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貓/晏懷惜

[一輩子的青春痘] (幹部穿越到古代去, 搞笑)

 

一、穿越,惡俗啊

  廢話少說,總之,我惡俗的穿越了。

  也惡俗的躺在床上醒來,身邊還有個小丫頭惡俗的喊:「少爺活過來啦!」

  茫然四顧,看到傢俱的樣式像是明式的,那跌跌撞撞衝出去的小丫頭穿的偏又是唐朝衣裳,完蛋了,惡俗的架空歷史了。

  可惜一個手指頭都動不了,否則下面的程式應該是惡俗的找面鏡子看看咱生得是怎個花容月貌。

  小丫頭領著一幫人衝回來了,每個人俱是神情激動熱淚盈眶,像是都對我情深似海。

  「少爺!嗚嗚嗚~~~~

  「二爺!嗚嗚嗚~~~~

  「少爺,你可把我們嚇死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就說二爺福大命大,死不了!」

  「……」

  呱噪啊,呱噪啊。我只好憋出全聲力氣喊停。

  「別哭了。你,你,你,還有你,按次序自我介紹。」

  幾個人面面相覷,同時癟癟嘴,同時放聲號哭:「啊呀呀~~~少爺腦子壞掉了啊~~~

  吵死人!我怕這種人,拎勿清啊!

  足足等了一刻鐘,他們哭聲漸止,用一種極其同情的,包含著「就算你瘋了我們也跟著你」這種訊息的眼光看我。還是小丫頭機靈點,她先開口:「少爺,奴婢是春雲,是你的丫鬟。」

  「你多大了?」

  「少爺,春雲十五了。」

  「你跟我多少年?」

  「算來有六年了。」

  六年,算長了,可以信任一點。

  有個老頭說:「少爺,老奴是看著您長大的富寬,是個管事的。」

  管家,老僕,忠僕,很好。不過老爺子您咳成那樣也不去看看醫生啊。

  那個大個子說:「二爺,嗚嗚~~我是富廣,也就是幫您幹幹雜活的。」

  哦,下等僕役,看上去也不是個聰明的,不得大用。

  還有個小孩子,大概就八九歲,粉團似的,說:「二爺,我叫富貴,富寬爺爺說我是個小廝。」

  唉~~我心裏無力的歎息,小學二年級能成什麼事啊。

  介紹完畢,我有不妙的預感。這四個我的人,非老即少,衣著寒酸,我雖也是個「二爺」,卻必定不是那寶二爺。

  我問富寬:「我是誰?」

  富寬老淚又泛上來:「少爺叫李懷熙,今年十七。是樞密使李確的第二子。」

  看看,多亂!連宋朝的樞密院都來了。

  「我哥是什麼人?」

  「大少爺在戶部做事,叫李懷商,有廿十了。」

  哦,官宦家庭,太適合我了。

  「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有老太太,大夫人,三位如夫人,大少奶奶,小少爺,還有兩位小姐。」

  典型的封建大家庭。

  還有一件事要確定,我對富寬使個眼神,他湊過來。

  「我娘她,是幾夫人啊?」

  「少爺!!您記起來了?!」富寬大為激動:「您記得您是庶出?!」

  什麼啊,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身體原主人不得寵。一個少爺,死過去活過來身邊除了幾個小僕連一個親人都沒有,必定是哪個不受待見的小老婆生的。

  富寬卻支支吾吾起來,我催他快說。

  「少爺是晏夫人所出,晏夫人……晏夫人原是二夫人……」

  原是?這麼說……「她不在了?」

  「走了十年了。」

  早年喪母,這李懷熙夠慘的。

  「我娘怎麼死的?」

  富寬落下淚來:「春雲,你去看看粥熬好了沒有,好了就給少爺端來。少爺,您剛醒別太勞累了,您歇著,咱們先告退了。」

  說著,幾個人逃似的出去。

  呵呵,避而不答,李懷熙你身世有隱情啊。

  過回兒,喝了粥,有點力氣了,我便套春雲的話,很可惜,小丫頭竟然也是個嘴緊的。

  現在,要幹正事了。

  「春雲,鏡子。」

  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春雲,我娘是不是花魁什麼的啊?」

  「晏夫人就是原來的江南第一美人啊!富寬說的!」

  啊啊~~惡俗啊~~

 

  二、二小姐

  躺到第三天,有力氣起來繞著院子走走。

  桃花開的正好,有花瓣追著那楊柳風輕輕落在我臉上。可惜我大俗人一個,腦子裏紛繁複雜,想的全是功名利祿。

  百般衡量,我這穿越是穿虧了。

  我原來是什麼人,大小是個領導啊。因為書念得早,二十一歲大學畢業,省委選調進了一地級市市委,綜合處幹了三年,升了副處長,開始跟領導,當常委秘書。後來常委成了副書記,我跟著升正處長;再後來副書記扶正,我二十七歲便是市委辦公室副主任,級別上來說是副處級,黨委重點培養物件,一放下去就是縣級市副市長啊!年紀輕輕混到這份上,容易麼!

  可好日子還沒過到一年呢,竟然穿越到這亂七八糟的地方來當冷宮裏的李懷熙來了!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我這廂咬牙切齒,春雲那廂卻在廊下癡楞楞看我。

  看到她,想起我那雙胞胎妹妹。大齡女青年無才無貌,不尋思著怎麼早點嫁人,偏偏迷上了什麼耽美,滿腦子都是男人和男人怎麼怎麼的。

  我告訴她,我是官迷,日後肯定是要找個領導千金入贅的。她卻屢敗屢戰孜孜不倦,又逼我看男人和男人怎麼怎麼的小說,還要複述給她聽。但我經常要熬夜寫領導發言稿,這丫頭的任務一般是胡亂完成。

  想到這兒我心裏一酸,囡囡,早知道此生難以再見,哥哥當時就不搗糨糊了。

  我對春雲笑笑,她卻臉紅了。她蹦蹦跳跳過來:「少爺,你笑什麼?」

  「春雲……」

  突然有人破院門而入,好大一聲,是一個十幾歲的姑娘。

  呦,來客了。

  春雲卻變了臉色,說:「是二小姐。」

  原來是李懷熙——現在也是我——的妹妹。

  小丫頭生得嬌俏,一開口卻嚇死人:「你沒死啊!還真是命大啊,死了好幾次都死不成!下回要怎麼尋死啊?」

  春雲先怒:「二小姐,話可不能這麼說!」

  小丫頭跳起來,舉手就打:「臭丫鬟!主子我說話你插什麼嘴!」

  我架住了,示意春雲退下,她忿忿然不肯,瞪著小丫頭不放。

  我卻至少明白了四點:一,春雲的確是自己人;二,小丫頭以前常來欺負李懷熙;三,小丫頭在家裏地位挺高,可能是大夫人生的;四,小丫頭年紀幼小頭腦簡單,可以套話。

  打定主意,我微微一笑:「妹妹……」

  「呸呸呸!!誰是你這個賤種的妹妹!」

  嗯,李懷熙竟然還是階級敵人。

  「爹爹真是老好人,你這種賤人偷野男人生出來的賤種,不殺掉卻留在家裏髒地方!」

  嗯,私生子啊,晏夫人的死八成是因為「姦情」。

  春雲大怒:「小姐,我們少爺身體剛好,見不得惡人,你請回吧!」

  「你!!!臭丫頭!!看我不打死你!」

  春雲也厲害,竟然抓住她的手不放,捏的死緊,一雙眼睛怨毒入骨,看得人背上發毛。小丫頭被嚇住了,奮力掙脫,色厲內茬大喊:「你們給我等著!」便衝出去了。

  春雲喘了半天,收了氣,朝我微笑:「少爺別怕,有春雲在,沒人敢欺負你。」

  我也只好笑了。

  春雲啊,叫你走你不走,壞了我的事。你的呵護很令人感動,但你那李懷熙怕是已經在投胎的路上了,現在站在這兒的是我。市委九個常委十一個秘書長,我統統擺得平,我能鬥不過她一個初中生?

  這下好了,你們又不准我出院子,再等到這傻呼呼的丫頭不知道要幾天。

  我鬱悶的歎口氣,情報收集太慢了,資訊就是生產力,就是生命和金錢啊。

  春雲又會錯意,以為我嚇壞了現在才放鬆,很是為保護了我而欣喜。

  但好運氣來了真擋不住,小丫頭竟領著大群家丁呼啦啦衝進我的小院:「把那個賤種和臭丫頭拉出來!咱們去見老祖宗!」

 

  三、家人們

  惡奴們拖得我踉踉蹌蹌,只聽見春雲跟在後面,哽咽出聲。

  七彎八拐進了一間堂屋,我們現在叫做客廳的。

  屋子裏開常委會似的齊刷刷坐著好些人,三堂會審吶。上首坐著一個胖老太太,看來就是這兒最大的領導,小丫頭口裏的老祖宗,我奶奶。她身邊那幾個女人,想必就是那幾個太太小姐。

  我還沒站穩,一個巴掌就招呼過來,我沒躲,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春雲驚呼,我抬頭看,打我的是個年輕女人,長得卻不討喜,細眉高顴骨,不醜但很刻薄的樣子。

  「這巴掌是替老祖宗打的,誰讓你這賤種盯著老祖宗看!!」她轉身對老太太說:「老祖宗,孫媳婦替您教訓教訓這賤種。」

  哦,李懷商的老婆。剛入門吧,不討婆婆們歡心吧,怪不得幹這事來邀功。可是,不得要領啊。

  老太太嫌惡的瞥了我一眼:「打他作什麼,髒了手。玉貞你退下,婦道人家別咋咋呼呼的。」

  李懷商的刻薄老婆吃力不討好,狠瞪了我一眼,訕訕落座。

  看吧,說你傻還不信,有空教教你怎麼順著領導的毛摸。

  小丫頭說話了,反正就是惡人先告狀之類,我還是小科員時見識的多了。只是後來她越來越凶,竟然打起春雲來。春雲畢竟只是個丫鬟,只能跪著默默忍受。

  我看不下去,刑訊逼供還不作興用掐的呢。

  於是我便走過去,抓住小丫頭的後脖子,把她扔到門外花壇裏去。

  每個人都不可置信的呆了,只有春雲弱弱的叫了聲「少爺」。

  我好整以暇的等他們反應過來。

  第一個跳起來的當然是李懷商的老婆:「賤種!!你這個賤種!!賤種!!」

  這女人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句話,我不理她,看著家長。

  老太太氣得滿臉通紅,指著我抖抖抖,只會說「反了反了」。

  那幾個女人鎮靜些,把她們知道的最惡毒的話都摳出來罵我。家僕們擼起袖子,只要主子們一聲令下就往死裏打我。

  我冷冷看著這出鬧劇,只覺得鬼影憧憧,突然心裏有點痛。

  李懷熙,這個可憐的比我小十一歲的少年,是受了怎樣的欺淩,怎樣的心如死灰,才一次一次放棄自己,直到把人生交在庸俗黯淡的成人世界裏打滾的我啊。

  懷熙,懷熙,我知道你冥冥之中為何選中了我,因為我是個最世儈、最自私、最狠毒,最反覆的人,放心,我既然來了,就會替你好好的,滋潤的活下去。

  我從地上扶起春雲,憐惜的輕拍她的肩頭,這個堅強的少女為了她那軟弱的主子,又默默承受了多少呢。

  這時,小丫頭從花壇中掙扎出來,滿身枯枝敗葉,一腳爛泥,十分狼狽。雖然血紅著一雙眼睛,卻是怕了我,只想到她祖母和母親身邊去。

  我當然識時務,當她從身邊跑過時一把揪住,把鐮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一屋子女人嚇白了臉,老太太幾乎暈厥。

  對啊,是鐮刀,富廣在院裏割草用的。我老人家初來乍到,十分缺乏安全感,這兩天一直帶在身上。

  唉~~佛祖啊,威脅女人,我真的只是偶而為之,偶而為之。

  聽著,」我用搶劫犯常用的口氣:「半刻鐘內,給我準備一千兩現銀,兩匹馬,否則我割斷她的喉嚨。」

 

  

  四、夜深沈

  你有把刀架在你妹妹脖子上,向你奶奶和媽要錢準備跑路的經歷嗎?

  呵呵,所謂仁義理智孝悌一樣不講,我有幸成為這第一人。

  你覺得一千兩銀子太少,我也這麼想,應該狠狠敲一筆。但是,要贖金的藝術就在於此啊,你沒見電視裏那要一百萬的,都在牢裏蹲著嗎。尺度的把握是很微妙地~~(某教唆犯居然還很得意)

  我這種慣犯式的冷靜(回家看警匪片去)下壞了一群足不出戶,沒見過世面的女人。總之事情進行順利,兩個小時左右,我已經帶著春雲急弛在三十裏外了。春雲不會騎馬,我則在內蒙旅遊時狠練過,但畢竟拖累了速度,眼看紅日西沈,我倆卻找不到投宿之處。

  我滑下馬,爬到樹下,奄奄靠著,只覺得力氣一絲不剩,渾身酸痛,飢渴難耐。春雲雖是女孩子,到底是個幹活的,比我還好些。

  她歇了一會兒,咬咬牙站起來,說:「我給少爺找點水喝。」我沒力氣阻止,只好看著她一步一拖的去了。

  可足足等了有半個鐘頭,天已經全黑,春雲還沒回來。

  我著急了。這是古代,一入了夜,野地裏虎狼蟲豸,什麼沒有。

  好在一輪明月當空,我便撐起身來,沿著方向慢慢尋找,一邊低低地喊:「春雲~~~春雲~~~」不敢大聲,我是江南人氏,不知道聲音會不會引來狼。

  往林子裏走了幾百米,腳下一個踩空,我一聲低呼,整個人和著周圍樹枝乾草,泥土石子撲拉拉往下掉,摔的我連連悶哼,全身散架。

  我從小錦衣玉食,哪受過這份罪,正待脫口罵娘,卻摸到身邊有一個柔軟的身體。細細一看,運氣不錯:春雲。

  我急急搖晃她:「春雲,春雲。」

  卻是不答話,探探鼻息還在,我鬆口氣,只是摔暈過去罷了。

  月光透過枝椏照進土坑,落在我的手上。一雙手潔白細膩,十指纖纖,只是現在佈滿了細碎的傷痕,手心上大概被鋒利的石塊切了個口子,汩汩流血,傷得不輕。

  我撕下衣腳,粗粗包紮,就地一躺,歎氣。

  唉~~千算萬算,算漏了自己。我大病初癒,對這個世界又不瞭解,竟然就為了掙口氣,帶著春雲一介女流冒冒然離家出走了。

  昨天考慮過,父親是朝廷大員,哥哥戶部為官這種絕佳的政治資源一定要好好加以利用。但今天太太小姐這麼一鬧,就知道是空想了。不過也沒想到要走,只覺得時機不到,應該暫時留在那死牢般的家中苟且偷生,積蓄些錢財力量。不知道為什麼,被那二小丫頭一激,竟然身先士卒演起林沖夜奔來。

  呵呵~~多少年了,還是學不會忍氣吞聲。

  許久,春雲嗯的一聲醒來,我連忙過去扶她。她癡癡看我,眼角滲出絲絲的淚來:「少爺,是春雲拖累了你……」

  傻丫頭,你對懷熙豈是只有恩情。

  「少爺,你別管春雲了,你自己快些走吧!少爺你快些走吧!」

  「春雲~~」我苦笑了,指指周圍:「你叫少爺我怎麼走啊?」

  春雲楞著,而後低低啜泣,又呼腳痛,想必是摔下來時傷著了。我只好細心安撫,直到她漸漸睡去。

  春雲,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單單帶你逃出,卻不是富字輩那三人?並不是因為你正好在我身邊。富寬年老體弱,富廣下使粗人,富貴區區幼童,主人家都不會太為難。只是老妖婆們卻斷斷容不下你。晴雯兒再怎麼聰明來靈巧去,不終究還是難逃一死麼。

  但姑娘啊,我雖救出了你,如今自身也不過是個過江的泥菩薩。

 

  

  五、托孤戲

  我果然是運氣好的,剛睡醒就有個年輕獵戶把我們從坑裏撈出來,敢情這是他挖的。

  我一看到這年輕人的臉,電光火石之間打好了主意。

  他滿臉歉意,說「對不住啊對不住」,把我們扶回家去。春雲的腳果然傷了,腫的老高。我給她餵了點吃的,哄睡了。

  我則狼吞虎嚥好一頓飽餐。再洗把臉,喝口水,拍拍灰,坐下來,勾勾手,查戶口。

  「你叫什麼?」

  「常寶。」

  「多大了?」

  「十六。」

  「爹娘都在麼?」

  「都沒了,只有一個奶奶。」

  「奶奶呢?」

  「集市上去了。」

  「平時靠什麼過活啊?」

  「在山上打點麅子獐子什麼的,還有幾畝地。」

  「娶媳婦了麼?」

  小孩子面嫩,臉唰的紅了:「還…還沒呢…」

  很好,合格。

  我萬分熱情與他握手:「妹夫!」

  「啊!!?」

  「噓——」我示意他小聲:「常寶啊,裏面睡著的是在下的妹妹,叫春雲,與你年歲相當。你看看我們的樣子,就知道是家裏遭了難逃出來的。在下是活得一天算一天了,就算死了,黃土一坯……」

  我抹去眼角淚水:「可在下實在是捨不得這小妹妹啊!」

  「常寶啊,爹娘臨死前將春雲託付給在下,囑咐著要好生照看。可如今,你看在下病體支離,又怎麼能照管得好她。這幾日風餐露宿,忍饑挨餓,直累得她昔日裏嬌生慣養,今日卻臥床不起!」

  我唱念做俱佳,幾句話哄紅了他的眼眶。

  「在下就是想著,與其讓妹妹隨我去死,不如給她許個好人家。今日遇見了你,常寶……」

  我作勢欲跪,被常寶攔住:「哎哎哎!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常寶!哥哥走投無路,只能把春雲託付給你了,就算哥哥求你,天冷了給她一件薄衣穿,肚餓了給她一碗稀粥喝,清明日子帶她給爹娘燒幾刀紙錢,只要讓她能平平安安活夠天年。哥哥全家一百二十七口,泉下有知,都記著你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演的我幾乎入戲。

  常寶分外感動,一口一個「大哥」,算是應了。

  我潤潤口,看看天色,想著趕路還是趁早,準備跟春雲道個別。

  走到房門口,心卻怯了。

  我是個人精似的人物,又怎麼能看不出春雲對懷熙的情意。可我不是懷熙,我不但是假的,還是空的,沒有心腸,沒有膽子,沒有骨氣,我把她從熟悉的環境中硬揪出來,卻又因為沒能力保護她而忍得心把她孤零零扔給一家陌生人!我這顆心啊,竟然狠到決絕。我向來真真假假,自己連自己也看不清,又怎能拿真心對她?又怎能看得她被摯愛之人拋下後眼中的絕望?走吧走吧,走不脫,反而是害了她。

  我輕輕搖頭,只有一滴淚「啪」的打在鞋背上。

  ……

  拿定主意,拜別常寶,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無依無靠,只懷揣著數年官場上摸爬滾打出的自私、無恥、虛偽、懦弱、膚淺、無情、無義、狗肺、狼心——向著那花花世界、萬丈紅塵裏捨命奔去。

  

六、百里悠

  我深信就算架空了仍是中國這個道理。我從江南來,如今逃難,自然也回江南去。

  賣掉一匹馬,向南估摸著走了兩天。第三天下午淋了一場透雨,晚上竟發起了高燒,恨這公子哥的身子真是不中用!

  如今害得我只好再這破廟中奄奄一息等死。

  也不知道和著濕衣昏昏沈沈躺了多久,暗夜中竟又來了個避雨人。

  他倒是勤快得很,一進廟就四處找乾草生火,見我死狗一般躺在供桌上支起眼皮看他,嘻嘻一笑,抱拳說:「兄台,江湖人有禮了。」

  我也勉強笑笑:「兄台,將死人也有禮了。」

  他又支起一口破鍋,張羅起飯來。我懶得理他,翻身繼續躺著。

  過一會兒他竟然又過來非要把我扶起來。我正燒得心煩意亂,便恨恨的問:「幹嗎啊?」

  「兄台,春寒入骨,你再不把濕衣脫下來,恐怕要大病一場。」

  想想也對。看這人其實還是個少年,一張圓圓臉,眼睛亮亮的十分靈動,實在不像壞人。但轉念一想,不行啊,我兜裏還有一千兩銀子呢。

  「你走開些,我自己脫。」

  「嗯。」

  我把銀子藏到供桌下。

  他從包袱裏翻出一件幹衣裳讓我披著,把濕衣服架好,靠火烘著。過會兒盛了碗米糊糊,要我趁熱喝下。離了春雲第一次有人管到自己的死活,我幾乎都要被感動了。

  「兄台,手。」

  「嗯?」

  「讓我把把脈。」

  「你會啊?」我遲疑的把手伸過去。

  「呦!好燙啊!你已經發燒啦?!」他又拂上我的額頭。

  「是啊,頭暈。」

  「不早說!黑燈瞎火我也看不清!」他竟然是嗔怪的語氣,在包袱裏嘩啦啦一陣亂翻,摸出一顆大黑丸子:「來試試我獨門靈丹妙藥。」

  我左看右看,這不是烏雞白鳳丸嗎。

  「專治風寒,加了些肉桂啊,幹薑啊什麼的,給你發發汗。」

  「哦。」

  我正考慮要不要吃陌生人的古怪藥丸,他又大驚小怪起來:「哎呀呀!兄台手上怎麼傷成那樣,血肉模糊的,也不怕爛!」

  我還來不及阻止,他一把扯開我胡亂包紮的破布,又一陣亂翻,掏出個小瓶:「再來試試我獨門療傷聖藥,保你一天收口,兩天結疤,三天痊癒啊。」

  他也不管我掙扎,強行把怪味的藥粉撒得我滿手都是。

  「這位兄台,我剛才看了你的脈象,你雖然年紀輕輕,但身子很虛啊,必有不足之症。」又翻,這回是一油紙包,打開,黑糊糊的惡臭的一堆:「兄台應該試試我獨門滋陰補陽舒肝潤肺大補膏,保你強身健體,益壽延年啊。」

  「……」(汗)

  「這位小哥~~

  「嗯?」

  「請問哪處高就?」

  「哈哈,在下四處為家,是個遊方郎中。」

  果然,這個賣狗皮膏藥的!!無證行醫啊你!!

  他笑的毫無心機,十分燦爛:「在下百里悠,同在簷下避雨,自是有緣人,兄台怎麼稱呼?」

  「晏……我叫晏懷惜。」

  是啊,從今往後,我就是晏懷惜。原來叫什麼,既然已經回不去,就應該忘掉。懷熙,我雖替你活下去,但我已是懷惜。晏夫人,紅顏薄命怕是前世造就,我無法幫你,只好借你的姓一用,替你照看好這留在世間的嬌兒單薄血肉。

  「兄台?」

  事到如今,死馬也只好當活馬醫!我眼睛一閉,管他真藥假藥,靈藥毒藥,通通吞下肚去。

七、恩公啊

  我的感冒能好才有鬼。

  淩晨時體溫全線上升,神智無知。

  百里悠圍著我團團亂轉,一個勁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吃了我獨家怯風除濕溫中補脾百煉丸不該這樣啊!晏兄,你的體質特殊,實乃在下生平所未見哎!」

  去你媽的!

  「哦!」他作恍然大悟狀:「在下明白了,一定是劑量不夠所致。不如追加兩劑,,通鼻利竅,保你藥到病除!」

  哥兒哎~~!你就饒了我吧,用您僅剩的職業道德給我找個正宗大夫來吧!

  他轉了兩圈,似乎良心發現,給我蓋了幾層衣服:「晏兄,等我。」便急急衝出廟去。

  有救了。

  昏沈沈睡了又醒,聽見腳步聲,抬眼卻只見百里悠一人。

  嗯?

  「大夫呢?」我有氣無力地問。

  「大夫?什麼大夫?我就是大夫啊。」

  我怒:「你不是幫我請大夫去麼?」

  「咦?」他還是笑嘻嘻:「我幫你找床被子去啊。」

  說著捧著也不知從哪兒搞來的一床破棉絮把我從頭到腳裹了,放到火堆邊。

  什麼東西!我他媽真要死在你這個庸醫手上!

  我實在離火太近,幾乎烤焦,偏又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苦不堪言。時睡時醒,每回醒來,他便強行灌我一碗藥湯。那藥湯像是拌了一瓶芥末,嗆的我腦門嗡嗡響。間或又餵我吃那所謂「怯風除濕溫中補脾百煉丸」,我不肯吃,他竟然硬掰開我的嘴往裏塞。

  悠悠轉醒,又是黃昏。

  百里悠仍然守在身邊,說我出了幾身大汗,已經退燒了。

  原來瞎貓碰見死耗子是這個意思。

  他笑瞇瞇問:「頭還痛嗎?想吃東西嗎?能坐起來嗎?」

  百里悠有一張極漂亮的娃娃臉,眼角眉梢似乎總帶著笑意。只是現在神色有些疲憊,額頭上亮晶晶全是汗。

  一瞬間我真的被感動了:這古代還真是民風淳樸,竟能造就這種愚蠢而善良的江湖遊醫。

  後來證明這是錯覺。

  數月之後我問他:「為什麼救我?」

  他說:「我見一絕代佳人,病懨懨躺在那供桌之上,美人落難,仍如海棠春睡,惻隱之(淫)心頓起,心想若不遺餘力救之,倒也是一段風流佳話。」

  「那躺的要是個醜八怪你救麼?」

  「那就一刀給你個痛快。」

  「……」

  百里悠,我一時失察啊。

  於是第二天我真心實意給他行了個大禮說:「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晏懷惜身無長物,惟有以身相許。」

  「咦!?」百里悠跳起來:「啥?啥?以……以身相許?!」

  他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咱……咱們可都是男人啊。」

  我撲哧一笑:「恩公(貓:你老肉麻的),我不是那種意思。」

  「哦,哦,」他十分羞赧:「晏兄真會說笑。」

  裝,你給我裝!後來你抓住一切機會以身相許,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以身相許時,你的純情餵了狗麼?

  我一揖到底:「恩公,晏懷惜天涯淪落,潦倒伶仃,一條孤魂本就早該歸了地府的。是恩公慈悲才留下這殘破之軀。蒙恩公不棄,晏某半廢之人願鞍前馬後,端茶倒水,抱恩公之情。」

  「晏兄說的是哪兒的話,江湖人本該互助啊。」

  還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咧。

  我跪。

  (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你曾聽說過嗎?」)

  (小晏:「對啊,不跪怎麼會有黃金?」)

  (貓:「……」)

  「恩公,晏懷惜身世飄零,但也是信義之人,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況救命。求恩公了卻晏某心願。恩公不答應,在下不起來。」

  這招三流古裝片中用濫了的。

  我要纏著他。

  我以前工作忙,什麼極限攀巖,拓展訓練,野外生存等等時髦的玩意從來沒試過。我掂量著自己若是再這麼一個人走下去,不是病死、餓死、凍死,就是要墜崖、落水、遇搶匪、遭車禍(馬車)之類。

  而這小子不一樣,他擅長背包自助遊,走南闖北江湖經驗豐富。我只有跟著他才能活著到江南。

 

  八、望海潮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紗。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獻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返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當年金主完顏亮聞此詞,欣然有慕於「三秋桂子,十裏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我卻用來引誘一個江湖小騙子陪我下江南。(貓:「柳老師在泉下哭呢。」)

  我誇完了西湖誇太湖,誇完了錫山誇金山,主題圍繞江南的女人、財富和酒。

  小騙子果然心生神往。

  略加打點,悠然南下。

  李府的追兵?哦,頭兩天,太太小姐們覺得受辱,正在氣頭上,會派人追,所以我要拚命逃;如今消息肯定已經傳到當官的老爺耳朵裏,他斷然是不會派人滴~~因為這本來就是家醜,只會越追越大,傳出去影響官聲,影響仕途,領導那邊不好交代,政敵那邊就等著抓小辮子哩。

  呵呵,我是人精啊。

  「小晏。」

  「嗯?」你前兩天喊的不是『晏兄』麼。

  「你有字嗎?」

  「有,晏懷惜,字『主任』。恩公可以叫我晏主任。」

  「好奇怪哦!那你有號嗎?就是那種酸秀才都有的,翠華居士什麼的。」

  「有,『處級居士』。」

  「『處級』是什麼?」

  「地名,我的故園啊!」

  ……

  十天後,我發現百里悠不簡單。

  他除了看病賣假藥,會看相占卦看風水,會請神做法事,會幫人寫信寫狀子,會看古玩辨字畫,會作買賣投機倒把……竟然還會幾手野狐禪似的功夫!

  百里悠,人才啊!社會發展的最終動力,國家興旺的寶貴資源啊!

  「剃頭,修腳,挖雞眼你會嗎?」

  「什麼?」

  「……當我沒問。」

  ……

  半個月後,我發現百里悠開始不老實。

  「掌櫃的,我倆只要一間房。」

  「幹嗎?」

  「省點錢嘛小晏。都是男人有什麼關係!」

  進了房,卻找出百般理由來不肯打地鋪,要和我擠一張床。

  「濕氣太重,我關節痛。」

  「離門太近,走廊上人太多吵死了。」

  「半夜裏有好多大老鼠小老鼠咬我的腳指頭。」

  ……

  我被他眼淚汪汪可憐巴巴看得難受:「上來吧。」

  半夜裏就心懷不軌。

  「小晏你別看著我啊,你看著我我怎麼好意思下手。」

  這衣服都被你脫了大半了,我還真等你做完啊?

  「別瞪別瞪,我停還不成?」

  「哎哎!你別穿啊,就這樣吧!」

  「穿就穿了吧,你讓我抱抱吧。我有個弟弟就你這麼高,也是瘦瘦的,可是去年一場大疫病死了,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他,不知道他在陰間過得好不好嗚嗚嗚~~~我可憐的親弟弟啊~~~

  你在陰間其實還有和我一般高、瘦瘦的親叔叔、親舅舅、親哥哥、親侄子和親外甥。

  我精力不濟,鬧著鬧著就會睡著。第二天醒來總是衣冠不整,而百里悠則上上下下吃我豆腐。

  當然是一頓好打。而百里悠似乎鬧上癮了,越打越賤。

  第三十二日,揚州在望。

 

  九、揚州夢

  提到揚州你想到什麼?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廿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百里悠想的是第三種,所以他走不動了。

  早上,我一如既往衣衫半褪醒來,卻意外發現百里悠已經洗漱完畢,正在窗邊幽怨的看我。

  然後非常做作的歎口氣:「對孤燈,冷清清,四更鼓,聽雨到天明。坐不安,睡不甯,小晏莫非是鐵石人,鐵石人也動情。」

  我看窗外,好大的太陽。

  我便說:「懷惜對君,情比精金,此生此世,不渝此志。」

  他撲過來:「晏郎晏郎,你可知我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怎叫我折柳攀花。」

  我執子之手作感動狀:「願隨君種豆南山,采菊東籬,結廬相伴,山水清音。」

  「晏郎~~~

  「恩公~~~

  ……

  這種表白戲我們每天早上要演一遍。外人聽了怕是要噁心死,難得我倆臉皮都厚如城牆。

  「小晏,」他正色道:「過了江就是金陵,咱們也走了一個多月了,你也疲了。不如我們停留幾日,稍微休整休整怎樣?」

  嗯~~現在是農曆四月初,換到現代,也差不多是五一黃金周時候了。難得我有閑有錢,來個揚州二日遊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好吧,多呆兩天。」

  「哇!」他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往外走。

  「你去哪兒?」

  「我有幾位故友都在揚州,好多年不見了,今天看看他們去。」

  他一江湖混混,朋友遍天下,也不奇怪。

  我悠悠篤篤洗漱吃早飯。帶上點錢,玩兒去也!

  春光正好。窄窄的街道上鋪著青磚,店舖林立,熱鬧非凡。

  我漫無目的,專撿人多的地方鑽。有時停下來看看鋪子裏的書畫玉器古瓷什麼的,問問價錢,迅速把它們換算成人民幣。也看姑娘,見到個別水靈的,會色迷迷多看幾眼。

  走著走著,發覺情況不對了。

  先是有個紈絝子弟般的人物,從人群裏擠到我身邊來,看一眼,走過去。不一會兒,又擠過來,又看一眼,走過去。隔個幾分鐘,竟然又蹩回來了。

  幾次三番,我想:「這傻貨幹嗎呢?」

  繼而發現傻貨旁邊還有另幾個傻貨。

  再環顧四周,街上又大半人在看我。又回頭看看,跟了一批。

  我審視自己,沒怎麼啊,衣著寒酸,一副跑碼頭似的短打扮,竟然被圍觀。

  小娘子看我我沒意見,你一大男人跟著看我我就噁心了。

  街邊有間門面挺大的店,我想也不想就閃了進去。

  進門暗叫一聲不好。原來是間大戲園子,裏面樓上樓下熙熙攘攘坐著的沒一個好人,個別幾個像樣的女同志都像是從事特殊服務業的。雖然臺上唱的正熱鬧,後排幾個人眼睛卻齊刷刷向我掃來。

  我只好傻子般杵在門後,想了想,還是出去,卻撞到一個人。

  我頭也不抬:「對不起啊。」抽身便走。

  那人沒說話,他的狗腿子倒叫起來:「撞了我家大人,還不速速賠禮道歉!」

  嘖~~古今無賴一般同。

  我回過頭,見一個黑大漢衝到我面前要揪我領子,趕忙誠惶誠恐下拜:「這位壯士,小的鹵莽,衝撞了你家大人,實屬無心。還望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

  說的極為誠懇,卻低著頭用眼神狠狠剜他腳背。

  這時聽見一個人說:「和仁,算了。」聲音低低的,卻極好聽。

  我大喜:「謝大人!」轉身便逃。

  在人家地盤上,怎能不乖乖裝孫子。

 

  十、老友記

  下午打聽了路,去遊瘦西湖。

  走到一半,路過一條小街。往裏一看,喲!全是七寶樓臺,炫人耳目。滿街綺羅綴玉,鶯顛燕狂。

  紅。燈。區。

  作為一個領導幹部,應該加強黨性修養,應該不斷改造主觀世界,始終廉潔自律,必須做好自我監督,永保高風亮節。

  但是,作為一個領導幹部,更應該瞭解百姓疾苦,深入社會底層,接觸邊緣人物,聽取百姓呼聲。(貓:「你想進就進!」汗ing~~~

  正當我老人家在痛苦的內心掙扎時,一家妓館的二樓,卻探出一個認識的頭來。

  施施然走到樓下,叉著腰抬頭看他:「恩公幾位故友,可都曾敘過舊了麼?」

  我當真是什麼少年豪傑,高朋滿座,原來你他媽在給我逛窯子。

  「哎呀呀!竟是晏兄!」百里悠一飲而盡杯中酒,作出副故友好久不見的模樣,優美的邁著輕鬆的小狐步把我牽進門去。

  在眾多姑娘和嫖客的集體注目禮中給我一一介紹。

  「芙蓉姑娘、翠雀姑娘、花紅姑娘……這位是綠依姑娘、柳煙姑娘,還有春琴姑娘……」

  我則擺出七分熱情、三分色情的笑容一一見禮。

  我也不知道自己這副滿頭亂髮(風吹的),勞苦大眾的樣子美在哪兒,一屋子人直勾勾看得我心裏發毛。

  眼見著那芙蓉姑娘眸子裏精光暴射,像是憋足力氣準備隨時將我撲倒。我暗中扯扯百里悠的袖子,示意他這出風流才子的戲下回再演,先掩護我逃吧。

  百里悠立刻想起要趕去赴某某某兄台,誰誰誰公子的詩會,拉著我匆匆離去。

  

  瘦西湖遊得也相當~~鬱悶,到哪兒都有奇怪的男男女女跟著。

  晉朝有個姓衛的帥哥,由於生的太帥,「味精」遍天下(請參考「玉米」、「涼粉」),二十七八歲就在一場Fans見面會後,被活活累死了。

  我今天總算理解這小哥兒了。

  被這麼多人接踵磨肩、前赴後繼、如狼似虎地看過後,我神經衰弱了。

  第二天收拾行李準備立即南下,百里悠這二百五竟然又給我玩失蹤。

  遍尋不著,只好去問他的故友。

  芙蓉姑娘仍是恨不得把我揉碎了吞下肚去的模樣。

  我只好且問且躲:「姑娘可曾見過昨日我那朋友?」

  「奴家眼裏看見了公子,哪還看的見什麼朋友。」

  「姑娘,在下有急事,他可在樓上?」

  「公子若是聽了奴家的小曲兒,天大的急事也化了煙去……」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被女人這麼赤裸裸的性騷擾。

  我正煩惱於雞同鴨講,不知所云時,旁邊有個龜奴插話:「那位公子進了翰玉樓了。」

  「翰玉樓?」

  「就是這兒最有名的相公館,隔街就是。」

  奶奶個胸!!

  我蹬蹬蹬急跑,一頭衝進相公館,百里悠正拉著一小男孩子的手發神經。

  我忍怒,斜倚著廊柱微笑的看他。

  直到所有的人都看見我,抽氣,百里悠才假裝剛剛發現我的存在。

  「哎呀!晏兄!幸會幸會!」

  我不理他,招呼那男孩子過來。小孩子生的白淨,可惜被訓練的有些女氣。

  「哥兒,你可知道我是誰?」

  他搖搖頭,驚豔又好奇的看我。

  「我是他親舅舅。」我指著百里悠。

十一、柳下劫

  男孩子瞪大眼:「啊?你看上去還沒他大呢!」

  「他生的老相,其實才十五,」我挑挑眉,冷笑:「他娘把他交給我,是要我送他去金陵唸書的。」

  這下大夥兒明白了:家長來了。

  (家長上門﹢怒氣衝衝﹢逮不肖子弟)×鬧場子=影響生意。

  有個伶俐的趕忙去叫老鴇。

  看那老鴇人妖兮兮搽著三寸厚的白粉一臉媚笑軟腰細步地掀簾子出來,我震撼了,拉著百里悠落荒而逃。

  老鴇沒見過這麼好打發的,楞楞的目送我們。

  我拖著百里悠回客棧拿行李,走走走走他一把甩開我的手,微微惱火地說:「我十九了!」

  說說而已,你竟然氣這個?

  他瞪我一眼,扭頭便走。他的腳程極快,轉個彎就不見了。我也不追,自己回客棧。

  走到一條河邊,他果然一臉不情不願的折回來,卻不和我說話,往柳樹底下一躺不動了。

  我走到他身邊,他「哼」一聲滾兩滾,拿屁股對著我。

  我倒好笑了:「你彆扭什麼?」

  他轉過身,恨恨的:「都怪你!」

  「怪我什麼?」

  「我好不容易遇到個喜歡的,剛說幾句話呢,就被你攪和了!」

  呵呵~~

  「咦?恩公你不是鍾情於我麼?」

  「我看上別人了不行啊!?」又別過頭去:「好歹出了幾兩酒錢,連個手的沒親著,虧死了。」

  嘿!俗話說寸金難買寸光陰,我陪你浪費了兩天,少說也得抵個幾十萬,我還沒說虧呢。

  我催他少廢話,快走。他哼哼嘰嘰「虧死了~虧死了~」揪柳條、拔草、扔石子,就是不肯動。

  我只好微笑著扳過他的頭,輕柔細緻地吻上他的唇。

  他的唇上有股熟悉的甜香,我舔了兩舔,沒想起來,只好又細細舔一遍:「昨天掌櫃給了我幾塊芝麻糕,你早上全給偷吃啦?」

  「……」

  「偷吃了就算了吧,現在親都親過了,可以走了吧?」

  「你……你你你你……」他看起來像蒸鍋裏螃蟹,騰騰冒熱氣:「晏晏晏晏……晏懷惜!!!」

  「嗯?」

  「你你你……剛才……親親親親……」

  百里悠你不會是真純情吧!

  「讓我親一口而已,又不少塊肉。」

  親你不就和親我們家丸丸差不多。(註:丸丸是他們家的狗,京巴,公的,兩歲,)

  他捂著嘴傻子般看了我半天,喃喃說:「小晏你可真是個禍害,膽子大、臉皮厚、還沒有羞恥心。」

  他笑得心滿意足:「真讓我喜歡。我的第五十八次初吻就獻給你了:)」

  你也是絕品。

  百里悠牽我的手:「你可知道昨天芙蓉姑娘偷偷跟我說什麼?」

  「說什麼?」

  「她說你是用香粉胭脂和水調出來的美人兒,是神仙遭了劫的。」

  「啊?」

  「還要看是什麼神仙,若是下八洞的,恐怕還變不出這樣兒來。」

  什麼破比喻。

  「只是我看來,怕不是什麼神仙,而是樹怪花妖、狐精狸仙化身了出來害人的。」

  害的就是你。

  「恩公,我們可否渡江南下了?再拖下去,又要錯過船。」

  「妖大王饒命!這就走!這就走!」百里悠一副欠扁樣,衝到前面去了。

  

  小晏回頭,對一隻貓陰險的笑:「剛才是你說我沒節操,雙插卡麼?」

  貓(冷汗~~小聲、虛弱的~):「晏……晏主任,晏秘書長,晏市長,我沒有~~

  小晏:「那你是說我聽力不好,理解力又有問題了?」

  貓(汗如雨下~抖抖~~):「晏領導啊啊啊,憑您的聰明才智、文化程度、工作能力和資歷水平遲早要當政治局常委的,小貓我哪敢說您的不是啊~~~

  小晏:「哼哼!哼哼!算你識相!」

  貓(臉色發青):「……好險……」

  

  十二、白馬記

  到南京啊遊金陵,紫金山啊玄武湖,秦淮河啊總統府……

  哦,對,當時還沒總統府。

  嗯~~這個,金陵這個城市現在規劃上很有問題啊!居民區怎麼能和風景區放一塊呢,生活垃圾怎麼處理呢,又如何解決火災等安全隱患呢。

  我站在秦淮河畔深刻地思考。我到底在江南的何處落腳?

  走了一個多月,一千兩還是一千兩。用的幾個小錢,都是當初賣馬所得。

  為什麼?

  呵呵,因為恩~~~~~~養我啊~~,我不是說過百里悠能幹得很麼。(貓:「你那種誇老公的口氣是什麼意思?!」)

  錢是很寶貴的資源,必須善加利用。

  綜合考慮各市的經濟發展水平,社會進步程度,富民強市政策的落實以及精神文明建設等方面的情況。

  分析其地區生產總值,人均GDP,恩格爾係數,財政收入以及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情況。(貓,汗ing~~:「你究竟從哪兒得來的資料!?」)

  當然,也要結合各城市的環境、交通、文化、教育、服務、物價、房價等情況。(貓:「你是投資商嗎?」)

  我圈定南京、蘇州、杭州三個城市。

  「百里,你覺得金陵、蘇州、杭州哪一個最好?」

  「嘿嘿~~金陵好啊~~」他看著滿街小吃,抹口水。

  「還有呢?」

  「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杭州好啊。」

  決定了,去蘇州。

  百里悠自然被我挾持了。我還不能放開他,在這個時空,我暫時沒有任何求生的技能。留著他,有用。

  到蘇州一安頓,充分考慮性價比,把剩下的馬也賣了,買了頭小驢,滿城找房子。

  百里悠陪了半天,嫌無聊,鬧得我心煩,放他一個人玩去,我樂得輕鬆,騎著小驢,四處轉悠。

  看見一家好宅院,讚歎一聲「庭院深深幾許」。趨驢走進,想著我將來要買的房子也得這個水平。

  那家門外栓著一匹高頭大馬,生的像唐僧那白龍馬似的,毛色如雪,全身上下緞子一般,真是威風凜凜。

  我本來看著挺喜歡,誰知我的小黑毛驢一見了它就像二手面的見了賓士,表現得十分窩囊,叫人好沒面子!

  偏偏那白馬還狠狠向我們打了個響鼻,繼而作睥睨狀。

  我大怒,欺驢也要看主人!此驢雖小,也是本主任的坐駕,你一匹馬,擺什麼煙視媚行的臭架子!

  左看看,沒人;右看看,也沒人。

  手往包裹裏掏一掏,下驢。

  我掛著最甜蜜、最無害的微笑走近,用最輕軟的語調安撫它,用最溫柔的手法撫摩它。

  白馬如沐春風,分外享受,舒服得請微微晃頭。

  我笑得十分寵溺,手掌輕輕滑過它漂亮的脊背,細柔的掠過它的鬃毛。

  可惜我手裏有一瓶墨汁。

  因為買房要不斷算經濟帳,我每天都隨身帶著筆墨和紙。

  我摸啊摸,摸啊摸,摸啊摸,直到好好的一匹大白馬被我搞成潑墨山水。

  暗笑收手:「馬兄,後會無期!」再奉送個媚眼,我一把摟過我家小驢,耳語:「我可幫你出了口惡氣了。」樣板房也不看了,撤。

  自己家的孩子當然我自己疼。

  走了不到十米,聽到後面馬聲嘶嘶,心想不好了,這破馬竟然是個有靈性的,這麼快就發現了!回頭偷看,隱約有個年輕人衝出來,我嚇壞,好漢不吃眼前虧,忙策驢狂奔。

  那年輕人似乎對我喊什麼,但一句沒聽清。

  

十三、購房記

  百里悠這時正在路邊吃麵,剛喝了一口湯,看見我騎著驢,披頭散髮、氣急敗壞地逃過,便全噴在麵攤老闆的臉上了。

  「小晏!」他手忙腳亂又打翻了碗,碰散了筷桶,撞倒了凳子,踩了腳邊的貓:「出什麼事了?!」

  我回轉,抹了把汗:「可惡!被壞人欺負了。」

  「誰這麼大狗膽……」

  這時突然遠遠的有七八個人從拐角處衝過來,指著我喊:「就是他!別讓他跑了!」

  咦~~~不會吧!!

  我一夾驢腹,轉身就跑,百里悠跟著咿咿呀呀的追:「小晏!我叫你不要隨便調戲良家夫男,你怎麼不聽啊!」

  「我平時耍流氓沒耍出這麼大動靜啊!今天運氣不好碰到個貞節的!」

  他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小晏你品味越來越差了啊,那領頭的長得鍾馗似的,你也調戲的下去!」

  「我這不是想嘗個鮮嘛!」

  ……

  還好蘇州的的特點就是小巷子奇多,我們仨七拐八拐,竟然甩掉了追兵,只累的汗出如雨,心跳如鼓,死狗一樣蹲在地上直喘氣。百里悠和我對視一眼,撲哧撲哧笑出來。

  「房子呢?」

  「還沒看中。」

  他從頭上拆下髮帶,一扯兩,幫我把披散的頭髮綁好:「我陪你去找,我不看著你你專會欺負人。」

  「行了吧,別添亂。」

  「小晏!」他突然把我抱在懷裏緊緊的箍住,讓人動不了絲毫:「聽話!」

  他把下巴枕在我的頭頂,輕輕摩挲,我能聞到他衣服裏皂角和汗水的味道。

  「聽話,讓我陪著。你是個大壞蛋,我要保護蘇州全城老百姓,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通通都能逃過你的毒手。」

  說的好像我晏懷惜要屠城似的。

  我抬頭看他,還是那張漂亮的娃娃臉,眉眼俊秀,鼻樑挺直,只是眼角眉梢那抹似乎永遠都在的笑意卻隱去了,取代的是一種幽黯深邃的眼神。那眼神的意思我懂,但太複雜,讓我怕,只好低下頭躲過。

  「要跟就跟吧,多個拎包的。」

  踏破鐵鞋無覓處,驀然回首,靚房卻在小街盡頭處。

  看看這主屋,看看這小院,看看這房前桃花屋後修竹,看看這芭蕉怪石,看看這小徑通幽,我感慨萬千:這麼好的樓盤哪裡找啊~~

  心中雖喜,臉上卻作出很不滿意的樣子來,邊邊角角找毛疤。

  雞蛋裏挑骨頭的事情我最擅長,我以前用來教育過手下一個大學剛畢業,以自我為中心,狂妄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篇發言稿讓他足足重寫了十七遍,從此以後他能躲我多遠就躲我多遠。可惜他社會經驗太少,體會不到我其實在幫他:現在不除掉你的嬌驕二氣,日後你到了人家手裏要吃大虧的,上綱上線,搞不好就丟飯碗。

  誰只那賣房的也是個奸商,開口就要八百兩,不講價。

  開什麼玩笑!

  於是百里悠閃亮登場,免費表演太上老君上身一回,瘋瘋癲癲跳了半天大神後,作出重要指示:這房子裏有一隻千年驢精。

  再開壇,點燭,畫符,燒紙,好一陣唸唸有詞,胡亂舞了幾下劍,百里悠摀住胸部,噴出一口紅顏料,趴在桌上作筋疲力盡、法力全失狀,虛弱地指出該妖孽原是玉皇大帝的禦用寶驢,偷吃了王母娘娘的仙丹從天庭逃出,所以十分兇悍,必須連續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才能打出其原形,加以收服。

  我忙上前扶住百里悠,作驚慌失措狀:「清虛道長!!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道長!」

  百里悠表現的出氣多進氣少:「我……我沒事……」噴顏料:「只是可惜了我兩百年法力……咳咳……咳咳咳」

  我則抹淚,向那奸商恨恨地說:「本想買你的房子,現在卻連累了道長,你怎麼說!」

  無神論在古人間是很不流行的,他們對鬼神的敬畏之心,實在遠遠超過今人的想像。如果不信,請去找本民俗學著作。

  所以奸商嚇壞了,兩股戰戰,幾欲先走。我趁火打劫,五百兩成交。

  於是,我晏懷惜,稀裏糊塗穿越而來的一縷孤魂,在升值潛力極大的蘇州中心城區擁有自己的不動產。

 

  十四、趙瑞嵐

  一個人有車(驢)有房有錢後你想的是什麼?嗯?找女人?瞧你那點出息!

  我想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有一種東西叫做「官場」。官場來自於科舉制度,在這個制度下的讀書人,唯一追求的目的,就是做官。所謂「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只要做了官,就有美女和金錢。官場有自成體系的行為制度和道德標準,人一入官場,就如入了盤絲洞,一輩子糾結不清。

  朝代在變,官場不變,我就是想嘗嘗這官場的滋味。

  上回向百里悠打聽國號,說是「祈」;問有無科舉,答說是有,鄉試、會試、殿試,和實際歷史上記載的差不多。

  但科舉之路卻是障礙重重。

  先不談考場上如何寫文章,我可能連最起碼的看懂試題都勉強。唸書時曾碰見過幾回明清兩代試題,其偏僻隱晦、拗口難解,真是一言難盡。何況在下畢竟不是古人,沒讀過聖賢書。

  更關鍵是時間問題。以我的水平,從看書請先生起,到殿試完,最順利要十年,這還是假設鄉會試一次通過的情況。事實上我這半路出家的野和尚,怎麼可能一次過得了。

  我晏懷惜有幾個十年好蹉跎?

  我晏懷惜的人生又能有幾個大理想?能有幾個大盼望?經得起破滅?

  只好另謀出路。

  捧著杯新茶,清香嫋嫋中坐在芭蕉樹下,細細盤算著古今那幾個位極人臣的人物。

  司馬光、張居正、李鴻章……,那是考的;

  蕭何、房玄齡、趙普……,那是開國的;

  肅順、明珠、索額圖……,那是旗人;

  韓信、衛青、霍去病……,那有軍功;

  童貫、劉瑾、魏忠賢……,那是太監;

  楊國忠,那是皇帝的大舅子;

  奕忻,那是六王爺。

  哦!對!還有個叫董賢的!

  (貓:「這麼邊緣的你也想得著?」)

  (小晏:「去問我家囡囡。」)

  急忙去問百里悠,答案叫人失望:皇帝只有五歲,現在執政的是他媽媽和叔叔。

  嘖,斷了我一條入仕晉陞路。(你這變態的腦瓜裏到底想些什麼?!)

  不過,嘿嘿~~,主幼國疑,奸人輩出,我不當佞臣誰當佞臣,出道良機啊。

  突然外面兩聲炮竹炸響,嚇我一跳,遠遠的似乎還有人聲嘈雜。

  百里悠忙跳出去看,回來說蘇州府尹正陪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往衙門裏走呢。

  這位大人物叫趙瑞嵐,職務是「天下兵馬大元帥」。

  呦!這個官名,氣派!

  「何止是氣派,天下人誰不知道論兵權,除了皇上,就是他了。」

  中央軍委副主席趙瑞嵐同志,在蘇州市市委書記兼人大主任兼市長兼政協主席×××的陪同下,視察南京軍區蘇州某部。走啊,看熱鬧去!

  蘇州本質上是一個安靜的城市,今天卻像炸開了鍋。彷彿從地底下鑽出這許多人來,竟擠滿了街道,臨街店舖二樓的觀景陽臺上,也層層疊疊全是人頭。尤其多的是女人,個個粉面含羞,期期艾艾,莫非今日是那繡台選婿,天作佳偶?

  我倆一趕到,好位子全讓人給佔去了。

  百里悠拉我:「快,快,上樹!」

  我二話不說,往身邊的杜鵑樹上竄。

  此時正是杜鵑盛開季節,霞光灩灩,巍然壯觀。白居易曾讚:「閑折二枝持在手,細看不似人間有,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葯是嫫母。」

  只是江南的杜鵑大都是低矮灌木,我與這西施搏鬥了半天,全身儘是落葉殘花,終於才在較為粗壯的枝幹上搖搖欲墜的站住,抬頭看,百里悠坐在香樟樹上不可思議地看我:「小晏,我讓你上樹,哪棵……是花。」

  我大為羞惱,正要罵,人群中卻爆發歡呼聲。我畢竟站得比別人高大半個身子,看見有一隊人馬,分開眾人,慢慢走來。領頭的是一頂官轎,是那知府;後面有一人一馬,氣勢驚人,想必就是那大元帥;後面跟著些警衛員,也都是極盡高大的人物。

  走進了,我卻大驚失色,幾乎失足。大元帥我沒看清,他的馬我卻是認識的,不就是前日我潑花的那輛白色賓士嗎!!?

  冤家路窄,偏我又站的醒目,那賓士一眼瞧見我,「噅噅」大叫,引得那一干人等,統統向我看來。

  這時百里悠急急忙忙跳下樹來,湊著說:「小晏,你看大元帥身後第二個侍衛,不就是你調戲的那個?」我一看,不好!可不就是那鍾馗!

  我倆瞬間成了眾矢之的。

  大元帥勒馬,眼光向我掃來,竟是如玉般的美人。

  遊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面。明明身形修長、肩寬腰細一眼便知是男人,卻美賽嬋娟。他騎在馬上,穿著件青色的絲麻長衫,別無飾物,卻風雅而華貴,面上平和寧靜,眼睛溫柔的如一汪碧泉。這人彷彿是天上的神仙,從頭到腳,都帶著種無法形容的奇異、強烈而攝人魅力。

  這位帥哥就是那了不得的「天下兵馬大元帥」?!

  他對我微微一笑,眾女同胞齊齊驚歎,不知暈過去幾個。她們覺得這人一笑,風輕雲淡,天地都失卻了顏色,在我看來那卻是惡鬼催命,閻王來勾。

  偏偏這時逃又逃不得,動又動不了,我只能傻子一般僵在杜鵑花叢中。和百里悠對視一眼,向他扯出一個虛假至極的笑容來。

  「來人啊,」他閑閑開口:「把這兩人給我帶回去。」

  

  十五、為之奈何

  返咸陽,過宮牆;過宮牆,繞迴廊;

  繞迴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黃;

  月昏黃,夜生涼;夜生涼,泣寒螿;

  泣寒螿,綠紗窗;綠紗窗,不思量。

  呀,不思量,叫我如何思量。

  我打個比方吧。好像我某天早上去辦公室,剛剛泡了杯茶,還沒來得及喝,紀委就十二道金牌催命,說要請我「去談談」。

  我大驚,打翻茶,心臟病欲發:昨日不過批個小小工程,今日竟被紀委傳喚。忙不疊通知家人,顫微微命其準備牙刷、毛巾、臉盆、鋪蓋、衛生紙,怕是有去無回也。

  我晏懷惜前日不過髒手摸了幾下你的馬,今日竟被中央警衛局的同志們押送至衙門喝茶。

  這幹人等把我們引到花廳,有個軍師模樣的迎上來,言語客氣:「二位公子請稍坐用茶,大人說幾句話就來。」

  他眉清目秀,笑容可親。可惜廳內武士,洶洶乎野獸也!一個焉,兩個焉,三、四、五、六、七、八、九個焉。嗚嗚嗚~~~我今日怕是有來無回也~~~~~~

  別無他法,只好與那些個侍衛們大眼瞪小眼,並捧茶作好整以暇狀。

  首長終於姍姍而來。

  百里悠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見指望不了他,心中暗自歎口氣,忙整衣冠,快步迎上,點頭哈腰,脅肩諂笑:「大人安好。」

  事已至此,想逃一劫,惟有拍馬屁。如果能哄得這祖宗開心,便有希望減少損失。

  他款款坐下,卻盯著我看了好久,久到我臉上的假笑幾乎掛不住,才輕輕展顏微笑,說:「我見過你三次。」

  三次?哪來的三次?

  我納悶,再拍馬屁:「小小賤民,哪裡能見得大人這般豐美雅儀的人物。」

  言下之意,帥哥你認錯人了吧。

  「第一次在揚州,你撞了我;第二次你作弄了我的馬;第三次便是剛剛。」

  第一次?我的腦袋裏嘩~~~倒帶,倒過了,快進~~Shit!還真有這麼回事!

  怎麼辦?

  不能承認,一點頭就表明我曾經以下犯上,日後極難翻案。不能否認,否認就是懷疑他的記憶力,侮辱他的智慧。不能辯解,辯解就是和領導對著幹,他要你腦袋。

  只好少說話,多磕頭。

  膝蓋剛軟,撩衣欲跪卻突然被百里悠一把撈起來,緊緊摟在懷中,他怒氣衝衝對趙瑞嵐說:「你別仗勢欺人!我家小晏是你能欺負的嗎!?」

  咦!咦!咦~~~~百里悠你今天哪根神經搭錯啦!你這不是要我命麼?

  「你家小晏?」趙瑞嵐俊眉輕佻:「你家哪有個小晏?」

  百里悠氣呼呼,漂亮臉蛋漲得通紅:「小晏是我弟弟!」

  「你已經是小麼了哪來的弟弟,玩夠了就早點回去。」

  等等,等等,我好像聽出點意思來了,不對啊,你倆認識?

  趙瑞嵐美目掃來:「都是你家小晏了,還不跟人說真話。」

  他起身走向我,百里悠半抱著我蹭蹭蹭往後連退:「你過來作什麼!你別過來!」

  趙瑞嵐不看他,只對著我,眼神促狹:「小晏,你知道當今聖上姓什麼?」

  我盯著他。

  「姓百里。」他朝百里悠努努嘴:「這傢夥和先帝是一輩的,行十九。」

  嗯?趙瑞嵐你一臉看好戲的模樣做什麼?

  百里悠你一臉緊張又做什麼?

  都等著我緊擰娥眉,泫然欲泣,梨花帶淚,珠玉輕彈,邊搖頭邊後退,說「不!不!我不相信!你為什麼要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啊?

  新聞是爆炸了點,但又有啥啊!愛爾蘭高官都能是英國間諜,江湖郎中是皇親國戚也能理解。

  嘿嘿,百里悠,咱們怎麼說也算是黨校同學的情誼了,以後可得罩著我點。

  百里悠忐忑、歉意、擔心、內疚,聲音小如蚊哼:「小晏……我……」

  我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他搖搖頭。

  「這不扯平了。」我對趙瑞嵐說:「他也不知道我的來歷。」

  只有組織部才需要你誠實的填簡歷。

  趙瑞嵐竟呆了,良久,才喃喃說:「怪不得……怪不得……」。

  他的目光仍是溫柔如水,聲音低婉清澈:「我這回來江南辦事,也有順便帶小十九回去的意思。小晏,你願不願意隨我們回京?」

  「你放屁!」百里悠大叫:「誰要跟你回去!小晏和我是要在蘇州過日子的!」

  我也覺得他問得突然,本想從他眼睛裏看出點什麼來,卻瞥到他襟內有塊小小繡帕露出一角來。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低頭,把帕子扯出來,笑著說:「家妹閨中閑趣,繡了給我的。今日遍尋不著,原來是夾在衣裳裏。」

  妹妹,閨中。

  高幹——高幹有未婚妹妹——入贅——高幹親屬——高幹。

  這一條捷徑我怎麼沒想著?

  「我跟你們走。」我堅定的說。

 

十六、背靠大樹好乘涼

  阿慶嫂對刁德一說過,參謀長休要謬誇獎,捨己救人不敢當。開茶館,盼興旺,江湖義氣第一樁。司令常來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樹好乘涼……

  我考慮要不要唱革命樣板戲給百里悠聽,因為我沒法和他解釋「靠山」這個東西的重要性以及選擇靠山的注意事項和標準,誰讓他生來就有天底下最硬的靠山。

  「小晏,你怎麼能答應他!?」

  我怎麼能不答應?

  領導他明明心裏有意向,但為了以示民主,就用詢問口氣表達,如果不同意,這次不給你臉色看,下回就給你小鞋穿。你看不出來,我曾經一天到晚琢磨這個,我還能看不出來?

  我只好幽怨的歎口氣。孩子,大人的世界是很殘酷滴~~當然,閨中之妹也是很重要滴~~

  百里悠會錯意,凝視我的眼神裏裏全是心痛和憐惜,馬上無厘頭又發作,指著趙瑞嵐跳腳:「姓趙的!你王八蛋!我叫你不要逼他的!!你再逼試試看!!」

  趙瑞嵐無辜的聳肩,意思是我沒有強迫啊,你叫我再逼我就再逼:「小晏,你確定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百里悠憤怒了,扯著我往外衝:「小晏,咱回去!不跟他說話。他一年到頭在外面打仗,把腦子打壞了。」

  趙瑞嵐對眾侍衛使個眼色,他們馬上把我倆團團圍得像包子餡。那鍾馗突然在百里悠肘關節處托了一把,百里悠「哎呦」一聲竟鬆了手。

  這一鬆大勢已去,瞬間他被八條大漢飛快的抬了出去,只能聽到他在遊廊上大喊:「放開我!放開我!你們好大的膽子!!我是齊王!!」

  百里悠你這皇叔當得好鬱悶啊。

  趙瑞嵐瞇著眼睛,嘴角一絲隱約笑意,表情像只高貴的貓。

  我只能想到兩個字:權奸。

  瞧瞧我這大舅子,官場偶像啊!(貓:「誰是你大舅子?!」)

  他滿意的聽到百里悠的嚷嚷聲越來越遠後,才微笑的請我坐,吩咐給我重新泡茶。然後像談論家裏不成器的孩子一般說:「他也只有這時候才想起自己是齊王,平時都自詡是江湖遊俠的。」

  他端起茶杯,卻不喝:「我與他一起長大,他比先帝小了十多歲,從小就不愛唸書,八歲偷偷出宮認了一個遊方老道作師父。漸漸的,就變成了這德行。宮裏也不管他,隨他做個逍遙王爺,只是太皇太后這兩日想他想的荒。」

  他淺淺抿一口,笑得清雅至極:「要是太皇太后知道他這麼在意一個人,在意到連回宮見她一面都不肯了。怕是要嚇壞。」

  還是在意我麼?呵呵~

  明明我躲得那麼厲害。

  明明我是這麼冷漠、殘忍、猜忌,為了富貴功名而人性泯滅,而如癡如醉,而如癲如狂,你們為什麼還要在意我?

  百里悠,你知道那個因為無力保護而被我丟在半路上的女孩子麼?你知道我有多內疚,我有多擔心麼?我要麼噩夢連連,要麼徹夜不眠,因為我做了天底下最冷酷無情的事,只要一睡著,那為數不多的良心就翻來覆去折磨我。但我還是忍心丟下她,甚至忍心覺得丟下她是為她好,忍心覺得她離開了我才能幸福。

  ……

  我晏懷惜真是一點都不值得。

  

  我的臉色如常,但眼神裏的一絲哀傷竟被趙瑞嵐察覺,他迅速轉換了話題。

  「既然小晏願意隨行,我們也不耽擱了,收拾收拾即日起程吧。」

  他招呼那師爺過來,讓他帶幾個人幫我收拾去。

  「小十九常常一去數月不歸,這回還能帶個朋友回去。你生的這般好樣貌,太皇太后一定喜歡。」

  我又不是要見公婆的媳婦,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我撲通跪下:「大人,懷惜一介布衣,不敢高攀什麼朋友,只是求大人給懷惜一份事做。」

  我不要做朋友,朋友永遠進不了權力圈。

  我需要權勢。

  如果我有權勢,就不會在李家受欺負。

  如果我有權勢,就不會匆匆逃離。

  如果我有權勢,就不會拋棄原本應該相依為命的人。

  趙瑞嵐吃了一驚,說:「小晏,你是十九最看重的朋友,我怎麼會使喚你!」

  我咚咚咚咚磕頭:「大人,懷惜有說不出的苦衷,求大人成全。」

  這句倒是真話。我的苦衷就是:我是實打實的官迷。

  趙瑞嵐十分為難,與師爺對看了一眼,想了想,覺得還是先答應了好讓我站起來。省得萬一百里悠回來了,見此情景,以為我受欺,又要發瘋。

  「要不,小晏你先跟著文先生做事吧。」

  跟著那師爺?

  我不肯起來:「大人,懷惜願意跟著文先生,但求大人讓懷惜入軍籍。」

  我不能做普通小廝,我得進入編製,正式攀爬上權力階梯。

  「什麼?」趙瑞嵐瞪大眼。

  「我今日見著大人,才明白什麼是榮耀。懷惜草民,但仍有報國之志,願追隨大人,統兵數十萬,征戰四海,恢復幽燕,奏凱太廟。」

  你想招個兵還不容易?

  趙瑞嵐猶豫半天:「小晏,你先起來。」

  

  十七、長官是個弄潮兒

  我站起來,趙瑞嵐卻始終不發一言。

  暗道不好,弄巧成拙了。

  他年紀輕輕,官居一品,應該是何等心思縝密、機敏有大略的人物,怎能不察覺我居心叵測。

  他果然問:「為什麼?」

  年年戰骨埋荒外,無定河邊半死生。兵役人人避之不及,你為什麼偏偏削尖了腦袋往部隊裏鑽?

  因為我要嫁給你妹妹啊。你要是替你妹妹選物件,是會選愛將還是近僕?

  所以我寧可成為最下級的兵士,然後讓我上戰場也好,或者全當傭人使喚也行。可以殺人放火、也可以做飯洗衣、餵馬養豬。

  只要給我一個進入國家晉陞序列的機會,讓我能出人頭地就好。

  這些要我怎麼和趙瑞嵐說?

  他靜靜地坐著,美的像副畫,一雙眼睛卻燦若晨星,洞若觀火。

  這時再裝什麼愛國熱血青年就是自掘墳墓了,我只好出演哈姆雷特,雙眼燃起熊熊復仇之火:「在下全家都死於戰火,父母兄弟為胡虜所殺,兩歲的妹妹活活餓死。晏懷惜孑然一身,何懼生死,此仇不報,無顏見至親於九泉。」

  (貓:「你爸正在公園下棋,你媽正在和菜販吵架,你妹那同人狼正在發春夢。」)

  這招終於把他們暫時哄住,第二天趙瑞嵐吩咐文師爺瞞著百里悠給我入籍造冊。當然瞞不了多久,百里悠知道了,氣得吱呀亂叫。但木已成舟,他對趙瑞嵐其實又怕得厲害,只能鬧夠了作罷。

  於是,經黨組討論研究決定,兩票通過,一票棄權,大祈王朝的普通一兵、趙瑞嵐同志的警衛員——晏懷惜小戰士閃亮登場!……Year~~~

  (貓:「晏領導,您三流綜藝節目看多了。」)

  順便帶一句,我前些天看到的那讓人讚歎不已的樣板房便是趙瑞嵐在蘇州的別墅,官大有好處啊!

  

  本來我是一直做個閒散人員的,可是出了個變故。

  在寧波,有個祈朝的江南大營,是排在趙瑞嵐此次的行程中的。

  偏偏京裏傳來消息,說宮裏那個老太太天天打滾撒潑,喝藥上吊,哭著喊著要見「悠悠小心肝」,趙瑞嵐便準備讓百里悠先回去。

  但我正處在試用期,博得領導好印象的關鍵時刻之一,自然不肯隨便溜號。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百里悠死賴著,扒在門框上不肯走。趙瑞嵐把他從門上一點一點剝下來,他又摟西施般與門檻纏綿。

  他涕淚俱下、苦大愁深的控訴趙瑞嵐「從小就愛搶我東西,搶了我的小晏就不還了」,又肝腸寸斷、淒涼悲哽的與我道別:「向雙星朝朝暮暮爭似我和卿;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真叫人頭痛不已,百里大俠,我們僅僅十天後就見。

  趙瑞嵐只好刷刷刷點了他幾處大穴,命人將這小心肝五花大綁了,塞進馬車,八百里快遞送到京城。特別吩咐押送士兵:此物乃易燃易爆危險品,一不可解穴,二不可與之獨處,三不可吃他摸過的東西,四不可輕易搭理。

  

  百里悠一走,我少了一堵擋風的牆,只能好好表現。正巧趙瑞嵐的貼身侍衛——鍾馗兄——辦事去了,我便強要著接了他的班。

  打了三天洗臉水,今天遇見了個小祖宗。

  他大概十六、七歲,生的俊俏非凡。骨骼清奇,皮膚細膩,一雙妙目顧盼生姿,穿的比我華貴很多,卻明顯不是當兵的。

  他在走廊拐彎處攔住我,也不客氣,劈頭就問:「你是誰?」

  我慢悠悠的說:「我是將軍的侍衛。」

  他惱火,繞著我轉來轉去:「就你這樣也能當侍衛?」

  我這樣怎麼不能當侍衛啦?

  好吧,我承認今天看起來挺邋遢,穿著件灰撲撲的軍裝,還沒紮頭髮。

  誰叫我一直學不會梳頭。你讓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年齡是他始終不肯面對的現實之一),突然有一頭長到膝蓋的頭髮,還不讓他剪,剪了就是不孝,他也不會梳頭。

  此等美人,俏生生立於眼前,要是平日,我早就上去吃豆腐了,至少要語言性騷擾。

  可惜他咄咄逼人,我幾乎可以看見怨毒和嫉妒從他的心頭滾滾而過。

  是了,這小樣兒可能便是趙瑞嵐的——那個。(哪個啊?)

  沒想到啊,沒想到,咱首長還是個走在潮流尖端的人物。

  銅臉盆裝滿了水本來就重,我端的太久有點吃勁。只好微微彎腰,抬起一隻膝托住。輕風把我散亂的髮梢帶到了水裏,便隨它去。

  抬起頭來,他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剜出洞來。

  「狐狸精!」他說。

  我倒楞了。本人奸刁圓滑,壞事做了不少,被人罵作狐狸精卻是十分新鮮。

  半晌,晏狐狸精邪邪一笑,小哥兒,你滿臉怒氣、傲氣、煞氣,像是厲害的很。在我看來,卻全身上下都是死穴,我根本懶都懶得點。

  以後找人麻煩,切記認準物件。

  我這叫領導的生活秘書,和你完全是兩碼事。

 

十八、作戲也乃大道

  反唇相譏麼?

  我又不是傻的,怎麼能和他正面衝突。

  他和李家的人不同。在李家,鬧與不鬧、走與不走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他卻是趙瑞嵐的人,單單論資歷,對付他,已是在我目前的能力之外。

  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枕邊風」,可以列入官場「難以把握的奇怪事物排行榜」的前三位,但它卻並非無法操控,有時得了要領,甚至可以預測或決定其走向。

  這就是尾隨賠笑領導夫人,逢年過節不忘孝敬九千歲的重要性所在。

  眼前這個,一看就是善於吹枕邊風的類型,從氣勢看,也不乏吹枕邊風的地位資格。但由於他已經把我錯誤的定位在「和他搶男人的狐狸精」上了,日後他在趙瑞嵐面前提到我,斷斷是一句好話也不會講也。

  我怎麼能讓他挖我的牆角。

  所以今天我要做的,不是爭個言語上的痛快,而是要讓他日後儘量少的在領導面前提起我,要讓他覺得不值得提起,沒必要提起。

  於是我立刻假裝手滑,「啪啦」打翻臉盆,濺了自己一身水,並傻呼呼的看著它咚咚咚沿著臺階滾下去。

  又像是隔了半天才反映過來,咋咋呼呼,大喊「呀呀呀」,急急忙忙去追。追了幾步,順勢滑了一跤,努力撲騰了幾下,滾的滿臉滿身泥。

  坐起來,也不撣土,先精闢的展示我在漢語言文學上關於「問候你母親」這個課題的深入研究。又覺得痛了,齜牙咧嘴一番。

  撿了銅盆,泥水淋漓的站在院中,一副想走又不敢走,欲跪又不敢動的樣子,怯生生、怕絲絲的偷眼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這就叫行為藝術。

  我稀鬆、懶散、邋遢、木訥、愚笨、粗俗、卑賤、奴性入骨。

  他卻白衣勝雪立於廊下,粉面如玉,目似流星。清風徐來,衣袂飄飄,纖塵不染,宛若謫仙。

  我甚至連他的一根指頭都不如。

  對比鮮明,效果怎樣,聽天由命。

  也許我的樣子實在狼狽,他繃了繃,還是輕笑出來。

  笑了,就好辦。

  我弱弱的開口:「公子,……將軍他……洗臉……那個那個……」

  他略微有些譏笑的揮揮手:「你去吧。」

  我施個大禮,轉身便走。出了後院,繞了廊,拐了彎,停下來,吐出一口憋悶之氣。方才摔的太逼真投入了些,額頭著了地,正火辣辣的痛。手肘膝蓋也感覺不好,掀衣一看,全是青紫。

  唉~~~勢單力薄,又沒有自保能力,一個小小男寵竟也讓我頭破血流,日後遇到真正厲害的,皮肉之苦不知道還要吃多少。

  革命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

  鬥爭累不累,想想雷鋒董存瑞;

  心裏堵不堵,想想韓信胯下辱。

  小哥兒,你就輕蔑吧,不屑吧,得意吧,針鋒相對吧,他日我晏懷惜站在廊下吹風,必定身著一品朝服。

  柳絮池塘,梨花院落,風動荼靡架。我卻在樹下凝神癡立,心中似酸似苦。

  回過神來,搖頭低笑,金鐘罩驟合,仍是修煉地渾然天成、毫無縫隙,打磨地熠熠生光、生人勿近。

  吾友孟柯先生曾言:「何必言仁義,惟有利而已。」(某貓舉手,指一書怯怯曰:「孟老師說的好像跟您說的相反也。」)

  今日一摔,就是捍衛了我的既得利益,我何惱之由?

  想起洗臉水還是要打的,抬頭就看見了趙瑞嵐,像是晨練剛完的樣子。

  他一見我,大驚失色,匆匆跑來:「小晏,你這是怎麼了!?」

  我笑:「不當心,摔著了。」

  他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幾遍,又拉起我的手細細查看傷口,眼中擔心竟似真,語氣竟似嗔怪:「你好不當心,瞧你這滿手血!」

  貼得太近,我的睫毛幾乎可以輕觸他的臉。丹鳳美目,斜眉入鬢長。

  這無疑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

  百里悠也是美的,卻美的孩子氣。趙瑞嵐則不同,他因成熟而造就了驚人的美麗,又因美麗而散發出攝人的魅力。但是他的美、他的魅力反而使他整個人充滿了令人不敢直視的威懾力。

  什麼能讓美麗成為武器?只有權勢、地位和力量。

  褒姒、妲己、西施、貂禪……,她們巨大的能量不是來自與她們自身的美麗,而是來自於與她們糾纏的男人們,來自於他們的權力傾軋、地位爭奪和力量的此消彼長。

  所以趙瑞嵐遠勝於世上萬千美人。

  貴介公子,雲中龍馬,海上鸞鶴。

  不過話說回來,我以前的老主任儘管臉上有痣,痣上長毛,我還是覺得他是美的,因為他給我官做。(貓:「……」我無語,汗~~~~

  他扳正我的頭,查看額頭傷口,確信都是些皮外傷才長出一口氣。又大聲呼喚左右,吩咐去通知文師爺趕快準備紗布傷藥。

  我有些耐不得痛,便輕掙了他的手,逕直往文師爺住所走。

  剛行了兩步,突然又被趙瑞嵐拉住。他一臉殷殷,手掌溫暖,卻緊接著做出了一個十分、很、非常、極端匪夷所思的舉動——把我打橫抱起來。

「……」

  朗朗乾坤~~~!天理昭昭~~~~

  錢書記孫書記李市長周主任吳主席鄭部長湯秘書長~~~~~你們告訴我這領導為什麼要光天化日眾目睽睽抱著我走路啊~~~!!?

  

  貓:「某市市委辦副主任,幹部年輕化、革命化、專業化、知識化的優秀表率——晏懷惜同志,因思想決策趕不上形勢變化,腦筋正式宣佈短路。」

  

 

十九、文之賢

  由於晏領導暫時死機,就由一直擔任話外音的在下伺候各位大人。

  先不談某市數位領導幹部同時打了個震天響的噴嚏,話說晏領導被趙首長抓住蹄子一把拎起來後……啊啊啊啊啊~~~~~~~~

  一隻貓被上鉤拳擊中,化為天邊的星辰。

  

  我不是人,我就是一官痞。

  我是革命隊伍裏的叛徒,幹部隊伍裏的敗類。

  我白白受黨的教育這麼多年了,我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革命先烈,對不起中央領導,對不起提拔我的老主任。

  因為我覺得掌握權柄的人是永遠正確的。領導的行為是永遠合理的。

  所以趙瑞嵐抱我是合理的。

  眾侍衛那了然眼光是合理的。

  文師爺那促狹暗笑是合理的。

  他們兩個脫我衣服也是合理的……

  脫……什麼脫?

  「為什麼脫我衣服?!」

  「從街上隨便拉個乞丐回來都比你乾淨,還不快換身衣裳。」

  我自己不會換啊?!

  「誰讓你傻楞著連眼睛都不會眨了。」

  我有些無奈的看這說話的奸人。

  文之賢,大概二十七八歲,眉目俊秀,溫文爾雅,可惜都是表像。這人好比和我一起混官場的同事,彼此心知肚明。

  趙瑞嵐正欺身欲上,門外侍衛突然輕喚:「將軍!將軍!」

  他頓了頓,對我歉然一笑,匆匆離去前對文之賢說:「小晏就交給你了,他的傷務必處理的好些。」

  我和文之賢對視半晌,齊齊輕笑。

  他扶住我的頭,用桌上溫熱的茶水一點一點沖洗傷口。

  我吃痛,皺眉:「哎喲!」

  他笑言:「現在知道痛了,方才摔的時候,怎麼下得了狠心?」

  「你可知道我剛才遇見了誰?」

  「別動,」他加大力氣:「尋常人若非故意,哪能隨隨便便就摔到額頭。我們此行不過十一人,那一心招惹你而你又惹不得他的人,也只有一個。」

  文之賢,你我不愧同為奸黨,相處數天,竟心有靈犀。

  「唉~~~」我做作長歎:「個個都厲害的很,都惹不得喲!」

  他嘻嘻奸笑,喚侍衛去燒幾桶熱水,用布巾擦擦手坐下:「等洗乾淨了在替你包紮。」

  我也不客氣,給自己倒了杯茶便大刺刺半仰在凳上。

  「小晏,」他突然輕輕言道:「你若是不喜歡,十日內便可除去。」

  忽又低眉垂目而笑:「也不是全為你,他,也不利於我們。」

  「他是誰?」

  「史景生,魏王百里緣留在軍中的眼線。」

  「魏王百里緣?」

  「齊王的兄長,與太后同輔朝政。」

  「魏王與將軍不合?」

  「魏王善猜忌。」

  什麼猜忌不猜忌的,權臣爭勢爭利,誰不是虎視眈眈,滿腦子仇情敵意。

  「十日之內怎麼說?」

  「十日之內,渡江北上。長江天塹,吉凶難料,怨不得誰。」

  真是人心比山險。

  那史景生不過冷冷看了我兩眼,我卻在與人談論起殺人的事宜來。

  我舉起茶杯把玩:「大人們的事,我又何必知道。」

  「只因你我都是將軍麾下。」

  還因你們八成調查過,確定百里緣身邊沒我這號人。

  我還有一件事要問。

  「將軍他,平時喜歡抱著部下走路麼?」

  文之賢哈哈大笑。

  「小晏,」他眨眨眼:「我方才聽到軍士咋呼,出門瞧瞧,卻看見那亭子裏有一個人正看著哩,你猜那人是誰?」

  還有誰,史小哥兒唄。

  怪不得要聲勢浩大抱我穿廊越院過來,原來是十人做戲給一人看。

  我抿茶苦笑,這天下姓趙的官兒莫非都一樣麼。

  清朝人詩云:「千秋疑案陳橋驛,一著黃袍便罷兵。」

  宋代官方文獻中,都把陳橋兵變說成是趙匡胤事先完全不知內情的,以便洗刷篡奪政權的千古罵名。事實上趙匡胤非但是政變的主謀,更是準備的相當充分,組織的極為嚴密。

  如今他趙瑞嵐機關算盡,為的只是不動聲色除去魏王奸細。

  史景生對趙瑞嵐有情,為人又單純善妒,今日一抱,他便認定了我是趙瑞嵐新寵,日後只會越鬧越凶。那一日江上推他入水,報與魏王,也只須說:「起了爭執,一時失足,施救不及」。

  若是魏王追查,人人都可推說不知情,尤其趙瑞嵐更是無辜:他明知晏懷惜是將軍侍衛,卻一意爭寵,不留神傷了性命,關我何事?

  今日後院偶遇史景生,也是事先安排麼?

  我道人情薄如紙,怎能不知宦情比紙薄?

  怪只怪魏王心毒,區區少年,竟讓他獨自深入政敵營。

  怪只怪趙瑞嵐心狠,芙蓉帳暖,耳鬢廝磨,竟欲殺之而後快。

  怪只怪史景生命蹇,純然美人,竟趟了這宦場渾水。

  怪只怪晏懷惜無能,竟眼睜睜看他利用我殺人。

  百里悠,當日我不隨你走,竟是錯了麼?為何今日我心累?

  

  熱水入桶,霧氣騰騰。我看文之賢沒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不管他,反正都是男人。

  傷口觸著水,仍是刺痛。我卻不發一言,低頭猛洗。

  文之賢輕歎口氣,走過來,撩起我的頭髮,浸入水中細細揉洗。情形不免有些曖昧。

  「少時看書,說人間絕色如天上神仙,以玉為骨,以月為魂,以花為情,以珠光寶氣為精神,當時只道不信。」他手勁輕柔:「那日見了你,才知道真有人只須瞧上一眼,便已是眩目動情,驚心蕩魄。」

  我斜他一眼,說的肉麻,我受不了。

  他滿眼笑意:「只是你這美人卻很不尋常,偏喜歡耍馬兒、爬樹、泥水裏打滾的。」

  

  二十、史景生

  我大笑,這奸臣竟然調戲起我來了。這虧我可吃不得,也得調戲回去。

  我說:「文先生英眉秀目,風采如神,若朝陽之麗雲霞,若丹鳳之翔蓬島。懷惜慕先生之美,邀先生共浴可否?」

  你進來啊,進來啊,木桶裏全是我老人家搓下來的泥。

  他嘿嘿一笑,揪了揪我的頭髮:「你使什麼壞?先生我要真共浴了,將軍還念些舊情,京裏那個齊王……呵呵,明年今日文之賢墳上的草都一人高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到底是軍師還是將官?

  「我?」他微笑:「我是純粹的幕僚。」是趙瑞嵐冷靜、聰明、世故、狠毒的謀士和智囊。

  他遞布巾給我:「小晏,史景生他……」。

  「此人此事懷惜並不知情,先生不必與我商量。」

  你可什麼都別對我說了,我現在還不想從生活秘書升級為機要秘書。

  他清秀的臉上仍是雲淡風清的微笑:「還沒開口呢,就撇的一乾二淨,」他湊過來:「你這聰明人心太軟了。」

  怪不得我,我再怎麼虛偽、逢迎、傾軋、弄權,都從不害人性命。

  我知道你下來想說什麼。你別想利用我再刺激史景生,讓他變本加厲鬧騰。我很難想像死在最愛的人手裏是什麼感覺,但流氓也要講職業道德,我晏懷惜的心機手段絕對不能用在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身上,我下不了手。

  「你覺得他可憐?」

  我不說話。

  「魏王,是先帝的七弟,在眾皇子中最受太祖鍾愛。太祖不傳位與他,是因為他年少時心氣太盛,鋒芒太露,怕做不得仁君,這才傳了先帝。誰知先帝只匆匆坐了六年皇位,如今若不是太后和將軍勉強支撐,大祈早已經是魏王的天下……你洗好沒?水都涼了。」

  「哦。」

  「這幾年魏王羽翼漸豐,只是礙著兵權倒有大半在將軍手上,才不敢輕舉妄動。你覺得史景生可憐,卻不知萬一被魏王成了事去,篡了位,咱們陪著太后、小皇上在刑場等砍頭也是可憐的。」

  「尤其是我,」他做了個鬼臉:「肯定是第一個死的,還是被割鼻挖心淩遲的。」

  居然好找不找給我找了件最不耐髒的白衣服,我邊穿邊問:「為什麼?」

  「因為這世上魏王最恨的人就是我,我是他的叛將。你過來上藥。」

  「哦~~~~~咦?」

  「哈哈~」他笑的開心:「我原來也是他安插在將軍身邊的棋子,只是事到臨頭又不想白白送死,便乾脆就投靠了將軍。」

  早知道要叛變革命,你生這麼好看做什麼。

  這時趙瑞嵐推門進來,說:「之賢,可曾好了?」又關切地問我:「小晏沒事吧?」

  我唯唯諾諾,恭順過人:「小人區區皮外傷,竟煩勞將軍過慮,叫小人何以自安?求將軍以後莫管此等瑣事。」

  趙瑞嵐驚異的說:「哎呀,小晏怎麼又說些見外話。」

  不見外,不見外,姓文的在你的授意下(你敢說你沒授意?)告訴了我一點小秘辛,我們算栓在一根繩上了。

  

  忙不疊找藉口離開。我琢磨不透他們,就不能傻站著讓他們琢磨。

  本想溜出去散心,不料又撞上了史景生(孽緣啊!)。我轉身便逃,沒想到他竟是有點功夫的,三兩步就被揪住,絲毫掙脫不得。

  他星眸怒睜,緊抿櫻唇,殺氣騰騰。細看,竟還比我高上半個頭。

  我不能白白再挨一次揍,索性壯了膽,仗著臉皮厚,突然摟著他心肝兒寶貝兒的喊起來。

  他反而被我嚇住,連連後退,急道:「你!!你幹什麼?!」

  我腆著臉欺上:「哥兒,你也看出來了,我不是什麼普通侍衛,我和齊王是嫡親的師兄弟,往日裏也是結伴了遊山玩水的,這幾日是跟著將軍也是為了上京見他。我自幼浪蕩,天底下的美人也見著不少……」

  我拉他的手,被他甩開,我再拉:「今天見著你,才知道往日裏看見的都是些下九流不上臺面的貨色。哥兒,你……哎哎哎哎!!別走啊!!你就陪我說幾句話,權當行行好……美人你別走!!就說幾句話,好解了我心裏這癢啊!!」

  我做勢欲強吻,被他一掌推開好遠,只覺得胸口痛的鑽心,肋骨不會斷了吧。

  不會吧!你還真會打人!?美人不都是又嬌羞又脆弱麼?!(貓:「你拿鏡子照照自己!」)你不是應該紅著臉微嗔「相公,不要~~~」然後掩面轉身而逃麼?!

  「你好不要臉!!」他又羞又惱:「齊王怎會有你這種師兄弟!」

  我痛得要死,還要裝痞笑:「好凶啊!好凶啊!你要是嘗了我的好處,可就凶不起來了……哎喲!」

  右邊又吃了個大嘴巴,打得我眼冒金星,這小子暴力傾向太嚴重了!豁出去了,我鬼哭狼嚎,手腳並用,扯著他不放:「哥兒你這烈性子好叫人愛煞,你就行行好跟了我吧……哎喲!」

  左邊臉也挨上了。我要被你打死了啦嗚嗚嗚嗚~~~~~(貓:「你活該!」)

  我還能強笑,他終於先敗下陣來,掙開我,紅著臉喘了半天氣,再賞我一腳,扭頭便走。

  (貓:「領導!你沒事吧!?領導?……我謹代表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市紀委、軍分區六套領導班子向您的家屬致以誠摯的問候和深切的哀悼……啊啊啊啊~~~~又來了~~~~~~」)

  痛啊!痛啊!我頭痛,臉痛,胸口痛,胳膊痛,手痛,腿痛,腳痛……史景生!!

  我算是白白同情你了!你就乖乖餵魚去吧!(貓:「明明是你自己送上去讓他打的。」)

  

  我鼻青臉腫回房,倒頭就睡。第二天整個人都發泡般青腫起來,稍微動一下就嗷嗷叫。趙瑞嵐急得要命,大夫郎中圍了我一圈。

  文之賢強忍著笑,拿銅鏡給我。

  我本來屬於那種「每日照鏡兩次,每次五秒」的人物,來到這個時空後第一次仔仔細細觀察自己,看到的竟是個豬頭。

  

二一、兩面不是人?

  我哼哼唧唧躺了兩天,只告訴人是摔的。文之賢笑道:「你倒摔的均勻。」

  但事後證明,我犯了極大的錯誤。千算萬算,算漏了史景生比我想像的還要缺心眼。

  妻妾、男寵等等都屬於內眷,本應該是最最臉皮薄的。君不見戲文裏他們不幸被輕辱後,投繯者有之,跳井者有之,服毒者有之,最不濟的也要羞憤哭泣,避而遠之。偏偏就沒有哪個像史景生天天追著我這登徒子跑的。

  可苦了我。

  不管是躲在書房、客廳、花園,還是廚房、廁所、馬廄,他總有本事找到,然後揮著拳頭向我衝來。可憐我舊痕未去又添新傷,每天只扯著嗓子喊救命。

  不得以,只好緊跟趙瑞嵐(死也沒想到用這種方式接近領導啊!),一有風吹草動,立刻龜縮在案,不見蹤影。

  偏偏自我們出了蘇州,一路上都借住各地府衙,經史景生這麼一鬧,江南上上下下的官員都知道趙家男妾爭寵,不可開交。

  我一時興起的調戲,本是想叫史景生不願與我見面的,卻歪打正著,反而著了趙瑞嵐的道。

  只好暗罵這笨蛋如此行徑,分明是只求速死。

  又過了幾天,回到金陵,準備即日渡江。金陵府強留不得,只好設宴餞別。我本該隨著趙瑞嵐他們去的,卻睡過了頭。

  眼睛一睜,床頭站著的不是史景生又是誰。

  剛想喊「將軍救我」,他便冷冷言到:「都不在,就咱們倆。」

  慘啊!

  只好故作鎮靜,心裏想打吧打吧,這兩天打得還少麼。

  他卻不動手,只斜眼瞧我,恨道:「你生得副好皮囊,品德脾性卻是極差。」

  我諂笑:「可惜天下至寶,惟有美色為第一,如果真美色,就算爛了裏子,天下人沒有不愛的。公子緣何不愛?」

  他又火大起來,指著我:「真是好不要臉!」氣呼呼在屋裏轉了兩圈,又問:「你到底想幹嗎?」

  我簡直是沒好氣了。還能幹嗎?

  要麼就別搭理我,好叫他們失了理由。(現在肯定是不成了。)

  要麼就乾脆跟了我!

  只要你稍微有點明示暗示,我就能仗著齊王密友的身份在眾官面前向趙瑞嵐要人。那種情況下,他一是不方便拒絕,二是就算拒絕了也不再方便對你下手。一旦回了京城,百里悠再不濟也是個王叔,還保不了你?

  我本就是個唯上是從的人,這次願意冒惹長官不高興的危險來曲線救國,已經是很難得了。你卻傻呼呼非要表現得與我這麼不對付。簡直連讓我救你的機會都不給。

  「跟你?!」他冷哼:「你算什麼。」

  他凝神窗外,看了好久,突然轉過頭來,眼神炯炯:「我此生只愛將軍一個人。」

  唉~~~

  還不是美色為第一,趙瑞嵐那美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把好好的一個魏王奸細騙的暈頭轉向,這就快騙死了,還口口聲聲「只愛他一個」。

  年紀輕輕你當什麼情癡?不過是迷離一夢好辛酸!

  

  翌日渡江,我失眠。

  偷了一瓶酒坐在院中石凳上,身後腳步輕輕,原來是文之賢。

  「文先生。」

  他微笑:「叫我之賢就好。小晏好雅興。」

  我舉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懷惜邀之賢共飲。」

  他長衫如雪,一身月光,如仙似畫,卻也冷清。

  他給自己倒杯酒,細看我,突然奸笑,開口就壞了意境:「月下美人,愁眉霧鎖,醉臉霞嬌,可是為了那風流債?」

  才誇你呢,又來調戲我。

  我也淫笑:「清風明月不需一錢買,不如借此良辰美景風流快活?」

  我倆對視,一個比一個笑得下賤,忽然有人喚我。

  回頭一看,趙首長。

  「小晏,你來,我有話說。」

  看到沒?看到沒?同志們啊,這就是黨委單獨談話!!我果然好運氣啊,公推公選,民主表決都給省了,這就要陞官啦!

  大喜,隨他進書房。

  誰知他劈頭就問:「史景生的事,之賢都與你說了?」

  我愕然,又苦笑。

  領導啊,你讓我空歡喜一場也就算了。偏偏又問得這麼開門見山,叫我想裝傻都不成。

  只好敷衍,唯唯。

  他突然綻開一個絕色笑容,眼睛亮若星辰,說:「那你還摻和?」

  我說不出話來,垂手而立。

  「小晏,」他走到面前:「你願意之賢死嗎?」

  嗯?和文之賢有什麼關係?

  「史景生不死,死得就是之賢。魏王安插史景生,第一要務是讓他來殺之賢的,卻一直沒機會下手。」

  不是沒機會,是不願。

  他既然愛你,自然是不肯做任何招你恨的事。殺了文之賢,他如何留在你身邊?

  「如今已快到魏王給他的期限,他也急了,萬一趁我們不備……」趙瑞嵐凝視著我的眼睛,彷彿要看到我心裏去:「你知道之賢是個書生,哪裡敵得過。」

  我也不願文之賢死。只是……

  我楞楞看著燭火跳動,沒忍住,說了句真話:「他還是個孩子。」

  「噗,」趙瑞嵐笑了:「你也不過是個孩子。」

  「又不過……」他突然撩起我的長髮把玩:「也只是看起來像。」

  我真呆住了。

  領導……領導你知不知道這動作叫×騷擾?!

  「那也好,」他竟然把我的頭髮貼到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我趙瑞嵐愛你,就愛在你不像個孩子。」

  又淺笑著把我摟住,在我的耳邊細語:「以後想找人風流快活,不要講那麼大聲,只管來找我。」

 

  二二、豁出去了

  又來了。

  同樣的招數,第二次。先不談對我還有沒有用,首長大舅子你再這麼演下去,就要走上亂倫的不歸路了。

  我扭頭看門口窗外,趙瑞嵐發覺,微笑道:「別看了,史景生不在。」

  不在你演得起勁幹什麼?

  大凡坐辦公室的都有個惡癖,就是見了同事不正經,見了領導假正經。但領導您都親自降貴屈尊不正經了,那我還不如耍個寶逗您開心,以襯托您平易近人、與民同樂。

  我便星眸微張,眼波迷離,媚態橫生,輕啟朱唇:「將軍~~

  趙瑞嵐英眉秀目,萬分憐惜的看我,只三秒,「噗嗤……呵呵呵呵~~

  他鬆了我,捧腹笑得雙肩抖動:「小晏!!……呵呵……你做什麼美人閨怨,兩隻眼睛都還青著呢,呵呵……哈哈~~

  種族偏見吧,就興許你人閨怨,我們熊貓就不讓閨怨啦?

  

  我告辭,回去找文之賢,已不在。獨坐了一會兒,看見史景生提燈走來。

  他看見我,恨恨的,繞道而走。我卻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不放。

  他很是驚訝,我往日躲他像小鬼躲閻王,今天怎麼送上門來。

  「放手!」他冷冷說:「我現在沒空和你囉嗦。」

  「你去哪兒?」

  「跟你無關!」

  「將軍叫你去麼?」

  「……」

  「將軍找你?」

  「你給我放手!!」

  我卻鐵了心不放:「你聽我一句話。」

  他大概從沒有見過我這麼認真的神情,竟楞住了。

  「明天一天,都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現在還沒想到救你的方法,但只要你在我身邊,讓他們沒有下手機會,我總能想出主意。

  「……」

  「哎喲!」

  ……

  是我表達有問題麼?可是我實在不能明說啊!

  只好又腫了半邊臉,悻悻得看著那傻孩子氣呼呼離去。

  

  第二天我蔫了。蔫蔫起床,中午蔫蔫上船,蔫蔫看江舟如畫,蔫蔫睡過去。

  醒來天色大晚,聽到觥籌交錯、唱應贈答,蔫蔫去看,又是盛宴。原來是幾個地方督軍為表忠心,帶了一群教坊女子,專程護送我們過江。

  一干將領,依紅偎綠淺斟低唱。史景生坐在趙瑞嵐身邊,香腮微紅,笑意盈盈。有人向趙瑞嵐敬酒,趙推脫不喝,史景生竟通通擋下,一飲而盡。我大約只站了五分鐘,他便灌下十幾杯。

  我心裏著急,暗罵笨蛋笨蛋,今天人證俱全,天時地利,你喝醉之刻也就是你送命之時,還喝,還喝,別喝了!

  想了想,回房拿了我的佩刀,掛在腰間,進艙房假裝倒酒奉茶,密切觀察。

  又過了好一會兒,將官們漸漸鬧得不像話起來。突然趙瑞嵐攜兩個侍衛起身,裝做不勝酒力,要去吹風,在門口被那些督軍們好一陣拉扯,還是出了門去。

  我心裏咯噔一下,也準備跟上,不想有個癡子一般的軍官,樓著我直喊美人兒要親,拉又拉不開,推又推不動,好一陣耽擱。眼看著史景生搖搖晃晃站起來,問人說將軍呢,答說在船頭,這傻子便真的自投羅網去了。

  我一腳踢開那軍官,緊跟著他。

  他畢竟喝高了,我幾步便追上,扯住了。他定睛一看是我,正要惱怒。我卻在極短時間內前後觀察,確信船側甲板上除了我們別無他人,心裏暗道一聲好運氣,便手起刀落,在自己前胸從左上到右下劃了一刀。

  史景生驚呆了。

  我扔刀,注意刀柄向著他,我殺豬一般嚎叫起來。

  「啊啊啊啊~~~~~~~~~史公子!!你做什麼?!!」

  嗓門太大,馬上便聽到嘈雜的腳步聲。

  跑在第一個的竟是趙瑞嵐,他看到我的一瞬間,臉上血色盡褪;摟著我時,我感覺到他彷彿在不可抑制的顫抖。

  我鮮血淋漓,聲淚(痛的)俱下,看到已被人團團圍住,便開始控訴:「我……我本想出來換班巡視……咳咳……不想遇到史公子,他竟……咳咳咳咳……」

  史景生終於反應過來,聲嘶力竭大喊:「你胡說!!你胡說!!不是我!!!」

  「史公子……你……咳咳!」哇塞,吐血哦,太痛不小心咬到舌頭了。

  我這副倒楣樣子太有震撼力了,太有說服力了,眾人喧嘩起來。

  「竟敢傷了將軍侍衛,真是膽大包天!」

  「打死這臭小子!」

  「將軍!此人當速速嚴懲!」

  「……」

  幾乎人人都知道史景生最近和我過不去,偏偏他脾氣壞,人緣差,地位又不過是個男寵,這傷人兇手的罪名便順理成章被安到了他的頭上。

  不管他是如何辯駁「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都顯得那麼蒼白。

  終於有個還算明理的地方督軍說:「將軍,請將此人交給我們羈押,明日上了岸,再處治不遲。」

  羈押好,一羈押至少今天他就死不掉。

  趙瑞嵐卻彷彿失了主意,只會抱著我發抖,又抱得太緊,緊的讓我覺得他在絞被單。我哭哭啼啼:首長,我本來只要失血200CC,被你一抱,就要失400CC了。

  這時文之賢急急提醒:「將軍,速速讓下官帶小晏去療傷。」

  他才一言不發抱著我猛得站起來,分開眾人,迅速衝向他的臥房。

  我聽到文之賢在身後對那督軍說:「就照你的辦。」

  後來……

  貓:「後來呢?」

  晏:「後來我也不知道。我痛死了,乾脆就暈了。」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黃昏,已經下了船,不知道是在哪個大宅子裏。

  傷口包紮得相當完美,但是一動便痛的鑽心。

  我口渴,喊:「水啊水!之賢!文之賢!我要喝水!」

  聽見茶壺水聲,一掀帳子,把杯子湊到我嘴邊,卻是趙瑞嵐。

  我尷尬一笑,喝水,卻又扯到傷口,痛的直抽氣。

  趙瑞嵐眼下有淡青:「之賢替你熬藥去了。」突然又撲哧一笑:「小晏,你幾天用的藥,我們三年都趕不上。」

  怪我嗎?還不都是那史景生。

  啊!

  史景生呢?!

  「你想問史景生嗎?」趙瑞嵐淺笑盈盈,突然又做無厘頭舉動,脫鞋上床來了!

  他貼著我側躺,把我摟在懷裏,動作輕柔,小心地不觸到我的傷口。

  對妹夫的×騷擾是一次比一次嚴重啊!一定要掙開以挽救這失足青年!

  但我怕痛,只好挺屍,隨他去。

  「小晏,」他耳語:「你平日從不帶刀,怎麼昨天就想起要帶呢?」

  「昨天龍蛇混雜,要保護將軍。」

  「呵呵~~小騙子。」

  他竟突然輕輕咬我的耳垂,癢死了,我唰的紅了臉。

  「小騙子,」他吐氣如蘭:「你知道嗎,史景生其實是個左撇子,他砍的傷口,與你的恰恰相反。」

 

  二三、本章是二二續

  各位領導,同志們,朋友們:你們要是被人毆打時(關鍵打的還是臉),會注意觀察他是先出左手還是先出右手麼?

  所以,怎麼能怪我。

  我祭出龜息神功,不管趙瑞嵐怎麼摸我,拍我,掐我,哄我,就是一言不發雙目緊閉裝睡。現在可不能說話,一開口就是呈堂證供。

  過會兒,趙瑞嵐低低笑起來:「又困啦?好,那我先出去。」

  我聽到他下床,穿鞋,走路,帶上門,腳步聲走遠,才輕呼口氣:首長難纏,下面人不好做喲。

  睜眼,就看見史景生。

  我嚇一跳:「你怎麼進來的?」

  他指指門外:「我就站在門口,他讓我進來的。」

  他向我走過來,臉色蒼白,腳步有些踉蹌,白麻衣裳的下擺隱隱有血跡。

  我笑道:「喲喲喲!史大公子這不是挨軍棍了吧?部隊效率就是高啊!可總算有人幫我出了口惡氣啦!」

  他一瞪眼,神情像個潑辣的小媳婦。

  我嚇得一縮,傷口又痛:「今天算了,等我傷好了你再討回來也不遲。」

  他站在床頭拽拽的說:「我背上腿上痛得很,又不能坐。你往裏挪挪,給個地方我趴。」

  我真是魅力大,人人都往我床上爬。

  許久沒人說話,我都幾乎真要睡著了,他才悶悶開口:「為什麼?」

  「嗯?」

  「別裝傻!」他猛的抬頭:「為什麼救我?」

  「你都知道啦?」

  「文軍師說的。」

  「什麼時候?」

  「我受刑,他進來讓人別打了。給我上藥的時候說的。」

  「你應該要打多少?」

  「二十棍。」

  「他什麼時候進去阻止的?」

  「嗯~~不記得了,我那時都打糊塗了。反正他發挺大火的,說將軍的人我們自會處治,你們簡直是膽大妄為什麼的,哎呀,我以前從不知道他原來是個好人。」

  ……

  你這個二百五!要打你的就是他!!

  他文之賢是什麼貨色我還不清楚?傾巧狡猾,滿肚子壞水。他幸災樂禍在外面喜滋滋看了半天,打到第十九棍了,又進去裝好人。

  「你傷口痛嗎?」

  「你挨一刀試試!」

  「我挨過,也傷過人。就是沒見過像你這樣自己傷自己的。」他幽幽看我:「你真古怪。」

  我苦笑:「當時只不過要鬧大動靜而已,我本來是想砍你的。」

  「那為什麼又不了?」

  「誰知道那群督軍裏有沒有魏王的爪牙。牽一機動全發,將軍黨不能冒這個險。」

  他把頭埋在枕頭裏,沈默半天,才說:「魏王他只是叫我來殺文軍師,從沒讓我來竊取軍報,我也不知道他要篡位。」

  我知道,你不過是用來吸引眼球的,真正的奸細應該另有其人,而且埋藏更深。

  「太皇太后救過家父,我本來是想報皇家恩情的,卻不知道魏王狼子野心,否則我定然不饒!」

  這個麼,我還覺得趙瑞嵐比較可能篡位呢。一是據說他勇猛善戰,功勳卓著,又是國家高官,軍權在握,早已擁有操縱廢立的能力。二是他年輕而為人機巧,心計深沈,智慧非凡。三是據我觀察,他身邊有一批肯兩肋插刀的部屬。尤其重要的是,這些跟著他混飯吃的人(包括我),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只有他的富貴,才能成就我們的功名利祿。

  所以話不要說得太滿,他日萬一我幫趙瑞嵐篡位,你就饒了我吧。

  房門響,史景生轉頭去看:「文軍師。」

  文之賢端著藥笑嘻嘻湊上來:「你倆感情不錯啊~~

  我說:「嘿嘿,我溫香軟玉在懷,你嫉妒啦,那就讓給你啊。」

  「喲!得了吧,那可得挨一刀,我就免了吧。」

  他隔著史景生給我餵藥,看我皺眉苦咽,他倆相視一笑:「景生你沒瞧見他那傷,血倒出了不少,偏偏又長又淺。」

  我指著史景生:「他力道掌握得好。」

  「呸!」史景生笑罵:「要真是我,早就給你戳個透明窟窿了!」

  我死不承認,突然想起來:「史景生的事,將軍怎麼說?」

  文之賢絞了塊布巾,給我擦臉:「將軍說看了小晏的面子,算了。」

  是我那400CCA型血的面子大,還是趙瑞嵐另有所圖?

  「那你以後怎麼打算?」

  史景生默然。

  我看看文之賢,他笑瞇瞇不說話。心裏暗罵:這死狐狸,冤家都讓我來做。

  我想了想,還是說:「你回去也是個死,不如先跟著我們進京。到時看看能不能先在百里悠身邊呆著。魏王對自己不問政事的親兄弟,總不至於。」

  史景生楞楞的,眼中像是慢慢有霧氣聚集,又突然埋下頭去,輕輕說:「……好,我跟著你。」

  唉~~~你早說這句話,我犯得著吃苦頭麼。人啊,就是這麼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放心吧,我到時才不會把你交給百里悠。

  毛澤東同志教育我們:「政治路線確定之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我的路線就是要當官,當大官,而你將是我第一個骨幹(雖然你有點傻)。我老人家要不是看你是魏王那邊的人,才不會挨一刀來網羅你.此去京城路途漫漫,我有的是時間一步一步把你牢牢抓在手心。

  

  歇了兩日出發,我和史景生是傷員,同乘一輛馬車。

  「史景生,我渴了。」

  「景言,時景言。」他遞水過來:「我的真名。從今往後,世間就再沒有史景生這個人了。」

  「哦,景言。」

  我看了許久風景,突然問:「景言,……你還愛他麼?」

  「愛……」他低頭。

  唉~~癡子!他是你了不得的前世債,脫不得的苦海麼?你要怎樣才能學乖?

  「但是,」他抬頭,櫻唇輕啟,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來:「這是我愛他的最後一個時辰。從下個時辰起,我心裏便只裝得下你晏懷惜一個!」

  ……

  小同志,雖說做思想工作要耐心細緻,但我怎能不青筋直暴:革命同志間的感情應該是純潔滴,你不要動不動就表白好不好?!

 

  二四、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最近我心情開朗,通體舒暢。

  先不談那長度、寬度、深度都經過精確計算的刀傷,只一個多禮拜就漸漸恢復。

  (貓,小小聲:「根本就是破了塊皮麼。」)

  也不談時景言真是個好孩子,手腳勤快,隨叫隨到,充分履行了他「心裡只有你一個」的諾言。當然,關於他動不動就往我身上蹭,作小鳥依小小鳥狀這件事,還是需要批評教育的。

  心情好關鍵就是——在下已經一天、一天、一天天的離我那夢中仙子、天上神仙的趙小姐越來越近了也~~~

  我要對她怎麼說呢?

  「小姐,我摯愛你(哥哥的權勢),我晏懷惜願一生一世守在你(哥哥的權勢)身邊,不離不棄!」

  「小姐,若是能與所愛之人長相廝守,入贅又算得了什麼呢?」

  「夫人,今天出門,那些達官貴人都笑話我家境貧寒,又無一官半職,就是個吃軟飯的,嗚嗚嗚~~~我好自卑哦~~

  「夫人,他們又羞辱我官小俸祿少,就是靠大舅子養活,嗚嗚嗚~~~好傷人自尊哦~~~

  ……

  ……

  「小晏!」

  「小晏?」

  「晏懷惜?!」

  「哎!」我驚一跳:「幹什麼?」

  景言放大的臉就在我面前:「你已經持續不斷奸笑有半個時辰了!」

  「喔,是麼?」我摸臉。

  人在得知自己快升職之前,總是很難控制面部表情。

  「頭梳好了。」他說:「你這人真笨,怎麼就不會梳頭呢?」

  「我會梳啊,就是梳不正髮髻而已。」

  「笨,髮髻不就是……」

  「因為他的腦子拐了十八九個彎,不知道怎麼長的,叫他如何梳得正?」文之賢斜倚在馬車上,伸過一個頭,壞笑著說。

  「嘿嘿~~之賢兄。」我狡猾的笑。

  「呵呵~~懷惜兄。」他奸刁的笑。

  「嘿嘿呵呵哼哼哈哈哈~~~

  「小晏,文軍師,你們在幹嗎啊?」景言迷惑不解。

  「噢!」文之賢一拍腦袋:「忘了正事!」

  他湊到我耳邊:「晏侍衛,我可是來幫你的,將軍從毫州府衙回來了。」

  我緊緊和他握手:「好兄弟!」

  忙下車,景言哎哎叫起來:「小晏你這是去哪兒啊?」

  我不理他,發足狂奔——去洗馬。

  想接近領導,除了每天爭取在他面前晃一圈之外,更要在特殊時刻(如大病初癒)表現出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工作態度,當然還要爭取被他看見。

  那奔馳,哦不,白馬,叫照夜白的,還是和我很不對付。

  (晏,怒:「白馬都叫照夜白麼?!」)

  (貓,怯怯:「小白?白白?雪兒?小雪球?……」)

  (晏:「……算了,還叫照夜白吧。」)

  那照夜白,栓在樹下,趾高氣昂,睥睨一世。我一看就火大:這破馬,都不知道謙虛謹慎為何物。

  它看我也火大,嘶聲連連,又踢又咬。我敏捷避開,大怒,臭小子我要不是看你是首長的馬,早就給你畫花了!

  (貓:「你已經畫花過了。」)

  它畢竟被栓著行動不便,鬧騰了一會兒便安靜下來。我親熱的拍拍它的肩,好同志,都是自己人,相煎何太急麼。

  我有一搭沒一搭洗馬,趙瑞嵐果然來了。

  「小晏,你身子剛好,還不回去躺著。」

  我剛想拍馬屁表忠心,他騷擾妹夫的惡疾又復發了。

  但是美人啊,你抱就抱,摸就摸,親就親吧,可不可以不要咬啊?

  我錯了,不該搶你的男寵,我回去和景言商量商量,看他還願不願跟你;或者到京城我立刻幫你重找一個。你眉目清明是好的,你含情脈脈看我就不好了。別打我主意,男寵不是官,我沒興趣當。

  (貓,怒:「我是作者!我管你有沒有興趣!……領導我錯了!你先把刀放下!……嗚~~~~」)

  文之賢老狐狸抱著手遠遠的看,我眼淚汪汪無聲求救。老狐狸立刻裝近視眼,晃啊晃啊走掉。

  我大惱,用力拍了照夜白一下。它本來靜靜吃草,嚇得跳起來,趙瑞嵐忙抱著我退幾步,又鬆了我去安撫它。

  「將軍,文軍師好像有急事找我,我先過去一下。」

  我來了!姓文的你這琉璃球!我讓你圓滑!

  文之賢見我,笑道:「你不在將軍身邊獻慇勤,找我幹什麼?」

  我說:「你是將軍眼前紅人,我自然也要伺候著。」

  「哎喲,使不得,我見了你就頭痛,還是免了吧。」

  我諂笑:「反正我見了你不頭痛,來來來,卑職幫大人您捏捏腿。」

  他頓了頓,指著我身後說:「你見了頭痛的人來了。」

  嗯?

  我回頭一看,官道上塵土飛揚連滾帶爬衝來一匹馬,上面那人不是百里悠又是誰!

  「小晏~~~~~~~~~親親~~~~~~~~~~~~

  ……

  我的頭……果然……痛起來。

  「小晏~~~~~~~~~乖乖~~~~~~~~~~~~我來了~~~~~~~~~~~~~~~~

  他翻身下馬,急跑幾步,伸手要抱,我面前人影一閃,他抱了景言滿懷。

  「小晏~~~~~~~」他陶醉的、肉麻的、顫抖的、呻吟的蹭啊,蹭啊,蹭啊,「嗯?你是誰?!」

  他瞪大原本就圓溜溜的眼:「小晏,他是誰?」

  我只好介紹:「百里悠,這位是時景言;景言,這位是齊王百里悠。」

  他倆一對視線,空中噼裡啪啦電光四射。

  突然,百里悠轉頭大喊:「晏懷惜!你另結新歡啦!!」

  我掩面奔逃,這十三點太、太、太、太、太丟臉了~~

  「晏懷惜!你對我始亂終棄啦~~~~

  我無語繼續奔逃,百里悠追上,我忙給景言使眼色,他便傻呼呼來攔。

  「啊!!你竟敢攔我!?好啊!小晏給你撐腰是不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是不是?我今天非讓你哭不可!!」

  百里悠磨刀霍霍,準備幹架。景言也火了,擼袖子,說:「來啊!你來啊!齊王有什麼了不起!」

  我只好奔逃回去,景言屬於武林高手級別,但百里悠的功夫只夠殺殺狗。

  「小晏~~,」百里悠熱淚盈眶:「你果然還是在乎我的。」

  我拉拉他,背過景言耳語:「百里悠,他是趙瑞嵐的人(以前),人就一根筋,你別和他計較。明白了麼?」

  「嗯。」

  又走道景言身邊,又耳語:「景言,齊王自幼長在深宮,人有點糊塗,你別跟他一般見識。明白了麼?」

  「嗯。」

  他倆看對方眼神都有了一絲同情:多可憐,長的清清秀秀,可惜是個傻子。

  我的偏頭痛啊,一抽、一抽痛:「你們慢聊,將軍找我呢。」

  「小晏,什麼事啊,我也去。」

  「齊王不必去了,」文之賢說:「將軍和我們有些公事商量。」

  百里悠還想說話,這時官道上又來了一大群人馬,個個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為首的武官策馬走近,開言說:「齊王……呼呼……您跑得那麼快,叫咱們好生追趕!」

  我和文之賢互看一眼,腳底摸油,速撤。

  「風流債喲~~風流債!」文之賢涼涼的笑。

  我歎氣,頭痛死了!

  夫人~~~~~~~~~救我~~~~~~~~~~~~~

 

  二五、進京啦

 

  我在溪邊陪文之賢坐了一會兒,回去看看情況,幾乎要幸災樂禍。

  百里悠果然青著眼圈,掛著兩道鼻血氣呼呼縮在馬肚子下面,他帶來的侍衛也是個個掛綵,而景言早已不見蹤影。

  景言只要認準了主人,其他的,管你是不是天皇老子,逮誰咬誰。

  我蹲下來,用袖子給百里悠擦鼻血:「誰讓你撩撥他,吃苦頭了吧。」

  「小晏~百里悠幾乎有哭腔了:「他是誰啊?說不到兩句就開打,打完了就逃跑。」

  「趙瑞嵐的手下。」

  「那幹嗎跟著你啊?」

  「因為我覺得趙瑞嵐對他不好,就搶過來了。」

  「哎喲!你要他幹嗎啊?看那脾氣爆的!」

  「因為他是心地最乾淨的人。你對他好,他便愛你;對他不好,他便打你。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從來都是直來直去,沒有糾纏不清、拐彎抹角。」

  因為我在景言面前說話,不用思來想去的考慮,即使偶爾說錯話,也不會被抓了把柄。

  因為那些位高權重者殺人如踩蟻,景言越是純淨善良,生存就越是艱難。

  因為景言空有一身武藝,在權勢傾軋中卻完全不知道如何自保。

  所以我不得不成為他的朋友。

  ……

  「小晏。」

  「嗯?」

  「你傷心什麼?」

  「放屁!」

  我老人家至多是小小的同情。

  「你快起來!堂堂一個齊王,被人打得灰頭土臉躲在馬肚子下面,還嫌笑話的人不多麼?」

  「我不是齊王,貧道雲遊四海,道號清虛。」百里悠桃花眼一閃,又嬉皮笑臉起來。

  百里悠同志,人格是分裂滴~~

  「小晏,趙瑞嵐老妖怪呢?」

  「在溪邊。」

  「嘿嘿~~嘿嘿~~百里悠拉著我的手,抖著肩膀笑得狡猾狡猾滴:「我有好消息告訴他哦~~

  「嗯?什麼?」

  「我、不、告、訴、你,……小晏,你的手真好看,花柔玉軟的,宮裡的妃子怕是也不如。」

  「因為我懶,不幹活。」

  「不是,」他笑道:「因為你本來就是天底下最仙肌玉骨的美人兒。」

  ……(肉麻中)

  我抬起手,正過來反過去看,白皙、纖長、細膩,是很漂亮。

  但是,再美的手,日後恐怕也是要用來殺人的。

  「老妖怪!!」百里悠蹦蹦跳跳:「我來接你回京啦!」

  趙瑞嵐半躺在樹下,一臉溫柔笑意,眼神清澈,嘴角春意融融:「聽說這幾天齊王在宮裡鬧得天翻地覆,我想著也該快來了吧。」

  「你一向耳目眾多,」百里悠挨著他坐下:「那你已經知道我給你帶來一好一壞兩個消息了吧?」

  「這我倒不知道。」趙瑞嵐優雅的伸展了一下身子,庸懶躺下,微微一笑,艷光逼人。

  越美麗,越危險,這令人戰慄的貴公子就是典型。

  「那我就告訴你,嘿嘿~~~要聽哪一個?」

  「壞的。」

  「壞的就是遼軍南下了。」

  「這個,瀛州守將派人報過,據說遼軍久攻瀛州不下,傷亡過半,正繞道雷州南侵。」

  「等等!」我舉手:「遼軍?契丹?耶律阿保機?」

  「不是,耶律大保押。」

  ……

  同志們,架空,架空。

  「真沒勁!!你老是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你到底有多少探子?」

  「這是軍報,我當然知道。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百里悠雀躍著:「你終於要去打仗了,小晏又可以陪著我啦哈哈哈哈~~小晏,我聽說天竺風情獨特,咱們去那邊玩一圈怎樣?」

  天竺?

  我腦中浮現這樣一個情景:

  百里悠十三點兮兮抗著一根棍子牽著照夜白在前面走,後面傻呼呼跟著的是挑擔的景言,最後是那百里悠的侍衛,我則騎在馬上不停嘀嘀咕咕、唸唸叨叨。

  突然祥雲朵朵,太皇太后腳踩蓮花座,手持楊柳淨瓶,儀態萬方,左太監,右宮女,從天而降,說:「悠悠,小心肝,又缺錢花了嗎?」

  我一口鮮血噴出~~~

  「百里悠~~~~

  「小晏!小晏你怎麼了?!」

  我覺得我心脈俱損,很是受了點內傷,便賴在馬車裡幾天不肯出來。

  外面百里悠和景言吵起來了。

  百里悠叫道:「你算小晏的什麼人啊?!我告訴你,我和小晏是一吻定過情的!」

  我無語。

  景言很是安靜了一陣子,突然聽到很響的「吧唧」一聲,接著景言說:「我也親過你了,那又怎麼樣?!」

  換百里悠安靜了,然後聲音響徹雲霄:「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第五十九次初吻啊~~~淫蟲!色狼!你還我初吻來啊~~~

  ……

  景言,乖孩子,你把他打死吧……

  有人掀開門簾,是趙瑞嵐:「小晏,出來吧,京城到了。」

  哦?

  我趕忙探出頭去,哎呀,我剛才睡得迷迷糊糊,都不知道已經進了城。回過頭看,城門已經漸遠,還能看到上書三個大字「延興門」。

  夫人,我來了。

  我為了和你相遇,穿越時空,千里迢迢,來了。

  此城竟比揚州蘇州熱鬧十倍。屋宇雄壯,門面廣闊,似乎處處體現著巍峨凝重、金碧輝煌的赫赫皇儀,偏偏又有流水潺潺,長橋臥波,繁花如錦,不失清幽和歡娛。四時不絕的江淮舟船,柳陌花巷裡的叫賣吆喝,茶坊酒肆裡的絲竹管弦,繁榮、富庶、奢華。

  「我們去哪兒?」

  「太后急著要見我,我們先進宮。」

  太后,政治局常委,國家總理,今天開眼界了。

  皇宮這種地方,不管多奢華,就算奢華到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價值萬貫,仍是天底下最黑暗、冷酷、骯髒、無奈、叫人沉淪喪志的牢獄。

  百里悠先回太皇太后宮裡,我隨著趙瑞嵐、文之賢去見太后。

  眼前的太后非常年輕,可能只有二十四五。這樣一個美麗的而柔弱的女孩子,幾乎站在權力的金字塔頂端,是何等叫後宮佳麗、冷宮黜妃、白頭宮女嫉妒得發狂。

  但是她雖然力不從心,仍要被迫承擔起一國朝政,百姓民生的重任。她心裡,又是何等的惶恐不安、忐忑不寧呢。

  所以她一見趙瑞嵐,就摒退左右,只留了幾個心腹,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急急說話。

  「將軍,魏王他……遼兵……」

  「別急,別怕,慢慢說。」

  「我……」她委屈拭淚,輕輕啜泣:「我真不該攝什麼政……但先帝駕崩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七叔勢力太大,朝中根基又厚,緋兒卻只有幾歲,我這個母親不幫他他就完全沒個依靠了……我……」

  「太后,別哭,這世上不是還有太皇太后,還有小十九,還有我嘛。」

  「嗯……」

  哎呀~~真不錯哎~~!國家總理,政府首腦都對你言聽計從。趙瑞嵐,他日我嫁了你妹妹,少說也給我弄個政治局候補委員當當。

  這時太后突然猶豫地看了我和文之賢一眼。我倆立刻會意,迅速告退。

  商量了一下,不知道他們要談多久,先回將軍府打理。

  我在府裡等了好久,趙瑞嵐回來已經是晚上,想必是被太后留下吃飯了。他說先回房稍微梳洗,吩咐文之賢和我在書房等他。

  書房佈置的簡單而清雅,趙瑞嵐這個人,其實很有品位的。牆上有幾幅山水,我辨認了半天,也沒和腦中的哪位名家對上號。

  「這位仕女圖是出自哪位大師之手?」我指著一副人物畫問。

  文之賢啜口茶:「出自將軍手。」

  「咦~~~~~趙瑞嵐!?

  原來他也有想女人的時候,我促狹的笑起來。

  「那這位是誰家小姐啊?」

  「那就是將軍的妹妹,趙小姐,閨名紫薇。」

  紫薇?

  「她的丫鬟叫小燕子?」

  「啊?」

  「……當我沒問。」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美人~~~~~~原來就是你啊~~~~~~

  你的夫君來看你來了~~~你再耐心等一等,夫君我馬上就和你共結鸞儔,比翼雙飛哦~~~

  我意淫半晌,轉頭問:「趙小姐真乃天仙化人,不知我何時才有幸一見。」

  「咦?」文之賢詫異:「你已經見過了啊,趙小姐不就是太后嗎?!」

  ……

  「什麼!!??」我跳起來:「什麼?!趙瑞嵐不是說他的手帕是『閨中之妹』繡的麼??」

  「對啊,六年前的確還是『閨中』啊。」

  ……

  ……

  ……

  ……

  我知道她為什麼叫紫薇了

  這是瓊瑤劇,瓊瑤劇,瓊瑤劇,瓊瑤劇……(碎碎念)

  蒼天啊~~~我真的好心痛好心痛好心痛好心痛好心痛哦~~~現實真的好殘忍好殘忍好殘忍好殘忍好殘忍哦~~~我唯一和平演變的希望好遙遠好遙遠好遙遠好遙遠好遙遠哦~~~~天空突然變的好黑暗好黑暗好黑暗好黑暗好黑暗哦~~~~

  ……

  「小晏!!!」

  「小晏你怎麼啦!?」

  我暈過去前扶著那個衝進來的模糊人影顫巍巍說:「趙瑞嵐……什麼時候打仗啊?我要為國殺敵……建功立業~~~~

 

  做該做的事吧!

 

  貓:「各位領導,我們晏領導系統崩潰了,但更新時間又到了,所以由本貓暫時代替。話說我們領導暈倒後,趙首長發揚國際共產主義互幫互助的大無畏精神,將他拎回房休息……各位領導請隨我的鏡頭來……來……來……首長!!!你不要趁火打劫啊!!」

  趙瑞嵐眼裡寒光閃過,貓抖抖抖抖抖抖~~

  「嗚嗚~~~首長,您德高望重,也要替我們這些基層同志想一想麼。嗚嗚~~你又不是不瞭解我們領導,他越想害人臉上便笑得越甜。首長你都沒看到他最近對我笑得有多燦爛,我今天要護不住他的貞操,明天……明天我就要被迫害致死了啦~~~~~~~~~~

  趙瑞嵐俊眉一挑:「之賢,你帶這隻貓到帳房去支銀子,給現銀。」

  ……

  「嗚嗚嗚~~~我就知道還是首長疼我。首長說得對,我們領導一男人要貞操做什麼。您請便,啊,請便!我先告辭,啊,告辭。」

  一隻貓奸笑走遠,又突然想起一事,回頭高喊:「晏領導!我忘了告訴你,你這個侍衛是有品階的,你其實已經是官了!你醒醒好伺候首長啊!」

  「品階?!官?!」我聽到敏感詞彙,雙目猛睜。

  「嗯,九品。」趙瑞嵐微笑著說。

  趙瑞嵐,你怎麼又躺在我身邊。

  夢魘,我一定還在夢魘中。

  爾康~~~幫我倒杯水~~~,嗚嗚嗚~~~

  歎紅顏薄命前生就

  美滿姻緣付東流

  薄倖冤家音信無有

  啼花泣月在暗裡添愁

  枕邊淚呀共那階前雨

  隔著窗兒點滴不休

  山上復有山

  何日裡大刀環

  那欲化望妻石一片

  要寄回文隻字難

  總有這角枕錦衾明似綺

  只怕那孤眠不抵半床寒……

  (趙:「他唱什麼?」)

  (貓,汗:「《杜十娘》,哦不,是《杜十郎》。」)

  嗚嗚嗚~~~對了!我是幾品來著?

  「晏懷惜,醒了沒有?」

  我眨眨眼:「我是幾品官?」

  趙瑞嵐仍是出塵的美貌,儒雅貴氣的淺笑:「可總算是恢復了,你是九品侍衛。」

  九品?迅速換算——副科級。

  唉~~~~~~~虧喲~~~~~~~~

  人家穿越都是過來當皇帝啊,王爺啊,高官啊,王妃啊什麼的。偏偏好不容易輪到我穿一回,竟然乾脆利落給我連降兩級!!現在連唯一的捷徑也……也……

  「你做我的人,我今天就給你升七品。」

  哎~~七品哦,真不錯,好歹也算縣處級了.

  官場上更流行潛規則:上邊一句暗示,勝過十年苦幹;正常渠道難扶正,非常渠道能提拔;官帽也出售,按價論大小。

  只要做他的人哦,人……

  「什麼人?!」

  「呵呵,還能是什麼人?」他美目一轉。

  同志們,在我國公務員法中明確規定:受賄,就是非法收取他人財物並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而同志們更知道:廣義的賄賂,涵蓋性賄賂。

  趙瑞嵐這種行為,是赤裸裸的、明目張膽的、罪加一等的——索賄!

  「做了就升我的職?」

  「嗯!」他越發笑得得意。

  同志們!像這種時候,越是要立場堅定!

  「那你還磨磨蹭蹭什麼?快脫~!」

  (貓,小小聲:「你這是對領導說話的態度麼?」)

  (晏:「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那幹嗎!?」)

  同志們!根據辯證法原理,男寵和官不是不搭界的,官可以兼職男寵;同樣,男寵也未嘗不能是官。

  所以!

  「脫啊!乾脆點!想讓我上不早說!七品啊,說好了的。」我刷刷刷剝掉外衣,急色鬼一般撲向那傾國美人。

  撲到一半,被美人一手輕輕托住:「誰要被你上?」

  「你啊。」

  「我為什麼要被你上?」

  咦?關於男寵是否一定要在下面這個問題,法律上還存在爭議,所以並沒有明確規定男寵是上還是被上。趙瑞嵐你不要藐視法律嘛。

  「你要上也可以,估計兩個時辰後閻王就會給你個判官當。」

  「……」

  我刷刷刷穿衣服。

  「不許穿。」

  我穿。

  「不許穿。」

  我還穿。

  「你是自己乖乖脫衣服,還是要我過去把你剝光?」

  我抖~

  同志們!看到沒有,他這種行為就是另人不齒的、充滿血腥的、依法應該判決死刑緩期兩年執行並剝奪政治權利終生的——逼賄。

  他逼近、近、近、近,我發抖、抖、抖、抖。

  要不要喊?要不要喊?這種被領導強姦的事,我一點都沒有處理經驗啊!

  撕扯之中,突然屋頂有異響。

  趙瑞嵐立刻把我抄在懷中,閃入角落,側耳傾聽。突然巨響,碎磚斷瓦中夾雜著一個叫百里悠的撲啦啦啦從天而降,屁股著地,平沙落雁,呻吟響震關東。

  景言美人兒施施然從屋頂大洞中跳下,笑容……嗯……清純。

  (晏,感動:「你果然還是經得住考驗的!」)

  (貓:「我是你一手提拔的麼!吃裡爬外也是你教的!」)

  「喲!」趙瑞嵐舉止高貴的掏掏被震麻的耳朵:「齊王現在喜歡半夜掀民宅屋頂的瓦啦。」

  「我沒辦法,」百里悠無辜的聳肩:「你家周圍全是侍衛。」

  他定睛一看,氣得騰騰冒煙:「老妖怪!!!你放開小晏!!!啊啊啊~~~小晏你的衣服都去哪兒啦?!」

  「脫掉了。」我光著膀子解釋說。

  「趙、瑞、嵐!!我和你拼了!!」

  他正張牙舞爪,被景言攔住:「等等!」

  景言問:「雖然我也不喜歡,但我們好像打攪別人的好事了。」

  這孩子,多實在。

  「不不不,不打攪,我正要逃,不做了。」

  「為什麼?」

  (汗~)美人,這種事能問麼?!

  他們三人看我,我只好硬硬頭皮:「我怕痛。」

  「不痛的,將軍技術很好的!」

  ……

  美人,你到底在幫誰啊?

  「小晏~~」百里悠哭喪著臉:「我和老妖怪,你到底選哪個啊?」

  「我選景言。」

  你們有四個人睡一張床的經驗麼?

  趙瑞嵐不讓我走,我不讓景言走,百里悠不肯走。

  結果當然是什麼都做不成,但一晚上我就像在風口浪尖上掙扎,只覺得他們鬥爭無比激烈。迷迷糊糊一會兒被抱過來,一會兒被拉過去,有人上下其手,有人辣手制止,有人練彈指神通,有人就耍十二路大洪拳,有人被踹下床去,有人再百折不撓的爬上來。

  煩不勝煩!!

  只有景言,睡著了像死豬。

  我便緊緊靠著他練武少年修長而柔韌溫暖的身體勉強湊和了一夜。

  第二天我醒了,估計太晚,身邊人一個都不剩。便頂著黑眼圈,飢腸轆轆找吃的,卻看到文之賢。

  老狐狸秀美文雅,閒閒說道:「昨夜在下淺眠,聞得好大動靜,不知何故啊?」

  這賊兮兮的傢伙明知故問。

  我媚笑:「不為何故,乃將軍險些失身於我也。」

  「哦?不知為何行事不成啊?」

  「唉~~~~」我長歎:「在下功力太淺,逼迫不得將軍。」

  「唉~~~」文之賢長歎,非常鄭重的傳道授業:「逼姦乃是兵家大忌,懷惜兄可嘗試藥奸、迷姦法,方成大事也。」

  「何謂藥奸、迷姦?」

  「用春藥,用迷藥也。」

  「你試過?」

  「試過。」

  「試誰?」

  「魏王。」

  ……

  文之賢你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之賢兄。」

  「懷惜兄,何事?」

  「你為何鬼鬼祟祟藏身於廚房水缸之後?」

  「哦」他幽雅的搖搖扇子:「並無他故,乃是魏王登門,現正在前廳與將軍敘話也~~~

 

  二七、百里緣

 

  傳說中的魏王來了,是人都會去看熱鬧。

  一路上看見魏王的侍衛,竟密密麻麻站滿了前廳後院,這牆內牆外,還不知有多少。

  排場那麼大,怪不得文之賢不躲廳堂,只鑽廚房。

  我躥到前廳,隱蔽的好位子又被人佔去了,百里悠和景言正伏在後窗底下偷聽,我也湊過去做壁虎。

  三分鐘後,我沒耐心了。

  社會人有一個特點,地位越高,說話便越是慢條斯理,輕聲細語;那些聲音震天響的,都是因為潛意識裡的自卑和缺乏安全感。

  所以我只覺得裡面有嗡嗡說話聲,卻楞是一個字也聽不清。

  我扯扯百里悠,指指廳堂裡的屏風,意思是我們躲那後面去。

  百里悠連連擺手,悄言:「我七哥會功夫,三丈之內就會被發現。」

  我低聲問:「你聽得見麼?」

  「聽不見。」他一副我只是單純享受竊聽快感的磊落神情。

  「我聽得到,」景言輕輕說。

  「說什麼?」

  「將軍說魏王天潢貴冑……日理萬機仍心繫臣工,實在難得。魏王說咱們都是皇上的臣子……將軍是朝廷棟樑,本該昨日設宴洗塵又恐舟車勞頓什麼的。」

  原來是政敵之間的打機鋒。顏面上親熱客氣,微笑盈盈,其實卻全身倒刺,滿肚子仇情敵意,說的都是大話、空話、假話、毒話。

  我偷偷直起身子,向屋內看去。魏王側對著我,面目不甚清楚。倒是被趙瑞嵐發現了,俊美的臉上微閃過一絲訝意。

  我察言觀色的本事幾乎是與生俱來,立刻學乖,拍拍蹲著的兩個,示意不要聽了,跟我走。

  該聽的就聽,不該聽的就不聽。這樣具體問題需要你表態時,你才能夠推三躲四、裝聾作啞。

  我剛拉起不合作的百里悠,突然一個高亢的聲音喚我:「晏侍衛!你在那兒做什麼!文先生佔著灶坑說什麼也不肯出來,廚子還要做這一大家子人的飯呢!你快去廚房勸勸!」

  是那鍾馗,名叫魯直的。

  真是人如其名。

  我心裡咯噔一聲,文之賢完蛋了。

  果然,魏王猛得站起,朝我們看來。他身軀偉岸,目測至少一米八五;容貌英俊,輪廓分明,似乎有異族血統,一雙眼睛竟然是藍色。他可能比不上趙瑞嵐的頎麗美貌,也做不出趙瑞嵐那收放自如的出塵微笑,但氣勢驚人,絲毫不遜。

  只可惜一個是火,一個是水。

  我想想文之賢老狐狸那雪白粉嫩的小身子骨,暗歎,怪不得,你對付這種人,不用藥怎麼行。

  老狐狸你還真是勇氣可嘉,勇氣可嘉啊。

  他快步走近,穿過廳堂後門站在魯直面前,居高臨下,雙目炯炯,問:「姓文的在哪?」

  魯直心直口快,接話說:「秉魏王,文先生在廚房。」

  魏王抬腳便走。

  我暗呼不好,推一把百里悠,他會意,躍出。

  「七哥!」

  「十九,你怎麼會在將軍府?」

  「我?……呵呵……呵呵。」百里悠打著哈哈,七哥長七哥短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趁機和景言抄近路到廚房,文之賢果然在灶台後面的狹小空間裡蹲著,神情怡然。

  我不免好氣又好笑:「快走!魏王找你來了!」

  「咦!?」他的假道學面具終於撕破:「完了!完了!我難道真要英年早逝?!」

  「少廢話!快出來!」

  「喔!喔!」

  他急急忙忙往外爬,爬到一半,卡住了,掙了掙,出不來。

  面面相覷。

  「你到底怎麼進去的?」

  「唉!悔不該吃那個粽子!」

  我抽死他的心都有。

  「景言!上!」

  景言二話不說架住他的肋下,突然發力,把他硬生生拉出來。老狐狸大概蹭掉塊皮,痛得直抽氣。

  百里悠撐不了多久,耽擱不得,我們匆匆忙忙從廚房後門衝出,只見還有個小小院落,沿著院牆建有一間披屋,是柴房,景言便把他往柴堆裡胡亂一塞。

  這時卻聽到大隊人馬的腳步聲,我和景言來不及撤,只得回去。

  魏王一馬當先,神色很是凌厲。趙瑞嵐慢悠悠跟在後面,看到我,使個眼色,我略一點頭。

  「史景生?你怎麼會在這兒?」魏王驚詫:「姓文的呢?」

  我也驚詫:「大人,您找我?」

  魯直雖然叫了我一聲,但魏王卻沒看見我。

  魏王眼光掃來,銳利的像刺:「你是誰?文之賢呢?」

  「他是家母為子弟們請來的教習先生。」趙瑞嵐接口:「文先生,見過魏王。」

  我誠惶誠恐行禮:「小民文懷惜,參見魏王。」

  「文先生是指你?」

  「啊?」我做靦腆狀:「小民才疏學淺,不過是陪府內幾位表少爺讀書,哪裡稱得上什麼先生。」

  「文先生,你不去教書,到廚房來做什麼?」趙瑞嵐假惺惺問。

  「哦,將軍勿怪。只因表小少爺年幼,這兩天唸書又辛苦了些。今日教習已畢,要史公子與在下陪他捉迷藏。」

  魏王不說話了,只是把一雙殺氣騰騰的天藍色眼睛在我身上轉來轉去,突然一聲冷笑:「趙將軍,看來是一場誤會。擅闖將軍內宅,本王慚愧。」

  趙瑞嵐春風拂面:「魏王說的是哪裡話!倒是卑職疏於管教,叫一點內宅瑣事驚動了魏王,才是過意不去。」

  他故意將「內宅」兩個字咬得很重,我聽出點警告意味來:文之賢現在是我趙瑞嵐的手下,容不得你百里緣指手劃腳。

  「家母日前偶得一株異種蓮花,如今正值開放,花香濃郁,嬌艷動人,不知魏王可有興致移步一賞?」

  「不用了,」魏王笑道:「將軍風雅,本王此生難及,蓮花雖好,只怕俗人掃了將軍雅興。如此,本王不叨擾了,告辭,將軍勿送,勿送。」

  趙瑞嵐馬上做出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急急挽留。魏王連連拱手,堅決要走。兩人一路爭到大門口,又彷彿情深似海般拉扯了好一陣子,我們這才目送著那近百人的大隊伍浩浩蕩蕩離去。

  趙瑞嵐面帶微笑,眼神卻清冷至極,許久,才輕輕開口:「說夠了風涼話就走,倒是逃得快。」

  「皇室貴冑,天資卓絕,閱歷到底非可強致。這不關乎年齡,在於地位和見聞。他的地位無法接觸到末秩微祿的官員兵士,他的見聞限於京畿以內的風土人情。因此,他的風涼話,不聽也罷。」

  我默然。「蓮花呢?」

  「哪有什麼蓮花!他哪會真的去看。之賢呢?」

  我撲哧一笑,解放老狐狸去。

  因臭味相投、惺惺相惜,我救了老狐狸一命,結果地位大升。老狐狸追著我喊恩公啊,再生父母啊,要立長生牌位啊,卻把個魯直整得死去活來,手段陰狠,磐竹難書,讓他斷子絕孫十次都夠。

  我教育景言小朋友,說:「寧可得罪趙瑞嵐,也不可得罪文之賢啊!趙瑞嵐雖毒辣,但事務比較繁忙,騰不出空來整你;文之賢心腸壞,閒工夫多,有的是時間慢慢折騰。」

  景言抬著美麗的小臉耐心聆聽,似懂非懂點點頭,轉身便將我的教誨忘精光,一臉認真,在院子裡刷刷刷練劍。

  此所謂,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眼看著魯直肌肉猛男要崩潰了,好消息(對他來說)終於傳來。趙瑞嵐點二十萬大軍,號稱四十萬,開拔北上,總算轉移了文老狐狸的注意力。

  雖然無趣,還是客觀的向各位領導介紹一下大背景。

  遼這個國家於十年前建國,太祖耶律大保押,漢名俄,雄健勇武,有膽略。

  三十年來,遼以摧枯拉朽之勢將臨近諸部落破的破、滅的滅,佔據了北方大片土地。其疆域似乎比祈朝還要大些。

  至於遼祈之間則一向劍拔弩張。遼每年南下擄掠雖均有收穫,但軍事上的便宜卻從未佔著。

  最近的一次戰爭,是三年前。遼軍入關,以絕對的優勢圍擊趙瑞嵐千騎親軍,但被他突圍而出,會合大軍反擊,逐北百餘里。當時正連旬大雪,遼軍沒有吃的,死者相望於道。其後不敢輕易南下。

  此戰後太祖死,遼皇室兄弟操戈,由太祖第三子即位,稱太宗。但國內仍政局不穩,內戰連連。

  對外戰爭是轉移國內矛盾的最好方式,所以,太宗命大將蕭臘剌糾集十萬大軍,洶洶而來也。

 

  二八、戰場一日

 

  「我就搞不懂了,」文之賢羽扇綸巾,神情悠閒,慢條斯理的說:「將軍要帶你們三個人出征做什麼,兵貴神速,累贅不宜多。」

  景言拔劍。

  「時少俠,我不是說你。少俠武功卓絕,必將屢建奇功。大祈軍幸甚!幸甚!我是說他們兩個,文功武略全無,一個比一個像吃閒飯的。」

  百里悠撩衣,露出腰間玉牌,上書一個「齊」字。

  「殿下,我當然也不是說你。殿下皇室宗親,親赴戰城鼓舞士氣,我軍必將大勝。幸甚!幸甚!我是說某些美人,不在家賞風弄月,顧影自憐,非要跑到這邊疆寒荒之地,還要麻煩人照顧他。」

  我說:「景言,文軍師不想吃瓜了,咱們把剩下的半個分了吧。」

  「等等!」文之賢一邊埋頭啃瓜一邊說:「誰說我不吃了!?」

  「……」

  「不過,」百里悠問:「我們到底在幹嗎啊?」

  「在行軍打仗。」

  「那怎麼還有瓜吃?」

  「小晏讓我去摘的。」景言說。

  「晏侍衛,這就是你不對了。」文之賢正色道:「祈軍仁義之師,不可擾民!」

  「景言你把他扔出去。」

  老狐狸賠笑:「哦!想必是盛朝天威,將士血誠,雷州百姓,紛紛勞軍,故有此瓜!」

  我斜眼看他,他也斜眼看我,幾乎都能聽到對方心聲:

  「死老狐狸!」

  「死小妖怪!」

  我膩歪歪一笑:「之賢兄今日白衣勝雪,風神俊朗,一舉手,一投足,別具風流,清剛絕俗。活脫脫睥睨一世,公瑾當年。」

  他也假惺惺笑起來:「懷惜兄穿得錦衣,著得盔甲,不減人面桃花,美人天成。不過,此乃在下帳房,足下已經流連整整一天,也該……」

  趕我走?我不幹。

  我們行軍十天到了雷州,與遼軍只一河之隔,成鼎足之勢。方圓二、三十里之間,更鼓相聞,旌旗蔽日。在暗沉沉的烏雲下,瀰漫著一片驚心動魄的殺氣。

  殺氣我不怕,壓迫感我也挺享受,關鍵是我走了沒處去。

  趙瑞嵐根本不讓我進房。

  大家都知道首長到地方上巡視,辦公地點要有武警和警衛站崗,這些警備人員也是輪換的;到了晚上,首長的房間隔壁,一般會安排給警衛員住的警衛房。

  這兒也一樣。

  我雖然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好歹也是個九品侍衛。今天晚上輪到魯直和我在首長帳內守夜,隔著屏風,睡的就是趙瑞嵐。

  可我在外面遊蕩了一天後盡興而歸時,趙瑞嵐點著我、百里悠和景言的腦袋一字一頓的說:「劉、關、張,你們桃園三結義去吧。」

  然後就一腳一個,踹出好遠。

  合計合計,就都鑽到文之賢這兒來了。空手不好看,我還特地讓景言偷了一個瓜。

  我說:「文軍師你就別趕了,四個人湊合著睡吧。」

  文之賢壞笑:「你活該!還有你這種侍衛,大人都不要了,自己四處看熱鬧。」

  「我這不叫看熱鬧,我這是勘察地形。」

  「對啊!」百里悠接口說:「順便刺探遼軍軍況。」

  「齊王,」文之賢慢悠悠說:「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帶頭的。你瞞著太皇太后潛入軍中,應該瞭解自己的處境。兩軍交戰,禍福難測,遼軍中有我朝叛將降兵,其中幾個,怕還是認得你的……嘿嘿,萬一哪天你被掛在遼軍的旗桿上,你是要我們撤軍,還是看著你被切成一片片的啊?」

  「哎喲!」百里悠恨恨的:「你這老狐狸說話真不吉利!小晏,我們把他交給七哥!」

  「魏王算什麼,我文之賢還會怕他?!」老狐狸從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很是張狂。

  我看你全世界最怕的就是他。

  我不說話,打了地鋪就睡,景言小朋友脫了外衣鑽到我懷裡。

  文之賢呆呆看:「老母雞帶小雞。」

  我和景言同時跳起來。

  「景言你別給我面子,把他捆紮實了今天連夜送給魏王!」

  誰傻呼呼的願意打仗啊?!我老人家這不是無路可走了嘛!

  眼看著快要到手的老婆,竟突然變成聖母皇太后。我晏懷惜陞官發財的道路,只能靠(渺茫的)戰功來鋪平了。

  正當我們把文狐狸壓在地上準備收拾,魯直的大嗓門又傳來:「文軍師!將軍找你議事!」

  「哦!就來!」

  文狐狸爬起來,拍拍灰,奸奸一笑:「老實人有老實人的好處。」

  「那你還欺負他。」

  「喲!他堂堂一個四品武官,還經不起我那幾小手啦?」

  「咦?!他四品官!!」

  那我為什麼是九品?!

  「他十年前就在將軍身邊。況且,他和你不同,你只是侍衛,而他可以帶兵。」

  我明白了。

  為什麼同是警衛員,他是副部級,我是副科級。排除資歷因素,這就好像是中辦警衛局八局和九局的區別。我是八局,武警編製;他是九局,解放軍編制。鬼都知道地方軍升得沒野戰軍快啊。

  (貓,汗:「好像……不是這麼比法吧……」)

  趙瑞嵐你還不快派我上戰場!

  文之賢看透了我,說:「要一起去嗎?」

  那還用說!

  趙瑞嵐的營帳裡足有十五個人,我隨文之賢見了禮,就立在一旁,看著一群武將謀士爭的面紅耳赤。

  文之賢話不多,問到就答一句,卻字字精闢,切中要害。趙瑞嵐靜靜的,笑容高深莫測。燭光閃爍,長長的睫毛在他的臉上留下跳躍著的陰影,清冷如冬夜寒星般的眼神在眾人身上一個一個慢慢掃過。

  美是極美,但美的可怕。

  眾人許久才發現主帥一言未發,心裡不免有些忐忑,聲音便漸漸小了下去,最後都緘默的向趙瑞嵐行注目禮。

  趙瑞嵐展顏一笑,輕輕說:「好是好,但三年前我都用過。你們還有什麼新主意?」

  眾人默然。

  他突然朝我看來,聲音異常溫柔:「小晏有什麼好主意?」

  咦?我?

  首長!我太感動了,你不會是故意要升我吧,竟然給我個在大家面前一展才華的機會!

  這麼快就要升我當軍事秘書,哎呀,連個心理準備都沒有,首長你太厚道了!

  同志們,這機會太難得了。就好像你的領導要會見外賓,但翻譯意外沒到場,你終於能一現外語水平,從此後領導對你刮目相看那麼難得。

  問題是,問題是,我懂個屁的軍事啊!!

  我和趙瑞嵐大眼瞪小眼……

  大眼瞪小眼……

  大眼瞪小眼……

  伊拉克、布什、穆斯林、加沙地帶……台獨、演習、福建沿海……軍事BBS、頂、灌水、板磚……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上甘嶺……

  「深挖洞,廣積糧。」

  「啊?」

  下一句是什麼?緩稱王?備戰備荒為人民?毛澤東同志你下一句說的是什麼?!

  「怎麼說法?」趙瑞嵐像是饒有興趣。

  「就是說……兩軍交戰,存糧多著勝。軍糧是否充足,直接影響士氣、策略和戰局。所以,請將軍抽拔人手,壯大運糧隊伍。」

  「哦。那挖洞呢?」

  他這是比喻意義,怎麼解釋?

  我閉著眼睛瞎掰:「為了……為了防止敵人焚燒,損失太大,軍糧要分散儲存,妥善保管。」

  「哦~~

  想什麼想!這是被實踐證明過的真理。還想!

  「還有嗎?」他又問。

  還要!?

  毛選啊,毛選啊,毛選啊……

  「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打,敵疲我擾。」

  「這我倒懂了,」趙瑞嵐笑道:「什麼戰法?」

  「游擊戰。」

  「嗯?」

  「就是打一場換一個地方,叫敵人無跡可循。」

  「哦~~

  又想!別問了別問了,往下我只還記得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有趣,有趣……」他笑瞇瞇看我:「小晏,眾將士,你們先退下,我與文先生有話說。」

  我大鬆口氣,連滾帶爬逃得比誰都快。

  果然,不學無術,很危險啊!同志們,學馬列要精,要管用!

  第二天,我的名聲傳遍了整個大祈軍隊。

  我的妙語連珠沒人提起,倒是人人驚異於冷冰冰的趙瑞嵐對我異常溫柔親熱。偏偏我長得似乎又招惹是非了點。將士們提到我,都掩嘴竊笑,一臉曖昧。

  當天,傳說中趙瑞嵐最寵愛的新歡,來自江南某某樓的花魁,落難世家子弟的緋聞主角,我,由於一時智慧的閃光,終於接到了光榮而艱巨的重要任務。

  那就是——挖洞。

 

  二九、挖洞一日

 

  北方六月,大雨過後,碧空如洗。

  我看百里悠,百里悠看景言,景言看我。

  「……」

  「大叔,您貴庚啊?」

  精瘦老兵咧嘴一笑:「五十五。」

  「那您吶?」

  「快六十了!」另一矮壯老兵回答。

  「你們看!」百里悠驚喜道:「有蚯蚓!」

  景言湊過去:「真的啊!可能是靠著河邊吧。你們想釣魚嗎?」

  兩個傻瓜手牽手做小朋友郊遊狀。

  「聽說有先鋒將士出發了呢。」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我們在幹嗎啊?」

  「嗯……要挖地道?」

  「挖到遼軍陣營?想出其不意!」

  ……

  不是的!

  不是蚯蚓的問題,不是釣魚的問題,也不是海底隧道的問題!

  是我為什麼要帶領一群老弱病殘挖洞的問題!

  是我這個天生的領導幹部似乎完全被邊、緣、化的問題!

  「哇!」百里悠扯扯景言:「看到沒?鐵鍬柄被他一把拗斷了。」

  「哎?」景言握著我的手細看:「懷惜你沒事吧?」

  沒事,我當它是趙瑞嵐。

  「小晏你去哪兒?」

  已經練習過了,現在去拗斷本尊。

  真的出名了,回頭率太高了。

  看可以,不要竊笑;竊笑可以,不要私語;私語可以,不要呼朋引伴;呼朋引伴可以,不要跟著我!

  趙瑞嵐黑衣黑甲,長髮束在腦後,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下巴上冒出點鬍渣,眼睛亮的像暗夜裡的光。要不是一桌子戰圖和他這副打扮,看其悠閒品茶的樣子,真不知道他正在指揮一場動輒數萬生死的血戰。

  見我進帳,他唇角略勾,笑道:「怎麼?興師問罪?」

  「哪裡。」我神情自若:「來看看將軍有什麼吩咐。」

  「不是吩咐你帶領眾將士掘坑儲糧了嗎?」

  「是,」我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工程已經正式開始,來向您匯報一下進度。」

  「如何?」

  我匯報工作:「經眾位老當益壯的技術骨幹奮勇爭先,勤干、苦幹、實幹,糧坑工程取得重大進展。預計離完成儲糧十萬斤的目標,樂觀估計只需要兩百年。」

  我管他聽不聽得懂,我老人家心裡有氣!

  「兩百年啊,還可以,不過,是不是稍長了點?」

  「哎呀!」我苦惱道:「人手不夠啊!這樣吧,一百八十年,不能再快了。」

  他笑起來,冰冷美麗的眼睛終於透出點柔和,唇上也多了血色。

  「那可怎麼辦呢?我思慮良久,覺著小晏說的句句在理,既要廣積糧,入洞方放心啊。」

  聰明人裝傻最麻煩。

  真傻瓜還有點化的可能,裝傻的只會顧左右而言他。

  我好不容易聚集起一點不屈的傲氣,本是來尋釁的,但憋了半天,還是講不出什麼有稜角、見風骨的話來。要我抗著竹竿進胡同——直來直去,更不可能。

  恨就恨自己昨天胡扯。

  趙瑞嵐大概不常見到我無奈的表情,看得很是享受。

  「過來我抱。」

  「啊?」

  「過來給我抱抱。」

  什麼東西?!你把老人家我當什麼了!

  「我挖了一天洞,身上有泥。」

  「剛才士兵來報,說看到百里家的老十九正用木棍子扒拉蚯蚓,看到景言正滿營裡找魚鉤,就是沒看到什麼洞。」

  「……」

  「我說~~」他語氣裡有陰謀的意味:「我頭一次聽說有人要給先帝帶綠帽子時,真是嚇了一跳啊!」

  「我抱你還是你抱我?」

  「你說呢?」他懶懶的伏在桌面上,啞著清幽的嗓子柔柔的問。

  「我抱你。」

  「小晏啊~~」他低低笑著,幾縷烏黑的頭髮垂下面頰,看起來真是溫柔無害。

  「遇事要想開一點。家中有待嫁女兒的京官多的是……」

  「來來來!給你抱!給你抱!」

  「你的眼神是在說:岳父官小一點沒關係,關鍵是要有實權嗎?」

  趙瑞嵐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麼?

  「啊!」他好像想起什麼:「三朝元老,開國宰相王大人家的小小姐,怕是有十六了吧。」

  我搖著尾巴,甜笑著撲向他。

  美人!貴人!你想抱多久抱多久,只要回去幫我引見就好。

  「你啊!」他歎:「腦子裡真不知道在想什麼。」

  還能想什麼?

  《資治通鑒》一再強調,要明哲保身,我就是為了保身才削尖了腦袋要進官場。

  政治太重要了,不管你是幹什麼的,一條法律的頒布、一個決策的推行,不但金錢沒有保障,連自由、生命都沒有保障。

  官場這個神秘的社會層面,專制這麼極端,等級這麼森嚴,人性這麼淡薄,積威這麼沉重,關係這麼複雜,手腕這麼毒辣,但我偏偏要呆下去。

  有時候也想,是不是走過頭了?是不是真的奴性入骨了?問自己是不是真的什麼都可以,賣國可以,禍國可以,當奴才當狗可以,就是不能「富貴功名,一旦化為烏有」?

  一邊想一邊笑。

  算了算了,我行我素,笑罵由他。

  我沒有什麼優點,只是比較圓通、柔韌。

  「怎麼不說話?」趙瑞嵐把腦袋枕在我的肩上,似乎有些疲憊:「打我什麼壞主意?」

  我一回神,油嘴滑舌便回來了:「不敢啊不敢啊!大人大人大大人,大人一品高昇,升到三十六天宮,與玉皇上帝蓋瓦;卑職卑職卑卑職,卑職萬分該死,死到十八層地獄,與閻王老子挖煤。」

  「你不是挖煤,你是挖洞。」

  「是是是,為將軍挖洞,乃祖宗洪福臣之樂啊!」

  他笑:「小晏真不怕難為情。」

  難為情?仕途險惡,宦海風濤,運來則加官進爵,運去則身敗名裂。那雍容肅穆的丹樨鳳闕,每個角落都埋藏著殺機。我要「難為情」這個勞什子做什麼?

  「但做到正事,偏又難為情的很!」他突然在我頸邊蹭了蹭,頭髮掠過耳朵,很癢。

  不好的預感啊~~

  果然,矮桌後面就是床榻,趙瑞嵐摟緊了我,慢慢慢慢的倒下去。

  「將軍……」

  「噓~~」他在耳邊呢喃:「我有點累。你知道之賢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

  「我把他和魯直一起派出去了。」

  咦?

  「你昨天說的游擊戰,其實是敵強我弱下,沒有法子的法子,迂迴周旋,好是極好的。但我必須得在十日內勝此戰,出了十日,就難把握了。」

  是啊,朝中有虎視眈眈的魏王,孤立無援的太后母子(紫薇!嗚~~),遼軍有生力勃勃的援軍,時間的確寶貴。

  「但也不是用不著,所以我讓他們帶著數千馬隊,專門攆人去了。」

  什麼?

  「一隊遼軍援軍,人數不多,走得最快。不為對戰,只為擾其軍心,拖慢其速度,只要慢一日就可。它一慢,後續遼軍聞訊,怕也是要慢些,三日後決戰,對岸遼軍,將是困獸之鬥。」

  果然,文之賢老狐狸最適合這追追趕趕,進進退退的遊戲。

  「他會帶兵?」

  「不會,他是書生。魯直血性,怕熬不住要壞事,之賢去了好看著他。」

  我還想問,他手上突然加了力:「好了,就說這麼多,不許再問。不干小晏的事,你只需管好你的糧坑就行。」

  他媽的。

  連文之賢這種千年狐狸精都高舉著毛澤東思想的偉大旗幟,迎著紅日東昇灩灩霞光,高唱革命凱歌奮勇殺敵去了,我晏懷惜這正宗傳人怎麼就繞不開挖洞、挖洞、挖洞啦?!

  我恨恨想了全套反駁用詞,確保理由充分、邏輯準確、聲情並茂,剛想發揮給趙瑞嵐聽。

  卻發現:趙瑞嵐睡著了。

  ……

  我真的是老母雞麼?

  就這麼叫人安心麼?

  醒來啊!醒來啊!聽市委辦副主任晏懷惜同志做報告啊!

  趙瑞嵐睡得很沉,這人也和我一樣,怕是只有睡著了才心計盡去。他原本深深蹙起俊眉舒展開了,微微張著唇,純潔如嬰兒,也美的不可方物。

  我突然淫心大起。

  美人玉體橫陳,姿態撩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但習慣的力量又使我不敢對領導下手,折中考慮,我輕柔的吻了他一下。

  非常輕的吻,幾乎只是微微一觸,聞到他身上有種淡淡的熏香味道。

  滿足了!

  這可把挖洞的憋氣連本帶利的撈回來了!

  我奸笑著出帳房,奸笑著出營,奸笑著去河邊,奸笑著被人拖住。

  「李懷熙!!」

  那拖住我的年輕人像見了鬼般驚駭。

 

  三十、李懷商

 

  「李懷熙!!你是李懷熙!!」

  「我不是。」我笑道。

  他說:「怎麼可能……你是!懷熙!」

  「不是。」

  「你是!」

  「……」

  我冷笑著看他兩眼,轉身就走。

  我真不是懷熙,懷熙三個月前死了。

  蘇州小院,桃花樹下,那個小小的塚,埋藏了懷熙少年的一生和懷惜的過去。留下的那個,絕對絕對不允許有人打擾逝者的安寧。

  「你別走!」他激動的喊:「懷商!你來看看他!他是不是你弟弟!?」

  李、懷、商?

  另一人影,我抬眼看。

  是個高高的男子,清秀,蒼白,羸弱,神情驚懼而哀戚。

  我微笑:「我不是李懷熙。」

  他哀傷強笑:「你不是,三月接到家信,說死了。」

  我惑然,又釋然。懷熙乖乖兒,不怕不怕,安心的睡。

  「在下告辭。」

  我輕輕一躬身子,快步離開。

  「懷商你怎麼了?!你為什麼不認你弟弟?!那樣貌那聲音那身材哪樣不是懷熙?」

  「……」

  「李懷商你瘋了!你瘋了?你睜大眼睛看看!!」

  「他不是!懷熙死了!」

  「你……!!」

  我邁開步子奔跑。

  煩死了,正主兒都說不是了,你還堅持什麼原則。

  人啊,越想不開,越活得累。

  天已經見黑,文之賢的帳房裡有暖暖的光,百里悠和景言正吵吵嚷嚷,一個說你笨蛋魚都不會釣,一個說都是你傻到處亂竄把魚嚇跑了。

  我走過去摟著景言,把頭深深埋在他的頸窩裡。

  「小晏你怎麼了?」

  沒什麼,看到你們這兩個小傻瓜,人突然放鬆了。

  那一點點的不安,也不願意再想。

  我果然真的是緋聞男主角,天生就是被糾纏的命?

  「懷熙!」

  我沒好氣的看他,媽的,趙瑞嵐美人還在等我呢,你小子來掃興。

  「將軍,你先放手。」

  「你還記得我嗎?」

  他是個膚色微黑的年輕人,穿著中級將官的盔甲,生得並不好看,但濃眉寬額,很是有點威嚴。看看他的眼睛,心眼不壞。

  「我是馬仲源!隔壁家的馬仲源!看著你長大的馬二哥哥!」

  我歎,什麼馬二哥哥,牛二哥哥,熊二哥哥,先改了你這驢脾氣再說。

  「我就說你雖然從小性子便弱,也不可能說死就死了!懷熙,聽哥哥的話,我知道你心裡苦,但你不要記恨婦道人家,懷商他……」

  「馬二哥,我姓晏。」

  「晏?……懷熙。」

  「不是。姓晏,蘇州人,我家隔壁,住的是一家姓王的。」

  「你不是……」

  「不是。」

  他呆呆立著,慢慢紅了眼睛。

  「原來還是死了……晏小兄弟,你別怪我,我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信才……我知道你不是他,懷熙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人。懷熙,都是馬哥哥的錯,馬哥哥幫不了你,只好眼睜睜看你去死……都是馬哥哥的錯……」

  這個健壯的年輕軍人,楞楞的幾乎掉下淚來。

  「馬二哥,李懷商大人在哪裡?」

  有些事情,我要確定。

  「李大人。」

  我斜倚在營帳入口,冷冷的看他。我很怕麻煩,但事關懷熙死因,決不推脫。

  只過了一夜,他的眼睛便深深的凹下去,頭髮蓬亂,臉色蒼白如鬼。

  「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他驚恐大叫,彷彿逆光站立著的我,是從幽冥洞府、黃泉深處逃出的冤魂。

  李懷商,你昨天人前的冷靜呢?

  是不是我家懷熙晚上來叨擾你了?

  還是你被你的記憶折磨了身心?

  「李大人,」我施施然走近:「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我幫你喚大夫?」

  「你不要過來!!你到底是誰?你是誰?」

  他退到角落,一臉驚惶。

  我的笑容冰冷:「李大人,懷熙承蒙你照顧了。」

  「你……」

  「我姓晏。」

  「晏……晏……晏夫人!?」

  「家母。」

  「什麼?!懷熙……」

  「家弟。」

  「不,不可能!!」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血紅的眼睛裡跳動著驚恐而震驚的光。

  「我怎麼不知道!不可能!」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那家女人連我這個假懷熙其實是劫財(還順手牽了一個人、兩匹馬)逃走的事都瞞著你。

  「懷熙是我的弟弟!!」

  「不是,懷熙的血肉同胞是我,他和你李家,毫無瓜葛。」

  我和他靜靜的對視,等著他癡迷而蒙頓的眸子漸漸恢復清明。

  「你真的是……?」

  「是。」

  他掩面,手再放下時,已經可以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失禮了。怪不得長得簡直一模一樣,懷熙原本就是像晏夫人的。」

  我笑:「原本就不是外人。」

  「懷熙他……」

  「他出了什麼事?」我打斷。

  他沉默良久:「自盡。」

  「為什麼?」

  他搖搖頭,淚水一滴一滴滾下面頰。

  「他……我原本也不知道他竟會想不開,我愛他,我愛他啊……」

  「……」

  「我中了榜,因為父親的緣故擢升戶部。原本以為終於能做得了主了,便要帶懷熙赴任,免得他受欺,只想著此生此世只要有他陪著,已是心滿意足。誰知……誰知祖母和母親竟硬生生要將我們分開,還,還逼迫我迎娶杜家小姐……我沒有辦法,我實在拗不過她們啊!我沒有辦法啊!」

  他言語激動,淚如雨下,痛徹心扉。

  「我愛懷熙,可又怎麼能忤逆不孝!我只好勸懷熙,他也應了,誰知就在成親那天晚上……」

  「別說了。」

  「不!你是懷熙的親哥哥!讓我說!為什麼祖母母親那麼不近人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他死?為什麼馬仲源明明答應了我要救出懷熙卻臨陣退縮?為什麼連姊妹兄弟都不幫我要逼我成親?為什麼?!」

  我踱步。

  冷冷的看了兩眼他的痛不欲生,轉身出帳。

  走出好遠,突然抬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希望這一巴掌能打到九泉之下的李懷熙臉上,打到那個美麗、可憐、脆弱、薄命的男孩子臉上。

  懷熙,不管你幾世投生,投生何處,我都要你好好記得,哥哥我因為痛恨你的軟弱和放棄而打過你一巴掌;要你記得如果不堅強就會被人剝奪生存的權利;要你記得咬碎了牙往肚裡吞,打斷了臂往袖裡藏,再痛苦也不能示弱;要你記得被人再欺負也要強笑,笑著臥薪嘗膽,笑著死灰復燃,笑著捲土重來,笑著打得他永不翻身。

  記住了嗎?!

  記住了,好。

  現在,你所受的氣,哥哥幫你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你所吃的苦,哥哥要它變本加厲的報應在他們身上。

  李懷商,我恨你那無謂、懦弱、卑微、膚淺、消極、貪生怕死、雪上加霜、半途而廢的所謂的愛,那所謂狂熱的愛,那所謂癡心的愛,那最終只帶給懷熙創傷和苦痛折磨的愛,殘忍的把我的懷熙一步步逼上了死路的愛。

  明知懷熙是私生子,明知他在李家倍受欺凌,明知他只求能有個安全的角落苟且偷生。你卻偏偏要用所謂的愛把他逼到前台,把那個傻傻的孩子推到風口浪尖。

  你那懦弱的愛!無法用性命守護所愛之人的愛!無法全心全意庇護的愛!那害死了人的退縮的愛!只給了那可憐孩子一個永遠抓不住的美好幻景的愛!

  在我眼裡,根本不值得一提!

  馬仲源,我恨你那瞻前顧後、畏畏縮縮的性子,只會給人空洞的希望,卻決不真正伸出援手。既然要救人,就要鼓起勇氣、不顧一切、不惜代價、不計後果的去救,能盡力而不盡力,你心裡再無奈,也是見死不救的兇手。

  還好我不是你,景言也不是懷熙!

  描金對燭,大紅喜帕,笙蕭管笛,金玉良緣,新人歡笑,賓客雲集。可憐我的懷熙寒燈枯榻,淚濕透枕,真心人換個假心人,諾大李府,一座愁城。

  我從不和女人過不去,她們的反應其實是人之常情。我只認定了你們兩個,把我的懷熙逼成了屈死的鬼!

  沒有堅強的愛來拯救懷熙,就由我這個壞心眼的哥哥來守護他靈魂永寧。

  我性子大部分時間陰柔而邪佞,只會借刀殺人。

  所以我去找趙瑞嵐。

 

  三一、

 

  趙瑞嵐本來就是個克格勃頭子,有些事都不必說明,他肯定知道。

  開門見山:「我要對付一個人!」

  他頭也不抬:「李懷商不行。」

  「為什麼?」

  他抬眼看我:「喲!好明顯的五指山!你不會又自己打自己,然後賴到李懷商頭上吧。」

  「是啊,打得我好痛。」

  「得了,」美人瞇著眼睛笑:「不知道他們怎麼惹了你,讓你又栽贓嫁禍。」

  「為什麼不行?」

  「唔……」他張開手臂。

  我乖乖的走過去做哈巴狗,這種壞習慣,養成不得啊。

  美人輕笑閉目,再張開,一雙鳳眼竟不怒而威。

  「不是不行,是不用。你說那魏王殿下的親信,用得著勞煩大人我動手嗎?」

  「他是魏王親信?」

  「他父親是魏王的潛邸舊臣,李家與魏王的關係相當近。」

  「他父親,李……李……」

  「李確。」

  「樞密院事?」

  「你知道?」

  嘿嘿~~秘辛啊。

  「據說李懷商數日前方擢升樞密院,昨日卻已到大營,魏王行事,確是越來越急噪了。」

  「急什麼?」

  「我哪知道,」美人瞇著眼睛壞壞笑:「我幫你去問問他。」

  我安靜了一會兒,說:「馬仲源也是魏王的人?」

  美人讚賞的揉揉我的頭:「聰明!」

  猜猜的。

  李懷商「欽差」昨天剛到,就去見一個中下級的軍官,要麼單純是青梅竹馬,感情十分好(這種天真的理由你信麼?);要麼就是這對朋友還為同一個人賣命。

  趙瑞嵐今天脫了戰甲,穿著一件白麻長衫,長髮及膝,在腦後用釵子鬆鬆挽了。笑容閒散,跟我說話,一副賞花弄鳥的庸懶神氣,只有眼睛,洞若觀火。

  我問他:「魏王為什麼要派姓李的來?」

  他摸摸下巴:「因為我意外拔掉了他的釘子。」

  嚯!

  景言以前,就是作為這顆釘子的掩護者而被送給趙瑞嵐,險些壯烈犧牲。

  「就是景言背後的那個?」

  「不,景言背後的是馬仲源,這顆釘子藏在馬仲源的背後。」

  這個魏王,派奸細竟然是一串一串的,土豆麼。

  「呵呵,說來也巧,聽說是被流矢誤中了。」

  哦~~~想必是你趙將軍出於保家衛國的美好初衷,命令幾個業務不好的弓箭手勤加訓練;那幾位弓箭手同志呢,不小心把訓練場所定在奸細經常出沒的地方;而當奸細朋友正好經過的時候,幾位同志由於一心撲在熱火朝天的大練兵上,實在是沒有注意;沒有注意的結果,就是不小心把他射成刺蝟了。

  哎呀!同志,實在對不起,誤中了,節哀,節哀。

  美國導彈都誤中大使館了,都是不可抗力嘛。我們向首長保證,下回練箭,決不使用舊地圖。

  繞過兩個小嘍囉,直接除掉隱藏最深的關鍵人物。對祈軍而言,意外傷亡一個人,既打擊不了士氣,也造成不了什麼輿論,幾乎無足輕重。而對魏王,卻是大傷元氣,有苦難言,當然會急。

  這往後,他無論再派多少臥底,一個個,一串串,一片片,這邊首長只要一揮手:「同志們練箭去!」,還是會被「不小心誤中」掉。

  李懷商,馬仲源,你們到底有幾條命,竟敢夾在魏王和趙瑞嵐之間?

  我蜷著身子,呵呵呵呵笑。

  美人像搓麵團一樣揉我玩:「你笑什麼,笑得這麼壞。」

  我怎麼能不笑。

  運氣太好,那一點點私仇還不用開口,就有人幫我報。

  李懷商,你那冠冕堂皇的孝心理由背後,敢說沒有隱藏著為仕途犧牲懷熙的陰暗心思?也許你一開始的確是想為懷熙好,後來呢?被說動了?

  所以,懷熙,沒想到啊,幫你出氣的,不是哥哥我,不是趙瑞嵐,不是魏王,竟然是這個龐大、獨特、厚重、百態紛呈的官場機器本身。

  一記傾軋,一記排擠,一記攻奸,一記誣陷,一記造謠,一記栽贓,一記嫁禍……一記一記要把那可悲的棋子李懷商碾得灰飛煙滅。

  懷熙,這就是報復。借官場鋒利無情的刀,殺官場虛偽狠毒的人。這麼波詭雲譎,這麼荒謬無常。

  荒唐,荒唐,人都說宦場濁如泥;痛快,痛快,今日卻官道如青天。

  「呵呵呵呵~~

  「小晏,小晏,」趙瑞嵐輕拍我的背:「不要笑了,再笑要哭出來了。」

  首長,我沒辦法,懷熙少年一生迷離一夢,好不值,好辛酸,好叫人痛。

  「小晏,」趙瑞嵐沉靜的眸子裡是他特有的溫柔和理解:「不管有什麼傷心往事,有什麼不得不恨的理由,現在都不妨一一拋下。」

  我拋,我拋,這兩個人,在我眼中已是死人。

  我晏懷惜雙手推出門外月,吩咐梅花自主張。

  「小晏!」景言大驚:「你怎麼臉腫得像蛤蟆,眼睛腫得像窩頭?!」

  ……

  景言,你就不能換個好點的比喻麼?

  「誰欺負你了?」

  「景言~~」我抹眼淚:「就是那個昨天來的那個穿官袍的,白得像鬼的,又高又瘦的,知道了麼?」

  「知道了!」

  我看著景言的背影,抽著肩膀嘿嘿笑。李懷商,先讓你吃吃皮肉苦也好~~

  「晏懷惜,你使壞。」百里悠戳戳我:「又騙景言去打人。」

  「我的景言武藝高強,打架從不自報家門,打完了溜得比兔子還快,天生就是幫人出頭的料。」

  「嗯,有道理。哎,我呢?」

  我勾起嘴角:「你自己說。」

  「嘿嘿,」百里悠得意非凡:「我善解人意,聰明伶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氣質高貴,談吐文雅(以下省略)……天生就是被人愛到死去活來的料。」

  「嗯,有道理。你對自己的評價還比較客觀。」

  「那~~是!」

  「謙虛不容易啊。」

  「那~~是!」

  ……

  ……

  百里悠,你三天不照菱花鏡,就以為自己三頭六臂了……

  景言美人啊,你先回來,把這小子抽醒再說。

  河邊挖洞這件事,據說已經完全轉化為一種休閒。

  「哎,小晏,」百里悠舉著一樣東西:「知道這是什麼?」

  「你洞裡挖出來的?」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摸摸我的頭:「你傻了?」

  怎麼說話呢!

  「這是床子弩啊!床子弩!武器啊!你沒見過?!」

  沒見過,我只認識原子彈。

  我拿著所謂床子弩翻來覆去看:「怎麼用?」

  「哎,笨蛋!就是這樣,這樣,這樣,這樣啦!懂了沒有?」

  我看那支箭勉勉強強,歪歪扭扭飄了三米遠:「懂了,清虛道長你真不簡單。」

  「那~~是!不過,貧道已改法號,喚做神機。」

  「神機道長,凡夫俗子有禮了。」

  「哈哈~~施主客氣了。」

  「你們在做什麼?」景言美人眨巴著純潔的大眼睛問。

  ……

  「景言你回來啦!」我湊過去諂笑:「怎樣?」

  「不行啊!那個壞蛋在將軍帳裡呢。哎?床子弩啊。」

  百里悠立刻獻寶:「時少俠來與貧道比試比試。」

  景言拿在手:「啊,這個我很小就會用了。」

  「試試!試試!」

  景言搭弓,對著河對岸的遠遠的遼軍軍營射了一箭,練武少年,臂力驚人,真是……

  真是……

  真是……

  真是……

  「景言,你好像射到人了……」

 

  番外

 

  早上,餓醒了。

  昨晚和趙老妖怪搏鬥,共計被打二十七拳,被踢十四腳,擠下床五次,扔出門三次,被景言夢遊誤劈兩掌,被小晏磨牙誤咬一口。

  共計還擊,一百五十六拳,九十七腳,三十五肘擊,揪景言耳朵八次,咬小晏一口。

  還算不吃虧,但元氣大傷,醒來比睡前還累。

  趁機吃小晏豆腐,被晨練的景言看見,持劍追殺,逃出趙府,在王記豆漿店用早餐。

  吃完早餐,看人遛鳥。

  看完遛鳥,看人打拳。

  看完打拳,看人下棋。

  看完下棋,看到七哥。

  尾隨回到趙府,招呼景言,一起偷聽。

  招呼小晏,一起偷聽。

  ……

  什麼都沒聽到。

  聽見鍾馗吵嚷文老狐狸躲在廚房,偷看七哥,果然發飆。

  小晏臉色有變,掐我。

  我毅然挺身而出,拖延迂迴,被七哥揍,捆綁塞入馬車。

  咬斷繩子逃出,揍阻攔的馬倌,揍阻攔的管事,揍阻攔的侍衛。

  隱蔽於樹上。

  七哥出,又發飆,四處尋找,悻悻而回。

  長抒一口氣。

  看老狐狸熱鬧。

  小晏竊笑,替老狐狸向我要跌打膏。

  立刻配製,少關鍵一味,要求上街購買,小晏、景言跟隨。

  看到一個小鬍子。

  小晏自言自語:「陸小鳳,陸小鳳。」評價其帥氣、溫和、滄桑,混合著野性和不羈,是好男人新形象,景言馬屁精立刻附和。

  打定主意留小鬍子。

  腹中飢餓,想去吃天享樓的叫花雞、八寶鴨、櫻桃肉。

  小晏、景言歡呼,舉雙手贊成。

  摸錢包,忘記帶了。

  景言摸錢包,說早上練劍忘在花園了。

  小晏突然說肉吃多了會死的,偶而斷食對身體有好處。

  哭泣哀求櫻桃肉。

  小晏沉吟,說陽春麵是最健康的食品。

  哭泣哀求櫻桃肉。

  景言拔劍。

  吃陽春麵。

  小晏說別哭了,多吃點蔥花吧,蔥花不要錢。

  繼續逛街。

  有惡霸當街調戲民女。

  景言衝上,拳腳並用,惡霸被踢出兩丈,竟倒頭便拜:「多謝大俠!要不是大俠相助,今日要被搶上山做壓寨丈夫了!」

  大惑不解。

  民女突然耍起大刀,架住小晏,說這個我要了。

  小晏問,你是誰?

  民女說,姑奶奶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山一枝花劉二娘!

  小晏問,你爹幾品官?

  民女說,呸,什麼狗官,姑奶奶我的爹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山黑龍寨寨主一條龍劉四剩!

  小晏喊,景言救我~~

  景言衝上,拳腳並用,民女被踢出兩丈。

  小晏說,還以為官匪可能一家,沒想到又空歡喜一場。

  很是迷惑。

  小晏、景言路邊聽人說書。

  甚覺無聊,四處閒逛。

  遇到宮裡最凶悍的主管大太監,高舉太皇太后懿旨,追了兩條街。

  被七哥爪牙圍堵,捆綁塞入馬車。

  咬斷繩子逃出,被主管大太監揍,重新捆綁塞入馬車。

  被抬到太皇太后跟前。

  被太皇太后、皇太后、淑太妃、怡太妃、懿太妃、長公主、玉平公主、玉安公主、秦王妃、晉王妃、長沙王妃等等等等眾老女人輪番折磨。

  共計吟詩十三首,唱曲十一支,舞蹈六段,演丑角三種,行令划拳擲色子若干。

  筋疲力盡。

  逃出宮,四處尋找小晏、景言。

  竟然還在聽人說書,興致勃勃。

  催促快走,景言拔劍。

  陪著聽完。

  天色已暗,回趙府。晚餐豐盛,大快朵頤。

  趙瑞嵐問,藥呢?

  ……

  忘記了。

  他歎氣,說,本來也就沒指望你們。

  覺得很傷自尊,飯後獨自上街買藥。

  遇到宮裡最凶殘的侍衛長,又是太皇太后懿旨,追了三條街。

  被趙瑞嵐爪牙圍堵,捆綁,馬車,入宮……

  ……

  ……

  這就是齊王百里悠華麗的一天。

  感謝收看。

  (讀者大人,汗,云:「~~這個,哪裡華麗了?」)

 

  三二、決戰之夜(上)

 

  「怎麼辦?」百里悠問我。

  「什麼怎麼辦?這是好事。」

  「是好事為什麼要把我們綁起來?」

  「嗯……這個麼~`

  「還有,」百里悠扭動著身子大喊:「趙老妖怪!你為什麼不綁景言啊?!」

  放冷箭自古有之,誤打誤撞自古也有之,但一支冷箭誤打誤撞射死了據說因為輕敵在開戰前獨自出陣視察地形的遼軍先鋒大將,不知道古來有沒有之。

  據可靠線報,該將領姓蕭名迭達,智勇雙全,文武雙修,是遼軍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極為遼主所重用。這次南進,就是在他的竭力倡導下實現的。因此,他的死給遼軍極大的震動,很大程度上動搖了遼軍的鬥志。

  與此同時,我軍則新湧現出三位以民族英雄、虎威將軍時景言同志為代表的愛國將領,當然,其中兩位正被捆成粽子狀扔在首長床上。

  「趙瑞嵐!你也太不公平了!」

  百里悠翻過來,覆過去,義憤填膺。

  趙瑞嵐猛得回頭,玄衣玄甲,長身玉立,一雙眼睛就如正午日光下的千丈寒潭,瀲灩襲人。

  百里悠被他嚇了一嚇,趕忙一弓一弓蠕動到我身後,躲著弱弱的說:「是不公平麼~~

  我蹭蹭他,乖,大庭廣眾之下不要挑戰領導權威。

  雖然公平是牙膏,擠一點出一點,不擠不出,但現在不是擠的時候。

  我賠笑,首長,請說請說,聆聽教誨。

  趙瑞嵐不理我們,問:「遼軍現在怎樣?」

  他無數密探中的一個跪答:「遼主將蕭臘剌親自扶棺慟哭,遼軍上下無不致哀,士氣一落千丈。」

  趙瑞嵐冷笑:「哭得好,就怕他不哭。」

  靜了靜,他抬高音量,一字一頓的說:「那咱們就再讓他哭兩個時辰。吩咐眾將士飽餐,今晚將其一舉擊潰。」

  帳中眾人喜形於色,彷彿這個決定早在他們的意料之中,摩拳擦掌,準備各自領命而去。

  突然一人大喊:「萬萬不可!」

  眾人側目,竟是李懷商。

  他臉色激動得有些蒼白,高聲說:「趙將軍!萬萬不可!我軍與朝廷信使往還,約定乃是後日辰刻進軍,將軍豈能愚弄今上!況遼軍大將新喪,必群情激憤,我軍切切不可貿然行事啊!」

  我問百里悠:「進攻時間還要皇帝定啊?」

  「老皇歷了!太祖善戰,愛這麼操控將領。」

  「他說的有道理麼?」

  「他一文官懂什麼!」

  哼哼。

  我笑嘻嘻說:「說的好!說的好啊!李大人,您是文章寫得極好的。如今雖然敵騎當前,我看咱們將軍也不用出兵了,您就速速賦詩一首詠退敵軍吧。」

  一句話可能實在太刻薄,說得他面紅耳赤,只會幹瞪眼。趙瑞嵐麾下則很是痛快,個個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趙瑞嵐橫我一眼:「晏懷惜。」

  我連忙閉嘴,擺出一臉忠貞狀。

  趙瑞嵐苦笑,命人把我們倆放了,連哄帶騙趕出營帳。

  帳外空地上火把通明,我們轉悠了一會兒,四處湧來好多士兵,新出爐的虎威將軍景言小朋友也在其中。

  拉住問,原來是要選拔敢死之士衝鋒。

  這真是玩命的勾當。不過打仗誰不玩命?都是玩命,就要玩出個名堂來。這些勇士,只要不死,便有極厚的獎賞,說不定還能馬上當上個官兒;就算不幸陣亡了,家屬也有撫恤。所以一宣佈了命令,舉手的,開口的,出列的,立刻便湊了六百來號人。臨時編了三隊,各持大刀,靴子或腰上插兩把匕首,用白布條纏了臂,便於黑夜裡辨認,等部署停當,即分道前撲。

  我緊緊扯住景言:「你給我乖乖的,敢去我現在殺了你。」

  小朋友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就是死士隊的隊長啊。」

  什麼?!

  ……

  趙、瑞、嵐!!

  老……老母雞還沒答應呢!

  我一頭衝進大帳,眾人已經散去,趙瑞嵐正在看戰圖。

  「你怎麼把景言放到最前線去啦?!」

  「啊~」他慢悠悠說:「這樣的戰局,正是短兵相接的關頭,本來就維持不了好久。虧得景言立了大功,不妨再叫他功勞大些。」

  「不行,景言不行。」

  「我已經下令了。」

  「換回來。」

  「換誰?」

  「……算了,我去吧,你讓景言回來。」

  「你?」趙瑞嵐上下打量我,眉宇之間的端凝沉穩之氣立刻消失,像是覺得十分好笑。

  「晏懷惜。」

  「嗯?」

  「你去挖洞。」

  ……

  ……

  他奶奶的!!

  我真生氣了。

  呼~~~

  冷靜,冷靜,冷靜,冷靜。

  俗話說「泥菩薩也有幾分土脾氣」,但在領導面前一旦耍脾氣,你就真是過河的泥菩薩了。陽奉陰違中國人干了好幾千年,什麼都可以暗地裡解決,不要當面表現牴觸情緒,不要當面和領導硬抗,不要為一時之氣和領導扯破面皮。

  「好,」我點頭:「我先出去。」

  景言已經快要出發,我又不能攔他,只是擔心、難過、惴惴不安。

  我踱了兩圈,拉著百里悠說:「呆會兒我跟著景言過去,……你別說話,你肯定不能去,好好呆著等我們回來。」

  「不行!」

  「少廢話!」

  只聽一聲輕喝,火把盡滅,眾死士分隊出發。

  甩開百里悠,連忙跟上,一隻手卻攔腰把我抱起,隨即又把我緊緊壓入懷抱之中。

  溫暖的手掌,冰冷的鎧甲,柔軟的髮絲拂過面頰,熟悉的淡淡熏香味道。

  趙瑞嵐。

  「景言是月華山冰焰宮第七代掌門,就武功而言,已是排在十大高手之列,你實在不用不放心。」

  「……」

  「你去了,只是拖累他。」

  「……」

  「怎麼不說話?明白了嗎?」

  (一隻貓被揪住。)

  (晏,惡狠狠:「我家景言是和少林寺方丈、武當掌門一個級別的事實,怎麼我不知道?」)

  (貓,抖:「主任,冰焰宮這種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不是不在考慮範圍內麼?」)

  (晏:「我他媽抽死你……」)

  「晏懷惜!」

  「到!」

  趙瑞嵐微笑:「你跟著我。」

  咦?咦~~~~~~!?

  出發時已經敲了二更,月黑星暗。

  河對岸突然火光熊熊,人聲馬嘶,想必是景言他們得了手,正裹入敵陣,短兵相接。

  聽到三聲巨響,原來是軍鼓。

  趙瑞嵐上馬,銀槍一揮,大喊:「眾將士!生死與共!!」

  兵士們激聲齊和:「殺遼狗!生死與共!!」

  接著便是驚天動地的「殺」聲,三路齊發,騎兵在前,步兵在後,將官在前,士兵在後,如排山倒海般衝向遼營。吶喊的聲音,十幾里外肯定都聽得見。

  我的馬也是匹嘶風追月的好馬,但我騎術不佳,又穿著極重的鎧甲,操作不便,只能勉強跟著照夜白一個勁往前衝,過河也不敢怠慢。

  我身邊是掌著帥旗的親兵,真是萬中選一,臂力驚人。在馬上把兩三米高的紅色帥旗舉得極高。遼營火光、祈軍火把映亮了午夜天空,馬疾風勁,旗面盡展,看見斗大的金絲繡成的「趙」字。

  我不住回頭看,古人真是淳樸(保守、呆板),半夜裡打仗還舉旗。雖說祈國大軍,就是以這面旗為指引馳騁衝殺的,但又不是信號燈,看得見麼?

  (貓:「領導,要是你怎麼滴乾活?」)

  (晏:「偷偷滴進村,打槍滴不要。」)

  一回頭嚇一跳,我其實是跑在相當前面的。

  竟看見後續祈軍的火把,如大海潮生,滾滾而來,戰線拉得極廣,彷彿天地之間只充斥著這一隻軍隊。人喊馬嘶,氣勢凌厲無比,急風驟雨一般攝人心魂。

  騎兵一路衝鋒,轉眼就殺入遼營。

 

  三三、決戰之夜(下)

 

  趙瑞嵐在遼營正前方勒馬,緊隨的騎兵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烈烈火光,塵煙四起,萬蹄雜沓,殺伐聲響震天。

  我也隨著掌旗的親兵向前衝。

  這遍地的烽煙激起了我血液中那不多的英雄氣,竟覺得心潮澎湃。果然是天降大任於斯人,老天派我穿越,原來是要我踏破遼境,掃平群雄,一統中原。

  直到一支冷箭擦著頭皮飛過。

  立刻於千軍萬馬中艱難的強行調頭,迅速回到趙瑞嵐身後。戰況實在危險,還是應該以保護首長人身安全為第一要務。

  趙瑞嵐漆黑的眸子帶著笑意看我,我則一臉大義凜然,做忠心護主狀。

  此時遼軍已經列陣迎戰,但畢竟慢了半拍,竟難以應變——祈國大軍的馬隊凌厲如罡風,轉眼就將其沖成兩段。

  騎兵挺矛舞刀,所向披靡,氣勢極壯。一衝入敵群,見人就砍,殺開一條很寬的血路。遼軍的陣腳,頓時就鬆動了,接著便是軍列後一段開始潰散。

  前一段的陣容還算齊整,卻遇到了後續而來聲勢驚人的祈國步兵,又是迎頭痛擊。一時間,只覺得黑夜裡頭,亂哄哄一場混戰,都不知是誰殺了誰。

  可憐遼軍原本虎狼之師,但臨陣主將驟喪,又遇深夜偷襲,不宣而戰,真是有點措手不及,方寸大亂。

  我龜縮在趙瑞嵐身後,藉著火光,看得分明。只是空氣中瀰漫著的濃烈血腥氣味,混合著松油煙灰的刺眼,塵土的嗆鼻,刺激著一顆愛好和平的國際共產主義者的心,還有他的胃。

  突然有探子來報,說是遼軍主將蕭臘剌無意戀戰,正帶著那個被景言一箭射死的軍事天才倒霉鬼的棺柩,在數百親兵的掩護下,從亂軍中奪路而出,向東急逃。

  趙瑞嵐眼中寒光逼人,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揮手招來一名隨行將領,低聲吩咐了幾句。一會兒,便看見有數百騎兵從側翼急弛掠過,直奔東方而去。

  這隊騎兵又和那些舞大刀的衝鋒隊不一樣,一邊縱馬狂奔,一邊還搭弓四下裡亂射箭。有些正在酣戰的遼兵,躲避不及,統統被射個穿心透。

  此時的戰況,似乎是祈軍佔了極大的上風,但遼營中仍有些驍勇善戰的將士,衝破重重圍堵,迅如疾風,向我們反殺過來。

  趙瑞嵐絕美而冷冽的臉上突然綻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只是……

  (「好冷~~~」某凍成冰塊的草包美人抖抖的說。)

  (「好冷~~~」某凍成冰塊的草包貓抖抖的附和。)

  他輕輕說:「來的正好。和仁,你去。」

  有屬將會意,調出大批步兵,原來是弓箭手,呼啦啦一字排開,人牆竟有上百米長。拉滿了弓,靜靜等著。

  又有一隊步兵,各持著一人來高、份量驚人的厚重盾牌,擋在弓箭手之前。

  等著遼兵到了射程之內,將領一聲令下,立刻放排箭。一排放過,另一排接著來;放過的那一排一路在盾牌掩護下向前,一路裝箭拉弓,到了前面再放。

  週而復始。

  頓時遼軍的衝鋒隊人仰馬翻,陣法大亂。

  但有幾個特別勇猛的,竟衝著離我們不足二十米。趙瑞嵐翻身下馬,把我也一把揪下,塞到盾牌後面,惡狠狠說:「呆著不許動。」又對著一位年輕將領說:「你守著他。」

  便縱身上馬,領著數百親兵,振臂高呼,殺入遼軍重圍,竟如入無人之境。

  我看得目瞪口呆。

  怎……怎麼可以這樣,就這麼把我丟下啦!?

  我偷瞄那小將,他瞪著眼看我。

  我沒好氣:「我還不需要人保護。」便四下裡尋找,撿到一面輕巧的盾牌,緊緊束了帽盔,又爬回到馬上。

  他扯住馬的轡頭:「你幹嗎?」

  「衝進去啊!」

  「不行,」他大聲說:「將軍讓我看著你!」

  我急了,再糾纏下去要把趙瑞嵐給跟丟了。我不是連這種時候都非要緊跟領導步伐,而是也許趙瑞嵐也沒有意識到,其實跟著他才是最安全。

  「那我們一塊衝進去,反正你也能看著。立功之日,誰甘落後?」

  那小將大概也就二十出頭,這個年紀,最是好大喜功。看得出來,他心動了。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彼此用眼色認定這個大膽的決議。他在前開道,我直追趙瑞嵐。

  也許真是殺開了血路,一路奔馳竟無人阻擋。追到趙瑞嵐後不久,遼軍開始四面潰散。馬蹄奔騰聲外,滿耳都是撕殺哀號。

  這哀號的不僅僅是退敗的,瀕於絕境的遼軍,也有祈國兵士不甘於死的淒厲吼聲。這聲音散入火光閃爍的平疇暗空,如地獄最深處的魑魅嘯叫,魍魎鬼怨,聽得人膽戰心驚,卻又辛酸無比,只覺得此乃人間鬼蜮,生不如死。

  趙瑞嵐一路下令放火燒營,自己卻引著數千騎兵,向著遼軍主力撤退的方向——也是遼軍主將逃走的方向——追去。

  在騎兵隊伍中,我看到了馬仲源。

  遼軍由於主將先行棄戰,已經不成隊型,根本無法反撲,為了盡可能退得快,只好一路扔輜重,扔馬匹,扔先前南侵洗劫城池時搶來的東西。

  畢竟是黑夜,雖有火把照明,此時祈軍的追攆也有些磕磕碰碰,甚至有些馬匹奔跑中被遼軍拋棄的軍車所絆,引得馬上兵士一個倒栽蔥,竟一時不能起的。便有人降低了速度,甚至緩步小心繞行。

  馬仲源也減慢了馬速,小心翼翼。

  趙瑞嵐突然停了下來,我本來就跑得不快,也疑疑惑惑的趕緊跟到他身後,勒住了馬。卻看到暗夜中突如其來的刀光,彷彿一道閃電,劈掉了馬仲源的腦袋。

  人頭隨著慣性,骨碌骨碌滾到一邊,亂髮披散。殘斷的頸上鮮血激噴而出,屍首慢慢慢慢從馬上倒下,重重摔在地上,被萬般嘈雜掩蓋了悶響。數千騎兵卻好像沒有一個人看到這一幕,馬蹄疾風般從屍身上踏過,竟像踏著一塊破布。

  我只覺得漫天滿地都是血紅顏色,喉嚨口裡不知堵了什麼,吐不出,嚥不下,發不出聲,只會空洞洞瞪大了眼,不可抑制的顫抖從指間起漸漸蔓延。

  後心被一隻手牢牢托住,是趙瑞嵐。

  他驅使照夜白緊緊貼著我的馬,長長的伸過手來,看著我,卻不發一言。

  「報將軍!」有人高聲說:「有都尉一人,貪圖遼軍財寶,現已被斬於馬下!」

  趙瑞嵐點點頭:「依軍法,應立裁,做得好。」

  那將領揮刀高呼:「將軍陣前執法如山!我等應爭先立功報國!!」

  眾人立刻爆發出「殺呀,殺呀,」的怒吼,縱馬狂奔,氣勢洶洶,鋪天蓋地。

  我卻好像突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無意識一夾馬腹,恍恍惚惚、混混沌沌中也跟著他們跑。

  跑出不知道多遠,才漸漸回神。

  明明恨馬仲源恨得要死,此時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心裡悲涼到極至。

  不可一世的王族親信,赫赫揚揚的雄軍將領,並非戰死,卻一夜之間變成了戰場上被人踢來踏去的屍首。帝王愛將,肱骨重臣,富可敵國,名揚天下……原來這千千萬萬信誓旦旦,對天盟誓,親口許諾,到頭來還是抵不過那一把快刀。

  「有多少宦海茫茫吁可怕,那風波陡起天來大。單聽得轎兒前唱道喧嘩,可知那心兒裡歷亂如麻,到頭來空傾軋。霎時間開美缺錦上添花,驀地裡被嚴參山頭落馬……」

  冰寒刺骨,連我,都覺得怕。

  一直攆,一直攆,遼軍一路撤,一路被攔截,人數越打越少,大勢已去。但除去投降、被擒、被殺、被踩踏而死或是在屍骸堆中奄奄一息的之外,仍是有數千散兵,北逃而去。首將蕭臘剌,也沒有抓到。

  趙瑞嵐不肯停手,一路追去。我則半途折返,也不打招呼,一個人懨懨而回。

  一場血戰,天色已經亮了,看見有祈軍酣戰之後,正在打掃戰場。遼營已經成為灰燼,屍骸遍地,血跡斑斑,那河中也漂滿了浮屍。

  我卻彷彿麻木,視而不見,滿腦子想的都是景言在哪裡?!

  「景言……景言……」我嘶啞著嗓子喊。

  景言你在哪兒?!

  「景言!!」

  「景言!!」

  「景言……」我徒手扒開屍堆,只怕被壓在最下面那血淋淋的一個是我那傻傻的景言。

  磕磕絆絆,一路尋來,滿身鮮血淋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景言!!」我無助哭喊:「景言你在哪兒?在哪兒?」

  突然有一雙冰涼的手臂環繞肩膀,抱得死緊,有人顫抖著哽咽出聲。

  我回頭便賞他一記結結實實的大鍋貼。

  「臭小子!!」我吼:「你要把我嚇死?!」

  我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

  他雪白的臉上全是血跡,佩劍捲了口,原本灰色的軍服也被染成黑紅。只楞楞睜著美麗的眼睛看我,終於懂了,淚珠滾滾,落在臉上彷彿鮮血滴下。

  終於忍不住,撲到懷裡,只是比我還高半個頭,只好摟著我的脖子號啕大哭,說:「小晏,對不起。」

  「對不起個屁!」我恨恨道。

  「對不起……」

  「走!回去!」

  「嗯……」

  ……

  夠了,戰爭就是戰爭。鮮血、死亡、陰謀、背叛。

  但景言沒死,趙瑞嵐沒死,我沒死,百里悠被我栓在祈營桌腿上也沒死……

  我便心滿意足。

  嗯?

  什麼?少一個人?

  哦!文……文老狐狸呢?!

 

  三四、

 

  老狐狸正大刺刺躺在床上攤手攤腳睡得正香。

  我毫不猶豫地一撲,壓在他的胸口上,招招手,喚景言同壓。

  半分鐘,老狐狸呼吸不暢了。

  一分鐘,皺眉微微掙扎了。

  一分半鐘,做噩夢扭動了。

  兩分鐘,被魘醒了。

  「文郎~~」我幽怨的嗔道:「你不在,奴家好~~~~~

  他迷迷瞪瞪了一會兒,「嗷嗷」叫起來。

  「你怎麼搞得這副鬼樣子!?你頭髮上黏答答的是什麼?!」

  「血啊。」我老實回答。

  「祈國就沒人了嗎,將軍要拿你充數!」

  他又指著景言:「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殺了多少人啊,血腥氣沖天,……別扳著指頭數,別告訴我,我這人缺點就是太善良,最是菩薩心腸。」

  「哎!」我說:「菩薩,你也不問問我倆受傷了沒有。」

  「看這副開人玩笑的精神氣還要問嗎?」

  「要問。」

  「景言你傷哪兒啦?」

  景言小傻瓜搖搖頭:「我沒受傷啊,以前遇到的對手要比他們厲害百倍。」

  我說:「你怎麼不問我?」

  「你不用問。」

  我立刻纏手纏腳嚴絲合縫貼在他身上,蹭:「文郎~~你好薄情喲~~~真真愁煞奴家了也~~

  「啊!下去,下去,髒死了,我這可是白衣服,白衣服。」

  已經不是了,我抬頭,滿意的看到一件血衣。

  「好吧」他無奈:「千年妖兄,你傷哪兒了?」

  我泫然欲泣,抬起一隻纖纖玉(血)手:「我在死人堆裡扒景言時,指甲斷了啦~~~~

  「真是好重的傷。」

  「是啊,憑此傷就應該連升三級。」

  老狐狸對景言說:「我叫你不要跟著他,你偏偏要跟。除了臉以外,他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好處,你跟著他,還想學得多壞?那個齊王也是……」

  「百里悠呢?」

  他明明就是被栓在這裡的。

  我轉一圈,撿起半截斷繩,讚一聲:「好牙口。」

  「景言,咱們去找找他。」

  「不用!」

  百里悠站在帳篷口,恨恨的:「你們回來我就看見了。」

  「心肝,你沒事吧?」

  「用不著你擔心!」百里悠氣得狠了。

  我笑起來,走過去:「誰惹你了?」

  他怒睜了圓溜溜的眼,氣咻咻瞪我:「哼!!」

  「原來是我。我怎麼惹你了?」

  「哼!」他扭頭。

  我把他的頭扳過來:「怎麼了?」

  「哼!哼!」他又扭過去。

  我和景言對視,偷偷笑起來。

  「之賢兄你先陪著齊王哼哼,我們弄乾淨了再來。」

  「你們敢走!!?」百里悠猛的扯住我,氣紅了眼圈。

  「我們……」

  「你們是天底下最無情無義的兩個!」他吼道:「丟下我時那麼乾脆,回來找我又那麼隨便!」

  我微笑:「……我們錯了。」

  「一句錯了就夠啦?!」他努力繃住淚:「好不容易弄斷繩子,這些軍士一個個全都攔著我,苦苦捱到天亮才乘機逃出,卻看到你們兩個血淋淋……血淋淋的回來……」

  我拍拍他的肩,柔聲說:「回來不就好了麼。」

  「呸!」他終於委屈落淚:「你們死在遼營才好呢!」

  我把他攬入懷中,輕輕撫摩他的背,心底裡柔軟一片。這個口是心非的傻孩子……

  他啜泣:「我看到大批將士們都陸陸續續回來……就是沒有你們,我很害怕。」

  我輕輕說:「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好好回來了,連一塊皮都沒破啊。」

  「喲!那可不是!」文之賢接口:「他可身負了重傷呢!」

  我白他一眼,突然想起來,問:「對了,你是攆一隊遼兵去了麼?」

  「啊!」老狐狸跳起來:「還不是你這妖怪出的鬼主意!什麼追啊退啊差點把我給累死!魯直又來的傻,常常一日夜就走一兩百里。宿營時,衣不解帶,席地而寢;天色微明,躍然而起,略略進些飲食,又要上馬急弛。」

  「很辛苦麼。」

  「當然辛苦,簡直心力交瘁!我是個書生!文弱書生!」他喟然而歎:「栽在你手裡,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年景不對,狐狸精都出現自我認知障礙了,先說自己是菩薩,現在居然還認為自己很文弱。

  趙瑞嵐整整五天後才回來。

  期間,還有大批的騎兵隊伍不斷被調進調出,文老狐狸其實也忙得很。

  只有我最閒。睡睡覺,喝喝茶,散散步。

  終於想起來,興沖沖帶兩個打手去找李懷商麻煩,卻被告知已經先行回朝。覺得茫然若失,生命中的樂趣都被剝奪了。

  趙瑞嵐回來後,把景言叫走,坐在大批將領之中,一起聽人讀文之賢起草的奏折。說此此雷州大捷,陣斬遼軍三萬餘人,河道「亂屍填溢,水為不流」;俘虜一萬多人,奪獲馬匹兩萬匹;陣斬遼軍大將三人,射死一人;北逐遼軍兩百餘里……鋪張揚厲,大序戰功。

  景言回來說得眉飛色舞,我還笑瞇瞇的聽,表揚他終於(匪夷所思的)完成了從小男寵到軍事將領的人生跨越,是質的飛昇。

  直到趙瑞嵐喊我去,我才考慮到,我是不是正在走著一條相反的蛻化變質道路?

  果然,美人叫我,真的只是想吃豆腐而已。

  他也真累了,一會兒便摟著我這個抱枕沉沉睡去。我卻腦袋裡不知想些什麼,就是睡不著。

  人生道路麼?

  呵呵。

  大學畢業二十一歲,一團孩子氣。半開玩笑的爭取省委選調名額,竟然得中。得意洋洋告訴輔導員。當時他也不過二十五六,還在念碩士,亦師亦友。楞了半天,才翻箱倒櫃找出本舊書來,一看,清人王永彬,《圍爐夜話》。

  他說:「別笑,別笑,把你什麼遊戲攻略,武林秘籍統統扔了吧,回去給我好好看這書。看完了,記住了,就能出社會了。」

  工作頭兩年,磕磕碰碰,一路艱辛。

  二十三歲破格提干,被寫了人民來信。市委、政府、組織部、紀委……沸沸揚揚。明明知道是誰,明明以為是德高望重的老同志,明明對我表現的最照顧,明明把他當人生導師,可就是偏偏。

  對著牆整整抽了一夜煙。

  第二天,繼續滿臉堆笑老某小某叫得親熱,端茶倒水,點煙買飯,鞍前馬後。回到家,連自怨自憐的力氣都沒有。熬啊熬啊,整整熬了五年,終於能夠有力量反擊,那人卻早過了退休年齡,打壓我的,被我打壓的,各另有其人。

  成人社會中的小學生,就是這麼被強迫著,被摔打著,痛苦的長大。

  原以為肯定要與之結婚的女朋友愛上了別人,卻不諳世事的非要我和她那新男友見面,說是以後做朋友。我不去,竟然來截,她坐在高級轎車上神采飛揚,男人青年才俊,眼神清明,我則心裡痛如刀絞,滿肚子都是苦淚,臉上卻仍是笑瞇瞇。

  這才發現原來我只有一張臉,一張無論何時何地,都能端出的完美的笑臉。

  只是笑得好累……

  「小晏。」

  「啊?」

  「睡覺。」

  「我睡了啊。」

  「不是」美人愛憐道:「你在苦笑。」

  「你什麼時候醒了?」

  「你剛剛歎氣時。」

  「這樣你也能醒?!」

  「呵呵」美人撩了下頭髮,吐氣如蘭,輕輕吻上我的眼皮:「不警覺不行啊,誰讓我愛的這個人,狠心到連自己的哥哥都不放過,是吧,李懷熙?」

 

  三五、這個,算不算是H

 

  我突然很響的打了個噴嚏,然後對趙瑞嵐說:「對不起啊,著涼了。你說什麼?」

  美人含笑看我:「我說李……」

  「阿嚏!」

  趙瑞嵐立刻翻身把我緊緊壓住,修長柔韌的手指捏著我的鼻子:「你有本事再打一個。」

  「恩不系擬歪熙。」

  「三個月前從李家逃出去的那個是誰?」美人不放手。

  「恩不幾道。」

  「你不知道?」

  「嗯。」

  「真不知道?」

  「嗯!」

  美人竟伸出另一隻手來捂我的嘴,奸笑暗示悶死你算了。我只好「哎哎」投降。

  「你在李家也安插了人?」

  美人淺笑不答。

  ……這傢伙可怕的觸角遍及了社會各個層面,隨時隨地會指著你說:「錦衣衛,拿下。」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說我不是李懷熙,你信不信?」

  「信。」

  「哎?」

  「自己部下說話,我總是信的,你說不是,就不是。」

  我簡直要表揚他這種撒起謊來毫無掛礙兩不耽誤的風度了。

  「我就要你不是。」美人撩起我的額發:「對樞密院事的次子不太好下手,既然是來歷不明的小晏,那就好辦多了。」

  我大怒,你他媽前前後後彎彎繞繞鋪墊那麼多,最後就是為了從我嘴裡套出個「不是」來以便達成齷鹺的目的。

  我他媽也難得糊塗展示勇猛本色一次!

  我一躍而起,坐在他身上,問:「你有沒有被人上過?」

  「啊?他睜大眼。

  我奸笑:「反正我是來歷不明的小晏,你讓我上一回也沒關係。」

  「哦?」美人饒有興趣:「你會嗎?」

  「嘿嘿~~試試不就知道。」

  我著急胡亂的脫他衣服,嗯,皮膚很好,嗯,身材也很好,不錯不錯。

  美人也不阻止,就是微笑著看我,我被看得倒有些發毛,手上慢下來。

  他挑挑眉,說:「怎麼停了?」

  好!有種!看你這麼配合,老子也奉陪到底!

  我也脫。夏天穿得單薄,脫了外衣,只剩一件薄紗內衫,想了想,也脫了,以示決心。

  我猴急的撲上去,一看他那笑容,又被嚇停了。

  怎麼就覺得背上涼涼發毛呢?

  「嗯?怎麼又停了?」美人肌膚如玉,笑容勾魂。

  「醞釀,醞釀。好!來了!」

  「來啊。」

  啊啊啊~~~天仙化人,那種笑容,那種想讓人立刻壓倒的誘惑力真是好、好、好……

  好可怕~~~

  不對勁!不對勁!

  明明要施暴的是我,偏偏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警告著:危險!穿衣服!下床!穿鞋!逃!!

  「來啊,真是的,你還等什麼?」他裝做不經意的把手環上我的腰,其實卻牢牢鉗住,叫人動彈不得。

  我頭上的冷汗滾滾而下。著了他的道,今天是必定不成功,肯定要成仁了。

  哪位哥們來就我一救~~~~~

  我摸摸他的手:「將軍,天好熱哦。你的手也好熱哦。」

  他媚眼如絲:「你要覺得熱我可以放手,但你故意那麼大聲說話,帳篷外可聽得見喲。」

  我幾乎是扯著嗓子喊了:「哈哈~將軍好會開玩笑,我哪裡大聲了。」

  他突然鬆了力道:「哦?」

  我猛然爬起,摟了衣服往床下跳,剛跑一步,腳踝被抓住,還沒來得及摔,就又被拖到床上去了。

  「幹嗎要走啊?」美人掐住我,擺出甜蜜笑臉。

  與他隔著不到五公分,正對上邪笑。我說:「誰要走啊,不小心掉下去了。」

  「我可等急了啊。」

  「哎!哎!就來!你脫……脫啊。」

  「褲子?」

  「啊?嗯。」

  「哦~~~」美人不懷好意淫笑,真的開始寬衣解帶,一隻手卻扣著我的腳踝不放。

  別脫了!別脫了!再脫我真的完蛋了!

  要不要再垂死掙扎一回?

  來……來不及了……美人欺身來了……

  我哀哀說道:「不是要讓我上的麼?」

  「哦?」他故意皺眉:「嗯~~但我可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個『好』字。」

  ……

  同志們啊,我還是太善良了,一定要記得,不論什麼時候都要用最壞的打算來揣測別人啊!我這個莫名其妙送上門被強×的傻瓜,就是鐵證啊!

  (貓,舉手:「申請參觀H!」)

  (晏,毫不猶豫,PIA飛。)

  (貓,飛翔中:「嗚嗚嗚~~~不讓人家看人家怎麼寫麼~~」)

  所以……所以……

  引擎原理。

  熱機的四個沖程:吸氣沖程、壓縮沖程、做功沖程、排氣沖程。

  活塞壓縮,把機械能轉化成內能,在沖程末,火花塞點火,燃氣推活塞,把燃氣內能轉化為機械能。

  活塞運動方向是由上至下、由下至上、由上至下、由下至上。

  在一個工作循環中,活塞往復運動2次,曲軸連續轉動兩周。

  一直循環,一直循環,一直循環……

  ……

  謝謝收看本貓所寫的精彩、熱辣的H大戲!

  我的腰大概斷了。

  第二天,哼哼嘰嘰被抬上回朝的馬車。文老狐狸賤笑不止,我連白他一眼的力氣都沒有。

  只是沒敢告訴那兩個小傻瓜。看他們邊騎馬邊無憂無慮、嘻嘻哈哈,唉~~也就滿足了。

  「哎~」文老狐狸湊上來:「感覺如何?」

  「哈哈!」我冷冷道:「爽死了!」

  「看你這個趴著的姿勢,好像不是很爽嘛!」

  我立刻換個貴妃臥榻,玉手扶腮動作,裊裊婷婷:「真的很爽。」

  「哦~~」老狐狸美目流轉:「可惜。」

  「什麼?」

  他湊過來,壓低聲音:「我這裡其實還有些用剩的迷藥,本來想贈送給你的。既然你不需要,那算了。」

  「拿來。」我伸手。

  「怎麼?又要啦?」

  「嗯。可以增加些床第之趣。」

  他笑得極為淫蕩:「妙哉!英雄所見略同。」

  原來是一個小紙包,聞聞藥粉,怪味。

  「還有效麼?」

  「有!賣藥的說包用十年。這是我當年尋遍京城才得來的。」

  「怎麼下?」

  「呵呵~~」他掩嘴:「茶水,湯粥,都可以。」

  我緊握他的手:「好兄弟!!」

  「哎~~見外了,我倆什麼關係,生死與共啊。」

  趙瑞嵐!哼哼哼哼……

  哼哼哼哼~~~~~~~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三七、

 

  我考慮了三秒種,把醒酒藥全倒進了自家嘴裡。

  他人昏都昏了,我必須保持清醒。

  「文之賢,喂……」

  我正準備扶他,一低頭卻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只好順勢蹲下。

  我苦笑,看他趴著一動不動,戳戳他:「你啊,害人精。」

  突然有雙手毫不費力的把他抱起,文之賢輕喘了一聲。我抬頭,只看到重影,竟不知道來人是誰。

  那人說:「文先生?」

  嗯?

  「將軍府上的教習文先生?」

  是魏王。

  我微笑拱手:「王爺,小民文懷惜……」

  「他已隨母姓晏,」耳邊有聲音帶著笑意說:「現在是卑職的侍衛。」

  我回頭,看到的還是重影,但氣息熟悉,應該是趙美人。

  「晏……侍衛?」

  「嗯,」我眼睛漸漸聚焦,便指指文之賢:「托王爺的福。那這位也就不好意思麻煩王爺了。」

  剛伸手向他要,魏王卻抱著他刷刷連退數步。

  我覺得有趣,仗著酒勁逼近一步,再伸手。

  「小晏。」趙瑞嵐突然把頭架在我的肩上,輕晃了兩晃,便有滑下的趨勢。我只好收了手來扶他。

  美人靨上微紅,目光迷離,幾縷髮絲柔柔垂在面上,見我看他,啟唇而笑。

  「你怎麼樣?」他幾乎是輕喘著說,氣息熱烘烘的。

  我一挺脊背:「沒問題。」

  「那就好。」美人有些孩子氣的皺鼻,揉揉眼:「我快不行了。」

  咦?

  「其實我根本不勝酒力……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記得把我帶回去。」

  他優雅的捋了捋額發,顛倒眾生般微笑,突然猛的往我身上一壓,立刻不省人事。

  ……

  好、好重啊!

  這種急轉而下的形勢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這麼說,那包過期的藥粉,我果然是白吞了。

  胃開始隱隱作痛,頭也痛。把趙美人搬回去那是小事。如果剛才要人還算半開玩笑的話,現在我竟要全權負責把文之賢從難纏的魏王手裡搶回來。

  但情形這麼詭異,腦袋這麼昏沉,有沒有必要搶,搶不搶得過,搶來的後果怎樣,不搶來的後果又怎樣……這些問題根本早已搗成了一鍋糨糊。

  你趙瑞嵐倒可以一昏了之,我又憑什麼要趟這渾水。

  官僚式的推諉和逃避終於發作,哀哀喊一聲:「魯將軍~~

  魯直仁兄正沉浸在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極度興奮和無上快樂中。他那洪鐘巨嗓震耳欲聾:「哎呀!晏侍衛!將軍這是怎麼了?」

  我顫微微握住他的巨靈掌,托孤般情深意重:「魯將軍,將……將軍醉了,我也撐不下去了。剩下的事就全交給你了……別……啊別忘了文軍師還……還……還在魏王手裡。」

  說完依葫蘆畫瓢,半真半假帶著趙瑞嵐一頭載倒,隱約感覺眾馬屁精喧嘩衝鋒而來,只圍得水潑不進,關切聲不絕於耳。

  ……對不起,魯兄,以後的事就你去煩惱吧。

  醒來已經是半夜。

  茫茫然坐起,覺得頭痛欲裂,神智倒還算清醒。

  感覺身邊有人,摸索著捏捏鼻子,挺拔俊秀;按按臉,細膩柔滑,輪廓熟悉,是趙美人。

  我重重躺下,把頭枕在他肚子上。扭扭,毫無反應,戳戳,紋絲不動。我倒緊張起來,大力的晃了他幾下,又下床踉踉蹌蹌去點燈。回來細細看,臉色還算好,睫毛微顫,胸口起伏平穩,不像是酒精中毒的樣子。

  剛鬆口氣,他卻突然睜開眼睛,嚇得我油燈幾乎脫手。

  「小心。」他促狹笑道。

  我惡狠狠瞪他一眼,說:「你又是什麼時候酒醒的?」

  「談不上醒不醒,」他笑嘻嘻:「我沒醉啊。」

  我就知道。葫蘆裡又不知道賣的什麼藥,對待同一個人,以前是針鋒相對,今天是借酒裝昏。志意廓然,人莫能測。

  我歎口氣:「裝得倒像。」

  他解了頭髮,緞子般披了一身:「沒法子。聽聽那些個大人們說話,倒是受用無比,但看著他們,又覺得心煩。」

  我笑起來,玩政治的人,哪個不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但論權術精熟,心機深刻,官小的往往鬥不過官大的。他不是不知道你巴結奉承,也知道你逢迎吹捧,你以為他是糊塗蟲,其實他只是不戳穿,只是和你一塊兒把戲唱下去,只是看著你溜鬚拍馬、如蠅逐臭得好玩。看膩了,覺得不入眼了,也就嫌你煩。

  趙美人捏捏我的臉,說:「還笑呢,你也真是,把個燙山芋丟給老實人。」

  我撇撇嘴,突然問:「你和魏王真的不和?」

  「真的。」

  不和你怎麼暗地裡使勁要把文老狐狸送給他?其中有利害關係?

  他看我不說話,悠然伸個懶腰,說:「別亂猜。棒打鴛鴦,毀人姻緣的事我不打算做了。」

  咦?!咦?!

  各位,我剛才聽到了什麼?這種寬容溫馨的話語,說不像就別說嘛,一說反而嚇人。

  他撲過來,壓著我,笑罵道:「你是什麼表情,還敢不信!」

  我求饒,美人低低沉沉的魅笑,解開我的領口。我扭來扭去躲,他擒腕、抬膝、壓胯、圈腰招招陰損,一氣呵成。

  「我一身酒臭啊。」

  「我不在意就行了。」

  但我老人家在意!他媽的那事是人幹的麼?!來,來,說那事舒服到欲仙欲死的人過來排隊登記,等著我一個一個掘你們家祖墳。

  但我一看他的眼睛立刻停止掙扎,同志們,那種眼神就是傳說中典型的慾火攻心,色令智昏。今天我不管是合作還是反抗都要被那個,還不如省點力氣免得三天起不來。

  我不是鬥不過他,而是我思想覺悟高,不想和他鬥。所謂不弄技巧,以拙為進;所謂待到百煉成鋼時,我在上面笑;所謂……

  痛痛痛痛痛痛死了~~~痛痛痛痛痛痛啊~~~

  所謂天人合一,造化人心,融合一體,我這個身體是與自然界混合無間的,我就是一顆石子,一株草,一堵牆,一條溝,所以是沒有生命的,沒感覺的,不會痛的……哎呀呀~~這個痛痛痛啊~~~~

  等,等著,總有一天要復仇。吾友阿Q說: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趙美人攻得,我就攻不得?!

  至少今天是攻不得了。

  昨晚醉酒又加運動過度,我現在只好在床上扮死屍,就是不知道死屍為什麼也會餓。

  到廚房的途中,有很多趙府的下人或屬將與我客客氣氣的打招呼,我也微笑道安。我和趙瑞嵐的關係幾乎公開化,不過既然他們裝做他們不知道,那我也裝做不知道他們知道。

  (貓,汗:「又來了,這傢伙的精神勝利法。」)

  撈了幾塊點心去找景言,小朋友正在練功。

  見到我,高高興興展示了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劍術,我熱烈鼓掌,歡呼「再來一個」。

  他便一個接一個的表演,玩到興起,要教我。我說不行啊,頭痛。

  景言收了劍摸摸我的頭:「那你是昨晚喝的太多了。據說文軍師醉得不省人事,抬都抬不回來,只好被留在魏王府了呢。」

  「這話是誰說的?」

  「魯將軍。」

  唉~~我就知道他鬥不過魏王,但這也未嘗不是趙美人的意思。

  情況真是複雜,靜觀其變吧。

  結果一觀就觀了三天。

  我終於沉不住氣,拐彎抹角的問趙瑞嵐。

  他笑道:「為他擔心了?」

  怎麼可能,他一隻狐狸精,只會狡猾死,不會吃虧死。我擔心的是你們這兩個政敵之間,不會因他而達成什麼秘密協議吧。

  「你覺得魏王待他怎樣?」

  這個麼,要是我不愛他,是不會把他像寶貝一樣捧在懷裡的。魏王對文狐狸的感情,連我都看不出假來。

  「所以說啊,」美人飲茶:「這件事上不做冤家了。」

  我看看他,突然問:「你和魏王什麼時候說好的?」

  他東張西望,開始打馬虎眼,看來隱情大的很,我也立刻裝傻。你道是金籠內鸚哥會念詩,原來是越聰明越不得出籠時。

  「哦!」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小晏,你和眾將明天隨我入宮。」

  「哎?」

  「為你領賞請功啊,」他眨眨眼:「擢升七品,賞銀五千。」

  ……

  哎?!

  我陞官了?!

  我竟然陞官了?!

  上床算什麼!被人壓算什麼!魏王要吃老狐狸算什麼!不得出籠算什麼!

  關鍵是,我陞官了!

  (某官迷的內心真正陷入癲狂狀態。)

 

  三八、

 

  可惜我沒能列席第二天的慶功大會,因為當天下午,我就被綁架了。

  綁架的過程十分流俗。

  先是有綁匪一人化身為趙府下僕,故意在我無所事事亂逛時大聲與人說話。

  說是他老家表弟最近從一座漢墓裡挖出了好東西,可惜鄉下人不識貨。另有一幫兇接口,哎呀,那可不得了,我雖然不是識貨人,倒也想開開眼。綁匪便說,那有什麼難的,他就在京城裡呢,喏喏,就在某某巷。

  晏大閒人心馳神往:千年古物,略施小計,低價買進,高價拋出,那銀錢真是……哎呀呀~~

  立刻協肩諂笑搭話,纏著他帶我去。那綁匪裝出為難樣子,說,別人都好,就是將軍吩咐不要讓晏侍衛出門啊。我大怒,哪有這種說法,和他磨嘰半天,好話賠盡,他才勉強點頭。

  我興沖沖喊了景言,同去看寶貝也~~

  出門左繞右拐,進了一條不知名的偏僻幽靜小巷,綁匪突然回頭,像是有話要說。我倆傻乎乎湊上,那人突然雙手「啪」一聲拍,只覺得騰起一團白霧,而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事後想想,這手法其實不高明,漏洞也是百出的,但在動手之前,綁匪肯定仔細觀察了好久,竟然把我摸的底兒清。

  怪就怪我老人家黨性修養不夠,這輩子權勢場看不透,美色關過不了,連金錢上也栽跟頭。

  醒時天色大暗,看來是在一間廢屋中,斷壁頹垣,破爛的窗口有零星月光照入。身子底下軟軟的,觸感像是稻草。

  我苦笑,最近真是動不動就暈啊。

  「景言~~~

  我四處摸索:「景言~~~

  「景……哎喲!」

  顧不得疼痛,我連忙蹲下,藉著微弱月光,看到絆我的果然是他。

  「景言!」我晃晃他,怎麼回事,連我都醒了,反而是練武的景言醒不了。

  「景言啊!!」

  為什麼不醒?你們把我的景言怎麼了?!不會是,不會是……

  「景言!」我提高音量:「起床!」

  「……嗯……?」

  「起來了!起來了!」

  「喔……」他的打個哈欠:「天還沒亮呢。」

  我拚命揉他的臉,這小傢伙,竟然給我睡著了!

  「小晏,這是哪裡?」

  我聳聳肩:「不知道。」

  屋子裡黑影憧憧,走進看,原來都是一些斷腿的桌椅,堆疊的老高;晚風微涼,殘破的布幡隨風而動,倒是有幾分鬼氣森森。蜘蛛網可能有些粘在了臉上,癢癢的。

  門被反鎖著,窗台則被砌得極高,我努力踮了半天腳,景言卻從我頭上一躍而過,刷刷兩劍,把個窗稜子砍的稀巴爛,飛起一腳踹開,轉身把我夾在肋下,雙足點地,我知覺得騰了那麼一下空,就到了外面。

  (靜默半晌)

  「好功夫。」

  武林十大高手之一,和我這個菜鳥一起,被人用一包普普通通的迷藥以拙劣的手段放倒,說出去誰信啊。

  屋外是足球場大小的荒蕪雜草地,月光如水,蟋蟀聲此起彼伏。草地盡頭是幾乎有十米高的圍牆,景言跑了一圈,竟沒找著門。他不死心,卻被我拖著回屋。

  這個地方,鋼絲網一拉,就是活脫脫的看守所。那些人把我們弄來,既不撕票,又不捆綁,連景言的武器都不收去,看來目的只是想限制我們的自由。

  我和景言說穿了都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肯定是卷在了什麼陰謀裡面才被人困住。但生命既然暫時不受威脅,那一切就等天亮了再說,現在急吼吼出去,反而會有危險也說不定。

  「小晏,我們出什麼事了?」

  我摸摸他的頭:「估計沒大事。我要睡了,你睡麼?」

  「嗯。」他還是老樣子,往我懷裡一鑽,安心的舒口氣,馬上沉沉睡去。

  我摟緊了景言,強迫自己睡、睡、快睡,往後最需要的就是冷靜的頭腦和清晰的思路,只有充足的睡眠才能提供保證。

  不許苦笑,不許歎氣,不許思考,睡覺!

  第二天醒來,發現地上堆放著新鮮的食物和水果。

  門已經大開,看來是綁匪知道我們能夠自由的進出屋子,便去了那牢什子的鎖。

  我倒是越發的詫異:竟然可以在不被我發覺的情況下(景言睡著了完全失去高手本色,你可以嘗試把他那個了,我則比較警醒)送來食物,又在門上搞這麼些小動作,只有兩種可能,要麼那人實在是手腳輕;要麼我們睡著後又中了迷藥。

  我比較傾向於後一種。

  我歎口氣,拿東西吃,不管是什麼危機,好在待遇不錯。

  「景言,你劍呢?」

  「在這兒。」

  「借我削削瓜皮。」

  吃飽了出門,才發現那牆比晚上還顯得高大壯闊,全由一尺見方的青磚砌成,整齊結實無比,磚與磚的接口之間,連劍鋒都無法插入。

  與景言又繞一圈,還真沒發現有門,回屋子裡到處敲敲扣扣,又找不著個暗道。抬頭看牆,低頭思想,可能他們進出都是靠繩子垂下拉上,一完事,繩子收好,痕跡全無。

  「景言,你跳得上去麼?」

  「太高了,又沒有東西可借力,跳不出。」

  唉~~小朋友啊,那就真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無所事事的一天又很快過去,晚上我和景言吃吃瓜,吹吹風,抓抓蟋蟀,數數星星,還沒有趙瑞嵐管頭管腳,反而愜意悠閒的很。

  第三天更悠閒,因為一早醒來,便發現那個天底下最悠閒的人正在傍邊打著呼嚕,口水流了一草蓆。

  我幾乎忍不住笑,又掐又捏:「百里悠!起來了!」

  他哼哼嘰嘰賴床,我和景言撓癢掏耳朵摳鼻子撕嘴,他終於受不了跳起來。

  「小晏!景言!你們怎麼在宮裡?!……啊,啊,這是哪裡?」

  我與景言相視而笑,同時搖頭:「不知道。」

  好在這仁兄適應力驚人,最初的咋咋呼呼過後,立刻加入到尋找出口的隊伍中來。邊找還邊絮絮叨叨說什麼太后的糕點千萬不能吃,我就偷了那麼一小塊,就被送到這兒來了云云。

  但到了第四天,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今天被送來的是一個小宮女。

  宮女並不要緊,要緊的是她帶來的小孩子。

  這個四五歲的小孩子雖然穿著舊舊小小的太監服,他那張稚嫩的、但酷似趙瑞嵐的臉說明了他驚人的身份——趙瑞嵐的外甥,紫薇的兒子,大祈的少帝。

  ……

  難道我的綁架,竟然揭開一場宮廷政變的序幕?

 

  三九、

 

  百里悠頭痛的說:「百里緋,你能不能一次只做一件事?」

  那小小的皇帝眨巴著無辜的眼睛,停止了一邊嚷嚷「朕要尿尿」、一邊抓著我的手說「大叔你長得好美哦」,一邊哀求百里悠「朕要吃瓜」、一邊害怕兮兮問「這是哪裡」,一邊拍景言馬屁「大叔你好厲害也教教我武功」、一邊號啕大哭「朕想母后朕要回家」等等同時進行的叫人不可思議的行為。

  他吸吸鼻子,眼淚汪汪控訴:「十九叔,你欺負朕。」

  百里悠揪著他的耳朵說:「嗬!臣不敢。」

  小皇帝立刻撲到我懷裡抹淚:「大叔,幫朕打他。」

  我問:「你怎麼只找我幫忙?」

  「嗯~~」他小狗般撓撓頭:「因為你看起來最厲害啊。」

  「皇上,你幾歲?」

  他伸出五個白白胖胖的指頭:「五歲!」

  乖乖。

  我對百里悠耳語:「你侄子不得了啊。」

  他點點頭:「三歲起就不像一般小孩了。」

  禍害啊。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我個子最矮,長相最陰柔,聲音最輕,笑容最和藹,但這小孩子竟能一眼就看出我才是那個首腦。

  他剛才一語道破的,有人可能十五歲,二十五歲都不能領會。

  極其聰明,具備與生俱來的察言觀色能力,偏偏又有傾城之貌,這種人在歷史上最常起的作用,就是禍國殃民。

  因為他太美,人們沉溺於他的外表;又因為他太聰明,往往就會充分利用這種沉溺,以最大限度的獲取社會資源。他也許才華橫溢,也許本性高潔,甚至恬淡,但只要他仍是社會一分子,就總會有擁蹙(常常是權勢驚人的)以犧牲他人或公眾利益來討好他,儘管那並非他本意。

  好就好在這孩子本身就是皇帝,以後再怎麼亂來,都是禍害了自己家的。

  「大叔?」

  他蜷在我懷裡像一隻柔軟的小兔子,抬起寶石般的眼睛看我,奶聲奶氣。

  我笑著捏捏他粉嫩的臉:作為一個皇帝,你長這麼好看,又這麼討喜,太浪費了。

  「叫小晏叔。」百里悠命令:「大叔、大叔、聽得人彆扭,不知道是誰教的。」

  又指指景言:「景言叔。」

  又指指宮女:「宮……哎?你是誰?」

  那宮女誠惶誠恐施禮,結結巴巴說:「奴婢……奴婢是梅香。」

  「你伺候皇上?」

  「嗯。」

  「皇上和你怎麼進來的?」

  「啊,……昨晚皇上鬧覺,我便抱著他沿迴廊走走,好哄他睡,這原本也是做慣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早上就到了這地方了。」

  我問:「你在迴廊上遇到什麼人沒有?」

  她努力的想了想,搖搖頭:「就是一些個侍衛,沒別人。」

  那問題搞不好就在那些侍衛身上了。

  百里悠從我手裡接過小皇帝,問他:「小緋皇上乖,你看見什麼沒?」

  皇帝嘟著嘴:「沒有!朕不要十九叔抱。」

  景言伸手:「我來抱。」

  皇帝笑逐顏開,摟住景言的脖子就不肯放。

  百里悠恨恨跺腳:「這小子是色狼,看見漂亮的就直往上貼。」

  我笑道:「你也好看,他怎麼不貼你?」

  他楞了半晌,說:「大概是我騙他不要相信那些宮女太監,當皇帝的是一定要把內褲穿在外面,而且見大臣時一定要撈起衣服給他們看一看才對。啊,不會是真做了吧。」

  「……」

  我揮揮手:「算了,不談這個了。」

  「談什麼?」

  「談是誰把我們弄到這兒來的。」

  「誰?」

  「昨天為止,還以為是趙瑞嵐,現在看來不是。」

  景言和小皇帝正笑鬧得開心。景言把他舉高,突然鬆手,小皇帝「哇」的墜下,景言再接住。小皇帝咯咯大笑,纏著再玩一回,那梅香丫頭卻被這刺激的遊戲嚇的臉色煞白,只會張臂左右護著。

  百里悠安靜的思考,認真的表情千年難見。

  突然輕輕的說:「會不會是他?」

  我搖搖頭:「不是魏王。」

  雖然用高牆深院團團圍困,但卻只是為了隔斷我們和外界的交流。這種隔絕,甚至還隱隱有保護的意思在裡頭。魏王保護百里悠勉強說的過去,那我和景言呢?還有他恨不得速速取而代之的小皇帝呢?

  「那是誰?」

  我無奈笑笑:「我哪裡會知道,朝廷裡的人,我總共才認識幾個?」

  他樂起來:「我也想不出,從來就不愛管他們的事。」

  我突然問:「趙瑞嵐和魏王真的關係不好?」

  他驚訝:「哎?他們不對付?」

  ……算了,不指望你。

  自從酒席上文之賢被魏王帶走後,我一直在懷疑,就算他們真的是為爭奪政治利益而互相敵視,但最近,情況似乎有變。

  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侵佔東北;1935年「華北事變」鐵蹄踏入中國腹地;1936年西安事變在共產黨的斡旋下得以和平解決;1937年「盧溝橋事變」抗戰全面爆發;同年9月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正式形成,第二次國共合作開始。

  為什麼死對頭要合作?那是為了抗擊侵略者,是為了打敗共同的強大的敵人。

  難道趙瑞嵐和魏王也有共同而強大的敵人?不不不,退一步,難道他們真的合作了?

  「你在想什麼?」百里悠問。

  我在想些不著邊際的事。

  突然聽到小皇帝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還要飛一次!朕還要再飛一次!」

  飛什麼飛?

  我出去看,原來是景言正把小皇帝高高舉著,在草地上疾奔。小孩子迎風張臂,還真像飛一般。

  景言笑著喘氣,放他下地,說:「好了好了,我累死了。」

  小皇帝又摟又抱:「再來一次嘛~~~就一次啦~~~

  我不由笑起來,算了算了,不瞎想了。看看人家皇帝多隨遇而安,玩的多開心,我倒憂心忡忡,真是皇帝不急急太……呃……急我。

  反正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就陪著小皇帝結結實實玩了一下午。這個長在深宮被慣壞了的孩子大概從生下來起就沒有這麼盡情的遊戲過,竟然在我們抬著他「坐轎子」時累的睡著了,帶笑的睡顏,天真甜美的叫人心痛。

  然而就在我們也打鬧著準備休息時,卻聽到了牆外傳來了隱約的兵戈聲。我經歷過鮮血、烽煙和吶喊的戰場,對那種聲音的記憶簡直是刻骨銘心。

  當時我正在削瓜皮,震驚的幾乎長劍脫手。

 

  四十、生死一線間

 

  默立凝聽,兵戈之聲竟越來越近,人聲吶喊也漸漸耳聞。

  我們三人對視一眼,心中瞭然,卻是一言不發。那梅香丫頭卻嚇出淚來,口中喃喃:「什麼地方打起來了!打起來了!」眼看著就要哭開。

  百里悠趕忙做個噤聲動作,說:「別哭別哭,別吵醒了小緋皇上。」

  小皇帝卻已經醒了,不哭也不鬧,只是乖乖的偎在梅香懷裡,撲閃著墨玉般的眼睛。

  我讚許的摸摸他的小腦袋,不能不承認人是有天賦的,他走路還跌跌撞撞,卻已是如此的冷靜而明敏。

  景言走出屋子,揮揮手示意我們不必跟來。他提起一口氣,攀上廊柱,三下兩下便像是到了房頂。這屋子是建在亂草地的正中,四周又有極盡高大的圍牆,看當然看不見什麼。過了一會兒,景言跳下來說:「聽著聲音,像是就在周邊了。」

  百里悠問:「怎麼辦?」

  我笑道:「沒事,外面打起來了而已,等他們打完便好了。」

  還能怎麼辦?幾個人如甕中之鱉,唯一能做的只剩等待。尚有一線希望能逃出去的景言卻拖了四個累贅:百里悠功夫稀疏,梅香是個弱質少女,皇帝不過小小孩童,我自己更是不值得一提,事情原本就是一天比一天無奈啊。只是希望牆外的的攻勢不是衝著我們而來。

  但僅僅五分鐘後,我的僥倖心理卻被完全打破。

  因為嘈雜之聲已經近在耳邊。

  我們衝出門去,抬眼四顧,數秒鐘後,那牆頭上竟探出一個人頭來。

  梅香驚懼的低呼一聲,把小皇帝又摟緊了些。我們則神情緊張的死盯著他,卻發現他身邊又站出個人來,接著便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幾乎只是短短一瞬間,城牆上竟密密麻麻立滿了人。

  彷彿籠底無路可逃的小動物,強烈的逼視感和壓迫感使我們心擂如鼓,冷汗濕透重衫。

  突然無數條繩索從牆頭拋出,眾多矯健的一看就是軍人的身影順繩而下,一個接一個,成百上千。

  這些兵士陸續落了地,慢慢圍攏而來,離我們只有數百米。沒有人拔刀,沒有人說話,寂靜的好像一支冥軍,只有腳踩草而過的唰、唰、唰聲,一聲一聲都響在我們心上。

  我從來沒有這樣驚恐無措過,這不是趙瑞嵐的軍隊!頂上的帽纓,戰衣的顏色,盔甲的圖騰,都不一樣。這些來者不善的是什麼人?誰派他們來的?到底幕後是誰?為什麼他要把我們關到這兒來?

  難道說,難道說一開始就不是為了保護,而是為了圍剿?!

  我急急說:「快!退回去!」

  進了屋,百里悠趕忙搬了些殘桌破凳抵住門,效用是談不上,但聊勝於無。

  我把劍還給景言,問他:「有了那些根繩子,你現在能出去了麼?」

  景言說:「能,殺出去不成問題。」

  「那再帶一個人呢?」

  我從梅香手裡抱過小皇帝,遞給景言:「不管能不能,你一定要帶著皇上逃出去!」

  景言嚇一跳,瞪大了眼睛:「那你們呢?」

  百里悠凝神說:「你不用管我們,護好小緋皇上就行。」

  我看著小皇帝,一字一頓:「皇上,景言會帶你衝出去。但從現在開始,你都要緊緊閉著眼睛,不管多害怕都不能張開。不能哭,不能喊,不能動,甚至不能出聲,不能讓景言分心。皇上都明白了麼?」

  小皇帝懂事的點點頭。

  我脫下外套,迅速把他緊緊的包束在景言背上。百里悠也脫了外衣,說:「拿我的,我的大些。」

  看著他那件顯眼至極的純白色錦緞金絲繡麒麟的王爺衣服,我恨恨扯了扯他的耳朵:你是想讓這兩個孩子在暮色中當靶子是不是?

  我拉著景言的手,直視他的雙眸:「景言,熟輕熟重你要分得清,況且我和百里悠一向運氣好,這回也肯定出不了事。你帶皇上出去後,把皇上交給趙瑞嵐,然後千萬不要回來,懂了麼?」

  不知為什麼,我願意信任趙瑞嵐。其實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相信他不是麼?

  景言還想說話,我推他一把:「聽話!快走!」

  這些人的目的應該是小皇帝,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景言咬了咬唇,一轉身從窗口躍出,寂靜中傳來劍風之聲,而後是對方抵禦的兵刃交接聲,呼喝聲和倒地的悶響。月色溶溶初上,有涼風習習穿堂而過,卻血腥氣瀰漫,滿耳慘聲,我的景言是月下最美麗的奪魂使者,正在一個一個把他們送上幽冥不歸路。

  剩下三人緊緊牽著手,彷彿最後一線生機都在攥在互相的手裡。梅香實在繃不住,淚如雨下,我和百里悠也不顧什麼男女大防,不約而同摟緊了她顫抖的身軀。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喃喃說:「不怕,不怕,死不了的。」

  我彷彿一時間歸於平靜,心裡幽幽只有一個想法:誰啊,請保佑保佑我的景言,好讓他帶著那小小的皇帝逃出生天去。

  百里悠輕聲安慰梅香,我深深看著他。如果非要死的話,我和梅香肯定活不過今天,只是希望能仗著齊王的特殊身份,好留下百里悠一命,那我就算要被滅口,也死而無憾。

  百里悠,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王爺是真的,道士也是真的,紈褲是真的,無賴也是真的,聰敏是真的,癡狂是也真的,至性至情是真的,胡說八道也是真的,舉止怪異、思維脫線、身體比腦袋先動都是真的,還有那清澈如水的眼,那明淨如鏡的心,那讓人覺得天下本無事力量都是真的。

  我……十分珍視你,所以不能讓你死,決不能,決不能!

  他突然問:「景言出去了嗎?」

  我勉強一笑:「放心,出得去。」

  雖然景言的突圍延緩了兵士們前進的速度,但此時,已經有些雜亂的腳步聲到了門外。

  已經明知反抗無用,反而平靜的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命運。

  這時突然有個聲音打破了這平靜。

  他說:「小晏!景言到了!你們別出來!!」

  這聲音我太熟悉,它平時都是那麼淡淡的,低柔的,輕雅的,此時卻彷彿撕裂,飽含著濃濃的驚懼和緊張。

  趙瑞嵐,絕對冷酷、精明、狡猾、鐵腕、周密、強大的趙瑞嵐,神一般美貌,水一樣沉著,弦一般柔韌,鋼一樣堅硬的趙瑞嵐,你終於來了。

  最後關頭,終於來救我們了。

  利器破空的聲音,我知道那是趙瑞嵐的箭隊,戰無不勝,連環箭。

  慘叫聲幾乎把我們淹沒,有人「砰砰」撞門。我和百里悠把梅香拉到柱子後面,然後飛奔去抵著門。好在先前百里悠用一條粗粗的斷桌腿暫時充當了門閂,角度比較巧妙,加上一張胡床斜抵,外面竟一時推不開,只有無數刀槍乒乒乓乓胡亂砍在門上。

  此時肯定是箭落如雨,有幾支竟透過漏空的窗子射進屋內,硬生生釘在地上,濺起一兩點火星,屋頂上更是唰唰唰聲不斷彷彿下大暴雨一般。聽著聲音,外面圍攻的人數正急劇減少。

  我們背對著門,抵著胡床,緊咬牙關,忍受著背後一波又一波的衝擊。突然一股大力,聽到木頭折斷的脆響,胡床轟然倒下,我們趕忙讓開,緊跑幾步,眼睜睜看著門被人一腳踹開,有五六個兵士一哄而入。

  我和百里悠退到梅香身邊,左右扶著她。他們一步步進,我們一步步退。

  退無可退,他們抽刀砍來,我正準備閉眼等死,卻有個身影從面前一晃而過。

  血花飛濺,最前面的三個士兵尖叫著倒下,那影子向前衝去,手中兵器寒光閃爍,後幾個人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也相繼斃命。

  屋外的人被他嚇住,竟再也不敢進來一個,轉身奔去,寧願死於亂箭,也不願被他分屍。.

  那人止住身形,原來握的是一把狹長的軟劍。他慢慢走到門口,把門關上,回過頭來看我們,輕輕一笑。

  儘管滿身是血,臉上也濺著血滴,眉目間殺氣未消,但這一笑仍是美艷不可方物,叫人心醉神迷。

  我歎口氣:「趙大人,你怎麼現在才來啊。」

 

  四一、

 

  趙瑞嵐走到我們面前,笑著說:「來晚了,害怕了吧?」

  我搖搖頭:「沒害怕啊。」

  「也不緊張?」

  「不緊張。」

  「那就好,」他眨眨眼:「行,你們三個可以從桌子底下出來了。小晏,你先放開我的衣角,就要被你摳出洞來了。」

  我爬出來,順手把梅香也拉出來,施施然拍拍灰,問他:「我們要出去了麼?」

  他說:「別急,等外面那些人被收拾乾淨了也不遲。」

  門上「哚」一聲響,有支箭射穿了門板,露出大半個箭頭。那虛掩的門受了這衝擊,開了一絲縫,門外腳步聲更加頻亂,但就是沒有人敢再踏入一步。趙瑞嵐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慢慢轉著手中的長劍,嘴角上掛著凜冽的笑容。

  我問:「他們是誰?」

  他豎起修長的食指抵住我的唇,淺笑道:「別問,我現在不想說。」

  又突然抬高聲音:「百里十九,你也可以出來了吧?」

  破桌子底下傳來百里悠的怒吼聲:「呸!本王我高興怎樣就怎樣!本王不和妖怪說話!」

  我蹲下來問他:「怎麼了?」

  他氣咻咻:「你別管!」

  喲,賭氣了。被趙瑞嵐救了,覺得傷害了你男子漢的尊嚴啦?我哭笑不得的拉他一把,看看你,一點點不服和傲氣都在在臉上,生死關頭我竟然還要哄小孩。

  「快出來,梅香看著呢,別讓人家說你怕了趙瑞嵐。」

  「我怕他?!」他蹭蹭幾下鑽出來:「我會怕他?!」

  趙瑞嵐接口:「當然不怕,是我怕了你。」

  「老、妖、怪!」百里悠擼袖子要幹架,我連忙拉住他,用了十成功力在他腦袋上狠恨敲了一記,這十三點王爺,耍性子也不會挑挑時間地點。

  百里悠慘嚎一聲抱頭滿地打滾,趙瑞嵐撲哧一笑:「不得了,不得了,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看見小晏出手打人。」

  我不理他們,逕自走到梅香身邊。這姑娘受了極大的驚嚇,正跌坐在一旁不由自主的戰抖。見我來,竟彷彿急需汲取溫暖一般猛撲到我懷裡,抱緊了號啕大哭,倒把我嚇一跳。回過神來,心生憐惜,正伸手欲抱,卻被一股奇力拉開,來不及反應人就到了趙瑞嵐身邊,被他緊緊摟住。

  趙瑞嵐一手拎了百里悠扔給梅香:「這位風度翩然,一表人才的濁世佳公子也請姑娘好好利用才是。」

  百里悠恍惚之間就做了包子皮,懷裡是一團顫抖的、號哭的餡。

  我看看趙瑞嵐,他笑著垂下眼簾,靜靜聽了一會兒外邊的響動,說:「出去吧。」

  他剛剛打開門,梅香突然一聲尖叫,我的心臟則像是被人猛的一掐,幾乎以為自己停止了呼吸。

  一個人,一支箭,穿喉而過,被活生生釘死在門板上。血從他的鞋間滴下,匯成暗紅一灘。

  我強忍著噁心,立刻轉身蒙住梅香的眼睛,輕顫著說:「不要看。」百里悠蒼白的臉色中帶了一絲驚惶,但迅速化為堅強,他抿了抿嘴,把癱軟昏迷的梅香背起來,走到牆根。

  弓箭的陣勢基本停止。同一片草地,下午我們還在歡喜打鬧著奔跑遊戲,此時卻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污血橫流,血腥撲面。中箭未死的士兵,發出陣陣瘆人的呻吟。牆頭上又順繩而下許多人,卻是趙瑞嵐的手下,他們截住了那些被箭雨逼到牆角的,乒乒乓乓一陣廝殺。突然聽到半空中有人慘呼著墜下,原來是些本想爬回去的,攀到一半,被牆頭的軍士砍斷了繩子。

  趙瑞嵐一身濺血的月白長衫,臉色冷冷,眼神如輕煙一般掃過這慘景,嘴角似乎綻出一點飄渺的不屑笑意。

  遍地烽煙的戰場早已煉就了他。危機重重,千鈞一髮,生死攸關,命懸一線,都使他的心漸漸冷硬如千年寒冰,使他對戰士們的鮮血和呻吟無動於衷,使他能夠把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視為螻蟻。

  好在他看我們時,笑容裡多了一絲暖意。

  「把她給我。」趙瑞嵐指指梅香:「你們帶著她上不去。」

  百里悠偏不,一個勁往後跳:「誰說的!我就上得去!」

  我瞪他一眼,把繩子甩給他:「別給我逞強,先上。」

  他怒氣沖沖嘟囔了一句,把梅香放下,但就是站著不肯動。

  我只好拉他過來,拿粗繩在這祖宗的腰上緊緊繞了幾匝。趙瑞嵐打個呼哨,牆上的士兵嗨喲嗨喲把他拉了上去。我自己也如法炮製,最後是趙瑞嵐負著梅香攀爬上來。

  牆頭上晚風極大,吹裹著未燃盡的火把煙灰,叫人一時睜不開眼。

  等看清了,才發現腳底下是極龐大的建築群,邸垣樓殿,參差棟宇,濛濛如煙的月色下,竟彷彿一眼望不到頭。

  咦?這種規模的建築,莫非是……

  「是皇宮。」趙瑞嵐接口。

  什麼?你是說我們在皇宮裡被關了三天,在皇宮裡打地鋪睡稻草,在皇宮裡被人舉刀追著團團轉?!

  你也應該解釋解釋了吧!

  他卻不理會我火辣辣的眼神,輕輕問身邊的將領:「和仁,『那邊』現在怎樣?」

  將領答:「大安。」

  他點點頭,對我們說:「走吧。」

  「去哪兒?」

  「太皇太后那裡。」

  百里悠大驚:「幹嘛?我可不去!」

  他拔腿就逃,被我一把揪住,我問趙瑞嵐:「景言和皇上也在那兒麼?」

  「在。」

  「那快走吧。」

  這牆砌得十分奇怪,那半邊像懸崖一般,這半邊卻有寬闊的台階上下。

  我問:「關我們的是什麼地方?」

  趙瑞嵐說:「本朝的皇宮其實是擴建了前朝的,這地方前朝常常用以關押忤逆的皇子。」

  哎?這麼說我的接待規格還很高,跟人家皇帝的兒子是一個檔次。

  說是見太皇太后,其實見不著面。據說老太太受了點驚,正救心丹啊養心丸啊伺候著。我們到了她那殿裡,站在外屋,老太太躺在簾子後面的軟榻上說話,周圍太后、太妃、公主什麼的,齊刷刷立了兩排。

  但聽老太太那中氣十足的聲音,要說是被人嚇著了,真是打死我也不信。

  她說:「小瑞啊,這事不是咱們年紀大的能管了,別鬧大了就好。」

  趙瑞嵐說:「還請太皇太后放心,臣等自會善後。」

  他們打什麼啞謎我聽不懂,只顧四下裡搜索,直到看見景言在抱著小皇帝站在紫薇後面衝我樂,我才鬆了口氣。

  老太太又說:「喲!這孩子是誰?多俊俏啊!」

  我左看看,右看看,……說得原來是我。

  「這是臣的屬將。」

  老太太樂呵呵:「什麼屬將不屬將的,和悠悠心肝兒一起,留在宮裡陪老人家說說話吧。」

  什……什麼?!我堂堂七品大員,正處級幹部,你說留就留……等等……等等,我這不就是能進中央了麼?陞官的道路千千萬,跟最高權力層走得近不就是條大大的捷徑麼?只要能陞官,還管它是不是老太太裙底下帶出來的!

  我激動的滿臉通紅,兩眼放光。偷眼看趙瑞嵐,美人,我先高昇了,你別掛念我,每月初一十五,我一定準時回去騷擾你。

  眾女同胞們也配合的起了些騷動,掩嘴而笑,竊竊私語,其喜悅心情不言而喻,百里悠搗蔥般點頭。

  趙瑞嵐淺淺一笑:「只是此人對臣來說十分重要,還望太皇太后恕罪。」

  老太太頓了頓,哈哈笑起來:「你這孩子,什麼罪不罪的!行,既然你捨不得,老人家也不好硬搶了。」

  不~~~~~~~~老太太你為什麼不堅持?老幹部要有老幹部的架勢嘛!

  我心中大慟,支持我的女性同胞們失望的耷拉下了臉,悠悠心肝兒瀉了氣,趙瑞嵐那權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謝太皇太后。」

  我惱火萬分,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剜出洞來。

  他笑起來,艷光四射,耳語道:「你怎麼還不問?」

  「問什麼?」

  「問是誰把你們關起來的。」

  「誰?」

  他指指自己:「單就論你和景言,那是我。」

 

  四二、

 

  哎??!是你!

  「那我呢?」百里悠失聲問。

  「你是我關的。」老太太假咳一聲說。

  「啥!?」百里悠大吼:「母后您關我做什麼?」

  老太太竟然裝起委屈來了,哭哭啼啼:「誰讓你不聽話!為娘的最疼的就是你,嗚嗚嗚~~你這不孝順的孩子偏偏一天到晚不歸家。娘想見你一面,讓人去找你,你怕他們就像怕鬼一樣!他們回來,都說還沒來得及喊你一聲,你就成了一道煙了……嗚嗚嗚~~我算白白養活你了……」

  「母……」

  「你給我閉嘴!你問問她們!我好命苦啊~~~~

  眾嬪妃公主連忙配合:「是啊是啊,太皇太后經常為了悠悠茶飯不思呢。」

  其中,長公主(應該是百里悠的姐姐)最為聲情並茂,循循善誘,有理有據,邏輯嚴密。

  百里悠啞口無言,冷汗如雨。

  一瞬間我終於理解了百里悠,向他寄予深深的同情:毛澤東同志指出,全世界尚有三分之一的勞動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沒想到百里悠一純種米蟲,竟也位列其中。

  我只好轉移話題:「那皇上呢?」

  紫薇怯生生舉手:「是……我。」

  「太后!你!?」

  紫薇抽抽答答哭起來:「因為皇上也不聽話嘛,都不肯吃魚,也不肯吃青菜。晚上不肯睡覺……不愛唸書識字,還和小太監打架!」

  百里悠徹底崩潰了。

  我笑起來,扯扯趙瑞嵐的衣袖,輕聲問:「那是誰要我們的命呢?你?太后?還是太皇太后?」

  他回拉我的手:「回去再告訴你好不好?」

  好啊,那我就陪著她們把這出其樂融融的家庭喜劇演完。

  走出太皇太后的寢宮,一切平靜的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眾嬪妃歡聲笑語不斷,太監宮女掌燈的掌燈,傳話的傳話;侍衛們照常巡夜,趙瑞嵐的軍隊也如潮水一般,退的一乾二淨。

  但空氣中那瀰漫的血腥味,卻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掉。在皇宮的西北角,那座圍城內,有數百人剛剛失掉了他們的性命。

  百里悠被太皇太后強留在皇宮,景言也因為小皇帝特別粘他的緣故,沒有跟來。我和趙瑞嵐面對面坐在馬車裡,相顧無言。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脆響聲聲。

  趙瑞嵐輕輕說:「我不是不想帶他們出來,只是有些事,他們還是不知道的好。」

  是,如果真相殘忍,那就讓他們兩個小傻瓜永遠糊塗下去。

  「就在剛才,」他把我拉入懷中:「百里十九的七哥,殺了他的十一哥。」

  「魏王?殺了……」

  「晉王,封地在河西。」

  「那他怎麼會在京城?」

  「因為他想當皇帝。」

  我沉默不語,趙瑞嵐把我摟緊了些:「從年初覲見起他就沒回去,一直藏在京城親信家中,暗中糾結軍隊,時機一到,就準備逼宮。」

  「膽子好大。」

  「膽子大腦筋卻簡單,」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早就被發現了。」

  「那魏王怎麼不早些除去他。」

  「因為遼人騷擾邊境,我要出征。沒有我,魏王不好對他下手。」

  什麼?

  他娓娓道來。

  晉王這個人,從來就不安分,一貫上竄下跳。百里緣是很看不起他的,說他「文才武略,一無可取。」但百里緣對這個流氓習氣很重的異母弟弟,卻是一向縱容。縱容他舉止荒唐,縱容他多行不義,縱容他在封地之內破壞法度,羞辱官員,窮奢極欲,沉溺酒色,殘害百姓,甚至縱容他私自擴充軍隊。

  就這麼冷冷的,不懷好意的縱容了三年。直到河西那小小的封國民不聊生,人心離散,綱常法紀破壞殆盡,正準備以義軍旗號舉兵征討,那人卻送上門來。

  他準備打的也是義軍旗號,所謂「清君側」,幫著皇帝討伐奸臣,討的是趙瑞嵐。

  但他的王兄卻比他清醒百倍。一是一眼看穿這癡子想當皇帝,二是清楚的知道自己雖然與趙瑞嵐明爭暗鬥數年,但實際上兩人卻是唇亡齒寒。沒有魏王的威脅,珠簾後的幾位「母后」就不會放任外戚勢力的擴張;而沒有趙瑞嵐的軍權在握,魏王又坐不穩這個用來防止「強將欺國」的攝政王位子。

  這就是官場,只講究利益的均衡,哪有什麼道理可循。

  所以兩人一拍即合(文老狐狸就是在這場陰謀中被犧牲了)。等到趙瑞嵐剿匪歸來,趁著晉王準備尚未完成,乾脆先行動手。

  宮裡的最高領導知道了,採取了默許的態度。

  晉王的生母曾是祈朝太祖極心愛的寵妃,又是開國功臣之女,自然是恃寵驕橫的,很是令當時還是皇后的太皇太后厭惡。據說太祖去世後,她對著新即位的太宗就擺起了母妃的架子。太宗是個和氣的青年,但他的母親——此時已經是太后了——卻不舒服到極點。

  所以當被告之這個計劃時,她只是輕描淡寫的說:「知道了」,便再也不過問一句。至於紫薇,本來就是個傀儡,哥哥的主意就是她的主意。

  這就是統治者的面目,世人總愛維護他們的利益,他們卻一次次無視綱常,製造陰謀、政變、篡位,不斷把世人置於兩難境地。世人多忠順,卻不知忠順好荒謬。

  「那幹什麼要把我們關起來?」

  趙瑞嵐點點我的鼻子,笑道:「還念念不忘呢!為了好保護你免於混戰唄。」

  「保護的方法多了,為什麼要關起來。」

  他哈哈大笑:「你去問問之賢,是他的主意。他說你害他騎著馬一天要跑上百里,他就要你被關著哪兒也去不了。」

  我大怒:狐狸精的主意你也聽!?

  「嗯,我覺得好玩啊。」

  然後老太太覺得好玩,把百里悠給送進去了;紫薇也覺得好玩,把小皇帝也送進去了。結果你們覺得最好玩、最安全的方法卻差點要了我們的命!

  我火大:「一點都不好玩!」

  「是不好玩,」他皺了皺眉頭,說:「宮裡有人把風聲走漏了,晉王也不知被誰蠱惑,竟然衝動到圍攻皇上,偏偏那廢殿——就是關你們的地方——可以通過皇宮外牆翻入。等我知道,已經略晚了些。」

  「告密的人呢?」

  「死了。」

  「晉王呢?」

  「據說『不慎』死於亂刀之下。」

  「晉王的軍隊也全軍覆沒了?」

  「當然,不過都是些烏合之眾。魏王帶兵守皇宮東門,我守南門,只叫他們有來無回。」

  我歎口氣:「我們可都差點死在烏合之眾手裡啊。」

  他揪揪我的耳朵:「不是沒死嘛。」

  我突然想起來:「你本來不該在那兒的,怎會知道晉王的人來了?」

  「因為我這兒也來了一個告密者。」

  「而且,」他神秘一笑:「人家還說認識你,你猜猜是誰?」

 

  四三、

 

  認識我?

  我從李家走到江南,在幾個城市流連,到了蘇州又大張旗鼓的找房子,遇見趙瑞嵐後隨他回來,緊接著還跑到部隊裡去混飯吃。這一路游遊蕩蕩、兜兜轉轉沒有歇下來過,認識我的,我認識的,不知道有多少。光是客棧老闆,叫得出名字的,就不下十個。

  「猜不出。」

  趙瑞嵐伸出指頭在我頭上彈一下:「好沒良心,虧人家還在太皇太后殿裡陪你站了半天。」

  哎?老太太那裡?誰?

  「好在我向太后把人要來了,」他提高聲音對車外說:「你進來吧。」

  這才發現馬車已經悄悄停了,我好奇的摸摸鼻子,笑吟吟等著。看到那人,臉上笑容更是越扯越大,只因我本是天底下最無情無意的人,也控制不住這如泣的笑意。

  宿昔有緣,三世因果,春雲,你竟又來救我。

  「二……二哥哥。」姑娘吞吐著,紅了眼眶。

  趙瑞嵐微微一笑:「你們說話,我不打攪。」說罷掀簾而出,馬蹄聲聲,車子又緩緩前行。

  「春雲,」我澀聲道:「你……」

  她眼睛裡擒滿淚,突然又想起什麼,連連擺手,說:「二少爺,我什麼都沒說!沒說咱們家姓李,也沒說老爺和大少爺的事,我只說我和你是一塊兒長大的鄰居。趙大人他們可什麼都不知道!」

  我笑起來,心痛又心酸,叫她坐。

  丫頭,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他們不知道的麼?

  藉著車內一點如豆的燈光,發現她果然穿著宮女的衣裳。我詢問的看著她,她卻恢復了少女的天真爛漫,笑嘻嘻問:「好看嗎?」

  「好看,你怎麼會進宮去的?」

  她歎口氣:「少爺,你走了後沒幾天,李家的人就追來了。常寶想帶著我逃到山裡去,但我的腳傷還沒好,根本走不得山路。這時聽說城裡來了幾個公公,正在選些干雜活的粗使丫頭。」

  「你們便去了?」

  「嗯,半夜裡偷偷去的。常寶奶奶說,進了宮,就算只是洗洗衣裳,燒燒火,倒倒夜香,那也是皇上的人,量李家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搶。哦!對了!我可真是好運氣,竟然被太后娘娘挑中了!」

  她嘰嘰喳喳講得眉飛色舞:「哎呀少爺,你不知道,我陪著侍衛張大哥把梅香和皇上送進那牆裡去,竟一眼就看見了你躺在地上睡著,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雖然不能在裡面呆著,但整整一天我都沒離開過那地方,直到有當兵的來了。」

  「你便去告訴趙瑞嵐了?」

  「是啊,我看他們帶著刀,不像好人。」

  趙瑞嵐是紫薇的哥哥,春雲認識他也並不奇怪。

  我楞楞看著她,心裡不知道是感激還是憐惜。突然問她:「春雲,你知不知道一旦進了宮,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來了?」

  「知道,但總比被抓回去打死的好,而且……」她低頭羞澀一笑:「常寶說他等我。」

  我一陣揪痛,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春雲,……是我不該莽撞帶你出來,害你吃苦,也不該……」

  也不該半路上為了一己之私把你孤零零丟下,這麼冷漠,這麼殘忍,我怎麼會做得出來,我竟然做的出來!

  「少爺,」姑娘拔開我掩面的雙手,輕輕說:「春雲心裡從來沒有怪過少爺。李家那種地方,少爺不想呆下去,難道春雲就想嗎?我是個不識字的,也不懂什麼道理,但我知道少爺一直都對我好,帶我逃出來是為我好,把我丟給常寶家也是為我好……少爺你不要哭,不要哭……」

  哪裡是願意哭成這淅瀝嘩啦樣子,我總是一副笑模樣,都二十年沒掉過淚了。沒想到人回古代,竟變的像哭包一般。為懷熙哭,為景言哭,為春雲哭,還差點為百里悠哭,你們這些人,真是,真是……好叫人頭痛!

  你們到底是哪來這麼多善良,哪來這麼多正直,哪來這麼多寬容,哪來這麼多信任,哪來這麼多天真純然?怎麼一點也不會投桃報李、拍馬捧場;一點也不會標榜拉攏、結拜連襟;一點也不會排擠造謠、掠功嫁禍?一點也不會摸稜對付,一點也不會作態做假,一點也不會耍手腕?我所有會的你們怎麼一點也不會?!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到底有顆什麼樣的心啊?!

  「少爺,少爺」

  「我沒事,春雲,」我吸吸鼻子:「你別叫我少爺了,我改了名,你就叫我小晏吧。」

  「嗯。」她點點頭,又遲疑著,終於說:「少……小晏,那個,過去的事你也別想不開,那個,大少爺他」

  我打斷她:「誰跟你說的?趙瑞嵐?」

  「不不不!」她連連搖頭:「他可什麼也沒和我說,我也什麼也沒跟他說!只是,只是,趙將軍告訴我,你心裡好像有些難過的事老是放不下,他讓我勸勸你,早日想開了吧。」

  她垂下頭,弱弱說:「我自己想,你心裡面最難過、最傷心的事,也就是和大少爺的了……」

  姑娘,是你寬恕了我,又來勸我寬恕別人麼?

  但我不一樣,在這件事上我有我的原則,我的原則就是寧可亡國,也不饒人。

  你要是知道懷熙死了,你會饒恕李懷商麼?

  「我沒關係,春雲你就放心吧。」

  這件事,請你不要插手。

  「到了。」趙瑞嵐的聲音傳來。

  我撩開門簾一看,原來已經在趙府門口。

  「小晏你先下來,」趙瑞嵐說:「這車要送她回宮去。」

  什麼?為什麼不能多留一會兒?

  春雲紅著臉點點頭:「我不能隨便出宮,太后娘娘給我的腰牌,過了子時,就沒用了。」

  我沉默半晌,抬起頭衝她一笑,想必笑得十分苦澀:「你去吧,路上當心。」

  我呆呆目送著馬車遠去,被趙瑞嵐從身後摟住,在耳後輕輕一吻。

  「春雲她……」

  「沒事,」他悄聲道:「我會讓太后把她放回民間去。」

  我回頭看他,他那美的眩目的臉上帶著點溫和的笑意,眼波流轉之間,竟有絲絲艷麗。

  「謝謝。」

  「哎?」

  「謝謝你。」

  「哎喲!」他故意大呼小叫:「不得了!先看到一向假惺惺的小妖怪動手打人,現在竟然又聽到他道謝!真是嚇死人了!」

  我瞪他一眼。

  他連忙賠笑,把我又摟緊了些,突然壓低了聲音說:「小晏,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李懷商病了。」

  第二天,我一個人偷偷出門,一路打聽著,找到了李家父子的宅院。

  宅子並不大,這個時間李確應該上朝去了,讓我略微安了安心。

  門房推說少爺病了,不肯通報,我賠笑遞上幾兩銀子,對他說:「請大哥行個方便,要是少爺問起來,你就和他說,是一位和懷熙有關的故人來找他。」

  我站在門口靜靜等了一會兒,風吹亂了我的頭髮,卻理清了我的心。

  我被帶到李懷商的床前。

  他還是那麼蒼白瘦削,因為重病,使他的精神氣又差了很多。

  家僕給我倒了杯茶,他揮揮手讓人退下,便半躺著與我相視良久,彼此都沒有話說。

  還是我先開口:「聽說你病了,來看看你。」

  他勉強一笑,澀聲說:「謝謝晏公子。」

  我看著窗外:「怎麼突然就病了?」

  「病由心生。」

  我回過頭來:「為懷熙麼?」

  他默然:「我悔得很,我只愛他。現在與他已是永別,好叫人痛不欲生!」

  我又扭過頭去,心中冷笑。好花會凋零,摯友終離散,別離本來就是人生主角,但若是因為一念之差,在不該別離時別離,使得愛人孑然一身,淒淒涼涼化為塵土,沒於大地,那還有什麼資格談愛不愛的。

  「晏公子。」

  「嗯?」

  他的眼睛深陷:「我總覺得你像極了懷熙,但細看看,又不太像。」

  我笑:「因為我與他本來就是同胞兄弟。」

  「是啊,」他無力抬手拉拉被子:「原本也是我的好弟弟,是我錯,千錯萬錯。」

  他靠在墊子上,有些恍惚:「晏公子,你說我若死了,懷熙他可會原諒我了?」

  我放下茶杯,走到門口:「還請李公子好好養病,不要談什麼死不死的。在下告辭,有空再來看你。」

  說完便走,頭也不回。

  只是聽了趙瑞嵐說,我便來看看你到底是什麼狀況,但這種毫無意義的談話我不想繼續下去。懷熙有沒有原諒你我不敢斷言,但我不原諒。

  不原諒你,但可憐你。

  自我否定,自我厭惡,自我放棄,在我這個只懂進取,從不自怨自艾的人眼裡,都是可憐蟲才有的行徑。

  我晏懷惜,提不起精神來和一隻可憐蟲作對。我會耐心的等你養好病,等你一掃病中心態,重新意氣風發,讓我看得上眼時,再來和你一決高下。

  我就是一隻有耐心等著兔子慢慢長大的狐狸,為的就是那一口咬下去肥美的快感。

  我一路逛到家,已經是下午。

  「趙大人,賞點酒喝~~」我衝著趙瑞嵐軟綿綿說。

  他敲敲我的腦袋:「酒沒有,茶可以。」

  「我不要喝茶。」

  「不喝不行,」他微笑道:「魏王那傢伙又來了,咱們得陪陪他。」

 

  四四、

 

  我晃到花廳,看到文老狐狸大刺刺坐在交椅上,魏王小媳婦一般立在旁邊。

  嗯?

  出花廳,回走廊,重新進來,還是看到那番景象。

  再出去,再回來。

  「……」

  我終於停止倒帶快進,笑嘻嘻說:「恭喜之賢兄得道,修成正果。」

  老狐狸搖著扇子,說:「哪裡比得上懷惜兄大徹大悟喲。」

  我說:「一回來,看到之賢兄好生得意罔象,不徹悟也得徹悟。」

  魏王哼了一聲,說道:「罵得好,下回你就直接說他得意忘形不要面皮,不用拐彎抹角。」

  「哪裡敢喲,」我湊到文之賢身邊:「你小子可把我害慘了。」

  他裝模做樣吃驚道:「還好意思說,你把我害得不夠慘?」

  「你怎麼睚眥必報的?」

  「我沒辦法,」他認真的說:「我一看見你活得滋潤,我就難受。」

  我一記奪命掌劈過去,他「哎喲」躲開。

  「你怎麼會喜歡這種人?」我對魏王痛心疾首的說。

  魏王嘴硬:「誰喜歡他,誰告訴你我喜歡他啦?就算喜歡趙瑞嵐我也不喜歡他!」

  「好叫臣受寵若驚,殿下喜歡我,為何不早說?」趙瑞嵐斜倚在門口,閒閒笑著。

  魏王橫他一眼,扭過頭去:「亂臣賊子!」

  趙瑞嵐頂過去:「比不上殿下,篡位親王。」

  魏王一蹦三尺高:「什麼意思!誰想篡位啊?!」

  「你啊。」

  「我?我看你才想呢!」

  「我自己的親外甥,我篡他的位做什麼。」

  「那我幹嗎要篡自己的親侄子的位啊?!」

  「誰知道你。」

  「你這陰謀詭計將軍還好意思說別人!?」

  「你篡位。」

  「你才篡位呢!」

  「……」

  請問,你們二位是小朋友吵架麼?怎麼覺得好沒水準。我和文狐狸對視一眼,哭笑不得。我問老狐狸:「他們兩個原來不是說話都假惺惺的,老愛端姿態的麼?」

  老狐狸做個鬼臉:「最近撕破臉皮了,咱別管,隨他們去。」

  我聳聳肩,那兩人針尖對麥芒,嗓門越拉越大。

  唉,不要吵了,你們兩個都不是什麼好人,各自為了篡位不知道偷偷積蓄了多少力量,就不要在這兒賊喊捉賊吧,讓外人看見,真沒面子。

  「我此生此世都不打篡位這個念頭了!!」魏王突然大吼一聲。

  我嚇一跳:「為什麼?」

  他紅著臉,扭捏半天,弱弱的說:「小賢不讓。」

  我從凳子上「轟咚」一聲摔下來,幾乎被茶噎死。

  你、你、你你你真是那個魏王?!我上回見你的時候,風采掩映,奕奕曜人,英氣四射;現在你的冷靜、優越和貴族氣上哪兒去了?!太可怕了!你被狐狸精迷了心智了!你被狐狸精洗了腦了!

  那狐狸精絲毫不覺得一個大好青年毀在了他手裡,正翹著尾巴理直氣壯的喝茶。

  趙瑞嵐說:「那我從此以後也沒有篡位的意思了。」

  「為什麼?」

  他看看我,笑意盈然:「因為小晏不讓。」

  我好不容易爬上凳子,又「轟咚」摔下。

  我可從來沒說過這話啊!我只是告訴他我很喜歡小皇帝而已!你把小皇帝留給我,你想篡位就篡位,想登基就登基,我才不管!

  魏王和狐狸精連忙擺出一番瞭然的神色,語氣曖昧,異口同聲:「哦~~~~

  我面紅耳赤,咆哮道:「景言呢?」

  「景言在宮裡。」

  「哎?怎麼還沒回來?」

  「不回來了,太皇太后把他留在宮裡當侍衛了。」

  「什麼?!」

  趙瑞嵐換種口氣:「這孩子多標緻啊,留著和悠悠心肝兒一起,陪老人家解解悶吧——這是她的原話。」

  我一時無語。

  「讓他當老太太的侍衛麼?」

  「不是,」趙瑞嵐忍不住笑起來:「他管兩個人,一大一小,百里悠和百里緋,呵呵,有他忙的。」

  我頭上一滴冷汗,竟然是那兩個人。景言以後的日子,想必是風起雲湧,波濤澎湃,叫我是應該恭喜他高昇好呢,還是掬一把同情淚好呢。算了算了,日後他要是撐不住,還有我呢。

  「你讓我們囉嗦這麼久,到底有什麼事?」

  貓微笑著說:「哎呀,總要把大家的去向交代清楚麼。」

  小晏說:「故事要結束了?那我的正七品官怎麼說?」

  趙首長笑的月朗風輕:「官印在我這兒呢。」

  小晏跳起來:怪聲說:「我還沒升到正一品,故事怎麼能結束!?不許結束!!」

  趙首長摟住他,把他的小腦袋按在懷裡:「結束吧,結束吧,官再大就難管了。」

  貓點點頭,向各位看官鞠躬:「請看到這兒的大人把此文的篇名改作『如何在穿越後當上正處級幹部』,謝謝各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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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中老年耽美狼的玩票之作,竟然博得大人們的錯愛,只能是感激再感激。日後我也會繼續努力,寫些能讓人輕輕鬆鬆看的文章。

  各位大人賜予我的勇氣,是我難以言傳的。但按老人家的思維方式,文章不宜拖沓,所以選擇在最幸福的時候結束,功德圓滿,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如果覺得太倉促,那我還有番外奉上,還望笑納。

  既然文老狐狸和魏王呼聲最高,那我就寫他們吧。

  另:(小聲說)我心血來潮開了個新坑,坑名叫《不如桃杏嫁東風》,希望大人們有空,也去提提意見。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05016

  再次跪謝焉~~

 

  番外

 

  真是祖上積德,原以為要賴在家裡吃一輩子白飯的文家少爺,竟然不可思議的中了進士。

  皇上賜詩,賜袍笏,賜酒宴,賜騶從遊街。最後一項,本就是那中了頭三甲的,做起來才理直氣壯些,偏偏就文之賢這吊榜尾的,也牽著匹馬厚著面皮遊街去了。

  結果在經過岔路口時,被七皇子的馬車連人帶馬撞進了街邊的溝裡。

  魏王百里緣正架著車,但等到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扯住驚馬再回來時,文之賢已經翻著白眼咕嘟咕嘟沉到水底去了。

  在圍觀群眾的無聲譴責下,沒有帶隨從私自出遊又不能暴露身份的魏王殿下只好默念著先帝語錄(「才開國,群眾基礎很重要,要勤政為民,克服官僚主義……」),老著頭皮下水救人。

  結果當他把文之賢拖到岸上,看到姓文的那張臉後,這個一向眼高於頂的鑽石王老五竟然毫無道理的淪、陷、了。

  所以雖然文之賢像只落水狗,狼狽不堪的爬在草地上,一邊罵娘,一邊嘔水。但透過百里緣冒這粉紅色泡泡的眼睛,看到的卻是「清麗佳人,秀眉微蹙,雙腮飛紅,梨花帶淚,弱不勝衣,櫻唇輕啟,口吐嬌音鸝語,好叫人我見猶憐也」。

  但百里緣那時還比較靦腆,不好意思表白,便紅著臉傻傻的遞上塊汗巾。

  文進士橫他一眼,正準備很有骨氣的不領情,突然發現那塊汗巾正是產自江南的高級絲綢,立刻一把扯過來,塞進自己懷裡。

  「那個……我……對不……」

  「要麼賠錢,要麼請飯。」

  「哎?」

  文進士面無表情,從懷裡掏出小算盤一副,噼裡啪啦打起來:「我的腰扭了,膏藥錢三兩;屁股胳膊腿都青了,跌打藥錢三兩;手上破了,止血藥錢二兩;衣裳濕了我這個身子骨回去肯定要發燒,怯風湯藥錢五兩;剛才喝了幾口髒水肯定要拉肚子,止瀉藥錢三兩;遊街不成還要被人圍觀,肖像損失費十兩,名譽損失費十兩,精神損失費十兩;另外還有誤工費、營養費各十五兩;哦!對對,我的馬也受傷了,這樣就是再加十兩;道路建修理費和污染河道費麼,我就勉為其難不收你的了。一共八十六兩,咱們湊個整數,九十兩,給錢吧。」

  百里緣被他搞的暈頭轉向,楞楞說不出話來。

  某無良進士心裡暗自慶幸,這公子哥兒果然是個傻鳥,今天狠狠搾一筆走路。

  「給錢還是請飯?」

  百里緣還是沒回過神來,弱弱說:「……請飯。」

  也好,文之賢暗中做個慶祝動作:那就要在京城最貴的飯店,吃最新的羅剎國餐。

  京城最貴的飯店就叫做「京城第一貴」,是一家連白菜湯都敢賣五兩銀子的黑店。

  它的老闆在幾年以後都記得,曾經有個氣宇軒昂、俊美非凡的藍眼睛男子帶著一個渾身透濕的秀美青年坐在二樓靠窗位子。那青年見什麼貴點什麼,足足點了有十人份,而那男子竟無一句怨言,還一臉溫柔笑意。

  「唉~~,」老闆很很有點禪機的歎道:「那一刀斬的我好爽,這樣的客人此生遇見一回,也死而無憾了。」

  兩人的第二次見面是在皇宮。

  文之賢作為新科進士覲見,跪在八十個人中間,聽皇帝說話。

  皇帝是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像是身體很不好,每說幾句話,都要停下來咳一陣子。

  文之賢突然感覺左前方有股很強烈的視線,按規定此時又不好抬頭,只好強忍。直到那視線越來越熱烈,越來越火辣,幾乎要把人燒出洞來時,才偷偷瞥上一眼。

  竟然是那雙碧藍的眼睛。

  文之賢的心立刻漏跳一拍:這不是上回被我敲竹槓的二百五嗎?怎麼今天人模狗樣的站在皇上身邊?

  這文痞暗道,不好不好,惹到大人物了。

  苦捱到皇帝訓完話,文之賢隨著眾人山呼萬歲後,立刻腳底抹油,走為上計。卻被一侍衛在殿外攔住,眼睜睜看著眾人散去,藍眼睛的二百五施施然走出來。

  「嗨~~」文之賢揮揮手,諂笑。

  「嗯?」百里緣楞住。

  「羅剎國語,嗨~~

  他五官俊秀,笑容輕柔,衣領外露出一截雪白粉嫩的小脖子,百里緣把持不住,竟臉紅心跳。

  「你知道我是誰嗎?」百里緣示意跟著他走。

  文之賢連忙作揖:「請殿下恕罪,小民今日才知殿下是王爺。」

  言下之意,上回不知道你是厲害人物,反正不知者不罪,你就把那事忘了吧。

  百里緣看著他,終於鼓起勇氣,說:「我……」

  「哎喲!緣緣,你怎麼沒陪著皇上啊?」

  兩人回頭去看,原來是一位雍容的老太太,身後整整齊齊跟著兩排宮裝麗人。

  百里緣忙拖著文之賢行禮:「母后。」

  老太太湊上前來,突然哀怨道:「好冷淡哦,不要這麼客氣嘛~

  百里緣表情尷尬:「母后……」

  老太太裝模做樣抹眼淚:「好冷淡哦~~,緣緣對我好冷淡哦~~

  正準備大鬧,此時不知從哪裡衝出個小小少年來。

  「七哥!快逃!」小少年生得可愛至極,一雙眼睛古靈精怪。

  「悠悠~~~~~~心肝~~~~~~」老太太立刻停止假哭,獰笑著向小少年伸出魔爪。

  「呃!」那個叫悠悠的孩子蹭蹭蹭急退數步,很不講義氣的說:「我先逃了!你跟上!」

  話音未落,人已經溜得沒了影。

  老太太慢慢慢慢的咧開嘴:「嗚嗚嗚~~~緣緣和悠悠都好沒良心啊,都不要我這個老娘了……哎?你是誰?」

  文之賢左看右看,指指自己:「太后問我?」

  老太太雙眼放光,點點頭。

  百里緣替他答:「這是新科進士文之賢。」

  文之賢連忙重行大禮。

  老太太突然怪聲一笑:「這孩子多標緻啊,就留在宮裡,和悠悠小心肝一起,陪老人家解解悶吧。」(這種患者,現代醫學上統稱為「美少年收集癖」)

  兩人冷汗出了一身,正不知如何回答,幸好有人解了圍。

  皇帝說:「咳咳,母后,我已經讓文之賢在翰林院做事了,母后想見隨時可以見,不用非……咳咳,非留在宮裡不可。」

  百里緣和文之賢向皇帝投去感激的一眼,皇帝輕輕點頭,表明:我瞭解,我很瞭解。

  全身而退後,本來兩個人也就應該這麼發展辦公室戀情了,但當晚就出了件事。

  老家來信,說文之賢的爹聽說最沒出息的兒子考上了進士,一高興,就中了風。

  一中風,就這麼走了。

  文之賢進士一天官也沒當上,就要被送回家丁憂去了。

  文之賢(准)翰林哭哭啼啼回家奔喪,卻沒注意有個拖油瓶一直跟著。

  披麻帶孝、磕頭哭靈,和尚道士不間斷的唸經道場……三天後,老太爺入土為安,文之賢紅著眼睛、啞著嗓子出門透透氣。卻在巷子的轉角處,遇見了那個人。

  百里緣說:「走吧,我請你喝酒。」

  喝酒就喝酒。

  文之賢喝一口悶酒,嚎哭一聲「爹哎」;嚎哭一聲「親爹哎」,再喝一口悶酒。就這麼一口酒一口爹,一口爹一口酒。

  結果喝高了,往桌子上「咚」一載,睡得如死豬。

  但在陷入濃濃初戀的百里緣眼裡,看到的卻是「凝脂般的玉臂;消瘦的微微抖動的肩膀;纖細性感的鎖骨;濃密的輕顫的睫毛下,那雙妙目令人憐愛的紅腫;幾縷青絲輕拂過甜蜜的櫻唇,有種純潔的誘惑……」

  所以百里緣突然覺得口乾舌燥,從下腹部騰起一股熱流(汗~~這橋段~)。

  然後?

  然後他們就用行動很好的詮釋了「酒後亂性」這個詞。

  總之當文翰林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全身像被拆開來重裝過那麼痛尤其是「那裡」更痛時,把魂都嚇掉了。他完全不聽解釋狠踹了百里緣一腳,然後抱著衣服落荒而逃,在家裡窩了兩天終於從貞潔烈夫的情結中解脫出來,又恢復了流氓文人的本色。

  被人家佔了便宜的話,就要雙倍地占回來。

  文之賢念叨著這句話,打開了門,百里緣可憐巴巴的站在門口。

  文之賢說:「走,我也請你喝酒。」

  那杯酒裡下了足放倒五匹馬的蒙汗藥,因為實在放得太多,竟然超過飽和度而析出了晶體。百里緣黑著臉把酒從二樓潑下去,然後把文之賢捆進客棧,使他兩天都沒能下床。

  第二次下的是東城吳郎中祖傳秘藥「七日醉」。無色無味,只要一滴,就可以使人整整昏迷七天。但這藥卻使百里緣的參湯變成了可怕的粉紅色,於是又是兩天。

  第三次,全城最有經驗的媽媽桑友情提供了百試百靈的秘藥「酥經散」。只要藏在指間,對著臉輕輕一彈,就可以讓你任人擺佈。但當文之賢軟綿綿的倒下時,才發現這藥對風向的要求很高。

  再次醒來已經在回京城的馬車上。百里緣抱著他,深情款款:「丁憂嘛,在我家憂也一樣。」

  自古候門深似海,還好文之賢是潛水艇,所以他可以躲過重重守衛從廚房後牆翻出去。因為怕人追,逃得太快,對京城又不熟悉,結果就迷了路。糊里糊塗經過一間大宅院,看見一個年輕人在門口下馬,文之賢抬頭一瞥,突然心旌神搖。

  因為那個高高的年輕人有一張讓人覺得眩目的漂亮面孔,一雙墨玉般的眼睛,亮若晨星。文之賢竟呆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正準備繼續前行,那人卻開了口:「文翰林。」

  文之賢很是嚇了一跳:本該在家丁憂的官員,卻私自出現在京城,什麼意圖?什麼居心?這事一旦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可以整得你死去活來。

  年輕人卻微微一笑,做個裡面請的動作,說:「在下趙瑞嵐。」

  大將軍趙瑞嵐?!

  文之賢一邊狐疑著這美人怎麼會認識他,一邊被美人勾引著進屋喝茶。兩魔頭見面,相談甚歡,彼此都覺得非常對胃口,真叫人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愁。但當趙美人送文之賢出門時,卻笑嘻嘻的衝他眨眨眼:「要是有事,就來找我。」

  文之賢莫名其妙:會有什麼事?我今天就僱車回老家了。

  誰知只走出幾百米,就被一瘋瘋癲癲的老道攔住。老道說:「貧道神機,公子像是有緣人,有一語相告。」

  文之賢問:「什麼話?」

  老道說:「公子骨相清奇,百年難見。貧道欲收公子為徒,傳授公子畢生絕學。」

  文之賢說:「讓一讓啊,讓一讓。」

  老道死抱著他的腳不放,急急說:「公子!公子!如來神掌,九陰真經,獨孤一劍,葵花寶典,小李飛刀,嫁衣神功,玉女心經,打狗棒法……刀槍騎射、暗器火器、針灸推拿、方劑理療、施藥解毒、卜卦看相、堪輿觀氣……」

  文之賢說:「停!再說一遍。」

  「啊?哦,如來……」

  「不是,倒數第三個。」

  「啊?……嗯……施藥解毒?」

  文之賢奸笑道:「我就要這個。」

  「公子要學?」老道一臉興奮。

  「不,」文之賢湊上去:「你賣點給我就得了。我出五兩。」

  當天文之賢並沒有回去,他攥著包可疑的藥粉,孤注一擲,竟然得了手。

  但當他終於如願以償的把便宜占回來,又從後牆翻出準備開溜時,卻發現了一個現實的問題:晚上城門是不開的。

  在城牆腳下的空屋窩了一晚,早上得知有大批錦衣武士手持畫像全城搜捕賊人,出城也要盤查。他叼著根油條漫不經心也湊過去看,結果看見自己咧著嘴在畫像上傻笑。

  抓我?下天牢?鞭子、蠟燭、鐐銬、烙鐵?還是乾脆就……殺!?

  在最初的呆立冷汗抽搐後,趙美人那兒成了唯一的選擇。

  而後匆匆數年,皇帝駕崩,小皇帝登基,太后成了太皇太后,趙美人成了天下兵權第一人,百里緣成了最具威脅的攝政王,文之賢卻還是那個文之賢。

  「天塌下來有人頂著,每天白吃白喝,有空說兩句話哄他開心,這就是幕僚的樂趣。」他搖著扇子說:「幹嗎要當官?」

  百里緣並不是傻子,文之賢在哪兒,跟著誰,他清楚的很。他與趙美人的關係原先還可以說是不錯,近年卻越來越針鋒相對,與其說是為了權力,還不如說是因為嫉妒。

  好嫉妒。我傾心所愛的人為什麼數年都不能見面?為什麼他不願回來而要守在你身邊?為什麼我明明相思若狂卻不能擁抱他、親吻他?為什麼他聰明絕頂卻不理解我這一顆心?為什麼他不知道或者假裝不知道我愛他?為什麼他不愛或者假裝不愛我?

  由愛生恨,於是景言,剛下山報恩的、傻呼呼的景言被找了個理由安插了。

  但卻一直、一直都沒有命令他動手,甚至在一次醉酒中下了動手命令後,還要派人快馬加鞭的追回來。

  光陰過隙駒,綠鬢成皓首。

  有一個聲音總在耳邊說:百里緣,你再不妥協,就晚了。

  終於有人提供了機會,那是他的白癡弟弟——晉王。他向趙瑞嵐提出的那天,趙美人波瀾不興的眼睛裡竟然閃過一絲驚喜,輕笑著說:「好。」

  所以當百里緣再把文之賢抱在懷裡時,只能感歎「天助我也」。

  他熱淚盈眶,說:「謝謝!謝謝大家!我首先要感謝趙大將軍,他善解人意促使有情人終成眷屬;感謝小晏,他歪打正著助我一臂之力;感謝悠悠,感謝魯直,感謝景言,當然還要感謝悠悠的師父和我的弟弟晉王……」

  貓:「說完了嗎?」

  緣:「沒有。」

  貓:「可不可以輪到我了?」

  緣:「不可以。」

  貓:「感謝各位大人,感謝我的電腦,感謝……」

  緣:「我說過不可以!」

  PIA

  貓華麗麗的花式飛行中(禮炮二十一響),本故事完美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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