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因一時的衝動而告白,卻被名為「朋友」的網所禁錮,他為了陳清,放棄自己的理想、志願,最後只能目送他娶妻生子。多年後再次踏上故土,蔚藍發現那令他憤怒過、彷徨過、迷惘過,恐懼過的愛情,依舊撼動著他的心臟,而陳清卻堅信著那令他作嘔的虛假友情,自私地要求他給予無止境的溫柔,但又回避來自同性的愛意……這是一條不歸路,可他已經走上來了,且無法脫出,令人上癮的痛、讓痛更加激狂的沉醉,沒有人可以戒得掉……

  封底文字:

蔚藍知道陳清最後仍舊會結婚,回歸到一個普通男人的生活,再次構建家庭,為之奮鬥,撫養自己的兒女。他還能不知道他麽?還好,都結束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們二十多年的「友情」也終於落下了帷幕。他再也不用虛情假意的去做他的「好朋友」了。也不失為一種解脫。只是,陳清,很多年以後,你還會不會記得我?記得曾經有一個人,那般傾心的愛過你?你會不會懂得,什麽是愛情?

 

楔子

陳清接到那通電話的時候,至少有三分鐘腦子無法不運轉。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儀器,耳朵裡除了岳父的聲音,還有身旁一位技術工程師以及若干工人的聲音。

  月月沒了。

  月月和櫻子出了車禍。

  月月沒了,櫻子正在搶救。

  陳清掛了電話,目光呆滯的看向同行的技術工程師老張,他沒有任何語態的對他說:「我現在要搭最近的航班回去。」

  「什麽?」老張一愣。這句話頗為沒頭沒腦。

  陳清沒接電話之前,正在與地方工廠的技術人員談論儀器的保養問題,他們所購買的這台設備出現了故障,這也是陳清他們兩人飛往這座小城的原因。

  現在故障排除了,對方一絲不苟的請教,希望以後能杜絕此類故障。

  「我老婆和孩子出了車禍。」陳清說著拍拍老張的肩,「剩下的問題你多擔待。」

  「陳清……」老張眼看著陳清摘了手套,向工廠外走去。

  陳清叫了車回旅館,倉促收拾了東西就往南郊國際機場去了。最近的航班是十點五十五分發往南苑機場的B738。他在登機截止前買了票,而後步履匆匆的上了飛機。

  在座位上坐定,他仍舊恍恍惚惚。

  月月沒了。

  岳父的話來回的在他腦子裡打轉。陳清拿出了皮夾,打開,妻子和女兒的臉頓時映入眼簾。

  櫻子正在搶救。

  他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他對這一切根本沒有半分真實感。

  這怎麽可能呢?他前天出門的時候還親吻了月月的臉,還親自送了櫻子去幼稚園。她拉著他的手說:爸爸,你要幫我帶禮物。

  一路上,陳清的腦子都是亂的,很多畫面在他眼前來了又走。

  趕到醫院已經是下午三點半,老丈人就站在醫院的前門廊,他看見陳清過來,緊皺的眉頭刻意的舒張開來。

  「櫻子,櫻子怎麽樣了……」

  老人搖了搖頭,剛哭過的眼角又泛紅了。

  陳清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呆愣的看著老者,嘴唇一抖一抖的。

  蔚藍拖著行李箱進了家門,他徑直走向廚房,開了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一古腦灌了下去。

  合上冰箱門,便利貼貼得密密麻麻。與他同居的Ben有個習慣,因為記性不好,就每每不辭勞苦的將要做的事寫下來,貼在冰箱上,這樣他隨時都可以看到了。

  一層疊著一層的便利貼中,蔚藍發現了這麽一張。o LennyJackie Called 13811012XXX

  蔚藍愣了一下。

  Jackie?陳清?陳清怎麽會打電話給他?

  蔚藍點了菸,放下礦泉水的瓶子,手伸向了一旁的電話。

  他就是沒辦法對他置之不理。對蔚藍來說,陳清是一份無法割捨的存在。

  兩人多少可以算上竹馬之交。國中、高中,六年都在一起念書。大學時候因為各自走向不同,他們才分開。蔚藍選擇了視覺傳達設計,陳清選擇了工業自動化。

  蔚藍喜歡陳清,陳清也喜歡蔚藍,只可惜那是兩種喜歡。蔚藍的喜歡是趨於愛情的,陳清的喜歡當然只停留在友情。

  蔚藍覺得自己一輩子沒做過傻事,唯獨的一件,就是對陳清。

  高三畢業的暑假,眼看著兩人走向不同的道路,蔚藍沒有控制好自己,說出了那句幼稚的可以的話語──「我喜歡你」。

  陳清瞪大了眼睛。當他懂了蔚藍的意思之後,他很溫和的對他說:我不是因為討厭你才拒絕,只是……我們都是男的,我不知道,如何達到你所謂的我喜歡。

  蔚藍使勁憋住了內心的那股陰沉,轉身想要離開,陳清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這件事最傻就傻在,蔚藍點點頭說:是。

  之後,一張叫作朋友的網就將其困住了。

  他看著陳清戀愛、結婚,還滑稽的穿上了伴郎的服裝。

  終於,那根繃得太緊的弦斷了。

  陳清的女兒櫻子呱呱落地後,蔚藍離開了出生長大的城市,踏上倫敦潮濕的土地。他做不來了,做不來朋友了。他無法再眼睜睜看著別人給予自己所愛的人幸福,更加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愛情的證人光臨這花花世界。

  期間,陳清與他聯繫過幾次,都是問他什麽時候回國。蔚藍每次都閃爍其辭,最後,陳清像是終於明白了一樣說:啊,蔚藍,你是不是在那邊有愛人了?

  蔚藍的心被活生生撕扯出一道口子。

  也可能這就像一個預言,時隔不久,蔚藍結識了Ben,一個喜歡用畫筆勾勒幻想世界的男孩,這是三年前的事。

  那以後,蔚藍似乎踏實了下來,基本上再沒有與陳清聯繫過。陳清起先還會打幾個電話,後來大概也是自知無趣,電話便不再響起了。兩人,算是斷了聯繫。

  他怎麽會打來電話呢?蔚藍聽著電話的嘟嘟聲,不明所以。

  終究,電話沒有接通。蔚藍便將電話放到了櫃櫥上,進了浴室洗澡。剛剛結束一個在伯明罕的展會,這讓他疲憊不堪。

  剛躺進浴缸,蔚藍就隱約聽到了電話鈴聲。他想起來去接,又想這又何苦?就這麽有些牴觸的,蔚藍裹上了浴巾,出來,拿起了電話。

  電話的那一端,是一個疲憊的嗓音。

  「蔚藍……」

  蔚藍從沒聽到過陳清這般的語氣。

  「蔚藍……幫幫我。」

  「怎麽了?」蔚藍順手拿過了剛剛他放置在餐臺上的菸盒,「陳清?怎麽了?」

  他哭了。那哭被壓抑在喉頭間,哽咽又隱秘。

  「陳清?」蔚藍無法再保持冷靜了。

  「蔚藍我需要你……月月……月月和櫻子……沒了……蔚藍,她們沒了……」

  蔚藍的打火機終究沒有點燃唇邊的菸。

  他匆匆穿了衣服,留下了一張便利貼給Ben,寫的很草,只告訴他說他臨時要回國一趟,落地後會電話聯繫他。

  蔚藍怎麽也沒法忽略陳清媽媽的那雙手。她與老伴都充滿感激的看著他。他們說:你要多照顧陳清,他什麽也不跟我們說。幸虧你回來了,幸虧。

  陳清不回父母家,無論雙親怎麽勸慰他也只是擺擺手說: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怎麽會沒事呢?

  蔚藍知道陳清有多痛苦。他看著她們被推進焚化爐也好,他操著沙啞的嗓音一個個打電話通知妻子的親友也好,他注視著她們入土為安也好,他都只是一張表情不變的臉、行著莫須有的注目禮。而其實呢?

  陳清哭了,可謂放聲大哭。在一切都看似安頓好、一切都處理停當之後。

  陳清憤怒了,他揪著肇事司機不顧他還躺在醫院病床上怒吼:你給我錢有什麽用?有什麽用!為什麽死的不是你?我女兒還不到四歲啊!我給你錢好不好?你去死吧,你死了去把她們換回來!

  過於巨大的衝擊對人造成的傷害不是瞬間的而是持久的。這種痛苦在時間的忙碌中可以忽視,但當一切歸為平靜,那種日思夜想不是一個平常人可以承受的。

  陳清整天整天的把自己關在家裡。

  喪事期間,蔚藍陪陳清住在飯店。他不敢讓他回家,回到離開時一切都好好的家。

  但你不能一輩子不讓他回家。

  那扇熟悉的門打開,屋裡沒有了往日的溫馨與歡笑,也沒有了母女二人熱情的歡迎,更加沒有了清新舒適的味道。取而代之,冷漠與腐臭衝擊著站在門口的兩個男人。

  廚房的鍋裡盛著發黴的綠豆湯,泡著等待浸洗的衣服褪色、沒了質感,廁所的紙簍還沒有清理,小小的黑色幼蠅盤旋。陽臺上,沒來得及收的浴巾不知道經歷了幾場雨。

  蔚藍把陳清帶到了街邊的咖啡店,他幫他買了雜誌,買了菸,點了一杯拿鐵。

  他一人回到那「家」中,說不上有怎麽清理了房間。

  小櫻的閨房他一下都沒有染指,他忘不了陳清一開門就往那裡看的眼神,彷佛,她還會回來,回來叫著爸爸、爸爸。

  蔚藍把陳清的結婚照連同客廳陳列的生活照都收了起來。觸目傷情,你不得不信。

  悶熱的八月仲夏,蔚藍在開著冷氣的房間內大汗淋漓。一個女主人匆匆離去太久的家,似乎隨著這個夏天一起腐爛變質了。

  去接陳清的時候,咖啡他一口沒有喝過,雜誌他一眼沒有看過,那盒嶄新的香菸卻只剩下五根。

  他們肩並肩的走著,蔚藍清清楚楚的窺見了陳清眼中的迷茫。

  蔚藍太瞭解陳清是怎樣的一個男人了,他就像千千萬萬普通男人的縮影,他全部的生活只有工作與家庭。工作,是一個男人對自己對社會應盡的義務;家庭,是一個男人休養生息的港灣。他的人生只有這兩個部分。

  他就是這樣一個按部就班的人。他選擇一個務實的專業,接受一份待遇良好的工作,年紀輕輕與愛人結了婚,共同撫養子嗣。對於這樣一個男人來說,家庭的崩盤,等同於人生的崩盤。

  他無法集中精神,去想一想工作上的一絲一毫;他也無法放鬆身心,躺在柔軟的床上紓解半分內心的抑鬱。

  他活著,可像死了。他死了,卻還在呼吸。

  蔚藍為了陳清把什麽都擱置了,他在這邊已經待了整整一個月。Ben打過不止十次電話,他只能安慰並敷衍;公司不僅打過十次以上的電話,還發過二十次以上的電郵,他也只能推託再推託、請假再請假。

  蔚藍又把自己的事放下了,或者說,把自己的生活放下了。為了陳清。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多到蔚藍自己都要記不清了。

  彷佛,他生來就是要圍著他轉,圍著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情人打轉。

  蔚藍本想考外縣市的大學,卻因為陳清一句:你要是遠走了,我該多孤單。放棄了。

  蔚藍畢業後有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去香港發展,卻因為陳清一句:隔著海峽,我覺得像與你隔著一個國家。放棄了。

  蔚藍在平凡的工作中得到一次機遇能改變他庸碌的生活,卻因為陳清一句:你是不是總想離開我?放棄了。

  這期間,陳清考上了第一目標;陳清談起了戀愛;陳清進了外企結了婚;陳清擁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生命。

  若不是那小小生命降生,若不是蔚藍再也看不到希望,他大概還在圍繞著陳清打轉。陳清自轉,蔚藍公轉。

  他喜得貴子的那一夜,他一直陪他等在產房外。那一聲啼哭的傳來,陳清笑得幸福滿溢,蔚藍卻鼻子發酸。

  他說,蔚藍,我有閨女了。他說,蔚藍,你快來看看她的小臉,她是多麽像她漂亮的媽媽啊!

  蔚藍眼看著一家三口都有些疲憊卻充滿無限生機的面孔。蔚藍他跟著笑,他跟著鬧,可心裡的那道缺口卻快要令他窒息了。

  離開這片出生成長的土地的那一刻,蔚藍的心也被掏空了。他忘不掉在機場陳清給他的用力的擁抱,也忘不掉這個存在於自己生命中太多年卻求而不得的男人。

  此後的每一年,逢年過節蔚藍最怕接到陳清的電話,最怕他央求他回國看看。如果說這個還可以逃掉,那麽,數位相片所構築的幸福家庭世界他是怎麽也逃不掉的。陳清時常給他寫信,信裡總要附上他與他家人的合影。

  蔚藍今年三十二歲了,卻仍舊沒有逃開他噩夢一般的初戀。

  他看似擁有了新的生活:開朗活潑善解人意的男朋友、世界前五百強公司的高級職位、閒暇時候各地去旅行的愜意時光。可,只是看似。

  他人在千里之外的霧都,心卻還留在一天一個變化的故鄉。

  這一次,他回來,他幾乎要認不出這座城市了。可在看到陳清的那一刻,這座城市太過於熟悉的氣息又一次撲面而來。

  蔚藍你知道麽,人生難得一知己。我能與你相識,一定是三生有幸。

  這是陳清常常對他講起的話。

  蔚藍每一次都笑笑的聽著。可每一次心底裡都只有一個聲音:陳清你知道麽,佛說三生三世修來一段緣,今生我與你還不到那三生三世。可我對你的愛,卻在寒冷的冬天不合時宜的發芽了。而終究所等待它的,必然不是綻放。

  他是多麽的愛他啊,卻愛得除了痛苦再無其他。

  蔚藍實在惱火於自己是個Gay,可他就是。無法改變。

  蔚藍回英國之前跟母親一起吃了頓飯,他們的關係向來微妙。

  蔚藍的父親在他九歲時因病過世了,不久之後母親再嫁他人,而後蔚藍有了個小他一輪還要多一歲的弟弟。他們組成了新的家庭,他自然而然成了個不尷不尬的局外人。

  這頓飯是母子二人單獨吃的,仍舊像每次那樣,安靜並稍顯局促。

  搭乘飛機的當天,大雨。蔚藍有著某種不祥的預感。

  陳清沒有來送行,他恢復上班之後不過兩天便被派去了出差。

  他一再對他說:我好了,我沒事,你放心。可蔚藍怎麽能放心呢?但面對「友人」的堅決,蔚藍不得推辭的踏上了歸途。

  飛抵倫敦的當天下午,蔚藍在十一個小時的疲憊旅途之後見到了Ben。他一早等在機場外,見到蔚藍笑得很開心。

  蔚藍與他吃了頓既不上也不下、不知道是午餐還是晚餐的飯,就直接去了公司。

  想的出來的,上司的臉色發青。他毫不留情的呵斥了他,講他耽誤了多少工作、耽誤了他們多少時間。但這一次蔚藍還算幸運,至少沒被請出辦公室。

  他想,這也是他辛苦的工作、卓越的貢獻為他換來的。他的靈感與才氣讓他在這個行業如魚得水,可謂最具拓展性的展會設計師。

  十一點多蔚藍才回到家,乘計程車在路上時他的筆記型電腦都沒有停止工作。

  而與此同時,陳清的那張臉也時不時要出現一下。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有什麽理由為他如此的牽腸掛肚。

  進門,Ben叼著菸在廚房的餐台處畫圖,一邊是吃剩一半的Pizza。蔚藍實在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是執著於在這裡工作。

  我回來了。蔚藍打了聲招呼。

  Ben手執畫筆對他笑。

  做愛當然是必不可少的環節,他扔下他一個月不止,用Ben的話說,我都可以拯救地球無數次了。

  但蔚藍覺得很乏味。那種乏味是由心而生的。

  他們並不是那種對彼此有所限制的戀人,他們的關係算是很穩固,但大家都不排斥對方與自己之外的人發生什麽,只要心在彼此身上。

  那種乏味令蔚藍匆匆了事,Ben明顯的露出不滿足的神態,但蔚藍只是叼著菸,發呆。實際上他知道自己的倦怠與乏味是來自於什麽,再一次見到陳清,他內心的蠢蠢欲動又在暗暗作祟了。尤其,在他感受到他還在深深依賴他的時刻。

  可陳清就是陳清,他度過艱難與坎坷,便又將他推開了。

  對於陳清來說,他與蔚藍的界限總是清楚又模糊的。光下,他與他是並肩而站的朋友;影中,總有些曖昧不明的情緒浮現於他依靠他肩頭的時刻。

  Ben沒過多久便睡了過去,手中還抓著臨睡前看的美式漫畫。蔚藍將那本書抽出來,點了根菸,拿過手提電腦。

  他在郵箱中打開了他與陳清的往日郵件。他端詳著那張臉,看他抱著閨女燦爛的笑,他看挽著妻子的手恬淡的笑,看他……看他。

  蔚藍啊蔚藍,壓著你的五指山究竟在哪裡?

  陳清總是失眠,即便睡著,恐怖的夢境也會將他喚起。

  他時常恍恍惚惚,無論是在工作上還是在生活中。對此,同事和父母都非常體諒。他們知道他肩頭扛著怎樣一份痛。

  陳清的菸從每天幾根增加到每天至少一盒;陳清吃不下飯,硬是逼他,他也只是裝裝樣子吃兩口;陳清往復的出差,彷佛要把耽誤的工作全部補齊;陳清深夜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蹓躂,毫無目的地可言……

  其實以上種種,他不過是為了逃避「家」。

  如今,那裡,只是一座房子,空房子,沒有一點兒聲息。那哪裡還是家呢?沒有家人,沒有生活氣息,沒有歡聲笑語,沒有往日溫存。

  陳清知道他不能這樣,他是一個成年人,他該對自己有所約束,可……

  沒有辦法,他就是沒有辦法做到。他回不到從前,既回不到妻子與女兒都在的從前,也回不到沒家沒孩子的從前。

  屍體可以行走麽?對陳清來說,那是可以的。

  他最怕看到的就是女兒櫻子的閨房,那是蔚藍唯一沒有染指的一處,它還保持著女兒最後所在的模樣。

  蝴蝶結小髮夾隨意的扔在桌上。床鋪攤開著,換下來的舊衣服攤在上面,拖鞋東一隻西一隻。每天給她讀的故事書放在小小的書架上,她在幼稚園中班完成的美術作業,被圖釘一張張釘在牆上。

  粉色的長毛地毯是她的最愛,她總是調皮的在上面滾來滾去,媽媽一呵斥,她便嚷嚷著說:我在找皮球啦。她的洋娃娃仍舊是那般的光鮮亮麗,她的布偶熊仍舊對她敞開著懷抱,她的小鬧鐘照舊會在每天七點一刻響起……

  爸爸,爸爸,你哪天帶我去遊樂園啊!到底哪天嘛!

  陳清每每看向那個房間,女兒的聲音就會縈繞耳際。他答應過她許多許多,他跟她勾勾手指承諾過許多許多,可惜,都再沒有機會去一一兌現。

  他總是忙忙忙、忙忙忙,他不是故意而為之,他不過是恪守一個男人該有的責任,那就是努力賺更多的錢,給妻子和女兒更好的生活,而在此期間,他錯失掉的他總以為下一次可以補上。他是多麽後悔啊!

  她們怎麽就沒了呢?

  陳清始終想不明白。她們是多麽善良單純啊,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沒的是她們?

  陳清想不明白閻王爺的生死簿,他不懂為什麽他不是讓他飛機失事,而是讓她們遭遇車禍。他幾乎一個月要坐飛機往返不下五次,而妻子開車一個月連一次都難得,她不喜歡開車,更習慣搭計程車。那天她為什麽要開車呢?

  無力感,深深的無力感。

  陳清頭一次覺得自己窩囊,他連他所愛的家人都不能保護。

  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麽?陳清曾經無比的明確與清楚。可這時候的現在,他迷失了,迷失在這座他熟悉也喜愛的城市中。

  他始終不明白蔚藍為什麽要離開這座城市,他和他都是這般的熱愛這座城市啊。他們總在沒課的時候結伴出遊,可一旦跨出這座城市,不出三天他們就會深深的思念。

  可他怎麽總想走呢?一次次的,一次次的,想離開。

  並且他也真的,最終義無反顧的離開了。

  他們曾經是那麽快樂,那麽快樂,笑得無憂無慮。他的學生時代幾乎全部都與他在一起,即便工作也從未將他們分離。

  這期間,一次小小的告白曾令他們尷尬過一些時日,但霧散雲開,他們仍舊好的像一個人。

  陳清躺在床上又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開始懷念蔚藍睡在他身邊的日子。

  那段痛苦的時光,那段最不能承受的時光,都因為有他在身邊才能讓他挺過來。他似乎並不願跟他同床共枕,可最終他還是每夜握住他的手,令他安心的入眠。

  黑夜和恐懼以及無邊的痛苦都被蔚藍驅散的遠遠的。

  可蔚藍終究要走,他已經不再屬於這座城市、屬於他們倆之間過去的時光。

  即便每天都有email送達,即便每週都能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即便他時時刻刻對他噓寒問暖,可他,就是不在他身邊。

  他的懦弱、無力、痛苦、虛無都無法通過網路線或電話線得到緩解。

  那副溫厚寬闊的肩膀不在身旁,陳清就無法擺脫夢魘與悲劇性的痛苦。

  打開床頭燈,陳清看了看鬧鐘,深夜四點。他十二點就躺到了床上,可四個鐘頭過去了,他仍舊未能合眼。

  拿過筆記型電腦,陳清開了機。進入熟悉的郵箱介面,他給他最熟悉的朋友蔚藍寫了一封信。信件的內容散亂也毫無邏輯可言,只有末尾處的一句話是關鍵:

  蔚藍,你回國好不好?回來吧,現在國內的前景很好、很好……

  陳清從不是個任性的人。可從小到大,他在蔚藍面前,總是有些任性。這大概是由於蔚藍太過於包容他了。

 

《上癮》第一章

 

  我只能給你永遠的愛,我許諾,每當你呼喚時,我都會奔向你。我唯一擁有的心,給你,只給你。

  ──Michael BubleThats All

  蔚藍回到這座他出生長大的城市,已經是隆冬時節。他再一次因為陳清打亂了自己的人生,一而再再而三,也許他早該習以為常,可這一次,頗為令他傷感。

  首先,他懊惱於自己對於這份癡戀的欲罷不能,明明,他以為自己逃開了,卻又因為那一個多月的短暫接觸喚醒他疲憊的感情世界。

  其次,這一次,他令他放棄的是一份太為適合他也太為優越的工作。即便他提早完成了手裡的設計圖,仍舊惹惱了一直提拔他鼓勵他的頂頭上司。他說,你太缺少一份成年人對工作本該有的擔當。

  再三,他傷害了一個男孩熱忱的心。毫無疑問Ben是愛他的,傾注大量感情與熱情的愛,他卻因為陳清的一封mail再也無法堅持他的選擇。

  是的,他本是他的選擇。

  可一旦面對內心對陳清的那份迷戀,他便推翻了成年之後自己的選擇,甘願重回一份無望的依戀,甘願重回一份深深的絕望,甘願回到十幾歲的不理智的自己的幻想中。

  你真失敗。蔚藍對自己說。你真失敗。

  可面對這樣的自己,蔚藍本身就束手無策。

  實際上隨著時間的推移、心智的成熟,蔚藍都搞不清楚他對陳清怎麽會那麽青睞。

  那是非理性的、幼稚的,夾雜著求而不得的信念作祟的、愚蠢並荒誕的,且,永無結局的一份情。他比誰都清楚比誰都明白,可偏卻不能罷手。

  大雪延誤了飛機的降落,蔚藍身處不停盤旋於機場之上的航班裡,百感交集。這裡面既有對今後的不安與迷茫,也有對過去的鄙視和嘲諷。

  蔚藍啊蔚藍,你到底想要什麽呢?想,又能切實得到麽?

  遍地花開,你卻為何執著於一顆不發芽的種子?

  往事忽然清晰的一次又一次的浮現於他的眼前,他看到了很多時候的他們。

  陳清爽朗的笑,自己卻在內心裡暗自陰鬱。他的覬覦顯得那麽不切實際,卻時時刻刻煎熬他的心靈。

  等一份絕不可能開花結果的感情,就像在雪地裡等一個不會歸來的人。

  單戀很傻,還傻得毫無道理可言。明知道那是一塊堅冰,卻要破冰前行;明知道沒有希望,卻會悄悄的在自己內心栽培希望。

  多少年了?蔚藍。多少年了?你的希望一次次支離破碎,可怎麽你還能一次次滿身傷痕的將其再次組合?

  你明明知道積木堆的越高散的越快,可還偏要釜底抽薪。

  是的,蔚藍他無法否認,他又看到希望了。

  而這一次,這個希望,膨脹的像顆鼓脹的氣球,你知道針一紮就破,破了還會發出巨響還會傷人,可你偏就努力的吹,彷佛不破不行。

  你可真傻啊,真傻。

  陳清坐在國際航線的出口處,和很多焦急等待的人一起,腳邊是行李箱。他是四個小時前落地的,從濕冷的南方城市飛回這座北方城市。而後,他就一直在等待蔚藍。

  機場廣播飛機延誤也不能驅散陳清的那一份執著等待。他不怕等,等再久都不怕。他知道蔚藍不久後就會落地,不久後他就將不再是孤身一人。

  越長大越孤單,這是一個不變的真理。陳清本就沒有什麽朋友,特別知心的更是只有蔚藍一個。或者知心都不夠表達,該用貼心。

  陳清特別喜歡跟蔚藍在一起,他比誰都懂他,比誰都關照他,比誰都值得依賴。陳清知道蔚藍是同性戀,也明白總有一天蔚藍會找到愛人,而後淡出他的生活。他想,到那一天他肯定能坦然接受,而在此之前他們在一起就足夠了。

  可事實證明,那不夠。尤其在他一無所有之後,那遠遠不夠。他不能接受自己深陷巨大的痛苦之中,而蔚藍摟著心上人共用溫暖。就是不能接受。

  陳清清楚這樣的自己有多自私,可他仍舊沒有辦法控制。他可以在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把蔚藍拋諸在生活之外,但他不能在痛苦與傷感中放任自己一個人孤身承受。

  我喜歡你。蔚藍曾經望著他的眼睛深情的表白。

  那一刻,陳清說不上來自己究竟是何種感受。他只能原原本本的把腦子裡的話如實轉述出來:我不是因為討厭你才拒絕,只是……我們都是男的,我不知道,如何達到你所謂的我喜歡。

  蔚藍的眼睛暗淡無光了,那一刻陳清很是緊張,他衝口而出:我們還是朋友,對吧?是因為他真的不想失去蔚藍。

  陳清不是一個同性戀,他當然不是。他是個本分老實的男人,他會像所有正常男人那樣在街上偷眼看漂亮女人,下載AV,跟女人做愛,對女人講情話,疼愛女人,生兒育女。

  無論是他十幾歲還是他三十幾歲,這都是他不可動搖的信念。

  該說,陳清很瞭解蔚藍,但這瞭解是在他同性戀身分之外的那層之上。他不懂蔚藍為什麽喜歡男人,十分不懂。

  知道蔚藍的這種取向之後,陳清也著實訝異了一陣子。在他固有的印象裡,同性戀都是電影小說裡描寫的那種娘娘腔,或者說性別倒錯,可蔚藍不是。蔚藍寬肩高挺,蔚藍帥氣性感,蔚藍才華橫溢,蔚藍成熟幽默。

  蔚藍是一個出色男人形象的代表。

  他們走在一起,時常有女人投來讚賞的目光。那目光絕不是給他的,而是給蔚藍。實際上,能有這樣一個朋友,讓陳清很是驕傲。

  可他,怎麽就會是個同性戀呢?他跟這一辭彙根本不搭嘎嘛!

  雖然挺牴觸這個,但時常,陳清也偷偷的有點小慶倖。

  正是由於蔚藍的友情裡摻雜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他才可以從他身上得到比友情之外更多的一點什麽。那令他更加依賴蔚藍,也更加能肆無忌憚的佔有他的友情。

  蔚藍拖著行李箱從通道口出來,已經是下午三點都過了。陳清之前給公司打了電話,公司並無要事,於是他便知會了一聲明早再去公司報到。

  看見蔚藍出來,他用力揮了揮手。

  「久等了。」蔚藍仍舊爽朗的笑著,那是陳清印象中最為深刻的蔚藍的模樣。

  「還好。」陳清也笑了笑。要知道,這小半年的時間,他基本上忘記了該怎麽笑。家已經成為了夢魘,他再沒一個安寧的避風港。

  收到蔚藍切實會回來的消息後,陳清告訴了母親蔚藍將會搬來同住。母親似乎一下輕鬆了許多,她的眼角竟有些泛紅。多好的朋友啊,母親拍著陳清的手說。

  為此,陳清與母親為了那個「家」佈置了一番。女兒的房間仍是維持原樣,陳清無法將其騰出來給蔚藍住,他需要那個房間,好似那間房在,女兒就還在他的生活中。

  所幸客廳夠大,新式房屋與老式房屋最大的不同也在這裡。陳清將客廳一分為二,請了裝潢公司搭置了一間臥室。房屋重新佈置一遍,陳清在陌生的同時也稍稍逃離了內心對其的恐懼。

  他基本上是翻著日曆等蔚藍回來。隨著一箱箱行李的陸續寄到,陳清是越來越焦急。他是多麽希望他就睡在他隔壁的房間,那樣他將會多麽踏實呢。

  實際上陳清發送了那封不理智的mail後,也一度後悔過。

  他們都不是孩子了,他怎麽能這樣去橫加改變他的人生走向呢?面對蔚藍肯定且坦然的回答,這份內疚也與日俱增。

  但,那份理智一旦與他的失落碰撞,就又變得微不足道了。甚至,他也旁敲側擊的問過蔚藍:你回來了,他怎麽辦呢?這個他,無疑指代的是蔚藍的愛人。

  與他的遮遮掩掩不同,蔚藍回答的很坦然:沒什麽的,感情並不是特別深,比性伴只多那麽一點點而已。

  這回答多少令陳清松了一口氣。

  兩人並肩來到機場接泊電車處,告示牌提示下一次列車到達是在十分鐘之後。他們在長椅上坐下,行李箱分佈在周圍。

  蔚藍側臉看了看陳清,他瘦了不少。本就沒多少肉的身體顯得消瘦不堪。臉色也更加蒼白了,襯著黑白格的圍巾毫無生氣。

  他的頭髮有些長了,看得出來那是許久不曾打理的結果。大衣有明顯的皺痕,襯衫的領子也不那麽平整,這是失去賢慧妻子的絕佳證明。

  陳清並不是一個有條理注重整潔的男人,結婚後因為有了妻子的照料反而英俊很多。這曾讓蔚藍又愛又恨。

  「挺狼狽的,呵呵。」陳清注意到了蔚藍的視線。

  蔚藍拍了拍陳清的肩頭。

  「我覺得自己老了很多。」

  「誇張了。」

  「真的。」

  「一切都會過去,還需要一些時間。」

  陳清苦笑了一下。

  不一會兒,列車進站了。蔚藍不但提起了自己的行李,也拿起了陳清的。

  「我自己來吧。」

  「不沉。」

  在東直門下了電車,蔚藍想出站搭計程車,陳清卻攔住了,他說我們坐地鐵吧,反正地鐵出來走幾分鐘就到了。

  蔚藍看向陳清,他意識到他已經對私人交通工具產生了不可牴觸的恐懼,這恐懼還只是他身上車禍陰影的一小部分折射。人在遭受過重大刺激之後,通常會造成人格的畸變,這個很難調整且從根本上難以克服。

  蔚藍深深的為陳清擔心。深深的。

  一進門,在注意到陳清家結構的變化之前,蔚藍先注意到的是玄關處一缸翻了肚皮的熱帶魚。

  「這……」蔚藍放下了兩人的行李,停住了換鞋的動作。

  陳清愣了愣,隨後也看向了偌大的魚缸。

  「啊!」他一聲驚呼,「我……我出差前一天怎麽都睡不著,就覺得魚缸的打氣機很吵……我……」

  「你啊你。」蔚藍歎了一口氣,走向了魚缸。水草仍舊鮮活,可那一尾尾的熱帶魚再也不能舒展它們美麗的軀體了。好生蕭條,酷似他妻子離世的那段時日。

  「我來收拾。」陳清進了浴室,拿了勺子和水盆出來。他並不太會養魚,說起來這還是妻子的嗜好,他只知道延續。

  「格局改了?」蔚藍走進了客廳,那本該滿是充滿陽光的客廳,縮減了一半都不止的空間。此時的落日餘光下,顯得淒迷不堪。

  「嗯,是。這樣你就有臥室了。」

  蔚藍看向了陳清女兒的閨房,此刻,門雖然緊閉著,但他篤定那房裡的一絲一毫一定未有改變。

  櫻子。

  蔚藍記得她叫櫻子。是冬天出生的,所以叫雪櫻。她呱呱落地的時候他抱過她,之後的每一年他也都有寄生日禮物給她。那是個可愛的女孩,笑起來像一顆熟透的桃子。

  櫻子越來越像我,你是不是也這麽覺得?陳清曾如此這般問過他。蔚藍卻覺得女孩仍舊更像她母親一些。尤其是那鼻樑,幾乎雕琢的如出一轍。

  「你坐啊,隨便坐。」陳清看向了駐足凝望的蔚藍。此刻的他,在想些什麽呢?那麽的出神。

  「站會兒吧,地鐵上一直坐著。」

  喀噠一聲,蔚藍點燃了香菸。他總是固定抽一個牌子,Kent,又淡又微苦,他也總是固定用一個打火機,十年了吧,也許不止。

  「抽麽?」蔚藍注意到了陳清的視線,舉了舉菸盒。

  「不,不呢。」陳清一條條的為美麗的熱帶魚收屍。

  「附近的市場還在吧?一會兒去買些新的換上。」

  「哦,在。」

  「嗯,然後看看買點菜。你多少天沒正經吃過飯了?」

  「呵呵。」陳清淺淡的笑了笑,「別張羅了,你坐了一宿的飛機,一會兒洗個澡睡下吧。時差是不是很不舒服?」

  「放心吧,飛機上我一直在睡。沒什麽不舒服,挺適應的。畢竟這是這副身體最為熟悉的一方水土。」

  晚上,魚缸裡換上了一批新的熱帶魚,餐廳的飯桌上也多了一桌美味佳餚。

  陳清一直對打理生活半分不擅長。

  大學時候住校,每個禮拜他都是背著大包小包回家去,裡面塞滿了內衣外褲;吃了飯也總是洗不乾淨飯盒;床鋪必然是攤開那就別提了。蔚藍每每去他宿舍都禁不住要皺起眉頭,結婚早對陳清來說也不枉為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再辛苦陳媽媽了。

  晚飯陳清吃了不少,連誇蔚藍的廚藝半分不退步。蔚藍無奈的說,還不是都是自己一個人過日子練出來的。

  陳清語塞了一下,問出了一句沒心沒肺的話:「蔚藍你為什麽還單身呢?」

  蔚藍苦笑著重複:「是啊,為什麽還單身呢?都這把年紀了,混的有點失敗。」

  「怎麽會!都是你工作馬不停蹄的,總是心思都用在上面。話說……這邊的工作已經找到了麽?」

  「暫時想休息一陣子。」

  「也好,你早該休息休息了。」

  「倒是你呢?還是三天兩頭就要出差?」

  「幹的就是這份工啊……」說到這兒,陳清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蔚藍知道,他又責怪自己了。

  如果不是出差在外,妻子又怎麽會開車接送櫻子呢?如果她不開車,就不會發生車禍了。他實在是太過於瞭解陳清的思考方式,這個男人就是這樣,習慣性的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以前上學的時候就這樣,所以班長之類的職務肯定落到他頭上,從小學到大學一成不變。不是帶這個受傷的同學去醫務室,就是幫那個生病的同學送筆記。加入學生會就更糟糕了,別人不願意管的都歸他管。

  上班這情況也絲毫不變,好的城市別的工程師都霸佔,小城偏地統統歸屬於陳清。空有一個總工的頭銜有什麽用?到頭來錢不比別人多拿,活兒總比別人多幹,誰領你的情啊?好好一個白領,混的比藍領還艱苦。

  「吃點蘋果麽?我去把蘋果洗了。」蔚藍起身,希望這不幸轉到不該涉及的話題上的對話也可以隨之轉移。

  「我去吧。」陳清也站了起來,「讓你辛苦了。」

  「有什麽關係嘛,我這不是省了房租?」

  「哈哈……」陳清終於笑了笑,「還是我來吧。」

  「那我把碗洗了,一起。」

  兩個水槽,蔚藍與陳清一人佔據了一邊,他洗碗,他洗水果,偶爾說幾句話。

  單戀的人其實要的都很少。就這樣,對蔚藍來說,也已經滿足的不得了了。每天能與陳清這般相處,蔚藍想,他知足。

  陳清洗好蘋果,拿出了案板,用刀給蘋果去皮再切塊。這期間,因為他的注意力不集中,左手的食指被刀割傷了。

  嘶。一聲吸氣。

  蔚藍馬上把眼光轉了過去,「嘖!你也太不小心了點!」

  想也沒想,蔚藍就抓住了陳清的手腕,拉著他把手伸到了龍頭下。

  「OK繃有麽?」

  「不知道……應該有吧。」

  「藥箱呢?」

  「呃……我……記不清了。」

  蔚藍沒有半點辦法,只能將陳清的手拉到了身前,而後,溫熱的唇包裹住了那根受傷的手指。

  陳清抖了一下,卻並沒有推拒。以前也常常是這樣,沒有OK繃或藥水,蔚藍都是這般用唾液幫他止血。只是,那樣的年代已經走過了太久。

  「喂,你不用背著我吧!」

  「你不會打架你勸什麽架啊!」

  「沒事,腿被椅子砸一下不礙事。」

  「不礙事?你自己站的住嘛!」

  蔚藍,蔚藍,我受了傷,你總在我身邊。

  一直在,一直在。我是多麽感激你啊。

  「你還沒睡?」蔚藍從紙箱上挪開了視線,直勾勾的看向門外。

  「嗯。」陳清應了一聲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

  寄回來的行李比蔚藍更早到達這個家,陳清將它們整齊的堆在了蔚藍房間的一角。

  那都是必要的雜物。這兩個詞本身就有所牴觸,但如果不這麽去形容又有失貼切。

  紙箱一共六個。兩個塞滿了衣服,三個塞滿了過去的設計圖、設計資料。還有一個,蔚藍想那真該算雜物了。至少對除他之外的別人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箱子裡都有些什麽呢?一支停擺的手錶,那是他十八歲生日時候母親贈予的禮物。一副舊相框,相片裡的父親將他舉過肩頭。

  再有,就都是與陳清有所關聯的事物了。諸如:他送他的生日禮物;諸如,他們的畢業紀念冊;諸如,他穿過的衣服、用過的雨傘、讀過的書……

  這是病態的。去收集心上人棄之不用的垃圾,這必然難逃病態的罪責。可是對蔚藍來說,他就是保存了它們,且必然不是無意的。

  他總有個幻覺,似乎這些沾染他氣味的東西陪在他身邊,那麽它們的主人就與他同在。彷佛這樣,除了影子之外,還有人陪他醒來睡去,即便日夜不說話。

  「我幫你吧。」陳清來到蔚藍的門口,很自然的走了進來。

  蔚藍連忙擺擺手,「不,不用了,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與此同時,他也暗暗佩服自己動作的迅猛──那些不得見光的東西剛被他迅速的推入了床下。幸虧床夠高,床裙夠長。

  「我時常在想,你為什麽會是個這麽認真的人。」陳清在地板上坐下,地熱式的供暖讓木地板暖烘烘的。他隨手拿起一張落滿塵埃的設計圖,看著上面每一個標注每一處說明,很難不心生讚歎。

  在他認識的所有人中,只有蔚藍近乎強迫的執著於工作。甚至因為做會展的關係,他還修了建築學位。這其實並不是絕對必要的,一般意義上來說,別人也不會去花這把力氣。

  「哪兒……」蔚藍笑了笑,從陳清手上拿回了設計圖,「時間總是富餘,所以就會多做一些,權當解悶了。」

  「那現在閒下來你豈不是心煩意亂的?」

  「總要有一場假期吧,再說了,生活處處不得閒。」

  「衣服都整理好了?」陳清起身,拉開了衣櫃,裡面整整齊齊掛著蔚藍的衣服。

  他從很早以前就是這樣,身上的色系逃不出黑色、灰色、棕色、深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與他這個需要每天穿西裝打領帶的人比起來,他的衣櫥竟然可以更為單調。

  「嗯,反正也不多,掛起來很快。」

  「你到底扔了多少?」陳清不理解的還有一處,那就是雖然色澤單調,可蔚藍的衣服款式頗多,並數量可觀。你不注意不會發現昨天與今天他的穿著有何不同,可你要稍稍有些留意,就會發現其實他很難穿著同一套衣服。

  「無所謂吧,反正絕大多數我也很少有機會穿第二次。再說了,國內國外的寄衣服不是純給郵政系統添亂麽。」蔚藍在床上坐了下來,喀噠一聲,隨著打火機的脆響,一縷煙於指間升起。

  陳清與蔚藍並肩坐下,拿過了他手裡的打火機。

  「太舊了吧?怎麽一直不換?」陳清輕聲的問。

  據他所知,蔚藍從不是一個戀舊的人。就像他對待衣服的方式,在他生活中交替更迭的小到指甲剪,大到交往的人。對此陳清曾經很嚴肅的問過他為什麽,蔚藍卻玩世不恭的笑笑說,一成不變的生活該有多乏味?

  這有些讓陳清不能苟同,在他的世界觀裡什麽都是舊的好。他很是不能忍受每一次看見蔚藍,他身邊的男孩就要換上一個。所以,當蔚藍出了國又遲遲不願回來,陳清猜測,一定是有人止住了他的腳步。他有些替他高興。

  然而,事實證明,蔚藍還是那個蔚藍,對誰,他都可以一走了之。

  而似乎,蔚藍對他也從不避諱什麽,他可以一邊接住分手戀人扔過來的杯子,一邊臉不改色心不跳的與他相約週末吃飯。

  對方緊皺眉頭問他:蔚藍你怎麽可以這樣呢?蔚藍無動於衷的回答: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嘛。然後就是對方的爭吵聲、哭泣聲、謾駡聲……

  「還能用啊。」蔚藍看似漫不經心的答。而實則,這個問題深深刺痛了他。

  這一個打火機是有來頭的。

  曾經,陳清無意的說過一句:這個打火機很有個性。你看這只豹的眼神多像你?蔚藍慵懶的叼著菸接話:那送給你吧。陳清搖搖頭曰:不,它只適合你,特別適合。

  就是這樣一句話,十餘年了,蔚藍還在用這個打火機,期間它曾壞過一次,蔚藍還特意將它寄往了美國的Zippo總公司,令其履行其一生陪伴的承諾。

  這類的生活必需品還包括菸,Kent。那是陳清遞給他的第一根菸的品牌,那年他們十七歲。

  「好吧。」陳清將打火機放到了床頭櫃上。

  「時候不早了,你還是趕緊睡吧,明天不是一早就要起來麽?」蔚藍將叼著的菸從唇邊拿下,撚滅在了玻璃網底的菸灰缸內。

  「睡不著,躺下也是不停的翻身……」

  「那怎麽行?」

  「我毫無辦法,不如聊聊天吧。」陳清聳聳肩,「我們倆有多久沒暢所欲言過了?」

  是啊,很久了。蔚藍想。

  「你還記得國中時我們的副班長麽?」陳清點了根菸,靠在床頭上。

  「馬欣?對吧,是叫這個吧?」

  「對。」

  「嗯,那胖女孩。她還那麽胖?」

  「可不是嘛,現在更胖了。你猜我最近在哪兒見過她?」

  「這可猜不出來。」

  「猜猜。」陳清笑著,吐出了一口煙。

  「變成你的客戶了?」

  「不是。」

  「那就是一棟辦公大樓?」

  「不是。」

  「你說吧,我猜不著。」蔚藍自嘲的笑了笑。我怎麽能猜透你呢?

  「在清華。前陣子有個人力資源講座,我替我一個同事參加,一眼我就認出她了。」

  「哈哈哈,很巧。」

  「誰說不是。後來散會我們聊了聊,她現在在一家跨國企業做人事。」

  「挺適合她。」

  「哎呀,你不是還記恨她把你每次遲到記錄彙報吧?」

  「我哪會啊……」蔚藍皺眉。

  「她也結婚了,去年才生了雙胞胎。」

  陳清這般說著,眉頭有些輕皺。

  這話題很不好,或許所有話題都不好。因為陳清最後總會藉由方方面面聯繫到自己的不幸。蔚藍慌忙轉移了話題,即便有些生硬,他也不在乎。

  他們三言兩語的說著,後來陳清漸漸沒了動靜,歪在床邊睡著了。蔚藍挪了挪他,幫他蓋上了棉被。

  他就坐在床的另一側看著他,企圖分析出他究竟喜歡陳清哪一點。

  但頹喪的是,他分析不出來。喜歡一個人,似乎永遠是毫無道理的。他不能理清他執念的源頭,所以也就做不到追根溯源。

  他輕觸他的臉頰,那細膩的肌膚觸感令他暈眩。實際上他常常痛恨自己愛慕上他,但每到這樣的時刻,他就又認命了。

  可認命的同時又特別的沮喪,他不知道,他這樣的注視他還需要多久,還要耗費他多少的心力,而他,又是否能始終做到無欲無求保存底線?

  如此多年,他畏手畏腳。說來可笑,他總害怕失去他。

  可是蔚藍啊蔚藍,你又得到過什麽呢?一無所有,你怕失去什麽?友情麽?你真可笑。你唯獨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友情。

  那太痛、太重,絲毫不切合實際。

 

  《上癮》第二章

 

  我們被生活所改變,方向也隨之而改變。這時愛,愛會將我們撕裂!

  ──Joy DivisionLove Will Tear Us Apart

  「陳清,陳清?」蔚藍拍了拍陳清的腿,他卻沒有一點反應。他就那麽斜靠在沙發上,搭在身上的毯子下滑到腳踝處。

  蔚藍歎了口氣,點燃了叼在唇邊的菸。他其實早就知道陳清根本不想看電影,他不過是在用這種方式得以依偎在他身旁。

  上禮拜他們大吵了一架。其實誰也沒想跟誰吵架,或者該說誰都沒道理吵架。蔚藍的「道理」被陳清斥責為荒唐──他不讓他與他同床共枕。理由是:我是個Gay。起先大約也不算是爭吵,就是你一言、我一語。

  蔚藍說:陳清,你不能總這樣。

  陳清問:哪樣?

  蔚藍說:你連著多少天遲到了?鬧鐘在你的臥室你卻在我床上。

  陳清滿不在乎的接道:哦,那我一會兒把鬧鐘拿過來。

  蔚藍看向他:這不是問題所在。

  陳清皺了皺眉:問題?什麽問題?不是早上遲到麽?

  蔚藍曰:我是個Gay,你這樣睡我身邊實在不像話。

  到此為止,他們的聲音都還算低。於此之後,首先抬高音量的是陳清。

  荒唐!

  這兩個字被他咬的很重。

  之後仍舊是你一言我一語,可兩人卻一發不可收拾了。

  陳清說蔚藍你存心找碴,從小到大我至少三分之一的時間跟你睡在一起。那時候你怎麽不說?

  蔚藍回嘴曰:此時非彼時。

  陳清說你太可笑了,我可以跟你用一雙筷子、一把湯匙,一條毛巾,我跟你睡一起怎麽了?

  蔚藍這會兒已經很生氣了,他想也沒想便回:那你能跟我做愛麽?

  好,很好。

  陳清把杯子摔在了茶几上:你吃錯藥了吧你!

  這一夜他們倆隔著一堵單薄的牆,誰都沒睡好。

  第二天,陳清果然不以聊天或打牌等理由往蔚藍屋裡窩了;第三天陳清敞著臥室的門看書到天亮;第四天陳清有了主意,他說,蔚藍,看電影吧。

  從那天之後的第四天開始,陳清開始睡在沙發上。

  蔚藍開始後悔於自己的魯莽,他不知道自己這樣陪在陳清身邊的意義究竟是什麽,也或許他一開始就沒有所謂初衷。他就知道那樣一個情形之下,他希望陳清振作起來,走出這樣的陰霾。

  這目標看起來偉大並高尚,實際上只凸顯出空洞──他根本不可能做到無欲無求。

  他安穩睡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內心裡邪惡的念頭蠢蠢欲動層出不窮。起先他還可以抑制,但隨著一次次的推進,那開始變得艱難。

  毫無疑問,他在陳清面前再像一個紳士,那骨子裡的低俗欲望也肯定是存在的。

  然而,蔚藍又不是一個不切實際的人,他清楚也明白這麽多年的無果,必然註定了今後一生的無果。他不能跟著感覺的指引去實施什麽,即便那虛假的友情令人作嘔,但能嘔出來至少說明還有,對麽?

  他不敢想像,如果他對他做出什麽,迎來的決裂他將如何承受。

  你為什麽這麽懦弱呢?

  蔚藍這般問自己,或者,該問:為什麽面對陳清,你就會懦弱?你不是一個向來果敢堅定並勇於冒險的人麽?這不過是黃粱一夢,你以為你小心翼翼夢就不會醒麽?

  「陳清。」蔚藍拍了拍陳清的臉頰,「陳清。」

  「嗯……」陳清睡的很沉,並不願醒來,奈何那呼喚是那麽強烈。

  「起來,去臥室睡。」

  陳清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對面的液晶電視已經變為了待機狀態。有菸味,然後他就看見了菸灰缸裡那尚未完全熄滅的菸蒂。

  「醒醒。」蔚藍捏了捏他的肩。

  「啊……我又睡著了……」

  「太累了吧。」蔚藍拾起了羊毛毯。

  「嗯。」陳清按了按眼睛,「過幾天可能還得出差。」

  「能吩咐其他人辦,就安排給其他人吧。」

  「不放心啊……」陳清起身,踱步回了臥室。

  門關閉之後,空留一室的安靜。陳清在床上坐下,坐了一小會兒,便起身鋪了床,拉開了被子。有蔚藍在,家裡就總這麽井井有條。他側身躺下,懷裡摟著那團冰冷的被子,睡意非但沒有繼續,反而消散了。

  他喜歡靠著蔚藍睡覺,他總是暖暖的散發著他需要的溫度。

  與妻子結婚後,陳清必然是與其同床共枕的。但女人的體溫總是偏低,到了這種季節,便把他當作暖爐。然而,陳清實在沒有多餘的溫度可以分給她,他從來都是攝取的那一個。

  妻子,女兒……不可避免的,他又想到了她們。明晃晃的日光燈下,他感覺自己更加冰冷了。

  這個年紀禁受這種變故,毫無疑問打擊是巨大的。

  迷惘中,蔚藍的回歸曾經讓陳清摸到了一絲希望。

  然而……

  我是個Gay

  那你能跟我做愛麽?

  ……

  他是刻意去回避這個問題的。他卻把它擺上桌面。

  他還喜歡我麽?這令陳清有些不敢置信。

  多少年了啊,距離蔚藍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喜歡你。

  他還在喜歡麽?他可能這般執著麽?這執著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對他說的是實話,但他根本不理解男人間所謂的情愛。在這蒼茫的歲月中,他也眼看著他結了婚,孕育了生命,過所有普通男人該過的生活。

  窗簾沒有拉上,陳清看著窗玻璃上折射的自己的影像:那是一個相貌普通的男人,過於白皙文弱所以不免透出一股陰柔。那雙手骨節很小,長而細有些酷似女人的手。

  蔚藍怎麽會喜歡他呢?他喜歡男人,應該喜歡比自己更具有男人味的男人吧。可……這似乎又很難達成。

  相較於自己,或者該說相較於絕大多數的男人,蔚藍比他們都更具有男人的特質。

  「喂,你有這張影片啊?那借我看吧。」

  「啊,你等我買一張你再拿走。」

  「哈?還要再買一張?」

  「那是鐘浩的。」

  「那又怎麽了?」

  「我們分手了,他應該明後天就會來把他的東西取走。」

  「又分手?」

  「嗯。」

  「蔚藍你怎麽搞的啊!」

  「呵呵……」

  「你別笑!我跟你說正經的呢!來來回回,這都多少個了?」

  「膩了唄。」

  「你……」

  「別說這個了,走啊,不是去你們家吃晚飯麽。」

  蔚藍就是這樣。

  陳清回憶著。這樣的一個人,可能會對自己執著麽?不會的,不會的,怎麽會呢。

  蔚藍他大概就是他們這世代裡前衛的那種人,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享受自己能得到的最大的樂趣,不對生活負責,不對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負責。

  然而,這卻有些說不通。至少蔚藍對他,超過了對於他自己的責任。

  陳清清楚的記得,在他的婚宴上,喝的爛醉如泥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蔚藍。他看他在廁所裡吐得一塌糊塗,他用紙巾幫他擦拭嘴角,他問:蔚藍你是不是很難受?蔚藍笑笑說:誰讓我是你哥們兒呢,誰讓我這麽倒楣被你選作伴郎。可不就得我替你擋酒?

  他說的輕描淡寫,無愧為他最好的朋友。

  現在,也是吧?他說那樣的話,其實是想要他自己振作起來吧?

  蔚藍,蔚藍。我還是有些不懂你。

  這一年的春節到的很晚,且對於陳清和蔚藍來說也並沒有什麽喜慶的氣氛。

  蔚藍在連續若干個除夕夜獨自度過之後,終於再一次回了「家」,實現了母親某種程度上的舉家團圓。

  看看盤中圓鼓鼓的餃子,再看看圍桌而坐的大家──「父親」儒雅而有風度,「弟弟」壯了不少、頭髮花俏的挑染成時下年輕人最時髦的樣子,母親還是那般打扮考究,面帶「笑容」,蔚藍又被某種熟悉的暈眩感籠罩了。

  一家人說說笑笑,看著電視機裡無聊的晚會,耳邊是不絕於耳的爆竹聲。

  吃過年夜飯他們一家人也下樓燃放了爆竹。蔚藍叼著菸,看著「弟弟」點燃一支又一支炮竹,那聲音真是震耳欲聾。

  你們長得越來越像了,母親如是說。蔚藍從這同母異父的少年身上,卻看不到自己當初的模樣。

  父親意外「病故」之後,蔚藍也覺得自己身體內的某部分隨之消亡了。他離開他有些太過於早,這令蔚藍對於父親的很多細節都記憶的含混不清。可他知道他愛他,他也愛他。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蔚藍懼怕著母親。這種懼怕源自於父親食物中毒死在醫院潔白的床上。他們說他不該食用那盤色澤豔麗的蘑菇,那一小袋蘑菇卻是母親帶回家的。她將它們放在冰箱裡,然後送蔚藍去了學校,自己去了遠在郊區的公司。

  而後,中午,她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中午只有父親一個人在家中吃飯,這是他跟她都知道的。在醫生慶倖他們母子遠離了這場災難的同時,蔚藍從母親哭得紅腫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他所不能理解的東西。

  蔚藍對母親的恐懼就在這一刻播種了。

  然而,這恐懼也是會有所緩和的。在與母親相依為命的一年多時間裡,看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蔚藍漸漸開始去否定自己的某種猜測。

  但在母親再婚之後,尤其當她懷上了另一個小生命,蔚藍的那種畏懼感又從心底裡湧現了出來。而當他從別人口中聽聞母親與這個男人相好多年,他又開始瑟瑟發抖。

  他開始鮮少回家吃飯,總是厚著臉皮往陳清家跑。見母親對此並沒有微詞,他便更疏遠一分,有事沒事便去陳清家住。

  陳清的父母都很熱情好客,從不會覺得他給自家添了什麽麻煩。甚至陳媽媽總會笑著對他說:常來常來,小清太內向了,你看他都不太愛跟我們說話。你一來,家裡就熱熱鬧鬧。

  一度,蔚藍對陳清是有所愧疚的。他總覺得他是利用他逃出了自己那個陰森森的家,並厚顏無恥的霸佔了他的父母。然而另一方面,陳清對他的依賴與熱烈歡迎,讓他又覺得他們其實各取所需。

  就在這樣微妙的關係中,令蔚藍自己都不可想像的,他對陳清的想法產生了改變。而隨之改變的還有他注視他的眼神。這種病態讓蔚藍深受煎熬,卻,無法停止。

  那麽多漂亮女孩兒對他遞出一封封情書,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他就是那麽的、將目光鎖定在了一個同性身上。而這位同性卻只會傻乎乎的說:唉,你怎麽又收到情書了?怎麽就沒人寫給我呢?

  萌生去外地讀大學的念頭,是在那場尷尬的告白之後,他很難去描述那時候他的失落。這一次他不僅僅要逃開自己的「家」,還要被迫逃開陳清。而這場逃亡終究是以流產告終。

  大學時代蔚藍理所當然的選擇了住校,那時候的他和母親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沒人對此決定感到唐突。即便那所大學距離蔚藍家的路程,不過四十分鐘。

  這種距離感,旁人不易覺察的距離感,始終彌漫在母子二人中間。人前人後他們都是和睦母子的典型──兒子從不忤逆母親,母親也從不對兒子指手畫腳。然而,關起門來,他們倒頗有些像擦身而過的路人。

  每每,當有人問及蔚藍這個歲數了怎麽還不成家,母親都是一笑而過的答:那是他自己的事。這句話在別人聽來和在蔚藍聽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義。

  「冷不冷?」爆竹的炸響中,母親看向了蔚藍。

  「還好。」蔚藍撚滅了菸蒂。

  「也不戴條圍巾。」

  「呵呵……」

  「幾點去陳清家串門?」

  「一會兒上樓再坐會兒就去吧。」

  「哦,那替我們給他老家拜年。」

  「嗯。」

  「家裡還有一些別人送的燕窩,我們也不吃,你拿去送給陳清的父母吧。」

  「不了,我買了年貨。」

  「是麽,那好吧。」

  煙火璀璨,幾乎要把黑夜點亮。

  陳清比蔚藍早一步進門,父母正並肩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看晚會。門一開,陳媽媽就起身了,「吃飯了麽?給你煮點餃子?是韭菜蝦仁的。」

  「媽,您甭忙了,吃過了。」

  「吃過了就坐過來。」陳爸爸招了招手。他跟老伴兒煞有默契的,對陳清之前的拜訪不聞不問。那會令這個家裡的氣氛低迷到極點。

  「我先洗把臉。」陳清進了洗手間。

  他特意沒有開熱水,任冰涼扎手的水拍打進自己的每一個毛孔。他們,父母、蔚藍,都勸阻他不要再去岳父岳母家走動,可他仍舊去了。

  月月和櫻子不在了兩位老人該有多孤獨多心傷?這麽一個舉家團圓的日子,空剩一間老房和年邁的兩位老人,陳清於心不忍。縱然他們碰面又是眼淚和歎息,陳清想,那也好過丁點聲音都沒有。

  岳母哭了很久,她拉著陳清的手,許多話都是欲言又止。岳父頭髮一下子就花白了,眼睛也空洞無神。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還在客廳掛著,陳清看到鼻子也不免一酸。然而,人死不能複生,他們只能靜默的咽下悲傷。

  岳母準備了年夜飯,他們三人吃著,卻都味如嚼蠟。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悲傷哪一天才能流走。

  保險金、賠償金都下來了,陳清將它們如數留給了岳父岳母,他們推託,他卻態度堅決。他不需要這樣的錢,一分也不需要,彷佛這樣就沒人能買走他的月月和櫻子。

  蔚藍是比陳清晚了一個多小時進門的,除夕這天特別不好叫車。他進門卻沒帶進更多的涼氣,反而讓這個家熱鬧了起來。

  他帶來的年貨裡除了各類營養品,還有一盒大富翁。他小時候,時常與陳清和陳清父母四人共同進行這個遊戲。而毫無疑問,這個遊戲令今晚的這個家庭又熱絡了起來。

  夜深,陳清和蔚藍一同躺到那張他們都熟悉的舊床上,陳清叼著菸,看向蔚藍:「謝謝。」

  「嗯?」蔚藍回視向陳清。

  「沒有你,我不敢想像現在的生活會是什麽樣的。」

  「傻蛋。」蔚藍拍了拍陳清的手。

  「真的,我很久都沒見過我爸媽那麽笑過了。」

  「最重要的是,你要笑起來。」蔚藍握著陳清稍顯冰冷的手,沉聲說。

  「也許,就像你說的,還需要一點時間。」

  「在此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

  是的,在此之前。蔚藍閉上了眼睛。在此之前。

  當陳清振作起來,他大約,就不再需要他了。

  春暖花開,一片欣欣向榮。蔚藍出門前戴了口罩,這讓他看上去有些滑稽。但這沒有辦法,社區裡成片綻放的桃花,足矣引發他的花粉過敏症。

  上了車他也沒有摘下口罩,這百花齊放的季節對他多少有些摧殘。

  對於買車,陳清跟他不大不小彆扭了一下。他雖然沒有明面上表露出不滿,然而以堅決不搭乘為暗戰開始。

  但蔚藍沒辦法,你總不能讓他從城北換乘數次地鐵再轉公車以求到達公司。

  同樣,春節過後蔚藍去了一家合資公司上班也令陳清不是很愉悅。

  可這又似乎同樣不能搬上檯面來討論。別說他不是誰的誰,即便是,你也沒權利限定他的人身自由,對不對?

  再說了,常常不回家吃飯的不是別人正是陳清自己。蔚藍可以很肯定的說,陳清吃的最多的既不是家常菜也不是工作餐,而是飛機上的免費早中晚餐。

  可陳清還是旁敲側擊的問了:你新工作也是要時常出差麽?

  對此蔚藍就像深知他意那般回答:一般不需要。

  然而陳清仍舊對這個「一般」提出了質疑。

  蔚藍有些哭笑不得:一般就是說,基本上不需要。因為現在的職位並不是具體負責某一個案子,而是對所有方案做出抉擇。

  陳清並不是太懂,但聽到「基本上不需要」,安心許多。他實在不想當他拉著行李回到家,這個家又是空空如也。毫無疑問,他現在對蔚藍的依賴已經接近於病態。

  這份病態蔚藍當然有所覺察,兩人之間這種微妙的關係令他有種不可言說的感覺。

  蔚藍的新工作說起來要算一個老同學介紹的,他們一干大學同學從來都是來往密切,於是蔚藍剛一回國,就有一位拜託他為其個人工作室做了一套Logo設計。

  這一位同學在業界內算是小有名氣,他跟她妻子兩人成立的視覺工作室,主要設計一些他們自己品牌的產品,這包括的範圍很廣,小到環保袋大到與國際品牌合作的時尚類衍生產品。也承接一些其他相關的工作,比如室外公共招標的展牌等等。

  蔚藍幫他們做過Logo後不久,他們便聯繫了他,說有個職位也許他感興趣。

  那是一家規模還算可以的合資公司,主要承接一些大型、公眾類的展會,地處CBD商圈最炙手可熱的黃金地段,業界內也算頗有口碑。

  蔚藍去面試的時候本沒有太多期望,未曾想從福利待遇到可發展空間都令人甚是滿意。對方也對他個人本身很感興趣並讚賞有加,唯獨不太理解蔚藍為什麽要離開前公司那麽好的一個職位。大約這連蔚藍自己都不能明白。

  工作落實後蔚藍便開始了埋頭工作,不算特別忙碌但人卻感覺很充實。新工作也沒有特別嚴格的上下班時間,於是蔚藍多是上午十點到公司,六點離開。陳清若是出差,他便可以早去一些晚走一點,這是由早飯和晚飯所決定的。

  譬如今天,他就可以修改完一張設計圖再去想回家的事,晚飯也不必準備,讓樓下的餐廳送個外賣就好。因為,陳清又出差了。

  走在異鄉清冷的街道上,陳清有些六神無主的。

  事實上,打妻子和女兒突然離開後,他就一直這樣了。看起來似乎跟往日沒什麽不同,工作絲毫不倦怠消極,然而內心卻總是沒著沒落的。蔚藍的回歸令他有所緩解,然後一旦身邊沒有了蔚藍的陪伴,他就又會陷入這種狀態之中。

  比如現在。在結束了一天的繁忙工作後,在這座陌生的小城。他無法排遣那份忐忑,於是他便又開始四處亂走。

  巷子是繁複錯綜的,空氣是潮濕裡透著陰冷的,燈光是似有若無的,腳下的路又是蜿蜒而沒有盡頭。隱約,不遠處有了熱鬧的人聲和音樂聲,果然再往前走一走,小鎮的繁華之所登時躍入眼簾。

  卡拉OK、三溫暖、美髮廳,這類場所一家挨著一家。街邊都是濃妝豔抹笑鬧的小妹,與禿頭大肚出來找樂子的中年男人。

  陳清很是鄙夷,然而,看著那些水靈靈鮮活的肉體,又很難不勾起他心底裡某種原始的欲望。沒有妻子的日子是很不好過的,七情六欲都無所發洩。

  「小哥~」

  他恍然若失間,胳膊就被一個年輕的女孩抓住了,她說著他聽不懂的方言,賣著廉價的笑。陳清像觸電一般猛然拉開了女孩的手,他步履匆匆,想趕快離開這聲色之所。這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可,世事難料。他逃開了賣皮肉的丫頭,卻逃不開那油嘴滑舌的皮條客。

  那小子就像洞察了他的內心一般,又好似施展法術去魅惑他。他兩片嘴皮上下翻飛,說著並不太利索的普通話,賣力的向他推銷手裡的小姐們。這一個啊,那一個啊,被他說得都像七仙女下凡。

  他的手段高明之處還在於,他把這些皮肉生意形容的很是人性化。

  陳清很久沒有碰過女人了,首先他是個毫無毛病正當壯年的男人,其次他空虛的精神令他難以去分辨是非黑白,再三,這樣的去獲得性愛,令他覺得其實這樣並不算是背叛他亡故的妻子什麽。畢竟,這是沒感情的。

  一來二去,不容陳清拒絕的,他就跟著那皮條客走離了那聲色犬馬的街道,走進了一條陰暗骯髒的小巷子。危險的意識當然存在,他卻總說,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你看我們這種服務也不能太明目張膽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走吧走吧。

  終於,他領著他來到了一個地下室的入口,門口有另一個男人,他接替了先前皮條客的位置繼續帶他往下走。

  陳清有些退縮,新出現的男人卻熱絡的搭上了他的肩膀。他似乎也沒得可退縮了。

  一場噩夢就此開始。

  那陰暗的地下通道又長又暗,出來迎接的小姐又黑又瘦,不僅毫無姿色可言,就連乾淨都難以達到標準,指甲縫黑的令人生厭。於是陳清當然就不想要了,再於是就冒出一條壯漢,他推著他說:我老婆哪裡不好了?我看配你挺好的!

  他們拉扯了起來,陳清想要走卻根本不是對手。

  而後,女人揪住了他的胳膊,生生要把他腕上的名貴手錶扯下來,陳清推著她,他哪裡能讓這麽一個女人扯下妻子送他的手錶呢?

  這更加激怒了壯漢,他狠狠踢了他小腿一腳,這讓他腳踝吃痛人蹲了下來。女人還在拉扯,扯斷了錶帶,陳清也不撒手,死死的握住錶盤。

  最後還是那個領他進來的男人化解了這場尷尬,他說你留下些錢吧,說的時候手裡的水果刀晃來晃去。

  陳清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那地下室跑出了那條街道,他們的呵斥聲卻還在他耳邊回盪:不許報警!要不然就殺了你!

  他從未這般狼狽過,他的腳踝疼的幾乎要跟腳分家,可就這樣他也不敢停下來。

  等回到旅館,他的心還在突突的跳。

  待到平靜下來,進了浴室,他發現他的小腿整個腫了起來。他多麽希望這是一場十足的夢魘,然而這是切實發生的,至少那疼痛這般的告訴他。

  這會兒,廉恥感、愧疚、鄙視等等情緒一古腦冒了出來。陳清恨不得掐死自己。

  錶帶與錶盤分家的手錶此刻安靜的躺在梳粧檯上,像一雙尖刻的眼睛注視著他。

  他想他該報警,可報警之後他要說什麽呢?說自己是個嫖客?被皮條客一夥兒打劫了?

  算了吧。他沒有這種臉可以丟。

 

  《上癮》第三章

 

  把果凍放在你的肩膀上,讓我們來做你最恐懼的事情。對此你會感到畏縮,但你的眼睛卻開始濕潤。

  ──The Velvet UndergruondSome Kinda Love

  陳清進門的時候,蔚藍比他進門沒早半個小時,他剛剛洗過澡,打開一罐啤酒。鳳凰資訊台的男主播一本正經的在電視上播報著新聞。

  「你腿怎麽了?」蔚藍一眼就發覺了陳清的跛態。他當然知道他今天出差回來,他也當然不知道他出趟差會如此這般負傷。

  「啊?哦……沒怎麽。」陳清理所當然的閃躲。他將行李放在門口,換了拖鞋。這一個蹲下的動作令他很難不去齜牙咧嘴,「嘶……」

  「還沒怎麽?」蔚藍放下了手中的啤酒罐,走到了門口。

  「沒事沒事。」陳清站了起來,用手隔出了自己與蔚藍的距離。他實在怕他一把掀起他的褲腿。

  然,怕是沒有用的。

  蔚藍扳住了陳清的肩膀,拖著他,不容分說的將他按到了沙發上。

  陳清算是有所防備,逃脫了蔚藍的鉗制,「別鬧,真沒事。我去洗洗,太累了。」

  蔚藍狐疑的看著陳清一跛一跛的步態,伸手又拿起了茶几上的那罐啤酒。他絕對有事瞞著他。絕對的。每次他撒謊,都會自以為鎮定,卻臉紅到耳根。

  可是,對於受了傷,他有什麽理由撒謊呢?

  看來這傷受的一定相當不體面。

  浴室還充斥著淡淡的水氣,顯然蔚藍剛剛用過。陳清脫了衣服開了水,斜眼向下瞟一瞟他的小腿,腫非但不怎麽見消,還比頭兩天紅腫了。

  他知道一會兒他出去蔚藍還會追問。可,要怎麽說呢?

  回來之前去趟醫院就好了,也許現在就不會這麽疼了。

  他的腿跛了之後,工廠的人帶他去看了廠醫,那個女大夫說沒有傷及骨頭,但軟組織大面積受損,她建議他到醫院看看,更問他究竟怎麽傷的。他隨口說出去散步時候摔在了路上,以她的眼神來說,她不信。

  她不信……蔚藍會信麽?會麽?

  陳清洗過澡出來就一頭紮進了臥室,他希望蔚藍別追過來問了,他實在不知道怎麽跟他開口說這種事,這得讓他多鄙夷呢?

  可這當然是他一廂情願的看法。他剛剛掀開被子躺上去,門就響了兩聲,而後蔚藍端著茶杯出現在了門口。他坦然的走進來,將茶杯放在床頭櫃上,而後在床沿坐了下來。

  「你還不休息麽?」陳清的眼睛都不敢去看蔚藍,「明天還要早起吧。」

  「腿給我看看。」

  「我都說了沒事了!不小心摔了一跤!」陳清顯然是惱羞成怒。與此同時,他還把腿又往被子裡移了移。

  卻不料,幾乎不隔半秒,被子就被蔚藍掀開了,他抓住了他的腳踝,手還算溫和的撩起了他的褲管。

  「嘶……」蔚藍抓住他腳踝的手只稍稍用了一點力,他就疼的不能忍了。

  「這就是你說的沒事?」蔚藍看向了陳清,「都腫成這樣了!」

  他說著,起身,去了客廳,從玄關處的櫃子裡拿出了藥箱。

  裡面的藥品是他前幾天補充過的,雖然他找出了它,但那時候的藥箱幾乎空空如也。這會兒他覺得自己當初會連跌打損傷藥一起買了,真是明智的可以。

  拿著跌打藥回來,陳清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不同的是,他給自己點了一根菸。

  「怎麽弄的?」

  你看,該來的問題總要來。

  陳清伸著腿,任蔚藍給他上藥,咬緊牙關死不開口。

  「問你呢。」

  「不是說了摔了一跤嘛。」

  「信了我現在幹嘛還問?怎麽摔能摔到這兒?」蔚藍按了按陳清的小腿。

  「哎呦!」

  「你要說你扭到腳了,我勉強還能信。」

  「嗯,那就是扭到腳了。」

  「現在改口?」

  「對,現在。」

  「你當我智障?」

  「那你要我說什麽啊?!」陳清有點難以抑制自己了,本來這幾天他就倍受煎熬,現在他還這麽逼他,「你非要我說我打算找小姐結果被人打劫嘛!」

  「什麽?」蔚藍一下僵了。

  「問啊,問啊,你問啊!」陳清是真有些氣極敗壞了,他實在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剛剛在盛怒之中喊出了那些原委。「你怎麽非要我難堪!」

  陳清說完,收回了腿,放下了褲管,撚了菸,伸手就關了床頭燈,「我要睡了。」

  「……你說……你去找小姐?」蔚藍注視著那未曾被掐滅的菸蒂。

  「嗯。」陳清悶在被子裡吭聲。

  「找雞?」

  「你用不用說那麽難聽!」隔著被子,他的喊聲都是悶聲悶氣的。

  「你到底……怎麽想的?」

  「你管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行了,你現在都知道了,讓我安靜睡覺成麽?」

  棉被一把被掀開了,雖然臥室黑著燈,可客廳的燈光透進來,足夠陳清把蔚藍看的一清二楚。

  他難以去描述他臉上的表情,那表情太過於複雜──既有不能置信的懷疑,又有一臉震驚的詫異,還有……還有就很微妙了。夾雜著憤怒、不甘、恥辱、鄙視……等等。

  而超脫這表情之外,蔚藍他也不是靜止的。他動了起來,他將陳清按了下去,他的體重壓在他的身上,他們的臉近在咫尺。

  「你……你幹嘛……」沒來由的,陳清顫慄了。他沒見過蔚藍這副模樣。

  然而現在害怕實在是過早了,接下來他才該去怕。

  他的睡褲被蔚藍很粗魯的扯了下來,他的手大刺刺的蓋住了他私密的部位。

  「蔚藍!」陳清本能的開始抵抗。

  「你不是想要做麽?我幫你做。」

  「你說什麽胡話!」

  「總好過你出去找雞吧?」

  「蔚藍!」

  任陳清怎麽推搡怎麽抵擋,力量間的懸殊馬上分出了伯仲。蔚藍單手束縛住了陳清的雙手,腿壓住了陳清意圖踢打的勢頭。另一隻手輕而易舉的握住了他被濃密毛髮遮掩著的私處。

  「你瘋了你,蔚藍!」

  「瘋也是你讓我瘋的。」

  他說這句的時候,出乎意料的,陳清從中聽出的居然是平和。

  而這句之後,蔚藍也不再跟他交談了,或者該說,他不讓他們再有交談的可能。他吻住了他。

  這讓陳清錯愕不已。那委實是吻,情人間那種的吻,他不僅咬住了他濕潤的唇,他的舌頭還探進了他的口腔。

  毫無疑問,蔚藍很會接吻。他細膩的翻攪著他的舌頭,舔舐著他的牙床、口腔內側,以及每一顆牙齒。

  而與之相配的,他的手力道適中的握著他的那話兒緩緩而動,既不輕也不重。

  陳清一開始還能冷靜的推拒,可是這抵抗隨著時間的推進卻越來越沒說服力。他的命脈被人掌控,他的呼吸被人強迫的調整著節奏,他的身體因為太久積壓的欲望令他如同一條案板上的魚。

  蔚藍與他太接近了,他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乳味道,他能感覺到他每一次呼吸的熱度,他的體味到他真切的體重,他……

  完全不敢相信的,他在他手中射精了。那種快感不受大腦抑制的爆發了出來,爽而疲憊,就像他每一次射精那樣。可這次的對象……

  他,是蔚藍。

  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只有他或者他的呼吸聲。

  沒過多久,那份體重離開了,隨之離開的還有蔚藍的背影。

  他什麽也沒對他說,他只留給他一聲門響,在他腦思考一片混亂之中。這前後也不過就是一刻鐘的時間,最長也超不過二十分鐘。這段時間裡,他其實還聽到了一些其他響動,比如水聲,比如衣服的摩擦聲,比如鑰匙的叮噹聲,比如……比如……

  這段沒有人聲的空白不超過二十分鐘,也不超過蔚藍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

  「你真蠢。」蔚藍點燃了手中的香菸,靠在椅背上審視著後視鏡中的自己。

  你從來都不是個腦子一熱就要做什麽的人。

  蔚藍緩緩的閉上了眼睛,香菸的氣息緩緩的彌散開來。

  你上次腦子熱起來還是十八歲,舌頭都捋不順的告訴陳清你喜歡他。年歲累積著,可你這次更離奇了。又能怎麽樣呢?你生氣又有什麽立場呢?你確實還不如那街邊的流鶯,至少對方是個女的。你如此遷怒能有什麽意義?再怎麽樣,陳清也不會考慮你。

  不對不對。

  哎呀,居然出現反駁的聲音了。

  你不要聽他胡說,你怎麽能被自己的懦弱打倒呢?又一次,又一次想被懦弱的自己打倒麽?蔚藍你不是耶穌基督,你也不是觀音如來,這麽多年來你這樣折磨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啊?你喜歡他,可除了告訴他之外你還做過什麽?默默站在他身邊?如同神明一樣不計回報?你傻不傻啊你!

  陳清在意過你麽?你為他傾注那麽多感情他能領悟到半分麽?終究你還不是像個小丑一般看他娶妻生子?

  你啊,你別不承認自己的懦弱,他要結婚,你只會傻笑著說好啊好啊,祝你幸福,你只會自己拖著行李逃離這座城市。

  可是,蔚藍,蔚藍你放的下嗎?

  好,你說放的下。放的下你又為何要回來?

  你回來又想默默安慰他默默陪伴他麽?

  你別裝了!你不是個孩子了,你也不是個少年,你成年了,你學會如何生存如何思考了。別再藏著嘴上說什麽你不求回報。

  你看看我,看看你的內心,你最潛在的內心。

  你看到機會了,你聽說陳清的遭遇你的悲傷一點都不真摯,你其實笑了。那對陳清來說的絕望在你這裡是希望,你卑鄙的惦念他越悲傷越好越脆弱越好,你就在這個時候放下所有回到他身旁,圍著他打轉。你就希望他盡情的依賴你,看他無法失去你,你就暗自開懷。

  別否認,你想趁虛而入,你看到了朦朧的一扇門,你想著推開它走進去。你怎麽不該生氣呢?你比不過他明媒正娶給他生養孩子的妻子,你還比不過街邊的流鶯麽?再者來說,若只單從情感上來講,有誰比你更愛他麽?

  你快閉嘴,快閉嘴!你不要遊說他!你想讓他趁虛而入麽?你的目光真短淺!就算他這樣得到陳清,那可能是穩固的關係麽?

  好吧,他脆弱的時候依賴你、貼緊你,可是他振作起來之後呢?

  你太可笑了,他振作之後還會大踏步的離開!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會去喜歡男人的人,但凡有一點點可能,他陳清能夠這麽多年都不覺悟麽?到那個時候你讓蔚藍怎麽辦?你覺得他還可以笑著離開麽?

  你到底懂不懂蔚藍?到底懂不懂?你配做他的內心麽?蔚藍他從來沒想得到什麽,他不過是單純的喜歡陳清,喜歡看他笑,喜歡看他一帆風順,他默默的悶不吭聲的喜歡他,他也試圖告白過,拒絕之後他還是令自己平靜了,回歸到一個應有的位置!

  你才閉嘴!

  什麽叫應有的位置?

  他就是缺乏一份魄力,就是你,懦弱,讓他活的這麽委屈!

  剛剛也是你在搗亂!你為什麽不讓他佔有他?

  你為什麽不給他一個生米煮成熟飯的機會?

  你傻死了你,這樣陳清才會去正視蔚藍!他才會明白他有多愛他!他不是普通朋友,他也不想做普通朋友!他從來不是一個可以笑著祝福他幸福的普通朋友!

  你該死,你才該死!你為什麽讓他對他那樣?那樣又能得到什麽?你到底懂不懂什麽是感情?感情是用心去付出的,想要收穫的當然也是心!你當蔚藍是禽獸嘛!好吧,他可以是,但對陳清他根本做不到!

  你別傻了!你到底還要怎麽霸佔這副軀體?你到底能不能遵從我的想法?我是內心,最最真實的內心!我是人,我有最基本的宣洩要求!我不想再被你們,諸如道德、情感、理智壓抑在一個昏天黑地的角落裡!

  菸燙傷了手指。蔚藍猛然發覺它已燃燒殆盡。他放下車窗,扔出了菸蒂。

  蔚藍蔚藍,你究竟想要什麽呢?怎麽連你的內心都在打架?

  手指覆蓋上臉頰,那上面有淡淡的菸草味道,有淡淡的跌打藥的味道,還有著……陳清的味道。這味道似乎怎麽洗也洗不清,記住這些味道的是腦而不是單純的神經。

  蔚藍漸漸冷靜了下來,他不得不去面對現狀。他已經是這般年紀,他已經是這般閱歷,他已經付出的不知道還能再付出什麽。繼續下去是全然沒有意義的,拋開內心的兩面性不談,最為理智的看待,他現在的行為種種都毫無意義。

  我們做事總免不了目的性,蔚藍你的目的性是什麽呢?毫無疑問是想要得到陳清。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他幾乎都從不曾正視你。你已經很失敗了,你不該再垂死掙扎,你也沒道理遷怒於陳清,這都是你自己的決定。

  你從來都沒學會如何把手放開,而恰恰是因為這樣,你總不能從頭開始。別去說你離開過,真的離開了,你怎麽現在還會在他身旁?若你能正視這一切,你不會把自己的生活弄得這麽糟。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其實沒什麽不好。別去怕失去陳清,你根本就未曾得到。也別去想維持什麽友情,你們的友情早已在你愛上他的那一刻終止。

  這一切都該蓋棺定論了。

  你或者全力以赴去追逐你所要的他,或者坦然放手,給你自己一條活路。

  不是沒有人會去愛你,是你總不給別人這個機會。你把它留給陳清,但你要看他是否想要拾起,對麽?

  蔚藍打了個噴嚏,他知道花粉又在搗鬼了。升上車窗,他發動了停滯許久的車。總要有個地方睡覺,首先得去找家飯店。

  陳清呆滯的在床上躺了很久。而後他坐了起來,洗了個澡,點了根菸。

  這根菸抽完,他打開了那個房間,那個他一直逃避又一直心心念念的房間。

  櫻子的泰迪熊孤零零的坐在窗臺上,佈滿灰塵了。陳清將其拿過來,拍打了一番。女兒每次都要摟著它入睡。你不能將它抽走,抽走櫻子就會醒過來。

  說起來,這只泰迪熊年代很是久遠,那還是他與妻子蜜月時候去斯洛伐克購買的。妻子月月一眼就喜歡上了它,她說:買一個吧,以後我要把它給我們的女兒或是兒子,它可以當孩子心靈的夥伴。

  陳清抱著小熊緩緩的坐到了床上,他又隨手從女兒的小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翻開厚厚的封皮,扉頁上「綠野仙蹤」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真可惜,他還沒有給她讀完這個故事呢。

  櫻子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尾了。

  陳清天真的以為融入女兒的氛圍他就不會去想蔚藍。這會兒,事實告訴他──那不可能。他根本無法去忽視他。

  他覺得自己身上都是蔚藍的味道,他的沐浴乳味道,他的菸草味道,他清新爽快的味道。他也還能感受到他的體重,他的輪廓,他的呼吸。甚至,他吻他的觸感猶在。

  陳清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唇,單薄又濕潤。

  他還在喜歡他。毋庸置疑。所以他會那般的表現出來。

  天啊,這麽多年過去了,蔚藍卻始終還是那個對他說我喜歡你的蔚藍。

  陳清幾乎難以去想像這些年蔚藍究竟是怎麽過來的,始終,他都是站在他身邊,讓他依靠令他信任。陳清本能的是想去忽略這些的,可怎麽蔚藍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這般的提醒了他?

  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就如同天不會下起鈔票雨。你得到什麽,都是需要付出的。

  然而,他卻這樣白吃了很多年蔚藍的感情,白用了很多年蔚藍的耐心。且心安理得。還天真的以為這將可以永遠持續下去──你就想這樣白白霸佔著蔚藍。

  就在不久之前你規劃今後生活的時候,蔚藍都作為一個附屬在裡面,你甚至有些得寸進尺,你企圖牢牢的將他鎖在你自己的生活中,無欲無求始終陪伴。你忘記了蔚藍是個獨立的人,男人,他有他自己的事業有他自己的生活。

  現在好了,報應來了吧?

  被蔚藍緊緊攥過的手腕這時候隱隱作痛。陳清知道那不是皮肉的疼,而是內心發出的一種疼。他不得不去正視蔚藍的感情了,他再也不能毫不負責任的對他說:我們都是男的,我不知道,如何達到你所謂的喜歡。

  你其實內心裡一直都知道:你不能達到,而不是不知道如何達到。你不是同性戀,你不喜歡男人,你喜歡的是女人。你看待蔚藍從來都是朋友而已。哥們、夥伴。你隱隱知道他要的是什麽,但你拿不出手。

  可與此同時,你又很難離開他。你驚慌失措的問他:我們還是朋友,對吧?那一點不假。那很恰當的烘托出了你害怕失去他的心情。

  然而,你現在是不是能明白了呢?你肯定會失去他,你給不了他所想要的。

  但與此同時你又那麽不甘心。你甚至暗暗譴責蔚藍他是個同性戀,他若只是一個普通男人那該多好呢?可如果真是了,他還會這麽的對你付出對你好麽?

  陳清混亂了,非常的混亂。毫無疑問蔚藍今天的一反常態令他們的關係如履薄冰。他就那樣走了,空留他和這安靜的房間。

  泰迪熊被陳清抱得暖烘烘的,他將它雙手托起置於眼前。

  蔚藍你為什麽不能像它這樣就安靜的陪在我身邊,不言不語,只給我溫暖就好了?我知道這要求非常過分,可是你曾經都是這般給予我熱度的。現在你幹嘛要將它推翻?

  是,我是做了不好的事。陳清這麽想著,抱回了泰迪熊低頭看了看自己紅腫的小腿,蔚藍輕輕塗藥的感覺似乎猶在。

  你也許覺得我骯髒、齷齪、令人丟臉,甚至那愧對於我的人格。可……我確實有那樣的欲望,而這種欲望肯定不是你所能排解的。

  你若是個女人,我相信我肯定會特別的愛你、疼你、呵護你,對你忠誠與你共組一個家庭。可你不是。你不能因為如此就責備我,你是個男人,你就是這般性別的存在,我只能當你是朋友,親密無間的朋友。

  我不可能,像你喜歡我那般去喜歡你。我做不到。

  夜色越來越深,陳清從女兒房間的窗戶望出去,街上除了閃爍的霓虹和偶爾開過的車輛,再無其他生機。那些霓虹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了這座城市的輪廓,而那些流動往來的車作為妝點讓這座城市不會太過於孤寂。

  蔚藍你去哪兒了?你還回來麽?回來之後,我們又要怎麽去面對彼此?

  你不能陪我再打啞謎了,我也不能再去陪你假裝我們從來都很簡單。這是不是說,我失去你了?在我失去了太多東西之後,終於連你也失去了。我又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留給我的還是迷惘與孤獨、陰冷和潮濕,以及失落跟對於天亮之後的種種不安。

  我不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我只是……我只是想維持現狀。我承認我很自私,可我從來都是這樣的人,你知道的。蔚藍你真的不該逼我。

  蔚藍在飯店並沒有休息好,他將近破曉才睡去,醒來卻出奇的早,還不到九點。滿打滿算也就睡了四個小時不到。他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去了公司。

  有個案子需要大幅度修改,讓他一直耗到三點多。一閒下來,他便又去思考上了「生活」的問題。顯然,目前這麽一個情形之下他是沒辦法再與陳清繼續這麽過下去,於是幾經躊躇,他還是決定搬出來。想必,這也正是陳清所想的吧?

  這麽決定之後,確定公司再沒其他什麽要緊事,蔚藍便提前離開了。現在驅車回去也就不到五點,陳清應該還在公司。這樣比較好,省的碰面大家都尷尬。

  駛進社區,泊車上樓,果然房間內安靜的只有水箱打氣機的聲音。成群的熱帶魚悠遊著,穿梭在一叢叢的水草間。蔚藍換了鞋站定,先給它們喂了些食餌──這個陳清總忘記,然後他扯了張紙潦草的寫了一句:記得喂魚,但別太頻繁。

  紙條捏在手裡,蔚藍不免想起了總喜歡寫便利貼的Ben,後來他們都沒有聯繫過。

  只有最初的時候Ben寫過一些郵件過來,他答覆的都是模棱兩可。對於情感上的質問,他實在說不出什麽來,倒是有囑咐他房租交到了明年中旬,水電費的單子記得按時收取等等。

  Ben回信問他:Lenny你是對誰都會這麽關心麽?蔚藍只回了一個:Maybe

  之後他們便斷了往來。是對誰都會這麽關心麽?當然不是。對於蔚藍來說,他也就關心過這麽兩個人,陳清與Ben

  然而,顯而易見的,即便那是他的選擇,即便他全力以赴的跟Ben交往了,可他仍舊沒法放下他的最初,最初的愛戀──陳清。

  這其實非常令人恐懼,這說明他對他根本不具備抗體。可是恐懼又怎麽樣呢?他還不是一廂情願的往這恐懼裡紮?

  簡單的把衣物收拾出來,雜物搬出來,蔚藍點了一根菸,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事到如今他仍舊是迷惘與懵懂的,他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麽,而這些又都有什麽意義。就要這樣離開陳清麽?他自己一人又會怎麽樣呢?但其實也無所謂吧,他還在這座城市,若他遇到什麽難題,會記得打個電話給自己吧?

  這麽想著,他又發覺自己的想法很多餘。陳清還可能再聯繫你麽?怎麽會呢?你昨天那麽走了之後,他連半通電話都沒打,甚至可以回避尷尬的短信都沒有發過一個。

  大約他就是該走的,這樣走掉還省去了陳清不好開口的逐客令。他想,他一定令他噁心了。

  一根菸燃盡,蔚藍將菸蒂撚滅在了菸灰缸內。

  他起身看了看這間房子,其實他都從沒想過會跟他一起生活這麽久,是的,很久了,眼看就半年了。這曾是他與妻子和孩子的居所,他一向是作為房客到來,就算那樣也沒幾次。呵呵,居然,就這麽陰差陽錯一住,就住了半年之久。

  你看,你已經得到的夠多了,但可悲的是,得到的越多,其實你越會不知足,你越會貪婪的想索取更多。這就大約就是人類的天性。

  關上門走出去,蔚藍將鑰匙留在了玄關處。

  那張便利貼後來他又補充了幾句,諸如,要按時吃飯,腿得去醫院掛號看看,晚上不要晚睡,等等。寫完蔚藍覺得這些其實都是廢話。

  他是個跟自己同年的男人,難道他還學不會照顧自己麽?就算以前沒學會,以後勢必也得自己學會。

  但這就是蔚藍,不囑咐,他不會安心。

  陳清進門是六點半左右,他拖著那條傷腿,拎著醫院開的藥,推開房門,卻最先看到了玄關鞋櫃上的那把鑰匙。

  他不會認不出那把鑰匙,那是妻子原來所持有的,後來被他交給了蔚藍。那個他手指觸碰到他掌心的時刻曾讓他那麽溫暖。

  像是不敢置信似的,陳清連拖鞋都沒有換就走進了蔚藍的房間:衣櫃裡的衣服沒有了,角落裡的行李箱不見了,原本高高堆在一起的雜物箱少了兩個。

  他忽然有些六神無主,雖然他昨天還在想蔚藍回來之後他們得如何相對,可他根本沒預料到他會抽身離開。

  恍恍惚惚出了房間,客廳茶几上的便利貼吸引了陳清的視線。他拿起來一目十行的看,眼角的餘光卻瞥見菸灰缸裡孤零零的那根Kent的菸蒂。

  便利貼的內容並不複雜,但字裡行間透著離別意。他當然讀得懂。

  緩緩在沙發上坐下來,陳清放下了手裡的便利貼,眼睛卻還在盯著那根菸蒂。蔚藍只給他留下了這麽一個他生活在這裡過的證據。

  你幹嘛要走呢?我沒有要趕你走啊!就算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我也從沒責令你走啊!你這算是什麽!

  微怒中,陳清掏出了手機,撥通了蔚藍的號碼,只可惜,對方冷冰冰的回答: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陳清反覆撥打了幾遍,卻都是這樣一個冷冰冰、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重複那一句已關機。他不會知道,蔚藍的手機恰好沒電了。

  微怒漸漸升級,有些演變為盛怒。

  好吧,好吧。你要走你就走,隨便你!

  枯坐了半個多小時,陳清抽了好幾根菸,然後黃色的菸蒂就淹沒了那根孤零零的Kent

  天全黑了下來,陳清餓了。他也是一夜未眠,日上杆頭才勉強離開女兒的房間回到臥室睡去,睡之前當然不會忘記跟公司告假。

  醒過來是下午兩點不到,腿疼得越發的厲害,於是他便簡單洗漱了一番就去了最近的醫院。醫生同樣告訴他沒有傷及骨頭,但軟組織的挫傷很嚴重。

  他按了他的腿許久,問了數不清的問題,最後給他開藥。陳清去批了價,而後取藥,最後跟下班的人群一起擠在罐頭一樣的公車裡,又走了很遠才到家。

  這一天到現在,他還是水米未進。

  進廚房,開了冰箱門,陳清給自己開了罐啤酒,而後往冰箱裡摸,有一小盒一小盒的飯菜靜靜的躺在冰箱裡。毫無疑問,那一定是蔚藍昨天做的,或者更早一些時候。陳清將食品盒放入微波爐加熱。

  吃的時候他就在想,大約過了今晚,他的冰箱又要恢復成空空如也態了。那裡面再不會有新鮮的蔬菜肉類,或是分類放好的食盒。

  可是,那又怎樣?沒有蔚藍你還活不下去了麽?那才可笑!陳清明白,今後很久很久,他的生活都將是孤獨陰冷的,可這就是事實,他總要學著適應,那是逃不掉的。

  也許蔚藍走了是件好事,他早該自己振作起來,蔚藍在他身邊才反而是壞事,你看他現在就已經這麽依賴他了,長此以往,他將永遠也無法回歸正常的生活。

  你幹嘛不要他走呢?你該叫他走。你不是一個同性戀,你沒道理和他生活一輩子,他終究是要走的。早一些晚一點兒,終究要走。早些還好。

  想到「同性戀」這個詞,陳清的身體僵了一下,他又想起了蔚藍對他的「觸碰」,那讓人有些後怕,有些驚恐。

  這樣其實挺好的,蔚藍替你們決定了一個最好的解決方式。不然,還能怎樣呢?

  只是……陳清看著杯盤狼藉的茶几,忽然意識到一個嚴肅的事實──他們,顯然再也無法做朋友了。

  一種刺痛,很難去描述的一種刺痛。

  陳清用耳朵捕捉著房間內的安靜,那痛開始一點點的蔓延。

  他失去蔚藍了。顯然,失去了。這讓他疼痛不已。

  真該死。香菸點燃的瞬間,陳清在心裡罵了自己。真該死。怎麽就一下這樣了?該去責怪那場可恥的嫖妓未遂事件麽?不說出來就可以相安無事麽?顯然不能。

  他現在明白蔚藍的心思了,或者該說不得不去正視蔚藍的心思了。

  他相信就算沒有這件事,遲早,蔚藍與他……都將要形同陌路,因為,他給不了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在他看來荒誕的沒可能接受。這也是多年來他所自動逃避的,潛意識裡自動逃避。

  人的腦思考很奇妙,有時候可以隨心所欲,有時候卻不能。

  你以為你不知道的其實你都知道,你以為你知道的又往往找不出答案。

  到這一步,陳清其實已經很難再自欺欺人下去。

 

《上癮》第四章

  

  請告訴我,讓我如何生存在沒有你的世界。請讓我得知,讓我如何在沒有你的世界裡呼吸。如果你永遠離開,究竟讓我如何得到拯救?

  Leann RimesHow do I live

  這一疊襯衫送到洗衣店,上一疊還沒有被取走。

  陳清算是發現了,他根本就不擅長任何生活上的瑣事。

  家裡若不是及時請了鐘點工,不知道得變成何種的人間煉獄。池裡的碗堆著山高,髒衣服、被子床單亂作一團,所有的桌面都落了一層灰,就如同每寸地板都可以印上腳印。這就是蔚藍走後,鐘點時工沒來的半個月所發生的情景。

  而此後,即便陳清把髒衣服送去洗衣店,把鑰匙交給鐘點工讓鐘點工每週按時上門兩次,可唯一能解決的也就是整潔問題。

  如果說整潔問題不可忽視、不可忍受,卻倒還有辦法解決,那麽,心理上情緒上的問題就真的很難去應對了。

  又是出差回來,陳清先去樓下的洗衣店送了髒衣服取了乾淨衣服,然後上樓,進門,家裡一塵不染。他在沙發上坐下,點了菸,卻又馬上想起了熱帶魚。喂過,他才又回到沙發處坐下來。

  彈了彈菸灰,他索性橫躺進了沙發。

  人常常會盲目自信,尤其是陳清這種年歲在事業上又頗有建樹的男人。總覺得自己可以做好很多事情,於是便下意識的覺得其實沒有什麽是難以解決的。

  然而,當他們被困住時,往往是被一些不足掛齒的「小事」。

  一個人的生活,陳清看似準備去接受,然而,接受起來卻根本不容易。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聽音樂、一個人去超市採買生活必需品,一個人看書、一個人打壁球、一個人在街邊閒蕩。是的,沒有什麽事一個人不能做,能,並且都可以做的很好。只是,那滋味是不對的。

  這些往往不能驅散他身邊的孤獨、寂寞、不安、恐懼。

  他不是沒有過過單身生活,有的,他經歷過。在他沒有成家的年月,在蔚藍不在身旁的時候。

  然而,在歲月中,那種一個人的閒適早已被他所忘記,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身體和心靈都熟知了的兩個人的滋味。尤其,後來它還演變成「家」的味道。

  陳清常年忙碌於工作,所剩不多的閒暇時光就是陪在妻子和女兒身旁。他陪妻子逛街,他帶女兒散步,他們一家三口在週末訂位去吃美味的料理。她們讓他非常充實。

  尤其到了這種夏季,陳清總能記起他抱著女兒沿著街邊散步,旁邊是低語著的妻子。櫻子時常要吃霜淇淋,給她買了,她就縮在你懷裡舉著甜筒一點點的舔。她的小臉挨著你的大臉,時不時還要揚起頭問:爸爸,你要吃一口麽?

  而同樣是在這樣的夏天,就在去年,女兒和妻子都沒了。

  於是,這樣的炎夏季節,對陳清來說勢必是難熬的。

  一到這個時候,陳清就難以自製的會去想蔚藍。說他填補了他什麽聽起來有些卑鄙,然而他確實填補了。有蔚藍的日子,陳清總是快樂的。無論是遠走的學生時代,還是之前的那將近半年。

  學生時代,他們總在一起打球、看展覽、壓馬路、遠足抑或是泡在遊戲廳或者網咖。那時候他讓他覺得生活充滿活力與樂趣。

  那最難以忍受的半年,他也總是照顧他飲食起居,跟他聊天,陪他打牌,伴他看電影等等。他讓他覺得,生活沒什麽不同,它還將繼續,它也仍舊會是溫暖的。

  現在,兩個多月過去了,陳清獨自生活了兩個多月,他卻正面見證了自己生活的全然倒塌。他只能努力工作,申請更多出差,因為他不能回家,他不能閒下來,他無法面對這樣不堪的生活。

  這生活太安靜太空曠了,這令他不得不一回家就打開電視機,管它演的是什麽,有聲音就好。他也要打開所有的窗戶,似乎這樣窗外的生機就可以鑽入室內。

  他還蹩腳的將打包回家的飯菜全部放進碟子裡,然後在桌上依次擺開,似乎這樣就是一頓正經的晚餐,似乎這樣他對面就可以有某個人坐下來,與他邊聊邊吃。

  他也開始害怕週末回家,父母總會關切的問,蔚藍怎麽沒過來?他支支吾吾只會說他加班。

  這期間陳清也想過,也許他不該這麽苦撐,他該給蔚藍打個電話,或者去他公司找他,可他又做不來。事實很明顯,蔚藍並沒有找過他。

  陳清實在不知道蔚藍這是怎麽了,他為什麽就可以這樣毫無音訊呢?

  他總是一次次的讓自己的記憶重回那晚,是的,蔚藍生氣了,蔚藍憤怒了,蔚藍關門走了。可是可是……你憑什麽跟我生氣呢?再此之前你也沒有要求過我不能那樣吧?而這樣想陳清又覺得自己奇怪,難道蔚藍該有如此之要求麽?

  然後,思考又會回歸原點蔚藍為什麽走。

  或許是對那一晚自己的行為愧疚?愧疚他那樣壓在他身上,愧疚他粗魯的扯下他的睡褲?好吧,你愧疚所以你走了,可是……會愧疚,就不能夠道歉麽?你那樣生氣是因為你對我所抱持的情感吧?那你怎麽能捨得就這麽一走了之?

  每每想到這裡陳清又會去拍自己的頭。喜歡又怎麽樣?他是無所回饋他的。而後,就是思考的更加混亂。

  今天也是這樣,陳清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然後把電視的聲音調到更大。但是,那種孤獨和蒼白、毫無活力的氣息卻將他包裹的更緊了。它們像一雙隱形的手企圖令他窒息。

  陳清怎麽也無法令自己放鬆下來平靜下來,他甚至由此看到了他今後生活的種種,它將永遠沒有光亮與溫暖,永遠這般孤獨和慘白。他根本再沒勇氣去建立第二個家庭,誰也沒法取代他曾經擁有過的。那你可讓他怎麽活呢?

  在苦苦掙扎了將近三個月後,陳清在七月初的某一天來到了蔚藍公司的樓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這家公司,甚至不能肯定他還在不在這座城市。可是,昨天他又是失眠了一晚,然後對失魂落魄的自己妥協了。他得找到蔚藍。

  妻子和女兒是他再也找不回來的,她們所留下的缺口是一生難以填補了,可是蔚藍不同,蔚藍還在。

  他確實什麽都不能給他,可他也確實需要他在他的生活中。他太需要了。

  他承認自己自私又脆弱,他就是想哪怕有蔚藍陪在身邊也好。就這麽不明不白也沒什麽,蔚藍該是願意的。在來之前他反覆的想,既然他喜歡了他那麽多年,他有什麽道理不願意再繼續待在他身旁呢?

  他也不厚道的確信,只要自己開口讓他回來,他一定不會拒絕他的。而且就算蔚藍找不到了,他篤定自己若是給他寫mail,他就會回覆,他就會出現。所以他也不怎麽害怕他的這次行程落空。找到最好,找不到……他會另想辦法。

  反正,陳清是想明白了,他的生活裡,需要蔚藍。

  「找Lenny麽?」甜美的櫃檯小姐笑盈盈的看著陳清。

  「啊,嗯……」容他愣神一下,他是從不會這麽稱呼蔚藍的,他就喜歡叫他蔚藍。

  蔚藍,蔚藍,那讓他想到天空。蔚藍對於他來說,就是那樣的存在,像天空一樣澄澈並寬廣。

  「有預約麽?」

  陳清搖了搖頭。看來,來之前怎麽也該給蔚藍打個電話。不過,她問有沒有預約,這就說明蔚藍還在這裡工作。陳清松了口氣。

  「那稍等,我接下他的內線。我不太確定他是不是在開會。」

  小姐非常禮貌的對陳清一笑,眼前這個男人令她有些不解。她不知道他是公務拜訪還是私人拜訪。他的衣著非常合體,顯然的職業正裝,可是他猶猶豫豫的態度又不像是公務拜訪該有的。

  陳清看著小姐講電話,掛斷之後,她對他說:「Lenny的電話沒人聽,應該還在開會。請問您是公務拜訪麽?」

  「啊,不,不是……」

  「那可否請您稍等一下呢?」

  「可以,可以,沒關係的。」

  「那您跟我這邊請,在休息區稍等一下,這樣我還可以給您倒杯水。」

  陳清跟著櫃檯小姐繞過了公司的宣傳牆,他想,蔚藍公司的櫃檯小姐比他們公司的櫃檯小姐要好很多,他們公司的那個對誰都是冷冰冰的,笑起來也機械的不像活人。

  而公司內部的氣氛更是讓陳清吃驚,看起來年輕人居多,哪個都笑呵呵的,有人繪圖有人聽歌,有人聊著MSN,這種類型的公司原來氣氛是這麽不一樣。陳清笑了笑。

  雖然是下午五點的光景,但是高採光的格局還沒有機會令電燈亮起,室內光線柔和,冷氣也不是很強,非常舒服。其間,陳清確定自己路過了會議室。他看見了蔚藍,也看見了他的工作拍檔們,他們似乎在討論著什麽。

  蔚藍還是那樣,爽朗的笑著,純黑色的襯衫剪裁得體,凸顯出他良好的身材。

  忽然,蔚藍看向他,緊接著他的表情很微妙的變化了。因為路過的太快,陳清不太能確定是否蔚藍真的看到了他。

  然而,答案勢必是肯定的。因為他在休息室坐了沒有十分鐘,水都沒有喝上兩口,蔚藍的身影就出現了。

  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可誰都沒有開口先說話。後來有幾個男孩子進來抽菸,他們跟蔚藍打著招呼。陳清坐在那裡,更加不知如何開口。

  「去我辦公室吧。」還是蔚藍先開了口。

  蔚藍的辦公室有扇通透的窗戶,窗邊是各類生機勃勃的植物。

  蔚藍讓陳清坐,示意他坐到小沙發上。陳清卻很是不自在,因為蔚藍的辦公室是落地玻璃式隔間,外面能將裡面看的一清二楚,就算二分之一處起是毛玻璃,那也仍舊令他很尷尬。

  他的辦公室就不是這樣的。想必,隔音效果也很糟吧?可是……又似乎聽不到半點外面的聲音。

  蔚藍看著陳清,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踱步過來,放下了百葉窗。刷拉,刷拉,外面的辦公間全然被阻隔在外了。

  「坐吧。」蔚藍笑了笑。

  陳清會來找他,委實令他難以想像。他們三個月沒有聯繫,這期間甚至他都沒有給他打過電話,他還以為……陳清再不會聯繫他了。那麽這趟他過來,是……為什麽呢?

  「你最近好麽?」像是為了回應蔚藍,陳清硬是擠出了一個笑。

  「還可以吧。」蔚藍點了一根菸,以便讓自己冷靜下來,能夠快速思考。

  「哦,嗯。」

  「你呢?好不好?遇到什麽事了麽?」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麽?」

  「呵。」蔚藍淺笑,「這話說的,挺噎人。」

  「我……」陳清捏了捏鼻子,有些尷尬,「這家公司氣氛挺好的。」

  他知道他其實根本不想說這些,但想說的說不出口,你又能讓他說出什麽呢?他是怎麽也想不到,蔚藍讓他進來辦公室而不是帶他出去以便他們交談。

  莫非……其實他並不想見到他?並不想跟他交談什麽?這麽想著,陳清就更加說不出口他想要說的了,即便來之前,他已經自己在心裡練習了上萬次。而其實他要說的也非常非常簡單,那就是:蔚藍,你回來吧。

  「嗯,還不錯。我挺喜歡的。」

  此刻蔚藍的內心世界十分複雜。

  看到陳清的刹那,他的眼睛就亮了一下。繼而,內心那個叫作「勇敢」的聲音說:蔚藍蔚藍,你看那是誰。你看,他來找你了。喂喂,你的機會來了。你沒有忘記我是怎麽告訴你的吧?

  可與此同時,內心那個叫作「懦弱」的聲音也開了口:蔚藍,別幹傻事,你看陳清來了,他一定是想跟你緩和下來,你道個歉吧,這樣你就又能在他身邊了。

  可它說完,「勇敢」不幹了,他大喝一聲:別聽他的!你別忘了你想要什麽!該是破釜沉舟的時候了!你難道還要一無所獲,不明不白的繼續無謂的跟他周旋嘛?

  你要還想重蹈覆轍,你就聽「懦弱」的好了!只可惜聽他的,以現在的情形你們會連朋友也沒的做,以前就夠假了,以後只會更假!你要覺得自己騙自己有意思,就聽「懦弱」的吧!

  陳清看向蔚藍,他相當的平靜,煙霧在他的指間升起,與自己的惴惴不安態完全成反比。而且他說完這句無關痛癢的話,就抽起了菸,沒有再開口的意思。

  要命!陳清仍舊盯著蔚藍看,他肯定懂他所想,他肯定知道他想說什麽,喂,你問一問啊……

  然而,蔚藍只是抽菸。良久,還像突然想起似的問他:「抽菸麽?」

  「蔚藍……」陳清硬著頭皮開口了,此時他已經明白,他若是不自己說出口,蔚藍不會給他臺階下的,他該是故意的。但陳清也只能想到這麽多,對於其後發生的,他這會兒還全然想不到。

  「嗯?」

  「你……你……」陳清有些舌頭打結,你要知道,他從沒跟他說話這麽費勁過,他們怎麽會這麽不自然呢?

  「怎麽?」蔚藍只追問卻不接話。

  「回來住吧。」陳清好不容易說出了這四個字。明明就四個字而已,怎麽能耗盡他渾身的力氣?這不是什麽好兆頭,陳清想,當事情大白於天下,那事情本身肯定回不到秘而不宣的狀態。

  「哦,好啊。」

  他答的簡單又自然,陳清一度都不敢去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這麽簡單麽?好啊,好啊。一句「好啊」就可以了?其實也對,怎麽會不成呢?這才是蔚藍啊,體恤又溫和的蔚藍。是你自己多心啦。可……

  蔚藍還有後半句,他是不緊不慢開口的,「你讓我回去,就是知道我的心思也接受了是麽?如果是的話,我很高興,也樂於跟你回去。」

  迎頭一盆水,陳清被澆了一個透心涼。他說什麽?他……他怎麽能說的出口呢?荒唐死了!他……他吃錯藥了!

  看著陳清的一臉不可置信,蔚藍內心中的「懦弱」又想出來勸阻,卻被那「勇氣」強硬的壓制了下去。蔚藍知道,其實他早已有決定。是的,他耗不起了。他沒法再跟他耗上十年、八年然後再拱手把他獻給另一個女人。那不是他要的。

  他等了這麽多年,他早該去自己爭取了。也許註定是頭破血流,但總好過日夜的忐忑不安。他該正視自己的內心了,之前的那場爭執令他明白,他其實不是一個可以徹頭徹尾忍氣吞聲的人。

  蔚藍的沉默令陳清頗為憤怒,他似乎在這般的告訴他,他心意已決。

  這是多麽無恥的挑釁?他怎麽能幹的出來呢?

  陳清坐不住了,他起身,望進蔚藍的眼睛對他說:「你……」

  你什麽呢?他說不出就如同他想不出,其實他唯一想做的是給他一拳,狠狠的。然而他不能,這對蔚藍來說該算合理要求。

  最後,陳清什麽也沒說,轉身拉開門,出去了。

  蔚藍剛好撚滅菸,他與他相對,恰巧是一根菸的時間。

  蔚藍是在與蔣顏討論是不是要把項鍊讓給她的時候,接到陳清的電話的。此刻,蔣顏仍舊沒有放手的意思,貼蔚藍貼的很緊。

  「別鬧了,我接個電話。」

  「是啊,是啊。你一下午都黏著蔚藍,趕緊,你不是叫牌了麽,出牌。」

  蔚藍起身,去到咖啡館外才接起電話。

  這是週末的一天,蔚藍跟幾個老同學聚會聯絡感情。說是這麽說,其實大家也就是湊一起打牌聊天吃飯唱歌之類。蔚藍沒回國之前這類活動就時常舉辦,他的加入讓聚會更加如火如荼。這一幫人,大約是工作行業的緣故,都還像長不大的孩子。

  「喂。」太陽已經悄然爬下了枝頭,天有些陰,但輝映著落日的餘暉,灰濛濛的雲層透出一股粉紅色,樹葉碧綠碧綠的打著底色,再烘托上城市朦朧的剪影質感,一種美就這麽孕育而生。

  「今天休息麽?」

  距離上次見面陳清轉身而走之後,這是他們又半個月來第一次通話。

  「對,休息。」蔚藍叼著菸,看著路邊來往的車輛。

  「在外面吧?」

  「有點兒吵是吧?」

  「……能聽清。」

  「那就好。」

  陳清感覺到了蔚藍有意不接話,當然他必然是沒道理樂呵呵的接話,這個他撥通這通電話之前就有所覺悟,也正是想要改變這種情況,或者直白的說他單方面願意妥協一些,他才會打這通電話。

  離開蔚藍又是半個月,蔚藍的決絕和生活對他的壓迫感,令他不得不低頭。然而,雖然他願意讓一步,但他仍舊是為自己保有底線的。有些東西,無法逾越就是無法逾越,那是原則性問題。

  「晚上一起吃飯好麽?」

  蔚藍一怔,「你還沒吃晚飯?」

  「你吃了?」陳清也一愣,這才想到看看表,快八點了。

  「你啊你。」蔚藍歎了口氣,「想吃什麽?我幫你帶過去。」

  「你願意過來了?」陳清的語調明顯抬高了。

  「說吧,想吃什麽。」蔚藍沒有正面回答。

  掛了電話,蔚藍回到咖啡館跟大家表明了去意,一眾人不免有些失望這局牌都還沒有定論。

  蔚藍表示歉意,拿了包,卻被蔣顏抓住了衣領,「你這小子該不會是去會情人吧。」

  蔚藍笑,「何出此言?」他的性取向對他們來說從不是秘密。

  「穿的這麽Sexy,八點不到就要走。」

  「哈哈,這點推理水準,還外露。」蔚藍說著摘下了脖頸上的項鍊,掛在了蔣顏的脖子上,她對他這條從英國小店裡淘的合金項鍊可謂愛不釋手,「你們玩吧。」

  蔣顏終於放了手,她看著蔚藍笑咪咪的說:「下次不許早退!」

  蔚藍招手攔了計程車,上去,讓司機送他去了幾條街之外的一家餐廳,中午他們一幫人就在那裡吃的飯。他沒有開車,因為喝酒是必不可免的。

  等候期間,蔚藍抽了幾根菸,陳清的二度妥協令他心情頗為愉悅。

  雖然老話說強扭的瓜不甜,但是,有些事,若不適當的逼迫一下,蔚藍知道,畢生都不會有結果。不甜又怎麽樣?香蕉從樹上摘下來還可以再用煙火熏熟,他可以等,他不怕等,他習慣了等。第一口咬不到餡不代表你吃的就一定是饅頭。

  陳清掛了電話給自己切了片西瓜,冰涼可口爽甜。蔚藍的熱絡令他放鬆了不少。他知道他是瞭解他的,他想他決定說服他是對的,且前景也還是有的。蔚藍他總歸是蔚藍,他是不會狠心對他的。

  吃完西瓜,陳清洗了把臉,回到客廳繼續看他之前看了一半的電影。待到字幕升起,蔚藍還沒有進門,他就把電視換回了節目模式,點了根菸,邊看邊等,二十分鐘後,門鈴響了,他起身拿下了對講機聽筒,裡面傳來他所熟悉的蔚藍的聲音。

  陳清早早的打開門,站到了門口。而後電梯打開,他看見蔚藍走了過來。他看著他,不免去想,他們雖然這麽要好,卻其實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如果說對人生的選擇是兩種方向那屬於內心內在的,那麽對於個人的修飾與裝扮就是外在的。

  你看蔚藍,他可以留長一些的頭髮,他可以自然的穿半透明的T恤和牛仔褲,他可以背黑色休閒的斜背包,他可以隨便的穿一雙帆布鞋。

  他卻不行。他肯定要穿襯衫、肯定要選擇這個年齡最合體的剪裁,肯定是手執最樸實的公事包,裡面只裝檔或者筆記型電腦,鞋也一定會是和西褲搭配的呆板一類。

  即便是不用去上班的週末,他也只能穿到正經的休閒裝為止,即是有領子的T恤,卡其色的短褲。到頭來,他就是這麽一個時髦不起來的人,與蔚藍截然相反。

  「關門啊。」蔚藍進了門,發現陳清仍舊在門口發呆。

  「啊,哦。」

  「吃東西吧,趁熱。」

  蔚藍的態度很自然,他將包掛在了衣帽架上,換了拖鞋。

  「嗯。」陳清點了點頭,關上了門。

  起先一切是很愉快的,陳清吃了點東西,兩人隨意的說了說話,一起看了會兒影片。讓氣氛糟糕起來的,當然是陳清。

  他將果盤收到廚房的時候順口說,蔚藍你看,我們倆這樣總是很高興。

  蔚藍笑笑答:是啊。

  於是陳清從廚房回來,坐到沙發上,認真的看著蔚藍的眼睛說:「我們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蔚藍皺眉了,陳清卻沒有在意,他繼續說:「你回來住吧,每天我們都可以聊天說話,一起打牌也很好。雖然我沒法達到你的要求,可是,我會在你身邊,總是在。」

  如果他這時候停止,之後他就不必去做那道他根本沒法抉擇的選擇題了,他繼續說:「這樣多好啊,什麽都不會改變,以後你有了所愛的人,我想那時候我也會重新開始我的生活,到那個時候,我們還是朋友。」

  這無疑是刺痛蔚藍的,這無疑也是傷害蔚藍的,他到現在居然還是自說自話。

  於是,他們爭執了起來,蔚藍很明確的告訴他,告訴他他所必須面對的現實:我是個Gay,我喜歡的人是你。或者,你嘗試與我分享感情;或者,我們別再見面。

  陳清既不想跟蔚藍發生超乎友情之外的什麽,可當然也不想失去蔚藍這個朋友。

  結果,兩人又是你一言我一語,最後陳清破釜沉舟的說:我肯定不可能與你發生性關係,那根本不是我所能接受的!

  蔚藍看著陳清的眼睛問:連親吻都不可以麽?我不會對你做什麽,我不是非要你怎麽樣!我只是喜歡你,你怎麽就是不能明白呢?這該說,也是蔚藍的極限了。

  他們本該就這樣結束,然而蔚藍起身離開的時候陳清卻拉住了他。

  性格使然,他天真的對他說:如果……如果只是親吻,我能做到。

  接下來,蔚藍回身吻上了陳清。

  陳清本能的想推拒,他根本沒有準備,可他又怎麽能推的開呢?

  而且這吻不僅炙熱也足夠綿長,足以令陳清手腳發麻。而後,他被蔚藍壓在了沙發上,他毫無防備的被他撩開了衣服的前襟,他的吻落在了他單薄的胸膛上。

  「蔚藍,蔚藍!」陳清使勁的去推蔚藍。

  「你說了,我可以親吻你。」

  陳清無法反駁。

  然,荒唐的還在後面。他短褲的扣子也被輕易的解開了,裡面貼著身體的襯褲同樣被蔚藍拽了下去。

  「你……你……」陳清漲紅了臉。

  他毫無主導權的被蔚藍控制了,若一開始能說是反駁不過,那麽現在就是不能反駁了。他令他很舒服,舒服到沒力氣去與他抗衡。他只能眼巴巴的躺在那裡,看著蔚藍把玩他的身體。那還是他渾身上下最敏感的一處。

  陳清篤定,他之前說出口的:如果只是親吻,我能做到。無疑是自掘墳墓。

  我只是喜歡你,你怎麽就是不能明白呢?

  你讓我怎麽明白啊!我告訴你了,我不是那類人!

  然而,快感是不分施與物件的。一旦它被點燃,給你的總是相同的焚燒之感。而且蔚藍做的遠比他妻子做的好。這下好了,他終於令自己陷入了蔚藍的荒唐之中。

  「蔚藍……你別這樣……你這樣……讓我……讓我……沒法接受……」

  「我怎麽倒是覺得你挺享受呢?」

  「你混蛋!說了只能親吻!」

  「誰規定下面不能親了?」

  濕滑的舌頭,溫潤的口腔,陳清一點點的開始沉淪,到最後他只能抓著蔚藍的肩膀,用他最大的力氣捏著那雙肩膀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然而,那又有什麽用呢?這還不算荒唐到底麽?這到底是誰的錯啊!

  以這種方式挽留下蔚藍,可想而知是多麽的錯誤百出。

 

  《上癮》第五章

 

  寶貝我在等待,不分晝夜的等待。忘了時間,等待了半輩子。如此多的誘惑,我知道你給了我很多,但我仍然在等待著,等待著奇跡的到來。

  Leonard Cohenwaiting for the miracle

  你這是在耍手段!

  對,因為以前我就連耍手段都不會。

  陳清坐在辦公室裡,吃過午飯的慵懶,因為想到了早上與蔚藍的爭執而煙消雲散。窗外偶爾掠過一隻鳥,陳清就那麽呆呆的凝望著。

  失去方向感是他這一個多月來所面對的問題。

  四通八達都是路,可他卻始終在那十字路頭打轉,一步也邁不出去。

  糊裡糊塗,只能用這個辭彙來形容,糊裡糊塗他就把自己跟蔚藍攪和在了一起。

  最可怕的是,這樣的生活反而沒有不好,若真有什麽不好興許陳清也就不會這麽迷茫了。

  蔚藍再次融入他的生活,一切都沒變又彷佛一切都改變。兩個男人吃飯、兩個男人睡覺,兩個男人彼此滲透進彼此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要過到哪一天呢?

  陳清對此格外的恐慌。蔚藍正一點一點的侵蝕他的生活,真的是侵蝕。

  他的刮胡刀就躺在他的隔壁,他的毛巾就搭在他的旁邊,他的牙刷和他的同在一個漱口杯內。這還僅僅是發生在洗手間內部的侵襲。放眼望去這個家裡,蔚藍的氣息和蔚藍的私人物品充斥的到處都是。

  這種侵蝕也不僅僅只是表現在這種一眼看去的表面,它還更深的入侵了他的生活。

  蔚藍似乎完完全全的取代了妻子原本的角色,他替他決定穿哪一件襯衫,他替他收取各種雜費單據,他料理他的晚餐,他晾曬他的衣服,他決定花瓶裡究竟是百合還是玫瑰。也許以前也是這樣,可以前和現在的意義那是截然不同的。

  這種變革充斥在他整個的生命中,讓他本能的產生恐懼。

  陳清喜歡睡在蔚藍身旁,可每週都會有那麽一、兩個讓他難安的夜晚。他們關係的改變當然不僅僅發生在檯面上,暗地裡情侶間該做的事他們當然也必不可少。

  該說蔚藍在這方面很注意了,甚至注意到刻意。他僅僅對他說過一句「我看到你伏在我身上,我就會格外的緊張」,就導致了後來蔚藍的小心翼翼。他仍舊會那般的玩弄他的身體,可他卻會縮在被子裡,那樣他就不會看見他了。

  這委實可以令陳清少些緊張與不快,可實質上又能改變什麽呢?而且蔚藍也從不會要求陳清做同樣的事情,他肯親吻他,肯撫摸他,似乎他就很滿足了。

  但就算是這樣陳清也是狠狠咬了牙才能做到,他從不會睜眼,似乎那樣他就沒做什麽有違倫常的事。然而,這不過是自欺欺人麽?

  可如果只到這一步,那他也就罷了吧。但,只要有開始就會有發展。

  就像他們今天早上遭遇的不快了。

  進入九月,天氣仍舊讓人熱的頹靡。陳清很早就醒了,他醒了就碰醒了蔚藍。不知怎麽地,兩人就貼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陳清提醒蔚藍他中午要飛往巴黎該提前些出發的時候,蔚藍的手碰觸到了一個令陳清難以接受的地方。

  於是,陳清想要抗拒,可蔚藍似乎並不想停手。他說:蔚藍你別誤了航班。他說:怎麽會呢,早得很。他說:蔚藍你給我住手!他說:有什麽關係。終於,他狠狠給了他後背一下,大喝:你給我停手你這個該死的同性戀!

  就這樣,他們必然就不愉快了。

  事後,雖然兩人還是坐在一起吃了早飯,可那氣氛當然不比平常。

  蔚藍嘟嚷了一句:用手可以,插入就不行,你這人怎麽這麽不乾脆。

  陳清氣結:那能是乾脆的事嘛!這該算二次不悅。

  然而對話並未停止。

  陳清說:你明明說過只有親吻,卻一次又一次過火!蔚藍說:那又如何?陳清說:你這是在耍手段!蔚藍笑:對,因為以前我就連耍手段都不會。這是百分百的實話。

  臨走,蔚藍還算是笑笑的,囑咐了他記得吃冰箱裡準備好的飯。

  他不過就去一周多的時間,所以他也提前弄了許多吃的存在冰箱裡。這讓陳清不得不聯想到那個脖子上套大餅的古老故事。他難道就這麽廢物麽?離了蔚藍還沒法活了?令人沮喪的是,這麽說並不誇張。

  從打蔚藍介入他的生活,尤其是這一次,陳清的變化很大。這在公司同事的眼裡都是分明的事。他的衣著整齊了,他的臉上開始有表情了,他按時下班回家了等等。然而,他們殊不知,這一切是怎麽來的。

  他們不會看見陳清出門前被蔚藍揪住,他耐心的替他整理領口扣好袖口;他們不會看見蔚藍總是那般的逗陳清開心,令他會心微笑;同樣,他們也不會看到陳清每晚踏入家門的情景,那房間總是整齊有序的,飯桌上總是菜肴滿溢的,門口的那雙拖鞋一定放在最順手的位置。

  陳清趴在了桌上,木質桌面貼著臉頰傳給他一絲涼意。

  這生活看起來是好的,可細想想卻是……不見天日。蔚藍再好他也是個男的,他陳清總不能下半輩子都跟一個同性在一起吧?他又不是個同性戀!

  這種陷入荒唐又無法抽身的感覺讓陳清糟糕透頂。

  隨手的拉開抽屜,陳清瞟見了那支慘兮兮的手錶,他就這樣將它扔在了抽屜裡,仍舊令它監視他的生活。

  前不久蔚藍陪他去掃墓,他蹲在妻子與女兒的墓碑前,連內心的語言都思考不上來,他知道他實在糟糕到離譜。

  蔚藍飛抵巴黎的時候,大洋彼岸已經是深夜,而巴黎的這天才華燈初上。

  他沒有給陳清打電話,他想他該是睡下了。長途的旅行令人疲憊,可出差在外總像在戰場上,主辦方派了專車過來接,他作為承辦方的代表這一晚免不了的必然是應酬。

  此次的巴黎國際面料展,作為他們今年公司的一個重頭專案很受重視,要不然也不會派他過來。展會只向專業觀眾開放,展出規模之大、專業性之強、國際知名度之高是業界內首屈一指的。承辦這樣的展會之累肯定可想而知。

  蔚藍沒空去考慮私事,可昨天早上陳清的態度與話語頗為令他不爽。於是整晚他說著外語卻內心活動著國語,講著公事卻私事滿懷。煩,又豈止一個煩字了得?

  捫心自問他對他絕對夠意思了,也毫無半點強迫之態,可……這怎麽反倒讓他們越隔越遠呢?陳清是一天比一天對他有所設防,嚴重的就像個緊張症患者,他就是碰他肩膀一下都會讓他汗毛起立。

  蔚藍明白這種事接受起來頗為不容易,可是,陳清他也太草木皆兵了。最可恨的是,他明明白白的讓著他,反倒令他盾牌高築。他能不對他下猛藥麽?

  與陳清走到這一步,該說不適應的除了陳清也有蔚藍。

  他長時間喜歡陳清未果,而陳清於現實中的模樣其實已並不同於他往日記憶。頗有些Dream Lover在現實遇見,令他小心、緊張又時時懷疑。他自己就夠像個神經病了,再加上緊張症的陳清,這麽個一拍即合可真令人頭大。

  蔚藍敢打賭陳清半點也不瞭解他的感受。

  他肯定不會知道他每一次親吻他、觸碰他,心跳的如同一個心臟病患者。他肯定也不會知道,他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注視他然後規劃有他存在的這一天的生活。他更加絕對不會知道,他無心的每句話、每個動作、每個表情對他來說又都意味著什麽。

  他怎麽會知道呢?呵。他絕對不會瞭解半毫他愛瘋了的感覺。

  這真讓人傷心。可沒辦法,傷心也得受著。誰讓他喜歡他呢?

  而對於陳清看待自己的眼光、對待自己的想法、心裡所想的自己,蔚藍當然也是一無所知的。甚至他都不能去確定他是否能一點點的接受他。他有些小逃避,生活上也好、床上也好。

  但與此同時又深切的佔有與依賴他。他不高興他晚回家,他不高興他週末去跟老同學聚會,他不高興他出差,他不高興他不圍著他轉。

  他喜歡靠在他的肩頭,看電影或聊天;他喜歡他做的每道飯菜,也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講他一天所看到的、聽到的、工作上的、生活中的點點小事;他喜歡躺在他的腿上有一搭無一搭的翻看報紙,偶爾吩咐他倒杯果汁或開罐啤酒;他喜歡週末跟他去看各種展覽,見識他不曾見識的世界;他喜歡……他喜歡很多。

  矛盾的無以復加。

  每失望一次,又獲得一點希望,就如同在一頭牛面前吊上一捆青草。那牛傻乎乎的追啊追,光把地犁了,青草卻總是明日複明日。倒也不是不給他吃的,幾捆粗劣的飼料還是有的。

  他是那頭牛,陳清是那捆青草,但,決定這角色的是誰呢?

  令人困惑。

  蔚藍盡力的讓自己不走神,優雅自如的與對方一眾人交談,他總是可以這樣面面俱到,卻很難不讓自己的生活千瘡百孔。

  這是什麽命啊?

  十一點多蔚藍才回到飯店,回去洗漱後他卻不睡,他想再等等好給陳清打個電話,昨天早上那樣尷尬,就令他很不安了,這兩地超過一萬公里的距離更加讓他心裡沒底。

  也說不上為什麽,他特別害怕他一旦不在他身邊,他又會去想些有的沒的,然後幹點不正經的。他若再敢背著他搞什麽不雅動作,他確定自己一定會掐他掐到他窒息。

  多少年,他嫉妒他身邊的男男女女,他只能那麽眼巴巴注視著他,忍受著內心反覆的煎熬,他再也不想品嘗那種滋味。可即便現在看似他得到他,他仍舊要嘗。這是自己的心病。

  你這是在耍手段!

  對,因為以前我就連耍手段都不會。

  陳清,你不承認麽?那麽多年你什麽都不給我,只給我誘惑,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內心呢?你知道我是拿出我的所有來追逐你麽?不,你當然不知道。

  蔚藍抽菸看了會兒雜誌,眼睛時不時要去瞟一眼手錶。

  熬到一點半,他終於如願打通了那通電話,陳清應該是剛起床,嗓子還有些啞,他聽到他點菸的聲音,然後是喃喃的話語。

  他說你不是吧,現在打電話到底有沒有睡?他說你時差不難受麽?你那邊幾點了?

  蔚藍舉著聽筒,忽然覺得也許自己不該一下要太多,一點點,他該知足的。晚上的馬丁尼酒肯定讓他有些興奮,平實的交談中蔚藍忽然對陳清說: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肯定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換來電話另一頭陳清的啞然沉默。

  他並不退縮,他強調:這是真的。這逼得陳清勢必要說些什麽,可他憋了半天隻憋出一句:我得去洗澡了,然後上班。蔚藍有些失望,然而再此之前他就知道他註定要失望,所以,那就這樣吧。

  放下電話,陳清呼吸的有些急促,他一下又一下按著頭,根本不能表達自己的感受,只知道心臟在狂跳。這輩子還沒人如此熱烈的對他這般告白過,那可不同於十多年前蔚藍對他說:我喜歡你。這次他說的堅定又狂熱。

  放下電話,蔚藍長出了一口氣,他還一直沒有機會這麽直白的去對他說出他對他的感覺。現在說出來了,算是多少舒坦一些,也同時令他自己更加堅定一些自信一些。是啊,還有誰能比他更愛陳清呢?

  人人都在交頭接耳,這是陳清這兩天發現的。每個人見面都自然的打招呼,笑過之後內心的想法旁人不得而知。大家都在議論什麽陳清不知道,但這場風波是起源於什麽他倒是很有把握。

  上上個禮拜,公司的韓總與他有過一次談話,內容與他們部門的主管老孫適逢退休之際有關。不難聽出來,韓總有意將老孫的頭銜轉嫁於陳清。而在陳清之前進入韓總辦公室的是工程師老張。

  陳清心裡很清楚,他與老張都算是不二人選。相對於進入公司七年承擔工作較重的他而言,老張有著十五年的工齡,也深受群眾愛戴,且大家都鑒於老張年歲已高,儘量不將比較艱苦的工作推諉給他。

  陳清無意去跟老張去競爭什麽,他也並不想得到老孫的職位,雖然那會令他的薪資再來一次飛躍,而且再不用三五不時出差忙的頭暈眼花。

  這份職位更適合老張,他想。首先他年紀大,該清閒一些;其次他閱歷多,適合這種高級管理性質的職位。

  然而……

  中午吃過飯回來,財務部的出納林璐穎給陳清打了個眼色,示意他進去。因為時常去報銷差旅費,陳清與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女人關係一向不錯。

  陳清進來林璐穎就關上了財務室的門,會計張莉不在,屋裡就他們兩個。

  「怎麽了麽?」陳清有些緊張,因為林璐穎的臉色不是太好。

  「你怎麽還跟沒事兒人似的。」林璐穎倒了一杯水給陳清,「沒覺得這幾天公司沸沸揚揚?」

  「哦,知道。」

  「你知道什麽啊。」林璐穎坐了下來,「知道大家都怎麽傳麽?」

  陳清搖了搖頭。

  「都說你背地裡詆毀老張,說他一把年紀還要爭這麽個職位真夠失敗,本就沒什麽本事就會想以老賣老、賺點廉價同情。」

  「什麽?」陳清愣了。

  「這話不是你說的吧?我就知道不是你說的。也不知道哪個缺德的說的!」

  「我……」陳清抓頭,「確實不是我說的。我從一開始也沒打算去爭那個職位……」

  「老張對這事的回應是,你太太和女兒……意外過世對你打擊很大,你說沒說他也不會怪你什麽。」林璐穎看了看陳清,繼續說:「我覺得你還是找老張說說,畢竟你們關係一直都不錯,這麽誤會了……」

  陳清聽著,機械式的點頭,心裡卻是另一番想法。

  離開財務室,陳清一下午都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快下班了,他起身,去了隔壁的老張的辦公室。顯然他正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就像一開始決定的那樣,陳清半點圈子沒繞,他很直白的對他說:「老張我們共事也挺多年了,我從進入公司就挺受你的照顧。」

  老張剛想開口,陳清制止了他。他繼續說:「你給過我很多建議,也把你的經驗無私的教給我,我一直看待你像看待師長。坦白說,老孫的職位我從來都不覬覦,我也希望你能拿到那個職位……」

  「哎呀,陳清你看你。都是些不值錢的傳言,我根本沒往心裡去。不知道哪個人這樣刻意製造我們之間的矛盾。你怎會是說這種話的人呢!」老張擺擺手,敦厚的笑著。

  「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陳清嗤之以鼻,「這不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情況,從來都沒有第三個人。韓總的意思你明白我也明白,不是你就是我。於是你就開始散佈這樣的流言,又擺出一副大度的姿態,以此來烘托我家裡出了事後,我陰暗的形象。」

  老張的臉白了。

  陳清卻不停口,「你就等著我找你解釋對吧?然後你這樣安慰安慰,等你走馬上任,我還會感激你替你賣命。公司裡又都什麽事也沒有了,大家無非覺得我這人刺激受的太多失心瘋,你還樹立了自己豁達高尚的形象。」

  「陳清……」

  「失去我太太和女兒我是很難過,你當時就在我身邊,你看到了我成了什麽模樣。我要是消極對待工作可能對你比較有利,但可惜只剩我一個人,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工作。我越來越對你構成威脅了。」

  「陳清,陳清你聽我說,你肯定對我誤會了……」

  「我不想聽,也沒時間聽。我只想告訴你,本來我是想跟韓總推薦你的,主動推薦你。但我現在不會這麽做了。」

  雖然想說的話都說了,陳清回到家裡仍舊很鬱悶。

  這件事對他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傷害,那關乎於尊重與信任。陳清不明白,為什麽面臨到這種二選一,什麽人都可以反目成仇。他是信任老張的、尊敬老張的,甚至打算全力支持他。然而呢?這就是最直觀的人心隔肚皮。

  他是真的對那個職位無所覬覦,老張想的全然反了,如果他的家庭還在,他才會全力去爭取這個職位,那才是有意義的。現在他只有他自己,他哪裡還在乎錢是不是更多?空閒是不是更足?

  然而,他卻這樣將他出賣。這一位師長、忘年之交,就這樣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內心。這才是多大一點利益?

  然後,陳清想到了蔚藍。此時的盤中正是他做好的三明治。無疑,蔚藍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很想知道,得以讓他出賣他的界限在哪裡。是不是這個世上你根本就無人可信。然而,陳清馬上又不去這麽想了,他們還算哪門子朋友啊!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肯定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他肯定是瘋了,每想到蔚藍的這句話他就會心狂跳,你愛我什麽啊?你就愛我。

  陳清一點胃口都沒了,他起身,將沒吃完的三明治倒進了垃圾桶。收拾了廚房,他仍舊很難平靜,抽了幾根菸後,他覺得他該給自己找些事情做。

  打掃房間是個不錯的選擇。蔚藍回來住之後,鐘點工就不怎麽常上門了。

  陳清拿了吸塵器,認認真真的清掃每個角落。

  他確實不會做家務事,但他不認為自己不能做。吸完之後他又拿了拖把,一點一點的擦地。還挺累的,這讓他有點不可思議,因為無論是妻子還是蔚藍,他們每天都要做這些事。好像這根本就不是什麽事。

  蔚藍的房間顯然要比他的整齊,說來這真是挺奇怪,他們兩人明明待在這個房間最多,卻屬這一間最整齊。陳清習慣跟蔚藍睡在他的房間,他怎麽也不想在他跟他妻子的床上跟蔚藍發生什麽。

  心不在焉的擦地,床裙被拖把卷了一下,陳清索性把它掀了起來,想著乾脆床下也拖兩下。但拖把頂住了什麽。

  行李箱麽?蔚藍有把行李箱塞在床下的習慣。但是不對啊……他出差了。

  說不上為什麽,陳清蹲了下來,然後他就看到一個紙箱。人都有多事的時候,他想這個東西與其在床下惹灰塵,不如搬出來跟蔚藍其他的雜物箱一起堆放在牆角。於是他便伸手把它拽了出來。

  拖拽的過程中,箱子的頂層被掀開了一半,陳清一眼看到了裡面的東西。

  天啊,都是些什麽?基本上都是老古董。

  停擺的手錶、舊相框、相冊、舊校服、雨傘、發黃的書……等等、等等。

  陳清首先拿起了相框,裡面是個男人將一個男孩舉過肩頭。這是蔚藍小時候吧?陳清想。那這個就是他父親嘍?說起來,他對蔚藍還真不是太瞭解。別看他們這麽要好,他卻鮮少提及自己的父母。

  再翻開相冊,陳清咯咯就笑了,裡面都是他們半大的模樣。他一張一張的翻看,想不到這些照片都被蔚藍收起來了,他自己倒是一張沒留。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張令他非常尷尬的照片。那應該說是一張拙劣的「合成」相片,陳清被剪了出來,先前他也許是抱著樹或者其他什麽,而現在他所「懷抱」的是蔚藍。他們都笑著。

  陳清的手抖了一下,飛速的翻過那一頁,後面也看的開始心不在焉。

  反倒是相冊最後夾的一張讓他留住了眼神。那顯然是一張在Pub拍的照片,燈光昏暗又曖昧。蔚藍的手裡夾著白色的Kent,對面金髮的男孩剛好親吻上他的嘴唇。他跟他都很帥氣。

  「什麽嘛!」陳清扔開了相冊。我看你愛的人挺多的。

  靠著床,陳清很無趣,還有點不快。他隨手拿過了那件舊校服。

  「真傻,這種東西居然還留……」陳清停止了自言自語,在看到校服上染紅的一片之後,他一下認出了這件衣服。那是他自己的。

  暈染的顏色是他母親的傑作,她將它和他的紅色T恤一起洗了導致它像個花瓜。那年他們讀國三,陳清沒有再買新的校服,反正很快就不需要再穿它了。陳清記得很清楚,畢業當天他就把它扔了,說著什麽可算擺脫了!

  然後陳清像想起什麽似的,又拿過了雨傘,那雨傘勉強撐開,傘骨壞了不止三根。他也能認出它,那是他壞掉的許多雨傘之一。

  再去扒拉那些泛黃的書,每本他都看過,他當然看過,就因為看過才借給蔚藍,並時常嫌棄它們占地於是對蔚藍說:不要了,你要也不看了就扔了吧……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肯定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這是真的。

  忽然之間,陳清有種感覺,蔚藍的氣息圍繞上了他,雖然那人還在一萬公里之外。

  陳清燥熱燥熱的,然而九月的夜晚明明已經開始涼快下來了。

  他的腦子亂糟糟的,而後竟然浮現出了蔚藍親吻他的模樣,他總是吻得那麽投入。實話實說,從沒人那麽投入的吻他。

  原封不動的,陳清把那只箱子推了回去。別無他法,他只能選擇推回去。他絕不想讓蔚藍知道,他看見了這些。拖把被他踢倒了兩次,每一次都邦邦作響。

  亂了手腳。是的,陳清亂了手腳。

  該死的。蔚藍。你真該死!

  蔚藍出差回來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些,週五的下午他才拖著行李由機場乘計程車回家。公司並沒有其他事,於是蔚藍打了幾個電話,週一再去上班就可以了。

  進家門,不到四點。房間比他預想的整齊,由此蔚藍猜測鐘點工一定來過。他把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洗了個澡就躺床上睡下了。實在過於疲憊。

  陳清是正常時間下班,但進門比平時晚了半小時,這會兒已經是七點十分。

  他換了鞋拎著餐盒進了飯廳,餐桌上一隻從沒見過的花瓶,令陳清知道蔚藍已經進門了。他知道他今天回來,也是因為蔚藍提前通知了,他才去樓下的餐館打包了晚餐。他想他一定很累,就不要張羅做飯了。

  把公事包放在一旁,陳清坐下來仔細的看著那只花瓶。它非常好看。簡約的設計典雅大方,只可惜家裡沒有鮮花能插進去。這都是蔚藍的事,他樂意妝點生活,他陳清對此毫無觸覺。

  抽了根菸,陳清回臥室換居家服。蔚藍房間的門關著,裡面也是丁點動靜也沒有。

  陳清換好衣服出來,輕推了蔚藍的房門,按開床頭燈,他看見他沉沉的睡著。

  陳清仔細的凝視著蔚藍的臉,他感覺到人和人的差距果然很大,他就連這樣的時候看上去都那麽帥。

  陳清看的有些出神,於是那雙眼睛突然睜開給他好生嚇了一跳。

  「回來了?」蔚藍的嗓音本就低沉,這會兒剛剛醒來,聽起來很沙啞。

  「啊……嗯。你繼續睡吧。」陳清意識到自己很失禮,哪兒有別人睡覺你這麽盯著看的?

  「好久不見。」蔚藍欠身起來,輕吻了一下陳清的唇。

  陳清又像一隻受驚的兔子,急忙想跳開。

  「你幹嘛啊……」蔚藍有點無奈。

  「你、你……要不睡了,起來吃飯吧。我打包了飯菜。」

  陳清看著蔚藍靠起來,伸手拿了菸盒,點菸。

  「一點都不餓。你呢,你吃了麽?」蔚藍吐出了一口煙。

  「沒呢。」

  「等我?」

  「呃……是吧。」陳清抓抓頭,「可不是等你麽……」

  蔚藍笑了,摸了一把陳清的頭髮,「那走吧,吃飯。」

  「你不是不餓麽……」

  「現在餓了。你先去,我去洗把臉。」

  蔚藍把飯菜加了熱,兩人在飯桌旁坐定吃飯。

  席間,陳清肯定了蔚藍選的花瓶很好看,蔚藍不經意的說,你喜歡就好,本來也是買了送你的。陳清很尷尬,只得嘴上嘟嚷出一句並不太真心的話:誰會喜歡這種東西,又不是女的。蔚藍就當作沒聽到,不置可否。

  飯後兩人決定去散步,陳清出門的時候順手拿了門口的垃圾袋。蔚藍鎖了門就從他手上拿了過來,「我來吧。」他的手指碰到他的手指,而後垃圾袋轉移到了蔚藍手上。

  「你總是這樣。」陳清按了電梯,「我手裡似乎就不能拿東西。」

  「嗯?」

  「以前念書時候也是,你時常替我拿書包。」

  「呵呵。」

  「我就那麽弱不禁風麽?」陳清皺眉頭。

  「跟那個沒關係。」蔚藍看著電梯停穩。

  「哈?」

  「我並不是想替你拿東西,」他們進去,電梯關閉的時候,蔚藍淡淡的對陳清說,「我是想借機摸你的手,男孩之間又沒有手把手的機會。」

  電梯一路下降,陳清的臉一路升溫。他腦子裡亂作一團,又想到了蔚藍那只秘密的紙箱。他怎麽會……那麽……

  晚風很舒服,他們蹓躂出社區,隨便的走著、說著話就來到了熱鬧的商業街。

  蔚藍想去花店買束花,陳清卻死活不跟他進去,他說:哪兒有兩個大男人進花店的道理。蔚藍半點脾氣沒有。

  可是,帶有些報復性質的吧,蔚藍買了花出來,以去前面的冷飲店買水為藉口,把花塞到了陳清手裡。陳清無奈的接過來,窺見了花店小姐好奇的眼神。那真讓他渾身難受。他最怕的就是世俗的眼光。

  陳清不高興了,蔚藍也當然看出陳清不高興了。他進門就換了拖鞋,而後進了浴室。蔚藍沒理他,拿了花去飯廳,把花瓶裝飾了起來。

  然而這個「不高興」稍微有些過分起來,陳清洗完就窩進了沙發裡,開了罐啤酒,「認真」的盯著鳳凰資訊台看。蔚藍跟他說話他也愛搭不理的。

  整晚似乎他都在刻意表演「冷淡」,之所以說刻意,是因為其實他有很多話想跟蔚藍說。

  比如公司內發生在他跟老張之間的「政變」,比如洗衣機最近幾次都不正常是不是該買台新的,比如一年一度的紅葉節到了,他們是不是要一起去爬山,等等、等等。

  若不是蔚藍的手覆蓋上了他的手,他大約還要自己這麽「刻意」下去。想來雖然挺幼稚,可是陳清是委實不高興了嘛。或者該說有點委屈,他憑什麽去承擔那種眼光呢?

  話匣子一打開,陳清就哇啦哇啦說了起來,尤其對於「老張」一事,他心裡那些個不滿與怨恨,失落與彷徨,傷心與懊惱一古腦傾倒出來了。

  蔚藍安靜的聽著,既不迎合也不提出反對,末了他告訴他,沒什麽的,按你想的來,得到那個職位呢,有人會自動走開,得不到呢,大不了你換個工作。

  陳清撇嘴,我幹嘛要換工作,再說了,換工作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中間沒有收入日子得多難捱。蔚藍笑了,說,怕什麽啊,你不工作也無所謂,我又不是不賺錢。

  陳清聽了這話又皺眉了:「那我成什麽了?」

  「休息的人唄,反正現在沒人強迫你養家餬口。」

  對著這種話陳清還能說出什麽呢?真是想跟蔚藍吵架你都抓不住話柄。

  「我不是只會替你刮鬍子,我會很多。」

  蔚藍這麽說著,自然的環住了陳清。陳清看著蔚藍,心那種突突跳的感覺又來了。甚至,他知道他會吻他,可他「忘了」躲開。

  自然而然的,由一個吻所引發的情欲蔓延開來。陳清說窗簾都沒有拉,蔚藍說有什麽,隔著老遠誰能看的見。陳清不幹,萬一呢?

  他起身去拉窗簾讓蔚藍非常不舒服,他這樣神經兮兮,總讓他覺得自己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可這都什麽時代了?這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大約這屬於積怨的範疇,陳清剛把窗簾放下來,人就被蔚藍壓在了地板上。地板磕的他很不舒服,他卻不給他反對的機會。

  這該是陳清第一次睜眼去看蔚藍在做什麽,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睜開眼睛去看,但令他錯愕的是,他並不再覺得那讓他噁心,反而,因為視覺的接觸,體內的興奮感又上升了一步。他令他那麽難耐那麽舒服。

  蔚藍是擅長這類情事的,反觀自己,相形見絀。

  「蔚藍你是喜歡我的身體麽?」陳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出這種問題。

  「你這是什麽意思?」蔚藍停了下來,撐起身體,看向陳清。

  「如果你不是喜歡我的身體,又為什麽總要跟我做這種事?」

  「呵。」蔚藍笑了,「你以為這樣我就滿足了?」

  「不然呢,你還想怎麽樣?」

  「我想的多了,你讓麽?」

  陳清抖了一下,別開了臉。

  「你這人還是真是挺會讓人傷心的。」

  蔚藍把衣服扔給了陳清。這一晚上他是在考察他的承受極限麽?

  「蔚藍,蔚藍!」陳清拍著蔚藍房間的門。陳清也說不上自己心裡到底什麽一個感覺,他就是知道蔚藍生氣了,並因此著急了,「蔚藍你開門!」

  「我沒事。」蔚藍應了聲,可並不開門。

  「你突然幹嘛啊!你覺得你公平嘛!我本來就不喜歡男的,你讓我怎麽辦啊!」

  「說的也是。」蔚藍開了門。他叼著菸,頭髮垂了下來,「是我自己非要纏著你,不怪你。但你能別去臆測我麽?能麽?什麽叫我只喜歡你的身體?你這人到底有沒有心啊?老大不小的你是壓根不懂什麽叫感情麽?」

  「你……我……」陳清窘迫極了。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讓你難做了,我讓你承受本不該承受的壓力了,我讓你被世俗的眼光煎熬了,對,什麽都是我的錯。你不喜歡男的,我還死纏著你不放,我替你看不起我自己。」

  「你別關門!」陳清死死的抵住了門,「我知道你生氣了,我也知道我沒說人話……可是蔚藍……蔚藍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傷害你。」

  「道歉不是萬能藥,你殺了個人一句對不起也能算麽?」

  「那你讓我怎麽樣?」

  「你舔我,我原諒你。」蔚藍說著,抓住陳清的手腕令他按到了自己的那話兒上。

  「你還怪我說你!你看看,這是什麽話!你怎麽腦子裡只有這種事!」

  「“只有”?」蔚藍扳住了陳清的肩膀,「要是“只有”,我早直接上了你了,次次嘴上說著不要不要,我看你都挺享受的!我要怎麽樣我非求得你同意麽?

  「我告訴你,你聽清楚,我從來沒想強迫你什麽,我只是想讓你主動接受我,而不是被迫。我沒有強迫誰跟我談戀愛的習慣!你別老委委屈屈覺得自己是個受害者,兇殺案還沒發生呐!」

  陳清啞口無言,蔚藍說穿了他的心思。他就是這樣躲在一個無辜的殼子裡,什麽都是蔚藍的錯,他就是這麽想的。他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麽不能接受他。

  「好了。別一臉要哭的樣子了。」蔚藍拿開了陳清的手,「逗你的,我知道你不會願意。」

  「我不是不能做到。」陳清說著,拉開了蔚藍褲子的拉鍊,他解開他的扣子,從底褲裡摸到了蔚藍的那話兒。

  「不要賭氣。嗯……」

  那裡被濕潤的口腔包裹住,蔚藍顫慄了一下。

  陳清笨拙的含著那東西,小心翼翼的吞吐。

  他知道自己不理智了,這個不理智也可以約等於瘋了,可他就是這麽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總說蠢話。蔚藍怎麽可能只打他身體的主意呢?你當你絕世美男子啊!且,蔚藍有多喜歡你你不知道麽?你是知道的越來越多越不敢承受了吧?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你知道的。陳清,你知道的。雖然你同樣知道他是個男的。

  陳清猛漱口的時候,蔚藍從冰箱裡拿了一瓶果汁,擰開,他開了洗手間的門遞給了他,「都告訴你不要賭氣的了。」

  「沒賭氣。」陳清抓過了果汁,咕咚咕咚的往下灌。

  蔚藍射在了他嘴裡,雖然他告訴他他快要射精了,但顯然說的還是有些晚。雖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他就在剛才做了件「非同尋常」的事。

  蔚藍伸手環住了陳清,陳清拎著那瓶果汁,下巴搭在了蔚藍的肩上。他知道,這種兩個男人一起吃飯,兩個男人一起洗澡,兩個男人一起睡覺的日子大約要持續很久了。恐慌麽?當然恐慌。可恐慌又有什麽用呢?

  我是想借機摸你的手。

  這樣的蔚藍他該如何拒絕?

 

  《上癮》第六章

 

  卷起那熱吻背後萬尺風波,從我腳尖親我靈魂逐寸向著洪水跌墮,不顧後果這貪歡惹的禍,是誰在吞沒誰,也奈何是誰被捲入誰紅顏禍。來沉沒在我的深處吧,來擁抱著我形成漩渦。

  黃耀明《漩渦》

  入侵。

  陳清現在時常有這樣的感覺。無論是就生活層面來說,抑或是內心世界。

  不知不覺中,家裡的每一樣東西都被蔚藍悄然替換了。從用完換上的另一個牌子的沐浴乳,到衣櫥裡陸續更迭的襯衫花色。最近時不時會聽到女同事的稱讚:諸如你變帥了,諸如你的鑰匙扣真有品味,等等之類。

  陳清明白她們的恭維多是源於他的升遷,但你得承認如果不是你真有所改變,人家也不會這麽趨炎附勢。也果然如蔚藍所言,陳清走馬上任,老張馬上提出了工作調動。

  起先陳清心裡還有些過意不去,可兩個多月後的現在,一切如故,也就不那麽受煎熬了。而相對於生活層面的種種表現,陳清知道自己的內心也是起了變化的。

  蔚藍還是蔚藍,一如既往的關心他、照顧他,偶爾打算幹點出格的。雖然他拒絕還是拒絕,可那股子底氣卻是越來越弱。有些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那個意思。

  時間就這麽匆匆流逝,弄得陳清越來越迷茫。轉眼,妻子、女兒的痛逝就這麽過了一年半。上個週末他跟蔚藍回家,母親旁敲側擊的問他生活有沒有什麽改變。陳清懂母親那個意思,是問他有沒有結識新的女性。

  他能怎麽答呢,只能三言兩語帶過,諸如「暫時沒想法」、「以後再說」云云。可要命的是母親還偏就哪壺不開提哪壺,她順道看著蔚藍說,你看他,老大不小,光知道給你添麻煩,自己不動動,等著你照顧他一輩子呢。

  蔚藍當時是笑了,但過後幾天都不怎麽高興。

  陳清隱隱覺得自己該為此承擔責任,肯定蔚藍是希望他對父母說點什麽的,可是,你讓他怎麽說呢?目前已經夠荒唐了,他實在想不出自己還能怎麽荒唐。他總不能對母親說,我跟蔚藍一起吧?

  那不是純等著……唉。

  陳清每天都有些痛苦,那痛苦來自於對日後的假想和猜測,他深知自己是不可能和蔚藍過一輩子的。沒人允許他這麽幹,就連他自己都不允許。那就不是他該有的生活。

  「你說對吧?」對面客戶提高了些聲音,眼神專注的看著他。

  陳清恍然回神,連連點頭,「對,對。」

  掃一眼手錶這一支是早前他過生日時候蔚藍送的,推辭不得將近六點,陳清提出請對方吃飯。對方卻擺擺手說,「不了不了,還有些別的事,改天我做東。」

  還有些別的事。還能是什麽別的事?准是女人的事唄。

  這幫鄉鎮企業家口袋裡有了錢,不搞別的就愛搞女人。你以為我沒看見你從電梯上下來時候挽著你胳膊的外遇?那真是個漂亮女孩子,跟他打了個招呼就提著小包出了飯店,不知道到哪個商場消磨時光去了。

  目送著客戶往電梯間走,陳清收了合同等資料,剛想起身離開凱萊飯店,從旋轉門處進來的兩個人令他大吃一驚。

  他是霎時間屏住呼吸並坐回軟沙發上的。

  蔚藍,和那個他在相片上見過的金髮男孩。

  他比他想像的高,也比照片上帥氣,並多了一副眼鏡。綠色的圍巾鬆散的圍繞在他的脖頸上,映襯著他白人特有的肌膚質感,也烘托著他那雙淺藍的眼睛。他與蔚藍熱絡的說著,眼裡的親密流露無遺。

  陳清說不出那是個什麽樣的感覺。

  一方面,他想起身走出飯店,然後暗自松一口氣蔚藍不纏著他才好,願意跟誰一起跟誰一起,跟誰一起那個人也會很迷他不會離開他,他自己還落得一個清靜,也不用成天跟床上與蔚藍周旋。

  可另一方面……陳清又在冒火。

  我愛你。

  你愛我個頭!胡扯蛋!我惹了你不高興你就跟別的男的一起,還是飯店!你不是說分了麽?這就叫分了?該不是回回都這樣吧?而且我屢屢不讓你得手,你是不是都這麽排解需求?

  偽君子!

  陳清眼看著蔚藍跟那人進了電梯,電梯叮一聲閉合。

  出乎他意料的,他三步並作兩步提起公事包就走到了電梯門口。他不安的調整著領帶,然後眼睛死盯著電梯上升的樓層。那電梯停在了十二樓,電梯裡除了他們沒別人,那他們去的一定是十二樓。

  來不及想,陳清就用力的拍了電梯按鈕,湊巧,旁邊的一部正在一樓。他想也沒想就跨了進去,伸手就按了十二樓。他知道他離瘋不遠了,可他也沒轍。他氣得根本難以按捺。

  電梯豁然打開,陳清出來,語言都沒有思考好就拐進了樓道,正看到那男孩拿房卡開門,蔚藍站在另一旁,手裡是男孩的外套和背包。

  蔚藍沒有聽見腳步聲,畢竟樓道裡的地毯很好的消除了它們,但他感覺到了一股視線,抬頭一看……

  還不等他開口,他就見陳清走了過來,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領,「蔚藍!你簡直就是個混蛋!」

  他的拳頭揮的又快又准,馬上就問候了蔚藍的下巴。

  「這就是你愛我是麽?我讓你再睜眼說瞎話!」

  一旁的Ben完全驚呆了,他講著標準倫敦腔的英文,紳士地企圖跟他說什麽,可陳清不聽,仍舊盯著蔚藍。無奈,Ben只得出手。

  蔚藍開口了,語速之快令陳清這個好歹混外企的也難以分辨出他的說辭,唯獨只聽清一個:Lover

  Ben鬆開了手,蔚藍也按住了陳清的手腕,「你先放手,你嚴重誤會了……」

  「我誤會?我誤會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不就是你交往的那個物件麽?你還留了你們的照片!」

  「照片?什麽照片?」

  三人最終都理智的進了房間,每個人都有一套說辭。蔚藍也頭一次知道了什麽叫沒有隱私。陳清翻了他的箱子看到了他的秘密,知道了BenBen窺探過他的盒子,想讓蔚藍記得他們一起好過的時光那是誰也不能取代的,而將那張相片偷偷塞了進去。

  於是……很好,就有了他們的心照不宣和他的蒙在布袋裡。

  Ben還特別解釋說:噢我不知道你是他,我看到的都是一個少年。

  蔚藍還能說什麽呢?兩個一起譴責麽?看上去根本沒這個必要。他也只想解釋一下為什麽他跟Ben來他住的飯店。

  理由很簡單:Ben受邀策劃了一個美式漫畫的展覽,邀請方很慷慨也很重視這次的展出,但是苦於展覽的佈置一直沒有奇思妙想,那他就想到既然是在中國,為什麽他不問問看蔚藍呢?這也會令他得到一筆可觀的收入。

  於是他們就約了見面,大體都談攏了,Ben回來拿一些具體的資料,順道邀請蔚藍吃晚飯。

  烏龍。陳清只覺得自己非常烏龍。尤其在Ben對他說我要是想跟Lenny做愛,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無所謂,我不會刻板的一定要回飯店在床上做之後,陳清尷尬的只想勒死自己。

  帶著這種尷尬,陳清不情不願的參與到了他們的晚餐中,因為Ben說了,就算給我一個機會邀請你共進晚餐,這樣蔚藍回去之後可以省去嚴刑拷問。是的,他特別用了「Torture」一詞。這樣的嘲諷令他委實難受,可卻也是他自己招來的。

  席間陳清偶爾看向Ben,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孩,睿智、幽默,又生得俊俏。蔚藍究竟為什麽放棄他?有什麽道理有什麽理由呢?

  餐後Ben送他們出了飯店,在他的注視下,陳清不得不坐到了副駕駛上,他仍舊對車有所恐懼,平時最大的極限是坐在駕駛座後面的那個位置上。

  蔚藍開車上路,陳清開始企圖挽回自己丟失的臉面:「今天……失態了,對你,也對Ben。」

  蔚藍笑了笑:「沒什麽,你是不知道對於出現在你身邊的男男女女,我都是怎麽嫉妒的。然而,我卻還不能說什麽。呵呵,當初的我只能眼睜睜的看,暗地裡較勁,無論如何,你比我……」

  「嘿!嘿!你這是什麽意思?說的我好像多……喜歡你似的。」

  「至少你聽進去了我的“愛你”。」

  「又發神經……」陳清臉熱了,慌忙轉移話題,「你為什麽跟人家分手啊?我覺得他很好啊。」

  「嗯,是啊。我自己也想過很久。」蔚藍開車,目不斜視。

  「後悔了吧?挽回挽回吧,我覺得他仍舊喜歡你。」

  「Ben哪裡都好,但我放棄他,是因為,他不是你。我要的,是你。」

  又是那種心悸,陳清幾乎要亂了呼吸的頻率。怎麽蔚藍就可以這麽說話呢?無法無天。不知道幾時開始他就這樣了,用低沉穩重的聲調毫無顧忌的對他說我愛你。

  蔚藍點了一根菸,耳朵裡電視的聲音和浴室傳來的水聲混作一團。

  這兩天,他跟陳清有點彆扭著,起因就是上週末回陳清父母家。陳媽媽想要張羅張羅兒子的第二春,這當然無可厚非,讓人非常惱火的是陳清那個態度。

  他滿不在乎的說著「暫時沒想法」、「以後再說」、「沒遇到合適的人呢」、「工作最近也緊張,自然而然吧」等等,言外之意豈不就是將來合適的時間遇到合適的女人還要再婚?

  蔚藍當然不是因為陳清不對父母說他們倆的事而生氣,他也本就沒有讓陳清說的意思,父母那輩人不會接受這個。他的惱火在於,到現在陳清滿腦子還是大男人的想法,他仍舊考慮回歸到廣大男人中去的,在他心裡結婚生子仍舊是他日後生活中的一部分。

  當然,氣歸氣,就如同蔚藍沒辦法不生氣,他也不能去譴責陳清什麽。他就是那樣的人啊,按部就班。就如同他的第一次婚姻,年齡到了,身邊的女人合適,於是他就結婚接著經營他們的婚姻與家庭。做個好丈夫,做個好父親。

  這是陳清根深蒂固的思想。對於蔚藍來說,他沒有接受與不接受,這是固然存在的,留給的他的只能是改變或改變不了。

  陳清窺探了他的秘密。

  蔚藍不知道那是什麽時候,若不是今天他撞上了他跟Ben見面,陳清仍舊表現的跟個沒事人似的。真的,蔚藍一點都沒有覺察實際上陳清窺見了他的內心。

  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這就是你愛我是麽?

  蔚藍依稀還能想起陳清那張扭曲的臉,說起來他還真沒見他這麽憤怒過。

  在乎他吧。然而這在乎與他對他本能的依賴又相距多遠的距離?

  陷入對一個人的情感,人就很難自信,尤其是默默愛了很多年的那個。自信那種東西似乎就是掉地上撿不起來了。

  陳清揉著滿頭的泡沫,人有些恍惚。晚餐時候,蔚藍去洗手間的間隙,Ben與他有過這樣一場對話。

  Ben說:你肯定不知道Lenny有多愛你。

  他沒有回答,只能尷尬的笑笑。

  Ben說:我很欣慰他是因為你才離開我,至少不算我輸得很慘。

  他說:你不要這麽自以為是的講話,我跟蔚藍不是你想的那樣。

  Ben反問:哪樣?

  他卻又答不出來了。

  Ben說:Lenny是個值得去擁有去珍惜的伴侶。

  他說:我不是一個同性戀。

  Ben的眼睛瞪得很大,但幾秒鐘就又恢復了原狀,隨即說:看你之前那麽激動,我還以為……

  他打斷了他:我結過婚,有過妻子與家庭,但出了交通意外,她們沒了,蔚藍這時候來到我身邊,我想……我們有些錯位。僅此而已。

  Ben淺藍色的眼眸直視著他,良久,他沉聲說:這種錯位是最傷人的。對你也許只是漫長人生中一點點的傷害,但是之於Lenny將是重大的、難以修復的創傷。

  沒有希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為看到了希望而它實則什麽也不是。如果你根本不想考慮他,你不應該這樣折磨他。如果他不是你的敵人,你不該這麽對待他。

  錯位……

  陳清開了水,任花灑噴出的水與霧氣籠罩自己。

  是的,他只能這麽解釋。蔚藍令他錯位了。

  蔚藍。喜歡男人的蔚藍,喜歡他的蔚藍。

  他又想到了他那只盛滿秘密的箱子,在你那麽直觀的窺見了他的內心世界後,你又怎麽能……他當然不想傷害他。傷害蔚藍,他最好的朋友。

  可是,確實也不是他令事情這樣發展的啊。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任何的表情、任何的語氣下蔚藍所說的每一個「我愛你」都那麽……

  陳清一點都不懂,為什麽蔚藍會這麽的深陷「愛」裡,那是女人才會有的強烈感情吧。就像他過世的妻子,她總喜歡說這句「我愛你」。

  然而聽到妻子與蔚藍同樣都會說的這句話,他的反應是不同的。

  每一次蔚藍說,他都會心悸,真的是心悸。那顆心臟跳動的太快,快的令他呼吸都成問題。自己也很反常,不是麽?誰都不可能沒有過去,妻子也有前男友啊,他又不是沒見過他們在一起,他怎麽不會像今天這麽憤怒呢?

  想到Ben,陳清就不自覺的皺眉。他跟蔚藍交往過的那些男人們根本不同,蔚藍與他不是逢場作戲。他知道蔚藍一定是對他動心過的。這麽想,陳清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想像著蔚藍親吻他、寵愛他,他就……他們會凝望彼此,然後給對方笑容。陳清甚至想到,如果自己沒有發生變故,那麽,蔚藍就會永遠屬於那個男孩了……

  浴室的門這個時候開了,蔚藍走進來迅速的帶上了門,「Sorry,冷吧。」

  「你怎麽進來了?」陳清在淋浴間裡,下意識的僵了一下。

  「花瓶裡的玫瑰有些枯了,」蔚藍說著,踩開垃圾桶,將廢報紙連同一些花枝花葉一同倒了進去,「我簡單修剪了一下,結果刺紮進了手指,過來用鑷子挑出來。」

  「哦。」陳清回了一聲,「蔚藍……」

  「嗯?」蔚藍拿出了鑷子,挑出花刺,開水龍頭簡單沖洗著。

  「我覺得,你應該為以後認真考慮考慮……」

  「以後?什麽以後?什麽方面?」

  「你知道……我……對男人不感興趣……」

  「你怎麽又來了?」

  「我是說認真的。真的,蔚藍,我不可能成為你所想要的,不如……你還是……選擇Ben吧,我想,他一定很……」

  「陳清,我是成年人,我會對我自己的選擇負責。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

  「蔚藍,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真的希望你好好的,那個男孩……那個男孩適合你,他跟你是同類,他崇拜你、他欣賞你……」

  「陳清你是在嫉妒麽?」

  嫉妒?陳清愣住了。我在嫉妒?

  「你一晚上都在說BenBenBen。」

  「我……」

  嘩啦,蔚藍拉開了淋浴間的門,陳清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蔚藍逼到了角落,繼而唇被他的唇覆蓋了。蔚藍吻的很深,幾乎不讓陳清能換氣,浴室又很潮濕、水汽濛濛,他呼吸異常的困難。

  「蔚藍……」陳清扳住了蔚藍的肩。

  「你知道麽,嫉妒是最好的春藥。」

  「蔚藍!你別……」

  水不停的從蓮蓬頭處澆下來,蔚藍的衣服都濕了,無論是牛仔褲還是襯衫、毛線衣貼在身上都很不舒服。然而他不在乎,就是執著的掠奪。

  陳清是越來越難以呼吸,雖然唇得到了解放,可蔚藍每一個動作都讓他更淪陷一分。他總是令他目眩神迷。

  「你興奮的果然很快。」

  「你給我閉嘴!」陳清惱羞成怒了。這樣一個憋屈的空間、這麽潮濕的空氣、源源不斷澆下來的熱水,這一切的一切都沒能阻止他本能的反應。這可真讓他……怎麽越來越難以去抗拒蔚藍了?這真讓他恐慌。

  腿的內側被某個堅硬的東西抵住了,對面的蔚藍渾身濕漉漉的,頭髮都貼在了額頭上,水珠佈滿了他的皮膚,可他的眼睛仍舊是那般清澈與犀利,他分開了他的腿,他對他說:「讓我一口氣做到最後吧。」

  某一個刹那,陳清竟然覺得自己似乎不能違抗他的意思,好在,他還能馬上清醒過來,「你少給我胡來!」

  蔚藍笑了,這笑並沒有透出無奈,是一種你很難去言說的表情。

  接下來一切照舊,他們又用彼此熟悉的那般方式取悅了對方。

  陳清終於從浴室出來,馬上開了一罐啤酒。深冬,居然給他一種熱死了的感覺。他知道那不僅是因為浴室的熱水,還摻雜著蔚藍的熱情。

  他把他留在了裡面,自己算是洗完先出來了。

  茶几上的筆電進入了待機狀態,陳清忘記了之前寫的資料有沒有保存,於是按了一下開關。

  存檔好關閉表格,郵箱提示有新郵件。

  打開,是一封邀請函。

  居然來自校友錄,在他高中畢業了十七年之後,他收到了原班級的同學的聚會邀請。比這更早的一次要追溯到十年前,信內注明勿帶家屬。

  陳清點了根菸,牙齒不自覺的去啃咬拇指。他的頭一個反應是蔚藍是不是也收到邀請了?他是絕不想跟他一起參加的,更不想別人問起他的生活。那簡直糟糕透頂。

  蔚藍擦著頭髮出來就被陳清喊住了,他熱辣辣的盯著他。

  「幹嘛?還想來一次?」

  陳清瞪了他一眼,「我收到了高中同學聚會的邀請。」

  「哦?」

  「你收到了麽?」

  「郵箱?我今天還沒查看郵箱。」

  「你要去麽?」

  蔚藍凝視著陳清,他從他眼裡讀出了「你最好別去」這句話。蔚藍皺了皺眉,他還能不知道他那點心思?

  「恐怕不行,最近時間安排緊張。」

  馬上,陳清就換上一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你得去吧,班長大人,可別讓大家失望。」

  「我……還沒想好。」

  「去吧,你不去太不圓滿了。就是小心點,別讓少婦們放電給電暈了。」

  「蔚藍!」

  「玩笑而已。」

  蔚藍知道陳清不是不想去,他是怕大家互通現狀提起他的傷心事,更怕讓大家知道,他現在跟他生活在一起。他就是這麽個多心的人。

  他也具備所有男人的通病:一等一的要面子。跟男人生活,讓他絕沒有面子可言。

  陳清到達會場有些晚,鬧鐘沒能叫醒他。說起來怪不好意思,鬧鐘定的十點,比他平時上班至少要晚許多,可他仍舊沒起來。因為人體鬧鐘不在,機械鬧鐘就像個擺設。

  陳清不知道蔚藍是幾點出門的,也不知道怎麽他週末加班去的比平時還要早。然而,這不在他多想的範疇內。

  太過於依賴了,陳清想,他是真太過於依賴蔚藍了。可這事撕爛他的嘴巴他也不會承認。

  這次聚會是原學生會秘書張婷承辦的,包了家小飯店的交誼廳。陳清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出席,也不知道誰來誰不來。要說也是挺慚愧,畢業後,兩次聚會都是張婷張羅的,他這個班長……比較起來還真算不稱職。

  「陳清?」

  剛踏入門檻,就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陳清循聲望過去,是個腆著肚子的男人。好一番猶豫,他才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一眼就認出你了!都沒變樣啊你!」

  是你變太多了吧?陳清汗顏。誰能相信這是從前的體育股長呢?胖的走了型。

  人已經到了不少,陳清馬上融入了群體。

  老同學們這麽多年不見,話是說不完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談笑風生。

  然而,該來的總會來。這個年歲,男人們的話題多離不開工作和家庭。於家庭這個部分,他來之前想過許多措辭,卻最終還是如實相告了。他撒謊不來,他也深知謊言其實根本無法彌補什麽。

  湊在一起的五六個人聽聞陳清的變故,一瞬間,都停止了話語。

  還是其中一個比較機靈,他碰了碰陳清的酒杯說,「單身生活不好過吧?你看我,前年離了婚,妻子分了大部分財產不說,留下的還都是難捱的日子。一個人吃飯睡覺,一個人看電視新聞,髒衣服污水槽,這麽大了每週還得請老媽過來善後。」

  陳清很難跟他感同身受,因為實際上這樣的生活他沒過上幾天,始終,蔚藍把什麽都替他做了。

  另一個也急於扭轉話題,然而,卻殊不知,這才真是踩了地雷。

  「陳清,蔚藍你還有聯繫麽?」

  「對啊,我剛才就瞅來瞅去,他怎麽沒來?」

  「張婷聯繫了麽?張婷,張婷。」

  「蔚藍剛回國。」陳清開了口。

  「呦,是嘛?那回來怎麽沒來啊?他怎麽出國了?」

  「陳清你們還有聯繫?那臭小子結婚沒有?太太好看不好看?」

  「我記得他大學畢業去深圳了吧?」

  陳清頭大了。

  無數個人跟他問起蔚藍,這其中甚至包括高中時代給蔚藍寫過情書的女生。他早就知道蔚藍是這種明星般的存在,要不他怎麽死活都不想跟他一起來呢?怕就怕的是這個,是這種光環籠罩下的生活。

  以前就是這樣,男生都喜歡跟蔚藍一起,蹺課、打牌、去桌球廳、看午夜場電影……等等。他被人所信賴,屬於一切團體的中心人物。而女生呢?更是三不五時向他示好或者更露骨一些寫個情書、送條圍巾。

  實際上老師們也挺喜歡蔚藍,別看他不怎麽安分,學習上卻不出半點差錯……

  原來,即便他不來,他一樣是會這麽存在於一幫同學的心裡。

  其實陳清從很早就想不明白,這樣的蔚藍為什麽願意跟相對沉悶無趣的自己在一起。他絕不是一個合適站在他身邊的人,那時候他除了讀書、維持班級秩序,其實真的沒有其他擅長的東西。更何況,他還會對他說:陳清,我喜歡你。

  你到底怎麽想的呢?

  蔚藍。

  「方塊三在誰手裡呢?快點啊!」

  「我。」

  「快點啊!打!」

  「三四五六七。」蔚藍打出了第一手牌。

  加班?見鬼吧。

  虧得他也能相信,冬季絕對是展會的淡季。公司沒有什麽大動作,手裡的私活就是Ben的那個,而這對他來說小菜一碟。他為什麽加班啊?

  然而,他要不這麽說,肯定陳清要問東問西,還得假惺惺的勸他去吧去吧。可別費這個勁了。

  最滑稽的是,為了表示出他是百分百加班,蔚藍還比平時更早離開了家。九點他就像個傻子似的抱著本書坐在咖啡館裡,幸虧腦子接受點咖啡因清醒過來,於是乎開始一個個打電話,組了個小聚會。

  一幫人一湊,果然熱鬧起來,時間過得飛快,牌一打就到了這會兒。

  「晚上哪兒吃啊?」蔣顏開了腔。

  「都餓了麽?」蔚藍抬頭。

  「不餓還不許吃飯了啊?」

  「你小心吃成個胖子出不了閣。」

  「不怕,我嫁你唄。」

  一幫人哄笑。

  「誒,蔚藍,上次我們合計成立公司那事你考慮沒有?」

  「怎麽沒考慮?」蔚藍一臉正色,停了停手裡的牌,「我連名字都想好了。」

  「啊?」

  「大老二責任有限公司。」

  「去你的!」陳明伸手給了蔚藍一下。

  「下把咱改拱豬吧,大老二打膩味了。」

  「你怎麽一點沒正經的啊?」

  「急急急,你急急如律令啊?考慮著呢。」

  「四兒呢,你考慮如何了?」

  「我沒意見,我就擔心咱這一幫湊一起,得做很多離譜的買賣……」

  「你怕什麽啊,有蔣顏呢,她轉行還不就為了成就我們。」

  「不要這樣,不想跟你摻和了,飯都不讓人吃。」

  「吃,吃。報牌,還剩一張了啊。」蔚藍同時伸了伸手,示意小姐買單。

  蔣顏喊著要吃老鴨煲,最後一夥人去了大江南。

  席間牌局算是斷了,大家也都相對正色不少,話題漸漸往正事上靠。

  一起開個公司是陳明提出來的,大家也都感興趣,不一定是具有多大的營利性,但這麽多藝術妙手湊一起,真還就盼著弄出點什麽動靜。

  話題一嚴肅吧,大家就愛打岔,岔著岔著越岔越遠,蔣顏問起了陳清,問什麽時候帶這位神秘人物露個面,蔚藍苦臉,曰:八字還沒一撇。搞笑的是,沒一個相信。在他們看來,對蔚藍來說最容易的事莫過於談戀愛。

  哭笑不得。

  蔚藍進門已經十一點都過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陳清還沒有進門。

  他洗了個澡,看了會兒電視,大門的鎖喀嚓喀嚓響了起來。

  蔚藍趕忙起身,還沒走到門口,就看著陳清被人架了進來。

  「蔚藍?」

  「於航?」

  陳清半句招呼沒打,推了洗手間的門就進去了。

  剩下兩人一交流,才知道同學會結束後,他們幾個又去喝了第二攤。

  于航譴責蔚藍,說你不知道多少人惦記你,你這小子不去真不厚道!蔚藍算瞅出來這位也喝不少了,說要送他回去,他大手一揮:不用,我都把陳清送回來了!你別來那個我送你你送我,最後誰都回不了家的事。

  蔚藍還真挺不放心,一直送到電梯口,這時候於航才剛想起來問:「誒,你怎麽在陳清家呢?」

  蔚藍只愣了一秒,「咳……他的事,跟你們說了?」

  「你又照顧他?你可真行。」

  約了改日再聊再聚,蔚藍才把這位送走。回來,陳清跟一灘爛泥似的趴在了床上。

  「你看你喝的吧。真有出息!」蔚藍翻過了陳清,去解他襯衫的扣子,「漱口了沒有?」

  「嗯,漱了。」

  「於航給你送回來了。挺好,表現不錯,我還以為你這麽晚不回來,是瞅見以前喜歡的某個女孩跟人走了呢。」

  「你這是什麽屁話……」陳清捏了捏額頭,「喝成這樣我也得能辦事。」

  「噢,古語說的好,醉酒誤事哈。」

  「哪有人惦記我啊,倒是惦記你的不少!好幾個女人問我,蔚藍呢。」

  「抬一下,毛線衣脫不下來。」

  「於航看見你了?」

  「對,打招呼了。」

  「成了,這回丟人現眼了。」

  「你緊張症啊?誰也不會往歪了想。」

  「誰說這個了?」陳清忽然起了身,襯衫貼在他身上,皺皺巴巴,「看見這樣的你,和這樣的我,丟人!」

  「啊?」

  「你看你多體面啊!哪像我,糟糕的一塌糊塗!」

  「你怎麽就糟糕了?」

  「混到這個年紀,工作上也沒什麽突出表現,進公司這都多少年了?才剛剛混個小部門主管,結果為此還給前輩擠對走了。太太沒了女兒也沒了,孤零零的自己什麽都不會,還他媽每天得讓你照顧!」

  「陳清……」他醉了,他知道。

  「蔚藍,你不覺得我很失敗麽?或者說,我根本就沒成功過。這樣的我你喜歡什麽啊?你天天喜歡喜歡,你腦子進水了吧!」

  「別說了,過來,我幫你把衣服給脫了,你好好睡一覺,要不明天肯定頭疼。」

  「你別,你讓我說完!」陳清按住了蔚藍的手,「我一點都不值得你喜歡,你該去找更好的人,什麽人也比我好,別跟我瞎耗著了。耽誤工夫!而且,我根本不可能給你回應,以前不能,現在也不能,你這樣一味的對我好,何苦呢?」

  「你什麽意思?嫌我煩了?想讓我別再糾纏你?」蔚藍皺眉。

  「我不想耽誤你……」

  「呵。這算什麽?你真行,喝醉了就說這種話?」

  「蔚藍,真的,蔚藍。」陳清的手搭上了蔚藍的肩,「你這樣對我付出,根本不值當。我是個不乾脆的人,你這樣跟我耗著,受傷害的是你……」

  「我樂意!」蔚藍火了,陳清是個不乾脆的人,且他最傷害人的就是他這種想要乾脆的態度。

  「我不怕受傷,我不怕被你耽誤,我在一旁看了你二十年,有了吧?二十年,我還能不確定我值不值得被你傷害麽?你以為你能看到我所想的?你懂我半分麽你?」

  陳清被蔚藍壓在了床上。他的頭髮垂下來,形成一道陰影,讓他看不清他的臉龐。

  「是,你這人或許別人看來沒什麽特別之處,可我對你說過,我喜歡的是你。這你有什麽可懷疑的?我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內心。是,你有點軟弱,但同時你很溫柔。是,你做事拖泥帶水不乾不脆,但我知道你執著又事事肯堅持肯吃苦。」

  蔚藍頓了頓,以緩解情緒,往下繼續說:「是,你不算什麽成功人士,可你得到什麽都是憑自己的認真努力,你不投機取巧你不傷害旁人。你還有許許多多缺點,但是它們不會掩蓋你的優點。」

  「蔚藍……」

  「在我心裡,你始終是那個陳清,照顧別人感受,體恤別人情緒,在困難時候向我伸出手,關心我的內心世界,總邀請我放學無處可去就去你家,這是我所認識的你。始終在我身邊,跟我分享快樂或者痛苦。

  「我愛上的就是這樣的你,所以沒法放棄,因為這個世界上,從沒有人對我那麽好過。也許那對你來說是不經意,可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太難能可貴了。把你的心給我吧,我肯定比誰都珍惜它。」

  那一吻來的突然,快到蔚藍毫無防備。陳清翻身壓住了他,吻他吻得深而濃烈。

  「喝醉了才敢卯起來吻我……」蔚藍的手摟住了陳清的脖頸。

  衣服是在亂糟糟的局面下堆到地上的。

  陳清頭一次這麽放的開自己,任蔚藍親吻他、撫摸他的每一寸肌膚。他啃咬他胸前的小顆粒時,他會不約束自己的呻吟;他觸摸他的那話兒,他會摟住他的脖頸與他交換唾液。

  甚至,蔚藍碰了他的私處,他也沒有去推開他,而是放任他的動作。他看著他一點點的下滑,舌頭掠過他勃起的頂端、脹得泛紫紅色的陰莖、緊繃的囊袋,甚至,他任他分開他的腿,舌頭抵達他最隱私的部位。

  「蔚藍……」他必然害羞了。蔚藍,蔚藍,他一次次的喊他,但這樣非但不能令蔚藍停下來,反而……

  「我要進去了。」

  「你別胡來……」後面的話陳清沒說出來,蔚藍的手指插進了他的口中。

  繼而,手指侵入了那條狹窄的甬道。陳清的身體一下收緊了,他抓著蔚藍的肩頭,手格外的用力。然而,那手指一下下的進出,慢慢令他適應了,而適應之後,又由此產生了某種以前從未體會過的美好感覺。

  陳清的喘息越來越混亂,在體內翻攪的手指,和撩撥他欲望的手掌令他難能自已,舒服到無以復加。

  很快,他就射精了。而這一晚,陳清持續的被蔚藍帶上一次又一次快樂的頂點。

  以至於第二天別說十點他沒能起來,三點他還暈暈乎乎,若不是蔚藍強行把他扯起來吃東西,他打賭他還能睡下去。太疲憊了。

  兩人坐到餐桌旁,又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

  蔚藍說:應該開瓶香檳,慶祝一下我們終於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陳清一張冷臉:進展個鬼!

  蔚藍撇嘴:哎呦,是誰一直一直的要不停?一次次的喊,蔚藍蔚藍,舒服的不行了……

  陳清把麵包飛了過去:你少歪曲事實!

  蔚藍接住麵包,塗上了蛋黃醬:我說的是實話,你不帶企圖掩蓋事實的,你多渴望我啊。嘖嘖,真是命中註定的結合。

  陳清氣得死切荷包蛋:結合你個大頭鬼!我還沒喝多到分不清進去的是什麽!

  蔚藍笑:你別急嘛,下次真槍實彈。

  陳清終於把叉子摔到了碟子上:蔚藍!

  醉酒真是狼狽,陳清的臉漲得通紅,他死活都不敢相信,昨天他會跟蔚藍瘋成那樣。事情越來越不可收拾了。

 

  《上癮》第七章

 

  今夜你是否寂寞?你知道有人說過這世界就像是一座舞臺,而我們每個人都必須飾演一角。命運註定我要演一場愛情戲,而你便是我的對手。你撒謊,我卻沒有理由懷疑你。我寧願繼續聽你說謊,也不願過著沒有你的日子。

  Norah Jones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sally(重整旗鼓)說:看你說的。誒,晚上有空麽?

  陳清說:呵呵。怎麽?

  sally(重整旗鼓)說:公司發了電影票,要不要一起看?

  陳清盯著螢幕,猶豫了幾十秒,還是敲下了:好啊,那晚上我請你吃飯。

  林璐穎調動工作已經將近兩個月,調令下來她就對他說了,陳清表示恭喜。

  要知道汽車制動那邊福利待遇可比他們好的多,他替她高興。只是,她一走,中午吃飯就覺得有些孤單了。

  陳清說不清什麽時候他與她習慣性的共進午餐,然而,習慣就是習慣了,也因此林璐穎一走,他心裡有點空。當然,聯繫那是必然沒斷,MSN上只要大家都不忙,就會說上幾句。

  她請他看電影。陳清有點明白小林的意思,畢竟都是成年男女。

  林璐穎比陳清晚進公司一些,來的時候就結婚了,可惜沒過兩年她又離了婚。

  公司裡閒言碎語傳的很快,陳清聽聞她離婚的原因是赴國外工作的丈夫有了新歡。然而卻從不會在這個女人身上讀到悲傷,她總是笑咪咪的,說話伶牙俐齒。

  陳清有點喜歡林璐穎,說不上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只記得,他見她第一面就對她印象良好。

  抽了一根菸,陳清給蔚藍打了個電話,對他說:晚上加班。蔚藍似乎在開會,並沒有跟他多說,只叮囑他晚飯記得吃,結束工作早回家。

  掛了電話,陳清望著桌上的一疊文件出神。他對蔚藍撒謊了,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他撒謊。他從沒對蔚藍許諾過什麽,他何苦要撒謊?

  蔚藍從會議室出來,櫃檯送來了他的信函。他進了辦公室,點菸,一封封的拆。多是工作信函,其中只有一封來自Ben的可算做私人信函範疇,另外還有旅行社派發的若干廣告。

  Ben離開的時候蔚藍本想送行,卻不料他到了機場才通知他。那時候距飛機起飛只還有半小時。他們沒有說太多的話,卻都有些傷感。

  信裡,Ben感謝蔚藍提供的幫助,並提前祝他生日快樂。蔚藍看了看日曆,一月十四日。再過幾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旅行社寄來的廣告蔚藍隨便翻了翻,然後想到他生日是在週五,如果陳清不忙,也許兩人可以一起做個短途旅行。

  對於跟陳清的關係,蔚藍該說已經很滿意了,雖說還沒有半點情侶間的氣氛,然而他們卻有著另一番的心有靈犀。

  陳清開始在意他了,他能感覺到。由此往後,他可以一點點慢慢來,等他逐步的適應、接受。他已經等待了很久,他相信看到曙光希望就不遠了。

  陳明打來了電話,約蔚藍晚上碰個面,蔚藍想想陳清反正也要加班,就應了。

  差五分六點,他開始收拾辦公室,準備赴約。

  跟陳清在一起,蔚藍發現自己變了很多。他開始去規劃未來,開始嘗試負擔生活的責任,開始有了心中的目標,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擁有了那個可以為之奮鬥的愛人。

  七點整陳清到林璐穎的辦公樓下接她。兩人去了不遠處的一家餐館吃飯,之後趕在電影開始前到達的影院。是部正在熱映的愛情電影,林璐穎捧著爆米花看得津津有味。

  陳清對這類電影並不感興趣,這也不會是任何男人感興趣的電影,然而他卻並不覺得枯燥,這樣的氣氛令他愉悅。現在,他就像所有在場的男士一樣,理所當然的充當著護花使者。

  是的,這才是他該在的角色。而不是……伴在一個男人身旁。他該是那個主導性的、照顧人的角色,絕不是……被主宰的、受照顧的那個。偏移出軌道的列車開始歸位了,這感覺無比良好。

  電影散場是十點四十,陳清要送林璐穎回家,她笑笑說好啊,不過不用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因為她家就在幾條街外,他們完全可以步行。

  陳清沒有意見,不過卻覺得林璐穎穿的太少了,林璐穎笑笑說:不冷,這幾年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暖和。然而陳清還是把外套脫了下來,披在了林璐穎肩上。

  霓虹閃爍,路燈也投下明亮的、暖黃色的光芒,他和她肩並肩的走著,說著些無關痛癢的話。

  忽然林璐穎停住了腳步,她抬頭看向陳清,語調柔和的問:「要不要交往看看?」

  陳清愣了一下,手中攥著想要掏出來卻還沒來得及掏出的菸盒,手心汗涔涔的。

  「好啊……」良久,他說。

  林璐穎笑了,挽住了他的胳膊,他們又繼續肩並肩向前走去。

  所有的路對情人來說都太過於短暫,當他們站到樓下,陳清往上看了看。

  「三樓那個房間,是我家。」

  「哦。」陳清點點頭。

  「要我邀請你上去坐坐麽?」

  「不……不了吧……不早了。」陳清有些拘謹。

  「嘿嘿,那改天吧。」

  「嗯。」

  「回去的路上小心。」林璐穎說完這句,閃著大眼睛看向陳清。

  很自然的,陳清低頭吻了吻林璐穎飽滿的額頭。只是禮貌性的、蜻蜓點水的一記親吻,卻讓他記起了女人的滋味。

  陳清一直目送林璐穎上樓,直到她指給他的那扇窗亮起燈才走遠。林璐穎透過那扇窗看出去,一直看著那背影消失。

  她一直都很喜歡他。陳清從不是個突出的男人,但是很有味道,也很溫柔細心,更加誠實可靠。這讓林璐穎著迷,她再也不會像年輕時候那樣狩獵精品男人,她打得下江山卻守不住。

  吃一塹長一智,現在她更喜歡這種男人。雜誌上是怎麽說的來著?對,這類男人叫作經濟適用男。她不再是年輕的小姑娘,她想到更多的是以後的婚姻、生活、家庭。陳清無疑是最符合她要求的。

  陳清出了社區攔了一輛計程車,這個時間他實在無法再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回家,太晚了。蔚藍問起他就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坐在駕駛座後面,他有些緊張,不僅僅是因為車內空間給他的不適,還有心底裡對蔚藍的一絲……是愧疚麽?又為什麽要愧疚?

  你不欠他什麽。他對自己說,說完卻又下意識的搖頭。

  矛盾。

  進門,蔚藍在自己的房間,大概是在作圖,見他進門他存檔出來,笑著問他晚上有沒有好好吃飯,吃了什麽,有沒有營養。

  陳清看著蔚藍,彷佛已經預見了未來的種種。可他沒辦法,他就是個普通男人,他永遠沒可能像蔚藍一樣,走非同尋常的人生之路。

  他始終需要有個家庭,而那卻不是蔚藍可以給與的。

  林璐穎調職到汽車制動那邊後工作明顯輕鬆了許多,還是在財務科,但手底下有了兩個小出納供她使喚。這個職位她暗暗爭取了很久,甚至做好了換工作的準備。好歹,天遂了人願。薪資高了,工作卻清閒了,於是她有了大把的時間經營她的感情生活。

  總體來說,林璐穎對陳清很滿意,雖然他稍微有些木訥,但各方面都對她照顧周到百依百順。他從來都毫無怨言的服從她的安排,逛街也好看電影也好,外出用餐也好。

  逛街,他從不會嫌她麻煩,總是陪她在商場裡一個店鋪一個店鋪的蹓躂,同一款式的褲子,問他是黑色的好看還是米色的好看,他老是笑笑說,你都試試唄,我等你。且每次她脫下棉襪,他都會疊疊塞進口袋。

  看電影,他從不主動選擇影片,都是聽她的意思,然後給她買上一大桶爆米花,之後就靜靜的陪著她看。

  外出用餐,他從來都是帶她去最好的餐廳,環境優美口味獨特,他也從不許她付錢,每次都是主動買單。你挑不出他一點毛病,半點甚至都沒有。他委實符合她心目中理想的紳士形象。

  於是他們進展的穩定又火熱。唯一的問題是,陳清不願意請她去自己家。他說,家裡有個朋友借住,兩個單身男人,你知道肯定亂糟糟。於是他們便偶爾去她家坐坐。

  關於這個同住的人,林璐穎早有所耳聞。她記得很清楚,挺久之前曾經有個帥氣的男人幫陳清送來一份檔,說是他忘在家裡的。當時林璐穎正在跟櫃檯小姐說話,還是她接過了檔交給的陳清。

  說來奇怪,看上去那麽體面的一個男人,何苦來的要跟「哥們兒」借住?不買房麽?還單身?抑或是離了婚,一切財產都被太太瓜分了才落得此地步?說起來,陳清是好人,這般歲數還願意對朋友提供無償幫助。

  雖然目前兩人並沒有什麽實質上的進展,但林璐穎不怎麽著急,反而他越是這般禮貌她越是理解為那是他對她的尊重。她暗暗為自己的選擇歡呼,這一次果然沒看走眼。

  不是十幾歲二十出頭的小女生了,她不需要什麽激情,她只需要一份尚可的生活。為此,她佩服自己的勇氣爭取現有的職位,也是為了她這場戀愛做鋪墊。

  兩人同在一家公司,風言風語就夠能擋路的。現在多好,分屬不同的子公司,工作公司都離著很遠,哪兒來的閒話可傳?而且就算傳,對他們也都無傷大雅。

  林璐穎想好了,這次她一定要經營一場實在、穩定的婚姻。而為此,她要動動了。

  早春,天氣還是有些冷。陳清看向窗外,還沒有什麽春回大地的景象。放下手機,他捏了捏額頭。

  蔚藍剛剛來過電話,他臨時有趟短途出差,飛澳門,來不及回家就得走。他笑笑說沒事沒事,蔚藍卻千叮嚀萬囑咐他要按時吃飯,吃有營養的,鬧鐘要定時,手機鬧鐘保險起見也要定時,等等云云。

  陳清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在心間。年初蔚藍生日,他請他一起做一次短途旅行,他卻找藉口推辭,因為週末林璐穎約了他。那次令他非常不好受,卻,僅僅是一個開始。

  由那以後,他不得不一次次對蔚藍說謊。甚至次數太多、此舉太頻繁,他都開始分不清謊言與現實了。

  與蔚藍仍舊保有性接觸,對陳清來說也頗為頭疼。他沒法拒絕他,拒絕溫柔又熱情的蔚藍。也每每,他都能令他嘗到快樂到極致的滋味。

  然而,這絕不是對的。長久下來,這肯定會導致他對性行為模式產生偏差。

  可是,他就是對蔚藍開不了口。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令他開口,可就是不能,他不能。而無論是回家母親問起,還是過春節舉家團聚,他也都沒有對家人提起林璐穎半個字兒。無論蔚藍在或不在,都未能提及。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這本來就算算是好事、美事,他也知道外向能幹的林璐穎會是父母喜歡的女性,可他就是沒法告訴除他之外的第二個人,他在戀愛。

  對此,林璐穎肯定覺察了,他知道。他既不讓她去自己家,也不帶她見見父母。

  也許現在這一切還能算作合理,畢竟他們在一起才幾個月,但……往後呢?他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和女人戀愛,跟男人做愛。

  陳清實在不知道自己在猶豫個什麽,事實是顯而易見的林璐穎是個女的,蔚藍是個男的。於他們之間做選擇,這……這存在選擇麽?你當然要跟小林在一起!

  臨近下班時間,陳清接了幾個客戶的電話,工作時長難免延伸了。

  他沒有來得及跟林璐穎報備,因為今天是週五,他們約好了一起吃飯。然而林璐穎卻一點都沒有責備他,他遲到了將近一個半小時,而她就坐在她們公司樓下的茶餐廳裡等。見他進來,她吐吐舌頭說,實在餓極了,就先吃了。

  陳清很愧疚,林璐穎卻始終笑笑的,她說:「其實這家茶餐廳我常來吃,味道很好的,還在想什麽時候有機會讓你嘗嘗,你看,安排不如趕巧。」

  「你啊……」陳清接過菜單,滿含笑意的看向小巧迷人的林璐穎,這一刻他篤定她是值得他用心愛的女人。聰明懂事又溫柔體貼。

  飯後,他們散步出來,林璐穎問陳清想不想到家裡坐坐。陳清點點頭說好,於是他們搭乘計程車去了她的小屋。

  這是間不大的一室一廳,陳清已經來過幾次,卻每次都發現屋中有些新變化。林璐穎是個喜歡打理房間、打理生活的女人,她精緻並一絲不苟的佈置房間,以此為樂趣。

  「隨便坐。」林璐穎說著進了廚房,「我煮些熱可哥。唉,天氣一點都不升溫。」

  「是啊,想要暖和起來恐怕還要過一個月。」陳清坐在林璐穎的雙人沙發裡,順手拿過了一旁的雜誌。是那種女性喜歡閱讀的雜誌,以前他太太也總會買。

  時間匆匆,現在再想到她、想到女兒,陳清已經能夠平靜了。只是偶爾,他還是會去女兒的房間坐坐,在心裡跟她說說話。他就是那麽愛她,他的小公主。

  兩人在暖和的房間裡一坐就是很久,期間聊天、聽慵懶的爵士樂、講各自工作上遇到的好笑的事……眼看就要十一點了,陳清提出該告辭了。

  然而林璐穎不置可否,只是笑咪咪的看著他。她的頭髮自然的披散著,高跟鞋包裹之外的小腳踩在拖鞋上晃來晃去。她身上的甜香在這所房子內也越發的氾濫,要命的還有她襯衫開的低低的領口。

  他們做愛了……如他們所願。

  那種感覺對陳清來說非常美妙。柔軟甜香的身體、光潔細膩的皮膚、圓滾滾富有彈性的小乳房被他握在手中,令他終於記起了女人的滋味。她的唇飽滿又濕潤,她的氣息輕柔又緊張。

  然而,在他進入之前,他卻居然在心裡對蔚藍說了一句:對不起。

  那個瞬間,令他顫慄,然而那卻阻止不了溫柔鄉對他的誘惑。那種被潮濕溫熱包裹的感覺令他目眩神迷。

  蔚藍落地後,就急急地與同行的設計師和對方派來的人一起去了展會會場。新進的設計師出了差錯,他就是替他來解決問題的。平常輕鬆活潑的小夥子緊張的像個木頭。

  工作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別快。蔚藍嗓子都有些啞了,好在雙方協調還進行的比較順利。收工已經是午夜一點過後,兩人離開會場,找了一家飯店Check in,而後一起出來覓食。

  走了幾條街,看見一家還在營業的提供簡餐的小酒館,他們就進去了。店主是個混血的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做得一手好菜。但令蔚藍感興趣的是,他手工製作了很多機械玩具陳列在櫥窗裡。他說那些也賣,但其實根本不會有什麽人買。

  蔚藍買了一樣,是一個鐵皮的吃角子老虎機。樣子有趣不說,它也真的能像吃角子老虎機那樣運作。你塞進去一枚硬幣,它就動了。

  他想,陳清應該會喜歡這個小禮物。很是有段日子了,他總覺得陳清恍恍惚惚的,似是而非的閃躲著什麽。也直到這時候,蔚藍才給陳清打了個電話過去,想起來落地後他就一直沒顧上跟他聯繫。

  電話打過去是關機。蔚藍看了看手錶,兩點一刻。

  那是太晚了,他該睡下了。可他殊不知,陳清是睡下了,但懷裡還擁著一個美嬌娘。他摟著她,呼吸著她的氣息,陷在甜夢裡……

  他在說謊。這是蔚藍新近覺察到的。

  他說加班,回來後身上卻有不熟悉的沐浴乳的味道。

  他說出差,但他已經許久不出差,且每次「出差」手機多數時候是關機。

  他說週末有培訓,可雖然出門時間差不多,但進門時間參差不齊。

  他身上時有香氛的味道,他的包裡偶爾出現女性用品。

  ……

  陳清有了秘密,並且那個秘密對他一定是具備傷害性的。蔚藍知道。

  可是知道又有什麽用呢?有什麽用?

  他已經得到很多了,雖然這讓他期盼更多,可……蔚藍不是一個與現實背離的人。

  從默默在一旁觀望,到進入他的生活,與企圖要更多的欲望相比,全然失去的恐懼更加佔據他的內心。不曾得到,就不會失去;相對的,獲得即會失去。

  蔚藍不想失去陳清,所以他那麽多年都在默默守候,可守候終究有個盡頭,那個盡頭就是一次獲得的機會。終究,他沒能抵擋住誘惑。他向他伸出了手,也打破了永不失去的幻境。

  陳清大概有了個女人。蔚藍只能聯繫實際這麽分析推理。

  他沒有留給他接受或者不接受的選擇,因為他從不言明。不言明的同時,他也沒將他推開。日子看起來照舊。還能怎麽辦呢?那就照舊吧。他不挑明,他也不會挑明。

  蔚藍頭一次發現,自己的愛情居然如此卑微,比所有浪漫小說裡的第二男配角還要卑微。實際上我們從不知道男配有什麽錯,甚至不理解優秀的他們為什麽終將被淘汰,然而答案卻十分無厘頭因為他不是男主角。

  現實中的愛情其實也是如此,不是對方命定的主角,你就得不到你所期盼的愛情。

  「蔚藍,蔚藍?」陳明晃了晃右手,企圖拉回蔚藍的思緒。他走神了,他知道。

  「啊……」蔚藍猛然間回神,指間的香菸已經燃到尾端,他急急地滅了。

  「我最近怎麽老覺得你恍恍惚惚的?」

  「有麽?」

  「沒有的話……幻燈片放完了你默著不說話?講解呢?」

  「哦,咳!」蔚藍捏了捏額頭,「關於這個方案……」

  面對著齊刷刷注視著他的眼神,蔚藍調整了一下情緒,講述他的想法。

  然而朋友們都對蔚藍的狀態很不放心,他們從沒見他這般的情緒化過。問他怎麽了,他也從不言說。誰也不想見他這樣,卻誰都無能為力。

  蔚藍不到十點進的門,出乎意料,陳清在。這個週六的夜,他居然這麽早就在?

  「你在?」

  「嗯。」陳清點點頭,眼神還停留在電視畫面上。

  「沒出門?」

  「沒。」

  「哦。」蔚藍換了鞋,進了客廳。

  「你最近很忙?」陳清調小了電視音量,側過臉看著蔚藍。

  「一點點。」蔚藍笑了笑,進了洗手間。

  「工作上的事?」陳清起身,踱步到了洗手間門口。

  「你什麽時候開始這麽關心我了?」蔚藍一怔。

  「呵。」陳清笑了一下。

  「算也不算吧。跟幾個朋友做一個案子。」蔚藍擦手,「我要洗澡,你一起麽?」

  「不,不了……」陳清帶上了洗手間的門。

  待到蔚藍出來,陳清點了菸,裝不經意的問,「我那天看見有個女人送你回來?」

  「啊?」蔚藍擦著頭髮,到冰箱裡拿了一罐啤酒。

  「就……週四吧?」

  蔚藍想了想,那應該是蔣顏。那天也是幾個人碰頭,後來都喝了酒,蔣顏跟他算是順路,就開他的車把他送了回來。

  陳清……問這個幹嘛?

  「哦,嗯,應該是蔣顏。怎麽了?」

  「沒,沒什麽。」

  「那是我大學同學。最近做的案子就是跟他們一起。」

  「蔚藍,你想過結婚麽?」陳清看向蔚藍的眼睛,眼神平和。

  「怎麽突然問這個?沒想過。」

  「一點都不喜歡女孩子麽?」

  「對。」蔚藍明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坐到了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換台。

  「歲數大了終究是要結婚的吧。」陳清坐到了他身邊。

  「法律規定麽?」

  陳清被噎住了。實際上他一點不明白蔚藍為什麽喜歡男人,認識他這麽久,他始終沒有跟女孩子接近過。所以那天深夜那個女孩送蔚藍回來,他著實吃驚了一把。

  他想,如果蔚藍到了差不多的年紀也必須要結婚,那是不是……他目前的狀況對他而言就比較能夠接受了呢?他會明白他吧?

  然而……他卻一口否定了。

  見蔚藍不作聲了,陳清碰了碰他的手肘,「你為什麽不喜歡女的呢?」

  為什麽不喜歡女的?蔚藍自嘲的笑了一下。這個問題他也問過他自己,似乎沒有什麽確切的解答,但矛頭卻指向他的母親。

  「因為我喜歡男的。」蔚藍說著,勾住了陳清的脖頸,唇印上了他的唇。

  陳清愣了一下,唇與唇接觸上他才反應過來要閃躲。他推了他一下,可蔚藍似乎很堅決,他口中啤酒淡淡的味道很快的侵蝕了他。

  陳清一下下的推,可蔚藍節節遞進,他脫著他的T恤,拽著他的短褲。

  「熱。」陳清好不容易頂開了蔚藍一些。

  這個禮拜六他沒有跟林璐穎約會,是因為她隨部門郊遊去了,他不是在這裡等蔚藍回來,然後跟他歡好。他知道,他該盡可能的杜絕與蔚藍的這類接觸。

  然而,談何容易?

  「還好吧,又不是沒開空調。」蔚藍將陳清壓在了沙發上,脫了自己T恤,「來吧,挺久沒做了。」

  「蔚藍。」陳清按住了蔚藍的手腕。

  「怎麽?」

  蔚藍看向他,眼睛裡有著陳清所不理解的東西,那東西震懾住了陳清,令他再難開口拒絕什麽……終究,陳清還是順應了他的意思,跟他做了那檔子事。精液弄髒了沙發也弄髒了他,蔚藍拿了紙巾,他卻擋開了,徑直進了浴室。

  他把自己反鎖在浴室裡,嘩嘩的水流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幹了些什麽。這樣對麽?當然不對。他不應該這樣既跟女人交往,又跟蔚藍維持這種關係。這無論對誰都是過分的事。可……

  停不下來,就是停不下來。他既沒法跟蔚藍劃清界限,又沒法放棄與林璐穎正常的男女感情。

  那種痛苦令他實難忍受。他從沒這麽痛苦過。那痛苦與失去妻小的痛苦截然不同,它看不見也摸不著卻深深的劃傷他的內心。

  為什麽不能跟蔚藍停止呢?陳清最為懊惱的就是這個了。他們已經一錯再錯,為什麽他就是不能結束這個錯誤?彷佛知道也不知道。

  「……清,陳清?」

  他進了浴室超過半小時,蔚藍咚咚的敲著門,「沒事吧?」

  「啊……沒……沒有,這就出來,你要用浴室是吧?」

  陳清說著,關了水,胡亂的擦了一把自己,就拉開了門。

  「不,我不用。」蔚藍拿過了他手上的毛巾,擦著他濕漉漉的頭髮,「你洗澡從來都很快,我還以為你熱昏頭了或者……」

  「沒啦。」陳清想拿回毛巾,蔚藍卻不放手。

  「擦頭髮總糊弄,一會兒空調一吹熱感冒你就長記性了。」

  陳清看著蔚藍,看著他光潔的下巴、凸起的喉結、骨節寬大的手掌。他想,他如果是個女人就好了。然而,事實一次又一次的告訴他,這是永遠不會成立的假設。

  「蔚藍……我覺得我永遠也當不成同性戀。」陳清咬了咬嘴唇,說出了這句發自肺腑之言。

  「我又沒讓你當。」蔚藍笑了笑。

  「……」

  「我也沒想一輩子這樣纏著你不放,始終,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我對你的愛。也總有一天,你會懂,懂得了你就知道什麽是愛了。令你付出愛的人也許不是我,但……你擁有它你就幸福了。」

  「蔚藍……」

  「在此之前,我在你身邊,並不妨礙你什麽吧?」

  這是一場有預見性的對話,只是陳清後來才知道。

 

  《上癮》第八章

 

  三個人的晚餐,沒有人開口交談。窗外星光斑斕,沒有人覺得浪漫。三個人的晚餐,怎麽吃也吃不完。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互道晚安。

  黃韻玲《三個人的晚餐》

  「周日怎麽沒開機?」林璐穎走在陳清身旁,不經意似的問。

  「嗯……」陳清摸了摸鼻子,拉了她一把。一輛車疾駛過去,濺起了一片泥水。下過雨的街道在這暮靄時分越發的悶熱潮濕。

  「嗯?」林璐穎看向陳清。

  「去給女兒和……亡妻,掃墓了。」他誠實的回答。

  「哦,哦。」

  陳清看不出林璐穎表情的變化,但內心感覺到她似乎不悅了。

  「自己去的?」

  「沒,和蔚藍。」他點了根菸,招了幾次手都沒能攔下一輛計程車。這種天氣,人人都在伸手。

  「說起來,我都還沒有見過你的朋友。」

  「啊……呵呵。」

  林璐穎低下頭再沒有說話,直到遠遠駛來一輛空駛的計程車。陳清拉開車門,示意她上車,她卻錯後一步,「你先吧。」她知道,他習慣坐駕駛座後面的那個位置。

  「上,我從另一邊上。」

  兩人並肩坐穩,司機起步。問他們去哪兒,陳清說了餐廳的名字。他已經習慣性的不回家吃飯。

  「今天晚上你朋友忙麽?」在紅燈處停下,林璐穎開了口。

  「呃,蔚藍麽?」

  「嗯。」

  「不知道啊……」

  「打個電話問問他?不忙一起吃個飯?」

  陳清脫口就想說不好!然而他根本沒道理說這個「不好」。於是,他又看了看林璐穎。然而她態度堅決。

  陳清明白林璐穎這是為什麽。交往這麽久,兩人很親密,可他卻絲毫沒有為她引薦過任何她該見的人。同事、朋友、父母。同事肯定沒必要,那父母之前就還剩朋友。可問題的關鍵是……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個「朋友」啊!

  奈何林璐穎目光如炬,陳清只得拿了手機出來,並暗自祈禱蔚藍忙翻了。

  「喂?」

  通過蔚藍接電話這麽快,陳清就知道糟糕了。

  「怎麽了麽?」蔚藍對於陳清這個時間給他打電話很驚奇。他基本上不回家吃飯,他也就基本上不在家做飯。那麽之於這個飯點,他打電話是……?

  「吃飯了麽?」陳清的心跳緩慢。

  「沒呢,剛弄完手頭一點事。」

  「那今天你有飯局麽?」

  「你就不能直說喊我吃飯啊?」蔚藍笑,「哪兒呢?」

  「車上……」

  「目的地是?」

  陳清僵硬的說出名稱,心臟接近了停跳。

  「約好了?」林璐穎關閉了車窗,雨又開始斷斷續續下起來了。

  「嗯是。」

  他看著她笑,自己卻半點笑不出來。

  該死,他為什麽不拒絕出口?可是,拒絕又有什麽意義呢?

  蔚藍跟還在工作的同事們打了個招呼就乘電梯去了地下車庫。忙碌了一天的腦神經終於在這一刻放鬆下來。陳清約他吃飯,還是在公共場合,真是百年難得。

  要慶祝什麽麽?他想。會不會是工作上又有了升遷?

  那會急於找他慶祝麽?

  這麽想著,蔚藍取了車,駛上了車道。

  從地下車庫鑽出來,雨又下起來了。他帶傘沒有?

  路上接了小四一個電話,他問他晚上能不能過去一趟,蔚藍否決了,說手頭有些要忙,儘量抽空明天過去。近日他們籌畫的「未來藝術展」接近了尾聲,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反而一個個都緊張起來。

  扔開手機,蔚藍開了調頻,車速不敢太快,他想他可能要晚到一些了。想著是不是給陳清打電話說一聲,又一想也不會太晚,於是作罷了。

  但後來,蔚藍太後悔沒再給陳清打個電話了。

  他將車泊好,進入飯店,一眼便看到了陳清。那件襯衫是他替他選的,事實證明與他十分適合,寶藍色非常適合皮膚白皙的人。

  然而,對面那位穿著淡粉色套裝的女人迎頭給了蔚藍一擊。她笑咪咪的跟他說著話,兩人之間的親密暴露無遺。那是個嬌小的女人,大眼睛厚嘴唇,是陳清會喜歡的女人的典範,去世的月月就是這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蔚藍早已隱隱猜到陳清有個女人,但他萬萬想不到他居然以這種方式告訴他。

  你究竟想幹嘛?蔚藍的呼吸急促了,他知道那是由於氣憤。

  陳清一回頭正好看到了蔚藍,他黑色襯衫的領口微微敞著,那讓他清楚的看出他的喉結一動一動的。

  他要生氣了,他知道。

  糟糕透頂。

  然而,一切沒有像他想的那般發生,蔚藍點了一根菸,踱步走了過來。

  「有點堵車,晚了。」他從容的在他身旁坐下,「這位小姐是?」蔚藍沖林璐穎笑了笑。

  「林璐穎。」

  對方伸出了手,蔚藍拿開菸,也將手伸了過去,「蔚藍。」

  「常聽陳清說起你。」林璐穎給了蔚藍一個燦爛的笑。

  蔚藍也在笑,可那笑絕不像對方那般存在於心裡。

  「我們以前見過。」

  「哦?」

  「不記得了?有一次你去我們公司給陳清送檔。」

  「啊……好像是。」

  原來,她是他的同事。他們,還真有過一面之緣。

  這一餐飯吃的……說胃疼嚴重了,但蔚藍委實沒有一點胃口。他只想著快結束快結束,這樣就不用看著陳清與那女人眉目傳情了。

  蔚藍看不到陳清的眼神,但蔚藍看得到林璐穎滿含愛意的視線。那是一種煎熬。想像著陳清也正在投出那樣的眼神,蔚藍的心就揪的生疼。

  他何苦要這般虐待他?想要讓我走開,你只需動動口。真的,只需動動口。

  為什麽要選這麽一個傷人的方式?

  這場飯局看起來漫長而無望,窗外嘩嘩的雨聲是最適合的打底。

  林璐穎比較外向多話,蔚藍只得陪著他們說。實際上他早就能預見陳清最終會令他難堪到無以復加,可真正到了要面對的時候,原來根本不可能安然接受。

  他知道他輸不起,然而,開始就註定的輸他還是沒能躲開。

  是林璐穎提出離席,這一場飯局才終究落幕。陳清送她回家,蔚藍在車裡看著他們上了一輛計程車,而後駛離了他的視線。

  他抽了兩根菸,合上車窗,向「家」的方向駛去。他想,陳清今天晚上應該不會回來了。他把牌,攤開了。

  進門,蔚藍直接去了浴室。他打開蓮蓬頭,連衣服都忘了脫去。

  有一種疼叫作撕心裂肺,如果你沒經歷過,你根本不知道那會有多疼。

  蔚藍被熱水澆了很久才想起來要脫衣服,衣服全都貼在身上,怎麽扯怎麽往皮膚上貼,就如同他那深埋的感情,如何撕扯也撕扯不淨。

  「陳清……陳清。」他反覆的輕念這個名字,這個他喊了二十多年的名字。

  沒人給他回應。就像那個鮮活的男人本身,他從來都不給他回應。

  陳清淋了雨,進門渾身都濕漉漉的,他脫了鞋,沒來得及換拖鞋就一聲聲喊:「蔚藍,蔚藍!蔚藍你在麽?」

  他在樓下看到燈光了,卻沒人給他回應。

  浴室是嘩嘩的水聲,堪比外面的雨聲。朦朧的燈光透出一絲一縷,他便拍起了門:「蔚藍,蔚藍!」

  久久,沒人回應。

  陳清忽然有股不祥的預感,那也是最惡俗的想像,然而就在他幾乎要破門而入的時候,門開了。

  蔚藍赤裸的站在他面前,頭髮濕漉漉的貼在額前,淌著水。

  「蔚藍你哭了麽?」陳清伸手撫上了蔚藍濡濕的臉頰。

  蔚藍並不作聲。

  「蔚藍你沒事吧?我敲了半天門,我還以為……以為你……」

  「以為我因為失去你就去死了?」

  蔚藍的嘴角有一抹笑,那笑卻讓陳清打了個寒顫。

  「我不值當那麽幹。」

  「蔚藍……」

  「什麽也別說了,我懂,我明白。」

  「蔚藍……」

  「你愛上她了是吧,選擇她對吧?你們好很久了是麽?」

  「蔚藍你聽我說……」

  「什麽也別說。安慰人的話,我聽夠了。虛假的溫柔,我也受夠了。」蔚藍拉開了陳清的手。

  陳清的心似乎被誰擰了一把。他看著蔚藍拿過毛巾,一點點的擦著身體。

  「蔚藍,對不起。」

  「對不起?」這句話真正的刺傷了蔚藍,「對不起?」

  陳清不敢去接話。

  「想道歉是麽?」蔚藍笑,「好啊,跟我做愛吧。做到最後一步,就算讓我沒什麽遺憾,讓我完整的得到你。」他說著,捏住了陳清的肩膀。

  陳清看著蔚藍,並沒有推開他。

  「肌肉僵成這樣,還在出售你廉價的溫柔?」蔚藍笑了笑,親吻了陳清的額頭,「以後好好的吧,也別再不快樂。」

  「蔚藍……」陳清伸手摟住了蔚藍。

  「就是……再結婚,我絕對不給你當伴郎了。這個一定饒了我。」

  這一夜,他們還是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陳清起晚了,因為往日裡喊他的蔚藍今天沒喊他起床。

  他渾渾噩噩的起來,帶著某種預感拉開了蔚藍的衣櫥空空如也,只有衣架還擁擠在一起。

  他又去了客廳,蔚藍總是扔在茶几上的Kent菸盒同樣不見了蹤影,倒是菸灰缸旁邊放著那只他一直用的舊打火機。廚房裡那條熟悉的圍裙被收到了櫥櫃裡,洗手間屬於他的刮胡刀消失了。

  最後,陳清回到了臥室,他跪下來,掀開床裙,往裡窺視。那只紙箱還在,可拖出來,裡面只剩下一些屬於他的物品。他的舊校服、舊雨傘、泛黃的書,還有他們的相冊……

  家裡沒有了蔚藍的氣息,最後一點,只殘存在他的身上。然而,一陣風帶著絲絲涼意吹進來,將它吹散了。

  「等下我們去吃餛飩吧,不知怎麽地忽然就想吃,想了好幾天。你說奇不奇怪?」

  陳清並沒有聽進去林璐穎的話,他只是盲從的走著,跟著她。

  每個週六,似乎成了例行公事,他總要陪林璐穎逛街吃飯,晚上也是固定的要看一場文藝電影。

  時常,陳清醒過來就覺得這一天不對勁,哪兒哪兒都不對勁。而且,這樣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他開始下意識的去懷念一種生活,有蔚藍在的生活。那時,顯然要隨心所欲的多。

  他從不擔心睡過頭要遲到,因為蔚藍總是及時推醒他;他從不需要考慮出門前的裝扮,蔚藍總是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掛在衣櫥裡。

  家裡從來都是井井有條、一塵不染,襯衫的邊角也總是熨的平平整整;每天晚飯要吃什麽他更加不用操心,進門就是熱騰騰擺好一桌的飯菜。

  他最喜歡晚上看電視的時候,有感興趣的財經節目或者球賽,兩人就一起看,邊看邊喝啤酒,沒有就選擇看影片,歷史題材或者動作影片是他們的最愛。

  週末也很充實,或者一起打打壁球或者隨意看看展覽,蔚藍總知道這座城市都在進行些什麽展覽;洗澡從來都不那麽枯燥,例行公事的間隙他們可以聊聊趣事,擦不到的後背也總可以去拜託蔚藍……

  毫無疑問,林璐穎是個有魅力的女人,較之過世的妻子,她更加外向更加時尚更加熱衷於經營生活。然而陳清卻遲遲不能適應。

  他開始苦惱於穿梭在一家家的女裝店;苦惱於高級餐廳的刻意情調;苦惱於永遠也看不完的愛情電影,天知道一年究竟有多少部這樣的影片在世界各地問世。

  苦惱於琳琅滿目充斥著女性氣息的飾品店;苦惱於永遠要排隊且根本不知道要排多久的屈臣氏;苦惱於……很多,很多。

  這究竟是因為太久沒有與女性共同生活所造成的短暫不適應呢?還是……

  他也不再那麽渴望林璐穎姣好的肉體,時常,她在他家過夜,他們只是相擁而眠。反倒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偶爾會有那種渴望,然而每每他都沮喪的發現,他做的比蔚藍差勁的多。

  更加要命的是,陳清發現自己最近常常走神,不分場合不分地點,真的沒有去想些什麽,就是走神。而這走神造成的後果也非常嚴重,不是會議上答非所問,就是傳給客戶的報價單被助理告知數額不對。

  他不知道他究竟怎麽了。不知道。

  「喂!人家跟你說話呢!」林璐穎停下了腳步,伸手拉了拉陳清的胳膊。

  「啊?哦……你說。」陳清懊惱的發現,他又走神了。

  「我說一會想吃餛飩!想了好多天了!」

  「好啊。附近……有餛飩吧?」

  「你怎麽老恍恍惚惚的?有挺久了吧?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麽難題?」林璐穎擰開飲料瓶,喝了口果汁。

  「沒,能有什麽難題,說來說去就那麽點東西。」陳清笑了笑。

  「哦?那難道……有戀愛困擾?」林璐穎說著,手上帶著水氣調皮的捏了捏陳清的鼻子。

  「是很困擾啊,你這麽優秀,呵呵,讓人不踏實。」陳清附和。

  「少來了吧,嘴巴抹了蜜!誒,去看看男裝吧,總也不見你買衣服。想來也奇怪,這兩年我覺得你變得重視儀錶了,怎麽一跟我交往,衣服都不買新的不說,胡搭配的比例還越來越高!還有你那頭髮,嘖嘖,老實交代,多久沒打理了!」

  林璐穎鼓著臉蛋,撅起小嘴。

  「都拐到你了,我還瞎修飾什麽,不怕我跑了?」

  「你還是注意吧,小心我跑了。走啦~」

  陳清抓了抓頭,活見鬼,還要再轉一圈男裝部?饒了我吧!

  這些哪兒是他擅長的啊。頭髮要怎麽修剪去哪家店都是蔚藍做主,襯衫要選哪個顏色哪種款式都是蔚藍決定,以此類推,哪一樣他實際上都沒主意,全部依賴蔚藍。

  這件好不好?那件好不好?好啊,多適合先生的膚色啊。

  林璐穎和銷售小姐一唱一和,陳清反倒不像個當事人。

  進入試衣間,他沒有急著換衣服,而是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累、疲憊、說不出的乏。

  蔚藍走了,一走就又是消失的無影無蹤。手機對他說:您撥打的號碼已停機。公司電話對他說:Lenny離職了。

  陳清想,蔚藍一定又離開了這座城市。他與它似乎始終都不親密,他從來都是為它留在這裡。蔚藍不見了,從那個早上開始。季節換了,他消失了。

  陳清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找蔚藍,他們該算都說的清清楚楚了,他幹嘛還要再去打擾他的生活?他還想挽留蔚藍什麽呢?又為何在他離開之後感覺生活出現了缺口?

  可,他就是找了,他知道這樣不對,可他仍舊找了。然而,他卻找不到,始終,找不到。也只有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他對成年後的蔚藍幾乎一無所知。他媽媽搬去了哪裡,他還跟哪些朋友有聯繫……他統統不知曉。

  陳清知道自己的某部分生活已經翻開了新篇章,可他就是不能沿路走下去,或者說走的戰戰兢兢。就像他始終保存著女兒的房間,他也沒有拆除蔚藍的那間。於是,他的家看起來更像一座迷宮,左右,走不通。亦如他現在的生活。

  這天晚上,林璐穎照舊跟陳清回了家。他們看了會電視,說了會話,做愛,而後各自洗澡入睡。

  然而,陳清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在侵犯一個女人。他撕扯她的衣服,用內褲堵住她的嘴,兇狠的抓撓她的乳房,陽具絲毫不帶憐惜之意的在溫熱的陰道裡進出。

  他聽著她哭、她喊、她苦苦求饒,可他卻始終不去看她的臉。等到獸欲全部發洩乾淨,他才扳過她的下巴,去窺視她。就像一個獵人去最終打量他的戰利品。而那張臉……

  是蔚藍。

  他驚醒了,在秋夜的蕭瑟中。他渾身汗涔涔的。他瑟瑟發抖。

  那個「女人」的眼神仍舊印在他的大腦中。如同烙印一般。

  兩顆單面熟的煎蛋,幾片麵包,一些果醬,一小盒馬鈴薯泥,再加上咖啡機裡正汩汩沸騰的咖啡,這就是蔚藍的早餐了。

  唱機裡老爵士樂咿咿呀呀的唱著,蔚藍沒滋沒味的吃著。因為太沒滋味他只得又往煎蛋上添了些胡椒粉。

  實際上他很想給自己煮一碗陽春麵,加個雞蛋。然而,既沒有材料也沒有爐火。

  咖啡機的沸騰聲停了下來,他從餐桌旁起身,拉開椅子的同時下意識的看向窗外,蔣顏踩著一地的落葉正向這邊走來。他看著她上了樓梯,於是伸手扣上了襯衫前襟的幾顆扣子。

  果不其然,也就一分鐘,敲門聲響起。

  蔚藍開了門,「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夠早。」

  「咳。給我媽去醫院掛號來著,老頭兒老太太四點起不來。我爸替我去了,這我不就來了。」

  「隨便坐。」

  「沒吃早點呢。」

  「敢情蹭飯來了?」

  「不許啊?」

  「許。」蔚藍倒好了自己的那杯咖啡,給蔣顏也倒了一杯。

  「昨兒睡了麽?」

  「睡?睡了誰給你交活?」蔚藍苦笑,「雞蛋要全熟的還是半熟?」

  「老點的~」

  蔚藍看著電磁爐上的煎鍋熱了,倒上油而後打入了雞蛋。

  「陳明又跑了?」

  「他再不跑他老婆就跑了。」

  「哈哈哈哈……」

  「還笑!我跟你說蔣顏,你再找這麽離譜的買賣,我們就改行。」

  「改行幹嘛?」

  「販賣人口,第一個把你給賣了!找最窮鄉僻壤的地,賣給六十歲的老農民!」

  「村長成麽?我還能混口雞蛋吃。」

  蔚藍皺眉。

  蔣顏找來這筆買賣快把他折磨廢了幫個小鄉鎮企業設計路牌廣告。天知道他們弄這公司怎麽淪落到這地步了?對此蔣顏說:怎麽啦?看不上?看不上能成麽?人家拿錢抽我們嘴巴!再說了,你就不能允許鄉巴老趕時髦嘛!

  時髦!這詞把蔚藍鼻子都氣歪了。時髦不可怕,可怕的是趕時髦,且,趕的還是鄉鎮級別的。

  設計方案改了又改,你眼看著它越來越不像話,客戶卻越來越滿意。蔚藍搞不明白這些暴發戶是怎麽想的,與其殺雞用宰牛刀,何苦不因地制宜?奈何,就像蔣顏說的,他們不接不成,得糊口。

  蔚藍發誓,他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就是接受了蔣顏跟陳明的遊說!好好的工作辭了,跟著他們折騰。他怎麽這麽有魄力呢?

  這家公司最終被陳明註冊為了山水仁和。

  沒租賃辦公大樓,而是在東邊租了一處軍工廠改建的車間,挑高的舊建築一點沒被他們浪費,反正蔚藍也無處可去,比起住飯店,他更情願窩身一處屬於自己的地,即便不大,但也至少安心。

  他的住處佔據二樓的一角,原本是作為倉庫用途,由內部不能進去,要走外部的樓梯,所以可以算私密空間。整個裝修他們是自己設計的,施工進展很快。於是,山水仁和就這麽落成了。

  一開始倒還像模像樣,但那個飯店的企劃設計實際上是陳明從原公司帶出來的。而後的活就一個比一個離譜了,諸如企業LOGO設計、廣播電臺台慶策劃、雜誌燈箱廣告……但到此為止也就是一個雜亂,連內容都不正經這次還是頭一遭。

  然而誠如蔣顏所言,他們最初的動機就是從事任何相關的設計、企劃工作,從而獲得金錢利益。如此這般,面對這種離譜,蔚藍只得自己想辦法。否則他就只能接下蔣顏聯繫的,一個接一個只能見錢不能見創意的工作。

  他不缺錢,但他得幹些令自己好歹有點成就感的工作。目前他正在接洽一個關於民俗手工藝展會的設計工作,且有望得標,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以前的工作案例、服務機構都令承辦方感興趣。

  另外從方案角度來講,他的設計符合他們的目標既傳統又新穎不老套。這才是有意義的工作,它能為今後的發展累積資源。

  「誒。」蔣顏吃著早餐,看向蔚藍。

  「嗯?」蔚藍已經吃完了,正喝咖啡。

  「你說現在的男的怎麽一個比一個不正經啊?」

  「堪比您聯繫的工作?」

  「比那個還爛!」

  「哈哈哈,承認是爛活了?」

  「少來!我說正經的呢。」

  「又怎麽了?」

  「我又遇上一個有婦之夫,又聽到諸如我不久就會離婚的說辭。」

  「嗯。」

  「嗯什麽嗯啊!我這是什麽背命!」

  蔚藍看著蔣顏,她是那種長的很性感的女人,渾身上下都能給男人傳遞性感應。會喜歡這類女人的,蔚藍想,必然是那類有錢有閒的男人。

  她年輕時候倒是跟小四談過戀愛,只可惜,後來誰也看不上誰。蔣顏年齡不小了,挑來挑去,卻還是單身。

  「不背,都是暫時的。」蔚藍把果醬給蔣顏推了過去。看到她拿起麵包,這幾乎是條件反射。

  「我告訴你!我要過了三十五還嫁不出去!我嫁給你!」

  「行。」蔚藍點點頭。

  蔣顏一下僵了。這種玩笑他們開過太多年,然而蔚藍從不會這樣點頭說行。她知道蔚藍跟「心上人」起了衝突,而且這衝突一定令他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他什麽都不說,但從他空閒時候流露出的憂傷眼神不難看出。

  她也刺探過,然而他就是絕口不提。

  那是個特別的人。算是女人的第六感吧,蔣顏就是知道。蔚藍看上去從來都是個對感情玩世不恭的人,然而,她知道這次是不一樣的。最初他謎樣的回國就是預兆。

  「一會兒我出去一趟,跟小李說有我的快遞請她代為簽收。」小李是他們聘請的幾個員工之一,一位漂亮能幹的接待小姐。

  「去幹嘛啊?一會兒先把方案拷貝給我,我得給財主傳過去。而且,保持開機,做好隨時修改的準備。」

  「約了宏圖的張總,電話沒接就是在談事。」

  實際上,到傍晚蔚藍的手機也沒響,他想,那見鬼的方案這次應該終於Pass了!上午與承辦方的會面很順利,縱使他們的小公司還沒什麽聲望,但單憑對他個人的信任,他們已經流露出會委託他們的意圖。

  中午他們一起吃了飯,下午蔚藍又去了一趟小四的公司,謝天謝地,他終於把拖欠許久的中創公司的大廳設計方案趕出來了,蔚藍趕在他們下班前送了過去,對方說意見方面明天電話聯繫。

  此時,雲層低矮,呈現出一片淡紫色,寧靜而安詳。二環路開始有些擁堵,蔚藍緩慢的挪著車,點燃了一根菸。

  蔣顏的電話來了,蔚藍心一沉,然而聽到她有些雀躍的聲音,那顆心又放下了。方案順利過關,她決定辦個飯局,陳明帶他的美嬌娘。蔚藍說你們先過去,我被堵住了,儘快。

  鎖鍵盤不太順利,他又按錯了鍵。新換的手機他仍舊不習慣。

  舊手機被他丟了,在一次醉酒後。實際上那天丟的不止手機,還連同他的錢夾等等。然而他並沒有補辦號碼,他想,換一個號碼也無所謂,反正也沒什麽非聯繫不可的人。

  陳清不會再聯繫他了,蔚藍知道。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再次選擇逃離這座城市。他不想逃了,也沒必要再逃了。都已經水落石出。他知道自己始終還是個軟弱的人,到最後他就是會那般放手。

  但他強硬過了,他堅持過了,他按著他所想的付出過了。雖然終究不能得到,但至少,再不會被遺憾和不甘所困擾。陳清終於讓他看清了他所不願意承認的現實他們,絕沒有可能。

  性別橫亙在中間,他傾其所有也無法彌補。再沒有癡心妄想,他也就沒什麽可對自己逃避的了。那麽多年,他不就為這份癡心妄想所逃避麽?為此他令自己經受一次又一次的變遷,每每都讓自己的決定被陳清所打亂。

  現在好了,他也算可以踏實下來了,想想自己,想想接下來漫長的人生路。他記掛著他活了太多年,錯過了太多的自己的人生。他好歹也該彌補一下這樣的自己了吧?心空了,不一定都是壞事,換個角度想,你可以去任意的填補他。

  然而,每當路過婚紗攝影店,蔚藍都會心裡一緊。他下意識的挪開視線,可眼前總會浮現出陳清與林璐穎並肩而站,都甜蜜的笑。他們總是新郎與新娘的模樣,也許穿西洋婚紗也許穿中式禮服。

  他也討厭經過一家家的hotel,更怕與一隊隊的婚車擦身而過。他總是把准新郎新娘替換上陳清與林璐穎的臉。

  蔚藍知道陳清最後仍舊會結婚,回歸到一個普通男人的生活,再次構建家庭,為之奮鬥,撫養自己的兒女。他還能不知道他麽?那才是他想要的、適合他的生活。也許自始至終,錯的都是自己,他一意孤行,攪亂了他的人生。

  還好,都結束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們二十多年的「友情」也終於落下了帷幕。他再也不用虛情假意的去做他的「好朋友」了。也不失為一種解脫。

  一切都沒有想像的那麽糟。

  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反倒折射出了彼此希望的光芒。

  只是,陳清,很多年以後,你還會不會記得我?記得曾經有一個人,那般傾心的愛過你?你會不會懂得,什麽是愛情?

  每一次想到他,他的心還是會疼一下。蔚藍只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歲月的變遷,這種痛可以輕一點點。他知道這疼永遠不會消失,但至少,你要容許它逐漸變淡。直到有一天,他可以坦然的與往事乾杯。

  那時候的自己會是什麽模樣呢?

  那時候的陳清又會是什麽模樣?

  他真希望自己可以忘記他,也為此,他將所有提示他「那個人」曾存在的物品都遺棄了,然而,絲毫沒用處。他長在了他的心裡,就像路邊的老樹,紮根了,根還盤踞的又深又廣闊。

  你可以砍伐一棵老樹,卻絕沒可能將它連根拔起。打火機可以是一個新的,但握在手裡,仍舊是舊的那只給他的感覺。亦如相冊可以扔掉,但那些相片所承載的舊日時光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他們曾那麽接近,想必,也就註定了這場永遠的分離。

  不破不立。可,就算破也不一定立。

 

  《上癮》第九章

 

  初見你,你溫柔的淺笑,我的心便有所屬,靈魂無法抗拒。用盡了一生,等待恰當的時刻。現在,就在你身邊,此刻終於降臨。緊緊地抱我、吻我,今晚讓我們擁有彼此,明天將會太遲。現在,或是永不。我的愛,不會等待。

  Jheena LodwickIts now or never

  垂死掙扎。

  陳清看著對面的林璐穎,終於明白了他選擇她的理由。

  而潛意識裡的垂死掙扎,卻沒能令他幸福起來,反而……陳清在離開蔚藍的這段日子裡,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可悲之處。那就是自欺欺人。

  從打噩夢第一次出現,他的心靈就再不得安寧。雖然困擾他的那個人消失了,可他所留給他的困擾卻越發的強烈。

  他整夜整夜的睡在蔚藍的床上,翻出他一直使用的被子,摟在懷裡,然後等待各式各樣的噩夢來侵襲他。而蔚藍本身,更勝於所有的夢魘,陳清只要想到他,就會被莫名的悲傷與恐懼輪番拉扯。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根本不知道。他只能看見自己在他所謂滿意的生活中日漸憔悴,終日惶恐不安。他開始害怕太陽下沉,也害怕太陽升起,這樣一天天交替的時刻,他知道自己離蔚藍越來越遠。

  工作提不起幹勁渾渾噩噩,與林璐穎相處越來越被動沒有滋味,週末回父母家更是如同行屍走肉,他媽媽甚至開始念叨:你是不是長蔚藍身上了,他外調出國你怎麽魂兒都沒了!你到底還能不能當個成年人?你知道自己這樣會給他添多大麻煩麽?

  他討厭她這樣的數落他,像數落一個孩子,他也想對她嘶吼:要你管!我也不想這樣,可我就是無法離開他了!我以為我能,其實根本不能!

  然而他根本沒機會吼出口。

  一是母親的話噎人陳清,你都過了而立之年,你如果想一直消沉下去,可以,但是你不能毀了蔚藍的生活!你沒出息我們不在乎,但你不能這樣對待蔚藍,一個從小到大照顧你的朋友,他沒有責任一輩子都看管你!

  二是他也沒有底氣,他吼出來又能如何?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難道能盼望母親知道?

  陳清六神無主,按部就班的生活被他自己攪和的一塌糊塗。這期間他甚至給蔚藍寫過電郵,寫了刪、刪了寫,措辭了一周之多,可寄出去卻無人回覆。

  他時常將蔚藍的打火機把玩在手中,而後點燃一根菸,去翻他留下的那些舊相冊。他想,自己確實很沒出息。蔚藍不見了,陳清既不能忘記他,也不能找出他。他被困在了一個迷宮裡,而這迷宮毫無驚喜,只有一條條走不完的路。蜿蜒曲折,冰冷綿長。

  「其實三亞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你說呢?」林璐穎抬頭,又看到了她熟悉的陳清的迷惘。

  陳清沒有說話,他拿出菸盒,猛然才想起這家甜品店禁菸,於是匆忙又收了回去。

  林璐穎合上了旅行社的宣傳手冊,她有種預感,他們的短途旅行永遠也不會成行了。就像她非要堅持他們去旅行,都是一種最後的抗爭。

  「再給你點一杯藍莓奶茶?」陳清注意到林璐穎的杯子空了。

  林璐穎又低頭看了看那本彩色的、洋溢著快樂氣息的宣傳冊,輕聲咳嗽了一下,「陳清。」她彷佛看到了即將到來的長假,她將獨自將自己流放。

  「嗯?」陳清抬眼看向林璐穎。

  「你為什麽總是心不在焉呢?」

  「我……沒有啊。」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你說三亞是吧?我覺得不錯。」

  「跟你在一起……」林璐穎頓了頓,「總讓我想起小時候扮家家。我是妻子,你是丈夫,我給你做一頓飯,你假裝吃。然後太陽落山,爸媽一喊,我們就散了。」

  陳清語塞。他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可就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小林……」

  「什麽也別說。別說。」林璐穎招了招手,服務小姐走了過來。她遞了一張鈔票給她,這是他們交往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付帳。

  而從這一天之後,她再也沒有聯繫過他。

  陳清給林璐穎打過電話,卻每每被轉接到語音信箱。

  最後的最後,他都沒有向她解釋出什麽。他只能笨拙的給她留言說:對不起。

  你真是個差勁透頂的男人。陳清對自己無話可說。

  他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失敗。他總在傷別人的心,於「無意」之間。

  後來他也時常想起林璐穎,然而想也想不出什麽。他不會知道,她的心情。只是,她最後那股憂傷的眼神,令他永遠難以忘懷。

  情場失意,職場得意。就算陳清並不在狀態,但接連幾單漂亮的Case,令他的薪水又有了漲幅,且,工作上權力更大了一些。他發現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學會看他的臉色,而他也一點一點深入了人情世故之中。

  圓滑沒有壞處,尤其當一個人坐在銷售總監的位置上。在他們這個公司,所謂銷售不銷售根本不用賣力,該買的總要買,不買的說爛嘴巴還是不買。他們賣的是大型工業自動化設備,不是一朵花,不是一塊肥皂。

  而銷售就要有售後,他現在卻已經不用奔波去各個小城市各類工廠,給那些笨重的機器設備做調試,出差也是去一些大城市,多是為了展會的參展,或一些大客戶的專案接洽,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質的變化。

  然而,也許圓滑在工作上還可以卓見成效,但是在生活中,陳清始終還是學不會對自己圓滑些。甚至,越來越嚴苛。生活沒有教材,不像行銷類書籍每個書店都有賣。生活的奧秘,用錢買不來。

  他開始逼迫自己去尋找蔚藍,無論這是否奏效。這座城市很大,但其實也很小,可令人失望的是,他就是不能找到他。

  陳清只能去相信,蔚藍,再一次離開了。也許去到大洋彼岸,也許去到重山之外。可他就是不能不盡力,他知道如果他不盡力,那麽他將譴責自己直到生老病死。是的,他無法……離開他了,在他已經離開他的現在。

  偶爾,他會想起他們小時候的趣事;也偶爾,他會回憶起他親吻他的模樣;他們說過許許多多的話,居然這記憶的種子埋得如此之深。

  人是很奇妙的動物,殘酷又飽含感情。陳清隱約看到了情感的輪廓。那種由心而發的情感,不同於責任般的被迫主動,而是點滴彙聚湧動出閘口的爆發力。

  那個與他一起長大的男人,終於令他明白了他想讓他明白的「愛情」,然而他卻又一轉身離開了。陳清也開始去體悟,蔚藍的離開,究竟有多痛有多重。

  以後好好的吧,也別再不快樂。

  這是他最後留給他的話。

  可是蔚藍你知道麽?我不能好好的,也快樂不起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沒有了你。

  週末,陳清有時和同事小馬打打壁球,但他顯然沒有蔚藍水準高,這就令趣味大打折扣。偶爾,陳清也自己去看看各類展覽,但少了那位講解員,也不是那麽有意思。

  平時下班回家才是最乏味,他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洗澡……陳清發現,他終於過上了他所欠下的單身生活。

  「現在呢?」

  「好了唄。我跟你說,蔣顏,你聽好,再有這類什麽的專案,我肯定跟你沒完!」蔚藍一腦門的氣,奈何不遠處承辦方的負責人正對他展露微笑,他也只得回敬對方「溫和的笑」。

  「哈哈哈,幹嘛啊你,不就時間緊任務重嘛!再說了,人家就是臨時改動一下主展臺的部分設計,部分。你這工作態度不好,他們就是讓我現在改會刊,我也二話不說就改~」

  蔚藍把蔣顏電話給掛了。他跟她就說不通,從來說不通。固然承接商展的設計利潤額度大,但,狗屁問題多。

  比如今天這個,承辦方要求將主舞臺的球型設計轉為半球型,且光源要由頂部改為四周。這叫個鬼部分!他憤怒的同時蔣顏高興,用她的話說:改吧改吧,我就怕他們不愛改,改一次咱費用還改一次呢!

  蔚藍實在不知道以前那個以藝術為主軸的女孩,怎麽如今變成了商業一體化的人呢。歲月變遷,人事更迭。

  收起手機,蔚藍跟技術操作人員再一次闡明了整體意圖,並將圖紙詳細的與之探討了一遍。

  放眼望去,整個會場鬧哄哄的,因為臨近開展,部分商戶已經開始入駐、佈置。這是一次工業機械博覽會,各大相關廠商陸續加入,標準展位一萬二一平米的價格不算便宜,然而對這些大企業來說也不過就是九牛一毛。

  「蔚藍。」

  他喝口水的空檔,聽到有人叫他。且那聲音格外之熟悉,熟悉到他一輩子也難能忘記。蔚藍幾乎是不可置信的回頭。然而,陳清就是那麽的站在他身後。

  「確定就是這些,那就按這個重來一遍了?」

  「對,按這個整體進行修改,有任何問題就打我電話。」

  那人走開,蔚藍穩定了一下情緒才對陳清開口:「挺久不見。」

  「嗯。」陳清淺淡的笑。

  「你們公司……參展?」蔚藍並沒留意過具體的參展商戶,但以陳清服務的那家公司的規模,他也想過是不是他們會參展。然而想也只是想一下而已,並沒有什麽期許。那沒有意義。

  「是啊。具備一定規模的基本上都會參展。」

  「呵呵。挺巧,遇到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會面,蔚藍的心緒有些被攪亂。

  他們將近一年沒有見過,更可說是杳無音信。這一年,他努力的調整著自己,工作充實忙碌,私生活也儘量去恢復他習慣的模式。

  床上的人來了又走,哪一個都照舊不怎麽令他滿意,然而,他試著去習慣,習慣這種他曾習慣的生活。可此刻,他又見到他,他發現自己仍舊無法平靜。這真糟糕。

  「不是巧。」陳清吐字清晰,「我知道你在這裡,所以我也在。」

  他看見了蔚藍眼中的震驚,本以為會出現的退縮也沒如預期般出現,他很誠懇的對他說:「蔚藍,我一直在找你。」

  是的,他從沒有停止過對他的尋找,雖然它們總是徒勞無功,那他也無法放下。他在蔚藍離開後,終於發現,無論他是否樂意接受,他的存在已經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不能剝離。

  為此他憤怒過、彷徨過、迷惘過,恐懼過……卻終究對這樣的自己毫無辦法。

  今天,當他從部門助理那兒聽聞展會的總策劃是個年輕的帥小夥子,他便不假思索過來了。即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是蔚藍,他也不介意。反正他是一隻無頭蒼蠅,亂轉又何妨。

  然而,當他遠遠的看到他,內心的那種撼動讓他的心臟猛烈的抽搐。蔚藍仍舊,帶給他不能忽視的心悸。也正是這份心悸,提醒著他,他對他的感覺。

  這是一條不歸路,可他已經走上來了,且無法脫出。

  「找我有事麽?」

  這是一句糟糕透頂的開場白。蔚藍一輩子都沒有過如此之糟的開場,然而在兩條街外的這家咖啡館內坐定,面對不說話的陳清,他實在想不出更佳的開場。

  而且他會來找他,肯定是有事,對麽?他們的關係,他不再天真,他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們已經到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地步。

  「你最近還好麽……」陳清握著那杯冰咖啡,店內的冷氣驅散了他渾身的熱騰騰,而這兒的安靜,也如同這降溫,令他局促起來。

  「我?挺好,老樣子唄。忙忙工作,交叉幾個Date。」

  「約會……?」

  「有問題?」蔚藍點燃了一根菸。

  陳清又聞到了他熟悉的Kent的味道,那是蔚藍身上味道的一部分。

  他在約會。是啊,都過了多久?陳清忽然有些懼怕,眼前的蔚藍所散發出的那種距離感令他陌生。

  「你呢?結婚沒?」蔚藍儘量令自己笑出來,儘量讓自己的這句話聽上去輕鬆些。

  「……你幹嘛要和別人約會,你不是愛我麽?」

  他的聲音不大,卻令蔚藍大吃一驚。

  「我就知道……你從來都不是踏實的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跟你攪和到一起沒好果子吃!」

  「喂……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把那些破爛東西留在我家裡,自己倒是走的輕鬆!」陳清的手攥的死死的,「手機停機,公司辭工,你從來都是這麽恐怖的人!什麽都能說做就做,根本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恐怖?陳清,我恐怖?你把位置搞錯了吧?整天提心吊膽的人是我好不好?我走的輕鬆?我不考慮別人感受?你知道我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給你的新女人讓位子嘛!你知道我笑著祝福你一次次是什麽感受麽?」

  蔚藍氣急了,「我看著你結婚,喝你的喜酒,看著你喜得貴子,再看著你失去她們。我從沒有過非分之想,如果不是你那段日子那樣的去依賴我,我不會強扭著你、給你我的心、讓你懂得有人如此的愛你。」

  他沒法讓自己停下來,話語越來越密:「你呢?你不接受你也不拒絕,讓我明白我無論做什麽都是我甘願的。是,我確實甘願!然後你有了女朋友,你招搖的展示給我。是誰讓我走的,是誰?」

  蔚藍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手機停機,公司辭工,你覺得我躲你?那可太好笑了。手機不幸丟了,又沒什麽補辦的道理,至於工作……我可以有我的選擇吧?我不能就總這麽圍著你打轉,我也得做我要做的事!」

  可他轉念一想,「那些東西……你還留著?」這意味著什麽?

  陳清當然明白這一切,可他就是無法再壓制內心裡對蔚藍的思念,這思念煎熬他太久,以至於轉變成了對他的恨、對他的怨、對他無限膨脹的佔有欲。

  「今天回去就都扔了!總之你是個騙子!你讓我相信了你愛我,然後你又一轉身去找別人。沒有我,你的生活還可以照舊,你根本沒你說的那樣在乎我!」這是氣話,但氣話說起來總會令自己相信,於是陳清拉開椅子就要走。

  蔚藍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陳清掙不開,硬是被他按了下去。

  蔚藍死盯著陳清的眼睛,以前他所看不到的東西,現在他看到了。那雙眼睛裡,倒映出的自己,透著濃重的感情。憤怒之下,掩蓋著深切的悲傷。

  他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個傢伙,對他抱有著深埋於皮膚之下的感情。

  「你敢親我,我就敢揍你!」蔚藍湊近,陳清後退,「我不跟胡搞的人親吻。」

  「那你揍吧。」他不怕疼,他也知道他遲早還會讓他疼。不差這一下。

  他當然沒有揍他。咖啡店裡還有幾桌客人,然而這是陳清頭一次去忽略別人的眼光。他的手抓著蔚藍的背,再沒有哪一次比這次更確定他是無法離開他了。這也不是蔚藍強求的,是他自己無法克制。

  浴室裡嘩嘩的充斥著水聲,直到蔚藍關閉蓮蓬頭。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沒了諸如你最近都在做什麽、生活的怎麽樣之類的廢話。

  暑氣散了,然而封閉空間內的水汽仍舊令陳清感覺到低氣壓。他越過蔚藍的肩頭,看著外面地板上散亂的衣服。他非常確定自己瘋了,卻無法抑制住這瘋狂。如果可以,他也不會令自己這麽狼狽了。

  陳清想拉開門走出去,卻被蔚藍制止。他親吻他,由淺到重。

  吻是最好的催情劑,陳清無法抗拒的接受著。時隔許久,他又被蔚藍碰觸了。他的吻、他的愛撫,都像留在他記憶中的那樣,原來他一刻都不曾忘記。

  他放任他的手指撬開他的身體,他放任他濡濕的吻覆蓋住他渾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他低頭看著他,看他齷齪的動作,然而他卻覺得興奮。

  他知道自己墮落了,卻無法挽救。

  陳清被蔚藍翻過來,抵在了玻璃壁門上,那種觸覺令他渾身顫慄。而後,不知道是什麽濕濕滑滑的東西鑽進了他的身體,再來,就是一股被撕裂的疼痛。

  他叫出了聲音,在蔚藍頂進他身體的同時,他射精了。之後,他感覺到他在他體內一下下的律動,他的腰肢被他所控制,他像女人那樣被蔚藍佔有了。

  那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性愛,他在其間的角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除去最開始的疼痛與不適,他可以從其中發現樂趣。他令他亢奮,他只能死死的用手抵住玻璃壁門,他總覺得它就要碎裂了。

  始終,他的耳垂、脖頸、背脊都被蔚藍親吻著;始終,他的肌膚被他寬大的手揉來揉去;始終,他聽到他粗重的喘息,以及自己喉嚨裡發出的細微的呻吟……

  蔚藍知道自己該輕點,該溫柔點,可他無法去控制自己。他在佔有他,光這一點就足夠令他瘋狂。陳清並不阻止他,也不再說疼,他努力的調整著氣息,他儘量的敞開著身體。他在接受他,這就令他更難自控。

  這是他想了如此多年的人,而在這一刻,他終於實實在在的得到了他。

  他的食指和中指扳開了他死死咬著的嘴唇,他觸摸到了他光潔的牙齒和柔軟濕熱的舌頭,津液不一會兒就順著他手指的輪廓流下,他聽到了他斷斷續續的呻吟。他知道,他在喊他的名字。

  他啃咬著他的脖頸,他的手指抽出來捏著他挺立的乳首。

  他聽到他說,蔚藍,蔚藍,我……

  你愛上我了是吧。蔚藍貼著他的耳根問。

  也許……是吧。陳清說。

  陳清像一隻軟體動物趴在了床上,蔚藍裹上浴袍去看了看那缸熱帶魚。果然,又只剩幾條了。撒些魚食,它們大概餓壞了,猛地遊過來,帶動著水草一波又一波的律動。

  今後會怎樣呢?陳清點了一根菸,卻怎麽想也想不出來。那不是他能預料到的。這條路太為非比尋常、太為陌生,他除了走下去不會找出答案。

  身體裡有一股焦躁,他知道那是蔚藍所賦予他的。然而他卻還是不敢相信,他跟蔚藍做愛了,像情人那般,做愛了。他又嗅到了他的氣息,那氣息又深埋進他皮膚的紋理間。他仔細的嗅著那熟悉的味道。

  窗外不知幾時下起了雨,猛烈的風將它們拍打在玻璃窗上。僅僅開了一點的縫隙令窗簾飛了起來。

  陳清看著,緩緩的吐出口中的煙。腳步聲一點一點的接近,他卻不想回頭。床震顫了一下,而後有吻落在了他裸露的身體上。那吻遲遲不肯離開,伴隨著牙齒輕輕地啃咬他的皮肉。

  是頭髮吧,掃過他的背脊,那是一種微妙的觸感。

  菸燃盡了,陳清將菸蒂撚滅在菸灰缸內。

  他翻身,面對著蔚藍,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被他吻住了唇。

  下雨了。他說。

  下吧。蔚藍的聲音接近呢喃。

  很大的雨。他的胳膊環住了他的肩。

  很淒慘麽?

  沒,沒有。

  軟著的陰莖被蔚藍握住了,陳清皺了皺眉,卻看到他在笑。

  「你在想什麽?」蔚藍親吻了他的眼眸。

  「我在想,究竟……我們可以走多遠。」

  「呵。」

  是啊,多遠呢?蔚藍也不知道。陳清是個容易退縮的人,而接下來會令他退縮的事情恐怕會有無窮多。多遠呢?

  「能多遠,就多遠好了。」陳清親吻了蔚藍。對於以後,他明白,想也沒用。

  陳清又被他撩撥了起來,於是他側過身也用手去觸碰蔚藍的那話兒。他說你用嘴幫我做吧,於是陳清就湊了過去。

  再之後,陳清看著他用牙齒咬開了保險套,看著他正面的進入了自己的身體。

  陳清怎麽也想不到,這就是他們的結局。從小到大,他唯一的朋友,與之變成了這種關係。他確信自己不是Gay,然而他卻只能接受這種關係。

  搖搖晃晃,有些暈眩,陳清彷佛看到了小時候的他們。他總睡在他的身邊,安靜的、緊貼他。他失去過很多東西,但始終,他都在他的身邊。他是自始至終、唯一的,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這就夠了吧?以後,大概也會這樣。

  那就這樣吧。這麽想著,他收緊了掛在蔚藍脖頸上的臂彎。

  這一夜他們耳鬢廝磨,陳清絲毫不想去考慮明天是不是還能起床去上班,就如同蔚藍關了手機,決定讓那些改來改去的人全去見鬼。他總是在親吻他,似乎怎樣都不夠。

  與陳清在一起就是這樣,蔚藍總會隱隱覺得失去就在得到的隔壁。因為太過於在乎,就總會去恐懼。然而他悲哀的發現,今後大概很久,他都要活在這種氛圍裡,沒有一點兒辦法。

  陳清還是那樣,沒有任何的承諾,蔚藍也不想去問,因為那毫無意義。他只希望,每天早晨睜眼,他還睡在他身邊。至於哪一天他會消失不見,想也沒用,就別去想了。

 

  全文完

 

  後記

 

  我曾經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的話:讓我七、八萬字寫個故事,那純屬天方夜譚。

  然而,很好,今天就自己抽自己嘴巴了……

  寫故事已經是第N個年頭,寫出來的稿子和書籍堆滿了書架的一層。我喜歡寫很短的故事,因為覺得有時候寥寥數筆勾勒出一種愛情的模樣很酷,也喜歡寫長篇小說,筆墨潑下去,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就被點滴細節賦予了生命。

  真的,從沒想過自己也可以寫個七、八萬的中篇小說,因為覺得節奏難以把握。既不能一筆到位,又不能點滴積聚,要的,是落筆的恰恰好,不多不少,在該結尾處結尾。慶倖,這次嘗試很成功\(^0^)/

  從動筆以來,就有很多讀者詢問:唉,大劍,你為什麽想起來寫個單戀的故事?

  好像也有蠻多的猜測。靠譜兒離譜兒的都有。其實這個答案挺簡單的。

  我是個很少看BL小說的傢伙,看的較多的還是日本的作家所書寫的。雖然隔著翻譯的一層理解,然而還是看的樂此不疲。而其中,最喜歡的作家是木原音瀨。很偶然的機會,拿到了她的《美人》,從此就成了人家忠實粉絲。該說基本上她的都看過了,也因為很多難於購買而看的是台版,稍稍有些吃力,眼睛總斜。

  她是我一定會喜歡的那一類作家,文筆優美,感情細膩,故事承載著或多或少的無奈。而她最喜歡寫的題材就是單戀!

  可能是因為沒有過這方面的經歷,(我是那種典型不負責任的:誰愛我,我愛誰= =)所以始終都沒有寫過這類題材。適逢《美人》出了續篇《愛人》,再去看木原音瀨,忽然想試著寫寫這類故事。也是向偉大的她致敬吧。

  這一次去寫蔚藍和陳清的故事,我也放棄了一貫的插科打諢抑或是搞笑娛樂再或者圈套陰謀,而是沉下心,回歸到人的心靈本身,去揣測去構思去動筆。說實話,挺撕心裂肺的……別以為看虐文是作者虐你,其實第一個受虐的肯定是動筆寫的那一個。

  真的,屢屢陷入糾結的心理狀態。當然,這也是選擇這個題材的我咎由自取哈。

  更被大家笑言:寫完渣攻寫渣受……其實真的要辨白一下,不是的。

  渣攻↓白天(from 子彈)絕對是被大家誤解,雖然他很兇悍很……惡劣,然而內心是很純良的(汗)。

  渣受↓陳清,這個就更加不是了!看到最後,我想你也會覺得,最後的結局對他來說,夠可以了。一個按部就班的人,能夠走出這一步,已經屬於鮮少發生的奇跡。

  我總說,我不寫童話,然而卻總也逃不開「真善美」。這大約是我心底裡最本真的想法吧。情感這個東西總是很微妙,不一定付出就有收穫,也不一定收穫就是成熟的果實。然而,只要你還渴望情感,就總歸是會幸福的。幸福,取決於你要多少,而不是得到多少。

  最後,感謝每一個將這本書帶回家的筒子們,希望這個故事是個值得你看第二遍的故事,也希望每一次你讀它,都有新的收穫,獲得勇氣。

  感謝鮮網的再一次出版支持,也感謝混在野店支持大劍的所有朋友,期待下一次有機會我們再見。

 

  劍走偏鋒 09年仲夏

 

2009-12-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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