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到這世上的那一刻起,西園寺昭信就明白他將永遠生活在黑暗裏,不過那又怎麼樣呢?他有足夠的野心和狠心,沒什麼能妨礙他建立自己的黑色帝國。可是當他以為這是一個連最強烈的日光都無法穿透的世界時,小早川真一卻信步而來。他開始迷茫了,到底要怎樣才能觸碰和佔有這一絲別樣的色彩呢?
主角:西園寺昭信、小早川真一

1

  公交車搖搖晃晃,不知道是因為路面不夠平坦還是因為司機的心思被窗外將樹梢壓低的櫻花所纏繞。

  小早川真一坐在公車的最末尾,腦袋靠在車窗的邊緣,窗外的樹影一遍一遍掠過他的側臉。車廂內沒有多少人,因為現在已經不是早高峰期了,他遲到了兩個小時。要怪就怪那只沒電的鬧鐘,無法在指定的時間發出聲響。其實早上的六點,真一會在這個時間準時醒過來,只是那個已經停止工作的鬧鐘給了他繼續躺在床上的理由。但願父親小早川修介永遠不知道他今天“無意”曠課了一個上午,真一早已厭煩他對自己的教育,明明作為父親在家裏的時間還不如自己坐在書桌前發呆的時間多,修介憑什麼用幾句話和自以為是的深談就能教育兒子了?

  真一撥了撥耳際的發絲,有些煩躁地換了個姿勢。

  公車停了下來,兩個將頭髮染得像柴草的傢伙聽著有些嘈雜的音樂走進了車廂。

  真一瞥過他們的耳釘和鼻環,將臉轉過去,不要誤會,他沒有看不慣他們,只是在想像如果自己變得和他們一樣,修介將要怎樣來“教育”自己?

  他們是福山高中的人,有名的“垃圾”高中。真一所在的立野高中和福山高中只隔著一條馬路,而那條馬路就像某種分界線。

  立野高中在東京地區相當有名,每年進入東大和早稻田的學生數量在東京的其他高中裏可以排的上前三。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的父母費盡心血想要把兒女送進這所高中的原因。

  有些好笑的是,幾乎歷任立野高中的校長都在致力於這些被社會認為是未來精英的學生們不會被馬路對面的垃圾們所污染。

  拜校長們的“教育方針”所賜,立野的學生瞧不起福山但卻又時不時地被福山高中的人欺負。

  現在公車上的人很少,真一忽然意識到如果這兩個傢伙看見自己胸前立野高中的徽章,不知道會不會過來找他的麻煩。

  別轉頭……別轉頭……真一半眯著眼睛裝睡,他只想安然到站,不想惹什麼麻煩,當然,如果麻煩硬要找上他,他也只好“大開殺戒”了,做立野學生的好處就是無論自己和福山高中的人發生了怎樣的摩擦,永遠都是福山高中的人不對。

  就在此刻,公交車停了下來,一個修長卻略顯單薄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了進來。真一看的並不是很清楚,但是對方逆光下的剪影給他一種優雅而……冷漠的感覺。

  此刻,福山高中的那兩人似乎完全被來人所吸引了。真一有些慶倖,至少自己不會因為打了福山的人而坐在某個警察局裏等著修介百忙中抽空來接自己回家。

  穿鼻環的傢伙和著MP3裏音樂的節奏晃到了那個人的面前,臉上掛著痞笑,這讓真一看了有些無奈,你說大家都是十幾歲的年紀,卻硬要學電視裏面裝出個流氓的樣子來,實在是沒有說服力啊!

  “嘿!你是立野的?”穿鼻環的傢伙伸手想要去摸對方的下巴,但是那名學生側過臉去沒把他放在眼裏,“怎麼立野也有像你這麼漂亮的學生?你還挺有趣的嘛,明明是女孩子卻穿著男生的校服。”

  耳朵上打滿耳釘的傢伙也饒有興趣的倚了過去,“要不和我們一起去玩玩?”

  真一嘆了一口氣,這種土到掉渣的搭訕方式,是從滑稽劇裏面學來的嗎?

  “滾開。”那個學生的聲音低沉而悅耳,配合著窗外不時飄落的櫻花花瓣,有一種嗜血的美感,讓人不寒而慄卻又忍不住想要再聽一遍。

  “阿拉?看來長的漂亮的人就是有脾氣啊!”打耳釘的傢伙再次伸出手去,手指掠過對方的臉頰,不過一瞬而已,他的胳膊被狠狠揪住,折過去,疼得齜牙咧嘴的大叫。

  真一在那一刻完全醒過神來,他幾乎沒有看清楚打耳釘的傢伙是如何被制服的,這個時候,公車開始轉彎,真一抽吸著看著那個容貌秀麗的學生一把將耳釘男的肩膀按在車窗上,握著他的手臂伸出窗外,眼看著就要撞在拐角處的郵箱上,這一撞一定會殘廢!

  而那個穿鼻環的則完全呆住了,拐彎時的慣性讓他向後栽倒。

  就在那條胳膊快要掠過郵箱時,扼在耳釘男肩膀上的手鬆開了,千鈞一髮之際,他躲回了車廂中,和鼻環男一起,呆坐在地上喘著氣,用看著怪物的目光打量著坐在原處的那名學生。

  公車司機雖然沒有弄明白出了什麼事情,但是他是真的生氣了,“嘿!聽好了!別在我的車上惹麻煩!”

  車子剛在路邊停下來,福山的兩個傢伙便踉蹌著下了車。

  真一站在原處,這一站還沒有到學校。

  “你要下車嗎?”司機問。

  “不用。”真一坐了下去,他覺得自己不需要下車,他並沒有得罪坐在前面的那名學生,所以他並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來讓人誤會他在心虛。只是剛才猶如動作電影中的那一幕讓他有些驚訝而已,因為立野高中的學生從來沒有那樣的“行動力”。

  公車終於開到了學校門口,那個學生利落地拎起書包,每一步就似已經計算好距離一般走向學校大門。真一走在他的身後,他承認自己被那個學生的五官所吸引,他沒有見過那樣精緻的曲線,每一個起伏都在勾勒一個動人心緒的理由。但是真一不會誤會他是女生,因為女生的眉眼不會那樣英挺,嘴角的凹陷也沒有那種冷漠。

  他是一個危險分子。

  真一在那一刻便給那個學生定性。他從來不想惹麻煩,所以他會盡力避開所有可能的麻煩。

  看著緊鎖的學校大門,真一在想自己該怎樣不驚動門衛卻又能夠進入校門。

  然後他嗤笑了一聲,這扇門看起來就像監獄,為什麼自己要費盡心思想要通過監獄大門?

  他的笑聲惹得前面的那名學生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著他。

  那目光裏沒有絲毫的溫度。

  刹那間,真一忽然想到,眼前的這個傢伙也許自尊心超強,現在他說不定正在誤會自己是不是在嘲笑他,然後他會走過來像對待公車上那個耳釘男一樣對待自己,真一承認就算自己的身手再好恐怕也不是那傢伙的對手。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事實上他沒有嘲笑任何人。真一就這樣直落落地轉過身去,他掏出一枚硬幣,向著空中拋出去,如果是正面他就去清樂屋吃一碗烏冬面,如果是反面他就到學校後面的小攤子上買一份章魚燒,等到中午學校大門打開,他再進去。

  雖然不論是哪個選擇,他都不可避免地將要引起班主任的注意力,說不定現在那個帶著黑框眼鏡的女老師正在和他的父親打電話,順便交流交流“心得”呢。

  唉,但願今天晚上修介不要“教育”自己太久。

  就在硬幣落入掌心的那一瞬間,馬路對面幾“穿著”福山高中校服的不良少年朝他們走來。與其說是穿著,不如說“掛著”,他們只是隨意地將校服披在肩膀上,領口皺巴巴的,看起來很多天沒有洗過了,再仔細一看,鼻環男和耳釘男不也正在其中嗎?

  真一的兩條眉毛聳起來,天啊,今天看來是麻煩不斷啊!

  那群不良少年擺著拽得不得了的表情跨過福山與立野之間的馬路,為首的是一個留著板寸的男生,看起來似乎是三年級的,中山裝被他擰得像是拖把一樣搭在左肩上,沒有意外的話他是來替自己的那兩個小弟出氣。

  “中村!就是他!在公車上差一點就折斷我的手臂了!”耳釘男大叫著。

  中村歪著頭打量著那名立野的學生,當他看清楚他的臉孔時,如同真一預料的一般,一臉的驚豔,“你是說……這個漂亮的像女人的傢伙差點折了你的手臂?”

  真一在心裏嘆了一口氣,為什麼現在以貌取人的傢伙有那麼多,看看那雙眼睛,絕非善類,再漂亮也只是帶刺的玫瑰……等等,這個比喻可不恰當,好吧,至少比帶刺的玫瑰還要可怕。

  中村走過去,真一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說:“嘿,以後還是和我們混吧!這麼漂亮的臉蛋要是受傷了……”

  話還沒有說完,中村瞬間爆發出慘叫聲。

  這一次,真一看清楚那學生的動作了——他猛然拉起中村的手腕,滑到中村的手肘部,壓住關節的運動,然後順勢扭轉過去,那種疼痛,光用想像的就能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其他的幾個不良少年看情勢不對,大叫著沖了上去。但是真一知道,那名學生解決他們的時間不需要超過三十秒。

  等等,是他們福山高中的找立野學生的麻煩……如果我被他們打了,又或者說見義勇受了點小傷……這不就給自己曠課一上午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嗎?

  那一刻,真一覺得自己實在太聰明了!

  “嘿!你們要幹什麼!”真一拔腿跑過去,果然一個不良少年轉過身來朝他一拳揮了過來。

  等等……別打到我的眼睛了!

  那一拳晃過真一的眼窩砸在了他的左側臉頰上,很疼,但是視覺效果想必不錯,他現在一定已經光榮負傷了!真一倒在地上的時候,順手撿起路邊的一根樹枝,猛地躥起來,“面!面!手!”那傢伙立時被打的很慘。要知道這半年,自己在學校的劍道部裏可不是白混的,要不是因為今天沒有社團活動所以沒有帶竹劍,眼前這傢伙會被打的更慘。

  當真一解決了襲擊自己的不良少年,抬起頭來便對上了那雙冰冷的雙眼,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不能動彈,除了心臟狂跳的聲音。

  這個時候學校的門衛帶著一名體育老師打開大門趕了過來。

  他們的叫聲讓真一終於將自己的思想從那名學生的目光中拉了回來。

  “你們沒事吧!”體育老師拉過他們,一副關心至極的模樣檢查他們是否受傷了。

  真搞笑,剛才福山的人一窩蜂湧上來的時候,你們在哪里?真一心裏面嘀咕著,臉上卻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哎呀,老師你別拉我,疼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抹探究的笑意從那名學生的眼中閃過。

  和真一預想的一樣,在年級辦公室裏,帶著黑框眼鏡的松本麗子老師還沒等真一解釋,就露出心疼的樣子問道:“我還在想為什麼你早上沒來上課呢!原來是給福山的人欺負了啊!”

  這句話在辦公室裏頓時產生了一呼百應的效果,所有老師都開始憤怒聲討福山的“惡行”。

  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真一側過臉去,看見那名學生信步走了進來。

  松本老師的臉上不自然暈出一抹紅色,拿起在桌上的名冊翻閱了起來,“啊,你是從北海道轉學來的……西園寺昭信……”

  “是的。”

  在心裏抽了一口氣,原來他的名字是西園寺昭信……真一側過臉去看見對方的側臉,那是一種尖銳的美感。

  “第一天上課就受驚了,以後上學放學要小心福山的學生,知道嗎?”松本老師用聖母般的語氣囑咐道,但是目光卻沒有從西園寺的臉上挪開。

2

  真一和西園寺昭信被帶進教室,松本老師向大家“詳細”介紹了轉校生,真一不需要看就知道整個教室的學生已經被這名新生完全吸引走了注意力,說不定下課之後從別的教室過來圍觀的人數會更誇張。

  西園寺昭信的位置離真一很遠。

  真一坐在第三排最右側的位置,而西園寺的座位在第七排最左側靠窗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距離讓真一感覺到安全。

  下課的時候,當所有學生起身懷抱著興奮的心情走向西園寺時,那個傢伙卻將手揣在褲子的口袋裏,直落落穿過所有人的視線,走了出去,留下滿室遺憾的聲音。

  真一撇了撇嘴巴,用筆杵了杵望著西園寺背影發呆中的水島宏介,“看什麼呢!難道有什麼比你受傷的朋友更值得注意的嗎?”

  可惜水島還在神遊中,只是喃喃道:“小早川……你看見了嗎?那簡直就是藝術啊!”

  翻了一個白眼,真一徹底放棄了與水島的溝通,這傢伙只要看見長的好看的人,就會稱呼對方為“藝術”。如果攝影社的人都是水島這樣的白癡,真一就要懷疑所謂“藝術”的意義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一天終於以平淡的方式落幕了,

  水島依舊沉浸在對西園寺昭信的驚豔中,而真一只能用胳膊架住他以防身體已經被大腦拋棄了的水島會撞到別的學生或者路旁的樹上。

  每一個路過校門口的人,似乎都下意識地側過臉去看向那個穿著西隴高中校服的學生,那個學生帶著無框眼鏡,溫潤的五官,恰到好處的笑容,有一種知性的氣質,他所流露出的溫文爾雅是這個年紀的男生所沒有的底蘊。

  “是緒方謙和。聽說他來自外交官世家,他的父親緒方征一郎是駐美外交官,他的祖父也在很多國家任職過呢。”女生們小聲議論的聲音傳進真一的耳朵裏。

  西隴是貴族學校,有很多當權者的子女都在那裏讀書,為以後的政途做好準備,而立野則更偏向於學術派,從西隴高中坐公交車到立野來還得花二十幾分鐘呢,緒方謙和來這裏幹什麼?

  唉,這不是你該思考的問題,你現在該想的是怎樣讓水島恢復正常……

  就在這個時候,真一看見西園寺昭信朝緒方謙和走過去,任由對方熱絡地將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看來他們已經熟稔很久了。

  虧得西園寺昭信再次出現,水島立馬將不知道飄往哪里的思緒收了回來,目不轉睛地看著緒方和西園寺離去的背影,說出一句讓真一再次崩潰的話:“真是藝術的雙重享受啊!”

  走向公車站,緒方謙和笑著問道:“新學校感覺怎麼樣啊?”

  “就那樣。”西園寺昭信的回答依舊簡短。

  “真是的,老朋友坐了那麼久的公交車來看你,你竟然還是這麼冷淡。昭信,你真傷我心。”緒方謙和的眉毛皺出悲傷的角度。

  “在我面前,你沒有繼續表演的必要。”昭信不以為意地目視前方。

  那一瞬間,所有的笑容都從緒方謙和的臉上消失不見,“鳩子夫人這幾天恐怕會對你動手。”

  “謝謝。”

  一輛黑色的奔馳停在他們面前,緒方謙和的臉上再次漾出笑容,有人從車上下來,將車門打開,緒方謙和彬彬有禮地說了聲謝謝,便坐了進去。車子開走之後,昭信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開動的瞬間,昭信從後車窗裏看見一個少年懊喪著追跑著。

  “嘿!等等我!”

  司機一定注意到他了,但是並沒有停車,少年卻毫不放棄地隨著公車奔跑,似乎如果車子不停下來,他會就這樣跟著這輛公車跑到終點站。司機被他的不依不饒折騰的有些心虛,公車還是在路邊停了下來。

  “嘿,你就不能等下一班嗎?不過五分鐘以後而已!”

  真一沒說話,笑了笑進入了車廂。要知道五分鐘以後C班的千葉靜香就值日完畢了,到時候他們在公車站碰上了,她還不抓著自己說上半天,還會把甜膩膩的點心塞給自己,想一想,真一的身體抖了抖,他可沒有多餘的五分鐘可以等。

  不期然,真一瞥見了西園寺昭信,對方目無表情地看向窗外,修長的身形和完美的側臉已經成為全車廂的關上對象,真一砸了砸嘴,將目光投向其他的地方。

  他有的時候會有些小小的同情西園寺,畢竟總是那樣被人瞅著不一定就是一種享受。比如說此刻,那個長相一般的上班族故意若有若無地用肩膀蹭著西園寺的肩膀,還有旁邊那個女學生,那種眼神和視奸沒有兩樣。最誇張的是那個帶著黑邊眼鏡橫跨著公文包的男子,他的手似乎是按在公文包的包帶上,其實是想要借機去蹭西園寺的臀部。

  嘆了一口氣,真一心想:你死定了啊……

  果然下一秒,那名男子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他的手腕被西園寺擰得脫臼了。車廂內一片沉寂,所有人驚訝著將視線挪開,張大了嘴吧。終於在此刻意識到眼前的男孩並不是好惹的主。

  公交車路過一片高樓,夕陽被遮蔽,車窗在昏暗中變成了反射的鏡面,西園寺昭信能夠清楚地看見真一的表情。

  下車時,真一與他擦身而過。當所有人都開始害怕西園寺昭信的時候,只有真一敢進入他的周身。他似乎對他的陰戾無所謂,又或者他是因為自己從未有過邪念所以能夠堂堂正正。

  西園寺的目光不自然停留在真一的背影上,他看見那個走在路邊的少年扯了扯挎包的包帶,手指抓了抓脖頸,如此的稀鬆平常。

  來到玄關,真一聞到一股食物的馨香,他知道父親修介回來了,不然根本沒有人會做飯。其實真一根本不介意泡一碗日清杯面或者到街對面買一份廉價壽司,也好過跪坐在桌子前低下頭拼命往嘴裏塞東西。

  他不想看修介的眼睛。

  “你在劍道部什麼時候才會呆膩?”修介的疑問不緊不慢,似乎他並不在乎兒子的答案,但事實上他很在乎。

  “目前還沒有。”真一依舊沒有抬頭。

  “你在射擊上很有天賦,我不希望你這樣把它浪費掉。要知道你放下的越久,拾起來就越難。”

  “如果我根本沒有想要拾起來呢?”真一把空碗放在桌上,將筷子擺整齊,“我吃完了。”

  起身離開的瞬間,他聽見修介嘆氣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在射擊上也許真的很有天賦,但是他並不想成為第二個小早川修介或者父親實現願望的工具。

  真一聽說過,修介所執教的射擊運動員裏面,有兩個是奧運會十米氣手槍的亞軍,還有一個拿到亞運會十米移動靶的銅牌,這樣的成績在日本已經實屬難得,但是真一知道,他並不滿足。他越想將兒子推上射擊的道路,真一就越是不想按照他的願望走下去。

  西園寺昭信來到本家的大門前,他記得母親身生前對他說過,西園寺這個家族從明治維新開始就已經是有名的大家族了。而事實上,這個家族從事黑色交易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古舊的庭院肅穆的讓人不自然感覺到壓力,庭院中央的櫻花在風中搖曳,環繞在庭院四周的流水仿佛已經被時間遺忘一般,如果沒有竹漏發出的吧嗒聲,沒有人知道它是流淌著的。

  “回來了。”鳩子夫人跪坐在主物的中央,似乎沉浸在茶道之中。

  昭信向她行禮,恭敬地回答了一聲:“回來了。”

  茶水繞過那一排扣在竹面上的茶杯,微微偏離了方向。

  昭信的唇角向上揚了揚,可惜鳩子夫人並沒有看見。

  山原鳩子,你在緊張什麼呢?

  不過你確實應該緊張。

  你的那個計劃行之有效,但是卻漏洞百出。

3

  終於快到週末了,整個學校的氣氛變得和前幾天不大一樣。

  真一在劍道部的更衣室裏脫下護具,拿出毛巾來迅速擦過自己的額頭,今天他的刺擊再一次擊中了奈良副部長的咽喉。他側過臉去,看見副部長朝他眨了眨眼睛,用手指摸著自己的喉嚨,眉頭皺出悲慘的形狀,似乎在說:小子,下一次拜託你手下留情啊!

  抿了抿嘴,真一不自然笑了起來。

  “哎呀,二年C班的千葉來了!”一位三年級的學長望向真一,用幸災樂禍的語調道。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把撩起自己的運動背包,真一知道,今天想要逃過千葉靜香的追蹤似乎很困難。

  “好好享受啊~”同年級的長谷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人家怎麼樣也算一個美女,可別老給人家擺臉色看啊,小早川學長!”一年級的香藤咧出大大的笑容高聲道。真一知道,香藤怕是有些喜歡千葉的,只是千葉比他高上一個年級再加上對真一窮追不捨,使得這個可憐的一年級學弟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愛意罷了。

  果然,在劍道部的門口,千葉靜香就那樣直落落地站在那裏。真一不知道她到底等了自己多久,不過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這個女生恐怕從社團活動開始就站在門外了。

  “小早川君。”千葉細潤的女性嗓音響起,真一就有些心軟了。

  他並不是討厭千葉靜香,事實上他是有些喜歡她的。她長的很可愛,眉眼間的純真讓人總是很容易就卸下心房,但是真一也是害怕看見她的,特別是她眼角的那一顆痣,同他已經過世的母親真是像極了。

  “唔。”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從她身邊走過去,不自然地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只是這樣的觸碰而已,千葉的臉蛋便開始泛紅了,兩三步追上了真一,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就這樣沉默著,他們來到了公車站。

  站臺上,真一有些意外地看見了西園寺昭信。

  似乎已經有很多人瞭解到這位美男子的脾氣似乎不是很好,他周身二十釐米的範圍內似乎沒有人膽敢靠近。

  終於,公交車來了,人潮湧動,沒有人想要等下一班,因為下一班車仍然會是這麼擠。

  人流將真一和千葉靜香隔開,靜香只能仰著腦袋點著腳尖叫著“小早川君——小早川君——”

  真一聽見她的聲音,一陣心軟,伸長了手抓住她的肩膀一把將她拉向自己。然後,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將她拽上了公車。

  公交車緩慢地行進了起來。

  伸手拽住吊環的西園寺昭信仍然是許多人目光的焦點。

  至此,真一忽然覺得千葉靜香也沒有那麼討厭了,雖然她總是想要跟著自己像是鼻涕蟲似的怎麼也甩不掉,而且總愛做一些自己不愛吃的甜點,但是,當所有人都看著西園寺昭信的時候,真一知道,她看著的卻是自己。

  擁擠的人群搖搖晃晃,靜香似乎被擠得雙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真一擠過去,伸手拽住她兩側的吊環,將人群隔開。

  儘管真一一直沉默著,什麼都沒有說。

  公車再一次開過那一片林立的高樓,車窗的玻璃上映照出那個男孩不動聲色呵護著那個女孩的剪影,西園寺昭信忽然覺得,自己的目光變得柔軟了起來。

  但是他知道,心軟並不是什麼好事。

  一個穿著休閒衣帶著太陽帽的人走了上來。帽檐被壓的很低,看不見雙眼,他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環視著車廂內部。

  昭信在心中冷笑了一下。

  這麼擁擠的車廂可不會有座位,但是如果你要找我,我就在這裏。

  果然,那名男子看見昭信之後,便低下了頭,來到司機身後的位置。

  當公交車快要到下一站的時候,那名男子竟然掏出了一把手槍,頂在了司機的腦後,“不要停,繼續開。”

  不明就以的司機轉過臉來,便看見抵住自己的槍口,他驚恐萬分,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幾乎就在那一刻,乘客裏也有人發覺情況不對。

  “天啊——那傢伙有槍!”

  “怎麼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朝持槍男子聚攏。

  “不會吧……那是真槍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玩越過分了!”一個中年歐巴桑推開人群來到車廂前列,“要知道我兒子也是這樣,總是幻想自己有一把手槍,然後就能控制整個社會!”

  “那是……真槍嗎?”靜香小聲問一旁的真一。

  “不知道。”真一皺了皺眉,他的心臟跳的飛快,他有一種預感,那是一把真槍,一把很危險的槍。他下意識伸出手來,將靜香樓向自己。如果那是一把真槍,那麼整個車廂的乘客都是他的人質。那傢伙想要幹什麼?強盜?那他只需要用槍逼迫所有乘客交出錢包就可以了。勒索?可是乘坐公交汽車的人,家裏能有多少錢?反社會分子?

  真一的腦袋轉的飛快,他做了無數種假設,但是沒有一種能夠被證明。

  就在一刹那,砰的一聲,車廂都在震顫。靜香縮進真一的懷裏,顫抖了起來。

  站在人群前面的那名歐巴桑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流血汩汩的胸口,呆然著似乎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

  “現在,還有人覺得我的槍是假的嗎?”持槍男子咧著嘴笑了笑,隨著歐巴桑向下倒去的動作,所有乘客都不自然地往後退去,本來充斥著議論聲的車廂,頓時一片死寂,人人自危,甚至有人開始啜泣起來,男子再次用槍口撞了撞司機的後腦勺道,“繼續開!不要停!上今世裏大橋!”

  司機吞咽著口水,朝著今世裏大橋的方向開去。

  今世裏大橋是通往郊區的捷徑,這個時間段的車輛是絕對沒有市區這麼多的,像這樣的公交車如果繼續在市區裏開著,停停走走,既給了乘客跳窗逃跑的機會,也為警察採取行動贏得很多的時間。只是僅僅因為這樣……就選擇今世裏大橋……真一忽然覺得應該還有什麼別的原因,他抬起頭來,看見了人群中西園寺昭信的側臉。

  他不明白,為什麼當所有人都緊張的不得了的時候,西園寺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真一拍了拍千葉的肩膀,輕聲道:“我上那邊去一下,那裏有我的同學。”

  “不要……”

  “別怕。你現在的這個位置離匪徒遠著呢,他傷不到你的。”真一不顧靜香抓著自己的手,擠向昭信的方向,直到他好不容易來到了昭信的身邊,“到底怎麼回事?”

  昭信承認,在那一刻他的心臟微微顫了顫,但是只是微微的。他依舊沒有表情地看向窗外。

  “那傢伙是不是針對你的?你這個傢伙總是四處樹敵!”真一壓低了嗓音再次問道。

  昭信轉過頭來,直視向他的雙目,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覺得他是針對我的——那麼最安全的事情就是離我越遠越好。”

  感覺自己被狠狠地堵了一回,真一不理睬對方目光中的嘲諷與冰冷,哼了一聲道:“沒錯啊,最好全世界都給你陪葬!”

  那一刻,莫名的慍怒瞬間充斥了昭信從沒有波瀾的心緒,他一把拽住對方的手腕,將轉身離去的真一扯向自己,儘管他的語調依舊沒有起伏,“如果我會死,的確我會想要全世界都給我陪葬。”

  一把怒火燒上真一的腦門,他轉過身來想要給昭信一拳,但是太擁擠了,他的另一隻胳膊才剛抬起來,就被昭信給狠狠扼住了。真一從來沒有想過對方的力氣竟然可以那麼大,手指的力度似乎要將自己的腕骨都捏碎。

  那一刻,真一瞥見昭信的口袋裏,手機似乎是接通狀態的,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但是又並不完全明白。

  昭信在那一瞬間鬆開了手,真一活動著腕骨,回頭擠向靜香的方向。

  公交司機顫然著開口道:“那個……今世裏大橋目前正在維修……上星期有一部分……坍塌了……”

  一記拳頭打在司機的臉上,他捂著鼻子支吾著。持槍男子嘖了一口道:“我叫你開你就開!少囉嗦!”

  昭信知道,如果這傢伙一槍斃了自己,父親就算再傻也知道是鳩子在搞鬼。再怎麼樣自己也是西園寺將吾唯一的兒子,他不會放過鳩子的。但是如今要是這整個公交車都從斷橋上落下去,就算自己死了,所有人也只會以為自己是眾多遇難者中的一個,而車上的所有乘客都只是為了掩蓋鳩子真正意圖的犧牲者而已。

  “我害怕……”靜香的眼淚流下來,細弱的肩膀顫抖著。

  真一沒說話,只是將她摟的更緊。如果……如果我有一把槍的話……

  天啊,我在瞎想什麼……真槍和比賽用的氣步槍還有氣手槍可不一樣……

  公車離斷橋的部分越來越近了,所有人都提起了呼吸,大家似乎明白這個挾持者是想要所有人都同歸於盡了。

  有兩名乘客終於忍受不了,將車窗打開意圖跳車,其他的乘客也湧了過去,此時的情形有些失控了。

  挾持者冷哼了一聲,離開了司機,將手伸出窗外,兩聲槍響之後,那兩名意圖跳車的乘客已經變成了屍體,掛在車窗上。

  終於,遠處傳來警笛的聲響,所有的乘客為此鬆了一口氣。

  但是真一明白,劫持者用的手槍看起來是似乎是M92F,從網上的資料來看,這種槍可以一次裝填15發子彈,他已經用了3發,那麼還有12發,而且沒有人知道那傢伙身上還有沒有備用彈夾。

  就算警察將他們團團包圍,這也並不等於所有剩下的乘客都能夠平安無事。

  西園寺昭信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他知道,緒方謙和已經準備好了。

  果然,就在十幾秒之後,車胎似乎被什麼東西紮破,發出碰地聲音,乘客再次開始不安起來。

  公車停了下來。

  “為什麼不開了!”隨著警笛的聲音越來越接近,持槍者也變得暴躁起來。

  “車……車胎……爆了……”司機拼命地啟動,可惜公交車就是動不起來。

  真一望向窗外,遠處的一輛黑色的私家車上,他似乎看見了緒方謙和。

4

  難道西園寺昭信一直開著手機就是為了聯絡緒方謙和?真一回頭望向警笛傳來的方向,不過看起來警車也只是剛上橋沒有多久,在他們來之前,匪徒有足夠的時間把他想要殺的人都殺死。而那輛黑色私家車裏的緒方謙和,臉上已經收斂了笑意,真一想,緒方現在一定已經很清楚西園寺的處境了。

  如同真一所預料的,持槍男子的耐性似乎在那一刻消磨殆盡了。

  “你說你開不了了?開不了了?那我留著你還有什麼用?”匪徒狠狠在司機的腦袋上敲了一記,所有乘客都在用力往後退,可惜人太多,幾乎退無可退。

  千葉靜香被擠得就快嵌進真一的骨頭裏了。

  西園寺昭信不動聲色地緩緩向後挪動,真一頓時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媽的,那傢伙明明就是要找你的!你還一直往後退!

  下一秒,在一聲槍響之後,司機的腦袋開花,他倒在方向盤上,前車窗上是他飛濺出的血液。

  伴隨著尖叫聲,所有人更加用力地向後擠去,但是卻再也動彈不了了。

  還有十一發子彈……真一在心中默念,這裏的乘客也就幾十名而已,沒有人知道下一個會輪到誰。真一不明白,如果那傢伙真要找西園寺的話,為什麼不直接過來一槍斃了他?

  這個想法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匪徒拿著槍擠向人群,所有人驚恐著閉上了眼睛,“他媽的都給我讓開!”

  乘客們儘量給持槍匪徒擠出了位置,有一個肥胖的中年男子,很明顯他的西裝遮不住他那肥碩的肚子,真一很相信他非常想給匪徒讓道,但是他所占的空間實在太大了,當匪徒頂住他的肚子的時候,真一能明顯地看見肥胖男子顫抖的厲害。

  大概是由於匪徒已經來到了已經的人群中央,靠近車頭有幾名乘客試圖冒險打開車門逃出去,就在他們去按司機屍體旁按鈕的那一刻,匪徒踮起腳來伸長了手臂一槍打出去,可惜人太多,子彈只是穿透了前車窗,但是明顯的,起到了威懾的作用。

  還有十發子彈……真一深深吸了一口氣。

  西園寺昭信越來越接近真一他們的位置,這也令得真一更加用力地帶著靜香向後退去。

  “立野的……別擠了!”一個福山高中的學生壓低了嗓音警告真一。

  真一艱難地回頭,隱約能從後車玻璃裏看見趕來的警車,當然這一點也更加令匪徒感覺到時間緊迫,又是一槍,那個妨礙他挪動的大肚男被擊中了腹部,“別再擋著我!”

  乘客們則更加積極地為他讓道,不管怎麼樣,只要槍子不要落到自己的身上就怎麼都好。

  終於,匪徒尋找到了他的目標,西園寺昭信也已然退無可退,四周的人群正在向車頭聚攏,這意味著能夠掩護他的乘客也越來越少。

  展露出嗜血的笑意,匪徒的眼睛似乎在說:遊戲就要結束了!

  子彈出去的瞬間,真一睜大了眼睛,仰起了腦袋,他看見西園寺昭信側過身去,如果四周沒有人的話,真一會以為他能夠完全躲過去,可惜很快他的肩膀便撞在了身後的人身上,子彈射進了他的胸口,濕潤的痕跡漸漸暈染開來。

  那不是心臟,但是至少是肺。

  西園寺捂住自己的胸口蹲了下去。

  匪徒似乎急於確定自己有沒有把他幹掉,向著西園寺蹲下去的方向走過去,警車終於來到了,喇叭的聲音響了起來,提醒著匪徒他已經被包圍了,退無可退,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下武器。

  真一皺起了眉頭,這幫警視廳的白癡,眼前的匪徒恐怕根本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警察抓住,會判死刑還是坐牢,他只是想要幹掉他的目標而已。

  乘客們讓持槍男子更為焦躁,他舉起搶來,真一猜想他是想要恐嚇一下,但是他猶豫了一下,又把槍放了下來,繼續向西園寺的方向走去。

  真一忽然意識到……這個傢伙的槍也許並不是M92F,而是一把改裝過的左輪手槍,只能容納六發子彈。這種槍便宜老套……但是不卡膛。

  如果他還剩最後一發子彈,那麼他一定會想要確定這最後一發子彈能夠打在西園寺的身上。

  真一安撫著靜香道,“我去看看我的同學。”靜香抓住他的力道比剛才還要緊,真一伸出手來抹開她臉上的眼淚道,“我保證過去看看他怎麼樣了就馬上回來。”

  靜香還是拽著他,真一嘆了一口氣,認真道:“我必須去。”

  他離開靜香,艱難地擠過去,現在沒有人想要站到匪徒那邊去,所以他想要上前幾乎沒有人反對。

  西園寺按著自己不斷出血的胸口,他很想咳嗽,他想他運氣很好,這一發子彈沒有打中他的心臟,但是他的運氣也很不好,如果外面的白癡警察還不進來的話,他會因為肺葉被射穿得不到及時搶救而死。

  這時候,有一雙臂膀環繞過他的腋下,一隻手用力按住他出血的傷口,試圖將他往裏拖。

  昭信能感覺到那個人的腦袋就在自己的右側臉頰邊,他的碎發劃過自己的脖頸,很癢,但是那感覺卻似乎比疼痛更清晰。

  他開始咳嗽了,果不其然,耳邊傳來真一的聲音,“恭喜你被射穿了肺葉!”

  “你準備還給我陪葬了麼。”當這句話說出口,昭信覺得不可思議。他應該對一切感到漠然才對,別人的生命,還有自己的生命。

  “你的手機還開著麼?告訴你的那位朋友,那傢伙只剩下一發子彈了,就是為你準備的!”真一能感覺到自己的指縫間有溫熱的液體流過,“老天,你的血流的可真多。”

  “外面已經架好狙擊手了。”

  “但是在這麼擁擠的車廂裏,沒有哪個狙擊手能夠射中目標對嗎?”真一用鼻子哼了一聲,然後緩緩站起來,對一旁的人說,“告訴你旁邊的人蹲下去。”

  就這樣,乘客們由內至外蹲了下去,真一回過頭去,看見靜香也已經蹲下去之後,終於可以稍稍鬆了一口氣。

  “你們怎麼蹲下去了!為什麼蹲下去!”歹徒拿著槍不停地指向不同的方向,但是他不能開槍,因為他找不到昭信,同時他也明白隨著蹲下去的人越多,他就越明顯,那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紅色的斑點掃過他的側臉,他想要躲避,但是還沒來得及委下身體,一顆子彈射穿了車窗穿行入他的大腦。

  昭信能夠明顯感覺到真一按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掌隨著那聲槍響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匪徒的血液噴灑在幾個乘客的身上,時間靜止了兩三秒之後,大家爭先恐後地朝著打開的車門湧去。真一很費力地想要將昭信拖起來,他可不想就這樣被乘客們踩死。

  “有沒有醫生!我的同學中彈了!有沒有醫生!”真一大喊著,昭信靠在他的懷裏,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每一次高喊胸腔的起伏。

  緒方謙和已經朝著公車奔跑了過來,但是卻被警察給攔住了。

  四周有些嘈雜,昭信似乎看見不斷有人走過他的身邊,唯一沒有離開他的也只是一直在他身後支撐著他的真一。

  他被抬上了救護車,按上了氧氣面罩,還有儀器發出有規律的滴滴聲,當救護車的門被關上的瞬間,他看見一個女孩朝著站在空地上的真一跑去,似乎真一身上的血液把那個女孩給嚇壞了。

  真一撫摸著她的背脊,一遍一遍似乎在說著什麼,然後救護車的門徹底關上了。

  昭信在那一刻忽然覺得有些悲哀。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悲哀的由來。

  這一天對於警視廳來說是忙碌的一天。真一和眾多乘客們一起被警察們詢問事情發生的始末。從電視機的新聞裏,真一看見了一系列的報道,由於匪徒的目標並不明確,甚至還試圖讓公車開下斷橋,警方初步懷疑這是一個反社會分子對社會的報復行為,真一明白,這樣的推斷能夠讓他們更容易結案也更容易推卸責任。

  真一是被修介接出警察局的。他坐進車裏,繫好安全帶。修介發動車子,壓低了聲音問道,“餓了嗎?我們去清樂屋吃拉麵吧。”

  “恩。”真一點了點頭。

  當他們來到清樂屋的門口,真一正打算解開安全帶,修介沒有動,一直維持著雙手扶住方向盤的姿勢。

  “今天下午……我聽見廣播的時候……嚇了一跳……”

  真一停下來,低下頭。

  “我在想,你是不是在那輛車上。”

  “然後……你真的在那輛車上。”

  “當我聽見‘兩死兩傷’的時候,我真的害怕極了。我在想,我對你一直都不夠好……”

  “爸爸,”真一抿了抿嘴巴,猶豫著,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那個時候……那個傢伙開槍的時候……我竟然在想,如果我有一把槍就好了,我一定能夠打到他……那距離太近了……”

  “真一?”修介轉過頭來看向兒子。

  “這種想法……很可怕不是嗎?”

  修介伸出手來,摸了摸兒子的頭,“不可怕。你只是想要保護你的那個女同學而已。”

  “那麼……想要保護某個人,就可以動殺死另一個人的念頭嗎?”真一歪了歪腦袋。

  “……這個世界……沒有完美的選擇。”修介往後靠了靠,“我們總想在不傷及他人的情況下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但是事實上,當我們對那個施暴者心軟的時候,就已經在傷害那個我們想要保護的人了。”

  真一揚了揚眉,“在射擊場上,我從來沒想過我的子彈可以殺人……它們只是十米移動靶的靶位而已。但是……今天我忽然覺得,射擊……”

  “真一,有的人射擊,是為了享受狩獵的快感。有的人,享受瞄準的過程。你在乎過程多過結果,這也是為什麼你總是比別人更容易射中靶心的原因。”修介嘆了一口氣,“我知道,經過這一天,你更不想回射擊場了。”

  “對不起。修介。”

  “沒關係,劍道部也沒什麼不好。”

5

  窗外的櫻花開得爭先恐後,仿佛世界末日就快來臨。

  昭信的鼻腔裏充滿了消毒藥水的味道,呼吸的時候能夠感覺自己的肺葉在抽痛。他轉過臉去,看見坐在一旁百無聊賴翻閱著金融雜誌的緒方謙和。

  “沒去上課麼。”

  緒方笑了笑,“你都成這樣了,我還怎麼去上課?”

  “你不用內疚。”

  “我當然不用內疚,如果我沒有忽略警視廳那讓人‘欣慰’的辦事效率,在你被擊中之前,那傢伙就應該已經被抓住了。”緒方的唇線有些無奈。

  “查到那傢伙的身份了嗎。”

  “鳩子高中時期的學弟,那傢伙在警視廳的廁所裏用鐵絲把自己勒死了。”

  “也好,你把他和鳩子女兒的DNA比對一下,然後送給我父親還有遠藤龍浩。”

  “送兩份?”一抹笑意湧上緒方的唇線。

  “你很清楚我的意圖,為什麼還要再問。”

  “是啊,那傢伙為了完成鳩子交給他的任務,竟然連命都不要,看來他和鳩子的關係一定不簡單,而且說起來,你的那個小妹妹長得和你父親西園寺將吾還真是不像,也許你猜的沒錯——一個偉大的男人為了他的情人和女兒決定謀殺情人丈夫唯一的兒子,真是可悲可嘆。”

  “收起你的腔調。”

  “把DNA檢驗結果寄給你的父親,我完全理解,為什麼要寄給遠藤龍浩?這位可敬的叔叔一向只打理你父親在外面的‘業務’,可從來不會管理你們的家務事,更何況,他和鳩子父親的青龍會關係還很密切。”

  “用你的腦子。”

  “你想……試探他。當他發現鳩子和別人有染,他是為了利益繼續站在鳩子那一邊還是站在你父親這一邊?”

  “所以,這份DNA結果你一定要給的有水平,不然就探查不出他的真意了。”

  “我明白了。但是如果他選擇站在鳩子那邊呢?”

  “那我們就拉他下水。”昭信伸手覆上子彈穿透的地方,似乎那個人手掌的餘溫還在那裏,“醫生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嗎?”

  “一個月左右,你很幸運,子彈沒有留在你的肺裏面。而且你還年輕,很快就能生龍活虎。”緒方望向好友的眼睛,他在他的目光裏看見了什麼,但是他又不確定那是什麼,“你是不是有什麼需要告訴我?”

  昭信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等我弄清楚了,我會告訴你。”

  很快,DNA的檢測結果出來了,如同昭信預料的,鳩子女兒的生父現在正躺在太平間裏。

  寄給西園寺將吾的檢測結果是通過他的老冤家浦原家寄出去的,在信裏面,緒方謙和還極盡所能地模仿浦原的語氣將戴了綠帽子的西園寺將吾狠狠嘲笑了一遍。而寄給遠藤龍浩的那一份,則是來自一位私家偵探,這位私家偵探在信裏面告訴遠藤如果不想西園寺家的醜聞外泄,就要拿出至少一百萬美金的遮口費。

  西園寺將吾拿到檢測結果之後,很明顯對於原本有些寵愛的女兒沒有那麼熱絡了,鳩子畢竟是青龍會的大小姐,現在還沒有到撕破臉的時候。但是遠藤龍浩卻讓昭信有些失望,緒方謙和的手下在他的手機裏裝了竊聽器,很清楚地能夠監聽到他和鳩子見面之後囑咐她要多加小心。看來,昭信只能想辦法讓這位“可敬”的叔叔弄清楚自己的立場了。

  真一以為,西園寺昭信在醫院裏呆上了一個多月,他就算回到學校也跟不上進度,但是當期中考試來臨,那傢伙的英文考了全年級第二,物理和化學也在前十名之列,他的偏差值表明如果他繼續保持這種狀態到三年級,進入東京大學簡直是易如反掌。

  真一顛了顛自己的成績單,不算太爛,當然也不算太好,他從來沒有羡慕過西園寺的長相,但是他羡慕他的大腦。

  當真一的目光不自然掃過昭信的時候,那傢伙正好整理好書本抬起頭來,他的眼神是冰涼的,但是卻莫名地魅惑人心,那一刹那,真一有些心虛地將自己的目光挪向別處。

  由於一個月前的那件驚險事件,真一對公交車有一種莫名的排斥感。修介似乎感受到了真一的情緒,所以給他買了一輛自行車。而真一回家的時間也從二十分鐘變成了三十五分鐘。

  社團活動結束之後,千葉靜香再一次出現在門口。

  她有些期待,又有些猶豫,直到真一背著背包走到她的身邊。

  “你要……坐公車回家嗎?”

  “哈?”顯然,千葉靜香被真一的突然提問弄得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了。

  “我不搭公車了,但是我有自行車,可以載你回家。”真一彆扭的撓了撓耳邊。

  千葉點了點頭,嘴上抿起小小的笑容,跟在了真一的後面。

  昭信站在公交車站前,不經意一個回頭,便看見自行車道上,看著真一載著千葉駛向遠方。

  他有些呆滯,直到公交車停在了站前,魚貫著上車的人群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過神來,走上了車。

  他的右手掉在吊環上,左手覆上胸口的傷處,那個地方本來已經沒有太多的不適感了,只是肌膚癒合的時候總是感覺很癢,但是現在,卻莫名地隱痛了起來。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昭信,下課了嗎?”謙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恩。”

  “一起來‘武藏’吧,最近新來了一個廚師,做的河豚味道不錯。”

  “恩。”昭信將手機掛斷,然後下車。如果要去‘武藏’,他得找一輛出租車了。但是現在是下班高峰,要等到空車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昭信的手指掠過耳際的碎發,索性決定步行去見謙和。

  一個少年從他身邊路過,昭信下意識回頭,但是很快,他知道自己認錯人了。

  小早川真一是一個看起來有些保守的傢伙,他不會把自己的頭髮染成那樣媚俗的金黃,也不會穿著滿是補丁的牛仔褲到處瞎晃,更不會任由身上掛滿了叮叮噹當的飾物,活像是一顆行走中的聖誕樹。

  唯一迷惑昭信的,就是那少年洗髮水的味道,和那天真一在身後抱著自己發絲掠過脖頸時散發出的味道是一樣的。

  昭信閉上了眼睛,他覺得他給與小早川真一太多的注意力了,多到讓自己疑惑。

  但是,很快他的遐思便被打亂。

  他已經走到了有名的紅燈區,五光十色的燈光仿佛是糜爛的暗示。

  “哎呀,我說這是誰呢?原來是西園寺家的少爺啊。”輕佻的聲音響起,一個流氓模樣的傢伙,雙手摟著兩個援交女郎走向昭信,從暗巷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的身後還跟著三四個貌似不好惹的傢伙。

  東京的燈紅酒綠意外地將那傢伙不入流的氣質烘托的恰到好處。

  昭信在心中冷笑。

  山原正雄是鳩子大哥的兒子,青龍會的大少爺。三年前當昭信的母親過世,而西園寺將吾沒有兒子,所以昭信正式被西園寺家承認的時候,山原正雄也來過。

  當他第一次見到昭信的時候,便露出了垂涎的表情,噁心到讓人想吐。其後他不斷找藉口來西園寺家,總是趁著沒人的時候對昭信動手動腳,上半年,這傢伙甚至跑到昭信的房間裏意圖霸王硬上弓,但是卻反而被昭信狠狠修理了一頓,踢斷了兩根肋骨外加左肩脫臼。鳩子為了這事情臉都氣白了。

  “我可是想死你了。”山原正雄的眼睛裏放出赤裸的欲望,“每次想到你,我的下面又腫又漲,真想好好爽一下。特別是放進你的嘴裏……在你的後面狠狠抽插……”

  昭信淡然地站在原處,那種表情和眼神,就是一種無言的蔑視。

  很顯然,山原昭雄被激怒了,“別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你和你那個老媽一樣都是騷貨,沒有男人還不得憋死!”

  可惜,昭信並沒有被激怒,他不在乎別人如何說他的母親,因為那個可憐的女人已經死了,就算她被別人謾駡的體無完膚,她也聽不見。而他,西園寺昭信,總有一天會站在他想要到達的地方,然後讓所有人俯首稱臣。至於山原正雄之流,他會讓他連俯首的機會都沒有。

  可惜,山原正雄沒有上前的膽子,他早就領教過昭信的厲害。

  他身後的那四個跟班倒是很識趣的走了過來。其中一個的手掌剛要搭上昭信的肩膀,只見他微微退後一步,右腿抬起來一個爆發力十足的側踢,那傢伙便轟然倒地。

  但是就在昭信落地的瞬間,另一個肌肉男便忽然從後面將他整個勒住,肌肉男的力量驚人,昭信掙扎了半天也沒辦法掙脫,這時候,另一個傢伙走了過來,輕佻地摸了摸昭信的臉蛋,低下身子要去解開他的皮帶。

  昭信猛地一個借力,右腿膝蓋踢在那傢伙的胯間,那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他只能雙手捂著自己的小兄弟,鐵青著臉倒在地上,痛得連哀號都發不出來。

  肌肉男則更加用力地勒緊了昭信,幾乎要將他勒得無法呼吸了。他的右手形成手刀的形狀,借由小臂的力量,猛地戳在肌肉男的兩片腹肌之間,雙腿猛地登在肌肉男的大腿上,趁他疼痛的瞬間掙脫開來,緊接著回頭便是一個側踢,肌肉男似乎早有準備,伸出力量十足的雙臂想要抵擋,無奈昭信的那一下只是虛晃而已,沒有踢向他的脖頸,而是剛才被手刀戳過的地方。

  看著自己的手下們一個二個全倒下去了,山原正雄甩開那兩個援交女,從腰間拔出了一把手槍:“哦,西園寺少爺,讓我看看你還有沒有別的什麼本事!”

  “我有什麼本事不要緊,但是你有什麼本事我已經全知道了。”昭信冷然看向山原正雄,在他的眼裏,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廢物。

  “好啊,”山原正雄笑得有些猖狂,“讓我看看是你的身手快還是我的槍子快!”

  話音剛落,只見不斷變換色彩的霓虹燈光中一道陰影閃過,山原正雄應聲倒地。

  他的身後,是一個拿著竹劍的身影。

  “他……不會這樣就掛了吧……”

  那一刻,昭信的心臟忽然猛地狂跳了起來,“小早川……你怎麼會在這裏……”

  真一的身影從逆光下變得清晰了起來。

  今天他還沒來得及到家,便接到了水島(就是那個攝影社的)的電話。那傢伙最近迷戀上了一個陪酒女,希望有一天能夠為那個女人拍一些照片。他等了許多天,被拒絕了無數次,終於在這一天,那個陪酒女的生意不是很好,於是她對水島說,只要水島給她十萬塊的模特費,水島愛怎麼拍就怎麼拍。但是這個全身心投入藝術工作的白癡壓根沒有那麼多錢,他只好打了一個電話,哀求真一借些錢給他。

  “我……來找一個朋友……”真一有些懊喪,他是個好學生,至少表面上是。要是被學校裏其他人知道他來東京的紅燈區,一定會英名喪盡的。所以當他注意到昭信被圍攻的時候,他是不想多管閒事的,而且昭信的身手很好,一般人只有挨打的份。但是當山原正雄掏出槍來的時候,真一知道,他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6

  昭信直落落地看著真一,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你能看看……他是不是死了……或者我們要叫救護車?”真一握住竹劍的指骨因為用力而開始泛白。

  昭信緩緩走過去,蹲下身子,拾起落在山原正雄不遠處的手槍。但是他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真一。他覺得很奇怪,在這個奢靡世界裏,為什麼有人的眼睛可以這樣的猶豫卻又堅強。

  “他還活著。”

  山原正雄似乎回過神來了,他按住後腦上被竹劍敲擊過的地方,慢慢把自己的身子反轉過去,可以想像他現在一定感覺到頭暈眼花。當他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時,不由得大驚失色。

  昭信把槍口對著他的胯間,手指扣在扳機上。

  “……別……別……”山原全身肌肉都收緊了,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在打抖,甚至連一句完整的哀求都說不出來。

  真一也被這場景嚇到了,“嘿,你已經沒事了……不要再……”

  話音還沒有說完,一陣槍響,硝煙襲向昭信的面孔,發絲在那一瞬間揚了起來。那顆子彈打入山原兩腿間的水泥地裏,他的小兄弟差一點就“命喪黃泉”。

  真一張著嘴,下巴微微仰起,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昭信將手槍裏的子彈卸除,山原躺在地上,仰望著猶如阿修羅般的男子,看著他將子彈一粒一粒扔在自己身旁,金屬與地面撞擊的聲音格外讓人心驚膽戰。

  末了,那把槍輕飄飄落回山原的懷裏,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昭信轉過身來,走向呆滯中的真一,一把拽過他的手腕,向前走去。

  他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是脈搏跳動的地方,這種認識讓昭信的心臟莫名地跳得飛快。他甚至下意識地用自己的拇指細細摩擦著真一的腕骨,描摹著那裏的弧度。

  晚風輕拂,似乎把那些迷蒙中的思緒回歸到了正位。

  真一將自己的手腕從昭信那裏抽了回來。

  昭信回頭,看向停下腳步的真一。

  “能告訴我,西園寺君——你的身邊為什麼永遠危機四伏嗎?”真一瞪著他,如果可以,他希望從此刻起,他和他之間再沒有交集。

  “因為我的身邊危機四伏,所以你不敢靠近了。”昭信歪了歪腦袋,他的鼻尖在燈光下形成悱惻的剪影。

  真一為那一刻的著迷而惱怒,他以為自己和那些相貌協會的完全不一樣,但是此刻他明白,水島說的沒錯,西園寺昭信確實是一種藝術……而且是一種極其危險的藝術。

  聳了聳肩膀,真一轉過身去,“抱歉,我找不到自己要靠近你的理由。”

  真一沒有看見昭信伸出的胳膊,因為昭信也不知道他自己為什麼要伸出手去。

  抓住他?就因為他說沒有靠近自己的理由?

  但是他說的沒錯,他的確沒有非得靠近自己的理由。

  還是因為……自己渴望他靠近?

  “你心不在焉,昭信。”緒方謙和舉著茶杯碰了碰昭信的腦袋。

  “是什麼讓你感覺我心不在焉?”昭信坐在‘武藏’的貴賓廂裏,和謙和一同品嘗河豚。

  “你剛剛吃了黑鮪魚刺身,”謙和的筷子在空氣中畫了一個圈,“你最討厭黑鮪魚。”

  “我就不可能改變自己的品味嗎?”

  “改變?”謙和似乎聽見什麼笑話一般,肩膀抖動了起來,“像你和我這樣固執的人……會有什麼樣的改變?”

  “那麼其他人呢?他們會改變嗎?”

  謙和伸出手來撐住自己的下巴,“那要看……你說的是什麼改變。”

  “比如說……原本不想接近你的人變得想要接近你。”昭信的手指撫摸著茶杯的邊緣,他忽然有一種不切實際的錯覺,他的手指依舊停留在那個人的腕骨上。

  “沒有人能夠拒絕接近你,在你拒絕他們之前。”謙和的茶杯輕輕碰了碰昭信杯子的邊緣。

  “為什麼?”

  “因為你比最強力的毒品還要可怕,一旦沾上了,想戒都戒不掉。”

  昭信沉默了。

  如果自己是毒品,那麼比毒品更容易上癮的是什麼?

  離開武藏的時候,昭信坐在緒方家的轎車裏。

  他們再一次路過那一片紅燈區。

  謙和看著車窗外摟抱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低聲道:“你說……他們是因為欲望還是因為寂寞?”

  在那一刻,昭信看見真一站在一個酒吧門口,從口袋裏掏出一疊鈔票塞進一個打扮成兔女郎的買酒女手中。那個女人明顯覺得錢太少,似乎在和真一爭執著什麼,真一攤開自己的手臂,兔女郎推了他一把,將那一小疊日幣摔在真一的身上……

  “停車。”昭信開口道。

  “恩?”謙和以為自己聽錯了。

  “停車。”昭信打開車門,“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謙和回頭,看見了真一的身影。他記得那個男孩,就是在公交車事件的最後一直支撐著昭信的人。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走吧,介川。”謙和示意司機開車,望著昭信的背影,喃喃道,“阿布羅狄總是在不經意間灑下甜美的氣息……只是我們不知道它是短暫還是長久。”

  真一依舊坐在地上撿錢,嘴裏嘀嘀咕咕著:“我就一個學生,哪有那麼多錢。”

  這個時候,他感覺到有人在他的面前蹲下,修長優雅的手指將地上的紙鈔一張一張撿起來,真一抬起自己的腦袋,終於看清楚了來人的臉。

  “呵——西園寺,一天之內見到你這麼多次一定不是好事。”

  昭信將紙鈔遞到真一的面前,輕聲道,“你很喜歡她嗎?”

  “誰?”真一的眉毛皺了起來。

  “剛才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她是水島最美好的‘藝術’,必須花上十萬塊才能‘買’到的藝術。”提起那個女人真一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水島從酒吧裏走了出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天啊,小早川……你就沒有多更多的錢了嗎?”

  真一站直了身子,一副快要崩潰了的樣子道:“連你都沒有十萬塊,卻指望我有。我肯把這周的伙食費貢獻出來已經仁至義盡了!”

  “可是……我的作品該怎麼辦?”

  “嘿,聽著,”真一的手臂環過水島的肩膀,“那個女人,除了臉我看不見任何‘藝術’的氣息,我希望你能夠到此為止,因為十萬元的藝術不是我們要的起的。”

  但是水島在此刻卻回過頭來,看向在酒吧招牌燈光下的昭信,喃喃道:“那是……西園寺昭信嗎?你們什麼時候有這麼要好啦?”

  “你……什麼也不要想,我絕對不會幫你去說……”真一聳起了眉毛。

  反倒是水島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竟然走到西園寺的面前,問道:“嘿,我和真一要去吃夜宵了,你要一起來嗎?”

  真一不由得嘖了一口,吃夜宵還不是要他小早川真一掏錢。

7

  昭信沒有說話,只是越過水島看向真一。

  真一被他的眼神弄的有些心虛,只好摸了摸鼻尖走過去,“……關東煮,你去不去?”

  水島一臉期望的樣子等待著昭信的答復,而真一隻想狠狠揍他一頓。

  “恩。”隨著昭信微微點頭,水島露出一副夢幻少女的神色,這讓真一不自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們離開了那片不適合高中生夜遊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水島一直試圖打開話題,可惜昭信卻沒有再說過一句話,氣氛有些冷,直到關東煮的熱氣將一切再次溫暖起來。

  現在已經九點多了,攤子周圍除了真一他們只有兩個學生模樣的人。

  “先說好,十點鐘之前我一定要回家,不然我爸爸會教訓我一整個晚上的。”真一撇了撇嘴,其實他更擔心自己的鈔票,如果他能夠提前撤離,那麼就可以不用付錢了。

  “知道啦,”水島揚了揚眉,“你從這裏回家也就二十分鐘而已。”

  料理關東煮的大叔朝水島和真一笑了笑,“來了?還帶了新朋友。”

  “是啊,”真一伸長腦袋尋找自己最喜歡的章魚丸和甜不辣,“還是個不大愛說話的傢伙。”

  老闆已經很熟悉真一和水島的喜好了,然後他看向昭信,“你要什麼?”

  真一看了昭信一眼,聳了聳肩膀對老闆道:“一樣的吧。”

  當昭信接過紙杯,朦朧的霧氣冉冉而上,真一的側臉模糊了起來。他看著真一吹了吹章魚丸,然後一口把它塞進嘴裏,兩個腮幫變得鼓鼓的,用力地咀嚼著。

  “你怎麼不吃?”真一回過頭來隨意地問道,“關東煮不會破壞你的美感。”

  昭信低下頭來,咬了一口,皺起了眉毛……很燙。

  “笨蛋,吹一吹啦!”真一一副無奈的模樣,水島在一旁有些緊張,因為真一剛才說西園寺是“笨蛋”,要知道凡是在學校裏招惹了西園寺的人,可都沒有好果子吃。

  但是昭信只是舉著章魚丸一動不動,真一一副“我服了你”的樣子,低下頭來,替他吹了吹手中的食物。

  那一刻,昭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夠感覺到真一柔軟的氣息掠過他的指尖,仿佛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彙聚到了那一點,連呼吸都無法繼續下去。

  “當然,你可以一直舉著,它遲早會涼。”真一聳了聳肩膀,腦袋探到老闆面前,再次要了一份甜不辣。

  “那個真一,聽說全國大賽要開始了,先是區域選拔賽吧,你們劍道部有把握麼?”水島看昭信沒什麼不良反應,終於可以放下心來。

  “你能咽下去再說話嗎?”真一擺出誇張的表情,然後模仿起劍道部長的語氣道,“雖然我們立野要衝出東京賽區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大家仍然要努力,也許這一次勝利就在我們眼前。”真一連眉毛形成的弧度都模仿的惟妙惟肖,水島不由得笑了起來,連吃了一半的竹輪都噴了出來。

  “我想……你們部長說的不是‘勝利’就在眼前,而是奇跡就在眼前……”水島補充道。

  “沒錯,我們部突破東京賽區的機會和你成為世界著名攝影師的機會一樣微薄。”真一咧開嘴奚落著好友。

  昭信慢慢嚼著章魚丸,安靜地看著真一的臉龐,那是和自己不一樣的表情,純粹的表情。

  “是啊,你們部長遇到浦原遊就會輸的很難看了。”水島揚了揚照相機,“在我的有生之年恐怕拍不到浦原落敗的照片了。”

  “浦原遊……”昭信默念出那個名字。西園寺家的對手浦原家的二少爺也叫做浦原遊。

  “怎麼,你認識浦原?”真一揚了揚眉梢,但是昭信沉默著不說話了。

  九點半到了,真一決定回家,果然不如他所料,水島眼巴巴地瞅著真一似乎在說“求求你把錢付了吧……”

  真一扁了扁嘴,伸手去掏口袋裏的鈔票,心裏嘀咕著該死的水島,既然你不想付錢就不應該吃那麼多!

  反倒是昭信,直落落走到老闆的面前,優雅地從口袋裏拿出錢包來,把錢給付了。就沖這一點,真一對他的印象要好了許多。

  水島已經搭上出租車回家了,順帶從真一這裏借走了車費。真一明白,這筆錢他是永遠也要不回來了,因為水島向自己借錢並是不第一次,比如說去年的那個昂貴的嚇人的攝影遮光鏡套。水島……並不是個占朋友便宜的人,只是很多時候,他的腦袋裏少了一根筋。

  但是讓真一不自在的是現在,他和昭信擠在一輛出租車裏。

  氣氛有些沉悶,如果可以,真一也想一直這樣沉悶下去。但是當他不小心開口的時候,說出去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

  “你說為什麼我每次遇見你都沒有好事?”

  “每次?”昭信看向真一,路邊的燈光一排一排滑過他的臉頰。

  “好吧……”真一深呼吸了一下,“比如說第一次我在公車上遇見你,你就和福山的人打了起來。”

  “但事實上如果不是我,你會煩惱他們去找你的麻煩。”昭信平靜地回答。

  “你……怎麼知道?就因為福山的學生總是找立野的麻煩?”

  “你的表情。”

  “我的表情?那個時候我在睡覺,我會有什麼表情?”

  “你在裝睡。”

  “好吧……”真一頓了頓腦袋,“那麼第二次在公車上呢?我這輩子除了氣槍還沒有見過打出去的子彈帶硝煙的槍……還有今天,那些找你麻煩的傢伙……”

  “大概因為我姓西園寺吧。”

  “什麼?就因為你的姓氏?”真一哼了一下。

  “山原家、浦原家還有西園寺家,是東京‘地下王國’的三大家族。”

  真一呆住了,他不會不明白所謂‘地下王國’是什麼意思。從小到大,他以為像西園寺這種背景的人應該只出現在電影和電視劇裏。他們不會過著這種平常人的生活,比如搭公交車出行,像個普通高中生一樣上課,和同學一起在路邊吃關東煮……

  昭信撇過臉去,他能夠從車窗上看見真一的表情。

  “如果你害怕,可以選擇離我遠一點。”

  “但是往往是越害怕就越難以回避。”真一閉上眼睛,向後靠向座椅。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讓昭信感覺到輕鬆了起來。

  “贏過浦原遊並不是很難的事情。”真一下車的時候,昭信忽然開口道。

  “哈?”過了良久,他才忽然想到,昭信好像提起過,浦原家也是三大家族之一。但是,就因為他們都是三大家族的,昭信就知道贏過浦原遊的方法了?

  直到第二天的社團活動,真一才明白昭信的話是什麼意思。

  同年級的長谷川走進更衣室裏,一把拍在正在換護具的真一背上,“嘿,聽說了嗎?西園寺昭信要加入我們劍道部!”

  “什麼?你沒弄錯吧?那個傢伙會參加社團活動?”真一的眉毛聳了起來。

  “不用懷疑,部長已經確定過了,那傢伙現在已經在裏面了。”長谷川看起來有些興奮,“你說像他那樣的‘美少年’加入劍道部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真一已經穿戴完畢,走過長谷川的身邊,用玩笑的語調道,“像你這樣的‘色

狼’呆在劍道部裏,也許西園寺應該為自己擔心。”

  長谷川笑了笑,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所有人分成兩排跪坐在部長和副部長的兩邊,然後部長向大家介紹了一下新來的成員西園寺昭信。這個時候,昭信穿著日式的裙褲,挺直了腰杆跪坐在那裏,他的頭部護具就在自己的右手邊安靜的放置著。

  此刻的昭信,有一種莫名的氣勢,當然就算在平常他也是很有氣勢的。

  部長在介紹完畢之後,便點了長谷川的名字,“長谷川,你來陪西園寺練習一下,監督要測試一下他的水平,其他人開始練習!”

  當其他人向往常一樣揮劍一百下的時候,不遠處和西園寺對打的長谷川不到一分鐘已經落敗了。監督一臉的喜出望外,部長和副部長也一副驚訝的神色,只有長谷川,三次都被擊中面部而落敗,似乎丟臉之極,畢竟在二年級裏他是佼佼者,甚至被認為是下一任的部長人選。

  他不甘心地拎著護具走向真一,這讓真一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早川,替我好好教訓他,不然他以為我們二年級的都是菜鳥。”長谷川壓低了嗓音在真一的耳邊道。

  “哈?你都輸了,我拿什麼贏他?”一分鐘而已,雖然原因有可能是長谷川輕敵了,但是這樣的速度足以說明西園寺不是泛泛之輩。

  “用你的刺擊,連副部長都能栽倒你的手裏。”

  “呵呵……”真一扯著嘴巴笑得難看之極,“在我刺中他之前,估計他已經拿滿三分了。”

  長谷川側著腦袋對真一耳語的畫面,在這一群大男孩裏並沒有什麼特別,大家偶爾也會咬著耳朵說一些帶顏色的笑話。

  但是昭信卻覺得心裏面莫名的不舒服,他甚至能夠看清楚長谷川的氣息是如何挑撥著真一耳邊的碎發,遊走在他的耳道裏……而真一卻絲毫沒有拉開距離的意識。

  “這裏我認識的人只有小早川,我不介意和他切磋一下。”當昭信的聲音壓迫者空氣直逼真一的聽覺神經時,真一心想……今天真是不太平啊……

8

  “其實小早川的實力和長谷川是差不多的。”監督開口道,他看得出來,真一併不想與昭信比試,而在他眾多的學生裏面,真一是唯一一個對比賽結果不感興趣,而只是完全專注於過程的人。正是因為真一對勝利沒有過多的渴望,而是懷抱著一種平靜的心態,這也使得監督並不打算在全國大賽的團體賽裏派他出賽。

  “他們的風格並不一樣。往往一種風格卻是另一種風格的剋星。”昭信依舊沒有從真一身上挪開目光。

  看著他的眼睛,真一在心中莞爾,是啊,這只是切磋而已,自己並沒有害怕的理由,更何況自己也並不在乎是否會輸給昭信。

  “好啊。不過請你手下留情,西園寺君。”真一笑了笑,將面罩繫上,走向昭信。

  大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跪坐在兩側,看著兩個人擺出上段姿勢。

  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真一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防守型,也就是在不斷地適應對手攻擊的過程中尋找進攻得分機會的類型,但是這一次,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真一竟然主動攻擊,猛地擋開昭信的竹劍襲向對手的面部,但是昭信偏過頭去躲開了。

  真一右腿上前趁著昭信移向自己左側的瞬間再一次攻擊向他的面部,昭信後撤之後,真一的右腳剛落地,昭信的劍端差一點就打在了真一的手臂上。

  所有人呼了一口氣。

  真一知道,自己不能被動地防守,他對昭信的性格還是有所瞭解的,他的進攻必定是淩厲的,但絕對不會門戶大開,自己想要被動地等待他露出破綻,估計在昭信的空擋被真一抓住之前,真一就已經輸了。所以他必須進攻,由此逼迫昭信在進攻和防守之間給自己製造出得分的機會。但是很可惜,當真一再一次邁出步伐的時候,昭信忽然猛攻過來,瞬間將真一的步伐大亂,每一次攻擊的角度和力度都讓真一只能疲於應對。就在真一努力適應一切的時候,昭信的劍隔開真一的防守,襲擊面部得分。

  真一喘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對上護具後面昭信的眼睛,他的心中忽然一震,因為在那雙眼睛裏,他只看見了自己,再沒有別的東西。

  那麼自己呢?是否也做到了心無旁騖?

  下一秒,真一一步邁了出去,昭信襲向他的側腰,他揮劍隔擋,順勢擊打昭信的面部,但是昭信卻閃了過去,並且不留餘地地再次襲向真一的側腰,也許是因為自己的精神足夠集中,昭信的竹劍仿佛一格一格地離自己越來越近,真一在瞬間便閃開了。就在那一刻,昭信站直背脊,真一一劍襲向前方,沒有猶豫,只有速度。

  西園寺昭信睜大了眼睛,他想要動,但是他握緊自己的竹劍卻無法動彈,真一的尖端仿佛擁有淩雲之勢,電光火石之間,他唯一擁有的感覺就是喉部被刺中的鈍痛,然後他再無法穩固自己的身體,向下倒去。

  “——碰”地一聲,跪坐在原地的部員們紛紛起身。

  真一呆在原地,依然維持著那個姿勢。

  然後,他驚慌了,看著昭信久久沒有反應的身體。

  “西園寺——西園寺——你沒事吧!”他兩步跨過去,試圖解開昭信的護具,然後便看見昭信的喉間吞咽的動作,“天啊,你嚇死我了,幹什麼不起來!”

  真一伸出手去,想要把他拉起來。但是沒想到自己卻被昭信一把拖拽了下去,嘩啦一下趴在昭信的胸膛上,一陣頭暈眼花。

  那一刻,熟悉的味道滿溢在昭信的鼻腔裏,真一的鼻尖擦過自己的側臉,“哎呀”的叫聲伴隨著溫熱的空氣噴灑在自己的耳邊。

  “喂!你們倆沒事吧!”部長走過去準備把真一拉起來。

  “沒事!你這傢伙,我好心拉你起來,你怎麼把我下去了!”真一用胳膊肘將自己撐起來,在壓力減輕的那一刻,昭信的眉不自然聚攏了起來。

  當自己可以與昭信面對面的時候,真一微微倒抽了一口氣。他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觀看過昭信的臉。

  他知道他長的很好看,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清楚的明白他到底哪里好看。

  “我有那麼好看麼。”昭信的聲音響起,沁涼的,卻有著一種慵懶的誘惑。

  這一句話,讓真一清醒了過來。他知道昭信不喜歡別人說他好看,特別是帶有顏色的那種語調,“你哪里好看了。松島菜菜子才叫好看。”

  他蹭地站了起來,走到圍觀的人群裏。

  而在整個訓練的過程中,他能夠感覺到昭信的目光似乎一直冷冷地看著自己,背脊都在莫名地發涼,這也直接導致他在與長谷川練習的時候,輸的很慘。

  “小早川,你真是太沒意思了。為什麼不把對付西園寺的刺擊拿出來對付我?”長谷川對於明顯不在狀態的真一感覺到有些惱怒。

  “拜託!”真一將頭部的護具摘下來,“刺擊也要講究時間和機會還有對手的運動狀態的好不好!”

  “是不是還有風速和心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說射擊呢!”長谷川無奈道。

  那一刻,真一的心臟忽然被猛地敲擊了一般。

  射擊……剛才長谷川是說“射擊”嗎?

  也許,刺擊是劍道裏面和射擊技巧最相似的部分了吧。

  訓練結束的時候,所有人在更衣室裏換衣服。

  而西園寺的衣櫃就在真一的左邊。這個衣櫃本來是大家用來堆一些雜物的,現在已經全部清理出來了。

  當昭信有條不紊地解開自己的護具和裙褲的時候,整個更衣室忽然變的安靜起來。大家似乎對於他的脾氣早有耳聞,雖然每個人都有著強烈的好奇心,但是根本沒有人敢側過臉去看,除了真一。

  昭信的身材讓真一很是羡慕。修長而挺拔,他的胳膊和雙腿相當的精瘦,肌肉的形狀有著恰到好處的美感,充滿力度,但是絕對沒有施瓦辛格那麼誇張。

  “看夠了麼。”昭信的聲音傳來,讓他終於回過神來。

  “都是男生,你小氣什麼。不過你比我想像中要健壯啦。”真一試圖說些好話,他可不想昭信忽然伸出手指捅瞎自己的眼睛,雖然真一知道,他不會真的那麼做。

  “你比我想像的要瘦的多。”昭信將校服的扣子繫好,沒有絲毫拖遝地背上自己的運動背包,走了出去。

  “切,下一次我一定刺穿你的喉嚨。”真一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地安慰自己。

  夕陽的餘暉將整片校園染成了橘紅色,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掙扎,又或者在疲憊中遐思。

  沒錯,你太瘦了。

  當你落在我的身上,那麼輕。

  似乎只要我一用力,你就會碎了。

  那天晚上,昭信做了一個夢。

  等他驟然驚醒的時候,將自己的被子掀開,那塊潤濕的地方讓他膽戰心驚了起來。

  他想也沒有多想,一把抓起電話便打給了緒方謙和。

  “……喂……什麼事……”謙和的聲音懶洋洋的,似乎還沒有醒過神來,昭信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鬧鐘,現在才淩晨三點不到。

  “……沒事。”昭信將電話掛斷了。

  三十秒後,電話鈴聲響起,昭信伸手將話筒拿起來。

  “說吧,什麼事。”謙和微微打了個哈欠,“你已經把我吵醒了,如果不告訴我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善罷甘休嗎?”

  “……我做了一個夢。”

  “嗯哼。肯定不是美夢。”

  昭信愣住了,他的夢很瘋狂,沉浸在夢中的時候,他覺得那就是他的世界,可是夢醒的時候,他迷惑了,到底自己要的是什麼。

  長久的沉默讓謙和有些失去了耐性,“好吧,你在夢裏做了什麼?”

  “……我要他看著我。”

  “只是看著你?”謙和在電話那頭聳了聳肩膀。

  “我親了他……”

  “你知道的,親也有很多種親法。”謙和的嘴上揚起了笑意。

  “像發了瘋一樣,不給他喘息和拒絕的機會,我想把他變成我的。”

9

  “恩……”謙和撓了撓眉梢,“很像你做事的風格。”

  “我到底怎麼了?”

  “很明顯,就像你說的,你要把他變成你的。”

  “但是我為什麼想要他呢?”

  謙和在那一頭嘆了一口氣道:“我猜想如果小早川是個女生,你壓根不會打電話給我。”

  “你怎麼知道是小早川?”

  悶笑了笑,謙和無可奈何道:“在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一定不是我。但是最瞭解你的人,一定是我緒方謙和。你試著問你自己,如果小早川是個女生,你會做什麼。”

  昭信沉默了,但是卻沒有掛斷電話,謙和不以為意地從床頭拿起那本還沒有看完的書,興致勃勃地翻閱了起來。當他看了十幾頁之後,昭信的聲音悠然響起。

  “那麼,我能夠得到他嗎?”

  “你都不知道的問題幹什麼來問我。”

  “因為你是這世上最瞭解我的人。”

  “好吧,”謙和將書合上,“在我眼裏,你做一件事情從來不會考慮結果如何,因為你知道只要你想要的,你都能得到。”

  話音剛落,昭信就把電話掛斷了。謙和笑了笑,關上床頭燈,喃喃道,“唉,對不起了,小早川……”

  一如每天的清早,真一都有一種半睡不醒的感覺。最衰的還是自行車沒有騎多遠就掉鏈子了。

  他只好把自行車就這樣鎖在路邊的電線杆上。

  許多天之後,他再一次搭乘公交車。

  很多事情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遺忘,又或者有一件現在很重要的事情遮蓋了一件以前發生的事情。就好比現在,對於真一而言,按時到達學校比公交車上被匪徒挾持的回憶要更重要。

  當他隨著擁擠的人群擠進車廂的時候,意外地看見了西園寺昭信。

  “嘿,今天碰見你不會又有什麼糟糕的事情吧?”真一擠到昭信的身邊,探著腦袋問。

  昭信不動聲色,目光直視向窗外。

  公交車搖搖晃晃行進著,真一的右手抓著吊環,腦袋慢慢耷拉下來,有一下地一下地肩膀撞上一旁的昭信。

  直到十字路口的紅燈忽然變成了綠燈,車子前行的瞬間,真一和許多乘客一樣因為慣性向一旁倒去,只剩下手指的指端艱難地勾住吊環,昭信伸長了手臂一把將真一撈了過去,撞進自己的懷裏。

  車子開得平穩了起來,真一的腦袋依舊停留在昭信的脖頸處,他能夠感覺到昭信的手掌覆在在自己的背脊上,將他牢牢按在他的懷裏。

  “那個……謝你了……能放開我嗎?”

  兩個人拉開了距離,真一抿了抿嘴巴望向別處。

  “你不騎自行車了嗎。”

  “鏈條掉了。”真一揚起頭來,“不過你的喉嚨沒問題吧?昨天才被我的刺擊擊中了。”

  “那麼昨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哦?那我今天可要試一試了,要知道長谷川他們怕你,我可不怕你。”真一的嘴角上翹,昭信第一次發覺原來真一笑得開心的時候,左邊會有一個淺淺的酒窩,著已經讓昭信開始隱隱期待放學之後的社團活動了。

  上午第二堂課結束之後,真一還在整理筆記,就聽見水島壓扁了嗓音道:“小早川君,C班的千葉靜香找你。”

  聽到這個名字,昭信握著筆的手指微微顫了顫。

  真一將筆記本合上,便走出了教室。

  “小早川君,”在教室的回廊上,千葉一看見真一走向自己,不由得低下頭來,左腳腳尖不自然地點在地面上轉動著,“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訴你。”

  “怎麼了?”

  “我父親要被調至到奈良去了,我們……全家都要一起去……”

  真一眨了眨眼睛,兩三秒之後問道:“什麼時候?”

  “這周吧……從明天開始我應該就不會來上課了……要做搬家的準備了……”千葉咬了咬下嘴唇,忽然抬起頭來,閃著晶瑩淚光的眼睛讓真一忽然覺得鼻子很酸,“我一直想問你……你喜歡過我嗎?”

  面對千葉鼓足勇氣小心翼翼提出來的問題,真一再次愣住了。

  然後,他伸手拉起靜香的手腕,“我們走吧!”

  “走?去哪里?”

  “約會!”真一拉著她跑了起來。

  水島的腦袋探出窗子,望著真一的背影大喊起來:“喂!小早川!你上課了!”

  “把我的書包帶回去!”真一回過頭來大聲回答道。

  “做夢呢!”

  “別忘記你還欠我錢!”

  水島被這句話砸中了,只好嘆了一口氣。

  真一拉著千葉跑出了學校大門,來到了車站邊。

  “我們要去哪里?小早川君?”千葉喘著氣,臉上一抹紅色暈染開來。

  聳了聳肩膀,真一笑道,“你們女孩子約會的時候喜歡去哪里?”

  “……你真的要和我約會嗎?”

  “是啊。”

  “那麼……遊樂園好不好?”

  真一點了點頭。

  因為不是週末,遊樂園裏的人也不是很多,幾乎所有的大型項目都不用排隊。

  在雲霄飛車上,真一第一次聽見千葉大聲呼喊的聲音,還有在高空中旋轉的巨輪,當他們下來的時候,都沒辦法走直線了。

  這一天,真一也是第一次和千葉照了大頭照片。以前看見長谷川炫耀自己和女朋友的大頭照片時,他只覺得戀愛中的人真是傻瓜,但是今天為了千葉,他把所有傻瓜的姿勢都擺了一遍。

  “快看那個,那些娃娃真可愛!”千葉跑到一個鐳射射擊的攤位前,“小早川君,你能射中麼?”

  真一愣了愣,射擊麼?

  “我試試好了,你喜歡哪個娃娃?”好久沒有摸過槍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射中。

  “就是那個,穿著粉色裙子有捲髮的!”千葉興奮地指著那個最裏面的娃娃。

  “你是小孩子嗎?竟然喜歡那樣的。”真一露出寵溺的笑容,將錢遞到老闆的手上。

  “這只夠射擊三次的,要拿到那個娃娃你至少得射中十環。”老闆撫了撫眼鏡。

  真一笑道:“如果三次沒辦法射中十環的話,三十次我也一樣射不中啊。”

  “就是,”千葉也應和道,“射擊三十次的錢可以直接去買一個啦!”

  真一端起鐳射槍,瞄準之後扣動扳機,只有九環多。他在心裏暗自笑了笑,估計老闆調整了准心,就是故意不讓人射中的。要是平常,他根本無所謂,只是這一次,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自己陪在靜香的身邊了。

  真一微微調整了一下角度,又是一槍打出去,兩秒之後就聽見一旁靜香發出歡呼的聲音。

  老闆抿了抿嘴巴,將那個娃娃摘下來送到了靜香的手上。

  “還可以再射擊一次,你想要哪個娃娃?”

  “那個那個!”靜香指著一隻魚。

  “尼莫?”

  “恩,就是尼莫?你不覺得它很可愛嗎?”

  “呵呵。”真一再次端起了槍。

  “尼莫很紅,要拿到它也得射中十環。”老闆在一旁補充道。

  真一挑了挑眉毛,眨眼的時間而已,他又射中了。

  老闆呆在原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還是靜香反應快,“哎呀,又是十環,老闆,尼莫也是我們的咯!”

  水島撐著腦袋在夢境與現實之間掙扎著。

  忽然教室裏椅子被拖動的聲音響起。

  “那個……西園寺,你有什麼問題嗎?”阪本老師朝著已經站起身子來的昭信問道。

  “我不舒服。”昭信一把拎起自己的書包便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輕風迎面而來,昭信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發現他總以為所有的事情都能夠按照他所設想的軌跡發展,但是真一不一樣,他永遠走在他的思維之外。

  手機在震動,昭信看見屏幕上顯示著謙和的名字。

  “喂,什麼事?”

  “小早川和你在一起嗎?”

  “沒有。”昭信聽見一向不緊不慢的謙和語調竟然有些急迫,隱隱開始不安。

  “沒有?你們現在不是在上課麼?”

  “他逃課了。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今天早上十點,克雷沙從紐約飛到了東京。”

  “Shadow的克雷沙.金.費昂提?我們已經拒絕加入她的組織了,她還來幹什麼?”

  “那麼你應該知道,所有被看重但是卻拒絕加入Shadow的人只有兩種後果。第一,被殺死,第二被帶走。”

  “在經歷一系列的洗腦和訓練之後,成為被國際刑警通緝的S級殺手。”

  “沒錯,因為我們是路易斯的學生,所以Shadow不敢拿我們怎麼樣,但是小早川可不像我們這樣有背景!”

  “他……有什麼地方值得被看重的?”

  “他?天啊,你對他瞭解的有多少?他十二歲是紐約少年射擊錦標賽的十米氣步槍冠軍,十三歲參加在中國青島舉行的世界射擊錦標賽,他是少年組十米移動靶的冠軍,還有前年奧運會的預選賽,他也是全國冠軍,直到上高中以後,他就似乎完全脫離射擊了。這些條件對於Shadow來說當然不是最重要的,全世界有的是擅長射擊或者格鬥的少年,但是我安插在Shadow裏的人告訴我,那個組織裏對所有有潛質的少年進行評估,小早川真一的名字被列在了前十位。”

  “打電話到香格里拉飯店,路易斯在那裏。只有見到他,克雷沙才會放手。我現在要打電話給……”

  “給小早川嗎?好吧,萬一你找不到他我這邊也有辦法鎖定他的位置。”

  真一正準備送靜香回家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你在哪里?”

  “東京遊樂園啊,怎麼了?”真一有些感嘆無論何時昭信的聲音都壓迫感十足。

  “呆在那裏,特別呆在人多的地方,我馬上來接你。”

  “啊?怎麼了?”真一皺起了眉毛,靜香也一副探究的樣子看向真一。

  “你聽明白了麼?”

  明明是命令的語氣,真一心裏面不悅卻無法拒絕,“知道啦,你有事就快點來,我可不會等你超過十分鐘。”

  掛上電話,真一抬頭去看靜香,赫然發現她不知何時癱倒在一個戴墨鏡的男子懷裏,男子伸長了手臂,真一望向他所示意的方向,一個修長性感的身形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金髮在風中洋洋灑灑,湛藍色的雙瞳在夜幕與燈光的映照下魅惑非常,還有噙在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壓迫感十足。

  “小早川君,我們終於見面了。”字正腔圓的日語預兆著危險的來臨。

10

  “你是誰?”真一皺緊了眉頭。

  “我?”金髮女子順手撩起耳邊的長髮,淺笑道,“當我覺得你有資格知道我是誰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你想怎麼樣?”真一盯著她,心中雖然驚慌,但是卻沒有轉移自己的目光。

  “我要你安安靜靜地沒有多餘反抗地和我走一趟。”

  “你們是西園寺的敵人?因為上次我在公車上救了他還是因為我敲了山原正雄的腦袋?”真一咬牙,想起今天早上在公車上碰到昭信的時候還在想自己今天會不會又很衰。

  女子走過來,摟上真一的肩膀,帶著他向遊樂園外走去,“你是說日本黑道的三大家族?孩子,我只想告訴你,外面的世界更廣闊,而你心裏面的那三個家族我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裏。”

  “那麼你來自哪里?你們要把靜香怎麼樣?”真一被她帶到了一輛黑色的奔馳面前。

  “一個你即將要和我去的地方,至於那個女孩子會怎麼樣,就看你的表現了。”女子笑著捏了捏真一的臉頰,一副好媽媽的樣子幫他把安全帶繫上,車子就這樣開了出去。

  既然這個女人和日本的三大家族無關,那麼昭信又是怎麼知道自己有危險的?現在自己已經離開了遊樂園了,昭信還能不能找到自己?也許自己應該像昭信在公交車上聯繫緒方謙和那樣一直讓手機維持著接通的狀態?為什麼這個時候,自己滿腦子想到的都是西園寺昭信?真一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千葉依舊沒有醒過來。

  車子開了五分鐘之後,真一的手機響了,他看著正在開車的女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這個電話,因為這女人一定聽到手機鈴聲了。這應該是昭信在遊樂園裏找不到自己,所以打電話來詢問自己在哪里。

  果然,女子將一隻手伸到真一面前,示意他將手機拿出來,然後真一看著自己的手機在車窗外劃出一道弧線,然後“啪啦”一聲脆響傳進耳朵裏,有一種驚悚的感覺。

  昭信站在遊樂園的門口,聽著手機裏悅耳的聲音“您所撥打的電話現在無法接通……”

  “哎呀,看起來我們來晚了啊。克雷沙是不是已經把他帶走了?”一個帶著銀邊眼鏡的男子痞笑著撞了撞昭信的肩膀。

  “謙和,小早川可能已經被帶走了,你試試看能不能追蹤千葉靜香的電話。”

  “喲,你怎麼知道克雷沙會把那個小姑娘也帶走?”

  “因為上一次她要我加入那個組織的時候,抓走了謙和。她要我放棄反抗一切按照她說的去做!”昭信驀然轉身,他的手指狠狠地扣住手機。

  他知道,如果真一被克雷沙帶走,那麼下一次他再見到真一,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車子駛入了一片倉庫,每一個倉庫在月亮的映襯下散發出森冷的光。真一知道,這並不是一座廢棄了的倉庫,應該是某物流公司存放貨物的地方。最後,他們在一個倉庫的門口停了下來。

  女子笑道:“親愛的,已經到了我們的‘秘密基地’了。”

  雖然小的時候,男孩子總是夢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但是現在聽到這個詞語,真一真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後車座上的男子抱著靜香走向倉庫大門。

  真一依舊被那名女子狀似親昵地摟著走了進去,頂棚的燈亮了起來,昏黃而糜敗。

  倉庫的捲門在“嘩啦”一聲響之後,真一已然完全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他看向靜香,她依舊沒有任何醒來的模樣。他知道能夠讓昭信都緊張的人絕對並非善類,而靜香沉靜的臉龐讓他懷疑那個男子是不是把靜香給殺了。

  看著真一臉色泛白的盯著靜香,克雷沙呵呵笑了起來。她走到靜香面前,一把將她的上衣猛地拉開,靜香的胸部就這樣赫然出現在真一的面前。

  “哎呀,日本的女孩子發育的就是不如我們歐美女人有看頭。”

  “你……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克雷沙搖了搖腦袋,“我是讓你看清楚,她還在呼吸。不過如果一會兒你不聽我的話,那麼把這個女孩子扒光的人,可就不是我了。”

  “你什麼意思?”真一握緊了拳頭。

  “我的意思就是在我的國家,有很多男人對這樣皮膚光潔看似清純的年輕女孩有很大的興趣,一個晚上就能夠讓我賺翻。”

  真一倒抽了一口氣,“你想要我怎麼樣?”

  克雷沙笑著看了看一旁的男子。那名男子的袖子裏一把手槍滑落到他的手中,然後走到真一的面前,“這裏面只有一顆子彈。”

  “而你要做的就是make a choice。”克雷沙笑意盎然道。

  “什麼選擇?”真一並沒有伸手去接那把槍。

  “你一槍殺了這個女孩,我讓你走,而這把槍上面絕對不會出現你的指紋。”

  “這不可能,我不會殺他。”真一平靜地回答。

  “哦,那只剩下最後一個選擇了,”克雷沙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我把它拋向空中,在它落地之前你能用那把手槍擊中這枚硬幣,我就讓這個女孩離開。”

  “好。”真一絲毫沒有猶豫地接過了手槍。

  “孩子,你要弄清楚一點,就算你擊中了這枚硬幣,我也不會放你走哦。”

  “我知道。”真一顛了顛手槍的重量,“靜香應該沒有看清楚你們的臉,放不放她走對你而言並沒有什麼意義。但是我卻清清楚楚看到了你的模樣。”

  “沒錯。我挺喜歡你的,寶貝。所以我給了你一個大優惠,你手中的那把槍,無論是射速還是後坐力,都和比賽用的氣手槍一模一樣。”

  真一冷笑了笑,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過氣手槍了。吞咽著口水,他知道硬幣落地的速度相當快,他沒有時間做瞄準,沒有時間將自己的呼吸與扣扳機的瞬間同步,更沒有射擊第二次的機會,除了相信自己的感覺,他什麼都沒有。

  “你需要多長時間來做準備呢?”克雷沙按摩著手中的硬幣,調笑道。

  “現在就可以。”真一的話音剛落,克雷沙就將手中的硬幣鬆開。

  只聽見砰——地一聲,,整個倉庫似乎都在震動,金屬與子彈碰撞所擦出的火花就在克雷沙的腰側閃過,真一站在原地,保持著雙手握槍的姿勢,淩厲而決絕。

  克雷沙愣了半秒,微笑著信步朝真一走來,她的手指握上槍口,輕聲道:“我竟然感覺不到你的槍在顫抖……你真是一個寶貝……”

  “你答應過我放靜香走。”真一冷然開口道。

  “好的,不過現在你得跟我走。一會兒我們路過公園的時候,我會把她放到長椅上。”克雷沙揮了揮手,那名男子便準備開啟倉庫大門。

  三秒鐘之後,只聽見男子輕輕叫了叫克雷沙的名字,真一看見他抬起雙手,一步一步後退。一個帶著銀邊眼鏡的男子,笑著用槍指著他的腦門,款款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了,克雷沙。”

  只見女子朝天翻了一個白眼,轉過身來,“你該不會愛上我了吧?我一到東京,你就急不可待地跑來找我。”

  “如果這樣能讓你開心的話。”男子朝著克雷沙笑了笑,這時候,克雷沙的手下迅速將手伸到自己的腰間。

  “住手,伯格。”克雷沙冷冷地命令道,“你快不過路易斯。”

  聽到她的聲音,伯格放棄了反抗。

  逆著月光,真一看見昭信從路易斯的身後走了出來,那一刻他的心臟莫名地緊張了起來,竟然比他射中硬幣的時候還要緊張,還有一種讓呼吸都莫名地被拉長的喜悅,仿佛自己死了一次卻又再次活了過來。

  “原來是西園寺昭信啊。路易斯,你連自己的得意門生都帶來了,應該不是來找我麻煩這麼簡單吧。”

  “我要帶那個孩子走。”路易斯伸出手指托了托自己的眼鏡。

  “哎呀,你也太貪心了。上一次被你帶走了西園寺昭信和緒方謙和,這一次你又要奪走我的心頭好了。”

  “也行,我們就在這裏大開殺戒,做個了結怎麼樣?”

  “你就那麼想要抓住我?”

  “唔,你知道的,你的腦袋可值錢了,不但國際刑警很愛你,好幾個國家都想要好好疼你,特別是上周被你暗殺了總理的K國。”路易斯的語調似乎在和克雷沙閒話家常。

  “好吧,好吧,誰要我們是‘老朋友’了呢?上一次你把可愛的昭信帶走了,今天也讓我見識一下你的教育成果。”

  “哦,你想怎麼玩?”路易斯的食指擦過手槍的某個位置,伯格便應聲倒下了,真一似乎看見他的眉心有一個小紅點,那不是子彈,而是被針紮過的痕跡。

  克雷沙看著路易斯放倒自己的手下卻並沒有露出生氣的神色:“我會一次性扔出三枚硬幣,如果你的昭信只用三發子彈就能夠在落地前把它們都擊中的話,我就永遠放棄小早川真一。但是如果他做不到的話,路易斯,我要把昭信還有可愛的小真一都帶走。”

  路易斯沒有說話,只是側著腦袋瞄向一旁沒有表情的昭信。

  “這太荒謬了!”真一看向昭信,“她分明只是在刻意刁難!”在落地前擊中三枚硬幣,這簡直就是不可能……

  昭信默默走進倉庫裏,昏黃的燈光將他絕美的臉部曲線暈染得柔和而神秘。他站到真一的面前,伸出手來覆上他的臉,天知道在來的路上他在來的路上有多麼害怕他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是我的真一,只屬於我的唯一的真實。

  “你是害怕我會輸,還是害怕被克雷沙帶走?”

  真一呆傻著,感覺到昭信手掌的熱度,甚至有一種溫柔的錯覺,“我什麼都不怕。”

11

  昭信的手從真一的臉龐滑到他的胳膊,輕輕扣上他的手腕,“克雷沙,我接受你的賭注。記住你的承諾,如果我做到了,你永遠不要來找他的麻煩。”

  “沒問題。”克雷沙的指間嵌著三枚硬幣,優雅地一甩。

  真一以為自己會閉上眼睛,但是他發現自己的目光完全追隨著昭信瞬間抬起的胳膊,他的脈搏他的呼吸都被定格在了那一刻——子彈出膛所帶出的火花,還有昭信穩固地扣在自己腕間的手指,一切清晰無比。

  那三聲槍響快得就像一聲,拖著長長的尾音回蕩在倉庫裏。

  真一傻傻地側過臉來,看向昭信,“你……是怎麼做到的?”

  “等你對自己也同樣自信的時候,也能做到。”昭信望向克雷沙,“我贏了。”

  “對對對,你贏了。”克雷沙走到真一的面前,食指想要去勾他的下巴,卻被昭信擋開了,“要知道,自從西園寺昭信之後,你是唯一一個被測試時握著槍卻不抖手的人。”

  克雷沙緩緩走到到底的伯格身旁,對準他的腦袋就是一槍。

  昭信就像早就預料到一般,伸出手來捂住了真一的眼睛。

  “出什麼事情了?”

  “她殺了自己的手下。”昭信淡淡地回答。

  克雷沙若有所思地回首,朝昭信一笑:“你太過於保護他了,要知道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醜陋的。就算他此刻看不到,他以後也一樣會看到。”

  真一呆住了,昭信的手指密不透風,但是真一卻不由自主地在大腦中想像伯格被打的腦袋開花的畫面,這不是電影中的番茄醬,這一切都是真的。

  “不要怪我殘忍,要知道他在這次犯的錯誤實在太嚴重了。在我丟掉小早川的手機時,伯格就應該想到把那個小姑娘的手機也丟掉。他不該在我們身邊留下任何可被追蹤的東西。”克雷沙走出倉庫,走向那一片沒有溫度的月光,“再見,路易斯。”

  路易斯沒有說話,只是倚在倉庫門邊,目送克雷沙離開。

  真一被昭信帶出了那座倉庫,路易斯抱著千葉靜香跟在他們的身後。

  真一想要回頭,但是卻被昭信拉住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真一搖了搖頭。

  緒方謙和坐在車裏,等在那片倉庫外的馬路邊,看見昭信和真一的身影,嘴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笑意。

  車子行駛在馬路上,路燈燈光一縷一縷掠過車窗。

  真一伸手將靜香從路易斯的懷里拉了過來,細細撩開她頸間的長髮,看見了一個小小的紅色傷口。

  “不用擔心,伯格應該是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她沒那麼快醒過來。”路易斯安慰道。

  正在開車的謙和呵呵笑了起來,“路易斯,其實你是不爽小早川奪走了你繼續佔便宜的機會吧?”

  “你這個孩子,怎麼還是這麼不討人喜歡啊?”路易斯笑著將手伸到司機座位,把謙和有條不紊的頭髮弄成了鳥窩。

  真一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昭信的手臂倚在車窗上,飛馳的風拉扯著他的發,有一種淩亂的美感,“你想問什麼?”

  停頓了幾秒,真一開口道:“當你面對那個叫做克雷沙的女人,發生了什麼?”

  昭信的手指微微彎了起來,似乎在捕捉從指縫間遊走而過的風。他沉默著,沒有回答真一的問題。

  “那個時候啊……”反倒是謙和意興闌珊地開口了,“我和昭信也被帶到了一個廢棄的建築物裏面。克雷沙給了我們倆一人一把槍,每一把槍裏面只有一發子彈。她說,我們兩個人裏面只有一個能活下來,想要活著,就把手槍裏的那發子彈打出去。”

  真一摟著靜香的手指微微顫了顫,“然後呢?”

  “然後?當然是衡量自己的處境。克雷沙帶了三個人,我們只有兩發子彈,所以我們不可能幹掉他們四個。而那是個廢棄的建築物,裏面什麼可以遮掩藏匿的地方都沒有。所以我們只能按照她說的去做。”

  “但是現在你們倆都活著。”

  “因為我們運氣好啊。在我用槍指著自己的腦袋的時候,昭信用他唯一的那顆子彈把我手中的槍打掉了。然後克雷沙又給了我們兩把匕首,她說除非我們兩個裏面有一個人死掉,否則這個測試絕對不會結束。後來我想,反正昭信是不會讓我自殺的,既然這樣,我們就和他們拼了,誰先死,剩下的那個還可以理直氣壯的活著。我沖向一個女殺手,結果沒兩下就被對方按住了,她對我露出的笑容是嘲笑,像大人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一樣。然後昭信也沖過去了,她瞬間扭過昭信的手臂,拉住昭信拿著匕首的手刺向我的眼睛,你一定想像不到,一個女人的力氣竟然有那麼大。然後,昭信一腳反踹在我的肚子上,害我胃出血吐了那個女的一臉,然後昭信趁她閉眼的瞬間,伸手擰住了她的脖子。我早就說了,那女的力氣很大,一把就把昭信甩開了,她甩開昭信的時候卻沒注意到昭信拿走了她的槍。一槍而已,那女的腦袋就開花了。奇怪的是,克雷沙的屬下們就像在欣賞馬戲一樣,看著我們和那女殺手扭成一團的樣子。更讓我氣憤的是,昭信想要吐那個女人口水卻又不好意思,他可以說一聲啊,我願意用口水吐那個女的啊,不用踹到我胃出血啊!搞的我後來沒有因為克雷沙反倒是因為昭信的那一腳在醫院呆了半個月呢。”

  “後來呢?你們兩個把克雷沙的手下都解決了?”真一不自然握緊拳頭,他的掌心已經全汗濕了。

  “解決他們?你在開玩笑嗎?小早川?”謙和笑了起來,仿佛他所說的一切都只是電視劇裏的一個故事而已,但是真一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後來我正好在追蹤克雷沙,覺得這兩個孩子挺有趣的,就把他們帶走了。”路易斯朝真一挑了挑眉梢,一副自我感覺良好的模樣。

  真一沉默著看向前排的椅背,他看不到昭信的表情。

  車子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緒方謙和笑著轉頭對真一說:“我留下來就可以了,你無法向她的父母解釋清楚,但是我可以。”

  真一有些猶豫,一旁的路易斯開口了,“讓謙和去吧,這種事情我們需要一個好口才的‘外交官’。”

  看了看懷裏的千葉靜香,真一點了點頭。

  “那好,路易斯你開車送小早川回家吧,”謙和風度翩翩將千葉從後座上抱出來,走向醫院門口,“不要超速啊。”

  路易斯哼著不成調的歌曲,偶爾伸出手來想要去撥弄副駕駛上昭信的頭髮,但是卻屢屢被昭信不留情面地打掉。

  車子在真一家樓下停了下來。

  真一仰頭看了看,發現家裏依舊沒有燈光,看來修介還沒有回家。

  昭信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車,他跟在真一的身後,看著真一微垂著腦袋,露出後頸的曲線,在並不明朗的燈光下翻找著鑰匙。他看見投射在牆壁上的影子,這才意識到昭信就跟在自己的身後。

  “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

  “那是因為你心不在焉。”

  真一轉過身來,看向昭信,微微笑了笑道:“我在想,如果你沒來,我會怎麼樣?我會被帶走嗎?路易斯說克雷沙是世界頂尖殺手聯盟裏的‘訓導師’……被她帶走的話,我會怎麼樣?我會去殺人嗎?像克雷沙那樣打爆別人腦袋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

  昭信沉默著看著真一的眼睛。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就像克雷沙臨走的時候說的那樣,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醜陋的,就算我此刻看不到,以後也一樣會看到。”

  昭信的手掌伸了過來,將真一一把拉進自己的懷裏。他把他抱的很緊,緊的讓懷中的少年忘記了這樣的擁抱是多麼曖昧。昭信深深吸了一口氣,真一發間的味道充滿了他的肺部,進入了血液的循環,侵略一般進入他的生命裏。

  “你不需要去想。”

  因為連我都不敢去想。

  良久,昭信將真一鬆開,“那個女人說到做到,她不會再來找你。”

  他轉過身離去,真一看著他消失在樓梯的轉角。

  那一刻,他有一種疑惑,為什麼西園寺昭信會那樣在乎自己?

  真一走進房間,將燈打開。

  冷清的氣息迎面而來,真一深深吸了一口氣,至少他還活著。

  他走進父親的房間,裏面僅僅有條,就像修介一絲不苟的性格一樣。他有些疑惑,為什麼修介寧願呆在訓練場一整晚也不願意回家,是不是如果自己繼續射擊運動員的生涯,就能和父親多相處?

  關門的瞬間,真一瞄見書桌下面有一張紙,估計是修介關抽屜的時候,這張紙從抽屜後面的縫隙裏飄出來了。

  他走過去,彎下腰,將那張紙拾起來。然後他發覺那是一張診斷書。

  當他看明白那張紙上的內容時,他的手指開始顫抖起來。

  他的父親小早川修介,被診斷出肺癌早期。

  診斷日期就是那天修介做了晚飯,一邊吃一邊問真一有沒有想過回射擊場。

12

  真一的手顫抖著,緩緩癱坐在地上。

  他的母親在他讀小學的時候便過世了,修介一直一個人養育他,也是修介握著他的雙手打出了人生中的第一發子彈。小的時候,他一直想成為修介那樣的人,可是越是長大自己卻越是害怕,他想要成為修介,那麼他成為像父親那樣的人之後,還有沒有人想要成為小早川真一?

  真一深深吸了一口氣,今天他經歷了太多太多。

  這一紙診斷書是修介的秘密,那麼作為兒子,他還沒有想過就這樣拆穿他。

  真一起身,將那張紙從抽屜的縫隙中塞了進去。

  他回到自己房間,看著天花板發起呆來。

  臉頰有些微涼,液體順著眼瞼流下來,一直延伸到耳根。

  第二天的清早,真一沒有去上課。他徒步走去父親的射擊訓練場。

  修介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個年輕人練習臥射。真一坐在修介身後的座椅上,看著他時不時因為咳嗽而震顫的背脊,一陣心酸。那個年輕人很有天賦,姿勢很好,呼吸與扣動扳機的動作很合拍,打出來的環數也相當理想,但是真一看著修介低頭研究訓練數據的樣子,就知道他對那個年輕人的表現還不夠滿意。

  真一笑了笑,悄悄來到專心致志地修介身旁,“知道嗎?他在子彈打出去的瞬間會下意識的聳動肩膀。”

  修介訝異著抬起頭來看見兒子的笑臉,眉頭皺的更深了,“你不是應該在上課的嗎?”

  真一後退了幾步,攤開雙臂道:“我們倆來比一場吧。好久沒摸槍了,有點手癢。”

  三秒鐘的呆滯之後,修介揚了揚眉毛:“只是手癢而已?”

  真一點了點頭,“也許比手癢再多一點點。”

  修介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最後還是止住了。他伸長了胳膊晃了晃,喊道“小野塚,拿兩把氣槍來!”

  頓時這父子倆要在比賽分高低的消息傳了出去,本來空空如也的觀眾席上竟然坐了幾十個人,恐怕整個射擊運動館的受訓人員都來了。還有幾個新晉的知名選手和教練。

  “哇,怎麼那麼多人看?”真一扭過頭去,甚至還看見一個教練指著真一對自己的選手說了些什麼。

  “你在日本的射擊圈裏也算小有名氣。”修介將槍放進兒子的手裏,“怎麼樣?要多長時間給你作準備?”

  真一顛了顛手中的氣槍:“現在就可以,十發定勝負。”

  “好小子,”修介重重地拍到真一的腦袋上,“你那麼久沒有訓練過,我怕你九環都打不到。”說完,對著靶位就是一槍,報靶10.2環。

  真一揚了揚眉毛,“我忘說了,我想和你比速射。”

  話音剛落,所有人便看見那名少年絲毫沒有拖遝地擺出姿勢,他的雙臂有力而堅定,他的目光裏再沒有遊移,他不知道自己在掙扎什麼,但是就如同那沒有間隙般飛馳而出的子彈和槍體所帶來的後坐力,他瞬間將困擾自己的一切斬斷。

  看臺上幾乎所有人伸長了脖頸,等待著報靶。

  “天啊,十發子彈!全部都在十環以上啊!”

  “巧合吧,怎麼可能!”

  “我覺得他壓根就沒有瞄準!”

  真一依舊保持著握槍的姿勢。

  他想起那天昭信伸長手臂射擊的姿態,優雅而處變不驚。

  等你對自己也同樣自信的時候,你也能做到。

  是的,如果我有足夠的自信,為什麼要花一個世紀的時間來確定自己已經瞄準的目標?

  真一偏過頭去,修介並沒有看著自己,而是望著靶位出神。

  那一刻,真一忽然明白,修介從來沒有想過要讓自己去實現他的夢想,因為真一就是修介的夢想。

  他走過去,緊緊摟住他的父親,輕聲道:“昨天你為什麼不回家?”

  “……”修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已經很久沒有被自己的兒子這樣擁抱著了,“因為有很多技術資料要分析。”

  “讓你的選手們都成為世界冠軍有那麼重要嗎?”

  修介悶笑了起來,“傻瓜,以後你還要念大學……你以為生活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嗎?”

  真一鬆開修介,用有些自負的語調道:“嘿,你還有九發沒有打出去呢。”

  “不用了,我永遠都贏不了你的。”修介拍了拍真一的肩膀。

  離開射擊館的時候,真一忽然感覺莫名地輕鬆了很多。

  今天傍晚的時候,修介打了個電話回來,說有從美國的老同學請吃飯,真一並沒有刻意叫他注意身體不要多喝酒之類的,但是父親的聲音讓他感覺到溫暖。要知道,修介在從前只有回家吃飯才會打電話。

  真一拿上鑰匙和錢包,剛將門打開,便看見昭信站在門口正伸手敲門的樣子。

  “你……怎麼來了?”

  “你今天沒來上課。”

  真一莞爾一笑,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第一次見到西園寺昭信的時候是完全沒有好感的。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對他有一點另眼相待了呢?是公交車上自己拖住了他因為流血過多而脫力的身體?還是因為他優雅淩厲的劍道?或者是因為那日在倉庫裏他救了自己?

  “走吧,買點材料,晚上和我一起吃火鍋怎麼樣?”

  昭信不置可否,跟在真一的身後。

  從頭到尾,都是真一一個人選擇食材,一個人抱著雞蛋、豬肉片還有山菜回到公寓,偉大的西園寺昭信同學除了一言不發跟在他身後之外,就什麼都沒有做過了。

  火鍋的熱氣飄飄嫋嫋,昭信只是端坐著看著對面埋頭苦幹的真一,他忽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樣的真一似乎很快會消失不見了。

  “嘿,你快點吃,吃飽了,我們好一決勝負。”真一忽然仰起頭來,清亮的眼睛讓昭信不自覺倒吸了一口氣。

  “什麼勝負?”

  “劍道啊。你不是說我不會再有機會刺中你的咽喉了嗎?”真一的右肩向上聳了聳,半邊鎖骨從休閒衫的領子裏露出來,昭信忽然感覺自己的眼睛就似被電到了一樣,只能盯著那個地方,一動不動。

  “現在劍道部已經停止活動了。”

  “是啊,那怎麼辦?”

  “早點吃完了,去我家。”

  “你家?”

  當昭信帶著真一來到西園寺家的時候,真一終於明白為什麼昭信要說去他家了。

  西園寺家不但是東京的黑道三大家族,也算得上是相當傳統的家族了。

  昭信走在前面,兩個人穿過長長的回廊,木屐踩在地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音。不時有穿著和服大佬模樣的人像昭信行李,這陣勢真一這輩子只在電影裏看過。

  當一扇紙門被拉開,真一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那是一間起碼有六十平米的練劍室。

  嵌在牆壁裏的那一排排架子上,是一把一把封閉在刀鞘中的武士刀。

  沉寂的殺戮隱隱透露出血腥的味道來。

  昭信走向房間的中央,緩緩轉過身來對呆在門口的真一道:“就是這裏了。那邊的小間裏有護具和竹劍。”

  “我們就在這裏比?”

  “你需要裁判嗎。”

  真一搖了搖頭道:“不用。這是我和你之間的比賽,勝負也只在你我之間而已。”

  兩個人換好護具,暢快淋漓地打了一場。

  沒有計分,也沒有時限。

  整個練習室裏只有竹劍碰撞、擊打的聲音。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言語交流都是多餘的。

  他們就這樣預測著對方行動的下一步,分辨著對方的動作,他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那不僅是較量,越往後甚至有了廝殺的意味。

  得分不再是關鍵,而在於如何擊倒對方。

  昭信說的沒錯,真一的刺擊再沒有刺中他的咽喉。

  但是對於昭信而言,真一的刺擊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他感覺奇妙的體驗,甚至比子彈穿透他的肺葉更讓他心跳加速。

  每一次他偏過頭躲過那穿襲而來的攻擊,他知道,稍有遲疑,那竹劍會狠狠撞在他的咽喉上,甚至撞斷他的骨頭,刺穿他的身體,但是就是這樣驚險卻千鈞一髮躲過去的瞬間,讓昭信莫名地興奮。

  直到他的劍狠狠敲在真一的頭頂上。

  真一向後退了幾步,然後轟然倒下去,整個練劍室裏,時間仿佛噶然而止。

  看著真一躺在地上大口喘氣的樣子,昭信也遙遙晃晃走到他的身邊躺了下來。

  “呵……呵……呵……”真一用手垂了垂胸口,“就算……部長也沒有……把我教訓的這麼慘過……”

  昭信沉默著,感覺真一的呼吸就像潮水一樣快要將他淹沒。他微微支起自己的身子,將頭部的護具摘了下來。然後側過去,一手撐住自己,一手去拉扯真一頭部護具的繩帶。

  他們從九點開始一直比拼到了半夜兩點。真一很疲憊,朦朧著看見昭信優雅的手指隔著護具晃悠,輕輕將繩結拉長,然後緩緩將他的頭部護具摘了下來。

  新鮮的空氣肆無忌憚地湧過來。

  真一側過臉來,看向呼吸平緩的昭信:“嘿,你真行。打了幾個小時你竟然連氣都不喘。”

  昭信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傻瓜,因為你離我如此之近,近得讓我不敢呼吸。

  “我一直想問你……”幾縷發絲繞過真一的眉眼,垂落下來,鬆散的領口讓他那深刻的鎖骨再一次昭然若揭。

  “恩?”昭信的鼻音退除了冰冷,反而有一種慵懶的感覺。此刻,他有些心旌蕩漾起來。

  “為什麼加入劍道部?”

  “……”因為我想看見你。

  “為什麼克雷沙找上我的時候,你會那麼積極地來救我?”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為什麼……”真一嘆了一口氣,第一次在公交車上遇見昭信,自己就已經給他定性了。但是現在,自己反而看不透他了。

  “為什麼你要思考那麼多‘為什麼’?”昭信的手指探進真一因為汗水而緊貼在頭皮上的發絲裏,一縷一縷把它們撩起,風乾。

  一切也許只是因為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13

“我明天會退出劍道部。”真一閉上眼睛,抿了抿嘴唇。

“因為你更喜歡射擊。”昭信不緊不慢地回答。

悶笑了一聲,真一睜開了眼睛,“對……我更喜歡射擊……”

昭信不動聲色望向他,隱隱地心臟沉重了起來。

“昨天晚上,我發了封郵件給紐約一個射擊運動員經理人,他的名字叫安德烈•托馬斯。我已經兩年沒有比賽過了,就算是神童也會被這個領域遺忘。但是沒想到安德烈興奮地當晚就給我回了電話……”那一刻,真一的左手手腕感覺很痛,他知道那是因為昭信用力地掐住自己。

真一真的很迷惑。他以為昭信只是在這麼多人裏面看自己比較順眼一點而已,又或者這個人冷漠慣了沒人敢接近他的時候,自己什麼都不怕地走近他了。也許他們只是經歷了一系列真一做夢都沒想過會發生在現實中的事件之後,有一點朋友的味道了。

那為什麼現在西園寺昭信要這樣狠狠地拽住自己,仿佛他被他拋棄了一般。

“你要去哪里?”昭信的聲音冰冷的就像牆壁架子上的武士刀一般,終於從刀鞘中拔了出來。

“我要去美國,等安德烈確定一切之後我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昭信猛地一下翻到真一的身體上面,他的雙手被他按在腦袋兩邊,還好手上的護具還沒有取下來,不然就昭信的力度,他的雙手敲在木質地面上,一定會爛掉。

真一睜大了眼睛,看著昭信俊美的臉龐,他的目光裏有太多真一讀不懂的東西了。

“西園寺……”他試圖抬起自己的上半身,但是意外地發覺自己幾乎已經全部落入昭信的掌控之下了。

“離開總是那麼輕易的事情嗎?”昭信的發絲在眼前蕩漾,他的語調近乎飄渺,而他的目光太過凜冽,似乎要狠狠將真一釘在那裏。

真一感覺到無形的壓力,窘迫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嘿……你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我把你給拋棄了……”

昭信不說話,真一試著扭動自己的手腕,甚至動用了全身的力量,他驚悚地發覺自己在昭信面前就像一個兩三歲的孩子一樣無力。

他忽然有些恐懼了,想起昭信在公交車上將那個福山的學生按在車窗上的情景,想起他目無表情地將那個騷擾自己的公車上班族擰到手腕脫臼,更加想起他在紅燈區的時候是如何將手槍放在意圖不軌的山原正雄的胯間,那一槍的震撼……

真一早就知道昭信內心深處有多麼暴虐,無論他對自己比對別人也許要溫柔的多,但是本性就是本性。

玫瑰的刺終究是要將靠近它的人紮傷的。

那一刻,真一忽然憤怒了起來。

“放開我,西園寺!”真一的嗓音壓的很低。

昭信微微揚起腦袋,垂下眼睛看著真一,露出他尖銳的下巴曲線,讓人讀不懂他眼中的是輕蔑還是殘忍。

真一低吼著想要從昭信的壓力下撐起自己的身體,無奈他根本沒有著力點,胸膛只是顫了顫背脊又貼回了地板上。

“你的射擊很棒。你的刺擊也不錯。但是其他的,你糟透了。”

“好吧!告訴我你這個混蛋到底怎麼了!”真一咬牙切齒道。

那一刻,昭信傾下身子,當他那讓人羡慕不已的鼻尖在蹭上真一的鼻尖時,微微變換了角度,真一總算明白了什麼,猛地把腦袋轉了過去,“你這個混……”

他擒住他的唇,就似擒住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真一大驚失色,連心跳都脫離了固有的頻率。他的腦袋因為昭信的吻而抵死在地板上,瘋狂地入侵,他的舌只能驚慌失措地逃竄,但是那狹小的空間讓他退無可退。那是滅頂的欲望,似乎要將他的生命全部都吞噬。他將自己的舌尖頂過去,就像最後的反抗,但是那效果就似欲拒還迎,昭信沒有絲毫猶豫便將它捕獲,吮吸著,掃過他舌頭的兩側,這樣的挑逗,讓他不自然將膝蓋縮了起來,來不及吞咽的津液沿著唇角流下來,涼颼颼的粘膩感讓真一極度羞恥。

混蛋!混蛋!混蛋!

真一快要爆炸了,把他當做女孩子一樣壓在這裏為所欲為……他要擰斷他的腦袋!

抬起自己的左腿猛地撞向昭信的腰際,對方就似早料到了一般,鬆開他的胳膊,將他撞來的左腿一把擒住,抬高,然後整個腰身嵌入了真一的雙腿間。

媽的!真一在心裏怒駡,感覺自己一不留神反而將自己給送出去了。

最可惡的是自己所有的氧氣都被這個壓在自己身上的混蛋給吸走了。

真一用他唯一能夠活動左手用力想要將昭信推起來,可惜對方卻完全沉浸在與他的唇舌糾纏,又或者是控制欲裏。他只好更加用力地捶打昭信的後背。

似乎感受到真一就快窒息,昭信緩緩從他的口腔裏退了出來,他的舌尖勾住真一上唇的內側,一個舔舐,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那溫暖的地方。

幾乎就在那一刻,真一的腦袋撞了上來,“老子殺了你!”

那吼聲在午夜寂靜的庭院裏顯得格外清晰,不過很可惜,西園寺家太大了,練劍室一旁還有拳擊室、茶室、大大小小的藏書房、儲物間,然後幾個院落之後,才是主人和傭人們休息的地方。

也許在白天是有人可以意識到他的怒吼,可惜半夜兩點多,大家都睡了。

而昭信只是身體往後一仰,便脫離了真一的攻擊範圍。緊接著他雙手拖住真一的腰,向下一拉,真一原本已經坐起來的上身因為慣性猛地又砸回地面。

而他的兩條腿被昭信抬了起來,以羞恥的姿勢打開著,寬大的日式裙褲的褲口幾乎落到了大腿根,昭信側過臉,親吻上真一的小腿肚,然後再次傾下身子,一口咬住他正欲破口大駡的雙唇。

而昭信的雙手就這樣順著裙褲的褲口伸進去,來到真一的雙臀間,大力地揉捏著,沒有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真一覺得現在自己特別像水島借給自己A片裏任人淩虐的女優。

昭信已經急不可待地將真一的底褲往下拽,雙手的指尖不斷觸碰著那隱秘的細縫。

真一覺得自己快被逼瘋了,用力去扯昭信的頭髮,而自己的嘴唇都快被對方給咬下來了。

“哥哥……你在幹什麼?”小女孩帶著驚恐語調的聲音傳了進來。

昭信嵌在真一唇瓣裏的牙齒鬆開了,這讓真一很快掙脫了他的束縛,順帶一拳打在昭信的臉上。然後他一腳踹過去,被昭信給擒住了,但是他不放棄另一腳又猛地踹過去,終於命中目標。

他騰地爬起來,踉蹌著向屋外跑去,離開時他看見一個穿著白色和服睡衣的女孩望著他張皇失措逃跑的樣子。

他知道昭信在後面追他。

他這輩子根本沒怕過誰,但是此時此刻,他覺得西園寺昭信是他生命中最可怕的魔鬼。

真一的五十米衝刺本來就很快,跑過悠長的回廊,在就要觸上大門的門閂時,他的身體整個被昭信從後面給抱住了。

細碎的吻落在真一的耳際和脖頸。

“我喜歡你……”

“瘋子——”真一向後一頂,雙手拖住門閂,利用昭信撐住他的力量將門閂頂了起來,然後手肘向後撞去,昭信一把將他的胳膊擰到背後,撞在大門上,因為門閂已經被頂起來了,這反而讓真一一下子摔了出去。

14

  昭信想要拉住他,但是真一卻一點也不領情,近乎掙扎般甩開了他的手,一頭哉在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鼻血流下來沿著唇縫,真一抹了一把,臉頰上留下一排印記。

  剛想要上前,昭信就被真一狠狠一拳揍在臉上,他可以躲開,但是他卻並沒有那麼做。

  真一就似不解氣一般,又是一拳朝著他打了過去。

  昭信卻面不改色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滑到他的手肘處,用力一按,真一的小臂就似失去力量般發麻。

  “你他媽放開我!”真一怒目,抬起膝蓋撞向昭信的小腹,對方卻提前伸出腿來將他絆倒,然後一個大扭轉,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真一又一次趴到在了地上,那只一直被昭信扼住的胳膊被折在背後,疼得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脫臼了。

  “我喜歡你。”這一次,昭信是半跪在地上,傾下身子,在真一耳邊道。

  他的聲音很輕柔,讓真一有一種錯覺,那個在自己耳邊呢喃的人怎麼可能是西園寺昭信?

  “放我起來!”

  壓制住他的人卻紋絲不動。

  “有本事你擰斷我的腦袋!不然我揍死你!”真一覺得自己衰透了,為什麼對自己說著這樣傻傻的情話的人不是校花川井惠麗,哪怕是千葉靜香也好,至少自己還會覺得受寵若驚。

  而像現在這樣,自己被強迫著趴在地上聽一個和自己一樣……不對,是比自己還要好看上百倍的同性表白!

  最慘的是,自己還打不過他!

  更慘的是,他還把自己當成女人一樣!

  啊,真一甚至想自己要是女人就慘到極點了,有哪個男人是用這種暴力來示愛的?

  “你不可能揍死我。”昭信鬆開真一的胳膊,看著他冒著冷汗翻坐過來。

  “你看清楚沒有?我是男的!男的!”真一按住自己發疼的胳膊,從牙縫裏擠出那幾個字。

  “我知道。”

  “是男的你還喜歡我——”真一站起來,看向昭信。

  “我喜歡你和你是男的還是女的有什麼關係嗎?”昭信的微微傾斜自己的腦袋,那是真一第一次看見他露出疑問的表情,有一點天真,更多的是莫名的殘忍。

  “呵……呵……”真一一臉不可置信,“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山原正雄想要對你做那檔子事的時候,你會覺得享受無比嗎?沒有那個正常男人喜歡被別人當做女人用!”

  昭信淡淡地看著真一,開口道:“你覺得自尊心受不了了。你覺得自己是男人,所以在做愛的時候應該是進攻和主導的那一方?”

  真一快要崩潰了,“你精蟲溢腦了嗎!你把我當成女人來用!老天!你為什麼不去新宿隨便找個女人……還是你是gay?”

  “我沒有喜歡過你以外的人。”

  “啊,我是你的初戀,所以我應該榮幸之至了?西園寺君?”真一伸手抱住自己的腦袋。

  “你在試圖激怒我,讓我對你動手,然後你就可以安慰自己,‘看啊這傢伙打了我,他怎麼可能是真的喜歡我?’”

  真一愣了愣,他有一種更加憤怒的感覺,不是因為昭信的糾纏不休,而是他一下子說中了他潛意識了所想的。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胡思亂想的?”

  “進入劍道部的第一天。”

  “呵……”

  “然後我每天都想。”

  真一握緊拳頭,要不是肩膀疼得舉不起來,他真想再打他一拳。

  他有一種無力感……或者可以解釋為一種失望。

  “虧我還在想……我們一起遭遇那場公車劫持,我們一起在路邊吃關東煮,我們……我們一起加入劍道部……你還在那個……那個什麼克雷沙的手上救過我……我還以為你不過是表面上惹人討厭!我以為我們算朋友!”真一吼了出來。

  “謙和才是我的朋友,你不是。”

  “對!我不是你的朋友!因為我是一個腦殘!腦殘怎麼能做你西園寺昭信的朋友!”真一轉過身去,鼻子還在流血,他只好仰著臉向前走。

  路燈將影子拉得很長,真一知道昭信還跟在他的身後,“別再跟著我了!”

  可是昭信卻沒有停下來,一直跟在真一的身後。

  風很涼,真一光著腳,偶爾踩到小石子上有些刺痛。

  他後悔極了,為什麼剛才揍昭信的時候不再用力一點,為什麼逃跑的時候不拎上自己的鞋,為什麼自己要跟著昭信去比試什麼見鬼的劍道,最最重要的是,為什麼自己認識他?

  四點鐘的時候,真一走回了家,他抬起頭來,發覺燈亮著,天啊!修介已經回家了!估計他給自己已經打了很多個電話!

  想起自己的手機,真一更加鬱悶了,他是絕對不會回西園寺家把手機拿回來的!

  而昭信就這樣遠遠地看著真一的背影。

  冷風揚起他耳邊的碎發,俊美的容顏在月光下泛起憂鬱的美感。

  “你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嗎?”修介看著真一的狼狽的樣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出了什麼事情了?”

  “沒什麼,摔了一跤撞到了鼻子。”真一走進洗手間裏。

  “你……練習劍道去了?怎麼穿著裙褲就回來了?”

  “輸了,心情不好。”真一擦了擦臉,鼻血似乎止住了。

  修介起身走到洗手間的門口,看著兒子的側影道:“那麼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去聯繫安德烈.托馬斯嗎?”

  真一愣了愣。

  “他今天打電話說已經把合約發過來了,還說簽好合約就給你準備簽證。”修介補充道。

  拉出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臉,真一轉過身來,看向自己的父親,“因為我要去射擊。”

  “射擊?我以為你更喜歡劍道!”修介拉長了音調,“真一,你怎麼了?”

  “爸爸,我喜歡射擊,我想要射擊。不只是因為我擅長這個或者你希望我做這個,我以前總是在反感自己是不是走在你給我安排的道路上,又或者自己是不是只是另一個小早川修介……但是,我明白沒有射擊,我也將不再是小早川真一。”真一走到父親面前,他已經和修介差不多高了,伸出上手搭在父親的肩膀上,他的目光已經可以和修介平視,“我會超越你,爸爸。我會成為世界冠軍……你不想做我的教練了嗎?”

  修介呆然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良久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一般,“那為什麼選擇美國?”

  真一抿了抿嘴,“我只是到那裏去受訓而已,我不會放棄日本國籍……我只是……”

  “你發現了?”修介張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兒子。

  “是的,我發現了。”真一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坦白。

  修介轉過身,對著玻璃窗外的黑夜,“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因為我而被束縛。”

  “那麼,爸爸,和我去美國吧。”真一望著父親的背影堅定地說。

  那一刻,修介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真一陪著修介坐在桌前,那是一種沉默,讓人感覺到融洽的沉默。

  窗外漸漸開始泛白,修介從桌前站了起來,真一仰著頭看向他,似乎在尋求一個答案。

  “我想在我離開小野塚之前,應該給他找一個更好的教練,”修介換了件衣服準備出門,臨走時,回過頭來,對真一道,“還有,我不會那麼快死。”

  門關上的瞬間,真一嘆了一口氣,終於笑了出來。

15

  簽署合約的那天,安德烈特地從紐約飛到東京,還帶了一個律師。而修介也對這份合約研究了許久,一周後,雙方對於真一的運動生涯的規劃終於達成一致,才在最後一頁簽上了名字。

  修介在射擊隊還有很多未了的工作,他離開家之前看見真一躺在床上,便敲了敲房門走了進去,他坐在兒子的床邊,伸手摸了摸真一露出被子外面的半個腦袋。

  “真一,能告訴我為什麼你不去上課了嗎?”

  “我不是正在辦理退學了嗎?”真一的聲音悶悶的。

  “但是一旦簽證下來了,你就要離開日本了。依你的性格,你回去學校和你的好朋友在一起,能多待一天是一天。”

  “放心啦,老爸。我只是有些受不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向我道別,還要說一些讓人傷感的話罷了。到時候鼻涕眼淚流一地,多難看啊。”

  修介拍了拍真一,便離開了房間,他希望,他的兒子不僅僅是為了他回到射擊場、離開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與自己相識已久的伙伴們分離。

  父親關門的聲音響起,真一便伸手將床頭櫃上的手機取來,給水島打了一個電話。

  “喂……小早川,上課呢!”水島的聲音壓的很低。

  “恩,那一會兒你給我打過來。”

  當二十多分鐘後,真一接到水島的電話時,那傢伙很明顯非常生氣。

  “小早川!你這個混蛋!老師說你退學要去美國了!你怎麼都沒和我說過?”

  “恩……我這星期才決定的……”

  “你馬上就要走了麼?怎麼連課都不來上了?”

  “恩……有很多東西要準備的……”

  “不管怎麼樣,你還是個混蛋!”

  “那混蛋邀請你和長谷川還要香藤去清樂屋吃拉麵,你也不來?”

  “來,當然來!臭小子你等著!長谷川和香藤會把你揍的更慘!”

  真一笑了笑,將電話掛掉。

  他也很想去學校啊,可是一到學校裏就不可避免會遇見昭信了。他很怕看見他,也害怕昭信看著自己。因為他知道,那樣的眼神不是對他人的冷漠或者輕蔑,也不是自己從前所理解的朋友的意味。

  他覺得自己像是西園寺昭信的獵物,一個不小心從頭到腳就被吞掉了,連渣都不剩。

  緒方謙和同昭信一起坐在武藏裏一邊品嘗新鮮的鯛魚,順帶要了一小壺梅子酒。

  “嘿,你怎麼一直那麼沉悶?”謙和好笑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昭信的肩膀。

  “我有什麼時候不沉悶嗎?”

  伸出手指,謙和在昭信的太陽穴上彈了彈,“我說的是這裏面。你的思維是沉靜而不是沉悶。你不想要想任何事情,為什麼?”

  “他要去美國了。”

  “呵,那你更應該積極地和他在一起抓緊這最後的美好歲月啊。”謙和斜著眼睛看著昭信。

  “他連課都不來上了。”

  聽完這句話,謙和捂住嘴巴笑了起來,“我說你該不會對純情的小早川做了什麼吧?”

  昭信啜了一口梅子酒,沒有說話。

  謙和捂住嘴巴的手微微張開,“你真的做了什麼?天啊,你這個脾氣一定把小早川嚇壞了!”

  昭信給自己又倒了一點梅子酒,依然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會放棄他的。”謙和的背脊微微向後,抵在椅背上,“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遠藤龍浩還沒有站在你這一邊,山原家還在對西園寺家虎視眈眈,浦原家也在觀望。你現在還不能離開日本。”

  昭信的指尖在杯子的邊沿敲了敲,側過臉來,他嘴角的笑意讓謙和不由得呆住了,“謙和,你知道嗎?日本太小了。”

  他明白昭信的意思,隨即也笑了起來,“你從來沒對小早川笑過嗎?他一旦被你迷的七葷八素,就會自動落入你的懷裏了。”

  “沒錯,”昭信的眼睛瞥向謙和,若有所思道,“他是我的。”

  真一剛在清樂屋裏遇見水島他們,便被那三人狠狠按在桌子上,頭髮被擼得亂七八糟。

  “先說好啦!這頓你請客啊!”

  “我們可是一分錢都沒有帶!”

  “沒錯,我除了面以外還要壽司和刺身!”

  真一只好大放血,點的料理鋪滿了桌子。

  當真一告訴大家自己退學的原因時,大家似乎並不驚訝。

  “還記得監督說‘小早川沒有求勝欲’,這讓他不敢讓你參加團體賽。”長谷川用筷子指了指真一,笑道,“其實正是因為沒有求勝欲,所以在賽場上才會更冷靜不是嗎?”

  “就像射擊一樣,結果只是一瞬間的,所有瞄準的過程帶來最後的那一個結果。小早川學長你更在乎的是過程吧?”香藤嘴裏嚼著魚板還不忘張嘴說話。

  真一很高興,他的朋友理解他,沒有把他當成背叛者。

  水島把他的照相機拿了出來,“嘿,如果你要去美國訓練,以後是不是還有機會參加世錦賽甚至奧運會?”

  “而且我還要拿冠軍。”真一笑了起來,“要知道我拿冠軍的機會可比你水島成為知名攝影師的機會要大的多。

  大家都笑了,水島用相機把那開心的一刻記錄了下來,“小早川,你真是個‘藝術’。”

  真一看著他,點了點頭。他沒有像以往那樣嘲笑水島,他明白水島這句話裏的意思。

  “唉,你離開劍道部的這幾天,部裏面真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長谷川聳了聳眉毛道。

  “什麼變化?難不成區域賽裏面我們還贏了浦原遊不成?”

  “是啊!是啊!”香藤興奮了起來,“再贏一場我們就拿到關東地區的參賽權了!”

  “哦?我們部長大人終於得償所願贏了浦原?”真一露出驚訝的神色。

  “不是部長,”長谷川聳了聳肩膀,“是西園寺昭信。監督讓他做了主將,部長和副部長是二將和三將。”

  聽到那個名字,真一的手指不自然抖了抖,仿佛那個人□的懷抱和壓迫感十足的熱吻再次發生一般。

  “是啊,自從小早川前輩你退出劍道部之後,都沒人敢和西園寺練習了。”香藤露出鬱悶的神色。

  “怎麼了?”真一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不會你們倆都被他修理了吧?”

  “被你這麼一說,我心裏更不平衡了,”長谷川壞笑了一下,伸了伸手臂,“老闆,再來一份烤鰻魚!”

  那一刻,真一深深地後悔自己說話不經大腦。

  不過不管怎麼樣,他以後也許不會再見到西園寺昭信了。無論他的感情是出自真心還是一時衝動,都將不再具有意義。

  既然這樣,自己還煩惱什麼呢?

  酒足飯飽之後,水島他們要求真一還呆在東京的時候一定要經常出來聚一聚,就算去了美國也要常聯繫。真一只好一一答應他們的要求,並承諾到了紐約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他們打電話。

  晚餐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多了。

  水島和香藤騎著自行車回去了,長谷川也上了公交車。

  真一走在回家的路上,時不時踢一踢路邊的小石子。

  走過一個暗巷的時候,忽然一雙手從裏面伸出來,真一的嘴巴被對方用什麼濕巾捂住了,他大力掙扎著,掙脫了對方,順便揮拳揍在對方的身上。

  剛抬腿要跑,還沒來得及喊出聲音,真一便再次被拉了進去。

  抓他的人力氣很大,手指頭都快掐進他的骨頭裏。

  身體撞在垃圾箱上,聽見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疼得他眼淚直往外冒。他往後一腳,踹在來人的大腿上,但是緊接著肚子上就挨了一拳,他剛捂住腹部蹲下來,口鼻再次被濕巾給捂住了。

  真一隻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不清醒,迷蒙中感覺有人將他雙手綁住,嘴巴也被封了起來,整個人被對方抗起來,嘩啦一下丟進了後車箱裏。

  然後,他的思維漸漸沉入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16

在思維漸漸恢復的過程中,真一感覺自己被人一把扔在一張鐵絲架床上,背脊與鐵絲架相撞的瞬間,震得全身都在痛。然後有人將他綁在胸前的雙手解開,拉向兩邊。

手腕很用力地頂在床架上,似乎有什麼東西一圈一圈繞在腕骨上,真一併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雙手再次被綁了起來。

他半眯著眼,只看見頭頂上昏黃陳舊的天花板上的燈泡,因為焦距不清,光源似乎在搖晃旋轉著。

緊接著,床的那一面突然有光線射過來,讓真一下意識將腦袋轉了過去,還有什麼東西被架起來和不斷有人討論的聲音。

真一的腦袋依舊很重,他很想思考,但是大腦卻無法運轉。

有人走過來,用力捏住他的下巴,給他灌下了什麼東西,他只能茫然地吞咽,全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昭信回到了西園寺家,拿著一份晚報外走進自己的房間。

他優雅地坐在書桌前,將報紙抖開,看到首頁上的政治醜聞在心裏冷笑了笑,隨即翻向經濟版。這個時候,電話響起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昭信揚起下巴,瞥了一眼,將電話放到了耳邊。

經過電腦變聲處理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西園寺君,我寄了一份禮物給你,希望你打開郵箱看了之後會很喜歡。”

“我討厭偷偷摸摸。”昭信冷冷道,在他按掉電話的瞬間,對方卻說出了真一的名字。

“小早川君的特別演出你也不想看了嗎?”

昭信沒有把電話掛掉,只是用另一隻手啟動電腦,將郵箱打開,裏面有一段連接視屏。

點開之後,昭信握住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開始泛白。

視頻裏的真一被綁在鐵絲架床上,似乎失去了意識,雙腿並沒有被綁住,而是在攝像機前極具情色意味地摩擦著,因為牛仔褲還沒被脫下來,所以發出擦擦的聲響。

“你們給他吃了什麼。”

“不會吧,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一點都不在意啊?”

“想要多少錢。”

“錢,我們不要。只想大家一起快樂快樂。這不,我們快樂著也沒忘記與西園寺少爺共享啊。”那語調聽起來就是個十足十的流氓,猥褻的聲音讓人反胃。

昭信的嘴角上揚,就像銳利的刀鋒劃開的裂口,他將手機放到嘴邊,依舊是沒有起伏的語調,“希望你們今晚愉快。”

視頻裏的畫面還在繼續,兩三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走到了床前。

一個輕佻地摸了摸真一的臉蛋,另外一個一把將他的運動體恤拽到了脖子處,開始用力地撫摸和吮吸他胸前的兩粒凸起,並且刻意地發出砸吧砸吧的聲音。

第三個人邪笑了笑,跪坐在真一的雙腿間,在他的腰上大力地按了按,“難受吧?一會兒我們會好好疼你的……”

皮帶搭扣被解開的聲音,在空氣裏格外清晰,讓人不自然吞咽口水。

昭信站起身來,將手提電腦合上,朝屋外走去。

來到一扇門前,他嘩啦一下將紙門推開,鳩子夫人穿著白色的和服睡衣,坐在梳粧檯前,回過頭來,慍怒著看向他。

“昭信!沒有人教你應有的禮貌嗎?”

昭信沒有說話,跪坐在地上,將電腦朝著鳩子夫人打開。

她將護膚品的瓶蓋蓋上,緩緩把整個身體轉向昭信,看見電腦上畫面的瞬間,儘管臉上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但是眼睛裏的得意還是沒有遮掩住。

“這種片子你在屋子裏自己看就好了,跑來找我做什麼?”

昭信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鳩子,那壓迫感十足的目光讓空氣沉重起來,鳩子忽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十七歲少年面前似乎更本不值得一提。

她下意識避開昭信的視線,掃過電腦屏幕,當她看清楚那畫面的時候,瞳孔放大到極致,無法控制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視頻裏並不是她料想中的那個少年。

而是一個女孩,被遮著眼睛,嘴巴上貼了膠條,雙手被捆在床頭。兩條細弱的腿間,一個男人的手掌毫不留情地蹂躪著她的腿根處的嬌嫩肌膚。

女孩啜泣著,身體因為害怕而劇烈地顫抖著。

她小臂上的那個青色的圓形胎記對於鳩子夫人來說實在太熟悉了。

男人將她的雙腿向上壓倒胸前,低下頭去……

“雛子……雛子……”鳩子夫人的聲音開始發抖,“你這個混蛋!你把她怎麼了!”

昭信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將手機遞到她的面前,“現在還只是前戲,後面會怎麼樣我可不知道,畢竟我沒有那樣的興趣。”

鳩子猛地站起來,雙手拎著昭信的領口,歇斯底里道:“放了她!放了她!我要殺了你!”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各自打一個電話。你讓你的人停下來,我也讓我的人停下來。”

鳩子驚慌失措地鬆開昭信,抓過他遞來的電話,手指顫抖著撥通了一個號碼。

“停下來,都停下來!”

“那錢怎麼辦?”

“錢我會照付!”

“唉,我們可是剛進入狀態啊!不打上一炮可舒爽不了!”

“我付三倍的錢!只要你們別動那男孩!”

昭信踱步走到鳩子的身後道:“地址在哪里。”

“你們現在在哪里?”

“能在哪兒,山原家拍片子的老地方唄!”

昭信將電話拿了過來,然後信步朝屋外走去。

鳩子跑過來,一把拽住昭信的袖子,“我已經打了電話了!你也快打電話啊!”

昭信一把甩開她,頭也不回地向屋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讓鳩子徹底崩潰的話,“那段視屏是山原正雄昨天晚上拍的。”

“啊——”鳩子按住自己的雙耳,跪坐在地上,難道她的鳩子已經……已經……

顫抖著看著視頻裏那個男人在小女孩的身體裏殘忍地衝刺著,哭泣聲讓人崩潰,直到視頻的末尾,男人身體一震,爽快地趴在女孩的身上,而女孩子已經疼痛得昏了過去。男人伸手拉開女孩眼睛上的黑布,鳩子呆住了。

那個女孩根本不是雛子。

鳩子眨了眨眼睛,大笑了起來。

自己想要借由那個男孩來報復昭信,卻被昭信給耍弄了。

走出西園寺家的大門,謙和的黑色奔馳已經等在那裏了。

昭信將車門來開,坐了進去,車子發動起來。

“鳩子怎麼還沒學乖?上次為了殺你還犧牲掉了老情人。”

“所以這次她要為自己的老情人報仇。”昭信淡然道。

“恩?可是你怎麼知道是鳩子不是其他什麼人?”謙和的語調平緩,但是車子行駛的速度卻已經超過了180

昭信沒有回話。他知道,這個世上除了謙和沒有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心思,除了那天晚上,雛子在練習室的門口撞見自己將真一按在地上。

雛子畢竟是鳩子夫人的女兒,她看見那樣的場景一定會跑去問媽媽哥哥在做什麼。

“我忽然有點同情小早川了,”謙和看了昭信一眼,“如果他沒有遇見你,生活一定不會如此波瀾曲折。”

昭信沒有說話,但是眉頭卻緊緊地皺了起來。

狹小的房間裏充滿了日清泡面的味道。

導演抬了抬眼鏡,轉頭對那三個依舊赤裸的男人道:“嘿,不是說不拍了嗎?那我能回去了麼?要知道我還有其他幾個片子還沒剪完呢!”

“急什麼,天知道那個婆娘一會兒會不會又打個電話來叫我們提槍上陣?”

其他兩個人淫笑著吃著面,“沒錯,現在多吃點兒,一會兒幹起活來才有力氣啊!”

“這麼好的貨色,真想現在就去大幹一場!”

“怎麼?”一個男人用筷子指了指另一個男人的下身,“那裏就忍不住了?好像老大沒給你喂藥吧?”

被稱作老大的男人看了一眼鐵絲床上的真一,眼睛裏的欲望幾乎快要湧出來了,“媽的,我那裏也快脹死了,一會兒得去解決一下,都是那個瘋女人,說好的交易!”

此時的真一,只覺得渾身熱的夠嗆,似乎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下身的那一點去了,他只能拼命地扭動著自己的身體,雙腿蜷起來,不斷摩擦著腫脹的下身。

他的喘息聲因為嘴巴被封條封住完全變了調,莫名地撩人。

17

“老大!我受不了了!射在他嘴裏總沒關係了吧!”一名男子走過去,一把拉起真一的腦袋,發根被狠狠揪住的痛覺卻抵不整個發燙的身體。

另外一個男人也很期許地望向他們的老大。

猶豫了一會兒,老大終於發話了:“成!別玩的太過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槍響,震得整屋子裏的人都呆住了,子彈似乎是打在門閂上了,緊接著嘩啦一聲門就被踹開。

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走了進來,要不是其中一個人的手裏還拿著槍,那三個男人該慶倖今天又有了高級貨色。

昭信幾乎一眼就看見在床上掙扎的真一。他走到床前,利落地將捆住他雙手的繩索解開,把運動衫拉下來,當昭信想要替真一將已經退到關節處的牛仔褲拉上來時,卻不自然觸上那已經高高抬起的分身,真一的雙手不再被束縛,終於可以伸手去快慰自己,但是還是被昭信一把擋開了。

謙和好笑地看著昭信利落地替真一把褲子穿好,然後將他抗在肩上,向門口走去。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老大有些氣惱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攪了場子。

昭信聽見那聲音,不由得回過頭來,看見赤裸的那三個男人,揚起了眉毛。他將真一交給謙和,“先帶他出去,順便打個電話把麻生叫來。”

謙和用同情的目光掃過那三人,攝影師似乎明白氣氛不對,趕忙站了起來:“這……這都不關我的事……我……我先走了……”

昭信一把將意欲離開的攝影師拽過來,扔在自己的面前,“不用急著走,你還有工作沒做完呢。”

“什……什麼工作……”攝影師坐在地上,一陣頭暈眼花,都不知道該怎麼爬起來,只是仰著腦袋望向眼前這個好看的無可救藥但是卻絕對危險的少年。

昭信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走到鐵架床邊,在床頭櫃上拾起那個小瓶,打開來看了看,“二十四粒。”

其他三名男子顧及他手上有槍,只是呆坐在桌前不敢起身。

昭信的手指拎著藥瓶,手腕的弧度與指骨顯得要命地優雅。

他來到那三人面前,小藥瓶啪地一聲落在桌面上,“全部給我吃下去。”

為首的老大終於沉不住氣了,想他混跡聲色場所這麼多年,拍的片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就算被警察逮住了也沒有這麼窩囊過,“你讓我們吃我們就吃?”

話音剛落,子彈擦著他的臉頰飛出來,在身後的牆上只留下一個小坑還有硝煙的味道。

昭信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三人。

其中一人顫著手指從瓶子裏到出一粒來吞了進去。其他兩人看了看彼此也照做了。

冰冷的聲音卻再次響起,“還剩二十一粒。”

“這……這玩意兒……不能多吃……”

昭信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一槍再次打出去,震得沙發上的三人幾乎跳了起來,馬上七手八腳地把藥丸倒出來塞進嘴裏。

有人從門口走了進來,嘴裏叼著煙,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少爺,我來了。”

“麻生,看著他們,確保攝影師完成他的工作。”說完,昭信便朝著門口走去。

“不會吧……”麻生的臉上露出難看的神色,“要知道浦原家銷毒品,西園寺家賣武器,這個色情行業是山原家的長項……我們這樣是越線了……”

昭信沒有理會他,走在狹小的樓梯上。

“唉……”麻生嘆了一口氣,只好將攝影師拉起來,走到攝像機的後面,“那我們就‘辛苦’一下,把該拍的拍完吧。”

夜風不再像前幾日那麼涼,櫻花也早已經開敗。

昭信打開車門,便看見真一蜷縮在後車坐上,喘息著,雙手在私處擼動。

“怎麼辦?”坐在駕駛座上的謙和回頭看著昭信,“你不會打算就這樣把他送回家吧?”

“那就去你家。”

“哈?”謙和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是,我家房間多,也不像你們家那麼多人,沒人說三到四。”

此時的真一斜靠在昭信的肩膀上,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聲喘息都清晰無比。

謙和揚了揚眉,伸出手指按了按,CD開始運轉,嘈雜的音樂將真一發出的聲音完全蓋了過去,謙和的手指在方向盤上和著搖滾的節拍輕彈,順便還回過頭來對昭信道:“你想要做什麼的話,就請自便。”

音樂聲音太大,昭信壓根沒有聽見謙和說了什麼。

真一完全沉浸在欲望中的表情,連坐在前排的謙和都不得不調整後視鏡的角度。

但是昭信卻完全沒有回避,他看著真一,最後終於伸出手去握上他的分身。

幾乎就在他觸上真一的刹那,他的手就被真一握住了,以某種頻率快速地擼動著,然後粘稠的液體噴濺而出,浸滿了他的指縫。昭信不緊不慢地掏出紙巾來擦乾淨。

真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的身體卻再次開始發燙,不安分地雙腿併攏摩擦著,昭信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皺著眉望向真一依舊精神抖擻的小兄弟。

被拉長的呼吸聲再次響起,昭信的右臂撐在車窗上,他的左手托著真一的腦袋,手指摩擦著他的唇縫,能夠感覺到那柔軟的舌尖時不時掃過自己的指尖。

突然,車廂裏安靜了下來。

謙和不好意思道:“哎呀,卡碟了。”

真一的喘息再次充斥著整個車廂。他抓著昭信的手用力伸向那個地方。

昭信不自然收攏自己的手指,他的手中是真一最脆弱的部分。

看著真一故自沉醉的樣子,昭信忽然用力掐住他的分身,疼得他全身縮成了蝦米的形狀。

然後昭信將他整個攬入懷裏,揉捏著他汗濕的頭髮。

也許是因為太疼了,真一止不住的顫抖,昭信的手從他的肩上滑向哪里,輕柔的撫摸了起來。感覺那個本來已經疲軟的小東西又抬起頭來,昭信再次用力地彈了一下。

“啊——”那聲音從真一的嗓子裏溢出來,那一瞬間,昭信用力收緊手指,真一想要宣洩的出口被硬生生阻隔,他像一隻慌張的小獸,雙手用力地想要掰開昭信的手指。

車子忽然停了下來,原來他們已經來到緒方公館的大門前。

謙和回頭,翻了一個白眼:“你要欺負他我沒意見,但是對小早川君以後的性生活絕對沒有好處,萬一你傷到他的海綿體,他一輩子都會和你沒完。”

昭信鬆開了手指,只是微微鬆開一點,他溫熱的濁液再次傾瀉而出。

而真一倚著坐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謙和將傳感鑰匙伸出窗外,只聽見吡的一聲,大門緩緩開啟,車子劃出優美的流線,不偏不倚駛入車庫中。

“二樓的每個房間隨便你使,但是別到三樓來,我還想要好好睡覺呢!”謙和笑了笑,鑰匙在手指上轉圈。

昭信的手從真一的私處挪開,車庫的燈光很好,讓他可以看清楚真一那裏的形狀和曲線。他將真一撈上肩頭,來到二樓的一間房間,有些煩躁地將真一丟在床上,便走進浴室裏打開龍頭放水。

18

  昭信雙手撐在洗漱台的兩邊,看著鏡子裏面的自己。他覺得自己就快變得不像自己了。

  他有些迷茫,但是更多的卻是憤怒。

  直到浴缸裏的水快要滿出來了,他忽然離開浴室,一把將躺在床上的真一拉起來,幾乎有些粗暴地拖進浴室,按進浴缸裏。

  真一的鼻腔被水充斥,一呼吸水就進入了呼吸道。他大力掙扎著想要從浴缸裏坐起來,無奈腦袋卻被昭信狠狠按在水裏。他的雙手撲打著水面,濺起的水花噴在昭信的臉上。

  但是那個按住他腦袋的罪魁禍首卻毫不留情地將他的腦袋摁在水面以下。

  就在真一掙扎的力氣開始減弱的時候,昭信一把將他的腦袋從水裏拽起來,看著他的頭髮蓋住他的眼睛,因為呼吸道進水而大力地咳嗽。

  “憑什麼我要救你?”昭信幾乎從齒縫裏把這幾個字擠出來。

  真一似乎有些清醒,但腦子還是在發懵。

  眼睛因為進水所以視線也變得朦朧一片。

  “西園寺……昭信?”真一一邊咳嗽一邊把腦袋伸向昭信,當他看清楚眼前的人時,猛地從浴缸裏站起來,一隻腳剛跨出浴缸,便嘩啦一下栽倒在地上。

  這一次,昭信沒有去扶他,只是坐在浴缸的邊緣,看著真一掙扎著爬起來。

  腦袋還是在發暈,但是真一下意識卻想要逃跑。

  昭信的冷哼聲就像利刃一樣穿透過來,“你跑什麼?現在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

  天花板仍然在旋轉,浴室裏的瓷磚地板如同海上的油輪上下起伏。

  昭信起身,走過真一的身邊,“把你自己洗乾淨,髒死了。”

  真一看著昭信走出浴室,也走出了那個房間,漸漸放鬆下來,這時候胃裏面一陣翻江倒海,抱著馬桶他就吐了起來。

  在那之後,真一感覺自己清醒了許多。

  他將已經貼在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脫下來,再次坐回浴缸裏,沒多久,他又神經質地從浴缸裏爬起來,把門鎖上。

  他躺回浴缸中,開始整理自己渾渾噩噩的思維。

  今天下午,他和水島他們去大吃了一頓,然後回家的路上……路過了一個小巷子,有人將自己劫持了,後面呢?後面又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西園寺昭信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剛才他說“我憑什麼救你”是什麼意思?

  自己的手腕有點疼,好像是被繩子捆過的痕跡……難道是西園寺綁架了我?

  真一搖了搖頭,西園寺昭信確實不討人喜歡,甚至對自己做了讓人很不齒的事情,但是綁架這一類不屬於他的風格。

  到底怎麼回事?

  隱約好像記得有人給自己吃了什麼,然後他覺得很熱,很熱,很想要解脫自己,可是他的雙手怎麼掙扎也動不了,然後有人來給自己解開了……對,好像就是西園寺!

  直到水已經放涼,真一嘩啦一下站起來,從架子上撈了條浴巾,走了出去。

  他打開門,就這樣濕答答踩在地板上。

  走廊裏幾乎一片漆黑。

  搞沒搞錯,這是誰家?這麼多房間有人住嗎?

  真一四下張望,看見不遠處一間房間的門縫裏透露出微光,他走過去,擰開門把手,不禁呆住了。

  昭信穿著日本浴衣躺在床上,頭髮還沒有乾,貼著腦袋垂在那裏,偶爾有幾滴水流下來,落在他脖頸處的肌膚上。

  浴衣寬大的領口襯托出他的鎖骨線條,以及從浴衣下擺中伸出來的小腿,修長而有力。

  他低垂著眉眼,手裏似乎在看著什麼,書頁遮住了他的鼻尖,但是卻更凸顯了他鼻骨的優雅,細膩的眼部曲線卻有著不可忽略的英挺和銳利,他側了側腦袋,燈光在他的眼瞼處留下了別樣的陰影,神秘而深刻。

  “什麼事。”昭信開口問,但是卻依舊沒有抬頭。

  那一句話讓真一回過神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昭信抬起頭來,無論何時何地,小早川真一似乎都能這樣無所畏懼地看向自己,沒有閃避,哪怕是在他最害怕自己的時候。

  “你被人綁架了。”

  “然後呢?為什麼是你來救我?”真一雙手抱在胸前。

  “因為他們勒索我了,謙和查到了手機來源所在地,所以我找到你了。”

  “就這樣?”真一揚了揚眉,“為什麼綁匪用我來了勒索你?”

  昭信放下書,嘴角向上揚起,那樣的笑容讓真一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

  他在這之前沒有見過昭信的笑容,他的臉部曲線一直就像精雕細琢之後永不改變的雕像,只有此刻,某條曲線改變了原有的方向,依舊完美,卻讓人感覺到莫名地壓迫。

  “同樣的理由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真一愣住了,良久,當心臟裏的血液再次疏通,他緩緩開口道:“就算你救了我,也不代表我會喜歡你。”

  “會輕易改變你就不是小早川真一了。”昭信將書放下來,不緊不慢道,“還有,如果你堅信自己對我沒有意思,那麼我建議你最好不要穿成這樣來找我。”

  真一低下頭,看了自己一眼,掛在腰上的浴巾鬆垮著似乎就要掉下去了。

  他咬了咬牙,不發一言的拽著浴巾走了出去,當他的手指觸上門把手的瞬間,昭信的聲音再次想起。

  “四年,我給你四年的自由。”

  “哈?”真一回過頭來。

  “但是四年之後,我會緊緊抓住你。”

  “你真可笑,我對你沒感覺就是沒感覺,這跟四年還是四十年根本沒關係!”

  “那你就祈禱四年之後我已經死了。”昭信看著真一的背脊,聽見他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我現在就希望你死了!”真一的聲音在走廊裏回蕩。

  真一回到屋裏,便倒進了床裏。

  他又累又困又餓,這是他最悲慘的一天。

  他感覺自從認識西園寺昭信之後,自己的麻煩在不斷升級,說不定哪天小命就玩掉了。

  也許,去美國是對的。

  可以讓他遠離這些他壓根不想遇到的危險。

  第二天清晨來臨的時候,真一醒了過來,準確的說他是被一陣食物的香味給饞醒的。

  來到一樓的客廳,便看見緒方謙和坐在西式的早餐桌前喝著牛奶吃著新鮮出爐的麵包。看見真一下樓了,謙和笑了笑,指著對面的位置請他坐下。

  真一餓得不得了,他直接坐了下來,拿起夾有火腿和雞蛋的三明治就往嘴裏塞。眼睛的餘光掃過桌子,他發覺桌上似乎沒有準備第三份早餐,這麼說西園寺那傢伙不會來了?

  “昭信回西園寺家了。”謙和笑了笑。

  真一心裏面不由得碎碎念起來,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知道我想什麼了。

  “逃到美國去並不代表你能逃出昭信的掌控。”謙和看著手中的晨報悠悠然道。

  眼下嘴裏的東西,真一笑了起來,“所有人都想要去掌控別人,但是事實上我們最多也只能掌控自己而已。有的時候,連自己都控制不了。所以我不認為這世上有任何人能比我自己更能夠控制小早川真一。”

  謙和將報紙翻到另外一個版面,“昭信給了你四年時間。”

  “你錯了,緒方君。我的四年,我以後的四年甚至四十年都是我自己的,而不是任何人給的。”

  謙和笑了起來,“沒錯。不過你知道四年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嗎?”

  “當然有變化。四年足夠讓腦子不清醒的西園寺回想今天就像回想一個笑話。四年足夠讓他忘記昨天晚上他對我說過什麼。四年也足夠讓他找到那個真正適合他的人。”

  看著真一的眼睛,謙和站了起來,穿上西隴高中的校服,走到大門邊,“小早川君,你想什麼時候離開都可以。你房間衣櫃裏的衣服也可以隨意穿走。還有,”謙和轉過頭來,笑容裏意味深長,“四年足夠昭信穩固自己的地位甚至把目光伸向更遠的地方,然後,你會無路可逃。”

  真一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揚起了下巴。

  為什麼你覺得我就一定想要落荒而逃?

19

  半個月後,真一拎著行李箱和修介一起通過了海關。

  送別他的是水島。

  劍道部的朋友們正在東京地區高中劍道比賽的決賽會場。

  真一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些許的寂寞。

  回頭時,水島正在給他照相。他知道,那傢伙是在用相機遮住自己發紅的眼睛。

  這時候,水島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裏面傳出歡呼聲。水島將手機遞給真一,長谷川用興奮至極的語調告訴真一,“嘿——我們終於成為東京地區的冠軍了!”

  電話裏很嘈雜,所有部員都一一拿過電話和真一說話。部長和副部長要他在美國好好加油。長谷川說如果真一拿不到好成績就用竹劍敲爛他的腦袋,香藤則告誡真一要小心國外的美女,電話傳了一圈,真一知道,那個人也在那裏。

  “……那個西園寺君……你也和小早川說兩句吧。”

  聽到那個名字,真一的心臟驟然收緊,“那個……他要是不想說就算了……”

  “四年後見。”昭信的聲音傳了過來,依舊冰冷的質感,平靜無瀾。

  但是真一卻覺得他將自己的腦神經高高挑起卻又不以為意地放開。就像乘坐雲霄飛車在空中轉了一圈,到達終點的時候,心臟似乎還留在半空中。

  “好啊,走著瞧。”真一笑著將手機扔回水島的手中。

  拉低帽檐,真一挑了挑眉梢。

  我是小早川真一,我走在我自己的路上。

  沒有人能左右我,包括你,西園寺昭信。

  半年之後,小早川真一這個名字成為射擊界的焦點。

  在克羅地亞的首都薩格勒的世界射擊錦標賽,這個初次參加國際賽事的十七歲少年從德國名將拉爾夫.舒曼的手中取走了男子25米手槍速射的冠軍。有人問拉爾夫,自己無法衛冕這個項目是否感覺到沮喪。拉爾夫回答說,“我當然沮喪,那個孩子每一槍都打在了十環上,如果不是幸運之神眷顧他,那麼他的槍實在太穩,而我確實比不上他。”

  又是八個月後的,在韓國舉行的射擊世界盃上,這個少年再一次證明自己的實力不僅僅是運氣,男子手槍速射的冠軍又一次被他收入囊中。

  在這之後的兩年裏,小早川真一成為其他選手趕超的目標。他在靶位前永遠鎮定自若,其他選手似乎總是在他的世界之外,他不在乎他們的槍響,他看見的只有25米外的那個目標。

  他的二十歲生日,正好是悉尼奧運會開始的前一個月。

  那一天,他接受了日本NHK電臺的訪問。

  主持人是以知性著稱的田中淩乃,真一第一次坐在演播間裏,落地窗外是如同星光般琳琅的東京夜景。

  那就像一個黑色的深淵,看起來溢滿了閃耀的靈光,卻不自然將所有的思緒全部吸走。

  田中淩乃和真一聊了聊以往的佳績和訓練的情況,終於將話題轉到了這次的奧運會。

  “小早川君,你已經贏了很多場比賽,有人說你只差這塊奧運會的金牌。”

  真一笑了起來,“奧運會和其他的錦標賽沒有什麼不同。”

  “哦,你的意思是這一次奧運會你也一樣會拿下這個項目的金牌?”

  “不,不……”真一搖了搖手,“我的意思是無論什麼樣的比賽,作為射擊運動員我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舉槍,瞄準,射擊。”

  “呵呵,不少國民對你抱有很大的希望呢。不過小早川君真的很與眾不同。我們知道速射比賽是允許二次舉槍的,但是有人統計過你二次舉槍的概率,是所有速射運動員中最低的。”

  “哦?還有人研究這個?”真一睜大了眼睛看向田中,帥氣中略帶天真的表情讓眼前閱人無數的女主持人不由得臉紅了起來。

  “是的,那個概率只有百分之二。也就是說你參加比賽的一百次射擊裏只有兩次是二次舉槍的。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真一皺了皺眉,眼光不自然掃過那片已經籠罩在夜幕中的都會,“如果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那麼也就不需要花多餘的時間去確定已經瞄準了的目標……”

  那一刻,那個幾乎快被他遺忘了的人猛然間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西園寺昭信握著他的手腕射中三枚硬幣的畫面如同電影般再次重現。

  真一不由得嗤笑了起來。

  很多事情,忘記了會比較舒爽。

  “小早川君,聽見你說的話,我想不少人會對你的表現更加期待了。”田中淩乃忽然一臉神秘的表情,“現在不如讓我們來聊一聊烏克蘭的著名射擊女選手伊娃.沃爾夫。你們好像非常親密,經常看見伊娃在賽場上射擊,而你就在不遠處看著她……”

  “啊——”真一拉長了尾音,“我和伊娃不是你們想的關係啦。我們是‘戰友’。我和伊娃在美國屬於同一家射擊俱樂部,所有的比賽日程都是有安德烈安排的,所以我們經常在訓練完畢之後能夠碰見彼此。而且伊娃每次參加比賽就會緊張,所以作為她的朋友我當然要去現場支持她。”

  “但是很多人都相信你們是名副其實的‘金童玉女’。”

  “呼——伊娃的個性太像男孩子了,還是做‘兄弟’比較合適。”

  此刻,在曼哈頓第七大街的賓夕法尼亞酒店裏,一名男子在豪華的浴室洗漱台前,對著鏡子將貼在臉上的鬍鬚和貼在眼角的人造皮膚給撕了下來,原本平凡無奇的臉孔刹那間變得猶如皎月般優雅。

  客房裏,一名身著黑色緊身衣的女子躺在KINGSIZE的床上,褐色的大波浪鋪散開來,誘惑的畫面讓人不禁抽吸。而她的手指間撥弄著一個小巧的玻璃瓶,裏面的粉色液體在水晶吊燈的映襯下閃耀出魔魅的光華。

  “阿瑞斯,真搞不懂你,明明是個天生美男子,非要把自己打扮成醜男。”女子側過臉去,看著那個名叫阿瑞斯的男子信步而來。

  “因為在神話裏,阿瑞斯本來就很醜。”男子來到桌前,拾起啟瓶器,不緊不慢地撬開那瓶紅酒,“而你,美狄亞,天生的美女,還不是得給自己畫上雀斑戴上牙套打扮成醜女?”

  美狄亞笑而不語,伸手接過阿瑞斯遞過來的紅酒,啜了一口道,“你的手指最優美的時候不是拿著酒杯,而是給來复槍上膛的那一秒鐘。讓我忍不住想要一看再看。”

  “能夠取悅你是我的榮幸,QUEEN OF POISON。”

  “你的嘴巴才是真正的毒藥,”美狄亞將酒杯放在床頭,“我的下一個目標在悉尼,你呢?”

  “看來我們的目的地一致。”阿瑞斯聳起左肩,“克雷沙給我的任務也在悉尼。你好像還拿到了悉尼奧運會工作人員的資格吧。”

  “怎麼了?”

  “恩,我在考慮能不能給我也弄一個。”

  “哦——你的暗殺對象也出席觀看奧運會?哪個國家的政要?”

  阿瑞斯的唇角勾起,雙眼看向杯中那如血的液體,輕聲道:“生活太無趣,該找點樂子了。”

20

  真一坐在去往悉尼的飛機上。

  奧運會開始之前,他還有一系列的適應訓練。

  窗外夜色早已經降臨,圓形的玻璃窗外,除了一片墨色,什麼也分辨不出來。

  真一有些無聊,於是他向服務員要了一杯熱咖啡。

  不遠處坐著一家前往悉尼旅遊的日本人,他們認出了真一,熱絡地請他簽名並且還迫不及待地拿出照相機來與他合影。

  那一刻,他想起了水島。

  四年之後自己第一次回到東京,唯一見到的老朋友就只有水島。長谷川去奈良讀大學,而香藤則回到箱根老家做了一名廚師。

  而他更沒有想到的是,西園寺昭信在自己去美國一年之後,便前往曼哈頓大學就讀。四年了,真一沒有見過他一次,要知道比起相隔的半個地球,紐約和曼哈頓實在太近了。如果他想見到他,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至少這是一種跡象,表明西園寺昭信的各項激素終於正常分泌,不會在將同性,至少是他小早川真一壓在地板上做一些讓人髮指的事情了。

  “呼——”這樣一想,真一的心情則更加明快,當空中小姐走過她身邊時,又要了一杯熱巧克力,要知道平時他可不喜歡吃甜食。

  當飛機到達悉尼的史密斯機場,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許會有一點小小的麻煩。

  果然,在他走出機場的瞬間,有人冷不丁一腳踹向他的腦袋,他的背脊向後傾斜,勉強躲過了那次攻擊。緊接著又是一記手刀砍向他的脖頸,還好他反應夠快一把抓住了那個人的手腕。

  唉,自己真應該去演駭客帝國。

  “伊娃……我們一個多月沒見,你不用這樣來招呼我吧?”真一好笑地看著眼前的金髮美女。所有人都被伊娃.沃爾夫射擊時優美的身姿所迷惑,全然不知道她在日常生活中可完全和“優美”這個詞語搭不上邊。

  “我警告你,你要是在不放開我的手,”伊娃狠狠瞪向真一的笑臉,咬牙切齒道,“我會打爆你的腦袋!”

  “哦——”真一挑了挑眉梢,“可是我覺得我要是放開你,你才會真的打爆我的腦袋吧?”

  “誰要你在訪談的時候說我像男孩子?害我收到的信少了好多!”伊娃掙扎著,膝蓋頂向真一的小腹,就在那一瞬間,真一一下子將她撈了起來,扛到了肩膀上。

  “親愛的,奧運會結束之後,我打賭你會被崇拜者的信件給壓扁!”真一拍了拍伊娃的背脊,任由她不斷地在自己的肩上叫駡掙扎。

  真一信步走到停車場,攔下一輛出租車,將伊娃塞進去。

  對方別過頭去不理睬他。

  伸出手去揉了揉伊娃的腦袋,真一無奈道:“你會拿到冠軍的,伊娃。”

  “而我希望你就是十米移動靶的靶位,這樣我就能一槍打爛你的腦袋!”

  悉尼奧運會射擊館男子25手槍速射決賽

  所有運動員舉槍,瞄準,幾乎同時射擊。

  槍聲回蕩在整個射擊場館裏。

  一個穿著記者工作服帶著眼鏡的女子拿著攝像機靠在記者席前,她身旁一個男子穿著鬆垮的休閒T恤,胸前掛著工作證,拖著下巴望向賽場的中央。

  “阿瑞斯,你站到那裏閉上眼睛開槍都會比他們所有人要強。”女子盯著攝像機裏的畫面說。

  “多謝誇獎,但是我沒辦法端著槍對著鏡子欣賞自己。”阿瑞斯笑了笑,唇線綻開灑脫不羈的弧度。

  “恩,我還以為你就是一朵喜好自我欣賞的水仙花呢。”女子托了托眼鏡。

  “呵呵,我更喜歡那種颯爽的舉槍,微微偏過頭去瞄準,”阿瑞斯指了指自己的脖頸,“露出優雅到極點的線條,扣動扳機的瞬間就像要斬斷時間一樣利落,但是肩膀卻依舊穩固得似乎下一發子彈還能射中同樣的位置,那才叫做美得不可救藥,美狄亞。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懂得欣賞那種美。”

  美狄亞將手中的攝像機放到阿瑞斯的手中,揚了揚眉梢道:“我怎麼還是覺得你在形容你自己?”

  阿瑞斯沒有回應她的調侃,“要去‘工作’了?”

  轉過身,揚了揚手臂,美狄亞款款走向貴賓席,沒有人注意到她嘴角的笑意,那是死神的影子。

  所有運動員的子彈全部打完,積分被顯示的瞬間,人群中發出歡呼的聲音,震耳欲聾。

  那個年輕的俊挺東方男子快步走向觀眾席,與自己的父親緊緊抱在一起,照相機快門的聲音比掌聲還要頻繁。

  “你是我的驕傲……我的驕傲……真一……”修介撫摸著兒子的後腦。

  “是的,我做到了……”真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這就是速射比賽,結果來的幾乎和子彈的速度一樣快。

  “真一,你真棒,我覺得我快要趕不上你了。”伊娃走過去,擁抱自己好友。

  “不,明天我也會在同樣的地方恭喜你。”真一親吻上伊娃的臉頰。

  同一時刻,貴賓席上的美國參議院議員梅林.考米茲因為心臟突然停止而被抬上了急救車。

  阿瑞斯捧著攝像機,看著美狄亞擠過人群走向自己。

  “你確定他被送進醫院的時候不會被救活?”

  “在急救人員給他打入強心針的時候,他就必死無疑了。”美狄亞撥弄著自己的髮髻,挽上阿瑞斯的手臂隨著其他觀眾一起離場。

  “你不怕屍檢的時候被查出來?”阿瑞斯垂下頭在她的耳邊輕聲道。

  “我假裝採訪他,然後給了他一瓶水,這瓶水能讓他心臟速率下降,然後他會供血不足而倒下,醫護人員為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注射強心針,”美狄亞的眼中閃過一抹得意的色彩,“而強心針的成分會和我的藥劑反應,迅速加快心臟的泵血速率,導致破裂,他想活也活不了了。”

  “恩,可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屍檢會不會發現什麼,我可不希望過海關的時候被攔下來然後在某個審訊室裏被盤問。”

  “首先,我的毒藥會在他的身體裏代謝為鉀元素,毒物測試是沒有用的,”美狄亞拉著阿瑞斯的衣領,將他的腦袋拉到自己面前,“其次,我不相信有那個‘審訊室’能夠留住我們。”

  阿瑞斯笑了笑,紳士風度不減。

  “對了,你呢?你要我把你帶進來……你的目標在哪里?還是你已經解決了?”

  “我?”阿瑞斯聳了聳眉梢,“我不是告訴你了嗎?生活有些無聊,我只是來找點樂子的。”

  “你真是個混蛋。”美狄亞鬆開阿瑞斯的衣領,像是擺脫某種麻煩一般,迅速走向出口。

  一輛黑色的寶馬行駛在悉尼喬治大街上。

  開車的司機突然鳴了鳴喇叭,大叫了一聲,“太棒了!”

  “麻生。”後座的男子只是開口說了這兩個字,司機便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起來了。

  “對不起啊,少爺,只是我剛聽見一個很棒的消息而已。”

  被稱作“少爺”的男子身著黑色的西裝,得體的剪裁將他的優雅而冷冽的氣質體現得恰到好處,男子似乎並沒有被麻生引起興趣,依舊保持著原有的表情。

  “昭信你真討厭,也不問問麻生是什麼好消息。”男子身旁的棕發美女,身著簡約的長裙,但是卻不乏成熟的貴族風度,“麻生,什麼消息讓你連車都不好好開了?”

  “嘿,”麻生轉過頭來,“小早川真一拿下二十五米男子速射冠軍了!”

  “喔……”棕發美女笑了起來,“這是日本在奧運會射擊比賽裏拿下的第一枚金牌吧?”

  “是啊!是啊!回到酒店我一定要看回放!”麻生看起來有些迫不及待了。

  棕發美女用肩膀頂了頂昭信,“親愛的,你也是日本人,怎麼一點也不興奮?”

  “意料之中的結果,阿曼達。”昭信微微側過頭去,車子正好經過維多利亞女皇樓,大樓前女皇的雕像在日光下有一種莫名的神采,令得她的笑容看起來高深莫測。

  “不過我更感興趣明天伊娃.沃爾夫能不能拿下十米移動靶的冠軍。”阿曼達的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哈,沒錯,如果伊娃也拿下冠軍,那她和小早川就真是‘金童玉女’了!”麻生繼續興奮中。

  “麻生,今天晚上七點,謙和的班機會從華盛頓抵達悉尼。”

  “啊……您不會是要讓我去接他吧?”

  昭信依舊毫無表情地聽著麻生哀號。

  “為什麼麻生你一直不喜歡謙和啊?他是多麼知性和紳士啊……要不是我已經有了昭信,我一定會愛上他的。”阿曼達笑道。

  “嘿,我不是女人。”麻生回過頭來,憤憤不平道,“阿曼達,男人無論看起來有多知性多紳士,都是偽裝,不是為了女人,就是為了金錢和地位,像我這樣純天然的已經絕種了。”

  “就好像……昭信,你也在偽裝什麼。本質上你的目無表情和謙和的風度翩翩是一樣的,”阿曼達的手指在昭信的肩膀上點了點,“沒有人知道你在想什麼,同樣……無論你有多少的伴侶,沒有一個被你放在心上,包括我在內。”

  “阿曼達,感情是這世上比證券交易更不能確定投入和利潤的東西。”

  阿曼達笑而不語。

  麻生依舊在喋喋不休地懇求自家少爺換人去接那位讓他不舒服到極點的緒方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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