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天天黯淡下去的陽光還能像很久以前那樣穿透雲層,地球看上去依然還會是美麗的蔚藍色,甚至會更藍。

西元紀年從此結束,成為永遠不能遺忘卻漸漸遠去的歷史。

偽•末世,無喪屍,無外星人,無魔法,無獸人。

CP:納伽,沙左

作者旁白:總之這就是個莫名其妙殺了人又莫名其妙被流放的正直好青年的掙扎奮鬥史。

 

1、第一章 終生流放

  那次大災變之後,人類結束西元紀年已經573年了。

  如果一天天黯淡下去的陽光還能像很久以前那樣穿透雲層,地球看上去依然還會是美麗的蔚藍色,甚至會更藍。

  573年前那次小行星擦身而過的巨大災難中,這個星球上百分之八十的陸地都沉入了海底,讓它看上去就像一顆完全被海水覆蓋掉的巨大的暗藍色寶石。

  在最後這一小塊陸地上,人類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存了當時最先進的科技技術和盡可能多的生存物資,倖存的人在這裡建立了一個新的世界。

  西元紀年從此結束,成為永遠不能遺忘卻漸漸遠去的歷史。

  水紀573725日。

  沙左跟在幾個跟他一樣即將被審判的人身後,被幾個穿著聯邦制服的人帶上AS-II區的三號法庭。

  前幾個人走進去的時候,法庭裡很安靜,只能聽到偶爾幾聲清嗓子的聲音,但當他聽到自己的名字走進法庭時,法庭裡傳來一片低低的細語,還混雜著不明顯的歎息。

  是惋惜嗎?沙左向下掃了一眼,看到了臉色平靜地坐在前排的父母。

  在沙左的記憶中,他們永遠是這樣平靜。碰到任何事情都能波瀾不驚,哪怕是面對著他們的兒子即將被判流放這樣的事,也能神色淡然,甚至比周圍不相關的外人更冷靜,如果有需要,他們也許還可以微笑出來。

  所以沙左也神色如常,面對不可改變的現實,要學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平衡點,接受,然後努力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過得更好。

  兒子,這就是法則,在這個看不到希望的世界裡,我們沒有更多的選擇。

  “您兒子實在是可惜了,太衝動。”坐在沙左母親身邊的一個朋友輕聲在她耳邊說。

  “沒有關係,在哪裡他都是我兒子,哪怕再也見不到。”她微微側過臉對朋友笑了笑,繼續轉頭看著站在審判席上的沙左。

  所有人都會覺得惋惜吧,沙左成長在AS-II區裡人人羡慕的上層家庭,父母都是聯邦政府的科研人員,他從小就能接受系統的知識,能有安穩的工作,平靜的生活,偶爾還可以吃到天然食物,甚至經常能享受到人工陽光,跟身邊那幾個長期在陽光不足的地區生活的人不同,他的膚色看上去很健康。

  但他將要面臨的審判跟身邊的人並無不同,無論他是什麼樣的出身和背景。

  這塊面積和資源都並不富足的土地上,資源的日漸匱乏所帶來的恐慌讓社會越來越不安定,聯邦政府一再努力地向海面上進行陸地擴張,但卻依然無法再容納更多人口,也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混亂因素。

  為了維持現有的秩序,所有的罪犯,都會被流放。

  政府做出這個決定到現在,已經將近300年,在居民生育後代都需要得到政府的批准,經過嚴格的審查篩選才能進行的這個世界裡,犯人被一律流放在所有人的眼裡都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沙左,過失殺人,重罪,”法官冰冷而機械的聲音響起,“根據聯邦法典,終生流放!不得返回。”

  隨著法官手裡的錘子重重落下,沙左閉上了眼睛,他無法直視父母看著他的平靜目光,那種能給他勇氣,也會讓他深深內疚的目光。

  終生流放是他早已經料到了的,過失殺人和殺人,在量刑上沒有區別。

  他沒料到的是他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內心的恐懼和不安像池水中被扔進了石子,一點點擴散開來。

  SUD-III是這個島的編號,對於聯邦內遵紀守法的人來說,它僅僅是一個編號而已,儘管它已經存在了幾百年,卻仍然離自己很遙遠。普通人的生活中,沒有任何對於SUD-III的概念,那裡是什麼樣的環境,流放到那裡的犯人會有怎樣的生活,沒有人知道。

  那是一塊被人遺忘了的土地。

  傳聞中的失落之島。

  沙左在聯邦資料庫工作,他曾經接觸過SUD-III的一些資料,但他不曾留意,他和別人一樣,覺得這裡是自己永遠也不需要瞭解的地方。

  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這個島除去編號之外的另一個名字,最原始的名字。

  獵狼島。

  宣判結束之後,沙左和另外四個罪犯在三小時之內必須被押往SUD-III,這裡沒有多餘的空間關押犯人,尤其是重罪犯。

  沒有時間給他們做任何準備,沙左甚至沒有機會再見父母一見,沒來得及跟他們道別,就被押上了一架小型飛機,五個犯人一同關在了一個獨立的小倉裡。

  隨著飛機升空,沙左的思緒瞬間被巨大的馬達嗓音攪亂,覺得耳朵都快被震掉了。

  汽油做為西元時代的燃料已經消失了很久,合成燃料取而代之,更高效,更節省資源,同時能把污染降到最低。這架飛機給沙左的感覺甚至不如幾百年前的東西,也許是因為AS的面積並不太大,在三個區域地下的民用快速交通網絡完全能夠滿足出行需要,政府的發展重心不在這個方面。

  飛機上升到飛行高度之後,開始在混亂的氣流中顛簸飛行。

  小倉裡的另外幾個犯人在座位上連蹦帶顫地相互握手問候,自我介紹,仿佛他們不是在被流放的途中,而是一同去參加一個愉快的會議。

  沙左很隨意地跟他們碰了碰手便不再開口,對於他們的話題,他沒有加入的興趣。

  他和這幾個人不同,也許流放獵狼島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換個地方繼續並不怎麼舒適並且看不到未來的生活,而對自己來說,卻是天壤之別。

  沙左偏過頭看向窗外,因為陽光無法穿透厚厚的雲層,整個天空灰暗而陰沉,氣溫也永遠都很低,離開常年供暖的主城區,空氣中就會透著刺骨的寒意,一切都讓人覺得壓抑。

  儘管他就是看著這樣的天空長大的,可依然會有不舒服的感覺,他知道在災變發生之前,世界不是現在的樣子,那時有著藍色的天空和白色的雲,有著溫度不同的四季。不過對於那樣的景色,他沒有直觀印象,資料庫裡類似的影像資料被認為是無用內容,並不受重視,在之前幾百年的保存中很多都已經丟失。

  “你叫沙左?”坐在沙左身邊的一個男人看著他問了一句,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沙左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應了一聲,這個男人很瘦,個頭也不高,算得上清秀,但沒有血色的膚色和直白地盯著他的眼神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我叫卡倫。”他把手伸到沙左面前,深陷的眼眶裡閃爍著讓人捉摸不透的光芒,上上下下打量著沙左。

  沙左知道原因,但他還是不喜歡被人用這種探究目光盯著不放,於是很隨意地碰了一下卡倫的手,接著就偏開了頭。

  至於他的名字,這肯定不是真名,每個人的真實姓名都是個編號而已,就像沙左,輸入居民資料庫裡的名字是B3987635

  首字母代表了他在這個社會裡的等級,從AF依次排序,沙左看了看身邊這幾個犯人,估計都在E之後了。

  倉裡的幾個人聊得很熱鬧,交換著自己被流放的原因,目光卻都往沙左身上瞟著。

  對於他們來說,沙左這種擁有著AB級身份的人並不是輕易可以接觸得到的,被明確劃分的生活區域讓他們相互之間也許一生都不會近距離接觸。

  “亞洲人?”坐在他對面的一個人突然沖他抬了抬下巴,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讓沙左愣了愣,他的確有大部分的亞洲血統,而且能看得出這人和卡倫都有很明顯的亞洲人的特點,但災變過後已經幾百年了,最初的人種早已經沒有代表性,也不會再有人會問這種復古的問題。

  沙左沒說話,懶得回答這種聽上去毫無疑問僅僅是為了搭個話的問題,他掃了這人一眼,這人之前自我介紹的時候說自己叫程侃,看上去挺結實,眼神很有活力,臉上還帶著笑意。

  “過失殺人?”見他不說話,程侃沒再追問,又換了個話題,“怎麼個過失?”

  他這種沒禮貌的問話讓沙左有些不自在,但出於自己也許很長一段時間要在未知目的地與他們相處,他忽略掉了程侃的態度,應了一聲:“就那樣過失。”

  “真逗,”卡倫笑了起來,笑聲裡全是嘲弄,“殺都殺了,還不敢說麼?”

  程侃沒理會卡倫,繼續看著沙左:“我聽說是在環形二號街,出了警戒線,再過去都快到AS-I了,你這樣的人去那裡做什麼?”

  沙左沒再說話,程侃這種問話的方式讓他想起了之前被關在AS-II的審判所裡時的情形。

  他已經不想再回憶殺人的那些片段,至於環二號街,的確是離開了主城區在警戒線之外,那是ASI區和II區的交界地,出入都需要通行證,出了警戒線,就是另一個世界,AS的另一面,底層人們生活的地方。

  他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資料庫有什麼重要的資料需要他去警戒線之外取,也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麼會擁有在AS三個區裡都被嚴格限制的武器,更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撲向自己……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飛機在陰沉的雲層下飛了將近四個小時,沙左一直靠在椅子上閉著眼。

  一種低沉轟鳴聲混雜在飛機飛行時的噪音中從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很像是AS慶祝“紀年日”時的禮炮聲,卻又比那種聲音要更震撼,這種震動一直能震到人的心裡去,讓人一陣陣心悸。

  沙左皺皺眉,這是什麼聲音?

  “我的老天啊……”卡倫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小倉裡的幾個人有了一陣騷動,緊接著都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沙左睜開眼,發現他們都擠在窗邊,卡倫回過頭聲音顫抖著叫了他一聲:“沙左你來看!這真是……地獄啊……”

  在沙左起身的同時,飛機開始猛烈地上下顛簸,他搖搖晃晃地湊到了窗外,只往外看了一眼,就驚呆了。

  飛機下方是黑色的海面,整個AS三個區的面積加在一起也並不大,從AS-II飛行一小時就能飛出陸地部分看到這樣黑色的海洋,雖說他長這麼大只看到過三次海洋,但這並沒有什麼可驚歎的。

  讓他吃驚的是海面上那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旋渦。

  旋渦深得仿佛看不到盡頭,滔天的黑色海浪發出震天的轟鳴聲,翻出一層層白色的浪花,掀起的浪牆幾乎已經到了飛機的下方。

  “這是旋渦?這麼大!直徑有一公里了吧!”一個尖銳的聲音從窗邊傳來,沙左知道這是那個叫昆布的犯人,他的聲音很有特點,現在由於驚恐變得更尖銳,讓這個狹小的空間裡本來就已經很緊張的氣氛又加重了幾分。

  幾個人都沒有說話,這一路,無論是刻意回避還是真的不在意,他們都沒有表現出對被流放的不安,而在這個超出了所有人認知的巨大旋渦面前,內心的恐懼才算是被一點點勾了出來。

  “這是什麼鬼地方!”卡倫絕望喊了一句,“什麼鬼地方!”

  飛機開始慢慢抬升,沙左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什麼也沒說,這個場景給他帶來了從未有過的衝擊,他沒有想到至少表面上一片安寧而且秩序井然的AS之外,會是一個這樣的世界。

  飛機用了很長時間才越過了這個旋渦,顛簸慢慢平息,小倉裡不再有人說話,幾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小倉和前倉連接著的門突然被人拉開,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探了半個身子進來:“都出來,到了。”

  幾個人都像是被這一聲給驚醒了一般地震了一下,然後慢慢站了起來,跟著這個士兵進了前倉。

  沙左走在最後,進入前倉之後第一眼就看到了地板上放著一大卷手臂粗的繩子,他一下呆住了,心裡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層。飛機並沒有下降的意思,這是讓他們順著繩子滑下去?飛機居然不降落?

  “戴好手套!三分鐘之後下去!”一個軍官說完之後踢了踢繩子,指了指放在一邊的手套,和另外幾個士兵並排站在了他們面前。

  沙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這人眼神裡閃過的嘲弄和鄙視在他心裡狠狠刺了一刀。

  “滑繩子下去嗎!”空氣似乎凝固了,昆布突然尖叫起來,“這怎麼下!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不肯下去的就在這裡結束旅程吧。”之前的軍官拉了一下槍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有多高?”沙左看了看對著他們的槍口,彎腰拿起一副手套戴到了手上。

  “下降到150米,我們會儘量往下靠,但是有時候會有風,”這人收起了槍,看了看窗外,“要看你們的運氣了。”

  “我運氣一向不錯,”程侃笑了笑,也拿起一副手套戴上了,“一會我第一個。”

  剩下的幾個人猶豫了半天,最後都無奈地戴上了手套。

  沙左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本來就陰沉的天空現在顯得更加詭異,他往窗邊靠了靠,想看看他們的即將踏上的地方。

  沒等他到窗邊,機倉門突然被拉開了,一陣寒風猛地卷了進來,寒意瞬間浸透到了骨頭裡。

  站在門邊的士兵往外看了看,轉過頭沖他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歡迎來到獵狼島,歡迎來到——地獄!”

 

2、第二章 失落之島

  機倉門被打開之後,溫度降得很厲害,這裡比AS-II的溫度要低很多,比永遠都有供暖的主城區更是要寒冷得多,沙左身上穿的並不厚實,現在覺得自己快要被凍僵了,全身的血液流速似乎都減緩了。

  “長官,”卡倫蹲在機倉中央,“我們就什麼物資都沒有地下去?這跟直接死掉有什麼區別?”

  一個士兵正在倉門那裡往下放繩子,聽了這話回過頭來冷笑了一聲:“這島上活著的人多了去了,你活不下去是你自己的事。”

  “正下方是供給站,每人有一套生活必須品和衣物,”站在一邊的那個軍官開了口,“食品,淡水都有,祝你們好運,抓緊時間,我們要返航了。”

  “快下,”放好了繩子之後,那人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沙左從他臉上看到了轉瞬即逝的一抹恐懼和焦急,“動作快點,別逼我把你們推下去。”

  這一閃而過的表情讓沙左感覺到了隱隱地不安。

  他從機倉門看出去,飛機並沒有懸停在島的上方,他們現在的位置離島嶼還有一段距離,能看到海浪正不斷地拍打著黑色斷崖。

  獵狼島比他想像的要大很多,從這個角度他們只能看到這個黑色島嶼很小的一部分,斷崖不高,黑色的岩石向島的腹地不斷地延伸而去,很遠的地方,能看到一座高聳的山峰。

  這山的形狀很奇怪,底部很寬,慢慢向上收縮,峰頂卻是平的。除了少量的樹和草,沙左沒有見過別的自然景觀,他在腦子裡反復比對著在資料裡看到過的各種山峰,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這是一座火山島。

  從150米的高度看下去,島上沒有任何能看清的活動的物體,很遠的地方有些長得奇形怪狀,像變形了的人的胳膊似地扭曲著的高大植物,在陰沉的背景下,這些植物的剪影像極了惡夢裡才會出現的怪物。

  沙左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這樣的一個流放地,超出了他26年生活中得到的全部資訊和經驗,似乎也即將頂破他承受能力的極限。

  這個島……讓人覺得害怕。

  在不斷地催促和咒駡聲中,程侃終於握著繩子慢慢滑出了機倉,沙左看著他的身影漸漸向下,隱入了海面升騰起來的深灰色霧霾裡。

  “下一個。”

  沙左看了看身邊的幾個人,都是一臉猶豫,他低頭握住了繩子,腿夾著繩子慢慢跟著滑了出去,下面的繩子已經被程侃的體重繃緊,相對第一個滑出去的程侃來說,他要輕鬆一些。

  但刺骨的寒風讓他有些受不了。

  他向下看了看,濃霧中完全看不清程侃的情況,他一邊小心地向下滑著,一邊低頭叫了一聲:“程侃。”

  “在,”程侃的聲音從腳下傳上來,“就知道你是第二個……凍死我了,這比平民區還冷得多啊。”

  “能看到陸地嗎?”沙左覺得在低溫中這樣下滑很吃力,四周灰霧環繞著,能見度很低,他擔心自己的體力,更擔心上面那幾個因為長期得不到鍛煉看上去還有點營養不良的傢伙會扛不住摔下來砸到自己。

  “看不清,不過能看到供給站的平臺。”程侃的話讓他心裡稍微平靜了一些。

  上面的繩子一陣顫動,有人順著繩子飛快地滑了下來,沙左抬頭就看到了一雙腳已經到了他眼前,他趕緊鬆手向下滑了一截,沖上面喊了一聲:“慢點!想把下麵的人都撞下去嗎!”

  “沒抓緊。”上面傳來了卡倫吃力的聲音。

  沙左聽這聲音就知道卡倫撐不了多久,低頭衝程侃說了一句:“快點下,要不都得摔死。”

  “我快到底了。”程侃說了一句,似乎是加快了下滑的速度,能在寒風中聽到他手套和繩索相互摩擦時發出的嘶嘶聲。

  上面的繩子晃得厲害,沙左看不到最上面的人,但中間的卡倫和昆布看上去都很瘦弱,昆布還相當容易緊張,沙左對這兩個人的體力完全沒有信心,於是他也加快了下滑的速度,繩子和手套摩擦得手心都能感覺到有些發熱。

  又過了一小會兒,他聽到了下麵傳來鞋子撞擊到金屬板上發出的咚的一聲,程侃應該是已經跳到了平臺上,他正想問問情況,突然聽到空中傳來了一聲尖銳鳴叫。

  還在繩子上的四個人同時停止了動作。

  這叫聲拖得很長,像瀕死的人最後帶著哭腔的嘶叫,仿佛透出無限的哀怨,穿透了海浪拍擊斷崖時的巨大濤聲和頭頂上飛機的轟鳴聲,像一把利刃直插進人的胸腔。

  沙左心裡一緊,這聲音讓人從內心深處泛出陣陣寒意。

  他抬起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頭上懸著卡倫的腿,再往上就不太看得清了,正當他低下頭繼續向下滑去的時候,又一聲尖銳而淒厲的叫聲傳來。

  這次聲音更近,紮得人頭皮發緊。

  “天哪——這是什麼東西!”最上面的人突然驚恐地喊了一聲。

  沙左迅速地抬起頭看過去,距離他們不到一百米的空中,一個巨大的黑色陰影在霧霾中時隱時現地靠了過來,像是一隻張開雙翼的鳥,速度很快。

  同時又一聲鳴叫像要劃破身體般傳了過來,因為距離很近,這聲音變得很刺耳,讓人顫慄。

  沙左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他知道這樣懸在空中非常危險。

  他顧不上別的,不再一點點往下,而是只用手扶著繩子,飛速地向下落。

  在他的腿落地的一瞬間,繩子猛地顫了一下,他還沒有來得及完全鬆手,被帶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有人在他背後抓住了他的衣服,程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蹲下。”

  沙左跟著程侃蹲下,儘管他不知道空中那個盤旋著的巨大黑影是什麼,但這種時候讓自己變得不那麼明顯無疑是正確的做法。

  “下去……跳……我們要松繩子了……跳……”飛機上的人在大聲地喊,帶著恐懼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沙左抬頭盯著那個再次沖向繩索狠狠撞過去的黑影,繩索被撞得大幅度地搖晃著,上面的人別說滑下來,連抓緊繩子都變得很困難。

  “德拉庫,”程侃說了一句,沖著上面的人大喊,“鬆開繩子!都跳下來!馬上跳!”

  在程侃喊話的同時,黑影再次尖嘯著撞向繩子。

  卡倫第一個松了手,從十米左右的地方摔了下來,接著是昆布,他不是自己松的手,他是實在拽不住瘋狂晃動的繩子,被甩下來的。

  “我不行——太高了——”最後一個還在繩子上晃著的人驚恐地大叫著,但沒等他再開口,繩索突然鬆開了,他發出一聲尖叫從空中摔落下來,飛機上的人放掉了繩索。

  沙左心裡一沉,這樣摔下來,不死也得重傷了。

  混蛋!就算是犯人,也不能這樣對待啊!

  那人帶著尖叫向下墜落,在離平臺不到五米的地方時,沙左把臉往一邊偏了偏,他不想看到人體和金屬地面相撞時的血腥場面。

  但想像中的那一幕卻並沒有發生,隨著耳邊傳來的一聲猶如來自地獄般的尖嘯,空中的黑影俯衝了下來,在那人即將砸到地面的瞬間攔腰一叼,又猛地飛向了空中。

  地面上的幾個人同時發出一聲驚呼,沙左在看清這黑影時倒抽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

  AS早已沒有了野生動物,通常只能看到被當成奢侈品供著的小貓小狗,這種像惡夢一般的東西沙左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想像不出來,這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生物。

  這東西通體黑色,外型很像一隻巨大的鳥,卻沒有羽毛,只有像短毛狗一般緊緊貼在身體上的短小絨毛,雙翅張開時幾乎比普通的降落傘還要大,有著鷹一樣的喙和爪子,但卻都長而巨大,閃著駭人的寒光。

  沙左無法想像這樣的東西是怎麼能飛起來的,但它叼起即將落地的人沖向空中時卻顯得很輕鬆。

  那人臉沖上被攔腰叼起,由於巨大的慣性,他的身體向後幾乎折成了90度,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慘叫。

  這聲慘叫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這只怪鳥把人叼到半空之後,突然猛一甩頭,把人狠狠砸回了地面上。

  這人這次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身體跟金屬地板猛烈撞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沙左全身的血液幾乎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血從這人的口鼻中噴濺而出,撒到了他們幾個人面前,甚至濺到了沙左臉上。

  怪鳥再次俯衝而下,把手腳還能微微擺動的人再次叼起,接著又狠狠一甩頭砸在地面上。

  這人的身體在被狠摔了兩次之後不再動彈,骨頭似乎都已經碎掉,整個身體軟綿綿地像一個裝著血水的麻袋,殷紅的血從他頭下慢慢滲了出來,沙左甚至能看到血液在寒風中冒著絲絲熱氣。

  頭頂上轟鳴著的飛機已經掉頭離開,消失在濃霧中,四周只剩了海浪拍打在崖壁上單調而讓人頭疼的聲音。

  沙左很艱難地抬手在自己臉上擦了擦,覺得自己全身都僵了,卡倫和昆布縮在一邊,都沒有聲音,只有昆布的牙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寒冷,一直在打架,咯咯咯地敲個沒完,為這種血淋淋的場面添了幾分節奏感。

  “這個德拉……拉什麼?”沙左看了看蹲在自己身邊盯著怪鳥的程侃,他想問問接下去該怎麼辦,怪鳥已經落在了那人的屍體旁邊,直立時看上去比一個普通身材的男人還要高大,它粗大的爪子踩著屍體,嗓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低低鳴叫,聽上去讓人膽寒。

  “庫。”程侃回答。

  “這個德拉庫還會繼續攻擊人嗎?”沙左向四周看去,他不敢有大的動作,因為他發現德拉庫對就在它面前蹲著趴著的四個人似乎視若無睹,也許是對移動的物體才有攻擊性,本能讓他保持了靜止。

  “它看不清五米外靜止的東西,”程侃低聲回答,“對移動的物體興趣更大。”

  聽到他的話,幾個人都不敢再動,沙左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資料庫裡有沒有關於獵狼島上生物的描述,但資料不是隨便能查到的,程侃看上去並不是有特殊身份的人,他是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的?

  但他對程侃的疑惑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他的注意力在往四周掃了一眼之後迅速被這個寬大而空無一物的金屬平臺吸引了,他驚訝地發現這個平臺上沒有任何建築,而且孤零零地跟島上沒有任何連接通道:“供給站在哪?”

  “等。”程侃很簡短地回答。

  德拉庫還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站著,程侃說出等字的時候,心裡在祈禱,祈禱供給站的門打開時,德拉庫已經離開,否則他們都會陷入危險境地。

  “地上有個門,”程侃聲音很低但吐字很清晰地說,“過一會會打開,抓緊時間進去,如果門開的時候德拉庫還在……就看運氣了。”

  德拉庫正按著它的戰利品,低頭用近半米長看上去像鋼剪一般的喙撕扯著那人的衣服,連衣服帶肉撕得很輕鬆。

  那種混雜著肉被撕裂開來的聲音讓人一陣陣反胃,沙左覺得自己此刻臉色一定很難看,他不得不拼命強壓著自己想要嘔吐的欲望,等待著程侃說的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開門的供給站。

  德拉庫並沒有離開的意思,看樣子它是打算在這裡用餐,那麼,程侃說的看運氣……

  身後的金屬平臺之下突然傳了來了低沉的悶響,聽著像是大型齒輪轉動時發出的聲音。

  沙左心裡緊了緊,但他沒敢回頭,怕自己如果動了,會引來德拉庫的攻擊,這是門要打開了?

  “跑!”程侃很乾脆地說了一句,跳了起來。

  他的行動很迅速,沒有給人多餘的思考空間,沙左想也沒想就跟著跳了起來,轉過身拔腿就跑。

  平臺的正中露出了一條縫,看上去像個地下室的入口,程侃沖過去,在門還沒有完全打開的時候已經跳了下去。

  沙左跟著準備往下跳,卡倫在他身後突然叫了一聲,摔倒在平臺上。

  沙左回頭看了一眼,本來在專心用餐的德拉庫已經抬起頭,卡倫摔倒的瞬間,它仰頭髮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嘯聲,幾乎是在同時已經一拍翅膀掠了過來,爪子一下按住了卡倫的小腿。

  因為距離太近,這聲音幾乎要把沙左耳膜震破了。

  “別管他!”已經跳進供給站的程侃探出半個腦袋沖沙左喊。

  昆布迅速地從卡倫的身上跳了過去,半摔半滑地掉進了門裡,沙左轉頭沖了一步,卡倫絕望的嘶喊聲傳來:“別扔下我!”

  之前血淋淋的那一幕從沙左眼前閃過,那人沒來得及呼救,也沒有人能反應得過來,而現在卡倫就在他身邊,離供給站的門只有幾步,活著,只是被按住了,甚至還沒有受傷。

  從小到大,沙左受到的教育都沒有扔下同伴這一條,他只猶豫了很短的一瞬間就轉過了身。

  沙左躍起對著德拉庫的眼睛踢過去的時候,程侃從供給站的門裡跳了出來。

  德拉庫的目標是卡倫,對沙左並不在意,所以當沙左的鞋尖正正踢在它眼睛上時,它受到了驚嚇,發出一聲尖嘯,翅膀狠狠地向沙左拍了過來。

  胳膊上傳來的巨大衝擊力把沙左直接掀翻在了地上,滑出去一大截,摔到了供給站的門邊。

  “你下去!”程侃喊了一聲,趁著德拉庫受驚時爪子有些鬆動,把卡倫從爪子下拖了出來,對著入口甩了過來。

  沙左跳進了入口,沒等他站穩,卡倫緊跟著摔了進來,沙左抬頭盯著那一方像扇天窗一般的入口,神經繃得很緊,他不敢想像如果程侃沒有下來,自己該怎麼辦。

  幾秒鐘之後程侃跳了下來,沒有看到德拉庫,他一下來就抬手往牆上一個閃著光的按鈕上拍了一下,入口很快合攏了。

  “對不起。”沙左靠著牆。

  “沙左,”程侃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往牆壁上用力一推,臉湊到他眼前,眼裡跳動著怒火,“這裡是獵狼島,不是AS,不是你從小長大的溫室!無論你想做什麼,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

  沙左沒說話,程侃的力量很大,勒得他想說話都出不了聲了,其實在程侃跳出去的時候他就已經對自己的衝動行為後悔得不行。

  “就這一次,下次再玩英雄主義,”程侃盯著他,松了手,一字一頓地說,“你就去死。”

 

3、第三章 A級編號

  所謂的供給站只有不到30平米的空間,三面牆上都是排列著的小門,像一個個儲物櫃,櫃門上都有一個很小的螢幕,跳動著數位,除了左邊牆上第二排的五個櫃子,別的門上數字都是零。

  沙左盯著數字看了一下,發現那是他們姓名的編號。

  第二個是B3987635,這是他的編號,他過去在螢幕旁邊的指紋識別框上按了按,櫃門立即彈開了。

  櫃子裡有一個看上去體積很大的背包,把背包拽出來之後,裡面沒有再看到別的東西。

  程侃按開了沙左旁邊的那個櫃子,沙左掃了一眼櫃門上的數字,一下愣住了,程侃的編號竟然是A級。

  “包裡有防寒服,”程侃沒有看他,只是把自己的包拽了出來,拉開拉鍊拿出衣服和防寒靴套上了,“動作快點,有時間限制,想悶死在這裡面就繼續發呆。”

  還沒有從之前的經歷裡回過神來的卡倫和昆布聽了這話才趕緊過去拿出了自己的東西。

  最後一個櫃子沒有打開,他的主人已經在上面的平臺上變成了德拉庫的一頓美餐。

  這個櫃子上的數字閃爍了一會之後隨著細小地“喀”的一聲消失了,果然有時間限制,超過時間櫃子就失效,裡面的東西也拿不出來了。

  “這衣服挺不錯。”昆布套上衣服之後挺滿意,這種能防水很輕薄但防寒效果非常好的材料如果不是被流放到這裡,他也許永遠也沒有機會穿上。

  “我們怎麼出去?”卡倫問了一句。

  沙左正蹲在地上檢查包裡的東西,大約半年份量的濃縮營養液,很少的飲用水,照明工具,醫藥包,東西不少,但沒有通訊裝備,這倒是在意料之中,不過翻到包最下面時,沙左摸到了一件讓他有些吃驚的東西——一把三棱刀。

  他把刀從背包的最底層挪到了上面,拉好拉鍊。

  他沒有卡倫那樣的疑問和擔心,供給站的門能從平臺地面上打開,出去的門自然也會在相應的時候出現。

  而且,還有這個人在。

  他看了一眼沉默地站在一邊的程侃,這個有著A級編號的男人似乎對獵狼島很熟悉,程侃能叫出德拉庫的名字,知道供給站開門的方式,對裡面的情況也很熟悉,加上他始終鎮定自若的狀態……

  除去獵狼島,AS還有三座流放島嶼,只有獵狼島上的犯人是終生不得返回,沙左覺得也沒人能從這裡回去,但程侃的表現卻讓人不得不產生他絕對不是第一次踏上這個島嶼的聯想。

  程侃沒有回答卡倫的問題,沒有櫃子的那面牆在卡倫提出問題幾秒鐘之後向兩邊滑開了,露出了一條通道。

  “走吧。”程侃把包甩到背上,跨進了通道裡。

  幾個人跟著走了進去,那道門隨後在他們身後無聲無息地關上了。

  沙左回頭看了一眼,從現在起,就真的回不去了,他現在唯一能思考的,就只是如何在這個島上活下去。

  同時他心裡也暗暗地開始擔心另一件事,大家背包裡的東西是一樣的,也就是說,現在四個人手上都有刀,也許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關於包裡有刀的事,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

  刀具在AS跟槍械一樣是被嚴格禁止私人攜帶的,這是為了杜絕一切潛在的犯罪誘因。而現在,四個因為殺人而被流放的重罪犯,每人身上都有一把刀,一旦這個小團體裡發生矛盾,危險程度將會直線上升。

  沙左看了看在前面走著的幾個人,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程侃對自己不會有威脅,也許是他特殊的身份,也許是他在最後關頭沖出去救了卡倫。至於卡倫,這人他說不準,看著很弱,可能的確挺弱,平地跑幾步都能摔倒的人……是怎麼殺的人?

  而昆布給沙左的感覺是最不好的,這人表面上看著膽小怕事,但在沖進供給站時,卻動作靈活,並且對於呼救的卡倫視若無睹,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沙左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平民區長大的人特有的性格,總之對昆布要多了幾分提防。

  “謝謝。”卡倫突然慢下腳步,靠近沙左身邊,低聲說了一句。

  “嗯?不用。”沙左愣了愣才回答了,他並不需要卡倫謝他,救他這件事本身做得並不理智。

  “你受過訓吧?”卡倫笑了笑,做了個踢腿的動作。

  “沒。”沙左知道他是在說自己踢在那只德拉庫眼睛上的那一腳,但還是否認了。

  沙左在父母的安排下進行了很多年專業的博擊訓練,雖然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只能看做是為了提高身體機能,但這種行為在AS這是不被允許的,因此一直是秘密進行,也因為這一點,哪怕是身處終生不得返回的獵狼島,他也不能承認。

  不過從小生活在AS這種地方,他缺乏實戰經驗,面對德拉庫時他因為吃驚和害怕幾乎把自己有過博擊訓練這事都忘了,說出來也挺丟人的。

  “是不敢承認吧,”昆布回過頭沖他一笑,意味深長的笑容和尖銳的嗓音讓人渾身不舒服,“在聯邦資料庫工作的人怎麼敢承認自己受過訓。”

  “你看到了?”程侃在最前面開了口,“你跑得比德拉庫還快,也受過訓吧。”

  “我到是想,可惜我們這種平民沒機會,”昆布撇了撇嘴,“沙左受沒受訓我是不知道,不過,A級身份還對這裡這麼熟悉的人……”

  沙左看了一眼昆布,看來對程侃有懷疑的不止自己一個人,只是這語氣著實不討人喜歡。

  “所以,”程侃突然停下腳步,猛地轉身一下掐住了昆布的脖子,把他按到了牆壁上,“我隨時有可能會滅了你的口,你要沒把握把我弄死,就閉上嘴。”

  昆布瞪著程侃說不出話來,沙左從他倆身邊越了過去繼續往前走,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剛被程侃掐那一下的感覺還殘留著。

  從供起站的平臺到島上,距離並不太遠,沙左估算了一下,直線距離不會超過500米,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條海底通道並不是直路,而是拐了好幾個彎才終於看到了出口透進來的光線。

  陣陣的寒風也不斷地灌進來,沙左把衣領的拉鍊拉好。

  看著越來越近的出口,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沉重,面對這個一切都是未知數的島嶼,自己的未來也變得撲朔迷離。

  島上是什麼樣的情況,之前流放的人生存狀況如何,自己又該怎麼渡過今後漫長的幾十年……或者說,也許根本沒有幾十年了。

  踏出出口,沙左發現他們已經不在平臺跟島嶼的直線位置上,而是順著海底通道繞到了黑色斷崖的另一面。

  這邊的景致和之前看到的沒有什麼不同,滿目黑色的壓抑感覺,低沉的天空和濃濃霧霾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

  寒風掀起的海浪撲打著岩石,不時有冰冷的海水濺到臉上。因為之前碰到過德拉庫這種詭異的生物,沙左很謹慎地四處觀察了一下,沒有發現異常,沒有別的動物,更沒有看到人影。

  獵狼島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就是一座陰惻惻的巨大荒島。

  幾個人站在岸邊,對著這個島有點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怎麼辦?”卡倫猶豫了一會兒,看著他們開了口,“雖說咱們幾個之前不認識,但也算是一起過來了,現在是不是得商量一下接下去怎麼辦?”

  “進島,往裡走。”沙左指了指島的中間,這島上不可能沒有人,而島的邊緣明顯不適合人生存,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就他們幾個,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沒命。

  “我不往裡走,”昆布立刻拒絕了,“我們起碼應該沿著岸邊走走看。”

  “如果岸邊真能呆得住,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沙左看著荒涼的海灘,內心的不安始終沒有退去。

  “這麼直接就往島內走,太冒險了,你知道裡面有什麼,會不會有比那個什麼德拉庫更可怕的東西?”昆布尖著嗓子提高了聲音,“我可不願意被什麼怪物撕碎吃了。”

  “我覺得……”面對兩種不同的意見,卡倫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就先轉一圈再往中間去?”

  “不,”沙左很乾脆地回答,他也懶得跟昆布多費口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海灘邊除去這些黑色的岩石什麼都沒有,沒有食物,沒有淡水,轉十圈也不可能碰上活人,他轉身走了兩步,經過程侃身邊的時候問了一句,“你呢?”

  “進島。”程侃沒有多餘的話。

  “那你們進島,我先留下!”昆布扯著嗓子很不爽地喊了一句,但聽得出底氣並不足,他膽子小,這時得先拉個同伴,於是又拍了拍卡倫,“我們先在海灘上轉轉。”

  “我……”卡倫還是很猶豫,看著已經準備走人的沙左和程侃,“你們……”

  “我建議一起走,”沙左把背包背好,看著卡倫,“我們對島上情況不瞭解,人越多自然越容易生存,如果再碰到之前那種情況,兩個人,死掉的機率是百分之五十,四個人,機率就會降到百分之二十五,一起走很明顯活著的機會更大。”

  卡倫和昆布都愣了愣,程侃也回過了頭,他沒想到沙左會說出死亡機率這種理由來,一開始他覺得這人只是個不知死活憑著衝動玩英雄主義的傻子,現在……還是有點傻,這種理由就是直白地告訴別人,跟我一塊兒走,這樣本來應該吃我的德拉庫沒准就挑上你了。

  不過這個理由在眼下卻很有說服力,卡倫和昆布都跟了過來,這會出於私心,誰都希望有什麼吃人怪物出現的時候能多一個人讓它選擇。

  海灘上的黑色斷崖一直順著岸邊延伸,看上去就像西元世紀時城堡的圍牆,雖說不算太高,可要想爬上去幾乎不可能,爬不到一半就會被海浪砸下來。

  不過他們從海底通道出來的地方,正好對著斷崖最低的地方,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凹口,他們可以從這裡進入獵狼島腹地。

  沙左跟在程侃身後沉默著穿過凹口,走到一半時,他看到了一邊的黑色岩壁上有些閃著細小光芒的白色晶體,在四周陰沉沉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漂亮。

  “這是什麼?”沙左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湊過去想仔細看看。

  “別碰。”程侃回手一把拽住了他。

  “沒打算碰,”沙左看著那些白色晶體,像是粘在岩石上的,但感覺又很結實,“只是想看看,是什麼?”

  “某種植物。”程侃很簡單地回答了一句,接著往前走。

  “植物?什麼植物?”沙左有點詫異,這明顯應該是礦物,怎麼會是植物?

  “嗯,誰知道是什麼玩意輻射變異之後的產物。”

  沙左沒有再追問,程侃的回答前後有些矛盾,即然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輻射變異之後的產物,又怎麼能確定這個看上去有著明顯礦物特徵的東西是植物。

  只不過顯然程侃不願意具體說,他也不想多問,就像他自己很討厭有人追問他殺人的原因一樣。

  這個一直斜著向上延展的凹口不長,沒多一會他們就走到了斷崖上面,眼前的景象讓幾個人都停下了腳步。

  在飛機上看到的那片形狀奇怪的樹林出現在不遠處,時聚時散的霧霾讓樹林看起來多了幾分陰森可怖。

  雖說林子不密,樹與樹之前的距離挺寬,但奇形怪狀交錯著的樹枝挑著稀稀拉拉的葉片還是將林子裡遮得更加陰冷。

  沙左的心情一直很差,儘管他努力不去想自己被流放的事實,也努力不去回憶之前安穩的生活,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無法回避,被強壓在心底的絕望再次湧了上來,情緒跌到了穀底。

  就是這裡,他將要在這裡渡過餘生,跟這座早已被AS的人們遺忘的失落之島一同消失。

  不,除了父母,他在別人的眼裡已經消失了,成為一個不存在的人。

  “要進去?”昆布看著不遠處的樹林,有點緊張。

  “嗯,不然你留在這裡?”程侃斜了他一眼,嘴角掛著一絲不屑的笑容。

  “趁著還沒天黑,走吧,”沙左隔著背包摸了摸包裡的刀,“這裡一直是流放地,還是最早的時候是監獄?”

  “問得好,”程侃看著他,笑意更深了,“一開始就是SUD三號監獄。”

  “那就是說,有監獄。”沙左把手揣進口袋裡,之前配發的手套在滑下繩索遭遇德拉庫的混亂中弄丟了,現在手凍得有些受不了。

  “是。”

  “這跟我們現在有什麼關係嗎?”卡倫湊了過來。

  “如果有監獄,就找監獄,現成的住處,那裡肯定有人,”沙左吸了吸鼻子,盯著程侃的眼睛,“你一定知道監獄在哪裡吧。”

  程侃沒出聲,轉過身看著遠處覆蓋著積雪的山峰,好半天才輕輕歎了口氣:“記不清了。”

  “你果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昆布冷笑了一聲。

  沙左聽到程侃這句話時,也很驚訝,之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驚訝過後他心裡隱隱竄起一絲希望,也就是說,這裡並不是真的從沒有人離開過,不管怎麼說,現在有個曾經在獵狼島呆過的人是件幸運的事。

  所以他對昆布的冷笑很反感,本來他拉著昆布一塊,只是為了降低受攻擊的機率,不想跟他多說什麼,現在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羡慕麼?你估計是最後一次了。”

  “你也一樣!”昆布提高了聲音。

  “嗯,”沙左掃了他一眼,“所以我沒那麼多廢話。”

  “走吧?”卡倫趕緊站到兩人中間,他不願意剛上島就有人吵架,“趁天還沒黑先穿過樹林再說。”

  沙左沒再理會昆布,跟著程侃進了林子,卡倫東張西望地在後面走,昆布還是有些不爽,臉色很難看,但幾個人都不開口,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林子裡幾乎沒有落葉,沙左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的樹枝,樹都很高大,怪異伸展著的樹枝最細的部分都比人的胳膊粗,上面點綴著稀疏的葉子,也許是因為寒冷和缺少陽光,葉片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很不協調。

  沙左對植物的知識全部來自於資料庫裡殘缺不全的西元世紀檔案,他完全判斷不出來這是什麼樹,而且這個島保持了災變之後受到輻射的最原始狀態,天知道這樹會不會也是輻射變異的產物。

  雖然還沒到晚上,但樹林裡已經很昏暗,這讓在長期有人工照明的環境裡長大的沙左很不適應,他停了下來,想把背包裡的照明工具拿出來。剛拉開拉鍊,突然聽到了一種類似沉悶呼吸的聲音,又像是人被捂著口鼻發出的哼哼聲。

  其他幾個人也聽到了聲音,都停下了腳步,昆布還很緊張地原地轉了個圈,往四周看。

  “什麼聲音?”卡倫下意識地往程侃身邊靠了靠。

  大家都停下來想要仔細聽是什麼聲音時,這聲音卻消失了。

  沙左掏出了照明筒,卻有些猶豫要不要點亮,程侃回頭看到了他手裡的東西,沖他搖了搖頭,他把照明筒又塞回了包裡,壓低聲音:“快走吧。”

  幾個人加快了向前走的速度,但沒走幾步,那個沉重的呼吸聲再次出現,這次更加清晰,而且能聽出這不是由同一個生物發出的,而是幾個聲音混雜在一起。

  “是什麼?”沙左低聲問程侃,手慢慢摸向背包的拉鍊,想把裡面的刀拿出來。

  這聲音比德拉庫的尖嘯更讓人膽寒,特別是他們再次停下還是沒有找到聲音來源的時候。

  “可能是原住民。”程侃的聲音也很低。

  沙左很吃驚地看著他,原住民?獵狼島還有原住民?

  “不確定,”程侃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是耳語,“我……很久沒有來了。”

 

4、第四章 你還活著

  幾個人走走停停,那種聲音在他們不遠處時隱時現,雖說有時候聽上去離得很近,但本來就很微弱的光線被樹枝樹杈一擋,身邊一片昏暗,再加上始終沒有散去的黑色濃霧,五米之外的東西就已經是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有什麼東西,樹木扭曲的影子在霧中看起來平添了幾分詭異。

  每當有風吹過,濃霧被略微吹得散開一些的時候,沙左就會立刻向前後左右看去,但依然一無所獲。

  他不知道一直跟著他們的是不是原住民,程侃的臉上的表情沒有了之前的輕鬆,變得有些凝重。沙左覺得如果真是原住民,能以這種除去找不到方向的聲音之外無跡可循的方式始終跟在他們左右的人,實在讓人不寒而慄。

  而讓他不明白的是政府為什麼會讓原住民留在這個島上,並且明知道這個島上還有人,還會把這裡設置成流放地,這種不人道的方式讓在平和的環境裡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沙左有些難以接受。

  不過他沒有時間多想,眼下這種被不明生物近距離跟蹤卻又看不到的局面很詭異,他把刀從包裡抽了出來,掌心裡都是冷汗。

  “我覺得那東西在我……”昆布在最後小聲開口,但這句話還沒說完,後半句換成了他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昆布本來就尖銳的聲音透著極度的痛苦,前面的三個人同時轉過了身,卻只看到昆布捂著腰慢慢跪到了地上。

  “怎麼回事!”卡倫扶了他一把,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摸了一手的血。

  沙左站在原地沒有動,耳邊那種聲音消失了,沒有人看到是什麼東西攻擊了昆布,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因為緊張和害怕而劇烈心跳。

  “看清了嗎?”程侃在昆布面前蹲下,拉開他捂著自己腰的手,掀起了他的衣服,一個從後至前的對穿傷口出現在眼前。

  “看……看清了,”昆布因為疼痛和恐懼有些語無倫次,“不是人……我沒見過這樣的人……怪物……是怪物!”

  “什麼樣的怪物。”程侃皺了皺眉,這個傷口其實不大,但很整齊,如果仔細看,不難發現這種出血量和捅進身體之後又能迅速拔出來的速度不是一般的銳器形成的。

  是三棱刀。

  這是他的第一判斷,上島的人每人都有一把三棱刀,他們有,之前的人也會有,這在島上應該是個常見的武器。

  “是人的形狀……還穿著我們一樣的衣服……”昆布嘴唇發白,哆嗦著靠在卡倫身上,眼睛還在不停地往四周看著,“可露出來的地方全是包,全是大鼓包……像腫了一樣……”

  “會包紮麼?”程侃回頭看著沙左。

  “會,不過……”沙左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這種情況,包上也沒用,血不一定止得住,一直這樣流血,用不了多長時間昆布就會失血過多死掉。

  他拿過昆布的背包,把裡面的醫藥包掏了出來,有粘合傷口的材料,也有止血的藥,但太少。沙左看了看身邊的人,如果藥品不夠,就得用別人的,可這種情況下,誰願意讓別人用掉自己的救命藥品?

  “試試吧。”沙左沒把他的擔心說出來,打算先包紮一下再看。

  在他彎腰準備給昆布清理傷口的時候,突然覺得右邊的霧裡,有什麼東西正在盯著他們。

  也許是因為太緊張了產生的錯覺,但沙左還是很快地看向了右邊。

  這一眼讓他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

  霧裡若隱若現地有兩個黑影,看起來是兩個人,但身形比普通人要高大粗壯得多,站在那裡像一堵牆。

  沙左在霧稍稍散去一點的瞬間看到了他們的樣子,一陣寒意從腳底襲了上來。

  他們身上的穿著就像昆布所說的一樣,是配發給流放犯人的那種防寒服,手裡拿著的也正是跟他們一樣的三棱刀。

  而他們的臉,脖子和手,露出來的皮膚全是灰白色,粗糙得像是正在蛻皮的怪物,身上長滿了一個個球狀凸起,像是有什麼東西從皮膚下面頂了上來……

  “程侃。”沙左覺得自己全身僵硬,動都動不了,只能啞著嗓子艱難地叫了一聲程侃的名字。

  “看到了。”程侃沒有動,在沙左的動作停止的同時,他就已經看到了霧裡的那兩個人。

  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錯,這就是最早那批原住民的後代。當初嚴重的輻射和污染造成的變異在他們的後代身上並沒有消退,反而被身體逐漸適應。只是,程侃一直覺得這種變異從理論上來說並不是進步,原住民應該會一代代減少,衰退,直至全部滅亡。

  而事實似乎並非如此,眼前看到的這兩個,看上去高大強壯,之前神出鬼沒的速度也讓人不寒而慄。

  “就是他!就是這個怪物!”昆布尖叫一聲,捂著傷口跳了起來,驚慌失措地拿著刀指著那兩個人不斷地揮舞著。

  “放下!”程侃低喝了一聲,想要制止昆布這種無異於挑釁的瘋狂舉動。

  但晚了,那兩個站在霧裡的人突然沖了過來,速度快得驚人。

  沙左瞬間明白了為什麼之前他們始終看不到跟著他們的是什麼,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移動的時候,一個人已經沖到了他們面前。

  沙左聞到了一種怪異的味道,像是食物腐敗之後發出的,同時也聽到了那種跟了他們一路的粗重呼吸聲。

  完了。

  居然要死在這樣一個怪物手裡,而且這怪物還這麼臭……

  沙左不甘心,儘管他努力讓自己接受被終生流放的現實,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剛踏上這個島就死掉的現實。

  就算這裡是地獄,他的地獄之旅還沒開始,居然就這麼死了?

  但讓他意外的是自己沒有受到攻擊,所有的人都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那兩個人已經從他們中間掠了過去。

  唯一的變化是手舞足蹈的昆布不動了,幾秒鐘之後他向後一仰,倒在了地上,胸前的幾層衣服被整齊地割開,露出了胸口上兩條橫貫而過的長長的切口。

  血從發白的皮膚下湧了出來,很短的時間之內就浸透了他的衣服。

  昆布沒有傷到脖子,卻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仰面躺著,不斷地張嘴喘著粗氣。

  “刀上塗了東西。”程侃說了一句。

  沙左回頭,看到那兩個人還站在離他們不遠的一棵樹旁,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們。

  他有些不能理解,這兩個人似乎並不打算弄死他們,昆布兩次受傷都沒有傷到要害,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

  沙左看看程侃,這傢伙還是蹲在地上沒動,沙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時候唯一還能指望的只有程侃,昆布已經倒了,卡倫就跟個呆子一樣瞪著血流如注的昆布,沙左有點著急:“怎麼辦?”

  “不知道。”程侃的聲音很鎮定,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抓狂。

  沙左沉默了,打肯定打不過,跑也不可能……

  一直盯著他們的兩個人動了動,似乎在說話,但沙左能聽到的只有那種像被人掐著喉嚨似的喘息聲。

  接著其中一個人慢慢向他們走了過來,沙左握緊了手裡的刀,哪怕是知道自己打不過,卻也絕對不能被人輕易放倒。

  就在沙左打算拼死一搏的時候,空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尖嘯,震得人耳膜發疼。

  “我們這麼倒楣嗎……”一直沒有出聲的卡倫說了一句,聲音裡滿是絕望。

  這是德拉庫的叫聲,沙左估計自己永遠也忘不掉這種猶如來自地獄的鳴叫。

  一片巨大的黑色陰影籠罩了過來,不用抬頭就能知道,德拉庫就在他們的正上方。

  現在面對雙重威脅,恐怕就是聯邦政府特戰隊的人,也已經沒有逃生的可能。

  “有你也沒什麼用啊。”沙左看著程侃說了一句。

  “你看他們。”程侃根本沒理會頭頂的德拉庫,而是沖那兩個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沙左順著看了過去,驚訝地發現那兩個人都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耳朵上,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因為叫聲?”沙左雖說覺得這種尖嘯聲讓人受不了,卻沒想到這兩個人會因為這個聲音如此痛苦,並且似乎邊動都動不了了,只是在原地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耳朵。

  “機會,一人一個。”程侃沒有給他更多的思考時間,說出這句話之後就沖了過去,手裡的三棱刀閃著寒光。

  是的,這是機會,殺掉這兩個怪物的機會。

  沙左被迫殺過人,那種經歷讓人噁心,他被關押在審判所裡的幾天裡,每晚都會因為惡夢驚醒。

  但在程侃沖出去的同時,他沒有一絲猶豫地跟著也沖了過去,這種時候如果手軟,死的就是自己。

  兩人的刀一先一後由下往上準確地斜插進了對方的胸口。

  刀尖刺透衣物和皮膚,劃過胸骨時受到的阻力,甚至穿透身體時……所有的感覺都很清晰。

  對手沒有反抗,緩緩地倒地,鮮紅的血液立刻順著三棱刀深深的血槽噴湧而出。跟他們一樣,這兩個怪物的血散發著同樣的腥味,也有著同樣的溫度。

  沙左緊緊地握著刀,胃裡一陣翻騰,想要嘔吐的感覺非常強烈,他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一口吐在身邊的程侃身上。

  頭頂上的德拉庫又發出一聲尖嘯,沙左心裡一沉,抬起頭向上看去。

  這只德拉庫比之前碰到的那只更大,遮掉了本來就所剩無幾的幾縷光線,看得人腿軟。

  但奇怪的是它始終只是在樹林上方盤旋鳴叫,並沒有沖下來的意思。

  樹冠並不密,就算是那些又粗又大的樹枝,也不可能阻止德拉庫沖下來。

  如果說現在因為他們沒有移動,所以德拉庫不會攻擊,但之前他和程侃過去捅刀子的時候,德拉庫也同樣沒有攻擊,是太遠了看不清?

  “這是……”沙左有些不解,“已經吃飽了?”

  “沒准是發現了食物叫同伴呢。”程侃接了一句。

  “你們能不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麼!”卡倫哆嗦著小聲喊了一句,他一直貓在昆布身邊,現在昆布的呼吸已經很微弱,眼神也開始沒了焦點,“他怎麼辦啊?”

  “不用管他,活不了了。”程侃的聲音很冷。

  程侃的話說得很無情,不過的確是事實。

  沙左對昆布沒有一絲好感,可在上島這短短的一兩個小時裡,接連看到了兩個人完全無法反抗地慘死,心裡還是說不出來地發堵。

  還會有下一個嗎,下一個又會是誰?

  遠處傳來一陣轟鳴聲,幾個人本來就已經被兩個怪物加頭頂上轉著圈意圖不明的德拉庫繃得快要斷掉的神經被再次狠狠地拽了一下。

  “什麼聲音?”卡倫聲音有些發顫。

  沙左沒有出聲,這聲音他熟悉而又陌生,這是摩托車的發動機。

  AS已經沒有這種東西了,電力和新能源完全取代了汽油,能發出這種聲音的東西,除了飛機,只有他在博物館見到過的西元世紀的摩托車。而飛機的聲音顯然要比這個大得多。

  島上怎麼會有摩托車這麼古老的東西?

  “發動機的聲音。”程侃回答,同時抬頭看了一眼德拉庫,來的無論是什麼,只希望能把德拉庫吸引過去,他們才會有逃走的機會。

  “發動機?飛機?”卡倫生長在平民區,博物館從來沒去過,也不可能有任何獲得這些知識的途徑。

  “先閉嘴。”沙左皺了皺眉,這種時候誰也沒有心情去給卡倫解釋。

  隨著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接近,一直盤旋著的德拉庫突然長嘯一聲,向著聲音的方向撲了下去。

  對於德拉庫選擇了新的大餐的決定,沙左感到松了口氣,往它撲過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黑霧中有個黑影慢慢顯現了出來,伴隨著摩托車的聲音,越來越近,最後聲音消失,那黑影停在了離他們不遠的一棵樹下。

  “是人嗎?”卡倫很緊張,他已經又驚又累都快站不起來了。

  “是。”程侃盯著黑霧裡的影子。

  一陣海風吹了過來,黑霧散去不少,他們看清了樹下的影子。

  那是一輛黑色的四輪摩托車,沙左在博物館裡看到的是兩輪的,但在圖片上見到過四輪摩托。眼前這輛很大,寬大的輪胎上有著深深的齒痕,這車在島上的破爛路上開著應該會很輕鬆。

  騎在車上的人已經下了車,個子很高,但跟現在已經被捅倒在地的那兩個原住民不同,看上去應該是個正常的人類,身上穿著一件看不清是斗篷還是大衣的外套,差不多大半張臉都隱在外套帽子的陰影中,全身上下露出來的部分只有嘴和下巴。

  讓人沙左放下心來的是,儘管看不清他的臉,但能看得出這人皮膚細膩光潔,有些蒼白,跟原住民那種皮下仿佛塞滿了球的灰色皮膚有著天壤之別。

  這起碼看上去是一個正常的普通人類。

  這人站在車旁邊看了他們一會,慢慢走了過來。而沙左這時才看到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巨大的東西——一隻德拉庫。

  這場景讓人覺得無比詫異,兇悍殘暴的德拉庫正搖晃著巨大的軀體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看上去就像是這個人的……寵物。

  這人步伐很平穩地走了過來,經過幾個人身邊的時候停了停,轉過頭面向他們,似乎是在打量著他們。但沙左看著他幾乎被帽子擋掉一半的臉,不知道他是用眼睛看的還是在用鼻子聞。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沙左想開口,但程侃都沒有出聲,出於謹慎,他也保持了沉默,只是迅速地掃了一眼這人。

  個子高了自己差不多一頭,腿很長。

  這人身上穿的東西是什麼材質的無法判斷,但不是流放犯人的防寒服,褲子依稀能辯認出是皮質的,應該是某種動物的皮,有些粗糙,跟他腳上的長靴是同一種質感。

  吸引了沙左目光的是這人腿上纏掛著的一條細長的銀色金屬鏈,鏈子每一環上都有一圈細細的小刺,看上去很鋒利,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紮破他的褲子……

  這人似乎對他們沒什麼興趣,在他們面前停留了一小會就轉身往兩個倒在地上的原住民屍體走了過去,彎腰在他們身上細細翻找著。最後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兩把三棱刀,低頭仔細地看著。

  程侃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了,沙左扭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程侃臉上的表情跟之前鎮定冷淡的樣子有了很大變化,他說不上來,只感覺程侃似乎有些激動,或者說……是興奮。

  “納伽,”程侃盯著那人的背影,聲音有些掩飾不住的顫抖,“你……還活著。”

  “啊,”那人淡淡地應了一聲,嗓音很低沉,帶著些沙啞,他沒有回頭,把刀輕輕拋了起來,刀在空中轉了幾圈落回了他手中,“你又醒了。”

 

5、第五章 眼前一黑

  這個被程侃叫做納伽的人沒有再看他們一眼,程侃也沒有再說話。

  納伽把從原住民屍體旁邊撿起的兩把三棱刀插到了靴子裡,然後伸腳到屍體身下一挑,屍體被他輕鬆挑離了地面。

  跟在他身後的德拉庫閃電一般地竄了過去,在屍體落地之前用鋼剪一樣的喙穩穩地叼住了,然後狠狠一甩頭,把屍體砸在地面上,這才又再次過去叼起屍體。

  沙左強忍著噁心看著德拉庫跟在納伽身後慢慢走回了摩托車旁,這男人跟程侃之間的對話很簡單,卻有著讓人腦子瘋轉的信息量。

  這兩個人認識,程侃之前一定曾經來過獵狼島,而且不止一次,納伽的那句“你又醒了”讓人有些莫名其妙,醒了?又?

  納伽發動了摩托車,一陣轟響之後,程侃才又問了一句:“他們還在原來的地方嗎?”

  “不知道。”納伽仰了仰臉,他的臉依然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但嘴角向上挑出的一抹嘲弄的笑容卻很清晰。

  程侃沒再多問,他就知道會得到這個回答。

  摩托車和德拉庫完全消失在視線中,聲音也漸漸遠去之後,沙左才轉過頭看著程侃:“這是誰?”

  “納伽。”程侃似乎突然從之前的情緒裡脫離了出來,回到了冷漠的狀態當中,回答得相當敷衍。

  “這名字真怪。”卡倫蹲在地上,他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這麼短的時間裡發生了如此多的事,他看著昆布在自己面前一點點失去活力和生命,現在腦子裡一片混亂。

  “納伽是土語,原住民的語言,意思是來自深海的惡魔,”程侃背好包,彎腰在昆布的脖子上摸了摸,“走吧,他死了。”

  原住民居然還有語言?

  還來自深海的惡魔?

  來自深海裡的不應該是魚麼,魚能上岸,還能騎摩托,什麼時候這麼先進了。

  沙左沒有再問,對於納伽,程侃顯然不願意多說,但卡倫一直很好奇,追問了半天,程侃最後只說一句:“有些事知道了沒好處,在這裡活下去才最重要的。”

  進林子之前,沙左覺得這林子並不大,一兩個小時應該能穿過,但沒想到,直到天黑了,他們也還沒有走到林子的邊緣。

  “我走不動了。”卡倫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他的體力很差,差不多所有AS的人身體素質都不太好,更不用說卡倫這種在平民區長大的人。

  相比之下,沙左很慶倖父母曾經偷偷對他進行過訓練,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至少他現在還沒有感覺到累。

  不過天黑下來之後的獵狼島帶給人的壓抑感更強烈了,四周黑得像化不開的濃墨,除了手裡照明器的光亮,再也沒有別的光源。

  照明器的光所到之處也只是模糊的影子,射不透越來越濃帶著濕氣的黑霧,反而增加了幾分恐怖感。

  沙左抬頭看了看天空,漆黑一片。

  小時候媽媽曾經告訴過他,在AS以外,沒有長期光污染的地方,可能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他一直偷偷盼望著有一天可以到AS以外的地方去看看月亮。

  而現在,在這個距離AS很遠的,看上去幾近蠻荒的孤島上,夜空卻依然是一片空蕩蕩的漆黑。

  還是看不到啊,沙左盯著漆黑的天空看了一會,有些失望。

  “休息一會吧。”程侃在一棵樹下坐了下來,關掉了手裡的照明器。

  沙左把背包扔到另一樹下,靠著樹坐下,把防寒靴子的拉鍊拉開了一些。卡倫猶豫了一下,他不願意自己呆著,但又不敢挨著程侃,最後他選擇坐在了沙左身邊。

  獵狼島的夜很安靜,沒有蟲鳴,沒有鳥叫,連海浪聲都已經聽不到,只有三個人的呼吸在一片死寂中單調地重複著。

  三個人沉默地坐著,各自想著心事。

  沒過多久,程侃拉了拉衣服,拍拍背包躺了下去:“爭取睡一會吧。”

  “睡著了有東西過來怎麼辦?”卡倫不敢睡,又往沙左身邊靠了靠。

  沙左有點困,他之前養成了很好的睡眠習慣,現在精神稍微放鬆了些,倦意就襲了上來,對於卡倫的擔心程侃沒有回答,沙左在黑暗裡笑了笑:“有東西過來你醒著也沒用吧。”

  程侃躺下沒多久就發出了輕輕的鼾聲,沙左也閉上了眼睛,他心裡不踏實,做不到像程侃那樣躺下睡覺,只能靠著樹幹眯一會。

  沒多大一會,睡意就讓他昏昏沉沉了。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卡倫靠了過來,手伸進了他的口袋裡,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邊小聲問:“你冷麼?”

  “還行。”沙左抽出手,卡倫的手有點涼,估計是冷,他不介意卡倫把手放在他口袋裡取暖,但他不習慣被一個不熟悉的人握著手。

  卡倫的手很快又握了過來,捏著他的手,手指在他手背上勾了勾:“你皮膚真細。”

  沙左睜開了眼睛,雖然他有點迷糊,卡倫的聲音又低得幾乎聽不清,但他還是從這個動作和卡倫的語氣裡聽出了挑逗的意味。

  沙左把卡倫的手從口袋裡拽了出來,他想不通為什麼卡倫明明害怕得很,現在居然還有心情幹這種事:“你又不怕了?”

  “哎,”卡倫輕聲歎了口氣,拉住他想要放回口袋裡的手,“分散一下注意力,而且你……很容易會讓人有這種想法……”

  “我對你沒有這種想法。”沙左皺了皺眉,AS對生育有嚴格的控制,因此幾百年來人們對以生殖為目的的□已經淡漠,性別不再是值得考慮的範圍,但沙左無法接受這種幾乎是陌生人之間的曖昧行為。

  “真的嗎?那你有沒有伴……”卡倫並不介意沙左的態度,手直接按在了他的身下,輕輕揉了揉。

  這個動作讓沙左有點吃不消,他直接跳了起來,一把抓著卡倫的胳膊把他摔了出去:“離我遠點。”

  “用得著這麼大反應麼!”卡倫被摔出了兩米遠,很鬱悶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四周的漆黑讓他有點心悸,摸索著又趕緊走回了沙左身邊,胳膊上被沙左抓過的地方隱隱生疼,“還說沒練過?”

  沙左沒吭聲,拎起包扔到程侃身邊坐下了,卡倫怕程侃,沒敢跟過來,嘟嘟囔囔地小聲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著什麼,靠著樹坐下,沒再有別的舉動。

  “處男麼?這麼大反應。”一直躺著沒動的程侃突然輕輕地笑了一聲。

  沙左就知道這傢伙肯定早醒了,沒准根本就沒睡著,這種老狐狸一樣的人,他沒好氣地閉上眼睛,小聲說:“那你過去跟他摸。”

  “太瘦了,沒興趣。”程侃還是笑。

  沙左沒再說話,他不想跟程侃多聊,不願意跟他拉近關係。

  程侃就是個謎,他不想解謎,也不想被牽扯進什麼複雜的事裡,就像程侃之前說的那句話,有些事知道了沒好處。

  “我送你個東西。”程侃翻了個身坐了起來,從脖子上取下個東西遞了過來。

  “什麼?”沙左看不清,只摸得出是條皮繩,掛著個小小的墜子,墜子是個金屬立方體,跟手指頭差不多大小,很光滑,“幹嘛送我?”

  “拿著吧,不會害你,”程侃把東西塞到他手裡,重新躺下,“是個護身符。”

  “你的護身符給我幹嘛?”沙左沒有隨便接受別人東西的習慣,何況是程侃隨身帶著的護身符,雖然他不信什麼護身不護身的,但還是不願意接受。

  “我種人,什麼護身符也護不住,”程侃歎了口氣,語氣裡有些落寞,“拿著吧。”

  沙左沒再說話,手指在小墜子上摸了摸,最後還是把這東西戴到了自己脖子上。不知道為什麼,程侃這種全身上下都充滿了疑問的人,卻總是讓他產生可以信任的感覺。

  接下去的時間幾個人都沒再有什麼動靜,沙左重新回到了迷迷糊糊的狀態。

  他的神經這段時間以來都繃得很緊,對自己為什麼會遭遇那樣的事件以至於殺人反復地思考,對未知日子的擔憂,恐懼,對於再也見不到父母,離開熟悉的環境再也不能回來的絕望無助一直折磨著他。

  現在上島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他反倒突然踏實下來了。

  自己所有的擔心和害怕都已經變成了現實,反而不再有什麼感覺。

  也許是應激性麻木什麼的……

  管他呢,已經到了島上,害怕又有什麼用,越怕死得越快,沙左胡思亂想著,沒多久就睡著了。

  他很少做夢,今天卻一直做著奇怪的夢,尖嘯著德拉庫,異星生物一樣的原住民,倒在血泊中的昆布……

  亂糟糟的人影和聲音都圍繞著他,像一台高速旋轉著的放映機,一個個畫面向他撲來,讓人窒息。

  一片混亂之中他還聽到了卡倫驚懼的叫聲。

  他迷迷瞪瞪地皺了皺眉,這小子也沒碰上什麼事,瞎叫什麼呢?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不對頭,這聲音聽起來很清晰,近在耳邊,這不是夢裡傳出來的聲音。

  出事了!

  沙左猛地睜開了眼睛,還沒等明白身邊發生了什麼事,就感覺有人在自己脖子後狠狠一敲,他頓時眼前一片金花,全身都有些發軟,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著接身體被什麼人拎了起來,扛到了肩上,硌得他一陣反胃,與此同時,他聞到了一種臭味。

  這味道他不是第一次聞到,那種像是什麼東西腐敗之後發出的惡臭,他在沒多久之前才聞到過。

  是原住民!

  沙左想要掙扎,但手剛一碰到這人身上那些像腫塊一樣凸起的大包時,他一陣噁心,縮回了手。

  脖子後面被砸的那一下讓他現在還是手腳發軟,只能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四周,但除了黑暗裡幾個模糊地晃動著的人影,他什麼也看不清。

  “程……”他咬著牙想叫出程侃的名字,但沒等他叫出第二個字,扛著他的人發出一聲那種熟悉的像是喘息般的喉音,突然猛地奔跑了起來。

  徒然加快的速度讓沙左一陣眩暈,牙齒在舌頭上磕了一下,疼得他眼淚差點掉出來。

  扛著他的原住民在黑暗中像是有定位裝置一樣快速奔跑著,林子裡盤根錯節的樹和腳下坑窪不平的泥地在他面前似乎都不存在。

  寒風在沙左耳邊刮得像刀割一般,他說不出話,也睜不開眼睛。

  周圍肯定還有別的原住民,他能聽到不斷傳來的喉音,就像是幾個人在交流,但他無法判斷程侃和卡倫在哪裡,也許他們都跟自己一樣,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這種高速奔跑沒有持續多長時間,沙左倒掛在這人身上看到了前方隱約有幾簇跳動的火光。

  這是原住民的聚居地?

  可又不太像,如果是聚居地,怎麼會只有這麼零星的一點點火光?

  扛著他的人在接近火光的地方放慢了速度,沙左借著這點光亮吃力地仰起頭往四周看了看,發現旁邊還有四五個原住民,其中一個身上扛著卡倫,但卡倫的胳膊軟軟地向下垂著,像是暈過去了。

  沒有看到程侃。

  他又努力地挨個看了看幾個原住民,除去自己和卡倫,他們的肩上不再有其他的人。

  程侃不見了。

  是跑掉了?躲起來了?還是被漏下了?

  無論是跑掉還是躲藏,似乎都不可能,原住民的速度超過他們這些普通人類太多,而且他們在明處,原住民在暗處……或者程侃不是這些原住民的目標?

  沙左沒有時間再具體去思考程侃的下落,隨著扛著他的這個原住民的移動,他已經看清了那幾簇火光四周的情形,心裡的不安猛地擴大到了極限。

  跳動著的火光中,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呈現在他的眼前。

  這洞口很小,上方長滿了粗大的藤蔓,垂到地面的枝葉幾乎將洞口完全遮住,如果不是已經來到了洞口跟前,他可能根本發現不了這裡有一個洞。

  沒等沙左看清洞口周圍的情況,扛著他的人已經一彎腰鑽裡了洞裡。

  沙左的視野再次被黑暗填滿,只能依靠感覺判斷,這是一條向下傾斜著的甬道,並不是一條直線,而是隔幾步就會拐一個彎,每次拐彎的時候他都能感覺到有風吹過他的臉,這條甬道裡似乎有無數的分岔口。

  隨著漸漸深入,沙左感覺地勢又開始慢慢向上抬起,同時他開始能聽到四周低低的喉音越來越多,原住民的數量在增加,這種完全聽不懂又始終環繞在耳邊的聲音讓人既煩燥又不安。

  看來這裡真的是原住民的某一處聚居地。

  而一上島就開始跟蹤他們的原住民,目的和現在的這幾個是一樣的,要把他們捉來這裡。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捉人?

  吃人?

  沙左立刻強行按下了自己這種恐怖的想法。

  吃人這種事,資料庫裡有記載,在大災變的最初幾年和水紀一百多年的時候曾經大規模地出現過。這是混亂的社會秩序和曾經一度嚴重失衡的人口增長速度與資源的分配比例帶來的可怕後果,但這些事都已經過去很久,在沙左的腦子裡,這一切都只是存在於資料庫中的歷史而已。

  而且沙左認為,如果只是為了吃,那麼完全可以把他們殺死,就地用餐,就算是要帶外賣回去給同伴分享,扛屍體就可以了,不必大費周章地活捉。

  就在沙左覺得自己頭朝下快要腦充血而死的時候,扛著他的人轉了一個彎,一個透著黃色光亮的洞口出現在前方。

  沙左有些詫異,他一直以為這些原住民的聚點可能是在地下的某處,沒有想到鑽了半天居然又從甬道裡出來了。

  當他被扛出甬道時,眼前的場景讓他驚得目瞪口呆。

  他們面前已經沒有了路,而是一道筆直的岩石,從沙左這個角度看過去,就是絕壁。

  扛著他的原住民把他從肩上卸了下來,扔在了只有不到一米寬的岩壁上,沙左覺得自己頭暈得厲害,咬牙迅速地往後退了退,緊貼著身後的岩石,同時也終於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環境。

  這是一個被黑色礁岩包圍著的巨大山谷。

  山谷並不算太深,從他們站的地方到穀底,大約五六十米高,但谷底很寬闊,有一條不寬的裂隙通往穀外。崖壁上有不少之前覆蓋在洞口上的那種藤蔓,長得驚人的巨大,像扭曲著的巨蛇一直垂掛到穀底。

  而穀底的情形則是沙左最害怕看到的,十幾個火堆旁邊站滿了正仰頭向上看過來的原住民,很多原住民身上穿著的都是配發給犯人的那種防寒服,有些很舊,而有些還是嶄新的……

  沙左的額角冒出了冷汗,他不敢想像這些衣服的主人都到哪裡去了。

  剛剛醒過來的卡倫也被扔了下來,摔在沙左身邊,他嘴唇完全沒有血色,全身都在發抖,抓住沙左的胳膊,顫著聲音問:“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沙左抽出胳膊,這種顫抖會傳染,他差點跟著卡倫一塊哆嗦起來,“有沒有看到程侃哪去了?”

  “早就跑了!他早就不見了!”卡倫突然有些激動,“我聽到這些人的聲音就醒了,那會程侃就已經跑得沒影了!”

  卡倫的話讓沙左心裡猛地一沉,程侃扔下他們自己一個人走了?

  一個原住民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根藤條,很突然地彎下腰,抓住了沙左的雙腿,沒等沙左掙扎,就把藤條的一頭緊緊地捆在了他腳踝上,接著拎著藤條向上一提,沙左的半個身體就這麼被提了起來。

  而當這人把藤蔓拉著往邊拽時,沙左才看到了更讓他驚恐的東西——一根藤蔓從岩壁上被引向穀底,繃成了一條斜著的滑道。

  他很快明白過來,自己將要被倒掛在這根藤上滑向穀底。

  “你們瘋了!”沙左實在扛不住了,大喊了一聲。

  他看著藤蔓的盡頭,那裡有十幾個原住民已經在等著,而這五六十米的距離中沒有任何緩衝,盡頭只有一塊纏滿了藤的像門板一樣的東西,直接撞到這東西上面,骨頭可能都會被撞斷。

  沒有人理會他的叫喊,腳上的藤條在這條滑道上被固定好了之後,一個原住民過來對著他狠狠地推了一把,他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身體就這麼蕩了出去,瞬間懸空著向穀底那塊東西飛快地滑了過去。

  沙左不知道自己是先撞到了那東西然後才眼前一黑,還是在撞到之前就已經黑了,總之他在還沒有感覺到骨頭被撞碎的時候,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6、第六章 果體美餐

  沙左覺得自己應該是沒多長時間從就昏迷中醒了過來,因為他對自己大頭沖下像個無力的大麻袋一樣撞向那塊板子的情形在他醒來的一瞬間就已經迅速在腦子裡重放了,清晰得就像是一秒鐘之前才剛經歷的。

  他試著動了動四肢,沒有疼痛的感覺,似乎沒有受傷。但隨後他就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能動彈,而且感覺到了陣陣寒意。

  他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黑色的天空,他是躺著的。

  手和腳都不能動,他吃力地低下頭看了自己身體一眼,發現自己手和腳都被牢牢地捆著,像個大字一樣被固定在了一個平臺上,而更讓他驚悚得想要喊出聲來的是,自己的身體居然是赤裸著的,全身上下沒有一片布!

  在他驚得幾乎無法思考的時候,一張佈滿了鼓包的臉出現在了他的上方。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這樣清楚地看到原住民的臉,那些灰白的皮膚下鼓出來的包塊像是一個個膿包,臉上的五官都被擠得了變了形,而那雙眼睛讓沙左下意識想要回避。

  眼睛很大,向外突出著,同樣發灰的大片眼白正中鑲嵌著一顆只有豆子般大小的黃色眼珠,瞳孔像是受到驚嚇似地縮成一個小黑點。

  沙左無法跟這樣的眼睛對視,他把視線轉開了,往四周掃了一圈,視野之內的情形讓他膽寒。

  離他不遠的地方,卡倫跟他同樣的姿勢赤裸著被固定在另一張檯子上,還沒有醒過來。而他們周圍,聚集著很多原住民,都死死地盯著他們的身體,臉上的表情和眼神看上去就像是饑餓的人面對著一桌子美餐。

  儘管沙左努力不想把自己和吃的聯繫到一塊,但這種全裸著被幾十個怪物圍著上下打量的情形讓人不寒而慄,他突然很羡慕還沒有醒過來的卡倫……

  在自己上方的那張臉慢慢移開了,臉的主人圍著他慢慢轉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他的下身,眼裡透出的眼神慢慢變得有些閃爍。

  沙左有些無法忍受,全裸著被一個怪物用毫無掩飾的貪婪目光盯著下體,強烈的屈辱感包圍了他。

  更讓他想要立刻暈過去的是,這個人伸出了手,開始在他下身連搓帶揉地撫摸。

  “手拿開!雜碎!”沙左咬著牙狠狠地罵了一句,他用力地想要掙脫束縛,但捆在他手足和腰上的藤條結實而有韌性,他完全沒辦法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怪物在自己身下不斷地搓揉,就像擺弄一個新鮮的玩具。

  圍站著的一圈原住民都發出了低低的喉音,沙左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出現幻聽,他驚恐地從這聲音裡聽出了興奮。

  他不知道這個在他身下反復撫摸套弄著的人到底想要做什麼,他只能慶倖這個人看起來似乎是個首領或者有特殊身份的人,其他圍著的人像是有些害怕他,並不敢再向前靠近,否則如果是一擁而上都來這麼弄一下,沙左覺得自己一定會死。

  這人在他身下套弄了一會,沙左開始慢慢明白過來,這人看樣子是要當著這幾十號人的面把他弄硬了。

  這有點強人所難,先不說沙左被這麼像頓大餐似的放在檯面上被眾人圍觀著,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什麼感覺,就光這樣赤身裸體地被放在室外這樣的寒冷空氣當中,他只想發抖,再加上空氣中彌漫著的腐敗臭味……他想硬都硬不起來了。  

  “別費勁了,”沙左看著這個怪物鍥而不捨地搓揉撫弄,緊張,害怕,擔心,各種情緒翻騰著,還有心裡一陣陣的噁心,他扭開頭,“我現在只想吐。”

  說完這句話,身下的手突然停止了動作,盯著他的臉慢慢走到了過來。

  能聽懂?沙左也看著他。

  這人盯著他看了一會,轉頭沖身後圍觀的那群原住民開了口,讓沙左驚詫的是,這人不是發出那種喘息般的喉音,而是說出了一串音節,雖說沙左聽不懂,但的確這才像是某種語言。

  這應該就是原住民真正的語言,能發出“納伽”那樣音節的土語。

  這人說完這句話之後,人群讓開了一條路,一個原住民走了過來,看上去跟別的原住民沒什麼不同,一樣的怪異,散發著惡臭,但四周的人對他很恭敬。

  他走到沙左身邊,彎下腰,有些吃力,但還算是字句清晰地說出一句話來:“我叫薩朗圖,我是巫師。”

  沙左猛地掙扎了一下,巫師?見你的鬼!

  但是!這裡有人會說通用語!可以交流!

  他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你們要幹什麼?這樣我就算不被噁心死,也會被凍死!”

  薩朗圖回頭招了招手,說了句土語,馬上有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幾個巨大的燒著火的大缸過來,放在了檯子四周,沙左感覺稍微暖和了一些。

  “我們的基因,你看到,”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通用語說得不太熟練,“身體也,缺陷,我們需要,你的,更多的基因,交配。”

  沙左瞬間明白了薩朗圖的意思,原住民受到輻射,基因變異,他們覺得不斷地跟普通人“交配”可以幫助後代的基因改造!

  這是沙左萬萬沒有想到的,他以為想像自己會成為一頓盛大的自助餐已經是最離譜的猜測,沒想到正確答案會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能力。

  “你們……”沙左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他看著薩朗圖臉上一個個想要破皮而出的大鼓包,“你們覺得這有用嗎?”

  “有用,”薩朗圖點點頭,又回頭說了一句土語,一個原住民低著頭走了過來,跟據這個原住民的身形和頭上稀疏卻很長的頭髮,沙左判斷這個是個女性,薩朗圖把她拉到檯子邊,“你看。”

  沙左往這個女原住民的臉上很隨意地掃了一眼,發現她臉上和脖子上露出的部分的確沒有別的原住民那麼恐怖,凸起的那些包要平緩不少,眼睛也沒有別人那麼嚇人。

  這不知道是多少個新上島的倒楣鬼們做出的貢獻,沙左覺得一陣悲哀。

  但是……就算是這樣,離正常人的樣子還是有很大差距。

  “你跟她,交配,”薩朗圖又把那個女原住民往檯子邊推了一下,“我們要,幫助,我們生存,很難……”

  這個女人眼裡有著跟別的原住民一樣興奮而貪婪的眼神,她伸出手在沙左的小腹上輕輕撫摸了一下,又順著往下摸了過去。

  “手拿開!”沙左全身一震,也許原住民這個種群的生存現狀很艱難,但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犧牲和配合,這跟動物有什麼區別,“不行!絕對不行,你們弄死我得了。”

  “只有你,”薩郎圖的手也伸了過去,開始刺激他,“那個人,不行,太弱,只有你。”

  “我對著這樣的人硬不起來,殺了我吧。”沙左說的是實話,他現在除了噁心和難受,再也沒有別的感覺,就算硬起來,也很快會軟掉。

  “我們有辦法。”薩朗圖說這句話的時候倒是很順暢,他從身上背著的一個皮質的小袋子裡拿出像是剛采下來的一小株植物,大約一個巴掌的長度,頂端還開著灰藍色的小花。

  沙左看著他把花都揪了下來,又扯了幾片葉子,放在掌心裡開始搓,沒幾下這些花和葉子就被搓成了團,漸漸滲出水來。

  也就是在這時,沙左聞到了一種淡淡的香味。

  這種香味很特別,挺好聞,混雜著植物特有的那種青澀味道,沙左下意識地細細聞了一下,這種原生態的植物跟AS那些進行過各種基因改良優選的植物不同,這是真正自然的氣息。

  這種花和葉的汁液很豐富,薩朗圖把搓出來的青色汁液滴在了沙左的臉上,然後把搓成團的花葉放到他鼻子下晃了晃。

  沙左本能地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對勁,他這是要幹什麼?

  沒過幾分鐘沙左就明白過來了,把這種植物在自己臉上鼻子面前折騰是為什麼……他開始覺得身上有些燥熱,體內的某種欲望開始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地抬了頭。

  薩朗圖一直目轉睛地盯著他看,注意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變化,手一直在他身下撫摸著。

  當沙左的身體完全失控地在他手裡慢慢有了反應時,他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圍著的原住民開始低聲發出一陣陣興奮的喉音。

  沙左心裡難以接受,但身體的變化已經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反而被高漲的欲望弄得有些呼吸急促,他一方面覺得噁心,另一方面卻又強烈地想要發洩。

  薩朗圖沖那個女人點了點頭,那女人迅速地把自己扒了個精光,爬上平臺,跨到了他身上。

  沙左看到這個女人長滿了腫塊的死灰色祼體時,自己的感覺已經無法再用語言來表達,他絕望地閉上眼睛,在一片混亂中喊了一嗓子:“我詛咒你們永遠都是這個鬼樣子,永遠!”

  薩朗圖的手捂在了他嘴上,那種竄進鼻子裡的腐臭味和身體裡不由自己控制不斷掀起的欲望交替衝擊著他的意識,他只希望這時候能有誰給他一拳,把他打暈,打死也行。

  黑色的斷崖頂上,有兩個人影,一坐一站,沉默地看著穀底的發生的事。

  當薩朗圖拿出那株植物時,站著的那個人轉過頭看著身邊坐著像看戲一樣的人:“納伽。”

  “嗯?”納伽整個人都隱在黑暗中,從站著的角度看過去,他的帽子遮掉了整個臉,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還不動手?”說話的是個女人,漂亮的一張臉上滿是焦急,“你答應牧師跟我過來,不是為了看戲吧?”

  納伽沒有說話,也沒動。

  她挨著納伽蹲下,盯著他的側臉,納伽隱在帽子之下的臉上看不出他的想法,只能看到他抿著的嘴和微微挑起的嘴角,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牧師說一定要保護這個人……”她停了一會繼續說。

  “跟我有什麼關係,”納伽打斷了她的話,轉過了臉,沙啞低沉的聲音裡透著不耐煩和冷漠,“那是你們自由城的事。”

  她沒再說話,再說也沒有用,她不是第一次跟納伽打交道,這個人永遠只做自己願意做的事,道理和勸說在他面前只是空氣。

  但納伽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是一直沉默地看著穀底興奮的原住民,她也只能等待,儘管她很著急,牧師說過,一定要把這個人安全帶回去,不能落在任何其他人手裡,一定不能。

  牧師似乎很有把握納伽會幫忙,希望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那個女人開始脫衣服的時候,納伽站了起來,伸手往背後打了個響指,一直遠遠站著的德拉庫搖晃著走到了他身邊。

  “莉莉卡,”納伽的手指在德拉庫的喙上輕輕敲了敲,“這些洛布為什麼一定要改變自己的基因。”

  洛布是很多人對原住民的稱謂,不禮貌的一種稱謂,帶著蔑視,就像稱呼某種動物,莉莉卡對原住民沒有惡意,也從來不用這樣的詞稱呼他們。

  “除了速度和力量,他們一無所有,不是麼,太多缺陷,”她現在顧不上思考這些,那個女人已經跨到了沙左身上,她歎了口氣,“納伽……”

  納伽沒出聲,手指挑起了帽檐,盯著穀底檯子上無奈而憤怒的沙左看了一會,終於一揮手,身邊的德拉庫猛地一拍翅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撲了出去,沖向穀底,發出了一聲長長尖嘯。

  谷底的原住民隨著德拉庫的鳴叫突然都停止了動作,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少人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德拉庫的尖嘯消失之後,他們掙扎著像四周散去,像是想要躲避德拉庫的攻擊。

  “只能這樣了,龐卡的人來了。”納伽把手指放在嘴邊,吹了一聲口哨,正在穀底盤旋的德拉庫又是一聲尖嘯,撲向一個原住民,一口叼了起來,狠狠摔在地上,反復摔了幾次之後叼著已經不動的人飛回了崖頂。

  莉莉卡躲到一邊,德拉庫叼在嘴裡的原住民口鼻裡還在不斷地滴出鮮血,她不明白為什麼納伽會養著這樣的動物,也不明白德拉庫這種只遵循本能的動物為什麼會對納伽俯首聽命。

  “龐卡的人肯定是來搶流民的,沙左會被他們帶走,”莉莉卡看到納伽已經轉身準備離開,趕緊跟上去,“我們進不了龐卡的城堡……”

  “看我心情吧。”納伽跨上了摩托車,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莉莉卡的視線中。

  沙左聽到德拉庫的叫聲的時候,心裡一陣狂喜,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這種可怕的尖嘯時會有如獲大釋的感覺。

  騎在他身上的那個女人隨著這個聲音痛苦地按住了自己的耳朵,周圍的原住民也都是同樣的動作,女人從平臺上倒下去時,沙左清楚地聽到了她的聲音:“納伽……”

  土語裡納伽的發音和通用語有很大不同,但沙左還是在第一時間聽了出來。

  這是納伽的德拉庫。

  沙左吃力地轉動著腦袋盯著從空中撲下來的德拉庫,在德拉庫第二次尖嘯之後,他聽到了一聲口哨聲,從山谷的崖壁最頂端的地方傳來。他很費力地看到了崖頂似乎有模糊的黑影,是納伽嗎?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想喊,但嗓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無法發出聲音。

  而德拉庫在叼起了一個原住民之後,飛上了崖壁,接著那模糊的黑影就消失了。

  沙左覺得自己最後的一點希望都落空了,納伽只是來給德拉庫餵食的麼……

  沙左閉上眼睛,身邊的原住民正在慢慢從尖嘯中恢復過來,那種植物的可怕效果還在他體內延續著。自己從來沒有過性經歷,沒想到第一次居然會是這樣不可思議的方式,跟一個這樣不可思議的怪物。

  但他對自己第一次的悲傷情緒還沒有完全展開,突然聽到了從山谷那道裂隙的方向傳來了摩托車的聲音。

  而且不是一輛,是一片。

 

7、第七章 三號監獄

  遠遠傳來的是至少十五輛以上的摩托車才能發出的巨大轟鳴聲,從裂隙中傳進來的聲音在這個基本封閉的山谷裡像通過了擴音設備一樣,被放大了很多,回蕩在所有人的耳邊。

  身邊的卡倫已經醒了,正沖他大喊大叫著:“這是怎麼回事!沙左你沒事吧!”

  沙左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他沒有空回答卡倫,隨著越來越近的轟鳴聲,他聽到了這轟鳴聲中還夾雜著很多人的叫喊聲,一陣比一陣響亮,如果不是身處這種狀況之下,沙左會有一種正在參加“紀年日”狂歡之夜的錯覺。

  是的,這些伴隨著摩托車震耳欲聾轟鳴聲中的叫喊聲充滿了興奮和瘋狂。

  原住民開始騷動,發出了低低的喉音,垂掛在崖壁上的那些藤蔓都開始晃動,沙左驚訝地發現密密的藤蔓後面出現了很多原住民,紛紛順著藤蔓滑了下來。

  已經沒有人再理會還被結結實實地捆在山谷正中間的沙左和卡倫,所有的原住民都被一種緊張的氣氛籠罩著。

  沙左看到從他們身邊迅速掠過的原住民手上都拿著刀,還有的刀被加上了長長的金屬刀柄,看上去像一杆長矛。還有一種在AS可能已經完全沒有人瞭解的武器,博物館裡只對B級以上公民開放的武器展廳裡也只有很不準確的複製品——單手弩。

  沙左一直對這種能單手控制的武器很有興趣,力量,速度都讓人心動,他甚至忘了自己有可能正身處一場戰鬥當中,只盯著原住民手中的弩。

  直到二十多輛摩托車沖進山谷時,他才猛地被摩托車騎手們震天響的叫喊聲驚得回過神來。

  跟納伽的車不同,這些像一陣狂風一般刮進山谷的摩托車都是能載人的,都在車身側面帶著一個車鬥,每輛車上都有兩個人。

  沙左看清車上人的時候有些吃驚,這些人裝束很統一,都穿著類似金屬盔甲的東西,頭上全都戴著頭盔,連臉上都罩著金屬的網。

  每輛車上都圍繞著像盾一樣的金屬板子,上面綴滿了長長的尖刺。他們手上的武器也比原住民的要先進,雖說不是槍械,看上去跟弩有點像,但沖在最前面的那輛車上的人射出第一支帶著火的箭時,沙左看到了一抹金屬的光澤。

  原住民的弩射出的是木制的箭,而且不能像這些人手上的東西那樣連發。

  這些人明顯是有備而來,車上的帶著尖刺的圍盾能很好地對抗原住民的移動速度和強大的力量,除非原住民能準確地從車正上方躍入,否則根本接近不了車上的人,顯然他們雖然有驚人的移動速度,但跳躍能力卻沒有這麼出色。

  而當其中一個原住民被他們帶火的箭射中時,身體立刻燒成了一個火球,沙左驚訝地發現原住民的皮膚竟然像紙一樣能被火迅速吞沒。

  原住民的移動速度很快,能射中他們的火箭並不多,但被射中的人很快就會從一個火球被燒成一堆黑色的焦炭。

  空氣中彌漫著怪異的惡臭。

  “帶人走!”幾輛車沖到中央的檯子邊上,圍著檯子繞著圈,沙左聽到了有人大喊了一聲,“都要活的!”

  一輛車靠了過來,車鬥裡的人探出身子,沖著沙左揮了一刀,他立刻感覺到被緊緊束縛著的左手一陣輕鬆,捆在手上的藤條被砍斷了。沙左無法判斷這些人是敵是友,但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離開這裡,他等著這人的第二刀。

  這人迅速地砍出第二刀,砍斷了他腰上的那根藤條,但正在他準備砍第三刀的時候,一支原住民的木箭很準確地射穿了他沒有保護的脖子,血像噴泉一樣噴了出來,他的身體僵了幾秒鐘,撲倒在車上的圍盾上。

  開車的人立刻掉轉車頭離開了檯子,另兩輛車靠了過來,同樣是坐在車鬥裡的人探出身體,繼續把沙左身上的另幾根藤條砍斷了。

  身體已經完全自由,沙左卻不敢馬上坐起身,身邊摩托車的轟鳴聲,騎手們興奮地尖叫聲,原住民低低的嘶吼聲交織成一片,還有時不時傳來的慘叫,不斷在空中嗖嗖飛過的箭,場面無比混亂,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一支箭突然射穿自己的脖子。

  之前離開的那輛車又開了過來,死在圍盾上的人已經不見了,只能看到圍盾上還有大片血跡。

  車在他身邊停下,圍盾上一個小門彈開了,騎手沖他喊了一聲:“上來!”

  沙左沒有猶豫,以自己能達到的最快速度翻身竄進了車鬥中。

  卡倫也被救下了檯子,鑽進了車鬥裡,沙左聽到了有人喊了起來:“走走走走!”

  所有的摩托車同時都掉轉了方向,沖向進來的那道裂隙,幾分鐘之後就全離開了山谷,沖進了黑暗的夜幕中。

  看著摩托車交織在一起的燈光,沙左漸漸地從混亂中平靜了下來,之前被那種植物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感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也許是被嚇沒了……

  “有衣服麼?”這是沙左冷靜下來之後想到的第一件事,這種赤裸著身體被無數人看了個遍的羞恥感讓他無法忍受,而且他冷得厲害,再不裹上點東西,會被凍死。

  “後面。”開車的人說了一句,聲音冰冷。

  沙左顧不上體會他的語氣,趕緊先回頭看了一眼,車鬥後面有一團亂七八糟的亞麻色衣服,他一把抓過來胡亂套到了自己身上,然後才發現這是一件到膝蓋長短的棉袍子,應該也是防寒材料,除了腿,身上倒是暖和了,不過……怎麼看怎麼怪異,但好歹不用光著了。

  自己的身體恢復到隱藏狀態之後,沙左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把衣服的下擺往下拉了拉,罩住腿,對開車的人說了一句謝謝。

  那人轉頭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笑聲中充滿了嘲弄,就好像沙左說了一句無比白癡的話,他笑了一陣子之後大喊了一聲:“聽見沒!他說謝謝!”

  四周摩托車上的人同時爆發出了狂笑,還有人按響了喇叭,怪腔怪調地喊著:“謝謝——謝謝——”

  沙左剛剛放鬆的神經在這片詭異的笑聲中再次繃緊,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還有獵物對獵人說謝謝的,”那人終於止住了笑聲,“太感動了。”

  “獵物?”沙左被這個稱呼狠狠地刺痛了,盯著那人,“你說什麼?”

  “獵物!而且是撿到的獵物!”那人轉過頭,透過鐵網看著他,臉上泛起一個透著邪氣的笑容,“沒想到清掃日還能撿到獵物,品質還不錯。”

  清掃日。

  沙左心裡狠狠地顫了一下,是指去原住民的聚居地殺人嗎?

  他對原住民沒有好感,也無法理解他們強行抓新上島的流放犯人“□”的行為,但更不能接受的是這種沒有目的,完全是為了屠殺而屠殺的行為。

  自己似乎落到了更可怕的人手中。

  他不能跟這些人走!

  沙左觀察了一下,確定這幫人是普通人類,沒有原住民那種特異的體質。

  他咬了咬牙,對正盯著前方坑坑窪窪的路開車的騎手狠狠踹出了一腳。

  這個角度很好用力,背靠著坐椅,沙左這一腳用盡了全力,正好踢在了這個騎手的腰和肋骨之間。這個位置很軟,而且相當吃痛,他曾經被教練踢過一腳,趴在地上好幾分鐘都直不起身。

  果然,這一腳踹出去,騎手發出了一聲慘叫,撒手捂住了自己的腰。

  同時車也失去了控制,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前方的一棵樹上。

  沙左跳到坐椅上,借著向前的巨大慣性用力一躍,跳出了圍盾,不過在跳下去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大腿一陣疼痛,估計是上圍盾上的尖刺劃傷了。

  車隊基本是排成一列向前開的,所以沙左腳一著地就往側面沖了出去,也顧不上看路,反正也看不清,只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身後一陣雜亂的聲音傳來之後,他看到有車燈射來,幾輛摩托車扭轉方向追了過來。

  沙左忍著腿上的疼,彎下腰繼續往前跑,在他想著是一直跑還是速度找個大樹藏一下的時候,突然覺得腳下的泥地動了動。

  他頭髮都快豎起來了,蛇?還是別的什麼動物?

  還沒等他琢磨明白,突然覺得腳下滑,接著整個人就騰空而起了,他驚恐地掙扎了幾下之後發現自己居然是被一張網牢牢地兜了起來,吊在了空中。

  “混蛋!”沙左抓著網子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沮喪地不再掙扎,團成團窩在了網子裡。

  看到追他的幾輛慢悠悠地開過來,圍著他又是按喇叭又是狂笑的人,沙左閉上眼睛歎了口氣,摸摸還掛在胸口上的那個護身符,又忍不住罵了一句:“混蛋!”

  騙子程侃!扔下他們自己跑掉了的騙子!什麼見鬼的護身符!

  還有那個納伽!喂完了德拉庫居然就走了,看上去那麼牛的人,順手救一下人有那麼難麼!

  算了,落到納伽手裡也未必是什麼好事,可能最後一樣也會被他用來喂德拉庫……

  “有本事再跑啊,”有人把吊著網子的繩索鬆開了,沙左直接砸到地上,摔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人過來對著他狠狠踢了一腳,“敢對我們隊長動手,活膩了!”

  “跑得挺快,跟兔子似的,”被他踹了一腳的人從車上跳了下來,摘掉了頭盔,盯著他看了一會,“今天晚上帶回去洗乾淨了,我得教他點規矩。”

  規矩?沙左沒出聲,腿上的傷口挺深,他伸手摸了一下,一手血。

  這回這些人連網子都沒摘,直接把他連人帶網像個大繭子一樣扔到了車上,他很沮喪地團在車鬥裡,眼睛都不想睜開了。

  車隊開了很久,也許沒多久,只是沙左覺得很難熬,他突然發現前面開始出現了光亮,而且不像是原住民聚居地的那種星星點點的火光,而是連成一片,身邊的人和景物全都被映亮了。

  他忍不住很艱難地扭動著調整了一下姿勢,把頭探出了圍盾,這是到他們的據點了嗎?

  這一眼看過去,他有一瞬間幾乎忘了呼吸。

  他們肯定已經到了島的中央,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被無數火把火炬照亮了的——是那座火山。

  沙左吸了一口氣,仰著頭看著一直從山角綿延到半山腰的火光,這座火山不算高,但這樣的場面已經讓人覺得震撼。

  剛上島的時候他只是遠遠地看到過這座火山,除了山頂覆蓋著的白雪,看不清別的。而現在,到了山腳下,他才看清了,雪線以下,有大片堅固而高大的建築,看上去像一座規模巨大的城堡,古老的建築風格和佈滿了不明植物的牆體讓人覺得置身西元世紀。

  如果他判斷沒有錯,這裡就是獵狼島最早的建築。

  程侃說的,三號監獄。

  監獄竟然建在了火山口下邊。

  車開上了上山的路,路不寬,也不平整,但兩邊都排列著火把,把路照得很亮,沙左不時能看到路邊有類似哨樓的小房子,還能看到跟這幫騎手裝束差不多的人。

  車向上開了一會就停了,一道大門出現在眼前,這門很高,兩邊還有纏滿金屬刺鉤的圍牆,圍牆應該是以前的設計,用來堆砌圍牆的都是顏色深淺不一的黑色岩石,應該是進行過很多次修補,而那些金屬刺鉤看上去是新換不久的。

  被人稱做隊長的騎手按了幾聲喇叭,沉重的大門發出了低沉的吱呀聲,慢慢向裡打開了。

  門打開的那一刹那,門裡爆發一陣狂歡式的震天叫喊聲。

  大門正對著一條平坦的小路,兩邊都是密密麻麻的多層建築,視窗和回廊上全都是人,揮舞著手臂不斷地尖叫著,就像是在歡迎從沙場上凱旋而歸的英雄。

  這大概是這裡的人對“清掃日”的特有情緒吧,沙左感覺自己已經被內心的一次次絕望折磨得有些麻木了。

  這樣的地方,無論是誰想進來或者想出去,似乎都不可能了。

  “歡迎來到龐卡的樂園。”隊長偏過頭對沙左說了一句,然後站起身猛地加大了油門沖進了大門裡。

  這是一條筆直的路,路的盡頭是在山腳下就能看到的像城堡主體的巨大建築,路兩邊還有很多岔道,全是密集的三四層高的房子。

  建築材料應該就是在島上就地取材,用的都是黑色的大塊岩石,所有的建築都無一例外的被隔成一個個單間,典型的監獄佈局,透著壓抑,而裡面的人瘋狂的叫喊讓沙左強烈地覺得這就像是一種病態的宣洩……

  車開了一會之後拐上了一條岔路,停在了一棟房子面前,這房子跟別的沒什麼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沒有了之前那些振臂狂呼的人。

  “我去見龐卡,把這小子弄乾淨送到我房間,”隊長下了車,“那個先丟到收容所。”

  “明白。”有人回答了一句,過來打開車鬥,把沙左拖下了車。

 

8、第八章 殺了我吧

  沙左被人半拖半拽地推進這棟房子一層最靠邊的一個房間裡,沒有窗,四面都是黑色牆壁,裸露在外未經打磨的粗糙岩石保留了這間屋子曾做為牢房最原始的狀態,像一口劣質的棺材。

  “扒光。”把他推進去的人簡單地下了命令。

  立刻有兩個人沖了進來,直接一腳踹在沙左小腹上,在沙左痛苦地彎下腰時,兩人抓著他身上那件棉袍一扯,沙左再次回到赤身裸體的狀態。

  脫掉他的衣服之後,兩人轉身出去了,沙左捂著小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疼痛和寒冷讓他撐在地上的胳膊控制不住地發抖。

  沙左在ASB級編號的家庭裡長大,從小父母對他要求很嚴格,但同樣也很寵愛,甚至沒有高聲對他說過話,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經歷這種無法忍受的憤怒和屈辱。

  儘管他不斷地在內心要求自己面對現實,接受自己今後就將在獵狼島渡過餘生的現實,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等待著他的生活會是這樣。

  “歡迎來到地獄!”

  他想起了下飛機時那個士兵意味深長的笑容,是的,這裡是地獄。

  “好好清洗。”門外有人帶著笑說了一句。

  沙左想看看是怎麼回事,剛回過頭,沒來及看清門外站著的人,一道水柱已經直射到了臉上。

  這道冰冷的水柱帶著巨大的衝力,沙左只覺得臉上一陣疼痛,接著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整個人被水柱擊得倒在了地上。

  門外的人發出了一陣笑聲:“這個還不錯,上回那個直接被打到牆上了。”

  沙左的成長環境單純而嚴謹,他完全沒有想到高壓水槍可以用來這樣折磨人取樂,心裡的憤怒像滾燙岩漿一樣燒得他想要怒吼,他咬著牙抬起手護住自己的臉,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但門外的人顯然不打算給他這樣的機會,另一支高壓水槍也被打開了,兩股強勁的水柱打在了他的胸口上,他被直接掀翻在地,緊接著水柱又同時對準了他的下體。

  “啊——”這樣的力量撞擊在身下,讓沙左發出了痛苦的叫喊聲。

  這聲音讓門外的人一下興奮了起來,是的,他們就是要聽到這樣的聲音,痛苦的叫喊,哀求。

  “喊大聲點!”

  去死吧!沙左死死地咬緊牙關,想聽我打滾求饒麼,慢慢等著吧!

  之後沙左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門外的人怪笑著用水槍對著沙左的下體和他腿上的傷口不斷地衝擊,好幾次沙左沒有躲開,被水柱打得眼淚都差點要疼出來了,整個身體都因為劇烈的疼痛和寒冷變得有些僵硬,意識也開始有些模糊。

  他已經沒有力量再去躲避,只能儘量縮到牆角,用後背對著水柱。

  但沒過多久,在他覺得自己可能就要這樣死掉的時候,他發現水柱不再對準他的頭頸和腿上的傷了,而是對準了他的肛門。巨大的壓力把水壓進了他的身體,讓他覺得一陣眩暈,再次掙扎著想要躲開。

  可僵硬的身體已經不太能動彈了。

  水柱移開了,沙左感覺到灌進他體內的水帶著他最後的一絲體溫緩緩流了出來,接著水柱再次對準他……

  沙左開始耳鳴,他覺得身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耳朵裡一點點加大的尖銳嗡鳴聲在不斷撕扯著他。

  “隊長要人了。”有人走到了門口,對拿著水槍的人說了一句。

  “這麼快?”一個人皺了皺眉,似乎有點失望,“他去見龐卡不是每次都得一個小時麼,今天這才多久。”

  “快把人給他送上去吧,”那人往裡看了看,“乾淨了?”

  “乾淨了,不過真沒勁,一聲不吭。”

  “暈過去了吧,沒幾個能撐這麼久的。”

  “沒暈呢,”已經把水槍關掉的人又再次打開了水槍,水柱對著沙左腿上的傷口射了過去,沙左的手往腿上擋了一下,這人關掉了水槍,“看到沒,還動呢,這小子真能撐。”

  沙左被拖出這個屋子的時候,站都快站不住了,全身都在發抖,冷,疼,受辱,憤怒,所有的一切都讓他難以承受。

  他被扛上了樓,混亂之中他還努力地看了看周圍的情形,這個隊長的房間在三層,每層都有十幾間看上去跟之前“清洗”的那間差不多的小屋,簡陋破舊,屋裡的情況看不見,聽得出都住著人。但這裡的人跟進大門時看到的那些不同,沒有那種瘋狂的舉動,很安靜。

  沙左的直覺告訴他,這是在這個所謂的樂園裡不同的兩個階層。

  他被扔在了三層的一間屋子裡。

  屋子不大,鋪了厚厚的絨線地毯,擺設相當簡單,一張床,一個懸掛著鐵鍊和皮帶的金屬架子,除此之外不再有別的東西。

  唯一讓沙左覺得安慰的,是牆上有一個壁爐。這種西元世紀的古老東西,正在他身邊真真切切地燃燒著,陣陣暖意撲到他身上,讓他僵得快要不會動了的身體慢慢有了知覺。

  他費力地在地毯上翻了個身,想要慢慢坐起來的時候,門外走進來了一個人,那個隊長。

  隊長關上門,走到他身邊,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盯著他赤裸的身體看了一會,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晚上好。”

  沙左放棄了想要坐起來的念頭,閉上眼躺在地上沒動,也不想回答這句莫名其妙的問候。

  “告訴我你的名字。”聲音從沙左上方傳來,但距離近了不少,應該他蹲了下來。

  沙左不出聲。

  “不說麼,沒關係,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常飛,是這裡狩獵隊的隊長,你叫我隊長也可以。”

  常飛?這是個特別的名字,跟程侃的名字一樣,帶著相當鮮明的復古氣息,沙左睜開了眼睛,近距離地看清了常飛的臉,他臉上柔和的線條能看出是典型的亞洲人血統。  

  “狩獵隊?”沙左終於開口問了一句,儘管他不願意,但理智告訴他必須最快速度地瞭解自己的處境。

  “嗯,字面上的意思,獵獸,也獵人。”常飛眯縫著眼笑了一下,手摸到了沙左的腿上。

  “別碰我。”沙左猛地坐了起來,拍開了常飛的手。他對這樣的觸碰已經完全無法承受,原住民在他身上撫摸搓揉的感覺襲了上來,讓他覺得一陣噁心。

  “別碰你?”常飛笑了起來,很開心地笑了半天突然變了臉色,伸手拽著沙左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摔到了房裡的金屬架子上,再拉過一條鏈子纏在了他脖子上狠狠一拉,“你不會以為我把你弄到這裡來是聊天的吧?”

  沙左頓時覺得脖子一緊,氣都喘不上來了,他想用手拉開鐵鍊,但常飛沒給他機會,很熟練地把他的手腳都捆在了架子上。

  他又回到了幾小時前的狀態,赤裸著身體,被固定成了一個大字,只是這次是豎著的。

  “你的編號是什麼?”常飛的手指在他身上慢慢劃著,從胸口到小腹,再往下,“A?還是B?”

  沙左被勒著說不出話,如果能說話,他很想罵人,狠狠地罵,之後是死是活也無所謂了。

  “你身體素質很好,膚色也很健康,”常飛轉到了他背後,貼在他耳邊,“是B吧?A級編號可以有受訓特權,會比你更強壯……”

  沙左忍受著常飛在他身上肆意地撫摸,心裡同樣在猜測著常飛之前的身份,這個人不像是流放的犯人,看起來很年輕,如果是流放的人犯人,上島肯定沒幾年,不可能在這樣的地方做到隊長這樣的職位。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狩獵隊的隊長到底是什麼樣的地位,但還是可以肯定這人是之前流放的那些犯人的後代。

  “你也應該受過訓,肌肉能看得出來,秘密的吧?平時是怎麼隱藏的,不怕被人發現麼?”常飛繼續說著話,手離開了他的身體,按著架子一推,架子的上半截“哢嚓”一聲突然向前傾了過去,“有伴兒麼?女人,還是男人?”

  沙左的身體跟著架子向前傾了下去,但腰上被皮帶固定著,所以他現在的姿勢幾乎是九十度彎著腰,背後整個露在了常飛的面前。

  他不敢細想,但這個姿勢和之前常飛的話已經很明確地向他表明了常飛要做什麼。

  常飛的手指順著他的後背一路向下,在他剛被高壓水槍折磨過的地方輕輕按了按:“這麼緊,沒做過吧。”

  沙左喘著粗氣,被侮辱的憤怒感覺讓他快要發瘋了,他狠狠地掙扎了幾下,鐵鍊和架子撞擊著一陣丁當作響。

  “生氣了?”常飛笑了,按著沙左的腰,中指猛地往裡一插,整個手指都沒入了沙左的身體中,“疼麼?”

  沙左發出了一聲慘叫,這種疼痛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承受的,像是被撕裂又像是被灼燒著,他腿都有些發軟,眼眶裡湧出了淚水。

  殺了我吧!

  “聲音挺好聽。”常飛看著沙左因為疼痛而猛地繃緊的腰背,漂亮的線條,他對沙左的反應很滿意,手指轉了轉又抽了出來。

  沙左的身體隨著他的動作顫了一下,呼吸急促而混亂,這種獵物在自己手中痛苦掙扎帶來的視覺快感讓他很享受。

  他等著沙左的呼吸慢慢平穩了一些之後,再次把手指插了進去,這次是兩根手指,依然是一沒到底。

  沙左發出了痛苦的呻吟,全身都緊緊地繃著,手腕被皮帶勒出了深深的紅色印痕,好幾個地方都蹭破了皮。

  “疼麼?”常飛伏下身,舔了舔他的耳朵,手指被沙左緊緊繃著的身體夾得有些隱隱生疼,他開始由緩到急地狠狠抽插,“現在,告訴我你的名字。”

  沙左的呼吸因為這種生澀而強硬的的動作帶來的難以忍受的疼痛而亂了節奏,他有點扛不住,從小到大過著舒適生活的他吃不消這種折騰,他喘息著咬牙回答了常飛的問題:“沙左。”

  常飛抽出了手指,拍了拍他的臉:“真聽話。”

  沙左不知道常飛還要有什麼舉動,咬牙等著,但常飛卻突然走開了,往床上一靠,看著他:“怕麼?”

  “怕什麼,”沙左掃了他一眼,身後像火燎過一樣疼著,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輕輕地劃過,順著大腿一直向下,“大不了就是死。”

  “死?”常飛笑了,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血跡,“死有什麼可怕的,死不了才最折磨人呢,你可得好好活著,很久沒這麼好的貨了,龐卡會喜歡的。”

  沙左對龐卡這個名字沒有概念,只是從常飛進城的時候跟他說的那句“龐卡的樂園”推測,他是這個變態而黑暗的地方的主人。

  沙左不說話,他又開始有些眩暈,死不了麼?就按這樣的折騰,不用一個星期他就肯定死了。

  常飛也不再說話,似乎也沒有再折騰沙左的欲望,只是靠在床上沉默地看著他。沙左的身材勻稱,皮膚很好,肌肉的線條也很漂亮,這些還是次要的,關鍵是他至少在B級以上的身份。

  這樣的人,龐卡會喜歡的。

  常飛手指按在太陽穴上打量著他,AB級背景的人,在AS就相當於精心挑選出來的優秀基因。

  聯邦政府一直在尋找更優良,更適合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基因,很多年前,一百,還是兩百年前?或者就是在災變之後?聯邦政府那個“ADK-852”的實驗,被世人稱為“完美亞當計畫”的實驗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常飛當然不可能詳細知道這個計畫的詳細情形,誰都不知道,因為在他的父母甚至是祖父母出生之前,這個計畫就已經因為被反人道而被中止了。

  他關於外界所有的資訊都來自于龐卡。

  他沒有離開過獵狼島,從出生起,就在這裡,他的世界就是獵狼島。黑暗,寒冷,殘酷,是他對這個世界的定義。

  龐卡是在這個世界裡唯一能讓他感受到溫暖的人,至於父母,他甚至不知道父母是誰。龐卡會囚禁一部分流放的犯人,把他們的後代裡的女嬰留下,再挑選出強壯健康的男嬰,沒被挑選出來的,將成為奴隸,在這座城的最低層勞作終生,至於那些生下來就不太健康的,就不再有生存的機會。

  生命沒有公平。這是龐卡給他上的第一課。

  不斷地適應,無論這個世界有多黑暗,只要適應,誰都能活得很好。

  不能為我出力的,就死吧。

  門外急促地腳步聲打斷了常飛的思緒,腳步到他門外停下了,他慢吞吞地從床上下來,問了一句:“什麼事?”

  “納伽的德拉庫在西邊原料庫,但一直不靠近……”

  常飛拉開了門,原料庫是關那些捉來培育後代的流放犯人的地方,納伽的德拉庫在那裡幹嘛?

  “納伽人呢?”常飛有些奇怪,納伽是個讓人頭疼的傢伙,隔不了多久就會來騷擾一次,主要是搶東西,似乎是他的樂趣之一,但他從來不會只讓德拉庫自己飛過來。

  “還沒看到,我們的人已經散出去了。”

  “你們散出去有什麼有,”常飛皺皺眉,納伽對於他們來說是個誰也不願意招惹的麻煩,“我去看看。”

  龐卡說過,納伽是個奇跡,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完美,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龐卡沒有再提,常飛也不感興趣,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納伽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殺人,如果落單,沒有人能從納伽手裡逃脫。

 

9、第九章 納伽救命

  這座曾經猛烈噴發過的火山,已經沉寂了幾百年,在大災變的那次噴發之後,它就陷入了沉睡。

  納伽每次站在火山口邊上時都會默默祈禱,噴發吧,就一次,毀掉這個沒有生機的地方,不,是毀掉這個無聊的世界。

  龐卡的城堡就在他的下方,他的德拉庫正在城堡西方邊的監獄上方盤旋,保持著不會受到攻擊的距離。他蹲在自己的摩托車旁,靜靜看著變成了小黑點的德拉庫,再過一會,護衛隊的人就會都會離開房間聚集到那裡尋找他的蹤跡。

  他上個月才光顧過這裡,從城裡搶了不少東西,吃的用的,還有武器。

  如果不是牧師的請求,他不會這麼短的時間裡再次過來,去救那個看上去很沒用卻總也死不掉的人。

  納伽站起來跨到了摩托車上,發動了車子,時間差不多了,這個時候常飛估計也已經到了西面。

  龐卡的這座城很牢固,四周都鑄著厚而高的城牆,他控制了山的這一面,山的另一面是彌漫著毒氣的沼澤和長著各種可怖變異植物的林地,想要穿過那裡上山根本不可能,普通人想要強行闖入的機率是零。

  只有從山上沖下去,城堡的一圈圍牆因為是依著傾斜的山體建的,所以在靠山這一邊,圍牆跟山體是齊平的。

  而能不通過沼澤和林地同時又繞過龐卡的控制範圍上山的人,只有納伽。

  牧師一直希望他能把上山的方法告訴自由城的人,他始終沉默,在他眼裡,自由城的人跟龐卡沒有什麼區別,一個想要創造黑暗的新世界,一個想要推翻而已。

  都這麼可笑和無聊。

  納伽看了看山勢,取下了纏掛在腿上的銀色鏈子,慢慢地繞在了手上,然後猛地一加油,向山腰沖了下去。

  山上沒植被,雪線以下只有灰白色凝固了的岩漿,異常堅硬,而且凹凸不平,還有很多地方有著深深的溝槽,高速之下,車輪只要卡進去,就必定會車毀人亡。

  但納伽閉著眼都能把車開下去,這裡的地形早已經刻在了他心裡,他知道每一個坎,每一條溝的準確位置。

  這是他長大的地方。

  車順著岩石沖了下去,納伽利用地形將車速提到了最高,在接近城牆的位置他站了起來,猛地提了一把車頭,車借著慣性離開了地面,直接越過了城牆,飛進了城裡,落在了東面的一條小道上。

  小道兩邊都是低矮的小屋,這是龐卡控制下最低層的奴隸居住的地方,納伽一直認為這裡的人活得就像動物,甚至不如動物,他們只是活著。

  車落地時發出了巨大的撞擊聲,旁邊一間小屋裡沖出了一個男人,看到他時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轉身就往屋裡跑。

  每一間屋裡都有報警裝置,只要按下,全城都會得到出事地點的資訊,不用兩分鐘,這裡就會被圍住。

  如果是平時,納伽想找樂子的時候,他會靜靜地等著人過來,然後再殺出去,但今天他不是來玩的。

  他揚了揚手,手裡的銀鏈箭一樣地飛了出去,鏈子的最前端的一把五棱小刀準確地刺進了那個男人的後腦,血立刻順著刀的凹槽噴濺而出,這個人沒得來及發出任何一點聲響,就一頭撲倒在了地上,後腦上面留下了一個像花一樣的血口。

  納伽收回鏈子,順著奴隸走的小道把車開往中心地帶開了過去,他對這裡瞭若指掌,知道到達狩獵隊的人住處的最便捷的路線。

  沙左覺得自己全身都很疼,而且肩背都很酸。常飛離開的時候很急,沒有管他,他還保持著前傾的姿勢,這個姿勢讓他被捆住的部分受力更大,勒得越來越疼。

  他掙扎了幾次,想要把架子弄倒,哪怕是趴在地上,也比現在要舒服,但他失望地發現,這個架子似乎是被固定在了地板上,無論他怎麼掙扎,都紋絲不動。

  就在他全身都因為酸痛而想要大喊幾聲發洩時,房間的門被人一腳踢開了。

  他猛地抬起頭,看到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黑色的長外套,遮掉了大半張臉的帽子,和那條帶著尖刺的銀色長鏈,他印象深刻。

  這個曾經在喂飽德拉庫之後就對被捆在穀底的他視若無睹轉身離開的人,居然會在常飛滿城找他的時候出現在了常飛的屋子裡,而且看起來氣定神閑,連呼吸都沒有亂,他是怎麼進來的?

  “納伽?”沙左抬了抬頭,脖子上的酸痛讓他皺了皺眉。

  納伽慢慢走了進來,站在他面前,看到沙左的慘狀時他嘴角挑出了一個帶著嘲弄的淡淡笑容,聲音還是低沉中帶著些沙啞:“常飛的新玩具?”

  “你不會是來跟我聊天的吧,”沙左盯著他,這樣的笑容他見過,在回答程侃的問話時,納伽也是這樣的笑容,讓人心情相當不好,“放我下來,我骨頭快斷了。”

  納伽偏了偏頭,似乎是在聽門外的動靜,然後用手指勾住了他脖子上的鐵鍊條,往下猛地一拽,沙左頓時覺得脖子一陣輕鬆,呼吸都順暢了,鏈條被納伽生生拉斷了。

  解決了他手腳和腰上的皮帶之後,沙左一下失去了依附,已經麻木的腿一陣發軟,直接跪到了地上。

  納伽那種嘲弄的笑容再次浮現。

  “我站不起來了,”沙左手撐著地,身上的關節都在疼,他顧不上理會納伽的嘲笑,“還有,我很冷。”

  納伽拉著他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把他推到牆邊靠著,手伸向了自己的領口,沙左看著他的動作,這是要脫衣服?

  他忍不住盯住了納伽的下巴,脫掉外套的話,就能看到他的臉了吧,他對納伽永遠藏在陰影裡的臉充滿好奇。

  納伽脫下了外套,扔到了他身上:“快。”

  沙左接住衣服愣了愣,臉居然還是遮著的,他的帽子居然不是外套上的,而是裡面那件衣服上的……

  “你是不是被毀容了。”沙左咬牙忍著疼痛迅速地把衣服穿上了,納伽的衣服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草香味。

  “是。”納伽回答,彎下腰往他腰上一摟,把他扛到了肩上。

  上島之後沙左第二次被人大頭沖下地扛在肩上,滋味同樣的難受,只不過納伽身上沒有那種讓人做嘔的腐臭味而已。

  納伽扛著他出了房間,沙左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陣失重的感覺襲來,他的胃一陣收縮。

  這人居然扛著他直接從三層的走廊上跳了出去,然後把他往摩托車上一扔,跟著跨了上來:“扶穩。”

  沙左在車上摸索了半天,沒有找到可以扶的地方,最後只得抱住了納伽的腰。

  事實證明,抱住納伽是正確的選擇,如果他是扶著車,在納伽發動車子沖出去的那一瞬間,他肯定會被甩到地上。車只用了幾秒鐘就從靜止狀態加速到了沙左幾乎看不清從身邊掠過景物的速度。

  寒風灌進了衣服裡,沙左發現納伽的衣服並不是防寒材料的,他現在感覺在風中飛速移動的自己跟裸體沒有什麼區別,但他顧不上這些了,只是緊緊抱著納伽,抓著他的衣服不鬆手。

  他聽到了嘈雜的叫喊聲,還有摩托車的轟鳴,他們已經被發現了。

  納伽的車順著用碎岩石鋪成的路飛馳,轉彎的時候都沒怎麼減速,四輪摩托傾斜著只用一側的兩隻輪子前進。

  沒多一會,沙左就看到了前方的火山山體,他不知道納伽打算怎麼沖出去,要按他的判斷,這樣沖過去,他們下場就是撞牆。

  納伽鬆開了一隻手,放到了嘴邊。

  正打算吹響口哨時,前方的拐角突然沖出了一輛帶著圍盾的摩托車,停在了路正中間。

  車上跳下一個人,手裡拿著一支單手弩。

  納伽沒有減速,如果現在減速,他的車肯定上不了城牆,他需要先躍上旁邊低矮的屋頂,再沖上圍牆,但常飛的車非常準確地停在了他準備起跳的地方。

  如果只是平時來搶東西,常飛很少會出現,就算被常飛阻擋了,他也還有很多別的方式出去,但今天他還帶著一個受了傷的沒用的廢物。

  也許常飛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會在這裡堵他。

  納伽沒有猶豫,吹了一口哨,空中傳來了德拉庫的尖嘯,一片陰影壓了過來。

  這個時候他沒得選擇。

  德拉庫從空中俯衝而下,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岩石,攔在了常飛和納伽之間。

  納伽在這時猛地提了一下車頭,車從地面上躍起,直接向著德拉庫飛了過去。

  沙左心裡一緊,抓著納伽衣服的手抖了一下。

  他看出來了,納伽是要用德拉庫做跳板。

  常飛在納伽沖過來的時候抬起了左臂,把弩架在了手臂上,瞄準了納伽,但並沒有扣動扳機。他跟納伽打過太多次交道,單手弩的速度不可能擊中納伽,他肯定能躲得開。

  納伽的車躍到了空中,在往德拉庫背上借力的瞬間,德拉庫尖嘯了一聲,用力地扇了幾下翅膀,頂住了摩托車的巨大衝力,翅膀拍打時帶起了一陣狂風。

  地上被這股氣流卷起的岩石碎渣打在常飛的臉上,隱隱生疼。

  他跟著伽納車騰空時的軌跡抬起了單手弩,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沙左聽到了單手弩連續發射時“嘭嘭嘭”的巨響,心裡一沉,常飛是瞄準誰射擊的?

  “混蛋!”納伽聲音很低地罵了一句。

  車在空中飛出很遠的距離,落在了圍牆的邊緣上,接著一陣轟鳴,爬了上去。

  在車落到圍牆上時,沙左聽到了德拉庫的叫聲。

  這叫聲不同于平時聽到的那種震懾人心的尖嘯,而是……悲鳴。

  沙左回過頭,看到德拉庫掙扎了幾下,從空中一頭載到了地面上。

  常飛的單手弩射出三發帶著毒的箭,全部射進了德拉庫的心臟。

  十幾輛摩托車從幾個方向圍了過來,常飛看著輕鬆爬上了山壁漸漸遠去的納伽和沙左,把弩在身上蹭了蹭。

  “為什麼不直接打納伽!”有人很不爽地喊了一聲。

  “你早點來自己動手多好。”常飛看了他一眼,來的這幾個是護衛隊的人,都拿著槍,說話這個是他們的隊卡布羅德。

  布羅德對納伽恨之入骨,納伽每次闖入都會讓他顏面掃地,雖然龐卡從來沒有對此有過什麼不滿,可越是這樣,他越是憤怒,一心想著有一天能把納伽的人頭放在龐卡面前。

  “你這話什麼意思!”布羅德瞪著常飛,手裡的槍抬了抬。

  “我就狩獵,護衛隊用槍都解決不了的人,讓我打?我要真能把納伽殺了,”常飛笑了笑,用自己的弩把他的槍按了下去,“還要你幹嘛?”

  布羅德被他這句話氣得想揍人,可又想不出可以反駁的話來,瞪著他看了一眼,轉過身上了車:“走!”

  常飛看著護衛隊的人消失在路盡頭,也上了自己的車,對小道邊上小心翼翼地彎腰站著的幾個奴隸抬了抬下巴:“拖去廚房吧,這可是納伽的德拉庫,要好好做。”

  幾個衣著襤褸的奴隸趕緊跑過來,抓著德拉庫很吃力地拖動著,獵狼島雖然很大,但資源卻並不富足,就算這座城裡圈養著很多的動物,肉卻依然不是人人都能吃到。

  不過拖動這麼大一隻德拉庫,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他們是比那些生下來就因為體質太差被處理掉的嬰兒稍微幸運一些,雖然沒能被龐卡挑出來,但還能活著,就像是生活在這座城裡的螻蟻。

  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和超負荷工作,他們衰弱得很快,而一旦他們失去為這座城賣命的能力,就會被毫不留情地處理掉。

  當然,也有人不甘於這樣的命運,對於那些趁著外出勞動的機會拼死逃脫的人來說,逃往自由城,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等一下,”沙左裹著納伽的外套,站在山頂上,再上去就能看到火山口了,四周都是雪,因為是高處,寒風刮得格外猛,哪怕巨大的火山口就在上方時不時會冒出熱氣,也同樣不能讓人感覺到暖意,他沒幾分鐘就已經扛不住了,全身癲癇發作了似的不停地顫抖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你……不會是打算把我……放在這裡吧?那……你還不如……把我扔回常飛那裡……”

  “我沒說。”納伽還坐在車上,有些沙啞的聲音裡聽不出他的情緒。

  “那……幹嘛……讓我下車?”沙左扶了扶車,他實在是有些撐不住,從上島到現在他一直被折騰著,現在感覺體力已經到了極限,站都快站不動了,眼前一陣陣發花。

  “我剛才就聞到血味了,”納伽在摩托車後座上摸了一把,手上粘了些血色的小冰渣,“你有傷?”

  “啊……嗯……”沙左本來因為全身都凍得麻木,常飛弄傷的地方已經被他淡忘了,現在納伽這麼一問,他瞬間感覺到一陣疼痛。

  “哪?”納伽轉過了臉。

  “不……嚴重。”

  “哪?”

  沙左急於想要離開這個快把他凍死的地方,面對納伽的追問,他只得咬著牙回答:“屁股。”

  說完他就繼續咬牙等著納伽只能看到下巴的臉上那種嘲弄的笑容,但讓他意外的是納伽沒有笑,只是指了指車:“帶你下去。”

  沙左發著抖跨上了車,緊緊摟住納伽的腰,整個臉全埋到了納伽背上,他實在是冷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不要看路,”納伽發動了車,“發現你偷看我會扔你下車。”

 

10、第十章 熔岩隧道

  納伽帶著沙左開始下山,路很不平,顛得很厲害,沙左覺得如果納伽的車不是四個輪子,他們早就得直接翻到山下去了。他很老實地閉著眼,用臉頂著納伽的背,別說是納伽不讓他看路,現在就算是讓他看,他也看不清。

  離開了龐卡的城堡之後,四周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島上的夜似乎格外漫長,以至於讓人覺得永遠不會有天亮的時候。

  而且他現在眼睛都睜不開,寒風刮得他覺得自己如果睜眼,眼珠子都會被吹掉。

  開了一會,他聽到了有碎石的沙沙聲,車沒有之前那麼顛簸了,像是走上了比較平的小路。

  幾分鐘之後,沙左突然發現風停了,或者說,他們到了一個沒有風的地方,不僅沒有了風,氣溫都不像之前那麼低了,沙左甚至能感覺到有微微的暖意。

  他實在沒忍住,悄悄地睜開了眼睛,發現納伽把車開進了像是山洞一樣的岩石通道裡,很黑,只有車燈照亮了前方,而身後是一片漆黑。這裡跟原住民把他帶進山谷時的那個甬道很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在那個甬道裡他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腿幾次都蹭到了鋒利的岩石邊緣。

  而眼前這個甬道但卻明顯不是岩石,雖然同樣是坑窪不平,質地卻跟火山表面很像。

  “想下去麼。”納伽冷漠聲音突然響起,車速也猛地慢了下來。

  沙左嚇了一跳,趕緊閉上了眼,他不知道納伽是怎麼在沒回頭的情況知道他睜開了眼睛,這人很奇怪,像他的臉一樣神秘。

  車沒開多久就停下了,納伽下了車,沙左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閉著眼還是該睜開,因為他能感覺到他們還在那個通道裡。

  納伽的胳膊往他腰上一摟,直接把他從車上抱了下來,往地上一扔:“行了。”

  沙左踉蹌了一下,在睜開眼睛的同時往身邊扶了一下,摸到了粗糙的岩壁,在車光的映射下,他清楚地看清了這裡面的岩壁的確跟原住民那裡的黑色岩石不同,這是灰白色的,而且是濕潤的,有水不斷地從岩石裡滲出來。

  讓他更驚訝的是,他們現在站著的地方,已經沒有了路,而是一個外小內大類似山洞的空間。他回頭看了看身後,隱約能看到一條橫著的通道,這麼說來,這個地方就是通道的一個岔口。

  納伽把車燈關了,身邊立刻一片濃黑,完全沒有任何光源,只能聽到有很細小的滴水聲。沙左聽到納伽的腳步聲往裡走去,他猶豫了一下:“我看不見,太黑了。”

  納伽的腳步停了停,又走回到了他面前,他感覺到手被人拉起了,納伽拉著他的手把他往裡帶,他跌跌撞撞地跟著,納伽的手很暖,全身都凍麻了的他拉著有點捨不得鬆開。

  奇怪的是他們走進這個洞裡之後沒有停下,而是往右邊轉了一下,又走了一小段,納伽才停下放開了他的手。

  沙左能聽到納伽走開到了一邊,接著聽到“哢”地一聲,眼前出現了光亮,納伽把一個照明器扔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這是……”沙左很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你家?”

  這是一個之前的那個洞差不多大小的山洞,但不同的是,這個洞很乾燥,而且裡面有很多東西,不少箱子,毛毯,衣物,和……武器,很多武器,單手弩,長刀,短刀,還有槍。

  “家?”納伽的語氣又透出了嘲弄,他指了指洞的一角直接在地上用厚毛毯鋪著,看上去乾燥舒適的床,“休息吧。”

  “這是什麼地方?”沙左的身體漸漸暖和過來之後,疲憊和各種說不出原因的疼痛也慢慢浮了上來,他沒客氣,往厚厚的毛毯上一撲,沒力氣再動了。

  “我有時候住在這裡。”納伽從一個箱子裡拿出了一塊毯子扔到了他身上。

  “這是山洞嗎?看著不太一樣。”沙左看著納伽,照明器扔在地上,由下而上的光亮照在納伽臉上,雖然還是看不到他隱在帽子下面的臉,但能清晰地看到他緊緊抿著的嘴和很冷淡的表情。

  “熔岩隧道,”納伽把身上的那條銀色的鏈子取下來,拿了塊布細細地擦著,“這個島下面全是。”

  沙左覺得納伽是不是有點傻,說是不讓他看路,像是怕他知道了他下山的路線,但卻又告訴了他這裡是熔岩隧道:“我之前閉眼睛不是白閉了麼……”

  “你找不到入口。”納伽頭都沒往他這邊轉,很簡單地回答。

  沙左笑了笑,別說找入口,他估計還沒靠近就已經先沒命了,他覺得自己二十多年來的所有自信都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裡被打得粉碎,他引以為豪的一切,在這另一個世界裡全都沒有一點用處,他的生存技能也許都比不上一個下等平民區的犯人。

  “謝謝,謝謝你救了我。”沙左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納伽也沒再理會他,只是很仔細地擦著他的鏈子。

  沙左趴了一會又睜開了眼睛,他不想麻煩看上去很專注的納伽,但他真的餓得有些受不了:“納伽。”

  “嗯。”納伽始終站著,現在總算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轉過身來面對著沙左。

  “有吃的嗎?”沙左撐著胳膊坐了起來,但只堅持了一秒,又迅速地調整成了跪著坐在自己腳跟上,被常飛弄傷的地方只要稍微有一點觸碰就會一陣尖銳的疼痛。

  “有。”納伽轉身走出了洞口,沒有拿照明器。

  沙左發現納伽在黑暗中可以毫不費力地看清東西,這個照明器就只是打開了給他用的。

  過了一會納伽拿著個小皮袋子進來了,從袋子裡拿出了一個圓形的東西遞了過來。

  沙左接過來發現是個挺硬的褐色的圓形餅子,他湊過去聞了聞,很香,肚子被這香氣勾得叫了一聲,這讓他有點不好意思,趕緊咬了一口。

  這一咬讓他愣了愣,沒咬動。

  “用力。”納伽嘴角那種他很熟悉的嘲弄的笑容又不明顯地挑了出來。

  沙左狠狠地對著餅子咬了下去,咬下了一個小角,他嚼了幾下,這東西意外地很好吃,他抬起頭看著納伽:“這是什麼?是天然材料做的嗎?”

  “芋餅,”納伽又從袋子裡拿出一個裝著水的瓶子遞給他,然後靠著岩壁坐在了他對面,一條腿屈著,另一條腿很隨意地伸得老長,“不是合成食物。”

  “芋餅?”

  “嗯,芋頭做的。”

  沙左不知道什麼是芋頭,也沒聽說過,但這個芋餅除去很硬之外,吃起來的確味道不錯,比濃縮營養液之類的東西強多了:“你自己做的?”

  “牧師以前給我的。”納伽往後仰了仰頭,胳膊搭在膝蓋上,語氣很淡。

  “以前?”沙左停止了正嚼著餅子的動作,“以前是多久以前?”

  “不知道,一年,或者兩年。”

  沙左拿著這個被他吃掉了一半的芋餅,整個人都呆住了,兩年?天然食物?在他的認知裡,只有合成食物才可能有以年計算的保存時間,他頓時覺得有些想吐,這個一年或者兩年前做出的芋餅,被他吃下去一半了,他還覺得挺好吃!

  “納伽,”沙左都不知道是該把嘴裡還含著的那一塊芋餅吐出來還是該咽下去了,“你帶著一塊兩年的餅子,是紀念品嗎?還能吃?”

  “AS白癡。”納伽冷冷地吐出一句,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沙左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納伽一直很冷淡,但對他說話始終都還算和氣,但這句話卻突然變了語氣,從內往外散發出來的寒意讓人非常壓抑。

  現在的納伽看上去很不高興,沙左把芋餅咽了下去,他有點害怕,納伽完全沒預兆的情緒轉變讓他清晰地感覺到了殺氣。

  這種殺氣不是針對什麼人,什麼事,而仿佛是與生俱來,就在這一瞬間包裹住了納伽整個人,連空氣似乎都有些凝固。

  “對不起,”沙左不知道納伽為什麼會這樣,但他還是道了歉,至少他從口感上能判斷出這個餅子並沒有變質,只是因為聽到這是一兩年前做出來的東西而相當吃驚,才會那麼問,他低下頭繼續吃,“很好吃。”

  “三年都不會壞的。”納伽開了口,語氣就在這幾秒鐘的時間裡恢復了平靜,整個人又回歸了之前那種淡漠的狀態。

  沙左拿過瓶子喝了一口水,發現這瓶子不是普通的玻璃瓶,造型很特別,細長的瓶頸,圓形的瓶身,在照明器光芒的映射下,發出了奇異的彩色光芒,他轉動了一下瓶子,瓶身折射出的光斑在洞壁上留下了美麗的軌跡。

  “水晶?”沙左晃了晃手裡的瓶子,如果是天然水晶,在ASA級身份的人都很少能擁有的,一切天然的東西,礦物,植物,食品,不能被人工合成的一切東西在AS都是奢侈品。

  AS是通用語中樂土的縮寫,但那一片陸地,在幾百年的不斷被索取之中,已經變成了一塊完全只能靠人工合成和各種科技手段才得以繼續存在的“樂土”。

  “不知道。”納伽靜靜地靠牆坐著,回答得很簡單。

  沙左也沒再多問,吃完那塊餅之後把瓶子裡的水也喝光了,這裡面的水應該是島上自然狀態下的淡水,有一股淡淡甜味。

  他把瓶子放到身邊的一個箱子上,納伽一直沒動,也看不到他是在發呆還是睡著了。沙左側身躺下,肚子填飽之後,腦子也不再像之前那樣一片混亂,他開始把今天經歷的事細細地理出來。

  “納伽,”沙左伸手在納伽面前晃了晃,“你為什麼救我?”

  “牧師叫我救你。”納伽還是那個姿勢,只是稍微抬了抬頭,靠著洞壁。

  “牧師是誰?”這個詞讓沙左的腦子裡立刻浮現了自己在家玩全息遊戲時穿著金色長袍拿著杖的角色。

  “自由城的牧師,不想活了的人可以找他。”

  “他為什麼讓你救我?”

  “不知道。”

  “那……你要帶我去哪裡?”

  “自由城。”

  “自由城是什麼地方?”

  沙左覺得大概是自己這一連串的問題讓納伽有些煩躁,他用手指夾著帽檐往下拉了拉,不再說話。儘管沙左想要問的問題還沒問出十分之一,也只能閉了嘴,他不想惹急納伽,這人脾氣似乎不太好。

  “納伽,”沙左在厚厚的毛毯上躺好之後猶豫著又說了一句,“你的德拉庫……對不起。”

  “沒關係,還有別的。”納伽提到德拉庫時,一直冷淡的聲音終於有了變化,帶著些鬱悶。

  沙左想起了常飛對著德拉庫射擊的時候,納伽沉著聲音罵的那句“混蛋”,對於納伽來說,那只德拉庫應該是很重要的夥伴。

  “你有很多隻德拉庫嗎?”沙左其實不想再多說話,但腿上和屁股上的傷一直疼得厲害,他如果不靠說話來分散注意力,會扛不住。

  “三隻,它的孩子。”

  “它是媽媽?”

  “都是。”

  “什麼?都是?”沙左愣了。

  “雌雄同體,”納伽說完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疼。”

  “……是,”沙左歎了口氣,他對於納伽知道他疼的事並不吃驚,在背後睜個眼都能被發現,“傷口一直很疼。”

  納伽沒說話,低頭掀開了自己的衣擺,從腰上又拿出個小袋子,從裡面捏出了一棵綠色的草,掐了一半遞到了他面前:“嚼。”

  這帶著草香味的小半截草讓沙左瞬間聯想到了之前那個薩朗圖給自己聞的那株植物,頓時有些汗毛倒立:“這是什麼?”

  “不一樣的,”納伽的嘴角挑出了個嘲弄的笑容,“這個止痛。”

  沙左捏著這半棵草看了一眼,心一橫放進了嘴裡嚼了兩下,味道不怎麼樣,一股鹹腥味:“要咽嗎?”

  “嚼到沒有為止,”納伽把小袋子收好,坐回了他對面的牆邊,“不要再跟我說話了。”

  “嗯。”沙左側著躺好,這應該是某種有麻醉作用的植物,納伽沒有把一整棵草都給他,估計是效果很強?

  沒過幾分鐘,沙左漸漸覺得傷口不再像之前那麼火辣辣地疼,再過了一會,疼痛便完全感覺不到了,他伸手輕輕按了按自己腿上的傷口,的確是不疼了。

  這島上居然有這麼多神奇的植物?麻醉,催情……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

  身上莫名其妙地舒服了很多,沙左閉上眼睛,得好好休息一下,天亮的時候納伽應該會帶他去自由城,不知道是個什麼地方,但直覺告訴他這不會是個太糟糕的地方,至少……有牧師。

  而龐卡的那個城堡,應該沒有什麼地方會比那裡更可怕了吧。

  儘管很疲憊,沙左卻一直睡不著,腦子裡各種紛亂的片段不斷地閃過,父母,朋友,始終有危機卻一直平靜的AS,這個沒有希望的島,沒有希望的原住民,沒有希望的龐卡城堡裡的人。

  他想起了卡倫,卡倫不知道被帶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還有程侃。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那個小吊墜,這一番折騰下來,這個小東西居然還一直在他脖子上掛著,也算是結實了。

  如果只算他被納伽救了的這件事,程侃的這個護身符也湊合能算稱職了。

  想到程侃,他更睡不著了,這個半夜裡突然扔下他和卡倫不所蹤的人,到底去了哪裡?還活著嗎?

  沙左睜開眼看了看靠著牆一動不動應該是已經睡著了的納伽,也許納伽知道,他跟程侃認識。

  “納伽?”沙左坐了起來,很低地叫了一聲,他很猶豫,程侃的那句話還在他耳邊回蕩,有些事知道了對你們沒好處。

  納伽沒有回應,也沒有動,沙左也沒再出聲,他打消了打聽程侃下落的念頭,程侃的背景肯定比他想像的要複雜得多,也許正像程侃說的,要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要打聽太多不該自己知道的事。

  他瞪著納伽的下巴發了一會愣,另一個念頭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強烈——這人到底長什麼樣?

  他很輕地往納伽那邊挪了挪,等了一會,納伽沒有反應,看起來的確是睡著了。沙左咬了咬嘴唇,胳膊撐著身體,屏住呼吸慢慢地爬到了納伽面前,再緩緩地抬起手。

  他很小心地用手指勾住了納伽的帽檐,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發抖,一點點地往上挑。

11、第十一章 自由之城

  沙左的手以極其緩慢地速度一點點往上挑,慢到他覺得自己是不是都沒動過,但對納伽這樣似乎有著超強感觀能力的人,小心一些沒錯。

  在他的認知裡,這無疑是非常沒有禮貌,沒有教養的一種行為,但現在是在獵狼島,這個地獄一樣的世界,教養,素質就像是被不斷嘲笑著的多餘的東西。

  他不知道看到了納伽的臉對於自己更好地在這裡活下去有什麼幫助,他只是想要弄清這個把自己救了出來,還要帶著他去自由城的神秘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你應該憋氣。”納伽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沙左被嚇得猛地縮回了手,坐到了毛毯上,又往後蹭著退了一截:“你醒著?”

  “你喘氣跟颳風一樣。”納伽把帽檐又往下拉了拉,比之前更低了,他語氣很冷,但沒有生氣。

  “不至於吧,我……沒有惡意,”沙左有點不好意思,臉都紅了,他倒回毯子上,“我只是想看看你長什麼樣。”

  “睡吧。”

  “嗯,晚安。”

  沙左習慣性的這句晚安讓納伽抬了抬下巴,遲疑了一下才開口跟著說了一句:“晚安。”

  常飛每天睡覺的時間很短,三四個小時,但他睡眠的品質很高,能讓他保持頭腦清醒,也能保持足夠的體力。

  不過今晚他沒有睡覺,他坐在牢房改成的會議室裡。四面都是黑岩石,只有一扇很小的窗。這間屋子跟之前做為牢房時的區別不大,多了一張很舊的桌子,幾張椅子,四面牆上跳動著的火把讓本來就低矮壓抑的空間變得更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座監獄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座黑暗的城堡,歷代主人都沒有改變過它的主要格局,只是陸續完善了一些設施。龐卡成為這裡的主人之後,這一切都停頓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龐卡要求一切按監獄最初的樣子保持下去,不再做任何改動。

  不過因為人口增加,增建了不少房屋,這些後期建設的房屋沿襲了最初監獄的風格,黑色岩石,除去生存最必須的東西之外,再沒有多餘的裝飾。

  常飛從來沒有過任何不適應,他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這裡就是這樣,簡單,黑暗,壓抑,所有的人都在生存的邊緣掙扎。

  連希望都是黑色的,這才是我們的新世界。

  他對面坐著一個穿著深紫色長袍的人,滿頭白髮亂七八糟地沒有任何修剪,這人跟他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他能聞到這個人身上濃濃的草香味,常年跟各種植物汁液打交道留下的味道。

  這個人叫摩加布,是龐卡的祭司,有一張蒼老得佈滿了溝壑的臉,據說他活了很久,比這城堡裡的任何人都久,比龐卡這種年輕的主人更是要久得多。

  常飛覺得他像一隻真正的怪物,死不掉,也不像還活著。

  “還有三天,”摩加布伸出手指在桌上輕輕劃了一下,長長的指甲因為長期用植物製作各種藥劑被染成了墨綠色,“這座島的血液將會是一年之內最澎湃的時候,我已經挑選了祭品,但還差一點。”

  “差什麼。”常飛手撐著額角看著摩加布。

  每年一次,龐卡樂園裡最盛大,最瘋狂,也最能讓人血液賁張的時刻就要來到了,這是城堡裡的人見到龐卡唯一的機會,他們就像期待著膜拜黑暗之神一樣,期待著龐卡現身。

  “一個女人,一個從自由城來的女人。”摩加布有些渾濁的眼睛裡閃出了光芒。

  “我去弄。”常飛不喜歡摩加布的眼神,貪婪而瘋狂,沒有信仰。

  “三天之內,常飛,”摩加布撐著桌子站了起來,身體向他這邊微微傾了傾,壓低了聲音,“獵狼島要有大變化了。”

  常飛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站起來走出了會議室。

  大變化?摩加布每年都會這樣說,要有大變化了。常飛不屑地冷笑了一聲,獵狼島如果要有大變化,只能是因為一件事,龐卡的黑暗佔據了這個島,把這裡變成真正的黑色樂土。

  龐卡的住所在城堡的最深處,孤零零的一座房子立在山崖邊,周圍三百米之內禁止任何人靠近,就算是常飛,如果沒有得到允許進入,同樣會被格殺無論。

  常飛今天沒有需要見龐卡的事,他靜靜地站在那條無形的警戒線之外看著那座黑色的房子。

  空氣裡彌漫著海水的腥味,整個城堡都被這種腥味包圍著,但唯有龐卡這裡的空氣他會有不同感覺,混雜著龐卡身上那種特別的氣息。

  也許只是錯覺,他太久沒有觸碰到龐卡的機會了。自從十歲之後,他雖然還擁有出入龐卡房間的特權,但卻再也沒有靠近的可能,他甚至已經有很有沒再看到過龐卡的臉。

  最後的記憶是龐卡蹲在他面前,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掠過,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從今天開始,你長大了。”

  常飛轉身離開,大步向狩獵隊的聚點走去,三天之內,一個自由城的女人,時間很緊。

  黑色的窗簾被挑起一個角,直到常飛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才被輕輕放下。

  “繼續我們之前的話題?”身後有個聲音在說話。

  龐卡轉過身,全息畫面裡穿著白色制服的人正看著他,他在椅子上坐下:“我要的藥,狂歡日之後就要拿到。”

  “沒有問題,”那人點頭,“但我們還需要人,最近會有突破,你上回送過來的人不夠。”

  “每個月一共才多少人上島,”龐卡仰了仰臉,臉上的金色面具劃過一道細細的光芒,“我這裡的人,合要求的我可捨不得給你,自己去自由城打獵吧。”

  “龐卡,我們有約定,而且自由城有反對勢力,我們不能暴露,”那人皺了皺眉,“你們不是新弄到兩個犯人嗎?”

  “這都被你知道了,”龐卡抬起手,手指在面具上輕輕敲著,發出悅耳的金屬音,“有一個跑掉了,還有一個嘛……不能給你們。”

  “為什麼?”

  “長得還不錯,我的人很久沒有碰過這樣的了,我得留著。”

  “那你的人裡面,挑一個給我們,那個常……”那人拉了拉制服的領口,似乎有些不爽。

  龐卡沒等他話說完就打斷了他:“不,將軍,不行。”

  “龐卡,你是想破壞約定嗎!”

  “怎麼樣,”龐卡站了起來,面具下傳出笑聲,他張開了雙臂,視窗刮進來的冰冷海風吹起了他身上的寬大長袍,“殺了我?”

  那人盯著他看了一會,轉身離開,幾秒鐘之後,全息畫面消失了。

  沙左感覺自己根本還沒得及睡著就醒了,一直以來嚴謹的作息時間讓他的生物鐘準時在早上六點啟動。

  不過他睜開眼的時候,四周還是一片黑暗,完全沒有一絲光線,一直亮著的照明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關掉了。這種絕對的黑暗讓沙左緊張,他抬起手在自己身體周圍揮了揮,沒碰到東西,他試著叫了一聲:“納伽?”

  沒有人回答。沙左猶豫了一小會,坐了起來,屁股和腿上的傷有點疼,但不太嚴重,之前納伽給他吃的那種草的麻醉作用還沒有消退。他試著往納伽坐著的地方移動了一截,然後伸手過去摸了摸,沒有人,他的手直接摸到了岩石。

  “納伽!”沙左提高聲音,又轉了方向,往照明器的地方摸過去。

  好幾分鐘之後,他終於在自己睡覺的毛毯邊上摸到了照明器,打開之後,黃色的光亮讓他心裡松了一口氣。

  小小的山洞裡一切東西都沒有變化,但納伽不在。沙左站起來,拿起照明器走出了洞口。

  洞口外面是一個狹長的岩石通道,他慢慢走了出去,來到了昨天看到的那個大一些的洞裡,沒有人,再左轉往外,他記得納伽帶他進來的時候,摩托車就停在外面,但現在外面卻什麼也沒有。

  繼程侃無聲地離去之後,納伽也同樣在他沒有覺察的時候走了?

  這種滋味相當不好受,他拿著照明器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不敢隨便離開這裡,就目前來說,這裡很安全,而且納伽說了還要帶他去自由城,那麼就在這裡等他好了,如果他一直不回來,那就等到餓得不行了再出去想辦法好了。

  沙左回到睡覺的那個洞裡,細細地檢查了一遍,除了昨天他喝水的瓶子不見了之外,一切都還是原樣,沒有任何改變。

  他對自己的觀察力和記憶力很有自信,他連洞壁上掛著的那些刀和槍有沒有挪過位置都能發現。

  他躺回毛毯上,手枕著胳膊瞪著洞頂發呆,現在什麼也不想思考,儘管需要他思考的事很多。

  沒多久沙左就聽到了一陣摩托車的聲音,他從地上一躍而起,把照明器關掉了。聽聲音摩托車是在洞口停下了,應該是納伽回來了。

  但出去謹慎,沙左沒有出聲。

  腳步聲不急不慢地走了進來,接著他聽到了納伽的聲音:“起來,出發。”

  沙左打開照明器,看到了納伽站在他面前,手裡拿著昨天裝水的瓶子,裡面已經裝滿了水,還有一瓶濃縮營養液,上島時每個發給犯人的包裡都有的那種。

  “謝謝,”沙左接過來,倒了一點到瓶子裡喝了一口,“你還有營養液呢。”

  “嗯,”納伽應了一聲,打開了一個箱子,從裡面拿出了幾件衣服和一雙鞋扔到他身後的毛毯上,“上島犯人的配給,殺一個就有了。”

  沙左正在喝水,聽到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被嗆了一下,猛地一陣咳嗽,瞪著自己手裡的營養液,簡直難以置信:“你殺人就為拿瓶營養液?”

  “你以為呢,”納伽嘴角挑出個微笑,又很快地收了起來,“快穿。”

  沙左盯著納伽看了一會,拿過衣服套上了,都不是什麼特殊材料,一件是毛的,很厚,褲子和外套都是皮質的,跟納伽現在身上穿的基本一樣。

  看著他穿好衣服,納伽轉身出去了。沙左跟上,心裡還在翻騰,這個人究竟是幹什麼的?怎麼能把殺人說得這麼輕鬆!

  跨上納伽摩托車時,沙左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真的是殺人拿到的營養液?”

  納伽發動車子,但沒有開車,停了一會,才慢慢轉過頭面對著沙左:“不是,關掉照明。”

  沙左關掉了照明器,他不知道納伽說的是真是假,但這種情況下,無論真假,他起碼能求個安心。

  這回沒等納伽要求他閉眼,沙左自己先閉上了眼,他摸不透這個人,也不想跟他有什麼瓜葛,比如看到了他秘密通道出口之類的,他現在只需要在這個島上能有一個落腳之處,容身之所。

  儘管是閉著眼睛,車開出這個熔岩隧道的時候,他還是有很明顯的感覺,寒風突然刮了過來,眼前也有了光感,還能感覺到路開始變得顛簸,似乎有些泥濘,車一直沒有走直線,像是在挑著路開。

  又開了一陣子,他才開口問:“我能睜開眼了嗎?”

  “嗯。”

  睜開眼之後沙左看到的是一片稀疏的樹林,跟上島時穿過的那片林子相比,這裡的植物或者不能說是樹,無論是樹幹還是樹枝,都纖細了很多,看上去更像粗壯高大些的灌木,還有大片如同倒伏著的爬藤植物一樣的東西,綠色中帶著紫色的藤蔓覆蓋在地面上。

  讓沙左有些驚心的是,這片林子是泡在水裡的,這些藤蔓下面能看到連成片的水面,他們四周都是水,哪怕是納伽的車拐來拐去開過去的地方也全是水。

  沙左沒見過這樣的環境,有些緊張,如果都是深水,納伽的車總不能在水面上開,但如果都是淺水,他又沒必要這樣拐著走了,也就是說,納伽挑出了能通過的淺水地帶,他是怎麼做到的?

  “這是……什麼地方?”沙左下意識地抓緊了納伽的衣服。

  “沼澤。”

  “沼澤?”沙左迅速在腦子裡調出了關於沼澤的印象,難道不應該是像他想像中的那樣,是泥潭一樣的嗎……

  納伽沒回答他,沉默地開著車,面對這個從來沒有人能活著穿越的地方,他不需要去辯認哪塊水面下有能讓車開上去的泥地,像山上那些岩漿凝固後的溝壑一樣,他對於這些幾十年都沒有變過的路瞭若指掌。

  自打當年被那些人逼進這片被稱為死亡沼澤的地方連續幾十天生不如死之後,這裡就成了他最好的棲身之所。

  這片被高大灌木和藤蔓占滿的水域,不,沼澤,面積不小,加上納伽走的不是直線,他們用了估計得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才開上了乾燥的碎石地面。

  前方是一個小小的山谷,路依然很難通過,兩邊的黑色小岩石山不高,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儘管山不高,遮擋住沙左的視線還是很輕鬆的,所以當納伽把車開出山谷,一大片像平原一般混雜著黃沙和黑色碎岩的平地出現在沙左眼前時,他被震驚了。

  獵狼島比他想像中的要大太多,而這個島的中心顯然不是那座火山,火山應該是在島上靠近東邊的海岸邊,眼前的這片可以用遼闊來形容的土地已經完全看不出是個島嶼。

  地面上全是體積不大但鋒利嶙峋的黑色岩石,岩石的溝縫中堆積著不知道多少年以來被寒風刮來的細細黃沙,只有這些看上去跟海岸邊的海沙相同的細沙,還能證明這裡還是獵狼島。

  沙左看著眼前的景象,很長時間沒有說出話來,直到納伽下了車,開始檢查輪胎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這樣的地面,會割破輪胎吧?”

  “單程可以,”納伽踢了踢車輪,重新跨上了車,“要換了輪子才能回來。”

  車開上岩石地面時,沙左差點被顛得從車上摔下去,一著急趕緊抓住了納伽的胳膊才算坐穩了,不敢再鬆手。

  “腰。”納伽很簡短地說,動了動胳膊。

  沙左反應過來這樣抓著胳膊應該是影響了納伽控制方向,換成了摟腰。

  這種顛簸得人頭暈眼花上竄下跳的路讓沙左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被顛斷了,幾次都差點咬到舌頭,甚至有些反胃想吐。而這片岩石平原似乎沒有盡頭,不知道還要開多久。

  大約這麼折騰著過了半個小時,沙左終於扛不住了,他把額頭頂到納伽背後,閉上眼睛:“還要多久,我想吐,顛得很難受。”

  納伽沒說話,又往前開了快二十分鐘,把車停下,說了一句:“到了。”

  沙左松了口氣,抬起頭睜開了眼,但馬上愣住了,四周跟之前沒有任何區別,依然是黑色岩石地面和黃沙,他瞪著納伽:“到哪了?”

  “自由城。”納伽坐在車上向前方指了指。

  沙左順著他手指的方嚮往前看過去,在很遠的地方,遠到不仔細看都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片黑色的影子,看上去像一大片低矮的建築群,相比龐卡的城堡,這些影子看上去無比矮小,他愣了愣:“這就是……自由城?”

 

12、第十二章 所謂自由

  自由城這個名字聽上去充滿了希望,沙左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絕望之後,對這個地方非常期待,自由,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這個詞有了這樣的的渴望。

  但當他看到遠遠的那一片看著像AS警戒線之外平民區一般低矮破敗的城池之後,心裡湧上來的滋味相當不好形容,這裡看上去既沒有自由的感覺,也不像一個真正的城,他只能安慰自己,離得太遠,根本看不清,不能光靠一片黑影來做出判斷。

  “怎麼不過去?”沙左發現納伽沒有繼續前進的意思,只是坐在車上靜靜地看著空曠的黑岩地面。

  “等守衛。”納伽回答。

  自由城的守衛,就在他們附近。

  地下的某個地方。

  如果貿然往前,那些守衛可能會把他們當成龐卡的人進行襲擊。

  就在這片岩石地面之下,有著自由城的人一兩百年來費了無數人力挖掘的地下工事,他們的所有重要設施都在地下,接近自由城的這一大片地下都有他們安排的警哨,以確保在遭到進攻的時候能提前預警。

  納伽看不上這樣的行為,與龐卡囂張而狂妄相比,自由城的人小心謹慎得讓他透不過氣來,儘管他們為了保護這裡的人花費了很多心思,可在納伽看來,這不是自由。

  自由是什麼?

  呼吸,行動,思想,所有的一切都不受制於任何事,任何人,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自由城裡的自由,他不屑,這是他身後這個AS來的白癡的同類們才會甘於擁有的所謂自由。

  沙左在車上坐著發呆,納伽不動,他也就沒動,抓著納伽的衣服跟他一塊靜靜地等待。

  好在等待的時間並不長,沙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眼花,他覺得前方地面上的岩石在動,他揉了揉眼睛,發現不是幻覺,地上有幾處的岩石都在動。

  幾秒鐘之後,幾顆腦袋從地面之下探了出來。

  “納伽?”有人問了一句。

  “嗯。”納伽很少到自由城來,很多守衛只是聽說過他,並沒見過他。

  “後面是誰?”

  “牧師要的人。”

  幾顆腦袋慢慢沒回了地面之下,岩石微微動了幾下之後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樣。

  納伽重新發動了車子,向自由城的方向開了過去,沙左盯著地面,想要找到剛才那些地道或者是別的地道的痕跡,但沒有成功,地面看上去都是一個樣,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不會壓到他們的頭嗎?”

  “AS的合成食物吃多了影響智力吧。”納伽聲音平靜地開口。

  這是沙左見到納伽以來,聽到的最長的一句話,以至於他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原來這個人是可以說長句子的,他笑了笑:“我以為保持期三年的芋頭餅吃多了影響語言能力呢。”

  納伽沒說話,側過了臉,沙左看到了他嘴角挑出的一抹笑容。

  自由城終於清晰地出現在了沙左面前,與其說是一座城,不如說是個大型的鎮子更合適,沒有圍牆,沒有多層建築,都是最多兩層的低矮房屋。

  跟龐卡的監獄城堡不同,這裡的房子並不全是黑色岩石建造的,還有木屋,粗大的木頭建成的房子看上去也還算結實。

  沙左一直有些奇怪自由城為什麼會這樣建在一片無遮無擋的岩石地面上,而當靠近了自由城之後他才發現,這裡已經到了這片“平原”的盡頭,自由城的那一面,是個深不見底的斷崖,給人的感覺幾乎延伸到了深深的地層之下。

  自由城背靠著這樣的斷崖,就像龐卡的城堡一樣,不用擔心後背的安全。

  雖說沙左對自由城有些失望,但這裡給人的感覺明顯要比龐卡的城堡好得多,在拿著武器像是在巡邏警戒的人當中他能看到輕鬆行走的人,能聽到笑聲,他甚至看到了類似商店一樣的小屋,裡面放著很多食物和衣物。

  如果不考慮這裡是獵狼島,沙左覺得自由城很像是在資料庫中看到的西元世紀的那些偏僻的小村莊。

  納伽的車從房屋之間的路穿過,一直開到了盡頭,也就是斷崖邊,他在一座兩層的岩石小屋面前停了車。

  “到了。”納伽下了車。

  沙左跟著下了車,他覺得屁股開始有點疼,應該是那種草的麻醉作用已經慢慢消失了,他下車的時候抬腿的動作很吃力,腿上的傷口也隱隱生疼。

  “納伽,”他扶著車,“那種草還有嗎?又疼了。”

  納伽看了他一眼:“不能吃了。”

  “為什麼?”這句話讓沙左瞬間覺得疼痛加劇。

  “會死。”

  不吃可能會疼死。沙左沒再說話,他看到小屋的門打開了,裡面走出來一個女人。

  沙左看著她有些發愣,如果算上那個要跟他“□”的女原住民,這是他上島之後看到的第二個女人,而且很漂亮。

  也就是在這時,他才注意到,獵狼島上幾乎沒有女人。進入龐卡的城堡時,那些瘋狂高呼的人裡,沒有一個女人,自由城裡也都是男人。

  “你好,”這個女人微笑著向他伸出了手,“我叫莉莉卡,牧師在等你。”

  沙左有些奇怪,他一直不明白,這個什麼牧師為什麼要讓納伽去救他,現在還在等著他,但他還是伸手跟莉莉卡握了握:“沙左。”

  “我帶他去見牧師……”莉莉卡看了看納伽。

  “先給他藥,有傷。”納伽指了指沙左,然後跨上車,看樣子是準備離開。

  沙左有些緊張,他迅速按住了納伽的車頭:“你去哪?”

  他對自由城不熟悉,他不知道這裡的人為什麼要救他,也不知道正在等著他的牧師是什麼目的,他只能抓著納伽不放,這個人至從少從見面到現在,沒有傷害過他,而且……似乎很強大。

  “轉轉。”納伽抬了抬下巴,嘴角嘲弄的笑容就像他的標誌一樣再次浮現。

  “我信不過這些人。”沙左顧不上理會他的嘲笑,也顧不得莉莉卡就站在他身邊,把話說得很直白。

  “放心吧,我們不會傷害你,自由城是島上所有流民的庇護所,”莉莉卡笑了笑,聲音很輕柔,“牧師是納伽的養父。”

  養父?沙左很驚訝地盯著納伽,這樣的人居然有養父,沙左雖然沒有細想過納伽的背景,但基本上他沒把這人劃在普通人裡,更沒想到過這人還會有養父這種社會關係。

  納伽沒說話,只是很不屑地輕輕冷笑了一聲,轉開了臉,但也沒有反駁。

  這算默認了,沙左跟著莉莉卡走進了屋子,門外納伽的摩托車發動了,聲音漸漸遠去。

  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桌子,椅子,都是木制的,還有幾個金屬櫃子。莉莉卡指了指椅子,又打開了櫃門,拿出個小藥箱打開了:“坐吧,傷在哪裡了?我先給你上點藥。”

  “腿上……我自己來。”沙左沒有坐,止痛的效果消失之後,屁股上的傷開始像燙傷了一樣火辣辣地疼,別說坐下了,站著都吃力。

  “那行吧,我在外面等你,這個藥有可以止痛止血,擦上就可以。”莉莉卡看著他笑了起來,把一小罐藥膏遞到他手上,走出了門外,回手把門關上了。

  藥膏帶著淡淡的黃色,看上去像凝固的脂肪,聞起來……也像。不過身上疼得受不了,沙左也顧不上別的,躲到屋角的櫃子邊上,脫下了褲子,把這種看上去聞起來都像應該往鍋裡放的東西摳了點出來,塗在了自己的傷口上。

  讓他欣慰的是,這種藥膏並不像看起來那麼滑膩,塗在傷口上之後,吸收似乎也很快。

  當他把衣服整理好之後,傷口的疼痛在藥效的作用下疼痛減近了很多。他覺得很神奇,這種看似天然的東西,效果居然跟AS的藥品差不多。

  沙左上完藥之後才注意到這個屋子從外面看雖然有兩層,但在一樓卻沒有看到能通往二樓的樓梯。

  莉莉卡進來之後,也並沒有帶他往上,而是推開了一個金屬櫃子,露出來一個門,門裡有一條向下的樓梯:“牧師在下麵。”

  沙左看了看另一個櫃子,跟在莉莉卡身後走進了通道裡,那個櫃子推開之後是不是會有一個向上的樓梯?

  這個通道看得出是精心修建的,平整的樓梯,兩邊的牆都是平滑的,刷成了白色,看不出是什麼材料,而且,有電燈。

  儘管電燈是很古老的圓形的燈泡,西元世紀的復古樣式,發出的是昏暗的黃色光芒,但還是讓沙左感覺到一陣輕鬆,這是除了槍和摩托車之外他看到的第三件有著現代文明氣息的東西,至少能稍稍安慰一下自己,這個島並不是完全游離在他原來的世界和文明之外。

  樓梯不長,正常一層樓的距離,轉過一個拐角之後,沙左看到了一間明亮的大廳,大廳的牆上還有幾扇門,莉莉卡在一扇門上輕輕敲了一下:“牧師,人到了。”

  沙左進屋的時候對這個被稱作牧師的人有過想像,長袍,手杖什麼的,雖然他覺得這種想像很離譜,但當他看到屋裡坐著的人時,還是愣了愣。

  這也太普通了。

  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穿著跟他在地面上看到的那些人相同的衣服,棉或麻的質地,都是原色,看上去很舊。

  這人還沒納伽像牧師呢。

  “沙左對吧?”牧師站了起來,微笑著向他伸出了手,“歡迎來到自由城。”

  “您好,”沙左跟他握了握手,這人的手很粗糙,掌心能碰到明顯的繭子,不過相對於這人粗糙的手,他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牧師笑了笑,做了請坐的手勢,又轉身從一個金屬瓶子裡倒了杯水遞給他:“你還記得程侃嗎?”

  沙左拿著杯子的手猛地顫了一下:“你認識程侃?他在哪裡?”

  “別著急,總會見到的,這次讓納伽冒險去救你,也是程侃拜託的,”牧師拍了拍他的肩,把他按到了椅子上,然後坐到了他對面,“你現在很安全,龐卡的人輕易不會過來,這裡是流民的庇護所。”

  “流民?”這是沙左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他喝了一口水,程侃為什麼要半夜跑掉,又為什麼要找人救他?

  “嗯,不是每個上島的人都會被龐卡的人抓住……”

  “您的意思是我比較倒楣吧。”沙左笑笑,是夠倒楣的。

  出發的時候五個人,沒上島就已經死了一個,上島沒兩個小時又死一個,剩下的人半路跑掉一個,現在還有一個在龐卡的城堡裡生死不明。

  這麼一想,沙左覺得其實自己應該算是非常幸運的那個。

  “我們也會定期出去搜索,把那些剛上島或者是從龐卡那裡逃出來的人帶過來,”牧師笑了,“不過闖到城堡裡搶人還是第一次,如果沒有納伽,我們是沒辦法把你救出來的。”

  牧師的笑容很溫和,這笑容讓沙左猛地想起了老爸,心裡一陣難受,父母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會擔心吧,老媽肯定會一直失眠,他低下了頭:“謝謝。”

  “程侃說你可能受過訓,是真的嗎?”牧師打量著沙左,這個年輕人跟別的人有明顯的不同,能看得出受過良好的教育,在優越的環境中成長,但有沒有受訓,他不能只憑第一印象就做出判斷。

  “沒有,”沙左還是否定回答,儘管這個人據說是納伽的養父,對他的態度也很好,但他在島上的經歷讓他不能再輕易相信任何人,“我的編號只是B級,沒有受訓資格。”

  “這樣啊,”牧師歎了口氣,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恢復了笑容,“沒關係,你先在這裡住下來,好好休息,別的事不用擔心。”

  沙左站了起來,對於牧師說讓他住下來的話沒有回應,現在任何地方都不能讓他產生安全感:“我在哪裡能見到程侃?”

  “過兩天他回來就能見到了,他現在不在自由城。”牧師依然是溫和的笑容回答他。

  “謝謝你們去救我,”沙左沒有再打聽程侃的事,向牧師鞠了個躬,不管如何不信任,自由城的人救了他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在這一點上,他很感激,“非常感謝。”

  在獵狼島上呆久了,或者是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的人,看到沙左這樣的舉動,一定都會感到驚訝,牧師笑著也站了起來:“太客氣了,我讓莉莉卡帶你去休息吧。”

  “不用了,”沙左拒絕了牧師的安排,他還沒有緩過勁來,只想一個人靜一會,“我想先四處轉轉……沒有關係吧?”

  “只要不離開自由城的控制範圍,都會是安全的。”

  “謝謝。”沙左轉身向門口走去。

  “沙左,”牧師在他拉開門的時候開口叫住了他,“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加入你們?”沙左愣了愣,有點沒明白牧師的意思。

  “自由城有一支對抗龐卡的隊伍……”

  “不,”

  沙左還沒等牧師的話說完就打斷了他,這樣不禮貌,但這是他的第一反應,“我不想參與任何爭端,非常對不起。”

  我只想好好活著,至於怎樣活,我要自己選擇。

  沙左關上門離開之後,牧師坐回了椅子上,臉上還帶著沒有消散的笑容,他伸手在桌上按了一下,身後的牆慢慢露出了一條縫隙,是一個很小的隔間,平時他休息睡覺的地方。

  “我說了他不會同意,”程侃靠在床上,向身邊站著的一個人笑了笑,“那種背景長大的孩子,不會熱衷於熱血戰鬥什麼的。”

  站在程侃身邊的人看上去有些失望,皺著眉,似乎對剛才聽到的沙左的回答很不滿意:“那你還讓牧師救人?”

  “他會幫上我們的,傑修,”牧師走了進來,“他現在不適應,而且,他不一定非得加入戰鬥隊,我們缺這樣的人,有AS知識的人。”

  傑修是自由城戰鬥隊的副隊長,他的隊伍人數不少,但跟龐卡的人是長期的對抗,必須不斷地補充新隊員,雖然沙左不承認受過訓,但他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沒說實話:“我的隊伍也很缺有戰鬥力的人。”

  “先別想這些了,”程侃站起來,伸手捏了捏傑修前額的頭髮,“龐卡的狂歡日就要到了。”

 

13、第十三章 你是累贅

  沙左順著進來的路走了出去,回到那間屋子的時候看到莉莉卡正在櫃子旁邊等他,把櫃子又推回了原處之後拿起了放在身邊的一個大布口袋:“我幫你領了一周的配給,我們都是一周領一次,還給你找了幾套合身的衣服,你換上了我帶你轉轉吧?”

  “謝謝。”沙左把布口袋打開看了看,衣服,食品,日用品和藥,除了沒有武器,跟上島時供給站配給流放犯人的一樣全面。

  只不過看上去沒有合成食物,衣服什麼的也都是普通棉布的。

  沙左換上了一套合身的衣服,把納伽那套塞進了袋子裡,想著洗乾淨了還給他。

  走出屋子卻沒看到莉莉卡的影子,他原地東張西望了半天才發現她在對面的屋頂上躺著,看著陰沉的天空發呆。

  聽到關門的聲音,莉莉卡從上面跳了下來,動作很敏捷,乾淨俐落。

  “換好啦,走吧。”莉莉卡拍拍手上的沙子。

  “嗯,怎麼跑到屋頂上去了。”沙左笑笑,莉莉卡看上去年紀不大,但跟平時在AS見慣的那些女孩子不太一樣。

  “曬太陽啊。”莉莉卡笑了,曬太陽這個詞說出來估計會讓所有人都笑吧,這個世界哪裡還有可以曬暖人的陽光?

  沙左沒說話,跟莉莉卡並肩在並不寬敞的土路上慢慢走著。

  莉莉卡話挺多,一直在向他介紹,哪裡是住人的,哪裡可以領到配給,哪裡是大家聚會的地方,她指著一片空地:“那裡是我們的廣場,有什麼開心的事,大家都會聚在那裡慶祝一下。”

  “開心的事?”沙左看著這個簡陋的廣場,在這種地方,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生存條件,還會有什麼開心得需要慶祝的事。

  “嗯,比如有孩子出生啊,我們種的食物產量增加了啊,挺多的,”莉莉卡很認真地解釋,“現在你可能體會不到這種喜悅吧,這裡跟AS差別太大了,不過以後你就會明白了,在這裡,在活著的基礎上,很多事都是值得開心的。”

  提到孩子,沙左有些奇怪,他上島之後,見到的女人少之又少,幾乎可以被忽略不計,這樣的比例,哪裡來的孩子?可無論是龐卡城保裡,還是這裡,人都不少,他忍不住說出了口:“我都沒看到女人……”

  “我不是女人麼?”莉莉卡笑了,但很快眼神又有些暗淡,“島上女人是少,龐卡那裡也好,自由城也好,女人都是稀缺資源呢,不過龐卡那裡……女人應該就只是生育工具吧,就像……動物那樣,不斷地交配,生產。”

  沙左說不出話來,這是怎樣一個扭曲了的世界?

  莉莉卡帶著他在自由城裡轉了一大圈,看上去不算太大的面積,卻走了挺長時間,回到廣場旁邊時,莉莉卡抬頭看了看天空:“中午了,我帶你去休息?”

  “我還想再走走,”沙左搖搖頭,“納伽還在這裡嗎?”

  “應該在懸崖那邊吧,”莉莉卡指了指通向自由城背後懸崖的小路,“直走過去就能看到了,我就不帶你過去了,納伽不太願意看到我們。”

  沙左順著路往懸崖邊走,他想找納伽不為別的,只是一直沒有正式跟納伽道過謝。

  不過到了懸崖邊上時,他卻並沒有看到人,穿過懸崖下方山谷的寒風在這裡刮得特別猛,他縮了縮脖子,站著到處看了看,沒有收穫,他有些失望地轉身準備離開。

  “找我?”納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上去有些飄忽,離得不近的感覺。

  沙左轉過身,卻沒看到人,他猶豫著往懸崖邊上走過去:“納伽?”

  “下麵。”

  這回他聽清了,納伽的聲音是從斷崖下面傳過來的,他試著又往前走了兩步,因為斷懸基本是九十度,他不站到邊緣就看不到下面的情況。但還沒走到邊上,腳下的黑色岩石就有些鬆動,他停下了:“你能上來嗎?”

  “你跳下來吧。”納伽說得相當輕描淡寫,就像說你走過來吧一樣。

  “什麼?”沙左懷疑自己聽錯了,他蹲在崖邊,“你不上來就算了,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謝謝你去救我,沒有你,我可能就死在那裡了,還有,你的德拉庫,我很抱歉。”

  流放到獵狼島上的犯人,以AS的平民居多,他們的等級決定了他們不可能接受什麼教育,而在獵狼島上出生的人就更是這樣,對於沙左的這番話,納伽沉默了很長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沙左沒等到他的回答,只好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你在這裡呆多久?”

  “不知道。”

  “如果我不留在自由城,我還可以去哪裡?”

  “龐卡那裡,洛布那裡,都可以。”納伽慢悠悠的聲音從寒風中傳來,帶著明顯的戲謔。

  沙左已經習慣了他說話的調調,沒太在意,還是很認真地問:“洛布?洛布是什麼?”

  “你不是差點跟洛布交配了嗎?”

  沙左瞬間回憶起了穀底的那一幕,原住民在他身上撫摸的感覺讓他一陣反胃。對於納伽的戲弄,他有些生氣,抬起腳對著斷崖邊鬆散的岩石狠狠地踢了過去,一片碎石立即滾落下去,撞擊崖壁的聲音回蕩在深谷中。

  碎石滾到穀底用了不短時間,這個懸崖的確很深。等撞擊漸漸停止之後,四周除去風聲,再也沒有了別的聲音,沙左突然有些不安,砸到納伽了?

  “納伽?”他喊了一聲。

  斷崖邊突然伸上來一隻手,攀住了崖邊的石頭,接著就看到納伽從下面躍了上來,帽子上身上全是細沙和灰白色的岩石碎屑。

  沙左趕緊退了兩步,他只是隨便踢了一下,沒想到納伽會在他正下方,他覺得納伽可能會發火:“不好意思,我……總被這樣戲弄讓人有點不舒服。”

  納伽沒說話,把自己帽子和肩上身上的碎屑都拍了下來,但他黑色的外套上的拍不掉的灰白色印跡還是很明顯。

  “你不想留在這裡嗎。”在沙左無奈地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納伽開口問他。

  “嗯,牧師說程侃拜託他救我,為什麼要這樣,估計不會有人告訴我原因,”沙左看著納伽隱在帽子下的臉,“但我現在連我為什麼會殺人都沒弄清,我不想再捲進任何事情裡……”

  沙左頓了頓,納伽沒有任何表情地聽著,他接著說了下去:“但你的意思是,我沒地方去對吧,除了原住民,能活下去的地方只有龐卡那裡和自由城。”

  “是。”

  “謝謝,”沙左輕輕歎了口氣,拉了拉一直在灌風的衣領,轉過身順著路慢慢往回走,“那我只能留在這裡了。”

  “牧師是好人。”納伽在他身後說了一句。

  牧師是好人,沙左願意相信這句話,可他現在還是不完全能接受自由城的生活,自由的前提是戰鬥和殺戮,這對於他來說,在心理上有一道暫時不太容易越過的溝。

  他目前想要的只是一份能平靜活下去的生活,哪怕只是很短的時間也可以,他需要清理自己的情緒。

  或者……沙左停下了腳步,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離譜,但是他還是轉回頭看著納伽:“我能跟你走嗎?”

  納伽似乎有些吃驚,抬了抬下巴,過了一會才回答:“不能。”

  “為什麼?”沙左其實能預料到納伽會給他這樣的答案。

  “你是累贅。”

  納伽的話太直白,簡單迅速地戳中了沙左,他身體晃了晃,沒再說話,回過頭順著來的路快步離開了。

  累贅。這簡直是再準確不過的形容了,沙左突然覺得之前自己想的一切都很幼稚,他不願意留在自由城,不願意被人目的不明地收容,不願意捲入可怕的生存之戰……

  可是,你有什麼能力脫離這些在這個島上活下去?

  在AS優越的成長環境之下建立起來的所有自信都被納伽這兩字打碎了。

  也是在這時,他才完全明白了父母曾經跟他說過的話。

  面對不可改變的現實,要學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平衡點,接受,然後努力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過得更好。

  他一直以為他能做到,卻沒想到其實他一直沒有做到。

  走回廣場的路上,沙左偶爾能碰到走過身邊的人,每個人都友好地沖他微笑,這裡經常會有新來的人,對於沙左,沒有人有太多好奇。沙左轉了半天,回到了牧師的那間屋子,看到了在對面屋頂上“曬太陽”的莉莉卡。

  “回來啦,”莉莉卡坐了起來,從屋頂上看著他,“要休息嗎?我帶你去住的地方。”

  “好。”沙左點點頭。

  莉莉卡跳了下來,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片小屋子:“大家都住在那邊,戰鬥隊和男人,女人和孩子住在斷崖那邊,比較安全。”

  “嗯。”沙左拿了大布袋,跟著莉莉卡向那邊走過去。

  “我們的條件不是太好,大家都幾個人住在一起,牧師說你是ASB級編號,一開始可能不太適應這種環境,所以安排你跟傑修一塊住了,兩個人會安靜一些。”

  “沒關係的,我跟大家一樣就行。”沙左對於自己一直被牧師特殊對待有些不舒服。

  “傑修那裡本來也要住人的,原來跟他一塊住的人……上個月去城堡那邊搜尋有沒有逃出來的人,就沒再回來了,”莉莉卡低下頭,過了一會又換上了笑容,“傑修是戰鬥隊的副隊長,人很好。”

  傑修的屋子在這一片小房的最外邊,進屋的時候,沙左看到窗臺上放了一株用小玻璃瓶種著的草。

  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跟牧師那裡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桌上,床頭,還有牆邊,放了很多植物,都很小,全都種在玻璃瓶裡,這些綠色的小草讓屋子裡顯得很溫暖。

  床上躺著一個人,聽到他們進來,從床上坐了起來,跟沙左打了個招呼:“沙左?”

  “這是傑修。”莉莉卡回過頭向沙左介紹。

  “你好。”沙左走過去,習慣性地伸出了手。

  傑修愣了一下才站起來了跟他輕輕握了握手:“歡迎。”

  莉莉卡走了之後,沙左把布袋裡的東西拿出來放到了另一張床邊的小櫃子上,他還沒有仔細研究過些食物。

  “吃得慣嗎,跟AS的東西不同。”傑修躺回了床上,枕著胳膊看著他。

  “嗯,”沙左拿起一個小麵包咬了一口,“比AS的天然食物都好吃。”

  “AS的天然食物也都做了基因改良吧,”傑修盯著沙左的動作,對於沙左說自己沒有受過訓的事他完全不能相信,“追求產量。”

  “是,人多地少,就這樣也有很多人吃不到,只能靠合成食物。”沙左很快就吃完了一個小麵包,又拿起一塊看上去像肉的東西,他早上吃得很少,現在歇下來就覺得餓了。

  “要洗個澡休息一下嗎?”

  “那最好了。”沙左從上島折騰到現在,除了喝水,就沒再碰過水了。

  傑修從床上跳了下來,走到屋子一角,彎腰拉住地板上的一個鐵環提了一下,一塊地板被揭開了,下面露出個岩石洞來,還時不時飄出一絲白色的霧氣。

  “下面有溫泉池,”傑修指了指下面,“從樓梯下去就能看到了,水很暖。”

  “謝謝。”沙左往下看了看,白霧中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

  他順著樓梯走了下去,溫泉他從來沒有見過,AS的地熱能源很少,就算有溫泉這種東西,也不會開放做為民用,用來洗澡……

  沙左下去之後,傑修在洞邊蹲下了,仔細聽著沙左的動靜,在確定沙左進了水池之後,他輕手輕腳地也跟了下去。  

  他沒有別的意思,他就是想看一看,沙左倒底有沒有受過訓,雖然這種方式看起來不怎麼合適。

  沙左站在水裡,水溫很高,一陣暖意從腳下慢慢地向全身漫延,但他不敢直接坐下把全身都泡進熱水裡,他腿上和屁股上的傷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他彎腰把胳膊伸進水裡,潑了些水到自己腿上,水滑過大腿後面的傷口時似乎沒有什麼感覺,他繼續試著蹲到了水裡。

  也許是因為藥的作用,傷口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終於放心地坐到了水裡,粗糙的岩石底讓人覺得很踏實。

  他捧了一捧水洗了洗臉,水有些發綠,像是有很多藻類,有一種淡淡的岩石和植物混雜著的香味。

  泡了一會全身都有些軟,沙左動了動,想把頭紮進水裡泡泡,還沒等他站起來,就聽到洞口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副隊長?傑修?”

  大概是有人來找傑修,但好像傑修不在屋裡,他有點擔心那人會不會到下面來找人,於是從水裡站了起來,打算拿衣服穿上。

  傑修手撐著岩石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身後地板上的門他沒有關,這傢伙肯定會順著下來找他……

  傑修正想著該怎麼辦,身後傳來一個愉快的聲音:“副隊長你準備洗澡麼?也不說話。”

  太倒楣了!

  傑修看到還在水池裡的沙左被清晰地從洞口傳進去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轉過了身。

  沙左覺得自己又驚訝又尷尬,瞪著站在樓梯上的傑修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雖然都是男人,但這個副隊長是不是有毛病啊?偷看男人洗澡?

  “我……是……那個……”傑修也很尷尬,趕緊轉身往上走,“你慢慢洗。”

  一回到屋裡傑修就狠狠瞪了一眼這個被大家叫做白牙的小男孩:“幹嘛,什麼事非得沖下去叫啊!”

  “以前我也總下去啊,”白牙也有點尷尬,他不知道副隊長為什麼會偷看新來的夥伴洗澡,不過他顧不上細想這些,他有更重要的事,“今天有人發現龐卡的護衛隊和狩獵隊好像在集合,不知道會有什麼事,隊長讓你多派些人去地道。”

  “狂歡日麼。”傑修皺了皺眉,一年一次,龐卡還真是有閒心。

 

14、第十四章 一個女人

  城堡今天很安靜,再過一天就是狂歡日,所有的勞動力都在城堡的地下忙碌著,準備祭品和狂歡日“節目”。

  護衛隊和狩獵隊裡被挑出來的人都在競技場上靜靜地站著,這個地方,就是狂歡日的聚點,他們甚至已經能感覺到腳下微微的顫動,也能聽到從地層深處傳來的低低轟鳴。

  這種聲音讓人興奮。

  布羅德看著眼前準備出發去自由城的隊員,已經全部裝備上護具和武器,儘管他不把自由城的人放在眼裡,正面戰鬥,自由城的實力不如他們,但要殺到自由城的領地上去,就不同了。

  自由城的戰鬥隊就像一窩狡猾的兔子,會挖洞的老鼠,四處躲著的臭蟲……

  “一個女人,”布羅德豎起食指,“是我們這次的任務,要第一時間完成的任務。”

  “要優質的女人。”角落裡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摩加布站在競技場的一根黑岩石柱子旁,補充了一句,臉上帶著詭異而興奮的笑容。

  “捉到女人之後,”布羅德把胳膊舉過了頭頂,猛地往下一揮,大喊了一聲,“你們就可以提前開始狂歡!”

  站在競技場中間的隊員同時都舉起了手臂,發出了興奮高亢的尖叫聲:“狂歡——”

  這聲音在形狀如同一個巨碗一般的競技場裡炸響,在安靜的城堡上空回蕩。

  常飛站在布羅德身後,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情緒高漲的人。這次從狩獵隊裡挑出去搶人的隊員,他沒有挑最好的。自由城的人不是白癡,雙方對峙了這麼多年,自由城始終沒有倒下,他不會把自己最好的隊員放到自由城的地盤上去送死。

  能把人搶到就已經不容易,提前狂歡?

  “還有多久風會轉向?”常飛轉頭看著摩加布,這個喜歡裝神弄鬼的老狐狸有他的本事,一是能配出各種藥劑,如果不是這身打扮和他祭司的身份,他大概能算個化學專家吧,二是他能準確預判獵狼島的天氣變化。

  因為我活的年頭實在太長了。這是摩加布最常說的話,長到你們不能想像。

  最重要的,是他很瞭解龐卡的性格,他知道龐卡設置狂歡日的原因,這種黑暗而壓抑的生活,總要有一個釋放和發洩的途徑,而作為這個黑暗世界的絕對主人,龐卡也需要這樣一個日子在所有人的心裡一次又一次地刻下深深的印跡。

  在狂歡日之前殺到自由城去搶一個女人,哪怕是會死掉,也像吃了致幻劑一樣讓人不能抗拒地興奮,這比清掃日更能讓人瘋狂。

  “還有兩個小時,”摩加布在他亂七八糟的白髮後露出笑容,“現在出發,繞到黑岩地正好合適。”

  布羅德回頭看了看常飛,又轉身向興奮地叫喊著的隊員:“就按常飛昨天告訴你們的方法,出發!”

  又是一陣瘋狂地呼喊聲響起,隊員們跑出了競技場,外面立刻一陣摩托車發動的聲音,匯成一片。常飛對這些人現在的狀態很滿意,極度期待發洩的衝動會讓人擁有更瘋狂的力量。

  沙左把衣服穿好了從地洞裡出來的時候,傑修正在整理自己的武器,看到沙左他還是有點尷尬。但有一點他已經完全確定,沙左絕對受過訓,沙左身上肌肉的線條絕對不是一個資料庫職員能擁有的,這種明顯區別於體力勞動者的線條必須要經過長期訓練。

  傑修怕沙左會問他剛才是要幹嘛,於是搶先開口:“現在我要去地道,龐卡的狂歡日馬上要到了,這回可能要到我們這邊來撒野,我要去安排一下,你休息一下吧。”

  沒等沙左回答,他又掀開了自己的床板,從下面拿出一支小手槍遞給沙左:“你對我們這裡還不熟,這個拿著防身。”

  沙左接過槍,這應該是一支自由城手工作坊自製的手槍,銀色的槍身,算不上精緻,不過還過得去。他從來沒有摸過槍,現在這支槍拿在手上,讓他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大家都有麼?槍。”沙左想到了常飛的狩獵隊,他們清掃日出去拿的都是單手弩,槍在獵狼島理論上應該也不是人人都能配備的武器。

  “當然不是,戰鬥隊都不是人人有,我們的設備跟不上,子彈也不是太充足,原料很缺。”傑修把武器弄好了,套上了一件外套準備出門。

  “那我拿著把槍,不太合適吧?”沙左有些猶豫,他其實都不知道槍該怎麼用,這種戰鬥隊都緊缺的東西,放在他這裡有點浪費。

  “不會用?”傑修看著他。

  “會用也不合適吧,戰鬥隊的人都不是全有。”

  “那讓你用刀,近距離肉搏你行麼?這起碼是遠距離殺傷,”傑修沒有收回槍的意思,“你雖然受過訓,但實戰估計還沒有我們這裡普通的平民厲害。”

  沙左愣了愣,盯著他:“你剛偷看我就是為這個麼?”

  “嗯,”傑修也不是故意要這麼說,他是一時順嘴把話說了出來,只好順著繼續說下去,“你跟牧師說沒受過訓,我就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我們戰鬥隊人數不少,但底子好的太少……我知道你不願意加入,我就是確認一下。”

  “……哦。”沙左面對傑修的直白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回應,只好哦完了就保持沉默了。

  “你後背沒多久之前受過不輕的傷吧,半個月?”傑修看了他一眼,“我看到了,牧師那裡有藥。”

  沙左下意識地回手在自己後腰的位置摸了摸,是,就是半個月之前,出警戒區拿資料的時候,那人沖過來先就是對著他的腰砸了一下,之後也沒發現有什麼損傷,但就是有時候會隱隱作痛。

  “你睡一會吧,有什麼情況莉莉卡會過來的,不用擔心。”傑修開門出去了。

  沙左躺在床上,拉過被子蓋在自己身上還是有點冷,相比之下,還是納伽的那個山洞裡的窩最暖和。這房子很簡陋,如果獵狼島下雨的話,這裡面不知道該怎麼住人。

  他能聽到外面有雜亂的腳步聲,應該是傑修帶著戰鬥隊的人去地道了。地道在哪裡呢?沙左瞪著眼看著木制的屋頂,是從來的時候看到的那些能移開的岩石下面進去?還是說每間屋子裡都有一個入口?

  真神奇,這麼堅硬鋒利的岩石,居然能挖出地道來,是怎麼做到的?在地道裡呆著的那些守衛,又是怎麼知道地面上的情況的?

  亂七八糟地想了半天,沙左發現自己完全睡不著了,他坐了起來,發了一會呆,最後決定去找牧師。

  腰上的傷在AS的環境下,他不會擔心,但在獵狼島這種潮濕而寒冷的氣候裡就不好說了,想在這裡生活下去,身體健康比什麼都重要。

  自由城的屋子好像都沒有鎖,全都是一推就開,牧師的這間也是這樣,沙左推門進去,裡面沒有人。

  他走到那個金屬櫃子前,想著是該直接推開,還是該先敲門。最後他所受的教育讓他抬手在櫃子上敲了兩下,等了兩分鐘之後,他推開了櫃子,就知道敲完了不會有人聽到……

  順著樓梯走進大廳,跟之前來的時候沒什麼不同,他在牧師的門上敲了敲:“牧師?”

  “進來。”牧師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牧師站在桌子旁邊,桌上擺著一張很大的地圖,看上去非常破舊,邊緣都碎成齒狀了,上面有很多不同顏色的線條和圓圈,看顏色,有不少也很陳舊。

  “沒休息一下嗎?”牧師抬起頭看著他,臉上依然是溫和的笑容。

  “睡不著,冷,”沙左看著地圖,這應該是獵狼島的地圖,但上面畫的卻有三個島,“這是獵狼島?三個島?”

  “這個是獵狼島,”牧師指了指最大的那個島,“另兩個是SUD另外兩個監獄。”

  沙左盯著圖看了一會,這種地圖跟他在AS看到的那些地圖不同,很難看明白,沒有建築物和街道,也沒有明顯地標誌物,監獄和自由城的位置都沒有被標記出來,只有起伏不平的山丘,溝壑,峽谷,看起來很費神。

  看來這東西很有年頭,也許在監獄和自由城存在之前就已經畫出來了,AS的博物館裡也看不到這樣的東西,如果是珍品拍賣會上,會有很高的身價。

  “這一兩天可能會有戰鬥,”牧師遞給他一杯熱水,“我會叫莉莉卡跟著你。”

  “謝謝,不過傑修給了我一把槍,”沙左覺得被一個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人保護有些不自在,“我不會有事的。”

  “莉莉卡是我們這裡最優秀的姑娘,”牧師看著他,“而且她跟在這裡長大的別的孩子不同,很懂事,不是麼?”

  沙左點了點頭,其實他並沒有太多可以用來跟莉莉卡做對比的例子,但莉莉卡的確是個讓人相處起來挺舒服的姑娘,只是他一下沒反應過來牧師為什麼突然換了話題。

  “你在AS的時候,有伴嗎?”牧師用了個很有AS特色的詞,伴,不分性別,只論感情。

  在AS,生育不再是每個人的權利,繁衍後代對於很多人來說已經是件不必要的事,為了提高人口素質而被限制的生育權讓跟異性結婚也變得可有可無,有伴就行,無論男女。

  “沒有。”沙左如實回答,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對各種資料,回家就玩玩遊戲,對於AS本來就不多的娛樂活動沒有興趣,認識新朋友的途徑有限,他自己似乎也沒太在意這些。

  “喜歡姑娘嗎?”牧師還是微笑著,但這句話終於讓沙左聽出了什麼不同的意味。

  牧師可能的目的讓他有些不自在,他沉默了一會:“我不知道。”

  “來找我是有事嗎?”牧師沒再繼續說下去,沙左表面看起來是個柔和的人,涉世不深,思想似乎有些單純,但他還是能從跟沙左不多的接觸中感覺到他是個不容易被輕易改變的人。

  “傑修說你有藥,我的腰,有點不舒服……”沙左回手在自己腰上按了按,有點隱隱地酸疼。

  “怎麼傷的?”牧師繞到他身後掀起衣服看了看。

  “意外,被砸了一下。”

  牧師按了幾下,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個小瓶子遞給他:“應該不嚴重,試下這個吧,塗上去就行。”

  “謝謝,”沙左拿過藥,轉身往門口走去,“如果有戰鬥,我應該怎麼辦?”

  “保護好自己,傑修的房間裡有地道可以通往藏身的地方,只要龐卡的人沖不到這邊來,那裡就是安全的。”

  沙左拉開門準備出去的,牧師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叫住了他:“沙左。”

  “嗯?”沙左回過頭,發牧師的表情有些嚴肅,沒了之前總掛在臉上的笑容。

  “你去找納伽了?”

  “你跟蹤我?”沙左皺了皺眉。

  “不算吧,自由城沒多大,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知道的,並不是特意針對你。”牧師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我去找他道謝,有問題嗎?”沙左盯著牧師的眼睛,牧師嚴肅的表情和眼神突然讓他覺得這人有點冷,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和藹。

  “沒有問題,”牧師臉上又換上了笑容,語氣卻沒有跟表情同步,“但不要跟他再有多的接觸了,對於普通人來說,他很危險。”

  沙左聽到這句話愣了愣,腦子裡瞬間閃過納伽沉著聲音說出“AS白癡”時的情形,但他沉默了一會之後還是看著牧師的眼睛:“謝謝,這個我自己會判斷。”

  回到小屋裡,沙左睡意全無,往自己腰上塗著藥,藥很臭,像爛魚的味道,該不會真的是用爛魚做的吧?

  跟牧師的對話讓他很煩躁,他剛打定主意先留下來呆在自由城,現在心裡卻又有些不踏實。

  牧師做為納伽的養父,卻說出納伽很危險這樣的話來,他有些不能理解,或者說,正因為牧師跟他的關係不一般,所以才更瞭解?

  可是納伽真的危險嗎,如果不是自己太遲鈍,除了納伽罵人的時候有點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殺氣之外,他只覺得這人不太愛說話而已。

  不去想這一點,牧師打聽他過去的事以及對姑娘有沒有興趣,也讓他不安。他現在已經可以很清晰地知道,生育對於這個島的重要性。跟AS不同,他們不光需要品質,也需要數量,就連原住民,也都為了改良後代基因而瘋狂“□”。

  他覺得牧師的意思很清楚,莉莉卡是自由城最優秀的姑娘,至於這個優秀指的是什麼,他不能確定,但牧師的暗示他卻能確定。

  沙左倒在床上,拉過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強烈的孤獨感湧了上來,這種在另一個世界裡一切都是未知數的無助感覺讓他痛苦。

  他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相信的人。

  牧師坐在桌前,繼續研究那張地圖,身後的門打開了,程侃走了出來,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有頭緒嗎?”他看著牧師桌上的地圖。

  “沒有,如果那條路已經被封死,根本不可能再有進去的機會,”牧師皺著眉,“這一點你還不知道嗎?”

  “沒關係,我時間很多。”程侃笑了笑,穿上外套準備出去。

  “你去哪裡?”

  “見見傑修,然後離開幾天,我不參與島上的爭鬥。”

  “不見見沙左嗎?我從來沒見新上的島的人像他這麼矛盾的,能活著就已經很慶倖了,他還有功夫想那麼多。”牧師把地圖小心地合上,放進了抽屜裡。

  “見了我他會想得更多,以後再說吧,祝你們好運,”程侃走出了牧師的房間,“憑我的經驗,龐卡不會留給你們太多準備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上一章有個小錯誤,就是女人和孩子不是住地下的,住地道裡太慘無人道了,咳。

然後,下一章和下下一章是一片混亂,肯定會有很搞笑的錯誤,反正湊合看吧,本來我想簡縮成一句話,就是“他們打了一仗”,但似乎太坑爹,所以硬著頭皮寫了,千萬不要重吐槽,我自己已經吐過了。

15、第十五章 狂歡前奏

  傑修在迷宮一樣的地道裡快速地移動,地道並不是平行的,所有地道的頂部都裝上了滑輪,下坡的路都可以拉著滑輪快速滑動,他正在檢查每一個崗哨和射擊口。

  地道有上下四層交錯著,很多隊員如果不順著習慣的那條路進出,都有可能迷路。

  除去存放武器和隊員平時食物的圓形淺洞,地道別的地方都很狹窄,只夠兩個人並排通行,大型投射裝置都是拆開帶進來組裝的。傑修一直覺得這種狹窄的通道很不安全,一旦被龐卡的人攻進地道,他們的人連撤退都困難。

  但這地道最早的地方是從一百多年前就已經開挖了,人力有限,加上岩石堅硬,拓寬的難度太大,他們也一直是在原有基礎上增加通道和隱蔽空間,只能儘量讓地道四通八達,如果真有人攻進來,他們可以迂回抵抗。

  傑修對這裡很熟,除了隊長胡森,戰鬥隊裡只有他能清楚地記得所有的哨卡和物資的準確存放地。

  因為之前已經得到了龐卡這兩天會有所行動的消息,所有隊員都已經投入了戰鬥準備,地道裡不時有腳步匆忙的隊員拿著武器跑過。胡森帶了一部分隊員到了地面,向前壓到了黑岩地的邊緣,一是伏擊,一是儘量把戰鬥控制在離自由城遠一些的地方。

  龐卡的人不知道會從哪個方向過來,如果胡森不能成功阻止他們前進,那麼在黑岩地地道中的他們就必須立即在第一時間迎戰。

  “傑修副隊長,”頭頂上安裝在地道頂的岩石中的通話器傳出了聲音,傑修馬上聽出了是程侃,“我在B12出口等你。”

  他檢查完最後一個射擊口,轉身往B12出口跑了過去。

  B12出口在自由城背後的斷崖的北側,是離開自由城的方向,程侃要走了。

  傑修從出口探出半個身體,腳下是深谷,他攀著繩梯爬上了斷崖,看到了背著包站在崖邊的程侃。

  “要走了?”傑修拍拍衣服上的碎屑。

  “嗯,過段時間再回來,”程侃伸手捏住了傑修衣領上的一顆扣子,手指錯了錯,把扣子揪了下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回來的時候希望你沒死。”

  “沒那麼容易死,你都沒死呢。”傑修笑了笑。

  “那個叫沙左的,”程侃往自由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對我要做的事很重要,他一定不能死。”

  “嗯。”

  “如果他不肯留在這裡,他只能跟納伽走,一個人或者跟別人都不行。”

  “懂了。”

  “這事牧師不知道。”

  “誰也不會知道。”

  程侃看著傑修,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揉了揉,如果這世界上他只剩下一個人可以相信的人,大概就只有傑修了。他看著傑修從一個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屁孩成長為自由城戰鬥隊的副隊長,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他們見面一共只有五六次,加起來呆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一年,他卻能這樣信任傑修,他自己都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我下去了,你……小心。”傑修彎腰慢慢順著繩梯滑了下去。

  “再見。”

  “再見。”

  每一次程侃都會很正式地跟他道別,而他也總是會很正式地回答,因為他不知道下一次再見會是什麼時候,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也有可能是很多年。

  從城堡去自由城,有很多條路,從海灘繞過去,是最遠,也是最難走的一條。但常飛和布羅德還選擇了這一條,如果自由城的人有伏擊的話,這條路可以從他們的側面出現,他們沒有足夠的人手同時防住幾個方向。

  胡森一定會帶著人壓出來堵他們,而根據他們的經驗,胡森只會優先守住他們最有可能走的那個方向,而不會冒險把他的人押在側面的海灘。

  當黑岩地那一大片嶙峋的岩岩石平原黑壓壓地出現在他們的眼前時,隊員發出了興奮的尖叫。

  布羅德從車上站了起來,抬起手,示意身後的人保持安靜。

  “風向?”他回過頭看著靠在隊伍最後的摩托車車鬥裡的常飛。

  “還沒變。”常飛伸出手舉在空中,空氣中透著陣陣寒意,但卻還沒有刮起他們需要的風。

  “那等。”布羅德坐回車上,手握著車把,他的手因為興奮而有些微微地顫抖。

  隊員裡有不少人都從身上拿出了個小瓶子,湊在鼻子邊狠狠地吸著。這是摩加布的得意之作,一種類似致幻劑的液體,他把這東西叫做昆塔,在土語中的意思是勇氣。

  昆塔會讓人極度興奮,干擾神經系統,使身體感覺不到疼痛,但不會像致幻劑那樣影響人的思維,能把人變成很好的戰鬥工具。

  胡森帶著一批隊員分散隱藏在奇形怪狀的岩石之間,他們面前有三條路,從城堡方向過來的人如果從這三條路過來,一定會踏進他們陷阱,龐卡的人都是瘋子,只要能殺人,他們的精神就會處於極度興奮之中,周圍的一切都會被忽略,甚至無所謂死亡。

  “隊長,要不要我帶些人去側面海灘那邊看看。”身邊有人低聲問胡森。

  “不要去,我們的人手不夠分開的,這邊三個方向,那邊一個方向,我們賭不起,而且不符合他們的習慣,”胡森搖搖頭,“我們的目的就是把戰場攔在這裡,傑修他們會看準時機增援。”

  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生的惡戰。

  自由城的人面對戰鬥的心情跟龐卡的那些人不同,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對那個黑暗城堡懷著刻骨仇恨,從那裡大難不死逃出來的人,都恨不得能把龐卡碎屍萬段,而對於那些在自由城長大的人,這個要把獵狼島變成黑暗地獄的人絕對不可饒恕。

  龐卡把這個島變成了一個充滿殺戮和血腥的地方。

  龐卡的人為黑暗舉刀,自由城的人為光明而戰。

  起風了,本來就很寒冷的空氣被寒風一刮,又更冷了幾分。

  胡森拉了拉衣領,這種徹骨的寒冷對於他們來說不算什麼,他們已經完全適應了這種低溫的生存環境。

  風越刮越猛,風聲讓本來一片寂靜的四周變得開始有了細碎的響動,樹葉,地上被卷起的沙石,他拿出望遠鏡,想要觀察一下遠處的情況。

  望遠鏡還沒有湊到眼睛旁邊,從遠處的海灘方向突然傳來的摩托車的聲音劃破了風聲,夾雜在其中的興奮叫喊讓胡森心裡猛地一沉。他跳了起來:“快過去!”

  讓他心裡一緊的不只是龐卡的人沒有按以往的習慣過來,他們戰鬥殺人只是為了取樂,喜歡正面衝突,而是他們卻避開了最有可能碰上自由城戰鬥隊的路線。

  他們不打算戰鬥。

  “通知傑修,他們目標不是殺人,可能是要衝進城!”胡森一邊喊一邊跳上了藏在岩縫裡的車,現在追過去,已經沒有希望截擊了,但如果速度足夠,還可以在傑修帶人反擊的時候從後面夾上去,“看看他們是誰帶的隊!”

  戰鬥隊的人全都上了車,全力追了過去,有人拿著望遠鏡站在顛簸的車後座上看了一會,大聲向胡森喊:“隊長!他們護衛隊和狩獵隊的人都有!我看到布羅德了,沒有看到常飛!他們好像又改裝了車,車後面有擋板一樣的東西!很大!”

  “讓傑修的人壓過來,不能讓他們沖過黑岩地!”胡森吼著,擋板的作用是什麼?寒風刮在他臉上陣陣生疼,像是劃出了一道道鋒利的刀口,他腦子裡只轉著一個念頭,他們要幹什麼,他們的目標是什麼?

  傑修猛地拍下地道岩壁上的通話按鈕,這裡連接著整個地道的通訊線路,他沒有時間考慮,布羅德從海灘沖上黑岩地,按沒有阻擋的全速前進,到達自由城不會超過四十分鐘。

  “不是清掃!一二組準備釘牆,三組準備遠端攻擊,其餘全部就位待命!”傑修喊完話拉著地道頂部的滑輪向一二組隊員所處的位置滑去,那裡接近黑岩地的邊緣,他們在那裡有防護措施,但從他有記憶的時候起就從來沒有用過,因為龐卡的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直接衝擊過自由城。

  傑修緊緊皺著眉,他不害怕龐卡的人,正面衝突已經很多次,讓他不安的是,布羅德這次行動的目的。

  不是清掃,回避戰鬥,直接沖上黑岩地,儘管他不願意這樣猜測,但現在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布羅德的人要衝進自由城。

  傑修順著地道向上的豎井爬到了最上層,一二組的隊員已經把釘牆準備好了。

  傑修從來沒有見過釘牆啟動,釘牆的存在只有一二組的老隊員知道。這是埋在岩石淺層的一道金屬牆,可以分段啟動,連起來有近一公里寬,四米高,上面佈滿了圓椎形的鋼釘,這些鋼釘最粗的地方有20公分,而長度都超過了一米。

  “看到了沒。”傑修站在一個正在通過埋設在豎井中的潛望鏡向外觀察的隊員身後,他把手放到旁邊一根豎著插在岩石裡的空心金屬管上,這是個很古老的設計,管子向下穿過四層地道,能感應到遠處地面上傳來的震動。

  “還沒有過來,但能看到人影了。”

  “副隊長,”一個隊員走到傑修身邊,看起來有些緊張,這是個三十多歲的老隊員了,但對布羅德的恐懼依然深深刻在他的心裡無法消散,“要啟動釘牆嗎?”

  “先不要,”傑修搖了搖頭,“遠距離投射先準備好。”

  那人轉身去傳達命令,傑修盯著自己的手。

  釘牆不能隨便啟動,這種固定了沒有辦法做任何變動的防禦系統,用一次會有奇效,但之後就會成為擺設。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用,否則就等於失去了這道屏障。

  布羅德並不知道自由城在黑岩地下面有多少暗道和射擊口,他只知道如果從地下射擊,對於有圍盾的車來說,傷害會很小。

  車開上黑岩地之後變得很顛簸,手下的人開著車越過了布羅德,擋在了他前面,依舊是興奮地尖叫呼喊,仿佛已經聞到了殺戮的血腥味。

  “一個女人!都給我記著!”布羅德大吼著。

  所有人的人都用尖叫回應他。

  常飛坐在車鬥裡,眼睛緊緊盯著前方的岩石地面,現在這幫興奮過度的瘋子哪怕是面對一個熔岩坑可能都會跳進去。

  遠遠地看到地上的第一塊碎岩開始鬆動時,常飛知道他們馬上就要進入自由城的射程,他大喊了一聲:“加速!準備起飛!”

  所有的人都因為這句話而興奮高呼,他們即將體驗到從來沒有過的刺激感受。

  “準備發射。”傑修打了個手勢,一個隊員馬上用通話器向別的通道裡的人傳達了命令。

  地上的岩石被慢慢頂開,十幾個黑色的圓筒從地面下抬了起來,對準了正向他們狂呼亂叫著加速猛衝過來的摩托車。

  傑修的掌心有些出汗,盯著潛望鏡裡的一片漸漸變大的黑點,彈藥太寶貴,他必須要確保不浪費每一次發射。

  黑點越來越清晰,傑修慢慢抬起手,計算著距離,而就在這裡,他看到了讓他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的場面。

  布羅德車隊的每一個車鬥後,突然同時升起了很多的黑影,幾秒鐘之內就已經升到了幾米高,傑修猛地看清了那是什麼,心一下沉到了穀底,每輛車後都用鋼索拴著一個巨大的滑翔翼!

  “全部開炮!”傑修吼了一聲,“目標都是車,不要管上面的東西!不要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

  現在滑翔翼還沒有完全升空,只要失去車子的動力,就會摔下來。

  埋在黑岩地之下的所有黑色炮管同時抬出了地面,對著車子的方向射出了一顆顆炮彈,帶著金色的火光飛向布羅德的隊伍。

  常飛伏在滑翔翼上,身下是堅固的擋板,只要不被直接擊中,就不會有大問題。

  滑翔翼是常飛的設計,之前從來沒有使用過,因為作為戰鬥用,滑翔翼受到太多局限,風向,操縱性,動力。常飛雖然試著給滑翔翼增加了推進器,但並沒有完全解決問題,推進器並不能讓滑翔翼不借助風力起飛,只能讓它在空中飛行時的動力和操縱性更強而已。

  所以他們必須要在西風吹起時逆風行駛,用摩托車帶動,讓滑翔翼在短時間之內升空,再利用慣性把加固了底盤但卸掉了所有不必要重量的摩托車帶離地面,越過自由城設在黑岩地週邊的炮陣。

  而摩托車能被帶離地面多高,能維持多長時間都是未知數,如果時間太短,就只能靠不斷地逆風拉起帶離,再拉起帶離。

  常飛知道這次肯定會損失不少人,尤其是騎手,所以他並沒有把狩獵隊的優秀成員安排進這次行動。

  在他們的滑翔翼還沒完全爬升到足夠高度時,自由城的炮已經帶著火打了過來。

  瞬間就有三輛車被擊中,他們帶著的滑翔翼也同時失去動力,滑行了很短的距離之後就栽到了堅硬的岩地上。

  這也是常飛要用這種方式沖進自由城的原因,如果只是開車,這樣的炮火攻擊加上伏擊,他們不可能到達自由城。

  在一片震耳欲聾的炮轟中,不少滑翔翼已經成功能地達到了足夠的高度,上面的人開始向前方的地面上不斷投擲小手雷。這種雷殺傷力不大,但卻有驚人的震盪力量,同時能在炸開時散出濃濃的白煙。

  現在他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殺人,只為了保證隊伍能沖進自由城。

  巨大的爆炸聲在空蕩蕩的黑岩地上傳出很遠,沙左躺在床上被這種聲音驚得從床上直接跳到了地板上。

  房門也在這時被人一把推開,莉莉卡沖了進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就往外拉:“快,跟我去地道,布羅德的人沖過來了!”

  沙左沒猶豫也沒發愣,他都顧不上仔細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跟著莉莉卡一通狂奔,從靠進斷崖的一所小平房的入口進入了地道。

  這個地道應該是自由城專門用來藏身的地方,裡面能看到碼放整齊的生活必需品,地道裡由一條向下的通道串連起來的一個個小岩洞裡已經有了很多人。

  女人,孩子,還有不少看上去像普通平民的男人,所有人臉上都寫著驚慌,這是他們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以來,龐卡的人第一次直接衝擊自由城。

  “你在這裡呆著,不要離開。”莉莉卡把沙左安置好之後扭頭又往外跑了,還有不少沒有安頓好的平民。

  沙左摸了摸口袋裡的槍,聽著地面上不斷傳來的轟響,還有強烈得像是地震似的震動,這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戰鬥?

  他找了個靠著牆邊找了個地方靠著,心裡又開始亂,身邊的人一直亂糟糟地說話,一個個都是神情緊張,呆了也就十來分鐘的樣子,他就覺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氣來了。

  “天哪!”身後突然有一個女人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我弟弟呢!”

  沙左回頭看到了一個年輕女人焦急的臉,她在地道裡邊喊邊跑地找了一陣,沒有發現自己的弟弟,不等大家想辦法,她直接向地道口沖了過去。

  “別去!太危險了!”地道裡的人頓時喊成了一片,這種時候出去,無疑是送死。

  “我必須找到我弟弟!”她沒有回頭,直接消失在地道出口的方向。

  她的行為讓地道裡的人亂成一團,人們本來就已經緊繃著的神經又被狠狠拉了一下。

  沙左沒有猶豫,轉身往洞口也沖了過去,他沒有弟弟,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什麼感覺,但眼下這種情況下沖出去實在太冒險,何況莉莉卡他們肯定還在找人。

  他得把這個姑娘拉回來。

  如果程侃在,可能又會說了,你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所以他掂量了一下,追上一個女人然後把她拉回地道這樣的實力他還是有的。

 

16、第十六章 請殺了我

  沙左跑出地道之後,一眼就看到了黑岩地的地面上彌漫著濃濃的白煙,地面上的東西都已經看不清,而當視線轉向空中時,他呆住了,第一反應就是——這麼多德拉庫!

  幾十個翼展驚人的東西正以很高的速度靠近自由城的城區。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些巨大的飛行著的東西不是德拉庫,而是某種飛行器,滑翔翼?

  其實他的腦子裡跳出這個詞的時候,對滑翔翼是個什麼東西完全沒有概念,也許只是在資料庫接觸過這個詞。

  沙左沒顧得上細想,這些東西行進的速度大大超過了摩托車,而當他再仔細看過去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地面上的白煙中隱隱約約有東西。

  是用鏈子吊在下麵的摩托車!

  真……先進!

  摩托車並不能完全被吊在空中,而是被拉向空中,向前劃出長長的軌跡之後落回地面,滑翔翼再逆風爬升,車再次被向上拖起。

  這場面很詭異,一群摩托車以慢動作不斷跳躍著向前,卻比在嶙峋的岩石地面上前進的速度要快得多,而且因為這種古怪的行進方式,讓在他們後方不斷打過來的炮彈很難找准射擊目標。

  爆炸聲依然在不斷地炸響,不時會有車或是滑翔翼被擊中,炸出一片片金光。

  沙左看不到在地面之下的戰鬥隊是什麼情況,但黑岩地上已經有很多地方被強烈的震盪炸出了塌陷。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戰鬥場面。

  火光,爆炸,不時墜落的滑翔翼,不斷騰起的黑煙和白煙,寒風中被不斷被卷起的沙石……

  沙左在原地愣了快有一分鐘才猛地想起了自己跑出來的目的,自己不是來觀戰的,自己是來追姑娘的。

  而這時他才看到,剛才跑出來的姑娘已經在空蕩蕩的街上瘋狂地跑出去了二三十米的距離。

  “喂!回來!”沙左拔腿追了過去。

  姑娘一邊跑一邊不停地喊著,向四周不斷張望,在交錯的房屋之間穿梭。沙左不習慣自由城這種岩石鋪出來的粗糙地面,AS就連平民區的街道都是平整堅固的,他追的時候好幾次差點扭到腳。

  追了好幾分鐘他才終於在一個拐角一把拉住了那姑娘的胳膊,大聲地喊了一句:“回地道去!太危險!”

  “我弟弟沒有進去啊!”姑娘拼命掙扎著,臉上全是眼淚,“幫我找找,我只有這一個親人了,求你幫我找找……如果落到他們的手上,那這輩子就是活在地獄裡了啊!”

  沙左看了看像烏雲一樣壓過來的滑翔翼,按這個速度,再有十分鐘,這些人就會到了,他皺了皺眉:“你弟弟在哪裡,你有沒有個範圍?”

  “我們就住在前面,他可能還在屋子裡!”姑娘指著斷崖方向,那是莉莉卡跟他說過的,女人和孩子住的最安全的區域。

  “好,去屋裡找找,如果不在,你跟我回地道,你跟你弟總得有一個活著!”沙左沒有時間多考慮,飛快地往那邊沖了過去,姑娘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胡森帶著人頂著寒風緊緊跟在布羅德隊伍的後面,本來獵狼島就長期被黑色霧霾包裹著,能見度很低,現在地面兩米的範圍內全是白煙,他們幾乎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追到黑岩地中部的時候,因為傑修帶的人一直在對滑翔翼和車進行炮擊,胡森終於把他們和布羅德的隊伍的距離縮短到了手雷投擲的範圍之內。

  “看准車,不要浪費機會!”胡森大喊一聲,站在車上向前方模糊的黑影扔出了一顆雷,他們的雷殺傷範圍不大,加上對方的車全都有圍盾,必須要保證把雷從上方扔進車鬥裡。

  地面上一直傳來的強烈震盪讓地道上方的岩石碎屑不斷地掉落下來,很多地方已經塌陷,幾個淺層的炮已經失去了作用。

  傑修站在第二層地道的中段,聽著隊員從各個方向的情況報告,臉上沒有什麼表情:“A9A11,三個出口準備,一分鐘之後出去。”

  說完這句之後,傑修拿了武器帶著人向最近的A9出口跑去。莉莉卡的人這個時間應該已經把平民都藏到了安全地道裡,現在的自由城基本是個空城,他唯一要擔心的就只有布羅德的人找到地道。

  而且他現在想不通的是,這種用翼和車相互帶動著的方式,在沖到了自由城上空時,因為各種阻擋,已經開始相互牽制,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快速前進了,但布羅德的人卻始終沒有把這兩樣東西分開。

  另外一個他一時半會還沒想明白的是,這肯定不是個敢死隊,沒有人會讓護衛隊的隊長帶頭去趕死,那他們打算怎麼離開?

  沙左已經能聽到清晰的摩托車聲音和槍聲,戰場已經壓到了他們身邊,但他們在屋子裡並沒有找到那姑娘的弟弟。

  “這屋子的地道能通到那邊嗎?”沙左跑到門邊,他幾乎已經能看清飛到了他們上空的滑翔翼上的人,現在不走,他們估計就走不成了。

  “不能,已經封死了,遇到緊急情況所有這種容易被找到的入口都會自動封鎖……”那姑娘臉上還掛著淚水,聲音聽起來有些慌亂。

  沙左想罵人,但又不知道該罵什麼,他打開了屋門,在屋裡躲著的方法肯定不行,他已經看到了被那種帶著白煙的炮彈震得垮掉的房子。

  “跑過去!走!”沙左把槍從口袋裡掏了出來,低頭沖出了屋子。

  這次人員的損失非常大,帶來的人已經有大半被炸飛在路上,常飛的騎手在也沖進城之後被炸成了碎片,他皺了皺眉,迅速了鬆開了連接著摩托車的鋼索。

  沒有了摩托車的牽制,常飛的滑翔翼迅速沖到了大片民房的上空,同時他也在第一時間找到了目標。

  來得太輕鬆,他本來已經做好了損失更多的隊員進地道搜索的準備,沒想到會這麼輕鬆地看到了一個女人。

  一個年輕男人正帶著一個女人在房子後面跑著。

  常飛調整了飛行的方向,從兩人身後追了過去,拿出了單手弩,瞄準,射擊,帶著鋼索的箭飛了出去,準確地擊穿了女人的右肩。

  沙左聽到了身後的姑娘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尖叫,回過頭時發現她撲倒在了地上,不知道什麼東西打傷了她的肩,沙左能看到一根細長的鋼索從她肩膀後向空中延伸,終點是他們正後方空中的一架滑翔翼。

  滑翔翼在擊中了這姑娘之後,迅速地調轉了方向,在沙左沖回那姑娘身邊想幫她把刺入她肩膀裡的東西拔出時,鋼索猛地繃緊了,拽著那姑娘的肩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啊——”她慘叫了一聲,站立不穩地在地上被拖著走,肩上湧出的血一滴滴灑在了腳下。

  這充滿了痛苦和絕望的聲音讓沙左心裡一陣顫抖,他舉起了手裡的槍,對著滑翔翼上只能看到一半的那張臉扣動了扳機。

  子彈打在了滑翔翼下麵的護板上,濺出了一小片火花。常飛偏了偏頭,他沒想到一個完全平民打扮的人手裡會有槍,打得還挺准,差點要了他的命。

  但現在他顧不上別的,他對著通話器喊了一聲:“撤!按原計劃,受傷的扔下!”

  空中的滑翔翼全都轉了方向,向著自由背後的斷崖飛去。

  沙左開了一槍之後就找不到第二次射擊的機會了,擋板把人擋得很結實。但他沒有放棄,那個姑娘沒有再出聲喊叫,只是用手死死抓著鋼索,掙扎著想要把紮進她肩膀裡的箭拔出。

  但這個箭明顯是特製的,箭頭穿入身體之後彈出了三個倒鉤,無論她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讓箭從身體裡出去。

  沙左拼命地追著她又跑了一陣,再次舉起了槍,這次他瞄準的是滑翔翼上那個人露出來的手臂。

  不知道什麼原因,連在擋板上鋼索似乎有些鬆動,那人正在調整,露出了手臂。

  “打死我……”那姑娘已經在地上被拖得全身都是傷,血已經染紅了她半邊身體,死死抓著鋼索的手上也全是血,她絕望地盯著沙左,“求你,打死我……”

  又一搶打在了擋板上,常飛對於這個一直沒完沒了追著自己開槍的人有點惱火,他在空中能看到自由城戰鬥隊的人已經從幾個方向包了過來,必須馬上從斷崖那邊離開,除了跟在他身後的布羅德和幾個老隊員,估計能出去的沒有幾個人了。

  前面就是斷崖,已經能看到深谷,他有些煩躁地拿了一顆小雷往那人身上扔了過去,去死吧。

  沙左看到了從上面飛過來的黑色石頭一樣的東西,下意識地停了腳步,但沒來得及躲開,那東西在空中就炸開了。

  幾乎沒有火光,沙左只聽到了一聲悶響,就像是在水裡炸出的聲音,緊接著就是濃濃的白煙在空中彌漫開來。

  但這聲爆響帶來的劇烈震盪卻讓他頓時覺得身體最深處似乎都裂開了,一陣眩暈,五臟六腑都像是受到了嚴重的撞擊,沒有什麼疼痛的感覺,就像是被震麻了,他只覺得自己的腿有點發軟,嘴裡突然嘗到了血腥味。

  沒等他抬手摸到自己的嘴,一口血就已經從嘴裡噴了出來。

  沙左不暈血,也不會特別害怕看到血,但當自己莫名其妙就吐血這種事發生時,他還是有點吃不消,本來就發軟的腿更軟了,眼前一花,直接跪到了地上,胳膊死死撐著地才沒有一頭栽下去。

  常飛在白煙的掩護下沖到了斷崖邊,準備俯衝下去,從斷崖下的深谷離開,這是事先計畫好的,自由城背靠著的這個斷崖下的深谷是整個島上最深的,他們的戰鬥隊沒有辦法再繼續追擊。

  滑翔翼沖向深谷的時候,常飛在心裡松了一口氣,無論損失了多少人,完成了任務才是最重要的。

  但就在他放鬆下來準備紮進山谷時,一個黑影從他正前方的斷崖下突然竄了上來,這驚人的跳躍能力讓常飛的心猛地一沉。

  是納伽。

  他知道來不及了,因為滑翔翼已經前傾,他整個上半身都暴露在了納伽面前,沒有時間再轉向避開,手上又沒有武器,他只能迅速地抬起了手臂擋在了自己面前。

  他甚至能聽到納伽手裡的單手弩射出的箭帶出的尖銳的風聲。

  一,二,三。

  三支箭幾乎是同時射進了他的手臂裡,箭的大半都穿透了手臂,有兩支頂在了他臉上。

  在看到納伽隱在陰影裡的嘴角帶著嘲弄的笑容落下去的同時,巨大的疼痛襲來,常飛差點從擋板上滑下去,他咬著牙用單手控制著滑翔翼沖進了斷崖下的山谷。

  身後的布羅德擦著他也沖了下去,他回頭看了一眼,大約還有不到十架滑翔翼,算上還拖著的幾輛車,他們的人半數以上都沒了。

  戰鬥結束了,沒死和半死的城堡護衛隊的人全都被捆在了自由城的廣場上,等待處置。

  沙左一臉蒼白地靠坐在一堵斷牆邊,看著眼前狼籍一片的街道和房屋,地上的沙和血混和著,在黑色的地面上顯得格外血腥和驚心。不時有受傷的人從他眼前走過,一具具屍體也都被抬到了廣場中間,整齊地碼放著。

  沙左有些耳鳴,之前的爆炸聲讓他耳朵裡到現在都還是一片嗡嗡作響,還有那個姑娘被拖下斷崖時絕望的眼神始終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

  求你,打死我……

  這聲音在他耳邊反反復複地環繞著。

  沙左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臉埋在膝蓋上,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只希望能有什麼強大的力量把這個島上的一切都毀掉,全部都毀掉,一切都毀掉!

  “沙左,”莉莉卡的聲音從他上方傳來,透著焦急,“你沒事吧?你怎麼……”

  “別跟我說話,”沙左沒有抬頭,只是伸出手向她的方向輕輕揮了一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樣的場面……”莉莉卡很擔心,蹲了下來,想要安慰一下他。

  沙左猛地抬起頭,盯著她:“誰能很容易地接受這樣的場面?除了你們這些在島上長大的人,還有誰能平靜地在三天之內接受這樣的世界?不用安慰我,也不用開導我,你根本就沒有必要跟我說話,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沒有任何語言能讓我在看到了這樣的場面之後還能保持平靜!”

  他站了起來,身體還是發虛,剛才的震盪之後五臟六腑都像錯了位,讓人難受得站都站不穩,他扶了一下牆:“讓我一個人呆一會,謝謝。”

  莉莉卡沒有再說話,看著沙左搖搖晃晃地往斷崖的方向慢慢走了過去,看這個狀態,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她輕輕歎了口氣,只能讓沙左自己平靜下來之後再給他檢查身體了。

  她現在馬上要去牧師的房間,胡森隊長已經在憤怒得要爆炸的邊緣。

  沙左慢慢晃到了崖邊,寒風從山谷裡卷上來,從領口灌進衣服裡,人像是站在冰水裡一樣。

  “納伽,”沙左在寒風裡站了很久之後,蹲在了崖邊,“你在嗎?”

  “在。”納伽的聲音從他斜下方傳了上來。

  “為什麼不救那個姑娘?”沙左看到了納伽從斷崖下像鬼影一樣突然竄出時的情形,也看到了他打傷那人的情形,他覺得以納伽的能力,肯定能救下那個姑娘,但他卻沒有,就像沒有看到在鋼索下痛苦掙扎著被拖下斷崖的可憐姑娘。

  “為什麼要救?”納伽沒有一絲猶豫地反問。

  “為什麼?”沙左覺得胸口一陣發堵,“那是一條命!”

  “關我什麼事?”

  沙左覺得自己全身都像是被點燃了,怒火讓他一下蹦了起來,撲到崖邊,把碎石狠狠地往下推出去,又搬了幾塊大一些的岩石用力砸了下去,沖著下面大吼:“什麼東西關你的事?什麼人會關你的事?你以為你是誰?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神麼!連起碼的人性都沒有!沒錯!你就該叫納伽!你就是來自深海的魚怪!魚怪!”

  沙左用盡全身力量沖著下面一通怒吼,發洩著自己的憤怒和莫名其妙不知道該怎麼平靜下來的情緒。

  一條銀色的金屬鏈子從崖下甩了上來,沒等沙左看清是怎麼回事,已經像閃電一樣纏在了他左腳踝上,接著鏈子猛地向下一收,沙左只覺得自己左腳被強大的拉力向前狠狠一帶,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他只覺得自己騰空打了好幾個轉之後就向穀底墜了下去,眼前只看到向他飛速撲來的濃霧,沒等他發出驚恐的叫聲,被纏著的左腿一疼,他頭沖下地在空中轉了幾圈之後停了下來。

  沙左幾乎沒有辦法對這一瞬間發生的事做出任何判斷,一陣頭暈眼花之後,他只知道自己被拴著左腳倒掛在了空中,而自己的下方,就是深得除了黑色什麼也看不到的山谷。

  “你恐高嗎?”納伽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沙左半天說不出話來,很費力地才倒著看清了周圍的情況,斷崖下十來米的地方,有一塊向前凸起的岩石,納伽正站在這塊岩石上,纏在自己左腳上的鏈子的另一頭被他踩在腳下,而且看上去沒怎麼使勁踩。

  “不好意思,我不恐高,讓你失望了。”沙左喘勻了氣,咬著牙回了一句。

  “你剛才說我什麼?”納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沒有了時常掛著的笑容。

  沙左倒著都能看出他被帽子遮掉了大半的臉上現在的表情,冷得讓人心裡發怵,但沙左卻在這時突然沒了怯意,在這樣的島上,這樣的生存環境,活著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我說你不是人,你是魚怪。”沙左看著納伽的下巴,笑了笑。

  “去死。”納伽沉默了一會,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踩在鏈子那頭的腳輕輕錯了錯,纏在沙左腳踝上的鏈子突然鬆開了。

  沙左猛地向穀底墜了下去,急速掠過他身體的風讓他眼睛都睜不開來,強烈的失重感加劇了之前全身被震盪過後的痛苦感覺,沙左覺得很難受,暈,想吐,整個身體都像是在滾水中翻騰著。

  他閉上了眼睛。

  媽媽,爸爸,我回來了……

17、第十七章 死神納伽

  “我強烈要求撤掉傑修這個副隊長!”胡森在牧師屋裡不停地走來走去,揮動著手臂,情緒很激動,他身上的衣服破了不少地方,臉上手上也都是傷,“我還要求關他禁閉反省自己這種行為!”

  屋裡有不少人,都是戰鬥隊的骨幹,還有幾個自由城的元老,他們見證了自由城幾十年來的一切,現在面對怒氣衝衝的胡森,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牧師坐在桌子後面,沉默了一會,看了看靠在牆邊椅子上低著頭的傑修:“傑修,為什麼不啟動釘牆?”

  “不能啟動。”傑修沒有抬頭,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為什麼?”一個元老開了口,傑修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一向沉穩冷靜,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因為沒到最需要的時候。”傑修皺了皺眉,他右腹部很疼,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撞到的。

  “什麼才是最需要的時候?”胡森沖到他面前,戰鬥隊今天損失慘重,黑岩地上的戰鬥設施也被破壞了不少,他帶隊以來,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慘烈局面,“他們的飛翼根本沒有辦法拖著車越過釘牆,如果我們啟動了釘牆,就不會死這麼多人!還讓他們搶走了人順利逃跑!這還不是最需要的時候嗎!”

  傑修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聲音依然很堅定:“他們飛起來之前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能飛,也不知道能飛多高,就算事先知道,我也不同意啟動釘牆。”

  “今天你害死了多少弟兄你知道嗎!”胡森指著他,手有些顫抖。

  “那是我們目前最有效的阻止他們沖進黑岩地的屏障,”傑修終於抬起了頭,慢慢站了起來,看著胡森的眼睛,“在設計出更合理的阻擋工具之前,那是我們的最後一道屏障!我們已經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轉移平民,如果這次用了,下次他們真正想要清掃自由城的時候,這道釘牆就會成為廢品!”

  傑修轉身看著牧師:“我願意接受懲罰,為今天死的弟兄,但我不認為我的決定有錯,這個險我們必須冒。”

  屋裡的氣氛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著牧師的決定。

  釘牆的確是他們最強大也是最後的一招,釘牆能承受得住撞擊,爆炸,必要的時候能還可以通電,如果對手不具備飛躍的能力,這道牆能把他們阻擋在黑岩地之外很長時間。

  “還有要補充的嗎?”牧師問傑修。

  “他們的飛行翼並不成熟,肯定還會花精力改進,但今天的實戰之後,把車帶離地面向前的時間長短對他們行進的速度有直接影響,他們肯定首先想的是帶車飛行的距離,而不是高度,”傑修咬咬嘴唇,“起碼不會首先研究怎麼能讓車離開地面五米高,而且如果他們不知道釘牆的存在,從正常起飛拉升,到升空五米,那個距離也不夠,在夠高度之前就已經撞在牆上了。”

  “好的,”牧師輕輕在桌上敲了兩下:“辛苦大家了,還有很多善後的事要做,都去忙吧,傑修,關禁閉三天。”

  沙左上島沒幾天時間,暈過去的次數倒是不少,但這一次,他睜開眼的時候,不太確定自己是死了還是醒了。

  他還記得自己失去知覺前的最後一眼,看到是向他撲面而來的山谷底部嶙峋的怪石和奇異的植物。

  而且現在,他基本可以確定自己在山洞裡,洞口不大,透進來很暗淡的光線,洞口有個人側坐著,靠著岩壁。

  “我死了?”沙左對著那人問了一句,開口之後覺得自己嗓子有點啞。

  “嗯。”那人點點頭。

  “好吧,”沙左笑了笑,慢慢地坐了起來,身上軟得厲害,還有點想吐的感覺,上島之後他似乎一直被想吐的感覺圍繞著,“那你是誰?”

  “死神。”那人把帽子往下拉了拉,轉過了頭。

  “死神就住山洞裡麼?”沙左坐起來的時候摸到了身下墊著的東西,是厚厚的乾草和枝條樹葉什麼的,死神納伽的這個窩比上個窩差太遠了。

  “這是德拉庫的窩。”納伽的語氣突然有些失落,他從身後摸出個照明器,弄亮了扔到了沙左身邊。

  “是那天……的那只德拉庫嗎?”暖暖的黃色光芒照光了山洞,沙左坐在草堆上突然有點傷感,這些草被照亮之後,他發現草都碼得很整齊,長短都差不多,德拉庫居然會這麼精心地佈置自己的巢穴。

  “嗯。”

  “你不是說它還有三個孩子嗎?”

  “嗯,”納伽往他身後指了指,“你後面。”

  沙左一聽這話就愣住了,後面?他猛地轉過頭,頓時呼吸都有些混亂,他身後跟排排坐吃果果似地蹲坐著三隻黑乎乎的小號德拉庫!中間的那只,長長的喙都快頂到他鼻子上了,三隻都瞪著黃綠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看。

  “老……天……”沙左迅速轉頭,以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速度手腳並用的就往前爬。

  這三隻德拉庫雖然一看就還是幼鳥,但個頭卻還是很嚇人,而且還是三隻!沙左剛爬了兩步,就覺得腿被什麼東西按住了,他回過頭,發現一隻小德拉庫的爪子正踩在他腿上,翅膀輕輕地撲著,眼神殺氣騰騰。

  這場面立刻讓沙左想起了在供給站平臺上按著卡倫腿的那只德拉庫,他頓時有些發慌,用力抽了兩下腿,但卻沒有抽出來。

  “喂!你不管嗎!”沙左沖著納伽大聲喊,聲音都不穩了。

  “它們吃不了你。”納伽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句,連動都沒動一下,更沒有阻止德拉庫的意思。

  “那它現在要幹什麼?”沙左松了口氣,但腿還是被牢牢按著,開始有些生疼。

  “學習捕獵。”納伽的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是嘲弄,看起來挺開心的樣子。

  納伽對於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小德拉庫們練習捕獵的工具很鬱悶,納伽的的意思似乎還覺得他這個工具挺合適。

  他沒再說話,轉身回手對著小德拉庫的腦袋就是狠狠一拳揮了過去,結結實實在它頭上砸了一下,趁著它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沙左咬著牙抬起沒被踩著那條腿對著它的脖子一腳踹了過去。

  小德拉庫發出了一聲尖嘯,鬆開了爪子,撲著翅膀往後退了一步。

  這聲音在狹小的山洞裡震得人頭皮發麻,沙左跳了起來,沖過去對著這只小德拉庫連踢帶擂地一陣打。

  “我讓你學!讓你學!”沙左又在它長長的喙上連著扇了好幾巴掌。

  看著小德拉庫被他扇得一個勁晃腦袋,他覺得挺解氣。

  但很快他就後悔了。

  另外兩隻小德拉庫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打了,同時尖嘯了一聲,向他撲了過來。

  德拉庫的長喙,翅膀,還有爪子,這些部位都異常有力,沙左沒兩下就被它們的翅膀拍倒在地,接著就感覺到它們的爪子全踩到了自己身上,連帶著長喙在他身上狠狠地叮啄著,隔著衣服都感覺到一陣陣疼痛。

  場面一片混亂,從他單挑德拉庫變成了德拉庫群毆他,他實在沒辦法再反抗,只得抱著頭團成一團趴在地上,他不想再求納伽幫忙,這人就喜歡看熱鬧。

  那你就看吧。

  納伽輕輕打了個響指,三隻在沙左身上蹦來蹦去的小德拉庫同時停下了動作,從他身上跳了下來,老實地排到了洞壁邊上蹲坐著。

  沙左趴在地上沒動,只是咳嗽了一聲,德拉庫掉毛,他覺得自己嘴裡全是毛。

  “我送你上去。”納伽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彎下身直接往他腰上一摟,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沙左站穩之後推開了納伽的胳膊,低頭往地上吐了半天毛,然後才問了一句:“我們現在在穀底?”

  “嗯。”

  “我為什麼沒摔死?”沙左扶著洞壁走了出去。

  “下次吧。”納伽在他身後說。

  山谷很深,寒風從中間狂呼刮過,吹得人眼睛都些睜不開,傍晚本來就已經很昏暗的光線到達山谷底部的時候已經沒剩多少,四周的一切景物都影影綽綽,怎麼看都像是站滿了人。

  沙左回到洞裡把照明器拿了出來,周圍十幾米的區域被照亮了,那些像人影一樣的東西一下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讓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已經不在地球上。

  那些黑影全是一人多高的柱狀岩石,頂端都錯落尖利,不規則地分佈在他四周,像一個巨大的捕獸陷阱底部豎直向上的把把利刃。

  沙左抬頭往上看,從穀底看上去只能看到灰濛濛的一條天空,他沒想到這個斷崖會有這麼高:“怎麼上去?”

  “爬上去。”納伽說得很輕鬆。

  “你是從哪裡得出我也能爬得上去這個結論的?”沙左有點無奈。

  “我背你上去,”納伽站到了他面前,背對著他,“上來。”

  沙左猶豫了一下,把照明器插到自己靴子裡,扶著納伽的肩蹦到了他背上,再猶豫了一下,把腿抬起來夾住了納伽的腰:“好了。”

  “你不要勒著我。”納伽輕輕躍上了旁邊的一塊岩石。

  “不勒著你我會摔下去。”沙左還是用胳膊勾著納伽的脖子沒鬆勁。

  納伽沒說話,開始攀著岩石向上爬,或者說,在沙左看來,這不是爬,這基本就是用手扶一下岩壁,然後順著岩石間的凸起向上跳躍。

  沙左很吃驚,沒有任何人能完全這樣的攀爬動作,這不是有強壯的身體就能做到的,何況他之前坐車時抱過納伽,現在又用腿夾著他的腰,他能判斷得出,納伽只是普通人的身材,頂多算結實。

  在納伽輕鬆地向上攀躍了十幾米之後,沙左實在是忍不住:“納伽,你有空說話嗎?”

  “嗯?”納伽的聲音甚至聽不出有氣喘。

  “你不是人吧?”沙左想起了那些原住民,也許納伽也跟他們一樣,身上有因為輻射而變異了的基因,只是沒有鼓包,也許他的臉始終不全露出來就是因為臉上有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是魚怪。”納伽回答。

  沙左沒再追問,他不知道該怎麼問了,只好盯著納伽的手看。

  納伽的手跟普通人倒是沒什麼區別,皮膚白皙,手指很長,摳著岩縫使勁時,手指顯得很有力,如果不是因為身後就是深谷,他可能會伸手去摸摸納伽的手指,檢查一下裡面是骨頭還是金屬。

  又向上了十幾米之後,沙左開始覺得自己胳膊和腿有些發酸,本來他上島之後就沒好好休息過,體力透支得厲害,加上納伽向上的速度很快,巨大的慣性拉得他必須要使勁才能讓自己不從納伽身上掉下去,沒多一會就累得不行了。

  “停一下,”沙左勒了勒納伽的脖子,“我沒力氣了。”

  納伽又攀住崖壁往上跳了一下,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停下,把沙左靠著崖壁放了下來。

  這塊岩石很小,只剛夠兩個人筆直地站著,納伽轉過身之後,兩人基本就是面對面貼著了。沙左發現在這麼近的距離的時候,他能看到看到納伽的鼻尖。

  這個發現讓他對納伽的臉再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很小心地彎起腿,把照明器從靴子裡抽了出來。

  剛想把照明器往納伽臉上湊的時候,納伽突然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在他手腕上一捏,沙左覺得手一陣難以忍受的酸麻,照明器從他手裡掉了下去。

  “啊……”沙左抽回手,皺著眉甩了半天。

  “你幹嘛。”納伽低下頭湊到了他眼前。

  沙左看不清納伽的臉,但已經能感覺到他掃在自己臉上的呼吸,他輕輕歎了口氣:“就想看看你臉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要遮著?你越這樣我越好奇,人都是這樣的。”

  “下次吧,”納伽轉過身,“別再用那東西照我,我討厭強光。”

  沙左扶著他的肩往下按了按:“你蹲一下吧,這裡我不敢跳,我怕跳歪了摔下去。”

  納伽沒說話,蹲下了身,沙左趴到他背上,他有時候有點想不通納伽這個人,一面覺得他冷漠甚至冷血,有時候又覺得他其實不是這樣的人。

  回到斷崖頂上的時候,沙左聽到了遠處有很嘈雜的人聲,他頓時有些緊張:“怎麼回事!又打過來了?”

  “在廣場聚會吧。”納伽往廣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聚會?為今天的這場戰鬥嗎?沙左往那邊看了過去,自由城裡沒有什麼亮光,但廣場那邊卻有很亮的跳動著火光,看著像是一個龐大的篝火晚會。

  “你現在去哪?”沙左回過頭看著納伽。

  “回海裡。”納伽挑起嘴角,露出個微笑。

  “你真記仇,我就氣極了隨口說的魚怪,”沙左歎了口氣,心情有些不太好,“我只是想不通你為什麼不救人,就那樣看著他們把人抓走。”

  “不關我的事。”納伽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聲音有點冷。

  又是這句,不關我事。沙左並不是一個熱血的人,但也絕對不冷漠,他無法理解納伽的想法。

  “但你救了我。”

  “牧師讓我去救。”

  “……他沒點名讓你救的人你就不管?”

  “我做我願意做的事,”納伽有些不耐煩地轉過了身,順著崖邊的小路往前走,看樣子是要離開,“自由城和龐卡的人,沒有區別,都一樣。”

  “你什麼意思?”沙左愣了愣,這兩方在他看來,就是壓迫與壓近,邪惡與反抗的對立存在,納伽居然說他們都一樣?

  “自己去看。”納伽沒回頭,身影很快地隱進了黑色的濃霧中。

 

18、第十八章 自由審判

  眼前看到的東西,對於沙左來說,有些血腥,他承認自己對暴力的承受能力很低。

  聯邦政府雖然一直帶領著AS孤零零地在汪洋中尋找更好的生存方式,但始終沒有太大的改變,很多對政府已經失望的人,把AS稱作沒有明天的世界,連沙左的父母也常常說,這是個沒有希望的世界。

  可就算是這樣的AS,在沙左的記憶裡也是平靜而有序的,不要說眼前這樣的場面,就算是打架,都很難看到。

  所以當沙左走到廣場旁邊,看到被用木釘牢牢釘在十字架上的十幾個俘虜時,強烈的視覺衝擊和空氣中飄著的絲絲血腥味讓他想轉身離開。廣場上聚集著自由城的全體成員,人很多,比沙左想像的要多得多,在火光的映襯下,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興奮。

  沙左轉身,還沒來得及離開,就在一片興奮的喧鬧聲中聽到了莉莉卡的聲音:“沙左。”

  “嗯。”沙左回頭看到莉莉卡帶著笑容向他跑了過來,手裡拿著一支火把。

  “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很長時間,身體還好嗎?”莉莉卡眼裡的關心能看得出是發自內心。

  “沒事,沒什麼感覺,我可能是有點累了。”沙左有些勉強地笑了笑。

  “一會審判完了我帶你去檢查一下身體,”莉莉卡晃晃手裡的火把,“你要參加嗎?時間不會太長。”

  “審判?”沙左愣了愣,“誰審判誰?”

  莉莉卡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對他的提問似乎很意外:“當然是我們審判黑暗城堡的俘虜,正義戰勝邪惡!我們要把他們送進地獄!”

  沙左看著眼著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漂亮姑娘,她單純清澈的眼神裡清楚地寫著憤怒和仇恨,這種強烈的對比讓沙左心裡升起一股寒意。

  審判?

  誰審判誰?

  誰有資格審判誰?

  誰定下了這個島上的規則?

  誰規定了所有人的應該怎麼生存?

  為正義而戰?

  還是為生存而戰?

  或者還有別的?

  “我想回去休息。”沙左覺得自己很疲憊,從身體到心,他覺得自己不太能接受以自由的名義做這種看上去很殘酷的事,審判?怎麼審判?

  “留下看看吧,”莉莉卡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她希望這個看起來跟別的流放犯人和自由城的後代都有些不同的男人能融入他們的生活,能成為自由城強大的一部分,“這是我們很重要的活動。”

  沙左看到身邊人群裡那些舉著火把興奮的孩子,覺得心裡猛地抽了一下:“讓這麼小的孩子看這樣的場面合適嗎?”

  “沙左,”莉莉卡感覺到了他的不滿,“這個島上沒有孩子,每個人生來就要為自己的自由戰鬥!”

  “自由?戰鬥?”沙左看著她的眼睛,“你覺得什麼是自由?”

  “活下去的自由,不被龐卡奴役的自由,戰鬥到最後,直到黑暗城堡消失!”莉莉卡想也沒有想地回答,聲音很堅定,“也許你不能理解,只有生長在這個島上的人才會真正明白自由的意義!”

  沙左沒有再說話,他不贊同這種方式,也不認同這樣的自由,但實際情況就是,自由城如果不這樣,就會滅亡,誰也不願意被黑暗吞噬。

  都一樣。

  沙左想起了納伽的話。

  龐卡要讓這個島成為在自己黑暗的籠罩下的世界,自由城用同樣的方式反抗。

  至於自由,什麼才是自由,沙左突然有些迷茫,這是他從來沒有真正思考過的問題。

  “誰也不能讓我們成為奴隸!”胡森站在木頭搭建起來的高臺上,手裡舉著一把閃著寒光的三棱刀,“以前不能!現在不能!以後也不能!”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所有人都舉起手中的火把和刀:“不被奴役——”

  “無論誰也不能讓我們屈服!我們心裡,有自己的信仰!”胡森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是光明和自由!”

  “光明——”廣場的人再次舉起手臂高呼,“自由——”

  這些聲音在沙左耳邊不斷回蕩,讓他的思緒亂成一團。

  胡森從高臺上跳下,對著被捆在十字架上的俘虜猛地一揮手,他手裡的三棱刀飛了出去,准准地紮在了離他十幾米遠的一個俘虜的肚子上。

  這不是致命傷,那個俘虜的血從三棱刀的血槽中噴射而出,人卻沒有立刻死掉,他本來低著的頭慢慢抬了起來,盯著胡森和四周高呼著的人,咬著牙吐出了兩個字:“垃圾!”

  “接受審判吧!”胡森舉起了手,在空中停頓了幾秒,猛地往下一揮。

  隨著他的這個動作,人群中飛出了無數的石塊和刀,這些東西像冰雹一樣砸向捆在十字架上的十幾個俘虜,砸在他們的身上和臉上。

  血在幾秒鐘之後開始不斷地飛濺開來。

  這是虐殺。

  沙左看到了那些使出渾身地力量從地上撿起碎岩石砸向俘虜的孩子,他們的動作和眼神跟身邊的大人一樣,仇恨之中寫滿興奮。

  莉莉卡抽出了自己靴子裡的刀,瞄了瞄方向,一甩手,刀像一道閃電一般飛了出去,紮進了一個已經滿身是血卻還在咒駡著的俘虜的脖子。

  沙左吸了一口氣,沒有跟莉莉卡再說什麼,轉身快步地離開了廣場。

  一開始只是快步地走著,但身後的喧囂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他乾脆撒開腿跑了起來。

  沖回小屋,他撲到床上,扯過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腦袋,臉埋在枕頭裡,用盡全力的力量發出了一聲大吼:“啊——”

  就這麼在枕頭上不知道趴了多長時間,沙左在一片混亂中閉上眼睛,感覺真的累得厲害,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夢裡一片黑暗,從哪邊都看不到光明,身邊的一切都被一種灰黑色的濃霧包裹著,壓得人喘不上氣來,霧色中有很多人影在晃動,納伽,程侃,常飛,莉莉卡,牧師……

  他想開口說話,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沙左?”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說話。

  這聲音很清晰,把沙左從一片混亂中拉了回來,他猛地跳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趴著睡覺容易呼吸不暢,”牧師站在他的床邊,手裡拿著一個照明器,“沒事吧?”

  “沒事。”沙左胳膊撐著床,悶著聲音回答,剛才起身太猛,他覺得自己背被拉了一下。

  “本來應該等你醒了再叫你去檢查身體,不過我天亮了有事,所以只好現在來打擾你了。”牧師看著他,聲音很柔和。

  沙左趴在床上猛地跳起來的那個動作讓牧師有些吃驚,他的手和腿同時發力,身體幾乎是騰空而起跪到床上的,一個在睡夢中的人,肌肉和神經都已經完全放鬆,要做到這樣的動作幅度很不可思議。

  “沒關係,我反正睡得很不舒服,”沙左下了床,身上很沉,腦袋也有些發漲,他往傑修的床上看了看,發現是空的。他慢慢走到窗邊,廣場方向已經沒有了光亮,整個自由城一片寂靜,所謂的審判應該是已經結束了,“傑修呢?”

  “他犯了錯誤,關三天禁閉,”牧師轉身走出了屋子,“跟我來。”

  沙左沒有想到自由城這個看上去破舊而落後的地方,居然會有醫療室,雖然功能看上去並不多,但手術臺和幾個整齊地擺放著器械的的櫃子讓沙左有了回到文明社會的感覺。

  “你們還有這些東西?”沙左有些奇怪,這個連武器都緊缺的地方,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

  “嗯,島上有醫療配給,設備,藥品,政府隔一兩年會空投一次,”牧師示意他躺到床上,“不過投到哪裡就不一定了,只能在差不多的時間去等著,如果被龐卡的人弄走,我們就拿不到了,所以我們自己也會想辦法研製一些,還可以……你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嗎?莉莉卡說你今天近距離碰到了震盪彈。”

  “沒有太大感覺,就當時有點暈。”牧師的話沒有說完,但沙左沒有在意,他只對聯邦政府會空投醫療設備這件事有興趣,這樣說起來,獵狼島不僅僅只是政府把不穩定因素清掃出AS的垃圾桶。

  他們並不是在一個被完全遺忘的島上?

  政府還會關心這個島上流放犯人們的身體健康?

  “多近的距離?”牧師看著沙左,他檢查了一下沙左的身體,沒有外傷,內臟似乎也沒有任何問題,這有些不太正常。

  “兩三米吧,在我前面的空中炸的,具體距離我不確定,當時太緊張了。”沙左如實回答。

  牧師的手輕輕顫了顫,這種震盪彈的殺傷力他很瞭解,因為製造困難,龐卡的人輕易不會用,但它能造成的傷害,尤其是近距離造成的傷害,是驚人的。如果按沙左的說話,這麼近的距離,他當場就應該吐血倒地死亡,內臟都會被震碎。

  程侃只說過一定要保證這個人的安全,卻沒有透露更多的資訊。牧師猜測的原因是這是少有的會被流放到獵狼島的B級身份,能接觸到聯邦資料庫的B級身份,那些他看到了接觸過了,卻不一定能清晰留存的各種記憶,對於他們來說,非常重要。

  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似乎不只是這麼簡單。

  程侃沒有說實話。

  這一點他並不奇怪,對於程侃來說,可能除了他自己,再沒有能讓他放下戒備的人了。

  “我這有些藥,能安神,”牧師拿了些藥片給他,“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沒有什麼藥能安得了我現在的神,”沙左從床上坐起來,接過了藥,他覺得自己現在不需要吃藥,儘管他已經疲憊不堪,但讓自己意外的是,他始終沒有垮掉,“你們的人,在廣場上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嗎?”

  “我們的人?”牧師笑了笑,沙左還是很清楚地把自己和自由城劃分成兩個不同的個體。

  些新上島或者是從城堡救出來的人,都會很快地融入自由城,特別是在接觸過城堡之後,每一個人都會把自由城當做是自己最合適的棲身庇護所,而沙左卻不同,沙左始終把自己放在自由城之外,也許是因為他也始終沒有把沙左算進自由城的人裡吧,儘管他並沒有表現出來,但沙左是個敏感的人。

  “你們的人在廣場上做的事,跟城堡裡的那些人,沒有本質區別,”沙左不知道怎麼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建立在仇恨上的自由,不是自由,永遠會被仇恨牽著鼻子走。”

  “說得好,”牧師點點頭,“還有呢?”

  沙左沉默了一會,從床上下來了,站在櫃子前慢慢看著:“你們要反抗,要推翻,要消滅,都沒有問題,但虐殺這種方式完全沒有必要,那些跟著大人一樣用這種手段殺人還覺得很正常的孩子,長大了,真的能讓自由城更強大嗎?自由城最後真的不會變得跟城堡一樣?”

  “現在對於我們來說,最需要的是勇氣,”牧師看著沙左的背影,這個年輕人站得很直,話說得很在理,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話了,雖然幼稚,卻很能說到人心裡去,“黑暗城堡和龐卡的名字,讓很多人提起來都會害怕,仇恨是現在最能讓人爆發出勇氣的方式。”

  沙左沒有馬上說話,對著櫃子發了一會愣,才慢慢轉過身:“如果有一天,你們消滅了龐卡,但卻發現自由城變成了另一個黑暗城堡,是什麼感覺?”

  “你太天真了。”牧師笑了起來,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沙左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這就是這個島的生存方式。”

  沙左從醫療室出來,並沒有馬上回到小屋休息,他在一片寂靜中慢慢往斷崖邊走,納伽已經離開了,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小德拉庫的窩就在穀底,納伽應該不會不管它們吧。

  路上碰到了幾個巡邏的戰鬥隊的隊員,也許是經過了之前的“審判”,他們看上去都很有精神。

  “晚上不要到處轉了,不安全。”一個隊員提醒沙左。

  “知道了,一會就回屋。”沙左應了一聲,繼續往崖邊走,不安全?他現在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安全,什麼是不安全了,這個島上還有哪裡是真正安全的?

  崖邊還是狂著寒風,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風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沙左站在斷崖邊猶豫了一下,小聲叫了一聲:“納伽?”

  沒有回應,他有些失望,發了一會愣,順著納伽走時候的路慢慢遛躂,時不時地停下腳步叫一聲納伽的名字,他都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為什麼,只覺得除了納伽,他在這個島上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

  無論是城堡還是自由城,每一個人似乎都跟他格格不入。

  但他順著斷崖向前走了很久,感覺都快走出自由城的地盤了,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很鬱悶地蹲在了崖邊,手摸到了脖子上程侃送他的那個護身符。程侃也一直沒有見到,雖然這人神神秘秘的不亞於納伽,但起碼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他瞪著黑暗看了一會,百無聊賴地又叫了一聲:“程侃。”

  “又不找我了?”黑暗中一個聲音從沙左的左邊傳了過來。

  他嚇了一跳,從地上一下跳了起來。

  他只能聽到聲音,順著聲音看過去卻是一片黑暗,獵狼島到了晚上幾乎沒有光線,加上霧,他從靴子裡抽出了照明器:“納伽?”

  照明器把四周照亮之後,他看到了納伽站在離他五六米遠的黑暗裡,手裡拎著個東西,很大,像個大麻袋似的,有一半還拖在地上。

  “你不是走了嗎?”沙左往他身邊走了兩步,想看清他手裡半拎半拖的是什麼。

  “喂完食就走。”納伽沒動,在他靠近的時候把手上的東西一甩,往斷崖下扔了過去。

  這東西從照明器的光線下掠過時,沙左看清了是什麼,頓時覺得頭髮都快豎起來了,他聲音發顫地喊了一句:“死人?”

  被納伽輕鬆扔到斷崖下的是一具原住民的屍體。

  “嗯。”

  納伽很簡短的回答讓沙左覺得無法接受,他盯著納伽:“你殺人了?”

  “撿的。”納伽抬了抬下巴。

  “什麼?”沙左愣了,撿了個死人回來喂小德拉庫?他真想沖過去把納伽的帽子扯掉,看看他倒底什麼表情,“還能撿到死人?”

  “嗯,總會有人死的。”納伽的語氣很平靜。

  沙左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納伽的話乍一聽沒有什麼問題,總會有人死的。

  “你不是說小德拉庫吃不了人麼。”

  “扔下去就摔碎了。”

  “別說了。”沙左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原住民可怕的模樣結合他自己的想像讓他一陣噁心。

  納伽沒再說這個話題,走到他身邊:“明天我帶你去玩。”

  “玩?去哪?”沙左愣了愣。

  “去看魚怪。”

19、第十九章 AS之外

  “程侃還沒有消息,三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現在消息傳送很困難,研究所可能已經知道程侃回島上的事了。”

  “你後悔嗎?或者說……恨我嗎?”

  “不,所有的決定都是我們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沙左是我們的驕傲。”

  金屬牆壁上的電子時鐘顯示時間是水紀573728日,白底黑字的小顯示幕看上去很有AS的風格,簡潔而內斂。倫娜塔盯著這個顯示幕,上面還有AS各個區的即時溫度濕度,空氣品質,顯示的內容很多,但日復一日,幾乎沒有變化。

  AS從建立的那天起,氣溫,氣候這些數字就幾乎沒有過變化。大多數在這種優越環境裡生活長大的人,身體已經完全適應了這樣恒定的指數。

  她沒有離開過AS,更沒有去過SUD-IIIAS人們的記憶裡甚至不會有這個島,但對於她來說,這個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卻並不陌生。

  不單單是她的兒子現在正在那個孤島上經歷人生中最大的變故,還因為她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對這個島有了瞭解。

  那一年她獲准生育的第一個孩子病得很重,這種由於體質問題引起的疾病,在AS基本沒有治療的可能,AS的醫療機構對於體質過差的孩子不會浪費時間治療。

  作為一個母親,無助地面對著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她第一次對聯邦政府產生了深深的失望,對於聯邦政府給基因劃分出嚴格等級的作法第一次產生了質疑,生命並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優良的基因才是,優勝劣汰在聯邦政府的控制下有了另一種意義,讓人感覺到徹骨寒意的意義。

  她甚至會因為這個弱小而脆弱的孩子失去之後再生育的機會,因為她和丈夫沙奕的基因也許並不健康,不能帶給AS優質的新生命的家庭,會被禁止生育,同時社會等級也會被降級。

  在她的孩子死去的那天,一個男人帶著一個新生的嬰兒來到了他們家,這個嬰兒跟她的兒子出生日期很近,健康漂亮。

  這個男人要用一個健康的嬰兒替換掉她剛剛死去的孩子,她和沙奕都震驚了,這在AS是不可想像的事,是嚴重的違法行為。

  她無論如何也不敢接受,這個男人並沒有多說別的,只是向他們保證:“一切資料我會幫你們做好,這個孩子從你們接受他的那一天開始,就會是你們真正的孩子,你們從來沒有過一個死去的孩子,一切都不會有改變。”

  “他的父母呢?”沙奕一直沒有說話,這是他唯一的問題,在AS,不可能憑空出現一個沒有身份的健康嬰兒。

  “他出生在AS之外,父母已經死了,”男人的回答很簡單,“如果你們不願意接受他,他就只有餓死,我找不到符合條件的家庭了。”

  這居然是一個出生在AS之外的孩子,倫娜塔和沙奕這是第一次對AS之外的世界有了印象,不再覺得AS之外是一片黑色的虛空。

  儘管這個孩子和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有著無數的疑點,但倫娜塔卻還是因為男人的這句話動搖了,又一個即將死去的孩子,她看著孩子純淨清澈的眼睛和可愛的笑容,身體裡做為一個母親的感情翻湧得無法控制,她看著丈夫:“我要收養這個孩子。”

  沙奕沉默了很長時間,又盯著這個男人看了很久,最後摟了摟她的肩:“你開心就好。”

  “我會不定期回來找你們,”這個男人給他們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晶片,“如果有緊急的情況,可以直接找我,我叫程侃。”

  這個叫程侃的人帶走了他們死去的孩子,留下了這個健康的小男嬰,並且在三天之後,他們發現,他們兒子沙左的資料已經被全部替換,這個孩子從資料顯示上已經完全成為他們合法的兒子。

  沙左回到屋子裡,去下面岩石溫泉裡泡了一會,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一頭倒在床上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才醒了過來,這中間他連夢都沒有做過。

  外面的小路上有人來回走動著,每個人看起來都在忙著自己份內的事。他慢吞吞地起床,收拾好了之後推開了門,昨天混戰的痕跡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除去那些倒塌了的房屋還沒有修復,街道上的碎石,血跡,都已經看不到了。

  傑修還沒有出現,沙左想不通他能犯了什麼錯誤需要被關禁閉,只覺得自由城的規則他很多都是不能理解的。

  牆邊放著一個小水桶,裡面有清水,他拿杯子舀了些水,把傑修種的那些小草都澆了水,他對傑修沒有太多的印象,但傑修種的這些綠色的小株植物,是他在自由城看到的唯一的綠色,就憑這一點,他對傑修的印象跟自由城其他的人就有了些不同。

  他在AS的家裡,也種了不少植物,很多他都叫不上名字,儘管都是經過了基因改良的東西,跟這些完全自然狀態下的植物相比,少了幾分靈動,但他每天從資料庫一成不變的電腦螢幕前回到家時,那些綠色都能讓他覺得放鬆。

  看著這些種在小瓶子裡的草,沙左對家,對父母的思念突然像潮水一樣湧來,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他用胳膊撐著牆,眼睛壓在胳膊上。

  他想離開這個充滿了莫名其妙的地方,離開這個游離在他所有認知之外的地方。

  失落之島。

  “中午好。”莉莉卡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好。”沙左迅速在袖子上擦了一下眼淚,轉過了身,看到莉莉卡正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幫傑修澆水嗎?他肯定會很感謝你,”莉莉卡看到了沙左有些發紅的眼角,但沒有多問,“這些草是他的寶貝。”

  “他為什麼會種這些草?”沙左對於一個在島上出生的年輕人會有這樣的情趣有些不能理解。

  “不知道,原來是程侃種的,程侃喜歡這些東西,”莉莉卡笑笑,輕輕地在原地跳了跳,“從AS來的人,總有些我們沒有的習慣和愛好。”

  “是麼……我一直沒有見到程侃,他什麼時候會來?”沙左抬頭看了看天空,一片灰暗,這種缺少光照的環境裡,傑修的小草個頭都很小,葉片也不是太舒展。

  “不知道,牧師都說不上來什麼時候能見到他呢。”

  “這樣啊,”沙左正想再找點什麼話說,突然聽到了遠處傳來一聲嘹亮的口哨聲,這哨聲拉得很長,他立刻聽出了這是納伽在吹口哨,往斷崖方向指了指,“我去那邊走走。”

  “這是納伽的口哨,”莉莉卡皺皺眉,“你是去找他嗎?”

  “是的。”沙左回到屋裡拿了件棉外套穿上,昨天晚上納伽說白天會來找他,但他沒想到納伽會用這種召喚德拉庫小狗的方式來通知他,這讓人有些不爽,他又不是德拉庫,聽到了這哨聲也不會撲騰著翅膀馬上飛到他身邊。

  “沙左,”莉莉卡在門口攔住了他,“我能問問你要跟他去幹嘛嗎?納伽他……”

  “你是在攔著我過去?”沙左看著她,想起了牧師說過的話,離納伽遠一些,他很危險。

  “不,”莉莉卡趕緊搖頭,“你對這裡不熟,納伽……他很由著性子做事,我是擔心你……”

  “謝謝,我就是……”沙左想了想,對莉莉卡笑了笑,“我就是想去看看魚怪。”

  “魚怪?”莉莉愣了。

  納伽的口哨再一次吹響,這次比之前更響亮,在自由城上空傳得很遠,沙左拍拍莉莉卡的肩膀,輕輕推開了她,往通向斷崖的那條小路跑過去:“別擔心,我就是去玩玩,放鬆一下。”

  納伽跨在摩托車上,看到沙左一路小跑著過來,揚了揚下巴,嘴角有一絲不屑:“真慢,AS的人都這個移動速度麼。”

  “是,”沙左停下了腳步,“你下回再吹口哨,等到天黑我也到不了。”

  “天本來就是黑的。”納伽抬起頭。

  “你看到的是你的帽子,不黑才怪。”沙左其實一直沒弄明白,按納伽這種打扮,別說看天,就是面對面看人也困難,他是怎麼活著的?

  他趁著納伽仰臉的機會盯著納伽帽檐下麵看了一眼,沒什麼收穫,擋得很嚴重,倒是看到了納伽露出來的一截脖子,跟他的下巴一樣,皮膚很白皙,但跟AS的平民那種蒼白不同。

  皮膚不錯,如果莉莉卡的淺棕色皮膚跟納伽換一下,她能再漂亮幾分。

  “上來。”納伽向後偏偏頭,示意他上車。

  “納伽,”沙左跨上了車,抱住納伽的腰,“你知道我長什麼樣嗎?我是說,你看得見我嗎?”

  “看不見。”納伽發動了車子,往斷崖另一邊開過去,那是離開自由城的路。

  “那你摘了帽子看見也不知道我是我了?”沙左很吃驚。

  “我為什麼要知道你是你,”納伽歎了口氣,“我知道你長什麼樣。”

  “怎麼知道的?”

  “你睡覺的時候我看了。”

  “你偷看我?”沙左愣住了。

  “你不也偷看我麼。”

  沒錯,他也偷看過納伽,而且不止一次,但是……

  “可我一次也沒看成啊!”沙左頓時有一種吃了大虧的感覺,自己想盡辦法又是偷偷摸摸,又是攻其不備,還激將,都沒能看到納伽的臉,人家居然輕輕鬆松就在自己睡著的時候看完了。

  納伽不再說話,沙左等了一會,沒得到回應,也有點洩氣,坐在車後也不再出聲,看著身邊的景物。

  獵狼島的風景沒什麼好看的,其實嚴格說起來,這裡根本沒有風景,壓抑的灰色天空,不時飄過的黑色霧霾,黑色的岩石,偶爾從石縫裡長出的植物也都是矮小而形狀怪異,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那片巨大的沼澤倒是應該有些綠色的植物,可那個地方如果沒有納伽,他用不了十分鐘可能就會死在裡面。

  “我們去哪裡?”沙左看出了納伽的車一路顛簸著並沒有向島的深處開,而是向著島的邊緣。

  “海邊。”

  沙左這時才覺得納伽說的帶他去看魚怪可能是真的,他有些擔心:“我們要下水嗎?這麼冷,而且我不會游泳。”

  納伽沒有回答,只管往前開。

  車開了很長時間,沙左聽到前方傳來了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一直趴在納伽肩上昏昏欲睡的他一下坐直了身體,看到了遠處卷著白色浪花的黑色海浪:“到海邊了?”

  “嗯。”納伽又把車繼續向前開了一段,停了下來。

  沙左下車之後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裡應該是在獵狼島的背面,火山已經離得很遠,但他有些茫然,車停在了一片斷崖之上,而海灘在近百米高的斷崖下方,也看不出有任何路可以下去。

  “怎麼下去。”

  “跳。”

  沙左轉身就往回頭:“你自己跳。”

  納伽回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隻手放到嘴邊吹了聲口哨。

  “幹嘛?”沙左捂了捂耳朵,近距離聽到納伽的口哨震得他耳朵裡嗡嗡響。

  納伽沒理他,只是也沒鬆開抓著他胳膊的手,沙左試著扭了扭胳膊,沒用,他又試著去掰納伽的手指,也沒用。

  不過,這是他第二次碰到納伽的皮膚,之前那些太緊張沒注意,這次他發現這人的皮膚很細滑,摸上去很舒服,於是又掰了兩下才放棄了。

  遠處陰沉的天空中傳來了一聲尖嘯,劃破了壓抑的空氣,沙左猛地轉過頭,看到了一隻德拉庫向他們俯衝了過來。

  “你有多少只德拉庫啊!”沙左儘管對納伽叫來的德拉庫已經沒有之前的那種恐懼,可這傢伙從空中沖下來的時候,他還是下意識地往納伽身邊靠了靠。

  “島上那麼多呢。”納伽嘴角的不屑很清楚地表明他覺得沙左智力有問題。

  “不用馴的嗎?”沙左顧不上理會納伽的表情,他只覺得吃驚,“不用馴也能聽你的嗎?”

  納伽鬆開了手,把他往已經落在地上的德拉庫身邊推了一把:“抓著它腳。”

  “什麼?”沙左看著站在地面上一人多高的德拉庫,頭髮都快立起來了,讓他抓著這傢伙的腳?那一尺多長的尖利爪子他根本都不敢細看!

  “它帶你下去,”納伽有些不耐煩,又推了他一下,嘴角挑出了個嘲弄的笑容,“是不是怕力氣不夠摔下去?”

  “激我沒用,”沙左無奈地蹲到了地上,“我真不敢碰它。”

  納伽打了個響指,德拉庫突然拍著翅膀原地飛了起來,在沙左上方停住了,拍著翅膀保持著高度,地上的碎石和沙子都被它扇得在四周飛舞。

  “不會咬你。”納伽這回沒再推他。

  沙左慢慢站了起來,納伽的語氣有了變化,在沙左聽來,這句話算不上多溫柔,卻突然莫名其妙地讓人安心了。

  最重要的,是他發現德拉庫的長爪子居然有一半縮了回去,沒有之前那麼嚇人了。

  他鼓起勇氣抬手抓住了德拉庫的腿,很粗,抓上去的感覺非常像抓住了兩根樹枝。

  他剛抓穩,德拉庫就猛地拍了幾下翅膀,把他帶離了地面,向斷崖邊飛了過去。

  在滑下斷崖的時候,沙左覺得自己肚子收縮了一下,失重的感覺很強烈,他死死抓著德拉庫的腳不敢往下看。

  這種經歷在AS他連想都沒想過,滑到一半的時候,他開始沒有那麼害怕,覺得挺刺激。

  快到沙灘的時候,沙左回頭往斷崖上看了一眼,納伽也是這樣空降下來嗎?

  這一回頭,他看到了讓他震驚的一幕,一個黑影直接從斷崖上躍下,飛快地下墜,快落地的時候在崖壁上輕輕蹬了一下,然後穩穩地落在了海灘上。

  這個場面讓沙左嚴重分神,手一軟,鬆開了德拉庫的腳,直接重重地摔在了海灘上。

  德拉庫尖嘯一聲,圍著他盤旋了一圈飛走了。

  沙左好半天才從海灘上爬起來,一邊咳嗽一邊把臉上的細沙拍下來,還好德拉庫已經離地面很近,要不這麼摔下來估計要斷幾根骨頭。

  “你直接跳下來的?”沙左回過神之後拔腿就往納伽身邊跑過去。

  “這邊。”納伽沒回答他,轉身順著崖底的岩石走了幾步。

  沙左看到了一個細長的洞口,看上去很像在火山上看到的那種熔岩隧道的入口,看樣子納伽是打算進去。

  沙左正要追過去,納伽突然手一揚,脫掉了自己的長外套。

  沙左看著落在地上的外套,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納伽轉過身,手指挑起了自己的帽檐,向上輕輕一勾,帽子滑向了他身後:“看吧。”

 

20、第二十章 魚怪納伽

  沙左本來還沉浸在納伽居然能從那麼高的斷崖上跳下來而毫髮無損的奇跡當中,沒把這個事弄明白呢,納伽又突然拿掉了帽子,他這一瞬間站在原地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納伽倒是很有耐心的樣子,安靜地站在他面前,沒有轉身,也沒有再戴上帽子。

  沙左在幾秒鐘之後回過了神,盯著納伽的臉,就差把他的腦袋抱到自己面前看了。

  他一直覺得納伽把臉遮掉那麼多,一定是他臉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有魚鱗,有觸鬚,或者有原住民那樣的大包,或者有刀疤,或者……是個瞎子……

  但當他真正看清納伽的臉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想像力實在是有點太豐富了,納伽的臉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不過他還是看得有些出神,因為納伽長得出乎他意料的好看。

  跟他平時露出來的下巴一樣,納伽臉上的皮膚光潔細膩,黑色的頭髮,鼻子很挺,被前額的幾縷頭髮遮住了一些的眼睛因為風吹得厲害有些眯縫著,讓他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帶著一絲懶洋洋的不屑。

  因為之前想像過納伽可能是個瞎子,所以沙左很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又看了一會,很迷人的黑色眸子,比自己見過的很多黑眼珠都要黑,這種黑色讓人心裡莫名地突然有種靜了下來的感覺。

  這樣漂亮的眼睛一直遮著,可惜了。

  對視了一會之後,納伽轉身往洞口走過去。

  “你……”沙左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多大了?”

  “嗯?”納伽回過頭。

  “你多少歲?我是說,”沙左忍不住又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你看起來年紀很小。”

  除去長得挺好看,納伽讓沙左吃驚的另一點就是,他看上去很年輕,不會超過20歲,無論怎麼看都應該比自己要小。

  “不知道,沒人告訴我,我也沒數過,”納伽低了低頭,彎腰走進了洞裡,“進來。”

  沙左趕緊也進了洞裡,洞口這一段很低矮,必須要彎著腰才能前進,這個洞一直坡度很大地向下延伸,走了一段之後,空間才突然寬敞起來,但光線也已經完全不能進入。

  “納伽,”沙左摸黑追了兩步,手碰到了納伽的衣服,趕緊一把揪住,“太黑了,看不見,有照明器嗎?”

  “我帶你走,照明器太亮。”納伽回手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前帶。

  沙左想起來納伽說過他討厭強光,而現在他沒有戴帽子,不過一細想,納伽這話明顯只是敷衍。

  “你說不喜歡強光,”沙左走得有些跌跌撞撞,腳下的岩石很不平,而且他能感覺到地面上有積水,也開始感覺到四周的空氣開始變得濕熱溫暖,“其實是騙我的吧。”

  “嗯,我受不了強光,”納伽回答得很乾脆,“會頭疼。”

  沙左很意外,看起來像超能戰士一樣的納伽,居然會因為強光而頭疼,這種弱點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過對於納伽很隨意地把真相說出來,他還有些擔心:“你這樣告訴我,不怕我說出去麼,龐卡的人只要拿個照明器晃你兩下你就好對付多了吧……”

  “誰能讓我摘掉帽子。”納伽笑了笑。

  他的笑聲很輕,但這是沙左第一次聽到他笑出聲音,瞬間想找個照明器點亮了看看納伽的笑容,那樣的臉,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我能,你現在不就摘掉帽子了嗎。”

  “你這樣的廢物沒關係。”

  沙左頓時有點無語,他捏了捏納伽的手指:“沒有人教過你說話不要這麼直接嗎,就算是事實,你這樣說出來,也會讓我難受。”

  “沒有,”納伽在黑暗中停了下來,“我一直一個人。”

  “牧師不是你的養父嗎?他不可能連這些都不……”

  “他只是保證讓我活著長大,”納伽打斷了他,聲音聽起來挺平靜,“到了,把衣服脫了。”

  “什麼?”沙左聲音有點跑調,“脫衣服幹嘛?我不熱。”

  納伽拉著他的手往下蹲,他慢慢地跟著蹲了下去,手被納伽拉著繼續向下,最後碰到了溫熱的水。

  “水?”沙左用手在水裡劃拉了兩下,水溫很高,感覺就像傑修屋子下麵的溫泉,“我不泡澡,你不會是帶我來洗澡的吧?不是說看魚……這水裡有魚怪?”

  沙左在一片黑暗中聯想到各種遊戲裡的魚怪,立刻站了起來,在一片濕暖的空氣中居然有點冒冷汗。

  納伽輕輕歎了口氣,從衣服裡摸出了個照明器遞到沙左手上:“打開吧。”

  沙左猶豫了一下,轉過身背對著納伽的方向,把照明器捂在自己懷裡打開了,一片暖暖的黃色光芒照光了四周,他沒顧得上看看所處的環境,很迅速地把照明器插進了自己的靴子裡,這樣光線一下弱了很多。

  他回頭看了一眼納伽,納伽本來抬起來擋著眼睛的手放了下來:“我們要下水裡去。”

  沙左這時才看清了自己身邊的情況,這是個很大的山洞,或者說,是個熔岩隧道的盡頭,一個黑漆漆的深潭就在他的腳邊。

  他把插著照明器的那條腿抬起來在水面上晃了晃,水很清,不是海水那種讓人害怕的黑色,光線能滲透水面下兩三米的距離,再下去就看不清了。

  “下面是什麼?下去做什麼?”沙左繼續晃著腿,想要再看清一些。

  “別照了,三十米深。”納伽站了起來,解開了上衣,沒等沙左反應過來,他已經把上衣扔在了一邊。

  “什……”沙左喊了一聲,轉頭就看到了納伽在暖暖的黃色光暈裡赤裸著的上身,他半張著嘴忘了自己後面想要說什麼。

  納伽的身體讓他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頓。

  緊致的皮膚,沒有贅肉,沒有傷疤,清晰而均稱的肌肉,在光線中被深深淺淺的陰影勾出讓人著迷的漂亮線條。

  納伽纏著細細銀鏈的腿在沒有了長外套的遮擋之後顯得更加修長,沙左發現他左手小臂上還戴著一個很寬的銀色護腕,跟腿上的長鏈質地很像。

  納伽的手指勾在褲腰上,沙左無法控制的驚訝眼神讓他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看來,沙左這樣子就跟看到了真的魚怪一樣,他準備脫褲子的動作停下了:“你看什麼?”

  “沒,”沙左收回了目光,對於自己的失態有些尷尬,指了指納伽的手,“那是手鐲嗎?”

  “秘密。”納伽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不會游泳,就算會遊,我也不可能潛到那麼深的地方,”沙左總算想起來了之前自己想說什麼,“我憋不了那麼久的氣,憋得下去,上來的時候也嗆死了。”

  “沒讓你憋,等我一下。”納伽看了看自己的褲子,沒有繼續脫,直接穿著褲子跳進了水裡,一陣水花之後就沒了影子。

  “納伽!”沙左嚇了一跳,大喊一聲跪到潭邊,在水面上拍了兩下,“喂!”

  他一把抽出靴子裡的照明器放進了水裡,袖子也顧不上了,把整個手臂都伸了進去,照明器的光亮了很多,他甚至能看到水裡灰白色的岩石和一些白色的絮狀物,這水的確是清澈得驚人,但幾米之下依舊是一片漆黑,沒有納伽的影子。

  沙左很緊張,有點不知所措,但他只能在潭邊蹲著等。

  他在心裡默默地數著秒,兩分鐘之後,他開始著急,他不知道納伽進水裡去做什麼,只知道普通人憋氣憋兩分鐘也就差不多不行了,而現在他卻依然看不到納伽的影子。

  “瘋子!”沙左一咬牙站了起來,脫掉了自己的衣服。

  他不會游泳,憋氣估計也憋不到兩分鐘,但現在他沒辦法在這裡乾等著,不管自己能下去多深,總之他要下去看看,他看了一眼水裡的岩石,上來的時候,實在遊不上來可以扒著岩石爬上來。

  沙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隻手拿著照明器,一隻手捏住自己的鼻子,跳進了水潭裡。

  水很暖,如果不是憋著氣,泡在裡面挺舒服。沙左沒有時間體會這種本來應該很愜意的水溫,他發現因為吸了氣,他掙扎了半天也只潛下去了一米左右,按這速度,他下到五米深的地方就已經憋死了。他在水裡看了看旁邊一直向下延伸的岩石,停止了掙扎,在肺裡滿當當的空氣浮力之下,他漂回了水面。

  迅速地喘勻了氣之後,他把照明器插在自己褲腰上,又深吸了一口氣,一頭紮進水裡。這次他用手摳著岩壁,把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往下拉過去,這個方法不錯,向下潛的速度快了很多。

  隨著身體慢慢往潭底沉下去,他在照明器的光亮當中看清了這個深潭,其實這個潭也應該是熔岩隧道的一部分,結構和形態都是一樣的,像個大型的下水道。

  這個灌滿了熱水的隧道並不是直直向下的,在大約十一二米的地方拐了一個彎,繼續斜著向下。

  沙左下潛到拐彎的地方時,耳膜也感覺了很大的壓力,覺得自己手有點發抖,他一直用極其緩慢的速度向外慢慢吐氣,但到這裡的時候,氣已經快沒了,最主要的是,到這裡他都沒有看到納伽的任何痕跡。

  沙左計算著自己返回水面要用的時間,決定再挺一挺,拐過這個彎去看一眼再回去。

  他吃力地摳著水下的石縫慢慢地拐了過去。

  隨著腰間照明器的光一點點跟著照過來,沙左看清了這一段的水下熔岩隧道。

  他被眼前的一片反射過來的華麗光芒震驚了。

  他眼前的熔岩隧道的岩壁上上下下都鑲嵌著無數顏色各異的晶體,一簇簇地像是從岩石裡長出來的華麗花朵,在照明器的光照下,全都折射出彩色的光斑。

  沙左在這一瞬間仿佛置身裝飾著滿牆寶石,古老而奢侈華麗的宮殿之中,這些晶瑩剔透的晶體在照明器下折射出的斑斕光芒在他四周隨著水波閃爍漂移,他被這樣的景色驚呆了。

  他的手使了點勁,腳也在岩壁上蹬了一下,身體順著水流向前滑去,伸手觸到了這些流光異彩的晶體。

  與溫暖的水流不同的是,這些晶體表面的溫度都很低,摸上去竟然像摸在冰塊上。

  不過沙左沒有仔細研究,他還記得自己下來的目的,這一段隧道裡還是沒有見到納伽的身影。

  他現在已經憋得非常難受,必須馬上返回水面。

  沙左掉轉了身體,打算摳著岩縫順著原路返回。

  但就在他掉轉方向的同時,身體又被水流帶著向後滑了一截,沒等他開始用力,腳下感覺到了一陣強勁的吸力,水流在他腳的地方突然變得很急,巨大的像漩渦一樣的力量拉著他腿向隧道的那一邊猛地拽了過去。

  沙左只是手指摳在岩石縫裡,這突如奇來的力量讓他猝不及防,手被拉離了岩石,整個人都被這股急流卷了進去。

  完了!

  沙左心裡猛地一陣慌亂,在身體被水流卷著不斷翻滾的過程中他迅速用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他這一瞬間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要嗆水。

  他憋的那口氣在這時已經基本用光,強烈地想要呼吸的欲望讓他痛不欲生,他一隻手在水裡拼命揮動,想要再次摳住岩石縫隙,但水流在這一段變得非常急,他根本碰不到任何可以著力的東西。

  被水流帶出十幾米之後,他在一片眩暈之中看到了兩個黑洞洞的岔口,隧道在這裡有個三岔口,三股水流彙聚在一起,形成了強大的吸力……沙左在絕望的窒息感中總算是找到了自己死亡的原因。

  他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

  居然就要這樣死了?

  他依然死死地捏著自己的鼻子,閉著嘴,拼命控制著自己像瘋了一樣想要吸氣的欲望。

  不斷掙扎當中,照明器從他腰間滑了出去,隨著水流飛速地向前漂去,沙左盯著光亮,捏著自己鼻子的手慢慢鬆開了,他覺得這也許是他在這世界上看到的最後的東西了。

  光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影子,這影子以驚人的速度向他靠近,沙左在一片眩暈中掙扎了一下,魚?

  這個影子就像一條魚,在水裡以箭一樣的速度逆流而上,整個身體看起來柔軟而又韌性十足,美人魚?

  直到這影子抓住了水中的照明器反手插到背後,然後沖到了他身邊,在亂流之中一把摟住他的時候,沙左才確定了,是納伽。

  像魚一樣的納伽。

  納伽扳著他的臉,捏住他的鼻子吻了過來,在壓緊了沙左的唇之後,他的手指在沙左臉上捏了一下。

  沙左在一陣疼痛中鬆開了一直緊咬著的牙關,同時感覺到了一股空氣灌進了他的嘴裡,他愣了一秒鐘,立刻像瘋了一樣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滑進了肺裡,接著納伽又壓著他的唇送進第二口空氣。

  沙左無法形容自己在即將憋死的時候又呼吸到了空氣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他什麼也顧不上了,伸出胳膊死死地摟住了納伽,貪婪地從納伽嘴裡吸取著空氣。

  深呼吸了十幾次之後,他終於感覺到已經離自己遠去的意識慢慢恢復了。

  納伽的唇離開了,摟著他的腰開始逆水向上游,游一小段就會轉頭過來捏著他的鼻子給他送一口氣。

  沙左貼著納伽,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動作,那種身體完全與水流融合成為一體的律動,讓沙左產生了強烈的感覺,身邊的納伽真的不是人,只有魚,只有水裡的生物才可能在水裡有如此美妙的姿態。

  沙左借著光看著納伽,他修長的腿在水中輕輕擺動,看上去並沒有使勁,但前進的速度卻很驚人,沒用兩分鐘,納伽就帶著他浮出了水面,托著他的腰把他扔到了岸上。

  納伽跳上來的時候,沙左才看清了納伽腰上還掛著一根長長的皮帶,他慢慢從水里拉出了一個系在皮帶上的黑色大袋子,扔在了一邊。

  “啊……”沙左躺在岩石上,拼命地呼吸著,很長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你幹什麼?”納伽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手撐著地,皺著眉看著他,眼神裡明明白白地寫著莫名其妙,“不是讓你等我嗎。”

  “我以為你……”沙左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納伽頭髮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他臉上,他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水,“我擔心你出事了,那麼久都沒有上來,正常人會憋死的。”

  “你是要去救我麼?”納伽眯縫了一下眼睛,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

  “不能說救吧,”沙左輕輕歎了口氣,“我就是怕你出事了,所以下去看看,我不知道那一段的水流是那樣的,我準備上來的時候被捲進去了。”

  納伽沒有說話,手指把沙左貼在前額的頭髮往旁邊挑了挑,盯著他看了一會,慢慢站了起來。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我擔心你。

  更不會有人冒著死掉的危險只為了去確認一下他有沒有出事。

  牧師不會這樣說話,程侃更不會,而除了這兩個人,納伽不再有熟識的人。

  這個從AS來的人,很奇怪,很傻,很笨。

  但是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是什麼,納伽說不上來,他從來不會研究別的人,無論是誰,都跟他沒有關係。

  “納伽。”沙左還躺在岩石上,偏過頭看著納伽,他皮膚上的水珠閃著細小的光芒,很好看,讓沙左想起了水下那個斑斕的晶石隧道。

  “嗯。”納伽回過頭,背後照明器的光線勾出了他半明半暗的側臉。

  “你到底是什麼?”沙左撐著胳膊慢慢坐了起來,“你可以在水裡呼吸。”

  納伽把照明器抽出來關掉了,四周一片漆黑,他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沙左聽出了幾分沒有掩飾的失落。

  “我是只魚怪,水裡才是我的家。”

 

21、第二十一章 水下世界

  沙左和納伽在黑暗裡都沒有說話,沙左不知道納伽在想什麼,他自己的腦子裡亂成了一團,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納伽說自己是魚怪,他都會理解為這是納伽這傢伙記仇,一直記著自己說他是魚怪的事。

  但現在卻不同了,就在剛才,他親眼看到了納伽在下水那麼長時間之後還完好無損,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真真切切地是靠納伽送到他嘴裡的空氣呼吸著。

  正常的人類不可能在水裡呼吸,這連傻子都知道,納伽的空氣是從哪裡來的?

  有著人類外表的納伽,可以在水裡自由呼吸……

  “這太離譜了,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沙左小聲說,他突然有些害怕,黑暗中他聽不到納伽的任何動靜,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他甚至有一種納伽已經不在他身邊了的感覺,“納伽你在嗎?”

  “在。”納伽的聲音從他正前方傳來,說完這句話之後,沙左聽到了他在弄那個從水裡拖上來的黑色袋子的聲音。

  “你有腮?”

  “沒有。”

  “那你怎麼呼吸?”沙左往前挪了挪,伸手碰到了納伽的胳膊,心裡踏實了一些。

  “用肺。”納伽回答。

  “……那你的肺一定跟普通人類的肺不同,可能進化了?變異了?你的肺能從水裡過濾出氧氣,就像魚的腮那樣,”沙左皺著眉,在自己腦子裡拼命搜索著相關的知識,“可是進去的水怎麼排出來呢?”

  “你管這些幹嘛,”納伽扔了個東西到他面前,“知道了你也不能在水裡呼吸。”

  “只是好奇,這超出了我的認知,是個人都會吃驚的,”沙左順著聲音摸了摸,摸到一根金屬管子,“這是什麼?”

  “程侃說這東西叫氧氣面罩。”納伽在什麼東西上敲了敲,沙左聽到了金屬的聲音。

  “你有氧氣瓶?”

  “嗯,你用這個吧,我帶你下去看看。”

  “看什麼?”

  “看看幾百年前的世界。”

  納伽給沙左拿的是一套潛水用的面罩和一小瓶氧氣,他折騰了半天也沒能在一片黑暗中把這東西罩到自己臉上,納伽輕輕歎了口氣,靠過來幫他戴上了:“你怎麼這麼笨?”

  儘管納伽的語氣挺淡,但沙左對於他一次又一次直白地打擊有些鬱悶,現在實在是忍不住了,他掀起面罩:“你能做到的事不表示別人就必須也能做到,你能在水下呼吸是你的肺跟別人不同,你能黑燈瞎火地看到東西估計也是你的眼睛構造不同!別人做不到不表示別人就一定是智商有問題!你說話的時候也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行不行?”

  沙左一口氣說了一大串,他實在是被納伽的輕視弄得很窩火,本來就因為島上顛覆了他所有認知的一切感到痛苦無助,再被納伽這樣說,憋了很久的鬱悶全爆發了:“那你的眼睛不能見強光,是不是你也很廢物啊!廢物你連光都不能看,我這麼說你,你什麼感覺?我現在看不到東西不就是因為開了照明器你會不舒服麼!”

  納伽沒見過沙左這個樣子,在黑暗中很久都沒有出聲,直到沙左發洩完了,又很費勁地把面罩在臉上扣好之後,他才很猶豫地說了一句:“我也看不見。”

  沙左愣了愣,把面罩又掀開了:“你看不見?”

  “嗯,我跟你一樣沒光了就看不見。”納伽的聲音很平靜,似乎並沒有被之前沙左的一通嚷嚷影響情緒。

  “那你……”沙左猛地想起納伽說過他戴著帽子時看不到自己的臉,當時他沒有細想,納伽平時的裝束的確是應該只能看到腳下的東西,現在想想,實在是讓人驚訝,“你是怎麼不用眼睛行動自如的?”

  “我不知道,感覺,”納伽把氧氣瓶掛到了他背後,“剛才我說的話,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讓沙左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直傲慢而冷淡的納伽居然對他說了對不起?

  “沒關係,我就發洩一下,我鬱悶很久了,”沙左碰了碰納伽的胳膊,“這是不是你第一次跟人說對不起?”

  “不是,”納伽頓了頓,“跟程侃說過。”

  沒等沙左再出聲,納伽把面罩扣到他臉上,在他背後的氧氣瓶上弄了弄,又拿過那條長長的皮帶拴在了沙左的腰上,另一端纏在了自己手上:“我們下去,跟著我就行。”

  他對程侃說過對不起,很久以前。

  但對不起沒有用,程侃告訴他,不要說對不起,沒有用。

  有些事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挽回的,比如因為他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沉睡的程侃,他的對不起,起不了任何作用,他改變不了程侃的狀態,程侃也不需要他的對不起。

  從那之後,他沒有再說過對不起,對不起只是一句廢話。

  但今天他還是說了,因為沙左看上去很生氣。這個AS來的人,偶爾會讓他想起很久以前的程侃,他們身上有某些相同的東西,他不知道是什麼,只是不想讓沙左再生氣。

  他把照明器打開,插到自己腰後,拉著沙左滑進了水潭裡,慢慢往下潛。

  慢慢沒過他身體的水讓他一陣輕鬆,他喜歡這種感覺,身體被柔軟的水包裹著,所有的疼痛和不快都會隨著這種放鬆的感覺慢慢淡去。

  如果沒有人打擾,他可以在水底的某個地方,靜靜呆上一整天。

  有了氧氣面罩,沙左再次進入水裡的時候沒有了負擔,他在潛水鏡後面瞪大了眼睛,在完全放鬆的狀態下,他發現了之前一些他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比如水下的那些岩石上都有細細的小顆粒,這些小顆粒閃著金色的光,排列成螺旋狀佈滿了岩石表面,看上去很像是人工打造出來的大型工藝品。沙左湊過去看了看,他在資料庫裡見過類似的東西,如果沒有記錯,應該是硫鐵礦,但資料裡的硫鐵礦都只是一個圓球大小,這樣整個水底隧道的岩石全是琉鐵礦的情景,讓他非常震驚。

  接著他又發現水裡飄著的那些絮狀物,居然都是活著的生物。在照明器的光線下,這些只有拇指大小的絮狀物幾乎透明,一個半圓形的像薄翼一樣的透明身體下有很多細小的觸鬚。

  他被納伽拉著往水下去的時候,這些小東西就在他四周隨著水流漂著,沙左用手輕輕戳了戳其中一隻,小東西迅速地收縮成了一小團,細小的觸鬚也都縮了回去,變成了一個半透明的小圓球。

  他覺得很有意思,拍了拍納伽,想問他這些是什麼,可惜嘴沒有辦法說話。

  納伽看了一眼,突然很快地靠了過去,一張嘴把那個小圓球吞進了嘴裡。

  沙左有點鬱悶,他只是想讓納伽看看這東西,並不是在提醒他用餐,不過這東西吃一百隻估計也吃不飽。

  但納伽吞掉了這個小圓球之後又拉了拉沙左,把他拽到自己面前,突然張開嘴,把那個小圓球又吐了出來。沙左看著那個從納伽嘴裡被輕輕吐出來的小圓球,驚訝地發現它本來半透明的身體變成了淺淺的藍色。

  真神奇。對於基本沒有見過野生動物尤其是海洋動物的沙左來說,這個飄在水裡能變色的小球就像個精靈。

  再往前,就又到了沙左差點喪命的地方,因為這次呼吸不成問題,而且他還被納伽拖著,心裡踏實享受的感覺跟之前那種絕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盯著水下那些五光十色的晶體,這究竟是怎麼形成的?

  納伽伸手從一簇紅色的晶體上掰了一小塊,又抓著他的胳膊把那一小塊結晶直接塞到了他褲子裡。

  沙左立刻覺得小腹上一片涼意,這東西就像是一小塊冰。

  納伽沖他打了個手勢,沙左立刻明白了,前面就是那個地下水道的三岔口,水流會很急,他一想到之前的經歷就一陣緊張,趕緊從背後摟住了納伽的腰。

  納伽的腿在水裡輕輕擺了一下,倆人的速度加快了很多,水流快速地從沙左皮膚上掠過。

  納伽如果不是帶著他玩,全力遊起來能有多快?

  沙左想起了之前納伽遊到他身邊救他的時候箭一樣的速度,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最高速度,但就算那不是全速,他估計也會被甩開吧。

  納伽的皮膚很光滑,又是在水裡,這麼摟著根本沒有可以著力的地方,沙左不得不用胳膊死死地圈住他。他有過直接抓著納伽褲腰的想法,那樣會省力得多,但萬一速度太快,他要是把納伽的褲子扯掉了,會很尷尬。

  幾秒鐘之後,他們沖進了那股急流當中,水流巨大的力量讓沙左覺得自己背著的小氧氣瓶都快要被卷走了。

  讓他驚訝的是納伽在這樣無序的亂流中居然還能保持直線前進,但這樣的後果就是沙左需要花更大的力量去收緊摟著納伽的胳膊,否則就會被水流扯到一邊去。

  沙左緊緊地摟著納伽,頭和身體都儘量貼緊納伽的身體,這樣能減少一些阻力。

  納伽在水裡遊動時幾乎不需要用手劃動,只是腿時不時地打一下水,沙左貼在他身上,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就像魚一樣輕輕地擺動著。

  這種感覺很奇妙,沙左覺得自己現在正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靈活而充滿力量的魚……

  沒過幾分鐘,他們就被強大的幾股水流帶出了這個水下隧道,眼前突然變得開闊起來。

  或者說,突然像是飄在了被烏雲死死壓著的天空中,周圍都看不到任何東西。

  眼前的水在一陣翻滾著的汽泡中慢慢變成了灰暗的顏色,不再像水道中的那樣清澈,溫度也突然降低了很多,沙左打了個冷顫,身上有點涼,但讓他意外的事,海水雖然不像隧道裡的水那麼溫暖,溫度卻沒有低到他想像的程度。

  也許是因為這是一座火山島,地熱讓島四周的水溫比別的地方要高出了不少。

  出了隧道之後,納伽用手指戳了戳沙左的胳膊,沙左這才趕緊鬆開了還緊緊勒著納伽腰的手。

  沙左不知道他們現在的深度,但感覺到了耳朵隱隱有點疼,理論上普通人在水下五米左右就應該感覺耳朵疼了,沙左抬頭往水面的方向看了過去,一片漆黑,水深似乎不止這麼一點,之前納伽也說過水潭有30米深。

  沙左把背上的小氧氣瓶扯到了肩上,扭頭在瓶身上找到了水深表,看到錶盤上的數字時,他嚇了一跳。

  39

  自己在水下39米的地方居然沒有什麼難受的感覺!

  沙左腦子裡混亂地翻滾著AS裡關於壓力的一切知識,這個潛水面罩應該只是普通的矽膠面罩,沒有抗壓裝置,就算氧氣是壓縮氣體,肺不會有受壓的感覺,可耳壓也不可能只有這麼一點感覺。

  他漂在海水裡,對於自己身體神奇的反應半天都回不過神來。納伽沒有給他緩衝的時間,直接扯著那根拴在他腰上的皮繩往更深的地方遊了過去。

  沙左就像一隻被線牽著的風箏,跟著他向下飄去。

  隨著下潛的深度不斷地加大,沙左仔細體會著自己身上的變化,但讓人不解的是,沒有任何變化。

  他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我不會也能在水下呼吸吧……

  沙左看著在斜下方舒展著身體輕鬆在水中像是飛翔一樣向下潛去的納伽,這種完全融在自然中的美感讓他看得有些出神,就連納伽身邊像珍珠一樣飄散出來的氣泡都比他從管子裡噴出來的泡泡要好看。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敢把罩掀開試試自己能不能在水下呼吸。

  重要的是,他在這時發現自己的身體還是有變化的,他好像流鼻涕了。

  沙左吸了吸鼻子,感冒了?水也不是很涼啊。

  納伽突然停下了,向後輕輕翻了個身,掉頭向沙左身邊遊了過來,沙左正在感歎納伽柔韌性很好的時候,他的臉已經湊到了眼前。

  納伽在沙左的潛水鏡上用手指敲了敲,又指了指他的鼻子。

  是,我流鼻涕了。沙左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納伽皺了皺眉,又指了指他的耳朵,隔著面罩捏住了他的鼻子。沙左這時才反應過來,看納伽這個樣子,估計自己不是流鼻涕,是流鼻血了。

  納伽捏著他的鼻子做了個閉著嘴用鼻子出氣的動作,沙左看著從他鼻子裡噴出來的一小串氣泡有點想笑,但還是很認真地照著做了。

  他聽到自己耳朵裡傳來微弱地一聲“嘭”,這應該是個調整耳壓平衡的方法。其實沙左的耳朵並沒有因為壓力有什麼太大感覺,但沒辦法告訴納伽,只能跟著做了幾遍。

  再往下,海水的顏色越來越深,四周能看到的範圍也越來越小。

  潛到這裡為止,沙左沒有看到任何生物,連之前隧道裡的那種半透明的小精靈都沒有見到,仿佛這裡是一片沒有生命的死水。

  納伽停下了,收了收手裡的皮帶,把沙左拉到了自己身邊,往下指了指。

  沙左順著他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看到一片黑影,他沖納伽搖了搖頭,他看不清下面是什麼。

  納伽背過後把插在腰上的照明器抽了出來,開到最亮,又從靴子裡抽出了幾個照明器。沙左愣了愣,這傢伙兩隻鞋子裡插著五六個照明器。

  接下去納伽的動作更是讓沙左吃驚得不知道眼睛該往哪裡看才好了。

  他居然很靈活地在水裡脫掉了自己的靴子和褲子。

  沙左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覺得自己臉都紅了。納伽沒有穿內褲,在他把鞋和褲子都脫掉之後,呈現在沙左面前的,是一個年輕男人健康勻稱,而且比例完美的赤裸身體。

  納伽在水中突然轉過身來,沙左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下瞟了一眼,又迅速把視線向上,停留在了納伽的臉上。

  納伽的頭髮在水裡輕輕地飄動著,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這種笑容是之前沙左從來沒有見過的,發自內心的開心的笑容,帶著幾分孩子氣。

  沙左看得有些出神,納伽鬆開了手上的皮帶他都沒注意到。等他發現自己脫離了納伽的牽引獨自漂在了水裡的時候,納伽已經面對著他,向下沉了不短的一段距離。

  正在他著急想跟過去的時候,納伽把手裡的照明器一個個打開了,光線都調到了最亮,然後向水裡扔出了一個照明器。

  照明器慢慢往下沉,照亮了很大一片水域,納伽轉過身,回到了之前的姿勢,腿在水裡輕輕打了一下,像箭一樣竄了出去。

  他很快地超過了第一個照明器,接著又扔出了第二個,第三個。

  被納伽不斷扔出去並緩緩下沉的照明器像是一個個被點亮的路燈,漸漸地照亮了下麵的大片水域。

  沙左看著像展開的畫布一樣慢慢呈現在眼前的景物,幾乎忘記了呼吸。

  這就是……幾百年前的世界。

 

22、第二十二章 惡魔巢穴

  五百多年前的那次災變,毀掉了地球上的大部分陸地,融化的冰山,滔天的洪水,整個世界幾乎都沉入了海底。倖存的人們在最後的小小陸地上建立了新世界,在經歷了幾百年的努力之後,他們在這片新大陸上獲得了幸福的生活。

  這是每個AS的人都知道的歷史,但更具體的情形卻並沒有描述,西元世紀被一筆帶過,AS的孩子們需要細緻詳盡瞭解的只有AS幾百年的歷史。

  沙左從很小的時候就對西元世紀很有興趣,聯邦政府似乎有意地淡化這段幾千年的歷史曾經讓他很困惑。

  “因為AS不是樂土,真正的樂土已經永遠沉入海底。”

  這是爸爸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年紀還小的時候他並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義。進入聯邦資料庫工作之後,接觸到了大量不會對普通民眾開放的關於西元世紀的資料之後,他開始慢慢能體會這句話的含義。

  資料庫裡那些也許只有百萬分之一的西元世紀的內容,讓他漸漸明白,那個遠去的世界與AS的巨大差異。

  文化,藝術,那些讓人歎為觀止撼動人心的作品,是AS也許永遠都不會有的精彩。

  這種震撼曾經一度讓他對AS產生了深深的失望,很長時間都不能從那些他從未體會過的感受之中走出來。

  也許這就是聯邦政府會封鎖這段歷史的原因,這種直刺內心深處的差異會帶來的變化是不可預估的。

  而當這個水下的世界隨著照明器耀眼的光芒一點點呈現在沙左眼前時,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未知世界只用它一個小小的角落,就讓沙左的呼吸和心跳都失去了控制。

  姿態各異的高樓,曾經繁華的街道,雕塑,花園……隨著光芒所到之處,像一卷古老的膠片,把沙左帶回了幾百年前人們曾擁有的生活之中。

  他停止了所有的動作,靜靜地漂浮在海水裡,體會這個寂靜而宏大的世界。

  納伽遊回了他的身邊,拉著他的胳膊慢慢向下游去,他感覺自己就像是飛翔在天空中,俯視著這個大災變之前的美麗世界。

  這是西元世紀最後一刻沒有被摧毀卻最終被海水淹沒的一個城市,與AS外觀形狀甚至材料都完全一致的建築不同,城市的街道上那些錯落有致,有著自己鮮明特色的一棟棟高樓讓人有些目不暇接,這種宏觀的美感給腦子裡只有AS那些銀灰色立方體的沙左帶來了強烈的視覺衝擊。

  這是多麼強大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這是在AS環境裡長大的人永遠都不會達到的高度。

  納伽把沙左帶到了一座高樓的最頂層。這裡應該是這個城市的制高點,是這座大樓最高處的一座雕塑,巨大的銅制雕塑表面已經斑斑駁駁,但仍然能看出這是一匹巨大的正在奔跑的馬,生動而有活力。

  沙左站在這座雕塑旁,向腳下看去,借著還飄蕩在海水中的照明器的光亮張望著。

  寬闊的街道,街道兩邊一個接著一個裝飾得精緻漂亮的店鋪,沙左想像著這裡曾經的繁華和喧囂。

  這是真正的樂土,幾百年前消失的樂土,AS永遠也回不去的樂土。

  沙左正看著腳下的一切靜靜出神,耳邊突然聽到了低沉的轟鳴聲。

  這聲音雖然沉悶,卻很巨大,同時伴隨著劇烈的震動。

  腳下的這個世界似乎都隨著這震動而開始顫抖,就像是有什麼怪獸怒吼著要從海底的地層深處破土而出。

  沙左顧不上身邊的納伽是□,迅速抓住了他的胳膊。

  在從AS被送到獵狼島的途中他聽到過類似的聲響,那個巨大得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漩渦讓他無法忘記。

  納伽很平靜,手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頭轉向左側,指了指遠處。

  沙左順著他的手看過去。

  很遠的地方,本來漆黑一片的海水突然泛起了白色的水花,無數大大小小的氣泡從海底冒了上來,不斷地翻滾,破碎,向海面飄去。隨著冒出氣泡的地方逐漸增多,從海底到海面,漸漸形成了一道看不到邊緣的氣泡水幕。

  沙左瞪著變得越來越密集的水泡,這就像是什麼東西把海水燒沸一樣。

  他一時間沒有辦法在腦子裡找到能跟這種現象相對應的資料。

  直到他感覺到四周的海水溫度比之前高了不少,同時也看到了那些紛亂的水泡下面,海床之上,那一條越來越明顯的紅色光芒時,才猛地驚醒。

  這是……這是海底的熔岩在噴發!

  海床上出現了一條蜿蜒向遠處的裂縫,耀眼的金色從裂縫深處透了出來。

  幾秒鐘之後,燃燒著的岩漿從裂縫裡噴射了出來。

  儘管有海水的阻擋,這些閃著金光的岩漿還是像猛獸一般在水中向上高高躍起,瞬間照亮了這一大片海水,金色的光芒映滿了海底。

  熔岩噴發的地方離沙左和納伽腳下的這座西元世紀的城市距離很遠,但那種強烈而震撼的光芒還是瞬間點亮了這個城市。

  腳下這座古老而繁華的城市猛地在沙左眼前露出了全貌,就如同靜靜地沐浴在清晨的第一抹朝陽中一般。

  沙左突然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岩漿噴發的時候,納伽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隻手往沙左的腰上一摟,帶著他向腳下這座城市沖了下去。

  納伽的速度讓沙左吃驚,他有一瞬間產生了他們正從這座高樓上跳下來的錯覺,以驚人的速度接近地面。

  本來在他們腳下的那些景物高速向他湧來,沙左覺得眼睛有些不夠用,各種在海水裡被浸泡了幾百年的古老痕跡撲面而來。

  在接近地面的時候,納伽改變了方向,開始順著街道快速地遊動。

  沙左在盯著四周貪婪地看個不停的時候,心裡也在驚訝著納伽這種似乎已經違背了生物規律的速度,這是魚也不可能達到的速度。

  儘管納伽一直緊緊地摟著他,但他還是必須要死死地也摟住納伽□的身體,否則他覺得自己會被海水巨大的阻力折斷。

  納伽對這裡很熟悉,帶著他從一條條街道上穿過,就像當年的那些曾經生活在這裡的人。

  沙左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一場關於古老西元世紀的美夢。

  納伽說過,水裡才是我的家。

  是這裡嗎,這個美麗的世界,是納伽的家,是他長大的地方。

  沙左突然覺得非常羡慕這個能在水下自由飛翔的男人,只要他願意,他就能在這樣的美好世界裡遊蕩。

  儘管這裡一片沉寂,但一個人擁有一個世界的感覺卻再也沒有人能體會到。

  龐卡站在屋頂。

  寒冷的海風很烈,像無數支冰凍著的箭高速地穿過他的身體。

  他迎著風張開雙臂,感受著這種刺骨的寒意。

  他喜歡這種全身被凍得麻木的感覺,只有這樣的麻木,能讓他暫時忽略那種從身體深處不斷地向全身漫延的陣陣疼痛。

  這種疼痛像無解的詛咒纏繞著他,每時每刻都不曾離開。

  除了摩加布,這個世界上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黑暗王國的主人正在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但摩加布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也沒能找到解除這種痛苦的方法,這種疼痛就仿佛根植在龐卡的基因之中,與生俱來,無法改變,只有當龐卡的生命走到真正的終點,這種疼痛才會消失。

  海面正在沸騰,就如同海底的怪獸即將劃破這漆黑的海水沖向天空。

  龐卡轉身,他能聽到城堡裡震天的狂叫聲,這種沉浸在極度興奮當中的呼喊讓他很滿足。

  這就是我的世界,哪怕我知道這個世界的終點就在前方。

  好好享受這最後黑暗,是他最大樂趣。

  常飛在一樓的客廳裡靜靜站著,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上面還能看到滲出來的血跡。

  納伽的三支箭力度很大,有兩支紮透了他小臂上的骨頭,這傷要恢復很長時間。

  不過常飛對這些並不在意,死都無所謂,何況只是這樣的傷。

  龐卡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常飛心裡一陣悸動,慢慢地單膝跪在了地上。

  龐卡的腳步聲一直沒有停下,慢慢地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常飛撐在地上的一隻手有些顫抖,已經很多年了,他來見龐卡的時候,甚至不允許靠近到距離龐卡十米的範圍之內。

  而今天龐卡卻沒有停留,一直走到了他身邊,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混雜了青草芳香的氣息漸漸包圍了常飛,把他拉回了像夢境一樣的許多年之前。

  “納伽在自由城?”龐卡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悅的金屬音。

  “是,”常飛很想抬頭看看,但最終還是沒有動,龐卡已經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道不能逾越的界線,“在針岩斷崖碰到他的。”

  “在幫自由城的人嗎?”龐卡稍微彎了彎腰,手從寬大的長袍裡伸了出來,指尖在常飛受傷的手臂上劃過。

  龐卡修長的手指像是帶著魔力,常飛在被觸碰的瞬間,感覺自己的手臂上隱隱的疼痛消失了,他控制著自己拉過龐卡手親吻的欲望:“應該不是,我們之間的衝突他向來不會出現,我覺得……應該是上回我弄死了他的德拉庫,正好都是三箭。”

  “幼稚,”龐卡直起了身,手在常飛的頭髮上輕輕抓了一下,“去準備吧,大海已經開始歌唱了。”

  常飛慢慢站了起來,並沒有看龐卡,轉身往門口走去。海面上已經掀起了滔天大浪,地層深處也開始了震動,狂歡日即將拉開序幕,他要帶著隊員巡查,每年狂歡日都會有騷動,過度興奮會讓人們瘋狂,做出過頭的舉動。

  摩加布說過,這就是地獄的力量,是黑暗世界讓人瘋狂的力量。

  常飛對這個老狐狸裝神弄鬼的說法並不全信,狂歡日是獵狼島上地殼變化最明顯的時候,磁場微小的改變就可以讓人的精神受到影響,再加上強烈的心理暗示,還有昆塔。

  “常飛,”龐卡在身後叫了他的名字,“你好像從來沒為狂歡日興奮過。”

  “嗯,”常飛停下腳步,背對著龐卡,“除了你,沒有什麼再能讓我興奮了。”

  “等我死的時候,”龐卡笑了起來,“我會帶你一起走。”

  常飛沒有說話,能聽到龐卡踏上樓梯的聲音,樓上有一條通道連接著競技場,龐卡要去那裡接受這個城堡裡所有人瘋狂的膜拜。

  “沒有什麼想說的嗎?”龐卡在進入通道時問。

  “你什麼時候死。”

  “不知道,也許快了,也許還有一陣子,所以你要小心的活著。”

  “是。”

  競技場上已經黑壓壓地擠滿了人,四周一圈圈的圍廊上的人都興奮地伸出雙手不停地尖叫著。競技場的正中間圓形的巨大平臺中間,有一個鐵籠,從競技場的穹頂上垂下來的一條鋼索將鐵籠吊在離平臺半米高的地方。

  鐵籠裡跪坐著一個赤裸著身體的女人,全身上下都被塗成了鮮紅色,就像是沾滿了鮮血,背上和胸口都畫著詭異的黑色條紋,這是摩加布的某種咒語。

  女人被灌了藥,行動被限制了,這是為了防止她自殺,但除了失去力量,行動緩慢之外,她的身體機能一切如常,意識,各種感覺都沒有受到影響,她眼裡的憤怒得像是要噴出火來的眼神讓四周的人尖叫連連。

  她不知道自己將會有怎麼樣的遭遇,但赤裸著身體在幾百個瘋狂的男人中已經讓她完全絕望,她只希望自己能快點死去。

  龐卡的身影出現在競技場上最高處的看臺上時,所有的人同時爆發出了狂呼,這聲音在古老的監獄上空回蕩著,震得讓人覺得腳下的岩石都在顫抖。

  所有的人都跪到了地上,向上伸長了手臂,龐卡是讓他們畏懼的存在,他擁有著這個黑暗世界無人能及的強大力量,儘管從沒有人知道他力量究竟是什麼樣,但卻也從沒有人懷疑過他的力量。

  龐卡在震天的歡呼聲中緩緩抬起了右手,幾秒鐘之內,競技場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狂歡吧,”龐卡的聲音平靜而緩慢,就如同是在面對面地聊天,但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耳朵裡,“我的奴隸們。”

  歡呼聲音再次爆發,跪在地上的人都站了起來,手臂瘋狂地在頭頂擺動著。

  常飛站在競技場最高層的側面看臺上,靠著岩石柱子,靜靜地注視著龐卡金色的面具,他的正對面是布羅德,雖然沒有跟著別的人一起狂呼,但看得出來布羅德的眼裡滿是亢奮。

  在讓人窒息的高呼中,龐卡轉過了臉,看向了常飛的方向,常飛迅速轉開了臉。

  不。

  龐卡看著他的側臉,很短的時間之後轉開了,伸手指向了布羅德:“布羅德隊長,為黑暗揭開序幕吧。”

  布羅德攀著岩石砌成的看臺幾下就跳到了下面的巨在平臺上,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鑽進了關著那個女人的鐵籠裡。

  常飛靠在看臺邊上,看著布羅德抓住了無力反抗的女人。

  女人的驚恐的哭泣聲和痛苦的詛罵被四周興奮的尖叫聲淹沒。

  摩加布站到了平臺上,手裡的杖高高舉起,以宏亮的聲音開始吟唱。

  祭祀開始了。

  常飛看著在鐵籠裡糾纏著的兩個赤裸的身體,完全沒有像別人那樣的興奮感覺,哪怕是這時給他一瓶昆塔,也不能讓他有更多的欲望。他知道龐卡一開始的意思是想讓他去,就像每次有優質的女人成熟時龐卡都會讓摩加布來徵求他的意見那樣。

  常飛每次都會拒絕,他對女人的身體沒有渴望,對男人的身體似乎也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他覺得自己心裡想的是什麼,龐卡也一定清楚。

  布羅德的動作很粗暴,這個女人是祭品,不需要小心對待以保存她後續的價值,女人的血一滴滴地落到了鐵籠下的平臺上。

  只有這樣粗暴而野蠻的動作,才能讓所有人達到興奮的頂點。

  隨著布羅德在這個女人身上狠狠地蹂躪,天空開始變得越來越暗,寒風一陣陣狂過競技場的上空。

  布羅德轉頭看了看站在平臺另一端的摩加布,摩加布輕輕點了點頭,他鬆開了身下張著嘴已經喊不出聲的女人,從鐵籠裡跳了出來,像個凱旋的英雄似的仰著臉舉起雙臂,接受著看臺上幾百個瘋狂的成員對他的高呼尖叫。

  龐卡在這時突然舉起了左手,布羅德迅速地跳下了平臺,和所有的人一同緊緊盯著龐卡的手。

  龐卡看向了陰沉的天空,黑色的霧霾像是從四周被召喚而來,在競技場的上空越聚越多,慢慢壓了下來,就像是要把整個城堡都吞進黑色的濃霧裡。

  龐卡的手舉在空中,停留了幾秒鐘之後,猛地向下一揮。

  摩加布高舉著的杖也同時砸在了平臺上。

  天空中傳來一聲巨響,一道閃電從黑霧中劈了下來,正正地打在了平臺上,鐵籠裡的女人慘叫了一聲,半邊身體瞬間被閃電灼傷,燒得漆黑,發出了難聞的糊味,她痛苦地在鐵籠裡緩緩掙扎著。

  在眾人的狂呼還沒有完全響起的時候,平臺正中間出現了一條整齊的縫隙,一點點地向兩邊擴大。

  隨著縫隙越來越寬,陣陣白煙捲了上來,伴隨著灼熱的氣體,縫隙裡發出了強烈的金色光芒。

  女人驚恐地看著出現在鐵籠下方深深的裂隙,裂隙的深處,翻滾著湧上來的黑紅色的岩漿帶著滾燙的氣浪,她立刻感覺到了皮膚上傳來的陣陣烤灼著的巨大疼痛。

  穹頂上的滾軸開始轉動,鋼索慢慢被放長,鐵籠一點點向正在擴大的裂隙中沉下去。

  四周的人開始一邊呼喊一邊跺腳,臉上都泛著紅光,這是狂歡日最好的開端,沒有什麼能比得上看著一個女人在岩漿的高溫炙烤下痛苦掙扎,身上的皮膚冒出血泡再一個個破裂更讓人雀躍,他們甚至能聽到皮膚被烤出嗞嗞的聲音。

  沙左被納伽抱著,從水裡像一支出膛的箭一般從之前下水的深潭裡竄了上來。雖然洞裡的溫度不算低,但沙左在溫暖的海水裡呆的時間太長,離開水時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沙左穿著濕透的褲子和靴子站在黑暗中,牙齒忍不住開始打架。

  但他顧不上氣溫,哆哆嗦嗦地把面罩和氧氣瓶摘了下來,又哆哆嗦嗦地向納伽的方向摸索著:“剛才我們……在城市的邊緣……看到的是什麼?那個東西肯定不屬於……西元世紀,那是AS才會有的……合金材料!”

  “那是惡魔的巢穴,”納伽打開了一個照明器遞到了他手上,“我也有事要問你,你到底是誰?”

 

23、第二十三章 海神吐了

  納伽帶著沙左在水下的城市裡穿梭時,曾經順著一條很寬闊的路遊到了這個不小的城市的邊緣,沙左看到了向海底無限延展的沙,這種沙跟獵狼島海灘上的沙不同,沙左抓了一把,顏色和顆粒大小都不一樣。

  這裡曾經是沙漠。

  就在沙左對這個景象詫異的時候,他借著熔岩噴發的光亮看到了在這片沙的遠處,有一個巨大的圓柱體。

  這個銀色的圓柱體從海床上拔地而起,一直向海面延伸,頂端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有沒有超出海面。

  他們離這個奇怪的東西很遠,沙左粗略估計了一下,這個圓柱體的直徑在500米以上,大得驚人,而且這種銀色的材質他太熟悉,AS的所有建築外牆幾乎都是由這種叫做NAJ-3的合金製成。

  “如果我沒有估計錯誤,”沙左把照明器塞進靴子裡,“那片海床下面,有個大型建築,那個圓柱是它的通風系統。”

  “惡魔的孵化器。”納伽平靜地看著他,前額還在滴水的頭髮遮掉了他半隻眼睛,讓他的眼神有些飄忽。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沙左皺著眉回想著那個東西的樣子,可惜離得太遠,他看不清那東西的底頂是什麼樣的,“什麼惡魔?”

  “我,或者……”納伽走到洞的深處,拿出一條褲子和一雙靴子穿上,“你。”

  “什麼?”沙左猛地轉過頭看著納伽的臉。

  納伽走到他面前,低下頭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又捏著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耳朵:“沙左,沒有人能像你這樣見到那座城市,你到底是什麼人?”

  納伽的話讓沙左內心的不安開始一點點加劇:“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沒想到你能潛那麼深,我本來是想帶你遠遠地看一下,”納伽看著他,“今天有噴發,很亮,遠處也能看清。”

  “可是我有氧氣瓶啊,我……”沙左想起了水深表上的數字,心裡沉了沉,他看水深表的地方和城市的底部之間的距離他不敢估算。

  納伽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沙左,他想確定沙左現在茫然的反應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是說,”沙左也看著他,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慢慢蹲到了地上,“正常情況下,我應該會被壓死吧。”

  “是。”

  “為什麼我沒有感覺?”

  “不知道。”

  沙左沒再出聲,他腦子裡嗡響成一片,這個事情來得太突然,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在AS一個普通的B級家庭裡長大,父母都只是聯邦政府的普通職員,他從小到大,除了在父母安排下偷偷受過訓,別的一切都跟AS裡別的年輕人沒有什麼不同。

  受過訓。

  為什麼父母要安排他去受訓?

  跟他身體現在出現的特殊情況有沒有聯繫?

  沙左盯著腳下的岩石發了一會愣,突然撲到了水潭邊,趴在地上把頭埋進了水裡。

  屏住呼吸兩秒鐘之後,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氣,結果水直沖進他的鼻腔,嗆得他腦門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納伽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把他從水裡拽了出來,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幹什麼?”

  沙左咳出一口海水,眼睛都紅了,他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地喘著氣,聲音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我試一下,能不能在水下呼吸。”

  納伽鬆開了手,向後退了幾步,靠在洞壁上,看得沙左的情緒有些不穩定,他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能讓沙左平靜下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沙左抬起頭,看著納伽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儘管他沒有辦法像納伽那樣在水裡呼吸,但光是身體這種非正常的抗壓能力就已經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混亂。

  普通人的身體不可能在沒有任何裝備的情況下經受得住那麼大的壓力,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何況納伽帶著他沖向城市底部時那種驚人的速度,水壓會把他壓碎。

  “不知道,”納伽指了指他身上濕著的褲子,“脫下來烤幹吧,送你回自由城。”

  “烤幹?”沙左看了看四周,沒發現什麼可以引火的東西。

  納伽拍了拍身後的岩石:“這裡。”

  沙左過去跟著在岩石上摸了摸,發現岩石居然是滾燙的!而這時他才注意到,洞裡的溫度已經上升了很多,剛從水裡出來時感覺到的那種寒冷已經消失了。

  “為什麼會這麼高溫度?”沙左猶豫了一下,開始脫褲子,“跟海地的噴發有關係嗎?”

  “嗯,”納伽向上舉起雙臂,閉著眼仰起頭,“獵狼島發怒了。”

  沙左靠坐在洞壁邊,屁股下面墊著納伽的衣服,他現在已經沒有辦法思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比上島之後的任何經歷都讓他害怕,特別是納伽用的那個詞,惡魔。

  “納伽,”沙左關掉了照明器,“你是從那裡出來的嗎?那個惡魔孵化器。”

  “不。”

  “那我呢?”

  “你不是出生在AS嗎。”

  “是啊,我家有我兩三個月的照片,在AS家裡拍的,”沙左笑了笑,聲音漸漸平靜下來,“我屁股上有個很小的黑印,小時候就有,現在也還在。”

  “照片?”納伽似乎沒有聽說過這個詞。

  “就是全息照片,能把你的樣子複製下來,以後可以反復看的。”沙左沒有什麼心情,這解釋他自己都覺得納伽估計聽不懂。

  “我沒有見過自己的樣子,在水裡看過,看不清。”納伽笑笑。

  “你……”沙左偏了偏頭,黑暗中他什麼也看不見,但還是往納伽的方向很認真地看了一眼,“你長得很好看,很好看。”

  納伽沒有說話,他對好看還是不好看沒有什麼概念,他認人基本不是靠看臉,只是憑聽覺,嗅覺,還有一些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如果心裡能靜下來,他能迅速地判斷出一公里之內出現的所有生物,但未必知道他們是什麼樣子。

  “納伽,”沙左輕聲開口,“幫我個忙好麼?”

  “嗯。”

  納伽很乾脆的答應讓沙左有些意外,他以為納伽會像平時那樣拒絕,或者是說看心情什麼的。儘管沙左覺得也許是納伽把自己當成了跟他一樣奇怪的同類,但心裡還是突然有些暖暖的。

  “你比我瞭解這些事,你能幫我想想,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嗎?”沙左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我不瞭解,”納伽站起來把沙左掛在洞壁岩石上的褲子翻了一面,想了想又問了一句,“你脖子上的那個東西,是哪裡來的?”

  “嗯?”沙左抬手摸了摸脖子上一直掛著的那個銀色的小金屬立方體,“上島的時候程侃給我的。”

  “程侃?”納伽愣了愣,伸手抓住了那個小墜子把它從沙左脖子上取了下來。

  沙左沒有出聲,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程侃這個人,他認識納伽,認識牧師,他能有辦法出入這個島……他給了自己這個護身符。

  沙左猛地跳了起來:“程侃是什麼人?”

  納伽沒回答,把那個小墜子放進了嘴裡。

  沙左只聽到黑暗中傳來“哢”的一聲脆響,是金屬碎裂的聲音,他有些吃驚地往納伽那邊摸了一下,摸到了他的肩,又順著脖子摸到了納伽的嘴唇,碰到了還被他咬在齒間但已經完全破碎變形了的那個護身符。

  “這是幹嘛?”沙左嚇了一跳,這個小墜子很沉,應該是實心的,居然被納伽就這麼輕鬆一口咬碎了!

  “程侃原來為那個孵化器工作。”納伽把小墜子吐到了地上。

  沙左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全身泛起一陣寒意。

  “啊……”程侃看著已經停止了資料傳輸的螢幕,最後一組資料停留在沙左五分鐘之前的身體機能指數上,他伸了個懶腰,往後仰倒在椅子上,“納伽真能壞事。”

  這是一間四面都被合金牆面封閉的房間,沒有門窗,程侃面前的另幾個螢幕上資料還在不斷地向上滾動,這種黑底綠字的顯示他非常熟悉,感覺就像是已經看了幾輩子。

  “有變化嗎?”身後一個穿著白色制服的人過來盯著螢幕上的資料仔細地看著。

  “沒有,現在他的身體機能還沒有任何變化,跟剛上島的時候完全一樣,”程侃手指按著額角,盯著螢幕上的資料,“看來在AS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只是一直沒有被發現而已。”

  “跟納伽是同種嗎?”

  “不清楚,沒有激發條件,沒辦法判斷,”程侃站起來,“安排我出去吧。”

  “那我們現在怎麼監控沙左?”穿白制服的人皺了皺眉,看著螢幕,“如果他有突發狀況……”

  “有納伽在,”程侃拍拍他的肩膀,“何啟,納伽有多大能力,誰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有突發狀況,會是個好機會……當然,有點冒險。”

  “將軍已經下令加快第三代的研究,”何啟壓低聲音,“如果沙左和納伽不是同種,那就說明你是對的,原來的樣本隱性基因太不穩定,我們需要做的是拿到確實的資料。”

  “已經不會再有人在意我說的話了,也不會有人關心資料,”程侃笑了笑,笑容中帶著苦澀,“強大的新人類對他們的吸引力無可取代。”

  何啟沉默了一會,按下了手腕上的通話器:“打開第四出口,五分鐘後我要送樣本出去。”

  “你身體情況的檢查報告我會通知你,”何啟從櫃子裡取出一套白色的工作服遞給程侃,“給你的藥一定吃,能有效維持你現在的狀況。”

  “嗯,”程侃套上了工作服,戴上了厚厚的防護面罩,整個臉都被遮住,“你也要小心,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不能讓研究所有覺察,也要做好最後失敗的心理準備。”

  “不能失敗,”何啟的語氣很堅定,“毀掉你辛苦創造的一切,誰都不能接受。”

  “我創造的一切?”程侃隔著面罩看著他,慢慢轉過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創造的這個地獄嗎?”

  沙左跟著納伽走出山洞的時候,發現四周有些異樣。

  他往四周看了看,如果不是現在他臉上沒有那個氧氣面罩,他會以為自己還在水下。

  周圍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層紅色的光芒,斷崖,岩石,海水,他眼睛能看到的一切,包括自己身上,甚至連一直灰暗而壓抑的天空,都變成了暗紅色。

  “這是怎麼回事?”沙左回過頭看著納伽。

  “獵狼島生氣了。”納伽把帽子戴上,嘴角往上一挑,沖他笑了笑,笑容消失之後帽子遮掉了半張臉,他回到了之前的樣子。

  沙左瞪著他,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著,他看得出這種現象對於納伽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應該是某種自然現象。

  他很快有了答案,但還不確定,他想要往島中央的方向看看的時候,發麵視野被面前的斷懸擋得嚴嚴實實。他原地跳了兩下,這當然沒有什麼用。

  “納伽,把我弄上去,我想看看。”沙左沒等納伽表態,就跑到了他身後,直接往他背上一跳。

  “看什麼?”納伽站著沒動,偏了偏頭。

  “這是座活火山嗎?”沙左摟著他的脖子,“帶我上去看看,這怎麼可能!”

  “不可能你還看?”納伽背著他輕巧地跳上了崖壁上突起的岩石,開始往上攀。

  “那不是火山噴發是什麼?”

  納伽沒有說話,幾下就攀上了崖頂,指了指遠處:“是海神吐了。”

  “海神?”沙左從他背上滑下來,往前看去,火山沒有噴發,只是冒出了濃煙,這讓他有些失望,如果噴發一次,就可以活埋掉龐卡的城堡了。

  但更遠的地方,應該是他們上島時供給站的方向,那裡的海面之上一片紅光,混雜著黑色的濃煙。沙左終於反應過來了,那裡就像之前在海底看到的熔岩噴發一樣,但規模要大得多,而且沿著海岸線,噴發的地方似乎不止一處,火焰直沖海面,噴射而出的岩漿映紅了整個獵狼島。

  “吐了……”沙左重複了一遍納伽的話,這個形容很好笑,但挺貼切,吐得還很厲害,“海神是什麼?”

  “是最大的魚怪。”納伽回答。

  沙左轉過頭看著納伽,看到了納伽唇邊掛著一絲惡作劇般的笑容,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自己對納伽有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突然覺得納伽是個很單純的人。

  送沙左回自由城之前,納伽給他吃了點東西,是一塊肉。

  “是什麼東西的肉?”沙左咬了一口,這肉很好吃,鬆軟中透著韌勁,很香。

  “兔子,”納伽跨上了摩托車,拍了拍後座,“上來。”

  “兔子能有這麼大的一塊肉?”沙左看著手上的肉塊,一隻兔子整個都沒有這塊肉大,他猛然間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納伽給小德拉庫送食物時的情形,頓時有點緊張,“你別騙我,哪有這麼大的兔子!”

  “這裡不是AS,”納伽仰了仰頭,沙左又看到了那種熟悉的嘲弄的笑,“你看到了躲遠點,它能吃掉你,兩口。”

  回到自由城,沙左看到很多人都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站在路邊,臉上的表情很凝重。

  他看到了正站在他和傑修屋子外面的莉莉卡,莉莉卡也是皺著眉,看到他過來,臉上才有了笑容:“回來了!”

  “嗯,”沙左看了看四周的人,“出什麼事了,為什麼大家都……”

  “獵狼島的怒火,”莉莉卡抬頭看了看暗紅色的天空,“頻率越來越高了,以前是兩年一次,後來是一年一次,現在這一次,距離上一次都沒到一年,獵狼島會被吞沒的。”

  沙左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猛地有些盼望,盼望著獵狼島最終有一天被這紅色的火焰吞沒。

  “沙左,牧師在找你,他問你願不願意見見程侃?”莉莉卡笑了笑。

  “程侃?”沙左心裡抽了抽,“我正想找他。”

 

24、第二十四章 完美亞當

  “將軍,一號倉108號樣本失敗。”一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人進入觀察室。

  “看到了,資料匯總之後給我,具體反應是怎麼樣的?”鮑勒站在觀察巨大的半圓形玻璃窗前,從這裡可以看到培養倉。

  巨大的培養倉佔據了這個建立在海底的研究基地最低層將近一半的面積,分成四個部分,裡面小型的樣本睡眠倉像蜂巢一樣排列整齊,中央還有一個大型的胚胎培養設備,各種粗細長短不一的管子向周圍的十幾個透明的培養皿裡輸送著顏色不同的液體。

  這裡是AS的未來,人類的未來,鮑勒堅信這項研究能改變這個世界的格局,人類將不再受制於劣勢的環境和稀缺的資源,他們會重新成為這個星球的主宰者。

  “108號對超低氧環境耐受力不夠,低氧造成血液異常。”身邊的人回答。

  這些人都是從聯邦軍隊裡挑選培訓出來的,直接由聯邦軍方指揮。他們的工作並不是自由選擇的,這是一項高度保密的實試,研究所在世人眼裡是並不存在,任何檔案,資料中都無跡可循,因此這些人從踏進進這座巨大的海底研究所的時候,就已經從他們的親友生活中消失了,消失的理由只有一個,死亡。

  這裡的一切,建築,工作人員,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直接注射和植入C3的樣本情況怎麼樣?”鮑勒給自己倒了一杯淡藍色的水,這種水能讓人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能量,可以維持一個人的機體高負荷運轉最長一個月的時間,對於鮑勒而言,這是他加速工作的重要支撐。

  “情況不穩定,樣本對C3的耐受程度不一樣,”那人頓了頓,“但有一個樣本有些特別,上校說再觀察一夜再向您彙報的。”

  “哪個樣本?”鮑勒放下杯子。

  “前幾天城堡送過來的207號新樣本,看起來很弱,本來沒有抱多大希望,不過效果有些意外,這個樣本已經安全度過了48小時應激期。”

  “是麼,”這個資訊讓鮑勒有些興奮,他轉過身,“大腦呢?”

  “短期記憶和運動神經破壞嚴重,但他的行動並沒有受阻,這一點是之前我們的樣本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所以何啟上校認為還需要觀察。”

  “按上校說的做。”鮑勒點了點頭。

  觀察室裡只剩鮑勒一個人,他坐在寬大的椅子上,盯著培養倉的視窗,半小時之後,他按下了何啟的通話鍵:“上校,我想知道你對207號樣本的看法。”

  “207沒有短期記憶,無法接受指令,運動神經被破壞的情況下還能行動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幫助,他的行動更像是肌肉對運動的機械記憶,”何啟沉默了幾秒鐘,“我覺得樣本是失敗的,將軍。”

  “不,不,上校,”鮑勒搖了搖頭,“這個話不能說得這麼早,我需要你們在最短時間裡測試207封閉性運動機能的程度,他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

  “將軍,這有悖於我們最初的研究理念,207號樣本……”何啟吸了口氣,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語氣,“207只是個活死人。”

  鮑勒皺了皺眉,這個何啟的想法真是讓人有些煩燥,儘管他們的目標是完全美的人類,但這種只憑肌肉記憶運動的“活死人”,同樣可以有巨大的作用,他加重了語氣:“上校,請按我說的做。”

  何啟在幾分鐘之後才回應了一句:“明白。”

  沙左在牧師的房間裡見到了程侃,程侃還是那個樣子,沒有什麼變化,見到他進來,露出了一個微笑:“好久不見,沙左。”

  “啊,”沙左看了看屋裡站著的牧師和莉莉卡,想說的話並沒有說出口,只是也衝程侃點了點頭,“很久了嗎?”

  “對於我來說,足夠久了,”程侃從牧師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如果你方便的話,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牧師和莉莉卡聽了這句話,都轉身準備離開房間,但程侃擺了擺手:“不,我跟沙左出去轉轉。”

  “也好。”牧師停下了步子,笑了笑,對於程侃一直以來的小心謹慎,他已經習慣了。

  沙左沉默地跟在程侃身後,一直到離開了自由城的居住點,走到了懸崖邊上,程侃才停下了,他轉過身看著沙左:“你有什麼需要我給你解答的疑問嗎?”

  “有很多,”沙左想了想,寒風中的程侃看上去堅定沉穩,他實在不太能夠把他和海床之下那個“惡魔孵化器”聯繫到一塊,“但要取決於你願意說多少真話,如果你不打算說實話,我也就沒有必要問了。”

  程侃露出一個笑容,這個孩子看起來已經從剛上島時的混亂情緒裡慢慢脫離出來了,開始能夠清晰地瞭解自己的思路,也開始有選擇性地信任。

  對於沙左來說,這能讓他更好地適應島上的環境,而對於程侃來說這不是什麼好事,他點點頭:“如果必須是實話,我目前只能回答你三個問題,如果你願意問,現在可以問。”

  “行,”沙左拉了拉衣領,比起水下和熔岩隧道裡的溫度,崖邊的寒冷空氣讓他有些吃不消,“我被流放不是一個意外事件,對吧?”

  “是的,這是註定的,早就安排好了。”程侃沒有猶豫,很乾脆地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

  儘管沙左心裡已經隱約有了答案,但程侃再次肯定了他的猜測之後,他還是有些難以承受,特別是那句早就安排好了,讓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納伽帶我去看了水下的世界,我看到了些東西,納伽說那是惡魔的巢穴,如果我沒猜錯,那裡是AS的某個海底實驗基地吧?”

  “是,完美亞當。”程侃抱著胳膊,這次的回答依然很乾脆。

  沙左有些錯愕,他聽說過完美亞當,但除了知道這是個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被終止了的人類改造計畫之外再也沒有更多的瞭解,他沒有想到這個計畫依然在進行,而且從海底那個通風設施來看,規模非常大。

  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獵狼島上存在著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像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沙左抬頭看著暗紅色的天空,這真是個看不到希望的瘋狂世界。

  “我的父母,”沙左的目光從天空中收回來,落在了程侃臉上,“我在AS的父母,是我的親生父母嗎?”

  “不是,”程侃這次的回答並沒有像前兩次那樣乾脆,猶豫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但他們很愛你。”

  “謝謝。”沙左聲音有些低沉。

  “我以為你會問問我給你的護身符。”程侃轉身看著腳下深深的裂谷。

  “本來是想問的,但已經被納伽咬碎了,無論是什麼都對我不再有影響,也就不打算問了。”沙左蹲到崖邊,這個時間,納伽應該不在附近,把他送回自由城之後,納伽是往相反的方向離開的。

  “沙左,”程侃也蹲了下來,“我不會傷害你。”

  “這個我自己判斷吧,”沙左看了他一眼,納伽說程侃原來為那個孵化器工作,儘管納伽用了“原來”這個詞,但對於瘋狂的完美亞當計畫的認識讓他並不打算輕易再相信程侃的話,“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讓我問問題嗎?”

  “就是聊聊,”程侃笑笑,“沙左,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

  “我沒覺得事情有多糟糕,”沙左站了起來,挨著程侃的臉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真相是什麼樣,我能不能知道真實的情況,這些都無所謂,我不會被任何人操縱。”

  “這麼自信?”程侃用手扇了扇撲到自己臉上的灰,他在下風,沙左這故意的幾下拍得他一臉都是灰。

  “嗯,”沙左突然笑了笑,“我比我想像中的要強大的得多,不是麼?”

  程侃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沙左的臉,這個年輕人的力量還沒有被激發,但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與眾不同的一面,並且明顯他知道這種力量意味著什麼。

  對於研究所來說,他和納伽,哪一個更有用,哪一個更棘手?

  “告訴你一個秘密,是我剛剛做的決定,”沙左慢慢往回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著程侃,“無論用什麼方式,我要回AS。”

  沙左這天晚上睡得特別沉,這是他上島之後睡得最舒服的一覺,儘管他對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納伽又是怎麼回事,那個研究所更是一個迷團,但他至少已經挑開了這些被隱藏著的事實的一個小角,至少不會再為了眼前的事感到迷茫。

  早上醒的時候,他看到了傑修。傑修正站在窗前很認真地擺弄他的那幾株小草,聽到他起床的聲音才回過了頭:“睡得好嗎?”

  “很好,”沙左點點頭,傑修這幾天應該是沒休息好,臉色有些憔悴,“我聽莉莉卡說,你被關禁閉了?”

  “嗯,沒事,”傑修笑笑,“三天而已。”

  沙左換了衣服走到他身邊,猶豫了一下:“如果可以,能帶我看看自由城的地道嗎?”

  傑修有些驚訝,始終不肯融入自由城的沙左,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愣了一會才回答:“可以,不過有些設施,是只有戰鬥隊一部分老隊員才能接觸的,我需要你百分之百保密。”

  “你可以不讓我看那些。”沙左笑笑,他只是不想再游離於這個島之外,無論是自由城還是城堡,只有近距離接觸才能瞭解更多,這個島,這些島上的人。

  “牧師說你可以知道,”傑修套上外套,“走吧。”

  沙左一直覺得從實力上來說,自由城比不上城堡,他一直有些疑惑自由城是怎麼在這種看上去強弱挺懸殊的衝突中生存下來的,原以為是因為城堡並沒有全力出動來對付自由城,似乎只是不斷地騷擾。

  看到這個藏在黑岩地之下錯綜複雜的地道之後,他才有些明白了,自由城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弱。有一部分地道看上去像是備用的,最遠的地方甚至延伸到了海灘之下,縱橫交錯的地道在斷崖的側面有很多的出口,全都隱蔽在藤蔓之後。

  “有武器儲備嗎?”沙左跟著傑修在層層地道裡轉得都有些迷糊了,如果讓他自己進來,估計餓死之前找不到出去的路,就算能找到路,也有可能死在地道裡各種複雜的陷阱和機關上。

  “有,但不多,”傑修拍著身邊堅硬的崖壁笑了笑,“如果能用岩石製造武器的話,就很多了。”

  沙左也笑了笑,沒再說話,他上島這些天,所看到的除了岩石和一些奇怪的植物,這個島上荒涼得讓人覺得這裡不可能有人能活下來,獵狼島如果資源豐富,AS估計也不會把它和另外兩個島做為監獄和流放地了。

  地道有多少層沙左最後也沒弄清,傑修似乎也並不知道所有地道。自由城的地面部分很簡單,甚至有些簡陋,但地下交通系統卻讓人震驚,這種上下巨大的差異讓沙左想到了駱駝刺,地面部分只有半米的這種灌木,龐大複雜的根系卻能佔據地下兩三百平方。

  沙左跟著傑修在地道裡轉的時候,看到有幾條地道一直往斜下方延伸,能看得出有很多岔道,地道的入口有幾個戰鬥隊的隊員守著,這種很明顯是直通地底深處的地道讓他有些不解,想下去看看。

  “那裡只有牧師能進去,”傑修攔住了他,“只有牧師。”  

  “那算了。”沙左沒有再前進,雖然很好奇,自由城的秘密基地?

  “只有這裡有這樣的規定,”傑修對於阻止了沙左有些不好意思,又解釋了一下,“一直都是這樣。”

  “一直?牧師也就三十多歲吧。”沙左愣了愣。

  “牧師不是只有他一個,自由城從存在的那天起就有牧師,牧師是自由城的領導者。”

  “哦……這樣啊。”沙左點了點頭,原來牧師不是那個人的外號而是個職務,至於為什麼會用這樣的稱呼,他沒有再追問。也許是牧師這個稱呼會讓人聯繫到宗教,而這個島上最需要的就是信仰,無論這個信仰是什麼,黑暗或是自由。

  接下去的幾天,沙左都在自由城裡轉悠,除去瞭解這裡的各種防禦設施,他還跟著莉莉卡去看了他們種植的作物。在島上想要種東西很難,看傑修的那幾棵瘦弱的小草就知道,自由城種的東西都很瘦小,有幾種沙左都認不出是什麼來,莉莉卡說產量也很低,他們在遠離自由城的斷懸邊有很大一片窪地裡種了不少芋頭,可收穫並不多。

  這讓沙左想起了納伽的那塊芋餅,他們種的東西都是容易長時間保存貯存的。

  “我們吃的肉類,主要是靠打獵,圈養動物太難,人手不夠,也沒有合適的空間,如果城堡的人過來搶,我們損失會很大。”莉莉卡看著正在給芋頭澆水的人,輕輕歎了一口氣。

  “打獵?”沙左上島之後除了德拉庫,就沒見過別的動物。

  “嗯,動物不會在開闊地上活動,都在島中間的山谷和林地沼澤裡,打獵的人有時候要十幾天才能回來,”莉莉卡指了指遠處的山脈,“上個星期去打獵的人這幾天應該會回來了,不知道收穫怎麼樣。”

  沙左正想跟莉莉卡說下次打獵他可以一起去幫忙,自由城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回來了!”莉莉卡轉過頭聽了一下,突然興奮起來,“我就說了這幾天要回來了!走,去看看!”

  沙左對於在這個島上能獵到什麼動物很有興趣,於是跟著莉莉卡一路跑回了自由城。

  但剛穿過廣場,他就愣住了,莉莉卡也停下了腳步,幾秒鐘之後瘋了一樣像前面的人群沖了過去,聲音有些顫抖地喊著:“出什麼事了!”

  沙左快步走過去,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地面上有血跡,一個人的脖子上的皮膚被深深地撕裂,混身是血的躺在進入自由城的路上,打獵時開出去的摩托車倒在他的身邊,最重要的,是只有這一個人,去打獵的人只有這一個人回來了。

  “怎麼回事?白牙!怎麼回事?”莉莉卡跪到地上,這是戰鬥隊裡的孩子,年紀很小,一直跟著傑修學習,這是他第一次出去打獵。

  白牙倒在地上時的姿勢是扭曲著的,莉莉卡想要讓他躺得舒服一些,但她正要移動白牙的身體的時候被沙左一把按住了。

  “先別動他,”沙左看到白牙的背彎曲的角度很大,可能是脊椎已經受傷了,“有醫生嗎?”

  “有人去叫牧師了。”圍著的人群裡有人回答,他們都有些驚慌,他們的人出去打獵,就算是碰上了城堡的人,也不可能出現只有一個人回來的情況,還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是個奇怪的……人,”白牙突然喘息著開口,帶著泡沫的血從他嘴裡湧出來,他的聲音很微弱,“很危險,要小心……”

  “一個?只有一個?什麼人?”莉莉卡很吃驚,去打獵的隊伍通常有二三十個人,手上還有武器,一個人怎麼可能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對付二三十個人?

  “別的人呢?”沙左蹲下去輕聲問。

  白牙很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死了。”

 

25、第二十五章 正面交鋒

  白牙的傷很嚴重,說完話之後就陷入了昏迷之中。牧師給他做了檢查,背上遭到了重擊,全身骨頭斷的斷碎的碎,身上還有不少被撕裂的傷口,腿上被撕扯開的肌肉下露出了腿骨。

  先不說能不能救回來,就算是救回來,白牙也有可能永遠昏迷,並且再也沒有站起來行走的可能。

  傑修和胡森靠在醫療室門外靜靜地等待著,牧師走出來的時候,他沒有開口問,其實在第一眼看到白牙的情況時,他就已經知道是什麼樣的結局了,所有人都能猜到的結局,自由城沒有足夠的資源養著一個受了傷永遠也恢復不了的人。

  “醒著嗎?”胡森問了一句。

  牧師搖了搖頭:“要告別嗎?”

  “時間留給傑修吧。”胡森拍了拍傑修的肩,轉身快步順著樓梯離開了。

  傑修跟白牙的關係很好,自從白牙的父母死了之後,傑修就一直帶著他,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

  “我去看看。”傑修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門進了醫療室。

  白牙已經不在手術臺上了,身上的傷口都已經做了止血處理,牧師把他放在了旁邊的床上。傑修在床邊站定,看著他蒼白的臉,把他的胳膊輕輕地擺正時,發現他的胳膊軟得完全像是沒有骨頭。

  “對不起,”傑修彎下腰在白牙耳邊輕聲說,“對不起,我應該跟你們一塊去的……我一定會把事情弄清,你放心。”

  走出醫療室時,傑修的手緊緊握著拳,握得自己都生疼:“我要申請武器,十個人,我要去看看。”

  牧師看著他,過了一會才點了點頭:“注意安全,不要硬碰。”

  “明白。”

  “自由城的人?自由城的人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戰鬥力!”布羅德看著在他面前躺著的幾具屍體,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了。

  站在他身邊的哨兵哆嗦了一下:“我們看到了一個影子,能肯定不是我們的人,也不是洛布,他沒有穿衣服……”

  “光著的?”常飛靠在布羅德身後的牆邊問了一句,今天早上他們出去巡邏的隊員就在城堡的邊緣被一個身份不明的人襲擊,短短幾分鐘之內,他們死了五六個隊員。

  “是的,好像也沒有武器,”另一個哨兵往常飛身邊走了一步,相對於容易暴躁的布羅德,常飛的平靜更願意讓人接近,“有人射中了他兩箭,但似乎對他的行動沒有影響。”

  “移動速度?”常飛走到屍體旁邊仔細檢查了一下,每具屍體上都有深而巨大的撕裂傷口。

  “不快,應該是正常的速度。”

  “常飛隊長有什麼想法?”布羅德看著常飛。

  “我帶幾個人去看看,”常飛笑了笑,回過頭,“借幾個人給我。”

  “我跟你一塊去,”布羅德不喜歡常飛,但他很清楚如果常飛有什麼意外會對城堡的實力有多大的影響,在這個島上,能在幾分鐘之內把他們的隊員輕鬆弄死好幾個的只有納伽,但納伽很少沒有理由地殺人,也不可能全裸,“先準備一下。”

  “我在哨樓等你,人不要帶多。”

  “嗯。”

  沙左有些尷尬,被廣場上這麼多自由城的人驚訝地盯著看的感覺很彆扭,連牧師露出了有些吃驚的眼神。

  “不行麼?”沙左拉了拉衣領。

  “這不是去打獵,也不是去探險,”胡森看了一眼牧師,又轉頭繼續盯著沙左,“你……是去送死。”

  “是麼。”沙左吸了吸鼻子,對於胡森的說法沒有反駁,他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眼裡就像個AS來的大少爺,沒什麼用處,幫不上什麼大忙。

  但他的確是想去看看,直覺告訴他,這個襲擊了打獵隊伍的人不是普通人,有這種攻擊力的也不太可能是普通人。

  這個人跟海底的研究所有關係。

  “能保護自己就行,”傑修開了口,他對沙左的感覺還行,偷看他洗澡的時候就知道了,這人也許比他們戰鬥隊不少人都強,“如果有什麼突發情況,大家可能沒有辦法相互照顧。”

  “我不會拖後腿。”沙左看了看牧師,牧師一直沒有表態。

  胡森皺著眉,一般牧師不會對這些事發表什麼意見,他只好往隊伍裡指了一下:“地鼠,你出來試下沙左。”

  地鼠跟沙左體型差不多,個頭胖瘦都接近,他的經驗很豐富,是跟著胡森最早的隊員之一,比傑修都早。

  “把我手上的刀搶下來就行,讓我鬆手也行,”地鼠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刀,“當心不要弄傷自己。”

  “嗯。”沙左點頭,心裡沒什麼底,他跟教練對戰訓練很多,但也只是教練,他受訓是秘密的,也不可能有別的對手。

  地鼠進攻的動作很簡單,只是揮手劈了過來,但他的動作乾淨俐落,這簡單的一刀在實戰中很有威脅。

  沙左條件反射地貓腰躲過了這沖著他脖子砍過來的一刀,雖然地鼠的刀是刀背對著他,但還是讓他出了點冷汗,就算只是刀背,在脖子上敲一下也疼。

  傑修眯縫了一下眼睛,沙左躲過這刀之後退了幾步,步子很穩,沒有慌亂,也沒有多餘的動作,這不可能是沒有受過訓的人。

  而且,傑修轉頭跟胡森對視了一眼,看到了胡森眼裡的一絲意外,沙左貓下腰的動作跟地鼠提刀砍過去的動作幾乎同步。

  他在胡森砍過來之前就已經判斷出了刀的方向。

  地鼠沒等沙左調整姿勢,迅速地換了個方向又是一刀劈了過去。

  這次沙左似乎是有了準備,側過身迎了上來,刀貼著他面前劈了下去,但弧線還沒有劃完,他的手掌已經砍在了地鼠的右肋上,左手同時對著地鼠拿著刀的手腕狠狠地砸了一下。

  地鼠並沒有用全力,他跟別的人一樣,覺得沙左只是一個AS來的沒有吃過苦的年輕人,他怕不小心會傷到他,但就在沙左向他靠過來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判斷失誤了。

  他的刀掉在了地上。

  傑修和胡森都看出了地鼠讓著沙左了,但就算是這樣,能只用一個動作就讓地鼠的刀落了地,沙左還是讓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

  地鼠向胡森微微點了點頭,從地上撿起了刀。

  傑修開著車,和胡森帶了十幾個人出發了。

  白牙沒能給他們留下更多的資訊,他們只知道襲擊打獵隊伍的只有一個人,而且這個人很強,除此之外就一無所知了。

  出發前傑修去找過程侃,但沒找到,他估計程侃會知道些什麼,本來想問問程侃的意見。

  程侃一定還在自由城,因為他每次離開都會來跟自己道別,所以傑修只能推斷程侃不願意向他提供更多的資訊。

  “如果有什麼危險,你要保證自己能脫身,不要隨便救人,”傑修的車開得很快,在黑岩地上顛簸著,他偏著頭跟坐在他身後的沙左交待,“真有什麼事,能活一個是一個。”

  “知道了。”沙左扶著車架回答。

  他從離開自由城的時候就開始一直在東張西望,他在找納伽,也許納伽會知道些什麼。

  四周除了他們十幾輛車之外,再也沒有移動的物體了。

  納伽在哪裡?在做什麼?

  打獵的隊員這次去的是島中間的一個山谷,地形很複雜,山谷中地勢底的地方覆蓋著大片的林地和沼澤,還有一個不小的堰塞湖,是野生動物最好的棲息地。

  路上傑修大致給沙左說了一下打獵的狀況,並不像沙左想像的那麼容易。

  之所以每次要去這麼長時間,一是進入山谷之後他們就要開始步行,車開不了那麼崎嶇的地形,二是島上的動物在幾百年的進化中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它們比人更靈活,更熟悉周圍的環鏡,也非常懂得隱藏,而攻擊性也相當強,要想安全地獵到足夠的動物,他們往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

  他們在平時進入山谷的那個豁口外看到了之前隊員們進谷時留下的車,全都隱蔽地放在岩石之間。

  這樣的場景讓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涼了下去,他們抱著的最後一點僥倖也被打碎了,如果還有人活著,不可能不靠車離開這裡。

  步行進入山谷時,本來就很弱的光線一下被山谷的陰影遮掉了大半,沙左覺得一陣陰冷的感覺襲來。

  “注意觀察有什麼異常,”胡森低聲說,這條路他們很熟悉,但現在大家卻都覺得有些危機四伏的感覺,神經都繃得很緊,“相互之間不要走得太近,這個人攻擊力很強,要避免同時兩個人受到攻擊的情況。”

  沙左走在隊伍的左側,他不知道什麼算是異常,只能豎著耳朵時刻仔細辯認呼嘯著穿過山谷的寒風中有沒有什麼不同的聲音。

  進入山谷的路沒多長就斷了,被一塊從上面岩壁上脫落的巨大石塊堵住了。隊伍在距離石塊還有十幾米的地方就停下了,這條路在上回來打獵的時候還沒有被堵住。

  “風化岩脫落?”胡森握著槍慢慢靠近石塊。

  大家同時抬頭看向兩側的黑色的岩石山崖,沙左走到這塊岩石旁邊,用腳在上面踩了踩:“這不是風化岩吧?”

  “的確不是,”胡森伸手摸了摸,堅硬的手感,肯定不是風化岩,“這要從上面撬下來要好幾個人用工具才行,洛布也沒有這個力量。”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他們的對手如果真的只是一個人,那實在是有些可怕。

  “你們有沒有……聞到?”沙左猶豫了一下才問出了口,他在風中聞到了讓人不安的氣息,“血腥味。”

  “沒有。”傑修看了看別的人,大家也都表示沒有聞到。

  沙左沒有說話,他覺得這血腥味雖然很淡,卻不像是自己的錯覺,他甚至覺得自己能順著氣味找到源頭。

  “我看看上面。”他迅速攀住面前的岩石爬了上去,血腥味又重了一些。

  他很快在岩石的另一面看到了一小塊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幹了,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這應該是白牙的血,山谷中有很多細沙,滴落在地上的血,很快會被沙埋掉,只有岩石上的不容易消失。

  隊伍很快地翻過了石頭,往山谷更深處走,一路尋找血跡,雖然打獵隊伍的人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他們還是想至少要找到屍體。

  傑修走在隊伍最後面,他心裡很緊張,對手在暗處,他們如果受到攻擊,一定會是突然偷襲。

  同時他心裡還有個小疑問,也許不算什麼,但他還是有些奇怪,沙左說聞到血腥味時,他們站在那塊血跡的上風,山谷裡這麼烈的風,他居然能聞到下風處那樣一小塊幹掉的血的味道?

  山谷的深處就是他們每次打獵都會來的地方,穿過一邊不大的樹林就是堰塞湖,這是這一帶唯一的淡水源,動物都會在這裡喝水,而他們走的這條路也是唯一可以繞過沼澤到達湖邊的路。

  還沒有走出樹林的時候,沙左就再次聞到了血腥血,濃烈得讓人一陣不適,這次不光是他,所有的人都聞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胡森加快了步伐沖出了樹林,沙左跟著大家跑過去的時候,聽到胡森聲音低沉卻有些顫抖地說了一句:“天哪。”

  湖邊全是屍體,湖岸上被血染出了大片暗紅色,就像是很多年沒有清洗過的紅色地毯。

  空氣中彌漫著讓人窒息的血腥味道。

  沙左愣在了原地。

  沒有人的屍體,全是動物,體型都大得驚人,而且沙左甚至沒有辦法叫出它們中任何一種的名字。

  離他最近的是一隻……兔子。

  這大概是納伽說過的那種兩口就能吃掉他的兔子,看上去像一匹小馬駒,灰色的皮毛已經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只有那一對耳朵還能看出是兔子。

  “小心。”傑修把槍架到了胳膊上,慢慢蹲下了。

  屍體都是新鮮的,被殺死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個小時,很多屍體的血還沒有凝固,他們的對手,也許就在某個角落裡觀察著他們。

  沙左手上拿的是傑修之前給他的槍,他把刀也抽出來拿在了手裡,不知道會不會受到攻擊,也不知道如果有攻擊會從哪個方向,他懷疑自己在面對敵人的時候會不會揮著手臂亂砍亂戳……

  沙左沒經歷過這種場面,緊張得在寒風中感覺自己背上都出汗了。

  靜靜地在原地呆了一會,隊員們開始警惕地一邊防備著一邊檢查這些屍體,準備再搜索一下看看有沒有之前被攻擊過的夥伴們的痕跡。

  堰塞湖面積很大,湖水兩面都臨著斷崖,還能看到斷崖上曾經有過水道的痕跡,湖面在狂風掠過時會掀起小小的浪花撲向岸邊。

  沙左正要跟著大家一塊搜索時,水面突然翻起一陣水花,伴隨著波浪打在岸邊岩石上的聲音,就像是水下有炮彈爆炸了一樣。

  所有人都把槍對準了水面。

  水面在十幾秒之後恢復了正常,但靠近他們這邊的水下湧出一片殷紅,慢慢在水中散開了。

  “是血。”胡森擺了擺手,大家都慢慢往後退了幾步。

  沙左也瞄準了湧出血水的那片水面。

  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緊接著從水下竄出了一個人,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遮擋,赤裸地一下跳到了岸邊。

  沙左沒有猶豫,跟身邊的人同時扣動了扳機。

  十幾發子彈同時射進了那個人的身體,他連續搖晃了好幾下,但卻沒有倒下。

  這人全身皮膚蒼白沒有血色,臉上貼著亂七八糟還滴著水的頭髮,沙左緊緊盯著他,這人看起來很瘦弱,但卻不可思議地扛下了他們第一輪的射擊。

  沙左瞄準了他的頭,打算再開一槍的時候,這人突然對著一個隊員沖了過去,那個隊員迅速對著他開了一槍,打在了脖子上。

  讓人吃驚的是這人並沒有停頓,就像沒有感覺一樣沖到了那個隊員面前,一揚手狠狠地揮了出去。

  沙左在他抬手的同時扣動了扳機,這一槍打中了他的胳膊,卻沒有起到任何阻擋的效果。

  他的手在那個隊員的脖子上抓了一把,只聽到一聲慘叫,被抓的隊員捂著脖子倒在了地上,血從指縫中湧了出來。

  大家的槍都再次打響,這人在頭部連中兩槍之後,似乎是被激怒了,猛地轉過了身,向沙左猛地沖了過來。

  “退開!”傑修喊了一聲。

  沙左一邊開槍一邊連退了好幾步,但這人還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沖到了他面前。

  沙左看到了他發紅而空洞的雙眼,也看清了他的樣子。

  “卡倫?”沙左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聲音都變了調。

  儘管跟卡倫相處的時間不長,不過足以讓沙左記住卡倫清秀卻有些蒼白的面孔,他不會認錯人,雖然現在他眼前的卡倫看上去……像個怪物。

  卡倫聽到了沙左的聲音,但卻沒有任何反應,給沙左的感覺就像只是靠這聲音再次確定了進攻的目標。

  他彎下了腰,腿也弓了起來,然後猛地一個彈跳,整個人猛地撞向了沙左,手也伸出來,對著沙左的肩膀一把抓了過去。

  沙左在他起跳的瞬間又向側面移動了兩步,卻沒能躲開他這一擊,肩膀上的肌肉被撕裂開時的巨大疼痛差點讓他暈過去。

  “快走!都走!”傑修向隊員喊了一聲,這人的戰鬥力不是他們能扛衡的,趁著現在他的注意力都在沙左身上,必須馬上逃跑。

  胡森沒有猶豫,帶著隊員向樹林裡撤退。

  傑修沒有跟著走,雖然之前他跟沙左說過,不要輕易救人,面對這樣的對手,救人的下場有可能是再白搭上一條命。

  但他還是決定試一下,因為沙左對於程侃來說,似乎很重要。

  子彈對那個怪人沒有威脅,傑修抽出了刀,如果把頭砍下來呢。

  卡倫在抓傷了沙左之後又轉身撲了過去,沙左的槍裡已經沒有子彈,只能邊退邊用刀對準了卡倫的心臟。

  卡倫就像沒有看到對著自己的刀尖,還是撲了上去,沙左的三棱刀借著巨大的慣性捅進了他的身體,刀尖從後背冒出了頭。

  兩個人同時摔倒在地上。

  傑修趁著這個機會向兩人沖了過去。

  剛沖了兩步,一顆子彈貼著他的臉從身後飛了過來,打在他面前的岩石地面上,砸出了一個小坑。

  傑修猛地停下步子,子彈射向地面的角度很大,是從高處射出來的。

  他回頭往身後的山崖上看了過去。

  湖邊的懸崖上有個人,懸崖不高,傑修甚至能看到那人舉著槍的動作,在他停下往前的腳步後,那人舉槍的手垂了下去。

  這麼遠射程的武器,城堡和自由城都沒有,但他知道誰有。

 

26、第二十六章 力量蘇醒

  沙左覺得自己這回是真的要死了。

  肩上連衣服帶肉被撕開的時候他甚至聽到了撕裂的聲音,這種聲音讓本來就難以忍受的疼痛變得更加清晰。

  但他沒打算放棄,什麼時候死,怎麼死,他不能決定,但現在,被這樣殺死,他絕對不能接受。

  當卡倫再次向他撲過來的時候,他抬手擋在了胸前,擋住了卡倫抓向他胸口的手。

  卡倫一把抓在了他手臂上,力量大得驚人,就這一抓,已經讓沙左的手一陣酸麻,緊接著就是骨頭快被抓碎了的巨痛。他瞬間想起了白牙的傷,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砸碎了一樣,就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吧。

  他咬著牙忍著巨大的疼痛,回手狠狠地一拳砸在卡倫咽喉上,同時曲起腿一腳蹬向了卡倫的下身。

  傑修蹲到了湖邊一塊岩石後面,雖然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還是隨時準備著跳出去救沙左。

  擁有那種射程武器的人,只有程侃。

  程侃說過沙左對他來說很重要,現在卻眼睜睜地看著沙左在這個怪人手裡痛苦掙扎。

  但傑修對程侃有著百分之百的信任,無條件地信任,程侃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他也從不參與城堡和自由城之間的爭鬥,他知道程侃內心有著堅不可摧的某種信念,不會輕易為任何人,任何事改變,現在他只能相信程侃有自己的理由。

  當沙左的拳頭砸向那個人的咽喉時,那人似乎沒有太大感覺,只是身影微微頓了一下,而當沙左的腿踢到他身下時,傑修聽到了清清楚楚“喀”的一聲,這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他很詫異,儘管他知道沙左並不像看起來那麼沒用,但卻實在是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力量。

  沒等他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那個怪人的另一隻手已經掐在了沙左的脖子上,傑修心裡猛地一抽,從之前的攻擊就能看出來,這怪人的力量驚人,這一掐,有可能會直接掐斷沙左的脖子。

  傑修焦急地回頭往崖頂看了一眼,發現程侃還站在那裡,手裡拿著個望遠鏡,一動不動地看著這邊。

  “你究竟要幹什麼?”傑修低低地說了一句,握著刀的手有些顫抖。

  卡倫掐到沙左脖子上時,瞬間爆發出來的力量讓沙左頓時眼前一片漆黑,雙腿立刻發軟,跪到了地上,脖子上被緊緊掐著時產生的疼痛和讓人無法承受的窒息感讓他幾乎要失去意識。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思考,整個人都陷入了痛苦和絕望當中,卡倫的手指在一點點收緊,他已經完全無法呼吸。

  要死了。

  死得太痛苦了。

  好疼,估計不是憋死的,是疼死的……

  傑修看著慢慢跪倒在地上的沙左,程侃的目的就是要看著沙左被殺死嗎?

  他回過頭,看著遠處的程侃,他看不清程侃的表情,但他知道程侃一定能看清他,他無聲地向程侃說了一句:“為什麼?”

  程侃依然沒有動,就像是崖頂上的一塊岩石。

  傑修不想再看,他轉過身,準備離開。

  但就在他轉身時,看到了讓他不敢相信的一幕,被死死掐住脖子,本來應該因為窒息或頸骨斷掉馬上死掉的沙左突然抬起了手。

  他的手狠狠劈在那個怪人肩上時,傑修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這一掌劈過去時,怪人肩骨斷裂時發出的脆響真真切切,他掐著沙左脖子的整條手臂都軟了下去。

  但他的手指卻還緊緊掐在沙左脖子上沒有鬆動,就像是肌肉被鎖死了一樣,抓著沙左手臂的那只手也一樣,肩骨斷裂似乎沒有影響到他,依然緊緊抓著沙左。

  沙左又握住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狠狠一捏,傑修聽到了一陣“哢哢”的聲響,就像是竹子被人踩碎時的聲音,那個怪人的手被沙左捏成了一團從脖子上拽了下來。

  “啊——”沙左爆發出一聲怒吼,又一掌劈在了怪人還抓著他的手臂上。

  這聲音讓傑修泛起一陣寒意,這帶著憤怒和瘋狂的聲音他無法想像是從看上去斯文內斂的沙左口中發出的。

  那怪人的另一隻手被生生折斷了,卻還是抓著沙左沒有鬆手。

  而沙左這時卻沒有再繼續掙脫他的手,而是突然一拳打向了他的胸口,緊接著又是一拳。

  怪人的整個胸口都被砸得凹了下去,骨頭斷裂的聲音聽得人膽寒,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只是瘋狂地還要繼續撲向沙左。

  沙左也完全變了樣,只是不斷地一拳拳砸向那個怪人,甚至在揮拳的時候砸斷了一棵樹。

  傑修本來想要離開,現在看到這樣的場面,步子都邁不出去了,他不知道沙左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突然變得瘋狂,他看到了沙左眼睛裡一片血紅,還有那種充滿了殺氣的眼神,而他爆發出來的驚人的力量,也讓人難以置信。

  而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個怪人能輕鬆撕開人的皮膚,能捏碎骨頭,卻始終沒有讓沙左受到致命的傷,以他的力量,甚至沒有能捏斷沙左的脖子。

  這當是萬幸的事,可卻也的確讓傑修震驚,沒有普通人的身體能扛得住這樣的進攻。

  一片混亂中,空中傳來了一聲尖嘯,震得人耳膜發疼。

  一隻德拉庫從山谷的裂縫中飛了出來,在湖上盤旋,發出一聲聲尖嘯。

  這種只尖嘯和盤旋並不馬上進攻獵物的德拉庫,島上的所有人都能馬上認出來,這是納伽的德拉庫。

  樹林裡沖出來一個黑影,傑修不用想就知道是納伽,這一瞬間他猛地松了一口氣,他沒有能力把沙左和這個怪人從瘋狂狀態中解脫出來,但納伽一定可以。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崖頂,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程侃已經不在那裡了。

  納伽手裡的銀鏈在空中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線,鏈子頂端的小刀擦著沙左的臉飛過,繞在了那個怪人的脖子上,緊緊地纏了兩圈。

  接著就看納伽手一揚,鏈子猛地抽了回去,怪人的頭在同時被生生從脖子上割了下來,飛進了湖裡,濺起一片水花。

  失去了頭的怪人就像是扯線木偶失去了牽引線,僵硬地在原地定了幾秒鐘之後全身一軟,倒在了地上。

  瘋狂進攻著的沙左突然失去了目標,跟著也愣了一下,踉蹌了一下單膝跪在了湖邊,手撐著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傑修終於放心下來,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看看沙左的情況,但還沒有等他動,納伽的聲音傳了過來:“不要出來。”

  雖然沒有主語,但傑修還是立即判斷出了納伽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他對納伽會知道他在這裡並不奇怪,納伽就像個雷達,身邊的動靜都逃不過他的感覺,只是他不是很明白納伽讓他不要出去的原因。

  這種情況下,他選擇了老實聽話,沒有貿然出去,繼續藏在岩石之後觀察。

  本來低著頭喘息的沙左聽到了納伽的聲音,猛地抬起了頭。

  納伽手裡還拿著那根銀鏈,他看不見沙左現在的模樣,也不想看,對於眼下的這種場面,他太熟悉。

  沙左一蹬腿向他沖過來的時候,他還是吃了一驚,速度太快。

  他手裡的銀鏈輕輕晃了晃,最終沒有揮向沙左,但只是這一瞬間的猶豫,沙左已經沖到了他面前。如果說這時他躲,並不是躲不開,沙左現在的進攻完全不受大腦控制,沒有計劃,沒有策略,只是瘋狂地襲擊一切他看到的能移動或發出聲音的物體。

  納伽沒有躲開。

  沙左迎面一腳結結實實地踹在了他胸口上。

  納伽被踢得向後飛出好幾米,摔進了湖裡。

  空中的德拉庫發出尖嘯,低低地掠向湖面,貼著水面靠近了納伽落水的地方。

  納伽從湖水裡竄了出來,一把拉住了德拉庫的腿,手裡的銀鏈也在他躍出水面的同時飛向了沙左。

  鏈子在沙左的胳膊纏了幾圈,納伽手一揮,沙左被拖離了地面,幾秒鐘之後也摔進了湖裡。

  湖水頓時被他攪得水花四濺,炸開了窩似的。

  納伽等了一小會兒,鬆手跳進了湖裡,在水裡脫掉了外套,看到了在距離他十幾米已經沉到水裡,但還在不停揮動胳膊的沙左,也不知道是發瘋的勁頭沒過,還是在掙扎。

  他慢慢遊了過去,從身後摟住了沙左,迅速把他揮動著的手臂扭到身後,沙左的力量已經小了很多,雖然還在反抗,但卻沒能掙脫他的控制。

  納伽捏住他的鼻子,把他的臉轉過來對著自己時,還能看到沙左瞪著發紅的雙眼,沒有焦點地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很小心地挨過去,碰了碰沙左緊閉著的嘴唇。

  也許腦子裡還有上回在水裡呼吸的記憶,沙左很快地張開了嘴,拼命地吸了幾口氣。

  納伽還能感覺到沙左全身的肌肉都處於緊繃的狀態,他不確定現在把沙左弄上岸會不會再次受到攻擊,於是又把沙左往拽到了湖底。

  沙左大口地吸著氣,幾分鐘之後身體慢慢放鬆了下來,不再使勁掙扎,像是很疲憊。

  納伽抱著他開始往上游,剛遊了沒兩下,嘴裡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停了下來,看著沙左。

  沙左沒有看他,眼睛半眯著,還是很疲憊的樣子,納伽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麼沙左會把舌頭伸進他嘴裡,他沒有再繼續向上游,鬆開了沙左的胳膊,但沒敢離開他的唇,怕他嗆水。

  沙左的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舌尖輕輕地在他嘴裡攪動。

  納伽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但沙左柔軟的舌尖在他嘴裡輕舔翻攪讓他覺得很舒服,他下意識地開始回應。

  這種感覺,很……棒。

  因為這種感覺,他發現自己身體也產生了一些變化。

  但沙左摟著他糾纏了一會之後突然停止了動作,身上也同時失去了力量,整個人都開始往水下沉。

  納伽趕緊從之前有些興奮的情緒中脫離出來,拉著沙左快速地遊戲向水面,沙左暈過去了。

  “為什麼回來。”常飛的胳膊上架著單手弩,瞄準了程侃的眼睛。

  “醒了就回來了,很奇怪麼?”程侃笑笑,手裡的槍沒有放下,但很顯然他也沒有機會舉起槍來。

  常飛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的,他都沒有發覺,沙左的機體反應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那個人是城堡的奴隸,”常飛皺了皺眉,“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跟我沒關係,”程侃靠到身後的岩石上,想了想又把槍墊在了屁股下面坐到了地上,“隊長,這個事要去問龐卡大人。”

  “我現在問你。”常飛垂下了一直舉著的單手弩。

  “我真的不知道,”程侃笑了笑,“不問龐卡是因為你知道他不會告訴你吧。”

  “是的。”

  “那你要殺了我麼?”

  常飛沒說話,盯著程侃的臉看了一會,轉身離開了。

  沙左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疼,像是骨頭全都散架了一樣,而肩上就像火燒似的疼得讓他無法忍受。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照明器昏黃而溫暖的光線。

  他眼前有些模糊,像是被人在眼睛上打了一拳似的,看東西都帶著重影。

  身邊坐著個人,他費力地眨了幾下眼睛,看清了是納伽,沒有穿外套,也沒有戴帽子,只是用手遮著光線。

  “我在哪裡?”沙左發現他正躺在一個山洞裡,身下墊著厚厚的毛毯。這既不是第一次那個隧道裡的山洞,也不是德拉庫的窩,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身上每動一下都會傳來巨大的疼痛,他只好咬著牙躺回了毯子上。

  “很疼?”納伽問他,聲音很柔和,這種聲音讓沙左心裡平靜了很多。

  “嗯,疼死我了,”沙左用手抓著自己的胳膊,“關掉照明器吧,現在不需要。”

  納伽把他身邊的幾個照明器都關掉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他輕輕碰了碰沙左的手:“哪裡疼?”

  “骨頭,”沙左吃力地回答,這種從身體深處彌漫到全身的疼痛讓他忍無可忍,他反手一把抓住了納伽的手,“你不是有止疼的什麼草麼?給我吃點吧,要疼死了。”

  “給你吃過了,”納伽坐到他身邊,“沒用的。”

  這個回答讓沙左很絕望,沒用?身體裡被一點點撕裂的感覺讓他無論怎麼躺都難以忍受,他痛苦地翻了個身趴在毯子上:“好疼……這是怎麼回事?我到底怎麼了?”

  “暈倒之前的事還記得嗎?”納伽的聲音一直都很平靜。

  “記不清了,就記得很疼,疼!疼!”沙左猛地從毯子上跳了起來,又抱著胳膊蹲下,最後倒回了毯子上,痛苦地呻吟著,“納伽,打暈我行麼?受不了了。”

  “過幾天就好了。”納伽拉過毯子蓋在他身上。

  現在已經沒有人能打暈你了,除了挨過去,沒有別的辦法。

  沙左本來在毯子上蜷縮成一團,聽了這句話之後他再次跳了幾來,幾天?這樣的痛苦還要好幾天才能過去?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沙左覺得自己身體像是要爆開了一樣,無路可去的痛苦讓他徹底爆發了,他猛地轉過身,在黑暗中準確地找到了納伽的位置撲了過去。

  “上回的那種草!”沙左把納伽按倒在了地上,一隻手壓著他的肩,一隻手往納伽腰上摸了過去,“給我,我要疼死了。”

  納伽被他這一按,肩上一陣酸痛,現在的沙左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AS來的廢物,他的力量讓納伽有點吃不消。

  “說了沒有用。”納伽狠狠地把沙左掀到了一邊,跳了起來。

  沙左倒地的同時一腳踢在了納伽腿上:“我要試試!”

  已經很久沒有人能讓納伽感覺到疼痛了,沙左這一腳踢得他差點摔倒,火氣一下竄了上來,他一拳揮了出去,打在沙左臉上:“別煩我。”

  沙左倒在了地上,但手卻一把揪住了他的褲子,把他用力地往下拉了一把,納伽被他拉得一條腿跪到了地上,撕扯了半天也沒能把自己的褲腿從沙左手裡搶回來。

  他一直沒敢太用力,但沙左現在半瘋狂的狀態讓他再也壓不住自己的怒火,他揚起手往沙左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又抓著他的手猛地往下一扳。

  沙左的手腕發出了“喀”的一聲,聲音不大,但沙左的手馬上無力地鬆開了。

  納伽把他往地上一推,跨過他腰,死死地壓住了他的身體,把他的手按在身側:“別再惹我,我打不暈你,但我可以讓你死。”

  沙左掙扎了兩下沒有再動,過了一會,納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輕輕顫抖。

  “殺了我吧,太疼了。”沙左的聲音帶著鼻音,他哭了。

  納伽從來沒見過人哭,按著沙左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27、第二十七章 止痛良藥

  傑修走出樹林的時候,胡森和隊員還在山谷裡等他,看到他出來,胡森沖過來在他胳膊上腿上捏著:“怎麼這麼久!有沒有受傷?”

  “沒有,”傑修跳了兩下,“納伽來了。”

  “我們聽到他的德拉庫叫了,”胡森看了一眼樹林,臉色有點發白,“發生什麼了?沙左呢?”

  “沙左被納伽帶走了,那個人死了。”傑修隱瞞了沙左的變化,雖然他並不確定沙左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直覺告訴他暫時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他還不知道程侃的態度。

  “沙左有沒有受傷?”胡森有些不放心,納伽到的時間跟他們跑出來有一定距離。

  “受了點傷,但不嚴重。”

  “那先回去彙報情況了再看,”胡森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聲音低了一些,“傑修,以後不要再這樣冒險。”

  “嗯?”

  “如果納伽不來,你和沙左都得死,以後不要這樣,沒有意義。”

  “明白了。”

  牧師在聽完了胡森和傑修的彙報之後沒有多說什麼,他一直坐在自己屋子裡,等著程侃過來。

  程侃沒過多久就到了,進屋的時候往他床上一躺,閉著眼沒有說話的意思。

  “你之前跟我說過,沙左很重要,”牧師拿了張椅子坐到床邊,“今天他身上一定發生了點什麼,傑修自然不會跟我說實話,但是,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了嗎?”

  “你不是想要獵狼島最初的地下通道圖麼。”程侃枕著胳膊,閉著眼慢慢開口。

  “是,那個秘密入口和通道分佈的圖。”牧師點了點頭。

  獵狼島和另兩個島並不是孤立的,三個島嶼之間在海床之下有著可以通行的道路,甚至有可能直接通到AS,這是聯邦政府最早在這三個島建立監獄時的設計,真正成形是在把監獄改為流放地時。

  但出於某種原因,聯邦政府不再讓幾個島和AS之間有任何雙向聯通,最早的圖紙已經是絕密,能查閱的人只有幾個,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海床下的通道已經成為了一個越來越虛無的傳說。

  牧師並不能百分百確定程侃的身份,但作為一個用冷凍的方式讓自己活了一百多年,流放地設計者之一的程侃,無疑會是知道海床下秘密的人。

  “你說你不記得了。”牧師看著和侃的臉,這個男人就算是閉著眼睛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並沒有完全放鬆。

  “我的確是不記得了,你知道,在我睡著的時候,動動手腳不是難事,”程侃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睜開了眼睛,“但沙左,他的腦子裡有地圖。”

  “你在沙左腦子裡植入記憶?”牧師有些吃驚。

  “不算是記憶,”程侃慢慢坐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脖子,“確切說,是一些符號,密碼。”

  “符號?只有你自己才能看明白的東西吧。”

  “是。”

  “內容不止是通道吧。”

  “那當然。”

  牧師笑了起來,笑了很久才歎了一口氣:“程侃,你把秘密藏在沙左的腦子裡,把沙左弄到了島上,一直等他有了某些變化讓我們無法再輕易控制他之後才告訴我這件事,我不知道在沙左不願意的情況下,還有誰能從他腦子裡取出那些資訊?這個世界上還有你能信得過的人嗎?”

  “信得過的人?當然有,你應該知道,”程侃笑了笑,靠在床頭,手指在太陽穴上輕輕按著,“我不把事情告訴傑修是不想讓他捲進來,他是個好孩子,就該單純過完他這一輩子,對麼。”

  牧師沒有說話,傑修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聰明正直,心地單純,他跟程侃有同樣的願望。

  “我也信任你,”程侃看著牧師,“因為你的野心只在這裡,只為了在這個島,或者這三個島上讓你的勢力進一步擴大。”

  “沒錯。”

  “也就因為這一點,你的野心不大,卻太直接,”程侃眯縫了一下眼睛,“沙左這輩子沒得選擇,註定要走到這一步,但在這件事上,誰也不能強迫他,所以,現在沒人能強迫他了,如果他不願意,哪怕對於我來說很重要的那些東西,也永遠不會再有人知道。”

  程侃說完這些,拿過牧師的杯子喝了口水,轉身準備離開。

  “說到野心,”牧師在他身後說,“你覺得龐卡呢?”

  “龐卡沒有野心,”程侃打開門走了出去,“他只是在享受這個過程。”

  牧師笑了笑,沒錯。

  納伽跨在沙左身上,按著的他的手,聽著他在黑暗中因為身上無法忍受的痛苦哭泣。

  納伽沒有哭過,在他記憶裡也沒見過別人的眼淚,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地聽到有人哭,沙左的聲音很低,但還是聽得他心裡很不好受,他抬手在沙左臉上碰了碰,摸到了濕潤的淚水,他把手指放到嘴裡嘗了嘗,鹹的,像海水。

  他喜歡海水的味道,於是又低下頭在沙左臉上舔了一下。

  “好吃麼。”沙左被他弄得有點莫名其妙,吸吸鼻子問了一句。

  “嗯。”納伽點了點頭。

  “你神經病,”沙左扭了一下身體,“我的手疼死了,你是不是把我手擰斷了……”

  “沒有,”納伽拉過他的手,輕輕又擰了一下,沙左的手腕發出細微地“哢”的一聲,“脫臼了。”

  “我快死了,”沙左低聲說,他已經被這種疼痛折磨得只希望自己能失去知覺,“你弄死我吧。”

  “忍著。”納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能讓沙左好受一些。

  “啊——”沙左很煩躁地用力推開了他,從地上跳了起來,在山洞裡走來走去,時不時停下靠在岩壁上大口地喘著氣。

  納伽沒有動,靜靜地坐在黑暗裡感覺著沙左的一舉一動。

  這個洞有內外兩層,面積不大,沙左像頭困獸一般在裡瘋狂地轉圈,幾分鐘之後他停了下來,站在外層的洞裡:“納伽,這是個水洞?”

  “嗯。”納伽打開了一個照明器扔了出去。

  沙左忍著痛過去拿起照明器,把洞仔細看了一遍,也想借著這個機會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外層的洞地面上有一個很小的水潭,應該是能通向某條地下水路,而這個洞正好跟水面齊平,洞上方有一條很不明顯的裂隙,洞裡的空氣就是從那裡進入的,他對於納伽能找到這樣的洞感到有些驚訝,納伽還有多少這樣的藏身之處?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奇怪的地方?”沙左把照明器扔在外面的洞裡,走進了裡面,脫掉衣服把自己的身體一下一下撞向尖利的岩石,這樣似乎能減輕一些痛苦。

  納伽沒有回答,只是坐在地上,一條腿架著自己的胳膊,一條腿伸得老長。

  他不回答,沙左也沒有再問,疼痛已經讓他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在某一件事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納伽終於動了動,揚起臉往沙左這邊轉過了頭:“別撞了,出血了。”

  “嗯。”沙左應了一聲,他也已經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但卻沒有停下。

  納伽站了起來過去一把拉住沙左的胳膊,把他掄到了地上的毛毯上。沙左翻了個身,正想對著納伽踹一腳的時候,借著外面照明器透進來的光看到了納伽手裡拿了個小袋子。

  這袋子他認識,裡面裝著那種止疼的草。

  “不是說吃一點沒用,”沙左喘著氣坐起來,“吃多了會死麼。”

  “你不是想死嗎,”納伽捏了兩根出來遞給他,“死吧。”

  沙左一點也沒猶豫地接過來放進了嘴裡,味道還是跟上回吃的時候一樣,他慢慢地嚼著,死就死吧,實在太難受。

  納伽坐回了角落裡,看著他,沙左能看到他抿得很緊的唇和被有些淩亂的頭髮遮掉一半的眼睛。

  “肯定不會死,對吧,”沙左躺到毛毯上,閉上眼睛,“會怎麼樣?”

  “不知道,我沒吃過,程侃說會有幻覺。”

  “致幻劑嗎?”

  “不知道。”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納伽沉默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沙左一下下地嚼著草,汁液慢慢變多,他有一會還覺得味道不錯。

  兩棵草最後都被他一點點嚼光,渣子也全吞進了肚子裡。

  身上的疼痛有沒有減輕他已經沒有什麼感覺,幾分鐘之後他開始感覺很暈,頭很暈,眼睛看不清東西,本來就很昏暗的光線變得更加暗,似乎還有些跳動著的光芒在他四周。

  這種暈他以前沒有體會過,就像是快睡著了,很舒服,但卻又不會真的睡著,類似半夢半醒的狀態,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

  不過這種感覺沙左還沒有來得及好好體會,就發現有些不對勁。

  開始出幻覺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開始不斷地想起一些片斷,而片斷裡的人,全都是納伽。

  納伽漂亮的側臉,光滑細膩的皮膚,在水裡像魚一樣舒展自在的身體,修長的腿……

  隨著這些片斷同時不斷湧上來的,是某些他說不上來的欲望。

  沙左有些混亂,這種感覺表面上跟原住民讓他聞的那種草帶來的欲望不同,那是跟自己的意志完全脫離的生理反應,而現在……是從心到身的欲望。

  就是突然覺得很想……做點什麼。

  沙左突然轉過頭來的時候,納伽有些意外,他沒吃過這種止疼的藥,也不知道過量服用的幻覺是什麼,但沙左臉上的表情明顯跟之前不同,眉毛還是微微擰著,但已經沒有那種煩躁和痛苦的感覺,他光著的上身還能看出呼吸有些急。

  “怎麼樣?”他問。

  “過來。”沙左伸出手,嗓子有些沙啞。

  “嗯?”納伽站了起來。

  “過來讓我摸一下。”沙左勾了勾手指。

  納伽愣了愣,不太明白沙左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走到了他身邊,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沙左:“摸什麼?”

  沙左沒說話,突然坐起身抓在了納伽的褲腰上,狠狠地往下拉了一把,力量大得驚人。納伽只得順從地單膝跪了下去,沙左的表現很像是個神經病,他怕沙左把他的褲子撕破。

  他的衣服褲子都是牧師讓莉莉卡幫他做的,因為要用皮子做,所以很麻煩。

  剛跪下去,他就看到了沙左眸子裡讓他不能理解的光芒,緊接著沙左的手就順著摸進了他衣服裡,在他腰上背上來回撫摸揉搓。

  沙左的手挺軟的,儘管他不知道沙左在幹嘛,但他很喜歡沙左摸他。

  “你幹嘛?”沙左開始把他的衣服掀起來的時候,納伽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脫了。”

  脫衣服對於納伽來說是很平常的事,他一天有一半時間願意呆在海裡,從來穿衣服,對於沙左的要求,他照做了。

  沙左的胳膊很快地摟住了他的腰,在他背上摸了一會,順著腰伸進了褲子裡,在他屁股上抓了一把。

  這些動作帶給納伽的感覺無法形容,他身體有些僵硬,沙左的體溫比他低,皮膚冰涼細滑,貼在他身體上輕輕蹭著的時候,讓他呼吸開始跟著急促起來。

  像在湖裡那時一樣,沙左勾著他的脖子,唇貼了上來。

  但現在不需要給沙左送氣,納伽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直到沙左的舌尖伸進了他的嘴裡,他才下意識地在沙左的舌尖上輕輕舔了舔,嘗到了清新的青草香味。

  沙左的胳膊收緊,手指插進了他的頭髮裡。

  納伽閉上了眼睛,他喜歡這種感覺,沙左手指在他頭髮裡不輕不重地一下下抓著,舌尖在他嘴裡不斷糾纏翻攪讓他全身都有些發軟。

  納伽把沙左按倒的時候手碰到了他背上的傷,這時才問了一句:“背疼嗎?”

  沙左沒有回答,扳著他的肩把他拉向自己,手摟緊了他的身體,納伽沒有再繼續問,他不太顧得上這些了,身體裡某些正在不斷翻湧上來的感覺讓他只想摟著沙左。

  他在沙左的臉上脖子上親吻著,手在他身上不斷地撫摸,力量一點點加重,輕輕壓到沙左身上時,他發現了沙左身體的變化。

  跟自己一樣。

  他撐起身體把褲子解開了,他不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只是覺得自己憋得難受,還順手把沙左的褲子也解開了。

  沙左的手指在他小腹上戳了一下,然後順著小腹向下劃了過去。

  手握上去的時候,納伽的身體猛地繃緊了,仰了仰頭,忍不住低聲叫了出來。

  這聲音讓沙左很興奮,拉過納伽的手放在了自己身上。

  除了牧師和程侃,納伽沒有再近距離接觸過別的人,牧師和程侃也沒有跟他有過身體接觸,小時候甚至沒有人牽過他的手。

  沙左的親吻和觸碰,給他帶來的是從未有過的體會。

  他伏下身體,吻住沙左的唇,他喜歡沙左柔軟的嘴唇和他濕潤的舌尖。

  沙左的手動了動,從身體深處傳來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美妙感覺讓納伽又低低地哼了一聲。

  沙左握住他的手,帶領著他的動作。

  納伽學著他的動作,發現自己細微的這些動作能讓沙左有明顯的反應,呼吸和起伏的胸膛都讓他更加興奮。

  他低頭在沙左胸口上舔了舔,沙左的身體向上一挺,發出一聲呻吟。

  “這樣很舒服。”納伽把臉埋到沙左肩窩裡,在他肩上輕輕咬了一口。

  沙左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手上的動作加快了,伏在他身上的納伽呼吸越來粗重。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猛地摟緊了沙左:“我……”

  “要射?”沙左啞著嗓子問了一句,在他緊繃著的背上摸了摸。

  “……不知道。”

  這個回答讓沙左的欲望一下高漲得有些瘋狂,他把納伽從自己身上推到了一邊,翻身壓了上去,吻住納伽的唇,吮吸輕咬著,手的動作越來越快。

  納伽的溫熱的呼吸圍繞在他耳邊,跟著他的動作也越來越快。

  ……

 

28、第二十八章 超常記憶

  “這個叫沙左的人,資料正常嗎,只是個流放犯人?”鮑勒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辦公室中央的全息影像還在播放,當沙左一掌劈在207的肩膀上時,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已經調過資料,一切正常。”一個穿著制服的人筆直地站在他身後。

  “正常?這明顯是程侃的傑作!”鮑勒站起來指著畫面,這一段影像他們已經看了數十次,這是植入207眼球上的微型全息攝像頭捕捉回來的資訊,“這不是正常人類能有的力量!還是個AS來的B級,他不能受訓的,不說力量,這種身手,全打在關節上!政府那幫人是吃了過期食品麼,這樣的人居然從來沒有人注意過?”

  沒有人能回答鮑勒的問題,沙左在來獵狼島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平淡無奇,過著跟所有B級家庭裡長大的年輕人同樣的生活。

  “殺掉207的是那個小怪物嗎。”鮑勒切換了一下影像,看著被人放在解剖臺上的207的屍體。

  “是的,納伽。”

  “納伽,”鮑勒很不屑地重複了一次這個名字,“最近還是沒辦法追蹤他嗎。”

  “是,他身上的遮罩裝置沒有辦法去除……龐卡也拒絕提供納伽近期的狀況……”

  “龐卡?不用指望這個人,他從來就沒有配合過我們,”鮑勒揮揮手,“你去工作吧,辛苦了。”

  在納伽有名字之前,除了程侃,誰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擁有這樣的能力。

  當初銷毀4A91兩個樣本的時候就應該把他們的孩子一起銷毀,他已經不想再去向誰追究沒有銷毀這個孩子的責任,一個沒有編號的廢棄樣本,基因檢查的時候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內容,銷毀不銷毀都很正常。

  程侃這只老不死的狐狸!鮑勒一拳砸在桌子上,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甚至在程侃冰凍的時間裡,研究所的工作都不得不受制於他,只能按他計畫的進行,而現在儘管他恨不得能一炮轟掉程侃,卻什麼也不能做。

  因為程侃帶走了最早成功研究出來的基因序列,事實證明他研究出來的樣本雖然獲得和體現能力的時間太長,卻最穩定,只要在這個基礎上加以改進,他們就能實現讓真正強大的新人類誕生的目標。

  但程侃卻把這個成果帶走了,藏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他們甚至在AS政府秘密清理程侃對地下通道的記憶時想辦法檢查過他的大腦,但仍然一無所獲。

  “你到底要做什麼!”鮑勒坐回椅子裡,緊緊握著的手指有些發白,“沒有人能阻止完美亞當的計畫!”

  沙左開始昏迷,在他們都到達了愉悅的頂端之後。

  昏迷之前沙左只說了一句話:“清理一下。”

  之後就像是睡著了一樣,陷入了昏迷。

  這總比他一直疼得又撞牆又打人要好,納伽把他和自己的褲子都脫掉,那就按他說的清理一下吧。

  只是納伽面對著沙左赤裸的身體有點不知道該怎麼移動他,他經常拖著屍體去喂德拉庫,但沙左不是屍體。他彎腰拽著沙左的胳膊拖了兩步,覺得不行,沙左的背上有傷,這樣拖出去會傷得更厲害,於是他又抓住了沙左的頭髮。

  想了想還是松了手,最後他選了個最好的辦法,他把沙左抱了起來。

  沙左的體溫一直很低,抱在懷裡感覺很舒服,外層洞裡的水潭不是溫泉,但因為靠近火山,溫度還是會比沙左的體溫要高。

  他把沙左扔進了水裡,然後跟著跳了下去,托著他的頭,兩人靜靜地漂在水裡。

  只有在水裡的時候,納伽才會完全放鬆,才會覺得自己是自由的。

  他偏過頭看著身邊閉著眼的沙左,之前他沒有仔細看過沙左,只是掃了幾眼,現在這樣近距離地看著沙左,他突然覺得沙左長得很好看,雖然他發狂的時候像一頭野獸,但現在……他伸手在沙左的嘴唇上碰了碰,又湊過去小心地在沙左嘴角親了一下。

  沙左讓他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舒服感覺,被人觸碰,撫摸,肌膚相互貼緊,摩擦,這種感覺讓他無法忘記,而且渴望能夠一直擁有。

  他把沙左摟進自己懷裡,手在他身上細細地撫摸著,他沒有可以比較的經歷,他從沒有這樣用手在另一個人身上探索過,沙左柔軟而有彈性的皮膚摸起來非常舒服,那種異樣的欲望又湧了上來。

  他忍不住再次吻住了沙左的唇,不過沙左完全沒有反應,他想要探進去的舌尖碰到沙左的牙齒。他用手捏了捏沙左的臉,沙左的嘴微微張開了,他迅速探進去,在沙左嘴裡細細品味著,學著沙左的動作用舌尖在他舌頭上糾纏吸吮。

  再次抬頭的欲望讓他憋得很難受,他摟緊沙左的身體,在他身上一下下蹭著,沙左無法給他回應,也沒有人告訴他接下去該怎麼辦。

  在沙左身上胡亂撫摸抓揉了一會,納伽小聲歎了口氣,學著沙左的動作,握住了自己。

  沙左醒過來的時候,身邊亮著溫暖的光芒,他看出自己還在之前的那個水洞裡,躺在厚厚的毛毯上。

  讓他驚喜的是,身上疼痛的感覺好像消失了。

  他試著活動了一下胳膊,又抬了抬腿,除了感覺身上有些發軟,沒有別的不適感覺,之前那種讓他恨不得一頭撞死的鑽心疼痛沒有了。

  “納伽!”他喊了一聲,坐了起來,心情很好。

  但四周很安靜,沒有人回答他,納伽不在洞裡。

  沙左看到身邊放著一套衣服,應該是納伽給他準備的,他抓過來套上了,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是光著的。

  外面的洞裡也沒有人,納伽估計是出去了。

  沙左猶豫了一下,趴到水潭邊,把臉埋進水裡睜開眼睛。

  這個水潭很小,比通往水下世界的那個水潭小多了,跟他在AS時家裡的浴缸差不多。

  水裡的情形平淡無奇,黑色的岩石讓水裡也是一片黑暗,他正要起身拿照明器看一下的時候,水裡翻起一陣氣泡,接著就看到了一張臉從很深的地方露了出來,以驚人的速度向他靠了過來。

  “啊!”沙左在水裡就喊了起來,吐出一個大氣泡,飛快地跳了起來,退到了洞壁邊上。

  水裡竄出來一個人,輕輕跳了上來,接著咳嗽了兩聲:“你幹什麼?”

  “我看看下面是什麼樣子的。”沙左被水嗆了一下,也咳了半天。

  納伽沒有穿衣服,頭髮上還滴著水,手裡拿著個袋子扔了過來:“餓嗎?”

  “餓,”沙左拿過袋子打開了,看到裡面有一塊肉,很香,他知道這可能又是那種巨型兔子的肉,拿出來咬了一口,“我怎麼會這麼餓?”

  “三天沒有吃東西了,”納伽甩了甩頭髮,走到他面前很仔細地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還疼嗎?”

  “不疼了,我睡了三天?”沙左看著納伽黑漆漆的眸子,心裡突然有點衝動,趕緊低頭又咬了一口肉。

  “嗯。”納伽還是盯著他看。

  “我臉上變形了?”沙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納伽以前從來沒這麼盯著他看過,“還是長包了?”

  納伽沒出聲,突然湊過來在他鼻尖上親了一口。

  沙左愣住了,納伽的嘴唇濕漉漉的,溫暖的呼吸撲在他臉上,讓他瞬間有點兒發暈,好半天才問了一句:“幹嘛?”

  “嗯?”納伽對他愕然的反應有些不理解。

  “你……親我幹嘛?”沙左說得有些艱難,他不知道納伽這是怎麼了,但他能看出納伽一臉坦然大概不知道什麼叫做不好意思。

  納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親沙左,也不知道沙左為什麼要問他,沙左親他的時候他就沒有問,沙左脫他衣服的時候他才問了一句。

  他想了想,又湊過去用舌尖在沙左鼻尖上舔了一下,然後轉身進了裡面的洞:“你先吃吧,一會送你回自由城。”

  沙左拿著肉,嘴裡慢慢嚼著,腦子裡開始仔細回憶,他睡過去之前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要不以納伽這種拒人千里的性格,不可能會有這麼反常的舉動。

  五分鐘之後,他把昏睡之前的事想了起來。

  同時也發現了自己的變化。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記憶力還算不錯,但現在突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能記起當時的每一個細節,他和納伽的每一個動作和感受他都能面紅耳赤地回憶得清清楚楚。

  如果說這是因為這種事誰都會記得比較清,他卻無法解釋自己能準確地回憶起之前很多他根本沒有注意過的細節。

  比如送他們的來的飛機上,那兩個士兵胸前的編號,他在這之前甚至已經完全不記得那兩個人,也完全不知道他們胸口上有編號!

  還有很多他感覺自己不曾留意的細節,只要他願意去想,就全能想起來,連莉莉卡左手腕上有一個紅色的小痣這種他根本沒有印象的內容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有一種解釋,他能記得所有自己看到過的東西,只要見過,他就能回憶起來。

  這一瞬間他從小到大的無數片段全都湧了上來,各種聲音,各種畫面,還有些完全不明白意思的符號和數位。

  他的腦子裡就像有一部正在高速運轉的放映機,爆炸式的信息量讓他一陣頭痛,大顆大顆的汗水順著臉滑了下來。

  “怎麼了?”雖然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納伽在裡面的洞裡還是發現了他的異常,這句問話把他從一片混亂中拉了回來。

  沙左腿一軟坐到了地上,手撐著地喘了很久。

  “我好像……能記得所有我見過的東西,”沙左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慢慢抬起頭,“太可怕了。”

  納伽在他身邊蹲下,摸了摸他的頭:“不要去想。”

  沙左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又連著深呼吸了好幾次,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慢慢消散了,他閉上眼睛,但之前和納伽的那些親密接觸卻還在眼前晃動著,揮之不去。

  他睜開眼睛看著蹲在他面前的納伽,光著的身體讓他的回憶變得更加真實和讓人……心跳加速。

  沙左撲到納伽身上一把摟住他的肩吻過去的時候,非常確定自己的牙和納伽的牙磕在一塊了,他看到納伽皺了皺眉,還聽到了他小聲哼了一聲。

  他沒有停下自己的動作,納伽的反應讓他覺得很有意思,他把納伽按倒在地上,在他臉上脖子上很用力地親了幾口。

  但沒等他有進一步的動作,卻已經被納伽推開了。

  “不要壓著我。”納伽的聲音有點低沉。

  沙左看著他沒什麼表情的臉,有些茫然:“怎麼了?”

  “不喜歡。”

  “那你喜歡怎麼樣?”

  納伽推了他一把,跨到了他身上按著他的肩:“這樣。”

  “哦,”沙左看著騎在他身上的納伽,有點無語,“有什麼區別麼?”

  “有區別,”納伽鬆開了按著他的手,聲音裡突然有些失落,“我害怕。”

  “害怕?”沙左很吃驚,納伽會害怕?他伸出手在納伽臉上摸了摸,“你害怕什麼?被人按在地上嗎?”

  “嗯。”納伽從他身上下來,之前被挑起來的情緒似乎也沒了,回到了最初沙左見到他時的那種冷漠表情。

  “還有人能把你打倒嗎?”沙左還是很吃驚,而且納伽突然變得疏離的態度讓他有些不安。

  “很小的時候了,”納伽站起來跳進了水中,過了一會才慢慢從水裡探出頭來,“很久以前。”

  沙左走到水潭邊坐下,納伽看上去年紀不大,小時候的事也不會是太久以前,他試著問了一句:“願意告訴我怎麼回事嗎?”

  “他們希望我死掉。”納伽勾著嘴角笑了笑,這個笑容充滿了不屑,卻又帶著些傷感。

  他沉入水中,看著沙左,慢慢地一點點向深水中落了下去。

  沙左心裡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上半身撲進了水裡,想要拉住納伽的手,他看著納伽漸漸沉入水底離他越來越遠的樣子非常難受。

  他在水裡胡亂扒拉了幾下,沒有抓到納伽的手,只摸到了納伽的頭髮,他也顧不得那麼多,抓住頭髮就往上拉。

  納伽很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浮到了水面上,在沙左的頭髮上也狠狠抓了一把:“鬆手!”

  “納伽,”沙左鬆開了手,“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裡?”

  “離開?”納伽看著他,過了一會他嘴角慢慢泛起一個戲謔的笑容,“你想回AS?”

  “嗯,但我要先弄清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沙左知道在納伽眼裡,他現在依然是個沒用的人,別說回AS,現在讓他從這個洞裡離開估計他都做不到。

  “想去看看嗎?”納伽突然問了一句。

  “看什麼?”

  “我的父母。”

 

29、第二十九章 地下冰洞

  沙左脫掉衣服準備跟著納伽下水,他發現納伽正很認真地把衣服裝進一個袋子裡,而這個袋子的外層是皮質的,裡面居然有密封的防水層。他蹲到納伽身邊,摸了摸袋子,裡層是AS的常用防水材料:“你還有防水袋子啊?哪來的?”

  “程侃給我的,”納伽把袋子封好口,“我喜歡在水裡,他說這個可以裝東西。”

  “你認識程侃很久了?”沙左有些好奇,從第一次見到納伽時,他和程侃的對話就很讓人奇怪。

  “嗯,”納伽用手指在地上戳戳點點地似乎是在算數,“幾十年,可能更長。”

  “什麼?”沙左的聲音有點控制不住地走調,他彎下腰看著納伽,“你知道一年是多久嗎?幾十年?幾是多少?”

  納伽揚起臉也看著他,這種表情是沙左熟悉的,看AS白癡的表情:“你不知道一年是多久麼?”

  “那你說幾十年?還什麼可能更長?你倒底多少歲?”沙左盯著納伽那張精緻的臉,這張臉,和納伽沒有一絲贅肉的修長身材,跟幾十年完全扯不上關係。

  “我比你,”納伽掃了他一眼,把袋子上的繩子慢慢繞在手腕上,“大很多,程侃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裡了。”

  沙左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納伽:“程侃第一次醒過來到現在,多少年了?”

  “六七十年吧,也許沒有,太久記不清了。”納伽跳進了水裡,濺了沙左一臉水。

  沙左顧不上擦掉臉上的水,他伸手拉住納伽的胳膊:“你想說你其實是個老爺爺?”

  “我不是老爺爺,”納伽皺皺眉,他不知道該怎麼給沙左解釋,在他看來這是件很正常的事,對於他來說,“程侃說我長得很慢,魚怪可以活很久。”

  “……我明白了。”沙左看著很自在地漂在水面上的納伽,納伽不是正常人類,他是完美亞當的產物,他的壽命遠遠超過普通人類,所以,他的成長速度很慢?

  暫時就這樣理解吧,沙左實在找不出更合適的解釋,他跟著跳進了水裡,摟著納伽的腰摸了摸,這樣年輕而充滿活力的年輕身體,六七十年?

  “這條水道不長,”納伽也回手摟住他,“但是你肯定出不去,我給你送氣。”

  “嗯。”沙左點點頭。

  “你……不要伸舌頭,會嗆到的。”納伽提醒他。

  “我不會什麼時候都亂伸舌頭的!”沙左扭開頭,有點不好意思。

  “走。”納伽拉著他的手潛進了水裡。

  這條水下隧道比之前那條短了不少,也沒什麼風景可看,沙左在水下換了一次氣就出去了。

  出水的地方在距離沼澤不遠,很潮濕陰冷,沙左一出水面就感覺冷得不行,穿衣服的時候凍得哆哆嗦嗦的半天才穿好,納伽抱著他隔著衣服在他身上搓了一會:“還冷嗎?”

  “還行,”沙左跺跺腳,“你是不怕冷還是根本不就不覺得冷?”

  “不冷,”納伽的摩托車就停在洞口,他跨上去,拍了拍後座,“上來。”

  沙左上了車,縮在納伽背後摟著他的腰:“你的車,開來開去的,就算是用壓縮燃料,也得加油吧,去哪加的?”

  “自由城,”納伽把車開了出去,“或者去城堡搶。”

  獵狼島在變成一座海島之前,應該是個山脈很豐富的地方。島上很多地方都有山,除去那坐火山,周圍還有不少連綿的小型山脈,所以海邊很多斷崖。

  納伽的車一直順著山脈開,寒風被山脈切割之後變得更加凜冽,沙左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已經慢慢適應了這裡的低溫,現在卻覺得手指頭都快凍掉了,他把手塞到了納伽的衣服裡,冰凍的手指碰到納伽的肚子時,他感覺到納伽往回縮了縮,他趕緊把手拿了出來:“冷?你不是不冷嗎?”

  “不冷,放進來吧,”納伽偏了偏頭。

  沙左認為納伽這是客套話,但還是把手又重新塞了進去,實在太冷。

  順著山腳開了一會,納伽的車開始順著山脊向上爬,一開始角度不大,沙左還能接受,開到後面,車越來越斜,沙左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是躺著的了,而且路很不平整,確切地說根本就沒有路,只是納伽挑選出可以讓車行進的路線而已,他開始有點緊張:“我覺得我會滑下去的,或者我們會往後翻跟鬥一直翻下去!”

  納伽沒有理他,但開了幾分鐘之後在地勢稍微平緩一點的地方停了下來,車頭向上傾斜著:“下來吧。”

  沙左下了車,這個位置在半山腰,除去稀稀拉拉分佈著一叢叢低矮稀疏葉片發黃的灌木之外,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你爸媽住這兒?”

  “沒到,”納伽往上指了指,開始順著岩石向上爬,“沒有你就能再往上開一點,有你就只能在這裡停了爬上去。”

  “我也不算重。”沙左跟在他身後。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有了變化,除去莫名其妙變得像攝像機一樣的記憶力之外,他跟在納伽身後在岩石上攀爬時,發現自己明顯感覺比以前輕鬆了很多,手扳著岩石時,他總覺得自己一使勁就可以把凸起的岩石直接掰斷。

  他悄悄試了一下,沒成功,石塊紋絲沒動。

  納伽突然停下回過了頭,沙左也停下,不知道納伽要幹嘛。納伽伸手在一小塊凸起的岩石上扳了一下,岩石發出“喀”地一聲脆響,被他從山體上掰了下來。

  他把石頭扔到了沙左面前。

  沙左有些吃驚,他知道納伽很靈活,知道他可以不用眼睛就能感知到身邊所有的變化,也知道他可以像魚一樣在水裡飛翔,可以從高處跳下去毫髮無損……反正是知道很多,但沒想到他能有這麼大的力量,不,他應該知道的,記憶裡的片斷立刻跳了出來,納伽曾經用手指捏斷了他脖子上的鐵鍊。

  納伽明顯是知道他在後面悄悄掰石頭了,這一下是在向他炫耀嗎,沙左有點鬱悶:“哇你好厲害。”

  “笨蛋。”納伽嘴角露出了一個微笑,似乎很開心,還帶著點得意。

  “我都誇你了你還非得說一句笨蛋才舒服麼,”沙左推了他一把,“走不走?”

  納伽歎了口氣,轉身走到他面前,撿起了那塊石頭,放到他眼前,然後用手指一捏,岩石碎成一小一小塊地從他手上滑落。

  “你……”沙左有點惱火,但盯著岩石看了一眼之後,總算是明白了,“這塊石頭已經風化了吧!”

  “嗯,”納伽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你可以弄碎這樣的。”

  沙左本來有一種被耍了的感覺,但看到納伽的笑容時,突然一點脾氣都沒了,這樣笑著的納伽跟平時冷漠的納伽完全不同,顯得很孩子氣,他喜歡看到納伽冷淡面具後的這一面。

  “過來。”沙左笑了笑,沖納伽勾勾手指。

  納伽湊了過來,沙左掀開了他擋掉半張臉的帽子,在他嘴角那個笑容上吻了一下。

  順著嶙峋的山石又向上爬了一陣,一道順著山脊而下的裂隙出現在沙左眼前,就像是山體被劈開了一道裂口。

  四周沒有遮擋,寒風吹得很急,氣溫比之前又低了不少,而當他們靠近這條裂隙的時候,沙左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從裂隙下滲出。

  這條裂隙不寬,大約能有一個人伸開雙臂的寬度,但很深,沙左靠過去向下看了一眼,離裂隙開口部分的岩石上很濕潤,還有些黃色的地衣,再往下模糊地能看出兩側的岩石上都是冰,還有些突出的岩石上掛著細細的冰柱。

  “要從這裡下去嗎?下面什麼地方?”沙左蹲在裂隙邊緣回頭看著納伽。

  “嗯,下去,”納伽脫下了外套扔在他身上,“惡魔巢穴的垃圾場。”

  沙左穿上納伽的外套,心情突然因為納伽這句話有些下沉,他其實一直都在想,納伽的父母會是什麼樣,因為莉莉卡說過,牧師是納伽的養父,而納伽雖然沒有詳細說過,但從他的隻言片語之中能聽得出來,牧師的確養過他,至少讓他沒有餓死。

  如果他有父母,又怎麼會這樣慘?

  而他的父母,居然在這下麵?垃圾場裡?

  沙左想不明白,但他沒有再追問,納伽抿得很緊的嘴唇已經告訴了他,接下去不是什麼愉快的旅程。

  納伽從隨身的袋子裡拿出了兩片銀色的金屬片和一卷繃帶,巴掌大小的金屬片上佈滿了釘子,他拉過沙左的手,把這東西放在他手上,又用繃帶一圈圈地把金屬片和沙左的手上,長釘從繃帶下紮出來,看上去像是從手裡長出來的。

  沙左大致看明白了納伽的意思,他們要從這個裂隙下去,而下半部分兩邊都是冰,要借助這樣的釘子來撐住冰面,以免直接滑下去摔死。

  “你直接跳下去嗎?”沙左活動了一下手腕。

  “不,”納伽搖搖頭,“我跟你一塊。”

  “我會不會撐不住直接摔下去啊?”沙左對自己有些不放心。

  “不會,”納伽彎腰進入了裂隙,“你不是以前的你了。”

  的確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沙左撐著左右的冰面一點點向下的時候有了深切的體會,無論是手還是腿,撐住冰面的力量都讓自己吃驚,這種他從來沒有嘗試過的動作他做起來並不困難,也沒有覺得累。

  但相比納伽,他看了一眼跟他面對面慢慢向下的納伽,似乎還差得遠,納伽的手指能輕鬆地插進堅固的冰面。

  “有多深?”沙左覺得現在自己面臨的最大的困難不是力量,而是不斷從下方滲透的寒冷。

  “這個速度下去要二十分鐘。”

  “你自己一個人下的話,是怎麼下的?也要這麼久?”沙左稍微加快了一點速度,二十分鐘有點長,他覺得自己會被凍在這個縫隙裡。

  納伽從冰裡抽出了手指,也收回了撐在冰上的腿,整個人突然向下飛速墜落,然後又猛地伸出胳膊和腿往兩邊一撐,停在了冰縫之中。

  “這樣。”納伽在他下方十米左右的地方說了一句。

  “我試試?”沙左嚇了一跳,但很快回過了神,對於納伽這種下落方式很羡慕。

  “嗯。”

  沙左吸了一口氣,收回了撐在冰上的手和腿,身體突然急速下降的失重感讓他一陣眩暈,他咬著牙把手撐向兩側的冰,巨大的慣性在他手撐到冰上之後又向下滑了一截才在他腿用力蹬向冰面之後才停了下來,胳膊被拉得一陣酸麻。

  不過他正好停在了納伽對面,這裡已經沒有太多光線,抬頭能看到上面被切成了一小條的灰暗天空,而面對面他已經不太看得清納伽的臉,只聽到他說了一句“還不錯”,沒等他開口說話,納伽就已經又向更深的地方滑了下去。

  沙左只得跟著繼續向下,他每一次下滑都注意控制,讓自己不再像第一次那樣讓慣性完全作用在雙臂上,幾次之後他就已經輕鬆了很多,漸漸能追上納伽的速度。

  在沙左正對自己的表現相當滿意,準備問問納伽還有多少能到底的時候,納伽很簡短地說了一句:“到了,跳。”

  沙左已經完全看不見四周的情況,只能憑聲音跟著納伽向下,納伽這句話剛說完,沙左突然發現自己下滑之後張開雙臂時居然已經夠不到兩邊的冰面。

  這個縫隙居然是個上小下大的喇叭形,而且變寬的時候非常突然,沙左不知道下面有多高,大喊了一聲:“啊——”

  剛喊完就感覺自己摔到了納伽身上,確切說,是納伽接住了他。

  “到了?”沙左從納伽懷裡跳到地面上,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他蹲下摸了摸腳邊,發現四周全是冰。

  “嗯。”

  說話時沙左聽到了回音,這是個很大的空間,氣溫低得驚人,沙左覺得現在自己仿佛置身一個巨大的冷庫之中,同時他還聽到了水聲,根據聲音判斷,是從腳下冰層深處傳來的,至於是海水還是是島上的地下水路,他就不知道了。

  “準備好了嗎?”納伽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

  “準備?準備什麼?”沙左有些不明白,但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他伸手向前探了探。

  納伽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看看我的父母。”

  “嗯。”

  納伽打開了照明器,淡黃色的光芒慢慢照亮了四周,一瞬間沙左的眼睛被閃得差點有些睜不開,這不單只是照明器的光亮。

  這是無數的冰淩反射出來的光芒。

  沙左被四周的景象驚呆了,他猛地握緊了納伽的手,很用力地握著,甚至有些顫抖。

  這是一個巨大的冰洞,有多大沙左無法判斷,因為他根本看不到這個洞的邊緣,只能看到洞中有無數的粗大的不規則冰柱,全都從洞頂如同石鐘乳一樣的垂下來,有些跟地上的冰面連接在了一起,有些像一個巨大的水滴懸在空中。

  這個地下的冰洞就像一個晶瑩的極寒宮殿。

  但當沙左舉起手中的照明器,仔細想要看清四周的冰時,他看到了這些覆蓋在洞壁上的閃爍著白色光芒的厚厚冰層和冰柱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

  他拿著照明器,走到了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冰柱旁邊,將照明器湊到了冰柱旁邊。這個冰柱大約需要三個人才能合抱,冰柱的中間隱隱約約有一塊不規則的黑影,沙左看不清是什麼,只能把照明器上下前後移動,想找到最好的角度能照亮冰柱的中心。

  當一束光線終於射到了冰柱中心時,沙左看清了一個局部。

  一隻瞪圓了的眼珠。

  “啊——”沙左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嚇得猛地連退了好幾步,撞在了納伽身上,他一把抓住納伽的胳膊,“這是什麼地方?裡面那些……是什麼?”

  “全都是‘垃圾’,沒有用的,被處理掉的垃圾。”納伽淡淡地回答。

  沙左感覺深深地寒意從腳下升起,在他身體裡不斷漫延,他呼吸變得有些困難。

  這是他長這麼大,看到過的最讓人震驚以及難以接受的場面。

  所有的冰柱裡,包括洞壁的冰層裡,所有的冰裡,全都是那些隱隱約約的黑影。

  全都是破碎的屍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全都是被切割成了碎塊的屍體。

30、第三十章 不死怪物

  沙左用了好幾分鐘才從眼前殘酷而詭異的場面帶給他的震動中緩過勁來,四周能看清的範圍的冰層裡全是影影綽綽大大小小的黑影,他關掉了照明器。

  “這些是完美亞當的失敗產品嗎,”沙左在黑暗中問納伽,“這麼多?”

  “這只是很小一部分,”納伽的聲音跟冷得就像身邊包圍著的寒氣,“這裡以前是水道,更深的地方是他們處理屍體機器的出口,沒有被水沖走的就凍在這裡。”

  “為什麼要……”沙左有些艱難地開口,“弄成這樣?”

  “方便,程侃說是用機器切碎。”

  “程侃以前也在那裡工作,也參與了這些事嗎?”

  “不知道。”

  沙左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心裡對程侃的疑惑和怒火慢慢平息下去之後他才又打開了照明器:“你的父母,在哪裡?”

  “來,在裡面。”納伽轉過臉笑了笑,這笑容讓沙左心裡狠狠一抽,疼得厲害。

  這不是一個洞,這是山脈之下一個巨大的水道,現在這裡沒有水,看得出冰層上曾經有過流水的痕跡,因為溫度太低,水流速度一旦減緩,就會慢慢凍成冰。

  沙左跟著納伽在冰柱中穿行,慢慢往更深的地方走,有些冰柱凍得很透明,沙左能很清楚地看到各種殘缺不全的屍體,胳膊,腿,半個身體,一張或是半張臉,所有的臉上的表情都凝固在被切碎的一瞬間,迷茫而錯愕。

  在沙左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快要被凍僵的時候,納伽終於停下了腳步,從靴子裡又抽出了一支照明器打開了。

  他停在水道側面的一片厚厚冰層前,裡面能模糊地看到一個殘破的身體,只有被切成了兩半的上半身,一條胳膊向旁邊伸展著,腦袋沒有被破壞,能看到黑色的長髮和一張安靜的臉,跟之前看到的那些臉有著很大不同。

  “這是我的……媽媽。”納伽指了指冰層裡的半具屍體。

  沙左發現納伽說出媽媽這個詞的時候很吃力,仿佛是一個他非常陌生的詞,他走過去握住了納伽的手,看著冰裡的女人:“你怎麼知道是她?”

  “程侃帶我來過,他能認出來,我……媽媽是他的成果。”納伽慢慢掀掉帽子,手指在冰面上輕輕碰了碰。

  “這樣。”沙左有點難受,想起了AS的家,想起了從小對他呵護著的父母,雖然程侃說過那不是他的親生父母,卻不會影響他對他們的感情。

  或者,這些殘破的屍體裡,也會有他的親生父母?

  “那個是……”納伽又指了指冰裡女人的手,沙左順著看過去,看到了那只手緊緊握著另一隻手,只有手和一截手臂。

  “你爸爸的手?”沙左替他說了出來。

  “是的。”

  這一刻沙左的心情無法形容,如果說這些失敗的成品沒有思維,沒有想法,只是像行屍走肉一樣,他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但這兩隻握在一起的手……

  “程侃說他們是相愛的,所以他要帶我來看看父母。”納伽感覺到了沙左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也能感覺到他情緒的波動,他不清楚沙左這樣的原因,只好伸手摟了摟他的肩,算是安慰,可能是嚇到他了?一個洛布的屍體就可以嚇到這個AS來的什麼也沒見過的人了。

  沙左一直沒有說話,納伽看了看他:“怎麼了?”

  “你……”沙左覺得納伽的反應有些脫離正常範圍,他雖然擁有強大的能力,在獵狼島上輕鬆地生存,但他在感情方面卻像是空白的一張紙,他不知道做為養父的牧師是怎麼把納伽養大的,可以讓納伽對基本的情感一無所知,沙左猶豫了一下,也看著納伽,“你知道什麼是相愛嗎?”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願意為對方做很多事,對方開心就會開心。”納伽說得倒是很流利。

  沙左不確定他能不能理解自己說出來的話:“這是程侃告訴你的吧?”

  “嗯。”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沙左試著問了一句,其實他覺得這是句廢話,納伽一直獨來獨往,說得最多的話是“關我什麼事”。

  “沒有,”納伽很乾脆地回答,但看了看沙左之後,他又有些猶豫,“不過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

  沙左沒有說話,他很感動,從納伽第一次把他從城堡救出來到現在,儘管他們之間有過一些鬥嘴,他還被納伽扔下了懸崖,還幾次被納伽直白的鄙視惹毛,但納伽對他從來沒有過真正的傷害,相反他覺得納伽對他挺有耐心的。

  “你難受的時候我會不怎麼高興。”納伽又補充了一句。

  “你喜歡我?”沙左乾脆直接問了,跟納伽這種直腸子說話也就不用繞彎子了。

  “我喜歡你摸我。”納伽突然笑了笑。

  “……好吧,”沙左愣了愣,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只好伸手到納伽衣服裡,在他腰上捏了捏,“我也挺喜歡摸你的。”

  納伽眯縫了一下眼睛,看上去挺享受,這讓沙左心裡跳了跳,有點衝動,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對納伽總會時不時冒出些不太合適的想法。

  這條水道很長,應該是被廢棄了,他和納伽下來的地方曾經是水道通往海裡的出口,現在都被厚厚的冰層封住了,現在研究所失敗的“亞當”會怎麼處理,沙左無從得知,但他知道如果這是一條排泄“垃圾”的通道,那麼另一頭就應該聯接著研究所?

  “那邊最盡頭的地方你去過嗎?”沙左問。

  “去過,被封死了,你要去看嗎?”

  “嗯,我想看看。”

  納伽帶著沙左一直往裡,通道裡寒冷而安靜,只能聽到兩個人踩在冰面上的聲音,沙左已經適應了身邊時不時出現的被凍在冰裡的殘破軀體。

  他不再把目光放在這些被冰凍在地下幾十年或者更久的屍體上,他想得更多的是聯邦政府進行這樣實驗究竟有多少人知道,AS的人能得到的所有資訊都由政府提供,甚至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想像,也都是由政府描繪。

  如果這樣的實驗最終成功了,他們又會面臨怎樣的未來?

  這種問題他是沒有辦法想出答案,也許只有程侃能給他一個確定的回答。

  通道的盡頭果然被封閉了,而當沙左看到用來封閉通道的合金材料時,確定這個通道被封閉的時間不會太長,這種合金是新材料,AS投入使用也就幾十年時間。

  他走過去,伸手在金屬上摸了摸,沒有縫隙,沒有任何可以開啟的痕跡,起碼從這一面來看沒有打開的可能性。

  “那一面是什麼?是能通去研究所的管道嗎?”沙左回頭看納伽。

  “不知道,在海床下面,看不到,”納伽也過來推了推,“你要進去?”

  “不,”沙左搖搖頭,先別說根本進不去,就算能進去,這樣什麼也不瞭解的情況下貿然進去跟找死沒有什麼區別,“我應該找程侃再聊聊。”

  “他不會告訴你的。”納伽很肯定地說。

  “為什麼?”

  “程侃有很多秘密,死也不會說出來的。”

  沙左在金屬牆前蹲下,沒錯,如果程侃願意告訴他什麼,上次就不會只讓他問三個問題了。

  “你說程侃醒過來,他睡著了多久你知道嗎?”沙左能猜到如果程侃需要長時間活著,冷凍是最合適也是最成熟的技術,但程侃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不知道,沒多久,”納伽也蹲了下來,“他沒有打算一直睡。”

  “什麼意思?”

  納伽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是他最不願意回答的,程侃為什麼需要不定時地睡著再醒過來。

  “因為我,”納伽重新戴上了帽子,把臉遮掉了一半,“我好像讓他受傷了,如果不睡,就會死,他還有要做的事沒有做完。”

  納伽的話讓沙左很吃驚,程侃有傷?還是納伽讓他受的傷?

  “看不出來啊,你怎麼會讓他受傷?”沙左想了想,程侃從一到島上,給他的印象就是手身很敏捷,完全不像有傷的人,而且他也發現了,在他回憶程侃的片段時,竟然沒有想起任何可疑的細節,程侃甚至沒有習慣性的小動作,他究竟有多小心謹慎?

  “我不記得了。”納伽站了起來,這一句話的語氣突然有些冷談。

  “怎……”沙左想說怎麼會不記得,但納伽的態度讓他還是沒有說出來,這件事對於納伽來說,肯定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你把我踢到湖裡,你還記得嗎?”納伽問了一句。

  “什麼?我把你踢到湖裡?”沙左愣住了,他沒有這個印象,他能想起來的那前後的事最近的就是他跟納伽在山洞裡的親密接觸,“我哪有那本事把你踢進湖裡啊……”

  “所以我也不記得。”

  納伽也有過跟自己類似的痛苦經歷,沙左跟在納伽身後原路返回,看著他的背影,看上去強大得似乎無人可以戰勝的納伽,也曾經有過同樣的痛苦。

  “那時你多大?”沙左問。

  納伽伸出手往身邊比了比,在腰往下一點的位置停下:“這麼大。”

  “還是小孩子啊。”

  “嗯。”

  “後來呢?”沙左追了一句,他經歷痛苦的時候納伽一直在他身邊,無論能不能緩解他的痛苦,至少身邊有人,讓他覺得沒有那麼孤單,那納伽呢,只有那麼一點大的孩子,是怎麼撐過來的?

  但納伽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常飛帶著著狩獵隊出去的時候,還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情,他們無聲無息地不見一個隊員。順著路回去找的時候,只看到了一輛熄了火的摩托車,車上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隊長,會不會是……”一個隊員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四周。

  “那個怪物已經被納伽殺了。”常飛下了車,仔細地在那輛摩托車上檢查,除了幾滴不明顯的血跡,沒有別的異常。

  “洛布?”

  “洛布不敢到這邊來,這邊是德拉庫的聚集地。”

  常飛皺了皺眉,難道那樣的怪物不止一個?

  “回城堡。”他揮了揮手,如果周圍某個地方還有一個能這樣無聲無息弄走他們一個人的怪物,他不能讓隊員再損失。

  回城堡時隊伍還是按平時的順序開著車,但這次常飛沒有走在隊伍最前面,他的車在整個隊伍的最後,如果有什麼突發情況,他能清楚地看到。

  如果這個突發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就算他死了,也能在死之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比平時更警惕地留意著身邊的一切,岩石後面,樹影裡,寒風中的氣息,細微的聲響,他都沒有放過。

  快到城堡的時候他稍稍松了口氣,今天他們回城堡的路線是靠近龐卡住處這一面,再往前一些哨樓很多,如果有什麼情況,至少能有人增援。

  但就在他感覺基本安全的時候,突然脖子後面感覺到了一陣風。

  常飛沒有回頭,也沒有猶豫,伏身躲開的同時猛擰了一下油門。

  他從小是龐卡親自訓練,無論是身體機能還是反應都比別人要快,但這次他心裡卻猛地一沉。

  車沒有因為油門被加大而提速,而是猛地停了下來,緊接著就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勒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準確地按在了他的咽喉上,他連聲音都沒有辦法再發出。

  勒在他脖子上的手力量很大,絕對超過洛布,理論上在他咽喉上的這一捏足以讓他的喉骨碎掉。

  但常飛是個謹慎的人,他不會留給對手這樣輕易可以到手的機會,他的衣領裡有護具,所以這一捏雖然讓他眼前一陣發黑,但不至於喪命。

  而且對方的第一目標是將他從車上拉下去,並不是要掐斷他的脖子。

  常飛整個人都被拉得飛了起來,離開了摩托車,在他還沒看清四周的情況時,已經被向後帶出了幾十米,而他前面的隊員甚至都沒有發現他已經不在隊伍最後。

  被重重掄在岩石地面上時,常飛覺得腰上一陣巨痛,但他馬上看清了這個能在短短一瞬間把他從車上帶走並且讓他無法出聲示警的人。

  眼前的人帶給他的震驚讓他忘了試著去躲開這個人緊接著向他當胸砸來的這一拳。

  他聽到了自己胸骨斷裂的聲音。

  這個人不是已經被納伽殺了嗎?為什麼會毫髮無損地出現在這裡?

  常飛很清楚自己無法跟眼前這個怪物抗衡,如果不出現奇跡,他將死在這裡,死在距離龐卡住處不到800米的荒灘上。

  他在怪物向他砸來第二拳時,把手伸進了外套的口袋裡,摸到了一顆小雷。

  只需要輕輕一拉,他就能跟這個怪物同歸於盡,哪怕是被炸碎,也能留下痕跡,讓之後的人可以找到線索。

  但他沒有來得及拉響這顆雷,一個白色的影子掠了過來,以驚人的速度。

  這影子哪怕只是一閃過過,對於常飛來說也如同清晰所見,他太熟悉這個身影,這樣遮住全身的長袍和這種熟悉的氣息。

 

31、第三十一章 精神力量

  常飛躺在地上,看著像陣風一般掠過他眼前的龐卡。

  龐卡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出過手,哪怕是十歲之前跟他朝夕相處的常飛也從來沒見過。

  當騎在常飛身上正要繼續揮拳砸過來的怪物被龐卡像被隨手丟棄的麻袋一樣掀到一邊時,常飛的心裡猛地一松,但緊跟著又猛地一抽,像被什麼東西捏碎了。

  他本來很擔心因為自己動不了,龐卡要獨自面對這個怪物會有危險……他閉上眼睛,“喀”地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之後,四周陷入了一片安靜,他知道這是龐卡擰斷了那個怪物的脖子。

  龐卡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他從有記憶時就只為守護龐卡而活著的目標在這一瞬間化成了粉末。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常飛立刻知道自己不在自己的床上,柔軟的床和包圍在他四周的氣息讓他馬上反應過來,他在龐卡的床上。

  胸口很疼,他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嚴重的傷,讓他連呼吸都很吃力。

  但他動了動胳膊,還是想下床,他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進過龐卡的臥室,這是不被允許的事。

  “別動。”龐卡的聲音傳來。

  常飛的動作停下了,聽到了龐卡的腳步聲,接著床上的簾子被掀開,他看到了龐卡的金色面具:“我沒事。”

  “我的床讓你不舒服?”龐卡聲音很平淡,看不到他面具之後的表情,“小時候不總躺在上面不肯下來麼。”

  常飛轉開了視線,這張床他很熟悉,十歲以前,他每晚都躺在這張床上,身邊是龐卡。

  那時的龐卡跟他沒有距離,他可以摟著龐卡,枕著他的胳膊,儘管龐卡對他很嚴格,他卻依然可以偶爾耍賴,要龐卡摸著他的頭髮才肯閉上眼睛睡覺。

  他懷念那些已經離他很遠的時光,但對於龐卡之後拒他千里的態度卻沒有怨言,龐卡是他的依靠,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的歸宿,他可以為龐卡一念生,也可以為龐卡一念死。

  “傷很重,有藥也要躺一段時間。”龐卡的手指勾住他胸口的薄毯,慢慢掀開了。

  “在這裡嗎?”常飛不敢直視龐卡的臉,視線只能停留在他修長的手指上,看著龐卡的指尖從他的胸口一點點向下劃去,他才發現自己沒有穿衣服。

  龐卡指尖冰涼,順著他的身體一寸寸滑過去時,常飛覺得體內湧起一陣難以忍受的欲望。

  他猛地抓住了龐卡的手。

  這是個大膽的舉動,在他看來不能饒恕的舉動。

  但如果龐卡繼續觸碰他的身體,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更過份的動作。

  龐卡的手他並不陌生,儘管已經很多年沒有再碰過,但抓住他手的那一瞬間,那種熟悉的感覺卻讓常飛再也不想放開。

  “長大了啊。”龐卡帶著金屬音的聲音穿過面具傳來,卻沒有抽出手,也沒有動。

  常飛克制著自己的衝動,鬆開了龐卡的手,他閉上眼睛:“為什麼?”

  “嗯?”

  “為什麼騙我?”

  龐卡把薄毯拉過來重新蓋在他身上,聲音有些低沉:“騙你什麼。”

  “你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常飛不知道自己說出這些話的後果是什麼,他只對之前的場景難以釋懷,“為什麼?”

  “你希望我剛才死掉麼?”龐卡聲音突然冷了下去。

  “不,”常飛咬咬牙,“你根本不需要我保護你,為什麼要讓我這樣以為,我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你。”

  “你現在想死嗎?”龐卡冷笑了一聲,轉身準備離開。

  常飛睜開眼,盯著龐卡的背影,心裡被壓了十幾年的各種情感再也不能控制,他忍著胸口的巨疼猛地從床上跳了下來,從背後一把摟住了龐卡。

  “現在不能死,”他緊緊摟著龐卡的身體,這是他最熟悉也最渴望的東西,龐卡削瘦卻緊實的身體讓他抵制不住地有些顫抖,他埋在龐卡耳邊,很堅定地說,“我要看著你死。”

  “躺著去。”龐卡沒有動,只是說了一句。

  “不。”

  這是常飛十多年來第一次對龐卡說出這個字,不。

  龐卡似乎並不意外,對於常飛的反抗他沒有任何表示。

  常飛靜靜站在他身後,胳膊還是摟著他,沒有鬆開的意思,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天。

  龐卡讓他離開自己住處的那天,他也是這樣摟著龐卡不肯鬆手,那是他最後一次觸碰到龐卡的身體。

  臥室面對大海有四扇窗,都掛著黑色的窗簾,除了睡覺的時間都是敞開著的,龐卡喜歡冰冷的海風從屋子裡穿過。

  今天也是一樣,常飛摟著他,寒風從他赤裸著的身體上掠過,讓他胸口上的傷痛得更加劇烈,但他不願意鬆手,欲望一但開了閘,再想壓回去,比什麼事都困難。

  但當四扇窗的窗簾在同時拉上時,常飛還是鬆開了手,有些吃驚地看著慢慢轉過身來面對著他的龐卡:“你……”

  龐卡的臥室裡沒有任何自動裝置,他討厭在他最需要放鬆的地方有這些東西,窗簾也同樣,只是最普通而古老的樣子,常飛無法想像窗簾是怎樣在這種情況下同時自動拉上的,只是難以置信地看著龐卡。

  “還記得訓練時我說過的話嗎。”龐卡的手慢慢抬起來,捏住了面具的邊緣。

  集中精神,精神力量才是最強大的東西。

  龐卡的每一句話,都刻在常飛心裡,他沒有忘掉任何一句,這句也同樣,只是他一直沒有明白真正的含義。

  “我的代價是什麼,你知道嗎。”龐卡輕輕掀起了面具。

  常飛的呼吸跟著龐卡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他看到了龐卡光潔的下巴,龐卡還在繼續,面具從他臉上一點點向上揭開,而常飛卻沒能再看到更多。

  他的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漆黑的顏色佈滿了四周,沒有一絲光亮,比獵狼島的夜更黑暗。

  他向後退了一步,跌坐回了床上。

  這不是他失明,也不是這個世界突然沒了光。

  在這一刻他才體會到了龐卡的真正的力量。

  “常飛,”龐卡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你能保護,只有你能保護我。”

  常飛感覺到龐卡靠近,拉起了他的手,他的手被龐卡牽引著,指尖碰到了龐卡的臉。

  龐卡靠近時常飛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跟他的手一樣,龐卡的呼吸帶著冰冷的風,卻讓常飛心裡一陣溫暖。

  “躺下,你需要休息。”龐卡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

  常飛順從地躺回了床上,心裡翻湧得如同海底噴發的火焰。

  他的手捨不得離開龐卡,指尖在龐卡皮膚上的觸碰讓他一陣陣顫慄。他能聽到龐卡脫掉了長袍,就像很多年前的每一個晚上,輕輕地躺在了他身側。

  常飛想要側過身像從前那樣摟住龐卡,但胸口的巨痛讓他無法做到。

  龐卡的胳膊滑了過來,摟住了他的腰,貼近他身體的光滑的皮膚讓他整個人都像燒著了一樣滾燙。

  “你在想什麼?”龐卡的手在他腰上輕輕撫摸著。

  “想……”常飛握住了龐卡的手,把他拉向自己,“想要你。”

  “知道後果麼?”龐卡在他耳邊問,身體慢慢貼了過來。

  “不知道。”常飛摟緊了他,在他背上狠狠地撫摸著。

  龐卡沒有說話,唇覆在了他的額上,一下下輕輕點著,最後吻在了他嘴上。

  鮑勒正站在一號培養倉的解剖台前,看著躺在解剖臺上被擰斷了脖子的207號樣本副本,他的人正在仔細檢查這個副本的各項指征,把資料跟前一個副本進行比對。

  解剖台旁邊小型培養皿裡,207號樣本正瞪著眼睛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驚恐絕望中透著哀求。

  207的意識正在恢復,這一點讓鮑勒很意外,但隨著意識地恢復,207的其餘機能卻再減退,無法達到實戰實試的標準。

  理論上說,207再次失敗了。

  可他們發現207的副本卻能完美地複製他之前的所有機能,並且持續的時間會更長,這是一個很讓人振奮的突破。

  泡在營養液中的207奮力地張嘴,像是想說什麼。

  鮑勒打開了聯接著207大腦的讀取設備,207已經不能說話,但他想要表達的內容可以通過這個設備讀取。

  顯示幕上跳出了一行字。

  求求你們,殺了我吧,讓我死吧。

  207號樣本跟他的複製副本是獨立的個體,但為了保留他對某些機體動作的記憶,他們複製了他的一部分記憶,儘管只是針對控制肌肉的很小一部分,卻奇怪地能讓207感受到跟副本相同的體驗。

  副本本身感覺不到疼痛和死亡,但207卻能有感覺。

  副本的每一次疼痛和每一次死亡經歷他都能經歷,也就是說,副本每死亡一次,207就會全程經歷一次。

  “你不能死,你對我們的研究很有幫助,”鮑勒看著207瞪大的眼睛,是的,這一點在將來的研究中可以很好地利用,會有他們意想不到的作用,“人類會感謝你的。”

  讓我死吧,我受不了,換個人吧,求你們了。

  鮑勒沒有再說話,關掉了讀取設備,也沒有再看207,視線回到了解剖台的副本身上。

  這個副本傳回的資訊能看到他襲擊常飛時的動作,鮑勒本來希望207副本能把常飛帶回來,那是他最想要的樣本材料,但最終卻還是沒有成功。

  脖子被擰斷時207副本甚至沒有看到殺死他的人是誰。

  不過這不重要,鮑勒不需要看到,也能想到會是誰,那裡已經在城堡的範圍之內,而且距離龐卡的住所很近。

  他唯一意外的是龐卡會出現,為了一個普通人類。

  “龐卡瘋了嗎?”鮑勒扭頭看了一眼始終沉默地站在角落裡的何啟,“他難道不知道動用這樣力量的後果嗎?上校,你怎麼看?”

  “他在示威,”何啟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對於鮑勒一意孤行進行這樣的實驗感到了寒意,人類的未來如果只是這樣,大量擁有強大的身體機能的軀殼的控制權被集中在政府手中,這樣所謂的新世界只會是某些人的新世界,“龐卡擁有的是不可複製的力量,這點我們都清楚,無論是納伽還是沙左,或者是之後的別的樣本,都不可能超越,他是一個意外。”

  何啟的回答讓鮑勒的臉色一下陰沉了下來,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何啟只是在提醒他,他們的實驗始終得不到一個穩定的樣本,甚至出現了龐卡這樣無法控制的強大樣本,而他們至今沒能在龐卡基因的基礎上再成功過。

  龐卡的存在對於研究所來說,是最大的諷刺。

  “可他的弱點也很明顯,而且極不穩定,”鮑勒冷笑了一聲,“他現在已經開始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他在找死。”

  “龐卡一開始就沒有多想活著,他比很多人都清楚這樣的生存根本沒有意義。”何啟沒有退讓,聲音平靜地再次回答。

  “上校!”鮑勒轉過身看著何啟,正要說下去的話卻被屋頂上突然響起的通話器打斷了。

  “鮑勒將軍,三號和四號樣本倉出現異常!兩個樣本倉出現異常!”

  “切畫面。”鮑勒皺了皺眉,兩個倉同時出樣異常並不常見,而他之前已經說過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在他出解剖室前不要打擾他。

  何啟過去打開了兩個倉的監控,三號和四號培養倉的畫面跳了出來。

  兩個倉裡已經進去了不少穿著制服的人,都在各種儀器前忙碌著,而獨立的培養睡眠倉裡的情形讓何啟吃了一驚。

  睡眠狀態的樣本似乎都正在醒來,在營養液中無意識地揮動著胳膊和腿,像是在掙扎,泛起的氣泡讓整個睡眠倉一片翻騰。

  這些樣本都是未完成的,現在醒來會有不可逆的傷害,有可能讓他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費。

  “打開所有遮罩系統!”何啟喊了一聲,往門口沖去,“是龐卡。”

  從地下的冰洞出來之後,沙左沒有同意納伽馬上送他回自由城,他心裡有些亂:“陪我去海邊站一會吧,吹吹風什麼的。”

  “在AS沒吹過風麼。”納伽有些不屑地說了一句,但還是掉轉車頭往海邊開去。

  “沒有吹過這樣的風,純天然的。”沙左從後面抱緊納伽的腰,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喜歡摟著納伽,納伽勻稱結實的身體讓他感覺很舒服。

  他又順手在納伽緊實的腿上摸了幾下:“喜歡嗎?”

  “嗯?”

  “我摸你。”

  “喜歡,”納伽拉住他的手,塞進了自己的衣服裡,“直接摸更喜歡。”

  沙左笑了,在他腰上又摸又揉地捏了一會:“其實我也很喜歡摸你,你皮膚真好。”

  納伽沒再說話,過了一會突然把車停下了。

  車停得很急,跟他平時停車的時候不同,沙左被慣性帶著往前沖了一下:“怎麼了?”

  納伽不說話,下了車,沙左也跟著下車,腳還沒有在地上站穩,納伽突然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32、第三十二章 破譯記憶

  沙左看著納伽重重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整個人都像是完全失去了力量。

  這是沙左從來沒有見過,連想都沒有想到會出現的場面,納伽就像是個無所不能的強大的存在,他和納伽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沒擔心過會不會有危險,納伽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強有力的支撐。

  而現在這個人,卻毫無徵兆地倒在了自己面前。

  “納伽!”沙左顧不上別的,撲過去,把伏在地上的納伽翻了過來,掀開了他的帽子。

  納伽雙眼緊閉著,嘴角竟然被磕出了血跡,這說明他倒下去的時候完全沒有力量,沙左的手有些發抖,在納伽的嘴角輕輕碰了碰:“納伽,你怎麼了,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四周有風聲,納伽靜靜的沒有任何回應,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你到底怎麼了!”沙左有些手足無措,如果是受傷什麼的,他起碼有個方向,現在這種情況讓他甚至不敢隨便移動納伽。

  呼吸還有,很平穩,心跳也沒有什麼異常,沙左解開了納伽的衣服,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也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用手仔細地在納伽身上摸了摸,骨頭也正常,他決定先把納伽移到隱蔽些的地方。

  他不知道哪裡是安全的,但就算是兩塊岩石中間,也比呆在這塊空地上要強。

  就算碰不上城堡的人,那些野獸萬一出現一倆隻,也夠讓人頭痛的。

  沙左吸了口氣,小心地把納伽抱了起來,發現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吃力……是啊,沙左,你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沙左了。

  也許,以自己現在的能力,其實不需要擔心自由城的人?

  不,沙左把納伽抱到了一塊岩石後面輕輕放下,自由城的人有槍,他只知道自己力量大了不少,記憶力就像是台錄影設備,但別說子彈,就算是單手弩,他也沒有足夠的速度能躲開。

  接下去該怎麼辦,沙左沒了主意,就算他回自由城去找牧師和程侃,也不能把納伽一個人留在這裡,完全沒有知覺靜靜地躺在他身邊的納伽現在無比脆弱,任何人都能要了他的命。

  沙左咬咬嘴唇,就在這裡守一會,呼吸有,心跳在,以納伽的能力,這樣就肯定還有辦法。

  就在沙左皺著眉想辦法的時候,他聽到了幾聲很低的“滴滴”聲,很像是某種報時裝置上的提示音。

  這種明顯透著現代文明氣息的聲音讓沙左一下警覺起來,迅速地判斷了一下聲音的來源,很快就驚訝地發現這聲音來自納伽身上。

  他的腦子裡跟著閃過的是納伽手碗上的那個金屬的像很寬的鐲子一樣的東西,還有納伽的那句“秘密”。

  他拉過納伽的手,把他的衣服的袖子往上推了推,露出了那個有一個手掌寬的金屬環,這個東西緊緊貼在納伽的手腕上,看上去就像是跟皮膚連在一起似的。

  這個東西繼續發出“滴滴”的聲音,沙左看到了手腕內側的那一面的金屬上有小小的綠色亮點,隨著這聲音的節奏閃動著。

  通話器?沙左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他對著那個東西喊了一聲:“喂!”

  但沒有得到回應,幾個小綠點繼續按自己的節奏跳動著,幾分鐘之後發出了長長地一聲“滴——”,然後消失了。

  四周回到了一片寂靜,沙左握著納伽的手蹲在他身邊,這東西不是通話器,也許是對某種監測設備?在納伽的身體發生變化的時候,會自動啟動?

  然後呢?

  “納伽。”沙左伏到納伽耳邊,輕輕叫了聲。

  “嗯。”納伽還是安靜地躺著,但卻很突然地應了一聲。

  “納伽!”沙左沒有想到納伽會回應他,嚇了一跳,“你醒了?”

  他迅速把納伽的帽子拉下來遮住光線:“能動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納伽抬手在自己嘴角上按了按,從地上坐了起來:“沒事。”

  “怎麼會突然暈倒?”沙左皺著眉,“你手上的那個‘秘密’,剛在叫,還有光。”

  納伽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掀起帽子看著沙左,眼神裡有些疑惑:“你感覺怎麼樣?”

  “我?”沙左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問自己,但還是在自己身上拍了幾下,又原地跳了跳,“我很好,沒有什麼問題,怎麼了?”

  “我們去找程侃,”納伽抬手放到嘴邊,吹了聲口哨,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德拉庫的尖嘯,“我有事要問他。”

  “什麼事?”沙左跟著納伽上了車,抱緊他,納伽突然暈倒又完好無損地醒來,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讓沙左覺得摟著他捨不得放手。

  “這個東西,”納伽晃了晃胳膊,“我從小就戴著,程侃說可以讓我不被那些人追蹤,還可以避免受控制。”

  德拉庫的尖嘯一直從遠處傳來,但卻一直沒有出現在他們身邊,納伽發動車子,順著德拉庫叫聲傳來的方向開過去。

  沙左把臉埋在他背上,腦子裡飛速轉動著,不被追蹤,避免控制?

  這是個遮罩發射器!

  可以把納伽隔絕在一個無法被追蹤,也不會接收到任何頻段資訊的空間裡。

  這是研究所對實驗體的控制方式?曾經做為研究所一員的程侃,為什麼要讓納伽躲開他們的控制?

  如果能隔絕,那剛才納伽的情況就是受到了某種資訊的影響,然後暈倒了……

  如果是針對實驗體的,為什麼自己沒事?

  “為什麼我沒事?你是不是要問這個?”沙左把下巴放在納伽肩上,在他耳邊迎著風喊。

  “不要喊,我聽得到。”納伽偏了偏頭。

  “你是怎麼醒的?”

  “這東西自動調高了等級。”

  “什麼等級?”

  “不知道,我不懂。”納伽很老實回答,程侃告訴他這東西是怎麼回事,他完全聽不懂程侃在說什麼。

  納伽沒有接受過任何系統教育,成長在半原始狀態的環境裡,通用語能說,但一個字也不認識,他對於手上這個東西的認識僅僅是這東西能讓他不被那些人再騷擾折磨。

  “遮罩等級?”沙左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看來能讓納伽受到攻擊的頻率比研究要追蹤或者控制他的更強大?

  這個問題的確只有程侃才能回答,只是,還要看他是不是願意回答。

  程侃很少有時間能像現在這樣,站在海邊的斷崖上,什麼也不想,只是吹著風,看著海面出神。

  傑修坐在他旁邊的岩石上,低頭把玩著手裡的刀,他同樣很少有這樣清閒的時間,自由城上次戰鬥之後,他們損失了很多隊員,新補充進來的人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時間訓練,今天如果不是程侃叫他出來,他還會在訓練場上呆著。

  “你最近身體怎麼樣?”傑修把刀插回靴子裡。

  “還可以,”程侃閉上眼感覺了一會,感覺並不好,每次重新醒來,他的感覺都會更差,一次比一次難受,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在傑修腦袋上輕輕抓了抓,“不用擔心。”

  “我感覺不太好。”傑修歎了口氣,這個他唯一可以無條件信任的男人永遠不會對他有全部的真話。

  “什麼感覺?”程侃坐到傑修身邊,看著這個在他面前經常會因為放鬆而帶著幾分稚嫩表情的人孩子。

  “直覺,這次你再走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再見到你的那一天。”

  “會的,”程侃笑了笑,摟住他的肩,拍了拍他,“不過可能會久一些吧,再見到我的時候,可能你跟我差不多大了。”

  “究竟是什麼支撐你這麼多年?”傑修並不知道程侃的全部事情,但他知道程侃有個一直專注執著的目標。

  “糾正錯誤,”程侃抬起頭看著陰沉的天空,“有些錯誤一旦開始了,想要扳回來也許要好幾代人的努力。”

  天空中傳來了德拉庫的尖嘯,傑修抬頭看了看,遠處能看到德拉庫的黑影:“納伽找你?”

  “嗯,你先回去吧。”程侃站了起來,沒有重要的事情納伽不會這樣出來找他,他低下頭很快地在傑修腦門上碰了碰。

  傑修沒有說話,站起來跨上了身後的摩托車:“牧師這幾天一直沒有出屋,我去找他的時候看到他在看讀取設備的資料,我覺得……還是讓沙左暫時不要回自由城吧。”

  “我知道了。”程侃皺了皺眉,牧師太著急。

  傑修離開之後兩分鐘,程侃看到了納伽的車。

  納伽一直開到了他面前,車輪都頂到了他的腿了才停下,接著沒下車就揚了揚手:“響了。”

  “什麼時候?”程侃心裡一沉,過去一把拉住納伽的手。

  “一個半小時之前。”沙左下了車,回答了一句。

  “時間確定?”程侃看著沙左。

  “確定。”沙左點點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那麼肯定,但就是覺得能肯定是這個時間不會錯。

  程侃沒再說話,左手大拇指按在了納伽手腕的東西上,那手腕發出了細微的聲音,表面上的一層金屬滑開了,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顯示幕。

  沙左湊過去看了一眼,這東西比他想像中的要精密很多,不是一個發射器那麼簡單,顯示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數位中夾雜著些看不懂的符號,這些內容迅速地刻在了他的腦子裡,這東西還能記錄納伽的變化,而且程侃只用手指就能打開,這東西沒有指紋讀取區,唯一的解釋就是,程侃把某種感應器植入在了自己的手指中。

  而在之後的幾分鐘裡,沙左看到的那組數字一直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他有些煩躁地搖了搖頭。

  一個名字莫名其妙地從他腦子裡跳了出來,他有些疑惑地念了出來:“龐卡?”

  納伽和程侃同時抬起頭看向了他,沙左愣了愣,納伽的臉他看不清,但程侃眼裡有些吃驚的眼神他卻看得很明白,程侃明顯有些意外。

  幾個人沉默了幾秒鐘,程侃的嘴角露出了個很淡的笑容:“能破譯?”

  破譯這兩個字讓沙左也愣住了,他破譯?那幾組字母和數位還有些奇怪的符號不是直接的資料,是需要破譯的密碼?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龐卡。”沙左又看了看螢幕,那些符號讓他感覺很熟悉,在哪裡見過。

  他皺著眉,猛地回想起來,在他剛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記憶力的變化時,腦子裡就曾經出現過這些符號,夾在無數的細節和片段回憶之中,他盯著程侃:“這些是什麼?”

  “我設的密碼,”程侃用手指在手鐲上又按了按,螢幕消失在合上的金屬之下,“只有我才能看得懂的東西。”

  “那我怎麼可能破譯!”沙左覺得有些頭疼,他在自己太陽穴上揉著。

  “你腦子裡有我植入的資訊,跟我的記憶有關。”程侃轉過身看著海面,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每一件都出乎了他的預計。

  他沒有想到龐卡會失控,也沒有想到沙左能把那些東西融入自己的記憶當中。

  “什麼意思?”沙左眼睛都瞪圓了,“我的腦子裡有你的記憶?”

  “不,不是完整記憶,只是一些加密的資訊,不會對你的身體有影響和傷害。”

  沙左半天都說不出話來,他沒有想到自己不僅僅不是自己父母的孩子,是個悲哀的實驗品,連腦子都已經被動過手腳。

  “這個事我以後跟你解釋,”程侃說完看了一眼納伽,“你帶他來是……”

  “他剛才沒事。”納伽一直沉默地聽著他們的對話,確切說,他不太聽得明白,這些內容跟他的知識距離太遠。

  “沒有任何感覺?”程侃看向沙左。

  “沒有。”

  “我知道了。”程侃笑了笑,這笑容有些安慰,卻更多地透著苦澀。

  從穩定性上來說,沙左果然是他們唯一成功的實驗品。

  但也就因為這一點,沙左會有巨大的危險。

  “納伽,”程侃想了想,“晚一些你帶沙左去我的那個屋子,不要被任何人發現,要保證沙左的安全。”

  “好。”納伽回答,沒有多問,問了他也不明白。

  “現在不要回自由城,去哪裡都行,”程侃低下頭捏捏眉心,“我需要點時間準備。”

  “好。”

  “為什麼不能回自由城?”沙左有些不解。

  “那裡不再安全了。”

  “那為什麼要去你那裡,能告訴我原因嗎?”

  “沙左,”程侃抬頭看著他笑了笑,“你不是要回AS麼?”

33、第三十三章 拙劣工匠

  程侃跟納伽交待完晚上帶沙左去找他之後就走了,沒有再多說什麼。

  沙左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覺得自己心裡突然很混亂。沒錯,把事情弄清回AS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無論如何他都要回AS,無論他是普通人類還是實驗體,他都不能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人擺佈,但現在,在一切都還不明朗的情況下,程侃突然要他回AS,他頓時亂成了一團。

  他想回去,想回家,對父母的想念從來沒有間斷過。

  可是獵狼島的秘密還是一團迷霧,現在走了,他還能不能再回到島上?他還能不能弄清這一切?他還有沒有可能把這裡反人道的一切讓所有人知道的機會?

  AS的人都活在假像裡,他們獲得的所有資訊都是聯邦政府提供的,誰也沒有想到早就已經被禁止了的“完美亞當”計畫還在秘密進行,從來沒有中斷過,而且這項實驗將會帶給人類的是什麼結果?

  “走。”納伽用手指戳了戳蹲在他身邊的沙左的頭。

  “去哪?”沙左站起來。

  “去安全的地方,”納伽檢查了一下車的輪胎,島上的路很崎嶇,都是尖銳的岩石,車輪的磨損很嚴重,“他們會來找你。”

  “還能開嗎?”沙左擔心地輕輕踢了踢車輪,納伽應該每次都會去自由城換車胎吧。

  “能,壞了再說。”納伽上了車。

  “誰會來找我,他們是誰,是研究所的人嗎?”沙左跨上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沒有什麼異常。

  “是軍隊。”納伽發動車子,往島中心的方向開。

  軍隊?沙左皺了皺眉,研究所是屬於聯邦軍隊的嗎?最早由聯邦政府開始的計畫,現在是由軍隊控制?

  島上的天氣變化很快,陰沉的天空中開始飄下雪花,夾在刺骨的寒風中讓人覺得骨頭都被凍疼了。

  沙左拉了拉衣領,仰著臉一直看著飄落的雪花,AS很溫暖,一年四季沒有區別,溫度始終衡定,上島之後他才看到了雪。這種冰冷的碰到人的皮膚很快就會化成水的小冰團讓他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奇妙,同時他也發現自己沒有剛上島時那麼怕冷了,不知道是已經適應這種寒冷的天氣,還是因為身體有了變化。

  島中間有很多山谷,有些很狹窄,兩邊是徒峭的山崖,地形很險,環境也比島的外側差很多,除了原住民和一些變異了的動物,很少會有人的蹤跡。

  納伽把車往其中一個山谷開去,他對島上的地形瞭若指掌,無數次逃生的經歷讓他很清楚哪些地方能更好地躲避那些有著先進武器裝備的軍隊。

  沙左從紛飛著的雪花中看到了前方一個狹長的山谷入口,本來就很陰沉的環境因為大雪而變得更詭異,視線所到之處一片模糊不清。

  而納伽卻在離穀口還有一百多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來。

  “車壞了?”沙左低頭想要看看車輪。

  “有人,”納伽的聲音很沉,“就在前面。”

  “掉頭嗎?”沙左沒有往前去尋找哪裡藏著人,他相信納伽的感覺,一個不用看就可以判斷身後的人是睜眼還是閉眼的人,他不會判斷錯誤。

  “來不及,”納伽下了車,手摸到了腿上的鏈子,“人不多,大概……四五個。”

  “殺過去?”沙左跟著也下了車,他身上有傑修給他的槍,但子彈只有四發,除去這把槍,他靴子裡還有一把刀,“我有槍。”

  “我們跑過去,他們不會殺我們,是要活捉,不要怕,”納伽蹲下,伸手在車底摸著,“穀裡進去右邊崖壁上有個洞,要爬上去,他們上不來,洞能通到龐卡的城堡,進去了再說。”

  “嗯,”活捉?沙左盯著前方的路,心裡緊張得不行,比那次自由城和城堡戰鬥時他沖出去救人更緊張,手都有些發抖,他盯著雪花和霧霾中變得模糊的景物,總覺得能看到微微晃動的人影,“納伽,我可能太緊張有幻覺了,我覺得我能看到人影。”

  “那就看,也許就是能看到,”納伽站了起來,手裡多了一樣東西,一把銀色的槍,“你現在跟以前不同,有什麼樣的能力誰也不知道。”

  沙左沒說話,他的注意力被納伽手上的槍吸引了過去,這絕對不是自由城裡那種自己做的槍,這是AS才有的技術,槍可以固定在手臂上,能自動修正射擊誤差,用的也不是子彈,是某種射線,這是聯邦軍隊十年前才研製出來投入使用的武器。

  他沒有想到納伽除了那根鏈子,還會有這樣先進的武器,而且就一直藏在車底。

  “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有這麼厲害的武器啊……”沙左把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槍,相比之下手槍簡直是玩具。

  “我忘了,”納伽轉過身,“要換嗎?”

  “不要,我不會用。”沙左搖頭。

  “走。”納伽沒有再多說別的,轉身走了幾步,突然拔腿開始跑。

  沙左沒有猶豫,迅速跟他他身後向穀口跑去。跑了一小段,他發現自己能跟上納伽,納伽雖然比不上原住民那種超常的速度,但比普通人的速度要快很多,發現了這一點之後,沙左頓時對自己有了信心。

  是的,沙左你現在真的不同了,也許真的還有很多你沒有發現的能力藏在身體裡等待著被喚醒。

  穀口果然有人,沙左發現左邊的霧中有人影的時候,聽到了“嘭”地一聲,納伽前方不到三米的地面上發生了爆炸,碎岩石像子彈一樣炸向他們,伴隨而來的是讓人睜不開眼的強烈白光。

  一張大網也同時在他們上空張開了。

  果然是要活捉,居然用網子!

  來捉他們的人對納伽的弱點很清楚,所以用了強光想要減弱納伽的力量。

  納伽抬了一下手擋了擋,同時吹了一聲口哨,口哨聲比任何一次都更嘹亮,穿透了霧霾傳向空中。

  這種強光能穿透他的帽子,他感覺到自己在這一瞬間劇烈的頭痛。但這種疼痛不足以干擾他的判斷和行動,他的手抖了一下鏈子,鏈子從腿上滑開,揮向上方的網。

  鏈子跟網接觸時發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這不是普通的網,但帶著尖刺的鏈子還是生生把網子切開了一條破口。

  沙左跟著納伽從這道口子沖了過去。

  沙左在穿過網子的那一刹那計算出了網從空中撲向他們時的角度,他對於自己的腦袋現在不受控制地進行這種無用的計算感覺很惱火,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控制住自己的思維。

  但也是在這時,他看見了左邊向他們打出網子的那個人,穿著聯邦軍隊的制服,這人手上沒有別的武器,視線並沒有在他們身上,而是看向了對面,也就是他們的右邊。納伽也發現了這個人的存在,沙左從納伽肩膀的微小變化看出了他要攻擊這個人,但他瘋了一樣的腦子裡迅速判斷出右邊的人對他們的威脅更大,於是喊了一聲:“先右邊!2點方向!”

  這個2點方向喊出來他就後悔了,這是他在AS家裡玩遊戲時用來跟隊友確定敵人方位的方式,對於生活在獵狼島這種幾乎原始環境裡的納伽,他肯定不知道2點鐘方向是什麼方向。

  沙左你真的是AS白癡啊!

  萬幸的是納伽沒有因為這個2點鐘而猶豫,抬手向右邊開了一槍。

  沒有槍聲,沒有銷煙,也沒有火光,沙左在納伽抬手之後看到右邊一塊岩石後有人倒地。

  他對自己能不能像納伽這樣命中目標沒有信心,但還是在奔跑中舉起槍對著左邊的人開了一槍。

  正中眉心。

  兩個人倒下之後,又一張網在他們身後射出,向他們撲了過來。

  根據目前他們前進的速度,沙左知道這網子網不住納伽,但可以網住自己。

  他的速度已經不能再快,而且同時他還聽到了沉悶的一聲槍響,緊接著就感覺到有子彈中了他的腰。

  沙左的步伐踉蹌了一下,完了!

  納伽拿著鏈子的手向後揚了一下,鏈子纏住了沙左的手臂,接著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傳來,帶著他向前,沙左咬牙忍著腰上的疼痛,跟著這股力猛地一跳。

  他被納伽拉得飛了起來,摔到了前面的岩石地面上,網子撲了個空。

  “起來。”納伽沖過來拉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拽,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空中傳來了幾聲德拉庫的尖嘯,沙左看到了至少四隻德拉庫俯衝下來,擋在了他們身後。德拉庫一邊尖嘯,一邊不斷地拍打著翅膀,強大的氣流不斷地掀起地上的沙石,他們身後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上來!”納伽拉著他往前跑了一段路之後停下了。

  沙左知道納伽是要背著他爬上那個在斷崖上的洞,他吃力地跳上了納伽的背,緊緊地摟住了他,他感覺到納伽猛的跳起,開始向上攀爬。

  這次攀爬的速度讓沙左吃驚,他明顯能感受到納伽身上的肌肉繃緊,這跟以往納伽背著他爬岩壁的時候完全不同。

  沒幾下沙左就看到了隱藏在一片枯黃的藤蔓之後的洞口,如果不是近距離看,這個洞很難被人發現。

  洞裡很黑,納伽背著沙左進去之後一直往前,沙左看不見東西,但能聽到四周有滴水的聲音,這個洞很冷。

  走了一小截之後他突然感覺到了失重,納伽似乎是跳進了一個豎著的洞井裡,下落了幾秒之後又停下,橫向進入了一個通道裡。

  “疼嗎?”納伽把他放到了地上。

  “還能忍受,”沙左靠著潮濕的洞壁,手撐到地面上的時候按在了一個軟綿綿又有彈性的東西上,毛絨絨的觸感讓他差點跳起來,“地上有什麼!”

  “盲鼠。”納伽往他身邊踢了一下,沙左聽到了漸漸遠去的細小的吱吱聲。

  “是老鼠嗎?”他猶豫著又摸了摸身邊,沒有動物了,只有濕潤的岩石,他松了一口氣。

  現在應該是安全了,放鬆下來之後,他開始覺得有些暈。

  “嗯,只在這種透水的洞裡會有,看不見東西。”納伽在他身邊蹲下,伸手扶著他的肩在他腰上摸了一下。

  沙左聞到了血腥味,這是他自己的血:“血多麼?我怎麼覺得頭暈,失血過多了?”

  “是麻醉,”納伽的手指在他傷口上碰了碰,“我要把子彈摳出來。”

  這個摳字讓沙左出了一身冷汗:“摳?能換個字嗎。”

  “挖出來。”納伽想了想。

  “算了還是摳吧。”沙左歎了口氣。

  麻醉彈?這個麻醉彈讓他頭暈,但意識和行動並沒有太受干擾,他現在主要是因為傷口疼痛而不舒服,聯邦軍隊的麻醉彈對他並不能完全起效,這讓他有一絲安慰。

  “過來,趴下。”納伽拍拍自己的腿,把沙左拉到自己身邊。

  沙左摸索著趴在了納伽腿上:“你打算怎麼摳?”

  “手。”納伽很簡單地回答。

  “你……”沙左身體顫了一下,但想想他們身上除了刀,也的確沒有別的工具,如果用刀他會覺得更痛苦,他拉過納伽的手,摸了摸他的手指,納伽的手指挺長,也不粗糙,“你動作快一些。”

  “嗯。”納伽應了一聲,沒等沙左吸一口氣做好準備,他已經一掀沙左的衣服,兩根手指伸進了他的傷口裡。

  沙左一把抓住了納伽的腿,壓著自己想要大喊出來的衝動。

  好在納伽的動作的確很快,他很熟練地找到了子彈,用手指夾了出來,扔在了沙左面前。

  儘管在第一時間內啟動了遮罩系統,但研究所兩個培養倉裡的半成品樣本還是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很多樣本已經失去了再繼續培養的意義。

  鮑勒無法形容自己看著睡眠倉裡那些瘋狂舞動四肢,無意識拼命撞向睡眠倉護罩的樣本時的感受,他第一次感覺到了當實驗樣本不能被完全控制時的侮辱。

  培養倉裡一片混亂,所有的人都在盡最大努力想要保全數量更多的樣本,這是他們幾年來的實驗成果,就差幾個月就可以進於實戰實驗的階段,龐卡幾乎讓他們沒日沒夜奮戰了這麼多年的結晶全部毀滅。

  鮑勒離開了培養倉,回到了自己辦公室,他們的遮罩系統不能永遠啟動,每兩天會在不固定的時間關掉一部分,便於他們向AS傳送資訊,這個時間每次都是由他臨時決定,不會有任何人能提前知道,他相信龐卡不可能預知他停掉遮罩的時間,但他要弄清龐卡為什麼要這樣做。

  儘管龐卡不願意受制於研究所,但並沒有更大的企圖,他要的只是在這個島上活下去的樂趣而已。

  全息畫面中的龐卡悠閒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面具上輕輕地敲著,看上去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

  “你要給我一個解釋。”鮑勒沒有多餘的話,直接開了頭。

  “什麼解釋?”龐卡停止敲擊,手指撐著頭看著他。

  “你做了什麼,半小時以前,”鮑勒站了起來走過去盯著畫面中龐卡的全息影像。

  “啊,”龐卡似乎有些吃驚,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聲音中帶著笑意,“影響到你了嗎?這麼巧?”

  “你毀掉了我兩個倉的樣本!我提醒過你不要玩得太過頭,你知道精神力量失去控制的後果。”鮑勒壓著怒火,龐卡的精神力量一旦失控,不會有任何方式能阻止,就連龐卡自己也一樣,他會因為過度使用而死亡。

  “我不是故意的,”龐卡也站了起來,很突然地抬手摘掉了自己的面具,“我膩了。”

  鮑勒沒有見過龐卡的樣子,這個樣本早在他擔任研究所的工作之前就已經逃逸,而他的資料也被程侃毀掉了大半。

  他無法形容龐卡的模樣,實際上,這應該算得上是一張漂亮的臉,但那些像血管一樣佈滿了他蒼白面孔的紅色條紋卻讓人感覺到了詭異的寒意。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龐卡把面具重新戴回臉上,“你一定沒有經歷過我這樣的痛苦,真該讓你嘗嘗,你們這些……拙劣的工匠。”

  “你會死。”鮑勒冷冷地說。

  “沒錯,你也會,事情已經不是你能控制了,”龐卡伸開雙臂,風吹動了他身上的長袍,鮑勒能隱約看到他手臂上有同樣的紅色條紋,龐卡的聲音很平靜,“我本來不想冒險,但你逼我,將軍,你居然敢動常飛,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後悔。”

  “後悔?”鮑勒冷笑了一下。

  “從現在開始,如果你不能馬上更換跟AS聯繫的方式,你將跟他們失去聯繫,”龐卡慢慢地開口,“這一定是,地獄使者送給我的機會。”

  鮑勒關掉了畫面,他恨不得能撲進去把龐卡碎屍萬段,如果遮罩不能解除,不僅僅是會跟AS失去聯繫,還會有更多不可預知的變數。

  他按下了通話按鈕:“何啟上校,請到我辦公室來。”

  “什麼事?”何啟的聲音從通話器裡傳來。

  “我需要馬上找到程侃,龐卡一定會跟他聯繫,”鮑勒握著拳,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蒼白,“我要他消失。”

 

34、第三十四章 程侃的窩

  沙左的衣服都被潮氣浸濕了,但也許是因為血流得比較多,也許是麻醉藥開始起效,他只要一移動就會覺得很痛苦,納伽本來想把他挪到幹一些的洞裡去,現在也只好陪他坐在潮濕而冰冷的岩石上。

  “我可能過一會就會好,”沙左側躺在地上,頭枕在納伽腿上,臉對著他的小腹,“這個麻醉藥,也就這樣了,沒有更嚴重。”

  “嗯。”納伽在他的耳朵上捏了捏,沙左的耳朵很軟,捏起來很好玩,他又捏了好幾下。

  “納伽,”沙左一手捂著腰上被納伽很隨意地用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條捆了幾圈的傷口,另一隻手伸進納伽衣服裡在他光滑的皮膚上輕輕摸著,“程侃在島上有地方住?”

  “不然他住哪裡。”納伽聲音很淡。

  “我以為他住自由城某個秘密基地呢。”

  “他不喜歡跟牧師呆在一起,”納伽靠著洞壁,閉上眼睛享受沙左在他身上的撫摸,“我也不喜歡。”

  “為什麼?”沙左對牧師談不上有什麼喜惡,只覺得牧師是個有城府的人,也算有手段,他知道怎麼能讓自由城的人在他的領導下生存在這片惡劣的土地上。

  “不知道,他很貪心。”納伽想了想。

  “野心誰都會有的,也許他的太明顯?”沙左笑了笑,感覺身上稍微有點勁了,他試了試想坐起來。

  “我背你。”納伽拉了拉他。

  “嗯,”沙左趴到納伽背上,“不知道程侃會用什麼辦法把我們送回AS……”

  “我們?”納伽似乎很意外地問了一句。

  沙左的動作停下了,他對納伽的話也相當意外:“你不跟我走?”

  “程侃只說你要回去。”納伽背著他站了起來,聲音有些沉,聽不出情緒。

  “你不跟我回去?研究所肯定也不會放過你,你在這裡也一樣不安全。”沙左摟著他的脖子,有些著急,他潛意識裡一直把帶著納伽離開這裡當成一件很自然的事,納伽是實驗體,研究所不可能一直放任他不管,可納伽卻似乎沒有離開這裡的意思。

  “我在這裡很久了。”納伽只說了這麼一句,沒有再說別的話。

  在這裡很久了,研究所也沒能把我怎麼樣,在這裡很久了,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

  沙左也沒有再說話,他之前想得太簡單,對於納伽來說,AS就像是另一世界,那裡的生活跟這裡天差地別,各種現代化的設施和生活方式對於像野獸一樣長大的納伽來說……未必是最合適。

  怎麼辦?沙左皺了皺眉,他承認自己很喜歡納伽,他希望可以一直跟這個時冷時熱,有時候還天真得讓人心疼的人在一起,可眼下的情況卻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這個像豎井一樣的洞裡有很多橫向的通道,看起來不可能是人工開鑿的,但卻一個個地排列得挺整齊,沙左覺得自然真的很神奇。

  剛才他們呆的地方潮濕而陰冷,可納伽背著他又往下了一些之後,空氣開始變得乾燥,溫度也升高了不少,這讓沙左一下舒服了很多,趴在納伽背上有些享受。

  他喜歡跟納伽所有親密接觸的時刻,忍不住在納伽的脖子上親了一口。

  “癢。”納伽停下腳步把他放了下來,轉過身在他鼻尖上很認真地親了一下,又低頭在他脖子上也親了親。

  沙左掀開他的帽子,在他頭髮上揉了揉,停下,又揉了一下,再停下,最後兩隻手都伸過去揉,把納伽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了才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

  納伽的學習能力很強,他已經知道這種時候伸舌頭是怎麼回事,沙左的舌尖剛探進他嘴裡,就碰到了他濕潤的舌頭。

  沙左閉上眼,跟納伽糾纏在一起,手在他衣服裡摸索著,在他光滑的肌膚上狠狠地抓揉,納伽的呼吸很快地變得有些急促,手也跟著伸進了沙左的衣服裡,在他背上抓了一把。

  這一下牽動了沙左的傷口,他皺了皺眉,但忍著沒有出聲。

  不過納伽卻已經發現,停了手。猶豫了一會,手又繞到了前面,開始往沙左的褲子裡伸去。

  沙左被他直接的動作弄得很興奮,伸手解開了褲子上的扣子,納伽的手很快地滑了進去。

  沙左跟納伽摟著在對方身上貪婪地撫摸探索,沙左腦子裡還有別的事在琢磨,他現在腰上有傷,而且很疼,接下去的事該怎麼辦?這裡不是納伽的窩,除了堅硬銳利的岩石什麼也沒有……

  納伽倒是沒有這麼多可想的,他只是認真地享受眼下的事,對於他來說,接吻和撫摸已經很舒服。

  但沒多大一會,他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沙左小聲問了一句,納伽的反常讓他瞬間緊張起來,開始注意四周的動靜。

  “有東西進來了。”納伽鬆開了摟在沙左腰上的手,沙左聽到了細微的金屬聲音,納伽解下了他腿上的鏈子。

  沙左沒有聽到什麼異常的聲音,但納伽不會出錯,肯定是有人進了這個洞裡,只是,納伽說的是東西,不是人。

  “是動物?”沙左摸了摸口袋裡的槍,還有三發子彈,他又從靴子裡抽出手拿在了手上,“你的槍能用吧。”

  “不能,”納伽按了按掛在腰間的槍,拉著他慢慢向這條隧道的深處退,壓低聲音,“程侃說這東西不能在小空間裡用。”

  沙左皺了皺眉,如果不是有先進武器的聯邦軍隊,他並不是太擔心別的人或動物,只是自己的腰上有傷,他怕會拖累納伽。

  “你開照明器。”納伽拉著他退了一段之後小聲說。

  “嗯,”沙左彎腰從納伽的靴子裡抽出了一支照明器,在打開的同時,他聽到了隧道那一邊傳來的呼吸聲,空氣中開始混雜著某種奇怪的味道,他晃了晃手裡的照明器,卻沒有看到任何東西,“是什麼?”

  “垃圾,惡魔巢穴裡的垃圾,”納伽帶著他退到了隧道的盡頭,隧道在這裡拐了一個彎,他們慢慢地拐了過去,納伽停了下來,“很多。”

  這個回答讓沙左的頭皮有些發麻,想起了在地下冰洞裡看到的那些被研究所處理掉的“垃圾”,納伽的意思是,現在正在向他們靠近的,是研究所裡失敗的實驗品嗎?

  沙左沒有再向納伽提問,來的是什麼並不是現在最重要的,怎麼對付才是重點。

  他聞到空氣中越來越濃的怪氣味,這是一種黴變了一樣的味道,還能聽到越來越多的喘息聲,混在其中的還有很多聽上去無意識地單音節,就像是剛學說話的小孩子發出的聲音。

  這種怪異的氣味和聲音讓他後背有些發涼。

  “他們能聽到我們?還是能聞到?”沙左用幾乎耳語的聲音問了一句。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納伽把鏈子在手上纏了一圈,“你能跑嗎?”

  “能。”沙左點頭,這時候就是跑不動也得跑,他已經聽出了那些“垃圾”的數量,跑是最好的方法。

  “那跑。”納伽推了他一把。

  沙左咬著牙忍著腰上的疼痛,轉身順著這條隧道拔腿就開始狂奔。

  納伽在他身後跟著。

  沒跑兩步,就聽到了身後傳來了各種混亂的聲音,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景象讓他差點摔倒。

  這些都是人吧,外形上來看,都是人,有男有女,很多都是光頭,有些只有幾縷稀疏的髮絲貼在頭上。

  所有的人身上都沒有穿衣服,皮膚上都覆蓋著厚厚一層像油脂一樣的半透明的膏狀物質,那種奇怪的味道應該就是這種東西發出的。

  而這些人的數量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多,也許有幾十個,全都像瘋了一樣地緊跟在他們身後,腳上都沒有穿鞋,卻在尖利的岩石地面上跑得飛快。

  “天哪……”沙左除了這句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用盡全力踩著腳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奔跑。

  納伽手中的鏈子飛了出去,鏈子前端的刀從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的眼睛裡紮了進去,從後腦穿出,繞在了他身後的另一個人的脖子上。

  他的手一抖,後面那人的頭被切了下來,前面的人也倒在了地上。

  “要攻擊頭部才有用嗎!”沙左一邊跑一邊喊了一句,萬一他不得不去跟這些東西博鬥,得知道要害在哪裡。

  “不知道,”納伽的鏈子再一次向後甩了出去,“我習慣這樣。”

  沙左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能跑,在受了傷的情況下他居然能忍著疼跑得兩條腿跟螺旋槳一樣。

  人在求生欲望的刺激下,真的是有無限潛能。

  納伽一直跟在他身後,時不時放倒一兩個。

  這些緊跟著他們的“人”,給沙左的感覺就像是一群瘋了的卡倫,但他們明顯沒有卡倫那樣的強大力量和速度,像是……半成品。

  當他終於看到出口暗淡的光線時,心裡頓時松了一口氣,出去了,納伽的槍就可以使用了。

  他憋足勁飛快地沖出了洞口。

  還沒等他站穩,一個人影出現在他面前,腦門上被冰涼的東西頂住了。

  沙左馬上看清了這是一把槍,再順著槍看過去,他看到了一張暫時不會忘記的臉,常飛。

  他想起了納伽的話,這個洞通往城堡。

  納伽緊接著也沖了出來,看到用槍指著沙左腦袋的常飛時,馬上停下了腳步。

  “別動。”常飛盯著沙左,話卻是對納伽說的。

  “裡面……”沙左很急。

  “我知道。”常飛打斷了他,突然揚了一下手,一個黑色的東西被他扔進了洞裡。

  緊接著洞裡傳來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震得人耳膜生疼,從洞裡飛出的碎石打在人身上,沙左的手上和脖子上被碎石劃破了好幾道口子。

  洞口瞬間崩塌,那些怪物都被塌下的碎石擋在了洞裡。

  “現在去找程侃,”常飛依然用槍指著沙左的頭,他對納伽並不信任,納伽對於他不喜歡的人出手從來都只憑心情,他必須要確保自己的安全,“從城堡旁邊那條路走,人我已經調開,不會有人攔你們。”

  “嗯,”納伽應了一身,看到了旁邊停著的一輛摩托車,這是城堡裡的人常用的那種,他跨了上去,“給我們的?”

  “是的。”常飛猶豫了一下,終於放下了手裡的槍。

  沙左沒說話,跑過去也跨上了車。

  “程侃呢?”納伽發動車子之後問了一句。

  “不知道,這些事不需要我知道。”常飛說完轉身離開了,消失在不遠處的樹林裡。

  沙左發現納伽行進的這條路他似乎見過,幾秒鐘之後他確定了這是第一次納伽來救他的時候逃走時的那條路,能通往火山頂的那條路。

  “現在去找程侃?”沙左按著腰半趴在納伽背上,手抓著他的褲腰,怕自己會摔下車,也許是這一通跑,血液流動加快了,還在他體內的麻醉藥讓他有些頭暈,“程侃住在哪裡?”

  “你去過的,沼澤。”納伽偏了偏頭。

  這次再穿過那條熔岩隧道時,納伽沒有再讓他閉上眼睛,他也看清了入口,這入口就在半山腰的雪線上,四周全是白茫茫的冰雪。

  如果站在洞口前,能很明顯地看到一個洞。

  但洞口有一塊凸起的岩石,這塊石頭所處的位置非常巧,無論是從哪個方向看,都能擋住洞口,特別是在人的眼睛被長時間的白色刺激之後,看到這裡的時候,會產生這裡依舊是一片雪地的錯覺。

  加上這一塊地方地勢比較高,如果已經在錯覺下判斷這是一片雪地,自然也不會有人費力爬上來再研究了。

  “你是怎麼會到這上面來的,不上來基本不可能發現這個洞吧?”沙左有些好奇。

  “我時間很多。”納伽說。

  沙左覺得跟納伽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會對他很普通的一句產生不一樣的感覺。他眼前浮現出納伽一個人寂寞的身影,沒有朋友,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時常還會受到追捕,一個人在島上孤單地轉來轉去……

  如果納伽不肯跟他去AS,那他走了之後,納伽是不是又會回到這樣的生活裡去?

  但是,對於納伽來說完全陌生得無法想像的AS會不會讓他更加孤單?

  沙左搖了搖頭,他覺得在要不要勸納伽一起離開這件事情上,他永遠也找不到合適的答案。

  納伽依然是很熟練地在沼澤的水面上開著車,如履平地,一直開到沼澤深處才停在了一棵枯樹旁邊。

  “到了,下來。”納伽拍了拍沙左的手。

  沙左扶著他的肩慢慢從車上滑下來,腳踩進了水裡,踩在靠近車輪的地方,別的地方不知道會不會一腳踩空陷下去。

  “這一片都是土,沒事。”納伽下了車,把車慢慢往前推過去。

  沙左很吃驚地看著他把車一直往前推,然後鬆開手走了回來,車在他身後靜止了幾秒鐘,突然開始傾斜,慢慢地向水裡沉下去。

  “那邊是軟土嗎,車不要了?”沙左盯著車,沒到一分鐘,車就消失在了水面之下,沒留一點痕跡。

  “嗯,出去的時候不走這條路,”納伽走到了那棵枯樹旁邊,回頭看了看沙左,“背你上去。”

  這顆枯樹比起島上別的植物來說,算得上是參天大樹了,儘管也就是兩個人就能合抱的樹,當然,在AS是不可能看到樹的,但沙左知道,一棵樹要長成這樣,需要好幾百年。

  這棵已經枯了的樹,也許曾經見證過獵狼島的歷史。

  爬到樹頂時,沙左才發現這棵樹的中心已經腐朽變成了中空的。

  他們要從這個中空的樹幹裡滑下去,空間有點小,納伽沒有辦法背著他下去,沙左只好用胳膊和膝蓋頂著粗糙的樹幹跌跌撞撞地滑了下去。

  落地時的震動讓他呲了呲牙,但樹洞下麵的情景讓他很快忽略掉了腰上的疼痛。

  這是他上島之後看到的第一個沒有岩石的洞,這是個土洞。

  順著洞走了沒幾步,就開闊了起來,這裡就是程侃的住處了。

  一間簡單的屋子,不大,但床,桌子,櫃子都很齊全,從舒適角度來看,這裡比城堡,比自由城都要強得多。

  最重要的是,當沙左拿著照明器想要仔細看看四周時,納伽在牆上按了一下,屋子裡立刻有了光亮。

  這間地下的土屋裡居然有電!沙左盯著頂上的電燈看了很久,他不知道程侃的能源從哪裡來的。

  不過視線很快被另一些東西吸引了過去,沙左看到了牆上,桌上,全都寫滿了符號,甚至連地上都有。

  他馬上認出來這是程侃的密碼。

 

35、第三十五章 通道入口

  “納伽的情況比較之前最早收集到的資料有所提高,強光對他的刺激減弱了不少,沙左除了體能有一些提高,身體機能方面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一個人站在鮑勒的辦公桌前向他彙報,但剛說了一句就被打斷了。

  鮑勒揮揮手:“中尉,這些現在都不是重點,我就是要知道他們是怎麼跑掉的。”

  “我們放出去的那些東西追到了穀裡那個洞裡,之後就沒有消息了,”中尉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以前捉來的洛布說那個洞可能可以通到城堡,但是下面的洞太複雜,很多地方有毒氣和變異生物,我們沒有辦法追蹤。”

  “這樣,”鮑勒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了。”

  如果真的能通往城堡,那就可以肯定,龐卡會放他們走,龐卡現在沒有別的想法,就是全心全意要跟他玩,要把這些人所有的努力都化為烏有!哪怕做不到這一點,龐卡至少也要讓他憤怒,讓他著急,讓他看著自己的心血一點點被毀而無能為力!

  鮑勒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如果真的這樣,他們會很被動,因為相對於實驗體來說,他們要顧忌的東西太多,而那些實驗體卻一無所有,甚至找不到活著的意義……

  鮑勒按下了桌上的通話器按鈕:“何啟上校,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何啟坐在螢幕前,看著不斷向上滾動著的資料,他能猜到鮑勒找他是有什麼事,現在找不程侃,而研究所只能讓軍隊在島秘密搜索,如果動靜太大,可能會驚動AS的監察機構,雖然研究所是由軍方直接控制,但完美亞當畢竟是早已經被禁止進行的實驗,如果被人發現,會帶來巨大的麻煩。在AS的穩定和研究所之間,無論是政府還是軍方,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如果不能馬上找到程侃,那首先要做的就是讓造成現在混亂局面的源頭消失。

  何啟關上面前的機器,很小心地把連接在機器介面上的一個小小的金屬立方體取了下來,放進了衣櫃的暗格裡,他的時間也不多了,複製資料還需要幾天時間,這幾天裡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變故,最關鍵的是,他不知道程侃在哪裡,不知道他下一步的計畫。

  “我讓人把能收集到的所有關於龐卡的資料資料都整理出來了,”鮑勒跟何啟站在培養倉外面,隔著玻璃牆看著裡面已經不多的樣子,“我需要你在最短的時間裡,估算出龐卡這樣持續無控制地使用精神力量對他身體機能的消耗和破壞程度,也就是說,我要知道龐卡還能活多久。”

  “我只能盡力,可能要用很長時間,我們手上可用的資料太少。”何啟站得很直,聲音很冷靜。

  “你的另一個組的任務,不管用什麼手段,什麼方式,什麼代價,這些都可以不考慮,”鮑勒轉過頭,眼睛裡閃爍著交織著怒火和狂熱的火焰,“我需要一個能破壞龐卡精神力量的樣本,哪怕只是一分鐘,可以用閒置樣本。”

  鮑勒的最後一句話讓何啟吃驚地轉過了頭:“閒置樣本?”

  “是的。”鮑勒也看著他。

  何啟沒有說話,他無法接受鮑勒的決定。

  所謂的閒置樣本,只是研究所對深埋在海床下的秘密樣本倉裡的那些樣本的稱呼,一個聽起來比較無害的稱呼。

  研究所的普通工作人員只知道在更深的海裡有這樣一個樣本倉,裡面的樣本因為某些特性而不能用做平時的實驗培養樣本,但又因為這些待開發的特性而不能銷毀。

  這些樣本在研究所的機密檔裡有另一個標準名稱。

  高危樣本。

  這些高危樣本基因極不穩定,外部環境的任何一點影響都會讓這些樣本產生不可預計的變異,而他們目前沒有辦法完全控制他們的變異方向,也就是說,無論是外界還是自身,這些樣本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都是不可預估的,危險性非常大。

  高危樣本一直沒有啟用,軍方也認為在沒有準備好足夠的資料和技術儲備資料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冒險啟用這些樣本。

  “將軍,”何啟轉過身面對著鮑勒,“閒置樣本的使用必須經過最高長官確認,必須在確認了有必須使用的理由才……”

  “現在就是必須使用的時候,”鮑勒打斷了何啟的話,他一直對於何啟有些不滿,這個人雖說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但能從很多事上能看出他並不是完全支援研究所的研究方向,“我們跟AS已經失去聯繫,現在我就是最高長官。”

  “我有權提出異議。”何啟並不打算退讓。

  “是的,你有權提出異議,但你必須執行我的命令,”鮑勒轉過身準備離開,“何啟上校,你在研究所工作的時間比我更長,我希望你對自己的工作能有一個清醒和正確的認識。

  鮑勒轉頭看了他一眼:“請不要對失敗者抱有任何同情和幻想。”

  何啟看著鮑勒的背影,很長時間才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鮑勒口中的失敗者,指的是程侃。

  程侃做為當年研究所第一批上島的人,參與了這個島的改建和整個研究所建立的工作,也是在他的帶領下,他們有了最早也是現在唯一“成功”的幾個實驗體。

  但程侃卻突然宣佈不再繼續進亞當計畫,理由與當初計畫轉入秘密進行的理由相同,反人類,他認為這是一個毀滅人類未來的計畫。

  儘管邦聯政府和軍方立刻採取了行動,但當初的實驗資料還是被程侃銷毀了很大一部分。

  而且他給自己留了最強大的一條後路,隨著同期的研究人員一個個死去,程侃成了所有人都不敢輕易處置的人。

  何啟從來沒有見過比程侃更謹慎的人,他從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準備,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符號編碼對重要資料進行了加密諸存,甚至包括在他接手之前一百年來的資料。

  在相關的技術人員一個個離世,他成為了唯一掌握著資料的人,如果他死,意味著之前AS幾代人的研究成果全部消失。

  失敗者?

  “把燈關了吧,”沙左坐在地上,靠著程侃的床,腦門上全是汗,“我頭疼死了,不想再看到這些東西。”

  納伽沒有說話,過去把屋裡的燈和照明器都關掉了。

  房間裡陷入一片黑暗。

  已經好幾個小時了,沙左一直看著屋里程侃留下的各種符號,腦子裡轉得他想吐,不時跳出來的各種片段也讓他苦不堪言。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根本撐不住這種巨大的信息量。

  最重要的是,他並不能完全消化這些符號,很多他無法理解意義的符號讓他頭痛欲裂。

  “程侃怎麼沒有回來,”沙左用手按著額角,“他不是說來這裡找他嗎?”

  “不知道,”納伽在他身邊蹲下,在他頭上摸了摸,又把他拉過來靠在自己身上,“你看出來多少?”

  “全是不連貫的東西,”沙左正想把他看出來的內容給納伽說一下,看看納伽有沒有什麼線索,他的肚子卻在這時突然咕嚕叫了一聲,他歎了口氣,“哎……”

  “餓了?”納伽聲音裡帶著笑意,“我去找點吃的。”

  “不,”沙左迅速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要出去,外面的情況不知道怎麼樣,出去不安全。”

  “你餓死怎麼辦。”納伽站了起來。

  “人只喝水都能活很……”沙左頓了頓,“這裡有水嗎?”

  “外面有。”

  沙左想到了外面的沼澤,那些水看上去很清,但各種死在裡面的變異動物,可能還有人的屍體……他閉上了眼睛。

  “納伽,你不餓也不渴嗎?”沙左有些奇怪。

  “嗯。”

  “你能多長時間不吃不喝?”

  “不知道,沒有試過,很久,”納伽的腳步聲音向外面走去,“有果子,我摘給你。”

  通道……三個島嶼……距離……鑰匙……納伽……找到入口……接應……組織……公佈……毀滅一切……新的……未知陸地……

  沙左在黑暗中忍著腦袋像是要爆炸了一樣的疼痛把這些符號給他的資訊片段又過了一遍。

  通道,什麼通道,是連接三個島的通道還是回AS的通道?是從通道回AS?直線距離用飛機要飛兩個小時,通道怎麼回?走?

  鑰匙又是什麼?做什麼用的鑰匙?

  納伽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提到納伽……

  未知陸地?

  這是一個被海水淹沒的星球,所有的人類文明都已經沉沒在海底,AS和這三個島嶼就是最後的生存大陸。

  未知陸地是什麼?跟他回AS有什麼關係?

  “啊……”沙左躺倒在地上,腿用力地在牆上蹬了一下,沒有任何進展,程侃究竟想告訴他什麼,又在他腦子裡留下了什麼?

  最關鍵的是,程侃為什麼沒出現!

  納伽很快就回來了,他拉過沙左的手,放了一個果子在他手上。

  “直接吃還是要剝皮?”沙左摸了摸手裡的果子,很圓,很光滑。

  “直接吃,很甜。”納伽在他旁邊坐下了。

  的確很甜,是沙左從來沒嘗到過的味道,水份很足,果肉柔軟而香甜,沙左吃了兩口,覺得很舒服。

  他摸到了腳邊的照明器,打開了,他想看看是什麼樣的果子。

  只看了一眼,他又迅速把照明器給關掉了,還是摸黑吃吧,感覺會好一些。

  這不知道是什麼變異植物的果實,外皮漆黑,果肉是黃色和白色的條狀物,還有一層很薄的白色的膜,看上去就像一條條正在蛻皮的蛆蟲。

  “納伽,程侃有沒有跟你提過鑰匙之類的東西?”沙左一邊吃果子,一邊拉邊納伽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輕輕摸著。

  “鑰匙?”納伽的語氣有些茫然,這個詞對於他來說很陌生,就像照片一樣,是以前沒有聽說過的詞。

  “那你去過獵狼島之外的地方嗎?別的兩個島?”沙左捏捏他的手指,納伽的手指很有力,但放鬆的時候又很軟,捏一下掰一下都是軟軟的感覺。

  “過不去的,”納伽反手握住他的手,拿到自己嘴邊咬了一下,“有漩渦。”

  “漩渦?”沙左立刻想起了飛機送他們上島時路過的那個直徑驚人的巨大漩渦和那些嚇人的浪牆。

  “嗯,島和島之間都有,”納伽咬著他的手指,口齒不清地說,“吸力很大,會被吸進去,我沒有靠近,不知道吸過去還能不能遊出來。”

  “你是不是知道島上所有的什麼洞口啊,地下的熔岩隧道什麼的,這些都能通到哪裡你知道嗎?”

  “知道,”納伽想了想,“都是在島上,水下有一些,往下的,一直往下有的是水,有些是石縫,下面是岩漿。”

  “沒有通出島外去的嗎?”

  “通出去在海底,水裡。”

  看來程侃說的通道並不是納伽知道的這些島上天然形成的通道,沙左皺著眉,他現在不能確定通道是不是程侃要告訴他的重點,但也只有這一個是看上去比較容易找到線索的,其餘的什麼接應,組織之類的,他完全找不到相關聯的資訊。

  “那你有沒有見過人工隧道?”沙左又問,腦袋裡混亂的符號再次向他襲來,他捧著自己的頭,有些無奈。

  “沒有。”納伽又放了一個果子到他手裡。

  沙左拿過來接著吃,但每一次咀嚼都會使腦袋更痛,他站了起來,摸黑在屋裡來回走動著。

  這個通道肯定是人工的,而且入口很可能不在島上,不,肯定不在島上,島上這麼多人,可就連納伽這種在島上呆了幾十年像閉著眼都能認清路的活地圖都沒有見過。

  那會在哪裡?在離開島的地方,海床下麵?是的,研究所不也建在海床之下嗎。

  但如果這個入口是保密的,就一定會考慮到安全因素,海底納伽同樣能到達,很多地方他都去過,可也沒見過。

  那也就是說,這個通道的入口,在納伽也去不了的地方。

  納伽也去不了的地方!

  沙左猛地轉身在牆上拍了一下,屋子裡的燈亮了,他盯著納伽:“小魚怪,你說你沒有去過漩渦?”

  “嗯,”納伽點了點頭,“小魚怪會被吸進去。”

  沙左撲到納伽身邊,抓著他的肩晃了晃:“你確定進去會死嗎?”

 

36、第三十六章 尋找入口

  一整夜程侃都沒有出現。

  沙左和納伽在他的床上躺了一夜,這一夜他們基本沒有睡覺。

  因為沙左做出了個瘋狂的決定,他要去漩渦的中心去看看,只有那裡,通道的入口只有在那裡才有可能不被納伽發現,這個島四周,只有漩渦附近是納伽沒有去過。

  而他們一夜沒睡討論的重點,是沙左決定自己一個人去,他怕萬一自己判斷失誤,讓納伽去就會害了他。

  “你會死的,”納伽靠在床上,不急不慢地提醒他,“你會被水擠碎。”

  “不會,我扛得住那種壓力。”沙左枕著他的胳膊很肯定地回答,他對於水壓這一點很有信心。

  “你會被水擰成古其拉。”納伽又說。

  “古其拉是什麼?”

  “一種魚,在漩渦附近很多,”納伽把自己外套脫了一半下來,把袖子拿在手裡慢慢地擰成了一條,“長得這個樣子。”

  沙左看著他一臉淡然的表情,再看看那條被擰成一條的袖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怎麼這麼傻。”

  “你最傻,你會被水攪成這樣,”納伽鬆手,把衣服重新穿好,“而且,一條古其拉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這麼小一條水蛇,要了我的命?”沙左坐起來,用手在納伽的袖子上比劃了一下,“你太小看我了。”

  “AS白癡,”納伽笑了笑,嘴角的嘲弄很明顯,“古其拉的意思是吸血巨蛇。”

  “巨蛇?”沙左側著躺下,枕在納伽胸口,聽著他平穩而有些緩慢的心跳,“你心跳好慢。”

  “比你長很多的蛇,跟你的腰差不多粗。”納伽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沙左抬起頭看了納伽一眼,確定他不是在嚇自己,納伽這種人,應該不會騙人。

  漩渦附近有這種生物?他一直覺得獵狼島的海域很貧瘠,就是海洋沙漠,基本沒有生物,沒想到還會有這種大型的水蛇,或者,納伽說是魚,大魚。

  “這些古其拉吃什麼生存?我覺得海裡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沙左雖然已經下決心一定要去漩渦看看,但他不想憑著衝動就這麼下去,必須要瞭解清楚。

  “是沒什麼可吃的,所以它們守著漩渦,被捲進去的東西很多,”納伽想了想,“還是我陪你去吧。”

  “不,我怕出事。”沙左搖頭,程侃現在沒有消息,他不敢隨便把納伽置於危險境地。

  “那你不要去。”納伽仰了仰臉。

  “我必須去。”沙左又坐了起來,說來說去又繞回這個話題上來了。

  “你試試,”納伽摸摸腿上的鏈子,臉隱在黑暗中,“你出不了這個門。”

  沙左又努力地跟納伽說了很久,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納伽是一根筋,沙左發現不管怎麼跟他說,他都只按自己的理解去想事做事,他可以安靜地聽你說,聽你解釋,然後等你繞了一大圈之後發現他完全沒有因為這一大圈而有任何改變。

  “納伽,如果我們下去,沒有死,我的判斷也沒錯,”沙左歎了一口氣,摸了摸納伽的臉,“而你有可能沒有辦法從漩渦裡出來,那麼你跟我回AS嗎?”

  納伽用手指把帽檐向上挑了挑:“我要看著這個島毀滅。”

  沙左沒說話,低下頭想了很久,他對納伽會說這樣的話並不奇怪,納伽雖然在這個島上長大,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像在家裡,但他對獵狼島上一切的那種抵觸情緒卻一直很明顯。

  如果是通道,能進去,就一定還能出來,這是沙左正在想的問題,如果他的判斷正確,納伽就還有回來的可能。

  “納伽,你不怕死麼?”沙左問他。

  “我本來就不是應該活著的人,”納伽笑了笑,躺到枕頭上,“程侃說我是個錯誤。”

  “好吧,那我也一樣,”沙左挨著他躺下,“我也是個錯誤,我不會隨便死掉,我也要……看著這個島毀掉。”

  程侃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的屋子,黑岩石的牆和地面,在岩石牆上鑿出來的小扇看出去是漆黑的夜空。

  他的面前有一個巨大的架子,上面放著各種瓶子,瓶子間連接著細細的管子,這裝置看上去就像遠古時代的巫師工具。

  “我已經盡力了,”摩加布坐在架子的另一邊,目光穿過亂草一樣的白髮盯著程侃的臉,“你的情況非常糟糕,小納伽給你造成的傷害是不可逆的,你的身體……”

  摩加布停了下來,程侃掃了他一眼:“說。”

  “程侃,你已經快爛掉了,”摩加布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個手指,在他胸口上戳了戳,手指有些顫抖,“你需要回冷凍倉。”

  “如果不回呢?”程侃皺了皺眉,“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去睡覺。”

  “你會死,而且死得很難受。”摩加布把自己臉上的白髮撥開,似乎是想要更清楚地看清程侃。

  “還有多久?”程侃靠在椅背上看著摩加布,“你會有辦法的,幫我再爭取多一點時間,死就死,但要儘量讓我晚一點死,你是最優秀的生物專家,你能做到。”

  “你能製造出完美亞當,”摩加布彎下腰,“連你都救不了你自己,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沒有完美亞當,加速,跳過進化歷程,這樣的東西不可能完美,這只是一場鬧劇,一個AS用了兩百年犯下的巨大錯誤,”程侃閉上眼想了想,“三個月?能做到嗎?”

  “可以,”摩加布點點頭,“我在你腦子裡植入一個晶片,可以讓你的身體收到大腦的錯識資訊,它會以為它還很健康,會努力好好工作……但你要做好準備,我們要永別了,老朋友。”

  “謝謝,”程侃在摩加布的肩上拍了拍,“龐卡怎麼樣。”

  “這孩子終於要解脫了,”摩加布笑了笑,“不過他有個很符合他性格的計畫,你想聽聽嗎?”

  “一定很可怕。”程侃挺有興趣,龐卡的思維始終很特別。

  雖然我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但既然我已經來了,我一定會按我想要的方式活下去,一定。

  相比納伽,龐卡跟程侃的交流很少,這是他對程侃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也是唯一一次動了感情的話,這句話和龐卡當年眼裡不肯妥協的目光,程侃永遠也忘不掉。

  摩加布湊到他耳邊,小聲跟他說了幾句話。

  “他……果然是他才能做出來的事,”程侃有些吃驚,他知道龐卡不會有毀掉研究所之類的想法,但卻沒想到他最後的計畫是這樣,“你要幫他?”

  “嗯,我覺得很有意思,”摩加布笑了起來,“我跟他呆在一起時間太長了,這孩子我喜歡,我會幫他。”

  “常飛願意嗎?”程侃想起了常飛那張看上去年輕卻總帶著幾分憂鬱的臉。

  “他當然願意,龐卡是他的全部,他覺得這樣可以讓他們真正地死了也在一起。”

  “龐卡真的很喜歡他。”程侃站起來走到窗邊。

  “嗯,跟你不同,龐卡不會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感情,”摩加布走到架子前,從一個瓶子裡倒出一些淡紫色的液體,遞到程侃面前,“喝點這個,能讓你好受些。”

  “扯我幹什麼?”程侃很平靜地喝了一口,沒什麼味道,不過喝下去之後有暖暖的感覺。

  “你快死了,懂麼,有些話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摩加布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喝的時候頭髮鬍子都浸到了液體裡,“我一直想跟我老婆說我很愛她,但一直沒說,她死了以後……我後悔到現在,她到死都不知道我愛她。”

  沙左上在斷崖上,看著納伽迎著寒風把自己的衣服都脫光了,赤條條地站在風裡,他縮了縮脖子:“我就不脫這麼光了,我冷。”

  “穿著衣服不靈活,你本來就笨。”納伽低頭把衣服放進防水包裡,很平靜地說了一句。

  沙左歎了口氣,跟著他也把衣服都脫了,海水的溫度會高一些,會比現在舒服點,主要是他也考慮,這一次去海底跟上次不同了,萬一真的因為衣服裹著而影響了行動,那就不值得了。

  出門時沙左用程侃的符號在桌上給他留了言,很簡單,和納伽去入口了。他本來想留更多的話,但無奈這些複雜的符號他還沒有能完全掌握,又不敢用通用語留言,只好簡單地說了去向。

  不知道程侃什麼時候能看到他的留言,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了。

  想到這裡,沙左突然有些傷感,這次下海,一切都是未知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唯一慶倖的,是納伽還在身邊。

  沙左在寒風裡跳著到了崖邊,這裡是離漩渦直線距離最近的地方,從這裡跳下去,一直往前遊,就能到達離獵狼島最近的那個漩渦,雖然漩渦不止一個,但既然這裡是一般人都到達不到的地方,入口肯定不會費力再建在更遠的漩渦之下。

  “小魚怪,”沙左手裡拿著三棱刀揮了揮,背著氧氣瓶,“出發了。”

  “嗯,”納伽拿著的是一把單手弩,這種弩是改良過的,可以連發,納伽把裝著弩箭的袋子掛在腰上,看上去像個原始部落的獵人,他還是用一根長皮帶在沙左的腰上拴好,另一頭繞在了自己手上,“你要跟著我,萬一你的氧氣瓶被卷走,一定要呆在我身邊。”

  “好。”沙左點頭,過去在納伽臉上親了一口。

  納伽也迅速轉過頭在他鼻尖上舔了一下,然後幫他把潛水面罩戴好,接著摟過沙左,躍下斷崖,跳進了海水裡。

  這次不是觀光,納伽遊得很快,沙左很輕鬆,他只需要抓緊腰上的那根皮帶就可以,納伽扯著他就像是在水裡放風箏。

  他看著前方像箭一樣在水下飛行著的納伽,心裡突然泛起一陣不舍,如果納伽最後也不願意跟他一起回AS,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有足夠堅定的信念自己一個人回去。

  納伽是他現在混亂而絕望的生活中唯一能讓他得到安寧的人,他只有跟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覺得安全和踏實……

  納伽一直是斜著向下游,沒過多久沙左就看到了海底黑色的岩石和細沙。

  納伽停了下來,向他打了個手勢,指了指前方,沙左估計是快到漩渦了,因為他已經感覺到水流開始不再平靜,而是會一直帶著人往前,如果不是納伽扯著他,他會一直跟著水流停不下來。

  沙左點點頭,表示明白了納伽的意思,同時努力地揮動手和腿保持平衡。

  海底並不平坦,獵狼島在被海水包圍之前是山脈,這跟看到西元世紀城市的那一面海底不同,這邊的海底同樣呈現著山脈的形狀,很多地方能看到深深的溝壑,在陰暗的海水中顯得更加陰森。

  納伽手裡有一支照明器,直到現在他才打開了遞給沙左,沙左把照明器插在腰上的皮帶裡,感覺兩人就像是在水下打獵的原始人。

  再繼續向前,越過了幾道像是山脊一樣的水下岩石之後,水流的速度猛地增加了,沙左奮力地劃水,開始體會到納伽說的小魚怪會被吸進去的恐怖感覺,他跟水流的對抗基本沒有什麼作用,也許因為他的力量比普通人要大一些,所以勉強可以減緩一下納伽拽著他的拉力。

  這一片的海底光禿禿的,連植物都沒有,滿眼看去都是黑色,他只能根據黑色的深淺來判斷遠處是溝還是脊。

  前方出現一大條墨一般漆色的顏色時,沙左有些震驚,這種顏色意味著前方可能是一道很深的海溝,而納伽也在這時再次停了下來,把手中的單手弩調整了一下。

  這個動作讓沙左立刻有些緊張,握緊了手裡的刀。

  納伽回手用胳膊摟住了沙左的腰,突然急速地向前沖去,沙左被他瞬間提高速度時形成的拉力扯得差點窒息,他趕緊把身體貼緊納伽,頭也儘量保持向前,以免被強力的水流扭傷脖子。

  這道海溝很深,而且寬度超過沙左的預計,這裡在被淹沒之前應該是一個大型的山谷。

  沙左看不到底,因為一片漆黑,他無法判斷一掃而過時那些深淺不一的黑色具體是什麼,但在從溝上穿過時,他還是感覺到了下麵有東西。

  他的視力比之前提高了不少,在穀口碰到AS軍隊的伏擊時,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能看到比以前更多的東西。

  但當幾個巨大的生物從海溝深處竄出來的時候,他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四個如同黑色彈簧一樣的東西以一種螺旋上升的方式從他們下方遊了上來,沙左在看到它們的一瞬間,立刻想起了納伽擰成一條的袖子。

  比沙左想像中的要大不少,粗細跟他曾經在資料庫裡看到的巨型水蚺差不多。

  是古其拉。

37、第三十七章 就是這裡

  沙左對於在島上看到什麼都已經不會吃驚超過十秒,沒見過的,沒聽說過的,甚至沒想像過的各種東西已經讓他練就了強悍的神經。

  看到古其拉的時候,他只用了一秒鐘時間緊張,接下去再次不控制地計算出了距離他們最近的兩條古其拉的攻擊路線,如果他莫名其妙的大腦沒有判斷錯誤的話,這種生物不光長得像巨型水蚺,攻擊方式也差不多,第一步都是纏繞住目標,至於接下去是吸血還是勒死,暫時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在水裡沒有辦法跟納伽交流,沙左也並不是太擔心納伽,這只小魚怪像是有無窮的潛能,沒有躲不過的危險,他只需要對付後面沖著自己盤旋著竄過來的那一條,為納伽減輕些負擔。

  儘管很久之前納伽說的那句“累贅”也許並沒有惡意,但卻留在沙左的心裡無法忘懷,他總是會有意無意地努力讓自己不要拖累納伽。

  納伽拉了一下拴在沙左腰上的皮帶,把沙左拉到了他身後,抬手舉起了單手弩,但卻沒有馬上發射,而是一直等到古其拉已經旋轉著沖到了身邊不到三米的地方才扣動了扳機。

  三隻弩射了出去,在水中劃出三道帶著白色軌跡的水痕,幾乎同時射進了古其拉的頭部。

  說是頭部,其實距離近了之後沙左發現了,這東西也許是因為長期生活在沒有光線的黑暗海底,頭部的位置其實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器官,甚至沒有看到它的嘴和眼睛。

  被射中了的古其拉彈簧一樣的身體很突然地繃直了,身長瞬間變得有些驚人,緊接著又收縮成一團,再繃直,在海水裡不斷翻滾,納伽猛地蹬了一下腿,背頂著沙左向後退了一截,同時又對著另一隻古其拉扣動了扳機。

  沙左種能連發的單手弩能扣三次,也就是說再打一次,納伽手裡的單手弩將失去作用。

  斜後方那一條古其拉突然加快了沖過來的速度,讓納伽回身射擊已經不可能,沙左想都沒有多想,算好角度和速度,直接拿著三棱刀向後刺了出去。

  這一刀刺得很准,雖然沙左並不知道這東西的心臟或者是要害在哪裡,但它像鑽頭一樣飛速旋轉前進的方式讓它被刺中之後還是旋轉了幾下才停下猛地繃直身體,而沙左手裡的刀已經在它身上劃出了長長的一條口子。

  醬紫色的血液從它的身體中湧出,還有些不知道是腸子還是什麼內臟的東西跟著漂了出來。

  納伽回過頭,拉住了沙左的胳膊繼續順著越來越大的吸力向漩渦的方向退去。

  又有兩條古其拉跟了上來,沙左看到納伽抬了抬手,卻沒有再發射,大概是判斷出古其拉的速度已經跟不上他們。

  沙左被斜拉著高速拖出去很遠,水流越來越急,一直帶著他們向左偏過去,如果不是納伽的遊動速度和力量足夠,他肯定已經不知道被水流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大概已經到了漩渦週邊,這時的水流還不會帶著他們往漩渦的中心去,必須一直往前穿過這些亂流才能被捲進真正的漩渦裡。

  沙左背上的氧氣瓶在劇烈晃動著,他覺得這瓶子隨便有被水沖走的可能,在他感覺胳膊快要被納伽扯斷了的時候,納伽才稍微停了一下,伸手摟住了他的腰,一隻手指了指前方。

  沙左轉過頭,透過一片混亂的水流和氣泡水花,看到了在前方如同一個異世界入口一般的白色屏障。

  他無法形容自己看到的場景,從他們這個角度,幾乎無法看全這個漩渦的海底部分,只能看到無數水泡和浪花,還有不斷隨著水流掠過的碎石和雜物,他甚至在這些飛快地掠過的東西中看到了半個原住民的屍體和一隻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殘肢。

  納伽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抱緊自己,同時摟著他腰的胳膊也收了收,沙左馬上緊緊摟住了納伽,甚至在考慮要不要連腿一塊用上纏在納伽身上,他已經感受到了這個漩渦難以想像的巨大吸力,別說小魚怪會被吸進去,大魚怪也一樣無法擺脫。

  納伽隨著著水流漂了一小段,似乎是在蓄積力量,幾秒鐘之後他雙腿猛地一打水,帶著沙左向著漩渦像箭一樣沖了出去。

  很短的時間之後沙左感覺到一股水流卷了過來,他們被一股同時作用的推力和吸力捲進了那道白色的屏障裡。

  這是難以描述的感覺,沙左覺得自己前後左右一片混亂,耳朵裡充斥著海水的轟鳴,身體被急速的水流壓得陣陣生疼,加上水流夾雜著的碎石和莫名其妙的東西不時會撞到身上,沙左只能把腦袋埋在納伽胸前。

  他戴著的潛水面罩上已經出現了裂紋,如果不保護好,面罩一旦破碎,他就只能叼著氧氣管子呼吸,很容易嗆水。

  海水向下卷吸的速度並不快,由於這個漩渦的直徑巨大,他們有很多時間是被水流卷著橫向翻滾移動。

  沙左眼前已經看不太能看清東西,全是水泡。

  如果他的判斷失誤,程侃說的那個通道的入口不在這下面,或者說程侃說的根本不是離開AS的通道,那他和納伽會成為永遠不被人知道的這個世界上第一對自願進入漩渦自殺的傻子……

  沙左正在擔心按這樣不斷地翻滾旋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到被卷到最底部,突然感覺背上的氧氣瓶很突然地被拉了一下,同時覺得納伽的手臂動了動,拿著刀向他身後刺了過去。

  沙左馬上意識到自己背後有東西,他在混亂中扭過頭,看到了一隻跟自己個頭差不多大小的……章魚?

  一定是章魚,沙左看到了它死死纏在自己氧氣瓶上的幾條腕足和吸盤。

  納伽的刀刺中了它的一條腕,但它沒有退讓,反而像是被激怒了,又伸過了兩條腕纏在了氧氣瓶上。

  沙左死死摟往納伽,他也想用手裡的刀去幫忙,但現在章魚死死拉著氧氣瓶,水流的吸力加上章魚的重量,他如果鬆開一條胳膊,有可能會被拉離納伽。

  納伽在水裡很靈活,力量也足夠,但水流不穩定,章魚又像瘋了一樣,再這樣下去,纏住了沙左就會有大麻煩。

  納伽想了想,沒等沙左阻止,他用刀很快地挑斷了沙左肩上氧氣瓶的背帶。

  轉瞬之間章魚拉扯著離開了沙左身體的氧氣瓶被捲進了亂流當中,連帶著也扯走了面罩,沙左趕緊屏住呼吸。

  納伽扶住他的頭,湊過來吻住了他。

  不,是給他送了一口氣,沙左閉上眼睛,沒有了面罩的保護,他怕眼睛會被水裡的雜物弄傷,這個閉眼的動作讓他條件反射地想“伸舌頭”,不過因為有些喘不上氣,他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呼吸而不是接吻。

  沒有了氧氣瓶,沙左的安全感降低了很多,儘管他的手臂已經有些酸軟,但他還是全力地摟著納伽,如果在這裡被甩開,他除了死沒有別的選擇。

  納伽時不時會給他送一口氣,沙左有些頭暈眼花地在水裡轉著圈。

  突然他的臉感覺到一陣涼風掠過,他剛要睜眼的時候,水又再次沒了過來。

  這讓他有些詫異,怎麼會有風?

  他睜開了眼,看到了納伽在水裡在水裡沖他笑了笑,又抬了抬頭向上看。他跟著納伽抬頭,突然發現他們居然在離水面很近的地方!

  沒等他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們突然被水抬起,頭露出了水面。

  沙左顧不上多想,迅速地吸了幾口氣,然後才驚訝地發現,他們並不是在海面上,而是……已經到了漩渦的內部。

  這個巨大的漩渦像一個放在海裡的大碗,離心力讓漩渦中心是一個空洞,沙左扭頭向上看過去可以看到他們上方灰暗的天空。

  但他沒來得及看仔細,就又被卷回了水裡,但納伽似乎有什麼想法,又用力地遊了兩下,再次讓兩個人的頭露出了水面。

  “看下麵!”納伽沖他喊了一句。

  沙左馬上往漩渦的下方看了過去。

  漩渦的底部並不像沙左想像的那樣是一個椎形,而是很寬的平面,被翻騰著的水花佔據著。

  他隱約能看到了水花之下有一大片白色的金屬,他控制不住地大聲喊了起來:“是入口的……”

  話沒有喊完就又回到了水裡,被嗆了一口苦澀的海水,難受得他眉毛都擰到了一塊。

  納伽給他送了一口氣,在水裡打了個手勢,沙左看出了他的意思,但有些難以置信,他覺得這個想法太瘋狂。

  可納伽沒有給他反對的時間,打完手勢之後就摟著他猛地一打水,身體在水中像魚躍出水面時一樣彈了出去。

  兩人從水裡沖出,沙左看著自己像一顆炮彈一樣沖出水面,飛向漩渦的中心,心裡的恐懼和不安一下爆發了:“納伽你瘋了——”

  耳邊是海水的轟鳴,四周是掠過身體的寒風,他們急速向下落去,失重的感覺很強烈,這個高度比之前沙左體驗過的任何一個高度都更大,他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納伽能從多高的地方下落沙左其實不清楚,但納伽看上去很有自信,他只能閉上眼默默咬牙祈禱。

  只祈禱了一遍,沙左就感覺自己重新摔進了水裡,入水的瞬間沙左覺得摔得有點疼,不過好在水並不淺,浮力給了他們很大的緩衝。

  底部的水還是很急,但明顯比之前要緩了一些。

  沙左慢慢睜開了眼睛。

  就是這裡了!

  一個銀色金屬平臺出現在水下,正中間有一個像豎井一樣的口子,兩米見方,下面看上去很深,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沙左指了指那個口子,納伽帶著他向下游了過去,在入口旁邊停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潛了下去。

  這次沙左是趴在納伽的背上,摟著他的脖子,氣不夠的時候納伽會回頭給他送氣,這樣能讓納伽下潛時輕鬆一些。

  因為照明器在跟章魚肉搏的時候已經丟了,所以沙左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情況,全都靠納伽的感覺了,他自己只能用手摸出這個豎井的井壁都是冰涼的金屬。

  這個豎井比沙左估計的要深得多,但裡面沒有任何東西,別說那些古怪的生物,就連水裡漂散著的雜物也沒有。

  納伽一直向下游了幾分鐘,才停了下來,開始往前遊。

  這裡應該是有一個直角的拐彎,豎井變成了橫向的通道,沙左扳過納伽的腦袋,湊到他唇上吸了一口氣。

  這就是程侃說的通道?這個通道真的能通往AS?就這麼遊過去?就算一路沒有任何意外,以這個速度,也是件難以想像的事。

  最起碼也該在通道裡安排運輸設備吧……還是說這個通道建立的時候AS還沒有長距離水下運輸的能力?

  正在沒有頭緒地胡思亂想,沙左發現納伽又開始拐一個彎向上游去。

  這個變化讓沙左立刻推翻了自己之前對於就這麼遊到AS去的設想,這是一個U型的通道,如果只是單純地通向AS,不可能做這種拐來拐去的設計。

  果然,往上游了沒一會,沙左看到了燈光,跟照明器的光不同,這是綠色的光。

  他抬起頭向上看去,看到在金屬通道的牆壁上有一個發著綠光的東西,是一個顯示幕,類似指紋識別器。

  納伽在這個小螢幕前停下了,轉過頭看了看沙左,沙左點了點頭,摟著他吸了一口氣之後開始研究這個小螢幕。

  這個顯示幕應該是AS早期的東西,跟現在AS的顯示幕比起來顯得有些笨重,沙左盯著看了一會,上面的綠色字元顯示的並不是通用語,只是一些不時閃動著的光斑。

  他又在四周找了找,沒有看到別的按鈕,也沒有任何看上去不同的東西。

  這讓沙左有些茫然,這東西放在這裡到底是什麼作用?單純的指示,還是有別的用途?

  他憋著氣,對著顯示幕愣了一會,想起了程侃留下的那些符號裡的一個詞,鑰匙。

  鑰匙,是的,這應該是一個感應器,需要鑰匙或者別的被稱為鑰匙的可以用來感應的東西。

  這個發現讓沙左的心一下沉到了穀底。

  光溜溜的他身邊是光溜溜的納伽,他們身上別說鑰匙,連一片布都沒有,只有兩把三棱刀。

  沙左把手裡的刀舉著在感應器前晃了晃,一種強烈的後悔的感覺湧了上來,還是太衝動了!現在對這個麼個有可能需要鑰匙的東西,他們完全沒有一點辦法!

  回去?沙左想了想一路過來時的情形,他們是被水流捲進來的,如果想反方向出去,面對那種巨大的吸力,恐怕納伽也無能為力……

  納伽似乎並不著急,只是一直扶著他的腰,讓他能停留在這個感應器前面。納伽的鎮定讓沙左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事情已經是這樣,他必須要讓自己靜下來好好想一下。

  當然納伽可能並不是真的鎮定,他有可能是完全沒明白眼前這是怎麼回事。

  沙左把腦門頂在牆上,閉著眼開始再次串連程侃那些斷斷續續的密碼。

  感應器上的綠色小光斑一直在他腦裡跳動,沙左只頂在牆上思考了幾秒鐘就迅速地轉過了身,一把拉起了納伽的手。

  ……鑰匙……納伽……找到入口……

  是的,鑰匙,納伽!

  納伽手上那個同樣會有綠色光斑閃動的鐲子!雖然那上面顯示的是程侃的密碼,但跟眼前這個東西還是有相似的地方。

  他一把拉過納伽的手,把他手腕上的鐲子慢慢舉到了感應器的前方。

  停留了幾秒鐘之後,感應器上的綠色光斑停止了跳動。

 

38、第三十八章 挑戰密碼

  在綠色的光斑停止閃動之後,沙左突然覺得有些緊張,他回身抱著納伽狠狠地吸了兩口氣,靜靜等著接下去的變化。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通道會和納伽有關係,也完全沒有想到程侃這樣的人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對這些一無所知的納伽身上。

  不過也許這樣才是最安全的,也許會有人知道納伽手上有個發射器,但誰也想不到這個發射器會是海底秘密通道的鑰匙,而且想要接近納伽無疑是件相當困難的事。

  沙左正在亂七八糟地想著,納伽突然一把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後,沙左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發現本來從牆面上凸起的感應器慢慢縮回了牆體裡,借著微弱的綠光,他看到旁邊的牆上出現了一條正在慢慢變寬的縫隙。

  海水順著這條縫隙開始不斷往牆裡湧去,隨著縫隙越來越寬,沙左感覺到了吸力。

  納伽反手抓著他的胳膊,又向後退了退,沒有人知道這漆黑一片牆後面是什麼,會有什麼東西出現。

  縫隙一直在擴大,向兩邊分開大約一米的距離之後停下了,海水也恢復了平靜,像是已經把縫隙裡的空間灌滿了似的。

  如果這要就能灌滿,那這後面才多大的一點空間啊?

  沙左正覺得奇怪的時候,眼前突然亮了起來,牆上的空隙裡透出了明亮的白色光線。

  納伽馬上轉過了身。

  這個亮光讓長時間在黑暗海底呆著的沙左都覺得眼睛一陣疼痛,他顧不上多想,迅速伸手捂住納伽的眼睛。

  牆後的空間有些出乎沙左的想像,只有一個高大約2米,直徑估計也是2米左右的通體發著白光的玻璃圓柱,面向他們這邊有一個開著的門,之前灌進去的海水已經填滿了這個空間。

  這種形狀的東西沙左很熟悉,這是AS人人都認識的東西。

  這是一部高速傳輸電梯。

  如果是以前,沙左不會輕易進入這樣的東西,但現在他卻很快地遊了過去,他就是為這個來的。

  他把手臂伸進電梯裡摸了摸,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這個一目了然的空間也藏匿不了什麼別的東西,他又探頭進去上下看了看,看出來這是一個豎直的電梯井,電梯可以上行或者下行,這裡並不是電梯上或下的終點,只是中間的某個部分。

  納伽一直在旁邊靜靜地漂著,抬著一隻手臂擋著眼睛,沙左相信他的感覺,納伽沒有任何反應,也就說明這個東西目前是安全的,他拉了拉納伽,進入了電梯。

  納伽也跟著進來了。

  電梯的門旋轉了一下關上了,接著外面的牆也無聲無息地合上了,沙左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有點緊張,也有些期待,更多的是對未知的興奮感覺。

  兩個門都關上之後,電梯裡灌滿的海水開始減退,水位一點點下降,最後完全泄光了。

  沙左張大嘴用力地呼吸了好幾下,聞到空氣中混雜在海腥鹹氣味中那種他熟悉的氣息,那是屬於AS文明特有的氣息,各種合金混合在一起生冷的聞道。

  “這是個電梯,”沙左給納伽解釋,開始在電梯裡尋找控制板,“這東西可以帶我們上去或者下去。”

  “那我們是上去還是下去?”納伽很平靜地站著,儘管這些東西他都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但他對自己能力的信心讓他看上去很鎮定。

  “我不知道。”沙左在電梯裡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任何啟動裝置,甚至沒有看到打開門的控制板。

  在他有些著急,擔心別好不容易找到了這裡,進來了,結果卻被困在這裡出不去動不了的時候,電梯突然沒有聲息地啟動了,開始向下沉去。

  看來是有程式自動控制,不由進入的人自行選擇是要上去還是下去。

  沙左緊緊盯著電梯透明的牆壁,注意他們經過的每個細節,但一直到電梯幾分鐘之後停下,他也沒有發現有什麼值得注意的細節。

  電梯停下之後,門在跟他們進來時相反的方向慢慢打開了,開門的地方外面跟之前進來的時候一樣,是一面金屬的牆,幾秒鐘之後牆上也露出了一道慢慢向兩邊滑開的口子,或者說,一扇門。

  沒有海水湧進來,沙左看到的是一間寬敞明亮的房間,裡面除了一面牆上有幾排金屬櫃子之外,空無一物。

  “有人嗎?”沙左喊了一聲,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回蕩著,沒有回應。

  “進去。”納伽在他後面說了一句,似乎對於沙左的小心謹慎有些不耐煩。

  “嗯,”沙左走進了房間,“我又不像你能感覺到有沒有人什麼的。”

  “我頭疼。”納伽也進了房間,牆上的門在他身後關上了,他靠在牆上還是用手擋著眼睛,這樣的明亮的光線對於長期在光照不足又基本沒有人工照明的獵狼島上生活的納伽來說,太強了,主要是時間太長。

  沙左有些著急,他們兩人現在身上連一片布都沒有,下水的時候他們放衣服的防水袋在進漩渦之後就不知道被卷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把手按在納伽眼睛上:“我想想辦法,你堅持一下。”

  納伽的額角已經滲出了細細的汗珠,看得出他非常不舒服。

  沙左心疼得不行,在房間裡轉了兩圈也沒有找到燈的控制器,也沒有看到能出去的門,他只能停在了那排櫃子前開始研究。

  這櫃子很像上島時他們領物資的供給站裡的櫃子,但沒有編號顯示器,沙左在櫃子上找了找,看到了右邊有一個類似之前水裡那個感應器的裝置,只不過沒有閃著綠色光斑的顯示幕。

  “來,”沙左跑過去把納伽拉到感應器前,抓著他的手用手鐲在上面晃了晃,“這可能還是要用你的鑰匙。”

  果然,一個長條型的櫃門彈開了。

  一開始沙左是有點期待這個櫃子能像自由城牧師住處的一樣,能移開露出個沒有燈的房間什麼的最好。

  不過他撲到櫃子前一眼就看到了衣服時,還是很開心。

  “有衣服!”沙左胡亂抓了一件出來,衣服是灰色的,看起來很像某種工作制服,最主要的是,衣服很厚,帶有防寒層,這樣應該可以擋住現在的明亮光線。

  他拿了一件蓋到納伽頭上,捂嚴實了,這才開始慢慢翻找檢查櫃子裡的東西:“你坐地上休息一會,我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櫃子裡的衣服不止一套,而且是從裡到外都有,很齊全,沙左拿出衣服穿上,又拿了一套給納伽穿上了,難道這只是一間更衣室?

  為什麼在這裡放衣服?是因為每次都是從水裡進入這裡,所以要換?

  還是說,要進入別的地方必須在這裡換上專門的衣服?

  沙左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他判斷不出這衣服有沒有別的特殊功能。

  “這個衣服,”一直沉默地頂著一件衣服坐在牆邊的納伽開了口,“裡面有東西。”

  “什麼東西?”沙左扯開外套往裡面看了看。

  “是布的中間。”

  “中間?夾層裡有特殊物質?”沙左猶豫了一下,把衣服捂到了自己鼻子上,他現在的嗅覺應該挺不錯,也許……

  是有一種帶有油脂味道的金屬氣息從衣服裡傳來,很細微,並不好聞,但感覺不是什麼會對人體有傷害的東西。

  “可能是防護服。”沙左沒有繼續研究衣服,他的目光被櫃子裡的另一個東西吸引了。

  他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像掌上型電腦的東西來,這東西相當古老設計讓他想起了博物館裡一兩百年前的某種記事本。

  他坐到納伽身邊,研究了一下這個東西,看到左側有個小小的觸控按鈕,他用手摸了摸,螢幕亮了起來,黑底白字,顯示的內容是通用語文字,看清第一行的時候沙左吃了一驚。

  沙左,很高興你能平安長大,如果有機會,請向你的父母表達我的謝意。

  這是我的櫃子。如果你能看到這些內容,說明我因為身體的原因沒有辦法帶你過來,也許甚至沒有辦法直接告訴你過來的方法,但幸運的是,你還是來了。

  “這是程侃的東西。”沙左一陣激動,拍了拍納伽的胳膊,不管他們現在身處哪裡,但這行字說明了他們沒有找錯地方,這裡就是程侃要他來的目的地,這個櫃子曾經屬於程侃。

  沙左跳起來再次撲到櫃子前,把整個上身都探進了櫃子,他想再找找程侃有沒有留下別的線索,但除了幾套衣服和這個掌上型電腦,沒有新的發現。

  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回到納伽身邊坐好,繼續看顯示幕上的內容。

  這是聯邦政府在把獵狼島改從監獄改建成為流放地時建立的地下通道,能夠聯通三個島和AS。你現在的任務很困難,但請你一定要努力看明白我後面的內容,請理解我不得不用這種只有你能明白的方式來敘述,無論如何你一定要看懂,否則你們無法離開通道,也沒有辦法改變一切。

  再向後翻頁時,沙左發現後面出現的內容全都是程侃的那種密碼,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字是通用語,密密麻麻的符號讓他的頭一下炸了似的開始疼。

  “老天。”沙左放下這東西,抱住了自己的頭,他不知道後面的內容還有多長,但他不能再像在程侃的小屋裡的時候那樣逃避了,程侃說得很明白,如果不能看讀懂內容,他們甚至沒有辦法離開這裡。而且就算他打算認真想明白這些東西,他的時間也不是很多,這個空無一物的房間裡,沒有水,沒有食物,用不了幾天他就會渴死。

  納伽也許能撐得更久,但也沒有任何意義。

  沙左深呼吸了幾下,至少他不能害死納伽,這個人對於他來說很重要,在島上納伽給了他最好的保護,現在他一定要把納伽平安地帶出去。

  一直坐著沒動的納伽伸手過來摟住了他的肩:“你不是AS白癡。”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沙左笑了,有些好奇納伽是怎麼會知道他現在正在為一件很困難的事發愁。

  “感覺得到。”納伽把頭靠在牆上,蓋在頭上的衣服下能看到他漂亮的下巴。

  “你的第六感,或者說,某種感應能力,”沙左湊過去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肯定非常強。”

  “嗯,”納伽笑了笑,“我還能感應到你快要餓了。”

  “沒事,只要不渴就行,我在水裡泡了好久,現在一點也不渴。”沙左靠著納伽,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情緒,慢慢順著下面的符號開始看。

  何啟坐在自己房間裡一大堆的儀器和顯示幕前,所有的顯示幕都依然顯示無法找到聯絡信號,龐卡還沒有倒下,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程侃曾經有過預測,龐卡的精神力量太強大,一但失控,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這種高負荷的運轉,以他的體質,也許不用一兩天就會支撐不住死亡。

  但已經幾天了,龐卡對研究所信號的干擾還在持續。

  高危樣本已經投入了實驗,他另一個組的研究人員正在對三個大腦磁場異常的樣本進行植入實驗。

  他實在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形,但卻沒有辦法再繼續強硬地反對,鮑勒對他已經不再信任,他如果繼續反對,也許鮑勒對他的懷疑就會從不支持反人道實驗轉移到他跟反對組織有聯繫上,一旦有了這樣的懷疑,他就沒有辦法繼續在研究所裡協助程侃。

  螢幕跳出一行提示,備用通信信號已聯通。

  何啟皺著眉盯著這行提示,這個信號跟研究所與AS的聯繫的信號不同,是當初他和程侃在研究所擴建時秘密建立的,只限於在島上通信,而且目標只是點對點在他和程侃之間傳輸資料。

  之前使用這個信號沒有問題,可以避開AS的遮罩,但現在卻有些冒險。

  研究所已經全面開始掃描,任何頻率的信號都不會放過,雖然理論上不會被發現,但如果被發現,後果卻很嚴重。

  何啟調出了控制室的影像,能看到控制室裡的人都在緊張地工作著,螢幕上不斷向上翻著一條條資訊,這些資訊都是無法找到信號通道的回饋,一旦有所反應,會容易被值班的人發現。

  他吸了一口氣,拿起通話器,按下了控制室的按鈕,坐在螢幕前的人拿起了通話器:“控制室。”

  “情況怎麼樣?”何啟問了一句,眼睛緊緊盯著那個人的背影。

  “報告上校,”因為知道何啟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像,那個人迅速站了起來,“還沒有收到任何有效回饋。”

  何啟在他起身的瞬間按下了資料發送健,資料開始向程侃那邊傳送。

  控制室的螢幕上沒有變化,他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繼續找,辛苦了。”

  “謝謝上校,我繼續找。”那人沒有聽出異常,放下通話器之後繼續看著螢幕。

  程侃躺在摩加布給他準備的床上,因為沒有枕頭,他躺得並不舒服。

  “要多久?”他看著正在準備工具的摩加布。

  “很快,”摩加布笑了笑,“別人做需要很長時間,不過你的話就很快,你有現成的植入孔。”

  他彎下腰,摸了摸程侃太陽穴靠後一些的位置,能明顯地摸到一個小小的圓形孔洞,這是程侃在之前的睡眠中被聯邦政府秘密“搜索”他大腦資訊時留下的。

  “謝謝。”

  摩加布拿過一個小瓶子,這是他做的麻醉劑,正要給程侃使用的時候,程侃身上傳來細小的一聲“滴”的聲音。

  “何啟?”摩加布停下手裡的動作,等著程侃。

  程侃從衣擺的內層摸出了一個手指頭大小的金屬條,上面有綠字的字元在跳躍,他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摩加布祭祀,請為我們的小怪物祈禱。”

 

39、第三十九章 開始返航

  龐卡走進了摩加卡的“手術室”,靠在牆邊看著正小心地檢查程侃頭上植入孔的摩加布:“情況怎麼樣?”

  “還可以,”摩加布檢查了之後轉過身,打開了一個密封的金屬箱子,這個不大的箱子裡放著一個透明的小盒子,能看到裡面有個很小的晶片,長度只有不到1釐米,比針頭還要細,“這個放進去,能延長大概三四個月。”

  “終於要死了嗎?”龐卡慢慢走到床邊,彎下腰拿開了自己臉上的面具,看著已經被麻醉的程侃,“可惜了。”

  “你呢,什麼感覺。”摩加布打開小盒子,用一個帶吸力的小圓筒把晶片吸住,慢慢探進了程侃頭上的植入孔裡,他的手很穩,沒有一絲顫抖,當然,如果顫了一下也沒有關係,晶片有自動鎖定功能,能在最合適的位置固定好自己,這個事對於摩加布來說就像吃飯一樣簡單。

  “不行了,一直都很難受。”龐卡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些本來是紅色的條紋已經開始變得有些發紫,暗紫色從皮膚下面隱隱透出來。

  “也好,都要結束了。”

  “納伽有消息嗎?”龐卡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他現在連說話都很吃力,身體像是在被一點點掏空填進了棉花一樣,每一個動作都需要他用盡力量才能做到。

  “地下通道被啟動了,他們肯定已經找到,”摩加布把晶片放好之後打開了旁邊的監視器,看著晶片返回的資料,“何啟複製的資料也傳過來了,不過是加密的,你有興趣嗎?”

  “沒興趣,”龐卡站起來戴回面具,往門口走了出去,“我只想看好戲,比如……毀滅。”

  龐卡回到自己的住處,上了樓頂的平臺,海風吹得很猛,他感覺自己幾乎被吹得有些站不穩,這身體真是快撐不住了。

  常飛站在平臺的邊緣,一動不動,看上去像一座雕像。

  龐卡走到他身邊,看著漆黑的海面,這是他喜歡的景象,陰沉的天空,翻滾著的黑色海浪,凜冽的寒風,還有空氣中絕望的氣息。

  “風太大了,”常飛皺了皺眉,“下去吧。”

  “不用,”龐卡向空中伸開手臂,“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看到這一切沉到海底,這麼過癮的場面,我等了這麼久,看不到真可惜。”

  “我會帶你看到的。”常飛轉過頭看了龐卡一眼,抬手想要摟住他,但最後還是放下了手,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龐卡永遠是龐卡,是永遠站在他心裡最高處不可觸碰的黑暗之神。

  “常飛。”龐卡收回手臂。

  常飛迅速單膝跪在了龐卡身邊,低下頭,這種語氣他很熟悉。

  “清點城堡人數,”龐卡還是看著海面,“做好準備,所有事必須只能你一個人去做,不能讓任何人覺察,摩加布會告訴你時間。”

  “知道了。”常飛回答。

  “這件事之後……”龐卡低頭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頭髮上輕輕抓了一把,“如果摩加布成功了,我會告訴你怎麼做,如果沒有成功,程侃會帶你走。”

  “不需要。”常飛很堅定地拒絕了龐卡的安排。

  “是麼。”龐卡笑了笑,他本來想要再笑得大聲一些,但沒有足夠的力氣了。

  “如果沒有成功,我留下參加盛宴。”

  “好。”

  “還有一件事,”龐卡想了想,“去看看牧師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

  “嗯。”

  去自由城,如果只是打探一下情況,對於常飛來說不是一件很難的事,特別是如果不帶人,只是一個人過去,他可以輕鬆繞過自由城的戰鬥隊的守衛。

  常飛伏在一塊岩石後面,遠處自由城看上去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表現上一如既往地安靜平和。

  前面有一個哨卡,裡面只有一個人,這一面是自由城背後斷崖山谷的出口,對著大海,自由城的防衛相對會放鬆一些,因為他們如果是帶著隊伍過來,從這邊很難進入。

  常飛借著岩石的掩護慢慢靠近了哨兵,這人應該是戰鬥隊的新成員,相當沒有經驗,在每一個方位的停留時間都太長,給了常飛足夠地時間靠近。

  直到常飛出現在離他只有一米的距離時,這人才發現了常飛,一抬手想要按下警報,但常飛手裡的兩把刀已經甩了出去,一把刺進了他抬起的手腕裡,另一把紮在了他的咽喉上。

  自由城的衣服真是太差了,穿在身上完全沒有舒服的感覺,這人的身材跟常飛的差不多,但衣服穿在常飛身上讓他還是覺得很不方便,總覺得哪裡小了。

  城堡的衣服就不一樣了,龐卡對衣服的舒適要求很高,物資用在這些方面他不會有任何控制。

  “我跟牧師不同,我要的只是現在,眼下,牧師要的是將來,哪怕是不屬於他的將來。”

  很久以前龐卡對他說出這句話時,眼神裡全是輕視。

  常飛並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他知道,自由城的物資並不像牧師展示出來的那樣緊張,只是,這些東西他還要留給別的用途。

  野心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常飛把衣服領子豎起來,低著頭走在自由城的石子路上,身邊走來走去的人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沒有人注意到他,這裡經常會有陌生面孔出現,大多人不會有太多好奇心。

  只是他沒有繼續往自由城的中心去,那裡有戰鬥隊的隊員,很多人都認識他,而且警惕性也要高得多。

  他找了牆角站下,觀察著四周,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正想要找到他們的物資供應站看一下有沒有變化的時候,常飛聽到了腳步聲,這是很多人一起走的時候發出的聲音,他順著聲音看過去,是戰鬥隊的人。

  他轉過身,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躲開。

  戰鬥隊的人看起來是要出去,是去做什麼?常飛知道他們前幾天剛打獵回來,這麼短時間內不會再有這麼多人出去。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常飛正想要離開的時候,感覺到有人向他走了過來。

  “常飛。”

  常飛停下了腳步,這聲音壓得很低,但他是聽出來了,是傑修。

  “嗯。”他轉過身,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傑修。

  “你來幹什麼?”傑修往周圍看了看,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他不希望有別人發現常飛。

  雖然程侃在島上的多數時間都呆在自由城,但他知道程侃和城堡有著某種聯繫,這種聯繫甚至超過了自由城。

  他和常飛有意無意地會在每一次衝突中同時避開對方,但他沒想到今天常飛會潛入自由城。

  “你的人去哪裡。”常飛站到牆角,他沒有掩飾自己的目的。

  “搜人,”傑修也很直接地回答,“找沙左。”

  “找不到的,不要白費力了。”常飛笑了笑。

  “我知道,還要檢查海邊的洞口,”傑修壓低聲音,“程侃在你們那裡吧。”

  “嗯,放心,他應該還不錯。”

  “我要見他。”

  “我回去幫你轉告。”

  “你從右邊回去,不要原路走了。”傑修說完匆匆地轉身離開,去追他的隊員,他不能耽誤太多時間,會引起胡森的懷疑。

  納伽靜靜地坐在牆邊,一條腿彎著架著胳膊,另一條腿伸得老長,這是他最習慣的姿勢,這個姿勢他已經保持了很久。

  他沒有什麼感覺,並沒有覺得不舒服,也沒打算換個姿勢,因為沙左一直枕著他的腿躺在地上,手裡拿著那個東西盯著看。

  他能感覺到沙左不舒服,也許頭疼,也許是餓了,或者還有些別的什麼地方正在難受,但沙左的目光始終都停留在螢幕上那些奇怪的字元上。

  “我懷疑我們要死在這裡了。”沙左放下程侃的掌上型電腦,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這些符號一團混亂地擠在他的腦子裡,他能辯認出不少,但還有一些關鍵的字元他認不出來,沒有些這關鍵字,他就沒有辦法把一句話的意思理出來。

  這就像他已經找到了程侃的鎖,甚至能隱約看到鎖後面的東西,但卻找不到開鎖的鑰匙。

  “好。”納伽很平靜地回答。

  “好什麼?”沙左愣了愣。

  “我們死在這裡,”納伽笑了笑,“挺好的,只有我們兩個人。”

  “不,我不會讓你死在這裡,”沙左把手伸進納伽頭上頂著的衣服裡,在他臉上捏了捏,“我討厭這個房間,我們一定能出去。”

  “我也不喜歡這裡,很……壓抑。”納伽笑了笑,嘴角帶著一絲無奈。

  他用了壓抑這個詞,這是沙左第一次聽到納伽說出跟情緒有關的詞,這個四四方方,完全沒有一點自然氣息的狹小空間,對於納伽來說,的確很壓抑。

  獵狼島的環境雖然惡劣,但納伽的生活抬起頭是天,低下頭是地,還有無邊無際的海……

  他吸了一口氣,一定要出去。

  一定!

  “你睡一會吧。”納伽突然開口。

  “現在不能睡,要先把這些東西弄明白。”沙左搖搖頭。

  “你已經用了很長的時間,”納伽靠著牆,手在他胸口輕輕撫摸著,“我睡覺的時候會想起很多事,程侃說過,睡覺是個好事。”

  “是,他睡了多少年了……”沙左笑了笑,但很快又停了下來,他似乎有些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我試試吧,他說的,可能是潛意識?”

  這些東西都存在於他的腦子裡,所有的,沒有遺漏,理論上他是肯定能看明白這些東西的,但現在自己的思維方式也許不對,這不是回憶,程侃並不是在他腦子裡植入記憶,而只是存儲了這些內容。

  是的,只是存儲,所以他不斷地去想是不正確的方式,這跟他大腦能記得經歷過的所有事不同,這不是記憶……

  他需要把這些內容釋放出來。

  要睡覺並不容易,儘管沙左覺得自己很累,也很困,但心裡的壓力很大,這種時候,要想放鬆下來睡一覺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他拉過納伽的手:“你摸摸我。”

  “嗯。”納伽把他往自己身邊摟了摟,把手伸進他衣服裡,在他身上慢慢地摩挲著。

  沙左喜歡納伽這種輕柔的撫摸,掌心的溫度讓人覺得踏實。

  他閉上眼睛,有意識地放緩了自己的呼吸,感受著這種掠過皮膚的溫暖。

  納伽聽到沙左的呼吸漸漸變慢,沒過多久就發出了很輕的鼾聲,他沒有停下,繼續在沙左身上輕輕地摸著,他怕如果停下,沙左會醒。

  他從來沒有像這樣撫摸著誰為了讓他入睡,這種感覺很奇妙,比他去喂小德拉庫的時候看到它們在腳邊開心地撲來撲去更滿足。

  他覺得現在的沙左就像一隻沒有毛的小德拉庫,或者別的什麼動物,當然,現在的沙左比以前要強了很多,起碼他不會再那麼容易受傷,但睡著的時候軟軟地靠在自己身上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很沒用。

  過了一陣子,沙左的呼吸有了些加快,納伽掀開衣服的一角看了他一眼,沙左的眼睛在輕輕地轉動,似乎是在做夢。

  是看到程侃的那些奇怪的東西了嗎?

  納伽摸在他身上的手發現沙左開始出汗,這個房間很暖和,比島上的溫度要高得多,但不會讓人出汗,他有些擔心,又摸了摸沙左的鼻子,發現也佈滿了小汗珠。

  “沙左。”他低聲叫了一聲,但沙左沒有反應。

  他又在沙左胳膊上輕輕捏了捏:“沙左?”

  沙左完全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只是呼吸有些急促,看上去有些辛苦。

  “白癡?”納伽推了推他,他已經感覺到沙左並不舒服,他不在意能不能弄明白程侃的那些密碼,他只擔心沙左會扛不住。

  “笨蛋!”納伽把沙左抱到懷裡晃了晃,卻依然沒能把沙左叫醒。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把沙左放平在地上,蹲在他旁邊看著,他決定如果沙左有什麼進一步的異常,他試著把他打暈看看。

  好在沙左在幾分鐘之後猛地睜開了眼睛,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差點撞到納伽臉上。

  “東西呢?”他看上去還有些迷糊,瞪著納伽。

  納伽仔細地看了他一眼,感覺一切都正常,於是把放在一邊的那個掌上型電腦放在了沙左手上。

  “我頭好疼,快爆了。”沙左低下頭盯著螢幕。

  那些像潮水一樣在他腦子湧現出來的字元讓他覺得眼睛都快爆了,這些東西就像是一張網鋪開在了他腦子中,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在自己的感覺。

  但讓他驚訝的是,他看懂了第一行符號,接著又看明白了前幾段的內容。

  恭喜,你如果能看到這行字,後面的也會看得明白,沙左,你比我想像的要強大得多,請記住,你是腦部潛力開發中最成功的實驗體,不要介意這個詞。

  完美亞當最初的目的就是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製造出能完美使用自己大腦,並且擁有在惡劣環境中輕鬆生存能力的人類。

  但顯而易見,我們失敗了,基因進化不是用這種簡單的改良方式就能縮短的,生命有太多的變化,生命本身的強大也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

  你和納伽也許能算得上是幸運的,你們至少可以用正常的方式生存,但你們卻只是生命的意外,永遠不可能在準確地控制下複製出同樣的你們。

  你們身處的地方,是一個龐大而完善的地下生存系統,這是為了在完美亞當成功之後能讓優秀的人類在這三個島嶼和AS大陸之間構造出新的生存世界。

  這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通道。

  在你繼續往下看的時候,請一定記住三條。一,在你每次翻頁時,前一頁的內容都會被清除,看完所有的內容之後,這個東西會自動關閉,無法再啟動,所以請不要漏掉任何資訊。二,關於地下生存系統的所有內容只有你能知道,在出口會有反抗組織的人接應你們,後面會告訴你聯絡的方式,他們值得信任,但你不能把這些內容透露給任何人。三,新的大陸不是傳說,那是你們最後,也是最好的去處。

  開始吧,沙左。

 

40、第四十章 控制中心

  程侃留下來的資料其實不多,沙左認真地慢慢翻完這十幾頁內容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在他看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手裡的掌上型電腦螢幕突然黑了下去,再也無法開機。

  新世界。

  這是全部資料的最後一句,沙左看著黑掉了的螢幕,很長時間都沒有動。

  納伽用手指在他腰上戳了一下:“看完了?”

  “嗯,”沙左點點頭,轉身摟住納伽,把臉埋到他肩上,“這個世界是個騙局,我一直生活在一場AS領導者們編織出來的夢境裡,這真是……太有意思了。”

  “自己是真的就可以了。”納伽拍拍他的背。

  沙左有些吃驚地抬起頭看了看納伽,雖然只能看到納伽頂在頭上的衣服,但他能想像出納伽這種語氣時有些不屑的表情:“你還會說這樣的話?誰教你的啊。”

  “我還是一個小小魚怪的時候,”納伽把衣服掀起來一個角,露出了下巴和嘴,嘴角帶著一絲很淡的笑容,“我覺得我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個多餘的怪物。”

  “你不是。”沙左在他嘴上親了一下。

  “程侃說,已經存在了,就有存在的理由,不用管別的,只要自己是真實存在的就可以,”納伽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些有什麼不開心,嘴角的笑容在被親了一下之後加深了,“再親一下。”

  沙左用力地又親了他一下。

  程侃的資料裡有一句話,是龐卡說過的。

  我才不管別的,我在這裡,我出現了,我就要按我自己的想法去活著。

  程侃會在一堆資料中夾上這句話,也許就是擔心他知道了這些事之後,會有許多消極的想法。程侃考慮到了很多細節,這讓沙左無法形容自己對這個人的感覺,他這漫長的一生都是怎麼過的,心裡重重壓著這麼多事,無論進,還是退,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謹慎,滴水不漏。

  沙左輕輕歎了一口氣,本來他覺得自己幾乎知道了程侃背負了這麼多年的所有秘密,會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會崩潰,但自己卻意外地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也許一直以來隱隱約約已經覺察到一些東西,有了心理準備。

  或者是因為,他現在沒有時間崩潰,他還有很多事要做,離開這裡,跟一直秘密支持著程侃計畫的秘密反抗組織聯繫,把這個計畫的最後部分進行下去,結束這個AS隱瞞了兩百年的黑暗秘密。

  只是結束……該怎麼結束?

  這個地下通道,或者更準確地說法,應該是個地下城,根據程侃提供的資訊和簡單的圖示,沙左對這個地下城的規模很吃驚,雖然沒有AS的面積大,但在海底建立了這樣一個功能完善的小型城市,所需要消耗的人力和物資是無法想像的。

  而讓沙左從程侃的資料裡能看出,這個城市能容納的人口跟AS現有的人口相比,相差很遠,大約也就十分之一都不到。

  這個讓新人類居住的新城市,完全沒有考慮過地面上那些AS的普通居民,如果有一天,AS陸地上真的耗盡了最後的資源,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會被放棄。

  不,沒有這麼簡單,這個地下城根本就只是聯邦政府為了放棄現在的居民,為了所謂的完美的新人類而準備的,從一開始,所有人都已經被拋棄了。

  “我們出發。”沙左把程侃的掌上型電腦放回櫃子裡,關上了櫃門。

  按照程侃的說明,每個屋子的感應區都沒有特別標明,比如這一間的,就在櫃子靠著的那面牆的牆角,而且感應區面積相當小,如果不知道準確位置,很難找到。

  納伽的手鐲在那個位置停留了幾秒鐘之後,在他們進入時相對著的那面牆上打開了一道門。

  一條很長的走廊出現在他們眼前。

  “裡面有人嗎?”沙左在進入這條走廊之前問了納伽一句。

  “沒有,”納伽走了進去,“這些燈不能關掉嗎?”

  “可以的,我們找到控制室就可以關燈,或者調暗一些。”沙左跟著走出房間,門在他身上合上了,沒有一絲聲響。

  “沙左,”納伽向前走了兩步之後突然停下了,似乎是在聽什麼,過了一會才又說了一句,“程侃有沒有說這裡面有別的……人?”

  沙左猛地停下了腳步,有些緊張:“你不是說這裡沒有人嗎?”

  “這裡是沒有,”納伽有些猶豫,他並不確定,“只是感覺,說不清。”

  “我們先去找武器。”沙左回憶了一下,因為安全原因,地下城的武器很少,只有幾個小型的貨倉裡有。

  程侃說地下城在建成初期曾經有一小部分使用過,做為研究所的樣本生活基地,後來因為實驗不穩定性以及保密原因,他們封鎖了所有入口,處理掉了當時的樣本。但納伽的話讓沙左想到了程侃提到的一個讓他不安的細節,這些樣本在地下城的生存試驗之所以會被取消,是因為這些樣本並不完美,而且有著“不合理的繁衍速度”。

  也就是說,在清理樣本時,程侃他們是非常匆忙的,而且,他不能確定是否已經清理了全部樣本,和他們的後代。

  唯一能讓沙左稍微放心一些的,是這些樣本只在特定的封閉區域活動,那裡是地下城最下層的地帶,屬於地下城的排放區。

  沙左利用程侃的資訊,在腦子裡給地下城建了個大致的模型,方便自己能立體直觀地找到每一條路。

  地下城的結構並不規則,如果沒有地圖,進來的人可能會在這個雖然不大卻錯綜複雜的地方被困得永遠也出不去。

  這個城市的設計不知道出自誰的手筆,像一個巨大的蟻巢,每一個獨立的生活功能空間之間都由無數的通道,走廊,電梯連接,有些距離遠的地方還會用到高速傳送器。

  沙左很佩服能設計出這樣一個小型城市的人,從空氣流通的情況來看,這個設計很完美。

  也許是還沒有真正投入使用的計畫,他們在走廊裡能看到不少通道岔路,卻沒有一個路標,沒有任何指示方位的說明。

  這大概也是程侃要沙左牢記所有內容的原因。

  沙左慢慢在記憶中梳理著所有的路線,帶著納伽轉了幾個彎,在一部電梯前停下了。

  “我們在向下走。”納伽把手鐲伸到電梯門邊的感應器上晃了晃,門打開了。

  “你能感覺出來是在向下?”沙左走進電梯,電梯裡依舊是沒有任何按鍵,這些電梯都是點對點運行,只有起點和終點,沒有中途停下的地方。

  “嗯,路不是平的。”納伽靠在電梯裡。

  沙左完全沒有感覺到,這個角度應該很小,他伸手捧住納伽的臉揉了揉:“你真管用。”

  他們找到了離他們最近的一個小貨倉,裡面整齊地擺放著不少箱子,上面也一樣沒有任何標誌。

  納伽很輕鬆地扳開了幾個箱子,發現裡面是食品。

  “這麼多?”沙左拿了一個小鐵盒出來,這是AS比較常見的一種食品,這種有肉塊的質感,卻沒有肉味的東西,被稱為化石食品,只要溫度合適,存放的期限長得驚人。

  而這個小型地下城裡還有自己的食品加工倉庫,原料應該可以從AS提供。

  一想到聯邦政府每年都會有關於生存原料減少而對居民號召節約和定量供應的公告,沙左覺得很諷刺。

  “快吃。”納伽沒有像他想的那麼多,拆了兩個盒子遞到他手上。

  “你不吃嗎?”沙左吃了兩口,突然開始懷念在島上時納伽給他吃的那些肉和芋餅,相比之下,他現在吃的東西簡直不能被稱為食物。

  “不餓,這東西吃多了會變成洛布吧,”納伽有些不屑,一個個把箱子拆開,“我幫你找點水。”

  “那要是我變成洛布了,”沙左很快地把食物往嘴裡塞,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但這些東西他吃了二十多年,要重新適應很容易,而且他的確是餓了,“你還願意跟我呆在一起麼?”

  納伽在一個箱子裡找到了水,扔過來給他,對他的問題沒有多想:“願意。”

  沙左很滿意,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喝了水吃完東西,體力也恢復了很多,一直在隱隱作痛的腦袋也似乎好受了不少。

  角落的一個金屬箱子裡有武器,數量很少,只有幾支很初級的槍,比起程侃給納伽的那把槍來要原始很多,不過沙左仔細檢查了一下,這些槍用的同樣是射線不是子彈,這一點還不錯。他和納伽一人拿了一支掛到身上,納伽又多拿了一支在手上。

  “我們現在去控制室,”沙左摸了摸槍,吸了一口氣,“然後要往AS那邊的出口走,那邊會有程侃的人接應我們。”

  “嗯。”納伽應了一聲。

  控制室在整個地下城的中心,有兩個通道可以道過去,但到達通道之前的路線有些複雜,沙左不得不在半路停下來好幾次,在腦子裡不斷搜尋。

  還有一點讓他不安的,是納伽一直能感覺到這個地下城裡不止他們兩個生命體。

  也許在最下層被封閉的那一部分裡,真的還有當初沒有被清理乾淨的實驗體後代,可如果真的有,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有什麼特徵嗎?”沙左總算找到了通往控制室的那部電梯,進去之後他問納伽,“你能感覺到的,跟我們有什麼不同?”

  “不確定,”納伽能感覺到的範圍有限制,這些隱隱約約的生命跡象並不明顯,而且在他能感受到的極限範圍邊緣,“應該是……很緩慢。”

  “很緩慢?”沙左愣了愣,“什麼很緩慢?心跳,呼吸?還是行動?”

  “都慢。”納伽抱著胳膊,手指在自己下巴上輕輕敲了兩下。

  沙左沒有說話,全都慢,生理特徵和行動都很緩慢,這讓他想起了資料庫裡記載著的某些西元世紀時的兩棲動物,突然有些明白了,如果這些實驗體的後代真的存在,這種緩慢的狀態就能解釋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了。

  控制室的大門出現在走廊的盡頭。

  對比之前地下城的各種不打開就發現不了的門來說,這個控制室的大門簡直太明顯,巨大的門框清楚明白地表示出這裡是一個門。

  而且門上一個巨大的用鮮紅的顏色標記出來的禁止通行的標誌異常醒目。

  地下城的建築材料全都是金屬,包括裡面的各種設施,所有的顏色都銀色和白色,看得人很壓抑,猛然看到這個鮮紅的標誌,沙左甚至覺得眼睛有點疼。

  門邊有個感應器,跟之前的不同,這個感應器有三個部分,螢幕,感應區,還有一個類似指紋識別器的東西。

  “試試吧,”沙左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程侃只是讓我們去出口,沒說可以來控制室,不知道能不能打開。”

  “好。”納伽過去伸手在感應器前晃了晃。

  螢幕突然啟動了,黑底白字有字元顯示出來,不過沙左看到這些字元的時候有些吃驚,居然全都是程侃的那些密碼。

  這只能說明感應器裡有針對納伽手上這個“鑰匙”的單獨設計,否則不會出現這些密碼。

  沙左已經基本能在第一眼認出程侃這些密碼的內容了,螢幕上顯示的是——

  需要指紋:沙左。

  沙左愣了愣,需要他的指紋?他從出生到現在,一共就二十多年時間,這個地下城建立的時間要早得多,也就是說,程侃在他出生之後更改過程式。

  他把手放到指紋識別區域,程侃不睡覺的時候,究竟每天都在想什麼?他怎麼就能一個細節都不放過……這個人活得太累。

  他的指紋通過了驗證,螢幕上的字元變了,一行很不符合控制室嚴肅氣氛的字跳了出來。

  歡迎,好奇的孩子。

  這也一定是程侃的設定,沙左笑了笑,在心裡回答了一句,我真的不是好奇,我是來關燈的。

  控制室厚重的金屬大門慢慢打開了,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出現他們面前。

  這個控制室讓沙左有些意外的不是它的巨大空間,也不是裡面密密麻麻排列著甚至牆體上也排滿了的螢幕和各種他看不懂的設備,而是這些設備全部都是運轉著的,所有的螢幕上都有滾動著的即時資訊。

  按沙左的理解,這個地下城已經被封閉,並且計畫中是不會再有啟用的機會,或者說是要阻止它再次被啟用,如果是這樣,那需要讓一些必須程式和設備工作就可以,其餘的完全沒有這樣全部運作的必要。

  眼前的控制室裡如果不是因為空無一人,沙左簡直會以為這是一個正常工作著的繁忙的城市的控制中心。

  “歡迎來到AS地下城。”一個聲音從沙左右邊傳來,他被嚇了一跳,以極快地速度跳到了納伽身邊。

  “這是什麼?”納伽有些茫然,他也聽到了聲音,但沒有感覺到任何生命特徵,“這是程侃的聲音。”

  聽到納伽的話,沙左才猛地回過神來,沒錯,這是程侃的聲音。

  他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儘管他立刻明白過來,站在離他們幾米遠地方的那個人,只是程侃的全息圖像,他卻還是一陣激動。

  “程侃?你是程侃的程式?”沙左握緊納伽的手,問了一句。

  “確切說,這是我的記憶片段,我的某些意識。”程侃笑了笑,做了請進的手勢。

  沙左拉著納伽走進了控制室,他沒有顧得上別的:“哪裡能控制燈光的亮度?這裡太亮了,納伽的眼睛受不了。”

  “這邊,”程侃帶著他們走到了一個控制台前,“綠色的總控制閘,往下拉一些就可以控制地下城的總體照明亮度。”

  沙左試著把控制閘往下撥了一點,立即看到牆上排列著的監視器螢幕裡所有的燈光都暗了下去,沙左停了一下,把燈光調到了基本能正常視物但不影響納伽眼睛的程度。

  “這樣的光可以嗎?”沙左扭頭問進了門之後就一直站著沒有動的納伽。

  “可以,”納伽扯掉了一直頂在頭上的衣服,“我……”

  納伽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住了,看著沙左身邊程侃的全息影像,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這是沙左第一次從納伽臉上看到吃驚的表情。

  “納伽,”沙左過去拍了拍他的臉,“這不是真人,是程侃的全息像,我跟你說過全息照片,你還記得嗎?”

  “記得,不過沒聽懂。”納伽臉上恢復了正常,他慢慢走到了程侃面前,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卻發現手穿過了程侃的身體,程侃所在的地方空無一物。

  “這個不知道該怎麼給你解釋,反正這個不是程侃,是程侃的……記憶,你就這麼理解吧。”沙左拉過納伽的手,發現他的手有些顫抖。

  “我以為是真的。”納伽輕輕說了一句,語氣裡的失落很明顯。

  沙左明白納伽的感受,對於他來說,程侃雖然跟他並不親密,卻是他跟這個世界最直接的聯繫,程侃瞭解他的一切,他也會在最需要的時候想到程侃。

  面對地下城陌生的一切,儘管他沒有表現出來,內心的不安沙左卻可以想像,在這裡看到了他熟悉的人,跟他相識了幾十年的人,卻只是一個幻影。

  “小怪物,好久不見,好像長高了。”程侃抬起手向納伽晃了晃。

  沙左看著程侃臉上的笑容,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程侃,不知道是他哪個階段的記憶,也許是很久以前了吧,沙左從來沒見過程侃這樣的笑容,很溫暖,跟現在的程侃不同,那時的他,臉上還有希望。

41、第四十一章 回到AS

  程侃把自己的一部分記憶植入了控制中心的主程序裡,只有納伽手上的“鑰匙”可以啟動,在他們用納伽的鑰匙打開控制中心大門的時候,一直存在於地下城的程侃的記憶才第一次出現。

  “我修正過一次,”程侃看著沙左,似乎對他很有興趣,“不過那時你還很小,我把你送回AS的時候修正過一次程式,加入了你的指紋資訊。”

  “那你還能認出我?”沙左在一排排地控制台前慢慢走著,他看不明白這些東西,但因為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用,他決定大致都看一遍,起碼先記下來。

  “我能認出小怪物,”程侃笑了笑,“他變化不大,跟他在一起的只能是你……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更新程式,我的健康狀態不太好。”

  “你是什麼時候的程侃?”納伽一直靜靜地跟在他們身邊,他的接受能力很強,沒幾句話就已經差不多明白過來他眼著這個看得到聽得見卻摸不著的程侃是怎麼回事。

  “二十五年前,”程侃看著他,嘴角帶著微笑,“你在樹洞生氣的第二天吧,我更新的最後一次,之後的事就沒有了。”

  “你快死了,身體很差。”納伽想了想,他說話很直白,沒有拐彎。

  “是麼,”程侃的笑容沒有改變,“那你們的時間不多了,沙左,我能告訴你的事應該都在記事本裡了,後面的事我沒有辦法知道。”

  “我們馬上會往AS那邊出發,”沙左點點頭,說實話,儘管眼著的程侃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但卻還是給了他很大的支撐,他有一瞬間甚至不希望立刻離開控制室,“我想知道,如果程侃死了,你還在嗎?”

  “當然在,我永遠都在這裡,永遠都在地下城的主程序裡,你們打開地下城的任何一個終端都可以找到我,”程侃笑笑,“離開這裡就不行了。”

  “明白了,”沙左歎了口氣,轉身拍了拍納伽的肩,“納伽,我們走。”

  納伽沒有說話,看了程侃一眼,跟著沙左往控制室的門口走去,在出門的時候,他突然回過頭,對著程侃的全息影像說了一句:“對不起。”

  “沒關係,小怪物。”程侃揮了揮手。

  納伽沒有再說別的,走出了控制室,門在身後無聲地關上了,他沉默地在門外站了一會:“他還在裡面嗎?”

  “在,不過……是在程式裡,只有我們用你的手鐲再把門打開,才能啟動程式讓他出現,”沙左看了看感應器,“要再把門打開嗎?”

  “不用了。”納伽想了想,搖搖頭。

  只要打開門,25年前的程侃就會出現,納伽覺得只要自己明白這一點就可以了。

  是他讓程侃的生命必須要依靠沉睡來維持,他曾經對程侃說過對不起,當時程侃的回答是不需要,對不起這三個字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但當有一天他發現有可能再也見不到活著的程侃而只能面對曾經的記憶時,他還是再一次說了對不起。

  這一次程侃的回答是沒關係。

  對於納伽來說,這個回答很重要。

  通往AS出口的路很遠,沙左在程侃給他提供的資訊裡看到有一條通往AS的海底走廊,但他們不可能從那條走廊就這麼走到AS去,納伽也許能做到,但他做不到,他們必須乘坐運輸倉。

  但運輸倉這種充滿著現代氣息的東西,納伽卻有些難以接受。

  沙左找到運輸倉的入口沒有花多少時間,但納伽站在運輸倉外面研究了半個小時也不肯進去。

  “這裡面太小了,”納伽彎著腰把腦袋探進運輸倉裡看了看,“腿都伸不直。”

  “這是單人運輸倉,縮小空間是為了增加速度,”沙左沒有強迫他,只能耐心地給他解釋,納伽有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在他自己弄明白之前,估計沒有人能讓他進去,“按它的速度,進去大約一個小時就能到AS,比飛機快。”

  納伽見過飛機,每隔一兩個月,AS就會有飛機在獵狼島附近出現,扔下幾個人或者是一些箱子,他討厭那個東西,聲音巨大,讓人煩躁。而眼著這個東西,沙左說比飛機速度還要快,那也許聲音會更大,他受不了。

  最重要的是,沙左說這是個單人什麼倉。

  “單人?一人一個?”納伽扶著運輸倉看沙左,臉上的表情有些說不出來的鄙視。

  沙左點點頭,他不明白納伽這樣的表情是為什麼。

  “那要是走到一半你不見了怎麼辦?你這麼笨,我還要去找你。”納伽皺了皺眉。

  沙左看著納伽的臉,這個對現代化生活完全沒有概念的人讓他又感動又想笑。

  “不會不見的,兩個倉的間隔不會超過一分鐘,”沙左摟著他的腰,“我在你前面的倉裡,這樣你在後面的螢幕上能看到我的位置。”

  “那萬一我停了你還在走呢?”納伽依然不放心。

  沙左只能繼續給他解釋,二十分鐘之後,他無法說服納伽,只得找到運輸通道的電腦終端。

  這個終端沒有全息投影,只有螢幕,他看到了程侃帶著笑容的臉:“什麼事?”

  “這個單人運輸倉的最大載重是多少?”沙左看了看一旁的納伽。

  “200公斤。”

  “那夠了,納伽不肯一個人坐一個倉……”

  “不一定夠,”程侃搖了搖頭,“納伽的骨質和普通人不同,他比同樣身材的普通人類要重很多。”

  “重多少?”沙左有些吃驚,回憶了一下上次納伽暈倒時他拖著納伽時的感覺,但記憶並不準確,那時他的力量已經有了改變。

  “差不多一倍,也許會少一些,不確定,”程侃的眼睛往螢幕右邊看了一眼,“那邊應該有一個重量測定儀,你們上去測試一下重量。”

  測定儀上顯示出納伽的體重是將近130公斤,沙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估算過納伽的身高,大約是187釐米,雖然肌肉很緊實,但整個身形看上去並不是很壯實的那種,按正常普通人類應該在80公斤以內……

  沙左試著站到納伽身邊,他以前有70公斤,上島之後被折騰的估計瘦了一些。

  “好險。”沙左小聲說了一句,兩個人加起來沒有超過200公斤。

  “那就擠一擠吧,”程侃笑著說,“祝你們好運。”

  雖說重量沒有超,但體積卻是個大問題,一個單人倉裡要擠進兩個大男人,實在有些困難。

  納伽進去之後雙腿都是彎著的,而他的身側沒有足夠的空間讓沙左並排躺著,唯一的方法是沙左躺在他身上或者是……趴在他身上。

  “上來。”納伽躺在倉裡,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我試試,”沙左鑽進去,想要先試一下躺在納伽身上摞著,“會壓著你嗎?”

  還沒等他躺好就被納伽推出了倉外:“反過來,趴著。”

  “為什麼?”沙左有些不太願意,趴著這個姿勢感覺有些奇怪。

  “舒服,”納伽笑笑,張開手臂,“能看見你的臉。”

  沙左趴在納伽身上,確切地說,是騎在他身上,關上倉門的時候,他盯著納伽的眼睛:“喂,小魚怪,這樣子我很想親你。”

  “親。”納伽摟著他的脖子往下壓了壓,湊過來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運輸倉裡的小螢幕亮了起來,頂上的小燈熄滅了。和電梯一樣,不需要設定路線和目的地,螢幕上顯示運輸倉自動鎖定的目的地是AS出口,執行時間45分鐘。

  輕微地晃動了一下之後,運輸倉開始向他們腳的方向滑行。

  “感覺怎麼樣?”沙左撐著胳膊借著螢幕微弱的光線觀察著納伽的臉,他有些擔心納伽會不適應。

  “很好。”納伽看上去挺愉快的,嘴角一直挑著個不明顯的笑容。

  沙左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納伽這個很好的意思似乎跟他問的不是一回事,他歎了口氣,趴到了納伽胸口上,算了,跟這人說不清楚。

  運輸倉高速而平穩的運行,加上倉裡暗淡的光線,讓人很放鬆,沙左伏在納伽身上沒多長時間就感覺到有些困,自從他在睡眠中釋放出程侃的密碼之後,就一直覺得很疲憊,只不過因為神經一直繃著,才沒有太大的感覺。

  現在在這種讓人放鬆的環境裡,他有些撐不住了,他握住納伽的手:“小魚怪,到了AS不知道會碰到什麼情況,我現在困得厲害,必須睡一覺。”

  “你睡吧。”納伽一隻手抱著他,在他背上拍了拍。

  “到的時候應該會有提示,如果我沒醒,你叫我一下。”沙左用臉在他脖子上蹭了蹭。

  “好。”

  運輸倉的運行很穩定,時間也很准,45分鐘之後,運輸倉進入了一個很簡單的停靠站,隔著運輸倉的玻璃,沙左看了看他們停下的地方,跟出發時的那個停靠站相比,AS出口這邊要簡易得多,並且一看就知道,運輸倉不會停留在這裡,而是會在他們離開之後返回地下城主城區。

  這是為了防止有人從這邊進入之後可以直接利用運輸倉進入地下城?

  沙左從倉裡鑽了出來,他睡了一會,感覺舒服了不少,就是臉一直壓在納伽胸口上有點麻了。

  “這裡是AS?”納伽站在他身邊,看著眼前這個狹小而簡陋的停靠站。

  這個停靠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電腦終端,沒有顯示幕,除去一條運輸倉的封閉軌道之外,就只有一面牆上有一個感應器,應該是開門用的,通往AS的門。

  沙左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納伽身上的衣服拉了拉,說實在的,這衣服一看就是制服,好在AS各種制服很多,如果穿著被人看到,不會太引人注意。

  至少比納伽在島上的打扮要好得多,那個像死神一樣的裝束一旦出現在AS的街道上,不用三分鐘就會被治安隊的人帶走。

  按照程侃的安排,在出口這個停靠站,他給沙左留了兩張AS的臨時通行卡,這種卡是AS的合法居民ID身份卡更換時用來臨時替代的,只能用來購買基本生活用品和通信聯絡。

  沙左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在牆的角落裡找到了感應區。

  回到AS對沙左來說,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他想要回到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他想念父母,但現在他卻知道了AS背後黑暗的秘密,聯邦政府一直宣傳著他們為了這些居民付出了多少努力,希望能帶給AS更好的未來。

  而事實卻正好相反,政府用他們創造的資源來支撐著秘密的研究,一旦他們想要的那種真正的“完美人類”出現,現在這些人就會被無情地拋棄。

  ABCDE……不管你是什麼等級的身份,多麼可悲和殘酷。

  更讓沙左感慨的是,他現在沒有身份,沙左這個ID已經從AS居民檔案裡消失。

  納伽的手鐲在感應區晃了晃,門沒有打開,先從下方慢慢滑出一個金屬小箱子,沙左看到了裡面的兩張AS臨時通行卡。

  他把卡拿出來,遞了一張給納伽:“收好,這是通行卡,就是身份ID,有人查的話拿出來就可以,我們要先用這個張去聯繫程侃的人。”

  “嗯,”納伽用手指夾著卡翻來翻去地看了一會,“可以存很多東西在裡面。”

  “你怎麼知道?”沙左有些吃驚,臨時通行卡上用的是磁條,正式的卡用的都是晶片,但無論是哪種,對於納伽這種小野獸來說,都不應該是他知道的東西。

  納伽用手指在卡片上彈了彈,把卡放進了口袋裡:“程侃有這樣的卡片,他告訴過我。”

  “沒錯,這裡面能存很多東西,還有錢,錢你懂吧?”沙左拉著他的手在感應區上又晃了晃。

  “知道。”

  側面的牆上打開了一扇門,外面的光線很昏暗,不過對於沙左來說,他對這種不明亮的光線很滿意,起碼不會刺激到納伽。

  兩個人從這個門很小心地走了出去,門在身後關上,沙左回頭看了一眼,有些驚訝地發現,從這邊看過去,完全想不到這裡會有門。

  這裡明顯已經不是地下城的範圍,建築材料已經有了明顯不同,而且看上去很破舊古老,用的材料也跟AS的建築不同。

  這是一個一人高的圓筒形通道,一部分是已經變色的陳舊金屬,一部分是水泥澆鑄的,他們出來的地方是一塊看上去很厚的鐵牆,如果不是他們剛從裡面出來,沙左完全無法想像這裡會有一個門。

  “這是什麼地方?”納伽皺著眉打量著四周,這個通道不算高,沙左可以在裡面站直身體,但納伽只能低著頭,看上去他對這裡相當不滿。

  “我看看……”沙左有些猶豫,前後看了看,他沒有到過這種地方,但他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判斷出了這可能是什麼地方,這的確是AS的範圍了。

  “有動物,很多,小的,像盲鼠。”納伽低著頭在他耳邊小聲說。

  “是的,不是盲鼠,就是……老鼠。”沙左吸了口氣,聞到了不是很愉快的氣味,AS的淨化工程做得很好,如果是以前,他是不可能聞到這些味道的。

  但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想到地下城到AS的出口會在這裡,如果說獵狼島地下城的入口建在漩渦中心讓他覺得震撼,那麼AS的出口建在這裡就讓他覺得哭笑不得了。

  “老鼠?”納伽問了一句。

  “是的,老鼠,”沙左拍了拍納伽的肩,“我們已經到AS了,不過,這裡,嗯,是AS的地下,我沒估計錯的話,這裡是平民區的下水道,排汙管。”

  沙左怎麼也沒想到,設計得那麼精妙完美的地下城,出口居然會在AS平民區的某個下水道裡,還有可能是一截已經廢棄了的下水道。

 

42、第四十二章 毀滅行動

  沙左帶著納伽在下水道裡轉了半天,沒找到上去的路。程侃給他留下的資訊裡,只有地下城的結構,現在已經到了AS,所以沙左沒有可以參考的內容了。

  十分鐘之後,一直沉默地跟著他亂轉的納伽拍了拍他的肩:“我帶路吧。”

  “你認識路?”沙左回過頭,看到納伽一臉無奈。

  “不認識,但是起碼能帶你到出口。”

  “那你怎麼不早說,”沙左有些沒面子,如果說獵狼島是納伽的地盤,那AS就是他的地盤,現在居然需要一個在荒島上長大的小怪物給他帶路,“走吧,找到個出口就行。”

  納伽不需要看路,他只憑著感覺到的東西找路,聲音,微弱的風。

  沙左跟在他身後走了沒多長時間,就看到了前方有暗淡的光線,是從下水首的頂部照下來的。

  納伽找到了一個出口,是個豎井。

  沙左抬頭看了看豎井,有些發愁,這個豎井離他們有幾米高,納伽肯定能上去,自己就不好說了。

  但現在的情況是,他還不能貿然地讓納伽上去,一是因為光線,AS平民區雖然沒有人工供暖和照明,但很多地方會有防止犯罪而架設的強光燈,二是因為他必須要先聯繫上程侃給他們安排的聯絡人,AS跟獵狼島完全不同,他擔心納伽跟著他轉來轉去的時候會有麻煩。

  “納伽,”沙左搓了搓手,“我得先上去,找到接應我們的人,你在這裡等我。”

  “你自己上去?”納伽看著他,一副相當懷疑他能力的表情。

  “嗯,你不用擔心,我在這裡長大,就像你在島上一樣自在,我聯繫上他們就馬上回來找你,”沙左原地跳了兩下,又看著納伽,“你能把我扔到豎井那裡嗎,到了那裡我就可以爬上去了。”

  納伽沒有說話,沉默了很長時間,似乎是在考慮沙左一個人出去的事,最後他點了點頭:“嗯。”

  沙左被納伽往上扔出去的時候驚歎了一下他的力量,扔自己就像扔一塊小石頭。

  進入豎井之後沙左迅速伸開手臂和雙腿,撐住了豎井壁,又用背靠了一下,把自己固定住了。

  接著他一點點地向上移動,順利地到達到出口的金屬網前,這種動作,換成以前的他,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

  他把網向上推起來了一些,往四周看了看,果然,這是平民區,而且是平民區的邊緣地帶,人很少,遠處高樓樓頂上的螢幕上顯示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多,這個時間對於AS來說已經很晚,無論是主城區還是平民區,這時街上都已經很難看到行人。

  沙左爬出了下水道,把金屬網放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這套衣服應該是程侃的工作服,好在也許是為了保密,上面沒有任何標誌和數位,看起來不會讓人懷疑。

  沙左順著街道走了一會,找到了一個全自動的便利屋。

  便利屋裡會出售限定品種的食物,藥品和基本生活用品,這些都可以用臨時通行卡購買,但別的東西就不行了。

  沙左買了些吃的,又拿了兩套衣服和一個看起來很寬大的帽子。這些衣服是AS平民常穿的,大家看上去都差不多,買完這些之後,沙左看了看餘額,這張卡不知道是怎麼弄來的,裡面的餘額不算太多,但以平民區的生活水準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他把卡在旁邊一個可視電話的感應區上晃了晃,電話旁邊的一個小孔射出一束細細的紅光,把一個數位鍵盤打在了牆上。

  程侃給了沙左一個號碼,這個號碼一看就知道不是民用號碼,但可以在民用電話上撥打。

  沙左有些擔心,所有的電話都有監控,每一個被撥出的號碼和通話內容都會被自動記錄排查。但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可擔心的,程侃這個人,做事已經謹慎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步……

  號碼撥出去之後,聽筒裡一片沉寂,螢幕也一直是黑的。

  幾秒鐘之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裡面傳來:“A1264875,收到。”

  這串數字迅速從沙左腦子裡掠過,他在男人報完數字之後立刻回憶起了這個編號,這是在獵狼島供給站裡看到的,程侃的編號。

  “我不是程侃。”沙左開口。

  “B3987635?”那邊問。

  “是。”

  “在原地等我,十分鐘之後會有人接你。”那邊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沙左看了看螢幕,在通話過程中,螢幕始終沒有亮起過,說明對方使用的是保密電話。

  他把買了的東西塞進袋子裡,十分鐘時間,夠他去下水道那邊把納伽帶過來了。

  其實他可以等來接他的人到了之後,再一起過去接納伽,但也許是被程侃的小心謹慎傳染了,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地下城的出口在哪裡。

  納伽很聽話地還在下麵等著他,沙左跳下豎井,把衣服給了納伽,兩個人把衣服換好之後又再次爬出了下水道的口子。

  離開的時候,沙左又回頭看了看那個金屬網,如果不是他剛從那裡出來,估計永遠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廢棄的下水道裡,會隱藏著這樣一個無法想像的地下世界。

  納伽從出來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沙左本來還等著他提出各種問題,對於一直生活在半原始狀態裡的納伽來說,AS哪怕是平民區,也會讓他覺得身於異域空間了。

  但納伽始終沉默著沒有開口,只是低頭跟著他走。

  “怎麼不說話?”沙左拉拉他的袖子,“我以為你有很多問題要問呢。”

  “是有很多,”納伽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捏捏他的手指,“但是太多了,所以不知道從哪裡問起,以後再問吧。”

  沙左笑了笑,相比自己剛到獵狼島時的狀態,納伽要顯得鎮定得多。

  兩人在便利屋門口等了一小會,一輛軍方專用的小型電池車開了過來。沙左很吃驚,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程侃給他的聯絡人居然是軍方的?

  “這個車好。”納伽沒有沙左想的那麼多,他第一眼看到這車就很喜歡,這比他的摩托車要好,可以放很多東西。

  “這是軍隊的車,”沙左壓低聲音,看著停在他們面前的車,“AS的普通居民都沒有車,連你那種四輪摩托車都沒有。”

  車門打開了,一個人下了車,走到了沙左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然後做了個請他們上車的手勢:“來吧。”

  這人個子很高,穿著AS軍隊的制服,沙左掃了一眼他的肩章,是個上校。

  沙左拉拉納伽的胳膊:“上車。”

  納伽沒有多問,沙左讓他上車,他彎腰就準備上,但卻又被沙左攔住了。

  “為什麼要掃描?”沙左看著車裡的那個上校。

  車門旁邊有個很小的掃描裝置,這種裝置一般安裝在AS各個城區的重要出入口,可以掃描的不光是人的身上有沒有攜帶危險物品,還可以掃描出人體器官的詳細情況。

  儘管程侃說過,可以完全相信聯絡人,但對於這樣的東西,沙左不能不敏感,他和納伽都不是普通人,如果他們的身體有異狀,會立刻被掃描出來。

  “放心,這是秘密資料,不會洩露,”上校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把掃描裝置關掉了,“上車吧。”

  納伽第一次坐在這種車上,他很好奇,但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安靜地坐在座位上,透過不大的車窗向外看。

  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陌生而奇特。

  沒有樹,沒有岩石,沒有動物,沒有任何屬於自然的氣息,他感覺自己被放在了一個只有銀白色金屬的山裡。

  冰冷而沉寂,這種壓抑的感覺讓他很不適應。

  “我們現在去哪裡?”沙左看了看身邊的這個上校。

  “去總部,那裡最安全,”上校遞給他們兩瓶水,“你們的身份證明過兩天才能送到,這段時間在總部是最安全的。”

  “總部?”沙左立刻想起了AS軍隊那個戒備森嚴的巨大建築,他很吃驚,獵狼島的研究所就是軍方的秘密基地,而現在來接他們的人是個軍人,要去的地方,也是軍隊的總隊,這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請相信我,”上校笑了笑,“我的許可權能最大程度地保證你們的安全,拿到通行證之後,我會再安排你們的住處,之後的情況要看程侃將軍的進展,他的資料什麼時候能全部安全傳輸回來,我們就什麼時候開始毀滅行動。”

  這番話讓沙左半天都沒出聲,他看了看駕駛室,司機沉默地開著車,車的前後部被一道玻璃隔斷,他們的談話應該是完全保密的。

  但上校說出來的內容卻讓他震驚,他重複了一遍上校的話:“程侃將軍?”

  “已經不是了,但我們習慣這樣叫他,”少校伸出手,“我叫伊登。”

  沙左跟他握了握手:“毀滅行動,具體是怎麼回事?”

  “到了總部之後我再跟你詳細解釋,”伊登又向納伽伸出了手,“納伽?”

  納伽偏了偏頭,學著沙左的樣子跟他握了握手。

  車一路暢行無阻地進入了AS總部,一直開到了最裡面,沙左看到了其中一棟樓著的指示牌上寫著訓練部。

  “這裡是我們新兵的訓練部,安排你們在這裡不會引起注意,我過來也很正常。”伊登下了車。

  納伽下車時看著四周的訓練場地愣了很久,他沒有見過這麼平整的路,也沒有見過這麼一大片開闊而平坦的“廣場”,而訓練場地上的很多設施也讓他看得很暈。

  直到沙左拽著他往樓裡走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在沙左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這些東西我都沒見過。”

  “我也沒見過,”沙左笑了笑,這些地方不是普通居民可以進入的,而在AS,軍方一直很低調,也許是為了營造一種平和的氣氛,AS的人大多數時間不會意識到有軍隊的存在,“這裡不是普通人能進來的地方。”

  伊登把他們帶到了這棟樓的後面,從電梯進入了42層,這應該是新兵宿舍的一部分。

  “這裡,是預備宿舍,平時沒有人,戰備時才會啟用,”伊登帶著他們在長長的走廊裡穿行,“你們暫時呆在這裡,沒有我的命令,這裡不會有人進來。”

  “戰備?”沙左看著走廊兩邊掛著的一幅幅人像,“AS戰備過嗎?”

  “當然戰備過,”伊登回過頭笑了笑,“但你們是不會知道的,這些都是機密,怕引起恐慌。”

  “明白了。”沙左小聲地說了一句,他已經能想像到,AS平靜表面下的不平靜,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聯邦政府製造的平和假像。

  “看這個,”納伽突然停下了腳步,拉住了沙左的手,“程侃。”

  沙左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牆上的人像,居然是穿著軍隊制服的程侃,肩章上的確能看出是將軍,這讓沙左相當意外。

  “這是……”沙左沒想像到理論上應該是跟軍方對立的程侃,照片會掛在訓練營的走廊上。

  “是他,”伊登在照片前站得很直,“這些都是曾經對AS有過卓越貢獻的人,無論後來怎麼樣,他們做出的努力都不可能被抹殺。”

  伊登停頓了一小會,又補充了一句:“就算只是做做樣子,也同樣需要表明立場。”

  伊登給沙左和納伽安排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旁邊是緊急撤離出口。

  伊登打開了房間的門,把感應卡交給沙左:“萬一,萬一出現了意外,這裡可以第一時間離開,這個出口有許可權,給你的這張卡上已經設置好了,如果從這裡離開,其他人想要進入,需要我的授權。”

  “謝謝。”沙左點點頭,走進了房間。

  這間屋子是個雙人間,很乾淨整潔,兩張床,有浴室,櫃子裡還有食物和水。

  納伽站在櫃子前研究裡面的食物,沒有天然食品,全都是吃了會變成白癡的AS壓縮食物。

  看上去讓人沒有一點想吃的欲望,這個地方真是讓人不怎麼愉快。

  “你們要在這裡呆幾天,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聯繫我,”伊登指了指沙左手上的卡,關上門,在椅子上坐下,“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島上的資料,能證明聯邦政府和軍隊在做的那些事的詳細證據,程侃在拿到最後的資料之後會加密傳過來給我們的人,這些密碼,只有你可以破譯。”

  “明白了。”沙左點點頭。

  “如果沒有意外,我們會想辦法啟動毀滅程式,但需要納伽和你同時進行,”伊登看了一眼還在房間裡慢慢研究的納伽,“但他沒有詳細說明是怎麼回事,只說你會知道。”

  “嗯。”沙左應了一聲。

  程侃的證據是用密碼傳送過來的,需要他來破解,而整個事的最後一步,應該是需要納伽手上的那個鐲子,還有自己的指紋?

  果然很謹慎,雖然不知道程侃挑中他和納伽來做這件事是出於什麼目的,但這種必須組合才能完成,並且應該怎麼完成甚至連當事人自己都不是太清楚的方式,的確很保險。

  “毀滅是指什麼?”沙左想了想,這個毀滅,是字面意義上的還是有別的理解,他不能確定。

  “不清楚,只有程侃自己知道,”伊登歎了口氣,“但無論是什麼樣的毀滅,都是必須的,少部分人為了自己的利益拿AS這麼多人做為犧牲,這種事不應該存在。”

  “我會協助你們,我盡力。”沙左靠在牆邊,突然覺得很沉重。

  “你們先休息,我不能在這裡呆太長時間,”伊登站了起來,“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做的嗎?”

  沙左低頭想了一會,慢慢說出了自己一直壓著,但現在實在壓不住了的念頭:“我……能見見我父母嗎?”

43、第四十三章 祝你成功

  伊登沒有同意沙左想要見見父母的請求,沙左也沒說什麼,他知道現在的情況,他是AS的流放重犯,是已經從AS居民中被去掉了的人,永遠不允許再出現在這裡的人。

  他如果冒險見了父母,也許會給他們帶來不可預估的麻煩,甚至是危險。

  伊登離開房間之後,沙左站在窗前看著外面被人工照明映得發著暗黃色光芒的天空,好吧,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獵狼島上的可怕實驗,對每個AS居民都是不公平的,也不可能帶給AS真正的有希望的未來。

  阻止這樣的實驗再繼續下去,也是對父母最好的保護。

  納伽知道沙左在想心事,他沒有打擾沙左,只是自己在房間裡轉來轉去。沙左把房間裡的照明關掉了,只有從窗外透進來的昏暗光線,這讓他比較舒服。

  但他還是不太喜歡這個地方,一切都是人工的,視線所到之處,沒有任何屬於自然的東西,這讓他感覺很不踏實。

  轉了兩圈之後,納伽從櫃子裡找到了一副眼鏡。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不過看了半天之後,他試著把眼鏡架到了自己鼻樑上,眼前立刻黑了下去,什麼也看不到了。

  “這個挺好,”納伽戴著眼鏡走到沙左身邊,“我用這個吧?”

  沙左回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沒打開呢,什麼也看不見啊。”

  “不用看見,我只用擋光。”納伽晃了晃頭,這個東西很輕,感覺還可以。

  “這個……如果不打開,別人看到了會覺得奇怪,”沙左把眼鏡摘下來,“我幫你弄一下。”

  這是一副AS很常見的眼鏡,跟電腦一樣,可以調節成透明,也可以當螢幕使用,靠捕捉眼球的軌跡來控制,也可以聲控,主要是用作導航,裡面存儲了AS的民用地圖和所有的民用設施,出門的時候有這個會很方便。

  沙左把眼鏡調成了遮光,戴回了納伽臉上:“不過你戴這個挺好看的。”

  納伽用手指推了推眼鏡,笑了笑:“我看不到自己的樣子。”

  “現在看看。”沙左把他拉到了一面空白的牆前。

  納伽不知道什麼是照片,只在水面上看過自己的樣子,還看不清楚,沙左一想到這些就莫名其妙地覺得心疼。

  “我一會找找有沒有設備,我說過幫你拍照的。”沙左在牆邊的控制板上按了幾下,牆面上出現了一塊很大的螢幕,沙左和納伽的影像出現在了螢幕裡。

  納伽看到螢幕裡的兩個人時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看上去有點緊張。

  “這是我們。”沙左對著螢幕揮了揮手。

  “看起來……”納伽慢慢走近螢幕,伸出手,螢幕裡的人也伸出手,他在螢幕上輕輕碰了碰,“很像是真的。”

  “嗯,不過不如程侃的全息圖像,”沙左在他臉上捏了捏,把他的眼鏡摘了,“看到自己的樣子了嗎?”

  “和在水面上看到的不一樣。”納伽在螢幕前轉了一圈。

  “當然不一樣,這個很清晰,現在知道自己什麼樣子了嗎?”沙左笑了笑,納伽到了AS之後經常有些迷迷糊糊,這樣子看上去很可愛。

  “知道了,”納伽轉過頭來對著挑起嘴角笑了笑,表情裡有些得意,“我長得很好看。”

  沙左看著他這個得意洋洋的樣子,心裡有些發軟,想要抱一抱。

  “接住我。”沙左突然跳起來往納伽身上一跳,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納伽迅速摟住了他,抱著他站在屋子裡:“幹什麼?”

  “親一口。”沙左湊過去在他嘴上吻了一下。

  納伽用後在他腦後按了一下,舌尖探進了他嘴裡,沙左閉上眼睛,迅速地跟他糾纏在一起。

  這一段時間都很緊張,現在短暫的在安全環境裡的獨處,讓沙左難得地覺得放鬆了下來,納伽柔軟的舌尖讓他很快地有了些不能控制的感覺。

  “床。”沙左拍了拍納伽的背。

  納伽愣了愣,然後把他扔到了床上,壓了過來,繼續吻住他的唇。

  沙左伸手到納伽褲腰上拽了一把,納伽猶豫了一下:“要脫掉嗎?”

  “穿著你不難受麼?”沙左推開他,坐起來把自己的衣服脫掉了,接著又開始解自己的褲子。

  納伽盯著沙左光滑的皮膚,呼吸有些急促,沒再多想,幾下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扯掉脫了個精光。

  再次撲到沙左身上的時候,納伽被皮膚相互觸碰輕蹭時的那種溫暖的感覺弄得很興奮,他胡亂地在沙左身上親吻著,手在他身上狠狠地揉搓著。

  他不知道接下去該做什麼,但現在這樣已經讓他很滿足。

  也許,應該……他把手探到了沙左小腹上,輕輕摸了一下之後繼續往下,記憶裡的動作他還記得。

  沙左閉上眼睛,脖子向後仰了仰,身體繃緊了,納伽低頭在他脖子上一連串地吻著,又伸出舌尖一路舔到了他胸口。

  “納伽。”沙左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摟緊了他。

  “嗯?”納伽伏到他身上,緊緊地壓著他,在他耳邊低聲問,“怎麼了?”

  “你壓死我了。”沙左側過頭在他耳朵上親了一下。

  納伽笑了笑,用胳膊撐起自己的身體:“忘了。”

  “試一下……”沙左喘息著,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他,“進去。”

  “進哪裡。”納伽有些茫然。

  “獵狼島笨蛋。”沙左無奈地小聲說了一句,拉住了納伽的手,帶著他往下摸過去。

  納伽的手指有些顫抖,呼吸跟著也混亂起來,他雖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身體接觸是本能,沙左的身體漸漸喚醒了他埋在深處的欲望。

  “知道了。”他聲音有些抖,因為興奮。

  沙左的腿很好摸,皮膚溫暖而細膩,納伽在他腿上來回摸了一會,把他的腿往兩邊分開,靠了過來。

  沙左感覺到了納伽灼熱的溫度,他有些興奮,想要體會接下去的愉悅。

  但當納伽繼續向前,往裡頂了一下之後,沙左一巴掌拍在了他肩膀上,眉頭擰成了一團:“停下。”

  沙左柔軟的皮膚讓納伽感覺到了強烈的想要被包裹住的衝動,這個時候沙左突然讓他停下,他有些難受:“嗯?”

  “好疼。”沙左咬了咬嘴唇。

  “怎麼會疼?”納伽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用力,怎麼會弄疼沙左。

  “就是疼,你等一下,”沙左雖然沒有做過,但起碼的常識還是有的,這樣估計是不行,他推開納伽跳下了床,“我找找看,有沒有……代用品。”

  納伽不知道他找什麼,只能坐在床上憋著等他。

  沙左在櫃子裡翻了翻,找到了一瓶藥,這種藥是透明的膏體,AS的常用藥,主要是有小傷口的時候可以用來消炎。

  “塗點這個,”沙左把瓶子扔給納伽,跳回床上躺倒,用腳在納伽背上輕輕蹬了一下,“快點。”

  “嗯。”納伽明白了沙左的意思,弄了些藥膏在手上,胡亂地塗上,又抹了一些在沙左身上,這東西滑滑的,沒有特別的味道,塗在身上感覺還挺舒服。

  有了藥膏的潤滑,納伽再次慢慢頂進沙左身體時,他沒有了之前的那種疼痛,雖然還是覺得不太舒服,但可以忍受。

  “沙左。”納伽扶著他的腿慢慢沒入了他的身體,這種感覺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納伽找不到任何可以表達自己現在極度興奮感覺的方式。

  他最敏感的地方被緊緊包裹刺激著,讓他想要叫出聲來。

  “舒服嗎?”沙左喘息著問了一聲。

  “舒服。”納伽點了點頭,開始慢慢地在他身體裡進出。

  程侃坐在城堡地下的一間屋子裡,這個屋子,有著跟城堡,甚至是跟整個獵狼島格格不入的風格,沒有蠟燭和昏黃的燈光,沒有黑色岩石的地面和牆。

  四周都是用遮罩材料建成的牆壁,地面也是光滑平整的金屬,牆壁後透出明亮的白光燈光,屋子裡放著很多機器,螢幕上是跳動著的資料。

  這裡是城堡的心臟。

  摩加布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這裡,除了他和程侃,只有龐卡知道這間屋子的存在。

  屋子裡的監視設備能看到整城堡的每一個角落,獵狼島和近海的天氣氣候變化也都會回饋到這裡,甚至地質變化也都可以監測到。

  這裡是摩加布扮演祭祀的資本。

  程侃不需要這些設置,他要用的只有角落裡那台已經停用了很久的傳輸器。

  這台傳輸器的原理與何啟給他傳送資料的那台很相似,不過要落後一些,但某種程度上來說,卻也更安全一些。

  這個機器使用的頻段是AS早已經廢棄的,或者說,AS從來都沒有使用過,這是西元世紀的作品。

  龐卡的精神力量還沒有消失,但哪怕是消失了,他也不是太擔心資料會被研究所攔截。

  只是這台機器要把所有資料都傳到AS需要的時間很可觀,這中途他必須保證自己的身體不出意外。

  在把資料傳完之後,也希望老天還能再給他一些時間,他想去看看傑修。

  常飛帶回傑修的口信的時候,他有些意外,一向內斂而自製的傑修會讓常飛轉達口信,如果不是有事,就只能是真的很想見他。

  程侃輕輕歎了口氣,視線離開了一直在滾動著的傳輸資訊,看向了另一個監視螢幕。

  摩加布正在準備藥品和手術的材料,他身邊的兩張床上,躺著龐卡和常飛。

  這兩個人都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摩加布完成工作或中途失敗了,他們都不會再醒來,如果摩加布能不出意外地完成,他們也只有一個能醒來。

  最可悲的是,醒來了也不代表就成功了。

  “用常飛的嗎?”程侃按下通話器問了一句。

  “嗯,龐卡的身體撐不住,跟你差不多,都基本崩潰了,”摩加布調配著手邊的藥劑,“常飛的身體很好,龐卡一開始估計也沒有想到常飛能撐得住這些。”

  “要多久?”程侃把鏡頭往龐卡身上拉近,能看到龐卡身上的條紋顏色已經很深,這個倔強而有著強大精神力的人,也沒辦法阻止身體不可逆的衰敗。

  “不確定,一天,或者兩天,或者更久。”摩加布回答得很平靜。

  “你熬得住麼,你也是個老頭子了。”程侃笑了笑。

  “我一直在鍛煉身體。”摩加布轉過頭對著監控也笑了笑。

  程侃鬆開了通話器,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摩加布的動作:“祝你好運,龐卡。”

  何啟看著睡眠倉裡即將醒來的第四個高危樣本,根據測試結果,這個樣本是最有希望能實現他們計畫的一個了。

  這個樣本的大腦活動相當活躍,甚至有些活躍得過度了,這是個危險的信號,但此時的鮑勒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樣本。

  何啟的手心有些出汗,這個樣本一旦醒來,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他沒有辦法估計。

  如果他只是能擁有跟龐卡一樣的能力也許就是最好的結果,但鮑勒要的不是這樣的效果,他要的是能破壞龐卡精神力的更強大更有攻擊性的力量。

  何啟在心裡苦笑了一下,鮑勒已經瘋狂,他不能忍受他的計畫被一個實驗體破壞。

  對於這個不肯面對現實的人,何啟已經放棄了勸說,他已經不想再提醒鮑勒,這一切的發生並不僅僅是因為龐卡一次偶然的失控,這只是個契機。

  這是程侃用了一生來阻止的結果。

  睡眠倉裡有了一些動靜,樣本的身體開始有反射活動,旁邊的監視器上資料也開始有了變化。

  周圍的工作人員同時開始了緊張的監控,並且開始調節睡眠倉的各種營養液的配比。

  何啟沉默地站在一邊,他這幾天沒有再跟鮑起爭執,一直保持沉默,按鮑勒的要求進行實驗,鮑勒大概覺得他最終還是妥協了,並沒有對他採取什麼措施,畢竟他的工作在這個關鍵時刻沒有人能夠取代。

  何啟看著眼前忙碌的人,慢慢走到了睡眠倉的控制台旁邊,看著上面的監視讀數,出現任何不可控制的兆頭,他都會立即採取行動。

  他的手裡有一支小小的藥瓶,裡面的液體能夠在十秒鐘之內完全摧毀沒有完全蘇醒的樣本大腦。

  “上校,”站在旁邊控制台前的一個人突然叫了他一聲,指著螢幕上跳動著的資料,“這是好像有些……”

  何啟迅速走過去看了一眼,樣本的大腦出現了強烈反應,但無法判斷是對空氣環境還是有別的原因。

  “增加百分之五的大腦抑制素。”何啟下了命令。

  抑制素被加入了睡眠倉,何啟回到旁邊的控制台,看著不斷向睡眠倉輸送著各種液體的管子。

  “出現異常!”有人喊了一聲。

  與此同時,何啟也看到了監控螢幕上資料的異常,這種異常不是來自於樣本本身,而是系統出現了異常。

  何啟回頭看了一眼睡眠倉裡的樣本,樣本的眼睛已經睜開,正空洞而漠然地透過透明的倉體往外看著。

  這個樣本的破壞力超出了何啟的想像,這個樣本就算能破壞龐卡的精神力,也會給別的東西帶來不可估計的傷害。

  “注意控制!馬上恢復系統!我要看到最新的資料!”通話器裡傳來了鮑勒的喊聲,這聲音裡透著興奮和瘋狂。

  何啟沒有再猶豫,把手裡的瓶子裝到了配給裝置上,裡面的液體被迅速地注入了向睡眠倉輸送營養液的管子裡。

  短暫的混亂之後,樣本突然停止了動作,眼睛也慢慢失去焦距,大腦的活動慢慢減少,最後回到了之前的沉睡的狀態。

  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有弄清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鮑勒沖進了培養倉,盯著樣本看了一會,轉過身幾乎是咆哮著喊,“誰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這個樣本出了什麼問題!”

  “將軍,我們需要查看之前的資料。”一個工作人員重新打開了資料監視,調出了之前的資料。

  這裡的每一個細切都會被記錄,所有的調整和變化都不會漏掉,當然也包括何啟加入的那一瓶藥。

  祝你成功,程侃。

  何啟在心裡默默說了一句。

  “何啟上校,”鮑勒檢查過資料之後慢慢轉過了身,眼睛裡像是要噴出火來,他一個一個字地咬著牙說,“請給我一個解釋,你給樣本加入SCI的原因。”

  “將軍,我們是在毀滅人類。”何啟平靜地回答。

  鮑勒盯著他看了幾秒鐘,臉上的肌肉輕輕抽動了幾下,按下了身邊的通話器:“我命令,立刻逮捕何啟上校,押入禁閉區,等候處置!”

  何啟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輕鬆,這是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至於處置,他很清楚鮑勒這句話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將要面臨是怎麼樣的“處置”,但他已經無所謂了,死亡,還是被送進樣本倉,都已經不再重要。

 

44、第四十四章 再次逃亡

  沙左很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別的原因,他摟著納伽在床上躺著,沒幾分鐘就睡著了,連夢都沒有做,等醒來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牆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第二天快中午了。

  讓他意外的是,納伽居然還在睡,這個讓他感覺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睡覺的男人,居然比他睡得還要沉。

  床邊的顯示幕上顯示的訪問消息為0,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裡,伊登並沒有聯繫過他。他用手撐著腦袋側身看著身邊閉著眼睛還在睡的納伽。

  不知道程侃的資料傳輸過來還需要多長的時間,這段時間裡會不會有什麼意外,他伸手在納伽的睫毛上輕輕摸了一下,不過現在還是很放鬆的,上島之後他的生活就全變了樣,像現在這樣的時間真是太少了。

  “癢。”納伽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沙左嚇了一跳,看著還是閉著眼睛的納伽:“你醒了?”

  “一直醒著,”納伽睜開眼睛,“你睡得好沉。”

  “你什麼時候醒的?沒睡嗎?”沙左揉揉他的頭髮,低頭在他眼睛上親了一下。

  “不知道,睡了一小會,夠了,”納伽皺皺眉,“我不習慣這裡。”

  “嗯,我知道,把程侃的事……不,把這些事處理完了我們就走,”沙左歎了口氣,如果能去看看父母就太好了,“我們去找程侃說的新世界。”

  “新世界?”納伽笑了笑,“好,在一起就行。”

  程侃在筆記裡提過的新大陸,面積跟AS相當,有很好的植被覆蓋,生態環境相比已經完全成為一個人工陸地的AS和貧瘠的三個流放島來說,可以說是天堂。

  這個新大陸第一次被發現是在AS建立之後,大約是水紀50年,聯邦政府在距離AS一千多公里的海面上探測到了大片陸地,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都很興奮,卻也都有些迷惑。

  這片陸地距離AS並不是太遠,但在之前的幾十年卻都沒有發現過,仿佛是在很短的時間裡出現在了AS旁邊。而接下去對這片陸地的的秘密觀測卻讓他們有了更吃驚的發現,它的座標並不是固定的,它在時快時慢地移動,就像一個巨大的海上浮島。

  這個島位置的不確定性讓聯邦政府選擇了不公佈它的存在,而是一直秘密觀察它的變化,但幾十年之後,它卻在監測之中消失了。

  是沉入了海底,還是在短時間漂移去了別的地方,沒有人知道,這片有可能給AS帶來新希望的土地,在神秘地存在了近百年的時間之後,又神秘地消失了。

  沙左並沒有太大的信心重新找到這片陸地,但從筆記的內容可以看得出,程侃認為它的移動並不是隨機的,而是跟氣候,洋流,磁場等等一系列的變化有關,它的移動有規律可循,但這個週期很長,而現在,也許是可以匯總資料尋找它蹤跡的時候了。

  伊登可以接觸到之前對這片陸地的觀測資料,但程侃沒有說過能不能跟他溝通拿到這些資料。

  除了伊登,還有誰能幫助他們,他並不清楚,也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同伴,程侃沒有提供更多的跟這件事有關的人。

  但沙左並沒有孤軍作戰的感覺,他知道,跟程侃一樣的人肯定不在少數,程侃拿到資料,傳輸資料,包括架設各種設備,直到最後將這些資料全都公佈,毀掉研究的實驗,這個過程不是幾個人可以完成的。

  這件事需要一個龐大的團隊,需要AS高層裡的人的幫助和接應,否則只憑程侃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要吃東西嗎?”沙左伸了個懶腰,慢慢穿了衣服下床,走到屋子的清潔設備前,他可能得先教會納伽使用這些東西。

  在獵狼島,洗澡什麼的還算了,刷牙之類的事都是很原始的狀態,沙左一直嚼一種叫那那葉的樹葉,納伽給他的,清潔作用不錯,嚼完了嘴裡還會有一股青草香味,但在AS沒有這種東西。

  “納伽,我教你用這個。”沙左拿起一個自動清潔器。

  “這是什麼?”納伽雖然對AS的各種跨越了他幾百年的先進科技一直表現得挺淡定,但好奇心始終存在,他很有興趣地下床走了過來。

  “清潔器,你看,很簡單,”沙左把清潔器放進嘴裡,然後打開了開關,含糊不清地解釋,“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別的都不用管,也不用動,一會停了就可以了。”

  “好吃麼?”納伽覺得挺好玩,從他手上拿過了清潔器放進了嘴裡。

  “不是吃的……”沙左幫他打開開關。

  “……嗯,”納伽沒等清潔器停下就拿了出來扔在了一邊,“不舒服,震動的。”

  “清潔效果很好,可以保健,慢慢習慣吧,這裡沒有那那葉。”沙左笑笑。

  納伽對清潔器失去了興趣,又從櫃子裡拿了幾份AS的壓縮食物出來:“這個和你們上島的時候配的那種不一樣,什麼味道?”

  “你嘗嘗吧。”沙左覺得身處AS的納伽很有意思,讓他光看著就不會無聊了。

  納伽打開了一份,拿了一小塊放進嘴裡,皺著眉咽下去了:“一樣的味道,為什麼要做成不一樣的樣子?”

  “營養成分不同,”沙左估計納伽不到餓得受不了可能不會吃這些食物了,他拍拍納伽,“你要不要看電視?”

  “電視?”納伽不知道是什麼,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好。”

  沙左打開了控制板,調出了電視螢幕,他本來以為軍方的電視會有所限制,或者是有些他們平時看不到的內容,但發現並沒有什麼區別。

  納伽對於螢幕裡的內容很有興趣,盯著看了很久之後,轉過頭問沙左:“我們在下面看到的程侃,也是這樣嗎?”

  “不,不一樣,程侃……他的那個影像只是程式,只是他的記憶,不是真實存在的人,”沙左想了想,“這麼說吧,跟你對話的,不是程侃的人,而只是他的思想和記憶,所以他只知道被植入程式那個時間往前的事,之後的事他是不知道的。”

  納伽沉默了很長時間,似乎是在消化沙左的這段話,最後他點了點頭,看上去很失望:“我可能明白了。”

  沙左和納伽坐在床上看電視,內容挺無聊的,納伽倒是看得很認真,沙左看了一會就不想看了,他下了床想去控制器那裡看看有沒有遊戲。

  腳剛碰到地,就聽到床頭發出了滴滴的聲音,有訪問消息進來。

  他立刻跳過去看了一眼,上面有一行字,發信人是伊登,這行字停留的時間很短,他剛看清就已經被刪除了。

  只有兩個字:離開。

  在這兩個字消失的同時,房間裡的能源被切斷,電視螢幕和燈,還有控制台的所有功能全都停止了。沙左從地上跳了起來,出事了,他沒想到伊登給他安排的住處這麼快就會出問題。

  “我們走!”沙左迅速套上衣服,穿好了鞋。

  納伽沒有問具體情況,在屋子突然變暗的時候他就已經跳了起來,跟沙左同時穿好了衣服。

  沙左打開房門之後發現不光是這間屋子,整層樓都陷入了黑暗,有可能是有人把這一棟樓的能源都切斷了,連備用能源都切斷了。

  “樓下有人。”納伽說了一句。

  “人多麼?”沙左帶著納伽沖到了伊登告訴他的那個緊急撤離出口。

  “不多,”納伽猶豫了一下,“就算不多,他們也都有槍。”

  “是,所以我們要逃。”沙左在通道入口前看著沒有反應的感應器,理論上哪怕是備用能源失效,緊急通道也應該有獨立的運行系統。

  有人連這裡都想到了,沙左手心有些冒汗,他不知道是伊登那邊出了問題還是本身伊登就有問題,但程侃說過,這個人絕對可靠。

  他顧不上多想,現在首要的任務是離開這裡。

  “從窗口。”納伽說了一句,拉住他胳膊跑回了房間。

  “不可能的,玻璃都是高抗材料。”沙左說,AS所有建築都有很好的通風系統,視窗只是為了採光,所以不可能打開,而玻璃都是堅固的新型高抗高透材料,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砸開。

  不過說是這麼說,沙左還是默默地咬了咬牙,對著玻璃狠狠地砸了一拳。

  他現在已經不是普通人了不是麼。

  “啊……”手上傳來的巨痛讓沙左眉毛都擰成了一團,結結實實地砸過一拳之後,玻璃連一點變化都沒有,手卻疼得讓他差點暈過去。

  “白癡。”納伽拉過他的手捏了捏。

  “打不開。”沙左皺著眉。

  “我來。”

  納伽沒等沙左阻止他,抬起手向玻璃掄了過去。

  這一下的速度相當快,沙左都沒看清納伽的動作是什麼樣的,就聽見玻璃發出了“喀”的一聲。他轉眼看過去,發現納伽是用手指敲在了玻璃上,或者說,是指甲。

  沙左沒事的時候喜歡摸納伽的手,他知道納伽平時沒事做無聊的時候都會用圓圓的那種砂岩把指甲修得很短,也知道他的指甲看上去跟自己的沒什麼區別。

  但是……玻璃被納伽敲了一下之後,留下了三個小小的點,以點為中心,向四周裂開了幾條細細的裂紋。

  納伽把手按在了這些裂紋上,往前一推,玻璃整塊碎成了一小顆一小顆的結晶。

  “小魚怪好厲害!”沙左用力往納伽肩上一拍,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程侃要他一定跟納伽在一起,如果沒有納伽,他根本走不到今天這一步,連地下城的入口都不可能找到。

  納伽看了他一眼,似乎懶得說話,眼神中的不屑很明顯。

  沙左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態度,沒理會,撲到窗戶上探出頭去看了一眼,立刻縮了回來。

  這個房間在42層,沙左往下看的時候覺得自己一陣眩暈,腿都有些發軟,他拉住納伽的胳膊:“太高了,下不去,絕對會摔成壓縮食品的!”

  納伽沒說話,也探頭出去看了看,又伸手摸了一下外牆。

  沙左心裡非常焦急,樓的外牆也全是金屬的,相當光滑,每層的窗戶基本都跟牆體齊平,整棟樓光滑平整得像一面鏡子,這樣的高度,他覺得納伽就算是研究所的終級作品也不可能跳下去還能活著,何況還要帶著他這個一百多斤的人。

  “我們去看看樓梯……看看有沒有別的路。”沙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並沒有底,來的時候他能看到,樓裡有三部電梯,沒有看到步行的樓梯。

  “不用,”納伽拉住了他,手在沒被敲碎的另一塊玻璃上輕輕敲了敲,“我帶你下去。”

  沙左看了一眼納伽平靜的臉,沒有時間再猶豫考慮,他一咬牙抱住了納伽,死就死吧!

  納伽一條胳膊摟著他的腰跳出視窗的時候,沙左閉上了眼睛。

  身體急速地向下墜去,耳邊聽到的是呼呼的風聲,他緊緊地抱著納伽,等待落地時的那一瞬間。

  但沒等他做好心理準備,他聽到了什麼東西砸在玻璃上的響聲,隨著玻璃的碎裂聲,他們的下落突然停止了,他由於慣性還繼續向下墜了墜,納伽的手臂牢牢地將他圈在了身邊。

  沙左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他們懸在半空中。

  納伽居然在空中砸碎了一塊玻璃,手扳住了視窗,用這個方法做為下落時的緩衝。

  “你……”沙左不敢往下看,他們大概下落了十層的距離,離地面還是很遠,他本來想表揚一下納伽,但抬頭看過去的時候,他看到了納伽手上有血滲出來。

  “抱緊。”納伽說了一句,鬆開了手。

  他們再次向下墜落,接著納伽又狠狠地在空中砸碎了一面玻璃,指尖上滲出的血順著手流到了他小臂上。沙左把臉埋在納伽胸前,他覺得很心疼。

  他不知道納伽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靠指尖打碎這樣的玻璃,在房間裡的時候他知道一般情況下,納伽應該只能把玻璃砸出幾個小點,再第二次用力把裂開了的玻璃弄碎。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納伽受傷,強大的小魚怪也會受傷,會流血。

  三次停頓之後,納伽摟著他落到了地面上。

  “哪邊沒有人?”沙左本來想先看看納伽的傷,但現在的情況讓他沒有時間做這樣的事。

  “右邊,”納伽回答,往左邊看了一眼,“那邊有東西過來了。”

  沙左心裡一緊,趕緊跟著納伽順著樓底向右邊跑了過去,剛跑了兩步,從他們後面開過來一輛車。

  完了!

  沙左感覺全身都冷了下去,他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被人捉住。

  但後面的車並沒有像他想像中的那樣追過來,而是在他們身後停下了。沙左有些奇怪,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這是一輛普通的軍用車,也就是說,這車上沒有武器裝備。

  而且他只從駕駛室巴掌大小的透明窗裡看到了一個駕駛員,車裡似乎只有這一個人。

  那人停下車之後打開門跳了下來,是個穿著軍隊制服的人,他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向沙左扔過來一個東西。

  納伽猛地把沙左拉到了身後,伸手接住了那個東西。沙左看了一眼,是一個小小的金屬片,他沒有看錯的話,這是個感應器,應該是那輛車的啟動鑰匙。

  “上車走,有導航。”那人說了一句,轉身迅速地從原路跑開了。

45、第四十五章 地下交易

  沙左沒有開過車,AS的民用公共交通很發達,出門根本不需要車這種東西。

  上車的時候他有些緊張,怎麼啟動?怎麼控制?能走得了直線嗎?轉彎會不會撞啊!

  納伽比他更糊塗,上車的時候,車門上有一條金屬杠,應該是高速護具,納伽不知道該怎麼打開它進入車裡,於是直接把那根金屬杆子扳斷了扔在了地上。

  “坐好。”沙左上了車之後,看著眼前的各種儀錶盤和螢幕,這些東西他眼熟,他肯定在資料庫裡見到過類似的裝置。

  納伽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沙左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資料庫……分類……

  沒用幾秒鐘,沙左想起了曾經收入過的一篇關於改良軍用車輛自動導航系統的資料。

  “出發。”沙左把那個金屬片插入了他手右邊的一個細小的插槽裡,前方的大塊螢幕立刻亮起。

  他們不需要通過小小的巴掌大的那塊玻璃往外看,車外的3D圖像會即時出現在螢幕上,沙左啟動了車,調出了通往最隱蔽大門的那條路。

  車子啟動,開始加速自動行駛。

  沙左又打開了探測器,搜索限定範圍之內的移動目標。

  “什麼都不用管嗎?”納伽在旁邊問。

  “嗯,自動的,這車我們只開到門外,然後下車走,”沙左盯著螢幕上的距離讀數,“要不目標太大,跑不掉的。”

  “好,”納伽往車裡看了看,“有武器嗎?”

  “沒有看到,”沙左在控制台上按了幾下,後面彈出一個金屬小箱子,“看看裡面有什麼能用的。”

  納伽從箱子裡拿出了一支電棒:“就只有這個。”

  “可以了,按鍵打開就有電,人碰到就會暈,”沙左儘量簡單地給他做了說明,有點擔心他會用那個棒子碰到自己身上,於是又補充了一句,“威力很強,你不要隨便用它碰到人。”

  “嗯。”

  這次他們被圍堵的行動肯定不是公開進行,車往外開的時候,路上碰到了不少士兵和軍官,所有人對車輛都沒有起疑,開出大門的時候也沒有被要求停車檢查,衛兵只掃描了一下車的感應器,讀取車輛資訊之後就放行了。

  沙左把車開進了平民區才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棄車步行,只有軍車進入平民區不需要受檢,而他之所以選擇平民區藏身,是因為這裡是被AS忽略的地區。這裡沒有完善的監控,不會被時刻記錄下各種資料,這裡相對AS主城區要混亂和危險得多,但也更容易讓一個人消失。

  下車之前他讓納伽拆掉了車上的導航系統,把晶片帶在了身上。

  “要這個做什麼?”納伽有些奇怪。

  “賣掉,換錢。”沙左整理好衣服,帶著納伽走進了平民區的主幹道。

  這裡的街道很冷清,景象有些破敗,要不是很多主要建築跟主城區一樣都是用合金建造的,這裡看上去跟AS就是兩個世界。

  “你不是有那個卡片嗎,沒有錢了?”納伽小聲問他,四周偶爾經過的人會看他們一眼,因為他們不同于平民的健康膚色,這讓納伽不自在。

  在獵狼島上,很少能看到這麼多人,比城堡和自由城的人都多,納伽不習慣人多,這也是他不太願意在自由城呆著的原因之一,太長時間的獨自生活讓他更喜歡空曠的自然世界。

  “卡片還有錢,但卡片每一次用都會被記錄,如果要查,可以很方便地知道我們在哪裡用過,”沙左帶著他在一座破舊的噴水池旁邊停下,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我們需要現金。”

  “現金?”納伽聽不明白,想了想揮揮手,“算了,聽不懂,你看著辦吧。”

  沙左笑了笑:“不說我是白癡了嗎?”

  “不說了,現在我是白癡。”納伽也笑了起來,看上去挺開心,似乎沒有因為逃跑而影響心情。

  “我看看你的手,”沙左拉過他的右手,看到他指尖和手掌上都有血,傷得不輕,更讓他心疼的是有兩個手指上的指甲都裂了,他皺皺眉,把納伽的手指放到嘴裡含著,“疼嗎?”

  “不疼。”納伽另一隻手托著下巴,眼睛半眯著看著沙左,手指被含在嘴裡的感覺讓他覺得很舒服。

  “我們要在這裡呆一會,看看會不會有商人來搭話,”沙左對平民區的生活方式有所耳聞,但不是很瞭解,這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內容,但他的計畫卻很清晰,“然後我們把晶片賣給他們,換錢,再找個地方落腳。”

  “好。”納伽點頭,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他怎麼樣都可以。

  沙左從貼身的衣服上撕了些布條出來,把納伽的手隨便包了一下,以納伽的恢復能力,應該很快就能好。

  現在的時間是AS下午四五點鐘,平民區的人工照明再過一會就會關閉,整個平民區會一片昏暗,這是聯邦政府節藥能源的舉措之一,但沙左知道,主城區的人工照明時間要長得多,到夜裡十點才會關閉,之後會有小型的路燈照片繼續維持。

  這樣的區別在以前並不會讓沙左有什麼想法,但經歷了這些事之後,他有些感慨,現在的平民區之于主城區,就像以後的主城區之於地下城新人類吧,那些引以為豪的AB級居民,同樣是最後會被丟棄的“落後的人類”。

  照明在五點關閉了,四周暗了下去,身邊的納伽似乎是松了一口氣,拿下了一直架在鼻樑上的眼鏡。

  沙左看著四周時不時經過的人,都是腳步匆匆,沒有了照明的世界,變得讓人不安,充滿了危險。

  沒過多久,他看到有人順著街道慢慢走了過來,停在了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直往這邊打量著。

  “這個是商人?”納伽被那人看得有些不舒服,側過身看著沙左。

  “不知道,等他過來。”沙左並不能分辯這人是不是商人,但很明顯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路人。

  幾分鐘之後那人慢慢靠近了過來,在幾米外坐下了,沉默了一會之後,那人開口說了一句:“有東西嗎?”

  沙左立刻確定這是一個商人。在AS,商人並不合法,主城區也不會有這樣的人存在,這種靠收集各種奇特物品或是有用的資料進行交換的人,只存在于平民區。

  但現在他不知道該怎麼跟這人對話,不知道怎麼樣的交流不會讓人這覺得他是完全不懂行情的傻子。

  見他沒出聲,那人站了起來,停了一會之後走到他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哪裡來的?”

  “你是要打聽,還是要交換?”沙左看了看這人,蒼白的臉和亂七八糟的頭髮,典型的平民。

  “來。”那人向他招招手,也沒說別的,站起來往旁邊的一條巷子走了進去。

  沙左看了一眼納伽,沒有說話,但納伽看出了他的意思,四周沒有可疑的動靜,他點了點頭。

  不遠不近地跟著那人進了巷子之後,又轉了兩個彎,那人在一個已經壞掉了的便利屋旁邊停下了,這裡光線很暗,沙左只能勉強看清那人的臉。

  “我看看你的東西。”那人轉過了身。

  沙左拿出了晶片,想了想,扔給了那個人,有納伽在旁邊,他不擔心東西會被搶或者是有別的什麼意外,也許光是他自己,就能輕鬆對付。

  那人接住晶片,只看了一眼,就把晶片扔回給了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吃驚,聲音很低地說:“這是軍用晶片,你哪里弄來的。”

  “不關你事,”沙左捏著晶片,“要不要。”

  那人很想要這塊晶片,沙左能看得出來,但軍方的東西,任何人收下都需要膽量和路子。

  如果他不敢收,沙左也已經做了決定,他會考慮殺掉這個人。

  殺人這種念頭,以前的他絕對不可能有,但眼下這種情況,他不能冒險。

  那人盯著他看了很久之後才開口問:“你要什麼?”

  “現金,落腳的地方。”沙左回答。

  “這不是等價。”那人立刻警惕了起來,這樣的交換,沙左無疑非常吃虧。

  他有些懷疑地後退了一步,手動了動,像是想要抬起來。

  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過話的納伽突然看著他:“不要動。”

  那人愣住了,隨即笑了笑:“不要這麼緊張。”

  納伽沒理會他,轉頭對沙說:“他身上有槍。”

  那人的臉色馬上變了。

  槍在AS是絕對禁止的東西,連刀具都被列入不可攜帶的範圍之內,軍隊的武器都有嚴格控制,所以哪怕是一個很有路子的商人,身上有槍也是件很少見的事,而莫名其妙地就被人知道了身上藏著槍,這樣的事就更少見了。

  那人明顯很意外。

  沙左知道他們運氣不錯,碰到了一個不簡單的商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收走這塊軍用導航晶片。

  他看著那個人,晃了晃手裡的晶片:“等價,我要錢,落腳的地方,還有,絕對的保密,做不到,我可以輕鬆地找到你,讓你消失。”

  “我需要知道這東西從哪裡來的,要不我出不了手。”那人沉默了一會,慢慢走到了他們面前。

  “車上拆的。”沙左回答。

  交易很快完成了,那人給了沙左一個位址,是平民區最邊緣的地帶,再出去就是連著著大海的荒漠無人區。

  這裡比平民區的中心地帶破敗得多,人也很少,街上零星路過的幾個人都是老人,他們在這個無人部津的地區艱難地生活,依靠政府每個月極少的配給生存,生死都不會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裡很好,沙左站在外牆同樣是堅固的金屬材料,同部卻零亂骯髒的屋子裡,看著窗外清冷的街道,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身處在這樣的地方,不知道前方的路該怎麼繼續走下去。

  納伽到是很自在,相比平整乾淨得什麼也沒有的總部宿舍,這裡髒兮兮的牆壁和搖搖晃晃的床更讓他踏實。

  “納伽,”沙左坐到床上,拿出了剛買的藥,“我給你弄弄手。”

  “已經沒事了,”納伽把手上的布條拆開,血已經不再滲出,看上去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嚇人的感覺,“我們在這裡呆多久?”

  “不知道,”沙左清理了一下他的手指,把藥塗上去,有些發愁,“伊登那邊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那個號碼不知道還安不安全……”

  “先休息吧。”納伽活動了一下胳膊。

  “明天我們要去一個遠一些的地方聯繫一下伊登,這樣就算被發現了,離我們住的這裡也還遠。”沙左皺著眉,這個房間沒有電腦,也沒有電視,他完全沒辦法瞭解外面現在有沒有什麼動靜。

  “你要不要研究一下這個東西,”納伽躺到床上,把手腕上的鐲子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一個小卡片能放那麼多東西,做那麼多事,這個東西不是應該更多麼?”

  摩加布的手術完成了。

  他走進控制室的時候,程侃正靠在椅子上睡覺,他這兩幾天一直坐著,說是躺著喘不上氣來。

  “成功了?”聽到腳步聲,程侃睜開了眼睛。

  “嗯,第一步成功了,”摩加布點點頭,看上去很疲憊,“要過一陣子才會醒,等耐心地等著。”

  “龐卡呢?”程侃問。

  “冷凍起來了,要不支持不了多久就會爛掉,”摩加布在程侃面前坐下,看著監視屏裡靜靜躺在檯子上的常飛,“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再保存,但我怕他醒了看不到會發脾氣,我年紀大了,萬一被罵得心臟病犯了就得死。”

  程侃笑了起來:“你也該死了。”

  “看完狂歡吧,我就該去見我老婆了。”摩加布撥了撥自己亂七八糟的白髮。

  “給我加點什麼藥,”程侃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子裡慢慢走動著,“常飛醒了之後,如果沒有什麼問題,我要去一趟自由城,要讓我看上去一切正常。”

  “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摩加布笑笑,“你現在弱得就像一隻小雞。”

  “沒關係,”程侃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牧師不知道我的情況,我只要看上去沒有異常,他就不會有什麼舉動。”

  “好吧。”摩加布歎了口氣。

  兩人沉默地坐在監視屏前看著,兩個小時之後,檯子上一直安靜躺著的常飛動了動手指。

  “醒了。”摩加布站起來,快步走出了控制室。

  程侃跟在他身後也走了出去,摩加布的手術有沒有最後成功,就看現在了。

  他們走進常飛躺著的那間屋子時,常飛已經睜開了眼睛,聽到門響,向他們這邊偏了偏頭。

  看到常飛眼神的那一瞬間,程侃知道,摩加布成功了。

  “感覺怎麼樣?”摩加布走過去,檢查著連接在常飛身上的各種儀器上的資料。

  “需要時間適應。”常飛回答。

  “龐卡?”程侃站在檯子旁邊問了一句。

  “嗯,”常飛看著他,“你看上去不怎麼好。”

  “快死了,”程侃笑笑,“常飛呢?”

  “在。”

 

46、第四十六章 毀滅之前

  常飛的手術很成功,但恢復需要一些時間,哪怕是常飛這樣的身體,經歷了這樣的手術之後,也不可能馬上回到之前的狀態,何況他們還需要時間適應一個身體兩套思維記憶這種奇特的生存方式。

  “這樣存活下去的機率是多少?”程侃看著摩加布,龐卡的身體已經廢棄,他以這樣的方式生活在常飛的身體裡,而他強大的精神力量常飛的身體能不能承受,能承受多長時間,沒有人知道。

  這種前所未有的嘗試沒有任何可以借鑒參考的實例。

  “不知道,”摩加布攤了攤手,“常飛不是實驗體,只是普通人,能醒過來就不錯了,之後會發生什麼,誰也沒有辦法預知……”

  程侃沒有說話,常飛躺在檯子上閉著眼也沒有出聲,摩加布想了想,又笑了起來:“不過無論怎麼樣,都是件有意思的事,也許我應該努力多活幾年,看看最終會發生什麼,這可是我這一輩子做過的最有價值的手術。”

  “真正的狂歡就要開始,”常飛突然開口,還是閉著眼,但語氣很明顯是龐卡,“你撐得過狂歡再說,也許狂歡一開始,第一個死掉的就是你,摩加布大祭司,你處決過多少人,大家都想你死。”

  “你得保護我,”摩加布並不著急,“我要是死了,誰能在你們以後出了什麼狀況的時候幫你們解決?”

  程侃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他看了一下旁邊的儀器,常飛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很平穩,現在不會有什麼問題,他要去找傑修。

  “我要出去一趟,”程侃打斷他們的討論,“可能需要幾天,也可能馬上就回來,也可能……不回來了。”

  龐卡是個由個性子來的人,他只要證明自己活著,活過,他不會在意別人的生死。

  所以他的狂歡,會是毀滅性的。

  程侃不打算安排傑修離開獵狼島,傑修出生在島上,在這裡長大,他屬於獵狼島,無論在龐卡的狂歡中他是生還是死,都是他的宿命。

  程侃想做的只是見他一面,在他的世界毀滅之前。

  自由城還是像平時一樣平靜,所有人都在做著自己份內的事,對於程侃的到來,沒有人感覺到意外。

  莉莉卡拎著兩袋食物正往倉庫送,看到程侃,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程侃笑著,他笑得有些吃力,身體的狀態很差,表面上看他跟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每次呼吸都很困難,“牧師在屋裡嗎?”

  他每次來都會先見見牧師,這次也不例外,儘管他希望立刻見到傑修。

  身邊有路過的戰鬥隊的隊員,但人群中他並沒有看到傑修,也許又在地道裡忙著檢查吧。

  “在屋裡,”莉莉皺了皺眉,“幾天沒有出來了,說是讓人不要打擾他。”

  “是麼,”程侃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我去看看他。”

  程侃順著樓梯往下走的時候,一直感覺到不踏實,儘管四周沒有任何異常。

  他摸了摸腰上的槍,猶豫了一下,把槍拿出來握在了手上,很輕地走到了牧師房間門外。

  在門上敲了兩下之後,裡面傳出了牧師的聲音:“程侃?”

  “是。”程侃回答,牧師的聲音很平靜,但他對這個人很瞭解,如果真有什麼事能讓他幾天不出屋子,他的聲音絕對不可能如此平靜。

  “門沒有鎖。”

  牧師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手裡拿著一個控制器,看到舉著槍走進來的程侃時,突然笑了起來:“你真是老狐狸,不過這次,我在上風。”

  “傑修呢。”程侃沒有跟他多說別的,能讓牧師覺得自己占了上風的只有傑修。

  牧師在桌上輕輕按了一下,他身後的牆面打開了,露出了他平時休息的那間臥室。

  傑修被捆得很結實地吊在臥室中間,嘴裡被塞了東西,身上有很多傷痕,衣服上佈滿血跡,不知道牧師對他做了什麼,一根細細的金屬絲在他脖子上繞了好幾圈,另一端接連在房頂的一個小盒子裡。

  傑修臉色很蒼白,看到程侃時皺了皺眉。

  “不是你的錯。”程侃的槍一直對著牧師。

  “我的手指只要鬆開,”牧師晃了晃手裡的控制器,“傑修會在0.1秒的時間裡被割掉腦袋,這裡沒有人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救下他,現在,我們來談談正事吧,程侃將軍。”

  程侃感覺自己身體裡一下被掏得乾乾淨淨,幾乎要支撐不住自己繼續站著。如果打死牧師,傑修立刻就會身首異處,除非能直接打斷傑修脖子上那根連在控制盒裡的金屬絲,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別說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就算是在完全健康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做到。

  “你想要什麼。”程侃依然舉著槍。

  “地下通道的地圖,”牧師笑了笑,“納伽和沙左已經離開了,從哪裡離開的?”

  “我不記得了,”程侃也笑了笑,“你很清楚我不記得。”

  “但你有方法讓他們知道,就會有辦法讓我知道,交換吧將軍,我要地圖,你帶走你的小傑修,”牧師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裡閃爍著光芒,“我不管別的,這個島,你的計畫,我只要地圖,給我地圖。”

  程侃沒有說話,他不可能讓牧師知道沙左他們離開的方式,而現在的他,的確不知道地圖是怎麼回事,他相關的記憶已經被抹去,現在除了沙左,他自己都不能完全瞭解整個計畫,他能做的只是讓沙左繼續下去而已。

  面對瘋狂的牧師,他根本無法滿足他的要求。

  “我做不到,現在知道地圖的只有沙左。”程侃回答。

  “是麼?”牧師站了起來,轉身看著被吊起來的傑修,“我真的不相信你不知道,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能做到,殺一個人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你至少應該知道我之前沒有想到你會這樣,所以這件事上我不會刻意保留。”

  “沒關係,”牧師的語氣有了變化,“那麼,你就看著他死吧。”

  程侃看了看傑修,傑修也正看著他,眼神很平靜。

  程侃對這個孩子很瞭解,也知道現在他這樣看著自己是想表達什麼。

  手有些抖,程侃吸了一口氣,用了很大的力量才穩住了自己從牧師身上移向傑修的槍。

  “牧師,”程侃在他身後慢慢開口,“一切都要結束了,地圖已經沒有意義。”

  “如果真是這樣,”牧師沒有回頭,“我也要在最後成為這個世界的王。”

  “傑修是你看著長大的,你說過很喜歡這個孩子。”

  “是的。”

  “給他留具全屍吧。”

  “什麼?”牧師沒有聽明白,轉過了身。

  程侃瞄準了傑修的胸口,扣動了扳機。

  這支槍消音效果很好,子彈出膛時只有沉悶地一聲“嘭”響。

  傑修被打中時身體輕輕地顫了一下,一直靜靜注視著程侃的眼睛一點點地閉上,頭也慢慢垂了下去。

  血從他左胸噴湧而出,很快染紅了一大片。

  牧師拿著控制器沒有鬆開,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程侃從來沒有說過他對傑修有什麼樣的感情,但他知道這個孩子對於程侃來說很重要,超過了所有人,他本來以為傑修能是他對付程侃的一張王牌。

  沒想到程侃會這麼乾脆地開了槍。

  他有些回不過神來。

  程侃就算要拿掉他這張牌,也不該是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

  程侃在牧師愣神的這一瞬間沖了過去,抓住了他按著控制器的手,接著在他脖子側面狠狠地砸了一下。

  牧師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地慢慢倒了下去。

  程侃取消了控制器的設定,靠在桌子邊大口喘著氣,這一下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量。

  好半天他才慢慢地走進了臥室,把傑修放了下來。

  “好吧,我們走,”他一隻手用力按著傑修胸口上不斷湧出鮮的傷口,一隻手解開了他脖子上身上的繩索,拿掉堵在他嘴裡的東西之後,他撥了撥傑修前額淩亂的頭髮,輕聲說,“我帶你去看真正的焰火。”

  “馬上跟AS聯繫!”鮑勒站在主控制室裡,不知道什麼原因,龐卡對他們的干擾消失了,一切恢復了正常,但他不知道這是龐卡死了,還是暫時控制。

  “報告將軍,正在建立聯繫。”

  “把資料同步,發回給總部,不要提龐卡的異常,只彙報未知磁場干擾,”鮑勒盯著螢幕,“何啟的事也不要報告,申請批准進行下一步實驗。”

  “明白。”

  “還有,”鮑勒轉身看著站在他身後的人,“派一隊人出去,看看島上有沒有什麼變化,要隨時返回資訊,我要知道沙左還在不在島上。”

  “是。”

  “如果傳輸再出現異常,禁止給這隊人提供後援。”

  “是,將軍。”

  鮑勒仔細地看著螢幕上的資料,龐卡給研究所帶來的損失讓他惱火,這些被破壞的樣本不一定還能複製出來,他們最近即將成型的所有樣本幾乎全部變成廢品。

  他曾經向上級保證過龐卡這個樣本不會影響實驗進度,現在卻弄成了這樣,他沒有辦法向上級交待,如果短時間內他不能讓研究所回到正常軌道上來,他要承擔的後果不可想像。

  鮑勒咬了咬牙,心裡的焦急和慢慢湧上來的絕望讓他有些抓狂。

  他最擔心的就是沙左能離開獵狼島,這個實驗體之所以會在當年被程侃送走,一定是跟程侃的計畫有關,而好不容易沙左被弄回了島上,如果再次離開,只能說明程侃的計畫沒有受到影響,一旦沙左跟反抗組織的人聯繫上,他們就將面臨整個AS世界的質疑。

  被政府和軍方甩開,他們的所有努力都會化為灰燼。

  “繼續原定實驗。”鮑勒的臉色很難看,重新下達命令之後,他離開了主控室,他需要休息幾分鐘,這一段時間以來的巨大壓力讓他有些吃不消。

  “這是什麼?”納伽趴在床上,看著自己手鐲上亮起的綠色小點,跟上次程侃弄出來的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

  “是個通話裝置,”沙左低頭看著,一直以來因為思維定勢的原因,他都只把這個手鐲理解成為一個感應器,從來沒有想過用自己的指紋可以調出這樣的東西來,不過他看著這個撥號裝置有些猶豫,似乎只有已經設定的號碼,不能自主撥號,“不知道能用來聯繫什麼人。”

  “試一下,”納伽用手撐著下巴,“也許能聯繫上伊登。”

  “太冒險了,”沙左皺了皺眉,“萬一不是伊登呢?”

  “你真笨,程侃怎麼會在這裡面留下有危險的連絡人呢?”納伽嘴角挑出一個不屑的笑容,“我還以為你現在聰明一點了呢。”

  沙左在他臉上拍了一下:“那試試吧,但是要做好隨時逃走的準備。”

  “嗯,我們可以回地下城去。”納伽點點頭。

  “躲在那裡就什麼也幹不了了笨蛋。”沙左看了他一眼。

  “我才不管,能在一起就行,”納伽笑了笑,“我不管別的事。”

  沙左湊過去在納伽嘴上親了一口,他知道納伽一直就是這樣的態度,包括跟他一起從獵狼島進入地下城再回到AS,再到逃跑,對於納伽來說,都不過是跟他在一起到處跑的過程而已,重點是在一起,而不是在完成程侃的計畫。

  沙左吸了口氣,低頭在手鐲上按了按,選擇了申請通話。

  綠色的小點開始不規則地閃動。

  幾秒鐘之後跳出來的符號他看懂了,聯接成功。

  “有人嗎?”沙左等了一會之後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於是試著對著手鐲問了一句。

  “編號。”手鐲裡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讓沙左很吃驚,他沒想到會是個女人,愣了愣之後他才報出了自己的編號,有些忐忑地等著那邊的回答。

  “怎麼直接用了這個聯繫方式?”那個女人似乎有些不滿。

  “我們上一個呆的地方不安全,逃出來了,現在找不到可以聯繫的人。”沙左回答。

  “上一個連絡人是誰?”那個女人問。

  沙左沒有馬上回答,想了一會才說:“對不起,這個不能告訴你。”

  “果然是程侃的人,跟他一樣謹慎,”那個女人沒有再追問,“我差不多能知道是誰,如果有連絡人出事我會知道,沒有意外他現在安全,你可以繼續聯繫他,不到最後不要聯繫我,但需要我的時候我會給你們最大的幫助。”

  女人說完就切斷了通話。

  不到最後不要聯繫她。沙左慢慢翻了個身在床上躺平了,盯著天花板上有些斑駁的痕跡,這也許是程侃的計畫裡的最後一步,也有可能是參與了這個計畫的最高層的人。

  這個女人是誰?

  沙左閉上眼睛,這女人是誰也許並不重要,但這個明顯經過了特殊處理的聲音卻總讓他有種並不陌生的感覺。

  他開始認真地在記憶裡回想這個聲音背後的人。

  過了一會他睜開了眼睛,看著納伽:“程侃的計畫真大。”

  “嗯?”納伽正趴在床上閉目養神,聽了他的話,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這個女人的聲音,雖然處理過,但我還是想起來是誰了,”沙左翻了個身把腿搭到納伽的屁股上蹭了兩下,壓低聲音,“這是AS對外防禦部的部長。”

  “哦。”這個消息對於納伽來說,一點震撼力都沒有,他根本不知道這是個什麼部門,也不知道這有什麼特別的。

  “算了,跟你說不清,”沙左又拉過納伽的手,繼續研究那個手鐲,“我們應該兩邊同時進行了,那個新大陸的事,如果程侃計畫最後真的能毀掉獵狼島,AS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這件事如果連對外防禦部的最高長官都知道,卻始終沒有人公開反對,就說明這件事對於AS來說會是影響很大的,就算最後真的把這個亞當計畫破壞掉了,也不會有人願意讓我們繼續活著……我們要在那時離開這裡,能去的地方只有那個新大陸。”

47、第四十七章 最後一步

  沙左和納伽在商人安排的那間屋子裡休息一天,這個地區最大的好處,就是住在這裡的人把AS那種不去關心別人的特質發揮到了極致,他們關心的只有如何把自己的生活繼續下去。

  所以當沙左這張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新面孔找到一個中年男人讓他幫買點吃的回來時,這個人只注意到了沙左給的現金不少,至於這個陌生人是誰,從哪裡來,在這裡做什麼,他都不關心,他按沙左的要求買回了食物和水。

  沙左一直覺得有些疲憊,吃過東西之後他就躺在床上睡了。

  不知道是因為腦子裡有了變化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現在特別容易困,每次需要回憶起那些他以為不記得的細節之後,他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大腦負荷不了這樣的高速運轉一樣。

  也許身體還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這種突然的變化,不像納伽,他幾乎不用休息,沙左睡著的時候他醒著,醒過來的時候他還是醒著。

  沙左睡覺的時候他一直坐在床邊,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睡了一天,沙左才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正在床邊喝水的納伽,他笑了笑:“你還喝水啊,我以為你靠空氣就能活了。”

  “這水味道很差。”納伽把瓶子扔到一邊。

  “這些水的原料都是廢水和海水,”沙左坐了起來,“AS沒有淡水資源了,有這個就不錯了。”

  “去聯繫伊登嗎?”納伽摸了摸他亂七八糟的頭髮。

  “嗯,”沙左看了一下時間,平民區已經沒有照明了,這個時間出去比較安全,“去個遠一些的地方。”

  街道上很冷清,如果是以前,別說這個時間的平民區,就是這個時間的主城區,沙左也不會出門,如果納伽沒有帶他看過海底的那個西元世紀的城市,他不會有太強烈的感覺。

  可現在有了對比,他越發地感覺到了這裡的灰暗,沒有商店,沒有娛樂,人們每天工作之後都回到家裡不再出門,平時這個時候,沙左唯一的消遣就是玩玩遊戲了。

  “這裡什麼都沒有,”納伽在空氣伸展了一下手臂,指了指四周單調的金屬建築,“只有這些盒子。”

  “嗯,”沙左點點頭,“居住面積都已經不夠了,哪還可能容得下別的東西。”

  “所以他們想去下面?”納伽指的是地下城。

  “政府的高層的想法吧,帶著成功的人類,”沙左歎了口氣,“所以不能讓他們啟用地下城,如果真的啟用了,這個世界就全毀了,會有很多的人被放棄。”

  “嗯,”納伽笑笑,“我們去找新的陸地,悄悄離開這裡。”

  是的,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沒有希望的世界。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有一線希望,他也希望能帶他們離開。

  沙左和納伽幾乎穿過了整個平民區,走到了平民區的另一邊,找到了一個便利屋,用程侃留下的那張卡給伊登打了電話。

  “你們怎麼樣?”伊登並沒有問他們在哪裡,只是在聽到沙左的聲音時松了一口氣。

  “我們很安全,沒事。”沙左看了看四周,有納伽在他身邊,他並不擔心會有隱藏著的危險。

  “我這邊出了點小問題。”伊登說。

  沙左心裡嘀咕了一句,那還是小問題麼,不過想想伊登還能安排車讓他們逃走,可能真的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他現在只擔心怕不能好好地把程侃傳輸過來的資料整理出來。

  “你們不要去別的地方,現在在哪裡就在哪裡,明天這個時間再聯繫我,程侃的資料下午基本可以傳完,後面需要你全力以赴在最短的時間裡整理出來,”伊登頓了頓,“要辛苦你了。”

  “沒關係,換了別人也一樣會做的。”沙左笑笑。

  “謝謝。”

  程侃的資料馬上就能全部傳完了,這個消息讓沙左有些激動,儘管他不知道資料的內容,也無法確定最後研究所會不會被毀掉,但只要這些資料能夠公佈於眾,能讓所有被蒙在假像裡的人知道真相,能讓研究所背後的支持者暴露在大家面前,就已經成功了。

  他依然很困,他覺得自己如果不加控制地睡過去,可能可以睡上三天三夜。不過他還是在第二天下午醒了過來,納伽在他身邊閉著眼睛休息。

  “這個時間,應該是程侃的資料的最後階段了,也許已經傳完了。”沙左像是在跟納伽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知道程侃現在怎麼樣。”納伽睜開眼睛說了一句。

  “是啊,”沙左輕輕歎了口氣,“不過對於他來說,能做的已經全都做了,沒有遺憾了,後面的事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快死了。”納伽說。

  沙左沒有說話,生死對他來說已經沒了以前那麼重要的意義,怎麼生怎麼死才是值得考慮的問題。對於程侃來說,為了他目標而活著,一旦他盡了自己所有努力,死也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了,也許他始終沒有考慮過死這個事。

  他們還是在跟昨天同樣的時間來到了那個地方,但出於謹慎,沙左沒有選擇同一個便利屋聯繫伊登,而是換了另一條街。

  伊登這次沒有親自來接他們,來接他們的是三個穿著軍隊制服的人,沒有開車,而是帶著他們步行穿過了平民區的警戒線,把他們帶到了主城區。

  納伽有些好奇地戴著眼鏡觀察著四周,這裡的晚上還是很亮,街道上雖然也同樣很少有行人,但看上去整潔乾淨,跟平民區有很大區別。

  最關鍵的是,這裡的溫度跟平民區不一樣,要溫暖得多。

  那三個人把他們帶到了靠近主城區II區的一棟大樓前,然後停下了:“電梯上77層,有人在那裡等你們。”

  “好的。”沙左帶著納伽走進了燈火通明的這座大樓。

  這大樓他很熟悉,這是他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有一部分是AS的資料庫,另一部分是電視廣播控制中心的工作地點。

  他來不及感慨他居然又回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而是在瞬間明白了下一步的計畫。

  資料被整理出來之後,所有的圖像和文字可以立刻通過侵入電視信號發送到AS所有的居民面前。

  77層他沒有來過,這是資料庫保存100年以上存檔期資料的地方,進入這裡的人會被記錄下來,沒有特殊原因一般不會有人到這裡來。

  走到資料存檔庫的大門前時,他看到了站在那裡等他們的人,有些錯愕。

  “站長?”沙左停下腳步,這個人是資料庫他們分站的站長。

  “歡迎回來,”站長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轉身用自己的感應卡打開了大門。

  沙左第一次走進這裡,空間比他原來工作的資料庫要大很多,但裡面的設備都差不多,各種存放裝置和電腦。

  裡面人並不多,除了站長,還有兩個人,都沒有穿制服,看不出身份,他沒有見到伊登,也許是他的身份出現在這裡太引人注意。

  “你走之後,我聯繫過你父母,他們都很好,身體很好,生活也很平靜,”站長把他帶到角落裡的一個控制台前,“他們並不知道你要做的事具體是什麼樣的,但無論怎麼樣,他們都會支援你。”

  “他們知道?”這是沙左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聽到父母的消息,心裡一陣發酸,但同時對父母會知道這些事感到很驚訝,“他們知道?”

  “出於對他們的保護,他們知道的內容很有限,但你是從哪裡來的,是什麼人帶來的,他們當然清楚,”站長拍了拍他的肩,“沙左,我們時間不多。”

  “好吧,”沙左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回頭看了一眼正在不遠的地方盯著控制台上各種按鍵看的納伽,又轉過頭問站長,“需要我怎麼做?”

  “資料比我們之前想像的要多,”站長指了指控制台,“這裡面的資料已經被我清空了一部分才完全放下了所有內容,當然我們要對所有人公佈的只是普通居民能直觀看明白一部分,還有很多資料作為重要證據要保存。”

  “嗯,有多少?”沙左已經感覺到這個任務似乎不是他單單一個人就能完成的。

  “如果憑肉眼看了再整理出來,可能要幾個月甚至一年時間。”

  這跟沙左估計的時間差不多,他並不意外,不過納伽似乎吃了一驚,很快皺著眉走到了他身邊。

  “不靠我邊看邊整理呢,別的方式怎麼做。”沙左握住納伽的手,輕輕捏了捏,示意他沒事。

  “這個方法沒有試過,不過我們只有一周左右的時間,島上的行動有準確的時間,就在一周後,我們必須在這之前公佈資料,這樣可以給政府留一個表態的機會,讓他們可以對公眾宣佈研究所被毀是他們的行動,”站長看了一眼納伽,沙左沒有介紹過納伽,他並不清楚這個人的來歷,但他身上那種不屬於AS的氣質能讓人產生強烈的壓迫感,這人應該也是實驗體,只是所有參與了計畫的人,都只瞭解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所以他也沒有多問,“我們只能試一試,這是唯一的辦法。”

  “詳細說一下吧。”沙左看到了旁邊的一個設備,一張金屬的坐椅,四周是各種監控儀器,通過很多複雜的傳輸線連接在一起。

  站長看到沙左注意到了這個東西,走了過去,拍了拍椅子:“這是十年前研製出來的,通過它,把資料植入你的大腦,再利用你已有的記憶整理傳輸到終端,速度會很快。”

  沒等沙左細問,納伽突然沖到了站長面前,很輕鬆地掐著他的脖子按到了旁邊的牆上,壓低的聲音裡透著憤怒:“你想幹什麼。”

  “納伽!”沙左趕緊過去抓住他的手臂,“沒事的,放開。”

  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的那兩個人也嚇了一跳,都跑了過來,但卻不敢輕易上去拉。

  “不行,”納伽轉過頭看著他,眉頭擰到了一起,“是像程侃那樣嗎?會有很大傷害,不行!”

  程侃頭上的傳輸孔和因為幾次被清理記憶而對他身體造成的傷害讓納伽有不能抹去的陰影,如果程侃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他對程侃的傷害不會嚴重到那樣的程度,他無法接受有人在沙左頭上也做這樣的事。

  “不一樣的,”站長被納伽著,有些吃力地解釋,“這個……不需要傳輸孔……”

  “納伽,”沙左拉了拉他的手臂,又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幾下,“先鬆開,先聽聽站長解釋,這些我明白的。”

  納伽猶豫了一會才很不情願地慢慢松了手,抱著胳膊看著站長。

  “這跟程侃被清理記憶時的原理差不多,”站長看了看納伽,“但手段要先進得多,這是最近的研究成果,程侃被清理記憶是很久之前了,而且我們不需要改變你的記憶,也不需要植入,只是利用你的大腦做為中轉站……”

  “我明白了。”沙左點點頭。

  “如果不放心,”站長又看了看納伽,雖然他看不到納伽的眼睛,但卻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這讓他說每一句都要仔細考慮,“你自己設定接收和輸出的具體資料和密碼就可以,程式一旦開始運行,就只有通過密碼才能更改了。”

  沙左把納伽拉到一邊,費了很大的力氣用最簡單的語言給他做了解釋。

  不過有一點他沒有告訴納伽,儘管站長也沒有提起過,但他們都清楚,這樣的超負荷地運轉情況持續一周,對大腦來是個無法想像的巨大負荷。

  如果納伽知道這一條,可能會直接毀掉這台機器,對於納伽來說,所有的事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沙左的安全和兩個人能在一起而已。

  “沒有傷害?”納伽盯著沙左的眼睛。

  “沒有,你守在旁邊,他們想做點別的什麼也沒有機會,而且密碼只有我們兩個知道。”沙左摟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沙左坐到那張椅子上,設置好了程式,看著那兩個人把這些傳輸線固定在自己頭上,納伽始終皺著眉很緊張地盯著他們的動作。

  “沒事。”他對納伽笑笑,他沒有去想一周之後自己醒來時的狀況,也許真的沒事,也許會很糟糕,但現在他沒有別的選擇。

  “嗯。”納伽擰著眉毛應了一聲。

  程式啟動時,沙左感覺到了一陣像過電一樣的酸麻感穿過他的腦袋,眼前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

  幾秒鐘後頭像要裂開了一樣的疼痛向他襲來,他閉上眼,咬著牙沒有讓自己出聲,他知道納伽能感覺到自己的狀態,如果出了聲,納伽會更擔心。

  眼前的黑暗中閃爍著綠色的光斑,很多,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他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

  程侃帶著傑修離開自由城的時候開了傑修的車,出城的時候沒有人阻攔他們,程侃有牧師的特別命令,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出入自由城,所以莉莉卡看到他的時候,儘管對於滿身是血的傑修非常吃驚,卻並沒有阻止程侃帶著他離開。

  程侃要去一個地方。

  獵狼島的制高點不在火山上,而是在離火山不遠的山脈上,他要去那裡,雖然他對自己帶著傑修到達那裡並沒有絕對的信心,但他還是要去,那裡是看焰火最好的觀景台。

  他在山腳下停下了車,上山的路是納伽告訴他的,為了方便他上去,納伽把到達山頂前的最後一段清理出了一條很隱蔽的小路。

  他只上去過一次,那裡能看到完全不同的獵狼島,從高處俯瞰全島時原始而蒼涼的這個海島有著異樣的美感。

  他把傑修平放到地上,帶他出來之前他給傑修用了藥,摩加布出品,止血效果非常好,但並沒有更強大的作用。

  儘管他已經努力避開了傑修的心臟,但這樣的傷依然是致命的。

  “我盡力吧,有一個星期時間呢,”程侃趴下聽了聽傑修的心跳,把他用繩索捆在自己背上,開始攀著岩石慢慢向山頂爬去,“我能上去,你就能上去。”

48、第四十八章 傳輸啟動

  沙左靜靜地靠坐在那張椅子上,他身邊圍繞著的幾個螢幕上一直在以極快的速度向上不斷地顯示出一條條資料,不時傳出某段資料轉換傳輸完畢的細細“滴滴”聲,看上去很枯燥。

  除去連接著他頭部的那些傳輸線之外,還有幾條輸送營養液的管子,這一周時間,沙左不能動,在資料轉換完成之前,他也無法醒來,維持他生命的,就是這幾條管子。

  站長和那兩個人一直在屋子裡的另一端,焦急而緊張地等待著。

  兩天了,他們沒有靠近沙左,納伽沉默的像座雕像一樣坐在沙椅身邊的地上,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十米之內,在沙左醒來之前,他不讓任何人接受沙左。

  沙左的狀態並不好,從一開始,納伽就已經覺察到了,但沙左要去做這件事,他就沒有再阻攔,只要沙左能活著醒過來就可以。

  屋裡的人對他沒有威脅,他能很輕鬆地分辨出來,這幾個人沒有惡意,但他還是固執地不讓他們靠近,要求他們都在屋子最那邊的門邊呆著。

  他有自己的想法,這些人雖然無害,但這間屋子肯定有什麼裝置能把外界的干擾絕對隔離,也就是說,他感覺不到門外的情況,不知道有沒有人來,不知道外面有什麼變化。

  所以他要把那幾個人趕到門邊,如果有什麼意外,首先受到攻擊的會是那幾個人,可以為他爭取到反應的時間,哪怕只是幾秒鐘也可以。

  “要吃點東西或者喝水嗎?”站長在那邊問納伽。

  “不用。”納伽沒動,聲音很低地應了一聲,他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樣每天補充能量,他的身體能讓他連續半個月以上不攝入任何食物和水份,特別是像現在這樣靜止的狀態,能堅持的時間更長。

  “我回資料庫去轉轉,每次過來的時間不能太長,會引起懷疑。”站長交待了一下那兩個人,開門離開了房間。

  站長每天會回資料庫兩次,避免讓人覺得他行蹤可疑,他每次開門的時候,納伽都會留意一下外面的動靜,這兩天都還不錯,沒有什麼異常。

  身後的沙左呼吸平穩,除了能感覺到他有些痛苦之外,身體狀態還是正常的。

  納伽閉上眼睛,他需要睡一小會,大約五分鐘時間,這點時間能讓他在接下去的幾天裡都保持絕對的清醒。

  沙左告訴他資料轉換傳輸一星期之後就可以結束,納伽第一次對時間有了這麼明顯的感覺,以前他從來不會在意每天的時間,過了一天或者是過了幾天,對他來說沒有意義。

  但現在,他卻會很仔細地記住時間,計算著沙左醒過來還需要多久。

  最後一天的早上,納伽有些緊張。

  這是最後的一段時間,他雖然不是很明白這些資料的作用,但知道對某些人來說,這些東西是最不願意看到的,他也很清楚,程侃的目的是要毀掉獵狼島上的一切,這些研究所的資料也會被毀掉。

  納伽的判斷很簡單,那些人雖然不願意這些東西被人發現,卻也需要這樣一份已經整理清楚了的資料,所以,沙左把這些內容轉換完了之後,就是他們最危險的時候。

  這一次站長走過來的時候,納伽沒有阻止他,他需要站長看看還有多少能完成。

  “大約還有一個小時,”站長還是很緊張,這是最後的關頭,不能出錯,“轉換完了之後我們會馬上把內容發出去,我已經通知了下一步的人,不過沙左醒過來可能還要再過一會。”

  “嗯,”納伽很少緊張,除了程侃被自己弄傷那次,就只有現在了,他也有些緊張,他不知道沙左醒來是什麼樣的情況,“給我找一根繩子吧。”  

  “什麼樣的?”站長不清楚他要做什麼,但也沒多問。

  “結實一些的,能捆東西的。”

  站長給他找來了一根他們在移動存貯設備時用來固定的繩索,不是普通的材料,很結實,能防火和利器切割,納伽很滿意,把繩子繞成一卷拿在了手上。

  一小時之後,螢幕上滾動著的資料停下了,發出了三聲長長的“滴”聲,轉換傳輸完成。

  這個時候,只要納伽把沙左告訴他的密碼輸入裝置,向廣播控制中心傳輸證據的工作就可以開始。

  但納伽並沒有馬上說出密碼,因為沙左還沒有醒:“如果他不醒,密碼我就不會說,我不管會發生什麼。”

  “會醒的,”站長點點頭,盯著顯示沙左身體各項指標的監視器螢幕,“我們再等等……我還有東西要轉交給你。”

  “什麼東西?”納伽問了一句,但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沙左。

  “說是資料弄好了之後就給你們,給誰都可以,”站長往一旁的櫃子走去,打開了一個存放存貯器的櫃子,從裡面拿出了一個細長條的金屬盒子,有近一米的長度,他把盒子遞給了納伽,“不知道怎麼打開,你應該知道。”

  這個金屬盒子上很光滑,沒有看上去像開關的東西,納伽以前肯定想不明白怎麼開,也許會試著直接砸開,不過現在他卻很清楚,留給他和沙左的東西,打開的方法其實都很簡單。

  他背過身,擋住了站長和另兩個人的視線,用手上的鐲子在盒子周圍晃了晃,盒子的蓋子無聲地滑開了。

  裡面折放著一條銀色的金屬鏈子。

  納伽在看到這條細長的鏈子時,立刻知道了是誰會讓站長轉交這個盒子,除了程侃,不會再有別人會專門為他做這樣的鏈子,程侃知道他用這東西順手。

  不過這條鏈子跟以前的不太一樣,不是環環相扣帶著尖刺的那種金屬圈連接而成的了,而是一個個細細的圓柱形連成一條,而且比他以前用的那條要短了不少,這樣的鏈子看上去幾乎沒有殺傷力。

  他皺了皺眉,把鏈子拿了出來,程侃什麼意思?

  鏈子拿在他手上之後,開始細微的顫動,這種顫動大概只有納伽的手能感覺得出來了,他抬了抬手,想看看怎麼回事,鏈子的一端晃了晃,竟然穩穩地吸附在了他左手腕的手鐲側面。

  納伽下意識地用手握了握鏈子,鏈子發出“喀”的一聲,一個個連接在一起的圓柱上伸出了細細的尖刺,納伽嘴角挑出了一個微笑,這個東西挺好玩。

  他又握了握,尖刺收縮了回去,但一個個圓柱突然都收緊了,繃成了一根筆直的金屬細條,他拿著往地上敲了敲,很結實,棍子?

  沙左那邊似乎有了變化,納伽沒再繼續研究這條鏈子,只是甩了一下,把鏈子纏到了自己手上。

  “馬上要醒了。”站長在一邊說了一句,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帶著一絲興奮。

  “嗯。”納伽走到沙左身邊,沙左的睫毛在顫,像是快要從睡夢中醒來的樣子。

  他看了看四周,除了站長,另兩個人都站在門邊,並沒有過來。

  在他正要繼續觀察沙左的時候,屋子裡的通話器響了。

  “站長,接待室裡有人要見您。”

  這個消息讓屋子裡的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沙左馬上就要醒過來,證據已經全部準備完畢,只需要納伽的密碼就可以開始傳送出去。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要見站長,的確會讓人不安。

  “不要去。”納伽皺了皺眉,轉身看向沙左的時候,他掃到了放鏈子的那個盒子裡,還有一片已經枯黃了的樹葉。

  AS沒有樹,納伽盯著樹葉看了一眼,一把抓過了還沒有醒過來的沙左,用站長之前找給他的繩子把沙左捆在了自己背上。

  這片樹葉屬於獵狼島上特有的一種叫“凱拉果”的樹,凱拉的意思是,離開。

  納伽以前被研究所的人追趕時,程侃曾經用這種樹葉提示過他離開。

  站長不知道納伽這個突然的舉動是為什麼,只是說了一句:“如果真的是那些人,這時候我不出現,就正好證明了我參與了這件事,我們會有麻煩。”

  “你去,”納伽沉著聲音說,“門不要關,我要知道外面的事。”

  “好,如果我沒有碰到麻煩,”站長向門口走去,“我暫時不上來,會用通話器通知你們開始傳輸。”

  納伽看著站長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開門的瞬間,納伽抬起了手,手裡纏著的鏈子滑開,伸出了尖刺。

  門外有人,沒有武器,但人很多。

  站長沒把門完全打開的時候,外面的人已經猛地把他往地上一推,湧進了屋子。

  “你們是什麼人!怎麼上來的!”站長摔倒在地上,被另兩個人扶起來之後非常憤怒地指著這些人。

  他心裡已經非常清楚這些穿著便裝的人是誰,但他還是裝出了茫然的樣子,他不能主動暴露自己。

  “控制住他們三個!”帶頭的人個子很高大,臉色冷峻,眼神中透出的冷漠和殺氣讓人不寒而慄。

  站長和那兩個人立刻被這個大個子帶來的按到了牆邊,手上被纏上了AS拘捕犯人時用的膠帶,這種膠帶韌性很強,如果沒有專用的切割工具,沒有辦法取下來。

  “出示你們的身份卡!”站長喊,“你們要幹什麼!”

  沒有人理會站長,帶頭的那個大個子慢慢向納伽走了過去。

  納伽沒有動,對方人多,但沒有武器,對於他來說,出去並不困難,他考慮的是還沒有啟動的傳輸裝置和背上還沒有醒來的沙左。

  “編號?”大個子看著他。

  納伽仰了仰頭,嘴角泛起一個不屑的笑容,這樣的人,也來跟他說話。

  這樣的態度讓這個大個子有些不高興,臉上的表情變得很陰沉,但很快又換上了個似笑非笑的樣子:“好吧,一個沒有編號的獵狼島垃圾。”

  納伽依然沒有出聲,他在思考出去的路,窗,走廊,通道,電梯……

  “密碼交出來,我放你和你同伴走。”大個子又向前走了一步。

  納伽手抬了起來,鏈子晃了晃,連接在一起繃成了一根金屬棍,正好指在了大個子的咽喉上:“別動。”

  這句話說完的同時,金屬棍對著他咽喉的那一端突然閃出了細小的像鏈狀閃電一樣的電光,大個子立刻感覺到了強烈的灼燒感,一陣刺疼傳來,他停下了腳步。

  這根棍子會閃出電光,納伽也吃了一驚,他只是無意間動了動手指,動作很輕,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

  “不要相信他!”站長喊了一聲,聲音裡全是焦急。

  “你看,你來自獵狼島,”大個子向後抬了抬手,控制著站長的人立刻揮手向站長脖子上劈了一下,站長倒在了地上,大個子笑了笑,“這些事跟你沒有關係,你們不過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密碼告訴我,我可以送你們回島上。”

  “好,”納伽感覺到背後的沙左動了動,似乎是要醒了,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裡,這個大個子看來只是執行命令,對獵狼島上的事知道得很少,也許他不知道實驗體,或者是低估了實驗體的能力,“我告訴你,讓你的人讓開,要從安全電梯下去。”

  大個子招了招手,堵著門的人讓開了一條路:“不需要我送你下去嗎?”

  “不用。”納伽輕輕握住手上的鏈子。

  “那麼,說出密碼,你就可以走了,”大個子拍拍手,“很簡單。”  

  “毀滅。”納伽說完就往門口走去。

  “毀滅?”大個子走到儀器旁邊,準備試著用這個密碼解除傳送程式。

  納伽已經走到了門邊,身後的大個子發出一聲怒吼:“抓住他!混蛋!”

  沙左在設置密碼時想到了這一點,如果在最後受到了干擾,不能輸入密碼的話,他們就會功虧一簣,所以他設置的密碼是納伽的聲音符號。

  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的設置,只是由於慣性思維,大多數人通常都不會想到而已,而且只識別納伽的聲音符號這樣的設定,只要納伽不直接說出預設的字,他們就算他們知道密碼內容,能得到納伽的聲音,也需要時間合成,這樣會在最壞的情況下爭取到時間。

  納伽在說出毀滅兩個字的時候,傳輸程式啟動,沒有他的聲音再次輸入密碼,這段程式無法停止。  

  堵在門口的人像納伽圍了過去,納伽看到了他們手上的東西,不是武器,但他見過這東西,沙左曾經讓他從那輛車上那過一個,電棍。

  程侃給我的這個更好用,納伽挑出一微笑,帶著沙左迎著這些人沖了過去。

  對付這些人,他可以不需要眼睛,只憑感覺就能擋開進攻。

  他捏了捏鏈子,尖刺從鏈子裡伸了出來,他手輕輕一抖,鏈子纏住了兩個人的手,尖刺紮進他們手腕的同時,納伽向前沖了兩步,用慣性帶著鏈子一拉,兩個人同時發出了慘叫,手連同他們拿著的電棍掉在了地上。

  納伽開始第一個動作向外沖的時候,站在屋子最那端的大個子就知道他的手下肯定攔不住這個人,更何況現在的情況是他們必須活捉這個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這人是個怪物,他的移動速度和力量不是一個正常人類能夠達到的。

  幾秒鐘之前,這個獵狼島垃圾已經放倒了他七八個手下,沖出了門外。

  “追!”他大吼了一聲,拿出身上的通話器,“控制室的人,馬上切斷所有通道的能源!”

  他們接到的命令是要阻止從獵狼島通過違規手段潛回AS的犯人,配合站長盜取了獵狼島上某項醫學實驗的成果,要傳給地下商人組織賺取暴得,威脅聯邦政府。

  犯人沒有武器,但很強壯,需要大量人手才能控制,並且不許攜帶武器,以防被搶奪。

  他一開始對於這樣的任務不以為然,有什麼樣的人能空手對付他們這樣享受著AS最優質的各種服務,常年接受著嚴格訓練的特勤隊?

  而現在的場面讓他難以相信,這是什麼人?獵狼島上怎麼會有這樣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類的“人”?

  “長官,”他拿著通話器,切到了秘密通話頻道,“我……需要您進一步說明,我們碰到的情況是從來沒有過的。”

  “你不需要知道更多,我會秘密加派人手,全城封鎖,你的任務是緊盯目標,不要讓他們消失在我們的監控範圍之內!”

  “是!”

  納伽沒有選擇電梯和常用的通道,從總部逃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知道,這些地方在這種時候會被控制。他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沖到了走廊的盡頭,上來的時候他看到過那裡有一個門,上面的標誌跟總部那個緊急出口是一樣的。

  他要先試試這裡能不能出去。

  “嗯……”背上的沙左發出了很低的聲音,應該是已經醒了。

  “不要動,趴好,我帶你出去。”納伽回手在沙左臉上摸了一下,他能感覺出來沙左很虛弱。

  緊急通道沒有被人切斷,納伽拍了一下牆上的開關,門打開了,儘管他知道進去之後通道也許會被切斷,而且沙左告訴過他,這樣的地方都有監控,有人能看到他們的全部情況,但眼下這是唯一的路線。

  沖進通道的小轎廂之後,他看到旁邊有一大排數位按鍵,他先按下了最下面的1,他不認識通用語的字,但他知道這個肯定是最下面的那層。

  轎廂向下開始運行,納伽能感覺頂上有聲音,這是監控器啟動時發出的微弱聲音,他知道現在有人已經在看著他們,他盯著那個數字1,並沒有再去按別的地方。

  他在心裡感覺著他們下降的速度,他能分辨出每經過一層間隔處時不同的空氣流動,他靠這個來判斷樓的高度和他們已經到了第幾層。

  在第12層的時候,納伽才伸出了手,按下了數字10

  轎廂幾秒鐘後停下了,門一打開,納伽就沖了出去。

  十層的高度,他可以不需要緩衝就能平衡落地。

  納伽按事先看到的窗戶的位置跑了過去,這裡的窗戶和總部的一樣,他借著跑動的慣性,揮手砸碎了玻璃,沒有猶豫地跨上窗臺跳了出去。

  落地的地方是樓的側面,在他們落地的同時,已經穿著軍隊制服的人向他們跑了過來。

  納伽看了看四周,向著人最少的地方沖了過去,同時握了握手裡的鏈子,鏈子瞬間一繃,連接成了一根金屬棍。

  他對著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用力地按了一下之前能讓這根棍子發出電光的地方。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金屬棒的那一端竟然射出一條長長的閃著鏈條的電光,離著那個人還有好幾米的距離,擊中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沒有來得及發出聲音,被向後彈出很遠,倒在地上時,納伽看到了他胸口上一片焦黑。

  納伽看了看手裡的鏈子,這是程侃送給他的最好的武器,殺傷距離是他沒有想到的。

  他手上的東西讓攔截他的人有了一兩秒鐘的短暫停頓,納伽趁著這一瞬間沖到了街道上,他看到追過來的人有人手上拿出了槍。

  無論是什麼子彈,都是他的速度避不開的,特別是那種自動鎖定目標的子彈。

  他迅速橫向移動了一大截,向前沖了一段之後又改變路線。

  這種不沿著直線前進的方式讓兩發打向他的光束都打在了旁邊的牆體和地上,留下一個很大的坑。

  前面有一棟樓,納伽拐到樓後的小路上之後松了一口氣,繞著小路又跑了一陣。

  AS的干擾很多,納伽在這裡如果不停下來仔細分辨,就不太分得清方向,只能往更隱蔽的地方跑,往邊緣跑,他還記得沙左說過的話,平民區比主城區安全。

  “你……”背上的沙左輕輕咳嗽了一聲。

  “嗯?難受嗎?”納伽在一座沒有亮起的燈柱後面停下,回頭想看看沙左。

  “你是誰?”

 

49、第四十九章 我是納伽

  “你不認識我?”沙左的回答讓納伽有一瞬間的茫然,緊接著一種強烈的絕望淹沒了他。

  納伽整個人都愣住了,他定在原地,半天都沒有動,也沒有回答沙左的問題,他是誰?

  在獵狼島上,他是納伽,在沙左面前,他是小魚怪,而在這裡,當沙左不知道他是誰的時候,他是誰?

  他沒有等沙左再回答他的問題,他雖然對AS的現代文明不瞭解,但現在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沙左的腦子肯定是因為之前一周的傳輸受到了影響。

  沙左是忘了所有的事,還是一部分,是暫時想不起來,還是永遠,他都不知道。但現在他沒有時間去弄清這些,他們還在被大批人追捕,處於危險當中,他必須要找到一個安全的落腳點。

  “你不要動,”納伽開始順著狹長的小街奔跑,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只想跑到一個完全感覺不到追兵的地方,“我不會害你。”

  背上的沙左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又暈過去了,還是相信了他的話。

  十幾分鐘之後,納伽終於覺得自己已經感覺不到大量的人聲和動靜,他停了下來,四周還有照明,但看不到行人。

  周圍的建築裡沒有燈光,看上去沒有人居住,他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你已經跑了很久了,”背上的沙左輕輕說了一句,聲音有些啞,“放我下來吧,繩子勒得很疼,你在躲避追殺的話,這裡安全了。”

  納伽這才回過神來,解開了繩索,把沙左放了下來,又把他抱進了旁邊一座樓裡。

  這座樓很新,但到處都是灰,門就那麼敞開著,裡面除去各種怪模怪樣的機器和螢幕,沒有別的東西。

  他把沙左放在了靠牆的地上,沙左的腳踩到地上的時候,因為虛弱晃了一下差點摔倒,納伽迅速地架住了他的胳膊,但沙左很快推開了他,靠到了旁邊的牆上,又問了一次:“你是誰。”

  “你……不知道我是誰?”納伽半跪在沙左面前,拿下了眼鏡,盯著沙左的眼睛。

  “我應該知道你是誰嗎?”沙左也看著他。

  雖然還很虛弱,但身體狀況還算不錯,過兩天應該諒可以恢復過來,但他的眼神裡有些說不上來的讓納伽絕望的東西在閃動,和納伽熟悉的那個沙左不同。

  納伽的手有些顫抖,他抬起手想要摸摸沙左,指尖剛碰到沙左的臉,沙左就很快地往旁邊躲了躲。

  “我是納伽,”納伽收回手,壓著自己心裡的絕望,很小心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小魚怪。”

  “小魚怪?”沙左皺了皺眉,似乎是在搜索。

  “不記得了?程侃呢?獵狼島?研究所?”納伽手撐著地,有些急切地提示著他,這些名字對於沙左來說,都應該是記憶深刻的內容。

  沙左沉默地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慢慢站了起來:“今天幾號?”

  “幾號?”納伽跟著他站了起來,沒聽懂他說什麼。

  “日期,今天的。”沙左咳嗽了兩聲。

  “不知道。”納伽並不是不知道,而是沒聽懂,他現在只覺得自己雖然跟沙左面對面地站著,卻再也感覺不到沙左對自己的那種關心和疼愛。

  沙左沒有說話,走出了大門外面,往遠處看過去,AS的中心矗立著高塔,上面顯示著日期和氣溫之類的資訊,這個高度讓AS範圍內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

  他現在腦子裡一片混亂,幾乎什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碰上了什麼事,為什麼會在醒來的時候是這樣的狀況,眼前這個眼裡帶著懷疑和憤怒的男人是誰,所有這一切他都不弄不明白,他甚至完全回憶不起任何事情,腦子裡除了混沌,再也沒有別的內容。

  高塔上顯示的日期對他沒有任何幫助,他根本不知道這個日期對自己來說有什麼不同。

  “怎麼了?”納伽也看著遠處的字。

  “我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沙左抬起手晃了晃,讓他不要再說,“我連自己是誰都沒有想起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身體感覺很虛弱,眼前時不時會有晃動著的黑影,似乎應該是他認識的人或記憶中的某些片段,但又完全找不到關聯,沙左覺得自己就像活在一團霧裡。

  “為什麼騙我?”納伽慢慢退到一邊,蹲到了地上,“你為什麼騙我?”

  “騙你?”沙左有些站不住,順著牆也滑坐下來,他不知道這個人在說什麼,但能看得出來他很難受。

  “你說傳輸資料不會傷害到你!”納伽從絕望和震驚中慢慢恢復過來,開始感覺到從內心深處不斷湧出來的憤怒,“那幾個人也跟我保證不會有傷害!為什麼都騙我!因為我不懂,所以都騙我嗎?”

  納伽討厭這個地方,這個白色的金屬世界,這個已經完全感受不到自然和生命的地方,這裡溫暖的氣候讓人感覺不到溫暖,比獵狼島更讓人寒冷。

  他非常後悔把沙左帶到了那入口,又沒阻止他回到AS,這個什麼計畫,跟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只想和沙左在一起,什麼實驗,什麼毀滅,又怎麼樣?

  全世界都毀滅了又怎麼樣?

  “傳輸資料?”沙左隱隱感覺自己對這個詞有些熟愁,但卻想不起更多的內容。

  “你能想起什麼?想不起我來沒關係,”納伽的手依然在抖,他眼睛盯著沙左,幾乎要噴出火來,是的,想不起他來沒有關係,忘掉獵狼島沒關係,“別的呢?”

  “不知道……”沙左抱著頭,這種一片茫然的感覺讓人覺得痛苦,而內心莫名其妙不斷翻起的強烈不安也讓他不能忍受,一定發生了什麼,這個男人絕望而憤怒的樣子讓他難受。

  納伽看著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拳狠狠砸在了旁邊的金屬牆壁上。

  隨著呯地一聲巨響,沙左看到牆壁被砸出一個淺淺的凹陷,鮮血從那人拳頭和牆壁接觸的地方慢慢湧了出來,順著牆壁一點點滑了下來。

  “你不要這樣,”沙左吃力地站起來,這個人的力量讓他吃驚,雖然他想不起更多的內容,但這一拳能把牆壁砸成這樣的力量讓人心悸,他想要讓這個人平靜下來,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低聲又重複了一遍,“不要這樣。”

  “那我應該怎麼樣?”納伽轉過身抓住沙左的肩,聲音有些發抖,“我該怎麼辦?你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我對這裡一點也不瞭解,我只知道有人要我們的命!我想回島上去,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回,我怎麼辦?”

  “要我們的命?為什麼?”沙左愣了愣,我們?被追殺的不單只是眼前這個人?還有自己?

  “我解釋不清,”納伽突然有些喪氣,靠在牆上很沮喪地低著頭,他有些恨自己知道的東西太少,他就像一隻真正的魚怪,生活在原始的島上,沙左那個世界的東西,他很難理解,就算能理解的那小小一部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想帶你走,我怕他們殺了你,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怎麼辦……”沙左看著這人很長時間,腦子裡一直翻滾著些他理不清的東西,追殺?追蹤?他皺了皺眉,追蹤?怎麼追蹤,被誰追?

  他按了按額角:“你叫什麼名字,叫小魚怪?”

  “納伽。”

  “納伽,”沙左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努力地從自己混亂的思緒中搜索著,說出來的話他自己都沒有弄清意思,“關掉你手上的東西。”

  “你想起來了?”納伽身體猛地震了一下,他手上的東西,在這裡只有沙左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把手鐲伸到沙左面前,“這個東西你記得?”

  “不記得,”沙左皺著眉,頭有些疼,“關掉,它可以遮罩你,但也可能被人用特殊的頻段追蹤它的遮罩信號……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你懂嗎?”

  “我懂!”納伽點點手,很小心地拉了拉沙左的手,“你的指紋。”

  沙左沒有躲,讓納伽拉過了他的手,在手鐲上摸了摸,納伽的手很暖,有種熟悉的溫度在他手上漫延開來。

  手鐲上露出一個黑色的小螢幕,上面閃著些綠色的小亮點,納伽晃了晃手:“能看懂嗎?程侃的密碼,只有你能看懂。”

  “密碼,程侃……”沙左看著那些跳動的綠色光斑,程侃的名字他沒有印象,但這些綠色光斑卻不同,他盯著看了很長時間,伸手在螢幕上按了幾下。

  細微地“喀”一聲之後,螢幕黑了下去,接著收回到了手鐲裡,恢復了之前的樣子。

  “關掉了。”沙左說了一句。

  他能看得懂這些綠色光斑的意思,卻想不起跟這些有關的任何事,這種狀態讓他疲憊。

  “我去找點東西給你吃,”納伽想了想,“你餓了。”

  “你怎麼知道?”沙左按了按自己的肚子,的確是餓了,不光餓了,還渴,身上很沉,強烈的睡意不斷地湧上來。

  “感覺得到,我去找東西吃,把那個卡片給我。”納伽伸出手。

  這裡不是獵狼島,他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找東西給沙左吃,但他見過那種便利屋,知道怎麼從裡面換東西出來,就是不知道卡還能不能換了,不過就算不夠了,放食物的櫃子看上去並不結實,如果打碎了就可以把食物拿出來。

  “卡片?”沙左摸了摸身上,是有一張卡,但他並沒有拿出來,“不要去,我……一個人在這裡有些不踏實,我可以先不吃東西。”

  納伽站在原地沒有動,這的確是個問題,把身體狀態還很差的沙左一個留在這裡太危險。

  “那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吧,”納伽想在這棟樓裡找找有沒有吃的,但剛走了一步,突然停下了,他聽到了異常的響動,腳步聲,車的聲音,已經離他們很近,他迅速轉身,一把抱起了沙左,“他們來了。”

  這裡幾乎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納伽很後悔剛才注意都在沙左身上,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動靜,他只能推開一個櫃子,把沙左放在了牆和櫃子之間。

  “那東西關晚了嗎?”沙左小聲說了一句,心裡突然有些焦躁,沒等他後面的話說出來,就覺得胃裡一陣難受,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感覺讓他擰緊了眉頭。

  納伽半跪在沙左身邊,看著他臉上痛苦的表情,沙左很難受,但他自己可能並不知道,他的胃在出血,納伽沒有告訴他這個情況,只是把所有的憤怒都集中在了外面那些人的身上,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馬上會被怒火燒毀一樣全身發疼。

  就是因為這些人,因為他們,沙左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痛苦!

  納伽站了起來,轉身慢慢向門外走。

  “你幹什麼,”沙左看著他,也跟著站了起來,他看出了納伽的憤怒,“不要出去。”

  “你呆著,”納伽沉著聲音說了一句,頭也沒回地走了出去,“我去引開他們就回來。”

  沙左愣了愣,突然覺得納伽這個狀態他很熟悉,這種……殺氣。

  他一定認識這個人,而且關係很近,否則他不會在面對這種殺氣時完全沒有膽寒的感覺,只有擔心。

  接到了搜索命令的特勤隊根據上面提供的一個頻率在AS裡進行搜尋。

  這個頻段很特殊,AS不會啟用這樣的頻率,準確的說,也不可能啟用,整個頻段在AS建立之初就已經廢除。

  最後搜索到的地區鎖定在AS邊緣,頻率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半小時之前,搜索範圍已經可以縮得很小,這個地區沒有人,特勤隊可以切入監控設備輕鬆地找到在這裡活動的人。

  “隊長,已經鎖定目標活動地點。”指揮車裡傳來聲音。

  被稱做隊長的是個大個子男人,他上了車,看了看螢幕上顯示的座標,坐到了後座上:“馬上包過去,地點發給其他隊員,要活捉,但目標的體質特殊,可以用II級武器攻擊,避開頭部。”

  “是。”

  納伽沖出門外的時候,沙左突然覺得心裡有強烈的不安,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在這種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也分不清的情況之下,他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有些奇怪,他覺得很累,很困,頭很疼,但如果他願意咬咬牙,他依然可以站起來,甚至可以跑動,就像身體還有一套備用機能,能讓自己在這種按理說就只能躺著休息的情況下繼續運作。

  “納伽!”他喊了一聲,但納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這個人的速度驚人,他追出去的時候,只能看到他順著來時的路跑出去背影。

  沙左猶豫了一下,咬牙也順著路追過去,但他沒有像納伽那樣跑,他走得很隱蔽,每一次移動都會找到遮擋,儘管納伽是要去引開這些人,但他也不應該只是留在原地等待。

  納伽的背影他有些熟悉,在這樣忘了一切的時候,這樣一個熟悉的背影是他唯一的安全感,而他內心的不安也正是來自於這個人現在的行為,他想要在不影響納伽行動的前提下儘量讓自己保持在一個能感覺到納伽存在的範圍之內。

  納伽很清楚那些追著他們來的人在什麼地方,也大致能估計出人數。

  他整個人都被憤怒包圍著,但並沒有失去理智,沙左還需要他,他不會瘋狂到就這麼沖出去送死,他只想殺掉幾個人,讓這些人跟著他離開這個地區。

  也想要聞到這些人身上血的味道,用這些血澆熄他心裡的怒火。

  他繞過一棟廢棄的樓,從特勤隊的側面沖了出來。

  前後都有車,納伽不想對付車,只有中間這一部分是步行的人。

  “來了!”有人大喊了一聲。

  這個地區沒有普通居民出沒,所以當納伽沖出來的時候,立刻就有人發現了他,但這人沒有機會再說出第二句話。

  一道銀色的光芒劃過,這人在喊完這句話之後,頭被整個從脖子上削了下來,而他手上的槍在落地之前,被一隻手穩穩接住。

  本來以分散隊形前進的特勤隊反應也很快,立刻散開到了四周,並且同時對著納伽開了槍。

  納伽放倒一個人之後並沒有停留,而是順勢沖到了對面樓和樓之前的通道裡。

  他躲到一面牆後,如果剛才他接著殺第二個人,這樣密集的射擊會讓他立刻被打成篩子,但……就算是這樣,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一顆子彈穿透了他的肌肉,貼著骨頭射了過去。

  “還有一個,兩個人肯定在一起,找出來!”

  納伽聽到了牆後的聲音,他們在找沙左。

  這裡距離沙左藏身的地方太近,這些人如果是根據之前他手鐲的位置找來的,也許很快就能找到沙左,納伽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太著急了,應該把沙左轉移到別的地方再出來,他沒顧得上多想,儘管知道現在出去要面對的人太多,他還是猛地從牆後閃了出來。

  他手裡的鏈子繃直了,對著離他最近的人揮了出去,那人被強烈的電流擊中胸口,猛地彈了出去,倒在地上不動了。

  緊接著納伽舉起了手上的槍,這種槍他沒用過,但跟程侃給他的槍感覺差不多,他根據聲音的方向,瞄準的是之前下令找沙左的人。

  在對著那人射擊的同時,他感覺到身上同時有好幾個地方傳來了撕裂般的巨大疼痛。

50、第五十章 重返地下城

  這種同時從身上好幾個地方延漫開去的疼痛並不是太難忍受,對於納伽來說,比這更難以忍受的疼痛他都經歷過,只是現在,伴隨著疼痛而來的是劇烈的震盪,子彈強大的衝擊力讓他的身體跟著晃了晃。

  他不得不咬牙才站穩,又開了一槍,擊倒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士兵。

  但他無論有多強的忍耐力,身體上的幾處傷口還是影響到了他的動作,他沒辦法做到在短時間內自由移動,何況就算他沒有受傷,也無法在這麼近的距離裡躲開子彈。

  又有幾發子彈射進了他的身體。

  子彈在他身體裡炸開撕裂的感覺很清晰。

  納伽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氣,血液從傷口不斷湧出讓他視線有些模糊。

  他在下一輪攻擊展開前撐著閃到了旁邊樓的拐角那邊,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脖子射了過去,脖子上像是被火燒一樣疼痛,這些子彈比島上的要厲害得多,他不敢再耽擱。

  沒有停頓,他轉身沿著路往沙左藏身的地方相反的方向跑。

  這些人沒有對著他的頭射擊,納伽不清楚他們為什麼會放棄這種可以直接一擊要了他命的方式,他只知道如果是這樣,他還有機會跑掉,他還可以想辦法回去找到沙左。

  他呼吸有些困難,喘得很厲害,行動也受到了限制,他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樣的傷,邁出去的每一步都會因為肌肉收縮而讓血從傷口中不斷湧出來。

  疼。

  害怕。

  他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害怕自己支持不住,害怕自己支撐不到找到沙左,也害怕沙左落到這些人手上。

  槍聲並不大,只是幾聲沉悶地如同重物落地的聲音,但對於沙左來說,這聲音卻震得他耳膜生疼,他知道納伽沒有槍,就算有,也不可能發出幾乎同時發射的幾聲。

  他腦子裡一片混亂,納伽和他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他暫時弄不明白,但這一片槍響明顯是沖著納伽去的。

  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心裡猛地沉了一下,一種說不清的痛苦感受漫了上來。

  他不知道納伽是誰,不知道這些人的目標和目的,甚至連自己是誰都還沒有弄明白,但在聽到槍聲的一瞬間,他卻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似的覺得很疼。

  他距離槍響的地方不遠,他沒有別的想法,只想快點過去,沒有任何他能清晰想出來的理由,現在只有一個念頭。

  納伽可能受傷了,他不能讓他一個人,也不能讓他落到這些人手裡。

  “追!”有人吼了一聲,“只要目標腦部不受損,可以使用任何方式!”

  沙左沒有武器,他很虛弱,儘管他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能讓他一直沒有倒下,聽到這人吼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還是沒有猶豫,咬著牙從一直藏身的牆後沖了出去。

  他沒有跟著聲音追,而是從另一棟樓前面繞了過去,AS的建築像個規整的棋盤,所有的路都能相通,他對自己沒有信心,但還是需要在最短時間裡找到納伽。

  他只能大致判斷納伽的方向,想要從另一條路往跟納伽相同的方向追,希望能夠找到納伽。

  納伽覺得自己喘息的聲音很大,快速移動讓血液不斷地從身上不知道多少處的傷口裡湧出來,他的體力在短短的幾分鐘裡被飛速地消耗著。

  跑過四個轉角之後,他感覺自己有些站不住了,他沒有足夠的時間恢復調整,他也不打算再調整,因為從幾個不同的方向傳來的腳步聲中他辯認出了沙左的。

  沙左的狀態有些奇怪,之前他就能感覺出沙左已經很虛弱,但現在卻依然可以以不慢的速度往他這邊跑過來,用不了幾分鐘,就會碰上這群拿著武器的人。

  納伽皺了皺眉,放棄了繼續逃開的計畫,轉頭往沙左過來的方向跑去,對於那些人來說,找到沙左會更有價值。

  納伽順著沙左的腳步聲拐過兩個路口之後,在一個十字路口看到了正前方牆邊的沙左。

  “白癡,”納伽盯著他說了一句,“走!”

  左邊的路口意料之中地出現了追兵,納伽有些著急,捂著傷口又喊了一聲:“走!”

  沙左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他知道納伽肯定受了傷,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

  納伽身上的衣服顏色很深,看不出血跡,但能看出已經被血侵透,而順著指尖一滴滴落到地上的血卻非常清晰。

  “算了……”沙左低聲說了一句,納伽不是普通人,他能看得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撐得住這樣的傷,可如果不馬上治療,納伽同樣必死無疑,這一瞬間他心裡的感受無法形容。

  這樣的場景讓沙左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厲害,他接下去說出的話完全不受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

  “你跑不掉的話,”沙左看著納伽,“我一個人跑了還有什麼意義?”

  納伽突然伏身跪到了地上,躲開了一次射擊,但同時開槍的不止一個人,他腿上又中了一彈,站起來往沙左身邊跑的時候有明顯的搖晃。

  “我帶你走,”納伽咬牙沖到他身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誰也不會死。”

  納伽靠近的時候,沙左聽到他喘得很厲害,也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納伽的手失去了溫度,像一塊冰,冷得嚇人。

  沙左覺得在自己混亂得找不到任何頭緒的記憶裡,應該有過一雙溫暖的手,父母的?還是……

  被納伽拉著往前跑的時候,他感覺到手心裡冰冷而濕滑,是血。

  血腥味再次包圍住了他。

  血腥,身後的腳步聲,納伽冰涼的手,沾在他手上的血和自己身上虛弱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一切都在提醒著他,跑不掉了。

  沙左猛地感覺到一陣眩暈,疼痛開始從腦袋裡的某個地方炸開來。

  沙左踉蹌了兩步,伴隨著疼痛而來的是腦海裡開始不斷閃爍的片段,人臉,聲音,各種莫名其妙的符號從他慢慢有些模糊的視線裡飄過。

  “沙左……”有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可是這是誰的聲音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只覺得頭像要裂開了一樣無法忍受,“沙左,你出乎了我的意料……如果你能聽到……”

  “……什麼?”沙左咬著牙小聲說了一句。

  “怎麼了?”納伽回過頭掃了一眼沙左,同時也看到了從拐角沖出來的追兵。

  沙左已經跑不動,臉上的表情很痛苦,納伽沒有多問,拉了他一把,彎腰準備把他扛到自己肩上。

  與此同時,追過來的人已經舉起了槍。

  離下個能轉彎的路口大約還有五六米的距離,來不及了,納伽皺了皺眉,把沙左拉進了自己懷裡,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沙左身後。

  他不用回頭就能知道,槍口已經瞄準了他。

  他的手摸到了沙左的脖子上,如果他沒有機會再跑,那麼……他也不會把活著的沙左留給這些人。

  然而身後的人卻沒有開槍,幾秒鐘的沉寂之後,納伽聽到槍和地面撞擊時發出的金屬聲音,緊接著更多雜亂的聲音傳了過來,還有痛苦的呻吟。

  他猛地回過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所有的人看上去都很痛苦,武器都掉在了地上,有些人捂著腦袋,有幾個已經倒在了地上。

  這讓納伽很意外,但他沒有時間去多想,沙左全身都開始顫抖,像是很冷,他顧不上別的,雖然現在出了什麼狀況他弄不清,但逃走的機會只有這一次。

  他把沙左扛到了肩上。

  “納伽。”沙左突然叫了他一聲,沒等他回答,就沒了聲音,暈了過去。

  沙左不知道自己是失去了意識暈了過去還是僅僅是因為太累睡著了。身體失去了知覺,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疲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腦子裡盤旋著的畫面和聲音吸引。

  就像是瀕臨死亡的人腦海裡會閃過無數過去的記憶,他本來混亂的記憶似乎在蘇醒,不斷湧上來的各種熟悉的人和場景,讓他有些招架不住,呼吸都開始困難。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處於何種狀態,納伽的臉從他的思緒中一晃而過。

  所有關於納伽和獵狼島的回憶就在這一刻如同火山噴發一般地炸開了來,光影和槽雜的聲音包裹著他,最後定格在納伽滿是鮮血失去了溫度的手上。

  “納伽!”沙左胸口猛地一陣劇痛,大喊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身上很沉,耳邊還有低低的嗡響,沙左睜開眼之後半天都沒能動彈。

  四周很暗,幾乎看不見東西,但他卻幾乎沒有思考,就馬上反應過來,這是地下城在AS的出口,那個廢棄了的下水道。

  “納伽?”沙左想坐起來,但沒成功,只能躺著又叫了一聲,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他伸手往旁邊探了探,碰到了東西,吃力地轉過頭後,他看到昏暗中有個人影坐靠在牆邊,這身影他無比熟悉。

  “納伽!”沙左猛地坐了起來。

  納伽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坐著,不出聲,也沒有動。

  沙左感覺到一陣寒意從腳下升了上來,他咬牙撐著自己,湊過去在納伽的臉上摸了一下,冰冷的皮膚讓他頓時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聲音顫抖著又叫了一聲:“納伽?你別嚇我……”

  納伽身上幾乎感覺不到溫度,沙左把手放在他鼻子下試了試,沒有感覺到呼吸,又用手按在了他頸側。

  沙左的手抖得很厲害,因為害怕,因為心疼,也因為無能無力。

  手指雖然抖得停不下來,但指尖還是感覺到了納伽皮膚下很長時間才會輕輕有一點感覺的微弱脈搏。

  雖然情況不太樂觀,但至少……還活著。

  沙左稍稍松了口氣,靠到了牆壁上,想解開納伽的衣服檢查一下他的傷口。

  “別動,我休息。”黑暗中突然傳來了納伽沙啞的聲音。

  沙左愣了愣,緊接著就是控制不住的興奮,他小心地碰了碰納伽的手臂:“你以為你……”

  “能休息就不會死。”納伽說,聲音裡透出虛弱。

  “我……”

  “先不要讓我說話。”

  “好。”

  沙左沒再說話,只是靠著牆坐在納伽身邊,握著他的手,腦子裡慢慢平靜下來,有了很長的一段空白。

  他幾乎什麼也沒有想,也不願意去思考。

  之前聽到的聲音,是程侃。

  但他現在不想去整理程侃那些話的意思,也不想去整理之前發生了什麼,之後該怎麼辦。

  他只想這樣靜靜地坐在納伽身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納伽的手漸漸有了溫度,回手握住了沙左的手。

  “你……”沙左很快地轉過頭,想在黑暗中看清納伽的臉。

  “你想起來了?”納伽問了一句,抽出手輕輕摟住了他的肩。

  “是的,”沙左聽出納伽的聲音比之前有了些活力,一直壓在心裡的石頭稍稍鬆動了一些,“我現在還不是太清楚發生了什麼。”

  “你有跟龐卡一樣的能力,”納伽活動了一下脖子,沙左暈過去之前叫他的那一聲,他已經知道沙左恢復了記憶,現在確定了,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只不過在他身體裡旋轉著爆裂開的子彈還在,每動一下都會感覺到疼痛,“但和他的又不太一樣。”

  “我……”沙左皺眉,在他意識模糊的狀態下,程侃的話已經讓他非常吃驚,“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只是有過猜測,你沒有被激發出來的潛力是什麼,還有多少,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能激發……但你如果能聽到我的聲音,證明你已經被激發……沙左,你要有心理準備,你沒有龐卡那樣的控制能力……

  “你能動嗎?”沙左看了看納伽。

  “能。”

  “我們回地下城。”沙左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跟之前有了什麼不同,但納伽把他扛到背上時,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些士兵,那些人的樣子就像是以前納伽被龐卡的強大磁場波及到時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有影響到納伽。

  不能確定受影響的目標,也不能確能波及到的範圍,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更是不知道,連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都搞不清,他唯一的辦法就是進入地下城。

  為了隱藏存在不被AS發現,地下城肯定有遮罩設備。

  “好。”納伽沒有問原因,他和沙左走出地下城的時候,他沒有想過還會回去,但現在沙左要回去,那就回。

  

51、第五十一章 盛宴序幕

 摩加布從暗道進入了龐卡的房間,屋裡沒有人,黑色的窗簾把所有的光線都擋在了窗外,摩加布不喜歡這種感覺,黑暗,和黑暗裡不確定的那些危險,儘管他知道龐卡這裡不會有危險,卻還是轉身快步地離開了。

 他在天臺上看到了常飛,面向大海站著,聽到他上來的腳步聲也沒有動。

 摩加布知道,這是龐卡,龐卡對大海有著異乎尋常的喜愛,可以長時間對著波濤洶湧的海面一言不發。

 這幾天風很大,根據儀器收集的資料統計推算,時間差不多要到了。

“什麼事。”常飛的聲音透著摩加布熟悉的語氣。

“提前了,”他走到常飛身後站下,“這兩天的資料很不穩定,估計用不了一個星期了,大概就在這兩天,準確時間還在計算。”

 “是麼,通知不到程侃了吧。”

 “不知道他在哪裡,”摩加布抬起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也沒辦法讓沙左和納伽知道了。”

 “看運氣了,別的事你去安排吧。”

常飛轉過了身,身上讓摩加布一直感覺到壓力的氣場消失了:“這兩天就不要警戒了,讓他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嗯,”摩加布笑了笑,“也許會有人想挑戰你,常飛隊長。”

 “那就來。”常飛也笑了笑,往樓梯走過去。

“真的不需要我為你們準備一條船麼?”摩加布在他身後問。

“不需要,我不會離開這裡,龐卡要在這裡看狂歡。”

 “那麼,先道個別吧,常飛,”摩加布說,“如果盛宴之後我們還在……如果不在了……”

 “再見。”

常飛站在競技場最高處的看臺上,身上穿著龐卡的衣服,靜靜看著競技場裡因為盛宴而變得瘋狂的人。

 沒有人看出他有什麼異常,因為沒有人近距離接觸過龐卡,他們只要看到龐卡的面具和衣服,就不會再有懷疑。

“你們想要的,”布羅德站在競技場正中,肩上扛著槍,“沒有束縛的自由,從現在開始,開始了。”

人群裡發出一陣瘋狂的叫喊聲。

“從現在開始,沒有控制,沒有限定,只要你們想要的,都可以去做,”布羅德頓了一下,看了看慢慢隱入柱子後陰影裡的摩加布,“狂歡吧,這是你們的盛宴!”

說完這句話,布羅德轉身跨上了自己的車,沖進了競技場旁邊窄小的巷道裡。

 叫喊著的人群有一瞬間的靜默,緊接著有人向身邊的人揮刀砍出了第一下。

 開始了。

 嗯。

 真醜陋。

 人都是這樣。

 沒有信仰的人容易瘋狂,黑暗侵入身體只需要一次機會而已,把殺戮當成信仰的人更是這樣。

 常飛站在看臺上,瘋狂的人群裡不斷濺起的血花在他眼前閃動,競技場外面也開始傳來瘋狂的呼喊和慘叫。

 如果他是這其中的一員,會是什麼樣的狀態?

 常飛笑了笑,轉身離開了看臺。

 他不會這樣,他有信仰,他的信仰是龐卡。

 常飛換回了自己平時的衣服,拿著槍走出了龐卡的屋子。他的車停在離龐卡住處不遠的地方,當然,現在肯定已經不在那裡。

 城堡已經陷入一片混亂,逃出去的,瘋狂殺戮的,他能聽到各種聲音,金屬撞擊的聲音,槍聲……

他順著平時走慣了的路慢慢向前走著,腳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

 左邊有車沖了過來,現在還能有車的人,大多數是他和布羅德隊伍裡最優秀的隊員,只有這些從小到大受著最殘酷訓練的殺人機器能在這樣的混戰中不輕易倒下。

 這些人裡有很多對常飛敬重而害怕,哪怕是在這種殺紅了眼的時刻,見到常飛的時候也許還會猶豫。

 但常飛沒有猶豫。

 因為這些人手裡有槍,尤其是布羅德的人。

 常飛舉起槍扣動了扳機,準確地擊中了那人的頭,車上的人晃了一下被甩了出去,車對著常飛沖了過來。

 常飛側身讓開,對著車踹了一腳,車翻倒在一邊。

“轉轉吧。”常飛走過去扶起車跨了上去,城堡裡這樣的場面是頭一次出現,也是最後一次,錯過了就不會再有。

 風吹得很勁,程侃靠在岩石上,看著遠處的海面,風裡甚至夾著海沙,打在臉上有細微的疼痛感。

“提前了麼……”他低下頭,看了看閉著眼睛枕在他腿上的傑修。

“風很大。”修傑說,聲音很低,風很快地卷走了他輕輕的那聲音歎息。

 程侃看向天空,這裡的天空始終陰沉,卻比AS的要真實得多,這就是世界本來的樣子。

 但今天的天空跟平時有了些不同,一直以來灰暗得沒有一絲色彩的天空有了顏色,遠遠地跟海面交界地方,天的顏色透出了紅色。

 這紅色很暗,像是努力要穿透擋在它面前的沉悶灰色,把灰色染成了如同凝固了的血液一樣的顏色。

“要看看嗎,很美。”程侃在修傑臉上輕輕摸了一下。

“好。”傑修睜開眼,有些吃力地笑了笑。

 扶想傑修的時候,程侃能感覺到他身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力量,整個人都虛弱地靠在他手臂上。

 傑修皺了皺眉,程侃知道他不是因為疼痛,只是對於自己目前一舉一動都需要人説明的狀態不滿。

 程侃把他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手在他頭髮上抓了抓:“還是這麼強啊。”

 “在你面前……”傑修低聲喘了一會兒,又咳了兩聲,笑著說,“我……不算強吧。”

 “還行,”程侃笑笑,“會怪我嗎?”

 “嗯?”

 “把獵狼島變成這樣,最後又要毀掉它。”

 “本來……就是不應該存在地方,”傑修看著遠處暗紅的天,“不是麼。”

 “如果沒有實驗室,也許就不會這樣。”

 “不,”傑修搖搖頭,“沒有這樣的實驗,也會有那樣的實驗,人總是不滿足的……我也一樣。”

 “你?”

 “嗯,我也一樣。”

 “是麼。”程侃握住他的手,幾天裡傑修的體溫在一點點消失,每一次握住他的手,都比上一次更涼。

“我不滿足,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時間都……太短了,”傑修說得很慢,很吃力,“我不滿足,為什麼……我沒在一開始就……遇見你……”

 “我很滿足,”程侃輕聲說,“最後還是可以帶著你一起看焰火。”

 “是啊,這麼想的話……”傑修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程侃摸了摸他的脈搏,傑修再次陷入了昏迷。

 莉莉卡進入牧師的房間時,屋裡沒有開燈,她站在門口有些猶豫地叫了一聲:“牧師?”

 “莉莉卡。”牧師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我們的人剛從城堡回來,”莉莉卡看不清黑暗中的情況,但牧師的聲音聽起來跟平時溫和平靜有了很大不同,讓她有些不安,“城堡那邊有些不正常……”

 “哦。”牧師應了一聲,似乎沒有興趣知道更具體的情況。

“他們……”

 “你上去吧。”牧師打斷了莉莉卡的話。

 莉莉卡站著沒動,牧師的異常是她從來沒見過的:“牧師,你還好嗎?”

 “沒事。”

 “你已經很久沒有上去過了,外面……”莉莉卡想說不光城堡有異常,這幾天海面上變成了暗紅色的天也讓人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

 但沒等她話說完,牧師已經很不耐煩地再次打斷了她,腳步聲走到了她面前:“別跟我說這些,我不想聽!”

 “牧師,你怎麼了?”莉莉卡很吃驚,一直以來牧師都是自由城的依靠,是自由城的領袖,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只要有他在,就能讓人安心。

 可現在牧師的反應卻是這樣,她吃驚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讓你們找到沙左和納伽!”牧師突然在黑暗中伸手掐住了莉莉卡的脖子,“找到了沒!沒有!你們找不到他們!找不到!”

莉莉卡感覺到脖子上的巨痛,牧師手上的力量驚人,她因為窒息和震驚而痛苦地想要把牧師的手從她脖子上扳開。

“什麼都沒了!”牧師手上的力量在一點點增加,指尖已經陷進了她脖子上的皮膚裡,“什麼都沒了!我這麼多年,廢了這麼心血!全都沒了!”

莉莉卡拼命地掙扎,張著嘴想要喊卻出不了聲,牧師頂在她咽喉上的拇指讓她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牧師還在說什麼她已經聽不清,只能聽到自己的骨頭在牧師手裡一點點碎裂的聲響。

“程侃沒有殺我,你知道他為什麼沒殺我嗎?”牧師的聲音裡透著憤怒不甘,幾乎是嘶吼著,“他要讓我看著這一切!讓我親眼看著我想要的一切,永遠得不到的一切,在他手裡被毀滅!這是他送我的大禮!大禮!”

莉莉卡的身體慢慢軟了下去,手也垂到了身側,停止了掙扎。

“走,我們去找沙左……”牧師依然陷著她的脖子,慢慢地拖著她向外走去。

“找不到感應器。”納伽撐著下水道的牆壁,他已經用手鐲找遍了出口外面的每一寸,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打不開進入地下城的通道。

 沙左喘著粗氣靠在牆上,他們已經找了一個多小時,身上本來就很不舒服,很累,經過一個小時的不斷尋找嘗試,又餓又渴的感覺開始慢慢襲來,折磨著他,讓他眼前一陣陣發花。

“我想想,”沙左咬著牙,“總會有進去的方法。”

從出口隱蔽的設計來看,地下城從開始建那天開始就沒想過輕易讓人進入,或者說,一開始他們沒有考慮過AS這邊的入口,而在正式建好之前,設計者決定把出口對AS隱蔽起來,不會再讓人能輕易進入。

 但程侃能讓他們過來,也知道過來之後他們會面臨著什麼,他和納伽不可能在做完這一切之後還能安然無恙地呆在AS,何況程侃還提到過新的陸地,那麼,他就一定會留下回去的方法。

 只是這方法不會那麼簡單地就放在他們眼前。

“沙左,你狀態很差。”納伽走到他身邊摟住了他。

“我知道,”沙左靠到他肩上,用臉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我很渴。”

 “我去找水。”納伽想也沒想就說。

“不,現在不要出去,”沙左閉著眼睛,現在能讓他心裡靜下來思考的只有納伽,外面的情況不清楚,追捕他們的人現在在哪裡他們不知道,連絡人那邊公開程侃資訊的事也不知道進行得怎麼樣,地下城的入口在哪裡,這些都讓他心煩意亂,他需要納伽留在他身邊,“不管怎麼樣,得過了今天再說。”

 “你會渴死的。”

 “不至於,正常人不喝水能活……”

 “你現在身體狀況不是正常人。”

 “我就是頭疼。”沙左皺眉,腦子裡始終有個地方在發出尖銳的叫聲,一開始沙左覺得是耳鳴,時間長了又發現似乎不是,而是真正“聽”到的某種聲音。

“那你先休息一下吧,”納伽扶著他坐下,讓他靠著自己,“那些人不在我們附近。”

 “嗯。”

沙左閉著眼睛,他想睡一覺,但儘管很疲憊,他卻連哪怕一秒鐘的睡意都沒有,只能閉著眼睛繼續想著眼下的這些事。

 不知道就這樣靠著納伽多長時間,沙左的肚子咕嚕了幾聲,嗓子眼也有些發幹,他正想換個姿勢繼續的時候,納伽突然動了動。

“怎麼了?”沙左馬上問,自己靠著納伽的時候,納伽基本上會保持一個姿勢不動。

“有聲音。”納伽的手按到了地上。

“什麼聲音?”沙左迅速趴下去把耳朵貼在地面上,但什麼聲音也沒有聽到。

“地下傳來的,很深。”

 “什麼樣的聲音?”

 “像是爆炸,但是面積不大,”納伽的手還是按在地上,“是地下城。”

52、第五十二章 AS英雄

 納伽感受到的類似爆炸的震動和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從地下傳來,持續了幾分鐘之後就消失了。

“沒了。”納伽說。

“我得快點找到進去的辦法,”沙左被耳朵不斷聽到的尖銳聲音弄得頭很疼,“下面肯定有什麼變化,如果有時間限制,我們進晚了,可能會錯過。”

 “如果是不好的事呢?”納伽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你哪裡不舒服?”

 “再不好也就是死,在這裡死和下去死,沒什麼區別,”沙左吃力地站了起來,“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現在?”納伽皺著眉聽了一會,“沒有。”

 “我聽到聲音,不是耳鳴,是真正的聲音,一直在響,很尖,像電流聲,但不能確定,”沙左靠著牆,有些煩躁,“一直響一直響……”

 “找。”納伽扶住他很乾脆地說了一聲。

“找什麼?”沙左按著額角,這聲音沒有間斷,但也很難判斷究竟是從哪裡傳來的,但他很快又抬起了頭,“找吧。”

這種只有他能聽到,又基本能確定不是耳鳴的聲音是在他們找不到入口,而地下傳出異響之前沒多久開始的。

 這聲音跟地下城有關,也許會是某種指引。

 如果要找,就找變化,找到這聲音的下一個指引,也就是某種變化。

“我背你。”納伽在他面前蹲下了。

“不用。”沙左拒絕了,納伽之前受的傷太嚴重,子彈都還留在他身體裡,不倒自己完全不能動的程度,他不願意讓納伽再消耗體力。

“我死不了。”納伽很不在意地說了一句,反手抓著他的手拉了一把。

 沙左沒站穩,撲倒在了納伽背上。

 納伽背著他站了起來:“我不行會告訴你,找吧。”

 “好,”沙左沒有再堅持,兩個人的情況都不怎麼樣,只有在最短時間裡找到進入地下城的方法,才有可能活下去,“先找跟出口平行的方向。”

 “嗯。”

納伽背起他順著下水道往走進了黑暗中。

 每個下水道的蓋子距離都挺遠,納伽在黑暗中走得很穩,沒過幾分鐘,沙左就看到了前方透過來光線。

“沒有變化。”沙左在留意耳朵裡聽到的聲音時,還同時仔細聽著納伽的呼吸,他沒有納伽那樣的能力,他只能通過喘息的聲音來判斷納伽的狀態。

 納伽的呼吸很平穩,在這個蓋子下只停留了幾秒鐘,就又轉身走進了黑暗裡。

 十幾分鐘,在尋找到了四個跟地下城出口平行方向的下水道口之後,聲音還是沒有變化,尖銳刺耳辯不清方向地圍繞在沙左四周。

“停一下,這樣效率太低了。”沙左輕聲說,上面還有尋找他們的士兵,如果他們進入了下水道,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找到。

 納伽把他放在了地上,蹲在他面前:“你想怎麼辦。”

在納伽開口說話時,沙左聽出了他的聲音跟平時不同,帶著疲憊和一絲沙啞。

 比起他們會被人抓到,沙左更在意的是納伽的傷,碎裂在納伽身體裡的子彈沒有取出來,無論納伽的體質有多麼與眾不同,都會是一種持續的傷害。

“你的鐲子,我是不是關掉了。”沙左沒有問納伽的傷勢情況,問了他也不會說。

“是的,沒有打開那個門就關掉了,你不記得了?”納伽看了看鐲子,“時間很短,會被找到嗎?”

 “記得,我想確認一下,我現在頭疼得厲害。”沙左皺著眉,如果像程侃所說的,他有跟龐卡相同的能力而且無法控制,那麼他也許會像龐卡那樣影響到各種設備,讓通過捕捉鐲子信號來尋找他們位置的方法失效。

 但他不能確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影響,也不知道之前自己的那種狀態究竟是已經恢復了還是在繼續。

 不過……

 “手給我,我要打開它。”沙左說。

 那種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是在鐲子短暫地啟動又關閉之後才出現的,他需要確定這聲音跟鐲子啟動有沒有關係。

 鐲子被打開之後,環繞在沙左耳邊的聲音沒有變化,他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

“繼續找。”納伽沒有被他的情緒影響,背著他接著順著下水道的通道移動。

“納伽,”沙左被這聲音攪得整個人有些無力,“伊登那邊資料一旦開始公佈,肯定會引起混亂,追捕我們的人無論會不會繼續,這都是我們最後離開的機會……如果我們走不掉,AS我們也沒辦法停留,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嗯,”納伽應了一聲,“伊登能弄到臨時身份,那……”

 “不能指望他,”沙左人沒有力氣,腦子卻一直很清晰,飛快地轉著,“程侃的計畫是破壞研究所,讓AS的人都知道完美亞當沒有終止,伊登是這個計畫中值得信任的人,但計畫一旦完整實施了,成功了,伊登就不一定還是靠得住的人了。”

 “你肯定?為什麼?”納伽愣了愣。

“程侃並不是要弄垮聯邦政府,也不是要讓軍方失信,他只是要給他們壓力,終止實驗,毀掉研究所,”沙左趴在納伽肩上,“他一定會給他們留退路,會讓大家知道這件事不是官方行為,是鮑勒秘密進行的,會讓他們有機會,或者說逼著他們成為清除不人道實驗的人性化領導者……所以做完這一切之後,伊登和這次秘密協助的人,無論有沒有暴露,他們都還是AS的人,而我們,會變成一根刺,我們是應該一起被清除掉的實驗體。”

納伽沒有說話。

“懂了嗎?”沙左問他。

“懂了,”納伽悶著聲音回答,“程侃……為什麼要這樣?”

沙左聽得出他很鬱悶,在納伽心裡,程侃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他的依靠和指引,而現在卻在讓他做完這一切之後變成必須被除掉的棋子,他接受不了,在他心里程侃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沒錯,程侃不是這樣的人,沙左同樣這樣認為。

 所以。

“程侃一定給我們留了離開的路,至少留了回到地下城的路,”沙左閉上眼睛,很肯定地說,“而且一定會讓我們能夠找到。”

 “那到底會怎麼留呢?”納伽問。

 沙左沒有回答,程侃是個謹慎到極致的人,他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環節,都會考慮到所有的可能性。這件事他要確保的首先是公開研究所的存在必須成功,然後是讓他們離開。也就是說要保證公開資料成功了……

 “納伽,”沙左心裡動了動,拍了拍他的肩,“先不要找了。”

 “嗯?”納伽停下了腳步。

“等,等資料公佈,”沙左咬咬嘴唇,“資料公佈之後,程侃會給我們提示。”

 “確定?”納伽有些懷疑,他們還在被追捕。

“不確定,但是……”

 “那就邊找邊等,”納伽繼續往向前,“在一個地方呆著太危險。”

兩人在下水道裡又找了一會,突然聽到了“叮”的一聲,這聲音聽著有點遠,應該是從地面上的什麼地方傳來的。

“什麼聲音?”納伽問。

“這是……”沙左心裡一陣狂跳,這聲音他說不上有多熟悉,但卻不會陌生,這是AS城裡那些高高豎立在大廈頂部的顯示幕發出的聲音,這些平時只用來顯示溫度濕度和日期之類資訊的顯示幕只有在有重大事件需要向居民公佈的時候才會啟用。

 又一聲“叮”之後,納伽停下了腳步。

“這是AS的重大事件廣播。”沙左從他身上滑了下來,有些無法形容的激動,他不知道接下去會響起的是什麼內容。

AS聯邦的居民們,”提示音響過之後,一個男聲傳了出來,“這次的事件通報面對所有的居民……”

隨著這聲音的響起,沙左突然覺得什麼地方有了變化。

 愣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一直聽到的那種尖銳的聲音不再是單一連貫的了,開始斷斷續續。

“從災變之後到現在,幾百年的時間裡,我們一直努力著想要創造一個讓所有居民都能安全平靜生活的世界……”

 “怎麼了?”納伽馬上發現了沙左在發愣。

“那聲音……”沙左皺著眉,那種尖銳的鳴叫斷斷續續之後,變得很難捕捉,他必須豎著耳朵全力去聽,因為這可能是程侃留給他們的唯一提示。

“完美亞當計畫曾經被做為讓我們更能適應這個世界而開始,但操之過急和無法確定的後果讓我們最終選擇停止了這項研究……”

 “有人下來了。”納伽突然一把抓住了沙左的手臂。

“多遠?”沙左靠著旁邊破舊的牆壁。

“不近,人不多。”納伽把手按到地上。

“關掉鐲子。”沙左沒有時間考慮該怎麼躲避追捕,尖銳的鳴尖聲聽起來似乎沒有規率,但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像是在哪裡聽過。

 納伽把手伸到他面前,讓他關掉手鐲之後,拉了拉他的手臂:“我背你走,要離開下水道入口。”

 “嗯。”

 “我們不得不承認,有人在利用建在SUD-III的秘密醫學研究室繼續進行這項已經被終止了一百多年的違背人類道德的實驗……”

納伽的移動速度很快,在幾乎沒光線的下水道裡快速地穿行,沙左沒有問他追捕的人現在在什麼情況,他顧不上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對那些人產生致命的影響,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耳中聽到的鳴叫上。

 幾分鐘之後,他發現這些變得斷斷續續的鳴叫並不是完全沒規律的,而是在不斷重複,這段鳴叫並不長,大約一分鐘左右就會重複之前的節奏。

 而那種似曾相似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他一定在什麼地方,接觸過這樣的聲音,或者是類似這樣的東西。

“我們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實,也決定向所有居民公開這項實驗還在我們不知情的狀態下繼續進行的情況,今天,我們將向所有居民做出我們的承諾……”

不一定是聲音,這樣的節奏,這樣的間隔時間,如果是聲音,以沙左現在的記憶力,不可能會想不起來。

 是別的什麼。

 程侃留下的資訊,就應該是他能理解的!

“終止未經允許的秘密實驗,銷毀所有實驗資料……所有的一切都會向所有居民透明公開……我們會做出承諾,以不違背自然規律的方式,繼續努力為AS所有的居民創造一個更合適更有希望的世界……你們將看到,這個秘密醫學研究所被銷毀!”

程侃的密碼!

 沙左扶在納伽肩上的手猛地一收。

 沒錯,雖然一個是聲音,一個是圖像,卻有同樣的規律!

 這是程侃的密碼!

“怎麼?”納伽停下了腳步,從地面上不斷傳來的聲音在說什麼他沒有興趣,大概知道是在說研究所,研究所會被毀掉,別的他不會再關心,現在他只在意沙左的動靜。

“我知道了,”沙左說了一句,“第四個入口……右邊……前……”

納伽沒有追問,第四個入口他知道在哪裡,雖然四周一片黑暗,但他能覺察到因為入口而產生變化的空氣,之前他們經過了第四個入口。

 他轉身往那邊跑了過去。

“我們要永遠記住,曾因為各種原因被壓制卻依然不斷反抗,不斷要把真相展現在所有人眼前的那些英雄!”

英雄?是在說程侃嗎。

 這個照片依然掛在AS總部訓練大樓裡的男人,這個一直在被軍方秘密追殺的男人,就是他們口中的英雄,一個一邊被極力抹殺一邊又被稱為英雄的英雄。

 真是……可笑啊。

“左邊牆壁……凸起……”沙左閉上眼,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把腦海中轉換過來的密碼念出來,“按下……指紋……”

 “沒路了。”納伽放下了沙左,在牆壁上細細地摸索著,很快找到了一塊不仔細摸幾乎感覺不到的凸起,嚴格來說,這更像是牆壁不平整而形成的瑕疵。

“按?”納伽的手放了上去。

“按。”

納伽對著那個地方按了一下,手感上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下陷,沒有鬆動,跟按在旁邊的牆上沒有區別。

 但只是一瞬間,沙左聽到了納伽很低的聲音:“嗯?”

 “有什麼?”沙左問。

“感應器,跟之前我們出來的一樣。”納伽說,抬手用手鐲在感應區晃了一下。

 沙左看見黑暗中的牆壁上亮起了幾個綠色的小點,指紋。

 他抬手用手指在點上按了一下。

 通道盡頭傳來了細微的聲響,納伽立刻感覺到了空氣流動的方向有了改變,他拉過沙左護在身後,放低了聲音:“有門。”

沙左也很快看到了光亮,淡淡的黃色光芒從通道的盡頭灑了出來,同時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沒錯,地下室裡那種特有的大量機械和長期封閉狀態下的味道。

“找到了。”

53、第五十三章 歡迎回來

“我們對這個世界依舊抱著希望,也會為了這份希望繼續前進……”

她站在窗口,看著窗外高樓頂端巨大的顯示幕上的人,那是AS聯邦政府的發言人,其實所謂的發言人,也不過就是一個虛擬形象而已,只是這個形象只在AS有重大事件發生的時候才會出現在那裡。

 顯示幕下方是滾動著的淺顯易懂的實驗內容和一些被處理過但仍然會讓人覺得難以接受的實驗圖片。

“不要擔心。”沙奕在她身後說,他沒有去看,只是坐在沙發上靜靜地聽著。

“沙左,我們的兒子……”她輕聲說,“也是這個實驗的……產品吧?”

說出“產品”兩個字的時候,她的心裡一陣抽著的疼痛。

“無論他是什麼,都是我們的兒子。”沙奕回話得很乾脆。

“他應該在AS吧,這些都是程侃的計畫,”她笑了笑,“程侃終於成功了啊……那沙左也會回來吧。”

 “一定回來了,但是,”沙奕站起來,摟住了她的肩,“這裡已經沒有能讓他繼續呆下去的可能了,這些話,不過是說給不知道真相的人聽的,毀掉研究所是必然,但之後就不知道會做什麼了。”

 “也許我們也……”

 “別多想。”

 “程侃是個謹慎的人,但要真把我們都考慮進去,也有些太困難了。”

 “起碼近期,我們不會有事,我們一切都是正常的,暫時不會有什麼合適的理由針對我們做什麼,這些不用去想。”

 “程侃會讓沙左平安的吧?”

 “他保證過,只要沙左沒事,就夠了。”

 “是啊……”

一直圍繞在沙左耳邊的鳴響在納伽拉著他沖進入口的瞬間突然消失了。

 沙左松了一口氣,但聽到門在身後關上的時候,心裡又有些隱隱不安。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門這邊的情形,跟之前他們進入AS的那個出口差不多,不同的是,沒有看到運輸軌道,只有一個斜著向下的入口,傾斜角度挺大,一直延伸。

 沙左走到那個斜道入口旁邊看了看,沒有看到盡頭。

 但無論這條路通往哪裡,他們都只能選擇走進去,身後的門關上之後沒有任何痕跡,四周也沒有感應區。如果他沒有猜錯,這是一個備用口,沒有意外不會再次打開。

 他們也許再也無法回到AS

 這一次,他沒有來得及見到父母,也不敢見,那麼以後,也許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終生流放。

 他想起了自己被宣判時的那句話。

 真的是終生流放了啊……

 “只能從這裡走。”沙左看了看納伽,甩掉了那些悲傷的情緒,在腦子裡開始快速回憶著地下城的佈局構造,他要知道現在的位置,要找到能跟程侃記憶溝通的地方,如果從獵狼島到達地下城只有那一條道,那麼他們想逆向回到島上根本不可能,而且如果要毀掉研究所,那麼跟研究所幾乎在同一地點的獵狼島估計也會……

他要知道程侃為什麼讓他們回來,又打算怎麼樣讓他們離開這裡。

“等等。”納伽沒有動,抓住了沙左的手臂。

“怎麼了?”沙左回看著他,納伽的臉色不太好,不知道是因為傷,還是因為別的。

“有聲音。”納伽蹲下,手按在了地面上。

 沙左想起了之前納伽感覺到的從地下傳來的震動,那只有可能是地下城的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

“什麼樣的聲音?”沙左也蹲下了。

“說不清,”納伽皺著眉,猶豫了一會才又說了一句,“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進來的時候,我說我感覺到有活著的東西嗎?”

 “記得。”

 “離得太遠,我感覺不到具體的,但是……他們出來了。”

沙左心裡一沉,出來了?之前納伽感覺到地下城裡還有別的生命體的時候,這些有可能是以前實驗體後代的東西,特徵是一切都很緩慢,心跳,血液流速,行動,這也是沙左推測它們能在沒有足夠食物的地下城活這麼多年的理由。

 當時他是判斷這些生命體是存在於地下城最下方被完全封閉的排放區裡的,所以納伽的感覺明不是特別明顯。

 而現在,出來了?

 沙左慢慢站了起來:“之前的震動,你說像是爆炸。”

 “是的。”納伽回答。

“如果它們真的是生活在最下面的密封層裡,那現在就只能說明……”沙左頓了頓,“密封層被炸開了。”

 “為什麼?被誰?”

納伽的問題沙左沒有辦法回答,這裡面沒有別人,炸開密封層只有可能是程式預設或者達到了觸發條件。

 做出這樣的設定,應該是程侃,可是為什麼?

“我們下去,我們要回地下城的主控室,找程侃,”沙左拍了拍牆壁,“前面應該有傳送器,找找。”

 “嗯。”納伽應了一聲,走進了斜道入口。

 斜道很長,牆壁光滑,應該是個普通通道,沒有特殊裝置,十來分鐘之後,他們走到了盡頭,斜道在這裡拐了一個彎,繼續向前向下延伸的方向不再是直線,而是變成了螺旋向下。

 沙左沒有在記憶裡搜索到地下城有這樣的結構,只能說,這部分的確是備用的,謹慎的程侃甚至沒有在留給他的資訊裡提起過。

 不斷地螺旋向下讓沙左有些不舒服,好在時間不長,這條通道走到了盡頭。

 走出通道,他們看到了熟悉的場景,高速傳送器。

 當然,這不是他們來的時候那條,但結構是相同的。沙左仔細檢查了傳送器,應該沒有問題,只是沒有找到跟之前一樣能與程侃記憶通話的地方。

“坐這個?”納伽問。

“嗯,”沙左拍拍運輸倉的外殼,“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你的傷怎麼樣?不能壓的話我們……”

沙左想說我們就分開兩個倉,但納伽打斷了他:“我抱著你坐。”

沒等沙左再說什麼,他跨進了運輸倉,很快就半靠著調整好了姿勢,然後對沙左張開手臂:“過來吧。”

沙左笑了笑,跨了進去,小心地向後靠在了納伽身上。

 倉門關上了,運輸倉開始向隧道裡滑行提速。沙左聞到了納伽身上的血腥味,輕輕歎了口氣:“傷怎麼了?”

 “在恢復。”納伽回答得很簡單。

“子彈還在裡面,怎麼恢復?”

 “就那麼恢復。”

 “那麼恢復是哪麼恢復?”沙左閉上眼睛繼續問,靠在納伽懷裡的感覺讓他覺得踏實,無論運輸倉到達的時候那邊有什麼在等著他們,他都無所謂了。

AS白癡。”納伽輕輕說了一句。

 這句熟悉的話讓沙左笑了起來,很久沒有聽到納伽這麼叫他了:“小魚怪。”

 “嗯?”

 “如果……那些從密封層裡跑出來的東西,真的是之前實驗體的後代,或者就是實驗體,你這樣的狀態還能保護我嗎?”

 “能。”

 “這麼肯定?”沙左偏過頭,聽著納伽的心跳,平穩而有力,他稍稍放心了一些。

“除了龐卡,沒有什麼實驗體能阻止我。”納伽回答。

 龐卡。

 沙左沒再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和判斷龐卡這個人。

 想到龐卡,他又想起了獵狼島,還有島上的那些人,毀掉研究所對那些人會有多大的影響?範圍會有多大?

 運輸倉平穩的移動著,沒多久沙左就感覺到困意,從開始整理資料那天開始他就沒有休息,哪怕沒意識的時間裡,大腦也一直在超負荷運轉著,現在暫時的安寧讓他迅速被疲憊的感覺包圍了。

 納伽聽著他漸漸放緩了的呼吸,也閉上了眼睛。

 那些傷對他來說,並不算最嚴重的,他受過的傷比這要重得多,但這些碎裂了的子彈想要拿出來不容易,碎片分佈得很散,也許子彈上還有什麼塗層,讓他一直覺得疼。

 這些傷,不至於讓他死,但的確會影響他的戰鬥能力。

 不過……他摸摸沙左的有些亂了的頭髮,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不會讓沙左這個白癡被傷害,無論是AS的人也好,實驗體也好,實驗體的後代也好,他都會不留情地清除掉。

 運輸倉停下時的微微震動讓沙左迅速地醒了過來,他看著慢慢打開的倉門問了一句:“有沒有異常?”

 “這裡沒有。”

沙左從運輸倉裡走了出去,這個停靠站應該也不是之前的那個,但結構相同,不過要從這個停靠站出去之後沙左才能判斷出他們所處的位置。

 停靠站外面會不會有什麼東西在等著他們,誰也不知道。

“這裡沒有,那哪裡有?”沙左在納伽胳膊上破了的衣服上摸了摸。

“不清楚,但是離得還遠,它們很慢。”

 “嗯,”沙左看到了門邊的一個感應終端,拉著納伽走了過去,“我試下聯繫程侃。”

讓沙左感到意外的是,終端沒有反應。

 手鐲和指紋都試過之後,終端還是靜靜的黑色螢幕。

“壞了?”納伽問。

“這東西沒那麼容易壞……”沙左皺著眉,這些終端只要還有電力,就不會停止工作,除非……

沙左又試著在門旁邊的感應器上試了試。

 停靠站的門迅速打開了,納伽走了出去,站在外面的走廊上,過了一會才向沙左招了招手。

“有人關掉了聯絡終端,”沙左走到納伽身邊,這條走廊是丁字型的,三個方向,這讓他很快確定了他們的位置,他們在靠近控制室斜下方的位置,“程侃說過不會讓地下城為AS服務,他也許會切斷地下城和AS的所有聯繫……”

 AS的人進不來不就行了?”納伽的思維很簡單,AS的人找不到入口。

“只有要有入口,就總會有被找到的可能,”沙左順著走廊往控制室的方向走,“只要這個地方存在,AS的人總有一天會被拋棄。”

 “那個人不是說不會放棄居民嗎?”納伽跟在他身後,把鏈子慢慢地纏在右手上。

“聯邦政府的話已經不能相信了,那些話,不過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按著程侃的計畫說出來的而已,只要地下城存在,他們就不可能讓這樣一個地方就這麼永遠空著,”沙左停下了腳步,“程侃是要……把這裡也毀掉……”

往控制室走的時候,沙左發現所有能看到的終端都已經被切斷,他現在都不確定在控制室還能不能見到程侃。他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儘管納伽有絕對敏銳的感受能力,他還是非常緊張,程侃對於那些被封閉著的實驗體有過描述,儘管它們無論是行動還是生理特殊都非常緩慢,但“不合理的繁衍速度”還是讓沙左覺得不安。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裡的實驗體有多少,有沒有變異,都不能確定,現在又都跑了出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放鬆下來,加上知道地下城也有可能會跟研究所一樣消失,他們該怎麼離開,還有沒有機會離開?所有的事堆在一起,他感覺自己的神經都快被繃斷了。

“到了。”納伽看到前方那個鮮紅醒目的禁行標誌,停了下來。

“那些東西你還能感覺到嗎?”沙左拉過他手臂準備開門進去的時候,看到了他繞在手上的銀鏈。

“很近了,大概就在我們下面吧。”納伽底頭看了看腳下。

“什麼形態?”沙左拉著他的手,在感應器晃了晃,再用自己的手指按了上去。

“形態?”

 “就是……”沙左看到門在眼前打開了,控制室裡的燈亮了起來,控制室裡已經大部分都關閉的儀器讓他明白,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控制室裡各種維持地下城基本運轉的儀器已經開始分批停止了,“就是……它們是什麼樣的……怎麼移動……”

 “肯定不是用腿走。”納伽跟在他身後,慢慢走進了控制室。

“歡迎回來。”程侃的身音從控制室最靠裡的角落中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沙左一直懸著的心猛地松了下來,他最害怕的就是主程序關閉,那麼他就沒辦法再聯繫上程侃。

“程侃!”納伽也看到了站在前方角落中的程侃,快步走了過去。

“好久不見,小魚怪。”程侃笑了笑,笑容依然溫和平靜。

“我以為見不到你了,”沙左也走了過去,在程侃的全息影像前站著,“是你在關閉程式嗎?終端都已經被切斷了。”

 “是的,”程侃笑著點點頭,“你們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

 “三個小時?”沙左愣了愣,“什麼意思?”

 “三個小時,”程侃慢慢向他走過來,影像穿過他的身體走到了他身後的控制台前,那裡是最後還在運行的主程序,“是你們離開這裡的時間。”

 “為什麼有時間限制,三個小時候之後會怎麼樣?”沙左跟著走過去,看著顯示幕上的資訊,顯示幕上能看到一個三維的地下城模型。

 從直觀的模型上可以清楚地看出,地下城是一個巨大的蟻巢結構的圓球形。

“這是我剛剛做出來的,能讓你看得更明白,這裡,”程侃指了指模型最下方一塊黑色的區域,“這一部分是排放區,但跟主體之間是完全隔離的,因為基本沒有使用,所以沒有門,也沒有通道。”

 “你說過的那些實驗體,就在這下面吧?”沙左看著那一部分,有很多巨大的管道通向海裡。

“沒錯。”

 “現在隔離層被破壞了吧?”沙左立刻反應過來了,就是那些通道,那就是他們離開地下城的出口。

“是的,真聰明。”程侃笑了,在控制室裡慢慢地度著步子。

“那些東西是你放出來的?”納伽皺著眉問。

“嗯,其實還有別的路可以離開地下城,但出去並沒有意義,從別的路出去,你們只能回到海裡,這裡是AS的範圍,要麼在海裡死,要麼上岸死,都一樣,”程侃走到納伽身邊,“你們不僅僅是要離開這裡,你們還要活下去,所以必須從那裡走。”

 “那裡有什麼?”納伽看著程侃,如果他們離開,他可能沒有機會再看到程侃,儘管他已經很清楚這只是一個碰不到摸不著只有聲音能被感知到的程侃。

“排放區下面,還有一個倉體,”程侃又慢慢走回到顯示幕前,指了指排放區下面空白的地方,“這裡,有留給你們的船。”

54、第五十四章 它在吃我

 三個小時的期限,沙左盯著顯示幕,三個小時之內他們要穿過那些有可能變異了的實驗體,到達排放區,再進入為了安全起見沒有顯示在模型上的倉體裡,用程侃放在那裡的一條船逃生。

“你還沒有告訴我,”沙左理清了接下去要做的事之後看著程侃,“為什麼是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候之後研究所會被毀掉,永遠埋在海底,”程侃笑了笑,“這裡也一樣,三小時之後地下城的主控程式會被摧毀,所有密封設施都會失效……”

 “這裡會灌滿海水。”沙左輕輕敲了敲旁邊的桌子。

 要在海裡密封一個城市不讓海水進入,並不難,但在主控程式被毀之後要想再恢復,就沒那麼容易了,地下城被廢掉,不會影響AS,但卻能讓聯邦政府真正放棄這座廢城。

“那你呢?”納伽突然問,“你不是活在這裡面嗎?那個什麼程式被毀了,你呢?你在哪裡?”

 “我?核心程式還在,在那條船上,不過,”程侃看著納伽,“主控程式被催毀之後應該你們沒有什麼東西能再啟動那個核心了,但如果有一天能啟動,我自然還在。”

納伽沒再問,對於他來說,這個他不怎麼太能理解的答案裡他只要得到了程侃依然還在的資訊就足夠了。

“你為什麼會把核心程式放在船上?”沙左想的比納伽多,這是程侃在認識他之前的記憶,現在的他,同樣需要萬無一失,他和納伽的狀態都不怎麼好,如果有他們沒有完全掌握的情況出現,他沒有把握還能應付。

“因為……”程侃轉過頭看了看他,“那是我給自己的留的船。”

 “給自己?”沙左有些吃驚。

“嗯,事情都是會變的,我不是神,總有我沒辦法控制的事,但只要跟著意外更改計畫就可以,”程侃說得很輕鬆,“我要的是最後的結果,只是這船,我是上不去了,你們去吧,半小時候之後,控制室最後的電源會被切斷……三個小時,並不一定充足。”

 “那些實驗體,”沙左拉過納伽往門口走,“有什麼特別的技能嗎?”

 “我不瞭解,它們不是人形生物,通過皮膚吸收養分,分解,吸收,過程很慢,”程侃的影像有些不穩定地閃爍著,“現在會怎麼樣,我不清楚。”

 “知道了,”沙左打開門,回頭最後看了程侃一眼,“我們會再見的。”

 “啊,”程侃笑了,“我等著。”

 “看來程侃對那些實驗體也不是太……”沙左帶著納伽往排放區走了快十分鐘才說了一句,但這句話他沒有說完,轉過頭時他發現納伽的眼睛有些發紅,“納伽。”

 “走吧。”納伽低了低頭,走到了他前面。

“納伽,”沙左還是第一次看到納伽有除了生氣之外這麼明顯的情緒,“我們一定會再見到程侃的。”

 “嗯,”納伽在前面應了一聲,過了一會才又說,“其實不只是程侃,你見不到你父母了吧。”

沙左的腳步頓了頓,慢慢吸了一口氣:“他們沒事就行,總有一天,我會回去的。”

往下的路很長,中途他們按程侃的指示,在一個小型倉庫裡找到了武器和彈藥,但不多。高速電梯有一部分已經被切掉電源,他們只能下幾層再從走廊繼續往下。

 在沙左判斷他們快要到達排放區的時候,走在前面的納伽猛地放慢了腳步,與此同時,走廊裡的光源同時滅掉了。

 雖然只在短暫的瞬間之後,備用電源就亮了起來,可沙左的神經還是一下繃緊了,他們不僅要穿過這些未知的生物,還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裡,任何意外都有可能讓他們永遠被淹沒在海水裡。

 他不知道納伽感覺到了什麼,但他聞到了味道。

 腥臭的味道,像是陳舊的建築裡的灰塵味混雜著蛋白質發酵之後的氣息……這味道並不明顯,如果是以前,他估計聞不到,但現在,他卻因為這微弱的氣味變得很不安。

“就在……”納伽的聲音很低,手裡纏著的銀鏈慢慢滑開,“我們前面。”

沙左往前看了看,空蕩蕩的走廊上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他們現在的位置已經跟排放區基本在同一個平面上,走廊盡頭左轉,會有一個沒有啟用的大廳,大廳非常大,排放區就在這個大廳下面。

 如果是被炸開了,那麼這個大廳應該已經被毀,距離納伽感覺到那聲爆炸到現在,時間已經不短,那些實驗體還沒有移動到走廊上,說明移動速度的確是很慢。

 以納伽的行動能力,面對這樣的移動速度,要想穿過去應該完全不存在問題,哪怕是扛著自己這個AS白癡。

 唯一沒弄清的就是這些東西有沒有攻擊力,如果有,是什麼樣的能力。

“你離我遠一點,別跟太近。”納伽說了一句,往前順著走廊向盡頭的拐彎走過去。

 沙左沒出聲,在納伽向前走了十幾步之後,才跟了過去。

 他看著納伽手裡閃著寒光的銀鏈,把掛在腰上的槍取了下來,打開了保險。這種槍跟之前的不同,是專門為地下城防禦而設計的,可以在狹小空間中使用,進入目標體內之後會產生爆裂,造成更大的傷害。

 納伽走得很慢,但走廊不長,沒幾步就走到了盡頭。

 沙左的心一下提了起來,舉起了手裡的槍。

 但納伽猛地轉過走廊的拐彎時,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接著迅速用手遮住了眼睛閃回了走廊這邊,靠在牆上,看上去很痛苦。

“納伽!”沙左很急,但這種情況下,他沒敢就這麼沖過去,只在原地低喊了一聲。

“過來吧,”納伽的聲音有些發啞,“它們很慢。”

沙左立刻沖了過去,跑到納伽身邊的時候,他已經稍稍緩過來了一些,沙左摟住他:“怎麼了?”

 “好亮。”納伽的手還是遮在眼睛上。

“亮?”沙左愣了,扭頭往那邊看了看,只有備用光源的淡黃色光芒。

 能讓納伽這麼痛苦的光亮,肯定是強光,可為什麼只是拐了一個彎,就完全看不到有這麼強的光源存在呢?

“我去看看?”沙左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用了詢問的語氣。

“嗯。”納伽點了點頭,握住了沙左的手,這是防著如果有意外,可以在第一時間把沙左拽回來。

 沙左把頭探了過去,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都有一瞬間的停頓,很長時間才抽了一口冷氣。

 轉過去還是一段走廊,但是只有十米左右的長度,那頭是已經被炸毀了的大廳,下面是一個巨大的空洞。

 強光。

 他的確看到了強光,這樣的光,別說是納伽受不了,他的眼睛都有強烈的刺痛感。

 強烈的白光來自於一大片數不清數目的……實驗體。

 這是實驗體自身的光,它們是發光體,但讓沙左震驚的不僅僅是它們的產生的強光只存在於自身也就是它們只是帶著強光,卻似乎並沒有照亮四周的能力,除了這個已經違反了自然規律的奇怪現象之外……

讓沙左難以想像的是它們的形態。

 他不知道該用一團,一片,一坨還是一堆來形容這些生物,他甚至沒有辦法把它們分出具體的個體來。

 這是一些看上去融化成了一片卻沒有完全液化的矽膠團。

 唯一能分辨出它們是由個體組成而不是一整片的只有在這些矽膠團上方的圓孔,也許是呼吸孔。

 這些身體上只有一個呼吸孔的如同爛泥一樣的蛙膠團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蠕動著,數量驚人。

 而且它們不僅僅存在於地面上。地上,牆上,頂上,全都是,這東西沒有吸盤,也沒有手腳,卻能像被牢牢粘在了牆上一樣緩慢移動。

 這些東西看上去非常像某些單細胞生物,只憑本能生存著,沒有智力思維。

 這究竟是……什麼……

沙左靠在牆上,眼前被強光刺激得一片空白,佈滿了不斷跳躍的光斑,好幾分鐘才慢慢恢復了過來。

 納伽脫掉了外套,把外套撕成了很多布條,重疊在一起系在了自己眼睛上:“你不要盯著它們看。”

 “嗯。”

 “我們過去,你開槍試試能不能打死。”納伽摸了摸沙左的臉。

“好,”沙左看了看手裡的槍,“那東西應該……沒什麼威脅吧?”

 “不知道,”納伽往那邊走了過去,“開槍沒用就看能不能切開,反正我們一定會過去的。”

沙左沒有跟那些東西走得太近,他總覺得這東西一槍打過去,會濺出什麼讓人噁心的液體來。

“我開槍了。”

 “嗯。”

沙左瞄準了離他們最近的一團,對準有可能是呼吸孔的地方扣動了扳機。

 隨著一聲沉悶的槍聲,子彈準確地從呼吸孔射了進去。

 沙左的槍依然對著那團東西沒敢移開,子彈會在那東西體內爆開,他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

 但幾秒鐘之後,卻什麼變化也沒有發生。

 是的,任何變化都沒有。

 那團生物只是在子彈射進去的時候整個震動了一下,之後就再沒了動靜,射進去的子彈似乎也沒有爆開。

 沙左的心一下沉到了穀底,他瞄準了那東西,再次扣動了扳機。

 第二聲槍響過後,那東西卻依然跟之前一樣。

“納伽……”沙左偏開了頭,避免直視前方那一片讓他眼睛生疼的光。

 納伽沒有說話,直接從他身邊沖了過去,手腕輕輕一抖,銀鏈向牆上粘著的著一堆團子飛了過去。

 銀鏈的前端很准地紮進了呼吸孔,很快地深深地斜刺了進去,納伽的手一揚,銀鏈被他猛地拉緊了。

 沙左看到了銀鏈在那東西皮膚下勒出了一條凸起,緊接著銀鏈就撕裂了那團東西的“肉”,甩了出來。

“退開!”沙左喊了一聲,他看到了跟著被撕開的皮肉濺出來的液體,雖然很少,但那種暗綠色還是讓他覺得必須躲開。

 納伽迅速退回到了他身邊。

 相比子彈,鏈子的傷害要大得多,那東西的背部被撕開了一條長而深的裂口,如果它有背的話……

但看著它的狀態,沙左內心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層,這種幾乎是被從身體中間整個撕開了,卻依然牢牢地粘在牆上,看不出來是死了還是活著。

 而且,沙左沒有看到它身體裡的器官,這團東西被切開之後,裡面依然是相同的組織。

 納伽等了幾秒鐘,再次往前走了過去。

 沒等他走出幾步,牆上被撕開的那團東西突然有了變化。

 說是變化,沙左卻完全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

 只覺得在一片強光中,一條像觸手一樣的東西從那個團子的身體上以極快的速度伸了出來。

 沙左甚至沒來得及開口喊,那東西已經伸到了納伽的脖子前方。

 納伽感覺到了空氣中的變化,但身上的傷讓他沒辦法像平時那樣保持快速地退開,他只能在向後退的時候抬手擋在了身前,手裡的銀鏈也同時纏在了向他探過來的東西上。

 但沒等他發力,這條觸手一樣的東西已經碰到了他的手臂。

 他頓時感覺到手臂上一陣火灼一樣的巨痛,再想向後繼續退開的時候,他發現那東西像是有強大的吸力似的,牢牢地粘住了他的手臂。

 他咬牙忍著手臂上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卻連續幾次都沒能把手從這東西身上掙脫。

“沙左!”他吼了一聲。

 沙左沒有猶豫,舉槍對著這條從矽膠團被撕開的身體裡伸出來的觸手開了一槍。

 這觸手說是觸手,其實更像是被從極有彈性的身體上強拉出來的一部分,中間的那一段被拉得很細。

 沙左這一槍瞄的就是最細的那部分。

 子彈沒有穿透觸手,觸手驚人的韌性讓子彈只是鑽了進去。

 但這次子彈沒有像之前射入那東西體內那樣無聲無息,而是迅速地爆裂開了。

 納伽退了回來,兩人退回了走廊拐彎這邊。

“怎麼樣!”沙左扔下槍一把拉過納伽的手臂。

 納伽的袖子像是被腐蝕掉了一樣出現了一個洞,而被子彈炸斷的那一部分觸手,依然牢牢地粘在他的手壁上,而且好像已經陷進了皮膚裡。

“別碰,”納伽拽開了他的手,“程侃剛才說這種實驗體是怎麼吃東西的?”

 “通過它們的皮膚分解吸收……但程侃說過,很慢,”沙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眉頭擰到了一塊,臉色慢慢有些蒼白,“變異了,它這是在……捕獵。”

 “這個東西要拿下來,”納伽的額角有細細的汗珠,“它在吃我。”

55、第五十五章 焰火盛宴

 根據程侃之前的提示和目前的情況,這種實驗體,的確是行動緩慢,看上去除了樣子噁心,沒有殺傷力,但卻在已經受傷了的情況下能讓納伽險些躲不開……

 “是有變異,不,是進化,”沙左脫下自己的上衣,把衣服纏在手上,想要把那半截觸手從納伽的手臂上弄下來,“這個觸手最初的實驗體肯定沒有……它們進化了……”

沙左額頭上的汗比納伽還多,因為他很快發現,觸手已經陷進了納伽的皮膚裡,邊緣已經開始滲血,而先不說這觸手根本拉不動,就算能硬扯下來,估計納伽的手臂也會被撕下一塊來。

“這到底是什麼!”沙左咬著牙,有些束手無策。

“真像索巴。”納伽勾了勾嘴角,手臂上的疼痛肯定不僅僅是因為受了傷,還有一種被無數小蟲子噬咬的感覺,只是他沒有說出來,沙左會著急。

“索巴是什麼?”沙左愣了愣。

“在海底,一種軟體動物。”

軟體動物?

 沙左的手在空中停住了,軟體動物?腦子裡頓時開始瘋了一樣地閃過各種以前工作時看到過的資料,他不得不撐了撐牆。

“火,”沙左扔掉衣服,在自己身上拍著,“用火燒。”

 “槍上有。”納伽說。

 沙左趕緊撿起槍,槍口下方有一個小圓孔,是噴火孔,AS很多槍都有這樣的裝置,雖然AS沒有戰爭,也用不上槍,但槍的設計卻一直保留著很多以前的設計。

 沙左在噴火孔後面的開關上按了一下,一股火苗竄了出來。他把噴火孔對著旁邊試了兩下,然後拉過納伽的手,對著那半截觸手按下了開關。

 火苗噴到了觸手上。

 觸手表面的皮膚沒有什麼變化,但發出了一股酸臭味,碰到觸手表皮的火焰也變成了暗藍色。

 觸手慢慢開始收縮,沙左繼續用火對著它噴,幾秒鐘之後,觸手縮成一團從納伽的手臂上脫落,掉在了地上。

“天哪……”沙左的聲音有些發抖。

 納伽用手指挑開眼睛上的布,看了看傷口。

 傷口很整齊,如同一個被出來的半圓形,這樣的傷,血卻沒有太多,相比之前受到的槍口,這個傷口就像是已經開始拿癒合了。

“真的是……在吃。”沙左動作很快地給納伽把傷口用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條纏上,又看了一眼脫落在地板上的那一戳觸手。

 觸手跟納伽手臂接觸的部分連血跡都看不到,就像是有無數張細小的嘴已經把納伽的血肉都吃掉了。

“再試試。”納伽按了按包紮好的傷,因為這個疼痛,他感覺自己身上別的地方的槍傷又開始滲血了。

“用火燒吧,它們怕火。”

納伽看了他一眼,徑直往走廊那邊走過去,走出幾步之後才說:“你這支槍能有多少火,燒一隻都不夠吧。”

 “這些是壓縮燃料,可以燒挺長時間……”沙左跟了過去,但再次看到走廊那邊正緩緩蠕動著向這邊過來的實驗體時,他不確定了,大廳下面還有多少這樣的東西,他們看不到,沒沒辦法估算。

 沙左盯著那些東西看了一會:“我去找燃燒器。”

 “有麼?”納伽慢慢蹲下,手按在地板上,似乎是在想辦法。

“不知道。”沙左擰著眉,現在地下城的電力已經開始被一部分一部分地切斷,要去找燃燒器,得用腿跑著去,時間上已經不夠,而且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沙左,”納伽突然開口,“你看一下。”

 “嗯,”沙左半眯著眼睛往前方看過去,驚訝地發現之前攻擊過納伽的那個實驗體再次伸出了觸手,牢牢吸在了另一團實體驗的身上,並且已經深深陷了進去,“吃同類?”

是的,它們必須吃同類,否則在沒有食物來源的排放區不可能存活繁衍這麼多年。

 但是……

被沙左開槍打過的那個也同樣伸出了觸手,緊緊地吸住了旁邊的同類。

 這些像是被從身體內部強扯出來的觸手就如同長在了被粘牢的同類身上一樣,猛一下幾乎都已經分不出觸手是從哪個身上伸出去的。

“它們有攻擊能力,”沙左看到這樣的場景時無法控制內心深處湧上來的絕望,那觸手只憑那樣一點面積的接觸就能讓納伽脫不了身,如果都伸出了觸手,他們怎麼可能穿得過去,沙左聲音都啞了,“我們……”

沙左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說出了我們過不去這幾個字,對於他來說,會打擊自己一直堅持著的信心。

“白癡,”納伽輕輕說了一句,“我是讓你看,只有兩個有觸手,對嗎?”

沙左又往那邊看了一眼:“是的。”

 “是我們弄傷了的那兩個。”

 “是……”沙左猛地明白了納伽的意思,“只有受傷的時候的某種刺激才會讓它們長出觸手!”

 “也不一定,我是猜的,如果只有受傷才能捕獵,那早餓死了,”納伽握住沙左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邊蹲著,“這個東西很像索巴,索巴沒有成年的時候不吃東西,只消耗自己的身體,成年以後才能吃別的魚,不過索巴成年很快,幾天時間。”

 “我明白了!”沙左用手在地板上輕輕拍了一下,聽到納伽說索巴成年之前是靠消耗自體來存活的時候,他突然明白了什麼。

 這正好符合“完美亞當”對新人類的一部分定義。

 用索巴的基因來做研究,弄出了這樣的怪物,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麼用?

“你有什麼辦法?”沙左問納伽。

“下面那個排放區,有什麼東西嗎,機器什麼的。”納伽問。

 排放區?沙左迅速從記憶裡找出了程侃的模型圖和旁邊密密麻麻跳動著的說明小字。

“有淨化設施,分類分解焚燒……”

 “能焚燒?”納伽打斷了他。

 沙左馬上知道納伽想做什麼,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行!絕對不行!”

納伽想要到下面的排放區,利用焚燒設施來對付這些實驗體!

“它們只有觸手的速度快,”納伽沒有理會他的話,“只要避開觸手……”

 “它們身上一樣!只要碰到,就會被粘住!”沙左捧著納伽的臉,手都抖了,他知道如果納伽決定了要去做,他沒可能阻止得了,“它們是用皮膚進食的,懂嗎!分解!然後吸收掉!你手上的傷就是證明!”

 “沒有時間了,”納伽抓住他的手,聲音很冷靜,“而且沒有別的辦法,如果它們真的像索巴一樣,也許很快就會都有觸手,到時那再想過去都過不去了。”

 “納伽……”沙左不知道該說什麼,納伽沒有說錯,他們沒有時間,如果這些實驗體真的再有什麼變化,他們就只有死在這裡一條路。

 但這麼危險的事,讓納伽去做,他又感覺全身都發冷。

“我答應過一定會讓你安全,”納伽摟了摟他,“我答應了一定會做到。”

哪怕是我死了。

 被觸手粘住的兩個團子在幾分鐘時間裡,有了明顯的改變,本來看上去像矽膠團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扁,像個漏了氣的球,一點點地攤在了地面上。

 沙左閉上眼吸了口氣,開始給納伽詳細地解釋焚燒器的位置,以及應該怎麼樣啟動和把火引出來。

 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如果他能有納伽那樣的力量和速度,他同樣會毫不猶豫地沖過去。

 面對這樣的絕境,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保證納伽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焚燒器。

 給納伽講明白之後,沙左捏捏了納伽的下巴:“答應我一件事。”

 “嗯。”

 “萬一,我是說萬一,如果沒有機會返回來,船就在焚燒器對面的地板下面,程侃的模型圖上,那裡有個拉手,提起來往右擰一下就能打開。”

 “嗯。”

 “你直接上船走。”

 “我會帶你一起走。”納伽站了起來。

“我是說沒機會帶我的話你就自己走不要再返回來!”沙左低聲吼。

“為什麼?”納伽轉過臉對著他,沙左能清楚地看到他抿緊的嘴唇。

“因為那樣我們都會死!有機會走就走!”

 “那反過來,你會走嗎?”納伽輕輕動了動手臂,垂在地板上的銀鏈發出悅耳的金屬音。

 沙左沒有說話。

“你不會走,所以,你憑什麼要我一個人走?”

海風刮得很勁,程侃坐在山頂,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被風一點點帶走,從手腳開始,寒冷漸漸向全身漫延,只有和傑修靠在一起的那部分還是暖的。

 但傑修已經不會再睜開眼睛了,他最後的生命也同樣在寒冷的海風中一點點地逝去。

 程侃低頭看了看伏在他腿上像是睡著了一樣的傑修,平靜的臉,緊閉著的雙眼,安靜的樣子就像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那個冷靜而倔強的孩子,自己要費很大勁才能逗他笑一笑的孩子。

“焰火開始了。”程侃用手指把他被風吹亂的頭髮理了理,輕聲說。

 天邊已經發紅,那種如同要掙開束縛噴灑出來的鮮血一樣的紅。

 海浪也開始越掀越高,帶著一條白線從遠處高高地撲向島上的礁石。

 這種景象是程侃第一次看到,城堡的方向開始有白色的煙霧,閃動著火光,在血色的天空和黑色滔天巨浪的映襯下,如同地獄,透著詭異的美。

 快要結束了。

 這是程侃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海底大爆發,為了這一天,他付出了多少已經計算不清。

 研究所已經被失控的龐卡破壞的系統讓他們沒有能力應對這一次爆發。

 每一步,每一個計畫,每一個轉折……程侃向仰了仰頭,過去的事在他眼前車輪一般不斷閃過。

 他曾經的理想,他的抱負,他想要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的決心,和他對自己的質疑,對政府的懷疑,理想被打碎時的痛苦現在都還能清晰地感覺到。

 現在,這一些都要結束了。

 未來是什麼樣,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去感受,也不需要去感受了,他曾經做出過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這已經足夠。

 大海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巨大的悶響,接著是連續不斷地低沉轟鳴聲。

 隨著這聲音,程侃感覺到了自己腳下的海島開始震動。

 這種從海床之下傳來的震動,讓他整個人都放鬆了,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刻。

 大海的憤怒。

 程侃很小心地把傑修扶了起來,讓他靠在身後的岩石上,摟著他的肩,輕輕拍了拍:“看吧。”

傑修的身體軟軟地靠向他,頭滑到了他肩上。

 一個巨浪打過之後,海面有一刹那的平靜。

 接著海面開始向上慢慢拱起,如同有一頭被困的巨獸想要頂破海面的束縛躍上空中。

 海面越拱越高,風也猛地吹得更烈了。

 天空中傳來一聲淒厲的鳴叫,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風中撲了出來,在程侃的頭頂上盤旋著,不斷發出一聲聲鳴叫。

 程侃抬起頭,認出了這是納伽的德拉庫。

 德拉庫一邊不斷地叫著,一邊試著想要降低高度,向程侃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你走吧。”程侃笑了笑,納伽的德拉庫曾在他危險的時候救過他不止一次,這次,德拉庫同樣想要把他帶離這個即將沉沒的島嶼。

 他把手指放到嘴邊,吹了一聲口哨。

 德拉庫在空中仰起脖子也發出了一聲鳴叫,盤旋了兩圈之後,轉頭向島外的海上飛去了。

 海底的巨獸終於掙脫了大海的禁錮,轟然地躍出了海面。

 從海水裡噴射而出的鮮紅熔岩帶著火光直沖上天,在空中劃出一片熔岩瀑布,沖天的火焰將整個黑色的海面都映成一片火紅。

 這頭海底巨獸的第一次跳躍還沒有結束,海面下緊接著開始了第二次爆發,更強力的火焰衝破海面撲向天空,把再次掀起的巨浪染成了紅色的幕布。

 這是完美亞當最終的謝幕表演。

 除了大海,島嶼也加入了這次狂歡。

 獵狼島在發出了憤怒的顫抖之後,島上幾處同時噴出了耀眼的熔岩,金色的火星在空中炸開來,飛舞著。

 這是程侃夢想開始的地方,也是他最終的歸宿。

 一場焰火盛宴開始了。

 納伽在沙左的額上重重吻了一下,沒等沙左再說什麼,向那堆實驗體沖了過去。

 身上的傷都在疼,碎在身體裡的子彈讓他每一個動作都會感覺到巨大的疼痛,但他的速度卻依然沒有改變。

 在接近了那些東西之後,他手中的銀鏈飛了出去,準確地刺進了走廊頂上蠕動著的實驗體之間,紮進了頂部的金屬壁裡。

 他借著銀鏈的力量猛地躍起,從空中飛了過去。

 而在他的身體飛速地掠過觸手的範圍時,兩條觸手同時像彈射一般地伸了過去。

“納伽——”沙左撕吼著喊了一聲,他在這一瞬間已經判斷出了觸手的軌跡。

 納伽躲不開。

56、第五十六章 痛與絕望

 聽到沙左的嘶吼時,納伽沒有吃驚,他在決定沖到排放區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了會有這樣的情況。

 他身體已經沒有了平時的靈活和速度,而這些觸手跟它們主體的移動速度相比,快得像是閃電,他早就料到了自己躲不開。

 只是他不能告訴沙左。

 納伽已經離開了地面,借著銀鏈的力量向前蕩去,這時如果被觸手吸住,他會失去向前的力量。

 幾乎是在觸手粘住他小腿的同時,納伽拔出了一把刀。

“納伽——”沙左不知道納伽身上還有刀,也想不到這把刀會被納伽用來做這樣的事,看到納伽揮刀削向自己小腿的時候,他吼出的聲音幾乎已經沒有調子,眼前因為震驚和痛苦變得一片血紅。

 納伽在觸手剛接觸到自己皮膚,還沒有來得及蠶食血肉的時候,把自己腿上和觸手貼著的那塊削了下去。

 從傷口濺出去的血珠滴在他腳下的實驗體身上,幾乎是一瞬間就消失了。

 沙左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他怎麼也沒想到納伽會用這樣的方式沖過去。

 這些東西的皮膚可能有腐蝕性,所以納伽在下落的時候讓自己跟下面做為支持的實驗體接觸的部分儘量小,控制在鞋的前端,接觸的時間也控制在最短。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能感覺到腳下的鞋有了變化,按這樣,最多三四次,他會變成赤腳踩在這些東西身上,雖然這些東西的表皮的殺傷力相對於觸手來說要小得多,並不會牢牢粘在皮膚上,但次數多了,納伽也不敢肯定自己還能承受。

 但是,他揮刀削掉了另一條粘到了他左臂上的觸手,這是唯一的方法,哪怕是死,也必須去試一試。

 走廊裡有實驗體的這一段不長,十來米的距離,納伽只用了兩下,就躍到了盡頭,他掀了一眼睛上的布條,忍著劇烈的頭疼,在最短的時間內看清了已經塌陷下去的大廳,也看到了下面已經變得淩亂不堪的排放區。

 排放區裡的情形是納伽之前沒有預想到的,但他沒有時間猶豫,還是直接躍了下去。

“怎麼樣!”走廊的那頭傳來沙左的喊聲。

 納伽迅速依靠聲音和空氣的流動判斷出了下面的情況,也喊了一聲:“下麵很少!”。

 是的,排放區裡的實驗體比走廊上的確要少得多,納伽能輕鬆找到落腳的地方。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安全了。

 排放區裡的實驗體,基本都是已經是發育成熟的。

 幾乎全是成體。

 走廊上那些沒有長大的實驗體,也許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被逼著爬出了破損的排放區。

 在納伽落下去的幾秒鐘之內,四周的實驗體從身體上伸出的觸手就都向他飛快地伸了過來。

 焚化器很大,按沙左之前說的方位,納伽知道現在自己正在焚化器正前方大約二十米的地方。

 他聽得出機器的四周趴著大約七八個實驗體,暫時都還保持著原樣,沒有動。

 納伽把銀鏈揮出去的時候,手裡的刀上已經全都是血,身上的血也已經浸濕了他的衣服。

 削掉粘在他腿上和腰上的幾條觸手之後,他已經不太能感覺到疼,只覺得很疲憊。

 這些傷都不致命,但在他沒有時間和機會調整恢復的情況下,血隨著他的每一次用力不斷地湧出來,讓他的速度和力量都受到了影響,這樣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銀鏈纏在了焚化器左邊的金屬管上,這是燃料的輸入管。

 他們唯一的機會是破壞燃料管,然後引燃,但直接引燃燃料管有可能引起爆炸,納伽必須要在爆炸之前回到走廊。

 這唯一的機會裡充滿了不可預知又不得不去面對的危險。

 銀鏈纏緊後,納伽借著力躍了出去,到達焚燒器旁邊的時候雙腿在機器的金屬臂上蹬了一下,利用身體的重量往後狠狠一拽,銀鏈切進了燃料管。

 他立刻聽見了“噝噝”的聲音,燃料從破損的管壁裡滲了出來。

 隨著燃料的洩漏,納伽也向後仰著摔到了地上。

 在落地的同時,他感覺到了幾條觸手牢牢地透過他身上的衣物粘在了身上,頓時一陣火灼般的疼痛就劃破已經麻木的神經清晰地傳了過來。

 這一瞬間他眼前閃過了很多年前的記憶,渾身是傷,疼痛不斷地向他襲來,而且他卻不能停頓,必須咬著牙繼續前行,任何一次停頓都有可能讓他永遠停下。

 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心裡的感覺,那時滿滿地填在他身體裡的,是絕望和憤怒,還有恨。

 而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

 他必須把沙左帶出去。

 刀削開皮肉時的疼痛已經蓋不過被觸手粘住時帶來的巨疼,隨著血液不斷地滴落,他的體能也在下降,除了行動和力量受到了影響,更直接的就是疲憊和對疼痛的耐受力在不斷下降。

 他的手摸到焚燒器的開關時,甚至已經開始顫抖。

 沙左第一次覺得這麼無助,他看不到納伽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態,而自己除了焦急,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幫不上忙,他沒有納伽那樣的能力,速度,力量,感知力,全都沒有,除去驚人的記憶力和跟計算有關的判斷力,他幾乎沒有別的能力了。

 他之前曾經以為自己跟龐卡類似的精神力量會讓他和納伽的生存可能增加,可現在卻完全沒有作用,他都感覺不到自己到底還有沒有這樣的能力,更不要說用這樣的能力去幫助身陷險境的納伽。

 沙左跪在地板上,盯著前方的光團,眼前已經看不清東西,就自己這樣的廢物,竟然是實驗體?

 這樣的實驗體要來有什麼用?

 有什麼用?

“納伽!”沙左聽到了前方傳來的機器啟動時的沉悶轟響,喊了一聲。

 這種時候想這些比起自己這樣的實驗體有什麼意義更沒有用,他迅速低頭閉上眼睛,讓視力恢復。

 焚燒器啟動了,啟動機器到引燃燃料管大概需要一點時間,他必須讓自己保持一個好的狀態,至於在納伽接應他的時候,不拖後腿。

“啟動了!”納伽的聲音從下面傳上來。

 這短短的三個字讓沙左心裡沉了沉,他對納伽的一切都太熟悉,納伽聲音裡透出來的疲憊和虛弱很明顯,哪怕是之前受了那麼嚴重的槍傷,納伽的聲音也沒有這樣過。

 到極限了嗎?

 焚燒器大約是因為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啟用,所以固定裝置並不是最先進的,納伽沒費多大勁就把燃料管的固定環解除了。

 身邊已經都是燃料的氣味,有一點火星,就能讓四周的空氣全都燃燒起來。納伽並不擔心被燒到,他能判斷出哪裡燃料氣體少。

 而且,如果真的被燒到,倒是能讓傷口不再流血了,也能讓現在還粘在他身上的觸手脫落,因為處理燃料管的時候沒有馬上處理觸手,那幾條已經陷進了他的身體。

 焚燒器發出了悶悶的“轟”地一聲,一股火苗從已經不再密封的焚燒器的金屬壁上竄了出來。

 火苗在一瞬間連成了一片,從燃燒管裡噴出來的火舌頓時射出了幾米遠。

 納伽咬牙拿著短短幾秒鐘就變得滾燙的管子,忍著火焰灼燒的疼痛,在感覺到身上的觸手離開了之後,才向後退火勢弱的地方退了兩步,把管子對準了四周的實驗體。

 火焰所到之處,都開始燃燒,實驗體在火焰的包裹下,不再伸出觸手,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酸臭。

 納伽忍受著傷口在高溫下帶來的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慢慢靠近了通向停船倉室的開關。

 地上,向上拉,右轉。

 金屬開關已經滾燙,納伽的手抓上去時,聽到了皮膚被烤焦時發出的聲音,也聞到了讓人不愉快的氣味。

 沙左聽到了火焰燃燒的聲音,也感覺到了從塌陷的走廊那頭卷出來的熱浪,看著從走廊那邊漫出來的黑煙,他知道,納伽成功了。

 但沒等他松一口氣,他猛地發現,走廊盡頭的黑煙裡,突然伸出了兩條觸手!

 那裡的實驗體沒有受傷。

“納伽!”沙左吼了一聲,“上面的開始成熟了!當心!”

沙左卸下了槍上的刀握在手裡,把槍上的噴射孔射程調整到最遠。

 他不能在原地等著納伽上來接他,如果這些實驗體的成熟時間接近,等到納伽上來的時候,他們可能已經沒有機會再會合逃走。

 他必須盡可能地接近排放區。

 在沙左手裡的火焰向實驗體噴過去的同時,觸手伸了出來,他沒躲,納伽都躲不開,他也不可能躲得開。

 但他可以用納伽同樣的方法。

 刀切過去的時候他沒有猶豫,這種時候沒有猶豫的時間,但疼痛還是讓他差點喊出聲來。

 削掉兩條觸手之後,火苗讓最前面的幾個實驗體開始抖動。

 沙左一邊繼續對著它們噴火,一邊用腳踩了踩最近的一個,他發現被火灼燒過的實驗體,表皮失去了粘性,變得有些硬,踩上去就像表層結成硬殼了的沼澤地。

 他忍著痛繼續用火燒著,如果火被引上來,他和納伽逃脫的希望還是很大。

 但情況並不是太樂觀,納伽沒有回應他,也還沒有回到走廊上,而走廊中間的兩個實驗體也成熟了,伸出的觸手粘到了身邊的同類身上。

“納伽!”沙左踩著實驗體一點點前進,火苗開始變小,燃料支持不了多久了,傷口的疼痛和實驗體發軟的身體讓他很難保持平衡,幾次都差點摔到那些矽膠團中,納伽的沉默讓他開始絕望,“回答我!”

一股火苗從走廊盡頭黑煙中竄了出來,讓斷口附近的幾個實驗體陷入了一片藍色的火焰之中。

 沙左看到了從下面伸上來的燃料管和從燃料管裡卷出來的火舌。

 納伽躍起的時候,角落裡沒有被火燒到的兩個實驗體同時伸出了觸手,在他向上過程中粘在了他本來就已經傷痕累累的腿上,生生阻止了他繼續向上的軌跡。

 納伽只來得及把燃料管卡在破口的裂縫裡,用一隻手攀住了斷裂的地板,腿上巨大的向下的拉力讓他沒辦法再向上。

 他能聽到沙左在叫他,但他已經沒有力量回答,只要出聲,他憋著的最後一股勁就會消失。

 他能確定實驗體的分泌物裡有某種物質,會嚴重影響人的機能,否則哪怕是身上有這些傷,也不至於讓他虛弱到這種程度,攀著走廊地板的手在一點點打滑。

 必須儘快擺脫腿上的觸手,本來就有傷的地方,觸手附著讓去會以更快的速度陷入肌肉裡。

 納伽吸了一口,狠狠地收起腿,手上的刀對著自己的腿削了過去。

 在觸手離開他身體拉力消失的瞬間,他使了使勁,從破口躍到了走廊上。

 納伽帶著一身血從下面躍出來的時候,沙左疼得險些拿不住手裡的槍。

 而讓他更絕望的是,納伽躍出落地時,腿上似乎失去力量,儘管向前跨了一步,卻還是沒能站穩,撲倒在了實驗體身上。

“納伽!納伽——”沙左看著幾條觸手幾乎是以彈射的速度粘在了納伽身上。

“別過來!”納伽沉著聲音說了一句,他用手撐了撐,想要起來卻沒有成功。

 燃料管對著牆,如果不調整,燒到的面積非常有限,而納伽跟實驗體接觸的地方已經滲出了大片的鮮血。

“啊——”沙左眼前一片血紅,用盡力量地吼了一聲。

 看著被實驗體包圍著的全身是血的納伽,沙左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刺穿了,他顧不上別的,拔腿就往那邊沖。

 他不可能聽納伽的,不過去,納伽就有可能死,如果納伽死了……

只邁出了兩步,沙左就感覺到自己的鞋底失去了作用,腳下傳來了灼疼,接著兩條觸手粘到了他腿上,將他拽到在了地上。

 巨大的疼痛他已經感覺不到,心裡的痛苦和絕望讓他幾乎發狂。

 疼。

 這種疼並非來自於身上的傷。

 頭疼。

 從腦袋深處放射一樣漫延出來的疼痛讓沙左眼前的血紅變成了黑色。

 身邊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

 只有一個念頭在他腦子裡盤旋。

 不想死!

 納伽不能死!

 不想死!

 短暫的真空一般的狀態過後,沙左感覺到自己的手指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接著是全身。

 頭疼伴隨著身體不能停下的顫抖。

 不想死!

 怪物都去死!

……

一道銀色的光芒劃破了沙左眼前的黑暗。

 納伽的銀鏈纏在了他手臂上。

 巨大的拉力讓他從黑暗中回到了現實。

 他被納伽從空中拉了過去,摔在了納伽身邊。

 身體下面的實驗體變得有些奇怪。

“我們上船。”納伽把他扛到了肩上,跳進了排放區。

 沙左感覺到一陣暈眩,眼前再次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識。

57、第五十七章 新的世界

 沙左的能量大概是被激發了,納伽在他倒地的瞬間感覺到了身體如同被電流擊穿了一樣。

 ,並不痛苦。

 跟龐卡的力量完全不同,龐卡無法控制的強大的精神力量充滿了破壞性,而沙左似乎……跟之前在地面上被追捕時有了變化。

 沙左的力量是可以控制的?或者說,可以選擇?

 納伽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判斷和思考,對於實驗他本來就知道得不多,也不想知道更多,眼前他唯一要做的,只是帶著沙左離開這裡。

 實驗體有了明顯的變化,這種變化並非來自於火焰,在沙左摔倒的同時,走廊裡所有的實驗體本來就很緩慢的移動全都停止了。

 它們沒有死,納伽還能感覺到它們的生命活動,但這一刻實驗體的時間似乎被停止了。

 納伽咬牙撐著,用銀鏈把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沙左拉到了自己身邊,沙左沒有生命危險,呼吸,心跳都很穩定。

 他把沙左扛到肩上,這種狀態之下的沙左顯得特別重,他撐了一下牆才站穩了。

 排放區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整個走廊從頂到地板都不停地震動著。

 兩波爆炸過後,走廊的金屬地板開始出現裂縫,慢慢向下傾斜。

 要塌了。

 納伽算準時機,把沙左的頭用衣服遮好,扛著他從走廊的破口跳了下去。

 排放區已經完全被毀,儀器炸得七零八落,斷成幾截的燃料管還在噴著火,四周是一片火海。

 實驗體已經都沒有動靜,上面的只是不活動了,而下面這些,應該是都死了,帶著黑煙和火苗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嗆人的腥臭和焦糊味。

 通往放船的倉體的那個門,納伽只是擰開了開關,並沒有打開,排放區是密封的,如果開了門,火會瞬間向下漫延。

 門上的提手已經被火燒得沒辦法碰了,納伽的手已經受了傷,現在只得隨手撕開了帶著血的衣服墊在手下。

 門剛被提起來,隨著下面的空氣湧進來,排放區的火勢一下猛了起來,納伽只來得及判斷出下面沒有生命體,別的都顧不上就跳了下去。

 隨著上方的門再次關上,納伽的腳踩到了地面,距離不算太高,這個高度對於納伽來說,應該是非常輕鬆的,但現在落地時他卻差點摔倒,手撐著地面半天,才慢慢把沙左放下了。

 火焰燃燒的聲音,爆裂的聲音,濃煙,火光,焦糊的腥臭味。

 全都消失了。

 四周很安靜,似乎也沒有了明亮的光源。

 納伽扯掉了系在眼睛上的布條。

 這裡是地下城的最下方,地圖上沒有的部分,程侃曾經想要留給自己卻最終沒有用上的逃生通道。

 光線很暗,除了牆壁下方的應急指示燈,再也沒有別的光。

 納伽慢慢站了起來,看清了四周的情況。

 這是一個跟排放區差不多大小的空間,正中有一條類似傳送器的軌道,軌道的起在這個大廳的一端,向大廳的另一邊延伸,盡頭是一扇密封的金屬門,如果門能打開,軌道應該是一直伸出去的。

 而軌道起點的上方……那應該就是程侃說的船了吧?

 納伽見過船,但沒見過這樣的船。

 軌道上方有一個被吊起兩米左右高度的東西,像個被拉長了的德拉庫的蛋。

 當然,它很大,有之前的單人運輸倉十幾個那麼大。

 沒有窗,白色的金屬表面光滑漂亮。

“沙左,”納伽蹲下,輕輕拍了拍沙左的臉,“能聽見嗎?”

沙左的眼睛半睜著,但沒有焦點。

 納伽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沙左身上除了他自己削出的傷口之外,沒有別的傷,而之前短暫的能力釋放似乎已經消失,至少納伽已經感覺不到他對自己的影響。

 在船旁邊的牆壁上,有一個感應器。

 納伽蹲了幾秒鐘,讓自己緩了緩,走到了感應器前,伸出手,用手鐲在感應區前晃了晃。

 螢幕亮了起來,但沒有圖像,也沒聽到聲音。

 期待著再次看到程侃的納伽有些失望。

 他皺了皺眉,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聽到自己手上的鐲子發出了清脆的一聲“哢嗒”。

 這個在他手上已經不知道多少年的鐲子輕輕彈開了,變成了兩半。

“逃生倉一分鐘後就位。”一個機械的聲音突然響起。

 納伽迅速地抬起頭看向螢幕,螢幕上沒有任何東西。

 壞了?納伽對這些東西僅有的知識也就限定在壞和沒壞這個程度了。也許是這東西壞了,所以程侃沒有在最後能見到他的地方出現。

 雖然不太明白,但一分鐘後就位,這句話納伽還是能聽懂的。

 身邊懸在空中的那個蛋一樣的船,正在慢慢地下降。

 納伽轉身跑到沙左身邊把他抱了起來。

 船下降到貼近軌道的位置時停下了,從船的下方伸出了兩排機械爪一樣的東西,扣在了軌道上。

 接著,光滑的船體上出現了一條縫,一扇門向兩邊滑開了。

 身後的提示音也沒再繼續提示,納伽猶豫了一下,抱著沙左跨進了船艙。

 倉門幾秒鐘之後關上了,船艙裡亮起了光,不過光線很柔和,對於納伽來說,勉強可以接受。

 船艙不算大,裡面跟著燈光同時亮起的,還有船頭的好幾個螢幕,納伽沒去看螢幕上是什麼,他看不懂,螢幕上他能看明白的大概只有程侃的臉。

 船艙裡空間雖然不大,但設施很全,納伽看了看四周,把沙左放在了船艙後方的一張床上。

 只有一張床,不過納伽對床沒什麼要求,如果要睡,他坐著或者躺在地上都可以。

 沙左半昏迷地躺在床上沒有動靜。

 納伽在沙左身邊的地上坐下,握著沙左的手靠在床邊。

 上船了。

 他們成功了。

 一直到現在,納伽才終於有時間想到這件事,他們終於坐在了程侃準備好的船裡。

 也就是到了這時,納伽才開始覺得之前被那道像電擊一般的感覺趕走的疲憊和疼痛再次襲了上來。

 他閉上了眼睛,身體慢慢地滑向地面。

 這船怎麼開?

 誰知道呢,那螢幕上的東西他都看不明白……

沙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狀態,像是睡著了,又似乎能覺察到身邊的變化,但卻分不清自己覺察到的是幻覺還是真實發生著的事。

 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思維和意識始終沒有辦法跟身體同步。

 這種感覺說不上來的難受。

 他們有沒有逃出去?好像是逃出去了,又好像沒有。

 納伽撲倒在那些實驗體上的情形是他最後清晰的記憶。

 沙左心裡抽了一下,血,納伽身上全是血,看不清有多少傷口,滿眼都是血。

 納伽……

隨著納伽的身影漸漸模糊,沙左感覺到了巨大的震動,這震動讓他忍不住想咳嗽。

 身體還是不能動,但意識卻在這一刹那清晰了起來。

 這震動是……地下城的自毀程式開始了嗎?

“納伽!”沙左喊了一聲,猛地坐了起來。

 頭有些暈,眼睛也有些發花,但沙左的思維卻已經從混沌中脫離了出來,之前那些半睡半醒之前感受到的事立刻被連在了一起。

 他們逃出來了!上了船!

 沙左看到了閉著眼睛躺在地上的納伽,沒等他跳下床,巨大的震動再次傳來,這次的震動沒有消失,而是開始不斷持續地漸漸越來越劇烈,他從床上直接摔了下去,撲在了納伽身邊。

“小魚怪?”沙左迅速地把耳朵貼到納伽胸口,在包圍著他的血腥味中聽了聽納伽的心跳。

 雖然很弱,但跳得很有規律,這跟之前納伽受了傷在下水道裡說要休息時的狀態很相似。

 沙左沒有再動他,跳起來往船艙前方那些螢幕跑過去。

 他沒開過船,也沒接觸過這些交通工具的操作,但螢幕上的資料和提示卻能清楚地看明白。

 提示不算多,因為這只是程侃準備給自己的船,但對於沙左來說,足夠了。

 他確認了船體和船上設備完好之後,按下了啟動。

 幾秒鐘之後,從螢幕上的艙外監控可以看到船開始沿著軌道向前方那道門移動。

 在船到達門邊後,門向上慢慢收起,露出了一條狹長的隧道。

 螢幕上只能看到隧道裡有四條細細的綠色光帶,應該是某種磁力設備。

 通道打開,逃生倉準備發射。

 螢幕上顯示出了一行字。

 沙左回身跑到納伽身邊,有些吃力地把他拖到牆邊,用安全帶固定好,再回到螢幕前坐下,把自己固定在了坐椅上,按下了確定發射。

 船無聲無息地突然加速,沖進了隧道裡,慣性讓沙左猛地靠在了坐椅上。

 船向前沖去的速度非常快,沙左盯著儀錶上的速度顯示,提示達到最高速度時,他感覺到整個船體像子彈一樣從長長的隧道裡被彈射了出去。

 那種船體不斷震動著的感覺消失了,儘管船還在以高速前進,但沙左能確定,船已經進入了海水裡。

 加速裝備啟動。

 航向調整。

 確定航線。

 五分鐘之後進入預設航線。

 航線鎖定,更改需要授權,授權人:程侃。

……

需要程侃授權才能更改的預設航線?沙左盯著螢幕上不斷變化著的資料。

 預設航線是什麼?程侃預設了航線?

 沙左試著查詢預設航線目的地,程式卻只給出了一個座標。

 這個座標在AS範圍之外,不僅在AS範圍之外,也超出了三個流放島嶼,而且偏離得很遠。

 這個目的地,對於AS來說,是未知。

“這是……新大陸麼?”沙左看著那個座標,低聲說了一句。

 但程侃雖然說過新大陸的出現和消失地點有規律,並沒有說過已經找到,所以……沙左皺著眉,這是個線索?接近新大陸出沒地點的座標?

 可惜現在船上的設備沒有辦法啟動核心程式,他沒有辦法再問問程侃了。

 五分鐘之後,螢幕上顯示已經進入預設航線,航行時間三個月。

“三個月?”沙左鬆開了安全帶,站了起來,他現在沒有時間細想這些事,他要處理納伽身上那些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口。

 剛站起來,船身突然微微震了一下。

 這震動並不來自於船體本身,而是海水。

 地下城……沙左轉過身,他已經無法再知道地下城的情況,只能默默地面對著地下城和AS的方向,這是……開始毀滅了嗎?

 獵狼島呢?

 島上的那些人呢?

 沙左突然覺得心裡有些空。

 二十多年來對這個世界的印象和認知,仿佛突然都成了一片空白。

 過去是一片空白,未來卻只是一個未知的座標。

 他認識的那些人,經歷過的那些事,全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他做為一個人類生活了二十多年,而最後卻不過是個本來就不該存在的實驗體,他的父母,他的生活全都留在了也許再也回不去的AS大陸上。

 那他的意義是什麼?

 人類沙左的意義?

 實驗體沙左的意義?

 沒有答案。

 船艙的最後方,床的旁邊有一個小門,裡面是醫療倉和食物儲存倉,牆上的顯示幕上清楚明瞭地顯示著各種物資儲備。

 沙左把藥和工具都準備好,把納伽拖進了醫療倉。

 但卻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把納伽弄到醫療床上,納伽的體重對於他來說的確是能拖得動就不錯了。

 他只好把納伽放在了地上。

 解開納伽已經破碎得不成樣子的衣服時,沙左咬了咬牙,滿目的傷痕讓他幾乎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清理傷口。

“子彈取出來就行,別的不用管。”一直閉著眼的納伽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沙左愣了愣,撲到了納伽身邊:“小魚怪?”

 “嗯,”納伽閉著眼,看上去依然很疲憊,但還是勾了勾嘴角,露了個笑容,“我沒事。”

 “傷太多了,”沙左輕輕地把衣服碎片從他身上剪下來,“消一下毒吧,然後取子彈。”

 “我們走了嗎?”納伽問。

“嗯,船開了,程侃之前預設了航線,不知道要去哪裡,不過這些都先不管了,我們還活著,”沙左低頭在他嘴角吻了一下,“還在一起。”

 “你沒事了?”納伽睜開了眼睛,看著他。

“嗯,沒事,沒什麼感覺了,不過我現在還弄不清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以後再說吧,”沙左拿過酒精小心地清理著納伽的傷,有些淺一些傷已經開始結痂,納伽的恢復能力果然讓人吃驚,但他虛弱的狀態卻不像是傷口恢復到這個程度之後該有的,“你是不是很累?”

 “有點,”納伽再次閉上了眼睛,“那些東西身上可能有毒……”

 “怎麼剛才不說,”沙左有些著急,站起來在螢幕上查詢解素劑,“這些藥劑應該都有,程侃這麼謹慎的人。”

 “不管也沒事,又不是沒中過毒,恢復得慢一些而已。”納伽不太在意,只要沙左平安,他就沒什麼擔心的了。

“萬一傷到腦神經呢?”沙左皺著眉。

“腦神經?”

 “腦神經受傷你可能就會變成傻子。”

 “那你就可以天天叫我白癡了。”納伽笑了笑。

“納伽,”沙左從系統中查詢到了要用的藥,按了確定之後,放藥的櫃子裡有一格亮了綠燈,他按指示把已經按劑量配好藥的注射器拿了出來,“你不能變白癡,你還要保護我,我可以是白癡,但你不能是。”

納伽看著很認真地往他手臂上慢慢注射的沙左,輕聲說:“其實,你可能並不需要我保護。”

 “嗯?”沙左抬頭看他。

“你也許,比龐卡更……”

沙左立刻明白了納伽想說什麼,他想也沒想地打斷了納伽的話:“你得保護我。”

 “沙左……”

 “你得保護我,”沙左重複了一遍,“你不保護我誰保護我?”

納伽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最後點了點頭:“知道了,我保護你。”

納伽恢復得很快,幾天之後,沙左雖然還能摸到他身上那些因為太深而沒有完全消失的傷口,但他基本已經恢復到了之前的狀態。

 程侃在船上的準備很充分,沙左算了一下,物資哪怕是他和納伽兩個人同時使用也可以支撐到三個月後到達那個座標。

 只是到了那裡之後,又會碰到什麼情況,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

 沙左覺得就算那裡沒有新大陸,也會有別的東西,肯定不會只是一片海。以程侃這樣的性格,如果那裡什麼也沒有,他不會只帶著幾個月的物資。

 聽天由命吧。

 船上的生活很單調,除去睡覺,沙左基本每天就跟納伽兩個人靜靜地坐在船裡的螢幕前。

 納伽看不明白螢幕上的資料,所以一般是盯著艙外的監視器看,儘管能看到的只是海水,但也比那些亂七八糟的資料要簡單多了。

 兩人很少說話,對於沙左來說,這份平靜來得太不容易,哪怕是還有很多遺憾,卻同樣值得他細細品味了。

 意義?

 之前想過這個問題,現在再想想,發現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和納伽的壽命並不確定,可能很長,也可能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長,但這樣的人生裡,有太多的意義,他並不需要一一去琢磨。

 能體會到就可以。

 比如現在,哪怕是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什麼也不說的兩個人,也同樣有意義。

“魚。”納伽指了指螢幕。

“沒看到,”沙左對著資料螢幕發呆,轉頭去看的時候,魚已經不見了,“什麼樣的魚?”

 “彩色的,我沒有見過這樣的魚,很多條,數不清。”納伽很有興趣地繼續盯著螢幕。

 沙左看了看航行日誌,他們一直在50米左右的海水下前行,時間已經過去十一天,這裡離AS和獵狼島已經很遠,是他以前從來沒有想像過的距離。

 海水裡有變化是從兩天前開始的。

AS四周貧瘠的黑色海水裡生物很少,哪怕有,也都是變異後的詭異魚類,像納伽這樣的小魚怪,見過的海底生物也並不多。

 但從兩天前開始,艙外監視器裡開始不斷地出水生生物。

 最初是些像棉絮一樣飄蕩著的簡單生物,慢慢開始出現了零星的魚類,而到今天,已經有了魚群。

 這些現象沙左無法解釋,他們正在逐漸進入一個生態明顯要比AS好得多的區域,這樣的魚群,會讓沙左想起幾百年前的西元世紀。

 沙左的認知裡,AS的科技並不是很先進,就連押送他去獵狼島時的飛機都跟西元世紀資料裡顯示的沒有多大區別,他曾經覺得AS無力探索更遠的世界。

 但地下城卻打破了他之前的認知,雖然地下城的存在是一個秘密,並且今後都將只是一個已經消失了的秘密,但聯邦政府曾把大量的科技力量投入在了地下城卻是事實。

AS曾經是有力量探索新大陸存在的,但這樣的力量只集中在一小群人的手裡……比如程侃和程侃曾經的那些夥伴。

 無論是地下城還是他們現在乘坐的這條船,都跟AS表現出來的科技不相符,至少在運輸能力上差距太大。

 沙左閉上眼睛,這個猜測一直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在這些的科技還沒有被封鎖成為秘密之前,AS是不是已經探索過更遠的區域?地下城是留給完美亞當之後的“新人類”的世界,如果這一切都沒有被干擾破壞,他們現在前往的那個座標,是不是就是新人類們的下一個目標?

“真是……太多秘密……”沙左靠到納伽肩上,每當想起這些事的時候,他就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什麼秘密?”納伽側過臉。

“沒什麼,這些東西對於一隻小魚怪來說可能沒什麼意思,”沙左也側過臉,吻了吻納伽的唇,“以後我們會慢慢想明白的。”

控制台上傳來了“滴”地一聲,沙左愣了愣,立刻轉頭看向螢幕。

 船艙裡一直很安靜,這是控制台第一次出現提示音。

 螢幕上顯示船上探測到了某種電波,但時間很短,沒有捕捉到更多資訊,電波來源就消失了。

 沙左坐直了身體,電波只有幾秒鐘的時間,非常短,但卻讓沙左有些激動,這是航行了十多天第一次接收到資訊。

 會是什麼?來自然還是人工?

 他讓系統試著分析,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內容。

“是什麼?”納伽也湊了過來。

“還不清楚,看看分析結果才知道,”沙左握住他的手,“如果……”

沙左的話還沒有說完,系統已經分析完畢。

 螢幕上顯示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兩個字——龐卡。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差不多拖了一年的文終於正式完結了。

 對於守在坑裡的孩子,真心地說聲對不住,讓你們等了這麼久,九十度鞠躬。

 這個真的是最後一章,新大陸是未知,是新的開始,嗯。

 番外應該是沒了,這文已經熬幹了我的精力,咳,如果以後想寫番外了,再放博客吧。

 再次謝謝在這種蛋疼的更新速度下還能堅持到現在的孩子,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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