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曹沐X沈東

沈東一直覺得在這個小島上守著燈塔孤老終生對於他來說還算美滿,但見鬼的是他遇到了一條每天在石頭上曬太陽的小丑魚,於是命運的齒輪開始,咳,轉動。

「沈東,你再笑一次我聽聽吧,就哈哈哈哈那樣的。」

「為什麼。」

「這樣笑的話你會結巴麼,哈哈,哈,哈哈哈……」

其實就是個好像脾氣不太好的結巴遇到一條腦子缺弦兒的美男魚的故事。

 

1、第一章守燈塔的

 

  第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的時候,沈東睜開了眼睛,窗外的風刮得有點兒撕心裂肺,接著就聽到了雷聲,炸得他耳膜都有點兒疼,雨點就跟撒豆子似的砸了下來。

  沈東的床在窗邊,雖然關著窗,雨還是從變了形的窗縫裡蹦了進來,濺了他一臉水,他沒顧得上擦,往枕頭旁邊摸了一把,找到了他的表,確切地說,找到了他的表盤。

  手錶的表帶早已經不知去向,指針也是心情好了走幾步,心情不好停兩圈兒,碰上忘上鏈了沈東就只能憑著太陽給它湊合著較較準兒。

  所以現在指針雖說指著半夜三點十五分,但也就是個大概。

  前兩天接到颱風通知,說是明天白天到,沒想到半夜就到了,沈東跳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拿過桌上的對講機:「陳叔?」

  對講機唏裡嘩啦一陣響,那邊沒人回答。

  「陳爺爺?」沈東又喊了一句,那邊還是沒有聲音,他有些無奈地把對講機別到腰上,從門後拿了雨衣穿上了,「這都沒震醒?」

  

  這回的颱風看上去挺來勁,剛有點兒動靜,雨就下得跟瀑布似的了,沈東打開屋門還沒等看清外邊兒什麼局勢呢就被甩了一臉雨水,立馬感覺水順著脖子灌進了雨衣裡,上身瞬間濕透了。

  他回身費了半天勁才把他屋子的那扇裂了好幾條大口子的破木頭門給關上了,還讓門上翹起來的鐵皮在腿上劃了一道口子。他有點惱火,上半年就說派人來弄,到下半年了都還沒動靜,颱風再來兩撥,這門估計也就完成使命了。

  沈東拉好雨衣,揪著自己領口,一低頭衝進了暴雨裡,走了沒兩步就被風刮得差點兒跪到礁石地面上。

  現在還是夏天,就算是海島上,也不清涼,但這會兒又是風又是雨的,沈東還沒走到停船的那塊礁石旁邊,就覺得自己已經開始由內而外地正確詮釋透心涼的意思。

  

  這是個遠離海岸線的小孤島,除了沈東和半老頭兒陳叔,沒有其他人居住,通往陸地的船一個月才會來一次給島上送淡水什麼的,所以也不會有遊客無聊到上這個用飯後百步走的方式走完全島用不了一小時的地方來玩。

  僅僅是因為這裡暗礁多,又有航線,所以才在島上弄了個小燈塔,為有時候隔一兩個星期才能看見一次的船指引方向。

  沈東在島上呆了快七年了,燈塔維修人員,也就是通常說的,守燈塔的。

  他已經記不清七年裡颱風過境的時候他在宿舍和燈塔之前來回過多少次,當然也已經記不清他有多少次在從礁石往下蹭到下邊兒的小船上時被礁石勾著衣服了。

  「操!」沈東把雨衣從礁石的突起上拽了下來,把小船往燈塔那邊劃過去。

  除了燈塔裡的設備還湊合著能見人之外,島上不算他屋那扇門,屬這條船最讓人心酸落淚,從島上劃到燈塔,像沈東這種熟練船工,大概也就五分鐘用不了,這船裡滲進去的海水都能把腳脖子給沒了,沈東打算這月大船過來的時候讓人捎點兒材料自己修修,要不再來幾天,過燈塔就得靠游了。

  

  沈東把船在燈塔邊的石頭上拴好,跳上了岸,頂著跟扇人耳大刮子似的狂風暴雨摸出鑰匙把燈塔下面的鐵門打開蹦了進去。

  「陳叔!你在哪兒呢!」沈東帶著一身水喊了一聲,把身上的雨衣脫下來扔到窗下邊兒,拿了條毛巾往自己身上胡亂擦了擦,開始有點兒擔心。

  值班室裡沒人。

  陳叔在燈塔呆了二十多年了,這燈塔就跟他兒子,不,就跟他家似的,這種颱風過境的情況他基本不可能不在塔裡。

  沈東猶豫了一下,順著旁邊的樓梯往燈塔的地下室跑了下去。

  地下室是設備室,旁邊有間臥室,沒窗不透氣兒,但平時他和陳叔值班的時候累了會在下面睡一會兒。

  地下室的門開著,沈東聽到裡面有咳嗽的聲音,推開門就看到了陳叔身上裹著件軍大衣正躺床上咳著,臉色發紅。

  

  「陳……陳叔,」沈東皺了皺眉,過去伸往他腦門兒上按了一下,立馬有點兒著急,「你,你……發燒……了,怎麼不,不……不叫我。」

  「沒事兒,」陳叔又咳了一會兒然後擺擺手,「我剛上去看了一眼,設備正常,你盯著點兒就行了。」

  「你得……吃,吃藥。」沈東從旁邊一個破櫃子裡拿出了藥箱。

  島上生活不方便,看病什麼的都看不上,一般都自己找點兒常備藥吃,要碰上嚴重的病,就得聯繫船過來接人,但現在這種天氣,就是這會兒要死了,船也過不來。

  「唉,」陳叔坐床上慢慢坐起來,嘆了口氣,「我剛聽你在上面叫,也不結巴啊。」

  「還,還……沒習……慣麼?」沈東笑了笑,把從藥箱裡找出來的退燒藥遞給陳叔,又轉身去倒了杯熱水。

  「早習慣了,就有時候想想覺得想不明白。」陳叔把身上的軍大衣裹緊。

  沈東沒再說話,他不太願意跟人討論這事兒,也就陳叔說說他不會介意,倆人在島上呆了這麼些年,很熟,要換個人,他肯定懶得搭理。

  別說陳叔想不明白,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對著電話,對講機,電台,只要沒個大活人杵他跟前兒,他說話都是順溜的,可哪怕他能看到一個人,甭管這人在哪兒,離他五十米遠都行,立馬結巴,這毛病怎麼來的都不知道。

  所以沈東願意呆在島上,因為島上沒人。

  

  陳叔吃了藥之後沒多久就睡著了,沈東在地下室裡呆了一會兒,上了塔頂。

  這燈塔有些年頭了,據陳叔說有個一二百年的歷史。

  比起很多現代化的燈塔,這塔破舊得很有個性。儘管陳叔一直希望它倒掉然後能重蓋個新的,也算改善一下工作環境,但塔的確質量不錯,塔身長期被海上的風浪侵蝕看上去黑糊糊一片卻始終雄糾糾氣昂昂挨著這個礁石小島立著。

  沈東沒事兒的時候都喜歡到塔頂上呆著,放眼望去全是墨藍色的海水,時間長了會有一種在海面上漂著的感覺。當然,如果不想看水,就看島,塔雖然不高,但差不多能看全半個島了,稀稀拉拉的植物,還有些歇腳的海鳥。

  不過在颱風經過的時候站在這兒就有點兒傻缺了,什麼也看不見,還冷。沈東縮了縮脖子,塔頂的風尤其大,雨衣鼓得跟球似的,夾在風裡的雨點打在臉上都生疼,腳下卷到半個塔高的海浪震耳欲聾。

  他往跟塔九十度方向的礁石岸邊看了看,這樣的浪,那些珊瑚估計又要斷掉不少……

  他哆哆嗦嗦嗦地回到值班室裡,匯報完燈塔情況之後換了套乾衣服坐下了,電台很安靜,這種天氣裡,電台沉默是件讓人開心的事,這意味著沒有人遇險求助。

  沈東坐在屋裡,聽著外面像要把燈塔吹倒了的海風,心裡挺靜,在他的記憶裡,自己應該不是個安靜的人,但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感覺自己很矯情地靜了下來。

  

  陳叔年紀有點兒了,但身體素質還不錯,颱風肆虐了兩天兩夜退去之後,他的高燒也退了,上來換沈東去休息的時候看上去精神還不錯。

  「你去歇歇吧,」陳叔捧著茶杯拍拍他的肩,「明天大船過來,你要上岸轉轉嗎?」

  「不。」沈東很少上岸,理論上他和陳叔是輪流上岸,但他一般都只是讓大船的人幫他把需要的東西帶過來,陳叔的家在岸上的小村子裡,每次沈東都會讓他回家。

  「那你有什麼要帶的嗎?」陳叔在他身邊坐下,跟他一塊兒盯著電台發呆。

  「沒。」

  「去睡個覺吧,別在這兒愣著了。」

  

  沈東走出燈塔,清晨陽光下的小島看上去清新可人。

  颱風過去之後,島上已經恢復了平靜,他深呼吸了幾下,空氣裡已經沒有了颱風特有的那種味道,充滿的是平時他聞慣了的混雜著海藻腥味兒的氣息,優雅點兒的說法就是大海清新的呼吸。

  他有點兒困,但沒有回屋去睡覺,而是直接往礁石岸邊走去,他要去看看那些珊瑚。

  沈東覺得自己嚴格說起來是個沒情調的人,種花種草這些事從來沒幹過,但他卻從上島第一年開始種珊瑚。

  大概是因為無聊。

  但種了之後才發現,更無聊了。

  珊瑚這玩意兒,好幾個月才能看出一點兒變化來,沈東每次下海里檢查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他嘆了口氣,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了扔到一邊,連內褲都沒留,他喜歡這種全身赤|裸著泡在海水裡的感覺。

  脫光之後他沒急著下水,坐在衣服上閉上了眼睛。

  吸氣,吐氣,再吸,再吐,腦子裡什麼也不想,努力讓自己一片空白。

  這是個老漁民教給他的潛水方法,這樣可以不藉助裝備在水下呆得更久一些,因為無聊,沈東認真地練習了好幾年。

  調整了幾分鐘之後,他跳進了海里。

  

  慢慢下潛了幾米之後,他看到了那片珊瑚,還好,最大的那幾叢斷了一點兒,別的都沒事。

  他把斷掉的都收集在一起,這些用培養皿弄好了可以再種回來。

  檢查完之後他也憋得差不多了,於是慢慢迎著透過清澈的海水灑下來的陽光浮出了水面,深吸了口氣之後他往最近的一塊礁石游了過去。

  手攀住礁石正要上去的時候,一抹鮮艷的顏色閃進了他的視線裡,他停住了。

  礁石上有個石窩,裡面安靜地躺著……一條魚。

  橙色和白色相間的條紋特別顯眼。

  一條小丑魚?

  

  沈東往四周看了看,這裡海水沒有污染,能看到各種各樣的魚群,這種小丑魚叫公子小丑魚,這邊挺常見,但是躺在礁石上的他還是頭一回看見。

  擱淺了?

  退潮的時候沒來得及游走?

  沈東用手指戳了戳小丑魚,死了?

  小丑魚被他戳了一下之後尾巴向上勾了勾。

  「沒死啊?」沈東趕緊捏著它的尾巴把它拎了起來扔進了旁邊的海水裡。

  沈東和陳叔的主食是魚,但小丑魚……實在是沒什麼食用價值。

  最重要的是,陳叔是海釣的一把好手,閑了沒事就去釣魚,而且每次回家,他老婆都會讓他帶一大堆魚回島上,吃得沈東看到魚就想哭。

  其實陳叔在島上蓋了個雞舍養了雞,就跟沈東宿舍挨著,但沈東基本沒見他喂過雞,小雞們就那麼跟野雞似的在島上自生自滅,長得那叫一個慢,養一年也就一斤來重,根本扛不住吃。

  

  小丑魚被扔回海里之後沒怎麼動,裹在水裡漂了幾秒鐘才像突然回過神來的似的蹦了一下,然後猛地一擺尾巴往深水裡拼命扭著游走了。

  「下回小心點兒,留神給你曬成魚乾兒!」沈東喊了一聲。

  在小丑魚沒影兒了之後他還愣了一會才爬上了礁石。

  他為什麼會覺得這魚蹦了一下呢?

  小丑魚會蹦麼?

  鯉魚?

  

  沈東一路亂七八糟地琢磨著,從小丑魚神遊到了海盜船,腦子裡還挺有畫面感地安排獨眼海盜船長帶領眾海盜和奮起反抗的商船船隊來了一場火拼。

  回到自己屋裡已經很困了,但他還是先把斷了的那幾小叢珊瑚用培養皿弄好了,然後才脫了衣服,光著走出了屋子,拿著毛巾繞到了屋後。

  屋後有個簡易水塔,島上生活用的淡水都在這裡邊兒了,運水上島不太方便,所以用水得省著點兒。

  沈東看了看水表,雖說明天大船就會送淡水上島,但憑著這些年的經驗他還是不打算放開了用水,以前曾經有過大船延誤了快十天才過來的情況。

  沈東擰開水龍頭,站在下面很迅速地衝著自己身上的海水。

  這個廁所兼澡房的建築是沈東到了島上之後才和陳叔一塊兒蓋起來的,之前沈東只能是轉過身臉衝著自己屋子的墻洗澡,至於上廁所,用陳叔的回答就是,這麼大一個島你還找不到一個地方蹲麼。

  上廁所也就算了,雖說四面都是一望無際的海水,但赤身裸體地對著大海洗澡還是會讓人不自在,老覺得自己跟站廣場上耍流氓似的,現在這個澡房沒有頂,但好歹圍了個圈,讓人有安全感。

  洗完澡沈東只擦了擦頭髮,島上風大,這麼光著走回屋裡的幾步路就能把身上的水吹得差不多了。

  

  回屋這一覺,沈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醒的時候太陽都老高了。

  他拿過表盤兒看了一眼,估計這會兒是早上十點多,大船中午到,他打算先過去把珊瑚弄好。

  剛順著小路走到岸邊,沈東沒等脫衣服呢,就愣在了原地,半天才說了一句:「見鬼了嘿。」

  跟昨天同一塊礁石上的石窩裡,靜靜地躺著一條小丑魚。

  

  沈東覺得自己要不是眼花了就是時空錯亂回到昨天了,瞪著小丑魚看了好半天才跳到了那塊礁石上。

  猶豫了一下才用手指又往魚身上戳了戳。

  和昨天一樣,被戳了兩下之後,一直躺著沒動的小丑魚抬了抬尾巴。

  沈東咬著牙才沒說出和昨天一樣的那句話,沒死啊。

  「你曬太陽呢?」沈東皺著眉捏著小丑魚的尾巴把它拎到自己眼前看了看,小丑魚的鰓輕輕地一張一合,沒有掙扎。

  沈東覺得自己估計是在島上呆時間太長了,人變得真有點兒無聊,他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小丑魚的橙色花紋,背脊上有一道白色,可能是受過傷,記下了它的樣子之後沈東把它扔回了海里。

  小丑魚到水裡之後拼命地擺著尾巴往下竄著游走的樣子都跟昨天一模一樣,沈東愣了好半天才慢慢把衣服脫了下了水。

  

  中午大船過來,把淡水裝好之後,陳叔跟著船走了,島上剩了沈東一個人。

  其實這島上是一個人還是倆人,沈東的感覺並不明顯,平時他跟陳叔除了交班的時候,基本也不會碰面。

  沒什麼事兒做閒著的時候,沈東不是坐在礁石上看著海出神,就是在島上轉悠,數數雞還有幾隻。

  這種風平浪靜的時候無聊到死,颱風過境就神經緊繃的生活,換了別的年輕人估計沒幾個受得了,關鍵是錢還少,所以陳叔一把年紀了也一直找不到人接他的位置。

  如果不滿島轉悠,沈東在值班室裡一呆能呆一整天,除了上廁所和睡覺,別的時間都可以在發呆中渡過。

  

  這兩天風平浪靜的,沈東早上起了床檢查完設備,把小船拖上了岸準備自己動手修修。

  回屋拿工具和材料的時候走半道他停下了,看著通往珊瑚那邊的小路,站在原地足有兩三分鐘,才一咬牙轉身順著路走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有點兒無聊,但他的確想看看,那條小丑魚,還會再出現在礁石上麼?

  海風吹得人挺舒服,沈東還張開胳膊舒展了幾下。

  走到礁石岸邊的時候他停下了,猶豫著慢慢往前探了探身子,緊接著就爆聲出了一聲怒吼:「我操!」

  真他媽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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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曬太陽的魚

 

  沈東覺得自己上島這麼多年,碰上的最神奇的事就是看到一條小丑魚每天一動不動地躺在同一塊礁石上。

  每天!都在!

  這比去年島上養的雞無聲無息每隔一段時間消失一隻,養到過年還沒等吃就只剩了一隻還不夠一斤的小母雞更讓他無法接受。

  他瞪著小丑魚看了半天,還趴在礁石邊兒上盯了好一會兒,確定了這就是昨天他記下了花紋的那條,同一條!

  「這誰他媽玩我呢麼……」沈東往四周看了看,這島上陳叔要不在,就只有他一個人,一年裡可能會有那麼幾次有漁民上島偷海鳥蛋的,但誰會閑得都能曬鹽了天天放條魚在這兒玩?

  「不好玩知道麼!」沈東中氣兒特別足地吼了一嗓子。

  當然,沒人回應他,除了幾聲鳥叫和海風刮過的聲音,連個回音都沒製造出來。

  

  「您就躺著吧,」沈東這次沒急著下去把魚扔回海里,他指著小丑魚,「來套古銅色的皮膚,曬成黑白相間您就大功告成,是條斑馬了。」

  小丑魚沒動,還是安靜地躺著,不知道為什麼,這狀態透著一股子特享受的勁兒,沈東覺得要不是魚眼睛閉不上,這會兒這魚肯定得是一副美滋滋眯著眼曬太陽的表情。

  「真不會死麼?」沈東在一邊兒站了一會兒,有點站不住了,雖說他覺得自己不怎麼有愛心,但太陽已經出來了,眼睜睜看著一條魚曬死在礁石上還是挺不落忍的。

  小丑魚一直那麼躺著,其實跟死了也沒什麼太大區別,沈東嘆了口氣,跳到了礁石上,把魚拎起來扔回了海里。

  「別再蹦上來了,又沒本事蹦回去,你不怕曬死我都扔煩了……」沈東衝著水裡說了一句,轉身走了。

  

  一下午沈東過得都很充實,修船不是什麼技術活,但是像沈東這種非熟練修船工乾得還是挺費勁的,光把船來回翻就給他折騰出了一身汗,不過好歹是修好了,再挺幾個月沒什麼問題。

  他洗了個澡回了值班室,常規檢查完之後打開了電腦坐在了椅子上。

  這個電腦……沈東每次看著它啟動都會幫著它使勁兒,風扇叫得跟殺豬似的,還夾雜著啃啃哧哧不知道哪個部件快掉了的聲音,從按下開關到啟動完畢都夠沈東去島上數一次雞了。

  這台不能上網一開文件夾就死機的電腦,是他和陳叔唯一的娛樂工具,打從沈東上島,他倆玩的內容就沒變過,陳叔玩紙牌接龍,沈東玩掃雷,幾年練下來,都成高手了。

  沈東一般都玩自定義,弄個滿屏的,然後點根煙慢慢掃,能掃一夜,飯都能省了,反正都是魚,想起來就沒胃口。

  

  一直玩到天都黑了,沈東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把屋裡的燈給打開了。

  晚上的海風有些涼,吹得也比白天的時候猛得多,沈東走到窗邊,想把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關上。

  手剛伸過去,就聽到了樓下有動靜。

  門哐地響了一聲。

  

  這是進燈塔的那個鐵門,這聲音沈東聽了好幾年,熟得不能再熟,就算他現在在好幾層的樓上,也肯定不會聽錯。

  雖說他一般不鎖門,但鐵門挺沉的,一旦關上了就算是掩著,也不可能被風吹得這麼哐哐響。

  除非是有人進來了……

  沈東沒多想,順手從墻邊抄起了一根木棒就走出了值班室。木棒的前身是把鋤頭,後來不知道怎麼變成棍子的,沈東覺得拿著還算稱手,就一直留著了。

  

  從樓下通上來的樓梯是鐵的,人走上去連震帶響的動靜很大。沈東站在樓梯頂上沒往下走,他豎著耳朵聽了聽,樓梯在震,但卻不像是正常有人走上來,要小聲得多,也沒有鞋底和鐵接觸時的那種聲音。

  兩種可能,一是這人走得很小心,二是這人沒穿鞋。

  「誰!」沈東喊了一聲,手裡的木棒在樓梯的欄桿上砸了一下。

  下面沒有人回答,只是腳步聲頓了頓,但很快又繼續響起往樓上很快地跑了上來。

  「操。」沈東往後退了一步,握緊了木棒。

  說實話,他心裡有些打鼓,島上沒有人,旁邊幾個零星的島上也都沒人,如果真有漁民遇險了漂到了島上,也不會一聲不吭就這麼往上衝,再說他這兩天也沒收到遇險通報。

  海盜?

  海怪?

  美人魚?

  沈東腦子裡閃過各種靠譜不靠譜的猜測,但沒等他循環完,樓梯轉角的地方衝出來了一個男人。

  沈東看清這人之後愣了愣,呆在了原地。

  

  按說看到衝上來的是人,而且是個手上沒拿傢伙的人,這人身上也沒有任何看上去像是乾架能用的東西,他該鬆口氣才對。

  但這人身上有點兒太利索了。

  利索得沈東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別說拿沒拿東西了,這人身上連一片兒布都沒有!

  光的!

  全|裸!

  赤身裸體的一個男人!

  

  沈東覺得這場面比自己看見海怪了還讓人不知所措,這麼一個光溜溜的男人從哪兒冒出來的!

  不過這個男人看上去比沈東鎮定多了,連看都沒往上看一眼,就那麼直愣愣地衝了上來。

  直到這人衝到樓梯口了,沈東才回過神來,揚手把木棒舉了起來,直直地正好對著這人的臉。

  這人停了腳步,盯著木棒看了一眼,總算是抬起了頭,很囂張地跟沈東對視著。

  你是誰!

  幹嘛!

  哪兒來的!

  沈東想說的話很多,但不知道該用哪個開頭,想了半天決定沉默,反正說出來也得磕巴,不如不出聲了。

  

  沈東盯著這人,提防著這人會突然襲擊。但看了兩眼之後他開始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因為這個跟一陣風似的全|裸著卷上來的人,在跟他對視的過程中始終一臉茫然的表情。

  「你……」沈東實在有些繃不住,一手拿棒子指著他,一邊慢慢開了口,「乾,乾……嘛的!」

  聽了他這句話,那人臉上的表情更茫然了,瞪了他半天才說了一句:「忘了。」

  什麼?

  沈東眯縫了一下眼,沒出聲,但心裡的咆哮已經快把腦門兒給掀掉了,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跑到燈塔值班室裡,然後說自己忘了要幹嘛!

  逗二傻子呢!

  

  沈東懶得再說別的,他已經給眼前這人下了結論,這人就是上島偷鳥蛋的。

  島上這個季節會有不少珍稀的海鳥,它們的蛋能賣不少錢,年年都會有人到這邊來偷,但上他們這裡的少,畢竟這裡有燈塔,是有人守著的。

  膽子不小啊!

  「滾。」沈東用手裡的木棒在這人胸口上輕輕戳了一下,示意這個裸體男人出去,他不是什麼動物保護人士,但他知道島上的鳥一年比一年少,他討厭偷蛋和捕鳥的人。

  那人沒動,只是用手把木棒拔拉開了,似乎有些不爽地看著他:「你讓誰滾?」

  「你。」沈東有點兒不耐煩,他不想說話。

  「憑什麼?」那人沒再看他,大大咧咧地就那麼從他身邊走進了值班室,「我還沒想起來我要幹嘛呢。」

  沈東開始竄火,這人是腦子有病麼!

  他盯著那人的屁股看了一會兒,身材還不錯,全身上下皮膚是均勻的小麥色……沒準兒就是個職業偷蛋的!

  

  「哎,」那人轉過頭看著沈東,「燈在哪兒呢,我天天都看見這上面亮著,就不知道在哪兒亮……」

  「我讓……讓你出,出去!」沈東突然覺得應該推翻這人是上島偷蛋的判斷,沒哪個偷蛋的能跟串門兒似的底氣兒這麼足,這人要不是有病就是……有病。

  「我……我不,不出去,」那人學了一句,笑起來,「真有人緊張了會結……」

  「滾!」沈東沒等他話說完已經掄起自己手裡的木棒,一點兒沒猶豫地砸在了他後背上。

  「啊——」那人喊了一聲,轉過身一邊反手往自己背上摸一邊退,「你幹嘛!疼啊!」

  沈東沒說話,他本來就被這個莫名其妙的裸體男人弄得很煩燥,這人居然還火上澆油地學他說話,別的事兒他都能忍了,就這種嘲笑的口氣會讓他瞬間爆發。

  他掄出第二棒的時候算是克制了,沒往那人肩上或者腦袋上招呼,只是對著他的腿砸了一下。

  「喂!」那人捂著腿蹦了起來,扭頭就往窗口跑,「要打死人了!」

  打的就是你!沈東對著他胳膊又掄了一下,讓你他媽偷蛋,還抽瘋!

  

  不過這人接下去的舉動讓沈東愣了愣,停了手。

  他推開了窗戶,很麻利地跳到了窗台上蹲著,看樣子有跳下去的打算,這讓沈東立馬有些緊張。

  燈塔其實不算太高,燈有五六十米,但塔本身大概是三十多米左右。

  只不過塔本身建在礁石上,如果從這裡跳出去,除非擁有超強的彈跳力,能跳出礁石的範圍,還得準確地跳在下面沒有暗礁的海水裡,否則跳出去十個得摔死十一個。

  「別打了!」那人撐著窗框擰著眉看著沈東,一臉遭遇飛來橫禍的無奈表情。

  「你……」沈東指了指屋裡的地板,意思讓他下來,這人被他揍了之後沒有反抗只是躲,他估摸著這人沒什麼殺傷力,不想把事兒鬧大了。

  「不,我走了,」那人看了看窗外,停了幾秒鐘又回過頭來大喊了一聲,「啊!」

  沈東正想著要怎麼衝過去把這人拽回屋裡來,結果被這聲大吼嚇得差點兒沒撲過去把他直接推出去。

  「我想起來了!」那人很開心地笑了起來,鬆開了一直扶著窗框的手,指著沈東喊,「就是你,我找你是要告訴你,別再閒著沒事兒就把人往水裡扔了,煩不煩哪!」

  「嗯?」沈東沒聽懂他這通喊的是什麼意思,把人往水裡扔?他什麼時候把人往水裡扔了,這島上統共就倆人,陳叔還挺胖的,他就是想扔也扔不動啊,要說推下水還靠點兒譜。

  沒等他琢磨明白呢,那人一扭頭猛地往窗外一蹦,跳了下去。

  

  「喂!」沈東只看到一個人影在窗外劃出一道挺長的弧線,接著就消失了,他把木棒扔了撲到窗口,「喂!」

  沈東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了半天,除了塔下不斷拍打著礁石的浪,什麼也看不見,既沒看到有人摔死在礁石上,也沒看到有人從水裡冒出頭來。

  「我真操了!」沈東咬牙在窗台上拍了一巴掌,轉身跑出了房間,幾層樓梯他幾乎是蹦著下去的,在一樓門邊的櫃子裡拿了個救生圈和手電衝出了燈塔。

  

  島上沒修路,燈塔這邊更是沒路,就在停船的地方有個石頭堆算是碼頭,別的地方都是原生態的礁石,穿著鞋都能感覺到硌腳。

  那人跳下去的地方在燈塔的後面,除了維護的時候會從那裡上燈架,平時沈東從來沒往那去過,尤其是晚上。

  一腳深一腳淺的連爬帶蹦地繞到了塔後,沈東用手電先是往礁石上來回照了半天,沒看到任何痕跡,又算了算大致落點,往附近的海面上照著。

  「有人沒有——」他衝著海面喊,「你沒事兒吧——」

  沒有人回應,也沒找到任何有人從上面跳下來的跡象,沈東來回找了能有快倆小時,海浪把衣服都打透了才慢慢走回了塔裡。

  

  回到值班室換了身衣服之後,沈東坐在電腦前也沒心思再玩了,皺著眉琢磨這事兒。

  一開始他很擔心。

  無論那人是來幹什麼的,這麼跳出去都落不著好,受傷斷個胳膊斷個腿兒都算是運氣好了,他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可無論這是偷蛋的還是發瘋的,他都不願意有人出事。

  現在這人連個影子都找不著,他找了倆小時也沒看到有人從水裡出來,哪怕是掉海里死了,屍體也該被海浪卷上來才對……

  想到這裡他又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大晚上,島上突然出現一個光著的男人,先說自己忘了跑來是要幹嘛,接著被揍了又說什麼讓他不要把人往水裡扔,這都什麼跟什麼?

  整整一個晚上沈東都對著電腦發愣,這還是他頭一回值班的時候沒覺得困的,中間他還又出去轉了幾圈,始終沒找到那人的蹤跡,就像之前的事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快天亮的時候沈東走出了值班室,站在燈塔最高的窗前,看著東邊的海平面,太陽像個剛打出來的雞蛋黃似的蹦了出來。

  「早啊。」沈東對著太陽伸了個懶腰,感覺腦子一下清醒了很多,不過懶腰伸到一半的時候他舉著胳膊定住了。

  他想起一件事。

  要說總往水裡扔人,他肯定沒有。

  但這兩天他的確是一直往水裡扔東西來著。

  他連著三天把一條小丑魚扔回海里。

  

  不可能。

  沈東搖搖頭,絕對不可能。

  雖然小時候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執著地想去海邊撿一條美人魚,後來還降低了標準,覺得能在河邊撿一條也不錯。

  但哪怕是那時候,他也知道這事兒是不可能的。

  

  沈東站在窗前對著太陽做思想鬥爭,一面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島上呆太久了精神有點兒不正常,一面又無論如何也沒法停止自己這種無聊的猜想。

  掙扎了快半個小時,他終於敗給了精神不正常的自己,他轉身下樓,走出了燈塔。

  先是圍著燈塔轉了幾圈,依然沒找到昨晚的那個人,他無奈地劃著小船回了島上。

  但之後他沒有像平時那樣回自己房間,而是往另一面的礁石岸邊走去。

  

  那塊礁石上沒有魚。

  沈東呆立了半天,最後松了口氣,慢慢蹲了下去,看著一下下拍著礁石的海浪笑了笑:「沈東你想像力真豐富。」

  蹲了一會兒,他覺得有點兒困,打算再在島上轉幾圈,看看那人會不會是游到了這邊。

  剛站起來,沒等轉身呢,他突然看到礁石旁邊的海水濺起了幾朵水花。

  接著一個小小的橙白相間的影子從海里躍了出來。

  一條小丑魚。

  從海里跳出來,蹦到了礁石上。

  

  沈東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半張著嘴不知道該吼一聲還是該罵娘。

  蹦上了礁石的小丑魚輕輕擺了擺尾巴,似乎是在調整姿勢,接著就像平時那樣躺在了石頭上。

  但這個靜止的姿勢沒保持到三秒,它像是被嚇到了似的,突然用力地拍著尾巴,往礁石邊上蹦過去。

  不能讓它跑了!

  這是沈東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他顧不上別的,直接從岸上跳進了海水裡,撲到礁石旁邊一把捏著小丑魚的尾巴把它拎了起來。

  小丑魚這次跟之前不同,被拎起來之後開始瘋狂地掙扎,沈東不得不用另一隻手抓著魚身以防它滑走。

  小丑魚被他抓在手裡之後還在掙扎,尾巴左右擺動著,一對胸鰭跟要起飛似的拼命扇。

  沈東跳下水的時候沒注意腳底下的情況,結果正好踩在了幾塊尖銳的石頭上,硌得他有些站不穩,再被海浪推了幾下,他不得不伸手去扶了一把旁邊的礁石。

  就這一分神,手裡的小丑魚滑了出去,在空中擺著尾巴掉回了海水裡。

  「靠!」沈東有些惱火,趕緊潛到水裡去看了看,已經看不到小丑魚了。

  他在水裡找了半天也沒有收穫,只得有些鬱悶地慢慢爬上了岸。

  

  身上衣服褲子帶鞋子全都濕了,沈東很憋氣地把衣服脫了下來,剛要往地上扔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陣水聲。

  這不是海浪的聲音,這很明顯是有東西從水裡出來的動靜。

  沈東定在原地沒動,突然覺得自己渾身發涼。

  這動靜不小,如果是條魚從水裡出來,要弄出這動靜,起碼也得是條鯊魚或者海豚。

  但鯊魚不會從水裡跳出來,海豚也不會在離岸這麼近的地方玩魚躍。

  

  「你別走!」一個充滿了憤怒的聲音跟著水聲響起。

  沈東的身體跟著震了一下,操了!

  

  

 

3

3、第三章美男魚想聊天

 

  島上常年就只有沈東和陳叔兩個人,沈東對除了陳叔之外的人聲非常敏感,身後傳來的這個聲音,他幾乎不用經過任何思考就能聽出是誰。

  這是昨天晚上那個神神叨叨來無影去無蹤的光屁股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之前不靠譜的聯想碰上了現在這種驚人的巧合,沈東就覺得自己跟被雷劈了似的就想倒在地上不動了,頭都不願意回。

  「喂!」那人在他身後又喊了一句,「我叫你呢!」

  沈東忍著心裡說不上來的滋味,慢慢轉過了身,果然看到了昨天那個人正站在礁石上看著他,雖說依然是沒穿衣服,但他不知道哪來的心理素質,赤條條的還站得挺坦然。

  因為是正面對著,又是大白天,沈東實在是沒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人,視線還跑偏了一回瞟了幾眼這人的下身,的確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看上去年紀不大,大概比自己小個幾歲的樣子。

  「嗯?」沈東應了一聲,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只能等著看這人要說什麼。

  但這人也沒再說話,站在礁石上瞪著沈東。

  沈東被他看得有點兒發毛,都開始想著是不是該回屋裡把一直藏著沒用過的獵槍拿過來尋求點安全感了。

  「……等我想想。」那人總算說了一句話。

  還不如不說呢!

  沈東沒再猶豫,向後退了兩步,轉身往自己屋子那邊大步走過去。

  

  「等等,」那人跳上了岸,小跑著跟了上來,「等等,你叫什麼名字?」

  沈東壓著自己心裡想要扳著這人的肩膀狠狠搖晃幾分鐘然後問問他你究竟什麼毛病的衝動,沒有出聲,繼續大步走著。

  「我叫曹沐。」那人說,伸手碰了碰沈東的胳膊。

  曹沐?沈東條件反射地跳開了,他實在不明白這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從哪裡來,要幹什麼。

  躲開之後,這人居然又追過來拉了拉他的褲腰:「你叫什麼名字?」

  「拿,拿開。」沈東嚇了一跳,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胳膊上。

  「問個名字你急什麼,不願意說不說唄,」這人似乎不太明白沈東的反應是為什麼,一邊揉著胳膊一邊繼續跟在他身後,「那你記著我名字吧,曹沐,別忘了啊。」

  這話說得讓沈東很是茫然,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因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經常忘事,名字啊,我要做什麼啊,總忘,要認真想才能想起來。」

  沈東沒再說話,只管埋頭走自己的,一個絲毫不覺得一絲|不掛跟人聊天有什麼怪異的人跟在身後這一點已經讓他把這個曹沐劃出了奇跡出現碰上美男魚的範圍,直接把他歸在了神經病那檔裡。

  

  讓沈東忍無可忍的是一直到他準備開門進屋了,這個叫曹沐的人還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

  「你到,到……底要乾,幹嘛?」沈東回頭看著他,用身體擋著門。

  「你不進去麼?」曹沐笑了笑,「有水嗎?我想喝水。」

  沈東不說話,盯著他看了很久,這人長得其實還算順眼,笑起來很陽光,現在的狀態就好像他倆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似的,看不出有什麼壞心思。

  喝水?

  沈東猶豫了半天,最後把門推開進了屋,曹沐很自然地跟在他身後也走了進來。

  「屋子真小。」曹沐站在屋裡轉圈看了看,給了個評價。

  這屋子是小,床,櫃子,桌子,就這三樣傢具一擺,基本就沒什麼富余了,擺個馬步都拉不開架式。

  沈東沒接他的話,直接去桌子上拿過水壺往自己杯子裡倒了杯水遞給了曹沐。

  曹沐接過一口氣喝光了,抹抹嘴:「還有麼?」

  沈東沒吭聲,又給他倒了一杯,看著他又一氣兒喝完之後過去打開了房門,指了指外面:「走。」

  「我呆會兒唄,」曹沐看了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直接坐到了他床沿兒上,「聊聊天嘛,你一天能說到十句話麼?太久不說話不行的,你看你都結……」

  沈東沒等他把這句話說完,順手抄起門邊的一張小椅子就砸了過來,結巴你大爺,沒完了!

  「哎喲!」椅子砸在了曹沐腿上,他大喊了一聲跳了起來,一邊揉腿一邊往屋外跑,「不聊就不聊,幹嘛總打人。」

  

  看到曹沐跑出了門外,沈東把門甩上,從裡面鎖上了。

  莫名其妙!

  他拿過表盤看了看時間,打算睡兩個小時再去燈塔看看,昨天折騰一夜,現在眼睛都有點兒發乾了。

  躺在床上好半天沈東卻沒睡著,雖然很困,但這個叫曹沐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一直在他腦子裡來來回回轉著圈兒。

  「哎!」沈東坐了起來,跳下床過去打開了門,他想看看那人去哪兒了。

  還沒等邁出門口,他就看到了蹲靠在屋外墻邊的曹沐。

  「你……」他瞪著曹沐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要出門?」曹沐站了起來,臉上還是帶著笑,「去哪兒啊?一起去?」

  沈東覺得自己突然開始頭疼,腦漿子蹦著炸得他太陽穴都跟著跳了,他看了看曹沐,看來短時間裡這人不會放過他。

  他轉身回到屋裡,從櫃子裡拿了套自己的衣服扔到了曹沐身上:「穿,穿上。」

  「不用,」曹沐接過衣服看了看,「一會兒下水就濕了,我不用……」

  「穿上!」沈東忍不住吼了一聲,忍著抬手抽他的衝動。

  「穿穿穿,」曹沐趕緊拿著衣服往自己身上套,邊套邊往後退了兩步,「別再打人了啊。」

  

  曹沐穿上衣服之後,沈東松了口氣,他這麼些年除了陳叔,基本沒見過什麼人,更別說是赤條條的人了,之前一直感覺壓力巨大。

  衣服很舊,沈東上島之後就沒買過衣服,陳叔給他帶過幾件,現在色兒都毀得差不多了,曹沐身上這套T恤大褲衩都已經看不出本色,一水兒灰。

  沈東靠著門框看了看曹沐,穿上衣服之後,這人看上去舒服了不少,他心裡一直莫名其妙窩著的火也下去了不少。

  猶豫了一會兒,沈東開了口:「你是……從,從,從哪兒……來的?」

  「海里啊。」曹沐想也沒想地回了一句,蹲在他邊兒上靠著墻挺自在的樣子。

  沈東愣了愣,他本來已經把美男魚這種離譜的猜想從腦子裡掃乾淨了,冷不丁聽到曹沐這句話,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啊?」

  「就……」曹沐抓抓頭髮,「怎麼說呢,就海里,游過來就上來了。」

  「哦。」沈東提著的氣兒慢慢吐了出去,游過來的,打岸上的村子裡游這來的?體力有點兒忒超凡脫俗了吧。

  「你不天天看見我麼。」曹沐又很隨意地接了一句。

  

  這話讓沈東全身都僵了一下,扶在門框上的手差點沒把木頭給掰下一塊兒來,他瞪著曹沐:「天……天?」

  「嗯,」曹沐點點頭,往海邊指了指,「天天把我往水裡扔,我又記不住是誰扔的,現在總算記住了,不能忘了……哎,你叫什麼名字?」

  沈東覺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模糊裡還一個勁兒跳動著彩色的光斑。

  這都什麼跟什麼!

  他……天天把曹沐往水裡扔?他明明扔的是……那條小丑魚……

  「你叫什麼名字?」曹沐很執著地又問。

  「沈……東。」沈東意識不清地回答。

  「嗯,沈東,下回我要再問你,麻煩你也回答一下,我可能會忘掉,我記性不好,」曹沐往他身邊湊了湊,「你怎麼了?不舒服?」

  「你,」沈東靠到門框上,覺得自己腿有點兒發軟,他抬手把曹沐往後推了推,手按到曹沐胸口時還能感覺到溫熱,這明明白白就是一個人,他吸了口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問出了自己都覺得吃錯藥了才有可能問的話,「是,是魚?」

  「魚?」曹沐大概是看到了沈東臉上不怎麼平靜的表情,有些猶豫,好半天才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吧。」

  

  這句話剛說完,沈東已經從他眼前閃進了屋裡,接著房門就貼著他的臉「哐」地一聲關上了。

  「喂!」曹沐嚇了一跳,在門上拍了拍,「沈東!是叫沈東吧你?你開門,我不是故意嚇你的!」

  門裡沒有聲音,曹沐推了推門,推不開,他又拍了兩下:「對不起啊,我不是……嚇你,我就是想找個人聊天……」

  話說到後面,曹沐的聲音低了下去,他把耳朵貼到門上聽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向後慢慢退著走:「那我走了,走啦!衣服明天還給你,就放你門口吧。」

  

  沈東胳膊撐著門,從門縫裡看著曹沐的身影往礁石那邊走過去,直到完全看不見了,他才用腦門兒頂著門長長舒出一口氣。

  幾分鐘之後他冷靜下來了,躺回到床上,枕著胳膊瞪著房梁發呆。

  愣了一會兒就開始對自己之前緊張兮兮的表現有點兒想笑,人魚?曹沐說自己是魚就是魚了麼?

  「二十大幾的人了居然信這個,」沈東翻了個身衝著墻,「多可樂啊。」

  如果不出意外,這個曹沐應該是腦子有點問題,記不住事兒,可能是躲在什麼地方看到了這幾天他都往海里扔魚了所以說自己是魚……唯一讓沈東有些想不通的是,這人是怎麼上島的,這會兒又打算去哪兒。

  這個島離陸地不近,大船也得開個把小時才能到,一個人要想就這麼游過來,的確不太可能。

  想到這裡,沈東又從床上坐了起來,下床穿了鞋走出了屋子。

  這覺是沒法睡了!

  

  外面已經沒有了曹沐的影子,沈東順著他離開時的路線往礁石那邊走。

  路上居然看見了兩隻雞,沈東停下腳步,想抓一隻過來捏捏看看有多少肉了,但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動,這些個雞在島上放養這麼久,早就練就了一身上乘的凌波微步,不拿網子根本捉不住。

  雞看到他過來,撲著翅膀連竄帶咯咯地逃了。

  沈東收回盯著雞的目光,正要往前走的時候,看到了腳邊的一塊石頭上有個很小的亮點閃了一下,似乎是什麼東西反射了陽光,再看的時候又不閃了。

  他有些好奇地蹲了下去,手撐著地湊到了那塊石頭跟前兒。

  一片魚鱗。

  半透明的淡淡橙色。

  沈東用手指把這塊小小的魚鱗捏了起來放到眼前。

  的確是淡橙色,如果是在魚身上,顏色會深得多,會是耀眼鮮亮的橙色。

  小丑魚的鱗片。

  「不能吧……」沈東蹲著沒動,不知道這事兒到底該怎麼分析了,先不說是不是什麼海鳥叼了條小丑魚上來吃,憑他這麼多年的經驗,就算是吃了,附近也還該有些別的殘骸才對。

  沈東把鱗片放回石頭上,站起來加快了腳步往礁石那邊走。

  

  還沒走到海邊,他就已經看到了海里那塊礁石上坐了個人。

  是曹沐,他正面對著海坐著,腿泡在海水裡輕輕晃著,臉衝著一望無際的大海看著遠方。

  沈東停下了,站在曹沐身後,不知道該過去跟曹沐說話順便問問他的來歷還是該掉頭回屋。

  最後他決定還是把這事兒弄明白,要不再這麼猜下去,他能把自己折騰出毛病來。

  他在曹沐身後輕輕咳了一聲。

  一直坐著沒動的曹沐猛地回過了頭,看到是他的時候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沈……」

  「東。」沈東走到岸邊找了塊礁石也坐下了。

  「對,沈東,」曹沐挺開心地點點頭,「你還記得我叫什麼麼?」

  「曹,曹沐。」沈東回答。

  「嗯沒錯,」曹沐更開心了,把腿從海水裡收了回來,像是想上岸來,但頓了頓又坐回了礁石上,「你怎麼過來了,你來看你的珊瑚麼?」

  「不。」沈東眯縫了一下眼睛,曹沐居然知道他經常過來看珊瑚?

  「那是來找我的嗎?」

  「嗯。」

  「聊天嗎?」

  「好。」

  

  沈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打算先跟曹沐聊聊,但等了半天,曹沐卻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不,不,不是……要聊……」沈東覺得讓自己跟人聊天簡直是活受罪。

  「是啊,」曹沐又笑了,有些不好意地揉了揉鼻子,「不過我忘了我剛才想說什麼了。」

  沈東嘆了口氣,他就在這人是神經病還是人魚這倆選項中來回倒騰,都快沒力氣害怕或是驚訝了。

  「你剛,剛才,說,說你是……是……」

  「是什麼?」曹沐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魚。」沈東吸了一口氣,他本來想說小丑魚,但能說一個字的時候他一般都說一個字,省得磕巴。

  「啊對,對啊,」曹沐點點頭,又很小心地補了一句,「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沈東覺得眼前看上去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的曹沐還是腦子有病的可能性大一些。

  「那就好,你關門的時候我以為嚇到你了,或者惹你生氣了,」曹沐站了起來,從礁石上很輕巧地跳到了沈東身邊坐下了,「我一開始以為你和我一樣,你看珊瑚的時候可以在海里呆很久。」

  「你在,在……哪兒看,看我?」沈東側過臉看著他。

  「水裡啊,珊瑚旁邊啊,游來游去的,」曹沐笑著擺了擺手,「你應該不會注意到我吧,珊瑚這一帶有好多小丑魚。」

  沈東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撐著地咳了好半天快把肺都咳擰巴了才算停下了。

  「其實……」曹沐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幾下,語氣裡突然沒了之前的興奮勁兒,變得有些落寞,「你不信的對麼,我說的話。」

  「嗯?」沈東愣了愣,原來曹沐知道這種話說出來沒幾個人會信啊。

  「爺爺說不要隨便告訴別人這事,」曹沐扭頭看著遠處的海面,「但我覺得你應該是個好人,你對珊瑚很好啊,種得那麼小心,斷掉的還會重新種下去,還會保護那些鳥,雖然你吃魚……」

  

  沈東本來還想咳嗽,聽到曹沐的話之後瞬間忘掉了這茬兒,漸漸開始覺得手心有點兒發涼。他種珊瑚的事,只有陳叔知道,他下海去伺候珊瑚的時候,從來沒有發現過身邊有人,換句話說,除了偷蛋和捉鳥的,他就沒在島上再見過別的人。

  他雖然結巴,但不遲鈍,如果有個人沒事就蹲岸上看他弄珊瑚或者在水裡貓著看他,他不可能發現不了……

  「你……」沈東瞪著曹沐,腦子裡一片轟響。

  「我走了,曬暖了,我在岸上呆不了太長時間,」曹沐突然站了起來,開始脫衣服,「謝謝你的衣服,你是第一個叫我穿衣服的人。」

  「曹……」沈東趕緊也站了起來,曹沐已經脫下了褲子,他再不站起來一扭頭正對著的位置有點兒尷尬。

  「曹沐。」曹沐衝他笑了笑,沒等他再說話,突然一蹬腿躍向了海面。

  

  沈東看到他躍起的那一瞬間,立刻明白了昨天晚上他窗口跳出去的為什麼不會摔在礁石上。

  曹沐驚人的彈跳和爆發力還有他躍起時在空中劃出的長長的弧線讓沈東目瞪口呆。

  真不是……人!

  「曹沐!」沈東回過神來喊出聲的時候,曹沐已經躍入了海水裡。

  沈東沒多想,跟著也跳進了海里,他沒本事跳到曹沐入水的地方,但他能看到那裡。

  前方是無數的氣泡,翻滾著向水面漂去,像一叢白色的水中雲帶,沈東很快地向水泡游過去。

  儘管他覺得難以置信,但沒有什麼人跳進海里能製造出這麼多的氣泡,這一刻他已經顧不上吃驚,他只想追上去,哪怕曹沐是隻海龜他也無所謂了,他只想搞明白這種非正常的狀況發生的真正原因。

  沈東游泳很快,但等他游到氣泡的位置時,氣泡已經差不多都向水面漂去了。

  沒有看到曹沐。

  如果曹沐是游走了,在這種清澈得能看到海底細沙的海水裡,他得是子彈一樣的速度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消失在沈東的視線裡。

  見鬼了!沈東在心裡罵了一句。

  

  身上的衣服有些礙事,沈東在水裡脫掉了自己的上衣,正要再把褲子也脫了的時候,零星向上飄去的氣泡中間閃過了一抹鮮亮的顏色。

  一條小丑魚從他正前方擺著尾巴慢慢游了過來。

  

 

4

4、第四章漁夫和金魚

 

  沈東定在了水裡,看著這條小丑魚游到了他面前,又擺著尾巴繞著他轉了一圈,最後用嘴在他手指上輕輕頂了一下,小丑魚背上那條疤痕讓他從呼吸都丟到一邊的狀態裡一下回過神來。

  不用設備潛水最大的要領是心靜,不受干擾,要按平時,現在下水的時間都不夠三分之一的,但他卻突然感覺憋得慌,透不上氣兒來。

  他顧不上小丑魚還在圍著他轉圈兒,踩著水往上游過去,這種時候容易嗆水,嗆口河水也就算了,嗆口海水簡直是生不如死。

  頭探出海面之後沈東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呼吸之後他往下沉了沉,想看看小丑魚還在不在。

  剛潛到水裡,一睜眼就發現什麼東西也看不清了,身邊全是大大小小的氣泡,如果不是現在情況有些詭異,這種被無數氣泡包裹著的感覺還是很舒服的。

  身邊的海水似乎被攪動起來,接著沈東就感覺有人拉了拉他的胳膊,他嚇了一跳,跟著回到了水面上。

  曹沐帶著笑容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你怎麼跳下來了?」曹沐從水裡揚起手,手上拿著他剛脫掉的上衣,「衣服都濕了啊。」

  

  沈東沒理他,扭頭往岸邊游了過去,爬上岸之後也顧不上自己褲子濕透了老想往下掉,一手拽著褲腰一手指著跟在他身後跳上了岸的曹沐喘了半天才說了一句:「到,到,到底……是怎,怎麼,回事!」

  「我都說了啊,還問,」曹沐有些鬱悶地蹲下了,手指在身邊的石頭上一下下敲著,「你不是不信麼。」

  「你說,說,說……」沈東本來對著人說話就愛嗑巴,現在加上震驚,舌頭無論如何也轉不利索了。

  「我說我是魚啊!」曹沐抬起頭衝他喊,「魚!小丑魚!你前幾天每天拎著尾巴扔回海里的就是我啊!我覺得你人挺好所以告訴你,但是你不信啊!」

  沈東沒再說話,只是繼續保持著用手指著曹沐的姿勢。

  有一個突然神秘出現的沒有衣服穿的男人。

  這個男人說自己是一條小丑魚。

  說自己每天被他扔回海里。

  漁夫和金魚麼?

  聚寶盆跟哪兒藏著呢?

  

  「你怎麼了?」曹沐看他半天沒出聲,問了一句。

  「我覺得我應該回去睡一覺。」沈東迷迷瞪瞪地收回手,轉身就走。

  「喂!沈東!」曹沐在他身後喊,聲音裡帶著笑,「你不結巴了?」

  「嗯?」沈東聽到結巴倆字條件反射地就想找塊石頭回手砸過去,結巴你大爺!

  「我說你不結巴了啊,剛才說話沒有結巴啊。」曹沐喜滋滋地跑過來跟上了他。

  「我,我剛,沒……沒……」沈東這才反應過來,剛自己好像是說得挺順溜,但這會兒一開口又嗑巴上了,他幹脆閉了嘴。

  「你不結巴的時候聲音挺好聽的。」曹沐手裡拿著他的濕衣服和之前那套脫下來的,緊跟在他身後。

  「哦。」沈東繼續埋頭往前走。

  「可是你為什麼會結巴呢,」曹沐有些好奇,「天生的嗎?岸上村裡有個姐姐也結巴,她是天生的……」

  沈東被曹沐這一連串的結巴結巴結巴弄得心煩意亂,回手一巴掌甩在了他胳膊上:「閉嘴!」

  「又打人!」曹沐喊了一聲,蹦著退了好幾步,「你這毛病改改啊,換別人早就還手了!」

  「你,你還,還一個……」沈東看著他眯縫了一下眼,還手?打不死你!

  但幾秒鐘之後他迅速反應過來,他現在面臨著的最大問題不是他是不是結巴,也不是曹沐還不還手,而是——曹沐不是人!

  一想到這裡,沈東的冷汗一下從腦門上冒了出來,也顧不上再跟曹沐說別的,扭頭拔腿就跑。

  「沈東!沈東!」曹沐在後面喊他名字。

  

  喊個屁啊喊!沈東沒回頭也沒停,他能聽到曹沐光著腳在他身後跑的聲音,思維莫名其妙地拐了個彎還擔心了一下曹沐就這麼光腳在島上崎嶇不平又有很多尖利碎石的路上跑會不會割傷腳。

  但曹沐的速度一點兒也不比他穿著鞋跑的慢,當然,他鞋裡灌了水不跟腳,還得騰出手提著老往下出溜的褲子嚴重影響了他的奔跑速度。

  沈東衝進屋裡時的心情絕對能跟身後有人拿著菜刀要劈他拼一把了,把門一甩就立馬上了鎖,靠在門上頂著。

  氣兒都沒倒過來,門已經被拍響了,曹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沈東!開門。」

  「不。」沈東很乾脆地回答。

  「我錯了。」曹沐又拍了拍門,聲音低了下去。

  「啊?」沈東愣了愣,錯了?

  「我不是魚,我騙你的,」曹沐沒再拍門,像是蹲了下去,聲音從下面傳過來,「我……就住在,嗯,住在岸上的村子裡,我不是魚。」

  騙傻子呢!

  沈東雖然打心底裡希望曹沐現在說的話是真的,但之前看到的事已經讓他不再去幻想這個。

  曹沐跳進水裡時的爆發力,短短幾秒鐘就沒了蹤影的事實,那些像雲一樣密集的氣泡,那條圍著他轉圈還用嘴頂他的背上有疤的小丑魚……

  這些事連在一起帶給沈東的衝擊,無論如何也不是曹沐一句「我騙你的」可以解釋的。

  他現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開門吧。」曹沐又說了一句,聽動靜他是直接坐在門口了。

  沈東不說話。

  「我真不是魚,逗你的,」曹沐聲音還是很低,就像自己跟自己說話似的,「你不是喜歡打人麼,我逗你的,出來打我唄,結巴。」

  沈東壓著自己心裡想要開門出去踹兩腳的衝動,靠著門一動不動。

  「結巴,沈東,結巴,不出來我就一直說,結巴,結巴……」

  沈東聽著曹沐這話,氣都快氣不起來了。結巴這事兒在他這兒真的是不能提,誰要提,他就會竄火,但現在他沒功夫跟曹沐發火,除去曹沐很有可能不是人之外,他還有個事兒沒弄明白,那就是曹沐為什麼死纏著他不放,跟催債似的就這麼跟著。

  「結巴東,」曹沐還在外邊兒念叨,「沈東,出來打我吧,我都叫了你十幾次結巴了,你不生氣嗎?」

  沈東沒理他,靠著門慢慢坐到地上,腦袋裡很亂,所有的事都跟做夢似的,他記著小時候想撿條美人魚的時候沒跟哪個神仙許過願,怎麼這會兒就顯靈了呢?

  他覺得自己也不用再去想了,想不出個所以然。

  於是沈東坐地上聽著曹沐的聲音開始發呆。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外面曹沐已經不再說話,也聽不到別的動靜,沈東慢慢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然後轉身把門給打開了。

  門外沒有人,沈東猛地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滋味兒,他猜到曹沐可能已經走了,但打開門沒看到人還是突然覺得悵然。

  他不知道曹沐為什麼一直執著地跟著自己,但能感覺到曹沐沒有惡意,之前曹沐一直想讓他開門出來,他的沉默也許傷害了……一條魚?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

  沈東跨出門,正想著現在該怎麼辦,一旁突然傳來了曹沐的聲音:「沈東。」

  「嗯,」沈東應了一聲,轉過頭看到曹沐居然還在,還把自己給他找的那套衣服穿上了,正坐在陳叔蓋的雞舍墻邊靠著,看上去有些沒精打彩,「我以,以為你,你走,走……了呢。」

  「走?」曹沐靠著墻沒動,只是瞪著他看,看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低下頭,「我忘了我坐在這裡是要幹什麼了。」

  「等我出,出來揍,揍……你。」沈東說得自己都想嘆氣了,要不說他不願意跟人說話呢,忒費勁了,可對曹沐還不得不說。

  「是麼?」曹沐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拍了一下腿,笑了,「對,沒錯,那你現在要揍我嗎?」

  「不。」沈東嘆了口氣,在屋子外面的石頭上坐下了。

  

  「聊天嗎?」曹沐很有興致地問他,想要站起來,但晃了一下又靠回了墻上。

  「嗯。」腿都蹲麻了?沈東看了他一眼,沒再說別的。

  「我有點兒累,」曹沐撐著墻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笑,「我回水裡泡泡再過來,你別回屋好麼?」

  「嗯。」沈東點點頭,跟著也站了起來,在這件事兒上他打算豁出去了,他要跟過去看看曹沐這個回水裡泡泡是怎麼個泡法。

  曹沐慢悠悠地往海邊走,也沒在意沈東不緊不慢地跟他身後,到了海邊,他把身上衣服都脫了往礁石上一扔,跳進了水裡。

  這回他沒有像之前那麼下水,這邊礁石少。

  沈東站在岸上看著他,可算是知道這人為什麼不願意穿衣服了,就這麼會兒功夫,下水兩三回了,的確是光著省事兒。

  不過曹沐一下水,沈東的腦子就定著不能轉了。

  就在曹沐下水的地方,海水裡再次出現了無數的氣泡,像沸騰了似的不斷漂向水面,清澈見底的海水幾乎被氣泡變成了白色。

  而曹沐整個人都被包在了氣泡裡,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沈東感覺自己掌心有點兒冒汗,盯著氣泡和氣泡四周,他沒有看到曹沐游出這個範圍,只等著看氣泡散掉之後會有什麼。

  

  水裡的氣泡慢慢消散之後,沈東慢慢蹲了下去。

  讓自己從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中擺脫出去的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曹沐不見了,水裡有一條顏色鮮亮的小丑魚正擺著尾巴轉來轉去。

  沈東一眼就看到了它背上的那條疤痕。

  其實就算沒有那條疤,對於他來說,也沒什麼意義了,反正結果都一樣。

  這事兒要是打個電話給報紙電視台什麼的爆個料,絕對能引起大地震。

  也不一定,被人當成神經病的可能性更大。

  只能當是做了個夢。

  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場……

  

  沈東沒有等曹沐再上來,他轉身回了屋,拆了包煙出來坐在門外點了一根。他抽煙的時候很少,一般就值班的時候抽點兒,現在他需要靜一靜。

  抽完一根煙之後,他看到曹沐從那邊走了過來,看上去精神比下水之前好了不少,臉上還帶著笑容。

  「我以為你又進屋關門了呢。」曹沐在他對面找了塊兒石頭坐下了,心情挺好的樣子,頭髮還在滴水,臉上的水珠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

  「你,」沈東把煙掐了,捏著煙頭看著他,把語速放得很慢,「為……什麼……一,一直,跟……著我。」

  「這裡又沒別人了,」曹沐笑笑,「只有你啊。」

  「哦。」沈東輕輕咳了一聲,這回答倒是很實在,四周這些島都算上,長住居民也就他一個,陳叔還隔三岔五地回趟家,自己這架式就跟要老死在這兒了似的。

  「我以前也不找人聊天,」曹沐迎著陽光眯了眯眼睛,「我都跟爺爺聊天,我們一直在一起。」

  「嗯。」

  「不過我很多天沒見著爺爺了,可能是死了。」

  

  曹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臉上看不出什麼難受悲傷來,這讓沈東相當意外,叫爺爺的人,就算不是親的,也不能這麼平靜吧?陳叔要不見了,自己估計得急死。

  「他老啦,游得慢,」曹沐低下頭看著地面,「可能被吃掉了或者撈走了也不一定……」

  沈東按了按額角:「你爺爺也是魚?」

  「嗯,」曹沐抬頭看著他,「你又不結巴了?怎麼一會兒結巴一會兒不結巴的。」

  「不,不知,知……道。」沈東皺皺眉,雖然他當人面說話好像還沒有不結巴過,但比起突然不結巴這事兒來,曹沐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結巴不結巴這事兒上讓他很想發火。

  「爺爺可能不會回來了,」曹沐站起來走到沈東旁邊坐在了地上,「我這幾天都一個人呆著。」

  沈東沒說話,他覺得自己差不多能明白曹沐為什麼一直執著這麼跟著他趕都趕不走了。

  他看了看曹沐的臉,這人究竟多大年紀?

  自己上島的時候不到20歲,從來沒有覺得一個人呆著有什麼不對的,也從未想過找個人陪著自己,從年頭到年尾,他跟陳叔基本就交接班的時候見一面,說的話加一塊兒都湊不夠半小時的。

  

  「你多,多大?」沈東判斷不出曹沐的年齡,曹沐看上去比自己小幾歲的樣子,但眼神卻出奇的乾淨,這兩天給沈東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似乎什麼心機都沒有的眼神。

  「多大?」曹沐愣了愣,沉默了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

  沈東也跟著愣了愣,雖然有時候他也得想想才能想起來自己多少歲了,但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自己多大的人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你……」沈東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小片鱗片,他知道魚的鱗片上有跟樹的年輪差不多的東西,可以根據那個判斷年齡,「有,有……鱗麼?」

  「現在沒啊,」曹沐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拉開衣領往衣服裡看了看,「有時候會有一兩片吧,不過水一衝就沒了,要那個幹嘛?」

  「看看,你多,多大。」沈東很多年沒說這麼多話了,就這半天時間他感覺自己說的話能頂之前幾年的,費勁得很。

  「那晚點兒給你一片你看看。」曹沐笑笑。

  「嗯,」沈東隨便應了一聲,他現在開始感覺到困得厲害,想睡覺,「你……住,住哪?」

  「那邊,」曹沐往南邊指了指,「你有空過去玩吧?」

  「哦。」沈東順著曹沐的手往那邊看了看,南邊有幾個小島,退潮的時候能連在一塊,漲潮的時候就變成一個個小小的孤島了,沈東跟陳叔出去釣魚的時候經常從那裡經過,卻從來沒想過那裡會有人住。

  「你想睡覺吧?」曹沐突然問了一句。

  「是。」沈東點點頭,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一直沒閤眼,腦子裡還被塞進了各種不可思議的內容,這會兒就覺得自己一閉眼就能一腦袋扎到地上長眠不醒了。

  「你睡覺吧,」曹沐站了起來,「我走了。」

  「啊?」沈東沒想到一直纏著他要聊天的曹沐會這麼幹脆地說要走,一下都沒反應過來。

  「走啦,」曹沐衝他揮揮手就轉身往海邊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曹沐。」

  「我也記著呢,你叫沈東。」

  

  曹沐走了之後好半天,沈東才回過神來進了屋,躺床上也沒功夫再琢磨今天的事,鞋沒脫,身上帶著海水的褲子也沒換,眼睛一閉就睡著了。

  沈東很少做夢,日有所思夜才能有所夢,一般情況下他白天沒什麼可思的東西,晚上自然也夢不出什麼內容來,頂多夢到燈塔的燈又不亮了他頂著大風上去修。

  但今天這一閉眼,感覺就跟前幾年沒做什麼夢得補回來似的,夢得那叫一個風聲水起,連音效都帶上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出來了。

  沈東在夢裡都覺得無奈了,他甚至還夢到了自己小時候的事,記憶裡根本沒有的事,父母,親戚,而且還不怎麼美好,大家都在哭,哭得他心裡一陣陣難受卻又不知道是為什麼……

  一直到朦朧中聽到了特別真實的敲窗戶的聲音,他才掙扎著從夢裡回到了現實。

  窗外的天已經黑了,也不知道是幾點。

  有人在他窗玻璃上一下下很有節奏地敲著,沈東先是嚇了一跳,扭頭看到了窗外曹沐的臉時,他才反應過來,現在島上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了。

 

 

5

5、第五章哈哈,哈,哈哈哈

 

  「曹沐?」沈東坐了起來打開了窗,睡了一覺醒來看到曹沐,還是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我敲了好久啊,」曹沐笑著趴到窗台上,手伸到了他面前,「給。」

  「什,什麼?」沈東往後讓了讓,曹沐的手指捏著,但他看不清是什麼,回手拉了拉床邊的燈繩,屋裡的燈亮了。

  「鱗片,你不是要看麼?」曹沐揚了揚手。

  「哦。」沈東伸出手,曹沐很小心地把一塊小小的鱗片放在了他手心裡。

  沈東拿起鱗片,湊到燈光下看了看,辯認著上面的同心圓。

  看清了之後他有點兒無語,這種判斷年齡的方法用在曹沐身上似乎……

  

  「多少歲?」曹沐還趴在窗台上,很期待地問。

  「三。」沈東下了床,過去把門打開了,示意曹沐進屋。

  曹沐興致很高興地一溜小跑蹦進屋裡:「三?三歲?」

  「嗯。」沈東把鱗片放到桌上,三歲。

  「那你多少歲?」曹沐對於自己只有三歲的這個結論並沒什麼感覺,看上去還挺高興。

  「二,二……」

  「二歲?那比我小啊!」曹沐喊了一聲。

  沈東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本來想糾正曹沐那不叫二歲,說兩歲會更順溜,但重點明顯不在二不二歲上,他指了指曹沐:「先,先閉,閉嘴。」

  「嗯。」

  「二十五。」沈東說。

  「啊?多少?」曹沐愣了愣。

  看得出曹沐對年齡沒什麼概念,但知道這倆數字差點得有點兒多。

  

  曹沐皺著眉琢磨了一會兒:「差二十二啊,不會吧?你會不會看啊?」

  沈東看了他一眼,沒出聲。

  不被吃不被撈走不生病的情況下,小丑魚的壽命大概十來年,就算現在曹沐是條老魚,他也只有十幾歲而已。

  沈東懶得跟他解釋這麼多,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明白的,再一路磕巴著,沈東都怕自己說到後邊兒能把前邊兒說了什麼給忘了。

  他拿過表盤看了看時間,估計了一下現在幾點,他得去值班室呆著,陳叔不在的時候,他基本全天都呆在燈塔裡,以防有突發事件。

  「怎麼會差這麼多呢?」曹沐想不明白。

  沈東拿了套乾淨衣服,打算衝個澡就過塔裡值班。

  

  「你幹嘛去?」曹沐跟著他往外走。

  「衝衝。」

  「衝什麼?」

  衝澡唄還能衝什麼!沈東嘆了口氣扭頭看了看他,又繼續走出了門外:「澡。」

  「衝澡?為什麼要衝澡,海里泡泡不就行了。」曹沐有些不理解地又問。

  沈東這才想起來,曹沐成天在海里泡著,不衝澡不難受麼?他停下腳步,有些好奇地回手想摸摸曹沐的胳膊。

  「又打人嗎!」曹沐嚇了一跳,在他伸手的同時往後側了側。

  「……沒。」沈東這一把摸在了他腰上,曹沐沒穿上衣,他有些吃驚地發現曹沐身上很光滑,完全不像是剛泡完海水上來的。

  因為是魚不是人麼?

  「哎喲!」曹沐笑著喊了一聲躲開了,「癢癢。」

  沈東看著曹沐這樣子也跟著笑了笑,他還沒見過這麼怕癢的人,只是碰了一下就這麼大反應。

  「你笑了啊!」曹沐看了他一眼,大喊了一聲,那樣子就好像突然發現其實沈東是條章魚。

  「我……」沈東懶得搭理他,拿著衣服繞到屋後的澡房,頂著曹沐的鼻子把門關上了。

  

  「為什麼關門,看不見人了聊天沒意思啊,」曹沐靠在門邊衝著裡邊兒說,「因為不穿衣服麼?不能讓人看嗎?但是你也看我啊……」

  沈東猛地拉打開了門,手裡的濕毛巾衝著曹沐的臉狠狠甩了他一臉水,然後把門一關:「閉嘴!」

  「你脾氣太差了,」曹沐抹了抹臉上的水,沒再接著說,蹲在門外聽著裡面的水聲,過了一會兒想起什麼似的抬手在門上敲了敲,「沈東,你再笑一次我聽聽吧,就哈哈哈哈那樣的。」

  「為什麼。」沈東在裡面悶著聲音問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曹沐哈哈了幾聲,又敲了敲門,「這樣笑的話你會結巴麼,哈哈,哈,哈哈哈……」

  曹沐正張著嘴蹲門口哈哈哈,門突然開了,沈東光著身子用毛巾擋著下邊兒衝了出來,對著他肩膀就一腳踹了過來。

  曹沐沒防備,沈東雖然是光著腳踹的,但勁兒很大,這一腳結結實實一點兒力道都沒浪費地踹在了他肩上。

  「哎!」曹沐被踹得躺到了地上,等他揉著肩膀跳起來的時候沈東已經退回澡房準備關門了。

  他衝過去一把推住了門:「不許關!」

  

  沈東沒理他,只管往外推門,但推了兩下發現門紋絲兒不動,他一隻手拿著毛巾擋著自己一隻手推門使不上勁兒,只好背靠在門上往外頂。

  「幹嘛總打人!」曹沐喊。

  沈東又頂了兩下門,發現曹沐力氣挺大,本來就有點兒心煩,再聽了這句話,更火大了。

  幹嘛打人?你丫要不是跟「結巴」這事兒上死磕誰他媽有功夫打你!

  「我跟你說,」沈東猛地讓開了,手指著曹沐的鼻子,「我他媽最煩有人跟我提結巴這茬兒,你要再提一次,你信不信我把你剁巴剁巴做個酸辣魚吃了!」

  曹沐被他這一通話砸愣了,瞪著沈東半天沒說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往沈東下邊兒指了指:「你不擋著了嗎?都看到了。」

  「你不是想看麼!看唄!」沈東冷著臉說。

  「我沒說想看,」曹沐看了看他,往後退了兩步,他本來想說你又不結巴啦,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說,之前沈東對他雖然沒笑臉,可也沒像現在這樣凶過他,他低頭小聲說,「我不說了。」

  門「哐」地一聲被摔上了,沈東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別跟這兒站著了,該幹嘛幹嘛去!」

  「哦。」曹沐應了一聲,看著關上的門,在原地呆了一會兒之後轉身慢慢走開了。

  

  沈東洗完澡直接進了值班室,例行檢查完了之後按開了電腦,在電腦啟動的啃啃哧哧裡他突然有點兒想抽煙。

  煙扔屋裡了沒帶過來,他又懶得回屋去拿,在值班室裡轉了半天,找到了陳叔的水煙筒和煙絲。

  這玩意兒他抽不慣,嗆,還一股怪味兒,但這會兒莫名其妙竄上來壓都壓不住的煙癮讓他還是拿起了水煙筒,就著啃啃哧哧的聲音抽了兩口,然後迅速地把煙筒扔到一邊兒。

  「操。」沈東皺著眉喝了口水,這味兒估計這輩子也習慣不了。

  

  值班室裡挺安靜,窗外透進來的海風聲和浪花拍打岩石的聲音讓屋子裡顯得更安靜了。

  沈東拿著鼠標在屏幕上一下下點著,今天掃雷有點兒不太順,都是沒開到一半的時候就炸了,而且全都炸在他明明不會點錯的地方。

  有點兒走神。

  走神也正常,誰碰了這兩天的事兒還能一點兒神不走呢,沈東又打開了一局新的掃雷。

  三個小時之後他放棄了,居然沒有一次能全掃完的,更別說破之前的記錄了,最強的一回挺到了最後十個雷,結果莫名其妙手一哆嗦,準確地點在了一顆雷上。

  「哎——」沈東扔下鼠標,伸了個懶腰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現在都還沒到12點,平時掃雷能掃一夜,今兒這狀態估計得死撐著到天亮了,他拿著杯子站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夜風從臉上掠過,沒有了白天那種黏糊糊的感覺,挺舒服。

  沈東對著外面漆黑的大海伸了個懶腰,這個方向看出去沒什麼風景,特別是晚上,黑色海面上偶爾翻起的白色浪尖看時間長了跟鐘擺似的有催眠效果,要實在覺得無聊想看點兒什麼,也只有往下,看看礁石……

  沈東撐著窗台低頭往礁石上看的時候完全沒想到過能在礁石上看見人,冷不丁一低頭看到礁石上坐著個人的時候嚇了他一跳,撐在窗台上的胳膊肘差點打滑。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了下面的那個人是誰。

  

  他嘆了口氣,衝下面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喂!」

  「啊!」曹沐大喊著應了一聲,很快地抬起了頭往上看著,「誰!」

  還能是誰?沈東有點兒無奈,回手從桌上拿了個強光手電打開了衝下邊兒晃了晃,光束掠過曹沐的臉時他看到曹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瞎啦!」曹沐喊。

  沈東笑了笑,關掉了手電,回到屋裡坐下了。

  他雖然覺得這事兒相當扯蛋,但他並不害怕曹沐,這人一看就沒什麼危險,單純得很,除去這事兒給他帶來的震驚還有些余震還在他腦子裡時不時轟轟兩下,他只對曹沐的生活狀態有些好奇。

  之前他沒見過曹沐,也沒看到過在礁石上曬太陽的小丑魚,按曹沐的說法,因為有爺爺在,所以他不需要找別人作伴兒。但沈東在島上的時間不短了,七年,他基本沒離開過,但從來沒見過什麼奇怪的人和魚,也沒聽陳叔說起過,這爺孫倆是怎麼生活的?看曹沐的意思,他們還住得離這兒不算太遠,居然一次都沒碰見過。

  

  樓下的鐵門響了一聲,沈東扭過頭,聽到了有人上樓的腳步聲,這種光著腳一路跑上來的聲音他一聽就知道是曹沐。

  「我以為你睡覺呢。」曹沐人還沒上來,沈東已經聽見了他的聲音。

  「值……班不,不能睡。」沈東靠在椅子上沒動,看著他從樓梯上跑進了屋。

  曹沐是穿著衣服來的,沈東很感動,他雖然不介意看到裸體男人,但得分場合,不過曹沐手裡還拿著個袋子,這讓沈東有點好奇。

  「你想吃東西嗎?」曹沐揚了揚手裡的袋子,「我拿來給你的,以為你睡覺,就沒進來。」

  「什,什麼?」沈東愣了愣,吃的?

  曹沐手裡的這個袋子,看著就是個裝衣服什麼的包裝袋,而且還是個舊袋子,看上去反覆使用至少倆月才能達到眼前的陳舊效果,裡面裝的是吃的?

  「吃的東西,」曹沐笑了笑,把袋子放在了沈東身邊的桌子上打開了,「我還沒有吃,你要是餓了,我們一起吃。」

  沈東往袋子裡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袋子裡裝的的確是吃的,各種包子餅什麼的,還有半隻燒雞。

  但是!

  就連沈東這種幾年裡基本沒上過岸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麼,這些都是村子祠堂裡祭祖的食物!

  

  「你從,從,從哪兒……弄,弄來的?」沈東壓著自己的驚訝,指著這些看上去像是放了至少一禮拜的食物問曹沐。

  「村子裡拿的,」曹沐沒注意他的表情,很開心地拿出一個帶著紅色印花的餅子遞給沈東,「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看運氣,你吃雞嗎?」

  「曹沐……」沈東接過那個餅子在眼前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了半天,他確定這玩意兒不能吃,就算沒壞也只能說明村裡的人為了能讓食物放時間長點兒擱了不定多少防腐的東西,看曹沐開心的樣子,他把這些當打牙祭呢?

  「嗯?」曹沐拿出個看上去像包子的東西正要往嘴裡放,被沈東一把按住了,他莫名其妙地看沈東,「怎麼了?」

  「你平,平……時就,吃,吃這個?」沈東皺著眉。

  「不全是啊,我是人的時候,就是像現在這樣的時候才吃,不吃會餓啊。」曹沐笑笑。

  「你來。」沈東站起來,拿過他手裡的包子,連同那塊兒餅一塊扔回了袋子裡,再把袋子放到一邊,走出了值班室。

  「去哪兒?聊天嗎?」曹沐很有興致地跟在他身後。

  

  沈東沒說話,拐進了值班室旁邊的小屋子裡,這裡算半個休息室,裡邊兒有個電爐,有不太齊全的鍋碗瓢盆,平時他跟陳叔在這兒做飯。

  一般是魚肉煮麵條,蔬菜什麼的就是大白菜大白菜大白菜,土豆算蔬菜的話那就再加上土豆土豆土豆,因為這些玩意兒放的時間能長點兒。

  「你幹嘛?」曹沐很好奇地跟著沈東來回轉悠。

  「你!」沈東抓著他的胳膊把他推到墻邊,指著他,「別動。」

  「哦。」曹沐點了點頭。

  沈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一袋子吃的不能吃的問題,先不說那是人家祭祖的東西吃了犯忌諱,單說放了那麼久的東西也不能隨便吃。

  沈東上島之前一直一個人住,有記憶的日子裡都是自己做飯,雖然上島之後大多數時間他只是煮面,但煮面的水平也還是相當不錯的,陳叔就愛吃他煮的面。

  放鍋裡放肉的時候沈東拿起了一塊炸好的帶魚,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拿起了旁邊的一塊燻肉。

  「那個是什麼?看起來比這個好吃。」曹沐貼著墻站在後面說了一句。

  「魚。」沈東悶著聲音回答。

  「魚?什麼魚?」曹沐仔細看了看,「帶魚?」

  「嗯。」沈東拿個碗把那點砍成小段的帶魚扣上了,他總覺得自己在一條魚面前展示另一條魚的屍體不太自在,還是被大卸八塊兒的。

  「好吃麼?」曹沐問。

  沈東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合著自己還想照顧一下魚的感受結果正主似乎完全沒感覺。

  「吃……哪個?」他問曹沐。

  「隨便啊,我都沒吃過,不知道什麼味道,」曹沐笑著回答,「魚也可以,爺爺說,弱肉強食是自然法則。」

  還知道弱肉強食和自然法則這倆這麼深奧的詞兒呢,沈東笑了笑沒再說話。

  

  大船過來的時候送了點新鮮的青椒,這個得先吃,容易壞,沈東最後煮了鍋燻肉青椒面,盛了一碗放在曹沐面前。

  「好吃!」曹沐吃了一筷子,喊了一聲,再吃一筷子又喊了一聲,「好辣!辣死了!」

  辣?沈東吃了一口面,都沒嘗出辣味兒來,估計曹沐是從來沒吃過辣的東西,早知道放大白菜了。

  「要不……」

  「好吃!」曹沐沒等他說完話又喊了一聲,接著又是一聲好辣。

  沈東決定不再管他,低頭只管吃自己的,在曹沐好吃和好辣的無限循環中把面吃完了。

  「怎,怎麼……樣?」沈東看著滿腦門兒都是汗珠子的曹沐。

  「比那些好吃多了,我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熱的。」曹沐笑著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抹。

  這話說得沈東一陣感慨,居然還有人沒吃過熱飯菜?

  他嘆了口氣:「以,以後餓,餓了……找,找我。」

  「真的?」曹沐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嗯。」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曹沐拍了拍自己的腿,「你有空去我那裡玩吧,我住的地方。」

  

 

6

6、第六章曹小魚的家

 

  沈東話少,陳叔知道他不愛說話,平時也不跟他多聊,所以上島這麼多年,沈東頭一回有了聽人說話聽得腦漿子疼的感覺。

  曹沐的爺爺還在的時候,不知道他倆是不是也這麼多話,曹沐看上去就跟憋了十年沒說話似的。

  「沈東,你不是岸上村子裡的人吧?」曹沐拿了張椅子坐在沈東旁邊看著他掃雷。

  「不。」沈東應了一聲,點到一顆炸彈。

  「啊炸了,」曹沐不知道掃雷怎麼玩,但之前沈東給他解釋過一次,他又看了一會兒,知道如果炸了就得重來,「炸三回了。」

  「嗯。」沈東重開了一局。

  「那你家在哪裡?遠嗎?你什麼時候回家?」曹沐晃了晃椅子。

  連著三個問題讓沈東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才能減少磕巴的次數,於是又點到了炸彈。

  「又炸了!」曹沐說。

  「你……」沈東扭頭看著他。

  「你家在哪兒啊?」

  「北邊兒。」沈東沒再繼續掃雷,放下鼠標看著曹沐。

  「北邊?北邊是哪邊?遠嗎?」曹沐對方向似乎沒有概念,抬手把東南西北都指了一遍又接著問。

  「遠。」沈東站起來倒了杯水,喝完之後想了想,又倒了一杯給曹沐。

  

  曹沐喝水的時候沈東由衷地感覺到了從內自外的舒服,但曹沐把水一氣兒喝完之後又開始問:「那你什麼時候回家?」

  這個問題讓沈東頓了頓,沉默著沒再開口。

  回家?理論上說他是有家的,但回家這個詞用在他身上有些陌生。

  「那你什麼時候回家?」曹沐見他沒回答,又問了一遍。

  「不回。」沈東又打開了掃雷,有股子想找卷膠條把曹沐嘴貼上的衝動。

  「那你不會想爺爺嗎,」曹沐有些意外,拖著椅子又往他身邊湊了湊,「我有時候在外面時間長了會想爺爺。」

  沈東沒出聲,曹沐可能覺得所有人都跟他似的只有爺爺一個親人,他想問那你現在是不是想你爺爺了,但最後還是沒開口。

  

  終於掃了一把完整的雷,還破了之前的紀錄,沈東非常滿意,伸了個懶腰之後突然發現曹沐好像很久沒有說話了。

  扭過頭看的時候才看到曹沐已經趴在椅背上枕著胳膊睡著了。

  沈東看了看時間,三點多,他用手指戳了戳曹沐的胳膊,想讓他到旁邊沙發上去躺著。

  剛戳了一下,曹沐就猛地蹦了起來,沈東都沒看到他睜眼。

  「啊!」他喊了一聲之後就瞪著沈東不出聲了。

  「去,去……那兒,睡。」沈東咬牙指了指沙發,大半夜一片安靜的時候聽到這麼一聲他胃都抽抽了。

  

  「沈東?」曹沐很茫然地看著他。

  「是,」沈東點點頭,繼續指著沙發,「你……」

  「我在這兒幹嘛?」曹沐問了一句。

  沈東放下了一直指著沙發的手,轉身繼續掃雷,這人看來真的記憶力有點兒著急。

  「你在幹嘛?」曹沐沒再繼續糾纏自己在燈塔裡幹什麼的問題,很有興趣地盯著電腦屏幕。

  「掃,掃……雷。」沈東很絕望,他還指望能再破一次紀錄呢,曹沐這個循環模式一旦開啟,他覺得自己能不出錯掃完一輪就算很牛了。

  「怎麼掃?」曹沐往屏幕前湊了湊。

  沈東扔開鼠標,閉上了眼睛,他實在不想給曹沐再科普一遍掃雷是怎麼回事,他對於曹沐這種睡個覺醒過來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的狀態很無奈。

  「怎麼掃?」曹沐又問了一遍,拿過鼠標學著他的樣子點了一下,很準確地點在了雷上,然後喊了一聲,「炸了!」

  「走開!」沈東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

  「又打人!」曹沐反手一邊摸自己的背一邊跳開了,「我想起來了,你剛才炸了好多次。」

  「你睡,睡,睡覺。」沈東踹了一腳椅子,又指了指沙發。

  「不,」曹沐坐到沙發上顛了兩下,「真軟。」

  沙發挺舊的,好幾個地方都已經塌了,平時要坐上去得挑準地方坐到坑裡,要不就硌得慌,但曹沐似乎沒感覺,在沙發上蹦得還挺開心。

  沈東不打算再理他,如果他能一直蹦沙發不出聲也行,但曹沐蹦了幾下之後就停了,愣了一會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回去了。」他突然站了起來。

  「嗯?」沈東挺意外。

  「累了,今天時間太長了,不舒服了,」曹沐嘆了口氣,也沒等沈東說話,轉身就走出了值班室,又回過頭說了一句,「明天去我家玩,我來找你。」

  「哦。」沈東應了一聲。

  曹沐慢慢往樓下走去,沈東一直聽著他腳步聲漸漸變小,最後樓下鐵門「哐」地響了一聲之後,四周恢復了平靜。

  時間太長了會不舒服?因為是魚麼,離水太久會憋死。

  沈東搖搖頭,繼續對著點腦開始掃雷。

  按說沒了曹沐干擾,他應該能掃得很順利,但事實證明他今晚不在狀態,點到炸彈的次數不比曹沐在的時候少,速度也上不去。

  

  一直掃到窗外的天發白,沈東才把鼠標一扔,舉著胳膊狠狠地伸了個懶腰,正要收回胳膊的時候,突然覺得耳邊一陣寂靜。

  半天才應過來,嗡嗡響了一夜的電腦沒了聲音,屏幕也是一片黑。

  「不是吧!」沈東往機箱上踢了一腳,停電了?可是身邊的設備都還在運轉,明明有電。

  壞了?

  他趴到機箱旁邊,仔細檢查了一下插頭什麼的,一切正常。

  他最鬱悶的事好像發生了。

  這台掙扎了好幾年的電腦終於走到了盡頭?

  「我——操。」沈東很惱火地拖著聲音罵了一句,電腦對於他來說很重要,雖然只能玩紙牌和掃雷,啟動一次要半小時,還啃啃哧哧響個沒完,但這是他解悶兒的唯一工具。

  如果電腦壞了,那他和陳叔值班的時候就只能對著墻發愣了。

  

  沈東把機箱拆開了,蹲地上研究了好半天。

  他不會修電腦,折騰半天也沒找著問題到底出在哪兒,最後只能把機箱裡厚厚的灰塵用刷子清理了一下,嗆得一通咳。

  再開機還是沒反應。

  「這是死透了啊,哎……」沈東拉長聲音嘆了口氣。

  大船要一個月以後才過來,就算要把電腦拿去修,也得一個月之後,再修好了拿回來還得一個月。

  也就是說這倆月的晚上他都得對著值班室的白墻練定力。

  沈東不是個害怕無聊的人,一個掃雷玩好幾年的行為本來就已經可以歸類到極度無聊那檔了,他要的只是稍微有點兒事能讓他不閒著就成。

  看來是時候應該開發一下瞪白墻的娛樂意義了。

  

  沈東回到自己屋裡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洗漱完本來想睡一覺再回值班室,突然想起來曹沐說今天要過來找他。

  去我家玩。

  曹沐一條魚還有家?

  他家是在海葵裡還是珊瑚裡?

  沈東不知道曹沐什麼時候會來,按曹沐那種呆不住的性格,估計來之前的這段時間不夠自己睡一覺的了,他決定在島上遛達幾圈活動活動。

  

  雞還有12隻,每只都挺瘦,但大半年的放養讓它們個個身輕如燕,振一下翅就能飛出去老遠,剎不住就得扎海里去,估計以前不少雞都是這麼丟的。

  其實還有12隻雞這個數字讓沈東挺吃驚,同比前兩年多了幾隻,真不容易。

  轉到珊瑚那面的礁石岸邊的時候,沈東停下了腳步。

  他相當吃驚地發現曹沐,不,曹沐的……真身,那條小丑魚正躺在礁石窩裡呆著。

  「喂!」沈東喊了一聲。

  小丑魚一動不動地躺著,連尾巴都沒卷一下。

  沈東以為就曹沐那個性子,約了人去玩,肯定一大早就得找過來,沒想到居然會躺在石頭上按步就班地曬太陽。

  沈東蹲下了,打算等這位曬太陽的清醒過來。

  但盯著小丑魚看了一會兒之後,沈東猛地發現了不對勁。

  背鰭上的疤變成了兩條。

  確切說,是舊疤附近的那些鱗片都沒了,看上去像被刮掉了一樣,還有一條口子,沈東看著那條不長但似乎還在滲血的口子時嚇了一跳,沒顧得上別的,直接跳進了海水裡。

  

  「曹沐?」這回沈東沒敢用手指直接戳在魚身上,只是輕輕碰了一下。

  小丑魚的傷看上去很新,這要按普通魚,用不了幾天就得死。沈東也不知道曹沐這種……魚到底有沒有特異功能,這種傷扛不扛得住。

  他沒有魚藥,有藥也不知道這樣的該怎麼處理,對著受了傷的曹沐小丑魚,他只能愣在海水裡發愣。

  怎麼辦?

  小丑魚的尾巴終於動了動,然後開始弓著身體一下下往礁石邊蹦著,沈東趕緊伸手捏著它的尾巴把它放回了水裡。

  小丑魚下了水沒有游走,就跟一顆扔進杯子裡的泡騰片兒似的又開始從海水裡冒出無數的氣泡。

  泡騰片快泡騰沒了的時候,一隻手從海水裡伸了出來,攀住了礁石,接就看到曹沐的臉露出了水面,眉頭擰著,看上去很疲憊。

  

  「曹……」沈東還是第一次看到曹沐這個樣子,之前他說累說不舒服的時候都沒到這個程度。

  曹沐抬頭看了他一眼,愣了愣,緊跟著就一臉迷茫地打斷了他的話,說了一句:「你誰?」

  沈東一陣無奈,轉身爬上了岸,轉身想著要不要拉曹沐一把的時候,曹沐已經跟著他跳上了岸,然後直接趴到了地上。

  沈東盯著他背上看了一會兒,沒發現有傷口,全身上下連個疤都沒有。

  正想蹲下再研究幾眼的時候曹沐突然偏過頭笑了笑:「沈東。」

  「嗯,」沈東應了一聲,「想,想起來……了?」

  「剛才太累了才沒想起來的,」曹沐閉上眼睛,「我背好疼。」

  「怎麼,弄,弄的?」沈東看著曹沐光滑的背,和緊繃繃翹著的……屁股,還挺漂亮的,不過明明沒有傷口,為什麼還是會疼?

  「今天游得太遠了,碰到漁網啦。」曹沐閉著眼回答。

  漁網?沈東皺著眉在心裡比了比小丑魚的大小:「這,這麼小,小的眼兒?」

  「嗯,撈走好多小魚,」曹沐眼睛睜開一條縫,表情有些傷感,「網眼越來越小了。」

  「看,看……不到傷。」沈東摸了摸他的背。

  「別摸,疼,」曹沐抽了口氣,胳膊撐著地慢慢坐了起來,「不過很快會好的,不是第一次了。」

  

  沈東想了想,在他對面也坐了下來,他認識曹沐的時間很短,接觸也不深,但曹沐那種總是精力過剩的狀態讓他印象深刻。

  看著眼前垂頭喪氣沒什麼精神的曹沐,他心裡有點兒堵得慌。

  如果今天曹沐沒有從網裡逃出來,他會怎麼樣?曹沐每次變成魚或者人,都得跟泡騰片兒似的在海水裡呆著,如果被撈上岸,是不是就變不了了?

  一想到曹沐差點就跟別的魚那樣被撈上漁船堆在甲板上,沈東冷汗都冒出來了,本來對於捕魚,他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可這魚是曹沐的話……

  「爺爺可能就這樣被撈走的,」曹沐揉了揉鼻子,站了起來,「去我家吧!」

  「啊?」沈東愣了。

  「去我家玩啊,昨天跟你說了吧?」曹沐想了想,「沒說嗎?說了吧?我不記得了……」

  「說,說了。」

  「那走吧。」曹沐一點兒沒猶豫地轉身就走。

  「等!」沈東趕緊跳起來跟過去,「不……不,不疼了?」

  「疼啊,」曹沐反手往自己背上碰了碰馬上拿開了,「可是說了去我家玩的啊。」

  沈東覺得自己有點兒跟不上曹沐的思維,曹沐也不等他表態,只管往前走:「一會兒我們下水,我帶你游過去,很近的。」

  

  「脫吧。」曹沐站在岸邊衝沈東說了一句。

  沈東抓著褲腰沒說話也沒動,他覺得有點兒尷尬。

  一個全|裸男人大大咧咧地跟他說你脫吧,他還真下不去手脫。

  「脫啊,」曹沐看他不動,又說了一句,還盯著他一個勁兒看,「你穿著衣服游過去嗎?」

  「你……」沈東嘆了口氣,指了指他,「能,能不,不這麼,看……著我麼?」

  「哦,我不看,」曹沐愣了愣,迅速地轉過身,「其實我都看過了啊,挺好看的。」

  要老子說謝謝麼?

  沈東沒出聲,趁著曹沐轉身這會兒把身上的衣服褲子都給扒了,是,沒錯,都看過了,可那能跟現在這麼盯著看一樣麼!

  

  下水之後,曹沐在他前邊兒不急不慢地游著,沈東盡量讓自己不去看曹沐說起來著實不錯的身體,就這種倆人光溜溜跟戲水似的裸泳場面總讓他能想起很久之前看的那些小黃片兒,他上島的時候還帶了點兒過來,不過自從電腦一開文件夾就死機之後他就再也沒觀摩過了。

  沈東跟著曹沐在水下穿行,時不時上去換口氣,他發現曹沐潛水的時候不需要換氣,也看不到他有吐氣時的氣泡,也就是說,曹沐在水下根本不用呼吸。

  這功能不錯嘿。

  

  在水下不怎麼分得清方向,沈東只有在上水面換氣的時候能看到小島在自己身後越來越遠。

  前方是幾座浮在水面上看起來影影綽綽的小島,現在是漲潮的時間,這些本來連在一起的袖珍小島都被海水分隔開了。

  在水裡已經游了快二十分鐘,正當沈東想要問問曹沐還多久才能到他家時,曹沐探出水面,對他說了一句:「你多憋一會兒,要潛下去。」

  「嗯?」沈東愣了愣,剛想答應的時候突然覺得有點兒問題,潛下去?

  曹沐的家不會是在水裡吧,那這要潛多久!曹沐讓人去他家玩的意思該不會是倆人泡海里坐在海葵叢裡聊天兒吧!

  「入口在下面,」曹沐看出了他的猶豫,「先下去,再上來,其實是個洞,就在……」

  曹沐指了指前面一座小島:「看到山了嗎,在那裡面,洞口在下面。」

  山?沈東看著小島,這幾座島都很不平,就像一個個小型的岩石山頭,之所以沈東和陳叔從來不會留意這幾座小島,除去這樣的島很多之外,就是這種島上跟本呆不住人,人上了島基本就處於不斷地爬山狀態中,只是他也從來沒想過,這下面會有空洞。

  「明,明白。」他點了點頭。

  

  往下潛的時候,大概是為了縮短在水下呆的時間,曹沐拉住了他的胳膊,游得很快,這種速度反正是沈東這等凡人達不到的。

  不過看到所謂的洞口時,沈東有點兒吃驚,這是洞什麼口啊,這就他媽是條岩石裂縫,胖點兒的人像陳叔那樣的,再減個十斤二十斤的都甭想擠得進去,沈東都懷疑自己現在是擠進去了,吃點兒東西估計就得等消了食才能出得來。

  如果不是有曹沐在前面帶路,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他絕對是不敢來的,太像神經病的冒險樂園了。

  順著岩石縫往上蹭了一會兒之後,空間變大了,是個喇叭口的形狀。

  

  沈東一口氣憋得差不多要背過去的時候,終於看到了水面和從水面上透下來幾縷陽光。

  這個所謂的洞並不是真正的洞,有很多可以透進光線來的縫隙,沈東目測那些大點兒的都能把胳膊伸進去,只是人要想進來只能從水下而已。

  曹沐從水裡跳了上去,四周都是岩石,還有些水草。

  沈東也跟在他身後準備上去,但胳膊撐著旁邊的岩石還沒來得及使勁兒,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了一嗓子:「哈!」

  我操!沈東嚇了一跳,這一個破岩石洞裡怎麼會還有一個人?還喊得這麼中氣十足一般子帕瓦羅蒂范兒!

  沒等他回頭看是誰,身後那人又喊了一聲:「曹小魚!」

  沈東也不著急上去了,泡水裡回了頭,看到在後面一個岩石凹陷的地方蹲著一個人,穿著身看不出色兒的衣服,頭髮有點兒亂,左眼上還斜扣著一個黑色眼罩。

  

  「你誰啊?」曹沐倒是沒被嚇著,還挺平靜地問了一句,對於有人闖入了他家似乎沒什麼感覺。

  「我船長啊,」那人本來笑得挺開心,聽了曹沐這話立馬嘆了口氣,指著自己的眼罩,「你又不認識我了?」

  

 

7

7、第七章傑克船長

 

  「船長啊?」曹沐接了一句,伸手把沈東從水裡拉了上來,然後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不記得了。」

  「你不是吧!」船長很生氣地喊了起來,「我真服你了,每次都這樣!缺心眼兒缺成你這樣真不容易,還說吃海鮮補腦子呢,怎麼對你一點兒用也沒有啊!」

  曹沐斜了他一眼,有點兒不怎麼爽地回了一句:「對你好像也沒什麼用啊。」

  「哎曹小魚你學會罵人了啊!」船長怒了,「我是船長啊你快想想。」

  「船長誰啊?」曹沐繼續很隨意地反問。

  「我啊!」

  

  沈東還光著身子,上來之後迅速地蹲在了一邊兒,要知道這兒還他媽有一個人,打死他也不會脫光了游過來。

  不過這人的注意力明顯沒在他身上,似乎對於曹沐不記得自己這事兒非常不滿,一直盯著曹沐要求進行回憶。他抽空打量了一下這個獨眼兒船長,看上去挺年輕,也就二十出頭,這年紀是船長的可能性基本為零,再加上這身打扮,就跟當初曹沐給他的第一印象一樣,腦子有問題。

  「你再看一下,」船長突然抬手一把把自己左眼上的眼罩給扯了下來,很麻利地換了一邊兒,戴在了右眼上,「上回我來找你的時候是這樣的。」

  沈東愣了,這人沒瞎啊!不是獨眼兒啊!

  

  「是麼?」曹沐很認真地盯著他,看上去正在拼命回憶。

  「是的!」船長點頭,還眨了幾下左眼。

  曹沐又盯了他一會,終於喊了一聲:「傑克船長!」

  「沒錯!你總算想起來了啊!」船長很高興地也喊了一聲,跳過去在曹沐肩上啪地拍了一巴掌。

  沈東差點兒沒直接跳回水裡去,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這是你新認識的朋友嗎?」船長指了指蹲在一邊始終沒說過話的沈東。

  「嗯,」曹沐點點頭,過來拉了拉沈東的胳膊,想讓他站起來,「沈東,這是我好朋友,船長。」

  還好朋友呢,回個憶能把人急死,沈東蹲著沒動,衝船長點了點頭。

  船長穿著衣服,雖然好像是濕的,但好歹也是穿著的,估計是個正常人類,要讓沈東在一條魚面前光著也就算了,在個人面前光著,他實在不行。

  

  「你跟他一樣嗎?」船長看他沒動,於是蹲了下來,跟沈東面對面地呆著。

  「嗯?」沈東愣了愣。

  「就是……」船長指了指曹沐,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曹小魚這裡有點兒……你也是?」

  沈東嗆了一下,沒說話。

  看來船長雖然管曹沐叫曹小魚,但看起來並不知道曹小魚真的是條魚,只覺得曹小魚的腦子不怎麼靈光。

  只是被人當面問你是不是腦袋也有問題,沈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能扭頭衝曹沐問了一句:「有……衣,衣服嗎?」

  「有。」曹沐蹲下了,沈東看到了旁邊岩石角落裡有個鐵箱子,破舊得跟古董似的,裡面全是用密封袋一個一個裝著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曹沐從其中一個袋子裡拿出了沈東給他的那套衣服。

  沈東接過衣服,迅速地往自己身上套,一邊兒套一邊兒吃驚曹沐這兒居然還能有密封袋這麼高科技的玩意兒。

  「這裡漲潮了會淹水,所以東西都得用袋子封好,」船長在旁邊解釋,又很得意地補充了一句,「這些袋子都是我幫他找來的。」

  

  「哦。」沈東穿上衣服之後算是松了口氣,這才有心情打量曹沐的家。

  一個算上那些呆不住人的犄角旮旯也不到十平米的岩石洞,最高的地方估計也就一米八,沈東站起來腦袋就能頂到上面的岩石,抬不起頭,曹沐也一直是低頭彎腰地呆著,就船長能站直了,但往邊兒上走兩步就得彎腰。

  洞的中間是水,就周圍有一些凸起的岩石能落腳,四面都有或大或小的岩石縫,碰上刮颱風下暴雨的,這兒呆著跟露天的沒多大區別,這就是曹沐的……家?

  「我叫洪傑,你叫我船長就行,當然你叫我傑克也可以,」船長很正式地向沈東伸出了手,自我介紹著,「你叫沈東?」

  「是。」沈東看著雖然看起來很正式但卻一直衝他伸著左手的洪傑,猶豫了一下,只好也伸出左手跟他握了握。

  

  「曹小魚,」洪傑看上去跟曹沐很熟,他拍拍曹沐的肩,指著沈東,「這人哪兒來的?」

  「他住在燈裡啊,」曹沐笑了笑,「你沒去過吧?」

  「沒去過,那叫燈塔,」洪傑糾下了一下曹沐,又看著沈東,「我就知道陳伯在那裡呢,你也在?你也守燈塔?」

  「嗯。」沈東靠著岩石找了塊稍微平點兒的地方坐下了。

  「不會吧,我不知道啊,也沒見你上過岸啊,」洪傑很驚訝,「你在島上多久了?」

  「七年。」

  洪傑沒出聲,瞪著沈東好半天才慢慢地說了一句:「你七年沒上過岸?」

  「嗯。」

  「你肯定!」洪傑拍了拍自己的腿,「你肯定憋出什麼毛病了自己還不知道呢。」

  「哦。」沈東悄悄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手指頂著額角,曹沐的這個好朋友跟曹沐一樣讓人覺得腦漿子疼。

  

  「這人不愛說話啊,」洪傑對於沈東的單音節回答有些失望,又轉過身湊到曹沐身邊,伸手在自己濕乎乎的衣服口袋裡掏著,「曹小魚我給你帶好東西了。」

  「什麼?」曹沐很有興趣地看著他的口袋。

  「蠟筆,你看,」洪傑掏出了一個小鐵筒遞給曹沐,「這個是鐵筒裝的,防水,你拿著玩吧,上回給你的那個畫畫的本子還在嗎?」

  「在。」曹沐蹲到鐵箱旁邊,拿出了一個密封袋,裡面有一個素描本。

  沈東坐在一邊看著他倆拿著蠟筆在本子上折騰,洪傑看上去是個挺正常的人,並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樣,但曹沐這種長期住在一個海島山洞裡,不穿衣服住在這種半水洞的地方還沒有關節炎身體健康的人居然沒有引起洪傑的任何懷疑,沈東只能判斷他腦子轉速不太快。

  蠟筆讓曹沐很開心,但在本子上胡亂涂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放下了筆,看著洪傑:「我累了,你走吧。」

  「啊?」洪傑愣了愣,「每次都這樣,你真掃興。」

  「累了嘛。」曹沐笑了笑。

  「好吧,那我走了,有好東西再帶來給你,」洪傑站了起來,一點兒沒猶豫地穿著衣服跳進了水裡,又很快地冒出頭來指著沈東,「那他不走?」

  「他不走,你走就行了。」曹沐回答得很乾脆。

  

  這回答讓沈東都替洪傑尷尬,但洪傑似乎沒什麼感覺,只是嘖了一聲,看著沈東:「我走了,你陪他玩吧……你不跟他一樣吧,下回我再來,他肯定不記得我是誰,你還記得我叫什麼不?」

  「船長。」沈東笑笑。

  「行,走了,」洪傑很滿意,衝沈東笑了笑,「我就住岸上村子裡,你要是上岸,問問人就能找到我了,不過我不經常在村子,我喜歡呆在海上,船上,大海就是我的家!」

  洪傑後半句話說得氣勢磅礡,還揮了揮手,甩了沈東一臉水。

  「好,」沈東點頭,看著洪傑消失在水裡之後,他衝曹沐問了一句,「他就……就這,這……麼游,游?」

  「不是啊,他有條船,停在……」曹沐又東南西北指了一圈,最後衝著隨便一個方向指了一下,「停在那邊,游出去他就上船了的。」

  「哦。」

  「我去年就認識他了,不過他不知道我是魚,他覺得我是傻子,」曹沐笑著吸了吸鼻子,「他人挺好的,這些東西都是他送我的,你來看。」

  

  沈東蹲到曹沐旁邊,看著他這一箱子亂七八糟。

  本子,筆,鬧鐘,望遠鏡,子彈殼,小學語文書,哨子……玩意兒還真不少,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些基本沒有什麼價值的東西時,沈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是什,什……麼?」沈東的注意力被箱子最下面壓著的一個袋子吸引住了。

  袋子裡只有一個破舊的作業本和一片像是從本子上撕下來的紙片。

  「這個是……」曹沐似乎有些猶豫,但想了想還是把袋子打開了,拿出了裡面的東西,「這是我和姐姐以前亂寫著玩的東西。」

  「姐,姐姐?」沈東覺得自己腦子裡對公子小丑魚的認知被再次刷新,曹沐不光有爺爺,還有個姐姐?

  真正的美人魚?

  「嗯。」曹沐拿著本子沒再說話,目光像是穿過本子落在了不知道什麼地方。

  

  沈東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像之前那種疲憊他從未見過一樣,現在曹沐這種有些悵然的表情他也是第一次見。

  他伸手從曹沐手裡抽出了本子,看了看封面。

  上面寫著關華鎮中心小學三年級四班,曹沐。

  沈東愣了愣,指著名字:「你,你上,上過……學?」

  「啊?」曹沐回過神來掃了一眼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不是,這是別人的本子,姐姐出去玩的時候撿到的,那時我還沒有名字,就用了這個名字。」

  「……哦。」沈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名字還能這麼起啊。

  「我姐姐叫小佳,余小佳,爺爺給她起的名字,」曹沐笑了笑,眼神有點兒黯淡,「我很多年沒見過她了,她跟人去了城市裡。」

  「什麼?」沈東很吃驚,他盯著曹沐,「你姐,姐姐,姐……也是魚?」

  「是啊,我姐不是魚是什麼,珊瑚麼?」曹沐笑了。

  沈東坐到了地上,手上拿著本子發呆,曹沐不光有爺爺,還有姐姐,姐姐也是魚,這些信息雖然讓人吃驚,但在沈東這裡,也算是能接受的範圍。

  讓他吃驚的,這條小母魚,不,這條美人魚,居然去了城市裡,還是跟人去的?

  

  「你除了爺爺和姐姐,還有別的親人嗎?」沈東看著曹沐。

  「我……」曹沐很有興趣地也看著沈東,伸手在沈東下巴上戳了一下,「你怎麼又不結巴了?」

  「啊?」沈東拍開他的手,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好像是又沒結巴?

  「你為什麼一會結巴一會不結巴啊?」曹沐的注意力轉移得很快,「你是不是想不結巴就能不結巴?你什麼時候不結巴?」

  沈東銼了銼牙,腦子裡盤旋著的結巴結巴你結巴讓他的火一下竄到了腦門上,他習慣性地揚了揚手想要往曹沐身上甩一巴掌。

  小丑魚身上那條滲著血的傷口和曹沐痛苦的表情從他眼前晃過。

  最後他只是指了指曹沐的鼻子:「你,你給,給,給我閉……嘴!」

  

  「好吧,剛才說到什麼?」曹沐靠著岩石洞壁看他。

  「忘了。」沈東突然不想再說話。

  「哈哈哈,」曹沐很大聲地笑了起來,笑了半天才說,「你也有忘了的時候啊,我記得,剛才你問我除了爺爺和姐姐還有沒有別的親人,對吧?」

  「嗯。」

  「沒啦,只有爺爺和姐姐,」曹沐拍了拍手,看著手裡袋子,聲音一下低了下去,「現在是真的沒了,只有我一個了。」

  「我……看看。」沈東指了指袋子裡的那張撕下來的紙片,他看到上面有字。

  「嗯,」曹沐很小心地拿出那張破紙遞給他,「小心別弄濕了,我記不住,弄糊了就不知道了。」

  

  紙片上寫著一行字,用鉛筆寫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沈東看清了字的內容之後皺了皺眉。

  這是一個地址,離這裡十萬八千里的一個北方城市,離他曾經的家倒是不太遠,但地址很不具體,連街道名字都沒有。

  「這,這是……」

  「這是我姐姐留給我的地址,她去的地方,」曹沐把紙片拿了回去,放回了袋子裡,「她去了好多年了,只說是去看看就回來,但是一直沒有回來,我想去找她,爺爺不讓。」

  「你姐,跟,跟什,什麼人去的?」沈東怎麼想都覺得這事有些不可思議,帶走余小佳的是什麼人,知道她真實身份?

  「一個男人,姐姐說他是好人。」曹沐把本子也放回了袋子裡,手指在密封袋的口子上反覆捏著。

  

  「好人?」沈東不知道該怎麼判斷這個詞,在他的腦子裡,人不可能只按好人壞人來分,連男人女人都不絕對,何況好人壞人。

  「嗯,你就是好人。」曹沐點點頭。

  「你……太,太……」

  「我太太?」

  「聽,聽我說,說完!」沈東實在沒忍住,一巴掌拍在了曹沐肩上。

  「啊!」曹沐喊了一聲,揉著肩,「那你說完嘛,你不光結巴還大喘氣兒,誰知道你有沒有說完啊!」

  「不說了。」沈東靠在石壁上,多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說唄,我錯了,」曹沐一邊揉著肩一邊慢慢地蹭到了他身邊蹲著,「我以後不搶你話,你說完停五秒我才開口,不,停十秒好不好?」

  「哎……」沈東閉上眼睛,手指在眉心上一下下捏著,要換個人,他早不帶搭理的了,但曹沐這種討好的語氣讓他實在是有些沒脾氣,他吸了口氣,慢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說,你,太,輕,信。」

  「輕信?」曹沐皺著眉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似乎是在琢磨輕信的意思。

  沈東正考慮要不要給他再解釋一下輕信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他又開了口:「你是說你不是好人?你很壞麼?」

  這回沈東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了,他不再看曹沐,轉過臉看著洞中間的海水。

  漲潮的時候這洞裡估計有一半都會被淹掉,被淹掉的時候曹沐會變成魚呆著嗎?

  

  「沈東,」曹沐跟著他一塊兒盯著水看了一陣,用胳膊碰了碰他,「沈東你睡著了?」

  你當我也是魚呢睜著眼睡覺!

  「沒。」沈東繼續盯著水。

  「你幫我個忙好嗎?」曹沐的語氣裡帶著試探的小心翼翼。

  「嗯?」沈東掃了他一眼。

  「就剛才你看到的,我姐姐的那個地址,」曹沐看見他看自己,馬上笑了一下,「你記得嗎?」

  沈東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我幫,幫你記……記著。」

  「謝謝你,」曹沐很開心,就跟辦成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似的衝著水面樂了半天,「你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嗎?」

  「知道。」

  「那你去過嗎?」曹沐立刻來了興致,轉身蹲到了沈東面前。

  沈東看著曹沐差不多要頂到他鼻尖上的臉,看到了他眼裡某種亮光,瞬間明白了曹沐在想什麼。

  「不,」沈東很乾脆地說,推了推曹沐,「你……別,別這,這麼近,對,對眼兒了都。」

  「不什麼?」

  「我不會幫你去找你姐姐,也不會陪你去找她。」

  曹沐瞪著他,眼裡的光一點點淡了下去,最後低下頭垂著眼皮小聲說了一句:「哦,知道了。」

  

  沈東認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離開這個島,儘管他有時候會覺得寂寞,會覺得無聊得都快數頭髮玩了,但一想到紛亂的人群,各種各樣的聲音,滿眼的高樓和霓虹燈,他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不想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總之就是不想回去,永遠也不想回去。

  再說了,有句話他是不想說出來,他不知道余小佳為什麼會跟人走掉不再回來,也不知道帶走她的是什麼人,這人又知道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一條能變成人的魚,就這麼進入了人類的世界,不會有什麼太美妙的結局。

  

  「曹沐。」沈東看得出曹沐很失望,而且還強忍著裝平靜,他對於自己之前過於不委婉的回答有些後悔,太久不跟人交流,他快要不記得應該怎麼做了。

  「嗯?」曹沐很快地抬起頭看著他。

  叫完曹沐之後,沈東立馬後悔了,曹沐看向他的眼神裡再次充滿了期待。

  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感覺到被人期待是什麼時候了,或者,從來就沒有過?

  曹沐的眼神讓他心裡莫名其妙地軟了一下,接著就吐嚕出了一句讓他想一頭扎海里憋死得了的話,他說:「過段時間吧。」

  

 

8

8、第八章一起睡

 

  沈東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然後一不小心就跳了下去,接著就只能看著曹沐一鏟子一鏟子把自己給埋了。

  過段時間。

  這麼明顯是為了安撫當時曹沐似乎受到了嚴重打擊的情緒隨口蹦出來的話,被曹沐當成了一句承諾。

  沈東現在一想起來就想往桌上磕,當時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後悔了,他明明知道曹沐是什麼樣的人,曹沐應該根本不懂什麼叫敷衍,不知道什麼叫婉拒。

  他只知道沈東是好人,好人說的話就可以信。

  

  「我給,給……你起個,日,日本名,名字。」沈東半躺在椅子上,腿搭在桌上,看著黑乎乎的電腦屏幕。

  「日本名字是什麼名字?我有名字,我叫曹沐。」曹沐靠坐在窗台上,半閉著眼吹著海風,對於日本名字沒什麼興趣。

  「死心眼子。」

  「好難聽,」曹沐皺著眉,「日本是什麼意思?」

  「咱們邊,邊兒上的……」

  「咱們邊兒上的?關華鎮邊兒上?日本鎮?我不知道這地方,」曹沐想了想,「可能知道也不記得了。」

  沈東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美人魚余小佳跟人走的時候也是這樣麼?他有點兒不敢想象這樣的人,還是個小姑娘,會遇見什麼樣的事,只能希望她碰到的那個人,真的是個好人。

  「好難聽,比曹沐難聽多了,」曹沐還在研究這個名字,最後他偏過頭看著沈東,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似的,「你耍我!」

  「沒。」沈東笑了笑。

  「我知道死心眼兒什麼意思。」曹沐繼續看他。

  「反,反應真,真慢。」沈東樂了。

  「我也給你起個日本名字,」曹沐想了想,「結巴子。」

  

  沈東從椅子上跳起來對著曹沐的胳膊甩了一巴掌。

  「啊!」曹沐捂著胳膊喊了起來,「沈東你這毛病改改行不行,你說我死心眼兒,我就不能說你……」

  「嗯?」沈東站在旁邊眯縫了一下眼睛。

  「我就不能說你……那個啊!」曹沐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把結巴倆字說出來,其實他並不怕沈東打他,沈東手不算重,打著不怎麼疼,他只是不想沈東生氣,雖然他想不明白沈東為什麼會生氣。

  「最好別說。」沈東坐回椅子上,把腿搭到桌上,繼續發愣。

  「沈東,」曹沐沉默了一會兒扭過頭,「沈東。」

  「嗯。」

  「為什麼啊?你為什麼不喜歡別人說這個?船長說我是傻子我也沒生氣。」曹沐從窗台上跳下來,拖了張椅子坐到沈東身邊。

  「不記得了。」沈東閉上眼回了一句。

  「啊?」曹沐愣了愣,「啊?」

  

  沈東沒再說話,他對結巴這個詞本身並不忌諱,他受不了的是伴隨著這詞而來的輕視,嘲弄,也許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情和唏噓?

  總之這些都讓他感覺煩躁,無論是惡意還是善意,他都不需要,他不需要任何對他說話方式的關注。

  也許還應該有些別的原因,他覺得自己不是個太計較的人,但對這件事卻非常在意,可到底是別的什麼原因,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沈東。」曹沐看他不說話,又叫了他一聲。

  「嗯?」

  「你有時候不結巴的。」

  「嗯。」沈東睜開眼看了看曹沐,他的確有時候能說得很順溜。

  曹沐不提,他也不會留意,這種情況是在認識曹沐之後出現的,也就是說,他面對曹沐的時候,偶爾會不磕巴。

  「大概因為你不是人。」沈東繼續閉目養神,這次又說順溜了。

  「啊,是麼?」曹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又往沈東身邊湊了湊,「那你說,我不會忘了你是為什麼?我一直記得你。」

  沈東再次睜開眼睛,曹沐雖然偶爾會忘了自己在做什麼,對「沈東」這個人到還算記得清,相比傑克船長來說,簡直能說是記憶深刻了。

  「不知道。」

  「為什麼呢?」曹沐皺著眉開始思考。

  

  自打沈東說了「過段時間」這句話之後,基本上每天都能看到曹沐,然後在值班室裡有一句沒一句地一聊聊一天。

  他心情好了會給曹沐煮麵條吃,配菜什麼的盡量弄出點兒花樣來,心情不怎麼美好的時候也煮面,扔兩片白菜葉子就算完,不過曹沐一直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嘗不出味道有什麼區別。

  這對一個半吊子廚子來說是件挺打擊人的事。

  

  他知道曹沐是在等他這個「過段時間」結束,但他卻始終沒想出合適的理由來拒絕曹沐。

  再過一個來星期,陳叔就該回來了,到時曹沐就不能再繼續呆在值班室裡,島上沒什麼人氣兒,但閒雜人等不能進值班室的這個規定還是存在的。

  陳叔在某些方面相當執著,比如規章制度。設備檢修記錄之類的都井井有條,還得寫值班日誌,沈東一般就寫XXXXXX號,設備正常,無突發事件,有時候犯個懶就寫個「同上」。但陳叔就不這樣,得按時段分條列出來。

  沈東剛上島的兩年,每次值班都得穿制服,一直到把制服穿成了墩布而且上邊兒也不再給他們發制服了,陳叔才批准他穿便裝。

  

  「曹沐,」沈東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過,過兩,兩天陳,陳叔就……回了。」

  「嗯,那個胖大伯?」曹沐想了想,「啊!他回來了是不是你就可以走了?」

  其實陳叔也不是很胖吧?沈東站到窗前看著外面的的海浪岩石,曹沐的後半句話讓他接下去的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他回來了你不能再到值班室來,這兒不讓非工作人員進來的。」沈東繼續盯著窗外,他能想像到曹沐的表情,他不願意看曹沐可能會很失望的眼神。

  「啊……」曹沐的語氣聽起來很意外,「這樣的嗎?那我不進來了,我在別的地方等你。」

  「曹沐……」沈東敲了敲窗戶框,「那,那個……」

  「嗯?」曹沐挨到他身邊站著,等著他說完。

  「……算了,」沈東嘆了口氣,「沒,沒什麼。」

  「我餓了,你煮東西吃嗎?」曹沐突然摸了摸肚子,「等陳叔回來你就不能煮東西給我吃了吧?」

  「現,現在給……你煮,煮面。」沈東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也是飯點了。

  

  這頓面沈東煮得很認真,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絕對是懷著深深的內疚感煮的這鍋麵,連大白菜絲兒也比平時切得細。

  雖說他沒有義務陪曹沐去找余小佳,在認識曹沐時間不長而且曹沐還是這種身份的情況下拒絕也是非常正常的反應,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對不住曹沐。

  這感覺讓沈東很難受,他不是個心軟的人,也沒什麼愛心,他認為一個願意在無人孤島上守著燈塔孤老終生的人按說不應該會出現這種讓人無語的情緒,他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面對曹沐的時候會這樣。

  

  「吃吧。」沈東把面放到曹沐面前。

  「好吃!」曹沐拿起筷子就喊了一聲,「不,好香!」

  「誰,誰教你,你用……筷,筷子的?」沈東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埋頭吃面,曹沐吃東西的狀態很有感染力,沈東本來沒什麼胃口,這會兒突然就餓了。

  「我姐姐,她說雖然平時用不上,但是以後總會有用的,這些學了沒壞處,」曹沐舉著筷子在空中夾了兩下,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現在就用上了。」

  「快吃。」沈東低頭開始吃面,他怕曹沐提到了余小佳又會追問他過段時間的事。

  曹沐到是沒多說別的,埋頭吃面,吃完就喊著好累要回水裡,沒等沈東提醒他剛吃飽別亂竄他就已經跳下了樓梯。

  「我走啦,明天我不到值班室了——」

  

  曹沐說話挺算數,說了不到值班室了,沈東連著三四天都沒再在燈塔附近看到過曹沐,確切說,他連續幾天都沒再見著曹沐。

  燈塔出了點問題,沈東幾天之內爬燈架爬了不知道多少回,最後弄好了下來的時候腿都哆嗦了,累得夠嗆,回到塔裡趴沙發上就不想動,也沒精力再去琢磨曹沐哪兒去了。

  

  陳叔跟著大船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堆菜,還給他帶了兩套衣服。

  「我讓我兒媳婦買的,你那些衣服也該換了,」陳叔拍拍他的肩,「這段時間累了吧,快去休息,我不叫你你不用過來。」

  「沒,沒事兒,」沈東接過衣服笑了笑,陳叔兒媳的眼光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翠綠色的T恤相當醒目,相比之下寶藍色那件還不錯,「謝謝。」

  「去睡會吧,我看你臉都黑了。」陳叔回家一趟心情不錯。

  「本,本來也,也不……白。」沈東笑笑。

  

  這段時間一直沒去看珊瑚,沈東從塔裡出來的時候沒回宿舍,打算先去那邊看看,然後……找找曹沐,沒準兒小丑魚正在岩石上曬太陽。

  島上空氣很好,雖然有點兒粘乎乎,但沈東能從帶著淡淡海腥味的海風裡聞到純淨的甜味兒,這一點一直讓他很享受。

  走到岸邊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岩石上坐著個人,正對著海面出神。

  曹沐沒變成魚在岩石上曬太陽,而是改成了光溜溜坐岩石上曬太陽,這讓沈東有些意外,他停下了腳步。

  曹沐像是沒有發現他,還是靜靜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東沒帶表盤出來,沒法計算時間,但直到他腿站麻了不得不蹲下的時候,曹沐都保持著那個看著海面發呆的姿勢沒變過,要不是他的頭髮時不時會被風吹起來,沈東感覺他就跟雕塑沒什麼兩樣。

  定力真好。

  沈東蹲著,在心裡感嘆了一下。

  

  「沈東。」曹沐突然叫了他一聲。

  「啊。」沈東嚇了一跳,曹沐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對於他蹲在後邊一點也不意外,連頭都沒回。

  「你大便麼?」曹沐說了一句,回過了頭看著他。

  「……沒。」沈東很無奈地如實回答。

  「我看到大船了,陳叔回來了?」曹沐笑了笑。

  「嗯,」沈東走到他身邊坐下,「這兩天沒看到你。」

  「我就在這裡啊,我以為你會來看珊瑚,你好久沒來看了。」曹沐抓抓頭髮。

  「忙,」沈東把手上寶藍色的那套衣服扔給了曹沐,「穿,穿上。」

  「新的?」曹沐笑得很開心,但猶豫了一下沒穿,「舊的呢?」

  「穿上!」沈東懶得解釋,「這套給,給你了。」

  「真的?」曹沐喊了一聲,聲音挺大,「真的?」

  「嗯。」

  沈東看著曹沐樂滋滋地穿衣服,其實曹沐的膚色穿寶藍色挺難看的,顯黑,但翠綠的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最主要的是,沈東受不了這個綠,穿在自己身上是曹沐和陳叔看,穿曹沐身上就得是自己天天看了。

  

  曹沐穿上衣服之後不再說話,回到了盯著海面出神的狀態,沈東也沒出聲,雖然他覺得曹沐能這麼長時間不開口很神奇。

  一直沉默到沈東覺得海風吹得自己腦門兒都發悶了,曹沐才動了動,說了一句:「沈東,其實你不願意陪我去找我姐姐吧?」

  沈東愣了,他完全沒想到曹沐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看著曹沐半天才開口:「為什麼這,這麼……說?」

  「我很多事不明白,但是我不傻啊,」曹沐先是笑了笑,然後嘆了口氣,「我只是在想你會不會過幾天又願意了,所以一直等,反正我等了很久了,也不在乎這幾天。」

  「我……」沈東這回不是磕巴,是真的猶豫了,曹沐這聲低低的嘆息在他心裡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直安心把自己悶在罐頭裡的人突然發現罐頭蓋被人掀開了一個角,某些即熟悉又陌生的情緒一下涌了過來。

  「其實你不陪我去也沒關係,我記得有人說可以陪我去的,」曹沐擰著眉頭想了半天,「哎不記得是誰了……」

  「船,船長?」沈東試著提醒了他一下,要說有誰能願意陪著他幹這事兒,估計就只有洪傑了。

  「對!就是船長!」曹沐很愉快地喊了一聲,「你怎麼知道?」

  「猜的。」

  「不過船長說他離不開船和海,要等他在海上呆夠了才能走,」曹沐用手指在腳邊的岩石上輕輕敲著,「他又不是魚,為什麼會離不開啊。」

  

  沈東站了起來,盯著海面看了一會兒,為了給自己鼓勁兒,盯了一會之後還狠狠地甩了幾下胳膊,又原地蹦了兩下。

  然後他在曹沐腦袋上拍了一下,咬著牙說:「我陪你去。」

  「你陪我去?」曹沐跳了起來,跟他臉對臉地瞪著眼,「你陪我去?」

  「嗯。」沈東手指戳著他的腦門兒往後推了推。

  「真的?你不是不願意嗎?」曹沐還在反覆確定。

  「沒有。」沈東抬頭看向天空,在說出願意陪曹沐去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兒,七年了啊。

  

  晚上沈東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折騰,床被他晃得一個勁兒吱吱叫著。

  沈東聽著這聲音有點兒想笑,弓起身體往床板上砸了兩下,樂了:「挺像。」

  對講機唏裡嘩啦一陣雜音響過之後傳來了陳叔的聲音:「沈東!在嗎?醒著沒!」

  沈東蹦下了床,拿過對講機:「在呢。」

  「咱們的電腦壞了?」陳叔的聲音很鬱悶。

  「是,壞了大半個月了。」

  「你沒修修?」

  「我不會。」

  「那怎麼辦?」陳叔更鬱悶了,「船過來的時候你怎麼沒讓人帶過去修?」

  「忘了。」沈東坐到床沿上,的確是忘了,這段時間基本每天都跟曹沐泡在一塊兒,沒感覺到失去電腦這種娛樂方式之後有什麼痛苦,所以船來的時候他忘了應該把電腦叫人帶過去弄弄。

  「上回我帶回來的牌你放在哪裡了?」陳叔問。

  「資料櫃旁邊桌子的第三個抽屜裡……」沈東愣了愣,「我不會打牌。」

  「誰要跟你打了,我算命,」陳叔嘆了口氣,「這等修電腦得等兩個月啊,我可以把全村的人都算一次了。」

  

  真對不住陳叔。

  沈東放下對講機,想著要不明天還是再去試著修一下看看,陳叔不像他,年紀擺在那裡,值班要沒點兒消遣太殘酷了。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轉身剛想趴回床上,猛地看到窗外有個黑影在晃動,嚇了他一跳,膝蓋直接磕在了床板。

  「誰!」沈東捂著膝蓋喊了一聲。

  其實喊的時候他已經反應過來了,還能有誰。

  「我,曹沐。」曹沐帶著笑容的臉貼到了窗戶玻璃上,還在玻璃上輕輕敲了一下。

  「乾,乾……嘛?」沈東有點兒意外,曹沐之前說累了要去睡覺,這才沒幾個小時,居然半夜就跑過來了。

  「我進去行麼?」曹沐小心地問了一句,「我一個人呆著沒意思,也沒人說話。」

  「門沒,沒鎖。」沈東揮了揮手趴到了枕頭上。

  

  「你要睡覺了嗎?」曹沐進了屋站在床邊俯視著沈東。

  「嗯,」沈東翻了個身,「你要聊天兒?」

  「你睡覺就不聊了,」曹沐笑了笑,轉身坐到了門邊的小凳子上,靠著墻閉上了眼睛,「我不一定要聊的,我只是不想一個人,以前有爺爺,後來天天在值班室跟你在一起,這幾天一個人覺得很不舒服。」

  「不,不舒服?」沈東皺皺眉,背上的傷還沒好?

  「就是心裡不舒服啊,想哭。」曹沐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看他。

  「哦,」沈東松了口氣,也閉上了眼睛,過了幾分鐘,他坐了起來,盯著曹沐看,最後確定了這人是打算就靠墻那兒睡覺,他拍了拍床板,「哎。」

  

  「聊天兒?」曹沐睜開眼。

  「不,不聊,你……是要,要睡覺?」

  「是啊,你不是睡麼,我不睡幹嘛啊?」

  「坐著睡?」

  「嗯,」曹沐打了個呵欠,「我怎麼樣都能睡著。」

  「你睡覺的時候不變回魚麼?」沈東有點兒奇怪,變回魚在水裡漂著多舒服。

  「危險。」曹沐笑笑。

  「……哦,」沈東起來下了床,從小櫃子裡拿了條毛毯出來疊好,放在自己枕頭旁邊,「上來吧。」

  「一起睡?好啊!」曹沐跳了起來,蹦到他身邊,伸手在床上摸了摸,「我還沒有睡過床!」

  

  沈東睡在靠墻那邊,他本來想睡外側,但考慮到身邊是個從來沒睡過床的人,晚上可能會被這人一腳踹下床,他選擇了裡邊兒。

  曹沐躺在他旁邊,枕著毛毯卷興奮得翻來翻去地停不下來:「感覺真奇怪!挺舒服的!」

  沈東夏天的鋪蓋一共就兩條毛毯,一條讓曹沐當枕頭了,還有一條他剛蓋好就被曹沐卷走,拉過來再蓋上,曹沐翻個身又卷走了。

  海島的白天很熱,但到了晚上還是挺涼的,他拉了幾回之後就開始後悔叫曹沐睡到床上。

  「沈東,你說……」曹沐又翻了個身,再次把毛毯卷走。

  「我說你大爺!」沈東忍無可忍一巴掌甩在了他背上。

  「啊!」曹沐猛地翻過身對著他喊了起來,「沈東你再這樣我真還手了啊!」

  「你再滾來滾去搶毯子你就回椅子上蹲著睡去!」沈東狠狠地把毛毯扯過來蓋到自己身上。

  「哦,」曹沐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我沒注意,我不動了。」

  

  曹沐說完這句立馬老老實實不動了,側身對著沈東,呼吸一直吹在沈東脖子上。

  「曹沐……」沈東嘆了口氣。

  他想說你別對著我吹氣兒,但還沒等他說出來,曹沐突然往他這邊靠了靠,胳膊跟著就伸了過來,摟住了他的腰,一條腿直接搭到了他腿上。

  沈東整個人都僵住了。

  

 

9

9、第九章上岸

  

  

  沈東平躺在床上,肚子上搭著曹沐的右手,腿上壓著曹沐的右腿,這架式讓他有好一陣都緩不過勁兒來。

  在他的記憶裡,身體被人這樣觸碰的感覺很陌生,基本可以說沒有。

  上島七年,他和陳叔除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握了握手之外,再跟人有接觸就是跟船長握手了。

  如果曹沐算人的話,之前倒是碰過幾次,打過他幾巴掌……

  但跟眼下這種大面積的接觸相比,那些根本屁都算不上!

  曹沐光滑的皮膚結結實實地貼在他身上,肚子和腿上被碰到的地方像火燒一樣發燙,加上不知道是被壓的還是太緊張,沈東總覺得心臟蹦到了肚子和腿上。

  

  「你……」沈東拍了拍曹沐的胳膊。

  「嗯?」曹沐應了一聲,就這麼短短幾分鐘時間裡,他的聲音居然已經透著迷糊。

  「你冷?」沈東偏過臉看著他。

  曹沐很茫然地睜開眼也看著他:「不冷啊,你冷你就蓋好,我不用蓋,我冬天也這麼睡。」

  「不,不是,」沈東又拍了拍他的腿,「你為,為……什麼要,要這……」

  「啊?」曹沐愣了愣,把自己的胳膊腿收了回來,「壓著你了嗎?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沒說你故意。

  沈東松了口氣:「沒,沒……」

  「沒啊?」曹沐剛拿開的胳膊又摟了過來,腿也跟著搭回了他腿上,「我以為壓著你了呢。」

  「沒說你故意。」沈東嘆了口氣。

  「哦,」曹沐猶豫了一下又把胳膊腿收了回去,仰面衝上躺好了,「你真麻煩。」

  沈東沒出聲,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茬。

  

  「我跟爺爺一塊兒睡覺的時候只摟他胳膊,」曹沐躺了一會兒笑了,「不知道為什麼躺你旁邊就不想摟胳膊了。」

  「睡吧。」沈東閉上眼睛。

  「你有女朋友嗎?」曹沐突然問。

  這問題讓沈東有點兒受驚,曹沐還知道女朋友是怎麼回事?

  「沒。」他閉著眼睛回答,就他這種在島上一呆好幾年不帶上岸的人上哪交女朋友去,就算有,也早分了。

  何況……

  「姐姐說以後可以抱著女朋友睡覺。」

  沈東嗆了一口,這回更不知道該怎麼接了,這什麼姐姐?

  看來帶走余小佳的人是她男朋友,起碼是個能讓她知道什麼是女朋友的人,這麼一想,沈東突然有些隱隱的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悲觀,總覺得余小佳真的是凶多吉少。

  「你抱過嗎?」曹沐繼續著讓人無法回答的問題。

  「啊?」

  「抱女朋友啊,現在沒有,以前有嗎?抱過嗎?」

  沈東覺得自己之前對曹沐的判斷好像有點兒偏差,不是太準確,曹沐腦子裡想的內容似乎比他估計的要那什麼得多。

  曹沐很有興致地還在等他的回答,沈東嘆了口氣:「沒,我,我不想……抱,抱姑娘。」

  「為什麼?」曹沐有些奇怪的樣子。

  「你想啊?」沈東斜了他一眼,他還以為這條魚沒開竅呢,看來是他低估了?

  「不想,」曹沐笑了,「我問你呢,為什麼啊?」

  「我喜歡抱男人。」沈東看著他的笑容,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啊?」曹沐愣了,但沒等沈東得意地笑出來呢,他已經很快地一把拽住沈東的胳膊往自己身上一拉,「那你抱我吧,我是男人。」

  「我……」沈東僵了僵,把胳膊抽了回來,一腳蹬在了曹沐腰上,「下去!」

  「沈東!」曹沐被蹬得差點滾下床,很生氣地跳了起來,對著沈東的腿用力踩了一腳,「你打人沒完了啊!我哪兒又惹你了你又打人!」

  沈東一手捂著腿一手指著他:「下去!」

  曹沐皺著眉,瞪了他半天,最後跳下了床:「下去就下去,了不起麼!」

  沈東沒再說話,以為曹沐會直接走了,沒想到他只是坐回了之前那張小凳子上,往墻上一靠就閉上了眼睛:「懶得跟你吵。」

  嘿!

  沈東拍了拍床板,翻身衝著墻也閉上了眼睛。

  

  沈東的記憶裡,他從沒跟誰有過什麼親密的接觸,嚴厲的父母甚至一個擁抱都沒有給過他,更多的記憶是他一個人,經常連著很長時間也見不到他們一次。

  他曾經渴望過,不用擁抱,能摸摸腦袋什麼的也行,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樣的想法早已經不知所蹤,上島這幾年寂寞的生活更是讓他已經完全習慣了遠離人群的狀態。

  雖然他跟曹沐說的那句話是真的,曹沐身上那份直率單純也讓他覺得輕鬆,但這樣突然地接近卻還是會讓他抗拒,覺得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再說他也真沒想過跟條魚能怎麼著。

  沈東衝墻閉眼兒琢磨了一會兒又睜開了眼,其實這條魚好像也沒要跟自己怎麼著……

  沈東悄悄回過頭,藉著月光看了看曹沐,這小子看上去已經睡著了,擰著眉頭睡得好像還挺沉。

  心真大!

  

  天亮的時候沈東照舊依靠生物鐘醒來,下了床之後才現在昨晚在凳子上睡覺的曹沐已經不見了。

  沈東開門往外邊兒看了看,也沒看到人,他拿著杯子蹲在屋後刷著牙,曹沐回家了?

  起得到是挺早。

  

  沈東去換陳叔休息的時候,陳叔正蹲在地上,面前鋪滿了牌,看樣子上以前帶過來的四副牌全都用上了。

  「鬥,鬥地……主呢?」沈東湊過去看了看。

  「自己跟自己鬥麼,」陳叔笑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算命呢,現在這是你的,你看看。」

  「看不懂。」沈東過去又在電腦主機上按了一下,期待出現奇跡,想到陳叔就靠玩算命撐一夜值班,他覺得有點兒過意不去。

  「別按了,我晚上按了十幾次了,」陳叔用腳點了點地上的牌,「來,我跟你說說。」

  沈東笑了笑,走到陳叔身邊站著,今天陳叔話還挺多。

  這種用牌算命的方法,上學的時候很多女生喜歡玩,但是明顯不可信,每次算出來都不一樣……他讓同桌小姑娘給他算算自己能活多久,算了七八次,結果從30120什麼歲數都有,他還認真地琢磨過該挑哪個歲數死了比較值。

  

  「你看,你前半輩子,不,半小半輩子,過得不怎麼樣,」陳叔指著牌,「你是不是朋友挺少的?」

  「嗯。」沈東應了一聲,朋友?

  「還病過,十來歲的時候,不是病了就是碰上了什麼大事,對不對,」陳叔繼續指著牌說,「你不想說沒事,我就根據牌來說。」

  「嗯。」沈東不記得自己生過什麼病,或者是出過什麼事兒,但陳叔說出這話的時候他突然開始有些頭疼。

  「然後你上島,這幾年到是沒什麼事,一張牌就翻過去了,不過以後還有些……看不出是什麼事,」陳叔說到這裡笑了起來,「然後你就不是一個人了呢。」

  「嗯?」沈東愣了愣,現在也不是一個人啊,島上算上曹沐,仨人呢。

  「要說談戀愛吧,也不像,說不好……」陳叔對著牌嘟囔著蹲了下去,也不再跟沈東解釋,就來回研究那幾張牌。

  

  「睡,睡會兒吧。」沈東坐到椅子上,看了看昨晚上的值班記錄,依舊是每一小時一條記錄,儘管內容都一樣,卻還是一點兒沒偷懶。

  不過早上四點的那條記錄長度不同,沈東有點兒意外,他們值班極少碰上事兒。

  四點十五分,電台收到呼叫,呼叫內容:太陽出來了,早上好,我是傑克船長。

  「這……這什,什麼玩意兒?」沈東反覆看了好幾遍才確定自己沒看花眼,上面清清楚楚的傑克船長四個字讓他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對了,我還想問你呢,這段時間我不在,你收沒收到過傑克船長的呼叫?」陳叔倒是很淡定,一邊收拾地上的牌一邊問他。

  「沒。」

  「那估計是這兩天才弄到的,」陳叔笑了笑,「我一聽就知道是洪傑,村子裡洪老爹的孫子,你總不上岸,所以不認識。」

  「哦。」沈東應了一聲,那天洪傑也說知道陳叔在燈塔,只是他沒想到洪傑能弄到個電台還沒事兒大半夜地廣播玩。

  「那孩子……」陳叔指了指腦袋,「這兒不太好,有些事很清楚,有些事就跟沒長大小孩子一樣,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啊?」沈東是又吃了一驚,洪傑那天指著自己腦袋說曹小魚腦袋不好使的場面在他眼前晃過,這鬧半天到底是誰腦子有毛病?

  「一年有大半年在船上呆著,也不上岸,都說這孩子上輩子是條魚,」陳叔收拾好東西往值班室外面走,「我回去睡了,你盯著吧。」

  

  陳叔走了之後,沈東坐在值班室裡對著白墻開始發呆,以一小時為界,發呆滿一小時,去窗口眺望半小時,順便往下瞅瞅,看礁石上有沒有寶藍色的曹小魚。

  不過整整一個白天,沈東都沒在燈塔附近看到過曹沐,雖然他心裡清楚,陳叔回來之後曹沐肯定不會再到燈塔這邊來,但他還是莫名其妙有些失望,或者說他其實挺想看到曹沐。

  沈東給自己煮面的時候習慣性地放多了,煮了個兩人份的,等他發現煮多了的時候,面已經完全煮好,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自己一個人把一鍋麵全吃了。

  接著他在值班室裡揉了半個多小時肚子才總算是不想吐了。

  沒有掃雷也沒有曹沐的值班挺無聊,好在沈東是個已經基本跟無聊融為一體了的人,他靠在椅子上對著白墻開始在想像中畫畫。

  一條魚,畫上道,然後上色,橙色,不,黑色,黑白道,斑馬魚……

  

  「晚上好!月亮很圓啊!我是傑克船長!」

  一直沉默的電台突然發出了聲音,而且還是這種沒頭沒腦帶著歡樂的呼喊,沈東對著墻嗆了一口。

  「洪傑啊?別占用頻道……」沈東說了一句。

  「哎有人啊,昨天我喊半天沒人理我呢,燈塔都快可以取消了,還怕占用頻道呢,」洪傑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你不是陳叔,陳叔不會理我,你是沈東吧?就那天曹小魚家咱們見過面的?」

  「是,你有事兒沒有?沒事兒的話你等燈塔取消了再玩吧。」沈東喝了口茶。

  「沒什麼事,我就是試一下我的無線電好不好用,」洪傑自己笑了半天,「你有什麼要幫忙的就叫我。」

  「行,通話結束。」沈東知道陳叔之前為什麼不回應洪傑了,自己現在這一出聲,洪傑估計能把這個頻道當免費聊天電話。

  不過……

  「船長,」沈東喊了一聲,「收到沒?」

  「收到!」

  「你明天能來一趟嗎,把我電腦拿上岸修一下……」

  「要我上岸?」洪傑似乎很不情願,「我屬於大海,屬於我的船!我還不想上岸!通話結束。」

  沈東無奈地笑了笑,沒再多說,在值班記錄上寫下了傑克船長關於月亮很圓的那句,沒有把自己和他的對話寫進去。

  

  沈東一晚上對著墻畫了不少畫,水彩,油畫,素描,完全是大師水準,天亮的時候他很滿意地伸了個懶腰,站到窗口對著太陽做了一套自創的廣播操。

  習慣性地看了看窗外的礁石,當然不會看到熟人。

  跟陳叔交接完了之後,沈東打算順著島上轉轉,他想找找曹沐。

  不過他轉完大半個島之後,沒有看到曹沐,但看到了一艘船。

  這船讓他愣在了原地。

  

  別看沈東在燈塔呆了七年,燈塔就是為了船建的,但說實話,平時看到的船並不多,而且看到的都是中規中矩的船,象現在他正前方大約二百米遠的海面上停著的船,還是第一次見。

  這船不大,但挺複雜,關鍵是這艘改裝過的四不像帆船上掛著的黑色船帆讓人不知道該用怎麼樣的表情去面對,沈東看著黑帆上估計是用白漆刷上去的骷髏……這海盜真敬業啊。

  這船不用想,肯定是洪傑的船。

  沈東眯縫了一下眼,果然看到了洪傑站在船帆下,讓他吃驚的是,洪傑手裡居然拿著兩面小旗子,正一本正經地衝他這邊打著標準的旗語,請求靠岸。

  沈東沒什麼興趣陪洪傑玩海盜船長請求登陸的遊戲,但正當他想轉身回屋的時候,他看到了洪傑身後的一抹寶藍色。

  這嬌艷美麗的在藍色的海水中都能顯出鮮亮來的顏色沈東很熟悉,這是他給曹沐的那件上衣。

  曹沐和洪傑在一塊兒呢,他嘆了口氣,猶豫了幾秒鐘,脫下了自己身上翠綠色的美麗上衣,衝洪傑那邊打了個自己找地兒停船上岸的旗語。

  

  沒過多久,獨眼傑克船長和曹沐一塊兒上了岸,今天船長的眼罩戴在了左眼上。

  「早上好!」洪傑揮了揮手。

  「早,」沈東笑笑,轉臉看著曹沐,「你哪兒去了?」

  「海里啊,跟這人在一起,」曹沐湊到沈東身邊兒挨著,指了指洪傑,「你記得這人是誰嗎?」

  「船長,」沈東回答他,「傑,傑……傑……」

  「克!傑克船長!」洪傑喊了起來,「算了沒用,今天我告訴他我是船長已經不下二十次了他一直想不起來,看來腦子越壞越厲害了!」

  「沒壞,」曹沐很無所謂地笑了笑,「我記得沈東呢,沒壞。」

  「算了不跟你計較,你想不起來拉倒,」洪傑也沒太在意,走到沈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我來解救你了。」

  「啊?」沈東愣了愣。

  「你不是要去修電腦嗎?我來接你了啊,走吧,」洪傑揮揮手,「你去拿電腦吧,我在船上等你。」

  「你要上岸嗎?」曹沐很開心地看著他,「我也去。」

  

  沈東不知道「把我電腦拿上岸修一下」是怎麼變成「一起上岸修電腦」的,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現在的重點是——上岸。

  七年基本都在島上度過的人,突然要上岸,這讓沈東突然有些難以接受,瞪著海水半天都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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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曹小魚生氣了

 

  沈東沒有太多時間自己跟自己做思想鬥爭,洪傑很積極地催他去拿電腦,一心一意要解救他,曹沐也跟著催,他除了去祠堂裡偷東西吃平時不會上岸,這回是幾個人一起去,他比洪傑還積極,雖然他還沒想起來傑克船長是誰。

  「在這兒……等,等我。」沈東覺得腦袋在一點點變大,他指了指岸邊的一塊礁石,就差畫個圈兒讓這倆人站裡頭了。

  「嗯。」曹沐點頭。

  「為什麼要站在這裡?」洪傑抗議。

  「讓你在這裡等就在這裡等,有什麼可問的啊。」曹沐看著他。

  「我還想去看看陳叔呢。」

  「陳叔是誰?」

  「就燈塔裡那個胖伯伯啊,我挺長時間沒見著他了,打個招呼嘛。」

  「你誰啊?」

  「我船長啊!曹小魚你到底怎麼回事還沒想起來?」

  「船長誰啊?」

  沈東指了指他倆,沒說出話來,定了幾秒之後轉身走了。

  

  沈東沒跟陳叔說拿電腦上岸去修,他不想讓陳叔知道他認識洪傑,更擔心陳叔知道曹沐的存在。

  「你能修好?」陳叔聽說他要把電腦搬到他屋裡去修表示很驚訝。

  「不,不知……道。」沈東把線都撥下來,找了個箱子把機箱裝上了,顯示器還是大腦袋款的,他對於這東西還能不能有人修一點兒底也沒有。

  「那你試試吧,當消遣了。」陳叔笑了。

  「嗯。」沈東一條胳膊摟著顯示器,一手拎著機箱走了出去,這電腦跟他一樣,自打跟著他上島就沒再離開過。

  

  洪傑把船停在了島的另一面,離岸邊還有點兒距離,水裡礁石很多,洪傑的船不算太小,沒法再靠近了。

  沈東看著他很麻利地穿著全套衣服跳進了水裡,然後轉身伸手:「給我。」

  「怎,怎麼?」沈東愣了。

  「我舉著拿過去啊,」洪傑很急,「快給我,我踩水就能舉過去了。」

  「重。」沈東反應過來他是打算踩著水過去,立馬猶豫了,機箱還湊合,大腦袋實在不是一般二般的重,何況洪傑還裹著一身衣服。

  其實他有點想不明白洪傑為什麼總不知道什麼色的長褲短褲外衣內衣的裹一大身,跟丐幫似的。

  「我是船長,你聽不聽命令啊?」洪傑有點兒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把那個大頭屏幕給我,那個機箱讓曹小魚拿。」

  「得,給。」沈東懶得多說,把大腦袋往洪傑手上一放。

  洪傑晃了晃才站穩了,一看就是低估了大腦袋的重量,但他晃完了之後還是很乾脆地把大腦袋舉了起來,轉身往深水裡去了。

  沈東盯著他,看有沒有奇跡出現。

  三秒鐘之後奇跡出現了。

  洪傑和大腦袋一起沉到了海水裡。

  「他不見了。」曹沐說。

  「真棒,」沈東嘆了口氣,「你們等,等我,我去拿,拿卡。」

  

  沈東身上長期放著幾百塊錢,跟紀念品似的都快磨禿邊兒了也沒地兒花,現在好了,不僅能花掉,還順帶能把工資卡里的錢用點兒。

  找卡的時候他翻了半天,把抽屜整個都拉出來了才發現卡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到桌子後面去了。

  他把滿是灰的卡撿起來的時候感覺卡都快哭出來了,上島這麼些年,可算是有人要用它了。

  

  拿著卡回到岸邊的時候,洪傑和曹沐正抬著大腦袋往出控水呢,沈東不知道該給他們鼓勁兒還是笑。

  「放,放著吧,」他過去用手指敲了敲屏幕,「沒用了。」

  「你把這東西弄壞了!」曹沐很快地反應過來屏幕壞了,衝洪傑喊了一聲。

  「本來就是壞的!」洪傑也喊。

  「別找藉口,」曹沐斜了他一眼,「傑克船長。」

  「我沒找藉口!」洪傑很不爽地繼續喊,然後很驚喜地抬起頭看著曹沐,「你想起來我是誰了?」

  「嗯,想起來了。」曹沐笑了笑。

  「真不容易。」洪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洪傑的船上放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沈東看到三個油桶的時候有些吃驚,他之前一直以為傑克船長的海盜船是帆船。

  「怎麼樣,是不是有點意外,」洪傑踢了踢油桶,「平時我都是隨便飄,有事的時候才會用發動機。」

  是挺意外。沈東沒說話,坐到了一個油桶上。

  「出發!曹小魚去觀察!」洪傑發動了船。

  「觀察什麼?」曹沐坐在甲板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觀察海情啊,有沒有敵人什麼的。」

  「我不觀察,」曹沐皺著眉,「太傻了,海盜才不會開這麼破的船。」

  「一點都不配合,沒意思。」洪傑不滿地瞟了他一眼,也沒再多說別的,把船往岸上村子的方向開過去。

  

  離岸邊越近,沈東越緊張,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緊張什麼,也許是因為離群索居了太久,猛地要回到人群裡讓他不適應。

  也許是因為別的,他總覺得自己就算沒在島上呆這些年,人群對於來他說也會同樣讓人不願意靠近。

  曹沐很開心,坐在船頭往那邊盯著看,一臉期待。

  「你是不是要取錢?」洪傑在船尾衝沈東喊,他看到了沈東手裡的卡。

  「嗯。」沈東點頭。

  「那我們去鎮上,鎮上有銀行,你取錢重新買電腦嗎?」洪傑想了想,「村裡只有一個人能修電腦,平時都修收音機電視什麼的,他那裡肯定買不到,不過鎮上有個電腦店……」

  沈東沒說話,他突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跳進海里游回島上。

  上岸,去鎮上,取錢,買電腦?

  這一系列的事讓他猛地呼吸都磕巴了,他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把這些事做利索了。

  根本不可能!

  

  「停下!」沈東站了起來,衝洪傑揚了揚手。

  「怎麼了?快到了,再二十來分鐘就到了,停下幹嘛?」洪傑愣了。

  沈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又重複了一遍:「停下。」

  「為什麼?」曹沐也愣了,回過頭看著他。

  「先,先……停下。」沈東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他感覺再這麼下去,沒等上岸他就得虛脫。

  洪傑很不理解,但還是把發動機關掉了,船失去了動力,在海面上慢慢地漂著。

  「我……」沈東慢慢坐回油桶上,手指在額角上輕輕按著。

  洪傑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你真是在島上呆太久了,對吧?」

  沈東沒吭聲,可能吧。

  

  「你害怕?」曹沐蹲到他身邊,問了一句。

  「嗯?」沈東沒想到曹沐會說出害怕這個詞,心裡輕輕抽了一下,沒錯就是害怕,不知道怕什麼,就是怕。

  「我第一次去村子也害怕,」曹沐小聲說,「爺爺帶我去的,我連岸都不敢上,就藏在水裡,後來就游走了。」

  沈東趕緊看了一眼洪傑,他怕洪傑聽了曹沐的話會好奇,但洪傑的注意力似乎已經沒在他們身上,正趴在船尾研究他的舵。

  「不過,」曹沐繼續很小聲地說,「後來就不怕了,其實沒什麼好怕的,我陪著你呢,還有船長。」

  沈東轉過頭看著曹沐,這還是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被人這麼輕言細語地安慰,安慰他的還是條他認為屁也不懂的魚。

  「嗯。」他只能嗯,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走吧,」曹沐扭過頭喊,「船長,開船!」

  「啊?」沈東瞪著他,這就算安慰完了?就一句話說完就完了?

  「好!繼續前進!右滿舵!」洪傑也不管是什麼情況,反正曹沐喊了開船,他頭都沒回就又發動了,發動機的轟響瞬間把沈東給埋了,連還想說什麼都忘了。

  沈東用手頂著自己的額角,得,開吧,上岸就上岸,還能死岸上麼,他又不是魚。

  

  洪傑把船停在離村子挺遠的一個舊碼頭邊,碼頭裡停著的都是漁民的舊船,在陽光下看上去有種說不上來的落寞。

  沈東看得有些出神。

  「走,」洪傑跳下船,身上的衣服還滴著水,「咱們不進村,要不我爺爺看到我又要把我捆在屋裡了,我們直接去鎮上。」

  「遠嗎?」曹沐跟著跳了下去。

  「不遠,有班車,我們攔個順風車過去也行,很多的。」

  「多……多久?」沈東追了一句,他知道曹沐為什麼要這麼問,時間長了估計曹沐會不舒服。

  「很近,來回加上取錢有一個小時足夠了,就是不知道你買電腦要多久,」洪傑抬手遮著直射在臉上的陽光,往海的方向看著,「我會帶你們快去快回的,我不能離開海太久。」

  「什麼?」沈東盯著他,得虧是一直說話嗑巴所以他說話都很慢,他差點脫口問你也是魚麼?

  「我屬於大海啊!沒有海水我就沒有精神了,我是海的兒子!」

  「我才是。」曹沐說。

  「你不是,你是海里長出來的。」

  

  沈東覺得自己走在通往鎮子的小路上時總有一種渾身難受的感覺,陌生的景象,換了個角度出現在視線裡的大海,甚至連空氣裡透著的不一樣的海腥味都讓他強烈不安。

  但讓他難受的不單因為這是自己上島七年頭一次回到岸上,還因為他覺得他們這仨人看上去實在是太奪目。

  帶頭的是眼罩已經換到右眼上全身衣服看不出色來還濕乎乎的偽獨眼海盜船長洪傑,然後是興奮地東張西望的寶藍色的曹沐,最後跟著的是翠綠色的自己,自己臉上應該是無奈加茫然還帶著點兒不敢抬眼看東西跟做賊似的表情。

  真是太精彩了!沈東覺得自己走路都快順拐了!

  

  他們沒有進村子,洪傑帶他們從村子外面的小路走,遠處能看到一個個小院子,地上墻上曬著漁網,還有些靠著墻的已經不能用了的船。

  村子裡很靜,沈東往那邊看了看,他記得自己第一次到這裡的時候,這個村子就是這麼安靜,連人都看不到幾個。

  挺好。

  

  「渴了。」曹沐悶頭走了一陣之後說了一句。

  沈東頓時有點兒緊張,曹沐陪他值班的時候會問他要一杯水,不一定每次都喝掉,有時候他會含一口水在嘴裡呆著,那是沈東最清淨的時候。

  他有點擔心曹沐會不會撐不住然後就在路上變成了一顆泡騰片……他不能想象一條小丑魚在漁村外的一條小路上掙扎的場面。

  「我沒有錢,一會到鎮上了讓沈東給你買水喝,順路車過來了很快就到的。」洪傑做了安排。

  「你……」沈東走到曹沐身邊看著他的臉。

  「沒事,就是渴了,」曹沐笑了,很得意地說,「我在值班室的時候一夜也沒事呢。」

  「一會給你買一箱水。」沈東說。

  「你真有錢,」洪傑回過頭,「哎你不是有點結巴的麼,怎麼現在不結……」

  

  「不能說!」曹沐一聽這話就急了,喊了一聲,搶了一步擋在了沈東和洪傑中間。

  「為什麼?」洪傑挺茫然。

  「說他那個他會打人的。」曹沐退著走,還伸手抓住了沈東的胳膊,怕他一生氣會給洪傑一掌。

  「那個?哪個?」洪傑繼續茫然著。

  「閉嘴吧,」沈東閉上眼吸了一口氣,抽出自己的胳膊,「沒,沒想打,打他。」

  「那你打我!」曹沐愣了愣,「他也說你,你為什麼不想打他!你只打我啊!我看起來不會還手麼?」

  沈東讓他問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憋出一句:「樂意!」

  曹沐擰著眉毛指著他,剛想再說什麼,沈東聽到身後傳來了拖拉機的轟響,這聲音聽著離得還挺遠,但卻讓他全身一陣發緊,咬著牙才把想要縮到曹沐身後躲起來的衝動壓了下去。

  

  「哈!順風車來了!」洪傑很開心地轉過身,停在了路邊,「我們坐這個車去鎮上,很快就能到了。」

  「這個車比你的船還要爛。」曹沐眯縫著眼睛看了看遠處開過來的拖拉機。

  「我的船不爛!你懂什麼啊,我的船是滄桑,它跟著我在海里漂泊了這麼久,它是我跟大海抗爭的見證!」洪傑一邊衝拖拉機招手一邊說。

  「抗爭?你不是大海的兒子麼,你還要跟你爸抗爭啊?」曹沐笑了。

  「你……」洪傑的手舉在空中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老子打兒子正常。」沈東說了一句,退到了他倆身後,拖拉機上除了司機,鬥裡還坐著三四個女人,沈東已經能聽到她們說話聲和笑聲,腦門上都有點冒汗。

  「對!沈東說得對!曹小魚你什麼都不懂。」洪傑松了口氣,很愉快地繼續衝拖拉機揮手。

  「我又沒有爸爸。」曹沐笑了笑。

  沈東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拖拉機終於蹦到了他們面前停了下來,司機是個黑得牙和眼白特別搶眼的大叔,看到洪傑有些吃驚:「小傑啊?」

  「嗯,楊伯伯我們搭個車。」洪傑在車鬥上拍了拍。

  「行行,上來吧,」黑大叔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們仨,「這兩個……是誰啊?」

  「我朋友,」洪傑爬上了車鬥,扭頭衝沈東和曹沐招招手,「快上來。」

  車上的幾個女人往一塊擠了擠,給他們讓出了位置,一個女人看著洪傑笑著說:「洪傑你還有朋友啊。」

  幾個女人都笑了起來,目光全落在了曹沐和沈東身上。

  「當然有。」洪傑不介意她們的笑聲,很舒服地坐在了車鬥邊上。

  曹沐也爬上了車,完全沒感覺地跟幾個女人對視著,他偶爾會去村子的祠堂裡拿東西吃,但這麼面對面地見著村裡的人還是第一次。

  沈東上車的時候覺得自己腿跟長地上了似的,費了牛勁才抬起來,上了車往曹沐和洪傑中間擠著坐下了就盯著車鬥再也不願意抬頭。

  

  「洪傑,你這兩個朋友是哪裡來的啊?從來沒見過呢,長得挺好看,不像我們這兒的人啊。」一個年輕點兒的女人先是盯著曹沐看,然後又低下頭想要看沈東的臉。

  「你真是的,」另一個女人推了她一把,「你看得人家都不敢抬頭了。」

  幾個女人捂著嘴又笑成了一團。

  沈東手指頂著額角,只管盯著車鬥裡堆得亂七八糟的筐子和漁網,要不是不放心曹沐,他早就跳下車了,不,他根本就不可能上車。

  

  曹沐一直沒說話,只是在幾個女人盯著他們看的時候也同樣盯著她們看,但在她們笑得正歡的時候,曹沐突然有些不高興,他指了指那個年輕女人:「你笑什麼?」

  曹沐的語氣相當不客氣,話一出來,拖拉車上的歡聲笑語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瞬間安靜了下來。

  「曹沐……」沈東雖然壓力巨大,但他很清楚這幾個女人沒有惡意,完全犯不上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他想讓曹沐不要這麼說話,卻半天開不了口,要他當著這麼多人嗑嗑巴巴說話比殺了他還費勁。

  「有什麼好笑的?」曹沐沒明白沈東叫他的意思,衝那幾個女人又很不客氣地問了一句。

 

 

11

11、第十一章購物三人行

 

  沈東脾氣不好,這幾個要不是女人,換成男人,擱以前他沒準兒都已經動手了,就算是沒惡意也讓他彆扭。在島上清心寡慾這幾年把他脾氣磨下去了不少,再說這些人都跟洪傑認識,他不想惹麻煩,能消消停停到鎮上把事兒辦了就得了。

  可是他相信洪傑會發火都不會想到曹沐會突然說出這麼衝的話來。

  車上幾個人全都沒了聲音,被曹沐指了一下的那個女人臉都憋紅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閉嘴吧。」沈東低下頭,手指頂著腦門很小聲地說了一句。

  曹沐似乎不太明白,但也沒再說別的,跟著他低下了頭,倆人跟低頭認罪似地一塊兒盯著車鬥裡的破網子。

  不低頭還沒注意,低了頭之後,沈東才發現曹沐沒穿鞋。

  其實曹沐一直都沒穿過鞋,在島上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出來了之後曹沐光著的腳丫子特別搶眼,沈東皺了皺眉,自己真夠粗心的,居然沒想著給曹沐弄雙鞋……

  

  「我朋友住海里,平時不怎麼見人,」洪傑在一邊笑了笑,「你們別介意,他說話就這樣。」

  「啊……」那個女人很尷尬地笑了笑,「這樣啊。」

  「我們是海的兒子。」洪傑又補充了一句。

  沈東聽了他這沒頭沒腦的話突然松了口氣,洪傑這狀態,哪怕他知道曹沐是魚,說出來也沒人信,頂多覺得他終於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另外倆傻子。

  「你爸聽了抽死你。」開著車的楊伯伯扭過頭來樂了。

  「不會,」洪傑滿不在乎地揮揮手,「他才不管我。」

  沈東撐著額角閉上了眼睛,拖拉機顛得他有點兒暈。

  

  剛閉上眼沒兩秒鐘就感覺有人在他臉上摸了一下,接著就聽到曹沐幾乎貼在他耳朵旁邊的聲音:「你不舒服啊?」

  沈東一睜眼就看到了曹沐鼻尖上亮晶晶的小汗珠子,嚇了一跳,這動作姿勢在曹沐看來可能沒什麼,在別人眼裡不定是什麼效果呢!

  果然,對面坐著的幾個女人看上去都愣了愣,估計就算是想不了太多,也會覺得倆大男人做出這種動作有些莫名其妙。

  「沒,」沈東推了推曹沐,「你坐,坐好。」

  「不舒服我們就下去走。」曹沐沒什麼感覺,很執著地繼續盯著沈東的臉看。

  「我眯會兒。」沈東覺得自己這會兒特別想把衣服扯起來捂臉上。

  「好吧,」曹沐總算轉開了目光,扭頭問洪傑,「船長,還有多久?」

  「十幾分鐘吧,很快就到了,我衣服外面這層乾了就到了。」洪傑拎著衣角抖了抖。

  「你為什麼穿這麼多衣服?你不熱嗎?」曹沐往他領口看了看,扳著手指數了一下,「三層。」

  「不熱,我懶得收拾,都穿在身上就不用疊衣服了,」洪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有些不滿,「這個問題你問過我起碼七次了。」

  「有嗎?不記得了,」曹沐皺著眉想了半天,「不會臭嗎?」

  「你聞一下,不臭。」

  「不聞。」

  對面的女人都不再聊天,全都用一種稀奇的眼光看著他們,洪傑神神叨叨的村裡人都知道,現在又多了倆看上去不怎麼正常的……

  

  差不多二十分鐘之後,拖拉機終於開到了鎮上,楊伯伯把車停在了市場外邊兒:「到了,你們去哪兒?」

  「銀行!」洪傑跳下車。

  楊伯伯很明顯地愣了一下,來回在他們幾個人身上掃了一圈:「你們去銀行幹嘛?」

  沈東覺得要自己看到這麼幾個人去銀行,第一反應應該是這幾位混不下去了拼死一搏搶一把銀行,而且肯定會因為智商不夠被逮著。

  「我……」沈東咬著牙開口,「買,買東西。」

  「哦,」楊伯伯笑了笑,「我們去市場,兩個小時以後回去,你們要是時間合適就在這裡等我,我捎你們回去。」

  「謝謝楊伯伯。」

  

  關華鎮是個很小的鎮子,一條主街,三天一次的集市是最熱鬧的時候,附近鎮子村子的人都會過來。

  楊伯伯和幾個女人都進了集市之後,沈東在拖拉機旁邊又站了差不多五分鐘才緩過勁兒來,他已經好幾年沒看到過這麼多人,聽到這麼多聲音了,一時間有點兒轉向。

  「現在去銀行吧?就在前面有一家,什麼行記不清了,應該都能取到錢吧?」洪傑站在他面前問。

  「嗯。」沈東點了點頭,自己淹沒在各種嘈雜背景音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無飄渺。

  曹沐跟他正相反,鎮上的熱鬧讓他很興奮,一直轉著腦袋到處看:「好多人!這麼多人!」

  「今天有集,人多,好玩嗎?」洪傑很得意,就好像是他找到了什麼好玩意兒似的。

  「嗯,去取錢吧。」曹沐興致很高。

  

  在把卡插|進櫃員機裡之前,沈東一直在腦子裡盤算著,一會先給曹沐買水喝,然後剛才好像路過了一個賣鞋的店,取了錢還得幫曹沐買雙鞋,然後如果自己還能堅持就再去找找賣電腦的地方……

  不過……密碼是什麼?

  沈東瞪著屏幕上的密碼輸入框。

  密碼?

  密碼!

  是啊銀行卡有密碼!

  可是密碼是他媽什麼來著?

  

  「輸密碼。」洪傑看他一直愣著,在旁邊提醒了一句。

  「知,知道,」沈東皺著眉,「我想,想……想想。」

  「你不記得了?」洪傑很吃驚,停了兩秒之後突然大笑了起來,「你不記得了,哈哈,你跟曹小魚差不多嘛!」

  「我慢慢想就可以想起來。」曹沐靠在櫃員機旁邊,很不服氣地說。

  沈東沒說話,按了一下退卡,把卡退了出來,他不是想不想得起來的問題,他是根本沒用過這張卡,他上島的時候帶的不到一千塊錢現在還好幾百在兜裡放著呢,都快在他身上發芽了,更別說用銀行卡里的錢了。

  卡是統一辦好了發下來的,沈東瞪著手裡一次沒用過但因為在島上一直被扔在各種角落裡變得很滄桑的卡,他沒用過,也沒設過密碼,那麼就應該是初始密碼?

  他把卡重新塞進機子裡,初始密碼是什麼?

  000000

  錯。

  他又捏著眉心開始背誦自己的身份證號,身份證這東西,他都快忘了自己有這麼一個玩意兒了。

  身份證後六位。

  可算是對了。

  

  「哇!」洪傑看著屏幕上的余額,「沈東你挺有錢啊!」

  「……是啊。」沈東知道自己每個月大概是多少錢工資,七年裡大概漲了三五次的,其實挺少的,陳叔一直說工資太少,所以沒錢喂雞。

  但如果這錢七年都沒動過,湊一塊兒在洪傑這種身上連一分錢都翻不出來的人眼裡的確是挺壯觀的了。

  「這是多少錢?」曹沐用手指戳著屏幕數了半天沒數明白。

  「是很多錢。」洪傑說。

  「夠買電腦嗎?」曹沐問。

  「夠買很多很多台電腦了。」

  沈東盤算了一下,取出了五千,拿在手裡半天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等著,」洪傑掀開了自己的外套,從裡面的衣服上唰地一下撕下來一片布,「包一下。」

  沈東看著他手裡的布,眼淚都快下來了:「不,不用這,這麼……」

  「包起來拿在手裡就像破爛一樣,不會有人搶了。」洪傑拿過錢,用布包好放回他手裡。

  「好難看,」曹沐很嫌棄地指了指布包,「太難看了。」

  「走!買東西去!」洪傑轉身就走。

  沈東只得拿著這包看上去跟要飯的家當沒什麼區別的東西跟在他身後:「先買,買,買……水。」

  

  曹沐拿著一瓶冰鎮礦泉水,喝了一口就把水全吐了出來:「什麼味道啊!」

  「嗯?」沈東拿過水喝了一口,沒喝出什麼不同來。

  「怪味!冰了的味道真噁心。」曹沐拒絕再喝第二口。

  沈東只得又買了一瓶沒冰的遞給他,他很小心地嘗了一口,品了半天確定沒怪味兒之後才一氣兒把一瓶水都喝光了。

  連喝了三瓶之後,曹沐打了個嗝,按著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好飽。」

  

  接著是買鞋。

  進了鞋店之後,沈東感覺自己有點兒痛不欲生的意思。店員大概是被他們奇異的裝束震憾了,先是盯著他們看了半天,接著就一邊盯著他們一邊開始轉圈給他們介紹各種鞋。

  給曹沐挑鞋的時候,沈東順便看了看洪傑腳上的鞋,他雖然有鞋,不過這鞋看起來也已經很年邁,再有一兩個月估計就得撒手人寰。

  「船長,」沈東指了指他的鞋,「你也……」

  「謝謝!」洪傑沒等他說完話就自行領會了,很愉快地轉身就去挑鞋。

  這邊沈東剛把一雙涼鞋拿在手上想問曹沐喜歡不喜歡,洪傑已經挑了一雙過來,沈東抬眼一看,差點扭頭就想衝出店門去。

  「這他媽是女鞋!」他看著洪傑,特別想找個東西把這人腦袋劈開來看看裡邊兒裝的是不是豆瓣醬。

  「罵髒話倒是挺溜的,」洪傑嘖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紅色小坡跟涼鞋,「我管是男是女呢,我就覺得好看,你給不給買啊?」

  

  沈東看了看店員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換個黑的吧,你衣服都灰禿禿的比較合適,」曹沐坐在店裡的椅子上,「船長你其實是個女的吧。」

  「隨……隨您便。」沈東懶得再多說,示意店員去給洪傑找合適的碼。

  曹沐給自己挑了雙拖鞋,說是脫的時候方便,一甩就甩開了,沈東沒意見,給他買了兩雙拖鞋。

  只要曹沐不說也要女鞋,他買什麼樣的都行。

  

  在店員複雜的目光下走出鞋店時,曹沐突然湊到沈東耳邊小聲說:「謝謝你。」

  「嗯?」

  「我沒穿過鞋,」曹沐抓抓頭髮笑了,「真舒服,走路像是一跳一跳的。」

  「壞了再給你買。」沈東拍了拍他的肩。

  「不用了,這些可以穿很久,」曹沐晃了晃手裡的購物袋,「我沒錢給你買東西。」

  「用,用不著,你,你買給我。」沈東突然有種想抱抱曹沐的感覺,這條只有三歲的魚時不時就會讓他覺得心裡發軟。

  「其實我建議你倆去買衣服,」洪傑抱著鞋盒回過頭,「你們這衣服實在是太……一個天空一個叢林的。

 

  

 

  買衣服的時候沈東適應了不少,順便也給洪傑買了衣服,讓他感動的是洪傑這回沒再挑女裝,要他再挑套連衣裙什麼的,沈東覺得自己可能會忍不住抽他一頓。

 

  「先生你穿這件緊身的肯定好看,」導購是個大姐,說話的時候還在沈東背上摸了一下,「你看你背上多結實,衣服繃緊肯定好看。」

 

  沈東條件反射地一巴掌拍開了她的手:「不。」

 

  大姐很尷尬地笑了笑:「不喜歡啊?」

 

  沈東沒說話,從架子上胡亂拿了幾件衣服褲子扔到收銀台上,沉著聲音說了句算錢就不再開口。

 

  

 

  「沈東脾氣真不怎麼樣,」洪傑拎著袋子跟曹沐說,「他是不是也總這麼擺臭臉給你看?」

 

  「沒有。」曹沐拉了拉身上新換的衣服,是件黑色的印著骷髏頭的T恤,洪傑挑的,他老覺得是把洪傑的船帆拆了穿身上了。

 

  「他不是還打你麼!」

 

  「打我怎麼了,你羡慕啊。」曹沐斜了他一眼。

 

  「我傻麼羡慕你挨打!」洪傑也斜眼看他。

 

  「他不稀罕打你。」

 

  「你稀罕他打你。」

 

  「什麼?」

 

  「聽不懂了吧,就說你腦子轉得慢。」

 

  「反正他樂意打我,我樂意他打我,你要打我我就把你船砸掉。」

 

  沈東在前面走著,聽著後面倆人跟白痴一樣的對話,走了大半條街終於忍不住停下了,轉過身看著洪傑:「電腦店。」

 

  「啊,」洪傑總算是想起來還有正事兒沒辦了,「跟我來。」

 

  

 

  這是沈東見過的最不靠譜的電腦店。

 

  五平米,堆著各種板卡和線,墻上的架子上放著幾個半新不舊的機箱和看上去質量非常可疑的顯示器,店主光著膀子坐在一張破椅子上,占掉了店裡最後的一點空間。

 

  沈東他們只能站在店外邊。

 

  「你這裡配出來的電腦能是新的嗎?」洪傑這麼神智不清的人都看出了這店不太可靠。

 

  「保你能用,還便宜,」店主看了他們一眼,「配電腦用來幹嘛的?」

 

  「掃雷。」曹沐很快地接了一句。

 

  「啊?」店主愣了愣。

 

  沈東有點兒無語。

 

  「就玩玩單機遊戲唄,」洪傑趴到櫃檯上,沈東不出聲,曹沐說話不搭調,只能是他來聊了,「你這裡就二手的貨了,便宜不便宜的先不說,別配完了回去用幾天就壞啊。」

 

  「不會,放心吧!」

 

  「壞了的話我拉一船魚過來把你店砸了。」

 

  

 

  沈東轉身蹲在了店門外,看著來來往往的腿,之前那種緊張的感覺基本沒有了,只是覺得心煩意亂,想回到島上呆著,吹吹海風,聽聽海浪,看看珊瑚……雖然挺像暮年生活,但卻能讓他踏實。

 

  「沈東。」曹沐在他身邊蹲下,叫了他一聲就不再說話。

 

  沈東等了半天,只得開口問他:「幹嘛?」

 

  「就是,陪我去,去……找我,找我姐……」曹沐說得很困難,跟擠鞋油似的。

 

  「好好說話。」沈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想確定他這是真磕巴了還是學自己,以便決定是抽他還是聽他說完。

 

  「你別陪我去找我姐姐了。」曹沐吸了一口氣,把話一次說完了。

 

  「為什麼?」沈東非常意外,怎麼也沒想到曹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好象很討厭人多的地方,我看你到鎮上以後一直不開心,」曹沐往他身邊靠了靠,「船長說城市裡人更多。」

 

  「嗯,然……然後呢?」沈東似乎有點明白曹沐的意思,這更讓他意外。

 

  「所以要不你別去了,我怕你不開心,」曹沐想了想,衝他笑笑,「其實也不一定能找到,對吧。」

 

  

 

  曹沐不太會隱藏情緒,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低頭看著自己的鞋,沈東閉著眼兒都快能感覺到他的失落了。

 

  要說沈東從小到大還沒有碰到過這麼一個人,能讓他這麼「不忍心」。

 

  「曹沐,」他把胳膊搭到了曹沐肩上,這麼多年,這還是他頭一回主動跟人有這樣的接觸,「我答應了的事,肯定會做到。」

 

  「真的?」曹沐迅速轉頭看著他,臉上的笑瞬間就跟春天來了百花開似的綻放了。

 

  「嗯,」沈東嘆了口氣,「你是,是不是,就等我這,這句話……呢?」

 

  曹沐用臉往他胳膊上蹭了蹭:「我就是想確定一下你還會不會去了。」

 

  「去。」沈東感覺到胳膊上一陣發麻,趕緊把手收了回來。

 

  「沈東,你對我真好,」曹沐情緒一下好了起來,「以後你讓我幹什麼都行。」

 

  「嗯?」沈東笑了,眯縫了一下眼,幹什麼都行?

 

  

 

  

 

 

 

12

 

12、第十二章癢你大爺

 

 

 

  新配的電腦果然很便宜,比沈東想象中的要便宜至少一半,當然,因為它是二手貨,所有的配件都是舊的,就鎮上那家店,想配台半新的都夠嗆。

 

  不過傍晚把電腦弄回島上之後,沈東開始有點犯愁,機箱就算了,跟原來的長得差不多,但顯示器就完全不同了,再二手的也不是大腦袋,是個扁頭液晶屏。

 

  沈東看著桌上的電腦。

 

  這該怎麼跟陳叔解釋?

 

  修個電腦把顯示器都修成液晶的了?這得多大能耐……

 

  

 

  「能用吧?掃雷嗎?」曹沐光個膀子穿著條大褲衩坐在床邊,他剛在海里泡了半小時過來,頭髮都還是濕的。

 

  「不知道,這屋沒插頭。」沈東還在琢磨要不要跟陳叔說實話,他弄不清在陳叔的概念裡跟洪傑的船上岸算不算影響正常工作的行為。

 

  「今天好累啊,」曹沐躺到床上,腿搭在床沿上晃著,腳尖上還勾著拖鞋,「不過這個鞋真好,走路很輕鬆。」

 

  「以後就穿,穿著吧。」沈東坐到他身邊,一會兒換班還是拿過去算了,他實在想不出能合理解釋大腦袋變液晶的理由。

 

  「嗯,沈東,」曹沐突然伸手隔著衣服在他腰上摸了一把,「你這個衣服比綠的那件好看。」

 

  曹沐的手很暖,隔著衣服傳遞過來的溫度讓沈東有種異樣的感覺,他迅速挺直了腰板,躲開了曹沐的手。

 

  「是麼?」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很普通的T恤,和曹沐的是同款,只不過他這件是白色。

 

  衣服是洪傑挑的,他對於這個跟他船帆相同的圖案愛不釋手,強行要求曹沐和沈東每個顏色都買了好幾件,弄得跟隊服似的,就他自己不穿,因為船長和船員不能一樣。

 

  「好看,」曹沐翻了個身,手又往他胳膊上摸了一下,「沈東你長得挺好看的。」

 

  

 

  這回沈東沒有再躲開曹沐的手,說實話,換個人他接受不了別人在自己身上沒事兒瞎摸,但曹沐手上的溫度卻讓他覺得舒服,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你知道什麼叫好看麼。」沈東扭頭看著他。

 

  「知道啊,」曹沐笑了起來,「我又不是瞎子,這能不知道嗎。」

 

  「那你覺,覺得船長好,好看麼?」沈東感覺自己跟逗小孩兒似的。

 

  「船長?船長是誰。」曹沐愣了愣。

 

  「……算了,」沈東嘆了口氣,跟洪傑才分開不到倆小時就又把人給忘了,這叫什麼事兒,「我一,一會兒值班。」

 

  「哦,那我回去了。」曹沐有點兒失望,坐了起來看著腳上的拖鞋。

 

  「你就在這兒睡吧,」沈東跳下床拿過表盤看了看時間,發現表盤又不走字兒了,於是打開門看了看太陽,估摸著給調了個七點半,「我明,明天早,早上就回。」

 

  沈東每週會有兩天幫陳叔值個夜班,陳叔年紀大了,總熬夜吃不消。

 

  「真的嗎?」曹沐很意外地看著他,「我在這裡睡?不會被人看到嗎?」

 

  「誰,誰看,」沈東笑笑,「沒人來,你醒了就,就,自己出,出去就行。」

 

  「我能睡你的枕頭嗎?」曹沐甩掉拖鞋,拍了拍沈東的枕頭。

 

  「嗯。」

 

  「能蓋你的毯子嗎?」

 

  「嗯。」

 

  「真好。」曹沐躺到了枕頭上,拉過毯子蓋在了自己身上。

 

  

 

  沈東看著一副心滿意足樣子躺在床上的曹沐,有點兒感慨。多少年了,孤單他已經習慣,幾乎已經沒有了孤單的概念,沒想到本來以為會風平浪靜一輩子的生活就這麼被曹沐給打破了。

 

  曹沐跟他不同,孤單對於他來說,習慣就可以,曹沐卻似乎不願意習慣,一直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來拒絕。

 

  這算是「跟命運抗爭」麼,還是說就一根兒筋不扯斷了不算完。

 

  

 

  「沈東。」曹沐叫了他一聲。

 

  「嗯?」

 

  「如果爺爺還在就好了,我可以叫他過來睡一下你的床,」曹沐想了想,「你會讓他睡嗎?」

 

  「會,」沈東走到床邊,盯著曹沐看了一會兒,曹沐也不說話,跟他對視著,他笑笑,「你看什麼。」

 

  「看你啊,你不是在看我嗎?」曹沐吸吸鼻子,抬起胳膊放到腦袋下邊兒枕著,繼續看他。

 

  沈東沒再出聲,又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他覺得氣氛有點兒不太對。

 

  當然,可能只有他有這個感覺,因為曹沐看起來很自然,舒服地躺著。

 

  不能再這麼兩兩相望了,沈東覺得自己該找點兒別的什麼事兒打個岔。

 

  

 

  要不說人一個人呆久了會變得狀態有點兒奇怪呢,按洪傑的說法就是肯定有點兒什麼不對勁的事你自己都不知道。

 

  看來是這麼回事兒。

 

  因為沈東突然低頭在曹沐腦門兒上親了一口。

 

  是的。

 

  莫名其妙地就這麼啵兒了一下。

 

  

 

  啵兒完了沈東自己都愣了,跟曹沐大眼瞪小眼地愣著,就好象剛才被人抽風親了一口的是他自己似的。

 

  「操。」沈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撐著床板小聲說了一句,迅速地直起身想轉身走開緩解一下自己尷尬的情緒。

 

  沒等轉身,手被曹沐一把抓住了,他抽了抽沒抽出來:「幹嘛?」

 

  曹沐衝他樂了樂:「你嘴脣好軟。」

 

  沈東估計自己得是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紅了臉,曹沐坦然的表情尤其襯得他就象是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哦,」沈東胡亂應了一聲,繼續抽手,曹沐卻一直抓著沒松勁,他沒想到這小子勁兒這麼大,「嘿,放手!」

 

  「再來一下吧,癢癢的很舒服。」曹沐還是笑著。

 

  曹沐的笑容一直都很乾淨,心裡什麼都沒藏著的樣子,但現在這漂亮的笑容在沈東看來就跟故意要調戲他似的讓他特別想躲開。

 

  「癢你大爺!」沈東有點兒惱火,狠狠地甩了一下手,總算是甩開了,他扭頭就往門外走。

 

  

 

  曹沐沒給他出門的機會,從床上掀了毯子蹦下來的速度堪比飛出去的魚叉,沈東的手剛摸到門把手,他就已經竄到了沈東身後,扳住了沈東的肩。

 

  不過由於沒有正確估算慣性,沈東被他一掌拍到了門上,鼻子在門上磕了一下,眼淚差點沒疼得飛出來。

 

  「你有病啊!」沈東扭過頭一聲暴喝,舌頭都快讓他喝出去了。

 

  手上一點兒輕重都沒有!

 

  不過這句話他沒來得及說出口,曹沐在他暴喝完了之後湊過來在他鼻尖上親了一口,然後笑著問:「我的嘴脣軟嗎?」

 

  「……不知道。」沈東覺得自己可能是在門上磕得有點兒狠,現在就感覺暈得厲害想流鼻涕。

 

  「不知道?」曹沐皺了皺眉,靠了過來,直接把嘴脣貼在了他嘴上,還往前按了按,好半天才退開,「軟嗎?」

 

  我……靠……啊……

 

  沈東腦子裡像被塞了個按|摩棒,嗡嗡嗡地震得他不得不靠到門上才沒直接給曹沐跪下。

 

  

 

  這要換成別的男人,被另一個男人親了兩下,反應也許會完全不同,受不了的,給曹沐一拳,踹兩腳,覺得關係好沒什麼的,開個玩笑樂兩下也就過去了。

 

  但沈東不同。

 

  他本來就對男人有想法。

 

  之前他對曹沐理論上是沒什麼多餘的想法,確切說在曹沐睡覺的時候摟他之前沒什麼多餘的想法,之後也沒專門往有想法那邊去靠。

 

  但連親了兩次之後再說沒多餘的想法就太不誠實了。

 

  曹沐長得不錯,身材很好,性格也讓人順氣兒,還挺喜慶,對這樣的人他要沒想法他覺得得是自己有毛病。

 

  可就算是有了想法,在面對一條除了知道女朋友可以抱之外似乎對這些事沒有更多理解的魚時,沈東還是覺得自己腦子裡轉來轉去的這些複雜的念頭有點兒邪惡。

 

  

 

  「軟。」沈東吸了口氣,吐出一個字來。

 

  曹沐對他的回答好象挺滿意,樂呵呵地坐回了床邊,想了想又問了一句:「你什麼感覺?」

 

  「啊?」沈東剛站穩,被這個問題又砸回了門上靠著,什麼感覺?這他媽還能有什麼感覺!

 

  他總不能說感覺就應該繼續乾點兒什麼吧!

 

  「我心呯呯跳,」曹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爺爺也親過我腦門兒,我那時就沒有這樣的感覺,你親我就有。」

 

  我也呯來著,呯得都快站不住了。

 

  沈東定了定神,走到桌子旁邊盯著桌上的電腦:「心不呯呯跳你就死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曹沐想解釋,停了一會兒又笑了,「你故意的。」

 

  「什麼?」沈東繼續盯著電腦。

 

  「你假裝沒聽懂我意思吧。」曹沐看著他一直樂。

 

  

 

  沈東忍不住回頭看了曹沐一眼,這條魚時不時就能讓他有些迷茫,平時看著屁也不懂的樣子,關鍵時刻卻從來不糊塗,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給他刨個坑。

 

  「那你,你想我怎,怎麼回答,」沈東有點兒惱火,「說我剛才一激動特想跟你上床麼?」

 

  「上床?」曹沐愣了,「睡覺麼,你不值班了啊?」

 

  沈東沒說話,眯縫著眼盯著他,心裡琢磨著曹沐是真不懂上床什麼意思還是一會兒又準備讓他意料之外一次。

 

  「我就問你有沒有心跳很快,」曹沐看他不說話,又補充,「你跳得不快?只想睡覺?」

 

  「沒跳,死了,」沈東不想再跟他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把機箱和顯示器一抱轉身就往門外走,「我值,值班,你睡吧。」

 

  「我姐說碰到自己喜歡的人就會心跳加快。」曹沐在他身後追了一句。

 

  沈東差點兒被門檻絆個跟頭。

 

  

 

  陳叔正坐在值班室地板上用牌算命,看到沈東抱著電腦進來,有些疲憊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修好了?」

 

  「嗯。」沈東把電腦放好,接上線開了機。

 

  洪傑讓電腦店那個店主往機子裡裝了很多單機遊戲,沈東打算先給陳叔展示一下。

 

  陳叔對於值班的時候除了紙牌接龍還能玩別的遊戲了感覺很欣慰,坐到電腦前看著沈東給他演示。

 

  半小時之後陳叔突然問了一句:「這個屏幕怎麼變扁了?」

 

  沈東沒說話,他還以為陳叔這狀態得過幾天才能反應過來呢。

 

  「好像還變平了,也變大了,」陳叔站起來圍著桌子轉了一圈,終於明白過來了,「這不是原來那個屏幕了啊?」

 

  「嗯,換了。」沈東回答。

 

  「你去哪換的?」陳叔很是吃驚。

 

  「岸上。」

 

  「你上岸了?」陳叔吃驚得聲音都有點兒破了。

 

  「是。」沈東倒了杯水慢慢喝著。

 

  「你不會是……坐洪傑那小子的船上的岸吧!」

 

  「嗯。」沈東點點頭。

 

  「你認識洪傑?」陳叔嘆了口氣,「你膽子真大,洪傑的船也敢坐,不怕他抽風把你帶到公海去啊……」

 

  

 

  沈東想說不至於吧,洪傑雖然有點兒神智不清,但對船和海還是很在行的,這話還沒說,電台響了。

 

  「喂喂,坪山島燈塔有沒有人在?」電台唏裡嘩啦響著,夾著很不正規的呼叫。

 

  沈東走了過去,他聽得出這是岸上管理處的小李,平時呼叫這邊的時候都這德性,其實也不怪小李,這個島和這島上的燈塔的作用越來越小,越來越不被重視,等到有新的航線,估計就該取消了。

 

  不過陳叔在這方便是個較真兒的人,這樣的呼叫他肯定不搭理,所以沈東過去回了一句:「坪山島,什麼事兒?」

 

  「小沈吧,是這樣,明天下午大船上島,送個實習的過去,你們接一下。」小李在那邊說。

 

  「實,實習?」沈東愣了愣,這燈塔還有人過來實習?

 

  「實習多久。」陳叔在身後問了一句。

 

  沈東想起來陳叔去年就說該退休了,讓管理處找人來接替他,這是有人來接了?

 

  「實習期三個月。」小李回答。

 

  「是接,接陳……叔的班麼?」沈東又問,說實話,陳叔退休他覺得很正常,島上的日子很清苦,陳叔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但畢竟相處了這麼多年,已經很熟悉,要突然換一個人上島,沈東打心底裡覺得彆扭。

 

  「還不知道呢,上邊兒也沒跟我說,實習完了能呆多久不一定,」小李又小聲說,「沒準兒是來走個過場,聽說有關係,上你們那兒轉一圈回去跟援邊一樣的以後換崗也好說……」

 

  「知道了。」

 

  「那下午接人就行了,完畢。」

 

  「通話完畢,」沈東轉身看了看陳叔,「你知,知道要……要來人麼?」

 

  「不知道,估計待不長,」陳叔笑了笑,「年輕人沒幾個你這樣的,不過要我說,這人來實習了,你要不要休息幾個月放個假,這麼多年都沒休息過。」

 

  沈東不置可否則笑了笑,沒說話,休長假?

 

  他之前從來沒想過休假的事兒。

 

  曹沐應該會很開心?

 

  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好休長假的心理建設。

 

  

 

  整個晚上沈東都一邊在電腦上推箱子一邊思考這件事,到天亮也沒最後確定要不要現在休這個假。

 

  不過有個人肯定能幫他下決心。

 

  沈東伸了個懶腰,聽到陳叔上樓的腳步聲的時候走出了值班室。

 

  

 

  曹沐沒在屋裡,坐在門口的石頭上,看上去精神很好,一臉初升太陽一樣的燦爛笑容,看到他過來就跳了起來:「值完班啦。」

 

  「嗯,」沈東笑笑,曹沐的笑容總會讓他忍不住要跟著咧咧嘴,「吃小,小麵包麼?」

 

  「小麵包是什麼?」曹沐挺迷茫。

 

  「就是……小面,麵包,」沈東進屋打開櫃子拿了一袋小麵包扔給曹沐,這是他的存貨,大船上島的時候帶過來的,這東西比較經得住放,「你嘗嘗。」

 

  「這個有點象我上回拿回來的包子,」曹沐低頭研究,捏了捏小麵包之後喊了一嗓子,「這麼軟!」

 

  沈東靠在床頭看著曹沐吃麵包,每個麵包他都要用手指戳一下,戳出一個坑之後喊一聲真的好軟才開始吃。

 

  沒多大會兒工夫,一整袋小麵包就讓曹沐塞光了。

 

  「你真能吃。」沈東感嘆。

 

  「好吃嘛,」曹沐很滿足地拍著肚皮,過了幾秒鐘他愣了愣,「你吃什麼了?」

 

  「餓著唄,都讓你吃光了。」沈東看著他。

 

  曹沐沒說話,盯著沈東看,表情看上去很內疚,好半天才說了一句:「那我去幫你找點東西吃。」

 

  「喂!」沈東趕緊叫住已經扭頭就出門了的曹沐,「回,回來!」

 

  「怎麼了?」曹沐回過頭。

 

  「逗你的,還有。」沈東跳下床,打開櫃子往裡指了指,裡面還有三袋小麵包。

 

  曹沐看著幾袋小麵包笑得很愉快:「那你快吃。」

 

  

 

  「跟你說……個事兒。」沈東慢慢吃著麵包。

 

  「什麼事?」曹沐坐到他身邊。

 

  「下午有個人過來實習,可能要,要呆幾,幾個月,」沈東看著手裡的麵包,「陳叔讓我休,休個長假。」

 

  曹沐沒有任何反應,還是定定地看著他,過了很長時間才總算是想明白了沈東這話的意思,一下站了起來:「你要休息很長時間?」

 

  「嗯。」

 

  「就是說可以很久不值班?」

 

  「是。」

 

  「那不值班的時候去哪裡都可以?」

 

  「對。」

 

  曹沐臉上壓不住的笑意慢慢泛了上來,但他還是很小心地湊到沈東身邊:「那你……不會一直在島上的對吧?」

 

  「想說什麼直說吧。」沈東躺倒在枕頭上,我就等你幫我下決心呢。

 

  「會陪我去找姐姐嗎?」曹沐跟著蹭到他身邊,眼神裡全是期待。

 

  沈東看著他的眼睛。

 

  真沒治了。

 

  「會。」他說。

 

  

 

  

 

 

 

13

 

13、第十三章清心寡慾的沈東

 

 

 

  做出上岸的決定並不難,做出上岸去找美人魚余小佳的決定也不太難,沈東坐在桌子前,桌上放著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還有一份最新的火車時刻表。

 

  考慮怎麼才能讓曹沐安全地跟著他到達目的地才是最難的。

 

  從南方的這個小島到達曹沐地址上的北方城市要跨越一份地圖了,曹沐沒有身份證,路上還不能一直坐車,中間要找地方休息。

 

  曹沐變成人離開水的時間有限,具體是多久曹沐自己卻並不了解,只知道到一定時間他會不舒服,需要回水裡泡著或者是變回小丑魚狀態。

 

  沈東得大致先判斷出曹沐的離水時間極限,然後根據這個來安排他們坐車的時間。

 

  「你會寫字。」曹沐很有興趣地看著他。

 

  「嗯。」沈東繼續琢磨,曹沐睡覺的時候可以一整夜保持人的樣子,天亮了才回水裡,白天就堅持不了這麼久,所以說,跟氣溫也有關係?

 

  他一邊思考一邊在紙上隨便劃了幾條道道。

 

  

 

  「這是什麼字?」曹沐指著其中一條道問他。

 

  「不是字。」沈東說,那就是說如果坐夜車,曹沐可以堅持一晚上,但早上要有能讓他泡水的地方,浴缸?

 

  「那你寫一個字給我看看。」曹沐用手指在筆上彈了一下。

 

  「你變回魚或者變成人,要,要多大的空,空間?」沈東在紙上寫了個豬字。

 

  「不知道要多大,放得下我就行。」曹沐拿過他手裡的筆,在紙的一角認真地學著寫字。

 

  的確很認真,沈東看了一眼有點兒無語,曹沐看到的豬字是倒著的,於是學著寫出來的是個倒著的豬字。

 

  「這,這麼看。」沈東把紙轉了個方向,能放得下曹沐就行,那浴缸可以。

 

  「這什麼字?」

 

  「曹沐。」

 

  「……你又騙我,」曹沐用筆尖在紙上戳了兩下,「曹沐是兩個字,而且我認識,我還認識關華鎮中心小學三年級四班,還有餘小佳,還有……」

 

  「豬。」沈東拿過列車時刻表,大船回去的碼頭離縣城不遠,坐班車到城裡就行,找個有浴缸的旅店住下應該不難,然後再一站站地坐過去。

 

  「我不是豬,幹嘛罵我。」

 

  「我是說這……這是豬,豬字。」沈東笑笑。

 

  「哦,」曹沐拿著筆打算把正著的字再學一遍,寫了一筆又停下了,「還是罵我啊!」

 

  沈東樂了好半天才站了起來:「下午我跟大船回去,你跟著游過去行不行?」

 

  「沒問題,我經常跟在船後面游,」曹沐的回答還挺平靜,但眼神裡卻是藏不住的興奮,「我們真的下午就走嗎?」

 

  「嗯,不走就,就得再……再等一個月。」

 

  

 

  沈東的行李很少,就一個包,裡面塞著幾套他和曹沐的換洗衣服,除去一張銀行卡,這個七年前他上島的時候背過來的包看上去跟逃難的沒什麼區別。

 

  大船過來的時候沈東見到了實習的那個人,小李帶著過來的,介紹說叫張什麼,沈東沒聽清,他心思不在這上邊兒,腦子裡的行程還沒琢磨明白呢,就跟著陳叔他們管這人叫小張。

 

  小張一上島就哭喪著一張臉:「島上有電嗎?」

 

  「有電,沒電燈塔怎麼弄。」陳叔回答,跟沈東把大船帶過來的食品卸了下來。

 

  「有網嗎?能上網嗎?」小張又問。

 

  「沒有。」

 

  「沒有網?WIFI呢?」小張臉上的表情更痛苦了。

 

  陳叔聽不懂他說什麼,嘆了口氣:「你還要人喂飯啊?」

 

  「……我筆記本白帶了,早知道多裝點單機遊戲。」小張很鬱悶。

 

  

 

  沈東把東西卸完,跟著上了大船,這好象是他上島之後第一次作為乘客上船。小張站在碼頭上一臉悲傷地看著他喊:「沈哥,這船真的一個月才來一次嗎?」

 

  「嗯。」沈東點頭,碰上颱風或者別的事倆月來一次也不奇怪的,同學。

 

  「要不我跟你回去吧!我好象有東西沒拿!」小張喊了一聲,那樣子看著就跟現在打算奮不顧身撲上船來似的。

 

  「晚了。」沈東對他笑著揮了揮手,轉身進了船倉。

 

  他沒功夫安慰小張,他還不知道曹沐在哪兒呢。

 

  

 

  船準備開了,沈東跑到甲板上往海里瞅,眯縫著眼觀察了半天之後,總算看到遠處有小水花,沒看花眼的話,應該是曹小魚正來回往水面上蹦著。

 

  他看了看四周,沒人,於是衝那邊揮了揮手,這條魚還智商還算有點兒,沒挨著船游。

 

  不過……以曹沐那種讓人欲哭無淚的記憶力,會不會游一半兒就忘了自己在幹嘛了?

 

  「那就操了大蛋了。」沈東小聲說了一句,回了船倉。

 

  

 

  大船開回去的過程中沈東一直在船倉和甲板上來回跑,不過浪挺大,他一直沒找到小丑魚的影子。

 

  不過也正常,小丑魚又不是海豚,總不可能跟著船邊游邊蹦,他只是擔心那麼一丁點兒大的魚會跟不上大船的速度。

 

  他跟曹沐說好了,船到碼頭之後他會在碼頭邊等著。

 

  這種上了岸不急著走還要在碼頭上留連忘返的行為在小李眼裡大概算是一個在島上守了七年的人精神不大正常的表現。

 

  「那你知道班車在哪兒搭吧?」小李有點兒不放心。

 

  「嗯。」沈東盯著海面。

 

  「六點最後一班,別錯過了啊,」小李轉身邊走邊說,「你天天盯著海還沒看夠啊……」

 

  

 

  一抹橙色在十分鐘之後閃進了沈東的視線,小丑魚飛快地擺動著尾巴游到了沈東面前,很歡快地蹦了幾下。

 

  接著還沒等沈東表態,海水裡就開始泛出白色的氣泡。

 

  「我靠。」沈東嚇了一跳,趕緊看了看四周有沒有人,還好這個碼頭離得遠,平時基本只停上島的大船,這個時間已經沒什麼人了。

 

  水裡的泡騰片效果越來越大,沈東趕緊手忙腳亂地從包裡扯出了給曹沐準備的衣服。

 

  曹沐的手剛伸出水面沈東就一把抓了過去把他往上一提,然後把衣服套到了曹沐腦袋上:「快。」

 

  「哦。」曹沐臉上帶著笑跳上了岸,穿得還算利索,沒留給偶然路過的人圍觀的機會。

 

  

 

  「我游到一半的時候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曹沐甩甩頭髮,發梢上滴著水,「只好跟著船一直游一直游……」

 

  「後來怎麼想起來的?」沈東盯著曹沐看了一會兒,一切正常,比他倆跟洪傑在一起的時候正常多了。

 

  想到洪傑,沈東不知道洪傑得過多久才能知道他和曹沐上岸了,他寫了個紙條用密封袋裝了留洞裡了,以洪傑這種有時候十天半個月,有時候好幾個月出現一次的頻率,估計他們到地方了洪傑才能知道了。

 

  「就一直游唄,看到碼頭到了我就突然想起來是怎麼回事了,」曹沐樂呵呵地笑著,「我本來都想哎不知道現在在幹什麼回去得了,然後就想起來了!要去找我姐姐!」

 

  「嗯,記得我教,教你的話……了沒?」沈東扒拉了一下曹沐的頭髮,打算先跟這兒站著等風把曹沐吹得半乾再出發。

 

  「記得。」曹沐點頭。

 

  沈東之前用了兩個小時給曹沐解釋了他們的行程,告訴曹沐看到火車和城裡沒見過的東西不許大驚小怪問東問西。

 

  曹沐雖然很多東西不明白,但相比洪傑還是他更讓沈東踏實,洪傑時不時蹦出來的諸如大海的兒子之類的狀態讓他防不勝防。

 

  

 

  沈東已經不記得縣城的汽車站在哪裡了,他就當年過來的時候從那兒下了車,之後再也沒去過。

 

  轉了半天,離最後一班車就還半小時了他也沒找到地方,只得打了個三輪電瓶車過去。

 

  「你記性也好差。」曹沐很同情地看著他。

 

  「滾,」沈東腳都轉悠酸了,「你七分鐘以前的事兒都記不住。」

 

  「我能記住你的事。」曹沐有點不服氣。

 

  沈東笑了笑,沒再出聲,其實曹沐能記住的事兒不少,爺爺,姐姐……雖說對洪傑一直處於遺忘狀態,但只要時間夠長他還是能想起來。

 

  

 

  曹沐跟著沈東上了班車,坐在最後一排。

 

  車上人很多,除了人還有不少貨,天氣也不怎麼涼爽,車裡的味讓沈東有點犯噁心。

 

  「真臭,」曹沐湊到他耳邊說,「還是拖拉機舒服,可以吹風。」

 

  「這個快。」沈東回答他,把身邊的窗戶往前推了推,好讓曹沐能吹到風。

 

  但沒等他手收回來,前排的一個老頭已經把窗戶又給推了回來,沈東愣了愣,又把窗推了過去,正好給前後都留了一半窗。

 

  結果老頭很使勁兒地又把窗給推了回來,還回過頭瞪了他們一眼。

 

  

 

  沈東整個人都有點兒壓不住的煩躁,本來車上這麼多人已經讓他很不適應,再碰上個這樣不客氣的主,他眉頭都擰到了一塊兒。

 

  面對老頭兒帶著挑釁的目光,沈東最後選擇了沉默,這會兒讓他開口估計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但他還是把窗又推到了中間的位置。

 

  老頭火了,站起來打算再一次推窗,沈東伸手一把頂住了窗戶,看了一眼老頭兒:「幹嘛。」

 

  「我暈車!」老頭兒沒推動窗戶,很生氣。

 

  「要伸頭出去吐嗎?」曹沐開口說了一句,又用手比了比,「那裡夠你伸頭了,你頭不是很大。」

 

  沈東本來挺鬱悶,曹沐這句話卻差點沒讓他樂出聲來,他把窗戶往自己這邊拉了一點:「行麼?」

 

  老頭兒怒氣衝衝地坐下了。

 

  「這裡的人真凶。」曹沐低下頭小聲說。

 

  「也,也不都這,這樣。」沈東在曹沐手上拍了拍,他不太會安慰人,何況他現在跟曹沐有同樣的鬱悶。

 

  剛出門兒就碰上這種事,沈東閉上眼,強迫自己調節情緒。他不是帶著個普通傻子出門轉悠,他是帶著個會變成魚的傻子跨越一個地圖進行長途跋涉,無論美人魚有沒有找到的可能,他都必須確保曹沐不出任何意外。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曹沐在頭十分鐘後就已經重新回到了出門探險的興奮裡,一直盯著窗外看,沈東看了他好一陣兒,覺得他可能已經把之前的事兒給忘了……這技能不錯。

 

  「到了嗎?」曹沐一下車就盯著車站四周比縣城裡燈火輝煌得多的樓,「到我姐姐在的地方了嗎?」

 

  沈東有些暈,雖然這只是個地級市,但相比縣城也繁華了很多,他感覺到一陣莫名其妙地緊張。

 

  車站裡不斷有車到站,不斷有人群從他們身邊經過,沈東不得不蹲到了路邊,手心裡都冒汗了。

 

  「到了嗎?」曹沐也蹲了下來,摸了摸他的背,「你又不舒服了?」

 

  「沒事,」沈東閉上眼緩了一陣兒才又慢慢站了起來,他現在得找個有浴缸的住處讓曹沐休息,「還沒,沒到呢,我不跟你說了我們要走多久麼?」

 

  「說了嗎?」曹沐愣了,很迷茫地想了半天,「我不記得了。」

 

  「先……住,住下。」沈東嘆了口氣,帶著曹沐慢慢走出了車站。

 

  

 

  住店對沈東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因為他們不光是要住下,他們必須要找有浴缸的房間。

 

  連問了兩家,都沒有浴缸,只有淋浴,而且前台對於他堅持要住有浴缸的房間都表現得很好奇。

 

  第三家看起來很有希望,因為它大概是這個小地級市裡最高級的酒店了,二星。

 

  沈東進去的時候覺得這是他的極限,要再沒有,他還不如找條河把曹沐泡進去了。

 

  「有空房嗎?」曹沐突然開口。

 

  沈東吃了一驚,看著他,他衝沈東挺得意地笑了笑,在前台回答有之後又問:「有帶浴缸的房嗎?」

 

  「有的,」前台回答,「不過是大床房,我們只有大床房帶浴缸。」

 

  曹沐回頭看沈東:「大床房?」

 

  沈東點了點頭,大床房就大床房,只要有浴缸,沙發房無床房也沒關係了。

 

  「那就大床房吧。」曹沐很瀟灑地說了一句,說完之後又看沈東,他不知道住店還需要怎麼說了。

 

  沈東拍了拍他後背,過去把自己的身份證放在了櫃檯上:「一晚。」

 

  「好的,押金一百,」這個前台小姑娘看上去像是沒睡好,對倆男人要個帶浴缸的大床房沒什麼反應,一邊打著呵欠一邊飛快地登記,收了錢之後把門卡往櫃檯上一扔,「四樓左轉第三間。」

 

  

 

  沈東拿著門卡就像拿到了特赦令,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帶著曹沐走到了電梯前:「坐這個上去。」

 

  「四樓?」曹沐很好奇地壓低聲音,「四樓是不是很高?我看外面好多很高的房子,會不會被風吹走?」

 

  「不會,」沈東之前緊張的情緒這會兒已經緩解了不少,他看了看曹沐,「有繩,繩子拴著你,吹不走。」

 

  「啊?那我們要捆在一起,如果吹走了也吹不散。」

 

  

 

  曹沐進電梯的時候是被沈東強行拽進去的,他對於為什麼倆人要進這個死胡同表示不能理解。

 

  「哎喲!」電梯剛一啟動,曹沐就大喊一聲蹲了下去,「好難受!」

 

  「一會兒就好。」沈東拍拍他的頭。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曹沐一下瞪圓了眼睛,門外跟之前不一樣的場景讓他震驚,他很小心地跟在沈東身後:「這是怎麼回事?沈東,我們在哪裡了?」

 

  沈東沒回答他,找到房間之後用房卡把門打開了,曹沐往裡一看,又喊了一聲:「你又騙我!怎麼會被風吹走,有墻的!」

 

  「我懶得說你,沒墻就能吹走了嗎哪來那麼大的風!」沈東把包扔到桌上,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浴室的門檢查浴缸的情況。

 

  「沈東你不結巴的時候說話特別好聽。」曹沐跟著他進了浴室。

 

  「謝了,」沈東摸了摸浴缸,挺白,就不知道乾不幹淨,他拿過盥洗台上的浴液,打算用這個把浴缸先洗洗,「看來我基,基本沒有說話好,好聽的時候。」

 

  「我不是這個意思,」曹沐有點兒著急,「我意思是結巴的時候也好聽,但是不結巴就特別好聽,更好聽。」

 

  沈東回頭瞅著他:「沒完了你?」

 

  「說完了。」曹沐退了一步。

 

  「一會兒你在,在這兒泡,泡著吧。」沈東開始清洗浴缸。

 

  

 

  沈東覺得自己呆在島上與世隔絕的日子還是挺清心寡慾的,雖然在電腦打不開文件夾之後他曾經很是抓狂了一段時間。

 

  不過不知道是因為回到了人間還是因為之前和曹沐完全沒有美感也談不上是吻的那次接觸,他居然在洗浴缸這種沒情調的勞動中無恥地想起了以前看過的那些小黃片兒場景。

 

  還想得一發不可收拾。

 

  「好了,您真沒白叫公子小丑魚啊曹公子。」沈東把浴缸的塞子塞好,開始放水,回過頭想讓曹沐先進去衝衝水。

 

  結果一回頭,發現曹沐已經把衣服都脫了,躍入眼簾的正好是某個關鍵部位,沈東受驚不小,心裡瞬間騰起來的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出於對自己強烈的罪惡感,他差點一拳打過去。

 

  「你陪我吧,」曹沐跨進浴缸,浴缸跟礁石完全不同的感覺讓他看起來很緊張,「我有點怕。」

 

  「嗯。」沈東咬牙應了一聲。

 

  

 

  

 

 

 

14

 

14、第十四章衝鋒號

 

 

 

  眼前的場景很曖昧,一個身材很不錯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跨進浴缸,花灑裡噴出的水順著他的頭髮滑落,掠過線條很漂亮的結實身體……

 

  沈東靠在洗手池旁邊看著閉著眼一臉享受衝著水的曹沐,幾次都想奪門而出,他感覺再不奪門而出他就有可能會對屁也不懂的曹沐做出點兒什麼無恥的事兒來。

 

  「還怕麼?」沈東咬牙問,聽自己聲音都有點兒沙啞了。

 

  「很滑,」曹沐轉過頭看著他,臉還在花灑下衝著,眯著一隻眼指了指腳下,「又滑又涼,我都不敢動。」

 

  沈東很無奈地彎了彎腰,還好穿的是條大褲衩:「你成天海,海里游……來游去怎,怎麼不怕?」

 

  「不一樣啊,這東西我沒見過,海里什麼我都見過,看到鯊魚我都不怕,」曹沐皺皺眉,「你是不是病了,聲音變了。」

 

  「沒,沒事兒,」沈東揮揮手,「快他媽變成魚。」

 

  「水不夠。」曹沐在半缸水裡踢了一下,濺起一陣水花,沈東差點兒沒一把撕掉自己的T恤。

 

  「我買包煙去。」他清了清嗓子,這地方沒法呆了!

 

  

 

  「沈東!」曹沐突然很大聲地吼了一嗓子。

 

  「啊!」沈東正要轉身去開浴室的門,被嚇得頭髮都快立起來了,要不是回看看到曹沐安然無恙,他都以為花灑裡突然噴出開水了,「幹嘛!」

 

  「我一會就好,」曹沐彎下腰扒拉了一下浴缸裡的水,「你過一會兒再去買煙吧。」

 

  「我……」沈東低頭看著磁磚地面,最後嘆了口氣,靠著洗手池坐在了地上,「行吧。」

 

  「謝謝。」曹沐很開心地說了一句。

 

  沈東對於曹沐能這麼有禮貌挺意外的,但他還是用意念強迫自己繼續盯著磁磚地面,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不客氣。」

 

  這玫瑰花的磁磚地板還挺漂亮的,比燈塔值班室裡已經脫得都不知道原來是什麼花紋了的地板要強多了。

 

  

 

  「好了,」水終於放滿了一缸,曹沐躺進了浴缸,「你別突然把水放掉啊。」

 

  「我放,放你水乾……嘛。」沈東抬頭看了一眼,曹沐全身都已經泡進了水裡,他松了口氣,特別想擦擦汗,雖然好象沒出汗。

 

  曹沐衝他笑了笑,慢慢滑進了水裡。

 

  沈東看著他的臉一點點沒入水面,猶豫了一下還是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在海里他看不清,曹沐每次都潛得挺深,現在就這麼一缸水,他想看看大變活魚到底是怎麼進行的。

 

  

 

  不過剛湊過去,沈東就被嚇了一跳,手撐著浴缸邊差點打滑摔進缸裡。

 

  曹沐安靜地躺在水裡,睜著眼正衝他樂。

 

  「我靠!」沈東拍了一下水面。

 

  曹沐從水裡探出了頭,笑得很燦爛:「就知道你會過來看。」

 

  「你自己玩,」沈東很沒面子,強烈的偷窺別人洗澡被捉了現行的感覺讓他一巴掌呼在曹沐腦袋上,站起來就想走,「我買煙。」

 

  「別啊,」曹沐抓住了他的手腕,「說了陪我的!」

 

  「你玩,玩我呢?」沈東想抽出手,沒成功,每到關鍵時刻這小子手勁都特別大。

 

  「說好的!」曹沐把他往回拉。

 

  「別逼我揍你啊!」沈東有點兒惱火,這事兒挺沒面子的曹沐還拽著他不放。

 

  「你不是想看嗎,讓你看啊!你發什麼火啊!」曹沐擰著眉。

 

  沈東沒動,瞪著他看了好半天,最後蹲回了浴缸旁邊:「沒發火。」

 

  「其實這缸還是小了,」曹沐立馬又笑了,抬了抬腿,「我得團起來才行。」

 

  「團吧。」沈東看著曹沐把腿彎起來的時候,努力讓自己不想別的,而是專心思考如果住總統套會不會有大一些的浴缸。

 

  

 

  曹沐躺到水下,沒過兩秒鐘,皮膚上就出現了一層細細的小氣泡。氣泡在很短的時間裡越來越多,開始一個個地向上漂過來。

 

  儘管沈東一直死死盯著曹沐,但迅速變大飛快地漂到水面上的氣泡數量相當驚人,沒等沈東看出個所以然來,一缸清水已經被氣泡變成了白色的泡騰片兒水。

 

  沈東想伸手進去摸摸看,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在他的理解中,這個過程也許類似「分子分離再重新組合」的狀態,萬一他伸手進去,把手也給分解了,然後重新組合之後小丑魚出現的時候身上有他一隻手……

 

  他搖搖頭,對於把曹沐變身想象成恐怖片感覺很抱歉。

 

  

 

  氣泡消散之後,沈東看到了浴缸裡的小丑魚。

 

  「什麼也沒看到啊。」沈東用手指在水面上彈了一下。

 

  缸裡的小丑魚擺著尾巴游過來在他手指上碰了碰,然後開始……以沈東的角度來看,它這是開始抽風。

 

  沈東就看著橙色的影子拼命地擺著尾巴在缸裡從這頭游到那頭,又從那頭游到這頭,速度驚人,他算是明白為什麼這傢伙這麼小的個頭能跟得上大船的速度了。

 

  「悠著點兒,這麼小的地兒,一會剎不住撞缸上了。」沈東說,看了看小丑魚的背鰭,原來的一條疤變成了兩條。

 

  小丑魚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他的話,反正沈東說完這句話之後,它連慢都沒慢下來,還是在水裡飛快地竄來竄去,看得沈東眼睛都有點兒發花。

 

  神經病魚啊這是……

 

  

 

  沒有一個赤條條的男人杵在自己面前,沈東總算不用再緊張尷尬,也不著急去買煙了,本來也沒想抽。

 

  他坐在浴缸旁邊,胳膊架在浴缸沿兒上,手指撐著額角,很有耐性地看著小丑魚在水裡發瘋。

 

  其實仔細看,這條小丑魚和他以前見過的小丑魚還是有區別的。除去背上的兩條疤之外,沈東覺得如果按一條三歲的小丑魚來說,這條瘋魚的顏色比別的同類要深,鮮亮的橙色很耀眼,哪怕是在浴室這種光線不怎麼明媚的地方看起來,沈東也能感覺到滿眼閃動著的橙色。

 

  品相真好,可惜有疤。沈東笑了笑,不知道他爺爺和姐姐是什麼樣的。

 

  

 

  小丑魚在浴缸裡瘋狂地來回游了估計能有二十分鐘才終於慢了下來,擺著尾巴很悠閒地轉來轉去,時不時會到水面上來瞅瞅沈東。

 

  沈東把手放進水裡,它就湊過來繞著手轉圈。沈東從來沒跟魚有過這樣的接觸,潛水的時候能看到不少魚,但沒哪條魚會湊過來跟他玩的,他用手捏住了小丑魚的尾巴。

 

  小丑魚拍著胸鰭扭了幾下,從他手指間掙脫了,繼續圍著他的手指轉圈。

 

  沈東覺得這傢伙身上滑溜溜的挺好玩兒,又用手指捏住了它的尾巴,小丑魚再次拍著胸鰭扭著掙脫,他再捏住,它再掙脫,反反覆復。

 

  跟倆二傻子似的,沈東忍不住對自己和曹沐進行了總結,然後繼續捏尾巴。

 

  無聊的事也能做得這麼來勁。

 

  捏尾巴和逃脫的遊戲進行了十分鐘,小丑魚終於不掙扎了,任由沈東捏著它的尾巴在水裡回來晃著。

 

  「吃過涮鍋麼,」沈東捏著它跟涮肉似的抖了抖,「等到地方了,我帶你去吃涮鍋。」

 

  

 

  曹沐在浴缸裡連游帶被涮著玩折騰了快一個小時,才變回了人形。

 

  「舒服了嗎?」沈東看著他還帶著水的臉,慢慢站了起來,屁股在地板上都坐麻了。

 

  「嗯,」曹沐點點頭,懶洋洋地扒著浴缸沿兒,「不過這水真不怎麼樣。」

 

  「不夠鹹?」沈東笑笑,轉身往外走。

 

  「有股怪味兒,沒有海水舒服。」

 

  「漂白粉味兒吧,」沈東想了想,有點兒擔心地又退回浴室,「這味兒你,你受,受……不了?」

 

  「還行,感覺不大,就是不太喜歡,也不會難受。」曹沐站起來跨出了浴缸。

 

  沈東迅速轉開頭:「穿衣服。」

 

  

 

  「一會兒吧,現在不想穿,」曹沐跑進房間,往床上一撲就喊上了,「啊,這個床好軟,比你的床還軟,陷下去了!」

 

  「你他媽起碼穿條內褲吧!」沈東一掌拍在墻上,吼了一句。

 

  「哎呀穿穿穿穿,」曹沐從包裡找了條內褲穿上了,皺眉看著沈東,「行了吧?我再給你起個日本名字吧,你叫穿衣服子,臭脾氣子……」

 

  沈東扳著曹沐後腦勺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在他嘴上親了一下,曹沐話沒說完愣住了,過了幾秒才跟想起什麼似的笑著往沈東嘴上用力親了一下,問:「你幹嘛啊?」

 

  「不知道。」沈東對著曹沐胸口狠狠推了一把。

 

  曹沐很順從地往後一蹦躺到了床上,攤了個大字樂呵呵地說:「這床真的很軟,還能彈,你看。」

 

  他拱著背在床上砸了幾下:「跟你值班室那個沙發一樣。」

 

  

 

  沈東站著沒動也沒說話,死死盯著曹沐只有一條內褲的身體,感覺自己跟要殺人了似的那麼緊張,老想等著誰拿個發令槍給他來個預備跑,然後他好一躍而起飛身撲上,一刀捅……不,一把摸上去。

 

  可惜這個二星級賓館的房間裡能出聲的玩意兒只有一台電視機,還沒開。

 

  「沈東,」曹沐的手指在自己嘴脣上彈了彈,「我再親你一下行麼?」

 

  

 

  這他媽就是衝鋒號!

 

  

 

  沈東這一瞬間覺得眼前就像是打了馬賽克,有那麼點兒朦朦朧朧的意思。

 

  等他回過神來能看清東西的時候,他已經是撐著床壓在曹沐身上的姿勢了。

 

  「你好重,」曹沐在他腰上拍了一下,皺著眉,「壓到我肚子了。」

 

  沈東聽了這話,往曹沐肚子上看了一眼,但在看清他肚子被壓迫的情況之前,目光先經過的是他的胸口,無遮無擋的起伏著的胸口。

 

  於是沈東立馬忘了肚子的事,手摸到曹沐胸口的同時,低頭吻了下去。

 

  

 

  理論上來說,這應該是個青澀的,純情的,吻。

 

  但是。

 

  

 

  沈東沒談過戀愛,接吻什麼的都是跟片兒學的,雖然談不上技術,但基本動作是知道的,實操也沒什麼困難。

 

  但曹沐不同,魚是不接吻的,姐姐就算會告訴他可以摟著女朋友,也不會告訴他接吻該怎麼接。

 

  沈東的舌尖在他齒間頂了兩下,他還算聰明,沒一直咬著牙誓死不從,但沈東的舌頭剛探進去,還沒等跟他進行任何糾纏,就被他一口咬住了。

 

  「……嗯!」沈東在曹沐腰上掐了一把。

 

  曹沐挺茫然地松了嘴,沈東趕緊撐起身體,捂著嘴半天才問了一句:「你咬我幹嘛?」

 

  「你舌頭伸我嘴裡了啊,我就咬了一口,」曹沐拉拉他的手,「疼啊?」

 

  「不是,」沈東本來說話就不利索,這會兒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別,別再咬了。」

 

  「哦,」曹沐應了一聲,突然往他身下摸了過去,「硬了。」

 

  

 

  曹沐的手只是很輕地隔著褲子在他下面碰了碰,但對於沈東來說,這個刺激有些強烈。

 

  不僅僅是因為碰的是這個部位,而是因為無論哪裡,陌生的觸碰都會讓他有比別人更強的不適或者……反應。

 

  「別咬我,我怎麼做你就怎麼做。」沈東啞著嗓子說了一句,把曹沐的手拉開,重新低頭吻了下去。

 

  曹沐這回學會了配合,跟著沈東的動作,舌尖糾纏在一起。

 

  沈東的手順著他的小腹摸下去的時候,曹沐的呼吸緊了緊,接著就猛地急促起來,胳膊摟住了沈東,在他背上來回撫摸著。

 

  

 

  一直到曹沐突然把他掀倒在床上翻身壓過來的時候,沈東才從一片混亂腦子裡只有「大幹一場」這四個字盤旋迴盪的狀態裡回過神來,用手頂按在曹沐胸口頂著:「行了,就到這兒。」

 

  「嗯?」曹沐呼吸還很急。

 

  「起來,」沈東推了推他,「先就到這兒。」

 

  「哦,」曹沐明顯不太情願,但還是很配合地直起了身,跳下了床,「為什麼啊?」

 

  沈東覺得之前自己那句話說得就跟說同學們下課似的,但他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說,現在曹沐問他為什麼,他更不知道怎麼說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壓著你啊?太重嗎?」曹沐還在思考沈東突然要停下來的原因。

 

  當然不是,沈東看了他一眼,沒吭氣兒,他倆差不多的身高體重,不存在誰壓著誰太重了的問題,沈東也沒想過壓還是被壓的這個課題。

 

  「沒,」沈東從床上下來,往曹沐腦袋上抓了抓,「不關你事兒。」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臉衝墻站著,他沒辦法跟曹沐解釋明白現在的感受。七年前他上島的時候,剛發現自己喜歡男人這事兒沒多久,他沒來得及細想,更沒機會去體會,甚至沒有對誰情竇初開上那麼一回就上了島,在島上終老此生的事兒他倒是想得挺多。

 

  說實話憋了這麼久讓他箭在弦上這麼停下來,他自己都覺得對自己太不人道,但就像孤單了七年猛地回到人群中會讓他緊張無措一樣,面對跟曹沐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他同樣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比壓力更大的,是負罪感,曹沐什麼也不懂,憑著本能回應他,這讓他覺得自己就跟用顆滷蛋拐走別人狗的不良玩意兒似的。

 

  

 

  「沈東。」曹沐叫了他一聲。

 

  「嗯。」沈東沒看他,繼續端著杯子保持衝墻沉思狀。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曹沐這話的語氣很憂鬱。

 

  「啊?」沈東愣了,轉過頭看著他。

 

  「我知道剛才是在幹嘛呢。」

 

  「……啊?」沈東覺得自己聲音都顫了。

 

  「啊什麼啊,我又不是傻子!」曹沐坐到床沿兒上,「喜歡的人才會想那樣。」

 

  沈東還想「啊」來著,不過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我是這麼覺得的,要不我怎麼不跟爺爺這樣,也不跟姐姐這樣……」

 

  「閉嘴!」沈東頭髮都立起來了,「說他媽什麼呢!」

 

  「我也沒想跟船長這樣啊,」曹沐繼續擺理由,「我就看到你的時候會這樣,想這樣,這就是喜歡啊。」

 

  曹沐突然會提到洪傑讓沈東挺驚訝的,但他的「喜歡理論推理」讓沈東更驚訝,都沒功夫問他你怎麼突然又能想起船長來了。

 

  「是麼。」沈東只能說出這倆字了。

 

  「你不是因為喜歡我才這樣嗎?」曹沐盯著他,「不是?所以你現在不想理我了?」

 

  

 

  沈東被他繞得有點兒暈,直到最後曹沐這句話問出來了,他才咳了一下,他想說其實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也能這樣的,但他不可能這麼說,曹沐無論讓他多吃驚,也依然是條清澈得像沒污染過的海水一樣的魚……

 

  何況他覺得自己並不是簡單地只是被挑起了慾望。

 

  「我不是這意思,」沈東嘆了口氣,坐到曹沐身邊,試著解釋,「我就,就是一下這,這樣有點兒太突然,太,太快了……」

 

  「不是不想理我啊?」

 

  「不想理你不用等到都帶著你出來了才不理吧!」

 

  「那太快了是什麼意思?」曹沐想了想,一拍床墊,「懂了!」

 

  「啊?」

 

  「我們應該先談戀愛!我姐姐說的,談戀愛!」

 

  沈東沒說話,他要這會兒再開口估計得變調,這個余小佳究竟還跟曹沐說過什麼!

 

  

 

  

 

 

 

15

 

15、第十五章聰明的曹小魚

 

 

 

  沈東覺得自己是給自己找罪受,這種事兒一旦開了頭,腦子裡就基本放不下什麼別的東西了。

 

  曹沐還成,憋回去了也就憋回去了,反正他也鬧不明白這事兒究竟應該辦到什麼程度算完,沈東就不同了,倆人躺床上看電視的時候,他完全不知道電視裡演的是什麼。

 

  身邊躺著的曹沐注意力全在從來沒見過的電視和空調上,拿著倆遙控器跟過癮似的來回折騰。他的注意力卻全在曹沐身上,倆人之間其實壓根兒沒碰到,但他老覺得蹭到了。

 

  真遭罪!這都憋出幻肢來了!

 

  

 

  「我睡覺了,」沈東跳下床,從櫃子裡找了床薄被,「明天早,早上我去買,買票。」

 

  「早上就能走嗎?」曹沐問他,看起來完全沒有疲憊的樣子,估計是新鮮事物和找姐姐的雙重刺激讓他興奮勁兒還沒過。

 

  「嗯,十一點有趟火車。」沈東躺好,拉過被子蓋上,閉上了眼睛。

 

  「火車什麼樣?跟班車一樣嗎?」曹沐跟著也躺了下來,掀了他的被子就往裡鑽。

 

  「出去!」沈東踹了他一腳,「你蓋,蓋那個。」

 

  「為什麼?」曹沐抓著被角不動。

 

  「擠。」沈東繼續踹他。

 

  「島上那個床你怎麼不說擠。」曹沐很不滿地也踹了他一腳。

 

  「不睡就下去!」沈東沒招了,只好吼了一句。

 

  他以為曹沐會跟之前那樣跳下床去,沒想到曹沐這回沒動,還往他這邊靠了靠:「不,我想挨著你。」

 

  「為什麼?」輪到沈東問了。

 

  「舒服。」曹沐趁他一松勁,迅速靠到他身邊抓住了他胳膊,然後閉上了眼睛。

 

  沈東還想繼續踹,但動了動腿還是放棄了,曹沐跟塊石頭似的打死不動彈,再踹下去只會讓自己產生正在乾點兒什麼的錯覺。這種時候還是保持僵直得了,曹沐只摟了他一條胳膊,那就放棄這條胳膊吧。

 

  

 

  不知道是折騰累了還是一路奔波幾小時壓力太大,沈東沒做多少思想鬥爭就睡著了。

 

  早上醒的時候天剛濛濛亮,屋裡沒有鐘,他的表盤也沒帶出來,只得先起床。

 

  床上只有他一個人,曹沐沒了蹤影。

 

  沈東嚇得立馬清醒得跟從來沒睡過覺似的蹦下了床,準備奪門而出尋找習慣起床了就滿處亂遛達,遛達到一半兒又忘了自己在幹嘛的曹沐。

 

  不過還沒等他穿好鞋,就聽到浴室裡傳來了曹沐的聲音:「沈東你醒啦?」

 

  「啊!」沈東應了一聲,坐回了床上。

 

  

 

  曹沐光溜溜地站在花灑下衝水,沈東對於自己一大早就被這麼刺激已經無法再做出什麼反應,默默關上浴室的門。

 

  「什麼時候去買票。」幾分鐘之後曹沐很舒坦地從浴室裡蹦了出來,還是光著,身上臉上還掛著水珠子。

 

  沈東衝進浴室抓了條浴巾砸到他身上:「一會兒,穿衣服。」

 

  曹沐穿了件灰色的帶骷髏頭的T恤,瞪著鏡子裡衣服上的圖案看了半天:「這個圖很眼熟啊。」

 

  「這是船,船長的標……志,」沈東進了浴室洗漱,看到台子上被拆開的一次性牙刷牙膏愣了愣,「曹沐你刷牙了?」

 

  「嗯,」曹沐走過來靠在浴室門邊衝他很得意地笑了笑,「甜的。」

 

  沈東本來想說你以前也不刷牙是怎麼保持牙那麼白的,聽了這話嚇了一跳:「你吃,吃,吃了?」

 

  「沒有,我又不傻,」曹沐呲了呲牙,「就學你那樣刷的啊,就舔了幾下嘗嘗是什麼味兒。」

 

  沈東下意識地也舔了舔牙膏。

 

  

 

  出門去火車站買票的路上,沈東帶著曹沐找了個早點攤,吃了油餅和豆漿,就這兩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食物,讓曹沐感嘆了一路:「真好吃啊,那個餅子比我從村裡拿的好吃多了!」

 

  「中午帶你吃,吃正式的飯。」沈東看了看公車牌,這裡離火車站只有兩站地,思考半天他決定走過去,路不遠,公車這種堆滿人的玩意兒能不坐就不坐,省得難受。

 

  「麵條嗎?」曹沐東張西望地看著路邊的店和高樓,「正式的麵條?」

 

  沈東在島上一直一個人吃,做飯太麻煩,他多數時間是煮麵條,給曹沐做的也都是麵條,所以說到吃飯,曹沐的反應就是麵條,各種口味不同的麵條。

 

  「不是,吃了就知道了。」

 

  

 

  到了車站,沈東走進售票廳就覺得一陣煩悶,全身都開始冒汗,他盯著幾個窗口,想找個人少點的過去排隊。

 

  「你告訴我怎麼買,」曹沐突然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去買,你在外面吧。」

 

  沈東很吃驚地扭臉看著曹沐:「啊?」

 

  「你看你這樣子啊,」曹沐笑著指指他的臉,「像肚子疼了一樣,我去買唄,又不難,跟住店差不多吧?」

 

  「靠,」沈東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表情有這麼猙獰麼,其實他沒到不能買票的程度,只是不太習慣人這麼多,但最後他還是把錢放到了曹沐手上,「那你去買。」

 

  曹沐很認真地聽著沈東告訴他買去哪裡的票,什麼時間,幾張,然後轉身就往售票窗走:「知道啦!」

 

  

 

  沈東出了售票廳,站在大門外,遠遠地看著曹沐。

 

  他並不擔心曹沐買票會出問題,曹沐很聰明,學著買個票不是難事,而且最讓沈東意外的是,他沒有那種因為什麼也不懂而產生的緊張情緒,對陌生環境除去好奇,似乎沒有任何壓力。

 

  但曹沐前面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沈東還是走了過去,站在曹沐側後方聽著。

 

  曹沐很熟練地學著前面人的樣子把錢遞進了窗口,報了地點和時間,然後補了一句:「兩張。」

 

  「這趟沒票了。」售票員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回答。

 

  「沒了?」曹沐趴在台子上,看著售票員。

 

  沈東想起來自己忘了告訴曹沐沒票了該怎麼辦,趕緊走過去想幫他說,結果曹沐很乾脆地問:「那幫我看看最近一趟車有沒有?幾點的?」

 

  「半小時以後有,要嗎?」售票員查了一下。

 

  「要。」曹沐點點頭。

 

  

 

  曹沐拿著兩張票和補回來的錢轉過身,看見了站在後面的沈東:「你怎麼進來了?」

 

  「我……」沈東不知道該說什麼。

 

  「怕我買錯嗎?」曹沐把錢和票放到他手裡,「你看一下,沒錯吧?我不認識上面的字。」

 

  「沒錯,」沈東看了看票,「你還知,知道換,換車呢?」

 

  「我也不知道啊,前面有人說沒票了我才知道可能會沒票,他說換一趟最近時間的,我就跟著學了,」曹沐笑了笑,「是不是這樣?」

 

  「是,走。」沈東拍拍他後背,轉身往售票廳外面走,曹沐比他想象的更能適應。

 

  「以後你不想說話的時候我去說,」曹沐很開心地跟著他,「你跟我說話就可以了。」

 

  沈東聽著他帶笑的聲音和有些得意的語氣,忍不住樂了:「好。」

 

  

 

  離開車還有幾個小時,沈東回酒店把東西收拾好了,給曹沐講解了半天什麼是火車,火車上有什麼,曹沐聽得很入神,最後還問了一句:「比船跑得還快嗎?」

 

  「嗯。」沈東點頭。

 

  「能看到窗戶外面的東西嗎?」

 

  「能。」

 

  「能看清嗎?」

 

  「能,又不是火,火箭。」

 

  「火箭是什麼?」

 

  「……以後再,再跟,跟你說。」

 

  

 

  上車之前沈東帶曹沐去個小飯館裡點了幾個菜,曹沐吃得很賣力,但因為這邊的口味偏甜,曹沐似乎不是很滿意,吃完之後摸著肚子:「也不是太好吃,沒有你煮的面好吃。」

 

  「是麼?」沈東看著他,雖然他自認為自己算是煮面小能手,但跟飯店的菜比起來,島上那種簡陋的食材做出來的面會更好吃?

 

  「嗯,不辣,辣的好吃,」曹沐繼續摸肚子,「但是好象還是吃多了。」

 

  「走去車站,當消,消食了。」沈東笑笑,曹沐怎麼跟金魚似的總吃多呢。

 

  

 

  排隊等著檢票上車對於沈東來說有點兒像上刑,擱從前,他也會覺得不適應,但不會像現在這樣全身就象套了個殼,喘不上氣兒來,也許是幾年看不見人的生活,讓他對人群有了更強的牴觸感。

 

  好容易擠上車把包放到行李架上之後,沈東都能感覺到自己腦門兒上的汗珠子鑲鑽似的一閃一閃亮晶晶,他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動都不想再動了。

 

  不過他倆運氣還不錯,兩張票是個雙人座,對面是一對小情侶,倆人打從坐下就膩在一塊兒說悄悄話,正眼都沒往這邊兒瞧過,沈東很滿意,他最怕碰上閒著沒事兒愛找人聊天的。

 

  沈東讓曹沐坐在了靠窗的座位上,車開了之後曹沐就盯著窗外沒扭過頭。

 

  「你如果不,不舒服就跟,跟我說。」沈東交待曹沐,他不知道曹沐會不會暈車。

 

  「嗯,」曹沐笑笑,很小聲音說,「真的跑得很快。」

 

  

 

  對面的小情侶估計是熱戀中,親昵得有些旁若無人,吃個蘋果還要用小刀切開,你一口,我一口互相喂著吃。

 

  「哎我衣服這兒怎麼有個泥點子。」小姑娘吃一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立馬鬱悶了。

 

  「沒事沒事,不明顯,」男朋友馬上摟了摟她的肩,「我女朋友全是都是泥也最漂亮了。」

 

  沈東轉開臉裝沒聽見,曹沐卻突然從窗外收回了目光,碰了碰他的胳膊:「沈東。」

 

  「嗯?」

 

  「他們在談戀愛。」曹沐小聲說。

 

  沈東感覺到自己太陽穴跳了跳,他看了看曹沐,還好這小子知道當面說人的時候要小聲,但是……

 

  「你沒喂過我吃東西。」曹沐繼續低聲說。

 

  靠!就知道得是這句!沈東差點兒想伸手給曹沐一巴掌。

 

  「喂個屁!」他壓著聲音。

 

  「那我喂你,」曹沐伸手打算拿桌上的袋子,沈東上車前買了點兒零食,都擱裡頭了,「你想吃什麼?」

 

  「我去廁所。」沈東蹦起來就往廁所那邊走。

 

  曹沐一點兒沒猶豫地跟著他跳了起來,跟到吸煙處了才說了一句:「你怎麼了?」

 

  

 

  沈東看了看旁邊沒人,把曹沐拉到門邊:「咱倆不,不用喂來喂……去的。」

 

  「為什麼。」曹沐看了看手裡的一包薯條,有些失望。

 

  「談戀愛也不是人人都那麼膩歪,」沈東拿過薯條拆開了,「倆男人那樣多傻逼。」

 

  「哦。」曹沐有些茫然地應了一聲。

 

  沈東抽出一根薯條,這是他以前最愛吃的東西之一,好幾年沒吃,都快忘了什麼味兒了,正要往嘴裡放的時候,看到了曹沐失落的眼神,他頓時一陣說不上來的不好受。

 

  把薯條放到曹沐嘴邊兒的時候他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傻逼!

 

  「快吃。」沈東看了看周圍,要有人路過看到這場景,他覺得自己直接就能發展成抑鬱症了。

 

  「嗯!」曹沐很驚喜地一口咬掉了半根薯條,然後拿過他手上那半根兒薯條舉到他眼前,「給。」

 

  沈東以閃電般的速度飛快地把那半根咬進了自己嘴裡,差點沒連曹沐手指頭一塊兒咬了。

 

  

 

  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小情侶倆人還沒吃完那一個蘋果,沈東看著都著急,想上嘴幫他倆幾口咬完得了,又覺得他倆還是一直吃到下車算了,省得再弄出點兒什麼來曹沐又想學。

 

  好在曹沐從他手上吃了半根兒薯條之後心滿意足,繼續盯著車窗外的景物不再說話。

 

  沈東也盯著窗外,看了沒多一會兒就困了,於是閉了眼睛開始打瞌睡。

 

  平時他值班的時候都不會這麼犯困,火車這搖來晃去的節奏實在是讓人無法抵擋,沒幾分鐘就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覺得有人在拍他的臉。

 

  一睜眼,發現自己正枕著曹沐的肩膀,眼前是曹沐帶著笑的眼睛。

 

  「好象要到了,」曹沐指了指車頂上的喇叭,「那裡說的。」

 

  沈東迅速坐直身體,揉著脖子:「我這,這麼睡……了多久?」

 

  「多久?不知道,」曹沐揉著肩膀,「你剛一睡就歪到我這裡了啊,然後到現在。」

 

  「你不會推開我?」沈東瞪著他,一個男人靠著另一個男人的肩睡得天昏地暗的讓他覺得很尷尬。

 

  「不敢,」曹沐皺皺眉,「誰知道你會不會打我。」

 

  車開始進站,沈東顧不上多說,站起來拿了包就往車門走,他不想跟在一堆人後邊兒擠著下車:「走。」

 

  

 

  出站的時候沈東基本是埋頭往前衝,他得趕在大批人群涌出來之前離開。

 

  雖然他成功地帶著曹沐第一個衝出了車站,但一出去,出站口外邊兒烏泱烏泱的舉著各種接人轉車住店牌子的包圍圈立即收縮著包了過來,沈東差點兒連路都找不著了,硬著頭皮擠出了包圍圈之後他站在路邊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小夥子住店嗎?就在旁邊,很近!」身後還有拉客的大媽在說話。

 

  沈東沒理會,他雖然七年沒出過門兒了,但車站附近黑店多這一點多少年都不會變。

 

  「有沒有帶浴缸的房間啊?」曹沐的聲音傳了過來。

 

  沈東迅速轉身,這小子到是利索!他拉了拉曹沐,對大媽說:「不住。」

 

  「我們的房間很乾淨的,淋浴多好啊……」大媽繼續游說。

 

  「不住。」曹沐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不住,但還是跟著沈東往前走。

 

  「住吧,我們這裡離車站近,方便啊,」大媽死纏著不放,「我們有24小時熱水,可以上網,有電視……」

 

  沈東本來就暈頭轉向快連前後左右都分不清了,後邊兒還跟著個念叨個沒完的,煩躁得不行,回過頭衝大媽吼了一嗓子:「不住!走開!」

 

  吼完了他加快速度往前走,身後的大媽愣了半天才開始罵人。

 

  沈東也沒聽她罵什麼,一直走到對面馬路了才停下來。

 

  

 

  「怎麼這麼凶啊,」曹沐一直沒出聲,他停下來了才問了一句,「那個人說我們是神經病。」

 

  「神經病又不用她治,她操閒心呢,」沈東沒好氣地回答,伸手準備攔個車,這已經不是之前的小城,這個繁華的大城市裡光車來車往的聲音就讓沈東一陣陣發虛,「車站旁,旁邊的店不,不能住。」

 

  「為什麼?」

 

  「亂,騙子也多。」

 

  「騙子?騙什麼?」

 

  沈東蹲了下去,琢磨著該怎麼跟一直生活在單純環境裡解釋騙子是怎麼回事。

 

  「騙子就,就是騙我們說,說房間很好,有這有那,然,然後去了就什,什麼都沒……」沈東啃啃哧哧費了半天勁給曹沐解釋了騙人住店,騙人旅遊什麼的。

 

  曹沐瞪著眼聽過完了,很久都沒說話。

 

  沈東站起來準備打車的時候,他才小聲說了一句:「我姐會不會碰到騙子?」

 

  

 

  

 

 

 

16

 

16、第十六章魚缸

 

 

 

  曹沐的問題是沈東從第一次聽說余小佳跟一個男人一去不回之後一直擔心的問題,只是他從來沒有跟曹沐說過而已。

 

  現在曹沐突然說出來,讓他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余小佳也許跟曹沐一樣,記憶力不好,她也許會忘了回去的路,忘了自己的家在哪裡,忘了自己為什麼會離開,但帶走她的那個人不會忘。

 

  沈東覺得就算有一天曹沐忘掉了所有的事,他也會把他帶回島上,不會讓他一直在人類的世界裡晃悠,這種事太危險。

 

  除非……余小佳跟曹沐不一樣。

 

  

 

  「會不會?」曹沐又問了一句。

 

  「什麼?」沈東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我姐……」曹沐皺著眉。

 

  「不會,」沈東拉開車門把曹沐往車上推,「沒,沒那麼多壞,壞人。」

 

  「我覺得也是。」曹沐笑了,鑽進了車裡。

 

  司機回頭看著他倆:「去哪?」

 

  沈東正思考著該怎麼說,身邊的曹沐愣了一秒鐘之後搶在他之前開了口:「去個有浴缸的酒店。」

 

  司機估計每天拉活兒見不少奇怪的客人,所以只是很不明顯地怔了一下,又轉過目光看著沈東:「有浴缸的酒店啊?」

 

  「嗯。」沈東迅速轉開臉盯著窗外,就差舉手捂著臉了。

 

  「行,離這裡最近的是個四星的,肯定有,行嗎?」

 

  「行。」曹沐點頭。

 

  沈東斜了他一眼,雖然曹沐的話理論上沒什麼不妥,但一上車就急吼吼地要求找浴缸,怎麼聽都奇怪,他本來是想說找個三星以上的酒店就行了的,沒想到曹沐現在這麼積極。

 

  

 

  四星酒店的價格很漂亮,雖然只是為了讓曹沐休息所以只住一天,但沈東的計劃是無論找不找得到余小佳,他都會帶曹沐把這個假期休完,倆月。按這個住店的檔次,算上吃喝路費什麼的,相當夠嗆。

 

  所以到了地方還是得租個房子比較合算。

 

  想到這兒他思緒又有點兒飄遠了,離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已經很近,要不要回去看看……

 

  

 

  曹沐照例赤條條掛著一身水珠子從浴室裡跑了出來,很愉快地喊:「這個浴缸比之前那個大,舒服多了,不過水還是不怎麼樣。」

 

  「嗯。」沈東指了指他。

 

  「知道了知道了,」曹沐抓過衣服往身上套,「你真麻煩,在島上我不也不怎麼穿衣服嗎,現在為什麼總催著我穿,這麼熱的天。」

 

  因為那時我還沒摟著你又親又摸過,沈東嘆了口氣:「要,要不我拿個魚,魚缸裝著你走吧。」

 

  「魚缸?」曹沐看著他,想了很久才問,「魚缸是什麼?」

 

  「就那種裝魚的透明玻璃缸……」沈東比劃著。

 

  「不!」曹沐突然很大聲地吼了一句。

 

  

 

  沈東拿著遙控器正找台呢,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嚇得連換了七八個台:「喊什麼!」

 

  「別用那個裝我,」曹沐盯著他,「我知道那東西,爺爺說過,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什麼?」沈東沒聽懂。

 

  「不夠空間我就變不回人了,被放進那東西裡面,我就永遠都是魚了!」曹沐有些著急,「不要用那個裝我!」

 

  沈東從來沒見過曹沐這樣的眼神,害怕,緊張,他趕緊站起來摟過曹沐在他腦袋上一通揉:「行行行行。」

 

  他總算是明白了曹沐為什麼害怕被撈走,如果真被撈走,放進魚缸,他會被困在魚缸裡一輩子。

 

  「不放魚缸裡了,還是用浴缸,」沈東捏了捏曹沐的肩,發現他整個人都因為害怕而變得僵硬,頓時有點兒心疼,「哎我真用魚缸裝你也不會不讓你出來啊……」

 

  「不要魚缸!」曹沐喊。

 

  「好好好,不要魚缸!」沈東也趕緊跟著喊。

 

  

 

  曹沐表達完對魚缸的強烈不滿之後,就靠在床上開始看電視,沈東給他調了個少兒頻道,曹沐喜歡看動畫片,除了動畫片,他對別的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沈東去洗了個澡,出來之後打開了房間裡的電腦,打算上網找張地圖來看看,估算一下用一個只有某市某區的地址找到余小佳的可能性有多大。

 

  點開瀏覽器的時候,鼠標習慣性地想往開始菜單裡去找掃雷,沈東心裡有小小的一陣感慨,這都快不知道上網是什麼感覺了……

 

  費了半天勁才把地圖給找了出來,找到了地址上的那個區,沈東回頭看了看曹沐,他想讓曹沐知道這次找余小佳的難度,以免到時找不到會太失望。

 

  他走到正聚精會神盯著大頭兒子看的曹沐身邊,特別想直接過去把電視給關了,這種讓他倒回娘胎裡都懶得看的東西,曹沐居然看得如此投入。

 

  不過也許不只是因為看得投入,曹沐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上去並不很愉快。

 

  「曹沐,」他伸手在曹沐眼前晃了晃,「一會兒再看。」

 

  「嗯,怎麼了?」曹沐抬起頭。

 

  「還在想,想魚缸的事嗎?」

 

  「魚缸?什麼魚缸?」

 

  「……沒什麼,」沈東被他問得很無語,「那你在想什麼呢?」

 

  「我好像沒有爸爸,不知道是不是我忘了,」曹沐指指著電視,「你有嗎?爸爸媽媽。」

 

  沈東轉身走到桌子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幾大口:「有。」

 

  「在哪兒啊?」曹沐跟著站了起來,走到他身後,下巴往他肩上一擱。

 

  

 

  沈東拿著杯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曹沐這個很隨意卻又相當曖昧的動作讓他本來因為突然說到父母而準備一落千丈的心情都顧不上千丈了。

 

  曹沐靠在他身後,他能很清楚地感覺到曹沐的體溫,說實話,有點兒熱,理論上他應該躲開,但他知道現在自己只要一轉頭就能正好啃上曹沐的脣,要不要轉頭……這是一個問題。

 

  「你一直在島上,這麼久都沒見過他們了嗎?」曹沐又問,說話的時候下巴都沒離開他的肩,頂得他肩頭一陣陣酸麻。

 

  「嗯。」因為曹沐再次提問,沈東不得不把正在思考「這是一個問題」的腦子騰了一半出來憂傷,七年了,他有七年沒見過父母了,也沒有過任何聯繫,最原始的通信都沒有,父母在他這裡,已經退化成為一個符號。

 

  「很難受吧,我才兩個月沒見到爺爺,已經很難受了,一想起來就難受,」曹沐皺著眉嘆了口氣,「不過我不經常想起爺爺,而且我偶爾不記得我有爺爺。」

 

  「不難受,」沈東轉過頭,看到曹沐漆黑的眼眸的時候愣了愣,記憶力不好還能傳染呢,他就一句話功夫就忘了之前他還在考慮要不要轉頭,這一下他差點兒磕巴得沒法說話了,「我習,習,習……慣了。」

 

  曹沐沒說話,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還挺歡。

 

  「笑屁啊!」沈東被笑得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想親我。」曹沐繼續笑。

 

  「不想!」沈東放下杯子,拍開他的臉,轉身想往窗戶邊走。

 

  「那我想,」曹沐沒等他邁步就一把摟住了他,在他耳邊一點兒也沒不好意思地說,「讓我親一下吧,就像昨天那樣,舔到舌頭就可以了。」

 

  

 

  頭回聽說打啵兒還帶這麼商量的!沈東瞪著曹沐,臉上都不知道該放什麼表情才好了。

 

  「行麼?」曹沐繼續問。

 

  「……這事兒不,不帶這麼問的,」沈東覺得自己眼角都快含淚了,「你讓我說,說行還是不,不行啊?」

 

  說行還是不行都很矯情!

 

  「哦。」曹沐回答得很乾脆。

 

  動作更乾脆。

 

  沈東被曹沐一胳膊勾著後腦勺拉過去吻住的時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模仿欲太強的人真操蛋……

 

  

 

  其實這種事,算是本能。

 

  曹沐從吻上他嘴脣,舌尖探進他齒間,到伸手摸到他後背,這一系列動作都做得很乾脆利落。

 

  沈東不知道這該不該歸在本能裡,但當他回應了曹沐這個吻之後沒多大工夫,他就感覺到曹沐緊貼著他的身體有了變化。

 

  這個肯定是本能。

 

  廢話!

 

  沈東腦子裡亂七八糟不知道琢磨些什麼,曹沐身上乾淨得沒有一絲氣味,就像一瓶純淨水,這種空盪蕩又若隱若現被什麼包圍著的感覺讓他有說不上來的享受。

 

  手隔著曹沐的褲子摸了兩把,他聽到了曹沐猛地變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其實他自己的呼吸也不怎麼輕盈。

 

  

 

  沈東壓著自己想把曹沐一掌拍倒在床上的衝動,就算現在他已經完全被慾望包圍,殘存的理智還是在遙遠的地方向他揮著小手帕。

 

  倆人從開始決定「談戀愛」到現在這種狀態統共就一天時間,要不是沈東自己知道自己對曹沐沒有什麼不認真的想法,這真跟拐騙無知少年沒什麼區別。

 

  「現在怎麼辦?」曹沐感覺到了他手上的猶豫,問了一句。

 

  「什麼?」沈東瞪著他。

 

  「要我摸你嗎?」曹沐問得很認真。

 

  沈東繼續瞪著他足有好幾秒鐘,才咬牙說:「我自己來。」

 

  「那我呢?」

 

  「……靠,」沈東壓低聲音,手上用了點勁兒把曹沐往床邊推了推,「我幫你。」

 

  「那我也幫你。」曹沐的手也往下,隔著他的褲子握了上去。

 

  「去床上。」沈東又推推曹沐,倆人這麼站著讓他覺得目標很大,雖然明明在屋裡誰也看不到,他卻總有點兒不好意思。

 

  

 

  曹沐卻沒他這份憂鬱,看著他竄到床上的麻利勁兒,沈東都感覺讓這小子在大街上他也不會有什麼害羞的。

 

  「然後呢?」曹沐躺在床上問他。

 

  「閉眼。」沈東一條腿跪到了床沿兒上,手撐著床墊。

 

  「為什麼,看不到了。」曹沐不從。

 

  「閉上!你想看什麼啊!」沈東吼了一聲。

 

  「哎呀閉閉閉。」曹沐閉上了眼睛。

 

  

 

  沈東覺得自己的手有點兒抖,緊張,興奮,拉下曹沐褲子的時候抖得差點一鬆手讓褲腰彈回去。

 

  曹沐對他的觸碰很敏感,他的手指剛碰到曹沐的身體,曹沐就輕輕地顫了一下。

 

  沈東沒有幫別人擼管兒的經驗,但面對曹沐這種估計自己從來沒弄過更別說被別人碰過的傻魚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沈東的手剛動了幾下,曹沐的呼吸就全亂了套,身體繃得很緊。

 

  「很……」曹沐喘息著說了一句。

 

  「什麼?」沈東開口的時候發現自己說話也帶著有些粗重的喘息。

 

  「不知道,」曹沐輕輕頂了一下,皺著眉,「你手心好暖。」

 

  「嗯。」

 

  「舒服。」

 

  「行了別說話。」

 

  「嗯……」

 

  

 

  秦羽坐在沙發上,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坐在這裡能看到這個城市在慢慢包裹的黑暗中一盞盞亮起來的燈,這是他每天最放鬆的時候。

 

  門被人輕輕敲響的時候,他皺了皺眉。

 

  過了很長時間才問了一句:「什麼事?」

 

  「秦先生,」外面的人聲音很低,透著恭敬,「梁先生讓我來問問為什麼又要推遲表演時間?」

 

  「不為什麼。」秦羽躺倒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上華麗的吊燈。

 

  「我這樣回覆給梁先生,他恐怕還會讓我來問的。」外面的人說。

 

  「這兩天公主沒狀態,」秦羽閉上眼睛,「我對公主不了解,如果出了什麼意外,梁先生要能肯定他收拾得了,就不推遲。」

 

  「明白了。」外面的人輕聲說完,腳步很輕地離開了。

 

  

 

  秦羽從沙發上慢慢起身,拿過旁邊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茶,站起來走到了屋子正中的桌子旁。

 

  桌上的電腦屏幕上,有梁峰發過來的一條消息。

 

  我們要好好談談了。

 

  秦羽笑笑,點了根煙叼著,關掉消息窗口。

 

  他知道梁峰想跟他談什麼,自從他接手公主之後,梁峰表面沒什麼說什麼,但傻子都能感覺到梁峰對自己的不信任。

 

  這種情況下,秦羽覺得他倆之間沒什麼可談的。

 

  

 

  桌上放著的通話器發出了一陣雜音,接著傳出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秦羽,我這屋空調是不是壞了。」

 

  「怎麼了?」秦羽拿過通話器。

 

  「熱死了。」

 

  「我去看看。」秦羽看了看墻上的溫度顯示,23度,很舒適的溫度。

 

  「叫人給我送點冰鎮酸梅湯吧,再拿點冰塊來,水溫也太高了。」

 

  「好,」秦羽放下通話器,拿起電話按了兩下,「給公主送點冰鎮酸梅湯過去,越冰越好,她屋裡的水再加冰。」

 

  

 

  秦羽打開門走了出去,走廊裡很靜,往樓上走的時候,他聽到了巨大的關門聲。

 

  他停在樓梯上沒再繼續走,過了一會兒,他看到了公主的保姆低著頭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左臉一片紅印。

 

  「秦先生。」保姆看到他,停了下來。

 

  「怎麼了?」秦羽看了看她的臉。

 

  「公主發脾氣呢,說太熱。」

 

  「熱麼?」

 

  「屋裡溫度只有16度。」

 

  「知道了。」

 

  

 

  秦羽上了樓,敲了敲門。

 

  這層樓在大廈的最高層,安靜,不會被打擾。

 

  秦羽喜歡安靜的環境,卻很不願意呆在這裡。

 

  「沒鎖。」屋裡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秦羽推開門走了進去,雖然是盛夏,撲面而來的寒氣還是讓他一陣不舒服。

 

  屋裡燈光很暗,正中間占據了這一層差不多一半空間的泳池裡漂滿了晶瑩的冰塊。

 

  「漂亮麼?」一個女人從水裡探出了頭,在冰塊的包圍中抬起胳膊向他揮了揮,及腰的黑色長髮在水面上漂浮著,「這些冰。」

 

  「熱麼?」秦羽看了看墻上的溫度,的確是16度,水裡的溫度會更低。

 

  「我要不說熱死了,你會上來麼?」女人笑了笑,輕巧地游到池邊,跳了上來。

 

  秦羽看著她,沒有說話。這個女人擁有精緻的面孔,雪白的皮膚,完美的曲線,從任何角度看,都配得上公主這個稱呼。

 

  「我要見他。」女人站在他面前,聲音終於不再慵懶。

 

  秦羽還是沒說話,轉身往門外走。

 

  「秦羽,」女人站在原地,「就知道你會這樣。」

 

  「那還叫我上來幹嘛。」

 

  「試試,」女人笑笑,「或者幫我帶句話給他,告訴他,是他讓我能記住一切,現在又想讓我假裝不記得他,這不可能。」

 

  秦羽轉過頭:「我不會帶任何話給他,如果你願意走,我可以幫你,別的事我不會做。」

 

  

 

  

 

 

 

17

 

17、第十七章曹小魚要著火了 ...

 

 

 

  踏出火車站的時候,沈東站在路邊的樹蔭下很長時間都沒動。

 

  耀眼的陽光,乾燥的空氣,還有空氣裡混合著的塵土的氣味,這種質量明顯比南方沿海小城下降了好幾檔的呼吸環境,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哪怕已經這麼多年沒聞到過,哪怕這裡離他生活過的地方還有一百多公里,他還是瞬間找回了很久之前的那種感覺。

 

  「真熱,」曹沐站在他身邊,眯縫著眼往四周看著,這裡的陽光跟海邊的不同,陽光裡飛揚著的塵土讓他一直皺著眉,「我覺得我臉上都是灰!」

 

  「我們找,找個地方打……電話。」沈東從包裡掏出個小記事本,上面是他之前在酒店上網找到的租房信息,在曹沐地址上的那個區,房東讓他們到了之後打電話。

 

  「打電話?不找浴缸嗎?」曹沐湊過來也往本子上看著。

 

  「租的房裡有浴缸,」沈東轉圈看了看,對街有個電話亭,他拉了拉曹沐,「過街。」

 

  

 

  「為什麼不住酒店了?」曹沐又問。

 

  「我們已,已經到了,不用住,住酒店了。」沈東拉著他的胳膊,曹沐過街不看車,只盯著他。

 

  「到了?到哪兒了?」

 

  「在車上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到要找你姐的地方了。」沈東很無奈。

 

  「啊?」曹沐愣了愣,想了半天才又喊了一聲,「啊!到了!真的到了啊!我姐在哪兒?」

 

  「還得找,」沈東過了街,看了看電話亭裡的電話,是好的,於是邊掏錢邊往旁邊一個書報亭走,「我買張電,電話卡。」

 

  「我去買我去買。」曹沐很積極地拿過他手上的錢。

 

  「買張50的。」

 

  「嗯,」曹沐拿了錢跑到書報亭,「老闆,拿張50的電話卡。」

 

  沈東愣了愣,上哪兒學的還會叫老闆了?

 

  「還知,知道叫老闆呢你。」沈東拿著曹沐買回來的電話,對著本子上的號碼準備打電話。

 

  「聽到別人這麼叫啊,」曹沐笑笑,「你不跟我說話的時候我都在聽別人說話,萬一你不想說話也不告訴我怎麼說的時候我就知道該說什麼了。」

 

  

 

  租的房打個車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是間一居室,東西很齊,也收拾得挺乾淨。

 

  「是來深度游的吧?」房東是個很熱情的胖大叔,把鑰匙交給沈東,「有想去的地方問我,我給你們介紹,別跟那些什麼一日游的團。」

 

  「啊。」沈東應了一聲,深度游是什麼?

 

  其實過了幾年跟野人差不多的生活之後,回到城市裡,很多東西是沈東都沒見過沒聽過,比如過街的時候他帶著曹沐在路邊站了快十分鐘才知道可以先按一下邊兒上的按鈕,信號燈就會變成紅燈……

 

  「押金你們走的時候我退給你們,不過屋裡的傢具什麼的損壞的話,要從押金裡扣的。」房東交待。

 

  「好。」沈東看了看屋裡的傢具電器,不打架應該不會被破壞。

 

  

 

  東西都安頓好,曹沐也泡完澡之後,沈東拉著他坐到了桌旁,打開了一張本市地圖:「來,看這個。」

 

  「地圖。」曹沐趴在桌上。

 

  「嗯,我們在……」沈東用筆在地圖上畫了個點,「這裡。」

 

  「這個點嗎?」

 

  「對。」

 

  「……哦。」

 

  聽到這個回答,沈東松了口氣,他不用第四遍給曹沐解釋地圖和實際的比例差別了,他又拿筆畫了個大圈:「你姐的地……地址,不詳細。」

 

  「我姐的地址是哪裡?」曹沐皺著眉。

 

  「這一片全,全是。」沈東看著這個圈,心裡對找到余小佳完全不抱希望。

 

  「這麼大?」曹沐很吃驚,盯著地圖似乎是在換算,過了很久才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沈東。」

 

  「嗯?」

 

  「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人,」他抬起頭看著沈東,「這不可能找得到。」

 

  沈東沒說話,也坐下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找不找得到試了才知道。」

 

  

 

  「那要怎麼試?」曹沐低頭很專心地研究地圖。

 

  「你見,見過帶走余……余小佳的人嗎?」

 

  「沒有,就知道是個男人,我姐說他很好。」

 

  「那你姐什,什麼樣?」沈東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找人,但哪怕是去街上瞎轉悠,他也打算試試。

 

  「不記得了。」曹沐回答。

 

  「什麼?」沈東差點把手上的筆戳曹沐腦門兒上,「你說什麼?」

 

  「我不記得我姐什麼樣了啊,」曹沐用手撐著下巴,手指一下下敲著嘴脣,「她走了很久了,那時我記東西比現在差多了。」

 

  「走了很久是多久?」沈東還沉浸在震驚和悲痛中不能自拔,用半個地址找一個不知道長什麼樣的人,這比在島上找失蹤的雞還要不可能完成。

 

  「我想想。」曹沐閉上眼擰著眉開始回憶。

 

  回憶的時間很長,過了十分鐘沈東都在考慮要不要去打個瞌睡了,他才睜開了眼睛:「可能有五六年了。」

 

  「五六,六,六,六……年?」沈東被自己磕巴得有點兒受不了,拍了一下桌子,「等,等,等一下,你一共才三歲。」

 

  「怎麼了?」曹沐不理解。

 

  「一年一歲,三歲三年,懂麼?」沈東伸了三個手指到他眼前,「會數麼?」

 

  「我姐走了以後,第一年爺爺帶我去看過煙花,第二年我被船漿打到背,第三年……不記得有什麼事,所以不知道有沒有第三年,第四年我和爺爺搬到燈塔旁邊住,第五年我看見你的珊瑚了,第六年你一直把我扔回水裡……」曹沐扳著沈東的手指數著,「你看,是不是有五六年?」

 

  沈東看著自己的手,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曹沐的記憶,這一系列回憶裡居然沒有那麼拉風的傑克船長,除了他和爺爺,沒有別的人,這種結「事」紀年的方式讓沈東很迷茫。

 

  但他的重點還是臨時跑偏了幾秒鐘,如果曹沐的回憶沒有出錯,他的魚齡遠不止三年。

 

  他鱗片上的圈兒不是按年長的?

 

  

 

  一個小時之後,沈東還坐在椅子上愣神兒,這余小佳到底該怎麼找?雖說一開始他就沒想著能找到,但就算找不到,也得先找了再說找不到。

 

  現在這種連方向都沒有的情況讓他很憂鬱。

 

  曹沐也一直沒說話,很安靜地靠在椅子上,把腿搭在桌上半眯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東我渴了,有水嗎?」曹沐在沈東第三次看向他的時候說了一句。

 

  「有,」沈東從包裡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他像剛從沙漠裡獲救一樣的喝水的勁頭讓沈東心裡動了動,「小丑魚,我問你。」

 

  「嗯?」曹沐應了一聲,繼續灌水。

 

  「如果我帶著你,在,在這兒不,不走了,」沈東琢磨著,「你最想去的地,地方是哪裡?」

 

  「有水的地方。」曹沐放下瓶子,想也沒想地回答。

 

  

 

  沈東拿起筆往地圖上畫了大圈的地方又劃了一條:「這裡有條河。」

 

  「河?」曹沐跟著看地圖,「什麼是河?」

 

  「就是海的兒子。」沈東盯著那條河,兩邊的住宅區不多,標在地圖上的有幾家酒店和大廈。

 

  「海的兒子是船長啊。」曹沐說。

 

  沈東拿過記事本把河邊的街道名稱記了下來:「你又能記得船長了啊?」

 

  「船長是誰啊,我記得這句話。」

 

  船長就是每次見到你都要動用強大的忍耐力等著你想起他是誰的人。

 

  沈東合上本子,把地圖塞進包裡,拍拍曹沐:「走。」

 

  「去哪兒?」曹沐立刻跳了起來。

 

  「去河,河邊看,看看。」

 

  

 

  這條河從城市的中心地帶穿過,河水意外的很清澈,河的兩邊種滿了樹,空氣比別的地方要好很多。

 

  沈東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心裡有點兒沒底,這一帶的建築,除去一棟高樓之外,都很矮,但都透著一股精緻,再看看大片的休閒綠地,這應該是城區裡比較高端的地段,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無論是辦公還是居住,以一條魚來說,都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這就是河嗎,這裡真漂亮。」曹沐沒有太多想法,站在河堤上興致很高。

 

  「嗯,我們順,順著這裡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沈東仔細地看著四周的人和建築,他不知道該留意什麼,只能邊走邊看。

 

  「要看什麼?」曹沐也跟著他四處張望。

 

  「看女人,看有,有沒有你看著覺得眼熟的……」

 

  「我想起船長是誰了,」曹沐突然說,指著河面上的一條小遊船,「這船比他的漂亮!」

 

  「嗯。」沈東繼續往前走,指望一個注意力始終沒辦法集中的人找什麼線索實在太困難了。

 

  「船長去找我的話,找不到肯定會生氣的,」曹沐笑了起來,「你給他留的條子,他看不懂怎麼辦,不知道他認不認識字。」

 

  「他又不是你,」沈東嘆了口氣,拉著曹沐的胳膊,「看女人。」

 

  「哦。」

 

  

 

  「哈!」洪傑從水裡猛地竄出來,大喊一聲,喊完之後才發現洞裡沒有人,「又找沈東去了嗎?」

 

  洪傑帶著一身水在洞裡轉了一圈,看到了曹沐的小鐵皮箱子上放著挺大的一塊珊瑚,他過去把箱子打開了。

 

  裡面的東西他挺熟悉,所以一眼就看出多了一個密封袋,裡面有折好的一張紙。

 

  

 

  我休假,順便帶曹小魚去旅行。沈東。

 

  

 

  「沈東字寫得不錯嘛。」洪傑看著這簡單得不能更簡單的一句話,把紙重新折好放回密封袋裡,鎖好箱子之後他轉身跳回了水裡。

 

  洪傑回到船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了電台,調好之後開始喊:「坪山島燈塔!坪山島燈塔!這裡是傑克船長!收到回話。」

 

  電台很安靜,沒有回應。

 

  洪傑嘆了口氣,繼續喊:「坪山島燈塔!坪山島陳叔!我知道你在呢,我就問你一句話,快回話!我是傑,不,我是洪傑!」

 

  電台繼續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陳叔的聲音傳了出來:「這裡是坪山島燈塔,你不要占用頻道。」

 

  「我就問一句,陳叔啊,沈東休假多久?」

 

  「兩個月,你先找別人玩吧。」

 

  「知道了,通話完畢!」

 

  

 

  洪傑穿著紅色小坡跟兒在船頭吹了一會兒風,下了命令:「左滿舵!回岸上補充供給!」

 

  「這鞋真擠腳,」喊完之後他甩掉鞋子跑到船尾發動了船,「起錨!左滿舵!」

 

  船開得很快,洪傑半眯著眼頂著海風,過了一會兒把眼罩從左眼換到了右眼,總吹一邊眼睛都快流眼淚了。

 

  

 

  村子旁邊的小碼頭很安靜,這個時間沒有人出海,也不會有人回來,他把船停好,跳了下去。

 

  一路小跑進村子的時候他很小心,他不怕被別人看見,就怕被他爺爺瞅見,那他至少會被老頭兒連打帶踹扔回家關上一個月的。

 

  他每次回家都從後院墻翻進去,他的屋子挨著後院。

 

  他能聽到老頭在前院走來走去的聲音,不過老頭兒有點耳背,聽不到他在屋裡翻箱倒櫃收拾東西的動靜。

 

  行李很好收拾,幾件衣服,兩張銀行卡,身份證,一堆零錢和一個手機。

 

  

 

  順著小路跑出村子的時候,洪傑看了看身後,沒有追兵。

 

  「居然扔下我跑那麼遠,兩個生活殘障也不怕被拐賣,」他邊跑邊從包裡掏出手機撥了個號,「喂,你好,我要訂一張機票,你們幾點下班我自己過去取……」

 

  

 

  「這個很好喝,酸甜酸甜的,比豆漿好喝。」曹沐坐在河堤上,手裡拿著一杯酸梅湯。

 

  「累嗎?」沈東坐在身邊找了兩個多小時,他們也沒找到任何可以當成線索的東西,不過沈東並不失望,這事兒本來也就這樣。

 

  「還好,」曹沐咬著吸管甩來甩去,「不過我想泡水。」

 

  「啊?」沈東愣了,泡水?現在?

 

  「太熱了,這裡比海邊熱好多,我去河裡泡泡吧?」曹沐站了起來。

 

  「等一下!」沈東蹦了起來拉住他。

 

  「幹嘛?」曹沐看著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我不脫光。」

 

  誰管你脫不脫光啊!沈東拉著他往旁邊走,指著河堤上的一塊牌子:「來,我教,教……教你認字。」

 

  「我想泡水。」曹沐皺著眉。

 

  「此,處,禁,止,游,泳,」沈東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一遍,轉過頭的時候發現曹沐似乎不太舒服,他立馬有點兒緊張,「是不是難受了?能撐到回,回去嗎?」

 

  「我要著火了。」曹沐抓住沈東的胳膊。

 

  

 

  曹沐掌心滾燙的溫度嚇了沈東一跳,做為一條屬於冷血動物的美男魚,曹沐現在的溫度有些嚇人,沈東趕緊伸手摸了摸他的腦門兒。

 

  同樣滾燙,而且沈東發現,曹沐一邊喊著好熱,身上卻一滴汗珠都沒有。

 

  「你是不是不會出汗啊!」沈東顧不上旁邊還有路人,把手伸進曹沐衣服裡在他身上胡亂摸著。

 

  「不知道,」曹沐笑著躲了躲,「癢。」

 

  「你……」沈東想說你還能笑得出來呢,他看了看四周,曹沐這狀態要真說撐回去,他怕出事,於是一咬牙,「你去河裡泡吧。」

 

  「嗯。」曹沐點點頭,很快地脫掉了身上的T恤,沒等沈東交待別的,一轉身直接蹦進了河裡。

 

  河堤是斜的,普通人要想直接跳進水裡不可能,肯定會直接摔在水泥斜面上,所以沈東是想讓他走下去點兒再蹦,沒想到曹沐直接跳了。

 

  看著他的身體在空中劃出的那條優美弧線,沈東冷汗都嚇出來了,這種拉風的投河姿勢不是找圍觀呢麼!

 

  

 

 

 

18

 

18、第十八章啞巴沈東 ...

 

 

 

  沈東活了二十五年,對自己的人生雖然沒多少計劃和期待,但也絕對沒想到過有一天會坐在派出所裡接受警察的問話。

 

  他現在就希望自己能像曹沐那樣變身,變成魚,變成狗,再不濟變成一隻雞也可以,只要能讓自己不再被警察盯著就行。

 

  其實警察的問題並不多,只是問他們,這人為什麼要投河,為什麼在水裡那麼長時間不出來,順便教育他,出動了消防隊在河裡打撈了半天也沒看到人,最後這人卻從上游沒事人一樣地爬了上來,這種浪費公共資源的行為是很惡劣的。

 

  面對警察的提問,沈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人只是想泡水,所以從「此處禁止游泳」的牌子旁邊跳進了河裡?

 

  這人下了水就變成了一條魚,所以沒人能找到他?而且這條魚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在找他,所以半小時以後才悠哉游哉地變回人上岸?

 

  「你是啞巴嗎?」警察看著一言不發的沈東,無奈地問。

 

  沈東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他衝警察點了點頭。

 

  「你還真順著就上啊!」警察嘆了口氣,「我們去現場的時候有群眾說你倆之前在堤上說話來著,說完以後他才跳河的!」

 

  「啞語。」沈東說完這倆字就想一頭撞死在桌子前。

 

  

 

  「你……」警察都氣樂了,指著他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指著旁邊的曹沐:「你是當事人,你說吧,你不會也是啞巴吧?」

 

  「不是。」曹沐如實回答。

 

  「那行,跳河裡幹嘛?」警察拿起筆看著他。

 

  「太熱了。」曹沐回答得很自在。

 

  沈東一直盯著他,時刻準備著曹沐一說吐嚕了他就撲上去一掌拍暈警察。

 

  「太熱了?」警察板起臉,「太熱了回家吹空調去啊,看不見那麼大的字寫著不讓游泳嗎!」

 

  「我不認識字。」

 

  「……你沒上過學嗎!」

 

  「沒啊。」

 

  「……好吧,這意思是你就是想游泳,不是想自殺對吧?」

 

  「自殺?」曹沐愣了,一臉迷茫地似乎是在搜索自殺這個詞是什麼意思,最後他看了看沈東,小聲問,「自殺什麼意思?」

 

  警察怒了,沒等沈東回答就吼了一句:「自殺就是不想活了就去死!」

 

  「我一開始就,就說他不,不……是自,自殺。」沈東捏了捏眉心,這事兒從一開始有人舉報曹沐在這兒游泳到因為一直找不到下水的人而演變成了搜救的時候,沈東就一直說沒人自殺,可惜曹沐一直不出現,就算沒人自殺也有可能是有人溺水……

 

  「那自殺我還脫衣服幹嘛?」曹沐問警察。

 

  

 

  警察吸了口氣,看樣子是在壓火,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行吧,那下水以後你去哪兒了,那麼多人在搜救,你為什麼躲著不上來?」

 

  沈東很緊張,他不知道曹沐會說出什麼話來。

 

  曹沐皺著眉想了想:「我游到很遠的地方去了,不知道有人在找我。」

 

  沈東猛地松了口氣,這回答還算合理。

 

  曹沐應該是實話實說,沈東知道他一變回魚就愛在浴缸裡瘋竄,河裡沒有攔著他的東西,要不是自己還在河邊杵著,人沒準兒能竄源頭去。

 

  

 

  半小時之後他倆總算是從派出所裡走了出來,這一通折騰,天都擦黑了。

 

  沈東拉著曹沐也不管方向先是一通走,走了十來分鐘才停下了,他怕警察一會兒回過神來再追出來管他倆要身份證,那就真麻煩了。

 

  「沈東,」曹沐摸摸沈東的胳膊,「對不起。」

 

  「嗯?」

 

  「我不知道會弄成這樣,」曹沐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剛才你很難受吧?」

 

  「還成,」沈東笑笑,他剛才的確有點兒生不如死的意思,但卻還是慶幸在曹沐不舒服的時候旁邊有條河,要下回再碰上這樣的情況,就算是驚動了特警他也得讓曹沐下水,「不過,我跟,跟你說,以後不能這麼招眼,悄悄下去就行。」

 

  「嗯。」曹沐點頭。

 

  「餓嗎,帶你吃飯去。」沈東摸摸肚子,他有點兒餓了。

 

  「餓了,吃什麼?」曹沐立馬來了興致,沈東一路過來都帶著他吃各種不同的東西,他現在對吃飯充滿熱情。

 

  「不知道,走著看。」

 

  

 

  倆人遛達了半條街,曹沐突然指著一家西餐廳說了一句:「這裡吧,聞起來很香啊!」

 

  沈東看了看餐椅的裝修:「行,先去,去取錢。」

 

  「為什麼?」曹沐一路過來還是第一次聽到沈東說要取錢。

 

  「不夠錢了。」沈東不知道現在這樣看上去很牛逼的西餐廳什麼價,但他也不打算省錢,像現在這樣跑出來的機會以後也不一定還有,錢花光拉倒。

 

  

 

  有了之前在派出所被折騰的經歷,點餐的時候沈東覺得比平時壓力小了不少,這種強制性的以毒攻毒也算有點兒效果。

 

  點了兩份牛排套餐之後,沈東看了看曹沐,又點了份比薩,猶豫了一下又要了份雞翅。

 

  「這裡吃飯不用筷子。」曹沐等服務員走開了之後小聲說。

 

  「嗯,」沈東笑笑,「刀右手拿,叉子左手拿。」

 

  「哦,為什麼?我左手拿刀不可以嗎?」曹沐比劃了一下,「我覺得我左手拿刀更舒服。」

 

  「那就左手拿。」

 

  「好。」

 

  

 

  牛排很合曹沐的胃口,沈東剛吃了沒幾口,曹沐已經吃掉了半塊。

 

  「好吃嗎?」沈東指了指比薩,「嘗嘗這個。」

 

  「好吃,」曹沐埋頭吃,「不過以後不要吃這個了。」

 

  「為什麼?」

 

  「我剛看菜單,這裡的東西比平時你帶我吃的貴,這裡的數字是三位數,」曹沐咬了一口比薩,「沒錢了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沈東樂了,他沒想到曹沐會注意菜單:「又不是頓頓吃,沒,沒事兒。」

 

  曹沐笑了笑繼續吃,吃了幾口他抬起頭小聲說:「我左手拿叉子看起來奇怪嗎?」

 

  「嗯?」沈東沒明白他意思,「不奇怪啊,還,還,還不讓人左撇子了麼。」

 

  「你後面有一個人,」曹沐很小聲地說,「一直在看我。」

 

  「是麼?」沈東愣了愣,回頭往後看了一眼。

 

  

 

  餐廳裡人不多,他們的位置比較靠邊,沈東回頭時,身後只有一個男人坐著。

 

  這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穿得很體面,正低頭看著手機,大概是感覺到了沈東回頭,於是也抬起頭。

 

  看到沈東的目光的時候他並沒有躲避,很坦然地跟沈東對視了一眼,還笑了笑。

 

  沈東轉回了頭,這人看起來沒什麼惡意,看曹沐應該是無意的,曹沐跟這人面對面坐著,一抬頭基本上就能對上了。

 

  「沒事兒,吃吧。」沈東看了看桌上的東西,也沒剩多少了,曹沐是有多少吃多少,吃撐了都得過一陣兒才能發現。

 

  「飽了。」曹沐摸摸肚子,一臉心滿意足。

 

  

 

  回到住處,曹沐把浴缸放滿水之後就躺在床上翻來翻去折騰,沈東繼續研究地圖,琢磨著明天該去哪裡,還得算好曹沐著火的時間。

 

  「明天我們還去河邊嗎?」曹沐問。

 

  「不,我們去,去……」沈東看著圈裡的地點,最後用筆點了點,「水族館。」

 

  水族館離河不遠,水很多,而且有各種魚,沈東不知道余小佳對於自己的同類會不會有時不時去看一眼的想法,但這是目前來說他找到的最接近的目標了。

 

  「水族館?」曹沐跳下床,跑到他身邊看了看地圖。

 

  「裡面有很多魚。」

 

  「魚有什麼好看的,你想看魚我變給你看。」

 

  「不,不是,你想啊,」沈東喝了口水,「如果你離開海很多年了,你會不會想,想看看別……的魚?」

 

  曹沐沉思了一會兒:「那麼久,我會不會都忘了別的魚啊,會想嗎?」

 

  「你姐,會,會不會想。」沈東想說你姐知道那麼多事兒,沒準兒想法跟你不一樣。

 

  「會,她很喜歡和別的魚玩,」曹沐有點兒吃力地回憶,「她以前關係最好的那條小丑魚,身上的白條條特別像內褲,三角的那種……」

 

  沈東忍著笑,斜眼兒瞅了瞅他:「你的白,白條條也……挺像的。」

 

  「不會吧,像嗎?我看不到,」曹沐低頭看了看自己才想起來現在自己不是魚,「真的像嗎?爺爺說我的花紋很漂亮的啊,怎麼會像內褲?」

 

  「你的像平角內褲。」沈東繼續逗他。

 

  「我要看!你幫我!」曹沐吼了一聲衝進了浴室。

 

  

 

  沈東聽著曹沐蹦進浴缸裡唏裡嘩啦的聲音,在客廳樂了半天,慢吞吞地走進浴室的時候,小丑魚正在浴缸裡拼命拍著胸鰭,看上去很著急。

 

  「讓你看看啊,」沈東笑著伸手從缸裡把它撈了出來,碰在手裡,「別亂動,你滑得很,摔地上不管治。」

 

  小丑魚很老實地沒有扭,只是尾巴輕輕擺了擺。

 

  「你自己看。」沈東把它拿到鏡子前,指了指它身上的那條白道。

 

  小丑魚晃了晃胸鰭,沈東也不知道它看明白了沒,於是又轉了一邊兒對著鏡子:「再看這邊。」

 

  兩邊都展示完了之後,沈東把它放回了缸裡。

 

  小丑魚在浴缸裡一動不動地漂了一會兒才開始變成一顆泡騰片,沈東蹲在浴缸邊上,等曹沐從水裡出來的時候問了一句:「看清了嗎?」

 

  「看清了,」曹沐比劃了一下,「我的白條條是直的,不像內褲!」

 

  「你看,」沈東在包裡翻了翻,找出了自己的一條平角內褲,「像不像。」

 

  曹沐盯著內褲看了半天,指著沈東:「你又耍我,那今天街上好多女人的那種短短的裙子不也這樣麼!」

 

  「誰讓你這,這麼好逗呢。」沈東樂了。

 

  「結巴子。」曹沐說完扭頭就跑。

 

  沈東追過去對著他屁股踹了一腳:「找抽呢你。」

 

  

 

  確定了明天的行程是去水族館之後,沈東脫了衣服躺到床上,全身都放鬆了之後覺得腿有點兒酸,今天這一天真夠折騰的。

 

  「你累了吧?」曹沐趴到他旁邊,拿著遙控器換台玩。

 

  「還行,主要是很久沒,沒這麼走,走路了,」沈東動了動腿,「還進一回派出所。」

 

  曹沐想了想,突然翻了個身,在他肚皮上親了一下:「好點兒沒?」

 

  這個吻讓沈東愣了一秒鐘之後覺得全身的肌肉有那麼一瞬間以肚皮為圓心瘋狂地收縮成了一團又迅速擰著勁兒彈開了。

 

  「我……又,又不是肚子累。」沈東拍了拍曹沐的腦袋,控制著自己沒一掌把曹沐往下拍過去。

 

  「腿累啊?我幫你捏一捏吧,」曹沐坐了起來,「我有時候累了就自己幫自己捏。」

 

  

 

  沈東沒拒絕,其實他要不是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像個餓了七年的流氓,早主動要求了,捏個腿算什麼,要全由著自己性子,他早把這些曖昧的前期過招辦完了。

 

  「你經常幫自己捏麼?」沈東發現曹沐捏腿技術不錯,輕重很合適。

 

  「嗯,有時候游太遠了會累。」曹沐笑笑。

 

  「累還,還游那麼遠。」

 

  「不是故意的,有時候游一半不就忘了嘛,然後游反方向了,等想起來再游回去的時候就很遠了。」

 

  「那也是尾巴累吧,腿會累麼?魚又……沒,沒有腿。」

 

  「尾巴會酸,」曹沐看了他一眼,「變回人就是腿酸了。」

 

  沈東笑了笑,閉上眼睛,躺了沒幾分鐘就迷糊過去了,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曹沐還坐在他旁邊,手在他腿上一下下捏著,臉衝著電視正看農業台教廣大漁友怎麼釣魚。

 

  

 

  「看這個幹嘛,」沈東趕緊坐起來拿過遙控器換了個台,這個點兒也沒有動畫片,他只好隨便找了個正在演著幼兒園小朋友跟老師一塊兒跳舞的台,「看跳舞吧。」

 

  「沒事兒的,」曹沐笑了笑,「我以前見過釣魚的人。」

 

  「這麼傻沒被釣走麼?」沈東拍了拍他的手,「別捏了,躺著吧,我幫你捏捏。」

 

  「嗯,」曹沐躺下了,想了想又翻了個身趴著,「腿後面酸……我沒被釣走過,不過我被釣魚的船撞過。」

 

  沈東手剛碰到他腿,聽了這話馬上想起了他背上的那道舊傷疤:「怎麼撞的?」

 

  「那個船後面有個轉得很快的東西,我那天游得太靠水面了,船開過去的時候我沒躲開被打了一下,」曹沐側著臉枕著枕頭,「疼死我了。」

 

  「你背上那,那條疤?」沈東在他腿上捏著,曹沐的腿捏起來挺有手感。

 

  「嗯,爺爺說我被撞暈了,他找到我的時候我還在水裡漂著呢,」曹沐笑著閉上眼睛,「真舒服。」

 

  「撞暈了很舒服麼。」

 

  「我說你捏得我很舒服。」

 

  「舒服你就睡吧。」沈東拍拍他的屁股。

 

  

 

  捏了沒多大會兒沈東就聽見曹沐的呼吸慢慢放緩了,應該是睡著了。

 

  「曹沐,」他關了電視躺到曹沐身邊,「睡著了?」

 

  曹沐沒回答也沒動,看樣子睡得挺沉。

 

  沈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湊過去很小心地在他嘴角親了一下,本來想再親一下,但感覺到這麼下去可能會往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今天實在是累了,真發展了他怕一覺會睡到明天下午,猶豫幾秒,他選了個折中的辦法,摟著睡吧。

 

  

 

  曹沐的生物鐘比沈東要早一小時,每次沈東醒的時候,曹沐都不在床上。

 

  「曹沐。」沈東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喊他,總擔心這小子在他睡著的時候會出什麼事,雖然他覺得以曹沐一直給他驚喜的適應能力來說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這裡早上連鳥都沒有。」曹沐從陽台回到客廳。

 

  「也有吧,少,」沈東伸了個懶腰,「這是大城市,跟島上不一樣。」

 

  「我不是很喜歡這裡,」曹沐皺皺眉,「我姐為什麼能在這些地方待那麼久不回去?」

 

  「也許這裡有她喜歡的東西,」沈東不願意一大早就討論這個會讓人有不太愉快聯想的話題,「我去買早點,想吃什麼?」

 

  「我去買,」曹沐很積極地穿上衣服,「就樓下吧?我昨天看到有小吃店,我會買。」

 

  沈東拿著錢,在心裡計算著曹沐下樓去買早點需要用多長時間,這段時間裡他有多大機率把自己要做什麼在哪裡忘掉。

 

  

 

  「你別想了,」曹沐拿走了他手裡的錢,「我記性不好也不是一兩天了,我要是真忘了,也不會亂走的,我會在原地呆著想起來才動。」

 

  「就在樓下買,不要走,走遠。」沈東交待他。

 

  「嗯,」曹沐開門走了出去,又回頭衝他笑了笑,「就算不記得是去買早點,我也能記得你在樓上。」

 

  

 

  沈東把桌上的地圖和本子收拾到一邊,坐在椅子上看本地早間新聞,想看看能不能給他們找余小佳帶來什麼靈感。

 

  過了不到十分鐘,房門被敲響了,沈東站起來過去開門,這麼快?

 

  「這麼……」沈東打開門,還有一個字卡在嗓子間裡沒說出來,門外站著的人讓他瞬間懷疑自己昨晚上沒睡好。

 

  

 

  

 

 

 

19

 

19、第十九章瘋狂遊戲 ...

 

 

 

  沈東為了確定自己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一掌把門給拍上了。

 

  在門後定了定神之後,再次打開了門,門外景物依舊。

 

  他用手撐著門,忍不住問了一句自己聽起來都有點兒莫名其妙的話:「你是誰?」

 

  「真是跟什麼人在一起就變什麼樣,你不記得我是誰了?那曹小魚是不是也開始結巴了啊……」洪傑靠著門外的墻,擺了個還不錯的姿勢。

 

  沈東實在震驚得有點兒要變成真啞巴的趨勢了,洪傑走進屋坐下了,他都還沒說出第二句話來。

 

  

 

  洪傑往屋裡轉圈看了看:「這是租的房子嗎?」

 

  「是,」沈東總算是發出了聲音,趁著這會兒他趕緊問了一句,「你怎,怎麼來,來了?」

 

  「閒著沒事兒就來了,船長嘛,周遊世界也很正常,」洪傑衝他揮揮手,從包裡掏出了一個海螺,「這個是給你們的禮物,昨天船翻了我順便潛了一下水撿到的。」

 

  「謝謝,」沈東接過這個新鮮的海螺,腦子裡對洪傑的印象完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問號,「你怎麼知,知道我們在,在這兒?」

 

  「你們上新聞了知道嗎,早上買一份報紙,就能看到你們從水裡被撈起來的照片,像被海盜打完劫再丟回海里一樣,」洪傑站起來推開了陽台的門,衝著外面喊了一聲,「早上好啊!頹敗的城市!我是……」

 

  沈東衝過去把他拽回了屋裡,他還是掙扎著把後面的話在屋裡喊了出來:「傑克船長!」

 

  

 

  洪傑神智不清的狀態沒有改變,沈東知道自己要不一個個問題問出來,洪傑不可能自己把這事兒給說明白了。

 

  於是他把洪傑按到椅子上,手指著他鼻子,放慢語速:「船長,我問,你答。」

 

  「遊戲麼?」洪傑不是很有興趣的樣子,掀開眼罩看了看他,「行吧,你問。」

 

  「怎麼,找到這兒,的。」

 

  「我不是說了麼,看到新聞了,去派出所一問,你們不是還登記了個住址嗎,太容易找了。」

 

  沈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洪傑,他還是一身雜亂而抽象的打扮,衣服看不出有幾層:「就,你這樣的,警察會,告……訴你?」

 

  「我好歹是個船長!」洪傑很不滿,「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沈東覺得洪傑有可能是把警察折騰出精神問題了才拿到的住址,他理了理思路,繼續問:「行,那你,怎,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這兒?你是說這個城市?」洪傑笑了,把眼罩摘下來甩了兩圈兒又橫著勒在腦門兒上,「曹小魚那張寶貝紙條我看了好幾年了,地址我早背下來了,你這種都快長在島上的人肯出來休假,還帶著曹小魚,還能去哪啊?」

 

  沈東看著洪傑嶄新的二郎神造型嘆了口氣。

 

  也就能問出這些了,雖然他對洪傑還有一堆沒想明白的,但明顯不能用普通人的思維來丈量洪傑……

 

  

 

  「能洗澡嗎?」洪傑站了起來,抖了抖衣服。

 

  「能。」沈東指了指浴室。

 

  洪傑拿起包進了浴室,又很快退了出來,看著沈東:「浴室的門沒有鎖。」

 

  「嗯,壞了。」

 

  洪傑沒說話,繼續看著沈東。

 

  沈東莫名其妙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之後按了按額角:「沒,沒人看你。」

 

  「那就好。」洪傑轉身進了浴室。

 

  

 

  沈東覺得頭有點兒暈,連喝了兩大杯水才算是讓自己靜了下來。

 

  但沒等他開始思考,洪傑居然已經洗完澡出來了,要不是他換了一套衣服,沈東差點以為他就是進去檢查了一下門鎖就出來了。

 

  不過換了衣服的洪傑讓沈東有點兒意外,認識洪傑時間也不太短,沈東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摘掉眼罩,換下了那幾層亂七八糟的布片,穿上了普通人的衣服。

 

  普通青年洪傑看上去很順眼,比傑克船長時期要清瘦不少,只是沈東不太明白為什麼洪傑雖然換了衣服,但在這種天他換上的卻是牛仔褲和長袖T恤,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沒問,就像他不太願意別人打聽他結巴的事一樣,也許洪傑也有什麼不想說的……毛病?

 

  

 

  「好餓啊,有沒有吃的?」洪傑問了一句。

 

  「曹沐去……」沈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猛地回過頭往墻上的鐘上看了一眼,頓時汗都下來了,顧不上跟洪傑解釋,打開門就衝了出去。

 

  從曹沐出門去買早點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就算是吃完早點再回來,這時間都已經夠了。

 

  沈東往樓下跑的時候心慌得很厲害,他怕曹沐出事,哪怕是曹沐說過想不起來的時候他不會亂跑,可在這樣一個陌生而繁華的城市裡,就算曹沐站在原地不動,也不能保證就一定不會有事。

 

  沈東你他媽心怎麼這麼大!居然會同意曹沐離開自己的視線!

 

  「怎麼了?曹小魚出去了?」洪傑跟在他後面邊跑邊喊。

 

  「他去買早點了。」沈東最後一層樓梯是直接跳下去的,落地的時候牙都磕酸了。

 

  

 

  跑到那家小吃店門外時,沈東滿心期待能看到傻站在路邊的曹沐,但小吃店裡裡外外轉了個遍,除了三五個吃早點的人,再也沒有看到別人。

 

  「老闆,有沒有看到一個跟我個頭兒差不多,穿黑色T恤的男孩兒來過?」沈東跟小吃店的老闆比劃了一下。

 

  「沒,就這幾個人。」老闆正在炸油條,頭也不抬地指了指店裡的幾個人。

 

  沈東聽了這話腿都軟了,衝出店門往馬路兩邊看,這是條小街,哪怕是上班時間,人也不多,一眼就能看到路盡頭。

 

  沒有曹沐的蹤影。

 

  「船長,」沈東抓著洪傑的胳膊,「你往那邊,我往這邊,分頭找。」

 

  「嗯,」洪傑點了點頭,轉身順著路就開始跑,邊跑邊吼,「曹小魚——」

 

  

 

  沈東也跑,路邊的店基本都還沒有開門,偶爾有幾間開了門的,沈東都會衝進去看一眼,然後繼續往前找。

 

  一直到了這條小街的盡頭,沈東猛地看到在小街和前面大路交叉的路口中間,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曹沐!」沈東大喊了一聲,聲音都發抖了。

 

  站在路口的曹沐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卻沒有動,臉上表情很茫然。

 

  沈東顧不上紅燈還亮著,直接衝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曹沐:「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啊?」曹沐依然有點迷迷瞪瞪地看著他。

 

  「你沒事兒吧?買早點怎麼跑這麼遠?你不是說你想不起來了不會亂跑麼?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沈東在曹沐身上胡亂地摸著,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摸什麼,「沒事兒吧你?」

 

  曹沐看著他半天,總算是開了口:「你……誰啊?」

 

  「什麼?」沈東愣了,曹沐不記得他是誰了?

 

  「我說你是誰?」

 

  「沈東,」沈東看到綠燈亮了,趕緊拉著他過了馬路,「我是沈東,你不記得了?」

 

  「沈東?」

 

  

 

  「我他媽要再讓你一個人出來我就真變啞巴!」沈東拉著曹沐往回走,「先跟我回去再慢慢想我是誰吧。」

 

  曹沐不說話,被沈東拽著往前走,快走到小吃店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

 

  「怎,怎麼了?」沈東現在對於曹沐的任何一點反應都會有心驚肉跳的感覺。

 

  曹沐盯著他看了一眼,突然一把摟住了他:「沈東。」

 

  「想起來了?」沈東猛地松了一口氣,要擱平時,他早一把推開曹沐了,這會兒卻動都沒動,只是抬手在曹沐背上拍著。

 

  「嗯,」曹沐鬆開他,低頭從兜裡把錢掏了出來,「我去買早點。」

 

  沈東跟著他走到小吃店門口,看著他進去,買了幾屜包子,幾根油條,還要了好幾杯豆漿,然後轉身出來回到沈東身邊,沈東這才感覺踏實了下來。

 

  

 

  曹沐從店裡出來的時候,洪傑回來了,站在沈東旁邊,曹沐把找回來的零錢遞給沈東,扭頭目不斜視地就往回走。

 

  「哎——」洪傑拉長聲音嘆了口氣,「曹小魚!」

 

  曹沐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誰?」

 

  「船長啊!」洪傑快步走到他跟前兒,用手捂住自己的左眼,「快想!」

 

  「船長?」曹沐皺了皺眉。

 

  「那換這邊呢。」洪傑把右眼捂住。

 

  沈東很無奈地過去打斷了他倆這種不斷上演完全沒有新意的循環:「先回去,怕沒,沒人看你倆麼?」

 

  「好吧,可能是我出現太突然了,曹小魚本來就腦子不太好使,在這裡看見我,估計反應不過來,」洪傑看了看四周,「他跑哪兒去了啊?」

 

  「都到主路那個路口了,」沈東往主路那邊指了指,「嚇,嚇死我了。」

 

  

 

  回到屋裡之後,從進門到吃完早餐,洪傑一直在提示曹沐,希望他能想起來自己是誰,但曹沐始終沒能認出來。

 

  「怎麼回事啊!」洪傑有些鬱悶,「以前不會這樣的啊,這麼長時間還沒想起來!」

 

  沈東其實也有同樣的感覺,曹沐今天會把他給忘了,讓他非常吃驚,他還記得曹沐出門時的那句話。

 

  就算不記得是去買早點,我也能記得你在樓上。

 

  這在沈東看來,是很肯定的一句話,可就半小時時間,曹沐不僅忘了買早點的事,順帶把他也給忘了,而且用了好幾分鐘才想起來。

 

  「曹沐,」沈東看著曹沐,「你怎,怎麼會往那邊走了?」

 

  「是啊你不是買早點嗎?路過早點店都不知道嗎?」洪傑在旁邊跟著說,「你把沈東嚇得說話都不結巴了。」

 

  「不要提結巴!」曹沐看了他一眼。

 

  沈東到是一直沒顧得上細想自己之前的行為,洪傑這麼一說,他回想了一下,似乎還真是沒結巴?

 

  

 

  吃完早點收拾完之後,曹沐催著沈東去水族館。

 

  沈東看看洪傑:「你去,去嗎?」

 

  「不去,又沒有船,一個沒有船了的船長,去水族館會很傷感的,」洪傑坐在沙發上,「我在這裡睡覺吧,行麼?」

 

  「睡吧,」沈東轉身準備出門兒的時候又停下了,「船長,你有,有錢嗎?」

 

  「有,」洪傑躺倒在沙發上衝他笑了笑,「我可是坐飛機過來的。」

 

  沈東挺吃驚,一直處於神神叨叨狀態的洪傑居然能坐上飛機還沒被當劫機的給逮起來,最後還能平安離開機場去了趟派出所打聽出他倆的地址……

 

  這事兒怎麼聽都跟說故事一樣。

 

  

 

  「剛怎麼跑那兒去了,還,還沒告訴我怎,怎麼回事兒呢?」沈東帶著曹沐往大街走,打算直接打車過去,節省點兒時間。

 

  「不記得了,」曹沐擰著眉,「我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不知道怎麼會在那裡,你叫我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忘得特別幹淨。」

 

  「看出來了,」沈東笑笑,「以後真……真不能讓你一,一個人出門兒,太危險了。」

 

  「我平時不這樣,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曹沐抓抓頭髮,看上去很鬱悶,「我就是想幫你做點事,不要什麼都是讓你跑來跑去。」

 

  「你幫我說話就行了。」沈東看了看曹沐,這話說得他有點兒想在大街上親曹沐一口的衝動。

 

  

 

  秦羽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覺得很疲憊,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也許是起得太早,也許是因為別的。

 

  他躺回床上的時候,床頭的電話響了,他拿起來,聽筒裡傳來保姆的聲音:「秦先生,現在吃早餐嗎?」

 

  「不吃了,我睡覺。」

 

  「好的。」

 

  秦羽關掉床頭的燈,靜靜地躺在床上,雖說很疲憊,他卻沒什麼睡意。

 

  他盯著吊燈,耳朵裡能清楚地聽到墻上掛鐘咔咔走著的聲音,很有耐心地一秒秒數了快半個小時之後,他坐起來,從床頭櫃上拿了片安眠藥吃了。

 

  他必須好好睡一覺,今天梁峰肯定會過來找他,演出已經連續推遲了三次,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交了錢的那些會員估計會讓梁峰感覺到煩躁。

 

  

 

  一顆粒安眠藥的作用只能讓秦羽入睡,並不能讓他在電話鈴響起的時候保持睡著的狀態。

 

  他睜開眼,十點,梁峰還是老樣子,喜歡掐整點。

 

  「喂?」秦羽接了電話,從床上坐了起來。

 

  「十分鐘之後我上去,給我留一小時時間。」梁峰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秦羽洗了個臉,換了身衣服,剛點了根煙,就聽到了敲門聲。

 

  他過去開門的時候看了看時間,正好十分鐘。

 

  「你今天出去了?」梁峰一進門就問。

 

  「嗯,」秦羽笑了笑,「怎麼,我不能出去麼?」

 

  「去哪兒了。」梁峰在沙發上坐下,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情緒。

 

  「轉轉。」

 

  「你每天晚上都兩三點才睡,早上五點出門轉?」梁峰挑了挑眉毛,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快。

 

  「說正事兒吧。」秦羽沒有正面回答,坐到了他對面的沙發上。

 

  梁峰跟他對視了幾秒,突然笑了:「秦羽,不要把自己當上帝。」

 

  「這話是我早就想對你說的,」秦羽也笑了,「不要覺得自己能控制一切。」

 

  這個回答顯然讓梁峰動了怒,他嘴角抽了抽,過了很長時間才又慢慢開口:「你到底想幹什麼?現在一切都很完美,你為什麼要讓所有事都變得這麼麻煩!」

 

  「完美?」秦羽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梁先生,你要賺到多少錢才肯停手?我才想問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錢?我對錢沒有多少慾望,秦羽,」梁峰也站了起來,眼裡跳動著火苗,「你對我有多少了解,你對你哥有多少了解!你覺得我只為了向那些給錢的人展示一個神奇的魔術而已嗎?」

 

  「我不管你怎麼想,我哥怎麼想!」秦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只知道你們再不停手,這個爛攤子沒人能收拾得了!一個余小佳已經夠了!」

 

  

 

  

 

 

 

20

 

20、第二十章拿大頂的美人魚 ...

 

 

 

  沈東和曹沐到水族館的時候,人家還沒開門,但因為今天是週末,水族館外邊兒的廣場上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著了,還有不少小孩兒,又喊又笑的鬧得很。沈東拉著曹沐走到邊兒上人少的地方找了棵樹下站著:「開門時間是十,十點。」

 

  「十點?」曹沐靠著樹,「那現在幾點?」

 

  「不知道,」沈東這次出來沒帶表盤,每次看時間的時候都得費點勁兒,「我沒手機和表……」

 

  沈東正想去售票口看看有沒有鐘,還沒等動,曹沐已經轉身向旁邊一個帶著孩子的年輕媽媽走了過去:「請問現在幾點?」

 

  「啊,我看看,」那個媽媽從包裡拿出手機看了看,「剛九點。」

 

  「謝謝,」曹沐道了個謝,轉身跑回了沈東身邊,「九點,到十點還有多久?」

 

  「一個小時,」沈東蹲了下去,曹沐未必能知道一個小時是多久,「等著吧。」

 

  「她拿的那個是什麼?你沒有嗎?」曹沐蹲到他身邊。

 

  「手機,我沒有,」沈東笑笑,「用不上,我沒有可以打電話的人。」

 

  曹沐對這東西很有興趣,沈東不得不用了十分鐘時間連說再比劃還在地上用石頭劃了半天示意圖才算讓他明白了打電話是怎麼回事。

 

  

 

  「這個東西好,」曹沐皺著眉把沈東的講解消化了半天,最後拿著小石頭在地上敲了敲,「我們去買吧。」

 

  「嗯?」沈東愣了愣,說實話,他對手機的感覺很陌生,他幾乎沒用過這東西,也沒想過要用。

 

  「你拿一個,我拿一個,早上找不到我,你就不用那麼著急了,」曹沐站了起來,踢了踢沈東的鞋,「對不對?而且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也能聽到聲音,多好!」

 

  「嗯,」沈東點點頭,說到這些,他倒並不是有多麼饑渴地想要聽到曹沐的聲音,經過了早上的事之後他也下定決定不會再讓曹沐離開他的視線,只是誰也不能保證事情一定不會有意外,「看完魚就去買。」

 

  「這麼多人都是來看魚的嗎?」曹沐有些不理解地看著周圍的人。

 

  「是,週末人多。」

 

  「魚有什麼好看的?」

 

  「平時看不到這麼多魚,」沈東想了想自己以前,除了養過幾條金魚,就只見過草魚鰱魚什麼的,還總分不清,「裡面很多種類,還有表演。」

 

  「表演?」

 

  「嗯,美人魚。」

 

  曹沐的眼睛一下瞪圓了:「美人魚?」

 

  「怎麼了。」沈東心裡也動了動,但很快推翻了這個想法。

 

  「我就是美人魚。」曹沐湊到他耳邊說。

 

  沈東樂了,看了看他:「你是美男魚。」

 

  

 

  余小佳是條真正的美人魚,但理論上她不可能在水族裡做美人魚表演,人們要看的是人身魚尾的美人魚,而不是看一個美女在一片水泡過後變成一條真正的小丑魚。

 

  沈東在碰到曹沐之前,對美人魚的想象跟大家一樣,長長的頭髮,完美的身材,閃著銀色光芒的魚尾,天籟一般的歌聲,坐在海邊的礁石上,一唱歌,船就沉了,不,好象是反過來……

 

  「你會唱,唱歌麼?」沈東拉著曹沐過去買票,時間差不多了。

 

  「唱歌?」

 

  沈東把關於美人魚的傳說跟他說了,曹沐半天沒出聲,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那美人魚怎麼走路啊?」

 

  「啊?」沈東愣了愣,曹沐的重點明顯又抓錯了,走路?

 

  「是啊,美人魚不是可以在岸上呆著嗎?」曹沐想了想,「那怎麼走路呢?用手嗎?頭朝下倒著走……」

 

  沈東腦子裡瞬間浮現了有著天籟之音的長髮美人魚拿著大頂邊走邊唱的樣子,他一巴掌甩在曹沐背上:「閉嘴!」

 

  雖然他更喜歡曹沐這樣的人魚,但也不能讓他從小對美人魚的想象破碎成拿大頂。

 

  

 

  這個水族館據說是這個地區最大型的水族館,魚的種類也是最多的,沈東沒有比較,不過進去之後他心裡還是相當震撼了一下。

 

  水族館的參觀走廊從水裡穿過,人走在裡面就像是在水下,上下左右都能看到波光粼粼,顏色艷麗的各種魚不時從身邊游過,讓他有種回到了島上的感覺,下水檢查珊瑚的時候,身邊也常常能看到一群群的魚。

 

  「它們在看我們。」曹沐跟在沈東身邊慢慢走著,一直往四處看。

 

  「是麼?」沈東笑了笑。

 

  走了一陣之後,沈東發現曹沐一直沒怎麼說話,這跟平時見到什麼新鮮東西的時候他會抓著自己問來問去的勁頭完全不一樣,是因為這些都是魚,他沒什麼好奇的嗎?

 

  「曹沐,」沈東在他腰上用手指戳了一下,「怎……」

 

  「癢,」曹沐被他戳得蹦了一下,笑著捂住腰,「別戳我。」

 

  「這是不是不,不好玩?」沈東忍不住抬手往他臉上摸了一把,還想再捏捏的時候發現旁邊還站著人,於是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也不是,」曹沐跟回禮似的伸手在他下巴上捏了捏,「跟你在一起怎麼樣都好玩。」

 

  「啊!看!帶魚!」沈東一掌拍開他的手,指著身邊游過的一條魚。

 

  曹沐說這話的時候沒放低聲音,邊兒上的幾個人都看了過來,沈東指著魚都沒好意思往四周看了,不過指的時候他都沒仔細看,等看清的時候有點尷尬。

 

  「那是五彩鰻,你天天吃帶魚,帶魚是這樣的麼?」曹沐莫名其妙地看著從他們面前游過然後慢慢把身體埋進沙裡的五彩鰻。

 

  「快走。」沈東拉著他埋頭往前衝了好一陣兒才停下了。

 

  

 

  前面的走廊變寬了,形成了一個圓球狀的空間,不少參觀的人在這裡停下了腳步。

 

  沈東看了看旁邊的牌子,美人魚出沒。

 

  這片區域會有美人魚出來表演,喂食,和魚群共游之類的。

 

  「一會兒有美,美人魚來……」沈東拍拍曹沐,差點兒說美人魚來拿大頂。

 

  「嗯。」曹沐點點頭,靠近旁邊的玻璃站下了。

 

  

 

  「媽媽,美人魚!」一個小孩兒指著前方喊了一聲。

 

  一個紅色尾巴的美人魚從巨大的珊瑚後面游了出來,擺動著尾巴,姿勢挺優美,接著另一條金色尾巴的美人魚也出現了,兩條美人魚在水裡翻身,嬉水,時不時還會捧個沙擺擺姿勢,身邊的閃光燈閃成了一片,小孩子都一個勁兒地喊美人魚美人魚。

 

  其實明知道這些不會是余小佳,沈東還是很仔細地盯著倆姑娘觀察了半天,除非余小佳會刻意隱瞞,否則就光憑這倆姑娘換氣的頻率和表演時一直吐的氣泡就能判斷這不可能余小佳。

 

  「怎麼樣?」沈東用胳膊碰了碰曹沐,想看看曹沐會不會有什麼感覺。

 

  「什麼?」曹沐目光沒在美人魚身上,他在看四周的魚。

 

  「美人魚,有沒有讓你想起你姐姐的線索?」

 

  「沒,」曹沐看了看兩條美人魚,「我姐姐在水裡喜歡自己是魚的樣子。」

 

  「是麼……」沈東繼續琢磨。

 

  

 

  因為美人魚的表演,四周的魚慢慢多了起來,遊客不停地對著玻璃拍照,魚群圍著美人魚姑娘來回游動,看起來很漂亮。

 

  曹沐一直站著沒有動,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來,沈東有些擔心,悄悄抓住了他的手,還好,是正常溫度。

 

  「這裡沒有多大吧。」曹沐突然問他。

 

  「嗯,要比海的話……當然是沒,沒多大,」沈東輕聲說,「不過還算是,是大的了。」

 

  「不舒服。」曹沐皺皺眉。

 

  沈東一聽這話就犯怵,他就怕聽見曹沐說不舒服,難受,這會兒一聽到不舒服仨字兒,他猛地緊張了起來,也顧不上旁邊有人,手捧著曹沐的臉死死盯著:「怎麼了?要水?」

 

  「不是,」曹沐笑了,「就是想起魚缸了,不過這裡比魚缸大。」

 

  「你嚇死我了!」沈東抓著他胳膊壓低聲音。

 

  

 

  「魚好多啊!越來越多了!」有人喊。

 

  沈東往四周看了看,的確是有越來越多的魚聚了過來,而且越來越多。

 

  「怎麼這麼多?上回來的時候沒看到這麼多呢。」又有人說,大家都轉著頭到處看。

 

  沈東在海里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魚,看了一會兒之後,他開始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魚群並不是漫無目的地來回游動,而是慢慢地聚攏,它們有一個大致的中間地帶,魚都在這附近游動。

 

  別的遊客也許沒有注意到,但沈東卻在第一時間發現了。

 

  是曹沐。

 

  所有魚都在曹沐的四周,來回游動著始終在他附近。

 

  

 

  「曹沐,」沈東拉住曹沐往旁邊退了退,「你在幹什麼?」

 

  「什麼也沒乾。」曹沐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你看這,這……些魚,」沈東拉著他繼續慢慢退,「它們在跟,跟著你。」

 

  「看到了。」曹沐的手往旁邊的玻璃上輕輕一按,立刻有十幾條魚同時游了過來,隔著玻璃在他手四周上下竄動。

 

  沈東迅速把他的手拉回來,邊兒上已經有人看到,也試著把手按到了玻璃上,卻並沒有收到同樣的效果。

 

  「我們走。」沈東不知道這是什麼現象,但如果等到別人也發現魚群是為曹沐過來的時候,他怕會有意料之外的事發生。

 

  「嗯。」曹沐跟著他往回走。

 

  魚群也開始跟著他們移動,但是速度不快。

 

  沈東覺得自己一著急緊張,智商就下降得很厲害,這些吃錯了藥的魚要這麼一直跟著,別人馬上就會發現,還不如不動呢!

 

  但他以他已經下降了的智商想想,又覺得還是應該離開,現在是吸引了一堆魚過來跟著,一會要把什麼海龜鯊魚的都引過來了該怎麼辦?誰知道後邊兒會有什麼事等著呢!

 

  

 

  「跑吧。」曹沐拉了拉他。

 

  「它們跟不上?」沈東看了看又慢慢聚攏過來的魚群。

 

  「嗯。」

 

  「跑。」

 

  

 

  倆人一路跑出去,魚群果然沒再能跟過來,但沈東沒敢停,一直快到出口了,才放慢了腳步。

 

  「先生,」一個工作人員看到他倆,趕緊過來了,「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我……」沈東一時沒想好該怎麼說。

 

  「他怕水。」曹沐指了指沈東,給工作人員解釋。

 

  「啊,」沈東愣了愣,好吧,怕水,「我暈。」

 

  「那休息一下吧,」工作人員也愣了愣,估計是從來沒見過怕水還跑水族館裡找虐的,「我們那邊有茶吧……」

 

  「我要出,出去。」沈東很盡職地扮演著一個暈水的人,還捂了捂肚子。

 

  「那請走那邊出去。」工作人員趕緊指了指出去的路。

 

  

 

  出了水族館,站在外面的廣場上,沈東松了口氣,又看著曹沐:「你有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沒有,」曹沐搖頭,「你想吐啊?」

 

  「我為,為什麼要想吐。」沈東莫名其妙。

 

  「你剛才……」

 

  「不是你說我怕水我順便裝一下麼!」

 

  「很像真的啊,我以為你真的要吐了,」曹沐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伸手摟住了沈東,「我嚇了一下跳。」

 

  「鬆開鬆開鬆開……」沈東推開他轉身就走,廣場上這麼摟著怕沒人看麼!

 

  

 

  曹沐對他的反應並不介意,樂呵呵地跟著他:「我們去買手機吧。」

 

  「嗯?好。」沈東看了看廣場周圍,打算就在這附近找個手機店。

 

  這會兒太陽已經有點兒烈了,廣場上沒什麼人,但在沈東轉圈兒找路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站在陽光下一動不動面對著他們的人。

 

  這人逆光站著,看不清臉,但沈東能明顯地感覺到這人正在看他倆。

 

  在看什麼呢?剛不就是摟了一下麼,也不至於這麼盯著看吧?又不是接吻。

 

  「那人在看我們,」曹沐也注意到了有人正在盯著這邊,用手遮著光看了看,眉毛皺了起來,「我好象……見過這個人。」

 

  「什麼?」沈東扭過頭看著那人,「在哪裡見,見過?」

 

  「我不記得了。」

 

  

 

  沈東在原地站了幾秒鐘,往那人面前走了過去。

 

  要換了別的事,他未必能讓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愉快,但這人如果跟曹沐有關,無論是什麼事,他卻能在最短時間裡選擇面對。

 

  一直走到那人面前了,沈東才看清了他的臉,也就在這時,他才猛地發現不光是曹沐覺得這人眼熟,他也同樣覺得見過這個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那人笑了笑,伸出手,「我叫秦羽。」

 

  「沈東。」沈東伸手跟他握了握。

 

  那人的手沒有收回去,沈東只看到他抬了抬手,指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出現了一張名片。

 

  沈東從他手上接過名片看了看,只有很簡單的內容,名字電話和郵箱,不過名片做得很上檔次,拿在手上很舒服。

 

  「我知道你們的事。」秦羽開口。

 

  沈東的太陽穴跳了跳,這人知道什麼?怎麼可能知道?

 

  但他沒有問,也沒說別的,儘管心裡翻著狂風大浪,表面上他卻沒有什麼表現,只是靜靜地看著秦羽。

 

  「不要找了,快回去吧,」秦羽的聲音很低,「越快離開越好。」

 

  「什麼?」沈東眯縫了一下眼睛,「我沒,沒聽明,明白。」

 

  秦羽沒說話,看了他一會兒之後轉身慢慢向大街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很好,就這樣,不要相信任何人。」

 

  

 

  沈東看著秦羽的背影,回過頭看著曹沐小聲說:「這人,我們見過,餐廳裡見過。」

 

  「嗯?」曹沐應了一聲。

 

  沈東看到他眼神的時候心裡一陣發慌。

 

  「你誰啊?」曹沐說。

 

  「我操!」沈東咬著牙罵了一句,這不是巧合,從來不會忘掉他的曹沐再一次忘掉了他是誰,他吸了口氣,轉身衝還沒走遠的秦羽一聲暴喝,「你給我站著!」

 

 

 

21

 

21、第二十一章做為一個船長 ...

 

 

 

  走了幾步的秦羽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著沈東。

 

  沈東拉著曹沐的手不敢鬆開,看秦羽沒有走過來的意思,只好拽著曹沐往秦羽那邊走:「曹沐你跟著我。」

 

  「不,」曹沐站著不動,跟沈東拔河似的擰著勁兒,「我還沒想起來怎麼回事。」

 

  「你,」沈東用力拽了拽,曹沐紋絲兒不動,他很無奈,只得衝秦羽指了指,「你過,過來!」

 

  「什麼事。」秦羽看了看四周,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你幹……幹什,什麼了!」沈東手指都快戳到秦羽臉上了。

 

  「我告訴你快走,還給了你一張名片。」秦羽回答得相當平靜。

 

  「他為……為什麼不,不記得我了?」沈東顧不上自己之前還在裝傻說聽不懂秦羽的話了。

 

  「魚只有七秒記憶,」秦羽繼續很平靜地回答,「他記得你才奇怪。」

 

  「放屁!」沈東忍不住罵了一句,「早上你是不是也來找過他!」

 

  「是,但你沒跟他在一起,我就沒說,」秦羽又看了看周圍,「我得走了,我說的話麻煩你記著。」

 

  秦羽說完,沒等沈東再開口,轉身很快走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走了。

 

  「我靠!」沈東想追過去,但曹沐跟柱子似地杵著不動,他又不敢撒手,只好扭過頭跟曹沐面對面地瞪著,「你快想。」

 

  

 

  曹沐的眼神挺茫然,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看著沈東。

 

  倆男人手拉著手頂著大太陽在廣場上深情對望,在偶爾路過的人中獲得了百分之百的回頭率,甚至還有個老太太停下來在他倆邊兒上站了一會兒才莫名其妙一步一回頭地走開了。

 

  沈東能感覺到自己的汗珠子從腦門兒上按步就班地順著臉滑下來,背上也能感覺到有汗在默默爬行。

 

  曹沐還不錯,沒有汗,但沈東有點兒擔心再這麼曬下去他會扛不住。

 

  正想試著跟曹沐商量一下是否能移步到樹蔭下再繼續凝望的時候,曹沐突然眼睛一亮:「沈東!」

 

  「哎喲!」沈東喊了一聲,汗都快飛舞了,一把摟住曹沐,在他臉上用力親了一口,「你想起來啦!」

 

  「嗯!」曹沐笑著摸了摸沈東的臉,「你怎麼出這麼多汗,熱嗎?」

 

  「沒事兒,不,不熱,」沈東一秒鐘也不想耽誤,拉著曹沐就走,「趕緊回去。」

 

  「怎麼了?」曹沐跟著他。

 

  「回去再說。」

 

  

 

  秦羽坐在出租車上,保姆打來電話說公主今天很安靜。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曆,演出他安排在了後天,本來想再延後幾天,但梁峰無論如何不同意,他想看效果……

 

  手機再次響起,秦羽看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猶豫了一下接了電話:「喂?」

 

  「哈嘍。」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挺愉快。

 

  「哪位?」秦羽皺了皺眉,他聽出了這是誰。

 

  「別裝不認識我,」那人笑著說,「就算不是熟人也算……」

 

  「什麼事?」秦羽打斷他。

 

  「別做無用功,有些事你改變不了。」那邊沒再繼續笑,語氣變得嚴肅。

 

  「改不改變得了是一回事,做不做是一回事,」秦羽放低聲音,「所有的事都有自然法則,強行干擾會有什麼意外你不是不知道!」

 

  「跟我說有什麼用,又不是我要干擾。」那邊聲音有些不滿。

 

  「那要你有什麼用!」秦羽轉過頭衝著窗外小聲說,「你說你有什麼用?」

 

  「就是跟著嘛,你要覺得我沒用我就回去。」

 

  「把他們弄回去!」秦羽捏了捏眉心,「你把你真實身份說出來……」

 

  

 

  「說個屁,」那邊喊了起來,「你覺得會有人信一個神經病的話麼!」

 

  「那你幹嘛把自己弄成神經病?」

 

  「好玩啊。」

 

  「你……」秦羽覺得頭開始疼,「那你繼續玩。」

 

  「攔不住的,他們肯定不會回去,你不出現還有可能回去,現在你神神秘秘地出現了,他們怎麼可能回去。」

 

  「就算我不出現,梁峰也會去找他們!我只能在梁峰之前提醒他們!」秦羽很無奈。

 

  「沒用,」那邊的人嘟囔著,「梁峰一定有辦法讓他們去看表演,一定有辦法讓曹小魚留下,說到底,最後的決定權就只在他自己手上。」

 

  「一條腦容量放不下一個棗核的魚能決定什麼!」秦羽在車窗上拍了一巴掌。

 

  那邊愣了愣,接著就很歡樂地笑了起來,笑了半天才說:「秦羽你別這麼說,魚比你想象的聰明,還有,你也要替他做決定麼?那不就跟梁峰他們一樣了……」

 

  「算了。」秦羽覺得自己跟這人沒法溝通,直接掛掉了電話。

 

  

 

  沈東拉著曹沐滿身大汗地回到家,剛一開門,洪傑從門後猛地竄了出來,衝著他倆大吼一聲:「哈!」

 

  「啊!」沈東本來就心不在焉地琢磨著之前的事,被這一吼嚇得差點兒想把門直接踹過去砸他臉上。

 

  「曹小魚!」洪傑捂著一隻眼睛衝曹沐喊。

 

  「……誰啊?」曹沐到是沒被嚇著。

 

  「船長啊!」洪傑還是捂著眼睛。

 

  換上了普通T恤休閒褲的洪傑看上去的確可以匯入蕓蕓眾生,沈東看了他一眼,原來那麼拉風的打扮曹沐都記不住,現在這樣子估計更難記住了。

 

  「船長是誰?」曹沐繞過洪傑,拿起桌上的水一口氣灌了一整瓶下去。

 

  「算了,真沒意思,」洪傑很失望地換了一隻手捂眼睛,捂了一會兒才很不情願地放下了,「我有禮物送你們。」

 

  「又有禮物?」沈東看了看還放在桌上的大海螺。

 

  「嗯,我覺得吧,早上那種事可能還會有,再碰上這種找不到曹小魚的情況呢,你們就需要這個了,」洪傑從床上拿了個袋子過來,從裡面掏出了兩個盒子,「看,手機!」

 

  

 

  沈東眼睛都直了:「你買的?」

 

  「是啊,就在小區對面的手機店,」洪傑敲了敲盒子,「很便宜,還送話費。」

 

  「你哪兒來,來,來的錢?」沈東盯著洪傑,這傢伙突然坐著飛機出現這事兒他還沒徹底想明白呢,現在居然又買了倆手機!

 

  「我好歹也是個船長,」洪傑很得意,「打家劫舍這麼多年,還是有點家底的。」

 

  「這是什麼?」曹沐很有興趣地趴到桌上研究那倆盒子。

 

  「手機,曹小魚你不知道什麼是手機吧,我跟你說……」洪傑馬上也湊了過去,趴到他對面。

 

  「你先說清楚,」沈東把洪傑從桌上拽開,「哪兒……來,來的錢!」

 

  「你都能有那麼多萬的存款,我還不能有買兩個手機的錢嗎!加起來都沒到一千塊,這麼瞧不起人!」洪傑很不爽地甩開他。

 

  「你不連衣服都買不起麼,一直穿那一件。」曹沐趴在桌上一邊拆盒子一邊說。

 

  「錢要留在有用的地……」洪傑說了一半突然反應過來,喊了一聲,「曹小魚你想起我是誰了!」

 

  「嗯,」曹沐瞟了他一眼,「你現在比以前好看多了。」

 

  「你還想起我以前什麼樣了嗎!」洪傑捂著一隻眼睛撲到他面前。

 

  曹沐沒理他,扭過頭問沈東:「手機是什麼?」

 

  「手機就是……」沈東覺得自己腦子亂得很,「早上不是才跟你說過嗎?」

 

  「啊?說過嗎?」曹沐很迷茫。

 

  「你不是還,還說要買……麼?」

 

  「說了嗎?」

 

  「啊……」沈東按著額角倒在沙發上。

 

  

 

  洪傑很有耐心地給曹沐講解什麼是手機,手機是怎麼用的,然後倆人拿著手機面對面地開始打電話。

 

  沈東沒有加入他們歡樂的遊戲,他窩在沙發裡,手上拿著秦羽的名片,開始想今天的事。

 

  名片看不出什麼來,只是名片的質量和內容能給人感覺到用這樣名片的人挺牛逼。

 

  不用多想,秦羽知道曹沐是魚的事,似乎也知道他和曹沐來這裡的目的,這些暫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對於沈東來說,更重要的是,秦羽為什麼一再強調讓他們離開?

 

  秦羽有很大的可能也知道余小佳的下落,而且因為清楚余小佳的現狀,所以要他們走?

 

  為什麼要走?如果知道他們是來找余小佳的,那不是正好能聯繫上見面了嗎?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余小佳的情況不怎麼美妙。

 

  沈東咬了咬嘴脣,究竟是怎麼樣的情況才會讓秦羽一再地來找他們,讓他不要再停留……

 

  

 

  「如果離得很遠也能聽見嗎?」曹沐拿著電話說。

 

  「是的,我在這裡,你在坪山島,也可以聽見。」洪傑對著電話回答。

 

  「真的嗎?這裡呢?」曹沐退開一步。

 

  「能。」

 

  「現在呢?」曹沐繼續退。

 

  「能能能!」洪傑也退。

 

  倆人一個往陽台退,一個往門邊退,退到無處可退的時候,曹沐轉身打開了門,走到了門外喊:「還能聽見嗎?」

 

  「不要喊,」洪傑很小聲地說,「這樣悄悄地說,也能聽見。」

 

  「哎?」曹沐的聲音瞬間變成了耳語,「這麼小聲也能聽見啊……」

 

  「是不是很神奇?」洪傑蹲在陽台門邊繼續悄悄話。

 

  曹沐在門外沒有出聲,洪傑等了一會兒衝著電話說:「喂?曹小魚?」

 

  「嗯。」

 

  「我以為信號不好呢,你說話啊。」

 

  「嗯。」

 

  「嗯什麼啊?怎麼了?」

 

  「我在外面看到一個東西。」曹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抖。

 

  「看到什麼了?」洪傑一下站了起來。

 

  「……我姐姐。」

 

  「在外面看到你姐姐?」

 

  

 

  沈東本來窩在沙發裡很抽入地思考著,聽到洪傑這句話,他就跟沙發長了牙啃了他一口似地直接彈了起來,在洪傑衝出門之前蹦著撲了出去。

 

  「曹沐!」一出門就看到曹沐正站在樓道裡發愣,沈東顧不上別的,先衝過去一把抓住了他手,生怕一會兒眨眨眼曹沐就會不見了。

 

  「這個,」曹沐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一張照片,「我覺得……」

 

  沈東拿過他手上的紙看了一眼,愣住了:「美人魚?」

 

  「我看看我看看。」洪傑伸了腦袋過來。

 

  

 

  這的確應該是張照片,但照片上的人卻讓沈東吃驚。這是個長髮及腰的美麗女人微笑著,下半身是銀色的魚尾。

 

  沈東翻過照片看了看背面,還有一句話,真正的美人魚。

 

  最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是一個地址和日期。日期是後天,至於地址,沈東研究過很長時間的地圖,所以能看出這個地址在市郊。

 

  「這什麼意思?」沈東不知道自己是在提問還是自言自語。

 

  「這是我姐姐。」曹沐指著照片上的女人。

 

  沈東看出他手抖得厲害,趕緊握住他的手:「你姐姐?你不是不記得她什麼樣了嗎?」

 

  「是我姐姐。」曹沐又重複了一次。

 

  曹沐很肯定的態度讓沈東的手都跟著抖起來了,倆人跟過了電似的一塊兒哆嗦著。

 

  最後沈東咬著牙轉身:「先進屋。」

 

  

 

  照片被放在桌上,洪傑和曹沐趴在桌上盯著照片看,沈東在屋裡毫無意義地順著墻轉圈兒。

 

  「真漂亮。」洪傑看著照片。

 

  「嗯。」曹沐點點頭。

 

  「這照片是有人專門放過來的,」沈東停下,「曹沐你出門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人?」

 

  「沒。」

 

  「你姐姐變成人有尾巴嗎?」沈東繼續問。

 

  「沒有,她變成人就是人啊。」

 

  「那這個尾巴是怎麼來的?」

 

  「不知道。」

 

  「有人知道你姐的下落,」沈東皺著眉,「這人要讓我們見她。」

 

  「我要去。」曹沐回過頭說了一句。

 

  「等,」沈東按著頭,「這事兒不對勁。」

 

  「我們就是來找我姐姐的,為什麼不去?」曹沐走到沈東面前,眼神裡全是不解。

 

  

 

  沈東沒說話,他現在沒功夫也沒精力跟曹沐一點點分析,只是今天發生的事太多讓他非常不踏實。

 

  從早上到現在,一連串的事讓他思路都堵了,他已經很多年沒這麼用腦,感覺得拿個馬桶拔子把思路通一通才行。

 

  不要相信任何人。

 

  秦羽這句話他印象深刻。

 

  不要相信任何人,送照片來的人不能相信,那秦羽呢,是不是同樣也不能相信秦羽?

 

  那他媽該相信誰?

 

  傑克船長麼!

 

  

 

  「洪傑,」沈東坐到沙發上,看著洪傑,「你多大了?」

 

  「不記得了,海盜不需要知道自己多少歲,」洪傑揮揮手,「二十多吧。」

 

  「你認識曹沐多久了?」沈東眯縫了一下眼睛。

 

  「我想想啊,」洪傑靠著桌子開始回憶,過了一會兒他不太確定地開口,「大概七八年吧?這個真的記不清,那時我應該還是大副……」

 

  「閉嘴,」沈東倒在沙發上,還大副呢,統共就一個人,「說有用的。」

 

  「什麼是有用的?」洪傑彎腰看著他。

 

  「你為什麼對曹沐要找姐姐一點也不吃驚?」沈東盯著他,「你認識曹沐的時候他姐姐在嗎?」

 

  「做為一個船長……」

 

  「洪傑,曹沐說他姐姐走了五六年,你認識他七八年?」沈東閉上眼睛,「但你的樣子似乎不認識照片上的美人魚對麼,也不吃驚對麼,所以,給我個解釋吧,別裝了。」

 

  

 

 

 

22

 

22、第二十二章短路和跳閘 ...

 

 

 

  沈東說完這句話就死死盯著洪傑,想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說實話,鑒於曹沐的記憶力不太靠譜,這個五六年究竟能不能用來做為洪傑那個七八年的證據,他心裡沒底,況且洪傑這個七八年他也說了是大概。

 

  但至少有一點是可疑的,就是洪傑看到余小佳半人半魚的照片時完全沒有吃驚,之前沈東就對洪傑跟曹沐這種常年生活在海上一個半水洞裡的人在一起都從來沒覺得奇怪過感到很奇怪,雖說當時他把這個歸為洪傑腦子不太靈光了,可現在回想一下,一個能坐著飛機追著他們過來的人,怎麼腦子能有多不靈光?

 

  

 

  洪傑沒說話,還是靠著桌子,臉上的表情都沒變化,沈東等了幾秒:「你說話。」

 

  「說什麼?」洪傑茫然地看著他。

 

  「別裝!」沈東吼了一句,站了起來。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洪傑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做為一個船長,最基本的素質是什麼嗎!」

 

  「是……什麼?」沈東皺了皺眉。

 

  「處亂不驚!」洪傑揮了揮手,「我沒見過曹小魚的姐姐,也不知道他有姐姐,他從來都是一個人,但是!」

 

  洪傑聲音很大,沈東退開了一步,保護耳膜。

 

  「但是他有姐姐有什麼奇怪的,他還應該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洪傑指著曹沐說。

 

  「我沒有。」曹沐接了一句,眼睛還是盯著照片。

 

  「不可能,」洪傑想也沒想就幫他否定了,繼續轉頭看著沈東,「我才不會吃驚……」

 

  「那尾巴呢?」沈東點了點照片上的銀色尾巴。

 

  「看我口型,」洪傑指著自己的嘴,「PS,聽得懂嗎?PS,很高端,你要給我一張光身子照片我也能給你弄出尾巴來。」

 

  沈東抱著胳膊笑了笑,沒說話。

 

  洪傑的反應按神經病的思路來理解,沒什麼問題,按正常思維理解問題也不大,如果洪傑抓著曹沐的記憶力不好,五六年是記錯了,沈東可以肯定他絕對有問題,但他沒有,他只強調了認識曹沐的時候曹沐就是一個人,「曹沐記錯了」這個結論卻讓沈東自己來下。

 

  如果洪傑不是傻子,那就是個很聰明的人。

 

  

 

  「我們去嗎?後天?」曹沐對他們的談話內容不太有興趣,始終盯著照片,「我們現在能去嗎?我想見我姐姐。」

 

  沈東還是沉默,看得出曹沐對照片上這個人有特別的感覺,從照片拿到,他就一直著沒有移開過視線,沈東第一次看到曹沐對一樣東西集中注意力這麼長時間,無論這個人是不是余小佳,都肯定跟余小佳有關。

 

  但他沒有出聲,雖說曹沐問的是他,但他想等洪傑開口,去還是不去,他想聽洪傑的理由。

 

  「不去。」洪傑說。

 

  「沒問你,」曹沐回答,終於轉過頭看了看沈東,「什麼時候去?」

 

  「我跟你說,曹小魚,」洪傑趴到曹沐面前,「這是個假人,你去什麼去啊?」

 

  「假人?」

 

  「你是魚嗎?你姐是魚嗎?這樣的是你姐姐?」

 

  「是我姐姐,」曹沐很肯定,「但我姐姐沒有尾巴。」

 

  「那就不是你姐姐,不去。」洪傑拍了拍桌子。

 

  「我又沒讓你去你幹嘛老插嘴?」曹沐有點兒不太高興地站了起來,拿著照片走到了沈東身邊,「去嗎?」

 

  

 

  理論上,沈東覺得不能去,他們到這裡,沒有告訴任何人,可不但洪傑莫名其妙帶著一身疑點地跟來了,又碰上了秦羽這個更莫名其妙的人,現在居然連照片都有人送來了,怎麼想都不能去。

 

  但是……

 

  曹沐臉上的期待和一半渴求一半堅定的眼神都讓沈東覺得,如果自己不去,曹沐不會同意,也可能會不顧一切自己去。

 

  「我們……先不去。」沈東咬著牙回答,都不敢看曹沐的臉。

 

  「為什麼?」曹沐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聲音帶著顫抖。

 

  「我想想。」沈東看了一眼洪傑,坐回了沙發上。

 

  「我們來不就是來找我姐姐的嗎?」曹沐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他心心念念想要找到姐姐,沈東願意陪他來,願意陪他找,他一直覺得沈東可以無條件地相信和依靠,可現在姐姐就在伸手可以摸到的地方,沈東卻不去了。

 

  「這事兒,有,有問題,」沈東有點兒冒汗,他不知道該怎麼給曹沐解釋,曹沐不懂這麼多彎彎繞繞的東西,他沒有陰暗的心思,也理解不了別人會有,「我們……」

 

  「我想找姐姐,我找不到爺爺了,能找到姐姐也好啊,」曹沐蹲到沈東身邊,帶著哀求,「你是不是不想去了,那你告訴我怎麼去,我自己去行嗎?」

 

  「啊——」沈東抱著頭閉上眼睛,怎麼辦!

 

  

 

  「不能去!」洪傑開了口,「曹小魚,你不懂,不能去。」

 

  「為什麼不能去!原來以為找不到,現在找到了為什麼又不能去了!」曹沐喊,「你們都有家人,為什麼就我不能有!」

 

  「這個可能不是你姐姐!」洪傑也喊,「你這個小破記性你還記得你姐姐什麼樣嗎!」

 

  「我記得!」曹沐繼續喊,「我一看就知道是我姐姐,我看到她鱗片我也能想起來!」

 

  「鱗片呢!」洪傑吼。

 

  「沒有啊!」曹沐愣了愣,「我的意思是我不用看她的樣子,我只看鱗片也能想起來是我姐姐!」

 

  「曹小魚你不要這麼犟,你這輩子才見過幾個人啊,你知道什麼人能信什麼人不能……」洪傑有點兒著急,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曹沐打斷了。

 

  「我見過的都是好人!你和沈東都是好人!」

 

  「……我們當然是好人。」洪傑張了張嘴,後邊兒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去,」沈東抱著腦袋躺在沙發上說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很堅定,「我陪你去。」

 

  

 

  「喂!」洪傑看著沈東,「你被傳染了麼?就這麼去了?」

 

  「不能去麼?」沈東跟他對視了一眼,「曹沐沒……沒說錯,就,就是來找姐姐的,現在知道姐姐在哪兒了,為,為什麼不去。」

 

  「你腦袋里長了顆痔瘡吧?」洪傑瞪著他,「聽我的,真的不能去。」

 

  「憑什麼聽你的。」

 

  「我是大海的兒子!知道的比你們多。」

 

  「接著裝。」沈東笑了笑,又閉上了眼。

 

  「你先別管我裝不裝,」洪傑在沙發旁的地板上坐下了,「我覺得你思維還是正常的,比曹小魚正常,大概……也比我正常,連我都知道不能就這麼去了,你怎麼想不明白呢?」

 

  「船長,」沈東睜開眼看著天花板,「你知道麼,我到坪山島七年了。」

 

  「嗯,腦子憋壞了。」洪傑嘆了口氣。

 

  「我七年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每天睡覺,值班,種種珊瑚數數雞……」

 

  「你們的雞太瘦了,沒肉不好吃。」

 

  沈東看了洪傑一眼,原來雞是這麼沒的,不過他現在沒功夫追究這事兒,他繼續看著天花板:「我沒有什麼目標,也沒有理想,說得清新一點兒,我不知道我活著是為什麼,反正就在島上呆到乾不動了拉倒。」

 

  

 

  「可能時間太長了,我也記不清,我記不清我跟我父母之間發生過什麼事,總之我就是一個人,直到我碰上曹沐,」沈東笑笑,「這人真跟野人差不多,什麼也不懂,每天跟著我轉,哪兒哪兒都能看見他,很煩,不過時間長了就覺得也挺有意思。」

 

  「我不是野人。」曹沐坐在桌子旁邊拿著照片看。

 

  「有一個像海水一樣幹淨的人跟你說,我覺得你是好人,所以我把秘密告訴你,那種感覺……被人需要,被人信任,我從來沒有過,所以我決定陪他找他姐姐,」沈東閉上眼,慢慢地說,「我知道這事兒有問題,但你也看到了,這時候攔著曹沐,他會想不通,我真的……不想就這麼把他拉回坪山島,回去了,他也許會沒事,可他一輩子都會記得他沒有找到姐姐,因為我不幫他,因為我攔著他。」

 

  「他記不住。」洪傑小聲說。

 

  「可我記得住,我這麼跟你說吧,船長,」沈東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這可能是我這多年來做的唯一一件能證明我沒白活過的事兒,對於曹沐來說,他想找到姐姐,對於我來說,我活著總算有點意思,就算出了什麼事,說難聽點兒,就算死了,也比他一輩子想著沒找到姐姐而我一輩子就這麼荒那兒了要強。」

 

  屋子裡很靜,曹沐盯著照片,沈東瞪著洪傑後腦勺,洪傑看著地板,過了很長時間他才回過頭對沈東說了一句:「你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居然沒有結巴?」

 

  「哎……」沈東愣了愣嘆了口氣又倒回到沙發上,翻了個身衝著沙發背,七年都說的話加起來都沒剛才說的多,「真,真,真,真……真……」

 

  「結巴都攢在這裡了啊。」洪傑笑了起來。

 

  沈東想也沒想,回手一巴掌拍在了洪傑背上。

 

  洪傑正笑呢,被這一掌拍得咬了舌頭,撐著地板咳了半天才喊:「去吧去吧,你倆反正是短路配跳閘!」

 

  

 

  「還有你,」沈東回過頭指了指他,「我還,還沒想,想明白你,你的事兒。」

 

  「別想了,我要想害曹沐早下手了,我的人生目標就是在大海的懷抱裡飛翔!」洪傑很有氣勢地站起來揮了幾下胳膊。

 

  「那不一,一定,」沈東眯縫著眼,「你早沒害他也許只是因為他沒出來找姐姐而已。」

 

  「你這人怎麼這麼陰暗!」

 

  「因為你不說實話。」

 

  「我雖然是個海盜,但從來沒害過人!」

 

  「是麼。」

 

  「但我真實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的秘密只有大海知道!」

 

  「你真實身,身份是什麼?」沈東想了想,洪傑說過自己除了船長之外的身份?

 

  「說過啊,」洪傑一拍自己胸口,「我是屬於大海的男人,我是海的兒子!」

 

  「操!」沈東都快氣笑了,站起來進了浴室去洗臉。

 

  

 

  那張照片從出現在門外之後,就一直被曹沐拿在手裡,除了在浴缸裡泡水的那半個小時,就沒離開過曹沐。

 

  兩夜一天,除了洪傑出去買過幾次吃的,沈東和曹沐都沒離開過屋子,沈東是在琢磨去了之後可能會出現的狀況,曹沐是一直在看照片。

 

  細想起來,沈東開始對曹沐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捏著照片的狀態有些擔心,他從沒見過曹沐這樣,曹沐說過很想爺爺,但他在提到朝夕相處的爺爺可能死了的時候,語氣卻是讓人意外的平靜,相比他現在盯著照片的樣子,沈東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曹沐。」沈東一想到這點就睡不踏實,翻了個身摸了摸曹沐的胳膊。

 

  「嗯?」曹沐很快地湊到了他身邊,摟住了他。

 

  「是不是很想你姐姐?」

 

  「不知道,」曹沐想了想,「但是很想見到她,非常想。」

 

  「天亮了我們就去,」沈東輕聲說,「但是我們要先約好,要聽我的話,要呆在我身邊,呆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嗯。」曹沐點點頭。

 

  「一定。」

 

  「一定。」

 

  

 

  沈東基本上是睜著眼到天亮的,他聽到曹沐起床的聲音,然後是沙發上睡著的洪傑起身。

 

  「我去買早餐。」洪傑小聲說。

 

  「你誰?」曹沐也小聲地問。

 

  「船長。」

 

  「船長是誰?」

 

  「是快被氣成神經病的人。」

 

  「想不起來。」

 

  「你看。」洪傑拿了條毛巾斜著捆在自己臉上,擋住一隻眼睛。

 

  「這有什麼好看的?」曹沐看了看他。

 

  「喂!」

 

  「小點聲,沈東還在睡覺。」

 

  「不跟你說了,我去買吃的。」

 

  「去吧,我去找姐姐。」

 

  「你怎麼還記得?」

 

  「為什麼不記得。」

 

  「那你為什麼不記得我?」

 

  「你是誰?」

 

  「船長啊!」

 

  「船長是誰?」

 

  

 

  「洪傑!」沈東終於受不了了,拍了一下床板,「快去買!」

 

  「你把沈東吵醒了!」曹沐喊。

 

  「還不都是因為你不記得我是誰!」洪傑很不爽地打開門出去了。

 

  曹沐沒理他,跳上了床摟著沈東親了一口:「現在去嗎?」

 

  「嗯,吃完東西就去。」沈東心裡一陣發軟,扭頭也在曹沐臉上親了親。

 

  「船長呢?」曹沐很開心地蹦下床,看了看屋裡,問了一句。

 

  「……讓你氣跑了。」沈東嘆了口氣。

 

  

 

  照片背面留的地址離他們住的地方很遠,沈東看了一下地圖,也沒有公車能到,只能打車。

 

  「你去嗎?」沈東問洪傑,腦子裡還在琢磨著如果碰到什麼意外情況該怎麼辦。

 

  「去。」洪傑回答得很乾脆。

 

  「幫我盯著曹沐,」沈東咬咬嘴脣,「我現在暫時把你歸,歸,歸在好人裡。」

 

  「放心,我這麼多年海盜不是白混的。」洪傑拍了拍胸口。

 

  沈東又有些開始懷疑洪傑是真的腦子有問題。

 

  

 

  出租車司機對他們提供的地址不陌生,說是那裡有不少別墅和私人會所:「不過還真很少有人打車過去。」

 

  「為什麼?」洪傑上了車之後問。

 

  「都有錢人啊,有錢人誰打車。」司機笑笑。

 

  「你不懂,」洪傑嘖了一聲,「有錢人都開船,我們的船停在……」

 

  「開車。」沈東壓著自己想要找個什麼東西把洪傑嘴堵上的衝動。

 

  

 

  車開出城的時候有一段很荒涼的路,看得沈東心裡越來越沒底,但過了沒多久,就開始看到修建得很漂亮的單體別墅,看上去不像是統一的開發商建的,並不都在一塊兒。

 

  放眼望過去,基本看不到人,偶爾一兩輛車經過身邊都開得飛快。

 

  沈東不認識車,只覺得這些車看起來都很高級。

 

  「就這兒了,」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邊,「你們也不知道具體哪一棟,只能在這裡下車,前面很多地方都是私人院子,弄不清路開進去了很麻煩,都有私人保安。」

 

  「行。」沈東沒多說別的,給了錢就下車了。

 

  

 

  出租車開走之後,幾個人站在路邊發愣。

 

  「我姐姐在哪裡?」曹沐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之後問沈東。

 

  「不,不知道。」沈東皺著眉,地址寫得的確是不清楚,只寫了街道名,可這街長得很,兩邊除了遠處能看到些不知道是別墅還是會所的建築,連個商店都沒有,問人都不知道上哪兒問去。

 

  就算有地兒能問,他也不知道該問什麼。

 

  有沒有見到一條美人魚?

 

  

 

  站了幾分鐘,沈東看到路那邊遠遠開過來一輛黑色的轎車,他頓時有點兒緊張,這車跟別的車不一樣,這條路沒什麼人,別的車都跟飈車似的開,這輛卻是慢慢開過來的。

 

  「曹沐,記得我說的話嗎?」沈東盯著車,握住了曹沐的手。

 

  「嗯,呆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哪裡也不去。」曹沐回答。

 

  

 

  車慢慢開了過來,正正地停在了他們三人面前。

 

  車窗貼了膜,看不見裡面的情況,只能看到駕駛座上坐著個穿襯衣的男人。

 

  沈東仔細看了看這人,不是他見過的人。

 

  「好車啊。」洪傑打量了一下車。

 

  司機打開車門下了車,衝著他們微微鞠了個躬:「沈先生嗎?」

 

  「是。」沈東愣了愣才回答,頭回有人管他叫沈先生,他差點兒轉不過彎來。

 

  「不好意思,久等了,請上車,」司機打開了後面的車門,「梁先生叫我來接你們。」

 

  「梁先生?」沈東一把拉住低頭就要往車上鑽的洪傑,梁先生是誰?

 

  「是的,梁先生,就是他請你們來的,」司機彎了彎腰,「別的事你們見面了就會知道。」

 

  沈東猶豫了幾秒鐘,心一橫,低頭鑽進了車裡,就這麼著吧,有什麼事兒碰上了再說!

 

  

 

 

 

23

 

23、第二十三章見證奇跡的時刻 ...

 

 

 

  車開了一段路之後,拐進了一片樹林,修剪得很漂亮,即能遮陽,又不會覺得陰冷。

 

  樹林後面是個小山坡,遠遠能聽到水聲,沈東雖然沒什麼心情,但還是仔細聽了一下,心裡在已經快刻在他腦子裡的地圖上劃了個圈,穿過城市的那條河從市郊流向下游,這裡能聽到水聲,沈東大致能判斷出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

 

  山坡很小,坡勢很緩,坡頂上有一座建築,看上去像是幾棟連體小樓,路的兩邊滿眼的綠色和鮮亮的花,看上去讓人感覺很輕鬆舒服。

 

  車一直開到樓前停下了,沈東正要伸手開車門的時候,樓裡出來兩個人幫他們把車門打開了。

 

  「沈先生,」一個人很有禮貌地向他彎了彎腰,「梁先生在等你們。」

 

  沈東沒出聲,下了車之後他沒馬上跟那倆人往裡走,他看了看四周,這樓是單獨建在山坡上的,離得最近的別墅開車也得有一陣兒才能到,他發現這樓的四周還停著十來輛車,都是好車。

 

  聚會啊?

 

  

  曹沐看來對他之前的話記得很清楚,一直跟在沈東身邊,一步都不多走,也不出聲。

 

  「請幾位跟我來。」之前說話的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東猶豫了幾秒鐘,最後跟著那人走進了大門。

 

  一樓是個很大的客廳,兩面巨大的落地窗都拉著窗簾,隱隱能聽到悠揚的音樂,客廳中間擺著一個長桌,上面有不少水果和飲料什麼的,看上去這裡就像是一個小型私人聚會正準備開始。

 

  客廳四周的沙發上坐著十來個人,有人安靜地坐著,有人小聲地交談。

 

  客廳的一側是一個旋轉樓梯,沈東抬頭看了看,有四層高,除了一樓大廳有昏暗的燈光,從二層往上都是一片黑暗,就好像往是個通往未知空間的通道一樣,也許是沈東在空曠清爽的海島上呆習慣了,現在這種感覺讓他覺得不太踏實。

 

  看到他們進來,屋裡的人沒有太多關注,只是看了一眼,就又回到了自己之前的狀態當中。

 

  

 

  這人沒有在客廳停留,而是帶著他們穿過客廳,從客廳後面的門走進了後院。

 

  後院的裝修依然很精緻,山石流水,一應俱全,暖暖的陽光下有陣陣清風吹來,喝茶聊天的話會很愜意。

 

  進了後院之後沈東弄清了這個建築的結構,確切說這不是後院,而是四棟小樓由架空的走廊連接著圍成了一個圈之後的中間地帶。

 

  穿過這裡之後,他們走進了跟正門那棟樓正對著的一個大門。

 

  這裡相比前面那棟樓要樸素一些,同樣也掛著厚重的窗簾,但所有的傢具都不像之前那樣奢華。

 

  

 

  他們被領到了頂樓,前面帶路的人在一扇黑色的門上敲了兩下,低聲說了一句:「人到了。」

 

  黑色的門喀地一聲打開了,那人把門輕輕推開,轉身對他們說:「請進,梁先生在裡面。」

 

  「有沒有機關?」一直沒說過話的洪傑突然問了一句。

 

  「沒有,」那人笑了笑,「這裡只是普通的私人會所,有註冊的。」

 

  「那你先進去,我看看會不會有箭射出來把你扎成篩子。」洪傑指了指他。

 

  沈東雖然覺得洪傑有點兒神經,但卻沒有阻止,雖然他並不覺得裡面會有什麼暗器等著他們。

 

  「這裡不經邀請不能隨便進入,」那人依然很有禮貌,「請放心,你們是貴賓。」

 

  

 

  屋裡的人一直沒有出聲,似乎對於他們磨磨嘰嘰不肯進去很有耐心。

 

  沈東觀察了一下四周,沒看出哪裡有什麼不對勁,門裡透出來的光線能看得出這間屋子沒有拉窗簾,灑滿了陽光。

 

  於是他走了進去。

 

  既然來了,就得把事情弄清楚,何況這裡雖然是市郊,卻並不算偏僻,外面那棟樓裡還有不少看上去很有身份的人,就算有什麼陰謀,應該也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地進行。

 

  

 

  屋裡果然光線很好,一整面的玻璃墻讓這間屋子就像是直接被放在了陽光之下。

 

  屋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圈沙發,一張茶几,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歡迎,」一個男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沈東面前,伸出了手,「梁峰,請抱歉用這種不太禮貌的方式請你們過來。」

 

  沈東伸手跟他握了握,沒有說話。

 

  梁峰又向曹沐伸出了手:「這是曹沐吧?」

 

  「嗯。」曹沐應了一聲,卻並沒有跟他握手。

 

  梁峰並不介意,笑了笑又轉向了洪傑:「這位是……」

 

  「傑克船長,」洪傑伸手跟他握了握,「叫我傑克就可以。」

 

  「好的,」梁峰轉身坐回了沙發裡,「幾位請坐。」

 

  

 

  茶几上有套茶具,能聞到淡淡的茶香,梁峰很熟練地泡茶洗茶,給他們倒好了茶之後才又說了一句:「我今天請幾位過來,沒有惡意,只是想聊聊,順便請幾位看看表演。」

 

  「沒惡意?」洪傑似乎不太領情,從兜裡拿出手機晃了晃,「手機信息都給屏蔽了,這叫沒惡意?」

 

  「不好意思,這棟房子裡的確是屏蔽了手機信號,」梁峰喝了一口茶,「因為表演的特殊性,這是保護措施,請理解。」

 

  「什麼表演?」沈東問,提到表演,他腦子裡頓時閃過有著銀色魚尾的余小佳在水族館的玻璃後面游來游去的畫面,說實話,並不怎麼美好。

 

  「或者不能叫表演,」梁峰看著杯子裡的茶,過了一會兒才又說,「我找不到準確的說法,也許只是展示一個奇跡。」

 

  「奇跡?」沈東小聲說,如果跟余小佳有關,能變成人的魚,的確是個奇跡。

 

  但是……展示這樣的奇跡?

 

  「還有一個小時,」梁峰看了看手錶,「我們可以隨便聊聊。」

 

  「我要見我姐姐,」一直沉默著的曹沐突然開了口,「我不想看奇跡。」

 

  「你姐姐?」梁峰抬眼著了看曹沐。

 

  「余小佳。」曹沐並不迴避他的目光。

 

  「哦,公主,」梁峰笑了笑,「余小佳這個名字實在不好聽,已經很多年不用了。」

 

  「你的名字才不好聽。」曹沐的回答很不客氣,在他看來,爺爺給姐姐起的這個名字非常好聽,他對眼前這個輕描淡寫就否定了爺爺的人感到很不爽。

 

  梁峰愣了幾秒之後笑了:「嗯,我名字不怎麼好聽,不過已經聽習慣了。」

 

  

 

  話題有點兒尷尬,幾個人都沉默了。

 

  沈東不太想再開口,這種氣氛下他擔心自己沒辦法清楚地表達,但他不能沉默。

 

  「余小佳現,現在在哪兒?」沈東問,本來事情很簡單,找到余小佳而已,但現在莫名其妙出現的人讓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他幾乎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了。

 

  「在休息,放心,她很好,一會兒你們就能見到她。」梁峰慢慢地喝著茶,看上去很悠閑。

 

  「你怎,怎麼找到我……們的?」

 

  「這個並不難,」梁峰笑了,「我在這個城裡要找個把人很容易,何況對於我來說,你們的目標實在很大,只要你們出現,我就會知道。」

 

  「你想幹嘛。」沈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有點兒苦,這人弄這麼大排場,肯定不可能只是單純地安排他們和余小佳見面,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

 

  「別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其實這事兒很簡單,余小佳不是普通人,這一點我們幾個都清楚,」梁峰放下杯子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我們要做的也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算是科學研究吧,她願意配合我們……」

 

  一直靠在沙發裡拿著茶杯轉來轉去玩的洪傑突然冷笑了一聲。

 

  「怎麼?」梁峰迴過頭看著他。

 

  「沒,」洪傑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科學研究太偉大了,我聽不懂。」

 

  「船長先生要出去?」梁峰問。

 

  「是,不行啊?」

 

  「當然行,請隨意。」

 

  

 

  洪傑走出了屋子,門外站著的人把門關好,梁峰笑了笑:「你們這個朋友好象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

 

  「你繼,繼續說吧。」沈東感覺得到曹沐有些不安,他握住了曹沐的手。

 

  「美人魚一直是傳說,人們想象著一個美麗的女人,有著漂亮的尾巴,在月色下的礁石上唱著歌……她們的歌聲有著讓人著迷的魔力,」梁峰靠在玻璃墻上向外看著,「很美。」

 

  美麼?放在以前,沈東會有同樣的想象,不過現在他一想到這場景,就會忍不住浮現出拿著大頂唱歌的美人魚,實在有些慘不忍睹。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些是真的,美人魚真的存在,她們的歌聲能讓人忘卻痛苦,治愈疾病,」梁峰抱著胳膊看著他,「這是怎樣的奇跡。」

 

  這句話總算讓沈東從拿大頂裡回過神來,有些吃驚地看著梁峰:「什麼意思?」

 

  「美人魚真的存在,或者說,我們能讓美人魚存在,」梁峰眼裡閃過一絲光芒,「能讓人脫離痛苦的美人魚,就是我說的奇跡。」

 

  「你是說……余……余小佳?」沈東覺得不可思議,盯著梁峰,這人的話聽上去就像是逗小孩兒。

 

  「沒錯,余小佳,我們更願意叫她公主,真正的人魚公主,」梁峰走到沈東面前,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興奮,「她的歌聲能讓人擺脫各種痛苦,甩掉疾病……」

 

  「我姐姐不會唱歌,」曹沐打斷了他,「我姐姐不是美人魚,她只是一條小丑魚。」

 

  「沒錯,她以前只是一條不會唱歌的小丑魚,就像你一樣,」梁峰彎下腰盯著曹沐的臉,「但現在她不是了,現在她是一個奇跡。」

 

  

 

  洪傑穿過樓中間的院子直接走了出去,沒有人阻攔他,只有兩個人離得很遠地跟在他身後。

 

  他沒管身後的人,拿著手機一直走到了有信號的地方,撥了個號碼,那邊一接起來還沒出聲,他劈頭就喊:「你怎麼還不到?」

 

  「我不去了,」那邊傳來秦羽的聲音,聽上去不太有精神,「我這兩天狀態不對,我去了會出亂子。」

 

  「什麼亂子?會讓誰記憶錯亂麼?那又有什麼關係,曹小魚和沈東這倆人的記憶本來就是亂七八糟的,錯亂了總比讓梁峰把曹小魚留下了強吧!」洪傑皺著眉,「還有一個小時,這瘋子要讓我們看奇跡,現在有人跟著我,說真的我不知道我一會兒還能不能安全回去了,他對我絕對是看到就想捅兩刀的狀態啊。」

 

  「你自己跑吧。」

 

  「放屁!我答應了老魚精守著曹小魚的,我是個船長,我說話得算數!要不回去我怎麼面對我那些手下!」

 

  「你有個屁手下啊,你入戲別這麼深行麼!」秦羽也急了。

 

  「我總得對得起老魚精吧。」洪傑嘆了口氣。

 

  「老魚精已經死了。」

 

  「死了也得說話算數,你別說那麼多了,你過來,你得幫我一起把曹小魚和沈東弄走。」

 

  秦羽在那邊沉默了很長時間:「我只管曹沐。」

 

  「曹小魚沒有沈東不行,兩個都要弄走。」

 

  「……行,但我有條件,」秦羽猶豫了一會兒,「我要知道你的秘密。」

 

  「行。」洪傑答應得很乾脆。

 

  

 

  沈東聽著梁峰的話,雖然不是很能聽得明白,他在島上呆了七年,腦子裡基本只有海,魚,珊瑚這些東西,冷不丁聽到這種讓人瞬間覺得腦容縮小的高端內容,他好半天都緩不過勁兒來。

 

  梁峰大致的意思就是,他們用什麼他聽不懂的方式讓余小佳從一條普通的能變成人並沒有別的技能的小丑魚變成了一條真正的超能力美人魚歌手。

 

  沈東雖然聽得雲裡霧裡,但有一個詞讓他印象深刻並且怎麼想都覺得後背發涼。

 

  那就是,改造。

 

  改造,怎麼改造?用什麼方法改造?被改造的余小佳是什麼樣的感覺?會疼麼?

 

  在沈東思考這些的時候,他感覺到曹沐的手在自己手裡變得越來越冷,他很擔心地看了看曹沐:「不舒服?」

 

  「沒,」曹沐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看上去並不像是缺水的樣子,「他對我姐姐做了什麼?」

 

  「別擔心,不是什麼可怕的改變,公主很配合,她願意有這樣的改變,」梁峰再次看了看手錶,「時間快到了,你們可以親身體驗一下這種美妙的感覺。」

 

  

 

  見證奇跡的地點不在之前看到的客廳裡,洪傑回來之後,他們三人被帶進了一個電梯,電梯一直向下,顯示只到了地下一層,但時間卻很長,沈東感覺怎麼也得有正常樓層的三四倍時間。

 

  電梯門打開時,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地下大廳。

 

  整個大廳都是玻璃的,四面的墻,天花板和地面都是玻璃,玻璃裡灌滿了水,透過玻璃能看到各種各樣的水草和游來游去的魚,人進入大廳,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巨大的水下空洞,被水包圍了起來。

 

  大廳的正中有一個水池,水底鋪滿白色的巨大鵝卵石,水面上漂滿了白色的冰塊和各種顏色的花瓣,看上去很美。

 

  水池裡有光,讓整個水面都泛著銀色的光芒。

 

  但這個巨型大廳裡唯一的光源就是水池,水池四周分布著各種吊床和舒適的大沙發,相互之間的距離都很遠,人坐在上面可以互不幹擾。

 

  

 

  之前看到的那十來個人都已經坐在了沙發上,或是躺在了吊床上,人人都是一派放鬆而悠閑的樣子。

 

  「坐哪?」洪傑小聲問。

 

  「那邊吧,」沈東指了指角落裡的一張沙發,「不,不要分,分開。」

 

  洪傑坐到了沙發一頭,靠著沙發扶手,還很舒服地把腿給盤了起來。

 

  「能看到我姐姐了嗎?」曹沐挨著沈東坐下。

 

  「嗯,」沈東握緊他的手,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緊張,猶豫,不安,「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

 

  「我不亂跑,就在你身邊。」曹沐捏捏他的手。

 

  

 

  「各位上午好,」梁峰的聲音響起,卻看不到人,「今天有老朋友,也有幾個新朋友,所以有些事,我還要重申一次……我們的聚會請絕對保密,雖然大家都是經過嚴格篩選才來到這裡,但還是要強調這一點,請大家理解。」

 

  梁峰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消失了,屋裡的人也都不出聲,只能聽到水池裡的水輕輕流動時發出的聲音。

 

  沈東覺得有些奇怪,如果真象梁峰說的,這屋裡的人將要看到的是神話成真,誰能保證真的絕對不透露出去?這句請大家保密的話,在他看來,完全沒有意義。

 

  可這樣的事明顯不是第一次了,也似乎的確從來沒有被泄露過……

 

  沈東正在琢磨著,水池裡的水被攪動了起來,冰塊相互撞擊時發出了細微叮叮噹當的聲響,很悅耳。

 

  曹沐的手猛地握緊了他。

 

  

 

  水裡緊接著出現的場景沈東很熟悉,那些從水底不斷涌上來的細細的水泡布滿了整個水池。

 

  但讓他吃驚的是,水池很大,坐在水池這邊的人甚至看不清對面的人是站著還是坐著的,水泡竟然布滿了整個池子。

 

  曹沐無論是變成人還是變成魚,都從來沒有過這麼大面積的水泡。

 

  

 

  不斷飄向水面的大大小小的泡沫漸漸消失時,沈東看到了水下的美人魚。

 

  黑色的長髮在水中漂動著,修長的銀色魚尾輕輕擺動,美人魚在水池的最下面緩緩游動著。

 

  白色的冰塊,彩色的花瓣,映在水底白色鵝卵石上的粼粼波光,這一切都透著讓人說不出話來的美感。

 

  水中的美人魚繞著水底游了很長時間,沈東沒有計算時間,但他試著憋了一會兒氣,他憋氣時間比普通人要長得多,但沒到一半時間就不行了,所以,可以肯定水裡的美人魚不是水族館裡那種,也許就像梁峰說的,這是一條真正的美人魚。

 

  

 

  美人魚從水下慢慢游到了水面,在露出水面的那一瞬間,曹沐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這是……我姐姐。」

 

  沈東沒有說話,他聽到了低低的吟唱,這聲音像是從水面上傳來,又像是從身後傳來,再細聽,卻再也辯不清方向。

 

  若有若無如同低語一般的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沈東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聲音,突然有一種身體被抽空了樣的感覺,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曹沐已經靠在了沙發上,他也不受控制地慢慢閉上了眼睛,人如同漂在空中,說不上來的舒服和放鬆。

 

 

 

24

 

24、第二十四章別忘了我 ...

 

 

 

  沈東不怎麼聽歌,上島之前就沒有聽歌的習慣,上島之後就更不聽了,電腦沒音箱,就連還能打開文件夾看小黃片兒的時候他都看的是啞劇。除去偶爾陳叔心情好了吼兩嗓子完全聽不懂詞兒的漁民之歌以外,他再也沒聽過類似能被稱為音樂或者歌的聲音了……

 

  現在耳朵裡聽到的美妙歌聲,他無法判斷是不是水裡的余小佳發出來的,因為他眼睛不受控制地想要合上,全身哪怕是運氣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脖子,腦袋直接往後一仰,枕在了沙發靠背上。

 

  真舒服啊……

 

  不想動了,全身都像被棉花包裹住,又暖又軟,心情似乎也很不錯,莫名其妙就覺得很愉快,不想動,不想說話,不想思考,只希望這麼一直下去……

 

  這基本上是他陷入不知道是昏迷還是沉睡之前的倒數第二段記憶,最後一段記憶是他握緊了曹沐的手。

 

  

 

  歌聲還在若有若無地飄蕩著,讓本來就沒有別的聲響的屋子裡顯得更加靜謐。

 

  余小佳的長髮漂散在水面上,她慢慢擺動著尾巴,在冰塊和花瓣之間緩緩游動,看上去很享受這一刻。

 

  她慢慢游到了曹沐和沈東這一面,擺著尾巴讓自己的上半身都露出了水面,黑色的長髮貼在她雪白的皮膚上,看上去很美。

 

  她對著曹沐輕輕吟唱著,歌聲漸漸變得清晰,像是低聲訴說,水面上的冰塊隨著她微微擺尾相互碰撞著,發出叮叮的聲音,細小而清脆。

 

  唱了一會兒之後,她仰起了臉,眼角滑出了淚珠,淚珠帶著淺淺的銀色光芒緩緩劃過她的臉。

 

  

 

  有人走進了屋裡,腳步很輕,但在這種安靜的空間裡還是很清楚地能聽到。三四個人輕手輕腳地穿過水池兩邊走了過來。

 

  余小佳沒有動,還在唱。

 

  這幾個人走到了曹沐他們坐的那張沙發旁,頭上都戴著看上去像是監聽耳機的東西。

 

  他們靜靜地站著,似乎是在等什麼。

 

  

 

  「怎麼哭了。」梁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破了寧靜。

 

  余小佳的歌聲沒有停,還是繼續像低語一樣的不斷吟唱著,似乎完全沒有聽到梁峰的話。

 

  「你昨天去了秦一那裡?」梁峰的身影出現在水池的那一端。

 

  余小佳依然在唱,對於梁峰沒有任何反應,淚水不斷地從眼角滑出來,臉上淚水劃過的銀色軌跡越來越清晰。

 

  「我聯繫不上秦一,你做了什麼?」梁峰繼續問,卻仍舊沒有得到余小佳的回應,他嘆了口氣,「我們只差最後一步,你想把秦一這麼多年的心血全毀掉嗎?」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余小佳終於停下了吟唱,輕輕地說了一句,聲音就像水池裡的冰塊一樣冷,帶著好聽的金屬音,「別的,我不關心。」

 

  說完這句,她張開了雙臂,歌聲再次響起。

 

  梁峰的眉毛擰了起來,臉色不太好看,但此時此刻的公主,他控制不了。

 

  在歌聲中他沉默了一會,衝那幾個人揮了揮手:「帶走。」

 

  

 

  一直站在沙發旁等著的幾個人彎下腰,拉住了曹沐的胳膊,準備把他架走。

 

  但試了幾下之後,他們發現沒法把曹沐的手從沈東手裡抽出來。

 

  「梁先生……」一個人回過頭,衝梁峰那邊看過去。

 

  「都弄走。」梁峰還是皺著眉,這個沈東真麻煩。

 

  「是。」

 

  

 

  幾個人又過去架起了沈東,就在他們想要把兩個人一塊兒架走的時候,沙發另一端傳來了笑聲,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愣,就連余小佳的歌聲也有一瞬間的停頓。

 

  這種情況下除了用特殊耳機隔離了余小佳歌聲的人才有可能自如活動,任何普通人都應該已經陷入了深度睡眠,怎麼會有人笑?

 

  「真是很久沒聽到這麼好聽的歌了,」洪傑靠在沙發扶手上,笑著懶了個懶腰,「你們不聽一聽多可惜啊。」

 

  「你……」梁峰很吃驚,他沒想到洪傑居然會醒著。

 

  居然有人會完全不被公主的歌聲影響!

 

  

 

  「噓,」洪傑豎起食指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這事兒麻煩幫我保密。」

 

  幾個正準備架走沈東和曹沐的人放開了兩人,轉身向洪傑圍了過來,這事雖然很離譜,但必須把洪傑先解決了。

 

  洪傑像是被嚇到了,連退了好幾步,扭頭看著梁峰:「幹嘛!滅口啊!信不信我拉一車魚過來把你這裡拆掉!」

 

  梁峰抬了抬手,阻止了想要繼續靠近洪傑的幾個人,他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惹出更大的麻煩,只是冷笑了一聲:「我沒想到的事太多了,今天真是大開眼界。」

 

  「我告訴你個秘密,」洪傑的手伸進衣服裡,在褲腰上摸了摸,再拿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樣東西,一根細長的針。

 

  如果不是針在拿出來的時候有細小的金屬反光,梁峰根本看不出他手上拿了什麼。

 

  「我和老魚精想了很久,」洪傑看著手裡的針,慢慢走向曹沐,「究竟要破壞哪裡,才能讓你和秦一失敗……」

 

  梁峰的嘴角抽了抽,猛地揮了一下手。

 

  他本來不想對洪傑怎麼樣,但聽洪傑的意思,他不能冒險,秦一聯繫不上,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出了什麼事。

 

  「別亂動。」洪傑突然以極快的速度衝到了沙發旁,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動作的時候,他手裡的針已經對準了曹沐的脖子。

 

  

 

  梁峰心裡猛地一沉,一股涼意在身體裡慢慢漫延,他身體晃了晃,看著洪傑苦笑了一下:「我不動,你就不會動麼……」

 

  「當然不,」洪傑笑了笑,沒有猶豫地把手裡的針扎進了曹沐的脖子,「你不動,我也會動的。」

 

  「混蛋!」梁峰吼了一聲,全身都因為憤怒而不受控制地發抖,他對於自己沒有正確估計洪傑的背景而犯下的錯誤不能忍受,他居然讓這人個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又堂而皇之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毀了曹沐,他幾乎是嘶吼著喊,「殺了他!殺了他!」

 

  

 

  洪傑拔腿就跑,這是本能,他不可能站在這裡等著這幾個人過來把他弄死。但地下大廳只有一個出入口,要想到出去,就得經過梁峰身邊,而且入口在梁峰進來之後就關閉了……

 

  「讓開!」洪傑一邊往出口跑,一邊衝著已經堵在他必經之路上的梁峰大喊,「救命!不讓開我扔炸彈了!」

 

  梁峰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洪傑向他衝過來,洪傑身上不可能有炸彈,進入這屋子的每個人都被掃描過,洪傑能把那根針帶進來是因為那針細得肉眼都快看不清楚,而且材質肯定不是金屬……

 

  梁峰的手握成了拳,指節都因為用力而變得蒼白。

 

  在洪傑衝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狠狠地一拳砸向了洪傑的咽喉。

 

  洪傑被這一拳打得在空中向後飛出一米多才摔到了地上,沒了動靜。

 

  「把他關起來,」梁峰眼睛裡一片血紅,盯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洪傑,聲音沙啞地咬著牙說,「我要……他用下半輩子來後悔。」

 

  

 

  在這整個過程中,余小佳始終在唱歌,除了在發現洪傑是醒著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停頓,隨後就又開始唱,似乎很快把身邊的事都忘掉了。

 

  在那幾個人抓著洪傑往外拖的時候,余小佳的歌聲停了。

 

  她用同樣的聲音開始低聲地笑,笑聲很美,清脆悅耳,她笑得很投入,眼淚不斷地滴落。

 

  「很好笑麼?」梁峰摘下了耳朵裡的東西,他聽不到歌聲,但能聽到笑聲,余小佳的笑聲是正常頻率。

 

  「他有我一個人就夠了,」余小佳終於轉過了頭,身體慢慢沉入了水中,擺著尾巴游到了梁峰面前,臉上露出了笑容,「誰也別想,再吸引他的注意力。」

 

  梁峰忍著心裡的怒火,他不想跟這條已經瘋狂的美人魚再多說什麼,他只想快點把現在的局面收拾了。

 

  

 

  一直緊閉著的大廳的入口突然打開了,梁峰轉頭看了一眼,是秦羽。

 

  秦羽會出現在這裡他只稍微地有些意外,每次有表演,秦羽都會在,只是這段時間秦羽的狀態並不穩定,之前他說了不會過來。

 

  「你怎麼……」梁峰的話沒有說完,他感覺到了不對勁,「秦羽你……」

 

  梁峰的思維有短暫的空白,這種完全放空的狀態持續了幾秒,接著他就覺得一陣頭痛,一種久違了的痛苦瞬間包圍了他。

 

  回憶。

 

  各種他記得的,不記得的回憶的片段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腦袋裡一片轟鳴,各種過去的畫面混著嘈雜的聲音淹沒了他。

 

  

 

  沈東做惡夢了。

 

  從春暖花開鋪滿陽光舒服得想打滾的享受裡突然跌進一片黑暗的混亂之中的感覺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滿眼的黑暗,徹骨的寒意,他掙扎著想要擺脫夢境,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火光突然劃破了黑暗,沖天而起的火焰在黑暗裡顯得尤其耀眼,讓他覺得眼睛一陣刺痛。

 

  隨之而來的就是巨大的恐懼,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但層層包裹住他的恐懼和絕望讓他顫抖。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能看到沖天的火亮,能聽到身邊有人扯著嗓子在喊,救火!報警!

 

  這不像是夢,真實得讓人想逃,沈東想跑開,但動不了,整個人都像是被捆住了,無論心裡有多焦急害怕,卻一絲也不能移動,火焰燎到他身體時灼熱的疼痛無比真實。

 

  

 

  小東,你媽媽呢!

 

  小東有沒有看到你爸爸?

 

  小東啊,你出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媽媽跑出來?

 

  小東……

 

  小東……

 

  小東你說話……

 

  

 

  沈東躺在床上,擰著眉頭一直在微微地掙扎,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洪傑蹲在床邊看著他,手裡拿著手機,時不時看一眼時間。

 

  「我先回去。」秦羽在他身後站著。

 

  「休想!」洪傑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你是要趕回去幫秦一處理爛攤子嗎。」

 

  「我累死了,想睡覺。」秦羽轉身往門口走。

 

  「剛不是說舒服了很多的嗎?現在公主大人對你的作用時間這麼短了?」洪傑嘖了一聲,「曹小魚醒了問我要姐姐怎麼辦。」

 

  「他不會問你要姐姐了,」秦羽打開了門,「帶他們走吧。」

 

  「急什麼,反正曹小魚已經沒用了。」洪傑揮揮手,看了看還在睡著的曹沐,他只擔心這條小魚醒不過來。

 

  「你的秘密呢?」秦羽像是想起來什麼,出了門又退了回來。

 

  「秘密?」洪傑站起來扭了扭腰,又彎腰壓了壓腿,「其實我有很多秘密,比如第一個是我聽不到余小佳的歌聲,聽不到那個頻段,老魚精說其實我這算殘疾,我是個殘疾人哎……第二個秘密是,老魚精和我已經大致知道怎麼樣能讓秦一不能在曹小魚身上搞破壞但是我們不知道後果是什麼……你想聽哪個?」

 

  秦羽嘆了口氣,靠著門看著他好半天:「其實我想知道的秘密是你為什麼永遠都穿這麼多?一定要長衣長褲把身上全擋著?」

 

  

 

  洪傑愣了愣:「你想看我光著?我好歹是個船長,怎麼能讓普通人看到我的肉,大海會憤怒的!」

 

  「你說話不算數。」秦羽皺了皺眉。

 

  「算數,只是沒想到你會問這個秘密,那麼多秘密你挑了這個,」洪傑拉開自己衣領往裡看了一眼,「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麼,反正你按這個速度下去也活不了多久了。」

 

  「嗯。」

 

  「我身上有地圖,」洪傑抬起頭看著他,「小丑魚的地圖,不知道哪個沒人性的畫在我身上的……」

 

  「地圖?」秦羽很意外。

 

  「嗯,秦一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把我捉去剝掉我的皮。」洪傑在自己身上搓了搓。

 

  「小丑魚的地圖?」

 

  「是的,」洪傑點點頭,很得意地笑了,「這個秘密是不是很牛。」

 

  「那你敢告訴我?曹沐不能用了,如果我告訴他你身上有別的小丑魚的地圖……」秦羽看他,「你的神經病其實是真的吧?」

 

  「你不會告訴他,」洪傑笑得很愉快,「你早就不想這麼活著了吧。」

 

  「快走吧。」秦羽出了門,回手把門關上了。

 

  

 

  沈東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有些飄忽。

 

  沈東?你醒了嗎?

 

  這聲音跟夢裡聽到的那些不同,一聽就覺得這人就在旁邊,把他從痛苦的迷霧中拉了回來。

 

  「沈東?」那聲音又近了一些。

 

  「嗯。」沈東應了一聲,他聽得出自己的聲音透著一股子迷糊,跟剛睡醒的人沒什麼區別。

 

  「睜眼啊,要我幫你扒開眼皮嗎?」

 

  「不。」沈東聽出了這聲音是洪傑,趕緊奮力地頂著疲憊睜開了眼睛。

 

  「總算醒了,再不醒你就該餓死了。」洪傑的臉出現在他眼前,帶著他看慣了的笑容。

 

  「曹沐呢?」沈東看清洪傑的臉之後,迅速回到了現實中,費勁地想要從床上坐起來。

 

  「他沒事沒事沒事,」洪傑趕緊扶了他一把,又指了指身後的沙發,「你看,他好好的,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沈東一看他這樣子頓時急了,再一轉眼看到坐在沙發上不知道看著哪兒在發呆的曹沐,也顧不上自己頭暈得厲害,一掌推開洪傑跳下了床。

 

  腳一著地就差點直接跪下去,但他揪了洪傑一把,努力站穩了。

 

  其實吧,他覺得此時此刻,就算是跪到了地上,他估計也能跪著跑到曹沐面前去。

 

  拿著大頂也要跑過去!

 

  

 

  「曹沐!」沈東撲到曹沐身邊,抓住了曹沐的肩晃了晃。

 

  一直愣著沒有動靜的曹沐慢慢轉過了頭,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這段時間對沈東來說簡直比把他扔油鍋裡煎雙面兒還要難熬。

 

  別忘了我!

 

  別忘了!

 

  別忘!

 

  上帝觀音閻王龍王桃樹精!

 

  他心裡瘋狂地咆哮著,手指都快掐進曹沐肩膀裡了。

 

  

 

  「沈東。」曹沐終於叫出了他的名字。

 

  「哎!哎!我在呢!我是沈東啊寶貝兒!」沈東這一刻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摟住曹沐狠狠地在他臉上親了好幾下。

 

  「你醒了啊,你睡了好久啊……」曹沐也抱住了他,勁兒很大,勒得沈東想運氣。

 

  「醒了醒了,我沒事兒,你怎麼樣?」沈東捧著他的臉盯著看。

 

  「想哭。」曹沐看著他,話剛說完眼淚就一點兒預兆也沒有的從眼眶裡滾了出來。

 

  「那就哭,」沈東抱著他的腦袋,在他頭髮上揉著,「為什麼哭啊?」

 

  「我們回去吧,」曹沐就跟三歲小朋友被人搶了糖似的在短短幾秒鐘裡哭得天昏地暗,「我不找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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