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你是不是有點兒饑渴?”元午拿著礦泉水瓶子在臉上來回滾著,慢條斯理地說,“咱倆現在的狀態,親一下摸一下其實都沒什麽,你不介意我不介意的,就約個炮也沒什麽大不了。”

林城步看著他。

“但是……”元午笑笑,“如果咱倆以後真有點兒什麽感情的,你願意是從約炮開始的嗎?”

林城步沈默了一會兒:“我說實話啊。”

 “嗯。”元午看著他。

“我真無所謂,是你就行,”林城步說,“只要你沒所謂,怎麽開始的我根本不會去想,說真的,能開始就行,我真顧不上去要求怎麽開始了。”

元午笑了起來,笑了半天之後長長地嘆了口氣:“憋得不輕啊這是。”

 “隨便你說。”林城步嘖了一聲。

“過來。”元午靠在椅背上沖他勾了勾手指。

“幹嘛?”林城步往前湊了湊,想想又迅速退開了,“要抽我啊?”

 “你對我都有點兒什麽不堪回首的回憶啊?”元午說。

“被打被銬車上都有過,你說呢,”林城步又湊過去,“你這人脾氣上來一點兒數都沒有……”

元午拽著他領口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林城步震驚之中眼珠子迅速抱團,一塊兒擠到了鼻梁邊兒上。

 元午的唇依然談不上有多麽香甜可口,並不柔軟,略微有些幹,但林城步卻還是覺得一陣眩暈,也不知道是因為對眼兒了還是幸福來得太突然。

 不過元午的這個吻有點兒簡約,唇碰了碰,舌尖在唇上輕輕一掃,沒等林城步進一步體會,他已經離開,靠回了椅背上。

“完了啊?”林城步瞪著他,“就這樣啊?”

 “哎喲,”元午也看著他,“你想怎麽樣,大街上呢。”

林城步感覺要不趁著這個機會怎麽樣一下,沒準兒過十分鐘元午又改主意了,他都沒顧得上往旁邊看看,就一腳蹬著車門踏板跟發射炮彈似地擠進車裏撲了過去。

 元午上車都習慣把車座靠背往後調,林城步這一撲完美地壓到了他身上。

“哎。”不知道是不是壓哪兒了,元午低聲嘆了口氣。

 林城步感覺這時要有人在旁邊觀摩的話,自己的樣子估計就是餓了八百年終於找著食物的老妖精。

 對著元午劈頭蓋臉一通親,眉毛眼睛鼻子一個都沒放過,最後啃到嘴上的時候他呼吸都已經跟不上了。

 不過手跟得上,伸進元午衣服裏狠狠摸了兩把。

 元午身上有些涼,當然也許是自己手太燙,這種略微帶著涼意的緊繃著的皮膚讓他說不上來的興奮。

 在元午唇齒間蠻不講理地一通翻滾之後又順著脖子吻到了鎖骨上,接著就把元午的衣服往上推。

 準備往元午胸口上啃幾口的時候,元午輕輕拍了拍他後腦勺:“哎,小華。”

 “嗯?”林城步埋在他胸口應了一聲。

“門票收100一個人合適嗎?”元午說。

 林城步莫名其妙地楞了兩秒鐘,然後猛地一下擡起了頭。

 他都不用轉頭往車窗外面看,就已經能感覺到外面有人影晃動,而且還不止一個。

“我操!”他瞬間清醒過來,壓著嗓子說了一句。

 元午在他直起身的時候就開始笑,一直到他連磕帶碰地退到車外了都還沒停下來。

 車子旁邊站著兩個大媽和一對年輕小情侶,大媽滿臉獵奇與震驚,小情侶雙雙意味深長。

 這種場面讓林城步非常尷尬。

 特別是在他退出來之後這幾位都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一塊兒上下打量著他。

“再惹我我咬死你。”林城步為了擺脫尷尬,指著車裏的元午說了一句,然後甩手把車門關上了。

 但他感覺自己智商的確是不趕趟,這個為了擺脫尷尬而找的理由似乎更尷尬,小情侶裏的姑娘沒忍住笑出了聲。

 林城步顧不上再繼續演,轉身繞過車頭跳進了駕駛室。

“我操,他們在外面多久了啊?”他發動車子,跟逃命似地開了出去,後視鏡裏看到那幾個人居然還站在原地,他簡直都沒從爆炸了的尷尬裏緩過勁來了。

“咱倆說話的時候他們就在。”元午枕著胳膊,嘴角還帶著笑。

“閑的吧都,”林城步拍了拍方向盤,“不上班不買菜的跑那兒站著幹嘛啊!”

 “等公交,”元午又笑了起來,“旁邊是個公交車站你沒看到嗎?”

 “……沒有,”林城步楞了楞,“我操,我真沒看到……盡看你了估計。”

因為元午一直樂,沒顧得上給他指路,林城步被甩不掉的尷尬氣息驅使著往前瞎開一氣兒,還拐了好幾個彎,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開到什麽地方了。

“這哪兒啊?”林城步放慢車速,往外看著,一條幾乎沒有人的小街,看樣子跟要出城了似的。

“火葬場。”元午在旁邊說。

“什麽?”林城步楞了,轉頭看著他。

“再往前就是火葬場了,”元午指了指前面,那邊右轉是墓地,“元申……就在那兒。”

林城步沒說話,飛快地掉轉車頭。

“沒事兒。”元午在他肩上拍了拍。

“我真不知道,路牌我也沒註意。”林城步有些不踏實,再怎麽說,元申的事對於元午來說,都是一段極其不愉快的記憶。

“說起來,”元午靠在車座上,“我一次都沒有去過,沒去看過元申,也沒去看過我爸。”

 “你……爸?”林城步楞了,“你爸也……”

 “嗯,”元午手指在車窗上一下下敲著,“我爸病死的,不過什麽病我不知道,沒人告訴我,我也沒去醫院看過他。”

林城步想問為什麽,但又沒開口。

 不問也能猜到,估計是家裏不讓元午去吧,老人一旦迷信起來,就跟中了邪似的沒道理可講。

“那……”他想了想,“你媽呢?”

 “不知道,我爸死了以後我就沒再見過她,”元午笑了笑,“估計受不了我爺爺奶奶?”

 “……啊。”林城步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過也沒什麽感覺,”元午看著車窗外,“一開始我總是在想,她為什麽不帶我走,後來就沒感覺了,也不會想她。”

 “恨她嗎?”林城步問。

“不,”元午拿過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沒恨過,我對誰也沒恨過,什麽喜歡討厭恨的,都沒有,只是有時候會想不通,為什麽。”

 “以後也不用去想什麽為什麽了,”林城步說,“沒必要,為不值得的人去想那些,沒必要。”

 “嗯,”元午轉頭看了他一眼,“對了,我原來放船上的那些東西是在你那兒麽?”

 “都在,”林城步說,“你要去拿嗎?”

 “今天不去了,有時間再說吧,”元午扯了扯衣服,“我今天不想做。”

 “什……”林城步楞了楞才反應過來,頓時腦袋都有要燒冒煙兒了的感覺,提高聲音喊了一嗓子,“我靠我也沒往那上想好嗎!你真以為我饑渴到那個程度嗎!你上我家拿點兒東西我還能強了你啊!”

 “誰知道呢。”元午慢悠悠地說。

“你這樣很傷我自尊啊大叔!”林城步轉頭瞪著他。

“看路。”元午說。

 林城步轉頭看著前面:“很傷我自尊啊大叔!”

 “……聽見了。”元午說。

“算了,”林城步嘆了口氣,“我在你心裏估計沒什麽形象可言。”

 “嗯。”元午點點頭。

“哎!”林城步半喊著又嘆了口氣。

 元午下午要去梁醫生那兒,車開回來之後林城步看了看時間:“要不去吃個飯,然後轉轉,我直接送你過去?”

 “隨便。”元午枕著胳膊一直閉目養神。

“想吃什麽?”林城步問。

“我想想。”元午說。

 林城步開著車在附近轉著圈,轉了快十分鐘,元午都沒說要去哪兒吃,他把車停到路邊:“想好了沒啊?”

 “嗯?”元午睜開眼睛看著他,“想什麽?”

 “我靠?我問你想吃什麽,你不說想想麽?”林城步很無語。

“……我忘了,”元午捏了捏眉心,把車座調正了,“我想想啊。”

 “別想了,”林城步指了指旁邊,“牛扒自助,吃這個吧。”

 “好。”元午應了一聲。

 牛扒自助在五樓,元午在電梯裏一直盯著轎廂上貼著的餐廳指示牌看,電梯到五樓的時候他指了指:“吃這個吧,三樓。”

 “冰淇淋?”林城步看著他手指著的地方,“午飯吃冰淇淋啊?”

 “我看圖上還有點心,”元午又看了看,“我挺想吃甜食的……”

 “那行吧,”林城步又按了三樓的鈕,“去看看。”

 “你脾氣真不錯,”元午靠在轎廂上,“要誰讓我大中午的吃這玩意兒,我肯定發火。”

 “你自己要吃的你沖誰發火。”林城步無奈地說。

 這家冰淇淋店還挺有情調,裝修的很漂亮,一進門就能聞到濃濃的甜香味兒,滿眼看過去都是冰淇淋。

 除了各種形狀口味的冰淇淋之外,還有各種自助的冰淇淋水果沙拉,元午想吃的那種點心也有很多種類,什麽小面包夾冰淇淋,餅幹頂著冰淇淋之類的。

 店裏一眼看過去客人全是小姑娘和小朋友。

“你看,”林城步小聲說,“就沒有老爺們兒上這兒來吃的。”

 “嗯,不是正合適你麽,”元午看著冰櫃裏的各種冰淇淋,“小娘們兒。”

 “你得了吧,”林城步斜了他一眼,“現在是你非要吃,老娘們兒。”

元午沖著櫃台笑了好一會兒,然後點了一份沙拉和幾個小點心:“先嘗嘗什麽味兒。”

他倆在靠窗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下,服務員把冰淇淋們都拿上來之後,林城步才發現有幾份小點心裏夾的不是冰淇淋。

“這夾的是奶油泡泡啊,”林城步說,“你不是想吃冰淇淋的嗎?我拿去換?”

 “那是給你點的,”元午拿了一個冰淇淋餅幹吃了一口,“你不是愛吃奶油麽,一會兒再問問有沒有不要點心光上奶油泡泡的。”

林城步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拿起一個點心直接整個塞進了嘴裏。

“噎著。”元午說。

 林城步說不了話,就沖他笑了笑。

 這些冰淇淋點心奶油點心的還挺好吃,元午最後還點了份冰淇淋披薩。

 吃完之後林城步膩得都不想再往桌上看了:“我往後一個月都不想再碰甜食了,真的,我連口香糖都不想吃了。”

元午叫了服務員過來結賬,林城步想付錢的時候被他攔住了:“我來吧,你這兩年在我身上沒少花錢吧。”

 “沒花什麽錢啊。”林城步說。

“水電煤氣什麽的。”元午看著他。

“你那沒人住的屋有什麽水電煤氣費啊,”林城步說,“就那個自動澆花的玩意兒,還有冰箱什麽的,能有多少錢。”

元午笑了笑沒說話。

“你還有錢用嗎?”林城步小聲問,“這麽久也沒幹活掙錢。”

 “還有,”元午想了想,“過陣兒我打算回18號去。”

 “那承宇哥得高興死,”林城步說,“他想你回去都快想瘋了,調酒師一個月一換,哪個他都不滿意。”

 “他是有強迫癥,”元午笑笑,“他就習慣我這風格,換了他就覺得不對。”

 “也不是,”林城步搖頭,又看著他,“你知道麽,你往那兒一站,就是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元午問。

“什麽都不一樣,特別有氣場,特別帥,”林城步皺了皺眉,“哎我說不上來,反正我看你調酒怎麽看都不會膩,哪怕是一樣的動作……我還錄了好多視頻呢……”

 “還錄視頻了?”元午看了他一眼,“我怎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林城步有些郁悶地低聲說,“那麽多人圍著你,男的女的,你一晚上都不一定能找著我在哪兒。”

 “你說,”元午趴到桌上,“你喜歡的是哪個我?”

 “什麽哪個你?”林城步一聽就緊張起來了,“就一個你,還有哪個你啊!你就是你,沒有別……”

 “哎哎哎,”元午拍拍他的手,“我知道,只有一個我,我就是元午,元午就是我。”

 “那你什麽意思啊?”林城步松了口氣。

“我意思是,”元午想了想,“你喜歡看我調酒,還喜歡什麽?你喜歡的那個我,是我麽?你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嗎?脾氣差?不愛說話?還有呢?”

 “還有你神經病。”林城步擰著眉。

“你是不是只是喜歡表面的那個我?”元午問。

“我不知道,”林城步看著他,“真的不知道,這東西沒法說,你什麽樣子我都喜歡,就這麽簡單,沒有說確切哪一個地方,哪一種樣子。”

元午看著他很長時間。

“怎麽了?”林城步問。

“沒怎麽,”元午說,起身慢慢往餐廳外面走,“就是……不太懂。”

 “不太懂什麽?”林城步跟上他,“不懂我為什麽喜歡你?”

 “嗯,”元午想了想,“你看,我喜歡吃這個喜歡吃那個,是因為好吃,喜歡吃蛋包飯,是喜歡蛋和別的東西混在一起的味道,喜歡吃你做的那個豆腐是因為……”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喜歡一個人或者是一個什麽東西必須得有一個或者幾個點讓你喜歡,對吧?”林城步問。

“差不多吧。”元午點頭。

“人和吃的用的不一樣啊,”林城步說,“你是個人啊,你是人啊。”

 “……我沒有覺得我不是人。”元午看著他。

“你把對人的喜歡和對東西的喜歡混在一起這本身就不對,”林城步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感覺這時候就應該拉出江承宇來教育元午才對,“人,他不是東西,他是……哎。”

元午這回到是沒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不想說了,這也沒法說,”林城步靠在旁邊的欄桿上,“我一開始被你吸引是覺得你帥,後來發現你調酒的時候特別有魅力,再後來……感覺對了就是這樣,沒什麽理由,就是看著你就覺得舒服,想跟你在一塊兒,你對人冷淡也好,脾氣爛也好,我都無所謂,就是……哎不說了,我剛還說不說了呢。”

 “我知道你意思了。”元午吹了吹前額的一綹頭發。

“我沒覺得你真懂了,你這輩子估計就沒對人有過這種感覺吧,”林城步瞅了他一眼,“不過沒關系,等你覺得喜歡我的時候,就懂了,這個現在不用糾結。”

 “哎?”元午轉臉看著他,瞇縫了一下眼睛。

“哎什麽哎,”林城步沒看他,“年輕人就是這麽自信。”

這個話題元午沒有再繼續進行下去,一直若有所思的樣子。

 林城步突然發現元午可能的確在這方面有毛病,連喜歡一個人都非得找出個理由來。但他並不在意,盡管元午對他倆之間的關系到目前為止都沒什麽感覺,似乎也並不看好,但元午對他態度的改變,他卻真真切切能感覺到。

 這些改變有些明顯,有些很細小,但他都能覺察到。

 早晚的事。

 嘿嘿。

 林城步把元午送到梁醫生的咨詢室樓下時,約好的時間還沒到。

“還半個多小時,”林城步看了看表,“你要上樓去等嗎?”

 “在這兒等吧,”元午走到旁邊的長凳旁邊,一擡腿跨過去坐下了,“他們那個護士還是前台的小姑娘話超級多。”

 “好吧,”林城步坐到他面前,對元午要跟騎馬似地坐著並沒有什麽奇怪,這人高興了什麽坐姿都有,“你還想吃點兒什麽嗎?”

 “你還餓啊?”元午有些吃驚。

“不是……”林城步猶豫了一下,“吃一肚子冰……”

 “你要拉肚子了?”元午盯著他的臉。

“沒。”林城步回答得很簡單。

 說完這句話之後林城步沒再開口,元午盯著街景看了一會兒覺得開始範困,琢磨著怎麽能睡一小會兒的時候,一轉臉發現了林城步一腦門兒的汗。

“你怎麽了?”元午伸手往他腦門兒上摸了一把。

“沒怎麽,”林城步說,“熱的。”

 “真要拉肚子了吧?”元午看著他,“臉都白了,樓裏有廁所,你去吧。”

 “……哦,”林城步捂著胃站了起來,“那我……萬一我去得久你就……”

 “知道了知道了,”元午沖他揮揮手,“你去吧,到時間了我自己上去。”

林城步擰著眉捂著胃,快步過街走進了大樓裏。

 35

 元午騎在長凳上等了快十分鐘,林城步也沒從樓裏出來,他看了看時間,彎腰用腦門兒頂著椅子閉上了眼睛。

 估計是中午吃太涼了?這麽長時間,得拉脫水了吧……

元午以頭搶凳爾地睡了一會兒,再睜眼的時候是被梁醫生的電話吵醒的。

“我在樓下了,”元午接了電話,“這就上去。”

林城步還是沒出來,元午揉著被壓疼了的腦門兒,一邊往梁醫生那邊走一邊給林城步發了個消息。

-我先上去了,紙不夠了叫我。

 不過林城步沒給他回話。

 今天梁醫生跟他聊的主要是上午去老頭兒老太太那兒的事,他說完之後,梁醫生對他經歷的那些也沒多評價。

“你說過你覺得必須要去把鑰匙給他們,”梁醫生說,“就像一種儀式,我們可以理解為是為過去的事劃上一個句號,對嗎?”

 “對。”元午點頭。

“那麽這個句號今天上午已經劃上了,”梁醫生給他杯子裏續了點兒水,“之後就不要再以這個事為理由苛責自己。”

 “……嗯。”元午應著。

“要做到的確不容易,”梁醫生笑笑,“畢竟那個年紀的經歷和環境對人的影響是非常大的,但是你要能夠在自己再次想要那樣去想的時候,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樣想,又應該怎麽應對。”

 “很難的。”元午輕聲說。

“當然難,不難的話也不會有這麽多心理問題了,”梁醫生說,“還是那句話,你想改變,才能改變,有時候否定自己比肯定自己要難得多。”

 “我會……”元午皺皺眉,“慢慢來……”

 “你可以慢慢來,但你不能以慢慢來為借口,”梁醫生看著他,“明白我嗎?”

 “我現在就有點兒這意思,是吧?”元午笑了,“我感覺是有點兒。”

 “意識到了就馬上修正,”梁醫生笑著說,“千萬別懶。”

每次從梁醫生那兒出來的時候,元午都覺得自己神清氣爽,但維持不了幾天,就又會有點兒往回走。

 這讓他挺郁悶的,有些習慣性的思維真的讓他煩躁。

 唯一讓他感覺到踏實一些的,就是這種往回走的狀態以很微小的速度慢慢在減少。

 也許他的確應該聽梁醫生的,不要再縮在自己的房間裏,得走出去,回到正常的生活裏,工作,朋友……

哪怕是跟林城步一個人在一起,有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琢磨的時間要少很多。

 其實林城步還算是個挺有意思的耶和華,跟他在一塊兒的時候不會覺得煩躁,以前……還真沒註意過。

 嘖。

 不過耶和華同學沒有像元午想像的那樣會在一出門的地方等著,元午一直走到他車旁邊了,都沒見著人。

 車上也沒人。

 元午圍著車轉了一圈,感覺有點兒神奇。

 又彎腰往車底下看了看。

 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這裏……

身後有人按了一下喇叭,他回過頭,看到一輛很眼熟的紅色小車開了過來。

 但為什麽眼熟,他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

 車開到了他旁邊,車窗放了下來。

“小午!”裏面有人伸頭往這邊喊了一聲。

 元午楞了楞,往車裏看了一眼,過了幾秒鐘才有些意外地說:“承宇?”

 “上車。”江承宇招了招手。

“怎麽是……你?”元午往林城步車那邊看了一眼,“林……”

 “上車跟你說。”江承宇打開了車門。

 元午猶豫了一下,坐進了車裏:“林城步人呢?”

 “醫院,”江承宇一邊掉頭一邊說,“剛才……”

 “什麽?”元午吃驚地打斷了他的話,猛地覺得手有些發涼,“醫院?他病了?怎麽回事兒?”

 “急性胃炎,”江承宇說,“他……”

 “急性胃炎?”元午盯著他,“怎麽會……你怎麽知道的?”

 “你能讓我把話說完嗎?”江承宇斜了他一眼,“我怎麽知道的,這種大家都上班的時間他除了我還能找著誰啊。”

元午沒說話,看著他。

 江承宇等了一會,又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沒事兒吧?”

 “你不說讓你把話說完麽?”元午說,“說完了沒?”

 “……沒,”江承宇嘆了口氣,“就是他給我打電話,說急性胃炎打了個車去醫院了,你跟梁醫生正聊著就沒給你打電話,讓我直接過來接你。”

 “急性胃炎?”元午擰著眉,聲音有點兒低,“怎麽會?”

 “說中午吃涼了,”江承宇說,“他胃一直不好嘛,你倆中午吃的什麽?”

 “……冰淇淋。”元午說。

“午飯啊?”江承宇楞了。

“嗯,”元午點點頭,“午飯。”

 “牛逼啊你倆。”江承宇笑了笑。

“他胃一直不好麽?”元午問。

“職業病,以前沒到春稚之前不是在那些小破飯店幹麽,吃飯什麽的都沒規律,”江承宇說,“時間長了胃都不好。”

 “哦,”元午按了按額角,“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正常,”江承宇說,“以前也沒正眼看過他幾次吧。”

元午沒出聲。

 江承宇的車開到主路上之後往右又拐了一下,元午看了看外面:“去哪兒?”

 “醫院啊,”江承宇說,“吊水呢,還要留院觀察,估計挺嚴重的。”

 “嗯。”元午應了一聲。

 林城步去的是最近的醫院,沒多大一會兒就到了,江承宇把車開進停車場,元午突然有些害怕。

“走吧。”江承宇下了車。

“我……不去了。”元午坐在車裏沒動。

“什麽?”江承宇楞了,扶著車門看著他,“你不進去?”

元午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嗯。”

 “不是,”江承宇有點兒迷茫,“為什麽啊?都到這兒了,你就待車上?”

元午看了他一眼,推開車門下了車:“我回去。”

 “小午,”江承宇嘖了一聲,“你不是吧,他剛說話都挺虛的了,這種情況你不去看看他?”

元午回過頭,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點了點頭:“嗯。”

江承宇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又擡手指了指他,還是沒說出話來,然後轉身往醫院走了過去。

“護士,”林城步躺在留觀室的病床上,看著吊瓶,“這個真不能再調快點兒嗎?”

 “不能,”護士看了他一眼,“你別自己又調快了啊!打那麽快藥都沒吸收還有什麽用啊。”

 “……我感覺都沒什麽事兒了,”林城步嘆了口氣,“不打也行吧?”

 “主席等著你看文件呢吧?”護士皺著眉,“自己的身體自己都不上心。”

林城步笑了笑,正想說話,留觀室的門被推開了,江承宇走了進來。

“你來了?”他一看到江承宇,立馬坐了起來,往江承宇身後看過去,“元午呢?你接他了沒?”

 “接了,”江承宇看了看他的臉,“瞬間就憔悴成這樣了啊?”

 “人呢?”林城步發現江承宇身後沒有跟著人,“你是把他送回去了?”

 “……啊,”江承宇擡頭看著吊瓶,“是,他回去了。”

林城步楞了楞,感覺有些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兒,躺回了枕頭上:“哦。”

護士出去之後,江承宇拿了張凳子坐到床邊:“你是不是有點兒失望啊?”

 “你說呢?”林城步轉開頭。

“他其實剛才都到醫院門口了,”江承宇說,“突然就說不進來了,我覺得是有什麽事兒吧。”

林城步把頭又轉了回來:“他怎麽說的?”

 “基本沒說話,就說不進來了,要回家,”江承宇說,“是不是還有什麽心理問題沒解決,我一開始說來醫院他也沒反對啊。”

 “不知道,”林城步皺皺眉,“他爸……是病死的,住院的時候好像家裏人都沒讓他去醫院,是不是因為這個?”

 “沒準兒,”江承宇嘆了口氣,“這家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正常了。”

 “你等著他回去給你賺錢呢?”林城步笑笑。

“這話說的,”江承宇笑了,“他雖然是我情敵,但我跟他朋友的時間比情敵時間長啊,要沒你的話,說不定我還追他呢……”

 “你這人怎麽這樣,”林城步嘖了一聲,“本來挺有文化的一個人,怎麽說話做事兒都體現不出來。”

 “我想了一下還是算了,”江承宇說,“元午那種性格,做朋友行,談戀愛肯定不行,起碼我受不了。”

林城步跟江承宇又聊了一會兒就覺得累了,雖然他跟護士說自己沒事兒了,但實際上這次突然發作的急性胃炎讓他有點兒虛脫的感覺。

“你回去吧,”林城步說,江承宇一般白天睡覺,差不多晚飯的時候才起來處理酒吧的事,現在正好差不多到他該開始忙的時間了,“我瞇一會兒。”

 “餓嗎?”江承宇問,“你現在能不能吃東西啊?”

 “不餓,也吃不下東西,”林城步說,“我好久沒這麽柔弱了……就想睡會兒。”

 “那行吧,”江承宇看了看時間,“有事兒給我打電話,我要沒聽見你就打辦公室電話,讓他們叫我。”

 “嗯,”林城步點點頭,“謝謝。”

 “我是不是得說別客氣啊?”江承宇站了起來。

“別這麽客氣。”林城步笑笑。

 元午坐在醫院門外的石凳上,現在天涼了,屁股已經捂不熱石凳,坐了一個多小時都還是涼的。

 他感覺再坐下去自己也得來個急性腸炎什麽的了,剛站起來想暖暖屁股,一擡頭就看到了從醫院大門裏走出來的江承宇。

 他趕緊坐了回去,低頭看著自己的鞋。

 江承宇走得挺快的,也沒往四周看,從石凳旁邊邊走過去都沒發現他坐在這兒。

 元午不想讓江承宇看見他還在這兒。

 從車上下來之後他就一直在醫院周圍轉悠,他害怕。

 害怕醫院。

 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恐懼,或者說是某種抗拒,對醫院,對病人,他有太多不美好的回憶。

 在最後的日子裏沒能見到的爸爸,需要不斷地去醫院的元申。

 更多是關於元申吧。

 是的,每周都要去醫院的元申,需要不間斷地吃藥的元申,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的元申,身上總帶著淡淡醫院氣息的元申。

 他害怕這些。

 因為你,元申才會這樣,你爸爸生病,誰知道會不會也是因為你?

 奶奶的話總是這麽精準而具有殺傷力。

 這麽多年他都沒進過醫院,他在健身房裏鍛煉,跑步,希望自己可以遠離這些。

 盡管現在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些跟自己沒有關系。

 可還是會控制不住。

 中午如果不是他想要去吃冰淇淋大餐,林城步又怎麽會現在躺在醫院裏?

 還是因為你。

 他有些煩躁地站了起來,沿著醫院門口的路來回走了一趟,又坐回了石凳上,把腿盤了起來。

 有人看他,不過他並不在乎,閉上了眼睛。

 梁醫生教過他很多讓自己平靜下來的方法,深呼吸,冥想,自我催眠……總有一款適合你。

 半小時之後,元午睜開了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氣。

 旁邊有個大爺在看他,他閉上眼睛之前,大爺就在了,這會兒看他睜開眼睛,問了一句:“氣功啊?打坐?”

 “禪定。”元午高深莫測地對他笑了笑,起身往醫院大門走過去。

 盡量走得快一些,以一種大師的姿態在鼓起的勇氣還沒有消散之前走進醫院。

 對於一個記憶裏就基本沒進過醫院的人來說,醫院是個讓人頭暈眼花的地方。

 站在大廳裏五分鐘了,元午都還沒弄清自己到底要上哪兒去找林城步。

 但他還不太想給林城步打電話,一是覺得可能會影響他休息,二是……一旦打了電話,再想後悔離開醫院就沒機會了。

“先生,”一個導醫終於看到了他,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之後,走過來問了一句,“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我……找人,”元午估計自己挺久沒理發的形象和現在茫然四顧的表情在導醫眼裏有點兒像是來找茬的醫鬧,還是精神不正常不用負責那掛的,於是又擠了個笑容出來,“我朋友……急性胃炎到醫院了……”

 “是看的急診吧?”導醫問。

“不知道,應該是吧,”元午說,“說是留院觀察。”

 “留觀室在那邊,”導醫微笑著說,“我帶您過去。”

元午推開留觀室的門時,林城步正坐在病床上,一個護士在給他撥針頭:“休息一會兒再走動。”

 “嗯,我感覺我沒……”林城步按著手上的棉簽,邊說邊往門口這邊看了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整個人都楞住了。

“打完……針了?”元午突然就有些尷尬,站門口問了一句。

“啊,”林城步應了一聲,接著就迅速地躺回了枕頭上,“打……完……了……”

 “剛不還說自己沒事兒了嗎?”護士看他的樣子一下笑了。

“我……沒……說……”林城步閉上了眼睛。

 護士笑著收拾了東西:“你的確是沒好利索的,這兩天還要打針,還要觀察,如果有什麽問題,胃鏡還是躲不過的。”

 “我……沒……躲……是大夫說我這個是什麽單純性什麽的不用胃鏡。”林城步說。

 護士又交待了兩句之後出去了,林城步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元午:“你怎麽來了?江承宇說你回家了。”

 “嗯,”元午走到他床邊,彎腰看了看他的臉,“這臉色其實不用再專門裝虛弱。”

 “啊。”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元午看得出來他笑得有些勉強,臉上也沒什麽血色,嘴唇都還有些發青,的確還是很虛弱。

“你怎麽來了啊!”林城步又問了一遍,雖然虛弱,但還是壓不住他驚喜的情緒。

“我一直……在門口。”元午坐在了床邊的小凳子上。

“那你怎麽不進來?”林城步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是要……做心理建設嗎?”

元午笑了笑沒說話。

“江承宇剛走沒一會兒。”林城步說。

“我看到他出去才進來的,”元午說,“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林城步拖著聲音,想了想又嘖了一聲,“你居然就這麽看著你情敵跟我單獨這麽待著。”

 “我情敵?”元午看著他,“江承宇什麽時候成我情敵了?”

 “我跟你說,你別不信,”林城步沖他咧咧嘴,“早晚你倆會是情敵的,真的。”

元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現在能吃飯嗎?”

 “不能,”林城步說,說完想想又迅速地改了口,“能。”

 “到底能還是不能。”元午說。

“大夫說不吐了以後吃點流食,”林城步說,“我想吃小米粥雞蛋羹……”

元午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轉身出了門:“你等會兒。”

 “你是去給我買嗎?”林城步追了一句,忍不住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小聲說,“給我做點兒多好啊……”

沒幾分鐘元午又回來了,手上是空的。

“不知道上哪兒買嗎?”林城步問,“就……”

 “大夫說你今兒晚上不要吃東西。”元午說。

“什……我靠,”林城步楞了,坐了起來,“你找大夫去了啊?”

 “嗯,我說剛那個急性胃炎的要怎麽吃飯,人說今兒晚上禁食,”元午瞇縫了一下眼睛,“想蒙我?”

 “……那我那什麽,”林城步有些不甘心,“那我今兒晚上住院,明天一早也得吃,小米粥雞蛋羹。”

 “大夫說你回家觀察,按時來打針就行,”元午勾勾嘴角,“不用住院。”

林城步瞪著他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嗯?”元午看他。

“我不管!”林城步倒回枕頭上,“你給我做小米粥雞蛋羹,不做我好不了了!你自己看著辦!”

36

 元午說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轉身出去了。

 林城步本來想再耍幾分鐘賴,但因為沒有了觀眾,只得下了床。

 正好大夫從門口經過,他又拉著大夫確定了一遍自己不需要住院只需要每天過來打針,觀察15天。

 問完了之後,他才發現元午說的在外面等他,這個外面指的不是留觀室外面,而是醫院外面。

 確切說是醫院對面。

 他走出醫院看到元午的時候,元午都快站到對面停車場裏去了。

“我走不動了!”林城步慢吞吞地走過去,這話倒真不是在裝,他這一個下午上吐下瀉胃疼帶肚子疼的,整個人現在都是發軟的,走路的時候總有種想跪下去順便再磕仨響頭的感覺。

 元午走了過來,伸手摟住了他的腰。

“啊。”林城步迅速往他身上一靠,再一低頭把下巴擱在了元午肩上。

“打個車吧,”元午沒有推開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打車去把你車拿了,我送你回去。”

 “嗯。”林城步這個姿勢走路其實挺別扭的,但他堅持著以這個姿勢一直走到了路口。

 元午打車的時候他還是這個姿勢。

 要不是這個下巴長元午肩膀上的姿勢確實沒辦法上出租車,他肯定會一直堅持到底。

 上了出租車之後,他下巴繼續往元午肩上一擱。

 司機從後視鏡裏一直瞅他倆,林城步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不過元午一臉淡定,他也大著臉沒動,在車裏胡啃亂摸都已經被圍觀過了,擱個下巴還有什麽所謂的。

“我開車吧。”元午問他要車鑰匙。

“你……能行嗎?”林城步拿出鑰匙遞給他,“你好幾年沒開車了吧……而且你以前也都開摩托……”

 “能行,”元午拉開副駕的門,把他推了進去,“你別再掛我身上就行。”

 “哦。”林城步笑了笑。

 元午上了車,打著火之後熟悉了一下車,然後把車開了出去。

“你還記得我家在哪兒嗎?”林城步問。

“嗯,”元午說,“記得。”

就這麽簡單的一個回答,而且江承宇說過元午是個人腦導航,去過一次的地方都會記得,他還是覺得很高興。

 不管元午是不是記路厲害,反正元午記得他家在哪兒。

“你想吃什麽?”林城步問,“我禁食,你得吃東西啊。”

 “我不吃。”元午說。

“不吃?”林城步楞了楞,“你不餓嗎?還是餓過頭了?”

 “就是不想吃,”元午看了他一眼,“你臉色太難看了,別說話了,歇會兒吧。”

 “哦,”林城步笑了笑,靠到椅背上,想了想又說了一句,“一會兒給你下點兒餃子吧。”

 “再說吧。”元午說。

 回到樓下,林城步沒再把下巴往元午身上掛,這一路他已經感覺出來了,元午的情緒有些低落。

 想到江承宇說的他不肯進醫院,再想到他一直站到了停車場門口去等自己,林城步估計這次進醫院,對於元午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愉快。

“吃餃子好嗎?”林城步進屋走到冰箱旁邊。

“想吃我自己弄,”元午說,“你歇著吧。”

 “你……要回去了嗎?”林城步問。

“晚點兒走,”元午在沙發上坐下,“醫生不說要觀察麽。”

 “你觀察我麽?”林城步笑笑,坐到他旁邊。

“你要不舒服我就馬上送你回醫院。”元午說。

“我現在……”林城步話還沒說完就蹦了起來,跑進了廁所,在廁所門口還因為腿軟打了個踉蹌。

“還吐?”元午跟了過來。

“啊……”林城步跪在馬桶跟前兒,“沒,吐不出來了,就是幹嘔,胃裏不舒服。”

 “所以你今天只能喝水,不能吃東西。”元午說。

“哦,”林城步起身趴到洗臉池上往臉上潑著水,“水我都不想喝了,我怕吐泡泡。”

 “去睡會兒吧,”元午說,“你臉色跟要死了一樣。”

 “真的嗎?”林城步擡頭往鏡子裏瞅了瞅,“哎還真是像乍屍了……我先洗個澡吧。”

 “嗯。”元午轉身回了客廳。

 林城步去拿了換洗衣服準備進浴室的時候又停下了:“你不會這會兒就走吧?”

 “不走。”元午拿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林城步洗了個熱乎乎的澡,感覺舒服了不少,他頂著毛巾打開門,剛要往外走的時候,看到元午站在門口。

“我靠,”林城步嚇了一跳,沒站穩靠到了門框上,“你怎麽在這兒啊?”

 “怕你洗一半暈倒了。”元午說完又回了客廳,坐下繼續看電視。

“真的嗎?”林城步的笑迅速漫延,自己都能感覺到跟開花了似的,“你這麽關心我?”

元午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林城步本來還想上他旁邊再趁機膩一會兒,但身上實在是虛得沒有一點兒力氣,五臟六腑的也都不怎麽舒服……這會兒就是元午約他上床,他估計也什麽都幹不成,頂多是激動地暈了過去。

“我……上床睡會兒。”林城步慢吞吞地往臥室裏走。

“嗯。”元午點點頭。

“那什麽,”林城步站在臥室門口,猶豫半天才問了一句,“你能……幫我吹吹頭發麽?實在是不想擡胳膊了。”

元午看了他一眼,把手裏的遙控器扔到一邊,站了起來。

“真行?”林城步感覺自己像是開箱得了橙武似的有點兒不敢相信。

 元午又坐回了沙發上。

“別別別,”林城步趕緊說,“幫我幫我,我就是有點兒不敢相信。”

元午進了臥室,接過他遞過來的吹風筒:“坐床上吧。”

 “嗯。”林城步坐到床上。

 元午拿著吹風筒站到了他面前,擡手在他腦袋上扒拉了兩下:“你這頭發好歹也擦幹點兒啊。”

 “哦,好。”林城步抓過扔在一邊的毛巾,在頭上一通搓。

 很尷尬。

 突然就非常尷尬,說不上來為什麽,莫名其妙地就覺得是約一發的前奏。

“我來吧。”元午說。

“啊不用不用,”林城步又一通搓,“不用。”

 “你不是不想擡胳膊嗎?”元午說。

“哦對,”林城步把毛巾擱腦袋上,垂下了胳膊,頓時胳膊上就一陣酸,“我是真……沒什麽勁兒,胳膊酸。”

 “嗯。”元午拿過毛巾在他腦袋上揉了揉。

“真的,”林城步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那什麽……”

 “嗯,”元午又應了一聲,“我知道。”

林城步不再說話,低頭讓元午揉腦袋。

 揉了一會兒之後元午摸了摸他頭發:“可以了。”

吹風筒響了起來,一陣暖風撫過他的臉,林城步閉上了眼睛。

 得抓緊時間享受。

 元午這麽好脾氣這麽配合的樣子在他非神經病狀態下基本從沒見到過。

 林城步都想在日歷上劃一道標註個紀念日了。

 雖然覺得有點兒……怪,但他折騰一下午,又拉又吐迷迷瞪瞪的到現在好容易舒服一些了,也不想再動腦子多想。

 風很暖,在這種開始變得涼嗖嗖的季節裏,是一種享受。

 元午吹頭發的業務很不熟練,但是動作很輕,在他頭上輕輕扒拉的時候,發根翻起時像是帶出了細細的電流,整個腦袋都麻酥酥的很舒服。

 林城步本來就很乏,這麽閉著眼裹在暖風裏,感受著自己的頭發在元午指縫間豎起,滑出……沒多大一會兒他就有些迷糊了。

 慢慢往前靠過去,腦門兒頂在了元午肚子上。

“好了。”元午在他後腦勺上彈了一下。

“啊。”林城步睡得正迷糊,靠在他身上沒動。

“躺下睡,”元午鼓了鼓氣,林城步的腦袋跟著他晃了晃,還是沒動,他往林城步嘴角上摸了摸,“你睡覺不流口水吧?”

 “……嗯!”林城步大概是被他這個動作弄醒了,猛地直起了身,瞪著他肚子,半天才抹了抹嘴,“我流口水了?”

 “沒有,”元午把吹風筒收進了抽屜裏,又看了一眼他的頭發,“那個……你先睡吧。”

 “哦,我還真是……困了,”林城步摸了摸頭,楞了楞,“我照照鏡子吧。”

 “就那樣,不用照了,”元午說,“一直都這麽帥。”

 “是麽?”林城步站了起來,往衣櫃走過去,“我怎麽摸著覺得有點兒一言難盡呢?”

林城步拉開衣櫃門,往門上的鏡子掃了一眼,頓時就楞住了,好半天才關上了衣櫃門,轉頭看著元午:“好手藝啊大叔。”

 “過獎了。”元午謙虛地點了點頭。

“這種火炬頭吹一個得加錢吧?”林城步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今天你是病人,白送你了。”元午往後靠到窗邊。

 要換個人把他頭發吹成這樣,林城步估計得跟人急,但如果是元午,別說是個火炬,就算吹成了個燈泡,他也無所謂。

“睡吧,”元午說,“睡一覺起來頭發就下去了。”

林城步應了一聲,趴到床上,側臉看著元午:“你要回去了嗎?”

 “你是希望我回去還是不希望我回去啊?”元午皺了皺眉,“怎麽老問。”

 “我希望你今兒晚上陪我,”林城步說,“我好久沒這麽虛弱了,跟朵小花花似的。”

元午瞇縫了一下眼睛,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嗯。”

 “我筆記本在桌頭櫃抽屜裏,”林城步很滿足地閉上了眼睛,“你要是無聊就上上網或者玩會兒遊戲吧。”

 “嗯。”元午應著。

“要洗澡的話,我從船上幫你收拾的衣服都在櫃子裏。”林城步說。

“嗯。”元午繼續應著。

“你睡床吧,別睡沙發,”林城步說,“我早上剛發現沙發塌了一塊,有點兒歪了,睡著不舒服。”

 “嗯。”

 “如果……”林城步話沒說完,嘴被捂住了,他睜開眼睛,“嗯?”

 “太啰嗦了容易招打。”元午看著他。

“嗯。”林城步點頭,在元午手拿開之前飛快地在他手心裏親了一下,然後閉上了眼睛。

 元午在臥室裏待了一會兒,林城步能感覺到他就站在床邊,不過閉上眼睛重新迷糊上了以後,他就不想再睜開眼了。

 能聽到元午的腳步聲,很輕,在臥室裏很輕地走了兩個來回之後,又輕輕拉開衣櫃門,估計是拿了衣服去洗澡了。

 元午洗了多久,洗完之後是看電視了還是弄吃的了,林城步都不知道,雖然沒到睡覺的時間他沒完全睡著,但始終是迷迷糊糊的。

 一直到元午進了臥室,坐到了床邊,他才從迷糊裏清醒了一小會兒:“幾點了?”

 “十點多,”元午回答,“沒睡著嗎?”

 “沒到點兒睡不踏實,”林城步翻了個身,看到元午盤腿坐在床另一邊,面前放著他的筆記本,“你看電影嗎?我有賬號。”

 “嗯,睡你的。”元午看了他一眼。

 林城步迷糊了這幾小時,已經好一些了,現在元午就在他身邊坐著,他就算是困了,也不太想再睡。

 就那麽半睜著眼看著元午。

 客廳裏的燈已經關掉了,臥室的燈元午也沒開,現在只有屏幕的光打在他臉上,帶著界線分明的光影,能清晰地看出元午臉上漂亮的線條。

“元午,”林城步小聲說,“你長得真的很帥。”

 “謝謝,”元午扭臉瞅了瞅他,“你也是。”

林城步閉著眼笑了起來:“這什麽鬼對話。”

 “想喝水嗎?”元午問。

“嗯,”林城步感覺了一下,“你一說我突然就渴得不行了。”

元午起身去給他倒了杯水。

 林城步喝完水之後繼續趴在枕頭上,側著臉看著元午,過了一會兒他又輕聲問了一句:“哎,我覺得你今天有點兒……奇怪。”

 “是麽。”元午看著筆記本。

“這麽溫柔,這麽體貼,”林城步看著他,“這麽……這麽。”

 “早知道進門兒的時候應該先揍你一頓。”元午說。

 林城步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又覺得累得慌,嘆了口氣。

 元午今天的確是怪。

 之前江承宇說他不肯進醫院的時候,林城步就差不多想到了原因,大概就是因為元午的爸爸和元申的事。

 所以元午居然會出現在醫院裏,林城步就開始覺得奇怪了。

 接下來對自己的這種照顧和……順從,這要不知道的說他倆是情侶都不會有人懷疑。

 更奇怪了。

“哎。”林城步伸手在元午膝蓋上輕輕撓了一下。

“怎麽。”元午剛塞上耳機準備看電影,把耳機又摘了下來。

“我問你,”林城步說,“你是不是覺得,這事兒是你的錯。”

元午看著他沒說話。

“你要不說去吃冰淇淋,我就不會進醫院,”林城步也看著他,“你是這樣想的,對嗎?”

元午還是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你覺得這是你的錯,”林城步輕輕嘆了口氣,“所以我要怎麽樣就怎麽樣,你都順著我……你害怕,對嗎?”

元午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移開,又再落了回來:“嗯。”

 “我胃本來就不好,”林城步說,“老毛病了,以前嚴重的時候天天得吃藥,這兩年都好很多了。”

元午的視線放回了屏幕上,但是並沒有點開電影。

“這跟你沒什麽關系,”林城步拽著枕頭往他身邊蹭了蹭,抓住了他的手,“我平時也不太註意,除了早餐,我中餐晚餐都不準時,有時候忙了耽誤吃飯我也懶得吃別的墊墊……今天就算不吃冰淇淋,我沒準兒也會犯病。”

元午皺著眉不出聲。

“關鍵是,你不知道,”林城步拉著他的手往自己這邊拽了拽,元午身體歪了一下,不得不跟著傾了過來,他伸手在元午臉上摸了一下,“你都不知道我胃不好,去吃個冰淇淋又怎麽會是你的錯呢?”

元午在他手腕上彈了一下:“安慰我呢?”

 “跟你講道理呢,安慰個屁,我現在還缺個人安慰呢,我現在渾身酸痛,”林城步翻了個身,拉長聲音,“渾……身……酸……痛……”

 “是想讓我給你捏捏麽?”元午問。

“不是,”林城步嘆了口氣,“你怎麽還沒明白呢?我就是想讓你陪陪我,機會難得而已,但是你要弄清楚。”

 “嗯?”元午把筆記本推到一邊,很專心地看著他。

“一,”林城步把食指豎起來伸到他眼前,“你不知道我胃不好,所以不是你的錯,二,我沒跟你說我胃不好,要錯也是我的錯……”

林城步覺得自己大概是有點兒緊張的,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讓元午放下心裏的負擔,只能盯著自己的食指,腦子裏飛快地轉著。

 元午沒說什麽,只是把他的中指摳出來跟食指並排著:“這是二。”

 “哦,現在,三!”林城步豎起三個手指,“三!”

元午勾了勾嘴角。

“三……”林城步想不出來還應該說什麽,這上吐下瀉估計把腦漿也吐出去不少,現在已經轉不過來了,“三……”

 “你有點兒什麽想法沒?”元午突然問他。

“什,什麽?”林城步楞了楞,“我正在想。”

 “別的。”元午手撐著床往他這邊靠了過來,低頭看著他。

“別的……”林城步發現腦漿在這一瞬間突然湧現,他只楞了一秒就反應過來了,“有……我那什麽,沒……我有。”

元午笑了笑,往他身上一跨,俯身吻了過去。

 37

 輕輕滴一個吻,已經打動我滴心……

在元午往下靠過來的時候,林城步覺得自己腦子大概是吐萎縮了,居然響起這麽一句,而且由於傳唱度過高,他差點兒就跟著唱了出來。

 好在在元午的唇及時落了下來,這歌也就到此打住了。

 不過一點兒也不輕輕。

 這個吻幾乎是重重地砸在了他嘴上,要不是心潮澎湃他什麽也顧不上,都想停下來警告元午這樣容易把牙磕崩了。

 除了車上那個蜻蜓點水一樣的吻,這是林城步第一次體會到元午主動時的吻是什麽樣的滋味兒。

 完全不同的感受。

 一點兒也不像林城步印象裏那個淡漠的元午。

 估計是喝了他做好了放在冰箱裏的檸檬水,元午的吻帶著檸檬的清香,讓人舒適而放松,而跟這種閑散的清香完全相反的,是他舌尖如同攻城略地一樣的霸道。

 林城步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小花花了,還是因為從未體會過元午這樣的吻。

 他覺得有點兒暈。

 舌無縛午之力。

 呼吸倒是挺有力的,他自己都能聽到,粗重急促,一點兒也不像個病人,反而是元午的呼吸比他的平穩得多。

 手也很穩。

 在他剛摸進元午衣服裏的時候,元午的手已經往下去了。

“靠……”林城步感覺自己不能再慢半拍了,反應神速地也一伸手。

 元午的平穩終於被打亂,林城步聽到了他猛地一下粗重起來的喘息。

……

 “要開空調嗎?”林城步躺在床上,呼吸還有點兒沒平覆。

“馬上供暖的天兒你開空調?”元午坐起來準備下床,“暖氣還是冷氣啊?”

 “冷氣啊,我有點兒熱,”林城步偏過頭看著他,“你要去哪兒?”

 “洗澡。”元午下床,把臥室的燈打開了。

“你不是吧,”林城步迅速地往他那邊翻了兩圈,伸手想拉他,撈了個空,“哎操,頭暈。”

 “再翻兩圈兒你可以去廁所再吐一回合了,”元午放了一個手指到他手心裏,“幹嘛?”

林城步抓住他的手,閉著眼睛:“提褲子就走人是不是有點兒太無情了啊你。”

 “這話說的,”元午看著他,“不知道的以為我把你給上了呢。”

林城步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瞅著他,半天才說了一句:“你是想上我啊?”

 “沒詳細想。”元午說,抽了抽手。

 林城步抓著他沒松手:“再膩會兒。”

元午沒出聲,定在原地看了他半天也沒動,似乎是不知道該幹嘛了。

“哎,”林城步嘆了口氣,拽著他的手在手背上親了一口,“你洗澡去吧。”

 “嗯。”元午轉身出了臥室。

 林城步家的這個沐浴噴頭不知道是不是改裝過,頂上倆大噴頭,一打開同時都噴水。

 元午站在中間,感覺跟下暴雨了似的,眼睛都睜不開。

 不過閉著眼睛還挺舒服的,他低頭撐著墻,劈頭蓋臉的水包裹著身體,暖洋洋的讓身上的毛孔都張開了。

 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慢慢消失了。

 沒錯,就是手足無措。

 在林城步說“再膩會兒”的時候。

 他不知道這個膩會兒該怎麽去膩,雖然知道自己就那麽楞著肯定會讓林城步覺得失望,特別是他還生著病。

 但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幹點兒什麽才對。

 元午覺得自己挺悲哀的,不懂得接納,也不懂得付出。

 林城步也就是還不夠了解,或者是一直沒能夠接近,所以還能堅持,一旦他慢慢體會到,時間長了,放棄應該是件很自然的事。

 回到臥室的時候,林城步已經睡著了,估計是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了身衣服,趴在枕頭上睡得挺沈。

 他關掉燈,坐到床上,靠著床頭,借著窗外的光看著林城步。

 林城步的臉背著光,看不清,只能聽到他緩慢的呼吸聲。

 元午把手伸過去,放在他背上,感覺著他呼吸的起伏。

 這種感覺莫名其妙還挺安心的。

 元午閉上了眼睛。

 林城步早上一睜眼就看到了滿眼的明亮,從窗簾縫裏灑進來的一縷陽光正好落在了他臉上。

 平時窗簾他都拉得很嚴實……應該是元午拉開過。

 元午?

 林城步反應過來之後迅速地往身邊摸了一把,空的。

 走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一秒鐘之內又一個魷魚趴地摔回了枕頭上,暈得厲害。

 就這兩秒鐘時間,身上虛汗都下來了。

 又歇了一會兒定了定神,林城步才再次慢慢坐了起來,慢慢下了床,慢慢穿上拖鞋,以一種老年人,還是腿腳不太好的老年人的姿勢慢慢走到了臥室門口。

 打開門的時候他看到了元午。

 突然就覺得一陣舒坦。

 臥室的門對著廚房,他能看到元午正背對著這邊,站在竈台前忙活著。

 小米粥。

 他能聞得出來,還能聞得出來這是糊了底兒的小米粥。

 元午從冰箱裏拿了幾個雞蛋出來,又拿了個碗,看樣子是準備打蛋。

 林城步一看這雞蛋的個數和碗的大小,就知道這蛋肯定打不開,但他沒出聲,就那麽靠在門邊看著元午。

 元午在給他做早點,這種太陽打南邊兒出來了的事兒這輩子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到第二回了,他得安靜地享受。

 雖說元午目測能力欠佳,但動作卻出奇的帥。

 林城步感覺元午心情應該還不錯,拿過雞蛋的時候都不是普通拿法,拿起來往空中一拋,再轉身用另一只手在背後接住。

 這動作以前元午調酒的時候他經常能看到,沒想到玩雞蛋也可以玩得這麽漂亮。

 雞蛋,碗,筷子,全都在空中飛過落在他手裏。

 不過接下去就沒什麽美感了。

 元午把蛋全打到碗裏之後才反應過來碗不夠大,也許是因為太懶,他沒有換大碗,而是強行在幾乎已經滿了的碗裏開始攪拌。

 林城步看得幾次都想過去幫忙,這要是他,這麽打蛋讓師父看到一次,就夠讓他在廚房擦地擦一個禮拜的了。

 不過雖然蛋打了半天還是原樣,甚至還灑到了案板上,元午卻似乎並不介意,攪和了一會兒之後就把碗放下了。

 看樣子是準備蒸蛋。

 林城步感覺這人可能長這麽大根本不知道打蛋應該是打成什麽樣。

 不過既然這是元午在給他做飯,他就必須忍住不插手。

 他要吃原汁原味的元午味道。

 哪怕是黑暗料理。

 元午把滿滿一碗蛋放進了蒸鍋裏。

 林城步盯著他把鍋放到竈上,然後開火,張了張嘴控制住了沒出聲。

 水啊大叔,蒸東西不放水的嗎!

 林城步咬閉牙關,決定犧牲一口鍋。

 不過在鍋開始冒險的時候,元午反應過來了,抓起鍋就往洗碗池裏一扔,然後打開了水龍頭。

 林城步有點兒無語,六個雞蛋全廢了。

“操!”元午手撐著水池沿兒罵了一句。

 林城步感覺自己估計是沒辦法再享受下去了,他已經從元午的聲音裏聽出了不耐煩。

 正想走過去的時候,元午轉身吼了一嗓子:“林城步!”

 “哎!”林城步蹦了一下,“來了來了來了……我來我來我來……”

 “不用你來,”元午看著他,指了指沙發,“坐那兒告訴我怎麽弄就行。”

 “哦,”林城步走到沙發旁邊,猶豫了一下坐下了,“六個蛋得用那個大碗,藍色那個。”

元午點點頭,去碗櫥裏拿了藍色的大碗,正準備再去冰箱裏拿雞蛋的時候又停下了,轉過頭瞇縫了一下眼睛:“你出來多久了?”

 “剛……”林城步清了清嗓子,“剛出來。”

 “剛出來個屁,剛出來你知道我放了六個蛋?”元午說。

“哎一點兒也不文明,”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又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我就……我吧就是……哎我說母語說母語,我就是看著你給我做吃的我想多看會兒。”

元午看了他一會兒,從冰箱裏又拿出六個雞蛋:“也不怕我把你房子燒了。”

 “不至於,”林城步笑了笑,“還有……你做飯很帥。”

元午沒說話,沒再玩花活,老老實實地把雞蛋一個個敲進了碗裏,然後轉過身:“怎麽能把雞蛋挑得老高還不灑出來?”

 “原來你知道雞蛋該怎麽打啊……”林城步笑了,“我以為你不知道呢,其實也不用挑太高,隨便挑著點兒就行,頻率快一些,有點兒……耐心。”

 “嗯。”元午掃了他一眼,轉回身開始打蛋。

 聽聲音還行,比剛才那種瞎攪和強多了。

 林城步靠在沙發裏,看著他的背影,元午略微有些瘦,逆光站著的時候很高挑,林城步往沙發那邊探了探,這樣能看到元午被案台擋住了的腿。

 直,而且長。

“打好了然後呢?”元午回過頭。

“放點兒水加點兒鹽,”林城步看著他的腰,手心裏甚至還有昨天晚上在元午腰上狠狠抓那兩把的感覺,“然後……那兒有個濾網,濾到另一個碗裏。”

 “為什麽要濾?這麽麻煩。”元午皺著眉。

“蛋筋啊還有那些泡沫什麽的,”林城步說,“要不口感不夠好。”

元午擰著眉按他說的折騰了半天弄好了:“然後呢?蒸了吧?”

 “碗櫥裏有小蒸盅,這差不多能蒸三份了,倒裏頭吧。”林城步說。

“蒸完是不是還得拿托盤給你上菜啊,”元午還是擰著眉,“這一大套弄的,你當帶徒弟呢。”

不過說是這麽說,他還是按林城步的要求把步驟都完成了,蛋液倒進蒸盅裏,蓋上保鮮膜,紮上眼兒,大火蒸小火燜,生抽麻油小蔥調味兒。

“你這冰箱裏居然還有蔥?”元午有些感慨。

“我從後廚拿的,”林城步笑著說,“有煮面覺得沒味兒,擱點兒蔥立馬就香了。”

 “這就好了吧?”元午彎腰聞了聞,“挺香的。”

 “等我洗漱。”林城步從沙發上跳起來,往浴室跑,還沒跑兩步就打了個晃。

“幹嘛呢。”元午看著他。

“高興。”林城步簡單回答,聲音興高采烈的。

 洗漱完出來的時候,元午已經把吃的和碗筷都擺到了桌上。

 林城步很愉快地過去看了看:“小米粥果然糊了啊。”

 “嗯。”元午拿了個勺,把翻上來的糊了的小米團團又都按了下去。

“哎?”林城步楞了楞。

“眼不見心不煩,”元午說,拿了個小碗,挑著沒糊的地方舀了一碗放到了他面前,“湊合吃吧,我就這水平了。”

 “非常棒,”林城步坐下,拿起碗喝了一大口,“真的,非常棒。”

 “太假了,”元午給自己也盛了一碗,再把碗裏的糊團團挑出來,嘗了一口,“你這兒有糖嗎?”

 “有,”林城步給他拿了糖過來,“不放糖多香啊,一擱糖就都瀉了。”

 “你管我,”元午舀了糖,攪了攪,“這糊味兒沒糖喝得下嘴麽。”

 “喝得下啊,我都喝好幾嘴了。”林城步說。

“什麽味兒啊……”元午嘆了口氣。

“高興味兒。”林城步說。

 元午沒說話,低頭喝了一口小米粥,實不怎麽樣,還高興味兒呢,他喝著只有手殘味兒。

 不過林城步的確挺高興的,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看上也去也很疲憊,但是眼神卻挺有神采的。

“說真的,我沒想到你真能給我做這些,”林城步伸手過來捏了捏他的手指尖,“早知道我就說我想吃烤鴨燒鵝了。”

 “說了就好了,”元午看了他一眼,“我打個電話點餐多省事兒,雞蛋羹和小米粥太便宜了沒人給送我才自己做的。”

林城步沒說話,邊吃邊樂,差點兒嗆著。

“今天好點兒沒?”元午勉強喝了一碗小米粥之後放下了筷子。

“已經好了。”林城步開始吃第二盅雞蛋羹。

“好了?”元午看著他,“剛還差點兒摔了呢。”

 “那不是有點兒虛嘛,昨天消耗太大。”林城步說。

“哦……”元午應了一聲,“消耗太大。”

林城步又吃了幾口才反應過來,擡起頭,看到了元午唇邊的一抹笑容。

“不是,”林城步指指他,“你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意思啊,你說的,”元午往後靠在椅背上,“消耗太大。”

 “我是說我病了,上吐下瀉的消耗太大!”林城步把鍋裏的小米粥都倒進了自己碗裏,“當然……那什麽也挺消耗的……”

 “挺大一個青年,”元午勾著嘴角,“擼一把就消耗成這樣了。”

林城步嘖了一聲,放下了筷子,瞪著他:“再過三天,這話你敢再說一遍麽。”

 “怎麽,”元午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想打架?”

 “幹你。”林城步說。

 元午楞了好半天才轉過臉:“這麽粗俗。”

 “從來沒有高雅過,”林城步喝完了碗裏的小米粥,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說,“我跟你說元午,我病好了你敢再說一次,我就敢當場幹你。”

 “哎喲,”元午笑出了聲,“嚇死我了。”

 “知道怕就好!”林城步瞪了他一眼,拿著碗去洗了。

 元午跟了過來,一邊撈袖子一邊把他往旁邊推了推:“我來吧,你不是消耗了麽,別把碗砸了。”

 “你做飯就我洗碗,我做飯的話呢,你再洗碗,”林城步擰開了水龍頭開始洗碗,“一般夫妻倆都這麽安排。”

元午嘆了口氣,靠在旁邊沒說話。

 林城步洗了兩個碗之後看了他一眼:“我就隨便說說,占點兒便宜,你不愛聽以後我就不說了。”

 “不是不愛聽。”元午說。

“那是什麽?”林城步問。

“什麽也沒有啊。”元午有點兒無奈。

“那你不說話。”林城步說。

“只是不知道說什麽,”元午抹了抹濺到臉上的水,停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小華啊……”

林城步猛地擡頭,指著他。

“小步步。”元午改了口。

“嗯,”林城步點點頭,“什麽事兒?”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元午隨手拿過旁邊的一個玻璃杯,在手上飛快地轉著,從手心轉到手背,輕輕一拋又回到了手心裏,“我想想再說吧……”

林城步沈默地洗完碗,把碗都收拾好,擦了擦手,站到了他面前:“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是麽。”元午還是低頭玩著杯子。

“別說了,”林城步嗓子突然有些發啞,他頓了頓,回手倒了杯水喝了兩口,再開口的時候還是有點兒啞,“我真的知道,所以別說了。”

元午手上的動作停下了。

“我分得清,身體上做的事和心裏想的,”林城步看著他,“我分得清,不會弄混的。”

元午沒說話,擡手捧住了他的臉,很用力地揉了揉,轉身走開了。

“元午,”林城步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問你。”

 “嗯。”元午應了一聲。

“昨天晚上那個……事兒,”林城步回身靠著洗碗池,“是你想了,還是單純就是想安慰我?”

 “這個不用想太多,”元午坐到沙發上,胳膊肘撐著膝蓋,看著沒有開的電視屏幕,“就是看著你突然就想做,但是你說你是小花花,我估計你……就改成擼了。”

 “……啊,”林城步一時間無言以對,“啊。”

 “你一會兒去吊水吧,我陪你。”元午說。

“啊,”林城步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像是回過神,“真的嗎?”

 “真的啊,陪你吊個水有什麽真的假的,我又沒事兒。”元午說。

“不是,”林城步走到他面前,攔在了他和電視之間,“我是說想做那事兒。”

 “嗯?”元午擡頭看了他一眼,“嗯,是。”

 “這就對了,這就可以了,”林城步笑了起來,在他腦袋上抓了抓,“你看小說嗎,看吧?你好歹也偽作家了這麽久……”

 “想說什麽?”元午打斷他。

“做!”林城步一拍手,“也是能日久生情的!”

38

 林城步去換衣服了,元午坐在沙發上,繼續瞪著沒有開的電視機。

 坐在客廳裏,也能聽到林城步在臥室小聲哼歌的聲音,元午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林城步真的有這麽開心麽?

 元午覺得自己不太善於表達,而林城步……應該是不太善於掩飾。

 也許某些方面,他是開心的,比如現在自己坐在他家裏,比如昨天晚上他倆幹了點兒什麽,又比如他幹的那點兒什麽並不是出於安慰……

但就像林城步一緊張說話就會語無倫次一樣,他心裏不那麽好受的時候,也挺明顯的。

 我分得清,不會弄混的。

 林城步說這句話的時候,元午就已經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有些低落,也許還有些失望。

 雖然林城步的理解跟他想要表達的不完全一致。

 沒看到希望之前,不要讓自己陷得太深。

 這是元午想說的,想告訴林城步的。

 現在看到林城步的樣子,他又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會表達,也不懂得感情,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場景,讓林城步領會到這種郁悶的會議精神……

元午,你真的不合適跟任何人接近。

 元午有些煩躁。

 不過很快就有新的事轉移了他的註意力。

 林城步換好衣服出來之後,他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居然答應了林城步陪他去醫院吊水。

 更煩躁了。

 是的,更煩躁了。

 為了緩和之前的氣氛,自己莫名其妙就主動應承了一件自己害怕去做的事,他的情緒林城步一樣會感覺得到,然後又會擔心……

元午抓了抓頭發。

“你是不是也發現了啊?”林城步從臥室走了出來。

“嗯?”元午從垂下的幾綹頭發縫裏看著他。

“頭發啊,亂七八糟的是不是該理理了。”林城步說。

“亂麽?”元午吹了吹頭發,“以前也挺亂的。”

 “那個亂和這個亂不是一回事兒,”林城步看著他,“你現在這是真的亂,以前那個是帥帥的亂。”

 “兩天去打理一次,能不帥帥麽。”元午又抓了抓頭發。

“這樣吧,”林城步蹲到他跟前兒,“我先陪你去理發?”

元午看著他沒說話。

“我知道你去的是哪家,”林城步笑笑,“離醫院不遠,金手指,對吧。”

元午沈默了很長時間,伸手在林城步下巴上彈了一下:“然後我理發的時候你去吊水?我說了陪你去醫院就會陪你去醫院,不用幫我找借口。”

 “……我沒有,”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什麽,就……我吧……”

 “知道了,這口條也太不利索了……”元午嘆了口氣。

“口條利不利索得分幹什麽,”林城步突然笑了起來,“你覺得呢?”

元午瞅了他一眼。

“要不你再試試?”林城步往他面前湊了湊。

“哎,”元午拍了拍他的臉,“矜持點兒。”

 “去理發嗎?”林城步笑了笑。

 元午猶豫了一會兒,站了起來:“去吊水吧,梁醫生說的,脫敏療法,去幾次就沒事兒了。”

 “那什麽時候理發?”林城步問。

“不是,”元午看著他,“你為什麽這麽執著?”

 “看著過癮啊,”林城步說,“又帥又性感的我看一眼病就好了。”

 “……吊完水的。”元午有些無奈。

 林城步本來覺得自己今天舒服不少了,結果上車以後往後視鏡裏瞅了一眼,發現自己臉色居然還是挺蒼白,而且因為忘了刮胡子還顯得很憔悴……看來帶病擼還真是消耗不小啊。

“我靠,”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這一臉滄桑。”

 “我開吧,”元午看了看他,“你大概的確是……消耗大,中午再吃點兒牛奶雞蛋什麽的補點兒蛋白質。”

 “我這樣子是不是很難看?”林城步有些擔心,“要不你等我一會兒我上樓去刮個胡……”

 “美!”元午沖他豎了豎拇指,“非常美!成熟美!我開車。”

 “這是由衷地讚美嗎?”林城步笑著打開車門下了車。

“發自肺腑。”元午說。

 元午怕醫院,林城步覺得自己其實也挺怕上醫院來的,人山人海,感覺擡頭低頭都能看到人,呼吸裏全是病菌。

 從停車場走到醫院門口,林城步停下了:“咱們現在進去了啊?”

 “嗯。”元午雙手插兜,捂著個口罩,視死如歸的眼神在嗯完之後就迅速往下沖地上去了。

“大爺帶著你走吧。”林城步伸手到元午兜裏把他的手掏了出來,拽著他進了醫院大門。

 元午的手很涼,帶有點兒僵,摸手指頭都能感覺出他的不安來,林城步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

 這種完全由親人帶來的對某個地方的抗拒,是什麽樣的感覺,他體會不了,只覺得元午在揭掉了保護層之後,傷痕累累。

 吊水的人很多,這個季節感冒發燒的人都紮堆兒,元午轉了一圈兒,找到了個位置。

 剛把上面放著的一個空了的飲料瓶起來想叫林城步過來坐的時候,一個男人擠開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元午楞了兩秒鐘,捏了捏手裏的瓶子:“哎。”

男人頭都沒擡:“幹嘛,坐你家凳子了啊?”

 “你吊水?”元午問。

“你管我?”男人擡起頭不耐煩地說了一句。

 元午知道自己脾氣不太好,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都沒發過火,自己都挺奇怪的,總覺得是不是被元申的好脾氣給同化了。

 但這男人一臉欠抽地斜眼瞅過來的時候,他才感覺到了一直沒有真正蘇醒過來的深藏於體內的洪荒之力。

 突然就一陣欣慰。

“起來。”元午說。

“你神經病吧?”男人說。

“說對了,”他點頭,“還沒好透呢。”

 “想抽風去掛精神科,”男人指了指輸液室的門,“出去左轉掛號。”

元午沒說話,擡手整了整臉上的口罩。

 林城步剛把輸液的單子交給護士,就聽到身後一陣混亂的驚呼。

 他回過的頭的時候就看到元午站在輸液室後門的椅子旁邊,一個男人摔在了他腳邊的地上。

“幹什麽啊!”護士馬上喊了一聲,“這裏都是病人!不要打架!”

林城步本來想要過去,但看了看元午之後,他停下了腳步。

 沒忍住地笑了笑。

 有多久了?

 他終於又看到這樣的元午了。

 地上那個男人跟元午差不多個頭兒,但他站起來以後的氣勢,以林城步的經驗,他絕對不是元午的對手。

“要打出去打啊!”林城步喊了一嗓子,“別磕了碰了別的病人!”

這麽慫恿人打架挺不好的,但他在看到元午回到以前樣子的那一瞬間,就顧不上好不好的了。

 打吧!哪怕是當作發泄。

 雖然他並不確定元午到底有沒有什麽需要發泄的。

 反正元午打架有數,跟這人打架也吃不了虧。

 林城步見過元午打架,而且不止一次。

 有一陣兒18號經常有人鬧事,動手的時候只要不靠近吧台,元午都是看熱鬧,但只要有人過去了,他就會動手,林城步老覺得這人是不是天天站吧台表演有感情了。

 一直到他忍不住問了江承宇。

“你真可愛,我當老板的都沒有捍衛吧台的激情,”江承宇說,“他就是懶得走過去,有人送上門兒了,他才動手。”

元午聽到他的聲音之後往這邊看了一眼,一把揪住了那人衣領,扭頭就往輸液室外面拽。

 那人一邊想要掙脫,一邊往元午身上一腳蹬了過去。

 元午沒躲,直接往他腿下面一撈一拉,這人立馬再次摔倒在地上,想站起來已經沒什麽機會了,元午拖著他走得很快。

 就看著他一路掙紮著就那麽被拖了出去。

“那個是不是你朋友!”護士瞪著林城步。

“啊,”林城步笑了笑,“是。”

 “你去拉一下啊!”護士皺著眉,“在醫院這麽打架是幹嘛啊!”

 “肯定不會在醫院打的,”林城步說,“我朋友特別有數,相當穩重,的一個老年人。”

護士白了他一眼:“一會兒保安就去了。”

 “嗯。”林城步點點頭。

 他覺得元午在保安直到之前就應該能結束戰鬥了,哢哢兩下完事兒。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護士剛給他紮好針,元午就已經從外面進來了,衣服整齊幹凈,連口罩都沒歪。

“完事兒了?”林城步有些吃驚地問。

“就沒開始,”元午捂在口罩裏說,又指了指身後,“碰上個認識我的人。”

 “誰?”林城步順著看過去,頓時一陣緊張。

 以及不爽。

 元午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男人,臉上帶著笑,還……挺帥。

“你認識他?”林城步感覺有點兒危險,他對元午朋友圈的了解只限於18號,18號以外就一個楊輝,還是在他開始找元午之後才認識的。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帥哥……呸帥個屁,是哪兒來的?

“不認識。”元午說。

“林哥,”這人笑了笑,“我也認識你。”

 “嗯?”林城步楞了。

“不好意思,”他回頭看了看輸液室門口,“剛那個是我朋友,我替他給你們道個歉。”

 “他挨揍了沒?”林城步比較關心這一點。

“挨了,”他笑笑,“我數著呢,三拳。”

這人走了之後,林城步舉著輸液袋子,跟在元午身後。

 元午把他帶到了之前跟人幹架的地方:“坐這兒吧。”

 “嗯,”林城步坐了下去,“你剛才……”

 “那人搶座,又不是病人。”元午說。

“哦,那他那個朋友呢?”林城步有些不踏實地問,“剛那個人,還說認識我,他誰啊?”

 “不知道,”元午說,“18號的客人吧。”

 “是麽,”林城步捏捏輸液管子,小聲說,“你粉絲啊。”

 “管他是誰呢。”元午看著他。

“也是,”林城步嘖了一聲,“管他媽是誰呢。”

元午找的這個座在一排座位最邊上,林城步坐著,他就靠在旁邊的墻上。

 過了差不多半小時,輸液室裏開始有些空位了,但元午一直也沒過去,就站在旁邊。

“你坐會兒吧?”林城步說。

“不了。”元午說。

“不累麽,站這麽長時間了。”林城步往四周看著,想找兩個挨著的空位。

“我以前一站倆小時也沒覺得累。”元午說。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這倒是,而且他也沒看到挨著的座兒,如果讓元午離他老遠的坐著,他又挺不情願的。

 一袋水快吊完的時候,林城步旁邊的人走了,他趕緊一連串地說:“這兒這兒這兒這兒……坐坐坐坐……”

元午在他旁邊坐下了:“幹嘛急成這樣,現在都沒人了。”

 “聊天兒啊,”林城步說,“你站那兒也不說話。”

 “我坐下來了也未必就有話說。”元午看了他一眼。

“還是……不舒服嗎?”林城步小聲問,“要不你去理發?”

 “你看我這頭發是有多不爽啊?”元午嘆了口氣。

“挺不爽的。”林城步說。

 元午沒理他,過了一會兒他從兜裏摸了根皮筋出來,在腦袋上抓了幾下,把頭發胡亂紮上了。

“哎,這樣也行,”林城步盯著他,壓低聲音,“你把頭發這麽紮著很性感,你知道麽,就你調酒的時候……哎我不知道怎麽說,就特別……特別……想撲過去啃兩口,按吧台上……”

 “越說越來勁了啊,”元午拍拍他的腿,“當心大庭廣眾的再把自己說硬了。”

 “靠!”林城步楞了楞,正想聲討元午的時候,一個人影從他倆面前晃過。

“小午哥。”那人一屁股坐到了元午那邊的空位上。

 林城步猛地轉過頭,沖那邊瞪了過去,發現居然就是剛才那位,他實在沒忍住:“你怎麽又來了?”

 “我朋友走了,”那人笑笑,“我就過來聊聊。”

 “不是,”林城步突然有點兒想發火,“你誰啊你就聊聊?”

 “我叫常語。”那人沖他伸手。

 林城步下意識地伸了右手想握一下,結果伸出去了才想起來今天針紮右手上了,於是有點兒沒好氣兒地在常語手上拍了一下。

 常語笑笑,又看了看元午。

 元午伸手跟他握了握。

 林城步轉開了頭,不想看,簡直煩。

“小午哥,”常語似乎並不介意林城步的態度,“有兩年多了吧?18號見不著你,別地兒也沒打聽到你。”

 “嗯,”元午應了一聲,“跟家待著哪兒也沒去。”

 “是麽,”常語嘆了口氣,“以後還會回18號嗎?”

 “過陣兒吧。”元午說。

 林城步盯著對面的椅子揚了揚眉毛,這個常語讓他不太爽,但元午這個回答卻讓他一陣開心。

 他一直沒敢問元午回18號的事兒,怕元午會有壓力,現在突然發現元午居然有回去的打算,他頓時覺得病都好透了。

“那太好了,”常語的聲音裏透著笑意,“之前我問江承宇,他還說不知道。”

 “沒跟他說。”元午說。

“以前你在的時候,我可是天天去,”常語說,“換了人以後感覺去著都沒意思了。”

林城步轉過頭盯了他一眼。

 萬萬沒想到,元午的迷弟在醫院都還能碰上!

 常語避開了林城步的視線,看著元午笑著問了一句:“男朋友嗎?”

 “嗯?”元午的目光很快地從林城步臉上掃過,頓了頓,“不是。”

 “以前總能見著林哥,”常語說,“你不去之後就見不著人影兒了……”

常語和元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林城步沒再細聽他們說了什麽。

 心情有些剎不住地往下滑。

 可是有什麽好往下滑的呢……

元午沒有說錯,的確不是男朋友,甚至熟悉起來也就這幾個月的事兒,在別人眼裏,他也許就跟常語這種熟客一樣,沒有什麽區別。

……那在元午的心裏呢?

 應該是有區別的。

 是的。

 只是這種區別元午沒有辦法表達,跟一個並不熟的人,元午也沒有必要詳細分出這個級別來,高於粉絲,低於男朋友。

 這個回答並沒有問題。

 林城步很清楚。

 但情緒還是低落,無論他能不能想通。

 他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盡管他嘴上一直說著,並不指望元午能以身相許,並不指望元午有什麽回應,只是因為太喜歡,他願意為元午做各種各樣的事……

但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期待的吧,埋在心裏,時不時會小心地翻出來看一看,用玩笑的語氣不經意地說出來。

“打完了。”元午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手伸過來按了一下鈴。

“嗯?”林城步猛地回過神來,一下坐直了。

“不舒服?”元午看著他。

“……沒,”林城步往他那邊看了一眼,發現常語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他走了?”

 “嗯,走了半天了。”元午說。

“我沒註意,”林城步靠回椅子上,“你們聊得挺好?”

 “都不認識能聊得多好,”元午也靠到椅子上,輕聲說,“剛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林城步趕緊說,聲音有些大,旁邊幾個人都看了過來,他放低聲音,“怎麽可能。”

元午嘖了一聲,沒說話。

 護士過來給換了個小瓶子:“這瓶吊完就可以了。”

 “謝謝。”林城步說。

 護士走開之後,兩個人都沒說話,林城步有些尷尬,覺得自己這種莫名其妙沒立場的醋吃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了,盯著對面一個陪媽媽來吊水的小姑娘發呆。

“哎,”元午用胳膊碰了碰他,“是不是想喝奶茶啊?”

 “啊?”林城步看著他。

“盯人半天了,”元午說,“再盯下去感覺你要上手搶了。”

 “我……”林城步這才註意到小姑娘手上拿著一杯奶茶,“我沒……”

 “想喝嗎?叔給你買。”元午說。

“不想喝,”林城步皺了皺眉,有些糾結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哎你不說還好,你一說這水,我就……”

 “想尿尿了?”元午問。

“啊。”林城步應了一聲。

“那去尿啊,要幫你舉瓶子麽?”元午看著他。

 林城步有點兒走神:“你怎麽不說幫我扶……”

元午明顯楞了一下,眼角彎了彎沒出聲。

 林城步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的時候,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拿下瓶子,舉著跟逃命似的往門口走:“我去了。”

39

 廁所沒人,林城步舉著瓶子在裏面楞了一會兒,想找個地方把瓶子掛著,看到小便池上方的墻上有一排小眼兒……

 “操?”他有些無語,這些眼兒愉快地向他表示曾經戳在裏頭的釘子都已經沒了。

 猶豫了一下,他只能一手舉著瓶子一手拉拉鏈。

 今天有些失策,應該穿條運動褲,偏偏為了在元午跟前兒顯得帥一些穿了修身休閑褲。

 手上紮著針,他總感覺手一動針頭就要破土而出,勁兒也不敢使,扯了好幾下才把拉鏈給扯開了。

 舉著瓶子的手因為下意識地想幫忙而放低了,他一低頭就看到了針管裏一大截兒回血,趕緊又把手舉高,看著管子裏的血沒了,才松了口氣。

 真他媽費勁。

 掏了槍正要尿的時候,有人從身後抓住了他手裏的瓶子。

“幹嘛!”林城步嚇了一大跳,上個廁所居然還有人搶吊水瓶子!

 他猛地轉身,感覺手裏要是把真槍他就該扣扳機了。

“幫你拿。”元午站在他身後,眼睛往下瞅了瞅。

“我靠你進來怎麽不出聲兒啊!”林城步趕緊轉回去對著小便池,簡直無法形容地尷尬,“也不怕我尿你一身。”

元午從他手裏拿走了瓶子:“趕緊的吧……要我扶麽?”

 “……不用!”林城步有點兒無語。

 但是……站了能有十秒,也沒尿出來。

“不是還怕尿我一身麽,”元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半天了都沒動靜,是不是感覺身體被掏寶……”

 “你丫逼嘴。”林城步皺著眉。

 元午沒了聲音,林城步凝神聚氣,努力地忽略掉了身後有個人的感覺。

 總算是解決了。

 拉拉鏈的時候都還覺得尷尬,為了縮短時間,他都顧不上擔心針頭會不會蹦出來了,狠狠兩下把拉鏈拉上了。

“這麽猛,”元午說,“不怕夾肉嗎?”

林城步看著他,好半天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最後只能是拿過他手裏的瓶子,走出了廁所。

 回到輸液室坐下之後,林城步看了元午一眼:“我跟你說。”

 “嗯。”元午在他旁邊坐著,低頭在手機上劃拉著。

“以前真沒發現你是這樣的人。”林城步小聲說。

“是麽,”元午拉拉口罩,“以前我也沒發現你是這麽純潔的人。”

 “我不純潔!”林城步皺著眉,說完又覺得這話聽著有些別扭,“也不是,我純潔……”

都很別扭,他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了。

 元午沒出聲,口罩遮了他半張臉,也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他眼睛一直彎著。

“笑吧笑吧。”林城步嘆了口氣。

 小瓶的藥水快吊完的時候,元午的手機響了,他很快地接了起來:“餵?嗯我是……就在醫院,嗯,進來吧,在輸液室……好的。”

林城步轉過頭瞪著他:“誰啊?誰要來?”

 “不告訴你。”元午說。

“江承宇?”林城步問。

“你的追求者,要來看你的話給我打電話幹嘛。”元午看了他一眼。

“不是,”林城步有點兒著急,剛才常語就已經讓他很受刺激了,這還來一個,而且聽元午的語氣,他似乎一點兒跟人都約好了,這讓林城步覺得心臟上戳滿了小刺,一動就紮得慌,“你約了人過來?”

 “約誰。”元午問。

“我哪兒知道啊!”林城步的確是不知道,元午朋友真的不多,在他失心瘋兩年之後應該更少了,而且也沒見他聯系過誰。

 元午沒理他,過了一會兒突然沖他身後輸液室的門口揮了揮手,然後站了起來:“這兒。”

來了!

 元午居然站起來迎接!

 林城步耳邊頓時響起了鬥牛舞曲,他猛地轉過頭。

 因為轉得太猛,本來就挺虛弱的,立馬一陣頭暈目眩,等看清人的時候,那人已經轉身走了。

 元午拎著兩個小袋子坐回了他身邊。

“外賣?”林城步聲音都跑調了,元午叫了個外賣?

“嗯,”元午點點頭,從一個小袋子裏抽出一根吸管戳好,把袋子遞給了他,“你現在估計不能喝奶茶,解解饞吧。”

 “哦,”林城步這一瞬間就感覺自己眼淚都快下來了,他接過袋子,裏面是個杯子,喝了一口,又品了半天,“粥?”

 “蓮子粥,”元午戳開自己那杯喝了一口,“不然你以為是什麽。”

 “粥和奶茶兩回事兒吧,”林城步笑了起來,“我真想喝奶茶的話,喝夠粥能解什麽饞啊。”

 “都拿杯子裝的啊。”元午說。

“……好有道理,”林城步看了一眼他的杯子,“你喝的是什麽?”

 “綠茶奶蓋。”元午說。

 林城步張著嘴沒說話,感覺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元午又喝了兩口才轉過頭:“不好意思啊。”

 “你喝點兒別的不行嗎?”林城步很真誠地看著他,“你喝點兒什麽檸檬茶啊,紅棗桂圓茶啊,什麽普通的奶綠奶紅珍珠布丁什麽的不行嗎?”

 “都是你不愛喝的吧?”元午問。

“嗯。”林城步點頭。

“那多沒意思。”元午說。

“我……靠?”林城步拉了拉他胳膊,指著自己,“我,一個病人,還病得挺重的,剛病了第二天,還在吊水,你就這麽對待我?”

 “那你叫聲叔。”元午看著他。

“幹嘛?”林城步猶豫了一下,“叔。”

 “喝一口,”元午把手裏杯子往他面前放了放,吸管對著他,“就一口。”

林城步楞了楞,湊過去喝了一口。

“好了,平衡了吧?”元午問。

“……嗯。”林城步笑了起來。

 吊完水已經到中午了,遵醫囑現在不能吃高蛋白油膩的以及硬的不好消化的東西,元午說去喝粥。

“不想喝粥了,”林城步摸摸肚子,想了想,“要不咱們去吃豆花吧?”

 “豆花?”元午看著他。

“嗯,以前江承宇請客去過兩次,”林城步說,“就是各種花式豆花,鹹的甜的加料的原味兒的。”

 “行。”元午點點頭。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才現在今天是個陰天,北風一吹,元午拉了拉口罩:“有點兒秋天的意思了。”

 “你冷嗎?”林城步立馬開始脫外套,元午今天穿得挺薄的。

“不冷。”元午看了他一眼。

“哦。”林城步頓了頓,把外套又穿了回去。

“一個病人,”元午說,“就別這麽有風格了。”

 “你以為我對誰都有風格啊。”林城步嘖了一聲。

 上了車之後,江承宇的電話打了過來,林城步接起來,聽到他帶點兒迷糊的聲音:“好點兒沒?”

 “還行,剛吊完水出來。”林城步看了元午一眼。

 有些失望。

 元午似乎對於他有電話以及誰打來的電話完全沒有興趣,只是坐在駕駛座上拿著他的cd包一張張翻著。

“能吃東西了嗎?”江承宇問,“能吃了哥請你吃頓清淡的。”

 “還不能,現在就是粥啊流質的,”林城步說,“你也不用這麽客氣。”

 “誰跟你客氣啊,”江承宇打了個呵欠,“就是關心一下你。”

林城步剛想說話,聽到聽筒裏傳來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了句什麽他沒聽清。

“你……我沒什麽事兒,你掛吧,”林城步有些尷尬,“你那兒有人吧?”

 “嗯,”江承宇說,“我這兒不是經常有人麽。”

 “有人你就陪人吧。”林城步又看了看元午,元午摘掉了口罩,看了他一眼。

“小午陪你打針了吧?”江承宇問。

“嗯,我倆一塊兒在車上呢。”林城步說。

“你有空也盯著點兒他,讓他回18號來,”江承宇說,“好歹融入一下社會,回歸一下自我。”

林城步聽笑了:“知道了。”

 “行了你倆浪去吧,我就是問問你情況,”江承宇又打了個呵欠,“我掛了。”

林城步掛了電話之後,元午發動了車子:“是承宇嗎?”

 “嗯,”林城步看了他一眼,“問問我好點兒沒有。”

 “過幾天好了讓他請你吃大餐,”元午把車開出了停車場,“你剛說的那家豆花在哪兒?”

林城步給他說了地址,沈默了一會兒問了一句:“元午,你吃過醋嗎?”

 “吃醋?”元午楞了楞,“吃誰的醋。”

 “誰的都行,”林城步靠在椅背上,偏過頭看著他,“吃過嗎?”

 “沒有。”元午回答。

“一點兒都沒有嗎?”林城步皺了皺眉。

“元申算嗎?”元午問。

“元申?”林城步楞了一秒鐘坐直了身體,“你別嚇我,我說的是……”

 “哦,”元午笑了笑,“那沒有。”

林城步輕輕嘆了口氣:“那你說吃元申的醋,是怎麽個吃法?”

 “也沒怎麽吃,”元午說,“小時候不懂事兒,就覺得想不通為什麽所有人都對他好,爺爺奶奶那麽疼他,有好吃的先給他,買衣服買玩具……後來就不這樣了,沒什麽感覺了。”

林城步看著他沒說話。

“這跟你說的吃醋也有點兒像吧,”元午敲了敲方向盤,“其實吃不吃醋都不會有什麽改變。”

 “不是說需要有改變,”林城步看著前面的路,“就是一種心態吧,你在意的,就會吃醋。”

 “是麽。”元午笑笑。

 林城步沒再說話,元午大概是沒吃過醋吧,在年紀小的時候渴望得到跟元申一樣的待遇,希望家人對他也能像對元申一樣好,得不到的時候就會吃醋,但時間長了,可能就沒有感覺了。

 順帶著把這種微妙的情感也一塊兒滅掉了。

 林城步又看了元午一眼,忍不住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捏了一下。

“你吃誰的醋了?”元午問,“還是希望我吃誰的醋?”

林城步笑了,嘆了口氣:“算了。”

 “那個常語麽?”元午想了想,“沒必要吧,我都不認識他。”

 “哎。”林城步的確是吃了點兒醋,但是被元午這麽直白地說出來,他又有點兒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還希望我吃個江承宇的醋啊?”元午又問。

“啊……”林城步側過身,“別說了。”

 “我跟承宇算挺熟的了,如果真有一天咱倆之間有點兒什麽,我對他也吃不起來這個醋,”元午把車停下等紅燈,“你倆不是一路人,不可能有什麽,他自己也知道。”

 “這麽肯定啊,”林城步嘖了一聲,“那可沒準兒,追你老追不著,說不定我累了,就轉頭跟他好了。”

元午笑了笑:“你不是他對手,找誰也不能找他啊。”

 “為什麽,”林城步轉回頭看著他,“小看我。”

 “他就是玩字當頭,自由第一,得有比他道行高的收拾他,”元午看了他一眼,“你肯定不行。”

 “那你呢,”林城步又往他那邊側過身,“你得有個什麽樣的人收拾?”

 “不知道。”元午說。

“我覺得吧,”林城步打開了車窗,摸了根煙出來點上了,“你這樣的,就得我來收拾,特別無情vs特別執著。”

 “大夫說你忌煙酒。”元午說。

“就一根沒事兒吧,點都點上了,”林城步看了看煙,“我從昨天到現在都沒碰煙。”

 “嗯,點上了不能浪費,”元午點點頭,“給我吧。”

 “開車抽煙扣分的好嗎。”林城步說。

 元午沒說話,把車直接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路。

“哎方向錯了。”林城步趕緊說。

 元午往前又開了一段,把車停在了路邊的臨時停車位上,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煙,叼到了嘴裏:“這樣行了吧?”

 “……你神經啊。”林城步笑了起來。

 元午沈默地叼著煙,抽了兩口,看著往窗外飄出去的煙霧出神。

 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手放到了林城步肩上,手指在他耳垂上一下下彈著:“小步步。”

 “怎麽?”林城步看他。

“你累嗎?”元午問,“就每天這樣,累嗎?”

林城步沒說話。

“人要是總也看不到希望,就會累的,不管怎麽給自己打氣鼓勁,”元午擰著眉,“都還是會累的。”

 “我不累,”林城步抓住他的手,有點兒不太確定元午是在說眼前的事,還是有別的意思,“就算累又怎麽樣?我累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屬駱駝的不在乎。”

 “累久了就慢慢會淡了,”元午把只抽了半根的煙掐了,“我真不知道我們倆得要多久才能變成你想要的那樣,或者能不能變成那樣……”

 “沒關系的,”林城步往他身邊湊了湊,“反正也沒人等著咱倆結婚抱孫子,不著急。”

元午笑了起來,看著他:“你這麽天天圍著我轉著,哪天轉煩了,走了……沒有一直會在你身邊的人,真的沒有。”

 “我不走,”林城步馬上說,“真的,我不走,我走哪兒去啊?我跟你這麽說吧,我不需要你非跟我談什麽戀愛不可,就這樣就行,你怎麽舒服怎麽來,只要不趕我走。”

 “你要求怎麽這麽低,”元午笑著說,“你知道嗎,不管怎麽樣,都別把自己放得太低,誰也不是誰的全部……”

 “所以說你不懂,”林城步嘖了兩聲,“我這叫先抑後揚。”

 “……這是一回事兒麽?”元午看著他。

“我就是吧,先低眉順眼地弄到手了,再慢慢收拾,”林城步說,“你看你現在,想發火發火,想來來,想去去,對吧,以後!以後就不一樣了,你敢沖我瞪眼,我就敢抽你。”

元午楞了楞,猛地樂了,笑得停不下來:“我現在也沒沖你發火啊。”

 “你現在不是還在恢覆期嘛,你恢覆完了就你以前那個拽了巴嘰瞅誰都不順眼的天下就我最牛逼的操蛋樣,你不沖我發火我跟你姓。”林城步說。

 元午沒說話,笑得更厲害了。

“不是,有什麽好笑的啊,”林城步擰著眉,“我這麽正經地跟你說我要抽你呢,你能不能配合點兒?”

 “我要怎麽配合啊?”元午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

“你是不是感動哭了?”林城步盯著他。

“沒。”元午說。

“我看看。”林城步一直湊到了他臉跟前兒瞪著。

 元午嘆了口氣,看著他沒動。

 眼睛有些發紅。

 林城步在元午的眼角輕輕碰了一下:“你真哭了啊。”

 “嗯。”元午閉了閉眼睛,一顆很小的淚珠從眼角滑出來,落在了林城步的指尖上。

“是感動嗎?”林城步小聲問。

“不知道,”元午看著他,“說不清。”

 “不是感動最好,”林城步說,“我不要感動。”

 “你要什麽?”元午勾勾嘴角。

“我要從肉體關系開始的感情關系。”林城步說。

“就你現在這病美人兒的樣子還肉什麽體的關系,”元午拍拍他的臉,“這臉色,睡了一夜也沒見好點兒,都怕把你給幹暈了……”

 “你說什麽?”林城步挑了挑眉毛。

“我說……”元午話沒有說完,手機響了,他楞了楞,“誰給我打電話啊?”

 “看看唄。”林城步說。

 元午沒動:“承宇這會兒不會給我打電話,還有誰會打?”

 “別的朋友?楊哥知道你現在回來了,怎麽也會跟別人說吧,或者……”林城步說了一半就停下了,他從元午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慌亂。

 他突然明白元午並不是真的在想誰會打電話過來,而是在他覺得根本不會有人打電話來的時候突然打來的這個電話,他不敢接。

“我幫你看看?”林城步伸手摸了摸他外套口袋。

 元午沒出聲,他把手機拿了出來,看到手機上顯示的來電是本地號碼,但不知道是誰,林城步看過元午的手機,聯系人裏的存了的號碼一共不超過十個。

“我念號碼給你聽?”林城步問,手機還在響,他按了靜音。

 鈴聲消失的同時,元午猛地一下放松下來:“掛掉了?”

 “沒……”林城步看著屏幕,“現在掛了。”

元午松了口氣,從他手裏拿過手機看了一眼:“這號碼沒見過。”

 “打錯的吧?”林城步說,“或者是騷擾電話。”

 “可……”元午剛要把手機放回兜裏,鈴聲再次響了起來,他嚇了一跳似地往屏幕上劃了一下。

 鈴聲消失了。

 元午瞪著手機。

 林城步指了指手機,小聲說:“你接了。”

聽筒裏有人在餵餵餵,聲音很大,林城步都能聽見了,應該是個男人,而且聽聲音不年輕了。

 很好,應該不是潛在的情敵。

 元午很慢地把手機放到耳邊,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誰?”

林城步想偷聽,但又覺得不太好,正想靠回副駕的時候,元午又說了一句:“二叔?哪個……二叔?”

40

 元午還有個二叔,這讓林城步挺意外的,從來沒聽他提起過……當然,從來沒提起過是一點兒也不意外的。

 林城步不想偷聽元午打電話,因為這個二叔的嗓門挺大的,喊得他坐在一邊都能聽到,但他也不想下車。

……說白了還是想偷聽,雖然也聽不太清楚。

 廢話,只要涉及元午家人的事,他就沒法放心,從兄弟到父母到爺爺奶奶,沒一個省心的!

 元午叫了一聲二叔之後就沒有再說話,林城步轉臉看著窗外,耳朵往後支著,如果他是一條狗,這會兒耳朵肯定是立正向後轉。

 電話裏二叔似乎挺著急的,林城步能聽到你爺爺,你奶奶,什麽身體,著急,醫院之類的,幾乎都不用猜,就知道這是爺爺或者奶奶出了狀況,生病了或者怎麽著了,進了醫院。

 元午一直不出聲的反應讓林城步有些吃不透,忍不住又轉回頭看著他。

 很平靜。

 就是特別平靜。

 元午靠在椅背上拿著手機,還把後視鏡往下扳了扳,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一直到二叔在那邊“餵餵餵有人在聽嗎”喊了兩遍,元午才坐直了身體,對著話筒輕聲說了一句:“我……不去。”

喊得很熱鬧的那邊突然就沒了聲音,沈默了半天之後林城步聽到二叔似乎是問了一句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有什麽可問的為什麽!

 林城步有些著急,他著急的不是別的,就是元午面對家人時那種習慣性的沈默和忍讓,那天爺爺奶奶那樣對他,他都連一句重話都沒有。

 每次林城步想到那個場面,都會覺得元午就像是一頭從小被細鐵鏈拴著,長大了還能被那條細鐵鏈拴著的大象。

“我能為什麽?”元午說。

 林城步看著他,沒錯,元午還能為什麽!連自己爸爸病了都不允許去醫院看望的孩子,他還能為什麽?

 不過元午的話並沒有像林城步內心翻騰的思緒那麽多,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掛掉了電話。

“誰打來的?”林城步問,“你二叔嗎?是爺爺奶奶出什麽事兒了?”

元午看著他,眼神裏帶著研究,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我要再晚一分鐘掛電話你是不是就要搶電話罵人了啊?”

 “一分鐘?”林城步一瞪眼,“你太小看我了,最多十秒!就是這麽狂野!”

元午笑笑,沒說話,再次靠在椅背上看著後視鏡。

 林城步也沒出聲,陪他安靜地坐著,看著車外。

 秋風涼了,樹葉都黃了,風一過,打著小旋卷過去一片金黃,看上去有些蕭瑟,以前這種季節,林城步唯一的感想就是“啊該貼秋膘了”。

 現在……他看了看元午,他的感想就覆雜了不少,有些擔心這樣的季節會讓元午這種精神狀態不算太好的人心情受影響。

“我二叔,”元午關上車窗,“說爺爺住院了,什麽心臟啊血壓的說了一堆,我也沒仔細聽。”

 “年紀大了,身體出問題也正常。”林城步馬上接了話,他就怕元午又把這事兒歸到自己身上。

“說是……”元午轉頭看著他,“拿了鑰匙之後,去了元申那裏……就不太好了。”

 “什麽意思?”林城步感覺自己要有條尾巴,尾巴肯定現在是繃直了豎起來的,“這也要怪你嗎?你拿鑰匙去的時候你聽到他們說什麽沒?人死了這麽久,你才把鑰匙拿來,你安的什麽心?現在又想怪你把鑰匙拿去了?”

 “沒有,”元午按了按他的肩,“我二叔沒有那個意思。”

 “那就好!”林城步還是瞪著眼,“你自己最好也別有那個意思!要不我抽你!現在就抽!”

 “別,”元午擡手擋著自己的臉,“我沒有。”

 “擋臉有什麽用,”林城步往他腿上甩了一巴掌,“我又不打臉。”

 “哎……”元午笑著嘆了口氣。

“說正題吧,”林城步又在他腿上揉了揉,“二叔是帶話還是?”

 “差不多吧,”元午皺皺眉,“說我爺爺感覺自己日子不多了,想見見我。”

 “……那你呢?怎麽想的?”林城步感覺這事兒不太好拿主意,說心裏話他不希望元午去,那種雖然沒挨過打但心理上如同酷刑一樣的生活,給元午留下的傷害太大。

“我跟二叔說了我不去。”元午說。

“對,”林城步想了想,“我剛聽到你說來著……那二叔呢?說什麽沒?罵你了嗎?”

 “沒有,”元午搖頭,“我說完就掛了,罵了也聽不見。”

 “我覺得吧,”林城步嘆了口氣,“你以後就別跟你家裏的什麽親戚什麽的來往了,你知道你在他們面前那個樣子,我看著都來氣。”

 “是麽。”元午苦笑了一下。

“你要拿出你在酒吧那個鬼見愁的臭脾氣來,”林城步嘖嘖兩聲,“這些親戚見了你估計話都不敢說。”

 “我現在脾氣多好啊。”元午伸了個懶腰。

“那是對我,”林城步一臉得意地說,“我等著呢,看你回18號以後是什麽樣。”

 “我覺得你的優點就是特別會自我安慰。”元午看了他一眼。

“那是,還有很多別的優點,比如做飯好吃啊,長得帥啊,專一啊,口活兒很好啊……”林城步說著說著把自己給說樂了,“你應該拿個本兒記一下,以後猶豫要不要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就看一看。”

 “好。”元午點點頭。

 因為二叔的電話,林城步感覺元午雖然努力控制,但心情還是受了影響,吃飯的時候都沒怎麽說話。

 吃完飯林城步說想去轉轉,元午也沒同意。

“大夫說你要靜養,”元午看了看時間,“回家去靜養吧。”

 “哎……”林城步拉長聲音嘆了口氣,想了想又突然盯著元午,“那你呢?”

 “嗯?”元午看著他,“我回家啊。”

 “回家?”林城步頓時失望得跟掉進黑洞了似的,“回家啊……”

 “你不會是想要我天天守著你吧,”元午有些無奈,“你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手上紮著針還能自己尿尿呢對不對?最多是尿完了沒洗手。”

 “……我那不是特殊情況麽而且還被嚇了一跳,尷尬都來不及還洗個屁的手,”林城步很不爽,“再說我吃飯之前不是也洗手了麽!”

 “我就是想說你生活能自理。”元午說。

 林城步話都不想說了,只能揮了揮手,表示同意。

 不過元午開著車把他送回家之後,沒有馬上走。

“上樓?”林城步感覺精神一振。

“嗯,”元午應了一聲,“我熱水器壞了,洗個澡再走。”

 “好!你可以天天來,”林城步聲音都揚起來了,“你還可以放點兒衣服……哦不,你有衣服在我這兒,正好,不用拿走了。”

元午回頭看了他一眼。

“怎麽?”林城步跟他對盯著。

“沒。”元午轉身進了電梯。

 林城步說話說得挺來勁的,但回了家往沙發上一坐,他才發現自己很累,全身都是軟的,在外面一直撐著也沒什麽太大感覺,回來一放松,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些發虛。

“哎,”林城步倒在沙發上,“之前醫生說得個把星期,觀察都要觀察15天,我還覺得他太看不起我了,現在感覺人家醫生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累吧?”元午說。

“嗯,”林城步閉上眼睛,“困死我了。”

 “洗個熱水澡睡一覺吧。”元午說。

“你先洗吧,”林城步說,“我不著急,我先歇會兒的。”

元午進臥室從衣櫃裏拿了自己的衣服進了浴室。

 路過客廳的時候,他看到林城步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腿和胳膊都垂在地上,好像已經睡著了。

 看著林城步的睡相,元午莫名其妙地就感覺很舒服,不知道為什麽。

 以前他沒有註意過,但這一次跟林城步走得近了之後,他發現很多時候林城步都會讓他覺得舒服,做飯的樣子,吃飯的樣子,一本正經聲稱要打他的樣子,還有睡覺的樣子。

 說起來,林城步今天舉著吊水瓶子的站姿也挺不錯的,長胳膊長腿看著很舒展,感覺就像是伸了個懶腰把身上的筋都繃開了似的。

 浴室裏超級奔放的噴頭一擰開就跟發了瘋似噴人一臉水,雖然適應了也覺得挺享受,但元午實在想不通林城步為什麽會想到去把這個噴頭改成這樣。

 自己那個熱水器換了之後是不是應該順便也換個大噴頭呢?再讓林城步給改個雙噴頭什麽的……

元午皺了皺眉,仰頭把臉對著噴頭,把水擰到了最大。

 水劈裏啪啦地打在臉上,居然會有點兒疼。

 最近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接觸的人只有林城步,元午發現自己很多時候都會想到林城步。

 感覺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他一直提醒著林城步不要陷得太深,雖然沒什麽用,但他就像是要盡到告知義務一樣反覆地提醒。

 也許林城步並不能體會到他的感受。

 得不到就永遠也不會失去,寂寞來寂寞走,這是很簡單很大眾的道理。

 就像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家人的關懷和愛,那麽,失去的時候……也就不會難受。

 多麽簡單。

 可惜林城步不懂。

 元午跟梁醫生聊了那麽久,也知道自己的這種心態並不正常,但他覺得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無傷大雅,對自己和別人都不有什麽影響……並不是非得去修正的問題。

 元午低下頭,頂著墻,噴頭裏的水打在脖子和肩上,耳邊一片嘈雜的水聲。

 他有些發慌,心裏的不安始終沒有消失過,倒是越來越強烈。

 他知道這不安的源頭是什麽。

 所以會更加不安。

 是的,他雖然對林城步沒有什麽喜歡不喜歡,愛不愛,但他會害怕。

 害怕有一天,林城步不見了。

 多少年了?

 從他懶得搭理林城步到現在願意跟他說說笑笑,林城步就像他生活的一部分,無論你在意與否,無論你有沒有看到他,他永遠都在那裏。

 身邊有一個不穩定的隨時有可能失去的,卻又已經嵌在你生活裏的人,一個你以為自己沒有看到他,他卻留心了你一切小心地保護著你的人。

 這是多麽可怕的一種狀態。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一個從來沒想過跟人談感情的人,怎麽可能有人永遠對你這樣付出?

 是的,不會有這樣的人,所以林城步不會永遠在那裏,當他自己生活的所有角落裏都習慣了林城步的存在之後,他走了,會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浴室門被敲響了,元午隔著水聲聽到了林城步的聲音。

“元午!開門!”他在外面喊。

“我沒事兒!”元午埋在水滴裏也喊了一聲。

“誰管你啊!”林城步敲了敲門,“我有事兒!”

元午楞了楞,看了一眼旁邊的馬桶,有些難以接受:“你不是要在我洗澡的時候進來拉肚子吧!”

 “開門!”林城步又喊,“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你急嗎?”元午拿起洗發水瓶子,“能忍的話等我一分鐘……”

 “急!非常急!”林城步一邊敲門一邊說,“我一秒鐘都等不了。”

元午嘆了口氣,放下洗發水瓶子,伸手把門打開了:“你也真夠可以的,中午是不是吃……你怎麽光個膀子啊!”

光個膀子有什麽,下邊兒也只有一條內褲啊。

 林城步在元午伸手去關噴頭之前蹦進了浴室裏,一把摟住了他:“你居然不遮一下就開門?”

 “你不是急得要拉褲子上了麽?”元午看著他。

“誰要拉肚子了啊,”林城步在噴頭下一秒鐘就全身灑滿了水,摟著元午在他耳邊小聲說,“我是要進行肉體的溝通!”

元午楞了楞,突然就笑了,對著噴頭差點兒沒嗆著:“你是覺得自己病好得太慢了是吧?”

 “我是怕你今兒晚上走了就不來陪我了,”林城步嘖嘖兩聲,“你看,我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起來,除非再病一次,要不讓你過來都找不著理由了!”

林城步進來之前看過時間,自己大概躺沙發上睡了15分鐘左右,睜眼的時候聽到了浴室裏嘩啦啦的水聲,他突然就有一種自己睡了一個半小時的感覺。

 神清氣爽精神百倍的。

 於是他就用這種幹脆利落的方式進了浴室。

 這種倆大噴頭也燒不滅的火焰屬於他們年輕人!

 就是這麽狂野!

 元午還在笑著的時候,他把元午一把推到了墻上,就著劈頭蓋臉的水就吻了過去。

 水噴得眼睛都睜不開,他先在元午的鼻尖上啃了一下,才往下移到了唇上。

 元午一向略微有些發幹的唇在熱乎乎的水幕裏變得濕潤溫暖,林城步忍不住輕輕咬了一下。

 沒嘗出什麽味兒來。

 因為正在他品味兒的時候,元午的手突然往下探了過去。

 這是林城步意料之外的突發事件,因為元午接了那個電話之後情緒一直沒爬上來,他還想著要好好勾引一下,不行的話考慮來點兒硬的。

 沒想到元午就這麽突然地給了回應。

 強大的回應。

 林城步在呼嚕嘩啦唰唰唰的水聲裏居然都聽到了自己想壓沒壓住的一聲喘息。

 在他楞神的瞬間,元午的舌尖已經探進他嘴裏,一挑一纏,立馬轉守為攻,林城步深深覺得自己跟個木頭似的,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要反擊啊年輕人!

 怎麽能讓一個大叔占了上風!

 林城步迅速迎上去,感覺這不是接吻,而是一場揚名立萬奠定自己從肉體到感情的計劃順利發展的戰役!

 不過。

 計劃總是會有漏洞和意外。

 元午的手指,帶起了小小的電流,從小腹往上一路傳導上去。

 林城步在這時才體會到了什麽叫胃炎還沒好。

 電流被胃給截胡了。

 劈裏啪啦一通滋滋,林城步頓時就覺得胃裏像是有鈍刀刮過,興奮地喘息在凝固了一秒鐘之後,變成了抽涼氣兒。

 而疼痛沒有因為他抽了涼氣兒就停止,一把鈍刀變成了好幾把,跟泥工大賽似的開始了連環刮大白。

 太過份了。

 實在是太過份了。

 林城步閉眼兒咬著牙,簡直委屈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怎麽?”元午感覺到了他的變化。

 林城步彎腰低下了頭,腦門兒頂在元午胸口上,擠出一個字:“沒。”

 “拉肚子?”元午推了推他的肩,“哪兒不舒服?”

林城步實在不想說,但這種情況之下他也實在進行不下去了,總得給元午一個交待,在胃裏再次翻騰過後,他悶著聲音:“胃疼。”

 “知道什麽叫作麽?”元午拽著他的頭發,把他從自己胸口上拽了起來,又抓過旁邊的毛巾,“擦幹,出去穿衣服。”

 “不……擦了,”林城步捂著胃,撐著墻轉身慢慢走出了浴室,“這他媽……天要絕我……”

元午沒說話,胡亂擦了擦,換上衣服跟了出去。

 林城步一身水地團在沙發上,臉色煞白地閉著眼睛:“我就日了……這他媽什麽事兒啊……”

 “有沒有什麽藥?”元午拿過茶幾上的袋子,裏面都是這次開的藥,他有些著急地翻著。

 林城步哼哼了兩聲沒說話。

“吃他媽什麽藥啊!”元午吼了一聲,“哼個屁啊說話!”

林城步停止了哼哼,睜開了眼睛,突然笑了起來。

“傻逼吧你是?”元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拿了一盒藥砸到了他鼻子上。

“哎,”林城步皺皺眉,然後又笑了,“元午……就是這樣。”

 “什麽樣。”元午沒好氣兒地繼續在袋子裏翻著。

“發火這樣子,”林城步擰著眉笑著,“哎我太喜歡了。”

41

 袋子裏的藥都是這次急性胃炎開的,元午翻了半天感覺跟林城步現在的胃疼都不對癥。

“你自己有沒有胃藥?”元午看了他一眼。

 打從剛才自己吼完了之後,林城步就一直捂著胃,臉色蒼白但是還滿面笑容地看著他。

 跟神經病似的。

“我跟你講,”元午看著他,“梁醫生收費還挺合理的,熟人介紹可能還有點兒優惠,他一三兩天下午沒有安排滿,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去?”

 “啊?”林城步一臉茫然。

“你這個神經病前兆都有了,要治趁早。”元午說。

 林城步楞了楞,捂著胃一通樂,笑完之後又皺著眉:“哎操,疼死了。”

 “所以問你胃藥有沒有!”元午沒忍住又吼了一聲。

“電視櫃抽屜裏,”林城步翻了個身趴在沙發上,手握拳塞到胃那兒頂著,“太不溫柔了啊你……”

元午在電視櫃抽屜裏翻了翻,找到了一個小藥盒。

 拿出藥盒的時候,他看到了最下面有一沓打印得密密麻麻全是字的a4紙,掃了一眼之後,他拿著藥盒的手定在了空中。

 紙上的內容他非常熟悉,熟悉到可以在任何時候從任何地方開始背出來。

 那是他……不,是元申的小說。

 元午捏了捏這沓低,挺厚的,應該是全都打印出來來,而且看上去應該是翻看了很多次,都已經卷邊兒了。

 他拿出藥盒,關上抽屜。

 林城步的藥盒裏除了常用的感冒消炎藥之外,就是胃藥。

 元午按他說的找到藥,倒了杯水讓他吃了。

“衣服穿上。”元午說。

“哦,”林城步團在沙發上,“我還沒擦幹呢。”

 “都擦沙發上了,”元午在他腿上摸了一把,“還擦個屁,都幹了。”

 “哦。”林城步應了一聲,但是沒有動。

 元午估計他還難受,起身進臥室去順便拿了他的內褲和睡衣出來:“穿上吧。”

 “嗯。”林城步接過衣服,唰地把自己身上的濕內褲扯下來扔到了一邊,慢吞吞地拱著把內褲穿上了。

“衣服。”元午說。

“不穿了,”林城步嘆了口氣,“難受不想動。”

 “那你回床上蓋著點兒。”元午說。

“不想動。”林城步說。

“你想不想懷念一下以前的我?”元午看著他。

“啊,”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坐了起來,再慢吞吞地把睡衣穿上了,“哎……”

在沙發上緩了一會兒,林城步感覺胃裏好受些了:“我好點兒了。”

 “睡會兒吧?”元午說。

“嗯。”林城步伸出胳膊。

 元午瞇縫了一下眼睛看著他:“你是要抱抱還是要舉高高。”

 “拉我起來。”林城步笑了。

 元午嘆了口氣,過去把他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不知道是天氣涼,還是這會兒林城步不舒服,他的手冰涼的。

 林城步貼到他身後,把胳膊搭到了他肩上,半掛在了他背上:“大叔拖我進去吧。”

 “你是不是從小到大沒撒過嬌。”元午抓著他的手,慢慢往臥室裏走。

 林城步跟著他左腳右腳地晃著慢慢走:“是,一般都是別人跟我撒嬌,你要想撒嬌了一定要記得找我,隨叫隨到。”

 “我還是把機會讓給別人吧。”元午說。

 林城步在他耳朵後邊兒輕輕笑了笑:“我就當你這句話是吃醋。”

 “這算嗎?”元午問。

“在我這兒算。”林城步點點頭。

 元午從來沒照顧過病人,林城步算頭一個。

 以前元申生病的次數很多,他也從來沒照顧過,除去不被允許之外,元申發病時的樣子也讓他害怕,他根本不敢靠近。

 相比之下,林城步這樣的病人讓他放松得多,看著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看上去非常消停的林城步,元午覺得照顧病人也許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麽可怕。

 林城步一直沒再說話,翻了兩個身之後就像是睡著了,一動不動地閉著眼。

 元午在床邊坐著,聽著林城步的呼吸發呆。

 一個多小時之後,他看林城步睡得很安穩,感覺應該沒什麽事兒了,於是站起來去洗了個臉,想了想又把之前沒洗完的澡給續洗完了。

 回到臥室的時候林城步還是之前的姿勢沒動過。

 他撐著床靠過去,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先回家了啊,你老實睡覺,晚上我再聯系你。”

林城步沒有動。

 元午轉身輕輕地往臥室門走過去。

“記得理發……”林城步在後面嘟囔了一句。

 元午有些吃驚地轉過頭,看到他還是原樣,都分不清他這話是不是夢話,只能是無奈地應了一聲:“哦。”

這人到底是對他的頭發有多大意見啊……

元午打了個車,在司機問他去哪兒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報了理發店的地址,為了避免林城步再盯著他腦袋嘮叨,他決定先去理個發再回家。

 兩年多沒過來了,這家店居然沒什麽變化,甚至在他走進去的時候,門口收銀台的小姑娘還跟他打了個招呼:“哎元哥?真是好久沒來了啊,還以為你出國了呢。”

元午笑笑。

“這頭發,是不是在家自己理的啊,”小姑娘笑著說,“先洗洗吧,一會兒還是叫13號給你做。”

 “好。”元午應了一聲。

 連熟悉的發型師都還在,元午突然覺得心情很好。

 他以前每次過來,都是13號給他做的發型,從設計到打理,都很讓他滿意,最滿意的是這人不說話。

 第一次來的時候,洗頭的小姑娘問他有沒有熟悉的發型師,他說沒有,小姑娘又問要不要推薦一個?

“能推薦個啞巴麽?”他問。

 小姑娘笑了好半天,最後給推薦了13號,說是13號不愛說話。

 洗好頭坐下,13號走了過來:“好久沒來了,元哥。”

 “嗯,”元午看了他胸牌一眼,“總監了啊?”

13號笑了笑:“還是老樣子嗎?”

 “你看著辦吧。”元午說。

“好。”13號幹脆利落地開始了工作。

 元午閉上眼睛。

 挺好的,以前的那種熟悉的生活狀態以一種全新的姿勢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為什麽是全新的?

 也許是因為梁醫生。

 也許是因為林城步。

 或者也因為爺爺奶奶和元申。

 林城步迷迷糊糊地睡著,幾次想醒過來,都被自己強行給拒絕了,胃裏一會兒鈍刀子刮一會兒小雞啄米的,還是帶著鋼嘴套啄,這感覺必須得是睡迷糊了才能緩解一些。

 等到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天都已經黑了。

 林城步摸過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手機上意外地有一條元午發過來的消息。

 林城步頓時就覺得全身哪兒哪兒都不難受了,就是餓得慌。

 元午的消息很簡單,就三個字。

-理發了。

 林城步對著屏幕一通樂,笑了好半天,然後給元午撥了個電話。

“睡醒了啊?”元午半天才接起了電話。

“你不會是睡了吧?”林城步趴在枕頭上,“響這麽老半天才接。”

 “沒,”元午說,“我在……忙著。”

 “忙著?”林城步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這個時候的元午能有什麽可忙的,“忙什麽啊?”

 “你管呢。”元午說。

“嘿,”林城步楞了楞,過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哎你是不是在擼啊,中午什麽也沒幹成。”

 “我擼的時候肯定不接電話。”元午說得很平靜。

“……哦,”這話林城步立馬就接不下去了,感覺自己估計永遠無法在這上面占著元午的便宜,“你弄完頭發了啊,能拍張照片給我看看嗎?”

 “見面的時候不就看著了麽。”元午說。

“我想現在看。”林城步說。

“一會兒拍了給你看。”元午嘆了口氣。

“明天陪我打針嗎?”林城步問。

“你好點兒了嗎現在?”元午也問。

“好多了,睡覺的時候覺得不舒服來著,醒了以後好多了。”林城步摸了摸自己的胃,倒是不疼了,就是餓。

“那這兩天你先自己去打針吧,”元午說,“我這兩天有點兒忙,忙完了再陪你去。”

林城步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特別想點個撤銷鍵把自己剛才那句話給刪了。

“餓了就自己弄點兒粥什麽的,不要吃硬東西,醫生說過三四天再慢慢吃硬的。”元午又說。

“……哦,”林城步垂頭喪氣地把半張臉埋進枕頭裏,“知道了。”

又隨便聊了幾句,元午讓他去煮粥,他只得掛掉了電話,慢吞吞地去了廚房。

 正想著是煮粥還是蒸雞蛋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他估計是元午給他發了照片,心情又揚了起來,蹦著過去拿起了手機。

 果然是元午的照片。

 而且是兩張。

 一張是隨意地把頭發紮起來了,另一張沒紮。

 林城步覺得自己的臉都不受控制了,笑得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兒神經。

 很帥。

 元午其實是個很臭美的人,程度不亞於江承宇,而且永遠都不落痕跡,像這種看上去很隨意地把頭發一抓紮起來,林城步覺得背地裏這老男人不定練習了多少回。

 切!

 不過很帥,太帥了。

 他把紮小辮那張照片設成了桌面,然後回過去一條消息。

-我的麒麟臂要發作了!

-三思,小花花,你明天是自己去醫院。

 林城步拿著手機笑了好一會兒。

 不過元午倒的確是說到做到,說不陪他去醫院,還真就一點兒驚喜都沒給他,連續三天都沒鳥他。

 如果不是打電話過去的時候他還接了,林城步都以為他要再次失蹤了。

“你不陪我,我吊水都改下午了,早上起床都起不來,你到底忙什麽啊?”林城步看著自己面前的藥瓶子,“大叔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現在有什麽可忙的啊……”

 “管我呢,”元午說,“快忙完了。”

 “你不是去寫小說了吧?”林城步突然問。

“這又太看得起我了,”元午笑笑,“哪天應該上元申專欄看看去,有沒有讀者眾籌追殺他的。”

 “那你什麽時候能忙完?”林城步問。

“我估計……明後天差不多了,忙不完我也不忙了,煩死。”元午說。

 能讓元午忙得很煩的事兒,林城步沒想出來,感覺按元午的性格,就沒有他不煩的事兒,連調酒時間長點兒他都能不耐煩,當著一幫正在興頭上想讓他再表演一會兒的客人也能瓶子往吧台上一放冷著臉轉身就走。

 不過也就是這樣,讓他有種特別的吸引力,在他面前,沒有任何人能有一點兒區別於他人的待遇,在林城步看來,這是另類魅力。

 每次想到這兒,林城步就會忍不住愉快地笑起來。

 看過來!

 走過路過的粉絲看這裏!

 看我!

 我!

 我就是那個能讓你們男神溫柔對待還做飯陪打針的帥哥!不要羨慕!不要嫉妒!跟著我一起唱!

 這就是……愛——

雖然每當想到這句都會控制不住地想到羊叫版,但林城步還是堅持默默地唱了三遍。

 元午說話還是靠譜的,說明後天就明後天。

 林城步一個人在醫院吊水吊到第五天,正百無聊賴地玩著消消樂,一個人影晃到他跟前兒停下了。

 他一擡眼,楞了楞,半天才吃驚地說了一句:“我靠!”

 “快打完了?”元午看了看吊瓶裏的藥。

“這瓶完了就沒了,”林城步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旁邊的座位上,努力地壓低聲音,“我靠,你怎麽來了?”

 “忙完就來了。”元午說。

“怎麽來的?”林城步壓得住聲音但壓不住興奮,感覺自己嘴角都快笑撕了。

“打車。”元午一擡手,手裏拿著杯奶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有我的嗎?”林城步看著他。

“嗯。”元午從袋子裏拿了一杯遞給他。

 蓮子粥。小杯。

 林城步瞪著標簽上的三個字看了很久:“小午叔,我覺得我們的同車之情快要磨光了。”

元午看了他一眼,笑著把手裏的奶茶偏過來,吸管在他嘴唇上點了點:“既然叫叔了……一口。”

林城步沒說話,猛地叼住吸管,狠狠吸了幾大口,吸管都讓他嘬進去了一截兒。

 等元午把吸管從他嘴裏抽走的時候,杯子裏的奶茶已經下去了一大半。

“告訴你,別氣我,”林城步很滿足地往椅子上一靠,“要不我連這小半杯也不給你留。”

元午看著杯子沒說出話來。

 打了幾天針,林城步感覺自己基本已經恢覆了,加上今天元午過來,他覺得走出醫院的時候揮揮胳膊就能飛。

“去哪兒?”他問元午。

“去18號,”元午說,“找江老板談談心。”

 18號?”林城步轉過頭看著他,“你是打算回去了嗎?”

 “嗯,有這個想法,具體跟承宇聊了再看。”元午說。

“好好好好……”林城步一連串地說,看了看時間,這會兒江承宇應該已經在店裏了,“過去正好能讓他請吃飯。”

 “吃什麽飯,你現在還不能吃油膩的。”元午說。

“清淡點兒唄,江承宇知道上哪吃,有陣兒他減肥,把各種素食館和清淡的地兒吃了個遍。”林城步笑笑。

 從醫院去18號有點兒距離,上車之後林城步琢磨著該怎麽過去能少碰紅燈,元午在副駕剛把坐椅靠背往後放好,手機突然響了。

 林城步在心裏罵了一句操。

 元午爺爺一進醫院,他就差不多能猜到,打過電話來的八成就是元午家的親戚。

 元午把手機拿出來看了一眼,接著就盯著屏幕出神。

“不要接,”林城步馬上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別接別接別接……”

 “昨天給我打過電話,”元午看著手機輕輕嘆了口氣,“說病危了。”

林城步楞了楞,沒有說話。

“你說,”元午轉過頭看著他,“怎麽說病危就病危了呢?這才多久啊?”

 “不知道,我看你爺爺年紀也挺大的了,八十多了吧,”林城步皺皺眉,“年紀大了就這樣,我奶奶走的時候,早上還好好的呢,下午下床說頭暈,然後就沒了……”

 “嗯。”元午應了一聲。

 手機響了一陣兒之後停掉了。

 林城步覺得很郁悶,這到底是什麽運氣?剛有點兒歡樂,就會立刻被掃幹凈,他看了看元午:“你……”

元午剛要說話,手機又響了。

 他拍了拍林城步的肩,接起了電話:“二叔什麽事。”

那邊不知道在說什麽,林城步沒有心情去偷聽,過了一會兒元午說了一句:“我就過去待五分鐘,以後再有什麽事……不要再找我了。”

 “要去看看?”林城步等他掛電話之後問了一句。

“嗯,”元午靠到椅背上,“說是就見最後一面了,去就去吧。”

 “……哪個醫院?”林城步發動了車子。

“一附院,”元午說,想了想又轉過頭看著他,“不用擔心我,跟梁醫生聊了這麽久,錢不是白花的。”

林城步笑了:“知道了。”

元午已經能平靜地走進醫院,這一點林城步清楚,但元午走進一附院並沒有猶豫就往他爺爺住院的病房走過去,林城步還是有些吃驚的。

 也許是因為這些日子他跟元午一直在一起,有些微小的變化他都沒有註意到,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元午跟之前相比,真的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

 也許他面對爺爺奶奶或者那些親戚時還會是沈默而忍耐。

 那是習慣,但也許也僅僅只是習慣了。

 林城步跟在元午身後,有些感慨地看著他腦後的小辮子。

……帥啊。

 離著老遠,林城步就能看出來,靠走廊那頭的一間病房,應該就是元午爺爺的病房。

 門口站著三四個人,元午出現之後,幾個人同時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是你家親戚嗎?”林城步在後面小聲問了一句。

“應該……是吧,”元午說,“太久沒見了,我也記不清都什麽樣了。”

 “待一會兒就走,他們說什麽就當沒聽見。”林城步本來對元午很有信心,但一看親戚好些個,屋裏估計還有,他就有又點擔心了。

 除了爺爺奶奶,誰知道別的親戚是不是也那樣,畢竟從元午的話裏,他沒聽出來有那個親戚幫過他。

“小午。”有人迎了過來。

“二叔。”元午叫了他一聲。

“你可算來了,”二叔拍拍他的肩膀,“你爺爺盼了好些天了,他現在有點兒糊塗了,他說什麽你就讓他說,你奶奶說了,老頭兒就是想見見你。”

 “嗯。”元午點了點頭,跟著二叔走進了病房。

 病房裏三張床,沒有別的病人,只有爺爺躺在中間的那張床上,奶奶坐在床邊抹著眼淚。

 看到他進來,奶奶站了起來,盯著他,帶著哭腔的聲音裏透著怨恨:“讓爺爺看看你,你什麽也不用說。”

元午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走到爺爺的床邊,彎腰叫了一聲:“爺爺。”

爺爺閉著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慢慢地轉過了臉看著他。

“老頭子,你看,你看看,”奶奶撲到床邊,“元申看你來了,你看到了沒?是元申啊。”

林城步站在病房門口,聽到奶奶的話時,頓時就覺得竄起來的火燒得他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他萬萬沒想到,叫元午過來的原因竟然是這樣!

“我操!”他咬牙壓著聲音小聲罵了一句。

 門邊站著的幾個親戚都一臉戒備地盯著他。

 元午的爺爺發出了很低的聲音,聽不出是在說什麽,只是很吃力地啊啊了兩聲。

“嗯,”元午應了一聲,“爺爺,是我。”

林城步有些意外地看著元午的背影。

 元午依然是彎著腰,手撐著床邊的欄桿,聲音聽起來很平穩。

 他奶奶一邊抹眼淚一邊跟爺爺說著話,林城步轉身離開了病房門口走到了一邊,他不想聽了,老太太話裏全是元申元申。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元午心裏在想什麽,又是什麽樣的感受。

 他只覺得很憤怒。

 大概兩分鐘之後,元午從病房裏走了出來。

 林城步趕緊迎了上去:“走吧。”

 “嗯。”元午點點頭。

“你就這麽走了?”老太太跟了出來,邊哭邊說,“你多陪你爺爺一會兒就不行嗎!你怎麽這麽冷血啊……你爺爺就快要死了啊你知道嗎!”

元午猛地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盯著老太太,過了一會兒才一字一句地說:“我是元午,不是元申。”

老太太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元午走到了她面前,聲音很輕緩平靜:“你們早就把我殺了你知道嗎?”

42

 林城步聽到這句話楞了楞。

 準確地說,在元午說前一句話的時候,旁邊的幾個人就都已經全楞住了,也許在所有人的記憶裏,元午都是個沈默隱忍的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別說親戚,林城步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奶奶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她楞了一瞬間之後就尖叫著帶著哭腔喊了起來:“你幹什麽!你是怕我死得太晚嗎!你就是想氣死我!報應玩意兒!”

在她像上次一樣對著元午一耳光扇過去的時候,林城步沖上去擋了一下,把奶奶的手打到了一邊。

 也許就像元午的沈默是習慣,奶奶這個扇人耳光的動作說不定也是習慣,那麽嫻熟自如,林城步要不是看她年紀太大,真想撲上去跟她對扇了。

 而且老太太在輪巴掌被擋開之後,晃了晃,就往身後退著靠了過去,靠在了後面二叔的身上,二叔趕緊扶住她:“媽你沒事吧?”

 “哎……喲……”老太太拉長聲音呻吟著。

“又來?”林城步簡直要五體投地了,如果不是這一下是他親自動手操作的,就老太太這個樣子,他肯定以為下手太重把老太太給傷了。

“操你媽的敢打我奶奶!”旁邊突然沖出來一個人,對著林城步就是一拳掄了過來。

 這是個年輕人,年紀跟林城步差不多,速度和力量要比老太太強得多,等林城步看清他的時候,眼角已經被重重地砸了一拳。

 這一拳砸得他頓時有點兒茫然。

 這怎麽回事兒?

 碰瓷完了還帶動手的?

 但他沒有還手,畢竟是在醫院,畢竟對方是元午的親戚,他就是再生氣再憤怒,也不好直接就在醫院走廊上幹仗,何況裏面還躺著元午的爺爺。

 這個手,要動也得是元午。

 當然……林城步也並不希望元午動手。

 他只想快點帶著元午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環境,離開這些讓他都快產生心理陰影了的人。

“我們……”林城步捂著眼睛,轉身想拉著元午離開。

“我操你媽!”元午咬著牙罵了一句,重音放在了你字上。

 林城步聽得挺爽,這個重音明顯是對那個估計是他表弟的人的回應。

 元午面對這些人的時間終於不再是一味的忍讓了,居然開口回罵了一句,這讓林城步很欣慰。

 但剛欣慰了個頭,還沒回過神來,元午已經像裝了加速器似的從他身邊掠過。

 林城步都沒來得及看清他人,就聞到一陣淡淡的香皂味兒,那邊的表弟臉上已經挨了一拳。

 接著又是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

 表弟彎下了腰,聲兒都沒能發出來。

 剛一彎腰,元午的膝蓋已經狠狠地頂了上來,對著他下巴一撞,他像是起跳似地猛地往後一仰,向後半圈摔在了地上。

“元午!”林城步嚇了一跳,終於反應過來了,喊了一聲。

 這會兒旁邊全都驚呆了的人才一塊兒沖了上去,一邊喊著別打了怎麽回事兒一邊想把元午從那小子身上拉開。

 但元午的戰鬥力……林城步太了解,真發了火,就這些個人,沒人能拉得開他,林城步給他拉過一次架,被他一胳膊肘砸腦門兒上,頂著個印堂發黑頂了半個月。

 不過這會兒他必須得過去拉,他怕出事兒。

 林城步沖到元午身邊的時候,二叔和另一個不知道什麽叔的已經被元午甩出了圈兒,看來元午的勁兒不小,倆人都站立不穩地撞在了墻上。

 一幫人連哭帶喊帶勁帶罵的營造出了一種這裏已經發生慘案的音效。

 元午就那麽騎在那個表弟肚子上,左手卡著他脖子,右手對著他的臉一下下掄著,在林城步伸手去拽他胳膊這會兒工夫,數得出來的就已經是三拳一巴掌了,表弟揮著手,估計是有選擇困難癥,在a扳開卡在脖子上的手b擋住掄過來的拳頭以及c也去掐元午幾個選項中糾結著。

 糾結的結果就是哪個也沒選,光挨揍了。

 林城步看著他很感慨。

 這是一個經驗。

 選擇困難癥的人還是應該把世界和平作為自己的心願。

“元午!元午!夠了!”林城步喊著,他的第二個經驗是以後騎乘這個姿勢絕對不能讓元午用。

 他沒拽住元午的胳膊,只得半跪到地上,看準機會從後面一把抱了過去,把元午連人帶胳膊一塊兒摟在了自己懷裏,並且死死地握緊手,不讓元午掙脫。

 在那個表弟連滾帶爬地退開,再被人扶起來的時候,林城步也把元午箍著胳膊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還敢打人!”奶奶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元午,“你還敢打人!真是沒看錯你!娘胎裏就看出來你不是什麽好胚子!”

 “別拉我!”被眾人扶起來的表弟大概有些沒面子,掙紮著想要再撲過來。

“來!”元午沒有理會他奶奶,只是瞪著那個表弟,“你有本事過來,我有本事讓你爸媽明年給你上墳!”

 “元午!”一個男人吼了起來,“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人話!”元午也提高了聲音,但並不激動,聲音冷得很,“聽不懂麽?我受夠了!聽懂了嗎?”

 “我們走,”林城步拖著元午往後走,他已經看到走廊那邊跑過來幾個保安,“一會兒警察來了。”

 “松開我,”元午嗓子有些啞,“沒事兒了。”

 “嗯。”林城步松開了胳膊。

 元午轉身一邊揉著剛才被勒著的胳膊一邊往電梯口走過去。

 電梯正好這會兒到了,林城步都沒等裏面的人全出來就把他推進了電梯裏。

“你急什麽。”元午看了他一眼。

“保安過來了你沒看到啊?”林城步按了-1層的鈕,“一會兒又該扯不清了。”

 “怕個屁。”元午靠到轎廂上。

“我不怕屁,”林城步嘆了口氣,“我主要是怕麻煩,你奶奶一會兒再來個暈倒什麽的,這事兒就沒完了。”

元午沒出聲,盯著地板出神。

 電梯下到-1層,門打開了他才輕聲說了一句:“我奶奶演技還挺到位的啊,真沒看出來。”

林城步楞了楞,他沒想到元午會來這麽一句,過了好半天才開始笑,一路笑到上了車還沒停下來。

“要不咱去梁醫生那兒吧。”元午說。

“幹嘛?”林城步邊樂邊問。

“給你看看腦子。”元午說。

 林城步抹了抹眼淚,總算是停下了:“去18號嗎?”

 “嗯。”元午點點頭。

 車從停車場開出去之後,林城步把車窗打開了一些,涼風灌了進來,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哎,這事兒算完了吧?”

 “嗯,”元午轉頭看了他一眼,“關窗,一會兒吹了風又拉肚子。”

 “已經好了。”林城步關上車窗。

 元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伸手在他眼角上碰了碰。

 林城步本來沒什麽感覺,這會兒被碰到了,才感覺眼角一陣兒刺痛,他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抽了口氣。

“破皮兒了。”元午說。

“沒事兒,”林城步往後視鏡裏瞅了一眼,紅了一片,已經開始腫了,“操,那個是你表弟?”

 “嗯,”元午點頭,看著車窗外面,“很多年沒見了,都快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了。”

 “不用記著,”林城步說,“不過他肯定是不會忘了你,哎操,你挺狠啊,他那臉回去他媽不留神估計能拿來鹵個豬頭肉什麽的……”

元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林城步心情挺好地開著車,停下等紅燈的時候也沒有平時的焦急了,哼著歌,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節奏。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猛地轉過頭:“元午!”

 “哎,”元午正看著窗外,被他嚇了一跳,“幹嘛?要拉肚子?”

 “還能不能盼我點兒好了啊,”林城步嘖了一聲之後又笑了,歪過身子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這會兒才想起來,你揍他,是因為他打了我麽?”

元午看著他不出聲。

“是吧?”林城步沖拋了個媚眼,“別不好意思承認。”

 “哎天爺,這浪的。”元午趕緊轉開臉。

“我就當你承認了啊,”林城步笑著,綠燈亮了之後他踩了踩油門,很愉快地開始粗著嗓子唱歌,“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

 “啊……”元午無奈地嘆了口氣。

 車快開到18號的時候,元午看著窗外敲了敲窗:“去小公園旁邊那條路停一會兒。”

 “嗯?”林城步楞了楞,“怎麽了?”

 “有東西給你。”元午說。

“什麽東西?”林城步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吼了一聲,“禮物!是吧!是不是要送我禮物!”

 “是是是是是……”元午點頭,“別喊。”

 “我們心中充滿熱情,來到你的聖殿裏……你的力量能使人們,消除一切痕跡……”林城步打了一把方向,把車往小公園那邊轉過去,又開始粗著聲音唱,“在你光輝照耀……”

元午忍無可忍地把cd給打開了,調大音量。

 林城步邊樂邊找了個停車位,車一停好他立馬沖元午一伸手:“拿來,快快快……是什麽?手表?除了手表我也猜不出別的了,感覺你除了手表別的東西不會送……”

元午拉開外套拉鏈,從內袋裏拿出了一個筒狀的東西,放在了林城步手上:“自己看吧。”

 “真是手表?”林城步拿這個個筒子捏了捏,還挺硬,捏不動,“但是手表也沒這麽長啊。”

 “拆開看!”元午不耐煩地提高聲音。

“就不,”林城步看了他一眼,低頭看著手裏的筒子又笑了,“包這麽好我舍不得拆。”

 “那我幫你。”元午伸手就要去拿。

“哎哎哎哎走開!”林城步趕緊轉身背對著他,“我自己拆!我拆我拆。”

這個筒子包裝得還挺仔細,包裝紙是牛皮紙,上面還印著圖案,林城步縮在車窗邊把筒子轉了一圈才把圖案給看全了。

“耶酥?”他有些不能理解地轉頭看著元午,“用這麽個包裝紙……你是不是找不到賣包裝紙的地方啊?”

元午沒說話,一擡手往他這邊伸過來。

“我自己我自己。”林城步趕緊縮回窗邊,小心地把紙上的膠帶撕開了。

 這要不是元午送的,他肯定是揪著點兒紙角撕啦一下就給扯開了,但這是元午送他的東西,而且第一次用了包裝紙,他得留著。

 費了半天勁才把膠帶都弄掉,拿掉了包裝紙。

 裏面是個黑色的紙筒,沒有圖案花紋,林城步拿著紙筒晃了晃,也沒有聲音,看來不是手表。

 他有些急切地撥開了紙筒的蓋子,裏面是一個卷起來像卷軸一樣的東西。

“這是……”他把這東西慢慢抽了出來,抽到一半的時候就驚呆了,手停在空中半天才帶著破音地發出了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我操十字繡?”

 “嗯。”元午應了一聲。

“我操,我操……我操……”林城步無法表達自己的情緒,一邊慢慢把十字繡抽出來一邊念叨,“我操操操操……元午你居然繡花?”

 “哪兒來那麽廢話啊。”元午很無奈。

 林城步瞪著眼睛,把這卷十字繡抽出來之後他才發現這幅雖然不算寬,但是肯定很長,因為元午把它卷得很緊它都還有一大卷。

“這得有一米長吧!”林城步發出驚嘆,懷著一種由期待興奮開心緊張忐忑組隊攪拌而成的心慢慢把十字繡給展開了,“比我牛逼啊大叔,好像都沒什麽線頭!”

元午沒出聲。

 十字繡估計是有一米,林城步展開之後又把它放到駕駛台上才看全了整個圖。

 然後就楞在了那裏。

 過了能有兩分鐘,他才轉過頭看著元午:“這是誰?”

 “天父,”元午很嚴肅地看著他,頓了頓之後他很深情地說,“耶和華啊,你的右手施展能力,顯出榮耀,耶和華啊,你的右手摔碎仇敵……”

 “什……什麽玩意兒這是?”林城步看著他。

“不知道,我買這玩意兒的時候一個姐妹告訴我的。”元午說。

“姐,姐妹?”林城步吃驚地問。

“是啊,姐妹,教友們的稱呼嘛,咱倆就是兄弟。”元午依然嚴肅。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跟你是兄弟,”林城步趕緊擺手,“你能正常點兒麽?”

 “就這個,”元午笑了,“送你的,耶和小華,我繡了一個月,煩死了,幾次都想燒掉拉倒了。”

林城步拿起十字繡,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的手有點兒抖,不知道是剛才拉架使勁使大了還是……有點兒激動。

 大概是激動吧,林城步盯著十字繡,雖然圖案有些神奇。

 但這是元午送他的,親手做的,親手做了一個月才做好的禮物。

 對於元午這種沒耐性脾氣又爛的人,林城步感覺別說十字繡,就是折個紙估計他都會嫌煩。

 所以這個十字繡,簡直是一個奇跡,而且看元午的意思,以後也不可能還有耐心做什麽禮物送他了。

 這是唯一的奇跡。

 而且落在他頭上了。

 林城步突然就覺得思緒有點兒翻湧得厲害,鼻子一陣發酸。

“那什麽,”他擡頭往車窗外掃了一眼,“有……有個超市,我去……我買……水,冰的……我冰一下我的臉,不我的眼睛。”

 “嗯。”元午看著他應了一聲。

“我……去了,”林城步迅速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往超市那邊走了幾步又停下了,小跑著回到車邊,拉開車門一把把十字繡抓了過去,“我……帶著它吧。”

元午看著林城步一邊往超市走一邊小心地把十字繡卷好塞進外套裏,嘴角勾了勾。

 挺愉快的,不知道為什麽。

 看著林城步開心成這德性,他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地也想跟著笑。

 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也許是這個破十字繡花了他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也許是林城步的樣子太好笑。

 也許是……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的一舉一動會牽動著另一個人的意外感受。

 他一直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滋味,有人因為你而高興或者難過。

 哪怕是以前在酒吧,他一揚手,拋個杯子或者倒杯酒就會有人尖叫拍手。

 這感覺是不一樣的。

 他盯著林城步的背影,怎麽會有人這樣?

 或者說,居然會有人因為他而這樣。

 很奇妙的味道,林城步帶著他,慢慢地讓他嘗到了從未有過的味道……情感真是很微妙。

 林城步去小超市買瓶水買了很長時間,元午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興奮過度又牽動了他脆弱的小胃胃所以找地兒拉肚子去了的時候,林城步才拿著一瓶水,舉在眼角邊上慢慢走了過來。

 隔著大老遠,元午就看到了他發紅的眼睛和鼻尖。

“哎。”元午輕輕嘆了口氣。

 林城步走過來上了車,臉沖著正前方,用瓶子擋著眼睛,但是因為鼻梁比較高,元午還是能看到他紅色的鼻尖。

“哭了啊?”元午問。

 林城步沒說過,坐得筆直的,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把瓶子放下了,轉過頭看著他:“不是我說,你情商是不是有點兒太低了?”

 “嗯?”元午楞了楞。

“我都這樣了,很明顯是不想讓你看到吧,”林城步很嫌棄地說,“你還非得問一句,多煩人啊大叔。”

 “……那你繼續裝吧大爺。”元午也坐正了,直視前方。

“剛江承宇正好打了個電話給我,”林城步瞪著前方說,“我說咱倆要過去,他讓咱們直接去飯店,他馬上訂桌。”

 “嗯,那直接過去吧。”元午繼續直視前方。

“好,”林城步發動了車子,“對了我有個事兒想通知一下你。”

 “什麽事兒?”元午問。

“就這個天父吧,”林城步邊倒車邊說,“我剛想了一下,決定它就是你送我的定情物……不管你同不同意。”

43

 江承宇嚴格遵醫囑,在一家素菜館訂了個包間,林城步和元午到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包廂裏了,邊打呵欠邊看著菜單。

 林城步對素菜沒什麽興趣,但今天心情實在是有點兒太好了,他也沒跟江承宇抗議,進了包廂只是說了一句:“一會兒點菜都點口感像肉的。”

 “嗯,”江承宇扔了個菜單到元午面前,“小午看看有什麽想吃的。”

 “都行,”元午隨便翻了幾頁又把菜單給了林城步,“我方便面吃一個月都不膩。”

 “那我做主了,”江承宇說,“太久沒一塊兒吃飯了,喝點兒酒吧?”

 “不喝,開車呢,”林城步說,“而且我現在不能喝酒。”

 “那正好啊,”江承宇笑笑,“我們喝,然後你先把我送回去,再把元午送回去。”

林城步嘖了一聲。

 菜上來之後江承宇就讓拿了幾瓶啤酒過來,沒要別的酒。

“以為你們能喝什麽好酒呢。”林城步笑著說。

“主要怕你饞,怪可憐的,”江承宇說,又轉頭看著元午,“再說要喝什麽找這位啊,是吧小午。”

元午夾了一筷子菜,笑了笑沒說話。

“是不是打算回來了?”江承宇問,“什麽時候?”

 “嗯,回吧,”元午想了想,“你覺得什麽時候合適?”

江承宇放下筷子,拿過杯子在元午杯子上碰了碰:“今天晚上。”

 “神經,”林城步笑了起來,“急成這樣。”

 “我能不急麽,”江承宇說,“我就想一會兒吃完飯就直接把他拉18號去得了。”

 “太久不碰了,”元午說,“感覺手生了,晚幾天吧,我找找感覺。”

 “嗯,時間你定,”江承宇拿了手機出來,在日歷上看著,“你回去也肯定不是直接就這麽回了,怎麽也得打個廣告來個出場秀。”

元午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怎麽弄?”林城步看著他,“拍個藝術照,弄個易拉寶杵門口麽?”

 “……我這麽弄了你信不信元午會揍我一頓然後換個酒吧幹,”江承宇說,“你還能有點兒別的創意嗎?”

 “我想想。”林城步吃了兩口菜,擰著眉陷入了沈思。

 江承宇和元午邊吃邊喝的隨便聊著,他也沒細聽,目光放空地一直在琢磨元午這個回歸廣告該怎麽打。

 但今天腦子不知道是太興奮了還是真的就這麽點兒粘稠度,想了半天沒一個不土的,一路往洗剪吹那邊狂奔著。

 有點兒焦慮,在元午重出江湖這麽重要的環節上,他居然出不了力,想想都很郁悶。

“我是想啊,公眾號那些肯定都得打廣告,用照片,但是不用普通照片,得有點兒……”江承宇邊吃邊說,“藝術感,畢竟18號的宗旨是帶你裝最牛的逼。”

 “剪影?”林城步終於從洗剪吹裏跳了出來,接了一句。

 江承宇頓了頓,一指他:“這想法成。”

林城步頓時松了口氣,很愉快地喝了口湯。

“設計什麽的可以讓美工去想,不過用什麽樣的剪影呢?”江承宇皺著眉。

“我覺得吧,”林城步感覺自己突然打通了七經八脈,這會兒靈感滋滋地冒成了小噴泉,“就,搞得神秘點兒,可以不說名字,剪影的話挑張紮小辮兒的,再用點個元午的標志性動作,他的老粉絲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來……”

 “哎不錯,”江承宇托著下巴看著他,“照片現拍麽?”

 “不,”元午在一邊說了一句,“煩,而且傻。”

 “照片我……有,”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瞅了瞅元午,“有很多。”

江承宇一下笑了起來:“對,忘了你的存貨了,你那兒肯定多,就差跟著進廁所去拍了。”

吃完飯的時候,關於元午重出江湖的宣傳工作討論出了個大概,細節就由江承宇再琢磨了。

 元午有著兩年多的空白和與世隔絕,但對於這麽高調奪目的回歸方式居然沒有提出異議,讓林城步感覺很欣慰。

 以前的元午就是個張揚的人,起碼表面上是這樣,把自己包裹起來之後,他無所謂眼光,無所謂議論,也許在砸掉了那些困擾著他的過去之後……他會更加奔放……

想到這裏,林城步又有些憂慮,以前的元午就已經挺招人的了,現在萬一從迷弟迷妹裏再蹦出幾個情敵來,他有點擔心自己殺敵會殺不過來。

 從飯店出來,林城步正想著先把江承宇送回18號,結果這廝直接上了自己的車。

“你酒駕?”林城步扒著車窗。

“這條路又沒什麽人,我統共就喝了兩瓶啤酒。”江承宇發動了車子。

“不是,”林城步皺著眉,“我送你吧,酒駕危險。”

 “我慢慢開,”江承宇說,“我這種不良市民你就別操心了,送元午吧。”

 “我是個特別操心的良民,”林城步伸手進去拔了他車鑰匙,“上我車,要不我報警。”

 “……操,”江承宇有點兒無奈地下了車,“給你制造獨處機會呢,還不領情。”

 “你不用跟我比偉大。”林城步笑著說。

“哎那我明天還得取車……”江承還是很不情願。

“你小弟那麽多,”元午靠在林城步車上,“就沒見你自己取過車,今天你出來就該叫人開車。”

 “我是一個好老板,從來不欺負員工。”江承宇只得上了林城步的車。

 把江承宇送回18號之後,林城步開著車準備送元午回家,他現在身體已經沒什麽問題了,也不需要元午再陪著照顧自己,半天都沒想到什麽好理由能跟元午再多待一會兒。

“你打算什麽時候回18號?”他問。

“不知道,”元午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我都不知道我多久能找回感覺,我當初是什麽樣我都快記不清了。”

 “我記得清,”林城步馬上說,並且突然就很機智地補了一句,“我那兒……有視頻。”

 “嗯?”元午半瞇著眼睛扭頭看著他,“什麽視頻?”

 “你調酒的視頻啊,”林城步說,“我錄了很多……不是我變態啊,錄的人挺多的,我就是跟著一塊兒錄的。”

 “哦,”元午笑了笑,“錄這個幹嘛?”

因為一周就那幾次看得不過癮啊,林城步正想說話,元午又接著說了一句:“看著擼麽?”

林城步差點兒嗆著,張了三次嘴才說出話來:“我從來不邊看邊擼。”

 “看完了擼麽。”元午從兜裏摸了一塊飯店送的巧克裏放到嘴裏。

“不,”林城步斜了他一眼,“我擼的時候一般都要放飛想象,各種姿勢輪一遍,看完了擼會限制我思想的寬度。”

元午沒說話,雙眼目視前方一個人笑了半天。

 元午以前就知道林城步給他拍照,而且用的還是看上去挺牛的相機,只是那會兒他對林城步並不關註,除了知道有這麽個人,知道江承宇挺喜歡他,還知道他喜歡自己之外,沒有別的了解。

 所以他看到林城步電腦裏關於他的照片有八千多張的時候,整個人都楞在了電腦前。

“有些拍得不好的我都刪了,”林城步在旁邊解釋,“要不太占空間,留下的這些都是很帥的……”

 “要不知道的光看你這些照片,”元午轉頭看著他,“得以為你是個變態。”

 “所以我沒讓別人看啊,就讓你看了,”林城步拉了張椅子坐到他旁邊,“你知道我不是變態我是天父。”

 “嗯。”元午笑笑。

 照片都拍得不錯,元午點開了順著一張張地看著,說實在的,林城步不是個有什麽藝術細胞的人,但這些照片拍得倒還都挺不錯的。

 算是廚子裏拍照最牛逼那撥裏的。

“你學過攝影嗎?”元午問。

“沒有,”林城步說,“就我買相機的時候吧,老板給了張盤,裏面有點兒使用技巧什麽的,特別簡單的那種,我就按那個拍的,你不知道,就為弄這些照片,我還換了台電腦,我平時都不怎麽用電腦……”

 “為什麽啊?”元午繼續一張張點著照片。

“有些我覺得拍得特別好的,就想做後期,結果呢,電腦打不開那種什麽raw格式,得用專門的軟件,我折騰半天發現我電腦系統太落後裝不上軟件,我想著把系統升級一下吧結果說什麽只支持64位的,最後只能重新買了一台……”

元午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你真是閑的。”

 “嗯,都齁著了。”林城步點點頭。

 之後元午沒怎麽再說話,如果說這段時間以來林城步對他的感情都是抽象感覺到的,那麽現在眼前的這些照片,讓他第一次直觀地看到了他在林城步心裏的份量。

 他能看到自己在林城步眼裏的每一個角度,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

 雖然這些不一定就是真實的自己,但林城步並不在意,照單全收了,就像他說的,也許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喜歡一個人,和喜歡一件東西,是不一樣的。

“這張怎麽樣?”林城步從旁邊伸手指了指屏幕,“你的招牌動作,我瞎了都能看出來是你。”

 “開天眼了你。”元午有點兒好笑地掃了他一眼。

“天父嘛,不用開就有天眼,”林城步說,“我覺得這張我拍得特別好,而且背景很幹凈,做剪影什麽的多清晰啊,帥爆了簡直,炸成竄天猴兒了都。”

元午沒說話,看著這張照片。

 林城步不知道元午對這個動作有沒有特殊的想法,又算不算招牌動作,不過這是他很喜歡做的一個動作。

 結束表演的時候他習慣把瓶子從左手扔到右手,轉幾個花之後砸到吧台上,勁兒不大,但會舉得很高,低頭一揚手,哐!

 照片他拍的就是這個瞬間,側臉低頭,胳膊揚起來,手上的瓶子轉出了模糊的光影,濃濃的黃色暖光從身後上方打下來,元午的半張臉隱在了灰色的陰影之中,看上去又酷又帥。

 有很長一段時間,林城步都用這張照片做手機桌面。

“怎麽樣?”他問元午。

“嗯,”元午點了點頭,“自己看自己什麽樣都帥,照片還得別人挑。”

 “那多弄幾張吧,讓江承宇挑去,”林城步說,“我已經不能代表別人了,我現在看你比你看你自己更不真實,就你前陣兒頭發亂七八糟胡子拉茬的我都覺得帥。”

 “你這嘴,”元午嘖了一聲:“那你看著辦吧。”

 “慢慢看著,”林城步說,“我都挺久沒從頭到尾把所有照片都看一遍了,今天覆習一下。”

除了照片,還有一百多段視頻,元午看完所有的“林城步眼中的元午”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我靠,我的腰……”他剛想擡手伸個懶腰,腰上一陣發酸。

“你一直擰著腰坐的,”林城步猶豫了一下,“要不你趴床上去,我給你捏一下?”

 “你會啊?”元午看著他。

“瞎捏唄,哪兒酸捏哪兒,只要不亂使勁兒,怎麽都舒服的,”林城步說著搓了搓手,“我跟你說,除了我媽,還沒別人享受過呢。”

 “好吧。”元午站了起來。

 進臥室的時候,元午看到床上的床單枕套什麽的都換過了,趴上去的時候問了一句:“換床單了啊,是不是弄臟了。”

 “……就是到了該換的時間了!”林城步有點兒惱火,“你是不是平時看著不愛說話其實都憋著呢,就等碰著我了就開損。”

元午抱過枕頭墊著:“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欺負你比欺負別人有意思,你挺大的個人了,平時看著也挺成熟,但是一逗就跟小孩兒似的。”

 “我本質上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朋友,”林城步蹦到床上,跨過元午的身體,坐在了他腿上,“我沈嗎?”

 “湊合吧,在我忍受的範圍之內。”元午說。

 林城步搓了搓手,盯著元午後背。

 元午趴下的時候一擡手,腰那塊兒就露了出來。

 很漂亮的腰線。

 林城步舉著手半天都沒落下去,腦子裏閃過一大堆元午的照片,猛地就有些恍惚,最後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元午腰上戳了一下。

“哎,”元午猛地扭了一下,“你幼不幼稚啊還玩撓癢癢?”

 “我就……想戳一下。”林城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麽一下,而且在說著話的時候又往元午腰上戳了戳。

 元午一點兒沒猶豫地反手一巴掌甩在了他手臂上:“不想捏下去!”

 “捏捏捏,”林城步趕緊把他衣服往上推開,在他腰後捏了捏,“這個勁兒行嗎?”

 “可以再用力點兒,”元午側過頭枕著枕頭,閉上了眼睛,“你病真好了嗎?別捏一半暈過去了。”

 “好了,沒好也不至於捏個背就累暈了。”林城步笑著說。

 要暈也是流鼻血失血過多暈的。

 要不就是興奮過度暈的。

 天氣冷了,元午的皮膚有點兒涼。

 林城步的手倒是很熱,他把掌心貼在元午腰上的時候,元午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你發燒了?”

 “……沒,”林城步有點兒尷尬,趕緊又把手拿了起來,用指節頂在他背後順著脊椎窩往下一拉,“我自發熱體質。”

 “哎,這樣舒服,”元午說,“多來兩下。”

 “嗯。”林城步又慢慢刮了一次。

 元午的脊椎窩很直,在腰後往裏凹進去,很性感的一個孤度,林城步的手刮到這裏的時候停下了,用指尖從凹陷裏輕輕勾過。

 元午動了動,但是沒有睜開眼睛。

 林城步僵了一會兒,感覺這捏背快要進行不下去了,這個跪坐在元午腿上的姿勢很輕易地就讓他有了無數聯想。

 每一幀都充滿了狂野的饑渴。

 林城步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年輕人是一個多麽容易興奮的物種。

“累了?”元午閉著眼睛問了一句。

“沒。”林城步回答。

 怎麽可能累,這會兒正是充滿了力量的當口,紮個眼兒滋出來的力量都能把這屋子給點著了。

“起來吧,”元午說,“大病初愈的。”

林城步沒吭聲,一條胳膊撐著床,視線在元午光著的後背上一寸寸燒著。

 在元午想要推開他起身的時候,他一把按住了元午的肩,低頭往他脊椎上輕輕吹了一口氣。

 元午的動作頓了頓,停住了。

 林城步輕輕地吹著氣,從讓往下,貼著他的皮膚一直吹到了後腰上。

 元午沒有動,就那麽靜靜地趴在枕頭上閉著眼。

 林城步能聞到元午身上的氣味,那種他渴望了很多年終於可以一點點親近的熟悉的氣息。

 也許因為時間太長,這種氣息在林城步的腦子裏已經轉變為了一種信號。

 讓他癡迷和瘋狂的按鈕。

 他閉上眼睛,鼻尖抵在元午腰窩裏,停了一會兒之後,舌尖在他皮膚上點了點,順著脊椎一路帶著濕滑地往上輕輕滑了過去。

 林城步感覺自己的聽覺在這種時候特別靈敏,舌尖在元午肩胛骨之間停下時,他聽到了元午的呼吸微微一緊。

 他手抓著自己衣擺一掀,脫掉了上衣,緊緊地貼到了元午後背上。

 一直沒動的元午擡了擡胳膊,反手摸到了他腰上,然後順著摸進了褲子裏,在他屁股上抓了一把:“你要是半道又胃疼我就抽你。”

44

 林城步不知道元午這句話還有沒有什麽別的含義,總之以目前他的狀態來說,這句話就是“小夥子,好好幹”。

 這個指令一旦下達到了他的腦子裏,立馬就跟攢了八十年的大洪水終於把堤壩給沖開了口似的,大水奔湧而出,把決口一把撕開,轟響著沖了出來。

 林城步眼裏看到的,嘴裏嘗到的,鼻子裏聞到的,耳朵裏聽到的,全部都是元午。

 此時此刻,元午身上的衣服褲子就變得非常礙眼。

 林城步拽起他的衣服,想要脫下來,但因為還坐在元午屁股上,元午沒法起身配合,只能是擡了擡胳膊。

 腦子裏的血大概都沖到小腹了,林城步根本沒顧得上去尋找衣服半天沒扯下來的原因,只是加了點兒勁。

 嘶啦——

 “操,”元午趴在枕頭上,“熊玩意兒。”

衣服從下擺的縫線處一路被撕開了,林城步猛地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很簡單的脫衣方法。

 對於已經滴血不剩的腦子來說,智商能耗太高,無法支撐,選擇崩潰。

 他抓著元午的衣服瀟灑地又一揚手。

 衣服被完美地撕成了兩片,一片在他手裏,一片還壓在元午身下。

“嗑點兒腦殘片兒行麽?”元午撐著胳膊回過頭看著他。

 林城步沒說話,元午回頭的這個姿勢很帥,很多時候他都覺得元午的側臉像是鋪著陽光的油畫。

 他猛地往前一壓,扳著元午的臉吻了過去。

 這個吻像是助燃劑,讓林城步覺得自己眼下就是一個燃燒的火球,渾身上下全是滾燙的。

 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

 元午的身體本來就比他身上要涼,這會兒一對比更是顯得他非常熊熊。

 這有點兒尷尬。

 林城步其實並不想表現得太過激動,畢竟他面對的是元午,一個隨時隨地準備好了吐槽他的老男人。

 他抱緊了元午,想用元午有些發涼的皮膚給自己降降溫以保持冷靜,但失敗了,一個吻的工夫,元午身上已經被他捂熱了。

……好貼心的一個暖寶寶。

 事已至此,這會兒他無法保持鎮定,幹脆地選擇了放棄。

 伸手往下抓著元午的褲子一通左右上下地扯。

“你是要幫我脫還是幫我穿?”元午喘息著問了一句。

“自己脫!”林城步低頭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看著元午的眉毛擰了擰,他猛地感覺一陣興奮,於是低頭又咬了一口。

 元午一巴掌甩在了他胳膊上:“狗東西。”

 “汪,”林城步把臉埋到他肩窩裏一通亂蹭,“汪汪汪……”

汪完了他又蹦起來飛快地把自己褲子一甩,再撲到床頭櫃前拉開抽屜拿了個東西出來,最後又蹦回床上。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電光石火之間他已經撲回了還沒來得及翻過身的元午身上。

“拿這個幹嘛?”元午看到他手裏的東西時楞了楞,“神經病啊你。”

 “你說呢?”林城步抓住他的手腕,麻利地把一只手銬銬了上去,然後往床頭的鐵欄桿上一繞,把他另一只手也銬住了。

“小華,”元午看著自己被銬出的雙手,勾了勾嘴角,“業務不熟練的時候先別玩花活兒……”

 “沒想玩花活兒,”林城步湊到他耳邊,“我主要是怕你反抗。”

 “你想上我,是麽?”元午瞇縫了一下眼睛。

“嗯。”林城步聽到這話的時候呼吸猛地一下粗重起來。

……

林城步感覺自己身體一直挺好的,上學的時候打球跑步每天都沒閑著,上班之後也會去健身房,而且本身廚子就是個考驗體力的活兒,他忙一晚上也沒什麽感覺。

 但今天也許是大病初愈,也許是興奮過頭。

 好幾分鐘過去了,他都還摟著元午喘得停不下來。

 好在元午的呼吸聲音雖然沒他這麽重,但也還沒有恢覆平靜,屋子裏這會兒就聽著他倆一高一低地喘著。

 又過了一會兒,元午勾起小腿用腳後跟兒往他腿上砸了一下:“你是不是發燒了?”

 “沒。”林城步摟著他,把臉貼在他後背上。

“滾燙的,”元午說,“汗都讓你燙出來了。”

 “本來就出汗了,”林城步悶在他後背上說,“幹這事兒還能不出汗麽?”

 “讓我透口氣兒,”元午扭了一下,還沒解開的手銬在鐵欄桿上丁鈴當啷地響著,“沒幹死讓你憋死了。”

 “哦。”林城步應了一聲,又過了能有快一分鐘才從元午身上滑下來,但胳膊還摟著他。

“商量個事兒。”元午說。

“嗯?”林城步支起腦袋。

 元午動了動手,拉著手銬唏裏嘩啦地:“可以打開了吧。”

 “哦忘了,”林城步趕緊坐起來,“我拿鑰匙。”

在床頭櫃的抽屜裏翻了好半天之後,林城步定在了原地,盯著抽屜不出聲。

“你別告訴我鑰匙找不著了。”元午側躺在床上,舉著胳膊看著他。

“我……”林城步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在抽屜裏一陣翻,“我一直都是把鑰匙和手銬放一塊兒的啊,怎麽……”

 “真找不著了?”元午楞了楞,突然笑了起來,“哎操。”

 “你別急,”林城步撲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又迅速蹲回床頭櫃前翻著,“鑰匙肯定是在家裏的。”

 “我不急,”元午說,林城步臉上的笑容還沒展全了,他又說了一句,“我就是尿急。”

 “哎哎哎,我在找。”林城步趕緊翻著。

“啊……”元午翻了個身,手交叉著放在頭頂,覺得有點兒擰勁,擡頭看了一眼,手銬鏈條已經擰了兩圈,他只得又反向翻身翻了兩圈,“一個銬在床上被尿憋死的人……”

 “怎麽會,”林城步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要不我給你拿個盆兒?”

 “滾,”元午說,“我跟你說,我真憋不住了就直接尿。”

 “別別別,”林城步站了起來,在屋裏轉著圈找鑰匙,“床單褥子都好說,床墊尿了我怎麽洗啊。”

元午瞇縫著眼,看著他彎腰來回轉悠,笑了笑:“你屁股上有個文身?”

 “嗯?”林城步回手往屁股上摸了摸,“這個嗎?”

 “嗯。”元午應了一聲。

“文個鬼身啊,就是個疤,”林城步繼續在地上找鑰匙,“我上學那會兒不是學汽修麽,工具什麽的亂七八糟扔一地,我往板子上坐的時候沒註意,他媽板子縫裏有一把改椎……”

元午盯著他屁上笑得停不下來。

“有什麽好笑的!”林城步抓過內褲穿上了。

“哎我要上廁所,”元午邊笑邊說,“真急了不能等了。”

 “你等等,”林城步想了想,跳上了床,抓著鐵欄桿擰了擰,“我記得……這桿子能取下來。”

 “趕緊的。”元午說。

 林城步抓著桿子來回弄了幾下,桿子往上一擡,下面那頭從卡口裏出來了,他再抓著桿子往下一拽,這根鐵桿被取了下來:“先……就這麽去吧。”

元午嘆了口氣,跳下了床:“得謝謝你沒把我銬在背後啊。”

上完廁所回到臥室,元午看到林城步趴在地上,一條胳膊伸到了床下面。

“鑰匙藏那兒了?”他有些吃驚地問。

“沒,”林城步臉都貼到床腳上了,“剛可能拿手銬的時候把鑰匙帶出來了,掉到下面了……好了摸到了。”

元午擡腿在他屁股上踩了兩下:“挺有彈性的。”

 “哎!”林城步爬了起來,手裏捏著鑰匙,“不給你開了啊。”

 “隨便。”元午躺到床上。

 林城步在他身上掃了幾眼,湊過去摸了幾把,然後才拉過他的手把手銬給打開了:“洗個澡嗎?”

 “嗯。”元午打了個呵欠。

“鴛鴦浴嗎?”林城步又問。

 元午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起床打開櫃門拿了自己的衣服出來,又回頭看了看被撕成兩半扔在床上的衣服:“你一會兒不會把我毛巾也撕了吧。”

 “這話說的。”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

 這個鴛鴦浴洗得並沒有多浪漫,一是因為剛浪完,二是因為林城步進了浴室就連打四個噴嚏,差點兒被元午直接趕出去。

“別浪了,”元午抓過洗發水瓶子往他腦袋上擠了一坨,“趕緊的洗完了出去穿衣服。”

 “哎。”林城步有些郁悶地擡手在頭上抓著。

“萬一又感冒發燒的我真的會內疚。”元午說。

“我跟你說元午,”林城步一邊抓腦袋一邊貼在元午背後蹭著,“這種事兒你可以一律歸到‘他太作’裏頭,我自己作的,你內疚什麽。”

 “挺會安慰人,”元午把他推到噴頭下面,“趕緊沖。”

洗完澡林城步胡亂吹了吹頭發,差不多幹了就沒再管,躺到了床上。

 元午慢吞吞地吹頭發吹了好半天,他嘆了口氣:“你怎麽這麽磨蹭?”

 “你急什麽?”元午往他下面掃了一眼,“又雄起了麽?”

林城步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元午放下風吹筒:“雄起了也沒它什麽事兒。”

 “你下次……要那什麽我嗎?”林城步清了清嗓子,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問。

“看心情。”元午關掉了臥室的燈,躺到了床上。

 剛一躺好,林城步就翻身摟住了他,還用腿把他固定好:“哎。”

 “我打人了啊。”元午說。

 林城步挪開了一條腿:“元午。”

 “嗯?”元午拉了拉枕頭。

“那個……就……就是吧,我那什麽……那個……”林城步啃吃了半天也沒把話說利索,最後一咬牙,“你剛才舒服嗎?”

 “啊。”元午楞了楞,接著就開始笑。

 林城步放在他肚子上的手都跟著上下起伏停不下來,頓時就覺得還好是關了燈,要不這會兒再讓元午看到他臉上的顏色估計得笑得更兇了。

“挺好的,”元午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挺好的。”

 “不是,”林城步嘖了一聲,“你這什麽語氣啊。”

 “那我得什麽語氣啊?”元午還在笑。

“你考慮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林城步往他肚子上拍了一巴掌,“嚴肅點兒行嗎!”

元午突然收住了笑,停下了。

 林城步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往後退,感覺下一秒元午的巴掌就會呼過來。

“舒服,”元午轉過臉,在他耳邊跟吹氣似的說,“舒服。”

這種帶著氣流的低聲細語,立馬讓林城步身體裏一陣愉快地痙攣,差點兒哼出聲來。

“是要這麽說嗎?”元午問。

“……算了,”林城步翻了個身,一條胳膊一條腿搭在元午身上,把臉埋進了枕頭裏,“我現在臉都快燒著了。”

元午摸了摸他的臉,頓了頓又往他腦門兒上摸了一把:“我操,你真不是發燒嗎?”

 “嗯?”林城步跟著也摸了摸自己腦門兒,“發燒不是會覺得冷麽?我不冷啊,我熱氣騰騰的。”

 “有體溫計嗎?”元午坐了起來。

“不是吧,”林城步楞了楞,“我真沒發燒。”

 “體溫計。”元午打開了臥室的燈。

 林城步只得起身去小藥箱裏把體溫計給翻了出來。

381,”元午盯著體溫計,“去醫院吧。”

 “啊?”林城步震驚了,“是不是量錯了?我再甩甩重新量一下。”

元午把體溫計還給他,他拿過來狠狠甩了幾下,確定水銀柱已經縮無可縮了,這才又重新夾好。

 過了十分鐘,元午抽走體溫計,對著燈又看了一次:“381。”

 “不是,”林城步拿過體溫計確定了一次,“我為什麽啊,我已經虛弱到做個愛都會發燒的程度了嗎?”

 “你做這個愛之前就已經在發燒了,”元午嘆了口氣,“你給我捏背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手很燙……去醫院吧?”

 “……不去!”林城步把體溫計扔到一邊,往床上一躺,“操!不去!”

簡直沒面子,就算是病剛好,或者說病沒好利索吧,也不至於興奮一下就發燒啊!

 丟人!

 太丟人了!

 林城步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除了那次被元午銬車上不得不掛半趴在地上用腳把鑰匙拔拉過來開鎖之外,就是現在這次最丟人了。

 這麽青春活力,這麽狂野,這麽英俊,這麽有愛心,這麽偉大,的一個廚子,居然做個愛做發燒了!

“還有哪兒不舒服嗎?”元午看著他。

“不是‘還有哪兒’,是根本就‘沒有哪兒’不舒服,”林城步倔強地挺在床上,“我通體舒暢,每個毛孔都舉著牌子,上面寫著一個字,爽!”

 “真的嗎?”元午問。

“爽!”林城步喊了一嗓子,“不去醫院!睡覺!”

元午從藥箱裏找了瓶阿斯匹靈出來:“那你吃片這個吧?我以前頭痛發燒什麽的就吃這個。”

 “嗯。”林城步接過藥片放到了嘴裏,抓了床頭的杯子喝了兩口水。

“明天早上要是還燒就去醫院吧?”元午說。

“行。”林城步點頭。

 元午把藥箱放了回去,進臥室的時候嘴裏叼著根沒點的煙,準備去陽台。

“給我一根。”林城步坐了起來。

“想得美。”元午打開陽台門走了出去。

“元午叔叔,”林城步打開了窗戶,胳膊撐著窗台,“我就抽一根,我病都好了。”

 “發燒呢。”元午點了煙,靠著墻坐在了陽台的地上。

“那我吸二手煙不是更不好嗎?”林城步看著他。

 元午沒說話,直接把煙在旁邊的小花盆裏按滅了。

“……你是不是沒什麽煙癮啊?”林城步嘆了口氣。

“大著呢,三天不抽天涼好個秋。”元午說。

“什麽亂七八糟的,”林城步推開門到了陽台,跟他並排坐著,“我這陽台風景不錯吧?”

 “嗯。”元午點點頭。

 林城步的陽台是鐵欄桿的,做了陽光房,通透性很好,坐在陽台上就跟坐在天台上的感覺差不多,沒有什麽阻礙,能看出很遠。

 滿眼星星點點或者成片的燈光閃著。

“你……”林城步轉頭看了看元午,猶豫了很長時間才小聲說,“這麽坐著難受嗎?”

 “不難受,”元午又拿了根煙出來點上了,“而且我現在是側坐。”

 “……哦,”林城步有些尷尬地轉開頭,“剛掐了又抽啊?”

元午又拿了根煙遞給他:“你就這一根。”

林城步點了煙叼著,指了指遠處:“你看,那邊那個方向,就是你家。”

 “哪兒?”元午看了看。

“看不到,就是告訴你在那個方向。”林城步說。

“嗯,”元午抽了口煙,“怎麽了。”

 “我以前,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就往那邊看,”林城步說,“心裏就在想啊,你在幹什麽呢……”

 “一般在睡覺。”元午看了他一眼。

“後來你在沈橋了,我就覺得想得很困難了,”林城步嘆了口氣,“太他媽遠了,意念都快夠不著了。”

 “其實沈橋那地方還不錯,”元午笑笑,“很靜,老碼頭那邊兒沒什麽人。”

 “說到老碼頭,”林城步猶豫了一下,“你……想回去嗎?”

 “嗯?”元午轉過頭。

“就是吧,我一直沒跟你說,怕你還沒緩過來,”林城步小聲說,“我去給你收拾東西的時候,大頭哭得可傷心了,我就說你出差了,以後還會回去看他的……”

元午沒說話。

“然後他說,種了花要讓你看,”林城步說,“這會兒花都謝了吧。”

元午沈默了一會兒,看著遠處:“那去踏個秋吧……這會兒差不多能踏冬了。”

 “就咱倆嗎?”林城步問。

“你還想叫誰?”元午說。

“不不不不我誰也不想叫,”林城步笑著說,“當做是約會吧。”

45

 林城步這一晚上自我感覺睡得很踏實,但半夜裏醒了三次,每次醒過來他都知道自己睡得並不踏實。

 不知道是終於如願以償了有點兒興奮過度,還是終於如願以償了興奮過度,總之就是有點兒興奮過度,每次醒了都往元午那邊湊。

 但元午睡著了的時候脾氣是完全恢覆原生態的,每次他靠過去,都會挨一胳膊肘,元午非常暴躁野蠻,有一次還差點用膝蓋頂著他的蛋。

 早上起床之後林城步先給自己量了個體溫,祈禱不再發燒,他實在不想再去醫院,也不想再拉著元午陪他去醫院。

 不過年輕人就是強壯,體溫已經正常了,他很愉快地把體溫計端正地放在桌上,以備元午檢查。

 然後站在冰箱前琢磨該弄個什麽樣的早餐。

 元午似乎對吃的沒什麽要求,他考慮了一下,自己已經齋了很久,現在也不用老吃流質了,昨天晚上……還有消耗……

元午起床挺晚的,林城步和面發面剁餡兒都弄好了,準備開工包的時候,他才打著呵欠光著腳從臥室走了出來。

“大清早包餃子?”看到他一案台的東西,元午楞了楞。

“不是,”林城步笑笑,“餡餅,怎麽樣?愛吃嗎?”

 “愛吃,”元午走過來看了看,“你還真不嫌麻煩啊……”

 “會做就不費事兒,”林城步指了指桌上的溫度計,“我燒退了啊,不用去醫院了。”

元午看了他一眼,又擡手摸了摸他腦門兒:“好像是不燒了……你這是一過性發燒啊?破處綜合癥麽。”

林城步抓著一團面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元午慢吞吞地往浴室去了,他才把面團扔到案台上:“隨便你說,反正在你身上破的。”

元午回頭瞅了瞅他,笑著沒說話,轉身進了浴室。

 林城步做餡餅很快,元午洗漱完了出來的時候,五個六餅已經放在盤子裏了。

“挺香。”元午伸手拿了一個,又很快扔了回去。

“燙吧,放幾分鐘再吃,”林城步說,“要不該上火了。”

 “放幾分鐘也一樣,該上火你明天吃也上火,”元午再次拿起餡餅,在手上來回拋著,坐到了沙發上,“你什麽時候上班?”

 “明後天吧,”林城步看了看日歷,“本來想下周的,但是這回請假請得時間太長了……”

 “那今天去趟沈橋吧。”元午咬了一口餡餅。

“今天?”林城步楞了楞。

 沈橋對於元午來說,跟什麽爺爺奶奶醫院的都不同,那是他神經病生活的根據地,是他人生錯亂的地標……

林城步一直沒敢提大頭的事,就是怕他可以面對別的,但面對著帶著深深元申痕跡的這個地方還不能自如應對。

 元午突然就這麽決定今天去,他很意外。

“我想大頭了,”元午邊吃邊說,“我看著他從小小不點兒長成一個小不點兒……”

 “你會想我嗎?”林城步突然問了一句,“你看著我從一個小青年長成一個大青年。”

不過問完之後他立刻就後悔了。

 在某種程度上,自己這個問題對於元午來說,應該是份壓力。

“你天天在我眼前晃著,”元午說,“沒什麽感覺,沒來及得想呢,你又冒出來了。”

 “啊。”林城步翻了一下鍋裏的餅。

“不想,有時候還挺煩的,”元午吃完一個餅,起身過來又拿了一個,指了指他,“話太多,還幼稚,很煩。”

林城步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餅:“你別吃了。”

元午掃了他一眼,從盤子裏又拿了一個,然後退開兩步咬了一口:“氣死你了吧。”

 “你不幼稚嗎?”林城步也指著他,“搶食兒,你不幼稚?”

 “我是逗孩子。”元午坐回了沙發上。

 雖說只是去沈橋看看大頭,但去了就不知道多長時間能走,這個季節已經沒什麽景色可看,那些農家樂也都關門了,如果玩晚了,估計沒地方吃飯,所以林城步弄完早餐又開始準備中午吃的東西。

“好賢惠。”元午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漫無目的地按著。

“我不想挨餓,我病剛好。”林城步準備的東西也不算多,小零食帶了點兒,不過他和元午都不愛吃,帶給大頭的,然後還帶了一塊鹵牛肉,可以夾饅頭吃,又臨時做了個手撕雞,再把沒吃完的餡餅一塊兒裝好了。

“好賢惠。”元午說。

“還有更賢惠的,我給你看個東西。”林城步打開了櫥櫃,從裏面拿出了個盒子。

“這是……什麽?”元午看著他從盒子裏拿出來的一個帶著田園小碎花的玩意兒。

“野餐籃,”林城步把籃子撐開沖他晃了晃,“賢惠吧,看到沒,還帶小花邊兒呢,滿滿的鄉村少女風。”

 “哪兒來的啊?”元午瞪著這個野餐籃,“不是,林城步,你其實是個女的吧,又繡花又用這種東西。”

 “你不也繡麽?”林城步笑著說。

“我學你呢,”元午走過去研究了一下籃子,“這玩意兒旁邊有人我都不好意思拿出來,倆老爺們兒,帶個碎花小籃子……”

 “這我媽送我的,”林城步一邊把東西往裏放一邊樂,“超市買什麽東西給的,她就送我了。”

雖然元午不太願意,但他倆還是挎著這個籃子出了門。

 在電梯裏元午離林城步兩步遠站在角落裏看著他,林城步嘖了一聲:“幹嘛啊。”

 “全景大圖看看林小媳婦兒去買菜。”元午說。

“隨便你說,”林城步笑了笑,“我今天心情好,別說小媳婦兒,小閨女我也無所謂了。”

 “把你送給大頭做童養媳。”元午說。

“好呀。”林城步欠了欠身,捏了個蘭花指。

 電梯門在這時打開了,一個大媽走了進來。

 林城步趕緊收了蘭花指,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小林出門啊?”大媽打量了一下他。

“啊,是,阿姨也出去?”林城步笑笑。

“嗯,”大媽點點頭,又瞅了瞅他胳膊上挎著的籃子,“這籃子不錯,可愛。”

 “……是麽。”林城步保持著微笑。

 大媽一直跟他倆走到了車旁邊才離開了,元午上了車:“這籃子不錯,可愛。”

 “就可愛,”林城步把籃子扔到後座上,“怎麽著!”

 “可愛。”元午點點頭。

“夠了啊!”林城步嘆了口氣,“這大媽以前從來不跟我打招呼,今天怎麽這麽熱情。”

 “因為籃子可愛。”元午說。

“……沒完了是吧!”林城步發動了車子。

“可愛。”元午笑著閉上眼睛,把車座往後一靠,閉目養神。

 車一路往沈橋開過去,林城步看著兩邊熟悉的景色,感覺有種又回到了之前沒事兒就往沈橋跑,接受元午強行遺忘他的那些日子。

 突然有些感慨。

 每次過去,他都很忐忑,不知道面對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元午。

 或者說,什麽樣的元申。

 那些日子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挺長時間,但想起來的時候又猛地讓人感覺就是昨天。

 那種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不知道元午還有沒有醒過來的那一天的擔憂和絕望,清楚地還留在他腦子裏。

 那麽……會不會也還留在元午的腦子裏?

 林城步轉過頭看了看元午,車開進鎮上之後元午就睜開了眼睛,偏著頭看著窗外。

“停一下車吧,”他敲了敲車窗,“給大頭買點兒吃的,籃子裏那點兒都不夠他吃兩天的。”

 “好。”林城步把車停在了路邊。

 元午對大頭的愛好很清楚,買了不少小零食之後還買了一盒冰淇淋:“剛應該在市裏裏買點兒吃的,比這兒的高級。”

 “他看到你就高興了,吃的估計他不會太在意。”林城步說。

 元午笑了笑。

 往老碼頭去的路還是老樣子,破爛顛簸,遊人已經絕跡,天冷了之後這邊就沒有人了,加上兩邊的樹葉全都落光,看上去安靜而寂寞。

 因為蘆葦沒了,水都顯得有些落寞。

“你怎麽會……願意在這兒一直待著。”林城步輕輕嘆了口氣。

“元申喜歡這兒,”元午說,“他本來想在這兒……死,後來又放棄了,應該是覺得這裏還不夠寂寞。”

 “……是麽,”林城步一直沒問過元申是在哪兒自殺的,“這裏還不夠寂寞麽,你看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鳥也沒了。”

 “這不是他要的,”元午側過臉看著他,“東灣死過太多人。”

林城步沒說話,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想找個只有他自己的地方,這樣就不會再分不清自己和別人,”元午說,過了一會兒他把車窗放下,伸了胳膊出去兜著風,“不提他了,他現在應該已經找到自己了。”

 “嗯。”林城步點點頭。

 老碼頭也沒有變化,除了碼頭上沒有背著葫蘆的大頭。

“今天怎麽沒在這兒玩?”林城步下了車有些意外地往四周看著。

“我知道他在哪兒。”元午往遠處的林子走過去。

“啊對,他是不是老上林子裏玩,還種草來著。”林城跟在他身後,手裏拿著冰淇淋。

“差不多吧,反正他就這點兒地盤。”元午笑笑。

 走到林子邊上的時候,林城步看到了裏面有個晃動著的小小的身影,他喊了一聲:“大頭!”

 “哎——”大頭回應了一聲,接著又扯著嗓子,“誰呀——”

 “我是小步哥哥!”林城步喊。

“小步哥哥!”大頭發出了驚喜的叫聲,就看著他跟裝了彈簧似地蹦著跑,“小步哥哥!小步哥哥!”

 “還有誰你過來看!”林城步說。

 大頭從林子裏跑了出來,一看到站在土路上的元午時,先是一楞,接著就哭了起來。

 哭了兩嗓子之後邊抹眼淚邊往這邊跑,還帶著哭腔喊著:“小午叔叔——他們,他們把你的,你的船拖走了——”

元午笑了笑沒說話,只是蹲了下去。

 大頭哭著撲到了他懷裏:“他們把你的船拖走了!我不讓他們拖,他們不聽我的——”

 “沒事兒沒事兒,”元午拍拍他後背,“拖走就拖走吧。”

 “那你以後沒有地方住了——”大頭非常擔心地繼續哭喊。

“我……”元午看了林城步一眼。

 林城步也有點兒茫然,這樣的小孩子,該怎麽說才不會讓他傷心,他倆都沒招。

“你是不是,”大頭哭了一會兒擡起頭看著元午,“以後都不住這裏了?”

 “……是,”元午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我要回市裏工作了。”

 “哦,”大頭好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都湧了出來,挺肉乎的一張臉都兜不住了,唏裏嘩啦地往下砸著,“要回市裏工作啊,市裏挺好的。”

林城步在一邊聽著又好笑又難受的,趕緊也蹲下去:“大頭,吃冰淇淋嗎?小午叔叔給你買的。”

 “吃——”大頭帶著眼淚喊。

“要吃就不許哭了,”元午拿過冰淇淋,“還哭的話就先不吃。”

大頭盯著冰淇淋,過了一會兒抹了抹眼淚:“我要吃。”

大頭拿過冰淇淋低頭開始吃的時候,林城步和元午都松了口氣。

“好吃嗎?”林城步問他。

“好吃,”大頭把冰淇淋遞到他面前,“你吃嗎?”

 “我不吃,”林城步看了一眼被他戳得亂七八糟的冰淇淋,還是巧克力味兒的,形態有點兒不能直視,“你給小午……”

話還沒說完元午就打斷了:“不吃。”

 “那你自己吃。”林城步摸摸大頭的腦袋。

 林城步沒提他要送給元午的花,都這個季節了,花就算種活了,這會兒也肯定都敗了,萬一一提,他再哭一嗓子,有點兒扛不住。

 但大頭滿足地吃完一盒冰淇淋之後擡起頭看著元午:“小午哥哥。”

元午沒理他,靠在旁邊的樹上,從兜裏拿了根煙出來點上了。

“小午叔叔。”大頭改口又叫了一聲。

“嗯。”元午低頭看著他。

“我有禮物送你,”大頭說,“我等了好久了。”

 “什麽禮物。”元午問。

“在我家船上,你跟我去看。”大頭拉住他的手,往老碼頭那邊拽。

“我不去你家船上,”元午說,“你拿來給我。”

 “我媽媽去鎮上買東西了,”大頭繼續拽他,“你來看嘛。”

元午只得跟他大頭往碼頭走過去。

“他媽不喜歡你?”林城步湊到元午耳邊小聲問。

“嗯,”元午點點頭,“一般不讓他上我船。”

 “我能理解,”林城步笑笑,“就你之前那個樣,我有孩子我也不讓他跟你玩。”

 “你有不了孩子了。”元午說。

 林城步嘖了一聲:“我也不想有,你看大頭哭這一通,我腦袋都大了。”

 “他以前哭我都不搭理他,哭一會兒自己就走了。”元午說。

“那今天你為什麽還抱著哄?”林城步問。

“挺久沒見了,”元午說,“下次來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元午,你知道麽,”林城步小聲說,“這就是感情啊,你跟大頭在一起待了這麽久,你覺得你不愛搭理他,你對他也不怎麽好,但是你會想他,會想著以後見面難了所以會對他好。”

元午看著他沒說話。

“這就是感情啊,”林城步摟著他肩膀,“我也是,江承宇也是,你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覺得無所謂,覺得自己沒有感情,不想也不會去對誰付出什麽,但其實你會的。”

元午還是沒說話。

“如果有一天,”林城步說,“我不在你身邊晃來晃去了,你就會想我的。”

 “嗯,”元午應了一聲,“應該是的。”

 “不過我就算了,我不打算享受你這種想念,”林城步揮了揮胳膊,“我還是堅持在你跟前兒晃著吧。”

大頭家的船上果然沒有人,他倆跟著大頭上了船。

 這船比元午那條要大,所以在船艙中間用布簾隔了一下,等於是有了兩間房。

 裏間睡人,外間相當於是個小客廳了,日常活動都在這兒。

 大頭跪到旁邊的一個小木櫃前,打開了最下層的櫃門,然後沖他倆招了招手:“看,在這裏。”

林城步正想著什麽花放櫃子裏用不了一星期就得死透了,元午湊過去看了一眼:“這是你自己擺的造型嗎?”

 “嗯!”大頭用力地點頭,“好看嗎?”

 “……好看。”元午說。

“我看看,”林城步有些好奇地湊了過去,接著就楞住了,趕緊先轉頭看了看元午,看到元午臉上帶著笑之後,他才沒忍住笑出了聲,“這什麽啊。”

櫃子最下層是空的,放著三個啤酒罐,每個罐子裏插著一朵絹花,黃的紅的粉的,中間放著元午的那個量杯。

 看上去特別像……

 “你把我供這兒多久了?”元午問大頭。

“不知道,”大頭抓抓腦袋,“我本來是種了一盆花,後來它死了,我就拿了假花……你是不是不喜歡啊?”

 “沒,”元午從櫃子裏把幾個罐子拿了出來,“喜歡,我能拿走嗎?”

 “能啊,”大頭立馬高興地笑了,“我就是送給你的!”

把花收拾到車上之後,元午似乎沒有走的意思,看了看時間之後他跟林城步說了一句:“野個餐?”

沒等林城步開口,大頭在旁邊蹦了起來:“好啊!野餐嗎?好!”

 “帶他?”林城步用口型問。

“那怎麽辦?”元午也用口型反問。

“我還想二人世界呢。”林城步小聲說。

“什麽是二人世界?”大頭聽到了,仰頭看著元午問。

“就是二人世界。”元午靠著車頭。

“二人是什麽?”大頭問。

“兩個人。”元午說。

“兩個人世界,”大頭擰著眉開始沈思,“什麽是兩個人世界?”

 “就是兩個人。”元午說。

“哪兩個人?”大頭繼續問。

“我和小午叔叔。”林城步回答。

“哦,”大頭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問,“那我呢?”

 “你是燈泡,”林城步嘆了口氣,從車裏把小花籃子拎了出來,看著元午,“去哪兒野?”

 “那邊過去吧,”元午指了指路那邊,“那邊有一片淺水的。”

 “我為什麽是燈泡?”大頭執著地繼續問著。

“因為很亮。”林城步跟元午一塊兒往那邊走過去。

“我不亮啊,我哪裏亮?”大頭跟在他們身後。

 林城步耐著性子:“你……”

 “閉嘴到野餐完,”元午一回頭,手指裏夾著十塊錢在大頭眼前晃了晃,“錢給你。”

大頭馬上緊緊地閉上了嘴,還用手捂著。

“哎。”林城步嘆了口氣。

“幹嘛。”元午問。

“二人世界沒了。”林城步又嘆了口氣。

“他中午要回船上睡覺的,”元午說,“雷打不動,一會兒他就得回去睡了。”

 “真的?”林城步揚了揚眉毛。

“興奮什麽?”元午瞅了瞅他,“野炮這種事想想就行,不……”

 “誰想野炮了啊!”林城步吃驚地打斷了他,又尷尬又好笑,“我就是想跟你倆人待一會兒,吹個風看個景,吃點兒東西扯個淡什麽的。”

 “哦,”元午說,“咱倆這陣兒不都這樣嗎。”

 “不一樣,”林城步笑笑,“專門出來,吹風看景吃東西瞎聊,就很像……”

 “談戀愛?”元午說。

 林城步看著他點了點頭:“是。”

46

 元午在老碼頭這邊待了兩年,但除了東灣,他基本沒太到處逛過,也就附近還熟點兒,再遠他就不認識路了。

 這邊兒有一片草地,草都已經枯黃了,不過還是很厚,坐上去幹燥而松軟,挺適合野餐的。

 大頭沒有野餐過,興奮得很,林城步把籃子裏的食物拿出來放到草地上時,他一直在旁邊圍著一圈又一圈地轉著。

 但讓林城步有些吃驚的是,他都興奮成這樣了,居然一直沒有出聲。

“可以啊,這小錢串子,”林城步拍拍他腦袋,“為了十塊錢真能憋得住啊……”

 “想說話麽?”元午看著他。

 大頭用手按住嘴,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元午拿出錢,放到了他口袋裏:“行了,想說話說吧。”

 “真開心啊!”大頭松開手,很大聲地說。

“等你長大了,也可以跟朋友去野餐,”林城步說,“來看看,想吃什麽就自己拿。”

 “嗯,”大頭坐到了他倆旁邊,拿起了一個餡餅,“小午叔叔,十塊錢我怎麽用啊?”

 “一天一塊。”元午說。

“哦……”大頭點了點頭,咬了一口餡餅之後頓了頓,突然喊了一聲,“哇!”

 “怎麽了?”林城步嚇了一跳,趕緊瞪著他。

“真好吃啊!”大頭舉了舉手裏的餡餅,“比我媽媽做的好吃多了。”

 “嚇我一跳,”林城步笑了笑,“那餡餅都給你吃了。”

 “我還沒吃呢。”元午躺在草地上,枕著胳膊說了一句。

“這個給你,”大頭馬上把手裏咬了一口的餡餅遞到了他嘴邊,“我只咬了一口的。”

元午轉臉看了看他:“大頭。”

 “嗯?”大頭很認真地也看著他,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迅速轉身重新拿了一個遞給元午,“你吃沒咬過的吧。”

 “乖。”元午接過餡餅。

 雖然有一個燈泡在,而且這個燈泡話還挺多,不光話多,還來回跑,一會兒挖草根兒一會兒挖個坑種草根兒地折騰。

 但是林城步還是覺得心情不錯。

 老碼頭的水清,在深秋季節來往的船少了的時候尤其清,藍天白雲映在水裏,盯著看久了有一種自己腦袋沖下的錯覺,很爽。

 這樣安靜的環境,他基本可以忽略大頭的存在。

 余光裏能看到躺在一邊的元午,還能聽到他拆袋子吃零食的聲音,心裏靜得很。

 這樣的時光挺難得的,林城步覺得自己要好好享受,接下去他就得上班,元午也得回18號了,再接下去天兒就該冷得沒法到郊外待著了,而過完這個冬天,開春的時候,元午會不會再跟他出來……他還真拿不太準。

 他轉過頭看了看元午。

 元午正攤了個大字在草地上閉著眼睛,他伸手過去在元午手心裏輕輕摳了摳。

 元午很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瞅了瞅他:“我以為大頭呢。”

 “不是我。”大頭在一邊拿著根樹枝刨一塊半截兒埋在土裏的石頭。

“你回18號以後,”林城步說,“我要是還是每次都去看你,你會別扭嗎?”

 “不會,”元午說,“我為什麽要別扭,想到你那八千多張照片麽?”

林城步笑了起來:“差不多吧,我的小秘密都被你知道了。”

 “不別扭。”元午說。

“那……”林城步想了想,“你表演的時候,會看到我嗎?以前一晚上你基本上看不了我一眼。”

 “你就是個跟著別人一塊兒起哄的觀眾,”元午說,“看不到你也正常,我一般就能看到我認識的人,服務員啊,承宇啊……”

 “我靠你是想說你以前不認識我麽!”林城步提高了聲音。

“認識你,不過,”元午轉頭看了看他,“還真是把你歸在不認識那撥裏的。”

 “我有意見。”林城步瞪著他。

“以後有空我就找找,看能不能看到你。”元午閉上眼睛。

“我會招手的,”林城步說,“我還會尖叫。”

招手和尖叫。

 林城步站在酒吧門口的時候就覺得大概他只有脫光了站到桌子上,元午才有可能看到他。

 今天是元午回歸18號的日子。

 酒吧的廣告打出去也就三天時間,門口沒有洗剪吹易拉寶,也沒有貼什麽大海報,沒有元午的名字,也沒有任何別的提示。

 只是用暗藍色的光在黑色的墻上打出了他挑出來的元午的那張照片,照片已經處理成了一個簡單的剪影,看上去略帶粗糙又透著跟元午很貼合的酷。

 林城步站在18號對面的街邊,莫名其妙地有些激動。

 以前對元午那種癡迷的狂熱感覺又回到了他身體裏。

 他果然還是一個,稱職的迷弟。

 林城步過了街,走進了18號的門,雖然還沒到時間,但大廳裏音樂已經有些沸騰。

 雖然江承宇總說元午不來了之後他生意很受影響,但實際上18號的生意一直還挺不錯的,在這條街上,是年輕人的首選。

 而今天的人,估計有平時的兩倍還不止,九點剛過,酒吧裏已經幾乎沒有空桌了。

 吧台前坐滿了人,離吧台近一些的桌也全都坐滿了,林城步用腳趾頭都能判斷得出來,這些,都是他的同類,元午的迷弟迷妹們。

 他嘖了一聲,穿過大廳,順著走廊走到了江承宇的辦公室門口。

 辦公室的門開著,江承宇正背對著門接電話。

 林城步停下,站在門外等著。

 江承宇一轉身看到了他,沖他招了招手:“進來啊。”

 “元午呢?”林城步進了辦公室,用口型問了一句。

 江承宇又說了兩句之後掛掉了電話:“他怎麽會這麽早來,哪次不是壓著點兒才到。”

 “弄得不錯啊。”林城步指了指外面。

“廢話,我親自盯著的,能錯麽,”江承宇笑笑,“全新打造,樂隊我都重金新請來的。”

 “換樂隊了?”林城步問,“我沒註意。”

 “除了元午你還能註意到誰?”江承宇嘆了口氣,給他倒了杯飲料。

“我不渴。”林城步說。

“我倒都倒了你廢什麽話,”江承宇說,“沒下藥,放心喝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林城步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看著他,“承宇哥。”

 “叫這麽甜,什麽陰謀說吧。”江承宇點了根煙。

“給我留桌了沒。”林城步問。

“跟我一個桌唄,嫌遠了你自己站吧台那兒去,”江承宇說把煙盒扔給他,“不解恨你還可以爬吧台上去,我跟保安打個招呼,不拖你。”

林城步點了煙,笑了半天:“我沒那麽瘋狂。”

江承宇叼著煙盯著他看了挺長時間,然後往他臉上噴了口煙:“我看出來了。”

 “什麽?”林城步扇了扇煙霧。

“我這是徹底沒戲了啊?”江承宇說。

“你快得了吧,”林城步嘆了口氣,“就你這樣,別說是我,就換個別人真喜歡你的,你這話也沒人敢信。”

江承宇嘖了一聲:“不要總把我解決生理需求的事兒跟我的感情混為一談。”

 “我反正從來不需要找別人解決。”林城步說。

“你能一樣麽小處男,”江承宇笑了笑,想想又靠近他,放低聲音,“既然我在你這兒沒戲了,我也不多說……今兒晚上幫我看個人。”

 “嗯?”林城步楞了楞。

“我盯這小子挺長時間了,”江承宇彈了彈煙灰,咬著牙惡狠狠地說,“居然敢耍老子。”

 “怎麽了啊?”林城步有些吃驚,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江承宇這種有文化的臭流氓這個樣子。

“上完床就不接我電話了,操。”江承宇說。

 林城步楞了,半天才憋出一個字來:“……哦。”

大廳太亂,林城步每次來18號的目標都只有元午,元午沒在,他寧可待在江承宇辦公室裏。

 跟江承宇瞎聊了一會兒,辦公室的窗戶外面傳來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

“來了。”江承宇掐掉了手裏的煙。

 林城步起身過去打開了窗戶。

 這窗戶開在18號的後面,員工的車都往這兒停,從後門進去。

 一打開窗戶,林城步就看到了正摘頭盔的元午,一條腿撐在地上的樣子,讓他猛地一下回到了兩年多以前的記憶裏。

 就是這樣的元午。

 在迷亂的夜色裏,在慵懶的午後的陽光裏,帶著點兒不耐煩和囂張的元午,對別人的目光完全無所謂的元午。

“來這麽早?”元午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沒嚇你一跳麽?”林城步笑了笑,“我突然站在這兒。”

 “你不站在這兒才奇怪,”元午把頭盔往車鬥裏一扔,“我來早了吧。”

 “嗯,”林城步點點頭,“比以前早。”

 “有點兒沒底。”元午下了車。

“不怕,”林城步從窗戶裏伸出手,“有我呢。”

元午看著他的手,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伸手跟他握了握:“哦。”

 “誰要跟你握手了,”林城步笑了起來,“我是給你點兒力量……”

 “你要不要出去?”江承宇在後面推了他一把,“直接爬出去得了。”

元午把窗戶關上了。

 林城步靠在江承宇的辦公桌上,看著元午從門外進來。

 還是他看慣了的裝扮,紮起的頭發,口罩……口罩換了一個,灰藍色的外套,裏面的t恤林城步倒是沒見過,估計新買的,跟口罩居然能配上,圖案都是一個豎起的食指。

 這樣的打扮讓林城步莫名就有些激動。

 只是江承宇還在旁邊,他不得不按下了身體裏蠢蠢欲動的迷弟之魂,只用眼睛盯著元午。

“有個開場,”江承宇給元午倒了一小杯酒,“先跟你說一下,應該不用排練。”

 “開場?”元午把口罩拉到下巴上,“你開演唱會呢。”

江承宇拿起電話按了一下:“叫大齊過來。”

 “大齊?”林城步楞了楞,大齊他們都認識,從18號開業就在,只是到現在這麽多年了都還是服務員。

 一個很有個性的把吧台服務員做為終生職業的吧台服務員。

 大齊進了辦公室,一看到元午,立馬走到他跟前兒:“小午哥,我緊張。”

元午看著他沒說話,又看了看江承宇:“你讓他幹什麽了?”

大齊退後幾步,背在身後的手突然一揚,一個帶著藍色熒光的東西往元午面前飛了過去。

“什……”元午條件反射地一擡手接住了,“麽東西?”

 “看看這反應,”江承宇在旁邊拍了拍手,“一點兒都沒變。”

 “我就緊張這個,”大齊說,“承宇哥說你先不出來,我拿這個往旁邊一扔,你伸手接住,然後開始。”

 “行啊,”林城步看清了元午接在手裏的是個帶熒光的瓶子,他想了想,“挺酷的。”

 “那你緊張什麽?”元午看著大齊。

“我怕砸著你……”大齊扯了扯衣服。

“……我就坐這兒讓你砸你都未必能砸得準,”元午喝了口酒,“你就只管扔,你只要不扔反了方向就行。”

 “好,”大齊像是給自己打氣似地點了點頭,“主要是很久都沒有過吧台這個點兒就被圍上的情況,我才有點兒……”

 “沒事兒,”江承宇拍了拍他的肩,“這麽多年杵吧台那兒,什麽場面沒見過啊,去吧。”

大齊轉身出了門,沒兩秒鐘又回來了,看著元午:“小午哥,歡迎你回來。”

元午沖他舉了舉酒杯。

 林城步回到了酒吧大廳,跟江承宇一塊兒坐在角落的那個桌子後面,就是元午很喜歡的那個桌,今天照例是留出來了。

 吧台已經有調酒師在,跟著音樂隨意地表演著。

 服務員拿了點心小吃和果盤過來,還有瓶不知道是什麽的酒。

“還有一會兒,”江承宇倒了杯酒放到他面前,“一會兒大齊過去你就可以擠吧台旁邊兒開始尖叫了。”

林城步笑著看了他一眼:“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挺好的,”江承宇說,“年輕人嘛,厚臉皮都應該是標配。”

沒等林城步說話,他又往綠植縫裏指了指:“操,就是那小子。”

 “誰啊?”林城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全都是人,坐的站的走著的,昏暗迷離的燈光裏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七號桌,”江承宇說,“今兒晚上我弄死他。”

說七號桌林城步倒是馬上就知道了,看過去的時候卻嚇了一大跳,一個魁梧得如同門板一樣的背影把七號桌連桌子帶人全都擋掉了。

 林城步覺得受了驚嚇,轉過頭瞪著江承宇:“承宇哥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熊了?”

 “什……我說的是熊對面的!”江承宇說。

 林城步終於在熊欠身叫服務員的時候看到了他對面坐著的那個人,接著再次驚呆了:“常語?”

 “你認識?”江承宇也挺吃驚。

“見過,”林城步轉回頭,“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他?”

 “是,”江承宇招手,一個服務員跑了過來,他指了指七號桌那邊,“讓人盯著點兒,那小子今兒晚上不管從哪個門走,都給我攔下來,打一頓也得給我攔住了。”

 “好的承宇哥。”服務員點點頭。

“你要幹嘛啊?”林城步看著他,江承宇雖然開個酒吧,混了這麽多年應該也幹過不少混事兒,但林城步還是第一次當面看到他安排人劫道的。

“我要幹他啊,我要幹嘛。”江承宇拿了根煙叼著。

 林城步沒出聲兒,只是又往七號桌那邊看了一眼,對於江承宇這種狂野的愛好,他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了。

 時間過了十點,在吧台表演的調酒師沒看著人了,林城步正想問問是不是差不多了,江承宇推了他一把:“去吧,到點兒了。”

林城步站起來的時候,看到大齊拿了那個熒光瓶子從走廊往吧台走過去,他也顧不上矜持了,趕緊跨過凳子往吧台那邊擠過去。

 今天晚上人還真是很多,反正天兒冷了,擠一塊兒喝酒暖和。

 林城步在吧台正前方的一個木頭架子前找到了合適的位置,吧台那邊大齊已經就位,居然很熟練地開始拋瓶子。

 林城步有些意外,認識大齊這麽些年,還真沒看出來,玩得還挺順手。

“林哥。”有人在他耳邊招呼了一聲。

“嗯?”林城步轉頭,看到一個有些面熟的服務員。

“這個,”服務員遞過來一根挺粗的熒光棒,“承宇哥說這個給你,顯眼。”

 “……我操,”林城步頓時有些無語,接過熒光棒塞到了褲兜裏,“讓你們老板消停待著別老擠對我。”

就在說話的這一瞬間,吧台的燈光暗了下去,一束光從頂上打在了吧台旁邊的一根方柱上。

 吧台四周先是一片安靜,接著就響起一片尖叫聲。

 光束在方柱上打出來的是元午的那張剪影。

 林城步的呼吸跟著頓了頓。

 大劉手裏的熒光瓶子突然被高高拋起,劃出了一道弧線,往吧台的側後方飛了過去。

 黑暗裏伸出了一只手,接住了這個瓶子。

 緊接著就看到瓶子在黑色的背景裏翻轉騰起落下,熒光閃得讓人眼花繚亂。

 當瓶子最終落在了吧台上,燈泡重新慢慢亮起,元午站在了吧台後面。

 冷淡的眼神,前額垂落的幾綹頭發,遮掉了表情的口罩……

林城步在一片尖叫裏也顧不上自己的形象了,從兜裏掏出了那根堪比大號火腿腸的熒光棒,舉過頭頂晃了幾下。

 47

 林城步一直以為這次元午回來,江承宇就是給準備個前期的宣傳,把元午的粉絲們攏回來就行。

 沒想到江承宇把一個回歸表演弄得跟演唱會似的,帶著懸念的眩目出場,燈光,樂隊,全都配合上了。

 之前他沒聽元午提過,看樣子元午也並不知道今天晚上的具體安排,幾次燈光閃過的時候他都像是被嚇了一跳似地瞇縫起眼睛。

 但是帥。

 還是辣麽帥。

 無論是瞇縫的眼睛,還是隨意的動作……

元午的粉絲還是不少的,男的女的都有,這會兒都面沖吧台的方向,出神地看著,時不時會鼓掌歡呼,林城步非常能體會這些人被他的眼神和動作牽動著的所有反應。

 畢竟他從曾經到現在,都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不過拿著熒光棒還這麽粗的熒光棒的……林城步環顧四周,只有他自己。

 但是他無所謂了,以前拿著單反一拍一晚上的也就只有他,在迷弟這一方面,他步子一直邁得很大,引領風潮,而且這也是他唯一不在乎別人目光的場合了。

 更重要的是,在他舉著熒光棒揮舞著的時候,他發現元午的視線越過眾人的腦袋往這邊落了過來。

“嗷嗚——”林城步叫了一聲,舉在頭頂的胳膊來回擺著,盡量讓熒光棒的光能擴大面積。

 元午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之後移開了,回到了自己手上。

 林城步並不在意這一眼短暫得如同蜻蜓點水,反正元午看到他了就行。

“嗷嗷嗚——”他又叫了一聲。

 之前元午說自己手生了,心裏有點兒沒底,但現在看他的狀態,林城步覺得他已經恢覆了,跟以前沒有什麽不同。

 或者還能用比以前更性感了來形容。

 是的,很性感。

 元午調酒花活兒不少,但他吸引人的地方不在花活兒上,而在於他能把每一個動作做得都那麽隨意瀟灑,就仿佛那些瓶子,杯子,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有幾次林城步都以為瓶子要脫手而去了,卻又在他翻手之間回到了掌心裏。

 元午開場這段時間應該不長,根據林城步的經驗,大概差不多可以往前去了,他準備把臉湊到元午跟前,讓元午把這杯酒給他。

 林城步深厚的經驗還是很有用的,果然,在他穿過桌子走到吧台跟前兒的時候,元午突然一擡手。

 樂隊的音樂也在這一瞬間停掉了。

 接著聽到元午一個脆亮的響指,一小團火焰在他指尖竄起。

 吧台四周頓時尖叫聲口哨聲都騰了起來。

 音樂繼續之後元午往吧台上砸了一個杯子,用帶火的指尖沿著杯口一繞,一圈小小的藍色火焰閃了出來。

 他把瓶子裏調好的酒倒了進去。

 就是這杯酒!

 林城步不知道元午有沒有看到他,趕緊扒拉開圍在吧台旁邊的人,打算在大家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

但就在他伸出手的同時,一只手比他先一步拿到了杯子,手掌熟練地往上一蓋,滅掉火焰之後喝了一口。

“我操?”林城步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順著這張嘴看清臉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震驚了,“常語?”

 “嗯?”常語聽到他的聲音,轉過了頭,也楞了楞,“林哥?”

 “你完了!”林城步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小子你完了,今兒晚上你完了。”

常語看了看他手裏的火腿熒光棒,頓時反應過來了,把手裏的酒遞了過來:“給。”

 “給我幹嘛?”林城步說。

 喝都喝過一口了還給我,信不信我抽你!

“你不要嗎?”常語又看了一眼他手裏的火腿腸。

“不要,”林城步把火腿腸塞回了褲兜裏,有點兒沒好氣兒地問,“你跑這兒來擠什麽啊?”

 “我等好幾天了,”常語舉了舉杯子,“今天晚上本來加班的,我都跟人換了。”

林城步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又不好直接跟一個普通粉絲說你喝了我的酒我很討厭你,也不能表現得太沒風度……

只能不知所雲地說了一句:“那個是你男朋友嗎?”

常語楞了楞,回頭往七號桌那邊看了一眼:“哦,不是,就普通朋友。”

接下去林城步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跟常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著,但是一看到他手裏的杯子,就挺想撲上去把他給扒光了然後扔江承宇那兒去。

“小步步。”元午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捂在口罩裏的聲音很低,幾乎完全被淹沒在了嘈雜的說話聲笑聲音樂聲裏,但林城步還是聽見了,他覺得以自己對元午的敏感程度,哪天聾了也能聽得見。

 他迅速扔下常語轉過了頭。

 吧台上放了一排杯子,裏面都是已經調好的彩虹酒,元午正拿了一把吧匙往最後一個杯子裏慢慢地倒著最後一層。

 林城步頓時把對常語的不滿扔到了一邊,有些享受地看著元午的動作。

 大齊把另外幾杯調好的酒推到了客人面前,林城步這時才註意到元午沒有完全的這一杯顏色跟別的不一樣。

 這杯不是彩虹酒,分層少,只有兩層,而且顏色……詭異,一層墨綠一層咖啡色。

 特別是最後元午在杯口加上了一層厚厚的奶油時,林城步更是不知道這杯該叫什麽玩意兒了。

 元午把杯子慢慢推到了他面前,往裏面插了根吸管,聲音還是很低:“你的特調。”

 “什麽?”林城步楞住了,“特調?”

 “嗯,”元午看了看他,“保證好喝,嘗嘗吧。”

林城步半天才回過神來,手拿過杯子的時候都有點兒發抖。

 這是一杯特調。

 元午專門給他的特調。

 還說保證好喝。

 說真的,這是杯屎……他估計也能一捏鼻子灌下去。

 盯著杯口的厚奶油看了一會兒,再擡眼的時候發現元午已經沒在吧台後面了。

 他趕緊拿了這杯子,往江承宇那張桌子擠了過去。

 元午表演時間很短,一般一晚上來個幾次,加一塊兒的時間比不上他在角落裏喝酒的時間長。

“我的特調呢?”江承宇看到他過來的時候轉頭問了剛坐下的元午一句。

“明天吧。”元午說。

“你特調限量的嗎?”江承宇笑了,“給他做了我的就沒了?”

 “手生,”元午活動了一下手腕,“今天感覺跟個沒上油的機器人似的。”

 “沒覺得啊,”林城步坐下,“我覺得帥爆了都,炸平這條街沒問題。”

 “沒錯。”江承宇點點頭。

“喝了沒?”元午偏過頭問。

“我……有點兒舍不得喝。”林城步看了看杯子,輕輕轉了兩圈。

“喝吧,”元午拿過江承宇給他倒的酒喝了一口,“就跟你平時喝奶茶一樣那麽喝,吸管放在交界的地方。”

 “嗯。”林城步笑笑,把吸管往上抽出來了一些,湊過去喝了一口。

 奶油味兒他一口就嘗出來了,當然,不嘗也能看出來,厚厚的奶油下面那層咖啡色的,第一印象是可可,但細品的時候又不完全只有可可的味道,透著一絲絲很淡的茶香。

 林城步覺得很意外,這兩種味道居然能在一起混出很招人喜歡的感覺來,他把吸管往下插了一點兒,嘗了嘗下面墨綠色的。

“薄荷?”他看著元午,但很快又搖了搖頭,“不不,只有一點點薄荷……薄荷酒?也不全是……顏色深得多……”

 “你煩不煩。”元午說。

“不煩。”林城步笑笑,這杯特調很好喝,雖然他嘗不出來倒底加了什麽,但就是很好喝。

“以後還是老時間吧?”江承宇眼睛看著林城步身後。

“嗯。”元午應了一聲。

“哎,”江承宇伸了個懶腰,“今兒感覺真不錯,總算把你給弄回來了。”

 “我看這個也不錯,”元午看了一眼吧台裏正在忙著的調酒師,“有點兒眼熟……是以前在老唐那幹的那個嗎?”

 “你記憶還成啊,”江承宇拍了拍他的肩,“我以為你這兩年怎麽也得記憶力下降個幾成吧,居然還記得他?”

元午沒說話。

“這些人是都不錯,”江承宇說,“但是這種事兒不光看技術,技術能練得出來,氣場練不出來,氣質也練不出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格,你的特別明顯,而且特別就能對了胃口,所以也就非你不可了。”

 “不知道的以為你跟我求婚呢。”元午說。

 江承宇笑了起來:“別這樣,我剛放棄了林大帥哥……”

 “哎對了,”林城步把吸管從嘴裏抽出來,“就你那個新目標,操,剛搶我酒!”

 “新目標?”元午看了他一眼。

“嗯,”林城步想想又笑了,“就上回在醫院碰上的那個,你認識的,你粉絲。”

 “常語啊?”元午有些意外地看了江承宇一眼。

“不是新目標,”江承宇點了根煙叼著,“這就是一回沒收拾幹凈,想收拾第二回他跑了。”

元午沒出聲,笑了笑。

 江承宇正要說話,突然又收了聲音,站了起來。

 林城步轉頭看了一眼,一個服務員離著他們幾步遠沖江承宇打了個手勢。

“你倆慢慢喝。”江承宇在元午肩上抓了抓,拿了自己扔在一邊的外套,往走廊那邊走了過去。

 林城步再往七號桌那邊掃了一眼,果然,常語已經沒在那兒了。

“一會兒還有兩次?”林城步喝了一口奶油。

“嗯,”元午點了根煙,在林城步伸手的時候把煙盒拿了起來,“你病好了?”

 “早好了啊,”林城步說,“好得透透的了,你從哪兒看著我像還有病的……”

 “從哪兒啊,”元午往他腿上看了一眼,“就從這兒看出來的,不光有病,病得還不輕。”

林城步低頭,看到了自己發光的右大腿,趕緊把兜裏的熒光棒給掏了出來扔到沙發上:“靠,差點兒忘了……這是江承宇給我的,神經病。”

 “我看你揮得挺帶勁。”元午笑笑。

“……是麽?”林城步頓時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本來不想用的,結果一下沒控制住……你看到我了?”

 “嗯,”元午點頭,“想看不到都難啊,晃得跟螺旋漿似的,再有幾分鐘就能起飛了。”

林城步笑了起來:“哎,當時不覺得,現在想想有點兒丟人,人那些小姑娘也沒這樣的。”

元午沒說話,在他臉上拍了拍。

 接下去元午的表演林城步沒再擠到吧台跟前兒去看,只是坐在桌邊,從綠植的縫隙裏往那邊看著。

 這桌離吧台算遠的,但直到今天林城步才體會到元午為什麽總喜歡一個人坐在這裏。

 這個被綠植包圍起來的角落,在這種燈光人影交錯,音樂人聲喧雜的環境裏,有種奇異的安全感。

 沒有人能看到這裏,但坐在這裏的人卻可以從星星點點的縫隙裏看到整個大廳,看到在各種光斑裏或笑或哭的人。

 一種強烈的包裹在孤獨裏的安全感。

 林城步拿過杯子,看著厚厚的奶油。

 他把下面的兩層都喝光了,奶油卻一直沒舍得大口喝。

 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喜歡奶油味兒。

 而是他沒有想到元午會這麽細心地把他喜歡的味道放進了特調裏。

 他不知道這是元午之前就想過的,或者之前有沒有給別人做過,但在這樣的狀態下,元午的這份細心,讓他好半天都緩不過來。

 有些事他不敢多想,想多了會失望。

 但元午還是讓他看到了一點希望,哪怕只是一層厚奶油。

 元午今天的回歸很成功,快12點的時候他用他標示性的那個動作結束了今天的表演,杯子砸在吧台上時,他說了一句:“晚安。”

然後在一片尖叫著的晚安回應裏離開了吧台,林城步終於到這會兒了才把杯子裏的最後一口奶油給喝掉了,然後起身往走廊那邊過去。

 元午在結束之後一般都是直接走人,一秒都不會再多停留。

 林城步一直覺得這是個很酷的習慣,像他要是在後廚忙完了,肯定不會走得這麽幹脆,收拾收拾東西,總結總結今天的菜,再抽根煙,跟同事聊幾句……

所以說他沒有迷弟呢。

“你送我回去對吧?”林城步跟在他身後往後門走。

“嗯?”元午回頭看著他,“你沒開車?”

 “我喝酒了,”林城步說,“你別說你特調裏沒擱酒啊。”

 “有酒,”元午說,“那你車明天過來拿麽?”

 “嗯,反正我停的是江承宇的那個車位,”林城步說,“他這會兒不定上哪兒浪去了,明天未必能回來。”

 “跟常語麽?”元午笑了笑。

“應該是,”林城步嘖了一聲,“我還頭一回見他這麽跟人較勁的。”

 “那小孩兒還不錯。”元午說。

“誰?”林城步猛地轉過頭,常語搶他那杯酒的場景再次浮現,他頓時就提高了聲音,“你說誰不錯啊!”

 “林小華。”元午很快地接了一句。

“……你誇我的時候能正經點兒誇嗎?”林城步楞了楞,嘆了口氣。

“林城步步。”元午說。

 林城步笑了笑:“這麽懂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坐上車的時候林城步敲了敲車鬥:“哎,元午,我問你。”

 “直接問。”元午戴上頭盔發動了車子。

“我要沒喝酒的話,說讓你送我,你會送嗎?”林城步問。

 元午看了他一眼:“會,我怕你興奮過度半路摔坑裏。”

林城步伸了伸腿笑著沒說話。

 現在的天氣,坐在元午的挎子上湊合還能忍受,以前冬天晚上出來的時候元午一般也是開小車,挎子這種純裝逼的玩意兒他都是氣溫和陽光都夠的時候才開。

 不過小車在他消失之前已經賣掉了。

“天兒再冷點兒你開什麽車?”林城步坐在車鬥裏問。

“打車啊,”元午說,“或者買輛便宜的。”

 “省點兒吧,你這兩年只出不進的我估計沒剩多少錢了,”林城步想了想,“我可以送你。”

元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我可以送你。”林城步又重覆了一遍。

“聽見了。”元午說。

“聽見了回答啊。”林城步說。

“好的。”元午回答。

“不過有時候撞上我正好上班的話,你就打車,晚上我可以接你。”林城步又說。

“嗯。”元午應了一聲。

“怎麽這麽配合啊?”林城步忍不住問,“這不是你風格啊。”

 “我風格什麽樣。”元午看了他一眼。

“不用,不需要,不,”林城步扳著手指頭,“還有,煩不煩?閉嘴行麽?滾。”

 “哎。”元午嘆了口氣。

 這的確是他的風格,或者說,他習慣的說話方式,跟不太熟或者不認識的人,又或者無所謂態度的人。

 但這是林城步,對於他來說,現在有些不好分類的人。

 在看到林城步跟個神經病似地揮著那棒大熒光棒的那一瞬間,他心裏有種突然就軟了下去的感覺。

 說不清,就好像面對林城步,他沒有什麽不耐煩和想發火的沖動。

 這個人為了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這世界上都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能做到,哪怕是自己為了自己,也做不到這樣的程度。

“今天你別回去了吧?”林城步坐在旁邊突然開口。

“嗯?”元午偏過頭。

“看前面,”林城步指了指前面的路,“我是說,今天太晚了,你別回去了,正好明天起來我給你做頓好吃的早點。”

 “哦。”元午應了一聲。

“哦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林城步看著他。

 他看著前方:“同意啊。”

林城步笑了笑,想想又嘆了口氣:“你這情緒能不能高漲一點兒啊?”

 “好啊!”元午喊了一嗓子,手突然松開了車把舉過頭頂揮了揮,“好啊!太棒了——”

 “我操!”林城步趕緊伸手過去扶住車把,“好好開車!犯什麽病!”

 “我這不是配合你麽。”元午說。

“配合這玩意兒你這麽來勁幹嘛!”林城步嘖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放低了聲音,“你那什麽……一會兒你能配合就可以了……”

48

 林城步今天醒得格外地早,除了得去店裏做豆腐那天,他一般醒不了這麽早,但今天不用做豆腐,他還是一大早就醒了。

 睜開眼的時候,他馬上就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醒這麽早……元午頂著一腦袋亂七八糟的頭發睡得正香。

 沒錯,這就是他生物鐘錯亂的原因。

 側身靜靜地看著還在熟睡的元午,這感覺比撿了一百萬還舒服,雖然他撿的錢最大面額也就是十塊。

 元午的頭發遮掉了半張臉,他小心地伸出一個手指頭想把垂下來的頭發掀起來,剛碰到頭發,元午皺了皺眉,飛快地一巴掌拍在了他手上,然後擰著眉翻了個身。

 翻身的時候順帶把蓋著的小被子一塊兒卷走了。

“哎,”林城步頓時覺得後背一陣涼,扯著被角拽了拽,“給我留點兒啊……”

元午紋絲不動地繼續睡。

“你就這麽對待天父?”林城步扭頭打了個噴嚏,又輕輕在元午後背上戳了兩下,“哎,野蠻人。”

元午反手抓了抓背,卷著被子睡得很囂張。

 沒有被子蓋,林城步就挺不了幾分鐘了,只得很不情願地坐了起來,抓了件衣服穿上。

 其實他實在要用力把被子拽過來也不是不可以,就元午現在對他的容忍程度,他直接把被子掀了,元午估計也就是損他兩句。

 但正是這樣,讓他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按理說他倆的關系理論上要比炮友先進得多,相互之間能容忍也正常,可他始終覺得元午的“度”比元午對他的感情要大得多。

 這是為什麽,他心裏一直有點兒模糊,一是不願意多想,二是想不明白,三是怕想明白了會有什麽他不能接受的事情發生。

 也許吧,在追著元午跑的這條路上他膽子很大,不管不顧,在推進感情的這條路上卻走得小心翼翼,如同小腳老太太履薄冰……

元午起床的時候,他已經把做好的早點放在桌上了。

“怎麽沒多睡會兒?”元午看著桌上的蛋包飯和玉米汁,“大清早的這麽豐盛?”

 “不是怕……消耗大麽。”林城步說。

“那是你吧,”元午進了浴室,“熱血沸騰的。”

林城步一陣不好意思,想說點兒什麽的時候元午已經關上了浴室門。

 他只得在桌邊坐下,盯著桌上的盤子出神。

 沒錯,這也是不對勁的地方。

 元午太順著他了,太配合他了,什麽都不反對,一點兒也不像元午。

 也許對一個人有了感情就是這樣?

 或者……自己要的不就是這樣?

 不是嗎?

 可真是這樣嗎……

元午在別人面前都還是元午,可偏偏就在自己面前,變得不像他認識的那個元午了。

“哎……”他仰起頭,看著天花板。

 林城步你是不是有點兒抖m啊,受不得別人對你好?

 元午回到18號,生活也就基本回到了從前的狀態,如果不去考慮元午對自己的那種無條件配合,林城步覺得元午現在的狀態比神經病以前要好得多。

 表面上看起來他還是老樣子,對誰都挺冷淡的,拒之千裏的德性,動不動還是會不耐煩,可整個人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變……精神面貌這個詞兒用著有點兒好笑,但的確就是這麽回事兒。

 元午身上那種消沈,一點點地消失了。

 林城步坐在酒吧元午的專座裏,有些感慨地看著吧台那邊,挺好的不是麽,如果不去考慮更多的話。

“怎麽天天喝飲料,”江承宇拎著瓶酒往他面前一放,一屁股坐到了他旁邊,“陪我喝點兒這個。”

 “我一會兒開車。”林城步拿過飲料喝了一口。

“哎——”江承宇又嫌棄又無奈地拉長聲音嘆了口氣,“林城步你的成長軌跡真是一點兒看不出來有一天你能長成這麽個正經人。”

 “我成長軌跡不是挺大眾的麽,”林城步掃了他一眼,“除了沒上大學。”

 “你們學汽修那幫人,現在都這麽正經?”江承宇點了根煙。

“不知道,我後來也沒幹汽修了啊。”林城步說。

“我認識好幾個不正經的廚子,”江承宇夾著煙指了指他,“常語也是個廚子你知道麽?”

 “嗯?”林城步楞了楞,“看著不像。”

 “你看著也不像,”江承宇盯著他笑了笑,“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個模特。”

 “瞎話說得這麽真摯。”林城步轉頭繼續看著吧台後面的元午。

“哎,”江承宇踢了他一腳,“你跟小午現在是不是挺穩定的了?”

 “問這個幹嘛?”林城步說。

 江承宇這個問題突然讓他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穩定?看上去是挺穩定的,他有時間就會接送元午,平時沒事兒也會跟約會似的上街轉悠,看個電影吃個飯,元午還會請他喝奶茶……

但要說真穩定了,林城步又覺得心裏始終沒有踏實下來的那種感覺,總有一塊是提著的。

“隨便問問,看看我還有沒有機會。”江承宇笑著說。

“你不是目標鎖定那個不正經廚子了麽?”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我還沒問你呢,那天堵沒堵著他啊?”

 “別提了,”江承宇擺擺手,“王八蛋一個。”

 “沒堵著吧?”林城步笑了起來,“哎江老板,你是不是拿他沒什麽招?我看他還天天來呢。”

 “早晚收拾了他。”江承宇有點兒不爽地喝了口酒。

 林城步沒說話,看著他笑了笑。

“別跟我這兒做意味深長狀,”江承宇把腿搭到了桌上,“我這兒比他帥的多的是,一個電話排著隊在床邊站著,這小子一笑起來嘴還是歪的……”

林城步把自己的杯子拿到手裏:“那你怎麽沒打電話叫人來排隊?”

 “你別拿話噎我啊。”江承宇指了指他。

 林城步喝了口飲料,笑了好半天。

 江承宇沒對誰這麽上心過,就算以前嘴上說著要追他,也就是沒事兒上春稚吃個飯,他要實在不理,江承宇吃完也就走了。

 他一直覺得他跟江承宇的關系更像是朋友。

 那麽……江承宇對那個常語,是什麽感覺?真的喜歡麽?

 林城步嘆了口氣,他跟元午之間的微妙狀態,他根本找不到人可以說,身邊統共就認識這麽兩三個死基佬,居然沒一個正經談過戀愛的。

 連支個招給分析一下的人都沒有。

 元午照例是活兒一完轉身就進了走廊,林城步起身跟了過去。

 回頭往大廳那邊看了一眼,常語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江承宇坐在他對面,倆人像是高級首領會晤似的透著莊嚴的尷尬感。

 喜歡一個人,愛上一個,談個戀愛。

 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程序,自然而然,還是有種某種共通的模式?

 林城步一直覺得自己起碼在元午面前算是個懂得感情並且感情也很豐富的人,但元午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態卻把他帶得有點兒跑偏了。

“吃點兒東西吧,”元午坐在副駕上摸了摸肚子,“今天怎麽這麽餓?”

 “天兒冷了肯定容易餓,”林城步指指車窗外面,“你聽這老北風刮的……去吃燒烤嗎?”

 “行,”元午打了個呵欠,“你明天有時間嗎?”

 “有時間,怎麽了?”林城步看著他。

“陪我買個熱水器去吧,”元午說,“壞了好久了一直沒買,用點兒熱水還得現燒。”

 “你不都在我那兒洗澡麽?”林城步發動了車子,情緒突然有些低落。

 不知道為什麽,元午一說要換熱水器,他就會有一種元午隨時都會不再去他家的感覺。

 雖然非要說元午去他那兒只是為了洗澡有點兒不講理,但他的確是在很多時候都抓不住那點飄忽的安全感。

“我在家還能一點兒熱水都不用了麽。”元午嘆了口氣。

“嗯,好,”林城步點點頭,“我明天陪你去買。”

元午家附近就有家挺不錯的燒烤店,林城步把車停在元午家樓下,熄了火之後說了一句:“一會兒喝點兒,我晚上就不回去了。”

 “嗯。”元午應了一聲下了車。

 林城步又在車上楞了一會兒才下去,跟在元午身邊,一路沈默著進了燒烤店。

 這個時間人居然還不少,一進去滿眼的熱鬧撲面而來,把林城步找不著出處的郁悶沖淡了不少。

 元午挑了四大盤,青菜肉都有。

“吃得完麽?”林城步忍不住問。

“吃得完,”元午笑笑,“你少吃點兒,這個可能對胃不好,看有沒有熱牛奶你喝一杯吧。”

 “哦。”林城步點點頭。

 元午的這句話又讓他一陣感動,心裏那點郁悶完全沖幹凈了。

 也許是自己想多了,也許元午對一個人喜歡的表達方式就是這樣。

 屬於自己的特調。

 屬於自己的關心。

 屬於自己的好脾氣。

 不是挺好的麽?

 服務員很快把他倆點的一大堆燒烤拿了過來,堆得跟小山似的。

“放辣椒了?”林城步盯著肉,“你不是不愛吃辣麽?”

 “放了一丁點兒,燒烤都不放辣椒有點兒太不標準,”元午拿了一串菜擼到他盤子裏,“你……吃素的吧。”

 “我要吃肉,”林城步拿了雞翅,“大冷天兒的我要補充脂肪禦寒。”

 “你脂肪夠多了的。”元午說。

“……是麽?”林城步猶豫地看著他。

“是,”元午指了指他的腰,“我昨天捏了一下,感覺比上個月厚了。”

 “我操?”林城步頓時有些悲傷,“不是吧?這麽明顯?”

 “嗯,不過別的地方還好,”元午看了他一眼,“急了吧?”

 “能不急麽!”林城步捏了捏自己的腰,“我一直覺得我身材好爆了,一眼看過去就得流鼻血的那種。”

 “現在也挺好的,就是腰上厚了那麽一點點兒,”元午掐著小拇指尖沖他晃了晃,“就這點兒。”

 “……我好久沒去健身房了,”林城步嘆了口氣,想想又看著元午,“你也一直沒跑步了吧?怎麽你沒胖?”

 “老天爺心疼我。”元午說。

“扯淡。”林城步說。

 元午吃了一口牛肉:“你憑什麽說我沒跑步?”

 “你跑了?”林城步有些吃驚。

“嗯,我閑著沒事兒就在小區裏跑。”元午說。

“我靠什麽時候?”林城步瞪著他。

“不在你家的時候,”元午笑了笑,“我白天又沒什麽事兒。”

 “你太不夠意思了背著我偷偷跑步……”林城步又捏了捏自己的腰,“我也要跑。”

 “跑唄少年。”元午說。

 被元午說完腰之後,林城步就沒什麽心情吃肉了,盯著青菜吃了不少。

 旁邊那桌是一對小情侶,姑娘瘦得跟豆芽似的,還是綠豆芽,男朋友一直拿著肉餵她,遞到嘴邊,她就咬一小口。

 然後撒著嬌說不吃了不吃了好胖好胖,男朋友再拿著肉說不胖不胖,胖了我也好喜歡。

“哎,”林城步斜眼兒瞅著那邊,“這天地之間唯有我倆的架式。”

 “你有意見麽?”元午也看了一眼那邊。

“我沒意見,”林城步嘖了一聲,“談戀愛嘛,都二,二的程度不一樣而已,這屬於重度二的。”

 “哦。”元午笑了笑。

“像咱倆這樣的……”林城步說了一半又停下了,過了好半天才有些猶豫地問了一句,“咱倆這樣……是談戀愛嗎?”

 “嗯?”元午似乎楞了楞,看著他。

“你覺得,”林城步清了清嗓子,“咱倆這段時間是談戀愛嗎?”

這話問出來之後林城步就緊張得後背上全是毛毛汗。

 但他差不多能猜到元午會說什麽。

 不知道。

“我不知道,”元午說,“我又沒談過。”

 “不是非得談過才知道吧?”林城步有些失望,也有點兒不怎麽滿。

“那你知道麽?”元午看著他,“你覺得呢?”

 “形式上……是這樣了,”林城步嘆了口氣,摸了煙出來點上,“接送上班,吃飯,逛街,看電影吃宵夜……上床。”

元午笑著沒說話。

“但是……實質上呢,”林城步靠著旁邊的墻,“元午,你喜歡我嗎?”

元午把手裏的東西放下了,看著他很長時間,中途又瞟了鄰桌那對小情侶好幾眼,最後嘆了口氣:“那種想餵你吃東西的喜歡,真的沒有。”

 “我操,”林城步楞了楞,身上一陣雞皮疙瘩跑過,“那種我也沒有,我一點兒也不想餵你吃東西。”

元午笑了起來。

“那別的喜歡呢?”林城步看元午這會兒心情還不錯,追了一句。

“別的?”元午看著他,然後往他碗裏又擼了一串西蘭花,“應該……是有,我挺喜歡你的……”

 “可以了!”林城步迅速伸出爾康手,“可以了,這樣就行了。”

元午的話並沒有說完。

 但他不想聽了,也不打算去猜。

 猜也猜不出來。

 更不願意元午說出來。

 直覺告訴他,那應該不是什麽自己願意聽的內容。

 就這樣吧,就先這樣吧。

 元午不知道有沒有看出他的情緒來,沈默地啃了一個雞翅之後,喝了口茶:“算是在談戀愛吧。”

 “嗯?”林城步擡頭看著他。

“咱倆,這樣,”元午說,“我覺得應該是了。”

林城步張了張嘴,這一瞬間的感受有些讓他迷茫,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感動,還是終於得償所願的狂喜,還是壓在內心最深處哪怕是聽到了元午這樣的答案之後也沒有得到緩解的不踏實。

 元午說完之後挺平靜地繼續吃燒烤,似乎對林城步無法表達的反應並不在意。

“有奶茶。”林城步看著他吃完兩串大牛肉丸子之後說了一句。

“叔給你買。”元午頭也沒擡地說。

“要冰的。”林城步說。

“好,”元午起身,摸了摸他腦袋,“我去買。”

元午的手在他頭發裏掃過時帶起一陣酥軟的觸感,林城步瞇了瞇眼睛:“汪。”

這聲叫得有點兒大,鄰桌的姑娘往這邊看了一眼。

 看什麽看,燒你!

 元午拿著兩杯奶茶回來的時候,兜裏的手機正在響著。

“你電話。”林城步說。

“嗯,”元午放下奶茶,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承宇?”

 “這大晚上的他找你什麽事兒啊?”林城步問。

“不知道,沒準兒是請咱倆吃宵夜,”元午接起電話,“什麽事兒?”

 “明天咱倆去春稚打秋風!”電話裏傳出江承宇的聲音,半喊著說的,林城步都能聽見了,“讓小林子給咱們弄幾個宮殿級別的菜!”

 “晚上?”元午問。

“是!”江承宇聲音依然挺大的,“我帶兩瓶好酒!”

 “你沒事兒吧?”元午說,“聽著怎麽像失戀了?”

 “失個屁戀,我上哪兒戀去,”江承宇聲音終於恢覆了正常,“我挨打了。”

元午掛了電話之後,林城步湊過去:“怎麽了?”

 “他說他挨打了,”元午有點兒茫然,“誰敢打他啊?”

 “常語!”林城步手指往桌上一敲,然後沒忍住樂了,“我操,肯定是常語,明天我弄一桌好菜,我要聽聽他的悲慘史。”

 “會不會聽笑了啊,”元午把一杯奶茶放到他面前,“我怎麽覺得我現在就挺想笑的。”

 “我現在已經在笑了。”林城步拿起奶茶,叼著吸管一通樂。

 不過第二天見了面的時候,林城步就不怎麽笑得出來了。

 江承宇這個打,是真真挨得挺狠的。

 眼角貼了塊紗布,沒遮住的地方能看得到大片的擦傷,嘴角也有傷,泛著紅,還有點兒腫。

“要不吃點……”林城步看著他的嘴,感覺張開都費勁,“流食?”

 “流你大爺,”江承宇往椅子上一坐,咬著牙控制著嘴唇張合的程度,“別惹我啊。”

 “現在就上菜,”林城步說,“六菜一湯,我再弄個排骨就齊了。”

江承宇揮揮手,還是咬著牙:“快去。”

林城步回了後廚,通知服務員把之前做好的菜送過去,然後開始弄排骨。

 他認識江承宇這麽長時間,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狽,就算他對常語有點兒什麽想法,挨了這樣的打,估計常語也落不著什麽好了。

 他飛快地把排骨做好,跟老板娘請了一會兒假,端著盤子快步往包廂走了過去。

 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啊。

“你說我喜歡他麽?也許是有那麽點兒喜歡吧,我他媽沒見過世面,他這款的我以前沒碰見過……”江承宇咬著牙含糊不清地說,“還真是挺喜歡的。”

 “挺新鮮,”元午說,“你到底是怎麽定義喜歡不喜歡的?換得還挺快。”

 “操,還用定義麽,”江承宇說,“你怎麽定義的,你喜歡林城步,那就是喜歡唄,還怎麽定義。”

元午沒有說話。

“你別說你不喜歡啊,”江承宇等了一會兒看他沒說話,“我還真沒問過你,小午,你跟林城步現在怎麽個狀態啊?成了嗎?”

林城步端著排骨,站在包廂門外,準備推門的手停住了。

 心跳有些加快,呼吸也不是很順暢。

 他豎起耳朵,怕會錯過元午的回答。

 49

 元午看了江承宇一眼:“什麽叫成,什麽叫沒成?”

 “別跟我裝傻,”江承宇把煙塞到嘴裏叼著,點煙的時候一吸氣,牽動了嘴角的傷,擰著臉好半天,“操。”

 “說不清,”元午拿了根煙也點上了,“反正差不多天天摽一塊兒,上午還一塊兒去買熱水器了。”

 “我不是問這個,我知道你倆天天跟買一送一似的,”江承宇咬著牙努力控制著嘴唇張合的幅度,“操,我現在說話困難你能不能讓我少說兩句?”

 “在談戀愛吧。”元午說。

 江承宇嗆了一口煙,咳嗽扯動了嘴角,他表情痛苦地指著元午,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元午看著他,“談戀愛不就是這樣麽,現在起碼還比以前我談的那些所謂的‘戀愛’要舒服得多。”

 “你喜歡他麽?”江承宇按著嘴角問。

“喜歡。”元午對這個問題倒是回答得很幹脆,沒有什麽壓力和迷茫。

“喜歡他什麽?”江承宇又問。

“他說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元午叼著煙,眼睛看著往上飄過去的煙霧,“這個世界上也沒有誰再能做到像他那樣了。”

 “他喜歡你,圍著你轉,你笑他就高興,你不爽他就擔心,為了你他什麽都能做,”江承宇盯著他,“所以你決定喜歡他對麽?”

元午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早看你倆這狀態不對,”江承宇夾著煙,“你狀態不對,他狀態也不對,你倆一個是‘只要他和我在一起就行’,另一個是‘恩公想要這樣所以就這樣’,這也太莫名其妙了。”

元午還是沒有說話。

 江承宇沒正經談過戀愛,起碼在元午的記憶裏沒有過,但江承宇身邊小夥伴兒無數,灌木叢中過,感情這種事,對於他來說,是件能看得清的東西。

 元午沒有承認江承宇的話是對的,但也不想否認。

 在某種程度上,江承宇的話讓他突然有些失去了方向。

“不行你倆拉倒得了,”江承宇說,“趁現在我對他還不是完全沒想法,你撤,我上。”

元午沖他豎了豎中指。

 這個討論沒有再繼續下去,江承宇和元午都不是愛探討人生感情的人,沈默了一會兒之後,話題回到了江承宇臉上慘無人道的傷上。

 還真的都是常語揍的,據說身上的傷也不少。

 不過常語也沒占著什麽便宜。

 江承宇咬著牙:“他以後笑的時候肯定不會再歪著嘴了,我把他嘴給揍正了!”

林城步笑了笑,端著排骨靠到了墻上。

 想要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再進去。

 元午的那句喜歡,在他意料之外,而早就感覺到了的,是元午對他容忍和配合的程度,超過了他能感覺到的元午對自己的感情。

 江承宇用了一個非常準確的稱呼。

 在元午心裏,做為唯一沒有放棄元午的人……他就是有恩於元午。

 恩公。

 也許就像元午給他的定義一樣。

 天父。

 雖然林城步也會說自己是聖父,是耶和華,也會說對元午這麽好是等著他以身相許……

可一旦發現元午似乎真的就是這麽做的時候,他卻沒有一絲愉快,只有深深的失望和失落。

 他要的不是感恩和感動。

 他想要的是愛情。

 林城步閉了閉眼睛,仰頭在墻上輕輕磕了磕。

 傍晚七點十分。

 包廂外有風。

 我端著一盤排骨看著花園。

 那些話讓我有些失望。

 一個汽修工轉行的廚子,一但失落起來居然能把自己逼成王家衛。

 包廂的門突然打開了,元午走了出來,嘴裏叼著煙,估計是想在院子裏抽煙。

 看到端著排骨靠在墻上的林城步時,他楞住了。

 林城步也楞了,元午出來得太突然,他又正在走神,根本沒聽到任何動靜,甚至沒來得及擺出一副正要進門的樣子。

 兩個人對視了幾秒鐘。

 林城步感覺這大概是他和元午認識以來最有默契的一次了,誰都有沒有說話,卻在一瞬間全都知道了。

 我聽到了你的話。

 我知道你聽到了我的話。

“菜都好了?”元午把嘴裏的煙在旁邊垃圾筒上熄掉了。

“嗯,”林城步點點頭,“這是最後一盤了。”

元午轉身又進了包廂,江承宇一擡頭看到他倆一塊兒進來的,楞了楞:“碰上了啊?”

 “我正好……”林城步把菜放到桌上,“菜齊了,吃吧。”

 “你不回後廚了吧?”江承宇問。

“嗯,不用回了,跟老板說了,”林城步坐了下來,讓跟進來準備服務的服務員出去了,“自己就行,你忙別的吧。”

這大概是林城步這麽長時間以來除了自己一個人吃飯之外說話最少的一頓。

 他不想讓元午和江承宇看出自己的情緒來,可一旦自己擔心又一直不願意面對的東西就這麽突然出現時,他實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元午是看出來了,江承宇這種老江湖肯定也看出來了。

 可看出來了也沒辦法,他實在找不到短時間內能舒緩自己情緒的辦法。

 元午只要不是單獨跟他在一起,話就會少,他再不說話,基本就只有江承宇在活躍氣氛了。

 這種情況下林城步不得不佩服江承宇,哪怕就是他和元午都只是嗯嗯啊啊地應著,他也沒讓場面變得更尷尬。

 但吃完飯之後,江承宇回18號了,只剩下了元午和他兩個人的時候,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

“我送你回去吧?”林城步發動了車子。

“嗯。”元午應了一聲。

 元午相比他來說,更不善於或者說也不願意隱藏情緒,以前他就是這樣,不耐煩,不爽,全都寫在臉上。

 現在也是一樣,被林城步影響了的郁悶情緒,也直白地沒有掩飾。

 一路沈默著。

 林城步把車停在樓下時,他才轉過頭:“你聽到了?”

 “……嗯,”林城步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不過……也不奇怪。”

 “承宇突然問,”元午胳膊架在車窗上,手指挑了前額一綹頭發一下下繞著,“我也沒點兒思想準備,沒想好該怎麽說合適。”

 “其實這種事兒沒法想,”林城步說,“第一反應差不多都是準的。”

 “是麽。”元午勾勾嘴角。

“不過我挺意外的,”林城步看著他,“你說喜歡我。”

 “是挺喜歡的,”元午說,“都到這一步了,說不喜歡也不可能啊,我自己都不信。”

 “我吧,”林城步說得有些吃力,“其實有這句就夠了。”

元午轉過頭看著他:“騙我還是騙你自己?”

 “沒……我就是……我的意思是……”林城步皺了皺眉,下決心似地問了一句,“我是不是太貪心?做點兒好事還計較得失欲求不滿的?”

 “你這要按‘做點兒好事’來說的話超綱超得有點兒厲害啊,”元午笑笑,“這從一開始就不是做好事能做得下來的。”

 “也沒什麽,我謙虛一下啊,”林城步說,“我就是願意,我那麽喜……”

 “你對我只是喜歡嗎?”元午打斷了他的話。

 林城步看著他沒有說話。

 元午也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我不敢說,”林城步沈默了很長時間才開口,“我不敢說出來,就你現在的狀態,我說出來,你就會跑了。”

 “為什麽?”元午問。

“你會覺得你回報不起,太重了。”林城步說。

 我愛你。

 這三個字林城步從來沒說過……不,說過,對老媽說過,是老師布置的作業,回家對父母說聲我愛你,他說完之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老媽估計也差不多,一邊搓胳膊一邊說你們老師是不是有毛病這種表達根本不符合國情……

啊。

 跑題了。

 我愛你。

 這三個字在林城步心裏的地位很高,肉麻程度和難以開口程度都排第一,關鍵是,這是很特別的三個字,從嘴裏甩出來可以輕飄飄的風一吹就散了,可從心裏出來的時候,就沈得厲害了。

 他不想讓已經在“報恩”的元午再背上更重的負擔。

 哪怕是元午能想得到自己對他的感情不僅僅是喜歡,但只要他沒有說出口,所有的事就還好商量,不至於把兩個人都別別扭扭地逼到死角。

“我先上樓了,”元午打開了車門,“明天下午我還要去趟梁醫生那兒,現在一個月一次,跟他聊聊。”

 “嗯。”林城步點頭。

 明天元午不去18號,想到這裏的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些驚慌,他發現如果自己沒有不斷地找各種理由,接送元午去18號就是他們唯一的聯系。

 而除了買熱水器的事兒,元午再也沒有主動提過任何見面的要求,每一次都是他提,元午答應。

 這樣的狀態,還能維持多久?

“小步步,”元午下了車,又回過頭探了半個身子到車裏看著他,“有個事兒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隨便說,跟我不用打草稿。”林城步笑笑。

“我喜歡你這個事兒,”元午說,“應該不是因為別的,我是說,沒有具體原因,就是覺得挺喜歡。”

 “嗯。”林城步很認真地點點頭。

“我可能……”元午皺皺眉,似乎在思考,“可能……”

林城步是第一次看到元午如此艱難地組織語言,突然有些心疼,如果不需要考慮自己的這份感情,元午根本不用活得這麽累。

“可能這樣的狀態會有很長時間,”元午說,“你明白我意思嗎?我可能很長很長時間對你都會是……挺喜歡。”

 “我懂。”林城步說。

 我對你的感覺大概也就是在“挺喜歡”這個階段了。

 元午轉身上樓之後,林城步點了一根煙。

 他終於沒有辦法再做鴕鳥了,終於不能再忽略心裏揮之不去的不安了,雖然他想過要讓事情明朗一些,想要更清楚地知道元午的想法和感受。

 但這些又來得有點兒太突然,他甚至沒有時間給自己一點兒心理準備,就突然直面了這樣的現實。

 而讓他更難受的,是如果他不想改變現狀,元午也不會有什麽意見,還會繼續陪著他,兩個人一起把腦袋戳在沙堆裏。

 直到悶死。

 元午真的只是挺喜歡他嗎?

 真的嗎?

 真的對他只是感動或者感動或者感動嗎?

 真的很難再從喜歡往前一步了嗎?

 林城步擰著眉,煙叼在嘴裏基本沒抽,直到煙灰掉到手背上燙了他一下,他才猛地回過神,把煙頭按在了煙灰缸裏。

 正想發動車子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元午的電話。

“餵?”林城步一邊接起電話,一邊打開車門下了車,擡頭往樓上看著,看到了一個從窗口探出來的腦袋。

“車壞了嗎?”元午問。

“……沒,”林城步說,“我抽了根煙。”

 “你要上來嗎?”元午又問。

 林城步心跳加快了三秒,但還是很快地說了一句:“不了,我明天要早起去店裏。”

 “哦,”元午的腦袋縮了回去,“那……再說吧。”

 “怎麽了?”林城步馬上問,“有什麽事兒?”

元午的腦袋又從窗口探了出來:“哪天有空了,去看電影吧。”

 “看電影?”林城步楞了楞,“你想看什麽電影?”

 “……我不知道最近有什麽片兒,”元午有些猶豫,“我就是說,去看場電影,你有什麽想看的嗎?”

 “我……我查查吧。”林城步仰著頭。

“直接去也行,時間撞上哪個就看哪個。”元午說。

“好。”林城步說。

 掛了電話之後,元午縮回了腦袋,關上了窗。

 林城步把車開出小區之後停在了以前來盯稍的時候停的位置,然後慢慢走到了那張他總坐的長椅上。

 元午在安慰他。

 什麽看電影,元午根本不喜歡看電影,他寧可去聽音樂會,也不願意進電影院,很早以前林城步就聽他說過,覺得看電影有壓迫感,不舒服。

 但現在元午突然說一起看電影。

 太假了。

 假得讓他心疼。

 林城步低頭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夜晚的冷風從指間吹到頭皮上,涼意一直透到身體裏,半天都緩不過來。

 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之前那種偽裝著的平衡和平穩就這麽莫名其妙被打破了。

 他突然有些煩躁,摸出手機撥了江承宇的號碼。

“餵?”江承宇的聲音混在18號的音浪裏傳了出來,“怎麽這會兒給我打電話,沒跟小午在一……”

 “都他媽你害的!”林城步喊了一嗓子。

“我他媽害你什麽了?”江承宇楞了楞。

“沒事兒瞎他媽問什麽問啊你!”林城步說。

“……你倆都是我朋友,搞一塊兒那麽長時間了,我問一句不是挺他媽正常的嗎!”江承宇反應過來了,“你再他媽一句信不信我他媽找人辦了你啊!”

 “他媽他媽他媽!”林城步說。

“操,”江承宇聽笑了,“不是,你到底躲外頭都聽到什麽了啊?”

 “全聽到了,”林城步嘆了口氣,“一句都沒少。”

 “其實這事兒你也不用想那麽多,元午那人你知道,一直都這樣,”江承宇說,“要非說的話,他以前沒對誰這麽上心過,要不我也不會問。”

 “那是因為我是恩公,恩公!”林城步說,“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沒人能這麽對他了,以前沒有,以後估計也沒有,天父就一個。”

 “什麽亂七八糟的,”江承宇也嘆了口氣,“要不我給你出個主意。”

 “說。”林城步說。

“你跟我過一夜,然後告訴他,”江承宇說,“看看他什麽反應。”

 “……江承宇,”林城步簡直無語了,聲音都懶得提高,“我跟你說,我要揍你的話,不會比常語下手輕。”

 “別提那小子!我正找他呢。”江承宇聲音惡狠狠的。

“你繼續找,”林城步感覺有些無力,“我先掛了。”

 “別這麽郁悶,”江承宇換了正經的語氣,“你想想,你倆現在波瀾不驚的,就那麽一條船水上漂著,慢悠悠地順著水走,你急也沒用,速度是得靠浪的。”

 “啊?誰浪?”林城步楞了。

“浪,海浪,水裏的浪,真正的浪,”江承宇說,“沖浪的浪,沖浪快麽,那是因為有浪。”

因為有浪。

 沒浪就只能慢慢漂。

 可誰知道能漂多久,就元午這麽壓著性子陪著他慢慢漂,萬一是個回水灣,他倆就這麽原地轉圈了怎麽辦?

 轉煩了,元午可能就下船上岸了。

 而且有可能暈船。

 哦不,元午在船上住了兩年……可是那條船是停著的……

停著的船會暈船嗎?

 林城步站了起來,慢吞吞地回到了車上。

 這腦子一開始不夠用了就跑偏也是一種無奈啊。

1110分。

 林城步和元午站在影城的售票機前。

 他覺得在挑時間這一點上,元午跟他運氣一樣爛,想看的電影115分有一場,下一場在中午1點半。

 然而為了安心看電影,他倆已經把午飯給吃掉了。

“再吃一頓?”林城步說。

“我真的不想再陪你去醫院打針。”元午說。

“那我們逛逛?”林城步說,“二層有個電玩城,去飈會兒車?”

 “行吧。”元午點頭。

 倆人一路沈默著站在電梯上往下走,林城步猶豫了很久,輕聲地問了一句:“叔啊,你煩嗎?”

 “嗯?”元午轉過頭看著他,“煩什麽?”

 “跟我這麽在一起。”林城步說。

“還好,”元午說,“不煩,沒什麽可煩的。”

 “一直都這樣下去,會煩嗎?”林城步又問,“這應該不是你想要的狀態,對麽。”

 “我根本,”元午看著前面人的腦袋,“沒想過,我想要的狀態是什麽樣的,你也不用介意這些。”

 “我不需要你這樣,”林城步突然有些激動,拉著元午快步走下了電梯,到了旁邊人少的地方,“元午我不需要你這個樣子,我真的不需要你小心翼翼地什麽都順著我!我也不需要你唱!”

 “唱什麽?”元午看著他。

“感恩的心——”林城步唱了一句,“感謝有你——”

 “……要鼓掌麽?”元午拍了兩下手。

“你懂我意思,”林城步說,“我以前是說過要你以身相許,那是玩笑,你不會聽不出來吧?”

 “你能不糾結這些嗎?”元午靠著墻。

“不是我在糾結這些,是……”林城步皺著眉頭,想要找到母語,“是……”

 “你就是在糾結,”元午突然有些不耐煩,“我不想去琢磨這些事兒,我不想分析我倆到底該怎麽相處!為什麽在一起,要怎麽在一起!”

林城步看著他,半天都沒說出話來,最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我不該說,但我還是得說。”

元午看著他。

“我不要你感謝我喜歡我,我要你愛我。”林城步說。

 50

 愛。

 這個字從林城步嘴裏說出來的瞬間,元午就楞在了原地。

 林城步也沒再說話,從兜裏摸出一根煙,叼上之後發現他們就站在禁止吸煙的標志跟前兒,於是又把煙放回了兜裏。

 過了兩秒鐘又摸了出來,又放回去。

 重覆了四遍之後,他有些煩亂地小聲罵了一句,拽著元午胳膊從消防通道下到一樓,出了商場側門,然後點著了煙。

“要嗎?”他問元午。

 元午沒說話,只是伸了手,林城步把煙盒放到了他手上,元午拿出一根點上了,坐到了旁邊花壇的欄桿上,視線越過林城步,看著他身後的街道。

 愛。

 這是一個非常陌生的字。

 元午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寫過看過這個字了,也許看見了,也不會在眼睛裏停留,更不會在它和別的字一塊兒出現時單獨對它有任何印象。

 除去這是一個陌生的字,它也是更陌生的一種情感。

 從小到大,元午對它的定義都是迷茫的。

 我愛爸爸,我愛媽媽,我愛爺爺奶奶,我愛兄弟姐妹……這些跟著書本和老師機械地重覆著的內容,對於元午來說,就像我愛天安門一樣虛無飄渺。

 現在林城步突然說,我要你愛我。

 這句話並沒有像林城步以為的那麽重,因為元午幾乎沒有辦法把握住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喜歡林城步。

 這點他可以確定,不討厭他,不煩他,很多時候他會覺得林城步挺有意思,長得帥,身材好,做飯好吃。

 能註意到一個人的這麽多優點,就是喜歡。

 不喜歡的人,他連續見上七八次也記不住長相,更別提其他的了。

 可是,林城步說的是愛。

 這讓他猛地有些混亂。

 他對各種正面情感的認知遠遠不如負面情感,憤怒,煩躁,厭惡,害怕,恐懼,失望,絕望……每一種他都體會過,直至麻木。

 但林城步說的是愛。

 他看著林城步的臉。

 背著光,因為情緒低落而顯得有些憔悴。

 或者不僅僅是因為現在情緒低落,從那天在春稚吃完飯到現在,一共間隔了不到三天時間,林城步卻憔悴得厲害。

 甚至比起以前在船上見到他時都要憔悴,那時勞心勞力還各種擔心受怕的林城步,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短短兩天時間,就滿臉疲憊。

 這個人對他的感情,當然不僅僅是喜歡他這麽淺的程度。

 光是這些年如影隨行地付出,就早已經超出了喜歡能做到的範圍。

 這就是愛——

元午搖了搖頭,把撐著脖子叫的羊駝從腦海裏甩出去。

“元午,”林城步叫了他一聲,“我有補充說明,你要聽嗎?”

 “啊,說吧,”元午擡起頭,突然覺得逆光站在他面前的林城步非常高大,身體一圈都泛著金光,他不得不拉了拉林城步的衣角,“能低點兒麽,看上去太偉大了。”

林城步在他面前蹲下了,叼著煙:“這樣行麽?”

 “嗯。”元午點頭。

“我為你做過的所有事,都是因為我喜歡你,我……那什麽,你,”林城步說得有點兒尷尬,但是沒有太結巴,“我願意為你做這些是因為我對你的感情在這兒,但是我說我要的是你……愛我,這個有點兒肉麻……我剛怎麽說出來的……”

元午看著他沒有說話。

“該怎麽說呢,我想想,”林城步狠狠抽了口煙,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看著他,“我為你做的那些事,是因為我愛你,但是我要你愛我,並不是因為我做了那些所以你應該愛我,我說這話,只是因為,愛都是希望得到回應的,我說的……僅僅是我希望得到的。”

元午還是看著他。

“是不是沒聽懂,我自己好像也沒聽懂,”林城步掐掉了煙,“就這麽說吧,我為你做那些,是因為我愛你,我希望你愛我,也只是因為我愛你,跟做了什麽無關。”

 “我知道。”元午說。

 林城步舒出一口氣:“我這輩子都沒一氣兒說過這麽多愛你愛我的。”

 “我也沒聽過這麽多。”元午說。

 林城步的話有些混亂,但他還是能聽得明白,他對情感有些陌生,但邏輯並不缺失。

 林城步的這種狀態,他似乎也能隱約理解一部分。

 關於希望得到愛的那一部分。

 他曾經體會過。

 大概是的,時間太久遠,這些記憶早就已經在他身體最深處一點點地消失掉了。

 他希望像元申一樣得到關心和關註,得到疼愛,得到哪怕一丁點兒的別人都有的來自親人的關愛。

 差不多吧,那種感覺。

 但他最後也沒有得到。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慢慢習慣了,慢慢就不再期待了?

 經歷了多久的等待和失望?

 最後就不再揣著這份希望了?

 記不清了。

 元午看著林城步。

 親情和愛情不一樣。

 但希望和等待是一樣的。

 林城步已經等了這麽久,還能等多久?

 自己這種手足無措的狀態,林城步要的愛情,他怎麽給?

 他連親情都沒有概念,拿什麽來談愛情?

 每一個人的愛情都是不一樣的,林城步的愛情是這樣的,江承宇的愛情是那樣的,大齊前陣兒交了個女朋友,小姑娘的愛情是每天親手給他貼一張面膜……

每一個人的愛情都不一樣,沒有可以參照的樣本,沒有可以模仿的例子,不同的人,對待愛情有不同的反應。

 那屬於自己的呢?

 到底是什麽樣的?

 這種煩亂而又似乎永遠理不出頭緒的思考,每次都會讓元午陷入恐慌,恐慌他異於別人並且無從彌補的缺陷。

 結局往往就是煩躁不堪。

 就像現在。

“還有多久。”元午問。

“什麽?”林城步一直蹲在他面前發呆。

“電影,還有多久開場。”元午說。

 林城步看了看表:“還有一個多小時。”

 “哦。”元午扔掉手裏早已經滅掉的煙頭,又點了根煙。

“去打電動嗎?”林城步說,“你冷不冷啊在這兒。”

 “不冷,”元午抽了口煙,“你冷的話就先進去,我抽完就進。”

 “我不冷,”林城步起身坐到他旁邊的欄桿上,偏過頭看著他,“其實吧,你要不想看電影,咱們就不看。”

 “我沒有……不想看。”元午叼著煙看了看他。

“嗯,那就看,”林城步笑了笑,“你以前不愛看電影,我以為你還是不願意看呢。”

元午沒出聲。

 突然覺得有點兒對不住林城步。

 他應該想到的,林城步能記得關於他的所有事情,吃飯的口味能記住,不喜歡看電影肯定也能記得住。

 他不知道為什麽要拉林城步來看這個鬼電影。

 也許是看到了林城步眼裏的失落,他害怕林城步會失望,他不想讓林城步失望,就像當初他不斷地失望一樣。

 但做得有點兒糟糕,林城步也許更失望了。

 他倆在北風裏坐了兩根煙的時間,然後到二層的電玩城裏耗到了差不多電影開場。

 林城步買的票是帶套餐的,送了一桶爆米花和兩瓶飲料。

 他倆捧著這些東西跟著人流慢慢往影廳走過去,身邊都是捧著爆米花的小情侶。

 就是這樣吧,談戀愛,看電影,一起在黑暗裏吃著爆米花,小聲地說著話,然後電影散場之後一塊兒去吃飯,再回家滾床單。

 元午皺了皺眉。

 形式上沒有任何問題,但內裏卻有著巨大的差異。

 這也許就是林城步失望的原因。

“我們看的不是恐怖片兒麽,”元午看著身邊的小情侶,“不是愛情片兒吧?”

 “恐怖的,”林城步捏了一顆爆米花,“不過恐怖片就是拿來談戀愛的,尤其戀愛初期和曖昧期。”

 “……哦。”元午說。

“你一會兒要是害怕,”林城步張開胳膊,“可以過來這兒趴會兒。”

元午掃了他一眼:“你可以坐我腿上。”

林城步笑了好一會兒。

 不過挑這個恐怖片來談戀愛有點兒失策。

 一個國產不能成精不能有真鬼的恐怖片,要想把自己嚇到撲進身邊人的懷裏,估計首先得讓對方覺得自己智商有問題。

 林城步和元午全程就是吃喝,中途跟著大夥幾次笑場。

 後面的小情侶也顧不上趁機談戀愛了,一直小聲吐槽到全片結束。

 燈亮了之後,元午看了看四周:“瞧見沒,多嚇人,到沒散嚇得只剩一半人了。”

 “元大膽兒。”林城步豎了豎拇指。

“林大膽兒。”元午也沖他豎了豎拇指。

 散場時間是下午茶,要是以前,林城步肯定會想方設法拉著元午強行吃點兒東西,或者喝奶茶,拖到晚飯時間,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吃飯。

 但今天他卻突然沒有了找借口的興致。

 以前還能假裝用個曖昧期朦朧美來忽悠自己,現在連表面上的平衡都被打破了之後,無論做什麽都會變得刻意和別扭。

“你想吃點兒什麽喝點兒什麽或者逛逛嗎?”林城步問元午。

 元午把口罩拉好,似乎是在思考,但過了一會兒他輕輕搖了搖頭:“你想喝奶茶嗎?叔請你。”

 “不想,”林城步說,他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想喝奶茶,但以前只要元午問,他就一定會說想,這是他第一次在不想喝的時候說了實話,“剛爆米花吃多了,飲料我都喝完了呢,再泡漲了……”

 “那回去吧。”元午看了他一眼。

 車停在元午家樓下,這大概是林城步跟元午“約會”回來得最早的一次。

“我上去了。”元午在車上坐了一會兒,打開了車門。

“嗯,”林城步看著他,想想又拉住了他的胳膊,“元午。”

 “怎麽?”元午關上了車門。

“你有什麽想法嗎?”林城步問。

 元午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現在還沒有,亂得很。”

 “好吧,”林城步笑了笑,“對了,我明天上班的,你晚上打車去18號吧。”

 “嗯。”元午應了一聲。

 林城步在他伸手開車門的時候湊過去,扯開他的口罩,在他唇角親了一下:“晚上別吃方便面啊。”

 “……知道了。”元午拍了拍他的臉,下了車。

 林城步沒有在樓下多待,看著元午進了樓裏之後他就把車開走了。

 這會兒回家沒什麽事兒可幹,他也不想一個人待著,車直接拐了個彎,往18號的方向開過去。

 這會兒差不多是江承宇起床的時間了,他沒有什麽想跟江承宇聊的,但是他想待在一個有熟人又不會被人特別註意到的地方待著。

18號最合適了。

 他把車挨著江承宇的車停好,下車的時候發現江承宇的寶貝車前擋玻璃有些觸目驚心。

 估計是被人砸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裂紋像四周延展,宛如一朵盛開的大喇叭花,林城步數了一下,一大三小,一共四朵。

 本來他覺得江承宇跟常語應該是杠著杠著就杠一塊兒去了的類型,但現在看這架式,他又覺得自己判斷是不是失誤了,這倆打得跟真·仇人似的。

 這會兒酒吧還沒有營業,林城步從後門進了走廊,直接到了江承宇辦公室,打算跟他打個招呼就自己去吧台弄點兒喝的。

 結果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裏邊兒哐啷一聲,接著是各種唏裏嘩啦瓶子杯子落地的聲音。

 他想敲門的手停在了空中。

 聽這動靜,不像是在打架,也不像是有什麽爭執……林城步輕手輕腳地順著走廊往大廳去了。

 這麽狂野,估計都幹到茶幾上了。

 大齊在吧台擦杯子,看到他過來,有些意外:“林哥怎麽這個點兒來了?”

 “沒地兒去,”林城步坐到吧台前,“給調杯喝的吧。”

 “好嘞,”大齊笑了笑,“不過我這水平你可別介意,你天天喝著他的特調呢。”

 “不會,”林城步往吧台裏面看了看,“有點心?”

 “嗯,承宇哥叫餅屋送來的點心,”大齊說著突然就笑了,“不過這會兒也沒法拿給他,就擱這兒了,你吃嗎?”

 “吃,咱倆一塊兒吃,”林城步把點心盒子拿了出來,“是不是常語過來了?”

 “是,”大齊放低聲音,“拎著根棒球棍進來的。”

 “我操,”林城步咬了一口餅,“他倆要真最後走一塊兒去了估計得坐著輪椅談戀愛。”

 “我看也是,”大齊笑了半天,“還是你跟小午哥比較消停。”

是麽。

 比較消停。

 林城步拿著酒杯坐到了角落的那張桌子後面。

 比較消停。

 他苦笑了一下,這麽消停下去的結局是什麽,他連想都不願意去想。

 大齊調的酒味道也還不錯,林城步慢慢喝完了之後覺得心裏一直堵著什麽地方稍微舒坦了一些。

 他拿出了手機,打開電話本,手指一下下劃拉著往下翻,最後停在了一個名字上,猶豫了能有五分鐘,屏幕亮了黑黑了亮無數次之後,他手指點了下去,有些緊張地聽著撥號音。

 那邊接起電話之後,他差點兒又想掛掉。

“餵?哪位?餵?”那邊問了好幾聲。

“您好,梁醫生嗎,”林城步吸了一口氣,“我是林城步,您還記得我吧?嗯,是這樣的,我想問問,我朋友……就是元午,他現在的情況怎麽樣?是不是基本已經沒什麽問題了?”

天兒越來越冷了,元午坐在出租車裏,看著外面越穿越多的人,聽著收音機裏不斷提醒大家註意保暖什麽的。

 去年冬天怎麽過的?

 元午有點兒想不起來了,這個夏天和秋天怎麽過的倒是記得很清楚,滿滿的林城步。

 不過,林城步最近有些稀疏,已經好幾次不上班的時間也沒有接送他了,比如今天。

 元午盯著手機出神,說不上來什麽感覺。

 品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什麽感觸。

 有點兒煩躁。

18號到了冬天人稍微會少一些,他調酒結束之後不少人就會走了。

 今天他沒能馬上走,兩個小姑娘在走廊攔著他想要個合影,元午猶豫了一下同意了,只是沒有答應把口罩摘下來。

 拍完照他很快轉身離開,今天一晚上也沒見著江承宇,路過他辦公室的時候,裏面的燈也是黑的。

 這人最近浪得厲害啊。

 嘖。

 剛走出後門,元午的手機響了。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林城步,他一邊接起電話一邊下意識地往街邊看了一眼,卻沒有看到林城步的車。

“完事兒了?”林城步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背景音很安靜,聽著應該不是在街上。

“嗯,剛出來,”元午看了看兩邊,“準備打個車回去。”

 “那個,冷嗎?”林城步問。

“不冷,剛手舞足蹈完的。”元午笑笑。

“元午啊,有個事兒,我想跟你說一下。”林城步說得有些猶豫。

“什麽事兒?”元午放下了正攔車的手,退到了路邊的廣告牌後面。

“就是吧,這事兒江承宇知道,就我們老板,去年就跟我說,想送我去進修……”林城步說。

“進修?進修廚藝麽?”元午楞了楞。

“嗯,她朋友的酒店,特別特別牛的,讓我過去學學。”林城步說。

“那挺好的啊,那會兒為什麽沒去?”元午問。

“那會兒不是……得盯著你嘛,”林城步笑了笑,“就沒時間去,春稚這邊兒我上班時間比較寬松。”

 “現在是又叫你去了?”元午問。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

“那去啊,能學東西不是挺好的麽,”元午說,想了想又問,“你是擔心沒時間送我?我打車就行。”

 “哦,”林城步聲音有點兒低,“那我……後天就去了。”

 “嗯,挺快啊。”元午說。

“老板娘特別積極,機票都買了。”林城步說。

 元午跟他說了幾句之後,林城步就催著他打車回去,說是太冷了會感冒。

 掛了電話之後,元午攔了輛車,剛拉開車門的瞬間突然反應過來。

 機票?

 51

“哥們兒,不上車勞駕幫我把車門兒關一下,”出租車司機說,“就這點兒暖氣兒你好歹給我留點兒。”

元午這才回過神,坐進了車裏,報了自己家的地址。

 機票?

 去哪兒進修啊?

 一個廚子,進個修還要買機票?

 去新東方麽?

 元午的手機拿在手裏,他一下下地拋著,時不時把手機在指間轉幾圈。

 一直到家下了車,他也沒有再打電話過去問問林城步是不是去新東方,把手機扔回兜裏之後就上了樓。

 開門開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又楞了楞。

 不會是出國吧?

 想想又繼續擰開了門鎖,一個中餐廚子,要進修還是首選新東方。

 不知道怎麽了,元午跟強迫癥發作了似的,從接完林城步的電話到回家洗澡換衣服睡覺,一直在琢磨新東方進修的事兒。

 睡著了以後都沒消停,做了好幾個關於新東方的夢,都挺混亂的,他的夢一向混亂,但有一個片斷特別清晰。

 林城步一臉廣告式的笑容,字正腔圓地說道:“遇到新東方的廚師,就嫁了吧。”

哎操。

 元午讓林城步這一臉假笑給胳應醒了,看看時間,已經中午了。

 腦袋有點兒發悶,不知道是不是一晚上夢太多沒睡好。

 今天沒什麽事兒,元午現在不出門的時間就在家練字兒,以前梁醫生給他的方法,倒不是為了什麽靜心之類的,只是認真去學或者去做一件需要集中註意力的事,可以轉移對一些不必要反覆去想的內容的關註。

 時間長了他也就習慣了。

 其實選擇挺多的,書法畫畫繡花甚至玩遊戲,都可以,不過他選擇了練字兒,因為寫得太難看,有時候往日歷上記點兒東西,轉天再看到的時候就想把這個月都給撕了。

 寫點兒什麽呢……元午攤開紙,拿著毛筆。

 新,東,方。

 然後把笑扔到了桌上。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其實只要打個電話問問林城步到底是去哪兒進修,他就可以打破新東方的結界跳出去。

 但是他從昨天到現在,始終都沒有再聯系過林城步。

 為什麽不聯系他也不知道。

 一個電話而已。

 他似乎習慣了等著林城步給他打電話的節奏?

 不過今天林城步上班的,這會兒應該正是忙著的時候……

元午打開了電視,隨便挑了個不是廣告的台放著,拿起毛筆繼續往紙上寫字。

 新東方。

 好廚師。

 天父。

 耶和華。

 既然跳不出這個怪圈了,就安心往下寫吧。

 林林林林林林

 城城城城城城

 步步步步步步

“師父!這麽高我爬不上去啊!”電視裏一個粗壯的聲音說道。

 元午往電視上掃了一眼,一個形象跟聲音同樣粗壯的青年看著一棵並沒有多高並且一路好幾個杈子的樹一臉痛苦。

 你爬不上去誰信啊,大頭都快能爬上去了。

“你要相信自己!”一個老頭兒說,“這是對你的考驗!”

考驗?

 還有這麽弱智的考驗?

……考驗?

 元午放下了筆。

 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麽一直沒有給林城步打電話再問問他要去進修的事兒。

 他壓根兒就沒相信。

 一個廚子,店裏的招牌廚師,幹得好好的,老板非得上趕著攆出去進修?

 怎麽說都很難讓人相信啊。

 還是去一個需要買機票飛著去的地方。

 是的。

 元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天父突然長心眼兒了,真是神奇。

 發現這一點之後,元午有點兒想笑,拿著杯子站到窗邊,往外看了一會兒之後又覺得不怎麽笑得出來。

 也許林城步是為了讓他有些觸動?

 但他卻……沒什麽感覺。

 不知道是為什麽壓根兒就沒信,還是因為真的就沒感覺。

 他突然有些害怕自己這樣的狀態,一動不動地看著以前林城步盯稍總坐的那張椅,看了很長時間。

“這是我屋的鑰匙,這是車鑰匙,”林城步把鑰匙放到江承宇桌上,“你有空去幫我看看,進沒進賊什麽的,順便澆一下花,我陽台有兩盆蘇鐵……”

 “我去啊?”江承宇看著他,“為什麽不讓小午去?”

 “我本來想過把鑰匙給他,”林城步皺了皺眉,“但是我又怕他覺得我故意拿這事兒刺激他。”

 “你不是啊?”江承宇笑了。

“真不是,這次我要不去,就換另一個小子去了,我跟他特別不對付,我不想他回來了沖我得瑟,”林城步擰著眉,“這事兒吧,就算跟元午有點兒關系,也是因為我實在不想他老這麽遷就我了,他對我他也說了,就是挺喜歡,我老扯著他強行談戀愛是不是有點兒不公平?”

 “萬一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感覺呢?”江承宇說。

“那也正好拉開點兒距離讓他想想啊,”林城步喝了口啤酒,“而且我問過梁醫生了,他現在的狀態沒什麽問題,梁醫生說不要刻意對他有特殊表現,反到會讓他慣性地覺得自己不正常,我只能大概理解這點,反正梁醫生說話我總迷迷糊糊的……”

 “大概可以這麽理解,元午覺得自己不懂感情只是自己覺得,是一種心理慣性,”江承宇說,“面對新的情感體驗時他會選擇逃避,理由就是‘這種感情我沒有’。”

 “我想不了那麽高深,”林城步說,“其實我就是覺得如果他真的只是‘挺喜歡’我,又因為不想讓我失望,所以總順著我,這樣時間長了不說他會不會有想法,起碼是不公平。”

 “對你也不公平。”江承宇說。

“對我麽?”林城步笑了笑,“也許吧,我說不清,我只是有時候真的……特別想在他身上看到……看到……怎麽說呢,愛一個人會有一種渴望,對對方會……”

 “渴望上床麽。”江承宇挑了挑眉。

“那是你,”林城步嘖了一聲,看了看他眉梢還沒好透的傷,“就單純的是一種渴望,我說不清,反正上床這內容有,但不排在前面。”

 “我懂你意思,”江承宇笑了起來,“相愛嘛,都是相互的,否則對誰都不公平。”

 “另外吧,”林城步看著他,“你幫我看著點兒元午,就是註意著點兒……”

 “哎知道了知道了,”江承宇揮揮手,“他有什麽不對勁我就告訴你。”

 “嗯,”林城步點點頭,“按說他是沒事兒了,我就是愛操心。”

 “你跟他說這事兒的時候他什麽反應?”江承宇問。

 林城步沈默了一會兒:“什麽反應都沒有。”

 “什麽反應都沒有?”江承宇楞了楞,“問你去多久了嗎?去哪兒?”

 “沒有,都沒問,”林城步笑了笑,“可能是沒回過神吧,我說得也挺突然的。”

 “之後也沒問?”江承宇問。

“……沒有。”林城步咬了咬嘴唇。

“他這反射弧挺長的啊,”江承宇嘆了口氣,“那是不是只有我送你去機場啊?”

 “我自己去,不用送,”林城步說,“又不是出國,想回來倆小時就又飛回來了。”

元午在夢裏聽到了手機在響,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好半天才摸到了,隨便劃拉了一下就又睡著了。

“餵?餵?元午?”一直到耳朵裏傳來一個很遙遠又很熟悉的聲音,他才又慢慢睜開了眼睛,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林城步的電話。

“哎?”他應了一聲。

“嚇我一跳,”林城步說,“你還沒起床是吧?”

 “嗯,”元午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下午兩點了,“今天回籠覺睡得時間有點兒長。”

 “那個……我在機場呢,一會就登機了,”林城步說,“就,跟你說一聲。”

 “機場?”元午豎起耳朵聽了聽,沒有聽到背景聲音,“哦,幾點的飛機?”

 “兩點半。”林城步說。

“嗯,”元午應了一聲,“那你……好好進修。”

 “……好的。”林城步說。

 電話掛了之後元午感嘆了一下林城步腦子還是不太好使,騙人也得先準備個背景音啊,網上那麽多……

不過想是這麽想,元午還是起床打開了電腦,查了一下航班。

 兩點半還真有航班,飛去一個四季如春的城市。

 元午心裏突然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感覺,不知道是感嘆林城步忽高忽低的智商還是發現這事有點兒像真的。

 他洗漱完隨便吃了點兒面包,鋪開了紙開始練字。

 時間到三點二十的時候,他拿過手機撥了林城步的號碼。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元午放下手機,看著自己狗爬一樣的字出神。

 醜啊,太醜了。

 他下定了決心,今天下午一定要把新東方這三個字寫得像個字。

 有時候,專註地幹一件事的時候,時間就會過得很快,林城步電話打來的時候,他還在寫,但時間已經下午五點了。

“我到了,”林城步走著路,有點兒喘,“跟你說一聲。”

 “剛到?”元午坐到電腦前。

“是啊,晚點了,”林城步說,“我看到接我的牌子了……好丟人啊還寫個名字舉著……”

 “那你去吧。”元午說。

 林城步掛了電話之後,他看著電腦上顯示的實時信息,這班飛機晚點半小時。

 他皺了皺眉,林城步真為了讓他有點兒觸動做到了這個程度?這麽細致?

 他突然有點兒煩躁。

 說不清原因的有些煩躁。

 是因為林城步在忽悠他這件事兒上太細心了,還是因為……這事兒有可能是真的?

 接下去的一個星期,林城步只打了兩個電話過來,一個電話是說帶他的老師特別嚴格像魔鬼,一個電話是喊好累,沒時間休息。

 元午在這件事上一件沒有多問,像是要繃著,又像是要逃避,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林城步說過江承宇知道這件事。

 江承宇跟自己一星期好幾個晚上一塊兒坐著,他只要開口問一句,就能知道,而且在這種事上,江承宇不會跟林城步串通,他會說實話。

 但他卻一直沒有問。

 為什麽不問?

 不知道。

 只覺得心裏不踏實。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習慣了不去追究,習慣了不去面對真相,梁醫生明確地說過他必須要糾正自己這樣的心態。

 他卻還是偶爾會在關鍵問題上往回縮。

 一直縮著。

 縮得自己都很煩躁。

 今天晚上特別冷,元午活兒幹完以後連車都打不著,街上來來回回的出租車都有人,軟件上加了錢也沒人接單。

 元午只得回了18號,去了江承宇辦公室。

“嗯?”江承宇剛泡了茶要喝,“我以為你走了呢?喝茶嗎?”

 “不喝,”元午說,“你車借我用一下,打不著車了。”

 “哦,”江承宇低頭拉開了抽屜,拿出了一串車鑰匙遞給他,“開林城步的車吧,正好空著,油我加滿了。”

元午看著鑰匙楞住了:“他的車放你這兒了?”

 “是啊,他們樓下停車不是露天的麽,這麽久不開怕劃了碰了,”江承宇點點頭,“就停我原來那個車位,拐個彎那邊。”

元午沈默了很長時間。

 江承宇走到他面前:“怎麽了?”

 “沒,”元午拋了拋手裏的鑰匙,轉身往辦公室門口走,“那我開他的車吧。”

 “對了,”江承宇叫住他,“你有空的話……你白天不是沒什麽事兒麽,幫個忙。”

 “嗯?”元午回過頭。

“他讓我沒事兒去他那兒看看幫著澆個花什麽的,我一直忙著也沒顧得上,”江承宇又拿出了一串鑰匙,“要不你幫他去看看?”

 “……哦。”元午接過鑰匙。

“這兩天有空就去吧,我一直都沒去,一會兒花死了他跟得我急。”江承宇看著日歷,“上周走的吧……有幾天了?”

 “九天。”元午說。

 江承宇轉頭看了他一眼:“啊,九天。”

林城步的車就停在18號後面,但是得拐個彎,所以他一直也沒發現。

 坐上車,打著火之後元午沒有馬上開車,坐在駕駛室裏楞了很久,一直到看到江承宇往這邊走過來了,他才閃了一下大燈,把車開了出去。

“我操,這麽久,”江承宇叼著煙,縮著脖子,“我以為你不會開車了呢。”

 “回去吧,”元午掃了他一眼,“凍死你。”

車拐出小街之後,元午打開了音樂,熟悉的歌聲傳了出來。

 林城步對聽音樂沒什麽特別愛好,有個動靜就行,所以一張碟擱進去好幾個月都不換,來來回回就是那幾首。

 元午感覺都快形成條件反射了,一聽到就會有一種林城步就坐在旁邊的錯覺。

 他沒有把車開回家,在回家的路和林城步家的路分岔的路口他幾乎沒有猶豫,把車拐向了林城步家的方向。

 很熟悉的感覺。

 熟悉的車,熟悉的音樂,熟悉的路,熟悉的風景。

 車在一片熟悉的氣息裏開到了林城步家樓下。

 一直到打開了林城步家的大門,打開了燈,元午才終於確信了,林城步是真的走了。

 有一陣兒沒住人的屋子,哪怕哪裏都沒有變化,哪怕也沒有落灰,也都會不一樣。

 人氣兒是個很奇怪的東西,超過三天屋裏沒人,就能感覺得出來了。

 元午關上門,換了鞋,在屋子裏轉了兩圈,陽台上種的兩盆蘇鐵還很有活力,他過去摸了摸花盆裏的土。

 濕的。

 他嘖了一聲。

 江承宇這個狐貍。

 元午在沙發上坐下,打開了電視。

 他不知道自己來這兒幹什麽,反正來看看,看了一圈兒沒什麽問題,他卻沒有想走的意思,瞪著電視機發呆。

 林城步家一直收拾得挺整齊的,茶幾上的東西也都放得規規矩矩,煙灰缸都洗幹凈了放在那兒。

 這肯定不會是江承宇洗的,只能是林城步自己洗的,在他出門兒之前。

 元午摸了根煙出來,拿過茶幾上的打火機點了,抽了兩口之後往煙灰缸裏彈了點兒灰,感覺心裏就跟這個洗過的煙灰缸似的,突然空得有點兒一塵不染。

 林城步居然真的去進修了,一個廚子,還幹得挺好的一個廚子,居然跑去進修,神經病。

 元午靠在沙發裏,神經病。

 茶幾下面放著個小台歷,元午隨手拿出來看了看,林城步走的那天用筆劃了個圈,還打了好幾個問號。

 是在猶豫要不要去麽?

 元午往前翻了翻,圈還挺多的,以前他都沒註意過這本放在茶幾下面的台歷,現在看著才註意到,所有他跟林城步外出的日子,都劃了圈,格子裏還會畫個小標記。

 有的是一口鍋,有的是一個杯子,還有只能靠猜測猜出來大概是個披薩……他倆去看電影那天也圈上了,畫了兩張電影票。

 元午笑了笑,畫工也太差了。

 笑完之後又看著這些圈圈有些出神,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記得每一個圈裏他們做的那些事。

 元午拿出手機,在手上一下下轉著。

 轉了九九八十一圈之後,按下了林城步的號碼。

 聽著那邊響了很久,電話也一直沒人接,最後自己斷掉了。

 元午看了看手機屏幕,居然沒接?

 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再撥一個過去,但猶豫了九九八十一秒亮屏黑屏亮屏黑屏之後決定放棄,在把手機放到一邊的時候,手指在撥號上碰了一下。

 他趕緊把手機又拿過來想要掛斷,但那邊卻突然接了,他只得清了清嗓子把手機放到了耳邊。

“餵!誰啊!”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出來。

 元午一聽就楞了:“你誰啊?”

 “找林城步明天再打吧,”男人說,“睡得跟死豬一樣叫不醒。”

 “……哦。”元午應了一聲。

 掛了電話之後元午感覺一陣尷尬,然後又有點兒迷茫。

 進修,還是在一個特別牛特別牛的酒店裏跟一個特別牛的大廚進修,這麽高級的行動,居然沒住單間?

 同屋的人居然還這麽瀟灑地接了林城步的電話……還挺不耐煩。

 元午把手機扔到一邊,拿過遙控器對著電視機按著,一百多個台按完一圈兒之後他覺得應該回去睡覺了。

 從沙發上站起來的時候才感覺自己困得厲害,他跟江承宇不同,無論多長時間的晚睡,都無法改變他的生物鐘,到了這個時間就困。

 他站在客廳裏沈思了一會兒,進了林城步的臥室。

 今天要不就……睡這兒吧。

 他打算找件林城步的衣服去洗個澡,剛一拉開衣櫃門,突然感覺旁邊有人,而且還盯著他。

 他頓時嚇得退了兩步。

 再看過去的時候發現林城步居然把那幅天父掛在了衣櫃門裏面!

 還用記號筆在門上寫了倆字兒:阿門。

 阿你大爺!

 元午有些惱火地扯了件衣服出來,甩上了櫃門。

 拿著衣服進了浴室之後又覺得越想越好笑,靠在墻上跟神經病似的笑了好半天。

 52

 林城步的生物鐘挺倔強的,一個多星期了也還沒適應五點半起床的節奏,每天早上他的腦子裏都會響起歌聲。

 我和我最後的倔強,握緊被子堅決不放……

然後在同屋的呼喚中無奈地睜開眼睛。

 同屋是個精瘦小夥兒,名字叫郝來,林城步一直忍著沒有問他會不會有個弟弟叫郝再來。

“你怎麽這麽能睡,”郝來一邊刷牙一邊湊到他床邊,臉出現在他正上方,“我在家的時候這會兒都跑完一圈步回來了。”

 “你牙膏要是滴我臉上我就揍你,”林城步看著他嘴上一圈搖搖欲墜的牙膏沫子,“說到做到。”

郝來很愉快地笑著走開了。

 林城步坐了起來,這次進修,也就是名字好聽點兒,進修,實際上就是個培訓,只是培訓的老師是牛逼飯店的牛逼主廚,不是交了錢就能來,得有人推薦,以免砸了老師的牌子。

 培訓就辛苦得多了,特別是在老師覺得他們連有些基本功都不過關的情況下。

 林城步每天都覺得自己睡眠不足,培訓辛苦點兒無所謂,反反覆覆挑刺兒都沒事兒,都是自己平時幹熟了的事,無非是要求高一些。

 最可怕的就是每天還要總結,不是口頭總結,得書面總結!

 林城步最近唯一寫過的東西就是那個“耶和華·步步救助瞎折騰·午所受損耗及花費清單”……總結是個什麽鬼東西!

 還每天都得寫!

 雖然老師只要一百五十字,但他還是覺得痛苦,一天中最痛苦的就是這個總結,他連憋出十五個字都費勁,還不許寫廢話,他第一天寫了一句今天風和日麗心情不錯被老師罵了三分鐘。

“還不起來!”郝來洗漱完出來看到他還坐在床邊,“萬一遲到又得挨罵。”

 “哎!”林城步下了床,去了衛生間,一邊刷牙一邊對著鏡子捏了捏自己的腰,再過半個月,這腰上的肉估計就得累沒了。

 也挺好,當減肥了。

“對了,”郝來一推門進了衛生間,“忘了跟你說……”

 “我靠你有話外邊兒說啊,”林城步嚇了一跳,差點兒把牙膏咽下去,“我要是在拉屎呢!”

 “那你就拉你的啊,這麽講究,”郝來又退了出去,把門關上,在外面說,“昨天半夜你電話響了兩次,吵得受不了又叫不醒你所以我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林城步已經打開門出來到床頭拿起了手機,看到了通話記錄裏果然有元午的來電,時間是零點三十四分。

“你跟他說什麽了?”林城步突然有點兒緊張。

“我說你睡得跟死豬一樣叫不醒,讓他今天再給你打電話。”郝來說。

“他說什麽了?”林城步問。

“他說哦,”郝來看著他,“什麽人啊,你這麽緊張?又不是媳婦兒查崗,再說了,查崗也沒事兒啊,又不是個女的接的……”

 “他沒說有什麽事兒?”林城步看著來電時間,這麽晚了元午居然會給他打電話?

“沒說啊,”郝來說,“快點兒,我不等你了啊,我先過去了。”

林城步飛快地洗漱完,一邊穿衣服一邊給江承宇打了個電話,現在太早,萬一元午沒什麽事兒,那正是睡得香的時候。

 當然,江承宇也是睡得正香的時候……

 “我操,現在幾點啊親愛的林城步先生!”江承宇的聲音裏充滿著迷糊的憤怒,“我真他媽後悔當初沒上了你。”

 “元午昨天快一點了給我打電話,”林城步一邊穿鞋一邊出了門,“他沒出什麽事兒吧?”

 “他出事兒了我能不打電話給你嗎!”江承宇咬牙切齒的,“他就是昨天開你車回去的,沒準兒觸車生情想起你了。”

 “哦,”林城步松了口氣,“那你接著睡吧。”

 “我睡你!”江承宇說,“老子剛他媽睡著……”

元午沒事兒。

 元午可能是半夜想起他了所以打了個電話。

 不,打了兩個電話。

 雖然覺得有點兒奇怪,不太符合元午的一慣作風,但林城步還是有些壓不住的興奮,進廚房的時候大步流星帶著風。

 他沒有遲到,不過老師也已經來了,老師姓劉,很嚴肅的一個人,林城步打從來這兒就沒見過他笑,平時林城步見了他一般是很恭敬地叫聲劉主廚。

 這會兒心情有點兒好,看到劉主廚的時候一時沒剎住,愉快地沖他揮了揮手:“嗨~

劉主廚楞住了,兩秒鐘之後一臉莫名其妙地瞪著他:“嗨。”

旁邊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劉主廚這才回過神來:“林城步你今天心情不錯啊!要不中午一小時你別休息了!”

林城步趕緊垂頭站好,垂了一會兒之後把手機放到了旁邊的私人儲物櫃裏,培訓時間不許用手機,他飛快地給元午發了條消息,關好了櫃門。

 不過元午一整天也沒有給他回過消息,中午休息的時候林城步看了看手機,失望地看到只有幾條春稚同事發過來問他培訓怎麽樣的消息。

 也許還在睡覺?元午睡到中午起床也是經常有的事兒。

 但下午劉主廚給他單獨指導完說可以休息一下了,他第一時間去拿了手機,卻也沒收到元午的消息。

 他拋了拋手機,輕輕嘆了口氣,先瞇會兒吧,要不一會兒寫破總結的時候腦子該不夠用了。

 破總結!

 元午閉著眼睛,狠狠地伸了個懶腰,伸手往桌頭櫃上摸杯子想喝口水的時候摸了個空。

 他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床頭櫃的位置是空的。

 進賊了?

 賊進來偷走了床頭櫃?

 好有個性的賊啊……

楞了好半天之後元午才突然發現這不是他的臥室,余光裏看到的黑鐵棍子提示他,這是林城步的床,就是床頭的黑鐵架子曾經與你的手有過親密關系的那張床。

 元午翻了個身,慢慢坐了起來,林城步的床頭櫃放在另一邊,他拿過昨天晚上倒好的水喝了一口。

 自己在林城步家裏睡了一晚上。

 一個人。

 居然還睡得挺香,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嚇了他一跳,看了很久才看明白是下午五點不是早上五點。

“我靠。”他揉了揉自己有些發悶的腦袋,拿著手機慢慢下了床,邊往浴室走邊看著手機上的消息。

 兩條,一條是江承宇的,說新弄了酒,讓他晚上早點兒過去嘗嘗。

 還有一條是林城步的。

-昨天太累了,睡死了沒聽到電話響。

 元午皺了皺眉,這進修到底有多累啊……

-我也沒什麽事,就是告訴你我開了你的車。

 消息剛發出去,人都還沒進浴室,林城步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餵?”元午接了電話。

“……你不會是剛睡醒吧?”林城步一聽他聲音就楞了楞。

“就是……剛睡醒。”元午進浴室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睡得一腦袋亂七八糟的,換身衣服出去要個飯沒有違和感。

“我還以為你懶得給我回消息呢,”林城步笑了笑,“是昨天睡太晚了嗎?”

 “也沒,正常睡的,”元午擰了擰開關,想試試水溫洗個澡,但噴頭裏沒有水出來,他又擰開洗臉池的水龍頭,水嘩啦啦地流了出來,再去擰噴頭,還是沒水,他嘆了口氣,“你家噴頭壞了嗎?怎麽不出水?”

 “沒啊,”林城步說,“下面有個閥門,我出來的時候關上了。”

 “哦,”元午打開閥門,水從噴頭裏灑了出來,“有了。”

林城步這時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聲音猛地一下提高了:“你在我家?”

 “啊,”元午頓了頓,他問噴頭的時候也是順嘴就問了,現在感覺有點兒尷尬,“是……承宇說讓我……”

 “你昨天在我家睡的?”林城步又問。

“……是,”元午關上噴頭的水,靠到墻上,“你能不喊著說話嗎?”

 “你昨天直接就到我家了?”林城步馬上放低了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笑,“然後就睡我那兒了?”

 “是是是是是,怎麽了,”元午說,“你家還不能睡了啊?”

 “能,能能能能……你睡你睡,”林城步一連串地說,“你隨便睡,床單我走之前換了新的。”

元午沒說話,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哎,我晚點兒給你打電話?”林城步說,“我先吃個飯,一會兒還要寫總結,晚上還要繼續……我吃完飯給你打電話?”

 “嗯,”元午應了一聲,“你們這個進修怎麽跟打仗一樣啊?”

 “差不多吧,帶我們的牛逼主廚,覺得我們幹什麽都不行,晚上統一給我們夯基本功呢,”林城步說,“我這種沒正經學過的是他的首要夯實目標。”

元午突然有點兒不爽:“他吃過你做的菜麽?他就確定你不行?”

 “吃過,吃完挑了一堆毛病,把我都挑楞了,”林城步笑著說,“不過他跟我師父不一樣,他就是特正規的那種,跟他學學也挺有收獲的。”

 “要折騰多久?”元午問。

“還得兩個半月,”林城步說,“正好年前回去。”

 “這麽……久,”元午楞了,“人進修不都一個月麽。”

 “這個幹貨多啊,有錢都沒地兒學呢,三個月差不多吧,”林城步說,“我回去就能跟我師父平起平坐,多好。”

 “你先……吃飯去吧。”元午說。

 掛了電話之後元午洗了個澡,繼續穿上了林城步的中老年服飾,今天晚上得去18號,就這種樸實無華的風格往吧台後面一站,估計會有人以為他是假冒的。

 他看了看時間,打算先出去吃點兒東西,再回家換衣服。

 出了門剛出電梯,林城步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吃這麽快?”元午有點兒驚訝。

“吃食堂能不快麽,我去晚了也沒什麽菜了,隨便吃點兒正好減肥。”林城步說。

“你胃要完蛋。”元午說。

“不會,我註意著的,”林城步笑了笑,“我跟你說,我瘦了。”

 “是麽,”元午上了林城步的車,“拍張照片我看看。”

 “……就不拍了吧,要不過兩天?”林城步有點兒猶豫。

“看來是沒瘦。”元午說。

“不是,其實吧……就是……”林城步啃哧了半天最後一咬牙,“行吧,我拍給你看。”

電話沒打幾分鐘,林城步急著去寫總結,於是掛了電話。

 但沒忘了把照片發過來。

 元午打開照片的時候楞了楞,然後就樂了。

 照片看上去應該是在後廚休息室拍的,對著穿衣鏡,角度找得不好,大腦袋小短腿兒,加上穿了身學徒廚師服,腦袋上還頂了個帽子……看上去帥氣全無,也看不出來到底瘦沒瘦。

 元午邊笑邊想像了一下,如果林城步平時就是這樣子,估計自己連瞅都不會瞅他一眼。

 不過笑了一會兒他又停下了,放大了照片。

 把林城步的臉移到了屏幕中間。

 還真是瘦了?

 才十天就瘦得肉眼可見了?

 元午盯著林城步的臉,不知道是因為笑容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和一臉疲憊還是因為這小子看上去起碼三天沒刮的胡子茬,總之就是感覺有些消瘦。

 什麽破進修啊還能把人修成這德性!

 也許不光是因為這次進修,元午把手機扔到一邊,發動了車子,自打上回在春稚吃過飯之後,林城步就一直有些憔悴,也許是因為自己迷離得連自己都有點兒煩躁的態度。

 再加上現在這種高強度的學習,元午輕輕嘆了口氣。

 有點兒心疼。

 或者說……不是有點兒,是很清楚地感覺到了心疼。

 此時此刻他對把林城步送去進什麽鬼修的春稚老板以及那個高標準嚴要求的什麽鬼主廚,都充滿了強烈不滿。

 還有什麽可修的?

 林城步的廚藝在他看來,就跟他玩調酒的水平一樣,沒什麽可修的,他修別人還差不多……

元午比平時提前了一些到18號,江承宇已經坐在老位置上了,看到他過來就豎了豎中指:“你以後打電話挑挑時間。”

 “怎麽了?”元午坐下,“我給你打電話了?”

 “你大半夜的,給林城步打個電話,然後他沒接著,一緊張,早上五點!五點啊小午哥,”江承宇伸著五個手指,“我剛他媽睡著,他打過來問我,你是不是有事兒!”

元午拉下口罩笑了笑:“一會兒給你弄杯牛逼特調。”

 “先嘗嘗酒,”江承宇揚了揚手,大齊從吧台後面跑過來,放了瓶酒到桌上,“你喜歡的。”

 “我喝麥芽酒都一個味兒。”元午給自己倒了半杯。

“這個不一樣,”江承宇說,“送你的。”

 “謝謝,”元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靠在椅背上,“你今天居然一個人。”

 “沒人跟我玩了,”江承宇說,“那小子住院了。”

元午挑了挑眉:“你下手太狠點兒了吧?”

 “操,不是我打的,”江承宇說,“急性闌尾炎……你知道幹一半突然闌尾炎發作什麽感受麽,看他疼得那樣我差點兒以為他折裏頭了……”

元午偏開頭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我說你怎麽這次的伴兒改類型了呢,以前不都是清秀款的麽。”

 “你重點怎麽偏得這麽厲害,”江承宇嘆了口氣,想想又笑了笑,“我真心喜歡的都林城步這款的。”

元午沒出聲,手伸到他眼前豎了豎中指。

“不說我了,”江承宇嘖了一聲,“你今天跟林城步聯系了嗎?”

 “嗯,”元午喝了口酒,“打電話了……你知道他得去三個月麽?”

 “不知道,沒跟我說,”江承宇說,“三個月怎麽了?”

 “我以為一個月呢。”元午說。

“一個月那是忽悠人的,他這個不是牛逼麽,三個月正常,”江承宇說,“等回來的時候……”

江承宇說了一半又停了,元午等了一會兒,看了他一眼:“嗯?”

 “你是不是想他了。”江承宇笑著問。

“啊?”元午楞了楞。

 你是不是想他了。

 這個問題元午之前沒有想過,或者說他一直覺得林城步是騙他的,直到昨天才確信了,又到今天才知道了林城步這一走就得三個月。

 所以他似乎還沒有來得及考慮這個問題。

 但江承宇突然這麽一句問出來,元午頓時就有些恍惚。

 想了嗎?

 十天沒有見面了,不,不止十天,林城步走之前個把星期他就已經沒怎麽見過面了,這麽說起來,有半個多月了?

 元午似乎到這一瞬間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段時間心裏一直有些找不到根源的煩亂,以及總有點兒沒著沒落是為什麽。

 是因為林城步嗎?

 因為有半個多月沒有見過林城步了?

 元午站到吧台後面開始調酒,都還沒有把自己的情緒理出來。

 他揚起手,在交錯的燈光裏搖晃著手裏的瓶子。

 是不是想林城步了?

 手能感覺到瓶子裏液體的力量,他右手把瓶子拋起,瓶子翻滾著擦著他左邊身側落下,垂著的左手在吧台之下接住瓶子,往身後甩出,瓶子在吧台四周的驚呼聲裏落回身前,右手接住,砸在吧台上。

 跟林城步認識這麽久,細想起來,這個笑起來很認真長得也挺帥就是審美老往中老年上靠的男人始終在他身邊,前後左右上下,在視線裏,在余光裏,從來沒有這麽長時間,任何一個角度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以前他害怕習慣了林城步的存在,一旦他消失,自己會失落。

 而現在這樣的事實就擺在了他眼前,他卻並沒有想像中的失落,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林城步沒有消失,所以他更多的是希望一擡眼就能看到那張臉,那個身影。

 元午結束第一輪表演之後拿著給江承宇的特調回到了角落的桌子旁邊。

“給你的。”他把杯子放到江承宇面前,拉下了口罩。

“元午,”江承宇把杯子推到他面前,“你看著我。”

 “看膩了。”元午看著他。

“我是你看膩了的江承宇對吧?”江承宇說。

“嗯。”元午點點頭。

“這就是你給你老板的牛逼特調?你想林城步了,”江承宇指了指杯子,“承認吧。”

元午順著他的手指看了看杯子,一根吸管插在厚奶油裏。

“啊。”他說。

 53

 元午不知道今天自己為什麽又開著林城步的車到了林城步家樓下。

 神經了嗎?

 他坐在車裏沒下去,點了根煙。

 開了車窗剛抽了一口,灌進來的冷風把他吹得一哆嗦,只得又關了車窗,把天窗打開了。

 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二點,四周非常安靜,只有一兩個下了夜班回來的人一路小跑著跑進樓道裏。

 元午突然覺得有點兒寂寞。

 以前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沒什麽感覺,甚至會覺得挺享受的,一個人去酒吧,一個人從酒吧回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出門,偶爾跟朋友見個面聊幾句。

 挺好的。

 哪怕是迷迷糊糊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他也一樣過得下去,有時候大頭過來嘮叨,時間長了他還會煩,會把大頭攆回去。

 但現在有點兒不一樣了,他不知道算不算是林城步把他強行拉出了封閉的狀態,總之他開始覺得寂寞。

 一個人的時候會出神,希望身邊有點兒動靜,有個人說話,有個人玩手機。

 這“有個人”如果是林城步,就更好了。

 元午往上噴出一口煙,想把煙灰從天窗彈出去,一擡手就覺得煙頭杵在了什麽東西上,接著就有碎裂的小火星子順著他胳膊落下來。

“哎!”他嚇了一跳,趕緊在衣服上車座上一通拍,再擡頭研究是怎麽回事兒的時候,發現天窗是打開了,但遮陽板沒打開,他這煙頭一杵,把遮陽板那塊皮子戳出了一個眼兒。

 嘖。

 有病麽不是,車裏明明有煙灰缸……

林城步這車不是新車,但也就開了三年多點兒,保養得還很好,元午盯著那個眼兒,都替他心疼。

 元午正琢磨著是不是明天去把這塊換一換,手機響了。

 他一邊掏手機一邊看了一眼車上的時間,都快一點了,屏幕上顯示是林城步打來的電話。

“你不睡覺啊?”他接了電話。

“睡了,”林城步小聲說,“我起來尿尿,一看時間,感覺差不多正好,你應該是從18號回去了,就打個電話。”

 “有事兒?”元午問。

“沒事兒啊,”林城步笑了笑,“就是知道你這會兒還沒睡,想聽聽你聲音。”

 “哦,”元午往上看了一眼,“正好我有個事兒要告訴你。”

 “什麽事兒?”林城步問。

“就……你的車吧,天窗那個遮陽板,”元午摸了摸遮陽板,“我剛不小心給它燙了個眼兒。”

 “……它跟你有什麽矛盾麽?”林城步楞了楞,“用什麽燙的?”

 “煙頭。”元午說。

“你是在車頂上滅煙頭?”林城步有些吃驚。

“我是想伸出去彈煙灰。”元午說。

“哦,”林城步似乎還有些迷茫,“哎燙了就燙了吧反正也沒人擡頭看。”

 “我明天去給你換個遮陽板。”元午說。

“不用了,有那個錢你不如給我買奶茶呢,”林城步說,“可以買好多了……”

 “我先給你買點兒衣服吧,”元午嘆了口氣,“你櫃子裏那些老男人衣服我看著受不了。”

林城步笑了起來:“怎麽就老男人了啊,你到底覺得它們怎麽老了。”

 “太規矩了,”元午說,“太普通了。”

 “我就是個普通人啊。”林城步笑著說。

“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耶和小華……”元午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了林城步衣櫃門裏的天父和阿門,頓時有點兒來氣,“對了你是不是有毛病。”

 “……有嗎?”林城步想了想,“我應該沒什麽大毛病吧。”

 “你把那個十字繡掛衣櫃門裏邊兒是用大腦作出的決定嗎?”元午說,“你開門換衣服的時候沒有覺得沐浴在聖光之下?”

 “哦,”林城步一下笑得不行,“我哪知道你會去開那個門啊,我就是沒找著合適的地方掛它,掛墻上又覺得有點兒神奇……”

 “卷起來放抽屜裏不行啊?”元午說。

“不行啊,”林城步說,“你送我的東西啊,統共也沒送我什麽東西,就那塊表我一直戴著的,還掉老碼頭水裏了。”

 “後來不是又給了你一塊嗎,”元午想起那天林城步鉆水裏找手表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至於麽。”

 “你不懂,”林城步說,“你以前發給我的短信我都存著沒刪呢,你不稀罕我稀罕啊。”

 “稀罕是因為太少了,”元午把車座往後調了調,靠著閉上眼睛,“如果多了就不稀罕了,對不對。”

 “誰說的,感情和錢不嫌多,”林城步說,“多了才會踏實,人最怕不踏實。”

元午沒說話,沈默地想了一會兒。

“怎麽了?”林城步在那邊問。

“沒,”元午笑了笑,“幹嘛把錢也放裏頭一塊兒說。”

 “光說感情怕你覺得太牽強,搭上一個比較有說服力。”林城步一本正經地回答。

 元午笑了好半天。

“哎,”林城步放低聲音,“你是還在車上嗎?”

 “是啊。”元午說。

“是在我家樓下嗎?”林城步聲音裏充滿了期待,連一絲掩飾都沒有。

“是。”元午覺得就他這狀態自己就算不在他家樓下都得說在了,以免他失望。

“那你上去啊,老待車上幹嘛,”林城步立馬就笑了起來,“行了,我就聽聽你聲音,也沒什麽事兒,你回去吧,我掛了,一會兒吵著我同屋那小子他該抱怨了。”

 “對了,”元午突然想起這個事兒,“怎麽你們連單間都沒有?你們怎麽睡的?”

 “給安排的標間,這就不錯了,本來安排在什麽學校的宿舍,那還是架子床呢。”林城步說。

“你同屋那個……是什麽人?”元午問。

“廚師啊,跟我一樣。”林城步說。

“哦。”元午應了一聲,覺得林城步這個回答不完美。

 但就像有時候你覺得身上有個地兒癢癢,但抓哪兒都沒用,根本找不著是哪兒癢,現在他就是這感覺,總覺得有個地方不舒服,但似乎林城步怎麽回答都消除不了這點兒不舒服。

“我發現個事兒,”林城步突然笑了起來,“大叔,你是不是吃醋了?”

 “……你怎麽這麽渴望我吃醋?”元午有些無奈。

“曲線救國嘛,不好直接渴望你愛上我,”林城步說,“只好先曲線渴望你吃個醋。”

元午沒說話,皺了皺眉。

 吃醋麽?

 是因為這個舒服?

 林城步跟另一個男人,三個月的時間,每天白天見面一起培訓,晚上回屋一塊兒睡覺,雖然不是一塊兒上廁所洗澡,但是至少換個衣服什麽的肯定不會樸素回避……

我操這跟同居似乎區別不大?

“啊,”元午如同吃了一管芥末,頓時覺得堵著的這些個竅全通了,“是。”

 “什麽?”林城步楞了,“是什麽?”

 “吃醋。”元午說。

 電話裏突然傳出來的狂笑聲把元午驚得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

“你幹什麽?”他壓著聲音喊了一嗓子,“腦殘片兒忘帶了吧!”

 “沒,我就……”林城步還是笑得停不下來,但話沒說完,聽筒裏傳來了敲門聲。

 接著大概是被吵醒了的同屋的怒吼,吼得跟連珠炮一樣,連元午這邊都能聽見了:“林城步你拉屎就不能安靜拉嗎!拉個屎一直說話就算了,拉個屎有這麽開心嗎!是不是便秘終於通了啊你樂成這樣!讓不讓人睡覺了!”

 “哎哎哎不好意思,”林城步趕緊說,“別推門別推門我沒穿褲子……”

 “你沒穿褲子?”元午楞了,“你真是在拉屎麽?”

 “這小子楞得很,我要不這麽說他生氣了真能破門而入,”林城步小聲說,“好了,他走開了。”

 “你睡覺去吧,這大半夜的的確有點兒擾民啊。”元午說。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又問,“不是,你這醋就吃完了啊?他都要進來了,你居然不繼續吃了?”

 “……他進去了你倆能怎麽樣?”元午說。

“不……不能怎麽樣啊。”林城步說。

“那不得了,”元午嘆了口氣,“醋這玩意兒我就隨便吃一口,還能當真一直吃麽,會反酸的。”

 “有一口算一口吧,”林城步笑著說,“行吧,我睡覺去了,現在每天五點半就得起來了。”

 “睡吧,”元午說,“晚安。”

 “晚安。”林城步掛了電話。

 元午把手機放回兜裏,盯著外面的路燈又出了一會兒神,然後下了車。

 太晚了,今天還是在林城步家睡吧。

 剛走到電梯口,手機又響了一聲,元午拿出來看了一眼,林城步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遮陽板別換啊,我要留著的。

-有病,睡吧。

 元午嘆了口氣,進了電梯。

 破了一個眼兒的遮陽板留著幹嘛麽,紀念麽?

 元午有時候不太理解林城步的這種心思,但還是決定聽他的,不換就不換吧,反正那玩意兒關著的時候肯定沒人擡頭看它,要擡頭看的時候肯定會把它移開了。

 回到林城步家,元午照例是每個屋子轉了一圈,弄了點兒水給蘇鐵澆了,代表自己不是專程來睡覺的。

 打開衣櫃的時候又看到了天父和阿門,他有點兒無奈地把天父拿了下來,卷好放在了櫃子的角落裏,然後在林城步桌上找了支筆,把那倆字塗掉了,中間的留了兩個圓形的空白,外面塗成了一個黑圓餅,再上黑圓餅上加了兩個三角。

 多好看,一只小黑貓。

 元午退後一步看了看,又在空白的地方加上了兩個豎條,嗯,更像了。

 藝術家。

 他關上了門。

 然後拉開。

 再關上。

 再拉開,拿了件林城步的普通人的規矩t恤出來換上了。

 早上起床的時候元午覺得有些悲傷。

 林城步走的時候大概萬萬沒有想到會有人在他家過夜,所以廚房冰箱全都收拾得一幹二凈,除了一包幹香菇,元午在他屋裏連一塊餅幹都沒有找著。

 正想著是要出去吃午飯還是叫個外賣上來的時候,門鈴突然被按響了。

 這還是元午第一次聽到林城步家的門鈴聲,居然也是被他改過的,一本正經地他自己的聲音。

“哈嘍。哈嘍。”

這動靜一出來,外面按鈴的人估計都楞了,沒再按,而是回答了一聲:“哈嘍。”

 “誰啊?”元午走過去問了一句,從貓眼看到了一個拎著餐盒的外賣小哥。

“您好您訂的餐給您送過來了。”小哥說。

 自己已經開發出了意念訂餐的超能力了?

 元午立馬非常警覺:“我沒有訂餐。”

 “您訂了啊,”小哥從兜裏掏出了一張紙,帶著些南方口音認真地對著上面念出了林城步家的地址,然後問,“這是您的地址吧?名字是您成不?”

元午楞了楞:“成什麽?”

 “不?”小哥說。

“……林城步啊?”元午打開了門,“林城步訂的餐?”

 “是的,”小哥把餐盒遞了過來,語速很快地說著,口音沒控制全出來了,“蛋包飯娘拌手撕雞和飲尿。”

 “謝謝。”元午接過餐盒。

 林城步給他訂了午飯,蛋包飯手撕雞加上小菜例湯和飲料,擺出來占了大半張桌子。

 元午看著這一堆吃的,半天才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給林城步發了過去。

-你讓我想起了自動化餵豬。

 林城步沒有回消息,這個時間他估計還在接受那個劉主廚的修理,元午嘖了一聲,不知道回來以後廚藝會不會有什麽突飛猛進。

 他拿兩個碗過來,準備把菜分一下,留點兒晚上吃,但想了想,又把碗放了回去。

 以林城步的性格,中午訂了餐,晚上就肯定還會訂餐,如果自己一直住在他這兒,那麽估計這三個月能吃偏附近所有的飯店。

 太可怕了。

 元午吃了一口蛋包飯,面對一個神經病,真是太可怕了。

 林城步一直到下午三點多才給他回了個消息。

-好吃嗎晚飯我也給你訂了你不用出去覓食有什麽想吃的告訴我就行不要自己訂這是我的業余消遣你回家了也告訴我我給你訂了送過去我知道哪家好吃大概因為是偷摸發的,林城步這個消息連個標點空格什麽的都沒有,元午一氣兒看下來差點兒憋過去。

-好吃。

 盡管他只回了兩個字,但這大概的確是林城步唯一的消遣了,接下去他就熱情高漲地開始每天訂餐,花樣翻新。

 元午感覺自己在一個星期之內把自己家和林城步家附近能送外賣的店全吃遍了,各種口味,各種飯,各種面條,各種餅……

 “你還沒有玩過癮啊?”元午邊打電話邊拆開外賣餐盒,“幾個送餐的我都認識全了。”

 “啊!”林城步喊了一聲,“我忽略了!”

 “什麽?”元午楞了楞,“別總一驚一乍的,穿得那麽中老年好歹也穩重點兒。”

 “有帥的嗎?”林城步問。

 元午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有點兒無語:“沒有比你帥的。”

 “那沒事兒,”林城步笑著說,“其實我覺得比我帥也不太容易。”

 “……我跟你說小華,”元午嘆了口氣,“就你那天給我發的那張照片,跟帥字連邊兒都沾不上一根毛的。”

 “我操,我就說了那天不拍嘛,我那天沒刮胡子!”林城步很不爽地說,“一會兒我再給你發一張!”

電話掛了以後過了快有十分鐘,也沒見林城步把照片發過來。

 在元午以為他是不是忘了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

 元午點開一看就笑了,難怪要這麽長時間。

 林城步在房間裏,靠著床邊的桌子,擺了個能盡量拉長腿的姿勢,胡子刮了,看上去頭發都像是剛洗了吹幹的。

 雖然元午覺得很想笑,但還是得承認,非常帥。

-怎麽樣?

-誰給你拍的?

-就那個二楞子室友,他指點我擺的姿勢,他總給他女朋友拍照比較有經驗,我帥吧!

-帥。

 元午點開照片又看了看,除了帥,還能看出林城步的確是瘦了,下巴都有點兒尖了。

 正看著呢,林城步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元午看了一眼時間,這會兒是他們吃晚飯的時間,林城步平時都跟打仗似的吃完歇會兒就又得忙去了,今天居然這麽有空。

“你晚上不用培訓了嗎?”元午接起電話。

“今天可以晚一點兒,我們那個竈出問題了,正修呢,”林城步笑笑,“我是不是瘦得挺明顯的?”

 “嗯,下巴都尖了,”元午說,“我看你在屋裏也穿挺多的,沒開空調?”

 “空調開了也頂不上暖氣啊,”林城步說,“好幾個感冒的。”

 “不是四季如春嗎?”元午問。

“我也以為呢,”林城步有點兒郁悶,“後來想想春天也沒多暖和吧,什麽倒春寒什麽春寒料峭的……害我衣服都沒帶夠。”

 “去買啊。”元午馬上說。

“我沒時間,”林城步說,“不過也沒事兒……”

 “要不,”元午想了想,“你那兒的地址你有嗎?我給你寄吧。”

 “啊?”林城步楞了。

“我給你寄啊,你衣服不都在櫃子裏麽,給你寄幾件過去不就行了?”元午說。

“哦,好,好,好。”林城步聲音都笑顫了。

“……是不是很感動啊。”元午聽著他這動靜有點兒想笑。

“不是感動,”林城步笑著說,“你知道麽,你對我好一點兒吧,我就……特別特別想你。”

元午沒說話,林城步這句話像是一個軟乎乎的小鉤子,在他心裏不知道什麽地方勾了一下,讓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你有沒有……”林城步有些試探地說,“有沒有一種……那什麽,就……覺得希望我……我在你旁邊……哎怎麽說……”

 “是想問我有沒有想你嗎?”元午問。

 54

 按以前的元午的習慣,這樣的問題他是不會主動去問的,因為答案會讓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來,也應對不了。

 但今天不知道怎麽了,盡管他並沒有想好如果林城步真的是想知道這個,自己該怎麽回答,卻還是問了。

 嘴失控了。

 還是腦子失控了?

 元午從餐盒裏捏了一條培根出來放進嘴裏。

“是想問來著,”林城步說,“但是你這麽一說,我又不敢問了。”

 “那別問了。”元午說。

 林城步並沒有配合,在他話音剛落的同時非常清晰地問了一句:“你想我了沒?”

元午沒說話,咽下了嘴裏的培根,又捏了一條放進嘴裏,慢慢吃完之後才開了口:“有點兒……想了。”

聽筒裏沒有林城步的聲音,特別安靜。

“怎麽了?”元午問。

“沒,”林城步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就是有點兒情緒波動。”

 “想哭啊?”元午又問。

“可能吧,”林城步說,“不過沒哭。”

 “堅強點兒,”元午點了根煙,“挺大一個青年了。”

林城步頓了頓,過了一會兒笑了起來:“哎,你有點兒破壞情緒啊。”

 “不然怎麽辦,”元午笑笑,“咱倆一塊兒抱頭痛哭麽。”

 “你說,”林城步想了想,“我要回去以後,你還會想我嗎?”

 “不會,”元午說,“天天見著面有什麽可想的,這次分開時間長了才發現會想你。”

 “……你為什麽這麽平靜?”林城步忍不住問。

“我只是看起來平靜,”元午抽了口煙,“我心裏翻湧著呢。”

 “你能在面兒上翻湧一下嗎?”林城步說。

 元午醞釀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翻不起來,你回來的時候我去接你吧,可能就能翻出來了。”

林城步在那邊笑了能有一分鐘。

“對了,你厚衣服都在哪兒呢,”元午問,“我看你衣櫃裏都沒有厚外套。”

 “在上面的櫃門裏,羽絨服和大衣什麽的,”林城步說,“隨便拿一件寄給我就行。”

元午掛了電話之後進了臥室,打開了衣櫃上面的門,裏面掛著幾件昵子外套,他看了幾眼,感覺這些款都浪費了林城步的臉和身材。

 除了掛著的衣服,還有幾件疊好了的羽絨服,元午抽了一件出來看了看,很普通的款,穿上以後會變成一顆糖葫蘆的那種普通款。

 他嘖了一聲,伸手又扯出一件,還沒看清,就感覺有什麽東西跟著衣服一塊兒滑了出來,掉在了地上。

 他低頭看了一眼,是個小本子。

 日記?

 一個文盲廚子還寫日記?

 我的天哪這麽神奇嗎……

元午撿起了那個本子,猶豫了一下,翻開了第一頁。

 這是一個走蘿莉風的賬本,估計跟那個野餐籃子一樣也是林城步家的女性成員送他的……但林城步最神奇的地方就在於,這些東西他都會用。

 元午感覺如果不是他認識林城步這麽長時間了,他肯定會覺得這人是個娘炮。

 賬本第一頁寫著一行字。

-耶和華·步步救助瞎折騰·午所受損耗及花費清單

 元午盯著這行字看了半天才看明白。

 這不是個日記本,翻開後面幾頁又看了看之後,元午盯著上面的字有些出神。

 這大概算是林城步的討債鬼記賬本。

 本子從他離開沈橋那天開始一直到林城步去培訓,零零碎碎的記錄著各種花費。

 有些看起來很好笑,元午卻不怎麽笑得出來。

 林城步為他做了很多,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對林城步始終沒有辦法再像當初那樣無所謂。

 但當所有的事都這樣清單式地放在眼前時,那種直白的沖擊力還是有些驚人。

 記賬內容的最後一行,寫的是——在家等待元午來送機兼告別但是沒等到結果誤了機場大巴不得不打車費。

 應該是他在出門前寫下來的,元午在本子上輕輕彈了彈。

 這行字下面用筆挺用力地劃了一道條杠。

 算是這個階段結束?

 還是以後都不再記錄了?

 元午拿出手機,把本子一頁一頁拍了下來,然後塞回了衣櫃裏。

 想了想又拿出來,找了支筆在最後一頁寫了一行。

-瞎折騰·午為提高耶和華·步步審美購買外套費用不知道多少元。

 按元午的標準來看,林城步的外套沒一件有樣子的,他不得不在第二天提前起床,直奔商場。

 江承宇給他打電話讓他過去喝下午茶的時候他剛走進商場的地下停車場。

“我不去了,”元午說,“我在外邊兒。”

 “哪個外邊兒?”江承宇問,“這麽大冷天兒的你還出門了?”

 “買衣服。”元午回答。

“那不是挺近的嗎?”江承宇知道他平時買衣服的幾家店,離18號都很近,“買完就過來唄。”

 “我不是買自己的衣服。”元午說。

“……買誰的啊?”江承宇楞了楞,“林城步的?”

 “啊,”元午把幾個袋子扔到後座上,“他說那邊兒冷,沒帶夠衣服讓給寄外套過去,我看了一下,他衣服太難看了。”

 “我靠,所以你就幫他買了寄過去?”江承有些吃驚,“你怎麽不親自送過去啊……”

元午想了想:“也行哈?”

 “行你大爺!”江承宇說,“這段時間不許請假!天兒這麽冷本來就影響生意,就靠你給我拉著人呢。”

 “那你說個屁。”元午說。

“我就說個屁了,”江承宇嘆了口氣,“小午,你這是認真了吧?”

 “大概吧,”元午上了車,“你還喝下午茶呢,你不去醫院看一下常語的雞雞嗎?”

 “……什麽?”江承宇楞了。

“你不說他雞雞折裏頭了麽。”元午發動了車子。

“元午你腦子到底還夠不夠使了啊!”江承宇說,“他是闌尾炎!”

 “是麽?”元午笑了起來,“我可能記岔了,主要是有點兒吃驚,按理說要折也得是你折裏頭……”

 “別他媽提這茬行麽?”江承宇說,“你趕緊寄衣服去吧我情緒都讓你說沒了!”

 “晚上見。”元午掛了電話。

 林城步的衣服寄了之後元午給他發了個消息,把運單號給他了。

 然後坐在快遞公司門口的花壇邊上點了根煙叼著。

 不知道為什麽,江承宇沒說送衣服過去的時候,他也沒什麽想法,就覺得有點兒想林城步,希望他在自己身邊。

 但江承宇說了那句話之後,他就有些煩躁。

 對林城步的那種想念,突然變得很強烈,打開手機日歷看了一眼,距離林城步回來的時間居然還需要翻頁再翻頁。

 這讓他很煩躁。

 操。

 居然還有這麽久?

 什麽破培訓要這麽久?

 之前人家請他去給個調酒培訓班上課也就兩個月,他都嫌時間太長不肯去。

 三個月?

 那個主廚不煩麽?

 抽完一根煙,他站起來準備回去,馬上到飯點了,林城步的追魂奪命連環飯馬上就會送來了,中午他就錯過了讓人擱樓道裏的。

 車還沒開出車位,林城步的電話打了過來:“這麽快就寄了?”

 “寄個衣服要多慢啊,”元午戴上耳機,把車倒了出去,“寄晚了你感冒。”

 “寄的哪件?”林城步問。

“哪件都沒寄,”元午嘆了口氣,“小步步,你那些衣服留著過十年再穿吧好嗎?”

 “哦,”林城步應了一聲,“那你給我寄什麽了啊?”

 “新衣服。”元午說。

“你給我買衣服了?”林城步楞了楞。

“嗯,”元午說,“不要太感動。”

 “我現在顧不上感動,”林城步說,“我現在有點兒擔心。”

 “擔心什麽?”元午莫名其妙。

“擔心你給我買件豎中指的,那我怎麽穿啊。”林城步很誠實地回答。

“我統共不就那一件豎中指的麽,還是夏天的衣服。”元午有點兒無語。

“你還有中指口罩,還有雞雞t恤,”林城步還是很擔心,“你給我買的外套帶圖案嗎?”

 “我什麽時候穿過帶圖案的外套啊!”元午吼了一聲,“純色的,只是讓你穿起來不那麽像糖葫蘆!”

 “哦,”林城步應了一聲,笑了起來,“哎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是。”元午說。

“那怎麽辦啊。”林城步心情很好地繼續樂。

“趕緊回來。”元午說。

 元午的情感表達一直都挺直接,哪怕現在這種對於他來說並不熟悉的情感,就像他討厭嫌棄不耐煩一樣,他的想念也也同樣直接,讓林城步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夾著一個雞翅笑了半天都沒放進嘴裏。

 對面的郝來看他的眼神宛如看一個病人,等他掛了電話之後才說了一句:“小林,我跟你說,你這樣談戀愛容易被嫌棄。”

 “為什麽?”林城步笑著問。

“對方要是感覺你太在乎了,就會不那麽在乎的。”郝來一本正經地教育他。

“是麽?”林城步啃了一口雞翅,“我有多喜歡就表達多少。”

 “對女孩兒吧……”郝來還想繼續說。

 林城步笑了笑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不是女孩兒。”

郝來楞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對象男的啊?”

 “嗯,”林城步點點頭,“哎這雞翅還不如我媽做的……”

 “你跟男的談戀愛啊?”郝來回過神來,更吃驚了。

“是啊,”林城步吃了一口飯,想想又看了看他,“你介意的話可以換房間,沒事兒。”

 “沒,我沒那個意思,”郝來趕緊搖搖頭,“我就是沒想到……”

 “別害怕我對你沒什麽想法。”林城步說。

“……我真沒害怕,”郝來讓他說樂了,笑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哎,你們這樣的,挺不容易吧。”

 “還成,”林城步說,“不容易的已經過去了。”

元午到回到林城步家樓下的時候正好看到外賣小哥停了車,拿了手機正在撥號。

“哎,”他下了車,叫了一聲,“這兒呢,是林城步訂的餐嗎?”

 “是的,”小哥把餐盒遞了過來,“你這是天天吃嗎?我都送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是有人逼我天天吃。”元午說。

 中午那頓還沒吃呢,晚上熱熱吃宵夜?

 元午捏了捏自己的腰,每天跟餵豬似的這麽吃,有種身體開始膨脹的感覺。

 算了中午那頓一會兒浪費掉得了。

 走出電梯的時候元午楞住了,中午這頓似乎……不會浪費了。

 餐盒就放在門邊的消防櫃上面,跟餐盒並排而立的是一只貓,已經把餐盒蓋子拍開,正在吃著,聽到他的腳步聲,貓回頭過,警惕地看著他。

“你怎麽上來的?”元午有些震驚地問,“坐電梯還是走的樓梯啊!”

貓沒有回答,只是叼起一個春卷,然後慢慢擡起一只前爪,看樣子是打算跑。

“你吃吧,”元午說,“沒事兒,我不要了。”

他動作很慢地過去開了門,然後進屋關上了門。

 從貓眼裏能看到那只貓保持叼春卷擡前爪的姿勢長達兩分鐘之久,然後跑了。

 元午嘆了口氣,沒有出去收拾。

 這貓肚子很大,看樣子應該是懷小貓了,一會兒估計還會回來吃。

 元午把手裏的外賣放到桌上。

 又回到門後往外看了看,看到這只貓,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去救助站了。

 以前經常去,給點兒錢,帶點貓糧狗糧的送過去。

 看到這只貓的瞬間,過去的日子撲面而來,回憶比他想像中的要清晰得多。

 很多細小的情緒依然在他的腦海裏。

 那些寂寞的,沒有目標的,茫然不安的日子,讓他突然有些不踏實。

 他一直覺得已經過去很久了,而事實上,似乎並沒有多久,那麽多的回憶都還在,不開心的,不舒服的,不爽的……

他打開餐盒吃了一口,今天的晚餐是炸小排西紅柿炒雞蛋玉米排骨湯。

 味道很好。

 他放下了筷子,拿出手機給林城步打了個電話。

 他知道現在這個時間打過去不是太合適,林城步不是在寫那個什麽鬼總結就是正在休息準備晚上繼續培訓。

 但他還是打了。

 不知道為什麽,關於過去的那些記憶突然讓他很慌張,但慌張什麽他卻弄不明白,只是猛地感覺林城步就像他的安慰劑。

 他現在需要吸一口小步步。

 那邊林城步很快接了電話:“餵?”

 “我沒事兒。”元午說。

“……哦,”林城步楞了楞,“那你打電話是……”

 “聽聽你聲音。”元午說。

“哦,”林城步似乎有些吃驚,楞了好半天才說,“那我要說點兒什麽讓你聽啊?”

 “隨便。”元午說。

“我……那什麽……”林城步磕磕巴巴地,“你……哎,我……我靠劉主廚來了我得……我要不一會兒……或者晚上……”

 “說你不會消失。”元午說。

“什麽?”林城步再次楞了,但很快反應過來,“我不會消失,我會一直在,你看不看得見我都在。”

 “你快點兒回來吧,”元午把前面的餐盒一個個碼整齊了,“我不想吃外賣了。”

日子在兩種情況下會過得很慢。

 沒什麽盼頭和特別有盼頭。

 元午雖然沒像林城步那麽每天狂熱地表達我想你我想回去我現在看著劉主廚就想點個快進或者拉拉進度條,但看日歷的次數明顯增加了,對於今天是幾月幾號星期幾記得也很清楚。

“快過年了啊,”江承宇扒拉著手機,“今年弄點兒什麽花樣呢……大齊!還多久過年?”

 “一個月零七天。”元午喝了口酒。

 江承宇轉過臉瞅著他,又湊他跟前兒來盯了兩眼:“小午,你現在是不是扳著手指過日子呢?”

 “你數個日子還要扳手指?”元午看著他,“這智商能開酒吧也是奇跡。”

 “林城步還有多久回來?”江承宇問。

“你想他了啊?”元午說。

 江承宇笑了起來:“操。”

沒幾天了。

 元午覺得挺奇怪的,之前一直能記得日子,兩個月,一個月,二十天,十五天,越靠近林城步回來的日子,他反倒越記不清了。

 每次想起來只有“沒幾天了”這個概念。

 他沒有這樣期待過什麽人,除了林城步,大概也沒誰這樣期待過他,對於想念和在想念中等待,他可能是經驗不足。

 數都數不明白了。

 一直到林城步大清早給他打了電話過來,把他從夢裏驚醒,他才從“沒幾天了”的無限循環裏跳了出來。

“我現在就去機場了啊,”林城步說,聲音因為興奮有點兒跑調,“我查了時間,不晚點的話是中午十二點十五分到,不過我覺得肯定晚點,這年頭不晚個點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架飛機……”

 “嗯。”元午看了看時間。

“你不用太早過來,晚點兒來不用等。”林城步說。

“嗯。”元午又看了一眼時間。

“大叔,”林城步說,“你為何如此平靜啊?你這樣我都不敢回去了。”

 “啊!”元午喊了一聲,“太好啦!”

林城步估計是嚇了一跳,半天沒吭氣兒。

“哈!哈!哈!”元午繼續,“你終於回來啦!哈哈!這樣行嗎?”

 “……你還是平靜吧,”林城步說,“對了!我有個要求。”

 “嗯?”元午應了一聲。

“我想喝奶茶,你帶一杯給我行嗎?”林城步說。

“行。”元午說。

 掛了電話之後他起了床,一邊換衣服一邊給大齊打了個電話:“你在店裏嗎?幫我準備點兒奶油吧……我一會兒過去要用。”

55

 林城步對於上飛機要關手機這種規定很不滿,他特別希望全程都跟元午通著電話然後匯報自己飛到哪朵雲上了。

 但他是一個抽煙必須停車停車必須停在框裏的好青年,所以他給元午說了自己馬上起飛之後關掉了手機。

 果然晚點了,晚點20分鐘。

 一般來說他坐飛機都睡覺,搶在那些無論是否需要都先問空姐要塊毯子的家夥之前要了一塊毯子。

 但是睡不著,只能強行閉著眼睛。

 昨天晚上他因為興奮過度沒睡好,按說這會兒是困得不行的,可閉得眼睛都疼了,還是睡不著。

 只能又睜開,瞪著前面座位的人豎起來的一撮頭發出神。

 元午在幹什麽?

 買奶茶去了嗎?買的什麽口味?不會為了玩他又給他買一杯蓮子粥吧……

元午去機場差不多要一個半小時,他會提前去嗎?

 會不會打完電話之後又去睡回籠覺然後一覺睡到晚上?

 應該不會吧。

 不會的。

 林城步腦子跟抽了瘋似的一直來回琢磨,從元午會不會遲到或者去太早了不耐煩想到自己因為沒時間所以也沒給他帶點兒什麽禮物。

 飛機終於開始降落的時候,後面那個一路鬧著吃喝拉撒的小孩兒終於發出了喜悅的尖叫,林城步感覺自己第一次沒覺得熊孩子煩人想要過去跟他並排尖叫。

 手機開機的時間也變得有點兒漫長,林城步沒什麽行李,就背個包舉著手機擠到了最前邊兒。

 機艙門一打開他就跟逃難似地蹦了出去,往前一路小跑,邊跑邊給元午打電話。

 但一連三個電話,那邊都沒有人接。

 林城步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瞬間有種非常不安的感覺,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擔心。

 他又打了兩個,還是一直響到掛斷都沒有人接。

“怎麽了這是?”林城步一路高漲的情緒都快趴到地上了,又給江承宇撥了個電話。

“餵。”江承宇接了電話,聽聲音居然挺清醒。

“你沒睡覺啊?”林城步有些吃驚,沒等江承宇回答他又問了一句,“元午在你那兒嗎?”

 “我在醫院,”江承宇說,“元午什麽時候這時間去過我那兒?你……”

 “行了我掛了。”林城步沒等江承宇說完話就把電話給掛了,怕這會兒元午會給他打電話進來。

 不過電話一直沒再響,元午的電話也始終沒人接,林城步垂頭喪氣又很不安地跟著前後左右的人慢慢往出口走過去。

 快走到出口的時候,身邊的人都加快了步子,開始伸長脖子往那邊看。

 林城步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也往到達廳外面看過去,人挺多的,看了好幾眼也沒看到元午。

 你大爺,個騙子。

 他皺了皺眉,肯定睡過頭了。

 左邊有倆重逢擁抱帶啃嘴的情侶,林城步嘖了一聲,扭頭往旁邊繞了過去。

 沒精打采地走了幾步,正想拿手機再撥一下號的時候,有人攔在了他前面,他往旁邊錯了一步,那人也跟著錯了一步。

“操。”林城步很不爽地正想罵人,一眼掃到了那人腳上的短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擡起頭,脖子差點兒都甩出響了:“我操,你怎麽不接電話啊!”

元午捂著個口罩看著他,過了好幾秒才說了一句:“……手機忘車上了。”

 “哎嚇死我了,”林城步顧不上別的,一張胳膊把他狠狠地摟住了,臉埋到了他肩窩裏,又偷偷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我以為你睡過頭了。”

 “怎麽可能,”元午說,“我來都來了半小時了。”

 “抱我一下啊!”林城步摟著元午半天,元午的胳膊也沒回應。

“我手上有東西。”元午說,拉下口罩偏頭在他耳朵上親了一下。

“……啊。”林城步頓時覺得自己腿都軟了,“有沒有人看到?”

 “有,”元午說,“這是通道正中間好麽,人們紛紛從我們身邊經過,駐足觀看。”

林城步聽樂了,松開了胳膊,往旁邊看了看,還真有人……駐足。

“我的奶茶呢?”林城步拉了拉衣領,有點兒不好意思。

 元午把兩只手都擡了起來:“奶茶,還有特調,要哪個?”

 “我操,”林城步楞了,“還有特調?”

 “嗯,”元午點頭,“閑著沒事兒就去了趟18號做了帶過來了。”

 “我要特調,”林城步一把抓過杯子,“靠,我快要哭了。”

 “和著眼淚喝吧,”元午拿著另一杯奶茶喝了一口,“堅強點兒,眼淚往肚子裏流就行。”

林城步樂了,舉著杯子笑了好半天:“好喝。”

元午盯著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終於真正地帥起來了。”

 “原來是假帥麽?”林城步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羽絨服是元午寄給他的,沒有誇張的圖案,就是顏色比較鮮亮,黃色的,“我覺得你是不是買小了一號?”

 “老年人才總穿大一號的衣服。”元午說。

“為什麽挑個黃色啊?”林城步問。

“出機場的時候比較顯眼,”元午喝了口奶茶,“好找。”

 “……就為這個理由啊?”林城步楞了。

“嗯,”元午瞅了他一眼,“你白,什麽顏色都能穿,屎黃也襯得住。”

 “哦,”林城步打開杯蓋舔了一口奶油,“一會兒去買菜吧,買了菜再回去,晚上我給你做頓好吃的。”

 “我中午也沒吃啊。”元午說。

“那快點兒,”林城步拉著他快步往前走,“中午給你做簡單點兒的吧,也好吃的,我想想做點兒什麽……”

 “你是不是在飛機上吃了?”元午問。

“……沒有。”林城步回答。

“不可能。”元午說。

“真沒。”林城步執著地回答。

“你要沒吃不可能直接就想到晚飯那兒去了。”元午說。

“……我就吃了一個面包,”林城步嘆了口氣,“真的,太難吃了。”

到了停車場,林城步上車第一件事就是擡頭看了看遮陽板上被燙出來的那個眼兒。

“挺大嘛。”他笑著說。

“杵得比較使勁兒,”元午說,“你坐副駕去。”

 “我開吧,”林城步說,“你今天是不是沒睡夠?”

 “你喝酒了。”元午靠著車門。

 林城步看了看手裏的特調:“哦。”

元午發動車子,開出停車場的時候,林城步很舒服地靠在副駕上,偏著頭盯著元午看。

 突然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幸福感覺。

 哪怕元午只說了因為他走的時間太長所以有點兒想他。

 但他能覺察到,有些微妙的變化。

 跟之前元午無條件地順從和後來兩個人痛苦的尷尬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元午沒有說出比想你更深一層的話,但他並不在意了。

 他不是個特別自信的人,但在這一點上元午的態度卻給了他天父般的自信,哪怕是元午這種對情感把握很生疏的人這輩子都不說“我愛你”,他也能踏實地相信元午會有這份感情。

 嘿嘿嘿。

 林城步對著前方笑了笑。

“我就放了10毫升酒,”元午看了他一眼,“醉了?”

 “嗯。”林城步點點頭。

 元午把副駕的車窗打開了。

 一陣寒風兜著臉就打了進來,林城步頓時打了個哆嗦:“哎!幹嘛呢!”

 “醒酒。”元午說。

“我不是醉酒了!”林城步關上車窗,湊到他耳朵旁邊小聲說,“我是看到你就醉了。”

元午把著方向盤的手突然動了一下,車猛地往右邊偏了偏。

“哎!”他喊了一聲。

“看路!”林城步也喊了一聲,冷汗都嚇出來了,還好旁邊沒有別的車。

“抽你啊!”元午把車開回原來的車道。

“我就說句話,”林城步坐正了,想想又笑著說,“是不是突然很激動?”

 “是突然很肉麻,”元午說,“而且你氣兒吹我脖子上了,癢癢。”

 “肉麻麽?”林城步說,“我是發自內心的。”

 “我也是發自內心肉麻的,”元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夥子有前途。”

林城步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輕聲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不太喜歡聽這些?你要不愛聽我以後不說了。”

 “沒,我沒有不愛聽,我只是……”元午放慢了車速,“一下沒習慣,我沒有跟人……說過這樣的話,也沒有人跟我說這些。”

林城步想說你以前不也假模假式談過戀愛麽,想想又沒說,元午那種拒人千裏的態度,哪怕是跟誰“談戀愛”,估計也沒有人能對著那樣的他說出什麽肉麻的情話來。

“你會煩我跟你說這些嗎?”林城步問。

“不會,”元午說,想了想又掃了他一眼,“但是你要沒事兒老說,我可能會抽你。”

 “知道了。”林城步笑了起來,“我也不是總能說出口的,我以前也沒跟人說過這樣的話。”

元午直接把車開到了林城步家旁邊的超市。

 林城步下車之後從駕駛座的背兜裏拿了個購物袋塞到口袋裏。

“還拿這個?”元午皺了皺眉,購物袋挺大的,卷成一團塞到口袋裏之後,林城步那件挺修身的羽絨服就鼓了一塊出來。

“裝東西啊,買挺多菜的,”林城步說完以後低頭看了看自己,找到了元午皺眉的點,忍不住笑了,“哎……”

他把購物袋掏了出來,打開來弄平整,再認真地疊好,插到了自己屁股兜裏:“這樣行嗎?”

 “那樣也行的,”元午鎖了車,“其實我就喜歡你這樣。”

 “哪樣?”林城步馬上追問。

“說不清,就挺帥個人整天也不管形象,”元午不知道該怎麽說,轉身往超市入口走,“反正亂七八糟的挺招人喜歡。”

林城步笑著從身後摟住他,晃著往前走:“我沒你那麽臭美。”

元午走了幾步之後停下了,扭頭看著他:“你不是吧?”

 “啊,”林城步低頭把下巴往他肩上一擱,“怎麽了。”

元午回手往後摸了一把,林城步趕緊躲開:“幹嘛幹嘛,往哪兒摸呢!”

 “不是,”元午看著他,“你……”

 “硬了硬了硬了,”林城步嘖了一聲,扯了扯褲子,“這不很正常麽,我仨月沒見著你了。”

 “我怎麽沒硬呢?”元午說。

“你老了。”林城步說。

“我是跟你腦子裏想的東西不一樣。”元午說。

“有什麽不一樣,你想的是什麽?”林城步笑著問。

“啊,可算回來了。”元午說。

“……沒了啊?”林城步看著他。

“沒了。”元午點頭。

“太不真誠了,”林城步嘆了口氣,“我反正是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想了,一邊想你一邊想跟你上床的事兒……你真沒想?”

 “本來是真沒想,”元午走到電梯前按了一下鈕,“讓你這麽一說……就有點兒那麽不太正經了。”

 “跟我還裝什麽正經啊,”林城步樂出了聲,一揚手,嗓門兒挺大地唱了一句,“想做就做——做得快活——”

電梯門打開了,幾個人站在裏邊,目光很一致地往他倆身上來回掃了一下,然後落在了手還擡著沒收回來的林城步身上。

“……好快活。”林城步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低頭進了電梯。

 元午戴著口罩都能看得出他面無表情,跟著也進了電梯,電梯門剛一關上,就聽到了外面幾個人的笑聲。

“太丟人了,”元午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樓層按鈕,“丟人丟得我都忘了超市在幾層了。”

 “負一。”林城步伸手按了一下鈕。

 倆人沈默了一秒鐘之後同時樂了。

“哎,”林城步邊笑邊嘆了口氣,“我就是太高興了。”

 “我也是。”元午拉了拉口罩。

 林城步大概是有些著急,進了超市之後直接安排元午去收銀台排除,他推著車大步流星地直奔生鮮區而去,沒多大會兒工夫就推了一車菜小跑著過來了。

“這麽快?”元午看到他的時候有點兒吃驚。

“要沒跟那個老太太搶魚還能更快些。”林城步說。

“你還跟老太太搶魚?”元午著購物車裏的一盒三文魚,“就這個?”

 “嗯,就這盒大小合適倆人吃,我都拿手上了她居然來搶,”林城步一臉不爽,“跟拔河似的,我還差點兒輸了……”

元午一直出了超市都還想笑。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心情特別好……怎麽會不知道為什麽呢,明明知道是為什麽。

 因為林城步回來了。

 因為他想林城步想了很長時間,林城步總算是回來了。

 因為他今天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久別重逢。

 雖然三個月從理論上來說也並不算久。

 還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對林城步不僅僅是習慣,不僅僅是你對我好所以我不想讓你失望。

 他一直害怕自己給不了林城步想要的那份回應。

 而當他在機場看到低著頭走出來的林城步時,跟他擁抱時,看著他興奮過度時,站在超市收銀台等他時,他才猛地一下發現,有些感情,就是這麽悄無聲息,你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來的,只知道它在了。

“中午吃簡單點兒吧,”林城步一到家就飛快地把菜都收拾好,該放冰箱的放冰箱,該泡著的泡著,然後沖進浴室,“我洗個澡。”

 “……嗯。”元午應了一聲。

 林城步這一路風馳電掣的,目的明顯得就差拿筆在臉上寫上我要做愛四個大字了。

“你一塊兒嗎?”林城步從浴室裏探出腦袋。

“我早上起床的時候洗了。”元午不急不慢地說。

“還需要再洗一個嗎?”林城步一臉真誠地問。

“大冷天兒的一上午洗兩個澡,”元午看著他,還是慢條斯理的,“我覺得不需要犯這個病。”

 “我操,你耍我呢吧,”林城步一瞪眼,“趕緊的!進來陪我!”

元午進了浴室,沒等把衣服脫了,林城步就擰開了噴頭,水蒸氣裹著熱水就撲了他一身一臉。

 林城步把他拽過去往墻上一按,不管不顧地就往他臉上啃了過來,眼睛鼻子嘴一通連親帶咬的。

 元午感覺這劈頭蓋臉差點兒連氣都喘不上來了,林城步裹在熱水裏探進他嘴裏的舌尖帶著他的欲望,野蠻而急切,感覺快打出一套林家拳了。

 元午本來還壓著的火頓時被他勾得兵分好幾路,往全身燒了出去。

“我跟你說,”林城步拽著他衣服想往上脫,但因為濕透了,扯了好幾下都沒扯上去,於是他很快地選擇了放棄,摟著他的腰往下摸了過去,“我這段時間,除了耍流氓的夢,就沒夢過別的……我都不知道我他媽能饑渴成這樣。”

元午想笑,但林城步帶著喘息的聲音混在耳邊嘩嘩的水聲裏顯得尤其性感,他只覺得呼吸猛地發緊,笑是肯定笑不出來了,就連呼吸也有點兒跟不上趟。

“再不回來我肯定得瘋了。”林城步說,舌尖在他耳朵上轉了一圈。

 元午沒說話,偏過頭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林城步很低地哼了一聲,突然蹲了下去,元午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拉著褲腰往下一拽。

 元午猛地一仰頭,靠在了墻上。

 56

 客廳裏的手機在響,聽動靜是林城步的。

“你手機響了。”元午胳膊肘撐著墻,腦門枕著胳膊說了一句。

 他挺佩服自己的耳朵,在浴室的水劈頭蓋臉嗡嗡響著,林城步貼在他耳朵後面的喘息還沒完全平息下去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能聽到手機鈴聲。

 哦,還要加上他自己也沒平靜下去的粗重呼吸聲。

“騙我。”林城步貼在他身後,胳膊摟著他的腰。

“騙你幹嘛,”元午說,“就告訴你一聲,也沒讓你出去接。”

 “我不接,”林城步下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我不想動。”

 “不想動你到旁邊靠著去,”元午聳了聳肩,“別趴我背上,我背不動你。”

林城步嘿嘿笑了兩聲,沒有動。

“我打人了啊。”元午說。

“拔屌無情。”林城步說。

“誰拔?是你是我啊?”元午偏過頭看著他,張嘴接了一口水,嗞到他腦門兒上。

“哎……”林城步在他脖子上親了一下,“下次換你?”

 “看心情,”元午拿過洗發水往腦袋上擠了點兒,“你別說得好好的一到關鍵時刻就跟餓了八輩子似的,哎喲可算見著肉了快搶啊……”

林城步笑了半天,擡手在他腦袋上抓著:“我憋了三個多月啊。”

 “你之前憋二十多年呢不也挺心如止水的麽。”元午說。

“那不一樣。”林城步笑了笑。

“手機又響了,”元午又聽見了客廳的手機鈴聲,“是不是誰有什麽事兒。”

 “一會兒打過去就行,”林城步抱著他在他身上蹭著,“能有什麽事兒。”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元午看了一眼時間,洗了一個小時。

“我都餓過頭了。”他頂著條毛巾坐到沙發上。

“一會兒我做了吃的你一聞就又餓了,”林城步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楞了楞,“我媽?”

 “哦。”元午用了兩三秒鐘才反應過來林城步這個“我媽”指的是誰。

 在他的腦子裏,這個詞幾乎不存在,比爺爺奶奶更遙遠更虛無。

“我給她回個電話,”林城步說,“打了四個,可能我太久沒回家了,她要興師問罪。”

 “嗯。”元午躺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林城步撥了老媽的號,進了臥室。

“你搞什麽鬼!”老媽很快接了電話,“電話都不接了啊!”

 “我洗澡呢,”林城步說,“沒聽到。”

 “你洗澡洗一個小時啊?”老媽說,“你也不怕缺氧。”

林城步笑了笑:“怎麽了,找我有事兒啊?”

 “你那個培訓,是不是培完了?”老媽問。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今天剛回來。”

 “行啊,真是這兒子養著養著就沒了,”老媽語氣裏全是滿,“去的時候不說,回來了也不說,估計下次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都移民了呢。”

 “培訓嘛,沒多大事兒,我就沒想著說,”林城步說,“過年反正我也要回去的,一塊兒匯報不就行了嗎,還能增加點兒話題。”

 “跟我不匯報就沒話可聊,我知道,”老媽冷笑了一聲,“生完你姐人家就勸我別生了,有個姑娘貼心就行,我沒聽人勸……”

 “你不說生了我就不用給我姐買玩具了麽,”林城步笑了,“別生氣了啊,要不我明天回家?”

 “不用回,沒空接見你,”老媽說,“我是有事要問你。”

 “嗯,什麽事兒?”林城步問。

“你培訓是跟誰一塊兒去的?”老媽問。

“我自己啊,”林城步楞了楞,“我還能跟誰去啊。”

 “那就是有人去機場接你了,”老媽說,“是誰?”

林城步頓時明白了老媽的意思,但又有些吃驚,老媽是怎麽知道的?

“元午,”他說,“你怎麽知道的?”

 “我怎麽知道的,”老媽說,“你是我兒子我有什麽不知道的!”

 “說正經的呢。”林城步笑笑。

“你姐今天出差,機場看到你倆了。”老媽說。

“哦。”林城步應了一聲。

 老媽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很好,之前他在元午身上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這些老媽都知道,但她的意見表達大多都是通過林慧語轉達的,這次直接來問,估計是發現事情已經不再是他單方面跟人屁股後頭轉那麽簡單了。

 估計是要來詳細調查他和元午現在的關系。

“你跟他是怎麽回事現在?”老媽果然問了一句。

“沒怎麽回事,就正常交往。”林城步回答。

“交往?”老媽有些吃驚,“他不是一直沒理你嗎?後來都不認識你了!怎麽交往上了?還正常交往?從哪兒正常起啊!”

 “他已經沒事兒了,”林城步放低聲音,走到了陽台上,“醫生都說他已經沒問題了。”

 “這種精神上的事兒,”老媽也跟著他放低了聲音,但語氣還是非常不滿,也透著擔心,“是說好就能好的嗎!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住老房子的時候那個誰家那媳婦,不就是瘋瘋好好的嗎,最後送三院去一直也沒……”

 “媽,媽,媽,”林城步打斷了老媽的話,“他不是精神病,他只是心理問題,達不到精神病那麽高的層次。”

 “都不認人了還不是精神病?”老媽語氣裏全是“我看你也有病”。

“他不是真的不認人,他是潛意識裏強迫自己不認識這些人,”林城步有些著急,“哎我這麽跟你說不清,我明天回家,咱好好聊聊?”

 “有什麽說不清的呢?”老媽說,“還需要說清什麽呢?原來我就想著,他那樣子你再這麽下去估計也就淡了過了,沒想到你還給我來個‘正常交往’了,我不管他是不是神經病,他以前不正常是事實……”

 “話不是這麽說的,”林城步正想跟老媽再解釋一下,但身後臥室門響了一聲,元午進來了,他趕緊輕聲說,“明天我回家,見面細聊。”

 “有煙麽,”元午拿著個打火機進來的,“我沒了。”

 “在包裏,”林城步把手機扔到床上,“我給你拿。”

 “你媽找你什麽事兒?”元午問。

“就是……”林城步不願意讓元午知道老媽的態度,但也不想瞞得太結實,“我姐在機場看到咱倆了,她今天出差……我媽就問問。”

 “哦。”元午應了一聲沒有再多問,拿了煙躺回沙發上繼續看電視了。

 林城步一邊洗菜一邊說:“明天我回趟家,好久沒回去了,我媽有意見了。”

 “嗯。”元午拿著遙控器找台。

“明天上午我先去春稚,匯報一下,下午回家,”林城步說,“晚上我可能得吃了飯才回來,你……”

 “我吃外賣。”元午說。

“我給你做好,你熱一下吃就行。”林城步說。

“不用,”元午看了他一眼,“照顧得這麽仔細,不知道的以為我有病不能自理呢。”

林城步笑了笑沒說話,心裏卻有點兒打鼓。

 元午沒有聽到他跟老媽的對話,但這話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又還是讓他有點兒不踏實。

 可是在跟老媽談清楚之前,他又不好跟元午現在就說什麽。

 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的,現在沒有什麽人能阻止他跟元午在一起,老媽也不行。

 是的,他跟元午走到現在,無論是他還是元午,都太辛苦了,以後不想再受任何苦。

 什麽苦都不想再吃,只想享福。

 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睡覺一起滾床單。

 多好。

mountain top!就跟著一起來!沒有什麽阻擋著未來——”林城步拿著一顆白菜揮了揮,“deeping night!就你和我的愛!沒有什麽阻擋著未來——”

 “哎,”元午嘆了口氣,“快閉嘴。”

本來林城步的計劃是幹完了吃午飯,然後再幹,然後吃晚飯,然後再幹,如此往覆。

 但是計劃一般都只是看看,吃完午飯之後,他和元午往床上一躺,聊了會兒天然後一閉眼。

 再睜開的眼睛的時候外面天都黑了。

 而且睜開眼睛還是因為元午把他枕頭給抽走了。

“我操?”林城步有點兒發蒙。

“我餓了,大廚。”元午坐在他旁邊看著他。

“幾點了?”林城步趕緊坐了起來。

“六點多了。”元午抓了抓他頭發。

“這麽晚了啊,”林城步楞了楞,“你怎麽不早點兒叫我,這吃上飯得過七點了。”

 “我剛醒,”元午打了個呵欠,“餓醒的。”

 “等著,”林城步跳下了床,“我弄菜去,給你來桌培訓成果。”

看著他跑出臥室之後,元午抱著枕頭又倒回了床上。

 就喜歡林城步這個樣子,無論什麽時候,看到他永遠這麽精力旺盛,這種活力是自己沒有的。

 哪怕是自己再退回去幾年,也沒有。

 懶懶散散沒什麽目標地三十年就這麽過來了,跑步和調酒是他最後的戰線,也是唯一還能讓他提起興趣去幹的事了。

 所以每當他明明能看得出林城步累了,看得出他精神不好,可還是能一甩頭就活力滿滿的時候,就覺得林城步跟頭牲口……不,跟……

跟頭牲口似的特別招人喜歡。

 元午在床上又伸了一會兒懶腰才慢吞吞地趿了拖鞋走出臥室。

 林城步已經在廚房開工了,他走過去看了看,正在砍排骨。

“最近你對排骨熱愛高漲啊,”元午靠到他背後,手扶在他腰上,“外賣都送了好幾回排骨。”

 “就是讓你吃吃別人的排骨,再吃我做的,”林城步一刀砍下去,“區別就明顯了。”

 “哦。”元午往後靠在櫃子上,手按在林城步背上,他每砍一刀,掌心都能感覺到肌肉繃緊和放松。

 很性感。

“叔啊,跟你說個事兒。”林城步說。

“說。”元午說。

“等砍完了這點兒排骨你再摸我行麽,”林城步說,“你這樣我容易砍著手。”

 “就這點兒定力啊。”元午收回手揣到兜裏。

“連這點兒都沒有,”林城步繼續砍排骨,“跟你說,我現在的狀態就是,你一碰我,我就能提槍上陣。”

 “真嚇人。”元午笑了笑,伸手在他屁股上用力抓了一把,轉身回了客廳。

“哎!”林城步喊了一聲。

 這頓飯林城步很下功夫,雖說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他只做了四菜一湯,但做到一半的時候,元午就已經知道他這次培訓的確是沒白去的。

 聞著味兒都不一樣了。

 排骨做的雙拼,一半椒鹽一半蒜香,另外三文魚做的是香煎,澆了不知道什麽秘制的醬料,滿屋子都是香味,再加上一個香焗翅尖和他在春稚吃過的豆角釀肉,最後還來了一道豬肚山藥湯……

 “是不是有點兒太隆重了?”元午坐在桌子旁邊。

“這有什麽隆重的,”林城步拿了兩個杯子過來,倒上酒,“你沒看江承宇一個人去春稚點八菜一湯,那才叫隆重。”

 “那叫神經病。”元午笑了笑。

“元午,”林城步拿起杯子,“來碰一下。”

 “要說點兒什麽嗎?”元午也拿起了杯子。

“隨便,”林城步說,“我吧,就想說我……以前覺得老天爺對我不太公平,讓我一見鐘情但是又讓我一路顛簸,現在想想,也還挺公平的,起碼我想要的,我得到了。”

 “確定麽。”元午問。

“……你大爺,”林城步楞了楞,“你別嚇我,你信不信我現在崩潰一個讓你開開眼啊?”

元午笑了起來,杯子伸過來跟他碰了碰:“我不記得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了,根本沒註意……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見不到你會這麽想你,當時我一定會好好看看的。”

笑容從林城步的嘴角邊爬開,有點兒控制不住,他按了按嘴角:“那你現在是跟我在一起了對嗎?”

 “……嗯,”元午看了他一眼,“不過有些話我不想說,不習慣。”

 “不用不用不用,”林城步一連串地說,“我懂就行,做比說重要。”

元午看著他沒出聲。

“不是那個做。”林城步補充說明。

“你不說我還真沒去想是那個做,”元午說,又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你看著挺穩重的一個人,真沒想到還能饑渴成這樣啊,有點兒神奇。”

 “我沒有!我只是……算了,”林城步嘖了一聲,“我們年輕人就這樣,倆字兒,狂野,你奈我何?”

元午笑著沖他豎了豎中指:“幹你一次,你就知道了。”

林城步感覺就沖元午這句話,晚上他倆估計能大戰三百回合。

 但就像他倆午睡沒按計劃走一樣,晚上這個大戰三百回合,也還是沒戰成。

 談戀愛談愛戀。

 林城步總算知道戀愛是怎麽談出來的了。

 就是話特別多。

 元午還好,這人本來話就少,跟他在一塊兒的時候說話的程度已經算是奇跡了,主要是他自己話多。

“哎,我問你,”林城步跟八爪魚似地把元午嵌在自己懷裏,“你那天怎麽會想到跑我這兒來睡啊?”

 “中邪了。”元午說。

“是不是一開車就想到我了?”林城步笑著問。

“也不是,”元午說,“就是那會兒才發現你真的是去進那個什麽鬼修了,有點兒震驚。”

 “你以為我激你呢?”林城步說。

“嗯。”元午應了一聲。

“我靠我沒這麽無聊,”林城步嘆了口氣,“關鍵是我也舍不得,主要是舍不得,其實我早就想著我要是離你遠點兒,你是不是就能發現你不僅僅是‘挺喜歡’我而已……但就是下不了狠心。”

 “以後別進什麽修了,”元午說,“今天這頓晚飯我吃完感覺你廚藝也已經天父了,不需要再提高。”

林城步笑了起來:“真要再去,你可以陪我去啊,反正你比較自由。”

 “得了吧,一點兒也不自由,”元午說,“江老板說了,你想去啊?不給假。”

 “對了,他怎麽在醫院?病了嗎?”林城步問。

“嗯?在醫院嗎?”元午楞了楞,“常語這麽久還沒好?”

 “常語怎麽了?”林城步問。

“讓江老板折騰出闌尾炎了,”元午說,“不知道用的什麽姿勢……”

林城步一下樂了,笑了好半天:“哎這麽嬌氣。”

 “是啊,跟你似的,”元午說,“嬌氣得很,還每天都給自己喊口號,我很狂野——”

 “閉嘴!”林城步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我那是意外。”

 “我問你,”元午偏過頭看著他,“你說你這意外,算不算在耶和華·步步救助瞎折騰·午所受損耗及花費這個範圍裏?”

 “這個啊,我沒記這個,我……”林城步說到一半才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支起腦袋,“你怎麽知道?你看過了?”

 “嗯。”元午把他的腦袋按回枕頭上。

“你怎麽會看到的啊?”林城步頓時有點兒不好意思,一想像元午看他那個粉嫩的小賬本的場景他就一陣尷尬,“我藏得那麽好……”

 “好個屁,”元午說,“衣服一拿就掉出來了……你寫這東西是要討債麽?”

 “是啊,”林城步把半個臉埋到枕頭裏,“跟你算賬用的。”

 “都沒記價格,這個賬怎麽算?”元午笑笑。

“不算錢,”林城步拱了拱他,“算床戲。”

 “……匯總一下有多少場?”元午問。

“我給你透個底兒,”林城步笑著說,“這輩子幹不完。”

57

 早上林城步起床的時候元午還在睡,半張臉埋在兩個枕頭中間的縫裏,林城步看著都感覺他會被憋死。

 伸手想把枕頭拿開點兒讓他好透氣兒,手剛碰到枕頭,就被元午一巴掌拍開了。

“憋死你啊!”林城步小聲說。

 元午擰著眉沒動。

 他只得堅強地再次伸手過去,飛快地拉著枕頭一拽。

 元午的腦袋下面一空,枕到了床墊上,終於睜開了半只眼睛,聲音裏全是不爽:“你他媽有病是不是。”

 “我怕你喘不過氣兒了。”林城步說。

“喘得過,”元午翻了個身,“我連抽你的氣兒都有,要不要試一下。”

 “不要,”林城步笑了笑,“哎,我一會兒就去春稚了,你今天自己吃飯啊。”

 “嗯,”元午應了一聲,“快滾。”

林城步出了臥室,把門關好。

 心情非常好,跟以往那種心情好完全不一樣的心情好。

 有種全身每一個器官都趴在地上了的感覺,特別踏實,特別踏實,特別踏實……但另一方面又覺得很輕松,很輕松,很輕松,走路都帶著小風。

 進浴室的時候差點兒輕松得把拖鞋都甩出去了。

 臨出門前林城步拿面包給自己夾了雞蛋和培根,想著幫元午也做一個放著,但猶豫了一下又還是放棄了。

 元午沒有他也長了三十年,就算心理不健康,身體還是很健康的,他的確是沒必要總把元午當個不能自理的人對待。

 面包有,培根有,雞蛋有,元午想吃自己弄了就能吃,不想吃叫個外賣也解決了。

 嘖。

 林城步邊吃面包邊出了門,千萬別把自己弄成老媽子了。

 春稚一切如常,林城步回來受到了熱烈圍觀,跟後廚的人聊了半天才被孫映春叫去了辦公室。

 他把這次培訓的事兒都匯報了一遍,孫映春又很仔細地問了不少東西。

“收獲不小吧?”她問。

“嗯,”林城步笑笑,“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跟我不要這麽客套,”孫映春說,“我也不是白給你這機會的,總還是得用起來。”

 “是以前說過的開分店的事兒嗎?”林城步問。

“是的,”孫映春點點頭,“分店後廚歸你,但是前期肯定累,咱們這邊名聲已經打出去了,分店再怎麽說是春稚的分店,也還是很多人不認的。”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

“你跟我也這麽多年了,後廚的事兒你也都懂,怎麽管理你也有數,”孫映春說,“所以我想想也就你了,你挑幾個合得來的帶過去。”

 “好。”林城步說。

“不跟我談條件?”孫映春看著他,“也不考慮?”

 “不用,”林城步說,“正常條件你肯定也都會答應,我反正也沒什麽非正常條件。”

 “哎,我就喜歡你這個簡單勁兒,”孫映春笑了,“行了,今天你先休息吧,剛回來先休息好,明天我們開會再細談。”

分店的事,後廚的人都知道一些,不過林城步一開始還真沒把自己去培訓跟這事兒聯系到一塊兒,孫映春問了,他才在心裏猛地反應過來。

 夠遲鈍的,不過表面上他還保持了鎮定,覺得自己還算牛逼。

 聊完了他從孫映春那兒一出來,幾個人就圍過來打聽了。

 其實這邊什麽都挺好的,只是人在一個地方幹久了,就想換個環境,希望能更上一個台階,像18號大齊那樣一輩子只為吧台服務員而生的人還是很少的。

 林城步什麽也沒說,他得開完了明天的會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

 本來今天過來就是匯報一下,但林城步還是去換了衣服,中午他打算還是在店裏待著了,這幾個月他的工作很多都落在了他師父身上,今天人都過來了,不可能還讓師父這種顧問級別的人再忙活。

 今天中午客人不算太多,倒也沒感覺累不累的,大概還是心情好,培訓三個月天天五點起十一點多睡還要寫總結,回來之後也沒好好休息,這會兒居然在後廚房一忙兩三個小時沒什麽感覺。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只是一想到下午要回家面對老媽的各種盤問和質疑,他就有些郁悶。

 當年他出櫃倒是還算順利,老媽沒有哭鬧也沒有罵他揍他,就連著好幾個月都顯得挺迷茫,之後撥開迷霧也就接受了。

 這中間林慧語幫了他很大的忙,一直給老爸老媽解釋,可是林城步沒想到一旦接受了他將來會跟男人在一起這樣的事實之後,這兩個女人卻比挑媳婦兒還要上心。

 他任何時候跟男的接觸密切一些,哪怕是同事朋友,老媽和林慧語就會非常緊張地打聽,然後自說自話就開始討論這人行不行,而且一般都是否決。

 老媽沒見過元午,林慧語倒是見過,給老媽描述了一個冷酷無情傲慢無禮混際於酒吧多年的頹廢混混調酒師形象。

 打那會兒起她倆就覺得元午不行,她們家兒子太單純,碰上這種老男人不是被玩死就是被玩死。

 不過因為林城步費了挺大勁也追不著元午,她倆把他歸到追星族裏之後也沒再多問,直到林慧語發現元午“瘋了”,而且她的寶貝弟弟還執迷不悟地追著星,這才又重新開始了否決的循環。

 說實話,林城步不知道怎麽能讓老媽比較容易接受他跟元午在一起的事實,只是想好了無論同意不同意,這事兒都不能改變了。

 忙完午餐這陣,林城步正想著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元午,手機剛拿出來就響了,老媽打過來的。

“媽?”他接了電話。

“不是說今天過來嗎!”老媽語氣裏全是埋怨,但又能聽得出期待,“這時間了也沒個電話,您真是事務繁忙啊林總!”

 “我現在過去,”林城步趕緊說,“我現在正要過去呢,家裏有菜嗎?”

 “沒菜,”老媽說,“你不買菜我跟你爸都餓死了呢。”

 “想吃什麽?”林城步笑了笑,“我晚上給你們做點兒好吃的。”

 “你就會這招!”老媽說。

“我還會別的招,”林城步說,“一會兒給你施展一下。”

給老媽打完電話之後,元午的電話跟著打了進來:“我吃過飯了啊。”

 “正想問你呢,”林城步說,“外賣嗎?”

 “沒,你不是放了面包在那兒麽,我煎了雞蛋吃了。”元午說。

“你還會煎雞蛋啊?”林城步說。

“這話說的,誰不會煎雞蛋啊,”元午笑了笑,“無非就是糊一面還是糊兩面的區別。”

 “你肯定糊兩面了。”林城步說。

“嗯,”元午很老實地承認了,“我把蛋黃摳出來吃了,外面都糊了,只能扔掉,還好我煎了三個……”

 “三個都糊了?”林城步楞了楞。

“廢話,三個蛋打進鍋裏就都連一塊兒了,要糊肯定一起糊啊,”元午說,“我吃了仨蛋黃,還成。”

 “……我鍋還好嗎?”林城步嘆了口氣。

“挺好的,不粘鍋嘛,狂野。”元午說。

“晚上你怎麽吃?”林城步笑了起來,“晚上我得給我媽做頓菜平息好幾個月沒去看她的怒火。”

 “我晚點兒去18號,跟承宇約了說吃飯,”元午說,“晚上你直接去18號吧,我今兒晚上加場。”

 “好。”林城步點頭。

 林城步拎著菜回到家裏的時候,才感覺自己真的是很久沒回來了,老爸白頭發都能看得出來變多了。

“是不是我媽欺負你了啊,”林城步摸了摸老爸的頭發,“頭發比上回我看到的要白了。”

 “嗯,欺負呢,”老媽在一邊說,“你要再過五十年回來,你爸還讓我欺負死了呢。”

 “哎,”林城步摟了一下老媽,“別瞎說。”

 “你怎麽瘦了?”老媽打量了一下他,“這下巴尖的都能鋤地了。”

 “咱說話能不這麽誇張麽,”林城步嘆了口氣,“我這三個月培訓連睡覺都睡不夠時間,能不瘦麽。”

 “不是談戀愛談瘦的?”老媽又掀起他的衣服往肚子上看。

“哎,”林城步拉好衣服,“我剛開始談,胖瘦跟這個沒關系。”

 “你過來,”老媽坐到沙發上,沖他招了招手,“坐這兒。”

林城步走過去坐在了她身邊,老爸拿了壺煮好的果茶過來放在茶幾上就回裏屋去了,一般這種事兒,老爸都不太發言。

“你倆現在到什麽程度了?”老媽問。

“什麽……叫什麽程度?”林城步感覺老媽這個問題無比尷尬。

“感情到什麽程度,沒問你別的,”老媽皺皺眉,“別的不用問也知道肯定上過床了。”

 “……哎。”林城步轉開頭,捂著腦門兒,覺得臉上燒得慌。

“說話啊,”老媽推了他一下,“之前不是他還看不上你嗎,怎麽現在突然就在一起了?”

 “不是突然,”林城步嘆了口氣,“我只是沒怎麽說了而已,我倆在一起都半年了,最近才確定而已。”

 “他真不瘋了?”老媽擰著眉。

“本來也沒瘋,我求你了,媽,”林城步摟著她的肩,“不懂的別瞎說,乖。”

老媽也嘆了口氣,沈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其實你談戀愛家裏不管,一點兒意見也沒有,關鍵是看你找了個什麽樣的人。”

 “元午挺好的一個人。”林城步說。

“就是個混混,在酒吧裏調酒,你說酒吧多亂啊,”老媽還是皺著眉,“他一直在那種地方混著,我是真的有點兒接受不了……你說你以前連酒吧都不願意去……”

 “他在酒吧工作而已,又不是去混的,再說他那個人,那種性格,”林城步給老媽倒了杯果茶,“真不是隨便能被環境改變的。”

 “你怎麽就對他那麽著迷呢,”老媽拿著杯子也沒喝,一臉的想不通,“你是不是也沒想著再接觸一下別的人?”

 “我碰上他之前也接觸了別的人啊,沒有碰著有感覺的啊,”林城步說,“見著他就有感覺了,就沒必須也沒可能再去琢磨別人了。”

 “你就認定是他了?”老媽看著他,“不能改變了?”

林城步也看著老媽,定了一會兒才說:“就向當初你問我性向能不能改變的時候一樣,感情這事兒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別跟我繞,不是你說了算,是誰說了算啊!”老媽瞪了他一眼。

“天父。”林城步往上指了指。

“哎你怎麽這麽討厭!”老媽往他胳膊上後背上連拍了一套八卦掌,最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媽,”林城步給她捏著胳膊,“我吧,別的事兒都好商量,就這個事兒,沒得商量,就是他了,誰說也不管用,您說不管用,我爸說也不管用,真的。”

老媽轉過頭,凝視著他。

“真的,”林城步又重覆了一遍。

 老媽繼續凝視著他:“我要見他,讓他上家裏來吃飯。”

帶元午回家吃飯,見見父母。

 這個情節終於還是來了,林城步有點兒興奮,畢竟這是父母接受元午的第一步,也是他理直氣壯沒有任何負擔地元午在一起的第一步。

 但除了興奮之外,他更多的卻是擔心。

 盡管他說了無論老媽老爸還有林慧語,誰的態度他也不參考,可還是會擔心元午的狀態。

 元午沒有家庭的概念,沒有享受過親情,可能也無法理解父母基於親情的原因而呈現的各種態度。

 見父母這種會給很多人帶來壓力的事,在元午那裏,也許會是更大的壓力。

 晚上從18號出來的時候,林城步突然有點兒開不出口了。

“吃宵夜嗎?”元午看了看時間,“我有點兒餓……也不是餓,有點兒饞。”

 “好,”林城步點頭,“吃什麽?燒烤?”

 “燒烤沒興趣,”元午猶豫了一下,“我突然想吃千層餅。”

 “……啊?”林城步楞了,“這會兒沒有了吧?”

 “肯定沒有了,”元午拉了拉衣領,把口罩扯好,“要不吃餃子吧,我就這會兒特別想吃面食。”

 “你這不是饞吧,”林城步有點兒想笑,“你就是餓了。”

 “有可能,”元午看了他一眼,“吃餃子去吧。”

 “行,”林城步摟了摟他的腰,又掀起衣服摸進去掐了一把,“你就這麽吃,也沒胖呢?”

 “老年人的狂野,”元午說,“氣死你。”

吃餃子比吃餅要方便得多,夜宵店裏都有餃子,元午吃了一份水餃一份煎餃,還喝了碗湯。

“你是不是心情好就吃得多?”林城步問。

“大概吧,”元午說,“今天心情是挺好的。”

 “是因為談戀愛了嗎?”林城步笑著又問。

“是啊,”元午掃了他一眼,“因為每天都能見面,因為不用老琢磨你什麽時候回來……所以心情特別好。”

林城步嘴咧開了怎麽都收不回來,他不得不喝了口湯提掩飾自己的表情。

“你就願意聽這個吧。”元午說。

“廢話,誰不願意聽啊,”林城步笑著說,“所以說談戀愛了就會胖。”

 “別給自己過陣兒又胖回去了找借口。”元午說。

 林城步笑了半天。

 元午看起來心情的確是不錯,他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就這會兒跟元午說說。

“哎,叔,”林城步點了根煙,“跟你商量個事兒。”

 “嗯。”元午也拿了根煙點了。

“就今天我回家跟我媽聊了一會兒,”林城步說,“跟她說了一下咱倆的事兒……”

 “嗯。”元午看了他一眼。

 林城步看得出元午眼神裏有些不解,也許在他心裏會覺得這事兒還要跟父母匯報一下有些多余。

“我媽吧,就,她想請你去家裏吃個飯,”林城步說,說完又趕緊補充了一句,“不過如果你不習慣,咱們去飯店吃也行。”

元午沒說話。

“是不是覺得有點兒突然?”林城步摸了摸他的手,“家長嘛,一般都這樣,比較操心這些事兒。”

 “什麽時候?”元午開口問了一句。

“時間我們定就行,”林城步說,“你願意哪天去就哪天去。”

 “哦,”元午應了一聲,“你不怕我定個明年後年的麽。”

林城步楞了楞:“你要定到明後年麽?”

 “嗯。”元午看著他。

“隨便你,”林城步說,“都行。”

 “跟你家裏就沒法交待了吧?”元午笑了笑。

“無所謂了,”林城步輕輕嘆了口氣,“其實讓你上家裏去,也沒什麽別的意思,他們什麽態度都不會影響我,但畢竟還是想完美一些。”

 “下周吧,”元午拿出手機看著日歷,“年前承宇說想加場,我看看哪天時間合適。”

 “真的?”林城步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假的,”元午說,“趕緊哭去吧。”

林城步笑了起來,在元午手上捏了捏:“謝謝。”

 “這事兒你其實不用管我會不會為難,”元午在他手上彈了一下,“挺正常的一件事兒,兒子被人拐走了,父母要檢查一下買主,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林城步笑著沒說話。

“但是我也先跟你說一下,”元午說,“我跟不熟的人……”

 “我知道,”林城步點點頭,“你除了江承宇和我,基本也不跟人說什麽話,你不用說話,你人去了就行。”

 “我是不是還得穿你那種風格的衣服?”元午問,“中老年……”

 “我沒有中老年!”林城步打斷他,有點兒無奈,“我真是很迷茫啊,我衣服到底哪兒惹你了啊?”

元午笑了起來:“普通青年。”

 “你不用穿成普通青年,”林城步說,“都知道你在18號上班,穿得太普通了還奇怪。”

 “那行吧。”元午點了點頭。

“叔,”林城步輕輕敲了敲桌子,“我好緊張啊。”

 “別當你爸媽面叫我叔。”元午指了指他。

“元午。”林城步叫了他一聲。

“嗯。”元午應著。

“寶貝兒。”林城步笑著又叫了一聲。

“牲口,”元午站了起來,“走吧,我困了。”

 “回家浪麽?”林城步馬上站了起來,邊穿外套邊問。

 58

 林城步本來以為元午會把吃飯的時間定在周四,周五周六兩天他得去18號,那麽以他不願意跟陌生人打交道的習慣,時間定在無法再推後的周四比較合理。

 但元午卻並沒有挑周四這天,有點兒讓林城步意外。

“周二。”元午說。

“為什麽?我以為你會說周四。”林城步問。

“早去早了。”元午的回答很直白。

“那周一唄,更早啊。”林城步說。

“能不那麽極端麽,”元午掃了他一眼,“你周一不是還要開什麽小會,也沒時間一塊兒去買東西……”

 “買東西?”林城步楞了楞,“我以為你沒考慮過要帶東西去呢。”

 “小華,我覺得咱倆有個事兒要說清楚,”元午走到他跟前兒,捏著他下巴,“我性格那什麽點兒,並不是弱智,也不是猴子養大的什麽都不懂,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林城步點點頭。

“不過我真不知道該買什麽東西去你家。”元午說。

“我知道。”林城步笑著說。

 周二白天他倆都沒事兒,林城步帶著元午去了商場:“好興奮啊。”

 “……你經濟是不是不太好,”元午說,“很久沒逛商場了吧。”

 “逗呢,我一個馬上要去分店當老大的主廚,”林城步嘖了一聲,把胳膊搭到元午肩上,搭了沒兩秒鐘又拿下來了,“你要再矮幾公分就好了,這麽搭胳膊一點兒也不舒服。”

 “要不你蹬蹬腿努個力再長幾公分。”元午說。

“我這是極限了,”林城步扳著手指給他算,“按專家給的那個什麽父母身高又加又減又除然後正負五的公式,我最多長到178,現在已經長冒了。”

 “不是親生的啊?”元午說。

“靠,”林城步笑了起來,“你敢當我爸媽面說麽?”

 “敢啊。”元午說。

“別別別,千萬別說,”林城步笑著說,“中老年人真的聽不懂這種玩笑。”

 “那你還能聽懂呢?”元午看了他一眼。

“……不是,元午,”林城步瞪著他,“你大我好幾歲你都過了三十了我從來沒說過你中老年吧,你逮著我沒完了是吧。”

 “叔你都叫了,還叫那麽順嘴,”元午說,“我也沒意見啊……買點兒什麽合適啊?”

 “酒唄,”林城步說,“一般上門見父母就買點兒酒啊營養品什麽的。”

 “那應該給承宇打個電話,上他那兒拿幾瓶好酒。”元午說。

“他那兒都是洋酒,不行,”林城步說,“我爸他們這個年紀很多人喝不慣,還得什麽茅台五糧液什麽的,再來點兒這參那參或者什麽魚油之類的就行。”

元午沒說話,就看著他。

“怎麽了?”林城步也看著他,“酒是給我爸的,參什麽的可以說是給我媽,這樣都照顧到了。”

 “哦,”元午笑了笑,“你挺明白啊。”

林城步笑笑:“那是……”

 “以前經常送吧?”元午說。

“以……什麽以前?”林城步楞了楞,“我送誰啊。”

 “問你啊你送誰呢這麽門兒清,”元午說,“前女友前男友父母什麽的沒少上門給人送東西吧?”

 “我操!”林城步壓著聲音,“你有沒有人性!這擱一般人身上誰都知道好嗎!就你這種平時誰也不來往的人才不懂呢。”

元午笑了起來:“這麽不經逗。”

 “瞎逗幹你。”林城步說。

“現在這麽橫呢?”元午說。

“我之前跟沒跟你說過,先騙到手了再說,”林城步湊到他耳朵邊小聲說,“現在騙到手了,我就要現原形了。”

 “原形?天父啊?”元午問。

“……咱倆打一架吧?”林城步說。

 按照林城步的指示,元午買了兩瓶酒和兩盒什麽參,本來想再買點兒別的,被林城步攔下了:“差不多了。”

 “要不要再給你買點兒什麽?”元午說。

“手表啊?”林城步斜了他一眼,“不要。”

元午笑了起來,想想又嘆了口氣,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喝奶茶嗎?”

 “喝。”林城步點頭。

 還沒等他坐下,元午從錢包裏抽了錢出來:“自己去買吧。”

 “我帶錢了。”林城步說。

“好玩,拿去買,”元午晃了晃手裏的錢,“叔給你錢去買奶茶,乖。”

 “……過癮呢你,”林城步接了錢,去旁邊的奶茶店買了兩杯過來,把找回來的錢遞給他,“找的錢。”

元午笑了笑,接過錢,喝了口奶茶之後把腿伸長了,伸了個懶腰:“我覺得手表啊,鐘啊,是很神奇的東西。”

 “怎麽神奇了?”林城步問。

“你看秒針走,分針跟著走,時針也跟著走,仨一塊兒轉圈,”元午說,“走啊走啊走,使了個大勁,最後又走回原來的地方了。”

 “但是時間過去了啊。”林城步說。

“小時候我有一塊表,元申給我的,不顯日期什麽的,”元午說,“我就看著它走,看一天,我就在想,這時間到底是過去了,還是停下了。”

 “別瞎琢磨,”林城步說,“你想琢磨這些的時候就找江承宇。”

 “我就覺得時間過不去了,那個針怎麽走都會回去,”元午偏過頭看著他,“我要說段情話,你聽嗎?”

 “我操?”林城步楞了楞,立馬捧著奶茶杯子往他身邊擠了擠,“聽。”

 “我以前覺得時間真的不會往前走,特別害怕,我怕我會一直活在那種爺爺奶奶元申都在身邊的日子裏,”元午低頭喝了口奶茶,咬著吸管說,“現在我又害怕時間真的會往前走,我們會吵架,會打架,會老……”

 “吵架打架老了死了有什麽可怕的,”林城步說,“關鍵是到死我都會在。”

 “啊,”元午看了他一眼,“沒說過你,我給你攢個牲口情話集吧。”

林城步喝了口奶茶,笑了好半天:“我要唱歌。”

 “唱就抽你。”元午說。

 東西買完之後時間還夠,他倆打算先回去休息一會兒。

 剛上了車,林城步的電話就響了,他拿了手機看了一眼:“我姐,她不是出差了麽……”

 “晚上還有你姐?”元午問。

“不知道,我問問她,”林城步接了電話,“姐?”

 “你倆什麽時候過來?”林慧語在那邊問,“媽說是今天下午,我剛趕回來,現在還在機場。”

 “……你趕回來幹嘛啊?”林城步楞了。

“說的什麽話啊我是不是你親姐了,”林慧語說,“我肯定得趕回來啊,你姐夫先過去,我現在往回走了。”

 “……哦,”林城步應了一聲,“我們大概四五點到家。”

 “好。”林慧語掛掉了電話。

“我姐一家一會兒也去。”林城步看著元午,感覺有點兒緊張,他倆一直就按只有老兩口在家準備的。

“那再去買點兒東西吧,你姐有孩子嗎?買點兒玩具?”元午說。

“你有沒有什麽……不爽的……”林城步猶豫著。

“沒有不爽,就是感覺會累,”元午打開車門下了車,“走,回商場。”

 “你不用說話,我說就行。”林城步也下了車。

“那你家人除了覺得我神經病還會懷疑我是不是智商也出問題了。”元午說。

 林城步楞了楞,他沒想到元午已經猜到了老媽的想法。

“也沒有覺得你……”他追上元午,“沒有……”

 “我沒所謂,”元午看了他一眼,“真的。”

這話林城步到是相信,元午向來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只是這回是自己的父母,他總還是有點兒擔心元午會不舒服。

 回到商場,他倆又轉了半天,給林慧語的兒子買了一套英文童話書。

“真不買玩具麽?”元午問,“你外甥就小學二年級……”

 “他比較特別,喜歡看書,”林城步說,“我們家吧,我,我姐,還有我姐夫,都不是讀書的料,但是我外甥就特別喜歡看書,去了個什麽英語培訓班的,還挺積極。”

 “那行吧,”元午看了看手裏的書,“就這個了……我還想起一個事兒,要不再買點兒玩具……”

 “送大頭?”林城步馬上說。

“啊,是,”元午看了他一眼,“年前去看看他,上小學了呢也。”

 “行啊,”林城步笑了,“估計見了你又得哭。”

 “十塊錢就能解決,”元午說,“沒事兒。”

買完這些東西,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不夠再回去一趟的,林城步直接開車往家裏去了。

“你家裏人話多嗎?”元午問。

“我家我話最少,”林城步說,“你參考一下。”

 “你這個話少,是指平時,還是指跟我在一塊兒的時候?”元午問。

“……跟你在一塊兒的時候。”林城步說。

“那你家裏人話可真不少……”元午靠在椅背上看著車窗外面,“那他們會自問自答嗎?”

林城步聽樂了:“你就嗯嗯答應一下就行,他們要問了什麽不合適的你就不出聲,有我呢。”

 “我覺得你爸媽人應該挺好的,”元午轉頭看著他,“養出個這麽……好欺負的兒子……啊也不對,你好欺負說明他們總欺負你……”

 “別瞎琢磨了,”林城步伸手在他臉上勾了勾,“真沒什麽的,我當年出櫃都沒碰著什麽困難,我爸媽挺好說話的。”

 “嗯。”元午應了一聲。

 車開到樓下的時候,林城步看到了林慧語家的車:“我姐夫已經來了。”

 “哦。”元午下了車,拿出口罩戴上了。

 林城步想說馬上就進樓道了還戴什麽口罩,想想沒開口,雖說戴口罩是元午的習慣,但這習慣也是因為沒有安全感,這會兒他表面再淡定,心裏估計也還是不太適應。

 他從車裏拎了東西出來,過去拉住了元午的手:“我家沒電梯啊,得爬樓,四樓。”

 “嗯。”元午捏住了他小拇指尖。

 上了四樓還在門外,林城步就聽到了小外甥給老爸老媽背英語的聲音,挺響亮的。

“開門。”林城步用鞋尖在門上輕輕踢了兩下。

“來啦——”小外甥馬上回答,接著很快門就打開了,“舅舅!”

 “乖,”林城步把手上的東西遞給他,“幫我拿一下。”

 “好的。”小外甥接過東西。

 屋裏幾個人都站了起來,老爸老媽和姐夫,一塊兒往門這邊看著。

 這一瞬間別說元午,就連林城步都突然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進屋的時候手腳都順邊兒了。

“拖鞋呢?”林城步看了一眼腳下。

“別換了,太麻煩,”老媽說,“踩進來吧,沒事兒。”

 “嗯,”林城步進了屋,回過頭看了看元午,“這個就是元午。”

元午走了進來,拉了拉口罩。

“這是我媽。”林城步給他介紹。

“阿姨。”元午笑了笑。

“這我爸。”林城步繼續介紹。

“叔。”元午又笑了笑。

“這姐夫。”林城步又指了指姐夫。

“姐夫。”元午繼續笑。

 幾個人都哎哎哎地應完之後,再次一塊兒齊刷刷地看著他倆,老媽看得特別起勁,還往前走了兩步:“元午啊。”

 “嗯。”元午點點頭,大概是被老媽盯得有點兒尷尬,他把拉下去的口罩又往上拉了拉。

“啊,”老媽也點點頭,還是盯著他看,“外邊兒冷吧?”

 “不冷。”元午說,把口罩又往上拉回了原處,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眼睛。

“媽,”林城步擋到了他倆中間,感覺要再這麽下去,元午要掏墨鏡了,“坐著聊唄?”

 “哦,快坐著,”老媽這才點點頭,轉身往廚房走,“我煮了點兒果茶,一塊兒喝點兒,小步你來幫我端。”

 “嗯。”林城步把元午的外套和自己的外套都放到一邊,看著元午坐下了,才進了廚房。

“你幹嘛呢,”林城步拿起果茶的壺,小聲跟老媽說,“盯著他看,盯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不得看清楚點兒嗎,”老媽也小聲說,“你姐之前說他長得好看。”

 “……哦,”林城步有點兒無語,“那你覺得好看嗎?”

 “長得還不錯,看著也不像比你大啊,”老媽說,“是不是騙你了,謊報年齡了?”

 “就大我幾歲,這有什麽可謊報的,再說誰謊報年齡往大了報的,”林城步轉身往外走,他不想讓本來就不習慣跟陌生人接觸的元午一個人待在客廳裏面對老爸和姐夫,“你別再盯著看了,你有空盯我唄,從小大到你也沒那麽深情地看過我一次。”

 “就你話多。”老媽在身後說。

 客廳裏氣氛還成,老爸正拿著他們拎過來的酒看著:“這酒不錯,挺會買啊,我就喜歡喝高度的。”

 “林城步挑的。”元午說。

“哦。”老爸笑了笑。

“這參好,”姐夫也看了看,“多整啊這一根……”

 “林城步挑的。”元午說。

“都我選的,”林城步把果茶放到桌上,“他也不知道咱家缺什麽,我就都給挑了。”

 “哪有你這樣的,”老爸看了他一眼,“人家買東西,你來挑,還都挑貴的。”

 “他挑的更貴,”林城步笑笑,坐到元午身邊,把他和老爸隔開了,又沖小外甥招了招手,“過來,你叫了小午叔叔沒?有禮物給你呢。”

小外甥走到元午面前,很正式地說:“小午叔叔好,我叫林楊。”

說完還鞠了個躬。

“你好,”元午伸出手,“Nice to meet you。”

小外甥眼睛亮了一下,大概這麽配合他的大人沒幾個,他有些興奮地笑著伸手跟元午握了握:“Nice to meet you too。”

林城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元午,元午跟老爸和姐夫的交流裏寫滿了尷尬,但跟林楊小朋友的交流卻相當自在。

 這大概是大頭的功勞?

“林楊跟媽媽姓,”林城步小聲給元午介紹著,“我姐夫姓楊,打算再要個二胎叫楊林。”

 “……有創意。”元午笑笑。

“來,”林城步拿出了那套英語童話書,“學霸,這個是小午叔叔送你的。”

林楊很驚喜地接過書:“謝謝小午叔叔!”

 “他就愛看書,”老媽拿著幾個杯子出來了,一邊倒果茶一邊看著元午,“你這禮物送得真是合適了。”

 “喜歡麽學霸?”林城步搶在元午開口之前問了一句,他怕元午第三遍說出“林城步挑的”。

“喜歡!太喜歡了!”林楊蹦到元午身邊,“小午叔叔,你是不是英語很厲害。”

 “不厲害,”元午說,“超過三個單詞的我就會剛那一句。”

林楊笑了起來:“那有空我教你吧。”

 “好。”元午說。

“那我教你英語的話,你可不可以教我調酒啊?”林楊問,“我媽媽說你是調酒師。”

元午看了林城步一眼,林城步笑了笑:“你媽都給你介紹過了啊?”

 “嗯,我媽說今天你要帶個朋友過來,是調酒師,還說讓我有禮貌,”林楊點點頭,又看著元午,“小元午叔叔你能教我嗎?”

 “先試試吧。”元午從桌上拿了顆花生。

 林城步知道元午要怎麽試,調酒這事兒,看手眼配合,看運動協調能力,還要看反應,林楊看書認字之類的很強,學東西也坐得住,但這個運動能力……林城步太清楚了,不行。

 他本來以為元午會隨便應付一下就行了,沒想到元午會這麽認真,這要一試,老媽眼裏無所不能的小天才寶貝外孫子林楊小朋友肯定通不過。

 但他已經沒時間再提醒元午了,元午拿著花生說:“我扔花生,你接住它。”

 “好。”林楊點點頭。

 元午手指夾了花生,輕輕一錯,花生往上彈了出去,彈得挺高的,落點也挑得很善良,林楊伸手就正好能接住。

 元午的動作非常帥氣,但林城步沒顧得上欣賞,因為林楊擡起頭之後往前邁了一步才伸的手,花生沒落到他手上,而是落在了他腦門兒上。

 59

 此時此刻,屋裏的氣氛有些凝固。

 花生落在了林楊小朋友的腦門兒上,他仰著頭,顯然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場景,但他沒有放棄“接住花生”的任務,在花生落到他腦門兒上又彈開之後,他用手往自己腦門兒上拍了一巴掌。

 啪。

 屋裏的凝固的氣氛在這一瞬間被林楊小朋友他爸打破了。

“哎我就知道!”姐夫在旁邊爆發出了笑聲,指著他兒子一通樂,“他肯定接不住……”

 “你怎麽當爹的啊!”老媽先是被他笑楞了,回過神以後瞪了他一眼,“這麽笑話你兒子很好玩啊?”

 “也不光我一個人笑,”姐夫忍著笑,“平時他媽也愛笑話他啊……兒子,是不是?”

 “嗯,”林楊點點頭,彎腰在地上找到了那顆花生,“我媽總笑我。”

 “你倆生什麽孩子!”老媽又瞪了姐夫一眼,然後轉過頭瞪著元午,“你們調個酒還用搞得跟練功夫一樣啊?”

林城步也有點兒想笑,但為了不讓老媽再瞪眼,他只能微笑著把臉伸到老媽和元午之間:“就是試試手眼配合。”

 “他不行。”姐夫在旁邊笑著又說了一次。

“你才不行!”老媽不服氣,一伸手也拿起了一顆花生,想想又放下了,換成了一顆大青棗,“楊楊來,姥姥扔給你,你好好接。”

 “好。”林楊響亮地回答。

“……哎。”林城步一看就急了,老媽扔東西的水平一言難言,經常一使勁能把要往前扔的東西扔到旁邊的人身上。

 但他還沒來得及阻止,老媽已經把大青棗對著她寶貝外孫子扔了過去。

 完了。

 居然扔得破天荒的非常準。

 大青棗對著林楊就飛了過去,看軌跡,大概落點是胸口,但如果林楊還按之前邁一步才接的程度,那麽腦門兒估計得再被砸一下。

 就在林城步想起身去攔截一下的時候,身邊的元午突然往前探了探身體,一伸胳膊,接住了那顆大青棗。

“要砸臉上了,”元午說,“這個角度他接不住的。”

 “楊楊,你姥姥用棗砸你,”姐夫在旁邊再次樂出了聲,“元午反應很快啊。”

 “哎,”老爸也沒忍住笑了,“算了,楊楊沒有這方面的細胞啊。”

 “你吃笑藥了吧!”老媽有些尷尬,只好繼續對著姐夫瞪眼睛。

 林城步以前一直覺得這姐夫有點兒幼稚,今天卻非常感謝他這性格以及他全集中在自己親兒子身上的笑點。

“我接不住,”林楊對他姥姥用棗砸他以及他親爹的連續嘲笑並不在意,看著元午,“是不是接不住就不能學調酒了啊?”

林城步對元午的回答非常不放心。

 是的。

 嗯。

 沒錯。

 以他對元午直白程度的了解,這幾個回答出現的幾率各自占了百分之三十三,剩下那百分之一他根本猜不到會是什麽。

 於是他用手在元午腿上掐了一下。

 元午大概是嚇了一跳,反應奇快地連頭都沒轉就一巴掌抽在了他腿上。

 林城步楞了能有兩秒鐘才很低地喊了一聲:“啊……”

 “是。”元午對著林楊點了點頭。

 這回別說是老媽了,連林城步的臉都擰了,見過情商低的,就沒見過低成這樣的!

“這樣啊,”林楊到沒有特別失望,只是從元午手裏拿過青棗,在手上拋了拋,“不過我還是可以教你英語。”

 “這個你能接住的,”元午說,又拿回青棗,舉了起來,“你覺得它掉下來會落到哪兒?”

林楊擡頭看了看他的手,伸出兩只手捧著往前比劃了一下:“這裏吧?”

歪了。

 林城步對這個林楊小學霸在這方面的能力五體投地,他手接的位置跟棗的位置差了快有一個手掌了。

“嗯。”元午手裏的棗移到了他手的上方,然後一松手。

 棗落在了林楊的手心裏。

“啊!”林楊非常愉快地喊了一聲,“我接住了!”

 “嗯。”元午點頭。

“那我能學調酒了?”林楊問。

“能,”元午說,“不過得等你滿18歲。”

 “為什麽?”林楊問。

“調酒得嘗,小孩兒不能喝酒。”元午說。

“哦,那還得十年,”林楊嘆了口氣,“這麽久,那時可能我就不想學調酒了呢。”

 “那你就學別的啊,”林城步說,“反正你學霸,對吧。”

 “也是。”林楊很愉快地拿著棗邊啃邊上一邊兒翻那套英語童話書去了。

 林城步有些難盡置信地看了看元午,這人到底是情商高還是情商低,突然無法判斷了。

 老媽的心情大概也是起起落落的,看著元午半天也沒說話。

“都喝點兒果茶,”老爸說,“這個果茶擱了點兒姜末,喝著香,也暖和。”

林城步拿了杯果茶放到元午面前:“挺好喝的,你嘗嘗。”

 “嗯。”元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你們調酒的時候,不少酒也放姜吧?”姐夫看著元午問了一句。

“嗯,很多都可以放,”元午說,“姜汁,姜片都有。”

 “哎爸,”姐夫又問老爸,“你以前說你朋友請你喝過的味兒特別怪的那個是不是也放了姜?”

 “是的,不光味兒怪,名字也怪啊,叫什麽來著,我想想……”老爸拿著杯子擰著眉,“三套車?”

 “有叫三套車的酒?”林城步楞了楞,又轉頭看著元午,他雖然對酒沒興趣,但畢竟身為元午迷弟的年頭不短了,還真沒聽說過有這名字。

“莫斯科騾子吧,”元午說,“那個加的是姜汁啤酒。”

 “對,騾子,就是這名字。”老爸拍了拍大腿。

“這名字聽著就一股子馬廄味兒。”老媽說。

“騾子又不是馬,”林城步笑了起來,“真有馬廄味兒也該是那個……馬頸。”

老媽楞了楞:“馬景濤啊?他還調酒啊?”

姐夫在旁邊又樂了:“他調的酒估計得叫咆哮。”

 “吃笑藥了你!”老媽瞪了他一眼。

“馬頸,就是馬脖子的意思,horse neck。”元午笑了笑。

“這個還挺好喝的,有點兒甜。”林城步補充說明。

“你懂得挺多啊。”老媽斜了他一眼。

“是不少,”林城步喝了口果茶,“這都多少年了……”

是啊,這都多少年了,有時間就跑18號去蹲著,看著元午調酒,很多酒的步驟他都爛熟於心,哪些是元午的固定動作,哪些是他的即興,他都能看得出來,何況這些酒的名字。

 不過他這話說完之後,老爸老媽和姐夫似乎都有些不知道怎麽接茬,屋裏頓時又有些尷尬。

Horse neck!馬脖子!”林楊在旁邊突然很響亮地喊了一聲,“我念得對嗎?”

 “對。”林城步趕緊點點頭。

“怎麽寫?”他很有興趣地從自己書包裏翻了個本子和一支筆,跑到了林城步面前。

“我……不會。”林城步看了元午一眼。

“啊?舅舅你沒上過學嗎?”林楊有些吃驚。

“是啊,沒上過,為了供你媽上大學,舅舅就去撿破爛兒,賣塑料瓶子……”林城步一臉傷感,“好辛苦啊。”

林楊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騙人,裝得一點兒也不像。”

 “就是,零分滾粗。”姐夫在旁邊接了一句。

“不要說粗話,”林楊說,然後轉身坐到了元午身邊,“小午叔叔你會寫嗎?”

 “我怕我寫了你也看不懂。”元午說,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他的筆,在本子上寫下了Horse neck

 林城步湊過去看了一眼,元午的英文字母倒是比方塊字寫得好。

 林楊拿著本子到一邊學寫去了,林城步正想找個能不繞著元午轉的話題,老媽的手機響了。

“你姐回來了應該是,”老媽接起電話,“哎?啊,都到了,就等你呢……不用買了,我都買了……”

 “我姐回來了,”林城步小聲跟元午說,“一會兒……”

 “你做菜吧,”老媽放下電話,“你姐在小區門口了。”

 “我……”林城步猶豫著,他如果進廚房去做菜,客廳裏就只剩下元午一個人面對老爸老媽姐姐姐夫,不知道元午會不會不適應,“不想做。”

 “嗯?”老媽楞了。

 老爸和姐夫也都楞了,一塊兒看著他。

“讓林慧語做吧。”林城步說。

“你姐剛下飛機,累好幾天了。”姐夫說。

“那你做。”林城步說。

“……行啊,”姐夫點點頭,“我做你吃嗎?”

 “我不吃。”林楊在一邊很快地回答。

 林城步笑了起來:“哎。”

 “去吧,”姐夫拍了拍他肩膀,又說了一句,“我跟元午聊聊,正好我最近想學點兒裝逼的知識。”

林城步站了起來,姐夫這句話估計就是說給他聽的。

 自己不放心元午的樣子這麽明顯?

 他走進廚房,老媽跟了進來:“菜都在這兒啊,冰箱裏還有。”

 “你給我打下手嗎?”林城步打開冰箱看了看都有些什麽材料。

“我就告訴你菜在哪兒,”老媽嘖嘖兩聲,“在家裏還擺大廚的譜呢,還打下手。”

 “咱家這個廚房也站不下倆人,”林城步笑笑,拿出了一盒肉,“這肉是想做紅燒肉嗎?”

 “嗯,做一個,上回你做的那個紅燒肉楊楊不是特別愛吃嘛,”老媽說,“今天一過來就說要讓舅舅做紅燒肉,別的你看著辦就行。”

 “好,”林城步把肉放到了案台上,想想又回頭瞅了一眼老媽,小聲說,“哎,媽,你覺得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有點兒餓。”老媽說。

“……我說元午。”林城步說。

“他啊,”老媽抱著胳膊往冰箱上一靠,“說不上來,看著的確沒什麽毛病……他性子是不是挺……我看他說話好像很直?”

 “是很直,”林城步說,“要換了別人他說話更直。”

 “直點兒好,沒心眼兒,”老媽說,“但也別你姐夫似的,心眼兒沒有,腦子也沒有。”

 “別瞎說,”林城步笑了起來,“我姐夫要真沒腦子是怎麽做到市場部經理的。”

 “我也納悶兒呢,”老媽皺皺眉,“他們公司要倒閉了。”

林城步正想再說話,客廳裏門響了一聲,接著就聽林楊很開心地喊著:“媽媽——”

他把手裏的菜一扔就竄回了客廳裏。

“這我姐,”他蹦到元午身邊,“你還有印象吧?”

 “沒有,”元午如實回答,又沖林慧語點了點頭,“你好。”

 “沒印象也正常,”林慧語笑了笑,“也沒說過話。”

 “媽媽!你看。”林楊拿了顆棗過來,拋起來,棗掉到了地上,他又撿了起來。

“看什麽?”林慧語問。

“看我接棗,”林楊把棗再次拋起來,這回接住了,“小午叔叔說等我18歲可以喝酒了就教我調酒,我通過他的測試了。”

 “這麽棒啊?”林慧語摸摸他頭,“那你去旁邊練習吧。”

林楊走開之後她看著元午:“什麽測試啊?他不是這塊兒料吧?”

 “的確不是,”元午說,“過兩天就忘了。”

幾個人坐定之後,林城步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又看了看元午。

 元午掃了他一眼,突然沖他勾了勾嘴角。

 這是元午在向他表示自己沒事兒,但對於林城步來說這種表達方式有點兒突然,而且當著全家人的面,有種桌子底下摸腿的興奮感。

 他立馬沖元午飛了個吻做為回應。

 但是這個吻被林慧語看到了,一臉嫌棄地翻了他個白眼:“林大廚你還挺嫵媚啊。”

 “謝謝誇獎。”林城步捏了個蘭花指沖她也飛了個吻,轉身進了廚房。

 林慧語一直對元午不是太滿意,她對調酒師沒有什麽意見,但對元午的心理狀態一直不能接受。

 但林城步知道她就算不滿,也不會當著元午的面表現出來。

 他一邊在廚房裏忙活著,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元午的話還是很少,基本不太出聲,姐夫問他什麽了,他才會答一句,然後就是林慧語在聊這次出差碰上的一個奇葩出租車司機。

 林楊小朋友在旁邊時不時插一句嘴。

 這氣氛還不錯,林城步松了口氣。

 心定一些之後他就可以拿出他的全部廚藝了,在廚房裏一通忙活。

 忙了半個多小時的時候,廚房門被推開了。

“還差一會兒,”林城步一邊打開鍋蓋看菜一邊說,“有酒嗎?不要料酒,給我拿點兒我爸的高度酒。”

 “不知道在哪兒。”身後傳來了元午的聲音。

 林城步鏟子一扔轉過身,看到元午站在他後面,頓時有種久別重逢的狂喜:“你怎麽進來了?”

 “上廁所。”元午說。

“拐過去那個門進去就是。”林城步給他指了指路,家裏房子是老式的,去廁所得先經過廚房。

“很香啊。”元午邊說邊往那邊走。

“等等,”林城步湊到廚房門邊往外看了看,大家正聊著,他兩步跨到元午身邊,摟過他狠狠親了兩口,“哎我想你了。”

 “控制一下,”元午推了推他,“有人進來這門票是收還是不收啊,都是你們家人。”

 “靠,”林城步笑了起來,伸手到他衣服裏又摸了幾把,然後才站好了,輕聲問,“怎麽樣?感覺還行嗎?”

 “不太好,說真的很累,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元午說,“吃完飯早點兒走吧。”

 “行,”林城步說,“再堅持一會兒。”

 “也不到需要堅持這麽誇張,”元午笑笑,“就是覺得找話說辛苦,你姐夫跟我說話還好,你媽和你姐一跟我說話,我就覺得費勁,得找話說。”

沒話找話對於元午來說的確是個很困難的事,他一向都是有話說沒話就不說,哪怕是冷場了他也沒所謂,但面對自己家裏的人,元午肯定不能這樣。

“那你給我打下手吧,”林城步說,“正好我這會兒……哎要糊了!”

他跑到竈台前把火關小:“你給我打個下手,今天菜覆雜,我一個人還真有點兒麻煩。”

 “好。”元午應了一聲。

 也許是挺久沒有全家人到得這麽齊了,老爸老媽心情都很好,聊得熱火朝天,居然一直到菜做好了元午開始往外端的時候,老媽才發現元午一直沒在客廳裏。

“怎麽你跑進去打下手了?”她有些吃驚,“我就說一直覺得哪兒有點兒不對勁呢。”

 “大廚說忙不過來。”元午把菜放到桌上。

“我去幫忙!”林楊馬上跳下沙發,一溜小跑進了廚房,幫著拿菜。

“你坐著吧,”林慧語沖元午笑了笑,“怎麽說今天也是客人。”

元午也沒客氣,點點頭就坐下了。

 林城步做的這桌菜光是聞味兒就已經很享受了,元午看著桌上的菜,感覺自己如果一直跟林城步在一塊兒的話,下半輩子倒是不用發愁吃飯沒胃口的問題。

“來,碰個杯。”老媽舉起一杯可樂。

 元午楞了楞,跟著大家一塊兒把手裏的酒杯舉了起來,然後叮當一通磕。

“吃吧,沒人言了吧?”姐夫說,“我覺得我等不到發言結束了。”

 “吃吃吃。”老媽說。

 元午松了口氣,夾了一塊紅燒肉。

“我家過年的時候,人到得齊,就得讓我爺爺來個發言,”林城步在旁邊笑著跟他說,“總結去年,展望明年什麽的。”

 “啊?”元午覺得有點兒迷茫。

“離過年也沒幾天了,”林慧語說,“你到時上我家過年來吧,過年人多,熱鬧,順便看看我爺爺是怎麽發言的。”

 “我都能背下來了,每年都一樣,”姐夫笑著說,“連語氣詞都一樣。”

上我家過年來吧。

 元午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林城步他媽媽基本算是沒問題了的態度,而是……不。

 不想來過年。

 不習慣這麽多不熟悉甚至陌生的又不能當陌生人對待的人聚在一起。

 元午一想到那樣的場面就覺得一陣煩躁。

 林城步一家人已經開始討論過年事兒,元午本來不想在這個時候掃林城步的興,但他害怕林城步會答應下來。

“小步步,”他往林城步耳邊湊了湊,聲音很低地說,“我……能不到你家過年嗎?”

林城步看著他楞了楞,但很快地點了點頭,輕聲說:“嗯,隨便你的,沒事兒。”

元午一陣放松,往椅背上靠了靠。

 但同時湧上來的,卻是一陣心疼,他很心疼林城步。

 需要再一次遷就他的奇怪脾氣。

“不過有條件,”林城步又偏過頭看著他,手在桌子下面摸著他的腿,很小聲地說,“你得讓我跟你一起過年,我想跟你一塊兒吃年夜飯。”

 “嗯?”元午楞了楞。

“哎要不……”林城步突然一挑眉毛,“咱倆去旅遊吧?旅行結……過年。”

60

 吃完飯大家又坐客廳裏閑聊了一會兒,過了八點林慧語一家就要回去了,林楊小朋友每天九點之前要睡覺,林城步借著這個機會,一塊兒說要回了。

“行吧都回去吧,”老媽說,“明天也不是休息日。”

出了門一路下樓,林楊都拽著元午的衣服,跟他確定十年之後學調酒的事兒,還催著他爸把元午的手機號給記了下來。

“元午還挺有小孩兒緣。”姐夫一邊記號碼一邊說。

“還真是,”林城步想想就笑了,“還有個剛上小學的,天天盼著跟他玩呢。”

 “性格簡單的人就是招小孩兒,”姐夫說,“你看我這麽活潑可愛的,連自己兒子都不招。”

 “你再笑話他幾年,他長大點兒該跟你打架了。”林慧語說。

“我不跟老人打架。”林楊說。

“什麽就老人了?”姐夫踢了他屁股一腳,“會不會聊天兒啊你。”

 “不跟你計較。”林楊摸了摸屁股。

 幾個人笑了半天。

 出了樓道之後姐夫就帶著林楊往他家車那邊去了,林慧語看了看林城步:“你倆快回去吧……我的意見就保留了,別的也不多說了,你倆好好的吧。”

 “你老公等你呢。”林城步笑著推了推她。

“走了,”林慧語沖他倆一揮手轉身走了,“晚安。”

 “晚安。”元午說了一句。

“走,”林城步一伸胳膊摟住了元午的肩,湊過去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又鼻尖在他脖子上蹭了好幾下,憋了一個晚上,終於能放肆一會兒了,“哎,憋死我了。”

元午笑了笑,在他屁股上抓了抓:“我是真松了一口氣。”

 “是不是一晚上都很緊張啊?”林城步摟著他往車旁邊走。

“還行吧,我長這麽大也沒經歷過這種場面。”元午在他屁股上一下下抓著,很有節奏。

“我家也不老聚會,你別緊張,平時就是我一兩個星期過來看看我媽……”邊說邊走了幾步之後林城步才想起來什麽,猛地扭頭往樓上看過去,“我操這老太太!”

 “你媽夠不著老太太……”元午說了一半停下了,也跟著扭頭往樓上看過去,四樓的窗簾抖了一下又恢覆了平靜,“的級別,是你媽?”

 “啊,”林城步嘖了一聲,“還偷看呢!”

 “看到我抓你屁股了吧?”元午問。

“還好你不是女的,”林城步說,“倆老爺們兒粗魯點就粗魯點吧。”

 “嗯。”元午又在他屁股上抓了兩下。

“沒完了啊!”林城步瞪了他一眼。

“我放松一下。”元午說。

 上了車之後林城步把車窗打開了一條縫,點了根煙,把煙盒遞給元午。

 元午也拿了一根點上了叼著。

“哎,”林城步發動了車子,打開暖氣,“這關算是過去了,以後就都好說了,你上不上我家過年都沒事兒的,我家過年都是聚在老人家裏,人特別多,少了一兩個人也沒什麽感覺。”

 “少了孫子也沒感覺嗎?”元午看了他一眼。

“沒感覺,”林城步笑了笑,“我家吧,小輩兒裏就我沒什麽出息,我堂哥博士,我表姐在國外,像我這樣的……”

 “博士算個屁,”元午叼著煙說,“博士會做菜麽?博士能有本事讓人去飯店就等著吃他做的菜麽?”

林城步笑了起來:“哎,這是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不是,”元午說,“這是事實。”

 “反正老人嘛,不懂這些,就覺得能念得下去書就是能幹,”林城步說,“所以我過年去不去的他們感覺不大,我提前去看看他們就行了。”

 “嗯,”元午看著他,“那你想去哪兒玩?”

 “不知道,沒想好呢,就你說不想去過年我才突然決定的,”林城步說,“這兩天想想唄。”

 “你們大年夜不忙麽?”元午問。

“我們放假都從二十八放起,春稚過年不營業,”林城步說,“牛逼吧。”

 “那想想上哪兒玩吧。”元午笑笑。

 平時覺得看個電視有時候都能看到好玩的地方,只是沒時間去,但正經想找個地方旅個行的時候,就連一個都想不起來了。

 倆人想了一路,一直到車開到林城步家樓下了,也沒想出來可以去哪兒。

“反正大冬天的都是往南跑,”林城步說,“咱也往南唄。”

 “不,”元午搖了搖頭,“沒意思。”

 “那你想往北走?”林城步拉了拉衣領,“這寒冬臘月的啊。”

 “嗯,找個特別冷的地方,鋪天蓋地的雪,”元午說,“咱倆找個炕縮著,躲窗戶裏頭貓冬……”

 “找個炕?”林城步問。

“是啊,找個炕,炕能睡覺也能滾,”元午斜了他一眼,“你看我找你的重點是不是找得特別準?”

林城步沒說話,樂了半天。

 元午這個提議還挺有意思的,他們不缺雪,年年下,但還真沒體會過一腳踩下去到小腿肚子的雪,感覺應該很有意思。

 林城步懶得找,要去哪兒這個事兒就交給了元午。

 他還有別的事要幹。

 之前沒想過的。

 或者是之前沒敢想到這個程度的。

 他跟元午也沒什麽結婚不結婚的說法,一直覺得能在一起好好待著就可以了,別的他都無所謂。

 但有些事開了頭了,哪怕只是口誤,也會勾著你一直琢磨下去。

 離放假沒幾天了,他也已經跟老媽說了過年出去旅行的事兒,老媽先是不怎麽爽,但最後還是同意了,也沒說什麽。

 元午那邊似乎已經找準了要去的地方,這兩天正在查攻略。

 林城步站在櫃台前,盯著一排排的戒指有點兒發暈。

 全是女戒,亮閃閃。

 導購挺熱情地要推薦,林城步擺了擺手:“我找男戒。”

 “您這邊看看,”導購帶他往旁邊移了移,“這邊都是男戒,您是要帶鉆的還是不帶鉆的?”

 “帶的。”林城步趴在櫃台上,理論上他是更喜歡沒鉆的,但一看到亮閃閃的鉆,他就會想起“一顆永流傳”,就沖這個永字,他就覺得還是應該要。

“是您戴嗎?”導購問。

“是,我和……朋友,”林城步說,“得要倆。”

 “朋友也是男生嗎?”導購問。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

“這款您看看,”導購一臉平靜地微笑著拿了一只戒指出來,“您個子高,戴這個大氣些,你朋友……”

 “跟我差不多。”林城步說。

“那可以挑個同款的,或者這個,”導購又拿了一只出來放在他面前,“可以比較一下,這兩個樣子有點兒像。”

林城步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不挑剔的人,很多事差不多能湊合就行,買衣服有時候大一碼小一碼的他都不在乎。

 但今天他才發現,自己簡直龜毛得另人發指。

 如果自己是導購,碰上這麽個挑了一個小時中途又換到別家挑然後又回來過了一小時還只挑了四個得從四個裏再選出倆來的人,得瘋。

“不著急,您可以戴上拍照給朋友看,”導購居然一直微笑著,“看他喜歡哪一款。”

 “不行,”林城步搖頭,“不能讓他知道,這個是驚喜。”

 “您朋友在酒吧工作,又是調酒師,品味肯定不是大眾款了,”導購繼續微笑,“你可以考慮這款,這種造型比較有個性,平時戴也很好看。”

 “我再看看,”林城步把戒指戴到手上,“我是不是挺煩人的?”

 “還好,”導購笑了,“我見過比你煩得多的。”

 “就這個吧,”林城步從兜裏摸出了一個指環,這是他從元午行李箱裏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裏找到的,元午調酒的時候戴過兩次,“他的尺寸按這個,以前這個他戴無名指。”

導購推薦的是個很簡單的款,一個從細到粗的環,最粗的部分中間斷開,卡著一個像骰子一樣的方塊,上面有一顆小小的鉆。

 看著很精致,也挺帥的。

 林城步把裝著兩個戒指的小盒子放到兜裏,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興奮感和幸福感,走出商場的時候腳下跟裝了彈簧似的,自我感覺非常輕盈。

 如果這時候有個記者來采訪,問他您幸福嗎?他的回答一定會是幸福得咕嘟咕嘟了。

 這種興奮有點兒壓不住,差點兒就習慣性地拿出手機給元午打電話了。

 餵我買了一對兒戒指!

 他的手在兜裏捏了捏盒子,千萬不能說。

 至於什麽時候拿出來給元午,他也沒想好。

 該怎麽給,他更沒想好。

 今天晚上是元午年前最後一次去18號,林城步到的時候比平時晚了一點兒,元午正在吧台後面站著,江承宇一個人坐在角落裏。

“今兒你不是不上班麽,”江承宇給他叫了飲料過來,“怎麽這麽晚。”

 “逛商場去了,”林城步笑笑,“差不多逛到關門。”

 “這一臉陽光燦爛的,”江承宇斜了他一眼,“一個人逛?”

 “嗯,”林城步往他身邊湊了湊,從兜裏摸出了那個小盒子,“你看看。”

 “戒指?”江承宇一眼就看出來了,有些吃驚地壓低聲音,“你買戒指去了?對戒?”

 “是啊,”林城步點點頭,“我不是跟元午要出去玩嘛,想找個機會給他。”

江承宇打開盒子瞅了一眼:“誰幫你挑的?”

 “你保密啊,我還沒跟他說,”林城步說,“我自己挑的。”

 “不可能,這不是你的品味,”江承宇說,“你挑的話估計得挑倆印章款。”

 “這話說的!我至於那麽差的審美嗎!”林城步有點兒不爽,想想又笑了,“導購幫挑的……你覺得他會喜歡嗎?”

 “喜歡不喜歡我不知道,”江承宇說,“不過這個風格他肯定能接受,不會嘲笑你。”

 “那就行,”林城步笑著把盒子放回兜裏,看了看江承宇,“哎承宇哥,你最近臉上沒傷了啊?”

 “你是不是欠抽。”江承宇看著他。

“我就關心一下你。”林城步笑著說。

“不用關心,沒戲了,”江承宇點了根煙,“體位不合不相為謀。”

林城步楞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笑了好半天:“至於麽,又不是偉大的信念,還這麽堅守。”

 “你懂個屁,”江承宇一口煙噴到他臉上,“就是來氣兒。”

元午今天的表演很炫,從酒吧後面出來的時候大廳裏一幫人還在沖他尖叫著。

 林城步沖他揮了揮手。

 元午過來坐下了:“今天來這麽晚?”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幫林慧語拿了點兒東西送我媽那兒去,她沒空跑。”

大齊拿了杯麥芽酒過來,元午喝了一口:“這幾天感覺你挺忙的。”

 “年底了嘛。”林城步笑笑。

 他這幾天跑了兩三次商場看戒指,元午也沒問他去哪兒,他還以為元午沒註意到。

“是不是有外遇了。”元午說。

“哎!”林城步嚇了一跳,“別瞎說!我上哪兒外遇去!”

 “我這兒啊,”江承宇慢悠悠地說,“我空窗期這麽寂寞。”

 “你……”林城步瞪著他話還沒說出來,身後走過來一個服務員,手裏抱著一個巨大的圓形盒子。

“幹嘛?”江承宇問。

“有人送過來的,”服務員說,“說是給你的。”

 “誰送的?”江承宇楞了楞。

“沒說,”服務員把盒子放到桌上,“收嗎?”

江承宇揮揮手,服務員轉身走開了。

“什麽東西啊?”林城步有些好奇。

“炸彈,”元午說著就站了起來,拉了拉他,“咱倆走,一會兒炸了。”

 “我操,小午你這麽不夠意思!”江承宇拽著他袖子把他拉回了沙發上,“人性呢?”

 “看看是什麽。”元午笑笑。

 江承宇把盒蓋給打開了,酒吧的射燈這會兒正好從盒子上掃過,三個人全楞住了。

“操你的什麽意思啊!”江承宇瞪著滿滿一盒的菊花,“我操?”

 “你仇家?”元午問。

“我哪兒來的仇家,”江承宇說,“誰敢跟我叫板?”

 “現在就有人叫板了啊,”林城步從盒子裏拿了一朵花出來看了看,“哎,還是真的啊,鮮花呢,還挺香。”

江承宇沒說話,從花縫裏抽出了一張小卡片,掃了一眼之後沈默了好半天,最後嘴角抽了抽:“真他媽有創意啊。”

元午從他手裏把卡片抽出來,林城步湊過去看了一眼,念了念上面的字:“要就給你。”

 “常語送的吧?”元午突然笑了起來。

 林城步楞了楞,反應過來之後也笑得不行:“我操這人是不是有病。”

 “你倆等會兒再走,我那兒有兩瓶酒給你們,”江承宇站了起來,一邊掏手機一邊跟服務員一揮手,“這盒子拿我辦公室去。”

過了一會兒,大齊拿了兩瓶酒過來,還帶著很精致的酒架:“小午哥嘗嘗吧,承宇哥自己留了一瓶。”

 “替我謝謝他,”元午往他辦公室那邊看了一眼,“我過完年再過來了。”

 “好,”大齊點點頭,“新年快樂啊。”

 “新年快樂。”元午笑笑。

 新年快樂。

 這話倒是每年都說,元旦說一次,過年說一次。

 但元午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這個詞裏所謂的快樂,覺得跟過慣了的每一天一樣,新年也沒有什麽區別。

 哦,還是有區別的,不用工作,可以窩在家裏。

 元午從來沒覺得過年有什麽不同的意義,在身邊所有人都沈浸在過年的興奮和喜悅中時,沒“年”可過的自己也從來沒有過什麽郁悶。

 跟他沒什麽關系,就像六一兒童節他也沒得過一樣。

 但今年卻有些不一樣。

 本質上他對過年的概念還是沒什麽變化,有所不同的是心境。

 林城步是個很容易能把他情緒帶起來的人,這些天林城步每天都一臉喜滋滋地跑進跑出,不知道他在忙什麽,但自己的情緒卻會跟著他走。

 查旅遊攻略的時候都會覺得有隱隱的興奮,這種情緒是以前沒有過的,林城步帶給他的。

 他有些享受,這種人人都會有,而他卻是因為林城步才覺察和體會到的感受。

 旅行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元午按攻略訂好了機票和旅店。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個據說全年積雪時間長達七八個月的地方,離得不算太遠,旅遊開發做得還不錯,既能體會原始雪趣,也不會特別艱苦。

“衣服夠了吧。”林城步蹲在行李箱跟前兒又檢查了一遍有沒有漏下的東西。

“夠了,又不是去漠河。”元午站在廚房裏做早點。

 林城步一邊把行李箱拉好,一邊用余光盯著元午那邊的動靜,一個煎雞蛋只能吃著黃的人,要做早點,這讓他非常不放心。

 而且還是包餃子,雖然是買的現成的餃子皮兒,林城步還是覺得吃到奇怪的面片兒湯的可能性非常高。

“好了,吃吧。”元午把一盤煮好的餃子放到了桌上。

 林城步有些激動地走過去看了看,一盤大概二十個餃子,居然只有三個是破的,現在的餃子皮很結實嘛!

 他夾了一個放進嘴裏。

 餡兒是元午問了他之後自己調的,很意外地還挺香。

“怎麽樣?”元午問。

 林城步沖他豎了豎拇指,含糊不清地說:“好吃。”

 “再吃一個。”元午說。

“嗯。”林城步又吃了一個,味道的確不錯。

“再吃。”元午說。

“……我拿點兒醋。”林城步說。

“先吃了再拿。”元午說。

“我拿了再吃啊,我想蘸醋……”林城步有些迷茫。

“先吃!”元午提高了聲音,又看了看盤子裏的餃子,指著其中一個說:“吃它。”

 “哦。”林城步夾起那個餃子放進了嘴裏,這人偶爾做出一頓還能吃的東西就這麽囂張,連吃哪個都要指定。

 元午看著他吃完這個餃子,又研究了一下盤子裏的:“這個。”

林城步有些無奈,只能再把那個餃子夾了起來放進嘴裏:“你真的不想讓我蘸點兒……哎!”

 “怎麽?”元午盯著他問了一句。

“什麽東西磕我牙了。”林城步不知道自己咬著了什麽,牙都咬軟了。

“拿出來看看。”元午說。

 林城步從嘴裏拿出了那個東西,只看了一眼就楞住了。

 是一個戒指。

“這是……”林城步有些發蒙,看著元午,“戒指?”

 “嗯,”元午點了點頭,“你咬著這個了這個就是你的。”

 “為什麽……”林城步感覺自己怎麽都回不過神來了,“會有戒指?”

 “旅行結婚不都是先結了再去旅行的麽。”元午說。

 林城步頓時覺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停頓了,半天才說了一句:“婚戒?”

 “嗯。”元午應了一聲。

“那你的呢?”林城步震驚之中又問了一句。

“我的……”元午拿起筷子在一盤餃子裏戳著,一個一個餃子夾開,“我找找啊……”

 “不是,”林城步瞪著他,有些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你在找戒指?”

 “嗯,這兒!”元午從一個餃子裏挑出了一個戒指,放到嘴裏舔了舔,然後準備往自己手上戴。

“等等!”林城步指著他喊了一聲。

“啊,”元午停下了,“幹嘛?”

 “咱能不能稍微浪漫一點兒?”林城步從他手裏小心地把戒指拿過來。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指環,沒有鉆,也沒有花紋,只在外圈有兩道很淺的來回交叉成8字的細紋,很漂亮也很酷,一看就是元午親自挑的。

 林城步用紙巾把戒指擦了擦,然後拉過元午的手,小心地給他戴上了,又抓著看了半天,輕聲說:“我真沒想到你會買戒指。”

 “我覺得你會想要,”元午說,拿過他手裏的那個戒指,唰地一下套在了他手指上,“而且……總得有個什麽東西,表示我們在一起了。”

 “我……”林城步看著還沒回過神來就已經被戴到手指上的戒指,很感動,又莫名其妙地很想笑。

“有些話我就不多說了,你懂就行。”元午摸了摸他的臉。

“我懂。”林城步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休息,周一正文完結哈。

 本來應該這章完結的,但是小步步的戒指居然還沒送出去,所以就只能周一了,估計不會太長,畢竟是真正意義的完結章嘛,就是拿來甜一下的⊙▽⊙。

 番外大概兩三個吧,我想想寫啥。

 我知道你們嫌棄我這個文短了,但是真的是跟計劃一樣的,而且就算你們嫌棄我,我也還是愛你們,比心。

 61 正文完結

 元午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就把倆人的戒指給戴上了,林城步用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然後發現自己手指上的這個戒指好像有點兒緊。

 元午應該是沒量過他的手指,就按自己的手指買了倆?

 他蹲在行李箱跟前兒也沒好意思問,畢竟元午能想到買戒指就已經很意外了,他不能掃興。

“都準備好了。”元午在他面前也蹲下了。

“嗯,”林城步點點頭,“現在出發?”

 “等會兒。”元午猶豫了一下,抓過他的手,把剛才戴上去的戒指給擼了下來。

“幹嘛!”林城步喊了一聲。

“換一下,”元午低頭把自己手上的也揪了下來,“我這個……松了,倆戒指不是一個號。”

 “……不是一個號你還都擱餃子裏啊?”林城步有些無語,但又非常感動,看著元午把另一個戒指套到自己手上,然後又趕緊在元午自己戴之前搶過戒指幫他戴上了,“你什麽時候量的尺寸?”

 “你睡著的時候,”元午說,“拿根皮筋就量了。”

 “哦。”林城步笑了笑,心裏跟鋪滿了絨毛似的。

 元午的行程安排跟他戴戒指一樣簡單粗暴,他們要去看雪的地方是個林場,按正常來說飛機到地方之後可以歇半天,第二天早上坐個汽車過去就行。

 但元午嫌麻煩,也不太願意在中途過夜,加上他們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年三十兒了,所以他聯系了包車,司機去機場接他們之後直接就往林場開了。

“敗家玩意兒。”林城步坐在飛機上聽他說完行程之後總結了一下。

“你在酒店過三十兒麽。”元午蓋著條毛毯閉著眼睛。

“昨天出發就不就行了。”林城步說。

“我訂票的時候算錯時間了。”元午還是閉著眼睛。

 林城步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想想又笑了,摸著手指上的戒指笑了起碼兩分鐘。

“這麽興奮?”元午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嗯,”林城步也偏過頭跟他面對面瞅著,“我真沒想到有一天咱倆能這麽出去旅行。”

 “我更沒想到,”元午想了想,“我就沒旅過行,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從我爸那兒到我爺爺家,飛機一小時。”

 “沒事兒,”林城步拉過他的手在毯子下握著,“以後有假期我們就可以出去玩,想去哪兒都行,你一句話的事。”

 “嗯。”元午捏了捏他手指。

“哎,我還沒問你呢,”林城步把手伸到他眼前,“這個戒指你什麽時候去買的啊,我真一點兒都沒發現。”

 “你上班的時候,”元午說,“閑著沒事兒就出去買了。”

 “說得跟出去買了顆大白菜似的,”林城步笑著說,又看了看戒指,“這上面是水波紋嗎?”

 “水波個屁,”元午皺皺眉,“無窮符號,沒上過大學你還沒上過小學麽。”

 “……誰家小學學無窮符號啊!”林城步嘖了一聲,“無窮不是個橫著的8嗎,它也不是8啊。”

 “抽象的,”元午說,在林城步還想說話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閉嘴。”

林城步沒再說話。

 元午確認他不會再開口之後閉上了眼睛:“我昨天沒睡好,今天又沒睡夠,我補個瞌睡,你再說話我就抽你。”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偏著頭看著元午的側臉。

 元午是真睡著了,擰著眉抱著毯子,姿勢還挺囂張,靠著窗,一條腿搭在林城步腿上。

“先生喝點兒什麽?”空姐過來送飲料。

“可樂,”林城步抱著元午的腿,“給他一杯咖啡。”

空姐走開之後,林城步看著自己桌板上的兩個杯子,覺得自己應該要兩杯可樂,反正元午看樣子這會兒也醒不過來。

 最後他把兩杯都喝了。

 他沒什麽睡意,昨天晚上他興奮得一夜就沒怎麽睡,但這會兒也不困,興奮勁兒沒個三天五天的感覺過不去了。

 他把手伸進元午褲腿裏摸了摸。

 這家夥居然穿了條挺厚的秋褲……正想把手塞秋褲裏摸摸腿的時候,空姐過來收杯子。

 林城步趕緊把手從元午褲腿裏抽出來,把杯子遞給了空姐。

 空姐看了他一眼,忍著笑走開了。

 嘖。

 元午這個瞌睡補得非常實,飛機降落時林城步推了他好幾下,他才睜開了眼睛,一臉不耐煩:“抽你啊。”

 “坐好,”林城步把他拉起來,“到地方了。”

 “哦。”元午往窗外看了看。

“瞌睡補回來了嗎?”林城步湊到他耳邊假裝說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湊合吧,”元午看了他一眼,“反正不困了。”

下了飛機,元午的手機剛一開機,就接到了包車司機打進來的電話。

“他怎麽比我們還急。”林城步拖著行李箱。

“他家就是林場的,”元午看了看時間,“趕著回去過年。”

林城步沒說話,拖著箱子邊走邊樂。

 元午盯著他看了半天:“你要是病了咱們先去醫院。”

 “沒,”林城步還是樂,“我就是高興,我要唱歌。”

 “唱就抽你。”元午說。

 一出機場大廳,老北風就卷著雪花兜頭撲了過來。

“我操,下雪了啊。”林城步趕緊捏了捏元午的外套,挺厚。

“冷嗎?”元午已經把帽子口罩圍巾全用上了。

“還行,跟咱平時晚上差不多吧。”林城步拉了拉圍巾。

“給。”元午遞了個口罩給他。

 林城步看了一眼,上面沒有雞雞,於是戴上了,這口罩帶著元午身上的暖意,閉著眼睛一吸氣,就能聞到熟悉的氣息。

 司機是個大叔,很熱情,話也多,從車開出機場,他話就沒停過。

 元午始終沈默地看著窗外,林城步心情好,跟大叔一直聊著。

“你們是搞攝影的吧。”大叔說。

“是啊,”林城步想也沒想就回答,反正他之前跟大叔也是一通瞎聊,“能看出來啊?”

 “能,”大叔點點頭,“你朋友特別能看出來。”

林城步笑著看了看元午,元午拉開口罩:“他其實就是我的助理。”

 “對。”林城步點頭。

“其實不用看也知道你倆是去拍照片的,”大叔說,“這大過年的往那兒跑的,要不就是小兩口,要不就是一家子,倆老爺們兒一塊兒去的,就都是攝影師了。”

 “哦。”林城步了起來。

 我們是去度蜜月的!

 從機場到林場路程不短,得開四五個小時,一路上除了班車都沒見著什麽車。

 一邊是有些寂寞的風景,寒風和飄雪,白色的世界,一邊是車裏暖暖的氣氛,一直在笑的林城步和話沒停過的大叔。

 元午覺得這個感覺很奇妙。

 快到地方的時候元午的手機又響了,是之前訂了房的那家民宿的老板打過來的,問大概幾點到,是跟他們一塊兒吃年夜飯還是在屋裏吃。

“快到了,大概四十分鐘,”元午把大叔的話重覆給了老板,“您給準備飯菜吧,我們到了就在屋裏吃就行。”

 “好嘞,”老板說,“給你們準備了酒,免費的,想喝多少都有。”

 “謝謝。”元午笑笑。

 五點多的時候,車開到了林場,一進小村子,林城步就驚呆了,顧不上自己“攝影師”的身份,掏出手機對著外面一通按。

 其實過來這一路,兩邊厚厚的積雪和裹成了大棉花棒一樣的樹枝就已經讓他覺得很過癮了,但眼前這一個個被一兩尺的積雪覆蓋著的農家小院,屋頂上,院子裏的柴垛上,木頭院墻上,堆積著看上去松軟而厚實的像巨大的棉花團,還是能給人帶來一種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驚喜。

“好漂亮啊。”林城步湊到元午耳邊小聲說。

“嗯,”元午盯著窗外距離很近的一截木樁上的一個半圓形的雪團子,“好像元宵,我餓了。”

 “到了,就這家,”大叔把車停下了,指著一條積滿了雪的小路,“車不能往裏開,要不就破壞這景了,你們從這兒走進去,左手邊就是,好日子。”

 “謝謝啊,大叔。”林城步說。

 下了車之後,空氣猛地變得冰冷,林城步原地蹦了蹦:“我操,一條秋褲不夠啊。”

 “我帶了毛褲和棉褲。”元午說。

“……我呢?”林城步楞了。

“你穿我的啊,”元午看了他一眼,“您現在這麽瘦。”

 “也是,”林城步笑了起來,很愉快地一摟他的肩,“而且咱倆不用分你我吧,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不不不,”元午擺擺手,“你的衣服還是你的。”

 “靠,”林城步笑著勒了勒他脖子,“要不回去以後你給我挑一批衣服吧,按你的風格,這樣就可以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嗯。”元午拉了拉口罩。

 林城步對下雪沒什麽感覺,反正年年都會下,但他一腳踩進沒小腿的積雪裏時,還是忍不住喊了一嗓子:“爽!”

元午蹲下,戴著手套把手往雪堆裏一插:“哎——”

 “哎什麽?”林城步馬上也過來,學著他的樣子把手也往雪堆裏一插,“哎……好玩。”

 “幼稚,”元午站了起來,“走吧,趕緊的,餓了。”

天色已經黑了下去,看上去幾乎被積雪埋掉了的村子裏反射著一片片的銀色光芒,每個院子裏都挑著紅色的燈籠,看上去有種已經離開了熟悉的世界的感覺。

 元午挑的這家民宿叫好日子,門口也掛著兩串燈籠,旁邊的一大串苞米上也積上了雪,林城步用手指戳了戳:“啊,還挺松。”

 “這都是人家特意留著的,”元午推開大門,“別給人弄掉了。”

 “哦。”林城步又捏了一小撮雪在手上搓了搓。

 老板已經把他們的年夜飯送到了房間裏,架在竈上熱氣騰騰的一大鍋,配菜也很多,盤子筐子的擺了一桌,一進屋就是撲面而來的暖意和菜香。

“你們這個屋對著後院,清靜,”老板說,“炕我給你們燒好了,暖著呢,熱水也有。”

 “謝謝啊,”林城步脫了外套往窗戶外看著,“後院這雪地能踩嗎?”

 “能踩,踩吧,”老板說,“想要看沒被踩的你們明天上那邊,有幾個院子保留著,可以拍照……拍日出不用起太早,我們這兒日出得八點半以後。”

 “好,”元午站到鍋旁邊,“餓死我了。”

 “趕緊吃吧,”老板笑了,“要加什麽菜就說,廚房裏還有。”

 “謝謝了。”林城步說。

 老板很熱情地又跟他們說了一堆怎麽玩去哪兒拍照收費多少錢的,然後說著新年好啊離開了。

“哎,”元午拉了椅子往鍋邊一坐,“這老板太熱情了,我都想把他推出去了。”

 “等等。”林城步按住了他要拿筷子的手。

“還等什麽?”元午看著他,“你別說現在要滾炕,我不滾,我要吃飯。”

 “……在您心目中我就是這樣的人嗎大叔?”林城步笑了。

“不然您覺得您是什麽樣的人啊大爺,”元午無奈地把手往兜裏一揣,“說吧,要幹嘛?”

 “你先慢慢喝點兒湯,”林城步說,“我出去有點兒事,很快就回來。”

 “去幹嘛?”元午楞了。

“我找老板問點兒事,”林城步拿碗給他盛了湯,“你等我一下,行嗎?”

 “這語氣,”元午摸了摸他的臉,“怎麽這麽可憐。”

 “你,”林城步坐到他旁邊,左手往膝蓋上一撐,右手一指他,壓著嗓子,“在這兒等我,讓你等,你就等。”

元午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拿起碗喝了口湯:“智障總裁。”

 “等著,”林城步笑著站起來,摟住他親了一下,“最多十分鐘我就回來了。”

 “嗯,”元午點點頭,“十分鐘不回來我就開吃了啊。”

 “肯定回來了,”林城步說,“等我。”

 “行吧。”元午又喝了口湯。

 林城步大步地走了出去。

 這個廚子大概是準備了什麽驚喜。

 元午拿起大勺,在鍋裏攪了攪,香味撲出來,他肚子叫了一聲。

 十分鐘?

 元午覺得一個大廚,給人的驚喜大概就是做一道什麽菜。

 但是什麽菜是十分鐘就能做出來的?

 想到還有一個很好吃的菜,元午肚子又叫了一聲。

 他拿出手機,調了個十分鐘的倒計時,放在桌上,對著計時器和一鍋香噴噴的菜開始練習耐力。

 計時器倒退到還有兩分鐘的時候,元午聽到對著後院的那扇窗上被人敲了兩下。

 他轉過頭,從拉開的窗簾中間看到了林城步的臉。

“幹嘛?”他問。

 窗戶很厚,他說的話估計林城步只能看口型。

“過來。”林城步喊著沖他招了招手。

 元午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走了過去,這個氣溫,菜放在後院?

 皮凍麽?

 他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後院也掛了燈籠,但是沒有燈,除了雪地上反出來的銀光,看不清還有什麽東西。

 林城步拿出了一個應急燈,又敲了敲窗,喊著:“打開窗戶!”

 “不,”元午很果斷地拒絕了,“我冷。”

 “我操,我才冷呢!”林城步又敲窗,“打開!”

元午打開了窗,一陣寒風卷了進來,他抓過旁邊的外套穿上了:“你神經病嗎?”

 “來,拿著,”林城步打開了應急燈,“看看地上有什麽。”

元午接過燈,把光往後院的雪地上打了過去。

 腳印,還挺多的。

 腳印的中間有一些像是用樹枝劃出來的道道。

 元午仔細就著應急燈的光看了看,楞住了。

 是一幅畫?

……天父?

 當然不是,元午很快看清了。

 這畫的是兩個側臉,面對面……在親嘴。

 元午有點兒意外,這臉畫得挺粗糙的,但看上去簡單的幾道,特征卻抓得很準,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畫的是林城步和自己。

 左邊的是林城步……沒什麽特征,主要是右邊,前額垂下的頭發和腦後的小辮,這是自己。

“你畫的?”元午問。

“嗯,”林城步點點頭,“你看仔細點兒!”

 “哦。”元午拉拉衣領,再次用燈光細細地把畫照了一遍。

LOVE

 兩個臉的下方寫著簡單的四個字母。

 元午的第一反應是這人果然是文盲連I LOVE YOU都寫不全。

 第二反應就是一陣暖意從心裏往全身迅速地漫延開來,猛地有些鼻子發酸。

“仔細點兒。”林城步又提醒了一次。

 元午拿著燈第三次慢慢掃過這幅畫。

 光掠過兩人的眼睛時,有一道細細的光芒閃過。

 元午頓了頓,又往回照了照。

 兩只眼睛裏都有光,而且很亮,跟雪地的反光完全不同,他盯著看了兩眼:“那兒有什麽?”

 “要出來看看麽?”林城步轉過頭笑著問。

 元午把兩扇窗戶推開,直接從窗台跳了出去。

 走到這畫跟前兒時,眼睛裏的光已經很清晰,元午也看出來了這是什麽。

 他彎下腰,用燈光對著雪地照著,聲音裏有很細的顫抖:“戒指?”

 “嗯,”林城步走到他對面,從雪裏拿出了一個戒指,拉過他的手,笑著說,“我也買了,就想到這兒以後送你的。”

 “啊。”元午看著他。

“我挑的可不是中老年款,”林城步看著他的手指,把戒指戴了上去,跟之前那個並排著,“你肯定會喜歡的。”

元午收回手,低頭看著手上的戒指,沒有說話。

“喜歡嗎?”林城步輕聲問。

“嗯。”元午應了一聲。

 林城步笑了笑沒說話,看著元午,等了半天元午也沒動,就低頭盯著戒指,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哎,叔。”

 “啊?”元午擡眼瞅著他。

“我的,”林城步指了指地上,“在那兒。”

 “哦。”元午從雪裏捏起那個戒指。

 他把手伸到元午面前:“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個很浪漫的人,怎麽一到關鍵時刻你就這麽不著調呢。”

 “閉嘴。”元午說,拉過他的手,把戒指戴到了手指上,也跟之前那個並排著。

“我也沒什麽說的了,”林城步說,“本來覺得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想想吧,追你這麽久,也不需要再說什麽了,對吧。”

 “嗯,”元午抓著他的手,把自己的手伸到旁邊,“我腦子裏有‘小步步情話一百句’。”

 “我愛你,”林城步說,“我也知道你愛我。”

元午看著他。

“是不是有點兒肉麻?”林城步問。

“挺好的。”元午說。

“嗯,”林城步笑了笑,感覺有點兒冷,應該是餓的,“回屋吃飯?”

 “嗯。”元午應了一聲,但是沒有動。

“嘗嘗老板的酒……”林城步抽了抽手想站起來,但元午沒撒手,他只得繼續蹲著,“怎麽了?凍僵了啊?”

元午拉下口罩,笑了笑,低頭在他手指上輕輕吻了一下。

        62 番外1

每天下午四點半左右,負責清潔的大姐開始打掃衛生,掃把在辦公室窗台下面掃過的聲音,就是江承宇的起床鈴。

 他這間屋子本來只是辦公室裏隔出來臨時休息的,但自從有了這屋子,他一個月裏起碼有二十天是在這兒睡的,省事兒,不用開車來回跑,約了人可以方便地睡……

江承宇打了個呵欠,翻身摸出手機看了看,幾個短信,幾個未接,沒有特別重要的內容,於是又把手機放回去閉上了眼睛。

 來個回籠……身邊的人突然也翻了個身,把腿搭到了他身上。

 他皺著眉把這條腿掀了下去。

 手剛收回來,這條腿又搭到了他身上。

“操,”江承宇有點兒惱火地狠狠一巴掌拍在這條腿上,“李……張……許……”

忘了是他媽誰了。

 他回過頭看了看旁邊人的臉,吼了一聲:“趙可!”

 “嗯。”趙可本來側枕在枕頭上,他一吼,立馬把臉埋進了枕頭裏。

“起來,”江承宇說,“我一個人待會兒。”

 “我回籠覺。”趙可說。

“回你大爺。”江承宇瞌睡也沒了,直接坐了起來。

 趙可也沒再說什麽,跟著也坐了起來,打了個呵欠:“你個渣渣。”

 “滾吧,”江承宇下了床,一邊穿衣服一邊進了浴室,“今兒晚上我有事兒,你自己玩吧。”

 “有什麽事兒啊?”趙可問,“追人吧?”

 “不關你事。”江承宇說。

“那個常語吧?”趙可說,“他很帥麽?頭回見你這樣啊,床都上完了還這麽上心的。”

 “滾滾滾。”江承宇說。

“我拿點兒錢啊。”趙可在外面說。

“錢包裏有,”江承宇說,“給我留一百。”

 “我用不著這麽多,”趙可拿著錢包走到浴室門邊,“你成天帶這麽多現金幹嘛,刷卡刷手機不都行麽。”

 “老年人的習慣,”江承宇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有課吧,又浪一天。”

 “記這麽清。”趙可從錢包裏抽了點兒錢出來。

“你有一星期沒上課了吧,”江承宇刷著牙,“不是我說,好歹是個學生,有點兒學生樣……”

話還沒說完,趙可已經一關門出去了。

 江承宇把嘴裏的牙膏沫吐了出來:“□□大爺。”

常語。

 這名字簡直不能提。

 江承宇根本沒想到自己浪了這麽些年能栽在常語這麽個小廚子手上。

 哦,不是小廚子,常語在一個什麽什麽五星酒店的西餐廳裏混得還不錯……江承宇有時候會覺得迷茫,會不會是因為林城步,所以對廚子這麽有興趣。

 連中餐西餐都不講究了。

 不過自打上回元午覆出表演那天沒堵著人之後,他已經有好幾天沒見著常語了,這小子居然放棄了好不容易等來的元午的場子。

 雖然覺得不怎麽挨著,但江承宇覺得他還挺有毅力的。

 洗漱完他換了身衣服打算出去吃點兒東西,剛走出門,手機響了。

“餵。”他看也沒看就接了電話,每天這個時間是他電話最多的時候,都知道他這會兒起床。

 聽筒裏傳來一個有點兒低沈的聲音:“我今天晚上要過去……”

 “常語?”江承宇楞了楞,居然敢打電話過來!

“咱倆的事兒,等散了以後再解決。”常語說。

“你說什麽呢我沒聽清,”江承宇點了根煙,“在我這兒,你說了算?你以為你誰啊?”

 “別那麽記仇,”常語說,“那天你也沒說……”

 “說你大爺,”江承打斷了他的話,“我跟你說小寶貝兒,你今兒敢過來我今兒就敢收拾你。”

沒等常語再說話,江承宇把電話給掛了。

 那天的事兒江承宇一想起來就有拎個人出來打一頓的沖動。

 不為別的,什麽上下什麽體位都好說,關鍵是他媽丟人。

 常語看上去也不像個野蠻人,平時聊天就包括剛打電話,都一幅規規矩矩的樣子,結果提槍上場的時候跟磕了藥似的。

 也怪自己那天喝多了,進屋還沒*呢就有點兒犯暈,直接被這小子掄到床上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蒙的。

 日!

 咬牙切齒地去隔壁西餐店裏戳了塊牛排吃完,回到店裏的時候江承宇才覺得自己今天有點兒莫名其妙,居然吃牛排。

“承宇哥,”大齊拿著一撂單子過來,“這是這個月吧台的……”

 “不看!”江承宇沒好氣地一揮手。

 大齊也沒說話,一路跟著他進了辦公室,把單子放在他桌上,然後帶上門出去了。

 江承宇燒了水泡了壺茶,盯著桌上這撂單子看了半天,最後嘆了口氣坐到了辦公桌後面。

 雖然他是個渣渣,但生意上的事兒還是很認真的。

 就是看到一半睡著了有點兒傷感。

 一個服務員來敲門說常語來了的時候,他正趴桌上半睡半醒。

“承宇哥,是現在堵他還是晚點兒?”服務員站在門外搓了搓手。

“你興奮個屁啊,”江承宇看了他一眼,“盯著就行,他要走了跟我說,今兒不動他。”

服務員關上門走了。

 江承宇洗了個臉,繼續坐辦公桌後邊兒看賬。

 一直到元午快結束了,他才出了辦公室,去了大廳。

 常語還坐在老位置上,旁邊坐著倆男的,江承宇見過,是他的朋友,不常過來,但是每次過來都堅持到最後。

 江承宇盯著常語看的時候,常語轉過了頭,目光很準確地跟他對上了,接著就沖他舉了舉手裏的杯子,笑了笑。

 江承宇扯了扯嘴角,坐到了角落裏。

 跟林城步扯了沒多大一會兒,元午那邊就結束了,過來打了個招呼,倆人就走了。

 江承宇自己坐那兒喝掉了一杯酒。

 常語今天似乎真是要來解決問題,元午都走了他也沒起身,跟他一塊兒來的倆朋友也走了,他才往這邊看了一眼,拿著杯子走了過來。

“江總。”他撐著桌子。

 江承宇掃了他一眼沒出聲。

“長夜漫漫啊。”他說。

 江承宇站了起來,往辦公室走過去,常語拿著酒跟著進了辦公室。

“你……”江承宇回過頭。

 常語往沙發上一倒,胳膊架在靠背上看著他:“承宇哥,今天有話好好說。”

江承宇本來是想揍他一頓,辦公桌下面有各種兇器,木棒鐵棒狼牙棒,還有刀,但回過頭看到常語之後,他又改了主意。

 常語的襯衣領口繃開了,露出了鎖骨往下的一小塊胸口,襯著脖子上一個黑皮繩掛著的銀色圓環,很……性感。

 江承宇覺得自己經常約炮,生理需要解決得挺好,不至於特別饑渴,但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常語這樣子,卻突然有種必須大幹一場的強烈願望。

 先幹完了再揍他,應該是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你想怎麽好好說?”他走到常語跟前兒,彎腰湊近,一條胳膊撐在靠背上。

“我……”常語向後仰了仰頭,“看你的態度。”

 “我態度要不好,你還不能好好說了是吧?”江承宇從他手裏拿了酒杯,把裏邊兒的半杯酒慢慢倒在了常語鎖骨上,看著酒順著鎖骨流到胸口,再往下把襯衣浸透,“你覺得我現在這態度怎麽樣?”

常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擡手勾住了他襯衣領口,往下一使勁,直接把扣子扯掉了一顆。

 江承宇把杯子扔到沙發上,低頭看著他。

 常語沒有跟他目光接觸,只是一直盯著他胸口,手伸進去,指尖輕輕在胸口勾劃著,然後在敏感部位上捏了一下。

 江承宇覺得自己這個先幹完了再揍的決定很英明。

 他拽開常語的手,拉著他一推,把常語按倒在了沙發上。

 沙發很寬大,是江承宇很喜歡的一款,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他違背了自己“這個沙發只用來坐以及看”的原則,打算在這上邊兒把常語給收拾了。

 他往常語身上一壓,手往下摸進了常語褲子裏。

 常語的呼吸有些急促地在他耳邊掃過,一把扯開他襯衣摸了進去。

 江承宇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常語身上有很多反常表現,比如會在沙發上做,比如他居然被強上了還想著先幹後揍,比如現在他會吻常語。

 約炮就是約炮,江承宇分得很清,他約炮從來都簡單地直入主題,以解決需求為主要目的。

 接吻是需要感情基礎的,對著個□□他一般吻不下去。

 但常語是個例外綜穿之古劍系統你傷不起。

 而常語的回應也讓他享受,透著饑渴的喘息和瘋狂攪纏的舌尖,以及遊走在皮膚之上忽輕忽重的揉捏。

 沙發寬大點兒還是很有好處的,比如脫衣服會很容易。

 江承宇看著常語的身體,狠狠地摸了兩把,直起身指著他:“別動。”

常語沒說話,只是把手繞到他身後,在他屁股上抓了一把。

 江承宇跳下沙發,去抽屜裏拿天使的小雨衣。

 剛走到辦公桌旁邊,他就後悔了。

 他聽到常語從沙發上下來的動靜。

 精蟲上腦大意了!

 王八蛋!

 常語一把把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再一胳膊肘砸在他後背上時,江承宇真心實意地在心裏對自己豎起了中指。

 江承宇你是個大傻逼。

 常語往他後背上砸這一下也是真心實意的,砸得他氣兒都快喘不上來了,疼痛從一個點迅速竄滿了整個後背。

 他忍著疼痛回手一拳掄在了常語臉上。

 但這個王八蛋連躲都有沒有臉,生生用臉接下了這一拳順便抓住了他的手腕。

 猛地一擰,再往上一提。

 江承宇都能感覺到自己跟個提線木偶似地趴到了桌上。

 完了!

 要被□□。

“江承宇,”常語死死抓著他的手腕,壓在了他身後,一只手拉開了抽屜,拿出了裏面的小雨衣,用牙咬著撕開了一個,“我問你。”

 “問你媽去。”江承宇只覺得肩膀巨疼,完全動不了,也不敢動,感覺再有一厘米的位移,他胳膊就得被卸下來。

“你不爽麽?”常語貼在他耳後問。

“我幹你你會更爽的。”江承宇說。

 常語沒說話,膝蓋頂進了他雙腿之間,再往旁邊一使勁,分開了他的腿:“承宇哥,好好享受。”

 ……

 ……

辦公室的門被人敲了兩下。

“幹他媽什麽!”江承宇躺在沙發上吼了一句,吼完了又皺皺眉,嘴裏還有血腥味兒,他從茶幾上抽了張紙擦了擦。

 大爺的還有血!

 而且他都記不清這是被咬的還是被打的,反正舌頭和嘴都破了。

“承宇哥,”外面的服務員小聲說,“大廳兩夥人打起來了,是報警還是……”

 “報他媽什麽警[陸小鳳同人]孤陽古城!天天有人打架,天天報警麽!警察不煩我還煩呢!”江承宇沒好氣兒地說,“叫幾個人把他們給我打出去,打不出去就關大廳裏揍!”

 “知道了。”服務員應了一聲離開了。

 辦公室裏屋的浴室裏傳來水聲,江承宇從沙發上起來,套上褲子,從辦公桌下面抽了跟橡膠棒,拎著進了裏屋。

 爽麽?

 實話實說挺爽。

 那又怎麽樣?

 老子幹你的時候更爽!

 居然還敢大模大樣地去洗澡?

 江承宇一腳踹開了沐浴門。

 常語正低頭站在噴頭下沖著水。

 身材很不錯,特別是在全身都是水,四周都是水霧的情況下,格外誘人。

 但江承宇此時此刻沒有欣賞的心情。

 在常語回過頭來的同時,他手裏的橡膠棒狠狠地抽在了常語肩膀上。

“操。”常語很低地喊了一聲,擰著眉一個踉蹌往旁邊倒了過去,撞在了墻上。

“爽嗎小寶貝兒?”江承宇第二下抽在他腿上,這一下抽得也挺狠。

 常語猛地蹦了一下,捂著腿喊了一聲:“啊——”

這聲音裏透出混雜了惱火和疼痛的情緒讓江承宇很滿意。

 不過常語很快就抄起了浴室裏的金屬置物架,劈頭蓋臉地掄了過來,架子上的東西稀裏嘩啦地跟著飛了過來。

 江承宇趕緊退出浴室,但還是被架子在胳膊上砸了一下。

 接下去的場面讓江承宇頓時回到了*的青春時代。

 常語從浴室裏沖了出來,抄起了他放在茶幾上的一個酒瓶。

 打架這種事兒江承宇並不怵,但他對近身肉搏並不在行,他更喜歡用武器,不過常語顯然跟他相反。

 這人光著身子就敢迎著棒子過來,跟不怕疼似的。

 江承宇的武器很快就失去了應有的功能,他不得不開始跟常語對掄拳頭。

“是不是我讓你揍一次你就能消氣了?”常語把他按倒在地,掐著他脖子。

“你太天真了。”江承宇對著他肋骨用指關節一頂。

 常語抽了口氣,手上的勁松了松,江承宇趁機把他的手往旁邊一拍。

 但沒等他把常語掀開,常語已經壓了上來,一只手掐著他脖子,一只手按著他的肩,貼在他耳邊:“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在想什麽。”

江承宇沒說話重生之超級測謊師。

“我就喜歡幹你,”常語低聲說,在他耳尖上咬了一口,“非常喜歡。”

 “滾。”江承宇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常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松了手,起身拿了衣服穿上了。

“別讓我再看見你。”江承宇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脖子。

“你不會想我麽。”常語說。

 江承宇勾了勾嘴角:“會。”

常語拉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

“操,”江承宇拿過手機撥了個號,“跟著他,叫兩個人給他送點兒小禮物。”

江承宇給自己倒了杯酒,坐到沙發上,感覺全身都在疼,也不知道到底哪兒傷了。

 媽了個巴子!

 他喝了一口酒,酒滑過舌頭時一陣刺痛,皺著眉強忍著才沒把一口酒吐出來。

 操!

 他把杯子砸到了地上。

 這叫什麽事兒?

 連他媽洗澡的心情都沒有了。

 大齊叫了人會怎麽收拾常語他不清楚,但常語肯定會吃虧,他這幾個人常年養在酒吧裏,□□各種不服,常語打架不錯,但畢竟是個廚子,還是個優雅的西餐廚子,打架手不夠黑。

 正當他猶豫了一會兒想給大齊再打個電話的時候,窗外傳來了一聲悶響,伴隨著玻璃裂開的碎響。

 接著就是他車子的警報器響了起來。

 江承宇從沙發上蹦到了窗戶邊,猛地拉開窗簾,就看到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很敏捷以及矯健。

“怎麽個意思?”江承宇看著追過來的幾個人,“你們吃完屎了?”

 “讓他逮個空跑了,”一個人說,“我們現在……”

 “你們現在繼續□□去吧。”江承宇平靜地說。

“承宇哥,”幾個人看著他,“他已經傷了,跑不了多遠……”

 “下班吧,”江承宇拉上了窗簾,“晚安。”

窗戶的人走了之後,他撥了常語的號碼。

 響了好幾聲那邊才接了起來,常語帶著微微喘息的聲音傳出來:“檢查戰果麽?”

 “爽麽?”江承宇問。

“爽,”常語說,“明天見,承宇哥。”

江承宇斷掉了電話,狠狠往沙發上一砸,見你大爺。

        63 番外2

“光棍節你還出門兒啊?”老媽在電話裏說。

“光棍節就不能出門兒了?”林城步打開車門,“我晚上回家去吃飯吧,想吃什麽我給你們做。”

 “你回來吃就行,你爸說這輩子都不想再吃你做的豆腐了。”老媽說。

 林城步笑了,這陣兒師父給豆腐改良,有些改良失敗了的林城步會拿回家去做,想看看有沒有挽回的可能……其實還挺好吃的。

“今兒我不上班,沒有豆腐。”林城步笑著說。

“你過了就行了別琢磨做菜了,”老媽說,“回來的時候給你爸帶瓶酒吧,家裏沒酒了。”

 “好。”林城步應了一聲。

 光棍節出門並不是他特意安排的,只是約了李大柱拿張超市打折卡給老媽。

 光棍節怎麽了,光棍節才要出門兒呢,出門去鄙視那些成雙成對的小情侶……

 “哎……”車開出小區的時候林城步嘆了口氣。

 今天是周末,街上的小情侶還真挺多的,開個車等紅燈都能看到旁邊車裏的姑娘給男朋友抽空餵零食。

 煩得很。

 什麽破日子都能過成節,什麽節都能過成情侶吃喝秀恩愛節。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過不下去了。

 綠燈一亮,林城步就沖了出去,沒眼看了都。

 好想戀愛啊。

 從出門兒到現在,往青合街開的這一路,林城步的腦子裏就跟卡了帶似的,來回來去就這一句。

 其實也不是今天,這種感覺已經很長時間了,細算起來,幾年是有了,從出櫃之後。

 他一邊覺得沒壓力了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找個人談戀愛了,一邊又怎麽也找不著能談戀愛的人。

q群加了不少,群裏聊得挺好,一轉私聊十個有八個都直接報資料準備約炮,還有倆一發照片立馬就幻滅了,都輪不到第二步。

 煩躁。

 煩死了。

 下午的青合街沒什麽意思,酒吧沒開門,燒烤沒開門,啤酒屋沒開門,就幾家小服裝店和餐吧在營業。

 林城步打了個電話,在街口等著。

 李大柱來得很快,見了他就點了點頭,也沒說話,直接遞了個信封過來。

“你演戲呢,”林城步接過信封,“不知道的以為咱倆接頭來了。”

 “好貨,”李大柱很配合地馬上說,還拉拉衣領往兩邊看了看,“兩張,一張打折卡,還一張現金卡。”

 “現金卡不用了吧。”林城步忍不住也跟著他往兩邊看。

“拿著吧,上回去春稚吃飯給那麽大折扣還沒謝謝你,”李大柱說,“主要這現金卡只能在你家旁邊那一個超市用,太遠了不想跑。”

 “謝謝了。”林城步把信封放進了外套內兜裏。

“我走了,下回有好貨再聯系你。”李大柱入戲很深地說。

“不聊會兒了啊?”林城步往青合街那邊看了一眼,“請你喝點兒什麽……”

 “不了,我媳婦兒還在商場逛著呢,我得過去拎包,”李大柱笑笑,轉身快步往購物廣場那邊走過去,“還是單身好啊。”

 “好你大爺。”林城步挺不爽地說了一句。

 寂寞的午後啊。

 單身的狗啊。

 現在回家有點兒太早了,跟老媽大眼瞪小眼地沒什麽意思,林城步猶豫了一下,決定去喝杯奶茶。

 奶蓋奶蓋。

 奶蓋綠茶。

 寂寞的午後啊……狗啊……

冰涼的綠茶和又香又膩的奶油讓他因為思春而無比煩躁的情緒得到了稍許的安撫。

 他拿著奶茶順著青合街慢慢溜達。

 這會兒人都在購物廣場那邊堆著,得到五六點鐘才會有人過來,吃吃飯喝喝酒泡泡吧。

 林城步對酒吧沒什麽興趣,但也跟朋友來過幾次。

 當時他還挺想去赫赫有名的青合街18號看看,但朋友說那兒人太多,而且朋友看中的那個仙女般的呂紙在另一個酒吧……

林城步往前面看了一眼,18號就在對街凹進去一塊的地方,現在只能看到一個角。

 不過哪怕是在這種沒有人氣的白天,18號那股子裝逼成功的範兒也依然能強烈地感受得到。

 林城步往前又走了幾步,18號門臉完全出現在眼前。

 他的腳步停下了。

 心跳在這一瞬間突然很有存在感。

 之前東瞅瞅西看看的目光也突然變得目標明確。

18號門口的消防栓上坐著一個人。

 林城步甚至看不清這人的臉,但午後陽光下有些落寞的身影卻莫名其妙充滿畫面感和吸引力。

 他走到了18號正對街,街很窄,從這裏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人。

 頭發有些淩亂地紮在腦後的,從前額隨意垂下幾綹,叼著的煙升起的煙霧裏看不真切的眼神,懶洋洋伸長了的腿……

太帥了。

 太酷了。

 林城步感覺子彈穿胸而過,自己此時此刻一定是目光如炬,起碼能燒著一張a4紙。

 也許是因為灼熱的目光,也可能是自己一動不動杵在這兒的時間有點兒太長了,對面的人把煙頭彈進旁邊的垃圾筒後,擡頭往這邊看了過來。

 林城步看清了他的臉。

 帥。

 就一個字。

 我可以重覆一千次。

 雖然那個人本來看不真切的眼神在這時變得清晰,傳達出來的信息只有兩個,冷淡,以及“我沒有看到你”,林城步還是在這時決定,過去。

 過去幹嘛?

 不知道。

 要說話嗎?

 要個電話?

 問問你對男人有沒有興趣?

 挨揍了要跑嗎?

 跑了以後還來嗎?

 一直走到了那人跟前兒,他都不知道自己過來到底是想幹什麽。

 好煩啊每天都很煩,想談戀愛。

 就是這個人。

 林城步覺得看到一個人的時候腦子裏竄起的談戀愛三個字清楚地表明自己對這個人絕對是一見鐘情了。

 多麽神奇,這種事兒居然會落在自己身上。

 前陣兒同學聚會的時候還有姑娘感嘆自己沈迷一見鐘情多年最後居然相親結婚。

 他當時還很不屑地覺得言情小說害人不淺,像他這種多年來只看菜譜以及內心裏只有菜譜的人,就不會考慮這種問題。

 啪啪。

 打臉了。

 大概是站人跟前兒發楞的時間有點兒長,消防栓上的人終於把目光放在了他臉上。

 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仿佛他只是把目光停在這兒休息。

 林城步在這種平靜地註視之下突然有些緊張,張了三次嘴都沒說出話來,扔缸裏就是條魚。

 在那人的目光休息夠了移開時,他終於開了口:“大叔……借個火。”

也許是這人有些頹廢的氣質,也許是他看上去起碼兩天沒刮的胡子茬,也許是……自己緊張過度腦子短路了。

 總之叫的是大叔沒錯。

 林城步做好了轉身離開的準備。

“你跟我說話麽大爺?”那人開口,冷淡的表情有了變化,透著不耐煩,就像是被打擾了思考人生。

 林城步點了點頭,這個聲音也挺性感的,雖然跟表情一樣充滿了不耐煩。

 那人掃了他一眼,從兜裏摸出了一個打火機扔了過來。

 林城步趕緊接住,一聲謝謝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那人已經站了起來,轉身走到18號門口推開了門。

 他抓著打火機跟了過去,為什麽要跟過去……就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過來一樣,不知道。

 那人回過頭:“不用還。”

看清他手上沒拿煙之後又說了一句:“還沒營業。”

門頂著林城步的鼻子關上了。

 他沒有動。

 不是因為被拒之門外,而是因為剛才的距離很近。

 雖然整個人都透著拒人千裏的冷淡和平靜,但林城步並沒覺得有什麽不適應,這樣的長相,跟這樣的氣場非常般配。

 林城步退後了幾步,坐到了消防栓上。

 說不清是什麽,但他的確是莫名其妙就被這人身上的氣場給吸引住了。

 哪怕是回過神來之後,這種吸引力也還是沒有減退。

 如同在黑暗的思春之路上突然出現了一片耀眼的光亮。

 坐在消防栓上抽完了一根煙之後,林城步過去推開了18號的門。

 的確是沒營業,空調也沒開,燈也沒開,只有一個服務員站在吧台後邊兒擦杯子。

 看到林城步進來之後,服務員很有禮貌地說了一句:“先生我們還沒有開始營業。”

 “我知道,”林城步走到吧台前,“我想打聽一下……就剛才,進來的那個人……他……”

 “剛才進來的人?”服務員看著他,“你是說小午哥嗎?”

 “小午?”林城步說。

“嗯,元午,我們這兒的調酒師,”服務員繼續擦杯子,“有什麽事兒嗎?”

 “他……在嗎?”林城步問,默默在心裏記下了這個名字。

 元午。

 元午。

 元午。

“沒在,”服務員說,“剛已經走了。”

 “走了?”林城步楞了楞。

“後門走的,”服務員又看了他一眼,“您有什麽事兒嗎?”

 “我……沒有。”林城步回答。

 服務員笑了笑,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今天晚上他會在的,周末他都會在,你可以晚上過來,不過要早,他在的時候人都多。”

林城步坐在飯桌前,吃兩口飯看一眼墻上的鐘。

“是吧?”老媽拍了拍他的胳膊。

“嗯?是什麽?”林城步看著老媽。

“我說你姐最近廚藝大長!”老媽瞪了他一眼,“一頓飯你都迷迷糊糊的到底在想什麽啊!”

 “是!”林城步用力點點頭,“沒錯!”

 “別跟他說話了,”林慧語皺皺眉,“夢遊似的。”

 “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啊?”老爸看著他問了一句。

“沒事兒,”林城步夾了一筷子菜,他還真沒註意林慧語的廚藝是不是有所進步,“我能有什麽事兒。”

 “肯定有事兒,只是不樂意跟你們說,”老媽斜了他一眼,“我跟你說,你不想說,我們還不樂意聽呢。”

 “真沒事兒。”林城步嘆了口氣。

“吃完飯是不是要馬上出門兒?”林慧語笑著問。

“……是。”林城步說。

“看看!”老媽喊了起來,“急著出門兒呢。”

 “這麽大的人了,”老爸笑了笑,“晚上有個活動什麽的不很正常嗎?”

 “我跟你說啊兒子,”老媽盯著他,“我可是聽說你這圈子亂得很,你跟個傻子似的……”

 “我沒圈子,”林城步說,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傻。”

傻不傻的……還真不好說。

 吃完飯立馬放了筷子趕赴酒吧就為看一眼街邊偶遇的一個人,這事兒說出來其實還真挺傻的。

 林城步到青合街的時候,這裏元氣已經覆蘇,各種燈光閃爍,音樂聲此起彼伏,街上的人也來來往往的,雖然主力還都是情侶,但他的心情卻沒太受影響。

18號也一改下午陽光裏那種頹敗中透著酷勁兒的風格,燈光和黑色,低聲嘶吼的音樂,就像在說這條街就我這兒最有逼格,我還有個超級帥酷的調酒師。

 調酒師。

 林城步走進18號的時候才抓住了這個重點。

 他一直琢磨著的就是元午元午元午的名字,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元午是個調酒師。

 多麽……林城步想起了在網上看到過的一個調酒教學視頻,那位跟名字跟發型師同一風格,打扮也師出同門的老師。

 元午居然是個調酒師。

 看來調酒師也是有區別的,一種是錄教學視頻的調酒師,一種是元午這樣的。

18號裏已經不少人,看來下午那個服務員的提醒是很真誠的。

 他找了個能看到吧台的小桌,要了杯果汁……早知道今天不該開車來,這種時候喝果汁真是太沒有情調了。

 好在燈光很暗,他桌上的果汁也不是太明顯。

 就是時間有些難熬。

 在喝完第三杯果汁感覺想要去上廁所的時候,林城步終於看到了從吧台旁邊的走廊裏走出來的元午。

 沒錯,他只見過元午一面,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元午的特征太明顯,氣場也與眾不同,在混雜的人群裏,他很顯眼[]這是在用生命養忠犬。

 林城步突然發現自己坐的這個位置,離吧台還是有點兒遠了,同時他也發現,有人已經站起來走到了吧台前。

 於是他果斷地起身拋棄了他的果汁,幾個大步跨過去,搶到了吧台前面的一張凳子。

 破凳老高,又小,還沒靠背,坐著非常不舒服。

 但林城步還是坐得很享受,因為一擡眼就能看到元午,甚至能看清他的睫毛。

 元午站在吧台後,手裏拿著個量杯輕輕轉著,目光從眼前的人臉上掃過,林城步在跟他目光相接的時候沖他笑了笑。

 但元午沒有反應,就跟沒看到似的連停頓都沒有,目光就這麽滑了過去。

 日。

 林城步有些失望,但還是要了杯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酒,盯著元午。

 元午調酒開始得很突然,低頭一揚手的時候,林城步甚至還以為他是要打人,旁邊一個姑娘的手機閃光燈一閃,他才猛地反應過來,這就開始了?

 元午果然跟他看過的教學視頻裏的調酒師不一樣,除了外形完勝,整個調酒的過程都讓人呼吸不暢。

 每一個動作都像一個黑體的帥字,還是ctrlb的。

 林城步努力地想要跟他的視線對接,想讓元午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一見鐘情這種爛大街的梗,後續發展也同樣需要各種偶然和主角逆天的存在感。

 可始終沒有成功,元午的眼神一直有些飄。

 一切都是隨意和心不在焉的,林城步甚至沒有辦法猜到他到底在看什麽,又到底有沒有在看。

 手機早就拿出來了,吧台前好幾個人都舉著手機,有人在錄,有人在拍,但林城步一直看得出神,在元午的表演結束,把手裏的杯子往他面前一砸,他才被嚇了一跳,按下了快門。

 屏幕上定格的是元午的略微有些往左偏的側臉。

 直挺的鼻子非常漂亮。

 等退回拍照界面的時候,林城步才反應過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元午今晚的第一杯酒,就放在了他面前。

 他立刻放下手機,懷著激動的心情準備伸手去拿。

 與此同時,一只戴滿了各種蜘蛛蛇骷髏戒指的手伸了過來,一把拿走了杯子。

“謝謝小午哥!”身邊開著閃光燈拍照的那個姑娘笑著喝了一口。

 你大爺啊!

 林城步眼珠子都快掉杯子裏去了,居然這麽搶酒喝!

 還有沒有人性了!

 還能不能照顧一下終於在深秋裏體會到了春天滋味兒的單身狗的心情了!

 等林城步從憤怒中掙紮出來的時候,元午已經離開了吧台,從走廊離開了[家教]癡漢是種病,得治。

 他顧不上別的,一口喝掉了自己杯子裏的酒,跟著也進了走廊。

 走廊這邊寫著顧客止步,有幾間辦公室,林城步看到了正往最後一間辦公室裏走進去的元午,他趕緊跟了過去。

 但沒等靠近,一個男人攔在了他面前:“廁所從吧台左手邊過去。”

林城步停下腳步,看了這人一眼:“不好意思,我不是上廁所……”

 “找元午可以明天再過來,”男人笑了笑,看著他,“不找元午的話……可以到我辦公室喝一杯。”

辦公室?

 林城步楞了楞,這人是18號的老板?

“我……找元午。”林城步回答。

“明天見。”這人回身進了辦公室。

 林城步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到走廊旁邊有個小門,大概就是元午今天下午離開的時候走的那個後門。

 他猶豫了一下,從這個門走了出去。

 這是18號的後院,沒有眩目的燈光,嘈雜的音樂和人聲也一下變得非常遙遠,林城步感覺自己的腦子這時才猛地一下松了下來。

 他在墻邊的一個水泥墩子上坐下了,點了一根煙。

 這邊沒有客人出來,停了幾輛車,林城步掃了一眼,目光停在了一輛黑子的挎子上。

 很低調的覆古款。

 不知道為什麽,他馬上就確定了,這是元午的車。

 幾分鐘之後,他的判斷得到了滿分回覆。

 元午從後門裏叼著根煙走了出來,直接一擡腿上了那輛挎子。

 林城步從下午到剛才,滿心裏全都是想跟元午搭上話的沖動,但在現在看到元午的這一瞬間,他卻突然不敢動了。

 元午把煙吐到地上,用腳踩滅了之後,轉過了頭,視線終於跟林城步的接上了。

“幹嘛的?”元午問了一句。

“我……”林城步猶豫了一下,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從兜裏拿出了打火機,“還你這個。”

元午往他手上掃了一眼,又擡眼看了看他的臉:“是你啊?”

 “嗯,我剛才……”林城步清了清嗓子,“看你……那什麽……挺帥。”

元午沒說話。

“我叫……林城步。”他又清了清嗓子。

“哦,”元午應了一聲,發動了車子,在一陣轟鳴聲中竄了出去,“晚安。”

其實林城步不確定元午有沒有說這聲晚安,但他還是回了一句:“晚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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