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胃袋(一)

明明是夏天,卻很冷。

一陣陣往身上吹來的冷氣很冷,隔著T恤貼在背上的金屬椅背也很冷。

最冷的是面前少女的眼神。

"。。。。。。你已經呆住十五分鐘了。"

有十五分鐘嗎?少年呆呆的看著少女的臉。那張臉又甜美又可愛,臉頰圓圓的弧度總讓他愛伸手去捏,雖然那光滑的額頭偶爾會冒出一兩顆痘痘。。。。。。。

又過了一分鐘。

"你──說──話──呀──。"

美少女就是美少女,連緊咬著的牙關都整齊又漂亮。

要說什麼啊?少年腦裏轉來轉去轉很久了,但再怎麼轉,滿腦的醬糊都不會變成黃金。這時候要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遇到這種情況真不知該講些什麼,他

只知道有句話是絕對不能講的──

"。。。。。。是我的嗎?"

啪。

就是這句不能講。

美少女纖纖小手的勁道也是很驚人的。少年一張帥氣的臉被打得偏到旁邊,一下子轉不回來,無福目送少女燃燒著熊熊怒火遠去的背影。

周圍的顧客一邊假裝專心吃漢堡,一邊不時抬眼偷描。少年悻然揉著被打的臉頰,用"幹你屁事"的眼神一一回敬。還好是約在離學校很遠的麥當勞,還好有先把制服換掉,還好她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大聲罵出來--

"王惟翰?"

"啊啊啊啊啊──"

有同校的人在場?少年連頭也來不及抬,立刻伸手往桌上抓去,哪知仍是慢了一步──放在桌上的驗孕筆被人搶先拿了起來。

白色的驗孕筆被白色的手指挾著,刺眼的紅線有兩條。

少年抬頭一看,發現不論何時,情況總是比你所能想像的"最糟糕"還要糟糕。

站在身邊的那個人,的確是同校認識的人。

不但是同校的人,而且是學校老師;不但是學校老師,還是這幾個月來自己率領全班同學一起排擠欺負兼輕視的那個老師;是被自己欺負的老師就算了,偏偏這個人這學期剛好被調到他們班當導師。。。。。。。

"老。。。。。。老師。。。。。。"

被叫作"老師"的人面色平和,那雙細長的眼睛一反平常的畏縮,而是很挑釁、很卑鄙的居高臨下,望著癱在椅子上萬念俱灰到很想去死的優等生。

"嗯哼,真的是你啊。。。。。。班長。"

*****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從高一到高二,廿三班對外一直都很團結──"有相同的目標"其實沒什麼了不起,"有相同的箭靶"才是人類這種生物能夠團結起來的最大力量。

班上有個書呆子叫劉彥智。

書呆子是每個班級都會有的標準配備,有時做人成功一點還會晉升為人人爭相呵護(特別是考前)的吉祥物--但廿三班的這位顯然沒這麼甜美可人。

劉彥智即使是小考也會熬夜讀上五、六個小時,在考試前都會鐵青著臭臉不理人。

收考卷時,只要傳過他手上的考卷都會被他扣留住再批改一遍,挑出任何可能沒被挑到的錯誤,然後扣分數。

他最大的嗜好就是看別人的考卷,每個曾經在下課時間拿著發回來的考卷檢查的同學都能舉手作證:"劉彥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站到背後來。。。。。。"

所以他就成為箭靶了。

原本也只是一點小小的娛樂,不過是撞撞桌子、在他出現時誇張的藏起考卷而已,沒有做到需要被關切的程度。

直到下學期。

原先的英文老師退休了,換上一個很年輕的新老師。

第一次上課,他按照上學期的英文成績,選了劉彥智當英文小老師;當全班的英文成績都由劉彥智經手之後,每個人的英文成績平均都下滑了三到五分,因為每張考卷總會有一兩個字母寫太草,被盡忠職守的英文小老師扣分。

當然,反擊的行動也悄悄展開。

第一次段考,劉彥智的英文考卷被畫了一隻烏龜,烏龜旁邊寫了英文老師的名字。

收回考卷後,年輕的英文老師氣得發抖,沒有針對劉彥智,而是拍桌子對全班怒駡:"你們瞧不起我是不是?"

那兩堂課,就在全班罰站下度過。

從此之後,讓廿三班團結的箭靶就從劉彥智身上撕了下來,貼到英文老師的背上。

*****

其實也還好嘛,對不對?

他們只是在椅子上卡粉筆、把板擦藏起來、問話裝死不回答、把前門卡住然後大叫"老師走後門"而已嘛。

王惟翰一邊自我安慰著,一邊心虛的抬頭。

不是他們故意要找他麻煩,但是這個老師總是一副覺得全世界都看不起他而惱羞成怒的樣子,真的很機車。

瞧,現在則是小人得志的嘴臉。。。。。。。

"那是你女朋友?"

姚津雲不知何時已經在對面坐下來了。

"。。。。。。是。"不是女朋友能上床嗎?豬頭!

"。。。。。。。"

姚津雲沒有再接腔,只是盯著那支驗孕棒一直看,神情專注到讓王惟翰覺得頭皮發麻。

"老師你不要再看了行不行?"兩條線就兩條線,再看也不會變多或變少。。。。。。那可是我馬子用尿尿沾過的東西啊!

"幫我把她約出來。"

姚津雲望向王惟翰,面色凝重。

"幫。。。。。。幫你約她幹什麼?"王惟翰一時呆住了。

"限時三天,沒約到的話,三天後我會把剛剛發生的事寫成真人小說貼在學校公佈欄。"

姚津雲丟下輕聲細語的威脅後,把驗孕棒用餐巾紙包起來,又說了句"還有物證",接著便起身離開了。

"。。。。。。靠。。。。。。"

王惟翰像只離水的金魚一樣瞪凸了眼,嘴巴一張一闔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看著那卑鄙小人的背影慢慢從視線中消失。

--

噗--

黑色胃袋(二)

"小。。。。。。"

才說了一個字,話筒裏就傳來乾脆的掛斷聲。

王惟翰苦著臉,把手機還給阿浩。

阿浩臉帶同情的看著他:"這麼慘?你這次到底做了什麼?"

能照實回答嗎?把女朋友肚子弄大還說了句該死的話接著被甩一巴掌又被導師目擊現場然後遭到威脅。。。。。。王惟翰搖搖頭,大歎一口氣,往桌上倒成攤屍狀。

硬硬的桌面壓著臉,窗外打橫了的藍天白雲亮麗得像在諷刺。

昨天打了十幾通電話給小晴,接都沒接就被直接掛掉。剛才借用阿浩的手機打過去,好不容易電話接通,哪知小晴一聽見是他的聲音,就又馬上切斷。

"我完蛋了。。。。。。"王惟翰抱著頭哀嚎。

上課鐘聲響起,阿浩聳聳肩膀,愛莫能助的走回自己座位。

英文課。

今天王惟翰沒心情也沒膽子加入惡整姚津雲的行動,只是趴在位子上,看著同學利用打鍾的十幾秒開始藏板擦、卡粉筆、堵前門。

原本是每天的樂趣來源,但現在纏身的煩惱比這種行為重要多了。。。。。。。

鐘聲嗡然而止。

胡亂塞進講桌裏的板擦一直掉出來,探出窗外把風的人回頭叫著快點快點他在轉角了,講臺上的人連忙飛奔到教室後方,把板擦丟進掃具櫃。

好。。。。。。好幼稚。

抽身而出時,才發現這些行為其實很可笑。王惟翰察覺到自己看著同學瞎忙的目光居然不由自主帶上了鄙夷。

姚津雲抱著一迭考卷慢吞吞的走了過來,經過緊閉的前門時,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走到窗戶邊,把考卷從視窗遞進去。

剛剛在把風的人目瞪口呆的接過考卷,聽見姚津雲不慍不火的嗓音:

"考卷發下去寫,然後請班長到我辦公室。"

姚津雲走遠之後,此起彼落的小小""聲和同情的目光交錯著,歡送垂頭喪氣的王惟翰離開教室。

板擦白藏了,粉筆白卡了,前門也白堵了,還天外飛來一場小考。。。。。。王惟翰用龜爬的速度往辦公室移動,不時回頭看看教室,對在教室裏拿著考卷哀嚎的同學感到萬分羡慕。

走到走廊盡頭,王惟翰歎了口氣,正想轉身下樓,卻看見應該在辦公室裏等他的姚津雲站在扶手旁邊。

"過來。"姚津雲朝他勾了勾手。

"。。。。。。。"

王惟翰敢怒不敢言,咬牙切齒的跟在後面,讓姚津雲把他帶到廁所旁的露天陽臺上。

上課時間,廁所附近空無一人,卷過頰邊的風有點強。

"約到了沒?"

"。。。。。。她不接我電話。"

姚津雲嗤了一聲,挪了挪身子。"。。。。。。看來你很想出名嘛。"

風一陣陣吹在身上,姚津雲挪動身體的動作看似無意,實際上是利用王惟翰來擋風。察覺到這一點,王惟翰的火氣更旺了。

"你不是說期限三天嗎?"明明還有一天!

"已經過了兩天。"姚津雲伸出右手,極為骨感的食指和中指在王惟翰面前隨便拉開,量出了大約一公分的距離。"兩天大概可以長到這麼大吧。"

"唬。。。。。。"被淩厲的視線一瞪,王惟翰猛然想起對方的身份是"老師",連忙把接下來的那個""字咽回肚裏。

大概可以長到這麼大吧。

對喔,小晴。。。。。。小晴肚子裏的"東西"是會長大的。

而那個"東西"是自己的。

遲來的冷汗此時忽然開始狂冒,心臟跳動的頻率也愈來愈高,全身一下子沒了力氣。

姚津雲盯著王惟翰閃爍不定的眼睛,原本浮浮涼涼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冷酷。

"終於知道事情有多嚴重了?該抖著哭的人是你,憑什麼我要比你還緊張?"

"。。。。。。。"王惟翰此時的心情不能不說是慚愧。

姚津雲模樣再欠揍、態度再機車、說話再不中聽。。。。。。也還是想幫他的。

"我不是要幫你,這種事永遠只有女孩子吃虧,你又不會痛。"彷佛有讀心術般,姚津雲撥了撥頭髮。"求的也好騙的也好,不管用什麼方法,你一定要把

她約出來,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知道了。"王惟翰低下了頭。

轉身離開前,姚津雲臉上掛回了卑鄙無恥的笑容,從上衣口袋拿出用夾煉袋包好的那支驗孕棒,在王惟翰面前晃了晃。

"還剩一天,明天沒約到,你就要出名了。"

"。。。。。。。"

幹,居然隨身攜帶。。。。。。。

"喂?請問是朱朱嗎?"

"你哪位?"聽見陌生的聲音叫出自己綽號,少女的語氣帶上了一層警戒。

王惟翰吞了口口水。"我是小晴的男朋友。"

朱朱恍然大悟的""了一聲,說話的速度忽然變得很快很快:"我知道我知道,你跟小晴吵架了她不接你電話對不對?噗噗噗噗,那要不要我去叫她來聽

呀?啊啊不過她一聽到你的聲音大概會馬上掛掉吧。。。。。。那你打給我幹嘛?對了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我是翻國中的畢業紀念冊。。。。。。"聽見朱朱驚叫一聲"我們同國中喔",王惟翰才繼續說道:"我是想請你幫我把小晴約出來,我要,呃,跟她道歉。。。。。。"

話題切到重點,王惟翰說得結結巴巴,心虛得不得了──不知道小晴有沒有把懷孕的事告訴朱朱。

"幫你約喔?你是要叫我說謊嗎?"朱朱的聲音變得有點模糊,好像嘴裏在嚼什麼東西。"如果小晴知道我騙她,她會生氣耶,她生氣的話會好久不理人。。。。。。

我是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吵架啦,不過這次好像很嚴重,幫你的話我怕會被你連累耶。"

她不知道。王惟翰松了一口氣。

"是這樣啦,她氣我忘了我們的交往紀念日。。。。。。"

"齁!這很嚴重內!"

你的臺灣國語才是嚴重得不可思議。。。。。。王惟翰繼續壓下吐槽的欲望,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對啊,所以她很生氣不理我,我想要好好補償,跟她道歉。。。。。。拜

托你,幫我約她好不好?"

"唔。。。。。。"

"拜託拜託拜託。"

"好吧。。。。。。既然你那麼可憐,明天小晴就讓給你好了。"朱朱的語音再次模糊,伴隨著某種硬物被咬碎的響聲:"我們本來約好要去買CD的,我會先跟她

到學校旁邊的麥當勞吃東西,你要先到喔,然後我會找機會開溜。降子可以嗎?"

太順利了!

王惟翰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握拳,對著天空進行一次無聲的勝利歡呼。

黑色胃袋(三)

"蠢。。。。。。"姚津雲的臉色非常臭。

"嗄?"誰蠢?

師生二人縮在兒童餐玩具櫥窗的後面,姚津雲發出壓抑的低吼:"約什麼麥當勞,你是怕不夠丟臉嗎?滿坑滿穀都是她們學校的學生,要是她激動起來你就

好看了。。。。。。"

"又不是我說要約這的。。。。。。"

囁嚅著的答辯被一道森冷的目光殺成碎片。

姚津雲和王惟翰頭靠著頭,借著櫥窗掩護,往兩名少女的座位望去,只見其中一人拍了拍另一人的肩膀之後站起了身子,背著書包快步往廁所方向走去。

"朱朱要尿遁了,我們趕快過去。。。。。。嗚呃。"

王惟翰才跨出半步,制服領帶就被姚津雲一把揪住,整個人被用力拖回柱子後面。

"蠢。"姚津雲搖頭歎氣。"你現在大剌剌的出場,只會多吃一記鍋貼。"

"。。。。。。。"那不然要怎麼辦?連續被評了兩個""字,簡直動輒得咎。惡狠狠的扯松領帶,王惟翰的情緒已經開始從緊張轉為煩躁了。

"在這裏等著,我去跟她說。"

看著姚津雲走向自己女友的背影,王惟翰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這傢夥果然還是很惹人討厭。

姚津雲輕輕走近小晴的座位,連聲招呼都沒打,就在對面坐下,把她嚇了一跳。

看不見姚津雲的表情,也聽不見他對小晴說的話,但王惟翰清楚看見小晴在十秒內對眼前的陌生人露出了笑容。笑完之後,她咬住了下唇,又在十秒內紅了眼圈。

王惟翰瞪大了眼睛。

他從沒見過她這種表情。

姚津雲把右手放在桌面上,整個身子往前傾,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只見小晴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柔軟的下唇咬得發白,鼻頭跟著眼圈一起紅了。

別鬧了,那傢夥到底在對她說什麼?居然把一向強悍開朗的小晴給弄到快要哭出來,這個渾帳王八蛋!

王惟翰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向正在低聲談話的兩人,不合計畫的出場方式果然換來姚津雲一記冷瞪。

管他去瞪,從出校門開始一直到麥當勞,今天已經被他瞪到防禦力上升好幾級了。

"小。。。。。。小晴。"王惟翰站在桌邊,看著小晴低垂的頭,居然結巴了起來。

"他跟你說了什麼?你不要哭,我。。。。。。"

小晴沒有抬臉,只是一直搖頭。

姚津雲指著小晴身邊的位置,示意王惟翰坐下。

"英文課本拿出來。"

"嗄?"乖乖坐下的王惟翰一愣。

"有人在看這邊了,課本拿出來裝一下。"

姚津雲皺著眉,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唇型很明顯地又加了個""字。

把王惟翰的課本攤在桌上,姚津雲彎身靠近小晴,眼睛看著課本、手指指著課本,嘴巴裏繼續著被打斷的話題:

"。。。。。。老師擔心你,讓老師陪你去檢查,好不好?"

"。。。。。。。"

小晴沒有回答,王惟翰自顧自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這傢夥自稱"老師"的口吻怎麼會這麼自然這麼溫柔這麼。。。。。。噁心?

"只是先去檢查而已,你還年輕,至少不要弄壞身體。不管檢查出來結果如何,我們都可以找到一個對你傷害最小的處理方式。。。。。。"

"。。。。。。。"

小晴依然沒有回答,王惟翰偷眼看向她,瞬間被眼前的畫面嚇到忘了繼續腹誹姚津雲。

她低著頭,一雙軟軟的小手放在膝蓋上,抓著百折裙的裙擺。

手背上有眼淚,一滴,兩滴,持續增加。

一直到姚津雲起身扶起小晴、看見小晴站起身來把臉埋進姚津雲略顯單薄的肩膀,王惟翰才驚覺到眼前這個女孩對自己而言有多陌生。

他們牽過手、接過吻,一起笑一起鬧一起吵架,在生澀的熱情中赤裸裸的探索過彼此。

可是現在的她,對他來說已經遙遠得幾乎碰不到了。

姚津雲把自己的大衣脫下,讓小晴穿上,幾乎及膝的大衣完全遮住小晴身上的制服。

王惟翰腦袋空空的抬起頭,看著預備離開的兩人,耳朵裏傳來姚津雲的聲音,很平穩:"你不必一起來,幫小晴拿著書包,到附近找個比較沒人的地方等我們,我再打電話給你。"

大衣是為了遮住小晴的制服,書包讓自己拿著是為了掩飾小晴的學生身份。

那,不讓自己跟去的理由是什麼?

王惟翰兩眼呆滯的目送著兩人離開,在玻璃門開啟的時候,小晴回頭瞧了他一眼。漂亮的大眼睛濕濕的,目光中已經沒有任何情緒。

於是他知道自己跟她已經完了。

姚津雲牽著小晴的手過馬路,攔下一部計程車。

王惟翰拖起兩個書包,慢慢走出麥當勞,沿著紅磚道走了十幾分鐘,走進一座小小的小區公園,在秋千上坐下。

風很冷,空氣裏沙塵很重,秋千搖晃時發出的吱嘎聲響在寧靜的夕陽中顯得格外刺耳。

老師擔心你,讓老師陪你去檢查,好不好?

不管檢查出來結果如何,我們都可以找到一個對你傷害最小的處理方式。

從小學畢業後就沒哭過了,但王惟翰現在非常想哭。。。。。。為什麼這些話要讓姚津雲對小晴說呢?為什麼自己不說?為什麼她會在他面前哭而不是在自己面前哭?

為什麼。。。。。。為什麼都已經到這種時候了,心裏想到的居然都還是自己?

只想到自己好倒楣、自己該怎麼辦、自己被威脅了、自己也許會被甩。

挨那一巴掌一點都不冤枉,被丟在這裏蕩秋千也是活該。

黑色胃袋(四)

一個小時之後,電話響起。

"你在哪里?"

"在附近的公園,麥當勞出來左轉走一段路就到了。"

沒多久,姚津雲就牽著小晴出現在公園入口,王惟翰連忙從秋千上跳起來,

背著兩個書包跑上前去。

"檢。。。。。。"檢查的結果怎麼樣?接收到小晴冰冷的視線,王惟翰忐忑的問句一下子卡在喉間問不出口。

"不是懷孕,是經血積在卵巢,可以吃藥排掉。"

小晴語氣僵硬的回答,一邊從王惟翰手裏拿回自己的書包。

"那。。。。。。那,還好。。。。。。"

分不清胸口這種空蕩蕩的感覺是什麼,王惟翰呆呆的看著小晴脫下大衣還給姚津雲。

"謝謝老師。"她的臉紅紅的,眼睛又濕潤了起來。"我大驚小怪,害你這麼費心。"

"還好有照超音波。"姚津雲接過大衣,伸手在小晴頭上摸了摸。"女孩子的身體要多注意,知道嗎?"

"知道了。。。。。。"小晴低著頭,努力在爆出哽咽之前擠出四個字:"老師再見。。。。。。"

姚津雲收回手掌,微笑著看小晴抱緊書包快步離去。

"。。。。。。你不去追嗎?"

"。。。。。。。"王惟翰搖了搖頭。追也沒用。

現在追上去,動力也只是對小晴的愧疚而已。。。。。。那不會是現在的她需要的東西。

總之是完蛋了,半年的感情完蛋了,他王惟翰對自己的評價也一併完蛋。

"我真糟糕。。。。。。"這麼自私的人,根本沒資格談戀愛。

"哈啾!"

姚津雲看著夕陽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

"幹,冷死了。"

"。。。。。。。"老師說髒話。

快要入春的天氣為什麼會說冷。。。。。。王惟翰瞠目看著姚津雲穿回大衣,一雙手還緊抓住衣襟,他才恍然大悟──大衣不是為了小晴準備的,而是這傢夥真的很虛很怕冷。

不知為什麼有點想笑。

"你至少要打電話給她,她現在應該願意接了。"姚津雲一臉難受的揉著鼻子。"我沒說你壞話,如果她要跟你分手,你可別怪到我頭上。"

他講話一樣酸溜溜,但揉得紅紅的鼻子大大減低了刻薄用詞的殺傷力。

"謝謝老師。"

姚津雲皺起眉頭,一臉不耐煩。"嘖,謝個屁,麻煩死了。。。。。。呐,還你。"

"喔!"接住了迎面丟來的白色條狀物,王惟翰一陣尷尬。"你還真的隨身攜帶。。。。。。"

"不隨身攜帶,搞不好被你偷回去啊。"

"我才不會偷。"

"對,我現在知道你不會來偷。"姚津雲臉上正要成形的嘲笑被一個擋不住

的噴嚏給破壞了。"。。。。。。因為你蠢嘛。"

蠢就蠢吧。"謝謝老師。"

"就說了不必謝。。。。。。"姚津雲再次揉了揉鼻子。"你欠我一次,要還的。"

王惟翰一呆。"怎麼還?"

幫忙跑腿買東西?幫忙改考卷?以後上課不要作弄他?

"我還沒想到。"姚津雲歪著頭,狹長的眼裏露出笑意。"你挫著等好了。"

挫著等啊。。。。。。可是他連鼻音都出來了。。。。。。看著姚津雲的背影,雖然好像又被威脅了,王惟翰還是很想笑。

****當天晚上,王惟翰正想打電話給小晴,她就主動打來了。

電話接通,劈頭第一句就是:"我們分手吧。"

雖然早就知道會完蛋,但親耳聽到這句話還是很難受。王惟翰忍耐著胸口的

疼痛,用乾澀的語氣回道:"我知道了。。。。。。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啦。"

"不,真的很對不起。"

"。。。。。。。"

"。。。。。。。"

兩人沈默了好一會兒,小晴才開口道:"那個老師。。。。。。是不是你之前說因為很機車所以大家都愛整他的那個英文老師?"

"。。。。。。對。"

想起自己帶頭的那些惡整行為,王惟翰沒來由地冒出汗來。這種感覺,就叫做慚愧嗎?是叫做慚愧吧?可是,可是他對全班發飆的那副嘴臉真的很機車啊。。。。。。

"你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嗎?"

"什麼?"王惟翰沒來由的一陣緊張──那傢夥明明說沒有跟她講自己壞話

的!

話筒另一端傳來深呼吸的聲音。"檢查出沒懷孕之後,我莫名其妙又哭了。

他跟我說,雖然你的處理方式不對,但那是因為我們都還年紀小,遇到大事難免會慌了手腳。他要我把兩件事分開來看,好好想清楚,不要因為這樣就放棄你。"

"。。。。。。。"王惟翰完全無法回話。

"所以我決定放棄你了。"小晴的聲音既愉快又堅定,顯然想得非常清楚。

結束了跟""女友的電話之後,王惟翰整個人被捲入了罪惡感的深淵。

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幹躺到半夜兩點,在做出"明天(其實已經是今天了)的英文課要阻止大家繼續整他"的決定之後,王惟翰終於能夠安心地閉上眼睛睡著。

亡羊補牢嘛。

黑色胃袋(五)

"為什麼?"

"對啊,為什麼?"

"一開始是你帶頭的耶!"

"而且他很機車。"

人類唯有處在千夫所指的狀態下,才會明白中流砥柱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

"總、總之。。。。。。"王惟翰一邊把板擦從講桌深處撈出來放回原位,一邊含糊不清的敷衍著:"人家畢竟是老師。。。。。。韓愈說要尊師重道。。。。。。"

"厚!跟你之前說的不一樣!"

"你收了什麼好處?"

有人過來搶板擦了。王惟翰緊抓著板擦大叫:"哪有什麼好處!我只是忽然。。。。。。忽然良心發現罷了!我們要用功讀書,不應該這樣整老師,老師就像園丁,辛勤地灌溉著我們這些未來的幼苗。。。。。。"

"幹,良心發現,你是說我們沒良心唷?"

"阿魯巴啦!"

用板擦把圍上來的同班同學一一打退並換來更高張的敵對意識之後,王惟翰背抵著黑板,陪著笑臉說:"不要這麼執著板擦的事嘛,你們不覺得這樣很幼稚嗎?"

"對啊,超幼稚的。"阿浩排開人群走到王惟翰身邊,把王惟翰護在懷裏的板擦拔了出來。"只能搞這種等級的把戲,不覺得丟臉嗎?"

王惟翰愣然看著似乎是來幫腔的阿浩,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

他臉上的笑容淺淺的,看起來非常危險。

"應該要這樣才對。"

在嗡然響起的上課鐘聲中,阿浩把折下來的美工刀片貼在板擦邊緣,刀刃向外突出,只要伸手去握板擦,就會被刀片割傷。

"。。。。。。。"

"。。。。。。。"

圍在旁邊的同學們全都傻眼了。

"阿浩,這樣不。。。。。。不太好吧。。。。。。"

"對啊,那個。。。。。。"

"哪個?上課了,大家快回座位啊!"

阿浩臉上掛著笑,反手把板擦放回粉筆槽,另一手勾住王惟翰脖子,用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道把他拖下講臺。

王惟翰被勒得快要不能呼吸,一邊掙紮一邊冒冷汗──不行啊!這樣比平常的小兒科惡整還要糟糕,自己豈不是弄巧成拙嗎?

"阿、阿浩。。。。。。放開我啦。。。。。。"

"你跟小晴怎樣了?"阿浩問得很小聲。

聽見小晴的名字,王惟翰呼吸一窒,一時間忘了掙紮。

"我們。。。。。。分了。"

"分了啊。。。。。。"拖回座位上之後,阿浩把王惟翰往椅子上一推。"那就這樣吧。"

那就怎樣?王惟翰抬臉看著走回自己座位的阿浩,看見他臉上滿布的陰謀。

阿浩問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管什麼意思,刀片要去拆下來才行──王惟翰站起身子正想沖回講臺,前門已經打開了。

靠!平常都會遲個幾分鐘的傢夥今天這麼早進來幹嘛──

"你們班長是誰?"

隔壁班的英文老師一臉嚴肅地站在門邊,皺起眉頭,瞪著跌倒在講臺前的王惟翰。

"是我。。。。。。"摔了個五體投地的王惟翰連忙舉手,撐著講臺站了起來。

駐顏有術的女老師一臉不可思議,推了推眼鏡,把手裏的紙袋交給王惟翰。

"你們姚老師今天感冒請病假,這個發下去寫。"

"嗄?"請病假?

"不可以吵鬧,不可以作弊,我就在隔壁上課。還有,班長明天早上記得把考卷收到辦公室。"

女老師踩著高跟鞋叩叩叩地離開之後,王惟翰從紙袋裏拿出一大迭紙張,抬頭迎向全班同學詢問的目光,一臉遺憾的為他們解答:"是考卷。"

"靠──"

"幹──"

"廿三班安靜點!"

女老師的怒吼聲穿過走廊殺進教室,卻壓不住一個又個不停冒出來的""

考卷一排一排傳下去,濃濃的恨意飄在小小的教室裏,空氣幾乎要凝固。

王惟翰悄悄松了一口氣,帶著苟且的心情回到座位,考卷攤開之後,零星傳來因為過度用力而折斷筆尖的聲音。

還好還好還好。

"你們班──完蛋了!"

下午第二節課,教官用流血的右手食指指著二年廿三班大聲咆哮。

[133m*****[m

夕陽無限好,在背上照久了也是很熱的。

王惟翰陰沈著臉,蹲在國父銅像旁邊拔草。

"幹嘛臭臉,我們救了全班耶。"阿浩蹲在他旁邊,把拔下來的雜草編成辮子。

"是你連累全班!"王惟翰恨恨的拔下一把雜草往阿浩臉上撒。"現在只是縮小連累範圍而已。"

在教官怒問"是誰幹的"的時候,阿浩自動站起來向教官道歉說"教官對不起我們剛剛在打賭"

"李成浩?你們賭什麼?"看見是自己平常最照顧的學生出頭,教官氣得表情扭曲,站在一旁的衛生股長連忙雙手奉上OK繃。

"我們在賭可以用什麼東西代替美工刀。。。。。。本來是用筆和墊板。。。。。。"

"胡扯!這有什麼好賭!"

"教官,是真的。。。。。。不信你問班長,是他跟我賭的。"

於是王惟翰百口莫辯的成為共犯。

"當班長總是比較辛苦。"阿浩拍拍頭上肩上的雜草,抬手看表。"好啦快五點了,我等一下請你吃豆花。"

"。。。。。。。"王惟翰不回話,一雙手在草地上亂拔亂丟。

"別生氣啦,偶爾被連累一下,將來會變成青春的美好回憶。"

"。。。。。。幹嘛做這麼危險的事?"

阿浩在班上一向比較離群,先前那些藏板擦、畫考卷的排擠行為他從沒參加過。為什麼今天一出手就這麼狠?又為什麼要出手?

"嗯,我看姚津雲不順眼。"阿浩微微一笑。"非常不順眼。"

王惟翰心裏打了個突。"為什麼突然看他不順眼?"

"因為你呀。"阿浩低頭拔草。"我有義氣,你討厭誰,我就討厭誰。"

"我。。。。。。我現在還好,沒有那麼、那麼討厭他。。。。。。"

不祥的預感從胃部一直冒上來,王惟翰被弄得有點想吐。

"喔。"

阿浩不再答話,在勞動服務的最後十分鐘裏,專心一志的拔草。

王惟翰看著一直以為是哥兒們的人的側臉,忽然覺得好慘好慘──原來不止是小晴,連阿浩在想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黑色胃袋(六)

"老師,昨天的考卷。"

"放在這就可以了。"姚津雲的聲音還帶有一點鼻音,大衣牢牢的穿在身上。"等一下,幫我把剪報本子拿回去發。"

王惟翰接過一迭作業簿,忍不住問道:"為什麼都叫我?"

"嗯?"姚津雲一臉無辜。"不能叫你嗎?"

"一般來說,應該是叫英文小老師。"

這幾天常常幫姚津雲跑腿,王惟翰可以感覺到劉彥智開始在瞪他了,八成是覺得地位動搖。

"我比較喜歡叫你。"

姚津雲眯著眼睛露出笑容,王惟翰莫名其妙打了個寒顫。

"哪有這樣的。。。。。。"

"你跟女朋友後來怎樣了?"姚津雲打斷王惟翰的申辯,壓低聲音問道。

"分手了。"

"分手了啊。。。。。。那真遺憾,你別太難過。"

為什麼呢?王惟翰手臂用力到有點發抖。

為什麼姚津雲那應該表示遺憾的眼神看起來很像是嘲笑呢?

"沒事就快回去吧,要午休了。"姚津雲擺了擺手,下逐客令。

王惟翰咬著牙轉身,走沒兩步,又回頭說道:"老師,那個。。。。。。你等一下上課,要小心。。。。。。小心。。。。。。"

姚津雲搖了搖頭。"小心板擦?教官有來跟我告狀,你們整人要記得收尾。教官好騙,要是割到別的老師,你們就糟糕了。"

本來要被整的是你耶。。。。。。王惟翰呆呆看著姚津雲,心裏生出奇怪的念頭──學期初,只是因為考卷被亂畫就對全班暴跳如雷的那個人,真的是眼前這個一臉事不關己的人嗎?

這幾天隱約有感覺到,姚津雲臺上臺下的形象搭不太起來。

"老師。。。。。。"

"幹嘛,還不回去。"姚津雲頭也不抬,改考卷的速度快得嚇人。

他講話很不體貼,語氣斬釘截鐵,動作很乾脆,背脊挺得筆直。

而那個"機車的姚津雲"很容易激動,激動起來就會結巴,上課時總是有點駝背,面對學生的態度永遠充滿受害者情結。

"你故意的。。。。。。"王惟翰喃喃自語。

"嗯?"姚津雲從考卷堆中抬起頭,臉上明顯的不耐煩。

他是故意要惹學生討厭。

王惟翰瞪著姚津雲,視線不由自主的往他揮著紅筆的右手望去──那是只骨節棱棱膚色偏白的手。

那只手拿過作為威脅道具的驗孕筆,也在廁所旁邊點過煙;溫柔的牽過小晴,也曾摸著她的頭安撫她的情緒。

王惟翰抱著作業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打鍾後,校園裏的喧鬧聲慢慢靜了下來,鞋跟撞在走廊上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楚──可惡可惡可惡!王惟翰愈踩愈用力,腳板撞得幾乎發痛。

早該想到的!

二年廿三班對導師的"欺負"持續了幾個月,欺負的把戲一直就那幾招,排擠的程度也沒有什麼改變,師生間的情勢平穩得彷佛受到什麼良好的控制一般──

是良好的控制沒錯。

走進教室,把作業簿一排排發下去,王惟翰回到座位,悶悶的趴到桌子上。

那些欺負,對姚津雲而言根本不痛不癢。也就因為他不痛也不癢,讓這些行為以類似儀式的方式敷衍的執行著,其意義只剩下學生們在佈置陷阱時那一團融洽的興奮。

事實上,卡在椅子上的粉筆沒有一次畫到過姚津雲的褲子;板擦被藏起來時,他就乾脆不寫板書;問話不回答,他就當作沒問過;前門被關住他就乖乖走後門,反正走後門又不會痛──他只要在上課時畏畏縮縮的朝台下學生瞪一圈,就能滿足他們了。

全班都被耍了。

姚津雲成功的讓自己被學生討厭,又成功的控制這種討厭的程度,達成不痛不癢的平衡。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身為帶頭被耍的角色,王惟翰感到相當不是滋味。

午休結束後,下午第一堂是英文課。

王惟翰縮在座位上,一臉彆扭的看著同學們又開始了例行的儀式──鎖前門、卡粉筆、藏板擦──不用試圖阻止了,反正也欺負不到他。

鍾響後,姚津雲穿著他的招牌大衣,慢吞吞的從後門走進教室。

"起立,敬禮。"

零零落落沒什麼誠意的"老師好",換來姚津雲微帶羞憤的表情。

真會演啊。。。。。。王惟翰用手托腮,看著姚津雲臉上的羞憤如何完美地在三秒之後淡去。

要發考卷了,姚津雲惹人討厭的大絕招之一。

"江驄銘。"

"劉彥智。"

"王曉博。"

"李成浩。"

一個一個叫上去,然後在遞出考卷時,依照分數的多寡給予微笑或冷眼,好讓全班都看見這傢夥有多麼以成績取人、多麼大小眼。

"王惟翰。"

拖著腳步走到講臺前,低頭先看見自己的分數,八十五分。以臨時測驗來說算是不錯的成績。。。。。。王惟翰脖子忽然變得很硬,不想抬頭看姚津雲的假笑。

"班長這次考得不錯。"

靠腰不想看你笑還不行喔?王惟翰恨恨地抬起頭,正好對上姚津雲笑得彎彎的眼睛。

"臨時考試還能考這樣,不愧是班長,一定平時就有在復習吧。"

關愛的眼神和欣慰的口吻令人頭皮發麻,王惟翰一把搶過考卷;在走回座位的路上,他清楚感覺到劉彥智又在瞪他了。

考卷發完之後,姚津雲大概檢討了一下考卷,有一題文法比較複雜,講解完之後,黑板也幾乎寫滿了。

找板擦、找板擦、找──板──擦──!

全班開始浮起異樣的氣氛。

看見姚津雲左右張望著找板擦的模樣,王惟翰想起前天因板擦而起的騷動,心裏打了個突,不由自主地轉頭朝阿浩望去。

阿浩一手懶懶的撐著臉,用嘴型無聲地問了句"幹嘛",回望過來的笑容非常燦爛。

黑色胃袋(七)

這是後來才聽說的。

聽說李成浩在國中時是個危險人物。

他國一就敢找國三的學長打架,身高沒有人家高,只憑一股狠勁,抓著對方的頭往鐵門上猛撞。

跟他打過架的人沒有一個不見血。

畢業典禮那天,三年來惹過的人集合在門口堵他,這次換他進醫院。

之後重考了一年,考上以升學率著名的高中,國中時的氣焰收得一乾二淨,光看他那張娃娃臉,誰也看不出來他以前是混過的。

因為他笑起來超級燦爛。

這根本是詐欺。。。。。。王惟翰無意識地握緊了被硬塞到手上的球棒,腦袋一片空白。

阿浩一手勾著他脖子,講話時幾乎在朝他耳朵吹氣:"呐,動手吧。"

放學後的校園不算安靜,在社辦裏,隱約能聽見操場傳來附近居民運動時相互交談的聲音。

還有姚津雲難得粗重的呼吸聲。

王惟翰額上冒出了冷汗──兩個沒見過的學生一左一右把坐在牆邊的姚津雲架起來,那頭平常梳得整齊的黑髮有點亂了,色大衣上都是鞋印。

姚津雲抬起臉,左頰是一片觸目驚心的青紫。

"唷,你來啦。"總是微眯著的眼睛望向呆掉的王惟翰,咬破了的嘴角竟還扯得出笑容。

"笑屁!"

左邊的人抬起膝蓋往他胸腹之間撞去,姚津雲悶哼一聲,接著用力咳了起來。

"你們在幹嘛!"王惟翰摔下球棒,轉身抓住阿浩的衣領,低聲吼道:"為什麼要打他?"

"我也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訴你。。。。。。"阿浩拉開鉗制住衣領的手,彎身撿起球棒。"但我後來決定讓你知道。"

"知道什麼?"冷硬的金屬物體再次被塞進掌心,王惟翰下意識地握住。

"你先打他一下,愈重愈好,打了我就告訴你。"

"。。。。。。幹,到底是怎麼回事?"王惟翰咬牙。"為什麼我非打他不可?"

阿浩伸手指了指姚津雲:"打下去,等我告訴你為什麼,你還會自動自發的多打幾下。"

"我。。。。。。"

"快打呀。"阿浩催促的聲音輕柔得像在哄小孩。

"。。。。。。。"

"你就聽他的話吧,蠢蛋。"這是姚津雲的聲音。

王惟翰不可置信的看著姚津雲蒼白的臉。滲汗的額下是硬扯出的笑意,明亮的眼睛中滿是嘲弄,讓王惟翰覺得自己真的像個蠢蛋。

"死到臨頭嘴巴還這麼賤,不打怎麼對得起自己?"

阿浩的聲音在耳邊慫恿著,飄忽的嗓音聽起來既接近又遙遠。

王惟翰瞪向姚津雲,高高舉起了球棒。

鏘啷。

"哇啊!"

重重揮在窗戶上的鋁棒打斷了窗框,玻璃應聲而碎。

靠窗站立的兩個學生連忙放開姚津雲,閃避四散的玻璃碎片;王惟翰見狀立刻丟下球棒,伸手""起姚津雲,也不管自己到底勾住了他什麼部位,扯著人轉身就往門外跑。

"你幹嘛。。。。。。"

姚津雲虛弱的問句消失在急速奔跑的風聲之中,阿浩追出來大喊的那聲"阿翰",也一下子就被遠遠拋開。

逃命的時候絕不能回頭看,一回頭看速度就會變慢。

王惟翰收緊右臂,拖著姚津雲撒腿狂奔,飛快地穿過無人的走廊,一路跑到學校後門的停車場邊,才聽見臂彎中的呻吟聲。

"你不要再跑了渾蛋。。。。。。他們沒有追來。。。。。。"

一隻手伸上來扯住王惟翰的頭髮逼他放慢速度,在車棚邊停了下來。

王惟翰大口喘著氣,心臟怦怦亂跳。鬆開手的同時,才發現自己剛剛勾住的是姚津雲的腰。

"幹。。。。。。"姚津雲身體前彎,雙手撐在膝上,喘得說不出話。"快被你折斷了。。。。。。幹。"

"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要一直罵幹。。。。。。當老師的嘴巴那麼。。。。。。髒。。。。。。"

喘得不得了,連回嘴都差點咬到舌頭。王惟翰頭暈腦脹,回了兩句就沒辦法再開口了。

"幹。。。。。。怎樣。。。。。。"一路被拖行的姚津雲也好不到哪去。

師生兩人靠在圍牆邊喘了很久,才慢慢順了呼吸。

王惟翰望向姚津雲青紫的臉,"真可惜"的心情一冒出來,他才察覺到:其實這傢夥長得還不錯。

"他們幹嘛要打你?"

姚津雲伸舌舔了舔嘴角,吞尖傳來鐵銹般的血腥味令他皺起了眉。"你應該要這樣問才對:‘他們為什麼要幫我揍你‘?"

"嗄?"王惟翰一怔。

"那天我帶小晴去婦產科檢查,被李成浩看見了。"姚津雲伸手扶住自己下巴,隨即痛得眯了眯眼睛。"而且小晴在醫院還抱著我哭。。。。。。嘖,早知道應該連口罩都帶去借她。"

被。。。。。。被阿浩看見了?

王惟翰倒吞了口口水,想起前幾天阿浩問過的那句"你跟小晴怎麼樣了"

所以。。。。。。所以,在板擦上黏刀片、帶人來揍姚津雲,都是為了這件事?所以剛剛阿浩才會把球棒塞給自己,叫自己先打再說?

頭髮亂了、衣服髒了、臉頰腫了、嘴角破了。看著姚津雲被打過的慘狀,王惟翰胸口一窒。

"你。。。。。。你沒跟他們解釋嗎?"

"沒有欸。"姚津雲搖了搖頭。

"。。。。。。為什麼?"王惟翰艱澀的開口,嗓音幹啞得像被扭過的毛巾一樣。

"這不是秘密嗎?我都還沒向你討到人情,放棄這個秘密多可惜。"姚津雲咧嘴一笑,笑不到半秒,就痛得吱吱亂叫。"可惜你沒打,要是你真的打下去,就欠我欠不完了。。。。。。"

看著姚津雲又想笑又怕痛的表情,王惟翰心裏的罪惡感像發麵團一樣愈脹愈大。要是罪惡感可以實體化變成拳頭打在身上,那他此時的傷勢一定比姚津雲重上好幾倍。

王惟翰深深吸了一口氣。"要是我真的打下去,你會怎樣?"

"那太好樣了,我一定會對你另眼相看。"

"。。。。。。。"

王惟翰閉上眼睛,忽然覺得好難過好難過。他很爛,真的很爛,一個錯誤滾出更多的錯誤,統統都讓眼前這個人承擔了。

為什麼他要承擔呢?為什麼他一邊承擔還要一邊嘴硬損人?以後到底還會欠他多少呢?

"嗚!"

"怎、怎麼了?"

聽見那聲明顯的痛哼,王惟翰連忙睜開眼睛,看見姚津雲彎身捂著左邊側腹,一張臉完全沒了血色。

"。。。。。。好痛。。。。。。"

黑色胃袋(八)

到達醫院後,照了正面側面幾張X光片,確認左邊第七根肋骨輕微裂傷。

"沒有什麼特別的合併症,大約二到三周會痊癒,我先開止痛藥給你,一周後記得回診。。。。。。"醫生一邊說明,一邊狐疑的看著病人臉上明顯的瘀痕。"臉上

的傷是。。。。。。?"

王惟翰站在旁邊手足無措,原先以為姚津雲會隨口搪塞,哪知他老老實實的回答"因為打架",接著抬臉往自己這裏看了一眼,然後又朝醫生露出微笑。

"。。。。。。那個回去冰敷就可以了,隔天沒消的話就換熱敷。"

醫生頓了幾秒,沒有再追問,轉回電腦前開藥單。

走出診療室後,王惟翰低聲問道:"為什麼要說是打架。。。。。。"

姚津雲橫了他一眼。"我如果騙他說是跌倒摔到的,等一下搞不好門口就會有員警。"

因為家暴的婦女和小孩都是跌倒受傷的。。。。。。王惟翰啞口無言。

陪著姚津雲領了藥後,兩人慢吞吞地走到醫院門口,王惟翰臂彎中那件黏滿腳印的高級大衣被原主人抽了回去。

"好啦,快回家吧。"

"老師!"開口把姚津雲叫住之後,王惟翰才發現自己根本想不到話說,但,但還是該說點什麼。。。。。。"那個。。。。。。"

"那個是哪個?快回去,天都黑了。"

姚津雲臉色和語氣不耐到了極點,丟下這句話之後,隨即轉身攔下一輛排班的計程車,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請問要到哪里?"

"。。。。。。。"

"先生?"見客人低著頭不答話,頭髮花白的司機輕聲再問了一次。

姚津雲放慢呼吸的頻率,強忍著胸腹間的痛楚,開口道:"和平。。。。。。你幹嘛!"

"我、我陪你回去!"

"不必。。。。。。喂!"

姚津雲不可置信的瞪著已經打開車門硬擠進來的王惟翰。那在座椅上不斷朝自己挪動的屁股堅決而不容反抗,姚津雲阻擋無效,只好認命往裏面移,撐起身體的動作又讓他痛得嘖聲連連。

"呃。。。。。。"計程車司機溫和的臉上有點困惑。"一起的嗎?"

"一起的。"王惟翰搶答成功。"他是傷員,請開慢一點。"

姚津雲歎了口氣,報上路名之後,用有點悲愴的眼神看著窗外的風景開始滑動。

路上有點塞車,姚津雲一直看著窗外,王惟翰一直看著姚津雲。當車裏流瀉出薩克斯風吹奏的"TheOneYouLove"時,王惟翰耐不住無聊,開口說話了。

"老師。。。。。。"

"幹嘛?"

"你很痛吧?"從車子發動開始,他就微弓著身子,姿勢完全沒變過。

"。。。。。。廢話。"

"醫生說要采半臥姿,你彎這樣不好欸。"

姚津雲轉頭望向王惟翰,臉色一下子顯得很疲倦。"。。。。。。說得也是。"

話才說完,姚津雲就放軟身子輕輕靠了過來。王惟翰僵了半秒,來不及做出反應,在察覺到靠上自己肩膀的體溫有點偏低時,彆扭的感覺一下子又被罪惡感取代。

"對不起。"

"沒關係。"大概是怕牽動傷處,姚津雲的呼吸淺淺的,說話音量也愈來愈低。"你等一下要趕快回家,不然家人會擔心。"

聽著那有點陌生的虛弱嗓音,王惟翰嘴巴無聲地張了一會兒,說出的仍是那句"對不起"

"好了啦。。。。。。"

"都是因為我,阿浩才誤會你。。。。。。對不起,我明天會找他解釋清楚。"

姚津雲輕輕地笑了一聲。"我說你啊,人單純要有個限度。"

"。。。。。。單純?"王惟翰愣愣的看著姚津雲因為那一聲輕笑而皺起的眉頭。

"單純啊,你差點就被陷害了。"

"陷害?"王惟翰覺得自己像只蠢鸚鵡。

"他不是為了你才打我,他本來就看我不順眼,順便拖你當墊背。你那時要是真的打下去,你就變成主謀了。"

"。。。。。。。"不會吧?阿浩是這樣算計的嗎?王惟翰張口結舌。姚津雲呼吸愈來愈淺愈來愈快,臉上露出微笑,額上沁出薄薄的汗。"這小孩很聰明呐,一箭雙雕,你被他賣了,背上黑鍋,還會覺得他夠義氣。"

"。。。。。。也許阿浩真的只是誤會。。。。。。。"基於朋友道義,王惟翰必須為阿浩申辯,但在受害者面前,他完全無法理直氣壯。

阿浩夠義氣嗎?王惟翰的信念愈來愈薄弱。自己和他的交情雖然不錯,但也的確還不到為對方兩肋插刀、甘心犯法的程度。在社辦裏,阿浩把球棒交到自己手上時,那勸誘的口吻、扇動的表情、故弄玄虛的語句,又哪有一點像是義憤的樣子?

見他沈默,姚津雲不著痕跡的歎口氣。"好吧好吧,你要信他,信你的就是了,當我沒說。。。。。。我只是想跟你說,不是你的錯,不要一直跟我道歉。"

"我會跟阿浩說清楚的。"王惟翰暗自咬牙,一定要叫阿浩向老師道歉。

"我不會對他怎樣,就當作誤會,你不要白費唇舌叫他向我道歉,聽到沒?"

王惟翰忍不住提高音量:"為什麼什麼都不讓我做?當然要跟他講清楚、叫他道歉啊!"

車子輾過一個窟窿,姚津雲痛哼一聲,不再回話了。

轉了幾個彎,計程車速度開始減慢,轉進巷子之後,在一棟半新不舊的公寓前面停了下來。姚津雲拿出錢包付清車資,吃力地從王惟翰肩上抬起頭,對他使眼色。

"開門扶我一下。"

斜斜向上望的眼神似曾相識。

王惟翰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指使著,腦袋一時渾沌起來。

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把姚津雲扶下車,正想關上車門時,姚津雲一聲"關什麼關",嚇了王惟翰一跳。

"上車,快點回家。身上有錢嗎?"姚津雲靠在門柱上,指著敞開的車門,一貫發號施令的口吻。

什麼東西啊?跩屁啊?明明痛得亂七八糟,明明推一下就會倒,為什麼要一直趕人回去?為什麼還要擺出一副很了不起、很強悍的樣子?

"我身上沒錢!"

莫名其妙心頭火起,王惟翰用力關上車門,催促計程車司機把車開走。

黃色小轎車的紅色尾燈很快消失在巷口,銀白色的路燈下,姚津雲一臉不滿的與同樣一臉不滿的王惟翰隔著半公尺的距離大眼瞪小眼。

黑色胃袋(九)

在門口互瞪了幾分鐘,隔壁棟公寓有住戶開門走了出來。那個頭髮長長的小姐看見兩人對峙的情景後,腳步略帶遲疑,走到車棚裏牽車,還不時回頭往這裏瞧。

王惟翰聽見姚津雲歎了口氣。

"上來吧。"

他很在意旁人的眼光嘛。。。。。。王惟翰跟著姚津雲走進公寓,搭上電梯,在狹窄的空間裏並肩而立。

"你硬跟過來要幹嘛?"看著電梯燈號一路往上跳,姚津雲眉頭皺了起來。

"照顧你啊。"

"嘖。。。。。。。"

""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姚津雲慢慢移動身體跨出去,王惟翰亦步亦趨的跟上,從身後端詳著姚津雲單薄的背脊。

"老師。"

"嗯?"姚津雲挑出鑰匙插入鎖孔,轉開了大門。

"你比我瘦耶。"

"少囉嗦。"

跨進屋裏之後,王惟翰一邊穿上姚津雲踢過來的地板鞋,一邊打量裏面的擺設。大小約十幾坪,一進門就是客廳,廚房小小的跟客廳相連,是很典型的單身公寓。

"好啦,你要怎麼照顧我?"

一回神,姚津雲已經蹺著腳癱在沙發上了。細細的眼睛看著杵在門邊的王惟翰,說話時又恢復了他慣用的惹厭語氣。

王惟翰看著他臉頰上的瘀青。"先弄東西來冰敷。"

姚津雲打開電視,蹺起腳來哼歌。

感覺。。。。。。相當幼稚。王惟翰不懂為什麼一個傷員不乖乖擺出傷員的樣子就好。胸骨裂傷明明連呼吸都會痛,姚津雲卻一直想要表現出沒事的假像。

看了看藏在沙發前的那顆後腦勺,王惟翰自動自發地走向廚房,打開冰箱。

姚津雲忍著肋邊的疼痛,假裝專心看新聞。不一會兒,身後有腳步聲靠近了,然後是某種冰涼堅硬而略帶油膩氣味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瘀血的臉頰。

"呐,用這個冰敷。"

"。。。。。。這什麼?"姚津雲接手按住了那團用保鮮膜和紙巾包住了的臨時冰袋。

"冷凍香腸。"

"香。。。。。。"上個月江老師送的那些香腸?難怪聞起來有種油膩的味道!"我不要用香腸冰敷。。。。。。"

王惟翰站在沙發旁邊,居高臨下,強硬地把冷凍香腸連同姚津雲的手一起按回他臉上。"忍耐點吧!你的冰箱裏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個啊!不冰敷的話明天會更明顯。。。。。。還是你要用冷藏庫裏那包大蒜?"

"。。。。。。。"

見姚津雲一臉不爽的屈服,王惟翰心情忽然變得超級好──原來,勝利的滋味是這麼甜美啊!

"八點半了,你該打個電話回家。。。。。。不,你也該回家了。"

姚津雲臉色陰沈,對滿面笑容的王惟翰端出老師架子。

"那個。。。。。。"王惟翰抓了抓頭。"阿浩昨天約我說放學一起去玩,我就跟爸媽說今天不會回家了。。。。。。他們現在應該也還沒回家吧。"

"他約你一起去玩呀?玩什麼,獵殺導師?"姚津雲嗤笑一聲,在看見王惟翰僵掉的表情時,口氣又不著痕跡的放軟:"你會不會餓?"

"還好。"下午數學課有偷吃麵包。"老師你餓了嗎?"

"我也還好。。。。。。"肋間的疼痛占住了所有的知覺,胃部一點饑餓感都沒有。

王惟翰繞到沙發前,在姚津雲面前蹲下,抓起他的右手。

"。。。。。。幹嘛?"

"穴道按摩,多少可以止痛。"

王惟翰解開姚津雲的襯衫袖扣,露出一截手腕。體溫偏高的少年一手握住導師的右掌,另一手的拇指指尖沿著掌緣往上摸,找到穴位後開始施力按壓。

喔喔,有感覺有感覺,被壓的地方有微妙的痛點。姚津雲靜靜看著王惟翰施力時折彎的指節。"這裏是什麼穴道?"

"內關穴。"為了減緩疼痛,施力頻率要穩定而緩慢。王惟翰專注在手指上的動作,瀏海垂在額前,輕輕地晃動著。

姚津雲被那幾綹發絲吸住了視線,他近乎出神的看著王惟翰低垂的的額頭,問道:"你對中醫有研究?"

"小時候爺爺教過一點穴道按摩。。。。。。好了。"

被抓住的手掌重獲自由,姚津雲舒了口氣,卻見那雙靈巧的手往胸前的扣子摸了上來。

"喂!"有傷在身不敢掙紮,空有氣勢的老師只能用眼神和語氣喝住學生。

"還有膻中、夾脊穴。。。。。。我再幫你按一按,會止痛的。"王惟翰補充道:"夾脊穴在腰側偏內,膻中穴在兩乳中間。"

"。。。。。。不用了,我很怕癢。"迎向那雙認真中微帶熱切的眼睛,姚津雲忍耐著把手上的冷凍香腸丟過去的衝動。

"那我幫你貼個東西定位,你自己按?"

不等姚津雲答話,王惟翰站起身,到處搜尋了起來。"老師,你家有沒有綠豆紅豆之類的東西?"

"怎麼可能會有。"要紅豆綠豆幹嘛?

"那,白米呢?"

"沒有。"換成白米?

"任何顆粒狀的硬物?"

"。。。。。。沒有,你別找了。。。。。。喂!"

姚津雲背抵著沙發,胸腹間的疼痛讓他全身無力,只能看著王惟翰從電視櫃上拿起裝著魚飼料的塑膠罐子──他當然不會是要喂魚,魚缸早就已經清空在積灰塵了。

"我把這個用膠帶貼在你的穴道上,這樣你可以不必用力,只要輕輕按它就會有效果了。"王惟翰帶著順便摸來的膠帶台回姚津雲身前,不顧對方鐵青中略帶惶恐的臉色,伸手解開了他的襯衫扣子。

"。。。。。。。"

"。。。。。。。"

把內衣往上拉,露出來的肌膚沒有想像中的蒼白,傷處附近微腫,瘀血的程度倒不像臉上那塊那麼嚴重。

"沙沙"兩響,王惟翰從飼料罐裏倒出幾顆暗紅色顆粒,幹蝦米的腥香味立刻沖進鼻腔。

真的要把那個黏到我身上嗎。。。。。。看著王惟翰用手指在自己右腰側比畫著尋找正確穴位,姚津雲忽然覺得好虛弱。

夾脊,然後是膻中。

王惟翰把第二顆魚飼料用膠帶貼好之後,正要替姚津雲拉回襯衫,眼光一飄,看見了位在膻中穴兩旁的乳頭。

大概是因為冷的關係,那兩處赭色的小點微微突了起來。

王惟翰抬頭看了姚津雲一眼,正好對上他有點不知所措的視線。

總是很跩的老師這時候看起來。。。。。。不太一樣。這種明明很害怕而且不情願但又逞強不想表現出來以免被嘲笑的模樣,實在。。。。。。實在太有趣了。

"。。。。。。好了沒?"連問話的口吻都很不自在,好像快要撐不住了。

"嗯,好了。"

鬼迷心竅般,王惟翰伸手戳了戳姚津雲右邊的乳頭,為本次醫療行為進行一個完美的Ending

還來不及解讀出指尖傳來的觸感,王惟翰就被狠狠地踢翻,整個人維持著原先的蹲姿往後滾了半圈,後腦""地一聲,重重撞上電視櫃。

"好痛。。。。。。唉唷!"王惟翰抱著頭呻吟時,那包冰敷用的冷凍香腸又劈面丟了過來。

"渾蛋,王八蛋。"姚津雲一邊咒駡,一邊扣回鈕扣。

"。。。。。。冰敷?"王惟翰爬回沙發旁邊,把那包已經變軟而且有點滲水的香腸遞到姚津雲面前。

姚津雲沒有回答,面如嚴霜的瞪著他,可是被瞪的人已經不會怕了。

"還是。。。。。。煎來吃?"

黑色胃袋(十)

睡到半夜,臉頰傳來一陣鈍鈍的疼痛。王惟翰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鼻子裏還聞得到晚上煎香腸時彌漫室內的微焦香味。

"。。。。。。。"

"唔。。。。。。?好痛耶老師。。。。。。"

躺在身側的姚津雲正臉色鐵青的捏著他的臉頰。王惟翰口齒不清的抗議了一聲,過了幾秒才慢慢清醒。

因為姚津雲的床是雙人床,加上沒有多餘的棉被,昨晚在一陣"你睡相如何"

"應該還好吧""確定嗎""確定"的確認對話之後,師生兩人早早就上床睡覺,並排躺好。

忙了一天,王惟翰打沒幾個哈欠,就甜甜地睡著了。

臉頰。。。。。。好痛啊。睡到一半會被捏醒,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老師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殺氣倍增,王惟翰訕訕一笑,立刻把不知何時""到枕邊人胸口上的左手收回來,緊緊按在自己腿邊。

"對不起。。。。。。。"

"。。。。。。幹。"

姚津雲鬆開手指,悶悶的咳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十分鐘後,姚津雲的痛哼和王惟翰被揍的驚叫聲一前一後響起。

"老師。。。。。。"

自國小後就沒被體罰過的優等生捂著被近距離直拳擊中的鼻子,不可置信的看著因為用力揮拳而痛到臉色發白的導師──似乎因為睡夢中翻了個身的關係,自己的右腿正豪邁的跨在對方腰間。

"。。。。。。。"錯在自己,王惟翰也只能摸著被打痛的鼻子,把右腳收回來。

"渾蛋。。。。。。"姚津雲慢慢躺平身子,咬牙切齒的罵道:"你不是說你睡相好嗎?連大腿都給我跨上來是怎樣?"

"對不起,睡著了沒辦法控制。。。。。。"

姚津雲伸手到床頭櫃上摸來手錶看了一眼,啐道:"才一點半。。。。。。照這樣睡到天亮,我大概會被你打到掛。"

王惟翰慚愧得無以復加,正想說"那我去睡沙發"時,在黑暗中聽見抽屜拉開的聲音,接著是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老師?"

姚津雲有點辛苦的伸長了手,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某樣東西。

"手抬高。"

"。。。。。。?"王惟翰乖乖的舉高雙手,耳裏聽見一聲輕響,然後腕間一陣冰涼。

"好了,晚安。"

姚津雲把伸長的右手收回被裏,狀甚滿足的籲了口氣。王惟翰試著收回雙手,卻發現收不回來。"。。。。。。老師?這是什麼?束縛住雙腕的東西堅硬而冰涼,掙動時出現剛剛聽見過的金屬碰撞聲。

"手銬。"

"手。。。。。。"手銬?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怎麼能用單手上銬上得這麼熟練?兩手受制在頭頂的姿勢實在太沒安全感,王惟翰驚恐的伸手亂抓,卻只抓得到壁燈的燈架──自己的手就是被銬在這個燈架上。

一旁的姚津雲再次伸手過來,用很緩慢的動作分來棉被,並體貼的在王惟翰胸口輕拍幾下,以示安撫。

"好了快睡,很晚了。"語音模糊,似乎是打了個呵欠。

"老師。。。。。。"王惟翰欲哭無淚。"我可以去睡沙發。。。。。。"

"沒有多的棉被了,晚上有點冷,會著涼的。"

"可是這樣。。。。。。這樣有點奇怪。。。。。。"

"。。。。。。哪里奇怪?"

"感覺。。。。。。很變態。。。。。。"高中男生腦中貧乏的資料庫,關於手銬和床的部分只有"那種畫面"而已。亂七八糟的想像一直冒出來,王惟翰頭昏了起來。

不行──不能亂想!

"老師,你床邊怎麼會有手銬?"

"就像你說的,變態啊。"

姚津雲輕笑出聲,那原本就浮薄的嗓音因為語尾上揚而顯得更加邪氣,王惟翰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倒吞了一口口水。

老師喜歡。。。。。。這種的嗎?所以是。。。。。。有物件讓他這樣。。。。。。玩嗎?

什麼樣的女人會跟這種嘴巴壞透又摸不著想法的男人交往?而且。。。。。。而且還要能容忍他這種癖好?

"老師。。。。。。"

"。。。。。。唔?"姚津雲的聲音聽起來快睡著了。

"你,你的女朋友。。。。。。"肯讓你這樣""嗎?王惟翰臉紅心跳,話咬在舌尖問不出口。

"我沒有女朋友。"

。。。。。。咦?王惟翰一愣。

印象中,姚津雲廿六、七歲了,年紀不算小,條件又不差,怎麼會沒有女朋友?

昨天晚上跟著進門時,鞋櫃裏只有兩雙男用皮鞋和三雙球鞋。

打開冰箱時,裏面只有啤酒、大蒜和顯然是年節禮品的冷凍香腸。

浴室裏只有一條毛巾、一支牙刷。

雙人床上有一半的空間散放著為數眾多的攝影雜誌,睡前王惟翰還費了一點時間才整理出另一個床位。

這個小小的公寓裏,並沒有任何女性──甚至是任何除了屋主外的其他人曾經進駐過的痕跡。

真的沒有女朋友啊。。。。。。王惟翰皺起眉頭。

等等!沒有女朋友的話,那,那自己手上這個"遊戲道具"又是用在誰身上的?

雙手無意識地動了動,扯出清脆的鐵鏈聲響。

好像應該要感到害怕才對,可是。。。。。。一點都不會。王惟翰此時的心情非常微妙。

"老師,老師!你睡著了嗎?"

姚津雲喉間發出類似髒話的咕噥聲。"。。。。。。睡著了。"

"我們來聊天。"

"。。。。。。。"

"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

"。。。。。。不喜歡。"

"你眼光太高了啦。"

王惟翰朝天哈哈兩聲,等著對方接話,卻挫敗的發現身邊一片靜默,姚津雲完全沒有搭腔的意圖。

"老師?老師你睡著了?"

"你再叫一聲老師,就給我起床寫考卷。"

"。。。。。。喔。"

王惟翰委屈的閉上嘴巴,扭了幾下,發現雙手被銬過頭頂的姿勢真的會讓人動彈不得。

雜音停止後,姚津雲很快又睡著了,因為肋骨有傷,睡眠中的呼吸聲又淺又短。

聽著那有所顧忌的呼吸聲,王惟翰那句"手好酸"的埋怨,終究還是含在喉間,只有自己聽見。

黑色胃袋(十一)

明天醒來,肩膀一定會很酸痛。

被導師銬住的夜晚,王惟翰雙手高舉,很悲觀的沉入夢鄉。

*****

第二天早上,當王惟翰睜開眼睛時,兩邊肩膀很輕鬆,手臂也不酸不麻,還自在地往前伸展,放在一個非常舒適的位置。

天還沒完全亮,薄薄的日光照得室內一片蒼白。

王惟翰渾渾沌沌的腦子開始運轉。

"。。。。。。。"手臂沒有掛在頭上?那。。。。。。手銬呢?什麼時候拆掉的?

一張皺著眉頭的睡臉近在咫尺,看起來睡得很辛苦。

鼻尖貼著鼻尖的距離,王惟翰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接著,他發現自己的右手和右腳正分別""在姚津雲的肚子和腿上。

糟糕,睡著睡著又翻到左邊去了。。。。。。王惟翰連忙把手腳收回來,小心翼翼地躺平身子,拉好棉被。

再往左邊看過去,解除了身上的壓力,姚津雲睡夢中的表情似乎舒緩了些。

不是用了手銬嗎?什麼時候解開的?王惟翰在被子底下雙腕互握,用手指在腕骨上按了幾下,毫無任何疼痛感。

王惟翰屏著呼吸,再次望向姚津雲。

。。。。。。因為怕他被銬到早上手臂會酸嗎?

被注視的那個人眉頭還是微微皺著,本來就不算豐潤的嘴唇抿得死緊,像是睡夢中也在努力忍痛。

王惟翰想起姚津雲那件印滿了鞋印的招牌大衣。

他好像很怕冷。。。。。。大概,也很不耐痛吧。

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悶悶的,王惟翰深吸一口氣,想藉此驅除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當他正要吐氣時,微啞的嗓音忽然響起。

"用鼻子。"

"。。。。。。!?"用。。。。。。用鼻子?

姚津雲睜開眼睛,轉頭盯著王惟翰。"你還沒刷牙,不要用嘴巴吐氣,有口臭。"

"啊?"王惟翰呆愣的張嘴,剛才深深吸進胸腔的那口氣一下子全部散光光。

"就叫你用鼻子了。。。。。。"姚津雲歎口氣,摸來手錶看了一眼,六點十分。"你該起床了。"

王惟翰依言翻身下床,踩著冰冷的地板走了兩步,才回頭問道:"那老師呢?"

姚津雲把棉被拉到下巴,閉上眼睛,懶懶的說:"我又不用早自習。"

王惟翰在原立呆了幾秒,抓抓一頭亂髮,又問道:"你今天要請假嗎?"

"不請,我討厭補課。"埋在被子裏的人從被子邊緣伸出一隻手,指向門邊的鏡臺。"鏡子下面的抽屜裏有鑰匙,出去時要幫我鎖門。"

"。。。。。。喔。"

真的不一起出門嗎?王惟翰拿起制服套上,有點不甘心的看著床上那座微微隆起的棉被山,走到鏡臺前拉開抽屜,拿出鑰匙放進口袋。

稍微梳洗後,王惟翰背起書包,站在門口朝著房門半掩的臥室喊道:

"老師,那我先出門了。"

作為回答的,是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

*****

一到學校,王惟翰才剛拉開椅子放下書包,就被阿浩從後面一把抓住拖出教室。

"喂,阿浩。。。。。。"

"閉嘴。"阿浩的背影看起來氣勢洶洶,柔細的發絲在後腦勺上隨著腳步左右飄動。

怎麼大家都喜歡到這間廁所呢?站在廁所外的露天陽臺上,王惟翰回想起當時姚津雲拿著驗孕棒威脅自己的模樣,不知怎地居然很想笑。

"笑什麼?"阿浩冷冷瞪著王惟翰。"你昨天幹嘛救他?"

"我。。。。。。"

王惟翰才剛張嘴,又被阿浩的聲音截斷:"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打他?現在告訴你,你就知道你有多白癡。"

"你說。"想起姚津雲昨天在計程車上說的話,王惟翰屏住了呼吸,看著眼前這個被自己引為知交的少年。

阿浩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壓低聲音說道:"我看見他跟你那個分手的女朋友

在一起。。。。。。"

"他們手牽手一起去婦產科,對吧?"王惟翰同樣壓低聲音接腔:"而且她還抱著他哭,對吧?"

"。。。。。。。"阿浩愕然,睜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是我!是我搞出來的!"王惟翰近乎自暴自棄,用拳頭頂向圍牆。"小晴拿著驗孕棒跟我說她懷孕了,老師知道這件事,他幫我帶她去檢查!他是幫我!"

阿浩皺起眉頭看著一臉狼狽的王惟翰,看了半晌,才開口道:

"。。。。。。你不會用套子啊?有沒有這麼遜?"

"我有用啊!而且她沒有真的懷孕。。。。。。靠,這不是重點!"王惟翰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壓下那種羞愧和憤怒交雜的情緒。"重點是,你得去向老師道歉。"

"為什麼?"阿浩雙眉一揚,很乾脆的反問。

"為。。。。。。"為什麼?王惟翰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犯錯就要道歉,不是常識嗎?你誤會了老師,還把他打傷,當然要道歉!"

"傷在哪里?"阿浩垂著眼睫的表情看來好整以暇。

"肋骨裂傷。"王惟翰忍耐著怒吼的衝動。"你到底要不要跟他道歉?"

阿浩燦然一笑。"不要。"

"。。。。。。!"王惟翰第一次這麼想揍他。

"我本來就討厭他,你的事情只是順便而已。。。。。。好啦,這事就算了,誤會一場。"

阿浩片面結束談話,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頭髮,邁開腳步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李成浩!"王惟翰寒著臉,從後面叫住他。

"嗯?"阿浩兩手插在口袋裏,半轉身回過了頭。

"所以你昨天叫我去動手,是想多拖一個人下水?想讓主謀變成我?"

面對著赤裸裸的質問,阿浩搖搖頭,笑道:"我只是想說有福同享,有仇一起報而已。"

看著阿浩的背影,王惟翰額上冒汗,腦袋裏不停轉著昨天姚津雲說過的話。

你要信他,信你的就是了。

不要白費唇舌叫他向我道歉。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被打的不追究,打錯人的不道歉,明明只是誤會而已。。。。。。這未免太不痛快了吧?王惟翰恨恨的往牆上捶了一拳,水泥牆面在皮膚上擦出的疼痛尖銳得彷佛直通腦門。

"渾蛋。。。。。。"

姚津雲和阿浩都是渾蛋。

黑色胃袋(十二)

受那樣的傷,他實在應該要請假的。

下午的英文課,站在臺上的姚津雲一如平常那般彎腰駝背、畏畏縮縮,但今天不是裝出來的。

不知道跟哪個老師借來的擴音器,別在衣領上的麥克風似乎讓他很不自在。

聽慣了的嗓音透過音箱變得有點陌生。流進耳裏的嗓音有氣無力,愈來愈沙啞,王惟翰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經驗──遠遠看著別人跌倒,因為事不關己,會覺得好笑;但如果跌倒的人就在身邊,那麼就會感同身受,進而同情、關心。

所以喜劇片要用遠鏡頭,悲劇就得用特寫。

那,為什麼現在的情況會相反呢?

昨天跟受傷的姚津雲耗了大半夜,明明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啊。。。。。。王惟翰坐在座位上,看見講臺上的姚津雲拿起粉筆卻又忽然停住時,他卻感覺到胸口一陣刺痛。

遠遠的看著姚津雲微彎的背脊、潔白衣領上夾著的麥克風、捏著粉筆的手指、貼在額前耳際的頭髮、一直沒有放鬆過的眉頭。。。。。。王惟翰清楚知道為什麼他的一舉一動都有所顧忌。

因為他受傷了,講話抬手轉身挺背都會痛。

而自己胸口這種呼吸困難的感覺,據說叫做心痛。

上一次體會這種痛是什麼時候,王惟翰已經想不起來了。以前跟小晴吵架時,她掉眼淚的模樣也能引起類似的情緒,但程度跟現在相較起來差別太大。

放在課本上的手不知為什麼開始滲汗變冷。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吧!為什麼會這麼難過?淩駕罪惡感和同情的感覺真的很莫名其妙。

王惟翰用力閉眼又睜開,正好看見姚津雲悶悶的把粉筆丟回粉筆槽。

醫生說,初步癒合要三到四個禮拜。。。。。。想起姚津雲昨天下午在社辦裏被人架著的模樣,王惟翰胸口又是一悶。

在自己被阿浩叫過去之前,他不知道被打了幾拳踢了幾腳。。。。。。胸腔裏好像有一雙手抓著心臟扭來扭去,王惟翰又心痛又生氣,煩惱得頭昏眼花起來。

咚。

左邊丟來一塊橡皮擦,擊中王惟翰的額頭。疑惑地轉頭往左看,從打鍾後就一直趴在桌上裝睡的阿浩,此時正把下巴抵在手臂上,懶懶的朝著自己笑。

"阿翰,拜拜。"

拜什麼?王惟翰愣愣的看著阿浩的笑容由深轉淡,看著他重新把臉埋回臂彎,看著他不再抬起頭來。

。。。。。。這臭傢夥不跟老師道歉就算了,說這種話難道是想絕交?

渾蛋,絕交就絕交,這種有錯不認錯的鳥朋友我也不想要!王惟翰硬鼓起怒氣,鼓了兩次三次之後,總算勉強能跟沮喪的心情對抗。

盯著阿浩的手臂瞪了半天,只見阿浩又抬起了頭。

這次他沒有望向王惟翰,只是移了移下巴,從臂彎中露出眼睛,直勾勾的望

著臺上的姚津雲。姚津雲低頭翻書,阿浩瀏海下那雙黑色的眼珠就微微往下移;姚津雲抬頭講課,那對眼珠就略略往上看。

太專注了,專注到旁若無人、近乎偏執的地步。

看見阿浩的神色,王惟翰背脊彷佛有冷血動物爬過。

*****

放學時間一到,王惟翰急急忙忙地把課本筆袋掃進書包,把椅子踢進桌子下,拉起書包正想往教室外沖,卻被留在講臺上的老師出聲叫住。

"班長在嗎?"

"我在這裏。"王惟翰大步跑到講臺前,急切的希望老師長話短說。

"你們班。。。。。。有沒有對化學比較有興趣的人呐?"老師笑眯眯的輪流看著王惟翰和化學小老師,然後慢吞吞的從包包裏拿出一份對折的文件。"我這裏有一個校外比賽的資料。。。。。。"

媽啊不要跟我介紹你的鬼比賽啦!王惟翰只能在心裏不停地呐喊,欲哭無淚的被迫收聽老師那冗長的介紹與不著邊際的詢問。

阿浩一下課就出了教室。

老師的聲音像蚊子叫一樣嗡嗡嗡嗡地左耳進右耳出,王惟翰心跳如擂鼓,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下午英文課時阿浩那樣盯著姚津雲瞧,那眼神令人毛到極點,事情明顯不對勁。

"這個比賽呢,可以兩人到五人一組,每班不限參加組別。。。。。。"

"老師對不起,我肚子痛要去廁所!"

"咦?"

不等老師回答,王惟翰直接轉身沖出教室。

早上從姚津雲家裏拿來的鑰匙還在口袋中,王惟翰一邊跑一邊把右手伸進口袋,牢牢地把那兩支鑰匙揣在掌心,任金屬棱角刺得掌心發疼。

不管阿浩還會不會再去找姚津雲麻煩,至少。。。。。。至少自己在他傷好之前,每天都要確認他安全回到家。

跳下樓梯後,王惟翰直直跑向導師辦公室,還沒走近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說話聲。

沙啞的嗓音是聽熟了的,另一道微帶顫抖的嗓音也很耳熟。

王惟翰放慢腳步,站在門邊,看見昏暗的辦公室裏只剩下一坐一站的兩個人,坐著的是姚津雲,站著的是阿浩。

阿浩站在姚津雲面前,雙手在腰間交握,長長的瀏海在低垂的額頭前散成一片簾幕。

王惟翰屏住呼吸,貼在門邊偷看兼偷聽,緊張的情緒瞬間緩和下來,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揚。

笨蛋阿浩,原來只是嘴硬?居然乖乖來向老師低頭道歉了。。。。。。

"我不會道歉的。"

咦?王惟翰上揚的嘴角僵住了。

"我沒有要你道歉啊。"姚津雲抬頭看著阿浩,臉上微微笑著。

"。。。。。。你不生氣嗎?"阿浩咬住下唇。"我害你受傷,很痛對不對?"

姚津雲歎了口氣。"對,痛死了。"

"。。。。。。。"

夏日巨大的夕陽透過笨重的窗簾把辦公室裏染成曖昧渾沌的雜褐色。

王惟翰瞪大了眼睛,但他沒有看錯。

他的確看見阿浩用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彎腰吻了姚津雲。

黑色胃袋(十三)

兩個人相接的身形被夕陽餘輝剪成模糊的黑影,王惟翰腦袋一片空白,腳步彷佛被人操縱般無意識地往後退。當退到看不見辦公室的距離時,他就像被雷劈到一樣跳起來轉身狂奔。

接吻接吻接吻接吻了。

他從沒看過阿浩那種表情。

怎麼回事?阿浩不是說看老師不順眼嗎?不是討厭他到就算誤會也不後悔找人打他嗎?他還記得他早上說的那句"有仇順便報"啊!

王惟翰抱著腦袋躲進廁所,寬廣空間裏獨有的涼爽空氣也無法讓他鎮靜下來。

一定有哪里不對。。。。。。有哪里弄錯了。。。。。。王惟翰心臟跳得很厲害,兩手抵在水泥牆上,阿浩垂著眼睫低頭吻向姚津雲的模樣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

嗯,我看姚津雲不順眼。

阿浩那天在板擦上貼刀片,兩個人被教官罰拔草時,他微笑著這樣說過。

這陣子,只要提起跟姚津雲有關的事,阿浩的態度就會變得神秘兮兮,全身上下都散發出危險的氣息──王惟翰原先以為那是因為厭惡,但此刻他瞬間明白那種感情該叫什麼。

誰會對看不順眼的人那樣執著?誰會用泫然欲泣的表情去吻一個死對頭?不管怎麼想,都只能有一種解釋。

阿浩喜歡老師,很喜歡,喜歡到不知所措,喜歡到只能用傷害對方的手段來宣洩。

我不會道歉的。我沒有要你道歉啊。

回想起剛才聽見的對話,王惟翰肚子裏忽然冒出熊熊火氣。

姚津雲知道!他一定知道!所以阿浩找人架住他時他不辯解,所以他要自己別去叫阿浩向他道歉,所以他在面對快要壞掉的阿浩時還能那樣微笑!

然後,還讓阿浩吻了他。

想到這裏,王惟翰在廁所裏大罵了一聲"",回音在四面牆壁間彈來彈去。

*****

"老師!我有話問你!"

用早上從抽屜裏拿來的鑰匙打開了門,王惟翰大步跨進姚津雲的住處,憑著胸口燃燒的怒氣拉開嗓門正要發難,卻在下一秒被映入眼中的畫面抽光了所有氣勢。

姚津雲駝著背坐在沙發上,正在用力咳嗽,每咳一下,就痛得扶著傷處閉緊了眼睛。

聽見開門聲,他抬頭望向門邊,臉上那又痛又累的表情來不及收起,全都被王惟翰看進眼裏。

看見王惟翰站在那兒,姚津雲微微露出訝異的表情,隨即又回復他一慣的面孔。

"。。。。。。。"

"。。。。。。。"

被那淩厲的視線一瞪,王惟翰立刻乖乖彎腰把皮鞋脫下來,整整齊齊的排進鞋櫃裏。

姚津雲身體往後移,半躺在沙發上,有點無奈的看著自動自發坐到自己旁邊的王惟翰。"你要問什麼?"

"老師,你跟阿浩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姚津雲歎了口氣。

"我看到你們接吻!"王惟翰肚子裏壓抑著的怒意又重新燃起。

"你看到了?"姚津雲搖了搖頭。"我沒有跟他接吻,是他吻我。"

"你為什麼要讓他吻?你不會躲嗎?"

王惟翰還來不及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訝異,就""的一聲挨了一記不輕不重的耳光,左頰猝不及防的被打歪到一邊。

愕然轉回視線,正對上姚津雲冰冷的目光。

"那你為什麼要讓我打?你不會躲嗎?"

相同的問話被回敬了過來,臉上不怎麼痛,卻清楚留下手指拂過的觸感。打得這麼突然,根本就躲不開啊。。。。。。王惟翰愣愣看著姚津雲。

"白癡,躲得掉的話我也想躲。"姚津雲收回右掌,眉頭又皺了起來。今天一整天傷口都在痛。

他。。。。。。很懊惱。王惟翰察覺到姚津雲細微的情緒表現,一時之間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並肩坐著很久很久,輪流欲言又止,輪流歎著氣。

"老師。。。。。。阿浩為什麼會喜歡你?"王惟翰打破了沈默。

"你們都這樣。。。。。。"姚津雲嘖了一聲。"為什麼不去問他要問我?"

"他什麼時候跟你告白的?你什麼時候知道的?"王惟翰近乎懇求的追問著:"你有回答他嗎?你要怎麼辦?老師。。。。。。"

"。。。。。。。"姚津雲伸手揉著額間。

"老師。"

"大概是在開學第三周。。。。。。有一天,李成浩忽然跑來問我:‘老師,你為什麼故意要讓我們班討厭你?‘"

王惟翰心裏一跳,阿浩當時問的正是自己也一直想問的。

"對啊,為什麼?"

姚津雲看了王惟翰一眼,並不回答。"我不置可否,他也沒有繼續追問,我跟他的交集就只到這邊。。。。。。後來,就是你跟你女朋友的事了。"

"騙人。"王惟翰不滿意這種避重就輕的說法。"你的態度明明早就知道他喜歡你,怎麼可能只有這樣?"

"那是因為我聰明。"

"。。。。。。。"

王惟翰對這種捉泥鰍般的問答感到煩躁不已,他索性彎下腰,用雙手拇指按

在姚津雲腳背上,沿著腳拇趾的趾骨往上摸,最後停在趾骨分岔凹陷處,摸定位置用力按了下去。

"痛!"姚津雲臉色都變了。

"肝氣鬱結才會那麼痛,你情緒很浮躁啊,原來平常都是裝的。"

王惟翰也不跟他客氣,兩手拇指繼續用力按壓,痛得姚津雲幹聲連連,偏偏又顧慮到肋骨的傷,不敢掙紮不敢縮腳,狼狽到了極點。

按了二十幾下,王惟翰放開雙手直起腰,姚津雲早就痛得額頭冒汗,連瞪人的眼神都顯得軟軟綿綿沒力氣。

兩人又互瞪了半晌。

"老師,你不要這樣,我很關心這件事。"

"所以你是在逼供嗎?"姚津雲蜷起腳趾又鬆開,想要快點驅散留在腳背上的刺痛感。

王惟翰垂下眼。"沒有,我只是看你好像很煩惱,但又沒辦法發洩,這樣久了會傷身。所以我幫你按摩一下,對身體比較好。"

"。。。。。。。"

"老師?"

"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我,我只是看出他喜歡我,但我不知道為什麼。"

姚津雲的聲音啞啞的,聽起來很疲倦,王惟翰小心翼翼的注視著他的表情,感覺他似乎連眨眼都變慢。

"他今天跑來找我,也只為了說那句‘我不會道歉‘。這不是賭氣嗎?不管哪個世代的青少年都是一個樣,一樣彆扭一樣笨拙一樣蠢。。。。。。"

一樣在面臨突如其來的感情時,無法控制地放任自己去傷害最喜歡的人。

姚津雲的側臉線條很端正,被阿浩吻過的嘴唇在說話時動得很慢很慢,以最小的限度開闔著。

王惟翰看得呆了也聽得呆了。彆扭、笨拙、蠢,都是罵人的話,姚津雲的口氣也諷刺惡劣得不得了,但不知為什麼,王惟翰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姚津雲對阿浩笨拙的感情有多麼憐惜。

所以他不追究阿浩打傷他的事,所以他要自己別叫阿浩向他道歉,所以他在面對彆扭賭氣的阿浩時還能那樣微笑。

所以他讓阿浩吻了他。

"老師。。。。。。"

"嗯?"

"我也可以吻你嗎?"

黑色胃袋(十四)

"老師。。。。。。"

"嗯?"

"我也可以吻你嗎?"

"不行。"姚津雲直視著王惟翰,相對著學生的一臉呆樣,坐在沙發上的導師更顯得冷靜。"比起想這些有的沒的,你先去找李成浩會比較好。"

"為什麼?"

"因為李成浩他。。。。。。"

"為什麼我不能吻你?"

姚津雲老實不客氣的又是一掌下去。

"李成浩要出國了,明天就不會來上課。你不想跟他道別嗎?"

"出。。。。。。"出國?王惟翰一驚,直覺回道:"他沒有跟我說!"

"。。。。。。真的沒有嗎?"姚津雲拿起遙控器,轉到體育台。

真的沒有嗎?沒有啊,真的沒有。。。。。。王惟翰苦苦思索起來。

阿翰,拜拜。

王惟翰跳了起來。原來今天英文課時阿浩那句話是這個意思?王惟翰立刻從書包中挖出手機,按下阿浩的電話號碼,撥通後空響了半天,卻沒有人接。

姚津雲咧出笑容:"嘿嘿,他不理你。"

"。。。。。。。"

那個涼涼的笑容根本是幸災樂禍,王惟翰懊惱的看著姚津雲。雖然很不願意,但他還是決定起身離開。

"我去他家找他。"

"欸,你的書包。"姚津雲指指沙發上的書包。

王惟翰從門邊回頭,姚津雲盯著電視的模樣讓他又火大起來。錢包悠遊卡和

鑰匙都在口袋裏,王惟翰捏緊門把用力壓下,在拉開門的同時大聲回道:

"我會回來拿!"

""地一聲關上門,懷著不知打哪來的怒氣跨出一步,轉念想起孤身在家的是個行動遲緩的傷員,王惟翰又心軟的轉回身,拿出鑰匙把大門鎖好。

先去找阿浩。。。。。。毫無任何交代的離別實在太氣悶了。

出了捷運站之後,王惟翰才發現自己把手機也留在姚津雲家裏了。想想帶了也沒用,阿浩搞不好不會接,還是直接去按門鈴比較爽快。

天色暗下來了,抬手看表,已經接近八點了。王惟翰在寧靜的巷弄裏跑了起來。

一年多的朋友,互相到對方家裏住過幾次,王惟翰知道阿浩的父親長年不在國內,因此聽見阿浩要出國的消息,他沒有太多意外。

意外的是阿浩沒告訴他──沒告訴任何人。

按下門鈴後,門口的燈亮了起來,應門的是聽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的女聲。

"哪位?"

"李媽媽,我是阿翰。"

"阿翰啊?"李媽媽臉帶驚喜的開了門。"你好久沒來玩了。。。。。。唉呀,我們家現在好亂,真是不好意思。。。。。。"

王惟翰踏進玄關,看見客廳幾乎全空了,書櫃電視音響都已經搬走,地上擺滿打包好的大小紙箱。

"來找阿浩嗎?"見王惟翰點了點頭,李媽媽露出不合年紀的天真笑容。"我去叫他,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大概是要出國了會怕,你幫我多勸勸他嘿。"

她不知道阿浩暪住了所有人嗎?看著李媽媽輕快的背影,王惟翰忽然覺得好糟好糟。

沒多久,李媽媽帶著一臉錯愕的阿浩出來了。一看見站在門口的王惟翰,阿浩居然不太自在的別開了臉。

"李媽媽,我想跟阿浩出去走走。"王惟翰向李媽媽有禮的報備。

"好啊好啊,我們家太亂了我也不好意思讓你進來。。。。。。"李媽媽像只麻雀一樣蹦開,沒多久又蹦回來,把一張鈔票塞進阿浩手裏。"去去,你們出去玩吧。"

被李媽媽滿臉笑容的送出門外之後,王惟翰跟阿浩兩人在路燈下漫無目的的走著。

王惟翰一直偷看阿浩,也一直被刻意避開目光。

"要去美國跟你爸一起住?"

"嗯。"

"什麼時候出發?"

"下禮拜一。。。。。。我明天開始就不去學校了,這幾天要趕快把東西整理好。"

"靠!真不夠朋友,怎麼都不說!"一開始抱怨,那種尷尬的感覺似乎就被沖淡了。王惟翰罵出口之後,身體動作也變得自然起來,伸手重重在阿浩肩上拍了一下。

"你不是在生氣嗎?我不敢說。"阿浩轉過臉來,酸溜溜的笑了。

"最好是因為我生氣,難道你是昨天才決定要出國嗎?"王惟翰沒好氣的回

嘴。"我還在想說你怎麼敢打老師,渾蛋,原來馬上就要潛逃出境了啊。"

"。。。。。。。"

糟,自以為打開了話匣子,結果打開的是爆炸箱。見身邊的阿浩陷入沈默,王惟翰腦袋立刻痛了起來。

"那個,是姚老師告訴我你要出國的。。。。。。"

"嗯。。。。。。"阿浩轉過來看他,眼神乾淨得像水一樣。"他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剛剛啊,我一聽到就跑來找你了,你又不接我電話。"

"。。。。。。阿翰。"阿浩輕輕喊了一聲,聽見王惟翰應聲之後,他才繼續說道:"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說的。。。。。。最近發生很多鳥事,我心情不好。"

發生了什麼事呢?喜歡老師,誤會老師,打了老師。。。。。。吻了老師。知道他有意避開話題,王惟翰也很有良心的住嘴不問,只是輕輕""了一聲。

"我會寫Mail給你啦。"阿浩補充了一句。

"廢話。"

"你吃飯沒?要去喝東西還是吃東西?"把媽媽給的鈔票挾在手指間炫耀的阿浩笑得很燦爛,看起來又像平常的樣子了。

那張笑起來其實很可愛的娃娃臉映在眼裏,王惟翰想起的卻是阿浩在幽暗夕照下低頭吻向姚津雲時的表情。

垂眉垂眼,抿著嘴唇,快要哭出來的那個表情。

"我知道有個地方不錯,我帶你去。"

"喔。"見王惟翰加快腳步,阿浩也大步跟上。

"可以喝酒的店,我們買酒去!"

"好!"阿浩跟在王惟翰身後,臉上一直帶著笑。"你如果醉了可以睡我家,不過沒有床也沒有棉被。"

愈跨愈快的腳步不知何時變成奔跑了。王惟翰朝著巷口的便利商店跑去,走進自動門時回嘴:"你如果喝醉可以睡公園,我會幫你蓋紙箱,超體貼的。"

"白癡。"阿浩一邊笑,一邊跟進店裏。

黑色胃袋(十五)

很久沒被人按過的門鈴響了起來。

姚津雲歎口氣,很不甘願的走到門口,開門讓那個明明有鑰匙卻不想用的人帶著目瞪口呆的同學進入屋裏。

王惟翰一手提著酒和零食,一手拉著阿浩,看見門後的姚津雲一臉"我就知道"的無奈表情,他有點慚愧的笑了一下。

"老師。。。。。。"

"。。。。。。哪家店賣酒給你們的?"

"欸嘿嘿。。。。。。"還穿著制服的未成年高中生只能傻笑混過。

三個人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後,形成一種很微妙的氣氛。

"什麼時候要出發?"姚津雲輕聲問阿浩。

"下星期一。"阿浩的回答也很輕很輕。

"這麼快啊,都打包好了?"

"大部分的東西都已經用貨櫃運過去了。。。。。。"

姚津雲點了點頭,室內瞬間陷入寂靜。

王惟翰發現阿浩一直在深呼吸。

明明知道的事情要裝作不知道,其實很辛苦。而明明知道身邊的人應該知道這件事,但卻要裝作不知道他已經知道。。。。。。最苦的人,應該還是阿浩吧?王惟翰看了看阿浩不太自在的臉,又看了看姚津雲笑得很溫和的臉,心想氣氛不能再

這樣冷下去。

那麼彆扭的人,那麼差勁的表達方式,那麼笨拙的戀愛。。。。。。帶阿浩來這裏,就是想幫他留點什麼──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見老師了。

總之隨便找點話題聊聊也好。。。。。。

"老師,你的魚缸為什麼是空的?"王惟翰拿起一罐啤酒塞進阿浩手裏,又拿起一包豆幹遞給姚津雲。

"那個啊。。。。。。"姚津雲從善如流的接過豆幹,撕開包裝。"有次不知為什麼好想養魚,就上拍賣網站買了魚缸水草假山石頭飼料。。。。。。什麼都買了之後,忽然就又不想養,所以就讓它空在那裏了。還好,魚還沒買。"

"為什麼突然不想養了?這樣好浪費。"王惟翰也""的一聲拉開拉環。

姚津雲看了他手上的酒瓶一眼,從塑膠袋中拉出一條豆幹張嘴咬下。"因為當我擺好魚缸,跟朋友一起去水族店看魚時,我站在魚缸前,看著在水裏遊來遊去的魚,發現我很想做一件事。"

"什麼事?"阿浩和王惟翰異回同聲的問道。

"我看中了一條胖胖的紅色金魚,愈看愈覺得可愛,愈看愈想把它從水中撈出來,看它扭動掙紮的樣子。。。。。。"

變態!王惟翰差點被啤酒嗆到,而阿浩居然笑了出來。

"。。。。。。所以我就不養了。"姚津雲把掛在嘴唇外的豆幹咬進嘴裏吞下,笑意依然溫和。

"老師,你以前養過別的寵物嗎?"阿浩玩著手上的罐子。

"沒有。"姚津雲搖搖頭。"我看到小動物就會想欺負,所以不敢養。"

真真真真的好變態。。。。。。而阿浩又笑了是怎麼回事。。。。。。王惟翰仰頭喝下一大口啤酒,霎時間有種想問"這是哪里我又是誰"的感覺。

第一次聽見姚津雲談自己的事,平常不管問他什麼,他的回答永遠都是摸不著邊的敷衍了事。。。。。。王惟翰胸口升起模模糊糊的酸意。

不知是憑藉著酒意或是什麼別的東西,阿浩原先的忐忑似乎消失了,他直勾勾的看著姚津雲。"老師,我上次到十六班看你上英文課,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你叫最後一排那個老是在睡覺的同學翹課,然後去頂他的位子。"

"你知道?"阿浩眼睛一亮。

"我還知道你那天到婦產科是陪你媽去做產檢。。。。。。"姚津雲又咬進一條豆幹。"將來弟弟或妹妹出生了,你當大哥的要好好愛護,不要隨便動用暴力呐。"

阿浩的臉色瞬間黯淡下來。

王惟翰一凜,目光反復在姚津雲和阿浩中間移來移去,本來以為能從阿浩口中聽見任何道歉的詞句,但僵持了很久很久,那雙緊抿的嘴唇間始終沒有再吐出半個字。

氣氛又回到原來的尷尬。。。。。。不,比原先還要尷尬。王惟翰如坐針氈,姚津雲倒是不以為意,用很無辜的表情繼續吃他的豆幹。

"我該回去了。"

"咦咦──?"

阿浩起身的動作太乾脆,王惟翰差一點來不及反應。他連忙跟上去,腦袋一時還轉不過來──怎麼這樣?還講沒多少話就要走了?怎麼回事?

阿浩蹲下穿鞋,再直起身時,臉色已經回復平時的樣子,笑得淡淡的。

"謝謝,再見。"

他的道謝與道別不知分別針對誰,也許都有,也許都沒有。王惟翰站在鞋櫃邊,看著阿浩拉開大門,接著聽見姚津雲在阿浩跨出大門時叫了一聲"李成浩"

阿浩回頭看向姚津雲。

"你要保重,加油。"

姚津雲臉上的笑和語氣都很溫柔,讓王惟翰不由自主想起那天他帶著小晴去婦產科檢查時的情景。

這是"營業用"的溫柔,還是真正的溫柔?

無論如何,這種溫柔對阿浩產生了影響──阿浩咬緊了牙,再次露出下午在辦公室吻向姚津雲時的表情。在王惟翰以為他的眼淚就要掉下來時,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真是彆扭。"姚津雲搖了搖頭。

彆扭?王惟翰把剛剛發生的對話在腦中重演一遍,隱約有了結論。

"老師,你為什麼要欺負他?你明明。。。。。。"明明不怪他的。

"看他那麼彆扭的樣子,我忍不住就想欺負。"姚津雲的聲音又啞了起來。"我被打成這樣,接下來還要痛很久,發洩一下不為過吧?你以為我是聖人嗎?"

姚津雲態度很輕鬆,口氣很和緩,但是王惟翰知道他生氣了。

"老師,你。。。。。。在生氣?"

"沒有啊,我氣什麼。。。。。。對了,"姚津雲指指他丟在一旁的書包。"你剛剛出門時,手機一直響,所以我把它關靜音了。"

"呃?"王惟翰一驚,迅速從書包裏拿出手機,一看螢幕上的來電記錄,他馬上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

是媽媽打的,有十三通未接來電。

"老師你害我。。。。。。"已經快要十點了,今天的狀況太複雜,王惟翰忘了先打回去報備。

姚津雲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哪有?我是尊重隱私,私人電話不亂接。"

王惟翰顫抖著手指撥回家,一接通,才""了一聲,就聽見母親大人瀕臨爆炸邊緣的怒吼:"王──惟──翰!不管你現在在哪,立刻給我回家──!"

電話被用力掛掉的聲音震得王惟翰耳膜生疼,百般委屈的收起手機準備回家時,姚津雲走到他身邊,向他伸出了手。

"鑰匙還我。"

。。。。。。不能留著嗎?王惟翰把鑰匙從口袋裏拿出來,交還到姚津雲手上。

"拜拜。"姚津雲靠著鞋櫃,一手握著門把,等著王惟翰出去之後鎖門。

王惟翰跨出門外,近距離看著姚津雲略顯蒼白的臉,一股不知打哪來的衝動驅使下,他閉上眼睛往前傾身,往姚津雲唇上吻去──沒有成功。

"你在幹嘛?"姚津雲伸掌推開他的臉。

"為什麼阿浩可以我不可以?"

"因為他喜歡我。"姚津雲眼神變得森冷。

"我也喜歡你啊!"

王惟翰一呆,還來不及察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表達了什麼意思,眼前的大門就在一聲""中被重重摔上了。

鼻尖頂著冰冷的門板,王惟翰吞了吞口水。

老師他真的。。。。。。真的生氣了。。。。。。。

黑色胃袋(十六)

鼻尖頂著冰冷的門板,王惟翰吞了吞口水。

老師他真的。。。。。。真的生氣了。。。。。。。

拍打鐵門的聲音在夜裏響了起來。

"老師!老師啊!開門一下啦!"

大門再次拉開,從門後出現的是比剛才關門時更鐵青的臉色。

"幹嘛?"姚津雲皺著眉,整張臉硬梆梆的臭成一團。

"你為什麼生氣?"怕他又會甩門,王惟翰索性伸手撐住門沿。"我說喜歡你,為什麼你要罵幹?"

就算是毫無預警的告白,那。。。。。。那也是告白,王惟翰自認並沒有說謊。

"李成浩吻我你就也想吻,他喜歡我你就也喜歡,這是幹什麼?很好玩?"姚津雲沈著臉捶了一下門板,力氣不大,不知是傷口會痛還是怕吵到鄰居。

很好玩?他覺得自己是在學阿浩、在玩?王惟翰有種被侮辱的感覺,無可遏抑的怒火熊熊燒起。

"喜歡上你哪里好玩?"個性不好,年紀比自己大,而且還是老師,還是男人。。。。。。

"那就不要玩。放手。"姚津雲瞪著王惟翰撐在門沿上的手。

"所以我不是在玩!不放!"

王惟翰不但不放手,還再次跨進門裏──反正他怕痛,反正他不敢用力,反正他怕吵到鄰居,反正他不會也不能把自己推出去。

"王惟翰。。。。。。"姚津雲氣得牙癢,不管王惟翰撐在門沿上的手和跨進門檻的腳,轉身直接就把門板壓上,一邊忍著胸腹之間的痛楚一邊怒叫:"自己做了決定就硬來,是我倒楣嗎?要打要罵要親都隨便?你這樣跟李成浩有什麼不同?給我回去,渾蛋!"

姚津雲一動怒就頭暈,傷口痛得更厲害了。雙手使不出力,就把背脊頂在門板上,不斷施力夾住那個卡在門間的渾蛋。

生怕被笨重的鐵門夾到手腳,王惟翰連忙把身體頂上去,隔著門板感覺到門後傳來的微弱抗力,他既不敢進也不敢退,進了怕弄痛姚津雲,退了只怕自己手指會廢掉,只能暗暗調整著頂門的力道,緊張的喊著:"老師。。。。。。老師,你聽我說啦!"

為什麼姚津雲對阿浩可以那麼溫柔那麼包容,對他就這麼嚴格這麼憤怒?王惟翰不能理解這種差別待遇。

"你還知道我是老師?"姚津雲痛苦的喘著氣。

"知道啊我當然知道!我一直把你當老師。。。。。。"

就是知道,才會輸給阿浩。

王惟翰被自己的答案弄得沮喪起來。

察覺到門板的另一側已沒有任何壓力,姚津雲順了順呼吸,正要站直身體時,一陣很低落很喪氣的嗓音緩緩傳進耳中:

"我不是故意要比他慢的。。。。。。"

"。。。。。。。"

"我真的喜歡你。。。。。。"

"。。。。。。回去。"

姚津雲的聲音聽起來很累了。

王惟翰像只被罵的小狗一樣低著頭,把盤踞住大門的手腳收回,退出玄關,讓那扇在兩人中間卡了半天的金屬門""的聲在眼前關上。

覺得很蠢、覺得很煩躁、覺得很委屈、覺得很想哭。

電梯向下的時候,王惟翰看著鏡中那張少年的臉,努力不讓鏡裏的眉毛和嘴角往下垂、不讓那雙眼睛變紅。

"我跟阿浩才不一樣。。。。。。"

*****

王惟翰無報備的遲歸換來了一個月準時到家的規定。他媽媽很久沒有這麼生氣了,被乖孩子寵壞的母親就是少了那麼一點處變不驚的包容力。

四天後的飛機送走了阿浩。

一個星期就又這樣過去,學生也會有MondayBlue,特別是左邊的座位空了的時候──阿浩上星期一就飛去美國了。。。。。。王惟翰手撐下巴,嘴唇微張眼神呆滯的看著窗外的天空,藍藍的天上只有雲,沒有飛機。

"阿翰,你的排骨被耀哥他們偷走了耶!"

"嗄?"

王惟翰回過神,發現自己吃沒幾口的便當裏只剩下白飯和青菜了。

"吃飯時發什麼呆啊哈哈哈哈。。。。。。"

打劫集團瓜分了王惟翰的排骨之後,還從遠遠的另一桌向這裏發出挑釁,王惟翰連看都懶得看,意思意思的胡亂扒了幾口飯,就丟下便當走出教室。

迎著微帶濕氣的風,王惟翰像被詛咒一樣地走到走廊盡頭,站在廁所前的露天陽臺上,看著天空發呆。

那天的隔天,班上的同學透過其他班輾轉得知姚津雲受傷的消息,本來就沒什麼深仇大恨,對他那"欺負好玩"的行動因此暫時停了下來。

而他也再也沒正眼瞧過自己。

王惟翰靠在圍牆上歎氣。

不,若說被故意忽視,那也不對。該叫班長時還是會叫班長,發考卷時還是會看著他的眼睛稱讚"班長總是這麼優秀"──姚津雲對他的態度,就像一切從沒發生過一樣。

真討厭這樣,真討厭!比起來,當時被他拿著驗孕棒威脅、被他一臉嫌棄的說蠢、被他隔著門板罵渾蛋還比較痛快。。。。。。。

"。。。。。。咦?"

從陽臺往下看,正好看得到後門。

王惟翰居高臨下,被門邊兩個拉拉扯扯的人影吸住了目光,拉人的是個身穿黑西裝的高大男子,而被拉住後正在不停掙紮的人是姚津雲。

靠,他的傷還沒好,哪能讓人這樣拉!

腦袋裏""的一聲,王惟翰根本來不及細想那個西裝壯漢到底是什麼身分,伸手在圍牆上一推,轉身飛奔下樓,像截火車頭一樣嘟嘟嘟嘟的鳴著汽笛,沖向後門。

"老師!"

就像在電影上看了很多次的英雄救美,王惟翰借著奔跑的衝力,一拳揍上那個正要把姚津雲拉出門外的男人左臉,再趁著男人後退鬆手的時候一把抓住姚津雲,用力把他扯到身邊,用另一隻手緊緊的護住。

"老師!你沒事吧?傷口痛不痛?"近在咫尺的臉上寫滿了擔心和憤怒。

"痛死了。。。。。。幹。。。。。。你放手。。。。。。"被用力扯過來又被用力抱住,姚津雲只覺得自己快要被拆掉了。

咦?又被罵了?王惟翰有點受傷的松了鬆手,眼角看見那個被打的西裝男已經站直身子往這裏跨了一步,他直覺又收緊了手臂,姚津雲用手肘頂他肚子,他也不放。

"這你學生啊?"西裝男摸了摸被打的左臉。"他說傷口會痛是怎麼回事?你受傷了?"

"。。。。。。小傷。"姚津雲輕哼了一聲。

光用手臂環著他,就可以感覺他全身上下傳來的抗拒。王惟翰緊張的看著西裝男,無法不去想像那身西裝下是如何被隆隆的肌肉和龍飛鳳舞的刺青給填滿。

長得像座山一樣還學人穿西裝,整個人都是黑道味,老師是怎麼惹到這種人的?借貸?王惟翰不敢掉以輕心,咬牙死盯著對方。

"同學,你不要誤會,我沒有要害他啦。。。。。。喂?"

西裝男伸出手陪笑,王惟翰如臨大敵,護著姚津雲往後退了一步。

靠!連陪笑的樣子都很像壞人!

黑色胃袋(十七)

"同學。。。。。。?"

西裝男前進一步,王惟翰又退了一步。

"這裏是學校喔!你不要亂來!"王惟翰死盯著眼前的男人。

"。。。。。。。"西裝男見溝通無效,直接跳過王惟翰,對姚津雲喊話:"喂,你這個學生怎麼回事啦?"

"誰叫你長那樣。"

姚津雲嘴角勾出笑意,讓王惟翰察覺到苗頭不對。。。。。。為什麼他笑了?難道這個西裝男不是在迫害老師嗎?

"我長怎樣?我今天很斯文好不好?"見姚津雲只是站在那裏笑,根本不打算幫腔,他又回轉過來對王惟翰說道:"這位同學你真的不要誤會,我是他弟弟啦,只是想叫他一起去吃飯。"

"弟。。。。。。"弟弟?王惟翰嚇呆了,看了看西裝男一身的肌肉和壞人臉,又看了看姚津雲細緻的五官,怎麼樣都無法把這兩個毫不相像的人聯想成兄弟。

"真的啦,我們小時候長很像的。"西裝男再次陪笑臉。"對吧?哥。"

"嗯。"姚津雲沒有否認,一手撐在王惟翰肩上,對弟弟笑道:"既然誤會已經解開,我要回辦公室吃便當了。"

主動扶上自己肩膀的那只手讓王惟翰驚喜交加,正想乖乖的跟著老師轉身時,西裝男連忙追了上來。

"等一下等一下,吃什麼便當。。。。。。"西裝男高大的身形從後面籠罩過來,一手一邊搭住了師生兩人的肩膀。"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啦!我第一次帶女朋友見爸媽欸。。。。。。"

"見爸媽又不是見我。"

"我是說,一起來吃個飯嘛。。。。。。"

"你下次再帶她出來跟我一起吃飯吧。"

"哥!你幹嘛這樣!"

姚津雲仰起頭,定定的看著急到無計可施的弟弟。"展江,你知道問題不在我身上。爸媽一天不正視我的性向,我就一天沒辦法跟他們談話。"

性向?王惟翰不敢插話,心臟怦咚怦咚地跳得很厲害。

姚展江皺起了濃濃的眉。"哥,爸媽不是故意要這樣的,你就試著去包容他們。。。。。。"

姚津雲搖頭笑道:"他們不曾試著包容我啊。"

王惟翰第一次感覺到"垂頭喪氣"這四個字用來形容一個失望的人有多麼貼切。

聽見姚津雲的話後,姚展江瞬間無語。沈默沒有持續太久,他很勉強的笑了一下,對兩人擺擺手之後,就低著頭駝著背走出了後門──那低頭駝背的身影看起來居然還跟姚津雲上課裝孬的樣子有幾分相像。

被哥哥這樣拒絕,王惟翰覺得他有點可憐。

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姚津雲的問話把王惟翰拉回現實,頓了幾秒才明白他在問什麼。

"我從那個陽臺上看到的。"王惟翰往上指。"我看見他在拉你,還以為有壞人。"

"所以就沖下來揍他?"

"對。。。。。。"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往人家臉上揍下去。王惟翰非常尷尬。

"不自量力,真的要跟他打,你會扁在地上。"

姚津雲嘴裏說得輕蔑,臉上卻帶著笑,笑得眯眼露齒,看起來很開心。

老師。。。。。。不生氣了?王惟翰心跳愈來愈快,跟著姚津雲慢慢走回校園,決定愛惜他這難得的笑臉,暫時不要提上禮拜的事了。

可是剛才他說的性向是怎麼回事?

"你今天很安靜嘛,沒有什麼想問的?"

有啊有啊好想問超想問!王惟翰像被按下開關一樣立刻接腔:"老師你說的性向是指什麼?你為什麼不想跟爸媽去吃飯?你弟跟你一點都不像!"

姚津雲的笑容帶上了半分無奈。"他是跟我很不像啊。。。。。。從小就不像。"

欸?怎麼只答最後一個問題?王惟翰一怔,姚津雲自顧自地往前走,拉開一小段距離。

"老師,還有那個呢?"連忙追上去,繼續問。

"哪個?"姚津雲回得懶懶的。

"你說你爸媽不接受你的性向,是指。。。。。。你是。。。。。。那個嗎?"不知在結巴什麼的王惟翰莫名其妙地說不出"同性戀"三個字。

"對呀。"姚津雲再度露齒而笑,笑容裏滿溢的邪氣讓王惟翰相信他跟剛才那個壞人臉真的是兄弟。

"那、那個。。。。。。"

"你要是喜歡我,你也是喔,會被媽媽趕出家門喔。"

這下子不想提也不行了,姚津雲自己先提了出來。。。。。。那彷佛拐小孩的語氣讓王惟翰又是一愣,不知怎地有種心痛的感覺。

"。。。。。。我沒關係的,我被媽媽趕出門也不會難過。"

王惟翰悶悶的回話,立刻被姚津雲在肚子上不痛不癢的捶了一拳。

"。。。。。。呆子。"

收回拳頭之後,姚津雲自顧自地笑著,笑得讓王惟翰再也無法接話。

*****

那天之後,又過了一個禮拜。

這個禮拜,姚津雲對王惟翰的態度依舊,該叫他時還是會叫他,發作業時也還是會看著他的眼睛稱讚他比別人用功,但跟上個禮拜那種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的態度比起來,有種微妙的差別。

大概是面對王惟翰時,那久違的惡意和欠揍的笑容又回到姚津雲臉上的關係吧?

察覺這種微妙的差別,並且因為這種差別而感到高興,王惟翰悲哀的發現自己搞不好有被虐的傾向。

故意欺負也好,存心找碴也可以,只要那個人對自己比對其他人特別,那就心甘情願。

這幾天,姚津雲的傷勢似乎好多了,骨模已經定型,剛受傷時那種動輒哀嚎的劇痛已經減輕了不少,走路和講話的速度變快,聲音也比較沒那麼沙啞了。

而王惟翰的遲歸懲罰正在持續中。

還有兩個禮拜。

一個月的"刑期"才過一半,王惟翰已經快要崩潰了。下課後要直接回家,別說去哪里鬼混,就連跟同學到旁邊小巷吃碗冰,都可能會讓他趕不上媽媽定下的回家時間。

"我幹嘛那麼乖啊。。。。。。"

心裏這樣質疑著,王惟翰卻還是在放學時間乖乖收好書包離開,片刻也沒有逗留。班上同學在得知他服刑的訊息之後,早就識相的不來邀他參加任何放學後的活動,也因此,看著成群的學生在走出校門的路上有說有笑,孤身一人的王惟翰顯得更加苦悶。

好想。。。。。。好想去老師家啊。。。。。。

"啊!那個。。。。。。那個同學!"

走出校門口時,王惟翰被一陣有點耳熟的聲音叫住了。

轉頭一看,放學的人潮中間有一塊中流砥柱的大石,巨大的身影周邊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學生敢靠近──這塊大石現在正以驚人的氣勢往王惟翰這裏移動。

姚展江今天沒有穿西裝,那股混黑道的氣質減弱了不少,但壞人臉仍然是壞人臉。。。。。。王惟翰發現原本走在自己附近的學生也都開始繞道了。

"。。。。。。上次揍你一拳,對不起。"王惟翰先為上次的誤揍事件道歉。

"沒關係啦,反正不會痛。"沒注意到王惟翰受驚嚇的表情,姚展江接著問道:"欸欸,你們老師呢?"

"我不知道。"

"我想接他下課,可是他不接我手機。。。。。。"姚展江一臉困擾,停了幾秒後,微帶忐忑的問道:"同學,我問你,他平常在你們班上課是什麼樣子?"

平常在班上上課的樣子。。。。。。王惟翰實話實說:"畏畏縮縮的,常常生氣,總是覺得別人都討厭他,對成績好的學生比較好。不過他是。。。。。。"

"故意的"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姚展江已一把抓住王惟翰手臂,神情激憤的說道:"同學,我們聊深入一點!走吧!"

走。。。。。。走去哪?王惟翰整個人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架走了。

黑色胃袋(十八)

走。。。。。。走去哪?王惟翰整個人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架走了。

"等一下。。。。。。我必須要在六點之前回家。。。。。。"

"還早嘛,我送你回去,我們聊聊!"姚展江把人往收費停車場拖去。

"呃,那個。。。。。。"老師的弟弟應該怎麼稱呼?師。。。。。。師弟?不對吧!他要幹嘛?王惟翰完全摸不著頭緒,還在混亂間,就被姚展江一把塞進轎車前座。

"安全帶要扣喔。"

在駕駛座上坐定的姚展江叮嚀著,問了王惟翰家裏住址,在腦裏大約盤算一下路線之後,就發動車子,緩緩開出停車場。

當兩人一車加入馬路上的車流時,姚展江開口了,以一聲大大的歎氣為發語詞:

"唉──"

"嗯?"王惟翰適度做出反應。

"你剛剛說我哥上課時很畏縮、又愛生氣?"

"對,不過。。。。。。""他是假裝的"五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一聲更大的歎氣打斷。

"唉──他果然在強撐。。。。。。還跟我說他過得很好,上課很順利,學生也很可愛。。。。。。"說到這裏,姚展江頓了一下,才又咧嘴笑道:"啊,我不是說你不可愛,你還蠻可愛的啦。"

"欸。。。。。。"什麼跟什麼啊?王惟翰扯開嘴巴假笑。

"我哥他大學畢業之後就一直沒有回家住過,他從小時候生活習慣就不太好,煙癮和酒癮都很重,心情不好時就會變得很放縱,我常常擔心他。"

煙和酒?王惟翰回想了一下,說道:"你應該不用太擔心,他上課的情況都在他掌握之中。。。。。。他的冰箱裏只有兩三罐啤酒而已。"

車身劇烈晃了一下,姚展江用力打著方向盤,避開忽然靠過來的摩托車。"你去過他住的地方?他現在不太喝了?"

王惟翰點點頭。"煙的話,我沒看他抽過。"

"真的?"姚展江露齒而笑。"那還不錯。。。。。。同學,你跟我哥的感情很好吧?"

"。。。。。。。"王惟翰不知怎地委屈起來。"也、也沒有很好。。。。。。"

"你那天很英勇的出來揍我。。。。。。啊。"姚展江神色一下子變得有點彆扭。"那個,我哥應該不會對學生出手吧。。。。。。對吧?"

你問我我問誰。。。。。。而且想出手的人是我,不是老師啊!不知為什麼覺得很心虛,王惟翰跟著尷尬起來,囁嚅了半天,才勉強答出一句"我跟老師沒什麼"

"我想也是啦,他喜歡的都是那種清爽型的。"

清爽型?王惟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道這張臉跟"清爽"兩字搭不搭得上關係?

姚展江沒注意到王惟翰的小動作,他逕自開著車,語氣變得有點不安:"啊啊。。。。。。我這樣說,你會不會覺得奇怪?你應該知道他的性向吧?"

這種事應該要先確認再說才對啊。。。。。。王惟翰故作穩重的回答:"沒關係,我知道。"

"嘿嘿。"姚展江握著方向盤,似乎放心了。"對了,那你知不知道他現在跟以前的那個。。。。。。男朋友,重新交往的情形怎麼樣?"

王惟翰眼前一黑。

嗄?哪個?以前的。。。。。。男朋友?重新。。。。。。交往的情形?

沒發現王惟翰已經化成石柱,姚展江因為對這種話題不太適應,反而變得話多起來,說得又急又快,也說得太多。

"我哥說是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可是我沒看過,也不知道是哪一個。。。。。。你有沒有看過?我實在不好意思直接問他。。。。。。好像是上上個月吧?我打電話想約他出來吃個飯,結果他跟我說沒空,因為他週末晚上都要跟男朋友約會。"

上上個月。。。。。。上上個月的什麼時候?王惟翰回想自己跟姚津雲的種種互動,想從記憶中抽出一點關於那個"長得很好看的男朋友"的蛛絲馬跡。但種種畫面在腦海裏轉了一遍又一遍,王惟翰卻挫敗的發現,自己跟他比較接近也只不過短短一個月而已──甚至,還沒資格稱得上是真正接近過他。

見王惟翰沒有回應,姚展江兩眼直視著前方,嘴裏愈講愈快:"不過,雖然我哥說他跟他男朋友很穩定,每個禮拜都有在約會,可是他那個口氣。。。。。。我怎麼聽,都覺得怪怪的,好像。。。。。。有點勉強?又好像很不得已。。。。。。"

王惟翰沒有辦法搭腔,盯著面前的擋風玻璃,看見毫無預警從天而降的雨珠在玻璃上砸下一朵又一朵粗暴的水花。

[133m*****[m

哥,你戒煙啦?很棒喔!酒也慢慢戒掉吧,酒是穿腸毒藥!對了,你那個學生不錯耶,你不要欺負他啊!還有啦,上課少裝那副死樣子,哪天遲早會被打。。。。。。你聽到沒?

聽到了聽到了。。。。。。姚津雲擦著洗好的頭髮。先前結束的電話裏,弟弟充滿活力的嗓音彷佛還在耳邊響。

拉下浴巾時用了左手,連帶牽動傷處,引起輕微的疼痛。

姚津雲自嘲式的揚起唇角。展江警告得太遲,他已經被打過了。。。。。。想起弟弟說的話,才剛出現在臉上的笑容片刻之間消失無蹤。

早知道就不要躲他了。沒想到他逮不到自己,會抓王惟翰代替。。。。。。展江一向是個大嘴巴,會跟那蠢小子胡說八道什麼?兩個人又會聊些什麼?

只是開車送王惟翰回家一趟而已,居然就說他不錯,還叫自己不要欺負他。。。。。。

姚津雲隨手把浴巾丟在沙發椅的椅背上。

"我哪有欺負他。。。。。。"真是沒根據的指控。

他明明一直在忍耐,忍耐得很辛苦耶。

想起那天中午王惟翰飛奔過來一拳揍上姚展江的情景,姚津雲再次揚起笑意,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放柔的目光。

抬頭看見時針分針在""的位置交迭,姚津雲打了個呵欠,打算隨便吹吹頭髮就上床睡覺,門鈴突然在此時響起,"啾。。。。。。啾啾啾",響得很不乾脆。

姚津雲一怔。

這麼晚了會是誰?惡作劇?亂按門鈴的醉漢?

還在遲疑間,門鈴又微弱的響了一下,這次""得更短,按門鈴的人好像也怕吵到人。姚津雲走到門口,正想湊近門板從貓眼往外看時,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老師。。。。。。你睡了嗎?還沒睡的話,可不可以幫我開門。。。。。。"

黑色胃袋(十九)

姚津雲帶著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打開大門,背著書包的王惟翰就站在門外。

"你這麼晚還沒回家?"展江明明說把他送到家門口了。

"不是,我是趁我媽睡著之後溜出來的。"

"。。。。。。。"連書包都帶著,這傢夥分明是打定主意要投靠自己一夜,制服八成也塞在書包裏了吧?姚津雲頭痛了起來,領著王惟翰走進客廳。

老師身上很香,頭髮還濕濕的,應該才剛洗過澡。。。。。。王惟翰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看他,低著頭在沙發上坐下,書包直接放在地上。這是第三次進到這間屋子,屋裏的擺設、燈光、氣氛都不陌生;但王惟翰卻不停深呼吸,比第一次陪著受傷的姚津雲回來時還要緊張。

空空的魚缸仍然是空的,跟上次看見時沒有兩樣。

"洗澡沒?"

"洗過了。"

"那快去睡,明天還要上課。。。。。。你幹嘛?"

拿著吹風機走過沙發旁邊時,手被人緊緊地握住了。姚津雲俯視王惟翰,察覺對方正用一種類似懇求的目光仰望著自己。

"老師,你有。。。。。。情人?"對著一個男人說"男朋友"還是有點障礙,王惟翰結巴了兩秒,找了一個更貼切的詞代替。

"你聽誰說的?"其實不必問,想也知道是哪個大嘴巴。

"你弟弟說的。"王惟翰補充道:"他說你。。。。。。你們常常約會。"

果然是他說的。"你半夜溜出來找我,就是要問這個?會不會太瘋狂?"

姚津雲想要用嘲笑的語氣敷衍,卻看見王惟翰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掛鐘的時針溜過了字盤上的""。好一陣子,客廳裏只剩下秒針的嗒嗒聲響,聽在耳裏竟有種愈來愈快的錯覺。

"老師?"

"。。。。。。。"

跟王惟翰對瞪了很久很久,姚津雲挫敗的發現不但被握住的手無法掙開,連被盯住的視線也都無法移開。

""了一聲,姚津雲低聲答道:"已經分手了。"

聽到這句話,王惟翰的表情陡然轉變,一下子由憂鬱忐忑轉為明亮開朗,毫無隱藏的幸災樂禍。

"真的啊?太好。。。。。。唉唷!"

頭頂被重重巴了一下,王惟翰的頭晃得有點眼花,但心情卻好得不得了。見姚津雲把吹風機往沙發上一丟就走進臥室,他連忙從沙發上跳起來,腳步輕快的跟了上去。

分手了分手了分手了太好了。

相較起王惟翰的滿心歡喜,姚津雲則擺出硬梆梆的臭臉回應。

"快睡。"

關燈之後,姚津雲自顧自地脫衣上床;王惟翰小心翼翼地摸上床鋪,躺在他上次躺過的位置上。

香皂混著洗髮精,潮濕的香味不停傳過來,王惟翰微感飄然,不知是困還是昏。

"老師,你沒吹頭髮就要睡了啊?"

"對。"姚津雲翻過身,背對著王惟翰。

王惟翰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望向姚津雲,但還不習慣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老師,你的情人是怎麼樣的人?"

"我是被甩的。你問這種話,是想要睡地板嗎?"

被。。。。。。被甩的?王惟翰閉上了嘴。

算這小鬼識相。。。。。。甩人或被甩其實也沒什麼差別,那種互相麻痹又互相傷害的過程,光回想就覺得痛。姚津雲在黑暗中皺緊眉頭,身子無意識的微微弓起。

"老師,不要難過。"

"。。。。。。!"

一雙手從身後抱了過來,姚津雲僵了一下,還來不及反應,背脊就靠上了某人怦怦亂跳的胸膛。

"天涯何處無芳草。。。。。。"濕濕的頭髮刺在臉上脖子上,有點癢。王惟翰心不在焉的安慰著懷中這個大了自己九歲的成年人。"老師你很棒的,是他沒眼光。"

"你的安慰真遜。"

"嘿嘿。。。。。。很遜嗎?"

"遜斃了。"

姚津雲懶懶的嫌棄聲讓王惟翰胸口又蹦了一下。雖然只是瞬間,但他確實感覺到臂彎裏的身體放鬆了,從頸子到背脊,甚至到整個人,都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

不敢太用力,只是輕輕環著他的肩膀。

懷著近乎珍惜的心情,王惟翰偷偷利用手臂和胸膛傳來的觸感,描繪著姚津雲的骨架和膚觸。

骨架不小而且有點硬,相接的膚觸涼涼的,感覺不到溫暖也感覺不到光滑。

這是男人的身體──而且是自己喜歡的男人的身體。

王惟翰有點悲哀的拼湊著這些零星的資訊,更悲哀的是他完全控制不了被吸引的自己。

姚津雲好像有維持同一姿勢入睡的本事,他的呼吸開始趨於平緩,肩膀完全放軟了下來。

其實我現在很幸福。

所以不可以貪得無饜不可以起色心不可以那麼不純情。。。。。。王惟翰心猿意馬起來,不停回想起幾個星期前幫姚津雲做穴道按摩時自己曾飽覽過的風光。

那時不但看到肩膀看到胸部看到肚子,還看到那兩點暗紅色的。。。。。。站起來的乳尖。。。。。。還伸手戳了一下。

嗚啊啊啊啊──王惟翰壓抑著大叫的衝動,微微發起抖來。

"。。。。。。嗯?"姚津雲還沒熟睡。

"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

一開始妄想就停不下來,王惟翰額頭冒汗,想要貼上前去的欲望忽然變得無法克制。

"老師。。。。。。"

"幹嘛?"

應該不要問才對,應該要直接這樣做才對,上次是自己太蠢太笨太白目才會那麼失敗──在王惟翰收緊手臂吻上姚津雲後頸的同時,那陣巨大到令他全身戰慄的滿足感,讓他下了這個結論。

黑色胃袋(二十)

先吻了再說,先抱了再說,都躺在同一張床上了,總之先動手再說。

"王惟翰。。。。。。!"

隨著一陣陣顫抖,後頸的吻馬上變成不知饜足的啃咬,姚津雲手肘狠狠往後頂,肘關節撞上王惟翰腹部的同時,身體被往後拉平,強大的重力從上方壓了下來。

呼吸噴在臉上,姚津雲想也沒想地揮出一拳,聽見一聲痛叫。

正在想"應該要停手了吧",剛剛噴到臉上的氣息卻又再次襲來,姚津雲咬牙,又揮出一拳,再次結結實實打在王惟翰臉上。

用膝蓋壓著他的大腿,用雙手壓著他的身體,想要往下進攻的頭部卻一直遭到攻擊。王惟翰不屈不撓的嘗試了幾次,換來的都是姚津雲無情的鐵拳。

"老師。。。。。。"肚子好痛臉也好痛啊。。。。。。

"叫屁!你還有臉叫老師?哪來的學生敢壓在老師身上?"

姚津雲根本不給任何溝通的空檔,又是一拳往王惟翰臉上打去。

"等一下啦!不要。。。。。。喂!"

俗話說居高臨下、制敵機先,由背後偷襲的王惟翰確實占了很大的優勢,但莫名其妙被壓倒的姚津雲卻展開了比想像中更頑強的抵抗,一雙拳頭不管部位不分輕重地直往王惟翰身上招呼,原先被壓住的腿也快要脫離控制了。

無論如何,不可以刺激歹徒。

這句話真是他媽的金玉良言啊。。。。。。

原本只是想要抱一下、吻一下就好的,如果姚津雲不反抗不動手,他吻完之後就會臉紅心跳的乖乖躺回去睡覺。可是現在卻陷入了無法收拾的局面。

原先單純的欲望也在對方激烈到近乎瘋狂的反抗中變得複雜。

在挨了不知第幾個拳頭之後,王惟翰忽然騰出左手,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

察覺他的意圖,姚津雲罵了一聲"",抽腳踢向他的脛骨,翻過身正想逃開時,又被王惟翰從背後抱住腰,用力拖回原位。

壓制著姚津雲身體的力量忽然大增,怎麼掙紮都掙紮不開。胸口傳來隱隱的痛楚讓他驚覺,也許剛剛自己成功揮出那十幾拳,都是因為對方手下留情。

"渾蛋。。。。。。"

當雙手被高高銬起時,姚津雲放棄了掙紮。

就這樣,被自己那天用來銬王惟翰的手銬銬住了。

好痛啊。。。。。。臉、肚子、腳脛骨。。。。。。王惟翰氣喘吁吁,隱約看見被銬住的人胸前起伏著,顯然也是喘得厲害。

真的沒有想要這樣的,真的只是。。。。。。只是想吻他而已。

王惟翰輕輕俯身,在黑暗中瞄準了姚津雲的嘴唇,毅然決然地低頭吻過去。

吻。。。。。。吻。。。。。。觸感不太對。

這是臉頰,他把頭轉開了。

王惟翰抬起頭,伸手扳正姚津雲的臉,低下頭再來一次。

確定吻到嘴巴了,但觸感還是相當不對勁──姚津雲把嘴唇往內抿成一條線,王惟翰吻到的部位,硬度跟膝蓋沒什麼差別。

"老師!"

"老你媽個鬼!你到底想幹嘛?"姚津雲憤怒的罵道。

"我想。。。。。。"忽然被問了這個問題,王惟翰也跟著反問自己。

想幹嘛呢?

想抱著老師,想要吻他──原本只是這樣而已。。。。。。真的。

昏暗的臥房裏,只剩兩個人交迭的呼吸聲。

姚津雲雙手高舉的身形在黑暗中無法明確地描繪出來。王惟翰著魔般地盯著那道身影瞧,瞧了很久很久,剛剛被問的問題,卻怎麼也給不出答案。

"你不知道?那你銬住我做什麼?"

是啊,銬住他做什麼?銬住他。。。。。。能做什麼?再次看了看那雙高舉的手,王惟翰腦裏忽然爆炸了。

王惟翰往前撲了上去,不再收斂力道,整個人壓在姚津雲身上,右手掐著他臉頰讓他張開嘴巴,接著低下頭去,在他口中展開掠奪。

又啃又咬著虐待過上下兩片薄薄的嘴唇之後,再吻向臉頰和頸子。

啊,剛才也是這樣。老師一被吻到脖子,就會全身縮起來。

想看看姚津雲被制住的模樣、被吻時的表情,王惟翰摸索著扭開了床頭燈。待眼睛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後,王惟翰咬著下唇,望向姚津雲的臉。

如果看到一張怒容,他不會意外。

如果看到一張冷臉,那也是應該的。

如果看到一張羞澀而陶醉的臉,那他會當場飛起來(屁!當然不可能)。

決定開燈,就是決定面對目前騎虎難下的局面──王惟翰想一萬遍也想不到,開燈之後,會在姚津雲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沒有怒氣或羞憤,姚津雲臉上穩穩掛著笑容。不是安撫或敷衍的笑,那雙狹長的眼睛裏也都是笑意。

甚至連一絲嘲諷都找不到。

被光線刺得眯起來的眼睛慢慢張開,姚津雲的語氣很輕鬆。

"你真的要跟我玩?那就要聽聽我的習慣。"

玩?習慣?王惟翰一時之間完全愣住,兩膝跨跪在姚津雲腰側,呆呆的聽著姚津雲微啞的聲音從那兩片微微上揚的唇間傳出。

"不暪你,這副手銬是我跟前一個情人做愛常用的道具,分手之後我捨不得丟,沒想到還能派上用場。。。。。。"

"老師,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王惟翰被他的態度和話語戳痛了,痛到不知怎麼回答。

看著王惟翰臉色陡變,姚津雲笑意更深。"我跟他喜歡比較刺激的,比如說蒙起眼睛綁起來做,要綁出痕跡才算數。。。。。。對了,是我綁他,你要搞清楚。"

"。。。。。。。"

"偶爾勒住脖子、用煙燙,也蠻有情趣的。。。。。。你會喜歡嗎?如果你不喜歡,那要開發一點新鮮的玩法才行。。。。。。啊,不過其實我不太喜歡特製的道具。"

"。。。。。。。"

姚津雲用溫和的笑容、平穩的語氣進行強烈的挑釁,王惟翰聽得低下了頭,完全無法回應。

他快要哭出來了。

那低著頭沈默不語卻又固執著像在等待什麼的樣子,讓姚津雲聯想起高中騎腳踏車上課時,在途中看到的那只被主人丟棄在河堤邊的大型犬。

那是一隻長得很威風,但表情卻很可愛的大狗。

那幾天,每當姚津雲騎車經過,就會看見它傻傻地坐在原地,耳朵貼著頭頂,烏亮的眼睛幾乎沒眨過,隨著來來去去的人車左右移動。

過了數天之後,姚津雲發現它的眼裏開始有悲傷的情緒。明明是一樣的坐姿,一樣傻傻地左顧右盼,但那種悲傷的情緒就是可以感覺得到。

那時,姚津雲曾經想過,如果它能說話,它會說什麼?

"我喜歡你。"

王惟翰笨拙的把跨在姚津雲腰側的腿收回,駝著背坐到旁邊,一顆頭低得不能再低。

"我喜歡你。。。。。。"

黑色胃袋(廿一)

我喜歡你。

姚津雲動彈不得的看著已經抬起頭的王惟翰。與那雙濕潤潤的眼睛直直對望,他一時之間竟說不出早該說的那句"別喜歡我"

想起來了。。。。。。那個人對自己說"喜歡"時,從來不曾抬頭。而當自己對他說"喜歡"時,他也從來不曾正眼面對。

喜歡上一個人,或者讓某人喜歡上自己,其實很簡單,任誰都曾有意無意的操縱或者被操縱過。

喜歡之後的事呢?

告白交往牽手接吻做愛吃醋吵架和好。

他本來也一直以為很簡單的,戀愛不就這麼回事嗎?

可是面對王惟翰直接表達的感情,他卻怕得連一步都不想靠近。

"老師?"王惟翰還在等待回應。

他自己應該沒有發現吧?那雙眼睛裏除了期盼之外,已經隱隱帶著一點悲傷了。那副眼神讓姚津雲不停地想起在河堤看著車流來去的那只大狗,讓他無法不去想像更悲傷更寂寞更絕望的故事。

不要再等也不要再期待了,這麼執著做什麼呢?

姚津雲的聲音很虛弱,被銬住的手腕輕輕扯了一下。"。。。。。。先幫我把手銬解開。"

"。。。。。。好。"

王惟翰從同一個抽屜裏找出鑰匙。解開束縛之後,姚津雲甩了甩手腕,一邊逃避著王惟翰若有期待的目光,一邊伸手關燈。

"快點睡吧,明天還要上課。"拉起被子翻過身,肩膀的線條在黑暗中顯得十分僵硬。

王惟翰沒有任何動作,維持相同的姿勢呆坐在他身邊,一直坐到天亮。

[133m*****[m

隔天上學,因為嚴重睡眠不足,王惟翰在桌上趴了一整天,頭殼裏脹脹的痛。就算英文課的鐘聲響了,他也依然趴在桌上動也不動。

耳裏聽著姚津雲的聲音飄近又飄遠,王惟翰氣悶到無以復加。

隨他吧!隨他去裝他的孬,隨他演他的勢利眼老師,隨他用態度和眼神把班上同學的敵意招呼回他身上,隨他去欺負人,隨他。。。。。。一輩子逃避感情,不讓別人喜歡。

跟度日如年的前兩周相比,剩下的那一半"刑期"忽然過得飛快。

"王惟翰,你啥時候可以解禁啊?"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嘿嘿,今天。"王惟翰冷到笑不出來,只能半提起嘴角看著面前的同學。

"呃。。。。。。不好笑嗎?"

"走啦走啦,去吃冰!"

心知肚明等一下大概要破財,王惟翰被兩個同學一左一右夾住,隨著放學的人潮往校門口移動。

好無聊啊。沒有門禁的時候,放學也不過是跟同學晃去吃東西、看球鞋、逛逛漫畫店而已。這麼無聊的事,為什麼以前會做得那麼開心?

聽著兩個同學激烈討論某部漫畫推出的新單行本,王惟翰忽然發現,不是這些事情無聊,而是自己變得無聊了。

因為吃東西、看球鞋、逛漫畫店。。。。。。不是他最想做的事。

茫然跟著同學的腳步往外走,看著校門兩邊的紅色門柱漸漸靠近,王惟翰感覺他的心臟已經從胸腔掉到腹腔去了。

有時間的話,可以不要被限制的話,他最想做的事、最想去的地方和最想找的人,還是只有那一件那一處那一個。

"。。。。。。王同學!"

無論何時,那個巨大的身影在人潮中依然中流砥柱啊。。。。。。王惟翰望向聲音來源,看見姚展江正一臉笑容的站在人行道上,朝這邊拼命揮手。

"欸,那個人。。。。。。在叫你?"略帶遲疑的問句。

"對,你們先去吃吧,我等一下就過去。"王惟翰往兩個同學身上一推,自己則大步走向姚展江。

王惟翰一靠近,姚展江就雙手合十,比出了"拜託"的手勢。

"王同學啊,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看著姚展江的臉,王惟翰一邊努力想從他的五官中找出跟姚津雲相似的地方,一邊又為企圖這樣做的自己感到無力。

"什麼事?"

這個關心哥哥但又抓不到要領的弟弟,要拜託自己的事想必還是跟姚津雲有關吧?他要是知道眼前這個"王同學"曾把他哥哥銬在床上強吻,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用這種誠懇的語氣對自己說話?

見姚展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王惟翰笑得有點艱困,補充了一句:"老師他最近過得還不錯。"麻煩的學生不再纏著他,想必是很不錯的。

"我不是要問那個。。。。。。"姚展江雙手分開了一下,接著又""的一聲再度合十。"我想拜託你的是。。。。。。你星期六中午有沒有空?"

"。。。。。。有啊,你要我幫你做什麼?"王惟翰不明就裏的看著姚展江額上那些忙碌的汗水。

"我想約我哥和我女朋友一起吃飯,他上次自己提過的。"說到這裏,姚展江一臉困擾。"結果我約好了之後,他居然跟我說‘我才不當電燈泡‘。"

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他那種愛整人的死樣子,完全可以想像他說那句話時欠揍的口氣──姚津雲微帶惡意的表情在王惟翰腦裏浮現,這種豐富的想像力讓他再次陷入沮喪之中,只能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我想請你一起去。"姚展江笑得露出了白白的牙齒。

"嗄?"王惟翰叫出聲來。"為什麼?"

"有陪客的話,他應該就不會那麼害羞了吧?四個人也許會比較有話聊。"姚展江抓了抓頭髮。"可以嗎?拜託你。"

我想他不是因為害羞才不想去的。。。。。。王惟翰很想告訴姚展江"你找我只會讓他更不想去",但一顆頭卻不受控制地點了好幾下。

"那太好了。。。。。。"姚展江松了一口氣。"其實我已經先跟我哥說會有個他也認識的人一起去,他才勉強答應的。"

王惟翰心裏一跳。"老師他知道我會去?"

"我跟他說人選是秘密。。。。。。"姚展江又抓了抓頭。"這樣如果你沒空的話,我還可以去找別人。"

所以老師他不知道嗎。。。。。。王惟翰悶悶的看著姚展江拿出紙筆把約定的時間和餐廳位址寫下來,接過那張紙片之後,又看著姚展江咧開大大的笑臉跟自己道別,步履輕快地轉身離開。

王惟翰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不該答應、應該立刻追上去回絕這個邀請,但直到姚展江的背影消失在馬路對面的人群中為止,他所做的事情也只是站在原地,把那張寫了時間地點的紙片握在掌心,愈捏愈緊。

黑色胃袋(廿二)

老師看到自己出現,會是什麼反應?愈接近約好的那家餐廳,王惟翰的腳步就愈來愈慢。

姚展江精心計畫的餐敘,說不定會因為自己這個陪客而搞砸。

看見餐廳的招牌,王惟翰深吸一口氣,大步穿越馬路。

要是真的搞砸了,就算姚展江倒楣吧!

"嘿,這邊這邊!"

還沒走進店裏,就聽見姚展江的聲音,王惟翰轉頭一看,發現他正笑眯眯的站在玻璃門邊朝自己招手。

在一旁的姚津雲原本懶懶的靠著柱子,一看見王惟翰,整個人僵直了一下,看起來就像原地立正一樣。

"你說的陪客是他?"

"對啊。"姚展江大剌剌的搭住王惟翰肩膀。"這個人選不錯吧?"

"。。。。。。。"

王惟翰緊張得要命,生怕姚津雲說出任何否定的話,更怕他一怒之下轉身離開。微帶心虛的跟姚津雲對望幾眼之後,王惟在他臉上看見了之前幾次硬闖他家時他曾露出的那種表情。

有點無奈,不置可否,"你要怎樣就怎樣吧"的表情。

雖然有點悲哀,但王惟翰無法否認自己瞬間產生了想要舉臂歡呼的衝動。

"那。。。。。。不先進去嗎?"王惟翰指了指店裏,接著才發現少了一個最重要的人──姚展江的女朋友。

"我女朋友說會晚點到,不好意思。"姚展江伸手緊緊抓住姚津雲手臂,陪笑道:"我們先在附近逛一逛吧?你不是說想買印表機嗎?嗄?"

"我想在網路上買。"

"走啦走啦,難得到這一帶,就去看看吧!"

不等兩人回答,姚展江一手一邊,勾著姚津雲和王惟翰,穿過馬路,往快要被拆遷的光華商場走去。

週末來逛的人很多,走上二樓賣場,走道兩邊的人牆一下子壓過來,把原本並肩走著的三個人沖散了。

看著走在最前面的姚展江那顆高高在上的頭顱在數公尺外移動,王惟翰落在最後面,想也沒想地伸手往前抓,握住了姚津的手。

姚津雲全身一顫,又被往前擠了一點,王惟翰不敢鬆手,一邊懷抱著會被甩開的覺悟,一邊把自己的手指穿進他的指間,牢牢嵌住。

掌心貼著掌心,被人潮擠得動不了。王惟翰緊緊握著姚津雲的手,大步跟上他,輕輕叫了聲"老師"

姚展江已經順利從人群中脫離了,他站在數公尺外的一家店面裏,朝著這裏招手。

姚津雲""了一聲,不知是在回應誰,目光直直的看著前方,沒有回頭。

在二樓賣場逛不到半圈,三個人都受不了寸步難行的擁擠,最後什麼都沒買,像逃難一樣從側門下樓,站在紅磚道上吹風。

"有夠擠。。。。。。你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看見姚展江靠過來,王惟翰連忙放下右手。

在樓上擠來擠去時,趁亂握了姚津雲的手,沒有被掙開。王惟翰回味著十指緊扣的感覺,忍不住又胡思亂想起來。

也許老師只是彆扭。

也許老師並不是真的斬釘截鐵的拒絕了自己。

偷偷望向正在看手錶的姚津雲,王惟翰移動腳步,走到他身邊,又叫了一聲"老師"

"幹嘛?"

"那個。。。。。。"

王惟翰正想找話聊時,姚展江的手機響了。

"喂喂?啊。。。。。。你到啦?這麼快,我們。。。。。。"

姚展江接起手機,沒注意到有人從人行道的另一側走近,王惟翰伸手把他往旁邊拉,讓路給那對被擋住的情侶。

"我女朋友已經快到餐廳了,我們也過去吧!"

姚展江闔上手機,笑眯眯的往王惟翰肩上拍了一下。當兩人正準備要走回餐廳時,姚津雲卻還站在原地,剛剛走過去的那對情侶也停了下來。

認識的人嗎?

"啊。。。。。。好久不見。"

打招呼的聲音清脆但低沉,王惟翰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對"情侶"之中,那個戴著眼鏡、綁著卷卷馬尾的人並不是女性。

"好久不見,最近好嗎?"姚津雲微微笑著。

"還不錯,你呢?來買東西嗎?"眼鏡下的笑臉很可愛。

"隨便逛逛而已。"

王惟翰站在姚津雲身邊,看著他臉上沉穩的笑容,聽著他說話時渾若無事的語氣,有種很奇怪很詭異的感覺。

明明是普通的閒聊,但他卻感覺到姚津雲整個人充滿了壓抑和動搖。

在壓抑什麼?又為什麼動搖?王惟翰心臟忽然跳得很快。

"。。。。。。我們還有事,就不占你時間了。"不著邊際的對話沒有持續多久,姚津雲主動結束話題,卻又在拉著王惟翰和姚展江轉身離開前,回頭叫住了對方:"對了,小泱,我一直沒跟你介紹過。。。。。。"

"什麼?"被叫"小泱"的那個人緊緊抓著身邊友人的手臂,臉上的笑容明顯變得有點緊張。

姚津雲細細的眼睛笑得很彎,伸手指著姚展江。"小泱,這是我弟弟。"

"弟弟。。。。。。?"

"你們一點都不像。"

姚津雲維持著溫和的微笑,靜靜的說出這句話,靜靜的看著"小泱"臉上的笑容在瞬間消失,靜靜的看著"小泱"身邊的青年低頭跟他對話,又靜靜的看著那個青年掙脫"小泱"的拉扯,揮拳往自己臉上打過來。

"喂喂,幹嘛打人啊?"

姚展江連忙伸手擋住對方的拳頭,一頭霧水的看著那個滿臉怒氣的青年被滿臉沮喪的同伴一路拉走。

差點被揍的姚津雲站在原地,看著那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儼然置身事外的模樣讓姚展江糊塗起來。

"哥,那是誰?為什麼突然出手打人?"

"沒事。"

"喂,我幫你擋了一拳,你好歹也跟我說清楚嘛!"

"我又沒叫你幫我擋。快走吧,不要讓你女朋友等太久。"

"說啦!"

那微笑是惡意的笑,那態度是欺負人的態度。

姚津雲回頭說那些話的用意是要傷害對方。

雖然不明白這種傷害如何運作,但看那兩個人的反應就知道,他成功地做到了。

小泱是誰?能用很熟悉的口吻、很輕柔的語氣,對著一個成年男人叫"小泱",他在叫他時,用的是什麼心情?他跟他是什麼關係?

王惟翰手心都是汗,在姚展江的催促下,快步跟上兩兄弟的腳步。

在往餐廳前進的途中,姚展江一直沒有放棄追問。"快說啦,剛剛那二個人是誰?"

大概是被問得煩了,姚津雲大步走到最前面,丟下一句:"舊情人和他的新歡。"

啊啊,果然。

姚展江的女朋友已經在餐廳門口等了,她是個穿著白色套裝的清瘦女孩,遠遠就舉起了手,朝姚展江揮著。

踏進餐廳裏,自動門向兩旁滑開的同時,王惟翰被猛然襲來的冷氣弄得一陣哆嗦。

黑色胃袋(廿三)

飯局很平順,餐廳很普通,姚展江的女朋友話有點多。

聊了些什麼,王惟翰全都不記得,只記得姚展江的女朋友用很誇張的驚訝口吻說了至少三次"為什麼你哥長這樣而你會長成這樣"

除了一開始互相介紹時的點頭微笑之外,王惟翰這個陪客完全呈現空氣狀態,功能表上來就點,餐送上來就吃,吃完就坐著發呆,聊到沒話聊了就跟著大家起立敬禮走出餐廳。

一個多小時裏,王惟翰在腦中不停地重複播放先前在商場外面那場短短的邂逅。

他想起姚展江說過,那個跟姚津雲重新交往的前男友"長得很好看"

那張線條精緻的臉的確是好看的,即使藏在眼鏡下麵,即使已經明顯是成年人的臉,那個人的神情仍都帶著一抹莫名其妙的天真,看起來比自己更像個少年。

所以那就是老師喜歡過。。。。。。也許現在仍然喜歡著的人。

如果他連在面對喜歡的人時都是那種死樣子,那難怪會被甩掉啊。。。。。。王惟翰想起姚津雲床頭櫃裏的那副手銬,想到連胃都痛了起來。

用聽的是一回事,看到本人又是一回事。看起來那麼纖細那麼乖巧的人,到底是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才會發展成捆綁虐待的關係?

王惟翰不由自主地護短。

分手就分手了,為什麼還要重新交往?為什麼再次分手之後,又還要再遇到?

"都已經跟到我家了,你可以放手了吧?"

"啊。"

王惟翰回過神來,聽見姚津雲把門關上的聲音,這才把緊緊抓住他衣角的那只手放開。

姚津雲把被拉歪了的上衣拉回原位,緩步走到茶几前,低頭看著那個擺好了假山彩石卻什麼都沒有養的魚缸。

"你有故意把東西弄壞過嗎?"

天外飛來的問題讓王惟翰一時怔住,隔了幾秒才回答:"小時候很皮。。。。。。可能有吧。"

"懂事之後呢?"

"。。。。。。懂事之後當然不會再做了。"

"我做過。"姚津雲抬起頭,朝著王惟翰笑道:"高中時,我親手把找了好久才買到的一隻玻璃海豚打破。"

"為什麼?"王惟翰茫然的反問。

"它的支架不太穩。有一天放學回家時,它已經從支架上掉下來,尾鰭撞缺了一小角。我很捨不得,摸著那個缺角懊惱了很久。"姚津雲伸手摸了摸魚缸,用指腹從魚缸邊緣抹起一層薄薄的灰塵。"所以我就把它打破了。。。。。。因為我怕哪天再回家時,會發現它又摔下來,壞得比這次更嚴重,我會更懊惱。"

"。。。。。。。"

"與其那樣提心吊膽,不如自己先把它解決掉比較痛快。"

"這種想法。。。。。。太黑暗了。"

姚津雲很難得的沒有嗤之以鼻。"是啊,我打破之後就後悔了。所以我留著那堆碎片,並且禁止自己去喜歡上太脆弱的東西──喜歡就算了,再怎麼喜歡,也最好不要想把它弄到手。"

愛情也是嗎?喜歡的人也是嗎?王惟翰沒有作聲,身邊那人傳進耳裏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恍惚。

"。。。。。。可是我沒想到。。。。。。他也那麼脆弱。"

"‘他‘就是中午遇到的那個人嗎?"

"是啊。"姚津雲撐著手掌一推,把自己推離那座沒有水的魚缸。"他是我高中社團的學弟。。。。。。雖然頭髮留長了,但現在看起來,跟那個時候沒兩樣。"

那個很勇敢很愛笑又有點雞婆的學弟,看起來乖乖的,鬼點子卻很多。不管自己擺多大的學長架子都會被他用那張笑臉掀翻,不管教他什麼好事壞事他都會很認真的聽進去,不管在多少家精品店裏失望多少次,他都不放棄陪自己去找那只在雜誌廣告頁上偶然看見的玻璃海豚。

那是升上三年級的夏天。

那個夏天很熱,隔著制服偶爾產生的肌膚碰觸讓它更熱,當兩人相處的空間開始熱到令他們難以忍耐時,就像是冰塊必然化成水一樣,一切荒唐的事都變得自然了。

跳過了試探跳過了曖昧跳過了確認與牽手,第一次把他帶回家,就失控的互相擁抱互相索吻,在零亂的房間裏生澀而瘋狂的做愛。

而原本應該很自然的事,卻變得荒唐了。

感覺到王惟翰直直盯著自己的視線,姚津雲手指微微抖了起來,居然有種找煙來抽的衝動。明明戒了好幾年了,明明身上已經很久沒帶煙。。。。。。

"老師,你很喜歡他嗎?"

"。。。。。。很喜歡。。。。。。"

他說"找到了,你看",把那只背鰭上溜過一抹寶藍的玻璃海豚捧到自己面前。從那時起就喜歡他,喜歡得要命,喜歡到他的一個眼神一句閒話都能變成殺傷力最強的武器。

姚津雲閉起了眼睛。

"既然那麼喜歡,為什麼那個時候要分手?"

"。。。。。。他說。。。。。。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像展江。"

王惟翰先是一呆,接著大聲叫了出來:"哪里像──?"

"是啊,哪里像?展江那時才國中,根本就一臉蠢樣。"姚津雲笑了出來。"現在聽起來很好笑,可是我那時聽了很生氣。最氣的是,他總是笑著這樣說,一副把我看透了的樣子。"

"。。。。。。。"

學長,你喜歡你弟弟吧?你常常在提他。

是啊,我們感情很好。

激情的擁抱過後,還來不及補上告白,他就抱著被單這樣問了一句。當時沒有察覺到那問句下面的心思,很自然的隨口回答。然後,就讓他心裏的奇妙推測生了根,再也無法拔去。

"他為什麼要那樣說呢?為什麼會覺得我把他當成展江的替身?既然把我想成那種對自己弟弟有邪念的人,又為什麼要繼續待在我身邊?"

小泱會學他的笑法、學他說話的樣子,還會偷摸他的煙回去抽。明明那麼喜歡他,為什麼還要不停對他表現出"被當成替身也無所謂"的樣子?

"十幾歲的青少年,真的很糟糕很糟糕。。。。。。"姚津雲睜開眼睛看向王惟翰。"不知道在死命維持什麼,不知道在彆扭什麼,愈是生氣,就愈是裝作不在意,好像一表現出受傷的樣子就算輸了似的。"

王惟翰胸口鬱悶到發痛,想起了在夕陽下低頭吻向姚津雲時的阿浩。那時阿浩臉上快要哭出來卻又倔強得不得了的表情,不知怎地跟此刻姚津雲面上那淡淡的笑容重迭了。

"。。。。。。等到我發現我其實很在意時,我已經在破壞他了。"

姚津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好的時候真的很好,兩個人在一起,做什麼都很愉快。

好幾次看著他的笑臉,下定決心不要再傷害他,卻又在下一次想起他是怎麼看待自己時失去控制,想要把被傷害的部分變本加厲的奉還回去。

以愛為名的傷害會讓人中毒。

傷害對方並且放任對方傷害自己的同時,從彼此身上感受到的痛苦就是愛情的重量。愈痛愈有快感,愈痛愈無法戒除,在他的倔強和自己的倔強中間拉鋸交換,終致成癮。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上癮的不是只有自己。

可是那是喜歡的人啊!如果他哭的時候自己會感到愉快,接著讓他在不哭的時候用無心的態度對自己挑釁與傷害,那麼這段感情到底有什麼意義存在?

那只被自己摔破的玻璃海豚,一開始就不該買下來。

黑色胃袋(廿四)

"那真的會變成一種習慣。不管我怎麼欺負他,他都不會反抗也不會抱怨。。。。。。"姚津雲轉頭看了王惟翰一眼。"再繼續下去,我們都會完蛋,所以我跟他分手了,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絡。"

"。。。。。。後來。。。。。。呢?"王惟翰的聲音在發抖,他實在不想再聽,可是又忍不住要再問。

"大概是剛放暑假的時候吧?我有天在書店遇到他。那麼多年沒見,能再看到他,我其實很高興。。。。。。他看起來也很高興。。。。。。"說到這裏,姚津雲又笑了。

"我們就重新開始交往了。"

那天在書店樓上的咖啡座裏,兩人坐了一個下午又半個夜晚,面對面說了很多話。說累了就看書,看煩了再繼續說,彷佛多年前那些傷害從來沒發生過,他們還是有相同的興趣、相似的品味,連最近看的電影都是同一部。

"。。。。。。那為什麼。。。。。。又分手了?"

"因為他喜歡的是別人。他在迷惘的時候,正好遇到我,就什麼也沒多想的靠過來。。。。。。等到他弄清楚自己的心情,我們就結束了。"

"那樣。。。。。。很過份。"王惟翰腹裏陡然有股怒氣。那不是利用嗎?

"過份的從來就不是他。"姚津雲笑著搖頭。"這次我還是沒有對他好。他一用跟以前一樣的那種眼神看我,我就又忍不住傷害他。"

隔了近十年的擁抱和接吻,他的體溫和膚觸變得既熟悉又陌生──但那仰望著自己的眼神居然沒有變,那笑著問自己"你弟弟還好嗎"的平淡口吻,也一樣沒有變。

我弟弟很好,小泱。。。。。。還來不及說出那句"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他",他就露出了然的微笑,很天真很溫柔很憐憫的看著自己。

還要期待什麼呢?他對自己的感情和認知,仍然停留在那個夏天。

他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的,也不會比那個夏天彼此交換的那些更多。

不一樣的是,他的每句話每個眼神依然能讓自己動搖與憤怒,而他已經不會為自己哭了。

赤手空拳面對他握有的武器,即使像被詛咒一樣地重複起十年前的相處模式,即使把他綁起來啃咬、銬起來做,他也不會再從自己這裏受到任何傷害了。

發現到這一點的時候,自己真的生起想要弄壞他的衝動。

"。。。。。。這一次,他比我聰明,換他甩了我。"

這樣也好,這樣最好。那個站在小泱身邊,見他失去笑容就不由分說一拳打過來的少年,一定不像自己這麼彆扭,一定不會想要傷害他,一定會好好地保護他。

"。。。。。。喂。"

"。。。。。。。"

一直沒有再開口的王惟翰伸手從姚津雲身後環住他的腰,在那削瘦的肩上埋住自己快要撐不住正常表情的臉。

姚津雲歎了口氣。"你在幹嘛?"

"。。。。。。我在。。。。。。安慰你。。。。。。"

聽見王惟翰有點哽咽的聲音,姚津雲笑了出來。

"你想趁虛而入嗎?"

"。。。。。。可以的話。。。。。。"

可以的話就好了。。。。。。可是現在自己顯然比老師虛很多。。。。。。王惟翰手臂愈收愈緊,胸口那種很難過很難過的鬱悶感卻愈演愈烈。

"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啊。。。。。。"糟糕,鼻音都出來了。

"遜咖,你到底是怎麼交到女朋友的?"

我這叫真情流露──雖然很想這樣反駁,但王惟翰在說出那句"喜歡"時,眼淚已經不小心跑出來了。他偷偷把淚水擦在姚津雲的衣服上,努力忍住哭聲的臉卻怎麼樣也無法抬起來。

肩上的衣服被浸濕了,身後那個呆子即使拼命壓抑,那一波波明顯的顫抖仍不停傳了過來。緊緊貼附在背脊上的體熱,很溫暖。

"你哭什麼?"

"。。。。。。。"

"可不可以放開了?"

"。。。。。。不放。。。。。。"咬緊的牙關只擠得出這兩個字。

真的很糟很糟。。。。。。自己談起戀愛來總是一肚子壞水,現在又想欺負人了。姚津雲低頭抓著王惟翰環在自己腰上的手,用力扳開他的擁抱。

"你聽了那麼多,還不會怕?"

王惟翰旋轉手腕掙脫姚津雲的抓握,張開雙手重新抱住他,這次擴大範圍,連他的手臂一起環住。

"不怕。"

"。。。。。。我怕耶。。。。。。"姚津雲低下頭,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我怕你也會被我。。。。。。欺負到壞掉。。。。。。"

欺負到壞掉?誰?王惟翰一愣,懷中的姚津雲雙臂撐開,再次從他的擁抱中掙脫,轉身把背抵在魚缸上,伸手指向門口。

"所以你快回家吧。"

什麼東西──?繞了一大圈,發生了那麼多事,說了那麼多話之後,又回到原點?自己又只能被他趕回家?

王惟翰瞪著姚津雲,被瞪的人揚起嘴角,笑得很安穩。

"我是為你好,真的。"

"。。。。。。。"

"喜歡上我,你會倒楣的。快點回家,我不想被你趁虛而入。"

"。。。。。。。"

"而且你跟我喜歡的型差太多。。。。。。"

王惟翰甩門而出的巨響把姚津雲的話尾蓋了過去。

甩門甩得很用力,耳朵裏嗡嗡嗡嗡地響了好一陣子。

姚津雲看著被關上的大門,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剛才被摟住時升高的體溫消退後,才緩緩在沙發上坐倒。

這樣就好了,傷害他一次,傷害他兩次,還是不怕的話,就傷害他第三次第四次。他再怎麼傻再怎麼執著,終究是會放棄的。

那麼就不必再擔心了,不必再怕它不小心摔破,不必再怕它變得扭曲,回復不了原來的樣子。

那個像大狗一樣的孩子說"喜歡"時接近呆愣的臉、看見展江拉扯自己時從樓上飛奔下來揮出的那一拳,還有剛才那個笨拙但極有力的擁抱,過個幾天幾個月,就可以全部忘掉了。

現在這種有點難過的感覺,也不過是小小的報應。

黑色胃袋(廿五)

""的一聲,大門被撞了開來。

姚津雲轉頭望向門邊,臉上的茫然還來不及收起,就看見王惟翰滿頭大汗,一邊喘氣一邊舉起右手──他手上緊緊握著一個裝滿水的透明塑膠袋,裏面有幾株水草,還有一隻紅色的金魚,在鼓鼓的袋子裏遊來遊去。

"你。。。。。。"姚津雲訝然起身。

金魚?跑得那麼喘是去買金魚?

"你喜歡這種魚吧?"王惟翰還在喘,聽得出來他正努力讓自己不要結巴。"喜歡就養啊!說什麼怕會傷害它所以不養。。。。。。你就不會想要保護它嗎?"

這小鬼在說什麼。。。。。。姚津雲胸口一沉,彷佛有某個角落陡然崩掉了。

"你可以養的,我相信你不會真的把它撈出來。。。。。。"王惟翰看著姚津雲,引誘似地放柔了語氣,再晃了下手上的塑膠袋。"你看,它那麼可愛。。。。。。"

小小的金魚只有鴿子蛋那麼大,一身橘紅色的鱗片還有點透明,圓滾滾的身體跟著水草左搖右晃。

姚津雲走上前去,伸出手摸了摸塑膠袋,涼涼的水溫透過指尖傳了過來。

只有垂下眼睛時,他長長的睫毛才會露出來。。。。。。眼前這個人半垂著臉的角度看起來很沉靜又很脆弱,王惟翰忽然呼吸困難起來。

"老師。。。。。。"

"這是珠鱗,聽說會長到像壘球一樣大。。。。。。"

。。。。。。珠鱗?壘球?

"我喜歡的是蘭壽。"

蘭壽?是指金魚的品種嗎?王惟翰呐呐的回道:"我沒注意品種。。。。。。我看它圓圓胖胖的很可愛,又有紅色的,所以。。。。。。"

"是很可愛啊。"

看見姚津雲一邊用指尖隔著袋子逗那尾小金魚,一邊露出微笑,王惟翰瞬間眼花起來,心臟不受控制的亂跳。

"那。。。。。。"

"進來。"

看著姚津雲的背影,王惟翰反射性的""了一聲,生怕是自己聽錯了。

"。。。。。。幫忙我清魚缸。"

其實。。。。。。比起金魚,他從小到大最想養的,還是那種明明長得很威風表情卻很無辜的大型犬。品種不重要,只要夠大就好了。

那種狗又笨又執著,就算被主人欺負了,也一定還是會搖著尾巴跟上來,想丟也丟不掉吧?

"想丟也丟不掉就是你最大的賣點。。。。。。"

"嗄?"正在抹魚缸的王惟翰聽不清楚這句話,一臉疑惑的抬起頭。

"沒事。"

****姚津雲對那只金魚是認真的。

小金魚長得像吹氣球一樣快,三個月之後,已經長成高爾夫球般的大小了。體態依然圓滾滾,一身鱗片隨著年紀增長而變得愈來愈閃亮,在水波間泛出珍珠般的光澤。

現在已經是下學期了。整個寒假,每當王惟翰到姚津雲家裏時,都會被他使喚著幫忙換水洗魚缸,也因此,他每次都會發現魚缸裏有不同的變化。

一開始是缸裏的假山被搬出來廢棄,因為它尖銳的棱角似乎撞傷了小金魚嬌弱的鱗片;後來是買魚送的水草也都撈出來丟掉,因為小金魚會去亂啃;然後是缸底那些彩石也全面撤除,因為愛乾淨的小金魚晚上會在缸底睡覺。

入冬之後,當王惟翰發現姚津雲每隔一兩個小時就會去看魚缸裏的溫度計時,他開始思考是否該為那天跑去買魚的輕率舉止感到後悔。

週末的有線電視播的都是看過好幾次的電影,拿著英文雜誌坐在沙發上,王惟翰轉頭看向魚缸。

小金魚已經睡了,坐在缸底的樣子很像不倒翁,正面的臉看起來蠢得很好笑。

而站在魚缸前的姚津雲拿著喝到剩下一口的冷咖啡,正在檢查溫度計。

"老師,你剛剛去泡咖啡時才檢查過的。"

"晚上溫差大。"

並沒那麼大好嗎?王惟翰翻開雜誌遮住臉,聽見姚津雲拖著室內鞋的腳步聲輕輕越過自己面前,走進廚房,然後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

咖啡喝完了杯子洗好了,要睡覺了。

王惟翰把雜誌""地一聲丟在桌上,也踩起地板鞋,啪嗒啪嗒的尾隨著從廚房裏出來的姚津雲走進臥室。

"睡覺了?"

"嗯嗯。"

洗完澡後就穿著睡衣的姚津雲脫掉薄外套,拉起棉被直接鑽進去;王惟翰關上大燈後,也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爬上床。

棉被很冰,一在床上躺平,就感覺到旁邊那人微微挪動身體靠了過來。

很含蓄很小氣的靠法,只有一側的肩膀手臂有接觸而已,兩個人平躺著相靠的姿勢,活像兩隻貼在海底的比目魚。

王惟翰不禁懷疑這種半調子的取暖方法能有多大成效。

"老師,會冷的話,我可以抱著你啊。"

"靠太近氧氣會被你吸光,而且今天不會很冷。"

今天是不太冷沒錯啦。。。。。。但擁抱也不是只有取暖這一項功能而已。王惟翰吞了吞口水,翻身抱住姚津雲。

"。。。。。。。"

明明就很冷啊,從那雙手臂上摸到的是一片雞皮疙瘩。

王惟翰小心地調整姿勢,儘量增加兩個人身體接觸面積,卻在動來動去的過程中無可避免的心猿意馬起來。

"老師欸。"

"幹嘛?"

姚津雲的手輕輕搭在王惟翰腰上,害他一陣口乾舌燥。"沒。。。。。。沒事。"

"快點睡。你最近上課都很不專心。"

"不是,那是因為。。。。。。"王惟翰緊張起來。

"因為什麼?"

"因為。。。。。。"

自從養了小金魚之後,王惟翰就常常到姚津雲家裏過夜,頻率大約是一週一到兩次。

離開學校之後還能跟老師長時間相處當然是件很棒的事,可是。。。。。。可是晚上睡覺時間,就是折磨的開始。

他真的只敢抱而已。

最多就是等姚津雲睡著後,偷偷親他的臉和嘴唇。

這對一個發育健全的青少年來說是多麼不健康的事啊。。。。。。結果就是讓王惟翰在白天上課時精神萎靡,盯著在臺上講課的姚津雲胡思亂想。

原本只是妄想的程度而已,可是最近那些妄想已經進化成意淫了。

王惟翰無法把實情說出口,沈默了好一陣子。對話沒再繼續,姚津雲的呼吸聲就開始變慢變平緩,儼然正要進入睡眠狀態。

"老師。。。。。。"

好慘,又是一個動彈不得的夜晚。

黑色胃袋(廿六)

姚津雲動也不動,看樣子是睡著了。他一睡著就很少移動身子;而王惟翰沒有這種本事,沒隔多久,手臂就開始覺得酸。

反正姚津雲的身體也已經暖了,這時應該要收回手臂躺好睡覺才對,可是。。。。。。可是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是這幾個月以來難得的偉大進展,王惟翰捨不得改變姿勢。

可以抱著睡當然要抱。。。。。。可是手臂真的好酸啊。。。。。。

似乎察覺到王惟翰的焦躁,姚津雲從淺眠中醒了過來。

"你睡不著嗎?"

"對。。。。。。"

"怎麼了?"

因為欲壑難填啊。。。。。。今天晚上胡思亂想的情況特別嚴重,再抱下去大概會醒到天亮吧?王惟翰依然說不出理由,咕噥著回了句"不知道"

姚津雲輕輕""了一聲,居然又往王惟翰懷裏靠了幾吋。

"睡不著的話,來聊天吧。"

聊聊聊聊聊天嗎?現在自己大概只能聊出低級色情的話題。。。。。。王惟翰正在頭昏腦脹時,聽見姚津雲說了句"你怎麼那麼燙"

慵懶的聲音涼涼的,聽進耳裏卻很上火。

"老師。。。。。。"

再也忍不住想要親近的欲望,維持著摟抱的姿勢,王惟翰扭動身體,翻身壓到姚津雲身上。

翻身的動作意外地順利,沒有遭遇任何抵抗。

王惟翰還來不及驚訝自己的好運氣,左腿就被姚津雲屈膝勾住,一雙手掌由下往上按住自己肩膀,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兩個人從床鋪中央移到了邊邊,上下位置又對調了。

姚津雲壓在王惟翰身上,伸手扭開床頭燈。

王惟翰反射性地眯起了眼睛,慢慢適應突來的光線後,睜眼就看見姚津雲近在咫尺的笑臉。

"你想壓我啊?"

"。。。。。。想。。。。。。。"

感覺到姚津雲壓在自己身上的體重,王惟翰腦袋裏無法控制地開始猜測現在貼著自己身上某些部位的是姚津雲身上的哪些部位。

姚津雲雙手撐在王惟翰臉頰兩側,歪著頭笑問:"壓著我要做什麼?"

明知故問!王惟翰死死盯著那張笑得超級愉快的臉,咬著牙不回答,直接伸手把姚津雲的腰腹往下按,緊緊貼著自己早就已經有反應的下半身。

要做什麼?變成這樣了,還會想做什麼?

王惟翰露骨的動作總算讓姚津雲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點。

"年輕人還真是有精神呢。。。。。。"

等等不對吧?這是什麼結論?我會這樣不是因為年輕而是因為跟你在一起啊!王惟翰雙手按得更緊,忍耐著僅僅因肌膚相貼就產生的快感,開口問道:"那。。。。。。那你壓著我,要做什麼?"

姚津雲低頭吻了他一下。

"幫助你睡著。"

幫。。。。。。幫幫幫助睡著?怎麼幫?第一次被他主動親吻,雖然只是輕輕啄一下,也讓王惟翰激動得幾欲垂淚。

姚津雲輕輕笑著,雙手沿著王惟翰的身體往下攀去,無處支撐的上半身因而前傾。感覺到姚津雲的下巴抵在自己頰邊,王惟翰呼吸急促起來。

這這這樣真的可以睡著嗎?

一直到自己勃起的性器被人握在手裏了,王惟翰才明白姚津雲說的"幫助睡著"是什麼意思。

"不要動。。。。。。"

在耳邊的叮嚀聲又低又沙啞,王惟翰的腦血管瞬間又多爆了好幾根。

不必你說我也動不了。。。。。。王惟翰張嘴喘息,承受著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高超愛撫,不到一分鐘,就被那雙極有效率的手擺弄得瀕臨高潮。

老師就是老師,不管是年紀還是經驗還是技巧或者氣度,都不是自己這個小毛頭能相提並論的啊啊啊啊──!

王惟翰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亮晃晃的床頭燈讓他有種瞬間全盲的錯覺。

"嗯。"姚津雲側過頭在王惟翰臉上舔了一下。"你。。。。。。要射嗎?"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要射的話應該一起才。。。。。。對。。。。。。!

"。。。。。。嗚!"

啊啊啊啊啊射出來了。。。。。。王惟翰滿頭大汗,全身都癱軟了下來,剛剛一直在姚津雲睡衣上扯來扯去的兩隻手也無力的摔回床上。

姚津雲右手留在王惟翰褲子裏,托住那個還在餘韻中掙紮的器官,左手飛快地伸到床頭櫃上,抽出幾張面紙。

糟糕,會把床和衣服弄髒。。。。。。快感後的空白期漸漸過去,王惟翰才意識到清理的問題。

他慌慌張張地撐起身體,卻被姚津雲用左手按回床上。

"擦一擦就好了。"

"。。。。。。咦?"

姚津雲把面紙留在王惟翰身上,自己抽出雙手跨下床,大步走出房間。

王惟翰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閃進浴室,接著聽見他扭開水龍頭洗手的聲音。低頭往自己下半身一看,除了蓋著面紙的那個部位之外,褲子棉被床單甚至大腿,沒有任何地方被射出來的東西弄髒。

當王惟翰把擦過的面紙團丟到垃圾桶裏時,姚津雲也洗好手回到了房間。看見對方微笑的臉,全身仍然有點軟綿的王惟翰心情非常複雜。

"老師你。。。。。。好熟練。。。。。。"連事後清理都那麼專業是怎麼回事?

"是啊,我自慰時還能一邊喝啤酒一邊吃洋芋片。"姚津雲走回床邊,伸手關了燈。

啤酒。。。。。。洋芋片?自自自自慰?

"有沒有比較好睡了?"

"有是有。。。。。。可是這樣好奇怪。"

"哪里奇怪?快睡吧。"

經過剛剛的特別待遇,憋了幾個月的色膽又重新回到王惟翰身上。感覺到姚津雲拉開棉被躺上了床鋪,王惟翰挪近身子,從背後抱住他。

"老師,我也幫你。。。。。。嗚噗!"

姚津雲用手掌罩住王惟翰的臉,把他往後推開。

"不用,我要睡了。"

"。。。。。。。"

為什麼變得那麼冷淡?剛剛那樣難道只是像嬰兒晚上吵鬧所以媽媽起床幫他換個尿布?王惟翰不死心,再次把臉湊到姚津雲頸間,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姚津雲全身一抖。"不要舔。。。。。。"

那陣明顯的顫抖和一下子變得有點虛弱的嗓音讓王惟翰非常愉快。

王惟翰雙手依樣畫葫蘆地往下伸,當他十指摸到姚津雲睡褲的褲頭時,強大的性欲忽然又捲土重來,像海浪般一波一波的湧上,愈升愈高。

果然是很奇怪啊。。。。。。這個樣子。

"老師,你不要我也幫你嗎?"

"。。。。。。不要。"

"好,不幫。"王惟翰用力嗅著姚津雲身上的氣味,頸間那一帶的味道特別溫暖。他忍不住又舔了一下。"那我要跟你。。。。。。跟你做愛。"

黑色胃袋(廿七)

王惟翰用力嗅著姚津雲身上的氣味,頸間那一帶的味道特別溫暖。他忍不住又舔了一下。"那我要跟你。。。。。。跟你做愛。"

姚津雲抓住那雙往自己褲頭進攻的手。

"你會嗎?"

這個問句明明很挑釁,聽在王惟翰耳裏卻很色情。他心跳如擂鼓,兩手掙開了鉗制,轉而向上伸進對方睡衣裏面。

"當然會。。。。。。"

手指爬過微微起伏的肋骨棱線,一路往上摸到了兩邊乳頭。指尖按上去的同時,懷中那具身體傳來的輕顫讓王惟翰小小的呻吟了一聲。

一摸到就會有反應啊。。。。。。所以之前自己開玩笑的戳那一下才會被踢。

"小鬼,我都沒叫你叫什麼。。。。。。嗯!"

話還沒說完,停在胸前的手指突然改按壓為拈弄,輕微的疼痛讓姚津雲叫出聲音。

"那個是高興的歡呼。。。。。。"感覺到那兩個小點硬挺著抵抗自己的揉捏,王惟翰獸性大發,湊上嘴去咬住姚津雲耳垂:"原來老師也會有感覺嘛。"

"當然有感覺,我又不是木頭雕的。。。。。。喂。。。。。。"

喂什麼?王惟翰舔著姚津雲後頸,偶爾用牙齒邊緣去刮那片香香的又敏感得不得了的肌膚;兩手一邊愛撫著他的乳頭,一邊把他被舔咬時會往前縮的身體按回原位。

"王。。。。。。惟翰。。。。。。"

這種失控的聲音。。。。。。真好聽。

因為先前肋骨裂傷留下呼吸過淺的後遺症,他的聲音到現在還有點沙啞。

王惟翰到這時才發現姚津雲有一副很誘人的嗓音。

他平常講話總是懶懶的、輕輕的、慢慢的,光聽聲音就可以想像這個人臉上肯定常常掛著無賴的微笑。

"。。。。。。給我。。。。。。住手。"

但那種腔調同時也是優雅的、淡然的、柔軟的。。。。。。聽著那彷佛只在喉間滾動的黏質音色帶著從未聽過的甜膩感叫出自己名字,同時努力咽下好幾聲按捺不住的呻吟,王惟翰開始貪心了。

想要聽更激烈的聲音。

一隻手留在胸前,另一隻手再次往下探。

啪!

大約只進攻到肚臍的位置,王惟翰的手背挨了響亮的一個巴掌。那種打法讓他想起小時候在廚房伸手偷抓還沒上桌的雞腿時,媽媽喊著"不准偷抓"時拍下來的那一掌。

"老師你。。。。。。你打我。。。。。。"

"不是叫你住手了嗎?"姚津雲把王惟翰的鹹豬手從自己睡衣裏抓了出來,用手臂牢牢夾在兩,阻止他輕舉妄動。

沒聽見什麼住手啊。。。。。。王惟翰有點委屈的問道:"為什麼?"

"因為。。。。。。"姚津雲鬆開了他的手,語氣聽起來有點煩躁。"。。。。。。你先躺過去一點,別用那邊頂著我。"

。。。。。。有這麼嫌棄嗎?

青春期特有的反抗心忽然發了芽,王惟翰悶不作聲,明知故犯地把勃起的下半身往前靠,緊緊貼住姚津雲的臀部。

就是要頂你怎樣?有種不要跟我一起睡!

姚津雲歎了口氣。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我再幫你一次吧。"

"不是什麼幫不幫的問題!我不要你用手!"

翻過身伸出手,正要再次提供服務的姚津雲被王惟翰一把按住;黑暗中,那個在眼前晃動的頭型看起來似乎相當激動。

"用嘴巴也是可以。"

"嘴。。。。。。"王惟翰差點因為這個迷人的提議而墮落,好在他的理智及時發揮了作用:"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我是要跟你做,不是要你幫我做。"

想像著跟這個人真正肢體交纏的情景,王惟翰身體的欲望和心中的感情同時激昂鼓噪起來,心臟狂跳到幾乎發痛。

"你想跟我做?你想進入我的身體嗎?"

"。。。。。。對。"妄想了很多次的事情被妄想的物件描述出來,王惟翰忍無可忍。

想要用身體感受他的溫暖,想要看見他在激情中失神的樣子,想要確定這種不知道怎麼宣洩的喜歡不是只有自己單方面在感受。

"。。。。。。。"姚津雲又歎氣了。

"老師,你不想跟我做?為什麼?"

"因為你未成年,我不想犯罪。"

未。。。。。。未成年?不想犯罪?王惟翰一陣頭痛,被這個理由重重打擊到了。

"我。。。。。。我們是情人啊!說什麼犯不犯罪的。。。。。。你、你以前不是就跟你那個學弟做過了嗎?那時怎麼不怕犯罪?"

"我那時也未成年啊。小孩打小孩,叫做打架;大人打小孩,就叫做以大欺小。"

姚津雲的聲音帶著笑,笑得讓王惟翰火大起來。

"小孩打大人,就沒有以大欺小的問題了。"

"。。。。。。呃?"

王惟翰的嗓音忽然變得又冷又硬。姚津雲一愣,耳裏聽見電燈開關被打開的聲音,突然侵入眼中的光線讓他反射性的伸手遮眼。

抬到眼前的雙手立刻被抓住,就像那一夜一樣。王惟翰用力壓住姚津雲,伸手從抽屜裏摸出手銬,再次把他的手高高銬起。

但這次兩人間的關係和上次不同,情緒也不同。姚津雲看著王惟翰那交雜著憤怒和情欲的眼神,心裏明白這次不管說什麼話傷他刺他,他都不會停手了。

"老師,我未成年。。。。。。"王惟翰伸手摸著姚津雲的臉。"所以我主動,你可以覺得是我強暴你,你可以當受害者,你什麼責任都不用負。"

"笨蛋。。。。。。我不是這個意思。。。。。。"讀出他口吻中的自我厭惡,姚津雲百般無奈的說道:"抽屜裏有保險套和潤滑劑,去拿。"

"。。。。。。咦?"

總是維持不了多久的壞人模式也算是他的特色吧?姚津雲仰頭看著王惟翰那張一下子又變得很無辜的臉,某種隱晦的感情油然而生,跟無奈的感覺一樣強烈。

"咦什麼?你做愛不戴保險套的嗎?"

"戴戴戴!"

當王惟翰從床上伸長身子,半彎著腰去開抽屜時,姚津雲一度覺得自己會在他身後看到搖來搖去的尾巴。

黑色胃袋(廿八)

身上的衣物被小心地解開、剝除,只剩睡衣因為雙手被銬著而無法完全脫掉。床頭燈依然大亮,姚津雲看著脫到一絲不掛的王惟翰。

"你不放開我?"

"不放。"一手拿著保險套,一手拿著潤滑劑,王惟翰臉上原先的緊張已經慢慢被興奮取代了。"老師這樣很性感。"

"變態。"細長的眼睛半開半閉,強調了眼角上揚的弧度,讓他不屑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媚。

"好說好說。。。。。。"

王惟翰屏住呼吸,很仔細的看著姚津雲。

探索的視線從裸露的肩、胸、腰、腹,一路往下,最後停在腿間。姚津雲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板著臉問了句"看什麼"

王惟翰沒有回答,伸手直接握住了那個未經挑逗而半硬半軟的器官。

"。。。。。。!"

那種試探性的端詳和碰觸讓姚津雲汗毛直豎,直覺抬腿想要踢人,右腳才剛抬起,腳踝就被王惟翰用另一隻手握住了。

貼著腳踝的掌心燙得驚人,毫不客氣地強迫姚津雲屈起膝蓋,把右腿往旁撐開。

床頭燈很亮,亮得讓被看的人和看人的人都無法忽視對方的任何一點變化。

王惟翰跪坐在姚津雲腿間,低頭望進那片躲在陰影下的部位,握住對方陰莖和腳踝的雙手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看,很專注的看著。

姚津雲愈來愈困窘,即使想要伸手掩臉,被銬住的雙手也無法動彈。

"渾蛋,不要看了。"又不是解剖臺上的青蛙。。。。。。。

握住腳踝的那只手松了開來,撫向姚津雲右腿內側。

"老師,這是什麼疤痕?"

姚津雲氣息一窒,感覺到王惟翰的手指按上自己藏得很隱密的那些疤痕,像在計算數量似的逐一點過,一個,兩個,三個。

平時躲在衣物下的部位被這樣碰著,姚津雲幾乎忘了要呼吸。

"老師?"

"那是。。。。。。煙燙的。"

"誰燙的?"

"我。"

每個疤都是狠狠地按到底,實心的紅色傷痕在偏白的肌膚上不能不說是美麗的。王惟翰皺起眉頭,想起他曾說過他會用煙去燙他的情人。

這個傷痕不管是後悔的自殘還是激情中自我要求的平等虐待,總之是他自己燙的。

"老師你真的。。。。。。很危險。。。。。。"

"會怕就走開。"

"我不怕呀。"

王惟翰放開了另一隻手,把姚津雲的左腳以相同的姿勢往旁拉開,然後閉眼俯身,把臉靠上他腿間。

"。。。。。。!"溫熱的氣息拂上肌膚,姚津雲倒抽了一口氣。

三個傷疤被人用鼻尖蹭著、用嘴唇吻著、用舌頭輕輕舔著,那彷佛為他止痛的種種動作,讓那早就癒合了的傷口又一抽一抽的痛了起來,直直鑽到心臟裏。

"不要。。。。。。!"

掙紮著想要合起來的雙腿被強硬的按住,伏在自己腿間的王惟翰非常執拗,對那三個傷疤極盡所能的吮舔愛撫,跟制住雙腿的手勁相比,唇舌的動作溫柔得無以復加。

有種被硬剝去了什麼東西的恐怖感不斷沖上姚津雲頭頂,他在一陣陣戰慄之間發出的制止聲已經變成破碎的哀求了。

"不要。。。。。。不要舔了。。。。。。不要碰那裏。。。。。。"

王惟翰抬起頭,把身子往上提,壓住喘個不停的姚津雲,對那雙不知何時泛出淚意的眼睛皺起了眉頭。

"老師。。。。。。老師啊,我真的很心疼你。。。。。。"

"唔。。。。。。"

捧住臉,接著是毫無技巧毫無柔情可言的粗魯啃吻。

仔細的觀察之後就是瘋狂的掠奪。

濕熱的唇舌從嘴巴往旁滑去,啃咬著耳垂與頸邊的嫩肉,逼得姚津雲再也忍耐不住,拼命側著頭閃躲,高舉的雙手徒勞無功的掙動著,拉扯出清脆的金屬聲響。

捧住臉的那雙手早在深吻時轉移了陣地,硬是伸進兩人相貼的身體之間,揉搓過微微發痛的乳尖、撫摩過滲出細汗的腰際、撫弄過微微跳動的性器,最後一起往後伸,托住了姚津雲的臀部。

緊緊捧著那不算豐滿的部位,拇指沿著肌理凹痕滑動,感覺緊繃線條下的力道,王惟翰再次意識到這副跟自己相同的男性身軀對他而言有多麼具吸引力。

"老師。。。。。。"身體再往前傾一點,舌頭舔上對方微鹹的眼角。"我好喜歡你,你好可愛。。。。。。"

姚津雲大大喘了一口氣,回嘴道:"要不是我被銬住,現在‘可愛‘的就會是你了。"

"如果是那樣,我也會很高興的。。。。。。"王惟翰撐起身體,把姚津雲的下半身

架在自己屈跪的膝上。腿間的傷痕、勃起的器官、臀間的洞口,在這個姿勢下全都一覽無遺。

姚津雲又在發抖了。

"你別看了。"被觀察的感覺令人很不愉快。

"偏要看。"

不但要看你的身體看你的臉,還要看你怎麼樣會顫抖怎麼樣會全身發紅,看你那張只會說風涼話的嘴巴要被欺淩到什麼程度才會忘了原來的用詞,專心一致的叫我的名字。

這是只有我才看得到的景象。

打開潤滑劑倒在手上,王惟翰近乎癡迷的緊盯著姚津雲略帶痛苦的臉色,把手指壓進了那個灼熱的入口。

拉扯、進出、牽動,一邊增加手指,一邊在周圍倒上更多潤滑劑,讓手指和那緊繃的血肉間摩擦出黏膩潤澤的聲音。

在被鬆開弄軟的過程中,姚津雲一直咬著下唇一聲不吭,但那愈來愈紅的臉色和愈來愈濕潤的眼神卻無法藏匿,全部被王惟翰看在眼裏。

有點捨不得的從他體內抽回手指,拆開保險套替自己戴上,當再次覆上那具其實很多地方都很敏感的身體時,王惟翰忽然有了做筆記的衝動。

想要記下會讓他有反應的動作,想要記下會讓他感到舒服的地方,想要記下他所有細微的表情變化,然後好好分析到底哪些是值得追求與喜悅的。

"老師。。。。。。我要進去了。。。。。。"

"少囉嗦。。。。。。嗯。。。。。。啊!"

被壓抑住好幾次的呻吟終於從姚津雲口中潰堤,王惟翰滿足的歎了口氣,抵在入口的陰莖前端強硬地擠了進去,接著是毫無遲疑的寸寸深進。

"嗚。。。。。。!"

插入的部位感覺到被插入的部位不停地收縮;被侵入的部位則感覺到入侵者以不規則的頻率隱隱跳動。

好舒服。。。。。。兩手按住姚津雲無意識往反方向退縮的下半身,王惟翰把自己推到最深處,著迷的看著身下那人咬到泛白的嘴唇。

"痛嗎?"

"。。。。。。。"姚津雲沒有回答,只是放開了緊咬的牙,扯出一抹笑。

他知道他很怕痛。

也知道他很愛逞強,忍著不該忍的痛做一些自以為該做的事。好可憐啊,被銬起來,被撐開雙腿,被插進那個地方。王惟翰俯視著他,在感到憐惜的同時又有種佔有的快意。

"那我要動了喔。。。。。。可以用力動嗎?可以嗎。。。。。。"

"。。。。。。隨便你。。。。。。"

王惟翰知道自己無可救藥了。

是因為我才會這麼可憐,是因為我他才會忍耐得這麼辛苦。這種讓他皺起眉頭咬白了嘴唇的痛是我給的。

光這樣想,埋在對方體內的性器就又膨脹了幾分。感覺到壓迫感明顯增加,姚津雲向上斜睨的目光帶上了幾分埋怨與幾分不可置信。

就連無力地瞪視著自己的目光,也可愛得要命。

當王惟翰一手握住姚津雲在燈光下微微顫動的勃起,一邊開始擺動腰部進出他的身體之後,他努力壓抑呻吟的彆扭行為就不算是什麼太遺憾的事了。

因為他弓起的身體騙不了人,他潮紅的膚色騙不了人,他眼中擠出的淚水、顫抖著的雙腿和手腕、從喉間斷續溢出的氣音,都騙不了人。

更不用提當他被前後同時給予的快感刺激到忍不住解放時,那聲再也無法壓抑的、哭泣般的長長呻吟。

"老師。。。。。。"

王惟翰把姚津雲留在自己掌中的***抹回他汗濕的胸膛。沾著體液的掌心滑過乳尖時,那緊裹著對方性器的窄道不受控制地收縮了一下。

"。。。。。。髒死了。"

姚津雲帶著因為過度敏感而有點痛苦的神情埋怨著。

王惟翰一陣頭暈,硬撐著睜大眼睛,看著那張他自認平生僅見最美麗的表情,在重重一頂之後,壓在姚津雲身上射精。

黑色胃袋(廿九)

"。。。。。。。"

啊啊啊好舒服。。。。。。。

"。。。。。。喂。"

王惟翰頭昏眼花的放軟身子,不知道趴了多久,身下傳來的微弱掙紮才讓他發現自己差點就直接睡著了。

急急忙忙找出鑰匙,一解開姚津雲的手銬,王惟翰左頰立刻挨了一拳。

姚津雲推開王惟翰,下床撿起被胡亂丟開的衣物,抓起床頭櫃上的面紙盒往王惟翰臉上一甩,就大步走出房間,進了浴室。

進浴室幹嘛?王惟翰駝著背坐在床上發呆,愣了一陣子才意識到手上的面紙盒,趕緊乖乖抽出面紙清理自己。

當王惟翰把揉成一團的面紙和用過的保險套包在一起丟進垃圾桶時,姚津雲也洗完澡了。

他穿回那件有點皺的睡衣,板著一張臉打開了房門。

"老師。。。。。。"這種山雨欲來的氣氛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點都沒有甜蜜的感覺?

"關燈,睡覺了。"

用冷淡的口吻丟出命令句,姚津雲拉起被角直接躺下,側著身子背對王惟翰。

王惟翰很沮喪的伸手關燈,然而在燈光隱沒的那一瞬間,他發現姚津雲那背對著自己的身子微往前弓,正以幾乎無法察覺的幅度顫抖著。

藏在微濕發根下的那截後頸也泛著薄紅。

及時把這些反應盡收眼簾,王惟翰在黑暗中慢慢躺下,翻身跟姚津雲面向同一個方向,伸手從背後抱住了他。

"老師,剛剛。。。。。。有舒服嗎?"靠在耳際,有點猥褻的問句。

"沒有,你很遜。"

"真的嗎?那我會多練習的,多練習就會進步。。。。。。就跟學英文一樣,你講過的。"

"。。。。。。。"

喜歡一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連沈默都變得可愛了。

"老師,我好喜歡你。"

王惟翰用力抱緊懷中的身體,一邊偷親姚津雲的後頸一邊問"你喜不喜歡我",每親一下就問一次,直到對方發出聲音為止。

姚津雲發出的那聲""到底是認真還是敷衍,王惟翰也沒多加思考,橫豎當它是肯定答復。

於是他很滿足的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至於為姚津雲手腕上扯出的紅痕跪地道歉,則是隔天天亮之後的事了。

[133m*****[m

跟老師的交往很順利。

隨著時間的流逝,每天在學校見面,每個週末到他家過夜,那張臉上的笑容愈來愈沒有防備,語氣愈來愈溫柔,做愛時也愈來愈容易發出聲音了。

好現象啊好現象。

王惟翰拿著咖啡,著迷的看著姚津雲正在放飼料的側臉──缸裏的金魚比起一年前又膨脹了幾分,已經不能再叫它""金魚了。

"你真不像考生。"

轉緊飼料罐,姚津雲斜眼看著在沙發上坐沒坐相的王惟翰。

"我不是考生了呀。從昨天開始就不是了。"

王惟翰放下咖啡,等姚津雲坐到自己身邊。

"你這一年來沒有一天有考生的樣子。。。。。。指考不考了?要念數學系?"姚津雲皺了皺眉。"我覺得你七月可以考更好的。。。。。。唔。"

王惟翰根本沒在聽,說了句"來慶祝我上大學吧,老師",就伸手抱住姚津雲,湊上嘴吻住他的嘴唇。

"。。。。。。。"嘴巴被堵住的人只能用鼻孔歎氣。

"上次模擬考我進步很多,你也還沒給我獎勵。。。。。。"王惟翰咬向他耳際,口吻帶著輕微的埋怨。

"我不記得答應給你什麼獎勵。還是要我現在去做一張獎狀給你?"姚津雲躲著他的舔吻,語氣滿是嘲笑。"恭喜王惟翰友第四次月考成績進步,特別頒發獎狀,希望你下次再接再勵,為其他小朋友做好榜樣。。。。。。"

知道姚津雲想用開玩笑混過去,王惟翰也不阻止,讓他編完"王惟翰小朋友的進步獎"頒獎詞之後,直接在沙發上躺下,把他拉到自己身上趴著。

"我還記得喔,你說過的。"王惟翰伸手按上他的臀部,讓兩個人下半身相貼。"你說如果我下次好好考試,就可以在沙發上做。"

"幹,那是你說的!"

"你答應了嘛。"

"我才沒答應。。。。。。你在摸哪里!喂。。。。。。"

被捧住後腦按下頭部一陣狂吻之後,姚津雲的呼吸跟著急促起來,一邊嘀咕著"小鬼就是小鬼",一邊跨坐在王惟翰身上,任他急躁地解開自己的睡衣扣子。

提起腰際配合著王惟翰的動作,讓他把自己的長褲連同內褲一起拉下時,姚津雲一手撐著椅背,另一手往前伸長,摸到牆壁上的開關。

亮晃晃的日光燈熄滅之後,頭頂上那盞軌道燈亮起。

"老師,開著大燈你會害羞啊?"

"。。。。。。!"

在身上亂摸亂揉的那雙手即使一年來沒什麼技巧上的進步,也還是讓姚津雲咬住了下唇無法回嘴。

"你真的很敏感呢。。。。。。連膝蓋都會有感覺。。。。。。"

"敏感個頭,那裏會癢。。。。。。你別摸了!"

發現姚津雲企圖抽腿離開,王惟翰連忙停止手掌摩挲的動作,直接施力把他膝蓋往兩旁按開。

"癢就是輕微的痛,輕微的痛不就是快感嗎?"王惟翰拉住姚津雲的手,幫忙穩住他因為重心不穩而往前微傾的身體;然後從那緊握成拳的手中扳出兩根手指,送進自己嘴裏舔吮。"老師你這麼怕痛,一有快感就無法招架,也是很合理的。"

"。。。。。。。"

當初不應該跟他上床的,不應該讓他嘗到一點甜頭的。。。。。。濕熱的舌頭在指縫間滑動的感覺也能帶來一連串直通脊髓的麻癢姚津雲閉上眼睛拼命忍耐。

"老師,你怎麼了?"

"。。。。。。我在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自己用一年的時間養出了一隻性欲怪獸。"

王惟翰帶笑反駁了一句"寵物會像主人",接著伸手從靠枕後面拿出潤滑劑,罔顧姚津雲嘴上連串的咒駡("幹你還先藏在這裏?"),倒出潤滑劑,用沾了潤滑劑的手指伸向他身後。

手指插入之後,呈跨坐姿勢的男人身體猛然後仰,偏瘦的身體在高亮度燈光的局部照射下,拉出美麗的線條。

"我一直想在這裏做,就是因為這盞燈。。。。。。"王惟翰抽送著手指,眼睛幾乎捨不得眨。"這種燈不是跟美術館那種一樣嗎?老師你這樣看起來。。。。。。就好像擺在館裏的雕像一樣。。。。。。"

讓我好興奮啊。

"渾蛋。。。。。。啊!"

握住自己腰部往下壓的手掌和從自己身下往上頂的性器配合得剛剛好,內部被一次撐開到了底,姚津雲無法忍耐地發出叫聲。

只叫了一聲就又閉緊嘴巴。。。。。。王惟翰半眯著眼,持續搖晃那具敏感的身體,小心調整著角度,讓自己的每一次磨擦都能準確碰觸到對方體內最有感覺的那個部位。

緩慢而穩定地動了一陣,王惟翰固定在姚津雲腰上的雙手離了原本的位置,轉而愛撫他折彎在身側的大腿和膝蓋,看著他配合自己的戳頂,輕輕擺動身體的樣子。

果然像展示品一樣。。。。。。好漂亮。

"。。。。。。惟。。。。。。翰。"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捨棄連名帶姓的叫法。

"嗯?"

"用力一點。"姚津雲伸手握住自己濡濕的下半身,睜開眼睛盯著王惟翰。

"好。"

王惟翰把貼在他腿上的手掌再次移回他的腰際,緊緊束縛住。

快感跟著姚津雲的身體一起拋高而後落下,在重複的單調動作間迅速攀升。

"啊。。。。。。"

傳入耳中的除了喘息,還有關不住的呻吟。

難得一聞的聲音總是讓自己差點潰不成軍。。。。。。王惟翰咬了咬牙,努力維持著相同的頻率和力道,直到兩人都達到高潮。

"。。。。。。。"

"。。。。。。幹。"

罵出髒話的是姚津雲。

他軟綿綿的趴在王惟翰身上,不悅的警告對方"給我躺好要是我身上的東西沾到沙發上你就完了"

王惟翰聽話的併攏雙腿,把自己墊在姚津雲和沙發中間,卻又在說出那句"那你要夾緊"時挨了一記兇狠的頭錘。

"。。。。。。好痛。。。。。。"

"。。。。。。。"

"老師。"王惟翰伸手環住姚津雲赤裸的腰,側過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我要上大學了耶。"

"嗯。"

"我當了大學生會是什麼樣子?"

"。。。。。。蠢樣子。"

黑色胃袋(三十)

九月之後,王惟翰成了大一新生。

申請就讀的國立大學位在北部郊區,通車上課的話車程會超過一小時,因此,王惟翰在和家人討論過後,搬進了學校的宿舍。

大學生的時間調配和學業進度比起高中生自由得多,沒課的時間、考試外的時間,想做什麼事、想到哪里去玩,都是可以自主的。

而且不必想理由向媽媽報備了──!

原先懷著美好妄想的王惟翰,在開學二個禮拜後就遭遇到嚴重的挫折。

新生活動太多了,把暑假尾巴和學期初的幾個週末時間都占掉;非假日的夜晚即使去姚津雲家裏找他,來開門的也是一張"我今天好累要早點睡明天還要上課"的疲倦臉龐。

還在高中時,師生兩人作息幾乎相同,每天在學校可以見面,下課之後也很少在外面耗時間。

回想起來,高中最後那一年,兩個人放假進行的休閒活動就是窩在姚津雲家裏看電視、看DVD,偶爾上網,還有做愛。

多好啊。。。。。。

王惟翰趴在桌上,看著個子小小的新任公關在臺上報告,女孩子軟軟的聲音隔了一段距離,聽進耳中好像蚊子在叫。

系上男生壓倒性的多,同屆的四十二個新生裏,只有四個女生。

這種環境對讀了三年男校的王惟翰來說,只是從一個坑跳進另一個坑而已;倒是有幾個無法忍耐的男同學頻頻尋求管道,找別系女生一起辦活動。

"。。。。。。所以我們跟社會系。。。。。。在星期六。。。。。。"

公關的聲音在教室裏飄來飄去,一聽見"星期六",王惟翰就打定主意,這次絕對不去。

"幹嘛不去?"

星期六早上,咬著牙刷來應門的姚津雲一聽見王惟翰說不去聯誼,立刻回了他這句話。

"就不想去啊,我都已經有。。。。。。有你了,還參加那種活動幹嘛?"

"噗。。。。。。"回到浴室的姚津雲發出不知是嘲笑還是吐泡泡的聲音,漱口洗臉之後,摸著下巴走了出來。"你想太多了,就當作去認識朋友不行嗎?"

"。。。。。。。"王惟翰盯著姚津雲清爽的笑臉,想從其中找出一絲逞強。

"你們系上不是都男生嗎?多認識一些別系的女生。。。。。。啊,男生當然也可以,以後有什麼作業或是活動需要人脈時,就方便多了。"

這是以老賣老的口吻,一點都不勉強。

王惟翰籲了一口氣。"老師,我去跟女生聯誼,你不會生氣?"

"幹嘛生氣?"

"嫉妒什麼的。。。。。。"

"蠢。"拉開落地窗的窗簾,讓日光射進客廳,無視王惟翰一臉的打擊,姚津雲走到魚缸旁邊,看著在缸裏以超級慢速緩緩遊動的金魚。"它好久沒長大了。"

"長這樣已經夠大了啦!"王惟翰也走近魚缸。"快要跟棒球一樣大了耶。"

"我覺得我養得很好,應該可以再大才對。哪里出了問題呢。。。。。。"

姚津雲低著頭,眼皮微微下垂,平常藏在眼褶裏的睫毛翻了出來。從側面看去,那兩排睫毛像扇子一樣輕輕掀動,勾得王惟翰忍不住伸手去摸。

"老師你的睫毛好長。"

"有嗎?"姚津雲閉上眼睛,讓他用指尖在自己睫毛上刷來刷去。

"有啊。。。。。。"

見他閉眼,王惟翰受到誘惑,低頭朝他嘴唇吻了上去。

涼涼的唇間都是牙膏的味道。

即使閉著眼睛,日光也還是很耀眼。感覺王惟翰的掌心貼上了背脊,姚津雲略略張開嘴巴,讓對方的舌頭越界潛入,加深這個吻。

溫熱的舌舔過牙齦、口腔內壁,接著與自己的舌頭互相交纏。明明是用來嘗味用來發音的器官,為什麼當它把功能簡化成觸和磨擦時,就會勾起性欲?

"你又長高啦?"

"唔?"

"頂著我的位置。。。。。。跟以前比起來好像變高了一點。"

頂。。。。。。頂什麼啊?王惟翰愣了幾秒,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我現在發育期啊!男生到廿五歲之前都是發育期!"王惟翰即使滿臉通紅,也還是不想把自己""在對方身上的東西移開。

"現在幾公分?"姚津雲伸手環住他的腰。

"一七八,我想應該可以突破一百八十公分。"

"嗯。。。。。。我看你不會再長了。"

王惟翰又是一愣。"為什麼?"

"因為開葷開太早而且又不知節制。。。。。。你看,像這樣。"

曾經比自己高兩公分而現在比自己矮了三公分的人,帶上一臉慵懶的笑意,手掌滑進兩人相貼的身體之間,按住了那個因為接吻而勃起的部位。

還不必仔細體會被撫摸的快感,光看他狹長的眼睛笑得有點彎,就讓王惟翰強烈意識到"費洛蒙"這種東西勾引情欲的驚人效果。

伸手剝著姚津雲睡衣的扣子,就算被抱怨"大白天的想幹嘛"也不停手。

週末不能一直待在這裏,還得回家,把時間留給家人。。。。。。想到這裏,白天不白天的也沒什麼關係了,總之現在想要抱他,想得不得了。

"喂,我沒有想做。。。。。。"姚津雲把王惟翰埋在自己頸間啃吻的頭用力推開,卻被順勢握住了手腕,硬拉著走向房間。

"是你先摸我的。"

"摸一下不行嗎?那麼小氣。"

房間裏,窗簾是拉上的,陽光穿不透厚重的窗簾布。王惟翰半拉半推的把姚津雲拐進房裏,接著用背頂上門板,擋住了出路。

門關上之後,房裏只剩下曖昧的暖色微光。

"。。。。。。。"姚津雲瞪著王惟翰。

王惟翰報以無賴的一笑。"老師,你不是想摸我嗎?再來摸嘛。。。。。。"

這裏沒有外面那麼亮了,就當成是晚上吧?就當成我什麼也看不見吧?

再一次抱住對方,再一次湊上嘴用舌頭撬開他的嘴唇深深吻進去,再一次試著解他的鈕扣、拉他的衣服、扯他的褲子。

在昏暗的室內,被抱住的人沒有再反抗,身體也跟著熱了起來。

把心愛的人剝得光光的壓在床上,王惟翰輕啃著他身上每塊敏感的皮膚,從頸子到肘彎,從胸前到腰際,從膝蓋到腳踝。

藏在右腿內側的那三個傷疤,借著幽微的光線仍能看見。王惟翰努力忽視那片陰影,努力壓抑把嘴唇覆上去的欲望。

那個傷早就好了,就算伸手去捏也不會痛才對。但王惟翰在第一次跟姚津雲做愛之後,就再也沒碰過那個地方了。

因為那是他做愛時討厭開燈、討厭拉開窗簾、討厭有任何光線的理由。

那是他的傷,他不想讓人看見。

黑色胃袋(三十一)

"現在幾點?"

"呃。。。。。。"抬起手錶看了一下。"快十一點了。"

"難怪餓了。"

趴在床上的姚津雲撐起上半身,額頭抵在枕上微微地喘著氣,肩胛骨在滲汗的裸背上拱起兩個小丘。

王惟翰呆呆的盯著那包裹在皮肉下的骨骼線條。明明才剛做愛過,現在卻又好想抱住對方,把那有點單薄的肩膀和背部全都攬進自己懷中。

"老師。。。。。。你變瘦了?"伸指沿著肩胛骨中間的凹處一路摸下脊柱骨,指下棱棱的起伏讓王惟翰知道剛才那種忽然覺得姚津雲很脆弱的情緒並不是自己的錯覺。

"天氣熱啊。"姚津雲被摸得不太舒服,背脊往後弓了起來。"別摸了,很癢。"

王惟翰聽話的收回手指。

"老師,你好多地方都很怕癢。"

"對。"姚津雲乾脆地承認,翻身坐起之後,伸手從衣架上拎來內衣和襯衫往身上穿。"哪像你皮粗肉厚,打都打不痛。"

"哪有人打不痛的,我也是爹生娘養的啊。。。。。。"發現姚津雲已經下床穿好長褲正在系腰帶了,王惟翰一怔。"老師你穿這麼整齊幹嘛?"

姚津雲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們班今天的聯誼活動是什麼?約在哪邊?"

"我不清楚。。。。。。中午好像要去烤肉的樣子。"突然問這個幹嘛?這個話題不是結束很久了嗎?

"那現在還來得及,打個電話去問集合地點,我載你去吧。"

嗄?王惟翰驚訝的看向姚津雲,正好被對方丟來的T恤蓋頭蓋臉的擋住了視線。王惟翰滿懷疑惑的拉下臉上的T恤。

"我剛剛就說我不想去了啊。。。。。。"

難得有放假,晚上還要回家,他想要待在這裏黏著老師。

"幹嘛不去?我都說要載你了。"姚津雲穿得整整齊齊,隨時可以出門,任誰來看都無法想像他剛才還一絲不掛的跟情人在床上糾纏。

半裸又駝著背的王惟翰坐在床上,見姚津雲已經拿好車鑰匙,一副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的樣子,他忍不住一陣氣悶。

"我說過我不去了!就算有任意門也不去!"

"為什麼?去交交朋友啊,不是跟你說有活動要多參加嗎?"姚津雲面露微笑,又問了一次。

"因。。。。。。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

王惟翰依然駝著背,可憐兮兮的仰望著姚津雲。

姚津雲的表情瞬間僵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原狀。

"不是已經‘在一起‘過了嗎?我的腰還有點酸。"

王惟翰怒火攻心,大聲叫了出來:"不是那個意思!"

說這是什麼鬼話!兩個人見面難道就只為了做愛嗎?做完就可以走人了嗎?老師把他當成什麼了?又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我來找你是因為很想你!不是只想要做而已!我要待在你家!我不要去聯誼!"

再撒嬌的情話,用雷聲般的咆哮口吻來講都不會甜蜜到哪去。

王惟翰惡狠狠的瞪著姚津雲,只見他擺起雙手,帶著相同的笑容說道: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別那麼大聲,我頭都痛了。"

"。。。。。。。"

"那你中午想吃什麼?"

"。。。。。。。"

姚津雲改變話題的速度太快,還在生氣的王惟翰跟不上,只能瞪著眼沈默以對。姚津雲見狀,也不繼續跟他搭話,用有點偷偷摸摸的動作離開了房間。

可惡。。。。。。房門扣上沒多久,就聽見客廳傳來電視的聲音。

王惟翰一拳打在枕頭上,鬱悶的感覺愈來愈明顯。這是在趕他走嗎?世上有哪個人會趕自己的情人去跟別人聯誼的?還自願接送欸!

高中時,有一次幫姚津雲送考卷,不小心聽見同辦公室的年長女老師對姚津雲說:"我們教會有幾個條件不錯的女孩子,要不要我介紹你們認識?"

那時,就算他已經跟姚津雲交往半年以上,就算他知道姚津雲徹頭徹尾是個只愛男人的同性戀,就算他聽見姚津雲有禮的回絕那位女老師,王惟翰的心裏還是燃起了妒火。

不必真的發生,只要想像就好。想像姚津雲對著那些"條件很好"的女孩子笑、陪她們說話、跟她們談一些瑣事,就足夠讓自己陷入一種近乎恐慌的焦躁之中。

王惟翰知道那就是必然伴隨著愛情而來的獨佔欲。

跟老師交往,到現在也有一年半了。

"老師這個笨蛋。。。。。。"

好不容易等到的假日,他以為姚津雲會跟自己想念他一樣想念自己,會跟自己一樣珍惜能在一起的時間。

沒有就算了,居然還一直慫恿自己去聯誼。

情人跟別的女生出去玩,他都不會嫉妒的嗎?什麼"交交朋友""有活動要多參加"

可惡!

"啊啊難道是我太孩子氣了嗎。。。。。。"

這天,王惟翰關在房間裏悶了很久才出來。

一到客廳,看見姚津雲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打瞌睡的樣子,他的怒火一下子暴沖到頂點──就連發生衝突之後,也只有自己在煩惱!

"我要回家了!"

"唔。。。。。。啊,拜拜。。。。。。"

姚津雲還來不及把睡迷糊的眼睛完全睜開,大門就被""地一聲甩上了。

"惟翰,要不要抽學伴啊?"

聽說上次的聯誼辦得還算成功,嬌小的公關被班上男生稱讚了整整一個禮拜:"巾幗為鬚眉謀福利""我們的幸福全靠你"

為眾人做事靠的全是一股熱血,有過成功的經驗,她享受到被人感謝、被人讚美的成就感,自然會更積極地為眾人拋頭顱灑熱血。

這次是抽學伴。

"惟翰?"公關見王惟翰一臉呆滯,伸手搖了搖他。

"。。。。。。。"王惟翰用力閉緊眼睛再張開。

一看見公關同學可愛的笑臉,王惟翰就想起上禮拜六姚津雲靠在門邊的那個死樣子,還有那句"去交交朋友啊"

啊啊。。。。。。一想起來就火大。王惟翰按下情緒,把"不要"兩個字咬回嘴裏。

"抽學伴?好啊。"交朋友是吧?就交啊!

"太好了!"公關雙手一拍,好像真的很高興的樣子。"我們完全陽光作業,不會把正妹暗杠起來的!"

你一個女生暗杠正妹也沒什麼用吧。。。。。。王惟翰扯了扯嘴角。

黑色胃袋(三十二)

隔天,王惟翰拿到學伴的電話和MSN帳號,對方是同校經濟系的一年級學生,一樣住學校宿舍。

拿著公關給的粉紅色小紙片,王惟翰把學伴的MSN帳號加到自己的好友名單裏,並試著傳訊息向她打招呼。

對方剛好也在線上,狀態是"。。。。。。"

隔了很久很久,都沒有收到回復的訊息,王惟翰一邊上網一邊吃晚餐,隨手就把MSN窗口給關掉了。

果然還是很無聊。

就算是交朋友,也需要經過相處才知道這個朋友值不值得交吧?像這樣毫無憑藉的跟一個陌生人湊在一起,別說對方沒有回應,就算有回應,自己大概也只能跟她聊些言不及義的話題。

張口把不小心放涼了的餛飩吸進嘴裏,王惟翰莫名其妙又悶了起來。

今天星期二,還要再過三天才到週末。

明天中午要家聚,後天晚上系上要辦麻將大會。大一的課很滿,針對新生的比賽也很多。

上星期六從姚津雲家甩門離開,當天晚上他就後悔了;一方面肚子裏悶燒的怒氣還在持續,另一方面卻又很想跑回姚津雲家裏,在熟悉的房間裏抱著他一起睡覺。

看了看手錶,八點二十分。

如果放學後沒有什麼事的話,老師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家而且洗好澡了。

王惟翰拿起手機,撥了姚津雲家裏的號碼。

"喂?"透過話機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懶懶的沒什麼力氣。

"老師,是我。"

"嗯。。。。。。怎麼了嗎?"

"我。。。。。。"我好想你。

"你室友在嗎?"

突然問室友幹嘛?"他送宵夜去給他學伴了。"

"學伴啊。。。。。。"姚津雲語音拖得長長的,像在思考什麼。"那你呢?也有學伴嗎?"

"呃。。。。。。有。。。。。。有啊。"王惟翰吞了口口水,有種心虛的感覺。"那個,應該是不會跟她聯絡啦。。。。。。"

"為什麼不聯絡?"

"因為我用MSN傳的訊息她一直沒回,我想她對學伴沒興趣吧。。。。。。"

"MSN太沒誠意了。"姚津雲的口氣很不屑。"要打電話啊!打電話就一定會接,你有她的電話吧?快去打。"

"喂喂喂。。。。。。"王惟翰傻眼了。

"不然MSN多傳幾次,說不定之前傳的人家沒看到。快去。"

"喂!"王惟翰忍不住大聲叫出來。

"快去啊,我要睡了,晚安。"

然後就這樣""的一聲被掛斷了電話。

王惟翰不可置信的看著手機,螢幕上顯示的通話時間是三十四秒。

"渾蛋!"渾蛋渾蛋渾蛋!

要交朋友是吧?用MSN太沒誠意是吧?一點都不會嫉妒是吧?

咬牙切齒的翻出那張粉紅色小紙片,王惟翰恨恨的撥了學伴的手機號碼,卻又在接通的瞬間慌慌張張地掛斷電話,把手機丟到床上。

剛剛接通只響了半聲,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來電記錄?王惟翰忐忑起來,連忙爬到床上拿回手機,直接把電源切掉。

。。。。。。這樣好像更糟。。。。。。。

拿著切掉了電源的手機,王惟翰深深自我厭惡起來。

這是在幹什麼啊。。。。。。這樣對人家太沒禮貌了。

因此,當星期五晚上接到學伴打來的電話時,王惟翰差點被咬在嘴裏的雞排噎到。

"我是王書妤。"有夠簡短的自我介紹。

"嗚。。。。。。呃。"王惟翰把嘴裏的雞排囫圇吞了下去。"你好。。。。。。"

"你現在有空嗎?我帶了宵夜給你,請到宿舍門口來。"

宵。。。。。。宵夜?已經在門口了?

王惟翰拿著手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和高中運動短褲,還有腳上的夾腳拖鞋,又看了看手上當作晚餐吃了一半的雞排。

有人七點鐘在吃宵夜的嗎?

*****

到了晚上,站在男舍門口的女生非常引人側目。

王書妤是個清秀的女生,柔順的長髮綁成馬尾,一雙鳳眼看起來很古典。看見王惟翰出來,她對他露出淡淡的微笑,就把手上的盒子交到他手裏。

"這個給你吃。"

"謝謝。。。。。。"

國。。。。。。國際牌電池。

王惟翰瞠目看著手上的黑白紙盒,盒子有點重量,透過紙盒傳到掌心的溫度讓他產生一種荒謬的感覺。

裏面是什麼?加熱的電池?這個給我吃?

見王惟翰呆愣的樣子,王書妤補充道:"這是我下午烤的。"

。。。。。。烤的?

王惟翰打開盒蓋,一團團漂亮的金黃色映入眼簾。電池盒裏裝的是蛋黃酥,整整齊齊地排了十二個。

"好厲害。"在電池盒裏裝蛋黃酥。。。。。。而且是自己烤的。。。。。。。

"這些都要給我?你自己有留嗎?"

王書妤輕哼了一聲,王惟翰發誓自己在她眼中看到一絲不屑。

"這種東西要做得好吃,油就要放很多,太不健康了,所以我不吃的。"

喂喂。。。。。。意思是,送別人吃就沒關係嗎?

這個女生。。。。。。好像怪怪的。不知怎地,原先的緊張感消失了。王惟翰拿起一顆蛋黃酥,溫溫的觸感頗能激發食欲。

"我吃囉?"

"請。"王書妤眼神忽然發亮。

從油酥皮到豆沙蛋黃都很紮實,吃起來齒頰留香,口味又不會太甜。兩三口吃掉一顆蛋黃酥之後,王惟翰對眼前個子小小的女生產生了佩服之心。

"很好吃耶!你好厲害!"

"好吃嗎?"

"嗯!"如果現在有茶可以配著吃就更好了。

"那。。。。。。"她低頭從包包裏拿出講義,面無表情的說道:"請教我微積分。"

這個女生真的怪怪的。

黑色胃袋(三十三)

"。。。。。。昨天教了她一晚上,後來閒聊時才發現我們有上同一堂通識課。她居然聽得懂那個老師的口音,筆記做得超完整的。"

"那不錯啊,你可以跟她借筆記。"姚津雲伸手從國際牌電池的盒子裏捏出一顆蛋黃酥,放到鼻子邊聞。"好香。"

"吃吃看嘛,很好吃。"王惟翰慫恿著。

"這種東西就是油放多了才會好吃,我不想吃。"

好熟悉的句子。。。。。。王惟翰一呆,看著姚津雲笑眯眯的把蛋黃酥放回原位。

啊啊,難怪自己會跟那個怪女生一見如故,原來就是喜歡她在某種程度上跟姚津雲很相像的輕微挑釁感啊!念頭轉到這裏,王惟翰笑得很開心,開口說道:

"老師,我昨天在教她微積分時,她跟我說,她們班其實有開讀書會,不過沒有人通知她。"

"嗯?"姚津雲按開電視胡亂轉臺,聽得不是很專心。

"她說,剛開學跟大家不熟,所以很多活動都懶得參加。等到她發現時,班上已經有人在排擠她了,說她孤僻、不合群。"

王惟翰還記得昨天晚上王書妤說到這件事時,那種平淡到極點卻又輕蔑到極點的口吻,活像被排擠的主角不是她,她說的只是一件與她無關的無聊事。

"。。。。。。無聊。"姚津雲嗤之以鼻。

"對啊。。。。。。不過真的會這樣。聽她這樣講,我才想起我們班好像也有類似的情形,那些比較少參加活動的同學也開始被人排除在外了。"

"嗯。"

"所以。。。。。。老師啊。。。。。。"

王惟翰發出"嘿嘿嘿嘿"的笑聲,硬是擠到姚津雲身邊。單人的沙發座哪里容得下兩個成年男人,姚津雲正要站起身,卻被王惟翰攔腰往後一抱,整個人坐到他腿上。

"幹什麼?"

"老師,你一直趕我去參加活動,叫我要去聯誼,都是為我好,對吧?"王惟翰把臉湊近姚津雲頸間,像狗一樣在那裏嗅來嗅去。"你怕我交不到朋友,怕我被同學排擠。。。。。。"

"。。。。。。。"

懷裏的人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類似不愉快的氣氛,王惟翰也不在意,繼續追

問道:"對吧?老師。。。。。。"

姚津雲語氣有點悶。"你高三那年,幾乎每天放學都自己一個人走,放假也只跟我混在一起。。。。。。大學最好不要再那樣了。"

所以說,從那時他就在為自己擔心了嗎?為什麼不能好好說呢?

彆扭啊。。。。。。真是彆扭。王惟翰心情愈來愈好,用力抱住姚津雲,磨蹭著他肩頸之交那塊溫暖的皮膚。

"。。。。。。謝謝老師。"

蹭來蹭去的臉和鼻尖和嘴唇無可避免(也許有點故意)的碰到後頸敏感的部位,姚津雲咬住下唇,縮了縮脖子,在聽見王惟翰那句"謝謝"時,忍不住歎了口氣,很小聲很小聲的罵了句"笨蛋"

****"我是為你好。"

活了快要二十年,這句話從父母、親戚、師長甚至朋友口中早就聽過不知多少遍。

這是很方便的話,可以把所有自利的念頭和強加的期望都包裝成無私的奉獻──王惟翰從小就很乖巧很聽話,只有在聽見這句話時,會無法控制地生出反抗的心理。

那個人很聰明,很少說這種話。

但也只是沒說出口而已。

"喂?老師。。。。。。"王惟翰拿著手機,顧慮到在系辦公室裏吹冷氣吃便當的同學,略為壓低了音量。"對不起,系上這個禮拜六要辦活動。。。。。。"

"嗯?那你去呀。"

"我們本來約好要看電影不是嗎?"王惟翰其實也很懊惱。"如果你很想看的話,我就把這邊的事推掉,一次不參加不會怎麼樣。"

自從上次把話說開了之後,王惟翰開始對系上和社團的活動積極起來,並且發現跟大家一起做事一起玩,其實是很有趣的。

但相對之下,跟姚津雲見面的時間就更少了。

"我沒關係,電影下次再看好了。"

"。。。。。。真的?"這下換王惟翰後悔起來了。"那個,我真的可以推掉。。。。。。"

這已經是近兩個月來第三次失約了,王惟翰原本以為姚津雲會生氣,哪知他的口氣一如往常,連半分不悅的感覺都聽不出來。

"就跟你說沒關係了。"

"可是我們上個禮拜也沒見面。。。。。。"上禮拜六是系上棒球隊跟別系辦友誼賽,王惟翰跟學長們一起上場,在泥巴裏滾了九局,累得連站都站不穩,比賽結束後又收拾了一下場地和球具,等到散場時已經下午兩點了。

"你會想見我?"姚津雲的聲音像是帶著笑。

"當然啊。平常你又要上班。。。。。。"

"平常也沒關係啊,你隨時都可以過來,我無所謂。"

平常也沒關係,隨時都可以過去,無所謂。

"。。。。。。。"王惟翰忽然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喉頭,

話機另一頭傳來懷念的鐘聲,姚津雲說聲"上課了,再見"就掛上了電話。王惟翰闔上手機,剛剛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變得更明顯。

他說無所謂。

失約那麼多次,他一次也沒生氣。

不。。。。。。從更久以前,從那天自己帶著小金魚進了他的門之後,他就沒對自己真正發過什麼脾氣了。

王惟翰走出系館,下午的太陽刺得眼睛很痛。

回想起這一年多以來跟老師交往的情形,愈想愈覺得恐慌──從最初到最近,主動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是自己先單方面喜歡上他的。在開始交往後,也總是自己到他家去找他。連做愛都是自己半耍賴半強迫,才有了那第一次和之後的幾十次。

王惟翰頭暈了起來。

一年前,還穿著高中制服的王惟翰很喜歡橫躺在姚津雲心愛的沙發上,占住面對電視的位置,讓姚津雲坐到側邊去。

那種無奈的退讓對王惟翰而言也算是一種幸福。

隨著時間流逝,姚津雲臉上那愈來愈沒有防備的笑容,那愈來愈溫柔的語氣,做愛時愈來愈容易聽見的聲音,也都被王惟翰當成自己被愛的證據。

但那真的是被愛嗎?

老師他──只是接受而已,只是沒有拒絕而已。

高三時,姚津雲很嚴厲的盯他的功課;假日兩個人雖然窩在一起,王惟翰卻有一半以上的時間被迫在客廳讀書。

進了大學,則換成盯他的人際關係,強烈要求他參與各種活動、多認識朋友。

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除了做愛,除了擁抱和接吻,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仍然是老師與學生,大人與小孩,飼主與寵物。

不像情人。

黑色胃袋(三十四)

星期五晚上十點半,忽然響起的門鈴聲讓姚津雲嚇了一跳。

一邊擦著還在滴水的頭髮,一邊走到玄關打開大門,站在門外的果然是王惟翰。

"老師。。。。。。你在洗澡?"

還沒踏進屋裏,就聞到沐浴用品被體溫蒸出來的溫暖香味,王惟翰瞬間怔了一下,潮濕的感覺似乎讓姚津雲整個人看起來又小了一圈。

"剛洗好。"側身讓王惟翰走進客廳,姚津雲臉上有淡淡的驚訝。"你不是說明天系上有活動?"

"嗯,我明天早上再回學校。"

"這樣不會很累嗎?"姚津雲側著頭看他。"你快去洗澡,今天早點睡。"

"。。。。。。。"

又來了,又是這樣,就像泡在溫水裏一樣不熱不冷不痛不癢。

一開始在意,就沒完沒了。

王惟翰放下背包,拿了換洗衣服走進浴室。姚津雲剛洗好澡,浴室裏的蒸氣還沒散去,地磚也還是濕的。王惟翰脫了衣服,在地上看到幾根細細的頭髮。

彎腰撿起那幾根頭髮,想起過去一年來無數次用手指穿過那柔軟發間的觸感,王惟翰歎了口氣,把頭髮丟進垃圾桶,打開水龍頭,讓溫熱的水花胡亂往自己身上灑。

明明捧在手裏抱在懷裏,卻在一年之後才發現被捧著被抱著的那個人有多麼心不在焉。

這種心情真糟糕。

從浴室裏出來時,姚津雲已經吹幹頭髮了。臥房裏預先打開的冷氣像細雨一樣緩緩往地面下降,王惟翰光著腳踩過開始變涼的地板,帶著一身香皂味爬上床。

大燈已經關了,姚津雲開著床頭燈,斜靠在枕頭上看雜誌。見王惟翰躺到自己身邊,他放下雜誌正要關燈,卻被王惟翰伸手擋住了。

"怎麼了?"

"我還不想睡,我。。。。。。呣!"

有話想跟你說。

連這句開場白都還沒說出口,就被姚津雲忽然欺上來的吻給堵住了嘴巴。

由下往上伸的手臂掛在王惟翰後頸,姚津雲仰起臉,密密實實的吻了一陣,接著稍微拉開距離,用舌頭沿著對方上下唇交界的縫隙,磨磳著舔了幾遍。

"。。。。。。。"啊啊。

王惟翰很沒出息地加速了呼吸,雙手撐在姚津雲臉側,感覺到他的手臂離開了自己後頸。

"。。。。。。想做嗎?"

當然想。。。。。。王惟翰頭昏腦脹,按住姚津雲正在解睡衣扣子的手,面紅耳赤的叫道:"不對!我。。。。。。我有話跟你說!"

姚津雲微笑看著他。"那就說啊,幹嘛這麼激動。"

因為我在跟男性最原始的欲望對抗!

王惟翰雙手伸直撐出距離,有點無力地躺回自己的位置,調整好"談話"的姿勢和心情,努力把剛剛那個很煽情的吻暫時忘掉。

"什麼話要跟我說?"姚津雲把身上的薄被分出一角,丟到王惟翰肚子上。

"。。。。。。。"

"我關燈囉。"

"老師。"王惟翰叫住他。

姚津雲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歎了口氣之後又放下。"。。。。。。不要吞吞吐吐的。"

"老師。。。。。。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

"有多喜歡?"

王惟翰肯定自己聽見對方""了一聲。

他知道這樣問很幼稚,被問的人一定覺得很煩──他也無法想像老師像電視或漫畫裏那些阿呆情侶一樣用雙手伸展到極限然後甜蜜蜜的說"有這麼這麼這麼喜歡"的樣子。

所以由他來追問。"老師,如果我要離開你,你會來追我嗎?"

"你要離開我嗎?"姚津雲維持著平躺的姿勢,反問的語氣很平淡。

"。。。。。。沒有。"想都沒想過。王惟翰懊惱了起來。

"為什麼要這樣問?"

"因為我覺得。。。。。。"緊張的情緒忽然襲來,王惟翰發音有點困難。"老師你。。。。。。你對我的態度,不像是。。。。。。不像是喜歡我。"

姚津雲翻過身來看向王惟翰。"那你說說看,我應該怎麼樣對你?"

"我很喜歡你,所以很在乎你的情緒,也常常覺得不安,或者為了你生氣。"

"然後呢?"

"可是老師你。。。。。。很冷淡。你對我很好,但是你的情緒不會被我牽動,該生氣的時候不會生氣,該嫉妒的時候也不會嫉妒。。。。。。"

在腦袋裏想是一回事,真的把這些想法說出口又是另一回事。看著姚津雲的臉,王惟翰一邊說,一邊發現胸口那種委屈的感覺愈來愈濃重。

"我談起戀愛就是這個樣子。"

"才不是!"王惟翰瞬間被這句輕描淡寫的答復激怒了。

"你怎麼知道不是?"姚津雲仍然看著他,笑得很平穩。

"因為。。。。。。因為我看過。"

我看過你在光華商場遇到那個學弟時,整個人充滿了壓抑和動搖的樣子。

我看過你在談到過去有多喜歡他時,那閉上眼睛也無法掩飾痛苦的樣子。

我看過你按在自己腿上的那三個疤痕;也看過你在被碰觸到那些疤痕時,那種脆弱到無法抵抗的樣子。

"。。。。。。。"

"。。。。。。。"

即使沒有說出口,姚津雲也知道他指的是哪些景象。那些都是不該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的情緒,尤其不該讓眼前這個孩子知道。

"那種對待人的方式,只會互相傷害而已,我不想重蹈覆轍。"

王惟翰咬住下唇。"可是你這樣不痛不癢,對我而言也很傷。"

"你真的那麼不滿?"姚津雲的聲音變得有點沙啞。

"說不滿也太嚴重。。。。。。"不,也許真的是不滿。霎時間,某個念頭像刀一樣刺上心頭,刺得很重又很深,讓王惟翰無法擺脫。"我好羡慕你那個學弟。"

"有什麼好羡慕。"

"就是很羡慕啊。"

羡慕得要命。那兩個人之間彷佛有什麼契約存在,就算分開了,就算彼此都有了新的情人,想必那些留在身上刻在骨裏的東西,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就算會很痛,那也是激烈愛過的證據。

看著姚津雲可說是毫無表情的臉,此刻的王惟翰近乎卑微的渴望著能從這個人身上得到相同的證據。

比起被養在空空如也的魚缸裏,一天又一天的吃吃睡睡直到胖到遊不動,王惟翰寧願當那只被姚津雲親手打破的玻璃海豚。

姚津雲定定的看著他。

"你會想要類似的待遇嗎?"

王惟翰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血液直沖頭頂,強烈到幾乎可以聽見血管的脈動。

"想。"毫不考慮的回答。

姚津雲用手肘撐起臉,很惡意的笑了。"你確定?你要讓我銬起來做、在你身上咬出痕跡、綁著你到天亮、用煙燙你?"

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笑臉,很久沒有聽見這樣的口吻。王惟翰迷戀的看著姚津雲,依然毫不考慮的點了點頭。

黑色胃袋(三十五)

被銬起的雙手沒有任何掙紮的意圖,王惟翰呆呆的盯著姚津雲,對方身上那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質牢牢勾住了他的視線。

被盯著看的人此刻正跪在仰臥的王惟翰腿間,兩手搭在他膝上,從膝蓋到大腿到腰際到肚子到胸前,像貓一樣沿著他的身體線條往上移動。

被姚津雲的手掌爬撫過的皮膚,沿線留下滾燙的體溫。王惟翰屏住呼吸,看著那張愈來愈靠近的臉,感覺欲望像夏天的熱氣一樣充滿身上每個毛細孔。

姚津雲整個人覆在王惟翰身上,勾著笑的嘴唇距離王惟翰的下巴只有幾公分。

從那雙狹長眼睛裏向自己直擊過來的是從未見過的強烈誘惑。王惟翰心臟狂跳到有點發痛,察覺到姚津雲的身體又往上挪了一點。

正當他準備好要被吻時,那兩片溫熱的嘴唇卻懸在他嘴巴上方,沒有印下來。

"惟翰。"

低低的聲音像浸過水一樣,喊著自己的名字。王惟翰呻吟了一聲,隔著T恤被揉按著的乳頭立刻硬了起來。

"。。。。。。惟翰。"

"嗚。。。。。。"連聲音都充滿誘惑,這種叫法的意圖太明顯了。

王惟翰很沒用的中了計,乖乖的紅著臉紅著耳朵,張開嘴巴喘氣。體內滿溢的欲望無處可去,從眼睛裏把淚水給擠了出來。

在胸前揉弄的手指很輕柔,卻又總是在他舒服到快要失神的時候加重力道,讓他痛得叫出聲音。

"。。。。。。啊!"又被捏了。。。。。。王惟翰視線朦朧起來。

姚津雲撐起上半身,帶著同樣惡意的微笑,伸手掀起他的T恤,直接用手指彈著那兩處已經敏感到發痛的紅點。

王惟翰咬緊了牙關。隔著衣物的碰觸和直接接觸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以往都是自己主動,把老師壓在身下,摸他的身體、吸吮他所有敏感的地方;除了生理上的快感之外,能看見老師咬牙閉眼的模樣、聽見他關也關不住的呻吟,這些刺激才是做愛時最大的快樂來源。

如今兩人交換立場,只是被愛撫乳頭而已,自己卻對層出不窮的快感和各種疼痛產生了類似恐懼的反應。

好歹有過一年的經驗了,怎麼會那麼。。。。。。遜?

惡魔般的音色在耳邊響起,很輕很輕的問道:

"這樣揉。。。。。。會不會痛?"

"有一點。。。。。。"

"只有一點而已嗎?"

那還不夠。。。。。。姚津雲低低的笑了,右手繼續反復蹂躪著王惟翰兩邊乳頭,左手往下扣住了他的短褲,連同內褲一起,慢吞吞的往下扯。

"。。。。。。嗚。。。。。。"下半身接觸到空氣的同時,早已勃起的器官也跟著暴露在燈光下。

"都還沒有摸就變成這樣了。。。。。。"姚津雲按開王惟翰試圖併攏的雙腿,右手握住他只因為胸部被愛撫就硬挺的性器。

"。。。。。。啊!"

姚津雲又笑了,伸長左手到床頭櫃上摸來煙盒,俐落的敲出一支煙,用舌尖把香煙引進唇間,輕輕叼在嘴上。

把煙盒丟回原位,姚津雲再次伸手,從抽屜裏拿出打火機,熟練地把煙點燃之後,丟開打火機,深深地吸了一口。

拿煙點煙的動作都用左手完成,他的右手仍然握著王惟翰的陰莖,時輕時重的摩挲著。

"。。。。。。老師,你。。。。。。不是戒煙了嗎?"被撫摸的快感一波一波襲來,這句話問得很艱困。

看著煙頭的紅光因為那一吸一吐而時明時暗,王惟翰才察覺從剛才躺上枕頭時就聞到的那股嗆嗆的味道是什麼。

是煙味。

熏到連枕頭上都有味道,想必抽了好一陣子。記得剛認識時他就已經戒掉了,為什麼又開始抽?又。。。。。。為什麼在這種狀況下點煙?

姚津雲沒有回答,把煙推到嘴角,偏著頭露齒而笑,勾人的眼睛微微彎起。

他咬著煙側著頭的笑臉很迷人,握在王惟翰腿間的那雙手停下了摩擦的動作,用拇指沾著滲出的體液,在尖端上畫著圈。

"燙在這裏,好不好?"誘哄的語氣既輕柔又愉快。

"。。。。。。!"王惟翰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姚津雲抬手把叼在嘴裏的煙拿下,輕輕伏低身子,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啊。。。。。。這裏不行。。。。。。濕成這樣,煙會熄掉。。。。。。"

罔顧王惟翰的掙紮和退縮,他修長的手指執拗地擺弄著那因為驚嚇而漸漸失去硬度的器官,最後更索性低下頭,將舌頭貼了上去。

姚津雲喉間的笑聲跟舌尖傳來的顫抖幾乎同頻。他一邊舔著,一邊用歎息般的音調問道:"惟翰,燙在哪里好?你想燙在看得見的地方,還是看不見的地方?"

"我。。。。。。我不知道。。。。。。"王惟翰閉緊眼睛,全身抖得不象話,剛剛瞬間冷卻的欲望再次被姚津雲的溫唇軟舌勾了起來,連他拂在自己腿間的鼻息都淫靡得驚人。

王惟翰咬著牙,目不見物的黑暗讓他更容易想像高溫灼上皮膚的痛楚。感覺姚津雲的唇舌離開了自己的性器,失落感跟著加入混亂的情緒之中。

在窒息般的沈默裏,聽見衣服摩擦的聲音。王惟翰仍然不敢睜眼,分不清楚這種彷佛被某種力量拉著向下墜落的感覺到底是肇因於恐懼還是扭曲的期待。

"惟翰,把眼睛張開。"

光滑的膚觸貼上自己裸露的胸膛,溫暖的舌尖在眼角舔了一下。

王惟翰睜開眼睛,看見姚津雲貼得很近的臉。線條端正的額眉眼鼻,組成的笑容在床頭燈光下看起來竟有幾分壓抑不住的瘋狂。

姚津雲跨坐在王惟翰腰間,睡衣的扣子完全解開,往後拉下一半,露出骨感的兩肩和胸腹。他反復舔著王惟翰兩邊眼角,把所有流下來的淚水全部舔掉,慢慢直起了身子。

藏在左手掌心的煙仍然燃著,幾縷白煙蜿蜒著從指縫間鑽出。姚津雲嘗著留在舌尖的淚水鹹味,眼神有點渙散。

"你在哭了。。。。。。你會怕?"

身上那人側著頭望向自己的模樣隱約像個孩子。

王惟翰仰望著姚津雲,啞著聲音開口:"老師。。。。。。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很喜歡。。。。。。"左手靈巧的把煙翻出掌心,右手在對方胸前輕輕撫弄著,像在找尋最適合按下烙印的位置。

王惟翰吞了一口口水。喜歡啊。。。。。。"那我不怕。"

姚津雲笑著重複一次:"不怕?"

"不怕。"如果這樣的狂氣是你的本性,那就讓我就跟你一起捲進去。

"。。。。。。騙子。"姚津雲皺起了眉。

王惟翰一怔。"我沒有騙你。"

皺起的眉一下子鬆開,姚津雲露出略帶神經質的笑容,右手食指在王惟翰左胸上一按,輕聲問道:"這裏好不好?"

這裏是心臟的位置。

王惟翰呼吸困難起來。

黑色胃袋(三十六)

王惟翰呼吸困難起來。

小時候曾經在拜拜上香時被香頭上跌下來的香灰燙傷手指,只是輕輕碰到而已就起了一個水泡。燒燙傷真的很痛,那種怎麼樣也無法冷卻下來的灼熱感至今記憶猶新。

拿煙頭直接燙上皮膚,肯定比那時候不小心灼傷更痛。

心跳得太快,手腳就會失去力氣。看見挾著煙的手指漸漸朝自己胸口逼近,王惟翰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姚津雲腿上的那三個傷痕。

被衣物蓋住的部位皮膚總是特別薄,愈是內側的地方就愈怕痛。想像著他當時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表情按下煙頭,王惟翰轉開臉,瞬間有了想哭的衝動。

"。。。。。。!"

往旁別開的臉忽然被鉗制住,硬是轉回原位。

幹嘛。。。。。。?王惟翰緊張的看著姚津雲。原本以為下一秒就要燙上來的香煙又被他用微妙的手勢收回左手掌心。

臉頰被他捏得很牢,有點痛。

"你看著。"

姚津雲右手固定住王惟翰的臉,同時抬起左手,展開了手掌,讓收在掌心的煙頭翻轉出來,朝著他自己。

"。。。。。。老師。。。。。。?"看著。。。。。。什麼?

拿著煙的手並沒有對身下的人施虐。姚津雲歪著頭,臉上的笑意陡然變深,迎著王惟翰詫異的視線,緩緩把煙頭按向自己裸露的胸膛。

王惟翰睜大了眼睛,疼痛的感覺一下子從胸腔炸開到喉頭,喉嚨痛到幾乎發不出聲音,費盡全力喊出的那聲"不要"變調到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一下,兩下,三下。

重重按下之後,連眉頭也沒皺,優雅的手指微微折出骨節,變換著位置,壓下新的傷痕。

姚津雲臉上的笑容很美麗,也很歇斯底里。一直到這一刻,王惟翰才知道原來心痛是可以殺人的。

"老師!你。。。。。。你不要再。。。。。。老師──!"被銬起的雙手用力拉扯,金屬交擊的聲音在房裏瘋狂地響著。

短短幾秒的時間,在無能為力的人眼中,就像一輩子那麼長。

"不要。。。。。。你不要再燙了!"

再也壓不住王惟翰拼命掙紮的身體,姚津雲整個人被掀翻,手裏的煙也被甩得老遠。

見他的煙終於離手,王惟翰才止住了動作,身體摔回床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順完呼吸之後,就是止也止不住的眼淚。

"為什麼哭?"姚津雲的聲音啞啞的。"你不是希望這樣嗎?你不是喜歡這樣嗎?"

"不是。。。。。。"王惟翰哭得有點慘,視線一片模糊,被淚水弄得什麼都看不清楚。"我不是要這樣。。。。。。"

不是要你傷害自己。

"。。。。。。。"

"放開我。。。。。。"王惟翰抽著鼻子,努力吞回眼淚,讓自己冷靜下來。

姚津雲跨下床,從床頭櫃裏找出鑰匙。一解開手銬,整個人就被王惟翰用力拉住,壓到床上。

"痛嗎?會痛嗎?要。。。。。。要趕快沖水、擦藥。。。。。。"

半掛在身上的睡衣被笨拙而急躁的撥開,姚津雲後腦平平貼著柔軟的床鋪,半垂著眼睫往下望,等著年輕的戀人帶著來不及擦幹的眼淚和疑惑的表情,從自己的胸前抬起頭。

。。。。。。沒有傷痕。

"怎麼。。。。。。"王惟翰用十指在那片蒼白的皮膚上確認,的確沒有任何傷痕。

"我把煙捏熄了。"

姚津雲露出的笑容與剛才那種恍惚而誘惑的笑不一樣。

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上揚的唇角和流轉的眼神,輕描淡寫的惡意夾雜著似有似無的輕蔑,讓王惟翰按在他胸前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手腕因為用力掙紮和磨擦,從皮到骨都在痛。

頭頂好像曾經撞到床頭櫃,現在也開始痛了。

大聲喊叫後又嗚嗚咽咽哭過的喉嚨也很痛。

但最痛的還是被姚津雲拿煙自殘的那一幕重擊過的胸口。

"。。。。。。這樣耍我。。。。。。很有趣嗎?"

"還可以。"

順應著無法排遣的憤怒揮出一拳,當拳頭狠狠打中姚津雲顴骨時,王惟翰立刻就後悔了。

這麼用力打他的臉,明天一定會出現瘀青,就像阿浩找人打他那次一樣,要過好幾天才會消。。。。。。王惟翰咬緊牙關,眼淚一顆顆掉了下來。種種淩亂的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憤怒自責怨恨心疼,最後都被捲進了名為絕望的漩渦之中。

被按在床上的姚津雲慢慢轉回了臉。王惟翰完全沒有勇氣再面對他的任何表情和話語,近乎狼狽地在跟他四目交望之前放開雙手,落荒而逃。

翻身到床角背對著姚津雲,王惟翰卷住薄被抱住枕頭,拼命壓抑著喉間的哭聲,一邊卻又敏銳無比地聽見對方在起身時發出了輕微的痛哼。

床頭燈""地一聲被關掉,房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感覺到姚津雲慢吞吞的躺回枕頭上,聽見他愈調愈勻的呼吸聲,王惟翰想起被子只有一條,於是一邊哭,一邊把卷在自己身上的薄被拉出一半,用背脊推向他。

被分過去的棉被就這麼堆在兩人中間,沒有任何動靜。

"。。。。。。嗚。。。。。。!"

過去一年多以來,每個一起度過的夜晚,姚津雲總是先他一步躺上床,然後把身上的棉被分一角過來。

王惟翰咬住枕頭,身體往前弓到不能再弓,全身都在用力,哽咽的聲音卻還是從齒縫間漏了出來。

腦袋裏極度缺氧,再哭下去好像會變聾變瞎,可是就是無法停下來。

完蛋了,已經沒有以後了。

只是被耍著玩而已,只有自己在一頭熱而已。

想要被平等對待的願望永遠不會實現。

黑色胃袋(三十七)

天光透過窗簾照進屋裏,王惟翰在手機鬧鈴響之前醒了過來。

忘了昨天晚上自己究竟哭了多久才累到睡著,只覺得眼睛和喉嚨都很痛。恍恍惚惚地坐起身,轉頭往旁邊一看,姚津雲略顯蒼白的睡臉一下子映入眼簾。

昨晚分過去的被子仍然夾在兩人中間,姚津雲像埃及法老王的木乃伊一樣平平躺著,兩手交迭在胸腹之間,十指無意識地抓著有點皺的睡衣。

還沒醒過來。

那挨了自己一拳的左頰果然浮現出明顯的瘀痕。剛睡醒的大學生駝著背坐在床上,呆呆地盯著身邊人的臉,看了很久很久,忘了眨的眼睛又開始發酸發熱。

不行。。。。。。已經沒有水份可以再浪費了。用力閉緊眼睛再睜開,王惟翰吸了吸鼻子,伸手拎起薄被,輕輕為姚津雲蓋上。

這人睡起覺來一向安穩,睡相好得不得了。

只除了有一次。。。。。。還記得是高三的秋天,那次姚津雲重感冒,吃完藥之後,還沒十一點就被副作用整得昏昏欲睡,話沒說兩句就往床上倒,王惟翰也只好跟著早早上床睡覺。

並肩睡到半夜,姚津雲忽然軟綿綿的靠了過來。被枕邊人前所未有的親近動作給弄醒的王惟翰雖然睡得迷迷糊糊,但在黑暗中,那微微發著燒的體溫和主動纏上來的雙手貼到自己身上時所帶來的感覺,他至今仍然清楚的記得。

"。。。。。。!"

又在這種時候想起那些平常不會想起的事。。。。。。王惟翰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寒顫,拉到一半的被子直接脫手,掉到姚津雲身上。

"唔。。。。。。"

糟糕。。。。。。聽見姚津雲發出聲音,王惟翰緊張得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直到那張睡臉上皺起的眉緩緩地舒展開來,他才松了一口氣。

輕手輕腳的下床,站在床邊俯視著姚津雲,為自己剛才的緊張感到悲哀。

為什麼要那麼怕他醒來?

因為光是看著睡臉,就已經快要受不了了。

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王惟翰拿起手機看時間,現在是早上七點半,搭車回學校要一個小時左右,正好可以趕上系上活動事前準備的集合時間。

伸手胡亂抹了抹臉,王惟翰換回T恤和牛仔褲,輕手輕腳的離開臥房。

刷完牙之後,把一直放在姚津雲漱口杯裏的那支牙刷收進背包,頭也不回的穿上鞋子,走出大門。

鎖好門,打開鞋櫃,把鑰匙放進姚津雲的皮鞋裏。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可以。

一直到坐上了捷運,王惟翰才鬆開咬緊的牙關,伏下身子把臉藏進撐在膝上的手臂裏,任空曠車廂裏流瀉的冷氣把被淚水沾濕的臉頰一次又一次地吹幹。

[133m*****[m

一進系學會不到半小時,王惟翰就被人趕了出來。

"你那個眼睛是怎麼回事?"

"光站著就好像快睡著了,好可怕!"

就算再怎麼強顏歡笑、再怎麼硬打起精神,在他寫壞第四張海報時,其他同學也終於忍無可忍,直接用強硬的態度要他回宿舍睡覺,中午活動開始時再出現就可以了。

被排擠在外的王惟翰無事可做,只好背起背包,像遊魂一樣飄回宿舍。

只要注意通風,宿舍裏早上不會太熱。王惟翰平躺在床上,電風扇在頭頂上嗡嗡地旋轉著,手腕眼眶和喉頭又在這無事可做的時刻隱隱作痛,不斷地提醒著昨晚發生的事。

但奇跡似的,不過才隔了幾個小時的時間,現在回想起來,卻好像在看戲一樣。

那個可憐的傢夥哭了一個晚上,現在應該要好好睡一覺才對。。。。。。王惟翰打了個哈欠,一邊想著失戀也不過就是這樣,一邊閉上眼睛,緩緩地睡去。

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當手機鈴聲響起時,房裏已經相當悶熱了。

王惟翰接起電話,口齒不清的""了一聲,聽見話機裏傳來涼得像水一樣的嗓音。

"我是王書妤。"

"呣。。。。。。"王惟翰抓了抓頭。"書妤啊,什麼事。。。。。。"

"你這幾天有空嗎?我們下禮拜微積分要小考。"

又需要臨時家教了嗎?王惟翰轉頭望向室友桌上的鬧鐘,現在是十一點半。

"我今天會在學校,下午可不可以?我們系上有活動,最晚到三點就會結束。"

王書妤沉吟了一下:"三點啊?三個小時應該夠了。。。。。。"

換王惟翰一愣。"夠什麼?"

王書妤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透過話機,傳來厚重書本闔上的聲音。

"那我們就先約三點,我會在商學院一樓的咖啡座等你。"

"嗯,我活動結束就去商館找你。"

"謝謝。"

闔上手機後,王惟翰翻身下床,準備出門。先到系館去幫忙,再到商學院去教書妤微積分,晚上不管多累都要回家,幫媽媽掃地拖地洗衣服。

總之必須儘量讓自己忙碌。

[133m*****[m

系上活動結束時,已經三點二十分了。王惟翰左臂夾著玩遊戲贏來的貓頭鷹布偶,右手拖著背包,邁開大步從系館跑向商學院。

踏進總是被學生戲稱為萬年冷藏櫃的商學院大門,王惟翰一邊搓著因為溫差過大而起的雞皮疙瘩,一邊往附設的咖啡座走去,在眾多座位間尋找學伴的身影。

啊,找到了。。。。。。不過她好像睡著了。

大概是等得無聊,王書妤坐在靠角落的桌邊,一手撐住臉頰,頭顱半垂,正閉著眼睛打瞌睡,連王惟翰站到她身邊都沒有發現。

桌上擺著幾本講義和鉛筆,還有一個金頂電池的紙盒。

怎麼老是電池盒?王惟翰伸手扳開盒蓋看了一下,是咖哩餃,還有點溫溫的。

所以她才會說"三個小時應該夠"啊。。。。。。轉頭望向王書妤毫無表情的睡臉,王惟翰忍不住笑了出來。

每次教她微積分,她都會帶自己做的點心過來當謝禮,第一次是蛋黃酥,後來還吃過西米露、甜甜圈、檸檬餅乾等,據她說明,這些都是高中家政課時做過的東西。雖然她說不喜歡太油的東西,但她做的點心裏,那些重油重糖的卻又特別好吃。

咖哩餃的香味隱約飄了出來,王惟翰決定先叫醒她再說,於是伸手輕拍她肩膀。

"書妤。。。。。。"

"──!"

一被王惟翰碰到,王書妤整個人瞬間僵直,倒抽一口氣之後似乎再來喘不過來,一雙眼睛睜得很大,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蒼白。

王惟翰被她的劇烈反應嚇了一跳,連忙收回手。"是我。。。。。。是我啦!對不起,嚇到你了?"

"沒。。。。。。"她抬頭望向王惟翰,很艱困地咽了一口口水。"沒關係。。。。。。"

"對不起,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你坐啊。。。。。。這個給你吃。。。。。。"

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王惟翰發現她被嚇得不輕,不但慘白的臉色一直沒有復原,連把電池盒往這邊推來的那只手都抖個不停。

黑色胃袋(三十八)

"你真的沒關係嗎?"只是輕輕碰一下,怎麼會嚇得這麼厲害?

"。。。。。。唔。。。。。。這個是老毛病。"王書妤用右手握住左腕,試圖止住雙手的顫抖。"我睡覺時很容易被驚醒。"

王惟翰反射性的問了出來。"為什麼?"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你想聽嗎?我也是前陣子才知道為什麼,老實說一直很想找人分享。"

"。。。。。。呃?"跟她斜斜瞟過來的視線對望,王惟翰突然一陣緊張。

"我家以前是大家庭,一家人跟叔叔伯伯一起住,小孩子也都睡在一起。。。。。。"王書妤慢慢止住了顫抖,伸手撐住臉頰,垂著眼皮繼續說道:"同輩只有我一個女生,幼稚園和小學時,我都跟年紀比較相近的堂兄弟一起睡通鋪。。。。。。忘記是從幾歲開始,睡覺的時候,我堂哥會親我抱我,摸我的身體。"

親人的性騷擾啊。。。。。。果然問到不該問的了。王惟翰莫名其妙尷尬起來,但又為她感到強烈的憤怒與難過。

"。。。。。。你有沒有跟你爸媽說?"

見王惟翰問得有點艱辛,王書妤搖搖頭,露出狡獪的笑容。"我那時跟男生一起養大,沒有人教過我怎麼保護自己,所以根本不知道女孩子不能這樣任人亂摸,冬天時甚至覺得有個人抱著很暖很舒服。。。。。。等到五六年級進入青春期,上課時老師對女學生耳提面命,我才知道堂哥對我做的行為叫做性騷擾。"

"。。。。。。。"世上的媽媽們啊!請愛惜你們家的女兒。。。。。。王惟翰愈聽愈難過,咬緊了嘴唇無法搭話。

"從那之後,我就不再跟堂哥堂弟一起睡覺。"說到這裏,王書妤臉上的笑容消失,雙手貼上自己涼涼的臉頰。"後來我們分開住,就沒再發生類似的事了。這幾年我一直很困惑,為什麼我睡眠會那麼淺,而且不管多熱,被子也一定要從頭蓋到腳才睡得著。"

"是怕他再來碰你?"

"是嗎?"她歪著頭思考時總是面無表情。"雖然我那時還小,可是堂哥也才大我兩歲,同樣是小孩子啊。就算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記得曾經感受到威脅或恐懼。"

"不怕的話,又是為什麼呢?"

"前陣子通識上普通心理學時,老師提到某種心理治療的理論,接著要我們回家想想看自己怕什麼東西,再從過去的記憶中去找出害怕這種東西的理由。"王書妤皺起了眉。"同學都寫蟑螂老鼠毛毛蟲什麼的,我卻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

"想到這件事情時,好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接著就覺得很難過。"

王書妤一向恬然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憤恨之色,看著她皺起的眉頭和緊抿的嘴唇,王惟翰第一次為身為男性這件事情感到慚愧。

"。。。。。。你堂哥真是不可原諒。"這樣的人當什麼哥哥。。。。。。

"我沒有怪我堂哥,長大之後,我跟他感情反而還不錯。"王書妤閉起眼睛。"剛才不是說過了嗎?那個時候他也只是小孩子,哪個小男生不會在某個階段對異性好奇?就算他不來摸我抱我,說不定也會去欺負班上的女同學。。。。。。要說原諒什麼的,我早就原諒他了,也早就不怕了。"

"可是,你不是覺得很難過嗎?而且到現在都還睡不安穩。"而且臉上也仍然維持著極端厭惡的表情。。。。。。如果不是對加害者感到怨恨,那麼這表情又從何而來?

王書妤睜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王惟翰。

"我不能原諒的是自己。"

"。。。。。。。"王惟翰呆住了。

"真的很討厭。"她看起來有點煩悶,伸手打開了電池盒,翹著手指拿出一顆咖哩餃,塞進王惟翰嘴裏。"為什麼我那時不反抗呢?為什麼我那時不告訴爸媽呢?為什麼我那時還會覺得舒服、覺得這樣也蠻好的呢?"

"呣咕。。。。。。"把被塞進嘴裏的咖哩餃咬下半個吞進肚裏,剩餘的半個拿到手掌上,來不及品嘗它的滋味,王惟翰急忙回道:"你那個時候還小,不懂事啊!"

"可是。。。。。。可是我什麼都記得。"王書妤秀氣的嘴唇勾起上揚的弧度。"人的記憶真是種專門用來折磨自己的東西,因為我什麼都記得,所以那些事都像昨晚才發生的一樣;可是那些記憶再鮮明,也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愈後悔,就愈不能原諒自己。"

沒等王惟翰搭腔,她自顧自地說道:"其實真的還好,不是什麼很深的陰影。。。。。。可是就因為這樣,反而黏得很緊,感覺我一輩子都無法擺脫。每當睡不好被嚇醒時,我就要後悔一次。"

她百無聊賴的語調、半垂的鳳眼和略帶譏誚的笑意都似曾相識。

王惟翰本就聽得鬱悶,再看她這副模樣,瞬間想起了某人,胸口忽然變本加厲的狂痛起來。

那個時候他也只是小孩子,哪個小男生不會在某個階段對異性好奇?

不管哪個世代的青少年都是一個樣,一樣彆扭一樣笨拙一樣蠢。

我沒有怪我堂哥。我不能原諒的是自己。

過份的從來就不是他。他一用跟以前一樣的那種眼神看我,我就又忍不住傷害他。

人的記憶真是種專門用來折磨自己的東西。

"所以你以後要是看到我在睡覺,走過來時記得腳步大聲一點。"王書妤拿起桌上的講義翻了一頁,抬起臉,卻看見王惟翰呆若木雞的盯著虛空。"。。。。。。惟翰?"

"。。。。。。我。。。。。。"我做錯事了。

喉頭又開始發痛,彷佛被人用力掐住一樣,無法呼吸也無法發出聲音。

我做錯事說錯話想錯念頭了。。。。。。王惟翰雙眼圓睜,突然站了起來,把活動時贏來的貓頭鷹布偶往王書妤懷裏塞。

"對不起!我臨時有急事必須去處理。。。。。。明天。。。。。。不,星期一再教你,好不好?"

王書妤眯起眼睛瞪著王惟翰,面無表情的說道:"我不要布娃娃。"

"那。。。。。。那個。。。。。。"王惟翰急得說不出話來。

王書妤站起身,拿起那盒咖哩餃,連同貓頭鷹布偶一起交到王惟翰手中。"星期一中午,你要請我吃義大利面。"

"沒問題!拜拜!"

一手撈起背包,一手抱著咖哩餃和布偶,王惟翰還沒好好道別就開始狂奔,那聲"拜拜"脫口時,人已經在十幾公尺外了。

下午的太陽還是很熱,王惟翰在人行道上大步奔跑,沿著額頭淌下的汗水在流經眼角時激出了無意識的淚水,沾濕了他滾燙的臉頰。

笨蛋,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笨蛋。

王惟翰攔下公交車跳了上去,抓住欄杆的手指不停地顫抖。

姚津雲對他、對阿浩,甚至對高中時的舊情人所做的諸多荒唐行徑似乎一直很能寬容,也似乎都可以原諒,以致於讓他以為所有問題早在兩人成為情侶那一刻起獲得解決。

你不會想要保護它嗎?

一年多以前帶著姚津雲一直想養但又不敢養的小金魚到他家時,王惟翰記得自己這麼說過;而對方也接受了他的提議,小心翼翼地愛惜著那只金魚。

太平穩太安全太溫柔太順從,他自然而然接納一切的態度讓王惟翰沒有意識到也許這是經過掙紮的。

事實上姚津雲從來沒有忘記過以前的事,也從來沒有原諒過他自己。

王惟翰咬住下唇,努力忍住懊悔的眼淚。

怎麼可以忘記?怎麼可以說"羡慕"?怎麼可以要求類似的待遇?第一次看到老師腿上那三個煙疤時,那種心痛的感覺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嗎?

就算老師不提,那也不是可以忘記的事。自己不應該跟著假裝忘記的。

帶著一段一想起來就會後悔的記憶,一邊厭惡著自己,一邊希望再也不要重蹈覆轍。然而那個小心保護著的物件,卻反而向自己要求一樣的待遇,要求自己傷害他、對他做那些會後悔的事情。

"難怪他。。。。。。會生氣。。。。。。"

身上的汗水早被車上過強的冷氣吹幹,王惟翰又悔恨又焦急,打了幾個噴嚏,只想立刻回到那間屋子,立刻把背包裏的牙刷插回姚津雲的漱口杯裏,立刻把丟在姚津雲皮鞋裏的鑰匙放回自己的口袋。

黑色胃袋(三十九)

沖出電梯,大步跑到姚津雲家門口,王惟翰忐忑地打開鞋櫃,伸手往皮鞋裏一摸,發現鑰匙還留在原地。

帶著僥倖的心情轉動鑰匙,大門一開,就被迎面撲來的煙味嗆得咳了幾聲。王惟翰掩住鼻子走進昏暗的客廳,只見姚津雲一手捏著煙,一手抱著煙灰缸坐在牆邊,正轉頭往門口這裏望過來。

啊啊。。。。。。快一點快一點快一點!

王惟翰拔腿沖上前去,在姚津雲變換表情之前撲到他身上,手腳並用緊緊地抱住他。

煙灰缸被卡在兩人中間,頂得肋骨有點痛。

"放開。"

傳入耳中的聲音很冰冷,不過王惟翰決定不去看姚津雲此刻想必已經武裝完畢的表情。他深深吸著懷中男人身上的煙味,答非所問的說道:

"老師,來不及啦,我看到了。"

"。。。。。。。"

"我看到你很頹廢的靠著牆壁抽煙,也看到你剛剛的表情了。"

那種很茫然很茫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看了就跟著難過起來。。。。。。王惟翰環抱著不知何時變得細瘦的肩膀腰背,手指摸到對方溫暖的頸子,一年以來無數肌膚相親的記憶被勾起,讓他想也沒多想,就把嘴唇印了上去。

然後""地一聲,額頭上挨了一掌。

姚津雲從他的懷抱中掙開,走到桌旁放下煙灰缸,把手上半熄的煙丟進裏頭,半轉過身睥睨著王惟翰。

"王同學,什麼東西忘了拿?"

一邊搓著被打痛的額頭,一邊迎向姚津雲冷淡的目光,王惟翰忽然發現,當自己做好某種決定時,就再也不怕他任何看似拒絕的反應了。

什麼自尊什麼人格什麼被合理對待的需求,都不是現在最重要的東西。

"老師,我是來道歉的。"

"。。。。。。。"

"我丟下書妤趕了過來,她做的咖哩餃還放在鞋櫃上。。。。。。不對,我不是要講這個。。。。。。喂!不要點煙!"

王惟翰從地板上跳了起來,一把搶過姚津雲手上正要點起的煙;把它對折又對折之後壓進煙灰缸。

"這些煙。。。。。。"都沒抽完啊。王惟翰看著煙灰缸裏那些只抽了幾口就被按熄的煙蒂,堆到快滿的煙灰缸給人一種很焦躁很鬱悶的感覺。

姚津雲沒有搭腔,維持冷淡的表情盯著他看。

知道他在等自己說出道歉的理由,王惟翰咽了口口水。

被審視的氣氛太強烈,兩人之間不到一步的距離瞬間被拉得無限遙遠。王惟翰無法忍耐這種距離感,再次伸臂抱住了姚津雲。

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這次沒有遭遇什麼抵抗。

"我昨天不該那樣說的。"王惟翰深吸一口氣,一夜一天以來哭得發痛的眼睛居然又有了淚意。"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生氣的不是你嗎?"姚津雲的聲音和他的背脊一樣僵硬。

"。。。。。。咦?"

"生氣的不是你嗎?"僵硬的聲音重複了一次。"你連牙刷都拿走了。。。。。。"

牙。。。。。。牙刷?傳入耳裏的是從來沒聽見過的顫抖音色,王惟翰稍微放鬆手臂,往姚津雲臉上望去,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別過臉,死死地盯著地板。

原來。。。。。。原來自己要離開的話,他也會難過啊。。。。。。覺得對方很可愛的心情怎麼也壓不住,王惟翰重新把姚津雲摟回懷裏,愈抱愈緊。"早上是我沒想清楚,現在我想清楚了,我等一下就把牙刷放回去,你不要生氣了。。。。。。"

"。。。。。。。"

姚津雲沒有回話,王惟翰不確定自己是否聽見了一聲細若蚊鳴的""。剛剛進門時覺得嗆人的煙味習慣了以後就沒那麼難聞,他摸著對方明顯突出的肩胛骨,繼續說道:

"老師你變瘦了,本來戒掉的煙也又開始抽,你跟我在一起,其實有很多煩惱對不對?"

"。。。。。。沒有。"

"有啦。"王惟翰歪過臉在他耳垂上偷親了一下。"我昨天想跟你說的話,是我用錯方法了。。。。。。我只是不想一直單方面被你照顧,我也想知道你的煩惱。"

比如說不能見面會感到寂寞,然後就開始抽煙之類的。

"不是想要被我虐待?"姚津雲輕哼了一聲。

"。。。。。。不是。"

"不是說綁起來也沒關係、用煙燙也沒關係?"

"。。。。。。那個。。。。。。當我沒說。。。。。。"

"什麼當你沒說?"姚津雲忽然發作起來,一把推開王惟翰,伸指用力戳向他胸口──戳在左胸上,昨晚被問過"燙在這裏好不好"的那個位置。"要是我真的做了怎麼辦?真的燙下去了怎麼辦?那種東西。。。。。。就算傷好了,也是會留一輩子的。。。。。。"

"我知道啊。。。。。。我現在知道了。。。。。。"一直很想看到的情景如今終於看到了,看到他為自己憤怒、為自己傷心的樣子。。。。。。王惟翰不覺得高興,只覺得心痛而且後悔。

"你這個白癡。。。。。。"

姚津雲緊咬牙關,臉色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憤怒從來不曾讓他臉紅。那清冷又倔強的表情看起來很兇狠,王惟翰卻覺得他從未像此時這麼脆弱過。

"是啊我是白癡。。。。。。還好你沒有真的燙。。。。。。"真的是好險好險,要是真的燙下去了,他心裏同樣位置的傷只怕又要被多劃一道。

"。。。。。。我本來要燙的。"

"對不起。"

"後來轉念一想,燙你不如燙我自己。"

這倒是高招。回想起他倒轉煙頭往胸口按壓的畫面,王惟翰就痛得眼冒金星。"好險。。。。。。好險你也沒有真的燙下去。。。。。。我那時真的快要瘋掉了。。。。。。"

就算是要讓自己知道那種行為只會互相傷害,這樣的手段還是太兇狠了。

"我本來也是真的要燙的。"

"所以我說‘好險‘啊!"王惟翰擠出苦笑。

姚津雲似乎慢慢平復了怒氣,他走到魚缸前,從櫃子裏拿出飼料罐轉開,舉起手臂把飼料倒進魚缸裏。

"這只金魚是你買過來的。"

"。。。。。。對。"

"你記不記得你帶著它進來時,跟我說過什麼話?"

"記得。"王惟翰心跳頻率開始加快。

你不會想保護它嗎──就是那句話,讓姚津雲接受了他,卻也讓兩人掉進一個不對等的相處模式裏。

姚津雲放下飼料罐,雙手放在後腰靠住櫃子,面向王惟翰,卻低著頭沒有看向他。"我以為我有好好保護你了。。。。。。結果你還是。。。。。。"

還是受到傷害,還是覺得不滿足,還是用近似懇求的眼神和態度要求自己的虐待和傷害。

明明這麼小心了,為什麼又會在拐了幾個彎之後重蹈覆轍?

黑色胃袋(四十)

"老師,你每次到路邊攤點貢丸湯時,都會記得上一碗的滋味嗎?"

姚津雲一愣,還來不及回話,就聽見王惟翰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不會吧?在不同的地方吃東西,每家都有自己的味道,所以只管吃就好了,不必去煩惱眼前這一碗到底會不會跟上一碗一樣好吃或一樣難吃,對吧?"

在說些什麼鬼。。。。。。姚津雲皺起眉頭。"所以呢?"

"所以談戀愛也是這樣。"

"。。。。。。。"

"我跟你那個學弟不一樣,你不用怕。"王惟翰看起來有點忐忑。"你如果會想欺負我,那就去做,不用忍耐;我不喜歡的事也會直接告訴你,我也不會忍耐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

"。。。。。。。"

見姚津雲只是一言不發地直盯著自己,王惟翰愈來愈緊張,忍不住伸手去拉對方的手,試探性地喊了一聲:"。。。。。。老師?"

姚津雲露出微笑,輕輕甩開他的牽握,往後坐到沙發上,背脊靠進柔軟的椅面之中。

"那你過來,跪到這裏舔我。"

修長的手指指著地面,斜斜往上看來的眼神裏半是挑釁半是誘惑──不管哪一半,王惟翰都無法招架,也不想招架。

他呆呆的點了點頭,走到沙發前,跪在發號施令的人雙腿中間,紅著臉湊過頭,伸手去拉姚津雲的褲子。

"白癡──!"

"唉唷!"

手指才剛碰到褲頭,整個人就被姚津雲一腳踢翻。王惟翰及時用手肘頂住地板,沒像以前那次一樣滾一圈撞到電視櫃。就算如此,後腰背脊手肘屁股還是都跌得很痛。

抬頭望向姚津雲,卻見他一手拉著褲頭一手握住上衣前襟,憤怒得面紅耳赤。

"你不是說‘不喜歡的不會忍耐‘嗎?結果馬上又蠢到照做?叫你跪你就跪,叫你舔你就舔?這樣還敢說什麼跟他不一樣?"

這樣赤裸裸發洩的怒氣很久沒有出現過了,王惟翰看著那張難得紅潤的臉,直接看到呆掉。

見他一臉茫然,姚津雲怒火更盛。"昨天也是這樣,我說要綁你就點頭,我說要燙你就乖乖地讓我燙!還敢說那什麼鬼話?渾蛋!"

"可。。。。。。可是你沒有燙啊!"王惟翰連忙移動身子回到沙發前,整個上半身壓在姚津雲膝蓋上,雙手按住了他握緊的拳頭。

"廢話!你白癡我就要跟著你一起白癡嗎?"姚津雲不客氣地在他耳邊大吼。

"所以我才說好,所以我才讓你燙啊!"王惟翰雙手攀在姚津雲膝蓋上,由下往上仰視著他。"因為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

"你。。。。。。"膝蓋被碰觸的人反射性地縮了下身體。

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

迎上王惟翰仰望的目光,姚津雲才發現,自己也許真的如他所說,不會想要傷害他。

這個蠢蛋到底憑什麼可以這麼信任自己呢。。。。。。?

"至於跪著舔你。。。。。。"根本沒觀察出對方細微反應的王惟翰有點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我不覺得這算欺負,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很樂意。"

"變態,我不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明明不喜歡,又老愛在被刺激到時拿這種事來試探人,這個人的個性怎麼會差到這種地步?王惟翰慢慢撐高身子,直到能夠平視對方倔強的眼神。

"幹嘛?"

"老師,你真的有夠彆扭。"

"彆扭又怎樣,總比你。。。。。。喂!"還來不及譏刺回去,姚津雲忽然被按倒在沙發上,接著有只手拉開褲頭摸了進去。"幹!你在摸什。。。。。。!"

不帶騷擾意味的手掌避開了敏感部位,精准地摸上姚津雲右腿內側。

"是這裏吧?"溫暖的手掌找到目標之後就不再移動,只是輕輕地貼在那裏,蓋在那三個香煙燙出來的疤痕上。

"。。。。。。。"

被壓制著的人無意識地顫抖起來。

"老師。"

王惟翰叫習慣了的這個稱謂從沒變過,只是叫法有所差別。當單純只是學生時,他口中的"老師"聽起來就是沒誠意地冷冰冰又硬梆梆;而當兩人成為戀人之後,他在叫這兩個字時總會拖長尾音,偷偷裝可愛。

但在此刻,王惟翰叫出的這聲"老師"卻跟以前都不一樣。不是死青少年不甘不願的語氣,也不是向情人撒嬌耍賴的那種口吻。

這聲"老師"很鄭重、很尊敬,還帶著一點懇求的味道。

按在腿上的手掌溫度讓姚津雲無法止住顫抖,他咬緊牙,仰望著王惟翰若有所求的表情,停了好幾秒才勉強回出一句"什麼事"

王惟翰輕輕壓著姚津雲,胸腔裏的鼓動劇烈到近乎疼痛,貼在對方腿上的掌心開始冒汗,感覺掌心下的那三個傷痕隨時都要灼傷自己。

非把它們解決掉不可。王惟翰深吸了口氣。

"老師,姚津雲同學他年紀小,不懂事,談戀愛難免笨拙一點,你就原諒他吧!"

"什。。。。。。"什麼同學?姚津雲瞪大了眼,一時之間接不上話。

"你也說過嘛,高中生那個年紀的青少年就是那種死樣子。。。。。。像我和阿浩,以前也很白目,惹了一堆事情,你不也都大人大量沒跟我們計較嗎?"

"。。。。。。。"

"而且姚津雲同學已經受到很嚴重的懲罰了,他自己知道錯了,一直都很後悔很痛苦,我怕他再這樣下去,會永遠得不到幸福。"講到這裏,王惟翰的聲音居然真的哽咽了起來。"你原諒他,好不好?你原諒他嘛。。。。。。"

姚津雲緊抿著嘴唇,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得不到回答也沒關係,王惟翰用自己臉頰貼著姚津雲的臉,嘴裏繼續嘮叨著。"你不知道,他真的很可憐。。。。。。被燙過一次之後,就連貢丸湯都不敢喝了。"

"。。。。。。。"

"老師,拜託你,不要再怪他了好不好?"

"。。。。。。不好。。。。。。"姚津雲嘴裏吐出彆扭的答案。

"老師,別這樣嘛,他不會再犯一樣的錯了。"聞到男人連發梢都沾染上的煙味,王惟翰聲音放得很輕。"他現在寧願自己忍耐,也不會再傷害喜歡的人了。。。。。。他會把對方保護得很好很好。。。。。。雖然有點太好。。。。。。"

"。。。。。。你到底在說什麼。。。。。。"不知是被壓得喘不過氣還是聽這一大串話聽得很無力,姚津雲的聲音顯得有點虛弱。

敏銳地聽見了那嗓音中帶上的一點鼻音,王惟翰連忙把手掌從姚津雲腿上移開,強硬地抓下他遮臉的手臂。

皺著眉咬著唇,黑白分明的眼睛濕濕的。藏在陰影下的表情沒什麼了不起,不過像個強忍住淚水的小孩而已。

王惟翰心臟陡然崩了一塊,原先撐著上身的手再也沒有力氣,整個人直接放軟壓到姚津雲身上,壓住了他微弱的掙紮,也壓住了他不想被人看見的表情。

"老師,我最喜歡你了。"

"。。。。。。。"

"謝謝你對我那麼好,沒有真的拿煙燙我。。。。。。謝謝你一直保護我,我也想要保護你。。。。。。"

"不必了。"被一個小了自己九歲的孩子這樣說,感覺很奇怪。

"不要客氣,讓我保護你吧,老師。然後就像剛剛說的那樣,你可以欺負我沒關係,反正真的受不了時,我會反抗的。。。。。。呐?"

"。。。。。。。"

"每一碗貢丸湯的味道本來就會不一樣嘛。。。。。。"

姚津雲被壓得快要無法呼吸,眼眶愈來愈熱,思緒愈來愈渾沌。

這是哪里來的蠢蛋?

為什麼明明點了貢丸湯,端上桌之後在芹菜末中間漂浮著的是兩顆芝麻湯圓?

最可怕的是一口咬下去才發現,已經來不及退了。

沈默維持了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當薄薄的汗從彼此相貼的部份滲出時,王惟翰才重新拉開距離,盯著姚津雲的臉。

"老師,你得把煙戒掉。"王惟翰的右手指尖摸上姚津雲下巴,一路從微凹的臉頰摸到微帶黑圈的眼角。"你真的變瘦了,而且皮膚也有點差。。。。。。"

姚津雲垂下眼睫,露出微笑。"好吧。"

看著他微顯慵懶的笑臉,王惟翰呼吸一窒,手指停在對方略呈淡青色的左邊顴骨上。

"。。。。。。會不會痛?"

"嗯,很痛。"

"我去拿藥膏幫你推一推。"

王惟翰跳下沙發,正要去找醫藥箱,卻被姚津雲從身後拉住了。回頭一看,半撐起身子的男人伸掌拍向開關,點亮了沙發正上方的軌道燈,歪過頭,斜著眼睛望向自己。

"我以為你會跟我道歉。"

"我。。。。。。"那片瘀青在燈光下看起來更刺眼,王惟翰皺起了眉頭。"我不道歉。"

都已經一臉心虛了,還說這種話?姚津雲失笑。"你也挺彆扭的嘛。"

"我這才不是彆扭。我只對昨天說的那些話道歉,可是後來打你的這一拳。。。。。。"

王惟翰眉頭愈皺愈緊,臉上的表情混合了心虛心疼尷尬和後悔,解讀起來十分有趣。"我不會道歉。"

"。。。。。。。"姚津雲身體一僵。

"。。。。。。你那樣嚇我真的很過份,所以我不道歉。"王惟翰一邊說話,一邊深深吸氣,讓肺部充滿的空氣鎮壓住胸口的疼痛。"。。。。。。你再生氣,我都不會道歉。。。。。。"

尾音還沒來得及收起,王惟翰就被重重往下拉,跌進姚津雲的臂彎之中。

那雙除了打人之外很少用力的手臂,此時緊緊環住了王惟翰的身體──不管抱住的是什麼部位,也不管被抱住的人以多怪異的姿勢在沙發前半跪著,只是很用力很用力地抱著,愈收愈緊。

胸腔被壓迫得有點痛。從沒有被姚津雲用這種方式擁抱過,王惟翰連喘氣都不敢。

"很好。"姚津雲抬起一隻手往王惟翰頭頂上摸去,揉亂了他的頭髮。"這樣很好。。。。。。"

"。。。。。。老師?"為什麼很好?

在頭上亂揉的手往下掐住了臉頰,接著是彷佛吞吃獵物一般的深吻。

跟這個人在一起,只要體溫相染、唇舌相觸,性欲就會輕易被勾起。

突如其來的熱情讓王惟翰莫名其妙緊張起來,混亂中,姚津雲的手指代替了嘴唇,撫進他因為訝異而微啟的齒間。

"惟翰。"

"呃。。。。。。?"沙啞的音色讓被叫名字的人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

姚津雲側著頭,眼神專注得可怕。

"我喜歡你。"

被心愛的人強烈需索的感覺是最幸福的。從來沒嘗過這種滋味的王惟翰瞬間感到無邊無際的寂寞。

"。。。。。。再說一次。"

"我喜歡你。。。。。。"

"再說一次。。。。。。唔。。。。。。"

也許是看出了他的委屈,姚津雲直接把他壓倒在沙發上,低頭再次吻住他。

姚津雲主動吻他的次數屈指可數,難得處於被動姿態的王惟翰沒幾下就被吻得忘了今夕何夕,也因此在對方一邊把吻移向自己頸間一邊很小聲地說出"對不起"時,他想也沒想就輕易地回了句"沒關係"

低低的輕笑傳入耳中,王惟翰回過神,聽見自己牛仔褲拉煉被拉開的聲音。

"老、老師。。。。。。那個。。。。。。"

"我想跟你做愛,我想抱你。"

"。。。。。。。"王惟翰口乾舌燥起來。

T恤和牛仔褲都被脫掉之後,明明沒喝酒卻帶著一臉醉態的男人半敞著衣衫跨坐在他身上,拉起他的右手,從指尖開始吻起,漂亮的嘴唇印過掌心、手腕、肘彎、上臂、肩膀,隨著漸漸下移的吻而彎身,最後咬上了他胸前。

"啊。。。。。。!"

姚津雲趴在王惟翰胸口,齒舌纏弄著那個敏感的凸點,向上探視的眼睛反射著燈光,在垂到額前的瀏海間掩映著。

在胸前的挑逗沒有持續太久,溫軟的嘴唇慢慢往下移動,滑過肋骨肚臍和腰間,讓王惟翰有種舔遍全身的錯覺。

"惟翰。"

"。。。。。。嗯。。。。。。?"

王惟翰吃力地睜開不知何時閉上了的眼睛,看見姚津雲帶著燦爛的笑臉挪動身子,擠進自己腿間。

"我有一台相機,很久沒有用了。"

"相。。。。。。啊!"相機?王惟翰一時反應不過來,早已勃起的器官忽然被握住了。

"嗯。"姚津雲半垂著眼睛,態度從容得彷佛他手上淫靡的動作跟他沒有關係似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很喜歡拍風景照。。。。。。"

"沒。。。。。。沒有。。。。。。"現在講這個幹什麼?王惟翰頭昏腦脹,被愛撫的快感像大浪一樣一波一波打過來,整個人快要滅頂了。

"我很久沒有拍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被我壓著的樣子,現在忽然好想拍。。。。。。"

"嗚。。。。。。!"

王惟翰發誓自己沒有想像什麼奇怪的情節,他只是自然而然在忍不住的時候射精而已。。。。。。他伸手遮住臉,卻又被姚津雲用另一手拉開。

"你好可愛。。。。。。"他帶著歎息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

沾著體液的手指繞過腿間,一邊磨蹭一邊準確地找到入口按了進去。王惟翰頭皮發麻,顫抖著閉上眼睛,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你的身體裏面。。。。。。好熱。。。。。。"

"嗚。。。。。。"

手指按到深處之後開始慢慢地抽動,權充潤滑劑的體液隨著手指的動作往內部愈塗愈多。

"惟翰。。。。。。"

感覺眼皮被舔了一下,王惟翰咬牙睜開眼睛,看見姚津雲恍惚得像是嗑了藥的笑臉。

好像很幸福,好像很滿足,好像。。。。。。好像真的找到了他最想要的東西。

王惟翰伸長手臂把姚津雲拉近,雙手環上他的背脊,張開雙腿讓他灼熱的性器進入自己身體深處。

"。。。。。。!"

汗水從全身各處不停流下,王惟翰發出無意識的呻吟,映在眼裏的那張笑臉美麗得讓他再也捨不得閉上眼睛。

被這個人需要、索求甚至操控掠奪的感覺,就像春藥一樣。

****

"嗚啊啊啊。。。。。。"

老師果然不是白叫的。。。。。。王惟翰癱在沙發上,剛剛那場激烈又混亂的性愛場景還在腦中閃來閃去無法停止。

進入自己身體之後,姚津雲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他一邊抽動身體一邊歎氣,向上勾起的眼睛裏,露骨的誘惑像水波一樣流動。

根本不需要什麼高明的技巧或超凡的體力,光那張笑臉那道眼波那幾聲帶著笑的歎息就讓王惟翰捲進情欲的深淵裏,興奮得高潮再高潮,最後落了個動彈不得的下場。

原來武俠片裏那些大師說的"最高明的劍不是劍,而是無劍"是這個意思啊。。。。。。

姚津雲背靠著沙發,屈膝坐在地板上,視線飄向擺在桌上的煙灰缸。王惟翰注意到他蠢動的手指,連忙說道:"你剛剛答應我要戒煙的。"

姚津雲笑出聲音,轉過身子趴在沙發邊緣,指尖點上了自己留在對方胸前的吻痕。

"。。。。。。我明天想去淡水拍夕陽。"

"我跟你去。"

姚津雲沒有回話,笑意加深,側著頭靠上王惟翰胸口。

"幫我背腳架。"

"當然好。"

很幸福,很平穩,很安全。。。。。。低頭看著姚津雲的發旋,王惟翰很想把他拉進懷裏,但是實在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老師。。。。。。"

"你的牙刷呢?"

咦?王惟翰一愣。"在。。。。。。在我背包裏。"

姚津雲站起身,大步走到門前,從鞋櫃上拿起王惟翰的背包,伸手到裏面翻找了起來。

看著姚津雲拿著牙刷走進浴室的裸背,聽著他把牙刷放回漱口杯裏而且還不放心地一再調整位置的聲音,王惟翰撐起身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嘴角上揚的同時又很想很想哭。

光是這支牙刷,大概就足夠讓他記恨上好一陣子。

小時候爺爺說過,東西不能亂吃,情緒不能亂髮,因為不管吃了什麼想了什麼做了什麼,它們都會留在身體裏,即使到了很久很久以後,都還會造成影響。

要是真的像爺爺說的那樣,那麼老師的胃袋大概已經是黑色的了吧?

"現在幫他洗胃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就算來不及,至少不要再讓他吞下任何負面的情緒。

明天要陪他去淡水拍夕陽。

然後要把他的煙全部丟掉。

再把自己的牙刷用棉繩綁在浴室的鏡臺上,直到它被用到爆毛為止。

番外

王惟翰在茶几抽屜裏發現了這個月以來的第三包煙,撥開開口的錫箔紙往裏面看了一下,少了大約兩三支煙。

所以是偷抽了兩支嗎。。。。。。屋裏很久沒煙味了,這兩支煙是在哪里抽的?王惟翰轉頭往廚房看了一眼,同時飛快地把那包煙揣進口袋裏。

"你在幹嘛?"

"喝!"

原先應該在廚房裏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邊,王惟翰嚇了一跳,差點撞翻對方手上端著的咖啡。

"你藏我的煙?"

既然事蹟敗露,也沒什麼好辯的。"你不是說要戒掉嗎?為什麼家裏還有煙?"

"這種事要慢慢來,斷得太突然會影響生活質量。"

"。。。。。。。"明明是因為抽得太凶才導致生活質量下降的。。。。。。想起前陣子這人身上動不動就滿身的煙味,王惟翰歎了口氣,伸手把口袋裏的煙壓得更進去一點,不讓它有機會掉出來。

在沙發上坐下之後,姚津雲端起咖啡到鼻下聞香,斜眼看向王惟翰:"為什麼要藏口袋?直接丟掉不就得了?"

"我怕你發現了會生氣。。。。。。想說偷偷帶出去再丟掉。"

"。。。。。。。"

感覺到有只手掌蹭上自己頭頂的同時,王惟翰聽見一聲輕笑。

好啦好啦,很好笑是吧?我就是小鬼就是幼稚,怎樣?

不必花什麼腦力想像也知道姚津雲此時臉上會是什麼表情,王惟翰悶悶地轉過頭,看見的卻不是意料中的嘲弄笑容。

姚津雲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摸著王惟翰的頭,笑得很溫柔。

"好奇怪呐。。。。。。"

"什麼奇怪?"

"沒什麼。"

"。。。。。。講啦。"一定想到了什麼,才會像那樣把眼睛笑到微微眯起。王惟翰咽了口口水,光是看姚津雲那樣笑,心跳就明顯地變快。

"就說沒什麼啊。"

收回了摸頭的手,姚津雲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自顧自地邊看電視邊喝咖啡,丟下一臉困惑的王惟翰。

真的很奇怪。

明明長得不一樣,明明個性差很多,明明過了那麼多年,明明已經結束後再有另一個開始,為什麼最近反而常常想起那個人?

年輕的情人就坐在身邊,個子比自己高,手腳比自己有力,腦袋思考一直線,既不迂回又不纖細,不滿時會抗議,受傷了就會哭出來。

跟那個人一點都不像。

但是剛剛看見他把抽屜裏的煙塞進口袋時,姚津雲卻立刻想起了十幾年前的夏天,那個人──端木泱,把自己抽剩的煙偷偷摸進口袋裏的樣子。

其實不止是抽剩的煙。

那個時候每次帶小泱到家裏玩,他都會從自己房間裏摸走某樣可有可無的東西,有時候是拆封的小包面紙,有時候是斷水的原子筆,有時候是一個十元的千暉牌打火機。

如果小泱開口說"學長我要這個",自己一定會給,為什麼要偷偷摸走?又為什麼老是摸些莫名其妙的小東西?

直到某次社團課,當自己指著小泱桌上那張明顯跟其他紙張顏色不同的活頁紙說"這張跟我用的一樣"時,小泱才紅著臉說"是你的啦"

為什麼要偷拿這個?直接跟我要就好了啊。

就想要你的東西嘛。。。。。。可是跟你要好奇怪,我怕你會生氣。

不奇怪啊,只不過是喜歡一個人喜歡到近乎變態的戀物罷了。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回想起端木泱當時的表情,姚津雲還是覺得他可愛得不得了。

王惟翰藏煙的舉動,還有那句"怕你會生氣",理由和表現方法都跟十年前那個纖細的少年大相徑庭,姚津雲卻仍是無法控制地被勾起了回憶。

最近想起端木泱的次數太頻繁,而且多半是被王惟翰的舉動或是言語觸發,每次回過神來面對那張不明究裏的臉,姚津雲都會產生一種類似恐慌的情緒。

他從來不怕去回想痛苦的事,也不怕被挖開舊傷,那些痛苦那些悲傷和那種恨不得狠狠死一次的後悔,都能夠提醒自己不要再對身邊的人重蹈覆轍。

可是這陣子回想起過去時,痛苦和後悔的感覺愈來愈少,溫暖和甜蜜的畫面愈來愈多;過去十年來鮮少想起的細節,就像汽水的泡泡一樣不斷地冒出來。

於是他想起了那時自己有多麼愛那個死心眼的男孩,也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被對方一心一意的仰望與崇拜。

這樣是對的嗎?這樣可以嗎?可以在想起那個人時不要感到後悔和痛苦,可以對記憶中那張清爽的臉龐報以笑容嗎?

"老師。。。。。。"

"嗯?"

"我有東西要給你。"

王惟翰轉身拿起背包,低著頭伸手進去亂摸。看著他微弓的背脊,姚津雲發現他的耳朵有點紅,動作也比平常笨拙。

"。。。。。。這個。"

伸到面前的拳頭慢慢打開,躺在王惟翰掌心上的是一隻藍色的玻璃海豚。

"。。。。。。。"

"我在海生館看到的,這個。。。。。。"王惟翰有點困窘的抓了抓頭。"應該跟你以前摔破的那只長得不太一樣啦,不過都是玻璃做的。。。。。。"

什麼叫"不太一樣"?根本是精品和玩具的差別。。。。。。姚津雲伸手掩嘴,有點想笑,但怎麼樣也笑不出來。

王惟翰手裏的玻璃海豚整只都是寶藍色的,只有三公分長,大頭短身的海豚全身圓滾滾,背鰭尾鰭都只有一丁點大,遠看的話連造型都看不出來,只像顆形狀不太均勻的藍色彈珠。

"差太多了好不好。。。。。。"

"差很多嗎?我挑了很久才挑中這只耶。"王惟翰從姚津雲的語氣間讀出了動搖的情緒,心知肚明這人又在彆扭了。

"這只有什麼特。。。。。。喂!"

話還沒說完,王惟翰忽然翻轉手掌,讓玻璃海豚往下掉。姚津雲想也沒想地伸手想要去接,卻被王惟翰緊緊拉住了。

小小的玻璃海豚掉在桌面上,叩咯叩咯地滾了幾圈。

"你幹嘛。。。。。。"姚津雲瞪著肚皮朝天的小海豚,覺得它好像死掉了。

"你看。"王惟翰伸手撿起它,再次捧到姚津雲面前。"這個摔不破。"

"。。。。。。。"那樣圓圓又小小的,當然摔不破。。。。。。看著連條裂痕都沒有的小海豚,姚津雲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見姚津雲沈默不語,王惟翰又忐忑起來。"。。。。。。老師?"

"幹嘛?"

"你不喜歡嗎?"

"喜歡啊,拿來。"

有點粗魯的把小海豚從王惟翰手中搶來之後,姚津雲面無表情的用指尖捏著它,小心翼翼擦去玻璃表面上的指紋掌紋。

。。。。。。真的喜歡嗎?王惟翰呆坐在一旁看著姚津雲,發現他臉上冷硬的表情隨著無意義的擦拭動作而漸漸變得柔軟、和緩。

啊,所以是喜歡吧?王惟翰松了一口氣,露出微笑。

"這只海豚。。。。。。"姚津雲自言自語般地開口。

"嗯嗯,很可愛對不對?"

"。。。。。。真醜。"

"老師你怎麼這樣。。。。。。"

不是只有個性長相年紀的差別而已,這傢夥連美感都跟小泱天差地遠啊。。。。。。但即使如此,姚津雲還是想起了十年前捧著那只玻璃海豚向自己獻寶的端木泱的笑容,並且在重迭上王惟翰的臉之後,感受到遠勝當年數倍的幸福和迷戀。

他不知道那只玻璃海豚是小泱陪自己去找的,當然更不會故意做這種事來讓自己想起故人、想起那段以互相傷害告終的愛情。

他只是看到玻璃海豚,想要買給自己而已。

"惟翰。"

"。。。。。。唔?"受到打擊的王惟翰斜靠在沙發上隨口應了一聲,沒注意到姚津雲一反常態地叫他的名字。

"你啊。"對我而言很重要。

"我怎樣?"

"你喔。"真的非常非常可愛。

"。。。。。。我怎樣啦?"

姚津雲把小海豚穩穩地放到桌上,拉起有點暴躁的王惟翰,貼上臉頰,笑容滿面地把嘴唇湊到他耳邊。

。。。。。。謝謝。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賢情雅旭 的頭像
    賢情雅旭

    賢旭之愛 @耽美文、圖、影音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