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談墨,洛輕雲 配角:高炙,李哲楓,周敘白,吳雨聲

五年前的談墨視洛輕雲為偶像,實習任務的時候卻被洛輕雲評了個B,大名鼎鼎的洛隊甚至不記得他的臉。

五年後,談墨沒想到自己竟然成為了洛輕雲的”人間妄想“。可惜,談墨對偶像濾鏡已碎的洛輕雲——心硬如鐵。

呵呵,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第一隊隊長洛輕雲常年戴著一雙黑色手套。

有人說這雙手曾經被異生物咬傷,雙手都是猙獰傷疤。

還有人說他的雙手被灼傷,為了避免感染手套不離身。

一次任務,第二隊的副隊長談墨一槍入魂,讓洛輕雲體會到了“驚艷”。

背景:

一、人類從開普勒-22b帶回來的樣本泄漏,造成全球生物異變,形成與地球生物不同的生態系統。

二、部分被感染的人類會擁有異星生物的能力,保持人類的心性,這些人被稱為“融合者”。隨著他們使用能力的次數越來越多,會完全被同化為異生物,稱為“越界”

三、每個中隊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會配備一個“inspector”,職責就是遠距離狙殺已經越界的“融合者”。

inspector是融合者最後的保險栓。

 

1 測試通過,允許執行本

  【銀灣市灰塔第一專屬醫院雙人病房】

  談墨穿著藍色條紋的病號服,靠著床頭架著腿,正在打著全息游戲。

  床頭的掛牌上寫著:

  外勤部隊二隊副隊長

  腦震蕩住院觀察一周

  他左側的病友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生,小腿上打著石膏,正專心致志地研究生物課的課件——開普勒生態。

  全息屏幕播放著二十年前的錄像:飛船從開普勒22b返航,卻在即將進入地球大氣層的時候被一顆隕石撞毀。

  畫質有些粗糙,空中飛船爆炸的瞬間整個屏幕泛起雪花,讓那在人類歷史上驚心動魄的一刻看起來就像劣質動畫片。

  講義裡機械般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在病房裡回蕩,和動感十足的游戲音效形成鮮明對比。

  “這顆隕石對飛船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害,導致飛船在通過大氣層的過程中解體。飛船中的樣本百分之九十八在大氣層中被消耗,但仍然有百分之二抵達地表。”

  全息屏幕上出現一片大陸,先是顯示一個小紅點,但這個小紅點就像皮疹一樣泛濫開來,緊接著整片大陸都被感染了。

  “盡管開普勒探索聯盟在第一時間前往回收樣本,但還是沒來得及阻止異星生物的入侵。人類面臨有史以來最大的災難,為了避免滅絕,各國緊急啟動生態隔離,至此大約37.2%的世界淪陷為開普勒生態區……”

  談墨一個不小心,游戲機掉下來,正好砸在了鼻梁上,疼到世間萬物灰飛煙滅。

  “啊——”

  旁邊的小男生瞥了他一眼,把網課的聲音調大。

  “老韓,開普勒生態第一課我已經聽過上百遍了,換一個吧?”談墨一邊捂著鼻子一邊說。

  “那我放第二課。”被稱為“老韓”的孩子給了談墨一個不屑的眼神,“我比你年輕多了,你好意思叫我‘老韓’?”

  “對不起,小韓——我的意思是,咱們不放《開普勒生態學》,放放數學、物理、化學?”談墨好聲好氣地說。

  “我一個高級工程師,你好意思占我便宜叫我‘小韓’?我放數學、物理、化學,你確定聽得懂?”那個孩子指了指床頭的掛牌,上面寫著:

  高級工程師韓准

  骨折住院一個月

  “你們這些酸腐知識分子,就喜歡計較這些繁文縟節。天晴了想下雨,下雨了又要出太陽。”

  就算韓准是常人口中的“天才”,談墨也沒辦法開口叫一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兒“韓工”。

  “噔噔噔噔”,走廊上傳來高跟鞋的聲音,鏗鏘有力,踩在心跳的鼓點上。

  談墨對這節奏太熟悉了,這是“使命在召喚”。

  去年他的公休假就泡湯了,今年為了不猝死在崗位上,他才決定進醫院裡享受人生。為了這寶貴的“假期”,他可以犧牲一切男人的尊嚴和底線。

  他動作神速地把游戲機塞到枕頭下面,拉起被子倒下,閉上眼睛表演一秒入睡。

  身著灰塔制服的女軍官夏乘風背著一個黑色的長匣子,穿過走廊,進入了這間病房。

  “談副隊,你的休假結束了。”

  談墨摁住自己的眼角側過身去,含含糊糊地說:“我犯困……頭暈、想吐……需要靜養。”

  旁邊的韓准開口說:“那都是懷孕的征兆,得靜養十個月到瓜熟蒂落。”

  你才懷孕了!你全家都瓜熟蒂落!

  夏乘風扯著嘴角冷笑了一下,“他那是近身格鬥被隊友過肩摔——後腦勺著地被抬進了醫院。”

  “哦,不是給游戲機砸的啊。”韓准涼涼地說。

  “游戲機?”

  “嗯,他打了三個多小時的游戲。游戲機在他枕頭下面。”韓准又說。

  意思是:你們確定他腦震蕩嗎?

  談墨忍住用游戲機給韓准的腦袋開瓢的衝動。

  “韓大工程師,你可真是拆台專業戶啊!你這麼喜歡拆台,你怎麼不去工地啊!”

  頭頂一片陰影掃過,談墨還沒來及翻身,夏乘風已經跨了上來,狠狠坐在談墨的身上。

  夏乘風並不重,但她身上的黑色長匣子分量卻不輕,加上驟然墜落的壓強,談墨差一點把內髒都噴出來。

  “你……想干什麼?”談墨的額頭上冷汗流下來。

  夏乘風彎下腰,仔細觀察著談墨白皙健康的臉色,這個男人原本就生得好看,養尊處優了幾天臉頰上還長了點奶膘,讓她有那麼一瞬間忘記了他也有殺氣。

  她一只手摁住談墨的肩膀,另一只手伸進了談墨的枕頭下面,把游戲機摸了出來。

  “還是熱的,看來你玩了很久。”

  韓准斟酌地看了一眼自己打了石膏的腿,“我回避,你們隨意?”

  “我們沒有任何小學生不宜的內容,您安然坐著就好。”夏乘風微微一笑。

  談墨試著起身,被夏乘風強勢鎮壓。

  “談副隊,你的高隊長今早六點三十分離開銀灣市,執行護送趙教授的任務。飛行器起飛三十分鐘後在開普勒生態區墜毀。”

  “什麼?”談墨腰腹瞬間的爆發力讓他猛地彈起。

  夏乘風來不及保持平衡就向後栽倒,當她的後腦勺即將撞在床尾的架子上時,談墨一把拽住了她身上黑色長匣的背帶。

  “您反應這麼靈敏,看來腦震蕩已經痊愈了。”夏乘風不著痕跡呼出一口氣,剛才談墨肌肉的力度感透過被子傳遞過來,讓她有一瞬的心驚。

  “然後呢?說話說一半,弟弟短一段!”

  夏乘風抬了抬下巴,談墨把她拉了回來。

  “我沒有弟弟,不怕短。”

  夏乘風對上談墨冷毅的目光,心神收斂,沒有了任何玩笑的心情。

  “你的隊長高炙已經‘越界’了,同行的inspector當場身亡。銀灣市灰塔認為,只有你……能擊中他。”

  夏乘風把背上的黑匣子取了下來,遞給了旁邊的韓准。

  韓准利落熟練地打開匣子,裡面是一柄黑色的狙擊槍,他目光一凜,沒有任何廢話盤腿而坐,將槍架上肩膀,根據夏乘風提供的生態區信息,開始校正瞄准鏡,然後把槍扔回給了談墨。

  談墨正動作迅速地穿上外套,韓准的力氣不大,眼看著槍還沒到談墨的胳膊可以夠著的範圍就要墜地,沒人看清楚談墨怎麼移動的,他單手一撈,槍就被他背上了身。

  “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一進來就說清楚!”

  “因為你腦震蕩,上面要對你進行執行力測試。從我離艙測試就開始了,你還有……二十秒趕到樓頂。”

  夏乘風正說著話,談墨在心裡問候了她的祖宗十八代,衝了出去。

  “高炙是個挺好的人。”韓准說。

  夏乘風從病房的衣櫃裡找出一個袋子,把談墨的東西收拾進去。

  “放心,他會回來的。”

  “你是說談墨還要回來睡?我還想你給他辦個出院手續,他打游戲太吵了。”韓准皺著眉頭抱怨。

  “我說高炙會回來的。”夏乘風把談墨的游戲機扔進袋子裡,看了一眼窗外。

  談墨來到電梯前,發現紅色的標志一直處於停頓狀態,就知道是夏乘風故意讓他坐不了電梯,他衝進了安全通道,瘋一樣向上跑。

  通信器裡傳來隊友的聲音。

  “副隊,十秒閉艙起飛,您行嗎?”

  談墨專心向上衝,沒有理睬對方。

  通信器裡的隊友倒是自問自答起來了:“我明白,問一個男人行不行,是不能回答‘不行’的。”

  談墨踹開了樓頂的大門,飛行器引擎形成的氣流迎面而來,那陣風浪差點將他掀翻。

  它懸停在醫院樓頂的後側,艙底的大門開啟,趁著飛行器轉向引擎產生的氣流變化角度的瞬間,談墨縱身一躍,踩在了艙門內。

  一只伸過來,死死扣住他的胳膊將他用力往裡一帶。

  “測試通過,允許執行本次任務。”吳雨聲垂著眼,看著手臂上的計時器說。

  談墨很快調整了呼吸,面無表情地從吳雨聲的身邊走過。

  【飛行器黑色皇後】

  已經遠離城市的黑色皇後朝著目標地區飛去,在地面上留下一道一晃而過的黑色影子。

  這艘飛行器通體純黑色,最高飛行速度是音速的15倍,遇到氣流也穩定毫無顛簸感,並且靜音。

  飛行器內,一隊全副武裝的年輕人扣著安全帶,靠著椅背正襟危坐。

  除了……副隊長談墨。

  他側著臉本來想要閉目養神一會兒,無奈對面的小菜雞正在顛腿,後腦勺抵著椅背做著深呼吸,喉嚨時不時滾動著吞咽口水,總感覺還沒抵達目標地點,小菜雞就能把自己給嚇死。

  要不是有其他隊友在,談墨絕對會給小菜雞一記手刀,讓他安枕無憂睡到目的地。

  吳雨聲抬起腳,狠狠踩住小菜雞的腳背,這貨再繼續抖下去,對面的談墨會把戰術刀扔出來,戳他腦門兒上。

  “不是應該‘平地一聲驚雷,春春閃亮登場’嗎?江春雷,你緊張什麼?”吳雨聲好笑地說。

  “別踩我的腳……我這鞋是新的!”江春雷被轉移了注意力,總算沒繼續表演帕金森式。

  閉目養神的談墨眉頭動了動,他想起來了,小菜雞的名字是“江春雷”,他總給記成是“李冬筍”。

 

2 小朋友,你死不了

  吳雨聲在江春雷的目鏡上敲了一下,打趣地說:“唷,你可真給高隊長面子。是為了解決高隊長,所以特地穿了新的戰術靴?你該不是早就謀劃好了篡位奪權啊!”

  江春雷推了吳雨聲一把,“我本來正在軍備處試新鞋呢,就被通知出任務了好嗎?我都不明白了,高隊長平時對你不薄啊,你現在是要去殺他,竟然還能這麼平靜?”

  吳雨聲的臉色沉了下來,在他的腦袋上砸了一下:“呸呸呸你個烏鴉嘴,我們是去阻止他‘越界’,不是去殺他!你再胡說八道,扔你下去啊。”

  “阻止他‘越界’和‘殺他’有什麼區別?不都是開槍擊中他嗎?”

  江春雷的眼睛紅了,他入隊最晚,雖然和隊友包括隊長高炙在內還沒來得及培養起深厚的感情,但他們出發去解決自己的隊長,江春雷完全不明白吳雨聲此刻的平靜。

  高隊長就要被監察員給“處決”了啊!

  世界被開普勒生態侵蝕的同時,人類也難以幸免。

  大部分被侵蝕的人類成為了開普勒生態的一部分,供異星生命體驅使。

  少部分人類雖然擁有開普勒生物的能力,但仍然保持人類的理性,這樣的人被稱為“融合者”,他們在人類對抗開普勒生物的最前線。

  隨著“融合者”使用開普勒生命體的能力次數越多,他們被侵蝕的部分也會越來越多,直到越過人類的界限,成為完全的開普勒生物,這就是“越界”。

  一旦越界,意味著他們不再是人類了。

  這時候,會有灰塔指派的inspector(監察員)攜帶專門的狙擊槍,遠距離狙擊越界的“融合者”。

  絕大多數情況下監察員會實施直接狙殺,只有在非常自信的情況下會使用含有“anti-kepler”衰減劑的子彈。

  如果成功命中,可以減弱開普勒生物的侵蝕性,救對方一命甚至將對方拉回人類世界。

  但如果失敗了,就會遭到對方的致命反擊,運氣好只是狙殺任務失敗,運氣不好這位inspector就會把自己和隊友的性命都賠進去。

  吳雨聲看向對面,眯起了眼睛,他用篤定的語氣說:“我相信我們能阻止高隊長越界。”

  江春雷順著吳雨聲的目光看過去,對面的談墨是半途上來的。

  從進入機艙開始,他就一直保持著環抱胳膊的姿態,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耳朵上還戴著一副耳機,胳膊裡環著一把狙擊槍。

  技術研發出身的江春雷一眼就認出那把槍是射程最遠的“朱雀”,能在五千米開外命中目標時子彈速度不減,配備智能瞄准系統和動態預測系統。

  全世界的“朱雀”不到十把,在灰塔號稱“神兵”,能駕馭它的inspector不是萬裡挑一,而是十萬、百萬裡挑一。

  但是眼前這個inspector看起來很年輕,不像是有很多經驗。

  雖然談墨沒有睜開眼睛,但在前線的眾多糙老爺們兒裡,他的五官絕對可以用“出挑”來形容。

  特別是他眉眼間那一抹天崩地陷不為所動的慵懶,就算此刻他們正駛向地獄,這人也能享受末日旅程。

  江春雷就這樣看著對方,看得久了,他發覺對方的慵懶裡隱隱透著干練。

  談墨的眉眼透著一種銳利,讓江春雷莫名其妙想到藏在詩文裡的匕首,看似美好實則每一道線條都力透紙背。

  如果不是吳雨聲的提醒,江春雷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人。

  這家伙悄無聲息屏蔽了自己的存在感,可一旦注意到他了,就挪不開眼了。

  江春雷下意識向著談墨的方向前傾,對方的耳機裡播放的音樂很響,好像是搖滾?

  這麼吵,別說睡著了,真的能調整自己的心理狀態嗎?

  談墨不想被江春雷這麼盯著看,畢竟看那麼久死小子也不給錢。他換了換坐姿,脖子偏向另一側,他的皮膚偏白皙,脖頸延伸出一道繃緊的線條,有一種精悍的力度感。

  談墨右眼的眼皮靠近眉尾的地方有一顆艷紅的小痣,視線觸上去的瞬間,江春雷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顆小痣讓談墨的五官隱隱透露出幾分旖麗。

  就像皚皚白雪上的紅梅。

  “看夠了嗎?”談墨睜開了眼睛,視線對上了江春雷。

  江春雷立刻道歉:“對……對不起!我只是第一次見到使用‘朱雀’的監察員而已!”

  談墨笑了一下。

  江春雷想像中的inspector都是冷酷無情的,但談墨這一笑,雖然不是什麼令天地黯然失色的絕色,但莫名讓江春雷忐忑的心朝著另一個微妙的方向亂了節拍。

  談墨右臂上的標識露了出來,除了inspector的六芒星記號之外,還有一道紅杠,是副隊長的標識。也就是說這個inspector除了監察的職責之外,他也會親自參與一線戰鬥。

  在紅杠的下方是他的名字:談墨。

  “你對‘朱雀’感興趣?拿去看看?”談墨單手握著自己的槍,遞向江春雷的方向。

  江春雷下意識向後一靠,驚慌了起來:“不不不!這麼重要的槍,肯定已經校對好了的!萬一被我一碰就……”

  談墨笑了,嘴角挑起,“騙你的。怎麼可能給你看。”

  他接受的是專門的監察員訓練,平時跟自己隊友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多。這個李冬筍……啊,不對,江春雷是新來的,但這小子並不知道在之前無數次的演習裡,談墨早就通過瞄准鏡觀察過他許多次了。

  小春雷翹起腿是要放屁還是抓癢,休息的時候怎麼磨牙,從瞄准鏡裡觀察過他的談墨都一清二楚。

  適度的緊張能讓精力集中,但過度的緊張可能會毀掉整個任務。

  談墨單手撐著膝蓋,將一顆糖扔了過去,正好砸在對方的目鏡上:“春雷,可真是個好名字。”

  江春雷發現那是一顆金箔紙包著的巧克力,他露出無語的表情,這是哄小孩兒呢。

  自己的名字被人取笑的次數可不少,比如從小到大他的作文就寫的不大好,被同學們戲稱為“雷的代言人”。

  談墨向後靠著椅背,融合了成熟男性的果決以及少年氣質的下巴揚起,用平穩的聲音說:“驚蟄之後,暖空氣和冷空氣會產生激烈的對撞,形成強烈的空氣垂直對流,積雨雲中正負電荷產生劇烈碰撞,然後就有了雷霆萬鈞。雨水之後,萬物復蘇,繁衍生息。你的名字又有力量又有希望,是個好兆頭。”

  江春雷頓了一下:“真的?”

  “應該是真的吧。”談墨攤了攤手,用無所謂的語氣說,“反正這次任務的主角又不是你,你只要操縱好遙控狙擊槍吸引高隊長的注意力就行,打得中打不中都無所謂——所以你的緊張毫無價值。”

  江春雷臉黑了下來,不用這麼直白地說他就是個誘餌兼擺設吧!

  這時候,他們耳畔的通信器傳來駕駛艙的聲音:“已抵達投放區域,雙人飛行器請准備。”

  談墨和吳雨聲同時站了起來,機艙中央一個雙人飛行器緩緩升起,吳雨聲跨進了駕駛席,談墨長腿一邁,坐進了後面的座位。

  他朝著江春雷高聲道:“如果我狙擊失敗的話,我的隊長高炙再也回不來,我和我的搭檔也會死在這片區域——但是你生還的概率是很高的。”

  意思是,小朋友你死不了!

  談墨說完,就拉下了氧氣面罩,獵獵的風瞬間湧了進來,他們的雙人飛行器猛地下沉,緊接著破風而翔。

  【開普勒生態區 K033

  三千米外就是編號k033的開普勒生態區,滿眼一片綠意盎然生機勃勃,植被茂密得就像還未遭到人類破壞的遠古時代,綠得爭先恐後,也綠得危機四伏。

  雙人飛行器降落在了一個高處,停在岩石背面,足以俯瞰大半個k033生態區。

  談墨從飛行器裡跨出來,將“朱雀”架設在了岩石之間,他趴下來,槍抵在他的肩膀上。

  當他側臉看進瞄准鏡的時候,瞬間和狙擊槍融為一體,風速、濕度甚至於生態區內植被的阻力全部都開始自動計算。

  吳雨聲背靠著岩石坐在談墨的身旁,他的職責是為談墨戒備。

  目前他們處於k033的領域之外,但是這個領域隨時會蔓延——開普勒生物在受到威脅的時候,會不惜一切代價擴大侵蝕,哪怕是暫時性的侵蝕。

  吳雨聲必須在談墨被開普勒生態吞沒之前帶他走。

  “你看到高隊了嗎?”吳雨聲問。

  他的嗓子很緊,這一次的任務不是什麼路人甲乙丙丁,而是他們自己的隊長。

  周圍很安靜,身下山岩的沙粒干燥得有種粗獷的磨礪感,陽光明媚天空澄澈,可越是這樣,心緒越是無法沉澱,血液裡的危機感在跳動著,心髒無法做到完全的平靜。

  吳雨聲很緊張。

  “還沒有找到。”談墨清冷的聲音響起,“我後腰的口袋裡有水果糖。”

  吳雨聲知道談墨喜歡甜的東西,彎腰幫他把那顆糖找了出來,剝開糖紙,送到了他的嘴邊,“喏,吃吧。”

  談墨盯著瞄准鏡,正在調整角度尋找目標,機械一般開口道:“我是讓你吃。”

  你太緊張了,這樣不好。

 

3 五年磨一槍

  吳雨聲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真羨慕你,從沒見你緊張過。”

  談墨沒有說話。

  你沒見到我緊張,不代表我不緊張。可我若是讓你知道我緊張,朋友,你多半比我更緊張。

  然後我們會像兩只脆弱的雞蛋,因為緊張而相互碰撞,碎了,蛋清蛋白流一地,這就是“完蛋”。

  “五年磨一槍,我相信你。”

  吳雨聲這句話說不清到底是真的相信談墨還是在自我催眠。

  “哈?”談墨在心裡笑了一下,“這鐵杵都給磨成繡花針了吧?”

  吳雨聲無奈了,“我說的槍和你說的槍看來不是一把槍。”

  “無論哪一把都是非常堅挺的槍。”談墨對著通信器說,“監察員已就位。”

  【在K033生態區的深處,有兩艘運輸機。】

  其中一艘已經完全墜毀,殘骸散落滿地,地面上到處是燒焦的痕跡和散落的物資,以及奇怪生物相互嗜咬之後的屍骸。

  這艘運輸機只剩下艙尾勉強完整,上面坐著一個男人,他身上穿著的是和談墨還有吳雨聲一樣的作戰服,右臂上的標識上有兩道鮮紅的杠,表明了他隊長的身份,還有他的名字:高炙。

  他一腳踩在艙尾斷裂的地方,另一條腿垂掛著,五官深邃冷峻,看著十幾米遠外的另一艘運輸機。

  這艘運輸機機艙還算完整,墜落的原因是雙側引擎毀損,自動駕駛系統計算了最佳的角度,讓這艘運輸機成功硬著陸,只是可惜……墜入了開普勒生態區K033

  機艙籠罩在沉重而緊張的氣氛之下,氧氣的供給正在下降,恆溫系統已經失效,艙內溫度正在升高,但是他們卻不能打開艙門。

  “轟——轟——哐——”

  艙外,幾十個已經完全脫離人類形態的生物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撞擊著機艙上的窗子,那裡是整個機艙最薄弱的部位。

  負責執行這次護送任務的是外勤部隊的第二中隊,艙內全體隊員們嚴陣以待,端著槍瞄准著撞擊聲響起的地方,每一次撞擊都讓他們的神經更加緊張。

  只要裂開一道口子,開普勒生物就會一湧而入,他們便在劫難逃了。

  年過七旬的趙浚是這次被護送返航的開普勒生態學者。

  他的雙手顫抖的厲害,當撞擊聲響起,這位老教授的肩膀就會跟著劇烈顫抖。越是了解開普勒生命體,他就越是恐懼。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老教授的面前,這是一位經驗老道的二隊隊員,名字叫常恆。

  隊長高炙越界了,處於喪失人類神智的狀態,常恆成為目前最有話語權的人。

  趙教授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肩膀忽然不顫了,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用沉冷的聲音對常恆說:“如果它們進來了,請你第一槍解決我吧。”

  “趙老,您別自己嚇自己。援救隊伍應該已經快到了。”常恆沉著聲音安慰。

  他們飛躍這片生態區的時候,飛行高度在開普勒生物的攻擊範圍之外,但誰也沒有想到魔鬼藤竟然相互纏繞攀向天空,簡直就是童話裡的豌豆藤。

  它們都孕育著胎果,當運輸機通過的時候,魔鬼藤將胎果噴向高空,鱗鳥在半空中破胎而出,借著這股衝擊力撞擊他們的引擎。

  鱗鳥身上的鱗片就像無數刀刃,毀掉了運輸機的引擎,濃稠的墨綠色血液噴得到處都是,就連備用引擎也被它們破壞了,導致運輸機硬著陸,緊接著他們就受到這片區域內開普勒生物的攻擊,異變的動物、人類甚至於植物一擁而上。

  運輸機的機艙變成了生態區裡的山核桃,就算現在嚴絲合縫,但遲早會被拍碎了。

  本來他們是能平安撐到救援趕到的,因為負責保護趙教授的二隊隊長高炙是一個能力卓著的“融合者”,他能夠控制住進入他十米範圍內的開普勒生物。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開普勒生物來襲,高炙過多使用自己的能力,導致他體內的開普勒細胞侵蝕加劇,一不小心就越界了。

  那雙原本冷峻理智的眼睛裡不斷被冰綠色的血絲覆蓋,終於完全看不到他原本的瞳眸。

  常恆只能聯系總部,要求盡快派出救援隊,還必須緊急調配一個新的inspector(監察員)來解決高炙。

  每一分鐘都度日如年,每一秒都是和死亡擦身而過的心跳。

  高炙對曾經出生入死的隊友毫無感覺,他抬了抬手,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藤蔓上還能看到無數被它吞噬的生物肢體,比如人類關節扭曲的手臂、被消化到只剩一半的臉、野獸因為掙扎而張大的嘴,畸形到讓人想吐。

  它展開無數猙獰的倒刺纏繞上運輸機艙,勒緊艙體外殼的瞬間,傳來一陣金屬嗡鳴聲,倒刺刮過機艙外部,尖銳的聲響讓人耳膜震痛。

  這對機艙內的人形成巨大的精神折磨。

  老教授捂著耳朵,背上沁滿了冷汗。

  “趙教授,您先坐下。您的心髒不好,先吃片藥。”

  清潤溫和的聲音響起,趙教授側過臉,發現當所有人緊張到快要原地爆炸的時候,自己的這位研究生卻平靜得很。

  他遞給趙教授一瓶礦泉水,扶著趙教授坐了下來。

  趙教授的眼眶頓時濕潤了,心底充滿內疚:“輕雲啊,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邀請你跟我一起回城,你根本就不會……”

  “趙教授您先不要急著自責。我們誰也沒有想到安全系數最高的運輸機會墜毀,也想不到高隊長會忽然‘越界’,更想不到和他乘坐同一架運輸機的inspector會先一步陣亡。外面的藤蔓有融合生物基因的能力,而且體積龐大有自主攻擊能力,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阿卡那加魔鬼藤’。”

  趙教授點了點頭:“所以,我們的情況很危險啊!”

  研究生用紙巾給趙教授擦了擦額角的汗水,不慌不忙繼續說:“它屬於中型開普勒生物,高炙能駕馭的不會超過三個。哪怕三根阿卡那加魔鬼藤同時攻擊我們,也需要至少五分鐘才能把機艙摧毀。”

  話音剛落,倒刺刮過的聲音變得更加密集,已經有兩根阿卡那加魔鬼藤裹上來了,機艙四壁發出哢啦的聲響,向內凹陷出魔鬼藤的形狀來。

  “哐啷”一聲,魔鬼藤上一張女人的臉被碾在了機窗上,她仿佛還保留著求生的意識,頭骨一點一點因為魔鬼藤的纏繞而碎裂。

  還好她的腦漿早就空了,頭發緊緊貼在窗子上。

  “唔……”趙教授睜大了眼睛,忍不住就要吐出來。

  趙教授的學生擋在了他和窗子之間,用溫柔的聲音說:“別看。她死了很久了。”

  “轟隆——”機艙向內凹陷,現在纏上來的魔鬼藤已經到第三根了。

  “草——你的嘴是開了光嗎!”常恆狠狠瞪向那位趙教授的學生。

  說三根,還真有三根魔鬼藤纏上來了!

  對方的臉上沒有見到任何驚恐的神色,唇上是淡淡的笑意,仿佛此刻他們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游樂場裡的雲霄飛車衝進了鬼屋。

  以常恆的直男審美也必須承認,這個研究生長得真不錯。

  他不是電視上那種精致的會受到小姑娘追捧的長相,相反,他的眉眼間帶著一種精銳的審度,仿佛無時無刻都在理智地計算和評估著所有的人和物。

  當他側過臉,艙內的光亮掠過他高挺的鼻骨又在他的眼窩留下細膩的陰影時,常恆莫名想到了黑夜至深黎明到來前海面、礁石與天空剝離時的交界線。

  明暗難辨,正邪難分。

  常恆總覺得,將他唇上那層和煦卻淺薄的笑意看透,剩下的就是一種禁情割欲的冷然。

  出生入死無數次的常恆,莫名對他起了一絲膽寒。

  研究生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根據時間,灰塔的救援隊應該已經抵達了,他們此刻在想的應該是怎樣衝破開普勒生物的封鎖。至於你們的高隊長……銀灣市的灰塔可以調動的inspector裡,我不認為有人能擊中他。”

  常恆的內心是驚訝的,這個研究生怎麼會了解銀灣市灰塔的戰鬥力配備?

  融合者對危險有著天生的嗅覺,特別是高炙這個級別的融合者,遠距離要擊中他太難,近距離嘛……還沒扣下扳機就被他解決了。

  這看起來確實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他已經被開普勒生態同化了,不解決掉他,任由他一直調度這個區域內的生物來攻擊運輸機,救援隊也無計可施。

  “有的,我們銀灣市的灰塔裡還有可以擊中高隊長的inspector。”常恆非常堅定地回答。

  這位研究生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不緊不慢地又問:“那他人呢?”

  其他隊員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

  “老常!都怪你——你沒事兒跟談副隊比什麼近身格鬥!”

  “要不是你一個過肩摔砸壞了他的腦袋,他肯定跟我們一起出任務了!”

  “老常……兄弟們要是折在這裡,可都是被你害的!”

  常恆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誰曉得一個簡單的護送任務會變成這樣!而且談墨是我們的副隊長啊!堂堂副隊長近身格鬥竟然被幾個隊的隊長輪番吊打,難道不該提升嗎?我們二隊就那麼沒尊嚴嗎?”

  原本緊張的氣氛因為這一通相互指責,竟然有了幾分喜感。

  常恆一推卸責任,其他人頓時憤怒了起來。

  “提升?他一個inspector提升個毛線近身格鬥啊!會扣板機不就得了!”

  “他要是近身格鬥都牛逼哄哄了,我們不就沒存在價值了?”

  老常的臉都漲紅了,結巴著試圖平息隊友們的怒火:“這……還好他腦震蕩了啊,他要是跟我們一起出任務了,肯定是跟高隊坐同一艘運輸機,此時此刻就嗝屁著涼領盒飯了!我這歪打正著地把他留在了城裡,搞不好這會兒派來援救我們的就是談副隊!”

  話音落下,其他人沉默了下來,仿佛在絕望中找到了巨大的希望。

  年輕的研究生眯起了眼睛,嘴角帶著一絲玩味,念起了那個名字:“談副隊……談墨……”

  “對!我們副隊長用的可是‘朱雀’!”

 

4 解脫與重生

  趙教授的研究生又開口了,常恆毫不懷疑這家伙就是以打擊所有人為樂。

  “朱雀確實是目前精確度最高、射程最遠的狙擊槍。正因為此,它也要求使用者反應靈敏、持槍沉穩,距離感超強而且對目標的動態軌跡有預測性。”

  “是啊。”其他隊員們紛紛點頭。

  他們的談副隊就是這麼牛掰!

  趙教授的研究生眯著眼睛湊向常恆,聲音裡帶著笑意:“你們那位副隊長都腦震蕩到無法執行護送任務的地步——他還能操作‘朱雀’嗎?”

  所有人的心瞬間涼透了,他們18個小時前離開銀灣市的時候,談墨還躺在病床上因為腦震蕩而嘔吐,不可能現在就好了。

  常恆側目看向他,心想這家伙怎麼就不害怕呢?

  不害怕就算了,還總是一針見血,看著文質彬彬的,對趙教授也很溫柔恭順,可這種恭順只要細細去體會,就能感覺到有一種……一種在大夏天喝了杯帶著冰碴的凍水的感覺,起初通體舒暢,但漸漸的五髒六腑都有種薄涼的後勁。

  最奇怪的是,機艙裡已經超過三十度,這家伙卻還戴著一副手套,不憋汗嗎?難不成他有潔癖?

  “那個……你叫什麼名字?”常恆問。

  “洛輕雲。”

  這三個字聽起來溫和繾綣,又透出不可小覷的氣勢。

  “洛輕雲?”常恆覺得這名字很耳熟,猛地想起一個人來,但看看對方眉眼溫良的樣子,哪裡像那位傳說中屠盡整個開普勒生態區A22的閻羅王

  而且趙教授的學生肯定是走研究路線的,怎麼可能會進入一線外勤部隊。

  估計這人的名字不是“洛輕雲”,而是“洛青雲”,或者“落青雲”之類。當爹媽的不都希望自家孩子青雲直上嗎?

  “嗯。”對方輕輕應了一聲,就陪在趙教授的身邊,和他討論起了外面的生物種類和變異特征。

  “趙教授,我在想……魔鬼藤借助彼此來延伸高度,隨後抓住機會向運輸機發射胎果,以此來彌補胎果中鱗鳥飛行高度的不足的缺陷,這是一個非常有智慧性的舉動。您覺得呢?”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平鋪直敘的坦然,沒有絲毫恐慌。

  趙教授之前還在心裡構築著視死如歸的決心,可洛輕雲提出了這個問題引得趙教授去思考,學者的研究本能讓趙教授暫時忘記了死亡來臨的恐懼,竟然和洛輕雲探討了起來。

  【空中黑色皇後】

  執行援救任務的“黑色皇後”已經抵達了這片區域的正上空,他們發現了被開普勒生物包圍的運輸機,以及坐在七八米外另一艘運輸機殘骸上的高炙。

  “黑色皇後”的通信頻道裡傳來談墨的聲音:“伙計們,魔鬼藤還有鱗鳥都太密集了,幫忙把那些開普勒生物吊高,給我爭取個視角,我看不到高隊。”

  他的聲音低沉,就似冰冷的機械。

  江春雷深吸一口氣,他啟動操控面板,艙門打開,一把狙擊槍伸了出去。

  這把槍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高炙以為inspector在“黑色皇後”上而准備的。

  “黑色皇後”開啟了火力攻擊系統,無數電磁炮密集地擊打在阿卡那加魔鬼藤上。

  魔鬼藤的莖蔓爆裂開來,濃稠的綠色血液就像噴泉一樣衝向半空中,而就在這綠色的噴泉內部又有更細的魔鬼藤衍生而出,發出尖銳的聲響,竟然形成咆哮的野獸,衝向降低飛行高度的“黑色皇後”。

  “黑色皇後”的速度很快,輕松地避開了魔鬼藤的攻擊,並且對著高炙所在的位置一陣狂轟亂炸。

  高炙身下的機艙殘骸塌陷了下去,轟炸形成了一層厚厚的塵埃。

  可是當塵埃散去,只看見高炙依然坐在原處,他的四周是剛才為了保護他而擋在面前的開普勒生物,他仿佛端坐在屍山血海上的君王,沒有任何悲憫與動容。

  魔鬼藤已經放棄了運輸機,轉而攻擊低空飛行的“黑色皇後”,其他生物也順著魔鬼藤攀爬而上,爭先恐後高高躍起,仿佛要把那艘純黑色的飛行器給扯下來。

  這就是談墨所說的“吊起來”,他終於在瞄准鏡裡看到了高炙。

  緩慢地呼出一口氣,談墨死死盯著高炙,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側臉。

  高炙的眼窩很深,鼻梁高挺,側臉有一種峭壁向往天空的氣質,那是讓談墨非常羨慕的男人味。

  這並不是談墨第一次從瞄准鏡裡看著高炙,他們共事快要五年,哪一次高炙不是游刃有余地回來,於是談墨做得最多的是遠距離擊殺妨礙二隊執行任務的開普勒生物,以及……無聊的時候就想像自己變成了高炙,預測著高炙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個反應。

  時間久了,談墨甚至忘記了自己是二隊的inspector,以至於當他被人從病床上拽起來,著急忙慌地衝上“黑色皇後”的時候,他都在恍惚。

  瞄准鏡裡的高炙越來越清晰,談墨的指尖扣著板機,機會只有一瞬,稍縱即逝。

  但那個時刻還沒有到來。

  呼吸從最初的沉重變得舒緩,滯澀的血液越來越暢通,談墨的視界無限收攏,從高炙的側臉鎖定到他的右眼。

  身處高處的江春雷操縱遙控狙擊槍鎖定了高炙,對准了他的眉心,開了一槍。

  子彈在空氣中高速飛馳,即將正中高炙的瞬間,一只長滿鱗片的鳥俯衝而下,擋下了狙擊彈,蹭地撞向地面。

  緊接著一根魔鬼藤竄了過來,把這只鱗鳥吞了下去,讓它成為了孕育下一個胎果的營養。

  江春雷壓根就沒有想過能射中,可是當他從控制面板裡對上高炙的視線,整個人還是被鎮住了,仿佛靈魂被洞穿,自己的咽喉被對方扼住了,血液不得流動,手腳瞬間冰涼。

  “黑色皇後”立刻拉升高度,避開了阿卡那加魔鬼藤的突襲。

  【三千米外的岩石之間】

  談墨保持著那個姿勢不曾動過,他還在等待著那個最佳的角度和時機。

  他的心緒越來越平靜,視線和思維合二為一,融入時間裡。

  江春雷鼓起勇氣,對著高炙又是一槍,高炙迅速側過臉頰,那枚子彈射進了他腳下的金屬殘骸裡,濺起一絲金屬火花。

  【艙內】

  運輸機裡的人看不到外面發生了什麼,只能從聲音來分辨。

  老常悶著聲說:“好像射失了……還是兩次……對付高隊長怎麼也要派出精英吧,這種菜雞怎麼可能打得中!”

  氣氛立刻低靡下去。

  洛輕雲撐著下巴,笑了一下,“真正的inspector應該埋伏在千米之外吧,頭頂上的那個是吸引你們高隊注意的障眼法。”

  “為什麼?”常恆問。

  “不是你說的嗎,對付高炙得派精英。頭頂上那貨的水平,夠精英嗎?”洛輕雲語氣溫和地反問。

  他的笑容有一種恰到好處的安撫感,常恆忽然覺得這家伙好像比之前順眼了那麼一點。

  可是如果還有另一個inspector埋伏在遠處,真的擊中了高炙,那麼高炙多半會死了。

  常恆低下了頭,握緊了手中的槍,他內心深處不希望高炙會死。

  洛輕雲仿佛看穿了常恆,輕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常恆問。

  “我笑你在擔心不該擔心的問題。”洛輕雲回答。

  “你難不成還知道我在想什麼?”常恆反問。

  “埋伏在千米之內,很容易被高炙發現。可如果埋伏在千米之外,擊中高炙的難度會成倍遞增。所以你不需要擔心你的高隊長會死在這裡。我還是認為沒有任何inspector能打中他。”

  常恆愣住了,隨即又說:“那你就不怕死嗎?”

  “我?今天應該還不是我的死期。”洛輕雲回答。

  “裝腔作勢。”

  江春雷又射擊了第三槍,再次被魔鬼藤擋了下來,這位年輕的技術兵也焦躁了起來。

  黑色皇後從高炙的頭頂一晃而過,高炙終於站起身來。

  時間以一種精准的刻度,在談墨的腦海裡留下“哢噠、哢噠”的聲響,視線穿透瞄准鏡衝進生態區,密林與那些被瘋狂驅動的生物仿佛被凝固,談墨聽到了大腦與視線終點的那一聲共鳴。

  就是現在!

  談墨的手指扣了下去。

  於此同時,機艙內的洛輕雲心頭一緊,他閉上眼睛側耳傾聽,有什麼正飛馳而來。

  它避開了一切能阻礙它速度和方向的障礙物,充滿了不可動搖的決心。

  此間萬物都為它回避撤退,仿佛只要觸碰到它便會飛灰湮滅。

  不……那不是一槍,而是兩槍!

  洛輕雲的眼睛驟然睜開,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那是一種超乎所有計算的精准,捕捉了天時地利,駕馭了時間。

  高炙感覺到空氣的震動,他側過臉來猛地抬手,竟然硬生生把那枚從“朱雀”射出的子彈抓住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第二發子彈緊隨而至,擦著他握住子彈的拳頭飛過,毫無預兆地命中了他的右眼!

  他睜大了眼睛,子彈裡攜帶的“anti-Kepler”衰減劑迅速在他的體內擴散,眼底的冰綠色逐漸褪去,屬於人類的痛感湧上他的神經,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殷紅的血液從他的指縫之間溢出。

  他向後栽倒,落了下去。

  沒人看到高炙唇上的笑意,那是解脫,也是重生。

  作者有話要說:

  周六的更新完畢

  重要人物出場完畢,歡迎大家各抒己見。

  因為是科幻背景,設定稍稍復雜,希望大家說點兒跟文有關的事兒,讓我知道大家看懂了沒?

  關於設定:

  一支外勤隊伍的標准配置如下:

  隊長 融合者 擁有高等開普勒生物的能力以及人類的大腦。過度使用能力會“越界”,成為開普勒生物

  副隊長 可以是融合者也可以是普通人類

  監察員:正常情況下不參與任務,而是在相對安全的位置或者制高點監視隊長,一旦隊長越界成為開普勒生物,那麼監察員就要擊中隊長。監察員就是融合者的“保險栓”。監察員如果用的是硅磁力彈,那麼隊長被擊中就會掛掉。如果用的是衰減劑,那麼隊長就能活下啊來。但不是每個監察員都有談墨的技術,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監察員會使用硅磁力彈以確保越界的隊長死亡。

  談墨作為監察員還擔任副隊長的職務,就說明了他本身戰鬥能力不弱,具有優秀的判斷和指揮能力。

  技術兵:負責操作無人機進行探查、遙控武器裝備的控制人員,大多數是普通人類

  醫療兵:負責緊急救助,灰塔專門培訓,具備基本作戰能力和外科手術能力

  灰塔:融合者的管理機構、外勤人員的培養機構,前身是開普勒探索聯盟。

 

5 人生何處不相逢

  黑色皇後中的江春雷看著自己的控制面板,整個人都處於不可思議的狀態。

  老天也啊!到底高炙是怎麼被擊中的?

  高炙不是把子彈給抓住了嗎?

  這到底怎麼回事?

  無數問題縈繞在江春雷的腦海中。

  他將剛才那一幕高清全息慢放,才發覺埋伏在三千米外山岩上前後射出了兩枚子彈。

  第一枚是要命的磁力硅彈,如果命中足夠在高炙的腦袋上炸出一個大坑,可惜它進入高炙的千米距離時就被高炙感知到了。

  而第二枚子彈攜帶的是藥劑,比第一枚子彈慢了大概零點一秒不到,而且只有輕微的角度差距,它的軌跡被第一枚子彈遮掩,高炙抓住了第一枚,卻沒有料想到還有第二發。

  “這……怎麼可能……”

  這樣微妙的時間差和軌跡差,絕對不是高炙運氣太好,而是手握“朱雀”的那位神乎其技的掌控力。

  不僅僅是江春雷,守在監察員談墨身邊的吳雨聲也驚呆了。

  “我以為你射失了……沒想到你打中了?”吳雨聲激動到有些無措。

  談墨緩慢地呼出一口氣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開出第二槍的時候,大腦的神經緊繃到快要炸裂,沒有人比他更懂“差之毫釐謬之千裡”。

  那枚子彈出膛的瞬間,在他的心髒上劃開筆直的膛線,拖拽著他的視線和思維衝向高炙。

  老高,我想帶你回家。

  相信我……不要拒絕我。

  這兩槍完全建立在談墨對高炙行為模式的了解上。就算他越界了,談墨相信高炙肢體下意識的習慣還是不會改變。

  他賭對了。

  高炙右眼被命中的瞬間,談墨終於從冰冷靜止的時間裡回到了人世間。

  禁錮著機艙的魔鬼藤忽然松開了,像是感應到了強烈的威脅,朝著談墨和吳雨聲所在的山岩奔襲而去。

  不僅如此,整個生態圈內可以移動的生物都朝著他們衝了過來。

  “靠——談副!我們走!”

  吳雨聲正要把談墨拉起來,卻沒想到談墨只是換了個坐姿,右腳踩在岩石上,槍口略微壓低。

  “一分鐘後撤退,我們要給黑色皇後爭取援救時間。”談墨的聲音冰冷而理智。

  運輸機內的常恆還在分辨著外面的情況,為什麼那些生物好像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了?

  一直坐著的洛輕雲忽然站了起來,凜聲道:“抓緊時間開艙逃生。”

  “高隊還在外面呢!”

  萬一高炙沒被擊中,他們這會兒出去不就是送死?

  常恆的話還沒有說完,洛輕雲已經打開了艙門,因為變形,艙門被卡住了。

  但是從門縫裡可以看到高炙就倒在開普勒生物的屍骸裡。

  “他真的被擊中了?”

  洛輕雲很肯定地回答:“擊中了。”

  常恆精神一震,一腳把卡住的艙門給踹開了。

  “黑色皇後”降低了高度,放下了好幾條伸縮繩索。

  趙教授顫顫巍巍,跨出艙門的時候差點來了個倒栽蔥。

  洛輕雲一把撈住了趙教授,將伸縮繩索套在了趙教授的身上,輕聲說:“趙老,別怕。”

  常恆爭分奪秒地衝過去把高炙扛了起來,回頭正好聽見洛輕雲在安慰趙教授。

  沒著急忙慌地自己先上去,常恆對洛輕雲的好感度提升了一點點。

  洛輕雲也套進了另一條繩索裡,拉著趙教授的手,兩人一起快速上升。

  幾只鱗鳥忽然竄了過來,眼看著就要撞上趙教授,洛輕雲一把將趙教授推開,但是鱗鳥的喙就要撞到洛輕雲了!

  常恆一手扛著高炙,另一只手還拉著繩索,來不及幫洛輕雲了,他的心髒猛地提到嗓子眼。

  ——草尼馬的小白臉可千萬別死了啊!

  一枚子彈擦著洛輕雲的耳朵穿行而過,氣流高速摩擦的熱度在洛輕雲的耳廓上留下一道很淺的痕跡,鱗鳥的腦袋“砰——”地爆了,像條破布爛衫掉落了下去。

  回聲經久不絕。

  洛輕雲頓了一下,看向遠處的山岩。

  托著槍的談墨很淺地勾了一下嘴角,“嘖嘖嘖……這家伙還真是美貌不減當年啊。”

  “哈?什麼”吳雨聲完全不明白談墨在自言自語什麼。

  談墨繼續在瞄准鏡裡看著洛輕雲那張俊逸的臉,半空中的風撕扯著他的發絲,掠過他的眼睫,這哪裡是美貌不減當年,是美得驚心動魄嘛。

  不過可惜,談墨已經長大了,過了好洛輕雲顏值的年紀了。

  洛輕雲很顯然知道那位Inspector(監察員)埋伏的地點,眼睫緩緩抬起,看向了談墨的方向。

  他的眼底始終帶著萬物皆煙雲的孤冷。

  可這樣的孤冷裡,又浮現出一絲探究欲,遙遙而來穿透了談墨的瞄准鏡,在談墨的大腦深處狠狠撞了一下。

  “嘖,世上最無法預見的,大概就是遇見。”談墨調笑著說。

  “什麼?”旁邊的吳雨聲湊了過去。

  “我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吶!”談墨忽然直起身,利落迅速地更換自己的槍口。

  “現在可不是談論相逢的時候!”吳雨聲表示他們這邊的情況也不樂觀啊。

  阿卡那加魔鬼藤已經衝出了這個生態圈原本的領域範圍,距離談墨他們不到千米了。

  “它的速度太快了!”吳雨聲皺起了眉頭。

  談墨不發一言,冷不丁扣下扳機,大口徑狙擊彈打進了魔鬼藤的體內,炸裂開來的畫面太驚人,吳雨聲甚至有被濺了一臉血的錯覺。

  趙教授終於上升到了“黑色皇後”的下方入口,隊員們七手八腳地要把他拉進來,而下方的洛輕雲也在向上托著趙教授的腿。

  一只個頭更大的鱗鳥惡狠狠衝向洛輕雲,洛輕雲的唇齒間溢出兩個字,“找死。”

  冰冷得要將周圍空氣都凝結。

  他抬起手正要一把扣住鳥喙的時候,大口徑狙擊彈破風而來,“嘩啦”一聲,那只鱗鳥的腦袋炸開,腦漿和血液四散開來。

  洛輕雲的手正好擋在臉前,卻避免不了身上的白襯衫飛濺上墨綠色的血花。

  下方的常恆還有其他隊員也被濺了一臉。

  “草——談副隊干啥換大口徑啊!這是逼債潑油漆嗎?就因為我鬥地主輸的錢沒給他?”

  “靠!你知道他是財迷還不給他錢!你這不是害人嗎!”

  “呸呸呸!我好像吃進嘴裡了!”

  “啊,惡心!你趕緊做測試看看有沒有被感染!”

  兩次子彈都是擦著自己的臉,洛輕雲能確定這位埋伏在三千米開外的inspector對他有所不滿。

  只是技術這麼高超的inspector,如果有交集,洛輕雲不可能會忘記。

  他忽然很期待見到這位談副隊了。

  三十秒後,所有人都進入“黑色皇後”的機艙內,醫療人員趕來檢查高炙的情況。

  他右眼被擊中,藥劑讓他全身失去力量,醫療人員對他進行開普勒生物測試,他體內的濃度已經下降到標准以下了。

  “對不起……”高炙此時忍受著劇烈的疼痛,這種疼痛也讓他確定自己還是人類。

  “對不起個毛球……你要是回不來了才是真的對不起我們!”常恆肩膀顫抖得厲害,眼睛紅得要命,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江春雷摸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高隊,你剛才瞪我的樣子差點讓我心肌梗塞、原地報廢啊!”

  “你小子回去多練練吧……准頭太差。”高炙的聲音帶著一絲倦怠。

  確定所有人都被營救,山岩上的談墨迅速收槍。

  他們的雙人飛行器才剛離開山岩,鱗鳥就撞了過去,魔鬼藤蜿蜒而上,被侵蝕的生物早就沒有痛覺。它們被某種力量驅使著,沿著魔鬼藤爭先恐後地爬上去,伸長了手臂像是要捉住他們。

  “像不像通天塔?”談墨輕聲問。

  “通誰的天?”吳雨聲反問。

  “呵。”談墨輕巧地一笑,取出了腰間的手槍,對准某個點就是一槍,魔鬼藤發出哀鳴,整座山岩失去了維持許久的平衡,轟然倒下。

  而談墨則向後靠著椅背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擊中高炙了,任務完成。

  耳邊是呼呼風聲,強行進入理智狀態的心髒像是脫了僵的野馬一般跳動起來,談墨抬起手在胸口上用力捶了捶,這時候他才發覺自己全身都在不可自抑地顫抖著。

  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次任務不過短短十幾分鐘,甚至對於談墨來說只是扣下扳機的那一瞬。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五年磨礪的不是那一槍,而是他自己。

  他用了五年去了解高炙,不是為了殺了他,而是為了保護他。

  從進入第二中隊開始,談墨的心就像被裹入密不透風的繭裡,保護高炙的信念每一天周而復始翻湧而來,他的呼吸心跳都被封閉著無處安放。

  “我覺得自己好厲害……比拯救了蒼天大地還厲害……”談墨像是沒了骨頭一樣攤在後座上。

  吳雨聲聽到他的聲音,微微頓了頓。

  五年前,在談墨人生最低落的時候,是高炙說“這小子能忍人所不能忍,我願意把生死交付給他”,這才讓談墨振作起來。所以談墨不會讓高炙越界,更不會允許高炙死。

  這家伙太重情義了。

  “對,你真的超厲害。”

  如果不是在駕駛飛行器,吳雨聲一定會代替高隊長回頭揉一揉談墨的腦袋。

 

6 小標致長得挺東西

  他們倆跟“黑色皇後”在半空中會和。

  入口打開,雙人飛行器穩妥地停了進來。

  駕駛席上的吳雨聲快步衝向了高炙,一把抱住了他,“高隊!我還以為……”

  “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我了嗎?”高炙的右眼已經被緊急處理,只能用左眼看向對方,“我還活著呢……談墨呢……”

  談墨背著槍,不緊不慢地從雙人飛行器上跨了出來,他沒有立刻去看高炙,而是走到常恆的身邊,抬起腳尖懶散地碰了碰對方的小腿:“來根兒煙啊。”

  常恆低下頭,示意談墨看一看自己身上的濃墨重彩,黃的黑的,分不清是鱗鳥的腦漿子還是血沫子,甕聲甕氣地回答:“沒有。”

  “嘖,小氣。”談墨繼續問其他隊員要煙,但是他們都沒有。

  他的身上穿著深色的恆溫作戰服,身體的線條被完全勾勒了出來。

  談墨的肌肉並不噴張,但是線條流暢,有一種拖拽視線的緊繃感,腰腹的線條感勁力十足,兩側配備了近戰的戰術匕首,腿上束縛著戰術刀和彈夾,背上除了“朱雀”之外,還有其他裝備,保守估計他身上的武器負重是隊內其他人的一點五倍。

  但是他走的每一步都很平穩,和隊友談笑風生的時候,耳邊翹起的碎發也會跟著輕輕顫,讓人看了心頭發癢。

  洛輕雲向後靠著椅背,半張臉籠罩在陰影裡。

  談墨卻隱隱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從頭到腳,以一種冰冷而審視的態度。

  他無所謂地笑了一下,走到了機艙的另一側繼續借煙。

  江春雷搖著手說:“談副隊,人趙教授還在艙內呢,你抽什麼煙啊!”

  尊老愛幼,維持空氣清新您懂不懂啊!

  “劫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啊。”談墨手指向下一撥動,江春雷的目鏡又掉了。

  談墨自動忽略了洛輕雲,剛要從他面前走過的時候,洛輕雲開口道:“我有煙。”

  三個字很輕,卻有著溫潤與冰冷交織的質感。

  談墨愣了一下,看起來很隨意地單手撐在了洛輕雲的耳邊,垂下眼笑了一下,另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謝了,麻煩來一根。”

  洛輕雲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鋁制的煙盒,取出了一根煙,遞給了談墨,抬起眼的時候正好對上了談墨的眼睛。

  這是一個年輕的inspector,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歲,他的眼底看不到冰冷的監察鐵則,甚至帶著調笑的暖意。右眼眼角上那顆紅色的小痣……不,近距離仔細看才發現是一個小疤,隨著他眼角的笑紋揚起。

  真漂亮。

  這種漂亮跟贊美女人的漂亮無關,而是一種靈動鮮活的、視線下意識停留的漂亮。

  洛輕雲捏著那根煙,食指一撥,煙在指間調了個方向,他捏著煙頭的部分,將煙嘴送到了談墨的唇邊。

  談墨的唇縫微微張開,露出一點點舌尖,就像在枯草連天裡一閃而過的火光,咬住了煙嘴的部分,“勞駕,再給個火唄。”

  洛輕雲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他取出打火機,替談墨點著了煙頭。

  “謝了,洛隊。”

  最後兩個字很輕,只有洛輕雲聽清楚了。

  談墨笑了一下就轉過身去。

  洛輕雲看著對方的背影,目光暗沉了下去,心想他果然認識自己,但是自己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他。

  談墨這樣出挑的樣貌,那個紅色的小疤也算明顯的標志了,自己如果見過面不可能不記得。

  叼著煙的談墨坐到了高炙身邊,垂下眼對著他冷不丁呼出了一口煙圈。

  “談副隊!你別這麼過分啊!高隊有傷啊!”常恆趕緊伸手扇了扇。

  談墨卻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嘖,老高,就剩下一只眼了,別恨我啊。”

  高炙看著談墨,冷冷地說:“以前兩只眼睛的時候沒覺得,現在只剩一只眼睛了才發現——小標致長得挺東西。”

  話音落下,艙內忽然變安靜。

  良久,吳雨聲開口說:“是……小東西長得挺標致吧?”

  談墨眯著眼睛晃了晃手裡的煙:“反正是誇我長得帥的話,我都收下,誰要高隊被我打中了腦袋,估計語言中樞受損了呢?”

  “滾。”高炙的的聲音壓得很低,對談墨沒什麼威懾力。

  “我特地給你准備的,你不抽嗎?”談墨把煙從嘴邊拿下來,在高炙的面前繞圈圈,半天半天就是不給他塞嘴裡。

  “你想死啊。”高炙想揍他,但是動不了。

  談墨也不捉弄他了,把煙給他送嘴裡,語重心長地說:“老高啊,我救了你,讓你能安然退休了,你得知恩圖報。”

  “哼。”高炙用盡力氣吐了口煙圈,可惜沒碰到談墨那張比城牆還厚的臉皮。

  “我覺得對於你,以身相許是最劃算的選擇。以後你在家待著,給我洗衣煮飯生孩子。我會對你好的。”談墨一副認真得不得了的樣子。

  “別看狗血電視劇了,傷腦子。”高炙冷聲道。

  “我喜歡吃糖醋排骨還有松鼠魚。”

  “滾。”高炙得聲音壓得更低,額頭上青筋突突。

  談墨沒有滾,而是坐在高炙旁邊的座位上,又戴上了耳機,聽著重金屬搖滾樂。

  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向灰塔彙報這次任務的情況。

  洛輕雲一邊陪著趙教授說話,一邊敏銳地分辨出談墨耳機裡搖滾樂和嘶力竭的歌詞。

  ——從這世界被侵蝕的那刻開始,我覺得自己大概永遠會在黑暗裡。

  你是我最絢爛,最悠長的白天。

  他們平安抵達了這座與開普勒生態區對峙的前線城市——銀灣市。

  艙門一開,醫療團隊立刻就把高炙給帶走了,他還需要接受一系列的檢查甚至於隔離。

  機要軍械管理部門特地派人來向談墨回收“朱雀”。

  其他的inspector對“朱雀”這樣的神兵多少會有所留戀,但是談墨只是迅速拆卸,利落地將它放回保管箱裡,仿佛它是燙手的山芋。

  負責機要軍械管理的夏乘風來監督“朱雀”的交接,走之前告訴談墨:“你醫院裡的行李我已經拿麻布袋裝好送你公寓了。”

  “麻布袋?我是被掃地出門了嗎?”談墨問。

  “你覺得呢?”夏乘風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誒!等等,我枕頭下面的游戲機呢?”

  “也在麻布袋裡——”夏乘風回答。

  “老常,喝一杯,鬥地主啊?”談墨單手搭在常恆的肩膀上說。

  “喝腦漿子啊?你看看我這一身,回去消毒洗澡!”

  “哦,好吧。”

  “誒,等等!”常恆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拽住了談墨,“你不是腦震蕩正在住院嗎?你不暈不吐能喝酒鬥地主了?”

  談墨把常恆的手掰開,回了一句:“我好了你不高興嗎?”

  江春雷走到了常恆的身後,小聲說:“我怎麼覺得……談副是裝的?”

  “呵呵,他就是想找理由把他剩下的兩天公休假給休了。”吳雨聲早就看穿了談墨的伎倆。

  常恆感覺到了被欺騙,他之前真情實感地覺得是自己摔傷了談墨的腦殼。

  “草……老子在一線十年了,有十天的公休假一天都還沒休呢!”

  “那要不你也找誰輔導一下近身格鬥,來個過肩摔腦震蕩一下把那十天公休假混完?”

  談墨無所謂隊友說什麼,交還了其他的裝備,把作戰衣退回的時候,跟裝備部的黃麗麗說:“小姐姐,我這作戰服有點硬,清洗的時候可不可以加一點點順滑劑?”

  黃麗麗抬起眼,笑著撥了一下耳邊的發絲,“那……談副請我吃飯啊。”

  “可以啊。”談墨點了點頭,“你幾點下班?我等你啊。”

  黃麗麗眼前一亮:“真的,我們吃什麼?”

  “食堂啊。從一號到十二號,任你挑選,口味繁多、經濟實惠。”

  黃麗麗沒好氣地推了談墨的肩膀一下:“滾滾滾!”

  “那還要不要我等你啊。”談墨又問。

  “誰要跟你吃食堂啊!”

  “那你跟我回宿舍,我給你做飯,邊吃飯邊看電影?”談墨又問。

  “真的?你給我做什麼?”黃麗麗再度燃起了希望。

  “橫跨半個多世紀的經典,歷經人類浩劫仍然屹立不倒的國民品牌——康師傅泡面,我給你另外打個雞蛋。”

  黃麗麗揮了揮手背:“滾吧。別等我,沒結果。”

  “那好吧,記得我那一丟丟的柔順劑。”談墨伸出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

  “我給你擠點洗手液,你就當柔順劑吧。”

  “那一會兒一號食堂見?”

  “我希望我們再不相見。”

  談墨拿回了自己的常服,換上T恤和牛仔褲,雖然款式簡單,但被談墨的寬肩長腿一襯,往人群裡一站,那妥妥的相親利器。

  他真的去了一號食堂,餐盤從窗口推出,格子裡是已經分好的菜品:糖醋排骨、糖醋裡脊、糖醋魚塊、紅薯飯。

  不遠處的江春雷朝著談墨揮手,一臉興奮的表情:“談副隊!這邊!這邊!”

  談墨端著餐盤來到了江春雷的對面,江春雷一看見他餐盤裡的菜,頓時牙疼。

  “談副……你這麼好甜口呢?”路過的裝備部員工問。

  “吃甜的讓人感覺幸福,淡忘世間一切疼痛。”談墨一邊回答,一邊將一大塊糖醋裡脊塞進嘴裡。

 

7 哪個洛輕雲?

  他吃東西的樣子並不斯文,大口大口的,但也不會讓人覺得粗魯,而且看著挺有食欲。

  糖醋裡脊的脆皮被咬開的聲響讓江春雷牙疼的感覺更嚴重了。

  吳雨聲也端著餐盤過來,坐到了談墨的身邊,瞥了一眼他的菜。

  根據他們的訓練強度,吳雨聲倒是一點都不擔心談墨的血糖,相反他瞥了一眼談墨的腿,說了句:“記得去軍需藥品管理處領你的藥。”

  “領藥?胰島素嗎?”江春雷抬起眼來問。

  “不不不,不是胰島素……”談墨非常認真地看向江春雷,“你知道高隊這一次任務為什麼會失控嗎?”

  “為什麼?跟你去領的藥有關?”

  “是的,有關。”談墨的目光沉了下來,一臉嚴肅的樣子,“老高和我在一起五年了。”

  江春雷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的隊長和inspector竟然是一對?

  這不就是相互信任又相愛相殺的強強範本嗎?

  果然現實比二次元小說還要刺激!

  “要不是他身體素質好哪裡承受的了我的需求無度?現在他身體不好了,要退休了,為了讓他安度晚年我必須降低我的雄性需求,所以只能去藥品管理處領取……”

  談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吳雨聲塞了一大塊排骨,“拉倒吧你,母胎solo的選手沒資格說自己有什麼雄性需求!”

  “哈?”江春雷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看著吳雨聲,“高隊和談副隊到底……”

  “他們是塑料兄弟情,雖然很假,但日久彌堅,難以降解。”吳雨聲嘆了口氣,“高隊的檢查報告就快出來了,多半可以榮譽退居二線,談墨你別嘴上沒把門兒的,害得高隊晚節不保。”

  “老高不在意的。搞不好現在正在研究糖醋排骨和松鼠魚怎麼做呢。”談墨笑著說,“我可是他嫡親的兒子呢!不然怎麼繼承他的房產?”

  “那也得高隊認領你這不省心的崽兒。”吳雨聲無奈地說,“高隊的房產有的是人排隊要繼承!”

  有人走進了食堂,順手領了餐盤,逆著光,從談墨的角度看不清對方的五官,但對方的身型高挑,貌似穿著襯衫,襯衫的袖口正好折在胳膊肘,露出精干的小臂線條,襯衫的下擺收入褲子裡,兩條腿筆直修長,邁開的腳步看似悠閑,卻帶著颯勁的氣場。

  不少正在用餐的人都看了過去,畢竟這個食堂裡一線作戰和一線後勤保障人員居多,不是穿迷彩服的就是穿日常休閑衣的,像對方那般襯衫西褲的人幾乎沒有。

  一個年輕的通信官端著餐盤起身,她沒有注意到從身後路過的人,驀然轉身,餐盤眼見著就要撞到對方的身上。

  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男人單手托著自己的餐盤移開,另一只手抬起了通信官的餐盤,向下一沉又一個平移,順帶把掉落的杯子也接住了,盤底一個巧妙的晃動,歪倒的杯子竟然立住了。

  “謝謝。”年輕的通信官在和對方視線相觸的瞬間,臉就紅了。

  “不客氣,你沒事就好。”

  這一切發生在一瞬,整個餐廳仿佛短暫地時間靜止。

  看到這一幕的吳雨聲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談墨:“看到了沒?”

  “看到了,不稀奇。”談墨垂下眼,夾了一大口紅薯飯塞嘴裡。

  “這身手也叫‘不稀奇’?”吳雨聲問。

  “老高比他厲害。”談墨悶悶地說。

  “我們都知道,高隊在你心裡天下第一。”吳雨聲好笑地搖了搖頭。

  “他……他不是跟著趙教授的那個研究生嗎?好像是叫洛輕雲?”江春雷摸了摸後腦勺,“他不是應該跟著趙教授去研究所嗎?怎麼跑到我們一線部隊的食堂來了?”

  “他是不是還戴著手套呢?”談墨不鹹不淡地問了句。

  “是啊。好奇怪啊,干什麼一直戴著手套?”江春雷發現那副手套雖然很薄,但卻是黑色的,之前在機艙裡沒覺得有什麼特別,只以為是研究員的怪癖,可到了食堂裡明亮的白色燈光下,江春雷發現那副手套的質地很特別,有金屬的光澤,隨著對方的走動,手套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流動一般。

  經過談墨的提醒,吳雨聲終於明白了洛輕雲的身份:“竟然是那個洛輕雲……真沒想到。”

  “哪個洛輕雲?”江春雷呆呆地問。

  “單槍匹馬干掉一個生態區的洛輕雲。”吳雨聲沒好氣地回答。

  而他們口中的洛輕雲已經端著餐盤來到了談墨的斜對面,欠了欠身,問道:“這裡好像沒人,不介意我一起吃吧?”

  “不……當然不介意……”江春雷扯了紙巾把旁邊的位置擦了擦。

  吳雨聲卻一直看著對方,從那雙放下餐盤的手,到他的胳膊,他的肩膀,以及那張沒有任何殺氣的臉,完全感受不到一絲傳聞裡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

  “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談墨風卷殘雲地把飯菜掃蕩干淨,一臉生人勿近的氣場。

  他正要起身,誰知道斜對面的洛輕雲將一個百香果牛奶布丁遞了過來。

  “談副隊,請你的。”洛輕雲說。

  洛輕雲就面部的骨相而言,跟高炙是屬於同一掛的——眼窩深、鼻梁高、下頜線利落,五官立體有男人味,而且是有侵略性的長相。

  可偏偏洛輕雲的眉眼又帶了幾分水墨暈染的柔和,眼睛的輪廓線條沁著水波流紋的空遠,讓人覺得這人應該涵養和脾性都很好。

  “我血糖高,不吃甜的。”

  睜眼說瞎話,談墨的特長。

  說完,談墨就端著盤子起身,順帶拍了拍吳雨聲的肩膀:“你們陪著洛隊好好聊一聊。”

  “洛隊!”江春雷的眼裡滿是崇拜和好奇。

  吳雨聲朝對方伸出了手:“洛隊你好,我是二隊的吳雨聲,擔任inspector的戒備員。”

  洛輕雲和吳雨聲握了握手,視線的余光卻在談墨的身上。

  “你好,我是洛輕雲。本來在北辰市的外勤部隊,現在調配到了銀灣市,即將擔任一隊的隊長。以後大家就是自己人了,多指教多配合。”

  雖然聽著是場面話,但洛輕雲的聲音卻有一種真誠穩重的感覺。

  已經走遠的談墨聽著洛輕雲的聲音,在心裡暗暗說了句:切。

  雖然五年過去了,但只要見到洛輕雲,談墨還能想起耳邊通訊器裡傳來的指令:你的人可以不到,但你的子彈必須到位。

  看洛輕雲的反應,多半是壓根不記得自己是誰。談墨自嘲地一笑。

  吳雨聲寒暄說:“哪裡,洛隊客氣了。只是沒想到洛隊……你竟然是趙教授的學生?”

  洛輕雲的唇線彎起,帶著學者的儒雅,“誰說進了一線部隊的人不能是研究生啊?對開普勒生物了解的越深,才越能對付它們。”

  吳雨聲笑著說:“我們隊的老常還說您臨危不懼,一點不像那些遇事慌亂的研究員。現在我算明白了,就算當時艙體破裂了,您也有把握保護趙教授全身而退吧?”

  “不不不,你們誤會了。我並沒有接到保護趙教授的任務,純屬工作調動之前去看望自己的老師。正好趙教授也要回銀灣市,我就跟著他的專機一起回來,誰知道會遇到突發事件。”洛輕雲頓了一下,又說,“你們的談副隊倒是讓我很驚訝,我聽說他是開了兩槍,第二槍擊中的高隊長。但就我這麼多年的經驗……第一槍如果沒有擊中就徹底暴露了位置,第二槍也不會有機會的。”

  提起談墨,江春雷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我有錄像!8k高清畫質——能讓你看清楚那兩槍的軌跡、角度還有風阻!你要不要看?要不要看?”

  江春雷幾乎逢人就在推銷自己的錄像。

  洛輕雲剛要開口,吳雨聲提前一步說:“三百塊看一次。以您的權限可以調閱官方資料。”

  江春雷一聽,立刻拍了拍胸脯說:“我怎麼可能收洛隊的錢呢?當然是免費的!附帶我的分析報告!”

  吳雨聲愣了愣:“我日……江春雷你可以啊!我們還是隊友呢,我看你就要收錢,洛隊要看你就免費?”

  “你什麼時候升隊長了,哪怕升副隊長,我也免費給你看啊。”江春雷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草……你也太現實了。”吳雨聲差點把餐盤翻過來拍在江春雷的腦門上。

  “那這個布丁就算我請你的了。”洛輕雲把布丁拿過來,放在江春雷的面前。

  江春雷二話不說,立刻把視頻發給了洛輕雲。

  “收到,謝謝了。”

  “誒,洛隊,我有個問題想問一下,為什麼您一直戴著……”

  江春雷的話還沒說完,桌子下面就被吳雨聲踢了一腳。

  洛輕雲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雖然戴著手套但手指修長,一旁的吳雨聲不由得想像他手握戰術刀廝殺的時候何等利落,讓人對那雙手充滿了猜測。

  “秘密。”洛輕雲向後仰了仰下巴,笑容裡帶著一絲自嘲,又像是桀驁。

  等到洛輕雲吃完了飯端著餐盤走了,吳雨聲才收起了笑臉,對江春雷說:“人家給你三分顏色,你就真的以為自己可以開染坊了?”

  江春雷意識到那雙手套搞不好犯了洛輕雲什麼忌諱,“我……沒想那麼多,就覺得好奇……吳雨聲,你知道他是為什麼要一直帶著手套嗎?”

 

8 物質泯滅,愛意永存

  “我也不知道。”吳雨聲搖了搖頭,“關於洛輕雲的資料很少,只知道他是個很厲害的融合者,危險級別超過我們的高隊長。但是他的具體能力是什麼……我們都不清楚。至於那雙手套……有人說他那雙手被變異生物咬傷,疤痕猙獰。還有人說,他的手被開普勒生物的黑火燒傷過,戴手套是為了避免感染。”

  “可是他戴著那樣一副手套,就肯定會有人問他吧……難道他都沒有回答過?”江春雷問。

  吳雨聲的眼睛眯了起來,“他並不是剛成為融合者就戴上那副手套的……而是在某次他滅掉了一整個初級生態區之後。”

  所有的融合者都會經歷一段和開普勒基因的適應過程,隨著適應性越來越強,能力也會越來越強,同時離那道界限也越來越近了。

  總而言之,那雙手套不是代表傷痛,就是代表能量暴走。

  談墨離開了餐廳之前,將餐盤送進了清洗機器裡。

  又到了灰塔系統的內部播報時間,談墨對這些播報不感興趣,播報總共就是三件事:灰塔領導人很忙、灰塔保護下人類很幸福、開普勒生物很殘忍。

  但今天的內部播報竟然拍出了恐怖片的效果。

  [今日要聞:無知少女飼養開普勒生物,終釀慘劇。灰塔責令北辰市治安中心在72小時內必須鎖定開普勒生物來源。]

  談墨摸了摸下巴,把開普勒生物當成寵物養,這恐怕不是“無知”,而是無腦。

  全息屏幕上,外勤隊員們全副武裝突入了這個女孩的房間,這裡簡直就像個小型的熱帶雨林,安息藤優雅地沿著牆壁伸展開來,淡藍色的米諾斯蟲隱藏在藤蔓之後,就像鈴鐺一樣掛著,吸食著來自安息藤的營養。

  房間的中央,是一張粉色的床,床上的女孩兒臉上是充滿眷戀像是沉浸在美夢中的表情。

  她的四肢卻被扭曲得早就斷了,身體到處是被安息藤穿透的痕跡,但是卻沒有絲毫血液滲出。

  奇怪的是,她的身體沒有像其他成為養料的人類那樣迅速腐敗,而是被某種植物纖維所滲透。

  哪怕她已經死去多日了,從肌肉到皮膚都充滿彈性,就像一個完美的娃娃。

  根據外勤隊員的掃描評估,這裡已經形成了一個初級生態區,暫不具備攻擊性。

  看到這裡,談墨冷笑了一下,低聲道:“北辰市的外勤腦子是灌了水泥嗎?”

  耳邊響起了溫潤的聲音:“安息藤本來就不是攻擊性開普勒生物。”

  談墨沒有轉身,而是繼續看著屏幕冷聲道:“看清楚了,那可不僅僅是安息藤,藤蔓上的嫩葉帶著淡金色的邊,這是芙萊亞系開普勒生物的標志。這安息藤攜帶了芙萊亞基因。”

  芙萊亞系開普勒生物,外形多樣,但最大的特點就是溫柔、精致、美好,它們能釋放生物靜電形成奇特的磁場,吸引獵物產生強烈的被愛的幻覺,被稱為開普勒世界中的愛欲之神。

  可一旦獵物不受控制,愛欲之神就會化身為殺戮之神。

  果然,當調查員來到女孩的身邊,鑷子夾取女孩的皮膚取樣的時候,原本安靜的安息藤忽然游動了起來,鋪天蓋地湧向房間的中央,就像一個巨大的罩子!

  外勤隊員們迅速反應,瞬間火光四濺,安息藤被擊中的地方爆裂開,銀藍色的血液噴出,在半空中凝結成透明的六棱花。

  談墨冷哼了一聲:“真是死都不忘了美啊!”

  這些六棱花每一朵花瓣都折射出房間裡之前發生過的事。

  女孩被安息藤纏繞著陷入瘋狂的狀態,迷離的呼喊,無法滿足的內心,每一片花瓣都讓人無法直視地尷尬。

  外勤隊員們把這些六棱花都打掉了,空氣中的粉末沒有落下,反而構築出了另一個世界。

  迷霧之中,隱隱有曼妙的身體繞過他們的肩膀、他們的槍口,他們就像中了邪一樣,這就是芙萊亞系開普勒生物的磁場。

  經驗老道的外勤隊員們都在竭力抵抗著誘惑,但那位調查員卻沒有這麼強的自制力。他摘下了自己的氧氣面罩,安息藤的微粒進入了他的鼻腔,喉嚨甚至肺部,它們化為了最鋒利的刀刃,隨著他每一次呼吸和心跳的震動開始了切割。

  “啊——啊——”調查員極度痛苦地掙扎了起來。

  他的肌膚開始泛紅,那是因為大量毛細血管破裂,不到三分鐘就被削肌損骨,整個人變成了灘爛泥,白骨露了出來。

  這對於現場的外勤隊員們來說是極有震撼力的,他們當即放棄女孩的屍體,立刻退出並且釋放藥凝彈,對整個房間進行了生態隔離。

  播報中沒有感情的聲音還在繼續:[根據調查,女孩所培植的安息藤為芙萊亞系變種。外勤隊對女孩購買種子的花鳥市場進行了突擊檢查,查獲開普勒生物種子多達三十余種……]

  北辰市和銀灣市毗鄰,北辰市出了這麼大的案子,銀灣市也將不可避免進行大規模排查。

  在食堂裡吃飯的人不約而同都認真地看著這則播報。

  兩個後勤部隊的女軍官一邊將餐盤送進清洗機器,一邊心有余悸地聊天。

  “看到了嗎?那個女孩子應該是成為安息藤的營養了吧?”

  “是啊,我看到她身上有好多傷口,傷口上都是植物纖維!太慘了!不知道她活著的時候是不是很痛苦!”

  “但是安息藤真的很漂亮,我有個大學同學結婚的時候用的就是被處理過的安息藤標本做裝飾呢,那感覺就像精靈世界!”

  談墨笑了一下,“她可不是安息藤的營養。”

  兩個女軍官停下了腳步,好奇地看向他。

  “談副隊,不是營養那是什麼?”

  談墨眯著眼睛笑著,身體前傾看向她們。

  “是母體。如果屍體能夠回收,剖開來就會看到裡面孕育著安息藤。她身體裡的血液不是因為受傷流干的,而是肚子裡的孩子們需要養分。”

  女軍官們露出驚訝的表情:“她是人類,竟然懷上了開普勒生物?”

  “安息藤日日夜夜地取悅她,她當然要付出代價啊。看到她身上的口子嗎?那些可不是傷口,而是源源不斷的快樂來源。”

  談墨的聲音裡帶著調侃,女軍官們的臉都紅了。

  “談副隊!你好壞啊!”

  “就是,你嚇到我們了……”

  談墨點了點頭說:“嚇到你們就好。這樣你們就不會被這種外表好看、內心恐怖的生物吸引了。有點防範心啊,小妹妹們!”

  女軍官明白了談墨的意思,談墨有張好看的臉,本來在灰塔內部的女軍官裡人氣就不低,就連熱愛存錢,請客只請食堂的小摳門,大家也覺得他可愛。

  其中一個女軍官說了聲“討厭”,正要打談墨一下,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就退開了。

  “談副隊,下次請你喝奶茶!我們先走了。”

  有人請奶茶,談墨從來不會拒絕,他笑著說:“好啊,三倍糖哦。”

  談墨剛要轉身,就撞上了某個人的胸膛,“抱歉。”

  談墨下意識伸手去推,想要和對方拉開距離,卻沒想到對方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肘,談墨和對方的胸膛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這人是誰?

  為什麼會悄無聲息地在自己的身後?

  “是誰說自己血糖高,不吃甜的?”帶著調侃笑意的聲音響起。

  談墨一抬頭,對上了一雙看似溫潤實則深若寒潭的眼。

  “洛……洛輕雲?”

  談墨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和自己聊新聞播報的人竟然是洛輕雲。

  洛輕雲沒有放開談墨的意思,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像是芙萊亞系這種低級的開普勒生物,還不配用‘取悅’這個詞。”

  談墨試著後退,洛輕雲的手看似沒有用力,但是卻紋絲不動。他在觀察著談墨,他能感覺到自己和談墨曾經有交集,但是在何時何地、因為什麼自己和談墨之間產生間隙,他沒有找到答案。

  談墨在心底對洛輕雲的疑惑很得意,同時也有點不大開心——這家伙果然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他了。

  “哦,‘取悅’這個詞有什麼特別嗎?”談墨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直落落地回視洛輕雲。

  “越是高等的開普勒生物,它們的思維世界就越執著和純粹。有句話不是很流行嗎——物質泯滅,愛欲永存。”

  那是上個月票房第一的電影台詞,講的就是開普勒生物愛上人類的故事。

  談墨笑了一下,“嘖,童話都是騙人的,電影裡的都是精神鴉片。”

  “但那句話是真的。”洛輕雲說。

  “我知道,您擁有的是高等開普勒基因。您說‘物質泯滅,愛欲永存’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咯。”

  談墨心想,還好自己曾經看了洛輕雲的臉無數遍,不然又能被這張臉給騙了。

  誰要自己是個資深顏控呢?可惜,看的次數多了也就免疫了。

  “談副隊,像你這樣的人出外勤的時候應該很危險。”洛輕雲也看出來這位談副隊不大喜歡自己。

  “為什麼?”

  大家都是人,出外勤的時候開普勒生物還會區別對待?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裡科普設定二:

  開普勒生物的世界分為物質世界和高維度精神世界。

  大家可以把它理解為精神能量的集合,它不是天堂,而是精神的另一種存在形式。

  但這個高維度精神世界只屬於開普勒生命體,單純的人類是無法觸及和抵達的。

  正因為如此,人類無法確定這個精神世界是否存在,而融合者一旦身體毀滅,那麼他們的精神就會回到開普勒的精神領域。

  所以對於高等開普勒生物來說,死亡是相對物質世界的。

  對於洛輕雲來說,如果你不愛我,我可以毀滅你的身體,然後在另一個世界裡征服你的精神。

  當然,身為男豬腳,他不會這麼做。

  因為,先愛上的人先認輸,在物質世界裡他面對談墨有絕對的勝利,但在精神世界裡,大家懂的,他肯定會臣服。

  如果這個設定看不懂,也不妨礙你看這兩人談戀愛。

 

9 胎果

  “你的體脂率很完美,身體素質很高,肢體協調性極佳說明運動神經發達,長得也很好看。不只是芙萊亞系的開普勒生物,只要是有繁衍需求的……應該都會優先選擇你。”洛輕雲說。

  談墨算是明白了,洛輕雲在用他剛才警告女軍官的套路來嚇唬自己,誰要自己這麼不給他面子呢。

  “謝謝。”

  談墨的手做出開槍的姿勢,指尖在洛輕雲心髒的位置上點了一下,“讓它們來——取悅我試一試。”

  他比之前更加靠近洛輕雲,這讓洛輕雲可以清晰地看見談墨琥珀色的眼瞳,帶著七分無謂和三分囂張。

  像是談墨這樣的人,真要是深陷高級開普勒生態區,哪怕知道自己無力回天,大概也只會笑一笑,抱怨一句“真他娘的倒霉”。

  這樣的人是抓不住的,洛輕雲放開了他。

  談墨直接轉身就走了。

  路過的人多少都會因為洛輕雲得天獨厚的外貌而駐足或者打量,只有談墨走得那叫干脆。

  “還真是不揮衣袖,也懶得帶走雲彩啊。”

  洛輕雲笑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被談墨觸碰的地方。

  洛輕雲來到了銀灣市為他安排的公寓。

  按照他的級別,公寓的規格不低,雖然一室一廳,但是空間很大,配置齊全。

  天已經黑透了,窗外也沒什麼繁星點綴的風景,只有其他軍官的公寓燈光以及遠處的哨卡。

  既然沒什麼風景,洛輕雲索性把窗簾拉上了。

  他從冰箱裡拿了一瓶礦泉水,一邊在沙發前坐下,一邊啟動光腦,導入了江春雷發給他的資料。

  江春雷是肯定拍不到談墨射擊的姿勢的,畢竟距離三千米開外。

  但是那兩顆子彈在超高清慢鏡頭之下,旋轉著金屬光澤,破開氣流,義無反顧。

  兩顆子彈在千米外的軌跡幾乎重合,這也是為什麼感知力超群的高炙竟然沒發現第二發子彈的原因。

  當高炙握住第一顆子彈的時候,第二顆子彈正好穿過了他拳頭的上方,時間差巧妙到猶如神工。

  洛輕雲不由得想像,如果是他能不能避開第二顆子彈。

  這世上沒有如果,賭的本就是意料之外。

  這段視頻正常的速度不到零點五秒,但卻被延伸成為三十秒,每一幀都讓人驚嘆於那個開槍的inspector對時間、空間以及物質密度的感知力。

  如果不是因為inspector必須由不可能越界的人類來擔任,洛輕雲都要懷疑談墨也是個融合者了。

  這樣的狙擊技巧,帶著一種理性與力量並行不悖的張力,仿佛千軍萬馬只為尋找一個微不可見的出口。

  視頻播完了,開始轉入江春雷的技術流分析,洛輕雲完全不感興趣,因為就感知力來說,他大腦深處的分析會比江春雷敏銳成百上千倍。

  可那兩發子彈就像天文裡相互吞噬的雙子星,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洛輕雲將這段視頻重復放了幾十遍。

  越是這樣看著,洛輕雲就越是有一種與之共鳴的渴望。

  高炙住院了,他養的魚自然交給了談墨來伺候。

  談墨確定這些小寶貝都康健安泰,換了水投了食物,再一看時間都過午夜了,干脆就在高炙的沙發上睡下了。

  他躺裹著被子即將入眠的時候,談墨被放在茶幾上的通信器給震醒了,是吳雨聲發來了一段視頻。

  “這是什麼……就不能好好睡一覺嗎?老子不看動作小電影!”

  談墨吭哧吭哧坐起來,一看時間……草,凌晨三點啊!這是鬼來電嗎?

  吳雨聲的語音從通信器裡傳來:“談墨,江春雷從北辰市一個技術員那裡得到了一段影像,你好好看看。”

  談墨揉了揉眼睛,有氣無力地回答:“好……等我睡醒了再看……”

  “是關於洛輕雲的。”吳雨聲強調說。

  談墨嘆了口氣:“不要迷戀洛輕雲,雖然他是個滿身傳說的男人。”

  就在他即將滑進被子裡的時候,吳雨聲的語音又來了:“是幾年前調查專員前往被洛輕雲滅掉的那個初級生態區時拍下的影像。”

  談墨的腦袋猛地向下一點,驟然清醒過來。

  “什麼……”談墨如同打了雞血立刻坐起身來,點開了吳雨聲發來的視頻。

  這個視頻可以用“慘烈”來形容。

  地面上到處是開普勒生物掙扎和搏鬥之後留下的痕跡,綠色以及深藍色的液體沁透了這片土地——那是開普勒生物的血液。

  一個調查員半蹲下來檢查一株孕育了胎果的阿卡那加魔鬼藤。

  它從內部被撕裂,不少胎果還沒來得及離開藤蔓的母體,就已經破裂了。

  胎果內部孕育著的正是揉合了米諾斯蟲和人類基因的生物,有著迅猛的速度和跳躍力,殺傷力很大。這種生物其實早就脫離了人類的範疇,成為了供開普勒生物驅使的奴僕,因為酷似某部神話電影裡的“泰坦”,又是神族的對手,所以大家就以“泰坦”來稱呼它們。

  別看它們外表詭異猙獰、能殺能撞,但是不具備自我思考的能力,完全被這個生物圈的“種子”驅使,屬於低級別高攻擊性生物。可一旦這種生物完成了孵化,危險系數極高,任何一個外勤小隊身陷這種類型的開普勒生態區,不掉一層皮,甚至於折損率不過三分之一恐怕回不來。

  談墨皺起了眉頭,眼前這情況……難道是洛輕雲發現了胎果,所以趁著魔鬼藤“懷孕”了攻擊能力下降,來了個剖腹殺子?還真夠快狠准啊。

  初級生態區內的開普勒生物攝取營養的能力不強,所以孕育能力也不強,有這樣一根魔鬼藤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估計“種子”也在這根魔鬼藤的體內,“種子”被滅了,所以整個生態區就被摧毀了。

  談墨心想這也算是洛輕雲這個級別融合者的正常水平了,不值得吳雨聲大半夜裡把自己叫醒啊。但之後的進展讓談墨發現自己完全誤判了。

  調查員來到這個生物圈的一處山谷,完全傻了眼——因為那個山谷裡滿滿都是阿卡那加魔鬼藤!

  它們扭曲地彼此絞纏,你死我活的互相扼殺,而它們體內孕育著大量的胎果,在彼此的攻擊之下暴裂,胎果內的液體噴濺得到處都是,有的魔鬼藤甚至鑽入對方的體內,直接將對方崩毀。有的魔鬼藤體內的胎果被四五根魔鬼藤刺穿了,然後硬生生拖拽出來,成為其他魔鬼藤的食物。

  這樣殘酷的場面,不少調查員當場嘔吐。

  談墨震在了那裡,這根本就不是初級生態圈……這是一個……這是一個正高速發展中的四級生態圈。

  “據說……那場任務裡,洛輕雲的人都被阿卡那加魔鬼藤給吃了……”吳雨聲的聲音響起。

  在安靜的夜晚,這句話顯得冷靜又有幾分顫栗。

  “你說的‘吃了’,是指成為了營養,還是成為了‘胎果’?”談墨問。

  明明是已經過去的事,甚至於不是自己經歷過的任務,談墨的背脊莫名一片冰涼。

  “胎果。”吳雨聲回答。

  談墨一口氣哽在喉間,他沒來由地想像,如果自己在洛輕雲的隊裡……是不是也死了?

  “洛輕雲親手殺了隊友結成的‘胎果’。後面是他隊裡的醫療兵的任務記錄器記下來的。”吳雨聲的聲音很緊,可見那場任務很慘烈。

  視頻裡的洛輕雲將戰術刀扎進了一顆胎果裡,淡藍色的液體奔湧而出,四下蔓延,一個穿著作戰服的隊員從裡面倒了出來,趴在地上劇烈咳嗽,醫療兵衝上前去想要幫他,洛輕雲卻猛地取出戰術匕首擊穿了那個隊員的腦袋。

  “洛隊,你干什麼?”

  洛輕雲的眼底沒有絲毫憐憫,垂著眼說:“你看清楚,它已經是開普勒生物了。”

  那麼多的胎果,洛輕雲卻能准確找到每一個自己隊員,剖開,然後在醫療兵的面前殺了它們。

  “求你了洛隊……求你了……就讓他們在胎果裡呆著吧!”醫療兵抱著腦袋,每一聲槍響他的腦袋就像要裂開。

  “不能。我們必須確保我們的人都不會‘越界’。你覺得他們想要成為‘泰坦’嗎?”洛輕雲問。

  他的聲音就像沒有感情的載體,與平日裡相比就像另一個人,他才剛親手解決了自己的隊員,臉上的表情卻很疏淡。

  “不想。”醫療兵咬著牙關回答。

  “救不了他們,就只能成全他們。”

  洛輕雲是冰冷的,用理性和邏輯完成剩下的任務,一旦隊友被吸食進入胎果,他就馬上剝離了所有人類的感情,就像是……灰塔的死亡執行官。

  “要離開這個生態區,就必須找到‘種子’。”洛輕雲說。

  “找到了‘種子’我們也殺不了它的……他們都死了……都死了……”醫療兵的精神已經崩潰了。

  他是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療兵,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洛輕雲把隊友一個一個殺了。

  洛輕雲判斷種子就在山谷裡,但是醫療兵卻被魔鬼藤咬住了,洛輕雲救了他,但是他的腿被咬斷大量失血,活物的血液引來更多缺乏營養的魔鬼藤,洛輕雲殺都殺不完,終於他的槍也沒有子彈了。

 

10 讓我越界

  一株巨大的魔鬼藤從山谷中衝了出來,咆哮著張開了嘴,它的嘴裡是無數被它吸食生命的人在求救,之前死去隊友的呼喊聲傳來。

  奄奄一息的醫療兵顫著聲音說:“好想殺了它們……殺了它們……把它們都殺了……”

  醫療兵的記錄器已經歪了,只能看到洛輕雲的側臉,即便魔鬼藤就要衝到他們面前,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洛輕雲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他本身就沒有生命,對待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旁觀者。

  “你是要我和你一起死在這裡……還是讓我干脆‘越界’把它們都殺了?”洛輕雲低下頭來問。

  那聲音溫和得很,像是來自地獄的邀請。

  醫療兵的眼淚掉在記錄器上,發出癲狂的聲音,胸腔像是要被自己的氣息撕開一般,他嘶吼起來:“殺了它們……殺了它們……”

  洛輕雲的嘴角很細微地勾起,畫面顫得很厲害。

  其他人也許看不清,但是談墨出眾的動態視力確認那是某種想法得逞之後的笑。

  他將自己的戰術刀遞給了對方:“根據灰塔守則第8條,任務過程中如果監察員陣亡,隊內其他成員將履行監察員的職責。沒有槍了,用戰術刀湊合吧。”

  此刻,巨型魔鬼藤已經竄到了他們的身後,大片的陰影籠罩在洛輕雲的背上,但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風將他的發絲高高掠起,他的五官有一種殘忍的美感,仿佛不死之物被凍結在琥珀裡。

  談墨的心髒莫名一陣劇烈顫抖,手指下意識扣緊。

  緊接著,記錄器裡的畫面就花了。

  “後來呢?”談墨問。

  “他把那些魔鬼藤都干掉了,但是卻沒有‘越界’。倒是那個醫療兵失血過多,等救援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洛輕雲就倒在醫療兵的身邊,七天之後才恢復的意識,然後被灰塔送進無機室隔離了一個月。”

  談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一手抱著膝蓋,另一手摁住自己的腦袋,手指在頭頂的發絲裡捋了捋。

  “這樣都能不‘越界’,我看洛輕雲也不需要什麼inspector了。”

  “關於調查報告……在山谷的最深處,也就是魔鬼藤守衛的中心有一株枯萎的克萊因之瓶。”

  談墨愣了一下,克萊因之瓶是高級開普勒生態區孕育“幼種”的核心,非常罕見。如果將魔鬼藤的胎果比做蟻群裡的工蟻,那麼克萊因之瓶孕育的就是蟻後。

  “視頻裡的魔鬼藤這麼活躍,根本不像缺乏營養的樣子。身為生態區核心的克萊因之瓶只會更強大……怎麼會枯萎的?調查報告裡確定洛輕雲是倒在醫療兵附近而不是克萊因之瓶裡嗎?”

  高階的融合者是克萊因之瓶最愛的繁育素材。

  “確定。但是調查報告裡完全沒有提到克萊因之瓶枯萎的原因。”

  談墨心底深處某根弦顫了一下。

  吳雨聲又說:“談墨……你沒發現嗎?在這場任務裡,洛輕雲是沒有戴手套的。我懷疑他那雙手的能力和克萊因之瓶有莫大的聯系。”

  “所以……他那雙手到底有什麼能力?”談墨反問。

  “我怎麼知道?還以為你身為監察員的觀察力很驚人呢。”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良久,談墨呼出一口氣,“吳雨聲,你是不是在心裡有那麼一點同情洛輕雲?覺得他要強行剝離自己的感情來殺死自己的隊友?”

  “有那麼一點吧……但更多的是有點……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無論是談墨還是吳雨聲,都是見慣了生死的人了,沒有價值的心軟和同情並不能提高任務的生還率。

  講白了,如果有一天談墨成為了胎果,吳雨聲也會殺了他。

  但絕對做不到像洛輕雲那樣——准確地鎖定,利落地結束。

  “你仔細去體會他殺死胎果裡的隊友時的反應,我總覺得……他沒有把自己當成人類。”

  談墨一句話點醒了吳雨聲,這是最讓吳雨聲覺得違和的地方。

  “這也許……”談墨看著視頻裡最後的畫面,眯著眼睛,揣摩著他那個時候的感情,但談墨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去共情,都無法做到像洛輕雲那樣在殺死隊友的時候充滿距離感。

  “也許什麼?”吳雨聲的喉嚨有些緊。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洛輕雲。他的溫和以及風度——你不覺得像是一種模式化的社交方式嗎?吳雨聲,你也是融合者。當你不得不殺死變成胎果的我,你會動作利落,因為你不想我受苦。但你一定會痛哭流涕,滿心悲愴,因為你對我的情義是真的。而我作為監察員,如果有一天要擊中越界的你,在我的子彈出膛之前我會剝離自己所有感情來保持專注。但在我殺了你之後,我會痛不欲生。”

  吳雨聲咽下口水,雖然沒有證據,但潛意識裡他知道談墨說的是真的。因為談墨對於高級別的開普勒生物,甚至於融合者,總有一種難以解釋的“心有靈犀”。

  “還有……他給了醫療兵一個選擇題,到底是死在這裡還是允許他越界之後來一場大殺四方……他這像是一種試探,就好像在說‘生死關頭,當你失去一切,讓我看看你還有沒有原則和底線’。”

  吳雨聲愣住了。

  “不管他手套之下的能力是什麼,吳雨聲……他有屬於他的界限,不要妄圖窺探。”談墨說。

  “嗯。”

  吳雨聲此刻背上起了一層冷汗,他細思極恐。

  每一種生物都有自己看待世界的立場和角度,洛輕雲的立場和角度是什麼?

  談墨就像著了魔,一遍一遍重復播放著洛輕雲最後問醫療兵的那個問題。

  每看一次,他的心底深處,難以言喻的痛感就多一分。

  如果在洛輕雲的心裡,人類是美好的、值得的,他又怎麼會摒棄身為人類的立場呢?

  談墨不會為洛輕雲這場戰役的慘烈而心痛,但他卻隱隱感覺到曾經發生過什麼,讓洛輕雲對人類失望透頂。

  在他看來,黑暗至深是黎明。而對於洛輕雲來說,黎明是黑暗的前兆。

  “另外……這些視頻資料應該是保密級別的吧?別人怎麼會那麼輕易就給了江春雷?”談墨的眉心皺了起來。

  “這個……應該是……江春雷黑進了北辰市灰塔的系統吧。”

  “刪掉刪掉!所有資料全部刪掉!你們這些兔崽子是生怕高隊領不到養老金嗎?如果被發現了我的獎金也會泡湯!”談墨快瘋了,忙不迭地清理所有痕跡。

  終於可以安慰自己什麼都沒看過了,談墨拉起被子倒頭就睡。反正太陽照常升起,又會是新的一天。

  是死,還是越界……談墨才不想思考這個送命題。

  迷迷糊糊之中,談墨覺得空氣裡好像有某種鮮甜的味道在鼻間彌漫開來。

  他睜開眼睛,陡然驚覺自己來到了視頻裡的那個生態區。

  無數的魔鬼藤正在山谷中相互廝殺,到處是絕望的低鳴在回蕩。

  談墨捂著耳朵向後跌坐下去,草!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他就不該睡一半爬起來看那個鬼視頻!快點醒過來啊談墨!快點醒!

  那根最為巨大的魔鬼藤朝著他延伸而來,藤蔓上坐著一個人,一條腿盤在上面,一條腿懶洋洋地掛著。

  “你怎麼來了?”

  柔和如同幻覺的聲音響起。

  談墨睜開了眼睛抬起了頭,看到了藤蔓上的竟然是洛輕雲!

  逆光之下他的五官陰郁卻並不冷咧,帶著一絲勾魂奪魄的邪肆。

  他越界了。這是談墨腦海中唯一的想法。

  談墨不說二話,拔出配槍對准了洛輕雲“砰砰砰”連續射擊,幾十發磁力彈都擦著洛輕雲的身影射空了,談墨找不到替換的彈夾,但是洛輕雲卻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看看這些魔鬼藤……它們的繁衍需要這世上最好的基因……”

  洛輕雲從魔鬼藤上跳下來,落地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他來到談墨的面前,靠近他,側過臉用一種繾綣的目光看向他。

  “所以它們會竭盡全力去取悅和討好它們看中的配偶。”洛輕雲的聲音空靈悠遠,仿佛來自天際。

  但談墨卻覺得那就是魔鬼在耳邊的低語。

  “比如你聞到的香味,比如完美的外表,比如熾熱的交配。”

  談墨向後退,洛輕雲便靠近他,他們之間若即若離。

  “當它們選中了你,你的眼神、你的笑、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會激發它們對你的占有欲。哪怕它們或者你的身體毀滅了,這種以你為起源的繁育也不會停下,就連你的精神體也會被它們拽入開普勒的高維世界裡,周而復始,熱烈不息。”

  物質泯滅,愛欲永存——這是洛輕雲對談墨說過的話。

  它就像沉重的警鐘,懸掛在談墨的腦海裡,經久不息。

  談墨昏昏沉沉,他不敢去看洛輕雲的眼睛,那雙眼睛仿佛浸染了所有不可抵抗的邪欲,只要看一眼就會被拽進欲念沉浮的世界。

  他扣緊了手中的戰術刀,狠狠扎進了洛輕雲的胸膛,血液順著戰術刀的凹槽流了下來,越來越多甚至沾染上談墨的虎口。

  洛輕雲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將臉頰貼在了談墨的臉頰上,他的唇幾乎要觸碰上談墨的耳朵,這讓談墨一陣閃躲。但是洛輕雲卻不容拒絕地一把將他摁回自己的懷裡,戰術刀扎得更深了,可談墨卻死死握著沒有猶豫也沒有顫抖。

  “你猜……我是不是早就越界了?它們放我回來其實就是為了尋找最適合繁衍的配偶?”

  作者有話要說:

  談墨:你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當成人類?

  洛輕雲:我願意為了你,當個人。

 

11 世界即你,你即世界

  巨大的恐懼滅頂而來,這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永恆。

  “世界即你,你即世界。”洛輕雲說。

  ——你是我一切欲望的起點,是發展,是沒有終點的結局。

  鬧鐘響了起來,談墨一陣用力地呼吸,身體都弓了起來,猛地睜開眼睛。

  “咳咳咳……”

  他狼狽地翻下床,腦殼就像要裂開一樣疼,他衝進洗手間裡,打開水龍頭,將腦袋埋進了洗手池裡。

  過了許久,他終於緩過神來。

  “草……這是什麼鬼夢?我怎麼會夢見洛輕雲?”

  心髒劇烈跳動了起來,手指顫抖得厲害。

  他怎麼會覺得夢裡的洛輕雲說的“最適合繁衍的配偶”說的就是自己?

  “呸呸呸……跟洛輕雲——配你麻比!”

  但自己狠狠把戰術刀扎進洛輕雲胸口裡的感覺……還是很爽的。

  洗了個澡,談墨就去了醫院看高炙。

  他兩手空空來到醫院門外,看到其他探病的人有的買了花,有的帶了什麼牛奶營養品,自己連個過期果籃都沒有似乎不大好。

  於是他來到小賣部,看了半天,買了一把棒棒糖,反正老高那張死魚臉送他什麼都不會陪個笑臉,自己送把棒棒糖,老高肯定不吃,自己再帶回去,多麼完美。

  談墨進入了醫院,來到了專門的單人病房,確認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之後,病房的門打開了。

  高炙就靠坐在床頭,右眼上的紗布已經摘掉了,穿著藍色的病號服,已經完全沒有了昨天的虛弱。

  “老高,我來看你了。”談墨走過來,一點都不客氣就坐在了床沿邊,將那一把棒棒糖遞到了高炙的面前。

  高炙抬起眼來,他右眼的顏色比左眼要淺,談墨一點都不避諱地盯著看。

  唉,高炙這種五官立體的男人,就是瞎了一只眼都能散發出濃濃的雄性荷爾蒙。

  談墨表示很嫉妒,也很遺憾。

  還以為能看到一個頹喪的隊長,欣賞一下他“只是近黃昏”的低落,結果高炙還是那麼帥。

  談墨輕輕發出一聲嘆息,而這聲嘆息被高炙誤會了。

  “我沒你想的那麼糟,這不……還能看見你嗎。”

  “禮物——驚不驚喜?意不意外?”談墨把那把棒棒糖戳到了高炙的面前。

  高炙太了解談墨的德性了,直接從那一把棒棒糖裡取了一根草莓味的,拆了包裝紙,喂進了談墨的嘴裡。

  “那醫生說了,你還有多少時間嗎?”談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感覺自己正參加考試,隨時准備帶著不及格的成績單回去接受爹媽的混合雙打。

  “根據衰減速度,短的話六年,長的話十年。”高炙說。

  壓抑的心髒忽然敞亮了起來,談墨看向高炙,“還有這麼久?我還以為你只能再多活三、五月呢!害我來看你的時候內心充滿悲壯……”

  談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高炙狠狠薅了把腦袋。

  “悲壯你個頭!我還不了解你?再悲壯,你也就七秒淚點,之後該干啥干啥。把我骨灰交你手上,你都能弄丟了。”

  草……老高你這說的什麼鬼話!你把骨灰交給我,我也不會收啊!

  “知道我不靠譜,所以你絕對不能狗帶。”談墨嘎吱一聲把棒棒糖給咬碎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啊老高。有些事情要提上日程。”

  天晴了雨停了,談墨覺得自己又行了。

  “什麼日程?”高炙又摘了一根棒棒糖,拆了包裝紙塞進談墨嘴裡。

  “咱倆趕緊去扯證。”

  “哈?”高炙有點懵。

  這表情談墨很喜歡,真該拍下來放進表情包。

  “遺產繼承公證書!這樣六到十年之後,我才能繼承你的遺產啊!不然你這些年風裡來雨裡去的,存下的錢難道上交灰塔嗎?”

  在談墨看來,自己跟高炙這麼鐵的關系,他上無老下無小,自己繼承他的遺產是對他最好的安排。

  高炙忽然伸手一把將談墨給摁了下來,翻身一壓,談墨就摔趴在了病床上,臉砸進了枕頭裡,還岔了氣。

  “你很可以啊臭小子,我的遺產是那麼好繼承的?你覺得你有命花我的錢嗎?”

  “哎呀……哎呀……腰……腰要斷了!”談墨用力掙扎了起來,整張病床跟著吱吱呀呀起來。

  “你的腰能輕易斷?你給我解釋一下,誰給誰煮飯拖地生孩子?嗯?”高炙靠談墨靠得很近,聲音壓得很低,咬牙切齒恨得不行。

  其實老高手下留情了,談墨覺得自己還能扛多幾次老高的怒火。

  但是他沒想到這在病房外探病的人聽來,非常旖旎,非常曖昧,非常……不和諧。

  江春雷抱著一個大果籃,裡面有各種新鮮又昂貴的水果,臉紅得快要掐出血,他用眼神看向對面的人,示意對方:我們要不下次再來。

  但是對面的洛輕雲一動不動。

  “我!我給你煮飯拖地……生孩子我不行……換一個!”談墨被對方的鎖喉逼得背上起了一層冷汗。

  掐這麼緊難不成老高真想要他的性命?

  “煮飯?你他媽會用電飯煲嗎?你煮飯!”高炙的質問很有力度。

  “我給你煮跨世紀經典料理,歷經百年歲月好不褪色的……”談墨試著翻身,果不其然失敗了。

  “康師傅牛肉泡面對嗎?”高炙又用力擰了一下談墨的肩膀。

  談墨干脆地放棄了掙扎,哼唧了起來:“啊……好痛……好痛啊……不要了老高……求你了……”

  病床嘎吱嘎吱響得跟要散架了一樣。

  門外的江春雷恨不能把臉埋進果籃裡,他用視線的余光瞥了一眼和自己一起來的人。

  “你還拖地?你家有拖把嗎?”高炙繼續靈魂質問。

  “現在都是自動拖地機了……老高你被那麼老土……我真的不行了……”

  你他媽得還要不要我給你養老送終啊!下這麼狠手!

  談墨可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壓抑又服軟,聽的人心裡癢癢。

  “你不行了?你裝腦震蕩讓我給你簽假條的時候,很行啊!”

  “我錯了,我錯了!以後不會了……”

  反正一說就是“我錯了”,但死不悔改,這是談墨身為監察員最後的倔強。

  “以後?以後換了新隊長,你還想有‘以後’?”高炙看著動作狠,但其實很有分寸,旨在教育而非傷害,“你這近戰low渣,以後給我老老實實訓練!你以為每個隊長都會給你留個戒備員嗎?你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怎麼保護別人?嗯?”

  濃濃的恨鐵不成鋼。

  聽到這裡,江春雷抬起頭,所以……高隊和談副隊真的是塑料兄弟情咯?

  但是談墨卻沒了聲音,整個人輕輕顫抖著,咬著牙關皺著眉頭。

  高炙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松開了手,一把將談墨翻過來,“小談?小談你怎麼了?是藥劑失效了嗎?你回來之後去領你的藥了嗎?”

  那聲音心疼到不行。

  門外的江春雷又在“兄弟情”三個字上畫了幾個問號。

  就在高炙的手即將摁上呼叫器的時候,談墨忽然坐起身來,蹭地下了床,“老高明天見!遺產的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啊!”

  談墨一推開門,就撞到了江春雷懷裡的果籃,江春雷一個踉蹌,談墨眼明手快抓著果籃的把手往回拎了一下,總算幫江春雷穩住了。

  “水果不錯啊。削個榴蓮給你高隊降降火。”

  談墨一轉身,就對上了洛輕雲的臉。

  好家伙,這一抬頭兩人鼻尖相對的姿勢,談墨下意識要後退,洛輕雲一抬手又扣住了他的肩膀。

  談墨的腮幫裡還留著著草莓味的棒棒糖粒,他就這樣看著洛輕雲的眼睛,哢嚓一聲把它咬碎了。

  洛輕雲的神經也跟著顫了一下。

  空氣裡忽然彌漫起草莓硬糖的人工香精味道。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對比,談墨的眼睛在這樣甜到發膩的味道裡顯得清冷明亮。

  就像是開普勒愛欲夢境裡的人間清醒。

  但卻很容易滋生另一種更強制的妄想。

  談墨整張臉瞬間沉了下去,心想這家伙怎麼來了。

  對方今天總算沒有穿襯衫了,而是米色的薄衛衣和黑色休閑褲,很愜意,很知性。

  就像剛晨跑完的研究生,高大又英俊又散發出若有若無的男性荷爾蒙,惹得這層樓的護士推著推車來回了起碼三遍。

  “洛隊。”談墨點了點頭,立刻就走了。

  “就這樣?你以後也會就這麼跟你未來的隊長打招呼嗎?”洛輕雲好脾氣地問。

  談墨愣住了,轉過身來的時候眼神裡有一瞬的難以置信:“你……要做二隊的隊長?”

  真要那樣,談墨立刻去把“朱雀”領出來,趁其不備,一槍崩了洛輕雲!

  “不是。”

  談墨微微呼出了一口氣,“那等我未來的隊長走馬上任了,我會去給他擦槍、敬茶、馬殺雞。”

  “不是煮飯、拖地、生孩子嗎?”洛輕雲又問。

  談墨哽了一下,衝著病房內的高炙說:“老高,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你要老當益壯積極進取,千萬別被人占了位置啊!”

  “你怎麼還沒滾?”

  “滾了!滾了!”談墨朝著電梯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洛輕雲:聽說你要去扯證?高炙不樂意,我可以跟你扯。

  談墨:你有皇位讓我繼承嗎?跟你扯個鬼證!

  洛輕雲:整個開普勒世界為聘。

  談墨:那還是不扯了吧……

 

12 銀灣市灰塔F4

  等進了電梯,談墨發現自己收到了一條來自高炙的信息:記得去軍需藥品管理處領鎮痛劑。

  嘴角浮起一抹笑,談墨回了一句:[知道了,麼麼噠。]

  醫院門口一陣涼風吹來,談墨臉上的笑容沉了下去,路燈落在他的肩頭,顯得蕭瑟冰冷。

  他想起高炙的那句話,沒有“以後”了。

  高炙這人看起來嚴厲其實最護短。

  談墨與其說是他的監察員,更像是他的搭檔。每次任務,高炙帶人突入,談墨在遠處給他支援。高炙撤出生態區,談墨給他解決追上來的尾巴。

  他們太默契了,以至於談墨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適應下一個隊長。

  洛輕雲和江春雷進了病房。

  江春雷看見高炙身上整整齊齊的病號服,就知道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止步於“塑料兄弟情”。

  “高隊。”洛輕雲笑了一下,“您看起來狀態還不錯,真的很讓人羨慕。不知道我有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

  高炙愣了一下,“我確實運氣太好,遇到了最好的inspector。”

  “是的,大部分的inspector都想著能在我們越界的時候殺了我們,而不是救我們。”洛輕雲說。

  江春雷覺得這氣氛自己格格不入,於是借口洗水果離開了病房。

  高炙說:“小談其實沒有通過inspector的測試。”

  這世上大概沒什麼能夠引起洛輕雲的興趣,但談墨沒有通過測試這點,無異於一個說一個全國高考理科狀元在參加高考前數學還不及格。

  “你說的應該不是狙擊技術,而是心理測試吧?”

  高炙回答:“放眼整個灰塔系統,大概找不到第二個心理素質比他更好的了,哪怕生態區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身後,他也能專注地開好每一槍。特別是對目標的觀察和預測,無人能出其左右。”

  “那是因為什麼?”洛輕雲問。

  “他的實習任務沒有圓滿完成。”高炙看著洛輕雲的眼睛回答。

  “原因呢?”洛輕雲蹙起了眉頭,“就談墨的水平,我很難想像他完成不了實習任務。”

  高炙嘆了口氣說:“他可能運氣不是太好吧。”

  洛輕雲揣摩著高炙的目光,總覺得他想說的並不只是談墨的運氣不好。

  但這個原因也許和談墨的隱私有關,當事人不在,高炙也不好繼續說下去了。

  洛輕雲開口道:“Inspector的職責從來不是救我們,而是防止我們成為開普勒生態的一部分之後,會對人類構成威脅。inspector必須冷靜、客觀,對目標沒有感情,准確評估目標的狀態,作出最正確的選擇,這是灰塔的監察員守則。”

  高炙點了點頭說:“但是談墨的心很軟……哪怕他從沒有跟我說過話,從沒有握過手,只要在瞄准鏡裡日復一日地一直看著我,他可能都做不到殺了我。”

  “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想要救你。他萬分細致地觀察你,了解你的行為模式,汲取你在各種狀態下的選擇,就是為了在你‘越界’的時候命中你。他有著驚人的分析能力和判斷能力。而且高隊,根據我獲得的信息,你不是他救下的第一個融合者。”洛輕雲說。

  高炙的眉心皺了起來,目光沉了下去,“談墨在銀灣市灰塔,對於所有融合者來說,代表‘希望’。但是洛輕雲,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的瞄准鏡裡。”

  “為什麼?”

  “因為……每一次面對融合者扣下扳機,對他而言都是生死折磨。無論他有多麼敏銳,他的判斷力有多麼驚人,都是走在鋼索之上,總有一次他會失誤。失誤的代價不是毀掉你,因為那個時候你已經越界了,但是他還有人類的感情,他會自責會痛苦,會一蹶不振。”

  “我懂您的意思了。”洛輕雲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忘記說了,我調到這邊來是做一隊的隊長。”

  “這個我知道。”

  “還有,下周一隊和二隊有演習。”洛輕雲說,“算是讓我和我的人熟悉這邊的作戰氛圍。”

  高炙頓了一下,隨後眯起了眼睛:“那就請洛隊務必全力以赴,好好替我收拾那群兔崽子,特別是小談。我不在了……他不能繼續天真了。”

  洛輕雲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當天晚上,銀灣市灰塔給洛輕雲搞了一個什麼歡迎晚宴。

  就是那種不需要穿著假模假樣的制服,踩著夾腳涼拖也沒關系的自助餐。

  因為洛輕雲長了張注定人氣爆炸的臉,不少後勤和通信部的女軍官們都盛裝打扮了一番,自助餐的餐廳裡充滿期待的氣氛。

  談墨對此沒有絲毫的興致,他寧願窩在小巷子裡喂流浪貓,也懶得去混免費的自助餐。

  晚宴的主角洛輕雲穿著很休閑,但他寬肩窄腰腿又長,走到哪裡都是視線的中心。就連銀灣市灰塔的管理者耿勁柔都一直陪在洛輕雲的身邊,待遇可見一斑。

  “咱談副隊為什麼不來?這麼多甜到齁的點心,他就這麼放棄了?”常恆一邊咬著牛排一邊問。

  吳雨聲笑了笑:“我打賭,耿勁柔一定會要求我們把談副隊叫來。”

  果不其然,耿勁柔和洛輕雲走了過來,耿勁柔笑著介紹說:“洛隊,這些都是二隊的隊員,你應該打過照面了吧?”

  洛輕雲笑了笑:“都認識,高隊的部下都很出眾。”

  耿勁柔看了看又說:“怎麼沒見到談墨?”

  早就預料到這一切的吳雨聲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談副隊您還不知道嗎?估計在哪兒跟女軍官們講故事呢。”

  耿勁柔露出了然的表情,對洛輕雲說:“那是,談墨這家伙長了張會說話的嘴,後勤的女軍官們就愛跟他聊天。”

  誰知道洛輕雲回了句:“我還以為是因為談副隊長得好看。”

  耿勁柔差一點被紅酒嗆著,倒是吳雨聲面不改色地繼續為談墨尬吹:“那是,銀灣市灰塔F4可不是白叫的。”

  “Flower 4”洛輕雲很自然地拉開了吳雨聲身邊的椅子坐下。

  耿勁柔看洛輕雲打算和二隊的人聯絡感情,正好離開和其他高層聊天去了。

  吳雨聲有點驚訝:“洛隊還知道flower 4這麼老的梗呢。”

  “那是哪四位呢?”洛輕雲饒有興趣地問。

  他沒有任何架子,語氣自然到像是吳雨聲的老朋友。若不是吳雨聲早就聽說過洛輕雲那些狠絕的傳說,恐怕也對他沒有絲毫戒心,甚至掏心掏肺了。

  “銀灣市灰塔的塔花自然是三隊的李哲楓李隊長,還有我們高炙高隊,四隊的隊長周敘白,以及我們的談副隊。要知道談副隊可是唯一一個以人類的資質殺進F4的選手。”

  其他三位都是隊長,也就是融合者。

  洛輕雲撐著下巴,微笑著反問吳雨聲:“我來了之後,他還是F4嗎?”

  吳雨聲愣了兩秒,沒忍住笑出聲來。

  他是真沒想到洛輕雲還有這樣的幽默感。

  “哈哈哈……確實你來了之後他就得被踢出F4了。估計他得恨你。”

  洛輕雲抬起酒杯,意思是要和吳雨聲干一杯。吳雨聲剛抬起酒杯和對方相碰,就聽見洛輕雲泛著輕微涼意的聲音響起:“是因為這個,他才不來今天的晚宴嗎?”

  吳雨聲的心髒像是忽然被對方捏在了手心裡,只要一個用力就會四分五裂。

  “洛隊別誤會……他真的……

  洛輕雲笑意不改卻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截斷了吳雨聲的話,“他沒有在和任何人聊天。以他的性格,如果在這裡應該會有女軍官圍繞著他笑聲陣陣。你看到或者聽到類似的場面了嗎?”

  “他……”吳雨聲張了張嘴,他發現一旦對上洛輕雲的眼睛,他半句謊話都說不出來。

  吳雨聲在心裡問候了談墨的祖宗十八代,要不是談墨開槍射擊鱗鳥的時候噴了洛輕雲的一身,也不至於被洛輕雲惦記。

  洛輕雲的手抬了起來,就搭在吳雨聲的肩膀上,吳雨聲只要稍微側臉,就能看到那只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手垂在自己的心髒的位置上。

  那雙手需要用特制的手套來束縛能力,就像危險的盲盒,不知道拆開來裡面到底有什麼。

  “你可以告訴他我不在這裡。他喜歡吃甜的吧,別浪費了那麼多的點心。”

  吳雨聲萬分戒備地看著對方的指尖,金屬質感的寒光就像某種威嚇,鎮壓在吳雨聲的心頭。

  他只能打了個電話給談墨,“阿墨,過來吃自助餐啊。這裡甜點好多,有什麼泡芙、松塔、芝士蛋糕,應有盡有!”

  “不去,我喂貓呢。”談墨的聲音傳來。

  還有幾聲小貓拉長的叫聲,可以想像談墨正在逗某只貓的下巴。

  吳雨聲心想死道友不死貧道,位置越高責任越大,談墨你既然是副隊長了,那就有犧牲自己拯救隊員的義務。於是他再度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洛輕雲來晃了一會兒就跟著耿勁柔走了。”

  那邊的談墨猶豫了一下,“耿勁柔那個滿嘴官僚主義的八哥真的不在?”

  “不在,不在!”

 

13 紙花配……

  吳雨聲心想:哥們兒你在乎的是耿勁柔嗎?你明明不想打照面的是洛輕雲好伐?在我面前還用保持這種小學生的虛偽嗎?

  “那行吧,我現在過去。你給我多拿點甜點。”

  通信結束之後,吳雨聲看向洛輕雲,想要借機遠離洛輕雲的那只手。

  “洛隊,我去給談副隊拿甜點。”

  “不著急。”洛輕雲又問,“你擔任談副隊的戒備員很久了,應該很了解他吧?”

  “還行吧。他這人很坦蕩,沒什麼秘密。”

  坦蕩到欠了飯錢不發紅包的樣子也那麼理所當然。

  “我感覺談副隊對我好像有點意見,你知道原因是什麼嗎?”洛輕雲問。

  吳雨聲理解洛輕雲的想法,任憑誰調任到了一個新地方,感覺到有人不大喜歡自己,都會想要知道原因。但談墨也是吳雨聲的兄弟,吳雨聲還是決定維護談墨。

  “這我就不知道了……沒聽談墨說起過呢。”

  “他會跟誰說?高隊嗎?”洛輕雲狀似無意地問。

  “高隊對於他來說就是爸爸,哪個小男孩兒會跟爸爸說在學校裡討厭誰啊。”吳雨聲尷尬地笑,心想去覓食的常恆還有江春雷怎麼還沒回來?被叉子叉死了嗎?

  洛輕雲說:“不跟爸爸說,那就是會跟媽媽打小報告咯?他那位媽媽是誰?”

  吳雨聲本來想說哪兒來什麼媽媽,但對上洛輕雲視線的那一刻,無邊的壓力滾滾而來,周圍觥籌交錯的聲音就像被無形的力量屏蔽了,五感被剝奪,除了眼前的洛輕雲。

  這就是高級融合者的氣場,同樣身為融合者的吳雨聲感覺到了呼吸不暢。

  “得問問李哲楓李隊了。但是李隊不在……出外勤了……”吳雨聲的喉嚨滾動了一下。

  洛輕雲沒有說話,另一只手撐著下巴,看著他,指尖在臉頰上輕輕敲著,像是在等待什麼。

  “要……要聯系李隊……得打衛星電話……”

  誰不知道李隊執行任務的時候六親不認,但只要關於談墨的事情,他絕對秒回。

  洛輕雲很淡地反問了一句:“是嗎?”

  吳雨聲只能硬著頭皮打開通訊器,調出李哲楓的通信界面:[李隊,洛輕雲從北辰市調來銀灣了,談墨跟他有沒有什麼過節?我需要從中調解嗎?]

  發完這條信息,吳雨聲有點緊張。

  他希望李哲楓不要回復,也希望談墨和洛輕雲之間沒有任何過節。雖然後者不大可能。

  李哲楓的回復迅速利落:[粉轉路人,無需介意。]

  吳雨聲趕緊把屏幕調給洛輕雲看,心想原來談墨還粉過洛隊呢!這說明有舊情在嘛!

  但洛輕雲的眉心卻微微皺了一下,“所以現在這算……脫粉回踩?”

  談墨看起來比他小了好幾歲,估計他在灰塔揚名的時候,談墨還是預備役培訓生。很多培訓生崇拜洛輕雲,這很正常。

  讓人真正想不通的是,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讓談墨脫了粉籍了?

  吳雨聲不敢亂說話。

  洛輕雲又說:“你坐著等他吧,我去給他拿點心。”

  吳雨聲呼出一口氣,背上都是一層冷汗,他是沒想到吃個自助餐而已,這麼就差點把命搭上了呢?

  所以當談墨來到自助餐廳,剛坐下就看到洛輕雲端著點心迎面而來的時候,臉臭得可以。

  吳雨聲立刻遁走,談墨朝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老子信了你的邪,披星戴月趕來,你設計老子!

  洛輕雲把盛滿了甜點的盤子放在了談墨的面前,很溫和地說:“談副隊,晚上好啊。以後我們要合作的機會有很多,正好互相了解一下。”

  談墨沒拒絕,用叉子扎了塊蛋糕塞進嘴裡。

  “我很敬業,所以任務中的配合洛隊不用擔心。至於私下裡嘛,我們沒必要太熟。畢竟萬一哪天我得履行監察員職責,跟你太熟了就不大好了。”

  談墨的意思是咱們還是保持距離吧,不然哪天老子得干掉你了還不好意思呢!

  “你不正是因為了解高隊才准確預測了他的動向,救了他一命嗎?”洛輕雲將一杯熱茶推到了談墨的面前,“你說要跟我保持距離,看來是真的挺想取我性命。”

  談墨笑了笑,“在灰塔系統目前的監察員裡,沒有任何一個能取你的性命,除非……”

  談墨停頓了一下,單手撐著叉子靠近洛輕雲,這是一個挑釁意味的姿勢,他略微上揚的眼角勾勒出極其靈動的輪廓,眼尾的那顆紅色小疤鮮活得要烙在對視者的眼底。

  “除非什麼?”洛輕雲聲色如常地問。

  他聞到了談墨身上很淡的夜間露水的味道。

  “除非你心甘情願。”

  說完,談墨又看回了自己的餐盤,兩人的距離驟然拉開,他低下頭繼續吃著東西。

  “不過當洛隊你越界的時候,估計也不可能還記得有誰能讓你甘願赴死了。”談墨的舌尖在嘴角上舔了一下。

  那不是故意的,因為談墨意識到了自己跟洛輕雲不熟,所以收起了在朋友面前的肆意灑脫,取了抽紙規規矩矩擦了一下。

  洛輕雲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談墨。他低著頭露出來後頸,潔白的帶著一種易被折斷的脆弱。

  讓洛輕雲有種毀掉他的感覺。

  本以為兩人之間會尷尬冷場,還好常恆和江春雷端著食物回來了。

  常恆一臉懊喪,活像是破產了一樣。

  談墨樂了:“老常,你怎麼了?”

  江春雷替常恆回答說:“老常他忘記了今天是他結婚周年!”

  “臥槽,那老常你還不趕緊回家?結婚周年不妥當,一整年你媳婦都不會讓你順當。”談墨幸災樂禍地說。

  “唉,我媳婦已經回娘家了……”常恆生無可戀地說。

  “那你完了。”

  常恆忽然想起了什麼,眼巴巴看著談墨說:“副隊,上回你制服掉不是掉嘛?後來你騙黃麗麗幫你弄套新的,那招教一下我唄!我好回去哄媳婦!”

  “這怎麼能叫騙呢?這叫哄!老常你哄老婆的心態不好,搓衣板就是你的歸宿啊!”

  談墨拿過桌子上的餐巾紙,很靈巧地折疊起來,塞進了袖子裡。然後他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手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洛輕雲看著談墨的手,骨節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分明,指節線條柔和,讓人莫名想起柔韌的柳梢拂過水面。

  “看好了哦。”談墨朝著對面的常恆眨了眨眼,手卻伸到了洛輕雲的耳邊。

  他的動作很快,指節只是靠近洛輕雲的耳邊假意蹭了一下,洛輕雲的耳朵還沒感覺到對方手指的溫度就遠離了,接著聽到了什麼綻放的聲音,再側過臉,看到談墨的手裡已經出現了一朵白色的花。

  就是剛才用餐巾紙折好了藏在袖子裡的。

  洛輕雲本來可以輕易地避開,但談墨靠近他耳朵的正是扣動扳機的食指,它的職責原本就是奪走融合者的生命。可就在剛才,它仿佛在洛輕雲的耳邊創造了生命。

  談墨手指的動作再快,對於洛輕雲超強的感知力來說,這個小把戲沒有任何意義。

  洛輕雲能分辨出談墨的兩根手指夾住紙巾一角的角度,能聽見紙巾和談墨袖子摩擦的聲響,但他沒看透談墨是用什麼辦法讓那朵花被夾出來的時候就像瞬間綻放一樣。

  “鮮花配美人,紙花配……”談墨故意沒說下半句話,把那朵紙花隨意地插在了洛輕雲的衣服口袋上。

  洛輕雲當然知道他下半句話是什麼意思:紙花配死人。

  明明是不吉利的白色紙花,洛輕雲卻有一種錯覺,血液朝著胸口奔湧而來,期待著渴望著將那朵紙花浸潤成瘋狂的鮮紅色。

  “白色紙花別胸口上多不講究!”江春雷上前想著幫洛輕雲把那朵紙花拿出來。

  但是洛輕雲卻把那朵紙花按進了口袋裡。

  “沒關系。這就算是談副隊送我的見面禮吧。”

  談墨笑了一下,“我的見面禮是請人吃子彈,大家都不待見。”

  洛輕雲含首一笑,又是刷爆在場好感度的成熟韻味。

  他學著談墨的樣子,向在場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手裡沒有任何東西,甚至伸到了談墨的面前,“要不要確認一下。”

  江春雷的眼睛瞬間睜得比銅鈴還大,這是讓談副隊脫下他手套的意思嗎?

  談墨也頓了一下,正要去勾起洛輕雲手套的邊緣,沒想到洛輕雲卻說:“誰脫我的手套,誰就要做我的人。”

  “什麼意思?”談墨的指尖微微勾起了那麼一丁點,硬生生停住了,“什麼叫‘做你的人’?”

  “做我的隊員。不然談副隊以為是什麼意思?”洛輕雲好笑地反問。

  談墨抬了抬下巴,“江春雷,你過來確認洛隊手套裡有沒有藏東西。”

  江春雷興奮地剛要起身,常恆反應過來什麼,提醒道:“小春雷,你就那麼想去一隊?你背叛我們嗎?”

  “小春雷可以來試一下,不過我怕你會沒命。”洛輕雲又說。

  江春雷立刻坐了回去,心想洛輕雲的手套果然封印著超級強大的開普勒能力,搞不好可以殺人於無形。

  作者有話要說:

  洛輕雲:我們來算一下賬。你跟李哲楓什麼關系?

  談墨:我們啊~一起同過窗、扛過槍、分過髒!

  洛輕雲:睡過嗎?

  談墨:……睡你爸爸!

  洛輕雲:高炙是你爸爸,李哲楓是你爸爸,你到底有幾個好爸爸?

  談墨:其實還有周敘白……銀灣市外勤的隊長都是我爸爸,除了你……我爸爸很多,誰欺負我他們就揍誰!

 

14 小騙子

  “那就不玩了。”談墨沒好氣地說。

  “有什麼東西藏在這麼薄的手套裡,還能讓談副隊摸不出來嗎?”洛輕雲好笑地反問。

  這家伙的聲音溫和,表情也挑不出毛病,可談墨怎麼看怎麼覺得是挑釁。

  好像在說——你連摸我手的勇氣都沒有嗎?

  “摸就摸。”談墨的話剛說完,對面的常恆嗆了一下。

  當談墨看過去的時候,常恆尷尬地摳了摳下巴。

  “老常,要不你來摸啊。”談墨說。

  “有婦之夫,怎麼能亂摸。談副隊你來摸,才配得上洛隊的手嘛。”

  “嘖,作報告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能說。”

  談墨沒好氣地扣住了洛輕雲的手,拇指和食指捏著洛輕雲的指根向著指尖的方向而去。

  這層金屬手套真的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材質,竟然纖薄得就像一層絲,談墨能感覺到洛輕雲的骨節,甚至於摁向他的掌心時,還隱隱能感覺到對方的掌紋。

  “確認好了嗎?”洛輕雲朝著談墨的方向傾了一下。

  “嗯,確認好了。”談墨點了點頭,心想爺爺這把戲也練了許久才能能不能過關,你就看了一遍,還能真學會了?

  誰知道洛輕雲連袖子都挽到胳膊肘了,擺明了告訴談墨,我的技術比你更高,不需要藏袖子裡。

  就在那一瞬間,洛輕雲的手抬了起來,在談墨的耳邊揮了一下,說了聲:“好了。”

  “什麼好了?”談墨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耳朵。

  一枚彈頭竟然從自己的耳朵後面掉了下來,宴廳的光線是暖色的,可這枚彈頭下落的軌跡卻泛著精悍的冷光。

  談墨下意識接住了它。

  “我很喜歡子彈。對於我而言,所有彈孔都是光照進來的地方。”洛輕雲說。

  談墨覺得自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真沒意思。

  那枚彈頭上有某種特殊的刻痕,談墨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第一屆灰塔監察員培訓班的紀念版彈頭,順利畢業的人都有。到第三屆的時候,監察員的折損率很高,前面兩屆幾乎沒留下人來。這彈頭變成了前一屆留給後輩的紀念品。

  很稀有,買都買不到。

  “我用它,換談副隊的花。”

  “太貴重了,還是……”

  談墨剛要還回去,洛輕雲的指尖卻抵在談墨的食指上,輕微的力度讓它彎曲,談墨注意到了他黑色的手套,食指像是過了電,他下意識把手收了回來。

  “鮮花配美人。”洛輕雲站起身來,低了低下巴和同桌所有人告別,轉身離開。

  江春雷還在旁邊瞎開心:“哇!洛隊送你這麼珍貴的彈頭啊!看來他很認可你的能力呢!”

  談墨白了江春雷一眼,“有人送彈頭給你,意思是總有一日取你狗命,你開心個啥?”

  “這彈頭值錢啊。”江春雷回答。

  談墨嘆了口氣,很想把江春雷送回灰塔,回爐重造。

  “可問題是洛隊怎麼辦到的?彈頭這種生硬的東西藏在手套裡,談墨肯定能發現。可如果他是藏在袖子裡的……他把袖子都撈上去了啊!”常恆百思不得其解。

  江春雷也摸了摸後腦勺:“對啊,他是怎麼辦到的呢?”

  談墨眯著眼睛,一切魔術都是騙術,洛輕雲是怎麼騙過他們的?

  自助餐晚宴在九點多就結束了。

  洛輕雲風度翩翩地和各部門的重要人士告別,一轉身就看到談墨抱著胳膊靠著牆打量著自己。

  “談副隊。”洛輕雲輕笑著看向他。

  談墨卻覺得這個笑容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缺乏某種真實感。

  “我知道你是怎麼把彈頭變出來的了。”談墨說。

  洛輕雲頓了頓,“你很聰明,當然能想到。”

  “當我剛耍完我的小把戲,大家都看著你胸前的紙花時,你就已經悄悄把彈頭放在我耳朵後面了。”

  “是的。”洛輕雲點了點頭,又接著問,“談副隊喜歡我的小把戲嗎?”

  “還行吧。”

  談墨剛轉身,又聽見洛輕雲說,“我能要談副隊的通信號碼嗎?”

  談墨側過臉,嘴角是一絲壞笑:“您不是已經有了嗎?就在紙花裡。”

  一朵不夠,我還可以折很多朵給你啊!

  宴廳的燈光暗了下來,賓客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談墨又回了高炙的公寓養魚。

  洛輕雲則靠坐在自家的沙發,從口袋裡取出了那朵白色的紙花。

  他脫掉了手套,指腹沿著折痕游走,仿佛還能感受到談墨的體溫。

  這張餐紙干淨的很,別說阿拉伯數字了,一個小雜點都沒有。

  洛輕雲摁住自己的眼角笑了起來,他竟然真的信了談墨有在紙巾上寫字,明明自己親眼看著他把餐紙折起,也親眼確認他不可能帶了筆。

  論耍小把戲,談墨比他高明太多了。

  “小騙子。”

  一晚上的時間過去了,他還是沒能找出將紙花折回去的方法。

  二隊沒有了隊長,暫時不會給他們指派什麼任務,談墨照常去灰塔報到,順便進了高炙的辦公室,替他把文件都處理了。

  因為隊裡的醫療兵在護送趙教授的任務中就坐在高炙的運輸機上,運輸機墜毀的時候他就犧牲了,所以灰塔派來了另一位實習醫療兵,談墨看著對方的信息,眉頭顫了顫。

  “怎麼了?”吳雨聲在談墨的身邊坐下,順帶扔了一條巧克力給他。

  巧克力在桌上滑行了一小段距離,被談墨用食指摁住,“這個實習醫療兵竟然叫‘王小二’?”

  “王小二……這個名字是路人了一點,但你是最不喜歡記事的,這名字不是挺……”

  吳雨聲的話還沒說完,談墨就向後靠著椅背,腳後跟踩在座椅的邊緣,仰著頭轉了一圈,“你沒覺得咱們隊裡的人名字都特別炮灰嗎?比如江春雷?常恆?還有你的名字吳雨聲?這會兒又來了個王小二……你知道我們二隊要跟洛輕雲的一隊做對抗演練吧?”

  “知道,可是這跟名字有什麼關系?”

  “感覺我們會被團滅,成為一隊的陪襯。王小二……估計是第一個被炮灰掉的。”談墨說。

  吳雨聲撐著下巴,在談墨的額角彈了一下:“哦……可是談副隊的名字一聽就很有主角氣場啊。”

  談墨嘆了口氣,把兩條腿放下來,認命地離開了高炙的辦公室。

  “去哪兒啊?”吳雨聲問。

  談墨回答說:“去射擊訓練場,我想看看那個新來的王小二射擊怎麼樣。總不能帶他出任務的時候,還得派你保護他吧?”

  “保護你已經讓我心力交瘁了,我帶不了兩個孩子。”吳雨聲笑著說。

  “滾——送你條圍裙你還真當自己保姆了?”

  路上,談墨的通信器裡收到了一條陌生信息,言辭懇切,感情飽滿。

  今天的日光充沛飽滿,談墨走到了屋檐下,簇著眉將信息看完,然後將額前的頭發絲向後捋了捋。

  “嘖……招個醫療兵而已,怎麼還這麼麻煩?”

  談墨來到了射擊訓練場,見到了那位實習醫療兵王小二。

  大概是知道副隊長要考校他的射擊,王小二全副武裝,換上了作戰服,戴上了目鏡,腰間別著槍,一副嚴正以待的模樣。

  “談副隊!”王小二來到談墨的面前,繃直了後背一臉嚴肅,聲音還挺洪亮。

  正在練習射擊的隊員們都看了過來,要不是王小二的下巴在輕輕顫,談墨還真不知道他在緊張。

  “目鏡摘了。”談墨也學著王小二的語氣大聲說。

  挺有威懾力的,周邊幾個正在練射擊但是級別比談墨低的人都不約而同把目鏡摘下來。

  談墨抱著胳膊,側了側臉:“兄弟們,不是說你們,我是說他。”

  其他人又繼續射擊了,王小二慌亂地把目鏡摘了下來,頭發正好被目鏡擼得亂糟糟的。

  “知道我為什麼讓你摘目鏡嗎?”談墨心裡憋著笑,王小二這慫嗖嗖的樣子,讓談墨想起了第一次向高炙報到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談墨:老子的真心不是彈頭上雕花兒就能收買的!

  洛輕雲:再加我的銀行存款?

  談墨:額度不是無限不要來浪費我的時間。

  洛輕雲:為了你,我可以無限。

 

15 萬物衰敗,只剩唯一

  “因為……因為……”王小二想半天,醫療兵的射擊訓練不都是戴著目鏡的嗎?

  他們的目鏡除了有生物掃描功能之外,當舉起槍的時候,自動啟動輔助瞄准功能,能增加命中率。

  而且目鏡也能起到保護眼睛的作用,灰塔的射擊訓練雖然分為戴目鏡和裸眼射擊兩個部分,但作為醫療兵的王小二,只考核戴目鏡射擊。

  王小二今年才從灰塔的醫療訓練班畢業,還帶著幾分溫室小花的天真,頭發是可愛的自然卷,臉頰上還留著小雀斑,人也是白白淨淨的。

  像是常恆這樣的大老粗看到了一定會有保護欲,至於談墨這樣的……就很想逗逗他。

  “好好想想因為什麼?”談墨憋著壞笑。

  這孩子一本正經思考的樣子真可愛。越是這樣可愛的……談墨就越是不忍心將他留在一線。

  一線外勤隊伍折損率很高,執行任務的時候談墨知道自己會忍不住關注小可愛。

  不只是自己,就連隊裡的老人也是,不能完全專注於任務,會降低他們的完成率甚至生還率。他們需要經驗老練千錘百煉的醫療兵,沒有經歷過生死的學生留在市裡的醫院能挽救更多的普通市民。更不用說,王小二一家已經為灰塔犧牲許多了。

  “因為一線隊伍在外勤中會面對各種各樣危險的開普勒生物,目鏡雖然是重要的裝備,但隨時可能失去。在沒有目鏡的情況下,我也要保證自己開槍的命中率!”王小二睜大了眼睛看向談墨。

  談墨笑了笑,“小二,你有這樣的意識非常好,但是在真正的作戰過程中,你可能連槍都沒有拔出來,命就沒了。你知道我們二隊從去年到前天,醫療兵沒了三個吧?”

  王小二很堅定地回答:“我會保護您的,談副隊!”

  談墨被嗆了一下,摸了摸下巴,“那行,開幾槍給我看看?”

  天啊,這小家伙竟然說要保護我?

  竟然有點小感動……

  “是——”

  王小二利落地拔出了手槍,全息靶位轉換場景,從遠山之間飛來一大群鱗鳥,發出刺耳的嘶鳴聲。

  王小二的神情專注而堅決,在鱗鳥進入射程之後,開始射擊。

  “砰砰砰——”十發子彈,竟然命中了七發。

  但是子彈是不可能消滅鱗鳥群的,哪怕知道面前的都是全息影像,滅頂而來的鳥群還是讓人惶恐。

  不少人已經閉上了眼睛,如果在現實中,他們的身體已經被鱗鳥的喙戳穿。

  王小二卻迅速換了近距離的定向瞄准槍,這種槍一次能射出上百發磁脈衝彈,它的作用是對付密集的蟲群或者其他成群的小型攻擊性生物,對鱗鳥這種體型的生物很難構成致命傷,但至少王小二同學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場景結束,王小二的成績在所有參加射擊訓練的人裡面竟然排了個中上游。

  “還不錯。就是有點拉肩的壞毛病。”談墨很認真地評價。

  “啊……”王小二轉過頭來,剛才認真又果決的表情又變成了小奶狗的樣子,仿佛立刻要抱住談墨的腳踝求抱抱。

  談墨走到了王小二的身後,用半抱著他的姿勢,一手托住王小二的手腕,另一手抵住了他的肩膀。

  “就這樣……下一個全息場景大概還有二十秒……”

  談墨一動不動,王小二的後背就抵著談墨的胸膛,他能感受到談墨沉穩的呼吸,這個世界裡所有和目標無關的雜質統統被剝離開,精神也越來越專注。

  練習場裡其他人無論是談笑聲,還是從他們身邊經過帶起的空氣流動,都無法造成任何波動。

  王小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一個和這個世界相連又無關的空間。

  此時,銀灣市灰塔的張秘書正帶著洛輕雲來參觀銀灣市的全息射擊訓練場。

  “洛隊,這個訓練場是露天的。也就是說,全息場景會受到場內自然因素的影響,比如說風速、雨水、日照造成的溫差等……”張秘書一邊走,一邊介紹。

  洛輕雲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前面有幾個灰塔新聞部的年輕人正在擺弄著什麼,似乎有點苦惱的樣子。

  “怎麼畫面這麼不清晰?是不是裡面的零件壞了?”

  “唉……這就是個古董,你還真想著能拿它拍照呢?現在都普及全息攝影技術了!”

  “會不會是鏡頭不對啊?”

  洛輕雲停了下來,撐著下巴,倚著射擊場邊的圍欄,揚聲問:“這是單反相機吧?有三四十年歷史吧?”

  “你知道單反相機?”

  “懂一點。之前外出任務的時候見到過。它的成像原理和我們的全息攝影機不同,雖然是平面的,但運用得當的話也會有很唯美的立體效果。”洛輕雲朝對方伸出手,“介意我看看嗎?它可能需要手動調焦。”

  “哦哦,好的,您看看!”對方把相機遞給了洛輕雲。

  因為裝了長焦鏡頭所以很沉,那位年輕的攝影師兩只手拿著都有點吃力,但洛輕雲單手就穩穩接住了。

  “看不出來洛隊連這種古董相機都能擺弄。”張秘書笑著說。

  “全息攝影雖然能記錄下所有的細節和過程,但這種傳統的成像方式你不覺得更有意思嗎?”洛輕雲一邊說一邊調整相機的焦距。

  射擊場的全息場景正在轉換,早晨十點多的日光還帶著輕靈和慵懶交織的悠閑,射擊場上幾乎所有人都做好了射擊准備。

  洛輕雲將焦距和光圈都調整妥當了,正要遞給一旁的年輕人,某個側影卻進入了鏡頭,洛輕雲停住了。

  鏡頭裡的談墨正在陪著一個年輕人練習射擊。他一手扣著對方的肩膀,另一只手托著對方的手腕。

  他似乎總有一種奇特的氣場,能讓處於他範圍內的人變得專注起來。

  不動如山,是洛輕雲此刻對談墨的感覺。

  一只拍著翅膀的瓢蟲正好落在了談墨的睫毛上,但是談墨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全息場景驟然降臨,那正好也是一片綠蔭參天,談墨站在日光下,每一次扣下扳機,他連顫都沒有顫一下。

  哪怕周圍槍聲四起,無數開普勒生物咆哮而來,那只小小的瓢蟲就像沾染上了談墨處變不驚的氣場,沉靜坦然地留在那片輕盈的眼睫上。

  仿佛專情而虔誠地親吻著他眼尾上的紅色小疤。

  洛輕雲的呼吸停在胸腔裡,血液滲透向指尖,他下意識想像著此刻談墨腦海中的世界,直到整個場景都結束了,談墨彎起了唇線,取過了對方的槍,輕輕在對方的頭頂上敲了一下。

  他的唇線彎起,肩膀微顫,眼睫上的那只瓢蟲終於振動翅膀離開,鏡頭裡的一切在深景效果中仿佛凋零般褪色,而談墨那一笑就像迎向太陽的曇花,成為被無限延伸的白駒過隙。

  當他在瞄准鏡裡看這個世界時,也是這樣嗎?

  萬物衰敗,只剩那個唯一。

  高炙真的很幸運,長達五年的時間占據著談墨的瞄准鏡。

  “那個……先生……先生,我們的相機……”

  “哦,我試著拍了一張照片。”洛輕雲轉過身來,笑著把相機遞給了對方。

  “天啊,拍得真好,雖然是靜止的畫面但就是讓人覺得很美……”

  “怪不得我老師說單反相機才是真正的攝影,全息影像根本沒有藝術性!”

  張秘書好奇地湊過去一看,“這不是二隊的談副隊嗎?喔……談副隊最喜歡別人誇他帥了,這張照片要不要給談副隊看看?”

  洛輕雲淡淡地笑了一下,“恐怕不能。這個相機裡沒有裝儲存卡,剛才的照片無法儲存。”

  幾個攝影記者露出了遺憾的表情。

  “現在這種相機都是古董了,要給它們配儲存卡都得定制。”

  “要不然趕緊用通信器把照片掃描下來吧!”

  “也只能這樣了……”

  幾個年輕人還在討論著怎麼把那張照片保留下來,張秘書已經帶著洛輕雲走向射擊場的中央了。

 

16 和我比一場

  這時候的談墨正在和王小二說話。

  “談副隊,我通過你的考核了嗎?我可以跟著你了嗎?”王小二一臉期待地問。

  談墨笑著揉了一把王小二的腦袋,“小二,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王小二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但談墨的下一句話讓他立刻變成被薅禿頂的小鵪鶉。

  “自己喜歡的人得放在安全的地方,藏起來。一線外勤部隊遇到的是實打實的開普勒生物,不是全息場景。你知道剛才的每一次場景轉換如果是實戰,你已經死了嗎?”談墨看向王小二。

  演習有輸贏,但生死不可重來。

  這幾年,他失去的隊友已經夠多了,每一個人都在自己的心上刻下痕跡,他怕自己快要刻不下了。

  “談副隊,我不怕死。”王小二握緊了拳頭看向談墨,臉蛋都紅了,一雙眼睛太炯炯有神。

  談墨又被他給晃到了,捂著眼睛說,“熱血上頭的時候都不怕死,但真到那一刻來臨,你就知道死亡多可怕。”

  張秘書正好帶著洛輕雲來到了談墨的身後,聽著他們的談話,忍不住開口問:“談副隊,我看這位……”

  王小二立刻站直了身姿自報家門:“我叫王小二!是剛從銀灣市灰塔分配來的實習醫療兵!”

  “對對,這位王小二同學,且不說他的專業醫療技術了,他的射擊技術已經比很多去過一線的戰鬥人員還要優秀了。不知道談副隊不滿意他哪一點呢?”張秘書笑著問。

  談墨一回頭,對上了張秘書身旁洛輕雲的眼睛,他微微怔了一下,心想洛輕雲怎麼來了?

  “張秘書……你就沒覺得這小子長得像一個人嗎?你說我真要受了傷,這小子衝上來救我,我怕我頭腦不清楚,直接崩掉他的小腦袋瓜。”談墨胡謅了一個理由,總不能說是因為他收到了王小二母親的信息吧。

  王小二向後退了半步,一臉茫然地看著談墨的背影。

  為什麼他去救談副隊,談副隊還要崩他的腦瓜?

  “像誰?”洛輕雲側了側臉,打量著王小二。

  “額……”張秘書緩慢地露出一抹調侃的笑容,“看著像是談副隊的前……或者前前男友?”

  不僅王小二露出被雷劈的表情,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收槍的動作,豎起了耳朵。

  要知道談墨可是銀灣市灰塔最作死的黃金單身漢了。

  說他是黃金單身漢的理由很明顯,人長的帥,身形好,據說什麼都會修,嘴巴也甜。

  說他作死,身為副隊長明明薪水很高,但約會只肯帶女孩子去吃食堂!沒有燭光、沒有紅酒、連請女孩子喝杯奶茶都點中杯不肯點大杯,理由是喝不完他不當垃圾回收桶。

  兄弟啊,女生跟你約會的時候把喝不完的奶茶給你,表示你和她很親近好伐。

  總而言之他就是有那種把對自己有意思的人處成兄妹的本事,比如給談墨作戰衣擠洗手液的黃麗麗就是最佳代表。

  就這樣的家伙,竟然還有“前前男友”?這還真是櫃外開花櫃內香啊!

  談墨被張秘書的話狠狠嗆了一下,“呸呸呸!我哪裡來的男友?我人見人愛,兄弟滿天下!”

  還前前男友都出來了?真當搞基很容易嗎?買一還贈一?

  李哲楓也好,周敘白也罷,都是他過命的交情。

  從前大家都是人類,風裡來雨裡去,能活一日是一日,談墨總在他們面前得瑟自己槍法好。

  但他們獲得開普勒的能力之後,生存率和任務完成率直線上升,這兩人總擔心談墨掛了,談墨槍法再好也沒用。畢竟在高等開普勒生態區面前,談墨就是小螞蟻。

  “自然卷短發,眼睛很大很天真的表情,還有這純情的小雀斑……要說像,那可不就是像四隊隊長周敘白?”

  張秘書的話音落下,周圍人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而談墨則咽了一下口水,小聲說:“反正長得像周敘白的不能要。”

  “這周隊長怎麼了?能讓談副隊一聽到名字猶如驚弓之鳥?”洛輕雲好笑地問。

  “何止長得像周敘白的不能要啊?長得像李哲楓的也不能要,對吧?”張秘書壞笑著朝談墨挑了挑眉,“海王的煩惱。還好洛隊您來了,不然我們整個銀灣市外勤部隊的魚塘都要被談副隊承包了。”

  “呵呵……這個魚塘誰要給誰。還有這個王小二——市醫院真的很需要人手。像是耿勁柔這樣的銀灣市重要人物,哪天心梗發作了,最需要王小二這樣的外科精英了。”

  張秘書笑了笑:“我是不是還要代耿先生謝謝您這麼為他著想啊?”

  “那倒不用客氣。我先回去了。”

  王小二的眼睛紅了,咬著牙槽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洛輕雲垂下眼,看著談墨的影子從自己的腳邊路過,就像濃墨在書頁裡暈開,合上了便無人知曉。

  “談副隊,和我比一場?”

  洛輕雲的話音落下,不只其他人愣住了,張秘書也露出了“有意思,搞快點”的表情。

  談墨捶在腿邊的手指很輕微地顫了一下,轉過身來,洛輕雲的臉上還掛著讓人心生好感的溫和笑容。

  “洛隊,我知道你一個人可以滅掉一整個開普勒生態區,但如果是射擊……您未必是我的對手。”談墨說。

  “我知道。就是因為未必是你的對手,才有比的價值。順便我們押一下賭注,你會不會覺得更有意思?”洛輕雲走到談墨的面前,微微前傾。

  “賭什麼?”

  談墨一百八十三的身高,但是在洛輕雲的面前卻有點勢弱,對方一靠近,談墨就有一種陰影將至的危機感。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談墨總覺得洛輕雲的視線落在自己的眼睛上……不對,應該是眼睫毛上。

  談墨下意識想要側過臉,但就像是被什麼力量牽引著一樣,那是洛輕雲的眼睛,看似溫和明亮實則冰冷無情,就像是有什麼隱藏在安靜美好的皮囊之下,卻有著腐蝕骨骼的力量。

  談墨微微抬起了下巴,故意把自己的臉湊向對方,他的嘴角很淺的勾起,本來有幾分孩子氣,卻因為他漂亮的五官輪廓和銳利的鋒芒而顯露出三分譏誚。

  他確定洛輕雲在看自己的睫毛,不……不是睫毛,是自己眼角的小疤。

  可他的眼睛也好,他的小疤也好,頂多就是第一眼引人注意,之後其他人都習以為常,但洛輕雲不一樣……他應該能分辨出那個小疤是被遠古開普勒生物鴻蜮的神經線穿透的傷痕。

  哦,明白了。談墨在心裡笑了一下,洛輕雲是在探究他過去的經驗,評估他的能力。

  “洛隊,你能通過我身上的痕跡來猜測我的經歷,但你是猜不透人心的。所以,看夠了嗎?”談墨很隨意地撥了一下自己的劉海,正好就把那個小疤擋住了。

  洛輕雲笑了一下,他雖然在笑,談墨卻隱隱感覺到他視線裡的微妙的溫度,仿佛日光、空氣甚至聲音都隨之扭曲。

  “記得我說過,你符合開普勒生物的一切審美。我只是在用這種審美欣賞你而已。”

  “你是開普勒生物嗎?用它們的審美來欣賞我?”

  談墨冷冷地看著洛輕雲,他和其他人不同,他對洛輕雲沒有任何好奇,只有一個問題——你越界了嗎?或者一直想著越界?

  那雙眼睛像幽深夜空裡的星子,明明泛著冷光卻讓洛輕雲很想將它們抓進手中。

  “談副隊,如果我是開普勒生物,你現在不該練什麼射擊。而是找個人類世界裡最偏遠最不可能被開普勒生態區侵蝕的地方藏起來。”

  洛輕雲笑了,那是一種對待後輩的包容與溺愛,但談墨卻覺得對方借用這場射擊較量冠冕堂皇地整治他。

  直到洛輕雲側過臉,故意很輕地揚了揚手,他根本沒有碰到談墨,帶起的風卻把談墨的劉海撥開,那個艷紅色的小疤又露了出來。

  就在那麼短暫的剎那,談墨看到了洛輕雲不動聲色的眼底那隱晦到一閃而過的,如同幻覺般的強制和占有欲。

  “要不這樣,你贏了,我把我這個疤送給洛隊做紀念?”

  談墨想著,洛輕雲搞不好對遠古開普勒生物留下的印記情有獨鐘?沒了這個疤,他大概也就沒什麼能吸引洛輕雲的注意了。

  “不,它留在談副隊的眼睛上才好看。這樣吧,如果我贏了,談副隊你就收下這位實習醫療兵王小二。”

  不只是臉上,就連洛輕雲的眼睛裡也帶著點點笑意,談墨莫名覺得自己在對方面前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但是他就在不久之前才看到任務記錄儀種的洛輕雲怎樣面無表情抬起槍處決了胎果中的隊友。

  談墨心想,洛輕雲此刻對他的笑容,也不過是社交中的禮節吧,他回頭看了一眼王小二,這家伙也很震驚。

  “那我要是贏了呢?”談墨問。

  “談副隊想要什麼?”洛輕雲微笑著問。

  那個表情就像商場兒童玩具貨架前的爸爸,對於孩子的要求將不遺余力、不計代價地滿足。

  “保險起見,談墨,有一個條件你不能提。”張秘書一臉嚴肅開口道。

  談墨覺得奇了怪了,還有什麼條件他不能對洛輕雲提?

  “什麼條件?”

 

17 我只告訴你

  “你絕對不能要求洛隊做你爸爸!你有三個爸爸當靠山已經夠囂張了!”張秘書一說完,談墨差點沒噴出來。

  “什麼鬼?我每次被那三個爸爸揍得求救的時候你們誰管過我?”

  是我和洛輕雲之間的較量看起來不夠正式,還是我談墨長得就那麼想當別人的崽兒?

  “男朋友也不行。”張秘書說。

  “洛輕雲送你做男友吧!老子看起來像缺男人的樣子嗎?”

  等等,這話說出來怎麼這麼怪?

  張秘書呵呵兩聲:“我就說長得好看的男人靠不住。”

  額……黃麗麗好像真的說過他長了張始亂終棄的渣男臉……

  媽媽對不起,我不配繼承你的美貌。

  “高隊已經淪為你的奶爸為你殫精竭慮,李哲楓和周敘白為了你就差沒把灰塔拆了。為了保證一線隊伍的純潔性,洛隊絕對不能淪陷。”

  純潔?我們一線怎麼不純潔了?

  談墨盯著張秘書半天,悲哀地發現張秘書竟然是認真的。

  “美女?小姐姐?你就沒有想過李哲楓和周敘白只是在嫉妒我深受灰塔女性同胞們的喜愛?”

  這答案太過離譜,周圍聽熱鬧的都被嗆著了。

  張秘書一臉嚴肅:“談副隊,現在你可以向洛輕雲提出條件了。”

  一時之間,整個訓練場安靜得只剩下風吹發絲輕揚的聲音。

  洛輕雲在北辰市或者說整個灰塔系統內都非常有名,一個危險系數極高卻又將自己的San值壓得極低的融合者就像神一樣。他和開普勒生物的作戰能力無人可及,無數次從高危生態區裡浴血歸來,這樣的一個人竟然主動說要和一個普通人類比一比?

  不不不,談墨也不能算是普通人類,而是銀灣市監察員中的第一把交椅。

  洛輕雲這是在挑釁所有的inspector,還是挑釁灰塔的監察員制度?

  “洛隊這是要讓灰塔知道,您比監察員還厲害,沒有任何監察員能擊中你對吧?”談墨歪了歪臉,嘴角扯了起來。

  他眼尾上方的那個紅色的小疤略微上揚,蹭過了視線,讓看著他的人心底的某個地方很輕微地癢了一下。

  “就我目前對監察員的了解,能擊中我的inspector暫時不存在。”洛輕雲說。

  在公開場合說這樣的話,而且還是用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張秘書都有些驚訝。

  和談墨打過交道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感覺到談墨內心深處的驕傲,洛輕雲的話恐怕會激怒他。

  張秘書摁了摁額角,就他這幾天的觀察,洛輕雲明明平日裡很低調謙和,從來都不會去激怒任何人,難不成他就想看著談墨露出氣惱的表情來?

  大概是因為inspector接受的訓練就是理智、客觀、冷靜以及對生命漠然,讓洛輕雲想要試一試銀灣市最厲害的監察員到底又多少斤兩?

  在病房裡,高炙對洛輕雲說,他第一次見到談墨是在醫院,談墨受了很重的傷,忍耐著這世上最刻骨的疼痛,但他的眼睛裡面沒有怨恨,反而像是一團火紅的霞光,可以灼燒最高遠的雲翳,隨時染紅山川大河。每次當高炙進入生態區,都會下意識回頭看談墨的眼睛,每一次對視總讓高炙覺得有人為他點燃了萬千長生燭火,沉默而強大地庇護著他。

  洛輕雲不明白這種感性的感覺,甚至於高炙對談墨這種心理上的依賴也很可笑。

  但他承認,談墨的眼睛很漂亮,盡管洛輕雲是個對世間眾生的形態感到麻木的人,但談墨讓他好像對“美”這個形容詞有了那麼點感覺。

  “洛隊說的沒錯,我現在應該還做不到擊中你。”

  談墨很淡然地從身側拔出配槍,進行校准,他的表情一點一點沉斂下來,他有一瞬間也想過要洛輕雲公開叫自己“爸爸”,但轉念一想這多幼稚,口舌之快沒有鬼用。

  不如問一點實際意義的。

  “如果我贏了,洛隊不妨告訴我……”這回換成了談墨靠向洛輕雲,他的雙手很自然地握著槍,腳跟略微離地,來到洛輕雲的耳邊,很小聲地說,“為什麼高炙會被派去保護你。”

  談墨的聲音帶著氣體震動,像是有無數細小的微粒撞擊上洛輕雲的聽覺神經,那輕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水汽還帶著談墨的溫度。

  洛輕雲怔了一下,本該沒有人注意到的秘密,卻被談墨知道了,而且以高炙的性格是不會把真正的任務目的透露給其他人。

  他側過臉,視線很近地掃過談墨那雙像琥珀色琉璃球的眼睛,它們折射出戲謔和狡黠的光澤,更多的是一種對真相的執著。

  這場任務差點要了高炙的命,談墨很介意。

  但很快,談墨就拉開了和洛輕雲之間的距離。

  “為什麼這麼說?”洛輕雲問。

  “很簡單。一個生態區忽然對處於高空的飛行器暴走,它識別不了身為人類的趙教授,只會是因為其他的原因。總不是因為老高太帥了,符合了開普勒生物的審美吧?”談墨歪著腦袋看著洛輕雲。

  “還有呢?”

  “而你,號稱戰鬥力媲美一整個生態區的洛隊,眼睜睜看著我們高隊越界都沒有出手,這是為什麼?”談墨又問。

  洛輕雲看著那雙眼睛,反問:“是啊,那是為什麼?”

  “因為你無法使用自己的能力。”談墨回答。

  一旁的張秘書覺得像是聽到了笑話:“不可能的。洛隊的開普勒能力很強,怎麼可能無法使用呢?”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眼睛,他的目光有一種透徹的力度,“能讓你這樣的人無法啟動開普勒能量,我能想到的只有號稱‘融合者埋骨塚’的零號基地。你去那裡執行任務,鎩羽而歸了,對吧?”

  零號基地是開普勒聯盟建立的第一個研究基地,可惜在二十多年前就淪為了開普勒生態區,多年以來灰塔試圖派出最強悍的融合者進去回收開普勒生物的原始研究數據,但沒有任何人辦到。

  能活著回來,洛輕雲也算天選了。

  “你念‘鎩羽而歸’這四個字的時候,好像很用力。”

  “因為如果不是‘鎩羽而歸’,你也不會耗盡自己的開普勒能量,更不會需要老高的保護。你讓我的高隊差一點玩完,你覺得我不該用力嗎?”談墨的目光更冷了。

  空氣莫名緊張了起來,就連張秘書都能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感覺,他更沒有想到一向嘻嘻哈哈的談墨竟然會有質問其他隊隊長的時候。

  洛輕雲垂下眼,很輕地重復了四個字“我的高隊”,眉頭不可察覺地蹙了一下。

  “如果我贏了,就請洛隊告訴我,你到底在那個生態區裡經歷了什麼值得我的高隊為你越界。”談墨一字一句,清晰而用力。

  張秘書愣在了那裡,就連王小二也不知所措。

  洛輕雲又念了一遍,“我的高隊……”

  那是一種清晰劃分了內心深處重要程度的稱呼,一種充滿了保護欲的稱呼,一種……值得作為歸屬的稱呼。

  正因為這樣,高炙才會說有人在等他,他必須回來。

  張秘書給王小二一個眼色,讓他暫時離遠一點。

  洛輕雲抬起了眼,對上談墨的視線,他的聲音很從容和緩,“談副隊,如果你贏了我,我當然可以告訴你我在那個生態區的經歷。但等我說完之後,根據保密守則我得解決所有聽到的和可能聽到的人。”

  周圍傳來倒吸氣的聲音,普通人類聽不到,但少部分融合者肯定聽到他們的談話了,都不約而同地向更遠的地方走去,生怕聽到不該聽的東西。

  談墨扯了扯嘴角,還沒等張秘書開口勸他,他就聳起肩膀說:“那我沒興趣知道了。有什麼比好好活著更重要?”

  洛輕雲說:“你可以提其他的要求。”

  “好吧……如果我贏了,洛隊能否告訴我你那雙手的能力?為什麼要戴手套?”談墨看向洛輕雲,他不是開玩笑。

  所有人都愣住了,等著看洛輕雲的反應。張秘書也緊張起來,生怕談墨觸碰到了洛輕雲的逆鱗。

  “好,不過我只告訴你。”洛輕雲微微抬起手,右手隨意地捏了捏左手的手指。

  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談墨心底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最危險的生物用自己的獠牙輕輕觸碰上自己脆弱的脖頸。

  洛輕雲要和談墨比射擊的消息瞬間傳遍整個內網,賭局大開,軍械處的梁順梁處長坐莊。談墨發了個信息給軍備處的黃麗麗。

  談墨:[老黃,給我買一千塊我贏。]

  黃麗麗:[滾!你說誰老?你說誰黃?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談墨:[那……小麗,給我買一千塊我贏。]

  黃麗麗:[你跟洛輕雲比,你有沒有點b數還敢押你自己贏!]

  談墨:[又不是比近身格鬥,也不是比誰殺的開普勒生物更多,我為什麼就贏不了了?]

  黃麗麗:[摳鼻孔。]

  原本還在訓練場裡的人都去了觀眾席,之前那幾個新聞部的還打開了全息攝像要現場直播。

  像是這樣的全息場景射擊,談墨早就駕熟就輕,可當他意識到和自己同場較量的人是洛輕雲的時候,手心竟然起了一層薄汗。

  這樣可不行啊談墨……不就是個洛輕雲嗎?

  驀地,整個訓練場暗了下去。密集的嗡嗡聲遠遠傳來,這不是叢林,而是洞穴!

  漆黑一片的場面這對於洛輕雲來說更加有利,因為融合者在黑暗中也敏銳地辨別目標。

  鋪天蓋地的米諾斯系小飛蟲從洞穴深處飛了出來,烏泱泱一大片。

  作者有話要說:

  洛輕雲:我是你的誰?

  談墨:過氣偶像。

  眾人:送分題答成了送命題啊!正確答案是”我的洛隊“!

 

18 我的靈魂已經飛灰湮滅

  洛輕雲和談墨誰先找到並且擊中這群蟲子中的“種子”,誰就贏了。

  但這在其他圍觀者看來,幾乎不可能,他們只怕還沒看到“種子”在哪裡,就已經被蟲群蛀空了。

  張秘書倒是很淡然地戳了戳前排的新聞部小記者們。

  “睜大眼睛,調整好機器,勝負可能只有一瞬。”

  小記者們立刻進入嚴陣以待的狀態。

  當蟲群進入他們十米距離的時候,兩人的動作就像鏡中復制一般,左手拔出了專門應對蟲群的近距離定向瞄准槍,右手握著的是精准射擊的手槍。

  兩人幾乎同時扣下了定向瞄准槍的板機,上百發磁力彈就像炸開的煙花,衝向蟲群,自動鎖定了移動目標的磁力微彈爆炸開來,形成此起彼伏的明亮光斑。

  在這樣的混亂中,又有蟲群前僕後繼而來,兩人第二次扣下定向瞄准扳機,一邊消滅靠近的蟲群,一邊尋找“種子”。

  隨著三次扣下扳機,談墨的神經收攏,思維越來越集中,在眾多蟲群之中,微微的光亮一閃而過,就在快要被蟲群掩蓋的時候,談墨和洛輕雲同時扣下了手槍的板機。

  洛輕雲的子彈直衝“種子”而去,但是談墨的子彈卻帶著微妙的角度,飛速螺旋著與洛輕雲的子彈幾乎碰在一起,兩顆子彈飛旋著仿佛要擦出火花,利用空氣進行了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相互排擠。

  轉瞬即逝的那一刻,洛輕雲看到了那顆子彈不斷旋轉著周而復始的冷光,氣流飛旋,仿佛拖拽著一個微小的宇宙,坍縮著穿透黑洞,從另外一個出口噴薄而出,奔赴未知卻又更廣闊的空間。

  [“種子”被擊中擊中者談墨]

  當全息系統發出提示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沒回過神來。

  張秘書笑了一下。

  王小二看著談墨一臉崇拜:“真的好厲害啊!”

  談墨將雙手的槍收入了槍套,看向一旁的洛輕雲,抬了抬下巴:“洛隊,信守承諾啊。”

  洛輕雲垂下眼笑了一下:“利用氣流來影響我的子彈……同時也早就預測好了對自己子彈的影響……談副隊,你可真是反人類啊。”

  “您的誇獎我收下了。看得出來,是真心的。”談墨笑了一下。

  這場勝利對於他而言,是早就預料到的理所應當。

  開普勒生物有屬於它們自己的領域,而槍膛和目標之間是談墨的領域。

  一旦扣下扳機,就意味著某個結局。

  而每個結局,就是時間向著四面八方延伸而出的世界。

  洛輕雲走到了談墨的身邊,微微彎下腰,靠在了談墨的耳邊:“我雙手的能力是……”

  為了聽清他的聲音,談墨下意識朝著洛輕雲的唇靠了過去。

  那四個字讓談墨睜大了眼睛,心髒跳動的聲音變得緩慢而清晰,洛輕雲唇齒間的氣息仿佛纏繞上了談墨的聽覺神經,要反向將他的思維從大腦裡拖拽而出,牢牢掌控。

  夢裡面那個帶著藐視眾生笑容的男人……仿佛真的來到了自己身邊。

  洛輕雲低著眉眼,看著談墨的耳尖,他的耳廓有著精致又單純的線條,粉紅色一點一點蔓延上來,洛輕雲很滿意地彎起了唇線,然後轉身離開。

  等到談墨回過神來的時候,四周已經圍了一群人了。

  “洛隊的手為什麼戴手套?他那雙手到底什麼能力?”

  談墨心想,哥們兒,你要想知道讓他摸一摸你啊!老子難以啟齒!

  “別藏著掖著啊!傳聞那雙手足以毀掉一個初級生態區!”

  談墨無奈,兄弟,那不是初級生態區,那是四級生態區……

  “聽說被他的手指碰一下,就會灰飛煙滅,是不是真的啊?”

  談墨咆哮——我的靈魂已經飛灰湮滅!

  張秘書陪著洛輕雲離開了射擊訓練場,她有些好奇地說:“你就這樣把這雙手的秘密告訴談副隊了?”

  “願賭服輸。不過張秘書……談墨是銀灣市一線外勤部隊的海王……這是什麼梗?”洛輕雲問。

  張秘書沒有想到洛輕雲竟然會對這種灰塔內部調節氣氛的八卦感興趣,他其實真正想問的是洛輕雲的能力到底是什麼,可是洛輕雲完全沒有告訴其他人的意思。

  “嗯……怎麼說呢……別看談副隊平日裡裝病、懶散、嘴上沒重點,但他是一個非常靠得住,對朋友也很仗義的家伙。他不僅沒有把自己放在融合者的對立面上,相反銀灣的這幾個隊長都願意為他兩肋插刀。”張秘書頓了一下,“你知道開普勒的種子是如何繁衍的吧?”

  “知道,種子也會孕育出‘幼種’,為了延續各自的生態區。當‘種子’存在的時候,‘幼種’雖然很強大但整個生態區還是會聽命於‘種子’,不聽話的‘幼種’會被種子毀滅。但是當‘種子’死亡之後,‘幼種’就會取代種子,就像繼承王位一樣控制整個生態區。這也是‘融合者’的由來。我們融合者都曾經是‘幼種’,只不過干翻了種子,自己當家作主罷了。”洛輕雲自嘲地一笑,“這也算是優勝劣汰,物競天擇?”

  “李哲楓還有周敘白都曾經是談墨的隊友,在任務裡被‘種子’選擇成為了‘幼種’。為了活下去,也為了救隊友,談墨把‘種子’干掉了,讓李哲楓和周敘白成為了擁有人類意志的‘融合者’。”

  “所以李哲楓和周敘白都對談副隊以身相許了?”洛輕雲笑著反問。

  “這個……他們只是嚴格管理談副隊的身體,確保他能以最佳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參與任務。談墨不會選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畢竟選了李哲楓,周敘白會作妖。選了周敘白,李哲楓搞不好打斷談墨的腿。而我們的負責人耿先生估計分分鐘心肌梗塞而死吧——洛隊,你不會加入他們的對吧?”張秘書心有余悸地問。

  洛輕雲眯起了眼睛,抓住了張秘書話語中的信息:“談副隊的身體不健康?”

  “他噬糖,而且這麼多年出生入死不可能沒有舊傷。如果有任務還好,但平時基准訓練之外,他能躺下絕不坐著,最大的活動量可能就是呼吸。你明白的,一個人血糖越高,在外出任務的時候越容易被開普勒生物定義為‘營養’。”

  “這樣啊。”洛輕雲點了點頭。

  這時候,張秘書的通信器響了,他給洛輕雲看了一眼,上面顯示“李哲楓”的名字。

  “李隊啊,您不是在外面出任務嗎?怎麼打衛星電話過來啊?”

  “談墨不接我電話。”李哲楓清冷的聲音傳來。

  張秘書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哦,他剛才在射擊訓練。”

  “他最近身體還好嗎?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戲了?”李哲楓問。

  “還好,正常著呢。”張秘書說。

  “上周灰塔發送給正、副隊長的郵件裡有個報告,關於應對米諾斯蟲系生物的經驗總結,他交了嗎?”

  張秘書笑了笑:“就像小學生寫暑假作業,必須到最後一天他才會開始哭爹喊娘補作業。”

  “我寫好了,發送到他的郵箱裡了。讓他自己交一下。”李哲楓回答。

  張秘書露出了然的表情:“那您還不如直接替他交了。”

  “那樣,他會連郵箱都懶得登陸。”

  “還是您了解他。”

  “我聽說高隊的事了,請灰塔暫時不要給二隊分派任務。”李哲楓又說。

  “明白的。在您回來之前,二隊不會有任務。”

  “好的,謝謝。告訴談墨,再不接我電話回來我收拾他。”

  李哲楓的電話利落地掛斷了。“收拾”兩個字非常有力度感。

  張秘書看向洛輕雲,解釋說:“李隊很嚴格的。”

  “很嚴格?你是指查崗還是代寫報告?”洛輕雲好笑地反問。

  “報告的事情就永遠不要指望談副隊了。”

  這時候,張秘書的通信器又顫抖了起來,名字顯示“周敘白”,張秘書露出“有完沒完”的表情。

  “喂,周隊啊,您不是在外面出任務啊,怎麼打衛星電話過來啊?”

  “張姐,墨哥又不接我電話了。”那邊的聲音有點委屈,倒是一點都不像是個行事果決的外勤一線隊長。

  而且“墨哥”兩個字還帶著那麼點親昵的軟糯感。

  張秘書用心疼的語氣說:“談副隊剛才射擊訓練呢,我親眼看到的。”

  “好吧……我聽說了高隊的事情,他是不是最近心情很低落?”

  “當然低落啊。所以如果他不接你的電話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是嗎?我看他游戲ID掛在線上的時間倒是挺長,一天24小時他恨不能掛出72小時來?”

  張秘書回答:“那是因為他為了高隊的事情心裡難受,只能在游戲世界裡找安慰嘛。”

  洛輕雲側過臉,對張秘書空口說瞎話的本事表示贊賞。怪不得張秘書這麼年輕就在灰塔混到風生水起,成為首席秘書了。

  那邊忽然“哼”了一聲,聲音忽然沉了下去:“那張姐幫我跟他說一聲,再假裝沒看到我電話,我送他一個繭。”

  說完,通信結束了。

  “送他一個繭?”洛輕雲覺得這個禮物很有意思。

  “周隊的能力是米諾斯系的,號稱灰塔‘首席蟲師’。雖然他當初連打蟑螂都要靠談墨……”

  也就是說周敘白所謂“送他一個繭”就是警告談墨識相一點,不要作繭自縛。

  張秘書嘆了口氣,“我該問談副隊要個加班費啊,這通訊員當的……”

  作者有話要說:

  洛輕雲:李隊和周隊你選誰?

  談墨:一碗水太難端平了,我選擇把碗都摔了,誰也別喝水!

  洛輕雲:答案錯誤。

  眾人:正確答案選洛隊啊!

  談墨:那也算選項嗎嗎嗎!

 

19 紅螃蟹和黑螃蟹

  這時候談墨正好從他們身邊走過,身後還跟著欲言又止的王小二。

  “談副隊。”

  談墨聽見洛輕雲的聲音,感覺到對方的手像是要來拍自己的肩膀,他下意識側過身,卻沒想到對方的手只是掠過他的耳畔,就像是某種無聲的調侃,在說“我知道你把我說的話當真了”。

  好吧,好吧,明明只是被這家伙的手套碰了一下,一想到洛輕雲對自己說過那雙手的能力,耳朵就跟被燙過一樣。看來自己的道行還不夠啊,從來都是他去“騷擾”老高和吳雨聲他們,這會兒夜路走多了,終於遇到洛輕雲這邪神了。

  “洛隊有何指教啊?”談墨臉不紅心不跳地回過頭來。

  洛輕雲說的肯定就是騙人的。

  反正他說自己的雙手是什麼能力就是什麼能力,又沒有人能驗證。

  洛輕雲笑了一下,“我是提醒談副隊,明天我的一隊和您的二隊有對抗演練。每個完整的演習編制裡都得有醫療兵。談副隊明天是要不戰而敗嗎?”

  談墨愣了一下,啊呀,差點忘了這事兒。

  他回頭看向一臉期待的王小二,然後又眯起眼睛看向洛輕雲:“還要多謝洛隊提醒了,看來你很想我收下王小二啊?”

  “因為他是個很適合你的醫療兵。”洛輕雲回答。

  “哦?為什麼?”

  洛輕雲笑了一下,“談副隊想聽官方回答,還是非官方回答?”

  “有什麼區別?”

  “官方的比較枯燥,也比較長。非官方的比較簡潔。”

  “那我就要聽官方的。”

  越短的答案,往往越要命。

  “第一,他很崇拜你,所以會一切以你為中心,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你的指令,忠誠和對領隊的指令深信不疑是非常重要的特質。”

  莫名的,談墨又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句話“人可以不到,但你的子彈必須到”,腳踝莫名其妙湧起一絲疼痛,沿著脛骨衝上膝蓋,湧進了大腦。但是談墨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就連拳頭都沒握一下。

  “第二,我和張秘書看了一下醫療培訓班給他的評價,一分鐘內就能完成其他醫療兵三分鐘才能完成的手術。你不能要求他像你一樣槍槍精准,他的武器是手術刀和止血鉗。在任務過程中,動作快不僅僅能挽救隊友,也能提高他自身的生存概率。”

  談墨的心沉了下來,他知道洛輕雲說的都對,但他很清楚到了實戰裡,自己會忍不住給予王小二更多的注意。

  “第三,他的射擊能力已經達到一線部隊一般外勤人員的水平了。至少你不用花那麼多精力來保護他。我想不出談副隊拒絕王小二的理由。難道……是私人恩怨?”

  洛輕雲的視線很輕柔,但談墨卻有一種被對方看透的感覺。

  王小二生怕談墨被誤會,高聲道:“沒有!我和談副隊沒有私人恩怨!”

  談墨瞥了王小二一眼:“那什麼,我同意你進入二隊當實習醫療兵了。明天演習記得按時到。”

  從王小二的母親發的信息可以看出來,王小二曾經很崇拜自己,這種崇拜就像五年前的自己盲目崇拜洛輕雲一樣。不如就用這場演習實現王小二跟隨自己的心願吧。

  說不定實習過後,偶像濾鏡就碎了,王小二就能死心了。

  把另一個人當作自己的理想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萬一這個理想中的人物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那麼自己的理想就完全破滅了。

  “王小二。”談墨看向對方,目光難得有一種鄭重。

  “在!”

  “你要記住,任何時候只有你自己可以決定你自己的方向。無論你決定做什麼,無論你要因為什麼而犧牲或者奉獻,一定是因為你熱愛著它,而不是因為另一個人。”談墨說。

  王小二一聽,眼睛亮得就像在放煙花,“收到!”

  談墨“嗯”了一聲,目不斜視地從洛輕雲的身邊走了過去。

  洛輕雲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心裡卻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莫名失落。

  是不是五年前的談墨,也曾經用王小二看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

  “談副隊不問我非官方的答案是什麼嗎?”

  談墨轉過身來,揣著口袋倒退著走,看著洛輕雲的眼睛回答:“你希望我們二隊有完整的編制,因為你想跟我在演習裡一較高下——說不定還想整治我。”

  洛輕雲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回答正確。”

  “我會代表銀灣市灰塔——歡迎你。”談墨笑著轉身離去。

  談墨來到了地下車庫,正要去自己停機車的位置,只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襲來,談墨的第一反應就是老高又又又又來搞偷襲了!

  他下意識一個向後肘擊,卻沒想到對方的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向後一扯,一切發生在瞬間,談墨連呼喊都來不及,就被拽到了停車場的陰影裡。

  不,不是老高!老高還在病房裡!

  談墨被人一把壓在了牆上,半張臉都壓得變了形,當他瞥見撐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戴著黑色的泛著金屬光澤的手套,除了洛輕雲還能有誰?

  “洛隊……您這是輸了射擊來打擊報復嗎?”談墨咬著牙,在內心評估著如何反擊。

  答案是已失先機,不如貼牆躺平。

  “高隊住院了,你就覺得安全了。是嗎?”洛輕雲笑著問。

  “果然是老高。老高啊老高,是我不夠孝順嗎?你要讓洛輕雲來繼承你的偷襲事業?”談墨艱難地嘆了口氣。

  以談墨的德性這會兒就該調侃對方了。但談墨一看到洛輕雲的手,就想起了洛輕雲對他說的這雙手的能力,只能梗著脖子,想這只手離自己遠一點,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那見鬼的能力是真的呢?

  “談副隊,你松懈了。”洛輕雲壓低了聲音說。

  他靠地有些近,談墨仿佛能感覺到對方聲帶的震動,連空氣也被帶起,隨著自己的呼吸進入了肺裡,整個胸腔都在共振。

  “洛隊,其實您不用偷襲,我們可以正面剛。”

  “怎麼剛?”

  “你出拳,我躺下。”

  “然後你休假?”

  高炙、李哲楓還有周敘白沒事就喜歡搞偷襲,被他們偷襲次數多了談墨的反應確實快了很多,也讓談墨形成了反射,只是洛輕雲出手的速度真的太快,談墨這船翻的不冤。

  “有什麼話剛才還沒說完嗎?”談墨心想,蒼天保佑,老高可別托孤洛輕雲,把他也拉進偷襲大軍,那樣自己真沒有活頭了。

  “談副隊,問你個問題,你能在三秒內答出來,我就立刻放開你。答錯的話,我就讓你驗證一下我這雙手的能力,怎麼樣?”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笑。

  在空曠安靜的地下停車場裡,格外清晰。

  看過那個視頻之後,談墨就覺得洛輕雲的問題極度危險。

  是死,還是越界?

  從洛輕雲嘴裡問出來的問題,多半都是送命題。

  “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更不想被你……洛隊,咱們還是給彼此一個體面,你的手離我遠一點。”談墨難道跟對方打起了商量。

  “十八釐米的紅螃蟹,和十釐米的黑螃蟹,哪只爬得更快?”洛輕雲問完了問題,開啟了倒計時模式,“三……”

  這是什麼鬼問題?

  十八釐米的紅螃蟹?為什麼是十八釐米?洛輕雲是在暗指某個地方有十八釐米嗎?他是在嘲笑我只有十釐米嗎?老子也有十八釐米你個混賬東西小看誰呢!

  “二……”

  不對,重點是他的問題為什麼跟螃蟹有關?不是魔鬼藤,不是米諾斯蟲,也不是胎果,好端端提到螃蟹干什麼?

  “一……”

  十八釐米的螃蟹腿比十釐米的螃蟹要長,當然爬更快……可是總覺得洛輕雲的問題沒那麼簡單!但也許他就是在詐我呢,其實按正常來思考就行了呢?

  “紅螃蟹爬的快!”談墨高聲道。

  他一定答對了,洛輕雲你可不能摸我了!等等這說法怎麼有點怪?

  “唉……談副隊,這可是送分題,你都能答錯?”洛輕雲又笑了起來。

  “哈?”

  “當然是黑螃蟹爬的快——因為紅螃蟹已經被煮熟了啊。”洛輕雲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回答。

  談墨僵在那裡,愣了兩秒,想要忍住但還是顧不上自己的臉貼在牆上的狼狽樣子笑了起來。

  草,明明是小學雞的腦經急轉彎,自己怎麼就沒反應過來了。

  “現在放松下來了嗎?剛才在張秘書面前。我的話比較官方,但很想和你進行一下非官方聊天。”

  所以這個弱智題只是為了緩和氣氛?

  “您的聊天申請可真別致,說吧——為了不辜負那只陣亡的紅螃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談墨總覺得剛才自己忍不住笑的時候,洛輕雲一直垂著眼看著他的後頸。

  “我猜……你不想讓王小二進入二隊的原因是你認識他。再加上他對你充滿崇拜,明顯就是追著你而來。”洛輕雲說。

  其實他並沒有十分靠近談墨,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但談墨就是覺得……他的溫度正一點一點滲透自己。

  談墨鎮定心神,坦白地回答道:“對,我記得王小二。幾年前有一所學校的實驗室被開普勒生物污染了,裡面困著幾個學生。我們二隊執行的突入任務,王小二就是那幾個學生之一。我們趕到的時候其他學生都死了,我一槍崩掉了‘種子’救了那孩子。但我壓根兒沒想到他會進入灰塔,還會當什麼醫療兵。去大醫院實習不好嗎?跑前線來干什麼?”

  談墨動了動,視線密切留意撐在眼前的那只手,雖然戴著手套,談墨也能感受到它透露出來的勁力,但它卻保持著距離,在這樣看似掌控欲裡隱隱透出一種包容和保護。

  “僅僅因為這樣嗎?談副隊能在生死之際保持理智,絕不會因為這些原因而放棄一個有潛力的醫療兵。”

  談墨轉過頭來給了洛輕雲一個“放開老子”的眼神。

  從洛輕雲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繃緊的後頸和肩部線條連成一氣,就像拉滿的弓弦。

  每一次的近身格鬥,洛輕雲都能從對手的身上看到類似的線條,可談墨的卻不一樣,脆弱卻又強大,倔強卻仿佛隨時能在對手興致高昂的時候放棄,一旦放松警惕,就會予以致命一擊,能屈能伸卻又可以堅韌到難以征服。

  他想要靠近一點看他,看看這個和從前遇到過的完全不同的人類。

  “我收到了王小二母親的信息,他的父親是治安隊的,十二年前殉職,王小二是被母親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而王小二的姐姐也是個醫療兵……在三年前也殉職了,那個時候她的孩子才一歲半。”

  談墨看著洛輕雲,他懷疑洛輕雲是否理解母愛,是否理解這種血脈親情之間的羈絆。

  洛輕雲的五官在陰影裡有一種端莊如雕塑的氣質,仿佛沒有任何裂痕,卻等待著溫潤的水流沁透。

  “所以你想幫王小二的母親勸他……不,不是……”洛輕雲皺起了眉,在思考。

  “那還能是因為什麼?”談墨饒有興趣地看著對方,有點好奇洛輕雲能得出什麼結論來。

  “你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當你知道王小二父親和姐姐的事情之後,你就一定會竭盡全力去保護他,把帶他回家當成你必須完成的責任,從而讓你對真正的任務分心。一個監察員一旦分心了,後果會很嚴重。而且不僅僅是你,一旦其他隊友知道了王小二的事情,也會犧牲自己去換取他的生還,這會讓你的隊友失去正確的判斷力。基於一個監察員和副隊長的職責,你才決定退回王小二的。”洛輕雲開口道。

  一字一句,都是談墨最真實的想法。這些他都不會說出來,甚至於和他相處已久的隊友,比如常恆和吳雨聲都未必能猜到,搞不好還會勸他留下王小二。

  “就算你……說對了吧。”談墨悶著聲說。

  明明角落裡燈光很暗,洛輕雲卻能分辨出談墨有多白皙,這種白不是牆壁上刮瓷的死白,而是一種透著溫潤感像是良玉般的白。

  “談副隊,你的脖子紅了。”洛輕雲的聲音輕輕的,有種不真實的溫和。

  “洛隊,您被人這樣壓在牆上試試?腦溢血的風險啊腦溢血。”談墨又掙扎了一下。

  洛輕雲的力氣大得驚人,同樣都是融合者,談墨從沒有在高炙那裡感受到這樣壓倒性的力量。

  當然,不否認高炙是留了情面的。

  洛輕雲好像笑了,但是沒有發出聲,那陣短粗的風掠過談墨的臉頰。

  而洛輕雲的手緩慢伸向他,像是從黑暗中延伸而出的某種試探。

  談墨全身肌肉都繃了起來,心髒不受控制地“咚——咚——咚”,仿佛洛輕雲握住的是他的心髒。

  “你在怕我。”洛輕雲的聲音裡笑意漸漸退去,那一絲絲的涼意讓談墨想起了昨晚上看的視頻。

  還有那個離譜的夢。

  “我……我沒有。”

  洛輕雲的手收了回去,指了指臉頰的位置,談墨抹掉了臉頰上蹭到的灰。

  他連虛張聲勢瞪洛輕雲一眼都省略了,想要從洛輕雲和水泥牆之間擠出去。

  就在他以為自己能夠順利離開的時候,忽然被人一把撈了回去。

  “哎喲我去!您是上癮了嗎?”

  談墨單手扣住對方的手腕接著下壓,這都是高炙教他的近身格鬥,可惜在洛輕雲面前毫無用武之力,他早就料到了談墨的反擊,以絕對的力量碾壓將談墨單手就攬了過去。

  是的,就是單手。

  當談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臉都綠了。這是要他回去以後天天舉鐵嗎?

  “談副隊,我只是想要點醒你。”

  洛輕雲的聲調比之前更輕,這讓談墨有種被小心翼翼對待的錯覺,充滿反抗的心也稍微冷靜了一點。

 

20 我和你的界限

  “提醒我什麼?”

  洛輕雲的雙手自然地垂落了下來,他向後坐在了停車樁上,半仰著頭望向談墨。他的目光從下而上,這讓靠牆站著的談墨竟然有幾分被洛輕雲崇拜仰慕的錯覺。

  “醫院裡的手術綜合性強,目的是治療和切除病灶。但是王小二所接受的是怎樣最快的止血、縫合以及保住傷員的性命,它的針對性很強。外勤醫療是王小二的領域,也是他選擇的方向。”

  洛輕雲說到這裡就停下了,目光深幽而平靜。

  談墨呼出一口氣來。

  他明白洛輕雲的意思,這就好比……當他從灰塔畢業的時候,沒有進入外勤,卻被分配去當射擊運動員。

  活著的概率會更高,生活也會更安逸,但是談墨會永遠活在自己沒有外勤能力的陰影和自尊受挫裡。

  很輕的笑聲傳來,洛輕雲的手指隔著一臂的距離假意在他的額前敲了一下。

  談墨下意識向後一靠,背脊抵得牆面更緊,他覺得不是錯覺,明明洛輕雲的手指沒有碰到自己,卻好像有細微的電流通過,一陣心悸。

  “你改變不了他的選擇,就像我改變不了你的選擇。保護一個人已經很難了,成為那個人努力的方向和目標是更加沉重的事情。但請你,不要懷疑你自己。”

  洛輕雲明明帶著清冷的音質,就像過了風霜的刃,過濾了多余的情緒,只剩下理性的冷,可是卻讓人有一種莫名信任的感覺。

  談墨知道,自己對王小二真正的顧慮已經被洛輕雲看穿了。

  談墨低下頭,“洛隊,你特地把我攔下來分析王小二的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希望你能更慎重地作出選擇,而不僅僅是王小二母親的期待。他無法進入你的隊伍,也可能去其他前線隊伍裡,說不定會變成紅螃蟹。但是留在你的隊裡悉心栽培,變成一只有戰鬥力又爬得快的黑螃蟹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談墨側過臉去,他想笑,但是他繃住了。洛輕雲這個人很矛盾,任務裡無情到令人發指,可這個時候卻又能耐著性子跟他說這麼多,仿佛他有多重要似的。

  談墨眉梢一揚,揣著口袋低下頭,湊向洛輕雲的方向,看著他的眼睛說:“說服我做出最理智的決定固然是你攔下我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就是明天我們兩隊就要對抗演練了,你想確定我的近身格鬥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麼爛。”

  洛輕雲果然回答說:“你的近身格鬥倒沒有像是傳說中的那麼爛……而是比傳說更爛。”

  “你……你之前騙了我吧。”

  這兩人一個坐著,另一個站著低著頭,像是老熟人一樣聊著天,但談墨卻有一種彼此都蓄勢待發的緊繃感。

  “我騙你什麼了?”洛輕雲笑了笑。

  “你說你這雙手的能力是那個……那個什麼!”

  “那個什麼是哪個什麼?”洛輕雲的聲音忽然沉了下去,像沒有波瀾的寒潭,當他面容冷淡的時候很容易讓人產生危險的感覺。

  可談墨卻隱隱覺得對方在調侃自己。

  “你這雙手的能力應該是和生物電流有關吧?”談墨一想到洛輕雲之前假惺惺告訴自己的答案,簡直就是信了他的邪!因為和生物電流有關所以需要這種絕緣手套?

  洛輕雲低著眼,以談墨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是覺得他的狀態和視頻裡越來越像。

  “談副隊,我從來不騙人。為了證明這一點,你要不要把我的手套摘下來檢查一下?”

  談墨不知道洛輕雲這話到底是耍自己,還是真的,所以悶著聲不說話。

  “要……還是不要?”洛輕雲的聲音依舊柔和,仿佛沒有任何攻擊性。

  又是選擇題。

  談墨想起了視頻裡洛輕雲也是用這樣的表情問自己的醫療兵——你是要我和你一起死在這裡……還是干脆‘越界’把它們都殺了?

  只不過洛輕雲對談墨的那句“要,還是不要”裡,帶著幾分談墨自己都能察覺的誘哄意味。

  洛輕雲的醫療兵順著他的意願做出了選擇,於是沒了命。

  所以談墨才不要回答他的送命題。

  “洛隊,哪怕是在最黑暗的角落,攝像頭也已經普及了。你說如果停車場的監控室發現你把我堵在黑暗角落裡脫手套,搞得跟打劫似的。你這謙潤如玉的西洋鏡會不會被戳穿了?”

  談墨沒有順著洛輕雲的選擇題來,洛輕雲毫不在意。

  “如果被戳穿了那就索性不要西洋鏡了。不過談副隊真的要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嗎?”

  洛輕雲的指節抬起,談墨下意識躲避,卻沒想到那只手只是在談墨的眼睫毛上碰了一下。

  那種特別的感覺又要襲來,仿佛已經凝聚在了洛輕雲的指尖,即將從手套的另一面滲透出來。

  “哦,答錯了紅螃蟹和黑螃蟹的問題,談副隊該履行賭約了。”洛輕雲的左手捏著右手的手套,隱隱露出手腕來。

  談墨的心髒猛烈跳動了起來。

  他不想洛輕雲摘了那該死的手套……但在大腦深處,他在好奇那到底是什麼能力。

  談墨是一個很能管住好奇心的人,他明白那是因為他篤定洛輕雲不會傷害他,而這樣的篤定太自負了。談墨將好奇心的盒子關了起來。

  “你的心跳好快。看來你真的相信我說的這雙手的能力了?”洛輕雲的聲音幽幽地從身後傳來。

  談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溜走,但對方只是游刃有余地勾住了談墨的後衣領。

  “那什麼……洛隊!王小二的事情咱們已經談完了!”

  “王小二……很像曾經跟著我的醫療兵。”

  瞬間,曾經一度成為談墨夢魘的場景再度湧來。理智告訴談墨不要讓洛輕雲說下去,但是內心深處卻有一種強烈的探究欲,到底從洛輕雲的角度,發生了什麼?

  “那是一個高度繁衍狀態的生態區,吞噬了我所有的隊員,只剩下我和那個可憐的醫療兵了。他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從不懷疑我的任何決定,只有那一次當我把所有被胎果同化的隊友殺掉,他崩潰了,求我就讓他們留在抬果裡。我很想知道,當他的信仰崩塌,當他來到死亡邊緣,當仇恨將他吞沒之後,像他這樣單純又盲目相信我的人,會作出怎樣的選擇?我問他,到底是選擇我們一起死在這裡,還是讓我越界?”

  談墨閉想要把洛輕雲的手從後衣領裡拿出來,但是自己的手僵在半空中生怕碰到他……會有什麼不該有的火花!

  “這段我在任務錄像裡看過了!等有新鮮故事了再講給我聽!”

  “哦,果然我就說你看過。”洛輕雲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波瀾,“談副隊,如果是你呢?你會怎麼選?和我一起死……還是看著我越界?”

  問出這樣的問題,這家伙果然在某些時候讓自己脫離了人類的角度。

  “洛輕雲,你覺得從一個善良的人那裡檢驗到了人性的惡,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談墨反問。

  洛輕雲很低沉地笑了一下,“我只是被教育著要遵守所有信條和規則,可是當一切希望都泯滅的時候,信條和守則還有意義嗎?”

  談墨愣了一下,其實他也無數次地懷疑著灰塔守則。而監察員守則裡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和目標之間保持距離,永遠客觀。可真的自己成了那樣的監察員,根本就救不了高炙。

  而洛輕雲,他接受的到底是什麼教育?

  “在我這裡,沒有所謂開普勒世界和人類的界限。用什麼樣的角度生存,是你的決定,不是我的問題。”

  洛輕雲有一瞬的失神,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用什麼樣的角度生存,是你的決定”。

  “但是洛輕雲,如果你膽敢跨過你和我的界限,我一定會干掉你。”談墨艱難地側過臉,目光裡帶著一種從容鎮定的感覺。

  洛輕雲的心髒像是被一把鋒利匕首的尖端挑了起來。

  “你和我的……什麼界限?”

  談墨向下一低,洛輕雲的手指沒有勾住他,他輕巧地跨上了一旁的機車,“轟”地一下就衝了出去。

  “趕緊用你的醫保去看心理醫生——”

  談墨的機車衝出停車場的時候,還不忘朝洛輕雲的方向比了個手指。

  風把談墨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包括他的心緒。

  洛輕雲站在停車場的陰影裡,望著談墨離開的方向。

  這時候,洛輕雲的通信器顫了顫,張秘書發了一張圖片,是在之前那個數碼相機裡的。

  圖片裡的談墨專心致志地看著目標,紅色的瓢蟲就落在他的睫毛上。

  就像一次溫柔到願意讓自己毀滅的著陸。

  洛輕雲緩慢地呼出一口氣來,仿佛有無數肆虐的欲望要奔湧而出卻在瞬間被壓抑了下來。

  “你和我之間的界限,到底是什麼?”

  談墨的機車開到一半,通信器彈出了一條信息,來自李哲楓。

  [等我回來要是發現我的機車沒油了,我就把你的血放干。]

  談墨心頭一顫,看了一眼儀表盤,額滴老天爺啊,李哲楓的信息未免來得太及時了吧。

  趕緊駛入了加油站,給機車加油。

  站裡有個漂亮的工作人員坐在服務亭裡,一邊玩著游戲一邊用余光看向談墨。

  談墨不喜歡被男人一直看,因為他們通常摳嗦不給錢,但是女孩子就沒關系了,特別是被漂亮的女孩看自己,心情都會變好。

  果然,那個女孩離開了服務亭,來到了談墨的面前,眨了眨眼睛,“小哥哥,你這麼帥,加個通信號碼唄。”

  談墨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好啊。”

  然後兩人互加了號碼。

  女孩哼著歌進了服務區,給談墨帶出來一杯奶茶,“請你的,三倍糖哦。”

  “謝了!”談墨用力喝了一口,真是甜到靈魂飛起,他喜歡!

  “誒,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奶茶喝三倍糖?”

  一般女生請男生喝奶茶,要麼標准糖甚至於減糖,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主動加三倍糖的。

  “我不知道啊,但是要你通信號碼的人知道啊。”女孩笑著回答。

  “什麼?”

  這時候一輛車開進了加油站,從女孩身邊緩緩經過。

  女孩笑著將一包煙遞給了對方,而煙盒上寫著的就是談墨的通信號碼。

  談墨愣了好一會兒,才確定開車的人就是洛輕雲。

  洛輕雲戴著手套的手夾著那盒煙,晃了晃,像是故意讓談墨看清楚那就是他的通信號碼。

  “洛輕雲——你可真絕啊!”談墨哭笑不得。

  洛輕雲笑了笑,問他:“要拿回去嗎?這好像是你常抽的牌子。”

  談墨眉梢一揚,“老子賞你的。”

  “謝主隆恩。”洛輕雲淡然一笑,開著車揚長而去。

  談墨愣了愣,那句“謝主隆恩”在耳邊久久不散。談墨捏的太用力,奶茶杯癟了。

  女孩涼颼颼地回答:“垃圾請分類。紙杯是可回收垃圾,沒喝完的奶茶是……”

  “誰說我不喝了!”

  洛輕雲拿走的就是他的私人號碼,還不是應付上級接收任務的號碼,才請他喝了個大杯奶茶?為什麼不是超大杯?

  把一整杯奶茶都哧溜一下喝到底了,談墨還是覺得洛輕雲摳門,果然不懂人類社會多多益善的面子守則。

  洛輕雲從後視鏡裡能夠清楚地看到談墨凶狠咬吸管的樣子。

  這算是他對談墨的報復吧……

  報復他讓自己死水一般的無聊生活裡竟然有了天空的倒影。

  報復他挑開他的心髒給了他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也報復他的無動於衷。

  【第一次對抗演習模擬場景A02生態區】

  洛輕雲和隊員們在裝備室裡見了面。這些隊員是他特地從北辰市灰塔申請過來的,昨天晚上剛剛抵達,今天就直接要進入對抗演練的狀態了。

  “大家一邊檢查裝備一邊聽我說一下二隊的情況。”

  當洛輕雲的聲音響起,他的隊員們雖然沒有停下驗查裝備的動作,但明顯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了。

  “二隊的隊長高炙在醫院裡,灰塔暫時也沒有分配新的隊長給他們,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可以松懈。這支隊伍並不好對付。”洛輕雲向後靠著桌子,聲音很清晰,沒有太多的緊迫感,“首先是他們的技術員江春雷,看起來容易緊張遇事慌亂又怕死……”

  “容易緊張、遇事慌亂又怕死?老大,你確定這樣的人對我們有威脅力嗎?”正在戴目鏡的安孝和看向洛輕雲。

  他是目前一隊裡最年輕的隊員。

  洛輕雲回答:“我說了,他是技術員,操作遙控設備,從不近身作戰。他的遙控狙擊槍想要打中我,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但只要角度合適距離合適,擊斃你們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安孝和的神情立刻嚴肅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會小心他的遙控裝置,早日鎖定他的位置。”

  “另外,我要說的就是他們的隊伍裡資歷最老的隊員常恆,他擅長近身格鬥,所以我們盡可能遠距離解決他。”

  正在調試狙擊槍的短發女隊員抬起頭,應了一句:“收到。”

  作戰服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把槍背上肩的動作充滿了韌性,手臂上的標志寫著“楚妤”兩個字。

  “還有他們的戒備員吳雨聲,他是個融合者,能夠將自己融入開普勒生物的體內,進而操控它們。既可以充當哨兵,又可以發起突襲,防不勝防。當然在今天的演習裡,融合者的能力基本用不上。最簡單的環境,考驗的是各隊的配合以及隊長的調度。”洛輕雲開口道。

  一直沉默著的男人抬起了頭,看向洛輕雲:“他們的隊長都沒了,還需要戒備員嗎?”

 

21 下馬威

  這個男人大概二十七、八,臉頰上有一道從眼角劃到下巴的疤,手臂上有個紅十字標志,這說明他是個醫療兵,紅十字下面是他的名字:莊敬。

  洛輕雲走過來,拍了拍莊敬的肩膀,開口道:“吳雨聲是二隊inspector的戒備員。”

  楚妤眯起了她的丹鳳眼,“我沒聽錯吧?給inspector配戒備員?這個inspector得多金貴?”

  安孝和也笑了起來:“二隊的隊長這麼擔心自己不被inspector處決呢?”

  “據我所知inspector都會盡量埋伏在生態區外,實在不行也會留在飛行器上,很少有進入生態區的。二隊有必要浪費一個重要戰力來保護inspector嗎?”莊敬側過臉,看向洛輕雲。

  楚妤和安孝和也看了過來,等著洛輕雲揭曉答案。

  洛輕雲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將手槍摁入腰側的槍套中,“這個inspector就是很金貴。如果是我,留一個戒備員給他都會不放心。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安孝和哈哈笑了起來,“還泡在蜜裡怕齁了,擱在床頭怕睡了,哈哈哈哈!”

  楚妤和莊敬不約而同地給了他一個“你腦殘啊”的白眼。

  “他的名字是談墨,擔任的是二隊的副隊長。”洛輕雲一邊調整著自己的手套,一邊走過安孝和的身邊。

  沒有人看清楚洛輕雲是怎麼出手的,安孝和向前狼狽地一栽,腦袋差點撞自己的槍托上。

  “啊唷!”

  楚妤和莊敬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露出了幾分了然——他們的洛隊很把這個inspector當回事,不允許任何人拿他開玩笑。

  能擔任副隊長,就表示這個inspector不但履行監察的職責,還能親自參與任務,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讓他們的洛隊惺惺相惜。

  洛輕雲繼續說:“二隊的隊長高炙是一個風險級別只比我少一個+號的融合者。他在三天前的一個任務裡越界,差一點殺了所有的隊友。他的副隊長談墨在三千米外履行了身為inspector的職責。”

  “可是高炙沒死啊……”莊敬問。

  “因為談墨救了他啊。”洛輕雲抬起手腕,在自己的通信器上輕輕一點,那段視頻被放了出來。

  莊敬、楚妤以及安孝和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兩發子彈,高炙抓住第一發的時候,他們的心緒挑起,第二發藥劑彈緊隨而至,不偏不倚擊中高炙右眼的瞳孔。

  視頻結束。

  “這確定沒開外掛?”安孝和問。

  楚妤回了個白眼給他:“你當這是游戲呢?還外掛……最大的外掛估計就是那把‘朱雀’了。”

  安孝和的心頭都顫了一下:“他這要是埋伏在遠處,一槍一個准……”

  “我們全得玩完。”莊敬涼颼颼地說。

  楚妤拍了拍心口:“還好,模擬場景A02方圓三千米內沒有高地。這就意味著他得進入演習區內。有密林作掩護,他沒那麼容易干掉我們,那邊的那個實習生正好當誘餌。”

  正在整理裝備的實習生頓了一下,卑微地舉手說:“那個……我叫李若霖。”

  “好的,李若霖,一個多麼適合當誘餌的名字。”楚妤重復道。

  李若霖嘆了口氣:“你們這些老隊員都沒有心嗎?”

  “沒有心。”安孝和、楚妤還有莊敬再次異口同聲。

  “所以這一次的演習場景對我們還是很有利的。祝大家旗開得勝。”洛輕雲笑了笑。

  【另一間裝備室裡】

  江春雷還在擺弄自己的各種遙控裝置,他的腳又開始顛了,“天啊,天啊,我們竟然要跟洛輕雲的人對抗演習?我會不會立刻馬上就被干掉啊?”

  吳雨聲看著他不斷抖動的膝蓋,再次忍受不了,狠狠地踩住了他的腳背:“你可以一進入模擬區就倒下睡覺,說不定一覺醒來就躺贏了。”

  “真的嗎?”江春雷滿眼期待,宛如彩票中獎。

  常恆看不過眼了,在江春雷的後腦勺上摁了一下:“當然是假的,這世上哪來那麼多床位供你躺贏?”

  “高隊不在,副隊長就沒什麼囑咐我們的?”實習醫療兵王小二看向軍備室的角落。

  談墨從進入軍備室開始就一直沒有說過話,而是盯著模擬場景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王小二深深地覺得談副隊長正在憋大招。

  “有什麼好囑咐的?高隊肯定把我們每個人的資料、配合習慣、常用的戰術……事無巨細地告訴洛輕雲了。”談墨說。

  “什麼?高隊為什麼要這樣?”江春雷問。

  談墨輕哼了一下,“還能為什麼?他就要卸任了,但還記掛著我們,嚴父心態唄。演習裡被洛輕雲帶人修理了,也好過實戰裡被團滅。感謝老高用心良苦了。”

  “洛輕雲的人都是血雨腥風裡活下來的,就算他帶過來的那幾個在一線不滿一年,也絕對不好對付。”

  吳雨聲看向談墨,共事了這麼久,他太了解談墨了。表面看起來沒有勝負欲,但骨子裡叛逆。

  你越想教育我,我就越想給你點顏色看看。

  “既然這是演習,大家就不要吝嗇犧牲,反正也不是真的陣亡。”談墨笑了一下,朝吳雨聲夠了夠手指,“親,我們只要不被團滅就好。”

  那聲“親”讓吳雨聲的雞皮疙瘩都抖了一地。

  “對了,據說咱們談副隊射擊贏了洛輕雲,真是振奮士氣啊——賭注不是洛輕雲那雙手的能力嗎?給我們大家分享一下吧!”常恆高聲道。

  吳雨聲也很感興趣,畢竟自己在歡迎晚宴上被那雙手給“威脅了”:“喔唷——啥能力說來聽聽!”

  江春雷更是期待爆表。

  談墨勾起嘴角很惡劣地笑了一下:“放心吧,就你們這長相、這外貌條件、這身體素質,絕對享受不到那雙手的服務!”

  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問:“什麼服務?”

  “毀滅世界!”談墨沒好氣地回答。

  當他們離開裝備室的時候,談墨叫住了吳雨聲。

  “阿聲。”

  “怎麼了?”吳雨聲一回頭,就看見談墨正把狙擊槍背到背上。

  “我不想輸。”談墨垂著眼,看著自己的腳尖,那模樣很認真。

  “洛輕雲惹到你了?”吳雨聲好笑地問。

  “先聲奪人……等以後他對我們了解的越多,我們就越沒有贏的機會了。這一次是人與人的較量,一旦上升到開普勒級別,我沒有任何贏他的幾率。所以這一次我不想輸。”

  吳雨聲點了點頭:“好的,我明白了。他確實惹到過你,在北辰市?你這脫粉了,是還要回踩一下才舒坦啊。”

  談墨沒說話,背著槍從吳雨聲的身邊走過。

  “寶寶不難過了,爸爸給你出氣。”吳雨聲跟在談墨的身後離開了裝備室。

  演習正式開始,根據抽簽,談墨的二隊獲得了先進入模擬區進行部署的權利。

  因為先進入模擬區有優勢,屬於守方,所以至少要有兩人活到最後才算贏。

  半個小時之後,洛輕雲才帶著一隊進入。

  周圍是被開普勒生態所感染的初級生命體,它們茂密濃郁,基因特性相互交融,充滿怪誕和讓人不悅的風格,但是至少不具備攻擊性。

  這次演習的重點,是人與人之間的對抗。

  楚妤一進入生態區,就鎖定了一棵較高的樹,迅速攀爬到了最高的地方,安裝了一個三百六十度轉動的監視器,這樣就能居高臨下觀察至少三分之一個生態區。

  “楚妤,盡快下來。你在高處待得越久,就越容易成為其他人的靶子。”洛輕雲提醒道。

  “收到。”楚妤迅速回到了地面,在樹下通過監視器進行了生物掃描。

  “怎麼樣?”安孝和興致勃勃地問。

  楚妤眯起了眼睛:“二隊的人已經分散開了。十二點方向有一人、四點方向有兩人、六點方向有兩個人。十二點方向的那個家伙幾乎處於生態區邊界,距離最遠。”

  “不是說吳雨聲會一直跟在談墨的身邊嗎?吳雨聲是融合者,以洛隊的能力應該可以感應到吳雨聲的方向。擒賊先擒王,我們把吳雨聲和談墨都端了,剩下的人還不比砍瓜切菜?”安孝和說。

  楚妤冷哼了一下:“你可拉倒吧?你能想到的,談墨想不到?我反而覺得吳雨聲在的地方,談墨一定不在。”

  “談墨擅長的是狙擊,一個狙擊手一旦被發現了位置就很危險。而且按照洛隊的試探,他的身手不怎麼樣,如果他的身邊不留人的話,實在太危險。我認為他要麼在四點方向,要麼在六點。”莊敬開口道。

  “十二點方向只有一個人,我覺得是他們的那個實習醫療兵,叫什麼王小二的那個。”楚妤說。

  安孝和問:“為什麼?”

  楚妤狠狠在安孝和的腦袋上摁了一把:“你是豬嗎?這個王小二沒有戰鬥經驗,無論跟在四點方向還是六點方向,他是既不能當戒備員又不懂伏擊,還得手把手教他怎麼行動。還不如把他單獨放出來,成為分散我們火力的誘餌。”

  “所以我們最後解決他?”安孝和問。

  一直沉默不語的洛輕雲開口了:“最後解決他……也許他就是二隊留下的制勝關鍵。”

  “什麼意思?”

  大家看了過來,洛輕雲折斷了一根樹枝,在地面上畫了一個圈,標出了他們最後偵測到的二隊的埋伏地點。

  “如果我們去解決四點方向和六點方向的人,萬一運氣不好我們全軍覆沒……雖然這種可能性很低,但二隊畢竟有個非常厲害的狙擊手。在這樣的情況下,那個遠離交火區的人,不就躺贏了嗎?”洛輕雲說。

  眾人一陣沉默。

  “太麻煩了,我們不如逐一擊破,先去距離最近的四點方向解決那兩個人,接著再去六點方向,最後解決十二點方向那個!”安孝和說。

  “但就在我們一隊人接近四點方向的時候,也許埋伏在六點方向的狙擊手正瞄准了我們各個擊破。”楚妤攤了攤手。

  幾個人一起看向洛輕雲。

  “洛隊,你說怎麼辦吧。”

  洛輕雲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挺有意思的。其實我覺得……談墨就一個人在十二點方向。”

  “這麼虎?”安孝和愣住了。

  “所以,楚妤和莊敬你們倆在這片山岩找一個埋伏的地方,接應我們。安孝和,你帶著實習生跟我一起去一趟十二點方向。如果我們這一組有人被擊中了,楚妤你的眼睛要放亮一點,隨時保持聯系。”

  “收到。”楚妤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見“砰——”地一聲,高處的三百六十度監視器“砰”地一聲碎了,碎片散落下來。

  “草!”安孝和立刻端起了槍戒備。

  楚妤的屏幕上只剩下雪花了。

  好一槍下馬威!同樣接受過inspector訓練的楚妤,汗毛都豎了起來。

  洛輕雲閉上了眼睛回想那一聲槍響,“是從十二點的方向傳來的。”

  “所以談墨果然在十二點!”安孝和樂了,“看來洛隊你的直覺還是那麼靈!”

 

22 怎麼就不能是我了?

  “不……你們忽視了江春雷,他也有一台狙擊槍,可以遙控也可以直接使用。剛才那發子彈的聲音有點散,如果是談墨的槍,聲音會很短並且沉。”洛輕雲閉上眼睛細細體會著。

  這一槍有一種果決利落的氣勢,洛輕雲甚至可以想像到開槍的那個人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命中的時候臉上帶著沉靜的坦然——他不會沾沾自喜,也不會得意忘形。

  這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是理所應當,毫無新意。

  洛輕雲的手輕輕覆上曾經被談墨的指尖點過的位置,他很想問——現在你的瞄准鏡裡有沒有我?

  “到底是江春雷還是談墨打掉了我們的監視器?”楚妤問。

  洛輕雲低下眉眼,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因為談墨高超的狙擊技巧再加上江春雷的遙控狙擊槍,遍地都是□□,分不清真假,“談墨,就是想要我們去十二點的方向確認。”

  “那我們去嗎?”安孝和問。

  “不去。如果我們真去十二點方向,會路過一片毫無遮擋的區域,我們就都成了靶子,以談墨的技術會讓你們被團滅。雖然我有自信能避開,但既然是演習,還是你們想要冒險體會一把提前光榮?”

  安孝和搖了搖頭,“嘖——這算什麼光榮?絕對會成為灰塔笑柄。”

  洛輕雲調整了部署安排,自己帶著安孝和和李若霖去四點方向確認談墨在不在那裡,楚妤和莊敬埋伏在高處關注著洛輕雲的身後。

  洛輕雲走在最前面,安孝和跟在他的身後,最後面的是李若霖。

  李若霖的心中有點恐慌,戰戰兢兢,總懷疑不知道哪裡來的子彈會要掉自己的小命。

  反倒是安孝和小聲地和洛輕雲說著話:“洛隊,我覺得你心情特別不錯。”

  “嗯。”洛輕雲的聲音沉穩,可哪怕是和他不熟的李若霖也能聽出一絲笑意。

  “這是為什麼啊?”安孝和又問。

  說實在他們這麼聊天讓李若霖很緊張,仿佛生怕二隊發現不了他們似的。

  洛輕雲依舊沒有讓安孝和閉嘴,而是回答他說:“比起相遇更讓我興奮的,是狹路相逢。”

  “狹路相逢勇者勝?”安孝和又問。

  李若霖快哭了,哥哥們別聊天了,你們那麼想吃槍子兒嗎?

  “狹路相逢,勝負轉瞬。只有在那個轉瞬,他的瞄准鏡裡才會只有我一個,他會因我專注,為我控制呼吸心跳,無時無刻感受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和風阻,尋找著一道最適合通向我的直線。我喜歡獨占世界的感覺。”洛輕雲說的就像在贊美此處風景優雅怡人。

  安孝和頓了頓,回了句:“老大,你好變態。”

  其實是有點凡爾賽。

  “哦,是嗎?”洛輕雲頭也沒回地反問。

  “根據狗血電影,你和他之間只會有兩個結局。”安孝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

  “哪兩個結局?”

  “你殺了他,或者他干掉你。”安孝和說。

  “太沒新意,差評。”洛輕雲回答。

  “嘖,那是第一個結局。第二個結局是——風太大浪太高你終於翻船了!”安孝和的聲音揚得更高了。

  洛輕雲難得地誇獎了一句:“這個結局我喜歡。”

  “我是說你翻船,不是說你掉入愛裡面。”

  接著是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安孝和皺了皺眉頭:“不是吧,我們雙簧都唱成這樣了,二隊的人還沒衝出來?”

  李若霖差點沒給跪下——果然啊!果然!這兩人就是故意大聲聊天招惹二隊的人!

  聽說其他隊演習的時候,都會把他這樣的新兵夾在中間,可很顯然洛輕雲不僅沒有保護他的想法,甚至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想讓對手直接替他解決了李若霖這個麻煩。

  就在這個時候,有什麼穿透了密林的縫隙,安孝和立刻臥倒,李若霖跌坐在地上一臉慘白。

  “我……我是不是陣……陣亡了?”

  那枚子彈正好打在李若霖腳踝之間,在碎石沙粒裡留下紅色標記。

  “你還活著。”洛輕雲的眉梢挑了一下,“還是十二點方向的遙控狙擊槍。”

  安孝和立刻把李若霖拖到了樹影下,“這要是談墨,估計李若霖已經被爆了腦袋。”

  “那麼談墨到底在不在四點方向?我們已經在接近中,為什麼四點的方向一槍都沒有?”安孝和覺得不大對勁。

  “他們打掉了我們的監視器,不就是要我們無法判斷現在的局面嗎?四點方向還有沒有人都是問題。”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

  “好煩,我寧願跟開普勒生物直接開打,正面剛。人類,果然是最有城府的動物——虛虛實實!”安孝和抹了一把臉。

  洛輕雲側過臉,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低聲道:“不好。”

  “什麼不好?”安孝和問。

  洛輕雲對著耳麥說:“楚妤、莊敬,你們立刻離開那個位置!”

  楚妤早就架設好了狙擊槍,一直在遠處替洛輕雲戒備,聽到洛輕雲的指令,她沒有問為什麼,而是立刻准備收槍。

  可就在那一瞬,一發子彈跨越了二分之一的模擬區,毫無預兆地撞擊在了楚妤的瞄准鏡上。

  紅色覆蓋在楚妤的眼前,耳邊響起了演習系統的提示:[一隊楚妤陣亡]

  楚妤愣在了那裡,自己只是抬手對旁邊的莊敬做了個撤退的手勢而已,這麼一瞬間的分心竟然就被對方給捕捉到了?按照規定,楚妤的通信被屏蔽,只能從樹上滑下來,離開模擬區。

  莊敬小心謹慎地將楚妤的裝備拽了過來,看一眼她的狙擊槍,心頭一驚。

  “莊敬,你還好嗎?”安孝和的聲音從耳麥裡傳過來。

  “還活著。”莊敬回答。

  “那個……楚妤怎麼死的?是被人一槍爆頭嗎?”安孝和雖然平日裡總是被楚妤diss智商,但楚妤竟然陣亡在他前面了,安孝和不由得思考自己是不是低估了二隊的實力。

  “不僅一槍爆頭,狙擊槍也被報廢了。”莊敬看著瞄准鏡上的著色劑,演習系統判定這把槍已經失去效力了。

  “槍怎麼報廢了?”安孝和還在想難不成楚妤把槍從高處掉下來了?

  “不是。”洛輕雲閉上眼睛,想像著那一槍的軌跡,笑了起來,“子彈擊中了楚妤的瞄准鏡。用的應該還是大口徑,所以槍管報廢了,楚妤也被‘爆頭’了。”

  這絕對是談墨的手筆。他示威的時候就喜歡用大口徑來告訴對手——我不喜歡你。

  莊敬又說:“方向還是十二點。隊長,我想去看看,不然我不甘心。”

  洛輕雲扯了扯嘴角:“別去十二點。那裡的一定是遙控炸彈,只是操作的人不是江春雷,而是談墨。他們毀了我們的監控器,所以我們無法判斷此時的談墨到底在十二點方向,又或者跟其他方向的隊友會和了。”

  莊敬又問:“那麼我是去六點方向探查嗎?還是跟你們彙合?”

  洛輕雲從地上撿起一枚小石子,忽然狠狠朝高處一扔,只聽見“啪嚓”一聲,二隊提前設置的監控器也碎了。

  “莊敬,你隱蔽好就行。活到最後,我們就贏了。”洛輕雲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

  有意思啊,談墨。你到底在哪裡操縱著那柄遙控狙擊?一槍一個,你是在向我挑釁嗎?

  洛輕雲的手指握緊又松開,血液朝著指尖湧去,他第一次有了了解一個人的想法,攝取他所有的情緒,無論是驕傲還是倔強。

  “收到。”莊敬回復。

  這個位置已經暴露了,莊敬再繼續待著下場就會跟楚妤一樣。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十二點方向,從樹上滑了下來。

  就在落地的那一瞬,忽然一個身影從灌木中竄了出來,莊敬右手下意識去拿手槍,但是槍卻被對方給摁回了槍套,他還沒來得及驚呼,耳朵裡的通信器已經被對方奪走了!

  最重要對方始終處於莊敬的身後,莊敬連對方的臉都沒有看到。

  動作好快!而且利落狠辣,沒有一點多余!

  難不成是二隊最擅長近身格鬥的常恆?

  莊敬拔不出手槍轉而去拔自己的戰術刀,可對方的身手跟鬼一樣,不知道怎麼在莊敬的手肘上撞了一下,手臂一陣發麻,對方的手沿著莊敬的手腕向上,直接把莊敬的戰術刀拿走了,不僅如此還在莊敬的喉間一劃。

  莊敬心頭一陣冰涼。

  “草——”

  演習系統提示:[一隊莊敬陣亡]

  還在行進中的洛輕雲他們停下了腳步,安孝和頓了一下。

  “不……不可能吧?莊敬有了楚妤的前車之鑒難道還不知道避開十二點方向?還是說談墨從另一個方向出手了?”安孝和問。

  洛輕雲搖了搖頭回答:“我沒有聽見槍響。莊敬應該是被冷兵器解決的。”

  安孝和更加驚詫了:“距離我們和莊敬最後一次聯絡還不到一分鐘……演習系統就說他陣亡了!那解決他的人身手得多厲害?”

  李若霖磕磕巴巴地說:“應該……是那個近身格鬥最厲害的常恆吧?”

  安孝和看向洛輕雲:“老大……我不會死在這裡吧?”

  “我不會死就行。”洛輕雲很淡地說。

  畢竟只是個對抗演習,並不是真的和開普勒生物的較量。

  就算最後只剩下洛輕雲一個,把二隊團滅也不無可能。現在對於洛輕雲來說只是陪自己的隊員熟悉熟悉二隊的習慣罷了。

  “老大,你這樣說,我反而不想死了。”安孝和咂了咂嘴,“好死不如賴活著。我要能活到演習結束,就能盡情嘲笑第一個陣亡的楚妤了。”

  至於此刻的莊敬,正用全然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殺死”自己的人。

  “竟然是你……”莊敬覺得自己“死不瞑目”。

  眼前的男人笑著摘掉了自己的目鏡,像是要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莊敬所有的微表情,他眼角上方那個紅色的小疤隨著他的笑容顯得那麼地……囂張跋扈。

  “嘖,怎麼就不能是我了?”談墨好笑地反問。

 

23 洛輕雲的手

  “我們隊長說你的近身格鬥很爛。”莊敬悶悶不樂地回答, 心想洛輕雲竟然也有搞錯情報的時候?

  “那要看對誰了。碾壓我近身格鬥的人有我們二隊的高炙高隊長,三隊的李哲楓,四隊的周敘白。哦,還有你們的隊長洛輕雲。被他們教訓的久了, 沒吃過豬肉也該學會豬跑了。”

  莊敬閉上眼睛用力摁了摁眼角:“我真是信了洛隊的邪。”

  高炙、李哲楓、周敘白……這都是銀灣市一線外勤隊的隊長, 全部都是危險系數很高的融合者。談墨被他們碾壓,被洛輕雲控制於股掌, 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同樣是普通人類, 談墨對莊敬, 那就未必“很差”了。

  莊敬一邊離開演習模擬區一邊說:“這場演習, 你還是贏不了的。”

  談墨的狙擊再厲害,也擊不中洛輕雲。應該說莊敬不相信有任何一個監察員能擊中洛輕雲。

  “那我試試贏給你看。”談墨的眉梢向上一挑。

  莊敬愣了一下,他知道談墨那一笑裡不是自負, 而是千錘百煉之後的自信。

  也許……有朝一日能擊中洛輕雲的, 真的只有這個inspector

  這個時候的洛輕雲已經帶著安孝和還有李若霖進入了模擬區的深處了。

  走在前面的洛輕雲忽然停下了腳步,抬起右手握拳, 示意身後的人都停下來。

  “怎麼了,洛隊?”

  安孝和歪了歪腦袋,赫然發覺他們面前在接近地面的高度上布滿了非常細的拌腳線,這是軍械處最新研發出來的武器,拌腳線能模擬出環境的顏色,不易於被發現。在實戰中可以用來埋伏攻擊性強的開普勒生物。

  但這些絆腳線算計不了洛輕雲, 他的視覺和感知能力超過普通的人類。

  “繞過去?”安孝和問。

  洛輕雲側著臉, 微微一笑。他們一旦踩中了這些拌腳線,應該會被炸上天。拆除太耗費時間。

  “當敵人希望你繞過去的時候……”

  “就絕不要繞過去。”安孝和壞笑了起來,“我猜,二隊的人會不會就用這些拌腳線把自己圍在裡面。誰要是想進去找他們, 就得冒著被炸死的風險。”

  李若霖怯生生開口了:“可是萬一……他們就是引誘我們進入拌腳線雷區,然後再從遠處瞄准我們,到時候我們連躲避的空間都很小了。”

  洛輕雲抬起手來捏了捏眼睛,他不得不說談墨很有意思,比如來自十二點的遙控狙擊槍讓他們不斷猜測到底是誰埋伏在那裡,還有莊敬無聲地陣亡,以及現在的拌腳線陷阱也讓他們進退兩難。

  這家伙……現在埋伏在哪裡?

  洛輕雲忍不住想像著談墨的姿態。他應該趴得很低,身上也許蓋滿了偽裝物,比如泥土和落葉,也許有蟲子爬過他的耳邊,但他會因為專注而一動不動。

  還有那雙被作戰衣包裹著腿,沒有縫隙地貼著地面,用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與環境融為一體,安靜地蟄伏著。

  他沒有融合者強大,可卻能在轉瞬制服強者。

  “洛隊?洛隊!”

  “嗯?”洛輕雲回過神來。

  “您在想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有些東西包裹的越是密不透風,勒得越緊藏得越深……就越讓人有找出來、弄壞掉的欲望。”洛輕雲微笑著回答,“比如……作戰衣。”

  “哈?”安孝和完全摸不著頭腦。

  洛輕雲回到了正題。

  “安孝和、李若霖你們倆就在拌腳線雷區的外圍待著,我進去一探究竟吧。”洛輕雲看向安孝和,“你知道這個陷阱最大的用處是什麼嗎?”

  “什麼?”安孝和問。

  “設置陷阱的人預料到我會進去,而你們會留在外面,目的就是把我和你們分開,然後二隊的人找機會干掉你們倆。這樣整個一隊就剩下我一個了。”洛輕雲回答。

  “老大。”安孝和壞笑了一下,“我也很期待呀,萬一是他們的談副隊親自來解決我呢?”

  洛輕雲看了看四周,“這裡視野不夠清晰,植被密度高,不適合談墨狙擊。也許你會碰上常恆,而不是談墨。”

  “隨時保持聯系。”安孝和的神情冷了下來。

  洛輕雲轉過身,踩進了拌腳線雷區。

  當他的身影逐漸隱沒,安孝和神色冷銳地觀察四周,另一只胳膊搭在李若霖的肩上,用調侃的語氣說:“現在需要打草驚蛇。”

  “所……所以呢?”

  “驚蛇的任務交給你了。去吧,四處看看有沒有二隊的人埋伏在附近。不用走太遠,十米以內。”安孝和推了李若霖一把。

  李若霖只能硬著頭皮端著槍往林子裡去偵查,果然他就是無法逃脫炮灰的宿命。

  安孝和就在原處看著李若霖的背影。

  “啊——”李若霖忽然高喊了一聲。

  緊接著演習系統提示[一隊李若霖、二隊江春雷陣亡]

  安孝和一口血差點噴出來,“什麼情況!”

  他衝進林子裡,就看到江春雷還貓在樹後面保持著持槍的姿勢,李若霖的槍早就掉了,他的另一只手壓在腰間的爆破彈上。

  “你倆啥情況?”安孝和瞪向李若霖,心想難不成這兩人互相開槍彼此命中?

  “我……我忽然發現了他,一緊張槍就掉了……想用爆破彈炸他……”李若霖指著江春雷。

  江春雷咽了一下口水說:“然後我一開搶就打在他的爆破彈上……”

  兩人距離挺近的,李若霖“自爆”了,江春雷當然也玩完了。

  安孝和眨了眨眼,“呵呵……同歸於盡,挺好挺好……”

  李若霖玩完了,還拉了個江春雷下水。

  江春雷陣亡就意味著二隊裡擅長操縱遙控狙擊槍的人沒了。

  這樣一想,安孝和不得不對李若霖伸出大拇指:“干得漂亮,死的光榮。”

  就在這個時候,安孝和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忽然持槍瞄准頭頂。

  對方的子彈已經出膛,擦著安孝和的臉頰沒入地面,真的是差一點他就陣亡了!

  安孝和立刻隱蔽,但對方在高處對他的動向相當了解,好幾發子彈都落在安孝和的腳後跟。

  “還活著嗎?”洛輕雲的聲音從聯絡器裡傳來。

  “活著呢!”安孝和咬緊了牙關,心想要把那個埋伏在樹上的兔崽子給打成馬蜂窩。

  “我已經到了絆腳線雷區的中央,這裡沒有人。”洛輕雲說。

  他的聲音很輕松,和安孝和的緊張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在調侃安孝和的狼狽。

  “那老大您就坐著歇會兒,等我把這龜孫子給……”

  話還沒有說完,幾發子彈穿了過來,安孝和立刻臥倒,子彈擦著他的頭頂飛過,他不得不暫停了通信。

  看來那個埋伏在樹上的家伙已經下來了,安孝和呼出一口氣,對自己說,冷靜冷靜,那個龜孫聽不到動靜就一定會找過來。

  幾秒過去了,整片林子安靜得要命。

  安孝和側耳傾聽,很輕微的“嘎吱”一聲傳來,安孝和驀地舉槍朝著那個方向,腦海中一根弦閃過,他忽然意識到那並不是腳步聲而是對方扔出了石子兒來“引蛇出洞”,他猛地朝另一個方向射擊!

  “砰——”

  “砰——”

  兩聲槍響同時響起。

  子彈正好擊中了安孝和的臉頰,留下一大片紅色顏料。

  演習系統發出廣播:[一隊安孝和、二隊王小二陣亡。]

  安孝和愣住了,那個埋伏自己的人竟然是王小二?二隊的那個實習醫療兵?

  怎麼可能?一個實戰經驗都沒有的人竟然能夠屏住呼吸埋伏他?還能和江春雷玩出一明一暗的花樣?更不用說剛才扔石子兒的“聲東擊西”?

  安孝和站起來,一把將灌木撥開,就看見王小二跌坐在不遠處,他的目鏡上是藍色的油彩,也就是說剛才安孝和恰好擊中了他的目鏡。

  “小子,你很可以啊?”安孝和上前,一把將王小二拽了起來,“窩在樹上一動不動,連氣兒都沒喘幾下啊?”

  “是……是我們談副隊說的……少呼吸一定要保證心跳脈搏平穩,不然會被你們隊長發現。”王小二說。

  安孝和又問:“那江春雷在樹下,你在樹上是誰的計劃呢?”

  “也是……也是副隊安排的。”王小二低著頭,向後退了兩步,又被安孝和給扯回來了。

  “如果我們隊長沒進去絆腳線雷區呢?你們這種一上一下的埋伏手段也就夠騙騙我!”安孝和覺得自己陣亡的太不值得了,竟然只解決了一個實習醫療兵?

  王小二的喉嚨發出了咕嚕一聲,“我……我也問過副隊,但是副隊說你們隊長一定會進雷區的,因為雷區的中心是空曠的,最容易被狙擊。你們隊長一定會以自己為靶子引出我們副隊長的位置。只要副隊長開槍,你們隊長就知道他在哪裡了。”

  “草……”安孝和愣住了,這個陷阱意味著談墨根本不在乎暴露自己的位置,他的目的壓根不是狙擊洛輕雲。

  那麼……談墨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不過你這個醫療兵腦子倒是很好使啊,竟然知道扔小石子兒來探查我的位置?”

  王小二嘿嘿笑了兩下,滿是藍色油彩的目鏡跟著顫,看起來很滑稽。

  “還是副隊教的……他說我要是在高處開槍偷襲你失敗了,你多半會躲進這片灌木裡……如果找不到你,就‘聲東擊西’。”

  安孝和睜大了眼睛,自己的“陣亡”早就被談墨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我服了,我服了。”安孝和舉起手來搖了搖頭,臨了補充了一句,“這場較量的結局顯而易見——他們不滾在一起真對不起我們一隊的犧牲奉獻!”

  王小二懵懵地問:“怎麼滾?”

  “想怎麼滾就怎麼滾,滾到海枯石爛天荒地老!”安孝和的胳膊搭在王小二的肩膀上,一副陣亡兄弟情意深的樣子。

  聽到安孝和陣亡消息,洛輕雲笑了一下,其實談墨的每一步算計,他都心知肚明。

  可偏偏就是入套了。

  因為談墨的每一步算計都像是在勾引他。

  他們之間有一種特別的默契,都在計劃著最後那一步的“狹路相逢”。

  此時,占據了楚妤位置的談墨已經架好槍,埋伏妥當,他一直等待著洛輕雲出現在那片空地裡。

  當洛輕雲的背影出現在視野裡,無聲的炮火瞬間湧入談墨的神經,在轉瞬之間爆裂開來,血液被碾壓回了心髒,從來沒有過的興奮湧入談墨的大腦,以至於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氣來調整自己的心緒。

  他沒有在此時開槍,因為他有一種預感,洛輕雲是故意用後背來面對他的。

  這個男人真是自負到不可一世,他認為哪怕談墨的子彈從身後穿梭而來,他也能避開!

  呵,洛輕雲……有本事你就永遠不要行差踏錯。

  終於,洛輕雲側過了臉,從談墨的角度能看到他輕緩抬起的睫毛,優雅的鼻梁,還有嘴角那一點笑意。

  他的唇齒微動,哪怕相隔千米,談墨仿佛也能聽到他說的話。

  ——我知道你正注視著我。

  耳邊平靜的空氣仿佛染上了洛輕雲唇上的溫熱,他微微頷首,仿佛是對談墨的警告,又像是溫柔的勸誘。

  這反而讓談墨精神集中了起來。

  洛輕雲終於完全轉過身來,談墨在瞄准鏡裡對上他的目光,瞬間有一種呼吸被鎖死的錯覺。

  冰冷的殺意將時空凝結,瞄准鏡隨時會裂開。

  洛輕雲總是帶笑的唇線就似繃緊的弦,勒在談墨的神經上。

  好久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了,談墨並沒有感到恐懼,相反有一種冷靜至極的興奮,無論呼吸還是心跳,一切屬於常人的特性都被剝離,只剩下最為純粹的對峙。

  談墨的手指壓在扳機上,沒有絲毫的動搖。

  一片樹葉飄然落下,談墨牙槽一緊,子彈出膛,樹葉飄落的軌跡都沒來得及被改變,子彈便穿行而過,眼看著就要擊中洛輕雲的額頭,對方身形一晃就避開了。

  草。

  這是談墨心裡唯一的想法。

  其他的狙擊手這個時候會立刻撤退,但是談墨很清楚,只要被洛輕雲發現了自己的位置,要麼命中對方,要麼死。

  轉眼之間,洛輕雲衝出了絆腳線雷區,這家伙的記憶力驚人,之前怎麼進去的,如今怎麼出來。

  早就盤算好了落腳點的洛輕雲速度極快,一呼一吸之間距離談墨已經不到八百米了,談墨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所有的計算和思考都交還給了直覺。

  時間的流逝在談墨的世界裡被分割成無數個快速掠過的瞬間,就在洛輕雲一躍而起的時候,談墨再度扣下了扳機。

  這一槍充滿預判性,速度極快,甚至有一種力破萬鈞的氣勢,洛輕雲墜落的時候,腳踩在了樹干上借力,而這一槍竟然瞄准的就是他的臉!

  洛輕雲眼瞳一震,周身的細胞仿佛進入了一種緊繃到臨近破裂的狀態,心跳和呼吸同時凝結。

  ——我要抓住你,我要看你的眼睛,我要你比我此刻更加顫栗!談墨!

  氣流的衝擊讓洛輕雲隨著這股微妙的力量向後仰去,子彈從他的額頭上穿梭而過。

  一而再再而三,爭得就是滔滔不絕。

  就在洛輕雲向後倒下的瞬間,談墨開了第三槍,但是他瞄准的不是洛輕雲墜落的軌跡,而是樹干的上方。

  比起掉下去,談墨更相信洛輕雲會恢復平衡追過來。

  洛輕雲的手裡握著的是戰術刀,倒下的時候已經迅速扎進了樹干裡,手腕一個用力就要站起來,但第三發子彈讓他不得不手腕朝著相反的方向用力,一個空中翻轉,子彈貼著他的背部穿過,那道軌跡仿佛透過作戰衣要從他的頸椎穿透他的脊椎。

  精彩絕倫的角度和時間差,這是無數次與人類交鋒,他唯一一次最接近死亡的時刻。

  他沒有絲毫停頓,人影一閃偏離了談墨的狙擊範圍。

  哦……這家伙確實不是人。

  談墨迅速放下狙擊槍,從腰間取下近距離射擊的手槍,冷聲對通信器裡的吳雨聲還有常恆說:“他來了!”

  下一秒,一只手摁下了談墨的手槍槍口,緊接著他失去了平衡,被人摁倒了下去。

  後腦勺重重地砸在樹干上,要不是他戴著頭盔,後腦勺恐怕砸開了花。

  “談副隊,讓你久等了。”清潤的聲音響起。

  靠的很近,就像情人間的私語。

  洛輕雲的膝蓋就壓在談墨的胸口上,他可以輕而易舉碾碎談墨的胸骨,勝負似乎已經明了。

  他一只手掐著談墨的脖子,另一只手收了談墨的手槍並且非常紳士地將它摁回了槍套裡。

  談墨睜大了眼睛看著洛輕雲這張臉,之前只是在瞄准鏡裡看著,他以為那樣已經足夠真實和細節,可是哪怕自己早就對洛輕雲的出現做足了准備,卻仍然有猝不及防的錯愕。

  那張溫和斯文的臉上逐漸褪去了虛偽的溫度,浮現出最原始的掠奪,以及把一切都摧毀的剛性。

  洛輕雲低著頭看著談墨,發絲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洛隊,別來無恙。

  談墨勾起了嘴角,他毫無畏懼地對上洛輕雲的目光,朝著洛輕雲做了一個“boom”的口型。

  洛輕雲目光一頓,瞬間明白了什麼,耳邊的通信器裡傳來提示:“一隊洛輕雲、二隊談墨陣亡,此次演習二隊獲勝。”

  聽著廣播了解實時戰況的一隊隊員們都傻了眼。

  “怎麼回事?”楚妤起身奔了過去。

  安孝和摸了摸下巴:“莫不是真滾到了一起,然後同歸於盡了?應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那啥?”

  莊敬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閉嘴吧你!”

  洛輕雲的視線從談墨的臉上移動到他的左手上,只見他的手裡是一個爆破彈,根據爆炸發生的時間以及洛輕雲的反應速度,逃離的概率不大。

  而吳雨聲和常恆處於另一個方向,完美躺贏。

  他們利用了演習的規則,談墨由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自己能擊中洛輕雲。他的射擊從演習開始到結束都只是挑釁,目的就是以自身為誘餌吸引洛輕雲追擊而來,當洛輕雲來到他的身邊,談墨自爆讓兩人同歸於盡,這個時候遠在戰局外的吳雨聲和常恆成為生還者,代表二隊取得勝利。

  談墨笑了起來,一開始只是得意地悶笑,然後側過臉哈哈大笑。

  他猜其他的部門、外勤和治安隊肯定都在打賭,賭的也是洛輕雲的一隊勝,他們二隊輸。

  所以比賽前,他特地跟黃麗麗說了,如果開了局,幫他買五千塊二隊贏,估計現在錢已經翻倍了。

  而洛輕雲一直保持著壓制他的姿勢,眼睛都沒眨過,而且連那人氣頗高的假笑都不裝了,目光沉得就像要把他原地碾得稀爛。

  談墨從來沒有這麼爽過,通體舒暢,忽然感覺自己能多活五百年。

  他臉上的目鏡被人取了下來,他不得不停下笑看向對方。

  “洛隊取了我的目鏡,是要把我揍成熊貓嗎?”談墨繼續保持躺著的姿勢,連脖子都懶得抬一下。

  灰塔的人正看著他們呢,談墨不相信洛輕雲會揍他。

  “我在想,你到底是誰呢。”洛輕雲說。

  他的聲音很平靜,仿佛之前廝殺不曾存在,他們是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友,迎著夕陽喝著菊花枸杞,聊聊人生。

  “我是高炙的inspector。”談墨拍了拍洛輕雲的手腕,示意對方演習結束,麻煩放開老子的脖子。

  這個答案,讓洛輕雲的的視線陡然下沉,仿佛有什麼要逆向碾壓談墨的視線,進入他的眼睛,他的大腦,他的思維深處。

  “如果剛才你瞄准鏡裡的是已經‘越界’的我,你會用anti-Kepler藥劑彈,還是硅彈?”

  洛輕雲問,聲音很輕。

  但談墨的指尖卻顫了一下,他又想起了那段視頻,還有洛輕雲的那道送命題:現在就死,還是越界?

  洛輕雲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握著談墨的脖子,指尖隔著手套沿著談墨血液的流動微微向上,停留在他的喉結,它隨時會收緊,嵌入談墨的肌膚,穿過他的血肉,觸碰他的骨骼,掐斷一切。

  他的目光有千鈞重,整片天都坍塌進了談墨的眼睛裡,沉沉地壓在他的神經上。

  談墨想要吞咽,但喉嚨卻失去了起伏的勇氣,洛輕雲的那雙眼睛仿佛把他心底最軟弱的一切都拖拽了出來,那是一道送命題,他一旦回答錯了,呼吸心跳還有對這世界的感知統統都會被這個男人掠奪殆盡。

  “你想清楚答案了嗎?”洛輕雲靠得更近了,他的眼睛就像一個看似有限卻連接著無限空間的通道——瘋狂、肆虐、侵蝕和毀滅。

  那是扭曲的開普勒世界。

  談墨全身涼了下來,他認真地思考洛輕雲的問題。

  “硅彈。”

  我會確保你一定死。

  談墨沒有回避洛輕雲的視線,而是冰冷地回視,哪怕洛輕雲的手更用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哪怕他的膝蓋下沉讓談墨被壓迫到快要喘不過氣,他仍然看著他。

  洛輕雲壓在談墨頸動脈上的手略微向上抬起,談墨還以為對方要松開自己,卻沒想到他的手掌忽然更加用力地摁壓了下來。

  隔著冰冷的黑色手套,有某種力量從金屬分子的縫隙之間滲透而出,觸碰上了談墨的肌膚。

  頃刻,全身細胞被某種力量抽取走了生命力,喉嚨裡的水分被蒸干,為了追逐氧氣談墨的背脊弓了起來,他的視線像是被洛輕雲鎖定了,每接近一點,洛輕雲刀削般的五官就近一分,他的靈魂脫離了身體迫不及待想要貼上洛輕雲的眉眼、鼻尖,想要觸碰他的唇他的一切。

  談墨知道洛輕雲有一副好皮囊,但從未像此刻一般,用自己一切的感覺來描繪洛輕雲的五官。

  他的目光很動人,他所有的線條都美到勾魂奪魄。

  就像是來自神的領域,而非人類的世界。

  他渴望為他獻出自己的一切。

  那一瞬,談墨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雙手猛地去抬洛輕雲的手腕。

  “你的手套是擺設嗎?”談墨嘶啞著聲音吼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我太想看到談副隊意亂情迷的樣子?”洛輕雲回答。

  “滾!”談墨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

  “我終於明白高隊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洛輕雲忽然收了手,轉而把談墨拉了起來。

  雖然只有一瞬,談墨好像看到了他晦暗的神情,孤寂、封閉、失落以及冰冷。

  “恭喜你,談副隊,你們贏了。”洛輕雲說。

  談墨的心髒跳得劇烈,那股從洛輕雲手掌間滲透來的力量似乎還縈繞於談墨的肌膚,腐蝕進了他的骨骼。

  “如果是真的實戰……”

  “如果是真正的實戰,我們會全軍覆沒。這樣的低級開普勒生態,會成為你的武器。”談墨歪了歪腦袋,“等等,你剛才說……你明白老高說的哪句話了?”

  “小別致長得挺東西。”

  洛輕雲說完就從樹上跳了下去,離開了演習區。

  “啊?”談墨站在原處。

  他想起那一次洛輕雲對他說過那雙手的能力……取悅配偶。

  洛輕雲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聲音裡帶著慵懶的痞氣,可偏偏他觸碰上談墨耳畔的氣息溫柔而堅定。

  心髒跳動得比剛才還要劇烈,談墨不得不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停下……快點停下。

  這很危險。

  那雙手的能力絕對不是取悅配偶這麼簡單,說不定和精神控制有關。

  但只要一閉上眼,談墨看到的就是洛輕雲的那張臉,充滿誘惑性的美感,心底又某種衝動周而復始翻滾而來。

  吳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找了過來,站在談墨的身後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談副隊,你知道剛才你跟洛隊聊天的時候,是隊內公頻吧?”

  “哦,那又怎麼樣?”談墨轉過身來反問。

  常恆帶著江春雷也找了過來,站在了樹下,常恆叉著腰無語地說:“像我這樣低情商的人都知道,洛隊問你的問題,你應該回答anti-Kepler!”

  “對嘛!好好的送分題,你是怎麼總做不對啊!你從灰塔畢業是不是因為李隊給你抄卷子啊!”吳雨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親,以後我們跟一隊抬頭不見低頭見,人家一隊的人要是知道你總想著突突了人家的隊長,人家還不把我們二隊往死裡整啊!”江春雷在聽到那個答案的時候,原地崩潰。

  “親,那你努力提升自己的技能,整回去咯。”談墨攤了攤手,顯然沒有放在心上。

  “整回去?冤冤相報何時了!”江春雷無語地吼道。

  “款款深情無人曉。”吳雨聲說。

  “哈?”江春雷愣了一下,眼睛忽然一亮,“對哦,怪不得我覺得洛隊壓著咱們談副的時間有點久。”

  談墨抖了一下,嚴正警告江春雷:“江春雷你給我擺正思想端正態度,沒事不要去逛亂七八糟的論壇!”

  “取悅配偶”那四個字,如同魔音,又在談墨的耳邊繚繞。

  江春雷拿出自己的通信器,點了一下,播出來的正好是談墨和洛輕雲最後的對話。

  【你明白老高說的哪句話了?】

  【小別致長得挺東西。】

  “草啊——你給我刪了!馬上刪了!”談墨從高處滑了下來,一腳就把江春雷踹翻在地。

  “不刪!不刪!留著過年!”

  “過年?你過不了今年了!”

  演習結束,雙方要遞交演習報告。

  談墨、常恆、江春雷、吳雨聲外加實習醫療兵王小二蹲在一起。

  “來,老規矩,抓鬮。”談墨說。

  王小二摸了摸後腦勺:“演習報告不是應該隊長來寫嗎?”

  談墨抬了抬眼皮:“我們隊長參加演習了嗎?他知道發生什麼了嗎?”

  王小二搖了搖頭,“高隊不在,那就應該副隊長寫啊。”

  談墨在對方的額頭上彈了一下:“朋友,你這樣的思想態度可要不得。所有的報告都讓隊長、副隊長寫了,你們對整場演習就不會有反思,也不會站在全局的高度來分析,這樣就永遠不會有進步了。”

  江春雷點頭點得就跟搗蒜一樣:“我贊同談副隊的觀點。”

  常恆也說:“到底是誰能獲得這個難得的機會呢?為了公平起見,我們用抓鬮的方式。談副隊的手裡有五根紙棍,抽中最長的那根就要負責寫報告。”

  吳雨聲拍了拍手:“好了好了,現在開始抓鬮!”

  談墨把手伸了出去,手裡握著一把攪拌咖啡的紙棍,吳雨聲、常恆還有江春雷都一臉緊張地抽簽,當實習醫療兵在最後兩支做選擇的時候,談墨打了個哈欠:“快點吧,兄弟,長痛不如短痛的。”

  王小二抽走了一根,談墨握著僅剩的那根微微用力,然後將它抽了出來,放在了地上。

  其他人也把自己的紙棍放下來對比,而實習醫療兵的紙棍是最長的。

  “啊……是我寫報告嗎?真的是我嗎?”

  “別懷疑,就是你,你是我們中的歐皇。”常恆拍了拍王小二的肩膀,走出門去,順帶把藏在手心裡的小半段紙棍扔進門外的垃圾桶,瀟灑地走了。

  “這是上天對你最好的安排。”吳雨聲對他報以笑容,走出門去,把手心裡的半截紙棍扔進垃圾桶。

  “那個……那個……”

  江春雷想破了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麼,談墨一把攬住他的肩膀,“那個什麼?別浪費人家寫報告的時間!走了!”

  他們一走出門,談墨就在江春雷的後腦勺上敲了一下:“你小子搞什麼啊?掰了那麼長一段下來,你不嫌誇張啊?”

  “我這不是怕他也掰,萬一掰得比我還短呢?”江春雷小聲說。

  “你實習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的事兒,他就能?”談墨給了江春雷一個“爛泥果然糊不上牆”的眼神。

  談墨走出演習中心的時候,太陽西沉,視野所及之處都被渡上一層橘色,心裡莫名湧起倦鳥歸巢的感覺。

  只是,家在何處呢?

  他換好常服,坐上離開特別管理區的大巴。

  剛邁進大巴的門,談墨就看到了靠窗坐著的洛輕雲,談墨內心深處受夠了這“人生何處不相逢”的巧合。

  此時的洛輕雲閉著眼睛,撐著臉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著了。額頭和眼睛在陰影裡,只能看到利落的輪廓,而嘴唇和下巴卻在橘色的夕陽下,唇線柔和,下頜線在光影之下很性感。

  談墨對大巴司機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正要把踩上去的那只腳收回來,洛輕雲的聲音忽然響起。

  “談副隊在回避我嗎?”

  他的眼睛緩緩睜開,看過來的視線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戲謔。

  “我想等吳雨聲一起走,搭他的便車回宿舍不行嗎?”

  “吳雨聲上了前一班車。而且你不是回宿舍,而是去看高隊。”

  談墨在心裡感到驚訝,這都能被洛輕雲猜中?

  “我覺得這輛車太擠了。”

  “上來。”

  談墨的那只腳還沒收回,洛輕雲那兩個字乍一聽是命令的意味,但細細的品味卻有一種微妙的柔軟。

  仿佛他會包容談墨所有的棱角,隔絕一切傷害。

  大巴上的其他人都看了過來,一位通信官伸出腦袋,開玩笑調節氣氛說:“談副隊怎麼了?聽說你演習贏了,可怎麼看起來有點怕洛隊啊?”

  “對啊,我也好奇……談副隊到底怕我什麼?”洛輕雲說。

  “我怕你個毛球。”

  談墨一步跨上來,走到洛輕雲的身邊坐下。

  大巴車開動了起來。

  “等離開了軍管區,我送你去看高隊吧。”洛輕雲說。

  “不用。”談墨歪過臉去,想著閉上眼睛裝睡,不然沒話找話聊,尬到飛起。

  “我想請你吃個飯。”洛輕雲又說。

  草,這人有完沒完啊?沒看見爺爺我閉上眼睛了嗎?爺爺請你吃的爆破彈不夠香嗎?

  “你能告訴我,你對我到底對我有什麼意見嗎?”洛輕雲問。

  “你長太好看了。”談墨沒好氣地說。

  “足夠取悅你嗎?”

  談墨聽了差點心梗。

  “那你可以申請來我的一隊,這樣就能天天看到我了。”

  還天天看你?我寧願天天看屎!

  “我覺得自己挺好看的,我每天都被鏡子裡的自己帥呆。”

  “那倒是。”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

  雖然身邊坐著的是洛輕雲,也阻止不了談墨能睡著絕不干坐著的原則。

  當周圍的景致一成不變,談墨的腦袋一下一下地向下點,當大巴轉彎的時候,他的臉頰不客氣地歪到了洛輕雲的肩膀上。

  洛輕雲怔了一下,側臉低下眼,他又看到了談墨的眼睫毛,就像宿命的翅膀,讓洛輕雲有一種一把扯下,牢牢抓在手裡的錯覺。

  不能再繼續這樣看著他,心底壓抑的貪婪會躍躍欲試,想要跨過那道界限。

  洛輕雲閉上眼,仰起了下巴,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他的嗅覺神經忽然成百上千倍地變得敏銳,他能分辨出灰塔沐浴液和洗發水之外的屬於談墨自身的味道。

  來自於他蓬勃的心跳,他身體裡無數平緩的河流,他舊詩故夢般的呼吸。

  洛輕雲從沒有這麼細致入微地去感受另一個人的存在。

  他將自己的能力從手套裡滲透出來,本來只是那一點勝負欲和占有欲在作祟,他如願看到了談墨失神的樣子,他以為這個人類再明亮有意思也無法像孕育生命的開普勒生物一樣充滿強烈的情緒和能量。

  可是他錯了,他從他脆弱易折的身體裡攝取到的是柔絲的韌性以及某一瞬間熔鑄成利刃的剛強。

  那不是克萊因之瓶,不是米諾斯之繭,那是談墨。

  大巴把他們放在了離出口很近的地方,談墨砸了砸嘴,醒了過來。

 

24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他發現自己靠在洛輕雲的肩頭, 並沒有露出什麼反感的表情,而是揉了揉臉,伸出大拇指說了句:“好肩。”

  “謝謝。”洛輕雲回答。

  乘客們陸陸續續下車了。

  像是洛輕雲這樣的通常都會配車,談墨沒有給他送自己的機會, 跨上摩托揚長而去, 看高炙去了。

  洛輕雲的動態視力很好,當談墨壓低腰身, 穿著機車服從他的窗邊經過的時候, 洛輕雲莫名想起了自己在演習裡壓制住談墨的畫面。

  那雙眼睛明亮而冰冷, 全然沒有看著高炙時候的執著與熱忱。

  他的嘴唇輕輕張開, boom”的口型讓洛輕雲有那麼短暫的一瞬可笑地以為……以為談墨在撩撥他。

  他笑得囂張肆意,眼角那個紅色的小疤仿佛要開出熱烈的花,攀附上洛輕雲的視線, 遮天蔽地綻放開來。

  洛輕雲捏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踩下了油門,猛地衝向遠方。

  談墨感覺到身後好像有什麼正在靠近, 看了一眼後視鏡……是洛輕雲的車。

  這家伙想干什麼?他不像是那種會跟人比誰開車更快的人啊。

  談墨懶得理他,但是洛輕雲的車卻和他平行甚至越挨越近,一分鐘之後輛車速度一致,並行向前。

  談墨心想,有病?

  談墨側過臉看向洛輕雲,但是對方目視前方, 表情平和, 雙手也握著方向盤,他的車子距離談墨的膝蓋不到一釐米,但始終沒有碰到他。

  談墨警告了對方一眼:你要作什麼妖兒?

  洛輕雲目視前方,神情有幾分沉冷, 像是做了某個決定。

  這時候洛輕雲的手忽然伸了過來,在談墨的後衣領上輕輕碰了一下,然後開向了另一個方向。

  搞什麼?有毛病麼?

  兩人分道揚鑣,一個去醫院,一個回公寓。

  談墨來到醫院外的小賣部,停了摩托車,摘下安全帽,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機車服的脖頸裡好像夾了什麼東西。

  摸下來一看,才發覺是一朵小野花,路邊隨處可見的那種。春夏交替的時候經常能看見,開在花圃裡,長在牆縫裡,風一吹就輕輕搖晃。談墨第一眼覺得這小花兒開得歡天喜地很可愛,下一秒意識到這是洛輕雲故意放他領子裡的。

  草,忽然有一種被調戲了的感覺。

  想要隨手把它扔了,又覺得可惜,好歹是個向陽而生的小生命,就這樣被洛輕雲給折斷了。

  拿手裡吧……一個大男人拿著朵小花搞什麼咯?

  小賣部裡老板的女兒正趴在桌上做作業,看到談墨猶豫的樣子,開口問:“哥哥,你是不是不知道該怎麼戴這朵小花?”

  “哥哥是男的,不戴花。喏,送給你吧。”談墨捏著那朵小野花遞到了女孩子的面前。

  “我媽媽說了,送一朵花代表一心一意,這樣的心意要珍惜。我來幫你戴吧。”

  小女孩兒說完,就拉住了談墨的手,把花柔軟的莖繞在了談墨的手指上,三兩下就變成了戒指。

  本來談墨這樣的身型高挑的男人戴朵小花在手指上會很違和,可因為他的手指修長,膚色又偏白皙,意外地柔和好看,有一種……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小女孩笑嘻嘻地說。

  談墨在那片刻晃了神,到底誰心有猛虎,誰又是那朵薔薇?

  洛輕雲把這朵花放進他領子裡的時候,是隨意而為,又或者臉上有那麼一點愜意溫柔?

  “帥哥又來了?今天買點啥?我這裡進口巧克力不錯啊,給你扎成一束花,再放幾個小熊怎麼樣?”

  談墨立刻回過神來。

  真是中了邪了,好端端又想起那個家伙干什麼?

  談墨在巧克力和低乳糖牛奶之間做了不到一秒的決定,拎了一箱低乳糖牛奶。

  誰要老高年紀大了呢,據說這種牛奶特別適合他這樣乳糖不耐受、容易血糖高的老人家。

  病房裡的高炙正在看著江春雷發過來的演習視頻,一臉嚴肅,全系屏幕上的光線掠過高炙的臉,讓談墨想起了自己小學的數學老師。

  “老高,都要退休的人了,還看什麼演習啊?傷眼睛。”談墨走到他的身邊,把屏幕給關了。

  高炙看了一眼他拎來的牛奶,說了句:“你竟然還知道帶牛奶來?”

  “這要是別人,我肯定不送牛奶的。但你是誰啊!我當然要送你健康食品,好讓你多活幾年啊!”

  談墨又大剌剌坐在了高炙的床邊,兩條腿還一晃一晃的。

  “哦,在你心裡我是誰?”高炙問。

  “你是我爸爸。”談墨一副依賴的樣子朝著高炙的肩膀靠上來。

  “爸……你個頭!”高炙臉一下就黑了,一把將談墨的腦袋推開,“說正經的。”

  “是。爸爸,你說我聽。”談墨立刻直起背,臉上的表情跟著認真了起來。

  “你不會真以為這一次演習你贏了是你能耐大吧?”高炙問。

  “我這次能贏,是因為運氣。第一,如果是實戰,這樣的生態區,級別低攻擊力弱,洛輕雲可以輕而易舉地使用自己的開普勒能力。我們整支小隊一旦進入開普勒領域裡,就只有吳雨聲一個融合者,壓根兒鎮不住洛輕雲,生殺掠奪都由他決定。洛輕雲幾乎算是王炸了。”

  高炙點了點頭,示意談墨繼續說。

  “第二,實戰裡洛輕雲也不可能親自來捉我。他在演習裡多少有親自試探我能力的意味在裡面,如果是實戰洛輕雲不會給我開第二槍的機會。”談墨垂下眼,臉上沒有半點笑容。

  高炙輕哼了一下:“你沒膨脹就好。”

  “我們這種人,膨脹的下一秒就是涼涼。”

  高炙又問:“還有呢?”

  “第三,洛輕雲帶來的那幾個人,無論是楚妤、莊敬還是那個叫安孝和的,拉出來都能獨當一面。咱們隊裡的江春雷還有那個實習的,都還是寶寶呢。”

  幾秒的沉默之後,高炙說:“雖然你五年前跟著洛輕雲的時間很短,但對你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挺有危機意識。”

  “誒,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實習任務算什麼‘跟著’他,別給我臉上貼金。”

  談墨說完,就在高炙的身邊躺了下來,還拱了拱對方:“老高,你這床就這麼點大,也不知道騰點位置出來。”

  “我才是病號,你能要點臉嗎?”

  “跟你還要什麼臉啊?老高,等你出院了,咱們去旅行吧。世界這麼大,沒被開普勒生態化的地方還很多,一起去看看。”談墨說。

  高炙的神情微微一滯:“想清楚了?你還年輕。”

  談墨枕著自己的胳膊說:“我腿疼……鎮痛劑的時效好像沒從前久了。如果我還要留在一線,安全起見最好放棄那條腿。裝了機械義肢的話,至少需要一兩年的時間訓練和復建才能達到作戰標准。但你想啊,我花一兩年時間復建就為了繼續出生入死?我又不是有病。”

  高炙嘆了口氣:“你不用這樣,我一個人也能適應以後的生活。”

  談墨側過臉來,露出驚訝的表情:“爸爸,你在想什麼呢?你以為我退役是為了陪著你嗎?別人會真以為我們二隊正副隊長相愛相殺的!軍備處的黃麗麗還在等我呢,你別壞了我的名節!”

  “你有哪門子的名節。”高炙很淡地笑了一下。

  “等我進手術室的時候,你得在門外等我。”

  “嗯。”

  “我裝好義肢學走路的時候,你得在旁邊看著我,不能讓我摔倒。”

  “……你不摔能學會走路?”

  “我走不動了,你得背我回去。”談墨的語氣理所當然。

  “你的腿又不是因為我才受傷的,為什麼我覺得你在訛我?”

  “還有,為了我的術後恢復,你得給我做糖醋排骨、可樂雞翅、糖醋裡脊……”

  “你還是留在一線吧。銀灣市需要你。”

  高炙毫不留情地將談墨踹了下去。

  談墨又巴巴地爬了回來。

  兩人安靜了大概半分鐘,談墨又問:“老高,你說洛輕雲那次任務到底經歷了什麼,能把他的能量耗盡了,需要你來舍命護航?”

  高炙沒有立刻回答他,直到談墨眼皮子沉沉差點睡著了,他才開口道:“沒有任何能量的攝取不需要代價,也沒有任何能力會沒有限制。洛輕雲也是如此。”

  談墨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點了點頭隨口道:“能量也得守恆嘛……我偶爾也會想想,他能單槍匹馬干掉一整個生態區,那麼這個量級的開普勒能量又是哪兒來的?”

  “你想知道嗎?”高炙好笑地反問。

  “我要是回答你‘想’,你立刻就會說‘我也不知道啊’!”談墨一臉“我還不了解你嗎”的表情。

  “呵呵,滾下去。這病床是我的開普勒領域。”高炙再次把談墨拎了下去。

  “就不!我是高爸爸的好大兒!”

  “你已經被我排除出遺產繼承序列了。”

  “我不信!”

  晚上十點之前,所有探病的人都必須離開醫院。

  談墨在高炙的病房裡搜刮了一遍,把其他人來探病的時候送的什麼水果、營養品,但凡是甜口的裝了一大袋子,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25 人類的角度

  當他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把戰利品往沙發上一扔,一想到明天是周末,談墨開啟了自嗨模式。

  打開了音響,開始播放搖滾。

  這種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 據說開趴體也打擾不到左鄰右舍。

  開了一瓶啤酒, 燒了一壺熱水,康師傅紅燒牛肉面走起。

  就在這個時候, 他公寓的門鈴響了。

  談墨看了一眼時間, 凌晨十二點, 這時候還會有訪客?到底是人還是鬼?

  打開可視電話, 談墨愣住了,還真是夜路走太多碰到鬼了!

  因為門外的不是別人,正是洛輕雲!

  他穿著灰色格子的寬松睡衣, 睡衣的領子下可以看見部分線條明顯的鎖骨, 演習裡迸發出的殺氣和冷酷都被收斂起來,就連發絲都蓬松柔軟, 劉海之下的雙眼愈發溫良如玉了。

  他就是靠這種虛偽的氣質,讓許多人忘記了他是個危險系數很高的融合者。

  談墨抱著胳膊涼涼地看著屏幕,壞笑了一下——他怎麼在這兒?

  反正我就是不開門有本事你站到天亮!

  門外的洛輕雲一只手揣著口袋,微笑著湊近攝像頭,口型說的是:我知道你在看。

  談墨只好把門打開了。

  “洛隊,有什麼事嗎?”

  洛輕雲的目光微微一滯, 唇線彎起:“原來你住我的隔壁。”

  他的聲音在走廊裡輕輕回蕩, 帶著柔和的尾音,讓談墨有一種對方在哄自己的錯覺。

  “什麼……什麼意思?”

  你住我的隔壁,那不就等於我也住你的隔壁嗎?

  洛輕雲側過臉,視線掠過談墨的肩膀, 落在桌上的泡面上:“談副隊晚上就吃這個?”

  談墨沒有回答他,“洛隊應該不是深夜來看望鄰居建立友好關系的吧?”

  畢竟也沒帶什麼餅干水果。

  “我確實是為了建立友好關系來的。畢竟深夜搖滾傷害鄰裡感情。”洛輕雲好脾氣地說。

  “不是吧?這裡的隔音效果是個人都聽不到……”談墨忽然意識到,洛輕雲還真不是個人。

  他是融合者,聽力超乎正常人類。

  意識到這點的談墨在心裡壞笑了一下,您的聽覺比別人好又不是我的錯。

  “對不起啊,洛隊。我不知道對面住著您,這才放肆了,抱歉。”

  談墨眯起眼睛一臉假笑,正要把門關上,誰知道洛輕雲一把就扣住了門。

  他的動作看似隨意,肩膀都不帶晃動的,但力氣很大,談墨咬緊了牙槽也沒能把門關上。

  “談墨,你如果覺得把搖滾聲開到最大就能把我吵到自動搬家,你就太幼稚了。”洛輕雲說。

  哦謔,被看穿了。

  談墨的臉上依舊掛著假笑:“洛隊,您想什麼呢?論級別,要搬家也是我搬嘛。”

  “我會跟管理委員會投訴。”洛輕雲的口吻溫和但是完全公事公辦。

  你投訴就投訴啊,不妨礙我聽搖滾啊。

  “我會投訴你在公寓裡開音響看小電影。你是喜歡多人聯袂演出的豪放派,還是婉約派?”洛輕雲問。

  “你……你顛倒黑白!”

  談墨從來不看小電影,原因無他,他第一次接觸到這玩意兒的時候,年少無知上網點開了一個鏈接,連接上的小姐姐非常撩人的,看得人心癢,但點開一看……他做了幾晚的噩夢,不只想洗眼睛,還想洗腦子。

  因為初體驗抵達了天花板上線,談墨從此以後再不看小電影了。

  “大家就喜歡聽那些黑白顛倒的故事。”洛輕雲回答。

  談墨心想洛輕雲要真那麼投訴,管理委員會肯定會當真的!那裡就是個八卦中心,到時候給他散播一下,整個銀灣市都會知道他在家裡把音箱開到最大看小電影自嗨!

  到時候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那可以安靜了嗎?”洛輕雲問。

  “大家愛好不同,您既然欣賞不了搖滾,我也不勉強。互相尊重。”談墨還惦記著自己快要泡爛的面。

  “談副隊……”

  “嗯?”談墨干脆把面端過來,對著洛輕雲呼啦呼啦地吃起來。

  “本來如果這次演習贏了你,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很抱歉你輸了,所以沒得問。”談墨開始喝面湯,可自己肯定會好奇到睡不著覺,“算了,你還是問吧。”

  “聽說你從前沒有這麼討厭我,現在為什麼會這樣?”

  談墨愣了一下,他沒有想過洛輕雲竟然會在意這個問題。他也以為洛輕雲會動用人脈去調查,但他沒想到洛輕雲會問得這麼直截了當。

  正因為沒那些拐彎抹角,談墨忽然有那麼點舒坦了。

  兩人之間突如其來的沉默,只能靠談墨嗦面的聲音來緩解。

  “因為我是個監察員。”談墨將紙碗放到了一邊,垂下眼,“我的價值,是由目標來決定的。”

  “高炙讓你實現了價值?”洛輕雲問。

  談墨笑了一下,在自己的心髒前敲了敲,“洛隊,試著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感覺一下。”

  洛輕雲垂下眼,無奈地笑了一下,“我試著站在人類的角度想過很多問題,但答案似乎都不怎麼美好。所以我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

  “如果站在你自己的角度,答案又是什麼?”

  洛輕雲回答:“你瞄准鏡裡的目標並不是你的終點。那麼多的目標,高炙是你自己選的。所以你的價值不是由目標決定的。”

  “那是什麼?”談墨反問。

  他真的沒有想過自己竟然能心平氣和地和洛輕雲在門口聊天,甚至自己還會期待他的回答。

  “你自己。”

  你自己決定自己的價值。

  談墨微微張了張嘴,忽然之間那些被困擾很久的過往,那些期待卻又落空的理想,得到了慰藉也得到了自由。

  他困住了自己,洛輕雲一個簡單的答案竟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談墨歪著腦袋笑了,“剛才你說的話,在我看來是人類的角度。”

  洛輕雲的目光很平靜,但他的指尖很輕微地顫了一下。

  “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這次換成談墨頓了一下,鬼使神差,他說了一句:“晚安了,洛輕雲。”

  “晚安。”洛輕雲微微點了點頭,視線掃過談墨的手指。

  談墨將門關上,垂下眼笑了一下。

  真是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和洛輕雲竟然能做鄰居啊。

  不過……等到自己的退役申請通過,就要把公寓騰出來了,上面應該會給他安排別的住處,到時候跟老高住一起就好了。兩個退休的人一起躺在搖椅裡,並肩慢慢搖。

  只是當叛逆的、抵觸的、對峙的情緒都安靜下來,談墨忍不住去回顧洛輕雲的那句話:你自己決定你自己的價值——如果洛輕雲五年前也曾對他這麼說,他會怎麼樣?

  也許就會像自己教育王小二那樣,去尋找自己的方向,強勢歸來,然後和洛輕雲……惺惺相惜。

  假如洛輕雲可以一直以人類的角度來看待他。

  洛輕雲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靠著牆,微微呼出一口氣。

  他沒有拼命去打聽談墨的過往,五年前自己在北辰的隊友已經都不在了,他甚至找不到某個人來問問記不記得談墨。

  到處搜集材料挖談墨的過去,那是一種不尊重。

  他唯一的老師,教會他人類情緒的那個人曾經告訴過他,去聽說一個人,遠沒有親自去體會一個人深刻。

  所以,他耐下心來試著去體會他。

  “從人類的立場上感受嗎……”洛輕雲看了看自己的手,張開然後握緊,用力到骨骼咯咯作響,“那就什麼也抓不住了。”

  一閉上眼睛,看到的就是談墨戴著小花戒指的手指。

  洛輕雲的視覺太敏銳,記憶力又太好,一瞬間的畫面總是想忘都忘不掉。

  那朵花明明有點蔫了,但是戴在談墨的食指上確有一種歸宿感。

  與其凋零在無人欣賞的石縫之間,不如將最後一絲氣息點綴在談墨的手指上。

  談墨的手指很長但並不纖細,彎曲的時候有一種修勁利落的感覺,指甲修剪得很整齊,邊緣是圓潤的弧度。談墨在一線外勤裡屬於皮膚很白皙的人,估計天生曬不黑,所以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脆弱……又隱隱透著鮮甜。

  他的虎口有一層薄薄的繭,除了槍,他應該也經常使用戰術刀。

  洛輕雲抬起手來遮住自己的眼睛,戴著手套的手指嵌進發絲裡。

  但越想要把那個畫面抹去,就越是清晰。

  就在今天洛輕雲才迎面感受談墨的子彈,它仿佛能穿透世間萬物,是起點也是終點。

  而扣下扳機的食指上,纏繞著洛輕雲送給他的花。

  那一瞬間,洛輕雲有一種拖拽他掉入深淵的力量被那一槍粉碎的錯覺。

  冰涼的心髒湧起一抹熱血,腦海裡來自另一個世界嘈雜瘋狂的聲音逐漸遠去。

  他敏銳的聽力成了某種隱秘而細膩的安慰,他能分辨出談墨聲帶輕顫跟著搖滾輕唱,擰開花灑水流經過他身體的聲音,他躺下來平穩的呼吸聲。

  這一切都在提醒他,這是他曾經向往的屬於人類的生活。

  當談墨的呼吸變得綿長,洛輕雲也終於沉入了睡夢。

 

26 五年前

  一周以後, 高炙正式出院了,他所在的銀灣第二外勤小隊也正式接到了他的卸任文件。

  常恆他們親自來接高炙出院,一伙人是又高興又感傷。

  高興的是他們的隊長雖然差一點“越界”,但又被拉回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高炙終於能遠離開普勒生態圈, 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感傷的當然是一起共事這麼久, 高炙提前退場了。

  “去KTV嗨一晚吧, 我請客。”高炙開口道。

  正蹲在角落裡把高炙收到的可可奶拆了吸溜吸溜的談墨抬起頭來, 一臉驚詫:“爸爸?你還是我們的爸爸嗎?從前都不允許我們熬夜唱k打游戲,時刻保持備戰狀態,連聚餐都不讓喝啤酒的高爸爸……竟然要請我們嗨一晚的KTV?”

  但是常恆的臉色卻變得難看,吳雨聲立刻說:“嗨一晚上KTV嗓子實在受不了……還是吃火鍋吧!”

  江春雷卻一臉興奮,舉著雙手就差沒原地搖擺了, KTV好啊!我們可以一起唱!還沒跟大家一起唱過歌呢!”

  “對啊, 我也好久沒唱歌了。”談墨站起身來, 把可可奶的紙盒捏癟了扔垃圾桶裡。

  “那個……我明天早上有個理療, 今晚不適合熬夜……我就不去了。”常恆說。

  “我今晚約了人打游戲,爽約的話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了。”吳雨聲也舉起了手。

  江春雷露出遺憾的表情:“啊。那就我、高隊還有談副隊, 根本沒什麼意思嘛!”

  談墨走到高炙的身邊, 一手攬著高炙的肩膀, 另一手從口袋裡摸出一根棒棒糖, 遞給高炙。

  高炙面無表情地把糖紙拆了, 又塞回談墨的嘴裡。

  “老常, 你知道自己一撒謊就會眨眼睛嗎?你這人寧願去打拳也不會去做理療的。”談墨帶著鄙視的表情, 用棒棒糖指了指老常。

  “這……這個……”

  “還有你吳雨聲,游戲打得稀爛,我看你打一輩子光棍的唯一理由就是你打個游戲還要妹子救你吧?”

  吳雨聲忍不住開撕:“你他媽的不知道自己唱歌有多難聽嗎?而且你唱出來的都不是陽間的調子!老子還沒死呢你就給我提前送殯了!唱歌難聽就算了——你酒喝多了就愛來扒老子的衣服!虧我做你的戒備員三四年了, 你覬覦老子的身體!你就是下……流!”

  “就是!拉都拉不住!萬一你扒小雨的不夠,還要來扒我的怎麼辦?老子家有賢妻,必須清清白白!更重要的是聽你唱歌——鬼都要原地起立!大家誰活著都不容易,你為什麼非要唱歌喝酒呢?”老常也控訴起來。

  江春雷聽完了立刻抱緊自己,嚎喪送殯……談副隊這個麥霸到底有多可怕?

  談墨垂下眼,手指在糖棍上點了點,才發現那是棒棒糖不是煙,“兄弟們,那我就實話實說了。我的左腿有問題,大家應該知道。”

  所有人瞬間安靜了。

  良久,吳雨聲才說:“你……你是打算退役了嗎?”

  “嗯,是的。”談墨點了點頭,“我已經遞交了申請,我覺得灰塔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會批准。所以……就算要忍受我嚎喪,被我酒後扒一扒之類的,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吳雨聲的眼睛瞬間紅了:“那我舍命陪君子。多穿兩件衣服吧。”

  常恆張了張嘴,說了句:“你腿挺好看的……早知道近身格鬥的時候多摸一下了……”

  談墨直接把棒棒糖扔過去:“常恆你個狗東西——老子的腿自己還沒摸夠呢!是你能亂摸的嗎?”

  說好的“家有賢妻,必須清清白白”呢?

  倒是江春雷眼淚直接噙眼眶裡了。

  “不是……我才剛開始連載你跟雨聲哥的CP啊!你跟高隊不是塑料兄弟情嗎?可最後你還是選了高隊啊!夫夫退隱江湖了!”

  談墨滿臉黑線,“嚴正警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統統給我刪掉!不然我用筷子狙了你的腦袋!”

  “沒用了,他那部《副隊長的老攻們》特別受歡迎。我跟他說了多少遍,我和你只是兄弟,老高是爸爸,李哲楓和周敘白是保鏢媽媽,咱們小春雷不信啊。”吳雨聲一臉認真地嘆息。

  “哈?江春雷你給我滾過來,你沒把李哲楓寫進去吧?你要是寫進去了我們二隊就真的會團滅了!”談墨拎過了江春雷的耳朵。

  “聽說北辰市爆發了嚴重的米諾斯蟲潮,差一點整座城市就要被清空。我們很快也會忙起來。”吳雨聲說。

  江春雷說:“蟲潮什麼的我們根本不用怕啊!周隊一回來,全部都解決!”

  談墨忍不住笑了:“周敘白?得了吧,他從前連踩死蟑螂都不敢。指望他,還不如指望李哲楓的黑火呢!”

  但不管怎樣,KTV之後他們一定會忙成狗,這是最後的消遣時光。

  【銀灣市灰塔中心】

  洛輕雲坐在一隊隊長的辦公室裡,全息屏幕顯示接收到了最新的文件——一隊將和二隊合並。

  接到這個消息,安孝和高興壞了。

  莊敬卻一直在看那份文件,皺著眉頭說:“不對啊……”

  “什麼不對?”安孝和轉過頭來問。

  向後靠著椅背的洛輕雲緩然開口:“名單不對,少了一個人。”

  “少了誰……”安孝和再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誒,怎麼沒有他們的副隊長?就是那個叫談墨的監察員!”

  “他就是最好的監察員。”楚妤皺起了眉頭。

  談墨作為第一個在演習裡通過自爆解決了洛輕雲的人,在楚妤他們心中儼然是接近神的存在了。

  他們這群人雖然好強,但也尊重強者。像是談墨這樣例無虛發還能參與實戰的inspector,他們是心中向往的。

  安孝和忽然湊了過來:“我聽說的是,三隊的隊長李哲楓一聽說高炙要隱退了,他還在執行任務呢就跟灰塔申請把談墨調過去了!”

  “看不出來談副隊很搶手啊。到底是因為他長得帥還是因為他槍法好?”楚妤問。

  “……談墨那種小白臉你竟然覺得帥?”安孝和一副被蒼蠅腿噎著的表情。

  楚妤回答:“無論臉蛋還是身材,談墨確實比你……還有莊敬要好。”

  安孝和趕緊繼續說:“我這幾天請軍備處和檔案處的小姐姐們喝奶茶,套出來的消息——三隊的隊長李哲楓和談墨曾經一起接受監察員訓練,他們是同期生,還是傳統意義上的‘青梅竹馬’。據說李哲楓的臉蛋特漂亮,那時候談墨就滑跪在李哲楓的軍靴之下。”

  “不可能吧。談墨如果真是顏狗,見到我們洛隊還不撲上來。我活了二十多年沒見過比我們洛隊更美的男子。”楚妤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浮誇。”莊敬說。

  安孝和的眼睛裡閃爍著激動的光,“後來李哲楓被感染成為融合者,談墨就變心了,見了李哲楓就躲。李哲楓肯定不爽啊,曾經‘你對我甜言蜜語,轉身就棄之如履’,李哲楓的自尊心哪裡受得了?這些年一共打了三次報告要求把談墨調入三隊,都被談墨親自去灰塔拒絕了。這很明顯啊,談墨就是怕落到李哲楓的手上啊,肯定會受盡折磨的。”

  “那只有我們洛隊能救談墨了啊。”楚妤發出一聲感嘆。

  他們身後的洛輕雲忍俊不禁,“你們造謠差不多得了。李哲楓和談墨的事情內部檔案裡有是有詳情記錄的。李哲楓和周敘白都是因為談墨才沒有越界。根據監察員守則,當監察員與目標之間的關系‘越界’,監察員將被調離。內網論壇上的CP不要亂磕,小心把牙磕掉了。李哲楓雖然年輕,但把你們團滅八百遍沒問題。”

  “那李哲楓和談墨的真實關系到底是怎樣?”楚妤問。

  “你想知道?”洛輕雲朝她勾了勾手指,楚妤立刻湊了上去,緊接著腦袋就被拍了一下,“與你無關啊!”

  安孝和趕緊把楚妤拉回來,“反正你的監察員我們只認談墨!”

  “出去吧。”洛輕雲揚了揚手背。

  三個人立刻退出了辦公室,順帶把門關上。

  洛輕雲的視線落在那份名單上,眼睛裡仿佛有一片暗色的琉璃深海在起伏著。

  灰塔,黑與白的中央,是“融合者”的評估與管理機構,同時也是監察員的選拔和培養中心。

  談墨剛救下了高炙,灰塔的中心城不會放他走。結合自己上一次將開普勒能量耗盡的任務,洛輕雲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撥通了銀灣市灰塔的秘書室。

  “張秘書您好,我有一件事想跟您確認一下,兩隊既然要合並,為什麼二隊的副隊長談墨不在名單內?”

  張秘書停頓了一下,回答:“洛隊,根據今早的會議記錄,談墨在一周前向灰塔提起了退役申請,今天已經提交到了灰塔中心城。”

  “謝謝您告訴我。”洛輕雲的眉頭蹙了起來。

  灰塔中心城有一支特殊先遣隊,在一個月前探索零號基地的任務裡可以算是全軍覆沒。像是談墨這樣的監察員,恐怕已經上了備選名單了。他萌生退意,灰塔中心城恐怕要“發揮”他最後的價值,要求他進入先遣隊,那就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通信結束的那一刻,洛輕雲很淡地笑了一下,像是無奈,又像是自嘲。

  他的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幾秒之後他起身,快步離開了辦公室,進了電梯直通銀灣市灰塔的頂層。

  坐在門口的秘書官正要跟洛輕雲打招呼,卻發現他徑自走向了辦公室門口,立刻起身去攔:“洛隊……洛隊請您等一下,耿先生裡面有人!還有人……”

  “轟”地一聲,明明需要身份驗證才能開啟的電子門被洛輕雲手動打開了。

  辦公室裡一共坐了三個人,包括軍械處的負責人梁順以及軍備處的黃麗麗,他們都轉過身來睜大了眼睛看著洛輕雲。

  辦公桌前坐著一個中年男子,發型一絲不苟,看起來斯文有條理,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下:“黃麗麗,你剛才說什麼?”

  他就是銀灣市灰塔的負責人耿勁柔。

  “那個……有人建議我們的作戰服清洗的時候最好加一點點柔順劑。”

  “因為柔順劑有香味?”耿勁柔笑著問。

  “因為作戰服清洗之後有一點硬,勒到了……某個不可描述的部位。”黃麗麗優雅地笑了一下,

  “那是前二隊副隊長談墨的意見。”

  “哦,那可以忽略不計了。畢竟他以後未必需要作戰服了。”耿勁柔回答。

  一直站在門口的洛輕雲終於開口了,聲音很溫和很禮貌,但卻帶一股不容拒絕的氣場:“二位,可以先離開一下嗎?我跟耿先生有話要說。”

  黃麗麗不說二話立刻起身,梁順也低著頭挪開椅子就走。

  耿勁柔敲了敲桌面:“你們兩個怎麼回事?我才是這裡的負責人。”

  黃麗麗說:“耿先生,認清現實吧!”

  “什麼現實?”耿勁柔問。

  梁順嫌黃麗麗走得太慢,推著她衝出門去,“你要不了我們的命,但是洛隊可以!”

  畢竟是徒手把密碼門掀開的選手!

  耿勁柔的喉嚨動了動,還是擺出風度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洛輕雲很給面子地把那扇破爛門給拉上,然後在耿勁柔的對面坐了下來。

  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到絲毫的笑意,暗沉得讓耿勁柔的背上起了一層薄汗。

  “談墨為什麼退役?他才二十五歲。”洛輕雲開口道。

  每一個字都很清晰,甚至圓潤溫和,但耿勁柔就是覺得冰冷。

  “他是一級傷患,服役滿五年,有提前退役的權利。”耿勁柔回答。

  洛輕雲眯起了眼睛,左邊胳膊搭在辦公桌上,身體前傾看著對方的眼睛,“什麼一級傷患?”

  耿勁柔談了口氣,“洛隊,你不記得了嗎?五年前在北辰市……他是你的實習隊員。你親自刷掉了他。”

  “什麼?”洛輕雲頓住了。

  談墨曾經跟著他出過任務,還被他親自刷掉了?

  “嗯,是你不要他的。”

  說完這句話,耿勁柔有一種爽感,自己好像為辦公室的門報仇雪恨了。

  記憶回溯,洛輕雲終於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哪裡見過談墨了。

  【五年前北辰市】

  北辰市下轄雲霞縣遭遇開普勒生物的侵蝕,灰塔派出了三支小隊,其中兩支護送市民撤離,維持生物檢驗的秩序,保證撤離的人都是“干淨”的。

  而洛輕雲小隊的任務是前往生物侵蝕的發源地,執行毀滅任務。

  開普勒生物跟地球生物的構造不同。

  地球上每一種生物,無論是一個人、一只小貓、小狗、甚至於肉眼不可見的細菌,再微小脆弱都是獨立的個體。

  但是開普勒生物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

  它們以生物圈為整體存在,擁有共同的感知,攝取的營養與能量甚至共同分享。每一個生態圈都有一顆種子,被專家們稱為“異化源”,這顆種子就是整個生物圈真正的大腦。

  種子所異化的範圍就是它的領地,它的思想就是整個生物圈內所有生物的思想。

  在它的領地內,它可以驅使一切生物,這些生物就是它的肢體、它的眼耳口鼻、它力量的延伸。

  當時阻止開普勒生物蔓延的方式是釋放含有大量anti-kepler藥劑的氣體,這種氣體會和氧氣結合凝固,將相應的生物包裹在裡面。

  根據灰塔的情況分析,雲霞縣開普勒生物的種子在一個女學生的體內。

  洛輕雲的任務就是將這個女學生引入最適合釋放藥劑凝固的地方,灰塔派出了四個inspector從四個方向射擊氣凝藥劑彈。談墨就是其中一個,埋伏在目標地點的南面。

  可是到洛輕雲帶隊追捕到了那個女學生之後,才發現她只是被異化的人類,真正的種子寄宿在她妹妹的體內。而她的妹妹已經被好心的鄰居帶去撤離了。

  洛輕雲終於還是鎖定了那個小女孩,但是釋放氣凝藥劑的地點發生了變化,所有inspector必須在三分鐘內趕往新的地點。

  洛輕雲隱隱記得當時有個inspector告訴他自己所處的位置無法在三分鐘內抵達,但是洛輕雲給對方下了死命令,因為三分鐘也不夠灰塔再派另一個inspector過來。如果他無法趕到的話,其他三個方向的氣凝藥劑也許不足夠形成閉合的空間。

  那個小女孩一旦逃離,混入撤離的市民當中,將會產生難以估量的後果。

  “你能否到達指定位置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子彈必須到達。”

  平時,洛輕雲會對任何一個他見到的人微笑,但只要進入了任務,他的指令沒有任何溫度。

  後來,三個方向的氣凝藥劑都釋放了,範圍和濃度果然不夠,那個小女孩差一點就逃出了氣凝藥劑的包圍,大家都垂首頓足的時候,第四槍驟然而至,補中了。

  任務結束之後,洛輕雲見到了那四個inspector,其中三個都是老手,子彈差點遲到的那個是打算派到他們隊裡的實習監察員。

  那位實習監察員在見到他的時候,背脊筆挺,有一張年輕稚氣又很倔強的臉,他的臉上還塗著迷彩,因為出了汗,泛著綠油油的光。

  洛輕雲回顧地圖,如果那個實習監察員全速奔跑,他是有可能在三分鐘內抵達距離目標一千五百米左右的最佳位置,這是他應有的體能和速度。

  但是那個實習監察員是在距離兩千多米的位置開槍的,雖然比預測距離要遠,命中了好像很了不起,但這也說明三分鐘的時間內他的跑動速度不如其他的監察員。

  而且最後關頭才開槍根本不符合監察員的“時不我待”的守則。

  並不是每一次任務都有“最後關頭”的。

  洛輕雲沒辦法把隊裡這麼重要的位置交給那個年輕人,所以他在評估上給了他B+。沒有得到A的監察員都會被退回灰塔重修,他是個好苗子,需要更多的淬煉。

  洛輕雲這輩子見過太多有天賦的人了,所以他很快就把那個年輕人忘記了。

  “你給他B+評價的理由是公正的。”耿勁柔說。

  “如果真的公正,談墨就不會一槍打爆鱗鳥的腦袋,給我澆一身的鳥血了。”洛輕雲收斂起了所有的笑意,他內心深處有一種預感,那天談墨一定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

  “愛德拉之花,洛隊覺得它們漂亮嗎?”耿勁柔站起身來,取了一只瓷杯,給洛輕雲倒了一杯剛煮好的咖啡

 

27 凡是過去,皆為序章

  “很漂亮。金色半透明的花瓣, 小巧優雅,看起來一碰就會碎。是太陽花,馬齒莧科植物,被開普勒異化後的初級變種生物, 沒有感染性和自主行動能力, 但是它進化出一種……”

  洛輕雲頓住了, 剛才耿勁柔說過談墨是“一級傷患”。

  耿勁柔微微抬了抬下巴:“洛隊, 怎麼不說了?”

  “但是它進化出一種神經毒素, 雖然不致命,卻能讓中毒的人生不如死,疼痛感達到產婦分娩的級別。這種毒素會迅速和神經肌肉結合,無法治療,只能使用專門的鎮痛劑。”

  當年雲霞縣有一片山溝, 山溝裡開滿了愛德拉之花。如果談墨要以最節省時間的方式到達指定的位置, 必須穿越那片花海。但是以談墨當時攜帶的滑索工具, 是可以做到的。

  “說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洛輕雲問。

  “愛德拉之花的花粉太細了,嵌進了滑索的伸縮器之間, 導致繩索的回溯延遲。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已經掉下去了, 但是談墨的反應很快, 他立刻射出了第二道滑索, 人沒有完全掉下去但是他的左腿蹭進了花海。他爬上去之後, 向你發出請示表示自己可能無法按時抵達目標地點。”

  因為那種劇痛讓他做不到三分鐘內負重跑完剩下的八百米。

  “但是你對他的命令是——人可以不到, 子彈必須到。所以他盡全力跑了三百米, 爬上了一棵樹,完成了你的指令,讓子彈到了。”耿勁柔看著洛輕雲的表情, 很可惜,沒有任何變化。

  耿勁柔幾乎懷疑這人是不是已經“越界”了,怎麼一點人類該有的情緒都看不到呢?

  連一丁點的同理心都沒有嗎?

  洛輕雲說:“那次任務結束,他在我面前集合,向我敬禮的時候完全沒有異樣。”

  他不記得那時候談墨的臉,因為他的臉上都是油彩,只記得他挺拔的背脊就像一柄開封了的利刃,但是弓滿弦易斷,劍銳鋒易折。

  洛輕雲只覺得這個年輕人差一點沒完成任務,卻繃在那裡什麼都不說。

  “這就是高炙說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忍著,為什麼不說出來?畢竟外勤一線都流傳著一句話——死亡無法征服人類的意志,但是愛德拉之花可以摧毀一切。”

  洛輕雲閉上了眼睛,在模糊的記憶裡用力地勾勒著五年前談墨的身影。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肯表露出一絲疼痛?如果真的曾經崇拜和憧憬,為什麼不要他一丁點的惋惜?

  洛輕雲回憶著談墨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還有他對王小二的那句“無論你決定做什麼,無論你要因為什麼而犧牲或者奉獻,一定是因為你熱愛著它,而不是因為另一個人”。

  長久地沉默,洛輕雲試著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去理解這句話,可是他發現自己永遠得不到答案。

  他只能把自己變成談墨,一個在瞄准鏡裡專注地看著目標的談墨,一個哪怕開普勒生物壓境好無生還可能也會開好每一槍的談墨。

  “別人也許會說,但談墨不會。”

  耿勁柔不明白了,“為什麼?”

  “他要我公正地、不受任何外來因素影響地去評價他,他要我做的決定遵循灰塔所有的制度、契合所有的評價標准,而不是同情與憐惜。他要我尊重他的意志和靈魂。這樣……我才能永遠是他完美的憧憬。”

  洛輕雲似乎能明白談墨當時堅持到底的意念到底是什麼——談墨渴望的就是洛輕雲的B,他根本不在乎回到灰塔重新受訓,因為他那麼驕傲,他絕對自信一年之後自己還是能夠背脊挺拔地站到他的面前,閃閃發亮。

  可到底又是什麼讓他對他徹底失望呢?

  “後來呢?”洛輕雲問。

  耿勁柔咳嗽了一下,繼續說下去:“那天晚上他被送進了醫院,他有兩個選擇,要麼終身使用愛德拉鎮痛劑,但是這種鎮痛劑也有耐藥性,三到五年之後會逐漸不起作用。要麼放棄那條左腿使用義肢。以當時的義肢技術,他可能要花三到五年的時間來磨合。”

  “他覺得花三到五年來適應義肢等於浪費生命,所以選擇了鎮痛劑。”洛輕雲微微抬起眼。

  “嗯。”耿勁柔下意識摸了摸鼻子,他發覺洛輕雲好像對談墨的想法和決定了若指掌,又或者他只想了解談墨,其他的都不關心,“也是那次在醫院裡,高炙驚嘆於這小子強忍著劇痛既不哭天喊地也不淚流滿面的倔強。你想啊,一個人連這種神經痛都能忍耐,他還有什麼辦不到?”

  洛輕雲沒有說話,手指捏著咖啡杯的杯柄。

  “高炙申請把談墨從北辰市調來了銀灣,他們一搭檔就是五年。談墨對鎮痛劑的耐受性也越來越明顯,之前是半年一支,到後來四個月一支,去年三個月一支……到今年一個月就需要一支了。他其實早就可以申請退役但一直堅持著,就是為了高炙。”

  現在,高炙要榮退了,談墨也就沒必要堅持了。

  洛輕雲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耿勁柔皺了皺眉頭,仔細觀察著洛輕雲的表情:“你知道談墨為什麼跟你不對付了?”

  “我想,我知道了。”洛輕雲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那之後,洛輕雲的副隊長替他選了談墨的同期生姚正宇作為監察員。洛輕雲記得那個姚正宇,他在灰塔的訓練班裡排名一般,當時還有人傳說洛輕雲是為了爬到中心城的高層才會選有背景的姚正宇。

  但其實,洛輕雲是在中心城長大的,他想要往上爬,不需要討好任何人。

  他自信沒有人能擊中他,所以監察員是誰都無所謂。

  洛輕雲難以想像當談墨在醫院裡得知姚正宇被選上的消息,內心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因為論實力,就算洛輕雲沒有選擇談墨,也應該選擇和談墨水平相當的李哲楓。

  這也讓談墨清楚地意識到,洛輕雲根本不需要監察員,也從不信任任何監察員,甚至於視灰塔的監察員制度如無物。Inspector對洛輕雲來說,就像路人甲乙丙丁,誰放在那個位置都可以。

  這才真正摧毀了談墨多年努力的價值和意義,他付出的和堅持的都不是洛輕雲在意的。

  而高炙,重新賦予了談墨身為監察員的意義。

  [我的價值,是由目標決定的。]

  這是那天他們站在房門前,談墨對洛輕雲說的。

  此時此刻,洛輕雲終於完全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曾經的談墨就像王小二一樣,將洛輕雲當作目標和理想。曾經,他是談墨瞄准鏡裡獨一無二的存在,是他的起點,也是終點。

  耿勁柔看著洛輕雲的神情,少有的陰郁。

  “所以吧……雖然這個比喻不大合適吧,你跟談墨……有緣無份。”

  洛輕雲笑了,手指在瓷杯的邊緣碰了兩下,“您是不是特別期待我內疚、難過、捶胸頓足,遺憾昨日因今日果?最好自我反省一下自己的眼光怎麼就不如高炙?”

  耿勁柔僵硬地笑了一下:“怎麼可能呢?您可是我們這裡的精英啊。”

  “與其遺憾過去,不如把握現在。耿先生,我很感激高炙……謝謝他讓談墨變成現在精神獨立又強大自信的樣子。”

  同時,洛輕雲沒來由地無比慶幸了起來,因為他難以想像如果當時自己把談墨留下來,他的天真崇拜會左右他的判斷,他沒有辦法成長為現在這樣手握利刃卻心有刀鞘的強者。

  “啊?”耿勁柔沒明白。

  “我很清楚自己,不適合成為別人的理想,因為我的內心沒有熱度,我的世界只有成功和失敗。而談墨跟著我,要麼死在那次全隊覆沒的任務裡,要麼死在零號基地,就算不死……我也會讓他對自己的理想懷疑,對自己的價值感到疑惑。”

  在那場殘忍至極的任務裡,如果談墨真的是自己的監察員,會不遺余力甚至深入零號基地的腹地去救他,而洛輕雲不知道該怎樣保住他。

  只是想像談墨被開普勒生物吞沒和碾碎,洛輕雲的手指一顫,那是和死亡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相信自己是最強大的融合者,但是在零號基地面前,他不堪一擊。

  所以他慶幸談墨對“監察員”這個位置的執著,選擇了高炙,而不是回到灰塔受訓一年又來到他的面前。

  洛輕雲站起身來,他本就身型修長,陰影幾乎把耿勁柔完全籠罩住。

  耿勁柔仰視對方,笑容有些難看:“那個……談墨的申請已經通過了……”

  洛輕雲端起咖啡杯,跟耿勁柔面前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瓷器的震動讓耿勁柔莫名心痛,緊接著那只瓷杯就碎了!

  而洛輕雲手裡的杯子卻完好無損,他將最後一口咖啡飲盡。

  “耿先生你看,如果我不高興了,就要‘越界’。你覺得到那個時候,誰能救你?”

  說完,洛輕雲轉身走了出去。

  耿勁柔看著面前的瓷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想要談墨就要唄,干什麼給我碰瓷呢?”

  這套瓷杯可是珍藏款!

  耿勁柔欲哭無淚。

  而洛輕雲的聲音遠遠傳來:“你確定中心城會讓他安然退休嗎?那個任務,讓六名熟練使用‘朱雀’的監察員連遺體都沒能收回。”

  耿勁柔眼睛一顫……談墨就排在第七位。

  洛輕雲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去研究所。

  “趙教授,我需要請您幫個忙。”

  “輕雲啊!真難得你竟然有事情請我幫忙?什麼事啊?”

  “我記得您負責的研究項目裡有神經毒素的新型鎮痛劑,我想要調用。”洛輕雲說。

  “輕雲,是不是你受傷了?”趙教授擔憂了起來。

  “我沒有受傷,是給一個……很重要的人使用。”

  趙教授很遺憾地說:“但是中心城今早才來的通知,要征調我這邊的新型鎮痛劑。我也奇怪,中心城要這種鎮痛劑干什麼?用的人不多啊。”

  “沒關系,我再想辦法。”

  洛輕雲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打開來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喉嚨裡像是過了烈酒。

  他下意識尋找那種痛感的來源,埋得很深很深,痛到一呼吸全身的細胞都在顫抖。

  明明曾經被米諾斯蟲的神經線穿透,被鱗鳥剝離血肉,被監察員的匕首刺入胸膛……可他從沒有覺得那是疼痛。現在卻好像……是在痛。

  那一刻,他想起了在運輸機上談墨單手撐在自己耳邊,低下頭來叫他給自己點煙的畫面。

  那時候洛輕雲只是單純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但現在想起來也許是談墨終於得償所願的釋然。

  因為談墨……已經沒有那麼在意他了。

  “我好像……沒辦法就這麼放你走了。”

  ——凡是過去,皆為序章。

  高炙、談墨他們一堆人去了本市的一家KTV,江春雷特地貨比三家,確定這一家的啤酒便宜不摻水、歌單橫跨百年、沙發夠寬敞,一個包廂五個麥克風,保證他們每個人都能搶上麥,誰也當不了麥霸。

  談墨今天興奮得很,點了一排啤酒,老常還特地瞟了一眼高炙,高炙點了點頭這才敢叫服務生把啤酒拿過來。

  老常當著服務生的面,手抓德國小強,伸到對方面前說:“小哥,你這兒的衛生不大行啊!要給我們打折啊!”

  服務生尷尬了起來:“這個德國小蟑螂,您就是換一家KTV也能找到。”

  吳雨聲直接把那只小蟑螂給彈掉了,“公寓裡怎麼沒見你這麼愛干淨?不就是德國小強嗎?又不是米諾斯蟲!”

  老常語重心長地說:“德國小蟑螂異化成的米諾斯蟲才麻煩呢!有這些蟲子就有蟲潮感染的隱患!”

  “放心,真有米諾斯蟲來了,全都給你一個人塞嘴裡吃掉!”談墨笑嘻嘻地朝服務生眨了眨眼睛。

  服務生趕緊退場。

  五個人坐一排,仰頭吹瓶,特別有氣勢。

  畢竟k歌之前怎麼能不潤潤喉呢?

  談墨手腕上的通信器傳來“叮咚”一聲,他一邊把最後一口啤酒含進嘴裡,一邊點開信息看,整一口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

  眼淚都給嗆出來了。

  “怎麼了?”高炙一邊拍著談墨的後背一邊問。

  “灰塔沒有通過我的退役申請。”談墨的目光沉了下來,一把抹開臉上的啤酒,“只批了我一個月的假期……草……我要去找耿勁柔那個老狗逼!”

  高炙的眉心皺了起來。

  整個KTV的氣氛變得壓抑。

  誰知道老常忽然跳起來歡呼:“哦——萬歲!我這個十年公休假的選手都還沒退役,你就想回家享清福!沒門兒!”

  吳雨聲也笑了,“白感傷了。”

  常恆和吳雨聲交換了一個眼神,現在培養一個inspector不容易,更不用說像是談墨這樣高命中率的。

  稀缺資源,豈容雪藏。

  “還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呢……這就是流水宴,吃的是延綿不絕~”江春雷也嚷嚷了起來。

  “滾滾滾!”談墨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不喝了!我現在就去灰塔!”

  高炙卻摁住了談墨,“可我確實是要走了。你小子就不能好好地陪我喝幾瓶?”

  包廂裡的燈光很暗,高炙的目光變得柔軟又遙遠,談墨頓了一秒,抓過了另一瓶啤酒,和高炙一碰,“老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意思是,他們這群伙計,都平平安安。

  高炙笑著跟他碰了瓶,心底卻湧起一抹不安。

  這時候眾人熟悉的節奏響起,常恆與吳雨聲如喪考妣,談墨一躍而起:“我的歌——我的歌到了!”

  “什麼歌?”江春雷眯起眼睛一看,“……《紅日》?這是什麼歌?”

  “年輕人沒聽過這種半個世紀的經典不要緊,以後有的是機會,但你現在需要這個!”常恆把一對隔音耳塞扔給了江春雷。

  再一看,高炙、常恆還有吳雨聲滿臉坦然地一邊鼓掌一邊叫好,但耳朵都塞上了。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

  談墨手握麥克風一臉沉浸,江春雷太好奇談墨的歌喉,只聽了一句,就算沒聽過原唱也知道這絕對不在調上,而且談墨歇斯底裡式嘶吼,破音不說,就跟隨時要斷氣撅過去一樣,江春雷都想給他叫救護車,可偏偏這家伙唱得精神抖擻渾然忘我。

  就在這時候,吳雨聲、常恆還有江春雷的通信器都震了一下,傳來一條來自灰塔的消息。

  常恆和吳雨聲交換了一個“不會好不容易休假還要出任務”的眼神,點開了灰塔的信息。

  那是一份文件,裡面的內容清晰明了,絕對重磅。

  省略文件前面近五十字的冠冕堂皇,內容重點就是一隊與目前的二隊合並,也就是說從即日起,吳雨聲、常恆還有江春雷的隊長將是洛輕雲。

  文件裡沒寫禁止外傳,也沒有“機密”標志,吳雨聲直接拿給高炙看。

  高炙的眉心蹙了起來,微微搖了搖頭,口型是:讓他嗨完。

  高炙低下了頭,在兩隊合並的名單上並沒有談墨,耿勁柔是不會為難談墨的,所以駁回退役申請的只有可能是中心城。

  談墨唱完了《紅日》,又點出了另一首老歌。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

  談墨唱還不夠,還要回頭和他們挨個兒擊掌。

  現在除了談墨,其他人都都在猜測著灰塔的安排——談墨休假回來,多半要給洛輕雲當副隊長了。

  只有高炙總覺得有什麼不妥。

  喝到凌晨四點多,談墨吼得嗓子累了,又喝了好幾瓶下去,在沙發上蜷了起來。

  高炙作息時間一向規律,早就歪著腦袋睡著了,談墨蜷得不舒服了,下意識往高炙的方向挪動,把腦袋擱在他的腿上才心滿意足地睡過去了。

  常恆靠坐在沙發下面,手裡還攥著啤酒瓶。吳雨聲和江春雷腦袋靠著腦袋也熟睡了。

  但是公寓裡的洛輕雲卻沒有睡,而是站在窗台邊,褲子口袋裡的那盒煙已經抽完了。

 

28 米諾斯蟲

  遠方起了一層微光, 再過一個多小時天就要亮了,但是隔壁房間一直沒有動靜。

  沒有人燒水、泡面,玩游戲的時候笑著說網友“傻逼純度挺高”,更加沒有淋浴時候悅耳的水聲。

  洛輕雲指間夾著的那根煙已經燒到盡許久, 殘留的溫度早已散去。

  啤酒喝太多的直接結果就會想要上廁所。

  老高的腿太舒服, 談墨的臉頰蹭了蹭但還是抵擋不了尿意, 慢悠悠爬了起來, 來到了洗手間的門口。

  推了半天談墨都沒把門推開, 眯著眼睛三秒鐘談墨樂了,這門是拉開的啊。

  進了洗手間,談墨就對著馬桶放水,感應式自動衝水發出一陣“嘩啦啦”的聲音,談墨正要轉身, 頓住了。

  他緩慢地抬起頭, 看向天花板。

  那裡似乎有若隱若現的流光, 不像是天花板的折射。

  談墨眯起了眼睛, 打開了洗手間的燈。

  流光一閃而逝,談墨仰著頭,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天花板上除了灰塵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談墨踩上了抽水馬桶的水箱, 打開了手腕上通信器的燈光, 天花板上其他的髒污更加明顯了, 顯示細菌及微生物含量超標。

  吳雨聲也起來了, 一拉開門發現談墨站在水箱上, 不由得愣了愣。

  “霧草……你這是酒還沒醒?換了個更高的舞台?”

  “我就是發現這裡洗手間的天花板太髒了,衛生不達標。拿著這個去找他們經理說不定可以免單。”談墨說。

  吳雨聲笑了一下:“你說你個副隊長的薪水也不低,怎麼就能這麼摳呢?”

  談墨垂下眼來看他:“我這是摳嗎?科學技術日新月異, 義肢的型號也在不斷更迭,我肯定要換最好的啊。”

  吳雨聲想到了剛才收到的那個文件,心想只要談墨一直在inspector的序列裡,灰塔就一定會給他換最好的義肢,公費不要錢。還會配備最好的復健教練。

  談墨從水箱上跳下來,揣著口袋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過頭來。

  “干什麼!”站在馬桶前的吳雨聲轉過頭來,戒備地看向談墨。

  “小腰不給看嗎?”談墨問。“不給!”吳雨聲一腳把他給踹了出去。

  談墨的目光正好瞥過洗手間的角落,那裡有一道細細牆縫,好像很深很漆黑,仿佛有什麼在蠕動著,就像前段時間看的恐怖電影。

  談墨笑了一下,給高炙披上自己的夾克,繞過坐在地上的常恆和江春雷,走出了這間KTV

  走廊裡燈光很暗,沒有一個人,只有打掃衛生的機器人在角落裡亮著燈。

  談墨看了一眼通信器上的時間,早晨五點,這個時間唱通宵的人可能趴下了,不會點酒也不需要零食所以看不到服務生也很正常。

  但是太安靜了,安靜到讓談墨覺得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談墨路過一間包廂,從圓形的透明窗望裡看,沙發上也是東倒西歪的一片,全息屏幕處於歌曲播完了的待定狀態,桌子上也是和他們如出一轍的凌亂。

  他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那是一個情侶小包廂,裡面的年輕男女在沙發的角落裡緊緊抱在一起。

  全息屏幕還在播放著,光線正好掠過他們擁抱著的身影,那一瞬間談墨愣住了。

  因為他們臉上是極度驚恐的表情,皮膚蒼白得厲害,臉部的肌肉干癟,仿佛碰一下就會掉下來。

  “草!”談墨愣住了,又想起了剛才他在洗手間裡的天花板上見到的淡淡的流光,那不是反光也不是錯覺,而是米諾斯蟲的絲線!

  談墨轉過身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打開自己通信器裡的生物掃描,每個包廂裡看似“睡著”的客人們身上都散發出一層很淡的藍色熒光。

  他們的臉上一個一個的凹陷是被米諾斯蟲溶解蛋白質之後的孔洞,一條一條蛋白質形成的絲線緩慢墜落,在沙發上、地上形成一道一道的膩人痕跡。

  樓道裡只剩下談墨奔跑時候的腳步聲,他的心裡一片冰涼,這個KTV已經淪陷為開普勒生態區了嗎?到底是僅限於這個KTV,還是已經向外蔓延了?

  “談墨!快過來!”吳雨聲站在門口朝他招手,神情也是相當嚴肅。

  “小雨,這好像被‘米諾斯蟲’感染了!”談墨剛要跨進來,吳雨聲忽然對他做出了“禁止”的手勢。

  談墨頓了一下,他感覺到脖子上好像纏著什麼東西,很細很軟貼著肌膚,有什麼東西正在往自己的領子裡鑽。

  “怎麼辦?”談墨側著眼,看著吳雨聲,“叫……叫老高起來嗎?”

  高炙從前可以控制進入他十米範圍內的開普勒生物,但是他體內的anti-Kepler衰減劑限制了他的能力。

  可就算是這樣,控制一只小蟲應該還是能做到的吧?

  吳雨聲讓開了一個位置,只看見高炙拿著一瓶蘋果醋走出來,拎起談墨的領子,毫不留情地倒了進去。

  “霧草——霧草——老高你干什麼!”

  談墨一邊扭一邊被高炙摁住了,直到一瓶蘋果醋全部倒完了才松手。

  “米諾斯蟲畏酸。蘋果醋的ph值屬於酸性。”高炙把剩下的瓶子塞進了談墨的手裡,對已經酒醒的江春雷說,“立刻聯系灰塔中心,彙報感染情況。”

  常恆也打開了生物掃描,嘟囔著:“就是出來喝個酒也不省心——差點把命都賠進去啊!”

  米諾斯蟲並不是某種蟲子的種類,而是指特性。

  當昆蟲類被開普勒種子感染後,產生變異,把生物蛋白質和糖分做為主要能量來源,最特別的是它對腎上腺素有趨向性。

  也就是說,當一個人越恐懼緊張,越有求生欲,這些情緒導致身體產生腎上腺素的時候,就越容易吸引米諾斯蟲。

  “我們趕緊離開這裡。”談墨一邊說一邊把背後濕透了的T恤從頭頂脫了下來,“灰塔估計很快會派人來釋放氣凝藥劑,我們可別給凍在裡面了。”

  “灰塔中心有指令了!談副隊,對方叫你聽!”江春雷趕了過來,將通信轉移給了談墨。

  談墨戴上了耳機,“喂,我是談墨,請問這個任務誰指揮?”

  “談副隊,我是洛輕雲。”

  時隔五年,談墨又一次在耳機裡聽到了洛輕雲的聲音,竟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是啊,李哲楓和周敘白都不在,之前的一隊接受中心城的什麼秘密任務,所有人都在傳說一隊全軍覆沒了,至今未歸,隊長換成了洛輕雲。而他們二隊又沒了隊長。駐守在城內的,除了洛輕雲現在的一隊,也沒有其他外勤了。

  談墨這個人公私分明,既然灰塔派了洛輕雲來指揮這次的任務,那麼談墨就會無條件服從對方的命令。

  “洛隊,請指示。”

  “你們有任何防護裝置和武器嗎?”

  “蘋果醋算嗎?”談墨看了看手中的瓶子。

  他好像聽到通信器那一端很短卻很壓抑的嘆息。

  “談副隊,請你緊跟在高炙的身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那裡。治安隊會在一分鐘內達到,我會在三分鐘內趕到。”

  整個KTV裡一片死寂,和外面完全是兩個世界。

  “你確定三分鐘你能到?”

  要知道從灰塔的直升機調度中心趕過來,最快也得五分鐘吧。那端已經傳來了直升機的聲音,洛輕雲的人響應速度比談墨想像要快。

  “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

  談墨聽著洛輕雲的聲音,低沉平穩,從容鎮定得就像船錨沉入海底。

  米諾斯蟲並不是級別很高的開普勒生物,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腐蝕性強,而且不好處理。

  高炙的開普勒生物級別遠遠高於米諾斯蟲,而開普勒生物從某種程度上說,它們的等級非常森嚴。

  米諾斯蟲感應到高炙的危險性,所以沒有貿然侵襲這個包廂,只敢在諸如洗手間之類的地方徘徊試探。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醉了一整晚還安然無恙的原因。但可惜,現在的高炙是一枚啞炮,他甚至沒有第一時間感應到米諾斯蟲的存在。

  高炙再一次體會到當爸爸的感覺,以他為中心,其他四個人緊緊靠著他,都打開了生物掃描裝置,形成四個光平面,投注在牆壁上。

  這裡是六樓,不借助設備的話,他們得從安全通道至少下到三樓再往外跳。

  電梯作為封閉的空間,肯定是不能進去的。

  而狹窄的安全通道,從戰略的角度,作為只能上下的空間,也是很危險的。

  這時候,談墨的耳邊傳來市內治安隊的消息。

  “談副隊,我們已經鋪好了氣墊!你們隨時可以跳窗!”

  聽到這裡,談墨呼出一口氣來,對所有人說:“前方跳窗。”

  一群黑色的蟲子……外形還保留著德國小蟑螂的外形特征,翅膀下藍色熒光忽明忽暗,它們發出成片的嚓嚓聲,竟然沿著牆面爬了過來。

  它們嘴裡的分泌物形成細細的絲線,互相交錯,就像在劃分地盤,又像是在構築牢籠,這就是談墨之前在洗手間的天花板上看到的流光。

  “它們怎麼會過來?”常恆冷聲道。

  “江春雷,你緊張個什麼?”吳雨聲立刻猜到了原因。

  “我……我只是想到馬上能跳窗了就……沒控制住心跳……”

  “別怕,爸爸們會把你平安帶出去的。”談墨安慰道。

  他理解江春雷的緊張,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作戰服、沒有任何武器裝備的情況下面對開普勒生物。

  有作戰服,至少米諾斯蟲沒辦法吸取他們的蛋白質。

  談墨沒有責備江春雷,因為越責備他會越緊張,腎上腺素釋放的越多,就會引來更多的蟲子。

  它們的種子萬一發現高炙是個無法使用能力的紙老虎,毫不顧忌一擁而上,那就危險了。

  明明只有二三十米遠的窗口,談墨竟然覺得怎麼那麼遠。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門竟然開了。

  瞬間所有人的心弦都繃了起來。

  一個穿著襯衫馬甲服務生打扮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看見他們五個人背靠著背,還把通信器燈光都打開的架勢,給嚇了一跳。

  “你……你們……這是怎麼回事?”服務生愣在了那裡。

  “喲……竟然有活人?”談墨勾了一下嘴角,將通信器的掃描燈光對准了他。

  服務生抬起胳膊擋在眼前,“喂——干什麼啊!”

  沒有發現米諾斯蟲的熒光反應,談墨並沒有放低警惕。

  “你的老板、經理還有同事呢?”

  包廂裡的客人都完了,不可能這個服務生安然無恙。

  “我……我是來上早班的,在更衣室裡換了衣服就上來了。到處都靜悄悄的……我同事還把休息室的門給鎖了,我們進不去,就到處看看發生什麼了。”服務生說。

  “‘我們’?除了你還有誰?”

  “還有兩個女生在樓下……”服務生一臉疑惑。

  談墨猜想,這幾個換班的服務生估計都是在他和吳雨聲醒來之前就進來的。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服務生冷不丁瞥到了牆面上那一大片蟲子,睜大了眼睛露出驚恐的神色,“這麼多蟑螂!我要趕緊通知經理!打電話叫人來除蟑!”

  談墨冷哼了一下:“你見過會吐絲、眼睛發藍光的蟑螂?”

  樓下傳來的女人的尖叫聲。

  “啊——”

  “啊啊啊!”

  服務生轉過頭去,“發生什麼了?難道是她們看到會吐絲的蟑螂了?”

  常恆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用眼神示意談墨:這小子要是一直認為那是蟑螂也挺好的——至少不會太過恐慌。

  “別過去,你的同事……”談墨叫住了那個服務生。

  “啊?我去找殺蟲劑……”

  “沒用的。你的同事這會兒應該已經……”

  談墨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因為他看到有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從對方的身後爬了出來。

  “應該已經怎麼了?”服務生抬起眼來看向談墨,繼續用無辜焦急的眼神看著他。

  談墨的耳麥裡響起治安隊的聲音。

  “談副隊!談副隊!你為什麼還沒出來!”

  “遇到了一點小麻煩,稍等。”談墨冷冷地回答。

  常恆以及吳雨聲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而那個服務生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們,臉上掛著“歡迎光臨”的微笑,在生物掃描的光線之下,讓人毛骨悚然。

  那些一直躲在他身後的蟲子已經按耐不住,爬到了前面來,鑽進他的耳朵裡、他的鼻子裡,甚至他的眼角裡。

  他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很快,他的皮膚下面可以看到無數蟲子在蠕動的痕跡。

  這家伙已經被開普勒生物控制了,逐漸被異化,並且擋住了他們跳窗逃生的路。

  談墨見過不少的開普勒生物,但是一時之間卻無法確認眼前這個異化體的能力。

  而且能將人類異化,這個“種子”絕對不簡單。

  高炙一把將談墨扯到了自己的身後,冷聲道:“我拖住他。你們走。”

  “老高!你說什麼呢!”

  高炙一旦使用自己的能力,他體內的anti-kepler成分就會攻擊他的細胞,加速他身體的衰退,直接折在這裡。這時候,烏泱泱一片的蟲子已經逐漸蔓延上四面八方,就像黑洞,逐漸將他們吞噬。

  “洛輕雲說了他三分鐘內就會趕到……還有兩分半。”談墨相信只要撐過這兩分半,洛輕雲一定會趕到。

  “你們沒有兩分半了。”服務生笑了一下。

  他從脖子到臉部的肌肉因為極速生長而形成撕裂般的紋理,軀體變形,被蟲子噬咬的部分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凹陷,衣物被分解殆盡,露出了被蟲子幾乎蛀空的身體,他的蛋白質幾乎都被吸收了,可全身的骨骼卻還支撐著身體。

  不斷有粘膩的液體滴滴答答落下來,但是散發出的卻不是惡臭,反而是某種甜膩的、讓緊張的情緒逐漸舒緩的味道。

  這個服務生的變異十分迅速,只用了幾秒。

  而他被消化掉的肌肉逐漸被蟲子吞吐出的淡藍色絲線覆蓋,一層又一層,緊接他的身體無限延伸,抽出無數蛋白絲,將通往窗口的路完全遮蔽。

  “草!這是什麼鬼……”饒是常恆這樣見多識廣的,也很想吐出來了。

  談墨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一把將擋在面前的高炙推開!

  腳下的地面驟然裂開,談墨掉了下去。

  吳雨聲和高炙想要抓住他,但是粘膩的絲網卻被彈射過來,粘住了高炙他們的胳膊。

  談墨感覺自己的心髒還留在原地,人卻掉落了下去。

 

29 因為我身材好

  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 之後的樓層也全部都被蟲子腐蛀出了一個洞,他一層一層地跌落,身下的樓層燈光全部熄滅,頭頂的光亮來自於同伴們的通信器, 而他離他們越來越遠。

  仿佛墜入十八層地獄, 永無止盡。

  談墨試圖抓住身邊他可以抓住的東西, 但是他只看到每層樓的天花板上趴著的都是被米諾斯蟲完全控制的人類, 他們用貪婪的目光看著談墨, 手腳扭曲著倒掛在牆壁上。

  他起碼墜了六層樓……甚至墜入地下樓層了。

  死定了。

  他沒有閉上眼睛,而是發現自己掉落進入了一個完全被米諾斯蟲的菌絲包裹的空間,而頭頂被腐蝕出的洞口迅速被封閉。

  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發生,他掉在了一張充滿韌性的網上,微微向上彈了彈。

  談墨立刻坐起身來, 發現身下仿佛一片半透明的藍色銀河, 無數星星在其中移動, 星光映照在四面牆壁上, 仿佛粼粼波光。

  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的淡香,柔和繾綣, 談墨十二萬分緊張的心神隨著那陣味道, 在空氣中上下搖曳。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談墨強行讓自己清醒, 他低下頭, 眯起眼睛, 赫然驚覺這根本就是米諾斯蟲吐出的絲線!

  這絲線錯綜交織, 厚得看不到底, 那些所謂的星光是米諾斯雄蟲腹部轉化蛋白質的時候發出的熒光。

  就在談墨掉下來的洞口右側,有一個沙袋般大小的繭,仿佛有無數條熒藍色的溪流纏繞在上面, 繭密密麻麻的絲線之間有許多很小的像是花苞一樣的東西。

  談墨不知道洛輕雲所謂的“三分鐘”到了沒有,但他懷疑自己會掉下來是因為繭裡面有一只大型的米諾斯蟲,它孵化出來之後一定會很餓,餓了就需要優質的蛋白質。

  上半年體檢的時候還說談墨的體脂率很完美,肌肉含量高,相比那些唱k的客人還有服務生,他對於米諾斯蟲來說是少有美食。

  他不怕死,海中行舟,免不了某一天要翻船。但是他真的不想變成……那個服務生那樣惡心的東西。

  靜止的空氣忽然輕微的流動,繭上的花苞在同一時間綻放,竟然有一種欲語還休的撩人媚態。

  談墨頓了一下,心想現在開普勒生物也這麼有儀式感了嗎?明明是獵捕進食,弄得跟求婚似的?

  繭裡的東西蠕動了起來,談墨下意識向後退,但仔細一想他前後左右四面八方哪兒不是米諾斯蟲,他能逃到哪裡去?

  繭的尾部融化了一般,淡藍色的水流了出來,談墨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像,更讓他驚訝的是裡面竟然是一個少女。

  她的皮膚潔白如凝脂,在熒藍色光線的映襯下冷艷而優雅,就像是從海中游出來的人魚,朝著談墨伸出了手。她的胳膊修長,線條優美,嘴唇微啟,冷釉般的紅色之間隱隱能看到小巧的舌尖。

  談墨握緊了拳頭,原本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髒漏了一拍。

  ——不是因為這個少女太美,而是直覺告訴他這不可能是人類,而是這個還不算完整的開普勒生態圈的種子。

  吳雨聲、常恆還有江春雷正試圖掙脫蟲網的束縛,但是它們越來越多。

  高炙強行催發自己的能力,將逼近的蟲群控制在一米的距離之外,他能感應到在十幾米深的地方有一個更強大的開普勒生物,但是衰減劑牢牢地鎖死了他釋放開普勒能量。

  “雨聲哥!你也是融合者啊!你能不能進入這些蟲子的體內,把它們統統帶走?”江春雷很著急,如果無法驅散這些蟲子,他們怎麼下去救談墨?

  “江春雷你的腦子是被雷劈過嗎?我就算再壓縮自己的細胞,也沒辦法把自己裝進一只蟲子的體內吧?”吳雨聲咬牙切齒,如果可以他寧願替談墨掉下去。

  高炙的心跳越來越快,額角上的冷汗不斷滑落,他壓低了聲音說,“吳雨聲你聽好了,我會用盡全力把這些蟲子全部彈開,你抓緊時間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找到談墨……下面有這群米諾斯蟲的‘種子’。我能感應到它融合了大量人體的細胞,你應該可以進入它的體內。”

  融合了大量的人體細胞就意味著它的體積和細胞數量足夠讓吳雨聲潛入了。如果吳雨聲能控制住那個“種子”,也許能救談墨一命。

  “高隊!”

  這意味著高炙決定犧牲自己了。

  直升機的引擎聲從外面傳來,從窗口吹來一陣一陣的風,只聽見“砰——”地一聲,有什麼東西擊中了那張將走廊堵住的網,瞬間氣體四散凝固,有人抓著繩索從窗口突入,一腳就將這面被凝固的網踹成了碎片。

  “高隊不要那麼著急燃燒自我照亮他人,我們來了!”

  欠抽的聲音響起,正是安孝和。

  直升機艙門大開,楚妤單膝跪地端著狙擊槍,剛才打中蟲網的氣凝彈就是她射出來的。

  緊接洛輕雲背著裝備直接從直升機的艙門一躍而出,跳進了窗口,將手上的作戰服和槍一扔,那麼重的裝備就這樣被他輕松扔出近十米,滑到了常恆他們面前。

  “談墨呢?”洛輕雲的視線掃過他們幾個,他明明叫他一定要跟緊高炙,但現在高炙近在眼前,卻看不到談墨。

  “他掉下去了!種子也在下面!”高炙冷聲道。

  “再不去救他連骨頭都沒了!”常恆一心想救談墨,連作戰服都懶得穿,對著被蟲網封閉的洞口連開數槍。

  洛輕雲的眉頭不可察覺地顫了一下,他閉上眼睛感應整棟樓內的開普勒生物。

  常恆才剛打穿這一層的蟲網,四肢扭曲如同蟲類節肢的人就從洞口鑽了出來,安孝和毫不留情一槍崩了過去。

  “老哥哥你還是把作戰服穿上吧!不然蟲子鑽進來可就麻煩了!”安孝和瞥了一眼洞裡面,好家伙下一層也有個洞,也被蟲網給粘住了。

  這到底有多少層啊!

  “誰他媽是你老哥哥!”常恆覺得對方在譏諷自己年紀大。

  “我這是在尊重你經驗豐富!”安孝和對著那些試圖爬進來的非人類生物一頓狂掃。

  莊敬也跳進來了,眉頭皺起:“這裡都是什麼味道……打翻了香水嗎?”

  洛輕雲的眼睛睜開,嘴角帶著一絲冷笑:“這是米諾斯蟲求偶的氣味。恭喜我們的談副隊,要當駙馬爺了。”

  話音剛落,莊敬立刻就把防毒面具戴上,其他人也紛紛效仿,除了洛輕雲。

  他冷冷地瞥向那個洞口,驟然跳了下去。

  “草啊——”老常低著頭,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

  洛輕雲勢如破竹,那些織網的蟲子忽然充滿了畏懼,扯著絲線向著四面八方逃竄而去,而洛輕雲周身都散發出和那些蟲子相似的淡藍色的微光。

  每一層天花板的洞口都忽然為他敞開,就像一場充滿恐懼地退潮,他暢通無阻地直接落在了地下室頂部的那個洞口,細密的網顫動起來,在他的威懾面前不肯退讓。

  “找死。”

  他揚起了拳頭直接將這層厚厚的蟲網打穿了!

  繭中的少女越靠越近,她抬起原本微垂的眼簾,目光流轉,似乎在問談墨:我就要掉下來了,你為什麼還不接住我呢?

  談墨不為所動地笑了一下,毫不客氣地低聲咒罵:“曹尼瑪的三分鐘就到!”

  洛輕雲你這個混蛋玩意兒,老子信了你的邪!

  少女的手身長,嘗試著觸碰談墨。她的指尖仿佛帶著溫度,散發著那股宜人的淡香。

  談墨偏過臉去撐著手肘向後退,臥槽!臥槽!莫挨老子!

  這少女再美,談墨也忘不了德國小蟑螂。

  就在這時候,頭頂的蟲網忽然破了,一個身影從高處一躍而下,擋在了談墨和那個少女之間。

  對方穿著作戰服,不需要回頭,談墨一眼就認出了這就是承諾他“三分鐘就到”的家伙!

  少女仿佛受了驚嚇,不斷後退迅速縮回了繭裡,用楚楚可憐又充滿戒備的目光看著突然出現的男人。

  “談副隊,問你一道選擇題。”洛輕雲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調侃。

  “都什麼時候了還他媽的要做題?”談墨如果有槍,他第一發子彈不是給這個大繭的,而是給洛輕雲的!

  “你是願意跟著我呢……還是跟它談戀愛?”

  洛輕雲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邪性。

  談墨聽過他平常和人談笑的語調,也聽過他發出指令時候的沉冷,但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樣的語調說話。

  什麼叫做跟著你?他媽的你能不要用這樣的語氣說有歧義的話嗎?

  “你跟這玩意兒談個戀愛給哥看看!”談墨吼了出來。

  洛輕雲回頭瞥了談墨一眼,“你嚇到我了。”

  很平淡的一句話,觸碰上談墨心髒的瓣膜,輕輕地挑了起來。

  談墨忽然在想,這句“你嚇到我了”到底是因為他忽然吼出來,還是洛輕雲真的被手無寸鐵、毫無保護的談墨身陷米諾斯蟲的巢穴給嚇到了……不,當然是前者。

  談墨沒有那麼自作多情。

  “談副隊,最近降溫,小心保暖。”

  談墨這才意識到自己上身沒穿衣服,“謝謝關心。我在灰塔學習班就是學渣人設,勞煩洛隊以後不要再出題考我了。”

  “我每次給你的送分題,你總是不好好答。”

  “你不就是享受我的錯誤答案嗎?”談墨笑了笑,仰著頭看著對方。

  洛輕雲彎下腰,毫無憐香惜玉地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脖子,利落地將她從繭裡拽了出來。

  尖銳的蟲鳴聲響起,就像無數根針扎進談墨的耳膜裡,而洛輕雲將那個“少女”甩在了談墨的面前。

  她……或者應該說“它”,除了一張漂亮的臉和那只想要摟住談墨的手,它身體其余的部分都是細密的蛋白絲交纏而成,此刻它正在瘋狂地掙扎,那無數的蛋白絲向著四面八方延伸,形成波浪起伏的花,花瓣顫動著像是要狠狠把談墨給吞進去。

  “靠——”談墨差一點心髒病犯了,不顧自己在洛輕雲面前到底狼狽不狼狽,向後爬了好幾步。

  而洛輕雲正在環視四方,不知道在尋找什麼,當“少女”又要觸碰到談墨的時候,洛輕雲終於嫌棄地一腳將它踩住。

  “你在找什麼?”談墨問。

  “糧食。”洛輕雲閉上眼睛,似乎在用開普勒的本能認真地搜索著什麼,“你沒聽過一個傳言嗎——我不吃人類的食物,我以開普勒生物作為營養。”

  談墨樂了,“這裡都是蟑螂,你喜歡大的還是小的?”

  而那個“少女”竟然發出了恐懼的聲音,“不要……求你不要……”

  這是某國小電影必備台詞,但這“少女”的聲帶是由米諾斯蟲的絲線交織而成,聲音就像門壞了之後發出的,聽得人毛骨悚然,在地下室裡幽幽回蕩。

  “你求我要,我也不要啊!”談墨真的很想知道洛輕雲在找什麼。

  終於,洛輕雲睜開了眼睛,很疏冷地看了一眼它,然後來到談墨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看清楚談墨的眼睛,竟然單膝跪在了他的面前。他的目光從談墨的眼睛緩慢向下移動,沿著他修長富有張力的脖頸線條而去,接著是明暗交織下的鎖骨……

  那一瞬,談墨竟然想要抬起胳膊把自己抱住。

  洛輕雲只是笑了一下,“談副隊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選中嗎?”

  “因為我身材太好。”

  洛輕雲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嗯,是哦。”

  “洛隊,我也有個問題想問您——您想要我活著,還是要我死在這裡?”談墨抬了抬下巴。

  意思是,我知道你游刃有余,但這個大蟲子真的好礙眼,麻煩盡快解決。

  洛輕雲看著那雙眼睛,再一次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的眼睛可以這麼明亮。明明剛才,他差一點就被它吃掉了。

  只聽見“喀嚓”一聲,洛輕雲的戰術刀揮過,它的頭和千絲萬縷的蛋白絲分了家,黑色帶著惡臭的液體流了出來,就在快要流到談墨身邊的時候,洛輕雲的胳膊忽然繞過了的後背,手掌一摁,談墨就向前一靠,腦袋撞在了洛輕雲的懷裡。

  談墨能感覺到洛輕雲手臂一緊,自己就被他扛了起來。

  無數蟲子從斷了的頸子裡爬出來,烏泱泱一大片,其中有一只的藍色熒光比其他蟲子要深。

  “種子——那一定是種子——”談墨喊了起來。

  他們腳下的蟲網軟墊如同水波一般起伏分散,逐漸露出原本的地面來。

  “談副隊,我的槍就是你的槍。”洛輕雲側過臉。

  談墨被他扛在肩上,他本來上身因為淋了蘋果醋就沒穿衣服,洛輕雲一說話,氣息就落在他腰側的肌膚上,若有若無……好癢。

  他果斷地從洛輕雲的腰間拔出了他的手槍,哪怕那只蟲子隱藏到了蟲群裡,談墨還是鎖定了它,眯起眼睛,扣下扳機,子彈在它張開翅膀即將飛起來的時候命中,“砰——”地一聲,它像朵黑色地煙花般裂開了。

  瞬間,蟲群失去了生命一般烏泱泱掉落下來。

  洛輕雲略微後退,向上一躍,單手扣住了天花板破洞的邊緣,利落地爬了上去。

  他將談墨放了下來,抓過了之前扔下的作戰服遞給了他。

  談墨接過作戰服,迅速穿上,他一抬頭,看到的就是洛輕雲的手擋在自己的頭頂,那些死掉的蟲子這才沒掉進他的領子裡。

  “謝謝。”談墨不大情願地說。

  “你真可愛。”

  “哈?”談墨不明白洛輕雲為什麼忽然蹦出這麼一句。

  “我救你的時候,你不謝謝我。現在這樣的小事,你卻對我說‘謝謝’了。”

  談墨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頭頂上傳來老常的聲音:“談副隊——談墨你還活著嗎?”

  談墨高聲回答:“活著呢!”

  “這些蟲子都死了——其他地異化生物我們也解決了!你們快點上來!”

  “來了!”

  談墨向上射出繩索,向上穿行而去。

  當他們全部撤出這棟建築物之前,洛輕雲向著地下室開了一槍,氣凝藥劑迅速擴散,將整個地下室都凝固了起來。

  調查小組和負責開普勒生態研究的人即將進入進行評估和調查,到底這是偶發事件,還是大規模蟲潮?

  談墨他們被送進了專門的醫院進行檢查,確定他們是否被感染,並且要進行為期三天的隔離。

  談墨在隔離間裡待得就快長毛了,已經把俯臥撐做到發膩的談墨,在床上坐起了仰臥起坐。

  通信器顫了一下。

  [我來看你,想要什麼?]

  [糖。]

  談墨把信息發出去了,才後知後覺:這人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談墨:你的手到底什麼能力?

  洛輕雲:語言總是醞釀著謊言,而我的手會對你永遠誠實。

 

30 我會對你絕對誠實

  管他是誰, 談墨繼續仰臥起坐。

  當他做到第一千個的時候,雙手抱著後腦勺起身,睜開眼的時候冷不丁對上另一雙眼。

  “洛輕雲——你怎麼進來的?”談墨就像被燒了尾巴的貓一樣, 向後一退,後背撞在了床頭上。

  臥槽!洛輕雲到底是人嗎?怎麼神出鬼沒!

  明明躺下之前房間裡根本沒有其他人, 怎麼一起來這家伙就出現了?

  洛輕雲笑了一下, 在談墨的床邊坐下, “談副隊精神很好。”

  他的右手就摁在床邊,距離談墨的腰不到十公分。

  談墨瞥了一眼洛輕雲的手, 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洛輕雲顯然看到了這個小動作,低著頭笑了一下,“我的手套有洗過,沒有任何米諾斯蟲的殘留物。”

  談墨還是覺得……有點心理陰影, 又向床頭靠了靠, 無路可退了。

  偏偏洛輕雲還故意挪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搞得談墨一陣心驚肉跳。

  洛輕雲看著談墨那嚴陣以待的表情,調侃的神色越發明顯,他撐著下巴說:“我覺得米諾斯蟲的殺傷力比我這雙手要大很多。”

  談墨平復下心情,一派淡定地開口說:“畢竟,您好歹還有個人樣,可是米諾斯蟲要跟我談戀愛, 我是接受不了的。你還沒說你怎麼來了?”

  “送糖。”

  洛輕雲從外套的口袋裡取出一包糖。

  談墨無語地笑了, 洛輕雲拿了他的通信號碼,幾天了才跟他聯系。

  “我很好奇,像是米諾斯蟲這種級別的開普勒生物……灰塔怎麼會指派你來,簡直殺雞用牛刀,端著大炮只打了只蚊子, 但是您的響應速度比我想像的快好多。就像是早就預料到,我會出事一樣。”談墨把包裝袋一拆,裡面是五顏六色的水果硬糖。

  這是……哄小孩兒嗎?

  “談副隊,如果我說,從今天的凌晨到接到你出事的消息時,我一直在等你回家……你相信嗎?因為沒睡,響應自然快。”

  談墨頓住了。洛輕雲說什麼了?

  已經許多年沒有人等他了。

  “等我干什麼?沒聽見我放搖滾了,洛隊反而睡不著了?”談墨好笑地抬起眼皮,卻對上了洛輕雲的眼睛。

  “對不起。”洛輕雲說。

  談墨愣了兩秒,好端端地……說什麼“對不起”?談墨忽然意識到可能有人跟洛輕雲說了五年前的事了。

  草,到底是誰嘴上沒有把門的?

  這樣一來自己想暗搓搓的報仇出氣都不行了,因為洛輕雲肯定有所防備啊!

  談墨仔細地看著洛輕雲此刻溫良的表情,就跟要向他求婚一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洛隊……難為你了,真的難為你了……竟然跟我說‘對不起’?”

  “如果你不喜歡‘對不起’,我還可以換成‘我很抱歉’、‘我很後悔’之類的說法。”

  談墨搖了搖手說:“不……不……我想的是雖然你現在對我說‘對不起’,或者‘我很抱歉’,但你並沒有真的覺得對不起我。”

  “哦?”洛輕雲側了側臉。

  這家伙的臉長得真是得天獨厚,就是電影裡那種喪盡天良了還是會有人堅定不移跟隨和信任的臉。

  談墨有點明白小姑娘嚷嚷著什麼“你的五官決定我的三觀”是什麼意思了。

  “因為五年前你的決定是基於當時的情況作出的客觀判斷。我那一槍雖然到位了,但卻遲了一秒,讓隊裡很多人覺得我不夠靠譜,我就算留下了也無法立足。”

  洛輕雲的表情裡有一抹了然的,繼續看著談墨說:“但如果你當著所有人的面告訴我,你被愛德拉之花刺中了腿,大家會反過來敬佩你的。”

  “大家會敬佩我,但你仍然不會認同我。命令就是命令,只有做到和沒做到的區別。這是你接受的教育,對吧?”

  “嗯。”洛輕雲點了點頭,“這是一線外勤所有前輩們對我的言傳身教。”

  “我的子彈到位了,但晚了一秒,對吧。一旦留下了我,就破了規矩。以後還有人沒按時到位,都可以找借口了。”

  談墨表面上不在意,從來不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左腿飽受愛德拉之花毒素的困擾,但不代表他真的不介意洛輕雲對inspector這個位置的看法。因為……他也曾經年少單純地崇拜過洛輕雲,期待著能被他信任,能被他托付後背,所以他忍受了一切的疼痛。

  但是當那天在黑色皇後的機艙裡,洛輕雲主動給他點煙的時候,他已經釋懷了。

  剛才洛輕雲一本正經地跟他說“對不起”的時候,他忽然覺得五年前的自己好好笑了。

  “所以你的道歉只是為了和我緩和關系,不怎麼真誠。”談墨喊著糖說。

  “你怎麼看出我的道歉不真誠的?”洛輕雲問。

  談墨向後靠著床頭,目光裡有一種懶洋洋的意味:“因為你對著周圍的人總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就連笑容都跟用尺子量好了一樣,就為了讓看到的人心底愉悅,保持良好關系,這樣他們就會相信你、竭盡全力配合你。你剛才說對不起的時候,用的就是那種笑容。”

  “是嗎。”洛輕雲靠的更近了,他的視線很深,像是要把什麼東西從談墨的靈魂深處狠狠勾出來。

  但他像是知道談墨會負隅頑抗,而對峙的結局是他會摧枯拉朽毀掉一切,所以洛輕雲垂下了眼。

  那一刻,有點危機感的談墨,安全感回歸。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談副隊,你覺得呢?”洛輕雲用很輕的口吻問。

  像是充滿疑惑,又像是某種邀請,明明這個人的本質是“生人勿進”。

  “你是個把生死看得很通透的人,因為通透所以冷漠。你在腦海裡為身邊每一個人評估價值,然後在任務裡將他們的價值最大化。當然也因為這樣的特質,你的外勤隊伍會有最高的生還率,所以……你是個不錯的隊長。”談墨把糖咬碎了了,發出哢吱哢吱的聲響,“如果您真的想要表達‘對不起’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實話——你真的覺得自己不需要監察員嗎?”

  他沒有去看洛輕雲的眼睛,因為每個人都有保留自己想法的權利,如果洛輕雲不打算分享,那麼自己也可以不知道。

  “人類的語言,充滿了委婉、選擇性表達以及渲染的藝術,有時候就算我說出實話,也不代表對方相信。”

  說到這裡,談墨在心裡談了口氣,果然洛輕雲是不會說的。

  “你願意來我的世界嗎?”

  洛輕雲朝著談墨伸出自己的右手。

  “什……什麼?”

  談墨看著洛輕雲的掌心,平穩的心跳躍動了起來。

  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邀請,一旦踏入,也許就再不能回頭。

  “我會對你絕對誠實。”洛輕雲說。

  談墨的內心深處有什麼在警告著自己,因為一旦接受了這個邀請,就代表著一場越界。他不知道會對自己產生怎樣的影響,甚至於會不會動搖他身為監察員的一切守則,但是他知道……一旦他退卻了,那個世界將永遠關閉。

  那個困擾他五年的答案,也將永遠被塵封。

  “如果你像上次那樣對我……”談墨一邊伸出手,一邊用警告的目光看向洛輕雲。

  洛輕雲的臉上看不到平日裡的微笑,而是冷峻疏離的,仿佛要和這個有溫度的世界一分為二,界限分明。

  談墨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就在那一瞬,有某種力量從他的指尖逆向滲透,在他所有的神經裡狂竄,談墨的心髒一緊,那感覺就像靈魂從身體裡抽離!

  一陣劇烈的下沉,他試圖抓住什麼,耳邊隱隱傳來洛輕雲輕輕的一句“別怕”。

  再度睜開眼睛,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這是一架飛行器,周圍的人都正襟危坐,面前是一個巨大的全息顯示屏,展現的應該是某種地下工程。

  看這全息顯示屏的型號,這應該是談墨中學時代的老系統了。

  “各位,就目前的情報來說,在礦井裡面發現了因迪拉的巢穴,數量在二十到三十只。這種小怪物動作迅猛攻擊性強,大家進去之後必須萬分小心。盡量找到它們的種子,擒賊先擒王。這個礦井非常重要,關系到二十多個城市以後的外勤一線有沒有硅彈可以使用。”指揮官很認真地看向在場每一個人。

  談墨就站在指揮官的對面,環顧四周,他發現自己就像一個身陷全息電影裡的局外人。

  這是哪裡?

  又或者說,這是哪一場任務?有洛輕雲參與嗎?他現在是在洛輕雲的記憶裡嗎?

  從前在灰塔自己很崇拜洛輕雲的時候,幾乎看過了他所有的任務記錄,可是卻不記得有任何一個與回收礦井有關。

  談墨沿著座位向後,這裡足足有二十多名外勤隊員,看來是一場不小的任務。

  直到走到了最後一排,談墨停下了腳步,愣住了。

  因為在角落裡坐著一個介於少年和成年人之間的外勤隊員,他穿著作戰服,撐著下巴看著窗外。

  日光和流雲的陰影掠過他的臉龐,帶著一種無法接近的空靈美感,他的眼角眉梢都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力,仿佛就是為了攻陷人類的美學雕琢而成。

  但是卻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談墨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因為他沒有想過自己還能看到不滿二十歲的洛輕雲。

  這個時候的他,不是隊長,也不是副隊長,沒有聲名在外,灰塔也沒有任何關於他的傳說。

  洛輕雲的身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看他的臂章就知道他是隊裡的inspector,名字是楊峻。

  談墨愣住了,因為楊峻屬於早期灰塔培養的監察員,執行了許多教科書式的任務。原來楊峻和洛輕雲曾經在同一個隊裡?

  這時候,楊峻用胳膊肘撞了撞洛輕雲,扯著嘴角笑了笑,“嘿小子,給指揮官個面子,不然他就該點你起來回答問題了。”

  洛輕雲轉過頭,放下手,微微靠著椅背看向全息屏幕。

  果然,指揮官點了洛輕雲的名字,“洛輕雲——你記住我們的任務是什麼了嗎?”

  洛輕雲開口道:“清理因迪拉,殺死它們的種子,回收地下礦場。”

  明明是和現在一樣的聲音,可是感覺卻全然不同,像是揉碎的冰碰撞在一起。

  指揮官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洛輕雲,微微皺了皺眉,又點了楊峻的名字:“楊峻——看好他。”

  楊峻的耳朵上還別著一根煙,翹著二郎腿,大剌剌地攬過洛輕雲的肩膀說:“看好了,看好了。我哪次沒看好我的大侄子?”

  洛輕雲又撐著下巴看向窗外,給談墨一種他隨時跳下去融入雲海的感覺。

  楊峻嘆了口氣,無奈地小聲說:“你說你長了這樣一張有資本的臉,為什麼不笑一下呢?假裝認真地聽上司放屁是社會人必備的修養,它能給你省下不少麻煩。”

  洛輕雲還是一動不動,眼睫毛輕微地向上翹著,明明看似冰冷,卻又有一種纖塵不染的純粹。

  所有人都在最後檢查自己的裝備,楊峻也在檢查自己的瞄准鏡,而他所使用的就是最初一批的“朱雀”。

  二十分鐘之後,他們抵達了礦井的上空。

  所有人起立,准備滑索降落。

  由於因迪拉具有較強的攻擊性,普通人類未必可以應付,融合者先行開路,這其中就包括洛輕雲。

  因為是要回收礦場,所以不可能釋放藥凝彈,一旦進行了生態隔離,這個礦場就真的被“凝固在時間裡”了。

  洛輕雲來到出口,他轉身看向艙內,正是楊峻的方向。

  楊峻衝他笑了笑,“今天我也會看著你。”

  談墨這才想起來,洛輕雲的第一任隊長是梁幼潔,同時也是洛輕雲的養母,應該就在幾年前她犧牲了。而楊峻曾經擔任過梁幼潔的監察員。

  似乎就是為了等楊峻的這一句話,洛輕雲利落地順著空降索滑了下去。

  入口是個直徑有七八米的垂直通道,日光僅斜側著照出了通道口大概五六米的深度,剩下的隱沒在了黑暗裡。

  就在融合者進入黑暗空間的瞬間,就聽見快速迅猛地“咚咚咚”聲沿著通道傳來,是飢餓已久的因迪拉。

  它們的上半身酷似豺狼,卻又拖著蜥蜴一般的尾巴,只有前爪,但卻速度驚人,尾巴擁有超強的攻擊力。

  短短幾秒,它們便蜂擁而至,尖銳的吼叫聲以及尾巴沿著通道鐵壁拖拽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哪怕知道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談墨還是會覺得神經緊繃,心髒像是被無形的手死死抓住。

  融合者們迅速開槍,子彈在貼壁上彈射出火花,一切眼花繚亂,在轉瞬即逝的火光裡可以看到因迪拉凶殘的眼睛以及咧到腦袋都幾乎分成兩半的嘴。

  他們順利落地,迅速形成三角防御狀態,即便在完全的黑暗裡,他們也能看清楚洞內的狀況。

  十幾頭因迪拉緊貼著牆壁,死死地盯著他們,蓄勢待發。

  地上是七八頭因迪拉的屍體,有的還沒有死透,抽搐著,血液流淌在他們的腳下。

  其中一頭因迪拉忽然張開了眼睛,尾巴猛地甩起,眼看著尖端就要扎進洛輕雲的腿部,但洛輕雲只是極為迅速利落地抬起了腳,頭沒有低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就把它的尾巴徹底踩斷了。

  “哢嚓”一聲,就像某種訊號,周圍的因迪拉一擁而上。

  “砰砰砰——”一陣槍鳴之後,幾頭因迪拉倒了下來,而剩下的撲到了融合者的面前。

  他們收了槍,戰術刀的冷光在黑暗中劃過。

  沒有一個融合者發出了聲音,只有因迪拉的悲鳴。

  即便在融合者裡,洛輕雲的速度也是極快的,他所有的一切就像計算好了精妙而准確的角度與時間差。

  他一腳將一頭因迪拉踹了起來,它正好砸在了另一頭因迪拉直刺而來的尾部,又有兩頭因迪拉飛撲而來,目露凶光,混合著腥臭的唾液在半空中拉出幾道弧線。

  而洛輕雲單手撐地,向後騰空,兩頭因迪拉撞到了一起,而洛輕雲也正好避開了它們的唾液,他單腳踩在了牆壁上,視重力如無物一般縱身一躍,繞到了那兩頭因迪拉的後面,一刀將它們全部解決。

  另一頭因迪拉咬住了一個融合者的肩膀,洛輕雲轉身將戰術刀投擲了出去,正好扎在了那頭因迪拉的嘴角上,這名融合者順勢扯住了因迪拉的尾巴,將它拽了下來,一腳踹穿了它的肚子。

  緊接著又有兩頭衝向洛輕雲,它們的尾巴繃成了弧線,就像弓箭一樣襲向洛輕雲的後背。

  談墨知道洛輕雲的身手了得,但這兩頭因迪拉的速度太快了!

  尾巴的尖刃已經觸上了洛輕雲的後背,談墨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們,而洛輕雲連頭都沒有回,忽然壓低了重心,一個漂亮的一字馬,談墨簡直無法想像人類的軀體能夠達到這樣的韌性,只是剎那而已,兩頭因迪拉就從洛輕雲的肩側飛了過去。洛輕雲猛地扣住了它們的尾巴,狠狠向地上一砸,“砰——”地一聲,是骨頭和內髒全部碎裂的聲響。

  整個礦井通道裡安靜了下來。

  無人機進行內部掃描,確定在近五百米深度的範圍內還有少量的因迪拉在活躍,但是屬於可控範圍。

  指揮官發出指令,讓其他一線外勤人員進入。

  而洛輕雲卻側身躺下,耳朵貼著這一層的地面,“下面有東西。”

  “東西?什麼東西?”另一個融合者問。

  洛輕雲沒有回答。

  指揮官詢問其他融合者:“你們有感應到什麼嗎?”

  “沒有,除了因迪拉。”

  這時候,楊峻的聲音響起:“報告指揮官,我認為還是謹慎一點為好。洛輕雲的開普勒感應更為敏銳一些,地下環境復雜,還是讓無人機繼續探查。”

  技術員開口道:“受到信號的限制,無人機頂多再深入三百米就會丟失信號了。”

  “那就再深入三百米!”

  洛輕雲和其他融合者原地待命,通信器裡傳來楊峻的聲音。

  “大侄子,你猜我現在在哪兒?”

  洛輕雲仰著頭,閉上眼睛,仿佛在更加專注地感受這裡的一切。

  “我在距離你兩千多米的山頭上。等你從礦井裡出來的時候,叔叔就能看到你帥氣的小臉了。”

  通訊官警告道:“任務過程中禁止聊天。”

  “嘖,沒勁。我這是在舒緩我大侄子緊張的心情。”

  無人機已經下降到了地下八百米,掃描著漆黑一片的礦場內部。

  忽然幾頭因迪拉躥了出來,無人機開啟防御性射擊,從底下傳來“砰砰砰”地聲響,幾秒過去了,畫面變成了雪花。

  “發生什麼了?”

  “報告,無人機墜毀,發現數十頭因迪拉寄居在地下,開普勒能量值較接近地面層更強烈,疑似這個生態區的種子。”技術員開口道。

  “這些因迪拉很凶啊。”楊峻的聲音再度傳來,“無人機屬於無機物,按道理不會輕易受到開普勒生物的攻擊,但地下的那些小怪物們這麼有攻擊性,下面肯定會有因迪拉的種子。大侄子,大個頭的因迪拉你怕不怕啊?”

  “因迪拉的種子也頂多是中級攻擊性開普勒生物。融合者原地待命,技術員再次釋放無人機!一定要給我看清楚裡面到底是什麼!”

  “收到。”

  在失去了三架無人機之後,第四架終於拍到了因迪拉到底在守護著什麼。

  那是靠在某個角落裡的一個像是巨大的核桃般的卵。

 

31 你笑起來很好看

  它很安靜, 干涸得甚至偵測不到任何生命跡像,仿佛因為沒有的得到充足的營養早已死亡。

  “這……應該就是這個生態區正在孕育的幼種吧?這個地方沒有足夠的食物,除非它以因迪拉為食, 或者由因迪拉替它狩獵供奉養分,否則在這樣一個荒涼的地下礦場, 它注定枯萎啊。”技術員不解地說。

  指揮官向中心城灰塔彙報了這個情況, 考慮到這個礦場的重要性, 中心城研究決定要將這個卵盡快清除。

  一旦它孵化出來,就會把整個礦場當成它的巢穴, 這個礦場就徹底失去了。

  指揮官向融合者下達了命令——清除這顆卵,收回礦區。

  其他融合者們側著臉,傾聽著耳機的聲音,彼此交換了一個“謹慎小心”的眼神。

  只有洛輕雲垂著眼, 目光仿佛滲透進了地下五百米。

  “洛輕雲, 打不過就跑,明白嗎?”楊峻的聲音在洛輕雲的耳畔響起。

  通訊官再次警告:“監察員楊峻,你如果再向戰鬥人員傳輸消極信息,我們會申請將你革除出監察員序列!”

  “好好好!積極戰鬥!奪回礦場!”楊峻義正嚴辭地說。

  洛輕雲沒有回答任何一句話,仿佛對楊峻的囑咐根本不在意。他跟在其他融合者的身後,進入了礦場深處。

  越是向下,空氣就越是稀薄, 屬於因迪拉的臭味就越是濃重。

  如果是談墨來這種鬼地方, 絕對是要戴氧氣面罩,回去之後不僅要生物消毒而且還要管黃麗麗要最香的沐浴露把自己洗上十幾二十遍。

  因迪拉的襲擊越來越密集,有幾個融合者還受了傷,一頭因迪拉拖著殘缺的身體,還想要用尾巴橫掃洛輕雲的腿, 洛輕雲側過了臉,視若無物地從它的尾巴上踩過去,接著踩爆了它的腦袋。

  “啪——”地一聲,談墨的肩膀下意識顫了一下。

  他無法克制自己走在洛輕雲的身邊,視線一寸一寸地描摹著他的表情,其他的融合者臉上是緊繃的神色,而他卻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談墨皺著眉頭越靠越近,想要從洛輕雲的眼睛裡看到任何一丁點對這個任務的慎重甚至於對那顆卵的猶豫恐懼,但是那些都沒有。談墨忽然有一種不大好的感覺——洛輕雲他根本不在乎會不會折在這裡。

  又是一路的廝殺,他們終於到達了那個卵的附近。

  談墨也是第一次見到因迪拉種子的卵,明明是隱沒在黑暗的角落裡,它卻有著極強的存在感。

  就像一顆巨大的心髒,隨時會躍動起來。

  守護在卵周圍的因迪拉開始了殊死搏鬥,它們的攻擊更為迅猛,有一種玉石俱焚的意味。

  洛輕雲手起刀落,割開因迪拉的脖子,扯斷它們的尾巴,經過了半個小時的殊死搏鬥,這些因迪拉終於都被干掉了。

  融合者們也是精疲力盡,沉重的呼吸聲在這個空曠的地下空間裡響起,胸膛起伏著,汗水淋漓,傷員們迅速地處理自己的傷口。

  卵的外殼很硬,他們決定先敲開一個口子,然後直接將藥凝彈打進去,把那個幼種凝固在卵裡。

  談墨四下環顧這個地方,總覺得有什麼讓自己深深不安。滿地狼藉,都是因迪拉的屍體,竟然有一種即將邁入地獄的不安感。

  洛輕雲側過臉,手指點在耳畔的通信器上:“只有卵,卻沒有見到卵的主人。”

  談墨心頭一震,沒錯,就是這裡不對勁!明明有這麼多的因迪拉在護衛著這顆卵,那麼駕馭這些因迪拉的開普勒生物在哪裡?沒有種子,因迪拉是不會拼了命地保護幼種的!

  “那就趁著種子不在這裡,趕緊把幼種處理掉。”指揮官沉冷的聲音響起。

  兩名融合者已經帶著設備准備給卵鑽孔了,而洛輕雲卻不像其他人那樣舉著槍戒備,他反而取出了自己的營養劑,全部打進了身體裡。

  談墨眯著眼睛,他給自己打進去的營養劑接近一周的用量,洛輕雲到底想要干什麼?

  “哢噠”一聲,那個堅硬的卵被鑽出了一個乒乓球大小的洞,當另一個融合者准備注射藥凝劑的時候,卵的內部一只眼睛竟然湊到了洞口,眨了眨!

  談墨下意識向後一退,卵裡面的東西醒了!那個負責注射的融合者當機立斷將藥劑打了進去。

  但是噴口卻被堵住了,藥劑無法被注入,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

  從那個小巧的洞口開始,裂縫越來越大,向著各個方向延伸。

  ——那家伙就要出來了。

  “劈啪——”的聲響在黑暗中就像一把刀刃劈開所有人的神經,所有人拼了命地朝著卵的方向射擊,有什麼東西從裡面躥了出來,速度極快,槍口從卵移向頭頂上方,那東西竄來竄去,形如鬼魅。

  這絕對不是因迪拉……至少不是普通的因迪拉!

  但無論怎樣,都無法命中那家伙,恐慌在融合者之中開始蔓延。

  談墨咬緊了牙關,要是老高在這裡就好了,以他的能力說不定就能捕捉到這頭怪物了!

  它盤旋著從天兒降,猛地將一名融合者撲倒,所有人為了救他開始拼命地射擊,而那頭怪物的尾部忽然像傘一樣打開,化作無數的絲線,而這些絲線迅速刺穿了那名融合者的身體,在他的皮膚中延伸,分離成無數更加細密的絲線,滲透進他的血管。

  “啊——啊——”痛苦的叫喊聲在礦場中回蕩。

  指揮官的聲音傳來:“發生什麼了!到底怎麼回事!卵裡面的生物出來了嗎?”

  但戰鬥相當激烈,他們都想要打斷怪物的那些絲線,否則那名融合者就要死了。

  談墨看向那枚已經碎得七零八落的卵殼,赫然發覺在卵殼的下方竟然有兩具開普勒生物的遺骸,談墨走近了蹲下來,眼睛一震,這哪裡是因迪拉!這明明是比因迪拉要高等好幾個級別的開普勒生物——緹豐。

  而那些絲線就是緹豐的消化器官,它會進入獵物的體內,吸干獵物的開普勒能量。

  這種開普勒生物唯我獨尊,一旦被生下來,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會放過,而那兩具開普勒生物的遺骸,就是它的父母。

  又有一名融合者被捕獲,其他人根本無法靠近,普通的硅彈就算打進了緹豐厚實的外皮也沒辦法傷到它的內髒。他們不得不使用小範圍的藥劑凝彈。

  “砰砰砰——”

  藥凝彈的凝固速度追不上緹豐的速度,而且它就像示威一樣將快要被吸干的融合者扔過去,對方半邊身體被凝固了,摔在地上動彈不得。

  緹豐的尾巴甩過,將凝固的部分拍碎了,而那個融合者就這樣死了。

  談墨周身都是冷汗,他和開普勒生物近戰的機會很少,融合者們承擔了絕大部分的風險。

  最重要的是大部分融合者都只是行動和身體的強度高於普通人類,並不像高炙或者李哲楓那樣有特殊的開普勒能力。

  這場戰鬥的慘烈程度超過了談墨的想像。

  這頭緹豐吸取了兩個融合者的開普勒能量之後,速度更快了。

  通過任務記錄儀了解到現場情況的指揮官只能忍痛下令:“不能讓它越長越大!這個礦場對我們很重要!請大家背水一戰!”

  這應該是中心城下達的死命令了。

  洛輕雲一躍而起,踩在了某個融合者的肩頭借力,速度極快地襲向緹豐。

  不只是其他融合者,就連談墨看到這一幕都驚住了。洛輕雲的臉上毫無表情,如同殺神。

  而緹豐面對他的突襲,消化觸絲的反應就像慢了一拍,竟然都沒有擊中他。

  洛輕雲的戰術刀扎在緹豐耳側的縫隙裡,一個翻身竟然來到了它的身上,對著它的頭頂提槍狂掃。

  緹豐咆哮著,消化觸絲向著騎在自己身上的洛輕雲而去,就像一張網。可是明顯的緹豐的速度又慢了,洛輕雲順著它的背脊向後滑落下去,他仰面朝著緹豐的腹部又是一槍。

  這給其他融合者的氣勢極大的鼓勵,他們一擁而上。

  洛輕雲從緹豐的身上掉了下來,他的身體散發出微微的藍色熒光,他在使用自己的開普勒能力。

  其中一個融合者將洛輕雲扶了起來,開口道:“是你讓緹豐慢下來的吧?你的開普勒能力到底是什麼?”

  洛輕雲只回答說:“我需要營養劑。”

  他的開普勒能量在極速消耗,對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營養劑給了他。

  但是這時候又有一個融合者被緹豐捕獲了,洛輕雲皺著眉頭似乎非常地用力,有人朝著緹豐噴出藥劑,但藥劑無法在緹豐面前達到有效的封閉濃度,隨著這個融合者的開普勒能量被吸干,洛輕雲更加無法抵抗了,他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單膝跪了下來。

  之前給他扔過營養劑的隊友將其他犧牲隊友的營養劑拽了下來,扔給了洛輕雲,“趕緊用——”

  這個時候,洛輕雲的耳邊響起楊峻的聲音:“四個方向的監察員已到位,想辦法把它從礦井裡引出來!”

  剩下的人精神一振,能離開這個鬼地方而不是和這玩意兒拼命,當然更好。

  大家迅速撤離,果然嘗到甜頭的緹豐不可能輕易放過他們,哐哐哐地追了上來。

  只是每當它要撲倒隊友的時候,就會鬼使神差地慢一拍,大家心照不宣,這應該是洛輕雲的能力。

  而洛輕雲的臨界值正在急速上升,耳邊傳來楊峻的警告,“大侄子,悠著點!你到百分之八十了!”

  其他的融合者路過洛輕雲的時候,順手就把營養劑扎進他的體內,確保他的能量供給,緹豐逐漸和他們拉開了距離。

  隊友們紛紛拽住繩索上去,那個給洛輕雲扔過營養劑的隊友被緹豐纏住了腿,眼見著就要被拽過去,洛輕雲拽著繩索揮過戰術刀,把緹豐的消化觸絲給割斷了。

  “上去!”洛輕雲拽住那名隊友的手,向上一甩,對方拽住了繩索,踩著洛輕雲的肩膀上去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緹豐忽然吐出了大量觸絲,就像最後的掙扎,幾乎遍布整個通道。

  洛輕雲迅速向上,但是來不及了,整個人都被包裹住了,緹豐將他猛地向下拖,就連盤旋在半空中的飛行器都被繩索拽到一陣劇烈震蕩。

  “洛輕雲——”隊友的呼喊聲傳來。

  但是飛行器斷開了繩索,洛輕雲就這樣被緹豐拽了下去。

  談墨愣在那裡,他知道指揮官的決定沒有錯,因為緹豐吸取了洛輕雲的開普勒能量之後,很可能會把整艘飛行器都拽下去,那就全軍覆沒了。

  但是……他為了任務、為了隊友堅持到最後,結局就是這樣被拋棄嗎?

  可是談墨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洛輕雲全身覆蓋著觸絲,戰術刀扎進鐵壁裡,抵抗掙扎。

  那些觸絲沒入了他的皮膚,進入他的肌肉骨骼,糾纏上他的脊椎,直接攝取他的開普勒能量。

  洛輕雲周身都是淡藍色熒光,他的開普勒值在繼續上升。

  “洛輕雲!洛輕雲你還活著嗎?你聽著,無論如何你都要出來!你只要爬出來我們就有機會,明白嗎?”楊峻的聲音在洛輕雲的耳邊響起。

  這是談墨第一次看到他拼盡全力的樣子,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手臂的血管都暴了起來,他忍住劇痛,戰術刀每一次扎進鐵壁的聲音都讓人心驚膽戰,談墨生怕他忽然就掉了下去。

  緹豐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不肯放棄他這個難得一見的優質獵物。

  同伴上去彙報了情況,如果洛輕雲不能活著掙脫緹豐,就會給緹豐完全成熟的養分,那麼以後更高階的融合者來了也無法收復這裡了。

  洛輕雲為了掙脫緹豐開普勒值一直在升高,楊峻不斷呼喚著他的名字,每一秒都是瀕臨極限的煎熬。

  他的牙關咯咯作響,以血肉之軀將緹豐拽了起來,向前爬去!

  緹豐被拖拽著晃動著,洛輕雲的脊椎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消化觸絲給勒斷。

  談墨的眼睛紅了。

  洛輕雲就這樣爬到了礦井的出口,當他的雙手扒住礦井邊緣的時候,頭頂上飛行器的所有槍口都對准了他。

  楊峻的聲音哽在喉嚨裡,“洛輕雲,再出來一點!我們看不到緹豐!”

  洛輕雲的身上拖拽著無數消化觸絲,它們都被繃成了直線,洛輕雲向地面傾斜著身體,每一步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緹豐終於被他拖出了礦井,這東西發出哢哢哢的聲音。

  “……再出來一點。”楊峻對他說。

  談墨不明白了,為什麼還不開槍?如果是他守在楊峻的方向,已經可以瞄准緹豐的眼睛了!

  洛輕雲朝著楊峻的方向繼續前行,身後的緹豐猙獰尖叫,想要退回井中。

  四個方向的子彈同一時刻來襲!

  藥劑彈瞬間釋放,氧氣急速凝固。

  洛輕雲耳邊的通信器裡傳來楊峻很輕也很沉重地一聲“抱歉”。

  談墨這才明白,楊峻要洛輕雲把緹豐給拽出來,不是為了救洛輕雲,而是方便把緹豐凝固在礦井之外。

  這是上級給楊峻的指令,他必須服從,這也是為了保證二十多個城市制造武器的原料……這是為了絕大多數人類的利益。

  但對洛輕雲來說,卻極度殘忍。

  談墨的喉嚨哽住了,很疼。

  緹豐的反應速度極快,它竟然拽著洛輕雲一起,在空氣完全凝固之前竄了出去!

  暴怒的緹豐朝著楊峻的方向直衝而去,洛輕雲再也無力抵抗,被它拖在地上,他想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但都沒有用。

  談墨的心第一次糾了起來,這感覺和自己奉命去阻止高炙越界不同,談墨心裡懷抱著去拯救一個人的信念,而洛輕雲不一樣,他連自救都做不到了。

  “砰——”

  接連三個方向的子彈襲向緹豐,都是打進了它的皮膚卻打不透它!

  正常情況下楊峻應當撤離,但是他卻在原處一動不動。

  洛輕雲用虛弱的聲音說:“快走。”

  談墨知道,這是對楊峻說的。洛輕雲沒有記恨他和其他監察員一起朝自己射擊藥凝彈,服從命令是監察員的鐵則。

  但是楊峻卻沒有動,因為他的耳中是指揮官的吼聲:“不能殺死緹豐就擊斃他——不能讓緹豐繼續獲取他的開普勒能量!他比其他融合者的開普勒能量更高!楊峻!”

  但是楊峻遲遲沒有動手,其他方向的監察員卻開槍了。

  “砰——”

  緹豐將洛輕雲甩了起來,他重重砸落,避開了子彈。

  緊接著“砰——”另外兩個方向的子彈來襲,洛輕雲再度被緹豐高高甩起,這一次就算他不死,也要砸斷脊椎了。

  半空中的洛輕雲露出了冷笑,在巨大的樹影和日光之間一閃而過,就像談墨看錯了。

  就在他即將砸落在地的時候,他忽然單手一撐,避開了要害,一把拽住了消化觸絲,被緹豐拖行了數十米之後忽然拽住了它。

  那些絲線繃得嗡嗡作響,它們要把洛輕雲的脊椎都鉤出來。

  “你的開普勒值到百分之九十七了。”楊峻的聲音傳來。

  洛輕雲沒有回答,周身藍熒的光越來越明顯,那些絲線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音,有一些裂開了,有一些還在洛輕雲的體內。

  談墨還是不知道洛輕雲的能力到底是什麼,但是他知道還有戲,也許洛輕雲能掙脫它!

  “洛輕雲,你的開普勒值到百分之九十八了。”楊峻再次提醒。

  指揮官正在怒吼:“楊峻——他是高級融合者!他如果越界!和緹豐聯合起來!不但我們任務失敗而且他還會成為人類的敵人!”

  楊峻微微吸了一口氣,“輕雲,百分之九十九了,不能再升高了。”

  洛輕雲扣住觸絲,一把一把往回拽,緹豐嘶吼著掙扎著,竟然無法上前。開普勒值突破百分之九十九之後,他整個人就像能量爆走了一樣。

  談墨終於明白在灰塔培訓的時候,為什麼教官會說融合者開普勒值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九十八的能量釋放是兩個量級。越高階,這百分之一的能量差就越是天壤之別,自控的難度也就越大。

  百分之九十九……基本可以判定為越界了,到達這個量級幾乎沒有融合者能夠剎住車。

  遠處又是一槍襲來,目標是洛輕雲的後腦。

  這些人已經慌了,他們無法評估到底是吸取了大量開普勒能量的緹豐更危險,還是越界的洛輕雲更致命。

  子彈破風而來,談墨看得心驚膽戰——這些人對高階融合者越界的恐懼已經取代了理智的判斷了。

  如果洛輕雲真的無法自控,他就不會在這裡竭盡所能地控制緹豐了啊!

  洛輕雲就像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偏過頭,剛好避開,子彈打在了緹豐的身上,緹豐扭動著。

  這就像是一場拉鋸戰,緹豐在吸取洛輕雲的能量,而洛輕雲似乎用了什麼能力阻止緹豐。

  通信器裡是楊峻沉重的呼吸,他的耳邊是指揮官的咆哮,“他會越界!等到他越界了就是你的死期了楊峻!”

  洛輕雲忽然抬起了眼睛,他神色一凜,踩著緹豐的尾巴猛地騎到了緹豐的腦袋上,他拽緊了消化觸絲,就像騎著一匹馬,發狂的緹豐衝向了楊峻。

  楊峻果斷地開槍,雖然心緒已經亂了,但是他每一槍依舊精准,第一槍打中了緹豐的左眼,第二槍繼續攻擊緹豐的左眼,但是緹豐閉上了眼睛,繼續打在了緹豐的眼皮上,好不容易有了成效,但是緹豐距離他已經不到五十米了!

  他不得不放棄狙擊,改用手槍,但是手槍根本不是緹豐的對手,眼見著緹豐的觸絲就要將他包裹起來,而洛輕雲一躍而下,那一瞬他的目光是透骨的寒意,雙手勾住緹豐的觸絲朝著楊峻一躍而來。

  那種目光,不屬於人類。

  楊峻的槍裡子彈已經打完,所有的訓練刻在他骨子裡的反應就是取出了自己的戰術刀。

  “不要——”談墨伸長了手想要阻止楊峻,但是卻從楊峻的身體穿了過去。

  緹豐的消化觸絲摧枯拉朽一般從它的身體裡被拽了出來,爆噴而出,和著它的血水。

  洛輕雲手中的戰術刀扔了出去,擦著楊峻的耳畔,因為慣性他抱住了楊峻,而楊峻的戰術刀卻刺入了洛輕雲的胸膛!

  楊峻緩慢回頭,才發現洛輕雲擲出的戰術刀擊中的是一頭體型碩大的因迪拉!洛輕雲正是看到了這頭因迪拉才會不顧一切衝過來的。

  洛輕雲向後退了小半步,戰術刀帶出的血噴了出來。

  洛輕雲晃了一下,還沒有死透的緹豐忽然朝著洛輕雲噴出了最後的消化觸絲,那就像一柄利刃,穿透了洛輕雲的同時也穿透了楊峻。

  “咳——”鮮血從楊峻的嘴裡吐了出來。

  兩人一起倒了下去,緹豐也力竭而亡。

  楊峻看著洛輕雲,笑了笑。

  “第一次見你……就跟你說過多笑一笑……不要那麼不合群……”

  洛輕雲沒有管自己胸口的傷勢,而是幫楊峻壓著。

  “但凡你多刷刷好感度……別讓人覺得你像個人……他們也不會那麼催命……”

  洛輕雲沒有說話。

  “我很討厭你,總能跟在梁隊身邊……她愛護你勝過自己的性命……”

  洛輕雲的神色終於有了輕微的波動,“我知道。”

  “我接近你……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刻順利殺了你……”

  “我知道。”

  血液在楊峻的後背蔓延向四面八方。

  “你到達百分之九十九我沒開槍……是因為我沒有把握……不是因為我舍不得你……”

  “我知道。”

  “我在等你靠近……等緹豐……”

  “等緹豐消耗更多我的能量,這樣你命中我的概率更大。”

  洛輕雲說完,楊峻最後一絲氣息游離出了體外,他睜著眼睛,眼瞳倒映著天空,但毫無生氣。

  “我知道從你被派到我身邊的第一天起,就是為了確保干掉我。”

  洛輕雲抬起手,將楊峻的眼睛合上。

  同樣失血過多的洛輕雲倒了下去,就在楊峻的身邊。

  要面帶笑容,生活才能容易——這是楊峻給他的第一課。

  一直看著你的人,也許是確保你一定回不來的人,這是楊峻給他的最後一課。

  一周之後,洛輕雲面臨中心城灰塔的調查。

  評估專家用沒有起伏的語氣說:“洛輕雲,根據上一次的評估,你對死亡沒有畏懼感。你的腦海裡有兩個世界,一邊是開普勒,一邊是人類,然而你沒有清晰的邊界意識。對你來說,開普勒世界更強大更高等,讓你足以居高臨下看待人類。人類對於你來說就像羊圈裡的羔羊……”

  洛輕雲就像沒有聽到評估專家說了什麼一樣,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評估可能會讓他一輩子留在中心城的隔離區。

  他仰著頭,看著專家的眼睛問:“楊峻呢?”

  專家以及在透視牆另一面的評估團隊愣住了,因為他們第一次在評估裡聽到洛輕雲說另一個人的名字。

  “他死了。”

  “他不會死的。他會看著我的。”洛輕雲說。

  “他已經死了,你親眼……”

  有液體從洛輕雲的眼眶裡流出來,順著臉頰,掛在下巴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專家愣住了,回頭望向牆那頭的評估團隊。

  評估團停止了調查,洛輕雲被送回了隔離間。

  他抱著膝蓋,監控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孤獨脆弱,楊峻的死給了他極大的打擊。

  談墨來到他的床邊,他覺得不可能,像是洛輕雲這樣的人他不會為楊峻而難過,因為……楊峻不是那個能阻止洛輕雲越界的人,也不是洛輕雲在人類世界裡的羈絆。

  當談墨坐下,靠近他,看見洛輕雲埋在膝蓋間的唇上帶著一絲笑容!

  ——他一直都在練習微笑。

  一個月之後,洛輕雲離開了隔離間。他在門口遇到了那天的評估專家,他替對方摁了電梯,輕聲道:“謝謝。”

  那一抹淺笑,有三分靦腆和七分真誠。

  專家愣了一下,“你笑起來很好看。”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誇我。”

  當洛輕雲走出電梯,離開隔離中心,行走在陽光下,他仰起頭。

  他的手中握著的是楊峻的遺物,一枚雕刻了特殊花紋的彈頭,散著金屬寒光又折射出太陽的明亮,談墨認出來這就是在歡迎晚宴上,洛輕雲送給自己的那一枚。

  談墨的指尖剛要觸碰上那枚彈頭,他就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推出了這個世界。

  用力地倒吸一口氣,談墨緊緊抓著面前的那只手,低著頭,如同缺氧一般,吸進來的氧氣無法進入肺腔。

  “放松,那只是過去而已。”

  洛輕雲的聲音響起。

  談墨抬起眼來看著他,而洛輕雲輕緩地將談墨的手放回了床邊。

  “我的這裡,有一部分是屬於開普勒的世界。”洛輕雲閉上眼睛,手指輕輕在額頭上點了一下,仿佛正在聆聽遙遠的召喚,“用開普勒生命體的角度來看待人類的一切,我就能去評估、去分析每個人的價值。情感是會騙人的,但價值不會。”

  談墨看著洛輕雲,這種殘忍的美感如同神祗般居高臨下,他用溫和卻冰冷的語調說著這樣的話。越是殘忍,就越是讓談墨移不開眼。

  “我的很多隊友都擔心著有一日失去所有的人性,被開普勒生態系統所操控。但我覺得,開普勒世界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真實,且忠於本能。”

  談墨的喉嚨仿佛被掐住了,心髒有一種被鏤空的痛感,這不是源於對洛輕雲的同情,而是……如果自己是楊峻,又會怎麼辦。

  “談副隊,還有什麼疑問嗎?”洛輕雲問。

  他沒有用那看著讓人心動的微笑,越是冰冷就越顯真實。

  “你……是怎麼做到將開普勒值爆發到百分之九十九,卻沒有越界?”

  洛輕雲靠近了他,在他耳邊輕聲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越過去呢?”

 

32 晚安

  越界與否對於洛輕雲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因為用人類的方式活著可能對他來說更辛苦。

  有時候, 人心比頂級風險的開普勒生物還要可怕。

  “那你為什麼要趕過來救我?”談墨側過了臉,看向洛輕雲。

  他記得當自己深陷米諾斯蟲巢的時候,通信器裡洛輕雲的聲音——洛輕雲也許無數次練習如何面帶微笑, 但一定沒有練習過怎樣讓自己的聲音都聽起來真實。

  面前的洛輕雲安靜到空洞,就像是走向湮滅的前兆。

  談墨控制著自己的呼吸, 他下意識做了一個摸腰的動作,可惜他的腰間沒有槍。

  “你看, 你也想殺我。”洛輕雲用的是陳述句。

  談墨仍舊看著洛輕雲的眼睛,忽然笑了, 仿佛有什麼在他的笑聲裡忽然流動了起來。

  他湊近到了洛輕雲的面前, 開口道:“洛隊,你看歸根到底你還是人類。”

  “嗯?”

  “因為你做出了和楊峻一樣的判斷——因為灰塔的監察守則,融合者和監察員永遠站在對立面上。當你看到我想要拿槍的時候,你覺得我想殺你了。”

  談墨的眼睛明亮而坦蕩,洛輕雲的手伸了過來,把談墨那只放在腰間的手拿了過來, 他的手套是冰冷的,談墨感覺不到他的體溫。

  洛輕雲將談墨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打開,然後抬了起來, 談墨的手心裡躺著一顆糖。

  “我也可以是想請你吃糖。”

  洛輕雲低下頭垂下眼, 那一刻的珍惜而專注讓談墨覺得對方是要親吻自己的掌心。

  這樣離譜的念頭讓談墨心頭一顫, 他把手收了回來。

  “你把自己最真實的樣子拿給我看, 是想讓我害怕嗎?”談墨將手翻過來, 將那顆糖放在身邊, “試著換個方式,或者講另外一個恐怖故事。”

  洛輕雲側過臉去,好像是笑了, “那好吧,我換個方式讓你害怕——你知道為什麼米諾斯蟲沒有像對待其他人類那樣把你吸干嗎?”

  “不是你說的嗎,我是它的駙馬爺。”談墨向後靠著床頭,好整以暇看著洛輕雲。

  老常還有江春雷爭先恐後把“駙馬爺”這個梗到處傳說,現在整個銀灣市灰塔都給他起了個外號——駙馬爺。

  “那你知道它為什麼沒選中別人,而是選中了你嗎?”洛輕雲又問。

  “因為我的體脂率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完美的。”

  洛輕雲搖了搖頭,“這只是開普勒生物對地球的適應性罷了。無論它們再怎麼看不起人類,人類仍舊是地球上最出色的生物,擁有最復雜的思維。根據開普勒生物學的先驅凌喻的理論——開普勒生物的精神體被稱為‘第六維空間’,也就是思維空間。你吸引它們的地方,是這裡。”

  洛輕雲隔空點了點談墨的大腦。

  “那它們應該去找研究員、科學家、哲學家,那些能跟它們進行思維交流的人。”

  洛輕雲的話太離譜,這就好比說靈魂世界是存在的,人死了之後能上天堂。

  但他隱隱又覺得洛輕雲沒有騙他。

  再怎麼樣洛輕雲也擁有開普勒生物學碩士學位,而且他唯一一個從出生就在中心城基地長大的融合者,也是唯一從開普勒本源的零號基地生還的外勤隊員。

  他也許比任何一個學者更了解開普勒生物。

  “要不然,你怎麼會那麼容易擊中開普勒生物。比如異化李哲楓的海斯提阿,吞噬周敘白的鴻蜮,還有越界的高炙。你和開普勒生物之間有著心有靈犀的默契。你對於那些自視甚高的開普勒生物而言……就像知己,就像飛蛾撲向的那團火……”

  洛輕雲再度靠近了談墨,明亮的散發著消毒藥水味道的空間正在被剝離,他好像一點一點陷入洛輕雲的眼睛裡。

  “它們面對你,會有一種強烈地奔赴感,你是稍縱即逝的花火,滅亡前的極致歡愉,而它們想要和你的精神世界相連。”

  談墨無法克制自己去看著洛輕雲。

  他從不知道面容冰冷的洛輕雲比起微笑的他,蘊藏著另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和所謂的取悅無關,而是他口中腦海深處無法壓抑的奔赴以及相連的渴望。

  “它們會前僕後繼地出現在你的面前,引誘你,腐蝕你,一邊想要拽住你另一邊又害怕著毀掉你思維裡的那片照亮黑暗的火樹銀花。”

  洛輕雲的聲音帶起空氣的震動,讓談墨的神經一陣酥麻。

  “想想米諾斯蟲,它為什麼要千辛萬苦構建出人類的軀體?就是為了符合你的審美,為了誘惑你罷了。開普勒生物的審美是一致的,米諾斯蟲想要借由你完成與人類繁育後代的渴望,那麼就一定還會有更加高等的開普勒生物覬覦你。”

  談墨的背脊繃緊,連呼吸都像是被掐住了。

  “你問我為什麼來救你……答案還不明顯嗎?”

  洛輕雲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把談墨驚醒一般。

  談墨忽然伸手在洛輕雲的額頭上推了一下,“我信你的邪。”

  他以為以洛輕雲的力氣自己不可能推動他,但是洛輕雲卻向後一仰,接著又低下頭笑了起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談墨扯了扯嘴角,“要是你說的是真的,這些年我遇到的那些開普勒生物,什麼海斯提阿還有鴻蜮,應該對我珍惜備至,可事實上——它們總是想要我的命。”

  “但是剛才有那一小下,你相信了對吧?你仔細思考的樣子真可愛。”洛輕雲的聲音裡是濃濃的調侃,而那一抹笑,不是假的。

  “我相信的不是開普勒生物愛上我,而是相信我自己就是這麼有魅力。”

  談墨一副懶洋洋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猛地,他的腿狠狠朝著洛輕雲踹了過去,毫無預兆,速度快到視線都跟不上。

  低頭淺笑的洛輕雲忽然抬手,一把扣住了談墨左腿的腳踝,接著一扯,談墨完全沒有預料到,胳膊肘沒撐住,倒在了床上。

  洛輕雲向前傾,眯起了眼睛,“談副隊這是在為車庫裡的事情報仇嗎?”

  他側過臉,臉頰距離談墨被愛德拉之花扎傷的地方不到一公分。

  “對。”

  那個傷處偶爾會在談墨左腿發力的時候隱痛,但這一次談墨卻覺得血液流經被洛輕雲扣住的地方有一種莫名的舒緩感。

  “你不需要害怕我,無論我在世界的這一邊,還是那一邊。”洛輕雲說。

  談墨愣在了那裡,他不確定自己從洛輕雲那裡聽到了什麼。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做我的副隊長,我的監察員。”洛輕雲說。之前那種蠱惑人心的危險美感消失了,洛輕雲仿佛從另一個世界歸來,精疲力竭之後看著談墨。

  談墨抬起另一條腿直接踹過去,這一次命中了洛輕雲的肩膀,但紋絲不動。

  “小爺看著像塊磚嗎?哪裡需要哪裡搬?白天做的夢呢,叫白日夢。不要夢得太美好。”

  談墨以為洛輕雲會說點什麼,或者會用他原本的生冷的表情來警告自己什麼。

  但洛輕雲只是了然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了,明明會被拒絕也仍然要再問一遍,是洛輕雲對五年前隱忍一切痛苦的談墨的尊重。

  談墨不想自己的瞄准鏡裡出現第二個高炙。

  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去了解高炙,高炙的行為模式甚至於高炙下意識的反應,哪怕是了解到了這個地步,當談墨用“朱雀”瞄准高炙的時候,這才擁有了接近百分之百的把握。

  也僅僅是“接近”而已。

  談墨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卻又不知怎麼說起。

  洛輕雲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擋在了談墨的眼前,“我知道。”

  談墨的眼前一片黑暗,他腦海中想起的畫面全部都是楊峻臨死前所有對洛輕雲的真話,談墨明白楊峻所有的“真話”都不是為了傷害洛輕雲,而是他真的不能再看著他了,所以要洛輕雲了解一切真相。

  而洛輕雲的每一句“我知道”,不是因為他一直都明白楊峻留在自己身邊的真實任務,而是他知道楊峻的“真話”是對他最後的保護。

  可是談墨還是想要說出來,因為他不像洛輕雲擁有開普勒能力,而語言是身為人類的他唯一的表達方式。

  “融合者越界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而我為了……”

  “你為了擊中高炙,總是在睡夢裡回顧著瞄准鏡裡看著他的每時每刻,模擬著要用怎樣的角度擊中他。”

  洛輕雲的聲音沒有任何笑意,他平鋪直述的語調也沒有一丁點溫柔的意味。

  可談墨就是覺得莫名放松,仿佛繃久的心神可以稍微……稍微松弛下來。

  “曾經你以為擊中了高炙,一切就結束了。但直至今時今日,你還困在扣下扳機的那一刻。”洛輕雲說。

  “你怎麼知道?”

  “我把自己想像成你,想像在瞄准鏡前,想像扣下扳機時候的心跳,想像假如子彈沒有命中高炙,我就明白了。你很強大,談墨。在那精湛的兩槍出膛之前,你從沒有懷疑過自己也不曾想過‘如果’。只是當一切都過去了,你反而被困住了。”

  談墨的眼睛有一點濕,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和他搭檔幾年的吳雨聲沒有發現的,高炙沒有發現的,老常也沒有發現的,洛輕雲卻明白了。

  “你看,你不是沒有同理心,你也可以……”

  “談墨,你誤會了。我可以把自己想像成你,是因為你值得。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洛輕雲輕聲道,“睡一會兒吧,談副隊。”

  他的聲音很輕,就像在哄孩子。他緩緩放下了談墨的腿,那雙黑色的手套擋住了光線,仿佛要把談墨心底那個不願意面對的瞬間也擋下來。

  “你為什麼戴著手套?”談墨試圖透過手套感受洛輕雲掌心的溫度,但卻一無所獲。

  “秘密。”

  “所以……‘取悅配偶’果然是騙人的。”談墨輕生嘟囔著。

  “我不需要取悅配偶。能夠邀請你來我的世界,已經是三生有幸了。”

  “看來洛隊最近又看了狗血電影了……”

  這個男人的耐心超乎談墨的想像,他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談墨甚至想過裝睡等到男人挪開手的時候再睜開眼睛,但是哪怕談墨故意讓自己的呼吸變得綿長,洛輕雲也沒有挪開自己的手。

  談墨都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跟洛輕雲較勁,又或者說洛輕雲為什麼要執著於等他睡著,但是談墨有著足夠多的耐心,他可以在沙漠裡連一滴水都沒有的環境下等待獵物一整天,他相信自己絕對可以耗掉洛輕雲的耐心。

  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甚至三、四個小時過去了。

  洛輕雲的手仍舊放在談墨的眼睛上,沒有絲毫的壓迫感,保持著輕微接觸。這樣的溫柔讓談墨有了入眠的感覺,可他偏偏就是想要知道洛輕雲到底能堅持多久?

  洛輕雲就住在他公寓的隔壁,其實洛輕雲一直知道他晚上偶爾會忽然驚醒。

  他其實就是用這種……毫無理由可說的方式陪伴著自己。一旦自己真的睡著了,洛輕雲大概就會離開了吧?

  談墨抬起手,扣住了洛輕雲的手指。

  這時候,隔離房間的門開了,有醫生來到門口說:“你可以出來了,你的朋友來接你……”

  站在門外的人都傻眼了。

  “這是啥情況?洛隊……你對我們談副隊在做什麼!”常恆著急就要上前。

  “洛隊是做了什麼不能讓談副隊看的事情嗎?不然為什麼要捂住他的眼睛?”吳雨聲也開口了。

  江春雷的畫風和其他人有所不同,“臥槽!談副隊,你的CP不是高爸爸嗎?怎麼我感覺又變了?”

  洛輕雲垂下眼,笑了起來,那個面無表情但是讓談墨感覺真實的洛輕雲又戴起了那張面具。

  忽然接觸到光線,談墨覺得有些刺眼。

  洛輕雲已經站起來了,談墨知道他要走了。

  “每次我給你的送分題,你的答案我都很喜歡。”

  洛輕雲的話音落下,站在不遠處不知道該不該進來的常恆他們忽然開始向談墨使眼色。

  ——正確答案救你、選你、是你是你還是你!

  “我再問你一個特別簡單的選擇題。如果答案我喜歡的話,我告訴你——我的手最核心的能力。”

  這簡直就是個爆炸消息,不僅僅是吳雨聲他們傻眼了,畢竟時至今日洛輕雲手套之下的秘密還沒有被解析,今天竟然為了談墨要……解密了?

  談墨本人也呆住了。

  “如果當時是你做我的監察員,你會在我的開普勒值達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開槍嗎?”

  洛輕雲的面容很平靜,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一個問題。

  吳雨聲也反應過來:“洛輕雲是我們隊長了!”

  隊友們的殷切期盼無法改變談墨的決定。

  但是談墨卻知道問出這個問題的洛輕雲很鄭重。

  “我當然會開槍。”談墨回答。

  常恆仰天捂住自己的眼睛,“您老是有把送分題達成送命題的癮嗎?”

  吳雨聲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以後送命的人是我們啊!”

  江春雷恍然大悟:“那……秘密就還是秘密?”

  談墨就像沒有聽見隊友的聲音,而整個房間裡由始至終都只有他和洛輕雲兩個人一樣。

  “第一槍,用高爆彈。”

  洛輕雲好笑地問:“這是不打算給我留全屍嗎?”

  “用高爆彈在它把你甩上天的時候,擊中它右眼與右耳的中央。”

  談墨在接受灰塔訓練的時候見過緹豐的構造圖,後來又在洛輕雲的記憶裡見到了卵下面那那兩頭緹豐的骸骨,就更加證明了他自己的分析。緹豐全身最有可能被攻陷的地方就是眼睛和耳朵之間的骨縫。

  “第二槍,用藥凝彈,打進高爆彈炸開的骨縫裡,直接凝固它的大腦。”

  洛輕雲低下眼,左手捏住了右手中指的指尖,緩慢地將手套拉開。

  一旁的江春雷還有吳雨聲他們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只手一點一點從黑色的手套裡露出來,心髒不約而同提到了嗓子眼。

  “我自信會命中。”

  談墨毫無動搖地看著洛輕雲。

  他的自信是因為他的目標是開普勒生物,而不是洛輕雲。

  “謝謝。”洛輕雲回答,“這是我思考了無數次之後,最溫柔的答案。”

  那只手意料之外的漂亮。

  它沒有被任何開普勒生物咬傷過,甚至連最細微的疤痕都沒有。

  它也沒有被灼傷過,白皙修長,優雅得仿佛被時間細細雕琢,長久地塵封和收藏,只為了在此時此刻觸碰談墨。

  呼吸停止,心跳遠去。

  談墨有一種自己被小心翼翼接近的錯覺,他撐起上身仰望向洛輕雲。

  洛輕雲的手指點在了談墨的眉心。

  所有的感官神經在那一刻仿佛從四面八方迅速回流,緊接著溫潤的感覺在身體裡竄行,每一個細胞仿佛都被某種力量安撫。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伸出了手,輕輕扯住了洛輕雲的衣襟。

  哪怕沒有看著洛輕雲的臉,這個人身上的味道,他的體溫,他的觸感都像是無聲的挽留。

  以及致謝。

  他聽見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那裡充滿了偏執與狂熱,理智又冷靜,絢爛如浩瀚銀河,卻又黑暗得看不到一絲光線,溫柔與強悍並行不悖。

  我曾經我想觸碰你,擁有你,甚至征服你,將你融於我的世界,但現在願意將你送還彼岸。

  當洛輕雲的手離開談墨的眉心,無限凝固的世界瞬間延展開來恢復原樣,那些極端矛盾卻又相互對峙的情緒遠去,談墨的額頭抵在洛輕雲的懷裡,大力呼吸起來。

  “這是我最後一次嚇唬你,談副隊——這是被開普勒生物鎖定的感覺……很可怕,又很上癮。”洛輕雲回答。

  談墨剛想要說我並不覺得可怕,洛輕雲卻站起來,離開了病房。

  “晚安,談副隊。”

  洛輕雲手裡拿著的就是談墨說要請他吃的那顆糖。

  這時候常恆他們圍了上來。

  常恆第一次展現出自己的求知屬性:“快告訴我們啊!洛輕雲的雙手到底有什麼能力!”

  就連吳雨聲也忍不住問:“快說啊,為什麼要戴手套?”

  “他碰你那一下,你人都傻了,你就那麼看著他,好像變成了智障!”

  “你才智障呢!”談墨給了江春雷一個大白眼。

  “他是不是對你進行了什麼精神攻擊?比如讓你的呼吸系統停止功能之類?”江春雷好奇得不得了。

  談墨將腦袋埋在膝蓋裡,用雙手蓋在後腦勺上,腦海中的仍然是洛輕雲的那一句“晚安”。

  現在是白天,洛輕雲那句“晚安”的含義,是希望談墨從那一槍裡走出來,獲得真正的平靜。

  “你們別問了。以後他是你們的隊長,你們慢慢了解啊。如果什麼都從別人嘴裡知道了,你們就不會再想要自己去了解他了。”

  盡管洛輕雲沒有解釋那雙手的力量到底是什麼,但談墨心頭閃過一個想法。

  對另一個人真實,何嘗不是一種取悅呢?

  江春雷還有吳雨聲他們還在討論著洛輕雲的手,各種天馬行空,到最後點石成金都出來了。

  談墨無奈地嘆了口氣:“打住——打住——有時間說這些有的沒的,不如跟我說說KTV裡米諾斯蟲的調查結果!”

  到底米諾斯蟲是怎麼進入銀灣市的?

  有一個地方被感染就意味著有第二個、第三個!必須要對全市進行緊急排查,這到底是蟲潮,還只是小範圍的感染,不然銀灣市淪陷的話……

  吳雨聲低下頭來,摁住了談墨的肩膀說:“別緊張。聽我說……米諾斯蟲的調查結果出來了。是因為非法販賣開普勒生物樣本導致的。”

  “什麼?竟然還會有人販賣開普勒生物樣本?真想把這些家伙的腦袋撬開看看裡面是不是寄生了什麼鬼東西。”談墨無語了。

  吳雨聲嘆了口氣,“我們在前線拼命,但總有人在後面把危險的東西當成商機。”

  官方的研究機構會采集開普勒生物的樣本來進行研究,采集方式就是利用藥劑將它們凝固。

  永河市與銀灣市毗鄰,在邊界城市中算是商業發達的地方。之前大搞低級開普勒生態區的旅游業,結果遇上生態區進化,上百人的旅行團差點困在裡面出不來。這並沒有讓永河市的商人對開普勒生物產生敬畏,相反他們悄悄從研究機構中偷取了開普勒生物的樣本,比如蟲、花以及其他基因融合生物,將它們封進人造水晶裡,制作成裝飾品甚至首飾,價格不菲。

  永河市灰塔發現之後,對這種商品進行了嚴厲打擊,但其中還是有不少流入了周邊城市。

  那天的KTV的值班經理身上就戴著一個封著米諾斯蟲的水晶項鏈。根據監控錄像,經理的項鏈斷了,人造水晶摔在了地上,正好被掃地機器人給清理走了。機器內部的粉碎機將水晶碎開,裡面的米諾斯蟲成功脫逃,感染了這棟樓內的其他蟲類,比如蟑螂、螞蟻等,形成了一個小型的開普勒生態區。

  隨著這個生態區的不斷擴大和進化,它們逐漸將人類當成了營養,那些唱歌的客人們成為了米諾斯蟲的食物,也包括那位值班經理。

  當獲取了足夠多的食物,它的進化升級,產生了求偶的需求。

  “可問題是米諾斯蟲要求偶,那就找其他蟲子啊!怎麼會找上人類呢?”談墨百思不得其解。

  “你別忘了,開普勒生物不是普通生物,而是有智慧的生命體,這就意味著它們善於學習。向人類求偶,自然是跟人類學的。”吳雨聲解釋說。

  “哈?怎麼學的?”談墨問。

  “來來來,是時候敞開一下新世界大門了。”

  江春雷把KTV值班室的視頻調了出來:“談副隊,你看啊,這個值班經理到了晚班就會刷劇或者看小說。而他戴著的那個米諾斯蟲的項鏈就掛在胸前,裡面的蟲子可不就跟著一起看嗎?這不就是學習嗎?順帶說一句……”

  談墨等了半天也沒見江春雷說下一句,有點煩了,拎起枕頭就砸到了江春雷的臉上:“你是太監嗎?說故事都沒有‘下面’!”

  江春雷被哽了一下,“這個值班經理看的最多的一段‘動作片’就是這部《海中奇情》,講的就是一個奇醜無比、大肚腩還禿頂的漁夫出海打魚,不小心捕捉到了一只空靈優美的人魚……然後你懂的……”

  “然後他們就談起了激烈的戀愛?”談墨眯著眼睛心想還好自己不愛看小電影,不然就真的辣眼睛了。

  “額……確實很激烈,船都翻了……”

  談墨搖了搖手:“打住打住,我對什麼禿頂漁夫和人魚的故事不感冒。你就直接跟我說,那只米諾斯蟲到底從這個電影裡學到了什麼?”

  “談副隊,你看清楚,這個人魚像誰?”江春雷把電影畫面截了出來,放大了給談墨看。

  “阿哈?”談墨驚得差一點從床上翻下來。

  人魚的臉還有姿態,和米諾斯蟲形成的少女幾乎一模一樣。

  “副隊,你知道自從這部電影開始流行之後,你的外號又升級了嗎?”常恆憋著笑。

  “不用說了,我不想知道。”

  “可是我超想說的。”常恆拍了拍談墨的肩膀說,“人魚公主的駙馬爺。”

  談墨愣了一下,竟然呼了一口氣:“嚇死寶寶了!我還以為我的外號變成了‘禿頂、啤酒肚的油膩漁夫’呢!你們看看我,看看我!哪點像那個電影裡的漁夫了?如果米諾斯蟲真的是跟著電影學的,那它應該看上那樣的男人啊!”

  吳雨聲他們幾個笑得不行,萬萬沒有想到談墨在意的點竟然是這個。

  “言歸正傳,現在灰塔指揮中心對這個情況很緊張。要知道哪怕一個標本泄漏了,萬一它是種子級別的,哪怕是低級的種子,也可能會感染以整座城市。”

  聊了這麼久了,談墨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聽他們說著現在的情況。

  日常巡邏的治安隊伍增加了三倍,調查員也幾乎全天候在市區各個疑似開普勒現像的地方進行取樣和分析,就連二隊的休假也被取消了。

  “我的長假還算數嗎?”談墨問。

  “草,兄弟們都要連軸轉了,你卻只惦記這你的長假?”常恆狠狠薅了談墨一把。

  “反正你們以後跟著洛輕雲混了,沒有大事不會勞動你們。安心在值班室裡看大電影就成。”談墨拎著包,走出了隔離室,“走吧,帶我去看看老高。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沒有很糟……之前預計他能活六到八年,這一次他在ktv裡強行使用自己的能力,刺激到了體內的anti-kepler成分,導致細胞活性再一次被削減……大概會讓他少活三個月。”吳雨聲回答。

  “哦……我會對他好的。”談墨很認真地說。

  “你別一副浪子回頭的醜惡嘴臉,高隊不會相信你的。”吳雨聲沒好氣地說。

  談墨背著包,二隊的人就一起去看望高隊了。

  到了門外,談墨他們沒想到,在高隊的病房裡竟然已經有了不少的訪客,熱熱鬧鬧的。

  是安孝和、楚妤還有莊敬,陣仗還不小,又有鮮花又有水果還有高級營養品,比起上一回高炙住院談墨送的那一把巧克力捧花,可謂誠意滿滿了。

  楚妤坐在病床邊,一邊給高炙削著水果一邊聊著天,“高隊,很多人說咱們談副隊的近身格鬥很差,可是這一次我們演習領教了一下…… 很絕啊。”

  被談墨放倒的莊敬至今還很郁悶:“干脆利落、判斷准確,我至今不明白談副隊身手不好的傳聞哪兒來的?”

  高炙用他一貫清冷客觀的聲音說:“那是因為平日裡陪他近戰訓練的都是外勤部隊的隊長。大家看慣了他在訓練室裡被虐到哭爹喊娘的樣子,以為他近戰很差。”

  “可我們洛隊也是這麼評價的啊。”安孝和很認真地問。

  高炙側過臉來看向安孝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目光裡仿佛帶著一絲對安孝和智商的懷疑,“因為你們洛隊是級別很高的融合者。他的體能和反應力都不是一般人類能媲美的。”

  “這就像過河,大像說河水很淺,可小螞蟻過河的時候,就被淹死了唄。”楚妤把果盤送到了高炙面前的小桌上。

  “不過談副隊的槍法是真的准!他從灰塔畢業的時候就這麼厲害嗎?”安孝和好奇地問。

  這個問題不僅僅一隊的人很有興趣,就連在門外的吳雨聲幾個也很好奇。

  談墨卻覺得真夠無聊的,他們不是來看望高炙的嗎?怎麼他反而成了話題中心了。

  剛想要咳嗽一聲彰顯存在感,談墨的嘴就被江春雷一把捂住了,談墨一側臉,發現吳雨聲還有常恆對這個話題也非常感興趣——高炙對剛從灰塔畢業的談墨到底有怎樣的評價?

  高炙很淡地笑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剛從灰塔畢業的談墨到底算不算厲害。因為他是在北辰市的灰塔受訓。”

  “北辰市的灰塔?不可能吧!”安孝和完全不相信,就連楚妤和莊敬也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為什麼不可能?”高炙反問。

  “因為洛隊就是北辰市一線外勤的啊!像是談副隊這樣的監察員,哪怕是剛從灰塔畢業的時候也肯定出類拔萃,洛隊號稱‘精英收割機’,怎麼可能放任談副隊來銀灣市?”安孝和說。

  楚妤和莊敬也表示贊同。

  高炙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揚聲說:“我知道你們幾個在外面,還不進來?”

  談墨拍了拍江春雷的手,再捂一會兒,談墨懷疑自己都要領盒飯了。

  他揣著口袋,笑著走了進來:“老高,精神頭不錯啊。我隔離的這幾天為了你寢食難安,你卻享受著眾心捧月的感覺。”

  說完,他嘩啦一下直接坐在了高炙的床邊。

  吳雨聲、常恆還有江春雷趕緊進來向高炙打招呼。

  “高隊長命百歲!”常恆高聲道。

  “高隊義薄雲天!”吳雨聲信口拈來。

  “高……高隊……萬壽無疆!”輪到江春雷的時候卡了殼,口號想了半天才出來。

  高炙搖了搖手:“得了得了,今天不是我的壽誕。謝謝你們都來看我。”

  安孝和還沉浸在之前的那個問題裡,見談墨來了更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談副隊,你從北辰市的灰塔畢業,沒跟我們洛隊打過照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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