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走偏鋒/不倫不類

[腹黑溫柔攻X彆扭痞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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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他叫龍語,原本是風流倜儻不折不扣的編劇小攻;

他叫袁振,原本是成熟穩重痴情難改的個體小攻。

沒錯,當小攻遇見小攻,那到底是誰上誰下?

好吧,那就不倫不類的在一起吧。

 

CP:袁振X龍語

  1

  龍語醒來的時候是趴著的,他做了個春夢。夢裡被一個人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那肯定是個夢,在夢裡龍語就知道。因為他從來不做0

  因此可想而知,這樣的夢出現,對龍語來說真的很離奇。不知所意。

  此刻,最先映入他眼簾的不是早餐、不是睡衣,也不是成疊的稿紙,而是一疊人民幣。

  人民幣?

  為什麼老子一睜眼看到一打人民幣?

  那肯定是一打人民幣,絕不是一打空啤酒罐兒!

  龍語起來抻了個懶腰,頭痛欲裂。這跟他往常每一次醉酒醒來沒什麼區別──記不住之前是去的哪兒、和誰、喝到何種地步。一切皆有可能。

  放眼再去踅摸,顯然,這是家酒店。正兒八經的酒店。不是速8不是七天不是Home Inn

  趴到床邊,龍語撿起地上堆成一團的牛仔褲,做他萬年不變、雷打不動,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兒──抽一顆。

  打火機沒找著,於是他下地,赤身裸體走到沙發處。果然如他所料,茶几上有刷得晶晶亮的煙灰缸,裡頭是酒店提供的火柴。

  火柴盒上印著酒店的LOGO,龍語看畢哆嗦了一下。

  叼著煙再回到床上,他一斜眼兒瞄見垃圾桶裡躺著好幾個扯開的保險套包裝以及用過的套子。再把視線收回來看看床的右半邊──明顯有人睡過。

  很好,很偉大。他想。不知道拐帶了誰。但甭管是誰,想必讓他很開心──這錢絕對花扯了。

  錢。

  錢!

  床頭為嘛一疊錢啊?

  伸手拿過來數數,好麼,他就說瞧著不薄──五千整。

  仔細回想,龍語記得他沒喝大之前,錢包裡大概就是這個數目。

  難不成……那位給我錢包拿走了,還費心給錢留下?

  那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嘛!多此一舉!

  然而,錢包還在,錢也在,龍語數數還三千多。

  那……這錢哪兒來的?跟我睡覺那人又哪兒去了?

  頭疼,龍語越想越疼。於是他決定不想了。拿過電話,打給大堂,告訴他們Check out。小姐聲音聽著倍兒甜:您好,您的房費已經結算過了。

  房錢結了,錢包裡錢沒少,床頭櫃上躺了五千現金。

  這……什麼一個路子?

  

  趙昕一直在發抖,倆細腿一顫一顫。龍語給丫從機車底下拖出來,就見他樂得吧……已經不像人類了。

  “你丫沒事兒樂成這操行幹嘛?我他媽特認真跟你說呢!”

  大概是可算能痛快樂出聲兒了,趙昕那被機油染污的手捂著肚子,工裝服都被他樂扭曲了。

  “要死啊?趙小0!”

  “你……你丫……”他樂得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了,“你丫讓人……當……賣的了吧……哈哈哈哈哈……”

  龍語一愣,叼著的煙吧嗒一聲掉地上了。正掉在一片黑漆漆的油污之中。

  “讓人辦了吧?”伍岳叼著煙出來,一看見地上的半截煙就皺起了眉頭:“跟你說多少遍了,禁止吸煙。”

  龍語伸腳碾滅,摸了摸屁股說,“沒此等感覺。誒,不對,你不也抽呢嘛!”

  伍岳看了看龍語,“我抽是我抽,你抽是你抽。以你喝酒那路子,反正我覺得不會是你給誰辦了。”

  趙昕坐地上看著龍語,還樂呢。

  這他娘不是活見鬼嘛!龍語暗罵。

  “唉,你想開點兒,這鈔票來的多容易啊,比你寫爛劇本兒催著討稿費橫是來錢快多了。”

  “嗯嗯。”趙昕猛點頭,“還用套子了,連查HIV的錢都省了!這不失為你的又一條出路啊!”

  龍語不搭理這兩口子了,摸出手機,給“漢奸”去了個電話──他非得問出來昨兒他到底跟誰喝的不可!

  媽逼啊!哪孫子太歲頭上動土!

  “漢奸”還睡呢,吭吭哧哧半天說不清楚,於是龍語又分別給“頭兒”、“六子”、“萱大粘糖”這麼幾個他依稀能記起來的人分別都去了電話。

  其結論是──很雜。

  昨天是龍語閉關回來,“大老千”組的酒局。成分如下:碼字兒的、演員、導演、弄音樂的、搞設計的……

  大老千一口氣說了好多,龍語感覺其實就四個字兒:行行業業。

  丫還嫌我囉嗦教我什麼叫開門見山吶!

  龍語這個鬱悶唉。

  怨不得群眾都反應他拍的片子看不懂呢,根本沒重點,誰看得懂誰見鬼!龍語想,丫獲獎也是有原因的,評委也看不懂,看不懂可不就──深了!可不就──頒獎了!

  一通電話打下來,各個問龍語好麼泱泱問這個幹嘛,他隨便說個理由搪塞過去的。

  幹嘛?

  幹嘛我也不能告訴你們啊!千古奇恥!

  後來伍岳把龍語那條哈士奇牽出來了,主人歸來,趕緊領走,這狗忒能鬧騰。想這狗伍岳也來氣,這龍語又不是沒伴兒,伴兒不管,次次都得歸他們管。不過趙昕那話精闢,什麼伴兒啊,就龍語看人那眼光,都是他冤家!

  龍語拉著狗回家的路上都在想──誰這麼超人!給他這麼位爺辦了。一邊想一遍被狗拽的一跳一跳的,他這狗越來越壯實!

  “龍語!狗糧!”

  龍語走出N遠,趙昕騎機車追上來了,“拿走。”

  “擱著唄。”

  “占地兒!”

  趙昕騎走了,龍語左手拎著狗,右手拎著狗糧,人還鬱悶著。

  他這人一輩子鮮少有涇渭分明的事兒。唯獨是個1這不容質疑。現在好了,連這事兒也不倫不類了。

  所謂不倫不類,下面是他不倫不類的人生。

  起先龍語寫小說,文藝小說,不賣座,或者實事求是來說──非常不賣座。他的責任編輯是這麼對他說的:非要把這些賣出去,你自殺算了,製造個新聞興許還能有個銷路。後來龍語就不那麼嚴肅了,改寫點兒輕小說,馬馬虎虎。真正熱賣是靠著胡噴。為這個不少人見他就躲──生怕這位把他們的醜事順手也都寫進去。你想想看,還有什麼比透著真實的花邊兒新聞更惹人眼球的呢?尤其這些花邊新聞屬於一批流行作家,執筆的正是天天跟他們混一起的龍語。

  頭先龍語也寫過劇本,電影劇本。不是沒人拍,是有人拍了,投資方揚言要撤出。他們說這樣的東西既不通俗又不嚴肅,不賣座也獲不上獎,拍了是穩賠不賺,傻逼才會拍。這傻逼就是大老千。

  於是走投無路,大老千就給龍語發配出去了,轉寫電視劇。

  後來大家都肯定,龍語同志的才能在電視劇上。

  你看,他的事業就這麼不倫不類。

  實際上這事兒,龍語記到他母親頭上,起名叫什麼不成,非叫──語。還不直接語文呢!對此他母親是這麼說的:你要是個大閨女,就叫語文。

  龍語想當個文藝青年,結果混的比誰都三俗。

  不知道這個夢想究竟是這個年代的錯誤還是他自己本身的錯誤。總之,它是個錯誤。

  且,他的人生是一個錯誤接著另一個錯誤。入錯行這事兒說完了,再說愛錯人。花花公子,龍語指天作證,都不是天生的!那是給逼的啊,跟逼良為娼基本上一個道理。

  打龍語十幾歲發現自己是個同性戀起,他就想活得跟一般人一樣,因為這取向已然很不一般了。於是他覺得,他應該按部就班,追尋愛的真諦。可誰能想到,他的愛情故事,比他寫的文藝小說還不靠譜兒。

  早先是跟另一個寫東西的,人跟他散了。

  接著搞上一個小演員,他跟人散了。

  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一個樂手,他又跟人散了。

  後來的後來,其實有很多無數的後來,但總之是,他跟他們散了。

  龍語曾經無數次問過趙昕:我怎麼也算長的英俊瀟灑,也還算得上半個才子,錢以前沒有現在也不少,地位好了壞了算不上,也能算個中間,我怎麼就老談不成靠譜兒的戀愛呢?

  趙昕屢次聽到便撥浪鼓狀搖頭曰:你這是根兒上的問題,你就該當個0

  你才是0!你們全家都是0!讓人操屁眼兒的事兒歸你不歸我!

  龍語就不愛說趙昕,他就沒見過他這麼……0的。長的就白白淨淨像個小姑娘,說話也跟沒經歷過變聲期似的。唯獨工作挺爺們兒,是個機械師,想當初是個車隊就想挖他。結果你猜怎麼著?這個沒骨氣的,伍岳受傷不再參賽了,他就哪個車隊都不待了。開了個車行,來的淨是違法份子,動輒就非法改裝!

  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咒的。這麼想著,龍語伸手摸了摸屁股,確實他沒感覺被人開苞了。

 

  2

  袁振回到店裡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沒從正門走,跟後院兒停好車就從後門直接上了三樓。

  進門他就趴在了沙發裡,沒這麼累過。

  小腿肚子肯定是抽筋兒了,至少剛踩剎車都不怎麼靈便。

  23層樓啊,爬上去,再爬下來,尤其是在昨夜大戰三百回合之後。這不是要了親命嘛!

  為什麼不代理你公司的產品?

  弦兒貨!

  能他媽代理嘛!有你這麼遛老子的嘛!

  袁振是越想越氣。本來昨兒喝了酒又縱欲過度把這場商務洽談是徹底拋諸了腦後,早上十點多接到電話,他本著理虧的心態急急趕去了對方下榻的酒店。請這位爺下來到餐廳邊用餐邊談吧,他說袁先生你還是上來吧,餐廳正是人多吵鬧的時候。可等袁振順著安全通道爬了23層樓上去,這位來了一電話:還是用餐吧,總不好讓您空著肚子聽我說。

  寡不寡啊你!寡死了!

  等到他再從23層下來,打坐兒那兒就再沒給對方好臉兒──好小子!很能折騰人。你讓我不舒坦,我能讓你舒坦?

  估計看到這兒您想了,23層你爬什麼啊?電梯壞啦?

  非也,非也。

  袁振他不能坐電梯。

  有一種病,叫──幽閉恐懼症。

  甭說電梯他不敢坐,火車也不敢,但凡他能敢,當初也就不至於回不去家了。

  袁振不是北京人,可跟北京這一待就是十年,十年裡回過三次家,都是開車回去的。他是怎麼想怎麼覺得當初考北京的大學不靠譜兒,甭看是最高學府最吃香的行業,照樣兒是──白搭。怎奈當初哥哥是一片熱心,父母去的早,家裡這唯一的弟弟哥哥太上心。

  然而,上心又怎麼樣?

  背著大包小包行李,擠進塞滿人的火車,袁振現在都想不明白怎麼當初就沒跳車。

  畢業了以後也崩潰,是家體面公司就跟好麼老高的寫字樓裡,爬上爬下半年多,袁振就明白了:他不是當溫室花朵的料兒。

  也想過回內蒙,可是想來想去,就這麼回去,沒所作為,大哥肯定不舒坦。再說,給他再塞進火車罐頭,他保不準這次絕逼得跳車。

  結果這一待就是十年,因為去不成寫字樓,就只能自己開買賣。幹嘛啊?什麼都幹過,賺過錢賠過錢,最後生意放在了保健品上。這保健品還不是你想的那樣,前頭還得加倆字兒“成人”。說起來讓人臉紅,受眾群那可不小。利潤更是可觀,從最開始一家小店面,到後來形成連鎖的規模,袁振終於穩賺不賠了。

  可是有了錢,幽閉恐懼症也還是如影隨形,方方面面都不方便。也不是沒去看過醫生,沒去嘗試接受過治療,關鍵,一進高壓氧艙,他就抑制不住的恐懼。

  拉吹吧。

  趴了好一會兒,袁振感覺不那麼疲乏了,於是起來,開門進三樓迴廊,拿了澆水壺開始料理他的植物們。

  租這小院兒有很多好處,除了占臨街方便店鋪運營,養個花花草草阿貓阿狗也特別隨意。抬眼皮瞅瞅,七八隻貓正躺屋檐上曬太陽,低頭瞧瞧,兩條京巴正追著跑來跑去。再者,小院兒不小,三層樓的舊體結構冬暖夏涼,住著也舒服。

  舒服。

  想到這舒服,袁振不免想到了昨天那個小MB

  很令人舒服。

  推推擋擋那勁兒,身子那緊,估摸袁振要不是提前知道這是一賣的,還真得以為遇上個雛兒。

  說來也巧,平素他是鮮少與朋友們去酒吧這類地方的,雖然不至於造成他呼吸困難,然而封閉的空間又黑乎乎總讓人不舒坦。但昨天不一樣啊,難得幾個說得來的朋友湊那麼齊,吃過飯,有人提議繼續喝著,袁振就也忍忍隨大流兒去了。

  地兒是小文兒選的,本也不是選了那家gay吧,畢竟五個人倆gay,三比二,其實是衝著新開張一家小Pub去的,奈何人滿為患,說話都聽不清楚。哪兒來那麼多人?促銷唄。於是哥兒幾個出來,溜溜達達,路過那家gay吧就進去了。小閆挺熟悉那家,幾位看看也還算安靜至少能說話就坐定了。

  酒過三巡,三比二那仨跑了,跑斜對門那家呲姑娘去了,剩下袁振他倆,繼續喝,喝了會兒想招呼那仨回來,再去一看,哪兒還有人啊?

  酒似乎還沒喝夠,話似乎還沒說完,兩人回去,繼續。實際上這喝酒怎麼變成喝花酒,袁振也說不清,他平素不喝花酒。雖然談不上潔身自好,但多少有些顧忌。那倆陪酒賣笑的是小閆招呼來的,玩兒骰子喝酒袁振倒是也不反感,反正圖個熱鬧唄。

  期間,其中一個小MB說有事要先走,小閆不幹,說那就少了一個,袁振說沒事兒,一樣的。反正小閆惦記那個不走嘛。奈何小閆喝的有點兒高了,好說歹說不行,最後要走那個沒辦法,說叫個朋友再過來陪他們。袁振看那個男孩兒的肢體動作就知道這其實是一種推脫,倒也不在意,就讓他走了。

  不曾想,沒半個鍾頭吧,還真又來了一個。就是吧……醉著來的。不是假醉,是真醉了。他提著個喜力的瓶子,探頭探腦。小閆一招手,他就過來了。過來也不認生,!當就撞了袁振的酒瓶,喝!

  這男孩子看著挺精神,不是說他有精神,是長的挺精神,穿衣服也沒那麼騷,除了喝的話說得不怎麼清楚外,還真沒什麼讓袁振不滿意的。而且這男孩子健談,說話也逗,時常逗得幾個人哈哈笑。

  他的字寫得尤其好看,跟餐巾紙上寫了好些首莎士比亞的詩歌。

  你就說他喝得多高吧。

  後來小閆實在坐不住了,真是坐不住,人總往吧凳下面出溜兒,袁振本想把他送回去大家就這麼散了,不料小閆非要帶他看上那個小男孩兒走,袁振喊不住,就由他去了。等給倆人塞進出租車,再回來,發現後來這位還喝呢。

  喝到最後袁振沒轍只得給他領走了──這位比小閆還牛,站起來走路一步三搖。

  弄去家裡覺得不合適,就去了附近的酒店,因為有所顧忌,也就並沒想做什麼。可是吧,你知道大多數時候思考的上半球並不能完全支配下肢。

  這男孩兒一灘爛泥似的倒在床上,大概覺得熱,衣服一扯……事兒就來了。並不是陰柔的男人,長的挺帥氣,脫了衣服看看身材也頎長結實。

  滾一起之後,那皮膚摸著很有彈性嘛!

  於是……

  人體肉搏就這麼開始了。

  男孩兒一開始大概是喝太多的緣故,並沒什麼回應,不一會兒嘟嘟囔囔開始推搡,可越是這樣吧,越讓人覺得有幹他的慾望。

  反正又不是沒保險套兒,乾就乾唄。

  他那兒很緊,不是很容易進去,但好歹算是服帖,第二次就順了。

  那滋味……很棒。你看,到現在袁振澆花都還在回味。

  看著挺正經個男孩子,怎麼就非出來賣呢?

  袁振想不出來,也不想去想了,該不著他想。逢場作戲嘛,錢也沒少給。

  三百六十五行,幹啥的沒有啊。

  就是這麼個時代嘛。

  手機響的時候袁振正給貓咪的食盆添糧食,電話是小閆打來的,一聽就知道酒醒了。

  倆人說了幾句,小閆問:“昨兒那個最後你領走了嗎?”

  袁振如實回答:“啊,領走了。”

  “怎麼樣?”小閆問。

  “挺好的。”袁振答。

  “我怎麼覺得他比我喝的還大呢?”

  “他確實比你喝的還大。”袁振點煙。

  “好家夥,也不怕喝多了讓人糟蹋了還白糟蹋。”

  “你這話說得,我這人多淳樸啊。”

  “淳樸你還嫖。”

  “還不是你拉來的!”

  “嘖。行吧行吧,留個幾百塊意思意思,他也不吃虧。”

  “……”

  “誒你怎麼不吱聲兒了?”

  “我留的……比較多……”

  “啊?”

  “嗯。”袁振撓頭。

  “多少?”

  “給都給了。”

  “多少啊?爺?”

  “五千……”

  “操!”小閆的京罵總是特別地道,土生土長的京片子一個,“媽逼,下次再遇上,你別放過他!肉償!”

  “哪兒還有下一次啊!”袁振不想扯了,說兩句就收了線。舉著手機想想,那孩子賺了。他賠了。

 

  3

  【我不乖:你有什麼愛好啊?】

  【他大爺:喝酒、打牌】

  【我不乖:有……健康些的麼?】

  【他大爺:逛街算麼?】

  【我不乖:。。。。】

  “點兒點兒點兒,點兒你大爺!”龍語滑開椅子,正滑到他那隻哈士奇旁邊。此狗正跟布偶兔子較勁,咬的那叫一個歡實。

  它怎麼那麼有勁,我怎麼那麼沒勁呢?

  點了支煙,龍語起身,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

  瞅了眼屏幕,那位“我不乖”還一人兒跟那兒嗶嗶呢。

  這會兒龍語終於發現自己是個好事之徒了,沒事兒開他媽什麼交友網站啊?

  交不上朋友的才跟這兒蹲著呢,不是醜男就是怨夫。

  自己蹲這兒,算怎麼回頭事兒啊!

  鬱悶!

  他鬱悶了,趙昕不好過了,剛做完飯給菜碼桌兒上喊了伍岳吃飯,龍大爺電話就過來了。

  “幹嘛?”趙昕一邊拉椅子一邊講電話。

  “我無聊。”

  “無聊?”

  “對,無聊。”

  “無聊你背上你那降落傘,解你們家窗戶跳出去,也不枉為它存在的價值。”

  “我跟你說多少次了?那是滑翔傘!”

  “甭管什麼傘,還沒雨傘實用,你打買來就跳過一次。”

  “你丫才跳呢!滑翔傘!”

  “伍岳!吃飯!你耳背啦你?”

  “誒,今兒你做什麼了?”

  “要吃掛電話過來。”

  “嘖嘖,還是你疼我,知道我回來了,就知道給我準備飯。”

  “得了吧,除了屁話你還會說什麼話啊。任偉跟你那兒呢麼?你倆一起過來?”

  “沒,早上就賭氣走了。”

  “你又不說人話了吧?”

  “靠!”

  “那又是沒辦人事兒?”

  “滾蛋!掛了,十分鍾後到。誒,煲湯了就提前給我晾上~

  “你玩兒蛋去吧!”

  套上Tee,系上短褲的扣兒,龍語拿了鑰匙出門。從他們家到趙昕家,不足500米,隔壁樓。進電梯按了12,龍語解電梯鐵皮的反光裡看了看自己。

  進門兒,龍語換了鞋去了飯廳。伍岳正看報紙,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你又怎麼任偉了?”趙昕給龍語盛了一碗飯。

  “怎麼我又怎麼他了?”

  “給人氣跑了唄。”

  “我……”

  龍語還沒開腔,伍岳開口了,“準又耍混蛋了,玩兒完人家就甩手不管了。”

  “你滾蛋!”

  “你瞅他那黑眼圈兒,明顯縱欲過度。”

  “趙小0,你管管你們家這個。”

  “筷子。”趙昕只瞥了他一眼。

  “我操!我他媽怎麼跟你們眼裡老是壞人?我沒欺負他,他管我要錢,我說沒錢。他就不樂意了。”

  “你不是剛結一本子麼?”趙昕坐了下來,開始吃飯。

  “剛結了我就得給他錢啊?我都給,我給的過來嘛!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回回都是‘誒,我沒錢了’。工作也不找,天天就弄他那破樂隊,月月指著收房租過活,還有點兒出息嘛!”

  “那也是你找的人。”趙昕夾了一塊魚給伍岳。

  “你怎麼不給我夾啊?”

  “我給你夾得著嘛!”

  “得得。”龍語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反正,我沒錢,我也沒騙他,給老頭兒老太太買房了,他們總惦記跟海邊兒弄套房子,夏天過去住。”

  “反正……”趙昕話到嘴邊兒又咽回去了。懶得說他,說也沒用。

  飯沒吃多一會兒,龍語手機響了,接起來,是頭幾個月認識的一男孩兒,那邊說的特熱乎,龍語這邊兒一邊吃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回。

  “誒,你跟哪兒呢?”

  “外頭。”

  “外頭是哪兒?”

  “外頭就是外頭,沒跟家,那就是──外頭。”

  “你早點兒回家,外面怪熱的。”

  “你怎麼管的那麼寬泛啊,你跟我什麼關係啊?”

  “你……”

  “我怎麼了?我說的不是啊?本來就是啊,你跟我有關係麼?除了睡過一次再還有什麼關係?你說說我聽聽。”

  哢噠。那邊兒給電話掛了。

  趙昕看著龍語,看著他沒事兒人一樣收起手機,繼續吃飯。

  “你就作吧,你不煩我都替你煩了!”

  “那你不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嘛。”伍岳給趙昕盛了一碗湯,推他跟前兒去了。

  在趙昕家待到十一點,龍語才出來,想著遛趟狗回去看看書就睡了。不料剛出電梯,手機鈴聲大作。來電話的是任偉,他說他們剛演完,一會兒喝酒,問他去不去。

  龍語莫名其妙的很煩,脫口就想說“去你大爺”,可話到嘴邊兒又忍住了,覺得自己這是幹嘛啊?於是深呼吸了一口,說:“演完你過來吧,別喝了,到家我陪你喝。”

  可不是麼,就像趙昕說的,人,他自己選的。來來回回多少個了,他也夠煩了。差不多就處著吧,處著處著興許慢慢都習慣了,也就好了。

  任偉到龍語這兒是將近一點,龍語已經遛完了狗,正跟網上鬥地主,見他背著琴進來,伸手關了遊戲。

  “餓嗎?”龍語接過琴箱子,靠墻立好了。

  “有點兒。”任偉換了鞋進了客廳。

  “那叫外賣吧。”

  “好啊。”任偉點點頭,拿起了茶几上的半罐啤酒,咕咚咕咚喝著。

  龍語看著他上下涌動的喉結,看了一會兒,拿了手機跟外賣的菜單,叫餐。

  “今兒演的怎麼樣?”在任偉身邊坐下,龍語伸手開了電視。

  “就那樣兒唄。”任偉脫了上衣,大概是坐地鐵然後走過來的,龍語看見他背上掛著細密的汗。

  “這個,你拿著。多了沒了,給我爸媽買了套房。”伸手將茶几下層的信封拿出來,龍語遞給了任偉。

  “你不是沒錢麼。”

  “我想讓你上進點兒,工作差不多該找找了。你看咱倆跟一起都快一年了,您工作辭了也得有小一年了吧。”

  “知道了,別念叨了,跟未老先衰似的。”

  “已經老了,說話快三十的人了。”

  “不像啊。”任偉說著,勾住了龍語的脖頸,“你不渾身是勁兒麼。”

  “總有沒勁兒那天。”

  “喪!”

  任偉貼上來,龍語卻一點兒不想跟他親熱,“別鬧,一會兒送外賣的來了。”

  “來就來。來了也得按門鈴。”他說著,伸手去脫龍語的衣服。

  “真的,別鬧。等會兒,你不是餓了嗎?”

  “現在下面那張嘴更餓。趕緊的,哪兒那麼多話啊。跟你一起一年,有半年你跟我視線裡頭麼?”

  倒在沙發上,龍語感覺很恍惚。

  還是沒勁兒。就是沒龍小猛咬兔子有勁兒。那才是真正帶勁兒。

  他剛頂進任偉的身體,門鈴就響了,想去開門,身下人卻用腿死死的勾著他。

  門鈴一聲聲響,響了很久才停下來。

  就像他一下下的幹他,乾了很久才停下來。

 

  4

  袁振關門挺早,倒不是有什麼事,是湊巧收銀的女孩兒今天約了試婚紗請假,賣貨的兩個姑娘其中一個又肚子疼,袁振想了想,索性讓她們關了。他自己樂得清靜。

  泡了壺茶,看了會兒電影,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六月底的光景,入夜還算涼爽。袁振起來想去飲水機那兒給茶續杯,然後再看個電影,忽聞犬吠。

  兩條京巴都吠,吠的撕心裂肺。

  他等了等,並沒有馬上下樓去院兒裡,然而犬吠非但不停,反而愈演愈烈。

  最後,袁振放下了茶杯,到門口換了鞋下了樓。

  兩條狗在店鋪後門兒那兒叫喚,聲音此起彼伏。

  莫不是店裡進了賊?進去也沒用啊,又沒現金。

  袁振這麼想著,摸出鑰匙開了後門。進門第一件事不是開燈,那是第二件。第一件事是抄起了門邊銅管材質的挑桿。這東西平時沒什麼用,本是為了拉窗簾方便,結果姑娘們嫌沈,一次沒使過。說扔又沒扔,最後就立後門邊兒上了。

  燈光亮起,室內空無一人,偌大的店裡只有兩隻狗奔跑著吠。這會兒又都擁到前門去了。

  那是門口有人吧?

  這麼想著,袁振放下了銅管,把狗轟回院兒裡,開了前門的內鎖,從內側抄起了捲簾門。

  好麼!這一大股子酒氣!沒喝酒都能聞醉了!

  袁振定睛看過去,前門不出五米,蹲了倆人,其中一個正吐。

  喪!

  你吐這兒歸誰掃啊?

  平時也就算了,店還開著,小姑娘們還能使喚。今兒不一樣啊,沒人,就他一個!

  缺德!這會兒喝成這樣就罷了,吐不會找樹坑啊!怎麼專挑人店前頭!

  “嘛呢?”袁振老大的不樂意。要說別人得躲著醉鬼走,他不會。一米八五的個頭兒,別看瘦卻非常結實,從上學時候他就是打架高手,方圓十里的孩子誰不怕他啊?倆醉鬼怎麼了?四個他也不在乎。

  然而,蹲著那倆似乎誰也沒注意到他,按說吆喝聲不小,不知道倆人怎麼搞的。他哪兒能知道這是剛從Pub出來的二位啊,耳膜還沒從嘈雜裡復原。

  待袁振走近,就聽到其中一個聲音不大的說,“寶貝兒,我就讓你別喝那麼多。”一邊兒說一邊兒還給嘔吐那位拍背。

  家夥的,雖說不是光天化日吧,那你倆大老爺們兒也夠……夠肉麻的。還有沒有邊緣群體的樣兒啦!

  吐的那位也不言語,就是蹲那兒乾嘔。

  一旁這位從包裡拿出了飲料瓶子,那位接過去,先是漱口再是喝。

  誒,他倆還就貼合了一個成語──旁若無人。

  歪歪扭扭,一個扶著另一個站起來,這回袁振瞅清楚倆人的模樣了。似乎沒多那個背著個琴箱子,穿了個透視裝,牛仔褲上全是洞。鐵定多了那個穿了個花裡胡哨的tee,牛仔褲上的窟窿只比身邊那位多,不比那位少。

  然而,這都不是關鍵。

  關鍵的是……

  花裡胡哨的tee上鑽出來那腦袋,不是別人,正是那天那──“五千塊”!

  對,就他賺了我賠了那位!

  “你哪兒冒出來的?看他媽什麼看?沒見過人吐啊!”

  哎呦呦,小丫的還開罵了!

  甭看龍語喝多了,那京罵仍舊相當有氣勢,他倚了歪邪的靠在任偉身上,站都站不穩,罵人卻是鏗鏘有力。

  “喝多了……”任偉看看忽然亮了燈的店鋪,再看看立眼前這男的,大概其有點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霓虹招牌沒亮起來,不過借著屋裡流瀉出的燈光,他瞧出來龍語吐得不是地兒了。也算人紳士,這都沒言語,倒是龍語那混蛋勁兒管不住了,玩兒一個先聲奪人。

  “還看!再看抽你丫的!瞅你那操行!”龍語說著,踩著“太空步”就要往前衝。一把讓任偉扥回去了。

  “對不起啊……”

  任偉話都沒說完,就聽見對街那出租車按喇叭催促。

  “這就來!”任偉應了一聲,“他喝大了,黑著燈,我們沒瞅見這兒是個店。”他說著,從兜兒裡摸出一張百元大鈔,路過袁振身邊兒的時候塞進了他手裡,“多擔待啊。”

  袁振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任偉摟著罵罵咧咧的龍語過了馬路,鑽進了那輛等待的出租車裡。車起步就衝了出去,袁振看著,有點兒回不過神。

  手裡的鈔票被風吹的沙沙作響,袁振拿到眼前瞅瞅,除了皺眉別無他法。

  你給我一百塊錢算怎麼回事兒?

  回店裡拿了掃帚、簸箕出來,袁振屏住呼吸收拾一片狼藉的嘔吐物。越看越噁心。嗅覺忍住了,視覺一樣刺激!

  剛給錢那男的是他客戶?

  瞅著不像,那份親昵不像是花錢買人的會有的。

  是他男人?

  靠,那你伴兒幹這個你不硌應啊!

  不知道?

  可能不知道嗎?他天天晚上陪男人喝酒聊天,夜夜不歸家,什麼人能麻木到不知道?弦兒貨吧!

  不過……想這個幹嘛!

  將一簸箕的污穢倒入垃圾桶,袁振覺得自己沒事兒閑的。跟他又沒關係。

  啊,不對,有關係。按小閆的說法──下次再遇上,你別放過他!肉償!

  肉償就免了,那酒鬼……都喝暈了還能忍,清醒著不得熏死誰啊?

  五千減去一百,四千九,還行,好歹輓回些損失。

  可看看骯髒的簸箕,袁振發覺還是自己虧了。

  這是他倆第二次見面。可想而知,仍舊屬於不愉快的範疇。

  龍語這回欠了袁振一次打掃。

  收拾好重新又鎖好門,袁振才回後院兒的樓上。茶早涼了,只能怎麼倒的怎麼潑了,便宜那棵橡皮樹了。

  袁振心情不怎麼好,翻半天翻出一搞笑片兒,按下Play,電影公司標緻剛出來,鬧貓聲兒就起來了。一聲高過一聲。那酷似孩子哭的動靜兒,真難聽。

  也邪性了,大夏天的鬧什麼貓啊!

  

  5

  趙昕和伍岳剛上床,兩片嘴脣貼一起,趙昕那手機就響了。他伸手想拿過來,伍岳卻翻身壓住了他。

  “電話。”趙昕回吻著,手還在不遺餘力的夠手機。

  “幾點啦!”伍岳掃了一眼床頭的鬧鍾:0114

  “八成是龍語。”

  “就知道是他才甭接。”

  “你這人……”

  手機鈴聲停了下來,房間內又恢復了安靜。

  “他要有事兒怎麼辦啊?”

  “就怕他有事兒,準又是問你團結湖怎麼走!”

  “哎,你別脫我衣服。”

  “那破電話不響啦!”

  就像是反駁,伍岳話音未落,手機就又開始唱歌兒了。

  “操他媽的,他找不著回家的道兒怎麼就知道給你打電話!”

  伍岳一翻身起來了,將手機扔給趙昕,自己摸過了床頭櫃上的煙。丫的,怎麼還沒喝死?沒喝死又怎麼還沒撞死?

  龍語是個酒鬼,伍岳從來都覺得,這要是擱國外,他得參加戒酒協會,絕對夠標準那種。

  是個酒鬼還開車,前後換了三輛車了。最開始開一馬自達,車頭撞毀了。那回龍語是跟他幾個朋友吃飯,席間就已經醉了,出來發現沒拿手機,就支使一朋友幫他去取。等那位出來,非但龍語沒影兒了,其他三個一起喝酒的朋友也毫不見蹤影。這位拿著手機往前走了幾步,瞅見路面上停了一輛拉土的大貨車。低頭看看,龍語那馬自達跟車底下呢。

  後來,就換了他爸那輛舊本田。一日,龍語載著趙昕跟伍岳走長安街。他們是半途跟他約上的,起先不知道他又喝多了,見了面兒知道也晚了。上車,兩位一路提心吊膽,那也沒躲過去,長安街上,轟的一下,不等趙昕和伍岳探頭看,龍語沒事兒人似的車都沒停就開走了。翌日,龍語手機接到一電話:請問您是京F647XX的車主嗎?他酒也沒醒,惡聲惡氣的答:幹嘛!對方曰:您車牌子跟我們交通大隊呢……

  車是後來他爹給他弄出來的,弄出來就沒收了──不許他再開車!好麼,有這樣兒的嘛,車牌子撞掉了都不知道!

  本來趙昕跟伍岳覺得這下成了,老頭兒出面干涉了,龍語也該消停消停了,誰能想到……沒隔半年,他自己買了輛福特越野。趙昕都快哭了,曰:你怎麼還開車啊你!龍語樂得沒心沒肺:你怕啥啊,你沒看我都給轎車換吉普了?

  這龍語一喝多了,就開車找不著路,甭管平時多熟稔的路,一概酒後改不認識。車載GPS?喝成那樣兒他鑽屏幕裡頭也看不清!說白了那會兒不是他開車,是車掛著導航儀拉著他跑!找不著路龍語就給趙昕打電話,甭管幾點,打到趙昕接電話為止。問的問題也次次一樣:瓷器,咱家怎麼走啊!我又找不著團結湖啦!

  給伍岳煩的啊!其結果不外乎就那麼一種──倆人騎機車找到他,之後趙昕自己騎回去,伍岳開車給龍語送回家。

  有一次最可恨!就去年,伍岳和趙昕跟平谷,為的是看一場改裝機車的非正規賽,提前還囑咐他了:你可別喝多,奔不回來領你。結果呢?他偏偏就喝的最大,話都說不清楚了。給趙昕急得,載著伍岳就要下山。伍岳火大,說你下得去嘛?都跑的正歡實!趙昕一撇嘴:不管,那你帶我!齊了,這下就給人搗亂了,就看伍岳帶著趙昕,一路直下,看得車手們瘋兒瘋兒的──這人哪兒來的,載個大活人還跑得比誰都快。嗖嗖的超車。能不快嘛,一是趙昕那車改的就無賴騎車的還是一前賽車手;再者,有個酒鬼隨時可能見閻王!等見著龍語,倆人加一起,一條命差點兒沒了。龍大哥倒好,三環邊兒一趴,睡的正香!

  “你怎麼還坐著吶!走啊!”趙昕已經換好了鞋,這會兒拿過來伍岳的鞋,手裡拎著頭盔催人。

  “我就想……”伍岳起身,套上了扔在床邊的Tee,“丫到底哪天撞死。”

  “說什麼吶!”趙昕給了伍岳一下。

  “他活著,就是悲劇。不僅是他自己的,還是咱倆的。”

  

  龍語把車停在了環路邊兒上,開車門一下來就吐了,吐得綠化帶的青草滿目瘡痍,吐得五臟六腑全部錯位。吐了好一會兒,累了,他就往路牙子上一坐,熱風吹得他呼呼冒汗。

  這他媽哪兒啊!

  他瞅著立交橋上盤踞的霓虹燈,一陣陣犯暈。

  剛趙昕問:你跟哪兒呢?

  他只能回答:橋底下。

  趙昕繼續追問:標誌性建築物是?

  龍語曰:沒有,就瞅見個大熊貓。

  趙昕“哦”了一聲,曰,“我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龍語就坐那兒眼巴巴的等,等得膀胱都要炸了也沒見有機車過來,於是也不管偶爾掠過的車了,站路邊拉開拉鏈就方便。

  痛快!

  說來也巧,袁振的朋友小閆就住熊貓環島不遠處那小區,這天他過去袁振那兒小敘,兩人聊得投機,沒注意時間太晚了。袁振意思小閆不妨就留下,睡醒明早再走,奈何小閆第二天有個項目要監審,不能留宿。他本想打車回去,結果袁振說反正也不困,就送送他吧,小閆想想也行,正好想把家裡那台X-BOX360給袁振,讓袁振拿過去他旁邊巷子的店面修,就說那就順手讓他取上。

  這會兒,小閆叼著煙往車窗外一看……

  “操!,你看那是誰~

  袁振循聲看過去,一眼就瞅見了龍語。

  龍語正系拉鏈,人站的歪歪扭扭,一個重心不穩,趔趄了一步,正趕上一輛車快速駛過,差點兒刮倒他。

  袁振踩了剎車──真他媽嚇人!

  “幹嘛?”小閆一愣。

  “他都喝成那樣兒了……”

  “他喝哪樣兒跟你有什麼關係?”

  “這不正好看見了嘛。別讓他跟這兒鬧妖兒了!”

  “嘿……”小閆眼瞅著袁振靠邊兒停車。

  袁振下來,快步走向那酒鬼。心想:他這大半夜跟四環路上幹嘛吶!叫誰給扔這兒了?也夠缺德的!

  走過去路過一輛斜著橫在路邊兒的福特越野,車上鑰匙還插著,車燈還亮著,就是不見人。袁振想:這又是誰給車扔這兒找地兒方便去了?

  “誒,你。”想著,他就走近了龍語,這老先生已經坐路牙子上了,低著個頭,活像小閆遊戲裡頭的喪屍。

  龍語正噁心,胃裡頭翻江倒海,硬撐著抬頭看看──不是交警,是個陌生男人。說是陌生,可瞅著吧,又有那麼點兒眼熟。

  “你怎麼又喝成這樣了?跟這兒幹嘛呢?讓誰給扔下車了?”

  龍語剛想張口來一句:你丫誰啊。結果胃猛一抽,嘴都沒來及張,扭頭趴路邊兒就又吐了。

  袁振眉頭緊鎖,刺鼻的氣味和草地上的污穢讓他這叫一個噁心。他甚至想──他上次得喝成什麼樣兒愣給這麼一個酒膩子辦了= =

  龍語這一吐,吐慘了,吐得渾身虛汗,站都站不起來。陌生男人就跟他身邊兒,他沒勁兒驅趕他,更沒想到這位甭看瞅著不壯,一伸手就給他勾起來了。也不容他說話,拖著他就往前走。

  “我……”

  “你甭我了。”

  龍語死命想說:我車。可他又是吐。

  

  趙昕跟伍岳到了熊貓環島是袁振架走龍語之後。龍語的車沒鎖扔在路邊兒,綠化帶裡被人吐得一片狼藉。

  趙昕急了,不知道龍語人哪兒去了,跟伍岳等了一刻鍾也不見這位爺回來。伍岳說:怕是給巡警帶走了吧?

  趙昕說不可能,帶走也得把他車拖走。這現在車在人沒了……

  伍岳直勾勾看著龍語的車,也確實百思不得其解。

  趙昕拿了手機撥龍語電話,結果那電話跟龍語車裡頭響。

  “報警吧……”伍岳點了根煙。

  “不像被人襲擊了啊……”趙昕撓頭。

  “那這麼一大活人……讓外星人綁了?”

  “那外星人可太不開眼了。”趙昕嘟囔。

 

  6

  把醉鬼弄到哪裡去?

  這是個問題。

  送了小閆回家,取上他那個壞了的遊戲機,袁振車裡還多了一物件兒──人。活的,還醉酒中。

  家裡嗎?顯然不行,他不僅是個來路不明的人,還屬於社會高危人群。

  酒店?憑什麼啊!又不是我花錢買他,幹嘛我善後?

  愁人。

  從後視鏡裡掃一眼橫躺在後座上睡得不是一般死的龍語,袁振心煩。

  總不能再給他扔下去吧?

  何苦來的撿他!

  路面上跑著的車愈發的少,袁振點了一根煙,冥思苦想。

  你說看過去,他也是個還算規矩的人,怎麼就這麼對自己不負責任。年紀輕輕一把子力氣幹嘛不行呢?非出來賣。就好像身體不是自己的似的。還是說這行當輕鬆啊?不然吧?夜夜就是喝酒、陪睡,生物鍾都是顛倒的,老了可咋辦?

  可話說回來,這種人想過年老嗎?都是圖一時快活吧。不勞而獲、衣食無憂、光鮮亮麗,他們想個什麼以後?

  唉。

  想著總不能就這麼漫無目的的開車遊蕩,汽油又不是不要錢。路過一家酒店,袁振踩了剎車。

  得,誰讓我遇見你了!送佛送到西天!

  將車停好,廢了把子力氣袁振才把龍語從車上弄下來。酒店的自動門打開,該算拖得,他給他拖去了接待處的沙發上。不是什麼像樣的酒店,充其量算個旅館,前台就一個昏昏欲睡的小姐,見他走過來,揉揉眼睛說話了:“標準間?”

  “嗯,標準間。”

  “住多久?”

  “就今天一晚。”

  “哦。身份證。”

  手續辦完,袁振給龍語架上了樓梯。好麼,這是喝了多少酒啊?他估計他現在就是拖著他跟地上走,這位都醒不過來。

  小姐給開的門,臨走問了一句:“他怎麼了?”

  袁振一腦門子氣的答:“喝多了!”

  “成。別是其他什麼,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們要擔責任的。”

  袁振很想接一句──疑似艾滋患者算麼?後來一想,跟人小姐撒什麼氣呢?便就關了房門。

  龍語合衣橫躺在床上,躺得毫無姿態可言,窩窩囊囊。袁振看了一會兒,走過去給他扒了,好讓這位好歹睡的不那麼窩囊。

  褲子上掛那皮帶,扣兒特別沈,往下一褪,當啷一聲磕在了地板上。這大頭一朝下,龍語的皮夾從褲兜裡掉了出來。

  袁振俯身拾起來,本想放回去,奈何一個好奇,給打開了。

  裡面沒什麼現金,卡挺多,身份證也在。好麼,都29了?還真沒看出來。更加出乎意料的是,這小子是本地人。身份證後頭是一張照片,裡頭有倆男孩兒,其中一個就這酒鬼,但要更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吧,旁邊那男的比較纖細,一身賽車服,笑得燦爛。

  袁振看不出什麼所以然,就知道照片上這個不是上次給龍語拍背那個。這個怎麼長也長不成那樣兒。

  不過看這酒鬼這麼小心收納的樣子,兩人當是關係不一般。莫非,這個才是他BF?瞅著倆人挺好的啊,怎麼就不能好好一起呢?啊,怕不是過世了吧?要不怎麼放這麼老的照片?

  這麼想著,袁振再去看龍語,頓時覺得他可憐。恐怕就是吧?要不怎麼這麼糟蹋自己呢?

  正看著,床上這個一挺身,坐起來了。

  

  龍語是給憋醒的,頭暈的不得了,可那也得下地去廁所。

  起來他連眼睛都沒睜,按習慣就往西去,好麼,這一家夥……

  “我操……”

  一頭撞窗玻璃上,疼的他立馬蹲下來捂著頭。

  睜眼去看,你娘的,哪兒跑出來個窗戶?應該是過道兒啊!穿過去就能到廁所……

  廁所……窗戶……

  龍語再一踅摸,驚了。這他媽哪兒啊?

  “你沒事兒吧?”袁振聽著那聲都知道他疼。

  行,這一聲給龍語來了個二次爆炸──好麼,還有別人?

  回頭這一看……

  再看……

  仔細看……

  往死裡看……

  “……你誰啊?”龍語一邊兒揉頭一邊兒問。

  袁振瞠目結舌。

  “得,你是誰我也得先……廁所,廁所……”龍語斜眼一看,瞅見了,風一樣奔了進去,門都沒關,掀起馬桶蓋子就開始解手。

  舒服啊。可真快憋死他了。不是這麼憋著,壓根兒醒不過來!

  頭還是暈的厲害,也不知道是幾點,口乾舌燥,想吐又吐不出。

  龍語不太能離開衛生間了。

  袁振半天也沒瞧見龍語出來,這會兒聽見他幹嘔的聲音,只得也進了衛生間。

  好家夥!這叫一個狼狽!

  因為站不穩,馬桶周圍冒出來的“水”肯定來自這位的體液,這會兒他跪那兒還止不住的乾嘔。

  袁振拽了龍語一把,想給他弄起來,未曾想這一伸手……

  嘩啦,整被吐一身。

  更糟糕的還在後面,這位被自己的嘔吐物噎住了。

  眼看那臉憋得唉……

  袁振也顧不上髒不髒的了,只得伸手去摳他的喉嚨,死勁兒拍他後背。

  這一場折騰下來,龍語躺地上,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瞅著地上這一攤,袁振氣兒不打一處來──直接給前台掛了電話,讓服務員去給他買醋。小姑娘推脫說離不開,袁振怒曰:離不開後廚拿去!

  半瓶子醋愣灌下去,龍語吐了一個底兒掉。命也幾乎沒了半條。人成了一塊縮水的海綿,直接讓袁振扔進了整體浴室。

  龍語靠墻坐著,任凶猛的熱水澆在身上。

  袁振脫了骯髒的襯衫,拿著花灑猛澆龍語。

  這一通折騰下來,誰都是一身濕。龍語還好,本來也就穿了條內褲,袁振慘了,就跟直接掉河裡又爬出來的似的。沒轍,脫吧!

  脫完換了浴袍,龍語讓他拿浴巾擦吧到半乾,才拎出來。

  拎出來扔床上他就又睡過去了。

  “你圖他媽什麼啊!喝成這德行!”

  袁振狠勁兒拍了龍語後背一把,這位倒好,全無反應,最可恨是還自己拽了拽涼被。

  袁振想走也走不了了──總不能穿著浴袍走吧?

  叫客房服務,小姐不耐煩的曰:有自助洗衣,投幣的。

  這是他倆第三次見面,龍語不僅欠了袁振房錢,欠了袁振收拾,更加欠上了洗衣服這一道!袁振跟洗衣房坐了兩個多小時,等衣服洗淨烘乾。

  再不能碰見他。袁振算明白了──見著就是背!

 

  7

  龍語睡到下午四點才睜眼,一睜眼又驚悚了──人躺在陌生的賓館房間裡,身上赤條條的,衣服全跟一旁的單人沙發上擺著,拿過來聞聞,沒半點兒酒味兒,香香的。

  房間不大,一眼望到底。沒別人,就他一個活物兒。

  這……怎麼一個意思?

  龍語一邊捏著還宿醉著的腦袋,一邊賣命的回憶。想找煙,發現方圓十里都沒有。

  昨兒個是東子生日,一幫人喝,喝完是開車走的,走半道兒不認識路給趙小0掛了電話……

  就到這兒。

  模模糊糊所剩無幾的記憶,就到這兒。

  就到這兒能行嗎?必然不行啊!

  人清醒幾分,龍語下地穿衣服──乾了!手機、鑰匙、錢包一個不在!

  人一激靈,還好,往桌上一看,他那皮夾躺上頭呢。

  但問題是,手機呢?鑰匙呢?

  穿好衣服拿了錢夾龍語就出了房間,左右看看,沒電梯,便就順著樓梯下去了。!!!下到接待處,龍語湊過去就問:“這兒哪兒啊。”

  小姐差點兒被正喝的那口茶噎死。

  “我知道是賓館,地理位置是?”

  小姐死皺眉看著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不出這人腦子有毛病。

  “唉,跟你說也說不清,停車場跟哪兒?”

  “沒有。”

  “沒有?”

  “對,沒有。”

  “那你們客人的車都停哪兒?”

  “門前頭或者路邊兒。”

  “得!”先找車吧,龍語想。

  “先生,等一下。”小姐站了起來,“是要退房嗎?”

  “我連我怎麼進來的都不知道,我還退房吶!”

  “啊,你就是207那位吧?”小姐追了出來。

  “好像是吧,出來我沒看。”

  “我交接班的時候,小張囑咐我了,說你是昨天夜裡被你朋友抬進來的,讓我把押金退給你。”

  “我朋友?”龍語驚了──嘿!你個趙小0,你真是有了男人你忘本了啊!我他媽喝那操行,你就給我扔賓館了?噢,嫌我煩是吧,想跟伍岳親熱是吧?娘蛋維奇的!

  “您過來這邊吧,我把手續給您辦了。”

  “開房的叫什麼?姓趙對嗎?”龍語倚在前台邊兒上,“誒,你受累先給我拿盒兒點五中南海,打火機也來一個。”

  “好的。”小姐動作麻利。

  龍語這煙一點上,行,人登時就舒服了。沒煙一天就不叫開始!

  “姓袁。登記的身份證是袁振。”

  “袁振?”

  “對,袁振。”

  “袁振是誰啊?”

  小姐迷茫了。龍語更加迷茫。

  

  用服務台的電話給趙昕手機打過去,接電話的卻是伍岳。一聽見龍語動靜兒,伍岳那叫一個“激動”:“活著吶!”

  “你咒老子死?老子死了趙小0就歸你一人兒了是吧?”

  “你先掛了吧。”

  “嘿!你丫還不讓我跟他說話了!”

  “我是先給趙昕叫回來。”

  “叫回來?”

  “對,他公安局報案去了。”

  龍語又驚悚了一回。

  

  見著趙昕,龍語劈頭蓋臉先挨了兩拳。想罵,可一看趙昕那紅通通的眼睛……

  “你眼睛怎麼啦?改兔子啦?”

  “雜碎!”趙昕照著龍語肩膀又是狠勁兒一拳。

  “他一宿沒睡。給急壞了。”伍岳將趙昕環了過去。托龍語的福兒,今兒趙昕店都沒開。等到下午三點他就坐不住了,去了公安局。進去也沒聽著好話,挨了一通訓。諸如:怎麼現在才來報警;怎麼把車開回去了,那叫破壞現場……云云。

  “我操……我也不知道怎麼就……”

  “你知道什麼啊?你除了喝酒你還知道什麼啊!”

  “急啦?又急啦?”龍語伸手想摸趙昕腦袋,可毛都沒夠著,趙昕就躲開了。

  “車你自己開走,現在就從我們家滾蛋!”

  “趙昕!”龍語不敢嬉皮笑臉了,他瞅出來趙昕真急了。

  “你喝吧,往死裡喝吧!喝多了再別給我打電話!”

  “趙昕……我這不是也是意外麼……誰知道被人架走了啊。叫什麼袁什麼……看身份證號碼還不是北京的,我……”

  “我看一點兒不意外!你天天喝多了天天什麼都記不住,拈花惹草一夜風流!你記得住誰啊!”

  “趙昕。”伍岳收緊了手臂,意思讓他別再說了。

  趙昕也聽話,確實不說了,推開伍岳,進臥室就摔上了門。

  伍岳往客廳椅子上一坐,點煙。

  “他……真熬鷹一宿?”

  “這不是廢話嘛。”

  “……我……我……我不是喝多了嘛!”

  “可是你哪天不喝多呢?”

  龍語接不上來了。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一天起,他就頹成這樣兒了。喝喝喝,似乎生命裡的每一天都離不開酒精。

  

  頹喪的回到家,一開門先出來一個大狗頭。將鑰匙、錢夾扔在了客廳茶几上,龍語拴好龍小猛,帶著它下樓遛彎兒去了。

  街心花園兒裡人不多,這點兒一般人都跟家忙著做飯呢。給狗鬆開,龍語往石墩上一坐,點了煙。

  你喝吧,往死裡喝吧!

  趙昕的呵斥充斥腦中。

  你他媽還有點兒出息嗎?

  龍語問自己,卻沒人回答。

  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龍語看不到自己的根。

  實際上,對他來說,一切確實是匪夷所思的。不知不覺中,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副德行。有活兒接活兒,沒活兒膩在酒精裡。

  活兒又是什麼活兒?毫無價值,毫無意義。除了能得到錢,沒半點兒愉悅感可言。

  工作上是這樣,生活就更加混亂。又得倆月沒見過父母了。用他娘的話說──老大個人,成天就是飛著!打油飛!

  誰說不是呢?

  不是這個局就是那個局,熟臉兒、生臉兒,全浸泡在酒精裡。

  母親大抵是對他失望了,已經很少再去責備他。最後一次跟他發火還是前年他把文聯的工作辭了的時候。

  戀愛生活就更別提了,跟任偉基本算個週末夫妻,平時各忙各的。其他有關係的人更是雜七雜八,有的能記住有的記不住。

  以前是什麼樣的呢?

  人的記憶很可怕,明明鮮活的東西卻在歲月中模糊了輪廓。

  似乎,依稀就剩下點兒淺淡的痕跡了。

  實際上龍語也曾有著遠大的抱負,也曾對待生活熱情洋溢,也曾為之不懈的奮鬥過。為了取材,他去過陝南、去過黔貴交界、去過西塘、去過張掖,回來後在燈下構築著他所想表達的世界。然而那又如何?寫出來的書積壓滯銷得不到認可。為了所謂愛情,他也衝動過、迷茫過、流淚過,卻終究逃不出一個掰。你看這字兒多形象啊,分手。形象的還有他人生中攀登的過程。攀,一人跟森林裡拉屎。他的人生就像一坨屎。

  龍小猛奔回來了,勁兒狂大的往龍語身上一撲,沈。

  “我還沒你活的帶勁呢。”龍語拍著狗頭,喃喃自語。

  狗當然是聽不懂的,就會一個勁兒的拱,越拱越開心。

  男人與公狗。他活的還不如一條狗滿足。

  可悲。

 

  8

  袁振起床將近黃昏。立秋了,可天氣絲毫不見涼快下來。身上還是黏糊糊的出汗。

  點燃一支煙,瞅著忘記拉上的窗簾,可想而知昨夜最後忙成了什麼樣兒。

  他只依稀記得是一清早給小閆發的離線文件,縮略圖是去辦公室發的傳真,那時候還沒一個人來上班。

  拜幽閉恐懼症所賜,袁振的公司實在沒法安置進寫字樓,這倒便宜了替他打工的──這環境,一般你輕易找不到。興許能有幾家文化公司這麼乾,保健業你是想都甭想。為了確保穩定,合同一簽就是二十年。簽少了誰也不幹,房東怕你幾年就退租,房客怕房東幾年就變卦漲價。倒也說不上誰賠了誰賺了。

  對袁振來說,二環路邊兒上,這麼一大塊地,可惜不讓買賣,要不還幹什麼公司,直接蓋樓賣房子,擎等著跟家數錢吧。

  下了地,發現靜了音的手機好幾個未接來電。袁振看了看,有幾個是公司的,另外幾個是小閆的。

  先聯絡的公司,倒也都不是什麼大事兒,講好才給小閆去的電話。

  小閆起先沒接,非等袁振進衛生間方便才撥回來。

  “你簡直……你的存在就讓人無語。”

  “我又惹你啦?”小閆不知道自己電話打的不是時候啊。

  “撒尿吶!”

  “哦咳!又不耽誤你,我不怕聽聲兒。”

  “……”

  “圖紙發客戶討論了,OK之!”

  “嗯。”

  “這次真得謝謝你,嘿嘿。”

  “你哪次都是這句。”

  “真的,你就跟我合開個工作室得了,你也讓我不用替人打工一回~

  “不開。”

  “我也找平房還不行啊?”

  “甭扯了,沒事兒啊,沒事兒掛電話,我剛起。”

  “剛起?那正好,晚上一起吃飯唄。”

  “不餓。”

  “不餓就不吃了?”

  “餓了再說,吃飯著什麼急?”

  “這觀點我非常贊成,於是我就潰瘍了。”

  “……”

  “哈哈哈,我又讓你頭疼了吧?”

  “認識你就是悲劇。”

  “你這人又不厚道了,怎麼能是悲劇呢?你暈電梯裡還不是我給你抬出來的。”

  “那就是悲劇的開始。”

  “嘖嘖,得不說了。晚上一起吃飯,定了啊。我快下班了,最遲七點奔你店裡!”

  整個兒一沒的選擇。

  袁振無奈。

  

  七點半袁振和小閆就跟簋街的餐館裡坐定了,烤魚,都好這口兒。

  這家店一定不是整條街最好吃的,但肯定是氛圍最好的一家。稍貴,但不用喊著說話絕對是享受。

  點了菜,小閆叫了酒──有備而來,袁振沒開車。

  席間兩人像往常一般相談甚歡,小閆又是不懈的慫恿袁振回歸老本行,袁振照樣不感冒。氣得小閆說他沒追求,成天就知道澆花養魚。袁振曰:對,我剛買了一批園藝指南。小閆氣結:你到底幾歲啊?未老先衰啊?好麼,早前老北京那些八旗子弟好不容易戒掉的不良習氣跟你身上又有復甦的苗頭兒。袁振曰:你懂什麼啊!八旗子弟?那也是當時我們蒙古開進中原帶進來的。小閆皺眉:你就扯吧!欺負我歷史不及格?再不及格我也知道那不是你們蒙古族,那是女真族!

  哈哈樂,再是喝酒。

  飯菜很美味,把酒言歡那是正合好!

  本來這應該是生命中美好的又一天,怎奈……

  袁振起身去衛生間,掀開放下的垂曼紗簾,一眼瞅見了斜對面那一大桌人。他們沒放下紗簾,說話的聲音不算小。男男女女的一桌人,光鮮亮麗、時髦前衛。與之不相襯的是,各個口無遮攔,那是什麼話都敢說。

  龍語就坐在靠裡手的位置上,正跟對面一個男的碰杯。是的,袁振記住他的名字了,別看就那次掃了一眼身份證。那是很特別的名字,給人一種雅致的感覺,跟它的主人毫不搭嘎。

  袁振無意跟龍語打招呼──躲還來不及吶!你瞅他喝酒那架勢,又離著酩酊大醉不遠了。這種人活著就讓人起急,身上的器官跟著他,不如捐獻給更需要的人。多少等著換肝的、換腎的?你看他還不珍惜。

  方便完袁振一溜煙兒就鑽回了自己的小空間,放下簾子,拿過了酒杯。

  小閆說:“我也去一趟,走腎。”,沒等袁振坐穩就出去了。

  這一去,半天不見回來。袁振正想著他是不是掉廁所裡了,小閆一掀簾子探頭進來,“誒,走,見著上次那客戶兒了。打個招呼去~

  “你打唄。”

  “我打完了,剛跟他那桌兒喝了一杯。說起來你也在,他說那可得見見,他媳婦兒也在呢,說特喜歡你給他們設計的會所風格。”

  袁振皺眉。這事兒確實跟他沒什麼關係,活兒是小閆攬的,他屬於被迫幫忙的角色。這人就這德行,開口求人絕不會不好意思。你說大小他也是一位高就的建築設計師,可整天不潛心藝術,就樂得賺錢,趕不上交差準求他善後。但話說回來,誰不喜歡錢呢?

  

  糟糕!

  袁振發現小閆領他去的是斜對面那大桌兒,內心狂喊的就這倆字兒。

  還好,龍語不在。

  也是嘛,他要是在,小閆就瞅見了。

  之前那回給那位弄走,沒少遭小閆擠兌,可算落下話棒兒的範疇了。袁大善人。小閆現在有事兒沒事兒就這麼喊他。

  寒暄幾句,對方給倒了一杯紅酒。袁振的眼睛掃過標籤:波爾多密釀。這酒好喝,但袁振平時不會想起來喝。這似乎是一貫養成的。用小閆的話說:你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只會賺錢不會花錢的主兒。

  袁振的老家在大興安嶺地區,該說是個土生土長的山區人。家裡兩個孩子,父母去世早,但都挺有出息。哥哥長他十歲不止,算是當地走出山區的先驅。能闖、有頭腦、開明樂於接受新事物。袁振受兄長影響頗大,在哥哥的栽培下更是出人頭地,他明白要賺錢,卻想不起賺了錢要花錢。很多東西也是根深蒂固的。打個比方,小時候覺得慄子貴,那時候買不起的到現在還會覺得買不起。再一個比方,水果店那麼多水果,他條件反射的就會選最普通的蘋果,絕不是山竹之類。

  袁振總會為自己這些條件反射發窘,但小閆喜歡。小閆說:這叫樸實。城裡人什麼都不缺,就缺這倆字兒。他想,這也是他們這麼多年都是朋友的最重要原因吧。

  一口酒下去,酸酸的滋味正在口腔裡彌散,袁振就聽見身後一大嗓門開腔:媽逼的,給臉不要臉。

  袁振差點兒嗆著自己。

  龍語一扒拉他就入席了。

  “又怎麼了?”對面一姑娘開了口。

  “沒事兒,家裡那個,又變著花樣兒給我添堵。讓他過來喝酒,他問是不是又我那幫狐朋狗友!誒,你們是狐朋狗友嗎?”

  好幾個人笑了,說什麼的都有。

  龍語喝淨了杯中酒,撂下了杯子,“今兒就喝到這兒了,再喝又得多,多了沒人管往家領了。”這是實話,那回趙昕真急了之後,他委實收斂了很多。可就算這樣,趙昕到目前為止還沒給過他什麼好聽的呢。

  “你最近不行啊。”

  “老啦!”龍語拿過了桌上的煙盒,眼睛一掃,注意到了袁振跟小閆。

  外號兒是“黑子”的、也就是小閆的客戶開了口:“這還沒給你們介紹,他可不得了的人物。”

  袁振一愣,他不得了?

  至於龍語又當看見陌生人那麼看他,袁振算是習以為常。次次都如此。也難怪,每次見面,他就沒清醒過。倒是小閆欲開口。然而黑子趕在小閆之前了。

  “著名編劇,大名鼎鼎的。”

  “你他媽就寒磣我!”

  “看過《小康之家》沒有?就他編的!”

  袁振瞠目結舌,小閆更是目瞪口呆。

  “龍語,認識一下,這就是給我會所做結構、裝潢的設計那兩位設計師。袁振,閆力。”

  “跟繞口令似的。”龍語笑,起了身,“幸會。”

  手伸過來,袁振暈了吧唧只能握住。這人不喝多了,判若兩人……

  “你不是賣的麼。”小閆語出驚人。

 

9

你丫說什麼?

這句之後,並沒有出現應該出現的火藥味——全被一桌人笑散了。

這一桌的笑聲,快掀了人家餐廳的房頂。

袁振和小閆被笑得不知所措,龍語同樣被這笑聲弄得尷尬無比。

東看看西看看,龍語本也想笑,笑了才自然、笑了才符合局面,然而……

他笑不出來。

你問他為什麼笑不出來?

他今兒還沒高呢,他也沒健忘症,至少清醒時候記性比誰不差——某次醉酒後,被人留了一疊錢,回來還被趙小0樂過,樂得就是他被人開苞了他都不知道!

這一桌這叫一個吵鬧,袁振很是有些無所適從。小閆也迷惑了,嘴裡還念念有詞,諸如——肯定是你啊,頭一回你過來陪酒,又一回你讓包你的扔下車……

當機立斷。

龍語當機立斷,拿過酒瓶酒杯就給這二位斟酒——喝吧,喝酒堵你們嘴先——越說越離奇了!

袁振跟小閆糊裡糊塗吃了龍語敬的酒,再想說話就沒機會了。龍語言談間很巧妙,三句兩句就“送客”了。小閆還想說什麼也被龍語堵了,拿了他名片,說日後有需求還要煩請兩位。啥意思?再明顯不過——好走不送。

二人回了自己那桌,大眼瞪小眼。不出五分鐘,袁振喊了結賬。

人生就是一副茶几,上頭堆滿了杯具。

太悲劇了……

袁振怎麼想怎麼悲劇。要不是這龍語精神上有問題譬如多重人格,那就是自己睡了一……良民。

倒不是說龍語多遵紀守法,這良民委實是用於跟賣的區別開來。

他還真不像精神有問題的。為什麼啊?他說話時候閃爍其詞的樣子充分顯示出他的刻意掩飾。會掩飾就說明……他有印象。

袁振不知道龍語是否記得自己,也不確定來來回回幾次他到底給他留下多少印象,他只知道至少龍語不是一無所知。也是,喝的再大,也總有酒醒的時候。記得再不清楚,經小閆一提醒……

是,他每次都問“你誰啊?”可問的時候他沒一次不醉酒的!

你說你又不是楊貴妃,你醉酒又不好看,還天天醉。太不講道理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出了餐廳,袁振就跟小閆話別了。雖然小閆提議他們再去喝點兒,但你想袁振哪兒還有心思呢?小閆也能看出來袁振有點兒彆扭,可委實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輕了重了都不是。最後只得象徵意義說一句:咳,發生都發生了,不賴你,他那種酒鬼,只能自己對自己行為負責。袁振勉強笑笑,替小閆先攔了計程車。

在路邊點了一根煙,袁振並沒有再急著招呼計程車。他回頭看向燈火閃爍的餐廳霓虹招牌,再看看繁華的這一條食街,腦子裡就能浮現出一個辭匯:世事無常。

該!

肯定是報應。

袁振想。

誰讓你幹嫖“娼”的事兒呢?

當然,也誠如小閆所言:他那種酒鬼,只能自己對自己行為負責。

然而,在批評龍語的同時,袁振不能不批評自己。

索性,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他倒是也不欠他什麼。夠可以了,要說誰欠誰情兒了,也是龍語欠他的!

抽完一支煙,袁振丟掉了煙蒂,這才伸手攔車。街道窄,街邊又都是停車位,再加上司機一般不愛往簋街來,袁振好半天都沒打上車。倒也應該,剛給小閆攔時候順利要算他命好。

夜風有些涼,袁振緊了緊衣領,繼續伸手攔車。他決定再等等看,還沒車他就走出去再說。

眼看著終於來了一輛打著空駛標誌的計程車,袁振還沒伸手,肩頭就被重重拍了一下:“嘿!你!幸好你還沒走。”

一回頭,身後站的不是別人,正是龍語。

“我不姓‘嘿’。”袁振微微皺眉。他跑出來幹嘛?還嫌不尷尬?

“我也沒說百家姓有‘嘿’。”龍語叼著煙,不忿的吐出一口煙。

袁振回過頭,不想理他了——經驗告訴他,理他準沒好事兒!

“到底怎麼回事兒?”龍語上前一步,站到了袁振身旁。

“我還想問你怎麼回事兒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說起來了。說起來之後龍語就窘迫了——袁振一五一十從‘陪酒’說到‘洗衣服’。你說那幾次他到底喝成什麼操行了啊!

且經他這麼一說,龍語隱隱約約也都有了印象。

比如頭一回,那是一大幫人慶祝他回巢,他喝得太多還去送一個朋友走,朋友走了他再回來……就進錯了Pub門,找不著人可看見朝他招手的,他就舉著瓶子過去了。你還真不好賴他,每次總有幾張陌生臉孔,都是朋友的朋友。

第二回跟任偉一起也是看演出喝大了,計程車走到一半兒他噁心,下了車找地兒吐,誰知道好死不死就吐在了袁振門前。

再來,熊貓環島那次,那也不能賴他,想吐能不下去吐?吐完就被袁振拉走了……更是害得趙昕跟他急赤白臉!

然而,前提卻都是他先喝大了。

除了捂臉,龍語還能幹嘛呢?

無言的尷尬籠罩在倆人腦瓜頂兒上,形成一朵揮之不去的烏雲。

袁振不想跟龍語糾葛上,奈何就是一直打不著車,今兒也邪性了!

“你內蒙古的?”龍語又點了一支煙,總覺得不說點兒什麼更詭異,於是沒話找話,倒是想起看見過袁振身份證號兒。

“對。”

“你們那兒地兒挺大的哈。”

“是。毫無疑問呼倫貝爾是中國面積最大的市。”

“那你打車著什麼急呢?你們那兒更難打吧?”

哦,跟這兒擠兌我啊?袁振鄙夷的笑:“不敢跟京城比。”

“那肯定不能比。你看我們一故宮就多大吶!”

“誰說不是啊,我奇怪皇上知道故宮有多大嗎?”

龍語語塞。他一寫劇本的愣被堵的沒話說了。

“要我說,應該把故宮的地面都換成旱冰場那種,進去的一人一雙旱冰鞋。”

這句話音剛落,袁振可算打上車了,計程車溜邊兒一停,他就拉開了車門。

不曾想龍語按住了車門,使得袁振關不上門也就令車暫且開不走。

“咱倆這沒算完。”龍語吐掉了煙蒂。

“我聽聽怎麼一個沒完。師傅,您稍微等下,這人有點喝多了。”

“我就今兒沒多。”

“這句聽著稍微有點信服力。”

“少跟我廢話。我告訴你,我出來就想鬧明白怎麼回事兒……”

“你明白了已經,對吧?”袁振插嘴。

“就因為明白了我才告訴你——沒完!”

“怎麼個意思?”

“你欠我的,你給我補回來。”

“誒,這可太逗了,怎麼成我欠你的了?”

“你自己心裡清楚。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你已經乾了一件沒人能幹出來的事兒!這事兒不能算完!”

“你別趁機罵我不是人。”袁振看著龍語,“我也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先搞清楚立場再說話。你給我添那麼多麻煩,我說半個字了?”

“立場?說到立場我就來氣!我告訴你我不介意跟你419,我介意的是……你讓我bottom!我這輩子沒這個位置過!”

“那我得告訴你一個硬道理: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去你大爺的!”

龍語一個分神,袁振給車門帶上了,“走吧。”

司機一起步開出去了,龍語反應過來後其行為是咆哮。

袁振樂著靠在後座上——你罵去唄!給你壓下頭怎麼了?我看你就欠壓!對,欠!你小子還少欠我的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

司機繃了很久,開出去好幾條街了才開口:“你們剛才說的什麼暗號啊?”

“暗號?”

“聽半天也沒聽明白一句。”司機從後視鏡裡看著袁振。

“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這倒都聽的明白,可那還叫什麼暗號呢?”

司機樂了,袁振也樂了。司機樂是覺得袁振幽默,袁振樂是因為龍語實在很可樂——你已經乾了一件沒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啊?

寡。

 

  10

  龍語堅持到散局才離開。第二攤堅決沒參與。回家是不到十二點,鑰匙插進鎖孔,一擰門就開了。客廳亮著燈,龍小猛沒在,狗窩裡空盪蕩。

  眼睛掃向茶几,龍語看見了趙昕的那串車鑰匙。

  洗了把臉,往沙發上一坐,煙點上沒抽兩口有人從外面開了門。龍語回頭,看見龍小猛喘著就奔進來了。趙昕將狗鏈子掛在玄關的鑰匙架上,換了鞋往裡走。

  “我就特別納悶兒。”龍語吐出一口煙,“為什麼每回你非得給狗鏈子掛那兒鑰匙扔茶几上。”

  “我樂意。”趙昕進了廚房,開了冰箱,拿了一聽可樂出來。

  “是,千金難買您樂意。誒你丫幹嘛不給我拿一聽。”

  “拿一聽什麼?啤酒?”

  “有勁沒勁啊,幾個月了,沒完了是吧!我他媽這幾個月喝多過嘛!”

  “喝唄,誰也沒不讓你喝。”

  龍語抽煙,趙昕喝可樂,一時間再沒人開口。

  “你今兒怎麼來了?”

  半晌,龍語先吱聲了。

  “我怕小猛憋死。”

  “呵。就今兒怕啊?我天天回家沒點兒,也沒見你最近來過。”

  “你明兒不滾蛋浙江嘛。”

  “你丫就是過來看我今兒喝多了沒有對吧?”

  龍語明天下午的飛機走,目的地是浙江東南部的楠溪。今兒參加局得算非去不可,這一走就得不短一段日子。

  趙昕沒說話,繼續喝他的可樂。

  “你是不是對我特失望啊。”龍語碾滅了煙,難得認真的看著趙昕。

  “這話是怎麼說的。”趙昕看向龍語。

  “我自己都對自己失望。”

  “你啊你。”

  “我怎麼了?”

  “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好。”

  “那就別說了。”

  “我覺得你太較勁了。”

  “呵呵。”

  看著龍語又點上煙,趙昕不禁皺了皺眉。從小一起長大,他是太了解他了。龍語很難快樂,是說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不是說那種裝出來不得不表露的快樂。你看著他整天笑不羈的,其實……

  而他之所以不快樂,是由於心重。你覺得他好像什麼都不在乎、活一天算一天,但其實內心裡他有許多在乎的東西。同時,他又對自己有很高的要求,一旦不能達到就會異常的痛苦。

  趙昕能感覺到龍語越來越憂鬱,但追根究底到底是哪一天開始的又說不上來。大抵……要回到他放下寫作的那一天。正經、嚴肅的寫作。

  龍語一直立志成為一名問鼎文壇的作家,趙昕一早就知道他的志向。然而,理想與現實總是相距遙遠的。他不是沒努力過,該說他付出了太多心血,只是……這樣一個浮躁的年代,他還沒開始就已經過時了。

  與此同時,龍語又是一個無法對現實低頭的人,越是撞得頭破血流越是激起他的鬥志。可想而知,那樣奮鬥過後再收穫的失敗會是何種高度上的慘痛。

  然而,遭遇慘敗,龍語並沒有一蹶不振,比之更嚴重的是絕對的自我否定。

  人一旦自己將自己否定了,那麼,旁人再去如何勸說也是徒勞。

  再有哪般的不甘心,他也認定自己是個失敗者。

  促使龍語放棄寫作的因素不僅僅有他的慘敗,還有他對物質生活的要求。從小家庭環境就很優越,令其習慣了高品質的生活,於是對於既不能實現自己理想又不能滿足自己生活需求的寫作,龍語可說是徹底心灰意冷。

  這種心灰意冷頗有些死心的意味。

  也是由於這層失敗,後面再多的成功都無法彌補他的空虛。

  說起來,作為編劇,龍語是絕對成功的。這樣一個年紀,收穫如此多的獎項與肯定,換作別人免不了要歡心雀躍,然而這對於龍語,反倒成為了自我嘲諷的絕佳工具。

  他有些偏執了,執著於對自我的歪曲。

  如何,才能讓他走出這種狀態呢?

  兩人沈默的坐了許久,後來龍語的手機響了,才打破他們各自的黯然出神。

  龍語接了電話,敷衍的說了幾句就掛了。

  “任偉?”趙昕大致聽到了電話的內容。

  “嗯。”

  “他一會兒過來?”

  “嗯。”

  “你等他吧,我差不多回去了。”

  “趙昕。”

  走到門口,趙昕聽到龍語叫他,他沒有戲謔的喊‘趙小0’而是很認真的喊了他的名字。

  “怎麼?”

  “我再怎麼樣……你也別對我失望好嗎?”

  “你能不能別搞這麼煽情啊?弄得跟電影最後一幕要生離死別似的。喪!”

  趙昕走了,龍小猛比龍語厚道,一路送到了門口。

  龍語還坐在那個位置上,一口接一口的抽煙。

  說起來,他與趙昕是相反的兩類人。這種截然不同他們在許久前就已都心知肚明。趙昕是個非常豁達的人,有擔當也有不變的行為準則。他善於取捨,信任自己,從不會自我懷疑或者否定。一旦是他決定的事,他就會堅定不移的走下去。他不怕失去什麼,他願意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就好像,因為伍岳,他放棄了他一貫堅持的理想。他怎麼能夠那麼決定,別說龍語不懂就連伍岳也不懂。趙昕是典型的一根筋,他所決定的任誰也難能改變。

  想到這兒,龍語不禁有些羡慕趙昕。這羡慕不僅包括他的條理分明,也包括他對於情感的執著態度。他跟伍岳中間那麼多事,都能被他處理的不成事。他是用盡一切去維持這段感情的。這一點,龍語始終做不到。他想,或許是因為他更愛的是他自己吧。他從不會為別人放棄什麼抑或割捨什麼。

  安靜的空間,時間流動緩慢,任偉按門鈴的時候,龍語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他是從Pub直接過來的,背著琴,外套將他包裹的嚴絲合縫。

  “起風了。”任偉坐下來,順手就拿過了茶几上的半罐可樂。

  “那是趙昕的。”

  “是麼,他過來了?”

  “已經走了。”

  看著任偉進了廚房,龍語覺得索然無味。

  “你明天幾點的飛機?”

  “下午四點的。”

  “正好,那你上午送我去趟海淀那邊兒。”

  “幹嘛?”

  “有個吉他沙龍,我想去。”

  “出門就是地鐵。”

  見龍語那德行,任偉沒再說話。

  兩人看了會兒電影喝了幾聽啤酒,快四點了才回臥室。

  龍語絲毫沒有想做愛的意思,那令任偉覺得很無趣。他翻身就要睡,任偉向前湊了湊,環住了他的腰。

  “你還不睡啊,明天不是上午就出門嗎?”

  龍語並不回身,這令他看上去不是在跟情人說話而是與那面冰冷的墻對峙。

  微涼的手鑽進了龍語的睡衣,那隻手不安分的想扯下他松垮的睡褲。

  龍語伸手按住了任偉,卻換來任偉一句甜得發膩的話:“來嘛,你一走又不知道哪天回來。”

  “我要是永遠都不回來了呢?”

  “不回來去哪兒?”

  “去哪兒不行?找個大山我當野人去。”

  “野人也得做愛,趕緊的!”

  “你他媽色憋得的玩意兒!”

  翻身壓住那具熟悉的裸體,龍語在床頭燈暗淡的光線下端詳著任偉的臉龐。他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這個事實又一次浮現出來,然而他還是選擇視而不見。

  誰是呢?

  鬼才知道。

 

  11

  袁振做了個夢,一夢醒來心裡特別的難過。

  拿過床頭的鬧鍾看看,五點還不到。

  打火機的金屬質感在燈光的折射下特別刺目,他閉眼,夠過了煙和打火機,遲遲的,他卻只是搓弄著冰冷的打火機,並未點煙。

  夢裡的悲傷還籠罩著他,那悲傷令他幾乎難以喘息。

  已經是很久之前的生活了,同樣,夢中出現的人也只存在於過往的記憶裡。

  明明夢中那麼清晰的形象卻在醒來的此刻模糊成一團。他忽然很想看看他,卻發現實際上他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他將它們連同他留給他的記憶一併帶走了,帶到了袁振所不知道的世界某處。

  夢的開始,還是大學時代的伊始,他和他還都是半大的孩子。場景是凌亂的。有那個總是排不完隊的大學食堂,有那個他們畢業時候才修建的體育館,有那個經年不變的池塘,有那個永遠光線不明不暗的圖書館。

  始終,他和他出現在這些場景中,然而,他們卻並不交談。

  為什麼會有幽閉恐懼症呢?醫生總企圖發現誘因,卻屢屢以失敗告終。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就如同沒人知道這究竟給他帶來了多大的痛苦。

  記憶中模糊了面目的人是知道他的情況的,他也從不對他不乘電梯另眼相看,更不會對他開燈睡覺有任何不滿。

  其實他們一直都很幸福的,直到,他的離開。

  他是不可能跟他一起飛往大洋彼岸的,那時候他也能預料到他們愛情生活的結尾。他一點都不怪他,他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他們都在逐步長大逐步成為社會的一顆螺絲釘。

  電話裡他們其實都很平靜,掛斷,又都回到彼此的生活中去了。

  坦白來說,他們中的哪一個都沒想過這種事有長久可言,又不是一男一女能受到別人的祝福。然而,實際上,大抵,他們也都不會料到最後的最後,分開會是如此的安靜與自然。

  那之後,袁振不知道他怎麼樣了,他只知道自己離開了每天不得不爬上十一層報道的公司,他辭職了。

  幽閉恐懼症是他逃不開的宿命,他也不想再去勉強自己。

  既來之,則安之。這樣的體質,那就過適合自己的生活吧。

  既不是癌症,也不是艾滋,幽閉恐懼症至少不會讓他活不下去,對不對?

  只是,適合的生活又是什麼呢?

  不敢多想。就如同袁振總掛在口頭的那句話:太哲學的人,最後都瘋了。

  他已經三十四歲了,他也對目前的生活沒什麼不滿意。雖然再沒有遇到過令他為之動情的人,然而這卻也並不影響他的生活。

  實際上袁振一點兒都不想把‘幽閉恐懼症’和愛情生活失敗掛鉤。你看,小閆沒幽閉恐懼症,可和他一般年紀的小閆不也一樣飄著嗎?

  倒是逢年過節與哥哥通電話,聽到他關心的問起自己的終身大事,袁振除了發呆,想不出有什麼要說的。

  是不是該娶妻成家,這個在他年輕時代袁振就鄭重的考慮過,而答案是否定的。實際上從他認識到自己的取向開始,他就堅定了不婚的信念。他不想耽誤誰,雖然他可以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然而,那不是他想要的,必然這樣的他也不會是妻子想要的。

  只是年紀越大,難免心靈上會越脆弱。他總是情不自禁的設想他的晚年生活──一個人,花白的頭髮,盆栽和狗。夕陽的遲暮裡,他躺在藤椅中,一閉眼,就是這一生的結束。身邊沒有一個人,能夠送他離開。

  好像挺凄慘的,可是……又沒有什麼能夠改變這種老景凄涼。

  點燃一根煙,虎子從門口進來了。袁振的大門有貓道,向來貓咪都是橫行無阻。

  虎子喵喵叫了兩聲,像巡視地盤似的,轉悠了一圈出去了。其他的貓都在客廳,吃食、喝水,趴窩。

  虎子是袁振搬來這裡的第一位客人,來了就不走了。它從不在袁振屋裡過夜,只有天亮之後才會拜訪,來了也不認生,該吃吃該喝喝,心滿意足就找高地兒睡。離開總是夜深的時候。

  袁振曾經很好奇虎子的夜間娛樂,他曾跟它到院兒外,看它嘶吼幾聲,不久四面八方的野貓就開始朝他聚攏。一群貓並不吵鬧,它們一起坐一會兒,就由虎子領頭離開了。

  袁振從不知道這一群野貓的去向,只知道虎子時常掛著彩回來。它是帶兄弟們打架去了,他想。

  貓是有領土意識的,同樣,它們也有首領。而毫無疑問,在袁振家附近的範疇內,虎子就是那個頭領。

  這兩年虎子年紀已經大了,出去是要出去,但出去後回來很少再受傷。

  袁振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經退休了,但由這隻善戰的公貓身上,在它日漸老去的歲月中,他總是能看到很多年後的自己。

  有時候悲傷,覺得垂垂老矣很凄涼;有時候又振奮,虎子老了一樣那麼優雅一樣那麼悠哉游哉。

  全看心情。

  抽了幾支煙,再無睡意,袁振下了床。拉開窗簾,天已經亮了起來。推開窗,清新的空氣灌進室內,同時帶來某戶早起人家的炊煙??,帶來清潔工勤勞打掃落葉的細微聲響,帶來鳥兒一天中的第一支歌。

  馬上是國慶了,天氣涼了下來,尤其是清晨和深夜,不加件外套就不禁會瑟瑟發抖。

  小閆提議長假開車去呼和浩特,袁振應了。哥哥的酒廠就開在那裡,他想他正好可以去看看哥哥嫂子還有他那聰明的小侄子。

  老家雖然回去一趟不易,但有家人在的地方,也可以姑且稱之為家吧?

  洗漱好來到院子裡,一開門狗也跟著下來了。袁振伸了個懶腰,想著今天可以悠閑的吃頓早飯,吃完正好去拜訪一位供銷商。

  吃什麼呢?

  豆漿油條?

  也許現在開車去,能趕上那家湯包開門?

  說起來羊肉湯和燒餅也是不錯的選擇。

  人嘛,活著可不就是這樣,舒舒服服,沒大困難,其實就挺好了。

  清晨的陽光灑下來,掃去了夢魘帶來的陰霾。

  又是一天開始,袁振離開了越來越模糊的夢境,再一次切實的踏入了屬於他的生活中。

 

  12

  清代初年,浙江永嘉縣人陳遇春寫了一首詩:澄碧濃藍夾路回,坎坷迢遞入岩隈。人家隔樹參差見,野徑當山次第開。亂鳥林間饒舌過,好峰天外掉頭來。莫嫌此地成蕭瑟,一緉茅鞋去覆回。詩題叫──《楠溪道中》。

  景色異常秀麗的楠溪,在浙江省東南部,由北而南注入甌江。甌江剛剛接納了它,它便一頭撲進東海去了。

  當地的特產之一是楊梅,楊梅在這兒被喊作“楠”,楠溪江也因此得名。

  龍語過來這片地區已經快一個月之久,住在芙蓉村。

  青青的山上聳立起三塊懸岩,鄉人們說,它們像一朵芙蓉花。於是,山下便有了這座芙蓉村。木芙蓉是楠溪江中游的鄉土樹種,溪邊墻角,粉粉白白,開得清清爽爽。但,芙蓉村不種芙蓉花,村中央開了一方水池,真真地把芙蓉峰倒映在池裡。這村子還能叫別的名字嗎?

  芙蓉村沒有多少人生活,攝製組一來,便就圍攏過來。

  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瞅著,瞅得龍語心慌。

  實際上這一趟旅程他本不想來,奈何這是今年一部重頭戲。適逢作為贊助商的某汽車製造公司即將迎來成立五十周年,台裡不敢疏忽,不但否定了影視製作公司親自掛帥,更是嚴選題材。要說龍語的劇本得以打敗電視台內部編劇班子入選,真是可堪稱不易。且,劇本層層審查不說,砸下去的錢也是嘩嘩的。面對這種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情況,導演是捏了一把汗的。這要是播出去收視率還達不到百分之二十,他就只剩下切腹自殺的份兒了。

  收視率。

  龍語時常去琢磨這一詞彙。

  收視率就是這些電視劇導演的命根,生與死全看這一串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數據。

  之所以說它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實在是因為它的統計不夠科學存在太多人為因素。在龍語看來,想要這串數字客觀,需要跟每台電視機上按上個數據傳輸器,但對他這種說法,想必沒人支持──可實現成本太大。

  結果你看,就是這麼模糊的一串不精準數字,決定了攝製組的生死。這其中又尤屬導演、編劇責任最大。

  龍語鮮少跟拍攝,他不感興趣,然而這次是“不得不”,無奈便跟之。

  跟也跟不出個模樣,別人忙的四腳朝天,他就愛溜溜達達走街串巷。

  如意街是芙蓉村寬寬的一條主街,街的中段,就是那個倒映著芙蓉峰的池子,池中央有座芙蓉亭。

  如意街南北,小巷縱橫,鋪著卵石,被先人們的足跡磨得圓潤。巷子裡有井,姑娘們擔水走過,履聲在小巷裡回響。小巷曲折,到處可以見到竹樹掩映,短籬矮墻遮不住寬敞的院落,它們爭相向巷裡行人亮出主人的家居生活。

  小巷轉角處,會有一口池塘。塘岸的百日紅累累垂向水面。

  來這類地方,龍語就不禁總會想起自己還跟文聯的時候。那時候他總拿下鄉指標,山村裡一窩就是一年,取材、寫作,不亦樂乎。

  那是年輕時候的自己。年輕時代的生活。

  是的,他傷感了。本就敏感的內心在鄉土的氣息中愈發脆弱。

  他已經與他的理想相去甚遠。他的理想不在鏡頭下喧鬧的如意街,他的理想在這一條條不知名巷子的角落裡。

  他還是每天喝酒,不會喝多,但總覺得醉。似乎這沒辦法,他的生活已然發酵了,怎麼會不醉呢?

  

  這一天又是陰雨綿綿。細雨輕煙下,老舊的街道閃現著柔和的光澤。龍語信步走在不知名的巷弄裡,撐著傘,走的漫無目的。

  手機在口袋裡震了許久,他才恍然覺察。掏出來,本以為是導演又問他哪兒去了,不曾想來電顯示是趙昕。

  接起電話,熟悉的聲音鑽入耳膜,龍語忽然覺得陌生的巷弄有了熟悉的氣息。

  “喂?”

  一聲熟悉的招呼讓本來冰冷的身體有了熱乎氣兒。

  “你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來了?”龍語的聲音帶笑。

  “哦,問問你小猛的浴液哪兒買,你們家沒有了。”

  “你是想我了吧?”

  “沒,托你滾蛋的福兒,我們家米終於下去的見少了。”

  “你丫有勁沒勁啊!”

  “沒勁你掛了啊~

  “小樣兒。”

  “嘿嘿。誒,你什麼時候回北京?”

  “幹嘛?”

  “浴液真見底兒了。”

  “先用寵物店的唄,反正也帶出去洗。”

  “別啊,我就喜歡這個味兒的~

  “你又不抱著狗睡。”

  “我不抱著也聞得著!”

  “傻樣兒。”

  “還得待多久?”

  “快了吧,按計劃是後天封鏡,但是有點兒小拖,估計得順延幾天。”

  “那你黃金周也回不來了?”

  “你要非讓我回去,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這是你能考慮決定的?你能考慮決定你別去啊~

  “少跟我犯貧啊趙小0!”

  “我跟伍岳長假去內蒙,他說那兒人都豪飲,最好叫上你,你負責擋酒。”

  “我就納悶兒丫到底是不是男的,不對,是不是人類!喝口酒就跟艾滋病晚期似的,沒見過那麼過敏的。”

  “你就嗶嗶吧。你來不來?”

  “敢情您不是召喚我回京?”

  “你不是就愛天高皇帝遠的地界兒嘛!”

  “現在不愛了,我就喜歡大都市。好麼,歌舞升平,霓虹閃爍,不夜城,我的最愛!”

  趙昕頓了頓才開口:“你不昧著良心說話是覺得不舒坦嗎?要不就是擠兌自己特有意思?”

  “呵呵……”

  “別這麼笑。”

  “你們哪天到?”

  “三號吧。按計劃是三號。”

  “待幾天?”

  “沒定,預計是10號回京。你要決定去,想著聯繫任偉一個,我們帶上他,你從那邊兒過來跟我們匯合~

  “開車過去?”

  “也沒決定,火車也行,好久沒坐過了。”

  “沒做過愛是吧?”

  “你……”

  “沒做過,所以愛。”

  “死去吧!”

  “這話可不敢瞎說。”

  “掛了掛了,有人來取車。”

  “嗯,我盡量去。這兒取景完,他們還得去別處。”

  “你還跟著啊……”

  “盡量不了,本子也都是審過的,我找理由跑路吧我,無聊透了!”

  “嘖嘖,小夥子你做買賣得實在,不能不管售後吧?”

  “我管得著嘛我!我都管!非洲難民我也管了得了!”

  “你還真當自己聯合國秘書長!”

  趙昕收線了,龍語將手機扔進了褲兜兒。

  去嗎?

  去就去吧。想不出不去的理由。

 

  13

  車裡是慵懶沙啞的爵士女伶曠古的歌聲,頭頂是掛在枝頭正當灼熱的太陽,腳下的柏油路積蓄著陽光的溫度,水滴下去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小閆坐在副駕駛上,袁振站在車外,背靠車門一邊打電話一邊喝瓶裝水。

  偏偏就在聽到一聲“喂”的時候,袁振的手機很不爭氣的撂了挑子──沒電了。

  “喪!”

  “怎麼了?”小閆叼著煙下了車。

  “手機沒電了……”

  “沒電了?”

  “嗯沒電了。”袁振把失去功能的手機順著車窗扔進了車裡。

  “我手機……”小閆說著往出掏,“還是不亮。興許昨兒真讓水給泡壞了……”

  “賴我侄子,賴我侄子,小丫挺的沒事兒讓你手機潛水。”

  “我也不好,他問防水嗎,我以為是問我手錶……”

  “反正咱倆歇這兒了是不爭的事實。”

  “這兒?!”小閆不禁瞪圓了眼睛,半個多鍾頭了,再沒有第二輛車開過來過。往後看公路綿綿無絕期,往前看,巴丹吉林沙漠倒是有影蹤。

  “嗯,這兒。”

  “我操!他媽的車哪兒壞不行,非壞這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兒!”

  “你不是老想野外求生嗎。”袁振點了一支煙。

  “我那是想!想想而已!”

  “恭喜你,你夢想成真了。”

  小閆默了,袁振也默了。

  兩人是十一當天到的內蒙,受到了袁振哥哥一家熱情的接待,一住就是三天。

  今天出發前往巴丹吉林沙漠是小閆的意思,他說他還沒見過沙漠。袁振想著10月正是探訪沙漠的好季節,於是就索性決定開車帶小閆前往,自己也能拍一些好照片。反正並不算遠。出門前哥哥一家還給做足了準備,水和食物,汽油、備胎,手繪地圖,一應俱全。然而,實在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好好的車,居然在這正午時分給二位撂挑子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相對無言。

  公路救援都聯繫不上,這真只剩下了──包工頭想折:自認倒霉。

  

  “誒,你怎麼就不能看看地圖呢?”

  趙昕一邊喝水一邊使勁研究地圖。

  “我看了。”

  伍岳叼著煙,答的坦然。

  “你看了哈……”趙昕恬美的笑,一邊笑一邊看向伍岳,“那敢問咱倆跟哪兒呢?”

  “跟哪兒……”伍岳頓了頓,“反正吧……咱還沒出內蒙。出了內蒙,咱去銀川再向南,這個大方向絕不會錯。”

  “你就承認你迷路了能死嗎?”

  “能。”

  “哥哥唉,我叫你哥哥成嗎?這跟你駕駛技術沒關係,這屬於……方向感的範疇。”

  “我說的肯定對,地圖也得這麼告訴你。”

  “哼。行。走著~

  “你不信任我?”伍岳斜眼看向趙昕。

  “聽實話?”

  “那你別說了。”

  “地圖指示咱已經到了阿拉善右旗,說話就將進入巴丹吉林沙漠地區。”

  “沙漠怎麼了?有沙漠就對了,穿出去就能到銀川。你不信你百度知道。”

  “我甭百度了,3G到這兒早癱瘓了。”

  “信我的,沒錯。”

  “說起來,那天我還看到一則消息。”趙昕擰上了水壺蓋子。

  “什麼消息?”

  “位於內蒙古阿拉善盟的巴丹吉林沙漠景區連續發生多起自駕游交通事故和遊客走失事件。”

  “趙昕……”

  趙昕沒接話,從副駕駛回頭往後坐上看,“水還挺多的,我買的餅乾也還有幾袋兒。”

  伍岳的大手伸過來,狠狠掐了趙昕大腿一把。

  “你就看你的西夏王陵吧。不用到那兒咱倆就能成亡靈~

  龍語還是沒能及時抽身而退,最早到內蒙也得七、八號,趙昕說那你別來了,反正任偉參加音樂節也沒來,八號我們都回城了,龍語哭喊著不幹。於是行程就發生了改變,伍岳說去寧夏,回來再跟龍語內蒙集合。

  路是百度查的,地圖也帶了,奈何開過來,心裡的譜兒全沒了。

  “前頭有輛車。”

  開了好一段,伍岳開口對趙昕說。

  趙昕定睛一看,呦呵,還真有輛車。是輛科帕奇。

  “咱問問路得了,這兒停輛車,八成也是往銀川去的。”趙昕將棒球帽扣在了腦袋上,做好下車的準備。

  “我怎麼看像是……”

  “像什麼?”

  “車壞那兒的。”

  “不會吧?這荒郊謁陵……車要壞了……不應該,開長路誰不先檢查車況啊。是累了在路邊兒的休息吧。”

  

  袁振跟小閆坐了小兩個鍾頭了,終於在倒後鏡裡瞅見一輛車向這邊駛來,一輛帕拉丁。

  小閆先跳下去的,猛揮手,袁振也下去了。

  只見那車減速,最後在他們車邊兒上停了下來。

  “怎麼了嗎?”伍岳放下了車窗。

  “車壞了,手機還沒電了。”小閆愁眉苦臉,“能用你們電話給救援中心去電嗎?”

  “你看我就說車壞了吧。”伍岳回頭看向趙昕。

  “怎麼壞了?”趙昕下了車。

  要說人背,都是一時階段性的,剛還是就剩‘包工頭想折’的份兒,這會兒就遇上一活神仙。

  趙昕的工具箱從他們車後備箱裡一拿出來,袁振就知道自己遇到救星了。

  沒多會兒的工夫兒,他跟小閆剛跟伍岳攀談不一會兒,趙昕就把他車修好了。

  遇上他們,真可謂不幸中的萬幸。

  袁振好生感謝,可面前這個男孩兒只是擺擺手說:放羊的拾柴禾。

  袁振沒懂,小閆給補充了──捎帶手兒。

  當然,這倆人也有這倆人的難處:找不著路了。

  一聽說他們是經由巴丹吉林沙漠去往銀川,小閆來了精神──我們也是!

  你是什麼啊你就是?袁振頭疼,誰說他們要去銀川了?順路是順路,可也只順一程啊!然而瞅著小閆看修車那小夥子的眼神,袁振算明白了──他是把人家看進眼睛裡拔不出來了。

  去銀川袁振並沒有意見,反正也是玩兒,遇上了旅伴挺不錯。再看看那車上的兩位男士,怎麼看也不像壞人。一高一矮的兩個。大個子的是開車那個,小個子那個是修車那位。高個子五官很深,可稱之為英挺帥氣。小個子那個也並不是太矮,一米七五左右,精瘦,長的很陰柔。

  就是……

  袁振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幫他們修了車的男孩兒看著有點兒眼熟。似乎在那兒見過,卻又想不太起來了。

  四人在兩輛車間說了會兒話,基本情況就都了熟於心了。都是從北京出來的,都是自駕車旅行,目的地也都是內蒙古,去銀川是順路。去銀川順路的是伍岳跟趙昕,他們說是為了等一個朋友,空檔安排了銀川一站。

  見袁振熟悉巴丹吉林沙漠,趙昕先於小閆提出了結伴而行。人多熱鬧,人多也防止發生意外。

  各自上了車,袁振在前頭開,伍岳在後面跟著。

  小閆問袁振那小夥子如何,袁振扭臉看著小閆說:“你沒看出來那倆是一對啊?”

  小閆叼著煙鬱悶,曰:“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去銀川了對吧?”

  “誰說不是啊!”

  “事兒是你應得,開車的是我,我還沒抱怨呢,您老快快閉嘴吧。”

  後頭伍岳和趙昕跟著,伍岳不說話,趙昕找CD換。

  半晌,他聽見伍岳陰陽怪氣一句:我老覺得那男的盯著你不懷好意。

  那眼神特像我當初盯著你的眼神對吧?

  趙昕笑。

  他笑了,伍岳也笑了。

 

  14

  龍語抵達呼和浩特是下午四點多,跟趙昕通過電話,趙昕說他們還在往回的路上,最早到也要八點。吩咐龍語先找酒店,然後自個兒小憩一會兒。

  龍語愁眉苦臉的找了家酒店Check in,房間一訂就是三間。小姐跟他確認是不是三間標準間,龍語點頭肯定。一想又不妥,給其中一間改作了大床間。人家是兩口子嘛。

  不過要說這兩口子也夠自來熟的,路上認識倆旅伴兒不說,一混就是好麼些天。回來都回來了,還拉著人家住一家酒店。

  真不見外。

  顯然,這不是伍岳的性格,是誰的還用說嗎?

  小姐領著去了房間,三把鑰匙都交給了龍語。

  龍語進門把鑰匙一扔,去了衛生間洗澡。洗完出來靠著床頭抽了一支煙,精神頭兒不見提起來倒是愈發的困。

  鞋子一蹬往床上一躺,龍語覺著有些涼,便就索性裹上了被子。

  入睡很快,睡前龍語想到了任偉,想了生氣,但這生氣也沒妨礙他會周公。太累了。

  趙昕跟任偉聯繫過,任偉說要參加音樂節走不開。這會兒長假都過去了,一般人都單位報道了,龍語再聯繫他,他還是找藉口不來。

  愛來不來。實際上任偉來不來龍語並不在乎,要不是趙昕讓他再問問,他才懶得問。

  趙昕就是這樣,總要幫他拉扯著。龍語也絕沒有存心跟趙昕較勁的意思,實際上對他來說這段感情也不是不想維持。是,確實對他有點兒沒興趣了;是,又開始覺得一個人過日子也挺好;是,體內情感細胞又快進入冬眠期。然而……

  散了其實也沒什麼意思。憑良心說任偉對他挺好的,而且也不屬於願意黏著他讓他起膩味的類型。高興了一起待著,不高興或者忙的時候就各乾各的,誰也不管著誰。眼看三十了,有這麼個伴兒其實不算糟糕。或者誠實點兒說挺好的。

  只是,心底裡又不知為何總會不平靜。真的就要這麼過下去嗎?

  其實龍語想想挺害怕的。

  可害怕的事兒多了,也無所謂多這麼一件。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得過且過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機狂響。龍語睡的迷迷糊糊,夠過手機一看是趙昕來電。

  接起來,趙昕的聲音鑽入耳膜:“我們進呼市了,正往你預定那賓館去,你睡呢吧?起來洗洗臉,我們一會兒就到,放下東西咱找地兒吃飯去!”

  “誒,好……”

  “起來啊,一會兒還得找你拿鑰匙呢,你別衣冠不整的。”

  “衣冠不整怎麼了?你沒見過我光著啊?”

  “你……”

  “我怎麼了?”

  “隨便你。反正我們是四個人,你要願意裸體表演,你就別穿。”

  “德行!”

  龍語掛了電話半坐起來,天已經黑透了,房間裡還挺冷。

  摸過床頭的煙盒點上煙,龍語拿過空調遙控器調到了暖風。

  一口接一口的抽煙,人慢慢醒了過來。

  下地還是冷,索性龍語從旅行箱裡拿了一件厚衣服出來。這兒忒靠北,別看才十月,晚上就已經冷意逼人了。

  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敲門,隔著門龍語就聽見外頭挺熱鬧。

  開了門,龍語並沒往外瞧,而是轉身往房間內走。

  “你還沒睡醒啊?”趙昕拍了龍語後背一把,“鑰匙拿來。”

  “你黑白無常啊?屬催命的。”

  龍語這一回頭……

  “娘的……”

  驚了。他怎麼可能不驚呢?

  袁振就站在他房間裡,伍岳身後。旁邊兒跟著那個上次也見過的、語出驚人的男的。

  “你那嘴還是嘴嗎?一天到晚不幹不淨。”趙昕撇嘴,這會兒他還沒反應過來那句‘娘的’不是給他的,是給……

  龍語仍舊是瞠目結舌。這也太寸了吧!難道說,難道說趙昕跟伍岳倆人結識的旅伴兒就是……

  “介紹一下,這是我們路上認識的袁振、閆力。這是我跟你們說的過來會和的朋友,龍語。”

  眼瞧著小閆又要開口,龍語立馬醒過懵兒來了──得給丫踩剎車。要不這回就不僅是丟臉了,絕逼臉得掉地上拾不起來!

  “幸會幸會!”龍語大步向前,一把攥住了小閆的手。看著是握手,其實捏得小閆眼淚快下來了。

  “還有你,也是幸會幸會。”給小閆捏傻了,龍語轉向袁振,又伸出了‘黑手’。

  袁振看明白怎麼回事兒了,樂不羈的握住了龍語的手。有小閆的前車之鑒,他提前防了一手兒。

  “你什麼時候這麼講禮貌了?還知道跟人握手?”伍岳低頭點煙,眼角的余光斜視著龍語。

  “你懂個屁!”龍語說的凶神惡煞。

  “咱一會兒吃飯去,袁振是這邊的人,熟悉特地道的館子~”顯然趙昕挺高興的,笑就沒離開過面部表情。

  “好啊!”與之相反,龍語絕對是裝出來的假笑。

  “那我們先放行李去。”

  四人一離開,龍語就腿軟了。點了根煙,猶豫了兩分鍾都不到,他就鎖上自己房間的門去了袁振跟閆力的房間。他門都沒敲,更別提帶半分紳士風度了。

  小閆正換衣服,被突然闖進來這位給嚇得一激靈。

  “你你你……你幹嘛?”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位都青筋暴跳了,小閆肯定哆嗦。

  “幹嘛?小丫挺的,爺把醜話說前頭,你小子要再敢胡嗶嗶,你看我不勒死你!”龍語說著,拿起床上那條皮帶,跟手裡拍的啪啪作響。

  淞貨,老子不嚇死你不姓龍!

  “挺厲害啊。”

  龍語沒料到袁振從他身後出來,這不賴他,他又不知道袁振去了衛生間洗臉。

  打龍語進來袁振就聽見動靜兒了。剛照面兒一打,他終於可算想起跟哪兒“見過”趙昕了──龍語的錢夾裡。事情飛快的跟腦子裡過一遍,龍語這會兒的來訪毫不離奇。

  娘的!背後跳出來嚇人!

  龍語轉身,像一隻炸了毛的貓,還要故作鎮定。

  袁振出來撐腰了,小閆有了幾分底氣:“我胡嗶嗶什麼了我?”

  “我跟他單獨說兩句。”袁振拿了床上的外套扔給了小閆。

  “哦,那我抽根兒煙去。”小閆接住,巴不得躲開這隻老虎。紙老虎也是老虎。他一介文人,可掐不過老虎。

  小閆一出去,袁振路過龍語跟靠窗的單人扶手椅上坐了下來。

  “我跟你說啊,飯可以胡吃,話可不能胡說。”龍語還拎著小閆的皮帶,面露凶狠狀。

  “我不太明白你意思。”袁振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了煙盒。

  “你不明白個雞巴!我告訴你我跟你有什麼糾葛也是意外,意外過去了就過去了,也就是生活一小插曲,插曲播放完畢,該關機關機!”

  “我也沒當你是主旋律啊。”袁振點煙。

  這話聽著是話也不是話,但龍語並不想跟袁振多言,便就只撂下一句:“!!,那就再別提!”

  “可是吧……”

  龍語剛扔下皮帶轉身要走,袁振接了話:“我要還想再點播一次插曲呢?”

  “你少他媽跟我犯貧,我是沒心思搭理你,要不我說死你十次都富富有餘!”

  “你說唄。你隨便說。你說完飯局上我談資更多。”

  “你!”龍語臉都氣綠了。

  “你要不想一會兒成為飯桌上的談資,就還得當那待點播之插曲。”

  龍語氣結了。這簡直……

  蝸牛殼裡睡覺──難翻身!

  憑他媽什麼啊!我好好一大老爺們兒被他壓了,我都沒反咬一口,他倒是……倒是……

  

  館子是袁振選的,一桌人吃的不亦樂乎──除了龍語之外。他是沒半點兒胃口。破天荒的酒都沒喝。

  席間那四個也是談笑風生,趙昕還拿出了數碼相機,給龍語一張張展示他們路過的風景。在哪兒拍的都有,多是靜物捕捉。看到沙山,趙昕還說起趣事。

  沙山特別難開上去,尤其對平地駕駛慣了的司機來說。袁振的車陷進去了,最後還是伍岳給他開上去的。

  西夏王陵趙昕也說了不少,絲毫看不出他是那個當初抱怨著不想去的主兒。

  龍語就是聽著,也不怎麼接話,然而這絲毫不會打擊趙昕的熱情,他滔滔不絕的說,除了在銀川跟伍岳做愛做瘋了沒說大概能說的全說了……

  龍語知道這是趙昕太久沒看見他,想他了於是話多,可他就是沒半點兒心思聽。他瞅著袁振就是一肚子氣,這一肚子氣還不能表現出來,愣往肚子裡咽。

  你說他得多難受?

  袁振不是瞎子,袁振都看在眼裡。

  好不容易堅持到飯局結束,龍語只想快回酒店房間,躲開那瘟神。殊不料瘟神悄聲在他耳畔開了口:“一會兒你自覺點兒上點唱機唄。”

  龍語猛一停腳步,憤怒看向袁振。

  “我一會兒去你房間找你。”

  “你復讀機吧?”

 

  15

  “你要出去?”

  小閆洗了澡出來,正看到袁振穿上外套。

  “嗯。”袁振應了一聲,拿了床頭櫃上的煙,“我拿鑰匙了,你先睡。”

  “找那……酒鬼去?”‘賣’字兒到嘴邊兒小閆收住了,那還真不是個賣的。

  “嗯。”

  “我靠!你不是看上他了吧?”小閆瞠目結舌,“袁振我跟你說,忒不著調兒了!甭看他清醒時候人模狗樣的,醉了你又不是沒見過!要多……”

  “你想哪兒去啦?”袁振皺眉,任小閆說著開了門,“你睡吧。”

  門從外頭扣上了,小閆盯著那門,嘆氣。

  打上次知道那男的不是賣的,袁振似乎就有些過意不去。小閆說算啦,他喝成那德行賴誰啊,再說了,又沒吃白食。沒吃白食不說,你對他夠仁義了。你可不欠他什麼。袁振撇嘴曰:他欠我的倒不少。

  坦白來說,小閆不想袁振再跟龍語有什麼瓜葛。在他看來,袁振那麼好一人,萬一被龍語纏上了,後悔藥都沒得賣!他實在挺討厭龍語,覺得他一定不是什麼正經人。

  然而這事兒他說了不算。

  也是好死不死,不再遇到也就算了,誰能想到這一扭臉兒,又撞一起了!

  袁振後來再沒正經處過朋友,小閆是看在眼裡的。雖說總這麼著不好,然而總好過被個酒膩子纏上吧?

  這不是倒霉催的嘛!

  

  袁振敲了敲龍語房間的門,就聽到一聲倉促的:“進”。龍語正講電話,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匆匆記錄。

  “門都不關,也不怕安全隱患。”

  袁振嘟囔了一聲,不曾想龍語回了話:“咳,關門放狗。狗都沒進來關什麼門。”

  “嘿!”袁振這叫一個氣。

  龍語說完這句繼續講電話,不理他了。

  好像是劇本上的事,龍語的表情很認真,袁振湊過去,發現龍語的字寫得特別好看。

  “我不改,憑什麼我改。他把人寫死了賴我啊?……嗯是,對。操,醜話說前頭,我這可是為了幫你才接的……嗯嗯……你們家人死了還能活!變回憶行嗎?這樣,我稍微調整一下,你看到時候分鏡怎麼安排……對對對,我是這個意思……甭謝我。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扯淡吧,你就是看上那女的了吧?……歇菜!……嗯嗯,行我知道了,掛了。”

  龍語掛了電話,瞅見袁振盯著他潦草記錄的紙,翻著白眼兒來了一句:“你中情局的啊?”

  袁振哼了一聲,沒搭理他。

  “你還真敢來,到這一步其實我都有點兒佩服你了。”龍語摸過煙盒,點上了煙。小子,你來唄!你看我不把你欠我的討回來的^_^

  袁振眯著眼睛打量著龍語。你還別說,他要是不喝大了,倒還真能稱得上一表人才。長得很對得起人民審美。

  “我有什麼不敢來的?”

  “你這叫威脅恐嚇知道嗎?咱是法制社會知道嗎?”

  “我威脅你什麼了?”

  “你說呢?”

  “你為什麼不願意讓他知道啊?”袁振坐的很穩,那樣子活像他才是這房間的主人。

  “不願意讓誰知道?”龍語彈了彈煙灰。

  “趙昕。”

  龍語吐出一口煙,沒接話。

  “我沒有任何恐嚇你的意思。”袁振也點上了煙,“說那個話你也別有什麼歧義,我就是覺得,你這樣過日子很不對。”

  “我哪樣兒了?”龍語一愣。

  “人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人。你會選擇人,人也會選擇你。並不存在非誰不可。否則就是太為勉強。然而勉強又是毫無意義的。”

  “你怎麼說得我雲裡霧裡的?”龍語皺眉,百思不得其解。這哥們兒這麼嚴肅說什麼呢?

  “你不要逃避現實。我覺得你如果為一點感情上的事就放棄自己,特別不男人。更不男人的是,怎麼都沒法放手。你不要以為作為好朋友在他身邊就可以得到什麼,其實你得到的除了傷害再無其他。”

  噗。

  龍語樂了,一開始還能繃住,後來肚子樂疼了,不得不用手捂著。這麼個大男人夜半三更跑到他房間大談愛情論……

  “你不要假笑,不要以為這樣就能否認。你對趙昕有什麼想法……”

  “哈哈哈哈……”

  龍語確實繃不住了,樂得直拍桌子,“你你……你……哈哈哈……你太……太他媽荒誕了……哈哈哈哈……”龍語樂得眼淚都出來了:“你吃擰了啊你……哈哈哈哈……你以為我喜歡……我……噗哈哈哈……我喜歡趙小0?哈哈哈哈……”

  袁振被龍語樂毛了。

  “太……太他媽搞笑了……不……不行了……我得給丫跟伍岳叫起來……哈哈哈哈……我的娘唉……噗哈哈哈……”

  “你……你不是嗎?你不是你錢夾裡放著他跟你的合影幹嘛?”

  龍語最後倒床上了,樂得直打滾。

  這笑好半天都沒能停住,要不是肚子實在受不了了,龍語能繼續笑下去。

  “你也太扯了!我三歲我就認識他,帶他騎馬打仗,指使他揪姑娘小辮兒,領他偷隔壁幼兒園的青葡萄……噗哈哈……不行我又快樂翻了……放他照片兒?那是他硬塞的!他大學去了德國念,臨走死不想跟我分別,不但送了我錢夾,照片兒也是他小子塞進去的。噗哈哈哈……”

  袁振糗大了。他本是惦記好好開導開導這個夜夜借酒消愁的人,沒想到……倒是活脫脫給他當了笑料。要不是那天發現他非常欣賞的一部電影,劇本是出自這位的手筆,說實話,袁振才不會動開導他的念頭!要不也不至於鬧這麼大一笑話兒嘛!

  “哎呦我不行了,哥們兒你太逗了。”龍語扶著肚子坐起來,還是繃不住要笑。

  “好吧好吧。這個是我臆測了。但你這麼天天暈著過生活,肯定是不對的。”

  “你知道個屁!”

  “我怎麼不知道?你不是寫過《山鬼》那個電影嗎?”

  “好家夥。這你都知道?”

  “百度知道的。我看過那個電影,很好。當時覺得很震撼。”

  “震撼個雞巴。”龍語撇嘴。

  “我不知道別人看了是什麼感覺,但我是大山里長大的,我知道山裡的生活是什麼樣。從來都很少有人去選這類題材,就更別提拍的這麼具有思考性了。”

  “呵。”龍語笑,笑裡卻滿含自嘲。

  “我很喜歡那部電影,很文藝,也很發人深省。尤其最後一幕……那個山歌唱起來……”

  “我都已經忘了。那個破電影兒,差點兒害大老千被踢出導演隊伍。”

  這是假話。怎麼可能忘呢?那是他傾注了很多心血的一部劇本,是他為再也沒能完成的一部小說取材而來,是他又一次被徹底否定的傑作。甚至可以說,那是他人生的一個轉折點。是他日後這種碌碌無為生活的開端。有人喜歡它嗎?有人用心的看了它?那部電影最後投資方撤資,狼狽不堪。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也許它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對電影愛好者來說,是一部評價很高的作品。說起來,那天百度知道,還真給我嚇一跳,編劇居然是你。”

  說話講究一個前言後語,袁振很健談,說話也很文藝,對龍語的路子,於是你一句我一句,便就搭喝上了。

  龍語叫了酒,袁振問他為什麼總是喝酒,龍語答曰: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

  袁振只是笑笑。

  服務員睡眼惺忪的端來了馬奶酒,袁振給龍語倒上:“百年三萬六千日。”

  龍語眉開眼笑:“一日須飲三百杯。”

  小子,喝吧!

  酒過三巡,龍語講了個葷笑話:狐狸請兔子喝酒,兔子醉後,狐狸日了兔子。改日,狐狸再次邀請兔子喝酒,兔子不好意思的說,不喝了,喝醉了下面疼!

  袁振瞅瞅龍語,瞅出了他的不懷好意,然而更能瞅出的是──他又離喝大不遠了。就你還狐狸請兔子喝酒吶?你註定只能演那隻兔子。

 

  16

  擂門聲一聲高過一聲,龍語頭痛欲裂,想睜眼睜不開。

  只聽門外高喊:“死了啊你!自殺留遺書了麼?”

  “你他媽死!趙小0你怎麼一清早就咒人……還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趙昕隔著門笑,“趕緊麻利兒起來!你這是出門旅行不是跟家當爺!快點兒哈!別讓我叫你第二回!我去喊他們了~

  他們?誰們?

  正這麼想著,龍語發覺自己的被子……動呢。

  好好兒的被子,動什麼動?

  小猛?

  不該啊!小猛跟京城寵物店寄養吶!

  果不其然,拱出來的大腦袋,不是龍小猛。是……

  “我操的!!”

  被子裡爬出一人,不是貞子,露著臉呢。

  “你……”

  “我頭疼。”袁振睡的渾身酸疼,姿勢沒拿準,有點兒落枕。

  龍語瞪著袁振,死命回憶……

  昨天,昨天……啊,昨天這哥們兒來了,讓我上點唱機,後來想著給丫辦了得了,然後說他媽什麼來著?哦,電影。後來喝,喝完……

  “能他媽不疼嘛!”龍語瞥見了地上倆空酒瓶兒,“真沒少喝!”

  “我沒說酒,我說……剛那嗓門。”

  “哦咳,他就那麼洪亮,小時候憑這個當的體育隊長。”龍語一掀被子……

  裸著?

  渾身上下就條內褲。

  再看袁振,跟他如出一轍。

  我給他辦了?

  還是……他媽我又被他辦了?!

  “你……我……”

  “什麼?”袁振捏著頭,手伸過去拿床頭櫃上的煙。沒了,團一團扔了,又拿過了龍語的煙盒。

  “為他媽什麼……我光著?你他媽……也光著?”

  感覺感覺,屁股不疼。操,疼還不幹了!還不得應了昨兒他那葷笑話?

  “你又喝多了,多了就躺了,躺了就脫了。”

  “哦……”龍語點頭,“那也不對啊!那邊兒不還一張床嗎?你跟我擠一起算怎麼回頭事兒?”

  “你拽著我不撒手,一直:‘你懂嗎?你懂嗎?’我不怎麼懂,你就急了,我把衣服脫了躺你邊兒上,你就不問了。”

  龍語捂臉。這事兒他絕逼不記得。說到什麼啊他追著他問你懂嗎= =

  “遇上你真他媽……八五炮打兔子!”

  “嗯?”袁振愣了愣。

  “得不償失!人都丟盡了!”

  “哈哈。”

  “還他媽樂。”

  龍語下了地,倍兒冷,一邊穿衣服一邊看表:七點十分。

  !!,又是擂門聲。

  “你到底起不起啊!怎麼就叫你這麼費勁?開門!你看我不給你揪起來的!”

  趙昕一邊拍門一邊喊。

  開門?

  龍語大眼睛瞪著袁振。我靠!開門我他媽還說的清說不清啊?

  袁振叼著煙,衣服都沒穿,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兒。

  是,他在乎什麼啊?

  不是,那我在乎個什麼?

  不對……

  得在乎。昨兒還不認識,今兒就睡一起?

  說不清的事兒!

  龍語拿過手邊兒的衣服就扔在了袁振跟前兒,“穿!”

  “你要開門?”

  “對。但你別出現在可目測範圍內。”

  “你還是怕他知道啊……”袁振穿上了襯衫。

  “我太怕了,我能不怕嘛,他要知道我讓你騎了,我一輩子尊嚴我沒了!真他媽……別砸了,爺起了!”龍語說著開了門,就開了一道縫。

  “起了?”趙昕站門口兒,檢閱。

  “起了起了,這就出來。”

  “你頂著門幹嘛?”趙昕發現龍語用勁兒從裡頭抵著門。

  “早搏,堅挺。”

  “你就胡說八道吧!”趙昕拍了龍語腦袋一下兒,“我跟伍岳先吃早飯,就跟餐廳,你快點兒,閆力他們也都起來了,別你又最慢。”

  “知道啦。我洗漱。”

  龍語關上門,長出一口氣。

  袁振穿戴差不離了,拿了打火機、鑰匙,“我能出去了?”

  “趕緊滾蛋!”

  袁振走了龍語就去了衛生間洗漱,一邊兒刷牙一邊兒覺得點兒背,想著想著,想著一事兒──那回袁振給他辦了,他怎麼毫無感覺?

  想歸想,必然沒結果──又不是能問的事兒。

  反正,一世英名,毀了。

  真他媽煩丫挺的!

  煩嘛?煩。甭看昨兒噴的挺投機,那也煩!

  

  到希拉穆仁草原是中午過後,原因是龍語堅持參觀大召寺。趙昕說你是連喇嘛都得色迷迷掃一圈兒麼?龍語怒曰:我這是文化之旅!漠北最大的藏傳佛教來了怎麼也得看看!伍岳說:我求你,你就拿自己不當文化人兒十分鍾行嗎?趙昕拍手說:對對,咱們是吃之旅。最後龍語以“我吃死你”做了結語。

  炒米、奶茶、奶酪、奶皮子,趙昕抹抹嘴說要吃烤全羊,袁振說等晚上吧,有篝火晚會,草原人民差不了你一頭羊。

  下午湊熱鬧幾個人看了蒙古摔跤和賽馬表演。稍後騎馬,伍岳露怯──機車好手兒可偏就馴服不了馬。趙昕拍了數張照片給他留念。

  看蒙古包時候袁振被閆力擠兌了──你昨兒找他不如今兒夜裡,還能來個敖包相會,浪漫。袁振張嘴說不清楚。小閆曰:你也別解釋了,越描越黑,你願意跟他拉扯就拉扯去吧,我瞅著他不喝多了湊合能使。

  龍語清醒狀態下確實是個條理分明的人,大事小事都能處理得當。袁振算當地人,龍語是口算速度快,於是劃價任務一般派出倆人一起上。袁振問龍語口算能力極限跟哪兒,龍語說他還真沒測過,沒人管測這個。袁振於是順口說那算個九的階乘吧。龍語一邊算一邊念,最後告訴他:三十六萬兩千八百八十。問袁振對嗎?袁振現拿手機算的,居然還真對。問他何來此神技,龍語答曰:小時候兒給我媽計算器玩兒丟了,我就改人體的了,到現在老太太去菜市場都愛領著我。袁振樂了,龍語也樂了。

  晚餐前幾人席地打了會兒牌,這會兒趙昕已經訂好了晚上入住的蒙古包。夕陽灑下來,哥兒幾個還是熱力打牌,袁振發現,只有龍語一邊兒叼著煙蹲草原上欣賞落日。其實那畫面挺美的,奈何趙昕一句:我怎麼感覺他等月亮伺機變狼人呢,鬧得風景全無。

  打牌期間,龍語惦記著一會兒觀看民族歌舞表演,趙昕惦記著品嘗風味手扒肉,以及,烤全羊。

  篝火晚會很熱鬧,遇上了北京過來的另一撥兒人,大家談笑風生。趙昕設計著明天一早出草原牧區途經革命老區──武川縣參觀,而後沿歸途觀陰山山脈的主要支脈──大青山風光。就他還精神雀躍,其他人都面露疲憊之色。

  長假結束了,又要回歸到日常生活。龍語想想昨天應了狗子的幾集愛情劇本,不免一個頭兩個大。

  袁振和閆力跟他們交換了手機號碼,說著以後再一起出來玩兒,沒事兒還可以一起吃吃飯,龍語跟趙昕、伍岳不同,嘴上應著心裡卻想:可別再見了,看見你就是看見我那一部屈辱史。

  可這事兒由得了他嗎?

  難說。

 

  17

  龍語回京第一件事兒是去小區的寵物店給寄養的龍小猛接回來,去時候小猛剛被洗完,精神抖擻。

  哥兒倆親親再親親,親不夠摟著親。

  回了家,喊了鍾點工過來收拾屋子,他就一頭扎進書房開了筆記本電腦碼字。欠著人家的呢。

  龍小猛有點兒不甘心,想拽著龍語玩兒扯布頭,龍語不理它,它便只能去跟鍾點工嬸子扯抹布,為此被龍語揍了一頓,委屈。

  一寫就是入夜,一點多龍語眼睛有點兒酸疼,肚皮也餓了,就停下往冰箱去了。

  冰箱裡必然沒什麼吃的,有也是壞的。扔了幾樣就空了。

  龍語想想摸出手機給任偉去了個電話。

  他餓了,餓的還不僅是那張嘴。

  任偉半天才接電話,龍語聽著背景音鬧哄哄的。

  “哪兒呢?”

  “酒吧。”

  “今兒有演出?”

  “演完了,跟幾個朋友喝呢。你回北京了?”

  “對。”

  “剛到?”

  “沒,埋頭寫東西來著,傍晚回來的。”

  “哦……”

  “過來嗎?”

  “行。就是還得等一會兒。”

  “別喝啦,過來,我陪你喝。我餓了。你麻利兒的,咱一塊兒吃點兒東西。”

  “這點兒你吃什麼啊?自己煮包兒面算了。”

  “簋街吧。你離著也不遠,你跟前河沿兒呢對吧?”

  “對。你接我啊?”

  “行唄。那我這就出門。”

  

  進門四點都多了,差不了幾分鍾破曉。兩人一起洗了澡,而後就滾到了床上。

  折騰完太陽都露臉兒了,龍語不困,穿了睡衣想去書房繼續把那集劇本寫完。任偉趴在床上,叼著煙,喊住了他:“誒,我下周去丹麥。”

  “丹麥?”龍語回頭。

  “嗯,演出。”

  “是麼,不錯,挺好的。”

  “去一個月左右。”

  “我知道了。”

  “就這句?”

  “那我該說哪句?”

  任偉沒說話,彈著煙灰。

  “你睡吧。我寫完手頭上那點兒再睡。”

  開門的瞬間,龍語聽見任偉問:“你覺得咱倆算什麼啊?”

  “算什麼?”龍語頓了頓,“伴兒唄。”

  

  接下來幾天龍語都沒出門,吃飯去趙昕家,來回正好可以遛狗,類似於小閉關。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禮拜一他就給那幾集劇本交了。交完接到大老千一電話,問他皮耗子的新電影首映他去不去看,要去一起。龍語想想倒也沒別的事兒,就應了。

  這一應……

  龍語實在有點兒無奈,似乎遇上袁振就跟命裡註定似的,比他寫的那些電視劇橋段還他媽巧合!

  他跟大老千坐的VIP席,散場後有個女明星纏上了大老千,龍語想著那他就先回吧。沒走媒體通道,怕遇上對著他晃鏡頭的,於是便從普通觀眾那邊退場。

  好,得,又寸了。

  人擠人,他往前一靠,頭了那人一回身……

  “嘿……”龍語瞠目結舌。

  袁振也挺驚訝,又遇上了!

  “我不姓‘嘿’。”

  “嗯你姓白。”

  他笑了,他也笑了。

  龍語沒開車,本想著晚上跟大老千他們還不得喝?就打車來的。遇上袁振,兩人說那這麼寸一起吃個飯吧,就上了袁振的車。問他那朋友沒跟他一起?袁振曰:托旅行延期了幾天的福兒,小閆打回來還沒離開過辦公室。

  吃飯也沒去遠地兒,就近找了家館子。席間兩人算是相談甚歡,似乎對電影的共同興趣令他們拉近了距離。龍語想點酒,袁振說可別,嚴查那勁兒還沒過去呢,一會兒靠邊讓他吹一個,就得吹出事兒來。龍語想想算了,自己喝也沒意思,就愣是吃了一頓沒有佳釀的飯。

  中間龍語開手機,收到了遲來的手機報。報上有這麼一則新聞:北朝鮮一艘軍艦在領海內為追尋一不明物體侵入了韓國單方劃定的界限,韓國率先開火,北朝鮮不懈反擊,雙方均有傷亡,都要求對方道歉。

  龍語樂了,樂完給袁振念了一遍。

  袁振曰:兩家一個血統,都隔路。

  龍語一愣:隔路?

  袁振點頭:隔路。

  龍語問:什麼意思?

  袁振答:用你們北京話說,各色。

  龍語“哦”著點頭,曰:還是……不是特別能理解。

  袁振曰:那我換個方向給你解釋,造句吧。你就挺‘隔路’。

  ……

  吃完飯出來,袁振聽龍語說就住東邊兒這塊,就說給他捎帶回去。龍語說不用了,你一會兒就給我扔前頭橋底下就成,我散個步就到家。

  結果……

  遇上他就是背。袁振不信也信了。

  龍語剛下車走人,前頭就竄出來一警察,一招手,他只得靠邊兒停車。

  “查酒駕?”袁振放下了車玻璃,很坦然。他怕什麼,他又沒喝。

  “你剛跟哪兒停車了?”

  “呃。”袁振一哆嗦。是,三環上不讓停車……

  警察一臉笑意的瞧著袁振,袁振知道罰單怕是躲不過去了──人贓俱獲。

  “我沒想停車……其實真沒想。”

  “那怎麼就停了?”

  袁振一看,龍語正順著台階上橋,“他讓我停的……”

  “他讓你死你死麼?”

  寡!

  警察開好罰單美滋滋的走了,袁振起步上路,越想越氣。這不是飛來橫禍嘛!

  不能甘心,於是拿了手機出來,調出上次存的龍語的手機號兒,撥了過去。

  “喂?”

  “您到家了?”

  “沒,剛走到小區門口兒。我落東西跟你車上了?”因為沒想到袁振會給他打電話,龍語狐疑的問。之前他就沒存袁振號碼,要不是他問‘到家’,龍語反應不過來致電的是袁振。

  “你只把惡果落我車上了。”

  “啊?”

  “你剛走我就被警察按了,違章停車!”

  “好家夥……夠背啊你!罰款了嗎?你沒跟他理論?”

  “理論了,他問我為什麼停車,我說指著你說,他讓我停的。他反問他讓你死你死嗎。”

  “哈哈哈哈哈……”

  “你還樂。”

  “你傻。你那叫哪門子辯解。哈哈哈哈……”

  “……”

  “得,慰問一下您老。兄弟我媳婦兒跟家等著呢,就不折回去當面慰問你了,言語安慰一把。你辛苦了,司機師傅!為人民服務!給你頒發勛章!”

  袁振一聲冷笑,“明年315打假,得打到床上去。”

  “我操你大爺!”龍語暴罵。

  袁振愉悅的掛了電話。

  之前跟龍語聊天,龍語說到他BF的時候袁振就想送他這句,沒好意思送出去。謝謝他給這台階。

  到家時間還早,袁振洗了個澡逗了會兒狗,想象著龍語氣急敗壞的模樣,樂出了聲兒。

  其實他還挺好玩兒的。遇上他背點兒就背點兒吧。反正他也看出來了──躲不開。

  袁振喜歡結交朋友,雖然跟龍語是那麼個開場,但對方也不是個矯情人,說話也算對路投機,怎麼也還是能劃進朋友的範疇裡去。

  那開場……

  袁振這麼一想,發現自己也不是總吃虧。

  自我安慰了。

 

  18

  “出來喝點兒?”

  袁振傍晚接到一個電話,因為手上正簽文件,沒看就接了,這會兒不大知道是誰打的。聽聲音肯定不是小閆就對了。拿開看看也不怎麼來得及,通話狀態下沒有來電顯示。

  “說話啊!我不是打錯了吧?是袁振嗎?”

  “我是。你是?”

  “我靠!上次交警罰你罰傻了?我龍語!”

  “噢噢噢,我說誰呢上來就喝點兒。”

  “哈哈。沒打錯就好,我翻了半天通話記錄分析這電話可能是你的。一會兒我存上。”

  “鬧半天您沒存過?”

  “不說這個了。你忙麼?出來喝點兒如何?”

  “你怎麼想起來找我喝酒?”袁振放下了鋼筆。

  怎麼想起來找你?你以為我愛找你啊?龍語鬱悶。這月也見了活鬼了,是人就找不見,好像這事兒也有挫堆兒──全忙起來了,一個比一個忙。趙昕管飯不管酒。要不我找你幹嘛?

  當然,這話龍語肯定不會說出來。

  再說了,找你喝是看得起你,覺得你還有兩筆刷子是個對飲不倒的。

  “唉咳,這不是閑下來了麼,想著上次害你挨警察叔叔訓,過意不去啊。”

  “警察叔叔?你什麼年紀了還管警察叫叔叔?”

  “我樂意!我就愛老黃瓜刷綠漆,礙著你了?”

  “不礙,我就是替油漆店不值,多少人裝修急等著用漆,你倒好,拎走刷黃瓜去了。黃瓜現在也不便宜啊,三塊一斤了。”

  “甭貧,咱倆不是一級別的,你屬輕量級,都我玩兒剩下的,喝不喝?”

  “不是狐狸請兔子喝酒吧?”袁振點了顆煙,礙於辦公室是透明玻璃墻,外頭員工還都沒下班,不便露出笑,就抽根兒煙組織面部肌肉。

  “嘿!你這人還有點兒意思嘛?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你倒是念念不忘。是惦記讓我給你辦了啊?你別為難哥們兒啊,你瞅你,肩寬胸厚,往櫥窗裡頭一擱,能冒充塑料模特的,你真不是我路子。當然你要是非強人所難……”

  “行了,你也別長篇大論了。”

  “你出來?”

  “我不出去。要喝你就過來找我。剛罰了三分,你讓我駕照過去這年吧。”

  “這點兒膽識。真不是我說你,實在沒魄力。”

  “我這是珍惜生命。”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你錄音呢嗎?”

  “錄音?”

  “我以為你為情景喜劇收集素材呢。”

  “你大爺!”

  “我大爺怎麼了?”

  “對你大爺有意見!痛快點兒,出來喝兩杯。你看這天寒地凍了眼看,舒筋活血。”

  “要喝你過來,我買上酒就是了。”

  “過去,我過哪兒去啊,我知道你跟哪兒啊!”

  “上次你白跟我店門口吐了啊。”

  “都他媽吐了能認識嘛!”

  袁振沒繃住,還是樂出來了。

  

  龍語遛了龍小猛才出門,一是為了錯過下班高峰,二是想著萬一回來太晚,也不至於憋著它。這已經落下趙昕口舌了,說他虐待動物,該請求組織上處理,不行就沒收監護權。小樣兒的,甭惦記!當初要買哈士奇就你攔著,說什麼撒手沒吧,說什麼太鬧騰毀東西吧,趕上小猛這麼通人性善解人意你想霸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路過超市龍語想了一下,不好空手上門,乾脆買兩瓶酒得了。

  到袁振跟他說的地兒,七點半不到,華燈初上,霓虹招牌也都亮了,這時候龍語才頭一次看見──橘色成人保健旗艦店。

  噗……

  龍語樂了,帶得方向盤差點兒抖起來。敢情他開了一成人用品店。

  嘿。五大三粗的你還真有買賣!

  一邊兒樂龍語一邊兒給袁振打電話。

  袁振剛到家沒十分鍾,才把買來的食材放進廚房,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龍語。

  “迷路了?”

  “還沒喝吶,迷個蛋!開門,我開車過來的,進不去。”

  “喝酒還開車?什麼人啊!側門門口呢對吧?”袁振往外走。

  “那不是廢話嘛,走正門進去我來一打避孕套?”

  “可以給你打個八折。”

  “我謝謝你了,家裡多的是。”

  “唉,你看我,還白送人情了。”

  “誒你怎麼開這麼個店啊?上次吐時候我還真沒瞧見。”

  “怎麼了?用您話說,礙著您了?”

  “沒,那倒沒有,就是有點兒出乎意料。”

  龍語正說著,看見鐵門開了,遂掛了電話往裡開。

  “你慢著點兒,別軋著我狗。”袁振站一旁喊。

  “狗?”龍語放慢了速度,瞅清楚了,兩條京巴。有狗不說,還滿地的貓。“你這兒還兼著動物收容所?”

  “是啊,要不怎麼連你都收容了。”

  “你大爺……”

  “別對我大爺有意見了,他老人家前年過世的。我還給他摔盆當的孝子。”

  龍語停好車,上下瞅了瞅袁振的小院兒,真不小。還是典型四合院兒呢,前頭個小三層,後頭也有一套,歸歸整整。院兒裡也還是土地,種著好麼高的樹。樹上還趴著一隻貓,這兒正機警的瞪著他。

  北二環邊兒上這麼一套,租子肯定少不了。你看人隔壁──浙江會所。

  “你這店,暴利吧?”

  兩人往樓上走,龍語問。

  “您何出此言?”

  “得賺多少錢才能把地租賺回來啊?”

  “門面嘛,不好看些,人憑什麼加盟你,你憑什麼說服人家能賺錢?”

  “是這麼個理兒。”迴廊古香古色布置的很有情調,龍語看看,想著下回誰劇組找不著地兒,可以介紹這兒取景兒來。

  袁振回頭看看龍語,他說話這個勁兒很襯這四合院,就是這打扮吧……太差意思了。

  

  進了屋兒,龍語暈了一下,好家夥,這麼大一層,愣是沒隔斷,也太敞亮了。敞亮的接近病態。更病態的是,知道這兒住著一普通市民,不知道還得以為住著一導演吶──誰家這麼多DVD啊!多的不像話。

  “隨便坐。”袁振脫了外套。

  “好家夥……”龍語沒坐,一點兒不客氣的溜達上了。都是好片子、數量可觀不說,更令他吃驚的是,許多電影雜誌都是編年體排列。

  “呦,給您震撼了?”袁振樂。

  “絕逼的……太震撼了。我上次進這種門兒,還是跟……”

  “電影學院?”

  “不是,一閱讀障礙症孩子家。他看不了書,只能看碟。”

  “你那什麼嘴啊!”袁振無奈。

  “我都告訴你咱倆不是一級別的了。”

  “您還自備酒了?”袁振瞅見了龍語放茶几上的兩瓶洋酒。

  “不好意思空手上門啊,尤其還是為了安慰你上次被警察擠兌。”

  “哦,承蒙您厚愛。”

  “免禮平身。晚上吃什麼?”

  “做吧。”

  “嘖,你還會做飯吶?”龍語回頭看著袁振。

  “奇怪嗎?”

  “誒我認識的人除了趙小0會做飯,你是第二個會的!男的女的全加上。”

  袁振很想捂臉。

  “你沒叫趙昕跟他BF一起來?”

  “能叫他我還找你啊?我喝酒他又得絮叨。”

  “哦哦,我是您備胎。”

  “備胎的備胎,這陣子見鬼了,是個人都忙。”

  “你BF呢?”

  “飛丹麥演出去了。”

  “得。該著我。”

  “嘿嘿。”

  袁振去了廚房做飯,讓龍語自便。龍語選了張碟,往沙發上一坐,觀賞之。不曾想還沒出十分鍾,傳來了巨大的剁肉聲。

  “你幹嘛吶?拆房啊!”龍語按了暫停。

  “不是我,隔壁。”

  “我操,剁死人呢吧!”

  “估計是剁排骨吧。”

  “娘蛋維奇!你買排骨了嗎?也剁!看誰剁的過誰!”

  “隔壁是飯店,我剁不過,您別抬舉我。”

  龍語想了想,可不是嘛,來時候他看見了──浙江會所。

  “娘蛋維奇是什麼意思?”袁振開了腔。

  “罵人的話。”

  “俄語?”

  “跟你說不清楚。”

 

  19

  龍語論輩子不洗碗,今兒破天荒了。這破天荒當然是在脅迫下──袁振說了,吃了我的就得幹活兒,否則吐出來。龍語問:拉出來行嗎?袁振答:成啊,我這就給你買巴豆去。龍語曰:你就不能等我自然消化麼?袁振曰:都消化了不更是吃了我的?

  咳嗽逗完,龍語終歸不情不願洗碗去了。

  洗完洗手,龍語發現廚房盛香皂的盒子是一次性豆腐盒兒,於是問了句:“你怎麼用這個?不是富豪嘛~

  袁振收拾好了餐桌後就盯著龍語洗碗,不是他願意看他,是他真相信龍語那句──從小到大我就沒刷過碗!好麼,這要是再給他cei倆,真是得不償失了。這會兒聽見龍語這句擠兌,他並不以為然,“扔了也就扔了,廢物利用唄。能省也就省下了。”

  “你怎麼一臉主婦相兒?”龍語扯了廚房用紙擦手。

  袁振還沒回嘴,他又開了腔兒:“操!我真不該扯紙。你肉疼了吧?你說我也是,跟衣服上抹兩把就把這張紙省下了。”

  “沒完了是吧?”袁振將煙蒂碾滅,扔進了垃圾桶,“該用用你的,你要穆鐵柱,用十張我都不心疼。”

  “哈哈哈……”龍語樂著晃進了客廳。說是客廳,因為沒隔斷,遠處的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看得出來袁振是個很整潔的男人,床鋪都打理的平平整整。

  老式的木條地板踩上去吱吱嘎嘎,龍語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擰開了他帶來的酒。吃飯時候袁振不讓他喝,曰:吃飯就好好吃飯,吃完少不了你那口酒。他覺得他事兒多,絕想不到這是他制止他空腹喝酒。

  袁振拿了玻璃杯出來,還沒放下龍語就給他倆字兒:多餘。

  “怎麼就多餘了?”

  “拿著。”龍語把扔了蓋子的酒瓶遞給了袁振,自己又擰開了另一瓶。

  “這又不是喝啤酒。”袁振擰眉毛。

  “我喝什麼酒都這麼喝。”

  “我沒這毛病。我是文明人。”袁振說著放下了酒瓶,去廚房冰箱裡拿了冰塊出來。本是放冰格裡凍好預備著發燒時候做冰袋的,奈何龍語帶來的是蘇格蘭威士忌,貢獻了吧。

  “事兒逼。”

  龍語說話跟小閆一個腔調──京片子。但袁振覺得龍語說話更像個痞子。當然肯定不僅僅是說話腔調的問題,小閆礙於工作關係多數時候都是西裝革履的,龍語則不然,永遠穿的……該說前衛吧,袁振想,反正他、甚至擴大到他身邊的朋友,沒男的這麼穿衣服。那麼緊的褲子把屁股包的翹挺突出,虧他真是好意思。

  “走著。”龍語拿酒瓶碰了袁振手裡的杯子,一喝就是一大口。他的喉結上下游移,敞開不系襯衫頭兩顆扣子,令他的鎖骨暴露無遺。

  袁振看著龍語喝下一口杯中酒,他忽然不敢確定他睡過眼前這個男人。他們該是多麼格格不入的一類人?

  “我覺得你吧……”袁振晃著酒杯裡的酒,沈聲開口:“喝多了像一條蟲,不喝像一隻大型貓科動物。”

  “貓科動物?”

  “陰郁。”

  “操……這話說的。”龍語笑了。

  “你是不是沒有高興的時候啊?”

  “有什麼可窮開心的?”

  “窮才開心呢,不懂了吧?”

  “我還真不懂,窮有什麼可開心的?什麼都是看得見摸不著,賣火柴小丫頭開心啊?劃著火柴窮想。鬧半天也是想啊,再美丫也凍死了。”

  “我就說你這人陰郁吧?好好的童話故事……讓你一講……”

  “我這是對事實負責。一看你就不是吃過苦的人,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還沒吃過苦?我算發現了,跟你說話是瞎掰,說了什麼你一喝醉也全忘了。”

  “我記性好著呢。”

  “我跟你說過我小時候跟山裡頭長大。”

  “那怎麼了?風景優美,民風淳樸。物質再貧瘠,你精神上沒受過摧殘吧?”

  “你受過啊?你是趕上二戰了還是趕上文革了?”

  “滾蛋。”龍語又喝了一大口,“我以前在文聯,我們有下鄉指標,我去過特別多的地兒,很多你難以想象的貧瘠之地。”

  “所以你能寫出《山鬼》。”

  “《山鬼》算什麼?我寫的多了,寫的比那深刻的有的是。”

  “是嗎?”

  “你以為我就一寫劇本的?非也,哥們兒我寫了N多年小說。我十幾歲就跟報刊上發表文章,不到二十歲就獲獎。我大學沒畢業就進了文聯,特招!”

  “厲害啊。”

  “厲害你媽逼!”

  袁振能聽出龍語語氣裡頭所蘊含的憤怒。這種憤怒令他訝異,他鮮少見人有著如此的憤懣壓抑情緒。

  “書他媽賣不掉,滯銷,寫一本砸一本,要不是各個出版社每年都有文學社科類指標,我倒貼錢也沒人要出!我花了那麼多心思寫的東西,根本沒人想看,大眾是白痴,就喜歡方便麵,吃著快又有飽腹感。你看看他們都在看什麼書?那還能叫書嘛!”龍語基本不會跟人談及這樣的話題,偶爾會跟趙昕說起,他不知道這會兒是怎麼了,竟是對著袁振一股腦倒出來了。也許不熟吧,不熟就不會太在意尊嚴。也或者因為他不是他文藝圈子裡的人,他不懂,不懂聽了也就過了。

  袁振喝了一口酒,決定不打斷他,繼續傾聽。

  “太讓我失望了。這年代就夠讓人絕望,這社會又讓人這麼失望。成天我做什麼都是毫無意義,連我自己都養不活!逼得我走投無路寫給大眾的垃圾劇本兒。我圖什麼許的啊我!冬季倉儲大白菜清倉了!”

  “大白菜不是有需求嘛。”袁振點上了煙。

  “有需求我就得提供啊?”

  “你不是要吃飯麼?各取所需了。”

  “為了吃頓飯我就沒尊嚴了?”

  “不吃你就餓死了。死了你還要尊嚴幹嘛使?”

  龍語猛灌了一口酒。他被袁振說到痛處了。若不是為錢,他不至於淪落到這一步。寫作是他唯一的目標,之所以放下正是因為養活不了自己。這麼大的人了,他沒法再靠著家裡養活,那讓他難堪。家裡不是養活不起,恰恰相反,是一貫把他養的太好了,於是反倒讓他舉步維艱。他習慣了優越的生活,又早已過了接受照顧的年紀。他不得不為自己的存活而奮鬥。可奮鬥的結果卻是──抹殺自我。

  “你就那麼討厭劇本?”袁振見龍語不說話只喝酒,開了口。

  “討厭。”

  “為什麼?不是還有那麼多獲獎的嘛,還有不計其數熱播的、受追捧的。你大小都一著名編劇了。”

  “那不是我要的。”

  “你要的是什麼?”

  “我要的……”龍語停住了話頭。我要的是什麼呢?

  “我不覺得小說和劇本有什麼不同,不都是你的表達嗎?寫劇本跟寫小說也許形式上很不同,但從根本出發,都是說你想說的啊。”

  “兩碼事兒。我寫小說是寫我想寫的,我寫劇本,是寫大眾想看的。”

  “你就毫無觸動嗎?毫無觸動你的劇本又是何以打動人的呢?”

  這問題把龍語噎住了。

  “如果寫劇本讓你這麼痛苦,那不如不寫,還寫小說唄,不管有幾個人看,即便只有一個讀者,它的存在也是有意義的。”

  “我喝西北風兒?那點兒稿費不夠養活我自己的!”

  “那就……寫劇本的閒暇,偶爾寫一部小說,不是有指標很容易出版嗎?”

  “你根本不懂。”

  “我是不怎麼懂,我覺得你挺跟自己較勁的。”

  “狗屁!你知道寫一部小說要花多少心血嗎?你以為我寫愛情故事啊,一會兒一個的!我要取材,我要思考,我要寫初稿、復稿,最後還要修改終稿!”

  “慢慢來啊,誰也沒讓你一年寫一本啊……你喜歡,十年寫一個也不是不行吧?認真到這程度,搞不好諾貝爾文學獎都歸你了。為國爭光啊。”

  “你他媽就胡扯吧!”

  “羅馬不是一天就建成的。做什麼也肯定無法一步成功。”

  “我看寫劇本兒就挺容易的。”

  “那是你。因為你在這方面屬於天才的範疇。”

  “天才?”龍語愣住了。

  “每個人都有本身所蘊含的天賦,有人能發現,有人不能,發現的人成功,不能發現的失敗。你吧,屬於那種發現了還不自知、不珍惜的。”

  “……”

  “你會遇到挫折,人人都會。”

  “少說這種假大空。”

  “不假也不空,拿我來打比方。因為一些……個人原因離開了工作的建築公司,其實不知道要做什麼。於是做了很多事,多數徒勞無功。後來做現在的買賣……”

  “就順利了?說明你就註定幹這個?”

  “順利個鬼!非常不順利。最開始是租小的門臉房,也不懂得簽約時效什麼的,簽個三年就覺得很長很不得了了,結果……房東看著我買賣不錯,就漲價。漲價就租不起了,租不起就得搬走,搬走就意味著裝修啊什麼的全白費了,這些看得見的白費了不說,累積的客戶也流失慘重。新的店面不好找,找不到住的地方都沒有,租個平房,五平米都不到,放張床就全滿了,那麼多貨物陪著錢也得出,就為倒地方。”

  “看不出來啊。”龍語抱著酒瓶看著袁振。

  “你能看出來什麼?身在福中不知福。套用文縐縐的說法:為賦新詞強說愁。”

  “靠!”龍語瞪著大眼睛冒火。

  “靠吧,趁現在還靠得住,一會兒就一灘泥了吧?”

  “個人原因是什麼原因?”龍語的酒下去不少了,人愈發的賴,索性橫躺在了沙發上。

  “你能把鞋脫了嗎?我心疼我那張羊皮……”

  “事兒逼。”龍語把鞋蹬掉,趴過來繼續看著袁振,“個人原因是什麼啊?”一臉壞笑。

  “你覺得是什麼?”

  “貪污公款了吧?建築工程的大抵都這類問題。”

  “我真有出息。”

  “還能是啥?”

  袁振想了想,他總不能說出‘幽閉恐懼症’吧?那不是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

  “因為……情緒不好吧。跟交往了很久的朋友分手了。說來話長。”

  “哦?”龍語繼續往下灌酒,“說說。”

  “說什麼?給你劇本提供題材?”

  “嘿,你還真瞧得起自己~

  袁振說,龍語聽,不僅聽還要發表意見:諸如爛俗啊、老套啊、你情聖你傻啊……說著說著,上眼皮碰下眼皮,沒聽完就睡過去了。

  袁振一抬頭,看見睡死了的龍語,這叫一個無奈!

  他跟只蝦米似的蜷縮在沙發上,手裡的酒瓶空了,手還抓著,抓的不太穩,隨時可能掉地上。

  很可憐。

  他看著他,萌生出的是一同深度同情的情緒。仿佛他看到的不是這個青年,而是多年後被酒精腐蝕的骨頭成渣的老年龍語。地點也並不是他的房間,而是某所熟悉又帶著點兒陌生的公園。一縷夕陽的餘暉投下來,映在這個孤苦的老者身上……

  他不是懷才而不遇,真的不是。袁振想,對於龍語來說,他該屬於悲劇人格的範疇。他是個格外認真的人,恰巧正是這份偏執的認真讓他如此不快樂、如此丟失方向感。

 

  20

  龍語一睡就不起了,袁振看了倆電影他還在睡。

  手裡的酒瓶已經被撤走,龍語也換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伸直了躺著占去了整張沙發。袁振沒轍,只得窩進一旁的單人沙發裡,自斟自飲,歪頭看屏幕。

  快兩點了,袁振合計著上床睡覺。可是自己上床去睡了,留下龍語一人兒睡沙發……似乎又有違待客之道。

  給他弄起來讓他上床去睡?那豈不是落得自己睡沙發的命運?

  猶豫間,袁振換上了新的影碟,電影一開始,他就把這些忘了。雖然是老片子,卻也看得投入。

  手機響起是非常的不合時宜。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如此──萬籟俱寂的電影院內,忽然有個手機唱歌,多數人都會拋來白眼兒。

  龍語的手機執著的響,來電鈴聲還是首暴躁的搖滾樂。袁振就一直盯著躺在茶几上龍語的那隻手機。剛想伸手按了,主人算是好不容易有所察覺。

  只見龍語眼睛都不睜開,抻著胳膊一通亂摸,眼看就要胡嚕倒酒杯,袁振看不下去了,伸手拿過了手機,遞到了龍語手上。

  龍語先摸到的是一隻溫熱的手,而後是金屬質地冰冷的手機。

  “喂?”他接了電話,而後睜眼,瞅見袁振大眼睛瞪著他。

  娘的……睡著了?

  龍語並沒有喝大,於是睡前的種種都還記得。電視上正播放著電影。一個小女孩兒拉著小男孩兒的手跑過一片莊稼地,跑到一間老舊的農舍前。

  是《阿甘正傳》,龍語想。

  “你忙完了?你忙完了我就有空?……呵呵,這話說的……”

  袁振看著龍語坐起來,摸過煙,點上,一邊捋著頭髮一邊講電話。

  他有點邋遢的樣子並不令人反感──頭髮有點兒亂、襯衫皺巴巴的掖在外套裡,叼著煙的嘴脣一張一翕,還沒完全清醒的緣故,眼神迷離。非但不令人反感,反而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行吧行吧,我過去接你。”

  龍語掛了電話,扭臉兒看向袁振,發現他很認真的盯著屏幕正欣賞老電影。

  “對不住了,改了好幾天本子,剛才可能喝了酒暖和了,於是吧……”

  “沒,是我那俗不可耐的愛情故事太催眠。這得賴我。”袁振拿過遙控器,按下了暫停。

  “嘿!你這話說的……這你不寒磣我呢嘛。”

  “我以為你沒聽出來呢。”

  “得得得,我不對,肯定我不對。酒呢?誒,這是我那瓶兒麼?就剩一底兒了?”

  “你喝酒太快。”

  “還有麼?繼續喝,我敬你。”

  “你不是約了人嗎?”袁振看向龍語,他自認耳朵還挺靈便的。明明有個男的膩呼呼的跟電話裡朝他撒嬌耍賴說要見他,他也應了。

  “唉咳。他啊,等著去唄。”

  “別啊。不是你BF麼?”袁振拿過了煙盒。

  “你才狗記性,我沒告訴你他飛丹麥了?”

  “呃……”

  “情兒。本來我下午約他來著,他說正忙拍戲,拍什麼,不就跑個龍套嘛。這會兒說拍完了,拍完了我就得去找他啊?我該他我欠他了?等著去吧,天寒地凍正好吹吹風清醒一把。誒,把你酒給我,再給我找個杯子。”

  袁振皺眉──這一什麼人啊!

  “我怎麼覺得你那麼缺德啊……”

  “嘿!這怎麼叫缺德?還不興等人了?他喜歡我、他樂意,等著去唄。再說我也沒說不去啊!”

  “我沒說這個,我說的是……你不是有BF了嗎?”

  “是啊。”

  “那你……那你怎麼還……”

  “哥哥,你幾歲啊?你幼稚園的啊你玩兒純潔。麻利兒,酒杯酒杯!”

  “你這確實不對。你們不是交往挺久了嗎?”

  “我換一阿拉伯國籍行嗎?要不我穿越一把回古代!我就愛三妻四妾的,我舒坦~

  “你缺德。”袁振非但沒給龍語酒杯,還把酒瓶也收走了,“我看你睡了會兒也不能算醉駕了,去,想幹嘛幹嘛去吧。”

  “你……”龍語瞠目結舌。

  “我跟你一塊下去,給你開院門。”

  “逐客令?”

  “是誰也是等你呢。你三太太也罷,四太太也罷,去吧,伺候去吧。”

  “我發現你這人就是特愛認真。”龍語站起來穿了鞋,自顧自去了廚房洗臉,“認真有什麼好兒?好你剛講什麼吶。”

  “我願意。”

  “要不你情聖呢。誰跟你處對象兒也夠累的。認真不認真都沒好結果,何苦認真找罪受。”

  

  送走了龍語,袁振再回來,一看表,三點都過了。關了影碟機、電視,簡單清理了一下茶几,他洗漱了一番上了床。

  屋裡還彌散著淡淡的酒味兒,並不刺鼻,可他卻難以入睡。

  門道吱嘎響了一聲,是虎子回來了,回來就猛喝水。袁振估計虎子早就回來了,礙著龍語在沒敢進來。生生跟門口兒憋半天了吧?天兒這麼冷,虎子是不會夜遊太久的……

  認真不認真都沒好結果,何苦認真找罪受。

  要不你情聖呢。誰跟你處對象兒也夠累的。

  龍語這混賬話刺激袁振了。刺激的他覺都睡不成。

  他倒是還挺理直氣壯。就算倆男的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但至少……你也是動感情的吧?動感情又怎麼會不認真?要都是玩兒玩兒就算圖個身體歡愉,那人跟動物還有區別嗎?

  他就不是人。袁振想到這兒稍感寬慰。龍語就是一大型貓科動物,跟虎子沒啥區別。

  想到這兒,袁振稍稍欠身,看著趴在DVD架頂兒上的虎子。此刻,虎子盤踞的踏踏實實,尾巴垂下來晃來晃去,要多悠閑有多悠閑。

  他可不就是隻貓科動物嘛,跟虎子一樣一樣的。好鬥、占地盤兒,年輕時候大抵把附近所有母貓睡遍了,搞不清這片兒貓崽子多少是它出的。老了自娛自樂,還得被其他貓喟嘆一聲老頭目。

  龍語就這麼點兒追求。大抵在感情方面就這麼點兒追求。一時痛快。他才不會考慮日後吧?

  正想著,大門被撓的嘎嘎響。

  暈。狗還跟外頭呢!

  真是有病。

  袁振下了地披上衣服給兩條京巴開了門。想他幹嘛?想的著嘛!

  這人也夠禍國殃民的。他一來,貓嚇的不敢進門,狗也給忘在門外了。

  他愛如何如何,跟自己那是沒分毫關係。

  兩條狗趴墊子上擠在一起也都閉眼了,袁振又上了床。

  被窩還很冷,北京供暖晚,這十月底還是得挨凍。

  有個人在身邊就好了,比如剛才,就覺得特別暖和。

  可人不是說有就有的。

  何況剛那個還不是人。

  袁振入睡很快,到底是累了。他做了個夢。夢裡,從窗口跳進來一隻黑豹。那是一條毛色亮麗的黑豹,兩隻眼睛閃著碧綠的光。他以為它會攻擊他,誰知它竟慵懶的打了個呵欠,一扭一扭走過來,蹭了蹭他的手,又翻了肚皮讓他摸。

  這夢真怪。袁振跟夢裡都感嘆。

 

  21

  任偉回到北京是供暖之後第二天。

  此時龍語正在琢磨一個問題:為自我而非迎合大眾寫作,勝於迎合大眾而非為自我寫作。這一方針究竟要如何看待?

  誠如袁振所言:寫作劇本對他來說並非毫無樂趣可言。但與此同時,它與他所追求的寫作高度又是相差甚遠的。

  面對大眾的東西就要考慮到受眾群體的喜好,以及,媒體播放的尺度。這在他的小說創作裡是不需要考慮的。這一框架毫無疑問框掉了他不少的熱情。

  然而,就某個方向來說,他還是幸福的──至少能表達所要表達的絕大部分。

  一個門外漢的觀點,令這位文藝工作者似乎看到一點點曙光──他還在做著自我表達。這並沒有被剝奪。

  龍語不得不承認,他內心的某部分被輕微撼動了。這撼動讓他固有的偏執有些松懈。這松懈表現在──其一,他把只列了提綱始終再未動筆的小說翻了出來,連帶著資料、考察筆記,去認真的思索它們。其二,上周他與一投資方用餐,接受了對方提出落筆電影劇本的邀請。他想再寫一次電影劇本。雖然投資方令人討厭,動輒就提出宏偉目標、運作方向,可他愣是咬牙忍了。

  小說並不急著動筆,寫十年確實沒什麼不行的,於是先擱置,這也可以有更多思考的時間。劇本比較急,對方要求在春節前見到雛形。

  龍語對待這個劇本異常認真。為此,他足不出戶,除了每天按點兒去趙昕家吃飯,基本閉門不出,一天一天的坐在筆記本電腦前面。寫了刪,刪了寫,直到滿意才會按下保存。

  可想而知,任偉在這個節骨眼兒回來……

  “你怎麼來了?”龍語叼著煙開了門。十點多鍾,他從趙昕家回來還沒一個鍾頭,剛寫了幾筆。任偉就站在門外,手裡拎著個紙袋。

  “我給你發短信了啊。今天上午的飛機到的,我回家睡了一覺就來了。累死了。”任偉換了鞋進了門,把紙袋放在了玄關,外套一脫就扔到了沙發上。這時候他才發現龍語家很亂,很久沒整理過的感覺。

  “我沒看見。”龍語彈了彈煙灰。

  “你幹嘛呢?趕本子?”

  “嗯對。”龍語捏了捏額頭,心思還在劇本上。

  “你都不想我啊。”任偉笑,勾上了龍語的脖頸。

  “我的哥哥唉,別鬧。我今兒還得接著寫。”

  “明天寫不一樣嘛,咱倆都一個月沒見著了。”任偉吻上龍語,卻感覺到他並沒有回應的意思。

  “乖,讓我寫完今天這部分。”

  “那我幹嘛?”

  “你看會兒電視什麼的唄。”

  “操。”任偉顯然生氣了,“我回去得了。你寫你的吧。”

  “也行,我忙完給你打電話。北京這兩天降溫了,你注意保暖。”

  “龍語!”

  “怎麼?”

  “你覺得咱倆這樣兒是幹嘛呢?”

  “什麼幹嘛呢?”

  “永遠是這樣,總也碰不到一起,不是你寫東西就是我演出!”

  “誰不是啊?誰整天沒事兒啊?”

  “那誰這樣一天到晚見不到人?”

  “誒,你有大姨媽啊?”龍語看著任偉,“好好兒的你吵吵什麼啊?我招你啦?”

  “我就是想跟你待會兒,聽聽歌兒,說說話,我一個月沒見著你了。怎麼,是不是我非得什麼都不幹守著你才能找著你不忙的時候兒!”

  “可別,你幹吧,你這就得三不五時讓我接濟了,你再不演出不排練,行了,家庭主婦了。我又不娶媳婦兒。”

  “你……”

  “而且再弄不好搞一個跟時代脫節,好麼,我更別活了。你可知道我就煩誰天天膩著我,我不是太陽,圍著我轉也組不成太陽系……”

  啪。

  狠狠一耳光!臉上,截住了龍語的話。

  “我操……”

  龍語給疼的唉。

  “我怎麼找了你這麼一個人!”

  “不樂意滾蛋!”龍語有點兒急了。

  任偉再沒說話,拿了外套穿了鞋就摔上了門。

  龍語看見他哭了,可哭又怎麼了?他還少哭了?哭完完了,他沒空兒這時候哄他。

  揉著臉,龍語回了書房,拉開椅子,晃晃鼠標接著寫。

  寫了兩筆覺得心浮氣躁。

  這臭小子,不沒事兒找事兒嘛!

  按了存盤,龍語扣上了本子,換了鞋抓了外套就出了門。電梯從一樓到二十三樓爬了半天,他進去,再到樓下,哪兒還有任偉的影兒?

  “操!真他媽煩人!”龍語一邊兒罵著一邊兒往車那兒走。

  開出小區往地鐵站去,他是跟地鐵站門口攔住任偉的。

  “上車。”龍語一把拽住了任偉的手腕兒。

  “撒手!”

  “你甭跟這兒掉腰子啊,不夠丟人現眼的。”

  “你撒手。”

  有人往這邊兒看了,龍語也不想再說了,一擰任偉的手腕兒就把他往車那兒拽。

  “我他媽讓你撒手!”

  “你別招我抽你。”龍語把任偉塞進了車裡,自己也上了車,一邊倒車看倒後鏡,一邊兒跟任偉說:“這兒可有攝像頭,我又違章停車了。你就是警察幫凶。”

  “你這叫綁架!該給你照下來,給你定罪正好兒!”

  “綁架?綁你媽逼!小丫我告訴你,你他媽這小性兒忒煩人了!”

  “我煩人你讓我下車啊。”

  “一會兒解三環上我給你推下去,讓車軋死你!”

  “你大爺!”

  “你少他媽對我大爺有意見!”

  “我對你大爺沒意見,我對你有意見!”任偉說著狠狠拍了龍語腦袋一下兒。

  進了家門,兩人還在罵。越罵越凶,什麼難聽罵什麼。

  任偉上手了,龍語也沒消停──還手兒。

  結果,又把任偉招哭了。他一哭,龍語就服軟兒,好言好語的哄。

  任偉這次是真動了氣,龍語哄不住,越哄越凶,最後任偉的‘分手’倆字兒又一次如約而至。

  “你能有點兒新鮮的嘛?”

  “我說的很正經,咱倆算了吧。”

  “算你大爺!”

  “你大爺!”

  “我他媽就寫會兒東西,我是招你還是惹你了?你還挺有理。”

  “我一早就發短信跟你說我回來了,說了要過來!”

  “我沒看見!”

  “所以我打擾你了,我走啊,你追我幹嘛?”

  “廢他媽話,你哭什麼啊?”

  “我願意哭,我可憐我自己不行啊?看上你這麼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不是不過了嘛,甭可憐了,你解脫了。”

  “龍語!”

  “行了吧,多大點兒事兒啊。”龍語說著,把任偉勾到了懷裡。

  “你別碰我。”

  “我碰你還少?”

  “現在不許碰!”

  “誒好,我還就喜歡不許的。越掛著牌子說不許的事兒,我越繃不住要乾!”

  “你他媽放手!”

  放什麼手呢?怎麼可能放手呢?

  欲拒還迎。

  對於任偉來說,龍語是個混蛋不假,但同樣,他是個有魅力的男人。

  ……

  可憐那塊地毯了,這會兒被糟蹋的皺皺巴巴。

  龍語仰躺在地毯上,眼睛都不想睜開,累。做愛是個體力活兒。

  任偉起來了,拽了衣櫃裡的浴袍裹上,去了玄關。

  龍語感覺到臉一冰,睜開了眼睛。冰著他的是一瓶酒。

  “禮物。”任偉低頭親了龍語一下。

  “你剛不都給了嘛。”

  “煩人。”

  “拿杯子倒上去。”

  “你起來啊,赤身裸體躺這兒像什麼樣兒。”

  “不行啊?我自己的家我還不許裸體了?”

  任偉去拿杯子了,龍語起來,拿了煙,點上,拽過了一旁的褲子套上了。

  “你也不怕著涼。”

  “穿吶,衣服不知道讓你扔哪兒去了。”

  酒杯碰酒杯,任偉看著龍語說:“你最近都跟誰胡混了?”

  “你怎麼知道我胡混了。”龍語喝了一口酒。好喝。

  “不胡混你剛才搞那麼久。”

  “你除了唱歌兒還能當特工。”

  “少打岔。”

  “不許啊?你可別蹬鼻子上臉。說好誰不許管誰的。”

  “哼。”

  “別哼哼唧唧的,去去,洗澡去。”

  “不去,累。”

  “嘿!”

  “到底誰嘛。”

  “我問過你嗎?”

  “我沒跟別人胡搞!”

  “那是你自己的事兒。”龍語放下了酒杯,“你不洗我洗去了。”

  任偉看著龍語去了衛生間,杯中的酒被他一口灌了下去。他覺得他們遲早會完蛋。遲早的。

  “你怎麼進來了?關門!風嗖嗖的!……我靠,別擠我!”

  任偉從身後環住了龍語,死死的。

  “抽瘋吧!還讓不讓我洗了?”

  “你會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你今兒性別倒錯啦?”

  “問你呢。”

  “會吧。我都快成老頭兒了,沒你我再找我累不累。”

  “你會說人話嘛。”

  “不會說你還聽得懂,你成什麼了?操,撒手!還他媽來啊?你能讓我把東西寫完嗎?”

  “不能。”

 

  22

  “生日快樂!”

  小閆舉杯,碰了碰袁振手裡的酒杯。

  “你真夠……”

  “不用誇我太夠哥們兒,我就是這樣的人嘛!”

  “你就瞎扯吧,還不是找個由頭來蹭飯。”

  “你……你這個思維模式,令人發指啊,這位同志……”

  八號是袁振生日,小閆當時在山東做一個項目,未能幫他慶生,於是說好回到北京給他補過。袁振說我都幾歲了,過生日就是老一歲,過什麼過!小閆說:可別這麼說,一定要過,別覺得家人不在身邊兒就對自己馬虎。

  於是……

  說麻煩確實麻煩,袁振不覺得生日有什麼大不了;然而,這樣被人惦記和重視又是令人倍感溫暖的。

  生日當天他接到了哥哥和小閆一人一個電話,都是祝他生日快樂。小侄子還拿著聽筒給他唱生日歌。

  “三十五了啊。嘖嘖。”

  “你三十五歲生日我可沒這麼擠兌你。”袁振白了小閆一眼。

  “怎麼叫擠兌呢,我這是感嘆。你看咱,一轉眼兒都三十五了。”小閆晃了晃酒杯。

  “誰不是啊?”

  “說起來……上次咱哥兒幾個湊一起,怎麼也覺得那麼久遠了?五月份吧?還是四月份?”

  “五月。”袁振想了想。說起來那次正好撞上龍語。那一次聚會,實屬不易。趕上一個從國外回來在北京轉機的,一個是單位派來學習,還一個洽談項目。很齊了。對於大學畢業後就天各一方的老同學來說,這樣的聚會不知道一輩子能趕上幾次。要不怎麼能喝那麼多呢?

  “誒誒,就那回你遇上那龍語的吧?”

  “嗯,就那回。”袁振點了點頭。

  “你倆處上了?”

  “瞎扯。”袁振吃菜。

  “怎麼我就瞎扯呢。說說唄。”

  “什麼都沒有,說什麼?”

  “沒勁。”

  “沒勁就對了,我哪兒有你有勁啊,出個差都撞上豔遇。”

  “我老覺得你那耳朵能捕捉超聲波。”小閆笑。就剛剛接個電話,也能被袁振聽個一清二楚──這一副嘛耳朵啊!

  “你什麼時候能踏實下來啊?”袁振語重心長。

  “踏實?什麼叫踏實?你跟景燃倒是踏實呢,誰也沒你倆踏實吧?結果呢?”小閆不以為然,“誒,說起來……”

  “嗯?”

  “算了沒事兒。”

  “拉屎還帶往回縮的?”

  “我操!袁振!他媽吃飯吶!”

  袁振笑。

  “也沒啥重要的……我去山東時候,趕上他們市政有個項目,是籌建新的政府大樓,完了吧……請一國外公司做的設計……”

  “你遇上景燃了?”

  “沒。是聽說主設計師是他。”

  “哦……他回來了?”

  “好像不是,就是做項目吧。誒,不對,你還惦記著他呢?”

  “隨便一問而已。”說來也巧,不久前,他還夢見過他。

  “喂喂。袁振,真的,我問你,你還想他嗎?”

  袁振搖了搖頭,“我記不起他了。”

  “真的?”

  “不久前我夢見他了,夢裡連他的樣子都看不清。睡醒想了很久,他臉還是模模糊糊一團。”

  “……他要是不走,你們倆也許真能好一輩子。”

  “沒有如果,不是嗎?”

  “呵呵……來來,喝啊!不醉不歸!”

  “你壓根兒就沒打算走吧?”

  “不行啊?”

  “行。只要你不讓我關燈睡覺,我肯定讓你留宿。”

  “你瞅你那嘴臉。”

  “我不用瞅,挺好的。”

  “誒,袁振,我打算幹完今年就把工作辭了。”

  “辭了?不是乾的很好嗎?都已經做到項目負責人了,何必。怎麼,想換換口味兒喝西北風嘗嘗?”

  “你那張嘴……我打算自己乾,再不動動,大抵一輩子都要這麼混下去了。”

  “混著有什麼不好的?”

  “不行,我都三十五了~

  “你存心的吧?”

  “哈哈哈哈……”

  

  三十五了。

  袁振收拾好廚房回來切了蛋糕,小閆已經趴在了沙發上,無聊的換著電視頻道。

  三十五了。

  閆力刺激他了。雖然是打哈哈的話,所表述的卻是不爭的事實──他老了。

  主設計師好像是景燃。

  這個年紀的他會是哪般模樣呢?

  八年過去了,似乎他一直做著自己想做並感興趣的事。

  想來,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嘛。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前者屬於你,後者屬於我。所以……我只能這樣,我不得不走。

  其實沒什麼不好的。袁振想。人和人在意的東西本就不一樣。

  “你發什麼呆呢?”小閆一抬頭,正看見袁振瞪著眼瞅著地板。

  “啊,沒,走神了。”

  “太累了?”

  “累什麼啊,就屬我清閒了。”袁振坐下來,摸過了茶几上的煙盒。

  “我怎麼覺得你不大對勁呢?誒,我剛才沒說什麼不中聽的吧?”

  小閆就是這樣神經大條一人。

  “沒。我就是合計了一下,等我到四十歲生日,能離著你多遠,離你多遠。”

  “你丫……”

  “呵呵。”

  “得,得。我不好,首先不該刺激你,其次還不該刺激你。誒,我給你保媒拉纖得了。”

  “閑的了吧?”

  “我說真的呢。我們公司新招了幾個孩子,有個我覺得挺好的。”

  “挺好的你自己留著。”

  “嘖嘖,不是我那杯茶啊……”

  “哦,就是我那杯了?”

  “保准對味!真的真的。”

  “你快省省吧。寡死了。”

  “你才寡呢!”

  “沒你寡。”

  “誒,你等我看看,我記得我郵箱裡有他簡歷。”

  “你快歇了吧。”

  “我覺得你屬於特需要有個男朋友那種人,你別孤著了。”

  “自己挺好的。想幹嘛幹嘛。”

  “口是心非。”

  “你懷念張雨生啦?”

  “誒!”小閆一拍大腿,“我說怎麼覺著不對勁兒呢,咱唱歌兒去吧!”

  袁振捂臉,“你快別鬧騰了。”

  “走吧走吧。待著也是待著。”

  “我樂意安靜待著。”

  “那哪兒行啊!今兒你生日啊!得熱鬧!怎麼熱鬧怎麼來!再喊倆陪花酒的!”

  “你快算了……可別鬧妖兒了!”

  “唉你放心吧,出不了龍語第二。走吧!走走,壽星老兒~

  “今兒真不是我生日。我生日已然過去了。”

  小閆一把按住了袁振的手腕,三下兩下就給他手錶摘下來了。一點兒沒含糊,直接把日曆撥回了八號。

  “現在是了。走人~

  “我指定上輩子殺了你,估計還沒管埋。算欠上你的了。”袁振無奈,起了身。

  “誒,管殺不管埋~欠了。”小閆樂,“今夜爭取樂開花!”

  “蛋糕還沒吃。”

  “你明兒當早點。”

  “那你容我收了。”

 

  23

  !!的聲音不絕於耳,間或還夾雜著吊車嗡嗡的聲響,再加上偶爾的高音喇叭之呼喊……

  龍語睜眼了,睜眼後發現一旁的任偉也醒了。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那一聲“操”,幾乎異口同聲。

  “我就說這兒他媽已經淪為人間煉獄了吧?”龍語不情願的起身,拿過了床頭櫃上的煙盒,順道瞧一眼表:十點十分。要知道,昨天快五點他才睡下。

  龍語居住的這片小區始建於1991年,迄今為止已是十餘年的歷史,系當初父親單位所分配,於是也就無所謂好與壞。相鄰的小區更為陳舊,裡麵包含大量的筒子樓,始建年代可往回追溯到1970年。適逢媒體東遷,外加CBD無限擴張,又趕著地鐵業已開通,團結湖這片兒鳥不拉屎的地兒也開始蓬勃發展。

  再於是吧……

  動遷、拆遷、重建那是實屬正常。

  這不,隔壁小區經過一番艱苦卓絕的鬥爭,業主獲得滿意的拆遷款離開了自己的家園,再然後樓體轟然倒塌,然後的然後,地基挖了,摩天大樓開始興建了……最後,龍語就瘋了──如果這片樓蓋一年,他就是一年沒法正常工作生活。

  真他娘……憤恨!

  “你們這片兒不是空了挺久嘛,怎麼這會兒又開始蓋樓了?”任偉也起了身,拿過了龍語手裡的煙盒。

  “融資到手了唄。操他媽的。”

  “那你……還能住嘛?”

  “不能住我住火星去啊?”龍語下床,去了衛生間。

  一邊站著方便,他一邊隔著窗戶衝對面兒的工地比了比中指。

  然而這必然是徒勞無功的。

  回到臥室,任偉已經起了床,正穿衣服,見他進來,撇撇嘴曰:“我餓了,你呢?”

  “也餓了。”龍語說著拿過了自己的衣服。

  “一起吃飯?”

  “嗯。你今兒幾點排練?”

  “中午一點。”

  “那就吃完我送你過去。”

  “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任偉套上了線衣。

  “錯。是大樓從西邊兒興起了。反正白天我也沒法兒幹活兒。”龍語這個鬱悶。看看,想好好工作都不行──不讓你消停。

  

  給任偉送到排練室才剛過12點。前面預約的人已經提前走了,老闆說他們可以先進去。

  龍語想回去,任偉說你回去也是聽吵,大家都還沒來,陪我待會兒吧。龍語想想也是這麼個理兒,就算現在回去,不到晚上七點也甭想消停。於是,索性,也便不著急了。

  任偉跟他說了會兒話,就開始試唱,龍語開了聽啤酒,托著下巴看著任偉。他恍然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他在唱歌,他在聽。其實那時候根本沒想過他們能維持這麼長的時間,坦白來說,他或者他都活的挺自我。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吧,反而沒什麼約束沒什麼壓力。

  看著眼前這個男孩子,龍語有些出神,他想象不出再過個一年兩年,他們會是什麼模樣。也或許不是想不出,是不敢想吧?

  龍語說要走的時候,任偉正在改譜子,由於專注,他甚至忘記了龍語的存在。這會兒,他背上包兒,衝他揮揮手說我走了,任偉才回神。

  目送他向門口走去,任偉忽然扔開了譜子,“龍語!”

  “嗯?”龍語回頭。

  “要不你住我家得了。”任偉走了過來。

  “哈?”龍語愣了一下。

  “你那兒不是吵麼?吵你沒法寫東西吧?”任偉點上了一支煙。

  “住你家?”

  “嗯。”任偉點點頭。

  “住個屁啊!你天天彈琴唱歌,就不吵啊?再說了,你那幫朋友三不五時的去,去了就是喝酒聊天兒,一樣沒法寫。”

  “我不住這套房不就得了,我把現在住的租出去,咱倆住那套大的。你關上門,誰能吵到你?”

  龍語沒有接話。

  “小猛你也可以帶過去,你看住它就得了。”

  龍語的手插在口袋裡,仍舊是低著頭,不支聲。

  “說話啊。”任偉推了他一把。

  “不合適吧。”半天,龍語悶聲說。

  “怎麼不合適了?”

  “你不是挺不愛我去找你的嗎,說什麼影響你正常生活。”

  “呵。現在無所謂了。”

  “為嘛?”

  “我想和你一起,我覺得互相影響的事兒慢慢適應了也就不是事兒了。”

  “我……”龍語抓了抓頭。

  “怎麼?覺得我會影響你?放心吧,你有你的事兒,我也有我的。”

  “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

  “我還沒想過……咱倆一起住的事兒。”

  “這有什麼可想的?”

  “可想的多了。”

  “那你現在想。”

  龍語再一次陷入了沈默。

  “說話啊。”任偉已經抽完了一支煙,將煙蒂扔在了地上,用腳碾滅了。

  “算了吧。”

  “為什麼?”任偉看著龍語。即便龍語的眼神閃躲,他也是那樣認真的看著。

  “哪兒那麼多為什麼。你忙吧,他們也快來了,我先走。”

  “龍語!”任偉一把抓住了龍語的手腕,“你為什麼不想跟我住一起?”

  “別鬧。撒手。”

  “你是不是覺得咱倆沒到可以住一起那一步?”

  “是吧……”

  “我跟你在一起多久了?我到底對你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毫無價值可言嗎?”

  “人生的價值,並不是用時間,而是用深度去衡量的。”龍語看著任偉,“你別瞪我,這是托爾斯泰說的。”

  “究竟怎樣才能到那一步?”

  “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從來不覺得我是你的誰?”

  “你扯這些個幹嘛啊!”

  “你從來沒對我認真過,對吧?”

  “我都說了別說了。”龍語皺眉。

  “我對你是認真的,你知道吧,你不會不知道。”

  “我承擔不起!行嗎?”

  任偉放手了,龍語扯了扯袖子,轉身,“我先回去了。”

  “咱倆在一起多久了?不短了吧?”

  “你沒完了啊……”

  “有完。我說完就完。”

  “那你說。”

  龍語摸了摸鼻子,想回頭,但卻始終沒有回頭。於是他背對著任偉,聽到他說:“你究竟是怎麼看待咱倆關係的,我不是你,於是我不知道。但是對我來說,我不是隨便跟你交往。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從來沒有幹涉過。包括你有事兒沒事兒就出差,一走就是三個月起步兒;包括你不安分,隨時隨地就會跟陌生人發生什麼;包括你整天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以自己為中心過生活,忽略別人的感受……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說。那就是你,這個我懂我也明白,於是我接受。但,我發現我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我始終覺得,對你來說,我跟別人是不一樣的,呵呵。”

  “任偉……”

  “你讓我說完。我不敢跟你關係太近,我知道你煩誰總黏著你;我也不敢離你太遠,怕落下太久就追不上了。你不是我,你也一定不知道我是怎麼看待跟你的感情的。我挺累的,真的,越來越累。越在乎你越累,可我還要假裝不累。”

  “別說了,好嗎?”

  “還有最後一點點,說完我就不說了。我累但是我願意,因為我總覺得,你再怎麼不安分、再怎麼能折騰,也總有一天會發現,生活再怎麼改變,我也始終在你旁邊,只有我是不變的。我以為我能等到那一天,但我頓悟了,我是再怎麼等也是等不到的。”

  龍語回頭了,看見任偉一臉的安靜。

  “分開吧。”

  他看見他坦然的說。

  事實上,龍語很想表達什麼,但遲遲喉嚨無法發聲。輓回嗎?他不知道。就這樣順水推舟放棄嗎?又似乎不甘心。每次大抵都是這樣,哄好就是等下一次的爭執到來。

  到底如何看待任偉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終究,他們再沒有說話,龍語出了門,任偉半步沒動。

  分開吧。

  一路上開車,龍語始終在回憶任偉說這句話時候的模樣,奈何,它是如此模糊。

  沒有傷心、沒有失落、沒有懊悔,他麻木的不像一個活著的人。

  不知從幾時開始,他變成了這麼一個沒有情商的人。

  他似乎再也不會對感情這東西有何種反應了。

  分開吧。

  任偉沒有哭,而是一臉平靜。就如同此刻他的平靜一般。

  然而,龍語知道,任偉的平靜是假的,他的平靜才是真的。他猜想任偉後來一定哭了,然而眼淚卻不能打動他什麼。

  硬心。

  他驚奇於自己硬心的同時,更驚奇於任偉的痴心。原來,還真的會有人對他痴心。多傻啊。

  也許是因為任偉還小吧?龍語想。若他也跟自己一樣,在時間的長河裡被洗滌幾次,以後大抵就不會有這般的痴心了。

  是的,他也曾如同他一樣,對感情抱有熱烈的幻想與期待。然而就如同於別人沒讓他好過,他也同樣沒讓任偉好過。

  這都沒什麼。沒什麼。是感情,總要破滅的。

  培根說:毫無理想而又優柔寡斷是一種可悲的心理。

  龍語想想,還好,至少“優柔寡斷”已經被他所拋棄了。他有點兒替任偉慶幸,至少他認識自己的時候,自己已經是這般年紀,否則,他會更加徹底的傷害他。人與人的關係不就是這樣嗎?不是你傷害我,就是我傷害你。沒什麼命裡註定就要在一起,沒了誰,生活也是一成不變的。地球公轉,太陽自轉。

  說起來,這樣分開也挺好的,至少沒鬧到太尷尬。

 

  24

  袁振八點準時到達了約定的地點,剛一坐下咖啡廳的小姐就過來了,聲音甜美至極:“先生要點兒什麼?”

  “稍等吧,約了朋友,他們還沒到。”

  “好的,那我先給您倒一杯檸檬水。”

  小姐說著扭著屁股走開了,袁振靠到椅背上,摸出了煙盒。

  大周五的,都是小閆多事。這家夥大概被月老附體了──非鬧著要給他介紹男朋友。也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他提到過的那位同事。實際上小閆給他看照片後,袁振大概能明白點兒他的執著了──那個男孩子身上有著一股景燃的味道。但也恰恰因為這樣,袁振始終不想見。多可笑啊?寡死了!

  低頭看看手錶,八點過五分了,那二位還沒出現。

  小姐端來了檸檬水,將水單留在檯面上回到了吧檯處。

  袁振叼著煙有些不悅──明明是約在他們單位附近,攏共沒三千米的距離,這也遲到啊?

  他不禁想,大概是那位也屬於被強迫,不大想來吧?

  這個閆力,整個兒一豬八戒,等著照鏡子兩頭不是人吧!

  又坐了一會兒,袁振備感無聊,便就四處踅摸起來。

  地方是小閆選的,西郊賓館貴賓樓二層的咖啡廳。咖啡廳後面是游泳館,隔著透明的玻璃墻,裡頭白花花的肉體橫飛。不錯,是早惦記要遲到讓我有點兒看頭是吧?

  那個女的肚子有點兒大,隔壁那個腰上全是肉,穿比基尼那位瘦的像一骷髏……得,看看男的吧。好家夥,那是肚子還是氣球啊?媽呀,腿能O成那樣兒他娘怎麼生的?

  袁振都快絕望了,忽然瞧見一個剛從水裡爬上來的。

  不容易,可算瞧見一個正兒八經能入目的了!

  男人是背對他,背脊的線條令袁振看的有些入迷。屁股也挺翹,兩條又長又直的腿還可再加分!

  嘖嘖,怎麼穿了個四角泳褲啊,要是三角的豈不是更……

  一邊兒看袁振一邊兒鄙視自己──還沒七老八十呢,就坐這兒意淫年輕男人了。

  正看得出神,那男的猛回過了頭。

  真不巧,兩雙眼睛的視線隔著有機玻璃墻撞一起了!

  只見那男的愣了一下,繼而笑了,他一邊拿下耳塞,一邊往袁振這邊走了過來。大手貼在玻璃上,眉開眼笑。

  袁振捂臉。

  怎麼是他啊!

  

  龍語最近一直很煩悶,跟任偉散了夥兒,聽了趙昕一頓罵,隔壁的工地愈發囂張,早七點到晚九點敲打不停。躲不開,逃不掉。去趙昕家聽聽,一樣真切。最後迫不得已,找了投資方,讓他們提供一處清閒之地。

  這不,一竿子給發配西郊來了。

  是哪兒龍語並不在乎,能寫劇本就行。豈料……

  他娘的,這隔音怎麼做的?或者說,究竟做沒做過啊!

  一天到晚有入住的旅客,隔壁房間的做愛聲那是不絕於耳。更慘的是旅行團入住,總有那不關門的,開著門電視老大聲,還夾雜著孩子的喊叫聲。投訴電話打了N次,房間換了數個,龍語也死心了。

  今天也是,下午起來還算清淨,悶頭寫了不少,結果六點不到又有旅行團入住,你就聽吧,鬧心死誰。

  本子一合,泳褲拿上,龍語就游泳放鬆去了。他想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劇本寫不成,我總能去泡個帥哥耍耍吧?

  結果……

  操他奶奶的,整個泳池愣是沒一個正常人!

  忽而,背後投來一股視線,猛地回頭……

  哎呦!這不是袁振嘛!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出來一個能解悶兒的啦!

  跟袁振打了個招呼,龍語就離開了泳池,先去衝了淋浴,而後換好衣服簡單吹了吹頭髮,收拾好東西,!!!就往咖啡廳去了。

  “先生點些什麼?”小姐又湊了過來。

  “有酒嗎?”

  “有,但是品種不多,您可以往後翻一下,最後一頁。”

  龍語翻過去,掃了一眼,“那就喜力唄,這也叫酒。”

  “一瓶是嗎?”

  “六個,我們倆人吶!”

  “噢噢。”小姐忙點頭。

  袁振發現自己竟然沒的可解釋……鬧半天等人,等的是他?分明不是啊!而且怎麼又……又喝啊!

  “好久不見啊,唉我真挺想你的。”龍語衝著袁振嘿嘿的樂。

  “你這話也太虛了。”

  “你瞧你這人,難道讓我說,‘哎呦孫子,遇上你了,真巧,哥們兒正閑的五脊六獸!’”

  “哈哈,挺好,這才誠實嘛。”

  “誠實傷人啊。”

  “會麼?”

  “這不是廢話嘛。說起來真是一直沒遇上過,你最近嘛呢?生意挺好的?”

  “馬馬虎虎,就那樣吧。”

  “嘖嘖,謙虛了不是?款爺~誒,款爺,您跟這兒幹嘛呢?”龍語這才想起來問袁振出現在此的緣由。你想吧,一片沙漠中,猛瞧見綠洲了,哪兒還顧得上喝水優雅與否?

  “我等人。”

  “等我呢吧~”龍語拿過了小姐剛放下的啤酒,“杯子拿走吧,不用。”

  “我等得著你嘛!”

  “你看,你傷害我了。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啊?”

  “廢話,我能知道你跟這裡出現啊?我真等你我不成了跟蹤狂!”

  “跟蹤狂怎麼了,你已然都迷奸犯了。”

  “你……”袁振氣結。

  “嘿,你這人真是,玩笑開不起啊?我都不在乎,你在乎個屁。”

  “……”

  “喝啊,走著。”

  “我等人呢……”

  “喝點兒,人來了我走,趕緊。我最近鬱悶壞了。”

  “盛情難卻”,袁振不得不拿過一瓶酒,“你有不鬱悶的時候嘛?”

  “有。就是失蹤多年罷了。”龍語灌了一口酒。

  “又為了什麼啊?”

  “隔壁蓋大樓,家裡寫不了東西,讓投資方發這兒來了,結果他媽還是半天清淨找不著。”

  “呦,那是夠背的。寫東西得絕對安靜。”

  “稍微吵點兒都不怕,可架不住狂鬧騰啊!”

  袁振舉瓶碰了一下兒龍語的酒瓶,“同情一下。沒去朋友家躲躲?”

  “操,他媽趙小0跟我住一院兒,不過是一個北頭兒一個南頭兒,躲不開!”

  “呃。你BF家呢?”

  “分手也~

  “啊?”

  “分了。”

  “不是好好兒的嗎?怎麼……”

  “咳。繁華一夢~”龍語說的滿不在乎。

  袁振看看他,合計著是不是轉移一下話題──有些人越傷心越裝著沒事兒。不料……

  “我就怕誰跟我認真,一認真,也就到頭兒了。”

  這什麼狗屁話?混賬東西……

  “這輩子我是再不會給感情擔半點兒責任了。誒,有帥哥兒想著給我介紹啊。”

  袁振捏了捏額頭,這人……

  

  小閆帶著“同事”許昊將近九點才到賓館,倒不是故意遲到,是一幅圖紙遲遲不能落實,耽誤了時間。

  這會兒倆人一前一後,往貴賓樓走。

  “閆哥,這麼晚了,你也不跟你朋友確認一下?別他都走了……”

  “唉咳,不會。我就是遲到倆小時他也照等不誤。”

  “哦……關係很好哈。”

  “鐵哥們兒。”

  “嗯。”小許點了點頭。老實說,今天閆力約他出來,他挺高興的。就是不料還有“第三者”。他要先說還有個朋友,他也就不來了。

  誒,沒錯,小許惦記著閆力呢,奈何這位根本神經粗的沒救兒= =

  “這邊兒。”

  小許有點兒出神,閆力見他走錯了方向,趕忙拉了他胳膊一把。這一拉,小許臉有些發熱。

  “怪熱的是吧。”

  暖氣太足,閆力解開了外套的扣子。

  “嗯……是啊……”小許搓了搓熱辣辣的臉頰。

  “就跟那邊兒呢,我都看見他……”

  小閆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出來──他看見袁振了不假,可、可、可……袁振對面居然坐了一人,還不是別人,正是那“賣的”!哎呦我操,這什麼路子?說好給他介紹朋友,他……他帶著那“賣的”幹嘛?丫是剋星吧?

  “是……那邊那兩位嗎?你約了兩個朋友啊?”

  小許這屬於廢話,整個咖啡廳就那麼倆人兒!看見是兩個,小許又有些安心了。顯然那是一對嘛。

  “就約了一個,另外一個是賣的!”小閆已然氣結了……

  “啊?”

 

  25

  “咳。你等的人就是他啊!”龍語一抬眼看見了閆力,“你早說嘛,又不是沒見過。我還想一會兒人來了我幹嘛呢!”

  嘿!袁振這個無奈……他,他還不走了啊?這這這……這小閆不給他吃了?

  “這邊兒~”龍語衝著小閆招了招手。一副熟稔的樣子。

  袁振選擇低頭,捂臉。

  “閆哥,他認識你?”小許側臉看向閆力。

  “他認識鬼!”

  那你豈不是……非人類了。小許這話定然是跟心裡說的。

  兩人走過去,龍語拿過了扔在一旁椅子上的口袋,裡頭躺著他的泳褲毛巾等物品。

  小閆嫌惡的看著他,不想坐他旁邊兒可又想讓小許坐在袁振旁邊兒……

  “你痔瘡啦?”龍語抬眼皮瞅著閆力。

  我怎麼那麼想掐死他呢──閆力這個憤恨唉。無奈,還是跟龍語旁邊兒落了座。

  “這誰啊,沒見過。介紹介紹唄。”龍語笑眯眯的看著小許。小夥子長的挺精神嘛!你看那皮膚,白裡透紅的~

  “嗯哼。”袁振咳嗽了一下,偷眼看向小閆,果然──怒著呢。

  閆力強壓著怒火開了口,“小許,這是我哥們兒,袁振。袁振,這是我同事,小許,許昊。”

  龍語聽明白了──沒他什麼事兒。

  小姐又殷勤的過來了,閆力接過水單,遞給了小許。

  小許有些侷促,不知道要點什麼好,這時候龍語開腔了:“喜歡喝什麼點什麼。別拘謹,一會兒我簽單。”

  閆力憋不住了,真想暴打龍語一頓!我這是給誰介紹朋友吶!

  騰地,他起了身,“我廁所一趟。”

  “去。”龍語看都不看他,眼睛還盯著小許。

  閆力用眼神告訴袁振──你他媽跟我一起來!

  

  進了衛生間,閆力推開一個個門掃一眼沒人,跟袁振爆發了:“你到底什麼意思?”

  “別急,別急。”袁振趕緊上煙上火兒。

  “滾蛋!我過了初中生躲廁所抽煙的年紀了!”

  “我是偶然……遇上他了。”

  “你他媽跟丫偶然沒完了吧!行吧,我看這是蒼天註定了,你就一輩子跟他過吧!”

  “我都讓你別急了……”

  “我能不急嗎?你說你到底怎麼想的啊?你遇見他你不會躲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今天帶小許幹嘛來的!”

  “我躲得開嘛!他直眉瞪眼就過來了,過來就落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也分不出個輸贏,最後以小閆一句──我水缸裡放屁,想不開!作為了結語。

  出來,桌子空了。龍語不見了,小許也不見了。問了咖啡廳的服務小姐,小姐甜笑著答曰:他們去泳池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袁振跟閆力要崩潰。隔著玻璃墻往裡頭一看……

  他倆怎麼也得進去,再不進去大概小許的豆腐就要讓龍語吃盡了。

  票價挺高不說,一人還得買條泳褲,小閆氣結了,直接簽了龍語的單。

  小許是個旱鴨子,龍語還非逼著他下水,下去你想他哪兒敢離開岸邊兒啊?一通撲騰讓龍語好生歡喜──你不撲騰、你不害怕,我咋占你便宜?想來也悲哀,沒了伴兒,又給關這兒寫東西,頗有些色憋得了。

  “閆哥!”小許一看見閆力下水,使盡吃奶的力氣朝他就撲了上去,“我不會游泳……嚇死了……”

  閆力一把環住了小許,這兒要不是泳池換個湖,他就能化身尼斯湖水怪……這雞巴缺德帶冒煙兒的!

  “咳咳。”小許一通咳嗽。嗆水了不假,但更多是帶著撒嬌的成分。

  袁振站岸上看著,他不是榆木疙瘩他明白──你介紹個屁啊,眼瞎的玩意兒,這位相上的是你!

  “下來啊。”美人兒落入別人懷抱,龍語無趣,招呼袁振下水,“別你也不會游泳吧?”

  袁振沒回嘴,直接跳進去,用行動告訴他──老子不是旱鴨子。

  龍語很會游泳,動作嫻熟、姿勢優美,有速度有力道。這讓袁振挺意外──他還以為他就會喝酒,外加碼字。

  本並沒有比試的意思,然而袁振不甘落後。龍語覺察到了身後人的不甘,心想,來唄。

  一個回合、兩個回合、三個、四個……袁振還真就輸給了龍語。

  浮出水面,閆力跟小許在對岸,龍語看過去,發現小許多了個救生圈。

  “嘿,他咋那麼傻呢,給他圈兒,他還能抱你啊?”

  “你腦袋裡……”袁振喘著粗氣,對龍語徹底膜拜──這一什麼化身啊?

  “都是海綿體。”龍語說著,撐了一下兒上了岸。

  袁振也上去了,在跟龍語並排的躺椅上坐了下來。人少多了,除了他們,基本就幾個人,十個指頭能數過來。

  “那小孩兒,有主兒了嗎?”

  “閆力本想介紹給我……”

  “唉咳!你早說啊,早說……”

  “早說你就不耍流氓了?”

  “可酌情少摸兩把。”

  “愁人。”

  “誒,那孩子怎麼老蹤著閆力啊?”

  “你也腦瓜子實心的,看不出來小孩兒喜歡他啊?”

  “呦~嘖嘖。那還給你介紹什麼大勁啊?”

  “他跟你一樣唄,榆木疙瘩。”

  “呵呵。不過哪兒來那麼多喜歡不喜歡的,鈍刀破竹。”

  “嗯?”

  “想不開。”

  袁振暈。想不開還倆說法兒啊?今兒受教了。

  “誒,你游得還挺快。”龍語收回了視線,想不開的主兒他就不愛逗了。

  “沒你快。”

  “那必然。我一直到高中都是校隊的,次次拿獎。”

  “行啊……”袁振歪頭看著龍語。

  “給你震了?以為我就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書生吶?”

  “呵呵。”袁振的累還沒緩上來,不想跟他白話再浪費體力。

  “不是哥們兒吹牛,我巨落魄那會兒,還看著報紙廣告去應聘過水族館的美人魚吶!”

  “啊?”袁振瞠目結舌。

  “當然,沒聘上。我他媽沒乳房啊。”

  “哈哈哈哈……”

  “可是誰規定美人魚不能是男的啊!”

  “哈哈。你太逗了。”

  “逗吧。逗沒事兒找我玩兒來,我跟這兒都蹲好麼長時間了。什麼都挺好,就悶得慌。”

  “沒那閒工夫兒。”

  “忙什麼啊?你那買賣你還操心吶?忙著釣凱子吧?我告訴你,欲速則不達。再說了,總不好重色輕友吧~

  “朋友就得老一起啊?”

  “嘿!你看人日語,朋友,怎麼寫?‘友達’。達,到了,得來,來了才是朋友。”

  “你怎麼這麼多歪理邪說啊?”

  “誒,蒸桑拿去吧,我瞅著沒人了。”

  桑拿?袁振渾身一緊──就那個齁小一房子,沒窗戶滿屋子白煙,給人一關不讓透氣的地兒?那他媽不是要了他親命嘛!

  “走啊。我過去喊他們倆。”

  “不去。”袁振不動。

  “靠。你想什麼吶!”龍語以為袁振想歪了,實則,是他自己想歪了,“我不跟你幹那事兒,我這不是過去喊他們嘛!”

  “你想什麼呢才對吧?”袁振崩潰,“我不去,受不了熱。”

  “嘿,你也新鮮。那幹嘛啊?還游麼?我看你挺累的了。”

  “你還想幹嘛?”

  “反正不想一人兒待著,啊,那咱唱歌兒去得了,麥樂迪。也不遠~

  “你怎麼那麼大精神頭兒啊?”

  “才幾點啊?”

  “你不寫東西啦?”

  “靈感都是深夜才光臨~走,唱歌兒!”

  

  閆力是無奈到家了──今天到底幹嘛來的啊?

  站在麥樂迪大廳裡,他是愈發想不明白了。小許倒沒意見,一步都不離開閆力。該說──稱心如意。

  開了房間,龍語免不了又點了酒。鬧哄哄的搖著鈴鼓,鼓勵大家踴躍表現。

  “你多大啊?”袁振忍不住問。

  “馬上三張兒,老幫菜了。”龍語喝著酒,沒意識到這是擠兌。

  小許去點歌了,閆力無奈的坐在他身邊,沒轍,龍語總挨著袁振坐。

  KTV是一定如實反映年齡的地方之一,從你所點的曲目,立馬知道你多大。

  你看哈,小許點的啥呢?周傑倫、吳克群、潘瑋柏,等等。

  小閆呢?羅大佑、李宗盛、張雨生……

  給龍語雷壞了的是,袁振點播的曲目:姜育恆──《一簾幽夢》、《獨上西樓》、《雲河》……

  “你他媽窮聊阿姨粉兒吧!”

  “你嫉妒我唱的好吧?”

  “我他媽……腦袋都快炸了,你不許再唱這些個了!”

  “我就愛唱!雲河呀雲河,雲河裡有個我~隨風飄過~從沒有找到真正的我。一片片白茫茫遙遠的雲河~像霧般朦朧地掩住了我~我要隨著微風飄出雲河~勇敢地走出那空虛寂寞~~

  “你他媽就是一寂寞大齡男青年!別他媽唱了!”

  龍語直接切了歌兒,下一首是他的,鄭鈞──《路漫漫》。

  他肯定是個麥霸,屋兒裡四個人,除龍語自己外這會兒都這麼想。

  當然,所幸,他唱的很好。尤其是陳升的歌兒,那是真有兩下子。

  龍語對著恭維也不含糊,曰:我要不是嫌擺弄樂器麻煩,我就搞音樂去了!

  小閆橫出一句:脫褲子上吊──死不要臉。

  龍語手裡那鈴鼓飛過去了,並伴隨麥克風來了一句:你啊,你這是──上嘴脣挨天,下嘴脣著地──沒臉了吧!

  閆力氣壞了,一語中的啊──他就是唱歌兒難聽!

  袁振趕緊打圓場:巧言如簧,顏之厚矣。

 

  26

  小閆的“相親”計劃在龍語的攪局下,徹底流產。

  袁振知道閆力氣急了,又毫無辦法。與此同時,惹上龍語就是踩上了牛皮糖──這哥們兒三天兩頭以喝兩杯為由喊他出去。

  袁振就想不明白了,他龍語不是那麼多酒友麼,怎麼偏偏就非得喊他?

  對此,還是龍語給出了答案:你不耽誤我事兒。

  袁振這個無奈唉。敢情我是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龍語處於工作期,不宜與人喝的酩酊大醉,但喝必須要喝,喝又不願意孤獨的喝。袁振正好頂了這個空缺──龍語沒事兒了,傳喚之,隨叫隨到。喝好喝美,不耽誤第二天的日程安排。有共同話題,大可把酒言歡。等等上述理由加起來,袁振悲哀的發現,龍語賴上他了。

  我圖什麼啊!

  袁振真是鬱悶。他龍語對他有所圖,那自己圖他什麼呢?

  然而,根本沒答案。他喊了,他一般沒事都會去。好似個上了發條的火眼跳蛙。上發條的龍語指哪兒,他跳蛙袁振打哪兒。

  “所以我就特鬱悶。”

  泡在游泳池裡,龍語的手抓著岸,嘴裡劈裡啪啦的說著。

  袁振得陪聊啊,回:“那不行說說換家酒店?”

  “哪家兒也是這樣,你還指望人家給我提供五星級酒店啊?想的美。”

  陪聊這工作不好乾啊。你看看,主人家說話這麼衝,你怎麼接?

  不對!袁振回神,憑什麼我是那個陪聊的啊!

  “那你自己克服吧。客觀因素不好改變。”

  “沒人性!敢情不是你受煎熬。”

  “可不不是我嗎~我居住條件挺優越的。安靜、閒適、怡人。”袁振咪咪笑,誒,我就氣你了~

  “哦?”龍語側過臉看著袁振,腦子那麼一轉:“是嗎?那麼好啊?我覺得你旁邊那浙江會所挺吵的啊。”

  “廚房門關上就行了。我屋裡做了隔音。”

  “是嘛?”

  “是啊,要不我看電影,環繞音響一開,就該換我影響人家了。”

  “真是好公民典範啊。”

  “那是,省的讓首都人民說我們外地人沒素質。”

  “謔謔,說的跟真的似的。”龍語手臂用勁兒一撐,上了岸。

  “本來就是實話。”袁振緊隨其後。

  “接著。”龍語把罐裝啤酒扔了過去。

  在躺椅上坐下,兩人分別開了啤酒,舉舉罐子就算是碰了杯。龍語仰脖喝下一口,而後大眼睛看向袁振:“那我到你家借住一段時間算了。”

  酒正順著喉嚨往下滑,袁振聽聞這句,一不留神差點兒嗆著:“咳咳……什麼?”

  “你家不是安靜嘛,收留我幾天唄。”

  “你,到我家,住去?”袁振瞪大了眼睛。

  “是啊。你那兒不是清淨麼,你就當為廣大影迷行善,為他們的編劇創造出一片樂土唄~光榮啊,回頭給你發大紅花。”

  “你都寫了挺長時間了吧?”

  “嗯,有倆月了。”

  “還沒進入尾聲?”

  “進度不佳。你以為寫劇本那麼容易啊?跟小說一樣,人設、背景、情節、主題立意……等等等等,樣樣都得花心思。”

  “寫的什麼啊?”

  “唉咳,寫的啊……”龍語跟袁振可謂沒啥不能說的,既不存在商業機密,也不存在審核壓力,自然而然,就講了起來。

  袁振聽著。龍語說的籠統,也就是十幾句話就把他那劇本高度概括出來了。

  “可見劇本跟小說差不多──都是廢話。明明幾句就交代清楚了,弄幾百頁幹嘛!”

  “噗,哈哈哈哈……你又精闢了!”龍語大笑,“嚴重同意,我還能給你補充。比小說、劇本更廢話的,是散文。”

  袁振也笑,“對,沒一句有用的。不過要按照這個邏輯,可能也就說明書值得一看了。”

  “你落伍了,八零後都已經不看說明書了。”

  “那鬧半天……”袁振喝了口啤酒,“沒有用的了?”

  “對,寫什麼都是放屁。”龍語笑了笑,“詩歌倒是精闢話少,一般人看不懂啊。總歸,也是放屁。”

  “也不能這麼說,其實大多還是言之有物的。”

  “不對。我被你繞進去了!”龍語看向袁振,“你問我收尾沒啥意思?嫌我搬去你家賴著不走是怎麼地?”

  “呃。”

  “我春節前得交活兒。就這倆月。”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說袁振還好意思拒絕嗎?

  龍語登堂入室,這一念之間,就已成定局。

  

  行動派都是迅速、果敢的。

  從說出,“那你收留我幾天唄”,到龍語活人登門袁振小宅,不過是兩天的時間。龍語帶的東西不多:一台筆記本電腦,若干參考資料,一箱日常生活用品,沒了。

  問他狗呢?

  龍語答曰,撇趙小0家了。

  還真是……輕裝上陣。

  坦白來說,龍語的入住倒真沒給袁振添什麼麻煩──吃飯不過多雙碗筷、聊天無非占一點兒時間、各類開支也不見有什麼猛增,住別人家他倒也在意,不會弄亂弄髒。唯獨……

  這個人,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每每袁振躺下,龍語還坐在筆記本電腦前一絲不苟的碼字;每每袁振起床,這人橫在沙發上正睡得香甜。

  袁振與龍語說過好幾次了:這樣對身體不好。龍語只管擺手:你擔心什麼,身體是我的不是你的,沒聽說身體不好也帶傳染的,再說了,小爺生龍活虎,沒什麼不好。

  誰的地盤,聽誰的。袁振正色曰。

  你動感地帶代言人吧?龍語一邊斜眼一邊撇嘴。

  你看看,不好好休息,年紀輕輕就中風了吧?

  龍語氣得瞠目結舌,愣給噎住了接不上話。

  這一日,晚上一點五十,袁振開了腔:“還十分鍾,某些同志該準備上炕嘍~

  龍語正猛敲鍵盤,寫在興頭上,眼睛一斜,曰:“你人體鬧鍾綜合症又發作了吧。”

  袁振叼著煙正看電影雜誌,書一放:“聽哥哥話,我現在這還是一期癥狀。等二期以後,我就六點叫你起床,反正明兒要卸貨,我也得早起,你可以一起隨同,也出出力氣。你不是渾身使不完的勁兒嗎。我給你那股子蠻勁兒找找出路。”

  “操,你讓我起,我就得起?”

  “你可以暴力抗法試試啊。”袁振看看自己,再看看龍語:“你可以試試。”

  “你他媽……”龍語按了一下存盤,手並沒有停:“明天一人還約了我下午茶呢!你六點叫我起來,還讓不讓我活著去啊?”

  “不怕,你準備幾張白色床單,紅領巾。改半夜跟你朋友出去──半夜出去嚇人玩。”

  “……”

  “讓你朋友也配合配合你作息啊,你還不睡,回頭勞動完再睡下,我估計那點起來也只能出門扮鬼了。”

  “操!!”龍語怒。

  “哦,你約的人打炮啊,那隨你幾點睡了。反正幾點也沒關係。記住,六點起床。”

  “袁振!”

  “還三分鍾兩點,睡還是不睡?”

  龍語再次按下存盤,一扣本子就跳上了沙發。

  “這就對了嘛。”袁振滿意的躺下了。小子,我還治不了你?

  “我告訴你。”龍語拿過了茶几上的書,“偉大的作家,都是被你們這些庸俗人滅絕的。”

  “那大自然更庸俗,連恐龍都給滅了。”

  “……”

  不出一刻鍾,袁振就沒動靜了。龍語知道,袁振睡著了。可就算他睡著了,龍語也沒膽量一試袁振的聽力──試過了,太靈。上次就是等他睡下他起來開的機,剛敲了幾個字,就聽那人翻了個身。以為沒事兒,結果……一本雜誌飛過來,不偏不倚,整砸他天靈蓋上。

  你個變態,睡覺不關燈,睡吧睡吧,你就是再睡,也睡不出好效果!

  小樣兒的,睡覺都不敢關燈的主兒,你還牛逼!

  龍語一邊碎碎念,一邊看書。

  “明天六點啊,謝謝你這麼願意幫我~小兄弟真仗義!”

  “我操你大爺!”龍語扔開書,用被子捂住了臉。

  你是我爸爸,行了吧!睡!我他媽睡!

 

  27

  龍語乖乖睡了,袁振果然沒早上叫他。一覺睡到快兩點,龍語自然醒的。

  起來首先抽煙,房間裡很安靜。抽完下了地,開窗,院兒裡也是那麼安靜。

  真不想出門。這麼安靜不寫劇本多浪費啊!奈何,不出門是不行的──約他的是一直合作不錯的一家影視公司的小弟。人情世故,怎麼也得去。

  刷牙洗臉換衣服,龍語拿了包兒出門。

  住在袁振這裡真不錯──有人管飯,有人管打掃洗衣,有人管沏茶倒水。可惜了,要不是順拐,他還真就把他收了。真不錯──不呱噪、不粘人、說話有思想、聰明健談、風趣幽默……唉,可惜嘍。

  臨近年底,天兒愈發的冷。龍語從後門出來,沒開車。約的市中心那破地兒,他可不想為停車上火。

  到的還算準時,至少沒讓對方久候。龍語落座,對方馬上寒暄起來。

  就知道見他們丫挺的沒好事兒──無事不登三寶殿。要本子。要?要你大爺啊!我三頭六臂啊!

  奈何對方一口一個老師,一臉的賠笑,最關鍵稿酬優厚。龍語最終沒出息的答應了,就是得等。等到什麼時候?節後。

  那孩子顯然松了一口氣,呈上了賄賂。龍語對這些見慣不怪,收下就是了。左看右看,覺得小孩兒頗有點兒姿色,也怪了,以前怎麼沒發現呢?失戀鬧得審美下降、條件寬鬆?想著要不歡樂一下,轉念一想:別了。忒熟。熟不說,他還對你有所求,可別惹一身腥了。

  於是,下午茶喝完,龍大編劇決定晃蕩回家。嗯,袁振家。

  

  袁振快五點接到龍語一電話,接起來透著損勁兒曰:“剛醒啊?起太晚,別又晚上失眠。”

  “你他媽剛醒!”

  “我六點起的。你知道。”

  “煩人!誒,你忙嗎?”

  “現在?”

  “對,現在。”

  “不忙,快下班點兒了。幹嘛?”

  “吃飯去~

  “嗯?”

  “我請你吃飯。”

  “好麼泱泱你幹嘛請我吃飯?你請我吃飯,晚上也得兩點就寢。”

  “你當你自己舍監啊?”龍語氣結,“後天我生日。”

  “後天你生日,今天請我吃飯?”

  “靠。我生日得回家,那是我母親受難日!明兒想踏實寫東西,可不就今兒了,你不是也不忙嗎。”

  “你母親這罪受大了,生了你這麼一個。”

  “袁振!”

  “成成成。我就是覺得有點兒──老狼請吃雞的意思。”

  “狗咬呂洞賓!掛了,我繼續給趙小0打。”

  還真是老狼請吃雞。不幸真讓袁振言中了。

  

  趙昕接電話的時候,正是要出門買菜前,龍語一個電話給他截住了:“叫上伍岳,出來吃飯唄~

  “哈?”趙昕一愣。眼睛去找日曆,十二月二十一日。

  “出來出來,叫上伍岳~

  “你過糊塗了吧?後天你生日。聖誕前夜的前夜。”

  “23號咱回家,你跟我裝什麼糊塗。”

  “那不往常也是22號嘛。”

  “我今天閑~

  “你比耶穌還牛,隨便改生日。”

  “趙小0,找不痛快是吧?”

  “哪兒啊?”

  “中央電視塔~旋轉餐廳~

  “我暈。你怎麼想起那地兒來了?”

  “唉咳,今天正好有人給我餐!~去唄~多情調啊~”可不是麼,正好人家給他的賄賂裡,有這麼個東西。

  “光我和伍岳,情調還是有的。加你個燈泡……”

  “我操,我是男主角行嘛?”

  “行,行……你比耶穌都厲害了,哪兒能不行啊。”

  “你他媽……對了,我叫了袁振。”

  “袁振?”趙昕一愣,“你怎麼想起來叫他了?”

  “就叫了唄。你麻利兒出門吧。咱六點整跟塔下見~

  “雷峰塔。”

  趙昕掛了電話,抓抓頭,心想,壞了,他倆還有聯繫啊?早知道……

  趙昕同志壓根兒不知道龍語住到了袁振家,他還以為他泡在酒店裡呢。

  順手拿過無繩電話,趙昕給伍岳去了個電話。

  

  袁振聽龍語指揮開車,龍語就說了西三環這麼一個大方向,等他被指揮著往電視塔那門裡開,哥們兒慌了:“你要跟哪兒吃飯?”

  “塔頂兒,旋轉餐廳。”龍語叼著煙,正要給趙昕打電話,說他們到了。

  袁振的臉,呼啦一下,白了。

  “塔……頂……”

  “你慌個屁啊,有電梯。”

  就是電梯才慌好嗎?好嗎?

  袁振要崩潰了。

  可是,來都來了,他怎麼能打退堂鼓?用什麼理由打?

  天啊。電梯……還是要走那麼高的電梯……要了親命了!

  “喂,我到了。你們呢?……哦,哦……好……那我們塔下等你們。先停車……嗯,嗯……對,我坐的他的車。”

  龍語在一邊講電話,袁振完全聽不進去,指揮他停車的管理員的動作也看不進眼裡。恐懼已經要將他吞沒了。

  “我操!”龍語掛了電話往前一看,袁振那車快要攆上指揮那位了,“你他媽想什麼吶!”

  袁振猛的回神,急剎車踩到了底。

  指揮那位已經癱倒在地上了,好半天才爬起來:“瘋了啊?會開車嘛!”

  被罵了祖宗十八代,袁振只得聽著。泊好車,下來,龍語扔了煙盒給他:“你沒事兒吧?”

  “沒……”袁振仍舊心驚肉跳。這會兒,越是看那個高塔,越是跳。

  “你說說你,什麼時候走神兒不好,真是嚇死人了!”

  任憑龍語數落,袁振不說話,猛抽煙。

  趙昕跟伍岳是十分鍾之後來的,四人匯合上,龍語跟趙昕有說有笑。伍岳拎著紙袋,跟在他們身後。袁振還要往後,就恨不得趕緊遭遇個什麼時空裂縫、外星人突襲。

  路過售票窗口,袁振眼睛一斜──旋轉餐廳用餐送登塔,腿不禁猛哆嗦了起來。

  到檢票處,袁振已經快要暈倒了,電梯、電梯、電梯……殺了我吧!

  忽而,目光一打滑倒是救了他了──看到了樓梯指示牌!

  一行人進去,袁振一把拉住了龍語,“難得來,咱們攀登吧!”

  “什麼?”龍語驚了,“哥哥你瘋了啊?知道多高嗎?再說了,登塔是從上面俯瞰京城夜景,你……你攀登,也什麼都看不見啊!”

  “攀登……不靠譜兒吧?”趙昕停住了腳步。

  怎麼辦呢?

  實際上,龍語不小心踩了袁振的雷區,袁振又不小心踩了伍岳的雷區,否則,趙昕不會貿然開口的──伍岳不可能爬上去,他的舊傷不允許他如此勞累。

  龍語發現了趙昕的焦急,話又不能明著說,“操。煙沒了。誒,走,陪我買煙去。”他說著,一把揪過了袁振的衣袖。

  “那我們先上去了~”趙昕沒事人似的衝他們笑。看向伍岳,他臉上並沒有不悅的表情。然而……總歸,是讓他難受了吧?

  “你他媽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趙昕跟伍岳上了電梯,龍語劈頭就罵。

  “啊?”袁振不明所以。

  “伍岳以前是職業賽手,後來出了事故,你讓他一個勉強混進正常人隊伍的……爬樓梯?”

  “我……”袁振語塞,“我不知道……”

  “這能是明說的話嘛?唉。也不賴你。”龍語摸了摸鼻子,“一會兒上去,就當沒事兒,也別問他。走吧。”

  看著龍語轉身往電梯處走,袁振是真慌了,也顧不得別的了,“我想去衛生間。”

  “哦,那一起唄。”

  天啊!

  225米高,1597級台階。

  站在衛生間裡,袁振的腦海中始終漂浮著剛剛看到的這一數據。

  我的娘啊……

  “誒,你怎麼不撒尿啊?”龍語跟袁振並排站著,這會兒方便完,一邊系拉鏈一邊看向他。

  “洗你的手去!”

  “嘿!這又是跟什麼急呢。”

  怎麼說服龍語不乘電梯呢?

  袁振磨磨蹭蹭,龍語索性點了一支煙。

  “誒,我真是覺得機會難得,你就不考慮攀登一下?”

  “你!症了吧?你愛爬你爬,我們仨可以吃著等你。”龍語氣結。

  “行。”

  “行你媽逼啊!”

  看著袁振方便完轉身,龍語的眼神怒不可遏。這人不是添亂嘛!

  這可咋辦?袁振的腦袋要開鍋了。

  生死存亡,就看這一刻了!

 

  28

  “沒蛋糕!”

  “啥?”

  等電梯的時候,袁振忽然開了口。

  “過生日怎麼能沒生日蛋糕呢?”

  “沒就沒吧,我都多大了啊。再說了,樓上也不是沒甜品供應。”

  “那意義能一樣嘛?你看你,也不早說,禮物我也沒準備,買個蛋糕去吧!”

  “你今兒真!症了……都進來了,出去……”

  “沒事兒,你先上,我去跟檢票員說一下。”

  不等龍語開口阻攔,袁振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哎呦……我操……”電梯眼看就下來了,龍語也不好放著樓上那兩口子乾坐著。上吧。

  袁振跟檢票員苦口婆心,小姐見他確實很焦急很誠懇,下不為例讓他去了,說讓他盡快回來。

  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袁振振奮極了!真是急中生智啊!

  最近的蛋糕房手機谷歌指示並不遠,他取了車,一路向西而去。

  蛋糕做得很快,精美別緻,小牌子一插,特別有喜慶味道。袁振取好蛋糕折返,忽然意識到,225米……不好爬。更別提,還拎著一個糟心的蛋糕了!可是,沒別的辦法了啊。這時候,袁振想起了小時候看的動畫片,沒頭腦和不高興。沒頭腦蓋了個99層大樓,沒電梯。也好,也好。沒有反而倒是好。

  順利回到電視塔,袁振深呼吸了一口,決定登塔。

  塔內有著光輝的記錄。最佳登塔記錄是2005年的95106。獎金一萬元。

  這人冒傻氣爬,還有個動力。

  我的動力是什麼啊?

  袁振想哭。真的,想哭。

  拎著蛋糕,健步如飛,袁振拼了。

  這頓飯,絕對吃的──蔣乾盜書,上了大當!

  

  話說,樓上三人,正悠閑的喝著飲料侃大山。趙昕送了龍語“精心準備”的禮物,龍語要拆,被攔了。趙昕曰:急什麼?回家慢慢看。

  龍語叼著煙斜視趙昕:“回家?那可遙遙無期了。”

  “還跟賓館圈著吶?沒事兒,那回去拆,更合適你。”伍岳插嘴。

  “哪兒啊,跟袁振家借住呢。他住一四合院兒,特清淨。”

  “啊?”趙昕瞪大了眼睛。

  這一次和任偉分手,龍語照例跟趙昕報備了。趙昕大抵也是真煩了,責備沒有,數落的話也沒半句。完了就完了吧,遲早、跟誰、你也得完。只有這麼一句,說的心平氣和。

  “咋了?意外?”

  “當然意外了。”趙昕喝了一口果汁,“你怎麼跟他……聯繫上了?”

  “哦咳……總遇見。挺寸的。”

  “你甭操心了。”伍岳說著,手放在了趙昕腿上,有桌布,他放的很坦然,“他橫是不可能跟袁振整出什麼事兒來。順邊兒。”

  “不是這個問題吧。”趙昕看向伍岳,“他這人……跟誰都不見外,就一點兒不想著是不是給人添了麻煩。”

  “你這是怎麼說話呢。”龍語不樂意挨數落,“誒,這都四十多分鍾了,他跑哪兒買蛋糕去了?”

  “就賴你,人生地不熟的,你支使人家。”趙昕撇嘴。

  “扯淡!他中了降頭似的,非要去。”

  “你過生日嘛。”伍岳淡然開口,“人家總不好空手吃你一頓。”

  “我天天白吃他!”

  “哎呦呦,你還有點兒良心啊。”趙昕戳了戳龍語的臉頰。

  此刻的袁振,正賣力的爬著。爬的就快要喊他死去的娘了。225米,你想想啊,折合79層樓,那一般人沒定力,上不去的。

  袁振是低頭賣力爬,爬的渾身是汗。肺快炸了,但不敢停下,一個勁兒的督促自己:前進,前進,勝利就在眼前!

  因為爬猛了,愣是沒看見指示牌,一猛子竄上了238米的觀景台。

  觀景台上那是一個人沒有,袁振狐疑的打量,這才看見大牌子:觀景台。

  氣喘吁吁,大汗淋漓,袁振站在高空欣賞燈火輝煌的北京夜景,得出一個結論──真是美。就衝他這麼爬上來,那風景不美也得美!

  北京真大啊。

  放眼望去,一望無垠的燈火閃耀。

  這就是他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城市,屬於別人的城市。

  借此機會,袁振停留了好一會兒,調整好氣息,待汗落下去,這才動腿往下走。這個酸疼……

  欣賞完夜景旋轉餐廳吃飯,這麼想想,也算值當這一次爬了吧?

  袁振自我安慰。

  “據說這個旋轉餐廳是全國最高的旋轉餐廳了。”趙昕望著窗外說。

  “環境不錯,房頂還有星座。”伍岳補充。

  “這袁振死哪兒去了?”龍語正念叨,說曹操曹操到──看見袁振從入口處進來了,“來了來了。”

  趙昕起身,衝袁振招了招手。

  袁振在龍語身旁落座,兩條疲乏的腿立馬感覺被放生了。

  “去了挺遠才找到吧?”趙昕將蛋糕盒子放在了餐桌中間。

  “嗯,不近。”袁振口乾舌燥,拿過龍語的杯子就鼓咚咚猛灌水。

  “你慢點兒……”龍語驚了。這都不像人喝水了,像馬飲水!

  袁振一口氣喝完,頓覺自己不雅,於是趕忙想詞兒,“啊,剛上來,先去觀景台看了看,俯瞰了一下首都北京。”

  “你傻吧?扭頭,看窗外,70分鍾轉一圈,坐著讓你看到噁心。”龍語嗤之以鼻。

  “怎麼說話呢!”趙昕踢了龍語一腳。

  晚飯很美味。至少對袁振來說,很美味。他快給餓死了……

  趙昕喜歡牛排,現點現做,他吃了三大塊!

  龍語不愧姓龍,跟龍蝦較勁。這話是伍岳說的。

  最後蛋糕一切,誒,慕斯怎麼都有些化了?

  能不化嘛!袁振心裡說了。你們一?溜坐個電梯70秒到了,我爬了小半個鍾頭!

  不過好歹來說,一個生日頗為美妙。

  “我三十了。”龍語鬼哭狼嚎,“我再也不年輕了。”

  “哦也。”其他人愉快碰杯。

  九點餐廳提示九點半旋轉餐廳即將關閉,一行人酒足飯飽決定打道回府。

  下去,又成了袁振的一大難題。不過,用餐過程中他就已經胸有成竹了──把手機放下。或者服務員在電梯門口截住他們,或者他自己臨時跳出來說忘了手機。

  然而……有細膩的趙昕在……

  “袁振,手機別忘了。”

  袁振又想哭了。

  不情不願的走到電梯等候處,袁振也沒別的辦法了:“我去趟洗手間。”龍語,你個混蛋東西,你再跟來我就給你打暈了背下去!

  結果,這回跟來的,不是龍語,是趙昕。

  “啊,那一起吧。你倆,樓下等候~

  欲哭無淚,也大抵就是這種感覺了。

  方便完,袁振想著,這回死定了。不料,趙昕開口曰:“咱們走下去吧,吃的多,運動一下,順便說說話,你覺得怎麼樣?”

  菩薩!袁振差點兒一頭跪下,“好!”

  然而一節節下樓梯,袁振這才知道了趙昕邀請的意圖。

  “那什麼……上次……跟你買的那個……嗯……是給龍語買的……”

  “啊?”袁振驚詫。月初的時候,趙昕給他打電話,問了他一些產品,選購了一隻“太空杯”。那可是他精心替他挑選的。

  “他是給我氣壞了。又是無緣無故跟BF分手了。來來回回,不知道有多少個了。每一個他還都介紹給我認識,每一個最後都會跟我痛斥他。”

  “這……”

  “我都已經懶得罵他了,沒意思了。他這人註定就要一輩子這麼過。”

  袁振看向趙昕,發現他一臉的悲傷。

  “也是氣急了。就買了那個,還寫了惡毒的話。那……他說現在跟你家借住……我估計他回去打開後會發飆……那什麼……”趙昕停住了腳步,“給你添麻煩了。”深深一鞠躬。

  “這話說的……沒事,不是什麼事。你這樣幹嘛啊!”

  “唉。”趙昕嘆了口氣。

  很好的朋友。或許,不止是朋友。

  袁振想。

  趙昕對龍語,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回到家,龍語開了瓶酒,給自己和袁振一人倒了一杯。這也是袁振的規定。酒,可以喝。要拿杯子喝。一天不得超過兩杯。

  往沙發上一橫,龍語拿過了紙袋,決定拆禮物。

  袁振一口酒給嗆了,“那什麼……”

  “嗯?”

  “你不興,等到生日那天再拆?”

  “都一樣!”

  沒趕及,龍語手太快,一把扯開了紙包裝。

  袁振捂臉。

  龍語毫無察覺,興衝衝的打開了紙箱:男用自慰太空杯一隻,潤滑劑一瓶,說明書一份,趙小0親筆字條一張:【行行好,你一輩子跟它過吧,我可以每年送你一隻。】

  炸鍋了。

  好你個趙小0!你他媽這次跟這兒損我吶!

 

  29

  龍語生日當天回了家,龍媽媽做了一桌飯菜。明顯的,八個人也吃不完。更別提只有四人列席了:龍爸爸、龍媽媽、龍語、趙昕。

  趕上龍語跟趙昕鬧脾氣,於是乎只要趙昕一張嘴,龍語就橫出一句刻薄話,惹得龍媽媽敲了他頭無數次。

  龍語知道,從來跟他媽面前,他這個親生的倒比趙昕這個乾的吃虧,還是吃大虧,也就不臭來勁了。

  這生日啊,哪兒像個生日?簡直一批鬥會。

  龍爸爸一向屬於愛妻號兒,太太嘮叨兒子,他就當自己不存在,只管往自己酒杯裡斟酒。

  母親絮叨,龍語就聽著,聽著也不老實,總得回嘴。龍媽媽曰:看看吧,我沒說錯吧,你就是常有理!

  嘮叨他什麼呢?

  無外乎:一,生活自由散漫;二,工作不思進取。

  說到最後龍媽媽也不想說了──老生常談,任她說破嘴皮子,這逆子也不會聽進去半句。純屬白搭。

  於是,轉而與趙昕閒聊。

  聊就聊吧,一換人,母親也跟著換層面皮──跟自己這兒青面獠牙,跟趙昕那兒和顏悅色。

  你聽聽哈,不是問:你爸爸身體好不好啊,你有沒有去看他。就是問:你自己工作生活都還好嗎,一個人照顧自己累不累啊?龍語老給你添麻煩了吧?

  龍語小時候挨過他媽揍,不怪他媽,怪他那張嘴。半大個小子張口就問:你是不是跟趙叔叔搞婚外情啊?其實趙昕是你親生的吧?

  那一回,龍媽媽揍完不解恨,又喊了龍爸爸再來一頓。

  當晚龍語是趴著睡的,一邊兒睡一邊兒哭,感覺自己是垃圾桶裡撿來的。

  那年龍語十一歲。趙昕媽媽去世了十三年。舊廠區正在搞動遷,每天都有人搬家。後來龍語家跟趙昕家也相繼搬了,再後來龍語爹下了海,趙昕爹隨後不久抽調去了德國。

  趙昕更像是龍媽媽的兒子,他符合龍媽媽的審美:講文明、懂禮貌,學習出色,與老師同學相處融洽。龍語時常想,其實媽媽的要求很簡單,是他自己各色,不願意走和別人一樣的路。

  但實際上,趙昕說:你跟你媽才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這話不假。龍媽媽退休前一直在文聯,出過的書摞起來比龍語高。龍語不愛學習,初中是混上去的,高中是文科班特招,大學是保送的,研究生考上了沒念完讓文聯發配山溝裡去了。

  趙昕常想,其實,龍語嘴上總說:碎嘴婆子、碎嘴婆子,心裡大抵很是敬佩自己的母親。她給予他的影響,是不可動搖的。

  “還是那樣,馬馬虎虎唄。”

  看著趙昕抓著頭回答母親的問題,龍語喝了口酒。

  毫無疑問,母親是有愛心的慈母。

  趙昕媽媽生下趙昕就去世了,由於罹患先天性心臟病,本來這孩子醫生是不讓生的。趙昕活下來了,但從小體弱多病,他母親的羸弱原封不動遺傳給了他。算他命好趕上科技日新月異,醫學難關一一攻破,小五的時候被推進了醫院。病休一年半,回來變了個人,生龍活虎。

  趙昕爸又要工作又要管孩子,根本忙不過來。他父親已經離世,母親又多病,二弟一家遠在山西。所幸,與龍爸爸關係交好,內人生前又與龍太太交往甚密。這孩子,基本等於是龍家給養大的。趙昕高中畢業才被爸爸接走,一走就是許多年。

  龍語本以為趙昕會一去不回,然而……

  “嘿!想什麼吶?”

  龍媽媽去盛湯了,龍語兩眼發直的叼著煙,於是被趙昕推了一把。

  “啊……走神了。”

  “你怎麼最近總恍恍惚惚的?”

  龍語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趙昕,“想美人兒。”

  龍爸爸皺眉頭,趙昕也皺眉頭,恰逢龍媽媽從廚房走出來……

  下一秒龍語頭上就多了一塊抹布:“我告訴你,小兔崽子,你要是再往家裡領不三不四的男的,讓人背後戳我脊梁骨,我告訴,我拆啵拆啵就著辣椒給你吃了!”

  嘿,不愧一川妹子!

  龍語抬眼皮,拿下抹布:“媽你知道嗎,我這麼粗俗,都是得自你的遺傳。”

  這回沒勞煩龍媽媽下手,趙昕使勁兒拍了龍語腦袋一下兒。

  “我操!你還這兒下狠手!你就她狗腿子!”

  龍語的癖好在這個家裡從不是秘密,父母該說的都說了,該勸的都勸了,不聽?不聽你就隨意唄。誰的日子也是誰自己過,孩子從不是父母的副產品。

  反而倒是趙昕的事沒人知曉。趙昕不願意別人知道。這個別人就包括龍媽媽。理由是什麼,龍語不知道。他只需絕口不提便罷了。

  

  從家出來,雪又下了起來,龍語先開車把趙昕送回了團結湖。伍岳剛剛遛龍小猛回來,見趙昕進門馬上拿棉睡袍給他裹上了。龍語斜眼撇嘴曰:瞅瞅這殷勤!伍岳反脣相譏:你這就是赤裸裸的嫉妒唄。

  “你快別氣他了。”趙昕換了鞋,起身,輕吻了伍岳的脣一下,“他這壽星老兒一天光受氣了。”

  你再看龍語,好家夥,可算揚眉吐氣了,跟伍岳這叫一通鬼臉,末了還得補一句:“瞧見了吧,我跟他、你跟他,那關係不能夠一樣~

  啪。

  龍語後腦勺兒挨了一下。龍小猛也冷不丁一撲,龍語這一個大趔趄。

  “給你點兒陽光就燦爛。你看你吧,人嫌狗不待見。誒,你今兒怎麼著?回去睡麼?”

  “怎麼睡啊。一直沒管,家裡不定髒成什麼樣兒了。”

  “那你跟我們這兒對付一宿?”伍岳拿過茶壺,給龍語倒了一杯茶。這位屁股這麼沈,不茶水伺候顯得他多失禮似的。

  “龍小猛,你剛才跟誰站一隊?”龍語坐在餐廳的椅子上,一下一下拍著龍小猛的頭,“有奶便是娘啊你?白眼兒狼!你說你長得像狼不是你的錯,出來裝大尾巴狼就是你不對了。”

  “你快算了吧,這也不到底你跟趙昕誰的狗。”伍岳點了煙。

  “別對付了,你那沙發忒難受,睡起來渾身腰酸背疼。”

  “你要回袁振那兒就趁早,這都快十一點了。”趙昕發話。

  “轟我啊?”

  “好走不送~”趙昕扮了個鬼臉兒,進了洗手間。

  

  每年這個時候,大半夜路邊兒也張燈結彩──聖誕。好麼,洋節一個還如此深受愛戴。你瞧著吧,明兒指不定還得怎麼熱鬧。平安夜。

  龍語不屑的瞥著窗外,內心淨是鄙夷──中國人天生自來熟,都當自己耶穌子民了。

  己所不快勿施於人。

  龍語是做不到的。

  對,他不開心了。

  本來好好兒的,老媽絮叨絮叨也沒什麼,親麼。結果送趙昕回去,看伍岳對他那叫一好,他對伍岳那叫一起膩……

  龍語紅果果的嫉妒了。

  人家倆人,恩恩愛愛,不離不棄。他,孤身一個,寄人籬下。

  然而,嫉妒又有什麼用呢?是他自己把任偉甩了的。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這會兒是彈琴呢,還是在演出?

  想著想著,龍語有點兒恨任偉。你認真什麼大勁呢?你別那麼認真,咱倆現在不也能好好兒的啊?

  傻蛋。

  也不知道他兜兒裡是不是又沒錢了。

 

  30

  龍語進門的時候,袁振剛從網上收完資料。打開,圖文並茂。還有個壓縮包,解完壓縮發現是個視頻。

  雙擊……

  好家夥。還挺刺激。怨不得貼上絕密勿傳播標籤兒呢。

  畫面一跳出來,就看見一男的屁股裡塞著前列腺按摩器,雞巴上套著個自慰器。

  “我回來了。”

  這一聲可嚇了袁振一跳,就跟偷看毛片兒被爸媽瞅見了似的。趕忙關閉。

  “給你帶了蛋糕。”

  “哈?”袁振回頭,關了顯示器屏幕。

  “你不是愛吃蛋糕嘛。今兒我媽買了一個,我回去自己也帶了一個。四個人,絕逼吃不完啊,就給你帶回來了。”

  “誰告訴你我喜歡吃蛋糕了?”袁振對那甜呼呼的東西實際上不怎麼感興趣。

  “不喜歡你上次跟中了降頭似的跑出二里地買去。”

  你當我願意啊?袁振鬱悶。

  “四個人?你爸、你媽,你,還……?”袁振反應過來,似乎多了一人。

  “趙小0~

  龍語把外套一脫,隨手就扔在了沙發上,轉身開了廚房門,洗手去了。

  “你就不能衛生間洗啊,非得浪費我廚房紙巾。”袁振斂起了龍語的外套,歸歸整整給他掛了起來。這小子,好好的羊毛大衣,非就這麼團球兒玩兒。

  “我浪費死你!肉疼了吧?肉疼了好!舒坦!”

  “變態!”

  “我就是~

  “你過生日趙昕還去了?”袁振懶得跟龍語鬥嘴,往沙發上一坐。不巧,坐在了快遞盒子上。盒子裡頭就那前列腺按摩器。白天忙,沒拆。晚上回來對方又給他打電話,他還是特意去辦公室拿回來的。然後收的那堆資料。

  要不要代理呢?

  還沒決定。

  你讓個普通男人用這玩意兒……再怎麼說是保健,怕也不好推廣吧?

  給盒子扔茶几上,袁振拿過了煙盒。

  龍語正洗臉,一臉的泡沫張不了嘴,等衝下去才回話:“年年都去。”

  “哦?”他倆關係還真好,袁振想。

  “我們倆一起長大的。或者說……”龍語擦了把臉,頓了頓,“像兄弟吧。他媽身體不好,生下他就過去了,基本他是我媽帶大的。”

  哦,有這麼一層關係啊。怪不得呢。袁振想想,趙昕對龍語不是一般的好。差點兒他以為趙昕暗戀龍語。

  “酒還有吧?”龍語一邊涂護理液一邊問。打他把洗漱用具都堆進廚房,袁振的抗議就沒停止過──你跟衛生間有仇啊?

  “您晚飯沒拿酒佐餐?”

  “一碼兒歸一碼兒。你規定的每天2杯我今兒還沒喝呢。”

  “你少歪理邪說。”

  “操。你說我大過生日的……誒,孫子,你丫還沒送我禮物吶!”

  “你這人……屬耗子的吧?撂爪兒就忘!不是我跑二里地給你買蛋糕啦?”袁振這叫一個氣結,恨不得說:老子還爬了兩百多米給你送上去吶!

  “那不算。我這人也不苛刻,知道你也沒想著我,沒給我準備。這樣吧,開瓶新酒,最好的!讓我喝個痛快!就當禮物了!”

  袁振眼睛一斜,“我給你準備了!你看你,還大言不慚的追著要。”

  樂瘋了。袁振差點兒就樂出聲來──現成的啊。眼前不就是那快遞嘛!前列腺按摩器~

  龍語一愣,“嘿,你還真想著我!這哥們兒,沒白處!”

  

  “嘛玩意兒啊?網購的啊?”龍語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拿著茶几上的快遞左看右看。

  “你自己拆開看唄。”袁振繃緊了臉部肌肉,就怕自己樂出來。

  龍語跟茶几下面拿了剪子,開始剪包裝袋。

  “前列腺按摩器?”拆出來,龍語瞅著那包裝盒,不明所以。

  “嗯。”

  “幹嘛使的?”

  “那上面不是有說明嗎?”

  奈何,龍語手快,紙盒早給扔一邊兒去了,這會兒已經從盒子裡拿出了那玩意兒。

  “這什麼一個路子?造型也忒詭異了吧?怎麼用啊?”

  這時候他壓根兒沒想到這東西要從肛門植入,舉著還看呢。

  袁振快要被笑憋死了,指了指計算機,“自己看去吧,人家剛發我的資料。高科技產品,讓你第一個擁有!”

  “哦。”龍語點頭,摸過了煙盒,“但我覺得我不用按摩,我挺健康的。”

  袁振已經趴在了沙發上──肚子儼然抽筋兒了。

  

  龍語叼著煙坐到了計算機前,開了顯示器,看見桌面兒上有個視頻文件。

  “桌面兒上這個啊?”

  袁振去了廚房,想著一會兒給龍語氣傻了,先準備點兒酒吧。不過也不算什麼酒──一個杯底兒的伏特加,一整杯的橙汁勾兌。

  龍語雙擊,那震撼畫面直接衝出來了。

  “哎呦我操,是個毛片兒!”

  嘴上這麼說,可龍語並沒關。他篤定這肯定不是袁振說那說明,沒見著那奇怪器具啊。想來這孫子也是個色胚子,自己躲家看毛片兒。

  帶英文說明的。

  啥?準備工作?

  灌腸??

  啥?

  剃毛??

  啥?

  我操你大爺的!

  那工具可算露面了──原來是從後門兒插進去!

  一邊兒插,那人還一邊兒浪叫。

  誒誒誒,我說你行不行啊?有那麼舒服啊?

  龍語叼著煙托著下巴不可思議。

  袁振調好兩杯酒才出來,龍語還坐在電腦前頭,不過視頻已經播放完畢了。

  “拿著,這可是破例。也不知道你晚上都喝多少了。”

  龍語抬手,頭也沒回,機械的接了過去。

  “看完啦?”袁振樂,“早上人家寄來的,想讓我做代理。你拿去玩兒吧,正好可以搭配趙昕送你那太空杯。”

  本以為龍語得跳起來罵人,沒想到,嘿,很安靜。

  “誒,急了?”袁振捅了龍語一下兒。

  “你丫這破片子,可別掛網站上,掃黃打非得給你抓起來!”

  “呃,我沒看完。咋了?特過火?”

  “我下面兒挺起來了。”

  “……”

  這真不能怪龍語,他已經過了許久苦行僧的日子了┐(┘?└)┌

  

  “你……你別胡來……”被龍語連拉帶拽的拖曳到床邊兒,袁振一個勁兒的制止這隻發情的生物。

  “少來,就跟你多純潔似的,還是說忽然變了直男了?脫衣服,趕緊。”

  “這不是說不清的事兒嘛!”

  袁振瞅著龍語拽下了自己的線衣。

  “有什麼的啊,互相解決一下兒。”

  “你說的倒輕巧!”

  “噢,不是你趁著我喝大了把我辦了的時候了啊?”

  “……”袁振百口莫辯。

  “我還沒你那麼不厚道,來嘛,動動手動動嘴。下雨天兒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一隻按摩器引發的……血案。

  他是一個令你挺難抗拒的男人。袁振想。別人他不知道,他自己他知道──有點兒無法抗拒龍語的魅力。有點兒都說的不夠誠實,誠實來說該是:完全。龍語在性方面具有著絕對的吸引力,百分百是他的那杯茶。

  此刻,龍語壓在他身上,上身已經脫得赤條條了。牛仔褲的扣子敞開著,身子弓著,一邊親吻他的脖頸,一邊脫著他的衣服。

  出大事兒了。

  袁振知道,事情打這一刻開始,寡起來了。

  這人也忒……混不吝了!

  三下五除二,龍語脫人家衣服的速度被他所有的床伴稱讚過──太無與倫比了。袁振一個恍惚,就發現自己的襯衫大敞著,褲子掛到了胯上。

  想推開他那是無濟於事了,人家已經行動了起來:濕熱的脣舌一路從胸口向下。很靈巧的舌尖,順著腹線一路下滑。

  袁振的肚臍下就有了濃密的毛髮,龍語表示出了不滿:“你還別說……我還真沒底氣操你。”

  “我也沒這需求。”

  龍語並不急著含住那根已然挺起來的家夥,而是繞過去,舌尖抵達了毛髮叢叢遮掩的會陰的處,由下向上,一點點的舔舐。

  待到舌尖掃過陰莖的頂端,龍語發覺袁振已經很興奮了。不由得很是滿意──有什麼害臊的嘛,大家互相幫個忙而已。

  將整根勃起的家夥含進去,龍語不得不頓了一下,實在有點兒頂他的喉嚨。

  緩和一下,他才慢慢的開始吞吐。

  袁振的手拽了拽龍語的褲子,龍語向上一些,便於袁振把手伸過來。

  龍語那話兒是完全勃起的狀態,袁振握住,能感覺到它興奮的抽動。

  這小子口活兒好得很,伺候得袁振異常的舒服。偶爾視線撞在一起,他愈發覺得他像野獸。對對,就好像夢裡那頭黑豹。

  袁振突然的翻身將其壓在身下,嚇了龍語一跳:“你幹嘛?別瞎琢磨哈,我也沒被人操的需求。”

  “你不是想解決一下麼?”

  “這樣就很好。足矣。”

  “怕是不夠吧?”袁振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龍語。他發情,帶的他也發情了。於是,怎麼能淺嘗輒止呢?都已經這樣了,再糟點兒也沒什麼。

  “不夠?不夠好辦啊。”龍語說著,稍稍欠身,長長地胳膊環到了袁振的脖頸上。

  他伸出舌頭,漫不經心地舔了舔袁振的脣瓣。

  “怎麼個好辦?”袁振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兒不是有蛋糕麼?我都幫你涂好,你可以慢慢吃,連我帶蛋糕。”

  “……”

  “那要不我把那按摩器幫你塞進屁股?”

  “……”

  “提議都不怎麼好?”

  袁振撥浪鼓狀搖頭。

  “那您啊,湊合吧~

  那是雙好吃的脣,他的脣原來是這種滋味。

  “誒,你親過我嗎?”龍語的手纏在袁振的身上,慵懶的問。

  “嗯,親過。”

  “原來如此。”

  “你不記得了對吧。”

  “那是必然,喝大了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見得能記住。”

  所以,他現在才認識這雙脣。

  那滋味真不賴。

  他們接吻,撫摸對方,亦或吮吸、啃咬。

  很放鬆,毫無壓力;很自然,毫無不協調之感。

  沒有進一步的侵略或是掠奪,就像兩個不諳世事的小男孩兒初嘗禁果,別有一番滋味。

  他們幾乎是同時攀上的頂點,那霎那的快感令人不禁大口的喘息。

  事畢,龍語點了煙,繼而叼著煙赤條條下床拿了那兩杯酒。適逢虎子從貓道鑽進來,看看龍語,看看袁振。袁振分明聽見虎子的嘆息了。

  熱度降下來,袁振盯著那背影,除了使勁捏頭,沒什麼其他可緩解的。

  這算怎麼回事兒啊!

  “拿著。”龍語爬上了床,“碰個杯啊,傻啦?”

  “……”袁振不想看龍語,便就看向窗外,雪下的更大了。

  “很舒服,很滿足~”龍語喝了一大口,“我操!你他媽這也叫酒啊?”

  袁振喝了一口,“我感覺挺好。”

  “誒,我今兒就睡床上了哈。”

  “……”

  “你總不能提上褲子不認人吧?”

  我怎麼感覺又賠了呢?

  袁振想哭。

 

  31

  三十歲的當天,過去了。

  出乎意料的,龍語很早就醒了,醒了就茫茫然的發呆。

  我三十歲了。

  倒不是他後知後覺,是到這一天才有真切感。

  二字頭的年華,悄無聲息從指縫間溜走了。

  抽了顆煙,下地,去廚房洗漱。櫥櫃上用保鮮膜包好的早餐+午餐靜靜地躺在那裡。昨天用來喝酒的兩隻玻璃杯晶瑩剔透的陳列在碗架上晾乾。袁振家,有家的感覺。雖然他是個單身漢,但日子總是過得有條不紊。

  龍語不想吃東西,也不想寫劇本,他一個人在客廳坐了許久,而後拿了車鑰匙,開車出門了。

  小的時候,渴望長大,長大了就是才高八斗的智者了;長大了,卻又渴望抓住青春,有些事、有些激情只有青春時光能給予。

  龍語曾無數次設想過自己三十歲的到來,他以為他會將自己一人關在屋子裡,無限緬懷過往;他以為他會一晌貪歡,不醉不足以抒發悲情;他以為他會燒掉他所寫下的每一本小說、每一部劇本,然後慟哭他過往二十九年的生活;他以為……他以為很多。然而,卻什麼都沒有發生。他還是如同每一個生日一般,回家吃飯;他還是如同每一個生日一般,吹熄蛋糕上年復一年增長的蠟燭;他還是如同每一個生日一般,舉杯看杯中液體輕盈搖曳。

  三十歲的龍語是什麼樣的?

  以前根本想不出來。

  只有在三十歲來臨的這一刻,他才能切實看到。

  三十歲的龍語看起來仍舊有點兒魅力,三十歲的龍語還在寫劇本,三十歲的龍語沒有發福,三十歲的龍語仍舊單身。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窮盡一生我要做什麼,我有過理想嗎……

  很多很多問題,沒有答案。

  沒有答案並不妨礙“我”的存在。“我”就是這樣存在著,跟“他”或者“她”沒什麼不同。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好像闖了紅燈,龍語不確定。究竟是變黃燈時候開過來的呢,還是綠燈了沒有踩剎車?

  但管它呢,反正是過來了。

  這時候倒車,毫無意義。

  這種毫無意義類似於企圖在人生的軌跡上倒車。

  

  袁振如同往常一樣坐在辦公室裡,這一天平常的如同每一天。然而,他的內心有些不平常:與龍語關係的這一步發展,令他心慌。

  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想要當作沒發生是顯然不可能的。

  大抵,從他們相遇開始,就預示著兩個字──麻煩。

  他早該閃開,奈何卻是一次次被擊中。

  他一定不是他擇偶範疇內的存在。儼然不是。卻一錯再錯,錯到無以復加。

  龍語一定不會將他們之間的關係看作什麼吧?

  是的,一定不會。

  可袁振無法像他這樣坦然起來。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思維方式也必然是南轅北轍的。

  還可以當普通朋友那般面對面嗎?

  是不是,一開始,就註定這朋友難當?

  當過朋友嗎?

  朋友到底是什麼?

  不是朋友又還能是什麼?

  袁振的大腦一團糟,比被他扔進紙簍裡的廢棄文件還要糟。

  這一天熬完,袁振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超市補充食材、生活用品。兩人,消耗品用的總比一個人快。

  說起來,也一起生活了有一段日子了。好像沒什麼改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莫名其妙的生活。

  龍語對袁振來說,是一個摸不清的存在。

  甚至來說,他搞不清龍語是真實存在的嗎?

  大多數時間,他們都是各乾各的。他像往常一樣出入辦公室,像往常一樣下班看電影,像往常一樣定期取雜誌,像往常一樣做飯吃飯收拾屋子打理生活。

  龍語很安靜,安靜的就好似不存在於他的生活中。

  他吃飯、睡覺、寫作、出門,什麼時候都安安靜靜。

  只是,吃飯的時候他陪著你說話;只是,睡覺的時候你能聽到他輕微的呼吸聲;只是,你帶著耳機看電影,摘下的瞬間會聽到他鍵盤緊密的敲擊聲;只是,他每次出門之後,這個家的安靜會被莫名放大無數倍。

  他不該讓他來借住的。習慣了有另一個人在的生活,對單身漢來說很要命。因為他遲早要走的,你遲早又要回歸單身生活,留下的只會是更多的寂寞。

  

  “我回……”

  袁振一開門,就看見了趴在地上的龍語。那該是張桌子吧?雖然目前只被擰上了一個腿。

  “回來了?”龍語回頭看見袁振,一愣,“你也去超市了?”

  袁振掃一眼地上琳琅滿目的口袋,很顯然龍語也去了。他還不僅去了超市,地上扔著的包裝盒、環保袋證明他還去了趟宜家家居。

  “這是?”袁振將東西放到餐桌上,走去了龍語身邊,蹲下,瞅著他擰桌腿。

  “買了個吧檯。”

  “……好麼泱泱,為什麼買吧檯?”

  “買來送你唄~今兒平安夜,我也趕一回時髦兒~

  “是送你自己吧?”袁振斜眼看向龍語。

  “嘖嘖,天地良心啊。狗咬呂洞賓!”

  “這又都是什麼……”袁振扒拉開口袋,“你怎麼買了這麼多酒?!”

  “介於你調酒太難喝了,我決定今天科普你一把。”

  “……”

  “起。我把這吧檯翻過來。”

  袁振搭了把手兒,“夠高的。”

  “不夠叫餐桌兒。椅子在你那邊兒躺著呢,扶起來。啊,不對,先把那個小地毯拿來。”

  “還行,沒太大。”袁振瞅著吧檯發表感言。他這麼中式的格局,不請自來西方小資情調。

  “大了那叫工作台。”

  “你就不會好好兒說話吧?”

  “我多溫和啊,多和顏悅色~誒,我買了排骨,你晚上燉排骨吧,撒上小白菜。”

  “我也買了……看來冰箱得超負荷運轉了。”

  “放不下放院兒裡,純天然冰櫃。”

  “差點意思,我老家還差不多。”

  “哦?多少度?”

  “昨兒看了看,零下39度吧。”

  “我操!那他媽不是等於全住冰櫃裡呢嘛!”

  “你以為呢。誒,你手流血了。”袁振低頭看見了龍語撐著吧檯的那雙手。

  “哦。”龍語也跟著低頭,“可能剛擰螺絲時候沒小心吧。”

  “去,洗手去,洗完藥箱裡拿創可貼。”

  “多大點兒事兒啊。”龍語笑。

  

  晚上吃過飯,龍語給袁振展示了一下調酒師的風範,換來袁振一句:也不怎麼專業。龍語撇嘴曰:您老湊合吧,就這幾樣還是好不容易挑出來的,工具太不全!袁振樂著回:那就對了,全乎了你得去酒吧特供。

  但不可否認,酒的味道非常可口。

  蛋糕也被龍語切好了,一邊兒切一邊兒感嘆:瞅瞅,我多會挑日子生,這富余的生日蛋糕,今兒正好冒充聖誕蛋糕~

  碰杯的時候,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吧檯很小,兩人就不可避免的離得很近,推杯換盞,袁振猛地後撤,“很好喝嘛。人不可貌相啊~”嘴上這麼說,實際上袁振並不是因為這個猛然錯後,是……他們太近了,近的有些曖昧。眼神交錯,恍惚間他差點兒吻住對面的那雙脣。

  戀愛錯覺。

  “那是必然。我這個足夠半專業級別了。”

  “哦?”

  “很是在Pub混過一段日子吶!”

  “哦?見習酒保?”

  “錯!釣凱子!純憑眼睛看會的!”

  “好家夥,那得被多少人放過鴿子啊?有那麼長時間觀察。”

  “你嫉妒我吧?”

  “我嫉妒你什麼?”

  “嫉妒我走哪兒都豔遇唄。”

  “……臉比如來佛的掌心還大。”

  “快喝,喝完我繼續給你來下一種。”

  “你為什麼那麼愛喝酒啊?”

  “那你為什麼那麼愛看電影?”龍語喝空了杯中酒,拿過了煙盒,“得算超乎尋常的熱愛了吧?”

  “世界上有那麼多去不到的地方,電影都能帶你去。”

  “懶的啊?”龍語樂。

  袁振並不回嘴,“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我先問的。”

  “嗯……世界上有那麼多去不到的地方,醉了就可以去了。”

  “狗屁回答。”

  “哈哈哈哈……”

  一杯杯美酒下肚,兩人都不免有些微醺。

  龍語最後記得自己說的話是,“過十二點了吧?聖誕快樂。”

  袁振最後記得自己的動作是,用手指撫摸了龍語潮濕的嘴脣。

  誰也沒記住,他們是不是接吻了。

  第二天醒來,兩人是一起睡在床上的,電視還開著,聽台詞,袁振想,那是《大河之戀》。

  他一動,龍語也醒了。有點兒宿醉,可他還是揉揉眼睛問:“是演《大河之戀》呢麼?”

 

  32

  這一年春節來得很晚,讓老人講話:無春年。更難聽一些,叫做:寡婦年。

  龍語的劇本按時交了,節後會有個討論會,經過討論再決定是否定稿,是否進行一些方面的修改。

  在袁振家的借住,藉此,告一段落。

  像來得時候一樣,龍語帶走的是:一台筆記本電腦,若干參考資料,一箱日常生活用品,沒了。

  他走了,袁振有種錯覺:家裡一下子空了。

  你說不上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空,什麼都沒少不說,家裡還多了一張地毯、一張吧檯,兩張吧椅。那種空,是一種肉眼看不見的空。

  然而,他當然是得走的。沒有不走的道理。

  袁振想,他這大概就是罹患了“二人生活綜合症”吧。此病不怎麼舒坦──不是食材買多了,就是米飯蒸多了──簡而言之,就是開始沒準星兒。不僅僅是手,還有腦。

  說起來,他跟龍語不算有太多的瓜葛,一起生活也無非就是說說話、吃吃飯、看看電影、聽聽音樂,偶爾的,還有點兒那種事兒吧。最開始袁振還會多想,但最後不由得跟著龍語的隨意而隨意了。

  等,等……這還算沒什麼瓜葛嗎?

  袁振愣了。

  想起龍語走的那天晚上,行李隨意往後備箱裡一扔,叼著根兒煙笑嘻嘻的說:“這倆多月承蒙你照顧了!好哥們兒!”

  他怎麼那麼想抽他呢?

  當時就沒想出理由。這會兒……還是不知道。

  點了支煙,袁振看向玻璃隔斷外。來上班的員工一天比一天少──大多都提前請假回老家了,誰也不願意趕上春運擠肉餅。不走的也就是不走了,不回家過年了,再要不就是本地人。

  哥哥前天打過電話,問他回不回去過年,哥嫂一家是要回老家的。袁振想想,算了。春節公路上事故特別多。十一也都見過面了,今年還是自己過吧。

  年貨買了,買了挺多,明知道吃不完也置辦了。圖的,就是個熱鬧。

  誰規定一個人不許熱鬧了?

  小閆正辦辭職交接,最近忙的不可開交,面兒也碰不上一個。

  也怪了。忽然就這麼冷清。越到該熱鬧的時候,越冷清。

  還是命不好。

  點兒背不能賴社會,命苦不能賴政府。

  挺著吧。

  

  龍語一回家就請了小時工來大掃除。龍媽媽讓他三十兒回家,他說不了,去趙昕那兒,初一再跟趙昕一起回去給他們二老拜年。龍媽媽補充:趙昕拜年我信,你也就是回來蹭吃騙喝。龍語回嘴:得,那我索性臉皮再厚點兒,您想著給我包一紅包兒。不怕沈,越沈越好!龍媽媽直接掛了電話。

  最近這幾天,龍語都是無所事事、五脊六獸,閑的蛋疼。成天的往趙昕店裡一泡,來個人就噴會兒。

  趙昕曰:得,噴壺又殺回來了。

  可等晚上吃了飯一人兒回家,行、好,寂寞來了。

  左想右想哪兒不對勁。哪兒呢?

  缺了個伴兒。

  往常閑下來還有任偉陪著,這會兒好了,真清靜了,清淨過頭兒了。

  還得找個伴兒。可,上哪兒找去呢?找了又得招來多大的麻煩呢?

  這麼一想吧,龍語就又沒什麼念想兒了。

  這一天早起,當然對一般人來說,那業已是下午了。龍語靠著床頭縮在被子裡,叼著根兒煙,望著天花板發呆。他們家可算安靜了──說話過年了,民工都回家了,工地也就封了。

  夠過本子,上網,往久違的聊天室一泡,話沒說兩句龍語就膩味了。淨遇上傻逼。

  看了會兒新聞,娛樂網頁不停往出彈廣告。其中一條吸引了他的注意:賀歲片《XXXXX》熱映。

  嘿,叫袁振出來看電影唄!閑著也是閑著,看看搞笑片兒樂樂!

  這麼想著,龍語拿過了扔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彩鈴響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接起來,龍語叼著煙笑不羈的問:“嘛呢?”

  “辦公室呢。”

  “謔謔,大年根兒還這麼敬業啊。你不發家誰發家。”

  “你就貧吧。”

  “我不貧誰貧~出來唄。”

  “出去幹嘛?下大雪呢。”

  “請你看電影兒!晚上再請你吃飯!賞臉不?”

  “現在?”

  “那可不是。麻利兒行動吧。我這就起!”

  “你還沒起?這都快五點了!”

  “沒事兒閑的我睡到明兒早上五點也不耽誤事兒啊。趕緊啊,我一會兒找你碰頭!”

  

  看電影去的中影,電影一個半鍾頭,看的倆人兒挺樂呵。散場說去吃飯,也沒往遠處去,照顧袁振跟雍和宮,這倆就殺奔了簋街。

  嘿,停車那叫好停──年年春節,北京都像一座空城。

  點了一桌菜,龍語叫了酒。

  袁振說開車吶,別喝了。龍語說,我喝你別喝,齊活兒,反正我沒開~

  這人怎麼這麼陰險呢?

  袁振沒酒癮,可平時還是好喝兩口的。這會兒眼巴巴瞧著龍語,備受煎熬。

  勸酒的都不是好東西,龍語當然就不是好東西。

  一推二就,袁振沒能抵擋住誘惑。

  龍語樂著說:怕啥啊,一會兒查車咱就加速!

  袁振無奈:全北京就屬你無賴。

  龍語撞了一下袁振的酒杯:那就對了!我就是地方一霸!

  酒過三巡,袁振說真別喝了,再喝車就得扔這兒不能開了。

  龍語擺擺手:你害怕你坐副駕駛,我給你送回去!

  袁振驚:你快別瞎扯了!你看你都喝多少了!

  龍語一瞪眼:我怕啊我?喝什麼樣兒我也能讓車走起來!你還別狗眼看人低!

  只是,其實,這會兒,已然晚了。

  晃晃悠悠出來,袁振爬上車,感覺一下似乎還行。奈何龍語非往下拽他,一邊拽一邊說:“下來下來,說好我送你回去的。我來!”

  “你來什麼啊你來,你站的穩嘛!”

  “站不穩我坐的穩啊!”

  “我告訴你,你得戒酒!”

  “那你還不如讓我見閻王去吶!”

  “大過年的,別胡說八道!”

  “呸呸呸。行了吧?躲開,我送你回去。”

  這一送……就送出事兒來的。

  袁振雖然堅持了自己能開,龍語非就說他不能開,稀裡糊塗他就爬上了副駕駛。袁振斜眼瞅他,上來就上來吧,喝成這樣讓他打車回家也不能夠不是?

  一共沒幾步路,就出事兒。

  事兒出在北新橋那條路上。

  袁振開的好好兒的,龍語忽然一聲大喊:有人過馬路!

  袁振分明沒瞧見人,就看見刮過一塑料口袋,可沒想到龍語靠了過來,高喊著“危險!”搶過了方向盤。

  很好,這下真危險了──下雪路本就滑,街道還窄。袁振踩剎車很快了,但車還是被龍語擺弄著衝向了街邊的綠化樹。

  有沒有一聲巨響呢?袁振不知道。他就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撞擊。

  撞擊過後,右腿疼的不像話。

  好幾分鍾他才從這種狀態中緩過來,再看向身邊的龍語,這人已經趴在了車前部,頭頂著擋風玻璃。

  ……不是死了吧?

  “嘿!嘿!”袁振用力的推著龍語。一動,腿這叫一個疼!

  龍語好半天才給了反應:“我操,怎麼跟坐碰碰車似的?我想吐……”

 

  33

  年二十六伊始,袁振和龍語雙雙進了醫院。

  掛的24小時急診。

  伍岳再次大罵龍語是個死不了活著給人添麻煩的絕對典型──他又說頭痛欲裂、又說噁心想吐、又說暈乎乎如同踩著筋斗雲。結果,CT照了、片子拍了、要不是大夜裡只有值班醫生他非讓人家組織一場會診不可。一通折騰下來,醫生告訴他:沒事兒。

  人醫生都說了沒事兒了,龍語還不依不饒,喊著:那我怎麼頭這麼疼啊,我怎麼還想吐啊,我怎麼……

  醫生沒讓他說完,認真看著他問:你喝了多少酒啊?

  另一邊兒袁振就沒這麼幸運了。醫生舉著他的片子、捏著他的腳趾頭,最後很篤定的說:你骨折了。看見了嗎?這麼大一條裂縫。

  趙昕挺著急,這是龍語惹的禍啊!趕忙問:那怎麼辦啊?

  怎麼辦?醫生瞅著兩人:開刀、住院。

  骨頭裂了開什麼刀啊?袁振趕忙搶白。這大過年的,開刀住院?

  醫生曰:上鋼釘啊。

  別啊!袁振支支吾吾,打石膏不行啊?

  醫生看了看他:行啊。就是恢復不好,你還得上醫院開刀來。

  袁振問:恢復不好是怎麼恢復不好?對以後有什麼影響?

  錯位唄。影響啊,那恐怕就是會落下終身殘疾。

  醫生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嚴肅。

  趙昕說:要不你就開刀吧,別受兩茬兒罪,尤其再落下什麼後遺症就更不值當了。

  袁振想了想:不用,就打石膏吧。

  誰想大過年住院啊?那不是倒霉催的嘛!

  

  小事故,又喝了酒。袁振既沒報警也沒聯繫保險公司。自己認賠修了是小,折騰大了吊銷駕照是大。也夠幸運了,大夜裡頭,也不是十字路口沒探頭。樹也結實,紋絲不動。車都不算損毀嚴重……

  就自己倒霉,骨折了。

  急診室就跟一層,打石膏也沒給他推上去,操作並不複雜,醫生就讓趙昕去給袁振買副拐。

  趙昕問:買一支還是買一副?他就傷了一條腿。

  醫生曰:買一支,另一支給誰?

  袁振問趙昕:龍語怎麼樣了?

  他記得他似乎更為嚴重,腦袋都出血了。讓他不系安全帶啊!

  趙昕講話:你就別管他了。這個混蛋啊!撞死都活該!

  你別看龍語屁事兒沒有,就點兒皮肉傷,那他也哭著喊著讓大夫給包嚴實點兒,包精細點兒。大夫說你怎麼那麼嬌氣啊?龍語心說了:我嬌氣個蛋!讓你包嚴實是為了顯得誇張!要不他可怎麼有臉見袁振啊?

  最後被醫生攆出來,龍語低頭尋思該怎麼給袁振道歉,走他旁邊兒的伍岳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袁振正打石膏,趙昕跟急診室外面坐著,身旁是一副拐。

  “骨折啦?”龍語跟趙昕身旁坐了下來。

  “完事兒了?”趙昕卻只看向伍岳。

  “嗯。他好的很。”

  “那我把袁振車開回去吧。”趙昕起了身。

  “甭管。我來。我也沒事兒,明兒看看開去給他修了。”

  “誒,當我透明人兒啊?”龍語開腔。

  “他車鑰匙呢。”伍岳伸手。

  “給。那你小心點兒。我也沒看,那車不知道能不能開到咱家。”

  “不礙事兒。總有辦法。”

  還真就當龍語透明人兒了。伍岳走了,臨走前囑咐趙昕一會兒開車帶袁振回去的時候開穩點兒。

  龍語也不吭聲了。自討沒趣。

  趙昕始終對他保持沈默。袁振的石膏打完,他進去,把拐給了袁振。醫生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告知了複查時間,目送他們出了診室門兒。

  龍語見人出來,趕忙迎了上去:“怎麼樣?傷的嚴重麼。”

  “骨折了而已。倒是你……”袁振看著龍語,好麼,那顆頭包的,跟被炮彈轟炸過似的。

  “他屁事兒沒有。金剛轉世。”趙昕狠狠白了龍語一眼。

  “照CT沒有?真沒事嗎?”袁振不放心,看著龍語,怕他是在逞強。

  “嗯……沒什麼大事……皮外傷……”被趙昕泄底,龍語也不好哭喊辨白什麼了。

  袁振不太用的好拐杖──平生頭一回。趙昕扶著他,走一步停一步。

  “你。”趙昕這晚上終於跟龍語說了第一句話:“過來,背著!”

  撞車的事兒是袁振通知的趙昕跟伍岳,他是怕龍語出事兒。不曾想,這一通知可好,將龍語送上了斷頭台──前前後後的事兒一匯總,趙昕就跟龍語急了。

  “誒。是。”龍語趕忙上前兩步兒。

  “別,不至於。”袁振連忙拒絕。

  “你別跟他客氣。他渾身使不完的勁兒,好好貢獻吧。你一天不好,我讓他背你一天。”

  “小的甘願做牛做馬。”龍語趕緊表態。一方面是真對袁振特愧疚,另一方面想討趙昕歡心。

  袁振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七十二公斤。龍語身高一米八二,體重六十八公斤。差距不算大。可袁振腿上還打著石膏呢!再加上龍語頭上裹得跟瀕危病人似的,這會兒對面走過來一對帶孩子看病的夫婦,瞅見這麼個場景,眼珠子都瞪得賊大。

  “你快給我放下來吧!”袁振覺得這叫一個丟人唉!

  “讓他背著,一會兒我還得讓他給你背上我們家十二層吶!累死他算!”

  “哈?”袁振一愣,“你們家?”

  “背上他們家十九層也行。你一個人住,這骨折了太不方便。”

  “趙小0你也忒狠了!電梯晚上又不停!”

  “這叫懲罰,你說是吧袁振?”

  打死不能去!那麼高……電梯……要親命啊!

  “我回家就行,就行。”

  “不行。不能放過他!”

  三人一路來到了停車處,趙昕開了鎖,讓龍語把袁振往裡放。

  “我回家,真回家!別人家我不習慣。”袁振大喊。

  “呃……”

  “你讓他跟我回家,行吧?”袁振見趙昕松嘴了,趕忙說。

  

  拗不過袁振,趙昕開車把袁振和龍語送到了雍和宮。趙昕是頭一次來,好生喟嘆這院子的愜意。

  他讓袁振安心休養,車的事伍岳去辦,去醫院複查啊、日常生活啊,你就別客氣,可勁兒使喚龍語,別拿他當人了,當牲口。吃飯什麼的牲口不會料理,趙昕說不行每天來給他送飯。

  袁振一張苦臉:真沒什麼,我生活能自理。

  趙昕走了,龍語背著袁振上樓,正尋思不行明兒去買張輪椅,袁振把鑰匙遞給了他,“開門吧,我夠不著鎖孔。”

  “誒,是。小的遵命。”

  開了燈,龍語先把袁振放到了沙發上,這才去關門。

  “我沒什麼大事,你不用管我。”

  “別啊!都賴我……我戒酒,我一定戒酒!真他媽……”

  “對,你必須戒酒。這個我監督到底!”袁振靠在了沙發背上,“煙呢?”

  “您等,小的給您拿。”

  伺候著給袁振點上煙,龍語愁眉苦臉的看著袁振:“你特後悔認識我吧?”

  袁振閉眼吐出了一口煙:“損友一旦交上了,反目也難。”

  “哥哥唉,你這話可太傷我心了。”龍語也點上了煙。這會兒吹了半天風,酒醒了是必然,不想吐了,就是頭還有些疼。

  “你也就是傷心。我這是傷身了啊……”

  就賴那隻塑料袋。龍語想。吹起來那麼像個人頭,要不他至於去搶方向盤嘛!這下好了,闖了大禍。

 

  34

  伺候病人不僅是個累活兒,也是苦活兒、髒活兒。

  龍語深有體會。

  袁振說著可以生活自理,實則很多根本辦不到。

  譬如,就拿最簡單的上廁所來說。解大手還算好的,由龍語扶著坐下,方便完回身按衝水,重心放在一條腿上欠身擦好,扶墻起來,再喊龍語過來給他扶出去。小手就麻煩了,單腿站著撒尿那絕對站不穩還東倒西歪弄得哪兒都是,一不留神再一掙扎,傷腿著地,鑽心的疼。更可怕的是,如果再摔一跤,那就真別想好了。迫不得已,就得由龍語全程陪同了。

  再譬如,泡腳。龍語惹了這麼大一簍子過年是別想回家了,於是打電話跟龍媽媽老實交代,龍媽媽一聽就急了,說你個孽子,你這不是傷天害理嗎?罵完,電話掛了。掛了之後沒半個鍾頭,就追來一電話,讓他去中醫院抓藥,每天要給人家泡腳,這樣好的快,不傷筋骨。於是,每天晚上,龍語就蹲在那兒,抓著袁振的腳又是揉又是挫,腳趾縫都要好好捏。

  還譬如,睡覺。睡個覺能累死龍語。首先,得防止袁振亂動,於是,他用掛衣架綁了繩子給他腿吊上。其次,要防止掛衣架倒下來,於是,龍語睡個一會兒就睜眼,迷迷糊糊端詳那架子倒沒倒;再三,要防止袁振感冒著涼,於是,龍語每每得給袁振蓋倆被子,上半身一條,下半身一條。吊著的腿上包著毛毯。這一宿一宿,睡睡醒醒,於是乎龍語起床以後時常頭疼。也想過不睡看書熬著,可不睡白天熬不住啊。

  太多譬如了。

  袁振頭一次發現龍語是個如此細心的人。你看他一眼他就知道你要啥,端茶倒水從不用他動嘴。每天按時叫外賣,粥從來都是吹涼了送到嘴邊。告訴他傷了骨頭不是傷了內臟,他也按重病號給你照顧。髒活兒累活兒從不嫌棄。小解完了他得抽濕紙巾給你擦乾淨,再規規矩矩給你提上褲子。泡個腳丫一蹲就是半小時起步,每天煮中藥半分鍾不離火。腳丫擦好抱出來要拿大毛巾裹著,熱敷到毛巾冷了才把毯子拿來給你蓋上。白天看電影他隨時注意給你換姿勢。晚上睡覺次次打橫給你抱上床。一宿基本不閤眼,守靈似的守著你……

  讓他別這麼興師動眾吧,他只會擺擺手:相信趙小0,別把我當人。千萬別。

  這會兒,兩人吃了晚飯,袁振橫躺在沙發上感嘆:“我感覺,仨月之後,我得胖二十斤。”

  龍語低頭收拾茶几,答曰:“胖吧,你越胖我越有成就感。”

  “你養豬的啊?惦記給我送屠宰場去?”

  “我養你的。”

  打不還手,罵不還嘴。一副地道小丫鬟嘴臉。

  酒基本不喝了,但每天兩杯要下肚,否則手會抖,大腦會抽搐。袁振百度知道:此類屬於酒精中毒了,需要慢慢戒酒。一下掐斷,搞不好會神經失常。於是,每天監督龍語也算有了事兒乾。趕上春節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可以安心休養。

  “誒,你要不要洗洗啊?明兒三十兒了。”龍語收拾好殘羹冷炙,抬頭看向袁振。

  “不是不讓洗麼。”

  “洗個頭,身上簡單擦擦唄。”

  “也行。”

  蓬頭垢面的不好見人嘛。

  三十兒龍媽媽說不行你就帶你朋友過來,大過年的也得熱鬧一下不是?袁振堅決拒絕:龍語父母家跟二十二層。趙昕說讓他們去他那兒,袁振一樣堅決拒絕:趙昕家住十二樓。龍語說你別怕麻煩,你看我輪椅都買了,想去哪兒都行,我推著你去。袁振講話:那你推我逛廟會得了。不是平地,他哪兒也不去!

  最後,關於三十兒這天的安排,變成了趙昕伍岳過來袁振家串門兒。

  即熱式熱水器很方便,龍語沒找到合適器皿,就把洗手池塞上當了水盆。搬個小凳子給袁振坐,自己站著準備這個準備那個。

  浴霸開著倒是不冷,袁振搭了條毛巾,坐的規規矩矩。倒是龍語穿著衣服一通忙活出了一身汗,這才想起來他跟浴室裡穿戴極其整齊。

  抱怨一句,就聽到袁振簡潔的一個字兒總結:寡。

  自己不用動手,洗澡就愈發的舒服。尤其洗頭,抓抓敲敲好生自在。袁振曰:你這個水平可以去當洗頭妹了。龍語回話:洗腳妹也可以,能領執照了。

  頭髮洗好龍語開始給袁振擦身上,毛巾不燙也不涼,力道也拿捏的剛剛好。

  就是擦著擦著,皮膚貼皮膚,於是,擦槍走火就實屬難免……

  都不是苦行僧,又都不是沒跟對方怎麼樣過嘛。

  龍語低頭看著袁振直翹翹的那話兒,嘴上就冒出了這麼一句:得,從洗頭到洗腳,這麼一會兒我還得乾三陪了。誒你說,那些性服務工作者是不是就都這麼一個墮落過程啊?

  “嗯,還有失足的。譬如喝多了誤入歧途。”袁振樂。想起小閆一稱呼他,就是“賣的”。

  “滾你大爺的!”

  袁振仰頭看向龍語,“不過三陪小姐你還真乾不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她們不帶刷子棒兒。”

  龍語低頭,瞅見自己的小兄弟正硬挺挺的頂著袁振的後脖頸。

  “洗哪門子澡啊,簡直就是色情桑拿房。”龍語感嘆。

  “還不是你沒正形。”

  “誰先挺起來的啊?”龍語推了袁振腦袋一把。

  “原形畢露了吧,開始虐待病人了吧?我還想呢,哪天你開始不耐煩。”

  “你還真是念完了經打和尚──沒良心!”

  嘴上這麼說著,龍語還是俯身,右手握住了袁振的那話兒。

  “我能更沒良心點兒麼?”袁振親吻了龍語的胸口,舌尖掃了一下他的乳首。

  “你想幹嘛?”

  “轉過來動嘴吧。”

  龍語沒動。

  “有意見?”每次都是龍語主動,這次換他主動要求一回也不算過分吧?

  “不是,有句話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什麼話?”

  什麼話這會兒龍語也想不上來,於是決定不想了。不想了就該幹嘛幹嘛去了。

  袁振也沒讓他吃虧,事畢換他伺候他。龍語還是挺喜歡袁振的嘴上功夫的。當然,僅限於性事;說話就算了,比他還損。

  甚至某一個霎那,龍語想,要是跟他一直這樣,似乎也挺好的。沒那麼些糾葛那麼些事兒,不是孤零零一個,也不是互相纏繞的兩個。你快樂我快樂。當然,這只是霎那間的想法,還是最不可信的射精的那一霎那。

  “我想起來了!”繼續擦洗,龍語一拍大腿。

  “想起來什麼?”

  “就剛才我要形容你那話。”

  “哦?”

  “之前不是說到念完經打和尚麼。我緊接著想說的是,和尚打傘。”

  “和尚打傘?”

  “無法無天。”

  “哈?”

  “沒頭髮啊,無發,可不就去了無法。”

  “你知道你自己挺欠的嗎?”

  “知道。我從小屬於那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

  “你媽打折過幾根!面杖?”

  “就是沒打,我才最終這麼欠的。”

  龍語這麼一說,倒給袁振說無語了。

  “唉,我得想想讓你怎麼起來。”

  “我起來幹嘛?左邊,左邊背癢。”

  龍語的手滑過去,“起來洗屁股。”

  “哈?”

  “哈什麼哈,蛤蟆啊,洗屁股。”

  “好好的我洗什麼屁股?”

  “你沒上過整托幼兒園吧?每天晚上睡覺前,阿姨都給挨個兒洗屁股。”

  “這麼一會兒,你又成幼兒園阿姨了?”

  “嗯對,我今兒玩兒角色轉換上癮了行嗎?”

  “閑的!”

 

  35

  袁振很是費了把子力氣才把自己折騰到輪椅上,主要是床太軟,撐的時候吃勁,再加上要保持絕對安靜……

  不想吵醒龍語。

  他看上去太累了。

  這會兒,這位打橫躺在沙發上,頭頂、腳下,分別是兩條小巴狗阿花和來福。胸口上盤踞著虎子。掉在地上的兩隻棉拖鞋也被簇擁著,上面分別趴著的是三色貓春天和大黃貓妞妞,而小黑貓黑子則縮在暖氣邊兒,晃著尾巴同樣閉目養神。

  顯然,龍語已經跟袁振其他的房客們混熟了。

  袁振這裡的野貓來來走走,相熟的就有七八隻,但走走丟丟,到這會兒留下來的就還剩這四隻。

  小閆不喜歡貓,總覺得貓身上不幹淨,有跳蚤、蝨子等等。每次他來,都會用手轟開它們。無論袁振如何解釋都給他們配備了除蝨項圈,那也沒用。

  龍語不同。貓不理他,他也不理貓。貓理他,他也不轟,大有來者是客的意思。所以一來二去,反倒是得到了青睞。

  唉,你瞅他睡得。袁振滑著輪椅到龍語旁邊,看著這人睡得衛衣都滾到了肚皮往上,多虧了虎子那大尾巴給他護著了。

  這幾天真是辛苦他了。袁振想。尤其今兒。大早上郵遞員就來了,送來了掛號包裹單。龍語起來,去了趟郵局,抱回了一隻大箱子。再躺下,沒睡一會兒,趙昕又來了電話,讓他采買一些東西。這家夥只得起來囫圇套上衣服又出去了。抱著一堆食材回來,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家裡還有昨天外賣剩下的粥和面點,他熱熱就端來給他吃。吃完收拾好,往沙發上一歪,沒出一會兒龍語就睡了過去。

  袁振滑到衣櫃處拿了張毯子出來,往龍語身上一蓋,繼而看那隻包裹去了。是哥哥寄來的,老家的土特產,大概是年貨的意思吧。

  放在屋內的植物大多乾涸了,袁振操作著輪椅,一一伺候澆水。

  結果,一個不小心,往後倒的時候,碰倒了剛剛挪到身後的那棵鴨掌木。

  咚,一聲悶響。

  回頭,袁振先瞅見了仰倒的花盆,緊接著就瞅見了坐起來的龍語。

  他睡眼惺忪的,兩隻狗跟虎子也都起來了,往地上一跳。

  “嘛呢?”龍語起了身,由於穿著的都是袁振的衣服,似乎都有些寬鬆。倒不是袁振的衣服有多大,實在是因為他平時總愛穿的緊繃繃。

  “澆花……一不留神就……”

  “你言語啊。我來不就得了。”他說著,走過來,扶起了花盆。

  “我不是看你太累了嘛。”

  “不累。”

  “不累睡的那麼美?”

  “昨兒晚上不是那啥了麼,乏,而且有點兒缺覺。誒,你這水壺沒水了。灌自來水啊?”

  “有曬好的水,跟廚房窗台上呢。”

  “行。”

  看著龍語的背影,袁振有股子說不出來的感覺。龍語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擠進他的生活,這沒令他不悅,反而,令他覺得生活有種微微充實起來的感覺。

  

  趙昕跟伍岳是下午三點多來的,將車泊好,趙昕抱出了一堆食材,伍岳抱出一隻盛滿爆竹的箱子。

  龍語下樓來幫忙,很是殷勤。

  趙昕仍舊沒給他什麼好臉兒,龍語說,這都過年了。趙昕白了他一眼,讓他去車裡把遊戲機以及他的行李抱出來。來的突然,龍語什麼都沒帶,虧得趙昕給他想著。

  四個人喝了會兒茶說了會兒話,趙昕要去準備年夜飯、包餃子。

  四個人,龍語跟伍岳屬於米飯都蒸不熟的。會做飯的只有趙昕和坐在輪椅上的袁振。袁振要幫忙,趙昕堅決制止。袁振說我又不是生病了,做飯也不用腿,再說了,你自己一個人忙活,到晚會開始也做不完不是?這趙昕才許了。

  所幸廚房夠大,兩人加一張輪椅也轉的開。

  剩下伍岳跟龍語在客廳,兩人接了WII打遊戲。

  龍語試探著問:“誒,趙小0是不是還生氣呢。”

  伍岳目不斜視的回:“他你還不知道啊,嘴上氣氣就過了。跑這兒來為什麼?還不是想跟你過年?”

  龍語樂了,“哈哈,這小子!”

  伍岳仍舊注視著屏幕,“袁振這電視夠大的……”

  龍語回:“嗯,他一發燒影迷。”

  伍岳點點頭,“哦。”眼看著車超過了龍語,這還是第三圈。

  龍語怒,“你他媽的,還有天理嘛!我第一圈沒跑完你第三圈!還他媽給我超了!”

  伍岳不搭理他。

  龍語繼續罵:“甭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吃醋了吧?你這人真不豁達!”

  伍岳不屑,“我吃的著麼。”

  龍語知道比不過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使勁兒追車了,倒是擠兌起了伍岳:“你吃不著?你家趙小0都身在曹營心在漢了~

  “是嗎?那怎麼昨兒我們做愛時候他跟我說,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兒就是沒跟你……”

  “伍岳!”

  車衝過終點線,廚房同時傳來了趙昕的喊聲:“你要是閑的沒事兒可以進來拿笤帚掃地!”

  龍語舉著手柄樂。一邊樂一邊比劃“V”。

  這一動,拉鏈的衛衣滑了一下,露出了他的肩膀。

  伍岳正想著龍語難得穿衣服這麼邋遢,不曾想一眼瞄見了他鎖骨下方很明顯的一處紅。那顯然,是個吻痕。

  “我說,你把袁振腿弄折了都攔不住你出去夜遊啊?”

  “你他媽少血口噴人!我天天圍著他伺候!最遠去的中醫院!”龍語怒,起了身,踱步走向了廚房,“誒,小猛你怎麼沒給我帶過來啊?”找趙昕去了。

  “送寵物店寄養了,沒法帶,整個兒一人來瘋,再給袁振撲倒了。”趙昕正擇韭菜。

  “至於嘛。一條哈士奇而已,又不是狼。”

  “那跟貓狗乾架也不行啊。你看我多有先見之明。”趙昕來之前,不知道袁振這兒還兼是一愛心收容所。

  龍語賴在廚房裡犯貧,趙昕嫌他礙事兒,一個勁兒往出轟他,龍語喪麼耷眼走了,臨走給袁振擇了一根白頭髮。

  袁振說那不是我白頭髮,是來福的毛兒。

  龍語說你就別解釋了,解釋就是掩飾。

  我掩飾什麼了?袁振瞪著龍語。

  掩飾就是講故事。

  滾!趙昕終於如願轟走了龍語。

  

  年夜飯異常豐盛,趙昕的廚藝深受肯定。春節聯歡晚會一如既往的沒勁,龍語隔三分鍾就要問:怎麼還不唱《難忘今宵》啊!這歌兒一唱晚會就能結束了。

  拜年的短信、電話鋪天蓋地。四個人輪番支持通訊事業,其中屬龍語電話響的歡。趙昕曰:你那哪兒是手機啊,純屬手雷。龍語回嘴:你別剽竊人電影兒台詞!

  袁振十一點多去煮的餃子,龍語悄不聲兒跟去偷吃,還領取了每天定額的兩杯酒,被趙昕逮了個正著。

  趙昕抬手就打,袁振趕忙攔了,盡心盡力解釋──戒酒是個過程。

  “你就慣著他吧!”話出口趙昕才意識到不對,這倆什麼關係啊?用的上‘慣’字兒?可惜,覆水難收。

  不曾想龍語接了話:“他鐵面無私才是真的,你是沒見過他人體鬧鍾綜合症發作!”

  就當,緩解了失言吧。

  吃完餃子快十二點了,大家一致決定燃放爆竹。等龍語把袁振背到胡同裡,爆竹聲早已響震天。

  袁振趴在龍語背上,看著趙昕、伍岳,還有胡同裡、大街邊兒上的人,忽然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這個春節,一點兒不孤單。

  “你指揮哈,就當騎馬打仗,想看哪兒言語。”龍語背著袁振,並不嫌沈。

  “想看你怎麼看?”

  這一聲龍語並沒有聽到,旁邊兒的掛鞭驟響,與此同時,斜側方好一個閃光燈曝光──伍岳給他倆捏了一張。

  “你大爺的伍岳!你當好看是怎麼地!”

  

  折騰回來,趙昕收拾了茶几,擺上了新的瓜果梨桃,袁振拿了好麼些土特產出來請大家品嘗。

  幾個人並沒有困意,都比較興奮,每張嘴都在說話。

  忽而,龍語拿過了一支馬克筆,曰:誒,咱跟他石膏上簽上名兒吧。他說著,抱過袁振的腿,刷刷寫下了‘龍語’倆大字兒。寫完樂呵呵說:回頭拆下來也留著,大編劇給你簽的!伍岳,趕緊,也給他來個!

  伍岳剛接過筆,就受到了趙昕的呵斥:你也跟他瘋!

  龍語彈了趙昕腦袋一下兒:嘿!你個管家婆~讓他寫,好歹也是著名人物嘛!

  “寫吧寫吧,就圖一個樂呵。”袁振打圓場。

  趙昕攤手無奈。

  “趙小0,你也寫,你也很著名~

  “滾蛋!”

  熬到四點多,困意襲來。龍語自覺主動賴在了袁振的床上,趙昕跟伍岳受點兒委屈──擠沙發。

  袁振說怪不好意思的,家裡沒有客房。

  龍語一邊脫衣服一邊說:沒事兒,他倆就愛擠著!倆麻桿兒摟一起正湊一麻花兒~

  就寢前,龍語先把袁振安頓好,而後熟稔的鑽進了袁振的被子。

  趙昕躺伍岳懷裡,始終斜眼看著,頓生一股不祥之感。伍岳的手適時遮住了趙昕的眼:睡覺。

  睡覺……睡覺……燈還亮著呢。

  但由於沒人提出異議,趙昕忍住了沒問。

 

  36

  “對,對就這樣,然後按AA。手,注意手肘的位置。”

  保齡球筆直的飛向滑道,一擊即中。

  “哈哈,還挺有意思。手感特真實!”袁振坐在輪椅上,樂呵呵舉著手柄發笑。

  “嗯。還是模仿性挺強的。”伍岳點點頭。

  “裡面遊戲都這樣嗎?怪神的!小閆那個是XBOX360,不是這感覺。”

  “也不都這樣,這張是WII Sport。當然,大部分這個平台上的遊戲實操感還是很突出的。”

  “不錯不錯,太適合我了。腿動不了,手還能忙活著。”

  “嗯,養病好伴侶。頭些年我躺醫院,也是跟它作伴。”伍岳說著,拿過了桌上的水杯。

  “呃。”袁振看著伍岳,他沒想到,話趕話,話題就落在了這麼一個敏感點上。

  “嘿,你那麼看著我幹嘛?”

  “這……”

  “不是什麼不能說的話題。呵呵。龍語還是趙昕?哪個又給你按著打預防針了?”

  “不是不是,沒那回事。”

  “有時候過分小心,反而讓人不好受啊。呵呵。”

  “聽龍語說,你以前是職業賽手?”

  伍岳的話說到這步,若是再刻意迴避話題,想必,會令人非常不舒服吧?袁振想。這麼想著,他便索性與他就此閒談起來。

  “嗯。”

  “越野賽?”

  “公路賽。”

  “哦哦……那趙昕?你們是一起的吧?”

  “嗯,算是。他是後來到我們車隊的,很出色的技師。”

  “看的出來,看的出來。”

  “我想要不是他身體條件不允許,他也會是一個出色的賽手。”

  “哦?是嘛。”

  “呵呵。”

  “那……後來呢?”

  “後來?”

  “就是現在。你不做賽車手了,在做什麼?沒聽你說起過。”

  “呆著。”

  “啊?”

  “因為不知道要幹什麼,還能幹什麼,所以就呆著。”

  “……”

  “我從十八歲開始,到二十五歲,七年。直到最後一次在出彎道的時候出事,我所有的、該說全部要做的、會做的,只有賽車。”

  這似乎才是雷區。袁振很想抽打自己那張缺了看門人的嘴。

  “於是,一下,就茫然了,沒有方向了。”

  “……路還很長。”

  “是啊,所以蟄伏著,思考、發現。”

  就在袁振考慮要怎麼自然轉移話題的當口,他聽到伍岳問:“你是不是跟龍語談朋友呢。”

  袁振差點兒咬著自己舌頭:“什麼啊,哪兒有的事。”

  “哦哦,我就是隨便問問。”伍岳說著,拿過了煙盒。

  “真沒有這回事。”

  “沒有就好。”

  啥叫沒有就好?當然這話袁振是跟心裡說的。

  “他啊,不是什麼壞人,相反的,非常值得結交。但僅僅作為朋友可以這麼說。”

  “是嗎?”

  “據我所知,是。”

  “為什麼呢?”

  “說不太好……”伍岳頓了頓,似在思考,“他,太我行我素了吧。對一個藝術家來說,這是優點。然而,感情這東西,沒有單獨的誰可以獨自經營的。”

  “呵呵,是這麼個理兒。”

  “誰說不是呢。你呢?你是怎樣的人?”

  “我?看待情感嗎?”

  “哎你,不用這麼正經吧,隨便聊聊。”

  “伍岳你多大?”

  伍岳看出了袁振的一臉正色,“我?二十七。”

  “我今年三十五了。感情對我來說,是一種寄託,是一種……應該說是溫暖的存在。”

  “很認真的人啊。”

  “要看怎麼說。值得認真,才會認真。如果對方不付出,我也不會付出。一個人並沒什麼不好,單身自有單身的好處。”

  “哦……你是那種絕不輕易付出的人。”

  “對。而且在不確定的感情中,我隨時可以抽身而退。”

  伍岳摸了摸下巴。

  “有點兒殘酷哈……”

  “沒,這很對。”

  “倒是沒問過你,你跟趙昕一定挺順利吧?”

  “順利?哈哈哈……好像是,好像不是,都是一把扳手惹的禍。”

  

  阿嚏!

  趙昕打了個噴嚏,且,一個並沒能停住。

  阿嚏!

  “一想二罵三惦記。誒,誰罵你呢?”

  龍語窩在沙發裡,無聊的換著電視頻道。由於伍岳答應了暫且負責託管袁振,龍語得以在大年初一這一天回家看看。趙昕也來了,給龍媽媽、龍爸爸拜年。

  龍媽媽問趙昕:你爸爸怎麼樣?

  趙昕答曰:好的很。今天還給我打電話,說吃火鍋,讓我趕緊騎車回去。

  龍語接茬兒:對,我跟趙叔叔說了,讓他放心,我一定跟著給他車胎打氣。

  龍媽媽樂壞了,曰:他怎麼還那麼逗啊。讓他兒子騎機車去德國啊?

  趙昕補充:錯。我爸說的是自行車。要不龍語自告奮勇當打氣的呢。

  大年初一,一家和和美美。

  這會兒,龍媽媽張羅晚飯去了,龍爸爸昨夜沒怎麼睡好,跟臥室補眠。客廳裡就剩下龍語跟趙昕倆人。

  “你就別盼我好兒!”趙昕伸手掐了龍語一把。

  “你屬八爪魚的吧?除了會拿須子卷人,還會別的嘛!”

  “誰讓你嘴那麼欠!”

  “嘿嘿,我就愛逗你,沒轍。”

  “誒!對了。你跟袁振說,車沒給他送修,怕維修點兒東問西問,再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伍岳也說是,我就決定自己給他修了,所以原件兒什麼的,就讓他別計較了,不是原廠的,但絕對保證質量。”

  “哦哦,昨兒好像聽伍岳跟袁振說了一耳朵。晚上回去我再跟他說一遍。他擎好兒吧,多大恩惠了~

  “還不是你害人家……唉,不說了不說了,大過年的。又是一年,又長一歲,你可真得注意了!”

  “這還不叫說啊?”

  “切。”趙昕給了龍語一個大白眼兒,“啊……”

  “嗯?”龍語放棄無聊的電視節目了,隨便定了個台,大概是曲藝晚會。趙昕就看著一武生上躥下跳了。

  “誒,你跟袁振……處的還挺好?”

  “好!哥倆好,666!”

  “划拳!”趙昕的手不溫柔的“撫摸”了龍語的腦袋。

  “怎麼又打人啊?”

  “讓你划拳!還想喝吶!”

  “你他媽夜叉吧?跟郭德綱說那《醜娘娘》似的,裡頭那六仙女,散光,趕著下凡,瞅著一像人皮的就套上了,結果是張夜叉皮。”

  “你再跟我貧!”

  “貧的跟後頭呢。她這不是下凡了麼,結果她爸爸嫌她惹禍,就給她扔山裡頭了。你猜怎麼著?沒半天,她自己個兒回來了,左肩扛著一頭狼,右肩扛著一頭豹子。她爸問這什麼路子。她答曰:貓撓我,狗咬我。”

  “……”

  “笑啊。我知道你想笑。憋著難受吧?”

  “滾滾滾!”

  “小樣兒。”龍語捏了把趙昕的鼻子。

  “去,少賤招兒!”

  “多少人求著我賤,我還不賤呢~

  “你天天跟他睡一起啊?”

  “誰?袁振?”

  “嗯。”

  “是啊。方便照顧他。要不他翻個身,搞不好都釀成事故。對了,他老說那石膏沈沈沈,就跟給他拴上一塊生鐵似的。我前天給小潔打了個電話,她頭兩年骨折過,給我介紹了燕莎那邊兒一國際診所,說那兒石膏輕。我惦記過了年,去積水潭再照個片子,不行領他換了去。”

  “哦……”趙昕這一聲‘哦’意味深長,顯而易見,龍語並沒著重回答他的問題。

  “怎麼也是賴我,送佛送到西天。”

  “你盼人死啊?”龍媽媽出來拿茶壺續水,給了龍語腦袋一下。

  “……從小到大,我沒讓你們倆給拍傻了,還真是福氣。”

  趙昕踢了龍語一腳,起身拿過了茶壺:“阿姨,我來我來。”

  等趙昕端著一壺茶回來,龍語故意伸腳,“佛山無影腳!”

  “你小心我把茶水潑你臉上,剛燒開的。讓你扮演動物園被潑硫酸的熊!”

  “你瞅瞅你這副嘴臉,我都同情……天知道他怎麼跟你過日子。”

  “死去吧。”

  “過年吶!”

  “誒。”趙昕決定單刀直入,“你跟袁振沒什麼吧?”

  “什麼什麼?”

  “甭跟我裝傻。”

  “哦……”龍語點頭,而後舉起左手,抬起左腿,“這叫什麼?”

  “順邊兒。”

  “對。順邊兒了。要不還能考慮。”龍語打哈哈。

  “你趁早別考慮!”

  “哎呦,這什麼話?誒,你移情別戀啦?靠,那你可對不起那誰……我操!你他媽真散光啦?那是我手,不是茶杯!”

  “龍語!你別嚎!你爹睡覺吶!”龍媽媽大聲訓人。

  

  37

  龍語回到袁振家已經是將近十一點。在此之前,先是經受老媽的摧殘,再是送趙昕回家,繼而去了趟“塵封已久”的自己家,鬼子進村兒一樣搜羅了一堆東西,而後取了車。

  趙昕死不讓他開車,龍語慷慨陳詞表示自己戒酒了。趙昕擰著他耳朵說:你少裝了,我還不知道你?表面功夫!把人家袁振害成那樣兒,你這是苦撐著做做戲!

  龍語不敢說你真了解我,我這還是連帶著哄你,於是繼續臉不變色心不跳的說:我這回是真的!真的!再說了,沒車不方便,去趟超市都齁兒老遠!你讓我怎麼當牛做馬伺候他啊?到這份兒上,趙昕才放行。

  戒酒?怎麼可能?也許某個霎那是真動了這念頭,然而,時間總要過去,過去那個點就必然會改變。不是嗎?

  浪子回頭金不換。可惜,真正的浪子絕不會回頭。

  進門,屋裡亮堂極了,就是裡頭這倆人吧……

  袁振躺在床上,睡的一塌糊塗。

  伍岳躺在沙發上,一樣睡的不省人事。

  嘿!小子!這就是你看護病人啊?

  “起!”龍語直接把圍巾扔到了伍岳臉上。

  伍岳一驚,睜眼朦朦朧朧的看,“……就你自己回來了?趙昕呢?”

  “我先送他回去的。他囑咐你走的時候穿戴嚴實,打車找被風的地兒。”

  “哦……”伍岳打了個呵欠。

  “有那麼困啊?”

  “敢情你昨天睡好了。”

  “我看趙小0倍兒精神啊!”

  伍岳心想:廢話!那麼窄一沙發,躺兩人,他不得睡的跟只壁虎似的以求得至少趙昕能睡踏實了啊?

  “那你待著吧,我回去了。”伍岳起來,抻了個懶腰,朝衣帽架走去,“輕點兒,袁振睡的挺沈。”

  “行,打車機靈點兒。”

  “找不著車我回來找你。”

  “你還真不傻。”

  伍岳走了,龍語也打了個呵欠,揉著眼睛去了廚房。一個沒留神沒看清,胳膊肘兒碰掉倆杯子。

  叮、!、哢嚓,嘩啦……

  龍語這麼定睛一看,碰不倒都新鮮──這誰啊!大小不一的杯子摞一起!摞就摞吧,還擠上洗潔精了!

  “你又把什麼CEI了?”

  這一嗓子氣得龍語冒火,CEI是他CEI的不假,問題是……這杯子這麼放,換誰也不可能不CEI啊!

  想回嘴,龍語是硬把話給咽下去的。袁振這不是他一手造成的病號兒嘛!

  “碎碎平安!”

  “你就常有理吧!哎呦!”

  “操,怎麼啦?”龍語趕忙跑出來,一看……

  袁振那腳杵地上,臉上那個表情唉,特別精彩──這就是活生生的呲牙咧嘴啊!

  疼,鑽心的疼。袁振本來正睡著,忽聞那一聲叮、!、哢嚓,嘩啦,生被驚醒的。醒了著急,著急就想看,想看就條件反射的下床……

  “別動,別動啊。”龍語過去,好生扶好袁振的腿,讓他先往下躺,他抱著那坨石膏往起搬。

  “輕點兒,輕點兒!”袁振糟糕的表情收不回來了。

  “你說說你,就倆杯子,為這再弄得穿鋼釘去……嘖嘖。”

  “倆?還不是一個啊!”

  “廢雞巴話!也不是誰,一摞杯子摞一起,還擠上了洗潔精!”

  “呃……”

  是伍岳。袁振知道是伍岳。本來他是要刷杯子的,袁振客氣了一下:放著別管了。好麼……還真沒管啊?

  “就倆杯子!你別心疼啦!趕明兒我去給你買一打回來!”

  “不行,我這腿腳疼的厲害。”

  “不是吧?我操!上醫院吧!”

  “別,你等我緩緩。”

  “緩什麼啊!不是疼嘛!”

  “誰骨折不疼啊?”

  “躺,躺好了。”龍語彎腰,拿過了一個靠墊,“墊著點腿。你看看,我就一會兒不在,你就睡覺不把腿墊高了。”

  這陣子疼,半天下不去,龍語說上醫院,袁振不想去。於是,他就死扛著,耗著耗著,這疼痛才慢慢得以緩解。

  “你繼續躺著,我接熱水,給你泡腳。”

  龍語說著,往衛生間去了。

  打了水回來,給袁振扶起來,把那雙腳杵進去,他又去了廚房給提前煮出來的中藥加熱。等端著一小盆中藥回來,正是需要添熱水的時機。

  龍語往地板上一坐,熟稔的給袁振捏腳。

  袁振低頭看著龍語,瞅著他認真的態度,不禁說了這麼一句話:“平時還真看不出來,你這人還不錯。”

  “不錯?”龍語愣了一下,抬頭。

  “嗯,挺好的。”

  “我?好人?”

  “可以算上。”

  你跟袁振沒什麼吧?

  趙昕這句話忽然在龍語腦海里回放了一次。

  瞎他媽琢磨什麼吶!

  “你這人還真是挺傻挺天真。”

  “又怎麼說話呢。”

  “可別把我當好人,我壓根兒就不是什麼好人。看我盡心盡力伺候你特感動是吧?這是表象。知道本質是什麼嘛?”

  “什麼?”袁振不禁笑了,這龍語,好歹也是三十一人了,怎麼瞅著老像個小孩兒呢?

  可別把我當好人。說自己是好人的,一定不是好人;說自己是壞人的,八成不是壞人。

  “本質就是──堵你的嘴!你當我樂意伺候你啊?樂意當三陪?我可沒那麼賤!還不是怕萬一你落下後遺症,譬如一腿長一腿短,走路跛了,到時候賴上我。”

  “哦~

  “我告訴你,我壞著呢。”

  “呵呵。”

  “害怕了吧?”

  “太壞了,所以老失戀是吧。”

  “誰老失戀了!”

  “下午可沒少聽伍岳講你的光榮歷史。”

  “操!丫跟他媳婦待多了吧?也變得碎嘴嘮叨。”

  “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是不是因為太壞了,就總落單?”

  “是吧。群眾眼睛雪亮。”龍語不屑。

  “那我有一點挺好奇。”

  “好奇什麼?”

  “一開始,人家怎麼愛上你的啊?”

  “我靠,你眼睛也撞壞了?還是腦子撞壞了?我多英俊啊,我多瀟灑啊,我還年輕,我還多金!”

  “我臉有點熱。”袁振摸了摸臉。

  “啊?不是感冒了吧?”

  “替你臉紅。”

  “滾蛋!”

  “好像都還能跟你挺久。”

  “嗯?”

  “要說一時衝動、腦子一熱,可也持續不下去吧?”

  “是啊,後來不都幡然醒悟了嘛。”

  “那中間呢?怎麼能維持的住?”

  “我就說你傻吧。憑老子這桿槍啊!”龍語說著,也不怕手濕,拍了拍胯。

  “去給我拿個冰袋吧,這臉替你紅起來,還下不去了。”

  “腿都折了,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好家夥,還管不住你那嘴!”

  “來來,說說你情史唄。我保證,不像某人似的,聽睡過去。”

  “沒什麼可說的。”

  “談那麼多戀愛還沒什麼可說的?”

  “非要說,也就是──一時糊塗。”

  “這是怎麼個話?”

  “不是我一時糊塗,就是對方一時糊塗。善始絕沒善終。”

  “會不會偶爾想想過去的事?”

  “沒你那麼風花雪月,講個過期戀愛還跟回味新鮮美味似的。什麼愛啊不愛啊,無非就那麼點兒事兒。一開始甭管怎麼開始,最後都是跟錢啊、性啊、生活瑣事啊這些烏七八糟的摻和在一起。一杯牛奶挺好喝的,發酵一下成了酸奶也好喝,加點兒果粒也不錯,但再要往裡頭倒什麼辣椒啊、鹹菜啊、胡椒面兒啊,你說,那得是什麼味兒?”

  “這理論挺獨到。”

  “我去再接點兒熱水。”龍語起身,“說到底,到今天,我覺得愛情這東西,是個雞肋。棄之可惜,食之無味。”

  “誰告訴你雞肋食之無味?煮湯可香了。”

  “你丫餓了吧?”

  “有點兒。”

  雙關語對雙關語。

 

  38

  “走吧,說什麼廢話啊!”

  “就是的,多久沒看見你了?又給你發山腳下學習開門見山去了?”

  “別坐著了,動身唄。”

  龍語叼著煙,捏了捏腦門兒,最後煙一掐,外套一拿,跟大部隊走了。

  打袁振腿折了,龍語同志就告別了他熱愛的酒肉生涯。到現在那是一個月有餘了。出十五,他領著袁振去了燕莎那家國際診所,厚石膏給拆了,換上了輕便的石膏繃帶。那舊石膏因為裹得時間太長,一打開,診室裡就彌漫上了臭豆腐味兒。德國大夫跟他那倆女助手挺有白求恩精神,愣是臉不變色心不跳。龍語硬撐著,想著別就自己一個兒陣亡。拆下來的石膏袁振不讓扔,講話:這你們不都簽名了嘛,我留念。氣得龍語跳腳兒:你留念個雞巴啊,還不是為了留著以此警示我──你記我一輩子!袁振樂:你還有點腦子嘛。

  隔周去積水潭醫院拍片子,袁振堅持不坐輪椅,拄拐進的醫院大樓。這回不是去急診,拍片子要上三樓,龍語說等電梯,袁振說甭等了,你看多少人啊!咱還是把有限的空間讓給更需要它的人們吧。他愣是拄拐走了三層。透著換石膏繃帶了是吧?

  都說人在病中身不由己,龍語發現袁振就是在病中,那也是一意孤行。

  片子出來大夫不再堅持穿釘了,對袁振換了石膏繃帶也絲毫沒有提出異議,就是讓注意堅持保養,定期來醫院複查。

  袁振問大夫什麼時候才能全好。大夫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啊,繼續堅持吧,別老問哪天能全好了,不是馬上就能發生的事兒,甭惦記了。

  年前交的電影劇本大方向通過了審核,龍語跟投資方以及導演開了個策劃會,細節上需要一些微調,演員考量上也沒能達成共識。於是,這會就開起來沒完了,一次、兩次、三次。

  直到今天,基本算是敲定,他也終於獲得了階段性解放,恢復自由。

  這一恢復自由,人就不願意老實待著了。

  按理說,完事兒就應該回去伺候袁振,可龍語心有不甘,想著自己不能為他脫離一貫生活狀態啊!跟袁振一起沒什麼不好,相反,挺好的。但,好歸好,再好也不能因此就摒棄其他生活對不對?

  於是,呼朋喚友之。

  倒也沒想怎麼折騰,就說見面兒噴會兒,吃頓飯。然而,你知道,開始容易結束難。這不就是了嘛──飯局結束,酒局呼喚。

  龍語是想推辭的,時間不早了,應該回去了。可……

  好吧,就算做盛情難卻吧。

  想想袁振拄拐也挺熟練了,龍語就想,無非一晚上的事兒,就去吧!

  這麼想著,他把手機電池摳了。

  大部隊去了一家Pub,因為還要等另外一撥人匯合,便就打起了牌──乾瞪眼。打牌必然要耍錢,今天龍語運氣是真不錯,等另外一撥人到,他已經是超級大贏家穩坐。給他樂得啊,曰:運氣來了,你擋不住!

  來的另一撥人龍語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男男女女也是一支大部隊。

  其中有個男孩兒挺對龍語胃口,他這可是當行腳僧已久,不免就殷勤起來。對方也是圈內人,並不排斥。於是喝酒之餘,調情那也是必不可少。

  有了邪念,倒是控制住了酒欲,龍語沒喝大,喝得不多不少恰恰好。

  一幫人喝酒有個好兒──能溜號兒。且,你開溜倆鍾頭,恐怕才會有人發現你跑了,繼而破口大罵。但等那時候,龍語是聽不見那罵了,他早已帶著男孩兒出現在酒店。

  你怎麼那麼急啊?

  這是男孩兒對龍語唯一的不滿,有點兒失了浪漫。

  龍語不管,心說了,你知道我多久沒打過獵了嗎?

  闖進身下的男孩兒體內,聽著他浪叫,龍語頓感自己可算吃上肉了。

  好麼長時間了,沒性伴兒。跟袁振倒是能互相解決一下兒基本需求,但喝肉湯和吃豬肉,那本質上還是倆概念──味兒是一樣,口感可就差遠了!再說了,肉湯不頂飽!

  

  袁振看完第三部電影,再一次抬眼去看掛鍾,一點四十。

  龍語這個策劃會開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可他又不好意思打電話去問──就跟捏住人家把柄狠報復似的。龍語願意照顧他,那是應該卻不是必須。

  可到了這個點兒,龍語毫無音信,袁振有點兒擔心了。

  是不是遇到什麼難題了?

  一想不該啊──策劃有開到夜裡去的嗎?

  於是轉而尋思:該不是遇上什麼歹徒了吧?

  也不會。社會治安最不好的時候可不是這年初,該是年底。

  那他到底這是幹嘛去了?

  袁振靠在沙發背上,手機從左手換到右手,再從右手換回左手。打,還是不打,這是個問題。

  打吧,怕他覺得自己婆媽嘰歪,嘮叨麻煩。

  不打吧,怕他出事,心裡忐忑不安、沒個底兒。

  耗到快兩點,袁振繃不住了,電話撥了過去。

  “您呼叫的用戶暫時不在服務區。”

  嘿!

  袁振舉著手機,反覆重播了幾次,都是這甜美的聲音如是告訴他。

  最後,袁振把手機一扔,拄著拐往床那邊兒去了。

  龍語不回來,沒人替他泡腳,再加上沒龍語監督,他又不愛墊高腿,這會兒這傷腿是又酸又漲。

  愛哪兒去哪兒去吧,袁振想,反正不該是遭遇意外。

  躺好,腿愈發的難受,袁振以一個蹩腳的姿勢替自己墊高了傷腿。

  抬頭看著天花板,也奇怪了,就是不踏實。

  他不在,這家裡就覺得少了一東西。

  滴答、滴答。

  太安靜,鍾表的聲音就格外突出。

  呼……

  太安靜,呼吸的聲音都尤為清晰。

  這就是失眠嗎?

  臭小子,你不是又偷著喝酒去了吧?

  我腿被你弄折了也擋不住你出去野。你是逼我把你腿也弄折了好踏實跟我就伴兒呢吧?

  對,他肯定出去野去了。

  袁振敢肯定。

  手機不在服務區。小混蛋,你故意把電池卸了吧?

  怕我打電話給你露相是不是?

  這招兒都俗了!

  袁振越想越氣。氣什麼不知道,就是氣。

  

  龍語沒跟那男孩兒過夜,看得出來男孩兒有點兒掛臉,他卻只是哄了哄,實在還是覺得躺不踏實──不知道袁振怎麼樣了。再說了,這檔子事兒辦完,他也覺得沒什麼可跟他說的,沒意思。

  於是,安撫好這位,他去酒店大堂結了房費,就開車往袁振家去了。

  路過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龍語買了一袋牛奶,一盒兒口香糖。先喝了牛奶,往下壓壓酒,再吃口香糖去味兒。幸虧臨出酒店洗了澡,要不還不得冷天兒開車吹風啊。

  開進胡同,在門前停好,龍語先開了院門。上車,往進開,左手不停拍臉──讓自己看上去容光煥發點兒,別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袁振的車還停在趙昕那兒,袁振說反正暫時也開不了,停著吧,省得每天還擋龍語開車進出。

  要說,他真是個不錯的人。龍語想。這是實在的內心話,他挺喜歡袁振的,也願意跟他一塊待著,不煩、不躁。

  上二樓,鑰匙捅進鎖孔,龍語擰開,走了進去。

  屋裡亮著燈,這是必然,袁振睡沒睡燈也是開著。

  應該睡了吧?

  這麼想著,龍語聲音不大的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回來了啊。”

  因為沒想到有人會接話,著實嚇了龍語一跳。

  “你還沒睡啊?”

  “睡了誰給你留門啊?以後要晚回來,提前說一句。”

  “哦……今天是太晚了,主要最後老定不下來。”

  “你們現在前期保密工作挺好的啊。”

  “啊?”龍語換了鞋,往床邊兒走。

  “開策劃會都開到防空洞裡頭去了。”

  “這是什麼話?”

  “你手機不在服務區。”

  “不會吧?”龍語裝的跟真事兒似的,摸兜兒,掏出手機,“信號滿的啊!嘿,移動也跟聯通看齊去了!”

  “誒,我特想問問你。”袁振稍稍欠身,起來了,“你這套把戲,用多少年了?”

  “什麼把戲?”

  袁振看著龍語。

  “你看我幹嘛?”龍語在床沿兒上坐了下來。

  完全在意料之外,龍語被袁振拽了過去,線衣被他一抓,龍語重心不穩。脣碰脣,繼而就被袁振吻住了。

  很深的一吻,吻得龍語差點兒被憋死。

  來不及吞下去的津液順著嘴角溢了出來,要說嘴上防備不及,下面那話兒被抓那更是措手不及。

  “行,我知道了。”袁振擦了擦龍語的嘴角,“不僅喝酒了,還跟人胡搞來著。”

  龍語給噎死了──全被人家看穿了。

  可他天性就要狡辯:“你怎麼知道的。”

  “以為吃了口香糖就沒酒味兒了是吧?愚蠢。”

  “……其實我還喝牛奶了。”

  “擱在平時這麼親你,你早脫衣服了,今兒非但不脫,下面那話兒還絲毫不給反應。”

  “……”

  “還有,信用卡賬單,記得扔。”

  龍語直勾勾的盯著袁振,他手裡正捏著他的信用卡憑條。我靠,我覺得你親的挺投入啊,操得!,敢情手還沒閑著!我以為你摸我腰呢,結果是摸我兜兒啊!

  這人也太老奸巨猾了點兒吧?

  被他這麼親一把,好家夥,完全暴露!

  這一什麼級別的選手啊?

  “你愛如何便如何,我管不著你。但是,由於某位同志的過失,導致我現在生活不能完全自理。在此提醒某位同志注意,服刑期間,要表現良好,別一不留神再給自己增加刑期。”

  “操!是他媽我不對!我不仗義了!獨自去偷歡了!又喝酒了!我檢討,我給你寫檢查行嘛!”龍語算是投降了。

  “嗯,下不為例。改過自新吧。”

  “監獄也得有放風時間吧……”龍語嘟囔。

  “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小的檢討呢。”

  “是嗎?”

  “是啊。您這麼英明一偵探,我還能有活路兒啊?”

  “我腳疼。”

  “誒,好,爺您候著,小的熱中藥打熱水,給您捏腳。”

  袁振看著龍語灰溜溜的往廚房去,摸過了床頭櫃上的煙盒。

  我怎麼知道的?

  我是偵探?

  真二寡!你也不看看我這煙灰缸裡半盒兒煙的煙蒂啊?就琢磨你了!

  眼瞎!

  且,算你行。咱倆走著瞧。

 

  39

  “你停,停。怎麼切吶!”袁振皺眉。

  “怎麼切?拿刀切啊!我靠!我這麼一從來不下廚的,站這兒給你切肉,你不感激不說,還挺叫囂!”龍語端著菜刀怒視回去。

  “你金枝玉葉出身吧?”袁振按了龍語腦袋一把,架著拐,並不怎麼靈便,不過這也得按,“我告訴你啊,肉,它有紋理。你小時候有生物課吧?”

  “有紋理怎麼了?”

  “這東西它不是按肉塊方向切,是按肉的紋理。橫切牛肉、豎切雞肉、斜切豬肉。為什麼呢?豬肉的肉質比較細,筋膜少,如果像你這樣橫切,炒熟後會變得凌亂散碎;斜切就不會,既不碎,吃起來也不會塞牙。懂麼?記住了嗎?”

  “不是煮皮蛋瘦肉粥麼,又不炒。”

  “什麼是狡辯?你這就是狡辯。”

  “知道啦,知道啦,你就天天念叨我吧你!”

  “念多少遍我也是蛤蟆念經,你不聽不聽。”

  “哈哈哈哈……”

  “還樂!切!我跟你說我但凡不用這拐杖,我絕對自己來!”

  袁振的腿好的差不多了,石膏繃帶也去了,換了夾板,只需拄著單拐。由此,正式進入適量活動、爭取早日康復的階段。

  這期間,小閆過來探視過,並留下名言──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袁振,你這就叫活該!我讓你跟這臭小子一起混啊~冤家宜結不宜解!

  時間這麼一晃,已是四月底,他與龍語的同居生活不知不覺就已將近半年,彼此相處的很好。算起來,認識那更就是真不短了。

  “唉你說。”

  龍語切著肉,一次次被袁振打手,“是那麼按著嘛,想切手啊?怎麼有你這麼笨的!放滿漢樓,你一輩子得當端盤子的!蛋炒飯都輪不上你做!”

  “我肯定有受虐傾向,回回你罵我,我都覺得特可樂。”

  “……”

  說起這個龍語,袁振就頭疼。這人吧,真沒什麼生活常識。譬如,敢拿茶水給你喂藥。譬如,晚飯吃的羊肉蘿蔔,他能隔十分鍾就給你衝杯熱茶。說他吧,他還問為什麼。為什麼?吃了蘿蔔再喝茶,氣得大夫滿街爬!這主兒,聽了不長記性,光知道笑!

  趙昕隔三差五就來送飯,袁振特別過意不去,每次都說別忙活了,趙昕卻擺擺手說:沒事兒沒事兒,要不你跟著龍語,天天外賣!那能有營養啊?能恢復好啊?於是吧,無論怎麼阻攔,趙昕仍舊會送來棒骨湯、滷豬腳、排骨燉冬瓜等等、等等。

  袁振沒招兒,就說培養龍語同志做做飯,也鍛煉鍛煉小同志。結果,那真可謂──噩夢一場。

  做飯,也得有天分的。

  “跟你說話吶!想什麼呢?”

  “想你既然都有M傾向了,是不是得給你推銷點SM用品。”

  “操!咱倆這麼鐵!你還不白送啊?”

  “沒皮沒臉。”

  “切~我又不真要。聽的就是你一句話。再說了,我有病啊,讓人拿鞭子抽我!”

  “說到這個,我今天遇上一樂事。”

  “嗯?”

  “我這不是得多試著走走麼,又不願意跛著出去現眼,就上班時候跟店裡轉轉。比樓上辦公室寬敞。”

  “嗯。”

  “下午來了一顧客,問充氣娃娃。我們櫃檯上那小姑娘跟他說,是立式的。他問啥叫立式。姑娘說,就是站著的。你猜他繼續問什麼?”

  “問什麼?問有蹲式的嗎?”

  “去,那是便坑!他問那站著怎麼用。”

  “噗……哈哈哈哈……”

  “我們那小姑娘把臉都憋紅了。我看不下去了,對他說:可以放倒了用,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哈哈哈哈……”

  “你說多弦兒吧!”

  “真二寡!”龍語樂著說。

  “呦呵,方言學的挺快啊!”

  “還不是跟你學的,動不動就蹦方言。”

  “別的你怎麼不學學啊?譬如收拾屋子做飯。”

  “滾滾滾。誒,你那店,是不是樂事兒特別多啊?”

  “多極了。”

  “說說唄,給我解解悶兒。”

  “去,先把鍋做上。”

  “誒~您擎好兒~

  “什麼可樂的都有。保險套普遍吧,是人就用吧。”

  “廢話。”

  “可是你知道麼,不會用的人多了去了,不會用還愣用,死活不看說明書。”

  “那東西有什麼不會用的啊?”

  “分不清反正的、不知道擠出空氣的。”

  “不是吧……”

  “可樂的還有買迷奸藥的。問什麼東西能讓女的喝了,不知不覺就有性慾。跟他說了調動女人性慾可以考慮買個跳蛋什麼的,他就非問藥。告訴他那是違法的不讓賣。他不可思議的問:不是隨便都能買到嗎?你說這不是三流連續劇看多了啊!”

  “哈哈哈哈……”

  

  閒聊著,粥就煮好了。面點是讓隔壁送的。兩人吃完,龍語自覺的去刷了碗。到目前為止,他被袁振改造的可稍見成果──懶下了一台階,變為不怎麼懶。

  從廚房出來,龍語眼巴巴的看著袁振,等著領取今天份額的兩杯酒。袁振斜眼看著他,讓他自己倒去,順便也給他倒一杯。

  推杯換盞,龍語砸吧著嘴說:“你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也差不離又該打道回府了。”

  袁振沒有接話。

  “要說住你這兒真挺好的,我回去,估計工地還乾著呢。唉,寫劇本又犯難嘍。”

  袁振仍舊不接話。

  “你他媽是不想輓留我嘛!”龍語瞪眼。

  “輓留你?你不是盼著解放啊?”

  “不留拉倒。”

  “不嫌我人體鬧鍾啦?不嫌我晚十點門禁啦?不嫌我讓你幹活兒啦?不嫌……”

  “我要都不嫌,我就能繼續留宿?”

  “嗯,不是不能考慮。”

  “嘿!小樣兒的,還端架子。嘖嘖,其實你特渴望我留下吧?”

  “我賤啊?你瞅瞅打你住進來,活脫脫的鬼子進村兒!地板沒一天不掉煙灰的,茶几沒一天不堆著雜誌的,廚房沒一天不泡著髒杯子、髒碗的,冰箱沒一天滿著的,這家裡沒一天不沾酒的!”

  “說,接著說。”

  “不愛說,不說了。”

  “你怎麼不說說我伺候你啊?”

  “噢你不該啊?好麼,最後還落一個你不該。”袁振長嘆一聲。

  “行,我把你腿弄折了,我該!我該。”

  “嗯。”

  “我也沒說非要留下,吵點兒也不是就一個字兒寫不出來。”

  “噢,那我提前說一句──好走不送。”

  龍語乾瞪眼。

  “再給我添點兒酒。”袁振衝龍語舉了舉杯。

  “媽的!我怎麼這麼憋屈呢?”

  “憋屈?憋屈就對了。趕緊習慣,你不是想當長期房客嗎?”

  “我就說你其實特想我留下。”龍語咧嘴樂,“我可沒強迫你什麼~

  看著酒注入杯中,袁振不疾不徐的開口:“還住,那就還是老規矩。”

  “知道,不用重申了。按時睡覺、早上起床,保持房間整潔,不酗酒、不抽太多煙。還什麼來著?對了,晚十點後不出門,有事兒晚歸提前吭聲。對吧?”

  “嗯對。”

  “那你腿好了,還是你管飯、管收拾、管洗衣服對吧?”

  “你就圖這個呢吧?”

  “是啊!你也得讓我享受一下勞動果實啊!”

  “你勞動什麼了?”

  “我把你養的白白胖胖啊!傷腿馬上覆原啊!”

  “我怎麼覺得你無理矯三分呢?”

  “你還沒習慣啊?我的哥哥!我都告訴過你我是天字一號大壞蛋了。其實吧,把你腿弄折了都是我故意的,我就不想走,我就樂意賴你家裡,於是我就策劃了這麼一起事故~嘖嘖,覺得自己失策了嗎?我知道你察覺了,要不怎麼這次痛快留下我呢。怕我把你另一條腿也弄折了吧?”

  “……”他可真能胡!!

  “別,別說。我知道你要說我無賴。誒,我就是。你也不是今兒第一天知道。”

  “去,放電影。”

  “想看啥?”

  “你選吧。”

  “成。”

  “房客。”袁振橫躺,將腿伸直了。還是覺得酸、疼。

  “幹嘛。”

  “還有一點我要聲明。有個附加條款。”

  “說。大海不嫌水多,莊稼不嫌肥多。”

  “住,是讓你住。規矩,也還是那些規矩。”

  “不同的是?”龍語只敷衍的給了一隻耳朵,精神都集中在一大架子的DVD上呢。

  “我是房東,你是房客。這個關係很簡單。”

  “嗯。咋,讓我繳納房費?”

  “那倒是不用,不差你那點兒散碎銀兩。”

  “謔謔!老闆!金主!大款!活的啊!”

  袁振不搭理龍語,“但不簡單的關係也不是沒有。”

  “哎呀呀,說的還挺含蓄。互相解決解決就叫不簡單啦?《巴黎,我愛你》,看這個行麼?我沒看過。”

  “行,很有意思,值得一看。你別給我打岔!”袁振看著龍語蹲下來,開了DVD

  “你說你的,我聽著呢。”

  “所以呢,你的淫亂問題,要收斂一點。”

  “憑他媽什麼啊!再說了,你用詞不當!什麼叫淫亂!”龍語猛地回頭。

  “不憑什麼,我也沒禁止你。你要覺得這附加條款不合理,你可以不遵守。不遵守也沒事兒,你願意住,還住你的。”

  “但是呢?”龍語按了遙控器,“我知道你還有後半句。”

  “但是?沒什麼但是啊。不遵守那咱倆就房東跟房客唄。我睡床,你睡沙發。且,你再別跟我互助,就行了。我有點兒潔癖。”

  “潔癖啊?潔癖好辦。我專治各種疑難不服。我刷牙漱口總行了吧?”

  “我還是會覺得硌應。”袁振眯眯笑。

  “洗三次、刷三次!”

  袁振搖頭,“套上醫用手套也沒用。”

  “你大爺的!我會用保險套兒!我他媽沒性病!”龍語皺眉。

  片頭出完,電影開始,袁振不再說話了。

  龍語擺弄著遙控器,略微有點兒煩躁,但不知為何煩躁。

  這房東,管的寬敞了點兒。

 

  40

  龍語從出版社出來美滋滋的。一想到出版方那張黑臉,他就得意。

  天底下沒聽說過便宜能讓一人占盡的。

  得到點兒什麼,相對的你也得損失點兒什麼。

  既然想出版電視劇的改編小說,那就一帶一,辛苦您,我那壓箱底兒的稿子,受累您也消化消化吧。說起來龍語覺得自己挺仁慈的──沒一拖二就算夠對的起你了!現在無繩電話都是一拖二!

  路上還接到小美一個電話,長期給她們雜誌寫專欄的老貓最近事兒逼事兒的要閉關整理思路,說不給稿子還就不給了。撂挑子就不幹。於是小美一通兒打電話聯繫代打的。透著她這代打的要求也高,兩三天折騰下來毫無收穫。

  梁澤推薦了龍語。曰:你就聽我的找他,反正也是胡噴,龍語最擅長就這個。真的,不騙你,就他坐那兒,一晚上能講十八個都市怪談。

  龍語罵:誰他媽都市怪談!

  小美接:對對,你都市怪胎。

  本不想接,沒什麼錢不說,還是死期限──月月有個Dead Line。然而,龍語稍稍活動了一把心思,想著雜誌給稿費都是匯款,乾脆就留父母家地址,省得老媽成天說他遊手好閒。再說了,這活兒對他來說委實真就不算活兒,用梁澤話講──噴嘛。

  白給不要是傻子。

  應承下小美,龍語接了袁振一電話,吩咐他去趟超市,采買生活用品。龍語說著好好好,掛了電話。

  好屁啊。約了牌局的。

  於是乎,龍語沒去,想著等傍晚牌局散,他再一鼓作氣拿一通完事兒!

  下午的牌局人不多,但有牌、有酒、有錢耍,那氣氛也是可以大熱的。龍語特意上了個備忘錄,六點半準時響。

  

  袁振睡了個午覺起來,他打了個呵欠,一旁的虎子也打了個呵欠。他看著貓,貓也看著他。袁振想,虎子是真老了,你看這大好的春光,它都不出去晃。

  五月底了,袁振的腿已經基本恢復如初,就是有時疼會兒,有時腫會兒。醫生說這都屬正常現象,還得慢慢養。

  腿這一好,龍語比他高興──誰伺候誰,順理成章掉了個兒。

  那天做了冬瓜丸子湯,你瞅給他撐的,只能平躺著消食兒。

  嘴上說著:不行不行準得成胖子,手上還抓著半拉蘋果。

  你能說的讓人有點兒信服力嘛?

  沒出兩天臭小子又嚷嚷著要去健身,說生命在於運動。

  袁振沒搭理他。

  他還說的挺來勁,說健身房可是眼睛打獵的好去處。

  袁振想了想說:你還真有決心練練啊?

  龍語信誓旦旦:可不是嘛!

  於是,隔天到貨,袁振早早就把龍語叫起來了──搬!

  龍語腫著一張臉罵:我操!有你這樣兒的嘛!不會花錢叫倆搬運工啊!

  袁振搖搖頭:我這是幫你吶,健身,免費的!

  龍語怒:這他媽算個蛋健身!連個風景都沒有!

  袁振笑答:有,我替你看了。

  龍語半天都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氣得跳腳:你大爺的,敢情我給你幹活兒不說,還給你當了景兒!

  洗了把臉,袁振出來,往辦公室去了。

  一想到這會兒龍語肯定又愜意放風呢,他就想樂。他知道他一出去就是耍,但他裝不知道。然後你看這人回來,忙忙叨叨、羅裡八嗦,一邊編著流利的謊言,一邊又不自覺羞愧的多幹活、多表現……別提多逗了。

  這樣挺好的,袁振覺得。反正也就是一下午的時間,打打牌、喝兩杯酒,與他那幫不靠譜的朋友瞎混混,且比他夜不歸宿、爛醉如泥、睡不知道名兒的酒店身邊還有個陌生人要強的多。

  於是,你演你的,你編排你的,我大概知道你幹嘛呢,你想著給我點兒面子,就齊了。

  放你三分水。

  實際上小閆問過袁振,你跟那“賣的”算怎麼回事兒。也是奇怪了,就像個綽號,龍語在小閆嘴裡,老是被這倆字概括。

  怎麼回事兒。

  袁振不是不想說,是說不上來。

  支支吾吾,也就能答上個長期房客。

  他是有些喜歡他的,又知道這人不是個值當你投入感情的人。於是,矛盾了。

  這矛盾挺讓人痛不欲生。一方面,由於你喜歡他,你就會一廂情願的認為──人,總能被改變。而另一方面,你的長期經驗又告訴你──狗,改不了吃屎。

  龍語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酗酒、亂性、生活混亂、精神壓抑。然而,去除這些問題與缺點,他又風趣幽默、熱情洋溢、聰明善談、才華橫溢。

  於是,除了靜觀其變,大概也再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試探性付出。

  袁振想,他正處在這麼一階段。

  給的出,還得拿的回。

  他可不是什麼毛頭小夥子了,愛起來驚天動地對於這個年紀的他來說,絕對是天方夜譚。

  慢慢看唄。

  他不急。

  

  比備忘錄更先響起的是來電,龍語正報牌,電話響了。

  誰啊!

  拿過來一看,趙昕。

  “喂?”

  “嘛呢?”

  “外面兒呢,咋的?”

  “我煮了骨頭湯,你一會兒過來取趟?”

  “哦好。誒,不行,我一會兒還得去趟超市。”

  “是嘛,我也想去唉。家裡儼然彈盡糧絕了。”

  “那你給我帶出來得了,然後咱倆一塊兒去。”

  “……那不是就涼了啊。”

  “涼了再熱。”

  “別捂著再壞了。天兒也眼瞅著熱上來了。”

  “嘿!事兒還挺多!跑了!”龍語高興撂牌。

  “跑了?”趙昕一愣。

  “啊!”龍語一驚,“我說有了。讓袁振過去喝,不就齊了啊。”

  “他方便嘛?”

  “他都好了,有什麼不方便的,所以你也別張羅了,下回甭熬了。”

  “好了?好利索了?”

  “對。”

  “那你怎麼還沒回來?”

  “呃。我還跟他這兒借住呢,等隔壁那大樓蓋完再回去。”

  “你還真不見外!”

  “跟丫有什麼可見外的!”

  “……”

  “我給他打電話吧,然後看看我們過去。”

  “行……”

  掛了電話,沒出二十分鍾,龍語備忘錄響了。

  待到這一把結束,他起身告辭。

  哥兒幾個讓他別走,晚上一起吃飯喝點兒,龍語趕忙擺手:不了不了,跟我發小兒約了。剛來的電話。

  媽呀,喝去?又得沒點兒!他可不想被袁振請走。

  打打牌,過兩杯乾癮得了。

  見好兒就收!

  出來,給袁振撥過去,龍語臉不變色心不跳的說:我剛又去了趟雜誌社,一姐們兒跟我約稿,頂我們另外一哥們兒的專欄,說著說著就沒點兒了。趕巧趙昕來了個電話,說熬了骨頭湯,讓我去取。我說得去超市,他說讓你過去喝,吃完飯他也去,咱一起。

  袁振聽著,同步還原事情原貌,大概是:龍語離開出版社,湊巧路上他那朋友致電約稿,他早已約好酒局牌局,於是有了尚好的擋箭牌,遂決定超市索性傍晚再去。不料趙昕乎來電話,燉了湯,他就靈機一動……

  “說話啊,去不去啊?去我就先去接你,你不是也下班了麼,不去我就取上,取完再去超市。”

  “去……吧。誒,要不外面吃呢?”袁振記得趙昕家跟十二樓。

  “外面吃什麼啊?不就為那骨頭湯嘛!就他那兒唄。店裡吃完,直接就去了,近!”

  哦哦,店裡啊,店裡成。

  袁振把心收回去了。上回去取車,趙昕讓上樓坐坐,袁振趕緊就開溜了。

  

  吃完晚飯,四人兩輛車去了超市。

  一看到那地下車庫袁振就頓感不妙──沒有地上停車場。地下的……勢必是電梯上去啊!

  失策、失策。

  然而,天助我也──哇哢哢,是扶梯,扶梯!方便購物車上下,大扶梯!

  袁振這叫一個樂開花。

  然而,這樂,委實早了。

  兩家都是家徒四壁之狀態,一通采購,趕著關門才結賬出來。誰都是一大車物品。

  回到停車場,往車裡塞,袁振忽然想去廁所。

  龍語就跟趙昕說你們先回吧,我等他。於是趙昕跟伍岳就先告別撤退了。

  袁振去了廁所,龍語點了一顆煙。

  看看表,十點五十五。

  一顆煙抽完,袁振還沒出來,龍語正想這家夥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忽而,嘩一下,所有燈全熄了。

  “我操!”龍語一驚,別是關門了吧?還有人吶!

  剛要喊,就聽著百米外的廁所內,有個比他更大的嗓門怒吼:“還有人吶!”

  噗。龍語就樂了。

  這下他可省嗓子了。

  然而,沒過一分鍾,龍語就發覺不對勁了,那喊聲太凄涼了……

  “有人!開燈!開燈!開燈啊!”

  “你他媽至於嘛!尿一鞋啦!”龍語剛又點上煙,只得叼著快步走了過去。越走喊聲越大,越凄厲。

  “弦兒貨!怎麼門也打不開啊!開燈!開燈啊!”

  “你丫喊什麼啊,至於嘛!”龍語進了衛生間,太黑,不敢走快了。要摔這兒,那可太喪了。

  “龍語?”

  “不是我是誰啊?怎麼了?你喊什麼開門?”

  “這破門打不開了!”袁振一下一下從內側擂門,那動靜兒,絕非一般人一般這種情況下的響動。

  “打不開?你別急。可能是……”

  “開門!”袁振的聲音聲嘶力竭的,手拍的門直晃悠。

  “你媽逼啊!你急什麼啊,越急越打不開!”

  “你給我想辦法啊!你想辦法!”

  “我怎麼想辦法?我跟門外頭吶!”

  門內忽而沒了動靜,龍語豎起耳朵聽,這一驚一咋的可有點兒嚇著他了。這樣的袁振,他從沒見過。這人從來沈穩、淡定。

  “想想辦法……想想……”

  天啊,他……他聲音居然……居然帶著哽咽?

  “你……你怎麼了嗎?”龍語意識到事情不對頭了。

  “我害怕……”

  “啊?”

  “我有幽閉恐懼症!”袁振絕望了。

  爬兩百多米的電視塔他沒暴露,腿折了堅持拄拐上三層拍片子他沒暴露,竟然,竟然……這會兒,就上個廁所,他就……但現在沒空懊惱了,他已然快被嚇瘋了。又黑,又窄,殺傷力一等一勝過電梯!

  實在太背了。本來好好的,廁所空無一人,也挺乾淨,他開門,鎖門,坐下,方便,然後還看著廁所門上的塗鴉解悶兒,方便完,起身,剛按下衝水。忽然,燈就黑了,一下陷入進無邊的黑暗,更背的是。他急著開門,卻怎麼都打不開了。推、拉、拽、踢……

  龍語也顧不上驚嘆了,倆手一扒上沿兒就往上爬,“你丫別怕,往裡,我往進爬呢。”

  這身手兒,不減當年翻墻跳校門。

  唉,我怎麼沒想到翻出去呢?袁振懊惱。一著急,似乎思考能力就降為了0,只知道要出去,也只能想到用腳去踹門。空間狹小、由於害怕渾身無力導致無效不說,還搞得傷腿愈發的疼。

  三下五除二,龍語就跳了進去。進去就對付那門鎖,確實,卡住了。

  “我的哥哥!你可別哭!我這就給你弄開。”

  龍語說著,用胳膊肘兒頂了頂袁振,“再往後點兒。”同時,他摸出了打火機,打著,咬住Zippo的下端,蹲下,借著那點兒亮光鼓搗那插銷。插銷本就有點兒生鏽,大概袁振推的用力,一下就寸了。

  好容易弄開,龍語趕緊給袁振拉出來了。

  “出來了啊,沒事兒了哈。”

  往出摸索著走,燈忽而亮了。

  廁所門口站著一大爺:“咳,我以為沒人了……”

  袁振還沒開口罵,龍語先開腔兒了:“你老花眼了吧?沒看見那麼大一車停著啊!手兒怎麼那麼快呢?”

  “停車怎麼了?很多人停著不開走!”

  “那他媽你看不見我啊?看不見啊?我透明人兒?他跟廁所裡你瞅不見,我一大活人你也瞅不見!”

  袁振拉龍語。他有些過於激動了。你說人家看門大爺也不容易……

  龍語並不住嘴,“你倒是想也不想,下班就關燈!你等著,我看我不找你們經理的!我讓你這飯碗保得住的!”

  “龍語。”

  “操你媽的!瞎雞巴關燈!”

  龍語是真上火了,用力撞了看門人,拉著袁振就往車那兒去了。

  

  41

  開車回去的路上,車內異常安靜。誰都沒有說話。

  到家,袁振開了門,龍語上下兩趟才把後備箱裡的購物袋全部拿完。

  把門關好,虎子從貓道出去了。這貓夠賤的,龍語想,剛才敞著門不走,非等門關上再翹著尾巴鑽貓道。

  跟這隻貓一樣賤的是袁振。這會兒,他坐在沙發上,開了電視,卻不停換頻道。剛才人跟他眼前他不罵,這會兒回了家拿電視撒法子。

  什麼人養什麼貓。

  袁振不說話,龍語便也就不跟袁振說話。他樂意換台玩兒自己玩兒去,龍語還有事──洗個澡,把購物袋裡這些東西該放哪兒放哪兒。

  聽著龍語製造出的動靜,袁振也不去張望,玩兒遙控器玩兒的很帶勁。除新聞節目外,他鮮少看電視,於是這樣來回換台他並不在意。

  糗大了。

  不似龍語想的,袁振是為了看門人的過失而生氣。他這個氣,一部分是對著自己的,一部分是對著龍語的。

  對著自己是因為,這“幽閉恐懼症”次次都令他如此狼狽還毫無防備,在人前出醜,在背後揪心。

  對著龍語是因為,本來就很尷尬了,他還那麼激動的去與人爭執,仿佛看不到他的難堪似的。

  是啊,他也太激動了。

  然而這會兒坐下來,再去回想龍語的激動……

  這小子還真是急火火。從跳門到罵架,一點兒不含糊。

  那是龍語的性格,袁振知道,他是個衝脾氣。然而,他有什麼道理因他而這麼發火呢?

  莫非……?

  想起龍語那副不管不顧的樣兒,袁振的嘴角不禁上揚。敢用嘴咬著打火機,他那寶貝頭髮還不得被燎了?

  袁振覺得,渾身上下,大概龍語最寶貝的就是他那頭髮──隔三差五就去修修,洗個頭不夠他抹護發素不夠他吹的,上個髮蠟還得選牌子。

  終究,袁振有點兒氣不起來了。頻道也換無趣了,便隨便固定了一個台,看了起來。不一會兒龍語洗了澡出來,開始規整東西。

  “誒,我說,生抽放哪兒啊?我看調味瓶裡還多半瓶吶!”

  龍語解廚房裡喊了一聲。

  “整瓶放櫥櫃裡就行。”袁振說著想起身,不料,腿一吃力……

  “你殺豬啊?”

  龍語聽見袁振一聲哀嚎,放下購物袋就進了客廳。

  “腿……腿……”袁振那張臉這會兒五官極其團結。

  “腿怎麼了?”龍語湊到沙發前,蹲下,卷起了袁振的褲管。

  “不知道……猛一站起來巨疼。針刺似的那種疼。”

  “好像有點兒腫了。”龍語輕輕捏了捏。

  “哎呦!”

  “疼?”

  “疼!”

  “沒中藥了,我明兒再去給你抓點兒藥吧。今兒看看先用熱水敷敷。”

  “真不該踹門……”袁振大概知道腿怎麼了──給關那廁所裡,他一著急,死命踹門來著。

  “嘿!還真拿自己當一般人了。”龍語撇嘴,起身,決定去打熱水。

  “你不是一般人!”

  “吼什麼啊。我是說你腿剛好沒幾天,就還真捨得讓它賣力!我他媽心疼啊,就跟好生養到十八歲的閨女出去賣身似的!”

  “什麼比喻!”

  “哈哈哈……”

  

  龍語打了熱水回來,袁振單腿蹦著換了睡衣,這會兒正金雞獨立去夠那桶濕紙巾。

  “我給你捏一張得了,好麼,你當你擺那Pose好看是怎麼地?”

  “……”

  “坐下,我給你拿。喏。”

  袁振沒吭聲,抽出了一張,擦手。進門還沒洗手呢。

  “我瞅出你這潔癖了。都斷翅蝴蝶了,還想著擦手呢!”

  “啥?”

  “什麼啥?”龍語坐小凳子上,正替袁振脫襪子。

  “斷翅什麼?”

  “蝴蝶。”

  “什麼?”

  “哦咳,蝴蝶。”

  “那你怎麼說……‘戶鐵’?”

  “土話。”

  “燙!”腳碰到熱水,袁振猛地就想往回縮,胳膊肘頂著沙發背,用勁兒。

  “跑!你給我跑!不燙能他媽消腫嘛!”龍語不由分說,直接給袁振腳按進了盆裡。

  不用說,袁振又是嚎叫。

  “你他媽一大老爺們兒,今兒光他媽哀嚎了!”

  龍語按著袁振的腳,水並不是開水不能忍受,還是他腳血液不循環的過兒。

  “這叫美聲!”

  “好麼,難道我還得昧著良心說好聽?”

  “……好聽!”袁振咬牙說。

  “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你有幽閉恐懼症?”龍語抬臉看向袁振。怨不得他睡覺從來不關燈呢。

  袁振舔了舔嘴脣。

  “跟你丫說話呢。”

  “又不是什麼光彩事。”

  “這他媽有什麼不光彩的啊?”

  “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怕黑、怕窄……”

  “那怎麼了?誰還沒怕的啊?我還怕蟲子呢。以前都是土路,一下雨,滿地蚯蚓,我哭著抱著我媽不去上學。還有那吊死鬼兒,掛樹上,冷不丁走過去掉腦袋上,我他媽能罵絕丫祖宗十八代!”

  “你怕蟲子?”袁振瞠目結舌。

  “對,軟體動物都怕。我一直想呢,你這院子朝陽是不是就不會有蛞蝓。”

  “你不是吧?”

  “還有水蛭,那個更噁心,所以我從來不敢去河裡游泳。”

  “真的假的?”

  “說到這個,我想起個特鬱悶的事兒。上小學時候,學校組織去動物園,好死不死參觀昆蟲館。給我硌應的唉,雖然都是標本,可……出來我就吐了。吐了……又不好意思說。老師問怎麼回事兒,我說暈車。那傻逼老師還感嘆呢,唉,你這暈車反應來的太晚了!”

  “哈哈哈哈……”

  “路上他也事兒,還給我買了一罐陳皮,更讓人不能接受的是,他抱著我坐了一路!”

  “噗哈哈哈哈……”

  “樂吧。這麼丟人的事兒都跟你說了。”龍語吹了下頭髮,“毛巾給我,我給你熱敷下腿。”

  “頭髮被火燎了?”袁振遞了毛巾給龍語。

  “好像是。”

  “心疼吧?嘖嘖。”

  “你賠我唄。”

  “這怎麼賠?”

  “一會兒拿推子給你剃個禿瓢兒。”

  “你敢!”

  “說起來,你為什麼有幽閉恐懼症啊?我記得這個算心理疾病範疇,都有成因的。”龍語一邊說,一邊耐心的替袁振按摩小腿。

  “不知道。特別愁人。為這個還去看過幾次,沒什麼效果,那高壓氧艙……簡直就是噩夢。”

  “那是什麼玩意兒?”

  “一種儀器設備,一個密閉圓筒,視窗特別小,醫生在外面,我在裡面……不說了,說著我就哆嗦。”

  “你是不是小時候被關過小黑屋兒啊?被幼兒園阿姨。”

  “我不記得有這種事。”

  “那什麼時候開始害怕的?”龍語的語氣格外誠懇。

  “記不清楚了。好像從打記事開始……就有了吧。”

  “那可真奇怪,總不能天生的吧?”

  “那你為啥怕蟲子?”

  “你這人可夠沒勁的,我這麼寒磣的事兒都給你抖落出來了,你還捏住不放了!”

  “誰讓你追著我問為什麼。”

  “不成我還得帶你去醫院看看,這老這麼腫著……它不是事兒啊!”龍語瞅著袁振的小腿,眉頭緊皺。

  “醫生不都說了屬於正常現象嘛。”

  “那要趕上是庸醫呢?”龍語說著,擰乾了毛巾給袁振擦腳,“水不燙了,我去換一盆熱的,你可以單腳跳床那邊去,泡完睡覺。”

  “又給你製造一景兒是吧?”

  “哈哈哈哈……”龍語笑,倒了盆裡的水,他忽然想到,“誒,我說,你丫幽閉恐懼症,那肯定也不敢坐電梯吧?”

  “對。”袁振挪步到了床邊,坐下,“你沒看我腿折了都拄拐爬樓去照片子啊?”

  “那他媽……有一回……咱去旋轉餐廳,你丫是怎麼上去的?”龍語從衛生間探頭。

  袁振黑臉,事到如今也瞞不住了:“爬上去的!”

  “我操!哥們兒你太勇了!那得兩百多米高吧?”

  “你以為呢?”

  龍語縮回了頭,接水,越想越樂。太強悍了!

  然而,問題是,用不用這麼拼啊?袁振完全可以找理由不去,去了也可以找理由不上吧?結果……他居然拎著個蛋糕爬了兩百多米。這哥們兒是軸啊,還是……

  “誒,我說。你說買蛋糕,其實是想跑吧?”

  袁振正點煙,怒。你還有良心嘛?對一個爬了兩百多米給你慶生的人說這麼……

  “對,想跑。”

  “那怎麼沒跑了?”

  “不吃你一頓不甘心唄,因為我太煩你了。白吃白喝死賴著不走,還踩我貓尾巴!秉持這個念頭,我就迎頭而上了。”

  誰信啊?龍語笑。這三十歲的生日過的也算有意義了──有人為他爬了兩百多米!不虧!

  等龍語回來,袁振正跟床上仰躺著。把水盆放地上,他就又扯過了袁振的腳,還行,這次沒殺豬。

  他總是很耐心的伺候他。袁振低頭看著龍語,聽著他有一搭無一搭的閒聊,想想之前這小子激動的模樣……

  怎麼沒跑了?

  我還想知道呢。

  沒跑成,到底值當不值當?

  袁振的眼睛開始不老實,視線順著龍語的脖頸往下滑。他洗了澡,就裹了件兒浴袍,帶子系的松松垮垮,於是乎,這衣服穿了跟沒穿區別不大。

  腳被龍語拎出來,用毛巾擦著,袁振的腳趾挺靈活,擰住了龍語浴袍的邊沿。

  “你腳又不疼了是吧?”

 

  42

  被袁振壓在身下,龍語並未感覺有何不妥。這屬於他們熟悉的互助行為。

  但稍稍令他詫異的是──袁振的熱情。

  以往,這倆字兒歸他自己持有,袁振屬於配合範疇。不是說他沒感覺,是鮮少如此主動。

  “誒誒,你吃春藥了?”龍語被袁振親的發癢,“別親我那兒……”

  乳首被人含著,令他不怎麼舒服。

  然而抗議屬於徒勞,床笫之間哪兒來什麼真正的抗議呢?且,就算你抗議,對方大抵不予理會。

  也倒沒怎麼難受,隨意吧。

  只是不過一會兒,龍語就覺得不大對頭──是不是連腳背都得親啊?

  “嘿嘿,嘛呢。”

  “用你話說,發情唄。”

  行,這句他的慣常用語,這會兒給他自己噎住了。

  受著吧。

  濡濕的吻幾乎遍布了龍語全身,談不上讓他膩歪,不過令他感覺哪兒不對罷了。可究竟哪兒不對呢?陷在情慾裡並不是智商正常時。

  有一團火在體內,且這團火並不像往常一樣只集中在下腹部,好像,身體整個兒燃燒了起來。

  有些急躁,有些焦慮。

  處於勃起狀態的陰莖首先接觸到的是那雙溫熱的手,那雙手掌控著他的慾望令龍語更加欲罷不能。

  “動點兒真格的。”龍語用膝蓋頂了頂袁振的兩腿間,“過來,我用嘴幫你弄。”

  然,袁振不動。但還算聽話,含住了龍語的那話兒。

  龍語便也就沒得抗議了,放鬆的享受。

  只是,袁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驚著了龍語──那嘴一開始很本分,離開陰莖去逗弄陰囊也不算過分。過分的是,那脣舌怎麼越來越往下了?還一路到底了還!

  “你大爺,作甚吶!”龍語一把就想蒿住袁振的頭髮以達到讓他停下來的目的,奈何他頭髮太短,沒讓他蒿住。

  想挺身起來,腰還被壓住了──以相當大的力道。

  與此同時,舌尖探到了他臀間私密的一點上。

  “找抽呢吧!”龍語也不是吃素的,麼指陷進了袁振的肩窩,施力。

  “你就不能老實點?”

  “這是老實的問題嘛!你想幹嘛?”

  “你說呢?”袁振看向龍語。

  “你不帶的啊,老子都被你占過一回便宜了!你還想來個二回?”

  袁振誠懇的點頭。

  “憑他媽什麼啊!”

  “上回我讓你難受了嗎?”

  “……”龍語皺眉,“我他媽喝大了,我哪兒知道?”要說,那次真特離奇,酒醒後全無異樣感覺。

  龍語這一個放鬆,袁振又將他的腰鉗制住了。

  “不是,你等……”

  “等什麼?”

  “這事兒不帶有一就有二的吧?”

  “你不是就慾望的動物嘛,什麼時候也計較起來了?”

  這話好像有點兒道理。龍語想。那就來唄。騎都讓人騎過了,再說下不為例實際上也沒啥意義。他是個純1這事兒一早就讓他攪黃了。不妨,享受一下在下面的樂趣。豐富生活。

  “醜話說前頭,你要讓我覺得不舒服,你看我怎麼治你。”

  還真是慾望的動物。袁振有點兒無奈。對龍語來說,性大抵只等於滿足慾望。再無其他。這人只有性慾沒情慾。

  家裡並沒有潤滑劑、保險套這類東西,袁振不是個隨便帶人回家的主兒。可顯然這會兒需要。

  龍語還算配合,大抵是覺得舒服吧。卡在這兒失手就可惜了。他的身體曾給過他的滋味,這會兒實在令人垂涎欲滴。

  這麼想著,袁振想起來潤滑劑家裡好像有樣品,保險套……要不就免了?

  袁振下了床去拿潤滑劑,腳踩在地上不疼了,要說龍語的按摩還是挺管用的。

  這個當口,龍語也爬了起來,“我覺得我應該喝點兒。”

  袁振皺眉,一邊跟箱子裡翻找著,一邊回頭看向龍語,“幹嘛?”

  “我今兒還沒喝酒呢,許吧?”

  “你覺得合乎時宜嗎?”

  “有啥不合乎的,你都不合時宜的找套兒去了。”龍語裹上睡袍下了床,往吧檯處走。

  “是啊,這時候倒是挺埋怨自己不是個隨便人。”

  “寒磣誰吶?”龍語翻過了一隻酒杯,擰開了酒瓶的蓋子。

  “甭喝了。”袁振找到了東西,一勾龍語的腰就把他拖走了。

  “操,你慘絕人寰吧?你讓我喝點兒怎麼啦!一會兒搞不好被你弄痛不欲生的。”

  “你沒定額配給了,你下午喝了。”

  “誰告訴你我下午喝了?”

  “你心知肚明。”袁振說著,戳了戳龍語的心口。

  媽的,你丫跟我身上裝針孔攝像頭了吧?龍語解心裡罵。

  袁振把倆小瓶子放在了龍語肚皮上,“哪個?”

  “夠迷你唉。”龍語拿了過去。

  “樣品,您湊合吧。”

  “熱感,清涼……清涼吧,我快熱死了。”

  “要下雨了吧,有些悶。”

  “套兒呢?”

  “沒有。”

  “得。”龍語點頭,“這時候倒是有潔癖的好兒。”

  手覆蓋上龍語的那話,本來挺精神的家夥有點兒打蔫兒。

  龍語撇嘴,“想想要被你鼓搗,我就沒精神。”

  “哦,這話的言外之意是,看我有沒有本事給你鼓搗起來是吧?”

  龍語輕笑了一聲。

  他果真是個性感的男人。袁振吻上了那雙脣。有些事本不該發生,他知道,然而,很多事它是不受理性控制的,他同樣知道。

  性器頂在股縫間時,龍語感覺窗外亮了一下,繼而,是雷聲襲來。還真是要下雨了。

  “我老覺得打雷跟打閃湊一起,像兩個潑婦罵架。”他注視著窗外,如是說。

  “這比喻還挺形象。”袁振說著,頂進了龍語的體內。

  龍語感覺到了不適,哼了一聲,卻並沒覺得太難受──之前下面被他耐心的松弄過了。

  “疼?”袁振並沒有馬上動。

  “還行。”委實在可接受範圍內,這一點袁振比他強。龍語時常會遭到身下人的抱怨,因為他比較急。雖然後面他會讓他們忘我的投入,但,前頭那下兒疼不大能免得了。

  袁振不太能拿捏龍語的喜好,待到他放鬆下來,動的也不並急躁。

  龍語出汗了,隨著撞擊呼吸會粗重,然而,他不出聲。

  你會看他到他偶爾舔舔嘴脣,或者捋一下散亂的頭髮,卻聽不到他一絲一毫的呻吟,且,他不閉眼。

  他就那麼直勾勾的盯著你看,看你的眼睛,看你的動作。

  “你睜眼幹嘛……”

  “娘們兒才閉眼呢。我又不是渾身性感帶。”

  “……”

  “我刺稜你了?”

  “還行。”

  他還不如喝暈了比較可愛。袁振無奈。

  哪樣會讓龍語舒服,袁振還不太知道,然而他令他舒服那卻是必然的,於是,動作不免放肆起來。

  這倒是聽見了龍語的動靜,“嗯,這樣比較爽。再深一點兒。”頤指氣使。

  “這樣?”

  “嗯,很有感覺。”

  果真是被慾望支配的男人。

  龍語環住了袁振的脖頸,挺起腰,探出舌尖舔著他的脣,手滑了下去,握住了自己已有抬頭趨勢的陰莖。

  俯視著龍語,袁振想,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大抵就是交媾的時候,可以面對面,動物是不行的。面對面又是最好的增進感情的渠道,然而,對於龍語來說,有這效果嗎?

  龍語被袁振弄得很舒服,耳朵能捕捉到身上人的喘息聲,以及,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雨下起來了。

  他看著袁振,稍微有些恍惚。

  快感與這恍惚始終持續著,直到他繳械投降。

  袁振沒有帶套兒,於是快射精的時候抽了出來,龍語湊過去,用嘴幫他繼續。

  毫無疑問,做愛,龍語是一頂一的好對手。

  很疲累,龍語趴在床上,覺得腰疼,背也有些疼。他大概明白那天為什麼會覺得沒讓人開苞了,這跟他喝大了感覺委實差不離。

  袁振的手環了過來,脣也似有似無的輕吻著他的背脊,再加上撫摸他的那隻手力道拿捏的剛好,令龍語非常舒心。

  “挺爽的。”他側過臉,手撫上了袁振的脣,“這跟你職業是不是大有關係啊?”

  袁振皺臉,後半句又不像人話了,於是反脣相譏:“你也跟誤區裡頭呢。”

  “此話怎講?”

  “以前開店,小鋪子,凡事親力親為,總趕上有男的跟Q上問我,有沒有女的買自慰器啊?給我個聯繫方式唄。”

  “噗。”

  “仿佛幹這個的,還是專業拉皮條的。”

  “定式思維。”龍語笑。

  袁振抽了紙巾幫他清理著。很細緻耐心。

  “你挺會伺候人的嘛。”他是絕沒這種耐心的,龍語想,辦完事點煙,既不會有後續的愛撫,也不會做這些瑣碎的事。與袁振截然相反。

  “是嗎?”

  “唉,我又讓你睡了。”

  “剛誰說爽?”

  “不是這個問題,我是在想……”是的,恍惚中他就在想,這是因何而致,怎麼會一點點的與這個男人走這麼近?完全的不知不覺中──他絕對不對他的味。

  “想什麼?”

  “我有點兒跟你扯不清了。”

  “哦?”

  “搞的跟處對象兒似的。”

  “那就是了唄。”

  “呵。那就是了唄。”

  窗外的雨聲大了起來,龍語去摸地板上的衣服,找煙。點燃,身上感覺到一絲冷。這既有外在的,也有內在的。

  “還不去洗洗?”袁振胡嚕著龍語的頭髮。

  “你讓我悠閑會兒。”

  “我還以為你惦記再來一次呢。”

  “去你大爺的,背疼。”

  撐著腦袋看著龍語,袁振的手指還在龍語的背上攀爬。

  有種不妙的感覺。它並非剛出現,而是愈發凸顯出來。感情這東西,很難做到收放自如,它更似──覆水難收。

  這是很不妙的。

 

  43

  白眼兒狼。

  趙昕這麼總結著龍小猛,趿拉在左腳上的拖鞋飛去了小猛身邊。龍小猛咬住,褻玩。

  龍語大爺一樣倚在餐桌另一側,助威似的喊:加油,給丫咬散架!

  發生這一幕的原因是──龍語來趙昕家就餐,落座後,龍小猛一開始趴在趙昕跟伍岳中間,再看,它就匍匐在龍語腳邊了。

  是誰的狗,就是誰的狗。它就認一個主兒。

  你對它多好,它也還是跟他那個賴主人。

  “添飯。”龍語推了推飯碗,拿眼睛瞥著趙昕。

  “呵。”趙昕一聲冷笑,“我算看出來了,有些人的食慾就是不一般,天兒甭管熱到什麼份兒上,他壓根兒不知道‘苦夏’倆字兒怎麼寫!”

  “孫子,我這是給你面子呢,你甭耷拉臉。烘托你做飯好吃啊!”

  “是嗎?”趙昕跟電飯鍋裡刮飯,鼻腔裡配合著不屑的‘哼’聲,“我做飯好吃,也不見你來吃,倒是賴在某人家裡,一天吃三頓。”

  “伍岳,你媳婦兒吃我醋了。”龍語樂。

  伍岳不接話,吃菜。

  “妻管嚴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住?”趙昕把飯碗遞給了龍語。

  什麼時候?這可難住龍語了。他真不知道。這事兒他再沒想過,仿佛住在袁振家已經等於天經地義。

  和袁振一起生活,很舒心。

  最近愈發呈現出和諧的趨勢。

  龍語太習慣袁振存在於他的生活中了,因為他存在並不交織。看似生活在同一個空間內,然而,他絕不會打擾他。又會在他需要他的時候,就在手邊。

  他喜歡沈下心思敲擊鍵盤,感覺疲乏了,一放鬆,就看到袁振在一旁帶著耳機認真的盯著電影字幕。那讓他覺得自己不孤單。

  他也喜歡心力憔悴的時候肆意的扯碎稿紙,屋裡空無一人任他發泄。待到情緒稍稍緩解,袁振又打著招呼進門了,讓他幫忙拎一下購物袋。從超脫的境界回歸到塵世,很美好。

  袁振就如同連接龍語兩個世界的通道,總能令他豁然開朗。

  然而,稍稍令龍語迷惑的是,這條通路所在的位置。你有時候能找到,有時候找不到。

  “問你話呢。”

  “等樓蓋完唄。”這是他敷衍了事的回答。

  與袁振發生了出乎意料的關係,卻並不令他反感。這實際上令龍語相當不解,它是那麼自然而然,恰似順理成章。由於太順,你甚至不會去太多思考,亦或憂心忡忡。它美好,正是美好在這不知所謂上。

  “人的臉皮可以無限厚嘛。”趙昕斜了龍語一眼。

  “小猛我回頭帶過去吧。”龍語不鹹不淡的說。

  “我沒嫌它。”趙昕答的同樣雲淡風輕。

  “咳,總歸也是添麻煩,這孫子精力充沛我知道。”

  “這裡面沒狗什麼事……”

  “趙昕,我煙跟臥室呢,幫我拿下?”伍岳這個時候插嘴道。

  趙昕不說話了,起身,進了臥室。回來,把煙遞給伍岳,對龍語說:“小猛就跟著我吧,袁振本來就養狗,它過去再仗著自己大塊兒頭欺負人家小狗。”

  龍語撓了撓頭,“行,不是怕讓你太費心嘛。本來你就不主張我這麼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再養個活物兒。”

  “你也沒聽啊,養都養了,我替你伺候著唄,小猛也挺乖的。”趙昕笑,“再說了,你厚著臉皮蹭住也就罷了,再把狗牽去,人家袁振不得黑臉。”

  “他說沒問題。他喜歡狗。”

  “對了,小飛下午來了,問你他那車改裝的怎麼樣了。”伍岳環住了趙昕。

  “你怎麼才說啊?”

  “下午我還沒睡醒,糊裡糊塗,你又不是不知道。去,給他打個電話吧。”

  趙昕摸了摸鼻子,起身,離開了飯廳。

  伍岳扔了根兒煙給龍語,龍語接住,掏出打火機點燃。

  “趙昕沒惡意。”

  “我知道他有話要說。”龍語吐出了一口煙。

  “他就希望你好,希望……”

  “希望我別禍害別人是吧。”

  “呵。”

  “你大可讓他放心。一切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嗯。”

  “我怎麼覺得你也有話要說?”

  “有。”

  “那你說啊。”

  伍岳靠到了椅背上,“你不傷害別人,不代表別人不會傷害你。”

  “哈哈。”龍語皮笑肉不笑,“要不你們倆兩口子呢,思維在一個水平面上。好像感情是個什麼東西似的,都是生活太完美的過兒。你們啊……你們。”

  

  龍語回到袁振家,樓上已經亮了燈,袁振的車靠裡側停著,停的歸歸整整。

  從停車,也完全能看出,他們絕對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袁振替別人考慮,龍語不,從不。

  昨天晚上,袁振說,臨時要去天津一趟。

  龍語說,哦,好。

  袁振說:晚上就回來,我會看酒瓶刻度,你可以喝完,兌水,也可以再買一瓶充數。

  龍語說:我不喝,我正想去看龍小猛,想它了。

  袁振說:那不如你接它過來啊,有院子,它應該很雀躍。

  龍語說:這是個好主意。

  現在,龍語停好車,下來,手裡既沒有狗繩也沒有狗。

  袁振會說什麼?

  龍語這麼想的時候,意識到一個詞彙──不妙。

  他鮮少會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一旦在意,就是悲劇的萌芽。譬如,他二十出頭的時候,在意過某個人對他說過的一句話:我認為你寫的東西不夠自我,有故意討巧文學評論員的嫌疑。

  這句話令他痛不欲生,閉門思過,精神萎靡。

  說這句話的人,是他不得不在意的人,那是他第一次對人產生愛的元素,那愛裡面混雜著崇拜和敬仰。

  他想要得到他的認可,於是痛苦,這痛苦不僅彌散在兩人間,同時蔓延至他的理想。

  過於在意,便就彌足深陷。

  最後的結局是,彼此關係的崩塌。

  很久之後,龍語還會想到這個人。然而,再次得到他的消息,印證了一句話──沒消息,便就是好消息。

  他離開北京時,狀態已經很不好,他說他想要休養。然而最終的結果是,他沒能離開修生養息的海邊小鎮,他選擇了與堅實的土地融為一體。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龍語正試圖甩掉一個小演員。

  且,從那一刻起,有些固有堅持的秉性,被他摒棄了。

  倒不是說袁振會讓他的精神世界如何,袁振並非這樣氣場的存在。然而龍語隱約意識到,精神領域不僅僅包括他的所思所想、他的處世哲學,他的哲辯思考。還有著什麼。這個什麼,很可能會被撼動。

  

  “回來了?”

  龍語一進門,袁振就從沙發上回過了頭。

  “嗯。”龍語把鑰匙扔進了玄關處的托盤裡。

  “今天還挺熱的,我剛進門不久,才開了冷氣,簡直像個蒸籠。”

  “你不看什麼日子口兒了,馬上進七月,熱是應該的。”

  “我剛用過浴室,可能還水氣蒸騰,你可以先過來坐會兒。”

  “好啊,你看什麼呢?”

  龍語走了過去,坐到了沙發上。袁振按下了Play鍵,跟龍語靠在一起看電影。

  他沒問狗,也沒問他是不是去了趙昕家。

  龍語有些不知做何感想。

  袁振對他毫無要求,在他們共同點頭說了同樣的一句:那就是了唄之後。

  該說,這對龍語來說,是相當理想的狀態,然而,真的處於這樣的環境中,他又覺得,似乎,有哪兒不對。

  不對勁。

  不得勁。

 

  44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你果然很行!反響不錯呢!大腕兒出手,果然不一般!】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行什麼啊你就行,胡謅的。】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這可不是就靠胡謅啊!下期也再接再厲!】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不知道胡謅什麼。】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隨意唄。】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沒的可寫。】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臭來勁是吧?】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我給你寫個物質不滅論吧,哈哈。】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我把你滅了!記著,下周必須發稿子給我!】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嗯,我給你寫滅火器。你忙去吧,我也寫東西去了。】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啥本子?】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小說。】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啊?你又開始寫小說啦?】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把傻逼劇本改編成傻逼小說,應了一直沒動,再一看日曆,哎呦喂!】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寫吧寫吧,傻逼咋了?不傻逼誰給你錢啊。】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等大風刮來,我就蹲這兒等。】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貧吧你就,我校稿去了。】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白。】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誒,對了,你看演出嗎?】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什麼演出?】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中山音樂廳,爵士音樂節。】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你票發不出去了?】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誰說不是啊!一大沓子,給誰誰不要!】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快遞給我吧。】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來幾張?】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四張。】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來十張吧!】

  【龍語(我愛你,北京),說:疊飛機?】

  【小美(你們都是我祖宗),說:地址】

  伸了個懶腰,龍語看向袁振,手上還敲打著。那人不知道怎麼了,樂得活像個傻子──嘴快咧到耳後根去了。

  

  嘰哩咕嚕:你還行不行啊……

  橘色代理:[圖片]

  嘰哩咕嚕:……

  橘色代理:[圖片]

  嘰哩咕嚕:好玩兒是吧……

  橘色代理:[圖片]

  嘰哩咕嚕:我沒事兒送你會員幹嘛……別發啦!

  橘色代理:花錢果真不一樣!

  嘰哩咕嚕:(┘-?-)┘!!

  橘色代理:這是什麼意思?

  嘰哩咕嚕:……

  橘色代理:你說,跟這圖片上加上字,怎麼就那麼有趣呢!

  嘰哩咕嚕:我有些失語了。

  橘色代理:那我不玩了。

  袁振感覺到趙昕似乎真的很力不從心──大抵自己真煩到他了。

  嘰哩咕嚕:玩兒吧,難得有人這麼喜歡……人家騰訊公司也不容易= =

  橘色代理:不了……

  嘰哩咕嚕:龍語嘛呢?

  橘色代理:寫東西呢。

  嘰哩咕嚕:哦哦。

  橘色代理:你找他?我幫你喊他?

  嘰哩咕嚕:不用不用,就是隨便問問。

  橘色代理:原來如彼。

  嘰哩咕嚕:上禮拜他過來看龍小猛,還惦記把狗帶你們家去呢。我都無語了。

  橘色代理:呵呵,沒事。

  嘰哩咕嚕:這人就是這樣,親疏不分。

  橘色代理:還好吧?

  嘰哩咕嚕:臉皮厚,你不用跟他太客氣。

  橘色代理:[圖片]……我還是沒忍住。

  嘰哩咕嚕:沒事……

  橘色代理:實在怪有意思的。

  哦,原來上禮拜龍語還真去趙昕家裡了,袁振摸過了煙盒。那天龍語進門不算晚但也算不上早,情緒一般般,身上煙味挺重。不怎麼想說話的樣子,於是他也就沒主動與他搭呼。根據他揣測,龍語該是去打牌胡混了。原來不是。

  “你傻樂什麼吶。”

  龍語突然湊過來,嚇了袁振一跳。聲音就漂浮在耳邊兒,肩上還突然負重。

  “謔,這滿屏的圖片兒。你夠童稚的。”

  “同志?”

  “童趣。”

  “哦。錯一字,謬之千里。”

  “你倆字兒都錯了。跟誰聊呢?”

  “趙昕。”

  “不錯,他QQ愛好者。你倆湊一起不用找錢了。”

  “MSN太傻了,傳東西不方便,斷了沒法續傳。”

  “我傳稿子,挺快的,不像你,散播黃色錄像。”

  “你沒事兒了吧?”

  袁振回頭,龍語起身。

  “你玩兒夠了?要說,你的快樂真挺簡單。”

  “不行啊?這麼簡單的快樂多容易得到。”

  “呵。”龍語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拿過煙灰缸,碾滅了煙蒂。

  “問你呢,不寫了?”

  “歇會兒不讓啊?”

  “這話說的,跟誰要迫害你似的。”袁振伸展胳膊,手腕搭在了龍語肩上。

  “借你倆膽兒。”

  “然後你怎麼著?惡向膽邊生?”

  “貧麼你?”

  “哦,你不想貧。沒靈感正煩呢吧?”

  “賤招兒?”

  “你看我這麼關心你,倒是落得……”袁振撇嘴,“嘖嘖,老孔雀開屏了人家根本也沒當回事兒。”

  “你他媽閑的蛋疼吧?”龍語用手肘頂了袁振肚子一下。

  “你瞅瞅,我關心你,還錯了。”

  “夜路走多了,終於撞見鬼了吧。”龍語笑。

  “看電影嗎?”

  “看不了,歇會兒就得接著寫。還真寫的我特鬱悶。”

  “怎麼了?”

  “謳歌真善美,我噁心。壞蛋最終自食惡果,正義戰勝邪惡。這麼看來,這跟我十二三歲寫的小說,沒啥區別。真善美必勝!正義不敗!誒你說,怎麼時代這麼進步,人就跳不出老模式啊?”

  “那是啊,要不是,你就反人類了。”

  “我不該反人類啊?”

  “你寫什麼呢?”

  “劇本兒改編的小說兒。傻逼到家了。”

  “那甭寫了,寫完不夠你犯病的。”

  “不寫我等天上刮錢下來呢?”

  “那你等我上房頂,往下給你扔,你接著點兒,切莫讓風刮別人家去。”

  “謔!大款!”

  “我低保戶。”

  “低保還散錢啊?”

  “這不是攢著散給你麼。”

  “還是閑的蛋疼。”龍語去摸茶几上袁振的煙盒,“對了,那天跟我一哥們兒碰面,他給我介紹一家診所。”

  “我腿好了。”

  “心理診所。”

  “……我沒心理疾病。我多歡快啊!”

  “你不幽閉恐懼症兒麼,去看看去唄。挺好的,我那哥們兒看挺久了。”

  “也是幽閉恐懼症?”

  “偏執。”

  “還看著呢?”

  “嗯。”

  “看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那我還是甭去了,看一年都看不好,這什麼醫術啊?”

  “沒聽說這病能立竿見影兒的。”龍語點燃了煙。

  “不去。”

  “去唄。看看怎麼了?”

  “看不好。”

  “你還沒去呢。”

  “經驗。”

  “收起你那些不值錢的經驗吧,去看看,我陪你去,要給你關黑屋子裡頭,我蹲你旁邊兒。你一邊兒哭我一邊兒給你擦眼淚。”

  “你不是要領我進集中營吧?”袁振擰眉毛。

  “哈哈哈,我就那麼一說,惡病惡治,保不齊。”

  “你其實惦記找樂子吧?”

  “你說對了,我越來越沒樂兒可撿。可悲吧?你同情不?”

  袁振扳過了龍語的臉。

  “作甚?”龍語瞪眼看著袁振。

  “你覺得呢?”

  QQ這時候響了兩聲。

  嘰哩咕嚕:人呢??

  龍語斜眼看向屏幕,手伸了過去,敲:有客戶。

  嘰裡咕嚕:行,你忙。

  脣與脣貼到一起,龍語把袁振的本子合上了,半支煙按到了煙缸裡。

  “你不是假惺惺問我作甚麼?”

  “這叫情趣。”

  喵。虎子叫了一聲。

  龍語樂,“他懂了,你懂了沒?”

 

  45

  龍語叼著煙注視著窗外,快要下雨了,天陰,灰濛濛一片。不過是四點多的光景,卻暈染上了昏天黑地的感覺。

  那扇門仍舊緊閉,袁振進去有一個多小時了。

  看了一會兒,龍語收回了視線,繼續敲打鍵盤。

  終究,袁振答應了他的──去看看。

  也不知道,情況樂觀否。

  挺為他牽腸掛肚的。

  理由是什麼呢?

  這總不是他欠他了吧?

  坐在心理診所內,龍語的精神原本挺集中,然而,想到袁振的這一刻,開了小差。手上並非有意義的文字仍舊通過鍵盤出現在屏幕上,龍語的思緒卻去往了另一個地方。

  大概是由於所處的環境,龍語不免想到了將精神分析更為正式結構化的佛洛依德。

  他認為,人由三個側面所組成:本我、自我、超我。

  本我,是原始慾望的自然表現;自我,是自己意識的存在和覺醒;而超我,則是社會行為準則及形成的禁忌。

  本我追求快樂、迴避痛苦,不能忍受任何挫折,沒有任何顧忌。它沒有理性、邏輯、價值觀、道德感和倫理信條。

  自我則追求現實。能夠把願望從幻想中分離出來,能夠忍受緊張和妥協,並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自我的功能就是論據現實來表達和滿足本我的願望與超我的要求。

  超我是本我的對立面,停留在精神層面上,追求完美,經不起現實的檢驗。也就是說,不能夠依據不同的情境來改變自己的行動。是種苛求。

  對於龍語來說,在他的擇偶範疇內,選擇是雙方向的:或者滿足本我,或者滿足超我。亦即,肉體或者精神。

  然而,袁振二者皆不是。他達不到他所需求的任何一種。

  可,奇怪的事情卻發生了──他就是出現在了他的情感生活之中。

  如果說存在即合理,那麼他的合理之處又為何?

  他的位置又是什麼?

  他既沒有站在本我的絕對慾望下,也沒有站在超我的精神範疇內。他在龍語自我的身旁。

  毫無疑問,袁振是真實存在的,這就註定他會存在於某個位置。

  而這個位置,竟然是夾在本我與超我中,毫無不起眼、灰不溜秋的自我身旁。

  這種存在,對龍語來說,從未有過。

  性可以給龍語最簡單、最原始的愉悅;精神的深奧可以取悅他要求嚴苛的內心世界,而袁振,卻是另一種存在──他令他俗不可耐的生活,也就是自我豐富了起來。衣食住行,凡夫俗子都必不可少的環節,袁振令它們不再乏味。

  試問,一個整天思考著世界的本真、邏輯概念的形成、空間的創造一類問題的人,他會對衣食住行這類事情在意嗎?他不會。

  然而,袁振的出現,令龍語在意了起來,併發現,凡世生活並非無趣的,是因為你不關注、不在意,消極對抗於是愈發乏味起來。而當你的生活缺少了這些,那麼它勢必就走上了嚴重兩極分化的道路。或者,追求本我的原欲;或者,追求超我的解脫。

  龍語想,大抵就是這樣的狀態,決定了他生活的不完整,他情感的支離破碎。因為沒有人能同時吻合他的本我與超我,並,忽略他的自我。

  這麼想來,龍語大概有些能懂他對袁振的在意了。

  他滿足的既不是凶殘的本我,也不是冷漠的超我,而是切實存在、獨自承受壓力,面對凡塵的自我。

  龍語早已明白,他無法成為一個脫俗的人。他絕不是一個可以為理想跳海的哲學家,也絕不是一個可以為寫作獻身餓死在路邊的文學家。始終,他對物質有所要求,這一點決不能迴避。

  於是,痛苦也起源於這裡,不能純粹,於是矛盾。想要獲得最大的精神認可,又不能為此拋棄物質生活。

  譬如,梁澤可以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年乃至幾年,所有的精神衹集中在他的作品上。他龍語不行,出門喝酒亦或胡混是無法隔絕在他的生活之外的。

  所以,結論十分明顯:梁澤成為了一個作家,他龍語卻成為了一個編劇。同樣是操控文字,方向卻是截然相反的。也因而,梁澤的作品可以問鼎文壇,而他的作品始終沈在箱底。

  寫劇本是你的天賦,袁振曾這樣對他講。你的語言和窺視人群的角度,註定你游刃有餘。

  那是天賦麼,龍語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是由他自身所決定的。他註定會對現實妥協,於是陰差陽錯,造就了這般的結果。

  而現在,袁振讓他相信,這結果並不太差。

  在接受他觀點的同時,龍語必然也會接受提出觀點的人。這是自我膨脹後,對超我的否定。

  很奇怪。

  他令他快樂。而這快樂反映在多個層面。

  譬如,他會對今天吃什麼感興趣,興趣大過於桌面上有多少酒。

  譬如,他會開始研究每天的安排。由於規律的起居,一天的時間也不再被睡眠和寫作壓縮,有了許多空余時間。

  譬如,他仍舊會嘲諷自己的寫作,仍舊會覺得它們是垃圾是大眾化流俗產物,然而,他鮮少再去深層次的糾結與懲罰自己。甚至,可以在市井的描述中,表達出他內心渴望表達的。有沒有人懂不重要,他表達出來了。這也是袁振的建議──你不可能要求人人都與你思維吻合,那不切實際。說不說在你,懂不懂在他。

  有很多譬如。

  這個男人成熟、理智,善於發現並享受平凡的樂趣。這一點,很讓龍語羡慕。這都是他做不到的。於是袁振很快樂,他總不快樂。然而如果你效仿一下,你馬上也能特別快樂。

  他令他堅信,其實俗世的快樂也不賴。

  龍語缺少這種快樂太多年了。

  他時常低俗,時常高尚,唯獨難以做個平常人。

  挺悲劇。

  不認識袁振,興許還不會覺察到這種悲劇。

  就如同蹺蹺板,或者上、或者下,從不在中間。然而,中間,才是平衡。小到一隻蹺蹺板,大到一個世界,皆是由平衡來維持的。

  龍語不幸的根源,就在於,他酷似個小腦不發達患者,找不到平衡。

  

  袁振出來的時候,看到龍語坐在過道裡敲著本子鍵盤,專心致志。

  他認真的模樣,其實很迷人。

  “完事兒了?”

  龍語扭臉看過去,袁振還在專注的看他。

  “嗯。”

  “你倆眼怎麼犯直?是特殘酷麼?”龍語笑嘻嘻的按了存盤,合上了本子。

  “該你進去了。”袁振在椅子上落座。

  “我進去幹嘛?我又沒病!”

  “醫生喊家屬。想什麼呢。我沒家屬,那你就去唄。”

  “你不說你話都說不清楚。”龍語起身,把本子扔給了袁振,“有點兒熱,不行你就車上等我,鑰匙給你。”

  “我不熱,我又不像某些人,大熱天穿個包腿的黑褲子。他不熱誰熱。”

  “我知道你羡慕我酷。哦也。”

  龍語進去了,袁振無奈的搖了搖頭。

  治療是談話式的,並不令人難受,然而糾結在病因上,你怎麼問他也是答不出來的──他壓根兒不知道。於是醫生建議做個催眠。袁振同意了,醒來後卻又什麼都不記得,問醫生,醫生說要與家屬談。

  要說龍語這個自作主張吧,不煩人倒是挺窩心。他惦念著自己的事,這麼一想,袁振又有些暗自高興。

  龍語的到來,真可謂從天而降。性格使然,他一點點與你接近,不容拒絕。

  以往,袁振與龍語這類人是格格不入的,若不是緣分,再加上龍語的混不吝,他們百分百做不成朋友。更別說像現在這樣。

  然而,現在究竟又算哪樣呢?

  這袁振就答不上來了。

  這麼多年,他都是單身一人。倒不是說願意單身,而是……並不願輕易再跨出一步。他總是看看A,看看B,情況允許還要琢磨琢磨C。因為並不知道哪個會合適,可以長久相處,於是,始終也就是徘徊。

  無論他願意不願意承認,與景燃的感情,對他影響挺大。

  如果是很糟糕、很令人憤怒的分手也就罷了,偏偏不是,他們離開彼此,是那般的平靜與自然。它令袁振意識到:原地不動的人,是很難得到永伴身旁的情人的。誰也不會為另一個人固步自封。

  龍語沒給袁振選擇的餘地。腳一伸就跨入了他的生活。

  這不知是喜是悲。真的不知。

  這就好比你跟菜市場轉著,問問這家的香菇,問問那家的茄子,不料,身後攤位的大媽一把抓住你的菜籃子,不等你反應過來就把她家冬瓜塞進來了──一塊二。管你買不買,反正進你菜籃子了。

  這事的窘迫之處在於,你今天確實打算做冬瓜丸子湯,於是你就掏錢了。

  這冬瓜一定不是最新鮮的、最綠色的,然而,它就是落進你菜籃子的那塊冬瓜。你今兒就得吃了它。

  這冬瓜挺好吃的,吃著心裡卻沒底──明天那家菜市場的大媽,還有這種冬瓜嗎?它跟別的冬瓜滋味不大一樣,它是什麼品種呢?

  龍語正像這塊冬瓜。袁振是這位食客。

  吃的忐忑不安。

  “走人。”龍語出來,看見袁振正發呆,推了他一把。

  “哦哦,完事了?”

  “嗯,下周五再來。想什麼吶,魂兒跟沒了似的。”

  “冬瓜……”

  “你丫餓了?這他媽還不到六點吶!”龍語瞠目結舌。

  “下雨了。”袁振看向窗外。

  “嘿!終於掉點兒了,憋半天了!快走兩步兒,別等下起來。”

  “醫生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就說建議你繼續接受催眠。”

  龍語答的輕描淡寫,他不願意轉述心理醫師的沈重:往往被遺忘的病因,是病人對自我的一種保護,我們並不願意揭開它,然而,對於幽閉恐懼症來說,不知道成因,又無法做疏導。

  那你就摸清楚啊。

  會安排適度的催眠,然而他所回憶起的內容,我不能直接傳達給病人,這是一種保護。

  那你就傳達給我。

  這個……我們還是希望得到他親友的配合,如果親友能來,可能還會幫助我找到一些端倪。

  他家人要是在,我還來幹嘛啊?他父母早年就去世了,有個哥哥還在千里之外。你告訴我就得了,我配合你。

  ……

  我推薦他來你這裡,我覺得我夠格知道。我會一直跟進你的治療,配合你工作。我希望他能治愈,畢竟他非常在意這件事。他不說,但我知道,這肯定對他影響非同尋常。我信任你,也希望你能信任我。

  “哦……”

  “晚上有冬瓜丸子湯?”

  “我看是你餓了吧?”

  “還不是你沒事兒想冬瓜。說起來,下禮拜咱還得再去積水潭複查一下。”

  “你淨拉著我看病了。”

  “誰讓你一身病!”

  “你才一身病!”

  “我一身毛病~”龍語呵呵笑。

 

  46

  打開網站,娛樂新聞總是往出蹦。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特別熱愛娛樂圈這點兒八卦事兒似的。好像全天下的人都閑的沒事乾,就樂於蹲守這些根本沒真沒假的小道消息。

  然而,這是誰的錯,很難有定論。究竟是記者們吃飽了撐的天天硬給大眾塞八卦,還是大眾整天閑的慌逼著記者們報八卦解悶兒,怎麼看都像是──狗咬狗,一嘴毛。

  然而,忽然冒出來的這則消息,不禁吸引住了龍語的眼球。

  經紀人求愛未果跳樓自殺。

  死者的照片還不如那明星的照片大。

  有點兒不尊重死者。

  而龍語的眼球之所以會停留在這則新聞上,是由於,沒死的那張臉──也就是那位明星,他熟悉。

  曾經,為了甩掉這張臉,謀殺過他不少腦細胞。

  新聞如泣如訴的敘述了女經紀人的暗戀史,以及,為愛自殺後,多方面的言論。

  龍語發現自己沒有絲毫的同情心,這會兒,他的心裡只有一句念白:你跳吧,你跳下去很快就會融化在藍天裡的。多麼美的藍天啊,一直向前走,不要往兩邊看,你很快就會融化在藍天裡了。

  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想死就死。具體為什麼死的沒確切結論,死了那是一頂一絕對的。

  “直眉瞪眼,幹嘛呢?”

  被袁振抬起下巴,龍語瞪著眼睛往身後看,浴液發散出的味道淡淡的縈繞鼻息。

  “洗完啦?”

  “難得啊,你居然會看娛樂新聞。你不是說那就是豬圈麼,正常人不欣賞豬圈。”袁振笑。

  “趕上了,沒摔死這個,以前睡過我床。”龍語撇嘴。

  袁振也不嫌姿勢彆扭,環住龍語滑動鼠標。

  龍語縮了一會兒,感覺被袁振壓得肩膀發沈,於是上嘴脣碰下嘴脣:“你感興趣,你自己坐這兒慢慢兒看。”

  “你得有多少情史啊?動輒還出個名人。”

  “多了去了,名人咋了?呵。哪一個不是混出來的。”

  “人家都被媒體炮轟了,你這什麼態度啊。沒感覺啊?”

  “睡了就得有感覺啊,我睡的人多了,都有感覺,感覺的過來麼。”

  “……”袁振語塞。

  “起開,壓死我了!”龍語扒拉開了袁振,摸過了煙盒。

  點上煙走到沙發處,小巴狗來福湊了過來,龍語蹲下,逗它玩兒著。

  袁振盯著屏幕,心裡不大爽,龍語那話說的,刺稜人。

  龍語蹲著好生逗了會兒狗,也不見袁振說話,扭頭看過去,發現這人還坐電腦前頭,曰:“看眼睛裡拔不出來了?你看上他了是怎麼地?不行我給你翻翻電話,約來陪你玩兒玩兒?”

  袁振不搭理他。

  “我說你換個新聞看,逗事兒多了去了,社會新聞那欄,有個傻逼腰纏火腿腸兒裝炸彈搶銀行。”

  “一個人死了,你連最基本的同情心都沒有?”

  “我比較同情讓火腿腸兒嚇暈過去那櫃檯小姐。”

  話說到這兒,有點兒繼續不下去了。

  龍語起身,碾滅了煙,“走吧,穿衣服,咱去醫院。”

  袁振關了機,走過去開了衣櫃。

  “我他媽背疼。”龍語一邊兒舒展肩膀一邊兒說,“一把老骨頭,還得被你丫的蹂躪。什麼命啊!”

  袁振正穿襯衫,本也沒什麼好氣,曰:“是我不好,讓您受委屈了。”

  龍語答:“甭假慈悲了,算了,我認了。反正腿一張、再一合,一天過去了。”

  “你嘴裡還有人話嘛。”

  “奇怪。我不說人話你怎麼聽懂的?”

  

  醫院的停車場總是車滿為患,龍語等了一刻鍾都等不到車位,滴滴按喇叭。

  袁振本就煩著呢,被他弄得更煩。

  “我下去吧,你把車開回去。”他說著,開了車門。

  “你丫跟誰甩臉子呢?”龍語摘了墨鏡,當啷一聲扔在了方向盤前頭。

  “你想吵架是嗎?”袁振下了車。

  “不是,大熱天兒,我東西也不寫,送你來醫院,你丫什麼態度啊?”

  “我這不是讓您請回麼,知道耽誤您了。”

  “你別招我給你另一條腿也打折了,讓你丫酷暑再包三個月石膏!”

  “找的著家夥麼?”

  “家夥?操!看見沒,要上車那個,拄著拐呢,我給丫拐杖抄過來,照著你腿就敲。不信敲不折你的!”

  “別了,怪不人道的。這樣吧,我站你車前頭,你撞一把,別搶人石膏男拐杖了。”

  “滾蛋!”龍語探身,一把拽上了車門,猛倒車。

  “看著點兒,別又撞了人。”

  龍語開車走了,袁振原地立正,目送,並點了顆煙。

  不是他想看龍語,是……

  病歷什麼的都跟他車上呢。

  是打車回家呢,還是進醫院跟醫生解釋一通?

  這是個問題。

  一顆煙抽完,袁振視線裡出現個騷包男,手裡提著個紙袋,慢悠悠往過走著。

  走他身邊兒,就撂下一句話:“走啊,複診去。”

  “你不是打道回府了麼。”袁振快步趕了上去。

  “傻逼病歷扔副駕駛上呢。”

  “車停哪兒了?”

  “馬路牙子上。”

  “一會兒給你拖走怎麼辦?”

  “拖吧,省得我開回去了,背疼。”

  “拖車費不便宜。”

  “我窮的就剩錢了,我謝謝他。”

  “你這就叫炫富吧?”

  “嗯,我就等著誰腰纏火腿腸兒來搶我呢。”

  “合適。沒出息的搶匪跟沒出息的你,特別般配。”

  “我開始對你大爺有意見了。”

  “那也收斂收斂某些念頭,你背疼。”

  “對,我正惦記一會兒給自己也掛個專家號──我背疼!”

  “醫生問你怎麼了,你如何作答?”

  “躺著、劈著腿,讓人壓的。”龍語上台階。

  “最多給你兩貼膏藥。”

  “那我自己找個盲人按摩,順便再拔個火罐兒。”

  “病歷給我,現在就去吧。別回頭又讓你排隊。”袁振伸手。

  “我樂意排隊,不排隊我還不去吶!”

  “你跟著排,後頭的不幹了──按摩師傅都排,還有道理嘛!”

  “你見過按摩師傅戴的起Gucci麼?”

  “誰知道你真的假的啊?地攤兒十塊錢一個。”

  “我快急了。”

  “我還以為你已經急了。”袁振撇撇嘴。

  “存心拱我火兒是吧?”

  “我是想著,反正你都打定主意要把我另一條腿打折了,跟醫院裡打正好,折了立馬就能掛號,有人給看。”

  “我要不滿足你,都是我不對,我這就踅摸個家夥事兒去,不搶拄拐的。我人道。你等我看看,誒,你看,那老頭兒坐著輪椅,抱了一副拐杖!”

  “嘿!真去啊?”袁振眼瞧著龍語就奔著坐輪椅的那位大爺去了。

  “老先生,您拐杖借我用用行嗎?”

  坐在輪椅上的大爺一臉痛苦的神情,見龍語過來,彎腰跟他說話,勉強的抬起了頭。

  袁振看著龍語,佩服了──這人行,還真想說到做到!正想走過去給他拉回來,給人家老先生道個歉。有兩人比他先走過去了,其中一個,側臉實在太熟悉了……

  不是吧?

  袁振不想活了。還不如讓龍語打折腿吶!

 

  47

  “爸,怎麼了?”

  龍語循著這聲音直起身,看見兩位男士正盯著他看。

  “我,問個路。”騎虎難下了。這麼說著,他扭臉往袁振的方向看──孫子,都你丫害的!

  你還看我。袁振走也走不開了,長出了口氣,邁開步子過去了。

  景燃正打量著龍語──猛然冒出來這個另類男令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抽象圖案的透視裝、長度將將及膝的黑色包身短褲,鏤空裝飾的皮革短靴,墨鏡掛在褲兜上……這人怎麼看也不像個病人。

  這份納悶還沒散,視線的余光又捕捉到了走近的那副身影。

  “袁振?”名字是下意識從口中流瀉的。

  龍語一愣,咋的?認識?

  比他先搶白的是景燃一旁的男士:“認識啊?”

  “啊……嗯。”景燃摸了摸鼻子,“袁振。”他向一旁的男士介紹道,轉而看向袁振,“袁振,這是李威。”

  “幸會。”男士禮貌的伸出了手,“聽景燃提起過你。”

  袁振回以微笑,“幸會。”

  這一刻,大家都有些了熟於心了,包括龍語這個局外人。

  “你們說會兒吧,我先帶我爸上去拍片子。”

  李威推著輪椅老人走了。龍語歪了歪頭,感覺這像一幕話劇。且,如此看來的話,路人甲退場,那麼就剩下:男一、男二,以及男三。問題是,他們仨,誰去炮灰的男三?

  “怎麼到醫院來了?”景燃看向袁振,“哪兒不舒服?”他是篤定了龍語活蹦亂跳的。

  不曾想,袁振尚未開口,先開口的倒是這個扎眼的小子,“他腿前陣子骨折了,今天複診。”

  景燃投來問詢的視線,袁振不得不給龍語和景燃互相介紹一下,“景燃,這是龍語。龍語,這是……景燃。”

  景燃。哦,就他啊。這不是就袁振那前任麼?他絮絮叨叨說他倆的事兒,給他說睡了那位。

  成,大方向沒錯!

  領個高大威猛的男人你底氣就足了?還拿你那丹鳳眼斜我,斜什麼呢!再斜也是你把袁振給甩了。這會兒臉上寫著不滿?

  一看就是個婆媽嘰歪、小心眼兒的。

  “你好。”景燃這聲招呼打的僅僅出於禮貌。

  “好。”龍語這一聲回的,像是人家在給他請安呢。

  袁振趕忙推了龍語腰一把,結果……

  “不疼,別揉了,背疼又不是多大的事兒,這會兒心疼不如一開始溫柔點兒。腿折了都攔不住你激動。”

  崩潰!

  “別往心裡去了,一會兒聽你的,我順便掛號看看。”

  是人也該站不住告辭了,可景燃沒動。

  景燃不告辭,袁振也不好走開,可是不走開不定還什麼鬧劇等他呢。

  愁。這會兒他有點兒摸不清龍語的意思了──他是還跟他較勁呢?還是……

  “挺久沒見了。”景燃對袁振笑了笑。

  “是啊。真挺久了。”

  “腿怎麼骨折了?”

  “他不老實唄,車上跟我瞎鬧,於是,撞了。送到醫院倒是沒縫針,直接綁的石膏。”龍語插嘴道。

  景燃到這會兒,確實有點兒不想再開口了。

  龍語繼續獨白:“伺候他那真是累人,每天都得給他按摩、捏腳,鞍前馬後,上個廁所也得扶著。不過最讓人受不了的還不是這些,他動不動就說,寶貝兒別太辛苦,寶貝兒你歇會兒我自己來……齁兒死人的話都讓他說盡了。好像骨折一次倒是為了我們倆增進感情。”

  說完,龍語帶有挑逗意味的看向袁振:“你說是吧?”

  “呵呵。”袁振這笑,擠的,勉強、還不能表現出來。

  龍語的手機適時響起,景燃看向他,袁振也看向他。

  這位掏出手機看看,是劇組的執行製片,不接不行。

  接唄。

  他把耳機塞進了耳朵,按了接聽。

  景燃還看著他,龍語轉身,往走廊裡的座椅處走去,落座,講電話。景燃看著他,他也回以視線。

  袁振趕忙開口:“你朋友父親……?”

  “瑞特綜合症。已經治療幾年了,一點不見成效。”

  “這是?”

  “關節炎的一種。很難進行根治。一直都在地方醫院看診,今年情況尤其不好,想接他去國外看,你知道老人家,不願意,來北京這邊,還是做了好幾次工作……”

  “橫店兒?你他媽想什麼吶!”

  龍語這一嗓子,引去了不少目光,當然包括對話中的兩人。

  “什麼叫我本子有問題?你腦子有問題吧?你是花幾萬拍啊,還是花幾百萬?弄個連續劇,還不抵的話劇成本高!現在的人怎麼都這麼沒譜兒呢?你要這樣你也甭問我了,問你大爺啊!”

  “老人嘛,輕易都不願意改變環境,畢竟幾十年了……”袁振繼續跟景燃說道。

  “是啊,所以他……我們不是特意回來麼。先在北京看看,如果不樂觀,還是要接他去國外。”

  “你算作是定居了?”

  “嗯,前年辦妥的移民。”

  “改我本子?我沒話跟你說了!我跟你說不著,你就告訴高胖子,他要來這手兒,以後也甭管我要本子!裝他媽什麼孫子啊!”

  “我上去吧。”景燃拍了拍袁振的肩。

  “嗯,別耽擱太久。”

  “看見你還是老樣子就覺得……放心。呵呵。那位對你也不錯,多喜歡你啊。好好處吧。”

  “他……”袁振愣把‘裝的’倆字兒咽下去了。龍語是給他臉面,他知道。

  “甭說了,什麼理由也是白扯,你投資方跑了我還能勉強接受。”

  景燃走了,袁振走過去,在龍語身邊坐了下來。

  龍語的背整個貼在椅背上,腿伸的很長。坐的極其沒樣子。他說他背疼,顯然是實話。只是大抵不是有點兒疼這麼簡單。

  手伸過去托住他的腰,力道適中的給他按背,龍語扭臉看了看袁振,擠眉弄眼示意袁振等他講完電話。

  掛了電話,龍語要去給袁振掛號,袁振說你坐會兒吧,我自己去。

  龍語看著袁振站起來,撇嘴曰:“急啦?”

  “你背疼,休息休息,一會我也給你掛個號。”

  “疼什麼啊,裝的,說你的話棒兒。你傻吧你。”

  “嘴硬。”

  龍語不屑,“你小情兒走啦。”

  “你小情人。”袁振白他。

  “別瞎說,我是愛搞人,這個沒搞過,向毛主席保證。這類型你打死我都瞅不上。”

  “甭說了,讓你擠兌走了。”

  “嘿,還說我擠兌?我擠兌他什麼了?我他媽擠兌我自己!好家夥,那叫一幅姨太太嘴臉,就為了烘托你的高大,烘托你生活如意。嘿,你說也是,我當什麼編劇啊,我這麼帥這麼能裝,我應該演戲去!”

  袁振笑了,龍語委實給足了他面子,雖說,這面子給的有點兒雷吧。

  然而……雖然很不著調,卻也讓他覺得窩心。

  “不是那個給人嚇走了,是你……”

  “我什麼?”龍語發現袁振盯著他看,於是上下看了看自己,“覺得我太帥了?以為我是哪個明星?”

  “以為你是哪兒的流氓。一句話八個字,三分之一是髒話。”

  “操。我這麼明顯一文化人,我……”

  “文化流氓。”

  “那叫雅痞。文盲。”

  袁振心想,沒把你當成特殊行業工作者,就夠對的起你了。

  瞅著他那副小無賴的樣兒,瞅習慣也還挺親切。

  就為了烘托你的高大,烘托你生活如意。

  臭德行。

 

  48

  “你,那邊。”袁振拍了拍龍語的肩,指了指副駕駛。

  “你開啊?”

  “上車吧。”

  “習慣我這車麼?”

  “你認為自動擋的車,難度在?”

  “在於你太沒的可乾了。”

  袁振樂了,龍語也笑,開門上了車。

  靠在椅背上,龍語隨手把一袋子藥扔在了腳下。

  袁振拿了起來,規規矩矩放到了後座上。

  “你還能再事兒點兒麼?”

  “你知道我能。”

  “……我信你。”

  “你會對你這個選擇滿意。”

  “誒,一會兒圖書大廈一趟。”龍語點了煙,拉開了煙灰缸。

  “圖書大廈?你不回家躺著,你還去書店?”

  “需要點兒參考資料。”

  “你從架子上拿得下來嗎?”袁振看向龍語。

  “你是幹嘛吃的啊?”

  “誒,我這話問的多餘。”

  “就是嘛,反正你也不去單位了,當當勞力吧。”

  “您這是打算買多少?”

  “你感覺呢?”

  “把你錢包給我使使。”袁振伸手。

  “嘛呀?都開出來了,沒收費的。”龍語把錢包遞了過去,“我記得沒零錢。”

  “不用,我就把你信用卡抽出來就行,太多我扛不動。”

  龍語呲牙咧嘴,“你還是不是個爺們兒啊?”

  “不是你背就不疼了。”

  “我他媽特想抽你。”

  袁振最終還是給龍語掛號了,龍語說不看,袁振遂把他拎進了診療室。龍語曰:透著你腿恢復茁壯是吧?袁振曰:承蒙您厚愛。這回我也關心關心您。

  拍了片子、問了診,醫生問怎麼忽然背疼的,袁振看出來了,龍語是真什麼都敢說:做愛拉傷了吧。

  醫生看著龍語,龍語看著醫生,他還補充一句:怎麼?做愛犯法?

  醫生皮笑肉不笑的說:你這是頸椎病。

  龍語正色:我脖子不疼。

  醫生笑答:有你疼的時候。

  袁振保證,要不是他按著龍語,龍語八成要抽那個眼鏡仔。

  “嘿。心情好點兒麼?”

  一支煙燃盡,龍語放低了椅背,半躺著問袁振。

  “誰?我?”袁振掃了龍語一眼:“我心情一直挺好啊。”

  “裝逼。裝。”

  “我裝什麼了?”

  “你剛遇上你那小情兒,臉上那個表情唉,跟讓氮氣噴過似的。”

  “你這都什麼比喻啊?而且,別老小小小,他比你大好幾歲呢。”

  “成,老情兒。”

  “越說越……”

  “你沒不舒服就行。這不是惦記你是個情種嘛,別回頭又蹲墻角揪花瓣傷感。”

  本以為袁振會繼續回嘴,龍語卻發現袁振沈默了。

  他這一默,龍語嘴邊兒逗貧的話也覺得不便說了。於是,選擇閉嘴。

  車裡安靜了下來,車外人潮洶涌。龍語看著街邊一排排的商店,隨意的哼起了歌兒。

  袁振看著前方,堵車早已開始,走走停停,令人不禁有些煩躁。

  歷經疤痕的愛情,就算藏匿的再好,也疼。

  委實,在見到景燃的那一刻,只需要那一眼,過去與現在的界限就模糊了。本以為早已忘記的,其實還在。不是真的忘了,是自以為忘記了。

  “誒。”

  車走不動了,陷在車河裡,袁振用胳膊肘頂了龍語一下。他閉著眼,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睡了。

  “說。”

  哦,沒睡。

  “聽寡事兒麼?”

  “我喜歡~

  “嗯。博君一笑。”

  “願聞其詳。”龍語正色道,然而這正色沒能持續住三十秒。

  “跟他交往了挺多年,好多事都淡忘了。有時候做夢夢見他,臉都看不真切。”

  “正常吧。不,不對。你這個記性大有問題啊!不就這麼一個嘛,你都記不清楚。要說我記不清楚還行,太多了。”

  袁振斜了他一眼,“一件是有一次他來宿舍找我,那時候我們還沒在一起,但是彼此之間都有些曖昧吧。我不在,他留下話說讓我回來給他打電話。”

  “嗯。”

  “但是我想想,覺得挺寡……就沒打。”

  “……”

  “結果第二天他說等了一下午我的電話,沒睡午覺。”

  “好家夥,倆純情少女。”

  “那天傍晚,他這麼對我說的時候,親了我。然後我們就開始了。”

  “第二件。”龍語摸出了煙盒。

  “第二件是,他要出國的時候。”

  “嗯。”

  “我之前跟他說過,送他去機場。”

  “嗯。”龍語的打火機發出一聲脆響。

  “其實我想送他一件禮物。能用上的。私底下希望他能看到禮物就想起我。”

  “你還行不行啊?少女吧?誒,你確定你帶棒兒?”

  “你沒見過?”

  “……”

  “呵呵。”

  “然後呢?”

  “最後想想挺寡……就沒買……”

  “我沒什麼意見想發表了。”

  “我最後沒去送他。覺得會難過。所以臨走,他來了。我就叮囑了他幾句。”

  “然後你們就分了?”

  “沒有,是他出國快兩年的時候分的。不過其實他一走,我就知道,遲早會是這個結果。太多變數了。那時候都不大,生活又一下子拉開了差距。”

  “他找別人了?”

  “嗯。”

  “你挺二的。平時覺不出來,但委實挺二。”

  “對。二寡。”

  “二到盡頭,覆水難收啊!”

  “你瞅你樂的。”

  “你幹嘛不留他?留了嗎?他不同意?”

  “沒留。”

  “不是愛麼?”

  “正因為愛,所以才不想束縛。”

  “傻逼。我就這倆字兒送你了。”

  

  龍語並沒有采買太多書籍,幾本他需要的參考書,兩本純文學小說。然而,不多,不代表看的時間短──袁振站的腿都酸了。

  龍語嘴上說著諸如:沒用、好逸惡勞、塑料體格等等挖苦詞彙,行動上倒是趨於彌補──請晚飯。

  就近去了百餃園。

  袁振讀了個:佛跳墻488

  這道菜就上了桌。

  袁振說,算了吧,我就是看到那裡立了個牌子,多貴啊。

  龍語撇嘴:我請客,你心虛什麼。

  等這道菜端上來,袁振發現它是分作兩小盅盛。於是曰:這麼少,還分兩罐。

  龍語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兒:款爺,488一盅。沒有買一送一。

  袁振捂臉。

  龍語皺眉曰:你賺錢都幹嘛使的啊?

  袁振聳肩:現在我也有些納悶了。

  龍語笑:大山的孩子都樸實。

  袁振答:嗯,不如你,臉上就寫著四個字兒。

  啥?龍語問。

  紈!子弟。袁振答。

  我決定不請你吃飯了。

  你已經請了。

  那現在不許你吃了。

  已經吃了。我還吃。看,我又夾菜了。

  隔壁桌兒的一對情侶樂了。

  回了家,龍語洗了個澡就坐下開機,打算寫東西。袁振直接把他本子合上了,拽著他就往床那兒走,“頸椎不要了是吧?”

  “不要也不白給你。”

  “你腦子裡膨脹的都是海綿體吧?”

  “你腦子裡都是豆漿。”

  “那也比你強。”

  “你錯了,我腦子裡是腦漿。”

  “脫衣服。”

  “我操!誰腦袋裡都是海綿體啊?”

  袁振不理龍語,按著他趴下,三下五除二扯下了他的浴袍。

  “來強的啊?”

  袁振一邊把按摩精油淋在他背上,一邊說:“你讓我切實體悟了一個成語──無藥可救。”

  龍語趴著,呵呵樂。

  袁振力道適中的給他揉背,龍語享受著,還叼著煙哼哼唧唧的指揮。

  “還真拿自己當大爺。”

  “我可不就是爺嘛!話說,這位師傅你水平不怎麼樣啊!”

  “我就這個水平。您湊合吧!”

  “那給你眼睛捅瞎了能幫助你進步嘛?”

  又是有一搭無一搭的逗咳嗽,兩人卻都挺樂此不疲。

  半晌,龍語忽然聽到袁振問:“你下午跟什麼急呢?”

  “誰急了。”龍語回答的不鹹不淡。

  “反正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不知道是哪一個,看完娛樂新聞就跟吃了違禁藥品似的。”

  “不知道哪一個,當自己衛道士。”

  “都說什麼來著?腿一張,一合……”

  “我二十出頭,喜歡一個男人。”龍語打斷了袁振,“他知道很多東西,寫一手出色的文章。”

  “哦?你還會喜歡人吶?我還以為你只會做愛呢。”

  “我們在一起時間不長,一年半都不到。他有時候亢奮,有時候低落,情緒很不穩定。”

  “你怎麼想起來說這個?”袁振不解。

  “他把我甩了,說我不適合他。分開之後他就離開了這座城市。我很久都沒有他的消息。最後輾轉打聽,別人告訴我,他從療養院六層跳了下去。”

  “……”

  “那時候,我正試圖甩掉今天娛樂新聞上的那位。”

  “……”

  “後來我才知道,他為什麼情緒永遠不穩定,那取決於他有沒有吃抗抑鬱的藥。我才知道,他為什麼說我不適合他,誰都不適合他。所以今天那個新聞我非常反感。他有病他跳樓,那女的沒病,瞎跳什麼。”

  袁振給龍語捏背的手停了下來,轉為輕柔的撫摸。

  龍語趴在那裡,悶聲說:“跳吧,跳下去很快就會融化在藍天裡。”

  袁振忽然想到,也許,這就是龍語執意讓他去看心理醫生的原因?

  這麼個大大咧咧的人,內心還挺細膩。也是,從他劇本,也可見一斑。

  “我困了。很困。”

  “那睡吧。難得你要求早睡。”

  “嗯……”

  他不再多說,他也不便再問。

 

  49

  “我沒意見。”

  “那就出來吧,麻利兒的。”

  接小閆電話之前,袁振正捏著手裡的票看。倒不是那票多好看,是他一邊看電影一邊整理茶几,拿起來了,便就認真端詳一下。這票是龍語拿來的,說週末約上趙昕和伍岳一起,大家聚聚,聽聽音樂會,吃吃飯。袁振曰:我沒意見,你下週末趕得回來就行。龍語曰:您放一萬個心,周五一早準時進門。帶你看醫生!

  龍語去西安了。理由是幫劇組洽談一處外景。本不是他的事,但他堅決要求實景拍攝。導演選了一處,人家不同意出借,龍語偏就看上了那一處,看完發來的相片就定了是它。於是乎……

  袁振不喜歡龍語出去,且,更加不喜歡他跟劇組──狐朋狗友發源地之一。

  然而,他又說不出不喜歡。好像沒立場說。

  龍語一出去他都能想到,準是離不開胡混。都是些隨便的人,肯定正稱了龍語的意。喝酒、賭錢絕對不在話下,少不了的怕是還有胡搞。

  話幾次到嘴邊,幾次被咽下去。想說:你潔身自好。又找不到說的理由──他跟他在一起,還不是胡混認識的?自己醉酒偶有一次,便就遇上了龍語。這不代表自己是支持胡混的人,然而,一次也是有,以身作則你就甭想了。袁振都能想到,他要是如此約束龍語,那就是典型的給人送話棒兒。退一步,再說了,你想管他,也沒有說話的份兒吧──倆人算什麼?再退一步,龍語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自認知道的比較透徹──他最反感約束,拒不承擔責任。

  實際上,龍語讓袁振不安,這不安始終伴隨著他們的交往──他能隨便就跟你處在一起,也不奇怪日後遇到比你更合適更令他覺得舒服的,他便就隨風倒。感情對他來說,興許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嗎?

  他實際上愛過別人。

  然而,那是過往歲月中的龍語。

  袁振始終對自己說:別以為他賴著你、纏著你、在意你、關心你,他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你要相信,你就是傻子。可是不相信,又幹嘛在一起啊?

  煩。

  越是跟龍語接近,袁振發現,他越處於不利之地。

  龍語隨時可以抽身而退,而他呢?真的可以收放自如?

  他到底在幹嘛?陪他演一部精裝愛情大戲?

  算了吧,頂多是陪演GV

  無奈之下,袁振最後還是笑眯眯目送龍語出門。

  今天星期二,離這位回來還有三天。袁振心情一般般。

  “動身吧,咱七點半,星期五餐廳見!別帶你那MB!”

  小閆又催促了一次,才掛電話。袁振扔開手裡的票,摸過了煙盒。

  跟小閆挺久沒見了,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後,忙的不像個活人。

  今天這臨時約見,挺出乎袁振的意料。

  更令他不解的是,這人居然放棄了簋街,選了星期五餐廳。

  嘖嘖,別又是憋著塞他什麼結構圖的活兒吧?

  這就是袁振──處於不敗之地,就得提前全估算好。

  

  停車費了一把子力氣,袁振進入飯店,沒踅摸著小閆,倒是看見了……

  景燃靠窗坐著,低頭似乎正在看什麼。

  嘿!閆力!你這是要幹嘛?

  袁振定了定才走過去,走過去態度也是不卑不亢,“小閆也約你了?這家夥,又遲到。”他說著,拉開了椅子。

  “你先來了。閆力愛遲到,這個還有誰不知道嗎?”景燃笑。

  侍者走了過去,景燃告訴他還要再等人,稍後才會點餐。侍者走了,他看向袁振,“他沒說約了我?”

  袁振想了想,“嗯,沒。”

  “挺好的,還算聽話。”

  “哦?”

  “我讓他約你的。我在那邊有個項目出了點問題,明天下午的飛機走。上次見面有些意外,也沒怎麼說話,想說走前大家再聚聚。又怕你不願意來……”

  “怎麼會。”袁振笑了笑。內心卻是這句:你還是挺了解我的。我見你我自虐啊?還是我虐你?

  “會不會也來了。”

  “呵。要不他怎麼囑咐不讓帶……”MB倆字兒咽下去了,他快被小閆帶偏嘴了。

  “嗯?”

  “沒什麼。”

  “你還那樣,有話裝心裡不願意說。”

  “你多慮了。”

  “這次小閆幫我不少忙,醫院那邊也是他幫我聯繫的專家。這些年不見,他倒是愈發成熟了。”

  嘿!你個胳膊肘朝外拐的。袁振心想。我腿折了你不張羅,倒是景燃BF的父親病了你忙前跑後。還有天理嘛!

  然而,嘴上當然是另一套說辭:“長大了嘛。他確實著調不少,這不今年自己乾了,什麼都學會上心了。”

  “還是給他添了不少麻煩啊,所以,怎麼想也要請他吃頓飯。也想,見見你。沒想到,見你倒是提早了,呵呵。”

  “病看的怎麼樣?”袁振並不直視景燃,而是看著他攤開放在桌面上的書。都是外文,還是倒著,不知道他看得是什麼。

  “還可以吧。暫時先在這邊治療。所以,恐怕常常要過來。”

  你一言,我一語。袁振低頭看著手錶──弦兒貨,你別是故意遲到吧?

  

  閆力遲到了四十五分鍾,他一坐下,袁振就開腔兒了:好家夥,正好一堂課的時間。還是高中課程。你重返中學時代啦。

  閆力回嘴:你就看不得誰返老還童。

  氣氛漸漸好了起來。

  席間一切都挺妥當。袁振開車來的,遂謝絕了含酒精的飲品,小閆和景燃都沒有這層顧慮,齊齊的選了長島冰茶。

  袁振不想飯局持續太久,然而結束的時候這倆還是都有些高了。

  開車一個個往回送顯然必不可少。本想先送景燃回酒店,不料他卻說:先送小閆吧。我就當散散酒氣,否則回去,怕是要落人口舌。

  袁振沒轍,先把小閆送了回去。送他回去可委實吃了一驚:小閆左右摸不著房卡,袁振正想是不是讓他去物業,不曾想他按了門禁。袁振剛想說你真喝多了吧,你們家沒別人,對講裡卻傳出了聲音。

  然而,門就是不開。可能是門禁出了毛病。不一會兒,樓道裡走出來一個男孩,袁振定睛一看,嘿,這不是那個小許麼?

  怪不得你讓我走吧走吧。

  敢情這麼回事兒。

  這位小許,就是閆力一開始想給袁振介紹的那位。終究,倒是上了他的床上。

  看來那孩子跟他表白了,真不知道這是他的幸還是不幸。

  袁振這麼想著,又有個問題浮出了水面:你是真工作忙啊,還是戀愛症候群?

  閆力看著袁振似乎有點兒尷尬,袁振擺擺手:上去吧,我繼續送景燃。

  回到車裡,景燃靠著椅背閉著眼,一副疲累的模樣。照顧病人,歸根結底一個字──累。由此,他不免想到了龍語。那陣子真是挺難為他。

  “指路吧。該送你了。”袁振發動了車。

  “我覺得我還是一身酒氣。”

  “那就一身酒氣吧。又不是酒鬼,偶爾喝點兒酒有什麼不行的。”

  “你是不是特想我從你眼前消失啊?”

  這話給袁振噎了。

  實際上,最後會帶景燃回家,袁振自己都說不上為什麼。他只知道,景燃似乎不想回去;只知道,需要有個地方,讓他坐下來,歇一歇。

  開燈,虎子正仰躺在門口,還算反應快,沒被踩到。然而,它不滿了,叫的尖利。

  “隨便坐。”袁振把車鑰匙扔到了玄關處的托盤裡。

  “不介意我洗把臉吧?”景燃把包掛了起來。

  “洗手間往裡,廚房隔壁。”

  景燃進了衛生間,開了龍頭,手錶往下滑,他便摘了下來,隨手放在了洗手台上。

  “喝點什麼?茶還是咖啡?”這時候,傳來了袁振的聲音。

  “不是酒,什麼都可以。”

  景燃出來,袁振正在廚房泡茶,一邊兒倒開水他一邊兒想:這下更背了,就他倆,面對面,說什麼啊?

  在沙發上落座,景燃接過了茶杯,捧在手上,輕輕吹著。

  袁振舉著自己的那杯,熱也喝,喝了嘴有的乾。

  還是景燃隨便找了個話題,袁振便就附和。

  他們是並排坐的,這樣可以免去視線的交匯,坐的又很是有上一段距離,這都是袁振刻意為之。

  然而……

  景燃湊近他的時候,他還是沒所防備。那雙脣碰上他的脣,除了挨上別無他法。袁振是趕忙用手擋在兩人之間的,拉出了半臂的距離。

  一時間,氣氛異常尷尬。

  景燃看著袁振,丹鳳眼微眯。

  “你知道……我一直不怎麼喜歡那部電影。”袁振又夠過了茶杯。

  “哪部?”

  “《鴛夢重溫》。”

  “呵。”

  “要續杯麼?茶有點兒釅了。”

  “你拒絕我是因為他嗎?”這個‘他’,顯然指代的是龍語,“我可聽小閆說,你的那位,不怎麼安分。”

  “毫無關係。”

  “哦?”

  “你也許不在乎什麼,偶爾調劑一下,這會兒正好有個機會可以跟老情人曖昧曖昧。但你知道,我不是隨便的人。”

  “你是說我隨便?”

  “我不奪人之美。”

  “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會認真?只是想消遣?”

  “我不知道你,但我知道我自己。你可以什麼都放下一走了之,那你也該知道,你回來我不會還站在那裡。”

  景燃微微皺眉。

  “再喝點茶,我送你回去。”

  “你永遠都可以這麼絕情。現在這樣,我走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後來總會想,你在乎過我嗎?”

  “隨便你怎麼想吧。”

  景燃走了,謝絕了袁振送他回去。袁振並沒有堅持,只是回到沙發上,把他的那杯茶喝完了。

  

  50

  出租車把龍語送到家門口,北京時間805。龍語拿了行李下車,臉上笑意盈盈──也該著我叫你起床一回了吧?

  開院門,鑰匙插進去,一擰,鎖開了。

  可是吧……鎖開了是開了,門不開。

  嘿!不用想,袁振準把裡頭那橫梁放下來了。

  小逼你至於麼,你什麼安全意識啊?

  沒轍,拍門不如電話來的快,打吧。

  電話響了四五聲才傳來袁振的聲音:“龍語?”

  “還沒起呢吧?”龍語樂,聽聲音他就知道,袁振嗓子還沒開。

  “你怎麼這點打電話?又是一夜沒睡?”

  “甭蛋逼了,下樓開院門兒。”

  “啊?”

  “你放他媽什麼橫梁啊你!”

  “你回來了?”

  “你以為吶!”

  龍語掛了電話,等了一會兒,院門開了,袁振穿著Tee和睡褲立在院內。

  “您還真是啥時候都穿戴整齊,還套背心,光著膀子不行啊?”

  “有礙市容。”

  袁振看著龍語,這家夥精神奕奕的,斜跨著個包兒,手裡拎著個紙袋。要說飛機不能夠這麼早給他送回來。且,今兒才禮拜三。他不是禮拜五才回來麼?

  “事兒逼。”龍語閃身進去。

  “你怎麼這麼早啊?”

  “完事兒了就回來了唄。”

  “幾點的飛機?”

  “火車。睡著回來的。”

  “哦哦。”

  “你是跟家裡藏了個人是怎麼地?”龍語猛地回頭。

  “那是你幹的事兒。”

  “那我提前回來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黨和政府關心你啊。”

  “歇菜吧。”

  進了門,龍語脫了鞋就往沙發上一趟,“跟火車上睡覺,實在是非人待遇啊。老子渾身都疼!”

  “吃點兒什麼您?”

  “這話說得,就跟我踩著早飯點兒回來似的。”

  “是不是也是早飯點兒了。”

  “我實際上,”龍語往褲兜裡摸煙,“是惦記叫你起床一回。圓滿了。次次都讓你叫起來,我也打擊報復一下兒。”

  “就跟我害你似的。”

  “錯,是荼毒。誒,我帶了臘牛羊肉。”

  “那是早飯吃的東西嘛?”袁振崩潰。

  “哦。我就說下兒。”

  袁振拿起了龍語的紙袋,想放到小吧檯上,卻豁然看見裡面豎著好麼些木棍。拿出來一看,是皮影。

  “喂喂喂,你這人咋搞的,亂翻人東西。”

  “你搞這東西回來幹嘛?”

  “演戲唄。拿來拿來。”

  袁振走過去遞給了龍語。

  “瞅著哈,胳膊腿兒都能動。”

  “這不廢話嘛,誰家皮影不會動啊!”

  “大錯特錯,多數不能動,就是當工藝品擺著。”龍語說著,開始擺弄那皮影,“小女子這廂有禮了~”他還捏著嗓子說話,“奴家我今年滿十八,爹娘要把奴家嫁~

  袁振樂了,拿過另一個,“敢問姑娘願覓個哪般郎君?”

  “哎呀呀~一定不是你這般~我操我要吐了!”

  “姑娘覺得小生哪裡怠慢了?”

  “先生你高齡八十八~奴家……”

  “寡!”

  “哈哈哈哈。好玩兒吧,等天黑了,點燈,咱倆躲窗簾兒後頭玩兒!”

  “你自己玩兒吧你!”

  “我瞅你玩兒的比我開心。”

  “行了,我去弄飯,吃完我上班。”

  “嗯,我抽顆洗個澡。誒,吃啥啊?”

  “你還是惦記吃。我就說我沒冤枉你吧?”

  袁振弄早飯去了,龍語抽了一顆煙,一邊兒脫衣服一邊兒往衛生間走。

  路過廚房,袁振看了給他這麼一句:“模特走台不脫衣服。”

  “對,我脫衣舞娘。你給我立一鋼管兒,我還能給你更精彩的時刻!”

  “你有乳房夾鈔票麼?”

  龍語氣結,“你可以往我內褲裡塞。”

  進了衛生間,扯浴簾,龍語摸摸下巴,決定先刮鬍子。往洗手台前一站,打開櫃門,伸手拿剃須刀,眼神一瞟看見洗手台上橫了一塊手錶。

  龍語從來不戴手錶,只看手機。但袁振戴。剛想喊:傻逼你表放洗手池上找水泡呢吧。卻發現那表不是袁振的。

  新買的?

  拿起來看看,不像。

  龍語開水,擠上剃須!喱,一邊刮鬍子一邊看著那塊表。

  刮完,他把手錶暫時放進了櫃子裡。開水,洗臉,繼而洗上了澡。

  快洗完袁振來擂門了,“快點啊,飯好了。我還沒洗漱呢。”

  龍語正要關水,這會兒就給關了,拿毛巾擦手,又擦了擦洗手台,然後從櫃子裡拿出那塊兒表,原封不動的放了回去。

  “沒鎖門,進來吧,我洗完了。”

  袁振開門進來,龍語已經拉開了浴簾,正擦頭髮。他的視線先落到的龍語身上,眼睛揩油一把,才把視線投注到洗手台上。然後,就看見了景燃的表。

  景燃走了之後,他只收拾了茶杯,沒進衛生間呢還。

  下意識的,袁振看向龍語,龍語擦著頭髮,也正看這塊表。

  發現袁振看他,他便隨意的說:“你怎麼把表放洗手台上了?弦兒貨。”

  袁振又看了看那塊表,“不是我的。”

  “哈?”

  “昨天跟小閆約了。”

  “哦,他來了啊。那孫子,又叫我MB了吧?”

  “不是。我不知道,他還約了景燃。他們倆都喝得有點兒多,我把小閆送回去了,景燃說一身酒氣回酒店他BF可能不高興,我也不愛去酒吧、咖啡廳的,就讓他來家裡坐會兒。”

  龍語聽著,有點兒不可置信──這人也忒坦誠了吧?說是你的,把表收起來,得省多少吐沫?扯出你前男友,你不怕我不樂意?不過話說回來,興許在他看來他倆也不算啥,於是也就沒什麼可掩飾的。對嘛,他倆算什麼。自始至終,從未確立過什麼。

  這麼想著,龍語曰:“用不用這麼報備啊?我又沒盤問你沒查你的。你管不著我,我也管不著你。”

  “呵。”袁振微微皺眉,這個人啊,還真是滿不在乎。對於他來說,他們倆的關係,始終是──沒所謂。龍語是絕不會付出什麼的。

  “坐會兒就順便洗了個澡哈。”

  “人家洗的是手。”

  “嘿,沒跟他搞搞?你不是挺喜歡他麼,送到嘴邊兒的肥肉唉。”

  你看看這人!“我嫌膩。”

  “嘖嘖,誰知道啊,你知他知,快活一把唄。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給人戴個綠帽子,本事!”

  “便宜裡必定有陷阱。”

  “嘁。”

  “你以為都像你啊?受下半身支配。”袁振忍不住說。

  “公的都這樣。你免俗你特例,你超凡脫俗。要是我,先爽了再說。”

  沒心沒肺。

  袁振拿了牙刷,心裡就這四個字兒。

  這個龍語啊,他信,他還真就是這麼個人。換他,肯定是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發生一個遍。

  你拒絕我是因為他嗎?

  景燃昨天如此問他。

  怎麼可能。

  有沒有龍語,他也是這個態度。你以為我跟他交往,其實滿不是那麼回事。

  斷了就是斷了,鴛夢重溫,下流不下流另說,他自己心裡過不去──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早已結束,何苦這會兒再來個藕斷絲連。

  沒意思。

  景燃之所以想是為什麼袁振隱約知道,他相信他不是找樂子,他也從不是個輕浮的人。他之所以這般,正是因為,大抵內心深處,還是有放不下的東西。

  這種東西他也有。所以他知道。然而,死灰復燃,燃起來的也不是明火。

  已經是這樣的結局,就別再節外生枝。

  感情的痛,嘗一次就可以終生享用了,別弄個二來回。

  他與他,註定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他們可以交叉,卻終究反向而行。

  他需要一個人在身邊,是長久而不是一時。

  景燃不行,當然,其實龍語也不行。

 

  51

  “嘿,怎麼啦?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兒。”龍語從診療室出來,就看見袁振坐在走廊裡,眼神渙散。

  “哦?有麼。”袁振循聲望過去,好一會兒才能集中精神。

  “不舒服?”

  “沒有。”袁振起身,把龍語的包兒遞給了他,“咱們現在是?”

  “找個地兒吃飯吧。想吃什麼?定了我給趙小0打電話。”

  “都行。”

  “那你找一叫‘都行’的去吧。”

  袁振笑。每次治療結束,他都有些昏昏沈沈,催眠之後所進入的世界,似乎很消耗他的體力、似乎令他在承擔什麼重擔。然而,每次醒來,又什麼都不記得。這令人極其不舒服。坦白說,他不想再接受治療了,然而龍語堅持,又令他頗為無可奈何。

  上了車,袁振靠在椅背上,有些乏力。頭不疼也不暈,然而,精神就是發飄。

  龍語湊過來,他並沒有覺察到。待到那雙脣貼上他的脣,他才找回感官。

  那脣很濕潤,親吻也很帶有安撫性質,令人舒心。

  “難受的話,就說出來。”

  “沒有。”袁振回吻了一下,“走吧。”

  “哦了。”龍語倒車,盤算著晚飯如何安排。演出是八點開始,時間稍有些緊。

  “吃火鍋吧。”袁振忽而開口。

  “你不熱啊?”

  “沒空調啊?小肥羊,走。”

  “誒,!!。了不起就是上火。”

  “風涼話。”

  “是啊,是得先涼下來。風冷我看就挺好。”

  

  趙昕和伍岳過來的挺快,點了餐,大家照舊是找話題聊天。

  看得出來趙昕和袁振QQ上沒少聯繫──談資那是真不少。

  他倆說的熱絡,龍語便就跟伍岳閒聊。

  然而,伍岳冷不丁出來這麼一句,令龍語有些錯愕:你看節目單了嗎?

  “沒。”龍語吐出一口煙。

  “那你現在看看?”

  “你丫還帶著呢?收到看都沒看我就撇了。”

  伍岳從包兒裡拿出節目單,遞給了龍語。

  “有什麼可看的啊?好不好也就是解解悶兒唄。你知道我不怎麼喜歡爵士樂。一般般。”

  “你看看再說。”

  龍語低頭看,沒出三十秒曰:“看完了,沒一個認識的樂隊。”

  “那您看看從這兒下數第五行,樂隊名字下面樂手那欄?”

  龍語再看。而後,語塞。

  抬眼看向伍岳,伍岳也正看著他。

  “這……”

  “要不我問你看節目單兒了麼。”

  “三筆寫一寸字兒。”

  “嘿嘿,龍語。”趙昕猛拍了龍語肩膀一下,嚇龍語這一跳。

  “嗯?”

  “伍岳現在也是作家嘍~

  “吃你的羊肉。”伍岳夾了一筷子羊肉,扔進了趙昕的碗裡。

  “哦?”龍語看向伍岳。

  “你聽他瞎說呢。”

  “怎麼是瞎說呢!你都上人家暢銷書榜了~雖然不是中國的吧。”

  伍岳有點兒無奈,“閑著也是閑著,就寫了寫以前當賽手時候的事,呵呵。”

  “可以啊!”龍語笑,“我就說現在是全民寫作時代嘛。”

  說完,腳底下被踢了,繼而,龍語看見了袁振瞪他──想一想,自己說的話,委實算不上什麼好話。

  龍語趕忙往回收,“全民寫作跟高校擴招差不多,出來一堆廢品。當然,伍岳寫的肯定不是廢品,是生活,呵呵。”

  趙昕摸了摸鼻子,意識到自己這個話題似乎很不合時宜。趙昕相信龍語會替伍岳高興,但他忽略了龍語大約也會……嫉妒。沒有辦法,伍岳總是閑在家裡,或者看書看電影,或者出去拍拍照,趙昕是有些著急的──他總要做點兒什麼。而現在,他做了,還做到一鳴驚人,他便遮掩不住的替他高興。

  伍岳寫東西一點兒都沒告訴他,寫了就寄到國外的出版社,出版了就一躍竄上了人家的暢銷書榜。要不是看見伍岳稿費的收款憑證,趙昕還不知道呢。

  這對趙昕來說,可能比伍岳本身更有成就感。他就怕他,一蹶不振。

  對於一個生來就是擔當賽手的人來說,再沒有什麼比剝奪他的職業生涯更為殘酷的。

  “伍岳你別在意。”袁振跟他碰了碰杯,“這小子最近又被退稿了,苦悶。”

  “滾蛋。”龍語微微皺眉。

  “嘿,都是你朋友,你還在意?”

  “換個話題吧,”趙昕喝了一口可樂,“這小子我比你了解,他估計正被深深的挫敗感折磨。”

  趙昕說對了,龍語最近正深陷這挫敗感之中──周四出版社來了電話,說他的稿子不大改,恐怕不宜出版。就是那部跟著電視劇改編小說推出去的稿子。怎麼會沒挫敗感呢?那是龍語始終在意的事。再怎麼裝作玩世不恭,他也……

  袁振點上了一顆煙,打量龍語。那天他說的輕輕鬆松,果不其然,裝的。他這一裝,害他把想要說的話硬咽了回去。那好吧,既然提起,不妨今天說說。

  “誒,趙小0,說起來我一朋友想換車,你有什麼建議麼?”龍語帶頭轉了話題。

  “龍語的問題吧。”袁振頓了頓,“咱外行人看熱鬧,可能說不上什麼有用的。但,粗陋的,有點話想說。”

  “那你說唄。”龍語吃了一筷子羊肉,不屑一顧的模樣。

  “我給你打個比方。”

  “提前說好,要是安慰的話,省了吧。我書就這麼沒價值。這樣的浮躁年代,越是垃圾才越有價值。全民腦殘的時代。伍岳,別多心,沒說你。”

  “比如你是個北京大學的高材生。”袁振自顧自的說,並不接他的話。

  “呃,你別比如。”趙昕插嘴,“他就是……他沒跟你說過麼?”

  “沒說過。”袁振愣了愣,“那行,他是。我們假設他剛畢業,想找工作,但是沒方向。然後聽說越南有個公司找清潔工,你去了。”

  袁振說著,指了指龍語,“有總比沒有強不是?”

  “姑且算是。”龍語搭腔。

  “人家沒要你。”袁振裝作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朝鮮需要個門衛,你又去了。”

  “噗哈哈哈……”趙昕笑。

  “人家還沒要你。”

  “哥們兒你太背了。”伍岳拍了拍龍語的肩。

  “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龍語翻白眼兒。

  袁振繼續說,“然後柬埔寨國王有塊兒地,找人種,你又去了。又被拒絕。”

  “我還挺不招人待見。”龍語彈煙灰。

  “你說,這是你的原因嗎?”袁振看著龍語問。

  “袁振的意思是,不是你能力有問題。”趙昕說。

  “也許是吧,他找錯方向了。”伍岳攤手。

  龍語自嘲的笑,“是吧,要不怎麼總退我稿兒。”

  “對了,你是聰明人。”袁振笑,“非往傻缺堆裡擠,擠不進去還特挫敗。何苦來的。”

  龍語樂了。

  “你說這是你的錯嗎?明白點了嗎?”

  龍語點頭。

  “再說,你好不容易被國內一家公司聘用了,然後當搬運工。”、

  “我就不能幹點兒別的?”龍語皺眉。

  袁振接著說:“你身體不好。人家民工一天搬的夠你搬一個月。”

  “操!”

  龍語笑罵,伍岳在一旁捂嘴樂。

  “所以你的工作量就顯小了。為什麼呢?”

  “我不是民工!”

  “因為你是社會新鮮人,你剛畢業嘛。其實年輕最不怕的就是挫敗。你現在被人拒絕了是好事,比50歲的時候下崗要好。”

  “呵呵。”

  “所以這些不該讓你懷疑自己。相反要肯定自己。人吶,還得自戀一點。這是讓我們能厚著臉皮活下去的資本。比起你的外在,你內在還不夠自戀。”

  “你這個,太精闢了!”趙昕顯得比龍語還激動。

  “你吃飯。”伍岳拍了他頭一下。

  龍語饒有興致的看著袁振,心裡是一種說不出的暖。這種鼓舞,比空洞的安慰受用多了。

  

  演出開場,一行四人才落座。票是VIP席位的。舞台瞅得倍兒清楚。相對的,舞台上的人瞅下面兒,不可能不清楚。

  龍語跟任偉已經許久不見,這一次再看見彼此,整隔著一個舞台。這正像他們的心,錯落不一。

  與其說任偉是樂隊臨時請來的樂手,倒不如說──這是個即興的樂隊。往常沒有機會合作,但大家有共通想表達的,便就玩票一把。

  他想不到台下有那麼張熟悉的臉孔。

  他令他有些許的緊張。這緊張,與音樂無關。

  龍語沒事人一樣的注視他,令他渾身不自在。

  看他時不時與身邊人交頭接耳,更加令任偉有些氣憤。

  龍語身邊的人,左邊兩位他認識──趙昕與伍岳,龍語的好友。但與他交頭接耳坐在他右邊那位,任偉並沒有什麼印象。令他在意的,是他們那份親密勁兒。

  怎麼看,那男人也不會是龍語喜歡的類型。

  他現在和誰在一起,過怎樣的生活?是否,還記得他曾經在他生活中的位置呢?

 

  52

  手機震動起來的時候,龍語正聚精會神的盯著舞台,可算有一支樂隊吸引他了。再往前追溯,恐怕就還只有任偉在的那個樂隊。

  是簡訊。

  【今天能遇到,真巧。已經許久不見你看演出了。】

  龍語看完,把手機收了起來。側臉看看袁振,他居然……在小睡。

  湊過去,那人也毫無反應。

  於是,龍語回覆了簡訊:【沒什麼想看的,也基本告別夜生活了。你要現在問我,長安街路燈什麼色兒的,我估計都得想想。演完了要走了?】

  簡訊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演完了,但暫時還不走。過來見個面兒好麼?】

  龍語舉著手機想了想,回:【哪兒?】

  起身的時候,沒人注意他。趙昕跟伍岳正悄悄交談,袁振睡的很……瓷實。

  

  “這邊兒。”

  任偉在走廊裡招手,龍語看見,走了過去。

  由於直眉瞪眼,差點兒撞上迎面走來的一個樂手。任偉拉了他一把,他的手腕感覺到了任偉指尖由於常年彈琴磨出的繭子。實際上,那是他熟悉的觸感。他們在一起,時間不算短。

  “人來人往啊。”龍語感慨。

  “嗯。今天參演的樂隊本來就多。往那邊兒走吧,岔出去人就少了。”

  “你最近還行?”並肩走著,龍語隨意的問,“誒,這兒能抽煙嗎?”

  “隨意唄,又沒人盯著你。”

  “呵。”

  “最近挺好的。”看龍語摸打火機,任偉把自己的那隻遞了過去。

  “正好兒。”龍語點燃,“打火機可能扔車上了。”

  “你呢,最近怎麼樣?”

  “我?還那樣兒唄。你又不是不知道。”龍語笑笑。

  “那樣是哪樣?你太多樣兒了。”

  “損我是吧?”

  “您多心了。”

  “寫東西唄,外帶混日子。”

  走上這邊的通道,果然空空如也,任偉推開盡頭的那扇門,風的氣息撲面而來。

  “還回的去麼?別又讓我打票。”

  “你還行不行啊。”任偉推了龍語一把。

  兩人都笑了。

  “你現在住哪兒呢?”對上龍語的煙,點燃自己的那一支,任偉看似漫不經心的問。

  “住一……哥們兒家。”龍語吐出了一口煙,“你知道我沒跟家住?”他說著,心裡不免一翻個兒。

  “嗯。我去找過你。”

  “是麼……”

  “去了幾次你都不在。”

  “呵呵。”

  “你不是討厭跟別人住麼?還因為這個……跟我鬧翻了。”任偉坐在了草地上。

  龍語愣了愣,是啊。他確實討厭跟別人住一起,可是跟袁振……

  “何方神聖啊?”

  “你瞅你這語氣。”龍語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問問不行啊?我總能知道我敗給何人了吧。”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龍語抬頭看向星空。枝椏掩映下,星星如同碎裂的小顆鑽石,耀眼、璀璨,卻不完整。

  “你最近演出多麼?”見任偉不開口,龍語轉移了話題。

  “不少。”

  “那不錯啊。”

  “累。”

  “有收穫怕什麼累。幹嘛不累?”

  “還覺得孤獨。”

  “越偉大、越有獨創精神的人越喜歡孤獨。好好享受吧。”

  任偉斜眼看向龍語。

  “別瞪我,這是赫胥黎說的。”

  “巴爾扎克說了,在各種孤獨中間,人最怕精神上的孤獨。你怎麼不引這句?”

  “你瞅你那樣兒。”

  “我這樣兒怎麼了?”

  “沒怎麼,挺好。”

  “你跟我還真是無話可說啊。”

  “無話可說我出來幹嘛來了?”

  “你是借住今天跟你看演出來的那男人家麼?”

  “你說趙昕啊?”

  “我說坐你右邊兒那個。”

  “哦。”龍語仰躺了下去,“是。”

  “不知道你還認識這麼一位啊。”

  “你不知道的多了。你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我怎麼覺得你這麼討厭我啊?”

  “這真是你多心了。我又沒自虐癖好,我討厭你還巴巴來見你?”

  “摟草打兔子唄。”

  龍語咯咯的笑。

  任偉不說話了,靜靜的抽煙,偶爾哼唱一段旋律。

  龍語躺的挺舒服。草地雖然潮濕,卻讓人感覺親切。它不工業化、不商業化、不娛樂化。抵制了現代社會的三大革新。

  “後來又找伴兒了麼?”任偉碾滅煙的時候,裝作隨意的問龍語。

  “什麼叫找,什麼叫沒找?”

  “你還是跟人家有什麼吧?那個高個子男的。”

  “你還真是揪住他不放了。你說有就有唄。”

  “真不符合你審美。”

  “嗯,不符合。”

  “你越來越沒品了。”

  “嗯,沒品。”

  “顯然跟你不是一類人。”

  “嗯,不是一類人。”

  “你絕對跟他沒結果。”

  “對,沒結果。我也從來不要結果啊。”

  “那男的有什麼好的。”

  “說起來你見過他。”

  “哦?”

  “有回我喝大了,吐了,正吐他門口,你還塞了他一百塊錢清潔費。”

  任偉想了想,“不記得了。”

  “嗯,我也不記得。他說的。”

  “你是不是一早就跟他好上了?”

  “德行。”

  “我還是喜歡你,咋辦啊?”

  “說什麼吶。這話題轉的。”

  “這麼久了,我還是……”

  “分手是你說的。”

  “誰知道你那麼痛快就答應。”

  “本來就是啊。咱們本來也不合適吧。你說了,我沒道理再勉強你什麼。”

  “那我現在後悔了。”

  “晚了。”

  “你怎麼這麼絕?”

  “我就是這樣的人吧。”

  任偉還想要說什麼,龍語的手機有電話進來了。

  接起來,是趙昕。

  “你死哪兒去了?”

  “廁所。你收屍來嗎?”

  “我嫌臭,趕緊的,演出都快結束了吧,死回來。”

  “你怎麼動不動就生啊死啊,你懂生命的真髓嗎?生命不可能有兩次,但許多人連一次也不善於度過。你就屬於那不……”

  龍語沒能說完。任偉俯身吻上了他。

  “嘿,你……”

  對方很堅持,龍語竟有些推不開,手機掉在了草坪上,灼熱的吻將他淹沒了。

  “龍語?龍語?”

  聽筒裡傳來趙昕模糊不清的聲音,遙遠而不真切。

  

  回到音樂廳,龍語趕上的是散場前爵士迷們最後的歡愉。袁振醒了,坐在那裡,看他走過來,讓了讓。

  “嘛去了?”

  “廁所。”龍語摸了摸鼻子。

  “去的也太久了吧?”

  “你非讓我承認我迷路了?”

  袁振樂了。

  龍語坐下,背貼上椅背,笑不出來。

  龍語,我沒法放開你。

  龍語,你為什麼就不能認真的看著我呢?

  龍語……

  我怎麼會知道。

  怎麼會。

  對,他不喜歡他。至少,那種所謂喜歡早已經在某一刻停止了。然而,當他靠近他,仍舊對他充滿誘惑。性誘惑也是誘惑,至少可以滿足本我的需求。

  掐住他的細腰,龍語就知道,這事兒不妙。

  “是不是背疼?回去我開車吧。”

  “嗯?”龍語愣了一下。

  “少見你坐的這麼筆挺。跟拿腳手架架著你似的。”

  “滾你媽的。”

  演出結束,趙昕跟伍岳走了,袁振和龍語一道上了車。袁振開車,龍語百無聊賴的給調頻換台。

  趙昕發來了一條簡訊:【你跟任偉見面了吧?】

  龍語動動手指,僅回了一個字兒:【對。】

  換來趙昕倆字兒:【作男!】

 

  53

  “嘿,再給我倒一杯酒。”小閆對著袁振晃了晃空杯子。

  “少喝點兒,別又醉醺醺的回去。還說龍語呢,我看你跟他不找錢,小許肯定挺頭疼。”

  “屁話!我能跟那賣的一級別?”

  “你少說他兩句,能死啊?”袁振給小閆淺淺的倒了點兒酒,“先說好,我今天絕不當活雷鋒送你回去。”

  “不勞您大駕,小孩兒趕圖紙呢,忙完正好過來接上我。”

  “你是找個BF啊,還是找個管家?”

  “你這人咋不知恩圖報呢!你沒覺得有了他,我就不怎麼奴役你了?”

  “我收回前言,你還不如龍語呢……”

  “操!”小閆笑罵,“一會兒他來你不帶這麼挑唆的啊。我這是培養小同志,充分給他鍛煉機會予以信任!”

  “你就扯吧。”

  “我身家性命讓他攥住一半兒唉,你有沒有點兒邏輯思維。”

  “呵。難得有個人,讓你‘我願意’。”

  “誰讓他那麼喜歡我啊。”

  “老大不小的,你早該有這麼個人了。就是太重色輕友,嘖嘖,面都不露一個。”

  “這不是來了麼。”

  “還不是被我洞察了真相。負荊請罪吧?光帶兩瓶酒可不夠。”

  “再給你提倆點心匣子?”

  “上墳燒報紙。”

  “你丫才糊弄鬼!”小閆撇嘴,“我發現你跟那小MB就不學好,俏皮話張嘴就來。”

  袁振摸過了煙盒,不接他的話。

  “要說,你得算我大媒!你說我本來惦記給你介紹個,到了兒自己收了。”

  “還不是你眼拙。我一看見他,就知道他喜歡你。”

  “痛心是吧?”

  “痛心疾首。比我還不開眼。”

  “袁振!”

  “哈哈哈哈……”

  “你公司運作的還行?”

  “那是。你以為我是誰~

  兩人說了會兒工作上的事,閆力話題一轉:“那天景燃跟你回來了吧?”

  “嗯是,表還落我這裡了。也不知道怎麼拿給他。”

  “用手啊。”

  “誰知道什麼時候還能見到。”袁振吐出了一口煙。

  “對自己有點兒信心好不好。他你又不是不了解,到這份兒上……”

  “打住。什麼份兒上?”

  “裝什麼吶,沒勁了吧?”

  “誰裝。”

  “你跟我還掖著藏著?景燃沒跟你睡?”

  袁振搖頭。

  “我操!”小閆收起了嬉皮笑臉,“你倆……他那天坐會兒就走了?”

  “嗯。”

  “什麼表示也沒有?不能夠吧!他讓我約你的時候看他那態度,我還以為……”

  “接吻了。”

  “後續呢?”

  “沒了,我推開他了。”

  “你不舉啦?兄弟,你不是吧!太慘絕人寰了!”

  “別給我一臉誇張。”

  “哎呦喂!”閆力一拍大腿,“你他媽不是真……真讓那妖精給迷住了吧?”

  這個‘妖精’指代的必然是龍語。倆人心知肚明。袁振再覺得這稱呼不雅,他龍語……也在此範疇。一天到晚那個打扮唉。

  “你認為我跟景燃還有可能?”袁振不理他的‘妖精’之說。

  “怎麼不可能啊!你他媽,你他媽還有情商吶!你還不如我吶!你看不出他對你還有感覺啊!”

  “我看得出來,所以才拒絕了。”

  龍語想要開門的時候,正從窗戶裡聽見這句。

  手裡的可樂瓶子差點兒沒抓住。

  他今天沒開車出門,父親生日,喝兩杯是自然,於是袁振勒令他打車出行。回來,出租車拐錯了路,龍語索性讓他停在了店門口,穿店鋪回來的。

  喝著可樂上樓,剛要開門,就聽見了袁振的這句話。

  且,對話還在繼續。

  “我不懂你的意思。”這是閆力的聲音。

  “我對他也有感覺。那些年,以為早忘了,其實都深埋在心裡。然而,我知道,以前他會選擇事業,現在亦然。他有沒有BF不是重點,是我們各自的境遇……你知道,最終,還是會重蹈覆轍。”這是袁振的聲音。

  “操,你怎麼這麼消極啊?這麼多年過去了,景燃他……你不覺得他其實變了很多嗎?失去過一次,我不認為他還會……”

  “我了解他,就像我了解我自己一樣。我知道,他還會。我還是我,我還是隻能原地不動,他見到我,還有感覺,他也可以為這個感覺放棄一些東西,可,你要知道,感覺是不能當飯吃的,最終,這份感覺又與生活交融在一起,淡薄下來,他又會放棄,去走那條對他來說更有價值的路。甚至,我可以說,不用他放棄什麼抉擇什麼,等他冷靜下來,就會覺得,還是短暫的重逢更加美好。”

  “哈,所以你就不願意再投入了是吧。那你覺得那賣的就能一直在你身邊?你這簡直無稽之談嘛!”

  “他不會。所以,我並不付出什麼。他不過就是短暫停留,我也不過是……”

  “你不過什麼?你想掩飾什麼?你這叫不付出什麼?沒付出感情,你能允許他短暫停留?太可笑了。”

  “你……”

  “袁振,你還真是個痴情的人啊。景燃再沒有機會,你別拿他最後會離開說事兒了。你也沒在原地,你愛上那小子了。你知道你最後絕對受傷,還是……”

  “還是折了。”

  “唉。”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不該是這樣的。明知道他不行,可是……好像無法停止了。我背離自己的意願,一步步的退讓。我營造他所喜歡的環境,我硬要成為他追求的毫無責任、毫無羈絆的伴兒……我天真的想留住他。”

  “袁振……”

  “這是我自己都不敢對自己說的話,你竟然讓我說出來了。真糟糕。”

  “是朋友啊……”

  龍語不想再聽了。

  他一步一步輕聲下樓,還在喝那瓶可樂。

  站到院子裡,他仰頭看向天。天陰,星星都不露面。潮氣很重,呼吸便就不怎麼暢快。

  有些暈眩。

  不該聽到的話,聽到了。

  繼而……

  他已經許久不曾這麼暈過了。

  這種暈,通常,只出現在他動了感情的時刻。

  就像,他會在意袁振對他是否在意。

  袁振並不是一個情感激烈的男人,至少看上去不是。你想不到,在那副外表下,藏著這樣一顆深情的心。

  你能負荷嗎?

  他不是洶涌的浪潮,卻一點點拍擊淺灘,將海岸不動聲色的吞噬。

  你在岸邊支起帳篷,絲毫不知漲潮的可怕,只會點起篝火,欣賞那一片藍到漆黑的海,並,渴望與海更接近一些。你覺得它遼闊又溫暖。

  你不知道,你快要溺水了。

  趙昕怕他傷害袁振,實際上龍語自己現在也怕了。他沒自信,他可以改變一直以來他走著的路。

  袁振的不在意是裝出來的。這樣去假裝,他究竟有多在意?

  他酗酒、打牌甚至亂搞,進門袁振還是笑眯眯的,那張笑臉下面,被覆蓋的又到底是什麼?

  溺水,必然掙脫,掙脫未果,就會被溺死。

  龍語害怕被溺死。可袁振偏就是那片海,自己偏就是那個岸邊人。

  沈溺之前,人都會自救,這是本能。

  對於龍語來說,誰愛他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誰讓他也栽進去。

  顯然,快到這一步了,或者說,已經踏出這一步了。

  剛才他們對話的時候,通過他過山車一般的心情,就可以印證。

  你不傷害別人,不代表別人不會傷害你。

  龍語既不想傷害袁振,也不想受傷。

  他還沒所準備,認真的去面對一份感情。他可以投入,但難以承擔‘認真’二字。

  他不配,這個他比誰都清楚。他做不好,就算想要做好,他也從未成功過。不得不承認,袁振讓他害怕了。他是他從未接觸過的類型,甚至,他從未想到,他們會走到這麼一步。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原本不會有所交集的人,正站在彼此的身旁。

  喝完一瓶可樂,龍語故意很大聲的上樓。來福叫了,門開了,龍語笑著打招呼:我回來了。誒,小閆在啊。他在酒局在!正好沒喝爽!

  他看到袁振微微皺起了眉頭。

 

  54

  從心理診所出來,袁振跟龍語去了趙昕的店裡。

  趙昕正忙,說龍小猛和伍岳在樓上,讓他們上樓坐。

  龍語陪袁振爬了十二層樓。

  伍岳一開門,龍小猛就撲上了龍語,一通搖尾巴。想來,早就聽到了主人的腳步聲,恭候著呢。

  這還是袁振頭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龍小猛。

  那必然,龍小猛也是頭一回看見袁振。

  它放下爪子,離開龍語,圍著袁振狂聞。

  “別是要咬人……”伍岳有點兒慌,小猛同志難得如此機警。

  幸而,慘案沒有發生,一通嗅下來,最後龍小猛停下,和善的搖起尾巴。

  龍語換鞋,袁振也蹲了下來,倆人中間隔了一條狗。龍語聽見袁振的耳語:他聞見我身上有你的味兒了。就像是為了呼應袁振,龍小猛歪頭蹭了蹭袁振的胳膊。

  龍語什麼也沒說,裝作沒聽見一樣,起了身。龍小猛也跟了上去。

  伍岳拿了冰鎮飲料出來,九月中旬,秋老虎還在。

  三人聊著,期間龍語還觀賞了伍岳的書籍,得出一句精闢結論:我看不懂。被袁振不客氣的推了一把腦袋。龍語罵:老子就是看不懂鳥語!

  趙昕上樓來已經快要八點。

  伍岳說出去吃吧,趙昕說別了,家裡有菜有酒,還是家裡自在。袁振說幫幫手,趙昕說可別可別,廚房小,我自己都快轉不開了。留下三人在客廳閒聊,他還是自己去忙活了。

  龍語有些貪杯,被趙昕一通揪耳朵,卻也沒攔住他。伍岳托著下巴看著龍語,酒在嘴裡泛起一絲苦味。

  飯局結束已經是午夜時分,袁振和龍語仍舊是走下樓的。期間,袁振問龍語醫生有何高見了,龍語說這不是著急的事兒,你得慢慢治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袁振沒有喝酒,為的就是回去時候開車,龍語卻說:別回去了,走幾個樓就是我們家。

  

  這是袁振第一次登門,苦不堪言──十九層樓吶。

  龍語曰:我還沒抱怨,你倒抱怨上了。

  與自己家截然不同,袁振發現,龍語家是典型的西洋化裝飾,簡約又小資。傢具不少,但錯落有致,不顯擁擠。想來,他很喜歡“家”這一場所,也時常設計、變換空間。別看不大,總算下來大約也不到八十平米,但由於布局得當,空間利用非常合理,給人以井然有序的感覺。唯一不大合理的是──怎麼這麼乾淨?

  龍語像是讀出了袁振眼底的疑惑,點上一支煙說:“趙小0那家夥沒事兒就過來洗洗擦擦。”

  袁振笑了。

  “隨便坐。”龍語說著,率先坐到了沙發上。

  “白地毯多難打理啊。”袁振坐下來,盯著雪白的羊毛地毯看。

  “鍾點工加上洗衣店,哦了。”

  “嘖嘖,怕是比買一條地毯還貴。”

  “都讓你這麼算計,日子甭過了。”

  “過是要過,但也要規劃好怎麼過。”

  “打住,我洗澡去,一身汗。沒空兒聽你絮叨。”

  “去吧去吧。”

  “電視遙控器跟茶几下頭,你可以自行解悶兒。”

  “嗯。”

  “要喝什麼的話……”龍語犯難,冰箱可能是空的。

  “我會燒水的。”

  “知道廚房跟哪兒麼?”

  “我長著眼睛呢。”

  龍語趿拉著拖鞋往衛生間去了,袁振靠在沙發背上,開了電視,卻不大坐得住。便就起身巡視起來。

  老實說,這是他第一次窺見龍語的空間呀,這就等於,窺探他的生活。

  書房不大,但很整潔。書架占滿了兩面墻壁,由地到天,袁振從沒見過有人家裡藏書如此之豐厚。一本本看過去,滿懷惡作劇的心態,他卻沒能發現這人自己寫的書。一邊抱怨自己手欠,他一邊拉開抽屜櫃,嘖嘖,居然有許多稿紙。必然是很久以前的書稿,還用筆寫。他的字,特別娟秀。袁振甚至能想象出龍語趴在桌上叼著煙寫字的情形,不禁莞爾一笑。

  書桌空落落的,在這緊湊的空間內顯得格外孤獨。袁振知道,那是因為桌上的電腦被它的主人帶去了他家。

  離開書房,龍語還在洗澡,袁振便就推開了臥室的門。細膩的布置令袁振想到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布景。然而,注視著那張床,他又很難不去想──究竟,有多少人光顧過這個此刻的空房間。龍語,又都是如何與他們相處的呢?

  回到客廳,電視連續劇已經播放完畢,不知道是什麼的重播,袁振鮮少看電視。巧的是,Staff名單往上滾著,他瞅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是這家夥編的啊,早知道該看看呢。

  

  龍語洗了澡出來,裸著飄過了袁振眼前,進了臥室。幾分鍾後出來,只穿了一條睡褲,上身還掛著水汽。他在他身旁坐下,摸過了煙盒。

  “沒吹頭髮?”袁振伸手撫上了龍語濕漉漉的頭髮。

  “給你倒地方兒吶,您今兒是客。”

  “呦呵,懂禮貌了。”

  “滾蛋,洗去。我去找找被子什麼的。”

  袁振進了衛生間,龍語便叼著煙去了臥室──首先要給他找件兒穿的。

  自己的衣櫃這麼久沒有與之面對面,竟有些陌生。他離開這個家,太久了。久到許多地方都開始不習慣。

  這怎麼對呢?

  趙昕將衣櫃收拾的很有條理,龍語敢說,比他自己收拾還有條理──床單、枕套、被套、被子、毛毯,全都分門別類收納著。

  龍語笑了笑,這家夥,還真是主夫的料兒。伍岳,有福氣。

  袁振洗完,喊了龍語,龍語把睡衣遞了進去。袁振曰:你洗發水什麼的放的夠隱蔽。龍語曰:你不說你自己二五眼兒。別看有眼睛,其實是裝飾。

  倆人逗著嘴就出來了。龍語問袁振看電影麼,袁振說宵禁了。

  於是,臥室成了唯一的去處。龍語只關了個燈,就被袁振拖上了床。

  “你他媽反客為主啊你?”仰躺在床上,龍語罵。

  “哪裡你也得遵守生物鍾。”

  “你小心我給你送終!”

  “你再說一遍試試?”

  龍語一翻身,騎在了袁振身上,在他耳邊輕聲說:“給你送終~

  “行,我一定等到那一天。”

  龍語這才意識到,失言了。

  比失言更加糟糕的是,還得失身──這姿勢,撩撥了身下的男人。

  “撒手!躺我床上還想當霸王!”

  “你把自己喻為虞姬了?”袁振笑。壞笑。

  “袁振!”

  脣舌糾纏起來,龍語發現自己又敗給了性慾。袁振的氣息,令他有點兒欲罷不能。這真糟糕。糟糕。

  

  袁振一早就醒了,房間裡很安靜,清晨的空氣透進來,很清新。龍語還睡在一旁,光滑的背脊露在被子外。

  能不背疼嗎?

  袁振伸手給他扯了扯被子,不曾想,龍語似乎醒了。

  他翻了個身,揉了揉眼睛。

  “你可以再睡會兒。”

  “嗯……”

  “工地竣工了吧,聽著不怎麼吵了。”

  “是。我昨天還想,該搬回來住了。”

  龍語說著,閉上了眼。

  袁振一愣,眼睛緊盯著他的臉頰。

  他,卻再沒有聲音了。

  袁振又愣了好一會兒,才下床。

  龍語聽見臥室的門關上,翻了個身。

  前天趙昕說,工地基本收工了,他就知道,是時候回來了,回到他熟悉的生活中去。是時候,疏離和袁振之間的這種曖昧感情了,既然註定失敗,不如淡化、一點一點、無痛的割捨掉。這是他,那天之後的決定。在洞察到袁振的內心後,他決定抽身而退了。吃不下的東西,與其等到腐敗變質,不如趁早扔掉。

 

  55

  搬家就像是一次對歷史的整理。這樣說有些大,更切實一點說,是對過往生活的一種回顧吧。

  犄角旮旯,一般不會注意到的地方,伴隨認知上理所當然的存在,會令我們對很多東西習以為常。

  洗手台上少了一瓶護理液,廚房少了那隻歷來橫行霸道的漱口杯,衣櫥寬敞了起來,玄關再沒有隨意脫在那裡的鞋子……

  而相對於減少的,是增加。

  平時被占滿不覺得,空了,就引人注意了。

  譬如一隻實木書架,譬如一張木製吧檯,譬如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空酒瓶,譬如堆積在一角的雜誌欄,譬如……

  龍語搬走了。

  他不是第一次從這個家裡搬出去,這一次卻大相徑庭。

  實際上,直白來說,那就是──不知不覺中,他切實盤踞過這片地盤兒。因為占領過,撤退的痕跡就愈發明顯。

  至於他為什麼忽然提出搬走,卻是袁振怎麼也想不明白的。

  是,蓋樓的收工了。然而,難道說他們的關係僅僅停留在房東與房客上?

  這個讓袁振不大能接受。

  他這兒又不是飯館,你吃飽喝足抹抹嘴就出門。這兒是家,吃了飯你該洗碗。

  食指和中指敲擊著桌面,袁振有些坐立不安。

  這是龍語離開後的第八天。

  沒有聯繫。

  緊繃在弓弩上的弦,張力極強,不肯松下來。

  他非常想問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對袁振來說,非常想。然而,卻又問不出口。

  問的立場是什麼?

  龍語的離開,更加確定了袁振的“沒立場”。

  內線電話響了起來,袁振稍稍回神,接起電話,忙不完的公事又開啟下一輪。

  其實這才是他熟悉的生活吧?

  上班、下班,偶爾休閒。

  只是,龍語不經意的介入,打亂了他的步調,讓本來他熟悉的生活陌生起來。

  他就知道他折了。不曾料到的是如此徹底。也許,不久前曾對小閆傾吐的,倒是一語成讖──他不過就是短暫停留。

  當初就應該給他貼條的──違章停車!

  掛了電話,袁振點了一顆煙。最近明顯的煙量見長。

  小子,你不見我。我還不能見你了?

  

  向善難。墮落很容易。

  龍語一睜眼,床頭的鬧表顯示:1607

  一天完全可以這樣睡過去。

  生物鍾的改變是從離開袁振家開始:先是兩點睡,再是三點睡,繼而嘗試四點、五點。於是乎,你能想到,龍語便就十點起、十二點起,繼而兩點、三點,一晚再晚。

  真他媽墮落。龍語點燃一支煙,靠著床頭坐了起來。這一個多禮拜,很好,又恢復到了過往──一天當半天過。醒著這半天,也基本昏昏沈沈。

  正事兒一件沒乾,歪事兒倒是全撿起來了:酗酒、賭博、違規上路。對此龍語是這麼想的:納稅人應盡的義務。對社會搞破壞,才對的起他那巨額稅金。

  想袁振嗎?

  想。

  想就想想,無妨。想過就算。目前還不大能與他碰面,不好克制。

  眼看就是十一長假,十一過後龍語決定跟劇組走。一來乾點兒正事兒,二來換換心情。

  總沈浸在這種情緒裡,對不起他堅決的搬出來。

  搬走那天,袁振沒過多說什麼。還像往常一樣,不冷不熱,且,出於對他人身安全的考慮,絮絮叨叨叮囑他照顧好自己。

  龍語笑著說:我就一包袱。不賴你背上,就賴趙昕背上。

  袁振說,嘿,少見,你沒叫趙小0

  我沒心情叫。當然,這話龍語是跟心裡說的。

  之後,生活回到了往常的狀態:渾渾噩噩、撲朔迷離。時間合適就去趙昕家入夥,時間不合適自有飯局。群眾是熱烈歡迎龍語回歸的。一個個還特雀躍,都打聽著一度是何令他改邪歸正。

  龍語笑而不答。心想:哦,你們還知道自己邪啊。

  相對於他們的邪,龍語更會想到袁振的“正”。

  這絕對是他頭一次染指這類男人。還幾乎,把自己扔進去。幸虧留神一步,懸崖勒馬。

  他禍害不起他。

  一支煙抽完,龍語剛要下地洗漱,想著多少寫一會兒小說,電話卻沒放過他。小四川來的電話:喝啊!

  誒好,喝。

  喝點兒好。飛了也就不想那麼多了。

  大老爺們兒,少點兒兒女情長為妙。

  

  飯局又是烏泱泱一幫人,各路人馬齊聚一堂。吃喝嫖賭抽,一樣不落。

  龍語打了幾手牌,運氣奇差──錢包裡現金本就不多,這會兒都繳納上去了。恰好馬臉說要看演出,決定撤退,龍語附和,曰:我也挺久沒看了,一起吧。有人拉著不讓走,說龍語不帶你輸錢就跑路的。龍語曰:不跑等什麼?等輸褲衩兒?一旁的長髮妹開腔:褲衩兒也行啊,下次義賣我帶上,著名編劇的貼身穿著,能拍幾個錢吧?你也貢獻貢獻慈善事業。龍語說:你快別了,我還不夠玩兒慈善的邪惡等級。不等他們再糾纏,龍語跟馬臉走了。

  馬臉早年間玩兒搖滾,算是頂有名氣,但龍語絕逼不想跟他一起看演出──怕新生代小年輕兒的酒瓶子連他一起問候。

  於是到地兒,各走各的。

  一個人,來杯酒,往個黑暗角落裡一站,不年輕了的龍語也可以當作自己還年輕。好吧,至少看上去,還年輕。

  瞪著眼睛瞅著舞台,有新有舊。哪裡也逃不過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呢?死在沙灘上唄。要不熬出頭,要不挺屍。

  第三杯酒下肚,龍語擠出來,去了吧檯。再來一杯回來,舞台又換人了。

  這個他熟。樂意不樂意的,他們的演出他沒少看過。

  注視著舞台上彈著吉他對著麥克風的男人,龍語的魂兒有些發飄。台上人唱歌的樣子,他必須得承認,委實相當迷人。

  要說上次他沒能撼動他,大抵正是因為,他沒有開口唱歌。

  人群雀躍了起來,喊聲、口哨聲、搖擺的手臂……

  龍語想,他站不上更大的舞台是他太倔。

  人有沒有才華,通常一眼他便能分辨。

  他有。

  據他所知,這位並非沒有接洽過唱片公司,該說與他接洽的不算少。但商業與藝術,他還沒學會平衡。環境過於單純,令他認為音樂停留在這樣的舞台上也沒什麼不好。

  傻小子。

  他實在很像年輕時代的他。

  初生牛犢不怕虎。

  傻到一定份兒上去了。

  他們上一次見面,還是跟音樂廳。可以算不歡而散──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然而此時此刻,流水似乎又蠢蠢欲動了。

  那之後,他也給他打過幾個電話。龍語都沒接。沒接也沒掛。你看,這就是他。從來不把路堵死了。

  龍語離開了演出現場,又加了一杯酒,走出Pub,往墻上一靠,守株待兔。

  手機在口袋裡響過幾次,都被音樂聲蓋過去了。來電的這位也算背,龍語這會兒能聽見了,他又不打了。

  任偉出來是半個多小時以後,他跟一些認識的朋友說著話。龍語站在遠處,看著那幫熱情的孩子看任偉的眼神,有點兒不屑。

  後來任偉大概是要去買煙或者酒,一人走上了便道,在路邊等紅綠燈。龍語邁開步子動了。

  他走到他身後,拍了他的左肩,卻站在他的右邊。

  任偉回頭,什麼也沒看見。而後就聽到了龍語的笑聲。

  “你丫真煩人,總來這一套。”

  “架不住你次次上當啊。”

  “給你點兒面子罷了。”

  “走啊,變燈了。”

  他搭上他的肩,與他一同穿過了斑馬線。

 

  56

  “隨便坐。”

  任偉把鑰匙扔到了沙發上。

  “夠熱的。”龍語並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我怎麼不熱。”任偉嘟囔了一句,脫了Tee

  “那誰知道啊?出租車上我就覺得悶。”

  “你又喝多了吧?”

  “你瞅我像嗎?”龍語笑。

  任偉不接茬兒,“你今兒怎麼想起自己一人兒看演出去了。”

  “找你唄。”

  “鬼話連篇。”任偉斜了龍語一眼,開了冰箱,把罐裝啤酒扔進了龍語懷裡,“我去洗澡。”

  “去吧。”龍語開了電視。

  任偉撇撇嘴,從客廳走了。

  進了浴室,脫褲子,扯上浴簾,開了花灑,任偉站到水流下,不住的揉搓著臉頰。

  龍語跟他回來了,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實際上,他根本沒有預料到龍語的忽然出現。

  他從背後拍了他一下,笑嘻嘻的就跟上了他的步伐。他說話隨意、毫不拘束,仿佛他們並沒有離開過彼此一般。

  他是去買煙的,龍語跟上他就再沒離開。任偉跟朋友們聊天兒,龍語也參與,他們倒是都算熟。

  離開時候,龍語攔了出租車,開門,等他上去,坐到了他身邊。

  他是什麼意思呢?

  任偉有些想不通。要知道,上次見面後,他冷淡的拒絕了他,跟他聯繫也從不成功。怎麼今天倒是冒出來了?

  正想著,門吱呀一聲,浴簾晃了晃。不一會兒,龍語赤身裸體的站到了他身旁。

  他並不說話,按了洗發水揉頭髮。

  有些擁擠,但誰也不吭聲。

  “熱死我了。”良久,龍語拋出了這麼一句。

  “別擠我。”任偉扯開了浴簾,拉過了浴巾。

  “這不是就不擠了嘛。”龍語說著,舒展了一下肩膀。

  “你幾個意思?”任偉背對龍語,隨意的擦著頭髮。

  “嗯?”

  “跟我回來幹嘛?”

  “你又沒不讓我跟著。”

  “又跟人家吹了?”任偉哼了一聲。

  “哪個人家?”

  “你說呢。”

  “我不知道。”龍語舒舒服服的衝澡,沒一點兒嚴肅正經的意思。

  “裝吧,裝。”

  “我裝什麼了?”

  “就上回那男的。”

  “哪個上回?”

  “跟你格格不入那個。”任偉不禁皺眉。

  “哦。”龍語點點頭。

  “你哦什麼哦?”

  “本來就沒什麼,說了,哥們兒而已。”

  “是嗎?難道我記憶出問題了?”

  “是你一直說我倆有什麼。”龍語關了水。

  “你也沒辯駁啊。”

  “我辯駁了,你還說有而已,不想再解釋唄。”

  “就知道你看不上那樣兒的。”

  “那你廢什麼話啊!”

  任偉扯過了一條毛巾遞給龍語,自己繼續擦頭髮。

  龍語囫圇的擦著,從身後靠近了任偉。脣落到他背上,他明顯感覺到他輕微一顫。

  手纏上去,被任偉按住了。

  “不讓啊?”龍語貼著任偉的耳根問。

  “找我解悶兒是嗎?”

  “我可沒強迫你,不樂意但說無妨。”

  “……我覺得你挺操蛋的。”

  “我門兒清,甭提醒。”

  “現在你總不能說你不知道我喜歡你了吧。”

  “嗯我知道。”

  “不怕我纏你了?”

  “怕。”

  “你到底……”

  “我就是這麼一個尋歡作樂的人,不願意告訴我就行。絕不糾纏。”就像是為了諷刺任偉,龍語的話裡帶笑。

  任偉咬了咬嘴脣,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

  糾纏著倒在床上,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沈重。任偉抓住了龍語的頭髮,目光銳利的盯著他看。

  龍語回望,並不挪開視線。與此同時,手並不閑著。極盡挑逗之能事。

  他一定會敗給他。他知道,他也知道。

  闖進任偉的身體,龍語急切的索取著,談不上溫存。任偉的喘息聲、呻吟聲統統鑽入耳膜,令他很興奮,於是頭腦暫且空白了下來。

  這才是自己。這是龍語此刻唯一的信念。而所謂“這”又到底是什麼,龍語並搞不清楚。它可以是:這樣的處事方式才是自己;它也可以是:這樣的行為模式才是自己。

  “真有勁兒,再來……”任偉用力的攥著龍語的手臂。

  龍語輕笑,“行啊,討好我。”

  事畢,任偉躺在他手臂上,有一搭無一搭的跟他說話。龍語只覺得困,覺得疲乏。他嗯、嗯的應著,不一會兒就合上了眼睛。

  任偉點了一支煙,仰面看著天花板,一口一口的吞吐。

  客廳裡模模糊糊有聲音傳來,好像是龍語手機的鈴聲。

  龍語睡的很沈,任偉也不加以理會。

  

  很黑、很暗。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呼吸愈發的困難。

  他拼命的喊,卻無論如何喊不出聲音。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有誰知道我在這裡!

  味道,甜腥的味道,令人愈發的憋悶。

  袁振猛地醒了過來,刺目的光芒令他眩暈。

  這是哪裡?渾身為何如此疼痛?

  得有一分鍾左右,袁振才發現自己窩身在車裡。他的胳膊,還壓著方向盤。

  一時間,他有些不知所措。於是,他再次閉上眼,慢慢梳理著思緒。

  哦,哦對。他在等龍語。

  幾點了?

  這麼想著,袁振睜眼看了看手錶──0727

  昨天,他給龍語打了幾個電話,均是無人接聽。老實說,袁振有點兒上火。會開車來他家,並不是什麼理智行為。一口氣爬上十九層,咚咚擂門,袁振設想著龍語也許會喪麼耷眼的開門,口裡嘟囔著:誰啊,要死啊?寫東西吶!然而,門,遲遲沒有打開,倒是犬吠聲不停。

  龍語,不在家。

  不消說,又是去鬼混了吧?

  袁振意識到自己有點兒較勁了,然而,還是沒能把車開走。他就想看看,這位又得喝成什麼樣兒回來。

  結果,這一個駐守,一不留神,就成了一夜。期間也不是沒給龍語打過電話,可,就是沒人接。具體自己幾點睡著的,袁振不得而知了。

  我肯定是瘋了。袁振想。

  何苦來的啊,半夜等門!

  這是他袁振乾得出來的事兒嗎?

  越想越覺得崩潰,袁振倒車,只想盡快離開這小區。

  明顯的,他行為失常了。

  後面的車停的很近,袁振有些煩,幾乎是擦著邊兒倒出來的。倒出來就一給油開了出去。

  他找龍語來幹嘛啊!

  幹嘛!

  是惱羞成怒嗎?袁振不知道。

  清晨的北京有些清冷,路面上的車卻不少了。袁振開了調頻,早間新聞主持人正好對聽眾們說:再見。廣告接踵而來。

  換台,也基本是廣告聯播。

  無奈之下,袁振關了調頻。

  找龍語幹嘛?

  袁振有點兒跟自己較勁上了。腦子裡來回來去就是這個問題。答案卻像矗立在濃霧中的大樓,有輪廓,卻不清晰。

  絞盡腦汁,他給自己找了這麼一個理由:關心關心他生活。

  你怎麼那麼愛關心啊?

  另一個聲音馬上斥駁。

  哦哦,那就是……

  那就是……

  對!那就是告訴他,心理醫生不想再看了!

  沒錯!絕不再看了!

  一想起心理醫生,袁振就來氣──每次就是談談談。什麼都談。要不就是催眠催眠催眠,醒來頭暈噁心。

  成果呢?一點看不到。

  上周五,醫生問他: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一些事嗎?

  袁振問:什麼事?

  醫生答:什麼事都可以。

  袁振問:具體多大的時候呢?

  醫生答:說說你能想起的最早的。

  袁振就說到了七歲第一天上學的情形。

  醫生聽著,只會點頭。聽完,曰:那麼更早些呢?

  更早?多早?

  任何人年幼時的記憶都不會清晰吧?

  也許,兩歲幼兒一點點具備了智力,但記憶卻是靠不住的。三歲、四歲的情況又如何呢?成年以後仍然保留著的最早的記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袁振真有些說不上來了。

  他呆愣在那裡,醫生便問:你還記得你父母過世時候,你的年紀嗎?

  被這麼一問,袁振從迷茫中抽離,他篤定的說:七歲。

  醫生點點頭,繼續問:原因呢?

  車禍。袁振馬上回答。

  那雙眼睛凝視著他,意味深長,令人相當不舒服。

  你的問題就讓人很不舒服了,這樣盯著我看……

  他引起了他強烈的反感。

  這醫生,袁振不想再看了。

  對,他其實是來告訴龍語這個的。告訴他,不想再看了。浪費時間、浪費金錢。毫無效果。

  只是,僅僅是這樣嗎?

  唉。

  他一早就知道跟龍語攪合到一起沒好果子吃,結果,還是沒能及時抽身。

  這不該是他的行為,袁振知道自己否定自己行為的原因。他不是這樣人的,他該是收放自如的。

  如今,龍語揮手說白白了,他卻胳膊沈得抬不起來。

  好麼泱泱,他幹嘛說白白。袁振想不透。這發生的實在──毫無前兆。

  他適應不過來。

 

  57

  龍語是被電話叫起來的,在此之前一直睡得很沈。

  一邊接起電話,他一邊用眼睛斜著床頭的鬧鍾。1605

  該死。龍語在心裡罵。他是今天上午十點多才上床的──寫東西停不下來,背疼的要命的時候,才猛然發現天光大亮,比他開著的燈亮的多。你說,他這是一個什麼狀態呢?

  “鄒醫生?哦哦……哦……知道知道。”

  龍語摸過了煙,原來是袁振看的心理醫生致電。

  “什麼?……不去了?……不不,我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是,是我明白你的意思……好,好……不不,哪裡,真是勞煩您費心了。”

  電話並不冗長,相反,言簡意賅──袁振不去看心理醫生了。他讓人家跟診療室裡白白面壁了小一個鍾頭,人家請前台小姐聯繫他,就收到他這麼一句:我不再去了,抱歉,應該先通知你們取消預約。

  想他媽什麼吶!堅持可也不短了,想前功盡棄啊!

  王八犢子!

  龍語巨憤怒,直接一個電話槓了過去。

  然而,遲遲沒人接起電話。

  叼著煙,龍語把手機扔到了一旁。

  頭幾天,袁振給他打過電話,不止一個。起先他是跟Pub裡,沒聽到;後來是在任偉床上,還是沒聽到。等第二天睡醒看到,袁振卻又沒再打。於是,他便終究沒回。

  自動重撥始終持續,電話的另一端就是無人接聽。

  龍語煩了,按了掛斷。下床,出了臥室往衛生間去了。路過日曆,眼睛一瞄,好家夥,明天國慶了。日子,根本過的沒了概念。

  洗了個澡出來,龍語回臥室拿起手機,有未接電話,卻不是袁振,而是節後要隨他們劇組出行的製片人打來的。回過去,說了幾句,對方無非是確定行程之類。

  龍語講完,扔開電話,開了衣櫃找衣服。

  孫子,不接電話是吧?我登門。

  

  袁振處理完手邊的合同,斜眼看了看躺在手邊的手機──消停了。

  誒,您啊,也嘗嘗找不見人的滋味吧。

  想到這裡,袁振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不是他記恨,是那滋味實在不好受。既然,你不是隨叫隨到,那我也不是。

  較勁。袁振是在較勁,可他的問題在於──他不承認他在較勁。

  他是個性格認真的人,謹慎、細緻。這與龍語截然相反,龍語豪放、性格外向。

  人的性格,實際上沒有好壞之分。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人的性格只有一個,它表現出來,不同的場合、不同的事態,才會有好壞之分,區別僅限於此。

  就拿“認真”來說,看上去是一種好的性格,但是,有時也會展現出壞的一面:頑固、不會變通、自以為是。

  再拿“豪放”來說,同樣會展現出壞的一面:氣勢凌人、口無遮攔、毫無節制。

  於是,在這個層面上,袁振和龍語相同,都有令人厭惡的一面。

  具體到不接電話這件事上來說,也是如此。一個小肚雞腸,一個自我為中心。

  當然,誰也看不到自身的問題。

  時間在忙碌中流逝,臨下班,來了一個咨詢的客戶,很難纏。無奈之下,負責人將電話轉給了袁振──這也是對方要求的。

  袁振不怕,他有的是耐心。你有疑問,儘管開口。最近這樣神經質的加盟商多了起來,可你還真不好去怪他們,日前接連幾起商業詐騙上了社會版頭條。加盟不再可靠,倒是布置陷阱的絕佳溫床。只是,什麼投資沒有風險呢?

  忙完從後門回家已經是八點多。天早黑了,院子裡烏涂涂一片。見他跨進來,來福叫著衝過來歡迎。

  袁振彎腰摸著來福,眼睛看向木製樓梯,哎呦,門口黑乎乎一團。

  本能反應是點亮廊下的燈。

  咳。袁振的緊張一下松懈了下來──門口是坐了個人,可這人絕不是過路犯案的。

  為嘛?虎子跟他懷裡呢!

  “你怎麼來了?”袁振表現的滿不在乎。

  龍語低頭看著往上走的袁振:“餓了。”

  “隔壁啊,浙江會所。”

  “操。”龍語笑罵一聲。

  袁振開了門,龍語走門,虎子走貓道。

  “你個賤貓。”

  “人有人道,貓有貓道。”袁振換了鞋。

  “呵。”龍語先他一步,走向了客廳。

  “幹嘛來了?”

  “沒事兒就不能來了?”龍語摸出了煙,點燃。

  “外套得掛起來,說你一萬次也是耳旁風。”袁振拿過了龍語的風衣。

  “你說了一萬次也還繼續說啊!相輔相成。這是平衡之道。”

  “詭辯。”

  “嘿,哥們兒你今兒鬥志不高啊~”龍語嘿嘿笑。

  袁振微微皺眉──“哥們兒”一詞,夠扎人。

  “我得找點兒喝的,渴了。誒,你今兒做啥吃啊?”

  “您還真是……”袁振氣結。

  “嗯,我不拿自己當外人。”龍語說著,?躂進了廚房。

  袁振嘆了口氣,也跟著進了廚房,開冰箱,準備晚飯。

  龍語並不離開廚房,而是靠在櫥櫃上有一搭無一搭的與他閒談。這是他們彼此喜愛的親密氣氛,可,即便住在一起的時候,其實也難得。大多時候,各乾各的,是他們一貫的交往模式。

  “然後呢?”龍語一邊發短信一邊接話。他就討厭發短信,情況可能是絕不回覆。然而,這會兒得陪著發,因為是任偉。你不跟他接話,他準給你把電話打過來。說起這個,龍語頗為頭疼──明知不該招惹,然,腎上腺素就是不聽話。且,不可否認,多少有點兒感情在裡面,至於是源於對他才華的欣賞,還是源於他們交往過不短的一段時間,就不得而知了。

  “然後就被警察圍剿,上報曝光了唄。”

  “哦哦。”

  “你累嗎?”

  “哈?”

  “別短信來短信去了,有什麼事電話裡說多痛快。不方便我聽,你可以外面打。”

  “咳。不是要緊事兒,就是確認一下行程。”

  又撒謊了。龍語對自己有點兒無奈。他從不是一個說謊的人,為嘛?說謊累!沒人值當他這麼累!

  “行程?要出門?”

  “哦,嗯。節後吧,跟劇組要走一段日子。”

  “是嘛。”

  

  吃過晚飯,袁振沏了兩杯茶,往茶几上一放,惹了龍語不高興。

  “以茶代酒?”

  “我不知道你開車沒有。”這話在別有意味的基礎上,也確實包含著不知道與關心,“說起來,你怎麼進院兒來的?”

  “翻墻唄。”龍語笑。

  “嗯……是你風格。”

  “我開車了。那就以茶代酒吧。”

  “你自己住,又開始酗酒了吧?”

  “你倒真不盼我好兒。”

  “這不是耐不住你勇猛嘛。”袁振喝了一口茶。

  “嗯,飯菜很牛逼。”龍語像總結似的發言,“我現在覺得你比趙小0做飯好吃。”

  “謝謝。”

  “這有啥客氣的?你應得的!”

  嘿,這人。你說多可恨?跑來不由分說蹭吃騙喝,還來句有啥客氣的!

  “謝謝你沒吃飽飯打廚子。”

  “呦呵,戰鬥力上升啊。”龍語眯眯笑。

  “你就貧吧。”

  “那說不貧的。”龍語放下茶杯,摸過了煙盒,“心理醫生為嘛不看了?”這可是個恰當的詢問時機,大家都不急不躁、心平氣和,還有點兒小幽默。

  袁振愣了愣。到現在,他才算知道龍語為什麼來的。吃飯是個說辭他明白,正題於這處等候呢倒是有些意外。他,不像是會在意此類細膩心思的人。

  “別裝啞巴。”

  “消息夠靈通啊。”袁振呵呵笑。

  “想不知道也難,你讓人鄒醫生自己面壁思過近達一小時之久。”

  “這是我自己的事。”袁振喝茶。

  “錯。大錯特錯。這是咱倆的事兒。咱倆。醫生,是我介紹你去看的;診所,也是我說服你去的。”

  “但我跟門內,你跟門外。”

  “對,你接受治療,我陪伴。行。”龍語頓了頓,“我還陪你去,以後,每一次。”

  “我說了這不關你的事。”

  “我同樣也說了,關。”

  話說到這份兒上,兩人都有些激動。

  袁振沈默了,點了煙,吞雲吐霧。

  龍語也沈默了。他替他著急,令他心慌。

  “我最近總做夢。”袁振抽完一支煙,碾滅了煙蒂,“夢裡很黑、很暗。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困難。想喊,卻無論如何喊不出聲音……”

  龍語摸了摸鼻子。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但就是反覆做,夢裡還有甜腥的味道,特別令人作嘔。”

  “跟醫生討論過嗎?”

  “沒有。確實不想再去了。我承認,我有問題。但是治療也有一段日子了,並沒有什麼好轉,而且,每次催眠過後,起來頭疼的簡直要裂開。”像是回憶起了那種痛苦的感覺,袁振的手下意識的抱住了頭。

  龍語伸出了胳膊,壓低袁振的脖頸,令他抵在了自己肩上。

  “那種感覺糟透了。”袁振低聲的訴說,“幽閉恐懼症我可以承擔。但承擔是有限度的。所謂的治療,卻像是在不斷的挑戰我的底線。”

  “我懂,我明白。雖然這麼說並沒什麼立場,但我明白。相信我,我明白。”

  “你知道,絕望沒什麼。而是……一潭死水中,你好像又看到了希望。那特別折磨人。”

  “恐懼,源自恐懼本身。”龍語輕拍著袁振的肩膀,“你跟它,沒有哪個更強大。你看向深淵,深淵回望你。這是一種平等的立場。你不用去恐懼它什麼。”

  “可是……”

  “沒有可是。誰也不該不戰而敗。戰了,你才知道敵人的斤兩。”

  再不著調的人,也有靠譜兒的時候。龍語很多方面都讓人覺得不可靠,然而,他的話語,總有一種力度。這,自然是取決於他一貫的文學素養。

  低氣壓持續了好一會兒,以龍語說服袁振而告終。他告訴他,如果恐懼,那麼,想一想,他總在門外。那不過是一扇門,並不能分割世界。

  袁振抬頭,龍語正直視著他,視線相撞,起了某種微妙的反應。

  他與他挨得很近,近到可以完全捕捉到彼此的呼吸。

  漸漸的,面頰與面頰處於同一高度,袁振湊近了龍語。

  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龍語後撤了,沒有留給他親吻的機會。

  “也不早了,一會兒我就回去了。最近寫小說寫得特飛。”

  袁振不懂龍語了。他既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他對他的在乎、青睞,又能從他身上感受到刻意的疏離、放逐。

 

  58

  “起。趕緊的。”龍語一邊穿衣服,一邊推著任偉。今兒容不得他遲到。

  “催死誰啊,你趕時間我又不趕。”任偉叼著煙躺在被子裡,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你不趕,誰鎖門?我這一走不知道哪天回來。”

  “我唄。”任偉半坐了起來,“昨天喝太多了,宿醉。又被你那麼搞,起的來才怪。”

  “你拿什麼鎖?你有鑰匙啊?”龍語不屑一顧的說著,往衛生間走。

  “你留給我不就得了。”

  正中下懷。

  由於時間太早,龍語並沒有完全睡醒,此刻,任偉扔過來的這句,倒是給他激醒了──正中了人家下懷!

  這一時刻,說什麼都不對,不如不說。於是,龍語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進了衛生間。

  敵退我進。對任偉來說,到這一步也不可能放棄。這一次再跟龍語一起,他全無顧慮──他有他要的,於是,他才會回頭,對吧?那麼,相應的,你也得給我,我要的。

  龍語正刷牙,從鏡子裡看見站在他身後的任偉,不禁眉頭聚攏。

  任偉並不說什麼,只是從身後抱住了龍語,下巴搭在了龍語的肩上。

  龍語繼續刷牙,但預感到已躲不過這一劫。

  他可以把刷牙從三分鍾延展到十分鍾,但仍舊無所逃避。

  “去去,別大早上跟我膩歪。”龍語吐了漱口水,用胳膊肘頂了頂任偉。

  “我想和你一起住。”任偉毫不退讓。

  “我喜歡獨來獨往。”

  “可,就我所知,你不是不能跟人同居。”

  龍語就知道任偉要提及這一點,早有防備,“行啊,普通朋友完全可以,別跟我發生性關係,也甭跟我談感情。”

  任偉咬了咬嘴脣,龍語知道,他有點兒動搖了。他這種態度,他總是無力回擊。為什麼?因為那是他願意的。於是,便就乘勝追擊,“你有你要做的事兒,就像我有我要做的事兒,再者,彼此有些距離,反而更近,不是嗎?”他說著,輕吻了一下任偉的脣,“我現在不想跟你同居,不代表以後不會。當然,很可能以後也不會。呵呵。但這都是實話。”

  “煩。每次都這麼直白。”

  “那是為你好。你比我清楚,愛呀不愛呀,這套對我沒用。我不值得誰愛。”

  “已經愛上了,又有什麼辦法。”

  “我好心提醒你,少說愛我這種話,其結果你比我清楚。我回來找你,也不意味著我幡然悔悟什麼的。你知道我這個人。說白了,我貪戀你一些東西,但那些……”

  “別說了,我要用洗手間。”

  “OK。”龍語擦了把臉,出去了。

  他真是不懂,自己明明是這樣臉上都刻著“混蛋”二字的主兒,為什麼到了袁振那裡,卻狠不起來。別說乾狠事兒,狠話都說不出口。

  這就好比,那天袁振問他,為什麼不接電話。他明明想說:辦事兒呢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牌局吵,根本聽不見。

  人撒謊總要有目的,龍語竟找不到這一目的。

  

  袁振又是從夢中驚醒──這一次,夢境不再無聲,驚呼、尖叫,不絕於耳。然而,還是一片黑暗。只是,周身有著一種熱烘烘的感覺。

  擠壓著額頭,袁振不禁出聲罵道: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昨天,龍語陪他再一次拜訪了心理醫生,道歉是免不了的,醫生倒是和藹接納。龍語一直等在門外,專心致志的寫小說,袁振再說不用陪了,他也寸步不離。診療結束,龍語請他吃了飯,兩人聊了一會兒,他就以明天一早的飛機為由先行告辭。

  到今天,袁振也問不出口龍語搬走的理由,更加搞不清龍語的態度。這令他困擾,深深的困擾,且,寸步難行。

  人的心,都裝在自己的胸腔裡,他人,定然不能輕易參透。

  渾身汗涔涔的掀開被子,袁振終於注意到了腿間的不適之處──那兒有個駐紮結實的小帳篷。這委實令他有些不解:要說,並不算休息的太好,它這麼朝氣蓬勃的幹嘛?真要論個究竟,大概也只有一個解釋──他習慣了有伴侶的、有保障的性生活。

  可悲。

  快想想別的平息平息吧。好歹,得轉移一把注意力。

  床頭的雜誌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雜誌是否有效袁振不敢確定,但適時而來的饑餓感倒是幫了大忙。

  給自己準備一餐早飯,足夠將人從淫欲裡扯回來。

  要是能回到以前就好了,袁振想,一邊咀嚼一邊想,回到還沒被龍語介入的生活中去。他這個年齡,實在不該再為戀愛問題發愁。三十五歲和戀愛一點兒不搭調。更加不搭調的是,大概、也許、可能,他,愛上了個混蛋。

  真是混蛋。

  不清不楚,模凌兩可,忽遠忽近,為所欲為。

  對方,真的是個年滿三十的男人嘛?

  這也值得懷疑。

  天氣涼了下來,窗口吹進來的風不再夾雜暑氣,反而,有些涼意。

  秋涼。一如袁振被龍語擱置在不上不下那個位置的那顆心。

  

  飛抵別府,龍語仍舊被宿醉所糾纏,大雨。

  龍語問:啥時候拍溫泉戲?

  導演明戈回他:想什麼吶!

  龍語如實回答:公費休閒唄。

  去角島。明戈說,溫泉夠你等的。

  有專車來接,龍語還是淋了兩步雨,班機上昏昏欲睡的劇組這會兒都陸續精神起來,插科打諢不絕於耳。令龍語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我怎麼會昧著良心寫一部都市偶像劇。當然,錢是一方面,對別府溫泉的熱愛也是一方面,以前來的時候,留下過許多美好的印象。且,這一點也贏得了一些地方官員的青睞,這一次他會隨劇組前來,多少有些應他們邀請的意味。別的不說,就通過這接待熱情的陣勢,足以看出對方的誠意。

  只是,唯獨出乎意料的是,這部劇的主演。這向來不是龍語所關注的,也於是,才會造成一些尷尬的局面。

  好在,到目前為止,他們還都沒搭理對方。那對他們來說,大抵都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然而,上車就給了龍語一個大尷尬。由於一些女士磨磨蹭蹭,他就下車燃煙一支,回來,接近最後一個上的。這時候,留給他的位置就還有兩個:司機旁邊亦或翻譯旁邊。翻譯旁邊的那個位置,緊挨著男主演,也就是,曾經抓頭撓臉讓他甩掉的那位。

  這麼一猶豫,劇務最後一個也上來了,一屁股坐到了司機旁邊。

  嘿!算你狠!

  龍語再沒別的選擇,只得朝那個並不想坐的位置走去。

  車開了起來,龍語閉著眼,搖搖晃晃想要入睡補眠,這也是迴避尷尬的最佳方式。不料,一旁的人卻開了口:“最近怎麼樣?”

  不說話是不可能了:“還行。你呢?也還不錯吧?”

  “不錯嗎?我怎麼不覺得?”

  龍語不知接什麼好。他的女經紀人一跳,似乎,他也就落入了只能掙來都市偶像劇男一號的境地。確實,對他有些不公平。

  龍語不說話,對方也不再開口。一切盡在不言中,寬慰、虛假鼓勵,一併省去。

  角島位於山口縣的下關市,不大,卻並非無人島。四平方公里的面積上有燈塔、有海濱浴場、有商店,還有一條大橋連綴著陸地,他們的車就是從那上面開過去的。

  行程不寬裕,於是天氣陰沈沈下著雨也要開機。龍語有點兒恨這天氣,這是存心跟他這編劇過不去嘛──您在,正好改改劇本。

  與導演進行了短暫的臨時溝通,將一些橋段做了修改,劇組忙碌了起來。龍語拿出了DV,不拍演員不拍劇組,拍的是這片風光。天陰,卻也別有味道。並不是天晴才美好。

  袁振曾說:世界上有那麼多去不到的地方,電影都能帶你去。

  那麼,一台DV,也冒充一把專業攝像機吧。

  想給他看看。

  鄒醫生說,袁振的精神狀態並不怎麼好。

  他也只能做些個雞毛蒜皮幫幫他了。

  這病真挺要命,就像一間看不見的牢房將人拘禁。

  雨點拍打在鏡頭上,像是上蒼在哭泣。

 

  59

  咚咚兩聲,有人輕敲房門。龍語剛剛洗過澡,看看書就要睡了。

  不想理會。想必是服務員吧?我又不會說日語。

  這麼想著,他翻了個身,繼續閱讀。

  咚咚。又是兩聲。

  龍語坐了起來,點燃一支煙,下了床,趿拉著拖鞋走到了門口。

  拉開房門,陳修傑站在門外。

  龍語知道自己皺眉了。

  “要休息了?”對方直視著他的眼睛。

  “進。”龍語敞開了房門。

  “找你喝兩杯,不算叨擾吧?”

  “坐,我去看看冰箱。我算發現了,老天爺都看不過去我有一天不喝的。”

  呵呵兩聲笑,龍語沒有理會。

  跟劇組這是第五天,也是最後一天,可謂:顛沛流離。每天起個大早,睡的很晚。什麼都是陌生的,酒店、人群、風景。

  “衝下兒杯子。”龍語拎著酒瓶走到了單人沙發處。

  陳修傑起身,龍語開了酒瓶。

  “他們說你明天就走?”一邊走向洗手間,陳修傑一邊問。

  “嗯是。”龍語叼著煙附和。

  “很忙?”

  “還可以吧。”

  “那怎麼不等這邊的外景拍完,也沒兩天了。”

  “想走唄。”

  “我是還特招你煩嗎?”

  “要是我就不請你進來了。”龍語接過酒杯,放在茶几上,倒了兩杯淺酒。

  “好吧,這句我信。你的風格,也就是如此了。”

  兩人碰了碰杯,龍語抿了一口酒。

  “我覺得你特不快樂。這次見到,我就這種感覺。”

  “我還覺得你比我更不快樂呢。”龍語撇了撇嘴。

  “是啊。我不快樂。”陳修傑摸出了煙盒,“誰都知道我不快樂。”

  “何苦來的。”

  “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她怎麼就跳了。”點燃指間的香煙,陳修傑吐出了一口淡薄的霧氣,“沒有財政赤字、沒有意外事件。”

  “所以媒體八卦說她愛你,跳了。”

  “她知道我是Gay。”

  “那也不妨礙她愛你吧。”

  “你說話還是這麼……”

  “那您大人大量。我就是這麼說話的一個人。”

  “也不全是。”

  “是嗎?”

  “看你有心沒心了。”

  龍語乾笑了兩聲,“今後怎麼打算的?這事兒也不是發生一兩天了。你看,社會輿論毫無更改。”

  “演戲。就算沒什麼好角色。一樣。你知道,我喜歡表演。”

  “嗯,我知道。我還知道人言可畏,這圈子,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這一點我比你清楚。你在外圍。”

  “知道就行。願意堅持,沒人能攔得住你。”

  “有時候,作為公眾人物,挺累的。大家都認定你是公眾人物,說什麼做什麼全部理所當然。就好像嫖客跟妓女。給錢了,你就得笑。人們看你,看到的就是台前。幕後也是台前。你不能暴露出真實的自己。連過日子都得扮演。扮演陳修傑。陳修傑不是個人,是個符號了。”

  龍語又替兩人倒上了酒。

  “上節目,主持人有各種各樣的問題,針對角色的少,針對本人的多。給你的時間,只有十幾秒甚至幾秒。說完覺得說的不夠好,也沒機會更正。說出什麼,它就代表你了。然後,還有調侃。善意的、惡意的。你的高矮胖瘦、你的模樣姿勢、你的戀情家人朋友……就連吃頓飯,周圍也是無數的鏡頭。時代不一樣了,手機跟照相機沒了區別。”

  “太累,不如再權衡權衡。”

  “我說了,我喜歡啊。喜歡表演。得到一些,肯定要失去一些。”

  “這麼想就對了。”龍語笑笑。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他起身,拿過來,看到來電顯示是任偉。

  接起電話,龍語的態度不親熱不疏離,任偉說話他就聽著,示意他接話他就接話。問他房間裡有沒有男人,他臉不變色心不跳的答曰:沒有。

  “你朋友?”龍語掛斷電話,陳修傑含笑著問。

  “嗯。”龍語點點頭,又拿起了酒杯。

  “呵。你看,我就連找個伴兒,都難。”

  “難什麼,你樂意,願意排隊的怕都得拐彎兒。”

  “樂意多久呢?幾分鍾?幾小時?幾天?然後你又得為此承擔什麼?”

  “還不是你怕輿論?你說你活得多他媽累吧。”龍語也點上了煙。

  “累。”

  “人活著,攏共沒幾個樂趣,吃、喝、嫖,哈哈。你能滿足哪個?吃?不敢吃這個不敢吃那個;喝?要注意場合注意度量;嫖?他媽給錢都不算完。賭和抽我不算你的,你更沒那個膽子。”

  “所以嘍,我不快樂是必然的。你呢?你有什麼不快樂?吃喝嫖賭抽,一樣少不了你的。是你那腦子又多想了吧?”

  “知道你還問。”

  “假客氣唄。找個理由,有人陪著喝喝酒,有人陪著說說話。你看,我都卑微到這個份兒上了。”

  “陪。都陪。三陪。”

  推杯換盞,閒言碎語。龍語並沒有喝高,倒是喝的很舒服。想當日,怕是誰也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他們還能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說話。

  都變了,較之於往昔的時光。一個不再糾纏,一個不再推脫。

  什麼愛呀恨呀,在時間面前,一錢不值。

  當然,對於兩個成年男人、又是曾經關係不簡單的兩個成年男人來說,曖昧氣息不滋生那也是不可能的。言語間的一些挑逗,身體間不可避免的一些碰觸。等等,等等。

  龍語認為,他把陳修傑又壓在床上,一點兒都不奇怪。他不是木頭,他也不是醜八怪。是吧?

  低俗慾望怎麼了?誰高尚啊?高尚也他媽是假高尚。白天喊著反三俗,晚上被窩兒裡看毛片兒。你看,相聲它都這麼說。別以為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你丫什麼也不是。你超凡脫俗,有本事你不吃不睡;你超凡脫俗,有本事你別做愛,還不是一天不做愛,那不難,難的是你一輩子別做愛;你超凡脫俗,有本事你別拉屎別撒尿,排什麼污啊,你不產污!都他媽一幫衛道士。以袁振為首。

  喪!偷個歡,袁振也往腦子裡鑽!

  咿咿呀呀,吱吱嘎嘎,人和床,都不消停。

  馳騁在一具肉體上,與馳騁在精神的海洋裡,其實,那股子興奮勁兒,不差多少。

  嘿。要不我喜歡幹這檔子事兒呢。

  熱度降下來,龍語躺在被子下,叼著煙,眼睛看向酒店的窗外。黑壓壓一片,沒有燈火、沒有人氣、沒有都市的味道。這真難得。

  浴室裡傳來水聲,讓人聽著不煩,倒是有些盪漾。

  這樣的生活才適合他──什麼都不固定。沒有框架。

  陳修傑洗過澡出來,龍語已經睜不開眼了,處於半夢半醒之間。他聽到他在他耳邊呢喃:偶爾這樣找你,不過分吧?他感覺到他濡濕的脣沾染到他的胸口。

  “怎麼會呢。”

  這句話是已出口還是埋在喉中,龍語並不確定。他只隱約聽見他說:我不會影響你什麼,因為我知道我跟你要不到什麼。

  都是多明智的人啊。

  呵呵。

  別跟我要東西,我給不起。我是混蛋,對什麼也不會負責。為什麼別人活得累,就是因為太不混蛋了。人生短短幾十年,顧及這個顧及那個,你他媽還能有自己嗎?

  可悲。多少人不知道他們在浪費自己的生命,以愛之名。

 

  60

  “下樓。”

  只有簡短二字,電話就被掛斷了。

  袁振起身,拉開扶手椅,望向窗外。遍地的銀杏落葉中,那輛熟悉的車停在一片金黃色之中。葉子隨風飄搖,一片兩片的墜落,仿佛要將它掩埋。

  拿了掛衣架上的外套,袁振出了辦公室,跟助理打了聲招呼,順著樓梯下去了。

  龍語叼著煙靠在椅背上,注視著袁振走出來的身影。是中午落地的北京,回家放了行李衝了個澡,他便開車過來了。每次約心理醫生,是下午三點。他提前一些來接他。

  “你不是出行了嗎?”袁振並沒有上車,而是趴在駕駛側的窗口,看向龍語。

  “上車。”

  “幹嘛?”

  “看病。”

  袁振注視了龍語一會兒,繞過車頭,走向了副駕駛一側。拉開車門上去,龍語開了車載CD,並不吵鬧卻也不怎麼流行。

  龍語不說話,袁振也不說。任由淡淡的音樂聲充斥在這車內的空間裡。

  “哦,對了,這是給你的。”龍語說著,湊身,摸過了車前方扔著的光碟,遞給了袁振。

  “是什麼?”

  “禮物嘍。當然還有別的,但我中午才落地,沒來得及整理。這個直接從DV裡拿出來就行,所以就帶過來了。”

  “你拍了東西?”

  “別抱期望,技術不怎麼樣。回頭你看吧,解悶兒。”

  “難道是單口相聲?”

  龍語笑了,嘴角微微上揚。

  “就我所知,你行程不是今天結束吧?”

  “就我所知,我好像承諾某人次次看病都隨同。”

  袁振輕笑了一聲,摸出了煙盒。

  入秋,天氣涼了下來,尤其風起的時候,冬天即將到來的腳步聲就愈發真切起來。從微微放下的車窗外,吹進了冷風,吹散了香煙的霧氣。

  

  到了診所,袁振進去了,龍語坐在熟悉的走廊裡,出神。

  承諾是一件沈重的外衣,這大抵,還是他今生第一次穿上──陪袁振看病。

  為什麼呢?

  其實連龍語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做。對此,他有責任。

  至於責任在哪兒,同樣撲朔迷離。

  他該遠離他的,事實上他也是這樣去做的,唯獨,這件事,例外。

  他希望他好起來。這個好起來不僅僅是不被他禍害,更是從內心裡卸下一個包袱。他想,那樣的話,他的新生活才能到來。那樣的話,他可以走出更遠。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龍語有些困,便就靠在墻上小憩起來。手機響過,他卻不在意,或者說,沒力氣在意。太疲倦了。

  醒過來是袁振拍他的肩,那也是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他聽到他說:你怎麼困成這樣了?一想起來是你開車帶我過來的,我就後怕。

  龍語並不還嘴,而是擠壓著迷離的雙眼。

  “醫生說想跟你談談,你要累就算了。”

  “沒事兒,我過去。”龍語站了起來,“你頭疼嗎?”

  “有些,不礙事。”

  “鑰匙接著,車上有水。”

  

  走進診療室,鄒醫生坐在那裡,見龍語進來,起了身。

  “您坐,坐。”龍語走快了兩步。

  “不了,方便的話,去我辦公室談談?”

  “可以,都聽您的。”

  “袁振還在等你吧?”

  “是啊。”

  “那要不然……改日?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

  “哦?”龍語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希望可以約個時間,我們坐下來,談一些東西。”

  “這樣啊……是要趕在下次治療前嗎?”

  “明後天,可以嗎?日程上我有空當。”鄒醫生並沒有正面回答龍語的問題,而是拿出了上衣口袋裡的備忘錄。

  龍語摸了摸下巴,“行吧,那就明天。您看幾點方便?”

  

  袁振抽完一支煙,看見龍語出來了,臉上的表情……怎麼說呢,不怎麼尋常。

  “怎麼了嗎?”

  “沒。下車,那邊兒去。”

  “我開吧,你不是困麼。幹嘛臭著一張臉?”

  “踩了一塊兒口香糖。我睡醒了,我來吧。”

  “去,你上車吧。”袁振堅持。

  他堅持,龍語便不堅持了,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

  “我請你吃飯,賞臉嗎?”袁振看向了龍語。

  “行啊,反正這些天吃的不算順口兒,或者誠實點兒說,糟透了。”

  “哈哈哈,真的假的?”袁振笑得爽朗,“跟劇組不享受?那麼多明星湊一起,還能虧了你的嘴?”

  “想什麼吶?以為劇組是天堂?明星怎麼啦?明星也是演員,演員的本職工作是演戲,沒白天沒黑夜,餓了等你的只有盒兒飯。”

  “不是吧?”

  “呵呵,唯一吃好,就是我們剛到的那天,有一場比較正式的會面,還有一些採訪。晚上我們吃的料理。但說是料理,地方荒僻,其實我覺得還比不上咱們跟這邊兒吃日料。”

  “呃。很偏僻?”

  “別府,知道嗎?日本九州一帶。以火山溫泉著稱。”

  “為什麼去那裡拍攝?景色很好?”

  “景色好是一方面,我劇本裡寫的也是那裡。所以才受到了地方官員的接待。”

  “呦,不得了啊。都這個級別的接待了。”

  “什麼啊,那種小地方。再說了,說是接待,說點兒啥也是通過翻譯。”

  “那怎麼會想起寫那裡呢?很熟悉?”

  “談不上熟悉。”龍語摸出了煙盒,點燃一支煙,“去過,而且印象深刻。”

  “有什麼典故?”

  “你這人好奇心還挺旺盛。”

  “隨便問問。不想說就算了。”袁振聳了聳肩,“就是有一個事兒你得馬上決定,晚上吃什麼。”

  “家常菜。”

  “行。”

  “第一次去九州,其實是偶然。當時就是想要旅行,英國的簽證遲遲不下來,我就去了日本。那是得……十年前了?也許不到。總之很久。當時,內心很矛盾,對未來、對理想、對正在經歷的生活。都挺迷惑,忐忑不安。單純的想要離開北京一段時間而已,最好去到一個截然不同的環境。我英文馬馬虎虎,所以想去歐洲,結果,我剛說了,簽證沒下來,就去了日本。其實好多人說旅行特別美好,我不覺得,我覺得旅行本身是痛苦的,尤其是去到完全陌生的國家。語言不通、食物不合口、城市道路一片陌生。走丟了是常事,找不回酒店都不新鮮。但是,當你坐在露天的咖啡座上,或者隨便的某個廣場一角,看人群涌動,而你安然的無所事事,悠閑就來了。悠閒來了,就可以想一些自己的事兒了。沒人打擾你。當時去的是大阪,沒選東京,因為我覺得,東京跟北京,其實沒什麼區別,都是一座關滿了人的城池。城內人自恃清高,城外人豔羡不已。”

  “嗯。”袁振附和了一聲。

  “去別府,是當時居住的旅舍老闆娘推薦的。她會說一些英語,人又特別熱情。而且挺會看人的吧,覺得我心事重重。我就讓她推薦點兒我能渾身放鬆的地兒。其中之一,就是別府的鐵輪溫泉。有意思,他們問溫泉叫‘地獄’。我泡進地獄裡頭,就想了很多事。真像置身地獄。這次之後,也去過兩次,都是迷茫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劇本之所以寫了這裡,是因為,主要表現的是男女主人公內心的糾葛,對彼此前路的不確定等等。不曾想,劇組肯花這個錢過去,接洽對方之後,又受到盛情的歡迎。他們對我說,很多日本作家筆下都寫到了別府。”

  “挺愉快的經歷。”袁振笑了笑。

  “算是吧。”龍語將煙蒂碾滅在了車載煙灰缸裡。這一次,實際上他也置身地獄了,卻,什麼也沒想明白。該說有些失望吧。對於袁振的事兒,還真令他理不出頭緒了。

  

  晚飯是袁振下廚,兩人喝了酒,龍語喝的不少,但沒醉。留宿,是他們都想到的──袁振不會讓龍語酒後駕車,龍語也知道袁振不會讓自己酒後駕車。

  兩人睡的挺早,躺在一起,身子挨得格外近。龍語很快就睡著了,袁振不然。看著明晃晃的日光燈,他想:天冷了,有個人睡在身邊就是不一樣。暖烘烘的。尤其,是你喜歡的一個人,那熱度就格外烤人。

  說不上來是為什麼,袁振覺得龍語有些變了。變的是哪兒也不能確切表述,只知道是變了。譬如,變得規矩、保守、理性。這好像是好的,可對於他們之間的關係來說卻指定不對──特別生疏。

  他怎麼了呢?

  搬走之後,生活成了什麼模樣?

  回到以前了吧?於是,就想跟他只維持朋友的關係?這一點,袁振已經清楚感受到了。

  畢竟,對龍語來說,好像始終只將他看作朋友,即便曾經親密過,也像是摟草打兔子──捎帶手。用他的話說:解悶兒。

  這混蛋。

  這麼想著,袁振翻了個身,龍語的背朝著他,睡的很平穩。

  怎麼會對這麼一個沒心沒肺沒原則沒立場的家夥……動心。

  而且,這一切發生的太過於突然。袁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打破了他們之間親密的平衡。至少,一度在他看來,他們很難僅僅是普通朋友。

  吻印在龍語的背上,多少有些情不自禁。睡著的人還睡著,袁振只能擁他入懷。

  我很想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袁振遲遲無法入睡,便就下了床,開了DVD,拿了耳機。

  播放的,是龍語給他的那張光碟。

  拍的還可以,別看他說不在行,鏡頭卻不怎麼抖也不怎麼閃。還有他聲音的講解:這裡是哪兒,這個是什麼……

  他去不到的地方,他去了,打包帶給他。他聽到他說:你丫湊合看吧,我沒探索那水平。敢蔑視我,老子毆打你。

  真糟糕。你怎麼能不對他認真?你知道他的劣根性,卻也不能忽略他的好。

 

  61

  一早睡醒,擺在面前豐盛的早餐,在你身邊來去的身影,清晨空氣特有的味道……

  龍語發覺,他都忘記很久了。

  這會兒,坐在餐桌旁,不感慨是假的。

  “胡椒我沒拿吧?”袁振剛從廚房出來,又停住了腳步,返身回去了。

  龍語不禁去想:如果我要是有個太太,就這模樣的吧?想完趕緊甩了甩頭──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你沒事兒扮演戀家男人?

  “煎蛋吃熱的。”袁振換過了龍語的盤子。

  “我吃熱的,你豈不是就得吃冷的?”龍語抬眼皮。

  “我喜歡吃冷的。”

  他還真讓你沒脾氣。

  “餛飩比較淡,秋天不容易分解鹽質。”

  “行!,養生大王。”

  “吃都堵不上你嘴。”

  “一會兒我就回去了。”龍語說著,喝了一口湯。

  “哦,嗯。我也過去辦公室。”這種失落,在所難免。袁振抑制著自己不表現出來。

  “天兒涼了啊。”

  “誰讓你耍單,還穿個短袖。”

  “我平時這會兒不是不起麼。”

  “你啊你……”

  “我替你說──無藥可救。”

  兩人都是苦笑。

  “最近都在忙什麼?劇本?”

  “沒,沒接劇本。寫東西。有時候參加一些活動。年底了,頒獎什麼的多。趕上最近有個用我劇本的電影上映,還有些採訪要應付吧。反正,就那些事兒唄。”

  “作息自己注意吧。”

  “誒好,緊遵教誨。”

  “貧。”

  “一般般,不用太恭維。”

  

  兩人一起出門是九點半,龍語先取車,從院門開了出去,袁振鎖好門,走後門去了公司。

  驅車前往診所的路上,龍語看了看時間,跟鄒醫生約得時間還有富余,便就在一旁輔路上停下,給任偉去了電話。昨天他打過幾個電話,最後接待他的應該都是語音信箱──龍語把電話都轉走了。

  任偉有一會兒才接起電話,聽聲音就知道尚未睡醒:“喂……你夠早的,才幾點啊。”

  “沒睡醒就繼續睡吧。醒了再通電話。”

  “沒事兒……已經被你叫起來了。”

  龍語聽見電話另一端打火機一聲脆響。

  “昨天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一開始沒人聽,後來都轉到語音信箱了。”任偉啞著嗓子說。

  “嗯,我知道。這不是給你回過來了嘛。”

  “那麼忙啊?還在日本?”

  “回來了。”

  “剛到?”

  “昨天到的。”

  “哦。”任偉頓了頓,“今天要見面嗎?”

  “不一定。”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龍語收了線。任偉變得聰明了點兒,學會不追著問了。這讓人比較舒服。

  繼續查閱語音信箱,有些重要的,有些不重要。陳修傑也來過電話,說了點不鹹不淡的曖昧話。

  龍語選擇不回。

  

  到診所,是約定好的十點半。鄒醫生跟辦公室等著他,正寫報告之類。見龍語進來,打了招呼。

  龍語應和著,拉開了椅子坐下。

  鄒醫生盯著他看了看,不緊不慢的開啟了談話:“首先,我必須要說,我們之間的對話,並不合乎規矩。然而,由於病人的情況特殊,你又從一開始就承諾過願意跟進與配合……”

  “什麼叫情況特殊?”

  “嗯……我的意思是,他父母均不在了,又不肯提供兄長的聯繫方式……”

  “哦哦,您說,您說。”

  “在我說之前,想要詢問您一個也許在您看來並不太禮貌的問題。”

  “您問吧。”

  “你們之間是一種什麼關係?維繫你們二人的。”

  龍語深呼吸了一口。這問題足夠擊倒他。

  “冒昧問……是情人關係對嗎?”

  “這跟他的治療有關嗎?”

  “這跟我要不要將進度告訴你有關,也關乎於下一步的抉擇。首先說明,我的立場,不戴有色眼鏡。”

  “那麼你說吧。”

  龍語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望向鄒醫生。

  “嗯。好。我明白。”鄒醫生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也將為龍語準備的紙杯往前推了推,“實際上,今天特意請你過來,是有一個抉擇。”

  “關於哪方面的呢?”

  “治療是否繼續。”

  “此話怎講?是說毫無進展嗎?”

  “這個……”鄒醫生拉開了抽屜,拿出了一疊文件,“根據我們的條約規範,有百分之一百的保密協議。您需要在這份文件上簽字,然後我會給您放一些錄音。”

  龍語接過來,大致看了看,似乎是與催眠有關。

  寫下自己的名字,他將文件遞還給了鄒醫生。

  哪裡都是高科技了。龍語看著鄒醫生擺弄著電腦,不禁這麼想。就連探索人的內心,也離不開高科技。人類發明了各種各樣的工具,卻讓他們懶惰了、冷漠了。

  這顯然是一段整理過的錄音片段,但足以說明問題:黑暗、血的溫度、炎熱、人垂死的喊叫聲、掙扎、保全自己的衝動行為……

  錄音播放完畢,鄒醫生不疾不徐的開口,“我想你大概能明白了吧。所謂抉擇,在於,為了治愈他的幽閉恐懼症,必須要揭開他封閉或者說被重新安置過的記憶。”

  “可以抽煙嗎?”龍語的手伸向了外套。

  “可以。”

  “那麼煙灰缸,我就用這個一次性紙杯了。”

  “沒問題,沒問題,我不抽煙,也沒有準備煙灰缸。但,我不鼓勵人們抽煙。”

  事件大致有個輪廓:大巴的意外事故,車的墜落,急於逃生的人們各自醜惡的嘴臉,為求自保凶狠的行為,父母的倒地不起,這……不能是一個孩子可以去承受的。

  “您可以慢慢考慮。”

  龍語良久後才開口:“這不是我有立場能決定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暫時等一等,我想……聯繫一下他哥哥,也許……”

  “我明白你的意思。實際上,我也想要建議你採取這個方式。畢竟,這裡面,牽扯到……”

  “不用再說了。”龍語碾滅了煙。

  “今天這個結果,是不能令人滿意的。然而,人的內心世界就是這般千奇百怪。”

  “我就在想,是不是我讓他來接受治療,起先的這個決定就錯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所以才說,單獨我們約一天,坐下來談談。”

  “我沒心理疾病,你不用疏導我。”

  “不是疏導。你看,從你身上,可以看出很多人對心理治療的排斥。認為它是病態的、神經官能上的。其實,它不是。每個人的心裡,或多或少,有著自己不能掌握的部分,有著……”

  “傳道。”龍語輕笑,“還是免了。”

  “不,如果說我的話語冗長沒有目的性。那麼,回到正題。你介紹他來看診,是很明智的決定。心理疾病,不像身體上的疾病,顯而易見,通過吃藥、外科手術等等一系列治療手段可以治愈。它看不見、摸不著,影響卻是巨大的。”

  “我懂。這個不用你來告訴我。”

  “有這樣的經歷,是嗎?”

  “我說了,我不是你的病人。”

  “好、好。你是強硬派的人,我也沒有瓦解你的立場。就說建議他來看診吧。你在意他、重視他、能體會他的痛苦,這些源自什麼,你比我更清楚,也許,你過往的經歷,更加令你去這番鼓勵他。一開始,我們都還不知道是這樣的緣由,但不能抹殺開始第一步的正確性。你說對嗎?”

  龍語下意識的咬了咬嘴脣。

  “你對他的愛,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鼓勵。我們在治療中,他也多次提到你,提到他所感到的幸福的事。所以,今天,我約了你,坐下來談。是想告訴你,無論怎樣抉擇,你的愛,對他來說,是一種寬慰、鼓勵、支持,避風港一般的存在。你知道他的恐懼症、正視它,你幫助他,這是許多人做不到的。”

  離開診所的時候,風更大了,卷起來滿地的落葉。龍語從未感覺心情如此沈重過,更確切說,心情從未因為別人而這般沈重過。他的痛苦,從來都是針對自己的,並不針對別人。

  很糟。

  不知何去何從。

 

  62

  龍語的登門,對袁振來說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他早上才走,又不再借住於此,怎麼又回來了呢?

  拉開院門,看著門燈下被拉得狹長的影子,袁振的所思所想只有這麼多。

  “你丫見鬼啦?”

  “這是怎麼說話呢?”袁振皺眉。

  “真該搬面鏡子給你看看,你瞅你那個表情吧。”

  龍語閃身進門,手裡的紙袋隨著他的步伐搖搖晃晃。

  “您又沒吃飯?”

  “吃了。”龍語答的輕鬆。

  怎麼會沒吃呢?不僅吃了,吃的還驚心動魄。興許,這世界上果真不存在和諧“夫妻”。

  之所以得出此結論,正是由於那頓晚飯。

  為袁振的事,龍語渾渾噩噩找不到方向,拒絕了任偉見面的要求,將自己反鎖在書房內,卻一個字敲不出來,腦海里反覆洶涌的是那個得不出答案的問題。他自己的問題多數時候自己都解答不出來,憑什麼被要求決斷別人的問題?

  可惜,放,是放不下的。不是誰命令他不許退出,而是,他自己始終跨不出一步。

  傍晚趙昕來了電話,問他是不是回來了。龍語說是。趙昕問那過來吃飯嗎。龍語想了想說:去。

  這個時候,自己一個人待著,比較自虐。且,即便不能自己一個人,龍語也不希望是哪個與之有染的陪著他。於是,去趙昕家是令人舒服的選擇。

  怎奈……

  一進門,龍語就覺得氣氛不大對頭──除了龍小猛熱情洋溢,另外兩人死氣沈沈。

  真的是死氣沈沈,誰也不搭理誰。在活潑的龍小猛的映襯下,愈發明顯。

  龍語試圖更改一下氣場,無人響應。

  臨近吃完,伍岳的手機響了,他接了個電話,招呼都沒有跟趙昕打,便就出門了。龍小猛送到門口,戀戀不捨。

  他倆準打架了。傻子也知道。龍語想安慰,可又知道趙昕屬於那種膩味別人安慰的主兒,就想告辭,留他一人整理整理心情。

  誰知道剛說出一句:那我就帶小猛回去了。趙昕就梗著嗓子說:還是放我這兒吧。讓它陪陪我。

  再一抬眼皮,他竟瞅見趙昕眼睛濕了。

  趙昕不說話,龍語就陪坐、龍小猛就陪趴。一室的安靜令人窒息。

  良久,龍語憋不住了問:“怎麼了?不行你說說吧。”

  趙昕還是不吭聲。

  “跟伍岳打架了是嗎?他要欺負你,你吭聲,我揍他。”龍語只得硬著頭皮再問。

  這一次,倒是換來了答案:嗯是。可他沒欺負我。

  比不說還讓人來氣。

  連哄帶逼,事情的原委才一一展現:倆人鬧矛盾了,矛盾的原因是,伍岳跟一個女車手來往密切。趙昕吃醋了、不樂意了,彆扭了幾天,最後惹煩了伍岳,兩人大吵一架。各有各的說辭,各有各對彼此的不理解。在趙昕看來伍岳已經有他現在的生活,就不要再涉足車手圈、不要再觸及過去的痂口。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實際上,他就是不想伍岳跟那個女人有瓜葛。在伍岳看來趙昕是典型的無理取鬧,是,他是一輩子再也別想做車手,但這並不妨礙他幫助別人取得更好的成績。夥伴間的密切,它與性別無關。而實際上,也許,哪怕只有一點點,伍岳對那個女人有好感。

  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龍語說不出誰對誰不對,唯有聽著。

  趙昕錯了嗎?該說沒錯。他擔心、恐懼自有他的道理:本來,伍岳也不是個Gay。是他上趕著拽人家的。

  伍岳錯了嗎?該說也沒錯。同趙昕交往,過這樣的生活,不代表他就可以不反悔,繼而回歸到另一種常規意義上的生活中去。

  看吧,愛呀不愛呀,到頭來,好壞也是互相虐待。

  八十歲互相摻著去買菜,也是建立在年輕時候不停傷害對方的基礎上的。

  這都他媽的是圖什麼啊!

  離開趙昕家,龍語更鬱悶了。

  且,這場鬱悶還不僅僅只圍繞今時之事,人一衝動,口不擇言,所有埋藏在過往裡的怨念就會一股腦傾瀉而出。譬如,趙昕對龍語說: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忽然去你家,帶小猛散步。就你要去楠溪那次。你問我怎麼忽然來了。我是跟伍岳打架了。我們不是總好,其實總吵。他比我小,我不夠讓著他。總之,全是些雞毛蒜皮。我關心他、我愛他,可越是這樣,越讓我倆陷入到爭執當中。

  龍語不用太多想也能知道那次他們打架的理由,肯定是伍岳處於逆境又出言不遜了。趙昕最無法面對的,就是那樣被挫敗感糾纏的他。

  

  “你們家電視壞啦?”袁振坐在龍語身旁,完全估算不出來訪者的目的──這位進門後就坐在沙發上,開了電視,盯著各種匪夷所思的節目看。

  他們上回彼此接話還是龍語進門時,遞給他紙袋,說是其他禮物整理出來了,索性就給你帶了過來。裡面有溫泉饅頭等。

  “沒壞。”

  “哦。”

  龍語繼續望著電視出神。

  袁振起了身,去到電腦桌前,晃晃鼠標,繼續那盤暫停住的祖瑪。

  龍語的腦子一直天馬行空,好像什麼都想了,又像什麼也沒想。再去注意時間,已經是十二點都過了。袁振的手機扔在茶几上,龍語按亮看時間也是看的人家這台手機。這會兒,僅僅猶豫了幾秒鍾,他就進入了袁振的電話簿,一個個下拉翻看,找到了他哥哥的電話號碼。遂拿出自己的手機,將號碼輸入了進去,存了起來。

  袁振仍舊目不轉睛的對付著他的祖瑪。

  龍語碾滅手裡的煙,走了過去,站在他身後,感慨:“要不我說你的快樂很簡單呢。”

  “是很簡單。”按下Pause,袁振回頭看向龍語,“電視台停播了?”

  “你噁心誰呢。”

  龍語這話一出來,不自覺的,袁振就笑出了聲。

  “陪我喝兩杯唄。”龍語說著,往吧檯處走去。

  “又不回去了?”

  “喝還是不喝?”

  “倒吧。”

  面對面坐下來,隔著70釐米的桌距,袁振看著龍語。他心情異常糟糕,這個他了熟於心。關鍵是,為什麼?

  又為什麼事想不開了?

  龍語知道袁振在盯著他看,於是緩緩開了口:“趙昕跟伍岳打起來了。”

  “啊?”忽而冒出的這句令袁振一時半會兒摸不著頭腦,“打起來?動手了?”這實在不在袁振的想象範疇內──那兩位,不像是會將問題付諸暴力解決的人。

  “想什麼吶。打起來就是個比喻。吵架了。”

  “哦哦。你這說法嚇人。”袁振點了點頭,“為什麼呢?”

  “為什麼很重要嗎?”

  “……你想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想說什麼。你一直盯著我看,我就知道我得說點兒什麼。”龍語一口就喝空了杯中酒。

  袁振摸了摸下巴,又替龍語倒了淺淺的一杯,“那或者我這麼問,由此,你想抒發什麼?”

  “酷似一部電影名稱──愛情是狗娘。”

  “哈哈,幸虧你不是個戀愛小說家。”

  袁振笑了,龍語也笑了笑,繼而開口:“我最膩煩這類事。”

  “哪類?”

  “愛呀不愛呀。”

  “你也沒令自己身陷其中吧。呵呵。”

  龍語一時竟有些語塞。

  “只是隔岸觀火,你倒是也黯然生畏。”

  “……”

  “這是不是說明,無論你怎樣唾棄這種感情,也終究無法避免呢。”

  “無聊。”龍語又是一杯酒盡。

  “你喝太快了。”

  “那又如何?”

  “如何?”袁振晃了晃杯底的酒,“品不出味道,嘗不出滋味。”

  龍語看向了袁振。他想,他之所以陷入到對他的不可收拾中,大抵正是這個原因:喝太慢了。味道品的太細。等到發現時,不僅僅是醉酒那麼簡單,而是隨之發酵、融為一體。本該注意的時候,松懈了。

 

  63

  會這樣環住龍語,帶著霸道的意味親吻上他,袁振承認,這裡面確有酒精作祟的原因。但決不是唯一的原因。這原因裡頭還包括,他有一種感覺,此時再不表達些什麼,他跟龍語將註定陌路。實際上,這也是他頭一次懼怕由於自己的退縮而失去什麼。他淡定不起來了。

  龍語是與他別著勁兒的,很是有股子力氣。

  同樣的,就像他身體的極力拒絕,脣舌也在刻意的緊閉。

  酒杯已經跌落到地上,桌面上更是一片狼藉。對於兩個男人的爭執來說,這區域有些狹窄了。

  “你他媽到底要幹嘛!”龍語是火兒了的,袁振知道。

  “問你話吶!”

  不知道該表達什麼,也無從理順表達的源頭。於是,袁振索性放棄口頭表達,趁著龍語松懈的一瞬間,占領了那副脣舌。你占有,不代表你擁有全部。他的理性如是說。可是,肢體動作卻不能停下來。

  這吻不怎麼纏綿,倒是充分洋溢著乾架的味道。

  可袁振不停,他不停,龍語的堅持便愈發羸弱。

  慾望的動物如此表現很理所當然,只是,這理所當然裡,竟也還有著抗拒。那份抗拒,出自於什麼呢?

  不用考慮了,也沒有時間考慮,這場爭執愈演愈烈。

  面對狼狽的龍語,實際上對袁振來說就等同於面對喪失理智的自己。

  你扯裂他的Tee,你強硬的往下褪他的褲子,你的手掌、你的脣舌,無一例外的展現著自己的凶殘。

  你到底怎麼了呢?他又到底怎麼了?

  似乎立場完全轉了一百八十度。

  桌面上的東西統統被胡嚕到地上,製造了一地的狼藉,也正好映襯著他們之間這場不合邏輯的對峙。

  他的衣服被他撕扯的不成模樣,他的身體被他壓製的難以動彈,如果說,什麼還不能算一場強暴的話,也許只有龍語下半身那直翹翹的家夥了。

  箍緊他的腰,脣舌問候上去,袁振聽到了一句類似絕望的話:“你到底要什麼啊!”而後,一切歸為了平靜,謾罵與抵抗一併像被抽去了筋骨。

  袁振唯一還可以聽到的,只剩下龍語粗重的喘息聲。

  抬眼望過去,龍語仰躺在木質的吧檯上,由於吧檯四方形面積的狹小,僅僅能容納他的腰背,肩膀和脖頸都探了出去,他的手掌為維持身體的協調與平衡頂住了那根不知矗立了多少年的木製頂梁。

  這讓人有種征服的快感。邪惡、淫靡。尤其,皮膚在凌亂衣物的遮掩下,透出一股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誘惑。

  唾液氳濕了龍語的私處,正一點點堆砌在分開的臀瓣間,袁振保證,他沒有一次比這次更想侵犯他。

  自己的下面早已經是完全勃起的狀態,袁振拽下龍語的褲子,也一併解開了自己的褲帶。

  那話兒凶悍的頂了上去,頂端已經溢出了愛液,可即便混上了龍語股縫間的唾液,也並不那麼容易進去。

  於是,躺在地上的那管護手霜成了幫凶。

  說是幫凶,倒也沒太大效果,充其量能令他衝進他的身體。那身體緊繃著,沒有被松弄過的甬道極盡排斥之能事。

  可越是這樣,越給人以某種變態的快感。

  袁振動了起來,一下、兩下,龍語令他欲罷不能。

  他聽到了他的喊聲,聽到了他的咒罵,只是,它們不能令事態有所緩和。

  他的慾望還在長驅直入,還在肆意爆發中。

  獸性的發泄是很容易達到頂峰的,占有本也區別於情慾,袁振幾分鍾便就射了出來,快而盡致。

  對於他來說,這是非常短暫的一點時間,而對於承受的龍語來說,卻好像格外的漫長。因為,在這一行為裡,他找不到自己的憤怒,也找不到自己的抵抗。袁振強勢的占有實際上令他亢奮、令他不能自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被一個男人這樣的對待,卻令他有種渴望的感覺。他怎麼也不是個躺在下面任別人胡作非為的人啊!可,雖然他令他痛不欲生,他卻享受著。

  而此刻,那人停了下來,疲憊的雙臂撐著桌面眼睛注視著他。

  “爽嗎?”龍語挺起了身體,一把抓住了袁振的肩,下面兒可真不好過。

  “爽。”

  “有意思吧。”

  “有。”

  “宣泄,哈。”

  “我只是想這麼乾,我想占有你,我想讓你在我的生活裡停留。你不願意,你抽身而退,但我還是這麼想要。於是,我這麼做了。”

  令袁振意外的是,龍語推開了他,下來,站到了他面前,將身上掛著的凌亂衣物一股腦脫下來扔在了亂糟糟的地板上。

  “那你讓我也爽爽吧。”他說著,揪住了他的領口,拖著他往床鋪那裡走。

  實際上就算他壓在他身上,袁振也還沒回過神來。

  相較於他剛剛的粗魯,龍語倒是文雅的不像他。袁振看著龍語一粒粒的解著他襯衫的扣子,看著他輕輕褪下他的褲子,看著他低頭俯身,親吻他的身體。

  “不對味的茶你也想喝了?”不是袁振要說怪話,而是龍語時常把那句“壓你我沒什麼興趣也沒什麼底氣”掛在嘴邊所致。

  “不是想不想喝,而是不喝喝什麼。你再來一次?現在、馬上?看見我下面兒什麼樣兒了吧。”

  怎麼會看不見呢?袁振又不是瞎子。

  與此同時,他看見龍語急切的拉開了抽屜,他聽見他像是咒罵似的說:“如果可能,如果我能等等,我一定先把你渾身的毛兒剃了。”

  冷冰冰的液體淋滿了袁振的股縫間,又濕又滑,令人不怎麼舒服。他想,我為什麼不拒絕呢?可怎麼也想不出來。

  有東西侵入了他的身體,感覺上,是手指。不適,卻也不是不能忍受。這種角色袁振沒擔當過,可並不怎麼恐懼。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真要說有什麼,就是,龍語的動機。

  手指退了出來,擠壓著企圖合攏的縫隙,不輕不重,繼而,再次捅了進去。這一次,很快又退了出來。之後,一次次的重複。漸漸的,手指的數量增加了,倒也讓人吃得消。

  袁振看著龍語將潤滑劑淋在了自己勃起的家夥上。他聽到他低聲說:“我一般沒什麼耐性,但為了防止你說我報復,我難得紳士一回。”

  那家夥頂了上來,勇猛而強悍,幾乎是一鼓作氣闖進他的身體裡。

  憋悶,極其憋悶的感覺。疼,與迫不得已的被撐開。

  龍語並沒有馬上動起來,而是俯身親吻著袁振的脣說:“讓你適應一會兒,等會兒讓我好好爽爽。”

  他的表情令人覺得邪惡,卻因為是呈現在這樣一張性感的臉上,不僅不令人厭惡,反而令人感覺有味道。

  且,袁振知道,這話,龍語不是說說而已。

  他就是這麼想的,就是要如此的享受到。

  於是,他動起來,他不適也不去制止。

  好在,那令人憋悶的過程正在逐步瓦解。那反覆的抽插開始被接納。

  若說他是此間高手,倒也沒什麼恭維的成分,他的動作粗魯卻會持續的探尋最令彼此舒服的切入點。

  有人願意跟他做床伴,也不無道理。

  他有他的方式,也有他特有的體貼之處。他拿捏著,絕不會令你感到無聊。

  他在你身上亦或在你身下,唯一的區別大抵只在囂張的程度上有所不同。而無論哪個角色,他都非常具有男性魅力,令人愉悅。

  要做好一會兒,顯然不是說笑。衝撞與搖擺,龍語如此的投入。節奏由他掌握,一切恰到好處。待到難耐的瞬間降臨,他抽出那根漲得發紫的陰莖,頂進你的口中,強迫著你吞噬他的成果。

  那個瞬間,你聽到他抑制不住的粗重喘息與滿足的低吼。而等他舒爽的宣泄結束,還會照顧你被他撩撥起來接近崩潰的慾望。

  他是個好的床伴不假,他是個糟糕的情人怕也不是臆測。

  情事落幕,他們一人占據床的一側,各自叼著一顆煙,聽著窗外漸起的風聲。

  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苦惱。

  毫無疑問,他們又將彼此置於了對方所難能抗拒的境地。

  龍語碾滅了煙蒂後,將煙灰缸推給了袁振。袁振將煙蒂碾滅,拿開它,擁過了龍語。他們四目相對,龍語對袁振說:你最好別靠過來,否則沒完了。袁振回答:那就沒完吧。

  操,這他媽難道也帶查漏補缺的?

  灼熱的吻彌漫在彼此給予對方的愛撫中,他們所帶給彼此的溫暖讓他們中的哪一個也不能忽視。

 

  64

  “幾點了?”龍語趴在被子裡,袁振下床的響動吵醒了他。

  “四點十分。”

  “……下午不是凌晨吧?”

  “你覺得呢?”

  “我覺不出來。”龍語撐起雙臂,手指用力的擠壓著眼眶,“我渾身疼,疼的腦子不轉。”

  “這有什麼必然聯繫麼?”袁振走到衣櫥前,打開,拿了睡衣往身上套。

  “在我看來挺有的。”龍語說著話,起了身,下地。腳踩上地板,哎呦喂,不大能站的穩,便就開口罵:“媽的!我站都站不住了。”

  “要不說縱欲過度折壽呢。給,睡衣,接著。”袁振說著,拿出一套睡衣扔給了龍語,“你也不嫌冷。”

  “你別說的於己無關,誰啊,誰跟我沒完沒了的!”

  “沒完沒了我站的也挺穩。”

  龍語瞪眼。

  “早跟你說了身體是本錢,年輕時候不在意老了乾著急。”

  “你丫老了!”拎著睡衣往衛生間走,龍語瞅了瞅滿地的狼藉。到現在他也覺得──昨天一定吃錯藥了。

  進去開了水,熱水讓身體的疲乏一股腦鑽了出來,連洗澡都變成了累人的事兒。

  只是,比身體更累的,怕是那顆心。被圈在某一處的心。

  以他的性格,無論做愛時候氣氛多好,做完也難免不心生厭煩。別說這會兒悠閑的跟袁振家洗澡,換作別人,過夜都難。

  折了。

  這問題不能不正視了。

  袁振一邊整理房間,一邊聽著衛生間嘩嘩的水聲。看過去也看不見什麼,但眼睛還是總往過瞟。

  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這既包括自身對龍語抱持的感情,也包括昨夜示情的瘋狂。實際上,袁振不大記得清他們到底纏綿了多久,好像怎麼也沒完似的,一次又一次。不僅僅是情慾,包括掩藏在情慾下的愛慾。親吻、愛撫、交歡,哪一點也離不開這一點。

  竟然迷上了這樣一個男人。

  真可謂孽緣了。

  有沒有結果呢,又想要什麼結果?

  你的要求,他不可能達到。他歷來不受任何約束,我行我素。

  那麼不要求麼?不求回報?

  不知道。不知道。

  “袁振!”

  剛剛把地面掃出來,袁振就聽見了龍語喊他。衛生間開了一道縫,他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牙刷,剃須刀。”

  袁振停下了手裡的活兒,脫了鞋,赤腳進了衛生間。

  新的牙刷在壁櫃裡,他抽出一支遞給了龍語。

  “剃須刀。不要手動的。”

  “對不起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給我找點兒創可貼。”龍語接了漱口水,刷牙。

  “……”

  刷了牙,龍語拿毛巾擦了擦嘴,“真不方便,要什麼沒什麼。”

  “嗯,你把東西都拿走了。我的你又不愛用。”

  “說話別下絆兒。”

  “多心了吧。”

  袁振開了龍頭,清洗著剃須刀。

  “你要用吧,我這就出去。”龍語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袁振沒搭理他,擠了剃須!喱在手心,而後扳過了龍語的臉,在他的下巴上塗抹。

  龍語盡量站的老實,任袁振左右搖晃他的下巴。

  “你別把我臉刮出道子……”

  “閉嘴,不怕吃泡沫啊?”

  “我這不是……挺在意麼……”

  “那我幹脆讓你掛彩算了。”

  “你……”

  “別說話了,下巴仰起來一點。”

  在此過程中,龍語用眼角的余光掃著袁振,怎麼看怎麼還是不明白──怎麼會……栽在這個男人手裡。他就是看他不煩。不僅不煩,就算是這樣枯燥的時刻,也讓他覺得有趣。體貼的男人。

  怪不得他能和他同住呢,他決不令你哪怕有一絲厭煩。不厭煩,還貼心。

  “行啦,自己洗洗吧。”

  “見血我就抽你。”

  “你這個人吧,特別欠缺一種東西。”

  “什麼?”龍語開了水。

  “感恩之心。”

  “誰讓我邪惡吶。”

  “是太邪惡了。”

  “誒。”龍語洗淨了下巴,用毛巾擦著,左左右右打量著自己,“你有看沒看過那本書,《天才普雷利》。”

  “書沒看過,看過電影。”

  “他是我偶像。”

  “你沒救了。”

  “這世界上沒有善意。”龍語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緩緩開口:“只有邪惡是真實的。做好人也不見得有好報。”

  “讓讓,我刷牙。”袁振推了推龍語。

  “我給你講述真理呢。呵呵。毫無理想而又優柔寡斷是一種可悲的心理。”

  袁振漱口,“說你自己呢?”

  “我就是複述一下培根的言論。”

  “少說些漂亮話,多做點日常平凡的事。”

  龍語斜眼看著袁振。

  “這是無產階級領袖列寧的名言。”

  “你這人真乏味。”

  “那你快跟乏味的人保持距離。別往上貼了。”袁振擠好牙膏準備刷牙,腰卻被龍語環住了。

  “我這是以強者的姿態幫助你。”

  “強者,快去,屋子我沒收拾完。”

  “你大爺的。”龍語拍了一把袁振的後背,出去了。

  手機在褲兜裡,褲子被從地上拾了起來,折好平放在沙發上。龍語摸出了手機,果真有未接電話。手機一直被他調成無聲狀態。誰打的都有,一共七個,其中有任偉。

  手機在手掌間傳遞,龍語有些煩。

  今後要怎麼辦?

  這是個問題。

  喜歡上袁振就得放棄他一貫的生活嗎?不放棄就勢必會傷害這個教條主義的男人。他不想傷害他,可他也無法改變自己。本來以為可以逃開,然而……

  越來越糟。

  “一會兒有事麼?”袁振洗漱出來,看見龍語還算自覺,正在整理吧檯。

  “我記得沒有。”

  “回去還是留下?”

  “都成。”

  “狗得遛吧?”

  “趙小0霸占著呢。”

  “哦。那就留下吧。”

  “沒什麼不行的。”

  “那一會兒去趟超市,看看晚上做點什麼。”

  “這會兒得多堵啊。”

  “又不是你開車。”

  龍語撇撇嘴,他昨天打車來的。實際上,如果不是袁振那樣……他是肯定會回去的,肯定不想被卷進來。這會兒,他瞅著袁振,腦子裡就浮現出這麼一句:兵敗如山倒。

  “你要不要給趙昕打個電話?”

  “幹嘛?”

  “他不是……心情不太好嗎。”

  “他可不是一個喜歡聽安慰的主兒。你上網遇見他,最好也別幹這蠢事兒。”

  “我挺久沒上了。”

  “是麼。”

  “你去吹吹頭髮,一會兒咱出門。”

  “我就不能擎等著吃麼。”

  “行啊,你可以擦擦地、擺一擺傢具、整理整理房間……”

  “你麻利兒,咱這就出發。”

  袁振樂了。

  “我得好好想想,到底晚上吃什麼。什麼難做啊?”

  他果真是個邪惡的人。袁振微微皺眉。

  “現在餓嗎?想不想吃點什麼墊墊?”

  “不吃了,晚飯一起吧。”

  緊接著響起的就是吹風筒的聲音。

  袁振繼續收拾屋子,心裡有某種充實的感覺。龍語在這個家裡,好像,熟悉的一切就變的不再一樣了。也托他的福,累的一夜無夢。

 

  65

  龍語接到伍岳電話的時候,正跟母親閒談,茶水有些淡而無味了,龍媽媽正試圖將它們潑掉。

  來電顯示伍岳,多少讓龍語有些吃驚。以常規來說,他鮮少致電。

  總體來講這是一通簡短的來電,大致意思是:伍岳要外出旅行,囑咐龍語沒事兒陪陪趙昕。

  這不是他第一次單獨出行,這樣的囑咐卻屬頭一次。

  不妙。

  龍語一邊摸鼻子一邊想。

  開車回去的路上,龍語有些恍惚。母親的一些話始終縈繞在心頭。並非那些文學創作上的艱澀問題,而是一些生活關懷上的細枝末節。

  始終,她不曾認真的過問他的生活。原因之一是他的生活方式、生活走向不令她認同。原因之二是兒大不由娘。原因之三是出於基本禮節上的尊重。

  然而,今日,於無意之間,她這樣對他說:是不是,你也到了該踏實下來的年紀了。無論是什麼樣的生活抉擇,人到一定的年歲總會選擇踏實下來。它不一定是多數人所認同的踏實,但它遵循自己的內心準則。

  龍語對此不屑一顧的回答:浪子一輩子都是浪子。

  龍媽媽卻笑笑說:倒是覺得你最近穩重了不少,至少,你能踏實坐在這裡和我說會兒話。

  這一刻,龍語忽然意識到不知不覺間,自己有所改變。那卻不是他喜聞樂見的改變。

  這樣一個年紀,思維和行為模式都開始向成年人靠攏,他不得不承認,許多決定、想法都不再與年輕時代相同。看待事物、著手創作,也不再是一時之念,會想到許多諸如以後、沈淀、斟酌之類的字眼。憑直覺行事已經少之又少,並非直覺不可靠了,可就是會去懷疑它、否死它、推翻它從而得出結論。

  由此,龍語不免想到,會這樣不可自拔的陷入對袁振的依賴,大抵也是一種權衡和妥協。他不再年輕了,今後也只會日益衰老,放浪形骸的生活將會越走越狹窄,可選擇的餘地也將愈發稀疏。就算不願承認,也不能否定事實。五十歲的他和二十歲的他根本沒有相同的競爭機會。

  做浪子不難,對於他這種性格的人來說,那是最佳的選擇。難的是做一輩子浪子,而始終有人追捧。你再怎麼自信,也不會相信,等你的皮膚開始流失光澤、當你的身材開始枯瘦孱弱、當你的毛髮日漸稀疏、當你的骨骼開始疏鬆……這樣的時候,還會有人陪你尋歡作樂。有,也不是對你著迷,而是對你口袋裡的鈔票。那將是勢必要承受的打擊。

  怎樣,也逃不脫時間的枷鎖。誰也不能在時間裡任意馳騁,輕小說中的主人公不算數。

  於是,內心裡,渴望安定下來的因子一抓住袁振這樣適合長時間相伴的人,便就躁動不安起來。它們渴望輓救什麼,渴望獲得某種程度上的安定。

  是這樣的吧。否則你根本無法解釋你的行為。

  一個人,若摒除愛與不愛而去沈溺一個人,那絕對是不安的表現。這種不安是針對自己的、亦或更明確的說是針對未來不自信的自己。

  可,又不是女人,似乎為人老珠黃這類事不安又實屬無稽之談。然而,就是憂心忡忡。大抵,所有的Gay都懼怕老去。否則也就不是Gay了。比較起來直男吃香的多,中年正是吸引女人的黃金時代。女人看待老去的男人要來的寬容的多。

  袁振大抵也著急吧,要不怎麼就囫圇吞下個他呢?就像深知袁振不是自己的那杯茶,龍語也知道他並非袁振的那杯茶。

  還真是,不倫不類。

  難念的經。

  可若真是如此,那種吸引又是什麼?與袁振相處,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性事層面,都令人愉悅。那種愉悅不刻意、不繁瑣沒有什麼目的性,就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愉悅。

  按理來說,與任偉廝混該勝於與袁振廝混,然而那種勝卻只停留在淺顯的表面之上。高潮是真實的,過後卻空虛一片。任偉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卻根本想不到“以後”二字。他所說的愛你也只會令你疲憊。

  糟糕的狀態。

  車停在趙昕店面前,裡面的大燈已經熄滅,只有孱弱的一點點微光被淹沒在霓虹的光影之下。

  他應該已經回家了吧?這麼想著,龍語起步,向小區正門開去,決定直接登門。那倆人,冷戰看來是又升級了。

  乘電梯上去,龍語敲了好一會兒門,回應他的卻只有龍小猛。

  無奈之下,龍語給趙昕去了電話。一個、兩個、三個,均是無人接聽。把電話打到店裡,半晌夥計才聽。他被告知:趙昕試車去了。

  搞屁啊!大半夜的。

  龍語悻悻的下了樓,點了支煙,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

  看看手機,十二點已經過了。

  你丫個趙小0,你他媽到底有事兒沒事兒啊?

  龍語後來從後門進了店裡,無所事事的抽煙外帶跟夥計打了幾手牌。後來小孩兒困的睜不開眼了,龍語就讓他去睡,自己翻看著過期的舊報紙。

  趙昕和一輛250CC的公路賽停在店門前,已經是將近三點。龍語瞅著他下車,摘了頭盔,走進店來。明明那麼冷的天氣,他的額頭卻掛著一層汗。

  “你怎麼來了?”趙昕看見龍語,皺了皺眉,將頭盔放在了擱架上。

  “您這車試哪兒去了?”

  “跑了挺遠。”

  “你那心臟夠強勁的。”

  “這車過幾天要參賽,最後排查一下。”

  “我不記得你又跟車隊了。”

  “我也沒說是正規比賽吧。”

  “我說不過你。告饒,行嗎?”龍語碾滅了煙蒂。

  “你半夜不回家跟我店裡蹲著幹嘛?”趙昕脫了摩托夾克。

  “我睡一半兒餓醒了,家裡沒吃的,就摸你們家去了。小猛還沒學會開門,也真夠笨的。”

  “狗隨主人。”

  “去你媽的。”

  “走吧,上樓。”趙昕脫了靴子,換上了帆布鞋。

  進門龍語就被龍小猛撲了,“你遛丫沒?”

  “遛了。”

  “那丫激動什麼。”

  “見著兄弟分外親唄。”趙昕說著,扔給了龍小猛一根大棒骨,“吃什麼?晚上我沒做飯,給你下碗面?”

  “嗯?哦。好。”龍語跟餐桌旁坐了下來,“誒,伍岳呢?”

  “你假麼?”趙昕正從冰箱裡拿青菜。

  “嘿。你這話說的!”

  “可不是麼?早不問這會兒問。你剛看見他不在啊。”

  “呵呵。”

  “給你臥個雞蛋放點兒豌豆尖兒?”

  “給我開聽兒啤酒吧,我不餓。讓你識破了,不玩兒把戲了。”

  趙昕背對龍語,頓了頓,將青菜放了回去,拿了兩罐啤酒出來。在龍語對面坐下,打開,將其中一罐順著桌子滑給了龍語。

  “其實我特他媽不想管你們倆的事兒。”龍語喝了一口酒,“我都替你們倆累。”

  “那你還找累?”

  “廢話,跟他媽我眼皮底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我又不是瞎子!”

  趙昕喝酒,不說話。

  “怎麼了?非得逼得伍岳還得出門遠遊。”

  “……”

  “他給那女的睡了?還跟你們倆床上?”

  “閉上你那張狗嘴吧你。”

  “行行行。那是你截獲人倆人兒情書啦?”

  “去,滾蛋,不餓回你自己家去吧。”

  “哎呦喂,不會伍岳把你蹬了吧?”龍語拍著桌子樂,力圖達到誇張諷刺之效果

  趙昕不制止他,就是一口一口的喝酒。

  半晌,龍語自己不樂了,並近乎於顫音的問:“不是吧……”

  趙昕喝空了一聽酒,緩緩的開口,“我們分開了。”

  龍語一下被自己哽住了,說不出話來了。

  “他今天的航班回荷蘭。”

  “我……操……”無意中,龍語碰翻了自己的那罐啤酒。

  室內安靜的沒有丁點兒聲響,就連龍小猛都停止了咀嚼骨頭,它一邊舔著自己的爪子,一邊在龍語身邊趴下了。

  “你媽逼……愚人節……還早著吶!”龍語猛地起身,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他快步走向裡面的房間,推開房門,臥室的床上堆滿了相冊、照片。

  龍語走過去,隨意的拿起一本影集,裡面每一張相片拍的都是趙昕。

  下意識的拿出手機,給伍岳撥過去,語音提示: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趙昕又開了一罐啤酒,倚在門框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他注視龍語的眼神令龍語害怕──仿佛,這件事與他無關。

  “到底怎麼了?你們倆!”龍語想不明白,他一本本的翻看著相冊,“你不是就怕他不愛你麼,這如果也不算愛,還有什麼算啊?你是不是有病啊你!”

  “還是那道過不去的坎兒。”趙昕晃著啤酒罐輕聲說,“其實我們都知道,它過不去的。”

  “你……”龍語發現自己的手在抖。於是當他揪住趙昕的衣領時,他並不吃驚,“你到底有完沒完了!”

  “他怎麼會愛我呢,他應該恨我。”

  一拳打在臉上,趙昕哼了一聲,重複的卻還是這一句。眼睛,卻濕潤了。

  “最後一次出彎道會出事,我知道會,我打旗子了……”

  “所以那不是你的錯!誰都知道不是你的錯!你幹嘛一直苛責自己!你到底跟什麼較勁吶你!”

  “可是……可是……他不停下來,他……”趙昕的雙手遮住了臉,哽咽著說,“他過於信任我了,可那是機械啊……可……”

  龍語只能去環住他,去胡嚕他的背。

  “再堅持一會兒,一會兒就能到達終點了……我知道他是這麼想的,因為當時我跟他想的一樣……卻……賽車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職業生涯,可是我……可是我……我應該極力阻止他的……”

  “別說了……”龍語擁緊了趙昕。

  “說了也……於事無補,對吧?”

  “不,每次說這個,你都哭,我不願意再看見你哭了。夠了,真夠了。”

  果真,愛,未必是帶來幸福的感情。而勇氣,其實是魯莽而獲得成功的稱謂。

  趙昕的眼淚更洶涌了。隔著一層布料,龍語的皮膚沾上了趙昕的眼淚。

  很多事,是過不去的。名為時間的洗滌劑也有無效的時候。

  龍語這時候想到了之前母親說的那句話:什麼是小說家?小說家,是用動人的謊言來裝飾現實的作者。

  裝飾現實,用動人的謊言。為什麼呢?只因為現實太過於殘酷了。於是有人躲起來,構築一個虛幻的世界,並邀請盡可能多的人走進來。他主宰這虛幻的世界,仿佛主宰了現實。而其實,你什麼也辦不成、做不到、改變不了。

  它是無效的催眠。

  這個世界,它不以你的意志為轉移。

 

  66

  哥哥會來電話多少讓袁振有些意外,不是說平時彼此不噓寒問暖,也不是只有逢年過節才彼此問候,但……

  袁振想,令他多少有些在意的,好像是哥哥的語氣。

  “二叔國慶都不回來,我好失望呢!”電話換到了小侄子手上,袁振稍稍松了一口氣。

  聽著他尚未變聲的童音,袁振不禁嘴角掛上了淺笑:“二叔很忙啊。”

  “你總是忙,真沒意思。”

  “好好說話。”一旁傳來了嫂子的聲音。

  哥哥早已過了不惑之年,由於年長於自己很多,父母過世後,照料他的責任就全落在了哥哥的肩頭上。為此,哥哥結婚成家很晚不說,孩子也要的晚。四十七歲的人了,兒子卻剛邁入校門。這將會是多深的一條代溝呢?更不用提為了照顧他,哥哥放棄了多少人生的重要選擇了。

  這對袁振來說,始終是一份內疚。

  電話不知不覺中換到了嫂子手上,她說話的聲音還是那般溫和,話語間的家長裡短也總讓人覺得溫暖。

  他們是關係緊密的一家人,然而,卻不將他排斥在這個小家庭之外。

  可越是這樣,越令袁振不舒服,好像,他是他們的包袱。由一個人的包袱變作了三個人的包袱。這也是他堅持不回內蒙古的原因之一。

  “借讀還真是挺麻煩的,你哥正考慮把戶口遷到呼市來呢。”

  “哦哦,也不錯啊。”

  嫂子是呼市本地人,這應該不會太難吧?

  “你呢?怎麼考慮的?結婚的事你也總不著急。不是我說你,這個可別跟你哥哥學,男人還是應該早成家。”

  他的婚姻問題也是一根隱形的接力棒,從哥哥手中又落到嫂子手裡。

  “暫時還沒有這方面的打算,一個人也挺好的。又不是不能自己照顧自己。”

  “你就是太能照顧自己了。唉。洗衣啊、打掃啊、做飯啊,這些還是應該交給女人去做。”

  “沒什麼事兒你就掛了吧。”

  袁振聽到了在一旁的哥哥沈穩的聲音。

  “你又嫌我囉嗦,袁振還沒嫌呢!”

  “袁振。”哥哥又拿回了電話,“不忙就回來看看。”

  “好,好,一定的。”

  “我們也不想念叨你什麼,就是……上了年紀,反而嘮叨起來了。”

  最後寒暄幾句,袁振掛了電話。

  家裡忽然安靜了,連他自己說話的聲音也消失殆盡。虎子不在,不知遊蕩去了哪裡。

  來福和阿花趴在一起,互相攝取著彼此的體溫。

  龍語不在,這幾天一直住在趙昕家。

  “最近挺好的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怎麼想哥哥的話,袁振怎麼覺得彆扭。

  好端端的,怎麼會覺得他不舒服呢?

  雖然哥哥說不過是隨便問問,袁振還是感覺蹊蹺。

  開了電視,房間裡有了點熱鬧的氣氛,但吵吵鬧鬧的綜藝節目很容易惹人心煩。

  袁振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邊倒,一邊盯著桌面上倒扣著的另一隻酒杯。

  想見他。看見他。即便他在一旁安靜的打字緘默不語也可以。

  這麼想著,袁振給龍語打了個電話。

  好幾聲之後那邊才有人接起:“我。”

  簡短到不能再簡短的一個字。

  “在趙昕家呢?”

  “對。”

  “今晚也住在他那裡吧?”

  “是。”

  “哦……”

  “怎麼了嗎?”對方沈吟了一會兒才問。

  “沒,沒怎麼。”想見你三個字生生被卡在了嗓子眼兒裡,任袁振怎麼努力也吐不出口。

  “聽你語氣……心情不好?”

  “我……”

  “喂?喂?”

  龍語忽然換了態度。

  “喂?喂?沒信號兒了?操,什麼手機啊!”

  電話哢噠一聲被掛斷了。

  “跟誰啊?態度那麼差。”趙昕洗了澡出來,就聽見龍語罵罵咧咧的。

  “唉咳,什麼啊。跟我這破手機。興許摔多了,接個電話斷八次!”龍語說著,把手機扔回了茶几上。

  趙昕斜了斜龍語,“任偉吧?”

  “哈?”龍語一愣。

  “別老把人當傻子。”

  “你沒事兒提任偉幹嘛?”

  “我知道你們倆和好了,你不說你以為別人也都悶不吭聲?”趙昕在龍語身旁坐了下來,拿過了之前喝了一半的那聽可樂。

  “操……”

  “我沒事兒,你甭老賴我這兒了,也陪陪人家去。”

  “嘿!你這人還真是……倒成了我賴了。好心當成驢肝兒肺。”

  “可不是賴麼。你天天跟我家晃蕩,誒,你就不想想我方便不方便啊?”

  “我操,我礙著你啦?你讓你啥不方便了?”

  “我想自慰都不行,你簡直跟一電子眼似的。”

  龍語剛喝下去的一口啤酒噴了。瞠目結舌。

  “哈哈哈……本來就是嘛!趕緊滾蛋吧。我跟任偉說我病了,你照顧我。你也差不多走吧。”

  “他給你打電話了?”

  “嗯。”

  “跟你說我們倆和好的?”

  “這個我早知道了,他開心的不得了。前幾天他電我是說你又不理他了,電話也不接。說不知道怎麼又惹你了。我趕緊告訴他不是,你是照顧我呢。我說伍岳……去旅行了。”

  龍語捂臉,怪不得任偉這兩天消停了呢。

  “我真的很好。你真的,趕緊滾蛋吧。”

  “你要自慰你怎麼舒服你怎麼來,關門你就可以開始。我看電視,不看你。咱倆也沒啥隱私而言,我更沒偷窺你的必要。”

  “滾。”

  這一聲之後,龍語就被趙昕轟了出來。再敲門也沒人理睬他了。

  龍語摸了摸鼻子,按了電梯。他知道,趙昕是真想自己待著了。

  出了樓道,龍語發了條簡訊給袁振:【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袁振沒回。

  龍語撇了撇嘴,一路走到了自己家樓下,進了樓道,按下了電梯按鈕。

  脾氣還挺大。

  袁振穿戴整齊剛要出門,QQ響了,這他才想起來自己忘記了關電腦。走過去,發現在閃動的是趙昕的頭像。他雙擊打開,只有兩個字:你在?

  我……

  左思右想,袁振沒關電腦,鎖了房門走了。

  不是他不想陪趙昕聊聊,而是……他這會兒迫切的想看見龍語。哪怕,到他家再上呢?他現在就想看看他。

  然而,車開上東三環,手機提示音袁振不能再忽略。

  簡訊:【我看到你QQ在線,你沒在電腦前?】發件人是趙昕。

  袁振沒回短信,直接呼叫了號碼。一邊插上耳機,一邊想著措辭。

  “喂?”趙昕接了電話。實際上他沒料到袁振會回撥,其實就是隨便問問而已。在就說一會兒,玩會兒小遊戲,不在也沒所謂。

  “趙昕,是我,袁振。不好意思,我沒有在電腦前。”

  “啊,真對不起,還要你特地回電話,我就無聊而已,然後……”

  “沒事沒事,太見外了,一會兒我就到了,回去就陪你聊。”

  “我沒事兒,真沒事兒。一會兒就下了,就是看見你亮著,才……”

  “趙昕,我知道你的私事沒有我插嘴的餘地,但,我將你看作朋友,有些話……”

  趙昕錯愕了一把,“你……你知道了?”

  誰告訴他的呢?

  “嗯,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你是一個厭惡別人憐憫的人,我也沒想對你說泛濫的、聊表安慰的話,我只是……”

  趙昕倚在窗邊,聽著袁振的電話,更加令他錯愕的事兒發生了──如果不是他眼花,那現在駛過小區前街道的那輛科帕奇,主人應該是袁振。那車他修過,他絕不陌生。

  “……我真的認為,你和伍岳之間,其實隔著一層屏障……”袁振還在認真的說著。

  “袁振。”趙昕打斷了他,“你是剛開過我店面嗎?”

  “呃。”袁振停頓了話語,“你在店裡?”

  “不,我在樓上。我是從窗口看見你車開過去……”

  趙昕有些恍惚。如此想來,倒是通順:自己的事是龍語告訴袁振的。可問題是……他們關係還那麼密切?從打龍語搬回來住他已經基本沒聽到過龍語談及袁振了。本來龍語去袁振那裡借住就很令人匪夷所思,要知道他們倆一開始就關係交惡。伍岳曾說他們倆在處朋友,他也問過龍語,可龍語是一口否決的。然後龍語忽然搬回來,再之後又跟任偉和好了……

  有點兒亂。趙昕發現自己的腦子這會兒不好使了。

  等、等、等……他讓龍語回去是想讓他陪陪任偉,那怎麼……袁振會來他們小區?顯然他不是專程來找他的。這……

  “你不是過來找我的吧?”趙昕這句話脫口而出。

  袁振已經停在了小區門口,保安正寫停車單給他。

  “……我是來找龍語的。”

  趙昕摸了摸下巴,“你跟龍語……”

  “我先過去看看你吧,想吃什麼宵夜嗎?”

 

  67

  “請進。”由於袁振的來訪,趙昕換下了睡衣,穿上了一套運動服。此時,龍小猛跟著歡迎客人,大狗頭探出門外一通猛嗅。

  袁振爬了十二層樓,稍微有些喘:“叨擾了。”他俯身摸了摸小猛,導致哈士奇龍小猛激動的渾身發顫。

  “什麼話嘛,又不晚。”

  袁振看了看掛鍾,不到十一點。

  “也不算早了。”

  “你隨便坐,喝點兒什麼?”

  “別張羅了。”袁振趕忙擺手。

  “跟龍語說你先來我這兒了吧?”趙昕拿了可樂出來。

  “哦,沒有。他大概不知道我過來。”

  “哈?”趙昕又摸不著頭腦了,但心中一緊。

  “我沒跟他說我會過來。實際上他現在是不是在家我也不知道。”袁振說的是實話,他沒跟龍語打招呼說自己會過來。就是收到龍語短信,自己單方面決定的。

  “你找他有事兒?他剛從我這兒走,我給他打個電話吧。”趙昕說著,一把拿起了子母機。

  “不用不用。沒什麼事兒。你不開心,我陪一陪你。當然,前提條件是你願意讓我陪。”

  “這話說的,我怎麼會不願意啊。”趙昕抓了抓頭。

  “呵呵。”

  “那打遊戲吧,剛剛Q上喊你也是想問你忙不忙,不忙一起打會兒小遊戲。”

  “好啊。”

  “我去拿WII。”趙昕說著,進了臥室。

  WII是上次袁振來取車的時候帶回來的,也沒人玩兒,就扔在了臥室的櫃子裡。打開櫃門,趙昕看著遊戲機的盒子,不免想到了伍岳。這還是他住院的時候他買給他的。兩人委實瘋玩兒了一陣子。

  呃,打住,現在不是想伍岳的時候。他得先聯繫龍語。以他對龍語的了解,他必須得把事兒往最壞的方向上想。

  袁振坐在客廳,思前想後給龍語發了條兒簡訊:【我在趙昕家,一會兒去找你。】雖然不信龍語會動身出發去找他吧,那袁振也還是發了一個。

  不料,龍語回的飛快:【我操!】

  就這倆字兒。

  袁振暈了一下:【你難道……正去我那兒?】

  按這幾個字兒的時候,不可否認,他的內心有些許竊喜。

  龍語沒再回覆。

  龍語當然沒回──他正忙著給趙昕回。

  這事兒,簡直是哭笑不得。趙昕的簡訊比袁振的提前到達。

  他發過來的第一條是:【袁振過來找你了,現在正跟我家。】

  緊接著來了第二條:【如果你在去任偉家的路上,或者任偉正在去你家的路上,且,你在玩兒劈腿的話,自己掂量掂量。作男!】

  然後袁振的短信就插進來了:【我在趙昕家,一會兒去找你。】

  “我操”倆字兒,是這麼一個情況下脫手而出的。

  這情形對龍語來說,除了“我操”,沒別的可以用來喟嘆了。

  袁振的短信追了過來:【你難道……正去我那兒?】

  龍語好半天才發出去:【媽了個逼的,我上三環了!這就過去。】

  不是他編瞎話需要時間之類,這是實話,他就是開車在往袁振家趕,之前他的壞心情他能洞察。半天才回是因為,趙昕的電話追了過來。他得先對付趙昕。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

  趙昕壓著嗓子問:你到底什麼一個情況?

  龍語叼著煙面帶苦澀的回:你總結了啊。作呢。

  趙昕繼續壓著嗓子說:你還真跟袁振……

  龍語回:三言兩語說不清。

  趙昕罵:我真該揭你底兒!你這沒節操的混蛋!

  龍語曰:那你就不是我兄弟了。

  趙昕嘆氣:你怎麼能……

  龍語急著收線:掛了吧。我肯定找機會跟你說清楚。謝謝你沒把我賣了。

  趙昕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難道你怕?這不像是你會怕的事兒吧?

  龍語把電話掛了。

  掉頭開到橋下等變燈,龍語才翻看袁振的回覆:【你往回開吧,慢慢來,不急。我陪一會兒趙昕再過去找你。】

  “什麼雞巴事兒啊!”龍語趴在了方向盤上。

  一身冷汗。

  人生頭一遭,為此等事冒汗。

  說真的,他不敢想,如果趙昕對袁振說:龍語去找任偉了……他將陷入何等境地。後怕。

  這不像是你會怕的事兒吧?

  可我就是他媽肝兒顫了!

  “還挺久。”

  袁振見趙昕抱著機器出來,起身,接了過去。

  “啊……賴我糊塗,連線找了半天,結果就跟盒子裡。”

  接好,趙昕選了WII Sport,遞了一隻手柄給袁振。

  兩人玩兒了起來:網球。

  傻乎乎的,然而身在遊戲中的二位卻渾然不覺。

  龍語把車停好,按了電梯,心情多少平復下來一些。出電梯,敲門,門一開差點兒被龍小猛撲一個跟頭。

  “你個傻狗!”龍語一邊換鞋一邊拍打龍小猛壯碩的身軀,換來狗更加猛烈的示好。

  遊戲按了暫停,趙昕進了廚房。

  袁振伸手摸了摸龍語的腦袋,龍語拍打開了。

  趙昕出來也給龍語拿了聽可樂,仨人在客廳坐下來,一時間竟有些無話可說。

  還是趙昕先開了口:“讓你滾,你又滾回來。真當自己是球兒了。”

  袁振不知道前因後果,不大聽的懂:“嗯?他又惹你了?”

  “唉咳。”龍語點煙,“他嫌我礙事兒,妨礙他自己過性生活。誒,3P得了,準比你自慰解悶兒。也避免了由於咱倆太熟而導致的不來電。”

  趙昕的又一聲“滾”之後,龍語和袁振並排站到了門外。

  龍語被袁振給了後背一下兒,心裡卻很踏實:這是趙昕給的一台階。今兒也真夠辛苦他了,先給了任偉一台階,又給了袁振一台階。這讓龍語不禁去想,要是陳修傑也來參一腳,趙昕還有沒有梯子可發。

  難為他了。

  “你還真是什麼話都說的出來。真可謂喪盡天良了。”一邊從樓梯間下來,袁振一邊說。

  “讓他樂樂唄。失戀這事兒,安慰沒用。你不如讓他罵罵咧咧。權當是發泄了。”

  “我不覺得他失戀了。”

  “好吧,那就是伍岳失戀了。反正誰把誰甩了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琢磨著,趙昕那點兒姿色,更容易被甩。你瞅他那長不開的娃娃臉,再瞅他那細胳膊細腿兒的柴火妞兒身材,委實沒什麼美感可言。興許哪個近視眼的蕾絲邊兒喝多了能瞅上他。”

  “你嘴裡還能有人話麼?”袁振停住了腳步。

  “沒有。說人話,我比他難受。你讓我說什麼啊?我兄弟讓人蹬了?說什麼?他他媽死心塌地愛慘了那人把他給踹了?說什麼?說他神經兮兮讓緊張症給害了?你他媽讓我說什麼?說什麼!”龍語也停下了腳步,回頭咆哮道。

  四目相對,誰都不開口了。

  “操蛋!”龍語罵了一句,將手裡的煙蒂彈了出去。

  袁振下了兩步台階,攬住了龍語的肩,“走吧。”

  龍語嘆了口氣,“我比你著急。趙昕跟我,除了不是一媽生的,哪兒都是兄弟。我煩壞了,急死了!可只能幹瞪眼。他他媽不是跟我談戀愛,不是我把他蹬了!”

  “那你不妨想想伍岳比你還急比你還煩。”

  “我不知道丫怎麼想的,我就覺得丫操蛋!早知道他是這麼個懦夫,我他媽絕對……”

  “他愛趙昕。”

  “你知道個蛋。愛又值幾個錢!”

  袁振攬著龍語一步步下台階,並不辯解。他自認還是挺會看人的,別看和伍岳接觸的沒有和趙昕多,但只言片語他就明白,伍岳是愛著趙昕的。那種愛,不是流於表面的、膚淺的感情。

  到家,龍語去了衛生間衝澡,袁振靠在沙發上,犒勞兩條飽受台階折磨的腿。

  半晌,那位沒吹頭髮,擦著就出來了,“洗不洗?”

  “我想歇一歇。”

  “你還行不行啊?不就上下個樓梯嘛!我沒上沒下啊?”龍語說著,跨坐在了袁振腿上。

  “你不冷啊?還不穿衣服去。小心感冒。”

  “穿了還不是得脫?要不是想著客廳開著燈容易讓哪個熬夜溫書的小姑娘瞅見嚇壞人家,我連內褲也不穿。”

  “……”

  “別不說話啊,你找我不是想幹這檔子事兒啊?”

  “你……我時常想不出來,你到底是人還是禽獸。”

  “不是就說說為什麼心情不好吧。”龍語的手伸進了袁振罩衫的口袋,拿了他的煙和打火機出來,自顧自點燃了香煙。

  “我心情挺好的。”

  “那就好。你自己說好,那就是好。”龍語笑了笑。他沒有逼問人的習慣。這輩子沒學會。

  “我覺得吧。”袁振皺眉,“我拿你特沒脾氣。”

  “我拿你也挺沒脾氣的。你他媽不是不辦那檔子事兒嘛!兩腿中間幹嘛呢?碼積木?”

  “你非光著挑戰,我其實也挺無奈的。”袁振的手掌托住了龍語豐滿翹挺的臀部,“我是你手下敗將。”

 

  68

  “哎呦喂!你現在什麼毛病啊你!”

  龍語被袁振按在矮桌上,不幸碰翻了一旁的酒杯。酒灑了出來,杯子在桌面上滾動。

  他伸手拿過一旁的紙巾,卻被袁振按住了手腕。

  “我下面那地毯是白的。”龍語看著袁振的眼睛說。

  下一秒咒罵甭發的更為猛烈:“操你大爺的!”

  更大力氣的壓製讓龍語整個人沁在了鋪灑於桌面上的酒裡。

  龍語擰了袁振的肩,想要掙脫出這片濕滑,卻只令自己更加狼狽──由於他的亂扭,酒全裹在了身上。

  袁振俯身,親吻著他的皮膚,酒氣溢滿了鼻腔,脣瓣沾染上了辛辣。

  漸漸的,身下的人放棄了抵抗,沈溺在溫柔鄉里,腿環上了他的腰。

  吻一寸寸的下滑,龍語看著袁振跪了下來,脣舌覆蓋上了他潮濕的內褲。

  舌尖勾勒著兩腿間那話兒的形狀,嘴脣和牙齒也會從旁輔助。戰慄的感覺遍布龍語全身。

  由於陰莖在挑逗下完全的勃起,內褲的束縛令人覺得壓抑。龍語想要把它脫下來,卻遭到了勃起之物的妨礙。怎麼扯都讓人覺得蹩腳。

  袁振的麼指順著內褲的底圍鑽了進去,深入幾下就碰到了龍語股縫間的私處。龍語分開腿,令那外來者可以更加順暢。

  摩挲、擠壓、一點點刮弄,繼而是稍顯粗魯的入侵。

  “輕點兒,不舒服。”

  “腳再張開啊。”

  “背疼!硌死我了!”

  “那換到床上?”

  “……麻煩。剛才去拉窗簾兒就夠麻煩了!這還得中場換地兒!”

  “你是變相央求我抱你麼?”

  袁振對於自己會被踢開一點兒不吃驚。他看著龍語起來,先是怒不可遏的脫了內褲,而後朝著臥室走去。

  袁振從身後追上他、湊過去,龍語的回抱還算熱情。

  吻很濃烈,接吻的彼此都有些呼吸不順暢,這卻異常的焚燒慾火。

  袁振的手指再摸上龍語股縫間的那一處,身下的人開腔兒了,“你能不那麼著急嗎?給我口兒。”

  其實他委實很有氣勢,甭管在床上充當哪一方也有氣勢。不容反對的命令。

  袁振看著龍語站了起來,挺出了腰,對他勾勾手指。

  其實淫蕩沒什麼不好。至少它誠實。

  那話兒鼓脹著插入了他的口中,咄咄逼人的架勢,袁振並不能完全將其含住,於是手也要配合著。津液順著陰莖淌到陰囊處,整個會陰部分都濕漉漉的。龍語喘息著、悶哼著,還要兼帶的調戲袁振。諸如:好吃吧。是不是讓你特興奮?犒賞犒賞你?這麼說著,他還會用腳撥弄袁振的下體。

  你很囂張嘛。

  袁振不想跟他拌嘴,既然是床笫之事,那就床上解決吧。

  這一次手指是很順利沒入的,內壁很光滑、溫暖。

  “嘿,你……”

  龍語晃了晃,手抓住了袁振的肩,惡意的將陰莖往他口中更深的頂了頂。

  來比比看,誰更撐不住。

  然而……

  戰敗的是龍語,袁振的手指由一根增加為兩根,沒入的深度也由淺入深,疼痛與戰慄交加弄得他的腿越來越使不上勁兒。塌下身子,一點點跪下,胸前的小顆粒又被人戲謔了去。

  “你要弄死我啊!”龍語算是投降了。

  他吻住了袁振,一條胳膊纏繞上了他的脖頸。

  “你伺候我,倒是比我還興奮。”手掌包裹住袁振的那話兒,龍語咬著袁振的耳垂在他耳邊呢喃。

  “誰讓你這麼淫蕩呢。”

  “你不是也享受的樂此不疲嗎?想操我吧?這話兒蠢蠢欲動的。”

  “我覺得你不說話,比較好……”

  “不說話嗎?”龍語笑了笑,指尖擦過了袁振那話兒滲出愛液的頂端,而後戲謔的撫弄上了他胸前的小小凸起。

  他如願讓他發狂了,袁振也因此換來龍語的冷嘲熱諷。

  想要躺下,卻被袁振制止,他令他趴了下來,手分開了他的臀瓣。

  舌尖舔舐著甬道的入口,龍語似是有些排斥這個姿勢,不滿的嘟囔:“你這得算蓄意報復吧?這麼玩兒我有意思?”

  “不舒服嗎?”

  “不舒服。趴著我什麼都看不見,半點兒不興奮。”

  “那麼這樣呢?”

  那聲浪叫是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冒頭的,舌尖的抵入讓龍語全身一陣戰慄。

  “操的!!”龍語的臉貼在了床單上,不是他撐不住身體,是臉熱的他難受。一想到兩人目前的姿勢與所處地位,那臉就不禁要更熱幾分。

  這是什麼情緒?羞愧麼?他可不具備羞恥心。

  大抵,還是讓男人褻玩這一角色略微有損他的自尊心吧。活這麼多年,從沒擅長過這一方之角色──被人控制、受人擺布。可如今這個男人卻讓他甘願為之。不能否認,袁振令他很舒服,他給了他別人不曾給予的快感。

  舌尖也好,手指也罷,每一個動作、每一種討好都令他臣服。

  他開始貪戀這種快感:手指在體內蠕動,陰囊時不時被人銜在口中,舌尖偶爾掃過背脊,亦或陰莖被濕潤的口腔所包裹。

  他快把他搞瘋了,甚至讓他瘋癲到,渴望袁振闖入他的身體。令他疼、令他激動。

  將床頭櫃抽屜裡的潤滑劑扔給袁振,龍語算是做出了暗示。

  袁振的那話兒頂住了甬道的入口,他伏在他耳畔輕聲說:“套子也遞給我。”這麼呢喃的同時,他的脣摩擦著他的耳垂,輕輕吹氣。

  “無所謂吧。”龍語感受著袁振的龜頭摩擦著他身後的那個入口。

  “你說無所謂就無所謂。”

  袁振直起了腰,一邊把潤滑劑塗抹在陰莖上,一邊擠出一些送入那軟軟的洞口裡。一挺身,他從後方侵入了龍語。

  龍語的小臂抵在床鋪上,身後的衝擊令他發疼,他卻不怎麼出聲。

  陰莖由於這種不適感軟了下來,袁振緩緩的動著,左手摸過去握住了龍語的那話兒。

  最開始的憋悶感過去,龍語開始覺得刺激。他不叫床,卻也並非一聲不吭,他會說“再快一點兒”、“爽”、亦或是“就是那裡”之類。這是他的表達方式,直白而毫不遮掩。

  袁振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習慣並全盤接受了龍語的方式。仿佛跟他交歡,才是真正的淋漓盡致。不是想要比較,然而,景燃的矜持與龍語的放蕩,顯然後者更令人買賬。

  他應該是頂上了他最敏感的那一處,他聽著他的污言穢語,他感覺到他包裹著他那話兒的手掌愈發濕潤起來,他聽到他啞著嗓子說,我要射了,讓我更爽點兒。

  甬道的驟然收緊令袁振愉悅,也令他更加凶悍的頂撞起來。

  快要射精的時候,由於沒戴套子,袁振抽了出來,龍語湊過去,用舌頭和嘴巴繼續取悅他。

  男人委實是視覺的動物,你看著他那挑逗的眼神就更加把持不住了。

  他實在很知道如何取悅於男人。

 

69

  情事落幕,兩人一起衝了澡,由於袁振留宿,臥室的門龍語沒有關,床頭燈也亮著,說了一會兒話,袁振就睡著了。

  龍語點了一支煙,翻看著床頭置物架上那本尚未看完的書,卻有些靜不下心來。

  斜眼看看身旁睡著的袁振,龍語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跟他做愛會那麼瘋。舒服到忘乎所以。就算是服侍他,也讓他興奮的不行。且,不僅僅是皮囊,就連心都跟著愉悅、暢快。實在令人迫不及待。就連戴套兒的時間似乎都折磨人。他不是一個興頭上就會忽略安全措施的人,但跟袁振,十次有八次什麼措施都不會採取。大概,潛意識裡,就覺得這男人乾淨吧。也沒什麼別的解釋了。

  他就是讓他安心,他就是這樣一種存在。

  思維是跳躍式行進的,這會兒,猛地就跳到了現狀上。

  他折在袁振這兒了,卻還是過他熟悉的尋歡作樂的生活。這可得怎麼辦?放眼望去,家裡倒是半點兒沒有任偉或誰誰誰的東西,因為他特別討厭別人把東西塞進他的家。那是一種對他權威的挑戰,令他厭惡。好,可以不留痕跡,然而,他卻還是會有些惴惴不安。譬如今天袁振的忽然來訪,譬如很可能從趙昕嘴裡流出的真相。

  萬一,袁振發現了……他們又將如何?

  以他對他的了解,勢必會一發不可收拾。

  對,他不願因此而失去袁振。

  那麼,要改變嗎?不想改變,也沒自信可以改變。

  龍語的思維再度跳躍,跳到了那天他與袁振哥哥的通話上。顯然,他的冒然致電令對方錯愕。但也許是自己表達夠誠懇,也許是當哥哥的格外在意弟弟,他還是開誠布公的與他詳談了。

  袁振的幽閉恐懼症,就像心理醫師所推測的那般,源自於一次意外事故。這一點,袁振的兄長對龍語全盤托出。他的聲音沉穩,但敘述過程中,大段大段的語氣空白不免令人內心翻江倒海。

  那是一次沒有歸途的旅程,當然沒人能提前知曉。袁振的父母為了洽談酒場的銷售渠道,不得不前往大型的城鎮。當時由於袁振正發水痘接近痊愈,母親怕他沒人管束而抓撓,就將他帶在了身旁,結果,回來的時候,長途巴士出了意外。大雨導致車在轉彎處衝出了護欄,巴士瘋狂的墜落了下去。

  一時間,數人喪命,垂死掙扎的人們爭先恐後的向車外趴。袁振被母親抱在懷中,等到恢復知覺,父母早已離開人世,暴動的倖存者爭相推搡,小小的孩子被困在了巴士翻倒的車廂裡,腿被座椅壓著,如何呼喊也沒有人前來搭救。留給他的是夜幕裡漆黑一片、充滿死屍的車廂。小小的男孩兒始終緊緊抓著母親的胳膊,始終賣力的呼喊,他想活下來。

  救援隊遲遲趕到,已經是一天半之後。他們將他救出來時,袁振已經神志不清。這件事,在他心裡留下了永久性的陰霾。肉體上的傷痛容易平復,精神上的創口卻始終不見痊愈。很長一段時間裡,無論是誰,袁振都不開口說話。

  袁振哥哥毫無辦法,又要處理父母的後事,又要照料這般的弟弟,父母留下的酒廠也是一團亂麻。那一年,他也才僅僅十九歲。

  深山,醫院都要走幾十里山路,醫療條件差,幸而巴士公司對這一事件負責,袁振後來又被轉去了呼市的醫院。

  那時候也沒有心理治療一說,來給看病的是精神科醫生。最後所採取的措施便是藥物性的強制矯正記憶……

  兄弟倆回鄉後,鄉民都善解人意,誰也不提及這場慘劇。幾年後,袁振哥哥將酒廠經營的頗見起色,後來帶他離開了故鄉,前往了包頭。

  幽閉恐懼症一詞,袁振哥哥並不熟悉,但他熟悉袁振的恐懼之源,那導致他睡覺不能關燈、狹小的房間不能關門,等等、等等。

  於是,對於是否為治愈幽閉恐懼症而揭開過往殘酷的記憶,袁振哥哥也無法定奪。

  他只會感謝龍語對他弟弟的關懷,感謝他為他做出的幫助。

  隱隱的,龍語悟透了袁振哥哥的言外之意:他就這樣生活下去,也並非不可,害怕黑暗或狹窄的空間,總好過再回到不堪承受的記憶中去。

  掛了電話之後,龍語想了很久。他決定結束袁振的治療。如果深愛他的人決定是這般,他無權去推翻。

  靠在床頭許久,書沒能翻看兩頁。龍語又看了看袁振,他想,他今天會過來,大抵也是由於明天是例行的看診時間。該對他怎麼說呢?

  龍語躺了下去,拉緊被子,望著天花板發呆。

  放棄真的更好嗎?

  入睡很難,龍語便就下了床,去客廳給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一口一口的啖著,酒精順著血液滲透全身、蒸騰。

  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點上一支煙,頹然的發現,此時此刻,他想的都是袁振的事。

  一杯酒很快下肚,再斟上另一杯。如此反覆循環,卻還是全無睡意。

  深夜並沒有什麼可看的節目,龍語就隨手放了張唱片,自己與自己喝酒。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慘叫嚇得龍語掉了手中的酒杯。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進臥室,看見袁振渾身汗涔涔的坐著,兩眼直勾勾的盯著他,嘴脣有些顫抖。

  “怎麼了?”龍語上了床,攬過了袁振的肩。

  袁振不說話,也不改變姿勢,良久才知道將臉貼在龍語的肩上。

  “做惡夢了?”龍語輕撫著袁振的背,試圖幫他緩解過於緊張的情緒。

  “我不記得了……”

  “啊?”

  “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是做噩夢了,肯定是,但回想不出夢到了什麼。黑漆漆、喊聲、甜腥味……”

  “你靠一會兒。”龍語說著,扶著袁振半靠在床頭上,“我去給你拿條毛巾,你渾身都是汗。”

  洗了條熱毛巾回來,龍語也給袁倒了一杯酒,淺淺一個杯底而已並不多。他給他擦著虛汗,看他一口喝乾了杯中酒。

  “我吵醒你了吧?”袁振將酒杯放到床頭櫃上,按住了龍語的手。

  “我還沒睡。”

  “還沒睡?”袁振下意識的看了看床頭的鬧鐘,五點零五。

  龍語自知失言,“不是,說錯了。睡了,後來起來去廁所,聽見你喊來著。”

  “你身上有酒味。”

  “……”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讓你睡不著?”袁振輕輕吻了吻龍語的脣。

  “你當你種馬啊。躺下,再睡會兒吧。天都沒亮呢。”

  袁振有些冷,確實也很疲憊,便就躺了下去。

  龍語往過拉了拉他,“到我這邊兒來吧,你那邊兒都是汗。”

  “不用。多擠啊,你更沒法睡了。”

  “我不怕擠。”

  龍語說著,伸出手臂環住了袁振,並拉過他的手,讓他也擁住他。

  真是見了鬼的,他什麼時候變這麼體貼一人。怎麼,就是這麼放不下他!你他媽當雞巴浪子啊!這像浪子啊?

  自己對自己的謾罵,頗有些自嘲的味道。卻,什麼也改變不了。

  龍語的手撫摸著袁振光潔的皮膚,袁振貼著龍語,脣不禁輕輕的去親吻他。

  這會兒龍語終於有點兒困了。臨睡前,他想,還是讓心理治療停下來吧。這不同於別的,是一場黑暗的夢魘。既然有人將它封閉起來,那誰也不要再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也許就像袁振哥哥的意思,聊勝於無。

  大城市有許多高科技,但它解決不了小城鎮的問題。保守並非消極。就算他有幽閉恐懼症,他也快樂的生活了這麼多年。何必強行矯正?不過是你自己神經過敏。就算總是原地踏步,也有方法看到整個世界。

 

70

  袁振八點多一點兒就醒了,身旁的龍語睡的很沉。

  是不是要起床成了一個問題,他怕吵醒他。卻又覺得如果現在叫醒他,倒是可以幫助他至少今晚規律的睡眠。

  難以抉擇。

  試著推推龍語,那人毫無反應。

  罷了。

  袁振半坐了起來,床頭置物架上那本打開倒扣著的書吸引了他的目光——《西洋哲學—祁克果》。

  袁振伸手拿過來,隨手翻到一頁,看到這樣一段話:無聊是一切罪惡的根源。眾神因為無聊創造了人類,神和人一起無聊;亞當因為無聊創造了夏娃,男女一起無聊;然後是亞當與夏娃又與該隱和亞伯一家無聊……

  他都在看些什麼書啊。

  再往後翻到龍語扣著的那頁,又看到了這樣一段:啊,而且,我個人認為,在世間所有萬物之中,與人類最為恐懼的疾病與悲慘相比起來,更讓他們恐懼的表現是將疾病與悲慘隱藏起來的行為。這不是指已患上疾病之人想要隱藏且事實上也已經成功隱藏其得病的事實之事;也不是指已患上疾病之人不讓任何一個人發現他們患上疾病的事實而暗中隱秘地生活在人群之中之事。我所指的並不是這些。我所指的是那些已經患上疾病的人卻在本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之下成功的隱藏在人群之中之事。

  頭大。

  袁振只有這麼一個感覺。

  合上書,再去看睡著的龍語,袁振稍微有些肅然起敬。

  他有正經的時候。且,正經起來,還鮮少有人能企及。這就是這人的絕妙之處:或者大隱於市,或者世俗到底。

  想到這裡,袁振不免回味起龍語正經的模樣。說來,也挺讓人不可思議的。他常常在筆記本電腦前面一坐就是十來個鐘頭,不吃不睡,手若不是在敲打鍵盤,就是在查閱資料。在此期間他抽煙、喝酒,皺眉或扯東西。他不會去注意周遭在這段時間內發生什麼,仿佛一切都與之無關。

  是個挺執著的人。也是個很認真的人。更加是個超脫於現實之外的人。

  難以理解的人。

  搞不好該去做心理咨詢的是他吧?多少有些雙重人格。

  動作盡量輕微的下了床,袁振拾起了扔在地上的褲子,摸出煙和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煙。

  天氣已經很冷了,但供暖期尚未到來。該說,這是一段最難熬的時光。

  叼著煙穿好衣服,袁振出了臥室,把門從外面帶上了。

  拉開窗簾,燦爛的陽光曬了進來,帶來絲絲暖意。

  想喝茶,但這廝家裡除了酒找出的第二樣東西是速溶咖啡。

  咖啡就咖啡吧。袁振無奈。燒水的水壺遍尋不見,他索性端著杯子去了飲水機處。

  在沙發上坐下來,袁振無所事事的打量著龍語的房子,他發現並非他的錯覺,這個家就是特別沒人氣。很整潔,但整潔的特別刻意。他敢打賭這屋子不是龍語自己動手收拾的,他對這個極不在行,他的拿手之舉是把一間整潔的屋子搞亂。

  接下來,幹嘛?

  枯坐著等龍語睡醒?

  那太折磨人。

  回去?

  是不是不大禮貌?

  袁振發愁上了。

  思來想去,怎麼好像都不合適。

  今天是周五,下午是例行的看診時間。但按龍語這個睡法,估計能逃此一劫。對,袁振不想去看心理醫生。非常不想。遭罪。

  你看,昨天又發了噩夢。

  去看看趙昕吧。袁振忽然想到。龍語昨天折返回來夠快,他並沒有跟趙昕說上幾句話。

  洗了杯子簡單清理了一下客廳,袁振留了張便條跨出了龍語家的玄關。

  

  趙昕的店面特別整潔,整潔到不像一家車行。估計每個登門的顧客都有此感覺。由此,袁振又想了想龍語家,也有一種潔癖感。

  從後門進去,夥計告訴他趙昕在斜對角的修理間。袁振摸過去,一眼就看見了趙昕。確切來說,是趙昕的胸口以下。胸口到頭這個部分都在機車下面。

  “忙呢?”

  趙昕聽見這聲,從千斤頂架著的機車下滑了出來,“呃,你怎麼來了?”

  “沒事,隨便看看。你忙。”

  “不算忙,小Case。龍語也來了?”

  “他還在睡。”

  “唉咳。能想到。”趙昕笑了。

  “生意還挺好的?”

  “還行吧。”

  “我看幾個夥計都挺忙。”

  “哦哦,嗯。”

  “老闆也得幹活兒,生意應該不錯。”

  “不是的。”趙昕又鑽了回去,“我一般不幹什麼,只有機車改裝會下手。多是一些比賽的車,就那種你知道,年輕人喜歡但政府不喜歡的比賽。”

  “哈哈。”

  “今天不用上班嗎?”趙昕一邊幹活兒一邊與袁振閒聊。

  “我那兒啊?去不去都沒所謂。”

  “挺好挺好,不受累。”

  “我特別奇怪你這裡為什麼這麼幹淨。”

  “乾淨?”

  “或者說整潔?也特別有條理吧。看起來不像機械油乎乎的地方。”袁振說著,走到了墻的一側,各種工具碼放的整齊有序,弄成這樣你都得承認它們有些裝飾效果了。

  “哦哦,我有點兒潔癖。這個也挺讓夥計們頭大的。嘿嘿。”

  “還真是潔癖啊……”袁振摸了摸下巴。

  “嗯啊,挺麻煩的。可能是小時候住院了很久吧,也說不上為什麼。”

  “住院?”

  “對,那時候心臟不太好。”

  “怪不得呢。”袁振抓了抓頭,想起了伍岳曾說:我想要不是他身體條件不允許,他也會是一個出色的賽手。

  “嗯?”

  “我說怪不得有些潔癖。”袁振這時候不想跟趙昕提及伍岳,不想令他不開心,“我看龍語家也是被收拾的……很有特點。”

  “哈哈哈,是嘛。可能是由於我喜歡那麼打掃吧,鐘點工去了也會按照那個標準來。”

  “挺好的,潔癖只要不過分,也是優點。要不按照龍語那性格,再沒人管,家裡不定得邋遢成什麼樣。”

  “他沒你想的那麼糟啦,其實很愛乾淨。亂一些他不在乎,但是髒他自己會硌應。啊說到這個,我有沒有給你講過他……”趙昕是忽然住嘴的。

  “嗯?”袁振還在想趙昕說的很對,公平來講,龍語很愛乾淨,從他換衣服那麼勤就能看出來。

  “沒,沒什麼。”

  “你要說什麼就說,怎麼話說一半?”

  “我還沒適應你倆在談朋友,那個笑話不宜……”趙昕苦臉。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唉。

  “你反而勾起我的好奇心了。”袁振在趙昕身邊蹲了下來。

  “……那就當笑話聽?”

  “先看看好笑不好笑嘍。”

  “非常……噗哈哈哈……好笑!”

  “洗耳恭聽。”

  “誒。”趙昕探出了頭,看著袁振,“你知道龍語是什麼樣的人吧?”

  “我總結總結?”

  趙昕做了個請的手勢。

  “酗酒、好賭、亂交……”

  “可以打住了,再說下去我會覺得你比我還了解他。”

  “行吧。”

  “這個事兒搞笑在……吶,從頭說。某天。龍語大半夜的電我,說他癢癢,就是那兒癢,你知道吧?”

  “嗯。”

  “那他很惜命嘛,就說唉趙昕我是不是得嘛病了。”

  “你該說他惜命根子。”

  “噗……我挺氣嘛,就說:還用想嗎?一定是!你這人根本就沒節操,喝醉了又隨便什麼人都上,性病還是小,搞不好你艾滋!我先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又極盡刻薄損了他一通,最後狠狠嚇唬他收線。然後好幾天都沒他消息。正想說是不是真怎麼了……晚上他就電我,扯著嗓子喊:趙昕你混蛋王八蛋,你害得老子去看病不說,還做了HIV檢測,你媽的,老子居然是出濕疹!”

  “噗……哈哈哈哈……”

  趙昕樂得手裡的扳手都掉了,袁振也笑得前仰後合。

  倆人樂了好久,趙昕索性滑了出來,蹲下,繼續樂,一邊樂一邊說:“這個是系列三部曲。剛剛那個是一,還有二和三。”

  “繼續繼續。”

  “二就更逗了!也是某天,他電我,說某部位很異常。用他的描述就是又紅又紫。我問他幹嘛了,他說他喝多了不記得了,大概就是做的太猛了。吶,我說讓他休息禁慾一下,他說已經三天了,還是又紅又紫。於是我就陪他去醫院嘛。去了就掛了號,我在外面等他。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出來。再等,就聽見了診室內似乎有咆哮。我就趕忙進去,正看他氣衝衝出來。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我就陪他去劃價拿藥,後來上了車,他才罵罵咧咧說開。他說醫生就是個傻×。我問你為什麼這麼說。他說:我就給他描述癥狀,傻×醫生就會說三個字——不對頭,說來說去怎麼都說不像是由於做愛導致的損傷。我就特別糾正他,我是跟男的做,會不會那兒太緊了鬧的,結果那傻×說,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這裡是被板兒磚拍的,會不會是你喝太多記不住被人拍了呢。”

  “噗……哈哈哈哈哈……”

  兩人又是爆笑。

  “後……後來呢?到底怎麼回事呢?”袁振捂著肚子問。

  “後來就成了……噗哈哈哈……懸案!因為那個醫生就是給他開的外用藥嘛,堅持認為是板兒磚造成的。哈哈哈……他就堅持擦,居然就好了……噗哈哈哈……”

  “哈哈哈哈……”

  “還有,還有三部曲之三!”趙昕的肚子笑得疼死了,還要堅持說。

  “其三是更可樂嗎?”

  “吶,更可樂!”趙昕順了順氣,繼續說:“三部曲之三是,某天他又被某部位困擾,又是癢癢的,抓了會疼。於是又去看醫生。”

  “不是三次看的都是一個醫生吧?哈哈哈哈……”

  “不是不是,他每次都換醫院。這人看誰都是庸醫,也不想想正經人誰去看那種病!吶,這次去看,人家說他是陰蝨。他問是濕疹對麼?醫生搖頭,說,不是,陰蝨。不是濕潤的濕,是蝨子的蝨。這個不是很麻煩,但是要把毛全部剃掉。他死也不幹,可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於是,無論他如何反抗,還是被剃了一個乾淨。拜這個所賜,他創了一個記錄,那就是居然禁慾了一個月!因為他死也不想脫了褲子被人看見他……噗哈哈哈……如同……噗哈哈……小男生一般的***……噗哈哈哈……”

  兩人委實樂瘋了。樂到最後,趙昕洗手都渾身哆嗦。

  袁振不得不點煙以制止嘴脣的不合攏。

  “誒,謝謝你。”趙昕好容易停住了笑,一邊洗手一邊說。

  “嗯?”袁振有些不明所以。

  “我在國外待了很多年,再回來,朋友少的很。除了龍語,也就是幾個玩兒車的男孩兒,但他們不常過來。你能陪我說會兒話,我特開心。”

  “呵呵……”袁振意識到氣氛一下有些傷感。

  “其實我真不該拿龍語取樂,不太厚道。你又跟他……唉,說這些其實很不應該。”

  “你都說了,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但他不是壞人。啊,壞人跟這個不沾邊兒。該說,他不是花花公子,他從來不屑於騙誰的感情,他對誰也沒有蜜語甜言,對誰也沒有承諾,真的是……挺坦白的,我就是這樣,愛來不來。能接受這樣的我,那麼好,一起尋歡作樂。他不負責,也不要求甚至反感別人對他負責。”

  “我知道。”袁振吐出了一口煙。

  趙昕擦乾了手,回身看著袁振:“但他不是沒有感情。至少,我覺得,他對你……不一樣。我隱隱就覺得,他也許喜歡你,問他他又不承認。結果昨天……唉,托他的福,我一晚上都在想你倆的事。要說,我真想勸你躲開他。”

  “呵。”

  “少年時代沒有達成的心願在成年以後總是耿耿於懷。龍語的感情付出的太早,太多,到後來,好像就……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或許明白吧。”

  “我不是為他開脫,也不是袒護他。但我了解他,一旦你碰到了他的內心,他或者躲,或者陷。”

  “……”

  “所以,我認為,他對你動感情了。因為他逃過,可惜,沒能逃開。”

  “是嗎?”

  “你覺得呢?呵呵。所以嘍,給他一點點時間讓他好好想想,改變改變他歷來所堅持的東西吧。”趙昕笑了笑,“不過說起來,我還是覺得驚訝。你還真不是……他的口味。破天荒了。”

  袁振攤手。

  “不過我想,就因為不是,才對吧。他所需要的,應該也許大概就是……你這樣的男人。”

  “哪樣?”

  “你說哪樣?”

 

71

  龍語一覺醒來,精神飽滿。身上肌肉多少還有些酸疼,但處於可接受範圍之內。點上煙下了床去洗手間,他才意識過來——少了一大活人。

  怎麼意識過來的呢?

  家裡有人收拾過。

  一邊兒撒尿龍語一邊皺眉,這傢伙居然如此囂張!要知道,他最煩別人對他的生活指手畫腳。擅自規整屋子,當屬這一範疇。當初寄人籬下不算。

  洗漱出來看見了客廳茶几上壓在玻璃杯下的便條:【我去趙昕那裡了。】

  事兒逼。龍語罵了一句話,拿過了手機。

  “哪兒呢?”電話接通,龍語吐出一口煙,問。

  “打台球兒呢。”趙昕那邊兒聽著有些吵。

  “操……大下午,幾點去的啊?”龍語看了看客廳的掛錶,1644

  “中午吃了飯就來了。誒,你又剛睡醒啊?”

  “不然你以為呢。是咱門口兒那家兒嗎?”

  “廢話。”

  “給我點盤兒餃子,豬肉白菜的。”

  “你怎麼老把人家這兒當飯館兒啊!”

  “我早跟他們老闆建議過了,台球廳關了吧,開個餃子館兒準火。誒,操,你怎麼不說他們家這麼個性賣餃子啊!”

  趙昕把電話掛了,龍語對著忙音乾瞪眼。

  手機有未接電話,過濾一遍龍語一個個回撥。一邊講電話,一邊選衣服,一邊穿。他是出了電梯才給鄒醫生打過去的:道歉,且,告知他決定暫時停止看診,如若恢復會提前預約時間。寒暄幾句掛了電話,龍語嘆了口氣。

  任偉沒來電話,倒是發過幾條短信。他看了看,什麼也不想回,便就決定不回了。

  ?躂到台球廳,推門進去,沒幾桌人。袁振跟趙昕選了一張旮旯的案子。趙昕正跟那兒比劃,怎麼也下不去桿兒。

  “我就他媽說你廢物吧。”龍語走了過去,脫了外套往椅子上一扔,從身後環住了趙昕,“腰,腰低點兒,你丫撅著屁股發情吶。”

  趙昕氣得五官糾結拿胳膊肘兒頂他。

  “你執拗個蛋啊!胳膊,抬起來一點兒。”

  桿兒推了出去,綠色的球落袋。

  袁振撐著案子瞧著他們倆,你還別說,其實挺般配。

  始終,在袁振看來,他們兩人之間,總有一種曖昧盪漾。

  “嘿,你朝哪兒去啊你!”龍語把趙昕拽了回來,“那球兒可能進去嘛!誒你自己說說,多少年了,你怎麼就不長進呢?”

  “躲開躲開,邊兒待著去!”趙昕臉上掛不住了。

  “他輸你多少盤兒了?”龍語看向袁振。

  “你太煩人了你!”趙昕不顧龍語勸阻,還是朝著那個不大有可能進的球兒發起了進攻。

  結果可想而知。

  “都賴你!”趙昕拿著球桿捅龍語。

  “我他媽告沒告訴你絕逼進不去啊?”

  “明明能進去!就是你咒的!”

  “你還真是……搽粉上吊,死要面子。”

  龍語不理趙昕捅他,點了煙看著袁振,只見這位手起桿落,漂亮的很。

  “我算看出來了,你是生生折磨袁振一下午。個臭球兒簍子!嘿!別掄桿兒了!”龍語抓住了趙昕的手腕,往後別他的手,“找我治你呢吧?”龍語嘿嘿樂,可惜沒能樂幾秒鐘,“哎呦喂!”

  袁振的球桿敲上了他的頭。

  “嘿,你們倆……串通一氣了!”

  “餃子來嘍。”小姐端著兩盤熱氣騰騰的餃子走了過來。

  “吃你的去吧。”袁振扒拉了龍語腦袋一把。

  “你不嘗嘗?倍兒香!”

  “我們都還想吃晚飯呢。”趙昕白他。

  “隨便。我自己個兒享受。”

  剛吃了幾個,趙昕跟龍語旁邊兒坐了下來,伸手捏了一個。

  “你丫不是吃晚飯嗎?”

  “別招我,惹急了我全吃,反正我點的。”

  “我哪兒敢招你啊,你什麼角色我什麼角色啊。”

  “你說袁振哪根兒筋兒搭錯了愣看上你。”趙昕又捏了個餃子,到龍語的碗裡沾了點兒醋,一口吞進去:“真香。”

  “呦,你覺得他好啊?好領走。”

  “你說的?”

  “嗯我說的。”

  “沒心沒肺!”

  “你今兒剛認識我啊?我對兄弟向來闊綽,喜歡哪個領走哪個。”

  “少廢話!”趙昕瞄了眼袁振,他正聚精會神的對付黑8,“任偉你差不多斷了吧,聽見沒?你這至少是對人家負責。”

  “幹嘛啊?”

  “找時間我再跟你說!”

  袁振往這邊兒來,趙昕起身,往案子去了。

  “吃麼?”龍語遞了一次性筷子給袁振。

  袁振倒是拿過了他手裡那雙,夾起一個餃子,沾沾醋,吃了。

  “我怎麼淨認識賤逼了。”

  “挺香。”袁振把筷子遞回了龍語。

  本想見面兒就罵他一頓,告訴他以後少亂動他東西,可這會兒,真對著袁振,龍語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我今天……”袁振摸出了煙盒兒,點煙,“沒去看診。”

  “必然啊,你又沒分身術。總不能你來個人體切割,半拉打球半拉看病去吧。”

  袁振本就有點兒內疚,被他這麼一說更打蔫兒了。

  “不去甭去了,我起來看見鄒醫生電話我了,我給他回過去,告訴他,以後不去了。”

  “急了?”袁振看著龍語。

  “你覺得受罪,不看也罷。我有什麼急的。”

  “我聽著像氣話。”

  “那絕逼你多心了。不看就不看吧,又不影響你吃飯睡覺的。”

  趙昕擺了半天姿勢,找了好幾個位置,其實心思不在眼前的球兒上,在袁振和龍語身上。他倆之間那股子親密勁兒,真是一舉手一投足間盡顯。

  袁振是個好人。這是百分之一百趙昕確定的。

  龍語是個壞蛋。這也是百分之一百趙昕確定的。

  趙昕就在想,如果……龍語跟袁振也耍混蛋,大抵他就會失去袁振這個朋友。雖說不是透過龍語認識,可……

  袁振真的很不錯,譬如今天,陪他說話、陪他打球,掃興的話能規避就規避。

  “你磨洋工呢吧?”龍語起來了,衝著趙昕就去了。

  “你陪他打吧。”袁振叫住了龍語,把立在一旁的球桿遞給了他。

  “你也夠孫子的!黑8捅那麼一個傻逼地方兒,你把桿兒給我了。”

  “這不是聽聞你大師嘛。”

  “滾蛋。”

  看著兩人打球,袁振便就坐在椅子上歇著,抽煙。

  他不是一個特能安慰人的主兒,也知道趙昕挺膩煩別人泛濫的安慰,於是就選擇陪他說說話、玩兒會兒,分分神。

  當然,雷也是會在無意間踩到。

  譬如,中午吃飯前,有人來取改裝好的車,趙昕與人閒談了一會兒,送走這位,喊袁振一起吃飯,袁振無所事事,正翻那本厚厚的外文書。伍岳寫的那本。趙昕冷不丁這麼一回來,藏也來不及了。

  四目相對,袁振只能特二寡的曰:“真厚,我還看的不怎麼全懂。”

  趙昕噗嗤笑了:“很多專業術語的緣故吧。”

  袁振正飛速的轉著腦子想怎麼轉話題,趙昕卻順著說了下去:“他從小在國外,其實英文更順手。”

  袁振只得往下接:“荷蘭嗎?”

  據龍語所說伍岳是飛去了荷蘭。

  “嗯是。”,趙昕點了點頭。

  “陪陪父母也挺好的。”袁振抓頭。

  趙昕笑了笑說:“他是單親,跟他媽媽關係也不好。回去是朋友大多在那邊兒。”

  “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

  袁振愣把話題轉了——實在沒辦法了。趙昕眼底流露出的悲傷令人不知所措。

  趙昕倒是也配合,想來不希望低氣壓襲來,笑著說:“好久沒見小閆了。”

  “可不是嘛。”

  話題順著就下去了。

  “發什麼呆吶?”

  球桿捅過來,袁振一愣,接著就看見自己的線衣上一片藍。

  “你……”

  怎麼會看上他呢。袁振捂臉。

  “來呀,切一盤兒,讓我領教領教你實力。”龍語叼著煙,笑得囂張。

  “志在必得嘛。”袁振起了身,接過了趙昕遞過來的球桿。

  “說不好。”

  他的舌頭無意識的舔了舔嘴角,害得袁振胯下跳了跳。

  是他太妖孽啊,還是我越來越沒定力?

  鬱悶了。

  “晚上咱吃火鍋兒吧!”看了一會兒,趙昕?躂過來,徵求大家意見,“天兒涼了。火鍋吃著還方便。”

  “行。”袁振起桿。計算機沒關,他惦記著呢,但圖一個讓趙昕開心,那就開著去吧。

  “我沒意見,吃什麼都行。”龍語將煙蒂碾滅。

  “那你倆玩兒吧,我先回去,買菜買肉。”

  “一起吧。”袁振看向趙昕。

  “不用,我自己去方便。這會兒的超市,也就能停機車。”

  趙昕走了,袁振還張望著他的背影兒。

  “誒你是不是看上趙小0了?”龍語瞄著球兒,不看袁振。

  “我特佩服你是什麼話都敢說。”

  “嘴長我身上,我可不是想說什麼說什麼。”

  “你不是吃醋了吧?”

  龍語一愣,繼而,回嘴:“你自我感覺真良好。”

  “嗯,我承認我有點自戀。”

  “你要看上你追,你倆能配套,上下不打架。”

  “我是覺得他心情還是很低落。”

  “是啊,看著咱倆,人家嫌自己亮。”

  袁振看了看龍語,他正對付下一個球。他倆果然很心靈相通。

  “這個傻逼伍岳。屁孩子。”龍語罵著,將球準確擊入。

 

72

Pub裡一如既往的熱鬧喧騰,女孩兒們濃妝艷抹,男孩兒們奇裝異服,你似乎聽不清身邊人在說什麼,又似乎耳朵裡塞滿了別人的話語,這是由於每個人都在扯著嗓子說話。

龍語獨自一人站在人群中,除了喝酒也找不到別的事可做。

有姑娘跟他搭訕,圓臉大眼睛,可愛的模樣,她借了他的打火機,胸脯若有若無的蹭著他的手臂。

他時常被姑娘搭訕,對於這點龍語早已經習以為常。不管他相信與否,他就是那種姑娘們願意涉獵的目標。他常想,幸虧他不是個異性戀,否則不知道會冒出來多少私生子。

若是往常,龍語一定會抽身而退,可對於今夜的他來說,有個陌生人聊聊倒也不錯。

於是,他帶她離開了吵鬧的livehouse,出來在二樓選了一個位置坐下。姑娘點了一杯馬丁尼。

侍者把酒杯放下,她的小手就淘氣的捏住了高腳杯邊沿的橄欖,櫻桃小嘴一含,頃刻間酒杯顯得空空落落。

“喂,你臉上寫滿了不高興。”

“有麼?”龍語點上了煙。

“整張臉都是。”

“呵呵。”龍語笑笑吐出了一口煙,“你說是那就是吧。”

“被甩了?”

“相反。”龍語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我正想甩人。”

“那你幹嘛不高興?告訴不喜歡的人你要離開了,該是多快樂的事兒。”

困擾龍語的大概也正在於這一點。

他發現,再次開口對任偉說“咱倆算了吧”,居然很難。他有些說不出口。

一通電話分手是他的強項,留張便條分手這種操蛋行徑他也不是沒幹過。

電話是趙昕讓他打的,倒是不算命令,畢竟他自己也有這種想法。

任偉對他來說,與其他的露水情人多少有些不同,他曾試著認真的與他交往過,感情也不是從來剝離其外。而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身上有吸引他的東西。不僅僅是肉體上的歡愉,也有對他這個人的欣賞。

實際上,就算分開了,他偶爾也會想起他笑的模樣,想起他拿酒杯的姿勢,想起他彈琴唱歌的表情,想起他……

他會去想,他現在怎麼樣,好不好。

所以,分開反而對任偉來說更好。

可,那通電話打過去,本來準備好的話卻都憋在了心裡。傷害一個人兩次,多少也是需要魄力的。你就更別說對方在電話的另一頭熱絡的與你攀談了。

他說,趙昕好些沒有?我沒事兒,你多陪陪他。

他說,你記得吃東西,就別給趙昕添麻煩了,哪怕叫點兒外賣呢。

他說,你今晚有空?那來看我演出吧,寫了新歌兒,我特喜歡。

他說……

龍語只能聽著,什麼都說不出來。

 

臨出門,趙昕憂心忡忡的看著他說:今晚你不回來,我就知道你這人無藥可救了。與此同時,龍小猛盯著他半天也終於垂下頭,長出了一口氣。

你三十歲了,你也渴望安定下來了,對不對?

趙昕的話跟耳際縈繞。

為什麼每一個都自作主張的這麼說?

姑娘在龍語對面滔滔不絕的說著,他卻什麼都不太聽的進去。不厭煩,卻也不能融入對話。

不一會兒,吵鬧聲彌散了開來,不計其數的男男女女涌出了演出場地,這標誌著一個樂隊的演出告一段落。龍語看看表,下一個上場的應該就是任偉的樂隊了。

是不是要面對,也總得面對。就算他一開始就說的很清楚:我回來找你也不代表我跟你算什麼。可……

難道他真的要離開他熟悉的生活,而後跟袁振在一起?這也不僅僅是跟任偉算了就算完的,他要離開的,是所有人,是他所熟悉並為之激動的生活,是告別浪子的舞台成為庸碌眾生裡面的一個。

這不是甘心不甘心的問題,實際上,這跟殺了他沒什麼區別。

這是讓他否定長久以來自己的生活。

姑娘沒能留住龍語離開的腳步,敗興的坐在那裡喝著杯中酒。龍語擠進了livehouse,他看見了站在舞台之上的任偉,看著他慵懶的調音。

有人吹口哨,有人尖叫,有人開了聽裝啤酒泡沫汩汩的冒出來。

終於,演出開始了,龍語看著台上的男人嘴脣貼著麥克風和大家問好,然後,一段清唱令全場安靜下來,吉他的漸起、華麗的切分音,一切都像是神來之筆。

這一刻,龍語在想:這個年輕的男孩兒怎麼會迷戀他呢?

他找不到理由。

他還年輕,他已經老了。

就像張楚在《光明大道》裡唱:你還年輕他們老了,你想表現自己吧。太陽照到你的肩上,露出你靦腆的臉龐,你還新鮮他們熟了,你擔擾你的童貞吧。

龍語走神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分辨出任偉的這支歌也是一首佳作。不妨礙他分辨出襯衫下的那副身軀很迷人。不妨礙他分辨出撥弄琴弦的那個男人是個充滿魅力的男人。

他年輕,但他不是孩子了,他也正開始成熟起來,愈發溢出迷人的氣息。

 

任偉將麥克風放回支架上,隨意的向聽眾說謝謝的時候,龍語已經走到了lifehouse的木門前。他推門出去,留下喧囂融入了相對的安靜之中。

坐在Pub二樓的女孩兒不見了蹤影,龍語笑笑走了出去。

由於來的較晚,本就沒地兒停車,令他不得不將車停在了對面胡同的深處。

安靜是一點一點到來的,伴隨黑暗。

路燈十個有八個不亮,遠離霓虹招牌,黑暗穿過骨頭撫摸著你。

煙抽完了,龍語上了車就開了車內燈,從整條的煙裡抽出一盒,拆了包裝。

打火機在指縫間游移著位置,就像他漂浮不定的心緒。

 

任偉給他來電話是在他抽完兩支煙後,接起來,能聽出言語間他情緒的亢奮。總是這樣,生活習慣的關係,只有夜晚兩人才會精神飽滿。尤其是任偉,演出都是晚上,於是這會兒正是他精神最亢奮的時候。

“哪兒呢?”

背景音鬧哄哄的,與這靜謐的胡同深處形成一種極大的反差。

“車上。”

“啊?我還以為你在外面喝酒呢。”

“沒。”

“我過去找你,車停哪兒了?”

“對面兒那胡同,緊裡頭。你能走了?”

“有什麼能不能的,我這就出來。”

掛了電話,龍語又點上了煙,袁振時常說他煙勤,他自己倒是不怎麼在意。長命百歲與他的渴求格格不入。

今夜無風,也不算太冷,龍語嗅著車窗外的清新空氣,令他舒服。他索性下了車,腳踩上枯黃的落葉,發出吱嘎的聲響。抬頭望向夜空,星星不多,暗黑的夜幕籠罩大地。

袁振今天沒跟他聯繫,確切來說他並非任偉那類性格,鮮少幹涉他的生活,更不會查崗似的一天幾個電話。所謂成熟男人,大抵就是這類人,他們沒多少激情可言,對經營自己的生活興趣更大些。他們安靜、務實,所謂感情也是以穩定踏實為前提的。這類男人,怎麼會看上自己?

又是一個百思不得其解。

他現在在幹嘛?不用特別費心設想,一定是坐在電視前,看著某部影片,手邊一杯茶。再或者是坐在計算機前,或者下棋或者跟趙昕亦或別的什麼人閒談。要不然就是更無聊一點兒,奮戰祖瑪。也不是不可能守著探索頻道……

龍語沒能再想下去,因為任偉幾乎可算是跳到了他身上,嘴脣貼上了他的嘴脣。舌頭也不老實,鑽進了他口中。

“你他媽又喝了多少啊。”龍語被他頂到了車門上,“也不怕誰看見。”

“七點多就開始喝了。嘿嘿。看唄,我又不怕誰看。”

“上車吧。”

“去你家?”

龍語沒說話,拉開了車門。

任偉也離開他向著副駕駛走去,一上車,他就把琴箱子扔在了後座上。

龍語關了車門,剛要起步,任偉就按住了他的手腕。

“幹嘛吶。”

像是為了回答他的問題,任偉拉了座位中間的操作桿,爬到了龍語身上。座位向後移,一直快要頂到後座上。

“別折騰,你到底喝了多少啊!我怎麼看你唱歌時候還算清醒?”

“等不及了,我想死你了。”他說著,吻上了龍語,手擠進兩人之間,拽著龍語外套的拉鏈。

“我操,你是真……”

 

73

  “先生,您的宅急送。”

  袁振一開門,就看見閆力笑眯眯的站在門外,手裡拎著一蛋糕盒子。

  不搭理他,讓開門進屋,就聽在身後喊:“先生,您得簽單,268元整,您有我們窩夫小子的會員卡嗎?會員可享受……”

  “你貧麼?趕緊進來,把門給我帶上。不夠進土的。”

  “嘖嘖,又老一歲就是不成啊,幽默感都沒了。”

  “小許沒跟你過來?”

  “他還睡覺呢,昨天有個案子絆住,睡的特別晚。估計起來就過來了。”

  “哦哦,你別老讓人家孩子那麼辛苦。”

  “嘿你這話說的,我多體恤他啊,見他累都沒蹂躪他。”

  袁振捂臉。

  “誒,誒,你們家那浪蕩男呢。”閆力一通踅摸。

  “他又有新外號兒啦?”袁振說著,往廚房走,打算沏茶。

  “可不是嘛,你都給他贖身了,我再叫他賣的豈不是羞辱你啊。”

  “你幾天沒跟正常人說過話了?”

  “客戶不算人的話……得十天半個月了。”

  “看出來了。”

  “真的,他咋沒在?”

  “忙呢,估計傍晚過來,趙昕也來。”

  “是嘛!”閆力兩眼放光。

  “我看要論浪蕩,你跟他平手。我告訴你,一會兒可別丟人現眼。”

  “唉咳,我知道他有男人。我這不是……暗自替他可惜嘛!不能享受我的滋潤。嘖嘖……”

  “我怎麼……這麼悲哀。”

  “啊?”

  “都認些啥人當朋友。”

  “嘿!你丫就是個悶騷的!你還別不承認。”閆力點了煙,拿了茶几上的煙灰缸,跟進了廚房。

  “你是特渴麼?先給你杯涼白開?”袁振正準備燒水,剛把電水壺灌滿。

  “那小子跟床上特帶勁吧?看他那皮相就能看出來。要不怎麼給你都拴上了。”

  “友情提醒,我快損你了。”

  “唉有什麼的啊,我那麼一說你那麼一聽。我又不跟你搶,那可不是我的茶。”

  “嗯,你茶我還沒給你沏呢。”

  “你大爺的。”

  “走吧,您客廳歇著去吧。”

  “小德子護駕~

  “你看你那螃蟹嘴臉,以為長倆鉗子就能掐人。”

  “咋?不服?”

  “給你扔鍋裡,蒸了,紅彤彤。我看你那鉗子還抬的起來麼。還別喊我熱,想紅就忍著。”

  “你那損唉……誒,我想起那天看那傻逼連續劇了,是青蟹跑的快還是紅蟹跑的快。媽逼都熟了,還跑個屁啊!”

  “哈哈哈哈……”

  “最可氣的,還是個古裝連續劇,腦筋急轉彎兒都上了。”

  “哈哈哈哈……”

  “你樂得跟一傻子似的。”

  “別咒我傻,傻了你養著?”

  “不怕,有那浪蕩男墊背吶。當然,他百分之九十不管你,哈哈。”

  袁振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摸過了煙盒,“你這破嘴啊……”

  “同居生活還幸福?”

  “他搬走了。”

  “啊?”

  “喜歡有自己的空間吧。”

  “欠調教。當妾的不知道伺候老爺。”

  “……你剛從四十年代穿越來?”

  “你是特愛他麼?”閆力拿了果盤裡的蘋果,咬了一口。

  “中午吃飯了嗎?”袁振看了看表,一點多一點。

  難得一個生日趕上周六,閆力就吵吵著過起來。三周沒看心理醫生了,做惡夢的程度明顯下降。袁振心情不錯,也就不反對。

  “你打什麼岔啊!吃了!他做了三明治開冰箱就有的吃。今天主要是吃你。”

  “嗯,挺好。”

  “找伴兒還是得找這樣兒的,他把你套牢了吧,你也不覺得太虧。”

  袁振不禁想,龍語是不是也這麼想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跟閆力有些共通之處,並非相似,只是一些觀點出奇的一致。

  閆力看了看袁振,又咬了一口蘋果,不見他說話。

  半晌,倒是聽見這麼一句:“跟他處,總是懸著的感覺。”

  “懸什麼啊。不合適就換。”

  “這個歲數我錯不起了,否則,也不會那麼艱難才踏出一小步。這已經是極限了。”

  “我怎麼覺著……你被他拿著呢?這可不對頭。”

  “呵呵,他比較強勢吧。”

  “你這擇偶標準……翻天覆地了。”

  “非也,你不覺得景燃……其實也挺強勢麼。脫離低級趣味你再回答。”

  “哈哈哈,好像是吧。景燃那個性格……你看他能做到那麼一個位置,也是必然。”

  “我一直覺得,伴侶這個稱謂,不是隨便給的。兩個人一起,互相影響。對方的氣場好,你會跟著好。對方的氣場差,你便……”

  “他呢?”

  “說不太上來……總覺得不應該在一起,可是……”

  “他哪兒吸引了你?床笫之事之外。”

  “我確切的說不上來……”

  閆力吹了下兒頭髮,“你還真是愛上了。呵呵。”他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隻小盒子,“本來我想走的時候悄悄給你撂下……”

  “哎呦,您還會準備蛋糕以外的禮物啊?”袁振笑了。

  “景燃托我給你的。”閆力說完,一口一口的啃蘋果。

  “他……”

  “這陣子,他國外國內飛來飛去的,主要就是為他BF那爹。”

  “你們常聯系?”

  “還可以吧……表我替你還他了。”

  “……”

  “不打開看看?”

  “你看過了?”

  “我有那麼無聊嘛!看完再包上?”

  袁振把盒子放在了一旁,沒有動手去拆的意思。

  “我先說好,我不是景燃的說客。他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你倆們完了我知道。以後好不好我更加不知道。我想說的是,既然你覺得這個歲數錯不起了,那就別看錯人。”

  閆力吃完了蘋果,把果核放進了煙灰缸。

  “那你覺得我看錯了嗎?”

  “百分之百看錯了。”閆力的嘴角上揚,“我對他沒什麼偏見,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也不算什麼好人,但他只能比我更爛,絕不會比我強到哪兒去。”

  “就因為……我們倆是那麼一個情況下認識的?”

  “直覺上的東西,我看著他,我就知道,這種人絕對是頑主。你讓我跟他尋歡作樂,我特願意,但,我不會跟他談感情。我是千沒想到萬沒想到,你著了他的道,這絕對不是你風格。”

  袁振將煙蒂碾在了果核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歲數,你要說著急,沒什麼急的。有朋友沒有朋友也是這個歲數了。左看看右看看,哪個也不怎麼合適。但問題是,我還沒決定什麼的時候,他就……”

  “其實有些話吧,我真不願意跟你說。說了吧,就跟我詆毀他似的,不說吧,不說我還不能裝不知道。”

  “嗯?”

  “把話攤開了吧,也怪累的。其實我知道他這個人,混來混去,這圈子一共屁大點兒地方兒。這人,絕對屬於惡名昭著了。酗酒、賭博、亂性……”

  “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知道,你又知道多少啊?這位也算個傳奇人物了。誰一提起來,都是……我唯一沒想到的是,他能讓你壓了。”

  “行了,不說了。唉……你看,一說起話來,我連水開了都忘了。準又涼了。”

  “他因為違禁藥品大麻之類的給抓起來過你知道嗎?”

  袁振愣了。

  “就那些個烏七八糟的亂交派對他常客你知道嗎?”

  “……”

  “我就說你知道個屁。操。其實真不願意跟你說這些個,挺沒勁的。”

  袁振起了身,往廚房去了。

  “操,我真不是故意想給你添堵。”

  “他現在不這樣就算了。”一邊倒茶葉,袁振一邊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是這麼個道理。你覺得沒什麼就沒什麼。你跟他處,又不是我跟他處。你高興,比什麼都強。”

  袁振忽然覺得有些沒道理。越是像閆力這種玩樂派,越是願意跟一個不諳世事的主兒安定下來,其實你說,他們拿什麼去要求別人?這就跟一花花公子最後非得娶個處女似的。

  當然這話他不說出來,今兒本來聚聚是為了高興。

  閆力的話已經讓他心情低落了。

  把話攤開了吧,也怪累的。其實我知道他這個人。

  你知道,早不說晚不說,這時候說。一說還就是重磅炸彈。

  袁振最氣的是,閆力裝作不知道。總是調侃的套他的話,好像真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你想讓我知道自己多失敗嗎?

  對,我失去了景燃,然後找了一個在你看來劣跡斑斑的人。

  可這是我的生活,它就這樣了,你讓我怎麼辦?

 

74

  手機鬧鐘響起,龍語下意識的就按了,按了想接著睡。然,半夢半醒間,一條胳膊的重量壓下來,令他猛坐了起來。

  “嘛呢……”任偉咕噥了一句,並沒有睜眼。

  龍語醒了,看著一旁的任偉,徹底醒了。

  你都乾了些什麼啊!

  摸過地上的煙盒打火機,點上煙,龍語心裡反覆盤旋的只有這一句。

  你根本就沒有立場。

  唉咳,還真是不讓自己失望。

  沒立場就是沒立場。對待此類事,他就從來沒有過立場。最後一次陷入感情的漩渦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昨天在車上一通胡搞,搞完他就跟任偉回了家。兩人喝酒、聽音樂、聊天,繼而是下一場的胡搞。停不下來,他讓他感覺如此迷人。

  難以抗拒,難以抗拒的不僅僅是任偉本身,也是他所代表的這類生活:肆意、妄為、瞬間燃燒的激情、沒責任無壓力……等等、等等。

  人是不加修飾的人,是剝離偽裝的人,是本我操控下的人。

  “你要幹嘛啊?”任偉趴過來,伸手拿過了床頭的鬧鐘,“才十點半!”

  “你睡吧,我得走了。”龍語親了任偉的背一下兒,下了床。

  煙灰積了很長,這一動掉在了地板上。

  倒也不失禮——地板上的空酒罐琳琅滿目;煙灰缸斜在一旁,煙灰灑了出來;垃圾桶翻倒著,紙巾、用過的套子、包裝紙,一半在桶內一半在地板上。

  這符合狂歡後的殘局套路。

  “操……”任偉趴在床上,低下了頭。

  “門我會從外面兒給你撞上。”

  “洗澡不洗?洗的話毛巾曬在陽台上。”

  “不了,我先回家。”

  “工作上的事兒?”任偉摸過了煙,坐了起來。

  “不是。”

  “哦。”

  “你睡吧,天快亮咱倆才躺下。”

  任偉看著龍語,掀開被子下了床。他走過去,伸出雙臂環住了正在系扣子的龍語,“下周我可能去成都。”他的胳膊掛在他的脖頸上,臉貼著他的臉近的幾乎沒距離。

  龍語輕吻了一下那雙脣,“演出?”

  “嗯。”

  “多帶點兒衣服,那邊兒是濕冷。”

  “很體貼嘛。”

  “我什麼時候不體貼了。”龍語的手抓了任偉的屁股一把。

  “那再體貼一點兒,給我泡杯咖啡。”

  “行。”

  “親下額頭再走。”龍語要轉身,任偉拉住了他上衣的下擺。

  “你個大老爺們兒,怎麼這麼能撒嬌。”嘴上雖然這麼說,但龍語照辦了。

  “你慣的唄。”

  “手裡有錢沒有?”

  “有。”

  “嗯行。”

  “你不是嫌我總不工作賺錢嘛,那我現在自食其力嘍。”

  “我可沒見你去工作。”

  “那是你眼瞎,不覺得我最近總是演出啊,唉,還得去外地。”

  “呵呵。”

  “輝子他們終於滿意了,以前都是我不愛去。”

  “商業和藝術是分不開的。”

  “也許是吧。呵呵。”

  任偉放了手,龍語開了臥室的門往廚房走。

  “你在我身邊的時候都體貼,就算打起來也是你讓一步。”任偉套上了背心,“你不體貼的時候,是你離開的時候。”

  龍語頓了頓,什麼也沒說。

  “所以,別離開我。”

  

  到家,已經快十二點。龍語洗個澡換了一身兒衣服,鎖好門去了趙昕那兒。他沒跟店裡,顯然是在樓上等著。

  唉。

  一邊敲門龍語一邊嘆氣——準有罵聽了。

  門一開,大狗頭擠了出來,一通蹭,趙昕站在門內,穿著整齊。

  “等我來接你吶。”龍語笑嘻嘻的進了門。

  “我是打算自己過去,沒等你。”

  “又騎你那小車兒?”龍語摸進了廚房,“不是我說你,那車跟你加一起,我就能想到……誒,你熬粥啦?嘖嘖,還熱著呢。”

  “拿碗盛。”趙昕倚在門框上,他是特意給他煮的粥——他沒回來,就意味著:準又喝了,準又跟任偉廝混了,準又……唉。

  “你怎麼又苦著一張臉啊,快成祥林嫂了我告訴你。這世界沒了誰也得轉。”

  趙昕走了過去,龍語不知道他要幹嘛,端著粥碗看著趙昕。趙昕站定,一顆一顆解著龍語線衣的扣子。

  “我操……你丫幹嘛?發情啊!”

  趙昕不理他,手還在一顆顆的對付那一排的扣子。這排對付完,還有裡面襯衫那一排等著他。

  “嘿嘿嘿,真瘋啦!”

  “果不其然。”等到龍語坦胸露乳,他除了嘖嘖,什麼也不想說了。

  “麻煩您再給我系上行麼?冷。”龍語洗澡時候就看見了自己一身的吻痕,任偉是故意的,他知道。

  “扣子系到脖子,我就知道……”

  “你知道還檢查什麼?”

  “你確定你今天要去袁振那兒麼?”

  “就是確定才換的襯衫。”龍語喝完了一小碗粥,把碗放到了水池裡,自己動手系扣子。

  “你別跟我顧左右而言他。我是想知道,你如何能面對袁振。”

  “我強項。”龍語笑,“逢場作戲我最拿手。哈哈。”

  “我居然會以為你喜歡袁振……看來我是不大正常了。”趙昕說著,走向水池,開了水洗碗。

  “這詞兒讓我噁心,今天不想再聽見了。”

  “我其實……挺羡慕你的沒心沒肺。都活成你這樣兒,這世界上也沒什麼可痛苦的了。”

  龍語點了煙,出去了。

  趙昕會把碗摔了,他一點兒都不吃驚。唯一不理解的是,他又不是今天才絕望,何苦非這麼激烈的表達出來?

  難道你對我還能有所期望?

  我自己都不抱此等幻想了,呵呵。

  在浴室從鏡子裡盯著自己看的時候,龍語就對自己說:你沒救兒了。

  趙昕好一會兒才從廚房出來,龍語叼著煙看著他,看他拿外套,看他走到玄關去穿鞋。

  “我是愛上他了。”龍語將煙蒂碾滅在煙灰缸裡,起了身。

  趙昕停下了系鞋帶的動作。

  “可我對自己無能無力。”龍語在趙昕身邊蹲了下來,“我今天不想去,可一想到他會失望,我就沒法兒不去。”

  趙昕的嘴動了動,但什麼話也沒能說出來。

  “我想跟他斷了,我也這麼做了。可……我也不是不想就這麼跟他在一起,但我沒法讓自己……我不想傷害他,可我就是在傷害他。而其實,他也在傷害我,傷害那個多年來都我行我素這般的我。”龍語這麼說著,忽然想起伍岳曾對他說:你不傷害別人,不代表別人不會傷害你。多精闢啊!

  趙昕坐到了地板上。

  龍語繼續說:“如何是好,我不知道了。我不想改變自己,但不改變,我一定會失去他。其實無論怎樣,我都會失去他,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你啊……”

  “到時候陪我大醉一場吧。”

  “沒人逼你改變,如果你是認真的,不知不覺你會改變。當然,變了也不一定就能……呵呵。”

  

  龍語和趙昕出門已經過了兩點。趙昕還是搭了龍語的車,就如同他說的,我肯定不可能在他那兒過夜。

  車載CD播放著Frank sinatra,這是趙昕喜歡的老唱片。他沉浸在音樂裡,腦海里有個問題始終縈繞不去:跟龍語一起欺瞞袁振,是對,還是不對。

  這問題很難解。

  同樣難解的是:袁振究竟是怎麼想的。他明知道龍語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還會……動感情。

  沒道理可言。

  他有自信能讓龍語改變嗎?

  想到這裡,趙昕想起那天翻看相簿,裡面插著這樣一張照片:龍語背著袁振,身後是模糊的人群、鮮艷的煙火。

  趙昕從不奇怪會有那麼多人會迷上龍語,他是個有魅力的男人,同時,他也是個壞小子。越危險越迷人。

  相對於對袁振的擔憂,趙昕也為龍語擔憂:愛的越美好,失去的時候越痛苦。

  “誒,我想起那天黑皮講的一笑話。聽嗎?”等變燈的時候,龍語問趙昕。

  “講吧。”

  “香蕉先生和女朋友約會,走在街上,天氣很熱,香蕉先生就把衣服脫掉了,之後,他的女朋友就摔倒了。”

  趙昕沒笑。

  “冷是吧。”

  “你覺得呢?”

  “再來一個。小明一直央求媽媽讓他當藝人,媽媽說‘你年紀還小,以後再說’,小明不死心,還是不斷求媽媽,最後媽媽受不了了,發道:‘我們生下來就是紅豆,不可能成為薏仁,你死心吧!’薏仁就是苞米那個薏仁兒。”

  “……太冷了。”趙昕擠出兩聲乾笑。

  “這個世界就是由許多不好笑的冷笑話組成的。”

 

75

  “你嚇我一跳!”

  吻落在後脖頸上,害龍語差一點兒就扔了手裡盛湯的木勺。

  “好端端的,你緊張什麼?”袁振的下巴搭在了龍語的肩上。

  “去去,躲開,一會兒趙小0號喪了。趕緊讓我把湯送出去。唉,真不是我說閆力,就那點兒酒量,還叫囂個蛋啊!”

  “你不想跟我說話?”袁振說著,從身後環住了龍語,嘴脣幾乎是蹭著他的耳垂在說話。

  “你也喝多了吧?”龍語皺眉。

  “沒有。”

  “沒有就見鬼了!”龍語無奈,放下了湯匙和湯碗。喝湯那位得等一會兒了。

  想讓他站好,卻事與願違——反倒是越來越歪——龍語被袁振擠在了墻上。

  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他們鮮少會處於此等對調的立場:龍語沒喝多,袁振倒是有些上臉了。

  “我給你灌碗兒醋得了……”

  “那就能醒了嗎?”

  會吻在一起,誰也不覺得意外,彼此口中的酒氣、煙味,並不令人反感。那種熱度與氣息,對彼此來說早已習以為常。

  

  趙昕與小閆和小許兩人隨意的攀談著,這好歹讓時間沒那麼難捱。下午他和龍語到的時候,小閆和袁振在,他們來了大家就開始打牌。打到傍晚,袁振和趙昕一起準備晚飯,剩下龍語和閆力拉耗子。

  由於兩人並不交好,於是這牌局多少有些較勁的意味:一開始用貼紙條作為懲罰,後來覺得不過癮,又改作了脫衣服。

  小許到的時候,閆力身上剩下一條牛仔褲,龍語比他多件兒襯衫。

  倒是都不怕感冒!

  這會兒,閆力顯然喝多了,躺在小許腿上,眼睛睜不開,嘴卻不閒著。

  “浪蕩男給我盛湯盛哪兒去了?不會人都到了大興吧?”

  “你不是不想喝嘛,現在又催……”小許輕輕的給閆力捏著頭,話語裡有些責備的意思。

  “喝不喝在我,盛不盛在他。”閆力抬手刮了刮小許的鼻頭,“懂嗎?”

  “等會兒吧,袁振好像過去催他了。”趙昕說著,用酒杯碰了碰閆力手裡的酒杯,也跟小許碰了下兒杯。

  “你也夠能喝的啊。”

  閆力說著,靠了起來,親了小許的手一下兒。

  “高興嘛。”趙昕笑。只是,臉上的笑容與內心的失落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今天一進門,打過招呼,閆力就問:你BF呢?趙昕沒說實話,一笑帶過:他在忙。閆力並未覺察到謊言,順著問:忙什麼啊,難得碰次面兒,能來就來唄,不行我給他打電話。趙昕慌忙說:不是不方便嘛,在國外呢,他媽媽身體不大好,他特意過去探望。

  實際上,趙昕不能理解自己的行為,他不懂他為什麼不願去面對他們分手的現實而是選擇去粉飾太平。

  龍語的擁抱倒是給了他足夠的勇氣,令他可以靠在他肩上將這些話說完。

  自欺欺人,仿佛,倒是對目前情況的一種掙脫。

  他是多麼盼望一切都不是真的啊。多麼希望自己從沒說過那句:分開吧。

  “趙昕,你眼睛有點紅。”小許說著,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他,“沙眼嗎?看起來蠻嚴重的。”

  “啊,不是……”趙昕接過了紙巾,蹭了蹭眼角,“長針眼了吧?”

  “好傢伙,看見什麼不該看的了?”閆力說著,眼睛隨意掃向廚房。廚房的門半掩著,此刻,毛玻璃上映出了交疊的身影,“哎呦喂,我說我那碗湯怎麼回不來了呢!”

  

  “夠了吧……你也夠能起膩的。”龍語的拇指摩挲著袁振的臉頰,脣若有若無的親吻著袁振的那雙脣。

  “你在拿我和誰比?”袁振的手早已順著龍語衣服的下擺鑽進去,此刻正貪婪的覆蓋在那細膩的肌膚上。並非說他像孩童般擁有著生命的精華,而是那皮膚保養的在意仍舊可以掙脫在時光之外。龍語從不是那種極度緊張自己的類型,然而,你得承認他對自己的關注。任何的細枝末節,都有種近乎偏執的考究。說白了就是,無論怎樣過度揮霍,至少也要看上去很好。

  “我頭一次發現你酒品這麼差。”

  “呵呵。有麼?”

  “一會兒我們早點兒回去,你躺會兒。”

  “你要回去?”

  “嗯……回去。”龍語環著袁振,在他耳畔低聲說。

  “不能留下來陪我嗎?”

  “……我的禮物留下來陪你,包你做個美夢。”

  說起這份禮物,那是龍語一早準備好的:一套自然音效的睡眠伴侶唱片。據說對治療失眠有著絕佳的效果。且,可以保證睡眠質量。

  但願奏效。

  對龍語來說,強迫袁振接受治療到現在看來是非常不明智之舉。

  他希望可以盡量去彌補。

  “我想你留下。不行嗎?”

  這問題還真叫人難以回答上來。

  “真該出去了,老待廚房裡算怎麼回事兒啊。”龍語想掙脫袁振。

  “留下來。答應我。”

  “真不行,我明天有事兒。你看哪次我沒事兒不留下來啊!”龍語一個頭兩個大。是,他沒什麼不能留的,說什麼明天要辦事也是扯淡。問題是,怎麼留啊?您一個睡覺都不關燈的主兒,我這兒滿身的……你要說你躺下就睡倒也不是問題,可你肯定不會躺下就睡!

  正不知所措,有人咚咚的敲門:“還行不行啊,你儂我儂你等我們走了能憋死你啊!”

  是閆力的聲音。

  龍語算是遇上了救星,他掙開袁振,一把拉開了廚房門,“你來的正好,丫喝多了。”

  閆力本來是一臉壞笑,這會兒瞧見龍語一本正經,袁振在一旁靠著墻,倒是說不上話來了。

  “差不多咱就散了吧,讓他躺會兒。”

  “怎麼了?”趙昕也走了過去。

  “丫有點兒高了,我說不成咱就到這兒吧。”

  “喝難受了吧?”小許端了一杯水過來。

  “我沒事,一點兒事沒有,聽他胡說呢。”袁振擺了擺手,“走,接著喝。”

  他說喝,別人也不好說散場,但也都不敢讓他喝太多。於是小許收拾了桌面,趙昕將蛋糕放好、插上蠟燭,閆力讓袁振許願切蛋糕,大家一起吃蛋糕。

  蠟燭吹熄,閆力追著袁振問許了什麼願望。袁振不說,怎麼套話也不說。閆力有點兒不爽,拿話擠兌袁振。趙昕打圓場,曰:願望是不能說的啦,你再追問就要遭天譴了。不料閆力周下一杯酒說:怎樣我也會遭天譴,不差這一點兒!

  幾個人費力經營出的和諧氣氛,一度出現要被打破的局面。

  這個當口,龍語破釜沉舟:行了,我看都喝得有點兒王八蛋湊性了,散了吧。這人我接管了,你們也都早回去休息。

  趙昕瞠目結舌。

  閆力被小許扶走了,趙昕卻不敢離開。

  一直等到袁振睡著,這才放了心。

  龍語開車把趙昕送了回去,而後折返回袁振家。趙昕一個勁兒叮囑:睡覺千萬別脫衣服。要不你幹脆甭睡了……

  屋裡一片狼藉,龍語卻不在意。躺在袁振身邊,聽著他略重的呼吸,他選擇望著慘白的天花板出神。

  龍語有一種感覺,自己走進了一條死胡同。更糟的是,還忘記了來時的路。

  擱淺了。

  酷似擱淺在沙灘上的鯨魚——死路一條。

  側臉看著袁振,他睡得還真香!

  撒酒瘋真好,撒完還能踏實睡覺。早知如此,乾脆我也往死了喝,咱倆一起撒算了!

  人要不能問心無愧,真是一種折磨。

  只是,龍語想不出來,怎樣一個情形就讓他把問心無愧給丟了。

  操蛋! 

 

76

  袁振醒過來,是由於胃燒灼的厲害,感覺胃液似乎正拼命的往上涌。

  他猛地坐起來,斜了一眼靠在床頭閉目的龍語,也顧不上輕就跳下了床。

  衝進衛生間,掀開馬桶蓋子,狂吐。

  按下了抽水馬桶的按鈕,水流卷走了不潔之物。胃裡的東西頃刻間倒空了,噁心的感覺卻難能平復。腹肌和肩膀的肌肉都由於想吐而緊繃著,可,再沒什麼能吐出來了,只能幹嘔。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鼻粘膜都有種刺痛的感覺。

  身後傳來腳步聲,水龍頭髮出響動,袁振艱難的抬頭看,只見龍語正用水杯接水。

  “接著,漱口。”龍語彎腰,把漱口杯遞到了袁振手上。

  袁振也不加推辭,嘔吐實在是一股令人難以忍耐的氣息。

  “好點兒沒,攙你起來?”隔了一會兒,龍語接過了袁振遞回來的水杯。

  “幾點了?”袁振從窗戶看出去,天已經大亮了。

  “八點多。”龍語扶起了袁振。

  袁振走出衛生間,腳不似踩在地上倒像是踏在棉花裡。被龍語扶著躺下,他並沒有躺到底,而是半靠在了床頭上。盯著眼前人,袁振有點兒內疚——你看這人,衣服都沒脫,線衣連同襯衫都皺巴巴的,顯然,一夜沒閤眼啊!準是陪著伺候了一宿。嘖嘖,準是,頭髮也有些亂。哎呀呀,你再看他那褲子,有明顯的污漬。就連另一邊的床鋪都在說明問題:絲毫沒有被拉開過的痕跡。

  他恍惚記得曾央求他留下……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他回去。

  唉,喝酒果然生事!失態!仿佛主宰自己大腦的變作了妖魔鬼怪。入駐他腦裡的那一隻,叫做:苛責。毫無疑問,小閆的那番話,刺稜他了。當然也幸虧他喝大了喪失了行為能力,否則,後果更加不堪設想,只能比現在這失態更糟!

  “你跟我折騰了一宿?”袁振輕聲問。

  龍語點了一顆煙,“你覺著呢?”

  “……丟人了。”袁振無地自容。

  “你再躺會兒吧,來來回回吐了一宿了。”

  “暈。這麼靠著還好些。”

  “那被子蓋好,別再感冒了,那就真噁心了。”

  “你就沒睡吧?”

  “嗯。”龍語吐出一口煙,“抽煙麼?”

  “不用,謝了。”袁振伸手捏頭。

  “你躺下吧,我給你捏。”

  “我自己來就行。”

  “你讓我給你捏了快一宿了。高雅不是裝的,孫子才是裝的。”

  “……”

  龍語說著,碾滅了煙,伸手過去給袁振捏頭,“我給您捏著,圖解悶兒,聽了一宿相聲。”

  “說真的,你睡會兒吧。”袁振按住了龍語的手。

  “甭蛋逼了。”龍語繼續捏。

  “我好多了,吐完好多了。”

  “你吐了幾次,就這麼說了幾次。操,我還真沒想到你能喝成這操行!”龍語感慨。

  “呵呵……人多,一熱鬧,免不了的。”

  “敢問,你這輩子,還有比昨兒喝更多的時候嗎?”

  袁振半天沒吭聲,似乎在認真思考。龍語並未追問,然而,當他聽見那句:“有,就第一次遇上你那回”的時候,他恨不得自己沒問過。

  “真他媽有出息!”龍語一巴掌拍在了袁振臉上。

  “我說,你看在我回答這麼認真的……能不跟醉酒的人動粗嗎?”袁振在笑,嘴角明顯的上揚著。

  “誰讓你提!我後來一想到……一想到那回,我就……我就……真他媽一失足成千古恨!”龍語無奈了,“操!更可恨的是,我還根本沒印象!”

  袁振握住了龍語的手,“你不是那失足的,信我,我是。”

  “得了便宜賣乖。”

  “真的,你說是不是,沒那回,這輩子,你不會認識我,我也不會認識你。我還是一本分人,你還是瀟灑的浪子。”

  “那敢情好了。”

  “是嗎?”

  “閉眼,再睡會兒。”龍語制止了袁振繼續發言,“誒,你想吃點兒什麼嗎?都吐空了吧?胃難受不難受?”

  袁振擺了擺手。

  龍語不再說話了。

  頭部的揉捏力道適中,袁振漸漸的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狀態。然而,龍語的那句“那敢情好了”卻始終盤旋不去。

  不認識會比較好嗎?

  好像是。

  如果不認識,就不會有後來的這些種種了,對吧?

  我走我的獨木橋,你走你的陽關道。

  不僅僅是他自己對這場感情抱持無奈的態度,龍語也是。

  只是,怎麼就不能結束它呢?

  實際上,他們都想這麼幹過。也真都這麼幹過。

  呵呵。

  袁振想,相對於他愛的忐忑不安,龍語肯定也是被愛的忐忑不安。

  兩人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捆在一起,在這忐忑中沉沉浮浮,被迫上演了一出大齡男青年情感慘劇。

  龍語發現袁振再次入睡,是一刻鐘之後,陽光透過窗簾曬進室內,打在袁振的臉上,讓他臉色看上去好了很多。他均勻的呼吸著,一隻手抓著被子,被頭掖在下巴處,躺的要算規整。

  龍語累極了。眼睛不打磕絆的盯著一人兒一宿,那不是鬧著玩兒的。上一回要數他骨折的當晚,上上一回是任偉得肺炎,再上一回是……好像是母親住院切除一顆良性腫瘤……

  渾身都較著勁兒的酸疼,腿沉得好像灌了鉛,背疼的似乎剛背過幾十袋兒水泥。脖子更別提了,上吊一回大抵也就這樣兒了。

  袁振肯定還要睡很久,他不能走。不能走還得照顧著。也就是說,還得接著熬下去。

  龍語胡嚕了一把臉,決定洗個澡。

  他是個夜貓子不假,但,夜貓子白天可是得睡覺的!不能連軸兒轉啊!

  這麼想著,龍語下了床,開了衣櫃,翻找他的睡衣。拿了睡衣不說,又拎了一件兒睡袍出來——裹嚴實嘍!可別麥稈上插針,節外生枝。

  鑽進浴室,熱水迎頭傾瀉而下,龍語舒服極了:一定得犒勞一下緊張麻木的肌肉組織了!

  “沒那回,這輩子,你不會認識我,我也不會認識你。我還是一本分人,你還是瀟灑的浪子。”

  袁振的這句話突然冒出來,令龍語有些出乎意料。

  誠如他所說,正是如此。

  倘若沒那次糟糕透頂的交集,他倆沒有後來可言。

  真是奇怪,就在那一天,就在那家Pub,就在一場酒醉之後,他跟他就糾纏不清了。

  孽緣也是緣,緣字當頭,你還真就躲不掉。

  它絕逼是讓人後怕的,只是,如果這些不曾發生,那麼,他跟他,現在又是處於什麼樣的生活中呢?跟哪些人交織出命運的網?

  這肯定是不成題的假如。

  按照霍桑說的:對於那些實際上影響我們一生的前途和我們的最後歸宿的事件,我們甚至也只能知道其中的一部分。還有數不清的大事——假如稱之為大事的話——差點兒發生在我們身上。然而卻在我們身邊掠過,沒有產生什麼實際效果。甚至也沒有反射任何亮光或陰影到我們的心上,使我們察覺到它們的接近。

  呵呵。

  也正像beatles唱:Let it be。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袁振睡醒已經是午後,陽光透過客廳的窗戶灑了一地的碎片,這碎片也籠罩著龍語。只見他橫躺在沙發上,睡的很沉。虎子趴在他腳下,一樣是慵懶的閉目養神。聽見袁振的腳步聲,喪麼耷眼的瞅了瞅,叫了一聲,算作:跟你丫打招呼了。袁振鬱悶,這倆倒是挺像,都是流氓范兒!

  “你一天到晚就會睡。真是會享福。”袁振蹲下,撓了撓虎子的下巴頦兒。

  陽光暖暖的,果真很舒服。袁振蹲著,都覺得享受,都想再加入睡眠大軍。

  啊,那也得給他蓋張毯子,屋裡並沒有多少溫度可言。

  這麼想著,袁振起身,回到床邊,抽了一條毛毯出來。

  拿過來,剛要給龍語蓋上,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龍語微微敞開的領口裡點點斑駁的印記。

  袁振愣住了,定睛去看,委實不是他眼花了。

  他發現自己很平靜,居然還能調動腦思維去回憶:上一次跟他那什麼,好像他沒乾此等事兒……且,就算乾了,他也不覺得,這東西能橫久遠、永流傳。

  毛毯還是蓋了下去,就在他捕捉回憶間。

  龍語動了動,好像是醒了,咕噥了一句什麼袁振沒聽清,但著實看見他下意識的緊了緊領口。就像睡著都高警惕狀態似的。

  我說你怎麼難得穿的像一回正常人呢——學院風。襯衫跟線衣加起來,一百個扣子。

  袁振在隔壁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點燃了一支煙。

  陽光下,煙霧繚繞的痕跡徐徐升空。

  這能叫陽光下的罪惡了吧?

  阿加莎克里斯蒂有這麼一部電影,發生在風光如畫的旅遊勝地的謀殺案。嗯,電影風景很美。

  不妙。

  袁振知道,一旦自己無法集中精神,就很不妙了。

  非常不妙。

  龍語不是老實人乾的出混蛋事兒,袁振一早清楚。只是,清楚不代表正視的時候就能淡定。

 

77

  麻木的看著文件,袁振呵欠連天。常年的生物鐘使然,無論每天幾點睡,早上八點基本都會醒,且,醒了還就睡不著了。今天還不是八點醒的,是鬧鐘五點半將他鬧起來的——監理卸貨。

  城裡的限行規則特別多,所以貨車不是一清早到便是半夜裡來。

  管庫房的小孫又來遲了,加上盤點、清理、包裝要發往外地的貨物,袁振一直盯到十點多一切有條不紊了才去辦公室。他想,庫房需要再加個人手這件事有些事不宜遲了。

  剛沏了茶坐下來,談不上休息,秘書又來了:跟加盟商的網絡會議下午召開,厚厚一疊資料摞在了他辦公桌上。

  這一通忙下來,袁振精疲力竭。要說忙碌唯一的好是:至少不用再煩龍語的事了。

  袁振終究什麼也沒跟龍語提,硬是咬碎了牙往肚裡吞。沒辦法,你讓他說什麼啊?你身上那東西怎麼來的?弦兒!你跟誰做愛了?寡!且,歸根結底,袁振說不出口是因為,龍語就是那樣一個人。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很清楚。你想責備他什麼?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於是乎,袁振發現,若真想較勁,就只能自己跟自己較勁。

  你還拿得起放得下。你倒是放下啊!

  別提多懊惱了。

  翻來覆去的,袁振腦子裡就這些事兒,想停也停不下來。

  可怎麼辦啊!

  放下,放不下。縱容,也顯然縱容不下去了。

  之前也就罷了,龍語也不是不偷腥。問題是,現在不是之前。他倆現在什麼關係,彼此心知肚明吧?那天怎麼也算倆人把話攤開來了吧?

  為什麼,龍語還是不能約束自己?

  他到底……想怎麼樣啊!

  是不是對於人的劣根性,我們就只能束手無策的睜眼瞧著?

  那天龍語睡醒,待了沒一會兒就走了,之後到今天,五天了,彼此沒聯絡過。

  我其實就想踏實的過日子,可怎麼越過越不舒坦。

  還不如單身呢。

  

  六點袁振回了家,餓了,卻不想做太複雜的吃食,於是,燒了水,決定煮面對付對付。

  房間裡很安靜,安靜的讓人心慌,袁振開了收音機,調到文藝台,聽著不知名的長書聯播解悶兒。

  期間,虎子到廚房巡視過一圈。走了之後,來福又來了一趟。

  顯然它們都有些失望:今天是混不上什麼好吃的了。

  接到龍語的電話,是下麵條前,那位笑嘻嘻的說:晚上我過去。

  袁振關了火,捏了捏額頭問:過來吃飯嗎?

  龍語輕快的回:不了,我正跟趙昕這兒蹲等呢。吃完陪他玩兒會兒遊戲避過高峰期,估計十點十一點左右的到。

  袁振掛了電話,那鍋水也沒被他重新燒起來。

  因為他忽然很齷齪的想到,跟龍語滾床單的會不會是……趙昕。這麼想著,還像是為了配合他,以往那倆人之間的親密畫面輪番上演。

  唉,你沒救兒了。袁振自己對自己說。齷齪到家了。

  你怎麼能去懷疑趙昕呢?

  龍語是不正經,但趙昕非常正經。

  可是,可是……

  電話再響起來,袁振看看,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誰啊?

  狐疑的接起來,聽筒裡傳來了並不陌生的嗓音。

  居然是景燃。

  有些暈。

  袁振基本上是隻聽不說。他聽他說:我剛從醫院回酒店,把房卡掉了,要補辦,但現在負責的人吃飯去了,大堂經理讓我等。又累又餓,請我吃飯吧。

  景燃這些日子時常兩地飛,這個袁振知道,閆力跟他說過。但他實在想不到,他……還會跟他聯繫。

  且,這樣的說辭,還真讓他無法拒絕。

  在北京景燃幾乎沒什麼朋友,會找自己也肯定是閆力脫不開身吧?

  除了去,眼下也沒別的選擇了。

  袁振看了看表,六點四十。倒是去一趟也無妨。龍語不會馬上就來,而這個時間,酒店的餐廳,景燃總不會……辦出什麼二寡的事來吧。

  “行吧,哪家酒店?我這就過去。”

  “西單美爵。”

  倒是不遠,問題,周五,這時間段,二環,輕易就能堵死人!

  你是真能給我出難題。

  “快點啊,我快餓死了。”

  袁振不敢怠慢,穿了外套就出門了。

  

  到達酒店是七點半,倒也不用找,景燃就在大堂,很悠閑的翻看著書籍。

  見袁振走過來,他起了身:“還算快。”

  “我當你誇我,你可以自己看看外面,堵的水泄不通。周五晚上的北京,就是癱瘓的北京。”

  “吃什麼?”景燃笑笑。

  “你想吃什麼?”

  “客隨主便。”

  “那就酒店的餐廳吧。”袁振看著立在服務台前的指示標緻,有粵菜館。

  “不知道還有沒有位置,有怕是人也不少。”

  袁振心想:我還就怕人少呢!

  兩人坐定,服務生送來了餐單,袁振接過來遞給了景燃。

  景燃倒也並不推辭,很快點好了菜。

  面對面坐著,袁振不覺點了支煙,因為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景燃托著下巴看著他,好像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袁振非常後悔沒有煮面,他意識到,這頓飯他絕對吃不下什麼。

  “你沒戴我送你的表。”良久,景燃像是無聊了,開口道,“我選了挺久才決定的。”

  袁振明白,他指的是托閆力拿給他的生日禮物。盒子他終究拆開看了,看完就塞進了抽屜深處。

  “習慣舊的了。”

  “我可看不出你是個戀舊的人。當然,一度以為是。”

  他的腿碰到了他的腿,裝作無意的樣子,袁振慌忙向後錯身。

  “你朋友他父親,情況怎麼樣?”

  “還好,保守治療。並不見太大起色,維持而已。”

  “哦……他很忙?我聽閆力說,你過來的挺頻繁。”

  “我也忙。”

  “……”

  “但過來這邊,也不是不願意。”

  哎呦,袁振心裡叫苦不迭,他從來都說不過他,這種說不滿的話是景燃絕對的強項。

  轉移話題,轉移話題。這股子曖昧勁兒特別令人難以抵擋。

  以前交往的時候,無論是說不滿的話,還是曖昧氣氛,袁振都特別喜歡。但今時今日,可就成了……受罪。

  “房卡掉哪裡了?”

  “我怎麼會知道嘛,忙忙叨叨,也許掉在醫院了,也許掉在了出租車上。”

  “你啊,很少見你馬虎。”

  “呵呵。”

  “閆力又被客戶纏死了?”袁振又點了一支煙。

  “哦?何出此言?”

  “……一般……一般來說,你不是跟他聯繫嗎?”

  “言外之意是,我不應該聯絡你?”

  “你多心了。”

  “好像不是我多心哦。你臉上分明寫著呢。”

  “……”你噎死我算了。袁振崩潰。偏偏這菜上的真慢!你地裡現摘呢吧!

  “我刻意不聯繫他的。”景燃看著袁振的眼睛說。

  袁振實在猜不出下半句他要說什麼,只能靜等。總之,千萬別是:因為我想見你之類。當然了,也很可能沒有下半句。又是說不滿的話。

  只是,令袁振絕對想不到的是,下半句出現了,並且,出現的晴天霹靂。

  “我跟他睡了。”

  “什麼?”袁振手一抖,煙差點兒掉了。

  “你聽不懂?”

  “……”

  “我跟他,睡了。他功夫很了不得。”

  這煙,是拿不住了,袁振索性碾滅在了煙灰缸裡。

  “上一次我回來的時候。”景燃輕描淡寫的說著,“所以我不太想找他,要是被他那個小可愛知道,那小傢伙會哭成什麼樣呢。”

  袁振看著景燃,頭一次懷疑自己到底認不認識他。這是他記憶當中那個矜持的男人嗎?

  第一道菜姍姍來遲,卻沒人動筷子。

 

78

  一到十一月,天明顯變短,氣溫急轉直下。龍語從趙昕家出來,不過十點多一些,小區卻被夜色和寂靜籠罩了起來。建築物被路燈拉出了狹長的影子,這時候還在活動的,也僅僅是流浪貓咪們了。

  上了車,龍語駛出了小區,奔三環去了。

  街邊的霓虹閃爍,各色店鋪依然燈火通明,北京就是這副模樣,像所有不夜城24小時不打烊。無非是夏天人們多在室外活動,冬天到來便轉移去了室內。

  開過泡芙店,龍語踩了剎車。上次給袁振買,他好像很喜歡的樣子。

  將車停在街邊,龍語下了車,走到窗口前,買了兩盒泡芙。

  ——晚上看電影的時候正好吃。

  再回到車上,剛開出去不遠,手機就響了。

  你屬催命的吧?

  龍語皺眉,接起了電話:“喂?”

  只是,耳機裡傳來的並非袁振的聲音,而是任偉。

  “嘿,是我。”

  龍語只愣了幾秒鐘,“嗯,我知道。”

  “想不想我?”

  “你才走幾天啊。”

  “喂,你這是什麼口氣。”

  “今兒沒演出?”

  “嗯沒,倒是在看演出。不過現在在酒吧外頭,還真是挺冷。北京是不是也特冷?”

  “冷,冷的我跟屋兒裡都待不住。”

  “特想抱著我吧?”

  “我嫌硌。”

  “滾蛋!你沒在家?”

  “剛從趙昕家出來。”

  “回去不行就開空調吧,你也不活動,坐著打字手指頭都得凍僵了。”

  “你越來越媳婦兒嘴臉了。”

  “哈,你還不領情!我可告訴你,我又被人纏上了。”

  “什麼人啊?”

  “跟我們樂隊一起過來演出的另外一樂隊的樂手。”

  “拐彎兒抹角什麼啊,誰,沒名沒姓兒啊?”

  “嘖嘖,急了?要跟人打架啊?”

  “你快別自我幻想了,我是說幫你參謀參謀,合適不合適。”

  “龍語!”

  “又急。”

  “你怎麼老不說人話啊!”

  “我怎麼不說人話了?你還能跟我耗一輩子啊?有合適的收了唄。”

  “……”任偉氣得嘴脣哆嗦。

  “不過合適不合適,看倒是也看不出來,處處唄。混混,睡個覺,幾天下來也就有譜兒了。主要考察一下那話兒,你那麼饑渴……”

  “你大爺!你以為我是你?”

  “嘿,真急了?你急什麼啊,我就這樣兒的人啊。”

  任偉不想說了,看了看表,Honey shop的演出應該已經開始了,“我一陣兒一陣兒挺煩你的,龍語。”

  “好事兒啊,你快點兒徹底煩了我吧。你準解脫了。”

  任偉推開了Pub的門,“你真挺操蛋的!”

  “我沒說我不操蛋,相反,我從來都承認我操蛋。你說是吧?可你就好這一口兒,你說誰攔的住你?”

  “你丫混蛋王八蛋!只有下面兒癢了才會裝裝諂媚!”

  “備不住你就願意讓我得逞啊。不是你情我願啊?”

  “你……”

  任偉剛想要破口大罵,卻聽見麥克風經由擴音器傳過來的歌聲:……那天陪你走遍哥本哈根的街道,你說你要給他買一瓶酒,我從來不喝酒,我只喝水果汁,不過我一直陪你走陪你走,在你身邊就很快樂很快樂……我知道你有個他,可我喜歡你喜歡你,無意中你拉我的手我的手,不是做夢那感覺超真實……hey,我多想你知道我的感覺……

  “哎呦我操,你丫看什麼演出吶!我牙快倒了!齁兒死誰啊!媽了個逼的!這什麼樂隊啊!”龍語快吐了。

  任偉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就覺得頭暈,這個顏瞻!

  喂,我們樂隊決定去北京發展,我要去北京了喔。

  哈?是麼?

  可是我沒地方住呢,能不能先在你家借住?

  你還能沒地兒住?少爺。

  挑戰一下自食其力。讓我住一段啦,我會找房子的。

  哦,行吧,但我們家可人來人往的。

  我有耳機,還可以自備門簾。

  傻樣兒。

  糟糕……

  任偉捂臉。

  “我還找你吶。”輝子從身後過來,搭上了任偉的肩,“酒。”

  “謝了。”

  “你還真能聽的下去……你看這酒吧裡還有幾個男的啊!”輝子說著,灌下一口啤酒,“這Dream pop還真不是人聽的!誒我說,你就是為了躲彭勃你也不能拉我到這兒耳朵受虐待吧?”

  “……”彭勃就是任偉電話中向龍語抱怨的那位。

  “這首歌兒顏瞻好久沒唱了唉。”任偉聽到一旁的姑娘這麼說。

  “是啊是啊,我最喜歡這首《Make a wish》了。”另一個隨聲附和。兩人說話的聲音都不小。

  “唉……你看這幫妞兒給激動的吧……”輝子左右晃著腦袋。

  “這歌兒……什麼時候寫的?”任偉也灌了一大口酒。

  “我怎麼知道啊?你問顏瞻去吧。娘的,我一見他就錯亂。我是真不明白你怎麼能跟他處!這簡直一清新乖乖牌。一男孩兒長這麼可愛也夠……操行了。玩兒的音樂還這麼……哎呦喂……”

  “你不想聽咱走吧。”

  “別別別,我就那麼一說,你別不高興。你不是跟他挺鐵的嘛。”

  “哪兒啊。也無非就是上次咱去丹麥,偶然認識了。”

  樂器停了下來,台上的歌手輕聲的呢喃。漂亮的氣音,一如他的假聲一樣出彩。如果說,有些人天生適合唱歌的話,顏瞻絕對要算一個。

  前方的姑娘們不停的喊:顏瞻!顏瞻!

  忽而冒出一聲尖叫:顏瞻,你喜歡的妹子你追到沒有?

  擴音器裡傳出了蜜糖一般的聲音:還沒有喔,好難的。

  這時候任偉旁邊兒的一個姑娘猛地喊:那我來當你的女朋友吧!

  “走吧走吧。”任偉拉了輝子的胳膊,“耳朵快聾了。”

  “其實我倒是不介意再看會兒妞兒。”

  “我介意。再待下去明天我拾音器都聽不見了。”

  嘿,任偉,我一直很喜歡你的音樂。認識一下,我叫顏瞻,我的樂隊是Honey shop

  幸會。

  你不看音樂節了嗎?要去什麼地方嗎?

  隨便轉轉。

  一起好不好?

  無所謂。

  你到底想買什麼呢?

  我想選一瓶酒。

  哦?帶給朋友?

  嗯。

  ……

  

  “在你身邊就很快樂很快樂……”

  龍語一邊開車一邊哼哼,“唉我操……什麼雞巴啊!”

  你還別說,這歌兒實在夠上口,你聽一遍就能記住。

  齁兒甜!

  任偉把電話掛了,龍語倒沒有不爽,反倒覺得解脫。

  至少,今兒他肯定不會再打電話過來了。

  最好再不打,就這麼分了。

  當然,這肯定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只是,這麼耗下去,怎麼才能到終點?

  身上的斑駁痕跡淡去消失了,可任偉還在他的生活裡。

  這不行。

  龍語知道這不行。

  可……

  也不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萬一袁振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真他媽操蛋極了。

  今天跟趙昕吃飯那位也是長吁短嘆,他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對他說:龍語,你要是還跟任偉掛著,我真不會再幫你瞞了,我一想到袁振……我就……別逼我出賣你。

  龍語相信趙昕也就是說說,他絕不會揭他的底兒。威脅威脅他罷了。

  只是……他不說,袁振就不會知道嗎?

  撒謊令人疲憊,且,它是一場連鎖反應,就如同,為了遮蔽一片樹葉,你非得動用一整片森林。

  累死了。

  我他媽幹嘛得活的這麼累啊!

  這還不僅僅是任偉的問題,跟袁振在一起,或者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或者一輩子累下去。

  也已經不是值當不值當需要權衡的問題了,他眼瞧著自己折了進去。

  車開進胡同,一切便歸於黑暗。

  它多像我的生活啊,一片黑暗。

  龍語將車停在了院門前。

  面對生活,他是越來越沒譜兒,越來越迷茫。

 

79

  電影的聲音響徹耳畔,外語對白並不太聽得懂意思,倒是配樂還算有用處,多少讓人不覺得冷清。

  袁振橫躺在沙發上,閉著眼,卻無心睡眠。

  並非無所事事,而是打不起精神乾任何事。

  心裡好似長了草。

  聽見鎖頭噠一聲,他條件反射似的半坐起來,向門口張望。龍語站在門口,正反身關門。哦,他來了。哦,對,鑰匙又拿給他了。

  “你怎麼看我呢?沒進賊!”龍語蹬掉了鞋,一邊趿拉拖鞋一邊說。

  走進客廳,把泡芙放在餐桌上,這他才覺出來袁振不大對頭——眼神發直。再去打量這人,打橫占著沙發,毯子蜷在一起堆在腿上。

  “你是睡著了麼?”龍語湊到了袁振跟前。

  “啊……哦……是。沒聽見你動靜。”這是實話,電影的聲音完全掩蓋了龍語倒車進來的響動。

  “電視聲兒再大點兒,估計就算外頭空襲你也不知道。這是看什麼呢?”龍語歪頭看向屏幕,“《教室別戀》?是麼?”

  “這你也能看出來?”

  “你以為我是誰?沒我不知道的。”

  “德行。”

  “但顯然這片子不怎麼吸引你,都給你看睡了。”龍語的脣碰了一下袁振的脣,“我去洗手。”他說著,直起腰往廚房走。

  “什麼叫給我看睡了,你怎麼不說我累啊?一天到晚忙不完的事。”袁振規矩的坐了起來,疊著休閒毯。

  “抬槓吧你?”龍語開了燈,走向水池,一邊洗手他一邊瞧著沒收拾出來的灶台,“你沒吃飯吶?”一鍋水跟火眼上坐著,掛面一筒放在灶台旁邊,案板和菜刀與新鮮的青菜並排躺在一起。

  袁振踱步走到了廚房門口,“吃了。”

  “吃了這是?”龍語扯了廚房用紙擦手。

  “說來話長。”

  “怎麼個意思?”龍語皺眉。這人說話怎麼沒頭沒腦的。

  “你吃了麼?”

  “吃了啊,不是告訴你跟趙昕家吃的嘛!你丫老年痴呆了吧?”

  “哦。”袁振沒回嘴,而是開始默默的收拾廚房。

  龍語匪夷所思。

  出來到客廳,用遙控器Pause住無人觀看的電影,龍語點了顆煙。抽上一口,他叼著煙走向小吧檯,翻開倒扣著的玻璃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袁振收拾好出來就看見龍語坐在那兒,端著酒杯正喝。他還穿著外套,大抵是覺得屋裡冷。

  “我時常想,你血液裡酒精濃度得是多少?”

  “來呀,一起喝一杯。”

  袁振沒搭理他,伸手按開了電暖氣的開關,電暖氣便提早開始了供暖。

  “喝什麼?不決定我替你決定了可。”龍語擰開了黑方的瓶蓋。

  “行。”

  “你怎麼這麼無精打采啊?”待到袁振在自己面前落座,龍語一邊喝酒一邊端詳他。

  “沒睡醒吧。”袁振喝了一口酒,他忽然想到,如果他們一直是普通朋友就好了,這會兒大抵可以喝著聊著,不能對別人說的話便就有了個出口。實際上,他們一開始不就是這樣的嗎?可怎麼不知不覺,就改變了。

  “累就睡吧。”龍語放下了酒杯。

  “那你呢?”

  “我?”龍語摸過了煙盒,“你不嫌我吵,我就看會兒電影,嫌我就回去。”

  “那你自由活動吧,我就先睡了。”袁振說著站了起來,往床那兒走。

  “我買了泡芙,你要不要吃倆?”

  “沒胃口。”

  龍語看著袁振上了床,握著杯子的手不禁收緊。靠,好端端的,你給我臉子看幹嘛?這話他是硬給咽下去的。

  喝了兩杯酒,龍語從吧檯移步到沙發上,電影按了Play,龍語沒滋沒味的看了十幾分鐘,頓覺無聊,決定換部片子。床上那位似乎也睡不踏實,你就看他吧,一會兒翻身一次。

  選定了《末代皇帝》,龍語把碟片塞進了DVD,回到沙發上,點煙,按了播放。溥儀的一生在電影中娓娓道來。看是在看這部電影,然而龍語想到更多的是小說《我的帝王生涯》,似乎,所有宮廷悲劇都有著無可抗爭的共性。自古帝王短命,死於宮廷政變的少,荒淫無度的生活吞噬的多。

  由此,龍語想到了自己,幾歲掛他倒是不在乎,令他在乎的是,他都留下了些什麼。什麼是有意義的,什麼是無意義的。

  袁振還是反覆的翻身,惹得龍語心煩。他起身,沒有關電影,直接走到了床前,“你到底怎麼了?”

  袁振背對著龍語,不吭聲。

  “說話,我知道你沒睡著。”

  “沒怎麼。”

  “沒怎麼是怎麼了?你不是說來話長嘛,說,我聽著。”

  “你要是待著悶就走吧。”

  “操……”

  袁振令龍語出其不意,已經許多年沒有過人這樣對他說話。往前追溯,怕是年月都想不起來,曾有人這樣對他不屑一顧。

  袁振再不開口,龍語注視著他,想罵人,可終究半個字兒沒吐。

  那一聲撞門談不上響亮,電視裡的對白繼續著:

  ——啊對,一個君子。你是君子嗎?

  ——我很想成為一個君子,皇上。我盡力而為。

  ——那我不是君子,誰都不準我說心裡話,他們總是教我該說什麼。

  ——因為皇上還是太年輕了。

  ……

  ——我想皇上可能想看看英美雜誌。這是我剛收到的。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這是莊子的一段話。

  ——這段話講的是互相理解,對嗎?

  ……

  袁振靠著床頭坐了起來,指尖擠壓著頭顱。他不知道自己在跟誰生氣。不忠的龍語還是荒唐的景燃亦或是沒勁的閆力?

  他只能確定,他一肚子的火。

  這火也並非剛剛燃起,不過是見長罷了。

  “我跟他,睡了。他功夫很了不得。”

  “敢問,你這輩子,還有比昨兒喝更多的時候嗎?”

  “我先說好,我不是景燃的說客。他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你們倆完了我知道。以後好不好我更加不知道。我想說的是,既然你覺得這個歲數錯不起了,那就別看錯人。”

  亂心。

  他的生活好像被這幾個人扯得四分五裂。

  

  龍語一路上開車都漫無目的,人到了三里屯也許只能算條件反射。隨意選了一間Pub進去,龍語要了酒,在吧檯邊兒一坐,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

  “我一直陪你走陪你走,在你身邊就很快樂很快樂……”

  他懊惱的發現,居然不經意間他又哼唱起了這首歌。

  操蛋。

  因為別人情緒的糟糕而導致自己情緒滑坡,對龍語來說太難得。也就趙昕值當他如此,而此刻,竟然由於袁振的壞脾氣而令他如此不快樂。

  憑什麼啊!

  你到底得讓我為了你都得承受些什麼?

  這份感情到底能不能停下來?再不停下來非失控不可!

  酒過三巡,龍語晃晃蕩蕩摸進了DES,吵鬧聲、喧嘩感,在這間周五的Pub裡凸顯的那叫一個淋漓盡致。

  他要了酒,繼續喝著,漠然的注視著舞池裡一具具鮮活的肉體,他有些悲哀的發現,自己竟然覺得這裡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時不時有人過來搭訕,都叫龍語支開了。

  他不想泡誰,也不想被誰泡。

  無聊。

  來試膽的絡繹不絕,惹得龍語煩躁不堪。

  有個姿色不錯的倒也挺堅持,他站在龍語身旁,不肯走,卻也不聒噪,就是陪在他身邊,他喝一杯他喝一杯。

  龍語終於跟他攀談上,令他很開心,聽到龍語問:開房,走嗎。他嘴角掛笑的應和:好啊。我也嫌這裡吵。

  “長得就一臉蕩婦相兒,就這麼饑渴啊?”龍語頓時覺得索然無味,他捏住了男孩兒的下巴,刻薄的如是說。

  “你為什麼不說自己一臉放蕩模樣呢?我敢打賭,你就是那種一到週末就會四處打獵的類型。眼光還頗高呢,你比我高尚多少?”

  “去你媽的。”龍語粗魯了推開了男孩兒。

  “你跟我有什麼不一樣啊?你覺得你玩兒人我被人玩兒?可這又有什麼區別啊?哪個不是慾望使然。”

  龍語瞪視著男孩兒,周圍已經有人注意到了這場紛爭。

  “給人看戲有意思啊?”男孩兒的手臂掛上了龍語的脖頸,殷紅的舌尖舔了舔嘴脣,他的身體也貼上了龍語的身體,“你到底因為什麼在不爽啊,獵人?想泡誰泡不上嗎?看你這副咄咄逼人的模樣,要吃了誰啊。”

  他不想再聽他說下去,於是選擇了最有效的方式,以吻封脣,換來了男孩兒熱烈的回應。

  我都在乾些什麼啊!龍語悲從中來——那是一種對自我的無可奈何。

  真挺無奈。

  “你真挺操蛋的!”

  猛然間,龍語耳邊響起了任偉之前的怒罵。呵,可不是操蛋嘛!

  

80

  袁振會給龍語掛電話,他自己都有些想不通,可,撥過去就是撥過去了。在他備受煎熬之時。他是個糟糕透頂的對手,袁振心知肚明。然而,在這一層劣跡斑斑之上,你也不能忽略他對你的好。譬如這咬在嘴裡替他抵擋饑餓的泡芙,譬如那天醉酒醒來一夜不曾閤眼守著他的身影,譬如幽閉恐懼症纏身時緊緊箍著他的那副懷抱,譬如……很多很多的譬如。袁振想,他會栽在龍語身上是偶然中的必然。偶然的是相遇,必然的是淪陷。偶然的是長久以來孤獨的單身生活,必然的是他熱情給予他的溫暖。

  電話半天才有人聽,背景音嘈雜不堪。

  “你跟哪兒呢?”袁振咀嚼著泡芙,微微皺眉。綠茶味兒的比較好吃。

  “三里屯兒。”龍語說話的聲音頗大。

  “喝呢?”

  “對!”

  “自己?”

  “呵,你這話問的有意思。”

  “呵呵。”袁振冷笑。

  “有人陪著,一會兒大概還會有人陪睡。”

  “你現在,一,發簡訊告訴我具體哪家酒吧,別動地方。二,對陪你那男的說,你今天不會跟他上床。三,酒不許再喝了,換軟飲料。”袁振說著,走到掛衣架處,拿下了外套。

  “憑他媽什麼啊?”龍語的口氣相當衝。

  “憑你還想再看見虎子。”袁振把電話掛了。赤裸裸的威脅——胡混,你再別進我門兒!

  來福送到門口,袁振鎖上了門,下樓,開院門,進了胡同往大街上走。

  二環邊兒不好打車,天兒還格外的冷,袁振不住的搓手。

  抽了一支煙,一輛空駛的出租車停在袁振跟前,袁振麻利兒的鑽了進去。

  這會兒的交通自然一路暢通,也就二十多分鐘,袁振就被出租車送到了DES門口。他給了司機錢,拿了發票,下車。

  這空氣啊。一進去,袁振就不禁皺眉,這哪裡是人待的地方!再說這震耳欲聾的音樂、這擠來擠去的年輕人們。龍語你以為你幾歲了啊!

  在舞池的左側偏上,袁振看見了龍語,很乖,手裡正拿著個礦泉水的瓶子。很乖,一個人站在那裡。

  “夠快啊,打飛機來的?”一反之前的暴怒,龍語笑不羈的。

  “給人打發走了?”

  “你瞧著呢?”

  袁振笑了笑。

  “哎呀,原來你沒面癱啊?”

  “走吧,太吵了。”

  “那可不行。要是等你走,我就不站這兒站門口兒了。”

  “可別,你本來就……”

  “你欠練吧你?你丫敢說我賣的試試看!”

  “不走幹嘛?”

  “陪我跳舞。”

  “我對不起您,我正餓著,要沒你那泡芙,搞不好已經倒在路邊了。”袁振說著,一把環住了龍語的肩,“走吧,陪我吃點東西。”

  “裝孫子,你丫手腳不協調吧?”

  “你說是就是。”他的手在他的肩上施加了一些力道。有太多雙眼睛盯著龍語看,這讓袁振不舒服。

  “哎呦,服軟兒了?”龍語倒也不在意袁振這樣的霸道。

  “龍語,有句話,我只今天說一遍。”袁振貼著龍語的耳根說,沒辦法,實在吵鬧的厲害,他又不想喊著說話。

  龍語側臉看了看袁振。

  “你要是跟我交往,就別再跟別人胡搞,我忌諱這些個。”

  龍語愣了,不覺停下了腳步,“口氣還不小,要求還挺硬。”

  “很簡單,因為我跟你來真的。”

  “操……”

  

  袁振不讓龍語開車,無論他怎麼說自己巨清醒也不讓,龍語只得乖乖坐在副駕駛上,還被袁振強行捆上了安全帶——有備無患,不是沒出過事兒!這會兒,他叼著煙,瞅著袁振,愈發感覺不妙:這男的還他媽挺強勢!這他可一開始沒瞅出來。真是越接觸越後怕。他原以為,他是個特別溫和的男人。有些事是不好通融,可沒瞧出來這麼具有控制欲啊。

  “幹嘛不說話?”袁振開車,並不看龍語。

  “說什麼?”

  “什麼都成啊。”

  “你幹嘛不說?”

  “你想聽我說什麼?”

  “什麼都成啊,譬如說說你那個‘說來話長’。”龍語在等袁振的時候就想了,你跟他急是沒用的,既然是這樣的關係,也想要維持這份關係,懂他才是最必要的。談戀愛,他承認他手生了,但,不代表他就沒理論了。

  “……”袁振想了想,才開口:“景燃和閆力睡覺了。”

  “我靠!就你之前那……他跟閆力……”龍語驚了。

  “嗯。”

  “閆力比我牛逼唉,按這個方向衡量……我比他強!”

  “哦?”

  “至少我沒睡了伍岳,你說是吧。”

  袁振捂臉。

  “不是,他圖什麼啊?這怎麼說也操行了吧。就算你跟你之前那個早完了,那這也……出來玩兒也得守規矩吧。”

  “你還有規矩可言?”

  “去你媽的。”

  “嘴,留德。”

  “閆力自己告訴你的?不能吧?”龍語將煙蒂碾滅了。

  “景燃說的。”

  “你今兒見他了?”

  “嗯。他說他房卡掉了,讓我請他吃飯,我問他為什麼不找閆力……”

  “打住,我沒追問你什麼。我就想知道,他說這話給你聽,什麼意思?”

  “呵。”

  “他還想跟你是麼?”

  “就快到簋街了,你想吃點什麼?”

  “無所謂啊,你餓了又不是我餓了,我晚上吃不少了。”

  袁振轉移了話題,龍語沒再追問。也沒必要再問,傻子不明白什麼意思。

  只是,袁振……幹嘛不跟他和好?感情不是挺好麼,不是挺惦念他麼。怎麼送上門來,你倒是……

  我跟你來真的。

  你丫有病!

  想也知道,誰不靠譜兒也沒我不靠譜兒吧!

  “烤魚怎麼樣?”

  “行啊,要是烤魚……我吃兩筷子?”

  “沒人攔著不讓你吃。”

  “這話可不敢說,不在意點兒,身材沒了。”

  袁振看向龍語:“你還真……自戀。”

  “你願意跟一胖子搞啊?”龍語白了袁振一眼,“沒看出來你有這種愛好啊。說起來……那……景燃是吧?瘦的跟什麼似的。”

  “去,下車,買瓶酸梅湯。”袁振踩了剎車,停在了一家小賣店門前。

  “渴了?”

  “你喝。再不喝遇上警察讓我吹一個,我都得超標。”

  “哦?是麼?”龍語眯眯笑,胳膊一伸就勾住了袁振的脖頸,脣貼上,舌頭就撬開了那雙脣。

  袁振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吻有些懵,可倒是被吻得很舒服。

  “你把我找的伴兒趕走了,很厲害。但別以為我就能讓你牽著鼻子走。明白嗎?”龍語捏住了袁振的下巴。

  “你可有點粗魯了。”

  “你是今天才知道我粗魯嗎?”龍語笑,開了車門,“你想喝點兒什麼?”

  “可樂,百事的。”

  “行。”

  “嘿,龍語。”

  龍語下車沒走幾步,剛快到小賣店,就聽到袁振喊他。

  “幹嘛?”

  “你一點兒都不胖。”袁振笑。

  “……你丫……我本來就不胖!”

  “什麼?”袁振並聽不清。

  “這會兒支使我買水,明兒陪我去圖書大廈,扛書!”龍語喊,喊完回頭對店主說,“一瓶兒酸梅湯,一瓶兒百事可樂。”一邊掏錢他一邊想:幸虧這是沒讓他知道自己跟任偉的事兒,要不然,不定鬧成什麼樣兒呢。嘖嘖,這身吻痕可算下去了,可算踏實了。

  袁振坐在車裡,眼睛始終盯著龍語看。你之前跟別人胡來,我首先要怪自己。他想。為什麼?因為我對你沒要求。這也是他今天終於想通的。但既然,我們現在交往了,那我就坦然把要求擺給你,你必須對自己有所約束。這不是別的什麼問題,是我對你算什麼的問題。喝酒、賭博是劣習,但,亂性是道德問題,它可不是男人有本事有能力的體現。是你對什麼都無法負責的寫照。從現在開始,你必須要求自己像個成熟男人。我不跟未成年人耽誤工夫。

 

81

  參加葬禮從不是什麼好差事。尤其還是令一個痛恨早起的人一大早趕飛機,從北京飛到濕冷濕冷的四川,到了之後又無所事事,無所事事不說,還要認一堆素未謀面的親戚,這個姨媽那個舅父的,一待就是枯燥的兩天,最後迎來的是更枯燥的走形式撐場面的死人歡送會。哭喪的、念經的,入土為安,這是真的嗎?

  龍語不這麼認為,至少身旁的人令他無法這麼認為——耐不住法事冗長竊竊私語的中年男女、不分地點場合哭泣是特權的嬰兒、表情悲痛坐姿一絲不苟但內心按捺不住盤算著遺產稅的兒女……

  這實際上是一出充滿諷刺意味的黑色幽默。

  他自己也是這其間的演員之一,過世的舅舅與他素未謀面,他今天得以坐在這裡,原因很簡單:母親請求他陪同前往。他愛他母親,於是他出席了這場隆重的葬禮。就這麼簡單。不看僧面看佛面。

  這會兒,五十三歲的亡故之人躺在棺木裡,和尚們恪守職責永不疲憊的念著經文,職業性的老婦人用手絹蓋臉偽裝誇張的嚎哭,親朋亦或好友黑壓壓一片“懷念”著死者……

  龍語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像部黑幫電影的開頭——就差端槍衝進來幾個流氓快快攪黃這場沒意思的開場白了。

  萬般無聊之中,龍語側目看向在他身側的母親,她的精神不差甚至可以說很好,套裝很合體,臉龐精心修飾過,這會兒坐在那裡,腰挺得很直,眼睛目光如炬的注視著前方。眼神,卻是飄忽不定的:一會兒停留在舅父的遺像之上,一會兒停留在一排排的花圈之上,一會兒停留在法師的眉眼之上……

  冗長的法事終於落幕,司儀上前,龍語發現一旁的母親不見了。而當司儀說到:現在有請致詞人的時候,龍語看著母親走上了祭壇的中心。

  龍語注視著她,聽著她冷靜、沉著、不失體面與氣度的致詞,忽然有股奇異的感覺:仿佛,她始終是與這個大家庭和睦共處的。

  事實上,當然不是那樣。

  實際上,聽到母親說,她要回老家並充當一場葬禮的致詞人的時候,他無比的驚訝。

  她素來與他們關係交惡。這不是他一個人知道的事實,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個大家庭裡的每位成員、未被邀請的父親,身為兒子不明所以的他,哪一個都知道。

  想抽煙,但這時候決不能起身離席。

  煎熬。

  龍語相信,他所受到的煎熬與前兩排那個被抱在懷裡的嬰兒不差多少:他想抽煙,但不能抽。他想哭,但不許哭。

  天知道人幹嘛要弄出孩子這種東西,弄出來了又不許他們隨自己所願。龍語討厭孩子,也從不想要孩子,這令身為Gay的他覺得特別慶幸。這二者並無必然聯繫,然而又是如此順理成章。

  他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至少在這個層面上相當滿意:永遠可以盡情的享受性愛毫無顧慮、永遠不會面對尿布、成績單、家長會,永遠不會遭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之苦,為別人所羈絆。

  他的人生責任除了孝順父母,再無其他。

  只是,有人正試圖挑戰。毫無疑問,不是別人,正是說著:“我跟你來真的”那位袁振先生。

  你還別說,有那麼一陣子,他還真被他唬住了。他還真開始認真思考了。只是思考到最後,他不禁笑出聲來:什麼是真的,什麼又是假的?真的又怎麼樣,假的又當如何?有什麼約束規範啊?領不出結婚證書、生不出孩子來,就連財政關係都沒法建立起來。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就像看過的那部電影,說的是一對Les,相伴近半輩子,當其中一位亡故,另一位在悲痛之餘被其侄子殘忍的趕出家門。

  袁振的腦袋裡,到底塞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他想要什麼?什麼樣的生活對他來說是正確的方向?

  龍語被攪暈了。

  委實是暈眩的感覺。

  讓我愛你嗎?

  那誠如你所願,我肯定對你有感情,且,它還不淺。

  讓我跟你作伴嗎?

  那我也正跟你作伴吶。

  承諾?

  對什麼的承諾?

  像結婚誓言似的?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無論生老病死就愛你一個?

  這可有點兒要了親命了。

  你想把我套進所有男人的標準模板?可那模板它跟我不合尺寸啊!

  而更加令龍語不明白的是:面對這麼一個要給他塞進模具裡頭重塑的袁振,顯然任偉是更佳選擇。前提條件是:想自己基本的踏實下來。這是他一腳陷入這個怪圈的原因,再沒別的解釋了。

  對吧?

  可為什麼,不選任偉呢?

  他與他相處理應更加融洽,任偉年輕、有活力、有才氣、還算溫和、願意縱容他。他要的、與袁振要的,顯然是前者更容易達成。

  不帶這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吧!

  到底是怎麼了?一道兒走下來,走的他把自己給丟了?還是袁振趁他不注意下了蠱?

  袁振身上到底有什麼,令他如此欲罷不能?

  這問題之難以解釋堪比為嘛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歡肛交,就好像他們全是同性戀似的。

  想到這兒,龍語不禁笑了,想起頭兩天小美又找他做專欄代打,順道兒抱怨了一下兒她老公對她屁股感興趣的問題。剛那句話是小美的原話。

  龍語解釋不出來,也正如同他解釋不出來自己對袁振的……姑且稱之為迷戀吧。根本毫無道理。最淺顯的順邊兒了不說,他的沉穩、圓滑、世故這些一切的一切本都該是他最為反感的東西。

  難道是蘋果吃多了想梨?

  

  “你怎麼還呆坐著?”

  母親的手搭上自己的肩,龍語一驚。

  “臉上的表情還變化的那麼精彩。”

  “啊,我……”

  “起來吧,要送你舅舅上路了。”

  龍語知道這所謂“上路”的含義——送去火葬場了,要進爐兒了。

  跟在母親身後,隨同在送葬隊伍的尾端,龍語走到深秋與初冬交界的陽光下,站在實屬陌生的這片土地上,看著靈車前頭裝飾的黑色花束,有些恍惚。

  “還在發傻呢?”龍媽媽擰了兒子一把,“去取你租那車吧,咱們要跟上。”

  “你不坐靈車?”

  “嗯,不坐。”

  龍語看了看母親,走向了泊車處,也是,想來她跟他們也無話可說。龍語想,若不是亡故的舅父臨終前希望他母親來致詞,他母親是再不會踏入這個家門的。龍語邊走邊點燃了香煙,這根煙,他渴望太久了。

  

82

  路很遠,由於靈堂設置在主宅,這會兒往郊外的火葬場進發,可想而知得開多久。路況龍語不熟,只得跟著前面的車隊前進。

  母親會談及自己的家庭,倒是實屬頭一遭。以往也提過,但從不曾如此具象。

  龍語靜靜的聽母親談及她的少女時代,動盪的特殊時期,她不負責任的出走或者說逃亡,家族遭受到的迫害,為求得自保的所謂背叛……朦朧、遙遠,有種不真實感。

  這場冗長的敘述,對於龍語的影響是,令他認識到:一,人人都年輕過;二,任誰都有不光彩的一面;三,母親之所以成為作家的理由——首先她有著切實的素材與體會,其次她痛苦並不能表現出來,這些積壓在心裡,無以名狀。

  “我都沒想過,我還會再踏進這個家門,也不曾想到,再次邁進門檻,發出邀約的是亡故的弟弟。”

  龍語點了點頭,姥姥與姥爺的相繼去世,他們都是很久之後才得知的。這對龍語來說無所謂,但對於母親……

  “你倒是也說說話嘛,這時候倒裝起了緘默。”龍媽媽認真的看向兒子。

  龍語苦笑了一下兒,“你讓我說什麼啊,我現在是傾聽者。”從來,他們都是無所不談,這一點龍語知道它有別於其他家庭,超過十二歲,母親再未將他當作孩子看待過,更像是對等的成年人間的交流。她會責備他,卻不會強加自己的意志於他。對與不對,終究是由他自己得出結論。

  “呵。”

  “說起來……舅舅過世,還挺突然,年紀也不大啊。”

  “片兒湯話就不用說了。”龍媽媽摘下手套,擰開了礦泉水的瓶子。

  “話全叫你說盡了。”

  “那說說你吧。你最近怎麼樣?可是很久不回家了。”

  “你還是嚴肅起來吧,一不嚴肅也俗不可耐的家長裡短。”龍語點了一支煙。

  “我覺得你特別不快樂,上次你回去,我就感覺到了。”

  “有嗎?”

  “有沒有你自己清楚。”

  “……”

  “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你如此不快樂了,這很難得。”

  “你這像是安撫兒子嗎?”

  “母親的直覺告訴我,你闖禍了。”

  “歇菜吧。母親這張面具你倒是時刻準備。”龍語笑。

  每一個人,都有一張面具,它是最恰如其分的表演,藝術的最高境界。龍語始終覺得,母親並非母親而是扮演著母親這一角色,之所以扮演是因為並不擅長,否則也不會這麼來管教兒子。

  “說起來,你從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長到這麼大,沒少幹愚蠢的事。愚蠢始終與你相伴。從吞下扣子,到喝下明顯變質的酸奶,再到曠課逃學,繼而到沉迷管制藥品與大麻,還有,酗酒、賭博、耽於男色,再到放棄寫作否定自己轉而……”

  “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想說什麼,只是在想,你哪天能不這麼愚蠢。”

  “那你先告訴我,怎麼才算不愚蠢。”

  “這問題我沒法給你答案,因為那是你的人生而不是我的人生。我不能指手畫腳。最多也就是嘮叨嘮叨。”

  “那你現在顯然對我有意見啊!”

  “是你自己對你自己有意見吧。”

  “你這是什麼話?”

  “否則你怎麼會認為我對你有意見?我是今天才嘮叨嗎?按你的說法,我這種時不時的瘋病是有歷史的。”

  “對,有歷史。說什麼一切都隨我心願,可時不常的就絮絮叨叨。”

  “但我從沒審判過你。是吧?可以審判自己的人,只有你自己。我所謂的對與不對,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投降。”龍語放下車窗,把煙蒂扔出了窗外。

  “哦?”

  “我不陪你打太極。我確實一腦門子官司!其原因是,我現在被倆男的糾纏,煩都要煩死了。一個個動輒就要:在一起!我操怎麼才叫在一起啊?是成為連體嬰兒嘛!”

  “哎呦,你怎麼會為這種事煩啊?”龍媽媽噗嗤笑了,“是誰高喊著:別管我,就讓我死於艾滋病吧,我捐獻遺體給醫學事業做研究,讓他們早日攻克這種不人道的疾病!原話是這麼說的吧?”

  “你那是腦子還是光盤啊?”龍語郁,這是他多少年前說的話了。

  “好吧,我不嚴肅了。但你實在令我驚奇。”

  “我自己還驚奇吶!一塊兒狗皮膏藥就夠要命的了,偏偏一貼還貼兩片兒!我又不腰疼!”

  “都是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樂手,一個個體經營者,這回答夠明了吧。”

  “有些太簡潔了。”

  “實際上……”龍語摸了摸鼻子。

  “你會這樣說,是因為他們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是嗎?”

  “嗯。是吧。呵呵。”

  “這問題對你來說很難?”

  “太難了,因為我是個不會改變自己去迎合別人的人,更何況,我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需要改變的。”

  “由此我又能推斷出,你更傾向那個個體經營者。”

  “我給你擺個攤兒,你算命去吧,準發了。人到晚年還能再立新功!”

  “你為什麼會拘泥於這種以往在你看來的俗事?”龍媽媽並不等龍語回答,繼續說:“因為你已經改變了。這個改變在於,你開始考慮讓誰介入你的生活。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在你的生活裡設置這樣一個角色了。”

  龍語皺眉。

  “我要很遺憾的通知你,你所嚮往並堅持的浪子式生活,在你為此苦惱的時刻,正式宣告了它的結束。”

  “我忽然不想陪你了。”龍語踩了剎車。

  “負隅頑抗。”龍媽媽並不在意。

  “你小心我給你推下去。”龍語重新起步上路。

  龍媽媽伸手敲了他的腦袋:“你就這麼想上花邊新聞?”

  “靠!”龍語低聲罵了一句。

  “我都能想象出新聞題目:著名編劇因何失控?竟屠戮其親生母親。括符59歲,反括符,著名作家葉……”

  “你有空還是作協活動活動吧,要不然文聯串串門兒也行,再跟家裡待下去,你的瘋病更離譜兒了。”

  “說起來,我跟你舅舅一別就是這麼多年,再見竟是……一如我對這片土地現在是如此的陌生。”

  龍語伸過來一隻手,握住了母親冰冷的左手。

  “是人都會乾蠢事。”龍媽媽像是喟嘆般說。

  “不算蠢到底,你要這麼想,我和我爸一直陪你蠢著。”

  龍媽媽苦笑了一下。

  “你雖然很蠢,但肯定是我這輩子唯一深愛的女性。”

  “沒你蠢。”龍媽媽皺臉。

  “你更蠢!”

  “你就因為太蠢了,才說我蠢。”

  “哎呦!你怎麼又敲我腦袋!瘋病!”

  “瘋病就瘋病吧,在你看來,我肯定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就算從新再給我選擇,我也還是會這樣養育你。”

  “你連迷途知返都做不到啊?要再有機會,你還是考慮考慮吧,這樣你就不會養出混蛋兒子了,就能養出完美的兒子了。說起來,你也不是做不好,我覺得趙昕讓你養的挺好的。”

  “因為他不是我兒子,所以我可以按照常規教育他。可你是我兒子,我就是要你活出你的自我,混蛋也好、無賴也罷。你就是你,沒人裝飾雕刻。這是我懷上你就做出的決定,這樣你絕不會為此懊惱。因為我這輩子一直沒能做好自己。”

  “要不說你蠢!”

  “那你是說我失敗了?就你的養育問題。”

  “你成功過頭兒了!”

  “誒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更喜歡趙昕?我記得我可為這事兒揍過你。那時候你幾歲?十一歲?我好像就揍過你兩次。”

  “愛喜歡不喜歡,喜歡也沒用,喜歡他也不喊你‘媽’。”

  “你這彆扭的性格也很蠢。”

  “……你……”

  “蠢極了。”

  “好吧我蠢,我蠢也是你生的。沒有愚蠢的你,就不會有愚蠢的我。然後我得問你,今天葬禮結束後,我們是不是就回京?”

  “恐怕不行,要再住兩天。你還想幹嘛?”

  龍語沒回答。他現在與任偉,據他估計,物理上的距離很短。

  “問你話呢。”

  “還待?吃難吃的飯、看人臉色、說違心的話?你受虐狂吧?”

  “避而不答,你心裡又藏鬼了。”

 

83

  嘰裡咕嚕:啊哈,你在呢!

  袁振正玩兒泡泡龍,QQ滴滴響了一聲。

  是趙昕。

  袁振看著,本不想理,奈何對方接著又來了一句:你忙呢麼?

  橘色代理:在。

  只有一個字兒,透著冷淡。

  不能怪袁振冷淡,實在是“吻痕”事件令袁振對趙昕豎起了敵意。

  嘰裡咕嚕:不忙?

  橘色代理:就那樣。

  嘰裡咕嚕:你心情不好?

  橘色代理:沒有。

  嘰裡咕嚕:是不是他不在,你特……不放心?

  橘色代理:這話說的。

  嘰裡咕嚕:嘿嘿,誰讓你給自己找了個大包袱~

  橘色代理:他是嗎?

  袁振敲下這三個字,對著屏幕冷笑。

  嘰裡咕嚕:不忙出來打台球?雖然我很臭,但……你可以當作解悶兒。至少不是一個人孤著,嘿嘿。

  袁振盯著屏幕,點燃了一支煙。

  怎麼回答?

  

  “這兒這兒~

  袁振剛邁進台球廳,就看到了角落裡揮手的趙昕。進入十一月底,天氣委實冷了下來,自己穿的嚴實,對方穿的也不算少。

  趙昕沒脫夾克,正吃餃子。

  “你也把桌球店當食堂了。”袁振在趙昕旁邊坐了下來。

  “來幾個麼?有筷子。”趙昕穿著件白色的高領毛衣,可一點兒也沒能顯得胖點兒。

  “不了,我吃過晚飯了。”

  “嗯嗯,也是,那喝飲料麼?”

  袁振想捂臉,“這裡真不是飯店……”

  “哈哈哈哈……嗯嗯,我沒做飯,就過來吃了。反正也超近!”

  袁振會前來赴約,自己感覺挺悲哀——用趙昕的話說,是很孤的慌。龍語陪他母親去參加葬禮,走了有幾天了。平時還能和小閆混混,可自打出了景燃那檔子事兒,他就沒再跟他碰過面,電話打進來他也只會看著,不接。最近的一場娛樂活動是唱歌,跟員工們一起。那也是三天前。

  袁振這才發現,單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單身漢還沒朋友。

  也由此,袁振想道:這麼多年,在他鄉,他能將生活看待為不錯,其間小閆功不可沒。

  悲哀。

  這悲哀還帶加籌碼的——有朋友見不得不說,來見的是很可能跟自己BF胡搞過的對象。

  “我怎麼覺得你苦大仇深的?”趙昕一邊咀嚼一邊認真的看著袁振。

  “哦?有麼?”

  “我看著……是。”

  袁振盯著趙昕看,忽然想:他幹嘛穿一件高領毛衣?不會是龍語走前……他們又……

  想到這裡,袁振不禁攥緊了拳頭,好你個龍語,還是拿我話當耳旁風是吧?

  趙昕一直觀察袁振,越看……越害怕。

  這倆人可謂是四目相對,不同的是,趙昕瞳孔裡頭有袁振,袁振瞳孔裡頭……其實沒有趙昕。

  他的眼神早已渙散,因為腦子裡頭想的並非此情此景,而是……

  說起來,龍語的錢包裡至今都放著他跟趙昕的合影。

  他們倆,一定有什麼。

  “正好兒,幫我收一下盤子,再給我拿一聽可樂吧,可口的。”趙昕喊住了服務員。

  “誒,好的。”小姐笑眯眯的收了盤子。

  “你到底怎麼了啊?”趙昕不禁推了推袁振,他現在就跟靈魂出竅似的。

  袁振猛然回神,可那件高領毛衣……仍舊在刺痛他的眼睛。

  “呵。”他笑了一聲,“可能是有點兒煩吧。”

  “呃……”趙昕語塞,“龍語……又幹嘛了?”

  人一旦偏執起來,就會陷入無可救藥的境地。趙昕明明一副關切的神態,看在袁振眼裡卻更像是偽善。揣著明白裝糊塗!

  於是,“閆力……跟我前任睡覺了。”袁振承認,說這句話他是別有用心,這是拿話呲的趙昕呢。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哈?”趙昕瞪大了眼睛。

  “呵呵。”袁振輕笑。

  “他……”趙昕抓頭,“怎麼比龍語還不靠譜兒啊……”

  袁振掏出了煙盒。

  趙昕看著他,思踱著應該說些什麼,遲疑了一會兒,他說:“嗯……這個肯定是他不對啦,但是……你要這麼想,既然是前任,那他跟你就肯定是掰了。你也有你現在的生活,那不如這麼想……”

  “這是問題的關鍵麼?”袁振插嘴,“我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他有小許了吧。當然,這事輪不到我來想。這是他倆之間的事。”追加一擊!閆力有小許了,正如同龍語有我了。你們之間再怎麼曖昧,你再怎麼處於失戀的悲痛中,你也不應該拉著他胡來!你明知道,他是有肉就啃的狗。公狗。

  “嗯嗯,對對。是這樣。這一點更過分。”趙昕認真的點頭,“那孩子挺好的。”

  “您的可樂。”正巧服務員來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袁振也覺得趙昕挺裝,怪沒意思,不想再說了,“打球吧,我去拿球桿。”

  “成!”趙昕起身,由於空調與食物的雙重作用暖和了起來,他便脫了夾克。

  袁振回來,趙昕已經站到了球案旁,他遞了一支桿給他,“你開球?”

  “你來吧,這個我……不怎麼擅長。”

  進入競技階段,趙昕必然被袁振打個落花流水,上次他讓著他,他還那麼糗,就別說這次一點兒不放水了。隔壁案子的那幫人不禁面露嘲笑之意。

  趙昕臉上非常的掛不住,急切的想要扳回一局。讓袁振放一馬,顯然不可能——看得出來他氣兒非常不順,打球就像發泄。且,要說誰真該讓著誰,也是他該讓著袁振,畢竟人家心情不好,當然,不用故意讓,他的糟糕技術已經成全了這一局面。只是,不甘心嘛。隔壁桌都是些院兒裡的小夥子,他實在不想讓他們看扁了。

  這一較勁,趙昕忘了手臂上的傷,姿勢一個拿捏不好,一聲“哎呦喂”之後,球桿脫手而出,更加滑稽的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那球愣是讓他的球桿“捅”進去了。

  哄笑。

  袁振發覺了手扶小臂的趙昕表情不對,走過去問到:“怎麼了?”

  “啊,哈哈,不礙事兒。”趙昕放開了手,忍著疼甩了甩胳膊。

  袁振捏住了趙昕的手腕,往上捋他的袖子。袖子又長又緊,很不好操作。

  “輕點兒……輕點兒……”趙昕臉上的五官這會兒緊急集合。

  袁振看到了真相——他右下臂的皮膚布滿結痂的痕跡,大面積的淤青像是裝飾花紋。

  “這還叫沒事?”

  趙昕別過了臉。

  “都這個樣子了,你幹嘛來打球?”

  

  趙昕是被袁振裹上夾克拖出台球廳的,由於他表示不想回家,袁振便帶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酒館。

  點了酒,兩人坐在吧檯前,趙昕像是自嘲似的開了口:“真狼狽是吧。還假惺惺穿一件兒這樣全副武裝的毛衣。”

  袁振喝了一口酒,特別想告訴他:該慚愧的是自己——都幻想了些什麼啊!掩飾吻痕與掩飾傷痕,南轅北轍。我怎麼這麼齷齪呢?怎麼能這樣去揣測一個將你看作朋友善意相待的人?但終究,他忍住了沒說——可別再給趙昕添堵了。

  “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我其實很糟糕,但又不想龍語總是看著我替我擔心。表面上說著什麼‘我沒事兒你滾蛋’之類的,可他走了,我又無所事事,於是……今天找你出來,也是……希望有個朋友能陪陪我,讓我不至於繼續乾蠢事。”

  “於是?”袁振示意趙昕接著說下去他所刻意省略掉的部分。

  “你看到了,所以……我不瞞你。但……別告訴龍語好嗎?”

  “我答應你。”

  趙昕喝了一口酒,“於是就玩兒起了車賽。其實一開始就是看看,解悶兒。後來……有人一慫恿,自己也想試試看,便就……”

  “就這樣了?”

  “沒……之前挺好的,還走運拿過第一,可……那好像惹火了一幫人,於是……前幾天……他們肯定是故意的,幾輛車都圍著我,到彎道,我有些慌,就……”

  “你啊你。”袁振嘆氣。嘆氣的同時羞愧到無以復加——他居然懷疑這樣的一個人,為感情所困的一個人,去……跟龍語……胡混。

  “但是你知道嗎?被甩出去的那個過程,就好像錄像的慢放,那一瞬間,恐懼什麼的根本不存在,我只是想到……想到伍岳。想到,那個我在錄影中看過不下萬次的場景……我想……其實那都是我吧……伍岳他……伍岳他從來沒有經歷過……”

  趙昕手捧著酒杯,雙臂顫抖著,連帶著肩也在顫抖。

  袁振很難過,他輕拍著趙昕的背,一下又一下。

  趙昕順勢扎進了他懷裡,喃喃的繼續說著,“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不知道為什麼總去下意識的揭開傷疤,我明明比伍岳大好幾歲,可是……”

  袁振不由得環住了他的肩膀。

  袁振很溫柔,趙昕想,龍語終於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對象。可與此同時,他又想到,其實伍岳也很溫柔……他時常這樣哭起來,他就會安撫的摟著他、抱著他……他簡直愚蠢極了,失去這樣的伍岳。

  袁振擁著趙昕,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善良的人受傷。趙昕究竟做錯了什麼呢?究竟做錯了什麼。必須遭受這樣的折磨。伍岳那麼愛他,可怎麼忍心讓他這樣?因為還年輕嗎?不知道失去的痛苦?實際上,他像伍岳這般年紀,也幹著這種蠢事。那一年的景燃,他居然放開了手,也註定了到今天,他與他之間的冷戰。沒什麼所謂和平分手,袁振知道,景燃恨他。

 

84

  如何成為一個骨肉皮,這對別人來說是不是件難事兒龍語不知道,因為對他來說,他做的不錯。第一次就上手。當然,仰仗的是高科技——只要你有一台手機,開通3G服務,仿佛世界都在你手中。

  龍語泊好車,從副駕駛扔著的紙袋裡拽出外套換上,才下車。

  這事兒實在太寡了。龍語現今已能熟練的運用“寡”字兒。

  吃過不順口的晚飯,與母親一同經受了漫長的怠慢與挖苦之後,龍語提出要去夜遊他母親大人並不反對。不過,對,還有不過。她說了:你要是決定穿這身衣服走出那扇大門,我相信,明天你跟我會收到更多的怠慢與挖苦。

  於是,龍語悲哀的發現,自從高中畢業之後,他又得再幹一次用紙袋塞衣服的事兒——以便離開傻逼之處可以換皮。當然,與此同時他也萬般慶幸——幸虧她跟他們鬧掰了,否則龍語不敢去想象自己將怎般長大,又會成為一個多麼沒個性的人。這一點,從他的表哥表姐們身上足以驗證。

  所以當然,龍語會對母親說:你這輩子最大的英明之處就在於與他們恩斷義絕並嫁給了我爸。

  走進燈光昏暗的Pub,龍語還想著門口的燈箱——它可真暗。知道的是演出的地兒,不知道還以為得窩藏多少雞。

  空氣一如既往的烏煙瘴氣,仿佛全世界的演出吧都是這副鬼樣子。

  龍語到吧檯點了一杯酒,去到了角落。

  如果那些網頁信息可信,十分鐘之後他熟悉的那個男人和他的樂隊將會登台。

  四下打量,龍語發現,周圍的人們也跟世界各地酒吧裡的人們差不離——時髦的穿著、舉著各式各樣的酒杯抑或拎著酒瓶、女的濃妝艷抹男的髮型各色。

  龍語不禁去想,如若你把袁振放進這個環境,將會是多麼的滑稽。龍語敢打賭,袁振這輩子沒弄明白過什麼是搖滾樂,你要跟他提起科特‧科本或者賽德‧維舍斯,他準會一臉白痴相兒問你:他們是幹嘛的。

  龍語笑了,笑得特別不收斂。

  可那就是他嘛。

  充斥耳膜的話語龍語聽不懂,這倒還能告訴他,你沒跟北京,沒在你熟悉的俱樂部裡。好事兒。

  音箱傳出了調琴的聲音,這時候人群已經聚攏到了舞台前。龍語離開這陰暗的角落,坐到了空空如也的吧檯前,又點了一杯酒。

  酒保問了一句什麼,龍語沒聽清也沒聽懂,出於禮貌也出於目前這兒只有他們倆面對面,他不得不操著那口不合時宜的京腔問:“你說什麼?”

  酒保看了看他,換作了帶有南方特色的普通話腔調重複了一遍剛剛說過的話:“演出就要開始了,你不去看嗎?”

  “我坐這兒能看見。”龍語喝了一口酒。

  “看什麼呢?腦袋嗎?”

  龍語笑了笑,“音樂不是看的,是聽的。”

  “酷!”一旁的女酒保湊了過來。

  “敬你,美妞兒。”龍語對她比劃了比劃杯子。

  “你不看是因為這是你們北京的樂隊吧,是不是在北京常看?”

  龍語並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拋出了新的問題:“你喜歡他們?”

  “喜歡!擠在這裡的人應該沒人不喜歡。他們就來一個月,去了我們這裡所有的演出Pub,這裡很多人都是跑了一家又一家。”

  “你也是吧。”龍語摸出了煙盒。

  “不當班的時候,追樂隊是我的愛好。”

  南方姑娘的笑很甜,龍語現在很同意這種說法。

  吉他的泛音響起,人群歡呼了起來,熱烈異常。貝司、鼓陸續加進來,煽動著熱情洋溢的群眾們。

  龍語不看舞台,抽煙或者喝酒,一直持續到演出接近尾聲。他聽到任偉說“這是今天最後一支歌”的時候,問酒保要了紙跟筆,而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一來這邊兒,很不適應,吃不好、睡不好。聽聽你的音樂是唯一的美好了。

  切莫以為我是在抱怨,之所以這樣說,是我覺得,人還是習慣自己的城市。

  結論下得不算早,實際上我已經被折磨了近一周之久。

  束縛我的東西,我慢慢明白,並不是切實的什麼,而是虛無。

  了無牽掛很難,人終究還得有一個落腳之處。我是這樣,你也是。

  寫好,龍語最後要了一杯酒,付了帳,酒保找零給他,他笑笑說:“你留著吧,然後幫我把這張紙給台上的主唱。我知道你辦得到。”他說著,把印著樂隊演出安排的小海報遞給了酒保。

  離開Pub,空氣清新了起來,龍語點了一支煙,向泊車處走去。得找一家酒店睡覺。他媽提醒他了:超過十一點請自行解決睡覺的地方。

  

  “嘿,酒保讓我把這個給你。”顏瞻推門進了休息間,任偉果然在,正叼著煙跟幾個朋友說話。

  “酒保?”任偉拿了過來,沒看,而是看著顏瞻,“你為什麼總戴帽子啊?”

  “這也需要理由?”顏瞻接過了對面男孩兒遞過來的煙,點燃。

  “沒,就是鬧得我一看見你就能想起一笑話兒。”

  “什麼笑話?”

  “老笑話兒。”任偉的視線這會兒落在了小海報上,當覺察到那副娟秀的字的存在,本笑著的嘴角霎時間繃緊了。

  “講講看嘍。”

  “操你媽的!”

  讓顏瞻想不到的是,任偉猛地站了起來,一臉的怒態。他招呼也沒打,推門就出去了。

  “他怎麼了?”顏瞻驚詫。

  所有人作撥浪鼓狀搖頭。

  任偉三步並作兩步下的樓梯,擠出人群,擠到吧檯前,衝著酒保就喊:“這是你們誰讓顏瞻給我的?”

  正調酒的酒保抬頭,“剛剛坐在這裡的一個客人,怎麼了嗎?我以為你們認識。”

  “他人呢?”

  “走了,你們還沒唱完最後一首歌,他就離開了。”

  “去哪兒了?”

  酒保目瞪口呆。

  對啊,他怎麼會知道龍語去哪兒了。

  任偉一路推搡著走出了酒吧,外面除了三五人一堆兒喝酒的搖滾樂迷,並沒有龍語的身影。

  “你個混蛋王八蛋!”任偉一邊罵一邊掏出了手機。

  ——對不起,您呼叫的號碼已關機。

  任偉說不上他究竟氣到了何種程度,他只知道自己連指尖都在顫抖。

  他居然,用這種方法來跟他說分手:一切結束了。埋藏在一堆文字裡。

  酷似他們最初的相識,那時候,他拿到一張餐巾紙,起首一排字是:我想認識你。

  任偉不能善罷甘休,他邁開長腿大步的走著,一路走,就想揪出那個混蛋。可終究,你我都知道,他一無所獲。

  濕冷的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街邊霓虹的光彩投注到他身上,沒有一絲溫暖。

  一切結束了。

  你還敢更操蛋一點兒嘛!

  反覆的撥打龍語的手機,永遠都是沒有感情色彩的提示音:對不起,您呼叫的號碼已關機。

  任偉不知道自己怎麼能憤怒到這種程度——毫無道理的遷怒於那隻手機。

  顏瞻追上來,最先看到的不是任偉的臉,而是手機、手機電池、以及一些碎片。再去抬頭,捕捉到的是他不曾見過的任偉的一種表情。

  “怎……怎麼了嗎?”顏瞻只知道,定然是那張小海報惹出的禍。更不幸的是,那張該死的海報,是他遞給他的。

 

85

  果真很操蛋。

  龍語又給自己灌下一口酒的同時,堅定了自己的這一觀點。

  你,果真很操蛋。

  實際上,他想過不下一萬種跟任偉分開的方式,這兩天想過不下一萬種。可到最後,居然還是最為操蛋的一張便簽分手。

  這會兒,他已然對自己的操蛋膜拜到無以復加。

  他不知道他怎麼就這麼幹出來了——寫下那段埋藏著邪惡的話,交給酒保,轉身離開。

  他從來都承認,自己是屬於那種不知道“責任”兩字如何去寫的人。然而,異常諷刺的是,當他終於決定要開始認識的時候,竟然還必須得建立在不負責任的基礎上。

  你說,多操蛋。

  而唯一能說服自己還不算太操蛋的是更為操蛋的一點:你一開始對他說了,我回來找你也不代表我跟你算什麼。

  那場演出,對龍語來說是一種煎熬,他不去看舞台,並不代表那個人的輪廓就不會浮現於他的眼前。實際上,促使他幹出這操蛋事兒,任偉也不無責任。他之所以在他說:“這是今天最後一支歌”的時候問酒保要了紙筆,絕對是因為任偉選擇唱了那首寫給他們兩人的歌。這讓他深切的認識到,繼續這樣下去,就是繼續將傷害持續下去。

  他想要安穩下來,但他所選的對象並不是任偉。

  就像母親所說的:你已經改變了。這個改變在於,你開始考慮讓誰介入你的生活。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在你的生活裡設置這樣一個角色了。在你為此苦惱的時刻,你所嚮往並堅持的浪子式生活,正式宣告了它的結束。

  他不是屈服於袁振,是屈服於終究變成這副模樣的自己。

  他的年輕時代結束了,而任偉的正在綻放光彩。

  無法當面去對他說出分開,龍語想,是他一貫的逃避在作祟:因為還有感情還有感覺。

  他總是這樣,不能面對的時刻,索性轉身背對。

  沉默、無言。

  他不厭煩任偉,厭煩倒是好辦了,他有著成笸籮的難聽話,足以打發掉任何一個惹他厭煩的人。

  他也並非不在乎任偉,不在乎也好辦——不了了之。天知道他用這種辦法甩掉過多少人。

  他總是這樣,隨便招惹上誰,等自己想結束,就將這些結束。

  這麼看來,多年如一日,他還真不曾改變過什麼。

  也或許這可以證明:認真也罷不認真也罷,感情這東西,無外乎兩種結局:合與分。

  認真就會受傷,不認真就算解脫。

  由此龍語可以預見,當他和袁振結束的時候,大抵也是這樣:喝的爛醉如泥、做一番自我檢討,唯一大概可能不同的是:他會傷心。

  能讓他第二次甩掉任偉,就足以證明。

  更加悲哀的是,你知道,那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遲早它會發生。除非你倆坐趟飛機,飛機墜毀,那就一勞永逸解決了撕破臉的問題。可就連這個都不能令他期盼。為嘛?袁振有幽閉恐懼症,他一輩子也不會坐飛機!那麼火車可行嗎?開車也可以的吧?

  龍語喝空了一瓶酒,頹然發現——自己更難過了。

  想起身去拿第二瓶,更鬱悶的事發生了:他喝的太急、太快,又是悶酒,加上非常不可口的晚餐,與開了近三個小時的車,這些攪和到一起,令他非常想吐。

  趔趄著走進衛生間,蹲在馬桶前,龍語想:我會不會有一天被嘔吐物噎死?其實被噎死也沒什麼的,反而挺好——那就不用等他跟袁振掰了那天到來了。

  你還能再自私點兒麼?

  龍語一邊兒吐,一邊兒無奈。

  吐著吐著,更加令人不解的問題出現了:袁振喜歡他什麼?

  且,這問題被擴大到,每一個喜歡過他的人,喜歡他什麼?

  太無解了。

  非要解釋怕是只有兩種選擇:一,他們腦子都有病;二,實際上他們喜歡他是他的妄想。

  怎麼都讓人無語的答案。

  吐了好一會兒,吐得渾身肌肉都酸疼,龍語跌跌撞撞回到了客房,他想也許自己該來杯咖啡,但這樣一個時間,他不太想叫客房服務。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龍語仰躺到了床上。

  過了約莫十幾分鐘,電話響了,定然不是他的手機——他操蛋的關機了,以防任偉跟他理論並將他打倒,這是他最容易動搖的時刻,無論是他的眼淚還是他的誘惑他都受不起。那麼,響起的必然只能是客房裡的電話。

  龍語爬到床頭,拿起了聽筒。時間不早了,會是誰、有什麼事?

  聽筒裡傳來的是甜甜的女聲:先生,需要客房服務嗎?

  龍語知道這是推銷什麼“服務”的,但可能是太希望出現一杯咖啡了、且他已經喝大了,於是他說:如果能來杯咖啡,我會非常感謝你。

  電話另一頭的小姐痴痴的笑了:要提神嗎?不一定需要咖啡哦~

  龍語摸過了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我確定我需要一杯咖啡。

  小姐不遺餘力:你就不想考慮考慮其他嗎?譬如……

  譬如什麼?龍語吐出一口煙。

  譬如我來陪陪你。一如既往的甜美聲線,話中帶笑。

  你是個男的我還能考慮考慮。龍語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仰頭看著天花板。

  神經病!

  對方憤怒的收線了。

  龍語嘆氣,這就是女人的思維。幸虧這個世界不是由女人一方組成的,幸虧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半的男人,也幸虧至少這一半裡頭的一半在跟女人談戀愛。否則真要天下大亂了。

  龍語放回了聽筒,抽完一支煙,替自己叫了一杯咖啡,惹得服務小姐也在心裡罵他神經病。

  咖啡來的不慢,不過是速溶的而已。但龍語不在乎,趁熱喝了一口,舒坦了一些。

  他發現自己有些無所事事——筆記本留在了母親那裡,並未帶出來,這就註定了他就連寫會兒東西都做不到。

  無所事事他就漫無目的開始打量著這間客房,不好也不壞,根本毫無特點可言。但這就是酒店嘛,入住價格經濟型的酒店。

  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電話上。

  拿出服務手冊,按著說明他輕易接通了外線。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有個沙啞的聲音接起來:喂?

  哈哈。丫果然睡了。

  “喂?”由於他不說話,對方又招呼了一聲。

  “你丫睡下多久了?”

  袁振被從夢裡喊起來,條件反射的皺眉,“自己看表估算。”

  “沒表。哈哈。”

  “你手機呢?”

  “關機,哈哈。”

  “……你喝了多少酒?”

  “你怎麼知道我喝酒了?”

  “你笑太多了。”

  “有麼?”

  “根據我的常識,似乎喪禮半夜不擺酒席。”

  “哈哈。”

  “……你跟哪兒呢?”

  “酒店。”

  “不是住親戚家麼?”袁振豎起了枕頭,靠著坐了起來。

  “那一家子太傻逼了。”

  “……於是你就……住酒店?你媽媽呢?”

  “這會兒應該在睡覺。”

  這個人,根本說話都沒了邏輯!袁振捂臉。

  “我跟你說,我剛剛乾了一件特別操蛋的事兒!”

  “哦?”袁振正摸煙盒。

  “巨操蛋!”

  “你幹嘛了?”

  “我不告訴你。”

  “……你跟我打啞謎啊?”

  “總之就是巨操蛋!”

  “你時常幹這類事。”

  “你說什麼?”

  “不興說實話?”

  “我聽聽我都幹過什麼操蛋事兒。”龍語又續了一顆煙。

  “太多了,好比只吃飯不洗碗,好比買狗不養狗,好比發酒瘋導致同車人骨折,好比悄不聲就想離開某些人的生活,好比……”

  “停,什麼叫好比悄不聲就想離開某些人的生活?”

  “有一個人,特意帶我去他們家認門,我頑強的爬上十九層,卻發現其目的是想告訴我——我要躲開你了,回我自己家住。拜拜。”

  “操……”龍語頹然的發現,實際上,是個他認識的人,就在承受著他的操蛋。

  “還需要繼續好比下去嗎?”

  “不了,不需要。”

  “你大半夜給我打電話幹嘛?”

  “不可解。就好比幾分鐘之前,有個女的給我打電話,問我需要客房服務嗎。我說來杯咖啡,她說我更需要她,我說那你得是個男的,丫就把電話給掛了。你先告訴我,她大半夜給我打電話幹嘛。”

  “……”

  “你看,你也答不出吧。”

  “那要是個男的呢?”

  “什麼?”

  “我說推銷自己的要是個男的呢?”

  “你這問題挺沒意思的。”

  “好像是。但我沒發覺自電話接通後,我們有過什麼有意思的話題。”

  “是哈。”

  “你到底喝了多少?”

  “兩瓶吧,好像是,剛剛喝完。之前零敲散打也有幾杯。”

  “不是啤酒吧?”

  “你覺著呢?”

  “你現在,把燈關了。”

  “床頭燈嗎?”

  “所有燈。”

  “我只開了床頭燈。”

  “那就關上床頭燈。”

  “關了。”

  “拉開被子。”

  “好,我伸手了。”

  “躺到枕頭上。”

  “你是想跟我電話做愛麼?”

  “睡覺。現在、馬上。明天早上九點,我準時叫你起床。”

  “你太逗了,你才喝暈了吧,我手機關機了!你叫誰啊你,哈哈。”

  “如果我沒理解錯,這是你客房電話,是吧?”

  “……”

  “扶正枕頭,睡覺。”

  袁振說完,把電話掛了。

  龍語舉著聽筒,想了想,他現在唯一可乾的,也就是睡覺了。於是,他掛好聽筒,閉上了眼。暈。天地好像都在轉。

  於這場暈眩中,他想了許多又像什麼都沒想。

  譬如他想到,曾幾何時,十幾歲的他發現自己是個同性戀,其實那個他想活得跟一般人一樣,因為這取向已然很不一般了。可這想法是於什麼時候消失殆盡的呢?

  譬如他想到,曾幾何時,他也渴望過追尋愛的真諦。認為獲得一段感情的洗禮將是上天的恩賜。可這想法又是什麼時候被埋藏進歲月的流逝中?一個人要經歷過些什麼,才會關閉感情的大門躲進冬眠的山洞?

  直到睡去,他都還在想著這些已被他嗤之以鼻多年的問題。

  他發現,他媽媽總說真理:人都是在不知不覺中改變的。

 

86

  “三十七度八。”袁振對著西斜的太陽仔細的看著水銀柱,說。

  “你丫會看表麼?你怎麼不燈泡底下看去啊,度數兒更高!”龍語縮在被子裡,罵罵咧咧。從四川回來沒兩天,他就被這一年的強力流感擊倒了。

  袁振不搭理他,甩了甩溫度計,收進了盒子裡。

  龍語想繼續冷嘲熱諷,奈何嗓子不配合——咳嗽起來就停不下來了。

  袁振把水杯遞了過去,龍語一通擺手。

  “喝點水壓壓。”

  龍語半坐了起來,罵:“喝的下去嘛!咳咳咳……”

  “你怎麼就連生病都渾身帶勁。”袁振攤手無奈。

  “咳咳咳……老子……咳咳咳……”

  “我再給你倒勺糖漿吧。”

  “咳咳咳……上墳燒報紙,你……咳咳咳……糊弄鬼吧!”

  “你就別說話了。”

  “咳咳咳……老子……”

  “過來吧你。”袁振捏住了龍語的下巴,順勢把一勺糖漿灌進了龍語嘴裡。

  龍語勉強給咽了,還是咳。

  “晚上再給你蒸幾個冰糖梨。”袁振伸手摸了摸龍語的額頭,汗涔涔的。

  “咳咳咳……雞巴的,我快吃一筐……咳咳咳……梨了!根本不……咳咳咳……管用!”

  “沒聽說過這跟先鋒一號似的立竿見影。”

  “咳咳咳……那雞巴東西……咳咳咳……也他媽不管……咳咳咳……”

  “躺下,別說話了。”

  門鈴聲是這時候響起來的,龍語不住的咳嗽,袁振站了起來,打算去開門。

  龍語很想喝住他,讓他別理——怕是任偉巡演回來了,可根本張不開嘴。

  愛誰誰吧,去你媽的,龍語不管了,專心咳嗽。

  袁振走到玄關處,開了門。門口站了個婦人,你知道她上了歲數,但看不出確切多大,精神飽滿,手裡拎著個超市的環保袋。

  龍媽媽瞅見來開門的不是兒子,也愣了愣。

  袁振先反應了過來,“您看望龍語的吧。”就算不是百分百確定,百分之八十袁振認為這是龍語的母親。糟糕。

  “啊,是。他還下不來床呢吧?”龍媽媽進來,脫了大衣掛上,隨便拿了雙拖鞋出來,袁振趕忙接過了她手裡的袋子。

  “還燒著呢。”

  龍媽媽這會兒真切的聽到了龍語要死一般的咳嗽聲。循著聲音穿過客廳進了臥室,龍媽媽看見龍語宛若一名肺癆患者,靠在床頭上猛咳。

  龍語拿過床頭櫃上的水杯,一口氣將水灌了下去,換來一句完整的話:“你怎麼來了?”

  “我去了一趟文聯,順便就過來看看你。”

  “咳咳咳……我都告訴你有人管死不了了。”

  袁振這時候出現在了臥室門口。

  龍語只得一邊咳嗽一邊介紹:“我媽,咳咳咳……袁振。”

  “我都告訴你別說話了。”

  “咳咳咳……你以為我愛說啊!我……咳咳咳……賤啊!”

  袁振錯身走過龍媽媽身邊,去拿那隻空空如也的水杯,打算再給龍語倒一杯水。

  “你趕緊走吧……咳咳咳……”龍語對著他媽說,“也不怕傳染……咳咳咳……告訴你別來……咳咳咳……你老年痴呆了吧!”

  “怕傳染那年你出水痘我就把你扔垃圾桶裡了。”

  “咳咳咳……我爸……咳咳咳……非給你活埋了。”

  “當年大概可能,時至今日,我覺得,他肯定舉雙手贊同。”

  袁振沒繃住,一邊跟客廳接水,一邊樂出了聲——他媽媽實在很逗。

  龍媽媽往前朝兒子走了兩步,壓低聲音問:“個體經營者?”

  龍語一邊咳嗽一邊點頭。

  袁振回來,遞給了龍媽媽一杯溫水,給龍語倒那杯塞進了他手裡。

  “你能不能,別再給我水了!”龍語掀開被子下了地,“我跟住在洗手間裡頭……咳咳咳……似的!”

  “你是不是特別想拿枕頭給他捂死?”龍語進了衛生間,龍媽媽看向袁振問。

  “這……”

  “那樣至少他就可以閉嘴了。”

  袁振故作認真的點頭,“這倒是。”

  龍媽媽爽朗的笑了——他很有幽默感。

  “我去把醪糟蛋給他做上,他發燒時候喜歡吃這個。”龍媽媽喝完了水,將一次性杯子捏癟,往廚房走去。路過客廳,拿了茶几上的環保袋。

  一進廚房,龍媽媽暈了一下——不知幾時,從來不跟兒子廚房安家落戶的油鹽醬醋洗潔精等物品這會兒盡數入駐。

  拉開櫥櫃,鍋碗瓢盆也有幾個。

  枉費她去超市還買了一次性的。

  不用說,冰箱裡有雞蛋。龍媽媽把新買的盒裝雞蛋放進去,拿了幾隻冰箱裡的出來。洗了鍋子,將醪糟倒進去,點火。

  “你進來看吧。”龍媽媽知道袁振在廚房門口,而此刻袁振實際上也在猶豫是不是要進去,進去又要說點兒什麼。

  龍語從衛生間出來了,聽見廚房裡有動靜,看見袁振立在廚房門口,皺了皺眉:“幹嘛吶?”站了會兒,他的咳嗽倒是止住了。

  “你去躺著吧。”龍媽媽從廚房裡應了聲。

  龍語趿拉著拖鞋回了臥室。

  “這個做起來特別簡單,超市裡有現成的醪糟賣,有這樣成盒的,也有袋裝的,哪種都可以。等開了,打雞蛋進去就行了。就像臥雞蛋那樣,他一般吃兩個。”龍媽媽對袁振說。

  “啊……知道了。”袁振木訥的回。這還是他迄今為止從未遭遇過的情形——與對方母親不期而遇。

  “去醫院看了是吧?”龍媽媽翻攪著鍋裡的醪糟問。

  “去了,打了點滴,也開了藥。明天還得去打點滴。”袁振畢恭畢敬的回。

  “他不容易病,病了就不愛好。”

  “這兩天好些了,去看病那天都燒到了四十度。”

  “怎麼不見給他燒傻了。”

  “……”

  醪糟蛋很快就做好了,龍媽媽盛了兩碗出來,“你也喝一碗吧,預防預防。今年流感挺厲害的。”

  龍媽媽說著,洗了鍋子,扯了廚房用紙擦了擦手,“我這就回去了,晚上要是再高燒,不行就帶他去打針。”

  “您這就回去了?”袁振看著龍媽媽問。

  “回去了。他爸爸還等著我做飯呢。”

  龍媽媽說著,出了廚房,衝著臥室喊:“我回去了,你注意多睡。”

  “嗯,你路上注意安全。”龍語不死不活的應了一聲。

  龍媽媽走了,袁振送到門口,回來把醪糟蛋給龍語端了進去。

  本來一點兒食慾沒有的這位,立馬兩眼放光,胡嚕胡嚕吃了一大碗,吃完還盯著袁振手裡那半碗。他果真,很喜歡這個甜了吧唧的東西,袁振想,並馬上拱手讓出了自己咽不下去那半碗。

  龍語毫不客氣,幾口喝光。喝完抹抹嘴,鑽進了被子。

  袁振一邊收碗一邊說:“你沒說你媽要來。”

  “因為只有鬼才知道她何時會上門兒。”

  “……”

  “怎麼了?”龍語露出半個腦袋問。

  “有點胃痙攣。”

  “怪不得醪糟吃的慢呢。虧了吧。”

  “不虧。”袁振很想捂臉。那東西太難吃了!

  “她做了幾碗?”

  “就這些。”

  “靠……”

  “還想吃的話,我給你做,不難。”

  “很好。”龍語伸了伸胳膊腿,拉緊了被子。

  袁振很想說你睡吧,可是沒繃住,曰:“你媽……知道你的事?”

  “什麼事?”

  “就……”

  “什麼?”

  “你是……”

  “你卡魚刺兒了吧?”

  袁振不說話了,端著碗往出走。

  “你他媽話不說完了幹嘛去?”

  “她知道你跟男的處?”袁振回頭。

  “我還當你要說什麼……知道!”

  龍語翻身,睡了。

  袁振舉著碗,倒是明白了怎麼他媽媽的態度那麼……微妙。

  一邊洗碗,袁振一邊感慨。大城市到底不一樣,白緊張了。內心的開脫草稿也白打了,雖然自始至終他也沒用上吧!他本來是想說,他就是順便來看看龍語,結果壓根兒龍媽媽沒問。

  越想,袁振覺得剛才那張婦人的臉越熟悉。為嘛呢?

  抱持此疑問,袁振洗了碗回到臥室,推了推半夢半醒的龍語,“我感覺……看你媽有些眼熟。”

  龍語打著呵欠回:“我現在真懷疑你有閱讀障礙了。”

  袁振吃癟,沒再說話,給龍語擦了把臉,坐在床邊琢磨。琢磨了好一會兒,自己去書房找答案去了。

  怪不得熟悉呢。袁振發現他跟他書架上看到過她寫的書,勒口上印著那張臉呢。一細看簡介,不得了,原來是一位如此了不起的女性作家。

  有其母必有其子麼?

  袁振沒能把那本書讀下去,因為下幾排有一本更加吸引了他的目光——《殼子》,作者署名:龍語。

  把手裡這本插回去,袁振夠下了那本,舉著看了起來。看了不出十行嘴角便上揚——太逗了。

  這人的損,是有歷史的。

  樂著看完三分之一,袁振無比同情龍語的“狐朋狗友”們,一個個大小也都是人物,可被他一寫,就像見了照妖鏡——全都現了原型。譬如,吃罐頭靠砸的純文學作家。

  若不是門鈴聲尖銳的響起,袁振還能繼續讀下去——徹底忘記晚飯這回事。

 

87

  任偉一下下的按著門鈴,仿佛門開不開不要緊,這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將憤怒發泄出來的妙計。你可以不接電話、你也可以手機關機,但,我總要找你把話說清楚。你必須告訴我,什麼叫做——一切結束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向是龍語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只能任由他肆意妄為。然而,在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中,他卻越陷越深,無可自拔。無論龍語怎樣辯解,但對於任偉來說,他會回頭再來找他,肯定是意味著什麼的。那給了他希望,也因此他絕不能接受一張便簽分手。

  他要跟他講明白、說清楚,至少他有資格知道因何他就被甩了。任偉承認,他走前,隱隱就感覺到龍語有哪裡不對頭,但龍語幾乎沒有對頭的時候,於是乎,這場分手怎麼說也是突如其來的。

  門鈴聲很有些惱人的意味,袁振把書扣在書桌上,手忙腳亂的往書房外走——這麼按下去,別說病人,就是聾子也能給按醒了。

  拉開門,這一回的不速之客再度令袁振驚詫:一個男孩兒——至少在他看來,以他的年齡和自己的年齡評斷,只能稱之為男孩兒。他站在門口,滿眼憤怒的瞪視著他。

  袁振一點兒也不想問:你是來探病的嗎?硬要問的話,他也只能問:你是來找誰幹架的?於是,他選擇不張嘴。

  任偉絕沒想到,來開門的不是龍語,也可以說,來開門的不是龍語還不是關鍵,來開門的竟然是……

  四目相對,愣是誰也不說話。

  任偉說不出話來,一如袁振不想說話。袁振在門內,而任偉在門外,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老實說,任偉有些搞不清方向——龍語與這個男人的方向。他曾冷嘲熱諷過龍語與其的關係,龍語不置可否。他去追問,龍語就順著他的追問說。這就導致了,任偉相信,他們不過都是在拿他調侃。實際上,他清楚就如同龍語清楚,這個男人絕不在龍語的選擇範圍內。於是乎,說過什麼也都是風涼話而已、是他們相互攻擊的話柄。

  也因此,此時此刻,面對現在的這一幕,任偉有些暈眩。

  他開始打量袁振,對面的男人穿著家居服,一副理所應當就該在這所房子內的模樣。這令任偉惱火。

  任偉不說話,不代表他就可以一直模仿雕像站在門口——他可以有動作。這個動作就是,他打算進門,且,也正邁開步子行動。

  袁振擋在門口,絲毫沒有讓任偉入內的意思——首先,這不是他家,他也不是他的訪客;其次,龍語在睡覺,並非偷閒睡一會兒,而是他病了;再三,他不是傻子,瞅這架勢,他能估計出來者的身份與意圖。

  “你讓開。”任偉並不在乎袁振比他高比他壯,伸手就推了袁振一把。

  “你這是要幹嘛?”袁振紋絲不動。

  “你讓開!”任偉更加火兒了。

  “如果你要找龍語,請改天再來。他病了,在休息。”

  “什麼叫如果!”任偉怒視著袁振,“我不找他難道還找你?你是誰?你住這兒嘛!”

  “他病了,在休息。”袁振面無表情的重複。

  “病了也沒辦法。他病之前,用一張便簽告訴他BF,他要分手。因此,他病不病,我也得見他!”

  “哦……”袁振點點頭。

  “讓開!”

  “但你總得尊重他病了這個事實吧,他現在確實無法站在這裡,告訴你,他幹嘛要跟你分手,你說是不是?這就好比你不能讓一個嬰兒去上街給你買報紙。什麼報紙也不成,無論是北京晚報還是人民日報。”袁振很淡定。

  “你少跟我廢話,我沒什麼想跟你說的!”任偉不依,硬要進入。

  “你最好先冷靜下來。”

  “冷靜?”任偉瞪大了眼睛,“你讓我冷靜?你這人也太可笑了!我巡演途中跟我交往的男人要分手,我巡演回來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他不應門,倒是冒出來一個男人,一副了不起的態度擋在門口,告訴我他病了我請回。換你你能冷靜嘛!”

  “這……首先我要說,我沒有經歷過此種情形。躺在床上那個確實沒有對我說,我要跟你分手。”

  “你!”任偉的手不禁收縮握緊,“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你是在告訴我,他在跟我交往的同時還在跟你交往嗎?你在炫耀嗎!”

  “其實,如果你了解他,你會知道,大概還有其他的什麼人摻和在裡頭。”袁振看著任偉說。

  “你,你……”

  “我這麼說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也許這麼說,你會心裡好受一些,也就說,被甩掉的大概不是你一個人。”

  任偉會揮拳上來,袁振一點兒都不意外。他承認,他說話的方式大概能氣死他,可他壓根兒沒想氣他,出發點還是好的——告訴他,今天不是談論這些的好時候。

  當然,他不領情。開門看到他的樣子你就會知道無論你說什麼他也不會領情,就算讓龍語起來跟他說什麼,他也不會領情——明眼人都知道,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解決的,或者說,就因為解決完了,剩下的唯有暴力發泄了。

  不過在此期間,袁振倒是有些反應過來“他”是誰了。巡演、BF以及他的穿著打扮。他見過他,在龍語某次不幸於他門前狂吐的時候,這位陪在他身旁,且還“禮貌”的支付給他一百元清潔費。如此想來,上回弄得龍語一身吻痕的,恐怕也就這位了吧?

  “我們是否可以文雅些解決目前的麻煩。”袁振擋住了任偉揮上來的拳頭,“看在……不看在某人生病的份上,就看在不打擾鄰居四鄰的份上。”

  “咳咳咳……怎麼了?吵吵什麼呢?”龍語不知幾時醒了,此時下了床,出了臥室,一邊咳嗽一邊說。可走過來看見扭在一起的袁振以及……任偉,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了。

  任偉看見了龍語,堆積的憤怒活像火山噴發——在袁振沒注意到的時刻,他拿起了玄關鞋架上的花瓶,連水帶花一齊潑到了龍語身上。

  龍語一激靈,冷,且,白百合——趙昕探病時候帶過來的那束,現在至少有幾支掛在他身上。

  “替你送葬!”

  任偉吼完這句,手裡的花瓶也要衝著龍語去。袁振擋著,橫在他面前,他便不管不顧,抄著花瓶的手就往袁振腦袋上砸了下去。龍語眼疾手快,推開袁振,伸出手臂就擋了——否則,一會兒他們就得去醫院掛外科急診。

  優雅考究的玻璃花瓶撞上龍語擋出去的手臂,嘩啦啦碎裂開來。

  “我……操!”龍語急了,恨不能揪住任偉跟他滾一起打一架——搞男人勝於搞女人的好處之一就是,女的急了你只能受著,男的急了你完全可以跟他對打。好你個任偉,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要玩兒命啊你!有病吧!至於嘛!

  可不僅袁振從身後抱住他不讓他如意,任偉也不讓他如意——他不再抄東西,事實上也沒的可抄了,如果鞋能算武器的話;他也不再罵人或者吼叫。他的眼睛裡溢出了令人無以還擊的液體,他的喉嚨哽咽出了沙啞的嗓音:你太操蛋了。

  這場龍語不知幾時發生的混戰結束於此刻——任偉像泄了氣一樣偃旗息鼓,用最後的力氣狠狠的從外面帶上了門。

  任偉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哭出來,他發現自己無法再選擇對他們早已瓦解潰堤的感情視而不見,無法再去敷衍、欺騙自己。一意孤行走下去的勇氣沒有了,忘記曾經他也做不到,於是他只能選擇誠實的面對自己——哭吧。

  他悲哀的發現,也許,他們一開始的相遇就錯了。它就像一場煙火,在一瞬間綻放它的美麗,那美麗雖然短暫,卻留下了最璀璨的一霎那。正是那一霎那,使得他無怨無悔的陷進去,並越陷越深。他和龍語之間,就像是一場惡意的催眠。他以為龍語愛他,其實也許從來沒有過。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花瓶砸過去的一瞬間,他終於醒了——龍語擋上來的時候,眼睛裡沒有他。或者說,憤怒和不屑是對著他的;著急和關切是對著……那個男人的。那是他從不曾見過的龍語的模樣。

 

88

  袁振下樓去買繃帶和藥水,龍語坐在沙發上,裹著毯子,腦袋裡空空如也。

  剛發生過的一切,仿佛都不真實。然而,胳膊的疼、滿地的碎片、地上的水漬、掉了瓣兒的百合等等等,卻都在告訴他:那一切剛剛委實上演了。

  用左手摸過了茶几上袁振的煙和打火機,龍語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就覺著噁心。遂,碾滅。

  就這樣枯坐著,直到門鈴聲響起。龍語頭重腳輕的走去開門,穿一身白大褂的中年婦女站在門外,手裡提著急救箱。

  “就是你吧?胳膊讓玻璃劃了?我是醫務站的。”

  “哦。”龍語拉開了門,請她進來。

  醫生入內,走幾步看見滿地的狼藉,不禁頓住了。

  “咳咳咳……沒事兒,繞著走吧。”

  “你們家怎麼了?”

  “沒怎麼……咳咳咳。”龍語不怎麼想說話。

  醫生見勢也不再追問,只是提醒如果發生警情還要及時報警。

  龍語沒心沒肺的笑。

  醫生看了看創口,得出結論:一針破傷風針是跑不掉了。

  龍語挨了一針,胳膊給涂了藥,繃帶一圈圈往上纏,袁振進門了。難為他了——準又是爬樓上來的。

  “怎麼樣?”顯然,袁振這句問不是衝著龍語。

  “不需要縫針,打了一針破傷風,藥上了,正包紮。”醫生答曰。

  “那就不會感染了吧?”

  “按時換藥就行。”

  醫生忙完一分鐘也不想多待,袁振給她送到門口,關好門,拿了笤帚和簸箕出來,清理地面。見龍語還坐在沙發上,說了一句:“去躺著吧。”

  龍語不應聲,只是坐在那裡。

  “去,別回頭又燒起來。”袁振說著,放下笤帚,走到了龍語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行,倒是不熱,想來剛剛睡覺出了不少汗的緣故。

  “見笑了,今兒鬧成這樣兒。”龍語想摸鼻子,右胳膊一抬,疼了,遂作罷。

  袁振沒接話。

  “我是真沒想到……陪我媽回老家,他在那邊兒巡演,我去找他……”

  “這些沒必要跟我說。”袁振在龍語身邊坐了下來,“談戀愛,不是搞偵探調查,都弄一清二楚,也不見得是你想知道的。”

  “可是你不是說,我要跟你一塊兒,就不許再……”

  “是,這是我對你的要求,你也沒不遵守啊。”

  “你眼瞎啊?”

  “你不是跟他斷了麼。”

  龍語輕笑了一聲。

  兩人並肩坐著,沉默著,良久,龍語才啞著嗓子說:“剛才到底怎麼回事兒?我不記得我刺激他什麼了,怎麼就……”注視著一片狼藉,龍語思考著措辭。

  “我跟他說話不太客氣。”

  “哦?”

  “但究其根本……怕是你那張便條鬧的。”

  “哦。”

  “你得明白一點,我駁他,不代表我認為你做的對。實際上,你……”

  “我那天給你打電話來著,記得嗎?跟成都的時候,半夜。”

  “記得。”

  “我說我幹了一件操蛋事兒,你問我是什麼,我說不告訴你。就這件事兒。”

  “不難想到。”

  “呵呵。”

  “你們……”袁振頓了頓,換了種說法,“他就是早先跟你處的那個男孩兒吧?早前……我記得你是跟他交往?”

  “嗯對。”

  “說跟BF分手了,也是說他?”

  “沒錯兒。”

  “……”

  “你想問那怎麼又在一起了是吧。”

  “那倒沒有。”

  “我跟他分了,因為他老說愛我,你知道這讓人特別疲憊。說起來,那回分手也是趕上隔壁那商業中心往起蓋。他讓我住他那兒去,我不想去,說著說著,就……反正就分了。然後那會兒不是老遇上你嘛,你又說不介意我去住,我有點兒想躲他吧,就住你那兒去了。”

  袁振摸過了煙盒。

  “再然後,發生了啥,咳咳……沒人不知道了。都是你那該死的……什麼玩意兒來著?打著說明書的旗號,他媽的根本一毛片兒……咳咳……那之後其實也應該沒什麼,可不知道怎麼地……”

  “你接下來不是要說,我又愛上你讓你困擾了吧。我可沒說過這種話。自戀也要注意分寸。”袁振別過了臉,吐出一口煙。

  “你還真說了,要不引不出後文兒。”

  “咳咳。”袁振給嗆著了,“你這人……你說話要尊重事實。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你確實沒跟我說過,我窗戶根兒聽來你跟閆力說的。”

  袁振除了捂臉,不知道還能作何感想了。這個世界是不允許誰有秘密了。

  “我就想撤了,因為你知道,你現在也知道,我這人……嘖,不說了。我從你這兒搬走,我就又招惹上他了。一直到現在,這樣兒。倒不是說……因為你我必須甩了他,我自己也想過這些破逼事兒,分開對他來說,更好。我不能這麼一直……耽誤他,讓他期待什麼。”

  一支煙沒抽完,袁振就將其碾滅了,感冒的人聞見煙味兒會噁心。“無論如何,既然是一段你認可過的關係,就肯定不應該這樣結束它。我認為,你還是應該面對面,跟他講清楚,而不是這樣……逃避開。”

  “呵……”

  “最起碼,不能寫張便條就把人打發了。”

  龍語斜了一眼袁振,“你對便條這事兒怎麼比他還執著啊!你是也惦記來一張嗎?”

  袁振沒搭理龍語,起身拿了笤帚開始掃地,一邊掃一邊說:“收拾完我熬點粥,你喝了發發汗,然後吃藥。”

  “屋兒裡怎麼這麼他媽冷啊!”龍語裹著毯子打哆嗦。

  “因為你還燒著吶,這不是廢話嘛。上床。”

  “躺煩了,你丫一動不動躺幾天試試。”

  “我沒病不躺,而且你也沒一動不動,說話別太誇張。”

  “誇張怎麼了?我也沒別的可乾,過過嘴癮犯法啦?”

  袁振撂下笤帚進臥室拿了一條被子出來,給龍語又裹了一層,“你看會兒電視嗎?還是打電動?”

  “我是你兒子啊?糊弄三歲孩子。”

  “你要是我兒子,我早把你腿打折了,省的天天往外跑,整天整天的不著家,一露面準是惹禍了。”袁振掃著地,漫不經心的接話。

  “歇菜吧,說你胖你就喘!幾歲啊,生我這麼一大兒子!敢情你五歲就有我了!那隻能是畸胎,我跟你肚子裡頭。然後你就上報紙了,五歲男童分娩男嬰一名。好傢伙,得多出名兒啊!”

  “你病好了吧?”袁振將玻璃碎屑、殘花敗葉挫進了簸箕。

  “你就讓我說兩句你能死啊!咳咳……”

  “別說了,你說話就咳嗽,糖漿又不愛喝,跟喂你毒藥似的。”

  “鼠毒強那個級別的!你直接給我來勺兒砒霜算了,然後你就可以向世界人民宣布:‘龍語同志已經不咳嗽啦’!”

  “你貧不貧啊。”

  “我愛貧。”

  “那你聽相聲去吧。”抹布一挨上地板就濕透了,袁振來來回回擰了幾趟才把地板擦乾。

  龍語歪在沙發上,一直目不轉睛的瞅著袁振。真是奇怪,就這麼逗逗咳嗽,倒也不覺得那麼無聊了。袁振收拾完過來坐到了他身邊,鍋子坐在火上,廚房門開著,龍語甚至能聽清天然氣燃燒的呲呲聲。袁振開了電視,新聞剛好播完了,於是他將頻道換去了鳳凰資訊台。兩人就各類新聞閒聊著,龍語發現自己一點點的在湊近袁振,他說了什麼他根本記不住,以至於幾次袁振都問:你聽我說呢麼?龍語敷衍的或點頭或嘟囔“聽呢聽呢”。

  真他媽邪性了!龍語想,這些愚蠢的話題他明明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可他仍舊唆使袁振說下去,而他自己卻:一,眼神變得呆滯,二,特別渴望用他的嘴脣蓋上他的嘴,以便截住他無聊的話頭。

  吃擰了!這絕對是沒有過的感覺——他居然很想親誰,抽離於性事之外,就是親,不扯乎上低俗慾望。這總不能是因為袁振說話動聽於是想親吧?

  龍語又不接話了,袁振扭頭,一看嚇一跳——那是啥朦朧眼神啊?是不是又燒高了?

  伸手摸上龍語的額頭,不算熱,出汗出的還是潮乎乎的。倆人靠這麼近,袁振下意識的往後錯了一點兒——如果不是錯覺的話,好像龍語離他越來越近,這可使不得。

  “媽逼啊,你躲什麼?”龍語瞪眼。

  “躲?”

  “我往前一寸,你往後一尺!”

  “這不是太近了嘛。”袁振撓頭。

  “怕我傳染你感冒啊?晚啦!”龍語說著,一把蒿住了袁振。

  “傳染也早傳染了。”

  “那還躲個蛋!不怕傳染好,老子他媽要親你!”

  不由分說,龍語的胳膊環上了袁振的脖頸,脣貼了上去,繼而舌尖也探了出去。袁振沒能推開他,便只得任憑熱浪襲來。

  吻漫長而又濃烈,待到脣與脣分開,龍語喘息著,呼吸的熱度輕掃著袁振的臉頰。

  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不過十幾秒鐘,袁振摟過了龍語的肩膀,貼著他耳根說:“躲著你還往上湊。”

  “哈?”龍語還沉浸在那一吻的感覺裡。如果他不是燒糊塗了,那麼剛剛他就觸摸到了幸福感。傳說中的幸福感。

  “我不怕你傳染,就怕你湊過來我想幹嘛。結果你看……”

  “操!”

  “你還上趕著。”

  “我他媽……”龍語說不清了。

  袁振扳過了龍語的脖頸,龍語順勢往左側頭,袁振的脣就貼上了他脖頸的右側。

  “你……饑渴啊!”

  “你可走了挺久的。這你得承認吧?”

  “你就沒學會過自慰吧!還是你手又骨折了?”

  “那你現在教教我?”

  龍語氣結——你就讓我浪漫五分鐘能死嗎?你讓我摸兩下傳說中的幸福感能死嘛!操!

 

89

  龍語回到床上,被褥還有著餘溫,不覺得燒,但渾身沒勁兒。咳嗽暫且饒過了他,先行放他一馬的是鼻塞,只是……他還在病著唉,難道還必須躺下讓人蹂躪麼?

  袁振去廚房給煮著的粥關了火,他是這麼想的——本來也沒提前泡好豆子,泡泡也好。

  他並不是不能克制自己,實際上,龍語回來打電話給他就已經病倒了,他顯然已經無私的伺候了他好幾天,沒什麼可忍不住的,人畢竟不是畜生。

  袁振承認,那一吻委實很刺激人,但凌駕於這一吻之上,令他想蹂躪他的絕對要算上剛剛的那場風波。

  挺虛偽的。他既不能對著貿然上門討說法的男孩兒說什麼,也不能對著生著病的龍語說什麼。他的性格決定他就得裝出優雅寬容的姿態——死要面子活受罪。對,龍語是跟那男孩兒分了,但這也不能否定他在他生日當天頂著一身紅印子來慶賀;這也不能否定他在跟他交往的同時還在胡搞;這也不能否定龍語欺騙他,並欺瞞了好一段時間。他知道他不會消停,但知道和親眼看見,效果大不同。沒挫敗感嗎?當然有。

  雖然他知道自己有點兒陰暗,但他總歸可以這麼想:歸根結底,要賴龍語——誰讓你親上來,還高喊著“不怕傳染好,老子他媽要親你!”。本來,他想冷臉對著他幾天,稍微給他點兒顏色看看,結果,還沒實施他就讓他破功了。

  你說賴誰?對吧?

  龍語眯縫著眼看著袁振走了進來,不慌不忙的拉上了窗簾,而後脫下了衛衣。

  空氣中開始凝聚性愛的味道,龍語聞得見,感冒也擋不住,因為那不是靠鼻子嗅的。

  “我跟你商量商量啊……”

  袁振棲身壓下來,龍語瞪眼看著袁振說。

  “嗯?”袁振還在脫衣服。

  “我渾身沒勁兒……你看……”

  “我覺得你抱怨罵人的時候挺有勁兒的。”

  “……好好好,那我現在胳膊都纏上繃帶了,你讓我怎麼伺候你啊!”

  “這問題歸我琢磨,你就別操心了。”

  龍語給噎的,就跟剛用三十秒塞進去一饅頭似的。

  “喂喂喂,你他媽能體貼點兒嘛?裝會兒我都感激你!”

  袁振的手伸進了他的睡衣裡,令龍語猛拉警報——大哥你玩兒真的啊!

  “我覺得我一貫都挺體貼的。”

  “嗯……”龍語撇嘴,“有待商榷。”

  袁振的愛撫很有技巧,龍語承認幾分鐘後他就決定——愛誰誰了。大不了虛脫在床上唄。由此他確定,他想跟他做愛。

  身體緊貼著,龍語不覺得冷了,無論是脣舌還是手掌的摩挲都令他舒服。

  像個人了,龍語想,要知道,他不死不活躺了幾天后,一直沒敢照鏡子,生怕從裡頭看不見人,而是看見一條蟲。

  那話兒被溫熱的手掌覆蓋上,沒幾下就來了精神,換來袁振一句擠兌——我就說你有勁兒吧。

  “你怎麼不說你這麼給勁兒呢?”

  “我當你誇我。”

  “我就是在誇你啊。你缺心眼兒吧!”龍語說著,吻上了袁振。

  小火兒慢燉頃刻間便發展到熊熊烈火。

  龍語興奮的很快,手機跟床頭櫃上唱歌的時候,他幾乎就快要攀上頂峰。說實在話,沒人想這時候接電話,反正不會是通知你世界末日下一秒到來,就算是,那就來吧。死都要死了,早一秒晚一秒,沒差。

  袁振也不想龍語接電話,奈何那電話一直響。

  “操。等我給丫按了!”龍語欠身,決定掛掉它,不料,暈了吧唧透著還是左手,他倒是錯按下了接聽。

  於是,趙昕的那一聲:“喂”冒出來的時候,情形是這樣的——龍語的背半抵著床頭,袁振騎在他身上,他的肩被撕咬著,那話兒被人攥在手中。

  這輩子,龍語沒這種狀態下接過趙昕的電話。不是他避諱,別人無所謂,但……換作是趙昕,他會很尷尬。這種尷尬沒理由,但它就存在。即便,趙昕那啥的時候他不止一次給他打過電話,且,趙昕都接了。

  問題是,他現在,已經接起來了。

  “喂?”沒人回答,趙昕又招呼了一聲。

  “啊……在。”龍語有些發慌。

  “你好點兒了嗎?我聽著鼻音還挺重呢。我忙完了,過去看看你啊?”

  龍語想按住袁振的手,可他一隻手拿著電話,另一隻胳膊抬起來都疼……再沒有制止他的富余的手了!更要命的是,龍語肯定,袁振再弄一會兒,他就會射出來。

  “我好多了,你……嗯……”

  “哈?”趙昕感覺有哪兒不對。

  “你待著吧,別過來了。”

  “我擔心你啊,你一病就跟要死似的。你跟袁振吃飯了嗎?要不我做一點兒給你們送過去?他看著你挺累的吧。”

  “別來,別……”

  “你幹嘛吶?”

  龍語的腦袋此刻是空白的,趙昕的聲音聽著遙遠而不真切。

  “喂!問你話吶!”

  “辦事兒……”

  “辦什麼事兒?你沒在家嗎?你不是還病著呢嗎?”

  “我……”這句話沒能讓龍語說完,打斷它的是嗓子和鼻子一起嗚咽出的聲兒。他不叫床,但不代表射精的時候還能足夠安靜。

  龍語還不敢掛斷,生怕一掛斷,趙昕一急直接就登門——那就更操蛋了!

  袁振看著龍語,發現他幾十秒內表情變化豐富多彩。此刻,他一邊抽紙巾,一邊給龍語擦著。

  趙、昕。龍語不出聲的說。

  袁振瞪圓了眼睛——不是吧?

  “我看你是沒事兒了,病好了!浪去吧!”趙昕把電話掛了,他不需要再問‘你辦什麼事兒呢’,還能辦什麼事兒!那檔子事兒!龍語顯然在……顯然在……史無前例頭一遭,這種時候龍語他居然接電話!

  電話忙音了,龍語倒是可高呼阿彌陀佛了。太尷尬了。

  “趙昕?”袁振看著龍語把手機扔開了。

  “對。”

  “呃,你要不……再給他打回去?”

  “我有病啊!”龍語氣得腳踩向了袁振兩腿中間。

  哪兒能容他這麼胡來?袁振伸手抓住了龍語的腳踝。

  “我虧你想的出來,我還再打回去!你打炮兒想給人直播啊?你他媽演毛片兒去得了!”

  “這嘴髒的。”袁振用腿壓住了龍語的腿,手捏住了龍語的下巴。

  “撒手,幹嘛!”

  “你說幹嘛,你欠收拾,我幫忙動手。”

  “嘿嘿!你!”微涼的手指滑進龍語的股縫間,龍語抗議。

  可是抗議也不能改變什麼,你別想盼著讓這事兒和平演變。

  袁振是興奮起來的,龍語不能叫停,就算他估算出一會兒要是遂了他願,他大抵得跟床上再多躺兩天。

  上輩子準是欠他什麼了!

  右手不靈便,龍語就只得用左手去取悅袁振,稍稍有些蹩腳,但顯然袁振對此沒什麼意見——攤雞蛋也是雞蛋,有總比沒有強。你說是吧?

  下面松弄的差不多,龍語的股縫間被潤滑劑弄得濕淋淋的,被袁振翻了過去,令其側身躺下,這時候龍語就在想:老子什麼時候淪為這角色的?百思不得其解。

  那話兒頂上來,有點兒澀,但還在往進擠。

  要命。

  那東西進來的時候總會讓他有種錯覺:準要死了。今天這種感覺尤為明顯:平時至少體力不錯,再者,喝了酒也還麻木點兒。今兒可倒好了:一,虛脫著;二,滴酒未沾。

  這大抵是袁振跟龍語發生性關係以來,頭一次聽見龍語嗚咽、呻吟。他知道那是因為他疼,可那聲音委實很撩撥人,讓人很有征服的快感。

  整根沒入,袁振停下來等龍語適應一下。不料這人就著這麼點兒工夫罵了起來:“你大爺個逼的!”

  “注意,你又爆粗了。”

  “我他媽還想抽你吶!”龍語說著,伸過左手就給了袁振腰一下兒,別看背著身兒,位置找的賊準,勁兒賊大。

  你還反了?

  龍語這不明智的舉動可給他帶來了滅頂之災:你還別小瞧肉刃,尤其是已經捅進你身體裡的。它足夠給你折騰一個半死。別人半死也還活著,可你得知道,龍語本來就剩半條命了。

  再叫苦連天,那也是晚了。

  與之相反的是,袁振倒是爽了,你怎麼他他不能還擊不說,他還嗚咽著、呻吟著、哼哼著,大抵就剩哭了,這讓他完全掌握了這個男人。相當有快感。

  “你慢點兒行嘛!嗯……你他媽多久沒操人啦你!要死吧……嗯……嗯……我操!我操你袁振!”

  “你沒求饒的姿態啊。”袁振咬著龍語的肩膀在他耳際說。

  “誰他媽求饒了!做夢呢吧!”

  龍語說完這句又後悔了——迎來又是一撥強有力的衝擊,抽出來頂進去。

  那他也不認栽,讓他求男人,你不如讓他死過去。

  拗不過的反而是袁振,這龍語太強悍,你要跟他較勁,你得確保你別心疼。他做不到,於是他投降。

  可這位更可恨的是得了便宜賣乖——漸漸適應了,倒是又有勁兒擠兌人了,於是袁振接連聽到的是諸如“呦,不行啦?”、“呦,怎麼沒勁兒啦?”、“喂,有點兒道德好不好,你讓我爽點兒”……之類云云。

  待到性事結束,袁振感覺自己也只剩半條命了——他遲早要了他老命。

  龍語倒是挺精神,絲毫不像他預計的——死過去。

  這會兒他趴床沿兒上,笑不羈的擠兌袁振,全無休戰的意思。

  “再來呀。”龍語湊到袁振身旁,眯眯笑,“沒勁兒啦?我現在可有勁兒了,讓我鼓搗鼓搗你?”

  袁振斜眼兒看向龍語,“來呀,別光說不練。”他敢打包票,龍語爬不上來,爬上來胳膊也撐不住。

  “那你求我,求我操你。”龍語壞笑。

  行,找難堪,滿足你。

  “求你,我特渴望。我好意思求。”

  龍語怒:“你大爺的,存心的吧!”

  “快,快來。”

  “你他媽!”龍語倒是翻身上去了,可上去也就是……親親罷了。親也得趴在袁振身上親——胳膊不爭氣,整副身子骨兒也不怎麼爭氣。

  “別鬧了,餓了沒有?”袁振起身。

  “有點兒。”

  “我熬粥去。”

  “今兒能給點兒帶鹹味兒的嘛。”

  “有鹹菜。”

  “除了鹹菜。”

  “腐乳?”

  “讓這些都去見鬼吧!”

  “反正你吃什麼也沒差。”

  “我想吃餛飩。”

  “吃的出味兒來嗎?”

  “撒點兒香菜、多放點兒紫菜,還有蝦皮,熱乎乎一大碗,沒治了!”

  “想吃?”

  “嗯。”

  “你還真是想起一出兒是一出兒。”

  “你讓我掉肉了,我也得讓你掉肉。身板兒不爭氣,我總能指揮你。”

  “有勁麼?”袁振穿好了衣服。

  “特別帶勁。包啊,速凍的不吃。超市這會兒肯定沒關呢。”

  他是三十啊,還是十三?

  袁振無奈。

  “誒對了,你要是再買點兒辣椒炸上點兒辣椒油,我就更滿意了!”

  “我給你炸了。”

  龍語不回嘴,靠在床頭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屈成一個圓,左手的食指捅進去,動來動去。

  “下流。”袁振往客廳走。

  “別罵自己啊,你剛下流完。提上褲子不認人啦?不就一碗紅油抄手嘛。”

  “躺好,睡覺。不睡沒有抄手更沒有紅油。”

  “你這就是,穿海藍衫站甲板——愣裝丫挺的。”

 

90

  “槍。跑了,準備給錢。”

  龍語扔牌,往床頭上一靠,拿過了水杯。

  “你丫確定你還病著吶?”

  “狗屎運!”

  “就當慈善了。”

  哥兒幾個撂牌的撂牌,扔錢的扔錢,龍語心滿意足——一下午,就輸了兩盤兒,賺翻了。

  “誒龍語,一次性杯子還有嗎?”小美跟飲水機櫃子裡翻,翻不到,扯著嗓子問。

  “不知道,飲水機下頭,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龍語洗牌。

  “沒有了!”

  “那就廚房,有杯子。”

  “乾淨嘛!”

  “你放心吧,我現在是有管家的人。”

  小美衝了一杯咖啡進來,屋兒裡牌局又起來了。看了會兒,心裡大概其有譜兒了——聽聞龍語贏了一下午,不贏才怪!“盡是書”存心的往起墊龍語。書商就沒尊嚴!

  “稿費給你撂這兒了啊。當然我估計你也用不上了,瞅瞅這贏得。”小美把信封扔龍語旁邊兒,轉身出去了。

  “誒得,辛苦你啦。”龍語眼皮都沒抬,緊盯著牌。

  這屋子,別看不大,這會兒擠了九個人。分兩撥兒來的,全是探病的。美其名曰探病,其實都閑的蛋疼,正好兒來這兒聚會了。

  起先是書商“盡是書”打來了電話,他也不知道龍語病了,是說想約他出來聊聊,龍語不想跟他聊。他知道他幹嘛打電話——循著蜜來的。為嘛啊?說起來龍語自己也新鮮,就他硬塞給一出版社那本買一送一的小說,賣出了個滿堂紅。那天那邊兒責編致電,他還真以為自己燒糊塗了——嘛?衝上銷售榜首了?嘛?愣把年潤的新書擠下去了?嘛?決定再版加印已經庫房告急了?

  這也就是今兒一直不愛搭理他的“盡是書”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原因。

  龍語想給他撅回去——當初找你讓你給出本書,你躲。現在聞著味兒就來,我就得搭理你?結果耐不住他真能拍呼,龍語就發話了:我病了,臥床,出不去,要不你來吧。

  這下兒“盡是書”可來了精神,不僅自己來了,還招呼上了老鬼、酒桶、落雨驚人。一行四人就殺將了過來。

  沒待一會兒,小美電話就來了,問龍語他代打隨筆的稿費什麼時候拿走,領出來了。龍語說不是郵政匯款嗎?小美說改了,麻煩,現在要不轉賬要不提現。問你卡號,發短信你不理我,我就給你領了。龍語哦了一聲,曰:先放著吧。小美說可別放了,我抽屜鎖不結實。龍語曰我真過不去,病了躺著呢。小美說啊是麼,那過去看看你,給你帶過去吧,正好梁澤跟我這兒呢,我倆一起。

  結果,進門以後,倆人變四人,花捲和武曉娟也來了——梁澤招呼的。

  得,好了,這一下子屋兒裡就人滿為患了。

  好歹有個分撥兒:龍語、盡是書、酒桶、落雨驚人四個人臥室繼續鬥地主;梁澤、花捲客廳打電動;小美、武曉娟、老鬼茶几邊兒席地而坐,嘮嗑。

  袁振沒在。這些日子他倒是一直跟龍語這兒住,但他好轉一些之後,他就又每天按時上下班去了。

  龍語想,人來這麼多我也沒想到,屋子亂了我請小時工,反正他們也不跟這兒吃晚飯,於是……就這樣兒吧!

  小美從屋兒裡出來,老鬼跟武曉娟聊得正歡,她插進一槓子,一開始沒聽懂話題。咖啡喝下去半杯,聽明白了:這倆擠兌龍語呢。

  按他們分析,龍語的新書《Dog Leg》得以衝上銷售榜首,完全是因為純愛作家年潤深陷緋聞之苦。

  嘿,那你們倆怎麼不說,咋偏就龍語的書冒上去了?你武曉娟不是剛寫了一本《煙花散》嘛,你怎麼沒上去?

  當然,這話小美不會說出去。說出去就沒勁了。不過說起來,小美倒是有些替龍語慶幸——得虧時間來不及人出版社放話:改不出來那就單出《單身生活》一本吧,這才逼得龍語兌出去了那本《Dog Leg》,他本來想遞出去的是《死角》,奈何他自己改來改去定不了稿兒。當然,這是虛話,有一回聊天龍語透底了:《死角》那傻逼出版社不收,說陰暗,我一生氣,就把《Dog Leg》給丫的了,其實《Dog Leg》更他媽陰暗!

  但無論如何,你看,這是個明智選擇。

  別看與龍語合作時間不長,但作為朋友他們處的時間夠長,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書也挺對她胃口。梁澤說龍語擅長都市怪談,不假。《Dog Leg》足以證明。當然,她要感謝他的隨筆沒寫都市怪談,而是規規矩矩寫都市生活。

  《Dog Leg》的書名源自故事中酒吧的名字,那個酒吧狹長有個拐彎兒,酷似狗腿,於是酒吧取名:Dog Leg。書裡頭是一個個小故事,各式各樣的來客進入Dog Leg留下他們的經歷。起先小美就看好這本書,但那時候沒書商肯做。當然小美承認,裡面確實有幾個故事過於驚悚了。

  “你說呢?到底是不是啊?”武曉娟推了小美一把。

  小美回神:“嗯?”

  “我說你覺得年潤是不是Gay啊?”

  “我怎麼知道。”

  “是不是也慘了,偏偏寫純愛小說的。”老鬼喝了一口甜酒。

  “寫書賣字兒不賣人。”小美拿過了煙盒,點煙。

  “看你寫什麼書了。”武曉娟喝了口咖啡,“你換龍語,他準不怕。”

  “誒你們聊什麼吶~”梁澤端著茶杯過來了,剛續上了茶。

  “說年潤呢。”武曉娟挪了挪地兒,示意梁澤坐。

  梁澤一屁股坐了下去,“誰?”

  “寫純愛小說那個。”

  梁澤搖頭。

  “你就呆吧!”小美撇嘴,“去年,他的小說《獻給妖嬈的吻》給你擠下去,得了雨林文學獎。”

  “噢噢,他啊!誒,他書寫的真好!我就是記不住他名字。年潤,年潤,我多念幾遍。誒,他怎麼了?”

  “你是不看雜誌不看網頁啊?”武曉娟服了。

  “哈?”

  “誒,你接著打不打啊?不打換人!”花捲舉著手柄嚷嚷開了。

  “我來我來。”老鬼起身,“梁澤我替你了啊,你陪妞兒們吧。”

  “誒行。我打不過他。你上!”

  “要我說,”老鬼的手按在了武曉娟肩上,“這事兒準有人存心的,沒事兒誰盯著作家炒緋聞啊!還是這些個事兒!”

  “滾蛋,別趁機占我便宜!”武曉娟打了老鬼的手。

  “到底咋啦?”梁澤還是不明所以。

  “年潤被曝是個Gay。”小美起身去接開水。

  “啊?Gay怎麼啦?”梁澤拿煙,“我還以為怎麼了呢!最近不都說好些人抑鬱症嘛。我還以為他抑鬱症了!”

  “你這什麼思維啊?”武曉娟捂臉。

  “靠,你不看他書啊?你不覺得他特抑鬱嘛!”

  “就屬你丫嗓門兒大了。”龍語又一輪牌局告捷,出來接水,趕著小美正接,於是蹲等。

  “大嗎?”

  “吵吵什麼呢?”

  “他們說年潤是個Gay。”梁澤直接轉達剛聽到的消息。

  “年潤?”

  “你剛從排行榜上擠下去那個。”武曉娟接話。

  “哦。聽說過,不認識。他是個Gay,怎麼了?”

  “你們倆雙胞胎。”小美無語。

  “誰?我跟……梁澤?”

  “我剛問完,他是個Gay怎麼了。”梁澤喝茶。

  “是啊,怎麼啦?寫書的不許是同性戀啊?”

  “他寫純愛小說的。”小美回到了地毯上。

  龍語跟著坐了過來,“恭喜他,他不會失去我這個讀者。”

  “哦?”

  “我本來就不看。”

  “哈哈。”

  只有梁澤一人兒笑了。

  

  袁振拎著一大袋食材外加醫務站開的藥進門,人還有些喘——19層爬倒是爬習慣了,關鍵,再習慣也累。

  只是,一進門,馬上迎來的是:瞠目結舌。

  一屋子人讓他瞠目結舌,他也讓一屋子的人瞠目結舌。

  到底多少人啊?這一屋子煙!一屋子煙不說,地上空酒瓶堆積如山。

  男男女女,一個不認識。

  更令人詫異的是,病人龍語叼著煙,握著酒杯,穿著個睡衣坐在地板上。

  你到底有病沒病啊你!

  一時間,屋內安靜下來,除了電視裡傳來的遊戲機的聲音,鴉雀無聲。

  龍語立馬兒碾滅了煙、放下酒杯,還心虛的回頭往臥室看——門沒關,床上全是撲克,以及,他的賭資……

  袁振循著龍語的視線看了過去,微微皺眉。

  “那什麼……”老不說話可不是事兒,龍語操著沙啞的嗓音開口:“咳咳……這是我管家。”

  眾人望向龍語。且,袁振也看著龍語。

  “咳咳……我相好兒的。”

  哄笑。

  “介紹一下唄。”龍語摸著鼻子說,“這是小美,我給寫隨筆那家雜誌社的編輯。這是武曉娟,寫小說的。唉咳,除了那人,”龍語指向盡是書,“他是書商,其他的都是作家。一個個跟你說。花捲,落雨驚人,老鬼,酒桶,梁澤。”

  袁振一一點頭打招呼,“都是筆名?”

  “代號兒,我就說你傻!”

  “我是真名兒!”梁澤舉手。

  “早知道我該說——二子。”

  “我不二!”

  “你最二!”酒桶踢了梁澤一下兒。

  龍語補充,“這就是那個吃罐頭靠砸的。”

  噗……袁振樂了。

  “誒嘿,你看他那本兒《北京損友》啦?”花捲樂,“我是他寫的那個騎車去西北差點兒沒回來的。”

  誰也沒拿袁振當生人,這讓袁振有點兒驚詫,沙發上騰出了點兒地兒,書商同志拍著沙發喊他過去。

  三五句話說上,他就開始融入了他們,並,根據《北京損友》一一對號入座。

  “他們來探病,說是探病,其實吧。”龍語又摸過了煙盒,“你旁邊兒那個是來收書的,早前我追他,現在他追我,是說追書稿哈。”

  “你小子!”盡是書笑罵。

  “其他的,小美是給我送稿費,剩下都是湊熱鬧的。我們打了幾手牌,有人打了會兒遊戲,後來這幫人就一起說另外一個寫書的。”

  袁振笑呵呵的——這小子還挺乖,主動坦白。

  “還沒說出所以然呢。我們正說梁澤跟龍語是雙胞胎二。”武曉娟說。

  “哦?”

  老鬼接話,“年潤醜聞纏身,被指是同性戀,他倆一起問:同性戀怎麼了?”

  “年潤你知道吧?”盡是書看向袁振,“寫純愛小說的。”

  “呦,那可麻煩了。是寫《純藍》那個嗎?去年拍成電影的。”

  “對對對!”酒鬼附和。

  “醜聞了。”袁振接過了小美遞過來的水杯。

  “你看,這才是正常反應!”武曉娟曰。

  袁振喝了一口水,“不過你們可真夠八卦的。”

  一幫人聊了會兒,盡是書說散了吧,讓龍語養病。袁振說沒事兒,我看他挺好的,你們待著吧。武曉娟提議:乾脆咱一起出去吃飯吧,我想喝老鴨煲!大江南好不好?得到全體同意。

  龍語進屋兒換衣服,小美在他身後喊:“病了都攔不出你出去野。”

  龍語回:“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袁振把食材放進了冰箱,推門進了臥室。

  龍語正穿線衣,“真去啊?”

  “你這不都捯飭好了麼。”

  “你要不願意我去,要不就算了。”

  “看你,不難受就去吧。”

  “我還以為你得生氣。”

  “哦?”

  “沒什麼。”龍語系扣子。

  “一會兒別再喝酒了。你下午沒少喝吧?”

  “不多。不信你驗驗。”

  “沒警察那吹氣的。”

  “扯雞巴蛋。”龍語一把勾住了袁振的脖頸,脣貼了上去。

  吻畢,換來袁振一句:“那也別喝了,吃藥不應該喝酒。”

  “邊兒靠。”

  “把你床上的錢收收,也不怕警察來抓賭。”

  “有你呢,來了就給你丫推出去。”

  “沒用,我報的警。”

  “大爺的!”

 

91

  開車回去的路上,下雪了。龍語看著車窗外掠過的風景,昏昏欲睡。

  袁振開車,他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都有點兒說累了。

  要不是梁澤的朋友拎著一袋子書過來給他領走,大概還沒有人萌生散場的念頭。說實話,袁振都有點兒感謝梁澤問龍語借了書,大抵,梁澤他朋友也挺感謝的。總歸,有個散場的由頭。

  龍語很給袁振面子,說不喝就不喝,杯子裡裝的一直是鐵觀音。對於他的劣習,袁振是這麼想的:度。有一個度。

  但龍語不喝不代表那幫子人不喝。喝,還是往死裡喝。於是乎,我們都知道,眾人皆醉我獨醒,其實挺寡的。

  龍語是個細緻體貼的人,他跟他們不熟,他就坐他邊兒上,有什麼話題都幫著往裡帶,好讓自己不太沒意思,袁振想。但實際上,龍語低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並非所有話題都有意思。

  但袁振並不在意,唯獨讓他在意的大概就是他們討論著龍語把誰睡了,而誰沒能讓他得手。

  大了,丫喝大了。

  龍語只得一遍一遍的重複這句話。

  他生活委實豐富多彩。袁振通過這場飯局,再一次深切的領悟到了這一點。知道的、不知道的,龍語到底跟多少人上過床,怕是他自己都數不清楚。

  袁振尷尬,龍語也尷尬。但尷尬歸尷尬,嘴長在別人鼻子底下。

  “雪可真夠大的。”冷不丁,龍語看向袁振說。

  “是啊。”袁振應聲。

  “無聊吧?”

  “嗯?”

  “跟他們吃飯。”

  “還行。”

  “行屁啊,我都覺得無聊。”龍語掏出煙,點上了。

  “不咳嗽了是吧?”

  “閒著也是閒著,抽一根兒唄。”

  “跟他們一起,你覺得無聊?我怎麼覺著你挺愛跟他們聊的。”袁振稍稍放下車窗開了一道縫。

  “偶爾還行。”龍語吐出一口煙。

  “今天不是偶爾?”

  “武曉娟各種擠兌你聽不出來啊?”

  “有嗎?”

  “沒是嗎?”

  “呵呵。”

  “沒勁。盡是書也沒勁,你瞅他諂媚的。”

  袁振沒接話,龍語那天聽聞自己的新書問鼎銷售榜首,絲毫沒表現出開心,倒是冷嘲熱諷了自己幾句。你讓他說什麼呢?

  “什麼雞巴玩意兒啊。”龍語抽煙,不說話了。

  “你是特希望自己的書賣不出去麼?”既然他說起,袁振就不能這麼不說話,說也沒的可說,於是乎就冒出這麼一句。

  “我缺心少肺啊?”

  “你看你,矛盾吧。滯銷你罵人,熱賣還罵人。”

  “不想寫的熱賣,想寫的沒人要。擱你,你高興是怎麼地?”

  “這可不就是市場嘛。”

  “嗯,所以無奈。”

  “我倒是覺得,沒你想的那麼糟。”

  “還不糟?”

  “不糟。總歸你有被認可的東西,你說是嗎?還有那麼多人幹什麼都不被認可呢。”

  “你看啊。我從十幾歲,寫到我三十幾。”

  “你還沒到三十一呢,勉強說三十吧。”

  “還差幾天啊?”

  “那也沒到。”

  “誒得。反正是十幾年。正正經經寫的東西,操,沒人認可。你看梁澤,這幾年,兩屆百花獎,一屆雨林。”

  “所以你就覺得他寫的比你好。”

  “我從來沒覺得他比我寫的好。”龍語吐出一口煙,把煙掐了。

  “那不得了。”

  “但評委認為他比我寫的好。”

  “那你賄賂賄賂評委?”

  “去你媽的!”

  “衡量不一樣而已。我倒是覺得你比他活的清閒。”

  “你讓我痛苦點兒吧。”

  “好辦啊,去,下車,跑回去。”

  “跟你就說不通。”

  “我不懂。我又不寫東西。要是我哪天寫出篇小說,我得高興半天。”

  “為嘛啊?”

  “我超越自己了啊。李宗盛那歌怎麼唱的來著?在那時侯我們身邊都有一卡車的難題,不知道成功的意義就在超越自己。”

  “嘁。”

  “可不就這樣嘛,你說是不是就這麼點事。”

  “呵呵,是吧。你怎麼不說他那首啊!一天又過一天,三十歲就快來,往後的日子怎麼對自己交待。”

  “你別斷章取義,人家還有後半句呢。時光不再,只有自己為自己喝采,只有自己為自己悲哀。”

  “我投降,我讓你帶著走了,說雞巴什麼李宗盛啊!”

  “我覺得你挺好的,有一份收入,有一份生活,有一份收穫。好與壞,別人說那是別人說,你怎麼看歸你自己看。”

  “淡定。不愧得比我早五年進棺材。”

  袁振伸手給了龍語後腦勺一下兒。

  “那時候我肯定挺寂寞的。”龍語沒還手。

  “沒人開導你了是吧。”龍語這話說的袁振心裡暖呼呼的。

  “錯。又沒人管飯了,還沒人煩你了。”

  

  到家,十一點快半了,袁振簡單拾掇了一下屋子,龍語把藥吃了——袁振曰:好了也得堅持吃完這個療程。

  後來袁振去洗澡,龍語趴床上看書,看了沒兩頁,掀開被子下了床。

  光著腳走在地板上,有點兒涼,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浴室的門沒別,一推就開了,浴簾又是拉了一半。

  “你跟我浴室有仇兒吧?”

  “你要方便?那我暫時拉起來。”

  “你不嫌擦著費勁啊!”

  “又沒讓你擦!”龍語家由於是老式格局,衛生間比較小,於是乎,洗澡的地方就更狹窄,浴簾桿好死不死還是四方形結構,都拉起來,袁振的幽閉恐懼症得犯了。

  “你到底方便不方便?”袁振洗著滿身的泡沫,沒聽見龍語整出動靜兒。說完再一看,好麼,這位衣服脫了擠過來了。

  “往裡往裡,冷。”

  “你看這塊地擠得下倆老爺們兒嘛!”袁振崩潰,“你要洗等等不行啊?我這就洗完了!”

  “我幫你洗。”龍語嬉皮笑臉,手也不老實,往袁振的股溝裡摸去了。

  “嘿!”

  龍語不管袁振的不滿,手該幹嘛幹嘛——透著浴液還掛皮膚上,熱水也讓人足夠放鬆,他的手指很容易就鑽了進去。

  “你……”

  “一會兒讓我爽爽唄。”

  “躲開,擠死了。”

  “來嘛,我幫你好好洗乾淨。”

  “你是沒病了。”

  “結實著呢。”

  水把龍語全打濕了,頭髮貼在前額上,水珠掛在他臉上,無一不在烘托著他的性感。

  “你可以告訴梁澤了,你健身不健身問題不大。”

  “嗯。”龍語敷衍的回著,牙齒已經啃咬上了袁振的肩窩。

  “我有毛巾架了,你那副收起來吧。”袁振回手給了龍語一下。

  “還他媽跟我貧吶。”

 

92

  滾到床上,兩人身上還都潮乎乎的,吻濕熱的糾纏在一起,就好像還都在水裡似的。

  被子本夠大,但前提是兩人老實躺著,這會兒動作幅度一大,四處漏風。

  袁振不停的拽被子,惹得龍語罵人:“你有那麼冷嘛!這屋兒至少二十六度!”

  “怕你再著涼。”袁振誠懇的回答。

  龍語看著他,什麼他媽對不對路子啊,是不是那杯茶,他弄得他愈發的想幹他。這還跟以往那種為性而性不同,這行為跟他的心連接在一起。

  “於是你能不能稍微老實點?”

  龍語俯下身,親吻上了袁振。說什麼話啊,沒那個閒工夫兒!

  但他並不急於攻城掠地,而是很有耐心的伺候著袁振——這也不符合他一貫的風格。

  袁振躺在龍語身下,喘息著,這一位的嘴上功夫實在了得。

  然而,當他分開他的腿,舌尖向下滑,袁振把手伸下來,按住了龍語。

  龍語在被子裡悶聲問:怎麼了?

  袁振尷尬的回:那裡就不用了。

  龍語不可思議,脫口而出:你害臊啊你?

  袁振答不上來了。

  舌尖觸碰到最為私密的一處,袁振不由自主的向後錯。

  龍語只得以蠻力壓住了他,心想,老子難得這麼上趕著伺候誰!你還他媽的給我躲!

  那話兒被龍語握在手中,唾液已經將其完全洇濕,被上下的套弄,本就很興奮,再加上股縫間那一處被吸吮,袁振不能自已的悶哼出聲音——實在很爽。

  不過一會兒,他就讓他泄了出來。

  “你還挺浪。”龍語從被子裡探出頭,瞅著袁振,一臉的戲謔。

  被袁振回了一句:“你不是難得犯賤麼,我怎麼也得配合一下。”

  “行,說,怎麼說都行。”龍語翻出了潤滑劑,淋在勃起硬挺的陰莖上,還要故意往袁振眼前湊湊以示勇猛,“我看你兩分鐘以後還能叫囂什麼。”

  “那我再說兩句?你還有什麼不愛聽的?誒對了,是誰說我肩寬胸厚,往櫥窗裡頭一擱,能冒充塑料模特的?”

  “你就是啊。越是我幹你越暗爽,行嗎?”龍語扳開了袁振的腿,那話兒頂了上去。

  一開始沒入的很不順利,還是有些澀,不好進去,又擠了一些潤滑劑,結果導致一次次滑脫。龍語惱了,併發現一個操蛋事兒——你越小心謹慎,越他媽磨難重重。

  行了,您還得疼一下兒。

  下定決心,一鼓作氣,龍語頂進了袁振身體裡面。

  袁振疼的不善,倒是不言語,只拿眼神刺稜人。

  你看我親死你丫挺的,讓你瞪!

  耳鬢廝磨,交合也就這麼開始了。袁振承受著龍語的粗野——他再怎麼小心謹慎也藏不住他身上那股子野勁兒。一開始很不舒服,甚至可以說痛不欲生,但漸漸的情形還是好轉了起來。

  龍語始終盯著袁振看,就像豹子窺視著自己的獵物,虎視眈眈。

  他親吻他、揉搓他的皮膚、啃咬他、摩挲他已經軟了的陰莖。

  袁振漸漸覺得有些疲憊,身體疲乏、肌肉鬆弛、大腦甚至都有些空白。到底是這把年紀了。

  他不得不閉上眼睛,盡量讓自己配合著龍語。

  龍語跟他正相反,渾身是勁兒、躍躍欲試、精力充沛,且,越做越興奮。

  要命了。

  袁振肯定不能讓他停下來,也必然不能對他說:差不多你可以收兵了,我並不需要你表現這麼好。

  愁。

  “誒,你是不是累了?”半晌,龍語停了下來,看著袁振。

  “……”

  “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龍語撐著雙臂,緊盯著袁振的眼睛。

  “……”

  “我有這麼糟糕嗎?沒人跟我說過啊!”

  “……那你照顧照顧我,讓我稍微歇會兒行麼?”

  “你是不是不願意讓我上啊?”

  “不是。大抵就是有些累。”

  袁振明顯感覺到龍語軟了下來,他的那話兒滑出他的身體,人趴在了他隔壁。

  “你生氣了?”

  “沒。”龍語說的漫不經心。

  “掃興了?”

  “感覺有點兒操蛋。”

  袁振伸出手臂環住了龍語,“用手幫你弄行嗎?”

  “……”

  “嘴?”

  “我、等、你。歇著,可勁兒歇著,你等歇過來,你看我讓你明天站的起來的。”龍語懊惱,早知道就不讓他射出來了。

  被子裡熱烘烘的,龍語趴在床上,袁振的胳膊掛在他腰上,再加上先前吃的感冒藥,他覺得困,困還不甘心睡,煎熬的唉。

  就閉眼一會兒,他這麼對自己說,就一會兒。正好讓丫這個不中用的歇歇。

  而後,大腦就沒意識了。

  袁振也困,覺察到身邊人睡了過去,替他掖了掖被角,不由分說——陪睡。

  龍語再睜眼,是想撒尿,坐起來,裹上睡衣,下了床。方便回來,看了看鬧表:四點一刻;再看看袁振:睡的倍兒香。

  他點了顆煙,蹲在床邊,日光燈把什麼都照的白慘慘的。

  孫子,你丫鑽我睡著了的空子是吧?

  龍語抽了半顆煙,碾滅,故意重重的跳上了床——袁振沒醒。

  你還欠我下半場呢!龍語也不能解釋自己幹嘛這麼執著。他鑽進被子裡,爬到袁振身上,從上往下看著袁振的睡臉,得出一結論——自己是不會放過他的。

  他俯身,啃咬上他的皮膚,換來袁振一陣哼哼。下面兒那話兒弄了幾下就挺起來了,挺起來龍語就摸過一邊的潤滑劑塗抹上,不帶跟身下睡著那人商量的,就頂了進去。

  這一下兒,三天沒睡覺的也能醒過來。別提不缺覺的袁振了。

  袁振醒過來卻也不怎麼清醒,就發出一個音節:你……

  龍語衝撞了起來,袁振想說話,他就捂住了他的嘴。袁振想拿開龍語的手,惹惱了龍語,他順勢將食指和中指塞進了袁振嘴裡,袁振嗚咽了起來。

  龍語動著,下面兒由於交合而興奮、發燙。

  做了一會兒,袁振下面那話兒也處於了半勃起的狀態,龍語伸手下去,握住,揉搓。

  袁振的腦子開始清醒過來了,龍語粗魯的性交方式令他不清醒也不成。那東西堅硬、灼熱,且,越頂越深。

  陰莖的頂端滲出了愛液,龍語滿意袁振的反應。

  他凶狠的侵犯他,稍覺乾澀便就擠上潤滑劑。

  袁振興奮了起來,那股子興奮還不僅僅是由於龍語施加給他那話兒的刺激,他埋在他體內的凶器衝擊著某一點,更加令他欲罷不能。

  這場性事持續了不到二十分鐘,龍語將那話兒抽出來,白濁的體液射在袁振身上,袁振幾乎同時射精了。

  氣喘吁吁的兩人疊在一起,哪一個都在喘息。

  “你怎麼這麼執著啊?”躺了一會兒,袁振摸過了手機,看表,並感慨。

  “你折我面子,我還能饒的了你?居然敢趁我睡著了,就想粉飾太平。”

  這不是真心話。龍語知道。實際上他比袁振更好奇自己的執著,從他跨在他身上,動手自慰想要占有他,他就在思考——你怎麼這麼執著。

  其答案是:因為他想跟他做愛。

  “你這人……太記仇了,容易老。”

  龍語拿了濕紙巾給倆人擦著,聽見這句擠兌了回去:“至少還沒老。”

  “我累,不是因為我老了。”袁振斜了龍語一眼。

  “哦?難道還有別的解釋?”

  “有的是解釋。”袁振很不爽。不再說話了。

  “那你說說啊。”龍語推了袁振一把。

  “下回還是我跟你上面,不議了,睡。明天八點我準時叫你。”

  “打擊報復。”

  “你有異議?”

  “雪還下呢,明天你早點兒起吧。”

  袁振笑了笑,環住了龍語。

  “前提是,你起的來,下的了地。”

  “……”

 

93

  被堵個正著。

  袁振牽著來福和阿花拐進胡同,就看見了院兒門口站著的閆力——就站雪堆邊兒上。圍著條厚圍巾、穿著件兒厚大衣、腦袋上頂著帽子,臉上遮著口罩。大衣裡伸出的兩隻手,被毛線手套捂得嚴嚴實實,此刻正捧著一隻冒著熱氣的紙杯。

  他顯然不能從岔路口走下去——沒說服力,除非你敢說自己罹患了青光眼。白內障也行。

  小閆臉上唯獨露在外面的倆眼珠子緊盯著袁振,一隻手騰出來打著招呼。

  “你也感冒啦。”袁振硬著頭皮上前。

  “我等你呢。”小閆哆哆嗦嗦的說。有備而來也扛不住,天兒太冷了。這一年的北京冷的反常。這不是他第一次堵袁振了,卻是唯一成功的一次。

  一個多月了,袁振跟他玩兒失蹤。電話不接、去電不回、家裡沒人、辦公室早退。就跟要人間蒸發似的。

  幹嘛吶!小閆再怎麼粗線條,也覺察出不對來了。

  “大冷天你站這裡等我幹嘛?小許呢?你沒帶鑰匙啊?”

  “開門開門,先讓我進去,冷死我了!”閆力喝了一口熱奶茶,接近半吼的催促。

  袁振一直就沒回來住,龍語病好利索了也沒回來——人老先生講話了,你讓我再緩兩天。伺候一天也是伺候,多幾天也就是多做幾頓飯。反正你總得吃飯,哪兒吃不一樣啊!再說了,樓房比平房暖和,爺再收留你幾天,你不用太感激。袁振懶得跟他掰扯,也沒有一定要回去辦的事兒,於是每天通勤中。就算天天開車游車河、就算天天19層爬上爬下,就算虎子它們照樣兒用各種行動迫使他開著電暖爐一點兒不節約,就算隔三差五得工作時間遛狗,就算……

  總之,千金難買他樂意。

  袁振喜歡龍語在身邊,於是乎,就這樣耗一起了。

  小閆進了屋兒,換了鞋,圍巾摘了,手套脫了,帽子掛上了,大衣卻不脫,喝完最後一點兒奶茶,他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

  袁振進廚房,燒了一壺熱水。

  “你最近忙什麼吶?”小閆摸出煙,拿過了煙灰缸。

  “沒忙什麼。”袁振出來,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沒忙什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小閆點上煙,收起了打火機。

  “龍語病了,照顧他來著。”

  “什麼病啊?一病病個把月?懷上你骨肉啦?”

  以往袁振肯定會笑,但此刻仍舊面無表情。他實在不知道,眼下他還想跟他說些什麼。他和景燃是早結束了,閆力沒節操他也不是才知道。但,無論怎樣,這事兒確實讓人難堪。不知道無所謂,知道了沒法當沒所謂。

  “聊聊吧。”閆力看著袁振,登門之前他就有覺悟了。誰心裡都有一個大概其。

  “聊什麼?”袁振掏出了煙盒。

  “咱倆多少年朋友了?甭裝了,我哪兒得罪你了,你張嘴跟我說。”

  袁振點煙,不說話。

  “還能有點兒勁麼?”

  袁振吐出一口煙,虎子跳到了袁振懷裡起膩——這傢伙最近不容易逮著。

  來福嚼著狗糧,阿花躺在窩裡,眼睛盯著沙發處的兩人。

  “你怎麼這麼愛養貓啊。”小閆瞅了瞅虎子,又瞅了瞅正從貓道進來的大黃貓妞妞,“以前上學時候,就老瞅見你喂流浪貓。”

  “女人和Gay才養貓。”袁振起身,拿了妞妞的食盆,添飯。虎子老大不樂意——你讓我膩味會兒怎麼啦!

  “嗯,我老這麼說你。挺壯一老爺們兒,你跟貓不搭配。我的哥哥。”小閆笑。

  “景燃搭配,可他嫌貓掉毛兒。跟你一樣,你也嫌。”袁振蹲在DVD架前,看著妞妞狼吞虎咽。虎子跳下了沙發,也扭搭過來了。

  閆力盯著袁振的背影,吐出一口煙,“噢,你願意說說正題了。”

  袁振沒吭聲。

  “真他媽操蛋了。”閆力彈了彈煙灰,“我終於明白景燃幹嘛跟我睡覺了,就為了告訴你,他跟我睡覺了。簡單、直接,有殺傷力。”

  水壺嘯叫起來,袁振起身,去廚房,把火關了。

  閆力起身,跟到了廚房門口,看著袁振沏茶。

  “袁振。這事兒我就說這一遍,你願意怎麼想怎麼想。”

  “說什麼啊,有意思啊。”袁振背對閆力,往水杯裡倒開水。

  “別介,你讓我說吧,不說我他媽憋屈。我跟景燃,要不是你,肯定不認識。我對他沒什麼特別感覺,既不好也不壞,你跟他處,我才跟他當哥們兒。就這麼簡單。”

  袁振沏好茶,遞給了閆力一杯,自己捧著一杯。他不看閆力,而是盯著廚房的地板,心想,這土落的。

  “他現在來來回回兩頭折騰,說實話我沒理由替他忙前跑後,我看的還是你面子。是,你們倆分了,但在一起那麼多年,怎麼說,我也不覺得他人壞。能幫就幫了。”

  “別說啦。”袁振喝了一口茶。

  “上回,他過來,臨走,約我喝點兒。我就去了。他不開心,跟我說了好多以前的事兒,一杯一杯往下灌我。我喝多了,再醒過來,他就躺我邊兒上,一絲不掛的。我都瘋了。換個衣服都不願意誰看見的景燃,他居然會……我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兒,他一臉不在乎的跟我說,咱倆乾了。我當時就覺得頭昏腦脹,他說沒事兒,有什麼的啊。我當時就知道事情大條了,可我生氣啊,我說他媽你沒事兒,你這是害我吶!”

  “……”

  “我是一不忌諱的人。但問題是,我有伴兒了,我對那孩子挺上心的。再者,景燃是誰?是你袁振掏心掏肺愛過的那個。我跟他睡,我算怎麼回事兒啊?我圖什麼啊?後來我們倆就掰扯起來了,我說咱再喝的多,也不能辦這檔子事兒。他說辦都辦了,反正你也沒拒絕。我說廢話,我喝的我是誰都不知道了,還是你灌的!他說你別假正經,你是潔身自好的人嗎?昨天晚上做的時候你可挺來勁的。他把話說難聽了,我也當然沒客氣,給了他一句:我還以為你是我情兒,否則絕對不會碰你,我對你一點兒興趣也沒有。我說景燃你別拿我當槍使,袁振不跟你睡你就跟我睡啊,你作啊你,你沒人愛啊!總之,後面全是難聽的話了。一來二去,就吵起來了。不歡而散。”閆力看著袁振。

  “行,我知道了。別往下說了。”袁振的聲音不冷不熱。

  “別介,你別知道,你不知道!前陣子,他又回來了,給我打電話,我沒接。後來又打了幾個。這樣兒也不是事兒,我就接了。挺僵的,說來說去也是片兒湯話。後來我就跟他說,景燃,事兒過去就過去了,咱以後不提了。說過的難聽話也都是氣話。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咱倆本身沒瓜葛,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你猜他跟我說什麼?”

  “我不猜。”

  “他說,閆力,我沒有我的生活。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聽見他哭。他跟我說……他越活越不知道想要什麼。他……我從沒見過那樣的他。那麼脆弱。那天我們倆講了挺長時間的電話,他說了很多他現在的事兒,現在的生活,不如意、BF、工作……”閆力頓了頓,“我之前還能說服自己,他那天那樣兒,就是因為喝多了,行為不理智,跟他BF這些日子又總不在一起,再矜持的人也會有胡來的念頭。我就這麼說服自己的,我不想攪和到你們倆的事兒裡面去!但,那天接完那個電話,我就沒法這麼自我催眠了。他空、他迷茫,他……袁振,今天我看見你這樣兒,我忽然全明白了,他之所以胡來,就想讓你這樣兒、讓你不痛快!因為在他那兒,他跟你就沒完過。他從來沒放下過你。他對你不是什麼余情難了,他是始終沒走出去過!”

  袁振靠在櫥櫃上,視線移到了閆力身上。

  “你想象不到,他有多糟糕。”

  “你讓我怎麼辦呢?”袁振放下了茶杯。

  “你們倆,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我不知道,答不上來。我只知道,他放不下你,可這不是你的錯兒。”

 

94

  龍語打開更衣櫃,看見手機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兩個是趙昕打的,一個是陳修傑。

  頭髮還有些潮,穿好衣服拿好東西,他出了更衣室。

  外面起風了,龍語不想冒險再感冒,於是選擇先不出去,索性就對著游泳館的門打上了電話。

  “嘛事兒,言語。”

  陳修傑的電話接通很快,龍語一句話扔了過去。這陣子他給他發過幾個消息,龍語一個沒回過——沒時間也沒心思,對方想幹嘛他一清二楚。但今天來的不是消息是電話,龍語估摸他是有事兒。

  “頒獎你去嗎?”

  龍語正往出掏煙,“去。”他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頒獎,也是邪門了,去年跟劇組跑楠溪拍的那連續劇獲獎了,台裡折騰那老半天,榮獲的竟然是最佳編劇。接電話時候龍語就聽出來那邊沒好氣,這頒獎他去,也是被脅迫的。

  “那到時候碰唄。”

  “你也去?”

  “嗯,過過場。”

  “這可憐見的。”

  “我給你發消息你怎麼從來不回啊?”

  “忙。”

  “後頭的酒會你就甭參加了唄。”

  “幹嘛?”

  “你說幹嘛。”

  “我是不參加,不參加是回家。”

  “……”

  “沒別的事兒了?”

  “你這人還真是操蛋不改。”

  “最近重病纏身,謝絕一切胡搞。”

  “掛了,上通告。”

  “掛吧,白。”

  龍語掛了電話,繼續給趙昕打。

  他不是不想跟陳修傑胡搞,他是不想節外生枝——這弄不好讓什麼狗崽子快門兒一按,袁振非給他生吞活剝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搞也不能讓丫知道。

  “哪兒呢?”趙昕有一會兒才接電話,上來就扔出這麼一句。

  “游泳館呢。”

  “,不畏嚴寒鍛煉身體啊。”

  “你丫什麼事兒,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你急什麼啊?”

  “我都出來了,準備去新光天地。”

  “逛街啊?”

  “不許啊?”

  “逛街你急個屁!”

  “你到底嘛事兒?閑的難受啊?那出來唄。”

  “我忙死了。”

  “那你打什麼電話啊?”

  “我聖誕去德國。二十二號走。”

  “啊?看你爹去啊?”

  “還有我爹的女朋友。”

  “!”

  “他非讓我過去,說必須見見。”

  “要結婚啊?”

  “可能是吧。”

  “成,又一春!”

  “別廢話了,我今年就不給你過生日了。”

  “你忍心啊?扔我孤苦伶仃一個人。小白菜兒啊,地裡黃啊~

  “你就扯吧,袁振不是人啊,叔叔阿姨不是人啊?”

  “那也不是你啊!”

  “裝吧你就。”

  “你再晚一天走,能死啊?”

  “能。我爹急,這要不是店裡一時半會兒走不開,我已經在德國了。廢話少說,今兒晚上涮肉吧,就算給你提前慶祝了。”

  “我去你媽的,今兒剛十八號!”

  “我就今兒有空,還是擠出來的,明後天全是急活兒。”

  “二十一號呢?”

  “也有事兒,還得打包行李。”

  “我操,你丫去多久啊?”

  “至少過完新年。”

  “雞巴了。”

  “就這麼定了啊,有人來取車。晚上八點吧,我過去,菜我買。”

  “你把火鍋帶過來,我們家沒那玩意兒。”

  “知道,掛了。”

  “誒,袁振在啊。”

  “知道!早上我倆還打招呼了。”

  “操,都他媽幾點起啊。”

  龍語掛了電話,摸摸頭髮,差不離乾了。推門出了游泳館,一邊往外走,他一邊給袁振打了過去。

  “今兒八點火鍋,趙昕置辦。”電話一通他就開始說,“你嘛呢,沒事兒走吧。”

  “家呢。”

  “啊?你都到家了?”

  “雍和宮。”

  “哦哦,又遛狗吶?”

  “遛完了。”

  “那出來,唉咳,算了,我過去接你吧,陪我逛逛,要置裝。”

  “……小閆在呢。”

  “哈?”

  “嗯。”

  “哦……尷尬著吶?我這電話是不是來的特是時候?掛了吧,我過去接你。”

  龍語正好走到停車處,不等袁振說完就掛了。上車,起步。

  

  到袁振那兒不到四點,龍語把車扔胡同裡了,開院門,上樓,一進屋兒,沒看見小閆,就瞅見袁振坐沙發上抽煙,也不回頭。

  換了鞋過去,虎子趴袁振腿上喵喵叫。

  “你瞅你丫那賤相兒。”龍語在袁振對面坐了下來。

  “你說什麼?”袁振回神,看向龍語。

  “說它吶,沒說你。走啊咱?”

  “哦。”

  “哦什麼哦啊,渾身沒勁兒啊?”

  “嗯,有點。”

  “呦,幹嘛啦?給小閆辦了泄憤?”

  “說什麼呢。”袁振皺眉,碾滅了煙。

  “哈哈。嘿你,小賤人,過來。”龍語抱過了虎子,“你丫怎麼又胖了?”

  虎子伸爪子,撓之。

  “媽了個逼,我這皮夾克你給我抓壞了你讓誰賠啊?”

  “你別折騰它了,剛睡一會兒。”袁振拍了龍語腦袋一下兒,起身,“走吧,您不是置裝嗎?”

  “走。”

  倆人走到門口,虎子扯著嗓子抗議龍語拐走它的“暖爐”。

  “叫春兒啊你,看家吧。”

  “你不如囑咐來福看家。”

  袁振無奈。

  

  一路上袁振不怎麼說話,龍語講了幾個笑話,被袁振指:“一個比一個冷”。龍語也不跟他抬槓,知道他準不痛快。

  閆力去了——睡了他前男人的那位去了。

  這種事兒在龍語看來就不叫事兒,但他知道,對袁振這種“純情男生”是件大事兒。你想吧,對於一個企圖送人一樣禮物私底下希望對方看到禮物就能想起他的人來說,什麼事兒不叫事兒?

  這種沉默始終貫穿於他們逛百貨公司的過程中,這可讓龍語真有點兒煩了——差不多得了,這是幹嘛吶?

  於是乎,龍語進了試衣間,把要死不活的袁振也拽了進來,拿他當衣帽架使。

  袁振曰:“這掛衣鉤挺結實的。”一邊說,還一邊用手去拽。

  龍語一邊脫衣服一邊說:“沒你結實。你忘啦,你是櫥窗裡的活模特兒。”

  袁振笑了笑,把領帶遞給了龍語。

  “我操你媽的。你是讓我光膀子打領帶嘛!”

  袁振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弦兒。明明是想伸左手遞給他襯衫,結果一走神,愣把右手伸了出去,手上搭的正是那條倒霉的領帶。

  龍語倒是接了過去,而且還真就一板一眼把領帶打上了,“我還真不知道你有這種惡趣味,行了你趕緊看看完了,試衣間不怕。不帶讓我這麼上台的。現場觀眾不幹,電視機前的觀眾也不能夠乾。當然,不排除跟你有一樣惡趣味的主兒。”

  袁振被龍語寒磣的無言以對。

  “差不多得了。”龍語上前一步,拍了拍袁振的臉,“是閆力讓你特痛苦啊,還是陪我逛商場讓你這麼痛苦?要是後者,我馬上將其結束。前者,你丫收斂點兒,我沒道理承受你的不痛快。”

  袁振親了龍語的額頭一下,“你先把襯衫穿上吧,我真不好這口兒。”

  “真的,你要特糾結,聽我的,給丫閆力辦了。他不是生事兒嘛?讓丫承擔!”龍語扯過了襯衫,穿上,“你說是搭配領帶還是領結?唉咳,我也多餘問你,你要知道,這世界也就不需要時尚指南了。”

  “你不介意我跟別人睡覺?”

  袁振脫口而出的這句讓龍語小吃了一驚。嘛?你來真的?聽不出來我損你吶?

  “問你呢。”袁振彈了一下兒龍語的下巴。

  “不介意。”龍語扣著扣子說。

  “我說真的呢,正經的。”

  龍語抬眼,對上了袁振的視線,“那是你的事兒,我管不著。隨你高興。”

  咚咚。恰巧服務小姐這會兒輕敲試衣間的門,“先生,可以嗎?”

  “不可以,我剛把另一位先生的褲子脫了。”龍語學著這位小姐的腔調說。

  袁振捂臉。

  你跟他吧,就急不起來。

  到最後,龍語也沒決定是要領帶還是選領結,顯然他自己有些煩了,一股腦都讓小姐包上。袁振想,這多少彌補了剛才他帶給人家的刺激。

  逛到六點半兩人出來的,龍語讓袁振開車,自己跟那兒擺弄手機。

  後座上扔的是琳琅滿目的袋子,袁振擠兌龍語堪比孔雀,龍語回嘴:那你記住了,哪天我死了,你也給我捯飭好。死也得有個樣兒。別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袁振樂了半天。

  龍語好打扮,但謝天謝地,只好打扮他自己。袁振從來不怎麼在意外表,龍語也從不橫加干涉。他願意穿什麼樣兒穿什麼樣兒,就好比龍語自己願意穿什麼樣兒穿什麼樣兒,他也從不橫加干涉。

  “你幹嘛吶?”

  龍語半天不吭氣,袁振看向他問。

  “哎呦,您願意搭理小的了?”

  “這話說的。”

  “可不是嘛,我悲戚。”

  “別鼓搗你那手機了,按鍵都按不利索。”

  “你不說這雞巴鍵盤小!”

  “那也是你買的。”

  “誒,是,我多賤啊。”

  “你不痛快吧?”袁振在紅燈處停下。

  “巨不痛快,用這麼個破玩意兒給伍岳發信。”

  “嗯?”袁振一愣。

  “趙小0聖誕去德國,看他爹,我正教育伍岳。告訴他,你看趙小0不畏艱難險阻追你,又不畏血雨腥風甩你,你個大老爺們兒,也有點兒出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也趕緊不畏艱難險阻追他,再不畏血雨腥風甩了他。這樣你倆就一比一平手了,誰也不欠誰的了。一了百了。”

  “……你這是勸和嗎?”

  “不勸,我就是撿實話說。讓他趕緊報復報復趙小0。當然,前提是,丫這郵箱還使著。”

  “你想讓他去找趙昕和好?”

  “我更希望他找趙昕、毀趙昕,最好乾了他提上褲子走人不說,還撂下一句你比妓女還賤。”

  “……”

  “這事兒,了了,就行。好不好隨便,我就想它,配上一句號兒。”

  袁振起步,還在看著龍語——還有比他更另類的情感教練嗎?

  “我不想趙小0繼續這麼生不如死下去,沒意思,幹嘛吶!”

  袁振看著前方,心想,趙昕的事兒原來龍語全知道,且,比誰都放在心上。

  “你怎麼不跟趙昕談戀愛啊,救他於水深火熱。”

  “甭跟我逗咳嗽。”

  “我說真的呢。”

  “那我也認真回答你,我愛他,就像愛我的心臟。你見過誰跟自己心臟談戀愛嗎?再說了,就他?我估計都挺不起來,左手摸右手,好玩兒啊?”

  “……”

  “嘿,你咋陰臉啊?我跟他了,你哪兒涼快去?偷著樂吧,大樹底下好乘涼,我這片樹蔭,你占上了。”

  “呵呵。”

  “你說……多來幾個也沒事兒吧?就路過的那種。”

  “滿員了。”

  “好傢伙,您什麼體格兒啊?”

 

95

  “你輕點兒,這不是案板!”龍語趴在床上看報紙,袁振按背的力道大了點兒,惹得他抱怨。

  “肋排是吧?”

  這人,享受著還抱怨!

  “通脊。”

  “……”

  “嗯,現在力道適中。你簡直太笨了,按此發展,一輩子也甭想摸著按摩師的邊兒。”龍語翻了一版。

  “我不當按摩師,你要再抱怨,下樓去找盲人按摩吧。”

  “說到這兒,你說,要是我給你捅瞎了,你是不是就能按的好點兒?”

  “興許會,但那時候你都殘廢了,對付褥瘡比接受按摩要緊。”

  “媽的。”龍語笑,“誒,報紙上這廣告,登著包治脊椎,不開刀、不吃藥、一次就好!”

  袁振皺眉,“你敢去讓他治嗎?”

  “有什麼不敢的?”

  “顯然是江湖騙子,去了也是白去。”

  “唉咳,治不好脊椎,管別的也行啊!”

  “別的?”

  “好比說願意提供口交服務,那也不算白跑一趟。”

  袁振一巴掌拍在了龍語背上。

  “哎呦喂!嘛吶!”

  “我看你沒事兒了,起來活蹦亂跳去吧。”袁振從床上下來,解床頭櫃上摸過了煙盒、打火機。

  “好吧,說真的,興許管用呢?廣告都登到報紙上來了。”

  “那你費心再給看看,有沒有包治幽閉恐懼症的。”

  龍語翻報紙的手僵了一下兒,轉而說:“都他媽八點一刻了,丫趙小0也不是死哪兒去了,餓死我了!”

  “我看你以後別游泳了,又是背疼吧、又是餓吧,腱子肉沒鍛煉出來,光鍛煉胃和通脊了。”

  “滾你媽蛋!”龍語由趴著變作了側臥,拿過手機,給趙昕去電話。

  電話好半天沒人接,接起來就是暴罵:“你催命啊!”

  “這火氣,我關心關心您,買菜吶?”

  “你們家樓下吶!小猛搗亂,我往西他往東,手裡還全是東西!”

  “誒得,我聽出來了,這就下樓接您!”龍語坐起來,勾過拖鞋,掛了電話,“我下樓,傻逼跟狗較勁呢。”

  “你背行嗎?我去吧。”袁振吐出一口煙。

  “別了,我去能使用現代化運輸工具,你去我回來還得手動給您揉腿。”

  “呵呵……”

  龍語到玄關換鞋,心裡不是滋味兒——袁振提幽閉恐懼症就提吧,他自己個兒樂意,我跟著擠兌什麼大勁!哪壺不開提哪壺!

  下樓,趙昕把狗繩塞他了,“管不住了!”

  “孫子,犯渾是吧?”龍語照著狗頭給了一下兒。

  “誰讓你打它了!”趙昕瞪眼。

  “那你說他媽什麼片兒湯話啊!”

  “我真不敢想,這狗跟著你,還有活路兒麼。”

  “扯淡,別說的我不管養似的。小猛,”龍語牽著狗一邊走一邊說:“你表個態,跟誰日子滋潤。”

  龍小猛這會兒嗅著趙昕手裡拎著的羊肉片兒,不搭理龍語。

  “看看,看看。”趙昕按電梯。

  “你換我手裡拎一燒雞試試!”

  “別廢話了,這個,你拿著。”趙昕把手裡一隻紙袋遞給了龍語。

  “什麼啊?”龍語接過來看,是幾本相冊。

  “昨天我收拾,好多小猛小時候的照片兒。”

  電梯開了,倆人進去,龍語看著趙昕問:“你走了,店怎麼辦?”

  “關唄。”

  “就這麼幾天,讓小楊他們顧著不行啊?”

  “算了吧,麻煩。反正也年底了,春節之後再說。”

  龍語低著頭,翻看著抽出來的那本相冊,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你丫不會一去不回吧?”

  趙昕看了看龍語,笑笑,沒說話。

  “你別嚇唬我!”

  “這有什麼嚇唬的,我走那些年,你不是也過的挺滋潤嘛。”

  “……”

  “再說了,現在還有袁振了,你也不缺伺候你吃喝的了。”

  電梯叮一聲打開,龍語扶著電梯門問:“你不是說真的吧?”

  “不知道。”趙昕走了出去,“誰知道呢。”

  龍語牽著狗,摸出鑰匙,心裡翻江倒海,他知道,趙昕是因為伍岳想換個環境才回國的。

  伍岳走了,趙昕也想離開?

  莫名的孤獨感席捲上了龍語。

  

  “給我吧。”

  進屋兒,袁振接過了趙昕手裡大大小小的塑料袋。

  龍語撒開了龍小猛,拿過火鍋,往客廳走。

  龍小猛巡查似的跟屋兒裡瘋跑一圈,而後就趴在了地毯上。

  “狗窩什麼的,你晚上跟我回去拿吧。”趙昕進了廚房,開冰箱,找可樂——沒有,“可樂沒了?”

  “哦,沒買。打電話讓小賣部送一箱。”

  龍語不喝可樂,袁振也不喝,以往買了也是給趙昕準備著。

  “不用,拿幾聽就夠了。”趙昕關上了冰箱門。

  龍語更鬱悶了——幾聽就夠了。夠今天晚上的。多了不要。因為不再來喝了。

  袁振洗菜,趙昕要幫手,袁振說不用,你客廳歇著吧。趙昕看了看食材,頓感自己委實多餘了起來。

  打電話讓送了可樂和煙,趙昕在龍語身邊坐了下來。

  龍語摸過相冊,繼續翻看。

  “時間過得快哈。”趙昕也斜眼看著。

  “可不是嘛!”

  “那麼只小不點兒,現在如此壯碩。”趙昕說著,用腳丫逗龍小猛。

  “狗嘛。仨月一個模樣。”龍語看著照片,傷感真切的涌上來——當初,也是趙昕和伍岳陪他去買的狗,這些照片也都是伍岳拍的。

  “呵。”趙昕笑了笑。

  龍語隨意的往後翻,翻到了這麼一張——自己背著袁振,他那掛著石膏的腿白晃晃的,背景是胡同裡,盡是人。還有正冒著火光的掛鞭。兩人的表情特別自然,透著一股子親昵勁兒。

  “伍岳很會拍人。”趙昕看著這張照片說。

  龍語想到伍岳拍過很多趙昕,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你看,你倆那時候就跟一對兒似的,問你你還不承認。”趙昕調侃龍語。令他沒想到的是,龍語環住了他的肩膀。

  “嘛吶!”趙昕看向龍語。

  龍語沒說話,拍了拍他的肩。

  趙昕將頭靠在了龍語身上。

  “你丫在哪兒都沒所謂,總在我心裡。但……”龍語摸了摸鼻子,“別再悶悶不樂。就算沒了伍岳,你也還是趙昕,你還是你自己。”

  “什麼叫就算,已經沒了。我也接受現實了。現實就是,我跟他完蛋了。”

  “你個傻蛋。”

  “一直不就是麼。”

  “愚蠢。”

  “嗯,比你強點兒有限。”

  “滾你媽的。”

  “你摟著我,我怎麼滾。”

  “往我懷裡滾啊。”

  趙昕把靠墊按到了龍語腦袋上。

  “媽逼別鬧!我背疼著吶!”

  

  晚飯三人一起吃的,龍語喝多了。趙昕和袁振一直都按著他的酒杯,可他還是喝多了。喝多了嘴不閒著,一直跟趙昕說話,全是肝膽相照的話。趙昕無奈的聽著,頻頻應和。

  直到那句:“明年你丫無論在哪兒也得飛回來給我慶生,今年你差著我的呢,今天不算,不到日子。”袁振這才聽出兩人間的不對頭。

  趙昕苦笑。

  袁振把基本睡過去的龍語扶到床上,讓他躺下,回來坐到了趙昕對面。

  趙昕喝著可樂,盡量不去看袁振的眼睛。

  “要走?”半晌,袁振不得不問出這句。

  “不知道。”趙昕悶聲回答,“也許吧。”

  袁振倒不知該往下接什麼了。

  “是因為伍岳,我才……回來的。他從小在荷蘭長大,跟著姥姥、姥爺,倆地道北京老人,他一直聽他們說北京。”

  “嗯。”

  “我們當時都覺得,換個環境會不一樣,然後,就一起回來了。”

  袁振喝了一口酒。

  “現在一個人在這兒,除了龍語,北京對我來說也挺陌生的,我想不如……回我爸身邊。他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龍語需要你在他身邊。”

  “哪兒啊。”趙昕笑,“他就是缺個管家,管飯管收拾屋子,管陪聊管給他收拾爛攤子,譬如,喝的五迷三道,找不著家。唉你是不知道,他呀,時不時就喝的跟王八蛋似的,一個電話一個電話的問你:團結湖怎麼走啊。”

  “……”

  “現在好了,認識你,也不那么喝了不那麼瞎鬧了。你也能伺候他吃喝,陪他說話……”

  “你是覺得……我讓你找不到在這裡的位置了嗎?”袁振看著趙昕問。

  “什麼話啊。”趙昕乾笑,仍舊不抬頭。

  “趙昕……你是不是喜歡過龍語?”袁振確定自己也喝了不少,否則這話不會從嘴裡滑出來。

  趙昕噤聲,良久,他抬起頭,看著袁振,說:“我可以不回答嗎?”

  袁振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反正龍語這個大包袱甩給你了,你就背著吧。背不動也沒事兒,往路邊兒一扔,齊活兒。”趙昕哈哈笑。

  袁振卻笑不出來。

  “他這個人,劣跡斑斑,但,”趙昕按住了袁振的手,“他是個好人。他幹混事兒的時候,你就這麼想一想。就不會太跟他生氣了。狗改不了吃屎,你不能跟狗一般見識,非要見識,你也得尋思尋思平素它多忠誠。你說是吧,小猛。”

  袁振又喝空了一杯酒。

  他不知道該對趙昕說些什麼,肝膽相照的話免了,龍語說了一晚上。一路順風這樣的廢話更顯得膚淺。趙昕的心裂了一道口子,別人誰也填不滿,除非是伍岳。可,他該對他說什麼呢?伍岳很愛你?這話比什麼都不著調。

  人在情感裡,都是孤獨無助的,都會失敗、犯錯,直至無法輓回,卻也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成長起來,以便能成熟的對待下一份的感情。

  他自己就是這樣的。

  景燃讓他學會了很多東西,也讓他失去了很多。

  我們分手吧。

  袁振到現在還能回憶起那個電話,並真切的聽到那時候的自己在沉吟了幾分鐘後說:那好吧。

  不是他不愛他了,也不是他瞬時間的決定。實際上,從打景燃離開,袁振就在等這一天,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又深切的知道它一定會到。

  那好吧。

  看似平靜,實則一顆心裂開了口。

  袁振我愛你。

  我也愛你。

  ……

  我們分手吧。

  那好吧。

  ……

  感情不是輕易消散的東西,就像它並不容易獲得一樣。

  袁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的去回憶那些往事,他想,這多少和閆力那天對他說的那些話有關:在他那兒,他跟你就沒完過。他從來沒放下過你。

  那你當初幹嘛要說分手?你不願意承認這是唯一的結局嗎?

  袁振相信,不是他悲觀,事實也能證明:他和他,終究不會走相同的一條路。怎樣,也逃不出一個分手的結局。他向前,而他只能原地踏步。沒有愛或者不愛都沒意義。

  他明白,所以他放下了。

  可顯然,景燃不明白,或者說,拒不接受事實。

 

96

  接到景燃電話的時候,袁振正在紙上寫菜譜——照著屏幕上的文字抄。嘗試新的菜式,對他來說是一件值得雀躍的事。

  景燃約他出來見一面,他對他說:聊一聊吧,我有些話想對你說。語氣平和、語調溫婉。

  “你在哪兒?”袁振問。他相信,他會想見見他,並不單單是由於景燃良好的態度,而是這邀約與他的潛意識不謀而合——自打閆力跟他聊過那一次,實際上,袁振就很想坐下來,跟景燃說一些話。不能進行的原因是:勇氣它一直不來。

  “還是那家酒店,809房間。”

  袁振把紙翻過來,用筆記下。

  景燃並沒有馬上收線,而是問他想吃點兒什麼、喝點兒什麼,他可以提前叫客房服務,於是袁振用圓珠筆一次又一次的勾著“美爵809”字樣,框子套框子。他不安的時候,特別喜歡這麼幹——給什麼東西框住。這跟他的幽閉恐懼症一樣難解。

  與此同時,袁振知道,今天晚上他沒機會實踐背面記錄的菜譜了。有沒有心情吃飯都成問題。幸好,龍語今天不在家吃飯——趙昕今天的飛機飛往德國,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這一走就不再回來,抑或回來打包徹底離開。於是龍語昨天晚上就住在了趙昕家,聽聞今天中午龍語媽特意做了踐行午餐。龍語說,晚上也是回他父母家,就別等他晚飯了,生日明天一起慶祝。

  想到這兒,袁振又想到了趙昕給他語音信箱的留言:多照顧龍傻子,他生活不能自理,犯錯你就想,其實他是病人。

  呵呵。

  會回他這裡住是龍語提出來的。這位先列舉了一萬個不應該回來的理由,譬如冷吧,譬如小猛可能不習慣吧,譬如又得搬一堆資料書、參考書吧,譬如、譬如,而最後以一個必須的理由結尾:但你丫可以不用再爬樓了。

  令人哭笑不得,卻是百分之百龍語的方式。

  且,令袁振欣慰的是,龍語想跟他一起住,而不是各住各家。實際上龍語病好了袁振或多或少就有些堪憂,等他發話“你再伺候我兩天”也令人困擾,直到那句“誒,商量商量咱往下怎麼安排唄”袁振的心都還在嗓子眼兒撲騰,生怕龍語接下來說:你可以打道回府了。

  以他對龍語的了解,這人獨來獨往一點兒不奇怪。

  雖說不至於喜極而泣吧,但袁振委實興奮了幾天。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非要說他愛起膩他也不否認——在他看來,兩人就該膩歪在一起,吃飯、睡覺、聊天、看電影怎麼都行,各乾各的也無所謂,在一個屋檐下,那才叫家。

  家對袁振來說,既不是一座房子,也不是一件擺設,家是,除你之外,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始終,袁振渴望有個家。以他為中心,屬於自己的家。至於除他之外那位家庭成員的不著調,袁振一定程度上可以忽略不計。慢慢改造就是了。

  這是他一直以來所期待的生活,他的家,他的伴侶。這也是景燃所不能賦予他的那份夢想。

  袁振時常想,如果他不是個Gay,那大抵現在他太太已經給他生了至少三個孩子。不過這不太讓他遺憾,他還是稱家庭成員的,譬如虎子、譬如妞子、譬如春天、譬如黑子、譬如來福、譬如阿花,譬如天氣暖和時候成群成群結伴而來的流浪貓咪——當然,它們更應該算虎子的客人,也當然,虎子如今越來越不愛舉辦貓族聚會了。

  而現在,他的家庭又壯大了,出現了人類——龍語,以及狗類——龍小猛。

  常駐成員總共八個。加上他自己九個。

  袁振掛了電話,喝了一杯茶定定神,走到門口拿鑰匙。

  龍小猛起來了,阿花和來福也起來了,虎子睜眼,春天喵喵叫。袁振想,如果它們會說話,這會兒準是異口同聲:你走好。

  走不好。袁振對大家說著,帶上了門。

  

  袁振沒開車,坐的地鐵——經驗告訴他,切莫周五去挑戰這座大都市的交通,你只能淚流滿面。

  詢問大堂服務員樓梯間所在的時候,袁振再一次遭遇了他熟悉的“別人驚奇的眼神”,但他不在乎。已經不那麼在乎了。龍語介紹他去的心理診所並沒能醫好他的幽閉恐懼症,但至少寬慰了他的內心: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心理頑疾,你並不特殊。要說收穫,這得算一個。是的,你沒什麼跟別人不一樣的。

  順著樓梯爬上八層,袁振再一次領略了金碧輝煌的藏污納垢。實際上,在我們一般注意不到的角落,無論是哪兒都存在著骯髒與灰暗。就像我們本身。誰也無法由內至外的被人觀察,身體不是拉鏈衫,不能翻過來穿。於是,皮膚光潔、五官端正就會被看做好人;於是,言談舉止就代表了百分之八十的你;於是,披掛在皮囊之外的衣物、首飾、金表也就成了“良好”的幫凶。

  袁振非常慶幸他與龍語的“不解之緣”,無論他是否想,他也從裡到外的把他看了一個遍——除去他的浮誇、他的高傲、他的憤世嫉俗與對自身的否定和悲哀,這人骨子裡是著調的。否則,若是擦肩而過,他也許會看看他,畢竟他“好看”,但除了看一看,他絕不會有下一步——龍語是典型的臉上寫著不能與之相處的標準類型。看吧,你很容易被眼睛矇蔽。眼見也不一定為實。

  若是這樣錯過,袁振想,後悔談不上,但他一定還在菜市場瞎踅摸,高標準、嚴要求、左顧右盼,那顆冬瓜爛掉他也不會問津。

  那麼,他將會錯過的是什麼呢?

  袁振要承認,龍語讓他懂得了——人不該時時防備,也不該隨意的去評判誰,更不該以空想度日。不去嘗試、不去接近、不去付出,你會一無所獲。感情也是這個道理。好的壞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伸手,並拋棄刻薄與嚴厲。

  也是他,徹底讓他走出了景燃所留給他的後遺症——愛情非得三思而後行。那行不通。你三思的時候,機會已經溜走了。

  愛情也不是一錘定音,說落挺了就落挺了,它一樣也會走掉。這不是你當初的選擇對錯與否,就像齒輪,一開始是匹配的,但在作業過程中,掉個齒兒你也防不住。這一點是景燃教給他的。

  結合二者,袁振想,抓住當下,比什麼都實在。

  既然失去的不會重來,那麼珍惜所有吧。

 

97

  敲開那扇門,景燃站在門口,對袁振嫣然一笑。

  那笑不知為什麼,看上去如此悲傷。

  “隨便坐,有點亂。”

  袁振沒假客氣,在單人扶手椅上坐了下來。

  “來的還挺快,我讓他們送餐吧。”

  “我不餓,真的。”袁振摸出了煙。

  “我都讓他們準備了。”景燃說著,拿起了電話。

  袁振點煙,沒再推辭。景燃安排好的事,就要按照他安排的那樣上演。這是他一貫的強勢使然。

  十分鐘後,飯菜就入內了,景燃開了一瓶酒,倒了兩杯。

  這是沒開車的第二明智——看吧,酒是免不掉的。

  景燃不說話,低頭吃飯。袁振也不開口,飯吃不下酒總可以喝。

  這一餐沉默的晚宴結束於景燃放下筷子,用餐巾紙擦拭嘴角。到這會兒,袁振已經喝下了半瓶酒。

  胃燒灼著,快酒傷身。

  “以前我從不會想到,有一天,你會對著我寢食難安。”景燃笑了笑,給自己倒了一杯。

  “沒有,我確實不餓。”袁振昧著良心說。

  “好吧,我們就當作你不餓。你也許下午四點才吃過飯,跟你親愛的Honey一起。”景燃喝了一口酒。

  “你喜歡挖苦人這個毛病,看來要伴隨你一輩子了。”

  “挖苦嗎?沒有吧。”

  “那就沒有。”

  “我不是特意約你來抬槓的。”景燃放下了酒杯,“真的沒有這種企圖。”

  袁振點燃了一支煙。

  “我有兩件事想對你說。”景燃替袁振推了推煙灰缸,“一,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來北京;二,我沒跟閆力睡覺。”

  袁振愣了愣。

  景燃繼續說道:“他父親的病一點也沒起色,我們還是說服他去國外治療了。”

  “嗯。”

  “你沒什麼想要問的嗎?”景燃看向了袁振的眼睛。

  袁振想了想,“沒有。”

  “那好像我真多餘讓你跑一趟,電話裡說就好了。反正你也不想看見我。”

  “我沒不想看見你,否則也就不會來了。地鐵擠得像沙丁魚罐頭。”

  “呵呵。”

  “呵。”

  “袁振。”

  “嗯?”

  “你沒有問題的話……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

  “是個很無聊的問題。”

  “那也不妨礙你想問。”

  “嗯,是……一直都想知道,但從來沒機會問出口。”

  “那就問吧。”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愛我的?是我走了以後嗎,還是從我決定要走開始?”景燃問的異常認真。

  袁振只能嚴肅回答:“都不是。”

  “那是?”

  “實際上,到你說出分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你想象不到那有多長,我都愛著你。”

  “那你幹嘛同意我說的分手?”景燃不可置信的瞪視著袁振。

  “因為你提出了分手。而事實也證明,當初能令你為他說出分手的那個男人,他適合你。你看,至今他都還在你身邊,陪伴著你。你很幸福。”

  景燃握著酒杯的手用力收緊。

  “你真的很幸福,也很有魅力。每一個人都可以無限期的為你著迷。於是,你給閆力下的絆,還請你親自、誠實地、好好地對他說一聲抱歉。他比我更在意你有沒有跟他睡覺。因為他要對你、對我,都有交代。這不是他可以笑罵著一筆帶過的事。”

  “你比我更會挖苦人。”景燃抑制著情緒說。

  “我是就事論事。閆力不僅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他對你如何,你不會不知道。”

  “我沒有說閆力,這件事我也會對他說明白。”

  “那我挖苦你什麼了?”

  “我並不愛李威。”

  “哦?”袁振吐出了一口煙,“我真的不介意你愛他。咱們分開了,都有各自的感情生活。”

  摑過來的一耳光令袁振措手不及,挨了一個結實。而後,他看見了景燃溢滿眼眶的淚水。

  “我除了你,再沒愛過第二個男人!”

  袁振還處在驚詫中,只能看著這般的景燃。

  “我不是想跟他在一起才跟他在一起,是因為既然跟誰在一起都一樣,那不如跟一個愛我的人在一起!你認為我是因為愛上他才要跟你分手的?你到底有沒有懂過我!”

  袁振放下了揉著臉頰的右手。

  “我不是想要跟你說分手,我從來都沒想過要跟你分手!”

  “可確實是你打電話告訴我,你要跟我分手。”

  “那是因為……我不安、我彷徨、我孤獨、我……我只是想試探你。我只是想聽到你說,你無論如何也不想跟我分手,無論距離有多遠、無論我多久才能回國、無論我在不在你身旁,你都愛我、你都會等我,你永遠都會跟我在一起!可是你呢,你拿著聽筒沉默了五分鐘,然後對我說,我知道了,那咱們分手吧!”

  袁振有些啞口無言。

  “你從來都沒懂過我!”

  碾滅了手裡的半支煙,袁振左手摸著下巴,思踱著他該說些什麼。難道真的是他誤解景燃了嗎?他又為何當初會固執的認為他會一去不返?

  當時就此的對話是哪樣的?

  袁振,我想要出國繼續讀學位,已經申請了那邊的學院。

  哦……是麼。

  如果順利的話,很快就可以過去。

  挺好的。但我不能一起。

  我知道。

  嗯,呵呵。

  大概是這樣的吧?

  “追名逐利,這就是你眼中的我,呵……”景燃用手掌擦了擦溢出眼眶的眼淚。

  “我沒那麼說過……”

  “算了吧,閆力什麼都告訴我了。”景燃頓了頓,“我承認,我不甘於平庸的生活,不甘於一輩子無所作為,這也是為什麼我會拼命讀書、會擠破頭也要擠進北京的名牌大學、會拿出全部的所有去爭去搶。但,我想往上爬,和你在我的生活裡,從來不衝突。我本以為……本以為……”

  袁振拿過了紙巾想要遞給景燃,景燃卻不接。他只得起身,走到他身旁,再一次遞出去。

  “拿開!”

  景燃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情緒起伏劇烈。

  袁振從身後環住了他,希望他能冷靜下來。景燃並沒有推脫,而是坐在那裡,沉默著。

  “你希望我說些什麼呢?問你……怎麼不早說?它毫無意義。”

  “對,毫無意義。”聽著袁振在耳畔的低語,景燃無意識的重複。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說不說都改變不了事實。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為了告訴你,你是個多麼糟糕的男人。”

  “我已經知道了。”

  “糟糕透頂!”

  “呵。”

  “我說這些……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幹嘛要跟你說這些。本來也不想說……到這一步我不是要輓回什麼,什麼也無可輓回了。只不過是想陳述事實吧,有點不太甘心。本來這不甘心,隨著時間慢慢蒸發了,誰也不是沒感情的人,我跟他在一起……說實話,並沒有什麼不快樂,也很穩定,也有感動的時刻……其實一切就這樣下去了,也就這樣下去了。偏偏……我又遇上了你,我真的是想極力迴避的,我知道……我一看到你,肯定會……可,就那麼遇見了,而你身旁,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再之後,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就是一口氣憋在心裡,我向你示好,你拒絕我……我越想要接近你,你越是跟我拉開距離,我一想到,你是顧及那個人的感受,我就……包括那天,我心裡特別難受,找閆力陪我喝酒……咱們明明離著那麼近,卻想見不得見……我喝了很多,閆力也被我灌得一塌糊塗……他回不去了,我就拖他回了房間……並排躺在一起,我確實想跟閆力做愛,可……我就是想氣你,我就是……明知道你不會在乎了,我……可是我悲哀的發現,我不能。我不能還要硬裝出我能……我其實真的不想把閆力卷進這場無聊的風波……他真的幫到我很多,他……”

  袁振輕拍著景燃的手臂,認真的傾聽著。

  “很荒唐,是吧。我自己都知道荒唐。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每次飛來,我就會心情惡劣,一邊照顧他父親,一邊想著你。每次飛回去……躺在他懷裡,我又一整夜一整夜的內疚。反覆的翻身,他就會醒過來,抱著我,問我怎麼了,我根本無言以對。明明知道我有了現在的生活,可是好像飛機一落地,我就……我就進入了舊日的時間裡。”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接受了你的示好,你要怎麼辦?”

  “最可怕的就在這裡,我想過。而且在想象中,它進行的異常順利——我會辭掉國外的工作,然後收拾行李回國,再然後……可是,每天我醒來,他做好早餐在餐桌上看報紙,我端著咖啡杯在他對面坐下來,眼睛總會紅,還要推脫說是沒有睡好。他什麼都不多問,只是將餐盤放到我面前。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其實我根本不會順利的跟他分手,我一樣會難過……”

  “那現在我們知道你說出來的原因了。你要結束一端。而這一端,是已經流逝掉了的我們,你跟我。”

  景燃靠在了袁振的懷裡,像是贊同一樣長出了一口氣。

  “所以,你還是幸福的。我真的不是挖苦你。你並非,不愛他。你只是,太恨我了。”

  “如果真的是恨,為什麼我現在又恨不起來了?”

  “不值得吧。不值得為我打破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呵呵。你值得我愛,在一起的那些時候,每一刻,我都知道。我不恨了,是因為,全說出來,我發現,它就是這樣了,結束了,沒有誰對了、誰錯了。後悔或者不甘心,無濟於事。”

  景燃慢慢平靜了下來,兩人面對面坐著,說了許多話,直面的、理智平靜的。

  在此期間,袁振想到了曾經看到過的一句話:時間仍在,是我們飛逝了。

 

98

  “幹嘛去?”龍媽媽從廚房出來,一邊擦護手霜一邊看著往玄關去的兒子。

  “回家。”龍語走到門口,換鞋。

  “九點還不到呢!”龍媽媽快走了兩步,立在了兒子面前。

  “你跟我爸早點兒休息吧。”

  “急著回去幹嘛啊?”

  “我不回去待著幹嘛?”

  “你這孩子。”龍媽媽撇嘴,“就跟家裡住唄,明天還不是要過來?”

  “一碼歸一碼,我認床。”

  “你認什麼啊你!你哪兒不能睡,真是的!”

  “行啦行啦,你歇會兒看電視吧。爸,我走了啊!”

  老爺子跟客廳應了一聲。

  “你開車慢點兒。”

  “沒喝!”

  “喝不喝你也懸。”

  龍語開了門。

  “誒。”龍媽媽拉住了兒子的袖子,“想著啊,明天帶他過來。”

  “我沒健忘症!來不來不保證,也沒提前說。”龍語點了一支煙。

  “怎麼沒提前啊,剛才吃晚飯我不是就說了嘛!”

  “那就叫提前啊?你這人也忒霸道了。”

  “哎呀我又不跟飯裡下藥,他幹嘛不願意來?”

  “首先,他沒說他不願意來,來不來我還沒問;其次,你就是下藥他也想不到,來不來看他是不是願意來!”

  “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覺得人家不願意來!”

  “他媽……”龍爸爸看不下去了,“關門吧,風都進來了。”

  “你趕緊進去吧,快,趕緊的。”龍語借勢催。

  “來啊~”龍媽媽探出半個身子喊。

  “我跟他說!你進屋兒吧!”

  “他吃辣嗎?”

  “媽你要死啊?”

  “小兔崽子!”

  龍語按了電梯,龍媽媽不情不願的關上了門。

  “你也是的,他自己不想回來嘛。”龍爸爸喝了一口茶,“這都聽不出來。”

  “幹嘛不願意回來?之前三十個生日哪個不是我替他慶祝!”龍媽媽老大不樂意的坐到了沙發上。

  “你怎麼不想想你兒子幾歲了啊!難道他六十大壽你也親自操辦?”

  “你這是怎麼說話呢!還說兒子不願意來,分明就是你表現的不熱情!你就嫌他跟男的在一起!”

  “你怎麼又來了……”

  “我怎麼了?”

  “他媽……你是文化人……”

  “我不跟你說了,說也是白說,他是我兒子,不是你兒子。”

  “你又不科學了。沒我你自己哪兒來的他?”

  “不說了不說了,你也不在意他。”

  龍爸爸嘆了一口氣,續茶去了。

  

  龍語開車往袁振那兒去,路上想給他打個電話,說早脫身了,問問他想去哪兒耍麼。奈何,電話沒打出去,來電就進來了——劇組。導演冬子諂媚的跟他聊了會兒,龍語煩——準他媽有事兒。有事兒還不直說絕逼是操蛋事兒!這一問,龍語想跳海。冬子說:是這樣的,龍語你聽我說。

  我靠!龍語心裡罵。你丫想痛說革命家史是怎麼地?我也得有空聽你說啊!

  果不其然,操蛋事兒來了:劇本得改,而且迫在眉睫。理由是投資方合理的要求——成本太高。什麼什麼都太高。譬如,人家紅筆一圈:飛機起飛。飛機又不按你安排起飛,演員說錯一次台詞就得等下一班,這來來回回成本不低啊!

  龍語肺都炸了,“丫怎麼不說輪船租借成本高啊!”

  冬子曰:“他嫌了,我還沒說到。於是綜合考量吧,我覺得同期錄音是做不到了。那既然後期製作,很多音效就有些難為人,所以……”

  龍語暴罵:“你媽逼啊!丫知道自己投資幹嘛呢嘛!”

  冬子曰:“你就當他不知道吧。這幫人,口袋裡的錢,不好摸,越來越不好摸!人家說了,鞋有幾雙,錢沒有——這是一家新興的鞋品牌。”

  “你瞅你拉的雞巴贊助吧!”

  “還不如雞巴呢,你快別罵了。於是,你看你最早什麼時候能過來?”

  “過去哪兒?”龍語接上了耳機,前頭有警察。

  “還能哪兒,你外景寫的哪兒?”

  “我操!”

  “別操了。有錢的都是大爺。操大爺也不頂用。”

  “去不了,下禮拜有個頒獎,不得不去。”

  “所以我問你最早什麼時候能來啊!”

  “聖誕、新年、春節……”

  “你別數了,最遲下週末,你看行嗎?”

  “不行。”

  “不行也得行。我告訴你馬上就得開機,製片快急了!”

  “他們有不急的時候嘛?有嘛!永遠都嫌進度慢!你讓他們拍一個試試!”

  “行啦行啦,你看我都習慣了,你也習慣習慣。不能耍大牌,你看演員還沒耍呢。”

  “我掛了。”

  “等你啊!”

  “不去!”

  “訂了機票提前通知我,我看看讓誰接你去,這地兒不好來。”

  龍語掛了電話,一腦門子官司。你說1,他說2;你說2,他說2;你說3,他還說2!跟他們這幫人說話,各個全是選擇性失聰!

  上了二環,眼看就到袁振那兒了,龍語扔開了手機——不打了,還十分鐘就到,打什麼打啊!

  

  屋裡照舊是燈火通明。對於袁振來說,怕是不知道嘛叫熄燈。龍語時常把他想象成某外星人——不見光就得死。

  蹬蹬蹬上樓,拍門,沒人應。

  嘿!老子懶得掏鑰匙,你還就這麼不配合!

  龍語跟兜兒裡一通翻,一邊翻一邊嚷嚷:“你丫嘛吶!招妓啦!”

  門內狗聲沸騰的呼應他——伴奏。

  鑰匙捅進鎖孔,噠一聲脆響,龍語進門,差點兒讓龍小猛撲一跟頭。

  “你丫什麼時候能不這麼2!”龍語拍狗頭。

  袁振不在。

  嘿,人呢?他車在呢啊!

  龍語蹬掉了鞋,趿拉上拖鞋往裡走——他也不想這麼麻煩,可更受不了袁振的數落。讓他瞅出來他又穿著鞋進屋兒,準免不了脣槍舌戰。

  龍小猛跟著龍語,來福跟阿花跟著龍小猛,一人三狗十四隻蹄子吧嗒吧嗒。

  龍語往沙發上一坐,剛要摸煙打電話,猛然看見了茶几上的白紙。

  美爵809,還用框子框著。

  “呦~”龍語樂了,翻過紙看看,背面是菜譜。

  嘖嘖,玩兒個浪漫也省紙。給浪漫貶值!

  雖然是滿含嘲諷的盯著那張紙看,可龍語不禁嘴角上揚。

  龍小猛此刻拱著龍語,意思是:來玩兒啊!

  龍語點上了一顆煙,摸了摸狗背:“今兒不陪你玩兒了,看家。”

  於是乎,龍語進門不到五分鐘,又出來了。並特別慶幸自己沒有貿然倒車進院兒——看看,佳人有約!

  其實……龍語之所以腦補這麼嚴重,倒是不能怪他。

  就頭些日子,兩人辦完事兒趴在床上,龍語一邊抽煙一邊說:我覺得特別可怕。如果今後每一天我睜眼,都看見你睡我邊兒上,那得多摧殘啊!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你別插嘴!最可怕的是,我以後只能跟你做愛,在這張床或者我們家那張床,睜眼閉眼都是如此的一成不變……慘絕人寰吶!

  袁振反駁了,反駁的簡單利落:你怎麼不為每天都是同一個人給你做飯感覺悲哀啊?

  小樣兒的。

  龍語開出了胡同,拐上大街準備上二環。

  你還是能想點兒點子出來的嘛!譬如為慶賀我大壽,提前訂個房間慶祝。孺子可教。

  雖然這很俗不可耐,俗到他跟都市劇裡都不寫,然而,以袁振那個思維,這就是突破了!

  有這個心,就行了。

  慢慢教。

  美爵……西單那個唄。

 

99

  泊好車,龍語下來,步行一會兒進了酒店。

  來到電梯處,按了按鈕,等電梯下來。進去,他從電梯側壁打量著自己:沒有愁容。又老了一歲,但沒有愁容。袁振偶爾為之的浪漫,讓剛才冬子那通電話都不顯的那麼操蛋了;讓趙昕的不知有否歸途的旅行都不顯的那麼操蛋了;讓他媽的碎碎念都美好了起來——就帶他過去唄,難得老太太張羅一回。

  你跟他不是差不多定了嘛。

  母親的話浮現於耳畔。

  什麼定不定,那龍語不知道。差不離就這樣了,可能性很高。

  電梯門叮一聲開啟,龍語不自覺的整理了一下頭髮,心有些跳。

  咚咚叩了兩聲門,龍語盤算著那位開門,他是不是應該親吻他一下——這才夠配合他惡俗的浪漫嘛!感謝上帝,最好沒彩炮什麼的東西……

  然而……

  門是從裡面被拉開了,就是開門那人吧……

  不認識。

  剛要說:對不起敲錯門了。龍語話到嘴邊兒咽了下去——這人他有印象。誰來著?

  見過,雖然印象不深,但絕逼見過。

  真巧,敲錯門都敲的熟人門兒。

  難道我睡過他嗎?

  那是跟哪兒睡過?

  哎呀,不妙。這要是被纏上……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還是裝不認識吧。

  “抱歉,敲錯門了。”

  景燃始終盯著龍語看,幾十秒之內,他的臉部出現了數個表情。

  他怎麼來了?來了還裝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樣?什麼路子?

  龍語轉身想走,不料此時,有聲音鑽入了他的耳膜——龍語?!

  龍語這一回頭,驚了。袁振站在房間內,穿著浴衣,手裡抓著一個電吹風。

  龍語瞠目結舌,但這狀態只持續了十秒鐘。這十秒鐘內他還記起了開門這位是誰——袁振的前任。

  “哦,咳!”

  這是龍語離開前,唯一說的倆字兒。

  

  “他可能……誤會了。”景燃看向袁振。

  袁振不想說話,這衝擊來的有點兒大——也太背了!

  實際上,他早該離開了,如果他沒碰翻那隻該死的杯子。酒灑了一身,馬上擦了,可還是滲透進了衣服裡。袁振說不礙事,景燃說別呀,你這樣出去又沒開車,多不好啊!袁振說,又不會感冒。景燃說,是丟人吧。袁振說,反正黑燈瞎火。景燃說,可這裡是西單啊……

  於是乎,景燃叫了客房服務,把袁振的衣服送洗了。房間有點冷,景燃便叫他洗洗,然後鑽被子裡等衣服——反正不會太久。

  可誰知到,他剛剛洗完吹頭髮,結果……

  更加悲劇的是,自己顯然不能這麼追出去……太不成體統了!

  打電話吧。可就怕龍語不接。

  這簡直……無妄之災!

  袁振走到床頭櫃處拿過了手機,給龍語撥打過去。比不接更讓人鬱悶的是——不在服務區。

  景燃看著袁振皺著眉頭掛了電話。

  “被拒接了?”這話說得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口氣。

  “打不通。”

  “在電梯裡呢吧。”

  對啊。袁振一拍腦門,真是急糊塗了。

  看著他這副急火火的模樣,景燃笑出了聲兒,這還真是少見的表情。當然,得承認,這也是袁振沒遇到過的場景。他這個人,這輩子學不會偷情。

  “對對,有道理。我繼續……”

  “你很怕他誤會啊,呵呵。”

  “是這事兒……寡。你說我要真跟你怎麼著了,我也還能淡定,問題是……喂?”袁振前後語調的轉變極其突兀。

  景燃皺了皺鼻子,起身,進了衛生間。

  袁振說話相對方便了,趕忙對著電話解釋:“這事有些誤會。”

  “嗯?”聽筒另一邊傳來的是龍語漫不經心的聲音。

  “不是你想的那樣。”

  “哪樣兒?”

  “就是……我跟他……總之這事很二寡。”

  “相信我,我比你寡。”

  “……”

  “超寡。”

  “是這樣,我過來找他,然後吃了飯,再然後我要走了,碰翻了酒杯,然後的然後,他就叫了客房服務,我衣服送洗了。天冷啊,我就洗了一個,打算在被子裡等衣服。”

  “一般我們在被子裡等人。”

  “我都說了不是那麼回事,怎麼說不清了!你在大堂呢是吧?我下去,下去跟你說行吧?”

  “你不是沒衣服嘛。”

  “好歹也沒衣不遮體!”

  “不用了,當北京一景兒是怎麼地?我可跟你丟不起這個人。”

  “那我也得跟你說清楚!”

  “你想說清楚什麼啊,我沒什麼非要你對我說清楚。我又不是沒跟你說過,我不介意你跟誰睡覺,用不用這麼慌張啊?”

  “就這個最讓人說不清!”

  “說不清不說。”

  “我這就下來。”

  “你別來,我出酒店了,還兩步兒上車。”

  “那好,你跟車上等我。”

  “我有病啊!大冬天開車帶一個穿著浴袍兒的!”

  “龍語!你能不能讓我說清楚!”

  “我操!我真他媽沒什麼想聽的!”

  “你不想聽我想說行嗎?”

  “你這男人怎麼這麼……我就操了!你丫別出來啊!我上去!”

  “呃……”

  “我正掉頭往回走,你掛了吧,開好房間我告訴你房號兒。”

  “開房間?”

  “對,開房間!”龍語把電話掛了。

  掛了之後又罵了一句:操!

  再次進了酒店大堂,龍語直接走向了服務台,“入住。”

  “先生好,有預約嗎?”

  “沒有。”

  “需要什麼房間呢?”

  “八樓的。”

  “八樓?”小姐驚訝的看著龍語。來訂房間的客人形形色色,指定樓層的少。

  “對,八樓。什麼房型都可以。”

  “那您稍等,我查詢一下,不一定有哦。”

  “越快越好。沒有就九層。”

  裡啪啦一段鍵盤聲過後,小姐開口,“813目前可入住。”

  “就是它了。”龍語說著,摸出了錢包。

  娘的,到頭來不僅沒有浪漫光剩氣人,更可恨的是,老子居然還得訂房間付錢!什麼雞巴啊!

  拿了房卡上電梯,龍語越想越氣。倒不是跟袁振,是有點兒跟自己慪氣的意思。

  出電梯,手機半天沒信號,龍語開門進去,電話才接通,“813,你隔壁的隔壁。”說完他就掛了。

  袁振接了電話,敲了敲洗手間的門,對景燃說了目前的情況,景燃說嗯好你過去吧,我一會洗完會告訴服務台,把衣服送到813

  袁振還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多餘,於是拿好東西帶上房門出去了。

  景燃坐在浴缸的邊沿上,眼睛注視著一邊放水一邊注水的浴缸。聽到關門聲,他笑了笑。小時候時常有這種應用題。問:一個游泳池長50米,寬21米,深2米。三根進水管每分鐘共進水10立方米。要將空池注滿,需多少小時?再問:其中一根處於排水狀態,要將空池注滿,需多少小時?

  學了那麼多東西,真正有用的又有多少?

 

100

  走廊空盪蕩沒一個人,袁振叩響了813室的門。

  龍語叼著煙開了門,用眼神示意他進來。

  門關上,就他倆,四目相對,袁振又組織不好語言了。

  龍語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開了電視,無聊的換著頻道。袁振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聽我說啊……”

  “我操你換個開場白行嘛?媽逼之前一導演給我打電話,就是這句開頭,說的我一肚子火兒!”

  袁振咳嗽了一聲:“我跟你說啊……”

  “哎呦喂!”

  “其實真的特別簡單。就景燃……跟閆力那事……其實沒事,他今天就是告訴我這個。”

  龍語發出一個鼻音,表示不屑。

  “今天他約我吧,也不僅僅是這事,是他……以後不再過來了,打算接他BF的父親去國外治療……”

  龍語繼續以鼻音回答。

  “當然我是可以不來,但是吧……反正吧……事實上我來了。一起說了說話,過去的一些事,就我們倆的事……”

  “你們倆是蕾絲邊兒啊?談啊談啊談,沒事兒就談話玩兒!迫切需要溝通,不溝通就活不下去是吧?”

  龍語這話極其噎人,他這種態度直接導致袁振什麼都不想說了。

  “總之,就是說了說以前,什麼也沒發生。”

  龍語仰倒在了床上,呵欠連天。

  袁振看著他,無可奈何。

  兩人就這麼相對無言,持續了足有一刻鐘之久。

  還是袁振投降了,在他看來,多少是自己理虧,“你生氣了,我知道。”

  “你別臆測我。”龍語還是仰躺著,眼睛盯著天花板而不是被他打開當背景音的電視。

  “沒有臆測,我說了,我知道,知道你生氣了。”

  “我生氣幹嘛?”

  噎人。袁振心裡這叫一個憋屈。

  “你生氣我跟……景燃……”

  “我是跟我自己生氣。”

  “哈?”

  “我從我爸媽那兒出來,路上接了一傻逼導演的電話,邪惡的贊助商又給我添堵,這位還如實傳達。然後,回家,你沒在。我看見桌上有張紙,大字兒寫著美爵809,還框著框子,我就以為,是你約我出來,準備了啥驚喜。再於是我就傻逼呵呵的來了。於是的於是……到最後,砰!氣球就炸了。”

  袁振眼睛都瞪圓了。龍語……龍語居然以為……那張紙是給他的留言?這……這什麼思維啊?

  越想袁振越繃不住要樂——活像一出黑色幽默。

  當然,與此同時,袁振也暗嘆自己的弱智——出門急匆匆,寫了的地址都沒帶。且,本來見不得人的東西,就擺在桌面上供人瞻仰。還是那位絕對要被謝絕入場的觀眾。

  想到這裡袁振不禁有些佩服龍語——如果他是個采花大盜,那自己就是笨賊出更。

  “我這輩子沒這麼丟人過。”龍語摸出了煙,點燃。

  “你是覺得……我……嗯……約你出來。”

  “嗯對。”

  “為什麼呢?啊……慶生,是吧?”袁振絞盡腦汁的想。

  “嗯對。”

  “結果沒這回事,更糟糕的是,它現在成真了,卻是你情非得已自己操作的結果。”

  “你能閉嘴嗎,我更氣了。”龍語起身,把外套脫了,扔在了袁振臉上。

  “我不怎麼冷,還可以忍受。”

  “你小心我抽你!”

  “這樣吧,我把房費給你,就當作現在是按你設想的那樣,你看這樣你會感覺好些嗎?”

  “我、操、你、大、爺。”

  “看來這樣你也不消氣,那要不說說我的糗事?”

  “沒用。我寡到家了。你無可企及。”

  “這……”

  “甭這個那個了,我夠煩了。”

  “我這不是企圖幫你化解化解嘛。那你看,我本來以為你誤會我,於是生氣了。你說你沒有,你說你跟你自己生氣。於是我從這個方向……”

  “袁振我特別想抽你!”

  “那你抽吧。別無他法了,你非要抽我解氣,我也沒更好的提議……你抽吧。”

  “有人跟你說過你特別二皮臉嗎?”龍語側身,手撐著腦袋,看著袁振。

  “目前為止,沒有。”

  “好吧,那我現在告訴你,你特別二皮臉。”

  “行吧,我承認。誰叫我拜你為師了。”

  “你是不信我能抽你對吧?”

  “信,特別信。但與此同時,我又堅定的認為,你不是我對手。”

  “你給我惹急了,我給你扒光了塞電梯裡。”

  袁振認真的想了想,說:“夠惡毒。”

  “這還只是我一瞬間的想法而已。”

  “那為求自保,我是不是該先下手為強?”

  龍語坐了起來,下地,走到袁振身前,一把蒿住了他的脖領,“你肯定不知道氣球爆炸的威力。”

  “你哪裡是氣球啊,是氫彈。”

  “哎呦喂……我還真管不住我這爆脾氣了!”

  袁振仰頭看著龍語,全無準備還手的架勢。

  這股子氣讓龍語想到了之前他跟電梯裡那股無名業火。他得承認,有那麼幾分鐘,那股子氣直逼現在這股。之所以能消消氣,是他想到,罷了,袁振生日前一晚,他在任偉的床上。他倆頂多算個平手。差別也無非是他看見了而袁振沒看見。而那股子氣沒能散盡是因為:他本來就無所謂的一個人,是袁振非要有所謂,可他拿有所謂要求他,拿無所謂應對自己。再之後那通電話來了,袁振氣急敗壞的要解釋,這就更令人上火——又剩下他自己孤軍奮戰了,袁振又把自己擇乾淨了。平手沒了。袁振還是有所謂先生,自己還是沒所謂少年。地久天長又冒出來刺激他了。總之,龍語的腦子裡有許多想法,亂成一團。

  “嘿。”袁振伸手環住了龍語的腰,拖著他跨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我怎麼覺得你不像是要抽誰,倒像是被誰抽了?”

  “我覺得,咱倆最好還是各走各路。”良久,龍語低聲說。

  袁振不覺一愣,“什麼?”

  龍語不知道該怎麼說,但他試圖整理思緒,把話說清楚:“你剛才急於解釋,讓我明白了,我跟你,絕對不是一路人。你能懂我意思嗎?我就是一個隨便胡來的人,而你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終究還會幹你認為不能接受的事,而你越是規範自己以求約束我,越是讓我想這麼幹!”

  “這是氣話?”

  “不是,真話。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哦,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你花再多的耐心、花再多的精力、花再多的時間,也都是白搭。總有一天。”

 

101

  “不,我不這麼認為。人都在慢慢改變著。無論你是不是能意識到。”袁振看著龍語的眼睛說。他令他害怕了。

  “但本性不會變。而且袁振我可以實話告訴你,就算咱們交往了,我也有很多爛事兒。你不知道而已。”

  “啊……”袁振點點頭,“這一點我跟……你前男友說過,他說他被你甩了,我告訴他大概不止你一個,於是他……嗯……你知道,很憤怒。”

  “我在很認真的跟你說。”

  “我也沒不認真。”

  兩人貼的很近,不用大聲,聲音也很清晰,甚至彼此的呼吸就吹在對方的臉頰上。

  “那我這麼告訴你吧,你,今年生日前一晚,我,在別人床上。就是不幸被你氣走的那位。當然,更是被我氣走的。”

  “我知道。”袁振說的很平靜,“關於這件事,我知道。”

  “哈?”

  “但是,我還知道你不知道的。那就是,你來了,就算打盹也戰戰兢兢的扯著睡衣。你不想讓我看見繼而知道這些。”

  “……”

  “我還知道,即便你那時候還糾纏在別人身上,但你最後答應跟我在一起。”

  “我答應和我能做到是兩碼事兒!”

  “可你試著去做了,因為你想去做。”

  “你為什麼不跟他在一起?景燃,對吧?我覺得,不管怎麼看,他更適合跟你一起。他還喜歡你,這個你比我清楚,你只要願意,真的,你們大概還能在一塊兒處。”

  “呵。”

  “呵。”

  “我們剛才,也聊到了這個話題。他對我說,分手只是為了試探我,而我……輕易就答應了。無論我的理由是什麼,譬如覺得這樣對他更好……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我放棄了他。確實,我拿著聽筒,沉默了五分鐘,對他說,那好吧。龍語我知道,在你看來,我沒什麼……用你的話說,混蛋之處。然而,在景燃眼裡,我就是混蛋。”

  “……”

  “而且,我想說,我跟景燃在一起太多年,他知道我的問題,也明白如果兩人分開……無論是求學還是別的什麼,這段關係都終究會結束。他自己潛意識裡明白,人,敵不過變遷。可他還是不願作出讓步。我不是不願,是不能、確實不能做什麼。我只能等。等來的,也就是一句分手。我沒可能分辨它是真是假,因為它符合規律符合常識。於是我接受,就算再不甘願、就算再難過,也只能尊重事實。然後我想,時常看著虎子想,我到了老去的時候,可能也是孤單一人。我接受現實,我可以承受。我其實無非就是想有個伴兒,在我身邊。看上去這很簡單,然而,其實很難。我左顧右盼,對誰都設防著,一想到曾經付出那麼多感情最後也無非是結束,我就不願意再付出。於是,我止步不前,直到……遇見了你。就像你說的,你絕對不是能讓人期盼會踏實下來的類型。可是無論我願意不願意,你就是介入了我的生活,我不能不去看你,因為你就在我眼前。你酗酒、賭博、有很多對自己人生的不滿與憤怒。亂性、沒節操,有今天沒明天。我一開始看到的確實就是這樣的一個你。可,後來慢慢接觸,我發現,人的眼睛,有太多看不到的東西。這些東西,你需要體會而不是觀看。你細緻、耐心、體貼、敏感,你有你在意的東西,你有你認定的理想,你並不是一個不堪的人,或者說,不值得誰為你動心。我骨折的時候,你一直照顧我,太多年了,沒人那麼用心為我著想過。你推了挺多事、挺多工作,你得接受病人的壞脾氣,照顧人不遺餘力。後來發現我有幽閉恐懼症,又張羅著治療、看診。你說……我怎麼會不相信你能踏實下來呢?也許不是馬上,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是這一天。觀望了這麼久,我相信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龍語笑了笑,他的肩膀不再端著,人放鬆了下來。

  袁振摩挲著他的背脊,聲音不再沉重,“而且說起來,我怎麼不隨便?我要不隨便,怎麼會認識你?”

  “來勁是吧?”龍語給了袁振的背一拳,力道很輕,象徵意義的。在袁振說這些話的同時,他也看到了自己是怎樣的在意袁振。掏心窩子說,他得有太多年沒這樣去對待一個情人了。骨子裡對從良命運的最後一搏,敗北了。

  “你來勁半天了,也換換手。你看你剛才說的,就跟要分開似的。我都吃虧一次在什麼都不說上了,可不這回得往死裡說。”

  “言多必失。”龍語的食指按住了袁振的嘴脣。

  “好像還沒失言。”

  “失了。說說你都隨便過多少人唄。我也找找平衡。”

  “有你這麼找平衡的嗎?”

  “說說唄,不好意思是怎麼地?”

  “我沒不好意思,真的,遇上你還真是……一腳踩河裡了。”

  “我記得……你把我當賣的了。”

  “嗯是。”

  “頭一次招妓啊?”

  “還真是。”

  “呦,怯場了沒啊?”

  “委實思想鬥爭一番。”

  “結果我太有魅力了哈。”

  “也不是吧。”袁振的眼睛四處看,“酒後容易那啥……”

  “那你也挺順手啊,三下五除二就給老子辦了!”

  “說到這個……”

  “嗯?”

  “不說了,寡。”

  “話不許說一半兒。”

  “真的特別寡……”

  “說,說說。我聽聽我怎麼被人奸污的。”

  “……你知道……我這人吧……還是挺……潔癖也就是說說,但……”

  “照直了說。”

  “那一晚……我特別艱難……做出把你辦了的決定……真是下了莫大的決心……由於我認為你從事特殊行業,於是……我特怕你有病……”

  “那你……”龍語有著某種不祥的預感。

  “真的特別寡,咱別說了。”

  “你給我說!”

  “我吧……就……戴了倆套子……”

  龍語目瞪口呆。

  “然後給你也戴了倆……”

  “啥?”

  “之後才辦事……”

  “我操!”龍語崩潰,怪不得自己醒過來,看見那麼多套兒……

  “我都說了特別寡了……你還非讓我說……”

  “我又快……炸了。”

  袁振攤手。

  客房服務這時候來了,龍語起身去開了門,收了服務員送來的烘幹好的衣服。

  袁振點了一支煙,叼著煙對龍語說:“我餓了。”

  “你不是吃過飯了嗎?”龍語皺眉。

  “食不下咽,光喝了。”

  “……這點兒……”龍語看了看手機,“我懷疑酒店不提供送餐了。”

  “結束營業了是吧……”

  “對。”

  “那……”

  “你看我給你叫份麥當勞怎麼樣?24小時。”

  袁振認真想了想,“行吧,湊合了。”

  “你聽不出來我噁心你吶?還一刻鐘是我生日,陪你吃麥當勞?”

  “很糟糕?”

  “你覺得呢?”

  “至少,我陪著你啊。”

  “二皮臉!”

  “誒。”袁振拍了龍語胳膊一下,“我剛才說了那麼多深情……嗯,姑且稱之為深情的話。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龍語做思索狀,很是想了一會兒,而後曰:“想想,一輩子有人給我做飯,好像也就沒那麼悲慘世界了。被你纏上就被你纏上了唄,我面對現實。有什麼啊,跳河一閉眼,上吊一拉繩兒。”

  袁振吐出一口煙,不置可否。

  “麥當勞,決定了?”龍語拿著手機問。

  “回家我自己做行嗎?我都研究過菜譜了。”

  “不行,我訂的不是鐘點房。”

  “虧了是吧?”

  “對。”

  “怎麼才讓你覺得不虧?”

  “練你丫一頓。”龍語說著,揪著袁振的衣領把他往床上帶,“從了我吧,不從把你丫衣服扔大街上去。”

  “地主。你能讓長工先吃頓飽飯嗎?”

  “讓你吃我還是地主嗎?”

 

102

  袁振是被手機的振鈴吵起來的。真的是又響又震。他明知道那不是他手機的動靜,可耳朵不能過濾掉存在的聲音。於是,他只得下意識的伸手去扒拉身邊人,可居然……身邊是空的!

  等手機終於不叫喚了,袁振也醒了。醒了就開始警惕的打量著四周,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反應過來新的問題也隨之出現了——龍語呢?

  還不待袁振思索,手機又響了。斜眼看過去,龍語的手機跟床頭櫃上躺著,底下還壓著一張紙。

  鈴聲一聲高過一聲,袁振覺得自己不該接,可是打電話那位未免太有耐性。

  一場搏鬥就這麼開始了,接與不接成了一個問題。

  最終,袁振敗北,下了地,走到另一側的床頭處,拿起手機,看到了壓在下面的便簽上寫著:我去游泳了,醒了來碰頭。再看看手機,來電顯示:媽。

  這……

  袁振看著手機,手機也勢必回望著袁振。

  要是有急事兒可不能耽誤。

  良久,袁振終於下定了決心,接起了電話。

  “小兔崽子,你存心不接的吧!”聽筒裡傳來龍媽媽憤怒異常的吼叫聲。

  “呃……”袁振聽著這通當頭棒喝,更緊張了。

  “嗯?”龍媽媽一聽就知道不是兒子的聲音,“呃。”

  “阿姨……阿姨您好……龍語游泳去了……”袁振拘束的說。

  “啊,你是小袁吧?”

  “呃,我是。您有急事找他?不行我去找找他讓他給您回電話?”

  “沒什麼急事,沒什麼急事。我就是問問他……問你也行,正好!晚上你跟他回來吃飯吧?”

  “啊?”袁振沒懂。

  “龍語沒跟你說?今天他生日啊,要回家來過生日。這孩子,我緊著囑咐他告訴你一起來!”

  “啊,啊,他沒說……”

  “又欠揍了他!你來吧?今天不忙吧?晚飯,下班過來就行。”

  “哦,哦哦……”袁振舉著電話,有點兒泛暈。

  “正好問問你,你吃辣的嗎?習慣嗎?”

  “呃,都可以的……”

  “那就晚上見吧,你先忙工作。”

  “阿姨……”袁振沒忍住,“你們家住幾層啊?”

  

  龍語游到岸邊,瞅見了蹲在池畔看著他的袁振。

  “下來啊!”他摘了泳鏡,招呼他。

  袁振沒動。

  龍語撩了水潑在了袁振身上。袁振打了個哆嗦。

  “下來,下來游會兒就不冷啦!老胳膊老腿兒,你得鍛煉!不然你把養生之道全看爛了也是白搭!”

  龍語說著,蹬了一腳池邊,游出去了。

  袁振又摸了摸水,一咬牙一閉眼,跳進去了。

  說實話,袁振想不到龍語會比他早醒,這個早當然也不算太早,十點多了。可這還是令人鬱悶——每每纏綿過,他總會睡過點兒。即便昨晚沒做全套,而是隻來了半套,那他也又睡過梭了。

  這人是個妖精,不吸血,吸精氣。袁振非常懷疑龍語有什麼妖術。不是懷疑一兩次了。真的,這不能怪袁振,每次都是這樣,睡一覺起來,龍語生龍活虎,他卻是萎靡不振。你說是不是他給他吸光了?

  想到昨夜,那也是猶如噩夢一場,袁振發現龍語這人其實報復心挺強。他說要那個,於是兩人滾作一團。可架不住龍語故意弄出巨大的動靜,生怕隔壁、隔壁的隔壁,聽不見。當然,隔壁屬於無辜牽連,隔壁的隔壁才是龍語蓄意報復的對象。

  你不是不在乎嗎?你這是幹嘛?

  說他他還不承認,曰:老子就喜歡天崩地裂,不行啊?

  袁振除了想捂臉,想不出別的動作。

  也得虧沒有潤滑劑,要不然他不定怎麼折騰起來。

  當然,袁振說的很委婉——你總不想過生日咱倆跟床上躺一天吧?

  可就算這樣,今天袁振出房間,卻也看見服務員帶著新的房客入住。

  景燃住得下去才怪!

  尷尬。

  陰險。

  齷齪。

  袁振在心裡把龍語罵了一個遍,可這也就是象徵意義的。一回想起龍語妖孽的模樣,袁振的下半身就叛變。

  無奈。

  袁振游得很悠閑,但當龍語第二次從他身旁竄過去之後,他便就不樂意了。透著早上的游泳池基本沒人,袁振跟龍語較上了勁。

  結果,敗北的是龍語,然而嘴可不敗,曰:我這叫雖敗猶榮,為嘛?老子比你多游了半天!

  袁振不搭理他。

  龍語便湊過來曰:你身高也比我多占三釐米優勢。

  “你還能有點出息麼?”

  “不能。”龍語一撐,上了岸。

  袁振也想上去歇歇,奈何胳膊剛一使勁,就被龍語暗算了——他踢了他一腳,掃堂腿。

  他就是沒出息。還非常沒品。

  袁振爬上去,走到一張躺椅上坐下,龍語端著兩杯飲料回來了,笑眯眯的遞了一杯給袁振。袁振這時候想,如果現在絆他一腳,他急麼?當然,也就是想想,他心智相對成熟。

  “累死老子了。”龍語在袁振隔壁躺了下來。著實累,游了一早上。

  “那就好好歇一歇。”

  “嗯。”龍語閉上了眼睛,“啊,對了,我早上出來,看見你前任那位了。”

  “哦,是麼?”袁振喝了一口飲料。

  “他正要Check out,我們打了個招呼。”龍語看向袁振。

  “哦。”袁振繼續喝。

  龍語卻不再說話了,他實在不想闡述自己有多無聊。

  早上挺早龍語就醒了,袁振還在睡,他就想著起來游會兒泳。穿了衣服簡單洗漱一番,龍語一開門,就看見了拖著行李走在走廊上的景燃。

  就在龍語想著“你丫可別回頭”的當口,景燃恰巧回頭了。

  四目相對,龍語擠出一句:早。

  景燃看著他,回了一句:早。

  要走啦?

  龍語說這句的時候盡量不去表現出自己的幸災樂禍,但他猜測自己怕是沒有做好。因為景燃接下來說了這麼一句話:你穿衣服品味很獨特。第一次見面我就想說了。

  於是龍語的刻薄發作了:內褲更有風格,你要看看嗎?

  景燃拖著行李進了電梯,並按下了關閉鍵。

  龍語不得不又按了一次電梯,並詛咒這個小心眼兒的男人。

  “對了,你媽給你打電話了。”袁振開口。

  “是嘛。”

  “你們家人都喜歡住特別高?”

  “視野好啊!”

  “……”

  “你告訴她你不去不就結了嘛!”

  “我好意思推辭嗎?”

  龍語眯眯笑。

  袁振忽然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龍語是故意把手機留在床頭櫃上的。

  龍語歇夠了,起身,想接著再游兩圈。剛走到池畔,把泳鏡戴上,就感覺到後背一股推力,於是乎談不上拿捏姿勢,他就進了游泳池——拍下去的。

  不用想,袁振從背後踹了他一腳。

  等浮上來,龍語臉不變色心不跳的對袁振說:“沒什麼的,老子水性好的很!”

  袁振站在池邊,笑眯眯的答曰:“游吧,我就不下去了,留著勁兒爬樓。”

  龍語抓住了池畔,人畜無害的說:“我有點兒耳鳴。”

  “進水了?”袁振蹲了下來。

  這個當口,龍語瞅準機會一把抓住了袁振的腳踝,一拉……

  但報復可不僅僅就這一點。袁振落水的瞬間,龍語潛下去,一把揪掉了他的泳褲。

  可想而知,袁振不想游也得游了。更加可想而知,揚言水性好的那位,準少不了喝水。

 

103

  中午兩人結賬離開了酒店,龍語說想吃烤鴨,於是兩人一起選了家店子吃了午餐。由於蔥咬不斷,龍語的刻薄再次發作,說人家的蔥是冬儲的,還是去年冬天的冬儲。他對大堂經理說這話的時候,袁振為了抑制他的刻薄踢了踢他的腳,換來龍語的腿抬起來,小腿的迎面骨貼上了袁振的某部位。他就這樣繼續與經理坐而論道。袁振頓感無奈。經理更加無奈——這位客人也太能說了。

  吃完飯兩人回家,龍語收到了生日禮物:錢包一隻。百分百的袁振風格——務實。我們不能要求所有人的情商都在一水平線上,你說是吧。龍語嘆氣,你瞅他生日,他就會選個拼裝玩具送他,委實令袁振玩兒了好一陣子。袁振可倒好,來只錢夾了事。大哥你能用點兒心麼?這東西花錢沒用,該花的是心思才對。然而,龍語絕想不到袁振選了一隻錢包的用意是——替換掉趙昕給他的那隻。於是他跟那兒冷嘲熱諷:你哪年能來個創意?誒你是人類嗎?你有創造力嗎?袁振笑不還嘴,只是幫他將舊錢夾裡的卡、現金等等物品一一轉移進新錢夾。龍語翻白眼兒——你夠狠啊你,伸手不打笑臉人!

  而後倆人遛了遛狗,逗了逗貓,龍語奮戰著過期報紙的填字遊戲,袁振去公司處理了一些事。四點多兩人開車奔龍語父母家去了。

  龍媽媽袁振見過了,但龍爸爸與他還屬素未謀面,於是袁振一邊開車,一邊有意無意的問及了龍語有關他父親的事。一般來說,兒子是Gay,老子會格外反感。

  奈何龍語叼著煙漫不經心的說:“我爸啊?我爸在我們家有個外號兒——真棒先生!”

  “哦?”

  “他那個人吧……我還不好高度概括。”

  “你們關係好嗎?”

  “不好不壞。”

  “那就是不怎麼好?”

  “他不常在家,我們沒太多交集。大多數家庭也都這樣兒吧?”

  “哦……”

  “人挺好的,就是缺根兒弦兒。我媽說小時候他老圍著我轉,我睡覺他都陪著。說實話我挺難想象的。”

  “怎麼說?”

  “他……那時候說下海?對,下海,挺早的。隨之而來的交際應酬挺多,用我媽的話講,天天在外面兒野。‘真棒先生’怎麼來的呢?就這麼來的。因為工作忙,所以我睡覺了他可能還沒進門。但是吧,譬如說我考試得了一百分,他就拍手說,真棒!譬如我考上了重點高中,他就拍手說,真棒!譬如我寫作獲獎,他也是拍手說,真棒!譬如我上了北大、進了文聯,他還是拍手說,真棒!我估計他唯獨沒說真棒的一次就是,我媽告訴他,我喜歡男的。”

  “哈哈哈……他說什麼了?罵你了?還是直接揍你了?再要不然……要跟你斷絕父子關係?”

  “沒。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哦哦……這樣啊……又咬了咬牙說,不尋常啊。”

  “然後呢?”

  “沒然後了。”

  “就這麼……過去了?”

  “算是吧。但是‘真棒先生’開始搞起了小動作。譬如叫我一起吃飯,認識認識這個叔叔那個阿姨的閨女,這是一開始。認識了我也沒什麼表示,後來又拉我跟他一些生意夥伴應酬,歌廳舞廳夜總會,老是包間兒裡一幫小姐。於是我告訴他,我快跟我媽匯報了。他就作罷了。”

  “……”

  “你還別說,那時候被迫認識一些叔叔伯母倒不是什麼壞事兒,劇組拉不著贊助我還能鼎力相助一把,哈哈!”

  “你可夠沒心沒肺的。”

  “那怎麼辦啊?我又不是沒跟女的睡過,我十六就睡過姑娘,沒感覺啊!”

  “誒,得。”

  “可不就得了麼。”

  

  到龍語家時間還早,龍媽媽正要做飯,龍爸爸沒在家。三人說了一會兒話,龍語看電視去了,龍媽媽下廚,剩下袁振坐立不安。

  龍語曰:你要實在閑不住,去,祖瑪,我媽有本子。你自己下載一個安上就能玩兒。

  袁振無語——我好意思玩兒的下去啊?你有腦子嗎?

  想說幫幫廚是不是合適,龍媽媽正巧喊龍語剝蒜。龍語裝沒聽見,袁振算找著事兒乾了。龍媽媽說這可怎麼好意思,你來作客的呀。袁振說沒事沒事閒著也是閒著。於是龍媽媽指桑罵槐:有些人就是選擇性失聰,逃避勞動!

  龍語權當聽不見,還是趴沙發上看電視。

  七點多龍爸爸回來了,開飯。龍爸爸看起來和藹可親,是這個家裡唯一不刻薄的一個。在龍媽媽抱怨香蔥不新鮮的時候,他沉著的說:我就說了咱們家完全可以搞一個蔥蒜盆栽,自產自銷。

  老爺子話不多,不說則已,一說就能讓龍語亦或龍媽媽啞口無言。

  席間,龍爸爸幾次叫袁振吃菜,說你怎麼吃那麼少啊?是不是嫌辣啊?我就跟他媽說了,少放辣椒。袁振直不好意思——龍媽媽做菜很好吃,他吃不下是心裡不踏實。上男朋友家登門做客這可真是頭一遭,關鍵,家裡人還這麼全乎。全乎還不說,都這麼客氣不拿你當外人……

  吃過飯龍媽媽洗碗去了,留下三人跟客廳閒談。龍爸爸一點兒沒有倦怠的意思,與袁振聊得挺投機。龍語聽了一會兒就煩了,拍拍袁振的肩膀說:你要注意了,別被他騙進去,存摺找個托塔李天王把門兒;並對他老爸說:爸,拉投資你能不能別拉到你兒子的男朋友身上。換來兩人同時對他嗤之以鼻。於是龍語走了,找他媽談文藝去了。各得其所。

  切蛋糕之前要點蠟許願,龍語想了想,他的願望一如既往的多,每年他都為此煩惱不堪。於是乎蠟燭又有要燒到底的趨勢,到最後龍語才決定——那就盼望趙昕好起來吧。

  切了蛋糕,一塊塊放進紙碟,龍語看著大家的笑臉,忽然有種感慨。日子年復一年,有好有壞,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是——延遲。對,人們的生活有所延遲。就拿他自己來說吧,十六歲的時候想靠寫作吃飯,二十六才當上了編劇;十八歲的時候設想過地久天長的跟什麼人在一起,二十八才遇上袁振;二十一歲發誓要寫出一部暢銷小說,三十一才出版了具有轟動效應的《Dog leg》,諸如此類,許多許多,龍語相信,今後這延遲也會這般持續下去。

  那就延遲吧。

  生活讓你如此,你就不得不從。順奸總好過被強姦。

  操蛋無處不在,單看你能不能直面操蛋。

  且,操蛋之外,美妙它也時不時露個面,讓你在一塌糊塗中,總能燃起點兒活下去的渴望。

  

104

  敲完門,龍語看了看手機——將近十一點。該起來了吧?

  正這麼想著,門內有人應聲:來啦。

  好像不是任偉的動靜兒啊。難不成有些日子不見,他連他聲音都記不住了?

  不能夠吧。

  門這時候從內側開了,開門的也果真不是任偉。是個小男孩兒,透著一股子清新可人。

  “你是?”男孩兒的聲音很甜。

  “任偉在嗎?”

  “啊……在,可是好像還沒起來呢。”

  “哦,那我叫他起床。”

  “你先進來,我幫你喊他吧。可是我不記得他說過中午有人來。”男孩兒說著錯身請龍語入內,自己穿過客廳往任偉的房間去了。房門關著,於是他敲門,“你有客人來了。任偉。聽得見嗎?你有客人。”

  這誰啊?

  龍語的眼睛始終盯著男孩兒看。要說他是任偉新一任吧,顯然倆人不睡一起,你看另一間臥室還掛著簾兒呢,也更顯然這不是任偉好那口兒;說是房客吧,可是好像這人跟任偉還挺熟稔;說是表弟堂弟,長的也不像啊!

  “你喊什麼啊?”任偉的聲音隔著門傳了出來。這才是他那動靜兒嘛,別看長的挺陰柔,嗓音非常低。

  “你有來客人啦,起來吧,我先替你招待。”

  “你甭招待我。”龍語趕忙擺手,“一會兒他出來萬一你沏茶,連茶壺帶茶水都得上我身。”

  “啊?”

  “我沒帶換洗衣服,也不想感冒。水也別倒,可樂啤酒的更別開。還有,煙灰缸收收,琴沒事兒,他心疼。我想想還有什麼……誒,他現在睡覺枕頭底下放剪子什麼的嗎?”

  “剪子?”男孩兒瞪大了眼睛。

  “哎呦壞了!他是自己睡呢吧,有沒有別人啊?那別人不是鄰村的孫大個兒吧?”

  “噗……”男孩兒笑了,“你們北京人是都這麼貧嗎?”

  “嘿,我這是對我人身安全負責怎麼是貧呢?”

  “你是他前……”

  男孩兒沒說完,任偉從臥室出來了,穿著條睡褲,上身套了一件運動服。

  “呦,醒啦~”龍語剛要點煙,起了身,摸著打火機。

  任偉一看見龍語眉頭就皺了起來。

  “你別瞪我,千萬別瞪,一瞪就容易出事兒,好麼,你看你好不容易起來了,一會兒又跟我上去,那不是白起了。”

  “你讓他進來的?”任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男孩兒。

  “呃……他說……他找你……”

  “你怎麼讓他進來的,怎麼給他送出去。”任偉說完,轉身就要回臥室。

  “嘿嘿嘿,沒勁了吧,還是說你這是邀請我跟你一起進去?”

  “滾蛋!”任偉回了臥室,要關門。

  “媽逼啊,你還能再快點兒嘛!”龍語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你不能這麼對待你歌迷吧?你看我不遠萬里就為了見見偶像。”

  “我不想跟你說話。”

  “那簽個名兒唄。”龍語說著,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張摺疊起來的海報,“賞個臉,賞個臉。”

  “滾!”

  “海報不行?那你看EP呢?這總行吧?”

  “滾!”

  “嘿!還不行啊?我操,非讓老子脫衣服你簽Tee上?拜託,大牌不能這麼耍,你得對粉絲溫和點兒,這叫親民。”

  “你少跟我貧!”

  “呦,要笑啊,別繃著啊。”

  “躲開!”任偉伸手去推龍語,這一下可給了龍語可乘之機。

  “我……我去看看買個早餐……”男孩兒說著往另一間臥室走去。

  “顏瞻!”

  任偉這嗓子終究沒能喊住男孩兒,顏瞻動作很快,幾分鐘就帶上門出去了。

  “誒,這誰啊?”龍語叼著煙一屁股坐到了任偉的床上。

  “跟你有關係嗎?”

  “我關心關心你生活啊。”

  “用不著。”任偉走過去,從床頭櫃上摸過了自己的煙和打火機。

  “來來,我再諂媚諂媚,我給您點。”

  任偉不理他,自己點燃了。

  “嘿!又不親民!”

  “你幹嘛來的?”

  “看看你啊。”

  “我告訴你龍語,我要是再跟你揪扯,我就是傻逼。”

  “恭喜你,我絕對不是來誘惑你當傻逼的。”龍語說著,仰躺在了任偉的床上,“我就來看看你。”

  “起來!”

  “你用不用這麼厲聲呵斥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哎呦喂,你跟我睡過多少天啊?”

  “無賴!”

  “你今天才知道啊?”

  “我絕對不會再跟你說話!你不走隨便。”

  “你最近怎麼樣?挺好的?”

  “……”

  “演出多麼?”

  “……”

  “找工作沒?”

  “……”

  “天兒冷,沒被感冒當街擊倒吧?得保護好嗓子。”

  “……”

  “哎呦,看來你是真不想說話了。那你自便,我起的早,睡個午覺正好。誒你給那孩子打個電話唄,別張羅早點了,咱吃中飯。”

  “……”

  “他是四川人吧?成都的對不對?聽他說話像。”

  “……”

  “皮相還不錯唉,要是再大個幾歲,我能將他列入擇偶範疇了,嘖嘖,聲兒挺好聽。”

  一節拍器帶著衝擊波飛到了龍語的腹肌上。

  “我操!”龍語坐了起來。

  這舉動非常不明智——劈頭蓋臉的巴掌不請自來。

  但出乎任偉意料的是,龍語絲毫沒有還手的架勢,由著他打。一掌也罷一拳也罷,就那麼挨著那麼受著。

  火兒發出來了,對方又像只沙袋,任偉泄了氣。泄了氣便就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龍語揉著臉、肩膀、胸口,揉了一會兒,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並拾起地板上任偉掉落的半支煙,碾滅了。

  任偉不吭聲,就是沉默的坐在那兒,龍語抽完一支煙,規矩的在煙灰缸內碾滅,回身看向了任偉。

  “出氣了吧?呵。出了氣舒坦了沒?”

  任偉不接話。

  “寫一張便條分手,可能是有點兒操蛋。但你記得嗎?我就是這麼跟你搭訕上的。那時候你在台上唱歌兒,我一眼就迷上你了。”

  任偉拿過了節拍器,放到了電腦桌上。

  “那時候認識你,挺高興的。跟你在一起,也特別放鬆。我也曾經以為,可能就這樣下去了。可是……你看不是這樣。我沒想瞞你什麼、也從來沒騙過你什麼,我又回來找你,是本能吧。我說咱什麼都不是,是我……挑不起這責任。你還年輕,我已經熟了。”

  “為什麼是他?”任偉摸過了煙盒。

  “嗯?”

  “怎麼會是他?”

  “哦,哈哈。我也不知道,誰知道呢。”

  “你跟他定了?”

  “是吧,大概也許。”

  “……”

  “我今天來,就想讓你抽我一頓,得,圓滿了,您算是成全了我。”

  “覺得這樣你就不欠我什麼了是吧。”任偉點燃了煙。

  “欠。怎麼不欠。從來都是……你容著我。我挺感激的,也不會忘記在一起的時候。畢竟……那些日子,不短。我想,我又回過頭來虐待你,大概也是想……或者說,有點兒留戀那些日子吧。”龍語說著,站了起來,“我就不打擾了,也不知道日後還有沒有機會碰著,碰著可別再抽我了,你說要是大庭廣眾,你練我一頓,我多跌份兒啊!”

  走出臥室,龍語沒回頭,背對著任偉說:“哪天你一不小心成了大明星,找你要簽名兒不許讓保鏢轟我啊。”

  “龍語!”任偉將煙按在了煙灰缸裡,追上來,從身後抱住了龍語的腰。

  “我操,你別啊……又招我惹你呢吧?”

  “我真的……”

  後面的話任偉沒說出來,龍語拍著他的手,柔聲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配不上你,我就是那扶不上墻的爛泥。你把我那麼一甩,就乾淨了。”

  任偉的臉埋在龍語的肩窩裡,龍語感覺脖頸濕涼濕涼的。

  門這時候開了,顏瞻抱著麥當勞的紙袋踏進了門檻。

  龍語又拍了拍任偉的手,而後拉下了他的手腕,與顏瞻擦身而過。

  “你怎麼啦?哭了?”門從外面被帶上,顏瞻將紙袋放到了餐桌上,“沒事吧?”

  任偉不說話,轉身要回臥室。

  “任偉!”顏瞻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臂。

  “撒手,回你屋兒。”

  “你要特別難過……我抱抱你行嗎?”

  “你又等我攆你去大街上呢吧?”

  “抱完你盡情攆,實在不行我爬窗戶回來……”

  “滾蛋!”

 

105

  龍語倒車出了小區,從倒後鏡裡,他最後打量著這裡,而後駛上了大路。我們總在跟一個又一個的地方告別。

  點了一支煙,龍語吐出一口霧氣,心裡有些難受。任偉留在他脖頸上的淚痕似乎還濕潤著。

  為什麼是他。

  龍語真的答不上來。他也曾問過自己無數次。實際上,他常常想,如果袁振不曾出現,那麼他肯定會跟任偉在一起,還過著以前那種瀟灑自如的日子。等有一天累了,他也會停下來,他寫東西,任偉彈琴。

  然而,這終究是不會發生的未來了。

  為什麼會選擇袁振呢?為什麼會選擇這種他本來最鄙夷的、庸碌的、充滿束縛的生活?

  雖然不知道答案,但龍語想,如果不是他這般的年紀遇到袁振,如果不是那一次又一次哭笑不得的偶遇,如果不是這些是是非非……這一切都將不存在。

  可他們就是這樣的遇見了。

  接上耳機,龍語給趙昕去了一個電話。他知道他這會兒一定還在睡夢中,可他忍不住想跟他說說話。說什麼不知道,隨便說說就好。興許過年回來不回來,就是個不錯的話題。

  電話接通了,但沒人接聽。龍語不急,悠閑的開著車。

  “你能不在別人吃飯的時候致電嗎?”

  龍語聽見這動靜委實吃了一驚,“……你跟趙昕在一起吶?”

  “廢話!”

  “吃飯?早上五點吃飯?”

  “我這裡晚上七點。”

  “你們跟荷蘭?”

  “可能嘛?會算時差麼?”

  “那跟哪兒呢?”

  “跟你有關係啊?”

  “我不跟你說話,讓趙昕接電話。你也夠煩人的,你接他電話幹嘛?”

  “你以為我願意接啊?看見是你我沒掛了你就偷著樂吧。”

  “嘖嘖,你這個人啊!唉,我也就不說你什麼了,長途齁兒貴的。我掛,我掛總行吧?”

  “成了,他回來了,你跟他說吧。”

  “喂?”趙昕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你哪天開始又睡伍岳床上去了?”

  “幹你屁事兒!”

  “,夫唱婦隨啊~

  “沒事兒我掛了,長途貴。”

  “媽逼啊!你丫嘛呢?春節回來不回來?”

  “不回來,我們旅行呢。”

  “哪兒啊?”

  “去的地兒多了。”

  “夠逍遙啊~

  “你到底有事兒沒事兒?”

  “我操,不是你抱著我哭訴的時候啦?”

  “我真掛了,我們吃飯呢。”

  “什麼時候回來啊?”

  “節後吧。”

  “他跟你一起回來?”

  “應該是。”

  “得,吃吧,你倆可勁兒吃,吃完才有力氣過夜生活。”

  趙昕真把電話掛了。

  龍語罵了一句:小逼,忘恩負義的東西。老子想跟你溫存溫存,你給我搬出一台電冰箱!

  不一會兒手機又響了,龍語故意半天才接,接起來就一句:“沒良心的東西!有本事你別打回來啊!”

  電話另一頭的袁振舉著手機瞠目結舌,“啊?”

  “啊我操!你啊!”龍語也驚了——太寸了也!

  “跟誰調情呢?”

  “礙你蛋疼啦?”

  “不說人話是吧?”

  “你丫嘛啊,大中午不睡你的午覺你跟我嗶嗶什麼?”

  “我跟雜誌上看見你了。”

  “新鮮啊?”

  “有一些。”

  “有病!”

  “可不是嘛,我這電影雜誌期期買,上面的人天天見,冷不丁看見一個這麼熟悉的人在上頭,激動一下。”

  “……你真給我丟人!”

  “還是專訪呢!誒你們那電影什麼時候上啊?”

  “你買票啊?”

  “是啊,當當托兒。”

  “不用,公關公司管雇人,一幫子人靠著這個吃飯吶!”

  “啊?是嗎?怎麼回事?”

  “我開車呢,你能不跟我扯蛋逼嗎?”

  “你剛才顯然跟別人聊呢,別人就行我就不接待?”

  “你也得有人家年輕帥氣啊!”

  “那我也拍個黃瓜做個拉皮?”

  “袁振,你丫沒完了是吧?”

  “好吧,掛了吧。”

  “得,掛了。”

  “晚上回來吃飯嗎?”

  “不一定。”

  “那做你的出來嗎?”

  “做吧,我盡量。”

  “哦,行,晚上見。”

  “聽阿姨話,睡醒吃個午點,爸爸下班就接你去。”

  袁振把電話掛了,龍語嘴角上揚。最近這一句他可愛使了。

  

  龍語晚上到家快九點了,袁振已經吃完了飯,這會兒把熱好的飯菜給他端了出來。龍語又忙了起來,之前是飛海南改劇本,接著又去了一趟重慶,回北京這才沒幾天。沒幾天還總有事兒要外出。但袁振總是問他吃不吃晚飯,吃的話就做出來,然後等龍語進門前十分鐘的電話通知,給他熱上。

  龍語嘴上不說什麼,但對這份體貼很感激。

  袁振玩兒祖瑪,龍語吃飯。兩人各乾各的。

  一會兒,袁振開了腔:“誒對了,春節我要回我哥家,你去嗎?”

  “啊?哦。”龍語想了想,去年春節袁振沒回家,原因是——他把他腿搞折了,“我去幹嘛?”

  “我就那麼一問。”

  “哦。”

  “不去啊?”

  “你想我去啊?”

  “那倒沒有,我就是問問。”

  龍語氣結,“你有病吧?”

  “問問你就有病了?”

  “我要是去,你怎麼介紹啊?”龍語夾了一塊排骨。

  “朋友唄。”

  “朋友跟你過年回家?”

  “不奇怪,大齡單身男同志。”

  “哪個同志啊?”

  “你別去了。”

  “哈哈,你害怕啊?”龍語樂。心想,你怕個媽了巴子!

  “你就北京蹲著吧。”

  袁振不說話了,龍語繼續吃飯,並拿過了一旁的報紙翻看。看到樓盤廣告,龍語放下了筷子,“誒,你就一直住在這兒啊?”

  “這兒怎麼了?”

  “不是,我意思是,你不打算跟北京安家落戶?”

  “這不是在呢嘛。”

  “一輩子住這兒?”

  “我幹房東也不幹,就租了二十年。”

  “二十年以後呢?”

  “回家。”

  “什麼家?”

  “內蒙唄。落葉歸根。”

  龍語放下了報紙,繼續吃飯。吃了兩口,又把筷子放下了,“那我呢?”

  “你什麼?”

  “沒事兒。”

  袁振的一盤祖瑪結束,龍語早吃完了,坐在餐桌旁看報。

  袁振過來收拾碗筷,龍語放下了報紙,“你丫挺操蛋的,你自己能感覺出來嗎?”

  “我又怎麼了?”

  “沒怎麼,我客觀陳述事實而已,收吧。”

  “我是你男僕啊?”

  “管家。”

  “……得。”

  “管家啊,二十年以後,你要辭職嗎?”

  “沒想過。”

  “袁振!”

  “沒想過辭職。”

  “不辭職你告老還鄉?”

  “我不是順著你說嘛。”

  “那是順著嗎?”

  “你吃擰了?”

  “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這是怎麼了?”

  “……我剛才看樓盤廣告,發現北京房子越來越貴。於是考慮到你沒買,就問你還有買的意思嘛。沒有的話,以後住我那兒也沒什麼。結果你就什麼雞巴告老還鄉的出來了。”

  “誰告訴你我沒買?”

  “哈?”

  “一早買了。跟閆力一起買的。一直出租著。”

  “你沒說過啊。”

  “你也沒問過啊。誒你今天都見了些什麼人?怎麼一肚子邪火?”

  “我去泡咖啡了。”龍語起身,離開餐桌去了廚房。

  “過節你不跟我去玩兒玩兒?”袁振拾掇好餐桌也進了廚房。一邊洗碗一邊跟心裡樂——下午接獲一封電郵,發到他QQ郵箱裡的。信上說,要想長期搞好與龍語同志的關係,就要杜絕龍語如下活動:一,跟劇組;二,出席各種酒局;三,進出各種酒吧與觀看各類演出;四,參與一切公關活動;五,出入各大商場;六,發表各類演講;七,參加文藝界聚會;八,單身旅行。落款是:愛你的趙昕&伍岳。本來對此郵件袁振憂心忡忡,可剛剛龍語那悶子逗得,讓他那顆心回到了胸腔裡。

  “你想讓我去,直說能死啊?”

  “你不是喜歡轉著圈說話麼。”

  “我什麼時候轉著圈兒說話了?”

  “譬如剛剛有關房子的話題。”

  龍語用力的搖著咖啡豆,碾的很使勁。

  “去吧,挺有意思的。路上還能跟我換手開車。”

  “這才是主要目的吧?”

  “隨你怎麼想。”

  袁振洗好碗出去了,龍語泡咖啡,問袁振要嗎,袁振說,沏杯茶。

  龍語泡了一杯咖啡,沏了一杯茶,兩隻杯子肩並肩靠在一起,龍語看著,笑了。不倫不類。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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