應該和他有著相似度最高的基因,而且他六親不認,連謝闌冰都被他逼死了不是嗎?我總感覺他不會放過談墨。”
  談墨向後靠了靠,露出了“命運如此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會不會對談墨有所圖謀,或者他想要從談墨那裡得到什麼,這一類的問題恐怕要去問何教授,又或者再去一次開普勒邊界,請謝闌冰為我們解答。”洛輕雲說。
  “來來來兄弟們,氣氛不要這麼沉重,說點輕松的!我說阿哲,我爸媽是謝闌冰和凌喻呢!我爸應該有積蓄吧?我媽應該也有很多什麼專利啊、知識版權之類的吧?我搞不好真的有金庫可以繼承呢?”
  李哲楓直接把餐巾紙揉成團,砸在了談墨的臉上。
  “你還想有金庫繼承?我怎麼覺得你會被中心城做成標本呢?而且你憑什麼認為你爸媽留給你的遺產一定是金庫,搞不好是開普勒生態區呢?”
  “不是金庫的話,那我還是不要了。”談墨剛才動了腦子,現在又開始犯困了。
  周敘白開口道:“我覺得談墨和普通人相比有什麼特別,那就是他和開普勒種子之間的共感問題了。具體的還是要問何映之了。只有他是一直跟在凌喻身邊的研究員。也只有他是除了談墨和賀瀧之外唯一的生還者。”
  只可惜何映之以為談墨死了,整個人都崩潰了,他被打了鎮定劑,到現在還沒清醒。賀瀧一直守在他的身邊。
  “李隊,有沒有辦法安排我和江懷瀠見一面?”洛輕雲問。
  李哲楓抬起了眼睛,“怎麼,你是真打算把他的腦袋打爆?”
  “他有腦瘤吧,我不出手他的腦子遲早也得爆。只是當年探索開普勒星球,深宙集團是出了大力氣的。我想要知道,深宙集團到底對開普勒生物的了解有多少。還有什麼是他們知道,而灰塔不知道的。”
  李哲楓站起身來,比了個ok的手勢,就和周敘白一起離開了。
  病房裡又只剩下談墨和洛輕雲了。
  這要是從前,談墨一定會覺得哪兒都不舒坦,哪兒都很尷尬,洛輕雲哪兒都很多余。
  但是此時此刻,談墨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好像走過了好幾個世界,終於又見到了洛輕雲。
  “喂,你不是從螭吻的肚子裡出來的嗎?你確定身上的味道都清理干淨了?”談墨抬起眼皮,滿臉“我嫌棄你”的表情。
  他倒是沒想到,洛輕雲竟然很認真得拎起迷彩服的領口,嗅了嗅。
  “聞不到了。不過深宙集團的消**劑味道比灰塔的好聞。”洛輕雲說。
  “真的?我聞聞?”
  談墨側過身,把洛輕雲的衣擺勾到了自己的鼻尖,嗅了嗅。
  “還真的比灰塔的好聞,估計跟什麼奢侈古龍是同款味道,畢竟他們有錢。”談墨一副認真品鑒的樣子。
  洛輕雲低著頭,看著談墨頭頂的發旋,很淡地笑了笑,“你身上的和我是一樣的味道。”
  “是嗎?”
  談墨湊得更近了,洛輕雲以為他是想要再確認一下,於是主動替他將自己的衣擺扯過去,可卻沒料到談墨的手竟然伸進去,直接覆在了他的繃帶上。
  洛輕雲完全僵住了。
  隔著繃帶,洛輕雲能感覺到談墨手心的溫度,以及他的小心翼翼。
  談墨抬起眼來看向他,用很輕的聲音問:“不給看嗎?”
  洛輕雲的喉嚨滾動了一下,“看什麼?”
  談墨歪了歪腦袋,“你覺得我要看什麼?當然是你的傷啊。螭吻的尾鱗把你給扎了個對穿啊,你真以為我沒看見呢?”
  洛輕雲露出無奈的表情,“所以你只是對我的傷口感興趣。”
  談墨的唇上彎起很淺但又讓人難以把持的笑容。
  “你也可以試試,看我能不能對其他的感興趣。”
  洛輕雲的眼睛眯了起來,湊近了說:“談墨,你……知道自己在玩火嗎?”
  談墨直接躺回了病床上。
  “我不玩火。小時候福利院的院長說過,玩火的小孩尿炕。”
  洛輕雲嘆了口氣,認命地向後靠著椅背,說了句:“你看吧。反正也都被繃帶遮住了。”
  談墨拱了兩下,轉過身來,不懷好意的樣子去掀洛輕雲的衣擺,真的如同洛輕雲所說的,只有繃帶。
  它們纏繞在洛輕雲的腹部,繞至肩頭固定。腹部的傷已經沒有滲血了,談墨猜想洛輕雲應該是在飛行器上做的緊急縫合手術。
  “你說,機器做的手術,最後縫合的時候會不會沒對上?等繃帶一拆,發現老大一條疤,像蜈蚣一樣?”談墨問。
  “那你會覺得難看嗎?”洛輕雲問。
  他們都是男人,又都是外勤一線人員,其實身上有沒有疤根本不重要,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那不會,說不定沒事兒還能數一數蜈蚣有幾條腿兒呢。”談墨沒心沒肺地說。
  洛輕雲也不生氣,“我這就相當於被根鐵矛給扎了個對穿,不是被開了膛。估計沒有幾條蜈蚣腿,如果你睡不著想要數,還是數羊吧。”
  “我就是後悔,當初和你一起在車上換作戰股的時候,沒有看清楚你那時候的腹肌。”
  談墨不是沒看過,高炙的、李哲楓、周敘白的,隊裡的其他隊裡的,他都見過。
  只是輪到洛輕雲的時候,總覺得多看他兩眼就會被燙著。
  現在好了,想看都沒得看了。
  洛輕雲很淡地回了一句:“沒關系,我看清楚你的了。”
  談墨心想,真不公平啊,自己號稱銀灣市灰塔臉皮第一厚,可到了洛輕雲的面前才發現自己那麼差火候呢?
  “謝謝你來救我。”
  這是談墨第一次正式而認真地向洛輕雲道謝。
  “也謝謝你遵守和我的約定,一直在等我。”洛輕雲回答。
  談墨從病床上歪了出來,將腦袋枕在了洛輕雲的腿上,就這麼看著他說:“你對人類是否能生存下來根本不在意,因為任何物種最後的結局都是滅亡。你答應去零號基地,是為了把梁幼潔帶回來吧?”
  洛輕雲回答說:“是的。”
  “洛輕雲,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我的在意和對梁幼潔的那種不一樣?”
  “嗯?”洛輕雲低下頭,眼底帶著一絲疑惑。
  “是你說過的,我和開普勒生物之間擁有共感。”
  洛輕雲點了點頭,“是啊。現在看來,這種共感的原因是你本來就與開普勒生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也許……無論是李哲楓還是周敘白,他們對我的保護,還有你……你對我……”談墨卡了殼,他不知道怎樣去描述洛輕雲對他的感覺。
  “如果真的物質泯滅了,精神也能永存,我希望自己能像謝闌冰一樣留在你的世界裡。”
  談墨的眼睛紅了,可是他也必須要提醒洛輕雲。
  “也許我對你的吸引力,是一種生物本能。也許我和那個開普勒能量源有著什麼關系,就像我的孿生哥哥和畸化源共感一樣。你也只是被開普勒能量源給吸引了。”
  談墨看向洛輕雲,他期待著他的答案,也接受當洛輕雲理性和清醒之下的選擇。
  “我這個人見過許多強大的開普勒生物,所以我不會被所謂的能量源所吸引,相反能量這種東西是我從小到大都過得不好的原因。人類號稱自己是萬物之靈,可我鮮少看到身邊的人有什麼靈氣。可我小時候也是對人類有著完美幻想的,只是越長大,幻想就越破滅。”
  “我明白。”
  “但你不同,談墨。”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鄭重的意味,“你的溫度,你的選擇,你的准則,都符合我對人類一切美好的幻想。所以,我被你吸引。”
  談墨的心一下子就充實了起來。
  “我想摸摸你。”洛輕雲垂著眼,很認真地說。
  “你想摸哪兒?”談墨好笑地反問。
  “這兒。”洛輕雲的視線落在談墨頭頂的發旋上。
  “這兒啊……那你摸唄。我還能打你不成。”
  談墨有些失望地趴在洛輕雲的腿上,歪著臉。
  洛輕雲微微愣了一下,輕輕將手放在他的頭頂上。
  “我沒洗頭。”談墨涼颼颼地說。
  洛輕雲的指尖在談墨的發梢上蹭了蹭,“你忘了,送你進醫療室之前,肯定是好好消**過的。你比任何時候都干淨。”
  “好吧。你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有野心,我還以為你好歹是想……”

第80章 蜻蜓點水
  “想什麼?”洛輕雲故意低下頭來問。
  “沒什麼。”談墨原本興致高昂、躍躍欲試、主動暗示, 現在只覺得自己沙雕。
  “其實是我每次看到你這個位置的發旋,就會覺得特別可愛。你無論做什麼混賬事情,我都會覺得沒關系。”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談墨頓了一下, 揮開了他放在自己腦袋上的手。
  “等等, 洛輕雲, 我們要好好盤點清算一下。明明是你做的混賬事情比較多吧?我哪兒做過什麼混賬事情了?”
  談墨這輩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冤枉他。
  “我做過什麼混賬事?”洛輕雲反問。
  “你的混賬事!光那一件就……”談墨想說的是洛輕雲給他實習任務評級B的事。
  可事到如今, 談墨發現那唯一的讓談墨耿耿於懷的事情, 也同樣會傷害到洛輕雲。
  如果不是因為楊峻,不是因為中心塔對洛輕雲永遠的制衡,洛輕雲是不會對監察員抱有那種態度的。
  “哪件事?”洛輕雲又靠近了一點, 用近乎哄著他的聲音問。
  談墨明白,那是洛輕雲給他一切傷害他的機會。
  一個人只會被自己在意的人傷害。
  “測試的時候把我摔得那麼慘,害我工資降級!退休金降級!那都是錢錢錢!”談墨瞪圓了眼睛說。
  “我的都給你。”洛輕雲說。
  “我要自己掙的才有成就感。”談墨說完又趴了回去, 仿佛那張病床不屬於他,而洛輕雲才是他的地盤。
  洛輕雲好笑地說:“那下回測試,我借開普勒能量給你。”
  談墨一聽, 眼睛亮了,“啊呀, 對啊!看我不把李哲楓和周敘白揍到滿地找牙。”
  “理想很美好。”
  “你什麼意思?有了開普勒能量我連你都能掀翻。”談墨很認真地盤算了起來,“等等,你剛才說我也有混賬的時候。我怎麼混賬了?你掉進地鐵裡的克萊因之瓶, 是我救你的吧?你差點走過鏡像橋, 是我一槍解決的姜懷洋吧?你被鴻蜮啊嗚一口吃掉的時候, 也是我救你的吧?來來來, 我救了你多少回了!你竟然還說我做了很多混賬事情?”
  “你讓我擔心, 讓我總覺得隨時隨地你就會領盒飯, 讓我……覺得自己實在不夠強大去對抗整個開普勒世界,你覺得自己混賬不混賬?”
  洛輕雲就這樣看著談墨的眼睛,平靜到讓談墨差一點忘記了那些縱橫交錯的魔鬼藤,迫不及待的因迪拉,倒扣而下的禁湖……還有螭吻。
  談墨守住了對洛輕雲的承諾,如果有一天真的被克萊因之瓶捕獲,他會給洛輕雲一個機會,等他來救他。
  洛輕雲也信守了對他的承諾,就算是克萊因之瓶,他也會來救他,不會放棄他。
  這感覺很奇妙,談墨說不上來。
  人與人之間的承諾,大多是因為沒把握,就像互相安慰的善意謊言。
  但談墨和洛輕雲之間的承諾不同,他們不是在互相安慰,而是明確地告訴對方沒有什麼是絕對的“絕望”。
  談墨就這樣仰著臉,看著這個男人。
  他的眼窩很深,和高挺的鼻梁形成鮮明的對比,五官輪廓很鮮明硬朗,可偏偏眉眼的線條又很柔和,看得久了還有那麼幾分心癢。
  談墨知道在審美上自己花心得很,本來以為洛輕雲的好皮囊湊近看了總會有點瑕疵,就算再完美的,看得久了也會生出膩煩來。
  但沒想到,這貨還挺耐看。
  不僅耐看,湊近了看非但沒找出什麼瑕疵來,還越看越有味道了。
  還好這家伙被自己給收割了,不然……虧得慌呢。
  剛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還覺得活著真好,此刻忽然意識到能活下來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談墨翻了個身,躺著仰望洛輕雲,用口型說了句“謝謝”。
  “什麼?”洛輕雲明明看明白了,卻還是撐著床沿低下頭問。
  談墨還是只用口型說“謝謝”。
  洛輕雲的唇線彎出好看的弧度,明明就是看懂了,還故意湊更近了,“嗯?什麼?”
  談墨冷不丁伸長了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將他往下一按,洛輕雲下意識雙手撐住,談墨抬起頭來,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
  蜻蜓點水。
  洛輕雲的肩膀就僵在那裡,他正好看見談墨的眼睛。
  明亮得像是要照亮洛輕雲陰晦而矛盾的世界。
  一切就像靜止了一樣,洛輕雲第一次有了蜉蝣生死只爭朝夕的感覺。
  談墨放開了洛輕雲,滾了一下又回到自己的枕頭上,被子一扯,只露出後腦勺對著洛輕雲。
  談墨這個人吧,死豬不怕開水燙,臉皮比城牆還厚,他是不會害羞和不好意思的。
  但是吧,他覺得自己還是要適當的不好意思一下,不然洛輕雲就那麼看著自己,多尷尬。
  而且洛輕雲之前親他那架勢,無師自通水平高超啊。
  但反觀自己,只會這麼碰一下,高下立見。
  在自己沒有更高水平之前,還是假裝一下害羞,等以後水平起來了,一定要讓洛輕雲跪地求饒。
  洛輕雲看著談墨露出來的幾縷黑色發絲,抬起手來捂住了自己心跳的位置,他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髒竟然可以跳得那麼快。而且對方什麼也沒做,就這麼碰了他一下而已。
  過了很久,洛輕雲的心跳才逐漸趨於平靜,他看著談墨,仔細傾聽,對方的呼吸竟然變得勻稱,如果不出意外估計又要睡著了。
  洛輕雲的眉梢揚起,他靠近談墨,手指輕輕在談墨的後腦勺上彈了一下。
  “哎喲!”談墨本來眼皮子都打架了,忽然一下就給彈清醒了,他轉過頭來不爽地看著洛輕雲,“你干啥!你不知道自己手勁大!萬一把我腦殼彈裂了呢?”
  “我給你粘上。”洛輕雲說。
  “粘上?你以為我這是陶瓷瓦片呢?你還整個520膠嗎?”談墨坐起來,看著洛輕雲說。
  “談副隊,看看你這樣子,恃寵而驕啊。還有點……”洛輕雲盤起一條腿,撐著下巴看著他。
  “還有點……有點什麼?”
  “欲擒故縱。”
  “我……我哪兒欲擒故縱了?天可憐見這個詞竟然用在我身上?”談墨露出受了冤枉的表情。
  他談墨要是玩得轉“欲擒故縱”這把戲,還能母胎solo這麼多年?
  “我本來以為你是害羞了,所以碰我一下就縮龜殼裡了。然後我越想越不對勁。”洛輕雲的指尖在他的臉頰邊上輕輕敲著。
  “哪兒不對勁了?”談墨理直氣壯,滿眼寫著“看你怎麼冤枉我”。
  “你要真害羞了,怎麼臉也不紅,耳朵也不紅,哪兒哪兒都沒反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老司機呢。”
  談墨不耐煩地說:“大家都是大老爺們兒,嘴皮碰了下嘴皮而已,怎麼還要搞得跟准備發紅雞蛋似的?”
  嘖,洛輕雲這家伙腦子怎麼轉得這麼快?
  不是你覬覦我在先嗎?我好不容易主動一下,你不是應該琢磨一段時間嗎?看來你還不夠在乎我。
  “可從你的嘴皮碰了我一下到現在,也不過三分鐘吧。你被子一蒙我看你是要睡著了啊。說好的害羞呢?說好的心跳加快內心輾轉呢?你好像都不在乎我給你的評價打分啊。”
  洛輕雲句句都戳中了談墨的西洋鏡。
  “打分?你還能給我打什麼好分數?不就是個b嗎?我又不是沒得過。”
  “我看你是清楚知道自己水平不行,所以沒法兒面對我吧?搞不好還盤算著好好磨練一番做好了充足的准備再讓我拜倒在你的……病號服下?”洛輕雲說。
  我草,這家伙人精,怎麼什麼都能猜到?
  “隨你。你不是要去找姜懷瀠的麻煩嗎?你趕緊的啊!”
  洛輕雲還真的站了起來,一副要離開病房的樣子,談墨剛想松一口氣,誰知道洛輕雲忽然彎下腰側過臉,很快地在談墨的唇上碰了一下,然後轉身走了。
  談墨一開始還在想洛輕雲干什麼了?
  等意識到上唇殘留的那一點點溫熱,心跳得越來越快。
  而始作俑者已經走了。
  “禮尚往來。”洛輕雲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
  我草!我草!我草!
  如果接吻有段位,談墨可悲地發現自己就是拍馬也趕不上洛輕雲!
  要努力學習了!
  洛輕雲離開了病房,去到了他們關姜懷瀠的一個小房間。
  這個年輕人之前在銀灣市灰塔的會議室裡還一副涉世未深的樣子,而現在卻一臉冷郁地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書桌上攤著一本紙質書。在這個年代,紙質書都是收藏品,姜懷瀠在幾個小時的沉默之後忽然把那本書撕了個稀巴爛,就連門外負責看守他的常恆都痛心疾首。
  “我草!那可是本名著啊!三十多年前發行的正版書!在銀灣市可以買個廁所了!”
  姜懷瀠忽然大喊了起來:“你們不能把我關在這裡!我是深宙集團的董事長!我會收回所有技術專利!我不會再賣給灰塔一架飛行器!”
  李哲楓靠著門,玩著通信器裡的單機游戲貪食蛇,聽見了洛輕雲的腳步聲,他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只冷冷地說了句:“別把人給我弄死了。”
  “我知道,不然陸穎來了你不好交待。”
  “嗯。”李哲楓點了點頭,離開了那個位置,把門讓了出來。
  洛輕雲將門推開的那一刻,姜懷瀠就差沒用腦袋去撞桌子了。
  他的臉上還留著歇斯底裡的表情,頭發也亂了,和洛輕雲對視的時候,眼睛也是赤紅色的。
  洛輕雲很輕松地就把桌子拖向了自己,桌角與地面發出讓人加速崩潰的聲音,姜懷瀠煩躁地抬起手捂住耳朵。洛輕雲單手一撐,很輕松就坐了上去。
  “是你……是你……洛輕雲……”姜懷瀠向後退了兩步。
  “怎麼,我來了你那麼害怕?”洛輕雲笑了一下,“不過也是,我們有些事情需要清算一下。”
  姜懷瀠向後退了兩步,萬分警戒地看著洛輕雲。
  “你……你想干什麼?”
  “不想干什麼,就是問你幾個問題而已。你好好回答了,以後你就還是深宙集團的董事長。”
  姜懷瀠還在後退,他能夠感覺到洛輕雲非同尋常的氣場,那種無法掙脫的,無法抵抗的壓迫感。
  “第一個問題,你們劫持何映之,真的只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了解凌喻所有研究的學者嗎?”
  當洛輕雲的視線落下來,姜懷瀠晃了一下,“除了這個還能是因為什麼?”
  洛輕雲搖了搖頭,“你說謊了。我也是去過零號基地的人,雖然只是在外沿,但我見識到的可比你這個小朋友要多的多。”
  “那你去問中心城啊?”姜懷瀠冷笑了一下。
  “跟所謂‘正確的路’有關系,對吧?”
  洛輕雲的話音落下,姜懷瀠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裡。
  “之前,灰塔中心城會派先遣隊進入零號基地,就是覺得他們找到了進去的路。但事實上,那也不是正確的路。我很好奇到底這條路正確與否的評斷標准是什麼?”洛輕雲攤了攤手。
  姜懷瀠的肩膀僵了一下,洛輕雲知道自己說對了。
  “你們為什麼認為何映之知道什麼是正確的路?何映之當時逃出來都是誤打誤撞,開普勒生物也把那個基地裡外變了個樣子,他根本不記得。”洛輕雲說。
  姜懷瀠冷笑了一下,“他不需要記得,只不過中心城沒有我們深宙集團的魄力。剩下的我不會再告訴你了。”
  洛輕雲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落地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正是因為這種無聲反而不像人類,讓姜懷瀠心中的恐慌升級。
  他來到了姜懷瀠的面前,朝著他伸出了手。
  姜懷瀠的瞳孔顫抖著,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那只手很恐怖,它會連根帶出他所有的秘密和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慌。
  “別碰我——”姜懷瀠想要逃離,無奈洛輕雲的手已經摁了下來。
  那一刻,姜懷瀠的腦袋疼得快要爆開,他的靈魂仿佛被撕扯的四分五裂離開了軀體,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無數開普勒生物洶湧而來,咆哮聲震耳欲聾,他無所藏匿,甚至連閉上眼睛都不行。
  “救命——救命啊——”
  “殺了我!洛輕雲你殺了我吧!”
  姜懷瀠甚至不敢低頭看自己腐爛的身體,他從人類世界的頂端瞬間跌入了開普勒世界的最底端,如同螻蟻般不值一提,瞬間爛濘。
  就這樣被萬千開普勒生物所噬咬,姜懷瀠連選擇死的能力都沒有。
  巨大的痛苦讓他產生了也許“死亡都是幸事”的想法。
  “洛輕雲……讓我離開……求你讓我離開……”姜懷瀠淚流滿面。
  “洛輕雲……我什麼都告訴你!我真的什麼都說!求你別把我留在這裡……”
  姜懷瀠的一生都是嬌生慣養,只有這一刻他體會到了什麼是地獄,什麼是卑微,什麼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洛輕雲挪開了自己的手,順帶把桌子上餐巾紙扯了出來,用力地擦了擦。
  這時候,洛輕雲無比懷念談墨頭發的感覺,干淨又柔軟。
  姜懷瀠的雙腿顫抖得厲害,他跌坐在地上,心髒還在劇烈的跳動,靈魂仿佛還沒有完全離開那個地獄,他睜開眼睛從淚光裡看到天花板上的亮光時,還覺得這一切像是夢。
  他雙手撐著地,臉頰上鼻涕眼淚到處都是,汗水從他的發梢上滴落下來,他全身骨骼都顫抖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他的喉嚨甚至無法吞咽。
  “你的樣子像一條死狗。”洛輕雲開口道。
  他的聲音和之前在銀灣市灰塔的會議室裡聽到的完全不同。
  姜懷瀠還記得他對那個副隊長說話的語氣,縱容的、帶著溫度。
  而不是像此刻,冰冷到感受不出任何人類的情緒。
  “再不回答我那個問題,我就送你回去那個世界了。”洛輕雲側了側臉。
  陰郁裹挾著殺意在無形中朝著姜懷瀠湧來。
  “不要!我說!那是因為現在可能只有何映之能喚醒凌喻的開普勒領域了!而所謂正確的路,就是從從凌喻的開普勒領域進入零號基地!”
  “凌喻不是已經死了嗎?她的精神體已經回歸了開普勒能量源,哪裡還有什麼領域?”洛輕雲一把將姜懷瀠給拽了起來。
  “她如果已經死了,那麼賀瀧是怎麼帶著何映之逃出來的?”
  姜懷瀠的反問讓洛輕雲頓了一下。
  是的,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根據談墨在謝闌冰的記憶裡看到的,謝闌冰自殺只是阻止了談墨的孿生哥哥奪取他的開普勒能量,並沒有達到遏制他的目的。
  “你是說,凌喻留在了零號基地裡,用某種方式控制住了她那個越界的兒子?”洛輕雲問。
  姜懷瀠點了點頭,“是的,就是這樣。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問何映之!那個基地有一部分是她的開普勒領域,我們猜想為了控制那個越界的孩子,達到某種能量的平衡,所以她和那個孩子都留在了裡面。如果想要進入零號基地,那麼就必須通過凌喻的領域。但是無論是之前梁幼潔帶的那支隊伍,還是你去的那一次,你們進入的都不是凌喻的領域。又或者說,凌喻沒有感受到你們的存在,所以沒有救你們!”
  洛輕雲整個人都愣住了,這個信息量其實並不大,但是卻幾乎可以衝擊他過去的十年。
  “梁隊去的那一次,是通過衛星掃描來判斷開普勒生物的密度。她選的是密度最低、開普勒能量值最低的一條路。但是她觸動的不是凌喻,而是…… ”
  “而是那個越界的魔鬼……的領域。”姜懷瀠顫著牙關說。
  “我那一次進去,是中心城利用了無人機攜帶了何映之的血樣,他們派出了上百的無人機,找到了一條路……可是等我們進去,還是全軍覆沒了,因為那是魔鬼的陷阱。他假裝攻擊無人機,再控制另一些開普勒生物來保護無人機,於是讓中心城以為他們終於找到了屬於凌喻留給何映之的那條路!”
  姜懷瀠抱著胳膊笑了起來,“是啊……凌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但是就算她沒有活著,她的力量一定還留在那裡!我需要她的力量……我需要她的力量……”
  他需要凌喻的力量,真正的開普勒力量,來治愈他顱內的腫瘤。
  “所以你截住何映之,根本不是為了他腦子裡關於開普勒的研究,你是要帶著他進入零號基地,你以為用他本人就能真正喚醒凌喻來保護你?”洛輕雲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只能這樣了!他明明是那枚唯一的鑰匙,他是一直陪伴在凌喻身邊的研究員,他最了解凌喻的一切!在這個世界上和凌喻有著最緊密聯系的人就只剩下他了!如果他也沒辦法觸發凌喻的力量,那人類就根本進入不了零號基地!”姜懷瀠絕望地吼了出來。
  他等不起了,他真的等不起了。
  洛輕雲很輕地哼了一聲,因為他知道這世上與凌喻關系最為緊密的人,根本不是何映之。
  而能讓凌喻不惜付出一切去保護的,也不只是何映之。
  “那如果你帶著何映之進去了零號基地,凌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你們葬身在那裡,你有沒有想過何映之的死會給開普勒研究帶來致命重創嗎?”洛輕雲問。
  姜懷瀠流著淚仰起臉來問:“那跟我還有什麼關系嗎?”
  洛輕雲垂下眼輕笑了一下,“也對,那跟你還有什麼關系。”
  他大概是和談墨待得久了,變得總是會從談墨的角度去考慮結果了。
  洛輕雲轉身走出了這間房間,門關上的時候,李哲楓抬起眼來看了看。
  “我還以為你真的會弄死他呢。”李哲楓涼涼地說。
  洛輕雲淡淡地問:“他說的話,你聽見了?”
  李哲楓畢竟擁有融合者的聽力,但是常恆卻什麼都聽不見。
  “聽見了。”李哲楓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怎麼想的?”洛輕雲問。
  “誰要是敢拿他去開路,我會把那個人的骨頭一寸一寸都捏碎。”
  李哲楓的聲音沒有起伏,一旁的常恆雖然不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卻覺得全身冷汗直冒。
  他要保護談墨的意思不可動搖。如果被深宙集團或者灰塔得知了談墨的身份,拿他去試探“正確的路”,李哲楓絕對會抗爭到底。
  “既然這樣,除了周隊,其他人不需要知道了。”
  關於談墨是凌喻和謝闌冰的孩子,以及他可能是最有可能進入零號基地的這件事,除了他們信任的人,不能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這裡的食堂怎麼樣?”洛輕雲又露出了他一貫的笑容。
  常恆總算聽到一句他能聽懂的話了,笑呵呵地回答說:“以深宙集團的財力,這裡的食堂那絕對是我人生顛覆啊。”
  “好吧,那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糖醋裡脊或者糖醋排骨之類。”
  當洛輕雲端著餐盤回到談墨的病房時,就看到談墨正專心致志地研究著電子書,書名是《魂牽夢繞的kiss技巧》。
  洛輕雲的腳步聲很輕,就連把餐盤放下來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聲音。
  此時的談墨微微皺著眉頭,看著全息圖解“嘖”了一聲,心裡想的是“這樣也行?不斷氣嗎?”
  洛輕雲不動聲色地湊到了他的臉頰邊,說了句:“我可以教你的。”
  談墨驚得渾身一顫,想要關閉電子書卻已經晚了。
  “我說你走路可不可以發出一點聲音!你這是要嚇死我嗎?”
  洛輕雲很淡定地回答:“嚇死你的不是我,而是你研究這種不靠譜的東西被我發現了,你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那行啊,洛隊,我覺得你這人吧應該跟潔身自好扯不上關系……”
  洛輕雲抬了一下手,“等等,我怎麼就和潔身自好扯不上關系了?我只對你有感覺。”
  “不不不,你不是只對我有感覺,你是對其他活著的生物沒感覺。”
  “這有什麼不同嗎?”洛輕雲反問。
  談墨搖了搖手,“你別跟我扯到其他地方去。問題的重點是,如果大家都是頭一遭,你怎麼那麼會親?”
  洛輕雲向後靠著枕頭,看著談墨說:“雖然實操是頭一回,但想像了很多次啊。”
  談墨差點沒給嗆死,“誰允許你想像了?你經過我同意了嗎?”
  “想像這種東西,越是禁止,就越是會去想。”洛輕雲說。
  “得了吧,你這老司機。”談墨瞥了一眼床頭桌,意思是把我的飯給我端過來。
  但是洛輕雲就是一動不動,說了句:“你不信嗎?如果我現在禁止你想我,那你現在想的是什麼?”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眼睛,很無奈地回答:“是你咯。”
  “你看,這不是禁止就有用的。”洛輕雲這才伸手把餐盤端了過來。
  談墨發現餐盤裡的菜真的很清淡,基本上蔬菜就是綠色的,豬肉也是白色的,頓時失去了興趣。
  “我以為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的。”
  “我也以為你知道自己現在是個病號,你有點發低燒啊,談副隊。”
  談墨只好夾了一塊豬肉片塞進嘴裡,意外發現雖然顏色看著寡淡,但味道卻很鮮嫩,頓時食欲大開。
  “你去教訓姜懷瀠了,對吧?”談墨一邊吃一邊問。
  “嗯。”洛輕雲就這麼看著他鼓起來的腮幫。
  “你別把他的腦瘤給嚇爆了。”談墨又說。
  “你怎麼知道我嚇唬他了?”
  “我是因為他才掉進生態區的,對不?”
  “對。”
  “你可在意我了,對不?”
  “對。”
  “那還能不給我出氣報仇?可姜懷瀠腦子有病啊,還是個普通人類,你又不能揍他,那就只能嚇唬他了。”
  “對。”
  “那你……送他去零號基地體驗了一把?”
  “你可真了解我。”洛輕雲點了點頭。
  “了解你?你可拉倒吧,你就那點本事了。”談墨嘆了口氣,把吃完的餐盤又遞給了洛輕雲,“說吧,他招了些什麼?”
  “凌喻可能沒有死。你也可能是唯一一個可以進入零號基地的人。”
  洛輕雲的這兩句話就像重磅炸彈,把談墨轟了個徹底。
  良久,談墨才開口說:“怪不得……我每次在開普勒世界裡只見得到我爸。如果我媽死了的話,按照她自己的理論,她也應該回去開普勒之源了。我怎麼會一次都沒見到她。”
  洛輕雲將自己從姜懷瀠那裡得到的信息全部都告訴了談墨。
  談墨整個人蜷坐在床上,皺著眉頭思考了許久,因為這些消息將改變他對開普勒世界、對零號基地甚至於對父母還有那個越界的哥哥的認知。
  “何叔叔說過,我是被許多人不惜犧牲自己性命保護著離開零號基地的孩子。僅僅是因為我是個孩子嗎?”
  談墨看向洛輕雲,他記得洛輕雲無數次說過談墨很特別。
  這種特別來源於和開普勒生物的共感,讓他總能發現生態區的種子。
  “如果你想要知道自己和開普勒世界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系,就只能去問何映之了。”洛輕雲看了一眼時間,“根據鎮定劑的藥效,何映之應該快醒了。”
  談墨立刻翻身,要離開病床,但是他找了半天都沒找到自己的鞋子,他是個對細節不怎麼講究的人,沒鞋穿就直接雙腳踩地。
  誰知道在落地之前,洛輕雲彎下腰,手心正好托起他的腳。
  談墨好似被電了一下,腳向上一抬,洛輕雲的手心很暖,他沒有使用自己的能力,談墨的感覺純屬自己心裡悸動。
  “你著什麼急呢?要是被何教授看到你不穿鞋,他可能會花半個小時的時間來教育你。”
  洛輕雲一邊說,一邊從床頭櫃的下面給他拿了一雙白色的絨面拖鞋出來。

第81章 我等你
  談墨踩著拖鞋, 穿著病號服,就這樣離開了病房。
  他的內心充滿了求知欲,他知道還剩下最後一塊拼圖, 他就能知道過去的一切, 以及自己到底和開普勒世界有什麼關系。
  “走慢點。你得給何映之清醒過來的時間。”洛輕雲上前,扶住差點滑一跤的談墨。
  “不是……這地板也擦得太光溜了!”
  “沒辦法,深宙集團財力雄厚,保潔做得一點都不含糊。”洛輕雲好笑地說。
  他們來到了何映之的特護病房,賀瀧就守在病床邊。
  很明顯何映之剛醒,他的眼睛有些失神地看著天花板,賀瀧將他扶了起來, 正要給他喂水。
  何映之看到談墨的第一眼, 頹然的雙眼裡忽然有了亮光, 掙扎著坐起來,伸長了手想要觸碰談墨。
  談墨趕緊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何叔叔, 我平安無事!不信你摸摸看, 我的臉是熱的!”
  何映之的手掌貼在談墨的臉上,然後一把將他抱住了。
  “唔……”
  談墨萬萬沒有想到研究員出身的何映之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差一點就把談墨給勒斷氣。
  “你還活著, 你真的還活著……太好了……我以為我又把你給弄丟了……”
  不過幾天沒見, 何映之就像忽然蒼老了十歲,談墨側過臉就能看到他的鬢角都多了好幾縷白發。
  “何叔叔, 你沒把我弄丟,我好好的。再過不久, 中心城的人就要來了。趁著現在, 這裡的都是自己人, 我想你盡快把零號基地裡發生了什麼告訴我。”
  何映之抹開眼角的淚,又抬頭看了一眼洛輕雲。
  洛輕雲剛想要離開,談墨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何叔叔,沒必要瞞著洛隊。梁幼潔沒有回來,我們本就欠他一個解釋。而且,我在開普勒世界的邊緣見到了我的父親謝闌冰,他對我說——洛輕雲是我的橋。我也想知道這個‘橋’是什麼意思。”
  何映之看向洛輕雲,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所以……凌喻的那個’開普勒能量橋’猜想也是對的。”
  談墨皺了皺眉頭,“開普勒能量橋?我只聽說過‘愛因斯坦-羅森’橋。”
  “不錯嘛,你還知道這個。”洛輕雲笑了一下。
  “我現在千頭萬緒,一時之間還真的不知道從何說起了。但是‘開普勒能量橋’可能比你母親是否活著,以及我們當年是怎麼離開零號基地要更重要。因為這關系到你要如何獲取和使用開普勒能量,如果你無法使用這種能力,也就不存在進入零號基地的可能性了。”何映之的表情沉冷了下來。
  守在一旁的賀瀧起身,“我去外面幫你們看著。”
  何映之卻反手將賀瀧扣住,“不,賀瀧,你也好好聽著。我不只欠梁幼潔一個解釋,我也欠你一個解釋。畢竟當年謝闌冰的一整支小隊全軍覆沒,只剩下你。現在也只有你能代替犧牲了的隊員們了解他們拼盡性命保護的到底是什麼。”
  賀瀧的目光沉了下去,輕聲說了句:“我替他們謝謝你。”
  整個病房裡,所有人都認真了起來。
  何映之開口道:“我們就拿那個有名的‘愛因斯坦-羅森’橋來打比方,它就是傳說中的蟲洞,是連接兩個不同時空的隧道,它是多維空間隧道,無處不在且轉瞬即逝。而‘開普勒能量橋’就是連接開普勒能量源和地球上生物的蟲洞,它能做到的就是開普勒能量在兩個不同維度的轉移,它能打破物質軀殼的壁壘,與精神體直接聯系。”
  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洛輕雲。
  “那麼‘開普勒能量橋’的形成,需要什麼條件?”洛輕雲問。
  “首先,這座橋必須是融合者,因為融合者本身就界於開普勒生物和人類生物之間,兼具兩種生物特性。”
  洛輕雲點了點頭說:“這個當然。畢竟誰也不能指望螭吻或者鴻蜮能正確地引導開普勒能量,而不是毀滅地球生物。”
  “第二,這個融合者必須形成了可以被自我控制的精神體,因為有精神體才能與開普勒能量源產生聯系。其實絕大部分的融合者都是有精神體的,特別是像李哲楓、周敘白還有賀瀧你們這種開普勒能量強烈的,但你們無法自控,無法讓它形成像洛輕雲這種有層次的開普勒世界。”
  賀瀧不是很明白,“那為什麼洛輕雲有,我們卻沒有?”
  “因為洛輕雲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從胎兒時期開始就被開普勒能量同化的融合者,這意味著它大腦的發育就伴隨著開普勒能量的流轉,他的每一個神經元、每一個大腦細胞都是在開普勒能量中發育成長而來的。他的精神體比任何一個融合者都要完整,並且趨於完美的開普勒生物。洛輕雲,地球上被開普勒能量同化的各種生物的胎兒那麼多,可目前只有你是存活下來並沒有沒有越界的那一個。你是……奇跡。”何映之很鄭重地說。
  洛輕雲原本是靠著牆抱著胳膊的姿勢,這一刻他的雙臂緩慢地垂了下來,他想起了談墨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從洛明筠落入克萊因之瓶開始,她最強力的願望不是關於她自己的,而是肚子裡的孩子。
  他不是奇跡,他只是被母親保護著而已。開普勒能量感應到了他母親最為強烈的意念,所以對他的同化是最恰到好處的。
  “第三個條件,就是洛輕雲你的精神體在和開普勒能量源連接的時候,不會因為越界而崩潰。這意味著你可以無限接近越界,但是一旦你越過去了,你作為‘能量橋’的作用就徹底結束了。”何映之說。
  “我想更正一下。”談墨抬起了手,就像讀書時候以自己的菜鳥水平竟然聽出來老師講錯了,迫不及待想要表達。
  “你想更正什麼?”何映之看向他,露出了非常感興趣的表情。
  雖然他早就看過談墨從福利院到進入灰塔的成績單,他小的時候真的是非常聰明,數學的成績相當好。但是中學開始一落千丈,何映之看得出來他不是不聰明,而是像放棄了一樣懶得學了。
  “我覺得要把‘越界’這個說法更正一下。洛輕雲已經接觸過開普勒的能量源了,而我也去過邊界。所謂的‘越界’是突破邊界之後,沒有連接到真正的能量源,而是被畸化源所吞噬。這是一個辨識和選擇的過程。”
  何映之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沒錯,就是這個!當年凌喻就曾提出過,如果把最初感染地球生物的那些開普勒樣本比作細胞的話。所有的細胞在最原始的狀態都是健康的、積極的。而這些細胞在滲透進入地球生物的過程中,為了發展和進化甚至於加快復制,走向了自我膨脹和自我毀滅的方向,這個就是畸化。就像癌症細胞不斷吞噬健康的細胞,以宿主的營養來加速復制同時也是加速毀滅的過程。”
  賀瀧也聽明白了過來,“融合者本來是介於人類和正常的開普勒能量源之間,越界的意思是因為能量的過度發展在臨界點沒有去連接正常的開普勒能量源,反而連接了畸化的那一端?”
  “恭喜賀叔叔,你答對了。”談墨伸出大拇指。
  賀瀧直接摁了一把談墨的腦袋,“小孩子不要得瑟。”
  “那麼謝闌冰說我是談墨的橋,意思是我可以把開普勒能量引導過來,並且給予談墨嗎?我沒有試過,並不知道這種能力是不是還能用在其他人類或者融合者身上。”洛輕雲說。
  “你的這種能力是不可能用在普通的人類身上的。”何映之回答。
  “可是……我可以接受洛輕雲的能量啊。”談墨指著自己,“我很確定可以!這一次困住我的生態區是白烴的,他想殺我,但是我卻從洛輕雲那裡拿走了他的開普勒能量並且制服了白烴!”
  “喔唷,你好厲害。”洛輕雲學著談墨的樣子伸出大拇指。
  “你的誇獎一點都不真心。”談墨看向何映之,他這輩子都沒有像這幾分鐘一樣認真聽課,而且腦子還特別認真地轉動,“所以何叔叔,為什麼我可以?”
  “這個答案還不顯而易見嗎?”何映之看向談墨,眼睛裡是一種希望,“因為你不是普通的人類。”
  “哪裡不普通?我做了那麼多次檢測,我的體內的開普勒值為零,我受了傷會疼,從來沒有像融合者那樣復原能力更強,我……哪裡不普通?”
  談墨的心髒跳得很快,他哪裡都很普通,又哪裡都不普通。
  他比任何人類都更容易找到開普勒生態區的種子;他掉入了克萊因之瓶明明神經觸絲都遍布它的體內卻沒能同化他。
  越是在回憶裡追溯,就有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
  當小白貓在寵物醫院裡被大老鼠獵捕的時候,談墨能和小白貓共感,從它的眼睛看到那一夜發生的事情。
  姜懷瀠離開銀灣理工大學的時候使用了“白駒停隙”的能力,留下了信息。身為普通人類的談墨卻能接收到這種留給開普勒生物的信息。
  這一切的一切都暗示著談墨和開普勒世界又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談墨看著何映之。
  何映之開口道:“因為在你人類的軀體裡,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精神體。這個精神體讓你可以接收來自洛輕雲的能量,也是這個精神體——它才是開普勒生命和地球生命結合的完美方向,你的精神體和能量源是一致的,所以……無論你的開普勒值到達什麼樣的程度,你都絕不可能越界。這是你的母親在難產瀕死的時候,看到的。”
  整個病房裡一片安靜,無論是洛輕雲還是賀瀧都在消化著這個信息:談墨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精神體。
  這種完整,是洛輕雲都無法達到的。
  談墨低下頭,腦海中不斷重復著何映之所說的一切,他似乎理解了,又似乎還有很多東西不懂。
  “那我明白了,為什麼我是談墨的‘橋’。他雖然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精神體,但是被人類的軀體所包裹。而我的軀體,卻橫跨了人類和開普勒兩界,所以開普勒能量可以借由我的精神體進入我的身體,再從我的身體過渡給談墨的身體。談墨的身體就能擁有開普勒能量,而他完整的精神體……如果可以連接起他的融合者就能引導他們……”
  洛輕雲睜大了眼睛,看著何映之,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就能引導所有的融合者走向正確的進化方向。”何映之說。
  洛輕雲的眼睛眯了起來,“也許不只是融合者,如果能量足夠大,談墨的精神體連接的範圍足夠廣,說不定有可能引導現有的開普勒世界。”
  “我的……老天……”賀瀧完全震驚,接著是釋然。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當年所有人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談墨整個人還是懵的,他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半天才蹦出一句,“所以我……是底牌,是王炸!”
  “嗯,是的。”何映之回答,“前提是你學會使用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被干掉。”
  “小朋友,你的運氣可真夠好的,在前線那麼多年,都沒被你那個完全畸化的兄弟發現。”賀瀧一句話就像冷水一樣潑下來。
  “那是因為擁有人類這個軀殼的保護和隔絕,沒有任何開普勒生物能夠發現談墨的精神體。是我,把他帶入我的開普勒世界,甚至於因為我導致他去到了邊界,這才讓他有了被感知的可能。”洛輕雲說。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而陸穎就站在門口,一臉冰冷地看著他們。
  “所以何教授,這就是你從零號基地出來之後,一直守口如瓶的秘密。”
  “陸穎。”何映之的眉頭蹙了起來,他的腦海中開始迅速評估和謀劃。
  如果灰塔知道了這個秘密,會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就是將談墨永遠保護起來,不讓開普勒生物有任何接觸他的可能性,並且也永遠不會讓他去零號基地,因為他是最後的底牌,一但這張底牌被毀了,人類就徹底沒有對付開普勒生命體的可能性了。
  另一種可能,也是最冰冷最可怕的結果——在開普勒生態區加速侵蝕的情況下,為了人類的生存,灰塔會要求談墨不斷地催化起他的融合者完成精神體的進化,然後將這些不可能越界的融合者送去零號基地。
  無論哪一樣,都會讓談墨徹底失去自由,承受無與倫比的壓力,成為人類對抗開普勒畸化源的工具。
  所有人都看向門口。
  賀瀧更是站起來,擋在了何映之和談墨之前。
  陸穎就像沒有聽到什麼驚天大秘密一樣,走到了病床前,她的眼睛裡有一種執著的力量,看進談墨的眼底。
  “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可能把梁幼潔帶回來。”
  談墨怔住了。
  洛輕雲輕輕摁在陸穎的肩膀上,開口道:“陸阿姨,她已經死了,她已經去了一個我們所有融合者的身體滅亡之後會去的地方。”
  何映之掙扎著從病床上起身,但還是脫力地躺了回去,“陸穎,你別……別把這個上報灰塔。我之前確實想過借談墨送我回中心城的契機,直接把他留在我的身邊。這樣整個中心城在保護我的同時,也在保護他。可一但灰塔知道他的身份,他就永遠都無法離開中心城了。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凌教授還在等著他。如果凌喻真的已經死了,就失去了對那個畸化的孩子的控制,那麼開普勒生態區的侵蝕速度會指數倍遞增。就因為現在人類世界還沒有被完全侵蝕,足以說明凌喻還在苦苦支撐……她總有一日會支撐不下去的!”
  聽到何映之這麼說,談墨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他的母親凌喻還在等著自己,等著他學會使用開普勒能量,等著他以完整的精神體帶著所有融合者走出畸化的陰影,等著他回到零號基地,二十多年來忍受著孤獨,忍受著失去愛人的痛苦……她甚至不知道她和孩子之間還有沒有再會的可能。
  陸穎只是站在那裡,長久地注視著談墨,不發一言。
  “陸穎,我不知道凌喻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知道那個畸化的孩子想要通過凌喻來攝取開普勒能量。
  我們一路被開普勒生物獵殺,最初是所有的醫務人員,他們明明弱小,卻保護著剛生下來不久的小寶寶離開。魔鬼藤湧進來,要把他們都吞下去,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個接著一個地把寶寶拋出去。”
  談墨愣在那裡,按道理他不可能記得,但是此時此刻他似乎有依稀的記憶。
  那一個又一個用力跳動的心髒和明明恐懼卻保護他不被傷害的懷抱……他不是他們的孩子,可他們卻僅僅因為親眼目睹他的出生而放棄自己的生命,故意吸引那些魔鬼藤,只為了給他創造離開的時間。
  “我們在登上救援飛行器的時候,需要通過一個狹窄的通道。那裡面都是開普勒生物,米諾斯蟲、因迪拉還有其他你聽都沒有聽過的畸化後的怪物。謝闌冰的隊員們負責給我們突圍。我看著他們寡不敵眾,他們的身體被啃咬、撕碎、被摧毀也要讓我們踏著他們的屍體爬上去。”
  賀瀧的喉嚨滾動著,他的眼睛赤紅。他的隊友們大多葬送在那裡。
  談墨的耳邊仿佛能聽到那一聲聲痛苦的嘶吼,以及不曾後悔的決心。
  他終於明白那一次自己走向畸化源的時候,為什麼會聽到那麼多人在叫他回頭,拽著他,拉著他,告訴他那不是他的方向。
  因為那些為他戰死的叔叔們,到今時今日還在保護著他的精神體。
  “駕駛援飛行器的是一隊夫妻,他們的孩子剛出生沒有多久就去世了。為了給凌喻的孩子一個不被探索聯盟發現的,也不會被深宙集團利用的機會,他們把自己孩子的身份信息讓了出來。飛行器因為能量微粒導致引擎報廢,低空飛行的時候被開普勒生物攻擊艙底,那些好不容易獲救的研究員都被拽了下去,我親眼看見孩子掉進了禁湖裡。”
  所有人都愣住了,如果真的掉進了禁湖裡,怎麼可能還活著?
  “那些還沒有完全陷進去的研究員高高把孩子舉起來,讓賀瀧拉著繩索將孩子帶走。我們看著他們陷進去一個都救不了。”
  談墨以為自己忘記了,但其實他記得,一雙手快要支撐不住了,另一雙手將他舉起來。
  “我們的飛行器完全墜毀,救援飛行器無法下降,我抱著孩子先上去,賀瀧留在地面上和那些開普勒生物搏鬥,可是在快要登上去的時候被鱗鳥襲擊,我剛把孩子遞過去,就掉下去了。賀瀧接住了我,而飛行器為了避險不得不離開。直到賀瀧保護我離開那裡,我才聽說那架飛行器因為引擎制動問題,墜毀在某座城市的邊緣。我發了瘋一樣去找那架飛行器,裡面的遺體都快被開普勒生物啃光了。那座城市發出了避難預警,孩子就這樣找不見了,而唯一獲救的兩名機組人員也因為傷勢過重……我知道孩子的身上帶著那對夫妻給的身份識別牌,我想找到孩子,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杳無音信。”
  何映之顫抖著聲音,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我每次都在自我安慰,孩子沒有死,孩子沒有被開普勒生物吃掉,孩子被好心人收養了,在某個地方平安長大了……”
  陸穎看著何映之,沉著聲說:“所以你騙了我那麼多年,要我幫你尋找那對夫妻的孩子,你說那是因為那對駕駛員夫妻救了你,如果你找不回他們的孩子你這輩子都於心難安。但其實,你在尋找的是凌喻和謝闌冰的孩子。”
  “陸穎,對不起。當時人類處於被開普勒生物全面入侵的恐慌,那個在培養倉裡的孩子的能力是毀滅性的,如果被當時的聯盟知道凌喻和謝闌冰還有一個孩子存於人世,你覺得他們會讓這個孩子活著嗎?最重要的是,當時的深宙集團為了攻克家族遺傳的腦部腫瘤,不計一切代價。他們會把凌喻的孩子當成實驗標本一樣來研究。這個孩子不會在人類的愛意裡長大,他的精神很可能會被摧毀。”
  何映之懇求著陸穎。
  談墨看向洛輕雲,他忽然之間明白自己被命運眷顧得真的不是一點半點。
  如果他像洛輕雲一樣被隔絕被研究,他也許會比洛輕雲更加對生命漠然。
  至少,就算在福利院裡長大的他,也擁有朋友。就算曾經被無良的夫妻收養過,傷害過,但也被養父母疼愛過。
  “陸穎,你現在如果告訴灰塔,談墨將永遠不可能再去零號基地了。”何映之說。
  整個病房忽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到談墨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
  洛輕雲低著頭,對於他來說,如果陸穎決定把談墨的身世上報灰塔,他就立刻帶談墨走。
  開普勒世界,他們不是一定就生存不下去。洛輕雲會陪著談墨,一片一片領域地去征服,直到畸化源再也聯系不上任何生物。
  談墨只看了一眼洛輕雲,就明白了他在想什麼。
  也許,跟著洛輕雲去開普勒世界流浪……未必不是一件自由又浪漫的事情。
  他並不是無路可退。
  想到這裡,談墨竟然對陸穎的決定沒有任何恐懼。
  陸穎看著談墨,終於開口了:“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想要回去零號基地,你就必須要回到灰塔。”
  賀瀧的拳頭握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洛輕雲,確認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
  陸穎繼續說:“現實一點吧,憑你們幾個單槍匹馬,沒有裝備、沒有人力,那就是螳臂當車。”
  賀瀧的拳頭微微松開了一些。
  “你們就留在這裡吧,該養傷的養傷,好好謀劃一下之後該怎麼辦。至於談墨,學會使用你的能力吧。如果你真的值得那麼多人為你葬身零號基地,至少你得像他一樣一個人干掉一整個生態區。不然,上哪兒你都是送人頭。”陸穎指了指洛輕雲。
  那一刻,談墨明白了陸穎的意思。她是要談墨留在這裡學習使用自己的能力。這個基地不屬於灰塔,也比較容易被陸穎完全控制。
  “謝謝你,陸阿姨。”洛輕雲開口道。
  “我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說完,陸穎就轉身走了出去。
  背對著病房的門,大顆大顆的淚水從陸穎的臉頰上落下來。
  她還記得梁幼潔離開前的那個晚上,打電話跟她說自己做了一桌菜,叫她不要熬夜做研究了,回來吃晚飯。
  陸穎說自己很忙,晚上有會要開。
  梁幼潔說要她一定回來,但陸穎開完會就忘記了梁幼潔還在等自己,繼續跟進當時的研究。
  她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等你啊”。
  她是個外勤隊長,為人強勢果斷,那次打電話卻輕聲細語。
  陸穎卻像個傻缺一樣一點都沒有聽出有什麼不同。
  直到半個月之後,她接到了一個電話,告訴她中心城一隊的隊長梁幼潔在任務中殉職,問她願不願意做洛輕雲的監護人。
  她覺得自己在做夢,覺得自己一定聽錯了。
  她趕過去,看見洛輕雲神情漠然地在梁幼潔曾經的辦公室裡收拾她的東西,陸穎才意識到……那通電話是真的。
  陸穎拉住每一個人說要求見梁幼潔的遺體,無數的報告打上去都石沉大海。
  那個人很厲害的,陸穎是不會相信梁幼潔死了。
  直到許多年後,洛輕雲也踏上前往零號基地的飛行器。
  陸穎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甚至於他和她都不算親近,她作為監護人也就是在他十八歲之前各種任務表格裡簽字。
  她知道洛輕雲去零號基地根本不是為了探索人類對抗開普勒的秘密,也不是為了回收凌喻的遺體。
  他就是去找梁幼潔的。
  “你會回來的吧?”陸穎問他。
  那個一向沒有什麼表情的孩子已經學會了微笑,他的身形脫離了少年的單薄透著男人的力量,他很強大。
  但是負責了那麼多開普勒研究項目的陸穎很清楚,在真正的生態區面前,融合者其實很渺小。
  “陸阿姨,保重。”洛輕雲說。
  她知道這個孩子對自己沒有什麼感情,可是他已經是自己和梁幼潔之間唯一的聯系了。
  “我等你。”陸穎說。
  即將遠行的洛輕雲頓了一下,他轉過身來第一次抱緊了陸穎,輕聲說,“別等了,請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我等你。”陸穎堅持著說。
  哪怕洛輕雲的飛行器遠去了,她仍然看著天空不斷重復著那句話。
  我等你。
  何映之因為情緒激動,導致心率過快,醫生來給他用了一些藥,他就又睡過去了。
  洛輕雲陪著談墨回去自己的病房,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們正好路過一片落地窗,可以看到基地中央的小廣場。
  這感覺和洛輕雲曾經待過的地方很像,只不過這個廣場更小。
  為了避免開普勒侵襲,廣場中央也沒有任何植被,光禿禿的只有沙粒。
  談墨停了下來,走到落地窗前,將額頭抵在玻璃上,像是在尋找什麼。
  洛輕雲走到了他的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有什麼嗎?”
  “看看有沒有石頭縫裡的小野花之類。”談墨的鼻尖也抵了上去,“你說如果我一開始就被中心城發現了,說不定咱倆手拉著手,是室友呢?或者來一場讓中心城頭疼的早戀?”

第82章 談墨VS周敘白
  “想的美。還室友?”洛輕雲好笑地說, “中心城基地一定會對我們重點觀察,隔離培養。可能到離開基地,我們都不會有機會見一面。”
  “你想啊, 就算他們不讓我們見面,你也能感知到我的存在,然後你會控制米諾斯蟲來找我?”
  洛輕雲發出很輕的笑聲, “聽著好像還不錯。”
  “你把開普勒力量借給我,我們一起逃跑?”談墨露出期待的表情。
  洛輕雲摁了一下他的腦袋, “還逃跑?我小的時候開普勒能量沒有那麼強。咱倆那就不叫逃跑,頂多離家出走, 而且搞不好沒出基地大門就被抓回來那種。”
  “嘖, 有可能。抓回來關小黑屋。”談墨繼續放肆想像。
  “但是,我會早就知道世上有一個你。”
  談墨頓了一下,他又想要抽煙了。
  洛輕雲就像知道他的想法一樣, 輕聲道:“別抽了。吸煙有害健康,你現在嬌貴著呢。”
  談墨的眼睛立刻就紅了, 他明白洛輕雲的意思是——那麼多人為了保護你而犧牲, 你一定要健康長壽。
  “洛輕雲,你知道嗎……小時候在福利院裡, 我好羨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啊。他們在愛裡長大,摔了有人擔心他們疼, 哭了有人擦眼淚,瘋跑的時候有人叫他們慢一點。而我,只能看著。”
  “嗯。”洛輕雲輕輕應了一聲。
  “我經常會想, 是我不夠好嗎?我做錯了什麼呢, 爸爸媽媽不要我。”
  洛輕雲摸了一下談墨的發旋。
  “後來我被第一對養父母給退回福利院, 我那時候就想……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和我血脈相連的人了, 所以我也體會不到來自血親的愛。除了血緣,這世上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地愛我。”
  “我也這麼想。”洛輕雲垂著眼,忽然把談墨的腦袋用力往玻璃上按了一下,“我說你可以不要copy我嗎?”
  談墨皺著眉頭,好不容易從洛輕雲的魔爪下逃脫,“喲,你也知道當年你就是這麼一副憂郁的模樣嗎?”
  “但是現在你知道了,你不僅不是被爸媽拋棄的,而且還是被他們豁出性命保護的。”
  “不僅我爸媽豁出性命保護我,那些跟我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那些醫療人員,他們僅僅是迎接了我的誕生,就為我付出了生命。還有我爸的隊員,他們很多都已經是融合者了,如果不是為了要保護我跟何叔叔,他們有很大的機會活著離開。畢竟那個時候零號基地只是被開普勒生物入侵,還沒有到現在的高度開普勒化的程度。被禁湖消化的感覺,據說就像掉進濃硫酸裡。那些成天在實驗室裡搞研究,估計連健身房都沒有去過的研究員們,卻能在那麼痛苦的時候把我舉起來……”
  談墨很久沒有流過眼淚了。
  “你爸媽一定是非常好的人。被整個基地裡的研究員、醫生還有特勤隊員們所信任。當你媽媽做出你擁有完整開普勒精神體的推測時,其他人都無條件地相信,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願意豁出一切保護你。”洛輕雲輕聲道。
  “洛輕雲,你竟然會安慰人了呢。而且還像模像樣的!”
  洛輕雲的唇角輕輕揚了一下,“大概是因為我在羨慕吧。因為我好像沒有機會見到那些善良又優秀的人類。”
  “你有的。你擁有洛明筠這樣強大的母親,即便被克萊因之瓶吞噬了也保護著你,直到你離開她的身體。你有像梁教授這樣溫厚善良的老學者把你帶到這個世界,抱著你、哄你,將你當成寶貝。你有梁幼潔這樣正直又無畏的人撫養你,讓你留戀著人類的世界。你是奇跡啊,洛輕雲。少了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你都不存在。”
  洛輕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目光卻像是浸入了水裡,跟著水波輕輕晃。
  “你是奇跡啊,是他們創造的奇跡。”談墨看著洛輕雲,很認真地強調。
  洛輕雲閉上眼睛笑了,“談副隊,你才是奇跡。因為你特別能說,總能說得我覺得自己萬中無一,想要為你鞠躬盡瘁。”
  那一瞬間,一股涼意湧上了談墨的心頭,順著每一根最微小的毛細血管流向全身。
  他就像是被凝固了,愣愣地看著洛輕雲,不知道怎麼移動自己的身體,也不知道怎麼開口說話。
  “你怎麼了?這樣看著我,本來我還有點期待,但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是在等我吻你。”
  洛輕雲的手指停留在談墨的額角,他本來想要彈他一下,但是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到底怎麼了?”
  “洛輕雲,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是不是因為我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精神體,所以你也好,李哲楓還有周敘白也好,你們都是被這個所吸引,因為這是你們所向往的進化方向……所以你們保護我,甚至你覺得你對我有很熱烈、執著的感覺,都是因為開普勒能量源賦予你們的生物本能。就像為蜂後獻忠的雄峰,我是你們的核心,我是不是對你們有某種精神統治的能力……你們……”
  談墨的喉嚨很緊,他的心底湧起莫名的恐慌,他不想身邊任何一個人再為他而死了。
  洛輕雲閉上眼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你是我的種子,你的開普勒特性確實能驅使我為你馬革裹屍,粉身碎骨。但是很可惜,我是我自己的種子。我用我自己的標准判斷一切,包括觀察你、了解你、別有所圖地接近你,我渴望的是擁有你而不是被你駕馭。”
  洛輕雲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像是告訴談墨,他想要離開的時候隨時可以離開,不需要談墨任何的許可。
  也是為了讓談墨看清楚他。
  “我想過去掠奪任何一個開普勒領域,包括零號基地。沒有什麼能統治我,談墨——你也一樣。”
  談墨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對方。
  “我想用一切方式去體會你,包括你的溫度,你的觸感,你的聲音。我想把我所有的骨血和悍勇都給你。我會想念你、牽掛你,我為每一次和你的默契感覺到欣喜,我會因為你每一次看似拒絕但其實有點舍不得的樣子念念不忘。我會因為你而克制自己,可又會因為你而按耐不住。就像小孩子看著裝在玻璃罐子裡的糖果,很饞很饞,但只能貼著臉去想像那個甜味。”
  談墨的唇線不自覺彎了起來,心裡地空洞就像被什麼非常充實的東西給填滿了。
  “所以談墨,你告訴我這些感覺是屬於開普勒生物的,還是人類的?”
  談墨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當然是人類的。”
  洛輕雲又問:“是因為你在控制我,還是因為我自願?”
  “那肯定你自願啊。”
  談墨露出了大大的笑臉。
  洛輕雲一把攬過了談墨,用力把他的腦袋往下摁,“那你可記住你對我的回答。萬一被李哲楓知道你的那些想法,他絕對會打爆你的狗頭。”
  談墨頓時背脊發涼,慶幸著自己沒有在李哲楓的面前問出這個問題。
  他都能想像李哲楓把他的腦袋拽進牆裡的架勢。
  老子跟你在福利院裡過的那些日子都喂了狗了?
  老子中學時候陪你逃課,學校食堂裡的紅燒肉省給你吃,化學卷子沒寫和你一起站教室最後一排,你當老子是空氣嗎?
  老子在灰塔培訓班裡幫你寫作業,給你占練習的靶位,聽你說你對洛輕雲的崇拜到半夜,你是覺得老子真非忍你不可嗎?
  畢竟,那個時候李哲楓根本不是融合者。他是純粹的人類,根本不會被開普勒的精神體所影響。
  “你可千萬別告訴李哲楓啊,不然你以後就真的沒有副隊長了和監察員了。”談墨非常認真地囑咐他。
  “副隊長和監察員都是可以替換的,但是我男人不行。”
  洛輕雲說完,談墨愣了一下,在腦子裡分析他那句話,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你男人不行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我不行?”談墨的頭發都要炸起來了。
  這個洛輕雲就是喜歡話裡設陷阱,占別人便宜!
  “你又沒讓我試過,我哪裡知道你行不行。”洛輕雲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關於這個“行不行”的話題,談墨忽然想到了什麼。
  “洛輕雲,你的開普勒能量恢復了多少?”
  “不到十分之一吧。如果你想試一試的話,綽綽有余。”
  談墨搖了搖手指,一臉認真的表情:“我是要試試李哲楓和周敘白啊!”
  洛輕雲的眉頭皺了起來,“我以為你這個人還是有底線的,沒想到你連他們倆都覬覦?”
  談墨忽然覺得自己和洛輕雲沒有半點默契了。
  “能把你腦子裡的垃圾倒一倒嗎?這些年,李哲楓和周敘白仗著他們是融合者,對我各種練習名義上的修理,把我整得灰頭土臉,整個銀灣市灰塔都在謠傳我近身格鬥不行!”
  “啊,你要找回場子啊。”洛輕雲露出了然的表情。
  “但你才百分之十不到的開普勒能量,分分鐘被秒殺,有個毛線用。”談墨露出“我看不上你”的表情。
  “你可以偷襲啊。”洛輕雲用一本正經又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啊?”
  “他們之前不也總是偷襲你嗎?”洛輕雲笑了笑。
  談墨看著對方的笑容,竟然有一種被蠱惑的表情。
  是啊,如果是偷襲呢?
  兩人交換了一個不可言說的表情。
  這時候,吳雨聲正好要去輪值看守姜懷瀠,路過玻璃窗的時候看到這兩人,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我的一眼看你倆這麼對視,還以為是要演偶像劇。”
  “然後呢?”談墨側過臉來看向吳雨聲。
  “呵呵,現在瞅著像是要聯手炸學校。”吳雨聲有種不大好的感覺。
  談墨走過來,拍了拍吳雨聲的肩膀說:“兒子,安心。你爹從灰塔畢業好多年,不會炸學校的。”
  “你要真的安安分分,要我叫你爸爸也不是不可以。”吳雨聲無奈地說。
  “那什麼,你知道周隊在哪兒嗎?”談墨湊到吳雨聲的耳邊問。
  “你找周隊?他替中心城的陸處長登記物資去了。雖然姜懷瀠不義在前,但這裡畢竟是深宙集團的地盤,他們的重要物品我們還是動不得的。”
  “是看看深宙集團到底還有什麼隱藏的科研結果沒有和灰塔分享吧?”談墨壞笑了一下。
  “所以,他現在地下車庫,據說那裡有好多配置到讓你覺得‘科幻’的裝甲車。”
  吳雨聲這麼一說,談墨都能想像到此刻周敘白認真嚴肅的工作表情了。
  “謝了。”
  談墨說完,就跟洛輕雲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路過吳雨聲的身邊。
  吳雨聲忽然有點鬧不明白了,“洛隊什麼時候成了……談墨的跟班了?”
  等到他們走遠了一些,吳雨聲想到了什麼,高聲提醒道:“談墨,你身體剛好,悠著點兒——別到處惹事!”
  “您老放心——”談墨揚了揚手。
  兩人乘坐電梯,來到了傳說中的車庫。
  光是站在門口,談墨就看到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裝甲車整整齊齊排在裡面,就跟隨時要向談墨敬禮一樣。
  談墨的視力很好,他一眼就看出來裝甲車的側面配備的是電磁脈衝炮,尾部用於拖拽的索鉤發射口也泛著寒光,如果遭遇龍卷風,徹底應該還有抓地裝置。
  男人天生就會被這種東西吸引,就算按照他的方向感能把車開到馬裡亞納海溝去,談墨還是很想近距離地好好看看這些裝甲車。
  洛輕雲來到他的身邊,輕聲說:“不記得自己是來干什麼的了?”
  談墨一聽,打敗周敘白的渴望瞬間壓制了他對這些裝甲車的好奇,他朝著洛輕雲伸出手。
  當兩人的手相觸碰,有千絲萬縷的力量從洛輕雲的皮膚滲透出來,進入了談墨的細胞裡,它們像是在沉寂中被點亮。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靈,對周圍一切的感知也敏銳了起來。
  洛輕雲的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在談墨的面前晃了晃,談墨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能量只有一點點,堅持不了多久時間。
  也就是說,要一擊即中。
  如果周敘白發動他的神經觸絲“銀梭”,談墨可就沒有勝算了。
  談墨屏住呼吸,悄然進入了車庫,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此時的周敘白大概站在車庫中央的位置,仔細點開全息屏幕,一邊點選,一邊和自己的副隊長李佳言聊天。
  “這深宙集團可以啊!一開始我還以為車體側面的是電磁脈衝炮,沒想到他們的電磁脈衝竟然是這樣操作的!”
  “是的,假如遇到了魔鬼藤這一類的生物襲擊,就會向生物射擊電磁體,然後翻轉車體的磁場,利用磁力將魔鬼藤推開。”周敘白彎下腰,手裡是某種掃描類工具。
  而此時的談墨,已經悄悄來到了裝甲車的另一面,他單手扣住車門,向上一躍,多謝這輛車夠沉,既不晃也不顫,談墨落在車頂,雖然他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但是周敘白還是很警覺地忽然抬起頭。
  還好談墨趴下的及時,周敘白什麼也沒有看見。
  這時候,周敘白的掃描儀正一點一點向上移動,即將掃描到車頂的時候,一道身影忽然晃了下來,動作快到看不清。
  李佳言第一反應認就是拔出配槍射擊,硅彈沒有擊中,只在嶄新的裝甲車上留下幾道劃痕。
  周敘白仰著臉睜大了眼睛,以他的動態視力瞬間識別出了談墨壞笑的臉。
  他從沒想過談墨的動作可以這麼快,當他正要去扣談墨的後背時,對方的雙手已經撐在了他的肩膀上,周敘白轉而去扣談墨的手腕,但是談墨卻一個翻轉,坐在了周敘白的肩頭,雙肘朝著周敘白的天靈蓋錘下來。
  這一擊驚得周敘白一股涼意直衝頭頂,他不得不放棄把談墨扯下來,轉而伸出雙手去擋談墨的肘擊。
  誰知道談墨早就料到了周敘白的反應,將肘擊轉為擒拿,一邊高坐肩頭,一邊扣住了周敘白的一雙手腕。
  副隊長李佳言認出了談墨,他想起了談墨是前兩天剛從開普勒生態區被營救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家伙是不是被感染了,多年受訓的經驗讓他把槍口瞄准了談墨的腦袋。
  周敘白從車窗的影子看到了李佳言的動作,他正要將談墨摔下來免得他中彈,誰知道談墨的後背向後一彎,就著扣住周敘白手腕的姿勢將兩人的重心一起壓下來。
  李佳言的子彈出膛,就從談墨的頭頂上擦過去。
  兩人一起墜地,談墨松開了周敘白的一只手,單手撐地,立刻換鎖十字,周敘白想要將談墨的腿扯開,無奈只撕破了他病號服的褲子。
  “咝啦”一聲,在車庫裡尤為響亮。
  “草——周敘白你賠老子褲子!”
  周敘白的臉都被談墨勒到發紅了,甕聲甕氣地說:“想死啊你!”
  驀地,無數神經觸絲從周敘白的雙手蔓延出來,速度極快地要將談墨迅速包裹起來。
  談墨一看情況不對,立刻松開了周敘白,單手撐地一躍而起,最重要他繞到李佳言的身後就算了,還推了他一把。李佳言的身手自然是極佳的,但也架不住這麼近的距離面對自家隊長的“銀梭”,在摔個撲街之前勉強將自己給撐住了,但是腦袋差點被那些神經觸絲給擰下來。
  這裡有這麼多的掩護,談墨也能感覺到自己的開普勒能量還沒有用完,他當然不甘心就這樣認輸。
  周敘白也回過味來,剛談墨衝向自己的時候,他也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談墨難道出了什麼問題,但那句“賠老子褲子”一喊出來,周敘白就知道這還是他那位“狗改不了吃翔”的墨哥了。
  他忽然想起那一次談墨和洛輕雲較量,明明都被洛輕雲壓到差點斷氣了,醒過來之後就把洛輕雲摔了個七葷八素,看來這次談墨又故技重施,得到了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
  周敘白活動了一下腕關節,露出了一抹壞笑,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根棒棒糖,一邊走,一邊敲在身邊的裝甲車上,發出很輕的聲響,“墨哥,出來唄。我知道你怎麼回事兒,你快空瓶了吧。但我是滿載呢。”
  談墨就吊在某輛裝甲車的後面,當周敘白走過,他就悄悄移動到側面去,既不讓雙腳落地,也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周敘白按道理可以感應到開普勒生物的存在,但他除了能感覺到有一個很高級別的融合者站在車庫外,他並沒有感覺到除了自己副隊長之外其他的融合者。
  他開始懷疑,難道談墨就剛剛那一瞬爆發完了?
  可就是他爆發的時候,自己也沒有感覺到開普勒能量,真的很奇怪。
  周敘白專注地傾聽,既然感應不到開普勒能量,那至少談墨得呼吸吧?得有心跳吧?
  但是周敘白發現真的是神奇了,談墨好像屏住了呼吸,但是在這樣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裡,他竟然察覺不到談墨的心跳,怎麼回事?
  “洛輕雲,你把你的副隊長折騰成死人了嗎?”周敘白冷聲問。
  洛輕雲還是倚在門口,唇上帶著笑,他不得不說談墨是個小機靈鬼,因為他調節了自己的心跳,讓心跳和周敘白保持一致。這樣,周敘白就沒那麼容易發現他了。
  看來開普勒能量在體征調節上都有一定的作用,只是不知道談墨是自己發現的,還是下意識就使用了這種能力?
  這樣看來,在開普勒能量的應用上,有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間,也有很多是他們這些融合者沒有掌握的。
  而吊在半空中的談墨也能感覺到自己能量的流失,再這樣下去自己這趟偷襲估計要打水漂了。
  周敘白嘆了口氣,高聲道:“墨哥,你再不出來,我就要放出銀梭了。這個車庫說小不小,說大……其實也不是特別大。”
  談墨一聽,不好,周敘白要是將神經觸絲纏繞上每一輛裝甲車,那自己就徹底沒有躲藏的地方了。
  現在就出來嗎?
  不不不,都已經光了腳了,這時候才想著穿鞋,早就晚了。
  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他的老本行!
  “周隊,這怎麼回事?談副隊他……”李佳言跟在周敘白的身邊,想著要不要向上彙報談墨的異常情況。
  周敘白笑了一下,給李佳言一個“安心吧”的眼神,然後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繼續去清點其他的裝甲車。
  “周隊!”李佳言還是不放心,畢竟剛才那至死方休的氣勢不是騙人的。
  周敘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鬧著玩的。我們有分寸。”
  李佳言無奈了,這鬧著玩還能到放大招的地步,這哪裡是玩啊,明明是玩命。
  等到李佳言轉身離開,周敘白肩頭微微一震,無數神經觸絲從他的手指間,他的脖子裡,他迷彩服的縫隙之間延伸而出,他就像是一個星體,向外散發著自己的能量。
  神經觸絲纏繞上距離他最近的那些車,繞了一圈之後又延伸向更遠的車。
  談墨一看,周敘白的觸絲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邊,而且絕對發現了他,凝成矛頭的樣子就要往他身上刺。
  “我草——你來真的啊!”
  談墨避開了那些觸絲,跳上車頂,所有的觸絲都向他湧來,速度極快,四面八方都是周敘白織成的網,談墨就要被逼到無路可退了。
  他哐啷一聲蹬踹在車門上,厚實的裝甲車都隱隱被他踩出凹痕來,談墨借力飛騰而起,一拳砸向了周敘白。
  周敘白露出了一抹壞笑,談墨的拳頭剛要抵達他的面門,就被他的神經觸絲包裹了起來,就像給小寶寶包上褥子一樣,輕輕地被放在了地上。
  “墨哥,你說你身體剛好,不在病床上將養著,跑出來霍霍啥?”
  周敘白很好心地在談墨的身邊蹲下,把手裡那根棒棒糖給拆開,粉色半透明的糖在談墨面前晃一晃,談墨還以為周敘白是要表示一下歉意,誰知道他把那顆糖塞進了自己的嘴裡,一邊嘬著,一邊看著談墨,笑得那叫一欠抽。
  “周敘白你等著!老子……老子……”談墨越是掙扎,神經觸絲就收得越緊,談墨忽然眉頭皺了起來,半張著嘴像是喘不過氣來。
  周敘白還叼著糖蹲在旁邊,樂了,“墨哥,咱倆多熟悉啊,就不要在我面前演了嘛。”
  談墨的眼睛睜得很大,掙扎得也越來越明顯,周敘白頓住了,因為他能感覺到談墨的心跳在加快,而且越來越快。
  有問題。
  “墨哥!”
  周敘白忽然意識到談墨的身體很可能出了什麼問題。畢竟他才剛從生態區回來,九死一生。他此時的身體狀態跟他第一次接收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時不一樣。
  “洛輕雲你還愣著干什麼——過來看看他!”周敘白吼了出來,糖也掉在了一邊。
  就連已經走遠的李佳言聽到吼聲,也奔了回來:“我草——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就在所有的觸絲回到周敘白體內的瞬間,談墨忽然猛地抬起頭,狠狠撞上周敘白的鼻子。
  “唔——”周敘白完全沒有料到,本來是蹲著的,被這股衝擊力撞得向後跌坐了下去。
  而談墨則捂著額頭又躺了回去,“疼疼疼……腦袋都要開花了……”
  周敘白低著頭,捂著自己的鼻子,久久回不過神來。
  李佳言愣住了,“這……這算怎麼回事?我們還要叫醫生來嗎?”
  談墨的那一擊頭槌,耗盡了他體內全部的開普勒能量,他向後一倒,再也沒有爬起來的打算。
  “啊,我舒坦了。”談墨說。
  周敘白還窩在那兒,半天沒有抬頭,好像疼得厲害。
  洛輕雲不緊不慢地來到了他們身邊,蹲了下來,朝著談墨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抓著我的手指趕緊起來吧。
  不然等周敘白暴怒了,此時空瓶的洛輕雲加上毫無戰鬥力的談墨,只有被絕殺的份兒了。
  談墨抓住洛輕雲的手指,趕緊爬起來。
  誰知道周敘白捂著臉說:“墨哥你變了……你還是從前那個帶我出新手村善良又強大的墨哥嗎?”
  那聲音竟然有點委屈。
  談墨有了那麼一丁點的內疚,但不超過一秒就煙消雲散了。畢竟自從周敘白成為融合者之後,對談墨從來就沒客氣過。
  談墨也曾可憐巴巴地說“小白你變了,你還是那個被我帶出新手村又可愛又奶氣的小白嗎”,說完了還不是照樣被修理。
  “那啥,我就試試,試試身手。這不是對你的認同嗎?哈哈哈。”
  談墨的病號褲此時在漏風,涼嗖嗖的,他一個寒顫。打了個大噴嚏。
  而周敘白挪開了自己的手,抬起頭來,用譴責的目光看向談墨。
  他的鼻子下面兩道紅杠。
  “我草!周隊!你流鼻血了!你流鼻血了!”李佳言就跟看到了世界第十一大奇跡一樣。
  談墨忽然有點內疚了,畢竟周敘白修理,啊那是鍛煉他的時候,讓他流過汗、流過淚,就是沒有流過血,下手再狠,也沒讓他掛過彩。
  “這個……”談墨向洛輕雲的身後躲了躲,“掛彩乃兵家常事,周隊你適應一下就好。那啥,李副隊,你陪你家隊長去看看醫生?”
  萬一鼻梁歪了,沒給正過來,以後歪著長呢?
  誰知道周敘白就這樣站了起來,一臉沉郁,像是要把談墨的骨頭都拆了,他扣住了洛輕雲的肩膀,非常不給面子地將他一把推開。

第83章 我本來就是你的
  洛輕雲一個踉蹌, 就這樣離了談墨至少一丈遠。
  談墨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看著洛輕雲,你就這樣讓開了?說好的同生共死呢?
  洛輕雲嘆了口氣,一副“我現在是病弱男子,你還想我怎樣”的表情。
  周敘白直視談墨的眼睛, 冷聲道:“別告訴我, 你是柿子撿軟的捏,所以伙同洛輕雲來欺負我。不然, 為什麼不找你那位號稱竹馬的李隊呢?”
  一旁的李佳言完全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家隊長有朝一日會控訴被別人給欺負了?
  “這個,當然不是。要真是柿子撿軟的捏, 我就去找吳雨聲了。”
  談墨承受不住周敘白的氣勢,向後退了一步,心裡想的就是偷襲李哲楓的成功率約等於零,所以才找你啊。
  你不是柿子,難不成李哲楓是柿子嗎?
  “那說好了,李哲楓也得有這待遇。”周敘白指了指自己流血的鼻子, 非常認真地說。
  “所以你在乎的是這個?”
  談墨忽然有點鬧不懂這孩子了。
  “沒錯!”
  “那什麼……小白啊, 你這邊清點工作還沒完成呢,我就不打擾你了……哈哈哈……”
  談墨拽了洛輕雲趕緊離開。
  李佳言看著自家隊長憋氣的樣子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良久也只得憋出一句:“那啥……紙巾要不?”
  離開了車庫,洛輕雲陪著談墨回病房, 走到半路上,就碰到李哲楓穿著迷彩服, 一身勁颯氣場迎面走來,後面跟著他的隊員們。
  談墨看著他有點心虛, 側過臉去一副不想被李哲楓注意到的樣子。
  跟在他後面的洛輕雲很輕地笑了一下。
  兩人擦身而過的瞬間, 李哲楓果然瞥到了談墨的病號褲, 眉頭蹙了起來,他扣住談墨的肩膀問:“這是最新的破洞時尚嗎?”
  “哈哈,圖個涼快。”談墨打著哈哈。
  “涼快?那你怎麼不裸奔啊?”李哲楓反問。
  “那肯定會被當成精神病的。”
  李哲楓看向洛輕雲,意思是這家伙怎麼回事?
  談墨本來以為洛輕雲會幫他想個可信的借口,誰知道洛輕雲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你讓他自己說。”
  李哲楓又看向談墨,“在這裡遇到什麼事了?還是你跟誰動手了?”
  言下之意,在這裡沒有人會對談墨動手,特別是有洛輕雲跟著的情況下。除非是洛輕雲監守自盜,想要對談墨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談墨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其實吧……我就是看洛輕雲現在不是挺虛弱的嗎?給我端杯水手腕都打顫,好像一推就能倒的樣子。我就那啥……”
  “你就怎麼了?”李哲楓的眉梢揚了起來。
  “□□從膽邊生,打算先發制人把他就地正法。”談墨做了一個手起刀落的手勢。
  李哲楓很明顯愣了一下。
  “誰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掙扎得超厲害,我沒成功,還賠了條病號褲。”
  “你智障嗎?”李哲楓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是啊,我應該請你幫我的。”
  “你覺得我會幫你干這種事?”李哲楓反問。
  談墨笑容有些悲涼,“你不會嗎?”
  “……”
  李哲楓直接帶隊走遠了。
  回到病房,談墨麻溜地裹進了被子裡。他發現當洛輕雲給自己的能量用完了之後,他會覺得特別的疲倦,眼皮子都在打架。
  洛輕雲側坐在他的床邊,摸了摸他頭頂的發旋,“我說我的談副隊,你是不是真的想過趁我空瓶的時候謀朝篡位啊?”
  談墨的瞌睡蟲一下子都飛跑了,但還是假裝困倦到腦子不清醒的樣子回答:“沒有啊……怎麼會呢……我好困啊……睡覺吧。”
  “我怎麼覺得你是在故意疏冷我呢?”洛輕雲剛把一條胳膊伸到談墨的脖子下面想要摟他一下,就被談墨給拎出來了。
  “哎呀,你胳膊沒有枕頭軟。”
  雖然說男子漢大丈夫要有肚量,誰招惹了談墨,談墨都能轉頭就忘,但是洛輕雲這一次真的惹到他了。
  周敘白一推,這家伙就退開?
  全程吃瓜,一點都沒打算幫他揚眉吐氣!
  不晾一下他,談墨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我用一個秘密跟你交換。”洛輕雲看出來談墨不想讓他睡身邊,於是爽快地坐了起來,回到旁邊的椅子上,一副很規矩的樣子。
  “你想跟我交換什麼?”
  談墨興致缺缺,心想肯定是什麼不正經的交換,因為洛輕雲骨子裡就不是個正經男人。
  “我想什麼,你會不知道?”
  看吧,果然不正經。
  “那你拿什麼秘密跟我換?”談墨有點好奇,又不是沒去過這家伙的開普勒世界,他最重要的一切談墨覺得自己都知道,還能有什麼秘密?
  “大家都是頭一回,為什麼我比你厲害的秘密。”
  洛輕雲說話還是那種慢悠悠的調調,談墨轟地一下坐了起來,單手撐著膝蓋,冷笑著說:“果然啊,洛輕雲!我就說你肯定瞞著我學了什麼……邪術!不然你怎麼那麼會!”
  洛輕雲靠著椅背,把談墨沒骨頭犯懶的樣子學了個精髓,“謝謝你的誇獎,我還以為自己太過了你會不喜歡。看來其實你很喜歡。”
  “你可拉倒吧!快說你那個秘密!”談墨不客氣地上腳踹洛輕雲。
  眼看著就要踹到他的腹部,談墨意識到這貨的傷很深,立刻改了方向,結果踹到了另一個尷尬的地方。
  還好洛輕雲動作快,輕輕托住了談墨的腳踝。
  “嘖,你是故意的吧?”洛輕雲問。
  談墨這姿勢有點考驗韌帶,他自認為沒有洛輕雲隨時隨地一字馬不卡殼的本事,拍了拍床沿說,“我疼。”
  洛輕雲把他的腳送了回去。
  “誒,你到底說不說?”
  這個秘密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讓談墨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段時間了。
  “我告訴你了,你就是我的了。”洛輕雲還是保持著和談墨的距離,只是那雙眼睛看得談墨耳朵發紅。
  “那你快說。”
  洛輕雲笑了一下,微微張開了唇,他的舌尖上有什麼散發著輕微的藍色光澤。
  談墨眯起了眼睛,直起了背,洛輕雲還是向後靠著,談墨不耐煩了直接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將他拽了過來。
  洛輕雲明明可以趁勢把談墨撲下去,但是他雙手撐在了床沿邊,硬生生停住了。
  談墨分辨清楚那是什麼的時候,心頭一驚,一把掐住了洛輕雲的臉頰,“你是不是有病!那是芙萊亞系的開普勒生物!快點吐出來!”
  洛輕雲笑了,睫毛都跟著輕輕顫,就像蝴蝶的翅膀若有若無地掠過談墨的心頭。
  “你是不是忘了,我的開普勒級別比它高。”
  洛輕雲說話的時候,那粒芙萊亞系的種子還若隱若現,明明有前車之鑒,芙萊亞系的開普勒生物再美好對於人類來說也是玩火**。
  但是談墨知道自己內心最直白的渴望……那不是來自芙萊亞的誘惑,而是來自洛輕雲。
  談墨是個很堅守原則的人,他對任何危險的事物都沒有好奇心,對他來說只有應該做什麼,哪怕是死只要那件事是應該做的,他都會去做。
  但到了洛輕雲就不一樣了,他無時無刻不被蠱惑,不被他吸引,如果說玩火**……洛輕雲就是那團火。
  “你藏著這個芙萊亞的種子干什麼?”談墨又問。
  他的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這麼微小的動作並沒有逃脫洛輕雲的眼睛。
  “當我為你動情的時候,它就會生長,繁茂,甚至開花,回饋我更多美好的想像。”
  “你騙我。”談墨下意識抓緊了床沿。
  “我騙沒騙你,試一下不就知道了?”
  洛輕雲的話剛說完,談墨忽然卡住了他的腰,兩人瞬間逆位,洛輕雲剛想要抬頭,談墨抓住他的發絲將他摁了下去。
  洛輕雲睜大了眼睛,他是驚訝的,因為就算知道談墨喜歡自己,但他們之間就像有無形的界限,談墨總是很小心地從越過,而這一次洛輕雲覺得他就像個小瘋子。
  又或者說,他讓洛輕雲明確地感覺到了獨占欲。
  血液的流動亂了方向一般橫衝直撞,大腦仿佛對溫度的感覺出了錯,不然洛輕雲不會覺得這個恆溫的病房忽然像是燒開的水壺,連空氣都熱得要命。
  芙萊亞的種子不受控制地發芽瘋長,洛輕雲想要把它吐出來,但是卻被談墨抵著,它帶來的已經不僅僅是幻覺,而是被放大無數倍的屬於對方的吸引力。
  洛輕雲睫毛的觸感,洛輕雲鼻梁的走勢,洛輕雲的呼吸,洛輕雲發絲間的味道……統統融合成致命的催化劑,把談墨逼到失控的邊緣。
  淡藍色的花瓣從他們的唇間綻放而出,細弱游絲的藤蔓沿著洛輕雲的下巴又纏繞上談墨的後頸,它是一種需要極致愛意的生物,於是瘋狂地妄圖滲進談墨的體內,攝取他此刻泛濫的渴望。
  但是洛輕雲卻沒有失去對它的控制,開始束縛它的能量,讓它回歸自己的種子。
  那些藤蔓逐漸枯萎,芙萊亞被洛輕雲強迫著回到了沉眠狀態。
  談墨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洛輕雲的神經也跟著對方舒緩和放松。
  就在某個瞬間,談墨忽然勾了一下,離開了洛輕雲。
  那一瞬間的洛輕雲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
  而談墨則壞笑著微微張開嘴,那顆芙萊亞的種子已經被他帶走了。
  “對於人類來說,芙萊亞系的開普勒生物雖然美好,但是一定會玩火**。”洛輕雲重復談墨的觀點。
  談墨一點沒有還給洛輕雲的打算,“危險物品,理當沒收。”
  洛輕雲一點都不生氣,只是薅了一下談墨的腦袋,“說好的,我的秘密告訴你了,你就是我的。”
  談墨笑了一下,一副老子要睡覺的架勢,“我本來就是你的啊。”
  洛輕雲把他蓋過腦袋的被子拉下來,“你知道我說的什麼意思。”
  “我都說了我是你的,我是你的。這裡是深宙集團!”
  洛輕雲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問:“你這是真的不好意思了,還是在釣我?”
  “自己想。”
  “種子還我。”
  “不還。堅決不讓你用它來對我展開非法想像。”
  洛輕雲又笑了一下,“那你也不能用它來想像我。”
  “你管得著嗎?”談墨一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架勢。
  等到談墨真的睡著了,洛輕雲走去了何映之的病房,將剛才談墨偷襲周敘白的過程告訴了何映之。
  何映之聽完之後,非常認真地分析了起來。
  “也就是說從目前來看,當談墨接收了開普勒能量之後,你們融合者感覺不到他體內的能量?”何映之問。
  “是的。我猜想是因為從細胞層面來說,他和我們融合者是不一樣的。我們的身體或者說這個軀殼本身就被開普勒化了。但是談墨的身體是完全屬於人類的,這就意味著能量一但被他的精神體接收,他的身體就會像罐子一樣把開普勒能量裝起來,蓋上蓋子,讓融合者感應不到。”
  “所以這在作戰層面,他可以很輕易就潛入某個生態區而不會被種子所注意。”何映之說。
  “我的意思是,這才是這麼多年談墨平安無事沒有被開普勒生態區發現的原因。當然這一點,我們還需要進一步驗證。”洛輕雲說。
  “怎麼驗證?你該不會想把他就這樣空投到開普勒生態區吧?”何映之緊張得坐了起來。
  守在一旁的賀瀧趕緊扶住了他,寬慰道:“何教授,你這是關心則亂。在這裡高級別的融合者不只有周隊,還有我,還有李隊。也許這一次是因為洛輕雲本來開普勒能量就不高,導致在傳達給談墨之後能量微弱,所以周隊感應不到。那麼等到洛輕雲的能力恢復了,傳遞更多的能量給談墨之後,我們可以再測試。”
  “是的,如果到時候李哲楓還是感覺不到,那麼我們關於‘給開普勒能量蓋蓋子’的推測多半是真的。”洛輕雲回答。
  何映之略微的放松之後,似乎想到了什麼,用更嚴肅的目光看向洛輕雲。
  “那麼你呢?”
  “我?我怎麼了?”
  洛輕雲的話音剛落,原本守在何映之病床邊的賀瀧驟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速度極快,他的拳頭帶著震蕩襲向洛輕雲的腹部,這一拳如果擊中了,能量波在洛輕雲的體內傳導,足以把他的內髒都震出來。
  洛輕雲雙臂交疊,擋在賀瀧的拳頭前,但是賀瀧卻忽然收回了拳頭,轉而一把扼住了洛輕雲的喉嚨,將他摁在了牆上。
  “何教授,你這是什麼意思。”洛輕雲眯起眼睛,看向病床上正在審視著他的何映之。
  “你從開普勒能量源攝取能量,並不是無窮無盡的對吧。”何映之表情嚴肅地說。
  賀瀧放開了洛輕雲,又坐回到了病床邊。
  洛輕雲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輕笑了一下,“那是當然。不然開普勒值上升幾千倍,中心城得向我發射導彈了。我只要把我拿到的這些能量傳遞給談墨,就能降低開普勒值。”
  何映之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嚴肅,“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開普勒值,而是你的身體。你的身體至今沒有恢復,你甚至無法讓自己的精神體和開普勒源連接,就算能連接,你也承受不起開普勒能量了。”
  洛輕雲臉上的笑意隱沒,表情也變得沉冷了起來。
  “你是‘開普勒能量橋’,但所有的橋都有它的載重。如果超負荷運輸的話,會垮掉。洛輕雲,你的身體搖搖欲墜。”何映之調出了一份體檢報告,將裡面的許多數值都調了出來,“你細胞的活性、復原能力、白細胞數量、線粒體活躍度都比普通的人類要低。你現在根本沒有戰鬥力,賀瀧一拳就能讓你‘物質泯滅,精神永存’了。”
  洛輕雲沉默著,何映之說的都是真的。
  這也是為什麼今天談墨去偷襲周敘白的時候,洛輕雲一直只在車庫的門外站著。
  其實把最後那點開普勒能量給了談墨之後,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紙老虎了。
  “洛輕雲,我知道你習慣了獨來獨往,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如果有任何問題,都會關系到談墨。我說的不只是你可以給他帶來開普勒能量,還包括……他很在意你,他信任你。所以,以後再有這樣的問題,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因為我有自信——除了凌喻,還有哪個學者能解決你的問題,那絕對是我。”何映之說。
  “您打算怎樣解決?”洛輕雲問。
  “你對開普勒生物的胚胎,特別是克萊因之瓶有非常強的相適性。如果是其他開普勒能量的攝入,會讓你虛不受補。但你是被克萊因之瓶孕育的,所以我打算用克萊因之瓶來為你制造營養劑,專門用於你身體的細胞修護。如果你是一座橋,我們就要給你添磚加瓦,讓你這座橋更堅固,通行量更大,效率更高。這是我在回去中心城之前,唯一能為你們完成的事了。本來這裡也有魔鬼藤的胎果,但對於你來說營養級別太低了,杯水車薪。”
  “謝謝。但是……克萊因之瓶處於高危生態區,你要怎麼采集?”
  何映之的唇角露出一抹笑,“為什麼要采集?我們有現成的。”
  “嗯?”洛輕雲覺得自己沒有聽明白。
  “看來身體的損耗,讓洛隊的智商也直線下降。”賀瀧開口提醒道,“我們現在在哪兒?”
  洛輕雲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難道……我們要洗劫深宙集團?”
  確實,深宙集團的實力媲美灰塔,他們儲備了很多開普勒生物的樣本,其中必然有克萊因之瓶。
  而且,肯定不止一株。
  “陸穎已經讓姜懷瀠配合我們的‘研究’,將他們所有的樣本都運過來了。雖然不怎麼新鮮,你湊合著補一補吧。”賀瀧開口道。
  “謝謝。”
  這一次是真心的。
  “不要逞能。如果談墨知道他所獲取的開普勒能量是以你的自我損耗為代價,他不會再接受你給他能量了。”
  洛輕雲點了點頭。
  這座基地的夜晚很安靜,再加上生活條件比起銀灣基地的宿舍好了不止一點半點,談墨躺在自己的病床上都不想起來了。
  當洛輕雲不在的時候,談墨找了好幾個地方想要偷偷把芙萊亞的種子藏起來,總覺得洛輕雲會找機會把它給偷回去。
  藏哪兒呢?
  感覺藏哪兒都沒用。
  算了,不藏了。談墨把掛在脖子上的那顆監察員彈頭拿了出來,把種子放進了彈頭裡。
  談墨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回味了一下洛輕雲,嘖,真別說這個男人很帶勁的。
  關鍵是,好像想怎樣就能怎樣啊。
  想著想著,談墨覺得有點不對勁,表情也沉了下去。但談墨知道,有些事情就是打死了洛輕雲,他也不會告訴他。那怎麼辦?自己寵著唄。
  等洛輕雲端著餐盤來看他的時候,本來以為談墨睡飽了可能在鬥地主了,沒想到他竟然開了一篇電子版的核心論文。
  “你看得懂?”洛輕雲開口問。
  談墨向一旁拱了拱,讓了個位置給洛輕雲,兩人並排靠著枕頭。
  “細節我肯定是看不懂的。什麼分子式、什麼能量公式,就像天書一樣。但架不住我的智商高,她的整體論點和邏輯關系我是能看懂的。我現在很後悔,當初怎麼沒好好讀書,說不定我現在接過了我媽的衣缽,正在走她沒有走完的路。”
  洛輕雲將臉輕輕靠在談墨的肩膀上,笑了笑說:“你繼承了你爸爸的衣缽,也很不錯。我聽賀瀧說,你爸當年號稱狙擊之神。當時有團隊研究了一台電子狙擊槍,自動瞄准、超強軌跡預判,能在千米之外打中蒼蠅的翅膀。”
  談墨一聽,樂開了花。
  “除非子彈上有追蹤裝置,我不相信電腦能預判開普勒生物的移動軌跡。打中蒼蠅的翅膀應該沒問題,但從螭吻鱗片的縫隙之間打中它的皮肉,我不相信電子狙擊槍能做到。”
  “對啊。當時還沒有‘朱雀’,你老爸和電子狙擊槍比了一場。你老爸贏了。那個電子狙擊槍是深宙集團的研究項目,因為你老爸神乎其技的射擊技術,導致那個項目擱淺了,也給灰塔省了一大筆錢。”洛輕雲笑著說。
  “你這得意的表情怎麼就像在誇自己的親爹?”
  談墨說完,就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洛輕雲的親爹就是那個長得一表人才的渣男許令飛啊。
  “大概因為他是你親爹。”洛輕雲回答。
  “對了,給你看一個好東西。”談墨調出了一個文件夾,文件夾的名字是《洛輕雲》。
  “這什麼?”洛輕雲笑著說,“難不成你平時偷拍我,把偷拍的照片建立了一個文件夾?還是你從前崇拜我的時候搜集了跟我相關的灰塔新聞?”
  “嘖,你可真夠自戀的。”談墨沒好氣地說。
  點開那個文件夾,裡面的照片還有視頻都是關於一位年輕女性的。
  有她的身份證照片、中學時代還有大學時代的畢業照、還有參加研討會時候的演講。
  她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第一眼看過去覺得她的五官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是只要多看兩眼就會有一種明亮舒適的感覺。她就是洛明筠。
  洛輕雲抬起手,大概是想要碰一碰她,但指尖卻從那一堆數據上掠了過去。
  “你媽媽也很好看。”談墨說。
  洛輕雲笑了一下,“就是眼光……差了點。”
  “打住,眼光是個很玄學的問題。”談墨的胳膊肘撞了洛輕雲一下,耳邊傳來對方很輕的一聲“嘶”。
  融合者的愈合是要比普通人更快的,談墨本來以為洛輕雲是在裝疼,可是洛輕雲臉上卻沒什麼表情,連眉毛都沒皺一下,根本就不想談墨發現他的疼。
  談墨的眼睛眯了了起來,手伸進去摸他的繃帶,但是卻被洛輕雲一把扣住了。
  “談副隊,你是在暗示我提供一些收費服務嗎?我以為你睡前我已經做的很好了,連珍藏的芙萊亞種子都被你順走了。”洛輕雲說。
  “怎麼?看一下你的腹肌還需要收費?給我的東西你還想收回?”談墨的眉毛揚了揚。
  “不給看、想收回。”
  說完,洛輕雲把談墨的手從繃帶上拿出來,側過身就要離開病床。
  談墨轉而一把扣住了洛輕雲的肩膀,要將他摁回來,洛輕雲早就預料到了,側身要抬一下談墨的手腕,但明顯他的反應速度慢了,談墨已經一把將他壓了回來,甚至一個翻身,眼見著就要坐到洛輕雲的身上。
  洛輕雲露出認命的表情,無奈地笑了一下。
  他去撐談墨的腰,像是不想談墨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然而談墨並沒有坐下去,而是直著背脊低著頭,看著他。
  “螭吻把你傷得這麼重嗎?”談墨的目光落下來,有一種洞穿一切秘密的透徹感。
  洛輕雲還是面不改色地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反問:“你被扎個對穿試試?”
  “嘖……你知道自己都沒有之前囂張嗎?一推就倒了,我都覺得該趁著這個時候,趕緊明確地位。”
  談墨的手指來到洛輕雲的眉梢,順著他臉部的輪廓滑下來,停留在他的唇角。
  談墨的動作很輕,卻絲毫沒有輕挑的感覺,反而讓洛輕雲覺得溫柔。
  “哦。”洛輕雲假裝恍然大悟,然後很認真地反問,“你會嗎?”
  “我會啊,誰說我不會?”談墨開始解洛輕雲的扣子。
  “是哪位年輕人在幾個小時之前還在搜索接吻技巧?”洛輕雲一動不動,像是真的放棄掙扎,談墨想干啥就干啥。
  “有些東西是不需要學的。”
  談墨正要把洛輕雲的迷彩服完全打開,洛輕雲忽然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動作迅速地一抬,談墨重心不穩摔了回去。
  眼看著洛輕雲就要離開,談墨直接來了個鎖喉。
  “嘖……”洛輕雲再度摔回來的時候,眉心皺得更明顯了,甚至胸腔有明顯的震顫。
  “你不只是受傷了,你的反應能力和普通人差不多了,一點不像融合者。”
  談墨沒有再去看洛輕雲腹部的繃帶,因為肯定沒有愈合,最重要的是談墨確定洛輕雲空瓶到底了。
  談墨沒有露出心疼的表情,因為他知道以洛輕雲的心底深處對人與人關系有一種天生的不安。當他知道談墨會心疼的時候,保不准以後會故意讓自己受傷來觀察談墨的反應,確定自己在談墨心裡重不重要。
  “你知道自己現在這樣,江春雷都能把你干掉嗎?”談墨又問。
  “嗯。”洛輕雲很輕地應了一聲,他本想要別開視線,因為談墨的目光有一種讓人無法偽裝的力量,可談墨那雙眼睛裡有他,洛輕雲又舍不得挪開了。
  “說好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呢?”談墨拍了拍洛輕雲的臉頰,忽然認真了起來,“洛輕雲,你空瓶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你向開普勒能量源借取和轉移能量的過程中,傷害了你自己吧?”
  “這是你媽媽的那些研究報告給你的靈感嗎?”洛輕雲問。
  “我看起來像白痴嗎?這世上有什麼能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嗎?你既然能從能量源轉移和獲取能量,那麼就一定會有上限。”談墨說。
  洛輕雲看著這樣的談墨,笑了,“你認真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帥。”
  “我現在想弄死你,你都沒轍!你還笑得出來?”談墨惱了。
  這家伙都歇菜了,還把能量轉移給他,讓他去跟周敘白PK,他到底腦子裡裝了些什麼東西啊!

第84章 橋真正的作用
  這家伙都歇菜了, 還把能量轉移給他,讓他去跟周敘白PK,他到底腦子裡裝了些什麼東西啊!
  談墨越想越氣了。
  洛輕雲動了動, 手腕直接被談墨扣到了頭頂。
  作為天生的融合者, 洛輕雲從小到大享受的都是比普通人類力量更大、速度更快的優越感,但是在這裡, 此時此刻, 談墨就這樣壓倒性地控制住了他,竟然讓洛輕雲有一種莫名的歸屬感。
  他堅定的眉眼好看, 他生氣時候咬著的牙槽可愛, 洛輕雲明白了,這大概就是屬於人類的盲目。
  “我以為我現在這麼柔弱可欺, 你會對我多一點保護欲的。”洛輕雲笑著說。
  談墨的頭發都要炸起來了,“你軟弱可欺?就你?”
  洛輕雲側過臉去,笑得更明顯了, 連肩膀都在微微的顫,他的發絲擦過白色的床單, 那細微的聲響觸動了談墨的神經。
  談墨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側過三分之一的臉看向自己,那雙眼睛就好像在說我有一些不被外人發現,也不被外人在意的小秘密,但是很想被你知道。
  而且不知道洛輕雲是不是故意的,他迷彩服的第一顆扣子是開著的,談墨只要低下頭,視線就能順著那道縫隙延伸進去。洛輕雲的脖子並不纖細, 但就是這樣毫無防備地半仰著, 反而顯得脆弱天真。
  這世上的一切, 都能輕而易舉地傷害到他。
  喉嚨莫名又燥又啞,談墨忽然很想抱緊他,把這個男人藏起來,不允許任何人把他當成武器,不允許任何一種生物覬覦他的能力,也不允許他把自己當成隨時可以被犧牲和拋棄的存在。
  是的,洛輕雲沒有說錯。
  談墨對他充滿了保護欲。
  “我說你衣服能不能好好穿?”
  “嗯?”洛輕雲很難得地露出“我不明白”的表情。
  “一點都不正經。”談墨的眉頭蹙起,滿臉不爽。
  “啊?”洛輕雲試著要起身,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到底哪裡不正經。
  可現在卻是談墨彰顯力量的時候,他指尖壓在洛輕雲的額頭上,就把他給摁了回去。
  洛輕雲剛要說什麼,談墨就動手把他的領子給扣上,萬分認真地把領子給翻好。
  然後談墨低下頭,靠在了洛輕雲的頸窩上。
  洛輕雲剛想要說什麼,談墨就緊緊抱住了他。洛輕雲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抱到骨頭發疼。
  越是疼,洛輕雲就越是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談墨很重要。
  這種重要,不是來源於崇拜,甚至不是來源於對力量的認可,而是一個人不想失去另一個人的渴望。
  “不是說好了……你是我的橋嗎?如果我們遇到的不是白烴,而是另一頭螭吻……那就死定了。”
  談墨迫切地想要駕馭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讓洛輕雲無休止地消耗。
  洛輕雲的眼睛微微泛紅,輕聲道:“我這樣跟你說吧,我是一座橋,但是這座橋過載了,橋體出現了不穩定。要這座橋盡快恢復,首先就要把橋上所有的載重全部卸除。這才是我把剩下的能量都給你的原因。我是想要無所不用其極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你,看你無法無天的樣子我會覺得有成就感,但不代表我連最基本的理智都沒有了。所以不用擔心我。”
  洛輕雲抬起手來,摸了摸談墨的頭頂。
  “那你就這麼被動地等恢復?我覺得你的恢復會很慢。”
  “何教授已經做好了方案,他會從克萊因之瓶裡提取營養物質,加快我身體的復原。本來還在想怎麼跟你說這件事呢,沒想到你自己觀察出來了。”
  談墨薅了洛輕雲一把的腦袋,又拎著他的衣領坐了起來,點開一張衛星雲圖,“你仔細看一下。”
  深宙集團的這個基地,原本選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點,方圓幾千米都是低風險生態區。
  但是從衛星雲圖上顯示,中級生態區正在吞噬低風險生態區,而更高級別的生態區正在將中級生態區同化。
  “你是想說這個基地被盯上了,開普勒生物想要包圍這裡?”
  “不,不是這個基地被盯上了,是你被盯上了。”談墨側目看向對方,“而盯上你的……如果我沒有猜錯就是畸化源。”
  洛輕雲以沉默示意談墨說下去。
  “早在你身處中心城的時候,就有開普勒生物想要離間你和人類社會,目的是要你越界。你還記得你有個數學老師被感染之後,明明是他控制了開普勒生物襲擊中心城基地,卻誣陷說是你控制的?”
  “記得。”洛輕雲點了點頭。
  “那可是中心城,開普勒生物要滲透是多麼困難。為什麼不大肆破壞,不進行領域侵蝕,而選擇了一個研究基地?——因為它們的目標不是侵蝕人類世界,而是你。”
  “你是說畸化源從很早就知道我可能會是‘能量橋’了?”洛輕雲也順著談墨的思路思考起來。
  “這個所謂的‘很早’,具體應該追溯到我的出生。因為當我這個擁有完整開普勒精神體的人類誕生之前,你的存在就只是融合者而已。我擁有人類的軀體,我可以屏蔽我的精神體不被畸化源發現,但是你不同,你是可以被畸化源感知的。”
  “所以,是你的存在,讓我有了成為開普勒能量橋的可能,為了徹底阻斷你和開普勒能量源之間的聯系,畸化源就要驅使開普勒生物不斷逼迫我、不斷消耗我,直到我越界。我越界的時候就是這座橋崩毀的時候,而你可能永遠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不知道自己可以和真正的開普勒世界產生聯系。”洛輕雲說。
  “再往前想想,鴻蜮——千辛萬苦潛入銀灣市,那麼多的融合者,是李哲楓不好吃還是周敘白不夠香,吳雨聲也很好獵捕啊,怎麼就非要吃你呢?”談墨又問。
  “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剛從零號基地死裡逃生不久,狀態不佳,能量又一直沒有補充上,是毀掉我的好機會。”洛輕雲回答。
  “再往前推,那就是姜懷洋了。這家伙的開普勒級別不低,他可以到某個開普勒生態區稱王稱霸,卻非要在銀灣市裡搞事情,吸引我們的注意,而且還暴露了他自己。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和你有血緣關系,是當時最具備條件以鏡像橋來摧毀你和同化你的血親。”
  這樣一梳理,很多問題都明白了。
  畸化源感應到了洛輕雲的存在,特別是在洛輕雲把談墨引入他的開普勒世界之後,這讓畸化源確定了他們之間產生了足以威脅它存在的聯系,所以驅使各種開普勒生物潛入銀灣市來毀掉他。
  “再想想從前你那些以身犯險的任務,真的就是墳頭上蹦迪啊。洛輕雲,要不是……要不是有梁隊一直在保護著你的精神體,或者沒有我老爸守在開普勒世界的邊緣,你早把自己作死了。”談墨帶有報復意味地用力在洛輕雲的繃帶上摁了一下。
  “唔……”洛輕雲蜷了起來,眉心都在顫抖。
  “知道疼了?你這樣子可不會叫我心疼,‘活該’兩個字送給你。想想你從前那些不要命的舉動,是不是特別‘中二病’?”談墨一邊說,一邊脫洛輕雲的褲子。
  洛輕雲扣住了他的手,“你剛才把我的領子扣好,還指責我不正經。明明是你更不正經吧?”
  “我沒有乘人之危的癮。”談墨把自己的破爛病號褲給脫了,麻溜地穿上洛輕雲的褲子,向上提了提,“你這玩玩就要翹辮子的樣子,一點都不得勁。”
  說完,談墨就要走出病房。
  洛輕雲看了看自己的一雙長腿,深深懷疑自己真的沒有魅力。
  “談副隊,你現在真的很像開心完了提褲子走人的渣男。”
  “我這個渣男要去跟陸穎說,必須加強這個基地的防御,實在不行就送你回去中心城,你這個病弱寶寶!”談墨一邊揮著手,一邊離開病房。
  洛輕雲笑了一下,很淡然地躺回到了病床上。
  等到談墨離開,洛輕雲的笑容完全隱沒,甚至還有幾分沉冷。他抬起手,五指伸開又握拳,這是他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體會到無力以及對周圍的一切失去控制。
  “這就是……人類的感覺嗎?”洛輕雲側過身來,拿過床頭桌上的水杯,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這個杯子的重量比平時要沉。
  談墨揣著口袋,來到了陸穎所在的指揮室。
  這裡原本是屬於深宙集團的,談墨好奇地看著這裡所有配置。
  全息電腦的處理速度比灰塔指揮中心的還要快,最重要的是他們的系統非常先進,與衛星雲圖掃描和開普勒生物庫連接在一起,實時分析基地周邊甚至輻射到了周邊大小上百個開普勒生態區的發展情況。
  陸穎抬起眼來看向談墨,她依舊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緒,只是問:“你對開普勒能力的掌控到達什麼地步了?”
  “洛輕雲現在狀態不好。我用他僅剩的那點能量,勉強可以與周敘白一戰……僅限於格鬥。如果周敘白使用自己的開普勒能力,我沒有招架之力。”
  “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陸穎的表情看起來壓力很大。
  談墨的眉頭皺了起來,“是中心城在給你施壓?還是因為深宙集團?”
  “現在就算他們向我施壓,我也沒辦法把姜懷瀠交還給他們,更加沒有辦法把何映之送回中心城了。”
  順著陸穎的視線,談墨看向中央哪個巨大的開普勒圖景掃描。
  周圍的初級生態區就像被某種力量驅使著收攏了對這個基地的包圍圈,這才兩三天而已,進展迅速得讓人發怵。而與這些初級生態區向銜接的就是中級生態區。
  這些中級生態區的能量掃描為紅色,說明它們的活躍度非常的高,就像正在蔓延的山火,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包圍圈,如同一個密實的包子皮,而那些初級生態區就像包子餡,他們所處的基地就是包子餡裡的那顆小鵪鶉蛋。
  但是中級生態區再活躍也不至於讓他們沒有退路,真正危險的是和這圈中級生態區毗鄰的是四個高級生態區!
  “這四個高級生態區,我明明記得距離我們很遠,而且它們彼此之間的距離也沒有這麼近。”談墨的拳頭握了起來,他通信器裡的是三個小時之前的雲圖,而這裡的是開普勒實況,情況比他想像的要嚴峻許多,“它們是要形成真正的包圍圈,把我們吃掉?”
  陸穎點了點頭,用激光筆在圖景中畫出一條線路:“我本來想要將何教授送出去,即便是最安全的線路,也要通過這片中級生態區,然後從兩個高級生態區交界線離開。但是這風險非常大。”
  “就連‘雲河’都能被拖下來,我們已經沒有比‘雲河’性能更高的飛行器了。一但你將何教授從這個位置送出去,我敢打**他一抵達,這兩個高級生態區就會瞬間連結甚至融合。”
  “是的,我們出不去了。當這四個高級生態區蠶食掉中級生態區,我們將毫無招架之力。如今的我們,也只是緩刑而已。我不想坐以待斃,但是現在的你所掌握到的能力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融合者的程度……”陸穎深深吸了一口氣,“中心城會規劃出一個導彈的轟炸線路,打算用導彈給何教授開路。到時候我們所有人就跟著何教授撤離。”
  “導彈並不能阻止高級生態區之間的融合。”
  “所以我們通過的速度要快。”陸穎深深吸一口氣,“何教授和我都一致認為,生態區在抓捕洛輕雲。它們要趕在洛輕雲最虛弱的時候摧毀他。我本來想要你留在這裡直到完全掌握自己的能力,但現在看來,開普勒生態區不打算給你這個機會。”
  談墨的心緒沉了下來。
  “我想這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我的能力到底是什麼,以及該如何提升。”
  “誰?”陸穎的眼底燃起一絲希望。
  “凌喻,還有謝闌冰。”
  “凌喻就算還活著,她也被困在零號基地裡。謝闌冰已經殉職了。”
  “是的,除非我能掌握自己的能力,不然我沒有任何希望進入零號基地,這是個悖論。而謝闌冰……我需要再去一次開普勒世界,我要見到他,當面問清楚。”
  可是如果談墨要去開普勒世界,要麼讓自己瀕死,要麼通過洛輕雲。
  瀕死狀態不好掌控,而洛輕雲現在別說去開普勒世界了,他連打敗談墨都成問題。
  “深宙集團答應給我們的那株克萊因之瓶呢?”談墨問。
  陸穎搖了搖頭,“那架運輸飛行器,就墜毀在兩個高級生態區的交界處了。”
  “草……”談墨的腦殼很疼。
  “我已經讓整個基地的人都准備好了,一但中心城的導彈到位,我們就准備離開。預計時間不會超過三個小時。如果我們有幸回到人類世界,你有什麼打算?”陸穎問。
  “現在和開普勒生態抗衡的勢力無外乎兩方,一方是灰塔,另一方是深宙集團。您覺得哪一方更有實力?”談墨問。
  陸穎當然能明白談墨的意圖,開口道:“各有千秋。灰塔擁有數量最多的融合者,也擁有對零號基地的探索經驗,保留了和你母親相關的所有研究資料。而深宙集團他們的研發實力更強大,擁有技術最高的運輸設備和最精尖的武器裝備。最重要,深宙集團和灰塔的價值觀不同。”
  談墨順著陸穎的思路分析,“灰塔以人類的生存為目的,他們不會冒任何讓人類滅亡的風險,也因此束手束腳。深宙集團的目的性更強,只要有任何得到開普勒終極秘密的可能性,姜懷瀠以及深宙集團會不惜一切代價。”
  “所以,你到底想怎樣?”
  “我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我們能順利離開這個基地,就要麻煩陸阿姨幫我跟中心城談條件了。”
  “什麼條件?”陸穎向後靠著椅背看向談墨。
  “第一,不能以保護和研究之名把我關起來、藏起來、限制我的自由。我要留在銀灣。一線有利於我能力的提升。”
  “然後呢?”
  “第二,不能以任何理由召回洛輕雲,他必須一直在我的身邊。”
  “第三呢?”
  “不能以任何名義,把李哲楓、周敘白還有包括我的前隊長和現隊友調離我的身邊。”
  “你不想被灰塔制約,但你有沒有想過灰塔對於你未知的潛力充滿了不安。他們不會同意的。”陸穎搖了搖頭,覺得談墨在異想天開。
  “所以,我要讓深宙集團的價值發揮出來啊。”談墨攤了攤手。
  “你是說……如果灰塔不同意,你就要跟深宙集團合作?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談墨笑了起來,“陸阿姨,您是第二個說我膽大包天的人。”
  “還有誰說過?”
  “洛輕雲。那一次他帶我跳了運輸機。”
  陸穎頓了一下,然後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盡量為你斡旋。”
  “如果……我們能離開這裡的話。”
  談墨離開了指揮中心,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就看到洛輕雲靠著床頭,一群醫務人員正在為他注射某種藥劑,而何映之就坐在旁邊。
  談墨快步走了過去,“何叔叔,這是什麼?不是說深宙集團給我們的克萊因之瓶墜毀了嗎?”
  “這是利用血清提煉出來的營養劑。洛輕雲現在需要的是身體狀態的恢復,他的毀損是細胞層面的。血清是基本的營養物質,而且還含有生長因子,可以保護和修復洛輕雲的細胞。”
  談墨看著一支又一支的血清被注入到洛輕雲的體內,他眯起了眼睛,“我想,這應該不是普通的血清吧?”
  “這是從李哲楓、周敘白、賀瀧還有吳雨聲以及整個基地所有融合者的血液裡提取出來的血清。如果說克萊因之瓶是猛藥的話,血清提煉的營養劑雖然復原能力沒有那麼強,但這已經是目前狀況下我們唯一的解決辦法了。”
  洛輕雲看向談墨,笑了一下,“怎麼回來了?是不是陸穎告訴你我們離開這個基地的路已經被開普勒生態區封死了?”
  “你知道?”談墨在床邊坐下。
  “我能感應到來自它們的追捕。”洛輕雲回答,“外面很忙碌,我猜測是中心城有了部署,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裡了,對嗎?”
  “嗯。”談墨點了點頭,他彎下腰,湊到洛輕雲的耳邊問,“這些營養劑有沒有用?夠不夠讓我去見一次我老爸?”
  “可以試試。但就算成功了,我想時間也不會很長。”
  最後一針營養劑打完,其他人開始了緊鑼密鼓的登機准備。
  姜懷瀠也從小黑屋裡被帶了出來,他的情緒很激動,一直叫嚷著,可惜沒有人理睬他。
  “你們想要干什麼!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這個基地是我的!飛行器也是我的!灰塔沒有深宙集團就不要想進去零號基地!”
  “凌喻的研究結果是我們深宙集團的!”
  常恆不耐煩了,覺得這小少爺真是太吵吵了,直接給他的脖子上來了一擊,扛上肩膀,送進了飛行器。
  “你悠著點兒!他腦子有病你不知道?”吳雨聲趕緊制止,可惜晚了一步。
  常恆回答道:“這年頭,誰他媽的腦子沒點毛病?就他搞特殊?”
  吳雨聲張了張嘴,表示常恆很有道理,自己無言反駁。
  當病房裡只剩下談墨和洛輕雲,洛輕雲朝著談墨伸出了手。
  “那麼多針營養劑,你還要我拉你起來嗎?”談墨好笑地說。
  “你不是說想見你父親嗎?”洛輕雲說。
  “可是我們現在正要撤離……”
  “我們很有可能在撤離過程中被高級生態區夾擊。假如謝闌冰能告訴你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也許我們還能死裡逃生。”
  洛輕雲再度抬了抬自己的手。
  談墨神情一凜,毫不猶豫地握住了他。
  瞬間,整個空間開始飛速折疊,就像是要坍塌成一個微粒,驟然一陣下沉。
  干燥的風迎面而來,卷著沙粒,太陽比之前要更加炙熱。
  談墨看到了眼前荒蕪一片只有沙海起伏的世界,他大聲呼喊了起來:“謝闌冰——謝闌冰你在哪兒!”
  之前的幾次,謝闌冰都是直接出現在他的面前,但這一次卻看不到他。
  談墨又向前邁了好幾步,還是什麼都沒有。
  難道說謝闌冰已經不在這裡了?
  他是回歸了開普勒能量源,還是……連精神體都消亡了?
  談墨快步奔跑了起來,“謝闌冰!謝闌冰你在不在!老爸!老爸!”
  恐慌感湧上心頭,原本擁有的方向在這一刻忽然找不到岸了。
  一只手忽然扣在了談墨的肩頭,謝闌冰沉厚的聲音響起。
  “你跑什麼?”
  談墨猛地轉過身來,對上了謝闌冰的眼睛。
  失而復得的喜悅替代了恐慌,談墨一把將對方抱住,“老爸!我以為你掛了呢!”
  謝闌冰向後踉蹌了小半步,他似乎沒有想到自己還有被兒子緊緊抱住的機會,一雙手懸在那裡,良久才拍了拍他的後背。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肯定不是來盡孝的吧?”謝闌冰好笑地說。
  “那個……時間有限,我長話短說。我們被困在一個基地,而這個基地被幾個高級生態區包夾,到底有沒有什麼能力讓我死裡逃生?”談墨問。
  “洛輕雲在你的身邊嗎?”謝闌冰問。
  “他在。”
  謝闌冰笑了一下,“那他的能力是什麼?”
  “吸收開普勒生物胚胎的能量?”
  “還有呢?”
  “還有……掠奪生態區!可是他現在如果再繼續使用這個能力,身體會崩潰!他……”
  謝闌冰的手伸了過來,在談墨的頭頂上摁了摁。
  “他是你的橋梁,難道橋梁的作用就僅僅是運送能量嗎?”
  被謝闌冰這麼一點,談墨忽然明白了過來。
  橋真正的作用,是連接兩岸。
  “你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精神體,在開普勒世界裡,精神體就是能量源。沒有精神體的開普勒生物會被能量源吸引,這也是洛輕雲能進行生態區掠奪的本質。他和其他融合者不同的地方在於母胎感染,他的大腦是伴隨著開普勒能量發育完成的,他是一個能量源,而你也是。”
  聽到這裡,談墨的心髒快速跳動了起來,他似乎可以想像到謝闌冰接下來會說什麼了。
  “只要洛輕雲把你的精神體和生態區的種子連接起來,你就是個少有的能夠讓開普勒生物趨之若鶩的能量源,那個種子會向飛蛾撲火一樣奔赴你,只要這個吸引力夠強大,你就能拽著它和畸化源的關系斷開,生態區的掠奪就完成了。”
  就在這個時候,天地晃動了起來,周圍的一切正在變成虛景。
  談墨知道是時間不夠了,自己就要脫離這裡了。
  他不知道下一次見到謝闌冰是什麼時候,他想要再擁抱他一次,但是卻穿過了謝闌冰的虛影,張開的雙臂抱住的卻是另一個人。
  烈日消失了,變成了病房裡的白熾燈。
  沙粒感沒有了,他感受到的是織物和另一個人的存在感,談墨抱住的是洛輕雲。
  “你這麼主動抱著我,我都害羞了。”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調侃。
  談墨沒有推開洛輕雲,反而更用力地抱緊了他。
  謝闌冰這麼多年就孤獨地守護在那裡,而同樣孤獨的還有洛輕雲。
  洛輕雲愣了愣,自從他受傷之後,好像經常能享受到談墨的擁抱,又或者說是談墨對他的保護欲。
  “你這是趁我身體不好,故意來招惹我嗎?”
  “你剛不是說要害羞的嗎?就是這麼害羞的?”
  洛輕雲很輕地笑了一下,氣流掠過談墨的耳邊,有點癢,但是心髒卻微微泛起了暖意。
  就在這個時候,基地一陣劇烈的震動,搖晃著,整張病床都側向了另一邊,他們差一點撞到了牆上,還好洛輕雲伸手撐住了。
  “怎麼回事?”談墨仰起了臉,看著頭頂忽明忽暗的燈光,“這難道是地震?”
  病房的門轟然被推開,李哲楓冷著臉吼了出來,“你們是要抱著一塊兒死嗎?”
  洛輕雲猛地拉起談墨的手腕,拽著他跟著李哲楓在通道裡奔跑。
  “趕緊上飛行器!我們必須飛起來!”李哲楓一邊跑,一邊將裝備扔給談墨。
  洛輕雲說:“別告訴我這是中心城導彈轟炸引起的震動!現在到底什麼情況?”
  “有一個高級生態區從地下滲透過來了!”
  李哲楓的話音剛落,他們面前的通道完全向上拱起,扭曲成難以通過的角度。
  金屬牆體發出“吱呀”的聲響,不僅僅是耳膜,談墨的腦仁也疼了起來。
  “別愣著!走!”
  他們必須趁著通道完全變形之前衝出去。
  這樣強烈的震動,從地底深處潛伏而來——又是鴻蜮!
  門體變形,被擠壓出只夠一個人通過的縫隙。
  李哲楓停了下來,雙手撐住門框,他正要讓談墨先過去,談墨卻推了他一把。
  “走啊——”
  李哲楓才剛過去,通道的門就被完全碾了下去,整個基地就像被翻了過來,地面起伏,被鴻蜮引導的開普勒生物即將突破而出。
  腳下出現了裂痕,洛輕雲一把將談墨拽到了自己的身後,卻沒想到談墨利落地把他又拽到了身後。
  “連槍都沒有,後面待著去!”
  在戰鬥力上,洛輕雲第一次被嫌棄了。
  幾個沒來得及跑出去的人看著已經被翻進地下的出口,慌亂了起來。
  “我們要怎麼出去啊!這他媽是被擰成麻花了嗎?”

第85章 征服鴻蜮
  而那道裂痕越來越大, 有什麼節肢動物爬了出來。
  觸須在裂隙間顫動,像是在探察什麼。
  “那是什麼?老天爺!”
  “別讓它們爬出來!”
  一群人對著裂隙瘋狂地射擊。
  那些觸須被子彈擊中之後,又有其他的觸須伸了出來, 方向精准地穿透了那些開槍的人,然後將他們拽入了地下。
  痛苦聲和驚叫聲不絕於耳。
  其他人轉頭就跑。
  “我們走。”洛輕雲拽過了談墨, “我們得去能被飛行器接到的地方。”
  “我知道!基地中央的小廣場!”
  基地就快被地下的那股力量掀翻, 一路上腳下的地面高高拱起,甚至於連方向都完全改變,一個劇烈的晃動, 地面竟然折疊成了兩段,一道溝壑橫在他們面前。
  “跳——”洛輕雲高聲呼喊。
  談墨沒有任何遲疑, 從那道裂溝前一躍而過。
  低下頭的那一刻, 他看到無數有人那麼大的米諾斯蟲正從裂隙中向外爬。
  一落地, 他正要回頭看洛輕雲, 手腕卻被拽了一下。
  “別回頭!”
  原來洛輕雲也在同一時刻跳過來了。
  其他那些猶豫著沒有拼死一躍的, 錯過了最佳的時機,再想跳也來不及了。那些蟲子已經吐出了消化觸絲, 將他們包裹了起來。
  血肉被消化,連呼喊聲都被封閉進了繭裡面。
  地面一直在移動,談墨甚至不知道方向對不對,但還好有洛輕雲在。
  耳邊的通信器傳來李哲楓的聲音。
  “談墨——你還活著嗎?”
  談墨差點從彎曲的地面滑下去,被洛輕雲一把拽了上去。
  “還活著!我們打算去小廣場!你看有沒有辦法去那裡接我們!”
  “收到!”
  還好有洛輕雲在, 不然以談墨的方向感在天翻地覆的基地裡搞不好真找不到通往小廣場的路。
  終於他們來到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
  因為建築物已經完全變形,一整面的落地窗也被摧毀了, 烈日斜射而入, 空氣裡也不再是被淨化後的清新感, 而是混著干燥的土壤以及些許發霉的味道。
  而這一絲一絲的味道瞬間勾起了談墨的警覺心——這是鴻蜮的味道!
  眼前的小廣場正在震動, 談墨的腳尖抬起又踩回地面,他還沒去看旁邊洛輕雲的表情,洛輕雲已經先一步將他拽到了自己的身後。
  “李隊——飛行器不要降落!越高越好!”洛輕雲快速後退,談墨也跟著他向後退。
  直到談墨的後背抵在了牆面上,眼前的地面就像忽然沸騰的海面,沙粒混合著土壤形成浪潮,瞬間掀起了五六米高!
  沙塵湧了進來,充斥著整個空間。
  談墨的眼睛都睜不開,咳嗽了起來。
  而擋在他面前的人卻一動不動。
  “你聽好,我會盡全力控制住它,李哲楓放下繩索之後你就趕緊上去。”洛輕雲冷聲道。
  當塵埃散開,模糊之中談墨看到了無數雙有籃球那麼大的眼珠子在轉動,像是在尋找著什麼。那就是鴻蜮的復眼。
  地面還在持續顫動,兩只節肢爪鉤翻了出來,發出轟隆隆的聲響,朝著洛輕雲甩了過來。
  談墨的頭皮一陣發麻,心髒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洛輕雲牙關緊咬,側著臉皺著眉頭,談墨能看到他周身溢出的開普勒能量,細碎的就像輕紗,哪怕滲透進入了鴻蜮的體內也根本不足以對這個怪物產生足夠的影響力。
  鴻蜮朝著洛輕雲噴出了神經觸絲,洛輕雲周身瞬間溢出更多的開普勒能量。
  這是一場玉石俱焚的較量,而洛輕雲明顯屬於會被毀滅的那一方。
  談墨在那一刻能清楚地看到隨著能量的釋放,洛輕雲的身體也像是流沙一般溢出,如果繼續下去他會潰散消失。
  “停下!”談墨一把抱住了洛輕雲。
  而鴻蜮那一大股神經觸絲近在眼前,力量如奔流,可以直接將他們倆都穿透。
  忽然有什麼落在了鴻蜮的頭頂,鴻蜮猛地一震,原來是周敘白!
  周敘白的觸絲緊隨而至,將鴻蜮的觸絲整個卷了起來,彈到了洛輕雲的身側,一整面牆都被擊穿了。
  談墨的冷汗流了下來,僵停的心跳也終於躍動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體會到,他差一點就失去洛輕雲了。他不能,也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
  隨著“轟隆隆”的聲響,鴻蜮的大半個身子都從地下鑽了出來,牆體被它碾翻,它的眼睛也距離洛輕雲越來越近。
  從它無數只復眼裡,可以看到洛輕雲的影子,就像死死鎖定了獵物,要將他拖入深淵,粉身碎骨。
  這家伙的目的是洛輕雲,它會殺了他!
  而李哲楓的飛行器也無法到達有效範圍,即便放下繩索,談墨他們也必須跳到鴻蜮的腦袋頂上才能抓住。
  周敘白雙臂的青筋都暴了起來,鴻蜮晃動著要把周敘白給甩下來。
  李哲楓見情勢緊張,也一躍而下,落在周敘白的神經網上,黑火順勢而起,瞬間爆裂開,將鴻蜮吐出去的神經線給燒斷了。
  本以為這樣能有片刻的喘息,洛輕雲和談墨才剛要離開那個位置,就發現四面八方全部都是帶著黑色甲殼的米諾斯蟲。
  談墨摸了摸自己的腰間,這一切發生的匆忙,他的槍裡只有普通的子彈,而對付蟲群需要的是定向瞄准彈。
  這真的是四面楚歌,他們退無可退。
  “對不起。”洛輕雲開口道。
  談墨愣了一下,才明白洛輕雲在內疚,因為他才將談墨陷入險境,而身體沒有完全復原的洛輕雲甚至沒辦法保護談墨。
  “你一定要活著出去。”
  這句話,在零號基地裡,有許多的隊友對他說過“你一定要活著出去”,那個時候他不明白他們到底抱以的是怎樣的心情,而此時此刻,他好像明白了。
  洛輕雲深吸一口氣,他的精神體立刻下潛,透過了“本我”和“客我”的世界,進入開普勒邊緣,不斷接近高維度中的開普勒能量源。
  他決定放手一搏,哪怕身體崩毀,他也要把能量引導過來傳送給談墨,讓談墨以融合者的反應力和戰鬥能力離開這裡。
  可就在那個時候,他感覺自己被緊緊抱住了,這場無止境地墜落被忽然終止。
  他一側過臉,就發現是談墨扣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想干什麼。還沒到玉石俱焚的時候。”談墨的聲音很沉,目光中透著一種力量。
  那邊的周敘白和李哲楓奮戰得相當辛苦,鴻蜮側過身,半邊的身軀都砸進了基地裡,周敘白和李哲楓差一點就被它給砸死了。
  震蕩不絕,談墨的腦海裡是“嗡——”的耳鳴聲。
  眼看著橫梁墜落了下來,洛輕雲的第一反應就是將談墨護住。
  談墨摔在了地上,但是橫梁的壓迫感並沒有傳來。
  他睜開眼睛,就看見洛輕雲的雙手撐在他的兩側,全身顫抖著,血順著橫梁的傾斜角度,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洛輕雲——”談墨的心糾到眼淚掉下來。
  洛輕雲控制不了鴻蜮,但還是利用他的能力將那些圍過來的米諾斯蟲給控制住了。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我還死不了。你……趕緊給我爬出去!”
  談墨現在的空間完全是靠洛輕雲承托著橫梁,他猶豫的越久,洛輕雲的壓力和傷勢就會越重。
  談墨爬了出來,他想幫洛輕雲撐起橫梁,但是他的力氣不夠。
  “走吧……”
  汗水沿著洛輕雲的額頭和臉頰滑落下來,洛輕雲的背脊顫抖得厲害。
  這個時候,李哲楓和周敘白根本騰不出手來幫他們。
  談墨沒有離開,而是來到洛輕雲的面前,托住了他的臉頰,讓他看著自己。
  “教我,洛輕雲。教我怎麼掠奪領域。”談墨極為認真地說。
  他知道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可能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你快走吧。你是人類的希望……”
  “我不是人類的希望,你才是!如果你死在這裡,那就讓所謂的希望也熄滅吧。”談墨的聲音極富有力量。
  洛輕雲怔了一下,“你是說……”
  “你是我的橋,不僅僅是讓我得到能量的橋,也是讓我的精神體和其他開普勒生物聯系起來的橋。我可以沒有槍,但我不能沒有你。”
  洛輕雲的唇線彎了起來。
  “好,我們背水一戰。”
  談墨放下了手,轉而扣住了洛輕雲撐著地面的手,指尖擠入地面和洛輕雲的掌心之間,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流動了起來,順著談墨的指尖,流入了他的體內,包裹上他每一個細胞,滲透進入他的神經元。
  “跟著我,一起下沉。”洛輕雲說。
  談墨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牽引著向著更深的地方而去。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正穿過了“本我”世界,無數曾經的記憶,比如自己在福利院的生活,比如在灰塔受訓的點滴,他曾經經歷過的大大小小的任務,都一一從他的腦海中掠過。
  當他下沉進入了“客我”世界,他看到了自己曾經期望有所改變的一切,比如那一場任務自己不小心跌入了愛德拉花海。
  “專心談墨。過去發生的一切,你所做的決定造就了現在的你。你很完美,不需要去改變任何事。”
  洛輕雲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談墨的心緒凝聚了起來,再度下沉,穿過了那片荒蕪的沙漠,緊接著來到了一個更加廣袤的如同宇宙一般的空間。
  而在那個空間的深處,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猶如黑洞般的能量體,周圍大大小小的能量團都和它連接在了一起,就像一個巨大的、無限擴展的病**株。
  談墨對於自己看到的場景感到無比驚訝。
  畸化源竟然已經這麼強大了,仿佛擁有心跳一般鼓動著,要將周圍的一切都吞噬。
  而自己也莫名地被吸引,甚至一點一點地靠近,就像不可抵抗的萬有引力。
  就在這個時候,談墨感覺到了身後更加遙遠的深處有另一股力量。
  他轉過身,看到了洛輕雲,而洛輕雲扣著談墨,纖細的能量線從洛輕雲延伸向遙遠的深處,那裡仿佛存在著一個星體,散發著柔和並不耀眼的光,卻讓人想要接近,莫名產生一種歸屬感。
  那就是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
  “把那頭鴻蜮和畸化源之間的聯系斷開,讓它和你連在一起。”洛輕雲說。
  “這要怎麼做?”談墨有一種感知,最接近自己的那個黑色的能量團,就是屬於那頭鴻蜮的。
  “讓你的能量進入它的能量團裡,同化它,帶走它。就像克萊因之瓶想要同化你的時候一樣。”洛輕雲說。
  他的發絲在這個空曠的高維空間裡四散騰起,溫柔地就像一縷一縷的輕絲。
  他的臉頰映著開普勒之源的微光,全身透著一種在現實裡談墨不曾看到的微亮。
  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那個能量團釋放出自己的開普勒能量,一點一點地滲透了進去。
  原本漆黑的能量團逐漸泛起了微光,談墨拽著它,將它一點一點拽離畸化源,而畸化源仍然不肯放開它。
  談墨回憶著身處克萊因之瓶中的感受,將千絲萬縷的能量浸透它,當那個能量團徹底被點亮的時候,它與畸化源之間的關系徹底斷開了,輕盈地飄蕩了起來,它似乎被談墨所吸引,浮游到了談墨的面前。
  “你願意接納它嗎?”洛輕雲問。
  “願意。”談墨將它捧在手心裡。
  就看著它一點一點滲透進了自己的體內。
  “它去哪兒了?”
  “它現在已經和你的精神體連在一起了。它的領域,就是你的領域。感受一下那些開普勒生物的存在。”
  洛輕雲托著談墨的身體,將他帶離了這個高維空間。
  他們快速地上浮,回到了開普勒世界的邊沿,路過了“客我”世界,接著是“本我”世界。
  爆炸聲讓談墨驚醒。
  現實的硝煙和戰鬥接踵而來。塵埃飛揚,牆體傾頹。
  李哲楓和周敘白已經精疲力竭,空中支援的飛行器也無法阻止鴻蜮堵住洛輕雲和談墨逃生的路。
  半空中駕駛著飛行器的吳雨聲恨不能就這樣撞上去。
  常恆絕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
  他們沒有辦法,在這樣一個強大的開普勒生物面前,沒有更強有力的武器,沒有洛輕雲的掠奪能力,他們無法創造第二個銀灣市奇跡。
  就在這個時候,鴻蜮的節肢伸了過來。
  周敘白心中大驚,一邊釋放觸絲要拽住它,一邊大吼,“快走——”
  觸絲雖然勒住了鴻蜮的節肢,但周敘白卻因為慣性被拽了過去,節肢仍然伸向了洛輕雲。
  只是它不是要殺洛輕雲,而是將那根沉重的橫梁給抬了起來!
  “嗚啞——”的聲音響起,沙塵稀稀疏疏落下來,談墨趕緊伸手擋在洛輕雲的頭頂。
  洛輕雲呼出一口氣,倒了下去,談墨一把接住了他。
  李哲楓趕過來當在他們的面前,但是那頭鴻蜮哪怕被炮擊也沒有任何反抗,而是一點一點縮回了地下,只露出眼睛來。
  談墨將洛輕雲扶了起來,交給了李哲楓,自己卻走向了那頭鴻蜮,“幫我照顧好他。”
  “談墨!別過去——”
  洛輕雲卻拍了一下李哲楓,笑了笑說,“李隊……我們能不能通過高級生態區的封鎖,也許得靠這頭鴻蜮了……”
  “什麼?”李哲楓滿臉的緊張和不解。
  談墨一步一步走向那頭鴻蜮,周敘白還在死死勒著它的節肢。談墨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放開吧,讓我試試。”
  “試試?你想試什麼?”周敘白吼道,“你他媽的別給我作死!”
  誰知道談墨踩在鴻蜮的節肢上,輕盈地向上一躍就跳到了節肢的第二節 ,但是鴻蜮就像什麼都沒有感受到一樣安靜地匍匐著,一旁的周敘白都愣住了。
  而鴻蜮竟然抬起了爪子,談墨輕輕一滑,就落到了鴻蜮的腦袋頂上。
  鴻蜮這才緩慢移動了起來,地面再次開始震動,李哲楓和周敘白膽戰心驚,總感覺鴻蜮隨時會張開嘴來把談墨給吞下去,又或者會有無數的神經觸絲狂飆出來將他淹沒。
  就在鴻蜮完全站起來的時候,層層沙土落下,氣勢驚人。
  談墨坐在鴻蜮的頭頂搖晃了兩下,看著隨時要掉下來。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李哲楓和周敘白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日光從高處落下,鴻蜮轉動自己的身體,邁出了離開地下的第一步。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談墨逆光下的輪廓,而這頭龐然大物仿佛成為了他的坐騎。
  飛行器裡的吳雨聲驚呆了,他用力晃了晃常恆,“老常!你快看啊!談墨他……他坐到鴻蜮頭頂上去了!”
  “哈?什麼?”常恆把手挪開,睜大了眼睛。
  其他人也愣住了,江春雷和安孝和的腦袋都快伸進全息影像裡去。
  “為什麼鴻蜮不攻擊他?”
  “這到底怎麼回事?”
  這簡直就像幻覺,可無論他們揉多少遍眼睛,談墨仍然穩坐在鴻蜮身上。
  洛輕雲露出了一抹笑容,“他現在……是這個生態區的種子了。”
  話音落下,端坐高處的談墨低下頭來,朝著洛輕雲伸出了手,“來不來?”
  洛輕雲高聲道:“來啊——當然來!”
  話音落下,鴻蜮就像完全知曉談墨需要他做什麼一樣,朝著洛輕雲吐出了一縷神經觸絲。
  周敘白緊張地要攔下來,但是洛輕雲卻拽住了觸絲,就這樣被拉了上去。
  “所以,他是真的成了鴻蜮的種子?”周敘白見過許多不可思議的場面,但都比不上此時此刻。
  “我知道他是特別的……知道他總能堅持一些我做不到的事情……但我沒想到他竟然能成為鴻蜮的種子……”
  李哲楓睜大了眼睛,他這一生只見過兩次奇跡。
  第一次,是談墨把他從海斯緹阿那裡救出來,讓他成為了融合者。
  第二次,就是現在——足以毀滅一座城市的高級開普勒生物鴻蜮被談墨征服了。
  李哲楓忍不住笑了,“這家伙就像個奇跡一樣。”
  周敘白也愣住了,喃語道:“可不是嗎……”
  此時,連趕回來救援的陸穎和何映之都驚呆了。
  “發生什麼了?我都做好實在不行就開著飛行器撞上去同歸於盡的准備了!怎麼……怎麼這兩人就坐到那家伙的背上去了呢?”陸穎開口道。
  而何映之一直握著的拳頭終於松開,眼底閃現出一抹亮光,就像星星之火點亮幽深無盡的黑夜,“這才是我們拼了性命也要保護的力量!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才能改變開普勒世界!改變人類!”
  “你擋著我了。”吳雨聲皺著眉頭把江春雷從全息影像裡給扯出來。
  江春雷直接釋放出了自己的無人機,朝著那頭鴻蜮飛去。
  它拍到的不僅僅有鴻蜮,還有跟隨著鴻蜮的眾多米諾斯蟲,它們不再攻擊其他的人類,而是像鴻蜮拖拽著的巨大尾巴一樣。
  談墨回過頭來,對著還在原地看著他們的李哲楓和周敘白喊道:“你倆愣著干嘛?還不上來?洛輕雲可一點都靠不住!”
  本來正撐著下巴眯著眼睛休息一會兒的洛輕雲,眉梢一挑,“你說什麼?我靠不住?”
  鴻蜮的尾巴甩了過去,正好落在了李哲楓和周敘白的面前。
  兩人笑了一下,跳上了鴻蜮的尾巴,尾巴高高揚起,李哲楓和周敘白滑了下去,正好落在了鴻蜮的身上。
  頭頂的天空一片湛藍,流雲被拉成一條一條的薄紗,沒有了被開普勒生態侵蝕的緊張感,整個世界變得無比廣闊。
  李哲楓向後半躺著,撐著上半身,閉著眼睛吹著風,“我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我們竟然坐在鴻蜮的身上。”
  周敘白則低著頭,手掌覆蓋在鴻蜮堅硬的甲殼上,感受著它的運動,“我就是被這樣的生物同化成融合者的,我只想像過被它吃進肚子裡的感覺,從沒想像過被它背著走。”
  “所以談墨,你到底干了什麼?”李哲楓看向談墨。
  “我讓洛輕雲帶著我進入了開普勒的世界,讓鴻蜮的開普勒能量和我的精神體相連接,斷開了它和畸化源之間的聯系。”談墨笑著看向他們,眼睛裡好像在說“快點誇誇我”。
  誰知道李哲楓竟然朝著洛輕雲伸出了手,非常誠懇的語氣說:“辛苦你了。”
  “謝謝。”洛輕雲點頭。
  “什麼?辛苦洛輕雲?他有什麼辛苦的?現在跟鴻蜮聯系在一起的是我。”談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這就是完整精神體的能力嗎?”周敘白說,“是不是說如果洛隊的身體有足夠的承受能力,就能為你借來更多的開普勒能量,你這個完整的精神體就會越有吸引力,甚至於把圍困我們的其他生態區一起征服?”
  談墨愣住了,良久才開口道:“周敘白!你他媽的也太貪心了吧!我控制了一個生態區,你想第二個就算了,你現在是直接加碼到了四個!之後你是不是就想要我征服整個開普勒世界啊!”
  就在這個時候,談墨的通信器裡傳來何映之的聲音,帶著一絲被克制的激動。
  “談墨,你現在終於摸到你能力的邊界了。”
  談墨愣在那裡,他忽然之間明白,這就是當年的整個零號基地赴湯蹈火犧牲一切將他送出去的原因。
  “所以……何教授,我是真的能征服整個開普勒世界嗎?”談墨的眼睛不知不覺紅了起來,泛起了淚花。
  何映之頓了一下,他是一個學者,對待任何問題都謹慎,他讓自己激動的心緒沉靜下去,良久才回答:“當一個物種去征服另一個物種,就總有一方會走向毀滅。所以我也不知道你的能力到底是征服開普勒生物,是毀掉那個畸化源……又或者還有更深更遠的方向。這要你自己去經歷,去回答。任何人都沒辦法為你回答。”
  談墨低下頭來,摸了一下這頭鴻蜮。它選擇了追隨自己,那麼自己就要給它一個比畸化源更加明亮的方向。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就好像經歷了重重黑暗之後,終於看到了一絲天光。
  他以為人類和開普勒世界的對立將會永遠以侵蝕和抵抗侵蝕的方式繼續到滅亡的那一刻。
  但是現在,無論是人類,還是開普勒生物,仿佛有了另一個可能性。
  而他卻是這其中最關鍵的一環。
  “我以為自己只是芸芸眾生中很普通的一個人而已。”談墨壓抑著聲音裡的顫抖,對通信器裡的何映之說。
  坐在他身旁的洛輕雲看了過來,李哲楓和周敘白也看了過來。
  “我是個學者,我只知道無論是相較於已知的維度——時間、空間、重力等等,又或者是未知的維度,比如開普勒世界……任何人類都很普通,都很渺小。我們所做出的改變,無論創造還是毀滅,都只是滄海一栗。孩子,你仍然是芸芸眾生中很普通的一個,只是你可以做出比我們更不普通的事情。”
  談墨的眼淚掉下來,他確實不想成為什麼開普勒能量源,也不想成為什麼偉大的人物,他更不想自己的父母還有零號基地裡那麼多的人為他犧牲,就這樣消失,甚至於沒有人記得他們是誰,他們叫什麼名字。
  他想像普通人一樣在父母身邊長大,因為貪玩被數落,因為遲到被叫家長。
  他的不普通,恰恰是那麼多普通人用性命換來的。
  就在談墨的眼淚快要掉下裡的瞬間,洛輕雲的手伸過來,將他壓進自己的懷裡。
  明明洛輕雲一個字都沒有說,談墨卻知道洛輕雲能體會到他一切的感受。
  因為他們都是那麼向往普通的人。
  風吹了過來,面前是一整片的低級開普勒生態區——葉輕舞。
  上一次看到它們,還是在夜晚,洛輕雲帶著他從灰塔帶出來,它們在夜風裡就像精靈一樣翩舞,但只要一踩進去就會被鋒利的葉刃割傷。
  而現在,雖然沒有星垂平野闊,談墨卻有種日光彙成江河湖海的遼闊感。
  整個世界變得無邊無際。
  是的,沒有了人類和開普勒世界的界限。
  談墨聽著洛輕雲的心跳,感覺著他胸腔的震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到了一點。”
  “哦?你想到了什麼?”洛輕雲笑著問。
  “我們都有鴻蜮了,還要像敗犬一樣,夾著尾巴就跑嗎?”談墨撐著下巴,眯著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那你想怎樣?”
  “路邊野花那麼多,統統摘來送給你。”談墨說。
  洛輕雲別過臉去,笑了。
  旁邊的周敘白忍不住問:“什麼野花?”
  李哲楓回答:“他說的是克萊因之瓶。”
  談墨敲了敲耳邊的通信器,“何叔叔,你覺得呢?”
  飛行器裡的何映之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意:“當然可以。深宙集團的飛行器都是科研級別的,比如我乘坐的這艘就配備了采樣器、離心機等。如果有新鮮的克萊因之瓶,我們可以在一個小時內生成營養劑。”
  談墨看向洛輕雲,“怎麼樣?”
  洛輕雲無奈地一笑,“你這是不讓我休息了啊。”
  而另一艘飛行器上,和陸穎在一起的姜懷瀠整個人都陷入了癲狂的狀態。
  “為什麼他們能坐在鴻蜮的身上!他們到底是用什麼方式操縱的鴻蜮!”
  陸穎並沒有回答,而是在思考如果平安返程,自己要怎樣幫助談墨和中心城談判。
  姜懷瀠見半天得不到回應,更加癲狂地衝了過來,保護陸穎的人連拽都拽不住他。
  “是不是洛輕雲!你之前要我拿出那個克萊因之瓶的樣本是不是為了增強他的能力!你們到底在研究什麼?”

第86章 鈦妖
  陸穎終於抬起了眼睛, 看向姜懷瀠,嘴角揚起,“哦——你也看了?這對於你來說是什麼?”
  “奇跡!這絕對是奇跡!那可是鴻蜮!它竟然在為我們開道!它竟然不攻擊人類!”姜懷瀠激動的就像隨時要跳下去。
  “你想要分享這個奇跡嗎?”陸穎靠近了他, 看著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問。
  姜懷瀠一把扣住了陸穎的肩膀, “我想要!我當然想要!”
  “那麼, 你需要跟我們合作。”陸穎露出了勝券在握的表情。
  “我當然會跟灰塔合作!”
  陸穎讓身邊的人都出去, 只留下自己和姜懷瀠。
  她對姜懷瀠說:“不是和灰塔合作, 是和我們合作。”
  姜懷瀠呆愣著看著陸穎, 還在琢磨著她話語中的意思。
  此時, 他們的飛行器已經越過了一整片的中級生態區,即將抵達兩片高級生態區的交界處。
  談墨側過臉, 他已經能聽到遠處高空中導彈襲來的聲響。
  不只是他, 就連鴻蜮和它的米諾斯蟲群也不約而同地仰起了腦袋。
  “我們是不是回到飛行器上比較安全?”周敘白說。
  畢竟導彈的影響力很大, 以鴻蜮堅固的外殼或許能夠抵擋, 但是談墨還有洛輕雲他們都是血肉之軀, 他們很可能被秒成渣渣。
  就在這個時候,鴻蜮身後所有的米諾斯蟲的身體都開始顫動, 緊接著都長出了半透明的翅膀來, 在這些翅膀上能夠看到淡金色的脈絡, 翅膀越震越厲害, 它們就這樣飛了起來。
  談墨抬起頭, 這個場面讓人莫名想到了教堂古跡裡面無數天使吹著號角飛向天堂的壁畫。
  “這種米諾斯蟲……雖然一直有翅膀, 但是翅膀一直都是擺設,根本飛不起來啊!”周敘白對米諾斯蟲這種生物可謂了若指掌。
  洛輕雲揚起頭來, 看著這些米諾斯蟲群圍繞著天空中的飛行器, 就像護衛一般。
  “也許是因為它們脫離了畸化源, 終於完成了本應有的進化。”
  而鴻蜮的腹腔也在劇烈顫動。
  李哲楓低下頭來,“該不會連鴻蜮都要長出翅膀來吧?”
  “這家伙塊頭大到驚人,真要是飛起來,那就是空中堡壘了啊!”
  但是鴻蜮並沒有翅膀,而是吐出了幾個巨大的繭,銀月姬在半空中破繭而出,翩然而至。
  談墨立刻明白了鴻蜮的想法,他高高躍起,跳到了其中一只銀月姬的背上。
  這只銀月姬貼著地面繞著鴻蜮轉了一圈之後,扶搖而上,飛向空中。
  日光迎面而來,談墨抬手遮住了眼睛,耳邊是呼呼風聲,很快就飛入了米諾斯蟲群中。
  洛輕雲他們也跟著乘上了銀月姬。
  一聲巨響之後,導彈命中目的地,能量摧枯拉朽般擴散而來,周圍的一切都受到了波及,地面上的開普勒生物被一應摧毀。
  當煙塵微微散去,那只鴻蜮仍然呆在原處。好家伙,殼果然夠硬。
  第二波導彈又要來了,被攻擊的生態區釋放出了鱗鳥群。它們嘶鳴尖叫著衝向米諾斯蟲群,這些蟲子哪怕外殼堅硬,也無法抵擋鱗鳥的喙。
  不少米諾斯蟲都被啄傷,甚至完全裂開,從高處跌落下來。
  但這些蟲群都沒有退卻,層層護衛著,飛行器沒有被鱗鳥群攻擊到。
  艙內的吳雨聲他們都不得不慶幸有這樣強大的保護,不然就算火力全開也早就墜毀了。
  可是何映之的表情卻始終很緊,“你們以為高級生態區的鱗鳥群,就只有這點能耐嗎?”
  “那……它們還能干什麼?”江春雷好奇地問。
  “聽說你擅長無人機?”何映之反問。
  江春雷立刻明白了過來,遙控無人機飛出了重重米諾斯蟲,來到了外延。
  “我的老天!何教授你快來看一下,這些鱗鳥群把什麼東西吐進了米諾斯蟲的身體裡!”
  何映之走過來一看,沉聲道:“它們是把噬骨傘的孢子放進了蟲子體內!孢子會生成噬骨傘,一旦這些米諾斯蟲被噬骨傘控制了,就會反過來攻擊我們!”
  如同何映之所料,當噬骨傘的骨爪突破了甲殼,破體而出,反向扣住了米諾斯蟲的腦袋,鴻蜮就對它們失去了控制,它們開始攻擊自己的同伴,蟲群漸漸有了慌亂的跡像。
  “高級生態區比我們想像的要更有智力!但是也太小看我們這些融合者了吧!”周敘白話音剛落,就釋放自己的神經觸絲,如同在半空中奔襲的瀑布,瞬間穿透了那些被噬骨傘寄生的米諾斯蟲,直接破壞那些傘骨。
  李哲楓順著神經觸絲釋放出了黑火,沸沸揚揚將那些噬骨傘燒起來。
  米諾斯蟲在黑火中顫動,當噬骨傘被燒死之後,它們發出嗚咽的低鳴,似乎非常痛苦,但痛苦之後它們不再受到米諾斯蟲的影響,作為傷員,被保護到了蟲群裡面。
  因為大批鱗鳥的襲擊,導致飛行速度減緩,而兩片被炸開的高級生態區在這個時候迅速地相互連接,彼此吞噬,大有融合的趨勢。
  還好,中心城的第三枚導彈又來了,穩穩地炸在同一個地方,將融合的部分再度炸開。
  此時的何映之臉上的神情卻並不樂觀,他通知其他的飛行器說:“我們必須盡快突破這個區域!衛星雲圖顯示,另外兩個生態區也包抄過來了!”
  陸穎看著全息屏幕上那成片的紅色早就以極快的速度淹沒了之前的基地,湧向他們。根據保守的測算,二十分鐘以內就會和現在這兩片生態區交融。
  這個速度,實在太可怕了!
  談墨眯起了眼睛,冷聲道:“那就趁著它們還沒融合之前,各個擊破!我們先去拖住其中一個生態區!”
  說完,談墨的那只銀月姬就從蟲群中飛了出去。
  那群鱗鳥也被談墨吸引了,有七、八只追逐而去。
  何映之急得吼了起來:“談墨——你又想干什麼!你給我回來!回來!”
  洛輕雲半開玩笑地說:“何教授,兒子長大了,由不得爹了。你讓無人機把‘朱雀’帶過來給他!”
  說完,洛輕雲也調轉方向,衝出了蟲群的保護,李哲楓和周敘白緊隨其後。
  “你們要去干什麼?心裡到底有沒有數?”陸穎也忍不住開口了。
  “去干一票大的。”洛輕雲開口道。
  “干一票大的?怎麼算是大的?你們很快會被四個高級生態區包圍!”
  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那就當是進入零號基地的演練了。有我在,高級生態區能感應到我,如果我繼續跟著你們,它們就會對你們窮追不舍。只有我離開了,你們的壓力才會變小。”
  果然如同洛輕雲所料,當他也跟隨談墨而去,整個鱗鳥群烏泱泱都追了上去。
  李哲楓和周敘白守護在洛輕雲的周圍。
  “我其實挺想把你踹下去。你玩完了,我們就解脫了。”周敘白半開玩笑地說。
  還沒等洛輕雲回答,談墨先開口了:“那我會把你的屁股打爛。”
  就算要踹洛輕雲下去,也得他談墨來踹。
  洛輕雲悶笑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那片鱗鳥群,“你的‘朱雀’來了。
  無人機帶著“朱雀”繞過了鱗鳥群的封鎖,飛過洛輕雲和李哲楓之間,將“朱雀”送抵談墨。
  “看來江春雷的無人機操縱技術越來越厲害了!回去給他加雞腿!”
  談墨把“朱雀”背上了肩膀,銀月姬壓低了飛行高度,讓談墨能夠更加清晰地觀察這片生態區的細節。
  “談墨,我們後面還有一大片尾巴。你有沒有什麼計劃?”李哲楓問。
  談墨笑了一下,那很輕很短的笑聲裡根本聽不出來好幾次魔鬼藤朝著他吐出胎果,胎果裡的因迪拉要把他從銀月姬的背上咬下來。
  “我的計劃就是,把種子找出來,滅了它。”
  李哲楓無語地嘆了口氣,“還真是簡單明了。”
  可是問題在於,種子到底在哪兒?
  他們已經離何映之還有陸穎越來越遠,但願那頭鴻蜮能夠保護著他們衝出去。
  眼前的生態區越來越復雜,從一開始的魔鬼藤交纏到現在各種植物密度越來越大,樹影交疊,已經看不清楚地面的情況了。而談墨又不可能繼續下降高度,一旦陷入生態區,那就是任它們宰割了。
  “洛隊,你是個好誘餌。”談墨摸了摸下巴說。
  洛輕雲閉上眼睛笑了一下,“你可真是個渣男。”
  談墨無所謂地回答:“渣男還是要滿足一些標准的。首先這臉蛋得得天獨厚,這點我肯定不如你。
  還得事業有成,你是隊長,而我只是個副隊長。人還得聰明,當我還在玩泥巴的時候你都在學中學數學了。你比我更符合渣男的條件。”
  洛輕雲瞥了一眼地面正在湧動中的生物,露出純良無害的表情說:“還是不要了吧。我現在很虛弱很需要保護的。”
  李哲楓飛向洛輕雲,直截了當地踹了他一腳,“廢話那麼多干什麼!”
  洛輕雲就這樣心不甘情不願地掉落了下去,雙手朝向談墨,一副等待被擁抱的樣子。
  這畫面,像極了狗血電視劇裡女主角被背叛之後掉下懸崖。
  “我明白,我欠你一個吻。”談墨覺得洛輕雲可真夠欠抽的。
  但他的心瞬間緊繃了起來,他必須保護好洛輕雲,這家伙再被傷著一根頭發,談墨都覺得揪心。
  這會兒,他已經後悔讓洛輕雲下去了。
  洛輕雲掠過重重樹影,瞬間評估著這片生態區的構成。
  目前看到的是魔鬼藤、因迪拉、鱗鳥這種常見的攻擊性生物,但既然這是一片高級生態區,就不可能僅有這種級別的生物。
  這些生物已經朝著他而來,一點一點地收攏包圍圈。
  注射了營養血清之後,洛輕雲確實恢復了少量的能力,他決定試著掠奪這些攻擊性生物的控制權,以此來挑釁這片生態區的種子。
  當他沉默著一動不動,就像完全沒有威脅性的人類,那些魔鬼藤最先一步按耐不住了,瞬間十幾只從四面八方襲來,簡直是無死角的攻擊。
  洛輕雲的發絲微微一震,空氣瞬凝,時間緩若抽絲,這些魔鬼藤全部保持懸空攻擊的姿勢一動不動,當洛輕雲的眼睛再度睜開,他的眼底散發著淡金色的光。
  以貪婪為本性的因迪拉按耐不住了,沿著那些魔鬼藤瘋狂地竄了上來,口嘴大裂,唾液飛甩。
  洛輕雲太了解談墨的性子了,要是這些髒東西沾到了自己的身上,不洗掉一層皮,談墨絕對挨都不挨他一下。
  這群因迪拉剛騰空,就失去了自控能力,難看地劈裡啪啦摔了一地。
  洛輕雲垂著眼,冷冷地看著,等待著越來越多的開普勒生物成為他的臣民。
  原本朝著陸穎和何映之撤離方向湧動的開普勒生物都向著他轉移而來,就像一場聲勢浩大的遷徙。
  而處於漩渦中心的洛輕雲卻很渺小。
  成群的鱗鳥飛過了半空中的談墨身邊,這讓談墨他們緊張了起來,眼看著這些鱗鳥收緊了翅膀,就像矛頭一樣俯衝而下,看得人心驚肉跳。
  “我草——”
  談墨這下也害怕了,銀月姬帶著他跟著這些鱗鳥俯衝而下。
  “不會讓你的寶貝疙瘩受傷的!”
  周敘白直接釋放了神經觸絲,忽然一張網就張開,鱗鳥撞擊在神經觸絲上,很多被削掉了鱗羽,但是觸絲網沒有足夠的支撐點,就在同一時刻也被這些鱗鳥群給撞落。
  李哲楓伸手在網絲上擦過,黑火瞬間蔓延到了整張網面,凡是接觸到的鱗鳥都燃燒了起來,發出慘烈的嘶鳴。
  可這樣仍然不夠,還是有幾只的鱗鳥衝了下去。談墨連開數槍,強強精准,就看到這幾只鱗鳥的腦袋爆開了,洋洋灑灑一大片墨綠色血霧四散。
  但是當他們衝破植被的遮蔽時,談墨看到的是那些鱗鳥無論死透了或者還有一口氣的,統統撞在了魔鬼藤形成的堡壘上。
  “哐哐哐——”聲音巨大,可是沒有任何一只能夠碰到洛輕雲。
  談墨呼出一口氣來,洛輕雲再次實力演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把這些魔鬼藤操控於鼓掌之間。
  鱗鳥掙扎著用最後一口氣將噬骨傘的種子吐入了魔鬼藤的體內,不出三、四秒就看到無數傘骨從魔鬼藤裡伸了出來,試圖奪回對魔鬼藤的控制權。
  談墨敲了敲通信器,“拉你上來嗎?”
  洛輕雲笑著反問:“不是你踹我下來的,現在後悔了?”
  看來這家伙還游刃有余啊。
  “別貧了,你再不上來怕沒機會了!”
  “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老毛病又犯了!你浪費的是你自己的時間!”
  鬼才跟你玩送命題的游戲!
  洛輕雲仍然不緊不慢,好像故意要讓談墨著急,“我是你的寶貝疙瘩嗎?”
  “周敘白胡謅的你還當真了?”
  “那我不上來了。”洛輕雲的聲音還有點刻意的任性。
  談墨知道這家伙的尿性,萬一是遇到什麼麻煩正在解決,這家伙也會用這種方式打岔。談墨打了個響指,洛輕雲的那只銀月姬收攏了翅膀,從魔鬼藤的縫隙間滑了進去,落在了洛輕雲的面前。
  但洛輕雲並沒有坐上去,而是抬了抬手,本以為被噬骨傘控制的魔鬼藤會對洛輕雲發起攻擊,但是它們就這樣安靜地待在魔鬼藤的體內一動不動。
  坐在銀月姬上的談墨低著頭皺著眉,“洛輕雲!”
  看來洛輕雲把噬骨傘給控制了。
  還真是馬力全開,能抓住的全部都抓住。
  李哲楓對談墨說:“你還是去高處,高處適合你發揮力量。我和周隊留在這個高度。”
  談墨點了點頭,看了洛輕雲一眼,飛了上去,“嘿,洛輕雲,別把自己玩掛了。”
  “耐心一點,這個生態區的種子就快來了。”洛輕雲閉著眼睛,正在感受什麼。
  忽然,洛輕雲向後退了小半步,地面竟然有什麼東西伸了出來,試探一般本來要觸碰洛輕雲的腳尖,但很快就又縮了回去。
  一切如常,除了地面上那一個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縫隙。
  就在洛輕雲的後腳跟落地的瞬間,無數尖刺驟然衝出了地面,扎向了他!
  洛輕雲唇角勾起,輕聲道:“終於來了。”
  他的移動如同鬼魅,驚險地避開了它們的攻擊。
  這些尖刺和一般生物的倒刺不同,它們泛著金屬光澤,而且隨時能夠改變形狀,一根尖刺沒有命中洛輕雲,就能瞬間延伸出無數根尖刺。
  洛輕雲翻身坐上了銀月姬,越飛越高,但是那些尖刺卻窮追不舍,也越長越高,甚至延伸進入了魔鬼藤的體內,強行操控魔鬼藤來追逐洛輕雲,當魔鬼藤的高度不夠的時候,這些尖刺就從魔鬼藤的體內穿行而出,像金屬煙花一樣炸開,繼續延伸,在半空中捕捉著洛輕雲。
  談墨瞪大了眼睛,在腦海中不斷搜索著自己在灰塔中學到的所有的開普勒生物。他在一線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生物。
  “草!真是刷新了眼界了!這個就是傳說中的‘鈦妖’嗎?”
  洛輕雲的聲音從通信器裡傳來,“談副隊,你的運氣可真好呢。”
  因為這個方向是談墨選的。
  周敘白釋放出大量的神經觸絲,但是根本沒辦法束縛這些尖刺,它們可以從網的縫隙中伸縮自由。
  而李哲楓的黑火釋放之後,哪怕沿著每一道尖刺燒入地下,都沒辦法將它們徹底燒著。
  “不行,鈦妖有三分之一的構成是金屬元素。黑火燒不到這些金屬!”
  鈦妖是開普勒生物中非常獨特且神奇的物種。
  至今沒有人知道它被感染之前是什麼樣的生物,只知道它處於高級生態區的地下深處,大量吸收了岩層中的金屬,並且在細胞級別和金屬融合,這就是“鈦”的由來。而它能隨意變化自己的形態,潛伏入任何開普勒生物的體內,甚至在山岩之中游動,這就是“妖”這個字的意思。
  洛輕雲的銀月姬翅膀被鈦妖刺傷,銀色的液體隨風流動成一串一串的珍珠。
  它的速度已經減弱,眼看著又一波鈦妖的尖刺要將它的雙翼釘住。
  “砰——”地一聲,一發子彈擦過洛輕雲的臉頰,在鈦妖的尖刺之間爆開。
  能量波動向著四面八方而去,鈦妖的尖刺就像失去了支撐向著周圍坍塌,回歸了土壤。
  洛輕雲抬起頭,就看到談墨端著槍仍然保持著瞄准的姿勢,這小子還是那麼會掐時間。
  “別迷戀哥,哥的磁爆彈不多了。”談墨冷聲道。
  這一槍看著很近,但是卻精巧掌握了怎樣的射擊角度能對鈦妖產生最大的震懾,甚至於早一秒鈦妖可能會縮回地面,而晚一秒鈦妖可能已經刺穿了洛輕雲的銀月姬。
  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射擊這件事可不是因為談墨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生命體,而是他自己的天賦。
  想要征服這個生態區,他們必須盡快鎖定鈦妖的中心到底在哪裡。
  忽然之間,洛輕雲就來到了談墨的高度,兩只銀月姬並駕齊驅,洛輕雲朝著談墨伸出一只手。
  李哲楓眉梢一揚,很不爽地說:“你倆要是這時候還要玩約會那一套,信不信我一槍打爆你們?”
  談墨卻用狐疑的目光看著洛輕雲,“你確定嗎?我以為你在下面大發神威,已經空瓶了呢?”
  洛輕雲微笑了一下,“我最後的一點,一定是給你的。”
  “這話我聽著有歧義。”周敘白涼颼颼扔下一句,飛到了前方。
  談墨抓住了洛輕雲的手,兩人的手指扣在了一起。
  開普勒能量從洛輕雲的指尖溢出,在談墨的身體內形成了循環,洛輕雲說:“現在,由你來感知。”
  談墨知道洛輕雲的意思,他的精神體一旦進入開普勒的生物網中,有著比洛輕雲更加敏銳的感知力,能夠以更快的速度鎖定鈦妖的所在。
  當開普勒能量在談墨的體內形成回流,談墨的思維就像網一樣向著四面八方輻射而出,滲透進入了這整片開普勒區域,世界在他的眼中完全變了個模樣。
  他能夠看到李哲楓和周敘白散發出的能量,比周圍一切的能量都要強烈。
  他忍不住感嘆:“你倆真夠明亮的。”
  “哈?”周敘白回過頭來看著他,聽著像誇獎,但這誇獎又有點怪。
  就好像在抱怨他和李哲楓是飛利浦大燈泡,又光又亮。
  談墨又看了一眼洛輕雲,他整個人都暈著一層淡金色的光,通透澄澈,發絲輕揚,有開普勒能量的微粒從他的發梢溢出,很美。
  洛輕雲模仿談墨剛才的語氣說:“別迷戀哥,哥的能量不多了。”
  “切。”
  談墨的感知力繼續延伸,聯通了在這個領域內所有的魔鬼藤、因迪拉、鱗鳥甚至其他正狂奔而來的生物,他一層一層的過濾,捕捉到了在地面之下游弋的鈦妖,而這整片領域的地下都有它的痕跡。
  這太不可思議了——鈦妖就是整個生態區本身。
  洛輕雲仍然保持著與談墨十指相扣的姿勢,他看向談墨,因為當談墨感受著這個區域的時候,他也能經由談墨看到這個區域的一切。
  “尋找鈦妖的能量最集中的地方。”洛輕雲輕聲道。
  談墨得到了提點,他順著鈦妖的動向追蹤,越過重林,終於找到了一座山!
  就在這個山脈裡,鈦妖的能量強烈到眩目。
  “它就在這座山裡!可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對付不了它!”
  鈦妖似乎發現自己被談墨所感知,整座山脈都在發生運動,只聽見“轟隆——”地聲響,一頭鈦妖形成的山石與金屬像融合的巨獸朝著他們張開了嘴,就像神話裡的可怖場景。
  他們能聽到那張巨嘴裡吐出的氣流和吼聲,回聲陣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地動山搖。
  銀月姬拼了命地往高處飛,可偏偏那些鱗鳥又來攻擊,他們差一點就命喪巨獸的口中。
  “這玩意兒……我有種我們怎麼能這麼不自量力來挑戰他的感覺?”周敘白心有余悸地問。
  他們在飛,山脈在追。
  “這座山脈估計蘊含大量的金屬礦,又碰到了開普勒生物的進化,兩者融合,形成了鈦妖。”
  洛輕雲略微施力,捏疼了談墨的手指,讓他回過神來。
  “談副隊,如果你真想要拿下這個大家伙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我們能先一步削弱它的力量,把它打散。”
  談墨皺了皺眉頭,“打散它?我倒是想起了賀瀧的能力,這一拳打下去,保准讓它所有的金屬成分堆聚不起來。但問題是哪怕賀瀧在這裡,他也無法靠近鈦妖,拳頭還沒懟上去,就被穿了個透心涼了。”
  “我指的是更大能量的破壞。別的高級開普勒生物一兩發導彈能不能打中很難說,但鈦妖……它受到的影響一定會很大。”
  “你是說中心城的電磁脈衝彈?”談墨問。
  “是啊。跟你的何叔叔好好撒個嬌吧。”洛輕雲眨了眨眼睛。
  “那你怎麼不跟你的陸阿姨撒嬌呢?”
  嘴上那麼說,他還是聯系了何映之。
  接到他的通信,何映之喜出望外,不說二話就答應了幫他們向中心城請求電磁脈衝彈的支援。
  但是電磁脈衝彈會影響所有的通信設備,何映之只能和他們約定在一片低級開普勒生態區會合,如果談墨他們趕不到,何映之會留下一艘飛行器。這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
  中心城對何映之是極為在意的,竟然保證在三分鐘之內電磁脈衝彈將會到達目的地。
  這種電磁脈衝彈的能力不是毀滅有形之物,而是讓一切通信電力中斷,以及對磁場造成影響。
  當人類面臨開普勒侵襲之後,就再沒有國度的概念了,也就不再存在人類世界裡的戰爭,電磁脈衝彈幾乎沒有用武之地。只是萬萬沒想到塵封了二十多年的武器,竟然會在今天派上用場。
  潛伏著鈦妖的山脈還在不斷移動,以一切方式追逐著談墨他們。為了保證電磁脈衝彈的命中,談墨他們只能在原地繞圈,控制鈦妖的活動範圍,還要避開鱗鳥的襲擊。
  脈衝彈如約而至,談墨他們看准了它的軌跡,故意將鈦妖的山脈引了過去。
  山脈不斷變形,拔地而起,形成無數猛獸咆哮如雷的氣勢,連綿不絕,延伸向天際!
  “草——”
  冷汗湧上了談墨的後背,眼看著千軍萬馬離自己越來越近!
  脈衝彈鎖定了鈦妖的能量團,直接與鈦妖形成的獸群相撞。
  沒有隆隆炮火,也沒有硝煙,只有談墨他們耳邊的通信器傳來尖銳的“哧——”聲,耳膜差點裂開,談墨摁住自己的腦袋趕緊把通信器從耳朵裡摘下來。
  而原本不咬住他們不罷休的獸群摧枯拉朽一般垮塌了下去。
  天崩地裂的聲音傳來,整座山脈被脈衝彈的磁力波及之後,鈦妖再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金屬元素來塑造整座山脈的形態,甚至無法團聚它的開普勒能量。
  談墨可以辨識出,鈦妖的能量被電磁脈衝彈給擊潰,四散得到處都是。
  僅僅是這樣嗎?
  等到電磁脈衝的影響消散,它就故態復萌了。
  一定有什麼是它能量的核心!
  就在這個時候,有什麼飛到了談墨的身後,他一轉身,看到了一只通體黑色,羽毛圓潤的鳥。
  它什麼時候接近自己的?
  “小心——”洛輕雲的呼喊聲響起。
  就在談墨驚覺這只鳥周身的羽毛折射出金屬光澤的時候,旁邊的洛輕雲飛撲了過來。
  談墨低下腰,臉幾乎貼在了銀月姬的背上。

第87章 鈦妖戒指
  “砰砰砰”接連槍響, 是李哲楓和周敘白開槍了。
  談墨被洛輕雲半壓在懷裡,兩只銀月姬振翅的幅度契合,愣是讓這兩人都沒掉下來。
  洛輕雲剛坐直腰, 那只黑色的鳥為了躲避子彈, 竟然貼在洛輕雲的銀月姬下飛行。
  談墨意識到,這恐怕就是鈦妖的核心。
  在脈衝彈炸裂的時候, 它就逃逸了出來, 趁著談墨他們關注垮塌的山脈, 它趁機繞到了談墨的身後。
  真是太陰險了!
  談墨的銀月姬很有默契地壓低了飛行高度,更換了磁力彈, 只需要一個剎那讓那只黑鳥露出來, 他就能擊中它!
  鈦妖早就領教過談墨的命中能力,它在子彈射過來的時候竟然化作金屬尖刺扎進了那只銀月姬的體內,正好避開了子彈!
  銀月姬被鈦妖滲入, 身體裡充滿了金屬,神經完全被損壞, 僵直著軀體急墜而下。
  “洛輕雲——”
  談墨費盡了力氣,指尖只觸碰到了洛輕雲的發梢,眼睜睜地看著他掉下去。
  那只銀月姬以最後的一絲能力減緩了下墜速度, 觸地的時候,洛輕雲一個翻身而下, 銀月姬撞上了一棵大樹。
  而銀月姬體內的鈦妖在觸地的瞬間就滲透進入地下了。
  “洛輕雲!你沒事吧!”談墨焦急的聲音傳來。
  洛輕雲回頭, 看到談墨就站在不遠處。
  “沒事。就是可惜了這只銀月姬。”洛輕雲半蹲下來, 摸了摸那只銀月姬,將些微的開普勒能量傳遞給它, 盡可能的減緩它的痛苦。
  它逐漸化作淡金色的粉末, 消散了。
  洛輕雲低聲道:“希望你也可以去陪謝闌冰, 又或者陪陪我的老師梁幼潔……別去畸化源。”
  談墨走了過來,“你嚇死我!”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上洛輕雲的時候,洛輕雲不但避開,甚至對他開了一槍。
  “砰——”
  子彈擦著談墨的臉頰滑過,一道黑色的傷痕出現,又迅速愈合。
  “嘖……”洛輕雲嘆了口氣,感染道,“我的准頭果然沒有談墨好,是不是啊,鈦妖。”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談墨的?”
  鈦妖歪了歪腦袋,它已經感受到了在它的身後談墨已經到了,並且“朱雀”的槍口已經對准了它的後腦。
  真正的談墨輕輕笑了一下,“是啊,洛隊,你是怎麼發現它不是我的?”
  眼皮上的小疤是一樣的,身上的裝備是一樣的,鈦妖甚至還復制了“朱雀”的形狀背在身上,就這樣毫無缺陷的操作,洛輕雲這麼就在瞬間辨識出來了?
  李哲楓和周敘白也到了,他們的銀月姬一左一右停在鈦妖的身側,同樣舉著槍瞄准了它。
  “我也很想知道怎麼看出來了的。”李哲楓說。
  “附議。”周敘白也充滿好奇。
  洛輕雲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回答:“因為他笑得太蕩了。”
  這樣的評語,讓談墨揚了揚眉梢。
  “看來只能到此為止了。”鈦妖的表情顯得無所謂。
  它轉過身來,似乎毫不畏懼談墨的槍口,沒有把李哲楓和周敘白放在眼裡,反而一步一步走向了談墨。
  “這真的很奇妙,我和你可以長得這麼像。”鈦妖歪著腦袋,用一種看到奇跡的目光打量著談墨。
  那一瞬間,奇妙的感覺湧上了心頭,談墨忽然意識到了此時此刻操控著鈦妖的也許是另一個人。
  如果……他還能被稱為人的話。
  “是你。”談墨的槍扣得更緊了。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鈦妖攤開了雙手,仿佛將自己敞開了一樣,胸口就要抵在談墨的槍上。
  談墨又向後退了一步,不能讓鈦妖觸碰到“朱雀”,否則它會吸收朱雀的金屬元素。
  “我們是兄弟,從人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我們的基因是一樣的。”
  談墨沒有血親相逢的喜悅,他想到的畫面只有謝闌冰抬起槍用子彈結束了生命。
  “當你還在媽媽的肚子裡享受母愛的時候,我就已經離開了她獨自成長……她選擇留下你,而你又能創造什麼奇跡?”
  談墨的心裡咯噔一下,這是來自於“他”的質問,這一切都顯得那麼地不公平。
  搭在扳機上的手指顫了一下。
  “如果是談墨被取出來,而你留在母親的肚子裡,結局會比現在更慘。你會吸食母親的一切養分,包括她的開普勒能量,然後畸化的世界會比現在更瘋狂。而談墨,還是會保持現在的樣子。”
  洛輕雲的聲音透著屬於他的溫和,以及少有的堅定。
  “你真的了解人類,了解命運嗎?”
  鈦妖忽然四散開來,又在洛輕雲的面前彙聚,再度形成談墨,不,應該是“他”的樣子。
  “這些我不需要了解。”洛輕雲的表情仍然沉靜。
  對於洛輕雲來說,了解談墨就夠了。這個孩子在福利院裡長大,從沒有感受過來自血親的愛意,卻堅韌成長,不曾因為人情冷暖而曲折靈魂,所以洛輕雲相信,就算凌喻選擇把談墨送進培養倉裡,談墨還會是今天的談墨。
  “他”笑了一下,驟然之間出現在談墨面前,速度之快讓周敘白和李哲楓下意識開槍。
  但他們都忘了“他”操縱了鈦妖,而鈦妖的軀體是多變的,金屬例子散開,子彈從中穿過,反而打向了談墨。
  周敘白的神經觸絲追不上子彈了,他和李哲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周身的血液都要凝窒。
  而洛輕雲的唇上卻彎起了一抹很淺的笑——別小看談墨啊。
  談墨體內的開普勒能量賦予他超越子彈的反應能力,他瞬間單腿下壓,子彈從他的頭頂穿過,與此同時,談墨的肩頭仍舊穩穩扛著槍,手指毫無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只是這一次不是磁力彈,而是藥劑彈。
  只有藥劑才能滲透進入鈦妖的體內,瓦解它的開普勒能量從而讓它失去對金屬的吸收和控制能力。
  鈦妖睜大了眼睛,向後倒了下去。
  “你知道我是誰……卻說不出我的名字……因為我們的父母沒有給我起名字……”
  這句話說完,鈦妖的眼睛逐漸失去了光澤,身體失去了顏色,漸漸變得和腳下的土壤一樣,然後消失了。
  “他……是零號基地裡的那一個嗎?”周敘白問。
  談墨點了點頭,“嗯,是的。他與畸化源有著最為緊密的聯系,理論上他可以操縱一切畸化的開普勒生物,包括鈦妖。”
  洛輕雲走了過來,“他借用鈦妖,應該不是看看你或者說一句話這麼簡單吧?”
  “他在向我示威,讓我知道只要有開普勒生物存在的地方,他都能出其不意地殺了我。”談墨回答。
  鈦妖被消滅了,整個生態區的開普勒生物卻沒有四散而去,這說明還有什麼可以控制這個生態區。
  比如說,幼種。
  談墨閉上眼睛,他的聽覺向著四面八方延伸,覆蓋向整個生態區的邊界。
  不只是聽覺,整個生態區的所有生物在談墨的腦海中被具像化一般,層層格局清晰可見。
  而整個區域裡的開普勒能量彙聚向了一個地方,那裡有一個明亮卻微弱的能量團。
  “我找到鈦妖的幼種了!”
  洛輕雲眉梢輕微一挑,“你這是打算斬草除根嗎?”
  “鈦妖的幼種,應該不像鈦妖本尊一樣難以將它和畸化源割裂。它的能力特殊,說不定會需要它。”
  李哲楓點了點頭,“都到這一步了,試一把不虧。”
  周敘白也點頭道:“我同意。”
  洛輕雲笑了一下,“原來你是想給鴻蜮找個伴兒。走吧。”
  “那動作快點,何叔叔還在等我們。”
  說完,談墨將“朱雀”扔給了洛輕雲,抬了抬下巴示意對方背上。
  “不會吧,監察員守則裡好像有一條是槍在人在。”洛輕雲雙手接住了“朱雀”,還故意向下沉了沉,仿佛他又耗盡了力氣,其實是在向談墨求關愛。
  談墨直接拽了一下他的領口,用略帶挑釁的語氣說:“不幫我背著槍,那你打算坐誰後面?而且……”
  “而且什麼?”洛輕雲反問。
  “你是我的人,當然要背我的槍。”談墨用天經地義的語氣說。
  李哲楓冷哼了一聲,先一步飛上了空中,“我獨來獨往。”
  周敘白也拍了拍自己的銀月姬,趕緊撤離,“我習慣了自己飛!”
  鈦妖的幼種不像本尊一樣擅長游移和變化,它還處於吸收金屬元素的成長過程中。
  談墨在一棵枯敗的老樹前停了下來,它沒有一絲水分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力,就好像一個彈指便能化作齏粉。
  但就在這樣一棵樹的周圍,潛伏著十幾頭緹豐,靜謐之中忽然凶相畢露,群起而攻。
  緹豐的神經觸絲是可以吸取能量和養分的,年輕時候的洛輕雲被它的觸絲滲透了身體,拖行了數百米遠都沒能把它干掉。
  眼前這群家伙可不好對付。
  它們朝著談墨他們吐出神經觸絲的場面,簡直就像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暴雨攻擊。
  周敘白也回擊以神經觸絲,他的觸絲形成無數尖銳的矛,這就“銀梭”。
  無數銀梭襲向緹豐的腹部以及它們腦袋上最脆弱的骨縫,緹豐群硬生生被刺出了十幾米遠。
  而它們的觸絲網被李哲楓的黑火爆裂得一燒到底。
  洛輕雲扣住了談墨的手,壓低聲音說:“它們還會攻上來,時間緊迫!”
  談墨閉上眼睛,透過洛輕雲感受著那個在高維度廣袤空間裡的能量源,另一只手伸進了枯樹的樹洞裡。
  只聽見“嗡嗡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高頻震動,金屬粒子在樹洞裡緩慢凝結成一朵向日葵形狀的半金屬花,它有著植物的脈絡,但又透著金屬的質感。只是這朵向日葵向往的不是日光,而是能量源。
  當談墨的手觸碰上去,淡金色的開普勒能量滲透進入了鈦妖幼種的體內,純黑色的花瓣隱隱約約透露出亮光來,一閃一閃的亮光逐漸與談墨的心跳同步。
  原本還想避開談墨的金屬花仿佛得到了什麼溫柔的撫慰,朝著談墨的手心彎下去,整朵花乖巧地貼了過去。
  談墨將這個幼種引向了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在那個瞬間,鈦妖幼種迅速成長,花瓣螺旋著忽然層層綻開,就像是迎接新生的太陽,又像是精靈的裙擺。
  那些成群要攻上來的緹豐忽然趴了下來,閉著眼睛,像是在迎接它們的主宰。
  金屬向日葵忽然開始變化形態,朝著談墨的手環繞上去,無數閃爍著亮光的金屬絲線在游動,最後形成了一枚指環,套在了談墨的手指上。
  那些緹豐忽然朝著其他的方向離開了,不只是緹豐,包括這個生態區裡幸存的其他生物,都像是脫離了種子的驅使,重獲新生了一般奔向四面八方。
  “這是怎麼個意思?”周敘白眯起眼睛問。
  洛輕雲笑了一下,“它想要跟談墨走。畢竟和真正開普勒能量源連接的生物太少了,不跟著談墨,它就得獨自與畸化的開普勒世界為敵。”
  談墨輕輕觸摸上手指上的金屬環,它意外地柔軟,絲毫沒有金屬生冷的質感,讓談墨想起了曾經繞在手指上的小野花,而那朵小野花是洛輕雲別在他領子裡的。
  當談墨撫摸上去,它會沿著手指流動起來,金屬的流光中透著某種特別的生命力。
  大概是能量源給予談墨和這個鈦妖之間的通感,它像是知道談墨在想什麼,忽然開始變化形狀了,形成了枝葉的紋路,還有一朵微小的永不凋謝的小野花。
  “謝謝你喜歡我送給你的花。”洛輕語抬起談墨的手,一眼就認出來鈦妖變化成了什麼。
  “我只是憐惜那朵小花本來在路邊長得好好的,卻被你折下來了。”
  談墨一邊說,一邊回到了自己的銀月姬上,然後朝著洛輕雲伸出了手。
  “走吧,再不去與何教授彙合,何教授搞不好會放棄撤離,跑來找你。”李哲楓提醒道。
  “明白。”談墨點了點頭。
  當洛輕雲坐在談墨的身後時,他已經很疲憊了。
  開普勒能量都給了談墨,連談墨自己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個吞金獸,不會以後洛輕雲給他多少能量都不夠用?
  洛輕雲的下巴輕輕靠在談墨的肩頭,閉著眼睛,他似乎要睡著了,朝著一側倒下去。
  談墨心頭一驚,一把扣住他的手,將他扯了回來。
  也許是這一拽,讓洛輕雲驚醒過來,他的雙手環過談墨,將他抱緊。
  “我哥哥來看我,把你嚇壞了?還是我和他那麼相像把你給嚇著了?”談墨輕聲問。
  洛輕雲悶著聲回答:“如果我是他,我也會好奇。就人類生物學的角度,你和他有著一模一樣如同復制一般的基因。可命運卻大相徑庭。”
  談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是啊。我們的爸媽拼了命地阻止他得到他想要的力量,又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護我活著離開,這聽起來就像一種巨大的不公平。他應該會好奇我身上到底有什麼特別,能得到無數的眷顧。”
  洛輕雲的腦袋搖了搖,他的鼻尖正好嵌在談墨的肩窩裡,溫熱的氣息讓談墨又癢又有一種溫和的歸屬感。
  “你的特別……我以為是來自我呢。看來我自視過高,被打臉了啊。”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三分委屈七分笑意。
  “對!你是我最大的特別。這麼厲害的開普勒能量橋,我的專屬充電線,為我肝腦塗地,他怎麼可能不羨慕嫉妒恨呢?”談墨用得意的語氣說。
  洛輕雲也跟著輕笑。
  “但你也得思考一下,按照何教授的意思,當年為了幫助何映之帶你逃跑,你媽媽是留在零號基地裡拖著你那位哥哥。她一定用了什麼方式把你哥哥的能力局限在了那裡。零號基地距離剛才的開普勒生態區可是非常遙遠的,即便這樣你哥哥還是能控制鈦妖……這到底是什麼神操作?”洛輕雲問。
  “這說明我媽媽對他的控制減弱了。既然他能操縱鈦妖,就意味著他還能操控其他生態區,甚至給人類世界帶來滅頂之災。”談墨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洛輕雲好像又笑了,談墨的肩膀癢得要命,可又莫名喜歡這樣的感覺。
  談墨聳起了肩頭,側著臉蹭了洛輕雲一下,“嘿,你又笑什麼呢?”
  “我在笑,如果你那位哥哥真的脫離控制了,整個畸化的開普勒世界都為他所用。就拿鈦妖來說,在沒有磁力脈衝彈儲備的情況下,毀滅一座城市只需要幾分鐘吧。可看看人類,灰塔和深宙集團還在較勁呢,商人們還想著拿開普勒生物來牟利,普通的市民總覺得人類會長長久久苟下去,世界末日應該還需要幾百年,留給兒孫們頭疼吧。”
  談墨抬起一只手,揉了一下洛輕雲的腦袋,“對啊,他們不值得。”
  不值得你的包容和諒解,也不值得你為他們披荊斬棘九死一生。
  “算了,你值得就好。”
  洛輕雲的聲音有點悶,還有點孩子氣,聽得談墨一陣心軟。
  這家伙的身體才剛有點起色就經歷了這麼一場戰鬥,現在肯定又累了。
  “睡會兒吧。”談墨說。
  “我怕睡著了,會掉下去。”
  談墨將他的手繞到自己的前面,扣住洛輕雲的手背,“放心吧,我會一直抓著你。”
  在你墜落的時候拉住你,在你孤獨的時候抱緊你,讓你安心入眠,讓你心有眷戀。
  洛輕雲閉上了眼睛,除了風聲,談墨的耳邊就剩下洛輕雲的呼吸聲。
  這種感覺很奇妙,談墨第一次這麼清楚地感覺到一個人信任自己、需要自己,甚至於依賴自己。
  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曾經自己以為能夠在各種危險的開普勒世界裡肆意穿梭的洛輕雲。
  如果說談墨經常會因為愛德拉花刺的忽然發作而難以入眠,那麼洛輕雲聽到的應該是來自畸化開普勒世紀的聲音。
  睡吧,安心睡一會兒。
  當他們距離何映之約定的區域越來越近的時候,李哲楓的眉頭也越蹙越緊。
  他看向一旁的周敘白,周敘白的神色也很沉。
  因為他們感覺到了前方有殘余的開普勒能量,按道理這是一片低級開普勒生態區,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能量波動?
  可惜他們的通信器都被電磁脈衝彈給毀掉了,根本無法聯系上何映之,也就無從知曉前方發生了什麼。
  漸漸地,他們看到了稀稀落落的開普勒生物遺骸,是護送何映之的那些米諾斯蟲。
  它們有的翅膀裂開,有的軀殼被擊碎,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越向前,它們的遺骸就越是密集。
  這說明何映之他們受到嚴重的襲擊。
  “怎麼會這樣?”周敘白降低了飛行高度,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殺死了這些米諾斯蟲。
  除了飛行類的鱗鳥,一時還想不到有什麼開普勒生物能在空中發起攻擊。
  周敘白看到了某只米諾斯蟲的腹部有什麼黑色銳利的東西正折射著日光,泛起讓人心驚的寒意,他的神經觸絲將那個東西卷了上來。
  “這是什麼?應該是鱗片。”周敘白將它拿起來,對著日光,哪怕是鱗片最薄的邊緣也不透光,他的指尖本想觸碰上去,但長期作戰的經驗讓他感覺到這玩意兒很鋒利,“這……應該是……”
  李哲楓眯起了眼睛,“螭吻。”
  聽到那兩個字,談墨的心髒就像在瞬間被狠狠鉤出血來。
  他怎麼也忘不了,洛輕雲差點被螭吻的鱗刺擊中的那一幕。如果說愛德拉之花是洛輕雲對談墨的遺憾,那麼差點要了洛輕雲性命的螭吻就是談墨的心中芒刺。
  現在想起來,仍然心有余悸,仿佛趴在自己背上睡覺的家伙……是不是沒了呼吸?
  談墨抬起手來,碰了一下洛輕雲的臉。
  還好,是溫的。
  隨之而來的是另一種擔憂——何映之他們怎麼樣了?
  “我們趕緊!”
  他們迅速掠過這一片狼籍的戰場,米諾斯蟲的殘骸越來越多,談墨也越來越緊張。
  不會有事的,就算螭吻再厲害,也還有鴻蜮跟著何映之。
  螭吻想要把何映之的飛行器打下來,至少得過鴻蜮那一關!
  但是下一秒,映入眼簾的畫面,讓談墨全身血液冰滯。
  ——鴻蜮的軀殼被噬咬、衝擊得四分五裂,而地面上赫然躺著三條巨大的螭吻!飛行器就墜落在附近,有的引擎明顯被摧毀,有的連外艙都已經被破壞了。
  他們人呢?他們還活著嗎?
  談墨拍了拍洛輕雲的臉頰,“醒醒,何映之和陸穎出事了。”
  洛輕雲就像從大夢中醒來,身體猛地一顫,在他因為慣性向後栽的時候,談墨扣緊了他的手。
  “你應該早點叫醒我。”
  洛輕雲看著鴻蜮裂開的軀殼,破損的內髒和神經線到處都是,那一片土地都被滲透出鴻蜮血水的顏色。
  它真的很英勇,倒在附近的螭吻都被它的神經線穿透了,哪怕是死,它也和那三條螭吻同歸於盡。
  和它分別的時候,它向談墨許諾會保護好何映之,而它也以生命為代價踐行自己的諾言。
  談墨的心,疼得厲害。
  銀月姬落在了飛行器的旁邊,談墨他們趕進跳了下來,趕過去確認情況。
  “何教授!賀叔叔!”談墨飛奔而去,生怕看到什麼自己不想看到的畫面。
  但是沒想到艙門打開了,何映之就站在門口,那一刻談墨的眼眶又酸又濕,他一把抱住了何映之。
  “何教授!”談墨把他抱的緊緊的。
  何映之見談墨平安無事,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他抱住了談墨,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好了,我沒事,我好好的。謝謝你的讓鴻蜮保護我們,不然我們真的沒辦法平安離開。”
  “這到底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按道理談墨他們去牽制住了鈦妖的高級生態區,減緩了它和另一個生態區融合的速度,再加上中心城的導彈開路,何映之他們應該能平安離開。但是沒想到追上來的生態區速度驚人,甚至三頭螭吻直接用尾鱗去攻擊空中的飛行器。
  要知道螭吻的尾鱗射程和力量是鱗鳥的好幾倍,它們破壞了飛行器的引擎,甚至穿透了飛行器艙壁,還好有鴻蜮用神經觸絲織成的網幫助飛行器硬著陸,不然飛行器就都墜毀了。
  鴻蜮雖然很強,要打敗三頭螭吻按道理沒問題,但鴻蜮答應了談墨會保護好何映之他們,為此它硬生生扛下了螭吻無數次的攻擊,最後和這三頭螭吻同歸於盡了。
  談墨在心中感激著這頭鴻蜮,隨之而來的又是另一種傷感。
  按道理,他和鴻蜮不是同一種生物,按照地球的生物形式,他們之間甚至沒有交流的可能。但自從他們的精神體連接在了一起,他們不需要任何的語言就能彼此理解,仿佛生物之間的隔閡不曾存在。
  他們認識的時間也很短,只有十幾個小時而已。
  但是鴻蜮卻為了信守對談墨的承諾,賠上了性命。
  還有鴻蜮的那幾只銀月姬,在他們與鈦妖對戰的時候,可謂不遺余力地保護他們。
  談墨不認為這是種子對領域內生物的控制,他更能感覺到這是一種彼此理解之後的惺惺相惜。
  畢竟,在畸化的開普勒領域裡,鴻蜮也有著屬於它的孤獨。
  “它的……它的心眼也被毀掉了嗎?”談墨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
  何映之示意談墨跟著他一起進來,談墨發現醫療艙正在運轉,而裡面的不是人類,而是鴻蜮的心眼!
  “你們……你們把它放在醫療艙裡?”談墨很驚訝地問。
  何映之皺了皺眉頭,“我知道醫療艙是針對人類設計的,對開普勒生物的作用不大。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方式延續它的生命了……”
  “不不不……我以為你們會害怕它……會覺得它很危險。”
  因為恐懼,所以選擇看著它死掉。
  常恆的大嗓門喊了出來:“我們有那麼忘恩負義嗎?談副隊,你是沒親眼看見這位大兄弟有多英勇!有一頭螭吻竄進它身體裡了,鴻蜮都沒讓它們碰我們分毫!”
  正在維修飛行器電路系統的江春雷也開口了,“外面的大戰一結束,大家伙兒的心裡就很難過,以為它真的沒了呢!後來就看到鴻蜮的心眼從地下爬出來,蔫蔫的隨時會掛掉,我們想也不想就開艙門把它撈進來了!”
  “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救它吧。”吳雨聲的臉貼在醫療倉上,看著裡面的小家伙緊緊蜷著,只剩下腹部指甲蓋大小的淡金色微光了。
  等到這點微光也消失,它就真的死了。
  談墨蹙起了眉頭,“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它的精神體連向真正的開普勒之源,讓它從那裡直接獲取能量來修復自己。”
  它和洛輕雲人類的軀體不一樣,它身體的細胞是完全適應開普勒能量的,所以和能量源連接能讓它加速復原。
  “那就試試看。”洛輕雲也走了進來。
  “你去看過陸穎了嗎?她那邊怎麼樣?”
  “她沒有事,但是姜懷瀠恐怕不行了。”洛輕雲的手指敲了敲太陽穴示意談墨,姜懷瀠顱內的腫瘤破裂了。
  畢竟經歷了飛行器墜落、螭吻襲擊,姜懷瀠本來精神狀態就不好,又受到那麼大的衝擊,他那顆腫瘤要是還不鬧么蛾子,都讓人覺得他壓根不需要治療了。
  洛輕雲走到了談墨的身邊,靠近他的耳朵,輕聲道:“必須要在姜懷瀠領盒飯之前,讓鴻蜮的種子恢復能力。”
  談墨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洛輕雲的意思。

第88章 洛輕雲:我不干淨了
  洛輕雲向他伸出了手, 談墨也抬起手與洛輕雲的手掌貼在一起,他的精神體下沉,不斷地下沉, 仿佛在漆黑的蒙昧宇宙中尋找出口,忽然見到了金色的光點。
  他朝著那個光電而去, 越來越近, 看到了一個閃耀著蓬勃亮光的星體。
  談墨將和自己聯系在一起的鴻蜮送了出去。
  眼前是無數細微的金色能量線延伸而來, 觸上鴻蜮精神體的瞬間,就看到快要暗淡下去的能量團像是燃燒了一樣再度明亮了起來。
  “砰——砰——砰——”
  談墨聽到了富有生命力的血液脈搏的聲響,以及來自鴻蜮精神體的聲音。
  謝謝你, 給予我自由。
  從它與開普勒能量源直接連接開始,就意味著它再也不受談墨的控制, 它將擁有完全獨立的精神,它將自己做出自己的選擇。
  但它和談墨之間也將存在著一種特別的聯系,那就是不需要任何語言,他們能讀懂彼此。
  這就是精神體之間的交流。
  談墨笑了一下,閉上眼睛身體漂浮了起來,他的精神體離開了高維空間, 回歸了現實。
  他睜開眼睛,與洛輕雲的視線相對,兩人相視一笑。
  “看來我們越來越有默契了。”談墨笑著說,“就像槍膛與子彈。”
  “我比較喜歡瞄准鏡與子彈的搭配。”
  “有什麼不同?”
  洛輕雲微微前傾, 靠近了他小聲道:“你指哪兒, 我打哪兒。”
  正看護著鴻蜮的常恆喊了起來, “嘿!快來看啊!這小家伙忽然變亮堂了!是不是要活了?”
  談墨走了過去, 好笑地在常恆的後腦勺上拍了一下, “你稱呼它為‘小家伙’?也不看看人家的塊頭可以有多大。”
  鴻蜮的心眼在醫療艙裡一點一點地恢復, 甚至轉了一小圈,就像是在伸懶腰。
  它輕輕敲了敲醫療艙的門,告訴所有人它已經恢復了。
  何映之不由得贊嘆了起來,“沒想到開普勒生物一但和能量源聯系在一起,哪怕瀕死也能恢復得這麼快!”
  洛輕雲將它帶了出來,托在手裡,細細打量了起來。
  “還挺神奇的不是?鴻蜮那麼大的塊頭,它真正的核心卻只有茶杯泰迪這麼大。”
  大家都好奇地圍了過來。
  江春雷的手伸到了鴻蜮的頭頂,本來想要摸一摸,又不敢真的摸上去。
  而鴻蜮就像是通了人性,能夠感應到他人的善意,它直接把自己的腦袋在江春雷的掌心裡貼了一下。
  “喔——喔——”江春雷激動地看著自己的手心說,“我摸到鴻蜮的心眼了!我摸到了!這要是被我的同學們知道,一定會羨慕死的!”
  吳雨聲好笑地反問:“那鴻蜮是什麼手感?軟的,還是硬的?溫的,還是熱的?”
  江春雷愣了一下,“太激動了,忘了……要不再讓我摸一下?”
  洛輕雲卻帶著鴻蜮走出了艙門,“還有正經事要辦。你要是想摸……估計也沒機會了。”
  談墨跟著他出去,來到了陸穎的那艘飛行器。
  他們一進去就感到了緊張的氛圍,一群醫務人員圍著醫療艙正在給姜懷瀠做手術。
  姜懷瀠的各項指標都在降低,所有人都在竭盡全力地處理他破裂的腦部腫瘤,但希望越來越渺茫。
  陸穎在旁邊非常頭疼的捏著眼角,她看到洛輕雲和談墨的時候,很勉強地露出了一抹笑。
  “你們平安無事的回來真的太好了。聽說你們還打敗了鈦妖,這可是非常珍貴的戰鬥經驗……”
  陸穎的話還沒有說完,洛輕雲開口道:“陸阿姨,讓這些人出去吧。”
  “讓他們出去?就這麼放棄姜懷瀠?你知不知道我才剛和江淮瀠達成了合作。如果你們真的要去零號基地,深宙集團的支持將非常重要。姜懷瀠要是死了,深宙集團再換一個董事長,根本不知道又要折騰出什麼么蛾子。也許是與灰塔為敵,也許會想要像劫持何映之一樣去劫持談墨……”
  “所以,要把姜懷瀠換成我們的人。”洛輕雲走了過去,擁抱住陸穎,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事關人類的生存,那就讓所有人類都站到同一個陣營裡來,無謂的分歧和內鬥必須消失。”
  陸穎愣了一下,“你想怎樣?”
  “讓他們都出去,我來‘救’他。”洛輕雲回答。
  此時,姜懷瀠已經上了呼吸機,而醫生們宣布了他的大腦已經死亡。現在他們能做的,就是維持這個狀態把姜懷瀠還給深宙集團了。
  “他腦死亡了……”陸穎看向洛輕雲,然後高聲對醫療隊員和其他工作人員說,“你們先出去吧。”
  “謝了。”
  等到這裡只剩下他們三個,洛輕雲打開了醫療艙,將鴻蜮放了進去。
  “你們到底想要干什麼?”陸穎問。
  抱著胳膊坐在椅子上的談墨開口道:“陸處長,你先別緊張。我們只是想要復制一個姜懷瀠出來。”
  “復制姜懷瀠?怎麼復制?”
  洛輕雲挪到了一邊,就看到醫療艙裡的鴻蜮趴在了姜懷瀠的胸口上,從它的身體裡伸出無數細密的神經觸絲,透過了姜懷瀠的皮膚,進入他的體內,很快肉眼能看到神經觸絲形成的微波在姜懷瀠的體內流動。
  “之前那頭入侵銀灣市的鴻蜮在把我吞掉之後,試圖復制成我的樣子,它甚至還可以通過觸絲與我的大腦神經接駁,以此來攝取我的記憶。所以我就在想,既然這只鴻蜮是我們的朋友,那不妨請它幫一個忙。”
  陸穎終於明白了洛輕雲和談墨的打算:“你們是想讓這只鴻蜮取代姜懷瀠?”
  “是的,它不僅僅可以復制姜懷瀠的身體,還包括全部的生物特征——指紋、虹膜、脈搏和聲音等等。”談墨回頭看了一眼醫療艙,接著說,“由我們的朋友代替姜懷瀠來把控深宙集團,和我們站在一條戰線上。這樣,就算我們無法說服灰塔,也不至於與整個人類為敵。”
  陸穎的眉頭皺了起來,談墨以為她不贊成這個計劃,卻沒想到陸穎抬了抬下巴:“你們的這位小朋友好像並沒有復制姜懷瀠,而是……被姜懷瀠給吸收了?”
  “什麼?”談墨回頭一看,發現鴻蜮的心眼就像被抽絲剝繭一樣,它的開普勒能量隨著神經觸絲滲透進了姜懷瀠的體內,而它自己就像融化了一樣,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洛輕雲抬了抬手,“別緊張。”
  原本依靠呼吸機的姜懷瀠就像恢復了自主呼吸一樣,雙眼睜開用力地看著這個世界。
  洛輕雲立刻給他取下了呼吸機,姜懷瀠大口呼吸了兩下,然後呼吸逐漸平緩。
  談墨和陸穎走過去看向醫療艙的屏幕,發現他的血壓和心跳都在趨於平穩和正常。
  洛輕雲靠著醫療艙打了個響指,“嘿,你現在知道自己是誰嗎?”
  姜懷瀠側過臉來看向談墨,只是一個眼神,談墨就明白了他既是姜懷瀠,也是那只鴻蜮。
  他們融為一體了。
  “我現在的名字是……姜懷瀠……深宙集團的現任董事長。按照人類的年齡計算方式,我今年24歲……我也是你們的朋友。”姜懷瀠就像不知道該怎麼控制聲帶一樣,說話有些結巴。
  洛輕雲笑道:“嗯,你比之前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樣子要順眼多了。”
  姜懷瀠坐起來,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哦”了一下,似乎是終於想明白洛輕雲說的“痛哭流涕”是什麼時候了。
  “痛哭流涕的不是現在的我。”姜懷瀠很認真的回答。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把談墨都給逗樂了。
  “所以現在你算是寄宿在姜懷瀠的體內了?”談墨問。
  姜懷瀠點了點頭:“我確實擁有復制成另一個人的能力。但是要完全復制成另一個人,需要閱讀他的大腦。這個人因為腦部的腫瘤,大腦的功能已經被破壞了。為了修復他的大腦,我需要將他被毀壞的神經元、毛細血管等一切都連接起來,所以我就只能進入他的大腦。”
  “你所謂的‘進入他的大腦’應該是生物層面的,而不是精神層面的,對吧?”洛輕雲問。
  “是的。我發現自己不能離開他的大腦,一旦離開了,他就會馬上死亡。在人類的世界裡,得到什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對嗎?”姜懷瀠用小學生尋求答案的目光看向洛輕雲。
  洛輕雲點了點頭:“按道理是這樣。只是不勞而獲的人太多了,希望你不會學壞。”
  “這個大腦接受的教育是要向優秀的人類學習。”姜懷瀠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上面還纏著手術後的紗布。
  談墨都有點擔心他別把自己的腦瓜給敲破了。
  洛輕雲回答說:“原則上是這樣。只是每個人對‘優秀’的定義不一樣。”
  姜懷瀠看向談墨,眼神堅定地說:“在我的心裡,談墨就是優秀的人類,所以我向他學習。”
  談墨差點沒被自己給嗆著。
  “我?優秀的人類?”談墨眨了眨眼睛,沒忍住笑了起來,“謝謝!這真的是好大的恭維啊!”
  洛輕雲笑著說:“這不是恭維,是大實話了。你比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類都要優秀很多。”
  陸穎的心情跌宕起伏,之前還在擔心姜懷瀠死了之後深宙集團會站到他們的對立面去,然後又擔心鴻蜮能不能夠復制姜懷瀠,現在擔心的是這個姜懷瀠有點“板正”,不像真的。
  但這又確確實實是姜懷瀠的身體。
  “那麼小姜董,你從談墨那裡學到什麼了?”陸穎饒有興致地問。
  “一個人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代價去交換。比如一個人想要有好的學習成績,他得上課認真聽講下課好好做題。”
  姜懷瀠說完,洛輕雲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要知道談墨可是個上課睡覺下課玩樂的主兒,當然他的成績也不怎樣就是了。
  “我讓姜懷瀠的大腦不死,姜懷瀠把他的身體借給我使用,這是不是交換呢?”姜懷瀠問。
  “算是吧。”陸穎點了點頭。
  很顯然,洛輕雲對現在的姜懷瀠很感興趣,趴在醫療艙的邊緣繼續跟他套話。
  “如果有人質疑你不是姜懷瀠,你該怎麼辦?畢竟……姜懷瀠沒你這麼善良可愛。”
  姜懷瀠回答:“那就請他們檢查我的基因、我的虹膜和指紋,找出我不是姜懷瀠的證據來。”
  “生物學上的破綻肯定不會有。因為這確實就是姜懷瀠的身體。”陸穎攤了攤手。
  洛輕雲接著問:“那如果董事會的人質疑你腦部腫瘤破裂之後影響了你的判斷力呢?說簡單一點就是他們覺得你現在不大清醒,做不了對集團有利的決定?”
  姜懷瀠直愣愣地看著洛輕雲,談墨還以為是洛輕雲的這個問題問倒了他,誰知道姜懷瀠的唇線彎了起來,和洛輕雲此刻的壞笑如出一轍。只是這壞笑在洛輕雲的臉上顯得勾人,在姜懷瀠的臉上就像是成竹在胸。
  “我會給他們看我腦部的掃描,讓他們知道如果想要得到治愈腫瘤的方法,要掌握攻克癌症的方式,最好聽我的。我所掌握的可不僅僅是巨大的商機,而且是人類的未來。他們如果想要掌握未來,就必須聽我的話。”
  這才不到五分鐘,姜懷瀠同學不但說話利索了,思考問題都能從人類社會的邏輯出發,平衡利益和結果。
  “你的學習能力……是火箭級別的,啊不對,應該說是光速。”談墨朝他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
  姜懷瀠竟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說:“我也這麼覺得。”
  洛輕雲拍了拍姜懷瀠的肩膀說:“你現在可以躺下繼續學習了。”
  “我明白。為了不讓醫療團隊起疑,就算是要創造奇跡,也不能憑空而出。這會讓人起疑。”
  “對,最好就是你昏睡上兩天兩夜,忽然手指一動,睜開眼睛,表現出大夢初醒的樣子。然後,大家圍繞在你的身邊,為你做一系列悉心的檢查,最後發現你的腦部腫瘤真的沒有了,而你也沒變成傻子!奇跡啊!”
  談墨的話說完,姜懷瀠的眉頭微微蹙起,“我以為這些是三流電視劇裡的內容。這個身體的主人對這種電視劇貌似很看不起。”
  洛輕雲和陸穎不約而同的舉起手,異口同聲地說:“我也看不起。”
  談墨不爽地看著他們:“人類的樂趣,你們不懂。”
  雖然他們的飛行器墜落了,但是通信器還能運作。
  陸穎早就向中心城發出了求救信號,預計一個小時以內,救援飛行器就會趕到。
  這片區域剛發生過高等開普勒生物的交鋒,很可能還會有其他的生態區覆蓋而來,李哲楓他們幾個融合者都守在四周皆備著。
  何映之把談墨叫來了自己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說:“我發現那三頭螭吻之中,有一頭是雌性。”
  “然後呢?”
  何映之接著說:“雌性的體內,好像有螭吻的卵。像是螭吻這樣的生物,它們的卵營養成分很高。”
  “哦,”談墨點了點頭,“所以何叔叔你是要拿來做研究?中心城的研究樣本裡是不是沒有螭吻的卵……”
  話還沒說完,何映之就在談墨的腦袋上拍了一下。
  “你是不是傻?我的意思是螭吻的卵雖然沒有克萊因之瓶的能量蘊含豐富,和洛輕雲的匹配度也沒有那麼高,但卻是現有的制造營養劑的最好的材料了。”
  談墨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何叔叔,你可能不知道洛輕雲曾經被螭吻吞進肚子裡,爬出來之後渾身上下又髒又臭,狗都嫌。他本來就有潔癖,你要讓他接受螭吻的卵制成的營養劑……我怕他會發神經病啊。”
  “現在是挑三揀四的時候嗎?”何映之沒好氣地說。
  “死到臨頭了,他還是會挑三揀四的。”談墨回答。
  “那你別告訴他啊!”
  站在不遠處,和賀瀧一起抽煙的洛輕雲笑著回答道:“我已經聽見了。”
  何映之的眉頭蹙起,“嘖。這些融合者,聽力太好了,真是麻煩。”
  周敘白和李哲楓就在不遠處陪著韓准和江春雷維修引擎,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李哲楓正好將韓准舉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肩頭,“我覺得洛隊你真的沒有挑三揀四的立場。現在的你,在我手下過十招的能耐恐怕都沒有了。”
  周敘白正用自己的神經觸絲充當吊車,幫江春雷把維修機械吊到飛行器的頂端。他坐在單側引擎上,兩條腿晃了晃,幸災樂禍地說:“洛隊,你這樣就不對了。墨哥給你吃什麼,你就老老實實吃什麼。螭吻的卵怎麼了?好歹也是讓你吃過苦頭的對手。”
  洛輕雲笑了一下,“你怎麼不吃?”
  周敘白歪了歪腦袋:“我不用啊。我年輕,身體好著呢。”
  說完,還把剛才拆下來的一個引擎給吊了起來,引來大家的驚呼陣陣。
  “周隊啊太厲害了!”
  “哇,沒想到周隊的神經觸絲這麼強韌!”
  就連一向口是心非的韓准都對周敘白露出了崇拜的小表情。
  陪著洛輕雲抽煙的賀瀧抬了抬下巴,“那個引擎,你吊得起來嗎?”
  洛輕雲笑了笑:“當然可以。”
  “是以前吧?你這身體得養好啊。”賀瀧語重心長地說。
  “養好”這兩個字總覺得另有深意。
  “嗯?”洛輕雲抬了抬眼皮。
  “你看看談墨那如日中天的模樣,再看看你。我都擔心你了。”賀瀧一臉“我不是在落井下石”的表情。
  “呃……如日中天?”洛輕雲看向談墨,這才發現談墨一直用不爽的眼神看著他。
  賀瀧的煙抽完了,煙蒂用腳踩滅了,然後走向談墨,“來了大侄子,我跟你們一起啊。”
  洛輕雲的臉色微微變了,“你們要一起干什麼?”
  賀瀧回答:“還能干什麼?把螭吻的卵挖出來。”
  大家紛紛響應何映之的號召,要說給螭吻動手術的好手非周敘白不可。
  他的神經觸絲勒上螭吻,直接平整地就把它的腹部給切開了,螭吻腹中那種難聞的氣味在空氣中四散開來,幾個年輕的研究員都戴上了氧氣面罩,一旁穿上防護衣的何映之都稱贊說是“教科書級別的手術操作”。
  洛輕雲的眉頭顫了顫,那陣味道讓他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輕輕哼了一下,“手術操作?應該是解剖操作吧?”
  接著,李哲楓用黑火燒掉了多余的組織,周敘白的神經觸絲墊到了卵的下方,像傳送帶一樣,將最大的那個卵取了出來。
  很多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紛紛鼓掌叫好。
  這要是科研隊出行,有這兩位大神在,排面滿滿啊。
  就連深宙集團的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操作,內心充滿了崇拜。
  洛輕雲皺著眉頭,又點了一根煙,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卵被送入了離心機。
  然而這並不是結束,周敘白又取出了第二個卵,這個卵的微光還沒有熄滅營養價值非常高。
  眾位學者們研究熱情高漲,本來以為他們會想要研究這顆卵的構造,誰知道他們討論的是怎樣保留卵的活性成分。
  洛輕雲的喉嚨動了動,胃裡面好像有什麼反上來,他又向後退了一小步。
  當第三個卵被周敘白吊出來的時候,大家一陣歡呼。
  洛輕雲胃裡的東西已經湧到了嗓子眼,他一轉身就撞到了一個人。
  “談墨?你……你怎麼在這兒?”
  談墨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踩在洛輕雲的腳尖上,重心向前,身體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了洛輕雲的腳尖上,而洛輕雲隨著談墨的角度向後,這個後仰的角度已經超出人類可以做到的範圍。
  “洛隊,你想去哪裡呢?”談墨眯著眼睛笑著。
  洛輕雲的臉上擺出公式化的笑容,“我林子裡方便一下。”
  “哦,我陪你啊。”談墨的表情,讓洛輕雲有點眼熟。
  仔細想了很久,比較像是八點檔狗血電視劇裡向良家少女伸出魔爪的土匪惡霸。
  當然,如果土匪惡霸都像談墨這樣標致,洛輕雲是不介意他的魔爪的。
  洛輕雲摟住了談墨,不安好心地順著他的脊椎向上,指尖還壞心眼地在脊椎的骨節上輕輕敲了兩下,將輕微的開普勒能量釋放,脊椎神經和大腦的銜接度很高,按道理談墨應該會推開洛輕雲的,但是他並沒有。
  臉紅也沒有。
  反而嘴角上的壞笑更明顯了。
  “你之前都會害羞的。”洛輕雲說。
  “你不是都揭穿了我那不是害羞,而是在欲擒故縱和為反撲做准備嗎?”
  “是我失言了。談副隊一向堅守原則,自覺抵制一切誘惑,從不逾越雷池,是監察員中的典範。”
  談墨直接拽著洛輕雲的衣領轉身朝著旁邊的林子走去。
  “談副隊,你拽得我脖子好疼。”洛輕雲說。
  “我就喜歡看你疼的樣子。”談墨根本不為所動,繼續拉著洛輕雲往林子裡走。
  “談副隊,林子裡很可能有危險。”
  “越危險的地方越刺激。”談墨的尾音微微拉長,就像有個小鉤子,在洛輕雲的心頭鉤了一下。
  洛輕雲看著走在自己前面的談墨,他的頭頂是討人喜歡的小發旋,後頸很白,胳膊因為拉扯著他所以微微用力,可以看到緊繃流暢的小臂線條。
  才剛走進林子裡,談墨的手即將松開,這讓洛輕雲有些悵然若失,他扣住了談墨的手。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談墨轉過身來直接摁在他的胸口上,眼看著就要將他壓倒,洛輕雲的反應極快,一手扣住談墨的手腕,另一手壓住他的手肘,眼看著就要把談墨的重心給帶走,但沒想到談墨順勢下蹲,卸掉了洛輕雲的力量之後,脫離了洛輕雲的鉗制,一個翻身直接壓上了洛輕雲的肩膀。
  就在洛輕雲要將他一把甩下來的時候,談墨竟然扣住了洛輕雲的喉嚨向後,順勢把他壓倒在了地上。
  “啊——”洛輕雲的胳膊上傳來刺痛。
  談墨的手中握著一支營養針,裡面的液體已經全部打進去了。
  ——那是螭吻的卵制成的營養劑。
  洛輕雲放棄掙扎,向後一倒,用頹然的語氣說:“我不干淨了。”
  他正好枕在談墨的腹部,把談墨當成沙發這麼躺著。
  “喲,你哪兒不干淨了?”談墨好笑地拍了拍洛輕雲的臉頰。
  “我現在鼻子裡聞到的都是螭吻肚子裡的那些味道。”
  談墨看著洛輕雲那“人間不值得”的表情,忽然有點心疼。
  “你……就當報仇雪恨吧。螭吻的尾鱗給你肚子扎了個透,你拿螭吻的卵當營養劑,絕它們的子孫後代。”
  “你太壞了。”洛輕雲用手背擋住自己的眼睛,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別這樣。大家那麼辛苦給你提取的營養劑,你不能浪費大家的好意啊。”
  “你的竹馬和你前任小跟班都只想惡心我而已。”洛輕雲的聲音還是悶悶的。
  “怎麼會呢?他們也是覺得你好才能我好,我好了大家才好。你看你,連我都打不過了,遇到危險怎麼辦啊。”談墨揉了揉洛輕雲的腦袋。
  “你們還搞了幾支營養劑啊?”
  洛輕雲的語氣就像小朋友問家長自己還有幾粒藥沒有吃。
  “四、五支吧,還在分離提取中。”
  洛輕雲還要說什麼,談墨咳嗽了一下。
  “洛隊,差不多就得了。你一把年紀了,撒嬌裝可憐什麼的,在我這裡沒什麼用。”
  談墨的話音剛落,洛輕雲忽然翻身,整個人籠罩在了談墨的身上。
  談墨的膝蓋毫不留情地抬起,眼看著就要狠狠撞在洛輕雲受傷的小腹上,誰知道洛輕雲單手就把談墨的兩只手扣在了頭頂,另一只手把他的膝蓋給摁了下去。
  他笑著看著談墨說,“撒嬌裝可憐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
  談墨好笑地問:“那你裝什麼裝?你演戲上癮啊?”
  洛輕雲靠近了談墨,輕輕碰了一下他的鼻尖,“為了滿足你身為男性的那一點點自尊心。”
  談墨頓了一下,“你覺得我在意?”
  “你不在意?”
  “這個……你情我願的,開心就好啊。我在意的只有一點……”
  “憑什麼你我都是頭一回,可我比你上道?”洛輕雲笑著問。
  “對啊!明明我拿走了芙蕾雅的種子,可我一點進步都沒有!難道這也要靠天賦?”
  談墨心想難不成自己還得去趟謝闌冰那裡,跟著老爸重頭開始學?
  洛輕雲輕輕在談墨的唇上碰了一下,“你不知道自己天賦有多高。”
  “啊?”
  談墨才微微張開唇,洛輕雲的吻長驅直入,讓他毫無防備。
  心髒就像不屬於自己了,血管裡就像過了電,每個細胞碰撞著震蕩著,談墨都懷疑洛輕雲那雙手的特殊能力是不是借由舌尖也能施展。
  這個吻很用力,談墨懷疑是不是因為營養劑是螭吻的卵提煉出來的,導致洛輕雲也像螭吻一樣充滿了捕獵時候的凶性,談墨就像是被螭吻卷入腹中的食物一般,被碾到毫無反抗的余地,直到談墨一個很輕微的回應,讓洛輕雲忽然溫柔了下來。
  這種溫柔帶著引誘,談墨不知不覺抱住了洛輕雲,洛輕雲扣著他的後背帶著他坐了起來。
  兩人分開的時候,談墨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洛輕雲側著臉,看著談墨的表情,抹開他嘴角那一點瑩亮。
  “我就是在想,要是我真的跟你一起離開了灰塔,估計每天都沒在做正經事。”談墨說。
  洛輕雲笑了一下,兩人離得很近,那陣氣流觸碰上談墨的臉頰,讓人心癢。

第89章 開普勒世界的宣戰
  “反正除了你, 對我來說沒什麼是正經事。”
  談墨推了洛輕雲一下,“放開,你膈到我了。”
  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 “哦,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還演?你就是故意的。”談墨向後一撐,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看破不說破, 我倆才能長久。”
  談墨撇了撇嘴說:“本來你是沒有傷害到我自尊心的,但是現在傷害到了。”
  這家伙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談墨覺得肯定是因為自己小時候在福利院長大, 飯菜都有配額,沒吃飽也只能餓著,因為根本不好意思要。但是洛輕雲是在中心城基地長大的,營養全面從來不挨餓!
  “哦,對不起了。”洛輕雲的臉上沒什麼道歉的誠意。
  “我看你剛才挺有勁兒的,這是復原了吧?看看你肚子上那個大洞好了沒好?”
  誰知道洛輕雲捂著腹部說:“我害羞, 你還是別看了。”
  “你要是會害羞, 母豬都能上樹了。趕緊的, 給我看看!”
  談墨去扯洛輕雲的迷彩服, 洛輕雲一直向後躲, “你別那麼急啊。”
  這時候,金屬絲線從談墨的手指上繚繞而出, 將洛輕雲的手指強行掰開。
  “你讓鈦妖幫你,這可是作弊。”洛輕雲好笑地說。
  “不不不,你的繃帶我要親自來拆。”
  談墨去解他的繃帶,洛輕雲的迷彩服掉下來落在談墨的手腕上有些礙事。
  眼看著談墨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了,洛輕雲將自己的迷彩服下擺咬在嘴裡, 談墨不留情面地把他的繃帶扯開。
  果然已經愈合了, 剩下很輕微的疤痕, 但這個疤痕也讓談墨意識到被螭吻刺穿的洛輕雲當時的傷勢是很嚴重的,大量失血,內髒受損,還被吞入了螭吻的腹中。
  談墨的手指觸上去,順著傷疤的紋理,哪怕時過境遷了,還是會覺得心驚膽戰。
  他抬起眼與洛輕雲的視線相對,又正好看到了他咬著衣擺的樣子,心頭像是被什麼給捏了一下,等到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談墨已經在洛輕雲的唇上親了一下。
  洛輕雲順勢吻上去,衣擺掉了下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籠罩著正片林子。
  原本黑夜中的密林最是讓人恐懼,因為不知道會隱藏著怎樣的開普勒生物。
  但是此刻,談墨卻喜歡這種被黑暗隱藏起來,可以為所欲為的感覺。
  “你膈到我了。”洛輕雲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
  “哦,我不是故意的。”談墨用洛輕雲的語氣說。
  然後兩人輕輕笑了起來。
  “電影裡都是騙人的。”談墨說。
  “怎麼騙人了?”
  “就是那些幕天席地的主角們……他們就不怕被蟲子咬?就沒覺得石頭磕得身上疼?”
  洛輕雲笑得更明顯了,很輕松地就把談墨撐起來,讓他遠離了地面。
  “我不會讓你被蟲子咬,也不會讓你被石頭鎘磕著。”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了飛行器的聲音,是中心城的救援來了。
  “走吧。”談墨拍了拍洛輕雲,意思是放小爺下來。
  洛輕雲很爽快地就放開了談墨。
  他們剛走出林子,江春雷著急地迎上來。
  “你倆到哪裡去了?再不回來,我們就要組團去找你們了!”
  談墨在江春雷的腦袋上摁了一下,“你們的篝火太亮了,我們去找個不那麼亮的地方。”
  “不那麼亮的地方干什麼?”江春雷不解地跟在談墨的身後問。
  談墨停下腳步,看向江春雷:“我說,江春雷你的學生時代一定很貧乏吧?”
  “貧乏,為什麼?”
  洛輕雲走過江春雷的身邊,笑著說:“沒人和你一起在小樹林裡散步啊。”
  江春雷停頓了兩秒之後,氣哄哄地說:“你倆讀書的時候有人陪你們小樹林散步嗎?”
  談墨這麼一想,好像還真沒有。他瞥向洛輕雲。
  洛輕雲攤了攤手,非常遺憾地說:“我沒有學生時代。”
  大家陸續登上了救援飛行器,談墨正要跟著何映之登上同一艘飛行器的時候,何映之看了一眼正在和救援隊長交涉的陸穎。
  隊長收到的命令是把他們所有人,包括談墨在內帶回中心城。
  但陸穎卻堅持要隊長把目的地設為銀灣市。雙方的交涉並不怎麼和平。
  對此,洛輕雲很淡定,李哲楓和周敘白也沒什麼反應。
  何映之轉身摁住談墨的胸口,和他拉開了距離,“你去另一艘飛行器吧。”
  救援隊長勢必會和何映之一艘飛行器,如果談墨也上這艘,到時候想要半途離開就會和救援隊起正面衝突,不如分開了方便行事。
  談墨頓了一下,低頭道:“也好,你要是能回到中心城,我也比較放心。”
  何映之笑了一下,又對賀瀧說:“你跟著他們吧。”
  賀瀧搖了搖頭說:“不,我跟著你。”
  何映之說:“我該做的事情,該傳達的信息都已經完成了。在你的內心深處,也想要回到零號基地,你想告訴謝闌冰他拜托你的事情,你做到了,對吧?”
  賀瀧的眼睛紅了,良久才開口道:“保重。”
  “你也是。”
  於是,談墨和常恆、江春雷還有賀瀧都上了另一架飛行器,安孝和還有楚妤他們跟著去保護何映之。
  他們起飛,在夜幕之下返航。
  常恆和江春雷在角落裡小聲議論著。
  “如果談副隊被送去中心城了,是不是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嘖……以中心城的尿性,恐怕是真的。”
  吳雨聲直接在他們腦袋上一人彈了一下。
  “你倆傻啊。救援隊就算每個人都是融合者又怎麼樣?我們這裡有李隊、周隊,還有賀瀧。再加上洛隊和談副隊的組合,他們想要做什麼,這支救援隊根本攔不住。”
  江春雷側過臉去,發現那幾個人正在打牌,壓根兒沒把中心城的救援隊,啊不對,應該說是押送隊當回事。
  就在談墨的一對A被洛輕雲的一對2給拿下之後,他露出了非常不爽的表情,“洛輕雲,你為什麼總是吃我的牌?”
  “冤枉啊,我也吃了其他人的牌。”洛輕雲一邊理牌一邊說,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
  常恆語重心長地說:“多少有情人在牌桌上翻臉啊。”
  吳雨聲笑了一下,“你們真以為談副隊腦子不好使啊。算牌他精著呢。”
  果然,洛輕雲又出了順子,大家都以為他要走了,周敘白臉上的懊惱顯而易見,誰知道談墨也出了順子把洛輕雲給壓住了,然後耀武揚威地說:“還有沒有炸啊?有沒有炸?沒有炸的話哥們兒就先走啦!”
  大家用譴責的目光看向洛輕雲,洛輕雲搖了搖頭,意思是他沒想到談墨也有順子。
  李哲楓小聲說:“你倆就繼續聯手演吧。”
  周敘白眯起了眼睛,“洛輕雲,我還是覺得你知道墨哥手裡是順子,你故意給他機會出順子。”
  “沒有的事。”洛輕雲回答。
  談墨扔下了一個黑桃三,笑嘻嘻地湊向洛輕雲,想看看他最後一張牌是什麼。
  洛輕雲把牌扣住,不給他看。
  談墨哼了一下,“你不給我看,我也知道你剩的是什麼。”
  洛輕雲回答道:“某人自從知道自己親媽是誰之後,不只記性變好了,腦子也靈光了,之前的二十多年感覺就像白活了。”
  談墨回答:“那是,不能給我親媽丟臉。”
  一局終了,洛輕雲墊了底。
  賀瀧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還有二十分鐘差不多就會到達前線城市了。准備好了就動手。”
  意思是,他們不會讓救援隊把他們帶去中心城,直接把這艘飛行器劫下來,無論哪個前線城市都好,只要不是中心城。中心城也不會真的想和他們鬧掰,逼太緊了,萬一洛輕雲帶著談墨真的去開普勒世界了,對於中心城來說也是得不償失。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接到了來自銀灣基地的通信。
  “洛隊,我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能回來,但我必須告訴你們,銀灣基地、北辰市、瀚海市全部都受到了開普勒生物的襲擊!是一整個開普勒生態區碾壓式的進攻!我們只能不斷用加固生態隔離,但它們就像瘋了一樣,根本抵擋不了!銀灣市的生態隔離彈馬上就要用完了……這裡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高炙的聲音非常緊張,也非常疲倦。
  聽到這裡,談墨立刻要求救援隊趕去銀灣基地。
  但是救援隊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我們的任務是把你們護送去中心城,而不是保護銀灣基地。”
  這個答案在談墨的預料之內,中心城的人都是命令為大。無論現實殘酷到什麼地步了,他們的心裡也只有命令。
  談墨笑了一下,要求和何映之通話。
  “喂,談墨嗎?”何映之的聲音響起。
  這讓談墨心中湧起不舍的情緒。
  “何叔叔,我們……”
  “不用道別,我們一定會再見。”何映之的聲音很堅定。
  他知道談墨打算做什麼,也知道這一次的生態區侵蝕代表著畸化源的膨脹,談墨終究是要學會使用自己的能力的。而這種能力不可能在中心城憑空獲得,需要在一次一次和開普勒生物的對決中學會。
  李哲楓把一個小箱子在洛輕雲的面前打開,裡面是一排營養劑。
  “還好我們早有准備。這可是螭吻的精華所在。”
  每一支營養劑都是透明的,有淡金色的微粒懸浮其中。
  周敘白看洛輕雲一動不動的樣子,開始勸導起來:“我保證它們沒有異味,只是純粹的營養劑而已。如果這次碰巧遇上克萊因之瓶,我一定給你打包起來,留著給你以後用。”
  洛輕雲沉默著把營養劑全部取出來,扎進了自己的肌肉裡。
  吳雨聲把“朱雀”遞給了談墨,然後打開了飛行器的裝備庫,“大家動作快點,能帶上的東西都帶上,保不准會有什麼用處。”
  常恆也把槍領了,“現在老高應該很辛苦吧。做兄弟的就得講義氣,不能讓他一個人忙活!”
  江春雷得到了洛輕雲的暗示之後,迅速入侵了這艘飛行器的系統,只聽見“砰——”地一聲,艙底打開了。
  風呼啦啦灌了進來。
  救援隊的人發現了異常,趕過來想要阻止他們。周敘白當機立斷釋放了觸絲,形成了網,把他們都束縛了起來,動彈不得。
  “霧草——江春雷你搞什麼——”談墨的臉都被吹皺了。
  風裡面有一股屬於開普勒生物的腥味。
  談墨被拽了一下,耳邊傳來洛輕雲的聲音:“上雙人飛行器!”
  兩人動作利落地跨了上去,談墨駕駛,洛輕雲坐在後面。
  第一艘雙人飛行器衝進了夜風裡。
  緊接著周敘白和李哲楓上了第二艘,“噌——”地一下離開了。
  艙內警報聲不斷,再不關艙他們就要徹底失壓。
  賀瀧和吳雨聲上了另外一艘,也離開了。
  “靠,那咱倆咋整?”常恆問江春雷。
  江春雷摸了摸腦袋說:“我們可以支援。你來駕駛這艘飛行器,我來操控無人機。”
  “安孝和、莊敬還有楚妤就只能跟著救援飛行器去中心城了。他們不能參加這場戰鬥,一定會垂手頓足吧?”
  “就當公休假去了一趟中心城吧。”
  江春雷的飛行器立刻調轉方向,在風中跟隨談墨他們。
  中心城的人發現了談墨的飛行器不受控制的時候,救援隊長看向陸穎:“你們是故意讓談墨他們上了另外的飛行器?早就做好准備如果我要帶他回去中心城,就讓那艘飛行器離開?”
  陸穎笑了一下,指了指安孝和、莊敬和楚妤他們,“如果我是故意的,為什麼要讓洛輕雲的隊員上這艘飛行器?”
  安孝和還在遺憾自己不能跟著自家隊長出去披荊斬棘大戰一場。
  楚妤和莊敬作為聰明人,早就知道他們是隊長留下的障眼法,就是為了讓救援隊放松警惕的。
  這時候,躺在醫療倉裡的姜懷瀠忽然大腦有了反應,甚至開始自主呼吸。
  陸穎知道這是姜懷瀠在為她解圍,果然吸引了救援隊的注意力。
  “姜懷瀠不是醒不過來了嗎?這是怎麼回事?”
  陸穎靠坐著,不緊不慢地說:“姜懷瀠是被談墨治好的。”
  救援隊長愣住了,“你說什麼?”
  “這是開普勒能力運用產生的奇跡。你看,雖然你的任務是把何教授和談墨一起帶回中心城。但是談墨他們已經脫離了你的控制。這是在空中,你不可能攔下他。但如果他因為支援銀灣基地而有個三長兩短,你也沒能完成中心城交付給你的任務。”
  救援隊長的眉頭皺了起來,“但我的飛行器上還有何教授。”
  何映之面容平靜地回答:“我的價值,在找到談墨之後就已經沒有了。”
  “你們在逼我。”救援隊長咬緊了牙關。
  “我沒有逼你,只是在提醒你,你真正的任務是什麼。另外,談墨可以治好姜懷瀠,你就不好奇他敢帶著幾個人就回去支援銀灣基地,難道就靠一腔熱血嗎?”
  救援隊長抬起頭來,“你是說……他有辦法抵抗生態區的侵襲?”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把一切攝制下來,發回給中心城,作為給中心城做決定的依據。”何映之開口道。
  救援隊長轉過頭去:“我還是要向中心城請示。”
  “請示來,請示去,等我們飛過去,洛隊和談副隊都把生態區給收服咯!”安孝和在旁邊幫腔。
  “然後我們再飛過去,看了個寂寞。”楚妤接著說。
  莊敬抱著胳膊開口道:“洛隊和談副隊的配合,恐怕才是我們進入零號基地的正確方式。”
  救援隊長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瞪得就像銅鈴,“你說什麼?進入零號基地的方法?”
  他也有好幾個兄弟去了零號基地之後就再沒有回來,零號基地就是他長久以來的夢魘。
  如果真的有正確的進入方法,他必須要知道。
  莊敬繼續說:“洛隊可以把開普勒能量傳遞給談副隊,身為普通人類的談副隊也能像融合者一樣去戰鬥。”
  “駕駛艙,立刻追上二號飛行器!”
  安孝和樂了起來,“喲,不請示中心城了?”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救援隊長心想,他倒要看看洛輕雲他們就這麼幾個人,要怎樣抵抗一整個龐大的生態區。
  所有救援飛行器都向著談墨的方向而去。
  現在是夜晚,整個銀灣基地燈火通明,導彈發射台正在不停歇地發射,炸裂的時候氣體凝固,形成一道一道高聳入雲的牆體。
  但是瘋狂的魔鬼藤就像海嘯一般,前僕後繼,形成十幾米高的浪,用力拍打在生態隔離牆上。
  哪怕牆體的藥劑將它們腐蝕,它們的軀體被後面壓上來的魔鬼藤碾碎,它們還是一副不把隔離牆推倒不罷休的氣勢。
  一些攻擊性的生物,比如因迪拉之類的順著魔鬼藤往上躥,跳上了隔離牆的頂部。
  它們的腿剛接觸上去,就要經受藥劑的腐蝕。
  一只倒下了,其他的更加瘋狂地踩在它的背上、頭上往前跳,直到它的屍體被踩成一灘爛泥。
  銀灣基地的人應接不暇,他們不是沒遭遇過生態區的侵襲,但這種力求同歸於盡的架勢卻是第一次。
  耿勁柔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著漆黑一片的夜空以及遠處不斷炸裂開的生物隔離彈,他有一種開普勒生物已經抵達玻璃另一面的錯覺。
  張秘書來到了他的身後,開口道:“先生,剛才高炙叫我一定要說服你去避難。”
  耿勁柔笑了一下,“避難?我能避到哪裡去?”
  守住這個基地是他的職責,也是他的使命。
  他應該與這裡共存亡,而不是逃離。
  “要是洛隊他們都在這裡就好了。”張秘書說。
  耿勁柔豁達地笑了一下:“不在這裡也好。如果生態隔離牆都能被推倒,他們就算在這裡,也只是送人頭。”
  此時,已經有一大群因迪拉通過了隔離牆,衝向基地的設施。
  它們見到什麼東西都要上前破壞,在之前被摧毀的廢墟裡亂竄,當它們感受不到這裡有活物的氣息,就再不留戀廢墟,朝著基地而來。
  黃麗麗作為後勤人員本來是不需要參加戰鬥的,但她還是領取了配槍,認真地做著確認。
  一旁的夏乘風正在電腦前核對庫存。
  “麗麗,我們銀灣基地的隔離彈也不多了。”
  黃麗麗頓了一下,隔離彈用完的時候,就是那些開普勒生物長驅直入的時候。
  “跟它們拼了。”
  “咚——咚——”,外面傳來密集的有什麼東西落在牆面上的聲音。
  通過監控,夏乘風發現那是四、五只因迪拉。
  它們目露凶光,嘴角流著黃膿般的涎液,打量著走廊裡的監控探頭,就像是通過監控能看到夏乘風了一般。
  “只要不開門就好,我們的任務是守住裝備庫。”夏乘風對其他的隊友說。
  大家嚴陣以待,所有槍口都對准了門口。
  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緊張而沉重。
  戰略部署室裡的高炙看著全息屏幕上呈現出來的開普勒能量活躍情況,眉頭蹙得很緊。
  “高隊你看,就算我們能抵御住這一波的進攻,也沒辦法阻止越來越多開普勒生態群向我們湧過來。它們在不斷加碼、不斷增援,而我們遲早彈盡糧絕。”高炙的副官魏驤開口道。
  “這些都是中高級的生態圈,這感覺就像是開普勒生物忽然統一了力量,要像人類全面宣戰一樣。”
  到底是什麼刺激了它們?冥冥之中有什麼在推波助瀾,在操控著它們。
  高炙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畸化源。
  就仿佛到了和人類決一死戰的時候,不死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銀灣基地失守,接下來就是內線城市,他們的防守能力還不如銀灣和北辰,我敢打**突破了我們,開普勒生態就能長驅直入,最後直逼中心城。”
  高炙向後一靠,閉上了眼睛:“這麼大規模的生態區移動需要非常大的能量,它們從哪裡獲得的這些能量?”
  魏驤已經聽到了北辰市的增援請求已經達到最高,心中更加膽寒,“高隊,我們沒有閑暇去分析它們怎麼獲得的能量!北辰已經頂不住了,中心城的隔離彈增援應該會優先北辰!我們怎麼辦?”
  高炙仍然在思考,“如果有什麼辦法能讓這些開普勒生物獲取不了能量就好了……又或者讓它們同指揮它們的力量分割開。”
  “指揮它們的力量?那不就是高級生態區的種子嗎?”
  高炙搖了搖頭,“不,不是的。高級生態區的種子獨立性非常強,它們統一行動的概率幾乎為零。
  一定有什麼更強大的力量在驅使它們……如果我的能力還在就好了。”
  想到這裡,高炙苦笑了一下。
  他的能力還在又怎麼樣,面對這樣超乎尋常的侵蝕規模,杯水車薪罷了。
  “不行了!我們的生態隔離牆頂不住了!”魏驤按住自己的臉。
  他們的銀灣基地淪陷事小,人類的存亡……該怎麼辦?
  此時的耿勁柔站在落地窗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他眼前的黑暗無邊無盡。
  “先生,現在去避難……還來得及。”張秘書提醒道。
  “不用了,我見過人類最輝煌的時候,現在看著人類在暗淡中落幕,也算有始有終。”
  他們打出了最後一發隔離彈,將被撞擊出裂隙的隔離牆加固,接下來就只有等中心城的遠程支援了。
  也許一個小時,也許幾個小時,也許……沒有支援。
  又是一聲巨響,另一處裂隙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幾十米厚的隔離牆就像冰川一樣龜裂開,魔鬼藤終於找到了機會,蜂擁著朝著那一處湧去。
  完了。
  這幾乎是銀灣基地裡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心**同的想法。
  隔離牆如同裂開的大壩,藥劑的冰棱和碎末在空氣中飛揚,就像一場暴風雪。
  大家都等待著第一個魔鬼藤衝進來,但是設想中的情況卻並沒有發生。
  原本即將擠進來的那頭魔鬼藤足足有七、八米粗,它光是倒下來就能砸塌一輛裝甲車,可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麼力量將它高高吊了起來。
  不只是它,其他攻擊隔離牆的魔鬼藤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阻撓,它們向後高高仰起,層層疊疊,就像築成了一堵高牆!
  “這是……怎麼回事?”
  “它們為什麼不衝進來?”
  “到底發生什麼了?”
  防守在隔離牆後一千米距離的裝甲車隊都驚呆了。他們已經做好了殊死一戰,盡量拖延時間讓其他內線城市的居民避難,但這些魔鬼藤怎麼不攻進來了?
  魔鬼藤的城牆越攀越高,就連那些試圖通過魔鬼藤進來的開普勒生物也被攔截了下來。
  想要趁亂擠進來的因迪拉被碾在魔鬼藤之間的縫隙裡,痛苦的嚎叫著,最後成了填進魔鬼藤之牆縫隙裡的碎骨爛泥。
  有什麼飛躍了魔鬼藤的城牆,高射炮台開始移動炮口,准備攻擊。
  “是鱗鳥嗎?”
  “好像不是!別開炮!那是我們的雙人飛行器!”
  “快看!是洛隊和談副隊回來了!”
  談墨和洛輕雲的飛行器從牆頭一閃而過,厚重的烏雲緩慢地移動,月亮露出了半圈光暈。
  廢墟之上,飛行器的影子掠過,那些在磚瓦橋柱之間奔跑的因迪拉被某種力量給掛住了,一開始是動彈不得,緊接著是顫抖著向後退,然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鎮壓,趴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飛行器上的談墨與洛輕雲坐在一起,他負責駕駛,而洛輕雲環抱著他,全身散發出淡金色的光亮,能量正流動著進入談墨的體內。
  目鏡下談墨的雙眼沉凝,低聲道:“沒想到已經跑進來這麼多了,那麼厚的隔離牆都擋不住它們。”
  在普通人類看不到的世界裡,那些湧入談墨體內的能量就像四散的煙花一樣,無數的能量線傾灑而下,他們所到之處,那些能量線就捕捉住開普勒生物,進入它們的神經,將它們連成了一張巨大的、復雜到無法辨識的網,而這張網的中心就是談墨。
  李哲楓他們的飛行器緊隨談墨身後。
  周敘白“嘖”了一聲,“我們才離開多久,這是要變天了嗎?”
  “這不是變天,這是開普勒世界的宣戰。”李哲楓回答。
  他們飛過了炮台,飛向裝備庫。
  此時的裝備庫正在被因迪拉攻擊,它們就像是知道了門的那一端有人,可口的美味讓它們愈發貪婪,不顧一切地撞擊著裝備庫的門。
  裝備庫的金屬門非常厚實,這些因迪拉根本不可能撞開。
  正當夏乘風和黃麗麗微微松一口氣的時候,忽然有隊員驚呼道:“快看!那是什麼?”
  裝備庫角落裡的通風口,有無數墨綠色的苔蘚在蔓延,一開始只是一小片,但眨眼的功夫,整個天花板都布滿了!
  “是蟲蘚!”夏乘風最先反應過來,迅速更換藥劑彈,對著通風口開始射擊,“把通風口關閉!立刻馬上!”
  所有隊員們開始行動,就算是憋死在這裡,也好過成為蟲蘚的營養。
  黃麗麗的手指扣著扳機就沒有停下來過,藥劑凝固,蟲蘚掙脫,藥劑再次凝固,蟲蘚被凍住,又有更多的蟲蘚湧進來。
  黃麗麗的眼淚掉下來,她全身緊繃沒有時間思考自己會不會死,而是擔心裝備庫被蟲蘚占領之後,外勤隊員們就失去戰鬥的武器了。這是她的失職,而她失職的後果……將會讓多少戰友喪命!
  警報聲響徹整個裝備庫,紅色的燈光重復閃爍,因為蟲蘚太厚影響了通風口的關閉。

第90章 東南西北中發白
  頭頂已經成了一片綠色的海洋, 隨時會傾瀉而下,形成沉重的視覺壓迫感。
  一股蟲蘚緩慢地墜落下來,所有隊員們向後撤退,又有一股接著一股的蟲蘚落下來, 沿著牆壁在地面上蔓延。
  藥劑彈已經失去意義了。
  夏乘風低下頭, 看到蟲蘚已經湧到了她的腳尖, 絕望占領了她全部的大腦。
  她從沒有真正出過外勤任務,每次就像聽故事一樣聽其他外勤隊員們說著開普勒生態區的復雜與可怕。她敬佩他們,但是也曾經向往和他們一樣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 那些再也回不來的同伴們經歷了什麼。
  這時候黃麗麗開口道:“既然已經必死, 那就最後干一筆大的!”
  其他隊員問:“干什麼大的?”
  “看到那邊的倉庫嗎?那裡是空的!我們所有人都進去, 把蟲蘚引進去!然後……”黃麗麗的手扣向腰間的爆破彈,意思是自爆,和蟲蘚同歸於盡。
  隊員們安靜了, 在這之前他們想的是保護好軍械庫, 但這一刻他們意識到自己真的要死了。
  而且是屍骨無存的死法。
  他們甚至不確定在犧牲之後還有沒有看最イ新小說,百度搜a索風華居、http://m.fenghuaju.cc/人會前來打開這裡,看到他們的銘牌。
  “走!干他一筆大的!”其中一位老隊員忽然開口道。
  這位老隊員本來這周就要調派到內線城市的治安隊和妻兒重逢了,今天是最後一班崗, 沒想到卻遇上了開普勒大侵襲。
  原本恐懼忐忑的隊員們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
  “好!就跟它們同歸於盡!”
  夏乘風看了一眼黃麗麗, 釋然一笑。
  “最後竟然跟你死在一起, 真是不爽。”
  黃麗麗好笑道:“那你要跟誰死一起?”
  “好歹也得是洛輕雲那樣的美男子吧?”夏乘風說。
  “你沒看出來洛輕雲眼瞎,早就被談墨勾了魂嗎?”
  黃麗麗知道夏乘風有些害怕, 抱住了她。
  夏乘風有些委屈地說:“談副隊其實長得也不錯啊。”
  黃麗麗拍了拍她的後背說:“談墨是個好男人, 可惜老娘使了渾身解數, 完全推不倒, 這會兒都處成了兄弟了。你要不考慮一下老高!”
  大片大片的蟲蘚湧了進來, 把整個空間都填滿。
  老隊員開口道:“就這時候了!爆了吧!”
  “好,聽我數數!”黃麗麗估摸著他們還能吸引更多蟲蘚進來,再稍微拖延一下。
  “等等!你們快看……蟲蘚怎麼不動了?”
  本來閉上眼睛准備開炸的隊員們都環顧四周,發現蟲蘚真的都不動了。
  “它們是知道我們要炸它們,所以才……”
  “它們要是知道了就該趕緊退出去,而不是不動了。”黃麗麗開口道。
  這時候一個膽子比較大的年輕隊員走向門口那坨最厚實的蟲蘚,用槍口去試探。
  “小趙,你別作死!”黃麗麗走上前去拽他。
  “不是啊,麗麗姐,你看這些蟲蘚它們是真的不動了!”
  就在這個時候,蟲蘚又流動了起來,黃麗麗一邊射擊一邊把小趙給拽了回來。
  這些蟲蘚開始了退潮,就像是被什麼吸引了,又或者說是被另一種無形的力量碾壓著,它們誠惶誠恐地離開了這個倉庫,露出了最原本的金屬牆壁。
  “到底怎麼回事?”黃麗麗追了出去。
  夏乘風擔心地跟了上去。
  這群蟲蘚不僅僅退出了倉庫,還源源不斷地從通風口退出去。
  沒有了阻礙,通風口順利關閉,警報聲也停止了。
  大家狐疑而戒備地走了出來。
  “蟲蘚為什麼退潮了?難道是因為它們要去攻擊其他地方?”
  “還是……這是什麼詭計?蟲蘚好像不是高智商的生命體!”
  但是在裝備庫的中央,還有一團蟲蘚沒有離開,它逐漸凝聚起來,形成了一個人的輪廓。
  “草——這是什麼鬼!”老隊員衝著它連開數槍。
  但是這一回蟲蘚的移動速度極快,而且就像一個飛奔閃避的人。
  “黃麗麗是我!”
  談墨的聲音從蟲蘚中傳出來。
  “談……談墨……”黃麗麗頓了一下, “現在的蟲蘚都進化到這個地步了?能模仿人類了?”
  “進化你個頭啊!老子就在裝備庫門外!我們要領裝備!給老子開門!”
  黃麗麗微微一怔,有點猶豫,自言自語道:“哦豁,這語氣也有點像。”
  但說完,她還是對著蟲蘚扔了一個藥劑彈,“砰——”地一下,蟲蘚被炸開了。
  反正對於黃麗麗來說,如果這是蟲蘚的詭計,當然要炸了它。如果不是蟲蘚的偽裝,那更要炸!天殺的談墨,身為外勤一隊的副隊長,死到哪裡去了!
  夏乘風來到了電腦前,看了一眼屏幕,頓時喜出望外:“麗麗,快看——談墨他們真的在裝備庫外面!”
  黃麗麗湊過來一看,“完了。剛才那玩意兒搞不好真的是談墨整出來的。”
  她湊到裝備庫的對講前,正聲道:“我怎麼知道你一定是談墨,不是開普勒生物?”
  談墨哼笑了一聲,“黃麗麗,你想怎麼驗證啊?”
  “我們一共開了多少個**局?”黃麗麗問。
  “從你我相識到現在,一共三百二十二局。”
  談墨身邊的洛輕雲笑了一下,輕聲說:“你還真是嗜**成癮啊。”
  “唉,生活所迫。”
  黃麗麗又問:“你贏了多少局?”
  “二百七十八局。”
  “淨賺多少錢?”黃麗麗又問。
  “六萬三千塊!”
  跟在後面的李哲楓翻了個白眼,“你還真是財迷本性啊,連自己的命都拿來**。”
  “最後一個暗號!赤橙黃綠青藍紫!”黃麗麗喊了出來。
  洛輕雲的眼睛眯了起來,“你跟別的女人還有暗號?”
  談墨揮了揮手,昂首挺胸道:“東南西北中發白!”
  無論是庫門內還是庫門外,大家不約而同地哽了一下。
  黃麗麗終於打開了庫門。
  談墨才剛跨進來,黃麗麗就一把抱住了他,聲淚俱下,“你個死鬼!還知道回來!我們差點就跟蟲蘚同歸於盡了你知不知道!”
  談墨拍了拍黃麗麗的後背說:“黃大姐!我就算是死鬼,也是洛輕雲的死鬼啊!你這樣子搞得我好像給我們家洛隊帶了綠帽一樣。”
  一瞬間原本生死交加的氣氛忽然輕松了起來。
  小趙探出門一看,那些撞門的因迪拉早就被黑火燒成了渣渣。
  李哲楓冷著臉走了進來,拍了一把談墨說:“叫你控制好了蟲蘚就讓它們離開!不要亂嚇人。你就是不聽!”
  “我這是在練習自己的能力。你沒看到我剛才操縱蟲蘚的精細度嗎?以後我們都能用蟲蘚來傳遞消息了!”談墨的理由非常充分。
  “懶得理你。”李哲楓和談墨擦身而過。
  洛輕雲對夏乘風點了點頭說:“麻煩各位趕緊給我們作戰衣。還有給我們配備子彈,所有類型的子彈都要。藥劑彈、磁爆彈有多少給多少!”
  周敘白補充說:“通信器我們也要!告訴耿勁柔和高隊,盡量配合我們的行動。”
  夏乘風問:“行動?你們打算搞什麼行動?”
  在這樣大規模的生態區入侵面前,什麼行動都沒有意義了。
  “用開普勒生物來構築防護牆,打開新局面。”談墨回答。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在消化著談墨說的話。
  生態隔離本來就是針對開普勒生物的,用開普勒生物來構築防護牆是什麼意思?
  新的局面,又是什麼?
  沒有時間解釋那麼多,談墨脫掉了身上的迷彩服,接過了洛輕雲遞過來的作戰衣。
  談墨根本不在乎被別人看到自己,利落地將衣服從頭頂上扯起來,腰腹線條瞬間繃起,毫不誇張卻又讓人覺得充滿韌性。
  賀瀧和吳雨聲他們也進來了,兩套作戰衣被夏乘風准確無誤地扔進了他們的懷裡。
  大家無所顧忌地開始換衣。
  其他人很有默契地把通信器調好頻道,別到他們的耳朵上。
  原本視死如歸的裝備庫隊員們,忽然忙碌了起來,一切回到正軌,仿佛這一次的任務和之前的任務沒有什麼不同。
  之前,談墨和洛輕雲在裝甲車裡換作戰衣的時候,還會背對著彼此。
  這一次卻相反,談墨就當著洛輕雲的面把迷彩服從頭頂上拽下來。
  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利落地解開了自己的迷彩服,向後扯了下來。
  談墨的目光直落落地看了過來,在他腹部曾經的傷口徘徊。
  兩人這般的坦誠,就像是知道彼此的心思一樣,洛輕雲想看談墨,談墨就大方地讓他看。
  洛輕雲也清楚自己對於談墨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那就坦蕩地吸引對方。
  他們都屬於削勁有力,肌肉線條緊繃不誇張的類型,一到關鍵時刻,爆發力會非常驚人。
  若真要比較,談墨的肌肉線條有一種剛中帶柔、百折不彎的力度,而洛輕雲則透著一種蟄伏著的剛性。
  這兩種力量隨著彼此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洛輕雲的唇角很輕微的勾起,談墨則挑了一下眉梢,手指在通信器上敲了一下,連接上了高炙。
  “老高,想不想我啊?”談墨一邊說,一邊快速地將彈夾別在腰側。
  他舍棄了戰術包的位置,子彈能帶的越多越好。
  戰略部署室裡的高炙聽到熟悉的聲音,無奈而緊張的精神忽然振奮了起來。
  “死小子,你在哪兒?”
  “裝子彈呢。我們馬上就要飛入這個生態區的核心,老高你安心坐你的位置,這一次輪到我來孝順你了。”
  “孝順我?就你那鐵公雞一毛不拔的德性?外面那層魔鬼藤形成的牆是怎麼回事?”高炙坐直了背脊,壓低了聲音問。
  談墨這邊已經裝備妥當了,一群人快速離開。
  “既然是牆,當然是保護基地用的。你不用擔心,只要我沒死,這面牆就會一直保護你們。”
  高炙笑了一下,“你小子出去一趟,長進了不少。等這事兒結束,我們爺倆好好聊聊。”
  “爺倆?你還真當你是我的爹了?”
  “我不是你爹?”
  “等你知道我親爹是誰,嚇死你!”
  談墨跨上了雙人飛行器,裝備庫的隊員們已經給他們的飛行器充好了能量。
  “現在我能為你做什麼?”高炙問。
  “老高,根據你們的分析,攻擊我們的生態區種子有可能是哪些生物?還有,種子大概多久會抵達銀灣?”
  為了不給銀灣造成傷害,談墨他們要主動迎戰。
  高炙立刻調出了衛星雲圖,神情驟然緊張。
  “談墨,這個種子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是梼杌。它生性凶殘,攻擊力在螭吻之上,你們打算怎麼辦?”
  談墨和洛輕雲的雙人飛行器起飛,衝了出去。
  烏雲已經散開,月光將整個銀灣市照得透亮。
  談墨聽到了高炙的話,側過臉來和洛輕雲交換了一個眼神。
  “梼杌?老對手了。這家伙的外殼很堅硬,攻擊性也強。老高,我們想要控制它。”
  高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端著保溫杯站了起來,繞著全息圖景走了一圈,在圖景裡他已經可以看到談墨他們的飛行器就像幾個小黑點一樣朝著生態區的中心飛去了。
  它們渺小得隨時會被瘋狂擴展生態區淹沒。
  “你們想控制梼杌?談墨,不是你膨脹了,就是我的耳朵壞掉了。”
  談墨張了張嘴,正想要跟高炙解釋什麼,對方的下一句話就來了:“說吧,你要我們怎麼配合你的膨脹?”
  果然還是老高啊,知道他談墨不會去冒沒有必要的險,更加不會說沒有把握的話。
  “梼杌這家伙是個套娃。它的外層是寄生外殼,裡面還有一個像鹿又像馬的怪物。我和洛輕雲聯手,有希望可以控制這個家伙,但這家伙很可能被開普勒畸化源給控制了,我們沒那麼容易截斷它和畸化源之間的聯系。”
  “你想要削弱它的能力,在它能量減弱的時候出手,一擊即中?”高炙問。
  “對。可以的話,幫我把它外面那層殼給炸開!”
  談墨對於梼杌的倒鉤還是心有余悸的,那簡直就是死神鐮刀。
  “收到。”高炙的回復簡單明了。
  吳雨聲和賀瀧坐在同一架飛行器上,吳雨聲自嘲地說:“這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幾天前,一頭梼杌才差點送我倆去投胎,今天又碰上一頭?”
  賀瀧問:“小吳,你怕了?”
  “不,我只是在想報仇雪恨的時候來了。”
  “這頭梼杌恐怕不能弄死。”賀瀧又說。
  “怎麼了?你是說談墨要拿它來練手嗎?”
  “練手是其一,這頭梼杌一但離開了畸化源,就可以讓它幫忙去化解北辰市的危機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亮光劃過了天際。
  談墨抬起頭來,看著那是一枚從銀灣基地發射的導彈,遠處山巒震動,洛輕雲側過臉去,在風中分辨著什麼聲音。
  “擊中了嗎?”談墨問。
  “中倒是中了,但是炸開的時候梼杌用它的骨鐮把導彈甩開了。殺傷力不夠狠。”
  意思是殼可能沒炸開。
  “嘖。”談墨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見識過梼杌的骨鐮,攻擊範圍很廣,可以把半空中的飛行器都給鉤下來。
  高炙已經說服銀灣基地下了血本,又發一導彈襲來。
  梼杌為了閃避導彈,在生態區內迅速行動,只看到無數魔鬼藤正在四散,緹豐也在飛竄。
  “竟然還有這麼多緹豐跟著它……”談墨還記得那一次礦井任務,光一頭緹豐就讓年輕時候的洛輕雲吃夠了苦頭。
  如果他們不慎掉入這個生態區,就算不和梼杌硬剛,緹豐也能讓他們掉一層皮。
  巨大的炸裂聲響起,衝擊力帶著空氣向著四面八方湧去,就連他們的雙人飛行器也因為氣流而發生震蕩。
  身後的洛輕雲一把抱緊了談墨。
  “這一次打掉了它的尾巴。”洛輕雲說。
  “打掉了尾巴也好。”談墨勾起嘴角,“那玩意兒的尾巴很煩人。”
  “也許我應該幫老高一把。”洛輕雲說。
  “你想暫時控制它的行動?”
  “嗯,拖慢它。讓老高再來一發導彈。”
  說完,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從半空中直墜而下,潛伏進入了生態區內,在各種生物之間穿梭,就在梼杌警惕著天空的時候,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忽然進入了它的體內,瘋狂掠奪它對整個生態區的控制權。
  這頭梼杌奮力掙扎了起來,洛輕雲的牙關咬緊,談墨能感受到他正在與梼杌交鋒,又或者說與控制著梼杌的開普勒畸化源交鋒。
  當洛輕雲與梼杌的精神體相連接的瞬間,洛輕雲感覺到一陣失重。
  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仿佛被困入了另一個世界。
  在梼杌的背上,坐著一個黑發年輕男人。他朝著洛輕雲仰起了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左眼的眼皮上還留著紅色的小疤,嘴角是讓洛輕雲熟悉的心猿意馬的壞笑。
  洛輕雲調整自己的重心,“咚——”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年輕男人的姿態很悠閑,作戰衣的領口開了,露出潔白的脖頸和線條漂亮的喉結。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去開普勒世界裡流浪嗎?其實不需要流浪,你和我本來就是這個星球的主人。”
  他歪著臉,用極具暗示意味的目光看著洛輕雲。
  洛輕雲輕笑了一聲, “我以為我告訴過你,談墨不會笑得這麼蕩。”
  “他”不是談墨,卻有著這世上和談墨最為相近的長相,他就是被困在零號基地裡的那一位。
  這位酷似談墨的男輕男人盤起了腿,向前傾,用好奇的目光看著洛輕雲:“那在你眼裡,談墨是怎麼笑的?用他的天真捕獲你?還是他的欲拒還迎讓你逃不過?”
  洛輕雲沒有回答,而是忽然身形一閃,避開了梼杌襲擊。
  但是下一秒,洛輕雲就被那個酷似談墨的年輕男人給放倒了。
  “歡迎你來到我的‘客我’世界。”他的指尖順著洛輕雲的臉頰來到他的唇角,壓低了聲音說,“在這裡你想跟我做什麼都可以哦。反正,他不會知道。”
  洛輕雲笑了一下,“你覺得我會想和你做什麼?”
  “誰知道你的那些想像裡包括什麼呢?談墨就算擁有開普勒最完整的精神體,他的身體也是人類。你稍微用力一點,他就壞了。可我不一樣,我能滿足你的一切。”年輕男人低下頭,正要吻上洛輕雲。
  洛輕雲忍著笑,別過臉去,“你是真的不理解我和談墨之間那點事兒。”
  “哪點?”
  “我就喜歡他吊我的胃口,就迷戀他在我忍耐力的紅線上反復橫跳,也對他脆弱的用力一點就會壞掉的身體愛不釋手。我還喜歡我和他之間的默契,比如……現在。”
  洛輕雲話音落下,唇上浮現起一抹笑。
  年輕男人意識到了什麼,直接一拳砸穿了洛輕雲的胸膛。
  “唔——”
  巨大的疼痛湧入洛輕雲的大腦,哪怕是在客我世界裡,傷不是真的,但痛卻是真的。
  而此刻,現實世界裡談墨緊緊握著洛輕雲的雙手,他正在攝取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趁著洛輕雲被拽入對方“客我”世界的時候,直接入侵梼杌,並且一舉成功!
  高炙的導彈緊隨而至,這一次有談墨牽制住梼杌的行動,讓它無法如願移動,它只能承受這一波爆炸。
  這一次不用洛輕雲分辨,談墨也能聽出來梼杌的外殼被炸裂了。
  “喂,你沒事吧?”談墨抓緊了洛輕雲的手,聽見他靠在自己的肩頭咳嗽。
  “你那位兄長大人,報復心可真強。”
  “他把你怎麼了?”談墨緊張地回頭,想要看清楚洛輕雲的表情。
  “給了我一記胸透。”洛輕雲回答。
  通信器裡傳來李哲楓的聲音:“梼杌的第一層裂開了,老高那邊還有儲備嗎?”
  “三發,是銀灣的權限,還想再有,那就得看中心城了。”
  “行,那我和周隊去添磚加瓦,給這只金蟬脫一下殼。”
  說完,李哲楓和周敘白就朝著梼杌的方向飛去了。
  “他倆還真是藝高人膽大啊。”談墨感嘆道。
  導彈把生態區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而梼杌就在坑底。
  他的外殼毀損,有液體正在往外滲,無數的神經線連著裂開的外殼,發出“哢哢”的聲響,正要將裂開的外殼重新黏合起來。
  不僅如此,它正大肆吞噬著周圍的開普勒生物,魔鬼藤、緹豐、鱗鳥都逃不過它的控制,甘願將自己當作營養奉獻在它的面前。
  周敘白的右手一揮,神經觸絲形成矛頭,朝著它外殼的裂隙射了出去,原本快要連起來的外殼又被戳裂開,緊接著黑火順著周敘白的觸絲“噌”地燒了下去,直入梼杌的體內。
  眨眼的功夫,黑火就在殼內放肆燃燒,梼杌嘶吼尖叫,它的骨鐮瘋狂地揮舞,砸進山岩裡,山石崩裂,接著又砸中身邊的魔鬼藤,一群緹豐被它掃到半空中又跌落下來。
  黑火越燒越烈,從梼杌的外殼裂隙之間冒出。
  有什麼東西在踢踹著梼杌的殼,想要從裡面出來。
  吳雨聲和賀瀧互相對視,提醒李哲楓和周敘白道:“裡面那東西要是跳出來了會很麻煩,它的速度很快,彈跳力很強,說不定可以借由魔鬼藤跳到半空中來追捕我們。”
  這都是來源於上一次跟梼杌對戰的經驗。
  李哲楓問談墨:“它現在受創了,你能截斷它和畸化源之間的聯系了嗎?”
  談墨皺著眉頭,他能感應到巨大的畸化源仍然吸引著梼杌的精神體,它們之間的聯系仍然緊密,要剝離的話還是很困難。
  “再讓它弱一點。”談墨開口道。
  “明白了。李隊,周隊,把裡面那家伙憋著再燒一會兒。等他出來之後,我們再送它一份大禮。”吳雨聲開口道。
  “沒問題。”李哲楓說完,就駕駛飛行器逼近梼杌。
  周敘白表演了一出天女散花,銀色的神經觸絲將梼杌籠罩了起來,任憑梼杌的骨鐮揮舞,被周敘白的觸絲重重纏繞束縛,就像被關入了繭裡面。
  李哲楓在周敘白的神經觸絲上打了個響指,黑火排山倒海而去。
  追逐談墨的中心城救援隊看到了這一幕。
  安孝和看著全息屏幕發出了一聲驚嘆:“這是要把梼杌燒成叫花雞嗎?”
  其他人都非常振奮,因為在和梼杌的戰鬥中,人類第一次占據這麼大的優勢。
  但是救援隊長卻並不樂觀:“就算把這頭梼杌給殺了,還有無數的開普勒生物湧來,沒完沒了……
  這頭梼杌只是頭陣,後面一定還有。”
  一句話而已,飛行器裡再度安靜了下來。
  何映之開口道:“這又不是最後一戰。如果連活著都辦不到,就沒有以後了。而且……他們的目的可不是殺了這頭梼杌。”
  “那是什麼?”
  “對手有雄兵百萬,我們就取之於敵,用之於敵。”何映之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破了周敘白觸絲的封鎖,從梼杌的外殼裡掙脫了出來,它奔跑的姿態流暢得就像一匹馬,但那超強的彈跳能力又像一頭鹿,身上仍然燃燒著黑火,但它忍受著劇痛,跳上了神經觸絲,朝著李哲楓和周敘白狂奔而來。
  “草——這什麼玩意兒!”
  周敘白立刻斷開了神經觸絲,但是梼杌的本體卻彈跳了起來,氣勢洶洶,眼看著就要把他們給撞下來。
  這時候吳雨聲駕駛飛行器掠過,擦身而過的時候,賀瀧一拳砸在了梼杌的腹部。
  這一拳時機和角度俱佳,且力道十足,梼杌的本體劇烈地顫動,內髒收到了強烈的衝擊,它失去了平衡向著一側倒下,與此同時,它的嘴裡吐出了倒刺,又想要把李哲楓和周敘白的飛行器給鉤下來。
  “砰——”一聲槍響。
  子彈從兩架飛行器之間穿過,那是一枚爆破彈,正中了梼杌的背脊。
  這家伙就算再強,被這麼接二連三的打擊,脊骨不斷也受傷了。談墨觀察了它的一系列行動,找到了它受創的脊骨,送了它一枚子彈。
  果然它掉了下去,砸在了魔鬼藤上。
  魔鬼藤迅速湧動了,爭先恐後將它包裹和保護起來。
  “機會到了,在它傷愈之前搞定它。”洛輕雲的提醒在談墨的耳邊響起。
  與此同時,他也不遺余力地將開普勒能量過渡給了談墨。
  因為這頭梼杌的衰弱,它的精神體也正變得渙散,畸化源與它之間的聯系正變得薄弱,談墨趁勢將它帶走了。
  如果要讓它參與最後的戰鬥,談墨就必須要把它送去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但他剛要朝著更深遠的高維空間而去,感覺到身後的畸化源正在延伸,似乎是要把談墨給吞沒。
  更讓談墨沒有想到的是,有一雙手拽住了他的雙腿。
  他一回頭,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和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正笑著看向他。
  “你以為用洛輕雲騙過我了,你就能安然離開這裡了?”
  談墨一驚,他會出現在這裡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和畸化源有著最為緊密的聯系。
  不……這不僅僅是聯系……談墨發現他的精神體幾乎畸化源是一體的。
  “這不是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談墨奮力掙扎了起來。
  而他的兄弟順著他的腿,一點一點爬上來,要用周身的畸化能量把談墨包裹起來。
  草,這情況是談墨未曾預料到的。
  而遠處的亮光越來越遠,糟了,他要被吸過去了。
  感覺到力不從心的時候,有什麼從遠處的光點蔓延而來,就像張輕紗,隨風飄出幾萬光年,形成了一股力量將他拽離。
  他又聽到了無數的耳語。
  “你不屬於那裡!”
  “別去那個地方……”
  “你有你自己的力量。”

第91章 他就喜歡壞東西
  恍然間,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女人,正對他微笑,向他張開了懷抱。
  那是凌喻, 那是他的母親!
  那感覺, 就像回憶裡小時候自己被很多人保護著離開零號基地一樣。
  談墨的心中燃起了渴望, 他拼了命地向著母親的懷抱而去。
  “媽——媽媽——”
  他伸長了手臂,哪怕只是在開普勒的世界裡, 只有一瞬,他也想要知道母親的溫度。
  還有她的懷抱。
  談墨無數次看過其他的孩子被母親寵愛,只有這一次,他知道這是凌喻費盡心力給他的愛。
  強烈的奔赴渴望讓談墨充滿力量,畸化源終於拽不住他,能量斷開的時候,他朝著明亮的地方游了過去。
  就在他即將抵達母親的懷抱時,他看到凌喻微笑著對他說“再見”, 他的精神體就瞬間脫離了那個高維空間。
  他大口呼吸著,冷汗從額角留下來。
  “怎麼了?”洛輕雲問。
  “差一點被畸化源給抓住了。”談墨咬了咬牙, “你拒絕了我那位兄長大人, 他一定不爽地想要報復我。”
  “抱歉,下一次我請他到我的客體裡來,也給他一記胸透。”
  “不用了, 這一次我謝謝他。因為他, 我……我好像看到了我媽媽。”談墨呼出一口氣來, “何叔叔的推測是對的, 我媽一定還留在零號基地裡, 克制和約束著我那個越界的哥哥。”
  “梼杌怎麼樣了?”李哲楓的飛行器與談墨並行, 他和周敘白都垂下眼, 看著被魔鬼藤形成的堡壘。
  “它已經脫離了畸化源。”談墨回答。
  “聽……這是什麼聲音?”洛輕雲側過臉。
  “好像是……什麼在生長的聲音?”
  魔鬼藤再度移動了起來,從厚實的皮肉裡透出非常微弱的淡金色光澤,一層一層地松動開來。
  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如果梼杌還活著並且要對他們發起進攻,他們就要搶占先機。
  就連在遠處觀察這一切的救援隊也調整好了炮口,隨時准備火力防御。
  但是沒想到,魔鬼藤環繞的中心有什麼蜷縮在裡面,就像個純真的嬰兒,它通體散發出淡金色的光,這狀態讓人想起之前和真正的開普勒之源聯系在一起的鴻蜮。
  它緩慢地抬起了頭,如同玻璃珠般透徹的眼睛仰望向半空中談墨的方向,很安靜地,沒有任何攻擊性。
  談墨呼出一口氣來,他的腦海中沒有任何語言,也沒有任何文字,但他就是能感受到這頭梼杌一切的情緒。
  [謝謝。]
  談墨笑了一下,“不用謝。也請你幫幫我們。”
  這頭梼杌忽然站了起來,就像黑暗的生態區裡一盞明亮的燈。
  它晃了晃腦袋,前蹄動了動,忽然奔跑了起來。
  整個生態區,無論是魔鬼藤還是緹豐又或者其他的生命體,就像飛蛾撲火一樣,追隨著這光源移動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救援隊長不明白為什麼不再攻擊談墨他們了,又或者說為什麼這頭梼杌好像變了。
  變成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物。
  輕靈,優雅,帶著蓬勃的生命力。
  而追隨著它的那群開普勒生物也被某種力量所滲透感染,身體裡逐漸亮起了和梼杌相似的微小亮斑。
  這亮斑被傳遞,緊接著一小片的生態區都發生了變化,這變化在不斷地擴散,感染了整片生態區。
  救援隊長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孝和發出一聲抱怨,“早知道就不上這艘飛行器了!真想親眼看看那到底是什麼!”
  楚妤眯起眼睛看著奔跑在最前方的梼杌,“你不覺得,它的能量形式發生了改變嗎?”
  所有人看向了何映之,他是他們之中最了解開普勒生物的人。
  “不是能量形式發生了改變,而是它終於回歸了開普勒生物的進化方向。”何映之說。
  “他們又要去哪裡?”救援隊長發現談墨他們連停下的意思都沒有,就跟著梼杌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陸穎對照著全息地圖說:“這還不明顯嗎?他們要去救援北辰市了。”
  “救援北辰?就他們幾個人?北辰的情況比這裡嚴重很多!”救援隊長有些激動。
  他就不該答應何映之,又或者寧願現在就把談墨截停,也好過他在這些危險的生態區上空轉悠!
  “誰說他們只有幾個人?隊長,你眼瞎嗎?明明是一整個生態區啊。”陸穎輕笑了一聲。
  此時的北辰已經快要失守,魔鬼藤長驅直入,摧垮了防御工事,裝甲車都被掀翻到了半空中,落地時發出巨響。
  車裡的隊員們腦子裡一陣嗡鳴,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們也有能力卓著的融合者,形成某種能量網,但是在長久的戰鬥裡也快要耗盡了,他們的防線不斷後移,而這個高級生態區又吞噬了無數中級和低級生態區的能量,氣勢洶洶。
  一群緹豐隨著魔鬼藤躥了出來,噴出他們的觸絲,入侵了這些融合者形成的能量網,直接攝取他們的能量。
  好不容易一頭緹豐被殺死,又有其他的生物湧來,層層不絕。
  能量網徹底破裂,外勤隊員們被高高甩起,緹豐們露出貪婪的表情,期待著隨心所欲地進食。
  還有什麼比融合者更合它們的胃口嗎?
  千米開外的高塔上,監察員組成的小隊,瞄准了緹豐的方向,子彈順風而來,緹豐被命中,雖然沒有傷到要害,但還是給融合者爭取到了逃脫的時間。
  但這樣的遠程襲擊也惹惱了開普勒生物,它們就像一陣具像化的龍卷風暴,魔鬼藤、囓齒花、因迪拉、魔鬼號角等等交織在一起,只要被卷進去就屍骨無存。
  而那座高塔就成為了它們襲擊的目標。監察員們跳上了飛行器緊急撤離,但從胎果中孵化出來的鱗鳥在半空中張開翅膀,冷月折射出鱗羽的寒光,眼看著一艘雙人飛行器就要被鱗鳥給撞下來,所有人的心弦都繃了起來。
  一道影子輕靈而迅速地掠過,一大群鱗鳥毫無預兆地被倒鉤給戳穿,砸落在了地上。
  月光落下來,將那道影子勾勒出如同鹿般輕盈,又像神駒一樣流暢的輪廓。
  席卷而來的開普勒生物潮忽然被另一股浪潮所碾壓,硬生生給摁了下去。
  就像一場聲勢浩大的落潮,所有被碾壓的開普勒生物在瞬間發出痛苦的嘶吼,振聾發聵。
  半空中的監察員們捂住了耳朵,被噴出的氣流送往高空。
  北辰市外勤隊員們看著這一幕驚呆了。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開普勒生物的攻擊被抵擋下來了?”
  “那頭像鹿又像馬的生物是什麼?”
  北辰市已經被毀掉的隔離牆就這樣被另一群魔鬼藤給貼了上來。
  一開始他們驚恐無比,炮擊這些魔鬼藤,但是卻發現它們根本沒有湧進來廝殺的意思,甚至還抵擋下來了其他開普勒生物的襲擊。
  北辰市灰塔陷入了迷惑之中。
  按道理他們應該不遺余力打擊所有開普勒生物,可是他們的隔離牆已經毀損,相當於門戶大開,只能被動防守開普勒生物的攻擊,而且這種防守的最終結果必然是節節後退。
  可事實上,在隔離牆的外延,魔鬼藤環繞著它,形成了另一堵牆,擋下了攻擊。
  “為什麼我覺得外面這一層的開普勒生物在保護我們?”北辰市灰塔的負責人廖元冰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這個生物,它是什麼?它救了我們埋伏在塔樓上的監察員!”
  “很明顯有兩股開普勒勢力在博弈!這頭像鹿又像馬的生物好像是保護我們的生態區的種子?”
  這時候,廖元冰的通信器顯示有未知號碼請求接通,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廖先生,好久不見了。”
  這個聲音淳厚中帶著一絲調侃,還有呼呼風聲傳來,看來不是在高處,就是在雙人飛行器上。
  “洛……洛輕雲?”廖元冰忽然挺直了背脊,整個人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眼睛都亮了起來,“你來支援我們了?外面那些幫我們的開普勒生物是你的手筆?”
  洛輕雲回答道:“是我家談副隊的手筆。我負責當他的充電樁。”
  談墨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麼又覺得這家伙的話很奇怪呢?為什不是充電線、充電器,而是充電樁呢?
  廖元冰稍稍松了一口氣:“雖然我聽不懂你所謂的充電樁是什麼意思,但是很感謝你。只是……只是銀灣的情況應該更惡劣,你們還是……”
  “廖先生,銀灣基地已經有了完整的生態隔離牆,具體情況稍後解釋。請北辰市灰塔配合我們的抵抗工作。”談墨開口道。
  “怎麼配合?”廖元冰問。
  “看到那頭跑得很快又能跳很高的開普勒生物了嗎?它是我們的盟友,不需要對它進行狙殺。”
  廖元冰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因為實在匪夷所思。
  “盟友?我們人類什麼時候和開普勒生物結盟了?就算你是擁有特殊能力的融合者,可你怎麼保證結盟之後不會被開普勒生物背叛呢?”
  就在這個時候,運送武器的裝甲車隊前方的橋體忽然斷裂,眼看著排頭的車就要掉下去,梼杌一躍而過,魔鬼藤在半空中復制梼杌的軌跡,緊貼著斷裂的橋梁下方,硬是把掉下去的裝甲車給接住了。
  魔鬼藤拱起,裝甲車隊先是猶豫,不知道該開火還是該過去,但一直堵在這裡不上不下也不是個辦法。
  排頭的裝甲車一咬牙,試探一般開過,暢行無阻。拱起來的魔鬼藤仿佛本身就屬於橋體一般穩固,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後面的車也跟上,平安高效地通過了這座橋。
  在全息影像裡看到這一幕的人都鼓掌歡呼起來。
  廖元冰也愣住了。
  “只要人類不背叛,那麼守護著我們的開普勒生物也不會背叛。”
  談墨的聲音裡帶著一種鄭重。
  明明心中滿是懷疑和不確定的廖元冰,在那一刻忽然相信了談墨的話。
  “除此之外,我們還要做什麼?”
  “將你的人撤離對戰的一線,給梼杌留出足夠多的空間,把這些入侵者趕出去!”
  廖元冰整個震住了,“你說什麼?那頭像鹿又像馬的生物是梼杌?”
  “梼杌的本體。廖先生,你還要繼續浪費時間嗎?螭吻正在城內大肆破壞。”
  一頭已經進入市內的螭吻正以蠻力拱掉了信號塔,瞬間指揮中心裡的全息投影缺失了一大塊。它就像得到了樂趣,在寬闊的大街上挪動,鱗片劃過街道兩側的建築物,留下一道一道恐怖的劃痕。
  它好像又看上了另一座信號塔。
  “好。”廖元冰已經沒有時間請示灰塔了,“也請你們一定要守住北辰市。”
  人類的世界寸土必爭。
  城市上空響起了三長三短的警報聲。
  正在與入侵生物搏鬥的外勤隊員們下意識抬起頭,雖然他們傷亡慘重但是一直堅守,現在卻讓他們撤離?
  但是他們必須服從命令,快速登上裝甲車和飛行器,以最快的速度向第二道要塞撤退。
  車開在最前面的是北辰市外勤一隊的隊長陳玖,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群正在互相碾壓和搏鬥中的開普勒生物,眉頭皺得很緊。
  “這是我們的城市,我不想把它交給開普勒生物。”
  其他的隊員們心中也萬分糾結和不舍,他們多年來守衛著這裡,總以為無論如何他們會倒在這座城市之前,但現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隔離牆淪陷。
  “如果不是交給開普勒生物,而是交給我呢?”
  陳玖的通信器裡響起略帶笑意的聲音。
  沉厚著仿佛從夜色深處傳來。
  他怔了一會兒,忽然把腦袋從窗口伸了出去,正在開車的副隊長嚇了一跳,一邊要躲避跌落下來的魔鬼藤和因迪拉,另一邊還要騰出一只手來抓住自家的隊長。
  “陳隊——你瘋了嗎?”
  這時候把腦袋伸出去,一下子就會被開普勒生物給啃掉!
  陳玖卻仰著頭,看向天空,一小群雙人飛行器從他們的頭頂掠過,飛在最前面的那架有一種天上地下任我馳騁的疏狂。
  “洛輕雲——你這個狗崽子來了——”陳玖扯著嗓子吼了出來。
  他們之前還在猜測為什麼會有開普勒生物來救他們,現在看到了洛輕雲,陳玖的心放下了大半。生態區掠奪可不就是他洛輕雲的殺手锏,只是這一次他的能力發揮得太猛了。
  “你小子在銀灣市吃了什麼?能力暴漲啊!”
  正好一頭鱗鳥朝著他飛來,眼看著就要啄掉他的腦袋,經過大戰的陳玖雖然已經疲憊不堪,但鱗鳥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把鱗鳥給掄地上,半空中有某個監察員已經動手了,而且子彈太快,角度刁鑽,剛好擊中了那頭鱗鳥的眼睛,把鱗鳥的腦袋給打爛了。
  陳玖伸出去的手正好抓了一把鱗鳥的腦漿子,黏黏糊糊惹人嫌棄。
  “臥槽——誰啊!這是你的監察員?”陳玖的胳膊用力一甩,鱗鳥的屍體正好砸在了另一頭跳起來想要襲擊他的因迪拉身上,那頭因迪拉根本承受不住這股力道,直接被砸了個稀爛。
  “是我的監察員。不過陳隊,我還以為見不到活著的你了呢。”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虛偽的禮貌。
  作為前同事,陳玖似乎對洛輕雲的性格了若指掌,哈哈大笑了起來,“那你的監察員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嗎?”
  “他知道。”洛輕雲停了一秒,若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他就喜歡壞東西。”
  談墨勾起了嘴角,“你可不是個東西。”
  陳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哈哈笑了起來,“你的這個監察員我很欣賞!等解決了這場侵襲,我請你們喝酒!”
  就在他們聊天的時候,又有三頭因迪拉躥了上來。
  冰冷的黑夜裡,雙人飛行器驟然斜出一個大角度,而談墨扣下了扳機。
  只有一發子彈,那三頭因迪拉就被穿了糖葫蘆,劈裡啪啦摔在了地上,滾了老遠。
  後面的車子囂張地從因迪拉的屍體上碾過去。
  “天……這是怎麼辦到的?”開車的副隊長差點也把腦袋伸出去,反而被自家隊長給摁了回來。
  “你給我好好開車!”陳玖那一刻是驚訝的。
  灰塔培養的監察員個個都有百步穿楊的能耐,一槍打掉兩頭飛撲中的因迪拉不是沒可能,只要反應快、角度好、時機准就行。但是一槍打掉三頭,而且還是從高空,陳玖必須承認洛輕雲的監察員刷新了自己對射擊的認知。
  “洛輕雲,跟你的監察員說一聲,給我一個發揮一下本事的機會。”
  風把陳玖的聲音吹得斷斷續續的,但是洛輕雲還是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他在談墨的腰上掐了一下,“陳隊說,請你給他的個面子。他的能力很有意思,你不妨看看。”
  談墨一聽,興致大增,“沒意思的話,我下一槍就打掉他們的輪胎。”
  “小朋友,你好狂啊。”陳玖的話說完,就看到他一手扣住車窗,另一只手伸向追擊而來的開普勒生物。
  那只手忽然變化了形態,如同半透明的液體在風中延伸,一頭魔鬼藤迫不及待地衝上來,被那半透明的液體給纏繞上,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腐蝕得千瘡百孔。
  緊接著,不要命的因迪拉成群地衝了上來,正常的訓練操作應該是其他車隊配合開火,擊殺因迪拉,但沒想到他們竟然四散開,像是盡量遠離陳玖的車。
  有更多的液體像拉長的緞帶一樣湧了出來,把那群因迪拉給裹住,因迪拉在裡面拼死掙扎,很快就被腐蝕分解了。
  原本還想追擊他們的開普勒生物都開始忌憚陳玖的能力,轉而去追擊其他的車。
  陳玖的手收了回來,坐回了位置上。
  “小朋友,能猜到我的能力是什麼嗎?”陳玖問。
  能憑一兩次就猜中他能力的人,陳玖暫時還沒有遇到過。
  但沒想到通信器那端的年輕人笑了一下,“你的能力多半是來源於禁湖吧?”
  陳玖咳嗽了一下,“啊?為什麼?”
  “相似啊。禁湖的消化是通過瓊漿來完成的。瓊漿有著超強的消化和腐蝕能力,你的手臂剛才半透明化,像是濃稠的液體,和瓊漿非常相似。我猜想你的身體化作瓊漿之後,不僅僅可以腐蝕那些開普勒生物,還能獲取它們的營養吧?”談墨說。
  “你小子可以啊!很多人第一次見會被我的能力給嚇到。你小子不害怕就算了,還能猜出這是禁湖?遭遇過禁湖的外勤隊員多半都回不來了。難不成你小子見過禁湖?”陳玖現在對洛輕雲的這位監察員非常好奇。
  “洛輕雲見過,那就算是我見過吧。”談墨笑了笑。
  眼前已經是北辰市的第二道防守要塞了。
  全市的居民都已經撤離,剩下的就是一座幾乎看不到燈光的空城。
  所有的車隊都駛入了要塞,那是一個巨型閘門,轟隆隆抬起的時候非常有氣勢。
  空中的飛行隊也不斷地進入滑道,駛入了要塞。
  那頭正在攻擊通信塔的螭吻在無數炮火之後,就像個霸道的土匪,不但沒有被逼退,反而一圈一圈將信號塔給圍住了,以螭吻的鱗甲,這個信號塔恐怕支撐不了一分鐘了。
  鋼筋水泥的塔身發出“嗚嗡”的金屬變形的聲音。
  圍攻螭吻的飛行器原本有五、六架,結果有三架都被螭吻的尾鱗給射穿了機身或者引擎,剩下的兩架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它們只能用纜索勾住墜毀的飛行器,試圖帶著同伴一起撤退。
  但是那頭螭吻早就殺紅了眼,不打算給攻擊過自己的飛行隊撤離的機會,它的尾巴朝著飛行隊撤離的方向甩過去,十幾根尾鱗凶狠地射了出去。
  被救援的飛行器自願脫掉索鉤希望自己的隊友能夠平安撤離,但一切都晚了。
  眼看著尾鱗即將刺入發動機和駕駛艙,坐在全息屏幕前的指揮官廖元冰也捂住了眼睛。
  梼杌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半空中,淡金色的光澤成為黑暗北辰市上空比月亮更耀眼的光源,它的口中吐出無數倒鉤,就像忽然散開的煙花,瞬息之間,螭吻的尾鱗被包裹了進去,飛行隊順利撤離。
  “是那頭神鹿!它又救了我們的人!”
  廖元冰睜開了眼睛,看到梼杌落在了通信塔對面的建築屋頂,與盤桓在通信塔上的螭吻對峙。
  “什麼神鹿啊,那是梼杌!”廖元冰糾正自己的部下說。
  “梼杌是上古凶獸!這名字不吉利!”
  “咱還是叫它神鹿吧!”
  此時的梼杌向後退了兩步,一直退到樓頂的邊緣,驟然狂奔起來,衝入了夜空之中。
  坐在全息屏幕前所有人的心緒都被高高懸起。
  梼杌的氣勢就像要衝出個黎明來。
  感受到威脅的螭吻全身鱗甲都顫動著豎立起來,一場黑色的鱗甲暴雨噴向梼杌!
  但是梼杌在瞬間吐出無數倒鉤,形成一把巨大的傘,螭吻的鱗甲大多數被這把傘給擋住了,其他的都射向了四面八方。
  幾乎在同一時刻,梼杌的這把傘忽然反轉,將那些被倒鉤掛住的鱗甲全部都射了回去。
  失去了大量鱗甲的螭吻還沒來得及生長出新的鱗甲,皮肉都沒有防護,就這樣被自己的鱗甲刮了個稀爛。
  “咝——”
  螭吻的嘶鳴尖銳地向著四面八方而去,就像是對其他畸化生物的警告。
  而梼杌的倒鉤刺入了它的體內,強硬地逼迫它離開通信塔。
  螭吻的身體失去了力量,從通信塔上滑落了下來,摔落在地,發出了一聲巨響。
  談墨瞥了一眼洛輕雲,“記得你對付螭吻的時候,狼狽得要死要活。再看看梼杌,多麼利落,多麼輕松,約等於秒殺。你的開普勒級別不如梼杌吧?”
  洛輕雲也不生氣,靠在談墨耳邊說:“梼杌可沒有養一頭吞金獸啊。”
  “切。”談墨別過頭去。
  這時候洛輕雲的耳邊傳來陳玖的聲音。
  “洛輕雲你個狗玩意很厲害啊!連梼杌都被你給控制了!你可別開普勒能量超標忽然越界啊。”
  陳玖聽起來像是在嫌棄洛輕雲,但實際上是在擔心他過度使用能力。
  洛輕雲笑著回答:“梼杌不是被我控制的。”
  “不是被你?那它為什麼幫我們?”
  “我的監察員有著深深的人格魅力,梼杌是他的哥們兒。”洛輕雲半開玩笑地說。
  “什麼?真的不是你控制的?”陳玖很認真地問。
  “不是。我嘛……年紀大了,該好好保養了。早睡早起鍛煉身體,多補充營養,安心當一根充電線就好了。”
  洛輕雲剛說完,胸口就被談墨的胳膊肘給頂了一下。
  這時候,侵略北辰市的畸化生物群已經被梼杌驅趕到了第一道防線之外。
  梼杌領域裡的魔鬼藤彼此纏繞,形成巨大的藤牆,駐守在了隔離牆外,那氣勢簡直就是萬裡長城永不倒啊。
  畸化的生態區徘徊不定,梼杌跳上了藤牆的最高處,魔鬼藤承托著梼杌向著敵對的生態區延伸,它們在梼杌的氣場下節節後退,隱入了遠處的黑暗裡。
  廖元冰看著衛星掃描傳來的圖景,確定北辰市外已經沒有開普勒生態區了。
  “我們……守住北辰市了?”
  洛輕雲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是的,你們守住了北辰市。”
  廖元冰愣了一下,嘆了一口氣,“不不不,是你們守住了。”
  洛輕雲莞爾一笑,“廖先生,如果你們早一秒放棄,我們來或者不來都沒有意義。”
  “所以,謝謝。”廖元冰真誠地說。
  駕駛著飛行器的談墨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後的人,“難得啊,你也有謙虛的時候。”
  北辰市內部開始了清掃工作。
  陳玖和其他外勤隊員們忙碌了起來。
  而瀚海市的危機還沒有解除,據說半座城市已經被畸化生物給攻陷了。
  談墨問洛輕雲:“去不去瀚海?”
  洛輕雲好笑地回答道:“你不是端水大師嗎?”
  談墨皺起了眉頭,“看來你精力很充沛啊,我以為你又空瓶了呢!”
  “你們那麼辛苦為我提取的螭吻卵營養液,我現在精力很充沛。”洛輕雲回答。
  談墨回頭看向自己的同伴,李哲楓和周敘白向他做了一個OK的手勢。
  談墨又打開了和賀瀧的通信頻道,“賀叔叔,我們打算去瀚海市了!你呢?”
  賀瀧沉穩的聲音傳來,“當然跟著你。還有剛才何教授告訴我一個消息,就是入侵瀚海市的生態區裡有新生的克萊因之瓶。”
  談墨一聽,精神為之一振。
  “克萊因之瓶?看來我就是不去也得去了。”
  真正和洛輕雲匹配的營養成分只有克萊因之瓶,螭吻的卵也只是權宜之計。
  “何教授他們會跟著你。如果你能當場采集,他們就當場提制營養劑!”
  談墨回過頭來,中心城的救援飛行器仍然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
  全程,這艘飛行器都沒有開過火,就像是個旁觀者將談墨他們的一切記錄下來。
  談墨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這樣也好,如果他們能夠把瀚海市都救下來,那就向中心城證明了他們的能力。到時候他談墨想在哪裡就在哪裡。
  他們短暫地在北辰市停留,對飛行器進行能量補給。
  當談墨他們進行休整的時候,北辰市後勤部的人也來給他們送食物了。
  “這裡有牛肉漢堡、盒飯、蛋白飲料,請趁著這個時候多少吃一點。”
  後勤部的處長是一個年紀和黃麗麗差不多大的姐姐。
  談墨接過了她漢堡,把盒飯還給了她,“我們吃漢堡就好了。盒飯,就不領了。”
  那位姐姐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對,我們誰都不會領盒飯!”

第92章 鈦妖VS扶桑樹
  她又取出了一包煙, 特地送給了洛輕雲:“洛隊,這是我們陳隊囑咐我給你送來的。大家都辛苦了,提個神。”
  洛輕雲接過煙來看了一下, 立刻就笑了, “這可是陳玖那家伙壓箱底的貨了。他莫不是宿舍塌了,不然怎麼舍得給我抽。”
  陳玖的怒罵聲從通信器裡傳來:“你個狗東西,不配抽好煙!就該給你抽十塊錢三包的!”
  洛輕雲一點也不生氣, 在後勤部長看來真的是太有涵養了。
  “我可以抽十塊錢三包的,我的監察員要抽好的。”
  說完,洛輕雲就把一支煙搖了出來, 含在唇間, 點燃了, 吸了兩口之後,來到了蹲在一旁正在通信器上查看瀚海市全息圖景的談墨身邊。
  談墨聞到了煙味, 很自然地微微張開了嘴,洛輕雲把煙送了進去,談墨咬著煙皺著眉頭說:“瀚海市這波入侵還是挺嚴重的。你看看這是啥玩意兒?”
  洛輕雲看了過去,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瀚海市已經有差不多一半被畸化生物占領, 被占領的中央竟然生長出了一株參天大樹, 枝葉繁茂,點綴著銀藍色的星光, 看起來就像奇幻電影裡的精靈樹。
  “這是海斯提阿嗎?看著不像啊, 我沒有見到大片靜電微粒啊。”談墨歪了歪腦袋。
  李哲楓走了過來, 蹲在了另一側, 放大了局部, 目光一沉, “這不是海斯提阿。但讓我想起傳說中的一種開普勒生物的共生體——扶桑樹。”
  “扶桑樹?這是學術上的名字, 還是它的外號?”談墨確定自己進入外勤一線這五年,沒有在任何資料裡閱讀到扶桑樹這種開普勒生物。
  “這是它的外號。它在開普勒生態學中的名字應該是開普勒嵌合體。我想我們要請教一下何教授。”洛輕雲說。
  飛行器的能量已經充了一半了,瀚海市也正在完全淪陷中,他們的時間不多。
  何映之與他們進行了連線,臨時講學開堂。
  不僅僅是談墨他們的人,北辰市其他工作人員也圍了過來。
  何教授的一堂課,千金難求。
  全息投影將瀚海市那棵遮天蔽地的大樹展現在大家面前,何映之特地放大了它的細節。
  “李隊的猜測沒有錯,這個就是綽號‘扶桑樹’的嵌合體,當我和跟著凌教授一起做研究的時候,就對這種生命體做出過推測,那就是它代表著開普勒生物的高度畸化。大家都聽說過連體的動物,比如古代傳說中的九頭蛇、雙頭蠍等等。”
  談墨一邊認真地聽著,一邊點頭。
  “只是這些畸形生物多半是同卵生物在胚胎發育期間沒有正常分離。而扶桑樹融合的卻是生態區內的所有生物,不論種類。它的名字來源於古代傳說,扶桑樹原本由大海上兩棵桑樹交纏而成,能夠讓凡人與神界以及冥界相通。傳說中的扶桑樹有三層,每一層都有一只三足金烏。”
  畫面放大到了扶桑樹的頂層,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在它的頂層是無數畸化的怪物在嘶吼咆哮,甚至相互撕咬,讓彼此成為自己的食物和營養,幸存下來的生物必然攻擊力超強,它們的身體一半是可以自由活動的,另一半與扶桑樹融為一體,無法掙脫。
  “這……三足金烏號稱太陽的魂靈,小時候我也是神話傳說愛好者。這些完全就是畸化的怪物啊。”周敘白皺著眉頭,“而且這些怪物雖然不能脫離扶桑樹的控制,但為了活下去,它們會誓死保護這棵樹。”
  “怪物也只是怪物而已。你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至於扶桑樹的第二層就是它的樹干。”何映之將畫面推近。
  這已經是衛星遙感能夠傳遞來的最清晰的畫面了。
  那樹干已經有七八個通信塔那麼粗了,而且樹干仿佛是流動的,仔細看才發現樹干裡面傳遞營養的的纖維管裡是一條又一條像螭吻一樣的怪物,但那絕對不是螭吻,而是……
  “扶桑樹的樹干是騰蛇相互交融之後形成的。”
  何映之說完,他們分辨出來那些騰蛇已經長到了一起,彼此肉骨不分,有的腦袋和另一條騰蛇的背脊長在一起,那扭曲的姿態讓人作嘔。
  這些騰蛇游動向樹的頂端,加入那些怪物的爭鬥中。
  “第三層呢?”談墨開口問。
  “第三層,就是地下的枝干。扶桑樹的枝干延伸至地下上千米,攝取所有的養分,而且……它的根會在地下不斷延伸。根據衛星雲圖的顯示,它的根已經占據了整個瀚海市了。”何映之的聲音很緊。
  這說明扶桑樹的危害遠遠不只是一座城市。
  “它就像個大腫瘤,將所有的生命體帶向異端。我敢打**,它就是我那位好哥哥送給我的大禮。”談墨說。
  “根據我和你母親之前的研究,我們認為扶桑樹是高度畸化的表現,它注重的只有能量的獲取,而不是生命體本身。它在加速自身畸化的同時,也在毀滅周圍的生物。”
  談墨深深了一口氣,心情陡然沉重起來:“這是‘共同滅亡’的宣言啊。”
  “必須滅了它。”賀瀧開口道。
  他的眼睛發紅,拳頭握得很緊。
  “賀叔叔?”談墨看向對方,“你……和扶桑樹交過手嗎?”
  賀瀧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是的。這東西,是被困在零號基地裡那個兔崽子最先創造出來的東西。”
  談墨愣住了,“賀叔叔,你說什麼?他創造出來的?”
  “嗯。我和我的隊友們護送何教授還有你離開基地,眼看著就要出去了,就在最後的通道裡,忽然有一棵樹沿著通道生長,追逐著我們。它就是這樣的嵌合體,包含了因迪拉、魔鬼藤、囓齒花還有禁湖等生物的所有特征……只是沒這麼大而已。”
  賀瀧的手握得很緊。
  談墨的心髒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的腦海裡還有那些叔叔們痛苦的吼聲。他們有的不願意成為扶桑樹的營養,在被抓住的時候選擇炸毀自己。
  後腦勺被輕輕彈了一下,洛輕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發什麼呆。這玩意兒看著很大,但是不代表我們弄不死它。”
  “怎麼弄死它?”談墨看了過去。
  如果能擊敗這該死的扶桑樹,不僅僅能讓中心城刮目相看,也能讓人類取得對戰開普勒世界最大的一場勝利,更加能對零號基地裡的“他”沉重打擊。
  洛輕雲輕輕笑了一下,“你挺聰明的。好好想想。”
  說完,洛輕雲抬起了談墨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他的食指正好扣在談墨的鈦金戒指上。
  有什麼劃過談墨的腦海,談墨眼睛一亮,“你是說……鈦妖?”
  “鈦妖?它能對付扶桑樹嗎?”周敘白不是很肯定地問。
  畢竟談墨手指上的鈦妖才那麼點大,而扶桑樹卻是參天巨樹啊。一根繡花針,扎不穿通天樹啊!
  何映之也不是很看好,“我們的鈦妖只是幼種級別而已,就算它進入了扶桑樹的體內,這一點金屬根本不足以阻隔扶桑樹的養分傳遞還有生物畸化。”
  談墨將瀚海市的全息圖景打開,特別是將地下部分調取出來,“也許我們的鈦妖小朋友真的可以。瀚海市的市郊有個金屬礦!”
  大家探著腦袋仔細去看。
  “誒,真的有金屬礦!這是銅鐵礦啊!”
  “而且礦場很深,怪不得瀚海市號稱邊境工業巨頭。”
  談墨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鈦妖繞著手指轉了兩圈,“嘿,你願意嗎?”
  腦海中有一種感覺,鈦妖雖然有點害怕,但是它願意。
  何映之立刻對瀚海市的銅鐵礦進行了測算,根據目前扶桑樹的大小以及未來三小時內的長勢,假設這個噸位的銅鐵礦進入扶桑樹的體內,能否令它重金屬中**並且會壞它的細胞組織。
  “大概有五成把握。”何映之告訴他們。
  “好,我們試一試,不行就撤。打不過的話,保命要緊。”談墨轉了轉自己的戒指。
  這時候,所有飛行器的能量已經充滿,確保他們飛上十幾個小時都不會沉。
  當談墨和洛輕雲跨上飛行器的時候,陳玖發起與他們的通信。
  “洛輕雲,聽說你們要去干掉扶桑樹?”
  “是啊。謝謝你給的煙。”
  “嘖,我的煙不是斷頭煙,是快樂煙。你們得活著回來。”陳玖很認真地說。
  “嗯。”
  談墨他們已經起飛,駛入了黑夜之中。
  “銀灣已經是純粹的防守基地了,瀚海肯定也得重建不適合居住了,只有我們北辰市還能歌舞升平。”
  “我知道,搞定了扶桑樹,我就來找你喝酒。”洛輕雲說。
  “一言為定。”
  他們越飛越遠,終於離開了和陳玖的通信範圍。
  而跟隨在他們身後幾百米遠的救援飛行器裡,救援隊長的臉色難看到家了。
  “他們瘋了!何教授你應該阻止他們!他們這是螞蟻撼樹——找死!”
  坐在全息圖像前的何映之表情卻很沉斂,他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們人類對於開普勒生態所有的認知,都來源於一次又一次的螞蟻撼樹。”
  此時中心城已經下達了指令,要求救援隊長不惜任何代價阻止談墨他們前往瀚海市。
  因為談墨是目前唯一擁有開普勒精神體的人類,也是唯一能與開普勒生物溝通的人類。
  這太珍貴了。
  他如果在瀚海市有什麼意外,開普勒生物將再無顧忌。
  救援隊長快步走到了何映之的面前,他忽然取出了自己的槍,抵在了何映之的腦袋上。
  “你要干什麼!”陸穎正要衝過去,立刻被救援隊其他隊員給摁住了。
  安孝和、楚妤還有莊敬他們見情況不對,和救援隊的人交手。
  整個機艙裡一片混亂。
  “我已經得到了指令,可以對何教授開槍!”
  救援隊長一聲高喝,安孝和他們投鼠忌器,只能停手,雙方槍口對著槍口,僵持不下。
  陸穎冷哼了一聲:“我不相信!你真敢動何教授一根頭發絲,回去中心城都會處決你!”
  救援隊長回答道:“如果我不能阻止談墨他們去送死,中心城一樣會處決我。”
  何映之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抬起手,手指就抵在太陽穴邊的槍口上。
  “你傳回去了談墨他們在銀灣和北辰的影像對吧?”
  救援隊長回答:“對。”
  “那真的謝謝你了。從中心城的態度來看,他們已經認可了談墨的能力了。但是你知道一直以來中心城是根據什麼做決定的嗎?”何映之問。
  “中心城的委員會。”救援隊長說。
  “那你知道中心城的委員會又是由什麼構成的嗎?”何映之又問。
  “各行各業,包括生物學、商界、社會學界等選拔出來的精英。”
  何映之搖了搖頭,“從探索聯盟對開普勒22B進行勘探開始,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而這個錯誤本身,來源於人類的貪婪。所以,中心城委員會真正的核心不是各界的精英,而是一個復雜、精細到你難以想像的主電腦程式。”
  救援隊長愣住了,“你……你在說什麼?主電腦程式?”
  “它沒有感情,只有數據。通過龐大的數據庫來計算所有的可能。而它存在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以人類的生存為最終目標。我們所有人存在的價值,包括我在內,都是為它提供數據來進行預判。”
  救援隊長的槍很輕微地顫了一下,“那個主電腦……是誰設計的?”
  “它來源於開普勒探索聯盟的那艘飛船。原本這個程序的設計是為了著陸開普勒星球,裡面的參數都是關於天體學、生態學等等領域的知識,目的是幫助飛船應付各種情況。後來當人類世界被開普勒生態侵蝕,為了避免人為因素影響判斷,這個程序就被重新設計,它的取值更為廣泛,而所做的決定也與人類的未來息息相關。”
  這讓飛行器裡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這是真的嗎?”安孝和傻住了。
  他們這些年都是聽命於一個主電腦程序?這簡直顛覆了在場所有人的三觀。
  “這也是為什麼我讓你把談墨他們保護銀灣和北辰的視頻傳回給中心城,因為只有這樣主電腦才會重新評估談墨的重要性。但是如果人類的命運永遠由主電腦來進行預判,那麼我們就永遠活在自己創造的程式裡。主電腦的設置是確保人類生存,至於人類怎麼生存下來,是屈辱地活著,在開普勒生態的壓制下苟且偷生,還是昂首挺胸地活著,並不在主電腦的計算範圍內。”何映之說。
  救援隊長冷哼了一聲:“何教授,您向我透露這樣的核心機密,就是對中心城的背叛。我有權……”
  “有權什麼,殺死我嗎?”何映之抬起眼來,毫不畏懼地看向救援隊長,“你覺得談墨他們會去做絲毫沒有把握的事情嗎?你不覺得人類需要一場勝利來證明我們能夠戰勝畸化的開普勒生態嗎?”
  救援隊長只是冷聲說:“聯系談墨,要他回頭。不然,我真的會……”
  沒等救援隊長說完,何映之開口道:“我不會阻止他。主電腦需要新的數據來更新它的預判能力。”
  就在這個時候,救援隊長感覺有什麼來到了他的身後,他剛要回頭,有人已經以極快的速度把他的手腕摁了下來,對方的手指扣住了他的虎口,不過瞬間,他的槍就被對方奪走了。
  當他看清楚那個人是誰的時候,震驚不已。
  “姜……姜懷瀠?你不是……你不是在昏迷中嗎?”救援隊長愣住了。
  姜懷瀠擋在了何映之的面前,“隊長,我相信他們能夠戰勝扶桑樹。你確定要逼迫談墨他們撤回?每一次後退,人類的生存空間都會變小,到最後退無可退。我們深宙集團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支持談墨他們的行動。”
  救援隊長完全沒有想到姜懷瀠竟然有這樣的行動能力和速度,這感覺簡直就像個融合者。
  姜懷瀠把槍還給了救援隊長,“不用懷疑,你不是我的對手。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個就是被我從這艘飛行器上扔出去,另一個就是跟上談墨。”
  氣氛一度緊張,忽然之間鼓掌聲傳來。
  救援隊長皺著眉頭看過去,發現是安孝和。
  安孝和露出驚訝的表情:“小姜董身手這般了得,更難得的是終於站在了正確的立場上。不值得鼓掌嗎?”
  “白痴。”楚妤翻了個白眼。
  此時的談墨和洛輕雲他們已經進入了瀚海市的空域。
  那棵扶桑樹生長的速度超出了他們的想像,枝葉已經沒有了,被咆哮的怪物所取代。
  它們的腦袋彼此啃咬,廝殺的場面比來之前在全息圖景裡看到的還要恐怖,通體都是藍色的熒光,這說明它的開普勒能量非常強烈。
  之前為了抑制它的生長,中心城曾經對這裡進行過遠程打擊,十幾發導彈砸在同一個位置,但是只要沒有毀掉扶桑樹的樹根,它就會不斷攝取營養從而再生。
  就好比哪怕手術切除了腫瘤,癌細胞還是會轉移或者復發。
  當扶桑樹融合的那些怪物感應到了有融合者進入它們的領域,忽然放棄了互相爭鬥,而是爭先恐後地湧向天空。
  它們有的是雙頭怪物,有的嘴巴裡還融合另一個怪物,瘋狂而病態。
  “我們繞過它。”談墨對同伴們說。
  他們的目標是銅鐵礦。
  但是那些怪物並不想放他們離開,撕咬著而來,整棵扶桑樹都朝著他們傾斜。
  沒有什麼廢話,周敘白直接釋放了大量的神經觸絲,半空中展開一張巨大的網,李哲楓的黑火順著網燃燒了起來,那些瘋狂的怪物撞到了那張網上,周敘白手腕一轉,網立刻收攏,它們掙扎了起來。
  當它們破網而出的時候,談墨他們已經飛出了老遠。
  扶桑樹感應到了獵物的存在,不斷朝著他們生長,原本立於天地間的巨樹完全扭曲了起來,它位於地下的根脈也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螺旋著追擊半空中的飛行器。
  飛行器馬力全開,終於來到了銅鐵礦的上方。
  談墨手指上的鈦妖動了起來,形成了一個金屬小圓球,落了下去。
  它接觸地面的瞬間,就迅速滲透了下去,開始凝聚和吸收地下的金屬元素。
  扶桑樹的樹頂,那些怪物彼此吞噬,只剩下最後的九頭,攻擊的速度和範圍遠超談墨的預料。
  雙人飛行器本就是小型飛行器,高度有限,而那九頭怪物儼然已經快要咬住他們了。
  他們只能利用飛行角度來引誘這些怪物撞擊彼此。
  其中一頭怪物直衝到了吳雨聲和賀瀧的身後。
  “小心——”
  還好吳雨聲的駕駛技術高超,驚險地避開,但是沒想到那個頭的嘴裡又吐出另一頭怪物,眼看著就要把他們的飛行器咬下來。
  “砰——”一發爆破彈出膛,擦過了賀瀧的臉頰,直截了當地打入了那頭怪物的嘴裡。
  一聲巨響,血霧四散,那頭怪物的腦袋被打爆,只剩下脖子軟塌塌地落下去,把它吐出來的怪物轉而一口將它吞了回去。
  這場面著實毀三觀,隔夜飯都要吐出來。
  這棵樹為了追擊談墨他們,甚至把自己的根都從地下拉扯了出來,就像一頭巨大的陸地水母,行走了起來。
  “臥槽——這啥玩意兒!還能這麼玩?”吳雨聲的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
  它的根須拽起無數砂石,塵埃陣陣,談墨他們不約而同地打開了作戰服面罩的除塵功能。
  在厚實的沙塵之中,兩三頭怪物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驟然接近。
  賀瀧忍這家伙已經很久了,在它撞上來的瞬間狠狠一拳砸了下去。
  所謂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這一拳下去,他們飛行器加速離開,而那個怪物的臉都被賀瀧這一拳給震到潰爛。
  它嗚咽著,瞬間被另一頭怪物給咬掉了,血肉骨頭被碾碎的聲音傳來,風中都是一股腥臭的味道,開始了又一輪融合再生。
  扶桑樹越追越近,談墨他們不能將它向人類居住的方向引,只能飛向隔離牆外。
  這也意味著他們將深入畸化的生態區,危險系數將成倍遞增。
  隱隱可以看到破損的隔離牆,就在那一刻,談墨忽然調轉了飛行器的方向。
  “怎麼了?”
  周敘白給嚇了一跳,生怕談墨這一回頭就撞進扶桑樹的嘴裡。
  但是沒想到,扶桑樹就像被什麼東西給束縛住了,在塵埃中隱隱能看到它掙扎中扭曲的身影。
  談墨的眼睛眯了起來,“成了。”
  “什麼成了?”吳雨聲雖然知道那個答案,但還是有些不確定地問。
  “我們的鈦妖成功進入了扶桑樹的體內了。”洛輕雲的唇線彎了起來。
  所有飛行器徘徊在扶桑樹附近,不敢輕易靠近。
  漸漸的,扶桑樹頂的怪物們開始撕心裂肺的咆哮,煙塵終於散去,開闊清晰的視野讓他們對眼前的場景感覺到巨大的震驚。
  金屬在扶桑樹內游動,覆蓋了它吸收營養的枝干,枝干裡的騰蛇被鈦妖入侵,金屬化之後痛苦不已,樹干無法支撐,開始分崩離析。
  樹頂上畸形的怪物想要掙脫,鈦妖化身銳利的金屬,將它們全部刺穿。
  不過半分鐘的時間,扶桑樹變成了金屬樹,僵硬著向著四面八方碎裂開,就像一棟巨大的金屬建築物,大廈傾頹,金屬彎折發出的聲響讓人耳膜刺痛。
  被刺穿的怪獸嗚咽著倒下,它們被扎成了金屬花。
  “臥槽……這可是扶桑樹啊!毀掉了一整座城市的扶桑樹,就這樣……玩完了?”吳雨聲感到不可思議。
  “不,它沒有玩完,而是鈦妖在死死地支撐,它只要把鈦妖趕出體外,就又能快速復原了。”
  李哲楓眯起了眼睛,冷聲道:“那就燒死它。燒透一點。”
  周敘白瞬間明白了李哲楓的意思,“請鈦妖幫忙,把它地下的部分也刨出來吧。”
  談墨能與鈦妖共感,他的想法瞬間就傳遞給了鈦妖,扶桑樹扭動著,但它的根莖還是從地下被牽扯而出,大半個瀚海市的地面都在震顫,扶桑樹的地下網絡就這樣被鈦妖拽了出來,那場面太浩蕩了。
  “這……要怎麼燒?”周敘白回頭看了一眼李哲楓。
  李哲楓的發絲在風中獵獵,“能燒多少就燒多少。不弄死它,難道永遠要鈦妖在它的體內克制它嗎?”
  “好,先網住它的腦袋。”周敘白深深吸了一口氣,神經觸絲形成了引繩,從高空落下,纏繞住了一頭怪獸,將它的嘴死死封住。
  李哲楓的食指勾住觸絲,輕輕一彈,黑火沿著這條引繩,燒了下去。
  黑火降臨,鈦妖離開了怪獸,它被黑火燒成了灰燼,就這樣重復著,他們硬生生將扶桑樹的樹頂給燒禿了。
  樹干裡的騰蛇掙扎著想要游出來,但是卻被鈦妖給拽住了,金屬在它們的體內蔓延。
  “也許我們要想辦法讓李隊的火燒得再猛烈一些。”洛輕雲靠在談墨的耳邊說。
  “怎麼猛烈?”談墨和洛輕雲對視的剎那,就明白他的想法了。
  洛輕雲繼續說:“李隊是有精神體的,這才符合開普勒萬物有靈的生物特性。我的建議,是你去一趟李隊的開普勒世界,從‘本我’到‘客我’,尋找他的開普勒精神體,然後……”
  “然後把他連接給開普勒能量源?”談墨問。
  一旦和開普勒能量源相連,談墨懷疑李哲楓別說一口氣燒掉一棵扶桑樹了,就是一路燒到零號基地搞不好都有可能……假如他的身體不像洛輕雲那麼容易壞的話。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可以?”
  洛輕雲這麼一說,讓談墨躍躍欲試。他早就在想,自己能讓已經畸化的開普勒生物和能量源重新連接,為什麼融合者就不可以。
  不就是因為開普勒化的程度不夠,所以沒有形成具像化的精神體嗎?
  那些在零號基地裡犧牲的融合者們,他們既然能在談墨即將越界的時候阻止他,就說明他們是有精神體的。
  他們有的,李哲楓也一定有。
  談墨決定要試一試,他急速靠近了李哲楓,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可就在那個時候,周敘白原本放出去捕捉騰蛇的神經觸絲竟然被扶桑樹給狠狠拽了一把,力量之大將周敘白差一點拽離飛行器。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周敘白和李哲楓的雙人飛行器失去平衡整個翻轉了過來。
  “周隊!”李哲楓第一反應就是要救周敘白。
  他一手抓住飛行器,另一手拽住了周敘白,但扶桑樹的力量太大了,飛行器的引擎拖拽力量不足,他們急墜直下。
  談墨被嚇得魂都衝到了腦門頂,駕駛飛行器急速追了下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他們不能死!
  而扶桑樹正壓制著體內的鈦妖,一頭騰蛇從樹干裡仰起頭來,張大了嘴,李哲楓他們就快要掉進它的嘴裡。
  談墨大腦一片空白,全身肌肉緊繃,身體探出飛行器,那一刻他想要抓住他們的**超過一切。
  就在李哲楓和周敘白即將掉下去的瞬間,無數淡金色的能量線密集地落了下來,李哲楓與談墨的視線相觸的瞬間,他仿佛被拽入了另一個世界。
  那些能量線穿透了他的皮膚,在他的細胞中游動,有一股難以描述的力量在極短的時間內浸透了他的大腦。
  李哲楓從小到大並不相信靈魂的存在,可就在這個瞬間,他感覺到有什麼脫離了他的身體,向著更深的地方沉了下去。

第93章 家花不如野花香
  李哲楓的眼前是無數畫面走馬觀花一般的過去,他看到自己的身上披著毯子,被治安隊從第一對養父母的地下室中找出來,手中的杯子裡是溫熱的水。他看到自己回到福利院,睡前上洗手間的時候地面上談墨的影子。
  他看到談墨終於被一對善良的夫妻收養,咧著嘴衝他開心地傻笑。
  看到他們的養父母在任務中去世,談墨一個人站在墓碑前,喃語著:“怎麼我又沒有家了……”
  還有談墨興高采烈奔向他,對他說“我被灰塔錄取了!終於有地方可以去了!”
  記憶裡一切珍貴的畫面就飛速掠過他的眼前,他想要抓卻沒有抓住,而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告訴他,回憶不能改變,他還有當下。
  他的精神還在不斷地下沉,失重的恐懼感讓他有一種自己即將被毀滅的錯覺。
  直到他跌入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他看到了無限的可能。
  比如談墨興高采烈地對他說,“嘿!阿哲!你知道我的實習任務是跟著誰嗎?洛輕雲啊洛輕雲!”
  李哲楓一把抱住了他,在他的耳朵邊對他說,“碰到了愛德拉之花的花海你一定要繞過去!不要用繩索躍過!花粉太細了,會卡住你的繩索,你會掉下去的!明白嗎?”
  談墨懵懂地看著他,然後用力點了點頭,“放心啊,你對我說過的話我都會記在心上的!”
  談墨的承諾讓李哲楓有一種放心的感覺。
  他再度下沉,干燥的風迎面而來,沙丘如同海浪起伏看不到盡頭。
  李哲楓睜大了眼睛,他想起了談墨對他說過,這就是開普勒世界的邊界。
  所以……這是他的精神體嗎?
  李哲楓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心紋路清晰,虎口還帶著練槍練出來的繭,它們那麼真實地存在,一點都不像所謂的“精神體”。
  他彎腰捧起沙粒,感覺它們從指縫中流過。
  但是,他要怎樣才能突破邊沿,去到真正的開普勒世界?
  “談墨!談墨在這裡嗎?談墨——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嗎?”李哲楓高聲呼喊著談墨的名字。
  但是卻無人回應。
  李哲楓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永遠被困在這裡。
  有人拍了一下李哲楓的肩膀,李哲楓回頭看到談墨的瞬間,世界顛倒,荒漠高懸,李哲楓沉入天際。
  周圍的一切無限延伸,形成了另一個宇宙空間。
  一個被金色流光環繞著的能量體出現在眼前。
  那一刻,李哲楓就確定它是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因為它溫和、明亮,沒有任何的侵略性,甚至於有一種無限廣闊的感覺。
  談墨輕輕推了李哲楓一把,李哲楓向前而去,它釋放出了無數細膩的能量線,輕輕環繞上了李哲楓的指尖,那一瞬,開普勒能量進入他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對他細胞或者身體的占領,而是另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仿佛自己變得更加完整、更加堅定的力量。
  “李哲楓——”談墨的呼喊聲傳來。
  李哲楓身體輕微一顫,他仿佛在開普勒世界裡待了許久,但是在現實裡竟然只有一瞬!
  騰蛇的獠牙近在眼前,腐朽的氣息從騰蛇的喉嚨裡噴了出來。
  不只是談墨,就連吳雨聲的飛行器也直追而來。
  但是他們都來不及了。
  李哲楓的手猛地撐在了獠牙上,一眨眼,騰蛇的腦袋就燃燒了起來,迅速向下蔓延,火勢凶狠,一整條騰蛇眨眼燃燒成了灰燼。
  李哲楓和周敘白就跌入了這團黑色的灰燼裡。
  還好他們都戴了面罩,不然非被嗆死不可。
  “李隊!你這是……怎麼辦到的?”周敘白爬了起來。
  “我好像和開普勒能量源連接在一起了。”李哲楓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們的雙人飛行器砸進了黑色灰燼裡,眼看著又有騰蛇從樹干裡鑽出來,鈦妖就算再厲害和扶桑樹糾纏了這麼久,也有些精疲力竭了。
  畢竟任何能量的輸出都是有上限的。
  “它們又來了!”周敘白的神經觸絲損耗太多了,他現在已經釋放不出來了。
  賀瀧從飛行器上跳了下來,擋在了李哲楓和周敘白的面前,他全身力量暴起,一拳砸爛了衝上來的蛇頭。
  但緊接著又有騰蛇不怕死地鑽出來。
  “這是沒完沒了了嗎?”吳雨聲咬緊了牙關。
  洛輕雲的聲音傳來:“李隊!你再也不用擔心越界了!”
  這個提醒讓李哲楓瞬間清醒過來。
  他和開普勒能量源相連接了,他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越界了,他可以馬力全開了!
  李哲楓看著那群爭先恐後的騰蛇,它們都是扶桑樹的經脈,毀掉了它們,扶桑樹重生的能力就會大幅度地削弱!
  周圍的一切就像被放慢了,只有李哲楓在另一個世界裡。
  他打了一個響指,清脆的聲響帶起輕微空氣的波動,明明沒有觸碰到開普勒生物,但是他身體裡有充沛到洶湧的能量在指尖迸出,就像千軍萬馬衝入天際,靜電在空氣中急速傳播,轟地一聲,騰蛇群就被黑色的火海裹挾,火勢鋪天蓋地,如同地獄紅蓮肆意綻放。
  鈦妖快速地脫離,火勢瘋狂蔓延,巨大的樹干從外到內被燒了個徹底。
  當鈦妖完全離開扶桑樹的時候,黑火已經燒到了它的根莖。
  吳雨聲一把將看呆了的賀瀧給拽回了飛行器。
  李哲楓也將他們的雙人飛行器扶起來,扯了周敘白一把,“再不走飛行器就報廢了!”
  兩人趕緊離開火海。
  溫度越來越高,飛行器開始報警,他們必須盡快飛離高溫範圍。
  在遠處旁觀的救援隊隊長完全驚呆了,“扶桑樹……被燒掉了……”
  何映之從容地肯定說:“是的,扶桑樹被燒掉了。”
  “我……我要把這資料傳遞給中心城……我要讓主電腦重新評估……”
  救援隊長的話還沒有說完,不遠處的陸穎笑出聲來。
  “你不會真的覺得我們人類的命運完全是被一台主電腦決定的吧?”
  “剛才……何教授不就是這麼說的嗎?”救援隊長呆呆地反問。
  何映之拿過了桌面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熱水,不緊不慢地說:“這台主電腦確實存在,但它的一切計算也僅僅是給予委員會建議罷了。它的影響非常大,但從來不是全部。”
  “何教授,你竟然……編了一個這樣的謊言!我竟然還當真了!”救援隊長差一點把自己的腦袋撬開,看看裡面是不是裝了太多的水。
  “我說中心城的命令來自於電腦程序,只是為了讓你多一點冒險和反抗精神罷了。”
  陸穎也笑了,“如果不是這樣,你怎麼能見識到我們最真實的戰鬥力呢?”
  姜懷瀠也一本正經地說:“通過這場戰鬥,堅定了我們深宙集團要和談墨合作的決心。”
  救援隊長難以想像自己回到中心城將會受到怎樣的處分。
  但能看到眼前的場面,值了!
  黑火足足燒了半個多小時才熄滅。
  風一吹,扶桑樹的黑塵就飛揚了起來,它的體積太大,燒剩下的黑塵都足以形成一場黑色沙塵暴。
  坐在吳雨聲身後的賀瀧用力閉上眼睛又睜開,喃語道:“扶桑樹真的被燒死了。”
  “是的,它真的被燒死了。”吳雨聲敲了敲通信器,“談墨,你說是吧?”
  談墨閉上眼睛,他感覺不到扶桑樹的存在了,“對,賀叔叔,它死透了。”
  賀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的內心有沉重到無法表達的情緒,而此刻終於輕了起來。
  洛輕雲拍了拍談墨的肩膀,小聲道:“你發現了你使用能力的方式變了嗎?”
  “啊?怎麼變了……”
  談墨忽然意識到,之前自己想要借取能量,比如在應對白烴的時候,就必須和洛輕雲接觸來完成能量的傳導。與此同力,他想要自己的能量作用於李哲楓,帶李哲楓進入開普勒世界,按道理也應該和他接觸。
  可就在剛才,他根本就沒有碰到李哲楓,開普勒能量卻以談墨的意志離開了他的身體,並且准確與李哲楓鏈接了。
  “看來李哲楓對你真的很重要啊。你差點死在白烴手上都沒進化出這種能力。李哲楓一出事,你這就進化了一大步啊。”洛輕雲又嘆了一口氣,但聲音裡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是真的為談墨的能力感到高興。
  “我真的可以不用碰你就能拿到能量了嗎?”談墨還在懷疑自己真的擁有這種能力了嗎?
  他看著自己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就看到淡金色的開普勒能量像幾縷輕柔的蠶絲一碰就會斷開,從洛輕雲的體內被帶了出來,進入了談墨的指尖。
  洛輕雲悶哼了一聲,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了一般向前撞了談墨一下,他壓低了聲音說:“有些能力別亂試。”
  “啊?你的開普勒能量,我拿就拿了唄。”談墨一邊說,一邊將手指勾起。
  “談副隊,我勸你見好就收。”
  談墨回過頭去,正想要和對方嗆聲,卻發現自己指尖的那些能量是從洛輕雲的胸膛裡勾出來的。
  自己的手指每動一下,洛輕雲的心髒就要跟著緊一下。
  “這叫勾……引……”
  談墨愣了一下,“滾……滾邊兒去。誰勾你啊。”
  鈦妖已經從地下回到了之前的礦場,將所有的金屬元素還了回去。
  談墨感應到了它的想法,駕駛飛行器飛了回去。
  “鈦妖想要跟我們一起走。它幫了我們,我不能把它留在這裡。”談墨說。
  洛輕雲向後一仰,發出無奈地嘆息,“它真的很礙事。”
  “嗯?它礙事?它比你有用吧?”談墨心想你這個隊長已經劃水劃了三座城市了。
  “唉,感覺到了你對它的寵愛,我在你的世界裡已經淪為了背景板。”洛輕雲的感嘆聽不出真假。
  李哲楓和周敘白正好也駕駛飛行器來到了他們的身邊,李哲楓補刀說:“在我們的世界裡,你也是背景板。”
  談墨來到了礦場,貼著地面飛行,當他的手與地面相觸碰的瞬間,一縷泛著淡金色流光的液態金屬纏繞上他的手指,鈦妖回來了。
  “總覺得給它重新起一個名字,畢竟它是我們的伙伴了,得跟其他的鈦妖區分開來。”談墨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要不然叫它‘鈦神’?據說北辰市那幫大老粗管梼杌叫‘鹿神’,這不正好一個起名風格?”通信器裡傳來江春雷的聲音。
  “鈦神?還月神呢!”吳雨聲笑了出來。
  戒指勒了勒談墨的手指,說明它不喜歡“鈦神”這個名字。
  “你呢,又講義氣又不作,要不就叫你阿鈦吧!”
  洛輕雲露出一抹無言的表情,“談墨,你是起名廢嗎?”
  “阿鈦不好嗎?多親近啊,還保留了它的生物特性。”
  沒想到戒指在談墨的手指上轉了一圈,表示它很喜歡這個名字。
  “看見沒,它以後就叫阿鈦了。”
  “下一步我們去哪裡?”周敘白問。
  “嗯……去北辰市吧。”談墨回答。
  “北辰?我以為你會說回去銀灣。耿勁柔見到你的時候,搞不好會跪在你的面前,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你可以趁機談條件,要求加薪。”周敘白好笑地說。
  “誰要他跪下。他能給我們一張舒服的床好好睡一覺嗎?能讓我們吃一頓工作餐以外的大餐嗎?”
  洛輕雲算是明白了,“原來你是記掛著陳玖說的要請我們一起喝酒?”
  “那是。銀灣就只剩下基地了,一點花花世界的味道都沒有。”談墨回頭看了一眼,“而且第一次和能量源共感的李哲楓也很疲倦了吧。”
  “他和我一樣擁有人類的身體,開普勒能量的傳導是有限度的。他的身體需要恢復。”洛輕雲回答。
  “但是在這之前,先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給做了。”
  談墨調轉飛行器,朝著畸化的生態區飛去。
  “我說談副隊,你到底想干什麼能不能直說?你自己方向感不好難道心裡沒數嗎?”吳雨聲的抱怨聲傳來。
  這話裡的意思是你想去哪兒麻煩告訴我們,我們帶你去。
  “我要去采花兒。”談墨回答。
  這讓其他人聽著有些懵。采花干什麼?
  “他要去摘這個生態區的克萊因之瓶。”洛輕雲笑著補充。
  “哦——早說嘛!我還以為談副隊你有了洛隊這朵家花,還想著外面的野花呢!”
  吳雨聲說完,他身後的賀瀧也忍不住笑了。
  “洛輕雲?他是家花?這家伙野死了!”談墨非常認真地抱怨。
  “我哪裡野?我最近明明很乖。”
  “那是因為你沒力氣,虛的。”談墨扯著嘴角,壞笑著說。
  這個生態區畸化的生物基本上都被扶桑樹給吞噬了,沒有因迪拉、沒有魔鬼藤,空蕩蕩的一片。
  周圍的中級生態區感應到了扶桑樹被焚毀的危險,不敢進入這片區域,這就造成了大片的荒蕪,也讓談墨他們的視野寬廣而清晰。
  就在一片低凹的山岩裡,談墨注意到了有微弱的藍色能量光暈,是扶桑樹的幼種在隱藏自己。
  談墨壞笑了一下,“找到了。”
  洛輕雲附和道:“談墨要你三更死,安能留你到五更。”
  那朵克萊因之瓶只露出了一點點尖端,形成一個不易被發覺的亮斑,還真有那麼點可憐巴巴的味道。
  它發現了談墨他們的接近之後,就更加賣力地向地下而去。
  談墨打開了衛星掃描圖景,能夠看到一團清晰的能量。但這股能量團在一點點的變弱,是它正躲進地底深處。
  “科技讓你無所遁藏。”
  他回頭看向周敘白,周敘白比了一個OK的手勢。
  談墨壓低了飛行器的高度,手伸向地面,指間的阿鈦形成細流,沒入了土壤之中。
  阿鈦吸收了土壤中的金屬成分,追逐向地下的克萊因之瓶,它尖銳地不斷扎穿克萊因之瓶的花莖,在地下的克萊因之瓶被刺到千瘡百孔,只聽見一陣轟響,砂石落下,一朵水塔大小的克萊因之瓶迫不及待地探了出來。
  晶瑩剔透的花瓣緊緊繃著,這說明它很新鮮,能量很充沛,是絕佳的補品。
  克萊因之瓶的花瓣旋轉起來,要掙脫阿鈦。
  得到新名字的阿鈦非常神勇,死死勒住了克萊因之瓶的根部,就是要講它攔腰截斷。
  “怎麼跟土匪一樣?”吳雨聲摸了摸下巴。
  “大概跟談墨學的吧。”賀瀧說。
  周敘白也壓低了飛行器,喊了一聲:“我來——”
  他在路上打了僅剩的一支營養劑,稍微恢復了一點體力。他釋放的神經觸絲織成了一張大網,將克萊因之瓶給網住,然後環繞上空飛行,一圈一圈將克萊因之瓶纏得越來越緊,根部又有阿鈦死勒著不放,它垂死掙扎著,藍色熒光乍泄,就像一個即將爆炸的小星球。
  “我們會不會很殘忍?”吳雨聲問。
  賀瀧回答:“那你讓它活著,長大,變成另一棵扶桑樹?扶桑樹和一般的開普勒生物不同,它本身就是畸化的最終方向,互相吞噬互相毀滅。這樣高度畸化的生物,談墨是沒辦法斬斷它和畸化源之間的聯系的。”
  “我明白,它已經病入膏肓了。”
  賀瀧拍了拍吳雨聲的肩膀,“走,我們也去幫幫周隊。”
  兩人朝周敘白比了個手勢,周敘白勾起網的另一邊,交到了賀瀧的手上。
  談墨和洛輕雲也加入其中。
  三架飛行器環繞在克萊因之瓶的上空,越勒越緊。
  但是扶桑樹的幼種很強大,它的花瓣從網的縫隙裡伸出來,然後反向要將這張網包裹起來,甚至逆向旋轉要把拖拽它的飛行器都拽下來。
  遠遠觀察著這一幕的救援飛行器裡,何映之開口道:“走,我們也去幫他們。”
  本來以為救援隊長會拒絕,但沒想到他直接下令飛過去了。
  救援飛行器強有力的索鉤被彈射出去,正好勾住了克萊因之瓶張開的花瓣,當它意識到想要收攏的時候,談墨他們向外強迫它打開,索鉤繃直,救援飛行器馬力全開,“嘩啦——”一聲之後,這朵克萊因之瓶被強硬地扯斷了!
  “臥槽,爽啊!”
  艙內的安孝和與楚妤擊掌。
  何映之的唇上露出一抹笑容,“距離我們最近的擁有大功率離心機的基地在哪裡?”
  救援隊長回答:“本來瀚海市有,但現在瀚海幾乎被夷為平地了。那就剩下北辰市了。”
  “我們去北辰市,大家都累了可以好好休息,我這邊正好提制營養劑!”
  何映之說完,大家紛紛鼓掌。
  當北辰市的灰塔看到一艘飛行器吊著一株克萊因之瓶飛入他們的上空時,完全驚呆了。
  正在抽煙的陳玖驚地煙灰都掉到手背上,他疼得咝了一聲,趕緊甩了甩手。
  “這洛輕雲是越來越了得了啊?老子還沒喘上口氣兒,他們不但把扶桑樹給KO了,還買大贈小?”
  陳玖的副隊長也是驚詫不已,“那個克萊因之瓶該不會是扶桑樹的吧?就這麼給拔了?”
  其他外勤隊員們也是仰著頭呆愣愣地看著那株克萊因之瓶掠過他們的頭頂。
  談墨他們的雙人飛行器就護衛在克萊因之瓶的旁邊。
  他們飛躍了北辰市剛剛修復的防護牆,在防護牆外就是梼杌的領域,這個領域形成一條長長的緞帶,從銀灣一直延伸到北辰。梼杌就安然地趴著,似乎因為太累了睡得很沉。
  當飛行器的陰影掠過時,梼杌抬起頭來看向談墨,談墨朝它揮了揮手,感謝它保護了兩座城市。
  它轉了一下腦袋,又趴了下來,好像談墨的到來讓它完全放松了,它睡得更加安穩了。
  飛行器降落在了北辰市基地,廖元冰親自來迎接他們。
  寒暄的話不用多說,廖元冰和洛輕雲擁抱了一下,然後向何映之點了點頭。
  “諸位,你們來的時候就說需要大功率離心機,我們已經准備好了。”
  一輛科研級別的裝甲車開了過來,將那朵克萊因之瓶給運走了。
  跟在廖元冰身邊的陳玖非常好奇地說:“這朵克萊因之瓶像是被你們強行挖出來的。它還真的是扶桑樹的幼種?不是你們在旁邊生態區挖的?”
  洛輕雲的拳頭在陳玖身上捶了一下,輕聲說:“別的幼種我們還看不上。”
  陳玖立刻被自己嗆到了:“你們現在可是越玩越大了啊!”
  談墨從他們的身邊經過,扔下一句:“交保護費的話,下次帶你玩。”
  陳玖摸了摸下巴,“這是我見過最狂的監察員了啊。”
  交接完了,廖元冰安排他們去宿舍休息。
  “宿舍?北辰市內城毀壞並不嚴重啊……我不能睡一下酒店裡又軟又大的床嗎?”
  談墨的話音剛落,周敘白他們就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他。
  “你想什麼呢?全市市民都被疏散撤離了,北辰市的基建雖然沒有被毀掉,但恢復正常生活至少要半年,你想住酒店,誰伺候你啊!現在酒店都停水停電,你怎麼住?”
  談墨看向陳玖,“所以請我們吃飯也是請吃食堂咯?”
  陳玖咳嗽了一下,“你要相信我們北辰基地的燒烤、啤酒、火鍋絕對比銀灣那娛樂貧瘠的地方要好很多。”
  聽到這裡,談墨忽然覺得又沒那麼虧了。
  連夜奔襲,分秒必爭且心情緊張,忽然放松下來,困意湧上了談墨的心頭。
  “走走走,睡覺去了。”談墨的手背在洛輕雲的胸膛上拍了拍。
  陳玖側身看了看談墨的背影,小聲說:“你這個監察員有點拽啊,感覺你這個隊長在他面前都沒什麼面子。”
  洛輕雲笑了一下,“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保護你們的開普勒生物是他的兄弟,而我……現在也得聽他的了。”
  “他是怎麼辦到的?”陳玖又問。
  “燒烤、火鍋、啤酒,你請了我再說。”洛輕雲說。
  誰知道談墨耳朵尖,聽到了,笑嘻嘻地回答:“當然是用我好看的皮囊和不羈的靈魂。”
  陳玖樂了:“這自戀級別也挺高的。”
  洛輕雲垂下眼,很淡地笑了一下,“也不算自戀吧。我確實既貪戀他的身體,又覬覦他的靈魂。”
  陳玖攬上洛輕雲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是男人,就亮家伙。”
  “滾——”談墨的聲音傳來。
  陳玖歪了歪腦袋:“他這是什麼聽力?離那麼遠了還能聽見?”
  洛輕雲頓了頓,“大概……他的五感會越來越像融合者吧。”
  廖元冰給他們安排的宿舍,那絕對是北辰市最高級別的。談墨打開房間的門,干淨整潔,就像四星級酒店的套房,最重要有獨立的浴室,只是可惜因為畸化生物攻擊,供水暫時沒有恢復。
  但那張又寬又白的大床,讓談墨充滿了睡覺的欲望,他雙臂張開,飛撲而去。
  他還沒有落下去,就被洛輕雲一把拽了回來。
  “你身上不是因迪拉的口水就是扶桑樹燒完之後的灰燼,你確定要這樣躺下去?”
  “……別說了,我開始嫌棄我自己了。”
  “那走吧,趕緊去洗一下。”洛輕雲看了一眼通信器上的信息,“廖元冰為了照顧我們,特地允許公共浴室放水半個小時。這是其他人都沒有的待遇。等時間過了,你就只能髒兮兮地睡覺了。”
  “那還等什麼!趕緊啊!”
  他們來到了北辰市的外勤人員公共浴室,裡面已經有水聲傳來,還有人在吹著口哨,一聽就是常恆。
  這樣輕松的氣氛讓談墨有一種錯覺,他們好像又回到了沒被炸毀前的銀灣市。之前的出生入死,只是噩夢而已。
  安孝和和江春雷都圍著浴巾走了出來,拖鞋的嘎吱聲伴隨著談笑聲,當他們看到談墨的時候,江春雷抬起手來打招呼。
  “洛隊!談副隊!你們也來啦……”
  話還沒有說完,江春雷腰上的浴巾就滑落了下來。
  談墨壞心眼地湊過去看,身後的洛輕雲手掌扣在了他的眼睛上,一把將他撈了回來。
  江春雷趕緊把浴巾提起來,“談副隊你太壞了!”
  “我哪兒壞了?你浴巾又不是我扯下來的!你讓它在我面前墜落,那不就是要我看嗎?”
  “我才沒有!”江春雷的耳朵都紅了。
  安孝和趕緊把他帶走,“你們爭分奪秒趕緊洗!不然滿身肥皂泡了沒熱水了那就尷尬了!”
  北辰市的後勤部設想的還是很周到的,給他們准備了干淨的換洗衣物,在物資緊張的情況下能有這樣的待遇,談墨他們真的是貴賓了。
  就是中心城派人來了,聽說廖元冰也就是把他們往宿舍裡一塞,告訴他們沒水,忍著。
  談墨側過臉,仔細地聽著。他想到了什麼,衣服也不換了,一臉蔫壞的表情,輕手輕腳地來到一個隔間前,踮起腳,正要從隔間上面的縫隙往裡看,誰知道眼睛差點被戳瞎。
  “啊呀——李哲楓你謀害同袍!”
  李哲楓的聲音從隔間裡傳來:“談墨,你幾歲了,還玩這個!”
  “這不是忽然和你一起在公共浴室洗澡,想起了我們年少的灰塔培訓歲月嗎?”談墨悶悶地說。
  他揉了揉眼睛,李哲楓也太狠了,肥皂泡沫都戳他眼睛裡了。
  “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又想疼。”
  水聲響起,李哲楓不打算理睬談墨了。
  談墨呵呵笑了一下,回到更衣櫃前,才發現洛輕雲已經脫好了衣服,浴巾圍在了腰上。
  哎呀,這是要好好觀賞一下的。
  削勁的肌肉線條充滿了力量和緊繃的感覺,那是在與畸化生物的戰鬥中生死淬煉出來的。
  他的肩膀寬闊卻並不會覺得誇張,腰部線條收得恰到好處,視線隨著那兩道線收進了浴巾裡,遺憾的感覺湧上談墨的心頭。

第94章 要不要我?
  “看到了嗎?”洛輕雲的聲音在更衣室裡輕輕回蕩。
  明明就那麼幾個字,竟然讓談墨的喉嚨裡有種又熱又干的感覺。
  “啊,看到什麼?”
  洛輕雲用閑聊的口吻說:“李隊的身材啊。和你們在灰塔培訓的時候一樣嗎?”
  “沒……沒看到,他差點戳瞎了我的眼啊!”談墨把臉湊到洛輕雲的面前,讓他看看自己泛紅的眼球。
  誰知道洛輕雲只是嘴角勾了一下,側身就從談墨面前走過去了。
  “活該。”
  只留下這兩個字的評語。
  談墨想了想,難不成他去看李哲楓,讓洛輕雲不開心了?
  哎喲,至於嗎,那麼小心眼。
  李哲楓腰上長了幾顆痣他都清楚的很,洛輕雲要是那麼不爽,早點出現啊。
  談墨把作戰衣換了下來,浴巾粗糙地一裹,就去了洛輕雲旁邊的隔間裡。
  談墨閉上眼睛,熱水從頭頂落下來,幾天來的疲憊就像是被水流給帶走了。
  那一刻,談墨不想動,只想就這麼待著,感受著溫熱的水從頭頂沿著額頭、眉骨、下巴流下來,仿佛連內心深處所有的凹陷和縫隙也被溫柔地填平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旁邊的隔間傳來兩聲敲擊聲。
  “你不會洗著澡還睡著了吧。”洛輕雲的聲音傳來。
  還是那樣隨意地態度,隔著薄薄的門板和水聲,聲調比平常要低一些,有種別樣的韻味。
  “沒什麼,就是不想動。”談墨趕緊擠了沐浴露,快速全身抹了一遍,然後衝掉。
  忽然想到了什麼,談墨也敲了一下隔間的門。
  “給我看一下。”
  “不給。”洛輕雲拒絕得很干脆。
  “我想看就看,管你給不給。”談墨側過臉,踮起腳,直接從隔間頂上的縫隙看過去。
  從這個角度第一眼看到的是洛輕雲的頭頂,直到他仰起了臉,仿佛因為知道談墨在看自己,所以讓他看清楚。
  洛輕雲也閉著眼睛,細密的睫毛濕漉漉地貼著下眼瞼,頭發都被捋到了腦後,額頭與鼻梁形成的角度更加清晰,明亮的部分帶著銳利和剛性的美感,就像他們常用的戰術刀。而陰影中的部分,顯得隱約莫測。
  明暗交織,外放與內斂融為一體。
  嘖,該死的好看。
  資深顏控患者談墨在心裡感嘆了一句。
  洛輕雲的手指抹過他的下巴,看似隨意卻很有融合者的力度感,讓談墨浮想聯翩,比如當洛輕雲在某個生態區橫行而過,開普勒生物的血濺在他的臉上,他大概也是這樣不留情面地抹開。
  以及……洛輕雲的下頜線真的是談墨見過的最漂亮的一個,下巴抬起,水流順著下巴流向他的脖頸。
  談墨不是沒看過他換衣服的樣子,但是現在看著他,莫名的耳紅,喉嚨也有一種干啞的感覺。
  洛輕雲的喉結很有存在感,那一陣起伏充滿了男性的荷爾蒙,以及談墨難以描述的征服欲。
  氤氳的水汽裡都染上了洛輕雲的味道。
  談墨呼吸著,五髒六腑都被侵蝕了一般。
  “你看李哲楓的時候,脈搏也這麼快嗎?”洛輕雲的眼睛緩慢睜開,看向隔間的那道縫隙。
  談墨咕嘟一下咽了口水,明明洛輕雲的視線不算突然,但談墨的心神就像被他給拽住了,脈搏也越來越快。
  “你……是不是對我用了你的能力?”談墨開口之後,發現聲音都不像自己的。
  聲帶很緊,以及他暗暗地希望只有自己注意到了自己的聲音有點顫。
  “什麼能力?”洛輕雲的臉側過臉來了。
  他沒有關掉水,整個鼻梁和嘴唇都折射著頂部的燈光。
  “取悅那啥的……”
  洛輕雲笑了,眉眼都彎了起來,仿佛連水流都克服地心引力,曲折了墜落的方向。
  “我都沒有碰你,哪裡能對你使用那個能力?”
  “那可不一定。連我都能在不需要接觸你的情況下取走開普勒能量,又怎麼能確定你那個不正經的能力一定需要接觸呢?”談墨一邊說,一邊看著洛輕雲。
  誰要洛輕雲沒來戳他的眼睛,那就表示隨便看咯。
  “我沒有使用任何開普勒能力。”洛輕雲垂下眼,水流順著鼻尖和發梢形成一股一股連在一起珍珠般的細流落下,“你這麼說,就是在向我承認你心動了。我洗個澡給你看,就取悅到你了嗎?”
  他的語氣,讓談墨覺得自己就像趴在櫥窗前看玩具的蠢孩子。
  哪怕不能抱著玩,光是看看都能自己嗨很久。
  最重要的是哪怕這個玩具只是存在於櫥窗裡,都給予蠢孩子無盡的想像以及快樂。
  “你慢慢洗吧。”
  談墨想要收回視線的時候,視線冷不丁撞上了不該看的地方,那視覺衝擊力讓談墨差點原地摔倒,瞬間血氣上湧,快要從腦門頂上衝出來。
  洛輕雲沒有看他,但是眉梢卻向上一挑。
  談墨好不容易平穩了心緒,他總覺得自己一定看花眼了,不然正常人能長成那樣?
  “你還真是得寸進尺啊。”洛輕雲終於轉過身來,靠著隔間和談墨對視。
  “誒,什麼得寸進尺?”談墨明知道洛輕雲什麼意思,卻還揣著明白裝糊塗。
  “再看下去,怕你眼睛裝不下。”
  談墨沒有說話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跳還是很快,也知道洛輕雲能夠聽到,但他還是沒有收回自己的視線。
  他覺得現在的一切很奇妙,因為這樣的對話讓談墨忽然意識到自己和洛輕雲之間不僅信任,而且親近。
  “喂……看都看了,給親嗎?”談墨問。
  他的聲音裡帶著少年氣的清亮,蒙上水汽之後,有種讓人想要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果汁浸潤齒間的衝動。
  洛輕雲愣了一下,這個問題超出了他的設想,他本來以為談墨頂多回答他“我脈搏愛跳多快就多快”。
  “那你……過來啊。”
  洛輕雲說完,他覺得時間靜止了。談墨就轉過身去。
  但是洛輕雲不確定這個小壞蛋到底是不是又想釣他一下,估計一會兒就開門吹著口哨走了,故意留他一個人在隔間裡等著。
  旁邊的隔間門開了,接著洛輕雲的隔間門被用力敲了兩下,這回不是談墨的脈搏變快,而是洛輕雲的心跳隨著那兩聲敲門用力地跳動了起來。
  “開門。”談墨的聲音傳來,帶點兒囂張的調調,就好似吃定了洛輕雲什麼都會順著他。
  門才剛打開,談墨就進來了,沒有多余的字甚至沒有多余的動作,談墨的吻就撞上了洛輕雲的唇。
  洛輕雲向後退了小半步,後腦勺差點磕在瓷磚牆面上,談墨先一步用手給墊住了。
  談墨的頭發也是濕漉漉的,鼻尖上還綴著水珠,脖子上都是水汽,被浴室的燈光一照,反射出一種特別的、讓人心跳加速的光澤。
  洛輕雲一把抱住了對方,勒得很緊,想要把這壞心眼的家伙勒進自己的骨頭裡,血肉裡,永遠占據他的視線,又或者永遠被他統治。
  “臥槽!我還以為你沒力氣了呢!”談墨艱難地抓緊洛輕雲後腦勺的頭發,有點凶,帶著威脅的意味,意思是給老子放開。
  洛輕雲不留情面地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你過來,還裹著浴巾算怎麼回事?”
  談墨被咬得很疼,但為了面子硬是忍住了,一副什麼都沒感覺到的樣子說,“我只是來親你一下。”
  “親我一下。你到我的浴室隔間來,告訴我你只是來親我一下,你覺得我信嗎?”洛輕雲側過臉,他想要給這家伙一個吻,如同這家伙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讓自己竭力掩飾過速的心跳,洛輕雲成百上千倍地想要談墨為自己而瘋狂。
  但是談墨的反應極快,他的手掌向上撐住了洛輕雲的下巴,洛輕雲轉而要扣住他的手腕,誰知道談墨直接手肘抬起撞開了洛輕雲的手,順帶掐住了洛輕雲的臉頰。
  “我已經親過你了,現在我要走了。”談墨知道洛輕雲想要什麼,可這裡可不是適合過火的地方。
  誰知道談墨的另一只手才剛碰上門鎖,洛輕雲就扣住了他的後背,一把將他帶了過去。
  那股力量很大,甚至於快到談墨還沒反應過來,洛輕雲的吻已經壓了下來。
  這一次換成了洛輕雲掐住了談墨的臉頰,強迫著他的齒關打開。
  原本溫熱的水正逐漸失去溫度,沿著洛輕雲的鼻尖流淌到談墨的臉上,蜿蜒著流去他的唇角,他被水淋得睜不開眼。
  這個吻沒有任何間隙,談墨用力掐住洛輕雲的肩窩,試圖掰開他的肩膀。
  明明體內還有開普勒能量,應該可以與洛輕雲一較高下,但洛輕雲強硬地困住了談墨,讓他連指尖都沒機會碰到隔間的四壁。
  不遠處是莊敬在嘟囔著:“水怎麼越來越涼了?還沒到半小時供水就要停了嗎?”
  談墨意識到還有人在,將手從洛輕雲的下巴伸過去,反手壓在他的側臉上,沒想到洛輕雲的脖子特別受力,自談墨的這招反制一點作用都沒發揮出來,自己反而被攪了個天翻地覆,舌頭都發麻,洛輕雲變本加厲吻得他魂都要飛出來。
  偏偏洛輕雲又勒得那麼緊,談墨氣都快要喘不上,他只能報復性地將洛輕雲的頭發向後扯。
  洛輕雲笑了一下,那一聲又低又有磁性,就跟在神經上反復輕微摩擦似的,談墨的腦子裡嗡地一聲響。
  “誒,你這浴巾真的還要嗎?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洛輕雲的手指勾在浴巾的邊沿,已經被水淋濕了。
  “我就是喜歡此地無銀三百兩,你管得著嗎?”談墨撞了對方一下,但是洛輕雲紋絲不動。
  談墨都懷疑這家伙之前的虛弱都他媽的裝出來的,瞧這混蛋現在是多麼地穩若泰山。
  “那也讓我看一下。”洛輕雲說。
  談墨說:“那你看啊。”
  洛輕雲愣了一下,微微拉開了距離,正要把談墨的浴巾往下勾,對方忽然一掌劈向他的側頸,力道和速度都很強,洛輕雲剛抬起手去隔擋,談墨的胳膊就收了回去,向後迅速打開了隔間門,退了出去。
  微涼的空氣湧了進來。
  談墨連門都懶得幫他關,就扣著浴巾走了。
  “不是說好了給我看的嗎?”洛輕雲好笑地反問。
  “我認輸,沒你的好看。”
  談墨回到了更衣櫃前,動作迅速地換上了後勤部統一發放的迷彩T恤和褲子。
  說他不怕被看吧,卻又總覺得這裡太安靜空曠,就剩下一個還在洗冷水的莊敬,談墨莫名覺得不大安全。
  說怕被看吧,談墨又覺得洛輕雲這混蛋還真敢青天白日地在別人的地盤上做什麼不要臉的事情嗎?
  ……不,也許他真敢。
  不要臉的人是不會在乎青天白日,而且別人的地盤上搞不好對他來說更帶感。
  這樣一想,談墨忍不住低咒了一句“畜生”。
  等到洛輕雲出來的時候,談墨的T恤下擺都已經扎進褲子裡了,整個清爽高挑的帥氣好青年。
  特別洗過澡之後,談墨偏白的皮膚泛著淺紅,後頸上大概沒認真擦,還有一些水珠。頭發也被談墨用浴巾揉了個亂七八糟,他用手指隨便撥弄了一下,有種肆意凌亂的氣質。
  換好衣服的談墨也不避諱,就坐在長椅上,像小孩子騎蹺蹺板,兩條腿掛在旁邊,雙手撐著面前的椅子,半仰著下巴看著洛輕雲。
  他把“只許我看你,就是不給你看我”的架勢擺了個十足。
  “你還真是只許周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洛輕雲好笑地用毛巾碾著頭發上的水。
  “你想點燈就點燈啊。隨便點,別燒著自己就行。”談墨輕飄飄地說。
  本來他是想走,但這不被親了個夠嗆,談墨覺得虧了,得多看這家伙兩眼。
  洛輕雲雖然毛巾搭在頭頂上,視線卻落在旁邊的談墨身上。
  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談墨的小腿。
  他的腿很長很有力量,要人命的時候也狠得人心驚膽戰,每次這小子試圖對自己鎖十字的時候洛輕雲就感受過了,那是一種很奇妙的威脅感,明知道身為融合者,談墨的力量根本無法對自己造成致命打擊,可就是看到他發力,看到他的線條繃起,洛輕雲就會覺得自己的血液就像被掐住了一般無法進入心髒。
  現在談墨就這樣看著他,終於他的視野裡再沒有其他的人,他專注的帶著溫度的視線從洛輕雲的鼻梁,到他看似沒有攻擊性實則占有欲驚人的唇,再到他暗含力度感的喉結,這對於洛輕雲來說,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你這樣明目張膽的看我,就沒覺得不妥?”洛輕雲本來想調侃一下談墨,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干啞得就像著了火。
  “你是像哪吒那樣長了三頭六臂?還是你其實女扮男裝在隊長位置上混了這麼多年?要不然,你有我的都有,有什麼不給看的?”談墨故意向前傾,像是要從毛巾下面看看洛輕雲的表情,“而且,早就看過了,沒新意。”
  洛輕雲點住了談墨的眉心,輕輕一彈,將他的腦袋送了回去,然後很從容地解開浴巾,迎著談墨的視線,先是最貼身的褲子,接著是長褲,然後是T恤。
  談墨朝他勾了勾手指。
  洛輕雲好笑地問:“干嘛?”
  “你這樣穿,別人都不知道你的腰好看。”談墨的聲音很輕,像是故意在對他說悄悄話,明明更衣室裡沒有其他人了。
  “是嗎?”洛輕雲也學著談墨的語氣,很輕地反問。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總覺得談墨現在的一切都是在報復自己在隔間裡揭穿他的脈搏跳太快。
  談墨忽然抓住了洛輕雲T恤的下擺,有些不留情地朝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
  洛輕雲始料未及,根本沒站穩,踉蹌著來到他的面前,差一點撲倒了談墨。
  “裝,你又裝。”談墨笑了一下,“之前——明明你這家伙怎麼推都推不動,現在扯一下他的衣服,就能倒了?”
  當談墨用這樣明亮的目光仰望自己的時候,洛輕雲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好像自己真的擁有了他一樣。
  “我沒有裝。”洛輕雲很認真地說。
  談墨解開了洛輕雲的扣子,將他的T恤下擺塞了進去,偶爾他的指節和洛輕雲相碰,就像是在點火一樣,讓洛輕雲想把談墨的腦袋給摁下去。
  但是談墨的表情是坦蕩的,沒有任何邪念的,洛輕雲的喉嚨干燥得發疼,卻只能被對方無聲地折磨著。
  直到T恤整理好了,談墨把那粒扣子扣上。
  就在洛輕雲覺得這場折磨終於結束的時候,談墨在他的扣子上吻了一下,看似輕巧卻又有一種莫名的鄭重,像是吻過了極其珍愛之物。
  洛輕雲大腦深處最瘋狂的一面在那一刻全部被翻了出來。
  談墨的鼻尖帶著溫熱,洛輕雲覺得自己要瘋了,所有理智都像是忽然蒸發了一樣。
  但是談墨卻輕輕推開了他,雙手撐著椅面,向後一退,說了聲“回去睡覺咯”。
  他沒心沒肺地轉身,仿佛剛才的一切純屬洛輕雲自作多情。
  洛輕雲跟著他走出公共浴室,看著他在明亮的燈光下和基地裡的人打招呼,洛輕雲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點頭都是習慣使然,他眼裡的只有談墨,他甚至不知道從他身邊走過的舊同事到底是誰。
  在宿舍的走廊裡,談墨遇到了某個曾經給他檢查過裝備的隊員,談墨能跟對方聊瞄准鏡調整聊上五分鐘。
  “我跟你說啊,那個環境濕度模式是非常重要的。濕度會影響空氣的阻力,子彈在不同濕度的空氣裡飛行速度是不同的。”
  “可是影響不至於很大吧……這只有你們監察員才能感受得到。”
  “嘖嘖嘖,影響大著呢!如果只是從兩三千米開外打掉一只因迪拉當然沒問題,但如果是要命中融合者,那可就是一點細節都不能出錯咯!”談墨大拇指向後揚了揚,示意所謂的融合者是洛輕雲這個級別的。
  “哎喲媽呀,你可別沒事拿洛隊打比方。上回我們這裡陳隊的監察員就開了這麼個玩笑,格鬥測試的時候差點沒抱著陳隊的腿痛哭流涕哦!”對方所說的陳隊,指的應該是陳玖。
  “哈哈哈!真的嗎?那天跟陳隊較量一下,讓他體會一把痛哭流涕!”
  洛輕雲就在旁邊安靜地等著,他的看著談墨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笑意,還有他脖子上掛著的是自己曾經送給他的子彈,洛輕雲甚至清楚地知道子彈裡藏著的就是那顆芙蕾雅的種子。
  還好,這個種子沒有在自己的嘴裡。
  不然,泛濫的□□大概早就讓這顆種子長滿了整個基地,花開到不可收拾。
  談墨感覺到了洛輕雲在等他,和對方暫時中止了話題,互相加了通信號碼。
  每一步保持和他的距離都是對洛輕雲的折磨,而洛輕雲卻很享受這樣的折磨,就好像已經懷抱著一個糖果罐子,裡面所有甜甜的糖都是自己的,他現在只要找個無人僻靜的角落把它打開。
  終於,談墨來到了宿舍的門口,用指紋剛把門打開,洛輕雲就緊跟了進去。
  “你不睡覺嗎?”談墨回頭問,“跟我進來干什……”
  沒想到洛輕雲驀地單手就將他抱了起來,驟然騰空讓談墨有一瞬間充滿了危機感,神經緊繃,他下意識一只手勒住了洛輕雲的脖子,另一只手摁在了他的側臉上,隨時要把他的脖子擰下來。
  但是洛輕雲卻仰著頭,毫不設防地看著他,用接近誘哄的語氣說:“要不要?”
  “什麼要不要?”談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要不要我?”洛輕雲再次問他。
  談墨僵了一下,而洛輕雲眼中某種篤定而熱烈的情感和他平靜的面容形成讓人心跳加速的對比。
  一切都將陷入某種混亂、無秩序、無節制的漩渦,可談墨發現自己竟然隱隱在期待。
  血液在加速流動,心跳亂了節奏,擅長調整情緒的談墨發現自己什麼都控制不了,有某種力量要從四肢百骸裡湧出來,發梢都像是忽然又了神經,感覺到了一陣酥麻。
  談墨的雙手就撐在洛輕雲的肩膀上,不需要任何語言,談墨能感應到對方瀕臨瘋狂卻又無處傾瀉的占有欲。
  他的喉嚨動了動,說了聲“等一下”。
  洛輕雲的神色暗了下來,在他看來“等一下”就是拒絕的意思,談墨大概又要玩聲東擊西的花招了。
  “我不想等。”聲音又啞又暗。
  他一把將談墨扛上了肩,談墨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該死的!我叫你等一下是把門關上!”
  洛輕雲笑了,向後退了半步,趴在他肩膀上的談墨伸長了手,把門一推,關上了。
  這一刻,就是另一個世界了。
  洛輕雲剛將談墨放下來,談墨就一個翻身要把洛輕雲給壓下去。
  “干什麼呢?”洛輕雲的眼角泛起笑紋,他內心有一種喜悅,因為剛才談墨叫他把門關上,而不是滾出去。
  “你說干什麼?”談墨看著洛輕雲,就像在看自己的獵物。
  那個“干”字咬得特別用力。
  洛輕雲剛想要起來,他發現談墨正在吸收他的開普勒能量。
  “你這是在犯規。”洛輕雲笑著說。
  “那你揍我啊。”談墨眉梢一揚。
  洛輕雲的手指輕輕碰了碰談墨的睫毛,很認真地說:“我舍不得。”
  談墨還以為這貨心甘情願認栽了,想著一會兒溫柔一點,但萬萬沒有想到洛輕雲腰腹猛地緊繃,下一秒爆發力驚人,談墨差點被掀到半空中,還沒反應過來這家伙哪兒來這麼大的力氣……不對,應該是這家伙的腰到底怎麼長的,就被洛輕雲扣住了肩膀,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籠罩住了他。
  “媽的你天天裝虛弱就是為了這一刻對吧?”
  談墨的手腕被洛輕雲向上扣住,摁在了腦袋上方,迷彩T恤跟著被拉了上來,露出側面的一小節腰線。
  “我沒有裝,本來就有點虛。而且……不柔弱一點,你對我就特別糙,一點也不溫柔。”洛輕雲在談墨的鼻尖上狠狠咬了一下。
  “哎呀你個混蛋!”談墨學著洛輕雲想要反客為主,然而洛輕雲連晃都沒晃一下,“你下去啊!”
  “其實你很喜歡我對吧?”洛輕雲在談墨的上唇碰了一下。
  談墨用力擰動自己的手腕,咬著牙關說:“現在不喜歡了。”
  “那你就從我這裡不斷地拿走開普勒能量,直到我的身體完全崩潰。那樣,我就信你不喜歡我了。”洛輕雲的眼神裡褪去了溫柔的假像,剩下的是屬於他的從出生開始就被壓抑的,甚至於他自己都不清楚程度的瘋狂。
  他想要的一切,對他而言這個世界回報以漠然,只有談墨給予他熱烈。
  談墨看著洛輕雲,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喜歡你。但你要是敢讓我不爽……你就死定了。”
  這是洛輕雲長久以來夢寐以求的答案。
  他聽懂了談墨在這一刻對他的縱容。
  明明談墨也有著小男孩兒般的自尊心,他想要占據上風,想要和強者較勁,但是此時此刻,這些都沒有洛輕雲重要了。
  芙蕾雅的種子肆意瘋長,把整個空間都占滿,它沿著床的褶皺不斷延伸,從牆壁到天花板。
  洶湧的愛意讓它充滿了無以倫比的生命力,淡金色的花綻放開來。
  談墨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神志,他懷疑洛輕雲絕對對他使用了特殊的能力。
  當他手腕上的通信器震動的時候,他連勾起手指點開它的力氣都沒有。
  他懷疑洛輕雲不僅僅可以攝取克萊因之瓶的能量,也把他的生命力都吸走了。
  緊接著,洛輕雲的通信器也響了起來。
  “是嗎,營養劑已經提煉出來了?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何教授,我這就過去。談墨嗎?這些天太累了,還沒睡醒。向中心城彙報什麼的也不適合他,還是我來吧。”
  通信結束,洛輕雲低下頭來將談墨攏進自己的懷裡,在他的發旋上又吻了他一下。
  “滾。”談墨的喉嚨裡只擠出了一個字。
  沙啞帶著很沉的疲倦感。
  “你為什麼生氣?芙蕾雅的花開得到處都是,說明你很喜歡。”洛輕雲靠在他的耳邊問。
  “騙子。”談墨轉過頭去,半邊臉埋進枕頭裡。
  你他媽哪裡像是一碰就倒,哪裡像是需要人保護,哪裡像是柔弱男子?
  “我騙你什麼了?”洛輕雲明明答應了何映之過去,可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
  “芙蕾雅就算長得到處都是,花開的到處都是,也不代表是因為我吧?也許是從你那裡攝取到的養分。”
  “這點我必須承認。”
  “我要睡覺了,你滾吧。”談墨把被子向上一扯,只露出頭頂來。
  等到洛輕雲走了,談墨一覺從天亮睡到了天黑。
  夜幕沉沉,只有窗外灰塔燈火通明。
  談墨揉了揉腦袋,慢悠悠坐了起來,被子差一點滑下去,他一把給拽了回來。
  剛想要把膝蓋彎起,談墨立刻疼到齜牙咧嘴,然後在心裡把洛輕雲的老爸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一遍。
  這家伙不做人的部分一定都是遺傳自他老爸。
  低下頭再一看,談墨倒吸一口涼氣。
  “洛輕雲你是狗嗎?怎麼到處亂啃!”
  談墨向後靠著,摸了半天終於抓出一盒煙,搖出一根來咬在嘴裡,半仰著頭,煙圈從他的唇間溢出來。
  洛輕雲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一開始還一副很溫柔會哄著他的假像,到後面西洋鏡果然掛不住了,狠得讓談墨懷疑自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看了看窗外,得,他確實沒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第95章 談墨VS陳玖
  不過,這家伙不是早上就走了嗎,怎麼天黑了都沒回來?
  談墨點開通信器,看到了十幾條信息。
  何映之:[聽說你精力消耗過大睡不夠,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和你陸阿姨。]
  江春雷:[談副隊!你知不知道中心城又要派專家來了!會不會把你給切片了啊!不過無所謂,洛隊會先把他們給切片了!]
  李哲楓:[還好我們未雨綢繆,姜懷瀠提出的合作計劃讓中心城很心動。]
  周敘白:[你怎麼睡那麼久?]
  談墨眯起眼睛,睡醒了就要迎接中心城的話,談墨寧願長睡不起。
  終於,翻到最後面看到了來自洛輕雲的信息。
  洛輕雲:[中午起來吃飯嗎?]
  沒有回答就是最顯而易見的回答。
  洛輕雲:[這一次中心城派來的專家主要是來評估梼杌的危險性。如果他們接受了梼杌也就意味著相信你的能力。]
  還是沒有回答,說明談墨還在睡覺。
  洛輕雲:[真的很好笑,那些專家寧願陳玖帶他們去看梼杌和它的生態區也不想我隨行。]
  廢話,你之前差點把中心城的專家都干掉,還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洛輕雲:[還疼嗎?]
  談墨差點被掉落下來的煙灰給燙到。
  “咳咳咳!老子叫了好多遍很疼,你也沒停啊!現在假惺惺發什麼慰問信息!”
  談墨把床頭上的水喝完了,他記得這間房裡好像還配了個小冰箱,說不定有冰可樂呢?腳跟剛著地,他差點沒跪下去。
  還好他平衡能力強,硬生生站穩了。
  原來這就是洛輕雲所謂的“還疼嗎”,談墨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把洛輕雲的骨頭都拆掉,再輕飄飄問他一句啊“還疼嗎”。
  好不容易走到了冰箱前,打開來一看裡面空空如也,談墨有種把冰箱門卸下來的衝動。
  沒有冰可樂的冰箱不是有存在價值的冰箱。
  他轉過身准備挪回床邊,洛輕雲的信息又來了。
  [今晚可以嗎?]
  談墨差點被自己的給嗆死。
  今晚可不可以你這家伙沒有點b數嗎?而且你啥意思?這玩意兒還能天天來嗎?
  談墨嚴重懷疑洛輕雲在使用了營養劑之後精力過剩了吧。
  [你在我這裡已經沒有新鮮感了。]談墨用渣男的口吻回復,然後倒回自己的被子裡。
  像是洛輕雲這樣的男人特別不環保,因為用完了就想扔掉。
  誰知道洛輕雲很快又發了信息過來。
  談墨興致缺缺地點開一看,怔住了。
  因為那不是文字信息,而是一張圖片。
  圖片上的男人只拍攝到了下巴,脖子被收進潔白嚴謹的襯衫領子裡,黑色的灰塔制服將對方比例絕佳的肩背勾勒出來,洛輕雲有一張嚴守紀律的臉,卻有著破壞一切規則的心性。
  灰塔充滿約束力的制服隱隱透出幾分洛輕雲的不羈來。
  談墨摸了摸下巴,回了一條信息:[你好像又有點新鮮了。]
  唉,人啊,果然就是外貌協會的。
  洛輕雲這種臉蛋不錯盤順腰好的,談墨就是喜歡。
  信息才剛發出去,房間的門就開了。
  談墨本來為了躺著舒服完全沒有正形,他生怕是李哲楓或者何映之來看自己,立刻緊張起來,後背的肌肉繃得一陣疼。
  誰知道是一身制服的洛輕雲回來了。
  他笑著走到談墨的面前,看著他懶洋洋的樣子,眼神裡帶著一絲玩味。
  “談副隊,雖然你一直說你不行了,可是看你現在的狀態,我覺得你很行。”
  談墨扯過被子,把自己蓋起來,然後指了指牆邊說:“站那裡,那裡亮堂。”
  “然後呢?”洛輕雲的嘴角凹陷得更加明顯。
  他的眼睛裡帶著一種讓談墨為所欲為的縱容。
  “然後,先把領帶扯開。扯得不帥,你就被拋棄了。”談墨的臉上沒有笑容,他是認真的。
  洛輕雲的指尖擠入領結裡,用力將它勾起。
  談墨以為他會慢一點,故意吊一吊自己的胃口,誰知道洛輕雲利落地將領帶扯掉了,全程只有領帶和領子急速摩擦發出的聲音,“哧——”地一聲,短暫地擦過了談墨的心髒瓣膜。
  他下意識喉嚨動了動,剛想要開口說自己什麼都沒看清,洛輕雲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領子上。
  “你來。”洛輕雲說。
  “啊?”
  “我是你的,所以你來拆。”
  “你知道這些話老掉牙一點魅力都沒有嗎?”談墨好笑地問。
  “你真的不想拆?”
  確實,被制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就像是獨屬於談墨的禮物。
  完美地滿足了談墨的獨占欲。
  談墨笑了一下,用力把洛輕雲給拽了過來,洛輕雲的雙手撐在談墨的身邊,背脊拉得又長又直。
  “先拆哪裡好呢?”談墨的另一只手捋起洛輕雲額前的發絲,看著他的眼睛。
  洛輕雲還是笑而不語。
  “你這麼安靜,那就沒意思了。”
  “一個合格的等拆封的禮物,是不會說話的。”
  談墨好笑地反問:“那你現在不還是說話了?”
  洛輕雲側過臉,即將吻上談墨但卻有保持著距離,仿佛在等待著談墨的許可。
  “因為我的主人寂寞了啊。”
  “這個禮物的外包裝太復雜了,我拆得很累。”談墨雙臂墊在腦後,懶洋洋地看著洛輕雲。
  “哦,我明白了。”
  本來還以為洛輕雲會給他表演一下拆禮物的過程,那種慢一點的,讓人不好意思一點的。
  誰知道洛輕雲的陰影直接籠了下來,讓談墨始料未及。
  這一次,談墨為自己的縱容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他想要求救,卻被對方堵著喊都喊不出來。
  談墨想要反擊,想要奪取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他奪取的能量越多,洛輕雲就越狠,而洛輕雲絲毫沒有偃旗息鼓的跡像。
  何教授啊何教授,你精心研制的營養劑可能會害死你的好侄子啊!
  談墨覺得自己要英年早逝,不得不讓阿鈦救自己。
  阿鈦從談墨的指尖游了出來,流動向洛輕雲扣著談墨手腕的那只手,沿著他的胳膊游上他的脖子,在談墨仰起下巴的瞬間,阿鈦勒上了洛輕雲的脖子,血都微微滲出來了,這死男人就是不肯停,談墨又不能真的讓阿鈦把他給勒死,他咬著牙枕頭上都是眼淚。
  阿鈦離開了洛輕雲的脖子,洛輕雲只是冷冷地瞥了它一眼,它便游走了。
  洛輕雲大概感覺到了如果自己太過火,真的會被談墨甩掉,在談墨暈過去之前點到為止。
  大概是因為睡了一整個白天,哪怕和洛輕雲待到了半夜,談墨也沒有睡意。
  洛輕雲是一個不容易有安全感的男人,比如現在他把談墨完全摟在懷裡,就好像知道等談墨醒過來了說不定會後悔一樣。
  等到洛輕雲的呼吸逐漸平穩,談墨聽著他如山似海的心跳起伏,忽然在想從前自己總想退休,但如果沒有洛輕雲在自己的身邊,大概會很寂寞吧。
  這種寂寞和被李哲楓或者老高陪著不一樣。
  就好像人聲鼎沸裡自己卻身處另一個世界的孤獨。
  談墨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到了洛輕雲熟睡的臉。
  談墨笑了一下,他知道洛輕雲是裝的。
  這家伙睡眠很淺,又或者說他並不喜歡睡覺。因為睡著了,意識失去抵抗,就很容易聽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談墨不動聲色地靠上去,先是在他的鼻尖上很輕地吻了一下。
  洛輕雲沒有任何的反應,睫毛也安靜地垂著。
  談墨看向他的唇,指尖在他的唇縫上輕輕點了一下,然後微微打開。
  這混蛋很會親人,而且不親到暈頭轉向不罷休。
  現在又開始裝乖了?叫你裝。
  談墨故意很輕地朝著他的唇縫吹了一口氣。
  洛輕雲的懷抱緊了一點,但是又放松了,他臉上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
  談墨垂下眼,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勒痕。使用了營養劑之後,他的愈合速度變快了。
  幾個小時之前的傷口,現在只剩下一道紅色的線。
  但談墨還是有些心疼。
  他的手指在那道線上碰了一下,沒想到洛輕雲明顯地顫了一下,然後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洛輕雲沒有睜開眼睛,而是壓低了聲音說:“你怎麼那麼愛玩,小心又玩出火來。哭的是你可不是我。”
  談墨承認自己是個愛玩火的人,但洛輕雲那句“哭的是你可不是我”就讓談墨不爽了。
  “你等著,以後你就是哭著求我,我也不讓你了。”
  嘴上這麼說,談墨還是有點心疼地又摸了一下那道紅痕,想要確定是不是真的愈合了。
  但是沒想到洛輕雲又顫了一下。
  談墨恍然大悟,半撐起來,“哦哦哦!我知道了!原來碰這裡會讓你不好意思對嗎?”
  “不是。”洛輕雲把談墨的手抓住,不讓他再亂動了。
  “怪不得阿鈦勒住你之後你反而更神經了!你說你是不是有問題啊?”
  “什麼問題?”
  “哈哈哈,你喜歡被人……”
  談墨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對方給堵住了。
  枕頭很快又被某人的眼淚給浸濕了。
  談墨消失了三天之後,終於出現在了大家的視野裡。
  根據中心城專家的要求,談墨需要接受一系列的檢查。
  只是這一次的專家團隊明顯對談墨和洛輕雲很尊重,就連采樣什麼的都提前通知,並且還要詢問意見。
  比如需要采集血液樣本之前,就對談墨的身體做出了評估,確定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傷勢並且處於健康狀態之後,才提出采血的請求。
  當談墨從醫療間裡出來,就看到何映之非常嚴肅地樣子看著他的檢測報告。
  “何叔叔,怎麼了?你的樣子讓我感覺自己病入膏肓?”
  “不,你很健康。你身體的細胞活性和機體功能等等都處於人類的巔峰狀態。我指的是人類的,不是融合者的。你的體內沒有任何開普勒能量侵蝕的指征,你仍舊是完全的人類。但身為人類的你卻能駕馭開普勒能量,這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像奇跡一樣。”何映之感嘆道。
  “我也是何叔叔你創造的奇跡。”談墨湊過去看,發現屏幕上自己腦部掃描有一部分呈現紅色,“何叔叔,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我的腦袋也和江淮瀠一樣長了什麼東西?”
  何映之瞥了談墨一眼,“這部分大腦活躍,說明你的多巴胺分泌量很大。你最近心情很愉悅啊。”
  談墨在別人面前可以沒臉沒皮,但是當著何映之的面,還是有點耳赤。
  “評估小組看了你的資料之後,他們還想要確定你身為人類真的擁有開普勒級別的戰鬥力嗎?”
  “所以,他們要找人來試一試我?”談墨很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
  “嗯,不是李哲楓也不是周敘白,更加不是洛輕雲。”何映之說。
  “誰要他們跟我是一伙的。”談墨攤了攤手。
  何映之的手指在桌面山敲了兩下,“那你去吧。他們在北辰的灰塔訓練室裡等你。”
  談墨剛轉身走到門口,何映之的聲音再度響起。
  “小心一點,別掛彩了。”
  “知道了,叔叔放心。”
  訓練室裡來了很多人,有北辰市灰塔的負責人廖元冰,甚至於銀灣市也派了人來。
  談墨在人群裡看到了周敘白和李哲楓。他熟稔地和他們擊掌。
  “活著呢?我還以為你真的要美人在側,從此君王不早朝呢。”李哲楓瞥了他一眼。
  “得了吧,你才是美人,那家伙是魔鬼。”
  李哲楓低下眼,看到了談墨的鎖骨上面一點,笑了一下,“你不就喜歡這種要弄死你的?什麼茶壺配什麼茶蓋。王八和綠豆最對眼了。”
  “你才王八綠豆呢。”談墨沒好氣地用胳膊肘撞了對方一下,然後他發現了周敘白有點安靜,“小白,你怎麼了?”
  “啊?沒怎麼。可能來了新的地方,睡得不是很好吧。我都有點過敏了。”周敘白笑了笑。
  “你?過敏?哪兒啊?給我看看。”
  談墨發現周敘白不只是有點安靜,精神也不是太好,整個人都顯得蔫,他抬起手來試探了一下周敘白的額頭。
  “我一個融合者怎麼會發燒?”周敘白好笑地把談墨的手拿下來。
  談墨發現了他的指尖有些腦痕,“這怎麼回事?”
  “這就是我說的過敏了啊。好癢。”周敘白說完,又想碾手指了。
  “嘖,你別撓了。這裡面像是有小水泡,撓破了一樣會感染的。你一會兒去北辰的醫療隊看看,讓他們給你開點藥。”
  ”沒大事。我本來也是醫療隊出身的。難不成北辰的醫療隊還能比我厲害。”周敘白笑了笑。
  這時候,他們身後傳來一陣咳嗽聲。
  談墨一回頭,看到那個穿著迷彩衣的高大身影,先是微微一愣,緊接著瘋跑了過去。
  “老高——”
  高炙臉上沒什麼表情,一把摁住了談墨的腦袋,但臉上的笑意還是沒有繃住。
  那模樣就像在小學門口接娃的爸爸。
  “干什麼!這麼多人在,正經一點!”
  黃麗麗抱著胳膊走了過來,用膝蓋踹了一下談墨的後背,“你小子可以啊,見到高隊就想狗崽子見到肉包一樣,你有想過其他人的感受嗎?”
  “臥槽,我老黃也來了!”
  “老黃”這個稱呼果然讓黃麗麗給了他一通暴打。
  談墨一抬眼,就看到洛輕雲揣著口袋站在人群裡,淡淡地笑。
  而中心城的專家們已經到了。只是這一次,談墨能感覺到不同。
  這些人的身形都不像是研究室裡的孱弱學者,有的雖然戴著眼鏡但是臉上還有疤,看他們的站姿以前一定在外勤隊伍裡待過。
  “他們都是和開普勒生態打過交道的學者,為了獲取最直觀的開普勒生物資料,他們都是數次死裡逃生的研究精英。”周敘白走到談墨的身邊,靠近了他小聲說。
  談墨點了點頭,現在的灰塔才算是拿出了一點誠意,而不是像上次評估洛輕雲是否越界那樣,派一群官僚做派的傻子過來。
  這次帶頭的專家姓歐陽,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而且身高馬大,起碼有一百九十公分。他絲毫沒有文質彬彬的氣質,反而有一種渾厚的非常能鎮住場面的氣場。
  他走到談墨的面前,脖子上的掛牌上顯示他的名字是歐陽城,頭銜是教授。
  歐陽城沒有任何介紹和寒暄,單刀直入正題。
  “他們都說你是人類的希望,你擁有人類的身體卻又擁有完整的開普勒精神體,你能通過洛輕雲從真正的能量源那裡獲取開普勒能量。那麼請讓我們見識一下,一個擁有開普勒能量的人類到底有幾分能耐。”
  談墨的嘴角很輕地勾起,前幾天和洛輕雲天翻地覆的時候,洛輕雲怕把談墨整斷氣了,沒少給他開普勒能量。
  現在的談墨只覺得自己能量充沛,誰都能打敗。
  “我的對手是誰?”談墨歪了歪腦袋。
  “嘿嘿,是我。談副隊,我可不會留情哦。”陳玖的聲音傳來。
  談墨咧著嘴笑了,“陳隊啊,正好趁著今天好好切磋一下。話說回來,你買了醫保嗎?”
  陳玖笑了起來,“灰塔現在哪裡敢不給我們交醫保呢?殘疾保障也交了啊。就是談副隊,你得跟洛隊打聲招呼。”
  “什麼招呼?”
  “要是我不小心弄傷了你的小細胳膊小細腿兒,他不要找我秋後算賬就好。”陳玖一邊活動手腕一邊說。
  談墨也開始活動自己的肩背,如果是陳玖,這場較量還能有點意思。
  洛輕雲聲音平靜地回答:“你要是傷了他的小細胳膊小細腿兒,我就拆了你的老骨頭。”
  陳玖笑了一下,不需要洛輕雲說,陳玖就看出來這兩人絕對有問題,特別是明明洛輕雲有單間,但這幾天都是從談墨的房間裡出來。
  今天當眾一試,看吧看吧,這對狗男男跑到他們北辰市來撒狗糧了。
  歐陽城又加了一句:“忘記說了,這不是近身格鬥測試。陳隊是可以使用他的開普勒能力的。”
  “陳玖的能力可是和禁湖一系的,沾上了屍骨都未必能保住。歐陽城可不是故意的吧?”周敘白的臉色變得不好看了。
  李哲楓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也別小看談墨。你忘了,是他把我帶去見到了開普勒能量源,讓我能把一棵扶桑樹都燒著。談墨一定也有辦法對付陳玖。”
  其他人也在議論紛紛。
  黃麗麗擔憂地說:“那個陳玖在北辰市是一號人物啊。談墨再怎麼樣也是人類,哪裡可能打得過陳玖?”
  高炙低聲道:“中心城敢做這個測試就有他們的道理。也許現在的談墨已經不是當初你認識的那個談墨了。”
  其他人也在小聲議論,直到歐陽城把雙手舉起來示意測試即將開始。
  現場變得安靜和緊張起來。
  大家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去,避免被陳玖的能力誤傷。
  談墨和陳玖相對而立。
  陳玖這些天一直處於疲倦中,下巴上的胡茬都沒來得及剃掉,顯得有點邋遢。
  反觀談墨,來到北辰市之後他幾乎沒見過太陽,整個人都很白,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被雕琢後的良玉的質感,下意識聚集了大家的視線。
  陳玖神色一凜,他主動向談墨發起了攻擊。
  他早就想要領教一下談墨的能力了,到底是什麼讓洛輕雲這種骨子裡遠高於頂的男人都折服。
  這一拳揮到半空中,就化作了半液態,那是瓊漿的能力。
  它從談墨的臉頰邊甩過去,談墨驚險地閃避開,但是瓊漿猛地向他的臉上糊過去。
  談墨閃避的動作只有融合者能剛剛好看清,他單手撐地倒立著躍起,在半空中腳跟狠狠砸了下來,目標就是陳玖的腦袋,氣勢千鈞。
  陳玖就算全身都能化作瓊漿,總不至於腦子也能成一團漿糊吧?
  這一擊快、狠、准,陳玖收回瓊漿的速度趕不上談墨腳跟的速度,他只能狼狽地側頸,談墨的腳跟砸在了他的肩窩。
  “噫……”
  黃麗麗別過頭去,吳雨聲捂住了眼睛,他們都為陳玖感到疼痛。
  陳玖向後一個踉蹌,但是他兩條胳膊化作瓊漿環繞而來,竟然將談墨的臉給糊住了。
  大家都想要上前,但是洛輕雲卻抬手攔住了李哲楓和周敘白。
  “看看。”
  他們發現談墨的臉根本沒有被腐蝕,瓊漿和他臉部的肌膚之間還保留著部分的空隙,並沒有完全貼上去。
  但這並不是陳玖手下留情,而是他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當他和談墨對視的時候,陳玖從談墨的眼睛裡看到某種明亮的火種,就像一顆遙遠的存在於另一個空間的恆星,充滿了能量,與無數微小的生命相連,磅礡無邊。
  而談墨,就在這股力量的保護之下,陳玖發現自己的能力在談墨面前被無形的屏障所阻擋。
  最重要的是談墨的周身有能量線在不斷溢出,和另一個人相連。
  陳玖發現了那個人就是站在場外默默觀看的洛輕雲。
  他們倆之間的能量形成獨特的回路,而陳玖處於這個能量回環之中,陳玖這種能力無法施展的感覺就像自己的開普勒領域被掠奪了一樣。
  他難以置信,難道說談墨真的通過洛輕雲來使用他的開普勒能力了?
  在場的李哲楓將能量的流動看得非常清楚,因為他已經和開普勒能量源相連了。
  而周敘白隱隱能感覺到這個空間裡有什麼在起伏流轉,比他的神經觸絲還要更纖細但是卻富含更強大的能量。
  他下意識抬起手,在虛空中輕輕撥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回應了他的指尖。
  “啊,啊,我真羨慕你啊,李隊。你肯定能感覺到談墨做了什麼,但我卻只知道陳玖的能力被他給束縛了。”周敘白悶悶地說。
  “不是陳玖的能力被他給束縛了,而是被洛輕雲給束縛了。”李哲楓看向洛輕雲,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對戰扶桑樹的時候,李哲楓和周敘白差一點跌入騰蛇的獠牙裡,談墨並沒有觸碰到李哲楓,李哲楓便已經被帶入了開普勒的世界。
  那對於李哲楓來說是一場精神體具像化的進化,對於談墨來說也是。
  他和洛輕雲之間能量的交換甚至於能力的連接已經不需要身體的接觸了,只需要能量線的連接。
  此刻的談墨和陳玖僵持不下,大家都看得十分緊張。
  吳雨聲看向洛輕雲,他發現洛輕雲的神色淡然,雙手踹在口袋裡。
  陳玖將另一只手也融化成了瓊漿,流淌到了地面上,試圖攀附上談墨的腿,一旦觸碰它就會腐蝕談墨的褲子,滲透他的皮膚肌肉,造成極大的傷害。
  陳玖原本只是想試探談墨的能力到底有多少,但沒想到試探變成了真格。
  到這一步,陳玖只希望談墨能主動認輸。
  誰知道洛輕雲忽然出聲了:“你可以通過能量源來獲取李隊的能力。”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驚呆了。
  “獲取李隊的能力?真的假的?”
  “李隊?是指銀灣外勤二隊的李哲楓嗎?”旁觀的廖元冰看向站在身邊的高炙。
  “嗯,是。”
  “這怎麼借?”
  談墨得到了提醒,他專注於感受高維空間裡的能量源,而李哲楓在冥冥之中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覺,仿佛自己呼吸著談墨的呼吸,心跳也逐漸和談墨一致。
  這就是與能量源相連接的精神體之間的共感!
  李哲楓被一股力量牽引,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
  而談墨抬起了手,打了一個響指。
  在他的指尖忽然產生了一個淡金色的微粒,當這個微粒掉落在陳玖的左手化作的瓊漿上時,黑色的火焰劈裡啪啦燃燒了起來。
  “啊——”陳玖一聲驚呼,雙手瞬間從瓊漿的狀態轉化回了人類的軀體。
  黑火瞬間熄滅了。
  “臥槽,那是什麼能力?那是黑火吧?開普勒世界裡的生物火花?”
  “據說就是焚毀扶桑樹的能力!可我聽說那是銀灣二隊的隊長李哲楓獨有的能力啊!”
  圍觀的北辰市外勤隊員們都陷入了熱烈的討論。
  吳雨聲、江春雷這些了解李哲楓能力的人都看了過去,他們甚至猜想剛才的黑火是不是李隊釋放的。
  但是李哲楓的雙手自然垂落,根本就沒有動過。
  談墨走過去正要扶起陳玖,陳玖想到剛才被燙到骨子裡的感覺,下意識向後一避。
  “兄弟,不用了。安全距離,安全距離啊!”
  陳玖的表情讓談墨發笑。
  談墨也是第一次通過精神體共感來使用李哲楓的能力。
  也就是說,凡是和開普勒能量源相連接的精神體都是能互相感知,甚至實現能量的交換。
  那麼從戰略的層面上來說,如果自己能把更多的融合者連接向能量源,他們的戰鬥力將會大幅度提升,再次進入零號基地將不會是那麼冒險的事情。
  畸化源只能調動畸化的生物來攻擊他們,這是一種駕馭和掌控。
  但開普勒能量源卻能打破思維、邏輯甚至於物種的屏障,讓精神體之間共感甚至於交流能量。
  這不是一種征服和被征服的關系,也不存在任何的駕馭,而是形成了一個能量和精神都相互流動的整體。
  談墨抬起眼,看向在場邊評估的專家團隊。他捕捉到了歐陽城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驚喜以及對未知的渴望。
  “剛才的黑火,真的是你使用出來的能力?”歐陽城問。
  談墨抬起手,又打了一個響指,金色的粒子慢悠悠地落下,正好落在歐陽城的鞋尖上。
  “哧啦”一聲,小小的電火花冒起,迅速熄滅了。
  歐陽城看了看談墨,又看向對面的李哲楓,李哲楓還是沒有動過。

第96章 酒蟲
  “之前何映之和洛輕雲向我們彙報的情況, 我還有點不敢相信。但是,有點意思。”歐陽城說。
  “所以,歐陽教授還需要評估我哪方面的能力呢?”談墨笑著反問。
  歐陽城的表情依舊嚴肅, 就像那種實驗室裡無論進展怎麼樂觀, 不到最後一刻都會繃著的。
  “其實看到銀灣、北辰還有瀚海的錄像,我就知道何映之對你的判斷是對的。只是談墨,你現在的能力只是讓我們進入零號基地有了可能, 但勝利的把握還是很低。要知道零號基地依靠的並不僅僅是一個基地,它作為畸化的核心,整個開普勒世界都是它的倚仗。”
  “你是說, 就像畸化源吞噬世界一樣,我也需要我的倚仗。”
  歐陽城點了點頭,“是的。”
  談墨低下頭, 沉默了。
  “我也有倚仗。”
  歐陽城反問:“什麼倚仗?你是指洛輕雲嗎?就算有克萊因之瓶來加速修復他破損的細胞,你想像一下如果你要打敗畸化源,洛輕雲的身體要崩毀多少次?”
  談墨抬起了眼睛,直視歐陽城:“我所說的倚仗, 就是整個灰塔的融合者,還有外面的生態區。我能引導李哲楓和真正的能量源連接, 我就能幫助其他人。我能讓梼杌還有鈦妖成為我們的盟友, 那麼生態區內其他的生物,也可以。”
  歐陽城終於露出了些許笑意:“我們要的就是你這個決心。你能夠引導的開普勒生態的範圍越大,意味著畸化源可供驅使的生命體越少,零號基地裡你那位哥哥的能力就會被削弱。”
  “你該不會要我把整個世界的畸化生物都引導向能量源之後,才肯讓我去找我母親吧?”談墨皺著眉頭問。
  “當你掌握的能量與零號基地的畸化能量相持平的時候,才是你和他面對面的最基本條件。”
  談墨握緊了拳頭,他知道歐陽城說的沒有錯, 他必須要加快速度,因為凌喻未必還能撐那麼久了。
  歐陽城從他的身邊走過,在他的肩膀上按了一下,“我會把你的情況和表現如實地彙報灰塔。祝你好運。”
  等到歐陽城帶領的專家團隊離開之後,整個訓練室裡的氣氛立刻活絡了起來。
  陳玖走到談墨的身邊,一把攬上他的肩膀,“本來以為你小子是仗著洛輕雲的勢才那麼囂張,但是剛才領教了一下,真他媽的厲害啊!你也是融合者嗎?”
  “我……不是。”
  這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談墨也不確定三言兩語能跟陳玖解釋清楚。而且這一次的評估,中心城也沒有避開其他人的圍觀,看來並不打算隱藏談墨了。換個說法,那就是這次大侵襲,刺激了中心城與畸化源背水一戰的決心。
  “不管你是或者不是,之前答應的火鍋、啤酒還有燒烤可以走起了!我已經讓食堂安排好了!”
  陳玖朝著洛輕雲他們的方向抬高了手,用力拍了拍,“銀灣來的兄弟們!這一次劫後余生謝謝你們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今天敞開肚子吃,我們北辰供得起!”
  江春雷他們一聽有吃的,都要飛起來了。
  一堆人烏泱泱跟著陳玖走向食堂。
  談墨轉過身去,看到同伴們都在一起,有一種很充實滿足的感覺。
  當洛輕雲走到他的身邊時,談墨拽了一下他,“誒,我說,周敘白呢?”
  “周隊他說覺得很累,火鍋這些他就不參加了,他想回去再睡一會兒。”洛輕雲說。
  “是嗎?”談墨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周敘白的關心是不夠。
  對付扶桑樹的時候,周敘白耗費了那麼多的神經觸絲,它們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周敘白身體的一部分,它們的損耗其實就是周敘白身體的損耗。
  “我今天看他也覺得有點沒精神。端水大師,這一次你可沒把水端平啊。”洛輕雲半開玩笑道。
  談墨當然明白洛輕雲的意思,李哲楓已經和能量源相聯系了,但是周敘白在這幾場戰鬥裡只有過度透支。
  “我去看看他吧。”談墨剛想要走,就被洛輕雲勾著後衣領給拽回來了。
  “周隊是要回去睡覺。你呢,只能陪我睡覺。所以你現在找他干什麼?”洛輕雲問。
  “我?陪你睡覺?明明是你陪我好吧?”
  洛輕雲也不生氣,帶著笑,表面上看是很輕松地搭著談墨的肩膀,實際上兩人暗中較勁,談墨想要把洛輕雲的胳膊甩下去,洛輕雲想把談墨往懷裡帶。
  兩人暗中較勁,誰也不讓誰。
  談墨的肩膀都快被這家伙捏碎了,洛輕雲的胳膊也被談墨折斷了,但這兩人臉上都是雲淡風輕的笑容。
  “我陪你睡的……那嫖資呢?”洛輕雲問。
  談墨差點給嗆著,“你差點沒把我的胳膊和腿擰折,你還好意思問我要錢?”
  “你好這一口啊。你喜歡的,我都給你。”洛輕雲的語氣那麼正經,任誰都想像不到他在和談墨聊什麼。
  “你臉皮好厚啊。”
  “嫖我的人,臉皮更厚。”洛輕雲在談墨的後腦勺上按了一下。
  “好吧,好吧,等吃完了我再打包點什麼給周敘白帶去吧。”
  談墨心裡還是放不下,快步走到陳玖身後,忽然用力勒了一下他的脖子。
  “哪個小兔崽子偷襲你爹!”陳玖一回頭對上談墨的笑臉,頓時沒了脾氣,“是你這個小祖宗啊。”
  “陳隊,瞧你這話說的,你到底是要我當你的祖宗,還是你想當我爹?”談墨一邊說,一邊順走了陳玖口袋裡的煙。
  “你是我祖宗!小祖宗把煙還給我誒!”
  “你幫我安排一件事,我就把煙還給你。”談墨用煙盒敲了敲陳玖的胸口。
  “玫瑰、紅酒還是大套房?你說,我辦!”
  “我要這些干嘛!浪費錢又肉麻。我想你找醫生幫我看一下周敘白,他應該是病了。但這家伙仗著自己醫療員出身,就是不肯去看醫生。”談墨壓低了聲音說。
  陳玖點了點頭,“明白了,我現在就給你派人。”
  “謝了!”
  “誒,說好的煙還給我呢?”陳玖高聲問。
  談墨將煙盒往半空中拋了拋,笑嘻嘻地說:“等我們周隊長康復了,我就給你。”
  “兄弟你不守信用啊!”
  吳雨聲從陳玖的身邊路過,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進了我們談副隊腰包的東西,再想出來的可能性約等於零。”
  才走到食堂的門口,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麻辣火鍋的味道,簡直讓人兩頰發酸,口水直冒。
  大家什麼都顧不上了,差點沒堵門口進不去。
  “別急!別急!我們這兒火鍋大著呢!而且早就煮上了,入味兒了!”
  談墨和洛輕雲沒有往裡擠,再加上李哲楓,他們都是最後進去的。
  面前的大桌上是一個有洗澡盆大小的鐵鍋,正咕嘟咕嘟冒著泡,辣椒和紅油融合在一起的液體正沸騰翻滾,白色的魚丸都被煮成了紅色。
  江春雷首當其衝,正往裡面倒著肉片,常恆哢擦一聲打開了啤酒灌了一大口,安孝和撲上去正在和江春雷搶涮肉。楚妤看不過眼了,把安孝和的腦袋給撈了回來。
  “你能不能悠著點!太丟人了!”
  “你嫌我丟人,你別吃啊!”
  楚妤這才發現安孝和給她搶了自己最愛吃的魚豆腐,還有一大勺涮肉。
  “沒事兒,你繼續丟人。”楚妤放開了安孝和。
  談墨和洛輕雲坐在一塊兒,談墨摸了一罐啤酒,單手摳開,遞給了洛輕雲。
  洛輕雲笑著接了過去,然後談墨又開了另一罐,兩人碰杯,喝了一口。
  “你不吃嗎?”洛輕雲問。
  談墨搖了搖頭,回答道:“本來是很餓的。但你也不看看你這兩天都干了什麼好事?我怎麼吃?”
  洛輕雲看向翻滾著的紅油辣湯,忽然明白了過來。
  “那你等會兒,我去給你下個面,也叫人給周隊熬個粥。”洛輕雲站起身來,用啤酒罐輕輕碰了一下談墨的額頭。
  “去吧。”談墨揮了揮手背,有種退朝的範兒。
  他看著洛輕雲的身影,還有這一幫子胡吃海塞的家伙,忽然覺得所謂幸福生活大概也就這樣吧。
  雖然普通的食物滿足不了融合者的營養需求,但能滿足口腹之欲啊,吳雨聲成為搶食大軍中的佼佼者。
  此時的周敘白來到了房間門口,他的通信器顫了一下,是談墨的信息發過來。
  [你先睡哦,我一會兒帶吃的給你。]
  周敘白的額頭抵在門上,看著這條信息笑了一下。
  這些天連軸轉,他確實很疲憊,開了門往床上一倒,他甚至連扯被子把自己蓋住的精力都沒有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熱了起來,於是慢悠悠把衣服給脫了扔一邊。
  隱隱約約好像聽到門鈴響了,接著是自己的通信器有人在申請通信。
  “喂……我是周敘白……”
  “您好,我是陳隊派來的醫療員,聽說周隊有些不舒服,我來看看您。”
  周敘白悶笑了一下,他知道一定是談墨放心不下叫了人來看他。但他現在真的不想看醫生,只想好好休息。
  “過會吧?我剛睡下。我睡起來了去找你開點藥。”
  門外的醫療員聽出來周敘白的聲音很疲憊,似乎真的很需要睡眠,但是陳隊的交代不能不當回事,於是說:“那您再睡一會兒,過一會兒我再來看您。”
  “好的。”
  通訊結束了,周敘白又沉沉地睡下,不知過了多久,燥熱的感覺就像從骨子裡透到肌膚,周敘白把T恤給脫了,往旁邊一扔,但燥熱的感覺並沒有得到緩解,被子已經被汗浸濕了一大片。
  怎麼回事啊……
  他想要睜開眼睛,但是眼皮子很沉,腦袋也在發懵,這感覺就像小時候發燒了一樣。
  周敘白抬腳輕輕踹了一下,被子也掉地上去了。
  “降溫。”周敘白向房間的聲控系統發出指令。
  空調的風頓時變大,發出“嗚嗚”的聲響,溫度降到了20度。
  但周敘白還是覺得熱。
  “降溫。”他發出第二次降溫指令。
  系統反饋:“溫度已調至15攝氏度。”
  怎麼回事,為什麼15度了還是這麼熱?
  “降溫……”周敘白不耐煩地說。
  直到房間溫度降低到了零下十度,周敘白才稍微覺得舒適了一些。
  不知何時,指尖開始發癢,周敘白用力摳了摳,但是卻越來越癢。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血管裡游動,仿佛有無數細微的小蟲子要從他的血管裡爬出來,在他肌肉的間隙裡爬動著。
  漸漸的,他覺得自己的腦仁發疼,仿佛有什麼在蠶食他的神經末端。
  他肺也好,心髒也好,這些維持生命功能的髒腑仿佛不屬於他。
  手腕上的通信器在持續震動著,是之前那個醫療員。
  在震動了三、四次之後,通信器的亮光徹底熄滅了。
  談墨正在食堂的後廚裡嗦著洛輕雲給他下的面,其實這碗面很簡單,連個葷腥都沒看到,只有幾片紅艷艷的番茄片作為點綴。
  “你好歹給我下根兒火腿腸啊。”談墨嘴上那麼說,卻覺得這面湯很鮮。
  洛輕雲正背對著他煮著粥,笑了笑說:“你找找啊。”
  談墨立刻露出笑臉來,“原來你在面裡給我藏了好料啊!”
  他把面翻來翻去,除了清湯還是清湯,立刻明白了是洛輕雲拿他開玩笑呢。
  算了,好歹也是洛輕雲下的面,再清湯寡水也不能浪費,於是談墨把面湯都喝了下去。
  當他把碗放下,通信器就響了,是陳玖安排的那個醫療員。
  “談副隊,有件事跟您說一聲。我完全聯系不上周隊,雖然周隊一直說自己想要休息一下,但不可能睡的那麼熟。他是不是沒在房裡?”
  談墨聽完,立刻走到洛輕雲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我去看看他。他要是在房裡睡覺,我就是把他扛過去也會帶他看醫生。”
  洛輕雲關了熬粥的火,和談墨一起離開了後廚。
  剛走出去,就碰上了李哲楓,他似乎也沒什麼胃口,早早就離席了。
  “我和你們一起去看看周隊。”李哲楓說。
  他們三人來到了周敘白的寢室門口,談墨正要敲門就被洛輕雲摁下了手。
  洛輕雲的眉頭皺得很緊,談墨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來門那端一定發生了什麼。
  周敘白不只是能量耗盡或者身體不適,而是出事了!
  談墨一咬牙,向後退了半步,蓄力狠狠踹在了門上。
  宿舍的門一般都是合金制造,宿舍的牆塌了門都未必會有事,但愣是被談墨這一腳踹得“哐啷”一聲倒下了。
  眼前的場景讓談墨的呼吸驟緊,心血冰冷。
  無數銀藍色光澤的絲線遍布整個房間,幾乎找不到縫隙,所有的家具陳設都淹沒在絲線之海裡。
  “周敘白!周敘白你在裡面嗎?”談墨高聲吼了出來,他感應不到周敘白的開普勒能量。
  不……應該說這個房間裡到處都是周敘白的開普勒能量。
  這個繭就是周敘白本身。
  談墨正要伸手把這些繭撥開,就被洛輕雲拉了回來。
  “小心。”洛輕雲當著談墨的面,將手指在門前的絲線上輕輕勾動了一下,他的指尖立刻就被絲線吸收了營養,出現了一道干枯的痕跡。
  “這些絲線……感覺裡面都是從周隊的身體裡出來的。”李哲楓的眉頭皺得很緊,“我可以用黑火將它們燒掉,但是我不清楚這個繭和周隊之間的關系。”
  畢竟周敘白的能力是米諾斯蟲系的。
  “根據周隊的能力,我們沒有辦法判斷這些繭到底是周隊自身的某種自我保護機制,還是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李隊以黑火燒掉這些繭,會不會傷害到周隊?”洛輕雲看向談墨,“除非我們……做一次領域掠奪。”
  “你是說控制周敘白?”談墨問。
  “嗯。”洛輕雲點了點頭,“現在周敘白很虛弱,我們要進入他的開普勒世界應該會很輕松。”
  “好。”
  談墨雖然還有些不熟練,但是已經不需要和洛輕雲接觸了,兩人的開普勒能量相互連接,談墨潛入周敘白的“本我”世界。
  才一進去,周圍的一切就像被撕毀了的報紙,只有一縷一縷的片段,無法連接在一起。
  有周敘白小時候被父親扛在肩頭的記憶,但周敘白在父親肩頭上看到的是什麼,這段記憶已經碎了。
  還有周敘白考上灰塔的醫學班,拿著成績單奔回家,推開門之後發生了什麼,談墨也看不到,只剩下門後面黑洞洞的虛無空間。
  對於周敘白來說,最深刻的莫過於談墨為了救他從高空直墜而下,子彈出膛向著鴻蜮而去,可一切也就停留在那一瞬,後面的全都沒了。
  談墨意識到,有什麼正在毀掉周敘白的精神世界。
  他的本我世界正在崩毀,談墨根本無法繼續進入深一層的世界,只能退回。
  當他的精神體回到現實,他的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阿哲!燒了這個繭!周敘白的精神體……正在崩潰!這些絲線在蠶食他!”
  李哲楓神情一暗,絲毫不顧及繭的傷害,直接把手伸了進去。
  “呼啦”一聲,黑火燒了起來,這個繭感應到了傷害,不斷收攏。
  “它們想要把周隊完全吃掉!”洛輕雲感應到了周敘白最後的掙扎。
  李哲楓原本是想一層一層燒到裡面去,這樣才能避免燒傷周敘白。但是沒想到這層繭明明充滿了周敘白的能量,看似是由他創造的,但現在看來他們想錯了因果。這層繭之所以會被他們誤解為周敘白的一部分,恰恰就是因為它吸收了周敘白的開普勒能量。
  李哲楓一發狠,也顧不上周敘白會不會被燒傷,一把燒透了。
  劇烈的黑火讓談墨伸出胳膊來擋住。
  宿舍裡的警報聲響起,陳玖帶著人趕了過來,看到眼前焦黑一片都驚呆了。
  而在房間的正中央,周敘白就躺在那裡,身體僵直,雙手就掐在自己的喉嚨上。不,他不是在掐自己,而是想要把勒住自己的絲線都扯開。
  他的眼睛無神地睜開,嘴巴微張,在失去意識之前他想要呼吸,但很明顯他已經呼吸不到氧氣了。
  “周敘白!”談墨衝了過去。
  那一瞬的震動,讓周敘白的床轟然倒塌化作粉末。
  談墨將他抱了出來,哪怕遇到再可怕的開普勒生物談墨都沒有心慌過,只有此刻他害怕到肩膀都在顫抖。
  是他不好,明明周敘白已經不舒服了,自己為什麼不陪著他!
  火鍋有什麼好吃的!
  談墨後悔的想一頭撞死,他把周敘白放下,側在他的胸口上聽他的心跳,但是什麼也聽不到了,他立刻給他急救,但是雙手摁在他的胸口上,每一下都像是無用功,周敘白一點反應都沒有。
  跟著陳玖前來的醫療兵趕過來,觸摸了一下周敘白的頸動脈,愣了一下,看向洛輕雲他們的方向搖了搖頭。
  已經沒有脈搏了。
  談墨還在為他做心髒復蘇,他周身都是徹骨的冰涼,周敘白不會死的,他不會莫名其妙就死在這裡。
  “他還沒死!我剛剛還去了他的本我世界!他還有本我世界!”
  不可以放棄,絕對不能就這樣放棄。周敘白不會死!
  陳玖完全震驚了,在他們北辰的轄區內,竟然有一個高級別的融合者不明不白的死了?
  “周敘白進入北辰之前是經過體檢的,當時的體檢報告和洛輕雲相似,都是細胞層面的消耗而已,怎麼會忽然織出一個大繭來把自己給吃了?”陳玖難以置信。
  洛輕雲一把抬起了談墨的臉,讓他和自己對視,“談墨,冷靜。既然周隊還有本我世界,就說明他的大腦沒有完全死亡。他的體內一定有什麼,因為吸取了他的能量,而讓我們無法分辨敵我。”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眼睛,那些生死瞬間的硝煙在談墨眼前彌散開來,他聽到了來自畸化世界的宣戰,而周敘白才是來自它們真正的示威。
  他調整著自己的恐慌,他告訴自己周敘白還有救,他得想辦法救他。
  “傷害周敘白的一定是米諾斯蟲系的開普勒生物,並且就在它的體內。只是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必須將它驅逐出來。”李哲楓說。
  陳玖抓了抓腦袋:“這可就麻煩了!周隊本就是米諾斯蟲的專家,要論隊米諾斯蟲的了解還有誰能比他更厲害嗎?連他都倒下了,還能找誰……”
  “姜懷瀠。”
  “姜懷瀠!”
  洛輕雲和談墨異口同聲道。
  他現在就是鴻蜮的軀殼,還有誰能比鴻蜮更了解米諾斯蟲嗎?
  姜懷瀠來得特別快,身上還穿著他銀灰色的絲綢睡衣,頭發還有點亂糟糟,連鞋都沒有穿,他是一路狂奔過來的。
  眼前的場景很嚇人,陳玖雖然不明白周敘白出事為什麼要把姜懷瀠叫來,他剛想要跟姜懷瀠說一下周敘白的情況,沒想到姜懷瀠已經在周敘白身邊半蹲下來,一只手覆蓋在周敘白的臉上,似乎在尋找和感應什麼。
  “周隊的體內有寄生蟲。這種蟲子在人類的開普勒生物學界有另一個名字叫做‘酒蟲’。”姜懷瀠說完,從他的指尖延伸出很多的神經觸絲,它們滲透進了周敘白的皮膚,開始尋找酒蟲的存在。
  談墨終於看到了一絲希望,姜懷瀠既然出手了,那就是周敘白還有得救的可能性。
  “酒蟲?”李哲楓的眉頭皺了起來,“我記得酒蟲是一種對生存條件要求極為苛刻的寄生蟲。它們要求宿主的抵抗力弱,方便它們寄生。又要求宿主的開普勒能量強大,這樣才能給它們的寄生提供充足的營養。沒想到它們竟然會選上周敘白。”
  現在的談墨冷靜了更多,“周敘白確實符合酒蟲寄生的條件。他的神經觸絲本身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每一張網不僅僅是開普勒能量的消耗,也是對身體的消耗。不僅僅能量守恆,物質也是守恆的。這樣的超負荷消耗,讓周敘白的抵抗力變得很低。”
  “但身為融合者,他又擁有比一般畸化生物要高出許多的開普勒能量,能夠給酒蟲提供養分。兩個條件都符合了,酒蟲就開始侵蝕他的身體了。”洛輕雲說。
  “難道說我們北辰市出現酒蟲了嗎?我們是不是要進行全市排查?”陳玖一聽,臉都白了。
  如果有這種寄生蟲在身邊,融合者們都危險了。
  “你們的體力沒有消耗到周敘白的程度,不用擔心。但保險起見,還是開始排查吧。”洛輕雲說。
  陳玖擔憂地看了一眼周敘白,“那我先離開了,希望周隊平安無事。無論有什麼需要請說,我們北辰願意傾盡全力來救他!”
  “謝了。”洛輕雲點頭表示理解,畢竟陳玖也有自己的職責。
  此時的周敘白體內已經都是姜懷瀠的神經觸絲了,他全身散出很淡的金色流光,已經發散的瞳孔在某個瞬間收攏,胸膛忽然開始起伏,他很用力地呼吸。
  周敘白的手指忽然扣緊,身體劇烈地顫抖,整個人反向弓了起來。
  談墨聽到了骨骼關節接近斷裂的“哢嚓”聲。
  “周敘白!小白你怎麼了!”談墨抓緊了周敘白的手。
  就在周敘白反手要捉住談墨手腕的瞬間,洛輕雲目光一凜,一把將談墨給撈了回來。
  姜懷瀠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的神經觸絲全部斷開,慣性讓他向後一踉蹌。
  “他不是周敘白!”姜懷瀠高聲道。
  周敘白猛地坐起身來,忽然一圈砸向談墨的面門,拳風凌厲,那氣勢就是要把談墨的腦袋都砸開。
  談墨的反應迅速,一手托住周敘白的拳頭向上,另一手去壓他的手肘,周敘白的另一拳直擊談墨的腹部,狠到要把談墨的內髒砸裂。
  洛輕雲反應迅速,一拳砸在了周敘白的胳膊上,“哢嚓”一聲,絕對把周敘白的小臂錘骨折了。
  周敘白的唇線彎了起來,說了句:“好疼啊!”
  他向後一躍,瞬間離開了洛輕雲的攻擊範圍,但他轉身就襲向一旁的江懷瀠。
  姜懷瀠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的神經觸絲猛地湧出,正要纏繞上周敘白的手腕,周敘白向後一退,姜懷瀠捕了個空。
  如果他不是姜懷瀠,那麼他是誰?
  周敘白奪門而出,洛輕雲緊跟著追了出去,速度極快,直接衝上了旁邊的牆壁,以近乎於地面平行的角度繞到了周敘白的面前,踹出去的時候,跟上來的談墨都能感覺到洛輕雲凌厲的腿風。
  這一擊太快,周敘白避之不及,被洛輕雲給踹了回來,摔在了李哲楓的身邊。
  李哲楓毫不留情地出手,兩三招之後,從後面勒住了周敘白的脖子。
  “你到底是誰?”李哲楓冷聲道。
  周敘白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你覺得我是誰呢?”
  他看著談墨,那雙眼睛裡仿佛是無盡深淵。
  “是你……酒蟲是你控制的!”談墨的背脊發涼,他可以想像零號基地裡的“他”控制畸化生物,但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可以控制自己身邊的朋友!
  “哈哈哈,”周敘白露出近乎癲狂的笑容來,“其實我本來的目標……是洛輕雲呢。”
  說完,周敘白忽然釋放出神經觸絲,形成了銀梭,刺向身後的李哲楓。
  李哲楓的黑火燒起,在銀梭觸碰到他之前就被燒毀了,周敘白也趁機掙脫了李哲楓,縱身一躍,跳出了窗外。
  他們三個也跟著翻窗而出,緊追其後。
  談墨終於明白,“他”驅使扶桑樹襲擊瀚海市的真正目的是消耗談墨他們的能力。

第97章 周敘白的客我世界
  酒蟲一直就藏在扶桑樹裡, 當他們與扶桑樹交手的時候,酒蟲就順著周敘白的神經觸絲爬進了他的體內,伺機而動。
  本來只要周敘白能和洛輕雲有所接觸, 那麼按照洛輕雲當時虛弱的身體是完全有可能被酒蟲寄生的。但是很可惜,戰局結束之後, 周敘白和洛輕雲一直沒有接觸的機會,再加上洛輕雲後來使用了何映之研制的營養劑, 抵抗力增強, 也就不符合酒蟲的寄生條件了。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控制周敘白。
  周敘白跑得太快了, 談墨他們拼了命地追。
  身後傳來姜懷瀠的聲音:“談墨——一定要修復周敘白的精神體!酒蟲必須靠他自己的能力清除!”
  洛輕雲冷聲道:“我和李隊來牽制他!你來做你該做的事情!”
  周敘白一路飛奔,談墨本來不知道他想要去哪裡, 但是看著遠處的基地以及正在滑行的飛行器, 談墨終於明白了,周敘白是想要乘坐飛行器離開北辰市!
  “不能讓他走!”洛輕雲和李哲楓交換了一個眼神。
  周敘白畢竟是同伴, 就算被“他”控制了,李哲楓也沒有用黑火傷害他。但是事已至此,對於周敘白來說寧願被燒死估計也不想被“他”控制, 燒傷了還能復原, 精神體沒了,那就真的沒了。
  洛輕雲的速度極快,當他們衝進基地, 崗哨的人出來阻攔, 洛輕雲踩著崗哨,一個借力翻身擋在了周敘白的面前,狠狠一拳速度快力量大,直接把周敘白給捶飛了。
  周敘白落地, 正要翻身,李哲楓的膝擊驟然襲來,沒有任何情面。
  “唔——”
  周敘白的肋骨都給錘裂開了,黑火猛地燒了起來,周敘白本來要翻身爬起來但被這麼一燒,人又跌了回去。
  眼看著李哲楓要來鎖他的肩膀,周敘白又釋放了銀梭直刺李哲楓的面門,洛輕雲驟然而至,徒手就握住了銀梭,將它狠狠拽離了周敘白的控制。
  “談墨!你還等什麼呢!”洛輕雲低吼了一聲。
  “我正努力呢!你吼什麼吼!”
  說完,談墨釋放出了開普勒能量,將周敘白給包裹了起來,他再一次進入了周敘白的本我世界。
  這一次比上一次要好很多,至少談墨看到了許多完整的記憶。
  周敘白的父親將他扛上肩膀,小小的周敘白捏著對聯正在往門上貼,貼歪了還低著頭看著爸爸傻笑。
  談墨還看到周敘白考上了灰塔之後,興高采烈拿著成績單衝進門,父親正在擺碗筷,母親正在廚房裡做飯菜,一盆香噴噴的水煮魚端上來,放在了桌上,老兩口早就知道周敘白能考上了。
  以及,那一次談墨從高處落下,槍擊鴻蜮,子彈出膛,神兵天降。
  談墨心中動容,他知道周敘白很崇拜自己,但他沒有想到自己在他的心裡竟然有著這樣的地位。
  這些記憶變得完整,應該是剛才姜懷瀠用神經觸絲修復了周敘白的大腦神經,如果談墨不再快一點,周敘白的大腦又要被酒蟲破壞了!
  談墨沉入周敘白記憶的最深處,在不斷下潛的過程中,他看到了周敘白成為融合者之後經歷的許多任務。
  危機四伏的地下礦場探索,被凶險的米諾斯蟲群淹沒,跌入蟲群蛀空的洞穴,和半人半蟲的怪物廝殺搏鬥,從洞穴裡伸出無數骨節,刺穿身體被困在裡面幾天幾夜……
  並不是成為了高級融合者周敘白就能所向披靡,也並不是被鴻蜮同化了他就能在米諾斯蟲群裡橫行無阻。
  事實上,米諾斯蟲是一種種類繁多且能力復雜的開普勒物種,它們多的是意想不到的攻擊方式,甚至於一個嘴微小的被認為輕易就能碾死的小蟲,都能出其不意要了周敘白的命。
  他所有對米諾斯蟲的了解,都來源於一次又一次以命相搏的任務。
  談墨看著這樣的周敘白,心痛得不行。
  明明每次任務回來,這個臭小子都把自己整理得一塵不染,一副“老子拽上天”的樣子在格鬥的時候把談墨揍到懷疑人生。周敘白從不讓談墨知道自己經歷過什麼,受過怎樣的傷。
  離開了周敘白的本我世界,談墨來到了他的客我。
  那是周敘白最渴望改變的過去。談墨想要穿過客我世界,但他發現這個世界很沉重,自己的精神體就像被攔住了一樣,在也無法繼續了。
  這說明,有什麼困擾著周敘白很多很多年,他放不下也避不開。
  談墨的心情沉重了起來,他並沒有被周敘白完全接受,只能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這個世界裡的一切。
  一個通信基地遭遇了蟲潮的襲擊,駐守在那裡的外勤隊員們為了保護基地工作人員撤離到避難區,全軍覆沒了。
  周敘白帶隊前去營救裡面的工作人員,灰塔的命令是清理蟲潮,盡可能保住這個基地。
  周敘白和隊友們坐在飛行器上,他並沒有急著帶隊突入,而是釋放了由自己控制的銀月姬充當哨兵進入基地探查。談墨就像個透明人一樣坐在周敘白的旁邊,看著他的側臉。
  成為隊長之後,談墨就沒有見過他執行任務時候的狀態了。
  脫離了稚氣以及對談墨的依賴,周敘白的側臉成熟而果決,微微緊繃的唇線給人以銳利冷酷的感覺。
  他有條不紊地給每個隊友布置任務,安撫困在基地裡的工作人員,談墨都覺得這樣的周敘白讓人充滿信賴感。
  “小白,到底是什麼讓你念念不忘?”談墨看向周敘白,忽然發現自己知道周敘白喜歡吃什麼,打牌的時候是怎樣的套路,近身格鬥的時候是擅長膝擊還是肘擊,卻並不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恐懼以及遺憾。
  銀月姬作為周敘白五感的延伸,飛入了通信基地裡,然後他發現這場蟲潮的主體是一種節肢類畸化生物“蠻齊”,它們可以鑽進其他生物的體內,吸食血肉,並且產卵,但是對於他來說這種生物的危險級別只是中等,再加上隊裡都是驅蟲的好手,他們帶著裝備就進入了基地。
  他們熟練地帶著藥罐在基地內進行驅蟲,並且在通風系統內也釋放了藥劑,不到一分鐘整個基地都被藥劑的氣霧填滿,蠻齊抵御不了驅蟲藥劑,死了一大片。一些寄居在屍體裡的蠻齊也被周敘白找到了。
  周敘白在基地裡已經感受不到開普勒生物的存在,隊員們也放心地在這裡休整。
  幸存的工作人員們加緊恢復了通信基地的運轉。
  這本來是一場尋常的驅蟲任務,但能讓周敘白在最虛弱的時候仍舊執著不肯放下的一定不是普通的任務。
  那天晚上,隊友們期盼著出了大大小小的任務之後能夠洗一個熱水澡,熱水的供應量有限,基地的工作人員特地囑咐他們非必要時刻就把水關掉,千萬不要浪費。
  一開始,有兩、三個隊友帶著洗漱用品進了隔間,彼此還開著玩笑,氣氛很歡快。
  漸漸的,說話的聲音沒有了。
  周敘白和副隊長李佳進去之前,兩人還在開著沒營養的玩笑,特別是李佳總愛拿談墨調侃周敘白的話來調侃他。什麼“可愛的臉蛋,凶狠的戰鬥力”、“灰塔第一金剛芭比”、“這顆大白兔奶糖非常鐵”之類。
  兩人扯了一會兒,只聽見浴室裡持續放水的聲音,卻沒有聽到正在洗澡的隊友發出其他聲音。
  “他們洗了很久吧?基地的水資源很寶貴,這些家伙也太浪費了吧?”李佳看向周敘白。
  周敘白側著臉仔細地聽,他沒有聽到任何除了他倆之外的呼吸心跳,水也是直接落在地上,仿佛隔間裡根本沒有人。
  “難道是供水系統壞了?人都走了水還在流?”李佳問。
  周敘白沒有脫衣服,他高聲喊道:“誰在裡面洗澡?”
  沒有人回答。
  談墨的眼皮子跳了一下,這情況不大妙,肯定是發生了什麼。
  周敘白走了過去,發現那三間隔間都從裡面鎖住了,根本推不開。
  也就是說按道理人應該在裡面,周敘白叫了半天卻沒有應答。
  這絕對是出事了!
  周敘白一腳將隔間的門踹開,水在嘩啦啦的流,毛巾落在地上,還有一雙拖鞋,人就像蒸發一樣消失了!
  李佳也把另外兩個隔間踹開,裡面也是沒有人但是所有的物品和拖鞋也都還在。
  這是怎麼回事?
  不只是周敘白和李佳感到奇怪,就連談墨也跟著一起觀察。
  周敘白伸出手,水流從他的指尖而過,是普通的熱水。
  把水龍頭擰上,周敘白將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細細觀察,沒有任何異常。
  隔間的牆壁上也好,地面上也好都看不到任何打鬥的痕跡。
  “人呢?怎麼會憑空消失了?”隔壁的李佳不解地問。
  “隔間上面和下面的門縫都很窄,根本不夠一個大活人鑽出去。”周敘白皺著眉頭,看著水流從排水口慢慢消失,“而且如果他們遇到了什麼事情,或者被什麼生物攻擊了,怎麼會半點痕跡都沒有?”
  副隊長李佳也覺得毛骨悚然。
  這時候有其他隊員進來了,正准備要洗澡,看著周敘白和李佳的面色如此難看,意識到出事了。
  “這個澡就先不洗了,所有人集合,看看到底少了誰。”周敘白說。
  隊員們接到通知,來到基地的餐廳集合,果然少了三個人。
  而且他們在整個基地都搜索了一遍,這三人的東西還在,但是人怎麼也找不到。
  這時候基地的工程師也來找周敘白,他說自己有兩個通信技術員也不見了。
  周敘白的神情冷了下來。
  “所有人進入戒備狀態。這個基地裡一定有什麼開普勒生物在獵捕我們。李佳,你去聯系灰塔,彙報情況,看看有沒有什麼生物符合以下特征。第一,能夠隨意變化形態;第二捕獵的時候悄無聲息,獵物無法察覺;第三,能讓獵物完全消失;第四,不是大型開普勒生物,善於隱藏。”面對這樣的情況,周敘白仍然冷靜,“其他人三人為一組,包括基地的工作人員,無論是上廁所還是睡覺都不許落單!隊員們跟我一起把基地再搜索一遍!”
  他們對整個基地進行了全方位的搜尋,包括機電室以及各種倉庫,但是都一無所獲。
  李佳接到了灰塔的回復,數據庫裡所有的生物,周敘白都設想了一遍,和他們遇到的情況都不符合。
  “那東西是不是藏在通風管道裡?”李佳抬頭問。
  “我們為了殺死蠻齊,把通風管道都用藥劑氣霧消毒了一遍,那家伙在通風管道裡呆得住?”周敘白搖了搖頭。
  根據以往的經驗,談墨也知道消失的那三位隊員凶多吉少,但無論如何身為隊長的周敘白都不能輕易放棄他們。
  談墨也跟著他們在基地裡巡查了一圈,和周敘白一起思考,到底那東西會藏在哪裡呢?
  等等,也許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查過!談墨抬起頭來,看向天花板。
  不只是談墨,周敘白也想到了什麼,“走!我們去一趟基地頂樓!”
  “去頂樓干什麼?”
  “水塔!”周敘白回答。
  談墨笑了一下,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那三名隊員是在淋浴的時候消失的,淋浴的水從哪兒來,當然是水塔啊!水塔裡空間有那麼大,藏的進一個開普勒生物了。
  只是能讓周敘白察覺不出來,這東西一定很擅長隱藏自己的能量。
  周敘白和李佳到了樓頂,現在是晚上,沒有了高樓大廈城市燈火,月光格外地清晰。
  李佳把水塔的入口給打開了,月光明晃晃地照了進去,這裡的水質淨化的很好,直接可以看到水塔的底部。
  周敘白走了過來,打開了通信器裡的開普勒能量掃描功能,顯示水塔裡什麼也沒有。
  李佳回頭看向周敘白,“周隊,這水塔裡可是除了水啥都沒有。基地裡要是真的有開普勒生物,它會在哪裡?”
  這下子不只是周敘白,就連旁觀的談墨都覺得奇了怪了。
  難不成這東西會隱形?
  周敘白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沉思。
  就在這個時候,通信器裡傳來其他隊友的聲音,“老大!出事了!小姚不見了!”
  周敘白目光一沉,冷聲道:“不是叫你們待在一起嗎?小姚怎麼不見的?”
  “他要上廁所啊!”
  “上廁所不是也叫你們在一起嗎?你怎麼回事?”周敘白吼了出來。
  “我……我就在門外守著啊!小姚蹲大號,門也沒鎖,就虛掩著,他說我一直看著他,他實在上不出來,所以我們就退而求其次了!誰知道沒多久,小姚就不說話了,我聽見有褲子掉下去的聲音就把門打開!可是小姚就……憑空消失了!只剩下他的衣服和鞋子了!”
  周敘白整個人僵在那裡,這樣一來他們的隊伍就消失了四個人了。
  李佳看向周敘白,“這怎麼回事?靈異事件了嗎?”
  “走,回去!”
  周敘白和李佳來到了小姚消失的隔間,現場情況詭異極了,小姚的褲子就搭在坐便器上,而上衣漂在水面上,鞋子也在原處。
  基地其他的工作人員知道這件事之後都嚇壞了,跑來圍觀了解情況,又不敢靠近。
  周敘白冷冷地看向他們:“所有人都給我聽明白了,干什麼都得在一起!包括上廁所!”
  李佳蹲在坐便器邊,摸了一下小姚的褲子。
  “誒周隊!小姚的褲子是濕的!”
  按道理褲子沒有掉進水裡的部分應該是干的,可小姚的褲子有一種濕潤感,雖然沒有到完全濕透的地步,但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褲子裡鑽進去了。
  ”是水。那東西確實是通過水來移動的。”
  周敘白的話音剛落,所有人都驚恐地看向基地裡的水管和下水道,如果那東西確實是在水裡,那就可以通過管道去基地裡的任何地方。
  “可這到底是什麼啊?我們聞所未聞,灰塔的資料庫裡沒有啊。”李佳說。
  工作人員們更加慌了。
  “這裡不能呆了!我們快點離開吧!”基地的通信工程師懇求地看向周敘白。
  周敘白雖然也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消失的隊友真的遇難了,他也想為他們報仇。但是他沒有權利要求工作人員也留下來冒險。
  “李佳,向灰塔彙報目前情況,至少……讓工作人員們撤離。”周敘白開口道。
  看著這一幕,談墨不由得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開普勒生物“青蚨”嗎?
  青蚨雖然也被歸於米諾斯蟲這個大類,但是它真的和大部分米諾斯蟲有著非常大的區別。這個區別並不僅僅是它生活在水裡,需要依賴水來活動,而是它特別的生命形態。
  在灰塔的記錄裡,青蚨僅出現過兩次,這兩次都給外勤隊伍造成了非常大的損失。
  至於第一次……談墨回憶著灰塔播報,忽然意識到這個所謂的“首次被發現”其實是被周敘白給撞上了?
  為什麼沒聽周敘白提到過?
  但如果真的是青蚨,至少此時此刻周敘白對這種開普勒生物應該是一無所知的。
  談墨對周敘白的處境捏了一把冷汗,因為未知所以不知道該怎樣對抗,特別是在不知道對手是什麼、到底怎麼發起攻擊的情況下。他們在明,青蚨在暗處。他們是活生生的獵物,而青蚨是伺機而動的獵手。
  在等待命令期間為了不出事,周敘白帶著剩下的隊員們和工作人員們一起待在餐廳裡。終於灰塔的命令來了,讓周敘白關閉供水設施,先將工作人員送返。
  這個命令比談墨想像的要人性化很多。
  一行人快速上了飛行器,返回銀灣。但周敘白臉上的表情卻始終沉凝,因為那四個隊友就這樣消失了,而他卻不知道是什麼干的,這將會成為縈繞周敘白一生的夢魘。
  可如果這是讓周敘白過不去的原因,在“客我”世界裡,他應該選擇留下來繼續排查啊。
  除非在返回的途中又發生了什麼。
  飛行器搭載著通信工作人員以及外勤隊員們離開了這個通信基地。
  離開之前,周敘白按照灰塔的指令,對通信基地實行了生態隔離,氣凝劑從通風口被投注下去,三到五分鐘內,通信基地裡所有的空間都會被這種藥劑凝固。
  周敘白垂著眼,看著越來越遠的通信基地,他內心深處的波瀾在臉上沒有絲毫的顯山露水。
  那些通信工作人員們倒是松了一口氣,對他們來說能離開那個鬼地方就代表逃出生天了。
  所有外勤隊員們都沉默不語,李佳來到周敘白的身邊,遞給他一根煙。
  周敘白沉默著搖了搖頭,李佳嘆了口氣把煙又放回到了煙盒裡,“我知道……艙內禁止吸煙。”
  放松下來的通信工作人員們開始小聲的聊天,說著對家人的想念以及離開中心城的庇護排到這樣獨立的通信基地每天都在經受著隨時葬身開普勒生態區的恐慌。
  他們聊天的聲音越來越大,旁邊的外勤隊員們咳嗽了一聲,但他們卻毫無反應繼續聊著。
  周敘白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拳頭也握緊了發出輕微咯咯的聲響。
  談墨知道周敘白是長了一張看似好脾氣的臉,平時也很有耐心,但並不代表他能容忍自己的隊友葬身通信基地而這些生還者還當著外勤隊員們的面在這裡討論未來美好生活。
  李佳看出來自家隊長要發火了,先一步說:“你們都有家人,想要平穩生活,不代表我們也不想。”
  話音落下,那些工作人員們終於反應過來了,立刻閉嘴。
  又過了幾分鐘,其中一個工作人員一邊擦汗一邊小聲說:“我怎麼覺得好熱啊。”
  “對啊,小趙,你看你出了好多汗!”旁邊的同事給他遞了張餐巾紙擦擦,“你看看你,領子還有背上都濕了啊!”
  “我還是去洗把臉吧。”小趙開口道。
  周敘白忽然站了起來,一把拽住了小趙的手,將他從座位上拉了起來,“哪兒也別去,就在這兒坐著。”
  說完,周敘白將手掌放在了他的頭頂,感應開普勒能量的存在,但是一無所獲。
  旁觀的談墨基本上已經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但是自己並不是被周敘白邀請進入客我世界的,沒有辦法像是在洛輕雲的客我世界裡那樣去改變什麼。他就算開口提醒周敘白一切,也沒有辦法被這個世界裡的周敘白聽到。
  青蚨是一種可以溶於水的開普勒生物,當它只是存在於水中的時候尚能被融合者感知,而成年人體內的水含量達到百分之五十至百分之六十,青蚨一旦進入了人體就能隱藏自己的開普勒能量,因為它不是藏於某個器官,也不是藏於某個部分,而是和人體的細胞相結合,達到真正的寄生。
  小趙硬生生被周敘白摁回了座位上,他身上的汗越出越多,其他同事也看出來他可能有問題,紛紛遠離了他。
  “我很熱,我想喝水……給我喝水……”
  周敘白就在他旁邊坐著,摁住他的肩膀不讓他動。
  但是小趙的掙扎越來越厲害,他不斷地推著周敘白的手臂,甚至吼了出來:“我說我要喝水——你為什麼不給我喝水!你有什麼權利不讓我喝水!外勤隊長了不起嗎!”
  他試圖站起來,站不起來就用腳踹周敘白,但是周敘白的神情始終很冰冷。
  緊接著,小趙就像喘不過氣一樣,呼吸變得急促,口中念著的還是:“水……水……”
  艙內的李佳和另外兩個外勤隊員紛紛用槍指著小趙,艙內的氣氛變得緊張了起來。
  其他的工作人員都不敢動,想要遠離但是內艙也就這麼大。
  小趙身上的汗水越來越多,他看向自己的同事,露出絕望的表情來:“我……只是想要喝水……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一位老工程師於心不忍,開口懇求道:“周隊長,要不……還是讓他喝口水吧?萬一他只是生了什麼病想喝水呢?想喝水還有容易出汗……這怎麼就能和隊員的失蹤有關呢?”
  小趙的肩膀正在顫抖,越來越虛弱。
  但是周敘白不為所動,他仍然死死摁住小趙的肩膀。
  “對啊,他體內如果有開普勒生物的話,你不是隊長嗎?你感覺不到?還有入艙之前掃描儀器也沒有任何反應嗎?”
  周敘白冷笑了一下,側過臉看著小趙說:“還不出來嗎?”
  只聽見“咕嚕咕嚕”像是水流的聲音,周敘白的手忽然按空了,小趙的衣服癟了下去,發出“咕嚕咕嚕”水流的聲音,變成了一灘透明的流動的液體。
  “啊啊啊啊——”
  “小趙——”
  本來還對周敘白很有意見的工作人員們全部都想後退,已經貼著飛行器牆面了還覺得退得不夠遠。
  外勤隊員們立刻射擊,藥凝彈打在那灘液體上,瞬間在地面上凝固成薄薄的一層。
  周敘白非常警覺地對著小趙的衣物也開了槍。
  當槍聲停止,艙內驚魂未定。
  “周隊長……這到底是什麼啊……”老工程師開口問。
  周敘白在凝固的液體前半蹲下來,李佳將采樣器交給了他,他小心地將那一層剝離下來,放進采樣器裡。
  “我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很可能是新的開普勒物種。”周敘白回答。
  “新的開普勒物種?”
  “竟然能把人體都融化成水嗎?這……這也太可怕了吧?”
  “這樣的生物根本沒辦法被檢測到,以後入侵我們的城市輕而易舉啊!”
  原本以為回到銀灣市就能回歸正常人類生活的工作人員們又開始恐慌。
  周敘白開口道:“它應該不是將人體融化成水,而是它能融於人體,吸收人體的養分。當養分全部吸收完畢之後,宿主就會和它同化,變成和它一樣的形態,也就是變成像水一樣的液態。”
  李佳的喉嚨動了動,其他外勤隊員的眼睛也紅了。
  “所以,小姚他們……就是這樣被它給吃了,是嗎?”
  周敘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沉默便是最讓人心痛的答案。
  就在這個時候,老工程師忽然捂住了胸口,嘴唇發白,“快……快……我的心髒……”
  “糟了!孟工的心髒病發作了!快給他吃藥!快給他吃藥!”
  大家趕緊將老工程師扶著坐下,幫忙把他的藥瓶找出來,把孟工的保溫杯打開給他喂水。
  “這幾天都心驚膽寒的,孟工的心髒那裡受的了啊!”
  “剛才又被小趙給嚇了個夠嗆啊。”
  “孟工,慢點,您慢點。”
  周敘白眯起了眼睛,因為老工程師吞藥按道理一到兩口就夠了,而且他年紀大了也沒有渴到不行,根本沒不用這樣急促地喝水。
  “走開!遠離孟工!”
  周敘白和李佳把工作人員全部拉開,就看到孟工坐在座位上正捂著自己的胸口,艱難地呼吸著。
  周敘白在孟工的側頸上按了一下,他的脈搏有些快,應該是剛才心髒病突發導致的,但是他並沒有全身出汗。
  就在這個時候,給孟工喂水的工作人員沒有站穩,手裡的杯子掉在了地上,水在地面上流了起來。
  “唔……”
  周敘白聽到了身後傳來很悶很短的嗚咽聲,心頭猛地一驚,他轉過身來,看到外勤隊員用很驚詫和惶然的目光看著他,手裡的槍“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然後捂著自己的喉嚨一步一步向後退。
  談墨也愣住了,剛才他的注意力就像周敘白一樣被心髒病突發的孟工給吸引了,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

第98章 只是想哄哄你
  不……不是身後,是水。
  孟工年紀大了常年帶著保溫杯在身上,而他保溫杯裡的水有問題!
  孟工剛才喝水著急是因為青蚨隱藏在水杯裡,孟工要吃藥可是青蚨藏在杯底不肯出來,孟工喝不到水所以才著急!
  水杯翻倒,青蚨從杯子裡游動了出來,又進入了剛才那個外勤隊員的體內!
  “額……咳咳……”
  “江照?”周敘白愣住了,他的眼睛一下就紅了,血絲就像要從眼底炸出來一樣。
  江照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周敘白,眼底是一種死亡降臨的絕望。
  周敘白快步上前,抬手想要拽他一下,但是江照卻把自己掉地上的槍踢了過去,槍滑到了周敘白的面前。
  江照的意思是趁著那個不明生物在他體內,趕緊把他們一起殺了!
  周敘白咬著牙,撿起了槍,他利落地更換藥劑彈,如果是藥劑彈的話在體內擴散,只會殺死開普勒生物,說不定還能救回江照一條命。
  但是江照已經開始爆汗了,他的呼吸無法自控,身體正在被急速消耗,他衝到了周敘白的面前,槍口抵住了他的胸膛,用最後的力氣替周敘白扣下了扳機。
  “砰——”
  江照向後倒去,血滲透了出來,不是鮮紅的,而是淡紅色的。
  艙內回蕩著槍響,一切就像時間靜止了一般。
  李佳保持著握槍的姿勢,眼睛睜的很大。其他的通信工作人員有的抬起手擋在眼前不想看這一幕,有的別過頭,還有孟工死死扣著心髒的位置。
  周敘白長久地站在那裡,手裡還是江照的槍。
  下一秒,他利落地將藥凝彈推入膛中,對著江照的屍體開了無數槍,將他完全凝固了起來。
  “隊長……”李佳想要說什麼,但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艙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談墨看著這一幕,他想要抱住周敘白,但是卻觸碰不到他。
  他想對他說,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沒有做錯任何決定,你只是碰巧遇上了人類未知的開普勒生物而已。可惜,周敘白聽不到。
  談墨太明白這種感受了,不得已朝著自己的隊友開槍。作為監察員,談墨長久以來接受的訓練就是在瞄准鏡裡看著自己的隊長,無時無刻做好有一天要擊斃自己隊長的准備。但是周敘白不同,他是醫療員出身,挽救生命是他長久以來的價值觀。
  而此刻,他卻被迫為了保護整艙人的性命犧牲自己的隊友。
  周敘白的唇咬得很緊,他把江照的槍收了起來,他的指尖在顫,他的眼底有淚光。
  談墨在旁邊看得越是清楚,就越是心痛。
  孟老坐在那裡,呆愣愣地看著地面上被凝固的江照,他沒有想到自己隨身攜帶保溫杯喝熱水的習慣,竟然會將一個外勤隊員害死。甚至於如果不是在這裡就發現保溫杯裡的青蚨,它跟著他們進入了銀灣市,那將會是多麼可怕。
  “這是……這是我的錯……對不起……”孟老說。
  周敘白一步一步走向孟老。
  其他的通信工作人員趕緊擋在孟老面前,他們擔心周敘白會找孟老出氣。
  “不不不……讓他來……是我的錯,你們不要攔著……”老人家的精神也快崩潰了。
  李佳上前拽住了自己隊長,“老大……別……”
  所有人都覺得周敘白會朝孟老發火,但談墨卻知道他不會。
  他認識的周敘白,內心溫柔包容,明辨是非。他們一起出任務的時候,表面上是談墨帶著周敘白,實際上是周敘白謹慎小心地給予談墨很多意想不到的建議,讓談墨用更加細膩的角度觀察一切。
  果然,周敘白走到孟老的面前半蹲了下來,輕輕拍著孟老的後背,安慰著他。
  “不,您沒有錯。它本來就隱藏在基地的供水系統裡,如果不是被您裝進杯子裡,它根本不會急著要宿主,也就不會暴露出來。如果我們從未發現它的存在,這個物種將會不斷繁殖、不斷擴大它的種群,甚至吞噬人類。您的保溫杯能裝下它,對於整個人類來說是幸運的。”
  孟老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周敘白誠懇地說:“我們的通信工作還依賴您這樣有經驗的前輩。如果真的感覺內疚,請您老當益壯,繼續貢獻光和熱。”
  孟老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們繼續飛行,周敘白就坐在距離江照最近的那個位置,之後的半個多小時裡,他都用呆滯的目光看著他。
  李佳正在聯系灰塔彙報情況。
  他們將在城外降落,中心城會派專家來建立臨時安置點,對江照的遺體進行研究。
  為了確保這種生物不會跟隨飛行器潛入城內,所有人都不得入城,只能在臨時安置點進行隔離。
  經過中心城專家的徹夜研究江照的遺體,終於對這種生物有了了解,確定了這是一種進化出來的新型開普勒物種,被命名為“青蚨”。青蚨是少有的液態開普勒生物,和鈦妖被稱為開普勒生物界的兩大神奇物種。
  專家緊急配制了一種藥劑,這種藥劑能阻止青蚨的液態化,被制作成了疫苗,一旦人類被青蚨寄生,只要體內有疫苗,就能阻止青蚨吸收人體養分,讓青蚨在人體內以出汗等形式被代謝掉。
  談墨心中啞然,如果不是江照以自己的身體為容器捕捉了青蚨,也許人類真的找不到攻克這種生物的方法,甚至於它會給人類造成致命打擊。
  別說攻陷一座銀灣市了,就是中心城也無法幸免於難。
  周敘白在經歷了長達兩個月的隔離之後,終於回到了銀灣市。
  他的外勤隊伍也加入了將近一半的新人。
  從前周敘白的任務結束,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談墨打游戲或者練習格鬥,只有這一次他坐在外勤隊伍的更衣室裡,聽著新進隊員們和老隊員在聊天,而他的面前那排衣櫃的人再也回不來。
  他親手把“江照”的名牌從更衣櫃上取了下來,放進了口袋裡。
  談墨站在門口,看著周敘白的背影。沒有了以往的挺拔,顯得落寞,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沉沉地壓在他的肩膀上。
  他們都是外勤一線的人員,成天與開普勒生態打交道,早就預料到了別說馬革裹屍而還,搞不好就是屍骨無存。
  但是隊友撞到自己槍口上的感覺,隊友請你殺死他的感覺,那是和眼睜睜看著隊友被開普勒生物吞噬的恐懼是全然不同的。
  那種無能為力,會拉著周敘白沉入不知該如何掙脫的黑暗裡。
  談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候,李佳看向門口談墨的方向,忽然喊了一聲:“誒,談副隊,你怎麼來了?”
  談墨愣住了:“你看得到我?”
  李佳一臉茫然:“啊?你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這裡,怎麼會看不到你?”
  談墨忽然之間明白了,在通信基地和飛行器裡,之所以自己在所有人面前沒有存在感,是因為周敘白潛意識裡不希望談墨經歷他所經歷的一切。
  但是現在的周敘白……需要談墨。
  “墨哥?你就這麼迫不及待來求虐呢?”
  周敘白轉過身來,擰了擰手腕,露出他以往孩子氣的笑容,朝著談墨走來。
  他笑得越是一如既往,談墨的心就越痛。
  談墨抬起手,狠狠薅了一把周敘白的腦袋,“你小子,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識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小心我把你打到叫我爸爸!”
  話音剛落,不止周敘白發出了一聲笑,就連其他換衣服的老隊員們都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我們退休了估計也看不到談副隊把周隊打到叫爸爸的時候吧?”
  “談副隊,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的!這射擊是您的神域,但要跟我們周隊比格鬥,您還是躺平吧。”
  更衣室裡也再也不會聽見逝去的老隊員拿他們開玩笑的聲音了。
  別說周敘白,就連談墨的心裡都有一種空洞洞的感覺。
  “比一場。”
  談墨笑著攬著周敘白的肩膀往訓練室走去。
  他沒有辦法開口跟周敘白說“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難過了就放肆地流淚”之類的屁話。
  因為周敘白不想讓他知道的,談墨會永遠裝作不知道。
  兩人站在訓練場的燈光下,還沒等談墨說“開始吧”,周敘白的攻擊驟然而至,談墨抬起雙臂抵擋,差一點被他踹到訓練室的牆上。
  “墨哥,我可不會給你留情面的。”周敘白的唇角向上揚起,自信滿滿。
  談墨甩了甩手臂,笑著說:“不用留情面。”
  從前他知道周敘白在訓練場上的狠辣是為了他好,因為開普勒生物是不會對談墨留情的。但現在,談墨真正明白了每一次周敘白費力氣來給他當陪練是為了什麼。
  他深深恐懼著有朝一日,談墨像江照一樣永遠離開他。
  周敘白不要談墨如何地英勇,也不需要他被人敬仰,他只想要談墨好好地活著。
  他力道十足的膝擊朝著談墨的小腹而來,談墨驚險地避開,同時偷襲周敘白的小腹。
  周敘白對談墨的反應能力和變招有那麼一瞬的驚詫,而談墨偷襲不成,還有後招,學著洛輕雲去掐周敘白的脊椎。
  談墨的超常發揮,讓周敘白的精神無比集中,也就是這樣讓周敘白暫時清空了大腦。
  幾個小時的酣暢淋漓之後,談墨躺在地上,滿身都是汗,頭發也貼在腦袋上了。
  他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小白……躺躺……”
  周敘白扯起T恤的下擺,露出強勁的腹肌線條來,他擦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水,在談墨的身邊躺下。
  “墨哥……”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喉嚨動了動,沒有往下說。
  “什麼?”談墨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側過臉。
  “你……要好好的……”周敘白看著天花板,訓練室的燈光不知怎麼有點晃眼,他起手,擋在了眼前。
  談墨知道周敘白所謂“你要好好的”飽含著怎樣的感情。
  他從口袋裡摸了摸,找出了一個大白兔奶糖,因為一直在褲子口袋裡,格鬥時候自己體溫偏高,這顆糖也有些化了。
  他將它放在了周敘白擋在眼前的那只手的手心裡。
  “這什麼?”周敘白握緊了,然後轉過手來一看,樂了,“墨哥,哄小孩呢?”
  “不是哄小孩,只是想哄哄你。”談墨開口道。
  周敘白微微一頓,又露他看似陽光的笑容來。
  “哄我什麼啊?我都這麼大了,有什麼好哄的?”周敘白一邊說,一邊把糖紙打開,將糖塞進了嘴裡。
  “哄你不要輕易放棄。”
  “啊?”
  “哄你無論如何都要和我一起走到最後。”
  “墨哥,你說什麼?”周敘白含著糖,看著談墨。
  “哄你……不要把自己留在遺憾裡。”談墨朝著周敘白伸出了手。
  “墨……墨哥?”周敘白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談墨,他似乎不明白談墨為什麼忽然對他說這些,但又似乎明白了過來。
  “小白,我們無論怎樣小心翼翼、殫精竭慮,都會有保護不了的人,也都會有挽回不了的失去。還有其他人在等你呢。我很需要你,比你想像的更需要。”
  周圍明亮的燈光正逐漸熄滅。
  訓練室的牆壁就像被燒盡的報紙般被一陣風吹開,露出了無邊無盡的空間。
  談墨朝著周敘白伸出了手,“哄你……和我一起征服開普勒世界。”
  周敘白的眼底忽然明亮了起來,就像找到了方向,一個不肯妥協放棄的理由,找到禁錮他一切的出口。
  他握住了談墨的手。
  又是一陣下沉,空間和方向變得不再重要。
  在一片虛無之中,周敘白發現前方有微弱的亮斑,他想要追逐那抹亮,但是身體卻被另一股力量纏縛著,是畸化源。
  談墨扣住周敘白的手,將自己的開普勒能量送進去,畸化源越纏越緊,談墨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所有的開普勒能量都送了出去,纏繞著周敘白的畸化能量逐漸被淡金色的能量所取代,就在某個瞬間,周敘白和畸化源之間完全崩裂開。
  “去啊!別回頭!”談墨用力推了周敘白一把,他就這樣朝著那個光點游去。
  那團能量越來越明亮也越來越清晰,有一種讓人心生向往的吸引力。
  周敘白朝著那股力量而去,漸漸的,金色的能量線就像在他面前綻放開的煙花忽然收攏,將他包裹。
  這種感覺很奇妙,周敘白並沒有覺得自己進入了密不透風的囚牢,相反他覺得這個能量體就像另一個通道,吸引他前往一個更加廣闊的空間,讓他體會更多未知的可能性。
  而在現實世界裡,周敘白的身體被“他”所操控著,正在和洛輕雲還有李哲楓大戰。
  飛行基地的工作人員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這三個融合者忽然鬥得難解難分,他們只能向廖元冰彙報。
  廖元冰立刻發布指令,讓所有飛行器遠離,絕對不能給“他”操縱周敘白的身體離開北辰市的機會,並且在通信器裡提醒洛輕雲。
  “你必須在飛行基地解決周敘白,如果他離開那裡,我為了北辰市的安全可能要對他進行炮擊了。”
  此時的洛輕雲橫掃周敘白,又有李哲楓從後面偷襲,周敘白的身手和反應力都很強,他竟然高高躍起之後以洛輕雲的肩膀為支點向著談墨的方向翻了過去。
  此時的談墨的精神體還在開普勒世界,周身散發著金色的強光,這表明他此刻離能量源很近,而“他”的目的就是趁著現在,將談墨殺了!
  就在“他”釋放的銀梭距離談墨的眉心只有一公分不到的時候,洛輕雲忽然扣住了他的喉嚨,將他拽了回來。
  但是沒想到“他”卻露出了一抹笑,一枚銀梭一直隱藏在身後,當洛輕雲不顧一切來阻止他的時候,銀梭刺向洛輕雲的心髒!
  銀梭刺入了洛輕雲的體內,疼痛感襲上神經末梢,洛輕雲向後退避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李哲楓撲了過去,黑火燒了起來,但是卻來不及燒毀銀梭。
  就在那一刻,周敘白驟然驚醒,刺入洛輕雲體內的銀梭忽然散開就像柔軟的絲線雖然進入了洛輕雲的身體,但是卻避開了他的心髒。
  “呼……”洛輕雲向後退了好幾步,那些絲線緩慢離開了他的身體。
  之前戰鬥力驚人的周敘白像是被抽空了力氣,忽然跪了下去,雙手撐地,大口呼吸著,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滴滴答答落下來。
  他聽到了自己血液流動著的聲音,聽到比平時更加劇烈的心跳,某種能量正用一種溫和的充滿保護性的方式湧入他的血液和四肢,滲透進入他的細胞。
  “周……周隊?”李哲楓充滿戒備地走了過去。
  洛輕雲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的談墨,此時的談墨全身的開普勒能量已經消失,他筋疲力盡了一般朝著一旁倒下去。洛輕雲快步上前,一把接住了他。
  談墨歪著腦袋,發絲向後而去,露出額頭來,半邊臉靠在洛輕雲的懷裡,悶悶地說了句:“小白……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洛輕雲和李哲楓都不約而同地呼出一口氣。
  李哲楓長腿一邁,兩三步來到周敘白的身邊,將他扶起來,“你怎麼樣?”
  “我……我體內有開普勒生物……”周敘白艱難地回答。
  “你體內有酒蟲。零號基地裡的‘他’利用酒蟲操縱了你的身體。談墨是不是引導你去了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
  周敘白露出難得的笑容:“是的……原來,是那種感覺?”
  李哲楓並沒有感覺到輕松,“你體內的酒蟲打算怎麼辦?”
  “我可是米諾斯蟲系的專家。既然‘他’把酒蟲送給了我,那就是我的了。”
  周敘白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體內那種非同尋常的能量,用這種能量去驅趕體內的酒蟲。他的周身都散發起和談墨相似的能量光澤,一層一層過濾自己的身體,從肌肉到血液,從血液到細胞。
  有某種比螞蟻還要小的半透明紅色的小蟲子逐漸浮現到了周敘白的肌膚表面,然後爬動了起來,那場面看得李哲楓有些擔心。
  洛輕雲扶著談墨來到了周敘白的身邊。
  “小白,你沒事了吧?”談墨問。
  周敘白垂著腦袋,還在專注地驅趕酒蟲,不到半分鐘,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半透明紅色小蟲從他的指尖爬了出來。
  “臥槽!它們出來了!”原本沒力氣的談墨看到酒蟲最原本的樣子,就像老太太摸電門一樣忽然驚醒了。
  周敘白笑了一下:“這些酒蟲,以後就是我們的了。”
  說完,周敘白將手掌攤開,放在地面上。
  那些細小的紅色蟲子就爬了上來,團聚在周敘白的手心。
  談墨的喉嚨動了動,向後退了半步,“我覺得……小白,以後我們還是不要握手了,哈哈……”
  周敘白抬起眼,看了一眼談墨,“你給我的大白兔奶糖……”
  “怎麼樣,甜不甜?”談墨問。
  “我是想問,到底放了多久,過期了沒有?”周敘白問。
  “這個……”談墨又向後退了退,直接退到了洛輕雲的身後,“不管有沒有過期,反正你都吃了,不也安然無恙嗎?”
  周敘白指的並不是談墨在“客我世界”裡給他的奶糖,而是指以前周敘白剛當上隊長,從外面執行任務回來的時候談墨給他的奶糖。
  李哲楓涼涼地開口道:“他隨手摸的。也許一年,也許兩年,看運氣吧。”
  周敘白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畢竟誰吃了過期好幾年的奶糖都不會高興。他一步一步朝著談墨走來,談墨一步一步地後退,
  “小白啊,咱們有話好好說。奶糖就算放得久一點,也是奶糖啊。”談墨順帶還拽了一下洛輕雲的後衣擺。
  但是周敘白卻三兩步走到了談墨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謝謝。”
  很輕的兩個字在談墨的耳邊響起。
  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談墨愣了愣,緩緩地抬起了手,抱住了周敘白,在他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
  “回來就好。周敘白,你要是下次再這樣嚇唬我……我真的會暴打你的。”
  談墨也越抱越緊,他差一點就失去周敘白了。
  洛輕雲和李哲楓站在一旁,呼出一口氣來。李哲楓摸了煙盒出來,照例咬著煙點燃了,用力吸了一口,然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洛輕雲朝他攤出一只手,指尖動了動,李哲楓了然地把煙盒摁進他的手裡。
  “怎麼抱了這麼久?”洛輕雲眯著眼睛吸了一口煙。
  “是啊,”李哲楓瞥了一眼洛輕雲的頭頂,“你這兒好像有點綠。”
  “綠是常態。”洛輕雲笑著回答。
  得到消息的歐陽城帶著專家團隊趕來了現場,當他看到這四個人就坐在原地懶洋洋抽煙的時候,額角的青筋動了動。
  陽光就這樣落在他們的身上,這四個人連彙報情況都省下了。談墨就歪著腦袋靠在洛輕雲的肩膀上,李哲楓向後直接躺下了,一條胳膊還墊在腦袋下面,至於周敘白兩只手搭在膝蓋上。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幾個退休老人在曬太陽呢!
  再來付牌,估計就能杠上開花十三么了。
  “怎麼回事?不是說周隊被酒蟲寄生失去了理智嗎?”歐陽城走了過來,目光審視著周敘白。
  談墨體內的開普勒能量為了救周敘白早就用光了,這時候懶得骨頭都軟了,要不是為了活著,他連呼吸都覺得費力。他抬了抬手,示意有什麼問題別人來解決,問他不會有結果。
  周敘白朝著歐陽城伸出了自己的拳頭。
  歐陽城這個一臉嚴肅的家伙竟然也會向後退了兩步,露出警覺的表情來,“這……這是什麼?”
  周敘白的手指打開,掌心裡是一小團紅色的半透明小蟲,“酒蟲啊。”
  歐陽城驚得咳嗽了一下,“酒……酒蟲就被你這樣握在手裡了?它不是寄生蟲嗎?怎麼出來的?”
  中心城一直想要研究酒蟲,但是唯一得到的標本也只有酒蟲褪下的殼。
  “它現在聽我驅使了。”周敘白說完,將手掌翻過來,重力讓酒蟲的那一團被拉長,然後它們又自覺地順著彼此爬回周敘白的掌心,那場面真的很神奇。
  “還沒有研究清楚之前,謹慎為好。萬一……它們並沒有被你控制呢?”歐陽城說。
  周敘白很坦然地抬了抬下巴,“取樣器拿來吧。”
  一個研究員小心翼翼地拿著取樣器過來,放在了周敘白的面前,人就立刻退到了歐陽城的身後。
  周敘白的手掌來到取樣器的瓶口,酒蟲就真的像是紅酒一樣流入了取樣器裡,周敘白將取樣器的瓶口關閉之後,把瓶子遞給了歐陽城。
  談墨、洛輕雲還有李哲楓都看向歐陽城,歐陽城取出了手套,不緊不慢地戴上,接過了周敘白的取樣器。
  “周隊,你確定你沒事了?你現在能有清晰的判斷,你的思維屬於你自己?你沒有越界?”歐陽城非常認真地問。
  周敘白慢慢站了起來,拍了拍身後,“走吧,該做的檢查還是得做。有洛隊和李隊看著我,別一副我隨時會毀滅北辰市的樣子。”
  一行人充滿戒備地在周敘白的身邊,送他去隔離區做檢查了。
  這一回換成洛輕雲、李哲楓還有談墨守在檢測室外等待著結果了。
  談墨摸了摸下巴:“這場景,讓我有一種……”
  洛輕雲笑著問:“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畢竟上一回談墨從克萊因之瓶裡被救回來,送進去做檢查的時候,洛輕雲、李哲楓還有周敘白也是這樣守在病房外的。
  “不是似曾相識,是想要下注的感覺。各位覺得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厚道點吧。”洛輕雲在談墨的後腦勺上摁了一下,“你該下的注應該是下回你拿過期奶糖給周隊,他吃還是不吃?”
  通過掃描,周敘白的體內真的已經沒有酒蟲存在的痕跡了,而他的開普勒值也在正常範圍內。
  何映之接到消息,在賀瀧的陪同下特地來看望周敘白,他在看了周敘白的一系列指標以及聽說周敘白可以操控酒蟲之後,露出了一抹笑。
  “何教授在笑什麼?”歐陽城問。
  “當然是高興我們的實力又增強了啊。周隊也已經不用擔心越界這個問題了。”
  歐陽城頓了頓,“你是說,周隊他和洛隊還有李隊一樣,和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連接了?”
  “應該是的。只是我們又要有的忙了。”何映之說。
  “什麼意思?”歐陽城問。
  何映之回答到:“因為能獲得的能量越大,對身體的消耗越大。他們需要更有效的營養液,保證他們的身體。”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何映之打開了衛星掃描的全息圖譜,在上面做著各種標記。
  “我們需要找到可能產生克萊因之瓶的高級生態區。不僅僅要征服它們,也要讓它們源源不斷地為洛輕雲它們提供營養。”
  抱著胳膊靠著門口的洛輕雲笑了起來,“何教授這是要我們墾荒種糧了?”
  何映之沒有回頭,“這一方面是種糧食,另一方面也是消耗畸化源的力量。”
  洛輕雲轉過身去,伸了個懶腰,“好吧,又要辛苦耕耘了。所以現在開始也要好好休息,恢復體力。”
  他走到門外的長椅上,等待周敘白檢查結果的談墨已經歪著腦袋睡得很熟了。
  他彎下腰,把談墨背了起來。
  談墨迷迷糊糊地趴在洛輕雲的背上,呢喃著不知道說了什麼。
  洛輕雲好笑地側過臉問:“說什麼呢?”

第99章 並蒂蓮
  談墨的手臂本來是掛在洛輕雲前面的,現在抬起來,圈住了他的脖子。
  “我覺得自己運氣很好。”
  “怎麼個好法?”洛輕雲問。
  “我身邊的朋友、親人、戰友都不遺余力地保護我。還有人擋在我的前頭,歷經磨難,還要在我的面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談墨回答。
  “你是指周隊?”
  “嗯……他是為了我,才會什麼危險任務都衝在最前面的。明明看著自己的隊友一個一個消失卻無能為力,甚至於到最後要親手殺了自己的隊友,回來之後只能一個人待在隔離間裡,孤獨地被時間折磨……沒有人安慰,沒有任何溫暖,一個人在回憶裡懊悔。等好不容易見到我了,卻還要對我笑。”
  洛輕雲很輕地笑了一下,把背上的人向上顛了顛。
  “每個人都會經歷挫折和苦難。我不想跟你說什麼大道理,但是我想說周敘白在你面前的所有笑容都是真的。因為支撐他從挫折以及失去隊友的痛苦中走出來的,不就是回來之後還能再看到你嗎?”
  談墨往洛輕雲的頸間用力埋了埋。
  “我是不是很輕?你背我一點都不費力的樣子。”
  “我背你是很輕。”
  “大概是因為我沒吃麻辣火鍋。”
  “……我今晚還想要和你……”
  “喂!你有沒有人性啊!小白剛死裡逃生,我剛剛用完了自己的開普勒能量,你竟然還有這種無理要求!”
  洛輕雲側過臉來,露出“你思想很邪惡”的表情。
  “我說談副隊,你在瞎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啊?我說今晚想和你開個派對。”
  “啊?在北辰市的食堂裡開派對嗎?這也太……沒意境了吧?”
  “誰說吃食堂啊?如果你想要的是有音樂有香檳的派對,北辰市的基建又沒有壞掉,那麼多高級酒店隨便接個帶泳池的樓頂用用都行啊。”
  被洛輕雲這麼一說,談墨忽然精神了。
  “泳池派對?”
  誒,如果可以看到洛輕雲穿泳褲的樣子也不錯啊。
  還有那種出水芙蓉的畫面,洛輕雲要是把濕了的頭發往後那麼一捋,從水裡看向站在岸上的他,嘖嘖嘖。
  “我能猜想到你腦海裡的油膩畫面。麻煩收一下。”洛輕雲又把談墨向上顛了一下。
  “我腦海裡的畫面是你。你的意思是承認你自己很油膩了?”
  “我是不是該感激上天,至少你想的是我。”洛輕雲低下頭來無奈地嘆了口氣。
  “誒嘿,你這樣一說,我反而想搞個派對了!你想怎麼搞?我上一次參加的派對還是歡迎你從北辰調來銀灣呢。”
  談墨一高興,兩條腿還晃了起來。
  洛輕雲作勢要把他給扔地下,談墨下意識把洛輕雲的脖子給勒更緊了,誰知道洛輕雲穩穩地又把他給背起來了。
  “你說你只要一想到吃的和玩的,怎麼就跟小孩兒一樣。”
  “最近太辛苦了,總要有點開心的事情吧?”
  “開心的事?你開心的事不就是在派對上送我紙花?鮮花配美人,紙花配……”
  洛輕雲的話還沒說完,談墨忽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刮去!”
  談墨心想這人怎麼一點都不講究呢?有些話是能隨便亂說的嗎?
  洛輕雲笑了笑,用輕快的聲音說:“那走吧,我帶你去派對。”
  “不是吧?還真有派對?哪兒來的?你是不是早就准備好了?要不是周敘白出事兒,今晚我們是不是在嗨?”
  “看你對‘嗨’的定義了。”
  話剛說完,洛輕雲忽然毫無預兆地狂奔了起來。
  隨著他的步幅,談墨也跟晃動,他全速奔跑的時候比一般人類要快上許多,風迎面而來,洛輕雲三兩步就跳上了路燈的燈柱,他的平衡感讓談墨驚嘆,接著又是輕身一躍,談墨嚇得以為他們會栽下去,誰知道洛輕雲落在了一輛車的車頂上,“咚——”地一聲,和談墨的心跳合二為一。
  談墨的耳邊傳來洛輕雲的輕笑,“你在怕什麼?覺得我會摔下去?”
  談墨這才意識到,對於洛輕雲來說自己根本不算什麼重量,他可是能把一個水塔重量的蟲蘚都舉起來的選手。而且在那麼多次的任務裡,洛輕雲肯定也不止一次背著比談墨還要沉的裝備在開普勒世界裡狂奔。
  灰塔的燈芒越來越清晰,談墨嘆了一口氣,“看來你這個派對,比較重口味。”
  洛輕雲騰出一只手,向後摁了一下談墨的腦袋。
  “下來吧。”
  “我還想在你背上多玩會兒呢。”談墨從洛輕雲的背上下來。
  “談副隊,見好就收啊。”洛輕雲側著臉,揣著口袋走進了北辰市灰塔的大廳,“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被我背在背上玩。”
  “誰啊。”談墨笑著跟在他的身後,心裡湧起一絲莫名的雀躍。
  “我兒子。”
  談墨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找死啊你!”談墨一個膝擊襲向洛輕雲的後背。
  這家伙就跟腦子後面也長了眼睛一樣,輕而易舉地就把談墨的腿給撈了起來。談墨的韌性確實不如洛輕雲好,但勝在出其不意,他趁著自己被洛輕雲拽過去的慣性,直擊他的腰側,逼得洛輕雲放開了他。
  這時候有一隊外勤人員經過,明顯是有什麼任務。談墨也發現明明已經到了下班的時候,北辰市灰塔大廳的接待台前仍然有人在值班。電梯的樓層也一直在變化,這說明還有人在加班。
  這是一種備戰的狀態。
  “是有畸化生物又來襲擊了嗎?”談墨釋放自己的開普勒能量,並沒有感覺到威脅。
  他只能跟著洛輕雲進了電梯,當電梯門打開,就看到陳玖的副隊長在門口等著他們,直接拽了兩套作戰衣過去。
  洛輕雲和談墨一起抬手接住。
  對方開口道:“洛隊、談副隊,時間有限,來不及去裝備庫細細挑選了,還有三分鐘起飛。”
  談墨意識到果然有任務,時間有限,只能到了路上聽洛輕雲這個故弄玄虛的家伙好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他二話不說把衣服向上一撈,作戰衣往身上一套,立刻趕赴起飛台。
  頂樓已經陸陸續續有飛行器起飛,引導空中航道的燈光晃過夜空,毫無疑問這個任務規模不小。
  從現在的高度,談墨還可以看到遠處的炮台也正在做准備。
  陳玖早就安排了一架雙人飛行器給他們,機械師正在為飛行器做最後的檢查和能量續充。
  “我怎麼忽然想起了那一次你說你要去生態區狩獵,其實是幫我找鎮痛劑的那一次了?”談墨問。
  洛輕雲跨了上來,回頭拍了拍身後的位置,“如果我說我又要帶你去狩獵了,你敢還是不敢?”
  “你這回……連槍都不給我帶了?”談墨眯著眼睛問。
  洛輕雲笑了一下,談墨才發現在洛輕雲的座位下面就靠著一把狙擊槍,應該就是談墨的“朱雀”。
  談墨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單手一撐,就坐了上去。
  “你這一開派對,某個生態區就要倒霉了對不對?”談墨的心底隱隱湧起一絲激動。
  人類本來對生態區是充滿恐慌的,可是談墨不同。他對那個畸化的生態世界有一種莫名的征服欲。
  不只是他們,旁邊已經有一架雙人飛行器起飛了。談墨出色的動態視力一下就辨認出來了那是李哲楓和周敘白。
  而在他們的另一側,又有一架飛行器亮起,引擎正在發動,是吳雨聲和賀瀧。
  天空有三架研究型飛行器起飛,談墨猜想其中搞不好就有何映之或者歐陽城率領的科研團隊。
  談墨用力拍了洛輕雲一把,“還不快點說?你們這是要開什麼狂野派對!”
  洛輕雲還是笑,“以前是你吊我的胃口,終於讓我吊你一次了。”
  他反手將一個面罩扣在了談墨的腦袋上,飛行器略微後退,接著引擎發動,他們衝了出去。
  “靠——要起飛了你好歹說一聲!”談墨一把扣緊了洛輕雲的腰,然後明白了這混蛋家伙就在等著被他抱緊呢,“無聊。”
  不用洛輕雲說,談墨也知道這是一場臨時組織的非常重要的任務。
  就連剛剛脫離酒蟲控制的周敘白都上陣了,這場狩獵的獵物非常重要,重要到讓北辰市放棄防守主動向對手進擊。
  而且還有三架研究型飛行器隨行,他們很可能是要采集什麼開普勒樣本。
  但是值得洛輕雲稱之為“派對”的狩獵,獵物……
  “是不是克萊因之瓶?”談墨喊出聲來。
  “終於想明白了啊?”洛輕雲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耳邊的通信器裡傳來。
  “為什麼忽然這麼著急?”談墨問。
  “因為這是罕有的並蒂蓮啊。”洛輕雲回答,“剛才你睡著的時候我就接到了何教授的通知。他們也是臨時偵測到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臥槽?何叔叔通知你都不通知我?我怎麼感覺自己很靠不住?”
  “是我對他說我來告訴你。”
  談墨心中一暖,明白了洛輕雲這麼做的目的——就只是為了讓他放松地在洛輕雲的背上休息一會兒。
  這個男人不會搞什麼親親抱抱舉高高,但是卻會真分奪秒地把一切可以有的快樂都給他。
  “怎麼了?”洛輕雲一直沒聽見談墨的動靜。
  “沒什麼。就想你再多背我一會兒。”
  洛輕雲又笑了,“你吧,其實也很好哄啊。”
  “我不需要你哄,我現在只想拿下並蒂蓮。”談墨咬緊了牙關。
  “並蒂蓮”是克萊因之瓶雙生體的綽號,意思是一個高強度的生態區孕育出兩個同源的克萊因之瓶。
  但是並蒂蓮存在的時間非常有限。
  一個生態區是不會允許有兩個幼種存在。一方面,兩個幼種會互相爭奪營養甚至互相破壞,好一點物競天擇強者活下來,如果運氣不好兩個幼種造成同歸於盡的結果。
  另一方面,兩個幼種會對種子的統治造成威脅。所以一旦孕育出了“並蒂蓮”,種子會選擇發育更好的那一個,吃掉弱一點的當作補充影響。
  但是並蒂蓮對於洛輕雲來說卻是難能可貴的營養,而且根據何映之的計算,一株並蒂蓮能夠給洛輕雲提供的養分並不只是普通克萊因之瓶的兩倍,而是能上升到五至六倍。
  以及並蒂蓮的樣本說不定能讓何映之研究出凌喻的雙生子在開普勒生態學意義上的聯系。
  “抓穩了,我們要加速了。”洛輕雲偏了偏頭,提醒坐在後面的談墨。
  他怕談墨因為下午的大戰而倦怠,這會兒要是坐在後面睡著了。
  “你這速度已經到達引擎極限了,出什麼事了?”談墨問。
  “有高級生態區向著目的地移動。還記得我們之前在深宙集團的基地遇到的也是同樣的情況嗎?”
  談墨的眼睛眯了起來,“你的意思是,那兩株並蒂蓮是‘他’的誘餌,想要我們深入畸化世界,讓周圍的高級生態區來包抄我們?”
  “是啊,你那位兄弟想要玩一出甕中捉鱉呢。”洛輕雲笑了一下,“只是我們的實力今時不同往日。”
  “李哲楓的黑火可以燒掉一整棵扶桑樹了,至於小白……這一次正好看看他和能量源聯系之後,能夠厲害到什麼地步。”談墨勾起了嘴角,忽然對即將到來的大戰充滿了期待。
  還有並蒂蓮,他必須要拿下。
  談墨調整到四人通信,“洛輕雲,以前我覺得你很強大。”
  洛輕雲嘆了口氣,“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以前你覺得我強大,現在覺得我很不行了,對嗎?”
  談墨笑了笑說:“對啊,現在你完全滿足不了我的需求。”
  通信耳機裡傳來洛輕雲輕輕的笑聲,低沉有磁性,“如果不是晚上要出這個大任務,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需求。”
  談墨也樂了,在洛輕雲的氧氣面罩上敲了一下,故意拉長了聲音,帶著幾分流氓調調說:“你要是今晚摘下了‘並蒂蓮’,我也保證讓你開心啊。”
  因為通信器都被封閉在氧氣面罩裡了,所有聲音都變得清晰且沒有噪音。
  談墨很明顯地聽到了洛輕雲喉嚨裡那很輕微地一聲響。
  “你想要阿鈦勒著你也行。”談墨壞心眼地說。
  “別鬧。”洛輕雲的聲音微微繃著。
  “洛輕雲,完整的話其實是以前我覺得你很強大,現在我們在一起才是真的強大。”
  聽著這句話,洛輕雲的唇線彎了起來。
  這時候公共頻道裡何映之的聲音響起。
  “各位參與任務的人員請注意,根據我們的分析,這個高級生態區的種子是一種高度畸化的生物,請參考衛星圖譜。”
  全息圖像投影在氧氣面罩上,開普勒能量的活躍度讓談墨感覺到驚訝,簡直到達井噴地步,紅到發黑。
  這個種子具備了多種生物特征,最明顯的就是它擁有鴻蜮的外形特點,巨大而堅硬的甲殼,骨鐮在地上拖行,但是它的尾部卻和常見的鴻蜮不同,更加的細長,看起來像是蛇尾。不止如此,在堅硬的甲殼外長滿了鱗甲,它一邊爬行著,身上的鱗甲一邊跟著震動,很明顯融合了螭吻的特點。
  “這家伙是鴻蜮還有螭吻的畸化產物吧?這尾巴是怎麼回事?”談墨眯著眼睛問。
  何映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騰蛇,它的尾巴與騰蛇的特征相符。”
  “這……又是像扶桑樹那樣的嵌合體嗎?”談墨問。
  “對,但是它沒有扶桑樹那麼大的規模。扶桑樹就是生態區本身,但這家伙並沒有融合整個生態區。只是這樣的態勢實在不樂觀。”何映之說。
  “您的意思是扶桑樹本身就少見,而且是一個生態區畸化的頂配。出現一棵還能理解為零號基地裡的‘他’刻意驅使來宣戰的。但現在我們只是想要搜索尋找克萊因之瓶,輕輕松松就搜到了這樣一個畸化生物,意味著開普勒生態區可能已經進入全面的畸化狀態了。”洛輕雲說。
  何映之很深地嘆了一口氣,“是的。根據現在的研究,一旦成為了畸化的嵌合體,就意味著沒有逆轉的余地了。這種生物已經被畸化源完全吞噬了。你們設想一下,如果所有的開普勒生物都相互吞噬成為嵌合體,我們會怎樣?”
  談墨的心髒被抽了一下,原本還覺得他們這一方實力足以碾壓任何生態區的談墨忽然緊張了起來。
  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能夠推動這麼多的生態區走向極度畸化,也說明了凌喻對他的克制力正越來越弱。
  他必須加緊時間,把能挽回的生態區盡可能地挽回,增加他們這一方的戰力。
  大概是不習慣談墨如此安靜地思考,洛輕雲向後撞了一下談墨的面罩,發出一聲輕輕的“砰”。
  “先把這株並蒂蓮拿下。我說了,會陪你征服開普勒世界,我就會做到。”洛輕雲開口道。
  談墨忍不住笑了,“你的肩膀挺寬啊。”
  “什麼意思?”洛輕雲有時候摸不准談墨的思路,這句話到底是欣賞他身材好,還是嫉妒他身材好。
  “誇你肩膀寬不就是誇你靠的住嗎?”談墨聲音裡帶著笑,神經卻很緊張。
  此戰不能大意,如果真的是“他”的陷阱,那麼就要反過來消耗“他”的力量!
  這時候,他們已經飛到了目標生態區的上空。
  洛輕雲將自己的開普勒能量釋放出來,在漆黑一片的夜空裡,談墨看到了洛輕雲就像空中瀑布一般流瀉而出的能量,纖細、密集卻又堅韌。
  談墨將這些能量牽引向自己,吸收,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上,談墨的感官再一次成倍地敏銳起來。
  他甚至不需要面罩的夜視功能,就能看清楚或者說感知整片生態區。
  這個生態區的畸化能量非常強烈,而中央則是散發著強烈藍色熒光的能量核心。
  整個生態區的養分正源源不斷地向著那個核心湧去,然後分成了兩股,如同地底岩漿向著高處噴薄而出,形成克萊因之瓶的形狀。
  一開始他們以為周圍的生態區湧來是為了畸化融合,但現在談墨卻覺得它們是被這株並蒂蓮吸引和征服過來的,是它養分的來源。
  “我在想,這株並蒂蓮如果無止境地生長下去,是不是能把地球上所有的開普勒生物吸引過來?”談墨問。
  “那到底會孕育出什麼來?”洛輕雲反問。
  此時,兩朵克萊因之瓶在彼此較勁,它們的開普勒能量互相絞殺,就像互相吞噬的雙子星。
  生態區的種子,就是那頭畸化的巨獸正朝著他們而來。
  談墨的耳邊響起了周敘白的聲音:“我和李隊聯手把這個大怪物攔下來!你和洛輕雲一定要把並蒂蓮采下來!”
  談墨神色一凜,回答:“收到。”
  他們的雙人飛行器速度再增,透過黑夜,那株並蒂蓮清晰可見。
  ——綴著強藍色熒光的花瓣打開,相接觸的部分互相絞在一起,為了強化生存下去的能力,它們的花瓣正向著消化觸絲的方向異變,滲透進入彼此,互相破壞對方的組織和營養。
  這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兩個甚至兩個以上的生態區相互吞噬,它們孕育幼種的克萊因之瓶正在融合畸化!
  看著現場傳回來的影響,何映之非常驚訝,“我之前的推測恐怕有誤。這個生態區的種子恐怕受制於這株並蒂蓮!它是衛兵!它對這個生態區已經沒有支配權了,所以它不會來吃掉多余的克萊因之瓶,它會保護這株並蒂蓮,讓它完成畸化!畸化完成後的克萊因之瓶將會孕育出強大的符合畸化源需求的幼種!”
  “草……讓它孕育出來還得了?”賀瀧只是聽著何映之的分析而已,就起了一身冷汗。
  “我們現在就摘了它。”
  洛輕雲和談墨俯衝而下,朝著並蒂蓮的根部射出了繩索,“哢嚓”一聲巨響,顯示繩索的爪鉤並沒有刺透。
  他們的高度陡然上升,一晃而過,因為不清楚並蒂蓮是否有攻擊能力,所以還是保持距離。
  談墨接過了洛輕雲遞來的“朱雀”,既然索鉤穿不透它,那就爆破彈開洞!
  瞄准鏡裡,談墨仔細觀察著並蒂蓮露出地面部分的莖葉構造,再根據它們的開普勒能量流動,找到了它們之間的融合點,朝著那個連接點狠狠開了一槍。
  “砰——”爆破彈的聲音裡混合著組織被炸開的聲響,一個流淌著藍色液體的大洞出現了。
  並蒂蓮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吱吱”聲,響徹整片生態區,有種歇斯底裡的瘋狂。
  哪怕是坐在艙內的何映之都受不了,捂住耳朵別過頭去。
  洛輕雲把握時機,將索鉤射進了談墨開的口子裡,就在他們要將索鉤拉直的時候,並蒂蓮的花瓣就像肉蟲一樣,攀爬延伸,眨眼的功夫纏繞上了索鉤,將它硬生生拽了出來。
  因為慣性,洛輕雲和談墨飛出去老遠,而且還是斜側四十五度,差點因為失去平衡還栽倒,他們從瘋狂沸騰的魔鬼藤上方掠過,之前沒發現,就連魔鬼藤都在相互融合,以畸形的狀態連接在一起,甚至對飛行高度降低的洛輕雲和談墨發起了進攻。
  而洛輕雲直接朝著它們伸出了手,開普勒能量四散而出,作為畸化生命體,它們對能量源有一種畏懼感,當洛輕雲的能量侵透它們的身體,它們就像燒焦了一樣扭曲掙扎。
  談墨冷哼了一聲,在洛輕雲即將拉起飛行高度的時候,談墨打了個響指,從能量源那裡借取了李哲楓的能力。
  一顆小小的火種離開了談墨的指尖,落入了咆哮畸變的魔鬼藤海洋裡。
  它是那麼小,那麼不起眼,可就在接觸到魔鬼藤外皮的瞬間,猛地燃燒起來,頃刻間火海淹沒了大半的生態區,除了中央需要被采集的並蒂蓮,其它的畸化生物在嘶鳴狂吼,不消片刻只留下魔鬼藤的輪廓。
  半空中的談墨咳嗽了一聲,幾片被燒透的區域坍塌了下去,緊接著其它被焚毀的部分化作齏粉,被飛行器滑過的風一帶,如同多米諾骨牌向著四面八方塌陷。
  這也意味著,那株並蒂蓮可以獲取的養分被談墨燒掉了。
  艙內的何映之看著這一幕,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他越來越游刃有余了。”
  一旁的歐陽城提醒道:“還是不要盲目樂觀。”
  洛輕雲帶著談墨再度飛回了並蒂蓮的上空,它們似乎惱怒著,所有花瓣向著花心收攏,此起彼伏仿佛在醞釀著一股力量。之前被談墨的爆破彈開出的大洞竟然已經愈合了。
  談墨冷笑了一下,他是不在意把它剛愈合的地方再度撕開,他准備更換爆破彈。
  “小心——”吳雨聲的提醒聲傳來。
  並蒂蓮的花瓣忽然高度觸絲化,像是噴槍一般,觸絲射向他們,觸絲之間還攜帶著某種藍色的花粉!
  “是靜電微粒!”
  “靠!”
  他們高度攀升的速度不如靜電微粒釋放能量的速度,並蒂蓮的上空瞬間亮起無數藍色的閃電。
  “啊——啊——”
  他們的飛行器報警,洛輕雲和談墨直墜而下。
  但他們跌入靜電微粒中,耳邊是劈裡啪啦的聲響,像是由無數個迷你炮仗在身上爆裂開,看著能量不大,但每一下都像是沿著神經線爆破,劇烈的痛感傳遍全身。
  “再燒一次!”洛輕雲提醒道。
  半空中的談墨眼中燃起淡金色光澤,他通過能量源再次借取了李哲楓的黑火,所有靜電微粒被黑火按壓吞沒,就像黑色的天幕,直落向那兩株並蒂蓮!
  劇烈的黑火並沒有讓並蒂蓮燃燒起來,而是被它們觸絲化的花瓣給吸收了!
  當它們的花瓣朝著四面八方猛地散開,就是在互相爭搶獵物!
  洛輕雲已經准備好干脆抽干它們的能量,那些觸絲卻貪婪地纏繞上了他們。
  “靠——”吳雨聲直追而下,賀瀧也准備好了請他們吃拳頭,但是沒想到從土壤裡鑽出了許多七手八腳的怪物,有的明明長著因迪拉的頭,嘴卻反到後腦勺的位置,有的是腹部長著緹豐的腦袋,頭骨裡又鑽出囓齒花來。
  它們各個長相奇醜無比,像是生命體的七拼八湊,讓人惡心反胃。
  但是它們爬行的速度出人意料,眨眼的功夫就順著並蒂蓮的莖爬到了高處,差一點跳到吳雨聲的飛行器上。
  歐陽城下令支援,懸浮於空中的飛行器朝著並蒂蓮的根瘋狂掃射,但是其他生態區的靠近讓無盡的畸化能量上湧,源源不斷地讓並蒂蓮愈合。
  吳雨聲和賀瀧閃躲著怪物的群擊,他們不得不向李哲楓和周敘白求救。
  “李隊——周隊——你們再不來,洛輕雲和談墨就要被並蒂蓮給吃了!”
  “給老子堅持一分鐘!”周敘白也吼了出來。
  “我來了!”陳玖和他的副隊長飛到了吳雨聲的身旁。
  陳玖看著那群爛七八糟的家伙眯起了眼睛,胳膊一甩,半透明的液體纏繞上了跳得最高的怪物,強大的腐蝕性瞬間將那頭怪物一分為二。
  其他的怪物一看就一擁而上,要把它給分食了。
  ”嘖,這他媽的也吃的下去?老子佩服死你們了!”
  說完,趁著那群怪物圍在一起進食,陳玖將雙臂都甩了出去,繞了一圈把它們“捆”了起來。
  它們被禁湖的能力腐蝕,爆出綠色和黑色的液體,肢節抽動揮舞。
  為了不讓它們繼續為畸化提供養分,陳玖一直到它們都被腐蝕到誰也下不去嘴的地步才把雙手收回來。
  李哲楓和周敘白正在和生態區的種子鏖戰。

第100章 相信我,別怕
  周敘白的神經觸絲在夜空中張開一張巨大的網,像是從九天飛馳而下的瀑布,迅速地籠罩住了生態區的種子。
  種子的鱗甲震動了起來,要將神經觸絲全部切斷,周敘白一咬牙,駕駛飛行器在空中繞過一個微妙的角度,觸絲全部嵌入了鱗甲和外殼之間,接著又是一勒,狠到要把所有的鱗片都從外殼上刮下來!
  “周隊!談墨他們不行了!”李哲楓冷聲提醒。
  “你去問問洛輕雲!他承不承認自己不行!”
  周敘白一咬牙,手腕擰過某個角度,整片網就像翻花一樣,以一種更加微妙和銳利的角度刮過那些黑色的鱗片。
  飛行器朝著談墨他們的方向急速而去,網絲嵌入了種子的甲殼與鱗片之間。周敘白和李哲楓是想雙管齊下,一方面趕去支援,另一方面把種子身上的鱗片都刮下來。
  “嗚——啊——”種子發出了凄厲的咆哮聲,它沒有以相反的方向掙脫,反而追著周敘白和李哲楓跑了起來,想要跑過飛行器的速度,從網中脫離出來。
  但周敘白和李哲楓沒有給它機會,將飛行器與地面垂直近九十度向上馳騁而去,直衝雲霄!
  種子反應不過來,只聽見“哢嚓嚓”的聲響傳來,它連掙扎都來不及,周身的黑色鱗片全被銳利的觸絲網給刮了下來!
  液體從無數創口流了出來,種子的嘶鳴咆哮響徹整個生態區,吳雨聲他們的耳膜都要被震破,腦袋裡都是嗡嗡的聲響。
  周敘白在半空中將收攏的觸絲網猛地抖開,那些鱗甲就像黑色的暴雨,稀裡嘩啦落進生態區。
  沒被黑火燒死的生物此時被這陣暴雨扎地哀嚎遍野,無處可藏。
  而種子忽然趴了下去,身體緊貼著生態區,無數根莖一樣的東西從它的腹部穿進了地下。
  何映之高聲提醒道:“快點解決它——它想要吸收能量復原!”
  李哲楓冷哼了一聲:“想的美。”
  他的手腕輕微一轉,打了一個響指。
  一條黑色的巨龍咆哮而出,它不再是黑火的形態,而是高密度的電流,轟然衝向了種子,它們凶狠地從鱗甲被拔去之後的皮肉中穿進去,在它的肌肉組織裡瘋狂流竄,種子就像要被拆散架了一般,劇烈地顫抖著。
  它的骨鐮瘋狂地揮舞,砂石被它的尾巴掀出了幾丈高,而它深入地下的根須被黑色的電流破壞,它周圍的大開普勒區域都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從地面下隱隱滲透出黑色的電火花,緊接著是一聲“砰——”地巨響,它的外殼四分五裂,巨大的氣流猛地推向四面八方,就像一場小型風暴。
  畸化生物的屍體猛地掃遠,就連並蒂蓮也被這氣流掃過,搖晃了起來。
  和何映之待在同一艘飛行器裡的常恆還有安孝和都驚呆了。
  “李隊……太厲害了!這是怎麼辦到的啊!”身為技術控的江春雷嘴巴張得可以放下鴕鳥蛋。
  “是高強度的電流在瞬間進入種子的身體,導致細胞爆裂,當這股能量被壓縮到了一定程度,就讓種子自爆了!”
  而此時的談墨和洛輕雲已經卷入了並蒂蓮之中。
  無數的觸絲往他的身體裡鑽,就像是要擠入細胞之間的縫隙,大腦的神經末梢也被它們層層裹起來,談墨的記憶以及思維的方式都在被對方以極快的速度抽取。
  當自己在失去一部分的時候,又有什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強勢地填進來,像是要將他這個整體完全拆毀。
  談墨忽然間明白,這就是畸化,將軀殼和畸化的生物結合到一起,這樣他的身體就會被畸化源所掌控,再也無法恢復原樣,而他的精神體也將會被囚禁在畸化的軀體裡。
  ——這就是“他”真正的陰謀!
  意識一點一點地模糊,他能感覺到自己和開普勒能量源之間的聯系正在削弱。
  洛輕雲……洛輕雲……你是不是也……
  此時的洛輕雲被拽進了另一朵克萊因之瓶裡,那些觸絲凶狠地入侵他的血肉,迅速破壞他的大腦,他用高聲道:“談墨——周敘白可以做到的你也可以!”
  說完,洛輕雲不顧一切地開始吸收並蒂蓮的能量,他已經不在乎能不能摘下這株鬼玩意兒了,他只想讓它立刻枯萎!它的能量越強,就越是能傷害談墨!
  空中的何映之眉頭皺得很緊,耳邊是來自歐陽城的聲音。
  “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們必須要炮擊並蒂蓮!把談墨救出來!”
  對於歐陽城來說,就是讓他用自己的飛行器撞擊並蒂蓮來個同歸於盡,他也必須把談墨救出來。
  “再等一會兒……再一會兒……”何映之的拳頭握緊,額角上冷汗流下來。
  旁邊的常恆還有江春雷他們也著急了。
  常恆正在啟動飛行器自帶的導彈,“還等什麼啊!並蒂蓮搞不好就是要把談墨給拆分了!再把他和那些亂七八糟的生物揉成個惡心的東西!”
  “是啊!何教授!等那個時候就晚了!”安孝和也著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何映之開口道:“你們沒有看出來嗎——這株並蒂蓮吸引著周圍的畸化生態區,就像一個黑洞一樣。它有著難以估量的吸引力,這也意味著它擁有我們想像不到的輻射範圍。”
  “所以這玩意兒不是更應該毀掉嗎?”楚妤看著自家隊長和副隊身陷其中,已經無法保持理智了。
  “難道任由它聚集和調動這些生態區嗎?它就像顆大毒瘤,不趁著它侵蝕更多髒器之前切掉,難道要等它把一切都摧毀殆盡嗎?”莊敬問。
  就連中心城也感覺到了形勢緊急,不斷地和歐陽城聯系,打算實施精准打擊並蒂蓮的根部,必須要把談墨和洛輕雲給救出來。
  “如果談墨能夠將並蒂蓮也同化,那麼圍繞著並蒂蓮的所有生態區都會脫離畸化!這也許是我們獲取與畸化源對抗力量的契機!”何映之一邊說,一邊握緊拳頭,“我相信談墨。他不會就這樣被……吞噬。”
  “那我們去幫忙!削弱並蒂蓮的能力,就是幫談墨!讓這些畸化生物見識見識真正的開普勒能量!”周敘白和李哲楓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此刻已經有了主意。
  這株並蒂蓮看起來油鹽不進,就算對它造成重創它也能迅速從畸化世界裡獲取能量從而迅速恢復,如果對著它打,那就會陷入死循環。
  所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減緩它的能量攝取,甚至截斷它和周圍世界的聯系,孤立它,然後破壞它!
  周敘白和李哲楓的雙人飛行器以螺旋軌跡馳向高空,這種飛行器的高度是有限的,無法進入雲層,他們的飛行可謂冒險之極。
  當飛行系統發出警告的時候,李哲楓才調整方向,進入平行飛行。
  周敘白雙手向上一揮,一張巨大的網在黑夜之中蔓延,只有當燈光掃過,才能隱隱看到觸絲折射出淡金色的流波,這張網就像巨大的封印,墜落了下去,覆蓋在這片生態區之上。
  它與生態區接觸的瞬間,就逐漸消失了。
  但是從衛星掃描出來的雲圖上卻能看到一個像能量罩一樣的東西將這片生態區給罩住了,它在地下急速捕捉著並蒂蓮的根。
  才不到半個小時而已,並蒂蓮的根須已經蔓延到了整個生態區,甚至延伸向了周邊,仿佛它要將這個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體都一口吞下去。
  而就在另外的半球,與這株並蒂蓮相對應的就是零號基地的所在。
  不看雲圖不知道,一看立刻嚇一跳。
  歐陽城看著全息圖景,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同時也看到了機會:“如果任由這株並蒂蓮發展下去,它會和零號基地形成包圍,覆蓋我們整個星球!反過來,如果談墨能收服這朵並蒂蓮,我們就直接擁有了與零號基地分庭抗禮的力量!所有融合者聽好了,我們無法估量導彈襲擊對並蒂蓮能夠造成怎樣的傷害,一方面很有可能誤傷談墨和洛輕雲,另一方面這對於我們是危機也是希望!我要你們不惜一切代價來攻擊它!以所有方式來牽制它!必須給談墨創造機會!”
  話剛說完,夜空中忽然一陣巨大的雷鳴,閃電的亮光將雲層身後的黑夜照亮,投注在地面上,如同寒鋒過境。
  黑色的閃電團聚著越來越壯大,醞釀著巨大的能量,直衝而下,劈向那株並蒂蓮。
  “臥槽——”
  這一幕就發生在吳雨聲的面前,閃電的亮光晃得他睜不開眼,就像巨大的加農炮從天空中打下來。
  “轟隆——”
  緊接著巨響傳來,地動山搖。
  靜電微粒擴散開來,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衛星雲圖怎麼樣了!李哲楓你太衝動了!”歐陽城嚇得聲音發顫。
  這一擊簡直劈山填海!
  不僅衝擊了並蒂蓮,而且還沿著周敘白的能量網肆意蔓延,並蒂蓮的地下根系都被毀掉了大半,它的能量團瞬間偃旗息鼓。
  它渴望著向周邊吸取能量,干枯失去活力的根須還拼了命地想要延展,卻沒想到原本聚攏過來的生態區都被這股能量所震懾,朝著相反方向撤離,它不僅吸收不到能量,甚至還在被洛輕雲消耗著。
  一股一股的開普勒能量進入了洛輕雲的體內,因為急切地想要救談墨,他根本顧不上自己身體的承受能力,細胞因為過度充沛而相互擠壓震蕩,皮膚表面不斷地散出能量粒子,從並蒂蓮緊密的觸絲之間溢出,形成一層淡淡的光暈。
  “再這樣下去不行!”陳玖一咬牙,“我去試試看能不能融化這些爛七八糟的觸絲!”
  說完,陳玖就掛著繩索從飛行器上飛降了下去。
  “陳隊還真是猛啊!”吳雨聲立刻飛到了他的身側,並蒂蓮的攻擊性誰也不知道,必須時刻為陳玖掩護。
  不然談墨沒能拽出來,還把陳玖給搭進去了。
  當陳玖距離困住談墨的克萊因之瓶越來越近,從遠處看著這一幕的何映之等人也越是緊張,總感覺觸絲緊閉的克萊因之瓶會忽然對陳玖發起進攻,穿透他的身體。
  吳雨聲將飛行器上的武器對准了它,賀瀧也准備好隨時一躍而下給予它震蕩一擊。
  就在陳玖下降至它上方五、六米的時候,觸絲流動了起來,忽然擰成了漩渦,要把陳玖也一口給吞了。
  “陳玖——”吳雨聲舉著槍對著漩渦狀的觸絲進行掃射,但是絲毫沒能減弱觸絲的游動。
  而陳玖在漩渦的中央看到了已經被觸絲入侵了身體的談墨!
  他的雙眼毫無焦距,癱軟的手臂肌膚之下隱隱能看到觸絲在湧動,陳玖甚至感應不到他的呼吸,就連微弱的心跳裡都摻雜著某種奇特的聲音,那是並蒂蓮的脈動!
  在漩渦將他也往裡拽的時候,他立刻進入禁湖的狀態,不只是雙臂,就連身體也化作了液態。
  他想要消耗那些觸絲,但是沒想到那些觸絲也反過來吸收他的能量。
  無數觸絲被他腐蝕崩斷,又有更多的觸絲纏繞上來,甚至穿透進入了陳玖液態化的身體裡。
  “陳玖回來!你也會被它吸進去!”何映之覺得狀況不對。
  陳玖一咬牙,顧不上那些觸絲從他液態化的身體勒過產生的劇烈痛苦,趕緊撤離出來。
  “我看到談墨了!我快要感覺不到談墨的生命指征了!我們必須弄死這玩意兒!不然就是談墨被它弄死!”
  這話給予其他人極大的衝擊。
  就連同樣被困在裡面的洛輕雲,心髒一陣收緊,如果真的要畸化,哪怕讓他和並蒂蓮融合,他也必須要把談墨送出去!
  即便軀體被畸化源占領,精神體也必須回歸能量源!
  當洛輕雲有了玉石俱焚的決心,他的精神體便急速下沉,當他的精神放棄了抵抗,觸絲瞬間入侵了他的全身,在他的體內肆意蔓延。
  就連另一株克萊因之瓶也感受到了養分,朝著洛輕雲的方向傾斜,它們的觸絲交纏在一起,儼然要將洛輕雲畸化。
  “臥槽!這什麼鬼!”吳雨聲看著洶湧的觸絲掀起浪潮,像是要把洛輕雲給衝垮,忍不住就想直接跳下去,他可以讓自己融進去,然後幫助洛輕雲抵抗。
  大不了他和並蒂蓮同歸於盡!
  洛輕雲可是談墨的橋啊,如果他被畸化了,談墨很可能再也無法獲取開普勒能量了!
  吳雨聲剛側身要跳下去,就被賀瀧一把扣住了肩膀。
  “臭小子你在想什麼呢!”賀瀧衝他吼了出來,“你以為你能控制的了並蒂蓮?你一進去就會被它消化!它的能量層級是你的多少倍!”
  “那該怎麼辦?”
  周敘白的聲音從通信器裡傳來,“那就把它拔起來!所有飛行器准備,我需要你們的牽引力!”
  “收到。”何映之回答。
  事到如今,利用並蒂蓮來抵抗零號基地的路已經走不通了,首要目的就是在洛輕雲完全犧牲自己之前,把他們救出來!
  “收到!”歐陽城早就想這麼干了。
  周敘白猛地將嵌入生態區的巨網拉起,一個大回環,將這張網掛在了數架科研飛行器上,整個飛行隊引擎全開,將那株並蒂蓮向上拖拽!
  李哲楓眯起了眼睛,雙手的手指互相碾擦,兩道黑色雷電如同死神的鐮刀朝著並蒂蓮的莖杆砍去,並蒂蓮劇烈搖晃了起來,淡藍色的能量從觸絲之間散出,飛行隊的引擎燒得通紅,整個生態區跟著輕微震了一下,那是並蒂蓮差一點與根莖分離。
  “不只是北辰,通知銀灣和瀚海把能派出來的飛行器都派出來!”歐陽城發出了紅色求救信號。
  而此時的洛輕雲,他的精神體已經沉入了開普勒世界的邊緣。
  風很熱也很干,從臉上吹過,留下一道一道干啞的痕跡。
  在一片荒蕪之中,他看到了有兩只銀月姬在翩飛。
  其中一只落在了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肩頭,男人側著臉,笑著摸了摸銀月姬的翅膀。
  “謝……謝闌冰?”洛輕雲忍耐著干咳,搖晃著朝他走過去。
  謝闌冰露出略微失望的表情:“小白臉,怎麼是你?我還以為是我兒子來看我了呢!”
  洛輕雲無奈地一笑,“談墨現在……可能都控制不了精神體了……你知道並蒂蓮嗎?”
  “我當然知道並蒂蓮。怎麼,並蒂蓮要把你和談墨融合成一體嗎?”謝闌冰的臉上沒有任何擔憂的表情。
  洛輕雲的眉頭皺了起來,“我的意思是說並蒂蓮在破壞談墨的大腦,它想要把談墨的身體和畸化的開普勒世界融合起來!這樣……”
  “你需要並蒂蓮嗎?”謝闌冰忽然問。
  “我的身體承受不了在極短時間內的能量井噴式轉移。我需要並蒂蓮來增強我細胞的修復能力。”
  謝闌冰湊到了洛輕雲的面前,眯著眼睛細細地看著他,忽然說了句,“我那傻兒子一定是個顏控。”
  洛輕雲雖然聽不大明白,但還是微笑著回答:“是的,他總是會被好看的事物吸引。”
  謝闌冰的手點在洛輕雲的額頭上,用力推了一下,“真是又膚淺又真實,不然怎麼會看上你這皮囊不錯但腦子卻不好使的家伙呢?”
  “什麼?”洛輕雲還是第一次收到“腦子不好使”的評價。
  “與其把並蒂蓮制成營養劑,不如讓它永遠生長在你的體內,由它來替你承擔能量過渡的損耗啊。”
  洛輕雲怔住了,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忽然透徹明亮了起來。
  並蒂蓮想要融合他,他也可以借助開普勒能量源來吸收並蒂蓮!讓它成為自己身體細胞組織裡的一部分,達到身體真正的強化!
  這樣,他就不再需要營養劑了。
  “我的傻兒子還在等你呢。”謝闌冰的身影逐漸模糊和遙遠了起來。
  洛輕雲的精神體穿過了邊沿,來到了高維世界,朝著那個巨大明亮的星體而去。
  開普勒能量千絲萬縷地將他包裹了起來,他的精神體帶著這股能量迅速返回現實世界。
  淡金色的能量線與並蒂蓮的觸絲相互交織,融合。
  原本包裹著洛輕雲的觸絲正在變薄,變得半透明,他成為整片生態區裡唯一的發光體。
  “怎麼回事……為什麼我覺得這些觸絲不像是在分解和畸化洛輕雲,反而像是……”李哲楓皺起了眉頭。
  何映之將能量掃描圖景放大,發現畸化能量在進入洛輕雲體內之後,正在迅速填補他的身體,逐漸被他同化,變得和他體內的能量一致。
  “這是怎麼回事?”歐陽城不解地問。
  他做研究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樣的能量轉換形式。
  何映之的喉嚨動了一下,強壓著心底的激動開口道:“他可能是在消化並蒂蓮……並蒂蓮想要拆毀他的身體,分解吸收他的基因,可那些觸絲進入他的體內後反而成為他吸收並蒂蓮的途徑了!”
  歐陽生的眼底湧起一抹希望,“這可能真的只有洛輕雲能夠辦到……他以前的能力就是吸收克萊因之瓶的能量!而現在他吸收的不只是能量,而是克萊因之瓶本身!”
  聽到這裡,李哲楓和周敘白呼出一口氣來。
  賀瀧拍了拍吳雨聲,安撫道:“我想,這就是洛輕雲的進化方向吧。”
  並蒂蓮的觸絲源源不斷地湧向洛輕雲,可那就是泥牛入海,消失在他的血管裡,沒入他的肌肉之間,並蒂蓮的流動越來越洶湧,原本困著談墨的觸絲也從他體內逆向流動出來,轉而被洛輕雲給吸走了!
  眼前這一幕讓人太過驚訝了。
  入侵自己的克萊因觸絲越來越少,談墨的指尖輕微一顫,終於恢復了知覺。
  被觸絲束縛的心髒也正恢復功能,血液暢流起來,他聽見“砰——”地一聲,那是自己的心跳。
  他失去意識多久了?
  談墨渙散的雙眼恢復焦距,在細密的觸絲之間看到了正在天空中徘徊的飛行器。
  耳畔的通信器裡是李哲楓的聲音。
  “談墨——你他媽要睡到什麼時候!”
  談墨猛地驚醒,他想起在自己失去意識之前,洛輕雲好像對他說了什麼……
  周敘白可以做到的你也可以。
  對,之前周敘白被酒蟲寄生不僅僅是失去了理智,身體還被“他”控制。現在的談墨和周敘白處境相似,他為什麼不能借助開普勒能量把這些觸絲逼出身體,順帶……來一波反向控制?
  洛輕雲,你沒死吧……
  此時的洛輕雲本就能量爆滿,正愁沒有地方釋放,當他感受到了談墨的能量需求,就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能量釋放出來。
  李哲楓和周敘白低空飛行,他們能看到兩朵克萊因之瓶附近的空間正出現具像化的淡金色能量線,它們越來越清晰,仿佛兩顆雙子星之間的磁力線,彼此吸引,互為中心。
  此時的歐陽城已經按耐不住了,他見識過談墨的能力,清楚知道談墨對於畸化源來說意味著什麼,他已經不能冒險了,“大家做好准備!中心城的精准打擊將在一分鐘後抵達!攻擊範圍內所有人員撤離!所有人員撤離!”
  李哲楓卻斬釘截鐵地說:“再等一下!洛輕雲和談墨就要出來了!”
  “中心城只同意給我們這一分鐘撤離!只要能炸毀這倒霉玩意兒的根,他們倆一樣能出來!”
  既然條件還不成熟,他們就放棄這次挽回半個畸化世界的機會,好過把談墨和洛輕雲都折在這裡強!
  此時的談墨感應到了並蒂蓮的觸絲都被洛輕雲吸引過去了,哪怕意識不像平日裡那般清晰,他也明白了洛輕雲打算為他做出怎樣的犧牲。
  談墨氣到牙癢,洛輕雲你這個瘋子!你他媽的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被畸化源吞掉了,你就成為畸化源的一部分了!你就會成為我的敵人!你他媽的是要造反嗎?
  他將開普勒能量彙聚到自己的大腦,對腦神經開始修復,滲透進大腦的觸絲被他的能量蠶食銷毀,腦海深處傳來輕微的“劈裡啪啦”的聲音,就像無數次同時發生的爆炸。
  當大腦中的入侵物全部死亡,談墨將能量推向了身體的各個部分,神經觸絲感受到了不可抵擋的碾壓和摧毀,爭先恐後地撤離出談墨的身體。
  談墨身上的觸絲越來越少,當他恢復自由的瞬間,他被克萊因之瓶給倒了出來!
  李哲楓的飛行器掠過,周敘白的網猛地將談墨給網住,在他砸向地面的那一刻把他給拽了起來。
  “呼——”歐陽城松了一口氣,能救出一個算一個。
  何映之的冷汗都流進了眼睛裡,他抬起手來抹了一把。
  但放松不到一秒,這朵克萊因之瓶所有的觸絲像是受了重創一樣蜷起,又在某個瞬間忽然爆發,朝著洛輕雲的方向噴薄而出。
  “糟了——它們想要融合!”
  何映之的話音剛落,吳雨聲不顧一切駕駛飛行器衝向它,一旦融合了,它們就真的會吞掉洛輕雲了。
  “我來!”賀瀧的腰間掛著滑索跳了下去。
  他一拳狠狠砸向克萊因之瓶的背部,這一拳幾乎耗盡他全部的開普勒能量,能量從這一拳傳遞開來,連空氣都為之一震!
  這朵克萊因之瓶的莖部發出折斷的聲音,巨大的裂口出現,能量運輸斷裂的切口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就是那裡!”
  李哲楓毫不猶豫地釋放黑火,直落落燒入了它的體內,那些延伸出去的觸絲驟然繃緊,熒藍色的亮光開始熄滅。
  而另一朵克萊因之瓶裡,包裹著洛輕雲的神經觸絲一點一點地消失,他原本的樣子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洛……洛輕雲現在是活著呢……還是被畸化了?”陳玖擔憂地說。
  何映之呆然地看著這一幕,那一刻他對開普勒生態所有的了解,他所有的知識和邏輯都沒有辦法判斷現在的洛輕雲到底怎麼樣了。
  安孝和他們幾個也只能看著如同沉睡狀態的洛輕雲。
  歐陽城看著這一幕也說不出話,除了中心城精准打擊的倒計時已經只剩下十幾秒了。
  被網住的談墨忽然喊了出來:“洛輕雲——你怎麼還不醒——洛輕雲——”
  有一縷細微的能量觸碰了一下談墨伸出去的指尖,那一瞬談墨感覺到了洶湧澎湃的浪潮將他包裹著,奔騰萬裡,無休無止。
  “洛輕雲他沒有畸化!”
  談墨才剛喊出來,中心城的導彈驟然而至。
  周敘白拽著談墨迅速撤離,談墨掙扎著要從網裡跳出去,但是周敘白的網韌性太強。
  談墨的心髒涼了個透頂,他第一次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就要失去洛輕雲了……
  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導彈爆炸開掀起巨大的塵埃,衝擊向四面八方。
  他們的飛行器也被這股衝擊波給推向遠方。
  談墨睜大了眼睛看著洛輕雲的方向,軀殼在這裡,精神卻不知道去了哪裡。
  何映之用力閉上了眼睛。
  安孝和激動得要跳出艙去,被莊敬還有常恆一把摁在了地上。
  “放我出去!我要去救洛隊!”
  “安孝和你有點腦子行不行!鴻蜮都不是一記導彈就能解決的!更何況是並蒂蓮!”莊敬吼了出來。
  “導彈打擊的是並蒂蓮的根部!不是克萊因之瓶!我們要看清楚情況才能幫洛隊!”
  安孝和狠狠在地上捶了一下,強行壓下內心的衝動。
  沙粒在談墨的臉頰上留下一道一道的紅痕,談墨就像感覺不到疼痛。
  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石子朝著他的眼睛襲來,談墨卻眨眼都沒有,只知道看著洛輕雲的方向。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抬起了談墨的手,擋在了眼前,將那顆小石子一把扣住。
  洛輕雲的聲音響起:“相信我,別怕。”
  那語氣就像在地鐵深處,他掉進克萊因之瓶的時候。

第101章 全面進化 (一更)
  大家都翹首以盼,等待著硝煙散去,到底導彈對並蒂蓮造成了多大的損傷呢?
  在煙塵之中,隱隱能看到籠罩在原處的圓形輪廓。沉厚的雲向著天邊湧去,一整夜過去,日與夜的邊線泛起一道白色的亮線。
  談墨的心髒跳得很快,內心深處的恐懼仿佛也被那一縷光照亮,即便看不見也摸不著,他卻有一種極為清晰的感覺,洛輕雲就在自己的身邊。
  他一定還活著。
  這時候衛星掃描的圖景從閃爍的雪花一點點變得完整清晰。
  何映之看到了一團強烈的開普勒能量,他的拳頭握得很緊,手心被他掐出血痕來。
  除了零號基地,歐陽城也沒有見過這麼強烈的能量集合,甚至比之前還是並蒂蓮的時候更耀眼。
  “這是……怎麼回事?”歐陽城在通信頻道裡敲了敲何映之。
  何映之卻沒有回話,而是死死盯著衛星圖景。
  煙塵終於散去,眼前的場面讓所有人驚詫不已。
  之前還在相互絞殺和吞噬的並蒂蓮如今只剩下了一朵,原本應該是熒藍色的花瓣化作了淡金色的流光瀑布,從最高處的花萼垂落下來,形成一股能量屏障,硬生生將導彈的威力給扛了下來。
  瀑布從頂部流入這片土地,然後又從土壤中回到了並蒂蓮的根莖,形成了能量的回環。
  “現在這情況,洛隊到底……怎樣了?”
  吳雨聲想要開過去,但沒有得到何教授的指示,不敢貿然行動。
  而眼前的金色能量瀑布完全沒有停止的跡像,反而越來越洶湧也越來越多。
  “不好,那些被逼退的生態區又在向我們靠近了!”歐陽城注意到了他們正在被畸化生物包圍,而且層層疊疊越來越多,“它們是被並蒂蓮召喚來的嗎?這樣下去我們必須放棄並蒂蓮盡快撤離!”
  “我們不需要撤離……這些畸化的生物是被洛輕雲吸引來的,你看啊!”何映之的聲音裡透著一種克制之後的極度喜悅。
  不只是歐陽城,就連見識過開普勒之源的李哲楓和周敘白都被這股正向著四面八方蔓延的奔騰河流震撼到。
  就在這股不斷流淌的能量源之中,洛輕雲撥開了並蒂蓮的神經觸絲,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他周身都是千絲萬縷的能量線,與汩汩流淌著的並蒂蓮是相連的。
  所以這些能量不是來源於洛輕雲本身,而是來源於開普勒能量之源!
  也就是說如果以這樣的形式來轉移能量,就再也不用擔心洛輕雲的身體會受不了了!
  談墨微微張著唇,想要喊出洛輕雲的名字,但是當他走向自己的那一刻,談墨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洛輕雲的臉上帶著笑,因為轟炸和之前的戰鬥,方圓幾百米已經空曠一片。
  風肆無忌憚地從遠處湧來,吹拂著洛輕雲的發絲,還未及彙入能量瀑布中的淡金色微粒隨風洋洋灑灑飄向遠方。
  如今的並蒂蓮已經完全融合,甚至看不出克萊因之瓶的形態。它以一種婀娜的姿態跟隨在洛輕雲的身後,整個蓬勃的能量體也隨之緩慢地移動。
  明明距離有幾十米遠,可是談墨還是清晰地感應到了對方很輕也很溫柔地念了一聲他的名字。
  談墨。
  這是最動聽的語言,讓談墨從血液到心髒裡都充滿了劫後余生的喜悅。
  他掙扎著要從周敘白的網中出來。
  但是洛輕雲身後移動著的那團能量體讓周敘白和李哲楓都愣住了。
  他們都見識過開普勒能量源,甚至於他們用來對付並蒂蓮的能量和真正的能量源相比也是螢火與皓月爭輝。
  可現在的這個洛輕雲,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高維度空間給捅了個大洞,能量源源不斷地傾瀉出來,蔓延得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廣。
  此時的談墨明白了洛輕雲到底做了什麼——他沒有被並蒂蓮給重組或者消化,而是將並蒂蓮給吸收了!
  不需要研制營養劑,此時的並蒂蓮就是洛輕雲的一部分。
  談墨用力地拽了拽神經觸絲網,了解他想法的周敘白松了手,談墨就這樣直墜而下。
  半空中看著這幕的何映之緊張得心髒病差點發作。
  那可是十幾米的高度!就算談墨擁有開普勒能量護體,這樣摔下去也是要斷胳膊斷腿的!
  如果摔到了腦袋那就直接沒命了!
  當談墨落下來的時候,洛輕雲飛奔而來。
  他身後的並蒂蓮的觸絲形成某種流波,將他以普通融合者都達不到的速度推向談墨的方向。
  就在談墨墜地的瞬間,被洛輕雲給一把抱住了。
  談墨仰著臉,看著洛輕雲收起笑容的臉,那雙眼睛仿佛火灼一般看著自己。
  並蒂蓮如同裙擺一般環繞在他們的身邊,能量仍舊源源不斷地湧出來,一整片開普勒能量海洋在迎接著談墨的到來。
  談墨扣住了洛輕雲的脖子,將他壓向自己,靠著他的額頭說:“洛輕雲,你很可以嘛!我還以為我要……”
  “你以為你要守寡了?”洛輕雲輕聲問。
  “守寡?我談墨當然是要另覓新歡啊。”
  談墨的聲音拉長,像是在故意惹洛輕雲生氣,但是目光卻細細地著他的眉眼,確認著他是否安然無恙。
  他現在可以開著玩笑,可就在幾秒鐘之前,他想到的卻是洛輕雲如果真的被畸化,他到底該怎麼辦?這種設想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恐慌,因為洛輕雲如果只是戰死,他們都擁有精神體,當談墨的身體毀滅,他們仍舊可以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可如果洛輕雲的身體被“他”控制,精神體也就會永遠被囚禁在畸化的軀殼內,同樣也是以永恆來折磨談墨。
  “另覓新歡?”洛輕雲冷笑了一下,他將談墨放下,忽然用力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骨頭都差一點被洛輕雲給夾斷了,談墨發出了一聲悲鳴,“啊——”
  其他人都被這聲痛苦的吼聲給震住了。
  歐陽城甚至擔心是不是洛輕雲被並蒂蓮給控制了所以要傷害談墨。
  處於他們頭頂的李哲楓和周敘白卻異口同聲地說:“活該!”
  李哲楓將一只通信器從空中扔了下來,洛輕雲將它一把接住,放在了耳邊。
  何映之的聲音傳來:“洛隊,我想要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到底你和並蒂蓮是相互融合了,還是……”
  洛輕雲用平靜地聲音說:“現在……它是我的一部分。促進我們融合的不是我也不是它,而是開普勒能量源。”
  何映之的喉嚨動了動,他知道現在和凌喻設想了很久的生命體狀態已經很近了,他們很可能將會迎來生命形式的一場巨大變革。
  “現在正在包圍我們的生態區……你們有沒有辦法?”
  只是說了這麼幾句話的功夫,活躍的畸化生態區已經蔓延到了百米外了,它們就是被“他”驅策的千軍萬馬,浩浩湯湯,醞釀著一場大戰。
  “他”曾經擁有的優勢已然不復存在,甚至於這個巨大的陷阱也成為了洛輕雲的武器。
  “他”怎麼可能忍受就此滅亡,於是調動了這個半球幾乎所有的戰鬥力,要把洛輕雲和談墨消滅在這裡。
  “辦法取決於談墨。”
  洛輕雲看向談墨,雙手托住了他的臉。
  “談墨,現在我是你最堅固的橋,我為你引來用之不竭的能量,至於這個領域能有多廣闊,就看你的了!”
  洛輕雲很少對談墨做出承諾,他說的最多的也只有“別怕”這兩個字。而且每一次都是他將自己置於險境的時候,說給談墨聽的。
  談墨笑了一下,“洛輕雲,別怕。”
  洛輕雲怔了一下。
  這兩個字,有著太多的含義。
  歸根結底其實就只有一個意思——我會因為你而不甘心妥協,會為了你而強大。
  洛輕雲,不需要總想著犧牲你自己,因為我也想要保護你。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眼睛,從那裡穿行進入了他的思維深處,與那個不可琢磨的能量源相連接。
  原本談墨覺得相較於廣袤的宇宙以及沒有盡頭的時間,自己只是滄海一栗。
  但是當他感受到無盡的能量成為自己精神體的一部分,他忽然有一種狂妄放肆的感覺。
  我即一切。
  並蒂蓮融入了洛輕雲的體內,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洛輕雲肌肉、骨骼以及血脈的一部分。
  那沸騰的能量湧動在此刻停了下來,仿佛是被洛輕雲關閉了閘口。
  但是那群被“他”驅使的畸化生物已經進入了攻擊範圍。
  梼杌、鴻蜮、騰蛇等等攻擊性極強的生物正朝著他們而來,空中是成群的飛行生物,尖銳的嘶鳴此起彼伏,米諾斯蟲正在土壤中鑽襲,魔鬼藤碾壓過被炮轟之後的瘡痍的地面,這一派末日景像讓跟隨在何映之以及歐陽城身邊的研究員們心存恐慌。
  “我們這麼還不撤離!”
  “快看啊!那幾只不是普通的鱗鳥——它們的鱗翅是正常鱗鳥的兩倍!不是黑色的,是赤紅色的!”
  “赤紅色鱗羽、沒有眼睛、而且還有副翼!這是帝江啊!”
  帝江是開普勒生物中少有的遠程攻擊型物種。它們沒有眼睛,看不見東西,卻能憑借超聲波來感知獵物所在!
  更重要的是它的腹部有一個強大的氣流壓縮功能,能將氣體從嘴裡噴出來,形成氣流彈!
  只聽見“砰——”地一聲,一艘飛行器的左側引擎就被毀掉了。
  帝江的氣流彈難以預測,所有飛行器只能不斷地改變方向,飛行隊亂成了一鍋粥。
  雪上加霜的是其他攻擊性生物已經來了。
  “那是梼杌啊!天啊不只一頭,快點聯系中心城發射導彈!”
  一直沉默的何映之忽然吼了出來:“冷靜!”
  他的聲音屬於公頻,所有人都能聽到。
  艙內忽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飛行器保持防御狀態!洛輕雲已經吸收了並蒂蓮,這一場任務的目的已經達到!如果他們沒有把握遏制圍過來畸化生物,就應該撤離!但是洛輕雲和談墨都沒有走,就說明他們有能力應對現在的情況!”
  何映之的話很有道理,但是卻沒有辦法安撫其他人內心深處的惶恐。
  殺氣沸騰的梼杌忽然之間躍起,龐然大物的影子迅速掠過地面,那架勢就是要將天空中所有的飛行器都吞下去!
  所有的飛行器都四散開來。
  梼杌的骨鐮在半空中劃過,擦著何映之飛行器的引擎,那一陣氣流讓飛行器差一點墜毀。
  帝江的氣流彈緊隨其後,躲過了初一沒有躲過十五,駕駛員為了避免引擎受損,只能用艙體側面硬抗。
  “轟隆——”機艙發生劇烈的震動,紅色報警閃爍,顯示艙體三級損傷,艙壁凹陷出氣流彈的形狀。
  何映之起了一身冷汗。
  這一擊掀起了畸化生物進攻的狂潮。
  跟隨著帝江的鱗鳥群衝了過來,他們的飛行速度再快也無法避開!
  此時,談墨的雙手輕輕搭在洛輕雲的肩頭,額頭抵著洛輕雲的額頭,兩人相觸碰的地方輕微地亮起。
  開普勒能量如同海洋一般湧入談墨的身體。
  他成為了這片開普勒領域裡的一顆磁星,巨大的能量爆炸一般釋放了出去!
  耀眼的金色射線強勢地穿透了所有的生物。
  那些原本會撞上飛行器的鱗鳥群在千鈞一發之際被談墨釋放出的能量驅使,偏離了方向。幾艘飛行器驚險地避開,逃過一劫。
  囂張的帝江被能量線穿透了咽喉,氣流彈遏在體內無法釋放。
  空間凝結,時間放緩。
  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維度。
  巨大的能量網成倍地擴散,被穿透和覆蓋的生物通體散發出很淡的金色光澤,而它們與高維空間中畸化源的聯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摧枯拉朽地扯斷。
  開普勒能量源與畸化源在這個空間裡形成相互對峙的兩顆恆星,而無數的開普勒精神體被這兩股力量拖拽著,直到畸化源的引力被破壞,萬千生物朝著能量源奔赴,形成另一個更加龐大和明亮的星系。
  凶殘的梼杌骨鐮失去了支撐力,轟隆隆砸落在地面上,它的外殼裂開,似鹿似馬的生物脫離了桎梏,以破繭成蝶的氣勢衝了出來。半透明的身體流淌著金色的光澤,宛如山林中的神祗,讓人挪不開眼。
  “這是……鹿神吧!是救了我們北辰市的鹿神吧?”
  “但這不是保護我們的那個!是新的鹿神!”
  天空越來越亮,黑幕被徹底拉開,盤旋的帝江赤紅色的鱗羽迎風剝落,就像花瓣紛落,它們在觸碰到飛行器或者地面的時候化作了齏粉,消散不見。而帝江的身上長出了另一種半透明的羽毛,在風中柔軟地顫動。
  眼前的場景太過神奇,這是他們從來沒有想像過的,就連幾十年來的電影都沒這麼拍過。
  何映之按耐著喜悅的心情,將衛星傳回來的圖景重新整理分類,這些可都是新進化出來的物種!
  “快看,帝江……帝江怎麼好像長出眼睛來了?”
  大家之所以給這種生物起名“帝江”,就是因為它和神話裡的神鳥一樣,沒有臉,只上了張嘴。可現在竟然長出眼睛來了?
  何映之解釋道:“那是因為地球上幾乎所有的開普勒生物實質上都是畸化生物。它們之前著重於攻擊性和獵殺能力的發育,而現在……它們回到了進化的正軌。真正要在這個星球上生存,帝江還是需要眼睛的。既然需要,那自然就會進化出眼睛來。”
  江春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一次的開普勒能量輻射簡直就像星系大爆炸。”李哲楓抬起手,他能感覺到能量放射的時候,他的精神體也被影響到了。
  周敘白則閉著眼睛,風掠過他的發絲,“我好像又看到能量源了……它比之前更加明亮也更加浩大……”
  之前周敘白用整張能量網來覆蓋這片區域,那種消耗是極大的,而現在他感覺到充沛的能量在他的體內流動著,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吳雨聲的眼前展現出另一個無盡空間,他看到的是那團巨大的能量,而自己仿佛也成為了這個能量的一部分。
  “我……也和開普勒能量源聯系在一起了嗎?”
  吳雨聲本來以為自己和李哲楓還有周敘白不同,他並不是高級別的融合者,他以為自己永遠就只能這樣,甚至於不被畸化就是最大的幸運,可就現在他竟然進入了傳說中的高維空間!
  不僅吳雨聲,當賀瀧被談墨和洛輕雲釋放的能量輻射後,仿佛有什麼在他的大腦深處凝結,他每次聽著何映之還有談墨說起“精神體”,就是天方夜譚。
  他從來不相信有靈魂存在,因為如果有,他為什麼一次都沒有見到自己逝去的戰友?
  甚至一次都沒有見過謝闌冰。
  可是當他腦海深處那股能量越來越清晰的時候,直覺告訴他,那就是他的精神體!
  他仿佛進入了時空之旅,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他剛加入謝闌冰的小隊,他作為技術員背著裝備跟在謝闌冰的背後,他攀懸崖蹚深水,每一次遇到危險,謝闌冰總會拉他一把。
  他記得謝闌冰抱著孩子給他看的時候臉上的喜悅,他記得保護孩子何何映之撤離零號基地時候每一個隊友最後對他說的話。
  賀瀧,你要好好活下去,代替我們看這個世界。
  賀瀧,你一定要保護好那個孩子!
  賀瀧,我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不……不……活著對我來說沒有那麼重要,我寧願和你們一起。
  為什麼選我呢?為什麼讓我活到最後?
  因為沒有人知道最後擋在出口前的是什麼,而賀瀧是他們之中進化級別最高的融合者,而他的能力能震碎絕大部分畸化生物的身體。
  他完成任務的概率最高,所以他被隊友掩護到了最後。
  賀瀧拼命地追逐,想要抓回自己的回憶,直到他的精神體再一次下沉。
  他看到了自己最想要改變的那一刻!
  何映之抱著孩子從高空跌落,將孩子扔回了飛行器內。
  賀瀧接住了何映之,卻沒能救到孩子。
  當他們歷經千難萬險,回到人類世界,得到的噩耗卻是那艘飛行器墜毀,他們再沒有找到關於孩子的消息。
  在之後的二十多年裡,他身處無盡的黑暗與折磨。每一次他得到關於那個孩子的消息,總是滿懷巨大的希望而去,失望而歸。
  午夜夢回,他總能看到隊友們在質問他。
  孩子呢?
  我們以性命交付的孩子,你怎麼弄丟了?
  他想要改變那一切,當何映之抱著孩子從高處墜落,他拖拽著繩索一躍而下。
  就即將抱住孩子的時候,耳邊響起了隊友們的聲音。
  “小賀,別把自己困在這裡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呢!”
  “賀瀧,你把小何保護的很好,我們都知道!”
  他再一次下沉,跌入了一片沙海之中。
  太陽光很烈,讓他睜不開眼。
  風沙滾滾,空曠遼遠。
  “這裡……是哪兒?”賀瀧搖晃了一下。
  頭頂有什麼飛過,在沙海上留下相互追逐的影子。
  賀瀧抬頭,看到了兩只銀月姬。
  “這是……怎麼回事?”
  風沙的盡頭,一個熟悉到讓賀瀧眼眶發熱的身影,逆著光,越來越近。
  來者穿著迷彩服,戴著二十幾年前探索聯盟發放的手套,食指的手套被剪開,露出手指來。他削勁有力的身型,在賀瀧的夢裡出現過無數回。
  “謝……隊?”
  謝闌冰來到了他的面前,一如二十多年前,眼角沒有皺紋,笑容成熟爽朗。
  “好久不見了,小賀。”
  這一面,賀瀧等了二十多年。

第102章 全面進化 (二更)
  所有的痛苦和自責曾經壓迫得賀瀧無法活下去,在見到謝闌冰的那一刻,全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賀瀧以為自己的心早就像這片荒漠一樣,但此刻卻有了新的期待。
  他快步奔向謝闌冰,狠狠抱住了對方。
  “小賀”這個稱呼早就離他遠去,只有這一刻,他覺得時間倒流,他還是從前的自己。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賀瀧已經淚流滿面。
  謝闌冰笑了起來,一如既往的爽朗和豁達。
  “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我沒有保護好你兒子!我讓他在福利院裡長大……他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謝闌冰的笑聲更加明顯了,他用力揉了一把賀瀧的腦袋,“我看那個小崽子就這樣隨意生長,也堅韌得很啊。如果真的被你帶回中心城,被當作溫室裡的小花一樣長大,他永遠理解不了所謂的‘畸化’,他會把自己的能力當成沉重的枷鎖而非天賜的幸運。”
  賀瀧還是在痛哭,他太孤獨了。如果不是為了遵守諾言繼續保護何映之,他真的沒有勇氣堅持到現在。
  “小賀啊,謝謝你。活下來的人往往是最痛苦的。謝謝你把談墨帶出了零號基地。小賀,你不能一直看著過去,該向前看了。向前走,別回頭。”
  謝闌冰的聲音還在賀瀧的耳邊,周圍的一切卻在飛速變化,流沙逆行飛馳上天際,烈日反而出現在了他的腳下,被太陽炙烤的世界迅速褪色,周圍變成了另一個廣袤的宇宙空間。
  而在這個宇宙裡,沒有星體,只有能量凝結的光斑圍繞著另一個巨大的能量體緩慢旋轉。
  賀瀧的耳邊聽到了逝去戰友的聲音。
  “小賀你快點向前啊——”
  “賀瀧,你愣著干嘛呢!”
  “我們都在等你呢!”
  賀瀧疲憊的心忽然之間燃起了希望。
  原來這就是何映之所謂的“物質泯滅,精神永存”。
  賀瀧無比慶幸自己堅持到了現在。
  他義無反顧地向著那團能量而去,沉重的過往終於成為了他最大的力量。
  他是他們永遠的“小賀”。
  能量源仍然在通過洛輕雲不斷地向外輻射,就像一個白洞。
  無數的融合者,無論是正在巡防的,還是正在執行任務的,都不約而同地感受到某種力量的牽引與滲透。
  北辰市隔離牆外,高炙正坐在梼杌的身邊,他伸出手,梼杌乖巧地側過臉,靠在他的掌心。
  高炙笑了笑,“他們都去執行任務去了,不知道成功了沒有。聽說,你和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是連著的,所以即便你不會人類的語言,談墨他們也能知道你什麼意思。而我呢……只能在這裡和你聊天。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
  梼杌歪著腦袋看著高炙,那雙澄澈的眼睛裡都是高炙的影子。
  高炙無奈地一笑,“對啊,你是鹿神,而我……只是凡人。”
  梼杌忽然抬起了頭,看向很遙遠的地方,神情專注,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到來。
  “看什麼呢?”高炙順著梼杌的方向望去。
  他好像聽到了一陣心跳,那是來自所有生命體的共振。
  有什麼穿透了他,某種能量在他的血管中奔騰,他早已經退化的五感逐漸敏銳了起來。
  來自曠野的風、枝葉的私語、土地之下米諾斯蟲的移動,都變得清晰無比。
  高炙意識到了什麼,但他又不敢確定,他的大腦脫離了物質的束縛,看到了另一個空間。
  那一團金色的亮光,就是能量充沛的太陽,形成了一個星系,無數的能量體圍繞著它,而高炙也成為了其中之一。
  “這是怎麼回事?”高炙的心跳越來越快,比起從前,他好像擁有了另一種能量。
  身旁的梼杌用腦袋輕輕碰了他一下,高炙瞬間驚醒,他看著梼杌的眼睛,一瞬間的心有靈犀他就明白了梼杌對他說了什麼。
  高炙一個翻身,跳到了梼杌的背上。
  梼杌站了起來,沿著隔離牆奔跑起來,它腳步輕靈,仿佛隨時會騰空而起。
  風一縷一縷將高炙的發絲拽起,空氣中沒有了畸化生物那種腐朽的味道,相反他聞到了從遙遠的地方被風帶來的清香,那是一種孕育著生命的讓人脾肺開朗的味道。
  就在高炙在心裡想著“要是能飛起來該有多好”的時候,梼杌背脊兩側顫動了起來,它發出輕輕的嗚咽聲,不像是痛苦,更像是要從什麼長久的束縛中掙脫出來,而自由近在眼前。
  梼杌越跑越快,風在高炙的耳邊呼啦啦的響,他為了不掉下不得不壓低了重心,趴在梼杌的背上。
  他沒有問梼杌為什麼忽然瘋跑,因為他和梼杌有著同樣的渴望。
  他們會飛起來!
  梼杌從斷裂的岩層一躍而過,下面是之前螭吻的襲擊留下的巨大溝壑,那裡還留有許多畸化生物的骸骨。
  只聽見“嘩啦”一聲,是空氣高速流動的聲響。
  巨大的羽翼忽然從梼杌的背脊兩側張開,高炙才剛感覺到猛地下沉,緊接著他們就飛了起來!
  羽翼振動,發出輕微的聲響,天地忽然變了角度,高炙已經很久沒有離天空這麼近了。
  好像伸長了手,雲就會從手指間流過。
  他們越飛越遠,高炙低下頭就能看到成群的開普勒生物。
  曾經那些讓人惡心反胃的因迪拉正成群地奔跑,在地面上追逐著梼杌的影子。
  可是當高炙仔細觀察,就發現它們正在變化,滿是膿瘡和惡臭的身體竟然變得雪白,嘴裡也沒有粘稠的口水落下,身型越來越流暢,隱隱透著淡金色的光澤。
  梼杌越飛越遠,明明已經離開了所謂的安全區域,高炙的心中卻沒有任何恐懼。
  他只覺得天地如此廣闊,前方的世界是屬於他的,也是屬於它們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洛輕雲向後仰起了下巴,哪怕有並蒂蓮和他一起承受身體的損耗,他也到達極限了。
  談墨看著洛輕雲蹙起的眉心,將他一把抱住,“可以了,洛輕雲。我們已經引導一半的開普勒生物進化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聽到這裡,能量噴發逐漸停了下來。
  洛輕雲失去了知覺,向後倒去,談墨一把扣住了他。
  當一切安靜下來,生存不再迫在眉睫,談墨終於可以傾聽洛輕雲的心跳。
  每一聲都是與自己還有這個世界的共鳴。
  在空中盤旋的帝江降落在了談墨的身邊。
  談墨的手掌貼在帝江剛剛生長出的眼睛上,他感覺到了生命是如此神奇。
  空中的李哲楓笑了一下,“看來,他倆不需要我們帶回去了。”
  周敘白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今晚算不算大功告成?”
  李哲楓示意周敘白看一看頭頂的太陽,“現在已經不是‘今晚’了。”
  黑夜過去,又是一個風清日朗的白天。
  談墨將洛輕雲扶到了帝江的背上,一躍而上,從後面緊緊抱著他。
  洛輕雲半睡半醒,但是他知道談墨就貼在他的臉頰邊。
  帝江展開自己巨大的羽翼,飛起時帶起的風吹動地面上的砂石。
  其他的飛行器跟隨在他們的身後。
  不需要談墨說一個字,帝江就知道他們的方向,朝著北辰市飛去。
  “這也太神奇了吧?那可是帝江……我們的洛隊和談副隊就坐在它的背上!”江春雷的心中是滿滿的自豪感。
  楚妤走了過來,笑著說:“那可不是一般的帝江,是進化之後的帝江。”
  一直神經緊繃的何映之仰起下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他在心中對凌喻說,喻姐姐,你看到了嗎?那是你的兒子……這個畸變的世界因為它而回歸正途。
  歐陽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何教授,我們看到的是奇跡,對嗎?”
  何映之心中動容,張了張嘴,過去的種種湧上心頭。
  “我們看到的是奇跡,是無數人創造的奇跡。”
  歐陽城的聲音裡是被壓抑之後的輕微顫抖,“我真的很幸運被派到這裡來。”
  談墨垂下眼,看到的是脫離畸化源之後的開普勒生物正在快速地進化,就像是要追回這二十多年的時間。
  當他們飛了一大半的行程,有一頭開普勒生物與他們擦肩而過。
  談墨回過頭,看到了坐在梼杌上的高炙。
  “歡迎回來。”高炙朝著談墨喊了出來。
  他終於明白梼杌為什麼要飛向這個方向,因為它知道高炙在掛念著談墨。
  那一瞬,談墨的眼睛紅了。
  “那不是高隊嗎!我們的高隊!”常恆靠著舷窗,興奮地高喊了出來。
  “天啊!那只梼杌竟然會飛!而且還和我們的高隊在一起!這是不是說高隊他……”江春雷激動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第103章 我們的名字 (一更)
  梼杌帶著高炙轉了一大圈,轉了回來,和談墨的帝江並肩而行。
  他們飛回到了北辰市。
  醫療團隊已經趕了過來,談墨將洛輕雲扶了下來,心裡卻很緊張,他擔心洛輕雲像之前一樣身體受損。
  帝江扇動翅膀離開,引起基地許多人的注視。
  談墨跟著洛輕雲上了醫療車,車門關閉之前,他看到李哲楓、周敘白還有高炙目送著他。
  深深吸一口氣,談墨的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大概是因為回到了基地,洛輕雲睡得比之前更沉。
  醫務人員正在檢查洛輕雲的心率和血壓等,隨著醫療車的行進,洛輕雲的臉輕微晃動著。
  談墨伸手撥開洛輕雲貼在額角上的發絲,指節觸碰上洛輕雲的臉頰,那是溫熱的屬於人類的觸感。這些都在提醒著談墨,洛輕雲也是凡胎肉身,無論他吸收了多少株並蒂蓮,他也會有承受不了的時候。
  他們開進了北辰市的醫療基地,廖元冰親自來接他們。
  醫療人員們都緊張地忙碌著,談墨只能目送洛輕雲被送進醫療間,向後一退,坐在長椅上等待。
  廖元冰在談墨的身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知道現在安慰你,叫你別擔心什麼的都是徒勞。我只能代表個人,對你們說一聲謝謝。”
  談墨很淡地笑了一下。他不需要謝謝,他只想洛輕雲的身體無恙。
  “你曾經說過你父親謝闌冰曾經留下過一段視頻,但是你無法打開。”
  談墨看向廖元冰,“你是說你可以幫我打開嗎?”
  “我之前就向中心城提出了申請。那段視頻需要用的是凌喻的生物信息。中心城會對重要學者的生物信息進行備案。你現在打開自己的通信器,應該可以看到。”
  談墨心裡有點感動,他知道廖元冰為什麼這麼做,就是想幫他轉移注意力,不要對洛輕雲的檢查結果太過忐忑不安。
  廖元冰拍了拍談墨的肩膀,起身離開,把空間留給了他。
  談墨找到了那個視頻,他沒想到中心城竟然沒有用加密頻道,所以這段視頻應該和開普勒研究以及探索聯盟的機密無關。
  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視頻打開。
  畫面上出現的是謝闌冰那張又帥又有男人味的臉,只是離得太近了,就像是要懟進鏡頭裡。
  看他那專注的樣子,談墨還能看到他下巴上微微冒出來的胡茬。
  終於調整好了鏡頭,謝闌冰整了整衣領,大概是領口的扣子有點緊,謝闌冰又活動了一下脖子,表情還有點不自在,跟談墨在開普勒世界裡見到的不大一樣。
  那裡的謝闌冰老神在在,什麼都被他看穿看透。
  而視頻裡的謝闌冰,一臉緊張,背還筆挺,整個人都繃著,談墨懷疑他是不是要向凌喻視頻表白,要不是就是視頻求婚。
  “傻帽,要表白要求婚就當著我媽的面來。發條視頻算什麼漢子啊!”
  嘴上這麼抱怨,心裡卻期待得很。
  他沒聽人說過父母怎麼相識,也不知道他們戀愛中的趣事,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一定很相愛。
  謝闌冰清了清嗓子,准備了這麼久,磨磨唧唧半天,總算要開口了。
  “那什麼……這段話是給我未來的孩子……我也是今天,也就是半小時前吧,才聽說這個世界上有了你們。當然你們還在媽媽的肚子裡,還沒見過這個世界也沒見過我。”
  謝闌冰停了一下,好像是忘記了要說什麼,又或者他也沒刻意准備要說什麼,所以尷尬冷場了。
  談墨的心裡忽然就被什麼給塞滿了,漲的厲害。
  他伸手想摸一下謝闌冰,指尖卻從他的臉上穿了過去。
  “就很抱歉沒能陪在你們媽媽的身邊,親口對你們說這些話。但也沒辦法,我是個特勤隊員,有值守的任務。等你們長大一點就知道了,除了人類,外面還有很多危險的生物。我得保護你們。”
  “我得保護你們”這幾個字,謝闌冰說得很輕,很平常,沒什麼特別。
  但是在談墨聽來,卻很鄭重。
  這不是承諾,而是他的本心。
  “我很期待你們的到來。你們的媽媽是我見過最聰明、睿智而且心地善良的女人,你們的爸爸我……”謝闌冰拍了拍胸口,“據你們媽媽說的,是她說的,不是我自封的啊!”
  談墨看謝闌冰那個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媽說你什麼你倒是說啊!你唧唧歪歪半天怎麼就是不說正題呢?”
  “她說,我是她見過的長得最帥、身材最好、最讓她有安全感的男人。”
  提起心愛女人的誇獎,謝闌冰的臉上還微微發紅。
  談墨忍不住吐槽:“老爹,你就像個傻子啊!看來我顏控這點,是從我媽那裡繼承來的。不然你這傻裡傻氣的樣子,除了那張臉……好吧,還有大長腿,我真想不通我媽看上你啥。”
  但是視頻裡的謝闌冰側過了臉,看著很遙遠的地方。
  “所以……為了讓她有安全感,也為了你們,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回不去了。”
  就像遺憾的嘆息,又像是在堅定自己的決心。
  談墨的眼睛又紅了。
  “我的孩子們,不要恐懼開普勒世界,因為還有無數個像我一樣的人在這道界限上守護著你們。”
  謝闌冰的目光很深,百轉千回,融化時光。
  “我知道。”談墨說。
  “也不要失去探索未知的勇氣,不要將自己關在名為‘安全’的像牙塔裡。我希望你們像你們的媽媽一樣,去思考事物之間的聯系,去尋找因果的關系,甚至於去建立新的秩序。打破強弱的屏障,撕掉那些固定的標簽,沒有什麼能規定你們該這樣活著。退一萬步好了,如果改變不了世界,遵從本心做你們自己。”
  談墨的眼睛濕了,謝闌冰的影像在淚水中變得模糊起來。談墨趕緊把自己的眼淚擦掉。
  “啊,今天的重點來了!我想了好久你們的名字,都被你們的媽媽給鄙視了。她怎麼可以鄙視我呢?我起的名字命名很好啊!”
  說完,謝闌冰把攝像頭取了下來,走向窗邊。
  原來這是一艘飛行器,停留在一處山巒的頂峰。
  此時談墨看到的,就是當年謝闌冰看到的。
  黎明時候溫和的太陽與細長的地平線緊密地貼合,淡金色的日光浸透了流雲,在遼闊的天地間奔流出一道一道金邊,氣勢如虹地照亮山巒曠野。
  談墨的心中忽然湧起了一抹熱血和悍勇。
  “這些雲不美嗎?謝雲揚、謝雲遠不行嗎?希望你們像雲一樣變化多端、自由隨心。可以萬馬奔騰氣吞山河,也可以安然自得晴空悠遠。哪裡不好了?”
  談墨捂著嘴,一邊笑一邊流著淚。
  原來,他們並不是沒有名字的。
  從謝闌冰和凌喻知道他們的存在開始,就在想著他們的名字了。
  視頻到這裡就結束了。
  談墨忍不住回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醫療室的門打開,主治醫生走了出來。
  “是談副隊嗎?”
  “是的!我是!”談墨立刻站了起來,一顆心也跟著繃起。
  “按照制度,對洛隊的治療會全程保密,但是中心城同意我們向你告知。”主治醫生說。
  談墨點了點頭,心想你倒是快點說啊!
  “洛隊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無論是細胞層面的還是大腦層面的。而且他現在的細胞復原能力非常強,是一般融合者的數倍。”
  “那他……為什麼會忽然醒不過來?”談墨不解地問。
  “人體大部分的修復都是在睡眠中進行的。”
  說到這裡,談墨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洛輕雲在睡覺唄。
  主治醫生示意談墨可以進去看洛輕雲了,“我還需要向灰塔彙報洛隊的情況,談副隊請自便。”
  談墨兩三步走進了醫療間,看見洛輕雲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
  液體裡有無數淡金色細小的微粒,這應該用中心城的克萊因之瓶標本庫存配置的營養液。
  談墨在他的身邊坐下,本來還想“趁他病、要他命”,狠狠掐他一下來報復他讓自己這麼擔心。但是一看這家伙安靜躺著的樣子,忽然又有點憐惜了。
  談墨向後往椅背上一靠,涼涼地說:“還真是長得好看,就容易有優待啊?”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洛輕雲比之前要更耐看了。
  顏控患者談墨還是有些壞毛病的,比如喜新厭舊,他審美最長期限大概就是李哲楓,有青梅竹馬的buff加成,再加上李哲楓從少年到成年美貌一直在升級。
  但談墨第一次見到洛輕雲的時候,他已經到達頂配了,談墨三個月審美極限也過了,但是現在談墨發覺洛輕雲貌似有二次生長的趨勢啊。
  談墨靠近了對方,指節托著洛輕雲的睫毛輕輕向上一撩,“誒你這家伙,以前睫毛有這麼好看?”
  又細密又柔軟,還挺長。
  跟這家伙某些時候的強硬態度完全不同。
  洛輕雲睡得很沉,心電圖的波動也沒有變化。
  這讓談墨大膽了起來,指節沿著洛輕雲臉頰的輪廓,來到他的下頜線,輕輕刮了一下,“要不等退休以後,我開個店?讓你掛拍下海,按小時算……啊,不對,按分鐘算,再搞個拍賣。”
  談墨的指尖來到了洛輕雲的喉結,就像扣扳機一樣,在上面輕輕刮了一下。
  “而且你那活兒,估計百年難得一見,一晚上好幾個都沒問題!我估計很快就能富可敵國了!”
  洛輕雲忽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扣住了談墨的手指,聲音好笑中帶著一絲譴責,“你怎麼不讓李哲楓下海?”
  其實談墨從玩洛輕雲睫毛的時候開始,就知道這家伙醒了。
  他冷笑一下,回答說:“阿哲好看是好看,可惜帶刺的玫瑰可以看不能摸啊。他會被投訴的,我肯定要賠錢!”
  “那我就可以看、可以摸了?”洛輕雲反問。
  “那是……”
  話還沒有說完,洛輕雲忽然起身,掐住了談墨的腰,直接把他從椅子上撐了起來,下一秒,談墨就已經坐在了床上,兩條腿就在洛輕雲的腰側。
  “那是什麼?”洛輕雲問。
  “我隨便看,隨便摸。”談墨回答道。
  洛輕雲又問:“那客人,你滿意我嗎?”
  談墨想要把洛輕雲的手掰開,也不知道這家伙哪兒來的這麼大力氣,連個手指頭都掰不開。
  “滿意!滿意!特別滿意!給你五星好評!”談墨扯著大大的笑臉,一副消費愉快的樣子。
  “請問客人現在要消費嗎?給你折扣哦。”洛輕雲把談墨向上抬了一下,離自己更近了一些。
  “我現在窮光蛋一個,沒錢消費了。我給你找其他客人怎麼樣?保准多金事兒又少!”
  “可是上一次,您就還沒有結算呢。”洛輕雲一本正經地說。
  談墨不想跟這家伙演下去了,在他的臉上用力摁了一把,“結算你個頭!你的錢就是我的錢!左口袋進右口袋有意思嗎?”
  洛輕雲的下一句話差點讓談墨噴出來。
  “你這個死鬼,睡了我不說,還要貪我的錢。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特別是這低沉的、深情的語氣,把三十年前肥皂劇的狗血台詞念的人心猿意馬。
  絕對是因為他的臉好看!
  “我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談墨拍了拍洛輕雲的手腕,“洛隊,差不多就得了。再演也拿不了諾貝爾。”
  “你說的是奧斯卡吧?諾貝爾是你媽媽或者何教授那種才有資格,你別抬舉我。”
  看著洛輕雲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跟自己臭貧,談墨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洛輕雲不肯松手,那就不松手吧。
  談墨忽然趴了下來,一把抱住了他。
  “這是……怎麼了?”洛輕雲放開了談墨的腰,轉而也將他摟住。
  “我問你,‘謝雲揚’和‘謝雲遠’這兩個名字,哪個好聽?”
  洛輕雲皺了皺眉頭,“怎麼,你要改名字了?我更喜歡‘談墨’這個名字。”
  “我才不改呢。但是我老爹的視頻裡說這是他給兩個孩子起的名字。我得先占領一個我喜歡的,另一個就給那個‘破壞狂’!”
  洛輕雲低下眼,看到的只有談墨的耳朵。
  “那就謝雲揚吧,聽著輕松自由。至於‘雲遠’,聽著有種終將會消散的惆悵。”
  “行,那從此以後,謝雲揚是我的名字,謝雲遠就是‘他’的了。”談墨忽然坐起身,然後拽了洛輕雲一把,“你要是身體沒事兒了,就給我起來。別讓其他人為你擔心。”
  洛輕雲歪了歪腦袋,笑著問:“那你還要我掛牌下海嗎?”
  談墨想了想,“看以後你的存款和退休金有多少吧。如果不夠花,你也只能下海了。”
  洛輕雲卻還是躺著不動,談墨只好妥協,“你就算下海了,客戶也只有我一個,行了嗎?”
  “勉強接受吧。”洛輕雲忽然坐起來,托著談墨的腿,一把將他撐起,放到了旁邊。
  談墨有種自尊心受挫的感覺,自己對於洛輕雲來說難道完全沒有重量嗎?
  他們離開病房的時候,醫務人員還來阻攔,但沒想到歐陽城和何映之都來了,他們在看了洛輕雲的醫療報告之後,都認為洛輕雲已經沒有問題,可以離開。
  坐在前往北辰市灰塔的專車裡,歐陽城將目前的情況開誠布公地告訴了他們。
  “在洛隊休息的這幾個小時裡,衛星對全球開普勒能量分布情況進行了掃描分析。目前已經有百分之四十五以上的生態世界是屬於開普勒能量源的。情況比之前要樂觀許多。”
  “但我的母親恐怕已經支撐不住了。我也不想她在零號基地裡繼續忍受折磨。”
  後面還有半句話沒說,謝闌冰也等待凌喻許多許多年了,到底什麼時候他們才能重逢。
  “這就是我要說的——中心城已經在部署對零號基地發起反擊。半個小時之後,將會有飛行器飛往零號基地,所有的精英都會在零號基地集結。”
  談墨愣了一下,他上一次去中心城還是剛從灰塔畢業去那裡接受監察員評級考核。
  何映之也開口說:“中心城已經對你們的情況非常了解,你不用擔心他們會把你關在那裡,因為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類的勢力可以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全球一半的開普勒生命體是和談墨共感的,更不用說這一次有超過一半的融合者與能量源聯系。
  從這個程度來說,談墨的勢力比中心城還要強大。
  “現在的中心城,對於你們來說只是一個樞紐而已。包括深宙集團的姜懷瀠也會去。”

第104章 你的克萊因之瓶真漂亮(二更)
  “姜懷瀠啊……”談墨和洛輕雲相視一笑。
  姜懷瀠可是他們的鐵杆兄弟,他去和中心城合作談判,說白了就是談墨他們需要什麼,姜懷瀠就談什麼。
  何映之也笑了一下,“深宙集團已經表示,願意和我們共享信息,並且提供一切科技和物資支持。”
  何映之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中心城。說白了就是中心城如果還是閉塞、守舊、只求苟存,那麼深宙集團也會是談墨最堅實的後盾。
  這輛車將他們直接送去了機場,好幾架飛行器正在准備起飛。
  賀瀧打開了機艙,接過了何映之的行李,看見談墨的時候,很輕微地點了點頭。
  談墨探著腦袋往機艙裡看,李哲楓和周敘白就坐在最前面。
  他們剛經過那一場大戰,又不像洛輕雲那樣有並蒂蓮在體內,現在正抓緊時間休息。
  李哲楓的腦袋靠窗,閉著眼,呼吸很平穩。談墨並不是沒見過他在飛行器裡睡覺的樣子,總是抱著胳膊好像隨時戒備、警惕著什麼。但現在,大概是太累了,兩只手都垂了下來。
  周敘白幾百年來睡覺的樣子都沒變,在裝甲車上是這個樣子,甚至在雙人飛行器上還是這樣,半仰著頭向後靠著,嘴巴微微張著,發出像孩子一樣的小鼾。談墨偶爾會使壞,給他的嘴角抹點辣椒油或者芥末,因為周敘白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舔嘴角,到時候就一定會辣到又是咳嗽,又是流眼淚。
  談墨蹲在兩人的座位前,摸了摸下巴,忽然起了壞心眼。
  他托著李哲楓的臉靠向周敘白,擺拍嘛,誰還不是個專家呢?到時候又有新的灰塔頭條誕生了。
  就在兩人還差一公分就要相碰的時候,他們忽然一個伸出左手,一個伸出右手,拎著談墨的耳朵把他給拽了起來。
  “哎喲!你倆沒睡著啊!”
  “我倆要是睡著了,你想干什麼?”李哲楓睜開了眼睛,目光一如既往的銳利。
  周敘白也哼了一下,“墨哥,看來洛隊是真的不大行啊,瞧你每天不惹事生非就難受的勁兒。”
  後排洛輕雲已經坐下了,他早就料到談墨會有這樣的結果,笑了笑說:“我今晚努力。”
  “你努力個屁啊!今晚就到了中心城了!”
  洛輕雲回答說:“中心城也無法滅人欲啊。”
  並排坐著的高炙咳嗽了一聲。
  談墨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有種早戀被父親大人抓到和小男朋友在學校門口玩親親的尷尬。
  他走到洛輕雲的座位邊,直接踹了他一腳。
  洛輕雲撐著下巴看著窗外,平日裡推都推不動,掰也掰不開,談墨也就腳尖在他的腿上碰了一下,這家伙竟然弱風拂柳地晃了晃。
  談墨瞪了過去。
  裝,叫你裝。
  誰知道旁邊的高炙又咳嗽了一聲,談墨自然是聽出了這聲咳嗽裡的警告意味:小崽子再胡鬧,爸爸揍你啊!
  高炙的旁邊是吳雨聲,他故意看向窗外,明擺著是笑了一下。
  後排是賀瀧還有陳玖。
  談墨站起來,對著賀瀧恭敬地喚了一聲:“賀叔叔。”
  一向不苟言笑的賀瀧眉眼難得舒展開來,回了句:“嗯。”
  談墨笑了一下,坐了回去。
  賀瀧旁邊坐著的是陳玖,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賀瀧,小聲問:“誒,談副隊那全天下都是我手下敗將的拽樣兒,怎麼到了你這兒就這麼乖了?”
  賀瀧低下頭,笑了一下,“大概除了何教授,我算是他唯一的長輩了吧。”
  談墨當然聽見陳玖的話,直接捏了個紙團穩穩砸在了陳玖的臉上。
  “陳隊,你這樣埋汰我,不大合適吧?”
  陳玖這人其實很合談墨的胃口,最本質的一點就是兩人說話都非常“審時度勢”,沒有原則。
  “哎喲!談副隊,我怎麼可能埋汰你呢?你可是我的恩人,我的英雄,我的再生父母啊!沒有你,我現在還就是個對真正開普勒能量一無所知的大老粗啊!我可能到死都會充滿局限性地認為什麼高維空間、開普勒世界、精神體之類的都是妄想啊!是你,開闊了我的視野,提高了我的人生層次!你就是……”
  談墨聽得正起勁兒,何映之走了進來,在談墨的腦袋上摁了一把。
  “差不多就得了。飛行時間一共才三小時五十分鐘,大家還是抓緊時間好好休息。”
  談墨點了點頭,一晚上沒有合眼,又因為擔心洛輕雲根本沒有睡意,現在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廣播裡是飛行器起飛的提示,談墨側了側臉,然後一把拽過了洛輕雲的胳膊,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好霸道啊。”洛輕雲無奈地小聲說。
  “我可以換個男人。”
  “那你還是霸道著吧。”
  整個機艙暗了下來,談墨緩緩睡了過去,鼻間是洛輕雲身上的味道,耳邊是洛輕雲的呼吸心跳,洛輕雲好像抬起了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
  談墨的思維變得慵懶,逐漸渙散開來。
  他好像離開了這個機艙,精神就像融入了江河湖海,仿佛能聽見所有開普勒生物的生命脈搏。
  直到他來到了進化的開普勒生態與畸化生物的邊界,他看到了畸化生物正在對人類的防御工事發起進攻。
  隔離牆被毀掉,戰火四起,導彈密集地發射過來,卻阻止不了畸化生物的肆虐。
  魔鬼藤將防守的外勤隊員們絞殺,甚至吞入腹中,因迪拉在瘋狂狩獵,螭吻一個輕微地顫抖,黑色鱗片像暴雨一樣落下,強大的穿透力把來不及撤離的裝甲車摧毀了。
  人類不的不撤離,畸化生物與開普勒生物短兵相接,開普勒生物從各個方向湧來,與畸化生物對抗,戰事浩大,畸化生物被限制住了,無法繼續入侵。不斷有進化中的開普勒生物趕來,這對於它們來說也是生存之戰。
  它們異常驍勇,駐守起了一道防線,形成了兩個世界的對立。
  談墨越過了這道防線,他的思維繼續馳騁,在畸化世界中穿梭。
  時不時有畸化生物突襲他、獵捕他。
  騰蛇張大了嘴,獠牙從他的身邊穿過,咬住了另一頭螭吻。
  談墨心驚膽戰,聽到的是螭吻振動鱗片攻擊騰蛇,而騰蛇的尾巴狠狠刺入螭吻的體內,穿過了螭吻的脊椎,在它的腹部忽然炸開,螭吻的內髒和血液噴濺而出,驚得談墨冷汗直冒。
  緊接著是鴻蜮朝著他狂奔而來,談墨在它的骨鐮砸向到自己頭頂的瞬間避開,緊接著是梼杌忽然衝了過來,和那頭鴻蜮撞在了一起,差一點就把談墨撞成了肉餅。
  心跳還沒來得及平復,一只帝江忽然衝了過來,氣流彈強勢來襲,直衝談墨的面門。
  周圍的空氣都被這個氣流彈碾壓,談墨向一旁撲倒,巨響傳來,一株禁湖被擊中,裡面的瓊漿飛濺而出!
  沒有了瓊漿來消化和腐蝕其他的生物,禁湖毫無反抗力,那只帝江一口就把禁湖啄出了一個大洞。
  談墨忽然意識到,這些畸化生物並不是在追逐自己,而是在互相獵殺。
  因為接近一半的開普勒生物已經和能量源連接,脫離了畸化源的影響,那麼畸化源可以操控的生物有限,如果它們還是單獨的個體,就會被開普勒生物和人類圍攻,各個擊破。
  等到最後,“他”……不對,謝雲遠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為什麼自己會看到這一切?
  這是夢嗎?
  談墨抬起頭來,被梼杌殺死的鴻蜮垂下了腦袋,無數神經觸絲墜落下來,如果是談墨的本體在這裡,早就被壓垮了。
  這絕對不是謝雲遠在炫耀他的畸化能力,他雖然狂妄但還不至於無知。
  而且和談墨共感的是開普勒能量源而不是畸化源,謝雲遠根本無法和他共感,給不了他這麼身臨其境的體驗。
  所以……這是凌喻?
  “媽……是你嗎?你在哪兒?”談墨問。
  但是沒有人回答他。
  他繼續向前,看到了無數廝殺和吞噬,畸化生物正在形成嵌合體,整個過程慘不忍睹。
  如果這是在從前,他被中心城召入先遣隊,就要直面這樣的場面。
  而普通人類,槍法再好,再例無虛發,在這樣瘋狂的全面畸化面前,根本毫無用武之地。
  周圍有無數的騰蛇、巨型魔鬼藤正朝著零號基地而去,既然它們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那就搭一程順風車!
  談墨順著騰蛇的尾巴向上奔跑,一躍來到了騰蛇的腦袋上,這些畸化生物的移動非常迅速,就像巨大的浪潮湧向唯一的核心——零號基地。
  眼前的場面讓談墨睜大了眼睛,零號基地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嵌合體,向著天空延伸。
  “這是……扶桑樹嗎?”
  這個嵌合體滿是密集的藍色能量,而且密度越來越大。
  但是在藍色的能量中,談墨看到了淡金色的微光透出來,那是凌喻的能量!
  凌喻就在這裡面!
  談墨的心緒被猛地拽了過去。
  “我親愛的兄弟,你怎麼來了?”
  一個帶著調笑和邪肆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談墨猛地回頭,看到了另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家伙。
  是謝雲遠。
  他就站在騰蛇的背部,重力仿佛對他毫無影響,他就像懸浮著沿著騰蛇的背脊向上走來,每一步都很輕松。
  他的身上還穿著迷彩服,談墨注意到他手臂上的六芒星標志。
  謝雲遠順著談墨的視線側過臉,笑著扯了扯自己的臂章,“其他人的衣服都不怎麼合身,特別是肩膀和腰不合適,腿也不夠長。這樣一看,咱們老爸的身材在人類裡面是真的很不錯啊。”
  談墨向後退了半步,他想要使用開普勒的能量,但是他在這裡感應不到洛輕雲的存在,也就無法從能量源借取能量。
  “你把媽媽關在裡面,你想要干什麼?”談墨冷聲問。
  謝雲遠笑了,滿滿的囂張以及對世間萬物都不在意的孤冷。
  “我沒有關住她,明明是她把我困在這裡。”謝雲遠走到了談墨的面前,忽然一把掐住了談墨的脖子,用偏執而瘋狂的目光看著他,“她大概是真的很想你,所以竟然把你的精神體引到了我的面前!”
  “唔……”
  談墨被謝雲遠提了起來。
  也就是說,現在站在談墨面前的不是謝雲遠的本體,而是他的精神體。
  “就讓我在媽媽面前毀掉你吧。免得她總惦記著你,不肯把她的能量給我。”
  謝雲遠的笑容變得癲狂。
  談墨的腳尖沒有依托,輕輕蹬踹了起來。
  媽的,洛輕雲,和我共感啊!借點……借點能量給我!不然你就要守寡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什麼從虛空之中延伸而來,撞開了無數開普勒生物,忽然綻放開來。
  謝雲遠抬起頭,露出了驚訝的神情,瞬間放開了談墨。
  那是一朵巨大的克萊因之瓶,散發著強烈的開普勒能量,花瓣如同羽翼般旋轉著猛地將談墨籠罩其中。
  “談墨!談墨你醒醒!談墨!”
  談墨的耳邊傳來洛輕雲的聲音,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一把捂住自己的喉嚨,被謝雲遠差點掐死的感覺還在腦海中,從脖子到背上都是冷汗。
  “哈……哈……”談墨睜大了眼睛,發現自己被洛輕雲抱著。
  “呼吸,談墨。慢慢呼吸!我在這兒呢!你在我的身邊,別擔心,你回來了!”
  洛輕雲不斷安慰著談墨。
  飛行器裡的燈光亮了起來。
  李哲楓和周敘白從前排繞了過來,他們都被談墨的樣子給嚇壞了。
  “談墨,你怎麼樣?你不是做噩夢了對嗎?”李哲楓很了解談墨。
  這家伙心寬得很,別說噩夢了,三秒入睡,不切實際的美夢可以一個又一個,噩夢從來沒有過。
  何映之聽到聲響也趕了過來,看著談墨的樣子,趕緊把飛行器上的醫生叫來。
  “他的心率很快!是什麼刺激到了他?”醫生檢查了談墨的心髒脈搏,正要檢查他的瞳孔時,被談墨揮開了手。
  “我……我沒事……只是我見到了謝雲遠了……”
  “謝雲遠?誰啊?”周敘白聽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零號基地裡那一個。”洛輕雲解釋道。
  “我看到了畸化生命體都在向零號基地聚集,謝雲遠想要創造一個嵌合體!而我媽……就是凌喻,就在那個嵌合體裡面!謝雲遠說……是我媽把他困在了零號基地……我絕對不是做噩夢,而是我媽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把我叫過去……謝雲遠發現了我,差點就地扼殺我的精神體。”談墨一口氣把重要信息都倒了出來。
  “你是怎麼回來的?”何映之問。
  談墨看向洛輕雲,“是你吧?”
  “是我。”洛輕雲的眼底還帶著一絲不安和惶恐,因為他親眼見到了談墨被謝雲遠扼住的樣子,只要再晚一點,談墨就沒有知覺了。
  “啊……好厲害啊,我們離得那麼遠都能共感呢……”談墨抬起手,在洛輕雲的胸口上撞了一下。
  “你還貧?你知不知道如果謝雲遠殺了你的精神體,這就是個軀殼!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洛輕雲本來是摟著談墨,心上人在自己的懷裡睡著,本來是一件很有滿足感的事情,可就在洛輕雲輕吻上他的額角時,那一刻某種強烈的危機感湧上了洛輕雲的心頭。
  他通過開普勒能量源與談墨共感,用克萊因之瓶作為兩個世界的橋梁,將談墨帶了回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你的……克萊因之瓶真的很漂亮……就像你一樣……”談墨笑了笑。
  洛輕雲“嘖”了一聲,他差一點要沒風度地吼他,但是談墨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他給哄住了。
  何映之卻沉默了,兩三秒之後,他忽然轉身。
  “何教授,你要去哪兒?”賀瀧站了起來,跟在何映之的身後。
  “零號基地正在形成嵌合體,這個嵌合體並不是拿來對付人類或者開普勒能量源的,而是用來對付凌喻的!”
  聽見這句話,談墨被震醒。
  這一次的精神體共感很可能是凌喻最後要向談墨傳遞的信息了。
  “你是說……之前並蒂蓮想要把我和洛輕雲融入到畸化的生態裡面去,它們失敗了。這一次它們想要畸化的對像,是我媽媽?”
  “是!”何映之回答。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才能救回凌教授?”賀瀧問。
  談墨和洛輕雲都看了過去,等待著何映之的答案。
  何映之看著談墨的眼睛,回答說:“這是生存之戰。讓開普勒生物盡可能多地消滅畸化生物,可供零號基地嵌合的畸化生物越少,它的能力就越弱!絕對不能再任由它發展了!”

第105章 花有重開日,人有重逢時(一更)
  “明白了。”洛輕雲眉頭緊蹙, 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意味著來到中心城不會太久,他們就要抓緊時間奔赴零號基地了。
  他們的飛行隊穿過了雲層,降落的地點就是中心城灰塔。
  從前在灰塔受訓, 完成監察員最後的測試時,是在中心層的外勤基地進行的。那個時候, 他就和李哲楓討論過,為什麼從外勤基地看不到中心城的灰塔。每一座城市的灰塔都是全城視線的焦點, 是那種一抬頭就能看到的存在。
  談墨透過舷窗, 第一次看到了中心城灰塔的全貌。
  它和銀灣市還有北辰市灰塔都不相同, 並不是高聳入雲的大樓, 更像是城市中央的一座封閉式堡壘。
  談墨在灰塔受訓的時候,曾經聽過一個傳說, 那就是中心城灰塔其實是一座宇宙飛船。
  當畸化的開普勒生態真的把地球都給占領了,這艘飛船就會發射起飛, 進行繞地飛行,保留人類這個生物最後的火種。這也是為什麼全球的科技精英都在這座城裡搞研究的原因, 一旦人類放棄地球的時候,不需要征集,直接把中心城灰塔裡所有人都帶走就好。
  但是談墨現在無心搞清楚這件事的真假, 他需要找到一個安靜的不被打擾的地方與開普勒生物共感。
  少一頭畸化生物變成嵌合體的一部分,他的母親就多一分活下來的希望。
  心髒沉重得要命,他還記得自己被並蒂蓮吞沒的感覺,掙扎、無力、被吞噬的恐懼。而凌喻卻在這樣的情況下堅持了二十多年。
  他的拳頭握得很緊,指節發白。
  中心城比起任何一座城市都要繁華,摩天大樓比比皆是,立交橋等基礎設施保持了地球被開普勒生物入侵之前的水平,天空中是列隊巡邏的飛行器, 無人機在城市樓宇之間穿行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生物掃描。
  它是人類文明的中心。
  而在談墨的眼中,不過是一堆沒有感情的鋼筋水泥。
  他們在中心城灰塔的起降坪降落,起降坪就像伸出去的一只手,面積很大,以特殊方式加固。
  停穩之後,就有專門的接駁車來到了飛行器的入口處。
  一行人走路出來,前來接他們的是一位融合者,他戴著特殊的眼鏡,看不到他的眼鏡,他的脖子上掛著工作牌,顯示是個高級研究主管,名字是呂翊。他朝著何映之的方向微微頷首。
  “中心城的一號會議室已經准備好了。部署會議結束之後半個小時,行動就會開始。”呂翊看向談墨,用平和的語氣說,“談副隊,當你越著急的時候就越是容易出錯。而且中心城乃至整個灰塔的效率比你想像的要高很多。別忘記你在灰塔的受訓內容,有一條就是時刻准備著最後一戰的到來。”
  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手背是來自另一只手的手心溫暖,是洛輕雲。
  洛輕雲輕聲道:“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談墨看向洛輕雲的眼睛。
  如果說孤獨、背叛、生死瞬間以及失去,洛輕雲的經歷比談墨多得多,但此刻這雙眼睛裡卻充滿了淡定和從容,讓談墨浮躁焦慮的心平和了下來。
  “中心城灰塔是一艘宇宙飛船,隨時可以點火,帶著人類的精英離開地球。”洛輕雲說。
  “哦……看來中心城的保密工作做得不行。幾乎每個灰塔學員都聽過這個傳說。”談墨笑了笑。
  此時的接駁車已經進入了中心城灰塔的內部。
  這裡完全沒有繁華的景像,只有在有限空間裡展現出的強大功能性,甚至有一種被束縛的逼仄感。
  呂翊將他們送到了一間會議室的門前,說了聲:“其他人已經到了,包括深宙集團的人。”
  談墨他們下來之後,何映之還要再去一趟自己的研究室,他離開中心城太久了,許多重要研究的成果在這一次不能保密,必須告訴參與作戰的每一個人。
  既然全體人類共進退,那就不該再有秘密。
  賀瀧打算陪著何映之,何映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認真地說:“你的任務早就不是保護我了。去部署會議吧。”
  呂翊微笑著說:“我會把何教授還有陸處長一起送過來。”
  接駁車在通道裡繼續高速行駛,很快就消失在盡頭了。
  面前的門打開,談墨被眼前的影像給震驚到了。
  這個會議室是圓形的,會議室的中央是個巨大的全息圖景,可以三百六十度看到零號基地的情況。
  圍繞著全息圖景,是已經落座並且神情冷峻的融合者們,他們都是從各個地方抽調來的精英。
  這些座位就像傘一樣,一旦會議結束,所有座位就會縱向收回,整個會議室會被壓縮到只有電梯通道的大小——這就是中心城內部的最大限度空間利用原則。
  談墨和洛輕雲走進去,他們一路側著身走向會議室中央的位置。談墨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有好奇的,也有審視的,還有激動和崇拜的。
  談墨知道他們中絕大部分都已經和能量源連接,彼此之間都能共感。
  這就是一種無聲的交流方式,一瞬間的共感之後,所有的疑慮全部消失,談墨朝他們點頭致意,而他們向談墨報以微笑或者認可的眼神。
  姜懷瀠就坐在談墨不遠處,微微點頭。
  一位穿著西裝,打扮和耿勁柔出奇相似的男人走到了他們的面前。
  標准的西裝三件套,白襯衫打底,襯衫的領子也翻折得平平整整,他的鬢角已經白了,看起來接近七十歲,但是精神矍鑠,雙眼中有一種淡定而睿智的光芒。
  “大家好,我是新任的中心城灰塔負責人凌厚。我在此不多做贅述和廢話,請大家打氣精神,一句話都不要漏掉。”
  現場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談墨愣了一下,小聲說:“好像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因為洛輕雲童年時代的遭遇,談墨對中心城灰塔沒有半分好感。在他看來中心城的人要麼滿滿官僚主義,要麼就是為了保證“人類能夠存活下去”的冰冷機器。
  但眼前這個凌厚,名字聽起來耳熟,行事風格直截了當。
  洛輕雲的眉心蹙了蹙,回答道:“那是你外公。”
  那一刻,談墨是震驚的。
  “什麼?他是我外公?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一時之間談墨完全說不出話來。
  而凌厚很顯然看到了談墨的表情,他微微咳嗽了一聲,吸引了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好吧,為了讓這次行動的核心人物……”凌厚抬起手臂示意了一下談墨的方向,“能夠專心聽我的任務解析,我用三十秒時間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凌厚,幾十年生活在我女兒凌喻的盛名之下。同樣身為科研者,我的研究方向是航空航天技術,從三十多年前我就在反對人類對於開普勒22b的覬覦之心,然而並沒有什麼鬼用。之後我的研究方向就是設計建造中心城灰塔。很抱歉,在科研領域我沒有我女兒那般出類拔萃名動歷史,也很抱歉身為航天技術人員我的保密期長達三十年,我沒有辦法為我的女兒做什麼。更加抱歉,三個月前我才把我所有的競爭者都擊敗了,成為了灰塔的負責人。”
  凌厚的每一句話都讓談墨震驚。
  三個月前?怪不得最近一段時間中心城的行事作風和以往不同了。
  甚至於這個臨時被組織起來的行動,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是從前的中心城不討論准備個三、五個月根本不會出手,但是現在竟然說干就干!
  看來這就是凌厚的作風。
  “小伙子們,我知道你們在擔心這麼倉促之間的行動就不會讓你們都去送死。”凌厚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反正如果你們失敗了,人類也走到盡頭了。所以不需要有那麼大的壓力,我甚至於剩下來的人類不會比你們多活幾天。”
  聽到這裡,陳玖差一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臥槽?這麼直白的?”
  談墨的嘴角卻勾了起來,“可我就喜歡這樣的直白。”
  凌厚對上談墨的眼神,很淡地笑了一下。
  “在我看來,以人類目前的科技水平和物資調動能力,三個小時以內可以做到的和三、五天甚至三五個月之後能夠做到的不會有太大的區別。而且三、五天甚至三、五個月之後,這個大怪物會比現在更難對付。應該說,可能沒有對付它的必要,我們直接躺平就行了。”凌厚指了指身後的全息圖景。
  它的畸化程度比起談墨與凌喻共感時候看到的要更加嚴重。
  畸化生物的特性相互交錯,魔鬼藤、騰蛇、螭吻等生物交纏在外層,禁湖從夾縫中生長出來,當感受不到攻擊的時候,它們都緊緊閉著,但只要有敵人靠近,它就會驟然綻放,噴出瓊漿。在嵌合體的腰部有好幾只鴻蜮的頭,復眼正在轉動,而身子卻在嵌合體的底部,似乎是為了加固,頭和身子之間是無數的神經線,而神經線之間又是亂七八糟的其他開普勒生物。
  “我三年前吃的飯都要吐出來了。”陳玖說。
  凌厚調出了這個嵌合體內部大概三分之一左右的掃描圖,畸化能量比當初扶桑樹還要密集,而且已經看不出來生物形態了。
  “它現在就是生長在我們星球上的大毒瘤,會把我們整個星球的生命力都抽走,必須要切掉了。現在動刀,切的干淨頂多元氣大傷。再晚幾個小時,就會到病入膏肓的程度了。”周敘白說。
  李哲楓開口道:“從這個全息圖景分析,我們找不到任何進攻和突入的切口,甚至於只要接近就會被各種攻擊性生物撕碎,無論是空中還是地面,它都有強力的自主意識。何教授呢?他怎麼還沒來?”
  何映之是開普勒生物學的頂級專家,應該由他來分析突破口。
  這時候,談墨和洛輕雲忽然同時感覺到一種強烈的不安。
  “走——去何教授那裡!他可能出事了!”談墨忽然起身。
  洛輕雲的眼睛裡驟然亮起了強烈的金色光澤,忽然釋放了開普勒能量,透過了中心城的重重金屬牆壁,開啟獵捕狀態。
  “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了?”
  所有人陷入了疑惑,凌厚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立刻發出警報。
  “距離何映之教授最近的人火速趕往救援!”
  李哲楓一把拽起周敘白說:“何教授出事了!我們走!”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談墨的背脊起了一層冷汗,汗毛都立了起來。
  此時,在何映之的研究室裡,紅色的鮮血就像綻放開的克萊因之瓶,流得到處都是。
  何映之咬著牙,陸穎就靠著牆,全身都是血窟窿,呼吸正在衰竭,她的右手還死死扣著一把槍。
  何映之已經完全慌了,他大聲呼喊著陸穎的名字,手忙腳亂地按著她出血的傷口,按住了一個,另一個還在汩汩向外流著血。
  止不住,根本止不住。
  “陸穎……對不起!你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醫療隊就來了!我剛給你打了止血凝劑了!你很快就不會流血了!”
  不遠處倒著一個人,正是呂翊。
  他睜大了眼睛看著何映之的方向,全身冒出無數的骨刺,只是這些骨刺還沒來及的完全尖銳化,他的前額就已經中了藥劑彈。
  陸穎看著何映之,臉上露出一抹笑。她已經很清楚等待她的是什麼了。
  “以後……沒人再罩著你了……要圓滑一點了……”陸穎想抬起手來摸一下何映之的臉,但是他沒有力氣。
  “我圓滑不了!我就是這個性子!你說過的,我什麼都不要多想,好好做研究就可以了!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以後怎麼辦啊?我只會做研究,不會跟人打交道!”
  何映之的臉上,胸膛上都是血。
  這時候,研究室的門開了,談墨和洛輕雲衝了進來。
  看到地面上的大片血跡時,談墨晃了一下,洛輕雲一把穩住了他。
  “不是何教授。”
  何映之聽到了聲音,轉過身來,滿臉都是眼淚。
  “救救她!求你們救救她!她是為了保護我才這樣的……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怎麼辦!怎麼辦!”
  當洛輕雲走到何映之的身邊,看到靠著牆的是陸穎的時候,怔住了。
  “陸……陸阿姨……”
  陸穎已經進入了氣若游絲的狀態,她很費力地笑了一下。
  她本來以為洛輕雲見到她這個樣子並不會驚訝,畢竟他並沒有那麼多人類的感情,甚至於她在梁幼潔殉職後成為他的監護人,也只是幫他每次任務簽個字罷了。
  但是他微微顫動的目光和停滯的呼吸,讓陸穎有種這輩子總算值了的感覺。
  因為洛輕雲的每一次任務,她都為他擔驚受怕過。她從來沒有機會擁有孩子,但是洛輕雲是她最大的牽掛。
  這時候周敘白來了,身為醫療員出身的他比其他人要更加鎮定。
  “何教授請讓開,我來!”周敘白但膝跪在了陸穎的身邊,釋放出了大量的神經線,進入了陸穎的體內,開始高速修補她破損的血管和內髒。
  談墨將何映之扶了起來,他的肩膀顫抖得厲害。
  “這到底怎麼回事?”談墨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呂翊,“這是呂翊干的嗎?”
  何映之用力點了點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和陸穎正在整理研究資料,想要跟你們在會上討論這個嵌合體的消滅方法……呂翊忽然靠近了我們。陸穎……陸穎……”
  何映之因為情緒激動,大腦無法控制他完整地說話,現在除了顫抖和流淚,他已經失語了,
  “陸阿姨推開了你,然後被呂翊身上的骨刺給刺中了?”談墨問。
  何映之用力地點頭。
  “然後當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捕捉到了呂翊之後,陸阿姨趁機擊中了他?”談墨又問。
  何映之繼續點頭,只能用口型不斷地重復著一句話:“救救她……救救她……”
  從零號基地死裡逃生,何映之就經歷了諸多同事和同伴的犧牲。
  在這之後二十多年的歲月,除了賀瀧,就是陸穎為他打理一切,也許何映之從來沒有向陸穎表達過,但是他們之間的情誼很深,根本不是“謝謝”兩個字能夠表達。
  那是惺惺相惜,是理解,是支持,是信任。
  周敘白的手術已經做完,他看向洛輕雲,微微搖了搖頭。
  他可以為陸穎止血,但是卻阻止不了失血過量而導致的多髒器損傷和衰竭,雖然已經開始給陸穎輸血,但是她堅持不了太久了。
  洛輕雲的喉嚨動了一下,他半蹲在陸穎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陸阿姨,我還有什麼能為你做嗎?”
  陸穎很淡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她曾經盼望著洛輕雲能把梁幼潔給帶回來,但是從全面畸化開始,這就是件不可能的事了。
  眼淚從洛輕雲的眼角滑落,沿著臉頰落在了陸穎的血泊裡。
  陸穎還是看著他,就像是要記清楚他的樣子。
  我為你擔心過,為你等待過,也無比希望你能像其他孩子一樣過上普通人的生活,有愛你的人,有喜歡做的事情,然後曬著太陽慢慢變老,安穩而幸福地度過一生。
  但是……你注定是不平凡的啊。
  真的好可惜,沒辦法代替梁幼潔守護你了,我們的孩子。
  幼潔……我好想再見你一面……
  真的好想。
  我現在好冷……好想念你的擁抱……
  “洛輕雲!你還愣著干什麼!是用克萊因之瓶!只有這樣陸阿姨還能再見到梁隊!”
  談墨的提醒讓洛輕雲瞬間驚醒。
  他伸出了手,掌心之中有什麼在快速生長,一朵金色的克萊因之瓶成型,開普勒能量從花瓣中延伸而出,進入了陸穎的身體,緊接著這朵克萊因之瓶就將她完全包裹了進去。
  能量線在陸穎的體內快速游動,在她的心髒停止跳動的瞬間,她的思維深處仿佛出現了另一個自己。
  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她一回頭,看到了談墨。
  “談墨,我……不是死了嗎?”
  “物質泯滅,精神永存。這不就是開普勒存在的價值嗎?”談墨看向陸穎,“洛輕雲用克萊因之瓶來同化你。但是生死是不能被逆轉的,卻能讓你擁有開普勒精神體。你的精神體並不完全,沒有能力創造本我和客我世界。所以,這最後一程,我來送你。”談墨開口道。
  “送我?去哪裡?”陸穎問。
  談墨笑了一下,“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你手指上的戒指,我們說了什麼嗎?”
  “花有重開日……人有重逢時。”
  那一刻,陸穎早已經冷卻的期待在那一刻再度熱烈了起來。
  她所有的青春年少,懵懂期許,就像時間逆轉一樣回來。
  仿佛她還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背著書包和梁幼潔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吃冰激凌,但是喉嚨總是發炎,家裡怕她在外面偷吃,就不給她零花錢。這個時候,梁幼潔會買一支甜筒,伸到她的面前,讓她吃最上面那個小小的尖角。
  “陸阿姨,這裡就是洛輕雲的開普勒世界邊沿。而梁隊,一直守在這裡。”
  眼前的沙漠炙熱無比,驕縱的日光照射著大地,風沙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
  沙塵之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朝著他們走來。
  她穿著迷彩服,背脊挺拔,哪怕逆著光,陸穎也能認出她來。
  “阿穎,你來了。”
  那一刻,多年的等待終於有了答案。
  陸穎終於回到了那個人的懷抱裡。

第106章 出戰 (二更)
  當洛輕雲將克萊因之瓶收回身體, 無數的能量絲線從陸穎的身體離開,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永遠睡去了。
  “她見到她了嗎?”洛輕雲問談墨。
  “嗯。”談墨點了點頭。
  “我十幾歲的時候出任務,經常半夜才回來。陸穎房間裡的燈都亮著……我知道她在等我。”洛輕雲單膝跪在陸穎的身邊, 替她整理亂了的頭發。
  “我沒滿十八歲之前,每次出任務都要她作為監護人給我簽字。她是個驕傲又非常自律的人, 遵守一切規章制度, 但她會避開我到陽台上打電話, 質問灰塔為什麼派我去出那麼危險的任務。她以為我睡著了, 其實我都聽到了。”
  談墨和洛輕雲並肩蹲著,這時候任何安慰都沒有用, 他願意聽他說所有來不及對陸穎說的話。
  “後來我離開了中心城,申請調去北辰。我是故意的, 我不想……我不想她再這樣牽掛著我了,我想離開她的視線, 她的照顧……因為……”洛輕雲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喉嚨卻哽得厲害。
  “因為所有牽掛你在意你的人,最後都以離開你收場。你不想陸阿姨和他們一樣。你不想她為你付出、為你奉獻、為你犧牲。你不想有朝一日看著她永遠離開你的生活。”
  就像梁教授, 像梁隊。
  洛輕雲低下了頭,輕聲問:“你不會像他們那樣的,對嗎?”
  “我不會。”談墨很肯定地說。
  “世事無常,畸化源那麼瘋狂,你憑什麼認為自己不會?”洛輕雲又問。
  他這一生大概經常這樣吧,用假裝平靜地語氣問對方最刻骨銘心的問題。
  談墨的手指輕輕點在洛輕雲的眉心,回答道:“因為,我已經愛上你了。我們都知道, 物質泯滅,愛意永存。”
  “根據開普勒定律是嗎?”
  “不是。根據你和我的定律。”
  一切變得安靜下來,周圍的聲音也好、人也好、物也好都不屬於他們的世界。
  只有談墨的目光,他的呼吸心跳,他的存在變得格外地清晰。
  洛輕雲頓了一下,內心動容。
  這時候,凌厚帶著賀瀧來到了這間實驗室。他看著陸穎的遺體,很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走到了呂翊的屍體邊。
  賀瀧看到何映之失神的樣子,三兩步走過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他。
  “你們有誰能快速檢查呂翊,看他到底怎麼回事嗎?”凌厚開口道。
  “我來。”周敘白單膝跪在呂翊的屍體邊,手掌覆蓋在他的頭頂,千絲萬縷的神經觸絲伸了進去,透過了他的顱骨,滲透進入他的大腦,在同一時刻檢查他所有的腦神經。
  “找到了。”周敘白說。
  “找到了什麼?”大家都看了過來。
  神經觸絲從呂翊的體內離開,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有什麼東西正在掙扎,卡在呂翊的顱骨裡不肯出來。
  周敘白眉梢一揚,“還跟我強?”
  說完,無數紅色的酒蟲從他的手指間溢出,沿著神經觸絲爬進了呂翊的顱骨中,“哢噠哢噠”的聲音傳來,周敘白終於把那個東西給拖了出來。
  它被神經觸絲束縛著,卻還在空氣裡拼了命地掙扎,身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酒蟲,吸取著它的養分。
  李哲楓拿過一個采樣器,把蓋子打開,周敘白將它放了進去。
  “這是什麼玩意兒?”周敘白拿著瓶子仔細觀察,按照它的身體構成,應該是寄生類米諾斯蟲,但是周敘白卻從來沒有見過它。
  賀瀧把它接了過來,一邊安撫著何映之的情緒一邊說,“何教授你冷靜下來仔細看看,這個就是害死陸穎的東西。”
  何映之竭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失控的時候。陸穎是為了保護他才犧牲的,他不能亂,如果對戰勝畸化源發揮不了任何作用的話,陸穎就白死了。
  取樣器裡的生物是半透明的,嬰兒的手掌心那麼大小,就像迷你版的鴻蜮。在它的尾部有許多神經觸絲,按照這些神經觸絲的長度,如果是寄生在人類的大腦裡,這些觸絲可以從大腦一路延伸到脊髓,可以從思想到行為上控制宿主。
  “這是非常罕見的米諾斯蟲。在很早以前,我和凌喻有一位同事也曾經被它控制,殺害了許多自己的隊友。後來這位同事被擊斃了,我們給他做屍檢的時候,發現了這種米諾斯蟲。因為被它寄生的人就像被下了蠱一樣,再加上它還是蟲卵的時候完全處於休眠狀態,可以幾十年甚至到宿主死亡都不發作,所以我和凌喻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暗蠱’。”何映之說。
  “暗蠱?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蘇醒?”談墨問。
  何映之走到電腦前,調出了二十多年前的資料。
  “只有那麼一次,暗蠱就再沒有出現過了。凌喻對那個暗蠱樣本進行了解剖和神經學分析,我們一致認為暗蠱是屬於高級種子的附屬生物,它能夠與種子共感,替種子控制特定的宿主完成一些任務。”
  洛輕雲走到了電腦前,迅速瀏覽當初的研究資料,“並不是所有高等開普勒種子都能培養出附屬生物,種子本身必須有非常高的智力,否則只是單純的狩獵和生存,根本不需要附屬生物。”
  “對。比如說洛輕雲你如果越界了,你就有絕對的能力操控一只暗蠱,將它種進任何一個人類的體內。當你有需要的時候,和你共感的暗蠱就會醒來,它就是打進人類世界裡的一枚釘子,執行一些非常以人類的身份才能完成的任務。”何映之說。
  聽到這裡,大家差不多都明白這只暗蠱是誰操縱的了。
  而且它寄宿在呂翊的體內一定不是一兩年。
  洛輕雲調出了呂翊這些年的醫療報告,他的身體在研究員裡可以說是非常健康,而且作為研究員中少有的融合者,他經常跟著外勤隊伍深入開普勒生態區考察,這就為暗蠱的寄生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條件。
  一條醫療記錄引起了洛輕雲的注意。呂翊在八年前曾經被困在一個米諾斯蟲的巢穴裡,他原本就是被米諾斯蟲感染的,擁有將身體化作骨刺的能力,他以骨刺和米諾斯蟲搏鬥,身上受了很多傷,熬了兩個多小時終於等來了救援。他身上共有七十多處傷口,其中有一處在脊椎。
  “如果我沒有猜錯,暗蠱就是從他脊椎的這個傷口進去,然後一直游移到了他的大腦裡。因為暗蠱的卵非常微小,又和神經組織生長到了一起,儼然就像人體的一部分,除非它蘇醒,否則以人類的醫療檢查技術,根本無法分辨暗蠱和腦組織。它就是零號基地打進中心城最深的一枚釘子。”洛輕雲說。
  談墨卻露出了不理解的表情:“如果這是一枚埋藏了八年的釘子,為什麼選擇現在蘇醒?而且蘇醒之後的目標就是何教授呢?我以為讓呂翊悄無聲息的接近我,出其不意干掉我,這才比較有價值啊。”
  凌厚來到了談墨的身邊,背著手眯著眼睛看著電腦。
  這還是談墨第一次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那麼接近,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干掉你?他現在還有這個能耐嗎?從前他找不到你在哪裡,現在找到你了,你又和開普勒能量源共感了。洛輕雲又在一個隨時可以和你進行能量連接的範圍,以呂翊的能耐殺不了你。所以零號基地裡的那個小瘋子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殺掉讓他覺得有威脅的人。這個威脅必然與現在的大畸化有關。”
  談墨全身繃著,不敢去看身旁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他是現在中心城的負責人,是最頂級的學者,培養了像凌喻這樣的科學家,他還是談墨現在唯一的血親。
  凌厚又直起了腰,看向何映之:“小何,現在已經到了我們人類生死存亡的重要時刻了。請你好好想一想,你的研究裡面,包括之前你和凌喻的研究,甚至於凌喻對你說過的所有她的猜想裡面,有沒有任何一種解決大畸化的方法和可能?”
  “對啊!這才是敵人選擇在最重要的時刻干掉何教授的原因啊!”
  一切豁然開朗,而這個滅掉畸化源的方法讓決戰的勝利天平有了向他們傾斜的趨勢。
  談墨忽然被凌厚的沉穩和理智所感染,他臨危不亂,心思縝密,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就徹底拿下了中心城的控制權。如果他真的有權利欲望的話,他可以更早就成為中心城的掌權者。但是他沒有,一直蟄伏,一直等待著機會,直到此刻,他成為了談墨這一次的行動最強有力的後盾。
  何映之與凌厚對視,紛亂的心緒逐漸冷靜了下來。
  “和畸化有關……讓我想想……大畸化在當時只是一種設想,我們頂多只是聊聊,並沒有真的去深入研究……”
  賀瀧拉過了椅子,讓何映之坐下。
  他向後靠著椅背,凌喻對他說過太多天馬行空的觀點和猜想,到底是哪一個呢?
  談墨回想著從謝闌冰的本我世界裡看到的細節,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何叔叔!這個應對大畸變的方法一定是你、我媽媽還有那個孩子都在的時候你們討論的。否則,他是不可能知道的!”
  這個提示讓何映之腦海中靈光一閃。
  “我知道了!是克萊因之瓶!是克萊因之瓶!”何映之激動了起來,若不是賀瀧在一旁看著,他肯定從椅子上翻下來了。
  “小何,你理清楚邏輯和思路,慢慢說。”凌厚開口道。
  何映之調整了自己的呼吸,閉著眼睛皺著眉頭,在腦海中仔細回憶著當時的場景。
  “那天,凌教授剛做完產檢,測試了胎兒的開普勒能量。當時兩個孩子的能量是正常的,但是我們並沒有意識到談墨並沒有開普勒能量,當時檢測到的能量都是屬於另一個孩子的。所以另一個孩子的開普勒能量其實已經快臨界了。謝隊長有任務,不在基地裡,我陪著凌教授散步。當時我就說,如果孩子越界了,我們該怎麼挽救。”
  談墨心中一震,凌喻當時所說的恐怕帶著玩笑的心態,但這個玩笑恰恰就是解決問題的正確答案。
  “凌喻說,如果孩子真的越界了,那她願意化身克萊因之瓶來同化他。”
  “什麼?”談墨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個方法就是讓凌喻化身克萊因之瓶?
  “如果在二十多年前,這只是玩笑。但是今天我見識到了洛輕雲的能力,他可以同化人類,讓人類進化出精神體,對嗎?”何映之用一種很執著的,屬於學者追求未知答案的極其嚴肅的目光看著談墨。
  “是的。”談墨回答。
  “那麼……凌喻也可以。別忘了,她也是種子級別的融合者。而且是最原始的融合者,她在基因上和自己的孩子是相匹配的!她的克萊因之瓶對於自己的孩子來說擁有最強大的童話能力!這就是她當初阻攔下那個越界的孩子的方法!”
  何映之的話讓談墨忽然意識到,如果凌喻已經化身克萊因之瓶來困住謝雲遠,那麼現在的大畸化就是對凌喻的克萊因之瓶最後的侵蝕。
  那一次凌喻和談墨的共感,就是因為她和能量源的聯系越來越弱,所以向談墨求助,更加是道別。
  這也讓謝雲遠迫不及待地來阻止他們的精神體相會,凌喻想要表達的信息沒能傳遞給談墨。
  “談副隊,你現在可以聽我說嗎?”凌厚的聲音響起。
  談墨立刻從自己的思緒中抽回,看向凌厚:“當然可以,請說。”
  “小何說的情況很可能是真的。而且就我對我自己女兒的了解,她所有的猜想和推測,其實都是來源於她接觸過的信息、看到的現像。沒有什麼是無根據的想像,否則她不會成為學者。科幻小說家更適合她。”凌厚開口道。
  “所以,您打算怎麼辦?”洛輕雲問。
  “在場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那我就直話直說。首先,要調動全世界可以調動的力量,包括和你們共感的開普勒生物,這不僅僅是人類的存亡也將決定它們的生死。必須共同進退,阻止嵌合體吸收更多的開普勒生物。要斬斷畸化源可以連接和操控的生命體。”
  “明白,這一步就相當於遏制腫瘤生長。”談墨點頭。
  “第二步,這個嵌合體就是個巨大的屏障,它阻擋了凌喻和開普勒能量源之間的聯系,不斷侵蝕她、分解她、畸化她,所以我們要把這個屏障打碎、打開!這需要所有融合者的努力,要知道普通的導彈還有熱武器並不能對嵌合體造成致命打擊,它們依然可以依靠畸化源不斷再生。”凌厚看向李哲楓還有周敘白。
  “放心,我們會和它對戰到最後一刻,一定會把它連骨頭帶筋全部扒出來!”李哲楓很少承諾什麼,一旦開口了,他就一定會做到。
  “是啊,抽筋拔骨,我很擅長。”周敘白點頭。
  “第三步,談墨還有洛輕雲,你們一定要配合起來。如果我沒有猜錯,凌喻這時候的精神體已經很脆弱了,需要你的引導,送她回到開普勒能量源。如果你做不到,凌喻這二十多年的苦就白熬了。明白嗎?”
  凌厚看向談墨,他的目光很有力度,就像磐石一樣鎮住了談墨所有的猶豫。
  “不要動搖,堅定地完成她想要你完成的事。”
  談墨咬緊了牙關,回答道:“明白!”
  “很好,這應該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戰了。贏了,這顆星球就還是我們的地盤兒,所有的犧牲、付出都有價值。”
  十分鐘之後,世界各地的灰塔派出了他們最強的飛行隊,開啟了進攻和轟炸。
  整個中心城都調動了起來。
  只要抬起頭,天空中就是無數的細線劃過。
  市民們覺得萬分好奇。
  “這是什麼?演習嗎?好多飛行隊啊!感覺中心城的飛行隊都派出去了!”
  “該不會是要出什麼大事了吧?前些時日,就聽說銀灣、北辰還有瀚海被大規模侵襲,差點就沒守住!”
  “應該就是演習吧!如果真的出了什麼大事,為什麼不鳴警通知全體市民避難呢?”
  “也對……唉,只是有時候覺得能活一天是一天,誰知道什麼時候開普勒生物就是地球之主了呢?”
  緊接著就是導彈齊射,這讓市民的不安感更嚴重了。各大媒體爭相報道,但是都聯系不到中心城,完全的占線狀態。
  深宙集團出動了所有的飛行器,編入了中心城的飛行隊列,並且派出了成百上千的特殊裝備的裝甲車,就是周敘白曾經在深宙集團的基地裡盤點的那些。
  “真要謝謝小姜啊,把深宙集團的老本都掏出來了。”談墨看著浩浩湯湯前進的車隊笑著說。
  洛輕雲在談墨的後腦勺上輕輕點了一下,“你太小看深宙集團了。真要是到了人類滅亡的那一天,你要相信深宙集團早就准備好了太空堡壘,他們會衝出地球,探索深空。”
  這時候,談墨的通信器響了,是姜懷瀠在聯系他。
  “小姜啊,我和洛隊剛才還在聊你呢!我說你掏空了深宙的老本,但是洛隊卻說你一定還有保留。”
  姜懷瀠發出輕輕的笑聲,“談副隊,你要不要來看看我們深宙集團的最高科技呢?”
  談墨眯起了眼睛,萬分好奇。
  他們來到了灰塔安排給深宙集團的運輸機場,看到了姜懷瀠戴著墨鏡,還有工作人員給他打著傘。
  “還真的很有董事長的派頭啊。”
  談墨和洛輕雲迎著日光走了過去,在姜懷瀠的面前放著一個箱子。
  “小姜董,要給我們看什麼高科技啊?”談墨好笑地說。
  姜懷瀠用腳尖踢了一下面前的箱子,“談副隊提起來試一試。”
  “我的力氣在人類裡面還是很大的。”
  說完,談墨就扣住箱子的把手,向上一提。
  裡面不知道裝了什麼,根本提不起來,連輕微離開地面都辦不到。
  “臥槽?裡面裝了什麼?洛輕雲,給點力!”
  “給力,給力。”洛輕雲一邊點頭一邊釋放開普勒能量。
  可奇怪的是,談墨就算吸收了開普勒能量也無法將這個箱子提起來。
  “姜懷瀠,你這箱子裡裝的什麼?還是你把它給釘進地裡了?”
  談墨揮了揮背,意思是洛輕雲你來試一試。
  “沒有釘進地裡。就是個箱子。”姜懷瀠說。
  洛輕雲也覺得很有意思了,活動了一下手腕,扣住了把手,他注意到這個箱子是特制的,有很強的抗壓能力,箱子的把手是航天級別,可以扛下幾噸的拖拽力。
  洛輕雲用盡全身力氣,脖子和手臂的肌肉都爆了起來,看得談墨都擔心了。
  “洛輕雲你悠著點!我知道你行!你很行!放下放下吧!”
  萬一拉傷了老胳膊老腿兒的,可怎麼辦!
  “這裡面的東西密度很大。是什麼?”洛輕雲剛把箱子放下,而且很明顯刻意輕拿輕放,他們腳下的地面還是被砸凹了。
  “超密度鈦合金。”姜懷瀠看向談墨的手指,“阿鈦,你也要上陣了,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談墨恍然大悟,他都忘了如果要發揮阿鈦的戰鬥力,不給它足夠的金屬怎麼行?
  阿鈦從談墨的指尖滑落下來,拉成一道細線,鑽進了箱子裡,然後一朵金屬太陽花忽然在談墨的面前綻放開,花朵旋轉著,越來越大,幾乎籠罩住了大半個運輸機場。
  談墨仰著頭,難以置信眼前看到的。

第107章 科技改變命運(一更)
  洛輕雲微笑著開口道:“阿鈦, 拜托了。”
  下一秒,這朵巨形的金屬太陽花滲透進了地下,飛速流動向畸化源的方向。
  “看來阿鈦是要大殺四方了。”談墨有種自家兒子長大了要出去闖蕩世界的感慨。
  姜懷瀠在談墨面前瀟灑地打了個響指:“看著你們崇拜和驚訝的目光, 我感受到了身為人類的虛榮和快樂。”
  談墨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會跟你們……”姜懷瀠的話還沒有說完, 談墨就用拳頭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請留在這裡,幫我保護好何教授還有……我的外公。”談墨看著姜懷瀠, 很認真地說。
  姜懷瀠愣了一下, “這就是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如果我答應了你, 是不是一諾千金駟馬難追?”
  談墨樂了,和洛輕雲交換了一個眼神。
  “小姜董, 你可以啊!這麼有文化了?雖然說士為知己者死,你是我們的知己, 但我們不希望你死。”談墨很鄭重地說。
  江懷瀠的拳頭也在談墨的胸口上碰了碰,“那也請你們平安歸來。”
  此時, 第一波導彈已經炸到零號基地了,開普勒生物和畸化生物的生存之戰也已經打響。
  談墨和洛輕雲即將登機了。
  風獵獵地刮過起飛台,太陽的光就像開普勒世界邊沿那樣強烈, 有一瞬間談墨感到恍惚,分不清楚哪裡是現實,哪裡是開普勒世界的邊沿,仿佛一回頭就會看到謝闌冰。
  他下意識轉過身,沒想到凌厚就在那裡。
  老人家的背脊是筆挺的,手裡握著保溫杯,身旁的助理正為他撐著太陽傘。
  談墨點開了通信器,看著他的方向說:“我要走了……外公。”
  這是談墨第一次和自己的血親道別。
  “啊, 哦。”凌厚的聲音很沉,盡管壓抑得很好,但還是能聽出在顫抖。
  “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談墨走上了飛行器,在靠著窗的位置坐下,從這個角度還能看到凌厚。
  雖然機場上有那麼多工作人員在忙碌,但談墨的視野裡只剩下凌厚一個人了,像獨立於懸崖上的蒼松,孤絕料峭。
  “你沒有在我的身邊長大,甚至於在三個月之前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我對你也沒有那麼深刻的感情……”凌厚開口道。
  談墨的眼睛濕了,他怎麼會不知道老人家說這些話是為什麼。想要自己的孫兒無所牽絆,一往無前。
  “要是我的存在不重要,你都閑魚那麼多年了,為什麼還要去爭當灰塔的負責人呢?要知道萬一我敗了,你就是讓人類提前滅亡的罪人了。”
  老人家的笑聲在耳邊傳來:“我不是都說了,敗了就敗了。是非都是給人議論的,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孩子,不要去想人類的成敗,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沒有任何一個物種能夠長盛不衰,也沒有任何一種生物能永遠存在。這不只是地球的宿命,這是整個宇宙所有事物必然迎接的結局。”
  談墨用力地看著他的身影,難以想像當他接到凌喻和謝闌冰死亡的消息時,是怎樣的心情和表情。每一次何映之和賀瀧去尋找談墨的時候,這個老人是不是也默默地心存期待。
  “如果不能昂首挺胸有尊嚴地延綿下去,那就索性轟轟烈烈地完結。”
  這是凌厚對他最後說的話。
  “外公,等我回來。”談墨開口道。
  他們的飛行器在凌厚的注視之下,離開了中心城。
  整個世界的生命體形成了一股浪潮,源源不斷地湧向零號基地。
  開普勒生命體與畸化生物的對戰激烈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嘶鳴聲響徹雲霄,開普勒生物非常英勇,它們拉起了一道戰線,擋下了其他畸化生物繼續向零號基地融合。
  洛輕雲發出一聲感慨,“以前我們深入零號基地的時候,是那麼渺小。個人的能力再強,也逃脫不了被吞噬的命運。梁隊是這樣,我也是……它曾經是所有融合者的噩夢。”
  談墨攬上洛輕雲的肩膀,多年前怪物的嘶鳴咆哮油然在耳,隊友的慘烈犧牲對於活下來的人是無盡折磨。
  “但是現在,它正享受著被圍攻吞噬的感覺。一個人或者幾個融合者很渺小,可是我不相信它能抵抗來整個星球的浪潮。”
  洛輕雲笑了,日光從舷窗照進來,正好給他的側臉鍍上了一層光暈。
  談墨有一瞬間的失神,因為那道金色的線就像黎明照透黑夜的邊界。
  “你在看什麼?”洛輕雲問。
  談墨別過頭去,露出正經而嚴肅的表情說:“秘密。”
  洛輕雲無奈地一笑。
  談墨雖然目視前方,但手卻不怎麼老實,兩根手指像小人散步一樣從洛輕雲的小臂上方走下去,走過他的手背,與他十指交扣,“我們再來一次,看看我們的領域能延伸到多廣?”
  “樂意奉陪。”洛輕雲笑了笑。
  他們的飛行器成為了一個明亮的開普勒能量發散源,飛行器所到之處,所有的生命體都被輻射。
  畸化生物被這能量籠罩,逐漸發生變化,它們就像被靜止了一樣,昂著首,仿佛在感應著更深層次的力量和召喚。
  “嗚——嗚——”
  低鳴聲此起彼伏,這是某種信息的傳遞,又像是一種喜悅和解脫的吶喊。
  “砰——砰——”
  所有的生命體被無形的力量連接了起來,強而有力的脈搏在這個網絡裡躍動著,仿佛遙遠的空間裡湧來壯闊的洪流代替了生命的衰敗與嘆息。
  天幕被扯開,日光所到之處,開普勒生物正在蛻變,以赤誠的靈魂展現它們勃發的生命力。
  被截斷了融合供給的零號基地開始瘋狂地吞噬圍攻上來的開普勒生物。
  眼看著一頭梼杌就要被零號基地伸出來的畸化怪物給一口咬住,賀瀧拽著繩索一躍而下,一拳打在了怪物的腦袋上。
  只聽見“哢嚓哢嚓”的聲音沿著他的拳頭深入怪物的腦袋、顱骨甚至脊椎,無形的力量迅速傳導,這頭怪物的皮肉向外連續膨脹,賀瀧這一拳的威力在它的體內越去越深。
  緊接著是“嘩啦”一聲巨響,怪物的腦袋爆了。
  那怪物的腦袋有兩三輛卡車那麼大,皮肉、腦漿子炸開來,範圍猛烈,好幾艘空中的飛行器都被濺到了,就像難看的油彩。
  還好梼杌跑得快,不然潔白無瑕的鹿神就慘不忍睹了。
  吳雨聲早就料到了這個場面,在那一拳擊中的時候就立刻攀升了高度,把賀瀧給拽了上來,但還是沒來得及,他掛在飛行器兩邊的靴子上濺滿了怪物的組織物。
  “可以啊,你這一拳的威力是從前的四五倍啊!一拳爆體!下一次能不能打聲招呼?”吳雨聲問。
  “打了招呼有用嗎?”賀瀧反問。
  這時候,覆蓋在零號基地外層的魔鬼藤紛紛鼓動起來,它們孕育了不少胎果,驟然間全部孵化,一大群黑漆漆的鱗鳥朝著這些飛行器湧來。
  飛行器火力大開,炮聲隆隆,但是這群鱗鳥太瘋了,好幾艘飛行器都被鱗鳥撞毀,只能硬著陸。
  原本都做好了墜毀的准備,卻沒想到地面上的開普勒生物紛紛湧來,將它們給托住了。
  “我們……是被開普勒生物給救了嗎?”
  “真的!是它們救了我們!”
  鱗鳥群的攻擊太過凶狠,駕駛著飛行器的常恆已經一背都是冷汗了。
  江春雷坐在角落裡不知道搗鼓著什麼,常恆不得不朝他吼了出來:“江春雷!你好歹給幫個忙!要是墜毀了我們都會被鱗鳥吃了!你想變成鱗鳥的粑粑嗎?”
  “吵吵啥?馬上!”
  你才是鱗鳥的粑粑!你全家都是鱗鳥的粑粑!
  江春雷往自己的電腦裡不知道輸入了什麼代碼,每艘飛行器上配備的無人機全部都啟動,“嗖嗖嗖”飛了出去。
  “來個鎖定!”
  每艘無人機都配備了自動瞄准系統,但是這種鎖定容易出錯,因為原本的無人機程式無法辨別敵我雙方的開普勒生物,這種無差別攻擊會誤傷友軍。
  但是江春雷早在出發的時候就將自己設定的一套新系統,和現在的衛星掃描相連接,植入到了這些無人機裡。新系統啟動,無人機擁有了識別敵我的能力。
  無人機在天空中高速穿梭,一旦被它們鎖定,不擊落絕不罷休。
  有了無人機的幫忙,空中戰鬥的壓力頓時減輕。
  鱗鳥被無人機追逐得狼狽逃竄,一會兒低空飛行,一會兒飛到其他飛行生物的後方,它們甚至不敢輕易攻擊飛行器了。因為在江春雷設定的程序裡,凡是被分辨出對飛行器有攻擊行為的生物就是敵人,它們會被無人機群攻。
  “臥槽!無人機厲害了啊!江春雷你很可以啊!”安孝和發出驚嘆。
  “江春雷!以前還覺得你是個累贅,現在忽然發現你很有戰鬥力啊!”很少誇獎人的楚妤也開口了。
  江春雷摸了摸下巴,“這叫科技改變命運!不要總想著用蠻力,咱們得用科技解決問題!誒,等等,為什麼覺得我是累贅?我哪裡像是累贅了!”
  楚妤笑了出來,“小春雷,你還真是給你點陽光就燦爛啊!”
  鱗鳥的數量越來越多,大家只能奮力攻擊掛在魔鬼藤上的胎果。
  “真他媽的太煩人了!沒完沒了!”
  “有沒有什麼辦法把這些魔鬼藤全部都宰了!”
  “你以為是你家的葡萄藤呢!這些魔鬼藤都是融合在一起的,每一條都是正常的幾倍粗!怎麼砍!”
  公頻裡還在討論著,忽然聽見“砰——”、“嘩啦——”的聲響,尖銳的金屬倒棘刺穿了這些魔鬼藤,將它們從上至下利落地剖開,還在孵化的胎果被全部毀掉!
  “是阿鈦!是阿鈦啊!”談墨興奮地喊了起來。
  洛輕雲也笑了:“這兒子,沒白養啊。”
  緊接著,帝江帶著一大群飛行生物加入了戰局。
  帝江扇動翅膀,氣流彈殺傷力極大,一個吞吐就震掉一群鱗鳥,看的人心情振奮,坐在飛行器裡的駕駛員都忍不住鼓掌叫好。
  談墨和洛輕雲的飛行器抵達了零號基地附近,整個巨大的嵌合體散發著強烈的藍色熒光,有耀眼的藍色波紋在其中流動,談墨的神經立刻繃了起來。
  “它不會束手就擒的。”談墨開口道。
  果然,嵌合體生長出了許多肉瘤,每一個都有足球那麼大,而且畸化能量非常強烈。
  “所有人請注意!小心肉瘤!小心這些肉瘤!”談墨通過全頻道警告所有人。
  不到一秒的調度,炮口、槍口都對准了這些肉瘤,其他的開普勒生物因為和談墨共感,也進入了戒備狀態。
  談墨的神經隨著畸化能量的集中和爆發狠狠一抽,這些肉瘤就像眼睛一樣忽然睜開,每個眼睛的中央都像囓齒花,而囓齒花向著四面八方噴出了黑色的骨刺,這些骨刺一旦擊中了獵物,就開始大量吸收能量,骨刺和肉瘤之間有神經線連接著,除非把神經線砍斷,不然這些生物能量就會被輸送給零號基地。
  被它們擊中的開普勒生物會在短短幾秒內抽干能量失去性命。
  它的穿透力極強,就連飛行器的機艙都能輕易對穿。
  阿鈦又開始切割這些肉瘤,但是它們的生長速度比阿鈦還要更快,畸化能量開始捕捉阿鈦,一旦被捕捉到了,阿鈦就會被它給吸收!
  阿鈦只能撤了出來,隱入地下,探查零號基地的分布。
  一時之間場面陷入了混亂。
  就連常衡他們的飛行器也被好幾個骨刺扎穿了,要不是他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將飛行器四十五度側起,不然雙側引擎就全部報廢了。
  風灌了進來,機艙失壓的警報聲響起。
  所有機組人員二話不說,摁下氧氣面罩繼續戰鬥。
  “李隊,來一發大的!”周敘白開口道。
  “想要有多大?”李哲楓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周身的開普勒能量外溢。
  “最好燒成灰,大家用引擎就能把它吹走的那種!”
  周敘白的話剛落下,李哲楓從所有開普勒生物那裡借來了它們的生物靜電,這些淡金色的微粒團聚在了一起,壓抑著、凝聚著,等待爆發。
  忽然之間,強大的能量迸發而出,黑色的電流如同海嘯衝擊向那個嵌合體,因為高壓電流而爆裂的聲音此起彼伏,那些釋放骨刺的肉瘤全部都爆開了!
  不僅僅是人類,就連開普勒生物都齊齊發出了“嗚嗚”的聲響。
  但是談墨並沒有松一口氣,洛輕雲的眉頭也是緊緊皺著,他冷聲提醒所有人:“它的畸化能量還是很強!黑火只是燒掉了它的外層防御!”
  果然,隨著“嘩啦啦”的聲響,嵌合體落下了極厚的一層黑色的灰塵,加上飛行器引擎產生的氣流,這些煙塵揚起,一時之間視野都被遮擋起來了。
  還好所有的飛行器都和衛星接駁,能通過能量掃描來確定敵情。
  煙塵之中,只聽到一聲凄厲的嘶鳴,一頭鴻蜮像是被什麼給咬碎了外殼,大量的神經線被撕扯了出來。
  緊接著,無數的怪物速度極快地攻擊他們,有的飛行器墜毀了,有的裝甲車被掀翻了。
  還有大量開普勒生物也被擊中,要麼身受重傷,要麼……死去了。
  周敘白神情凜然,開口道:“無論是什麼怪物,至少我能網住它們!必須減少我方的傷亡!”
  李哲楓坐上了雙人飛行器,帶著周敘白衝進了黑色的塵囂裡。
  眼見著兩頭怪物的影子衝了過來,李哲楓一把黑火燒得它們發出凄厲聲響,湊近了才發現那是畸變得看不出形態的生物,它們只剩下大半的身體,剩下部分的身體已經屬於嵌合體了。
  一頭怪物突襲向李哲楓和周敘白往高處飛去,周敘白最大限度地編織了一張網,猛地朝著嵌合體的方向釋放出去,他能感覺到網中有無數的生物在掙扎,周敘白和李哲楓向著高處而去,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限制了那些怪物的襲擊。
  但是雙人飛行器的牽引力顯然不夠,嵌合體可不比一頭鴻蜮,引擎已經到達了極限。
  周敘白和談墨共感,談墨又和所有的開普勒生物共感。
  就在這個時候,嵌合體忽然朝著他們的方向釋放出大量的神經線,這些神經線的末端都是可以吸取能量和破壞力極強的骨刺。
  李哲楓當機立斷一把黑火把它們燒了個干淨,但還是有一根骨刺擊穿了他們的飛行器,骨刺從李哲楓和周敘白的座位之間穿了出去。
  “媽的——差點斷了我的小白!”周敘白氣到頭發都要炸起來了。

第108章 萬物奔流,生生不息(正文完結)
  “現在不是擔心小白的時候!”李哲楓試圖控制雙人飛行器, 但它還是朝著嵌合體的上方摔下去。
  引擎完全被毀掉了!
  兩人都已經做好了正面交鋒的准備。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只帝江高速飛行而過,穩穩地將他們給帶走了!
  帝江的力量遠超過雙人飛行器的, 這張巨大的神經觸絲網再一次被拽了起來。
  不只一頭帝江,三、四頭一起飛過來, 將這張網掀了起來。
  鴻蜮早就進化出了翅膀,它們體型巨大, 毫不在乎怪物對它們的啃咬, 也帶著周敘白的網向著高處而去。
  “別愣著!掩護它們!”洛輕雲的提醒聲在公頻中響起。
  忽然之間, 低靡的氣勢再度暴漲。
  開普勒生物能飛的都飛了起來, 不能飛的也不顧一切和怪物搏鬥。
  眼見著一頭鴻蜮已經被十幾頭怪物咬住動彈不得,常恆熱血上湧, 集中火力對著那些怪物一陣狂轟。
  “草泥馬的不松嘴老子就打爛你們!”
  又有怪物咬了過來,常恆為了保護那頭鴻蜮, 將千瘡百孔的飛行器撞了上去,好不容易把那頭怪物給撞開, 他們的飛行器也從中間斷裂開,機艙人員不得不跳傘。
  降落的過程中,又有無數的肉瘤睜開了眼睛, 朝著他們噴射骨刺,要把他們當成營養吸收掉。
  “靠——”
  一頭怪物朝著常恆張大了嘴,腥臭的唾沫都已經噴到了他的氧氣面罩上。
  江春雷是被倒出來的,他的傘包被骨刺給劃破了,張不開了。
  楚妤想要在急速下墜的半空中抓住江春雷,那幾乎不可能,她和安孝和只能不斷開槍將那些接近的怪物逼退。
  就在江春雷即將觸地的時候,一群米諾斯蟲振翅飛過, 把江春雷給接住了!
  其他掉下來的人也被米諾斯蟲給迅速帶走了,讓那些吸收能量的骨刺全都撲空了。
  “臥槽?我還活著?我竟然還活著?我還以為我掛了呢!”江春雷用力拍著自己差點停跳的心髒,摸了摸米諾斯蟲的背脊,“天啊,兄弟!謝謝你!”
  “這是怎麼回事?米諾斯蟲竟然會救我們?”楚妤的米諾斯蟲忽然被骨刺擊中了,在他們掉落的時候,又有另一只米諾斯蟲將她給接住。
  它們都在保護著他們,哪怕以生命為代價。
  談墨的聲音在通信器裡響起,“因為你們以墜機為代價保護了那只鴻蜮。而那只鴻蜮就是它們的種子,所以它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來保護你們。”
  聽到這裡,不只楚妤的眼睛紅了,就連常恆這個大老粗都萬分心疼。
  隨著周敘白的網收得越來越緊,那些怪物只能拼命地掙扎。
  周敘白一咬牙,對李哲楓說:“到了弄死它們的時候了。”
  強烈的開普勒能量隨著這些神經網迅速蔓延,變得鋒銳無比,生生地將這些畸化的怪物切成了肉泥。
  李哲楓的黑火從高處如同奔流的瀑布衝擊而下,“轟隆”一聲巨響,黑色電流狂暴奔湧,和周敘白的能量疊加之後,簡直就像神話中的天罰。
  開普勒生物都向著四面巴方避開,地面震動,這一下的威力可想而知。
  洛輕雲和談墨緊緊聯系在一起,但是他們還是沒有辦法感應到被困住的凌喻。
  “還不夠……還不夠……還要讓嵌合體更脆弱一些!”
  談墨和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釋放,開始入侵嵌合體,嵌合體現在雖然弱勢了許多,但仍然將自己的核心保護得密不透風。
  “大家的攻擊雖然很猛烈,但蛇打七寸,還是要把嵌合體中能量運輸的脈絡打斷,效率才會更高。
  否則,這家伙會把我們耗到彈盡糧絕。”洛輕雲眯起了眼睛,思考了片刻,看向談墨說,“走吧監察員,也許該試著出去做你擅長做的事情。”
  談墨勾起了嘴角,取過了自己的“朱雀”,“行,不讓我這個監察員開槍,我的手很癢。”
  不只是談墨,就連洛輕雲的身上也背滿了儲備彈夾,全部都是穿透力極強的高爆彈。
  兩人坐上了雙人飛行器,機艙駕駛員慌了。
  “你倆不能出去!出任務的時候中心城就交代了必須保護好你們!”
  談墨咧著嘴笑了,“兄弟,外面那個大玩意兒不死,誰也保護不了我們!”
  說完,雙人飛行器下沉,乘風破浪而去,駛入了戰局之中。
  “誒誒誒!等等啊!”駕駛員立刻公頻通知,“談墨和洛輕雲離開了機艙!重復談墨和洛輕雲離開了機艙!”
  談墨一出現,成為了畸化怪物們攻擊的目標,無數骨刺朝著他們狂暴而來,看得起他戰友們膽戰心驚。
  就連周敘白和李哲楓都降低了飛行高度,趕來掩護他們。
  談墨將朱雀架在了肩頭,瞄准了那些能量運輸的脈絡。纖細交織的那些只能算是毛細血管,要打就打那種粗的有脈動感的!
  “砰砰砰——”
  三發高爆彈利落地被射了出去,角度毫無偏差地打在了同一個地方。
  阿鈦得了機會,趁著那處的脈絡被打斷了,化作無數金屬刀刃,團聚著稀裡嘩啦向上攀爬,把那一處脈絡給徹底毀了。
  瞬間,許多怪物和吐骨刺的肉瘤的行動變得緩慢,攻擊也沒有之前那麼猛烈了。
  其他開普勒生物一擁而上,把它們給咬了下來。
  “如果這可以再讓它掉層皮,監察員我們有的是啊!”常恆喊道。
  “你傻嗎?監察員和談墨不一樣,他們看不見能量流動!”楚妤咬著牙說。
  “但是衛星的能量掃描可以啊!”江春雷忽然想到了什麼,“送我去一架飛行器啊!我們可以向中心城發出請求,關閉衛星的其他功能,專注於嵌合體的能量掃描!把實時圖景傳送到監察員們的面罩上!”
  說完,江春雷向後一仰,是他的米諾斯蟲忽然加速,把他送到了一艘科研用的飛行器上。
  “不是……你怎麼知道我想要上這艘飛行器?”
  談墨的聲音從江春雷的耳邊響起,“我告訴它的。”
  江春雷一臉懵地進了內艙,科研用的電腦和他平日裡用的不同,處理速度更快。沒時間參觀也沒時間感慨系統這麼快,江春雷一臉嚴肅地輸入代碼。
  也許和畸化生物作戰不是他的專長,但論起這個,他自認自己夠天才。
  凌厚的到了談墨的通知之後,第一時間調動了衛星,將所有的掃描和傳送速度都聚焦到了嵌合體上。
  原本監察員都是待在距離目標較遠的地方,但現在為了保證高爆彈的效果,他們都離開了原本的位置,飛近了那個巨大的嵌合體。
  當衛星信號接通,所有監察員不約而同地抬起瞄准鏡,看向嵌合體,看到了源源不斷的能量流。
  他們乘坐雙人飛行器直面畸化生物。大多是監察員受到的都是埋伏和遠程攻擊的訓練,起碼有一半以上的監察員是第一次感受到畸化生物的咆哮聲。
  “談墨,這些監察員可都是灰塔僅有的碩果了,如果他們折在這裡……”
  洛輕雲的話還沒有說完,公頻裡傳來某個本來已經退役這次又被征召的前輩。
  “年輕人你在瞧不起誰呢?如果我們都折在這裡了,意味著人類以後也不需要監察員了!”
  談墨心緒一震,這聲音太耳熟了。
  “馮教官!是你嗎?”
  “是我是我!不要再廢話讓我分心了!”
  熱血瞬間就湧上了心頭。馮教官在六年前就退役了,後來去當教官,帶了談墨小半年。他傳授了談墨不少技巧,那都是無價之寶,是幾代監察員用性命換來的經驗。
  老監察員們都經驗豐富,基本上三到四發高爆彈連發,能量流動的截斷率很高。
  年輕一點的監察員雖然一開始抓不住要點,但是他們通過觀察前輩們的狙殺,很快就總結出了一套得心應手的經驗。比如說衛星傳送的影像是有些微的滯後,要瞄准目標的上方而非目標本身,而且一定要果斷地連發。
  如果這條能量帶被打斷了,那麼與它相關的怪物變會反應緩慢或者死掉。
  但是能量帶一直在移動,對於監察員們來說難度越來越大。
  公頻裡傳來高炙的聲音。
  “請各位監察員做好瞄准工作,我會盡可能讓這些能量流動停止!”
  談墨一聽,喜上眉梢,他怎麼忘了老高呢!
  老高的能力是控制開普勒生物,嵌合體是個巨大的畸化能量體,老高不可能控制它的全部,也確實做不到讓它長時間的靜止,但是以真正的開普勒能量源為依托,爆發式入侵,至少能讓它停止哪怕半秒!
  但是半秒對於監察員來說,就是全部!
  所有監察員屏息凝神,哪怕怪物咆哮而來即將衝到他們的面前,也沒有畏懼。
  有的監察員飛行器被怪物撞翻了,就會有米諾斯蟲或者帝江的種群趕來援助,帶著他們重新飛起。
  高炙發動了自己的能力,喧囂沸騰的戰場裡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凝固上了嵌合體,張大嘴咆哮的怪物就像被梗住了,正要發射的骨刺仿佛卡了殼,一聲悶響,那其實是上百位監察員同時扣下扳機的聲音,爆破彈在嵌合體的表面炸裂開,接連不斷的第二槍和第三槍被發射出去!
  洛輕雲忍不住看向坐在自己身後的談墨,他的神情堅毅而專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洛輕雲已經不再糾結於自己是不是談墨瞄准鏡裡的全部。
  因為,他已經是他的後背了。
  人與人之間的默契有時候可以高到不需要說一個字,不需要任何信號,這麼多發高爆彈同時爆炸,空氣向著四面八方推去,大家不約而同地後撤。
  轟隆隆的聲音響起,這個嵌合體又失去了一大層的保護,而談墨也能更加清晰地看到畸化源的核心能量。
  “能感應到你母親的精神體嗎?”洛輕雲問。
  談墨皺起了眉頭,“能隱隱感覺到她在那兒,但沒辦法建立聯系,我去不了她的開普勒世界。”
  又或者說她的開普勒世界正在崩壞。
  洛輕雲一咬牙,“兄弟們,我們時間恐怕不夠用了!請大家再刮它一層皮肉下來!”
  “收到!”
  “來了!”
  沒有任何人退卻,也沒有任何人猶豫抱怨。
  金色的靜電微粒在天空中凝聚,開普勒生物正拉著周敘白織的網狠命地拽,賀瀧不遺余力地暴擊那些怪物,腥臭的血雨四處狂飆。
  陳玖把身上的作戰服給脫了。
  “陳隊!現在不是你展現好身材的時候!”吳雨聲喊了出來。
  陳玖扯著嗓門道:“又不是脫給你看!”
  話音落下,陳玖這個人就忽然化作了液態,滲進了地下,腐蝕起這個嵌合體的地下根脈。
  阿鈦也轉了一圈跟著游了下去。
  他們在地下大刀闊斧的搞破壞,李哲楓從天引下雷擊,那聲巨響,沙塵滾滾,形成的震蕩將空中和地面的生物都給推出去了老遠。
  深宙集團的裝甲車滿載著傷員從風塵中駛出來。
  一位監察員的腹部被骨刺刺穿了,正在大出血,他露出一抹無奈的笑,“人就是得服老,年紀大了出任務就比不上小年輕的反應快……”
  這個人正是馮教官,他在高炙控制嵌合體之前就被骨刺擊中了,但是他一直在瞄准一條非常活躍的能量帶,所以強忍著一口氣直到行動結束,才因為失去平衡從飛行器上摔下來。
  一只米諾斯蟲接住了他,把他送到了裝甲車上,裝甲車裡的醫療員七手八腳趕緊把馮教官給抬了進來。
  莊敬正給他動手術。他的動作必須精湛無失誤,但是車子根本就不在平坦的路面上行進,一個顛簸,莊敬的心撞到了嗓子眼,眼看著被夾緊的血管就要脫離,身旁的助理眼明手快,忽然將它夾住了!
  莊敬被嚇到停止的心髒在那瞬間終於重新開始跳動,他看向一旁年輕的醫療員,說了句:“干得好。”
  止血、縫合,莊敬和這位年輕的醫療員配合得天衣無縫,迅速完成了馮教官的手術。
  很快,又有傷員被送了進來。
  馮教官才剛輸完血,就要起身。
  “你要去哪兒啊!”莊敬一把攔住了他。
  “還能干啥?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要上陣啊!”馮教官說完,就背著槍,跳到了一只把傷員放下的米諾斯蟲的背上。
  莊敬還想著用什麼方法能夠留下馮教官,那位年輕的醫療員卻說:“馮教官的戰場在零號基地,而我們的戰場在這裡!還有人等著我們醫治呢!”
  莊敬頓了一下,明明覺得自己身經百戰,卻還沒有後輩成熟。
  “誒,你叫什麼名字?”莊敬一邊做著下一場手術的准備,一邊問。
  “王小二,怎麼,不記得我了?”
  莊敬頓了一下,笑出聲來,“原來是你啊,預備隊友!”
  “我已經畢業了,要不是臨時開戰,我就是你的正式隊友了!”
  說完,王小二正給另一位傷員手術,把扎進肩膀的骨刺利落地取了出來,接著取碎骨、縫合等等一氣呵成,讓莊敬這位前輩看了都不好意思。
  頭頂的電離子雲越來越厚,大家都期待著這一發能把嵌合體給劈開。
  黑色巨龍咆哮而下,卻沒想到從嵌合體中也有另一股能量衝了出來。
  兩股巨大的能量在半空中相遇,撞擊產生的衝擊把遠在天空中的李哲楓還有周敘白都給掀翻了!
  其他拖拽著網的開普勒生物也被震了出去。
  而那股能量並沒有停止的趨勢,而是團聚成一個巨大的能量球,談墨意識到了,既然它是畸化生物的嵌合體,它也必然擁有海斯提阿的能力!
  之前它不發動,是因為耗費的能量巨大,它一直隱忍不發,就是等著這一刻干掉李哲楓!
  談墨看著那股能量的走勢,忽然意識到這就是這個嵌合體的最後反擊!
  “把我的能力轉移給李哲楓!”洛輕雲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忽然之間,李哲楓感覺到開普勒之源的能量湧了出來。
  當嵌合體的能量衝破了李哲楓的電流,衝擊向他。
  談墨看著那一幕,只想著要救他,一朵克萊因之瓶從李哲峰的身體裡倏然出現,花瓣張開,那架勢就像要把這個嵌合體給包進去!
  “臥槽——神光罩頂嘛?”常恆忍不住喊了出來。
  嵌合體的能量就這樣衝進了克萊因之瓶裡,這麼強烈的震蕩,李哲楓卻沒有受一點傷。
  克萊因之瓶的花瓣旋轉著包裹而下,與這致命的一擊相互抵消了!
  而這朵克萊因之瓶也被畸化能量給震碎,從花心到花瓣一點一點消散,空氣中懸浮著淡金色的微粒,洋洋灑灑地飄落,接著這些金色都熄滅了。
  “唔……”
  談墨的耳邊傳來很輕地一聲悶哼,他猛地回過頭,就看見洛輕雲低著頭死死地捂著嘴,但是根本捂不住他鮮血從指縫之間流出來。
  那朵克萊因之瓶是洛輕雲本體的一部分,它被談墨轉移給了李哲楓,但它被毀掉了也意味著洛輕雲的本體受到傷害。
  “洛輕雲!”談墨掰開他的手,看到洛輕雲強忍著要把那口血給吞下去。
  “別忍了!我知道你受傷了!洛……”
  談墨還沒來得及把洛輕雲的手掰開,嵌合體就朝著他們的方向傾而來,無數怪物長大了嘴又開始了極速地融合,形成了另一頭畸形的怪物,它的臉上脖子上還長著其他怪物的嘴和眼,畸化能量就團聚在它的喉嚨裡朝著談墨的後背噴了過來。
  這一切都太快了,李哲楓的黑火急追而去、周敘白的神經觸絲像瀑布一般奔湧想要網住它,甚至於萬千開普勒生物奔襲而來,根本來不及攔下他!
  談墨從那個怪獸的眼中看到了瘋狂的怒火和絕望,那是來自謝雲遠的。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談墨沒有躲開。
  但是洛輕雲卻抱住了他。
  另一株克萊因之瓶將他們給包裹了起來。
  這是並蒂蓮僅剩的那一株,與它一起承受巨大傷害的是洛輕雲。
  擁抱著談墨的懷抱在震蕩,談墨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響。
  “不要……”談墨慌亂地想要保護洛輕雲。
  “聽著,現在就是你的機會……別猶豫……快!”洛輕雲的聲音極為堅定。
  這一擊是謝雲遠醞釀已久的必殺一擊,也是他對凌喻的吞噬最薄弱的時候。
  之前對付李哲楓的是聲東擊西,而且順利毀掉了洛輕雲的一朵克萊因之瓶。
  而現在這一擊就是趁著其他人被震開鞭長莫及的時候,徹底毀掉洛輕雲和談墨!
  洛輕雲的懷抱一緊,克萊因之瓶內部無數的能量滲透進入了談墨的體內,腦海中傳來了溫潤的水流聲響,而他感覺自己在洛輕雲的懷裡越沉越深。
  耳邊是咕嚕咕嚕的聲響,像是隔著什麼,有人在溫柔地說話。
  “寶寶你看……這是細胞核,這是細胞壁……”
  談墨忽然意識到,那是凌喻的聲音。
  媽……媽媽……
  談墨迫切地想要看到她,想要和她重聚,哪怕在謝闌冰的記憶裡見過她,談墨還是覺得內心很空,想要真正見到她。
  ”寶寶啊,你知道生命最美好的樣子是什麼嗎?是成長。成長是對於一單獨的個體的,那你知道對於一個族群甚至於一種生物的成長叫什麼嗎?”
  談墨的心顫抖得厲害,他當然知道那個答案——進化。
  “那叫做進化。無論是單獨個體的成長還是一種生物的進化,都可能會走到錯誤的方向去。錯誤的代價也許會很沉重,甚至於布滿流血和犧牲,但是……還是會有希望的。比如說當你深深愛著一個人,就會義無反顧地保護他,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會陪著他走回正確的路。”
  那一刻,談墨意識到凌喻知道他進入了她的本我世界了!
  水流聲逐漸消散,眼前的一切明亮得讓談墨睜不開眼,他聽到了小女孩的笑聲。
  那是凌喻在學校的走廊上奔跑,她拿了比賽第一名,不是數學的、不是物理的也不是生物或者化學的,而是兒童畫比賽的第一名。
  從小,凌喻的願望竟然不是成為科學家,而是成為一個畫家。
  得知她比賽拿到第一的凌厚眯著眼睛笑著,把她扛到了肩膀上,獎勵了她108種顏色的水彩筆。
  談墨捂著嘴,眼睛裡的眼淚滾燙。
  凌厚那麼愛自己的女兒,怎麼可能會對女兒的死無動於衷呢?
  凌喻就這樣笑著、鬧著,在愛裡長大,直到凌厚因為不贊成開普勒22b的探索項目被研究所雪藏,凌喻感受到了父親的郁郁不得志。
  沒過多久,她上了高中,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在父親的引導下,她考上了大學,研究生,成為了前途無量的研究員。
  如果說凌厚在自己領域裡面有所遺憾,那麼他人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凌喻。
  一次極地科考,凌喻不小心跌進了雪窟窿裡,把腿給摔折了,她疼痛難忍沒過多久就發燒了,只能等待著人來救她。那個窟窿不是直的,得有人爬進來。
  凌喻等啊等,等到意識模糊的時候,有人來救他了。對方戴著防風面罩,還給她背了氧氣瓶,讓凌喻坐上了她的肩膀,扯著繩子一點一點把她給拱上去的。
  凌喻看不清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只知道等自己傷好了,就想去謝謝對方。
  凌喻的同事笑著說,來救援的都是五大三粗的,見了面怕凌喻被男神救了的幻想會破滅。
  但是凌喻卻說一定要去謝謝對方。
  凌喻的同事又說,救她的人沒有留名字,凌喻又沒有看清楚對方的長相,怎麼道謝。
  凌喻卻說:“我記得他的聲音。”
  “你都發燒了,昏昏沉沉的。你記得他對你說過什麼?”
  “他說‘別怕,我在’。”
  談墨聽到這裡,整個人就像被擊中了一樣。
  因為,那麼多次洛輕雲來救他的時候,說的也是“別怕,我在”。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又是兩三年之後針對科研人員的體能訓練,凌喻扣著繩索做攀爬練習,她沒踩准位置掉了下去,嚇得驚叫出聲。
  旁邊有教官蕩了過來,一把穩住了她。
  還是那句“別怕,我在”。
  凌喻睜大了眼睛,四個字就讓她認出了謝闌冰。
  “你根本不是五大三粗……你很好看啊!”
  “誰告訴你我五大三粗?不過,你也很好看。”
  談墨笑了起來,比起他和洛輕雲,他的父母之間倒是又浪漫,又甜蜜。
  但是談墨沒有時間沉湎於凌喻的記憶,他必須繼續下沉,穿過凌喻的本我和客我,找到她的開普勒精神體。
  談墨閉上眼睛,輕聲道:“媽……是我來了……”
  他再度下沉,無數的記憶片段向上湧去,在頭頂的虛無之中消散。
  談墨的眼前看到的是謝闌冰抱著小嬰兒鄭重吻別的畫面。
  這就是凌喻的客我世界,這就是她這一生最為遺憾最想要改變的瞬間——和謝闌冰最後的訣別。
  她明白謝闌冰要去做什麼,她有預感謝闌冰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
  “這是我們的孩子,那個也是我和你的孩子。做父母的,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對吧?”謝闌冰看著凌喻說。
  凌喻淚流滿面,牙關顫抖著,她是那麼地想要謝闌冰留下來,但是卻不能開口挽留。
  “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他的未來不能是畸化,也不能是毀滅……”凌喻吻上了謝闌冰,目送他離開。
  談墨傻傻地看著這一切,直到耳邊響起凌喻的聲音。
  “這是我心底最大的遺憾,就是和你們的父親分別。這個瞬間存在於我的客我世界,根深蒂固,無論我的精神世界受到怎樣的侵蝕,這一刻永遠不會被改變。”
  談墨驟然回頭,看到了凌喻的側臉。
  她還是三十歲出頭的模樣,穿著那件研究員的白大褂,唇上是溫和的笑容。
  “媽……”談墨的嘴唇動了動,抬起手來,這一次他的手指沒有穿過去,而是真正觸碰到了她。
  溫暖的,讓人心中柔軟的觸感。
  “知道我為什麼給你看這一刻嗎?“
  談墨看著凌喻的眼睛,那是沉靜而強大的,她忍受了二十多年的孤獨,與畸化源抗衡到現在。
  “你想念我爸爸……你想改變和他分開的結局?”
  “物質世界裡的一切都是不可逆轉的。而且我永遠不會阻止謝闌冰去做對的事情,就像現在我希望你不要阻止我去做對的事情。”凌喻開口道。
  談墨的心被狠狠捏住了,他睜大了眼睛看著對方,某種痛覺從大腦延伸到了四肢百骸。
  “什麼叫做……對的事情?”
  凌喻抬起雙臂,將談墨摟進了懷裡。
  這就是母親的懷抱啊,那麼讓人留戀,充滿了安全感,就仿佛自己天生屬於這裡。
  凌喻向後倒去,他們穿過了荒蕪的開普勒世界邊沿,沉入了無盡深淵。
  忽然,凌喻將他向上一推,談墨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他的面前是巨大的畸化源,它像一個黑洞,正在吞噬周圍的一切。
  而凌喻的身體已經被它的能量入侵了,只剩下微弱的精神體。
  “媽……我會拉你出來!我馬上……”
  凌喻很淡地笑了一下,鄭重地吻在了談墨的額頭上,一如記憶中的謝闌冰吻著還是嬰兒的他。
  “你的哥哥還在裡面。給我一個改變他的機會,讓我再孕育他一次……以進化的方式,好嗎?”凌喻開口道。
  原來這就是凌喻給他看謝闌冰與他們訣別那一幕的原因。
  有一些事情,無論成敗和生死都必須要去做。
  那是因為愛延伸而出的本能。
  無法妥協,也不可逆轉。
  談墨的眼淚漂浮了起來,他知道這一次是真正的訣別。
  開普勒能量從談墨的指尖溢出,源源不斷地湧入了凌喻的體內,他們一開始只是巨大黑洞前的微小星光,但是很快這個星光爆炸一般輻射開來,要將最深的黑暗照亮!
  地面在震動,阿鈦和陳玖趕緊撤退出來。
  那頭已經咬住克萊因之瓶的怪物忽然抽搐了起來,巨大的嵌合體隱隱有分崩離析的趨勢。
  金色的花瓣從裂隙中破土而出,散發出耀眼的能量,瀑布一般湧了出來,灌溉在嵌合體的表面,滲透進它的裂隙中。
  畸化的怪物們被抽走了能量,變得萎靡衰敗。
  在眾人和開普勒生物的目光之下,一朵巨大的克萊因之瓶將整個嵌合體都包裹了起來。
  “咚——咚——”
  那是來自遙遠空間的聲音。
  克萊因之瓶越收越緊,強烈的能量穿透了畸化源,而嵌合體就像一個通道,大量的能量穿透了過去,湧入了畸化源。
  談墨看著那個巨大的黑洞燃燒了起來,而凌喻也一點一點地陷落。
  “媽……媽不要啊……”
  凌喻用力推了他一把,“傻瓜,你和我還會有重聚之日。”
  凌喻就像一個火種,掉進了畸化源中。
  談墨看到了謝雲遠在呼喊和掙扎,他想要從燃燒崩毀的畸化源裡逃逸,甚至想要把談墨給拽下去。
  “我們是兄弟!我們是孿生的——我們的命運應該是一樣的!”
  談墨沒有拒絕他,而是擁抱住了他。
  “你錯了。”
  “什麼我錯了?我沒有錯!”
  “我是說你責怪我們的父母偏心,連名字都沒有給你起,是錯的。你叫‘謝雲遠’。”
  謝雲遠怔住了。
  “雲行高遠,自由自在的意思。”談墨看著那雙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說。
  “謝……雲遠……”他輕輕呢喃著。
  “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他們以性命來換取你的進化……我好羨慕你……”
  談墨說完,無數雙手拽著謝雲遠,那些陣亡的融合者,外勤隊員還有研究員們將他拉了回去。
  謝雲遠看著談墨,慢慢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直到被金色的能量淹沒。
  談墨看到了一個更加巨大和明亮的星體,以及無數人與他道別。
  “孩子,該回去了。”
  “還有人在等你!”
  “現在這裡,咱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現實裡,洛輕雲的克萊因之瓶崩毀碎裂,他緊緊抱著談墨從空中墜落。
  無數的開普勒生物向他們湧來,互相攀附著,就像一個伸向天際的巨大火把,將他們穩穩給撐住了。
  包裹著零號基地的克萊因之瓶垂落下一片花瓣,輕柔地撫過他們身上,仿佛是無數英靈最後的道別。
  李哲楓和周敘白跳到了他們的身邊,將談墨和洛輕雲扶了起來。
  “談墨!談墨你醒醒!談墨!”
  原本有大量的克萊因之瓶的神經線和談墨的大腦連接,但它們都慢慢枯萎了。
  但是談墨卻沒有任何反應。
  至於周敘白他更加是嚇壞了,因為洛輕雲全身都是血,心跳和脈搏都感覺不到了。
  當談墨的精神體去尋找凌喻的時候,一切來自嵌合體的攻擊,都是洛輕雲來抵擋。
  他的心髒被骨刺給擊穿了。
  周敘白立刻用神經觸絲來修補洛輕雲的傷,他高聲呼喊著:“醫療員!醫療員在哪裡!這邊有人需要輸血!他需要輸血!”
  帝江盛著莊敬和王小二趕來,他們利落地開始給洛輕雲做心髒復蘇還有輸血。
  “洛輕雲你不能死!您也能死!”周敘白眼睛發紅地吼了出來。
  中心城灰塔,凌厚正坐在書桌前,看著女兒的影集,偶爾看到抓拍凌喻摔跤的樣子,老人家嘿嘿笑了起來。
  他的心髒忽然一緊,沒來由眼淚掉落了下來,明明房間沒有窗,卻好像有一陣溫暖的風吹過他的臉頰,擦干了他眼角即將溢出的淚。
  他愣在那裡,仿佛有一種預感。
  “凌老!凌老!我們贏了!我們真的贏了!”
  年輕的助理衝進了他的房間,興高采烈地向他展示衛星雲圖。那個黑色毒瘤般拼命攝取這個星球生命力的嵌合體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巨大的金色克萊因之瓶。
  “凌老!這真是的奇跡!這是……這是……”年輕的助理激動到說不出話來。
  凌厚伸出手,手指穿透了那個立體影像,“我知道這是什麼……這是我的女兒。”
  無數的飛行器在開普勒生物的護送下返航,在藍天上拖拽出一道一道的細線。
  耿勁柔端著白瓷茶杯,站在窗前看向遠方,來自人類的歡呼聲沸騰不息。
  全世界的灰塔都亮了起來。
  洛輕雲行走在一片荒漠裡,風沙很大,他不知道何處是盡頭。
  “臭小子,你跑這兒來干什麼?”
  爽朗的聲音響起。
  洛輕雲猛地回頭,看到了梁幼潔,還有她身後的陸穎。
  “我……我很想你……”
  任何言語都不足以表達洛輕雲此刻的心情。
  “想我干什麼啊?你的世界不在這裡。”梁幼潔走向他,“讓我看看你,現在多好啊。心有牽掛,還有期待。但是你的牽掛和期待都不屬於我。而且……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既然得到,怎麼能不珍惜。”
  “我想要的……是什麼?”洛輕雲不解地問。
  “有人懂你,有人珍惜你,有人愛你,也許愛你目前還算漂亮的皮囊……”梁幼潔撇了撇嘴,不是很甘願地說,“還看到了你赤誠的靈魂。”
  洛輕雲又問:“那我們……還會再會嗎?”
  “當然會。下一次重逢,希望你沒有遺憾,余生盡興。”
  梁幼潔指向了一個方向,然後梁幼潔和陸穎異口同聲地說。
  “孩子,別回頭——向前走——”
  他們的聲音給予洛輕雲極大的勇氣,向著荒漠的深處走去。
  在加護病房裡,到處都是儀器運作的聲音還有消毒藥水的味道。
  洛輕雲躺在病床上,戴著呼吸機。
  這是他昏睡的第一百天。
  每天談墨都會來陪著他,和他說話。
  “你知道嗎,我媽媽的克萊因之瓶是不會死的,開普勒能量源不滅,它也會一直在那裡。我外公去看了好多次了。”
  “江春雷調去中心城了,他設計的系統無人可及,我外公說他以後一定是這個領域裡的尖端精英。你是沒看到他那副嘴得意的嘴臉。”
  “老常這一次是真的退役了,終於可以回去陪著孩子了。”
  談墨見洛輕雲沒動靜,就用手點了一下他的鼻尖。
  “忘了跟你說,安孝和受了傷,他好歹是你的部下,沒了一條腿,你聽著也會心疼對吧?不過傻人有傻福,楚妤說要跟他一輩子在一起。臥槽,他倆見面就互掐,我都沒看出來原來這是戀愛的情趣?不過現在義肢技術很發達,隨他們的生活不會有影響。而且……他嫁給楚妤之後,啊,錯了,他倆結婚之後,安孝和得學習做飯和做家務。”
  這麼精彩的消息都沒辦法把洛輕雲給炸起來,談墨泄憤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但又怕掐青了他,沒敢用力。
  “還有,現在開普勒生物跟人類都是地球的主人。灰塔要出台開普勒生物保護法了你知道嗎?開普勒生物除了沒有投票權之外,我都懷疑灰塔要給它們上社保了!你說從前怎麼都沒有這麼自覺地‘人與自然和諧發展’呢?”
  談墨摸了摸洛輕雲的臉,靠在他的身邊並肩躺下,側著臉看向他。
  “你這人裝睡美人有意思嗎?我每天親你好多遍也不見你醒啊!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的王子不是我是吧?”談墨狠狠薅了一把洛輕雲的頭發。
  一百多天,從最初以為洛輕雲會醒過來,到每一天期待都落空。
  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心裡很明白,洛輕雲的並蒂蓮被毀掉了,很有可能他的精神體也跟著被毀了。
  這就是為什麼洛輕雲醒不過來的原因。
  “我好像沒跟你說過……你對我很重要,無人可以取代……排第一位的那種重要……沒有你,我很孤獨。”
  談墨從腰間取出了自己的槍,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
  “你不肯回來……那我去找你好了。看看是不是真的,物質泯滅……還有什麼能永存?”
  談墨的手指緩緩扣住了扳機,就在他即將摁下去的那一刻,一只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指,將那把槍給卸了下來。
  “你在干什麼……”
  那一瞬間,所有的儀器都在滴滴作響,是洛輕雲的心跳和脈搏陡然加快。
  醫務人員衝了進來,就看見昏睡了一百多天的洛輕雲坐了起來,一手扣著談墨的槍,另一手擋在他的太陽穴上,一雙眼睛灼灼地看著談墨。
  他的呼吸不穩,胸腔因為過度呼吸發出氣鳴聲。
  “你……你醒了……”
  “我問你在干什麼!”洛輕雲吼了出來,“你還記得自己答應過我什麼嗎!”
  他的雙眼發紅,身體顫抖得厲害。
  談墨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我在嚇唬你啊!傻瓜!”
  洛輕雲愣了一下,手指輕輕向上一撥,下發現那把槍根本沒裝彈夾!
  洛輕雲緩緩回過神來,把槍一扔,抱緊了談墨。他這輩子最害怕看到的,就是談墨用槍指著自己的腦袋。
  “你怎麼能這樣嚇唬我……你怎麼能……”洛輕雲的喉嚨哽住了,他把談墨抱得很緊,緊到讓他無法呼吸。
  談墨閉上眼睛,他只覺得這樣的擁抱讓他感到安全和真實,哪怕骨頭都被揉碎,哪怕死在洛輕雲的懷裡,他都甘之如飴。
  他靠在洛輕雲的耳邊,說出了那句對方曾經對他說過很多次的話。
  “別怕,我在呢。”談墨用最輕柔也是最鄭重的語氣對他說。
  日光照透了這片天地,帝江潔白的羽翼掠過雲霄,梼杌在山林曠野間飛奔,大江大河湍流而過,鴻蜮在白浪中從容渡江。
  人類的飛行器飛過林海,帶起一陣綠色波浪。
  萬物奔流,生生不息。
第109章 番外之 談副隊的綠帽談墨坐在飛行器……
談墨坐在飛行器裡, 撐著下巴一言不發看著窗外的雲。
一層一層雲很厚,就像巨大的棉花糖,日光都辦法照透。
江春雷用胳膊肘頂了頂一旁的吳雨, 笑道︰“咱們談副隊這是怎麼了?不就是護送何教授的生去做米諾斯蟲族群考察嗎?這任務跟旅遊差不多了,悠閑又有風景可以看,咱談副隊全程鬱鬱寡歡啊?”
吳雨輕輕哼了一下, “還能是為什麼,據說副隊的家花兒又出去野了。”
江春雷皮子跳了一下,“哦, 就是談副隊覺得自己頭頂上又綠了。”
“唉……這都次了?上一次是洛隊在超市的貨架前壁咚了一位女通信員, 結果人家女通信員特地來跟咱談副隊解釋, 頭頂貨架上的飲用水砸下來了,洛隊只是見義勇為。”江春雷說。
一旁的楚妤也加入了聊, “還有上上次,說洛隊衣衫不整的從夏乘風的公寓裡出來,在單手撐著框看似和夏乘風接吻。結果是夏乘風家水管破了, call了洛隊去修水管。衣衫不整是被水滋的。當時夏乘風的公寓裡黃麗麗也在呢!”
莊敬也嘆了一氣, “還有上上上次,我們去中心城演習,有個醫療員出於對融合者身體機能的好奇,特地洛隊可不可以留下他身體的掃描圖景。洛隊從機器裡起來的時候, 那位醫療員好心拉了洛隊一把,正好被咱們談副隊給看見了, 唉……”
“你們發現嗎?咱們談副隊對於戴綠帽這件事『迷』之執著。有綠帽也要創造綠帽, 仿佛頭上有一綠,妨礙他跑馬了?”楚妤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但這一次好像是真的!”江春雷勾了勾手指,示意大家都來看銀灣市灰塔的論壇。
開一看, 置頂的帖子就是《大危機!灰塔一官配危在旦夕!》。
莊敬聳了一下肩膀,“這哪個造謠不嫌事大的啊?咱灰塔的一官配可是歷經生死創造人類歷史啊!搖一官配那就是搖咱們生存的基礎。”
楚妤『摸』了『摸』下巴,皺起了眉頭,表情不是非常樂觀︰“但怎麼看著有真啊。中心城來的專家,洛隊灰塔時期的同,看著也不像一般研究員那……要麼坐久了大肚腩,要麼像斬雞。哎喲,這長得也挺好看……”
大家忽安靜了,不約而同地看向談墨的方向。
這一次談墨的憂慮還是有道理的。
談墨保持這個姿勢有久了,大家也越來越擔心了。
“他脖子不酸嗎?”
“難不成憂鬱男子的形象有助於他獲得我們的支持從而取得勝利?”江春雷說。
莊敬給了對方一個“如果癡有段位,你必是王者”的神。
“咱們談副隊讓那些覬覦洛隊的家夥們聞風喪膽,靠的是憂鬱的形象嗎?”
江春雷搖了搖頭︰“不,他靠的是武力。”
這一來,大家都放心了,該幹啥幹啥。他們就不相信當談墨的子彈擦著那個研究員的臉打過去,後在他身後炸出一個大洞的時候,這位研究員還會對洛輕雲抱有任何幻想。
等到飛行器降落的時候,談墨終於了一下,歪著脖子戰了起來,“嘖嘖嘖……還是要跟深宙集團好好商量一下,必須要調整一下座椅的睡眠功能!一個可以支撐脖子的地方都有!睡得我都落枕了!”
江春雷看了一談墨額頭上那道紅痕,確認是窗沿的痕跡。
也就是說有什麼憂鬱和嫉妒,他們的談副隊根本把那個情敵放在裡。
還真是流水的情敵,鐵打的談墨啊。
此時,銀灣市最高的商業樓頂樓,名為“新生”的旋轉餐廳裡,洛輕雲穿著一身休閑衫正在和中心城派來的研究員韓雲吃著午餐。
這三年來,人類世界的恢復非常迅速,包括被炸毀的銀灣市,已經舊貌換新顏了。
這兩人的高顏值吸引了整個餐廳的視線,無論是服務生還是不遠處的客人,都忍不住是不是地看他們兩。
韓雲是開普勒生物界的後起之秀,三歲不到已經是教授了。韓雲這些年經常在野外進行生物考察,他的身形比一般研究員要更加緊碩修長,五官又有分者的內斂和知『性』,特別是遇到興趣的事情,他習慣輕笑一,用食指瞧一瞧下巴。
“洛隊,你看起來很自在,對於他人欣賞甚至於愛慕的視線,都非常習慣。”韓雲抬起餐前酒,輕輕抿了一。
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就像濃墨在清水中暈染出一種別的韻味。
“我並不是習慣了。要知道當我和談墨走在一起的時候,這些視線會更炙熱。畢竟欣賞美好的事物時人類的本能,我不介意他們欣賞我。”洛輕雲說。
韓雲的眉梢略微一挑,“我怎麼覺得你是在暗示我們倆遠不如你和談墨在一起的時候那麼般配呢?”
洛輕雲的杓子掠過湯的表面,回答道︰“我不是在暗示,我是直說。”
韓雲倒是一都生氣,他看了看周圍,“既你對我一意思都有,為什麼還要請我到銀灣市最好的餐廳吃飯?這裡可是除了灰塔之外,全市最高的地方,俯瞰大半座銀灣市,且花費不菲。這的投入,你卻說你對我有意思,是不是不對心,太過虛偽呢?”
洛輕雲還是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我本來就是個虛偽的人,如果工作有需要,要我對著一坨糞殷勤有風度,我也可以做到。”
“你……”韓雲的眉頭皺了起來。
“選擇這裡,並不是這裡高端大氣上檔次,而是三百六度都是落地玻璃,並且旋轉,是個被狙擊的好地方。”洛輕雲說。
“嗯?”韓雲是真的不明洛輕雲在說什麼了。
洛輕雲終於抬起了,只不過他看的不是韓雲,而是三千米之外的銀灣市灰塔。
韓雲順著他的目光轉過身去,笑了一下,“洛輕雲,你是在暗示我你把我帶來這裡,是方便讓人從灰塔狙殺我嗎?”
洛輕雲微微前傾,這是從進入餐廳到現在,他一次與韓雲對視。
“他不殺人,但是我特別喜歡他用這種方法宣示主權。”
洛輕雲的唇角略微揚起,那是和之前面具般的假笑截不同的張揚,韓雲的心臟被這一笑挑起,緊接著“砰”地一,他手中的紅酒杯裂開了。
玻璃碎片轟四散,紅酒湧出來,流了他滿手都是,那一瞬間分不清到底是紅酒還是血。
而洛輕雲的右手抬起,一把抓住了什麼。
碎裂的音讓餐廳裡的其他客人看了過來。
服務員也趕了過來,走到韓雲的身邊說︰“先生,請小心碎片,我們會為你換一支酒杯。”
“好……謝謝……”韓雲半晌才回過神來。
周邊是客人們小的議論。
“誒,好奇怪啊,他的杯子怎麼碎了?”
“對啊,而且是碎在他手裡的子,不是掉地上碎的……”
“熱脹冷縮?也不是這麼個碎法啊!”
一位服務員走過洛輕雲的餐桌和灰塔之間的落地窗,覺有什麼吹進來,他走過去一看,發現落地窗上竟有一個圓形的小孔。
“這是怎麼回事啊?”服務員用手指輕輕戳了戳,發現自己就像隔空戳千米外的灰塔一。
韓雲的酒杯已經被換了,身上也墊上了新的餐巾,鋼琴曲和著餐廳裡的人工溪流一起流淌著,餐廳已經旋轉到了另一個角度。
“剛才……那是什麼?”
洛輕雲將右手打開,裡面赫躺著一顆彈頭,“愛的警告。”
韓雲瞳孔一顫,立刻明所謂“愛的警告”來自哪裡。
“你的監察員是瘋子嗎?他怎麼能……他怎麼……”
洛輕雲很淡地將那枚彈頭放進了韓雲的紅酒杯裡,“請你吃子彈”的意味已經很明確了。
“他不是瘋子,但我是。我嫉妒他被親朋環繞,羨慕他有無數戰友夥伴,不安於……他除了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人。你以為這是來自於他的嫉妒嗎?”
韓雲看著洛輕雲,反︰“不是嫉妒還能是什麼?”
洛輕雲向後靠著椅背,笑容更加明顯,“是對我的安撫。他在告訴我,他對我也有著很強的佔有欲,讓我知道我們之間的愛意是對等的。他不會因為有人接近他的親朋好友而扣下扳機,但如果有人對我別有用心,他會讓那個人體會一下什麼叫做‘例無虛發’。”
韓雲冷笑了一下,把身上的餐巾取下來,重重地扔在了桌面上。
“洛輕雲,你為了拒絕我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辦法,你對我那麼興趣,讓我很煩惱。你是中心城的專家,我既不方便對你說狠話,又不方便直接擰掉你的腦袋一了百了,畢竟我還要在灰塔領退休工資呢。所以,讓我的監察員出手,比較……”
洛輕雲的話還有說完,韓雲已經從他身邊走開了。
洛輕雲有起身去送的意思,而是叫來了服務員把對面有吃掉的菜撤下去,順帶把餐具也換掉。
“先生,是還有人要來用餐嗎?”服務員。
“是的。這裡最甜的主菜和甜來一份。”
大概多分鐘之後,一個身著『迷』彩服的男人揣著袋走了進來。
他身姿勁颯,特別是那雙腿邁開,不少女賓都挪不開了。
洛輕雲有回頭,只是唇線彎得更加明顯了。
談墨看著洛輕雲那雲淡風輕的子就有來氣,明明知道老子來了,而且老子還抓到你跟別的小臉一起吃飯了,你連個解釋都有,還繼續吃飯?
談墨來到洛輕雲的身邊,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洛輕雲的額頭和鼻梁,唉,顏狗綜合癥又要發作了,剛才還想把洛輕雲爆頭,現在就覺得這麼好看的臉要是爆頭了就是暴殄物啊。
“洛輕雲,老子頭上的綠帽是『毛』線織的吧?大熱我這戴得都冒汗了啊!”
洛輕雲仰起了臉,輕輕拽著談墨的衣角向著自己的方向一扯。
談墨晃悠了一下,懶得。
洛輕雲直接扣住了他的後腰,這一回力氣更大了,談墨差摔對方懷裡,只能撐著洛輕雲的肩膀穩住。
誰知道洛輕雲的另一隻手扣住了他的後腦杓,往下一壓,一個吻送了上來。
談墨下意識張開了唇,被對方溫熱的紅酒就湧入了談墨的唇齒間。
“唔……”談墨咕嘟一喝了下去,喉嚨冷不丁有一種被燒過的覺,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洛輕雲,“你……你……我不喝紅酒……”
這一回,他們真的是整個餐廳的焦了。
談墨甚至懷疑灰塔頂樓的辦公室裡,耿勁柔說不定正用望遠鏡看著他們並且嘆下一次可不可以不要用他的辦公室做這麼危險的事情,雖用的是空包彈,但是萬一途中有可愛的鳥兒飛過,打壞了就不好了。
黃麗麗他們搞不好開了新的賭局,賭得就是這一次到底是不是真綠帽。
“真的不喝了?”洛輕雲。
“不喝。”
“那……旺仔牛『奶』?”洛輕雲又。
“你才旺仔牛『奶』呢1你全家都旺仔牛『奶』!”
他又不是小孩子,才不『迷』戀旺仔牛『奶』!
“我全家本來就只有我和你啊。”洛輕雲笑得楮都彎了起來。
此時的灰塔論壇裡置頂帖子是《談副隊的綠帽到底在哪裡啊》。
回復一水的都是“直到物種滅絕”、“直到地球爆炸”、“直到時間盡頭”……
還有一個跟上步調的回復“不存在”。
110章 番外IF線 我負責喜歡你談墨的腦袋……
談墨的腦袋疼得快要炸。
他睜開眼楮, 頭頂上是白『色』的冷光……
這是哪兒啊?
談墨坐身來,背靠枕頭,看著四周。
只有一個書桌, 一把椅子,連個衣櫃都沒看到。
這方有點眼熟,既不是他和洛輕雲現在住的公寓, 也不是銀灣市重建前他們住的雙人寢室。
啊!想來,這是洛輕雲在中心城基長大的房間。
是,好像也有不同。比如那個能看到外的小窗?
談墨正要從床上來, 卻發現自己的兩條腿怎麼有點短?腳也挺小的。身上穿著白『色』的上衣和褲子。談墨轉過身來, 腳尖在上晃久, 終於把自己的鞋子給勾出來。
他跑到那個小窗子前,果然看洛輕雲經常看著的那個小廣場, 太陽耀眼,曬在沙上金燦燦的。
談墨歪歪腦袋,真是奇怪, 自己怎麼到這兒來?難道是洛輕雲給拽進來的?
哦哦哦, 好像是他們一幫人重聚,不只是退役的老常回來,正好踫上陳玖從北辰市過來出差,大家然要好好喝上幾杯酒。誰知道洛輕雲平常看來厲害的不得, 上酒桌兩杯混酒肚就靠著椅背睡著。
大家夥還開玩笑讓談墨要保護好洛輕雲啊,就洛隊這個姿『色』, 醉酒倒在公共場所, 容易別人搬走。
於是乎大半夜裡,談墨背著洛輕雲吭哧吭哧回兩人的公寓。談墨這輩子都不怎麼伺候人,全都伺候給洛輕雲。給他喂水, 草草擦兩,就睡覺。
所以……洛輕雲這傻子喝醉之後,把他又拉回他的“客我世界”?
唉,朋友,你還挺會玩啊!
問題是回到這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中心城基也就算,他談墨怎麼就變成小孩兒?
哎喲,這『奶』裡『奶』的小臉蛋,這小胳膊小腿兒的,談墨看看自己都覺得自己怎麼那麼可愛?
這時候有一個穿著白大掛的工作人員進來,她笑著對談墨說︰“今天要學習數學,小談墨睡醒沒有啊?”
這語這態度,和對待洛輕雲時天壤之別。
哈哈,爺果然花花開、人人愛,跟那個只知道擺個臭臉的小洛輕雲不一樣,他談墨就是小時候也非常討人喜歡。
談墨吧嗒吧嗒跑到對方的前,小手拽著對方的白大褂,仰著臉,做出一副快要哭的表情說︰“老師,我不想一個人上數學課……這裡有沒有其他的小朋友啊!我想跟他一上課!”
工作人員愣一︰“你……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其他小朋友?”
“難道這座城堡裡只有我一個小王子嗎?”談墨歪歪腦袋。
“你?小王子?”工作人員笑,一把將談墨抱來,“也對,你確實是我們的小王子,獨一無二的小王子。”
“我想有人跟我玩。”談墨委屈說。
“我們的小王子啊,今天你外公來看你,外公會陪你玩一會兒好不好?”
談墨撅嘴,低著頭,一副可憐的樣子,“好吧。”
沒想到凌厚竟然也會在洛輕雲的客我世界裡出現,看來這些研究員對自己和顏悅『色』一方是因為他是人類而且還是凌喻的孩子,另一方就是凌厚在學術研究領域依然是泰山北鬥。是這時候的凌厚還抗衡不中心城的決定,而談墨又非常特殊,所以中心城基養育。
這時候的凌厚還健朗,只是隨身仍然攜帶保溫杯,臉上的表情不嚴肅。大概是要來看自己的小外孫,所以笑容還顯。
談墨一看到凌厚,內心百感交集,他一子掙脫身邊的工作人員,吧嗒吧嗒跑過去,一把抱住外公的腿。
“外公!外公!騎馬馬肩!騎馬馬肩!”
凌厚笑得眼尾泛紋路,一把將談墨抱來,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談墨笑嘻嘻抓著凌厚的耳朵,把臉緊緊貼在凌厚的頭頂上。
在現實裡,他住在福利院,只能看著別人的孩子在父母的肩背上玩耍。等到自己長大,好不容易跟凌厚重逢,外公年紀也大,就連和他擁抱一,老人家還害羞不好意思呢。
凌厚好笑說,“你平常不是都嫌棄外公嚴肅嗎?今天怎麼這麼親熱?”
“我想你啦!”談墨靠到外公的耳邊,那樣子就像在說祖孫倆的悄悄話,其他工作人員也不覺得奇怪。
“你怎麼想我?夢裡夢到我嗎?”凌厚『摸』『摸』小外孫的臉蛋,“比上次到還胖點,看來吃得好睡得香,不怎麼想我。”
“我吃的好睡得香,那是我心大——胸襟開闊然好吃好睡!”
談墨說完,不只是凌厚,身邊的工作人員也笑。
談墨趴在凌厚的耳邊小聲說,“外公,這個基裡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小朋友,叫洛輕雲的?”
凌厚頓一,“你怎麼知道?”
“外公,那個小朋友重要。我晚上睡覺夢爸爸和媽媽。他們對我說,那個小朋友以後會是我的橋。”談墨小聲說。
作為一個研究學者,凌厚沒有把談墨的話成小孩子的幻想,而是認真問,“什麼橋?”
“就是通往他們的能量橋啊!”談墨說完,又開始蹭著凌厚的頭頂玩他的耳朵。
凌厚果然對這些敏感,他立刻又問︰“你再仔細想想,爸爸和媽媽還對你說什麼?”
“人類的身體保護我的精神體不會壞蛋發現,是也讓我沒辦法和能量源連接。那個小朋友可以連接我的精神體和能量源。”談墨歪著腦袋,在這個客我世界裡對著自己唯一的親人瘋狂撒嬌,“外公,外公,那是什麼意思?”
凌厚還在消化著這段話,瞬間他白什麼,他想要把談墨放來,是談墨摟住他的腦袋不撒手,凌厚只能無奈繼續讓他坐在肩膀上。
凌厚要求去中心城的負責人,提出要讓談墨一洛輕雲的要求。
是中心城的負責人卻言辭激烈拒絕。
“凌老,您是不是瘋!那個孩子有危險?前幾天梁教授在醫院裡墜樓,就是洛輕雲『操』縱魔鬼藤襲擊基,讓照顧梁教授的人走開,梁教授才得機會跳去的!時洛輕雲就在窗邊看著,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他根本沒有人類的感情!談墨珍貴重要啊,如果他對談墨做什麼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凌厚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要求太草率,是他相信談墨的“夢”絕對不僅僅是夢而已。
小孩子對開普勒生物根本不解,能說出“精神體”、“能量源”之類的詞,那絕對是凌喻夫妻通過孩子向他傳遞什麼信息。
誰知道一直在玩外公耳朵談墨忽然開口︰“梁教授為什麼要跳樓啊?”
凌厚『摸』『摸』談墨的腦袋說︰“因為他得一病,會讓他的骨頭非常疼。他忍不疼,所以跳樓。”
“哦,那他以後不疼?”
“……是的,不疼。”
“所以梁教授大概會謝謝那個小朋友幫他吧。”
談墨的“童言童語”讓大人們都愣住。
談墨又接著說︰“如果沒有人把他成人類的話,他怎麼會對人類有感情 ?”
又是一句話,談墨把大人們問到啞口無言。
今日的探訪時間到,談墨工作人員給帶走,他知道凌厚一定會去爭取讓談墨到洛輕雲。
於是談墨又開始好吃好睡、玩自己手指頭、自己和自己說話的日子。
他和洛輕雲一樣,每次都有各科老師來教他,只是教他的內容比洛輕雲簡單,而且他們對待談墨的態度也像對待學齡前小孩。
直到一周之後的某一天,有工作人員來把談墨帶出他的小房間。
“我們要去哪裡啊?”
“去上課。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著要跟其他小朋友上課嗎?”
談墨眼楮一亮,喔唷,他就要到小洛輕雲!
他工作人員拉著手,來到一間小房間。
房間裡擺著兩張小書桌,數學老師已經站在全系屏幕前,靠牆的書桌上洛輕雲已經坐好。
談墨興奮跑過去,工作人員一子沒抓住他,他已經趴到洛輕雲的桌子上。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接近他,讓洛輕雲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只是僵直著背脊,看向數學老師,仿佛只要看一眼談墨,自己就會燙傷。
“哥哥——你好漂亮啊!”談墨笑嘻嘻說。
反正這是洛輕雲的客我世界,就算揍一頓也不是真的。談墨決定放飛自我,想怎樣就怎樣。
畢竟這麼好欺負的洛輕雲,以後就沒有。
洛輕雲怔一,他長到現在,從沒有一個人誇過他。
“漂亮”在人類的詞匯裡,是褒義的,是一贊美。
洛輕雲更加緊張,倒是數學老師咳嗽一聲,“談墨,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我不要,這個哥哥好看,我要看他!”
數學老師哽一,正要命令談墨回去自己的位置,凌厚就進來,把談墨抱來,放回他的座位上。
“墨墨,你要乖,不要打擾那個哥哥上課。不然你以後就要回自己的房間裡。”凌厚『摸』『摸』孩子的腦袋。
“我不要,我要和漂亮哥哥一上課。”
凌厚笑,“漂亮這個詞呢是用來形容小姐姐和小妹妹的,小哥哥不能用漂亮。”
“可他就是漂亮啊!他白得就像天上的雲,眼楮亮亮的,睫『毛』長長的,鼻尖兒還點著亮光呢!”
談墨一本正經述洛輕雲漂亮不漂亮這個問題,竟然讓凌厚都不知道該怎麼糾正他。
廢話,洛輕雲就是“漂亮”,難道還用“帥”來形容嗎?帥只能配得上他談墨這樣的小哥哥。
凌厚只能壓低聲音說︰“墨墨,你要好好表現。牆那邊有老師來看你們上課。如果你表現就不好,就再也不到那個小哥哥。”
“哦,好吧。”
等到凌厚離開,數學老師就開始講課。
這些課程對於洛輕雲來說簡單,他只要挺直背假裝認真聽就可以。
對於談墨來說完全是天書,反正聽不懂,他也懶得懂,是又不能鬧,就是假裝認真,五分鐘也是談墨的上限。
他趴來,數學老師也知道自己的課程早就超出談墨這個年紀的孩子,他趴課桌上睡覺自己也沒有阻止他,反正這課程本來就是針對洛輕雲的。
談墨枕著自己的胳膊,臉卻向著洛輕雲的方向。他知道自己顏控的『毛』病是改不的。小時候覺得李哲楓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現在看著洛輕雲……忽然覺得自己挪不開眼楮。
要是每次上課,都讓他這樣看著洛輕雲發呆,也沒什麼不好。
洛輕雲知道那個小朋友一直在看自己,從他有意識開始他就知道周圍的監控也好,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也好,他們都在觀察他、審視他,甚至於警惕他。
是這個小朋友不一樣,他看著他的目光就是簡單的表達著“你真好看,所以我一直看”的意味。
數學老師調整教案的時候,洛輕雲側過臉快速瞥一眼談墨。
談墨的眼楮彎來,朝他笑一。
洛輕雲立刻又看向老師,自己的臉上沒有表情,目光也看著數學老師,是他的聽覺,他的觸覺還有嗅覺都開始無限發散,去探索著那個孩子。
他的呼吸好輕,他的心跳就像某物的幼崽走過,他身上應該暖,比周圍人的溫度都要高一點,他……
梁教授去世之後,洛輕雲隔離許久,除吃飯和睡覺他連基礎課程都停,周圍人看他的目光就像看怪物一樣,可為什麼這個小孩不怕他?
課間休息時候到,談墨跑到洛輕雲的課桌前,仰著頭說︰“哥哥,我沒聽懂。”
洛輕雲看也不看他,因為他知道有其他的大人正在觀察著自己的反應。
“哥哥你跟我講講唄?”談墨拽一洛輕雲的袖子。
洛輕雲還神『色』冷淡,不要理他。中心城不會無緣無故把一個孩子送到他的身邊來,說不定這就是梁教授之死的懲罰。
“哥哥,我真的聽不懂啊。你跟我講講嘛!”談墨湊到洛輕雲的耳邊,抬胳膊抱住他。
洛輕雲一不,他真的是軟的,像某白『色』的團子,比如他吃過的糯米湯圓,而且他熱乎乎的。
“哥……”
談墨正準備搖晃他,沒想到洛輕雲淡然開口。
“你根本沒聽,怎麼可能會懂。”
洛輕雲想著這個孩子一定會委屈離開,畢竟他之前看的關於人類的電影和影像資料裡就是這樣。
是沒想到談墨眼楮卻亮來,“呀!哥哥,你總算說話啦!你聲音真好聽啊!”
洛輕雲頓一,難道說這個小孩在自己耳邊唧唧喳喳那麼久,就為讓他開口說話?
“好,我們繼續上課。那個,談墨啊,你回去自己桌子。”數學老師開口道。
“哦。”談墨轉身跑回去。
洛輕雲本來以為這樣的課程從以後就結束,它只是人類無聊的實驗而已。
是他沒想到,從那以後那個叫談墨的小孩每次都會和他一上課。
不同的是,他得認真聽講,是那個叫談墨的孩子桌子上卻可以擺著各幼稚的玩具。
什麼小飛機、小火車,這些玩具的目的貌似就是為讓他能自己玩不會打擾洛輕雲上課。
是快,小飛機小火車都沒有,談墨的玩具也越來越高端。
一百塊的拚圖,接著是五百的、一千塊的拚圖。
拚圖不玩,談墨開始在書桌上擺樂高。他安靜,總是自己玩,玩著玩著他會看洛輕雲。
每那個時候,洛輕雲都會有感覺,他會意識和談墨對視,然後談墨又會眼楮彎彎對他笑。
人類的所有行為都有目的『性』。
是談墨的目的,就好像是一單純的陪伴,為讓洛輕雲知道這個身邊有個小孩只要看到他就會開心。
談墨用樂高拚一個宇宙飛船,是飛船的引擎卻怎麼樣也搞不定。
洛輕雲撐著巴看著談墨煩惱的樣子,小家夥不看他,也不傻笑,注意力都宇宙飛船吸引走,洛輕雲忽然覺得好像少點什麼。
他伸長手,將引擎拚上去。
這麼簡單都要想半天,真是個小傻子。
談墨的眼楮又亮,“哥哥,你好厲害啊!”
洛輕雲還是撐著巴看著他,“你說你每天上課都在玩,你都不用學習嗎?”
“需要保護球的人才學習,我又不用保護球。”談墨說。
洛輕雲還是第一次扣上一個保護球的大帽子,“你的意思是我負責保護球,你負責每天玩樂上課睡覺,然後我保護?”
談墨把宇宙飛船抱來,放到洛輕雲的桌上。
“錯!”
“哪裡錯?”
“你不負責保護球,你隻負責保護我!然後,我負責——”
“你負責什麼?”
談墨哈哈笑一,“我負責喜歡你啊!”
洛輕雲愣在那裡。
談墨眼尖發現他的耳朵紅。
第111章 番外 if線 有我在怪物不會來吃你……
談墨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 不知道是數學還是物理老師繼續說著他聽不懂的知識點。
洛輕雲,你什麼時候酒醒啊?你醉了好久啊!
雖然客我世界裡的你非常可愛,我還是想念我的全息網遊和糖醋裡脊啊!
這個鬼地方不讓玩全息網遊, 說是對小孩子的大腦發育不好,還不讓吃糖醋裡脊,對牙不好!簡直沒理啊!
你聽見還是沒聽見啊!你趕緊給老子酒醒啊!醒來什麼都能做, 困在這裡只能睡覺啊!
沒過多久,談墨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還發出了均勻的小鼾聲。
正在講課的化學老師, 是的沒錯, 既不是數學老師也不是物理老師, 是化學老師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情。
他知道雖然一向都是給兩個孩子上課,是有一個上課從來不乾正經, 而且中心城對他能不能掌握數理化不報任何期待。
化學老師正猶豫著要不要把談墨叫醒,洛輕雲卻開口了。
“他太小了,這些他都聽不懂的。而且這個年紀的小孩睡覺有利於大腦發育。”
化學老師愣了一下, 洛輕雲和老師們的交流從來隻限於“聽懂”和“沒聽懂”, 幾乎不說其他的。
這還是他第一次表『露』出在什麼人。
“而且把他弄醒了,他擺弄玩具的聲音妨礙我聽課。”洛輕雲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化學老師心想這才是正常的洛輕雲啊,對其他情沒有興趣。
到今早的化學課結束,談墨『摸』了一下嘴角邊的口水, 坐了起來,看到洛輕雲起身要離開的樣子。
談墨在現實裡必須乖巧聽懂, 這樣福利院的老師才會對他多照顧一些。是在這個客我世界裡, 談墨當然是想幹什麼幹什麼。
他忽然推開了椅子,一把抱住了已經走到門口的洛輕雲。
“哥哥別走!我今睡著了!還沒有好好看過你!”
洛輕雲僵在那裡,他清楚覺到了有人抱緊了, 溫軟的、急切的。
是他既不敢轉過身來抱住他,也不敢掰開他的手,因洛輕雲有一種莫名的危機,這個教室裡有好幾個攝像頭都在看著他,審視他。如果他對任何物表示出了在,這個物會成中心城用來『操』控他的軟肋。
如果有一洛輕雲不聽了,這樣物也許會被毀掉,作中心城對他的處罰。
談墨和洛輕雲不一樣,談墨是真的有兩個保育老師負責照顧他。
兩個保育老師趕緊過來哄他,說著沒關系的,又能見到小哥哥了。
洛輕雲垂著眼,他其實不知道談墨什麼也會被關在中心城裡,他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孩子,在他身上覺不到任何開普勒能量。難道因他的母親是凌喻,還是因他的外公是凌厚?
是洛輕雲最近聽到過中心城基地考慮多找幾個孩子來陪伴談墨,因談墨太孤獨了。
如果多來幾個漂亮的小哥哥,談墨大概不會再那麼惦記他了吧。
見異思遷……人類的本『性』。
忽然談墨大哭了起來,一下子躺在了地上。
“我不要走!我要跟小哥哥在一起!我要跟小哥哥在一起!誰要是把我們分開我不吃飯不睡覺!我一直哭一直鬧!啊啊啊啊——”
談墨再現實裡壓根沒有撒潑耍賴的機會,到了這個世界,他必須要好好體會一遍。
洛輕雲完全愣在了那裡,兩個保育老師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談墨越哭越大聲,沒兒抽兩下,跟要斷氣了一樣。
洛輕雲目不斜視地正要從談墨的身上跨過去,誰知道談墨一轉身抱住了洛輕雲的腿,保育老師們上來要把他們分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才拉開了。
管理監控的兩位研究員算是開了眼界了。
“阿喲,不知道的還以這是白娘子和許仙呢!我們都是不通人情的法海!”
“嘖嘖!你這是多少年前的本了!現在泡麵劇都不這麼演了!”
“是小談墨哭得可傷心了!”
“小孩子嗎,熱乎勁兒,過去好了。”
到談墨被保育老師們強抱走了,洛輕雲也轉身回去的寢室。
每一步,他都有一種回頭看的沖動——談墨還在哭嗎?
第二,洛輕雲並沒有去他和談墨的小教室一起上課,而是和從前一樣老師到房間裡來教他。
雖然中心城從來都不會告訴他原因,這一次數學老師難得說了教學之外的。
“談墨……是那個經常和你上課的小朋友,他的知識層次和你差太遠了。要是……”
“要是繼續和我一起上課,他會一直睡覺,然後變成文盲。”洛輕雲說。
“啊,是的。”數學老師尷尬地笑了一下。
過了不久,基地裡傳來了小孩子們嬉笑打鬧的聲音,也許他們在玩籃球,或捏泥巴玩沙子,又或一堆人一起拚樂高。
談墨那個年紀的人類小孩,都能拚出樂高的宇宙飛船嗎?
這樣一想,談墨其實已經很聰了。
洛輕雲發現沒有辦法專心聽課,而是無法克制地去分辨基地裡來四面八方的所有微小的聲音。
小孩子們在跑,在跳,玩著所有洛輕雲覺得幼稚的遊戲。
這些歡快的聲音裡,沒有任何屬於談墨的聲音。
他去哪兒了?
他沒有跟他們一起玩嗎?
他是不是已經不記得他了?
半個月過去了,洛輕雲沒有再見到談墨。
今晚上的月亮很冷,被厚實的雲層擋著,漸漸地看不見了。
從那個圓形的小窗裡,既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照進來,洛輕雲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原來這麼孤獨的覺。
他靠坐在床頭,抱緊了。
房間裡是恆溫的,他是覺得很冷。
大概是因他清醒地識到了,他又失去了一個在乎他的人。
梁教授是因太痛苦了,迫切地需要解脫。
而談墨,是因這世上比洛輕雲『性』格更好,懂得他那個年紀喜好的人更多,所以他被他的世界淘汰了。
洛輕雲告訴這是生而人的常態,要適應,要習慣,要……接受。
在這個時候,他隱隱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還有哄孩子的聲音。
“墨墨乖,墨墨不哭了!哦哦哦,墨墨不哭了!”
“墨墨你看,我們已經到了小哥哥的房間門口了!我們現在敲門?小哥哥把門打開了,你會看到他了!”
“你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小哥哥沒有被怪物吃掉哦!”
這時候,門前的可視電亮了起來,傳來了門外的影像。
其實任何研究員都可以進來洛輕雲的房間,爭取他的同什麼的只是一個形式而已。
影像裡的兩個保育老師正抱著哭到打嗝的談墨,後面跟著一隊保安人員。
“洛輕雲你睡了嗎?我們可以進來嗎?墨墨做了個噩夢,夢見你被怪物吃掉了……”保育老師臉上的表情也很尷尬,畢竟哄不好一個做噩夢的孩子是他們的。
而且洛輕雲對於整個基地的工作人員來說都同於潛在的危險,只有談墨的外公凌厚心大得不得了,不懇求兩個孩子一起上課,孩子哄不好了還讓他們把談墨抱去洛輕雲那裡。
洛輕雲面冷心更冷,他要是傷害談墨可怎麼辦啊。
“洛輕雲,你是不願嗎?”保育老師再次問。
洛輕雲第一次有了急迫的心,他害怕保育老師會抱著談墨轉身離開,於是小跑著過去把門打開了。
門才開,談墨掙扎著從保育老師的懷裡跳下來,差點摔著,洛輕雲趕緊把他抱住了。
這才幾啊,談墨瘦了,沒有之前一起上課的時候那樣圓圓肉肉的了。
談墨一把圈住了洛輕雲的脖子,眼淚都擦再了他的臉頰上了。
“小哥哥!有沒有怪物要來吃你啊!”
洛輕雲學著保育老師的樣子,輕輕拍了拍談墨的後背,“沒有。”
保育老師立刻笑了,“墨墨,我們說什麼來著,沒有怪物吧?”
他們彎下腰,要把談墨抱起來。畢竟已經向談墨證了洛輕雲還好端端的活著呢。
誰知道談墨圈緊了洛輕雲的脖子,“我不走!我不走啊!我要在這裡跟小哥哥一起睡!如果我走了有怪物來吃他了呢?”
保育老師哭笑不得︰“我們走了也不會有怪物的。這裡是中心城基地,是人類世界裡最安全的地方!”
聽到這承諾,談墨差點當場呸出來。這裡如果真的安全,那才有鬼呢!
那個被開普勒生物『操』縱的數學老師是什麼?再過幾個月,這個基地因開普勒生物入侵而被生態隔離了。
安全?對於談墨來說,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是洛輕雲的身邊。
“我不要!我說有怪物是有怪物!外面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光照進哥哥的小窗子!黑黑的地方是會有怪物出來!”談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
媽啊,他好辛苦!以前小時候都沒學會用疊詞,現在卻要用起來。
洛輕雲怔在了那裡,沒有光的地方會有怪物,談墨口中的怪物到底是什麼?
也許不是血盆大口的開普勒生物,而是洛輕雲心底孤獨的陰影。
“你們不信問我外公!我外公一定同我睡在這裡!”
談墨斬釘截鐵地說。
這時候保育員的通信器響了,是基地的負責人打來的。
“談墨鬧了半個月了吧?”負責人問。
保育老師回答說︰“是啊,本來以小孩子兩的新鮮,是他真的那麼較勁兒!非認定了要跟洛輕雲玩。要說他喜歡長的好看的孩子,那我們也找了很多脾氣好長得也好看的孩子跟他一起玩。可他角落裡窩著,一點沒有交朋友的思。這也真是奇了怪了!”
“他是凌喻唯一的孩子了,也許他執著的選擇真的有什麼特殊的義吧。讓他現在洛輕雲那裡睡一晚吧。”
到負責人的通信掛斷了,談墨小跑著去了洛輕雲的小床上,爬到了裡面睡下了,像提前佔領地盤一樣。
保育老師是不能走的,只能在旁邊看著。不然萬一出了什麼,或洛輕雲真的對談墨使用了什麼開普勒能力,他們整個基地完了。
洛輕雲來到了床邊,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躺下去。
因從他有記憶到現在,他從沒有體會過睡著的時候身旁有另一個人的覺。他甚至顧不上有人在監控裡觀察他的反應,因他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談墨帶走了。
“小哥哥你怎麼啦?我們一起睡覺吧!有我在,怪物不會來吃你了!”談墨卷著大半洛輕雲的被子,一本正經地說。
保育老師聽到這句,哭笑不得,又十分警惕,生怕洛輕雲把這個鬧不清楚狀況的小屁孩給扯下來,扔出去。
洛輕雲微微呼出一口氣,平躺了下來。
他的身邊有一個人,一個會呼吸的、有溫度的人。這樣的認知讓洛輕雲第一次覺到了緊張,他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小哥哥,我來哄你睡覺。”談墨的聲音很近,帶著濕潤的水氣,在他的耳邊。
還沒洛輕雲說什麼,談墨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在洛輕雲的身上拍了起來。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每都好眠……”
『奶』聲『奶』氣又跑調到連原作都聽不出來的歌聲,忽然讓洛輕雲的眼眶忽然燙了起來。
他忽然白談墨的那句“有我在怪物不會來吃你”是什麼思了。
——有我在,你的心不會被孤獨吞沒。
第112章 番外if線 還好你甜洛輕雲正在上課……
洛輕雲正在上課, 物理老師講學雖然枯燥是邏輯條理分,很容易理解。
只是他分心了,分心原因是在旁邊床上談墨正躺在那裡呼呼大睡。
他擺出了一大字, 被子隻蓋住了他肚子,兩隻腳就『露』在外面,腳趾又圓又白, 讓人聯想到某種『奶』糖。他歪著腦袋發出輕輕鼾聲,總感覺鼻子那兒隨時會有小泡泡。
很顯然,談墨對學習這件事是完全不上心, 老師教他都是那年紀基礎知識, 對於談墨來就是差不多就好, 多學一點都是浪費。
如果洛輕雲一天有六小時在學習,談墨大概只有兩小時, 剩下四小時就是躺在洛輕雲小床上美名曰等他上完課和他一起玩,實際上就是睡覺。
之前半月中心城故意把他和洛輕雲分開,這小魔星哭鬧得保育老師無可奈何, 現在只要他不用學習那些基礎知識, 保育老師就趕緊把他送到洛輕雲房間裡來,他在洛輕雲面前完全變了樣子,又乖又好,能吃又能睡。
掉了肉都長回來了, 小肚子還有點圓滾滾。
不知道談墨是不是夢了吃,他砸了砸嘴, 左腳在右腳小腿上抓了抓, 然後翻了身差點就要摔下去。
洛輕雲心一緊,正要過去,誰知道談墨又翻了回去, 被子滑到了另一邊,談墨抱著被子又繼續睡了。
當那種緊張心情平復下來,洛輕雲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注著談墨一舉一動。
特別神奇是,只要老師課一講完,談墨就能『揉』一『揉』眼楮坐起來。
“你下課了嗎?我們一起去玩吧?”談墨開口道。
洛輕雲對於談墨這年齡段喜歡玩東西並不感興趣,不過談墨除了能吃能睡之外,他喜好並不幼稚。
“玩什麼?”
“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談墨從小床上跳了下來,洛輕雲就著他白淨腳丫在地上跑,就在他快要跑到門邊時候,洛輕雲一把拽住了他後衣領。
“回去,把鞋穿上。”
“哦。”談墨又跑回到了床邊,腳尖在床下滑了好一會兒,才用腳趾把鞋子給夾了出來,然後穿上。
門打開,洛輕雲就發現除了保育老師之外,還有另外兩融合者以及一臂章上有六芒星人。
那是一監察員。
洛輕雲正要邁出去腳步停住了。
他垂下眼,無奈地了一下。不過是跟談墨這小鬼去公共區玩一會兒而已,洛輕雲都能想到玩內容要麼是一大片樂高,要麼是遙控車跑道。就這樣,還需要有監察員全在場,他對於中心城來到底是什麼洪水猛獸?
手腕上忽然傳來一陣暖意,是談墨抓住了他。
“走啦走啦!你愣著幹嘛!”
著談墨臉,洛輕雲忽然很羨慕他沒心沒肺,羨慕他快樂可以那麼簡單。
那兩名融合者還有監察員就跟在他們身後,只要洛輕雲有任何異動,他們都能在第一時間製服他。
是談墨並沒有把他拽去公共生活區,而是另一洛輕雲沒有去過地方。
那位監察員打開了門,門那一端竟然是室□□擊場。
洛輕雲愣住了,“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談墨嘻嘻地︰“教我們『射』擊!數理化我不如你,『射』擊我肯定比你厲害!”
洛輕雲覺得聽錯了,中心城竟然派人來教他們『射』擊?就不怕他學會開槍以後會更危險?
不不不,他們一定是來教談墨『射』擊。是談墨還太小了,他連靶位高度都沒有,雙手也不像成年人那麼穩健,教他『射』擊根本沒意義。
所以,只是把他倆當成小孩子來玩玩槍?
那位監察員顯然很喜歡活潑談墨,『摸』了『摸』他腦袋瓜︰“你還大言不慚覺得比那小哥哥厲害?”
“我就是很厲害,馮教官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你一定會感嘆我是驚天才!”談墨一本正經地。
馮教官得眼紋都出來。
“這小鬼還蠻好玩嘛!”
他把洛輕雲和談墨都叫到了身邊,向他們講解槍構造。
洛輕雲瞥了談墨一眼,上課不怎麼認真聽講小家夥聽起槍支構造來倒是認真專注不得了,眼楮都沒怎麼眨過。
他手本來就小,一隻手根本握不住。
馮教官講解完之後,還問了談墨好幾問題,沒想到他竟然都記住了。
來,興趣真是最好老師。
馮教官本來以是來哄小孩,沒想到這兩小孩這麼上道,也教出了興致。
固定靶對於馮教官這樣高級監察員來沒有難度,閉著眼楮都能命中。是對於洛輕雲和談墨來卻很難。一來,小孩子穩定『性』不行,二來他們對距離估計和彈道走勢沒有經驗,很容易脫靶。
洛輕雲學得很認真,雖然這種人類武器殺傷比起真正高級別開普勒生物來約等於零,這就像是某種認感,當馮教官雙手搭在他肩,他有一種被認感覺。
馮教官教完了洛輕雲,又去談墨。
“小祖宗,會瞄準了嗎?”
“當然會。”
馮教官愣了一下,剛才還嘻嘻小娃娃現在表情不僅嚴肅,連動作也非常標準,只是有種小孩子裝大人違和感。
“那你能命中嗎?”馮教官好地問。
“我要是命中了,你能讓他們給我吃糖醋裡脊嗎?有脆皮那種?”談墨了過來。
一雙黑葡萄一樣眼楮,又亮又圓,馮教官了,旁邊洛輕雲也忍不住著他。
洛輕雲在這基地裡長大,對食物沒有太多偏好和想法,要不是因談墨總要吃糖醋裡脊,他甚至都不知道這種食物長什麼樣子。
而現在,談墨眼中對糖醋裡脊期盼讓洛輕雲腮幫子酸了起來,好像聞到了糖醋裡脊酸甜味道。
“行啊。我給你三發機會,你只要有一發沒脫靶,我就叫他們給你做糖醋裡脊。”馮教官呵呵地。
“你等著!保準讓你大吃一驚!”
談墨眼中勢在必得,上膛、瞄準、扣扳機一氣呵成。
不只馮教官,就連洛輕雲也忍不住去談墨靶位。
兩秒之後,談墨眉皺了起來,腮幫子鼓鼓。
馮教官哈哈大了起來︰“還真讓我大吃一驚啊!你這是打到誰靶位上了?”
洛輕雲別過去。
真正覺得不可思議是談墨,他脫靶了!
他這位灰塔第一監察員竟然脫靶了!這絕對是洛輕雲扭曲了客我界,不定還是洛輕雲改變了靶位!
啊啊啊啊!他不高興!他不相信!
哼!
談墨狠狠瞪向洛輕雲。
洛輕雲怔了一下,心想哪裡惹到他了嗎?之前著眼楮裡總是盛著期待和渴望,亮得很。什麼現在一副被搶走了糖醋裡脊樣子?
“輕雲,你來試一試。”馮教官。
洛輕雲愣了一下,除了去梁教授,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稱呼他“輕雲”。
他認真地調整呼吸,保持肩膀穩定,瞄準,子彈準備出膛。
就在他食指即將扣下扳機時候,有什麼在腰上掐了一下。
“啊呀……”
他也脫靶了。
再一回,就到談墨捂著肚子在旁邊哈哈。
“小哥哥也有癢癢肉!小哥哥那裡也會癢!”
馮教官把談墨拎了回去,假裝生氣地︰“你這小崽子怎麼這麼壞?脫靶了還要害別人也脫靶?”
“那當然,我們是一邊啊!”談墨理所當然地。
洛輕雲捂著剛才被談墨掐過地方,那種奇怪感覺還在。談墨手很小,掐人根本不疼,就像蜻蜓點水一樣,洛輕雲還沒來及反應過來,他就跑開了。
“老馮,你抱我起來,我身高不夠。你抱著我我肯定能打中!”
馮教官樂了,“你叫我什麼?老馮?我是沒人敢打你,你就上房揭瓦對吧?”
“我這不是討打,我這叫來熟!我們熟了沒?”談墨一邊,一邊抱著馮教官腿,“你你這般風華正茂,腰好腿也好,抱我一下又不會閃到腰!”
馮教官今天次數比從前要多很多,他一把將談墨抱了起來,“你這次要是還脫靶,我就打你屁股!”
“你等著!”
談墨信心滿滿,又開始了瞄準,直接“砰砰”兩槍都打掉了。
“中了嗎?”馮教官眯著眼楮。
一旁洛輕雲視很好,“兩槍都中了,7環和8環。”
“喲,小子……很可以嘛……”馮教官實也清楚了,就是故意吊一下談墨胃口,沒想到談墨堅定不移地相信命中了。
談墨從馮教官身上下來,跑到洛輕雲面前,腦袋湊到他面前︰“我不掐你了,你能不能命中啊!”
7環和8環成績對於談墨來已經是放了水了,他本來想打10環讓馮教官好好震驚一下,轉念一想,就讓老馮以是踫巧擊中,放下戒心,下次還能多騙幾次糖醋裡脊。
洛輕雲很認真地瞄準,這兩槍只打中了5環和6環,作初學者以及孩子,他已經非常出眾了。
是輸給談墨,洛輕雲難得湧起了不甘心。
“老馮!要信守諾言啊!我糖醋裡脊!”
談墨真不想吃那些營養餐了,既然無法脫離這客我界,糖醋裡脊就是他所有期待。
“有有,我們大人都是非常信守諾言。”
馮教官了,單手就把談墨抱了起來,另一隻手伸向洛輕雲。
洛輕雲愣了一下,馮教官走回了一部,拉著洛輕雲手,“走了,去吃糖醋裡脊了。”
馮教官把他們送回了洛輕雲房間,談墨保育老師已經把營養餐準備好了。
印著小黃鴨餐盤裡,白『色』米飯上躺著一只有小手指大小糖醋裡脊。
談墨睜大了眼楮,把它夾起來,向馮教官,“老馮!這就是你糖醋裡脊?就這?就這?”
談墨想象糖醋裡脊是一大盤紅彤彤香噴噴啊!
“啊,是啊。小孩子不要吃那麼多甜,牙會壞掉。”
“你騙我!你這老騙子!”
馮教官聳了聳肩膀,“蒼蠅腿兒也是肉啊。你要是不吃,那就算了……”
還沒有完,談墨就一口把那根糖醋裡脊給吃了下去。
等到吃完了飯,談墨就爬到床上睡午覺去了。
馮教官沒著急走,他把洛輕雲叫到邊上,給了他一盒冰激凌。
洛輕雲愣了一下,馮教官“噓”了一聲,“獎勵你今天『射』擊課認真聽講。”
洛輕雲回瞥了一眼談墨,馮教官壞心眼地︰“小祖宗沒有。小祖宗吃這會咳嗽,他們不給他吃。”
洛輕雲手裡拿著那盒冰激凌,有種奇特感覺,從來沒有人偷偷給他塞過吃,雖然監控那邊人都能到。
“吃吧,化了就不好吃了。別讓小祖宗,他一定會鬧。”
“謝謝。”
洛輕雲打開了盒子,用杓子刮了一下,綿軟質感莫名妙讓他想到了談墨臉頰和肚皮,雖然他是溫熱,冰激凌是清涼。
香草牛『奶』味,在舌尖融化。
洛輕雲沒來由在想,談墨應該會喜歡這種東西吧,甜、軟。
吃得還剩一小半時候,談墨忽然醒了,就坐在床,直愣愣地著他。
“洛輕雲——你在吃什麼——”
那雙眼楮裡充滿了譴責意味。
下一秒他就沖到了洛輕雲面前,抓住了他手腕把冰激凌往下壓。
“你竟然吃獨食!”
“不是獨食,是馮教官給。”洛輕雲回答。
“那我呢?”
“你吃了會咳嗽,所以你沒有。”洛輕雲。
“不行!我也要!”
談墨用把洛輕雲手往下壓,洛輕雲就是死僵著,重復那句,“你會咳嗽。”
“啊……吃一口……反正也不多了就吃一口啊……”談墨朝著洛輕雲伸出一根手指。
這是洛輕雲第一次被人懇求,也是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嫉妒感覺。
被嫉妒總是因有什麼比別人好東西。
“你是因嫉妒我有冰激凌而你沒有嗎?”
談墨用弱智眼神著洛輕雲︰“我嫉妒這嗎?我會嫉妒這嗎?我們是一邊!你竟然背著我吃獨食!我們還是一邊嗎?”
洛輕雲不是很白談墨所“一邊”是什麼意思,每次他“我們是一邊”,就讓洛輕雲有種很奇特感覺,就好像心會暖一點。
“那給你吃一口吧。好就一口。如果你咳嗽了,保育老師就不會讓你在這兒呆著了。”洛輕雲。
談墨腦袋用點著,跟土撥鼠一樣。
洛輕雲舀起一杓,喂給了談墨。
他眯著眼楮,把那小口冰激凌融化了才吞下去。
洛輕雲還在擔心談墨會不會像之前一樣躺地上賴皮要洛輕雲把剩下也給他,沒想到他忽然抱住了,惆悵地感嘆。
“人生苦短,還好你甜!”
第113章 番外if線 終於找到你了洛輕雲一個……
洛輕雲一個人躺在床上, 枕頭上留很淡的屬於談墨的味,這是他中午賴在這裡午睡的時候留下的。
談墨的所洗滌品洛輕雲都是一樣的,可不知什麼, 洛輕雲總覺得自能從他那裡聞到『奶』甜的味。
他的睫『毛』垂了下來,很淡地笑了一下。
說不定那個小祖宗真的正抱著『奶』瓶呢,喝點牛『奶』, 少吃點糖果,能長高吧。
洛輕雲側過身,這覺到枕頭裡面好像什麼東西, 他伸手進去『摸』了『摸』, 裡面竟然藏著幾顆『奶』糖。
『奶』糖的包裝紙上印著大白兔, 力捏一下點柔軟。
這應該是談墨中午在這裡睡覺的時候藏在裡面的。
中心城基地從來不會給洛輕雲準備零食,但是談墨不一樣, 他的外公總會來看他,給他帶來一些零食。
每次凌厚離開,談墨的袋裡就會出各種各樣的糖果, 然後吧嗒吧嗒跑到洛輕雲的面前, 毫不吝嗇地抓一大把放在他的桌上。
這大概就是談墨所謂的“我們是一邊的”的福利,只是談墨的,他都會分給洛輕雲。只是他並不知,所的零食最後都會被中心城的人收走。洛輕雲每日攝取的養分是固定的, 糖分是被嚴格控制的。那些聞著香甜的糖果,洛輕雲一個都沒嘗到過, 除了上一次馮教官獎勵的冰激凌。
枕頭裡的糖果應該是談墨假裝睡覺的時候偷偷放進去的, 當他朝著牆睡覺,被子蓋住肩膀的時候,監控看不到他往枕頭裡塞東西了。
“沙沙……沙沙沙……”
洛輕雲隱隱聽見小圓窗外傳來很輕微的沙粒震動的聲響。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順手將枕頭裡的糖都抓進袋,快速走到了床邊。
月光照在中央的小型四方廣場的沙粒上,反『射』出冷白『色』的光,一陣風吹過,沙粒形成流波,就像海面一樣。
洛輕雲的心神驟然緊繃起來,他能應到地下活躍著的開普勒能量。
這是怎麼回事?這裡可是中心城,哪兒來的開普勒生物?
下一秒,一頭巨大的魔鬼藤從沙粒中竄起,帶起一陣沙瀑,緊接著又好幾頭魔鬼藤鑽了出來。
基地的警報響了起來,保人員沖過去朝著那些魔鬼藤開槍,甚至對它們開啟了防禦炮擊。
但這些魔鬼藤就像清楚知炮台在哪裡,它們鑽入地下,將炮台一個接著一個掀翻。
整個基地在半分鐘內進入了戰鬥狀態。
火光透過小圓窗映照在洛輕雲的臉上。
“轟隆”一聲巨響,側面的金屬牆壁被成群的魔鬼藤給掀翻了,它們湧入了基地內,開始了肆無忌憚的破壞。
研究員們驚恐的呼叫聲,建築物被毀壞的倒塌聲此起彼伏,但洛輕雲對此沒什麼覺。
就在他轉身手蹭過袋的時候,滿袋的『奶』糖讓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糟糕!談墨就在那個方向!
他會不會在睡覺沒醒過來?是保育老師正抱著他去避難?整個基地都那麼寶貝他,保人員一定都會保護他。
不需擔心的。
不需擔心……
基地裡傳來了連續的爆炸聲,但魔鬼藤長驅直入,仿佛在尋找著什麼。
談墨睡得『迷』『迷』糊糊,被一個保人員抱了起來,在不斷掉落的瓦礫之中狂奔。
“怎麼了啊……”談墨『揉』了『揉』眼楮,看到兩個保育老師滿臉惶恐,而他們的身後就是不斷穿梭而來的魔鬼藤。
這隻魔鬼藤被倒塌的橫梁給擋住了,它不甘心地向談墨的方向吐出了一粒胎果,胎果爆開,一隻鱗鳥飛了出來,一下子就咬住了一位保育老師。
“啊——”
保育老師痛苦的尖叫聲傳來。
談墨意識到這就是中心城誤解洛輕雲控制開普勒生物毀掉基地的那場災難!
“老師——”談墨伸長了手臂,但是保人員沒停下來救她的意思。
另一個保育老師懇求了起來︰“救救她吧!”
“怎麼救!隻停下來就會被攻擊!一秒就足夠我們軍覆沒!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是保護孩子!”
談墨就這樣一邊顛簸一邊看著那隻鱗鳥又追了過來。
太殘酷了,就算知這一切並不是真的,談墨的心是痛了起來。當初何映之把是嬰兒的他從零號基地帶出來,是這樣一路經歷著其他人的犧牲。
那頭鱗鳥側身飛過了即將坍塌的空間,尖銳的喙刺穿了另一位保育老師,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色』外衣。
談墨呆滯地看著她,伸出手想抓住她,但是保育老師對他說︰“快跑——”
保人員把談墨放了下來,指著廢墟之間的一縫隙說︰“鑽進去!快!”
談墨跑了過去,小巧的身形讓他成功鑽了進去。
連續的槍聲響起,緊接著是保人員痛苦的悶哼,槍掉落在了地上,滑到了談墨的視線前。
談墨憋著呼吸,眼眶發燙。
他被困住了,麼等待救援人員找到他,麼被開普勒生物吃掉。根據他的經驗,被吃掉的可能更大。
那隻鱗鳥來到了牆縫前,腦袋鑽進來,可怖的眼楮看著談墨,顫抖轉動著,發現獵物之後瞳孔變大,一個勁兒地往裡鑽,想把談墨給叼出來。
談墨退無可退,鱗鳥的喙離他的腳尖大概四五厘米,談墨力把自縮起來,雖然在這個世界死掉了他就能回歸現實,但是他真的不想成鱗鳥的食物。
鱗鳥的動作太大太狠了,正好把那把掉落的槍給帶了進來。
談墨腳尖把槍勾過來的瞬間,鱗鳥的喙就啄了過去,在地上留下一個三角形的坑。
當談墨槍指著它的時候,它意識到了危險迅速收回腦袋,但談墨瞄準了它的眼楮果斷『射』擊。
“砰——”一聲悶響,黃綠『色』的血漿從它的眼楮裡爆出來。
它的脖子動了動,癱了下去,死了。
談墨冷冷地看著它,抬起自的衣角把濺在臉上的血漿揩掉。
就讓這夥擋在縫隙前吧,談墨向後仰著,呼出一氣來。
估計找不到他,中心城不會輕易在這裡進行生態隔離。那就在這裡苟著吧。
不知洛輕雲怎麼樣了,可別已經被那個數學老師訛上了。
因避難警報開啟,洛輕雲離開了自的房間,他看到了滿目瘡痍,到處都是炸裂開的魔鬼藤屍骸許人類的屍體。
一個保人員只剩下上半部分,胸以下都被魔鬼藤給拍斷了,洛輕雲彎腰去過了他手中的槍,從廢墟之間擠過去,趕往談墨所在的區域。
當他到達附近的時候,發現談墨住的那片區域已經被徹底毀掉無法靠近了。
談墨在哪兒?他被安帶走了嗎?
洛輕雲一邊走,一邊順手從掛在牆桓的保人員屍體上拿走了他們的通信器,戴上耳朵。
“談墨沒來到避難點!一隊!二隊!馬上進入相關區域,沿著他來避難點的方向搜索!找不到那個孩子就不回來了!”
“一隊報告,西南方向進入,目前沒發現孩子的蹤跡!”
“二隊報告,北面突入,這裡大量魔鬼藤、嚙齒花鱗鳥!破損嚴重!搜救受阻!暫時沒發現孩子!”
洛輕雲的指尖顫了一下,他知找不到談墨的原因除了他被困在裡面了,一個可能就是他已經被吃掉了。
血『液』從心頭到指尖都冷得厲害,談墨抱住自的腿坐在地上耍賴皮的樣子仿佛就發生在上一刻。
洛輕雲從坍塌的橫梁牆壁之間鑽了進去,現在他的身量不大,比救援隊更容易進入被摧毀的區域。
衣服破了,手臂被劃出了血,洛輕雲沒任何覺。
他此時隻想一個結果,談墨到底活著嗎?
從坍塌的梁柱下面爬過去,洛輕雲的指尖踫到了一個工作證,那是談墨保育老師的!
他抓住工作證,迅速往外爬,手掌按進了一大片血跡裡。
保育老師的屍體已經看不出原樣了,洛輕雲站起來晃了晃,呼吸被鎖在喉間,從小到大哪怕是親眼看著梁教授墜地的瞬間,他都沒如此恐懼過。
好像什麼他最在乎的、最眷戀的東西……就失去了。
洛輕雲沿著鱗鳥拖拽出的血痕而去,他又找到了另一位保育老師的屍體那個負責保護談墨的保人員。
天旋地轉,空氣變得稀薄,一呼吸,洛輕雲的肺就在疼。
“談墨……談墨你在嗎?”
他搖晃著向前走去,已經不在乎發出聲音被其他開普勒生物發現了。
保護談墨的人都死了,就剩下他一個小孩子根跑不過凶殘的鱗鳥。
“談墨——談墨你在哪兒——”
“談墨你應我一聲!”
“談墨——”
洛輕雲一開始只是下意識叫他的名字,越叫越力,吼了出來。
他腳下的地面變得那麼不真實,周圍的一切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他的眼眶燙得厲害,當他不自知的時候已經滿臉淚水。
“我在這兒呢!我我我在這兒呢!”
洛輕雲怔了一下,覺得自是不是幻聽了。
“我在牆縫裡!我被鱗鳥堵住了!”
洛輕雲順著那個方向跑了過去,被裂開的鋼筋絆倒了摔得狼狽,他就像是覺不到疼一樣爬起來,眼前就是一頭鱗鳥的屍體,一半在外面,腦袋在牆縫裡。
洛輕雲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那頭鱗鳥給拽了出來,然後鑽進牆縫裡,果然看見談墨縮在裡面,大大的眼楮欣喜地看著他。
“你是來找我的嗎?”
談墨剛伸手去夠洛輕雲,洛輕雲就一把抱住了他。
“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這是會說話的、臉蛋肚皮都是軟軟的、身上熱乎乎的談墨。
談墨側了側臉,發現臉頰上點濕,好像是洛輕雲的眼淚。
“小哥哥,你哭了嗎?”
“沒。出來,我們趕去避難區。”
談墨趕緊爬了出來,跟著洛輕雲離開。
他走得沒洛輕雲快,洛輕雲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上來,我背你。”
“好!”
談墨跳了上去,洛輕雲背著他往前走,從袋裡把『奶』糖給了他。
“你別怕,給你吃糖。”
談墨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洛輕雲不但跑出來找他,把藏在枕頭裡的糖都帶出來了。
他眯著眼楮笑了一下,靠在洛輕雲的耳邊說︰“我不怕。你在我從來都不怕。”
他把糖紙撥開,把『奶』糖塞進了洛輕雲的嘴巴裡,“所以小哥哥不怕,我請你吃糖。”
洛輕雲一邊走一邊嘆了氣,“就這樣被你收買了。”
第114章 番外if線 永遠的小哥哥洛輕雲帶著……
洛輕雲帶著談墨離開了這片區域, 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沒開普勒生物攻擊他們。
電路已經被毀掉了,整個空間壓抑『逼』仄又缺少光線,是洛輕雲高超的夜視能力讓他把周圍的環境看得一清二楚。
談墨就靠在他的後背上, 摟著他的脖子一句話不說。
明明這個時候的洛輕雲肩膀並不寬闊,一個孩子背著一個小孩子走在這的地也沒什麼安全可言,談墨就是覺得很幸福。
察覺到談墨把腦袋埋進了自己的脖子裡, 洛輕雲小聲安慰道︰“別怕,這附近我沒感覺到開普勒生物的存在。”
“我不怕啊。”談墨回答。
“你不怕?”洛輕雲很輕地笑了一,“你摟我麼緊?”
“因為我喜歡你啊。”談墨回答, “這個時候不揩油什麼時候揩啊?”
洛輕雲被嗆著了, “你……胡說什麼呢?‘揩油’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
“是怎麼用的啊?”談墨故意用天真的語氣問對。
“反正……你這不算揩油。”
談墨悶悶地笑了。
洛輕雲停在了一個垂落的空氣管道前, 他將談墨放了來,感覺到管道裡風吹來, 風裡並沒開普勒生物散發的氣息,說明順著它是可通向外面的。
洛輕雲把談墨放了來,對談墨說︰“你先往上爬, 我在面托著你。”
談墨本來就懶, 現在的洛輕雲對自己也不像從前麼冷漠,談墨更想犯懶了。
“個管道裡又沒台階,我怎麼爬上去啊!”
洛輕雲『摸』了『摸』談墨的腦袋,“你先上去, 然後就騎在我的肩膀上。我爬上去的時候,就能把你拱上去了。聽明白了嗎?”
“騎馬馬肩?”談墨歪著腦袋問。
洛輕雲頓了一, 點頭道︰“對, 騎馬馬肩。”
其實洛輕雲根本不知道“騎馬馬肩”是什麼,只能猜測概是每次凌厚來看談墨的時候,把談墨放在肩膀上的個動。
“可是小哥哥, 我騎上去了,你就沒力氣上去了!”
“我力氣很,你放心,不摔著你,一定把你拱上去。”洛輕雲用很堅定的目光看著談墨。
談墨在心裡嘿嘿一樂,他當然知道洛輕雲的力氣很啦,畢竟是能扛起一整個水塔重量的選手嘛!
談墨鑽進了管道裡,洛輕雲先是托著他的腰,然後把他的腿也舉起來,等到談墨完全爬進管道裡,洛輕雲就撐著管道的壁,向上去,雙腳也蹬住管道。
談墨真的完全沒用力,就是騎在洛輕雲的肩膀上向上去。
雖然知道洛輕雲的力量是普通人類比不了的,現在的他還是孩子,竟然能做到這,談墨真心覺得要感謝中心城基地的營養配餐。
至少向上蹬了二十多米之後,談墨扒到了管道的邊緣,向上爬了出去,然後轉身把洛輕雲給拉了出來。
四周的建築物都倒塌了,他們面前四五十米遠的地就是個沙粒小廣場。
周圍是一片兵荒馬『亂』,開普勒生物正到處肆虐,炮火連天,空中徘徊著救援飛器。
洛輕雲仰著頭,仍然是旁觀者般的神情看待這一切,直到身邊的談墨抱住了他的腰。
“害怕了?”洛輕雲低頭來問。
“抱抱。”談墨心想我才不害怕呢。
洛輕雲做出小人的子,把談墨抱了起來,談墨圈著洛輕雲的肩膀,心想個戲特別多的數學老師怎麼還沒發難呢?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在四處搞破壞的開普勒生物朝著洛輕雲的向湧來。
魔鬼藤、嚙齒花、鱗鳥就像是歸巢一般,圍繞在了洛輕雲的身邊,形成了一個堡壘。
洛輕雲閉上眼楮,施展自己的能力,想要捕獲這些開普勒生物。
是他現在的年紀還小,談墨記得這個時候的他也就能控制米諾斯蟲的地步已。
雖然他現在想要盡可能地阻止開普勒生物靠近,是在中心城基地的外勤隊面前就是在控制這些開普勒生物幫助自己逃逸。
守備隊伍比之前還要緊張,所的武器都對準了洛輕雲的向,包括空中的些飛器。
名數學老師被一群外勤隊員們保護著,聲嘶力竭地沖上來一副想要把談墨搶回去的子。
“是他——是洛輕雲控制了這些開普勒生物——他的目的就是擄走談墨!”
談墨頓了一,心想這劇本是改了嗎?之前洛輕雲的目的只是毀掉中心城,什麼時候變成擄走談墨了?
抱著談墨的洛輕雲手臂微微緊了緊,然後又松開了。
頭頂上的飛器的擴音器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洛輕雲,現在情況不明。雖然人所這一切都是你導致的,是我對此存疑。你一直待在中心城基地裡,並沒足夠的接觸開普勒生物的機。為了表示配合,請你把談墨交給我們。他這麼小的孩子,被一群開普勒生物包圍,很危險。”
這聲音竟然是梁幼潔的?
原本應該是梁幼潔從通風管道裡垂直降落拯救洛輕雲的現實情節已經因為洛輕雲的自救改變了?
洛輕雲看向談墨,小聲說︰“這裡確實很危險。你要是能跟著飛器離開就最好了。”
是談墨卻抱緊了洛輕雲的肩膀,“我不。哪裡都沒你的身邊安全。你一旦把我交給了救援隊,個暗中『操』縱這一切的人就命令鱗鳥去攻擊飛器,然後再汙蔑說是你控制的鱗鳥。”
洛輕雲看向談墨,沒想到平日裡只知道睡懶覺和吃零食的小朋友在這危險的時候,竟然能這麼清楚地分析現在的一切。
“可是我控制不了這些開普勒生物……你繼續跟我待著,個幕後使也許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乾掉的。”
談墨貼著洛輕雲的耳朵說︰“你可的,因為我在。”
“什麼?”洛輕雲完全聽不明白談墨話裡的意思。
“因為我在,你比平時更強。因為這個世界上再沒其他人像你一保護我了。當你都保護不了我的時候,就是一切結束的時候。”
飛器正降低高度,梁幼潔拽著繩索隨時準備直降。
引擎掀起的風浪吹起談墨的發絲,和洛輕雲的發絲仿佛連成一片。
“我……我沒你想象的……”
“你的。為了救我,你可徒手舉起吸收了一整個水塔水量的蟲蘚,你可破壞一個強的克萊因之瓶,你可『操』控強的生態區,哪怕被螭吻的尾鱗刺穿了身體也要趕來我的面前……你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來為我抵擋零號基地的最後一擊。”
洛輕雲看著談墨,眼前的孩子熟悉又陌生。
“你在……說什麼?”洛輕雲還是聽不明白。
就在這個時候,梁幼潔已經降落在了他們的面前,身著戰服,英姿颯爽,永遠在洛輕雲的心裡保留著神兵天降的氣場。
走到了洛輕雲的面前,半蹲來朝他伸出了雙臂,用真誠的目光對他說︰“我們一起走。”
洛輕雲驚訝地看著梁幼潔,的意思明顯是要把談墨和洛輕雲一起帶走,不是帶走談墨一個。
“我不能……如果我跟你們一起走,個幕後指使攻擊你們,就更加走不掉了。”洛輕雲說。
誰知道梁幼潔笑了,“洛輕雲,你的能力在融合者裡非常特殊,從不代表我的能力就不特殊了啊。”
“你的能力……是什麼?”洛輕雲問。
“把個幕後使找出來,你不就知道了嗎?”梁幼潔笑著說。
談墨直接抬起手,指向梁幼潔的身後︰“幕後使就在邊啊!就是個數學老師啊!”
洛輕雲愣住了,他確實能感受到從數學老師的向傳來開普勒能量,是這個時候的洛輕雲還小,他對自身能力的掌控並不熟練。
梁幼潔看著談墨眯起了眼楮,“你怎麼知道是他呢?高級開普勒生物的種子是很擅隱藏自己的。”
“我看到了啊。從他的身上散發出好多的能量線,向網一!些開普勒生物就在這些網裡面啊!”談墨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梁幼潔的驚訝一閃過,伸手正要把談墨抱過來,沒想到談墨把洛輕雲抱得更緊了。
“你就這麼相信他?”梁幼潔『露』出饒興致的表情。
“你把個壞蛋數學老師乾掉,我也相信你。”談墨趴在洛輕雲的肩膀上回頭說了一句,然後就像任的小孩一抱著洛輕雲不撒手。
梁幼潔笑了,轉過身來,從魔鬼藤的重重縫隙間看向個數學老師。
兩人視線相對的瞬間,數學老師從梁幼潔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冷寒。
數學老師向後退了一步,些在洛輕雲附近形成堡壘的開普勒生物忽然全部朝著梁幼潔沖了過去。
洛輕雲抱著談墨向後一退,誰知道談墨根本不害怕,反湊到洛輕雲的耳邊說,“小哥哥,你快控制一隻銀月姬啊!讓它帶著我們飛啊!”
“飛?飛去哪裡?”
“私奔啊!”談墨的聲音裡帶著興奮。
些沖向梁幼潔的開普勒生物忽然全部爆裂開,墨綠『色』的血『液』飛濺得開來。
”噫——”談墨『露』出惡心的表情,轉過頭去抱住洛輕雲,這墨綠『色』的血都灑在了他的後背上,反倒是洛輕雲乾乾淨淨的。
“梁隊很厲害的!一個人就能解決個數學老師啦!你再不趕緊,就不能帶我飛高高啦!”
洛輕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捕捉細小的米諾斯蟲群一,他的開普勒能量滲透進入了一隻低空飛的銀月姬內,將它拖拽了來。
一開始它還在地面上扇動翅膀不斷掙扎,沒過多久它的腦就完全被洛輕雲控制了。
“走啦!”
洛輕雲把談墨放到了它的背上,然後坐了上去,“萬一掉來呢?摔死的……”
“你再不捉另一隻來救我們吧!小哥哥,飛咯飛咯!我們私奔去咯!”
洛輕雲趕緊製止談墨,“‘私奔’這個詞不是這用的!”
銀月姬飛了起來,他們離個混『亂』的基地越來越遠。
月朗星稀,天地驟然變的廣闊。
這還是洛輕雲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風迎面來,洛輕雲緊緊把談墨護在懷裡,幾艘飛器追在他們的身後。
“我們……後怎麼?”洛輕雲像是在問談墨,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還能怎麼辦?中心城基地都沒啦!後我要跟著外,外教我,我絕對成為學霸,不走學渣的老路!”談墨信誓旦旦地說。
“麼我呢?”
“你?你概跟著梁隊吧……教你怎麼使用開普勒能力。”
“是嗎……”洛輕雲對於談墨的想象並不滿意,“這我們就分開了……”
“怎麼分開呢?梁隊經常出任務,所你還是一個人,就來我家蹭飯啊!你在教室門口等我放學,替我背著書包一路把我送回家。陪我吃飯,陪我打遊戲,還陪我寫業。”談墨轉過頭來『露』出的笑臉。
“聽起來還不錯。”洛輕雲也笑了。
“我也覺得挺不錯的。你看,我們私奔還麼多人追呢,哈哈哈真好玩!”談墨指向天空中的月亮說,“試試看啊,我們到底能飛多高!”
洛輕雲笑了一,銀月姬真的朝著月亮飛了過去,後面拖著一群飛器。
“小哥哥,我這陪著你,你開心嗎?”談墨問。
“開心。”洛輕雲的唇線彎了起來。
談墨故意直起了背,轉過身去摟洛輕雲的肩膀,洛輕雲害怕他掉去,趕緊抱住他,“你又要幹什麼啊!”
“我不幹什麼啊!就是提醒你開心了就好,再不酒醒,我就要移情別戀啦!”
洛輕雲的眼楮一顫,銀月姬帶著他們穿過了個月亮,一個失重,洛輕雲睜開了眼楮。
他看到之後的談墨就睡在自己的身邊,緩慢地睜開眼楮看向他。
“小哥哥,你可終於醒了。”談墨懶洋洋地說。
“嗯,你再撒個嬌我看看?”洛輕雲抬起手把談墨摁回自己的懷裡。
“不撒,我已經撒嬌撒到快吐了!除非……”談墨故意拉了語調,看著洛輕雲。
“除非什麼?”
“除非你讓我騎馬馬肩啊!”談墨笑著說。
“好啊。”
洛輕雲坐起身來,真的一把將談墨扛了起來,接著向上一顛,真的讓他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喂喂!才剛酒醒你發什麼瘋呢!放我來!”
談墨一百八十多分坐在洛輕雲的肩膀上,重心搖晃不定,只能抓住他的頭髮。
“撒個嬌啊。”洛輕雲輕笑著說。
談墨也不害臊,信口拈來,“小哥哥,小哥哥,快放我來,墨墨害怕了!”
“哈哈哈!繼續啊!”
“你是不是心理問題啊,就喜歡聽我叫你小哥哥!”談墨勾著嘴角,用“我看透你”的眼神看著洛輕雲。
“對啊,被你發現了。”
洛輕雲仰起頭來,正好吻上談墨。
“好吧,這個吻很甜。我批準你做我永遠的小哥哥。”談墨笑嘻嘻地說。
第115章 番外之 初戀臉洛輕雲和談墨去了一趟……
洛輕雲和談墨去了一趟北辰市, 和陳玖的外勤隊來了一場演習,演習結果毫無懸念,洛輕雲和談墨是壓倒『性』的優勢, 最後還聯手乾掉了陳玖。
陳玖雖不甘心,但也對他倆佩服得不行,請他們吃了一頓火鍋, 自也少不了一箱啤酒下肚。
喝得多了,談墨也暈乎乎的,最後還是洛輕雲把他背回去的。
“我……不住宿舍!我要住北辰市最好的……酒店!”談墨趴在洛輕雲的背上發號施令。
洛輕雲好笑地嘆了一口氣, “你都醉成這樣了, 到哪兒不是抱馬桶狂吐或者倒進睡覺?最好的酒店——浪費錢。”
談墨連舌頭都捋不直了, 卻還不忘去咬洛輕雲的耳朵,笑嘻嘻地說︰“環境好才能做個好夢啊!”
“做好夢幹什麼?”
“把你拉進去啊!”
話說完, 談墨的下巴就擱在洛輕雲的肩頭,呼吸也越來越平穩。
洛輕雲無奈地一笑,“你一向睡得安穩, 只有我請你入夢, 你哪會做什麼夢啊?”
雖這麼說,洛輕雲還是把談墨背到了北辰市最好的酒店,開了最貴的房間。
這要是陳玖給知道了,估計也得嘲笑洛輕雲為了談墨是閉眼楮砸錢, 藍顏當真禍水啊!
進了酒店,洛輕雲給談墨漱了口, 給他擦了身上, 連指尖都細細擦乾淨了,才算去洗個澡。
剛要轉身,洛輕雲的手腕忽談墨給抓住了, 醉酒了的人比平常要更加蠻橫,饒是平穩若泰山的洛輕雲竟他拽了回去。
洛輕雲轉過身正要撐在談墨的耳邊,卻沒到談墨的手正好與他十指交扣。
“嗯……嗯……別走……”
洛輕雲笑了,“你說你都不清醒了,還要來招惹我,等我興致起來了,你再睡了不理我,這樣會不會很過分?”
“你……長得特別『騷』……”
洛輕雲愣了一下,眉頭微微蹙起,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是湊到了談墨的耳邊,“你說什麼?”
“我說你長得特別……『騷』!一點都不像初戀月光!”談墨的臉紅得厲害,聲音都是抱怨。
“啊,真對不起啦!我沒有長一張初戀臉。”洛輕雲要把手收回來,但是卻談墨死死扣松不開。
“可你也是我的初戀啊……初戀的事我們都沒乾過……”
洛輕雲愣了一下,其實他早就聽說過談墨母胎solo的事,也沒聽李哲楓提起過談墨年少的時候和誰在一起過。但是聽談墨親口說自己是他的初戀時,胸膛湧起一種奇特的感覺,很滿足,還有一點甜。
下一秒,洛輕雲的思維就一股熟悉的力量給拖拽了過去,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聽見了下課的鈴聲,無數穿中學校服的十幾歲少年從自己的身邊走過,空氣彌漫青草和光的香味,走廊外是一個四百米跑道的『操』場,『操』場中央有男孩們一邊脫掉校服一邊踢足球撒歡一般沖過去。
洛輕雲愣了一下,他忽意識到這是談墨的客我界。
洛輕雲看向旁邊教室的窗,玻璃影『射』出他的樣,他的五官比在要更加稚氣,有幾個生從他的身邊走過,視線快速地瞥過他,要麼低頭要麼互相對視,還有捂嘴笑、紅臉離開的。
洛輕雲四下看了看,難道這就是談墨中學時代的學校?
他在應該是人品還不錯的夫『婦』收養,過正常少年的生活。
“你在在哪兒呢?”洛輕雲沿走廊向前,不聲『色』地從窗觀察所有的教室,尋找談墨的蹤跡。
這時候的談墨枕左臂趴在桌上,右手在桌下面玩通信器。
“阿哲!阿哲!你聽過這個叫洛輕雲的嗎?臥槽,這名字可真裝『逼』!”
“沒聽過。”坐在旁邊桌的李哲楓正在看書,“談墨,你化學題做了嗎?”
“沒做!我跟你講在不是討論化學題的問題,是我們的校草寶座別人霸佔的問題!”
“校草寶座關‘我們’什麼事?”李哲楓反問。
“怎麼不關我們的事啊!你說生們不選我做校草,那是為我臉的問題嗎?那是為我跟她們太親近,我太好說話了,顯得沒有距離感!但是連你都沒有保住校草的寶座,簡直匪夷所思!這個洛輕雲能有多帥?能比你的臉好看?能比你身材更好?能比你更像高嶺之花?”
談墨義憤填膺的表情就像自己買一贈一的那杯『奶』茶忽人撞掉了對方不僅不道歉還態度惡劣!
“你當不了校草的原難道不是為你學習成績差?”李哲楓又說。
談墨哽了一下,腳尖踢了踢李哲楓的桌腳,“你啥意思啊?你還是我兄弟嗎?”
“就是為是你兄弟,我不負責誇你,我隻負責讓你清醒。”
談墨仍舊沉浸在校園評選中不可自拔,“她們竟說那個洛輕雲氣質乾淨,溫文爾雅,就像清晨的光溫柔地落在枝頭?臥槽?這是什麼鬼比喻?還清晨的光?沒聽過‘最美不過夕陽紅,溫馨又從容’嗎?清晨的光是什麼鬼?清晨的光意味要早起上學了,哪來的美好?多麼折磨?”
“閉嘴了。”李哲楓壓低了聲音說。
“不閉!你不是校草了,就沒有生給你送『奶』茶了!沒有生給你送『奶』茶了,那我就沒有『奶』茶喝了!那個洛輕雲到底是誰啊!肯定是個小臉!”
談墨還在瀏覽校園論壇的投票,有陰影籠罩在了他的頭頂,帶輕笑的聲音響起。
“抱歉,我就是那個叫‘洛輕雲’的小臉。”
談墨猛地抬起頭,就看見一個身形高挑的少年揣灰『色』校服的口袋,唇線微微彎起,看談墨。
談墨怔了大概一秒,他是萬萬沒有到這個新轉來的洛輕雲會出在自己的面前。
但是談墨的反應很快,而且臉皮也很厚,立刻笑招呼說︰“嗨,朋友,初次見面,你帥氣的容顏為我枯燥的學習帶來了明亮的『色』彩。”
旁邊的李哲楓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洛輕雲微微低下了頭,輕聲道︰“我剛才逆光,你應該沒能看清楚我這長為你‘枯燥的學習帶來了明亮『色』彩’的臉。你確定我帥氣嗎?”
當洛輕雲的臉湊近,談墨頓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是眼前的這位男同學確實……很帥。
而且看很乾淨,這種乾淨指的不是他的校服收拾得乾淨平整,而是他整個人有一種很純粹的讓人莫名向往的氣質。
媽的……談墨似乎能理解生所謂的“初戀臉”是個什麼意思了。
“那個,你應該不是我們這個年級的吧?來找學弟、學妹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洛輕雲點了點頭說︰“嗯,確實有事。你就是談墨吧?”
“我是啊。”
“學校要組織籃球隊,和隔壁學校友誼賽。所以就來找你了。”洛輕雲說。
“誒?你怎麼知道我籃球得好?”談墨心,自己這麼有名了嗎?連剛轉校來的,和自己不是一個年級的洛輕雲都聽過他?
李哲楓嘆了口氣說︰“咱們學校誰不知道你談墨是一呢?”
“啊?什麼一?我上星期月考年級88名啊!”
“就是除了好好學習,其他的門門都能一。”李哲楓回答。
談墨在心嘖了一下,“阿哲,麻煩在學長面前給我一點面行嗎?”
洛輕雲又問︰“那麼,籃球隊的事情就這麼說定了?”
談墨點了點頭︰“啊,行啊。我保準灌籃灌到隔壁學校痛哭流涕!”
“嗯。”洛輕雲點了點頭,直起了背向後退了小半步,看談墨說,“我理解最美不過夕陽紅,下課時光溫馨又從容。但是就算校草不是李哲楓了,你的『奶』茶還是能保住的。”
“啊?”談墨似鵠矗 蠢錘詹拋約旱耐虜 邇嵩貧繼稅。br /
洛輕雲將一杯『奶』茶放到了談墨的桌面上,“你答應籃球賽的獎勵。”
等到洛輕雲轉身走了,談墨把吸管扎進去,力吸了一口,“臥槽!好甜!”
他轉過『奶』茶杯的標簽一看,備注寫“三倍糖”。
“誒,他怎麼知道我喝『奶』茶都喝三倍糖呢?”
之前那些送給李哲楓的『奶』茶,生們都很清楚李哲楓的口味,點的都是微糖,這讓談墨喝了覺得特別寡淡。
而這位洛輕雲,很上道啊!
李哲楓的手指在桌上“叩叩”敲了兩下,“你化學作業做完了嗎?”
談墨愣了一下,“阿哲!你怎麼在才提醒我?完了完了,來不及了!”
李哲楓回答道︰“我剛才已經提醒你了。”
“你哪提醒我了?”
“我提醒你下節課是化學課了。”
“這也算提醒?你的提醒能再直接一點嗎?”
“……是你洛輕雲的初戀臉『迷』『惑』了心智,乾我屁事?”李哲楓涼涼地說。
談墨立刻撲了過去,就差沒抱住李哲楓的大腿了,“借我抄一下!阿哲!我這輩的初戀臉隻認你的臉!別人的初戀臉都是冒牌貨!”
李哲楓把談墨的腦袋推開,“滾遠一點,誰他媽要當你的初戀!”
第116章 番外之 百看不厭 (完結)喝人奶茶……
喝『奶』茶手短, 下課的之後談墨非常自覺地來到籃球場做練習,還把李哲楓給拉來了。
“那杯『奶』茶是喝的,我連一粒珍珠都沒踫過, 為什麼要拉上我?”李哲楓不爽地把談墨架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給扯下去。
談墨的臉皮一如既往地厚,“別這樣嘛,阿哲!我喝的不就是喝的, 我作業沒交不就是作業沒交,我欠錢不就是欠錢,我……”
李哲楓白了他一眼, “怎麼不說以後老婆也是我老婆呢?”
談墨毫無羞恥之心, “別這樣, 根據這個社會的審美標準,我找到老婆的機會遠低於, 確定要遷就我,和我一起打光棍?”
這時候洛輕雲走了過來,雙手抬高拍手吸引家的注意。
“家好, 我是三年級的洛輕雲, 謝謝各位加入這支臨時組織起來的校籃球隊。下周就要比賽了,這個時候要練什麼技術技巧鍛煉體能也已經來不及了,重要的就是家互相熟悉一下,互相了解打好配合。”
洛輕雲的聲音並沒有那種屬於老師或者班級幹部的壓迫和命令感, 但是卻吸引了家的注意。
談墨湊到李哲楓的耳邊聲說,“一會報位置, 就報前鋒, 我就報前鋒,咱倆還在一起!”
“我就是被拉來的,我就沒想打球, ‘咱倆’什麼?我跟不是‘咱倆’。”李哲楓冷冷淡淡地回答。
“別這樣,不就是我抄化學作業的時候抄錯了還把結果抄對了,害和我一起被老師叫到辦公室了嗎?”
“那乾蠢的時候可以別帶上我嗎?”
“籃球比賽為校爭光,怎麼能算蠢呢?”
他們報上了自己擅長打的位置之後,洛輕雲就把他們了兩組練習,自己在籃球場外的長椅上坐下。
談墨『摸』了『摸』下巴,來到了洛輕雲的面前,笑嘻嘻地問︰“學長,這支臨時籃球隊是組織起來的吧,可怎麼不打球呢?”
“我要給們看好書包、衣服,還要給們水啊。”洛輕雲笑說。
“這些理由都不算理由,學長八不會打籃球。”談墨說。
洛輕雲還是一點都不生氣,朝談墨招了招手,意思是讓談墨靠近一點。
談墨在洛輕雲的面前半蹲了下來,洛輕雲朝他低下頭,不知道為啥當談墨把對的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的時候,竟然有點緊張,他晃了一下,雙手向前一撐,正好撐在洛輕雲的身邊,而洛輕雲概是怕他會摔倒,兩條腿向他一靠……在踫到談墨的瞬間洛輕雲的腿就停住了。
談墨心頭顫了一下,而洛輕雲卻側過身彎下腰。
他要幹什麼?談墨沒來由緊張了起來。
誰知道洛輕雲只是把校服的運動褲撈起來,『露』出了腳踝,上面纏紗布。
“……是受傷了?”
“嗯。”洛輕雲點了點頭,“所以學弟,我不能跟一起打籃球,是不是很遺憾啊?”
談墨知道自己平日裡說話百無禁忌,但沒有戳家傷處的愛好。
“當然遺憾啊。可是新任校草啊,校草都是不僅長得好看,還得籃球打得好。”
洛輕雲又笑了,“除此之外呢?第一次當校草,不知道學弟心目中的校草還要具備什麼條件?”
“那當然還得請我喝『奶』茶咯。話說學弟就學弟,幹嘛還加個字?”
“對不起。”
“也沒什麼了。這腳踝怎麼傷到的?”
“就下樓梯的時候在看別處,然後踩空了。”
“這扭傷腳踝的式真的一點都不校草。”談墨嘆了口氣。
“怎麼不問我在看什麼呢?”洛輕雲向後靠椅背,兩邊膝蓋挪開,給了談墨離開的空間。
談墨站起來,順帶從給洛輕雲的身邊順走了一瓶水,並且故意模仿青春偶像劇裡女生的語氣說︰“好吧,為了尊重,我就問一下——學長學長,是看什麼看到踩空樓梯扭傷腳踝的呢?”
洛輕雲看談墨的語氣,輕聲道︰“我在看啊。”
談墨的腦子裡轟地一聲。類似的話他不止一次對李哲楓說過,而且談墨的語氣還賤嗖嗖的,李哲楓一定會高冷回復“滾”、“傻子”、“看瞎了眼我也不會看回”。
但是洛輕雲這句卻不,用玩笑的語氣卻讓談墨有種無比真實的感覺。
“謝了啊,我也覺得我見愛,車見車載,校草見了也翻蓋!”
等談墨走到了李哲楓的面前,對皺眉頭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嘿,怎麼了?”
“沒……我沒怎麼啊……”
“呵呵,走路都手腳了,白癡。”
那之後的許多天,談墨都沒有再見到洛輕雲了,也就沒把洛輕雲說的那句話放在心上。這也很正常,畢竟他們和洛輕雲不是一個年級的所以樓層也不。
直到和隔壁學校的籃球賽開賽。
談墨還真沒想到當天來看比賽的會有那麼多,而且有三之二都是女生。談墨打開校園論壇才知道原來家都是為了來看雙校草的——前任校草李哲楓以及現任校草洛輕雲。甚至還有了兩位校草爭鋒相對相愛相殺的作文。
談墨癟了癟嘴,『露』出不開心的表情來。
“怎麼了?的表情讓我懷疑要作妖。”李哲楓說。
談墨回答︰“上周我倆還是青梅竹馬的標配,今天就背我和洛輕雲配到一起了。雙校草相互較勁又相互在意的戲碼,那些女孩子們百看不厭。那我呢?我算個啥?”
李哲楓眉梢一挑,“這在意的到底是我被別配給了洛輕雲,還是在意洛輕雲的官配不是?”
“這繞來繞去的都要把我繞暈了,比化學還困難。”談墨伸出了一根手指,“我在意的只有一件——憑什麼我不能當校草啊?我這張帥氣的臉難道配不起初戀?”
“反正不是我的初戀。”李哲楓拽了談墨一把,來到了充當臨時練的體育老師面前。
體育老師笑呵呵地說︰“那什麼,比賽第一,友誼第二!”
“哈?”
家都懷疑體育老師說反了。
誰知道體育老師很肯定地說︰“沒錯,就是比賽第一友誼第二!們看看隔壁學校籃球隊的那副刁樣,不把他們打趴下,不讓他們心服口服,還談什麼友誼啊!在我們的青春歲月裡總要有為勝利熱血沸騰的時刻!比賽就是第一!”
掌聲響了起來,談墨也忍不住說︰“咱們體育老師還是第一次這麼有存在感啊!”
“那麼新任校草呢?”李哲楓的手背在談墨的胸口上拍了一下。
“打籃球都不能上場的校草,那就是塑料校草。走,讓那些選塑料校草的妹妹看看,什麼叫男。”
比賽開始了,談墨他們中學學習普遍都不錯,哪怕是年級排了88名的談墨其實放在整個城市的中學裡都不算差的,但論起體育運動,特別是籃球這種又講究技巧又需要爆的運動,他們中學是真的嗖嗖而已(so so)。
雖然他們的運球總是被截,但是架不住有談墨和李哲楓這對默契十足地搭檔在。
李哲楓的球風和他平日裡為一樣,利落切斷,果斷過,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到了籃下被多防守,他也毫不戀戰,傳球給談墨,談墨直接上籃得。再不然談墨帶球晃過好幾個,眼看就要真的灌籃,遇上對中鋒和前鋒的雙重阻截,他也不莽撞上,而是將球向後一傳,李哲楓三線起跳得。
兩擊掌,女生們喊得嗓子都要冒煙了。
談墨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洛輕雲,下巴向上一揚。
好像什麼都不能夠真正挑釁到洛輕雲似的,他只是看談墨微微一笑,那種笑容不像是他對其他學的禮貌微笑,而是帶一種向往,平靜中透一抹談墨理解不了的熱烈。
雙的比差距不,而且談墨和李哲楓隱隱有領的優勢,這就讓隔壁學校有點急了,球路也越來越髒。
比如暗地裡用胳膊肘格擋談墨,甚至於踩李哲楓的腳踝。
盡管他們學校的觀戰的學生不滿地出噓聲,但隔壁學校求勝心切,動作也越來越。
談墨這的『性』子就是,球打得越髒,老子就起勁要贏。要是規規矩矩的,老子還能勉強考慮一下“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這一次談墨又截了他們的球,把球傳給了斜前的李哲楓。
李哲楓正要通過他們的防守,對的中鋒和後衛又前後夾擊,甚至不惜用手肘故意攻擊李哲楓的手腕。
球掉了,談墨他們學校的倒彩聲響起,裁判判定對手的兩名球員違規,直接罰下了其中一個。但李哲楓的手腕受傷了,有點腫。
體育老師一邊給李哲楓處理一邊問還有其他學願意替李哲楓上場嗎?
家雖然都願意去,也都是男子漢不怕對手耍陰招,但確實沒有誰能像李哲楓那樣和談墨配合。
“我去吧。看了這麼久也了解談墨的球路了,我會和他配合好的。”洛輕雲站了起來。
談墨眯起了眼楮,“……的腳踝不是受傷了嗎?”
“休息了一個禮拜也好差不多了。而且還剩下五鐘,我可以的。”洛輕雲說。
談墨還是一臉懷疑,“……就長了一張不擅打籃球的臉。”
“學弟,在瞧不起誰?如果我配合贏了這場籃球賽,得答應我一件……一件關乎我自尊心的。”洛輕雲一邊活動手腕一邊說。
“什麼……?”談墨心想難道自己總是一副洛輕雲搶走李哲楓校草寶座的不爽樣子,讓洛輕雲自尊心受損了?
“嗯,贏了再說。”
說完洛輕雲已經把松垮的校服外套掛在了椅背上。
還真別說,洛輕雲看像個演校園偶像劇的白臉,沒想到脫衣有肉啊,那肌肉線條又緊又長,一個拉伸腿部肌肉的動作就讓談墨感受到了滿眼的爆。
“喔唷,搞不好還真是……就咬的狗平常都不叫的。”談墨壞心眼地說。
雖然他的本意是誇獎洛輕雲平日裡低調不吹噓其實搞不好很有實。
洛輕雲還是不生氣,“沒關系,我隻咬。”
談墨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一下,他現洛輕雲總有特殊的嗆技巧,而且針對談墨屢試不爽。
他們再度上場,因為李哲楓的缺席,讓隔壁學校的氣勢漲,他們認為拆掉了談墨和李哲楓的組合就能完全擊垮對手,但是上來的第一球,洛輕雲就給了他們一記下馬威。
那時候談墨被三個給防守,進退兩難,眼看就要持球超時了,洛輕雲移動到了一個角度,正好是談墨唯一可以傳球的空隙。談墨沒有時間猶豫,只能把球傳了出去。
洛輕雲接球之後簡直叫做閃速,談墨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凌空躍起,“ 啷”一聲灌籃,氣勢震懾全場。
球掉下來正好還砸在對後衛的臉上,別提多解恨了。
接下來洛輕雲的斷球也讓談墨開眼界,那就是追在對手旁邊,如鬼影一般忽然出手,等到對手反應過來的時候洛輕雲早就帶球跑了,而且他不急突圍,假裝投三球,帶對手跳起而且故意違規要打洛輕雲的手。
洛輕雲把手收回來,脖子一偏,那隻犯規的手反而打到自己隊友的手臂上了。
談墨接到了洛輕雲的傳球,直入對核心,上籃得。
洛輕雲落地之後看談墨的向扯起運動衣的衣領擦了一下下巴,但是他的鼻尖上還掛汗珠,笑起來的時候,一向文質彬彬的氣質裡帶一股蔫壞的調調,看得談墨心肝『亂』顫了一秒。
還剩最後一鐘,對手起了猛攻,畢竟輸給談墨他們這個所謂“書呆子扎堆”的學校太丟了,他們橫沖直撞,談墨的其他隊友們根本防不住。
眼看對手一躍而起就要還他們一記灌籃,“砰——”地一聲響,洛輕雲蓋出了一個狠狠的火鍋。
他全身的線條仍然繃,那一刻的張像是要把談墨的視野無限撐開,而他臉上的表情是冰冷的。
“殺伐果斷”是唯一進入談墨腦海中的形容詞。
“愣幹什麼!沖啊!”洛輕雲把球傳給了談墨。
談墨接球就切入對陣地,兩名隊員狂奔至籃下,雙起跳,談墨在空中腰部一收,將球從兩的手臂下面送入了籃筐。
得的瞬間又是一陣歡呼。
談墨落地了,懸心臟砰砰跳了起來。
他知道洛輕雲正從後面走向自己,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頭卻又無比想要知道洛輕雲此時的表情。
對的手指嵌入他後腦杓的絲裡,帶笑意的聲音響起,“乾得好,學弟。”
談墨的腦袋向前一壓,還沒來得及感受對掌心的溫度,洛輕雲已經離開了,他回到長椅上將外套穿起,周圍圍了一堆女生,又是給他送『毛』巾,又是給他送飲料。
談墨癟了癟嘴,“媽的,就沒記得最後一球是老子進的嗎?我長得不帥嗎?我身材不好嗎?我不香嗎?”
李哲楓拎一瓶水摁進談墨的懷裡,涼涼地說︰“香,香噴噴!就是不開心贏了球之後家洛輕雲就把當空氣一樣,壓根不記得和的約定了。”
談墨立刻摟住了李哲楓,“阿哲,真了解我不愧是我的青梅!”
“我們不是說好了,是青梅,我是竹馬嗎?”
“哎呀,我們都是爺們,不要那麼計較啦!”
“那,語文作業自己寫。”
“不不不,我是青梅,酸甜可口青梅!是竹馬,頂天立地竹馬!”
“滾!”
籃球賽就這樣結束了,洛輕雲的那一記灌籃完全讓女生們瘋了,把談墨和李哲楓的鋒芒都蓋了下去。
李哲楓是不在意這些的,該幹嘛幹嘛。
談墨卻一直處於不爽的狀態,他每每刷那些帖子,腦子裡就會想起洛輕雲蓋火鍋時候的表情。
很冷酷,但是談墨就是覺得……忘不了。
嘖,概中毒了吧,估計需要一箱可樂洗洗腦子。
周五下午放學了,作為數學課代表的李哲楓被老師叫辦公室了,談墨百無聊賴坐在『操』場邊的雙杠上,一邊吃雪糕一邊等李哲楓。
他看見洛輕雲正不緊不慢地朝他的向走過來。談墨故意裝作沒看到,繼續咬冰棍。
洛輕雲來到了他的面前,胳膊靠在談墨掛腿的杠子上,而且他靠的位置有點尷尬,談墨兩邊膝蓋一動就會踫到他,而且這家夥還故意讓手肘往兩邊靠,談墨只能讓膝蓋挪得更開。
“幹嘛?”談墨把冰棒棍子拿出來,向前一扔,穩穩扔進了垃圾桶裡。
“學弟還記不記得跟我的約定?”
“我們贏了,要我怎樣?”談墨擺出一副吊郎當的樣子,其實心跳的有點快。
那感覺比抄李哲楓的作業被導主任抓住還要緊張。
“要記住,我是的初戀,所以我的臉就是最標準的初戀臉。”
“哈?我……我又不喜歡,算哪門子的初戀……”
談墨的話還沒有說完,洛輕雲就勾住談墨的校服領子,吻了上去。
從頭皮到腳尖都跟過了電一樣麻,談墨差一點就從雙杠上摔下來。
“那邊的兩個——們在幹什麼!”導主任的聲音遠遠傳來。
談墨還沒反應過來,洛輕雲就一把將談墨從雙杠上撐下來,拿下他的書包,拽了談墨就一陣風跑。
談墨整個都是傻的,只知道這個拉自己,自己就跟他跑了,而且越跑越快,越跑越瘋。
媽的,這個初戀還真有點猛啊!
談墨一個踉蹌,摔趴下去,猛地醒來,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這個房間很,裝潢很豪華,但是一股高級酒店的風格,不是家裡。
身後那個抱自己的卻有熟悉的溫度和度。
談墨翻了個身,看到了洛輕雲還閉眼的臉。
他『摸』了『摸』對的臉頰,又『摸』了『摸』他的鼻尖,洛輕雲咬了一下談墨的手指,低聲道︰“別鬧了,昨晚喝醉了可不省心了。讓我再睡一會。”
談墨咧笑,“沒,讓我再看看的臉。”
“嫌棄我長得『騷』,早上就看,看膩了還要怪我。”
談墨笑說︰“哪裡啊,這可是我的初戀臉,百看不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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