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歐利文捧著一大束香水百合,來到了露比的墓碑前,緩緩放下。

  沉靜了許久,他才開口說:「那一天在醫院的窗臺上,看見戴維捧著花走過馬路的樣子……我一直在想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奇怪的感覺。原來我是在嫉妒你,露比。你讓他露出那樣天真的表情,讓他放下一切……還有離開了我。」

  「因為你是他最完美的初戀,你在他愛著你的時候離開,你永遠在他心裡完美沒有瑕疵。」歐利文垂下了眼簾,「我不介意他永遠記掛著你……但是他以後的時間,我想擁有他的全部。」

  一陣風吹過,草葉搖擺,歐利文淡然一笑,轉身離開。

  到了第二天,戴維帶著歐利文去參觀自己的酒廠。

  不同種類的木桶,釀造出來的紅酒,口感與回味也有著些許的不同。

  今天的戴維穿著白色的襯衫與格子坎肩,下身穿著黑色的長褲,像是來自十八世紀的紳士。

  科爾為戴維接了一小杯葡萄酒。

  戴維抬起酒杯,看了看紅酒的成色,輕輕搖晃了一下,蕩漾起紅色的波紋,然後放在鼻間。

  他的表情很專注,歐利文的目光也跟著沉斂了下去。

  戴維的唇覆在杯子的邊緣,閉上眼睛,抿上了一下口,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而蠕動。

  幾秒之後,唇邊漾起了笑容,戴維轉而看向歐利文:「你也嘗一下。」

  歐利文接過酒杯,含住戴維曾經觸碰過的地方。

  「怎麼樣?挑剔的大畫家快點評論一下!」

  「酒香悠揚,釀造的木桶是質量優良的橡木,劃過口腔時的回味無窮,色澤也很有韻味。」歐利文停頓了一下,「年份大概是在一九八八年。」

  一旁的科爾則對歐利文露出敬佩的表情,雖然他一開始對先生這位長相俊雅但是略顯冷漠的朋友並不是十分欣賞:「沒錯,這桶酒確實是一九八八年小姐上中學的時候開始釀造的。」

  歐利文向對方點了點頭,「您的酒釀造的非常用心。」

  科爾說了聲謝謝,知道歐利文也是個行家,就拉著他講起了酒經。

  戴維笑著跟在他們身後。

  到了第三天,因為有葡萄酒商請戴維前去一個晚宴,對方主要的經營區域是在意大利,聽說了戴維的紅酒之後慕名而來,由於請帖上只有戴維的名字,所以歐利文不得不留下來陪著戴安娜。

  戴維心中是暗自竊喜的,聽說對方是為女商人,他的心中立馬勾勒出一副如同紅酒般蕩漾的身影。

  臨去前,戴維站在鏡子前整理著領帶,身後是歐利文的視線。

  就在他覺得自己一切都很完美的時候,歐利文從後面抱緊他,在他的頸邊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記。

  戴維捂著脖頸跳開,有些氣急地說:「要是被人看到了很丟臉啊!」

  「就是要讓他們看到。」歐利文轉身回到床邊,翻看著葡萄園的宣傳冊。

  之後,戴維花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整理領子的角度,希望能將那塊痕跡遮住。但是努力了半天,還是徒勞!

  算了,要是被人問起,就說是……女人親的!

  離開了葡萄園,戴維駕車按照請帖上的地址來到了對方所居住的城堡。

  在波爾多的四周,有不少舊時遺留下來的古城堡,典雅而神秘,許多有錢人喜歡買下一兩座作為度假時使用。

  但是對方的這座城堡比他想像中要大上許多,看它的建構模式,很有可能是伯爵以上的貴族修建的。

  令戴維竊喜的是,對方真的是一位女商人,名字叫菲歐娜。她不但對紅酒瞭解真多,而且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濃厚的意大利風情,讓戴維不自然心神蕩漾。

  對方提出每年要向他訂購一百瓶「露比」的高端紅酒,每一瓶的價格都在三千歐元。另外還想要取得「露比」在意大利的代理權。

  合約的條件是相當豐厚的,如果是普通人,一定會歡天喜地地簽上自己的大名。

  但是戴維曾經是靠騙女人來混飯吃的,要比普通人小心謹慎的多。越是看起來利潤豐厚的生意,就越是要小心謹慎。

  戴維提出自己會好好考慮,對方也並不著急。

  閒聊之後,她邀請戴維在這間城堡裡好好享受一下紅酒浴。其實戴維作為一個紅酒釀造商,自然享受過無數次這樣的紅酒浴了,只是這樣的邀請來自以為引人遐思的女人,戴維要如何拒絕呢?

  菲歐娜為戴維安排的浴室非常寬大,浴室的牆壁上是鏤空的燭臺,燭光緩緩透露出來,顯得柔和而神秘。

  紅酒與熱水已經盛滿了大理石的浴缸,戴維不禁感嘆這個女人享受生活的態度恐怕與歐利文的高標準有的一拼。

  菲歐娜微微一笑:「不妨礙你享受了。」

  戴維被她的眼神撩撥得心跳加速,可惜美女很快就離開了,沒有一點要與他共浴的意思。

  感覺到十分可惜,戴維嘆了一口氣,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女人的體溫了。

  脫下外衣,掛在於是外的房間裡,有專門的用人替他管理衣物,換上浴袍。

  戴維跨進浴池的溫水中,毛孔在瞬間擴張,大腦中的精神隨著體溫與池中的紅酒交匯在了一起。牆壁上的蠟燭散發出淡淡的味道,與紅酒的醇香交織在一起,戴維很快就閉上了眼睛。

  朦朧中,似乎有人用香料替他按摩著額角,力道和幅度都恰到好處。

  戴維輕輕哼了起來,呼吸也略微的拉長。

  對方的手指沿著戴維臉部的曲線向下,按摩著他的後頸,時間久了,戴維覺得對方似乎一直在揉捏那處被歐利文吻出痕跡的地方。

  他正要睜開眼睛,頭頂傳來的嗓音令他瞬間清醒過來。

  「好久不見了,戴維。」

  睜開眼睛,對上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柔順的金色髮絲垂落下來,髮梢掠過戴維的臉頰,那雙翡翠般的眼睛似乎要將他的心神捕獲,抽離出他的身體,讓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安東尼‧唐納……」

  「真是讓人欣慰,你還能念出我的名字。」安東尼笑了起來,低下頭正要去吻戴維的額頭,戴維不做二想,立馬向一旁躲去,翻身時的水花,飛濺在安東尼的身上。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戴維到現在還記得這個傢伙砸「藍鑽石」號上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而且他還開槍打傷了歐利文。

  「為了購買紅酒啊。」安東尼不動聲色,坐在浴池的邊緣,看著戴維略帶驚恐的表情。

  霎時間明白過來,「菲歐娜是你的人!什麼做紅酒的意大利代理?你就是為了把我騙過來!」

  「不能說騙吧。我確實想代理你的紅酒,它們是精品,升值的可能無限。如果我在請帖上寫:安東尼‧唐納邀請你前來一聚,只怕你逃都逃不及吧?」

  「少和我來這一套!」戴維百思不得其解,他已經很久和安東尼沒有過交集了,如果這個傢伙真有什麼仇怨的話,也應該去找歐利文啊!等等……難道他知道自己和歐利文的關係了?

  安東尼歪起腦袋,指了指脖子的位置:「那個痕跡,是別的女人留下的,還是歐利文留下的?」

  戴維不說話,全身肌肉緊繃。他覺得今天沒有留在葡萄園和歐利文在一起實在太失策了。

  但是誰又會想到這麼衰!安東尼竟然會出現在波爾多!

  安東尼卻自問自答了起來:「我真是太傻了,哪個女人能有那麼大的力氣?你真的跟了歐利文‧凱恩了?那樣可就麻煩了……」

  「請問你到底有什麼事情嗎?」戴維沉下嗓音問。

  他剛才不應該表現的那樣驚慌失措。不要忘記安東尼的脾氣,他的獵物越是慌張,他就越會去逗弄。

  「有事,我很想你。」

  安東尼的笑容看不出真假,伸手解開了意大利手工襯衫的紐扣,危險的氣息蓋過了紅酒的醇香。

  戴維移向一邊,伸手要去夠一旁的浴袍,整個背脊展露在對方的面前,拉伸出優雅的線條,而那個引人遐思的地方,正好在紅色的液體下隱約有致。

  安東尼直接穿著西裝褲跨進了浴池中。

  水聲讓戴維更加心急,終於拽到浴袍的時候,安東尼也來到了他的身旁,直接勾著他的腰,將他拖回水中。

  安東尼的白襯衫很快被浸暈成了紅色,緊緊貼在他的身上,也讓戴維很清楚地認識到眼前這個男人只是看起來纖細而已。

  兩人貼在一起,安東尼將腦袋埋在戴維的頸間,鼻尖與他的肌膚蹭了兩下。

  「我很想你,戴維。」

  戴維按耐住自己不去抵抗,卻不斷找尋著逃走的機會。

  就算離開了這間浴室,誰又能知道是不是米高就守在外面?

  安東尼的手掌流連在戴維的身上,很快就來到了他的下身,揉捏著那裡已經因為緊張而繃起的肌肉。

 

62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會傷害你的。」安東尼輕聲道,他的聲音就像沉澱了幾十年的紅酒一般在戴維的耳邊縈繞。

  「那麼就請你放開我。我想我要回去了。」

  「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呢?我們的生意還沒有談好。」安東尼碎吻上戴維的臉頰,而對方的容忍力就快要瀕臨極限了。

  不用說,自己現在赤裸和一個男人泡在一池子紅酒裡,只要一點火星,戴維就能被燒的連渣都不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葡萄多酚的作用,戴維越來越覺得安東尼噴灑在自己肌膚上的呼吸灼熱無比。而對方的手指已經徘徊在了他的尾骨上。

  再也忍耐不了的戴維,猛地摟住安東尼的脖頸按向池水裡,然後試圖甩開對方。

  但是他還是太天真了,安東尼也同時將他拉了下去。

  耳邊是咕嚕咕嚕的聲音,安東尼虜獲了他的唇,狂放地親吻了起來。

  戴維就這樣被他按在浴池的底部,兩個人都被那一池溫熱的紅酒所淹沒。戴維驚恐地掙扎著,安東尼極具侵略意味的嗜咬,直到戴維覺得自己會這樣憋死的時候,安東尼抱著他坐了起來,將他的雙腿拉到了自己的腰邊。

  戴維喘著氣,咳嗽著,眼睛因為紅酒的進入而酸痛,睜開的時候眼淚都落了下來。當他抬起頭來,便看見安東尼浸濕的金髮還有灼熱地一直盯著他的雙眼。歐利文也曾經無數次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戴維相當明白其中的意味。

  更別提自己張開的雙腿間,安東尼最滾燙的地方正抵著自己。

  「戴維……」安東尼的嗓音沙啞,似乎有什麼情緒正瀕臨失控。

  戴維的牙關顫抖了起來。

  安東尼想要親他的臉,戴維別了過去。安東尼退而求其次,想要去吻他的耳朵,戴維再次躲了過去。安東尼側過臉試圖含住戴維的下巴,戴維還是想躲,安東尼卻忽然改變方向,吻上戴維的側頸,在那個歐利文留下印記的地方,大肆荼毒。

  他甚至騰出一隻手來,準備解開長褲。

  戴維知道對方已經箭在弦上,自己不由得破釜沉舟,拼命掙扎。

  浴池中的水已經流出去了大半。

  安東尼再度將戴維按向池底,這一次,戴維不用擔心自己被紅酒淹死了。

  對方抬起他的雙腿,壓向他的肩膀,最脆弱的地方就這樣呈現在對方的面前。

  戴維知道自己已經無力回天,只能惡狠狠地盯著對方。

  安東尼垂下眼睛,表情裡有一絲悲哀,「為什麼你要這樣看著我?接受我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嗎?」

  「你為什麼不一槍殺了我?」戴維從牙縫裡擠出那幾個字。

  安東尼僵在那裡看著他。

  仿佛時間停止一般。

  良久,安東尼微微皺起了眉。

  「你傷了我的心。」

  那句話很輕,就似一聲嘆息。

  戴維的雙腿被緩緩放了下來,安東尼站起來,跨出了浴池。

  睜著眼睛,戴維還在思考安東尼是不是放過了自己,對方背對著他,開口道:「你把合約簽了,我就會放你走。」

  戴維坐起來,「你說什麼?」

  「你放心,生意是生意。你的酒確實能為我賺錢。我勸你快一點做決定,否則一旦我改變了注意,我會幹死你。」

  最後一句話很有警醒的作用,戴維扯過浴袍就離開了浴室。

  房間的桌子上亮著臺燈,上面有幾頁合同。

  戴維從頭到尾掃了一遍,上面的條件和菲歐娜說的差不多。戴維時不時瞄過浴室,就怕安東尼突然走出來,於是不做多想在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算這個合約是個騙局,自己能損失的也不過每年一百瓶高級紅酒外加意大利的代理權!

  迅速穿上自己的衣服,戴維逃一般地離開了這座城堡。

  城堡的窗臺上,安東尼站立著,身後的米高為他披上了一件外套。

  「浸濕了以後站在這裡吹風並不是明智的選擇。」

  「我早就知道這不是明智的選擇了。」安東尼看著戴維的車燈消失在他的目光所不能企及的地方。

  戴維一邊開著車,一邊不斷的注視著後視鏡裡會不會突然有誰跟上來。

  直到他平安來到了家門口。

  露比家的房子,有一個寬闊的庭院,一個小巧的葡萄架下擺著一張喝下午茶用的餐桌。

  草地修剪得相當整齊,橡木樹下還掛著一個秋千。

  此時,有一個人影坐在桌邊,桌子上是一個舊式鏤空的燭臺。

  整幅畫面顯得寧靜而雅致。

  戴維還沒來得及將車子停對地方便停下車來,隔著玻璃看見那個人影,紛亂的心思也終於平靜了下來。

  「歐……利文……」戴維輕念了一聲,沒想到坐在那裡的人竟然轉過頭來。

  「戴維?」

  逆光下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是看見他穩重的腳步走向自己,然後拉開車門,蹙起了眉頭。

  「你怎麼了?」

  將他從車子里拉出來,戴維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伸手一把抱住了歐利文。

  對方輕撫著他的背脊,也將他緊緊摟住。

  「告訴我,怎麼了。」

  「我……遇上安東尼了……」

  「什麼?」歐利文鬆開戴維,手指勾過他的下巴,看向他驚恐餘韻未散的雙眼,「他對你做了什麼?」

  「他逼我簽了一個合約……把‘露比’在意大利的銷售權拿走了。」戴維低下頭,他總不能告訴歐利文,對方把他按在紅酒池裡,這樣那樣……

  「你跟我進來。」歐利文扯著戴維的手腕走進了屋子裡。

  琳達太太正好端著紅茶走到客廳,看見歐利文冷著臉拉著戴維上樓,隱隱有些擔心。

  「霍夫蘭先生,請問出了什麼事情嗎?」

  「沒事,琳達太太。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向戴維問清楚。」歐利文不由分說將戴維拉上了樓上的房間裡。

  房間沒有開燈,只有月色從窗簾的縫隙間透露進來。

  歐利文坐在床邊,擰開了臺燈。戴維就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站在他的面前。

  「你從頭到腳一股恩伯爾1990的味道。」歐利文冷著聲音說。

  「是嗎?真的是恩伯爾?」戴維驚訝地問。

  他那時走進浴室的時候就在想浴池裡的不會是恩伯爾系列吧。一瓶恩伯爾1990的售價是一千美元,那個浴池那麼大,能夠達到那樣的色澤,起碼用了二三十瓶……安東尼那傢伙洗個紅酒浴都那麼奢侈……

  戴維的思緒不合時宜地飄遠了。

  「你洗紅酒浴了?」歐利文的聲音將他的思維拉了回來。

  「是……但是我沒有想到那個商人竟然是安東尼,你也看過的啊,請帖上明明寫著的是菲歐娜‧賽瑟斯……」戴維咽了咽口水,那種感覺比以前被歐利文發現自己在房間裡吃披薩還要嚴重。

  果然,對方的鼻子發出了哼聲,「就因為是女人,所以你想入非非,才上當了。安東尼和你共浴了?」

  「沒有!」戴維馬上否決,雖然安東尼確實和自己呆在同一個浴池裡,但是絕對不是共浴!

  「他碰了你哪里?」歐利文掰過戴維的腦袋,強迫他閃躲的視線看向自己。

  戴維不說話了,只是他的髮梢,他的身體,都是恩伯爾的味道,歐利文的手指掠過他的側頸。

  「我記得你走的時候,我並沒有這麼用力地親你。」

  戴維呵呵乾笑了兩聲,不知道是自我安慰還是分不清情勢:「反正……我一男人……被親了兩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歐利文的雙手摟上了他的腰,「他親了你哪里?」

  「脖子……」

  「還有呢?」

  「嘴巴……」戴維似乎想到了什麼,趕緊補充了一句,「其他地方沒有了!」

  歐利文的手掌向下,揉捏的愈發用力:「那麼這裡呢?他進去了嗎?」

  「……」戴維被捏的有點疼,想要將對方的手掌扯開,「當然沒有!不然我還能開車回來?」

  「好吧,我原諒你。」歐利文一副皇帝般的口吻。

  有沒有搞錯?你不安慰我就算了,還什麼「我原諒你」?

  戴維的表情將他內心的想法展露無疑,歐利文蹙起了眉頭,冷下聲音說:「看來,你並沒有學會教訓啊。」

  那天晚上,戴維被「愛」的很慘。

  他終於明白在紐約的時候,歐利文真的對他已經很溫柔了。

  那天看「特殊」電影裡的姿勢,全部都用上了,戴維以為自己會被歐利文做死,被征服的感覺壓倒了一切。他就像落在海面上的一片葉子,很快被歐利文掀起的浪潮淹沒。

  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因為琳達太太和戴安娜就住在樓下。

  橡木做的床吱吱呀呀地響,戴維把腦袋埋在枕頭裡,歐利文偏偏不給他躲藏的機會,非要用一些羞恥的姿勢來捉弄他。

  直到因為艱難地忍受,枕頭都被他的汗水與淚水浸濕,歐利文才放過了他。

  「下一次還想甩掉我嗎?」歐利文咬著戴維的耳朵問。

  「嗯……」戴維只能無力地搖了搖頭。

  「你知不知道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歐利文看著已經昏睡過去的戴維,洩憤一般狠狠在他的鼻子上咬了兩下,對方只能疼痛地抽了抽鼻子,連叫痛的力氣都沒有了。

  「安東尼‧唐納嗎……」歐利文沒有從戴維的身體裡退出來,只是埋在他的頸間,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第二天的早晨,安東尼冷著臉從古堡出發趕往機場。

  因為有人入侵了他的電腦系統,將他非法將武器倒賣到非洲和中東的資料傳遞給了國際刑警,短時間內,他將會忙到焦頭爛額。

 

63

  日子悠閒地過去,很快八月份之後,葡萄園裡大豐收,釀酒工人忙碌了起來。

  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他掰著手指頭都算不清自己被歐利文做了多少次。按照歐利文的話說,要怪就怪波爾多的天空太藍,草地太綠,葡萄的清香太誘人。

  不過戴維也算賺到了。

  歐利文在這樣的環境裡,畫出了幾幅很有詩意的小素描,被戴維敲去用作紅酒的標簽了。

  其實戴維是很喜歡這樣的生活,雖然歐利文偶爾的野獸行為讓他非常困擾,但是他有一種錯覺,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他,簡單得不會再出現任何變故。

  直到他們接到溫曼先生的電話,他被診斷出了癌症。

  溫曼先生是第一個購買歐利文畫作的人,也是對戴維紅酒事業起了至關重要作用的人。

  將戴安娜送回紐約,交托給尼奧之後,他們兩個便來到了華盛頓。

  溫曼先生並沒有去醫院住院,他被診斷出了是肺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剩下的時間只有幾個月,他想要平靜地在家中渡過。

  他拒絕了所有來探望自己的親朋,卻單單見了歐利文和戴維。

  那是在溫曼先生的書房裡,他的精神還好,但是臉色有些蒼白,偶爾咳嗽了兩聲。

  「你會見我,說明你覺得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到你的。」歐利文說話依舊單刀直入,沒有多餘的寒暄與遮掩。

  戴維碰了碰歐利文,意思是希望他說話不要這麼直接。

  「沒關係……」溫曼先生笑著搖了搖手,「那我就直說了。你們兩個應該都聽過歌德與席勒的故事。」

  「聽過,歌德與席勒有著非常深厚的情誼。就人生境遇而言,他們有著很大的差異。歌德極盡富貴而席勒卻窮困潦倒。」戴維記得自己在以往的書中看過他們的故事,也曾經為他們感嘆過,「甚至有人說是席勒激發了歌德已經疲憊的創作熱誠,幫助他寫下了《浮士德》的第一部。但是這段情誼並沒有持續太久。他們倆同時生了重病,歌德活下來了,但是席勒卻亡故了。他的遺體被安放在教堂的地下室。二十年後,是歌德在一堆白骨之中辨認出了席勒的顱骨。」

  「沒錯。」溫曼先生低下頭,若有所思的模樣,「歌德除了辨認出了席勒的頭顱之外,還取走了一小節他認為屬於席勒的肋骨,一直將它戴在身邊,度過了他人生最後的時光。」

  什麼?歌德帶著席勒的肋骨?為什麼?戴維不解地看向歐利文,就算他們真的是一見如故的好友,歌德對席勒懷有愧疚之情,也不用帶走席勒的肋骨啊。

  歐利文扣住了戴維的手指,「那麼這一小節肋骨,又和您有什麼關係呢?」

  「我的太太梅麗莎在十二年前就過世了,他的家族也許曾經侍奉過歌德,又或者其他什麼原因,這一小節肋骨一直被他們的家族所保管,直到我的太太嫁給了我。」溫曼先生眼睛裡像是倒影著美好的過去,「那時候我生意失敗了,面對著難以承擔的債務,我的太太將這一小節肋骨交給了我,讓我賣掉了它。」

  「可是你們又是怎麼確定這一節肋骨就是歌德帶在身邊的呢?」

  「因為那一節肋骨上,有歌德親筆寫下的字跡,前面一個字已經看不清了,後面可以辨認出來,是‘席勒’的名字。我們拿去與擁有歌德手稿的博物館進行了對比,確認了那確實是歌德的字跡。」

  「我明白了,因為那是你妻子對你不求回報的愛,你想要在有生之年將它拿回來。」歐利文開口道,「只是以你現在的財富,完全可以再將它買回來。看來這個問題在於,你將它賣給了誰。」

  「是的,我將它賣給了你的外祖父,雷蒙‧沃爾倫。」溫曼先生吸了一口長長的氣。

  戴維能夠感受到歐利文的手指一顫,他忽然想起歐利文曾經說過,她的母親來自英國的一個黑道世家,他的外祖父曾經為了逼他回到家族裡掐斷了他與所有畫展商的往來,也就是因為這樣,那位教授才會賣掉葉卡特琳娜的彩蛋,然後……

  歐利文的手指越扣越緊,戴維能夠感覺到他對外祖父的那種恨意,這是戴維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心中除了悲哀與痛楚之外,其他如此濃烈的情緒。

  「你把它賣給了那個強盜?」歐利文冷哼了一聲,「那麼如果你想要拿回來,付出的代價不止百倍。」

  「沒錯。」溫曼先生撐著自己的額角,似乎是怕戴維他們看見自己眼眶裡閃爍的淚水,「他說,除非我用已故現代畫家范‧尤裡斯的那幅《歲月》來交換,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那幅《歲月》在我上個月轉贈給紐約時代藝術館的途中,被盜取了。」

  「什麼——」戴維驚呆了。

  《歲月》隨著創作者的病逝,它的價格幾乎翻了三倍,甚至高過了歐利文的那幅《風韻》。

  「保險公司是不是已經決定為你理賠了?」

  「還沒有,警方還在查找這幅畫,甚至還懷疑是我監守自盜了……」溫曼先生一副萬分苦惱地樣子,「等到保險理賠,我可能已經躺在墓地裡了。」

  「好,這件事情交給我。」歐利文點了點頭。

  用過下午茶之後,為了不妨礙溫曼先生休息,歐利文和戴維一起離開了他家。

  坐在車裡,歐利文顯得非常沉靜。

  戴維的心臟也跟著承受不住某種重量而下墜。

  他想知道,歐利文答應幫助溫曼先生,真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他的外公?他還在因為那位教授的死而難以釋懷?

  對啊,他怎麼可能釋懷?

  如果有一天,是我失去了你……也許早就崩潰了吧。

  「你……打算怎麼做?」戴維小聲問。

  「先找出到底是誰將那幅畫掉包了。」

  「然後再把那幅畫送給你的外公?」

  「我看起來有那麼大方嗎?」歐利文扯起嘴角,笑容中的冷漠讓戴維一陣糾結。

  他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歐利文失去的是摯愛,他的心中破了一個洞,也許他已經習慣了那種疼痛,但並不意味著他不想填補。

  「那你打算怎樣找出那幅《歲月》?」

  「不是找出它,而是讓它來找我們。」歐利文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忽然將車停在了路邊,「你是不是在擔心我?」

  戴維愣住了,他以為歐利文不會察覺到他的情緒。

  「是的。」

  對方的手指掠過他的臉頰,「我是不會失控的,我所做的每一步都會想的很清楚。」

  他們很快回到了紐約,歐利文再度將自己關在了畫室裡。

  戴維察覺到他所散發出的低氣壓,以為對方更願意一個人待著,誰知道自己剛坐在床邊想查看一下近期的新聞,歐利文卻坐到了他的身邊。

  「可以來畫室陪著我嗎?」歐利文執起戴維的手,雖然是個問句,但是卻沒有詢問的語氣,完全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好吧,好吧……反正全世界也只有我受得了你。

  戴維起身,陪著歐利文來到畫室裡。

  先是勾勒出草圖,他的手指靈巧,劃過的地方留下痕跡,戴維不禁問:「沒有原本在這裡,你怎樣臨摹呢?」

  歐利文側過臉來,伸手抱住了戴維,「這幅畫從草圖到成稿,我一直都在一旁看著。」

  「什麼?」戴維有些驚訝,後來又想起范‧尤裡斯曾經做過歐利文的導師,那麼歐利文看見他的整個作畫過程,根本就不奇怪。

  「那個時候,尤裡斯已經知道自己身患絕症了,但是他並不感覺痛苦,只是很坦然地接受將要來臨的一切。他告訴我,他有很豐富的人生,曾經擁有過,失去過,遺憾過,這些東西都將隨著他生命的消失而歸為塵土。這就是《歲月》。」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戴維在歐利文的眼睛裡看到了羡慕與期望。

  「你呢?歐利文……你想要怎樣的《歲月》?」戴維輕聲問。

  「我想要你陪在我的身邊。」歐利文將畫筆塞進戴維的手指間,然後將他拉過來,坐在自己的腿上,帶著他描摹著尤裡斯對生活的回望。

  「會不會最後畫的不像?」戴維略微有些擔心。

  歐利文的下巴抵在戴維的肩上,淺笑了一下:「別擔心,我模仿達芬奇也許會穿幫,但是模仿尤裡斯,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像。」

  歐利文的手指就像擁有魔力一般,帶著戴維畫出流暢的線條,每一個起承轉合都透露出一種微妙的心意。

  大概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歐利文就將這副《歲月》臨摹了出來。

 

64

  戴維卻又萌生了另一個擔心。

  因為這是現代藝術,《歲月》問世還不到五年時間,一般的鑒定方法都是根據繪畫技法與線條筆法,就像筆跡鑒定那樣。歐利文的模仿能力太強,只怕鑒定專家們都要想破腦袋了。

  「別擔心,我已經在這幅畫上‘簽名’了。」歐利文笑著將畫打包起來,準備和戴維前往倫敦。

  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當穿過層層雲霄看見那片縮影的時候,戴維還是會在心中發出讚嘆的聲音。

  「當你對倫敦厭倦之際,就是對人生也已經厭倦了。」18世紀英國文壇大師,因獨自編纂《英語辭典》而名揚天下的薩廖埃爾‧約翰遜曾經這樣感慨過。

  倫敦從古代羅馬帝國以來一直保持著自己的悠久傳統,被稱為「日不落」大帝國的首都。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歷史遺痕在訴說著過去,大街小巷都流露出歷盡多年霜雪的風采。

  出租車將他們帶到了位於騎士橋的中心地帶伯克利酒店,走兩步就到哈羅德百貨商店和海德公園,附近的居民不是望族就是名門,講究享受自是不言而喻。

  戴維看見那張大床,抖了抖眉。

  「怎麼,不喜歡這裡嗎?」歐利文已經開始悠閒地整理行李。

  「為什麼……是情侶套房?」

  「你就當做是度蜜月好了。」歐利文還是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如同戴維所料,當晚對方又是將他壓在這張床上,極盡纏綿,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到來,才醒過來。

  按照歐利文的推測,由於他的外祖父雷蒙‧沃爾倫曾經公開表示過非常想要得到《歲月》,那麼盜取了這幅畫的人,由於無法走正規途徑賣掉它,肯定會想要私下裡聯繫雷蒙。最重要的是,這幅畫既然是在運送途中被盜的,那麼最該懷疑的不是溫曼或者紐約時代博物館的館長,而應該是負責運送的人。

  當時運送車裡除了司機之外,坐著兩個負責看守這幅畫的人。

  在這幅畫被盜半個月後,有兩筆巨額資金匯入了這兩個人的賬戶。儘管經過了四次中轉,尼奧還是成功地查出了這筆錢來源於一個藝術品商人的秘書。而這位藝術品商人的名字是維克多‧梅林。他的口碑在業界一向不是很好,有人說他經常將看中的藝術品偷盜出來然後再高價賣出,也有人說他經常仿造贗品,騙了許多不懂行的人。

  當然,這些大多都是流言,很少有被證實的。

  最恰巧的就是,在某個展覽會館正好有一個紅酒晚宴。一些紅酒商將會提供他們的高端系列給在場的上流人士品嘗,希望能夠博得他們的青睞。像是維克多這種喜歡佔便宜,又有一點社會地位的傢伙自然不會缺席。

  戴維的「露比」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參加晚宴,很少有男人會挽著另一個男伴的手進場,當然歐利文也不會讓戴維隨隨便便找一個女人,而是將當地的一個女畫家蕾娜介紹給了戴維。

  戴維看見蕾娜之後,再一次蠢蠢欲動了起來。

  歐利文一眼就看穿了他那點小心思,直接告訴他,蕾娜喜歡的是女人。

  戴維被擊穿了,不愧是女畫家,夠藝術的……

  蕾娜見到戴維之後,露齒一笑,手指點在戴維的肩膀上,繞著他轉了一圈。

  「歐利文,你是不是喜歡他?」

  一時之間,戴維忽然緊張了起來。

  你會怎麼說呢?

  你會在別人面前承認喜歡我嗎?

  「是的。」歐利文沒有多餘的表情,將戴維扯到自己的身邊,「所以蕾娜,你要保證,任何心懷不軌的男人、女人都不會接近他。」

  「這倒是挺麻煩的,」蕾娜抱起了胳膊,「要知道他長了一張容易吸引心懷不軌的男人還有女人的臉。不過,說真的,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這種只有臉可以看的男人?」

  只有臉可以看……這種說法,真不愧是歐利文的朋友。

  「如果他只有臉可以看……我會輕鬆很多。」歐利文的手掌在戴維的腰部遊移。

  蕾娜聳了聳肩膀,對歐利文的話不以為然:「愛情是盲目的,它能讓你把牛糞看成是黃金。」

  戴維對蕾娜一開始的好印象已經蕩然無存……

  參加晚宴的那一天,蕾娜穿著黑色的晚禮服,領口和袖口點綴著水晶,裙子的下擺開叉的恰到好處,若隱若現的雙腿讓在場男性快要流乾口水。

  只有戴維感覺悻悻然,為什麼這樣一個尤物竟然會喜歡女人呢?

  整個晚宴現場彌漫著紅酒的芳醇,戴維能夠大致分辨出其中幾個有名紅酒的味道。

  戴維本以為「露比」在那些已經地位不可撼動的紅酒面前會黯然失色,只是沒想到在場幾乎所有人品嘗過露比之後,都露出回味無窮的表情,詢問著這種酒的名字叫什麼。

  因為「露比」的市場主要在美國,這一次的晚宴開來也為開拓英國市場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當在場的人知道「露比」的釀造商就在晚宴中的時候,戴維很快被包圍了。

  其實他一入場就得到了不少名媛淑女的注意,只不過他身旁的蕾娜已經很搶眼了,不是很有自信上前攀談。

  戴維品酒時的風度令人駐足,就連蕾娜也會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

  言談之間,戴維談到了藝術品,除了紅酒之外,他對藝術品的見解也相當獨到,周圍的兩個收藏家也不住地點頭,和他傾談。

  「霍夫蘭先生,這是我一次偶然機會購買下來的一個法國宮廷畫家繪製的相墜,但是我一直不確定它的真偽,不知道您能不能給一點意見。」一個收藏家將頸間的相墜摘下來,遞給了戴維。

  一時之間,好幾個藏家都聚了上來。

  戴維暗自一笑,因為他的目標人物維克多‧梅林也湊了上來。

  「嗯……」戴維很認真地看了看,「如果是法國宮廷畫家繪製的相墜,由於他們的技法受到的都是正統的訓練,所以即便是只有拇指大小的肖像,也會非常清晰。而且他們使用的顏料質地淳厚,能夠長時間保存。但是您的這個相墜裡的肖像,筆觸有些虛浮,所用的顏料也並不貴重,因為整個肖像都已經泛紅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與相墜的金屬發生的氧化反應。再看看畫中的這位少女,她的頸間沒有任何的裝飾。試想一下,一位宮廷貴族的小姐又怎麼可能沒有佩戴飾物呢?所以我想這應該是民間畫家拿來送給心上人的飾物。」

  那位藏家露出幾分失望的神色:「看來這個相墜並不值錢……」

  「那也不儘然。」戴維飽含深意地一笑,頓時讓圍著他的男女們失了神,「這個相墜看起來年代久遠,如果我沒有猜錯,看這種繪畫風格,應該是屬於法國路易十五時期。那個時候中國風格的漆器剛好流入法國,使得國王及其情人蓬巴夫人非常癡迷。這個相墜剛好體現了那個時候民間受宮廷藝術風格影響所展現出來的繪畫技巧。雖然不是宮廷畫師的作品,但是價值也不會低。」

  那位收藏家停了戴維的解說之後,豁然開朗,欣喜地將那個相墜收了回去。

  戴維自然也用餘光瞄到維克多‧梅林聽的非常認真。

  也許是因為戴維佔有了太多的目光,令得許多在場的紅酒和藝術品收藏家紛紛聚集了過來,維克多有些不舒服了。

  「哦?霍夫蘭先生不是紅酒釀造商嗎?怎麼對藝術品也有這麼高深的認識?恐怕您也只是從個人角度來評論的吧?」

  此時,蕾娜挽上了戴維的胳膊,笑道:「戴維,為什麼不告訴大家,在你去法國經營葡萄園和釀酒廠之前,還是全美藝術品鑒定家協會的會員?」

  轉過身,她又小聲地覆在戴維的耳邊道:「我想我知道為什麼歐利文會把你看的那麼緊了,如果你是女人,我也會迷上你。」

  戴維扯了扯嘴角,這算讚賞嗎?如果他是女人……

  蕾娜的話一出,周圍很多人露出驚訝的神情,就連維克多也不得不放低了自己的姿態。

  「原來是這樣,實在是失敬失敬。」

  很快,維克多就一副好學生的樣子,不斷地詢問戴維有關藝術品收藏的問題。

  而戴維也很有技巧性地將這個話題繞到了尤裡斯的作品《歲月》上。

  「如果梅林先生要我幫你去做鑒定實在有些困難,因為我最近的時間比較緊張,你看有紅酒在歐洲方面的貿易問題,還有我的老朋友,他剛剛私下買了一幅名畫,就是尤裡斯的歲……」根據鑒定家的保密守則,他們是不可以透露收藏家的信息的,戴維假意說漏了嘴,趕緊住口。

  「你剛剛說的是不是尤裡斯的《歲月》?」維克多對這個話題非常敏感,馬上就跳進了戴維的圈套中。

 

65

  戴維故意四下看了看,壓低了嗓音道:「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

  「可是我聽說那幅畫在華盛頓的收藏家曼恩手裡,前段時間還被盜了。」維克多的話更加證實了約莫就是他買通運送人員盜走了那幅畫。因為《歲月》被盜走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對外公佈,必須要等到保險公司的調查結束。

  戴維笑了笑,「虧你還是藝術品商人,你難道不知道凡是名貴的畫作,收藏家一般都會偽造一幅嗎?據說溫曼聘請了尤裡斯的學生仿造了老師的這幅畫,從筆觸到著色都模仿的極其相似,他將那幅贗品捐贈給了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然後把真品賣出去了。現在那幅贗品又丟失了,保險公司又要賠錢,他這會兒還不樂翻了。」

  維克多一聽見這個消息,立馬臉色就變了。

  「這不可能吧?尤裡斯的畫作哪有那麼容易模仿?」

  戴維輕笑了一聲,「只有五年的作品,難道你還指望來個碳十四鑒定嗎?」

  「那麼那幅真品賣給誰了?」維克多假意好奇的樣子,戴維心裡已經笑到捶桌子了。

  「我的一位朋友……怎麼能隨便和你說?」戴維一副閉嘴的樣子。

  「你誤會了,霍夫蘭先生。我的意思是您的朋友既然買了《歲月》,表示他對尤裡斯的畫作很感興趣,我手上也有一些畫,想看看能不能……」

  「原來是這樣啊,我可以幫你搭線,如果他願意見你,你們倆再單獨談吧。」

  「那麼實在太感謝了!」

  戴維在心裡冷笑了一下,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個傢伙只是想確認戴維手上的是不是真品,如果是,這傢伙恐怕又要動壞心眼將它偷出來了。

  就在此時,戴維周圍的那些女性們又竊竊私語地看向了某個方向,戴維也有些好奇地望了過去,手中的杯子瞬間摔落在了地面上,發出了一聲脆響,杯中的紅酒在地毯上暈染開來。

  那名男子穿著名貴的意大利手工西裝,金色的髮絲有條不紊地綁在了腦後,顯得幹練而簡潔,雙眼間的顧盼神采俘獲了在場不少男女的視線,最是唇邊的那一抹笑容,看起來溫潤,卻流露出危險的氣息。

  蕾娜很快注意到了戴維的失態,她走過去,挽上他的胳膊,輕聲問:「怎麼了?戴維?」

  「是安東尼‧唐納……」戴維蹙起眉心,不自然想起在波爾多城堡裡發生的事情。

  「什麼?」蕾娜畢竟是個現代畫家,並沒有聽說過太多關於那些黑道家族或者軍火商之類的事情。

  此時,安東尼緩緩走到了戴維的面前,行了一個紳士禮,「好久不見了,戴維。」

  畢竟是公共場合,而且安東尼對外形象還是個合法商人,戴維儘量壓抑住內心對他的負面情感,彬彬有禮地一笑,「晚上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您。」

  兩位美男子的相遇,自然引起不少猜測與議論。

  安東尼側著臉,眉眼間都是笑意,「你總是這麼迷人,無論在哪里都讓人印象深刻。」

  這句話自然引起了蕾娜的警覺,她當然不會忘記歐利文交給她的任務是什麼。

  「戴維,這位是?」蕾娜勾上戴維的手臂,親昵地靠在他的肩上,就差沒代替歐利文來個當場熱吻證明所有權了。

  「我是‘露比’在意大利的代理商。」安東尼拾起蕾娜的手,輕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後順勢將她帶向了身後的米高,「米高,你能陪一下這位小姐嗎?因為我有一些商業上的事情要同戴維談一談。」

  「好的,少爺。」米高只是摟住了蕾娜的肩膀,像是護花使者一樣,只有當事人知道自己和被脅迫沒有兩樣,只能頻頻回望戴維。

  「能和我一起去露臺上聊一聊嗎?」安東尼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想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聊的。」戴維正要轉身走向米高,安東尼卻拉住了他的小臂。

  「你覺得我們在這裡來一個法式熱吻怎麼樣?」安東尼用提議的語氣問。

  戴維頓了頓,閉上了眼睛,要緊牙關回過頭去。

  兩人來到了露臺上,眼前則是夜幕中的泰晤士河,被稱為「流動的歷史」。

  微風迎面而來,戴維卻沒有了欣賞的雅興。

  「你在這裡,就意味著歐利文也應該來了倫敦。」安東尼撐著腦袋看向遠方,「他是那種不把你放在視線範圍內就會不安心的人。」

  戴維失笑:「別說的你好像很瞭解他。」

  安東尼緩緩轉過身,手肘撐在露臺的邊緣,夜風輕撫著他的髮絲,勾勒出優雅的弧線。

  「如果要贏,我們就需要瞭解自己的敵人。」

  「敵人?我怎麼不覺得歐利文算是你的敵人。他是個畫家而你是個軍火販子,你們之間毫無瓜葛。」

  「誰說沒有?」安東尼伸手勾起了戴維的領帶,戴維剛要向一旁側去,安東尼就將他拉了回來,「就是你了。」

  「這太可笑了,安東尼……你總不至於要告訴我說你愛我吧!」戴維已經對這個男人總是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而感覺不耐煩了。

  「我愛你。這是可笑的事情嗎?」安東尼的目光與夜色交融在一起,讓戴維忽然之間辨別不清楚幻想與真實的界限。

  「現在不是可笑……而是荒謬了……」戴維垂首,看著對方扯著自己領帶的手指,「您愛的應該是血腥與殺戮。」

  安東尼垂首而笑,有幾分落寞的感覺:「我知道自己身處地獄,所以看見站在天堂裡明淨無暇的你,就總想將你扯下雲端。」

  戴維望向別處,安東尼卻不知何時扣住了他的手指。

  「走吧。」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戴維已經被他拽著穿過了晚宴的大廳,朝著門口走去。

  「你想幹什麼?」

  「和你約會。」說完,安東尼的臉上展露出一抹恣意的笑容。

  戴維回過頭去,看見宴廳裡的蕾娜一臉擔心。

  剛來到門口,戴維想要甩開對方:「安東尼!」

  「我知道你不願意,但是我一點不想說出威脅你的話來,你知道的,要你妥協,我有一百種方法。」安東尼替戴維打開了車門。

  戴維僵在那裡。

  就在這個時候,路燈的燈光將一個身影拉長,冷冽的聲音似乎把空氣都冰凍。

  「但是我不喜歡他隨便上別人的車。」

  「歐利文!」戴維喜出望外。

  「啊,啊,我就猜到這一次我的願望又會落空。倫敦畢竟是沃爾倫家的地盤。」安東尼露出懊喪的神情,在朦朧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讓人同情。

  沃爾倫家就是歐利文母親的家族。

  「那個家族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歐利文走到了那兩人的面前,將手伸向戴維,對方毫不猶豫地將手指放在了他的掌心,順勢就被拉了過去,「如果沒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安東尼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就在戴維跟著歐利文走過馬路的時候,安東尼揚聲道:「歐利文,你覺得你能擁有他多久呢?」

  歐利文沒有回答對方的話,只是和戴維一起驅車離開。

  直到後視鏡裡看不見安東尼的身影,戴維才呼出了一口氣。

  「還好你來了……只是蕾娜還在晚宴會場……」

  「不要緊,蕾娜對於他們而言沒有利用價值。」

  「是蕾娜通知你來的嗎?」

  「不是,是我本來就想來接你。」歐利文的聲音在夜色中如同蕩漾的輕風,「現在想來,這個選擇是對的。」

  「是啊,沒想到安東尼竟然會來這裡。不知道對我們的計劃有沒有影響?」

  「放心,他來是有正經事。因為武器販賣這一塊需要與沃爾倫家商量分利的問題,遇上你應該也只是巧合。不過我們必須多加小心。」歐利文的語調沒有多餘的起伏,車子一路開過倫敦夜景,在泰晤士河邊停了下來。

  戴維看見了河面上漂浮著一艘私人遊船。

  打開車門,歐利文走向登上遊船的階梯,感覺戴維沒有跟上來,回過頭去,「怎麼了,你寧願和安東尼約會,卻不願意和我一起夜遊泰晤士嗎?」

  戴維愣了兩秒,隨即哈哈笑了起來。

  「啊……沒有搞錯吧?歐利文你竟然也會有這種浪漫細胞……不對,你是個畫家啊,要是連浪漫細胞都沒有……」

  歐利文的眉梢抖了抖,直接走過來將戴維扛上了肩膀,上了遊船。

  「放我下來啦!這樣子我就只能看見船的甲板了!」戴維鬱悶道,自己不就笑了兩聲嗎?

  歐利文冷著臉將戴維放下,船也在夜風中緩緩行進了起來。

  河岸兩邊都是倫敦頗有代表性的古建築,在星光點綴下顯得迷人而富有神韻。

  戴維趴在圍欄上,他們的船逐漸接近了倫敦大橋。

  「歐利文,你猜我在想什麼?」

 

66

  「嗯?」

  「我突然想到了梵高的《夜空》。你呢?」

  「你。」歐利文的聲音太簡短,讓戴維反應不過來到底他說了什麼。

  此時,船艙裡響起了輕緩的圓舞曲,引得戴維轉過頭去。

  這艘船的船艙並不大,只有二十幾個平方米。

  中央擺著一張餐桌,自然有紅酒還有精緻的食物。不過戴維在晚宴上吃的已經有些飽了。

  歐利文走向船艙,「要不要和我跳舞。」

  「啊?」戴維愣了愣。

  「你的臉皮那麼薄,要是真的在什麼宴會上請你跳舞,你一定逃跑的比兔子還快。」歐利文轉頭,月光流瀉而過,戴維看見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我……我可不會跳女人的舞步。」

  「是啊,你不僅臉皮薄,而且還超級好面子,在意一些無所謂的事情。」歐利文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冷嘲的意味,反而有半分寵溺,「我跳女人的舞步,反正在床上你也是下面的。」

  「你說什麼——」戴維氣衝衝走過去,歐利文卻順勢握住他的手,帶著他邁出了華爾茲的第一步。

  戴維本來是要發作的,但也許是歐利文第一次對著他露出幾分誘惑的表情,讓他呆愣著咽了咽口水,身體不受控制一圈一圈滑了出去。

  耳邊的樂曲與泰晤士河的流水聲交融,歐利文即便跳著女人的舞步也依舊風度翩翩,明明是領舞的戴維卻覺得自己被對方帶走了。

  「知不知道其實我並不喜歡華爾茲?」歐利文問,他的微涼的嗓音被圓潤的舞曲映襯出別樣的韻味。

  「你又沒在我面前跳過舞,我怎麼知道?」戴維雖然是沒好氣地說,但是臉上的笑容流露了他此刻微甜的心情。他忽然想起了畢業舞會的時候,露比向他款款走來,那是認識三年以來,他們第一次握住彼此……然後便是九年的分別。

  「華爾茲習慣交換舞伴,你握在手中的人總是不斷地變化著,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當一曲終了,握在手中的,是不是最初的那個人。」歐利文靠向戴維,樂曲還在繼續,戴維卻感覺他們的旋轉跟不上調子了。

  「所以我只願意在沒有其他人的地方與你共舞。」歐利文的唇覆上戴維的頸間,「這樣從頭到尾,你都在我的手中。」

  錯覺一般,音樂似乎越來越快,而他與歐利文的旋轉卻越來越慢。

  最後,他被對方抱了起來。

  歐利文托著戴維的兩條腿,將它們固定在自己的腰間,一邊仰著頭親吻著戴維,一邊帶著他去到了最裡面的那間小臥室。

  窗簾被晚風拉扯,流瀉下一室星光。

  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可以盡情地感受著彼此。

  戴維意亂情迷,結果就是被歐利文……一做再做。

  當清晨,戴維在歐利文的懷中睜開眼睛,耳邊是河面上行船的汽笛聲,原本在夜色中顯得神秘優雅的建築,被披上了明亮的薄紗。

  戴維想要趴到窗口上去看,一直閉著眼睛的傢伙卻將他摟了回去。

  「……為什麼我現在有一種被你誘拐了的感覺?」戴維蹙眉,思考狀。

  歐利文仍舊閉著眼睛,唇上卻是一抹得意的笑意。

  當天下午,尼奧從紐約趕來了倫敦,他將要扮演戴維那位購買了《歲月》真品的朋友。

  兩天之後,在倫敦的一處私人古堡,將要舉行一場金婚紀念晚宴,戴維也在被邀請之列。

  「真可惜,大畫家,這一次的晚宴你還是不能跟我一起去啦!」戴維打著領結道,「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讓那些媒體什麼的知道你來了倫敦呢?那樣無論什麼上流晚宴,他們都會爭搶著要邀請你了。」

  此時,尼奧穿戴整齊地走進他們的房間,笑道:「當然是因為這裡是沃爾倫家族的地盤,他不想被家族裡的人知道他回了大本營了。」

  一提到他的家族,歐利文的臉上那不易察覺的淺笑也隱沒了,他只是伸長手將戴維拉到自己身邊,「雙溫莎結不會繫,就連領結也打不好嗎?」

  「有嗎?我覺得自己打的很好啊!」戴維有些委屈,自己當然做什麼都打不到歐利文那種理想境界!

  「好了好了!」尼奧拍手道,「我們該去演戲了!」

  戴維今晚的女伴仍舊是蕾娜,她雖然不喜歡男人,但是卻對戴維在公共場合「假裝」出來的風度讚不絕口。

  尼奧則有些好笑地說:「蕾娜,其實男人的風度都是裝出來的。但是戴維在骨子裡面卻是個紳士。」

  蕾娜思考了一下,點頭道:「細細體會一下,好像是這樣的。」

  當他們來到那座私人古堡的時候,戴維暗自驚訝了一番。這座城堡雖然比不上白金漢宮,但是已經相當富麗奢華了。

  走廊上的每一幅畫都顯示了主人的品味,頭頂的吊燈從光暈的折射來說,應該是真的水晶。

  這座城堡的主人,卡弗瑞公爵夫婦不但繼承了歷代相傳的爵位,在現在皇室貴族經濟吃緊的情況下還能如此享受生活,得益於卡弗瑞家在巴西的咖啡豆種植以及南非的一個小鑽礦。

  到場的都是英國的上流階層,甚至於大部分都是有爵位的人,單純的富豪商人反倒少了。戴維會接受到邀請,完全是因為那一日他在紅酒晚宴上博得了公爵小姐的放心,對方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再見到這位讓她一見傾心的美男子。

  卡弗瑞夫婦在第一眼見到戴維緩緩走入晚宴的時候,就像見到一塊鑽石落入了黑夜中。他們的女兒非常熱誠地介紹了戴維,雖然戴維也是個商人,但是他的談吐舉止贏得了卡弗瑞夫婦的青睞。

  轉了一圈,戴維果然瞥見了維克多。這個傢伙在英國的上流階層還是很有人脈的,畢竟他那些分不清真假的藝術品剛好賣給那些附庸風雅的英國貴族。

  「啊,梅林先生,再次見到你真的很榮幸啊。」戴維悠閒地走過去,與對方碰杯,眉眼間的那一點笑,既有英國人的紳士又帶了幾分法國的奔放,戴維見不遠處有幾個女孩盯著自己看,則有禮地朝對方微微頷首,幾個女孩的臉很快就紅了。

  戴維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自己是「師奶殺手」,只是什麼時候他點一點頭,那些年輕女孩子們也會露出那種表情了?

  「是啊,霍夫蘭先生。」維克多扯了很多話題,戴維雖然覺得無聊透頂但還要裝作饒有興趣的樣子點頭,終於繞來繞去,繞到了戴維想要的話題上,「對了,不知道您有沒有向您那位朋友提起過我呢?」

  戴維愣了愣,然後一副懊惱的樣子,「哎呀!我這個記性!我和尼奧‧蘭登提起過你了,他說很想見一見你。他說今天他和另外幾個鑒定家在蒙哥馬利大飯店裡打橋牌,叫我傳話,如果你有興趣就一起……」

  「是嗎?唉,可惜現在是公爵夫婦的結婚紀念晚宴,我不能隨便離開啊……」維克多假意自己並不是很在乎見到戴維口中的朋友。

  「也是啊。」戴維瞥過他的眼睛時,就已經知道維克多有多麼急切地想要見到尼奧了,「他明天又有一個商務洽談,後天早上又要趕往巴塞羅那……」

  果然,維克多的臉色微變:「既然如此,我看我還是與公爵夫人請辭吧。畢竟待在倫敦,他們兩位我還是經常能夠見到的,可是今晚如果不去蒙哥馬利大飯店,我恐怕就沒有機會認蘭登先生了……」

  「是啊,我覺得公爵夫婦應該是可以體諒的。」戴維點了點頭,又故意同維克多拉開距離,「梅林先生,我先過去那邊了,好像有人想和我說話的樣子。」

  「等等……霍夫蘭先生……」維克多伸手想要拽住他,但是這種動作不符合禮節,「您還沒告訴我房間號是多少……」

  戴維故意裝作沒有聽見,走向兩位意欲和他聊天的賓客。

  維克多見戴維已經被其他人吸引走了注意力,只能轉身趕緊趕去飯店,希望在牌局結束之前,自己還能見到尼奧。

  只是戴維不知道,在這座城堡裡,還有他所沒有注意到的視線。

  就在正對著宴廳的一間房間裡,一位老者抽著雪茄,向一旁的年輕人笑了笑:「安東尼,只有你會總想出一些奇怪的點子,比如說跑到公爵的城堡裡來談生意。」

  「沒辦法,公爵家的晚宴實在太可口了。」金髮的年輕男子莞爾一笑,執起酒杯放在了唇邊。

 

67

  「我看你不是因為公爵家的晚宴可口,而是因為賓客很可口吧。」老者輕輕搖了搖腦袋,「你從進來為止,就時不時瞄向那邊那位年輕人。你和你父親一樣,都喜歡漂亮的東西。」

  「沃爾倫先生,你覺得他只是一件漂亮的東西嗎?」安東尼的手指間夾著雪茄,煙圈嫋繞而上,模糊了遠處戴維的背影。

  這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歐利文的外公,沃爾倫家的家主——雷蒙‧沃爾倫。

  雷蒙若有所思地一笑,臉上的皺紋使得他極具親和力,任誰也料想不到這個男人的手上也曾經沾染了不少鮮血,「他讓我想起了王爾德的《道連‧格雷》,那個把人引誘向欲望深淵的美男子。」

  安東尼聳著肩膀笑了起來:「他和道連‧格雷不一樣。道連把看著他的人引入了萬劫不復之地,但是戴維‧霍夫蘭會帶著你的目光到明亮的地方去。」

  「哦——你連他的名字都打聽清楚了,這下我更加確定你把我約來這裡就是為了欣賞那位年輕人的身影了。」雷蒙的手指在沙發的邊緣點了點,「被你這麼一說,連我都對那位霍夫蘭先生產生了好奇。」

  安東尼身體前傾,眉眼間的笑意營生出幾分神秘,「如果我再告訴您一個秘密,不知道您能不能把在英國的利潤多分給我半成呢?」

  「那取決於這個秘密對我而言有沒有價值。」雷蒙看向安東尼,眼神中的平靜無瀾與歐利文如出一轍。

  「霍夫蘭先生是您的外孫歐利文‧凱恩的心上人。」安東尼將身體靠回椅背,執著酒杯繼續欣賞戴維在水晶燈下的笑容。

  雷蒙寧靜了幾秒鐘,然後緩緩搖了搖頭:「我瞭解歐利文。那位年輕人太容易讓人心動了,但是歐利文並不喜歡那種被大多數人喜歡的東西。歐利文的性格看起來冷漠事實上熱烈固執,他總是對那些內斂的事物而著迷。」

  安東尼的手指劃過眉梢,「你看見了道林‧格雷,也許歐利文看見的卻是難以複製在畫布上的風景,就像那幅《Eyes》。」

  雷蒙沉默了下去,晚宴一直繼續著,戴維仍然不知道自己一直被另外兩個人注視著,直至晚宴結束。

  戴維帶著蕾娜與公爵夫婦道別。

  剛將車開出了古堡,蕾娜伸手握住了戴維的方向盤:「我親愛的霍夫蘭先生,您的大畫家就在右轉的路口等著你,就請您將這輛車讓給我吧,我們倆不同方向。」

  「你就不能有點風度讓我開到右邊的路口嗎?」

  「不能,風度是男人對女人的。」說完,蕾娜已經幫戴維打開了車門,做了一個請下車的姿勢。

  戴維悻悻然看著蕾娜將車子開走了,自己只好在兩手插在口袋裡,小聲低咒著走向前方。

  天知道歐利文是不是真的有在等自己。

  如果是,幹什麼把車子停到那麼遠的地方?

  身後遠遠有車燈的亮光,戴維回頭,看見一輛勞斯萊斯。

  正在感嘆這個世界上有錢人真多的時候,車子竟然在他的身邊停了下來。

  車窗搖下,一位老者笑道:「年輕人,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一程。」

  「多謝您了,我只是要到那邊的路口而已,我的朋友已經在等我了。」戴維有禮地一笑,他的記性很好,在場的賓客他都記得,但是這位老者卻沒有在晚宴上出現過。

  「那我就將你載到那邊的路口吧。」老人家已經為他打開了車門,如果再拒絕就非常失禮了。

  戴維坐上了車。

  「不需要緊張,年輕人。聽說你的紅酒很棒,可惜這次的晚宴我沒有機會品嘗。」老者的嗓音有一種被歲月沉澱下來的穩重,眉目之間讓戴維覺得幾分熟悉。

  「如果您有情趣,我可以派人給您送一些。」

  「如果是這樣就最好了。」老者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名片,戴維非常恭敬地接了過來。

  當他看清楚名片上的名字時,瞳孔瞬間放大,但卻還是穩住了自己的呼吸。

  「您好,沃爾倫先生。」戴維也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了對方。

  「聽說您有五瓶陳年佳釀的標簽,是現代畫家歐利文繪製的,不知道有沒有開始銷售了?」

  「暫時還沒有。如果可以收藏的話,我會提前通知沃爾倫先生的。」

  「那樣就好,因為我最喜歡的畫作,還是歐利文‧凱恩的作品。」老者似乎在回味什麼一般。

  戴維卻暗自憋著自己的呼吸。

  對方竟然就是歐利文的外祖父,他現在到底是在試探自己還是真的只是初次相識?

  不要小看他!

  對方的勢力範圍滲透入了整個英國,在歐洲都有著不可小覷的影響力,無論他看起來怎樣和藹,也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

  戴維現在盼望的就是車子能夠馬上到達路口。

  但是戴維沒有想到的是,車子的速度一直沒有停下來,直落落開過了那個路口。

  戴維側目,透過玻璃窗看見歐利文正倚著車子的前蓋,抬頭望向倫敦有些混沌的夜空。

  頷首的那一刻,他終於注意到了勞斯萊斯裡戴維的雙眼。

  不說二話,?地關上車門,歐利文驅車追了上去。

  「哦,追上來了啊。」雷蒙回頭,嘴角漾起一抹笑容。

  戴維此刻可以確認雷蒙是故意請他上車的。

  看來就算當時自己拒絕了他的邀請,對方也會強迫他上來。

  雷蒙是不是已經知道歐利文的計劃了?

  「帕克,車子開快一點,沒看見後面的年輕人氣勢洶洶,一副要把我這個老人家撞上天的架勢嗎?」

  「是的,先生。」話音剛落,勞斯萊斯驟然加速,戴維的後腦也撞向椅背。

  反觀雷蒙,一副平靜的樣子問:「霍夫蘭先生,你是怎樣認識歐利文的?」

  「一次畫展。」戴維沉下聲音回答。

  既然知道對方的一切純屬刻意,那麼他再惴惴不安也無濟於事,雷蒙畢竟是歐利文的外公,他費盡心思也就是希望這個外孫能夠回來,而不是傷害他。

  「看起來你們惺惺相惜啊,你喜歡他的畫嗎?」

  「喜歡。」

  「你是不是和歐利文相處的太久了,連說話簡短這一點都和他很像。」雷蒙笑了笑,此時已經能夠聽見身後的引擎聲,歐利文的車離他們只有一臂之隔了。

  戴維的面色平靜,不管他內心有多麼波瀾起伏,只要他想,還是能將自己的表情控制自如。

  「你說你喜歡他的畫,那麼你喜歡他這個人嗎?」雷蒙的問題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

  就在此時,歐利文的車猛地從他們身邊開過,在前方十幾米的地方忽然將車橫了過來,擋在了路的中央。

  吱呀的聲響尖銳得像是劃過心臟。

  勞斯萊斯在差一點撞過去的瞬間停了下來。

  戴維抓緊了拳頭,卻沒想到一旁的老人連眉都沒有皺一下。

  歐利文大步流星走了過來,大力拖拽著車門,但是司機還沒有解鎖。

  雷蒙將車窗搖了下來,淡淡地說:「歐利文,來了倫敦為什麼不回家呢?」

  戴維第一次見到歐利文的表情比瑞士的雪山還要冰冷,將窗邊的門鎖拉起,剛把門打開,老者忽然用自己的手杖勒住了戴維的脖頸,「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孩子。」

  歐利文略帶粗暴地扯開手杖,把戴維從車子裡拽了出來,拉向自己的車。

  「歐利文……」戴維看著他的表情忽然有些害怕。

  「閉嘴!」打開車門,將戴維塞進去,歐利文的手指似乎在顫抖。

  車子開了出去,速度裡醞釀著歐利文的怒氣。

  老者望著揚長而去的車尾,嘆息了一聲,「他還是不願意和我說話啊。」

  歐利文的車越開越快,戴維心臟被提到了嗓子眼,伸手勾住了頭頂的扶手。

  「歐利文……慢一點……雷蒙沒有追上來……」

  戴維不敢大聲說話,那樣的歐利文就像一碰會爆炸。

  車子已經明顯超過了時速,還好現在已經是深夜,路上沒什麼車輛也不會遇見交警,但是鐵定被攝像頭拍下來了!

  「歐利文……這樣開車會出事的,慢下來好不好……」

  車子的速度還是沒有緩解的趨勢。

  歐利文的情緒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戴維伸長胳膊,按住了歐利文的手指。

  「慢下來!歐利文!你想死我還沒有活夠呢!」臉色發白哦戴維忍無可忍地吼了出來。

  終於,開車的瘋子吸了一口氣,車速降了下來,停靠在了路邊。

  戴維大口呼吸著,慶倖自己活了過來。

  歐利文只是看著前方,雙手僵硬在方向盤上。

  「為什麼他總是要介入我的生活?」歐利文輕聲問。

  戴維側目望向他,看著歐利文緩緩將額頭抵在方向盤上。

  「為什麼毀掉了我的一切還不夠……連你他都想要帶走?」

  戴維心疼了起來。

  歐利文曾經是自大狂妄的,又或者冷峻高傲,也曾經是成熟溫柔的,但是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看起來脆弱的一碰就碎。

  戴維伸出手臂,將他抱住,腦袋貼在他的背上。

  「別多想了,我不是就在這裡嗎?」

  戴維沒有多說話,他知道此刻只能讓歐利文自己冷靜下來。

 

68

  戴維的耳朵隔著對方的胸腔,能夠聽到他的心跳如同不安的潮水,逐漸平靜下來。

  歐利文緩緩起身,腦袋微微向後仰去,閉著眼睛,呼吸逐漸拉長。

  「好多了嗎?車子還是讓我來開吧。」

  戴維剛要與歐利文換座位,對方卻按住了他的肩膀。

  「怎麼了?」

  歐利文欺向他,戴維瞬間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麼,於是閉上眼睛,感覺著兩人相觸的一刻。

  對方的吻是狂躁的。

  戴維早就隱隱感受到歐利文漠然的表情下面是如何奔騰而熱烈的心。後腦被死死釘在了椅背上,戴維沒有抵抗,只是承受著對方的不安。

  椅背忽然倒了下去,歐利文翻身跨坐在了戴維的身上。

  急切地拉扯著戴維的衣領,不過露出一點肌膚,歐利文便迫不及待地親吻了上去。

  仿佛世界末日一般,歐利文的衝撞瘋狂得像是要將戴維殺死。

  「歐利文……慢一點……」

  戴維摟著他,狹小的空間使他的膝蓋與手肘不斷撞在車頂或者車門上,但是這都比不上歐利文給他帶來的痛楚與激情。

  歐利文一直低著頭,額髮隨著衝撞而搖擺。

  「看著我……歐利文……不要讓我覺得你是在抱別人!」戴維艱難地開口道。

  歐利文停了下來,抬起頭來,看見了戴維因為欲潮而汗濕的臉,致命的性感。

  「戴維……」

  他吻上戴維的額,他的鼻尖,方才瘋狂的動作變得溫柔了起來,他開始取悅戴維,不斷地湧向能讓他露出意亂情迷表情的地方。

  「啊……啊……那個地方你別再……」

  歐利文看著戴維的臉龐,他眉眼的每一個顫動似乎都在證明自己進入了他的身體,控制著他的感官。

  最後,開車回到酒店的人,還是歐利文,戴維早已經昏睡難醒了。

  至於維克多‧梅林,他來到蒙哥馬利大飯店之後,在前臺詢問到了尼奧所居住的房間,那就是頂樓的總統套房。

  一開始,尼奧表現的對維克多的來訪非常不悅,因為他按響門鈴的瞬間,尼奧正好輸牌。

  維克多則憑藉三寸不爛之舌,滔滔不絕地誇讚起自己的藝術品希望能夠重新博得尼奧的好感。

  「梅林先生,」尼奧走到吧台邊,給自己到了半杯威士忌,然後不緊不慢地坐在沙發上,「您的這些藏品老實說讓我有些失望,沒有一幅能夠比得上我剛買下的《歲月》。」

  一提到《歲月》,維克多自然要把握機會繼續這個話題。

  「可是據我所知,溫曼先生將《歲月》轉贈給紐約時代藝術博物館的時候,在運送過程中被盜了,您的這幅歲月有怎麼可能會是真品呢?」

  「哈哈哈,」尼奧仰著頭,笑得有些狂傲,「伙計,你不會真的那麼天真的以為被盜的是真品吧。你跟我來。」

  尼奧朝維克多勾了勾手指,這個動作引得維克多更加不悅了,但是還是跟了上去。

  「現代作品除了作者本人之外,鑒定家一般都是根據繪畫技巧和風格筆觸來鑒定真偽的。為此,很多現代畫家都會在畫作上簽名,這樣鑒定家就能比對筆跡了。」尼奧戴上一副絲質的手套,來到保險箱前,將那幅《歲月》取了出來。

  維克多看到那幅畫的第一眼,不由得呆住了。

  這幅畫和自己手中的那幅一模一樣。

  尼奧關上了燈,取出了紅外線筆,來到畫作的一角,在顏料的下面,果然看見了范‧尤裡斯的簽名。

  維克多倒抽了一口氣。

  「怎麼樣?我已經請了筆跡鑒定家確認過了,」尼奧將筆記鑒定書抽出來放在維克多的面前,「這個名字絕對是尤裡斯親自寫上去的。」

  「原來是這樣,那真是恭喜蘭登先生拿到真跡啊!」維克多立馬堆滿了笑臉,「只是不知道蘭登先生將這幅畫從紐約千里迢迢帶來倫敦,是不是打算出售呢?」

  「出售?我腦子摔壞了才會把這幅畫賣掉。」尼奧將那幅畫收回到保險箱中,「明天的商務洽談之後,我要去曼徹斯特向考文垂家的溫妮小姐求婚,這幅畫就是求婚的禮物。」

  「那還要祝您求婚成功了!」維克多一副諂媚的樣子,尼奧早就看出來他一肚子壞水。

  「謝謝了。天色也不早了,梅林先生。你和我都需要休息了。」尼奧故意讓自己看起來狂傲不遜,「如果你還有什麼更加精良的藏品,再打電話給我吧。」

  說完,尼奧就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臥室,甚至都不目送維克多離開。

  「那麼晚安,蘭登先生。」

  關上門的瞬間,維克多狠狠地嘖了一下。

  「我看你帶著一幅贗品去求婚!」

  就在第二天,尼奧外出遊覽倫敦風光,而那幅《歲月》靜靜待在保險箱裡的時候,一個身著侍應服裝的男子,推著餐車來到了頂樓總統套房門外,用磁卡打開了門,將餐車推進來,然後來到放置保險箱的位置。

  對方查看了一下,發現那個保險箱是密碼旋轉的老式保險箱,嘴角咧出一抹笑意,然後耳朵覆在鎖邊,緩緩旋轉密碼鎖,在半個小時之後,這個保險箱被打開了。

  對方來到餐車,揭開幕布,將裡面那幅已經準備好的《歲月》與保險箱中的畫作對換之後,再將密碼鎖擰回去,放回到原來的位置。

  然後,那位侍應生推著餐車離開了這間房間。

  當天晚上,尼奧意興闌珊地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自己的保險箱前,他將箱子轉了一圈,唇上抿起笑容來,「真是有趣啊,我明明關上保險箱的時候還夾了一根頭髮啊,怎麼現在沒有了?」

  半個小時之後,歐利文與戴維也來到了尼奧的房間。

  歐利文細細檢查了那幅畫作,點頭道:「沒錯,這幅畫是尤裡斯的真跡。」

  聽到他這麼說,戴維總算鬆了一口氣:「我還真怕那個維克多會直接把保險箱提走而不把他手上的那幅拿來交換呢!」

  「那頭豬?他聽見我的《歲月》上有已經鑒定了的尤裡斯的簽名,就眼巴巴的不得了。而且如果我發現《歲月》被盜,一定會一直留在倫敦。維克多又急著用這幅畫去討好雷蒙‧沃爾倫,如果一個不小心,他賣畫給雷蒙的消息被我知道了,我肯定會留下來和他沒完。」

  「而且拙劣的仿作很有可能被當晚發現,他知道你在短時間內就要離開這裡,所以情急之下,他只好用手中的真跡來換你手上的贗品。」戴維開了一瓶香檳,與尼奧碰杯。

  尼奧也摸了摸鼻子,「估計我臭屁的樣子真的把他惹火了,不然他怎麼會失去思考的能力呢?像是《歲月》這樣的貴重畫作,我怎麼可能不派人看著它?」

  「只能說他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聰明。」歐利文淡淡地說,「既然真跡已經到手了,明天我們就回去紐約。」

  「哈?這麼著急?我才剛和英國的美眉打好關係呢!」尼奧一副懊喪的神色,「而且戴維都沒來得及在倫敦好好逛一逛,像是倫敦塔啊,戴維還沒看見呢!」

  「倫敦塔是關政治犯的地方,血腥又黑暗,有什麼好看的。」歐利文冷聲道。

  「那西敏寺呢?被稱為歐洲最美麗的教堂之一。」尼奧繼續說。

  「你也說了是『之一』了,戴維連巴黎聖母院都見識過了,西敏寺也就無所謂了。」歐利文看向尼奧,要他閉嘴的意思非常明顯。

  但是再接再厲才是尼奧哦作風,「那白金漢宮總要去看看吧?」

  「和一大堆觀光客擠在一起,皇宮也掉價了。」

  戴維看著這兩人一來一去,他明白是因為昨晚上與雷蒙‧沃爾倫的相遇令得歐利文不安了。

  算了,既然這幅真品已經拿回來了,只要溫曼先生拿著它去換席勒的肋骨,其他的事情也就無所謂了。

  「好吧,好吧,明天我們就回紐約。而且我也很想戴安娜了。」戴維趕緊打圓場。

  尼奧窩上沙發,撐著腦袋道:「歐利文,就是你這種霸道的個性,小戴維總有一天要逃回波爾多……」

  「走吧。」歐利文沒有理睬他,只是拉起戴維離開了。

  兩人坐在車子裡,歐利文還有點處於低氣壓的狀態,戴維靠坐著看向窗外。

  過了許久,歐利文再度開口。

  「你是不是很想在倫敦逛一逛?」

  戴維在心裡暗自笑了起來,看來尼奧的那句話對歐利文還是有影響的。

  「無所謂啊,你不是帶著我夜遊泰晤士了嗎?」

  「我們還是訂後天的機票,明天陪你在倫敦逛一逛吧。」

  戴維別過臉去,抿著嘴忍住笑,肩膀還是顫了起來。

  第二天的早晨,這是來到倫敦的這麼多天,戴維終於有機會脫下西裝穿上了平常的T恤和牛仔褲,而歐利文也穿了一件很有英倫風情的格子襯衫。

 

69

  「是你說的,倫敦塔太血腥,西敏寺太普通,白金漢宮太庸俗……那你還有什麼地方能夠帶我去?」戴維本來想用腿踢一下對方,卻不想歐利文直接扼住他的小腿,將他扯了過來,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曖昧的氣氛又蔓延開來。

  「對於我而言,我已經在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了。」歐利文輕吻了一下戴維的下巴。

  「喂……你不是說要帶我出去轉嗎?」

  戴維可不想原本的觀光計劃變成在床上度過。

  他們早晨先是去了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這座博物館以維多利亞女王和阿爾伯特人公爵命名,專門收藏美術品和工藝品,包括珠寶、傢具等等。它在倫敦諸多博物館中擁有重要的地位,是因為其藏品美侖美奐所致。戴維特別感興趣的是歐洲服飾發展史的展廳,還半開玩笑地問歐利文,如果自己穿成展窗裡的樣子怎麼樣。

  歐利文的回答經典的讓戴維滿臉黑線:「你的衣服終歸是要被我脫掉的。」

  離開博物館,他們逗留在了特拉法加廣場。特拉法廣場因為經常有大量鴿子駐足,所以又稱「鴿子廣場」。為了感謝二戰時倫敦接納流亡至此的挪威王室,盛產木材的挪威王國每年聖誕節會送一株高大美麗的聖誕樹放在鴿子廣場,使這裡成為倫敦慶祝聖誕的主要場所。

  戴維並沒有像小孩子那樣與鴿子混成一團,反而更像個旁觀者,與歐利文一起注視著遊人。

  「這裡要是也有自行車出租就好了。」戴維抱著腦袋,有點遺憾地說,「偶爾我也想坐在後面,看你踩踏板的樣子。」

  「好啊,等回了紐約。」歐利文淡淡地說。

  「歐利文,你帶了相機吧?我們倆照一張照片怎樣?」

  「好。」

  歐利文將相機交給了一個遊人,然後很戴維站在一起。

  「一、二……左邊的先生,您可以笑一下嗎?」

  戴維側目,「喂,這是我們倆照的第一張照片,你能不能給點面子?」

  當戴維的手摟上歐利文的腰,他的嘴上揚起一抹笑容。

  鴿子在他們的身後撲啦啦拍打著翅膀,飛向天際。

  廣場四周還有一些專門為遊人畫畫的街頭藝人。

  戴維路過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看來倫敦也很有藝術氛圍嘛。而且畫的還不錯。只要幾個便士。」戴維剛要過去,歐利文拉住了他。

  「為什麼要找他們,我也可以幫你畫。」

  「歐利文,你沒事吧?我可沒見你畫過素描,你又不是寫實派的。」戴維笑了。

  歐利文哼了一聲,但是唇角卻有笑意。他來到一個正在整理畫架的學生旁邊,低頭說了幾句話,對方便將所有的畫具暫時讓給他了。

  戴維興致勃勃坐到了他的對面,擺了一個很自然的姿勢。

  歐利文拿起鉛筆,沙沙沙沙在畫紙上留下令人產生無限想像的痕跡。

  那位學生站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是不是讚嘆著「原來可以這樣處理……」之類的話。

  戴維坐的有些累了,一直想要變換姿勢。

  歐利文朝他笑了笑:「過來吧,我就知道你坐不了多久。」

  戴維呵呵一笑,來到他的身後,看見畫紙上的人,問道:「歐利文,我怎麼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好看啊?我可是要寫實版的,不要經過藝術加工的啊!」

  那位在旁邊看著的學生開口了:「先生,您確實很有美感。」

  又過了十幾分鐘,陰影的修飾也完成了。

  戴維指著畫作的下角道:「簽名!簽名!」

  歐利文好笑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向那位學生要了一個畫桶,把那幅畫收了進去。

  戴維喜滋滋地將話筒掛在背上,歐利文的畫作基本上都是屬於後現代主義的,偶爾有寫生,但是要說素描……越是稀少的東西就越能賣個好價錢!

  歐利文伸手攔住戴維的肩膀,溫熱的氣息掃過他的耳根,「如果要是被我知道你把這幅畫賣了,我會把那瓶‘休斯卡’打開全部喝光。」

  「喂——」戴維立馬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你給我畫的素描我怎麼會拿去賣!」

  「不會就好。」

  「是肯定不會!」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子從他們身邊走過,撞了一下戴維。

  「對不起。」對方匆匆走過。

  「沒關係……」戴維摸了一下口袋,才發現照相機被偷走了,立馬轉身,不顧一切沖了過去,「媽的——竟敢偷我的相機!」

  歐利文正要反手抓住他,卻只扯下了畫筒,而戴維已經追了出去。

  「戴維!」歐利文緊隨其後。

  現在的時刻,遊人很多,快速地奔跑總是免不了撞上其他人。

  他們跑過了廣場,歐利文看著戴維沖過了馬路,一輛汽車鳴響著從他身後行駛而過,心臟都快從胸腔裡跳出來了。

  那個戴鴨舌帽的小子,竄進了小巷子裡,戴維差點撞在垃圾桶上,踉蹌了一下,很快就追了上去。

  小巷子的盡頭是另一條大街。

  就在眼前豁然開朗的一瞬,忽然有人從後面勒住了他,然後兩個穿著黑衣的男子湊了上來。

  戴維驚了,用手肘擊向後方,但是對方都是老手,很容易就閃避過去。

  「歐利文——歐利文——」

  一個戴著黑皮手套的高大男人走了過來,捂住了戴維的唇,將他帶向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拿走了他口袋裡的手機,扔在地上,然後將他塞進了後座位上。

  「再次見面了,霍夫蘭先生。」

  這聲音……戴維呆了,因為握著拐杖坐在他身旁的人,就是雷蒙‧沃爾倫。

  車子開了出去,戴維回頭,看見歐利文奔出巷口,四下張望,叫喊著戴維的名字。

  雷蒙回頭:「他很在乎你。」

  戴維去拉車門,但是已經上鎖了。他不放棄地想要去揍司機,雷蒙卻用手杖頂著他的頸部,將他按回座位上。

  「我很抱歉用這種方式請你上車。」雷蒙的聲音和藹中卻有一種難以反抗的威嚴。

  「你『請』我的目的恐怕是為了歐利文吧!那麼請你們兩人有什麼問題面對面自己解決,不要牽扯別人。」戴維並沒有懼怕他,安東尼那種瘋子他都見過了,況且雷蒙並不想殺他。

  「如果面對面就能解決問題,我也不用請你來了。」雷蒙拍了拍戴維的肩膀,「明天是我的生日聚會,好好享受一下吧。我保證明天就把你還給歐利文。」

  「你『請』我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的外孫在生日聚會上出現嗎?」戴維冷哼了一下,「我想你應該對他的脾氣有所瞭解。越是逼他做什麼,他就越是反抗。」

  「那可不一定。」雷蒙拿出了戴維被偷走的相機,點開那張兩人的合影,「我這一輩子沒有見過歐利文笑的這麼開心。你對他很重要,所以他不會冒險來忤逆我。你放心,我不會逼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我只是一個外公,想和自己的外孫吃一頓飯。」

  「只怕您的這頓飯並不會吃的開心。」

  車子開到了沃爾倫家在倫敦的宅邸,一座修建於十八世紀末期的城堡。

  雕花的鐵門打開,車子緩緩行駛了進去。

  戴維看見了噴泉與草地,還有修建的整齊如牆壁般的樹木。

  傭人為他打開了車門,戴維走下了車子。

  他現在很心煩,一點都沒有欣賞這座古建築的心情。

  而歐利文現在滿世界的找他,晃過大街小巷,走過戴維曾經流連的地方。

  「尼奧!你馬上幫我定位戴維在哪里!」

  尼奧掏了掏耳朵,「他是不是不滿意你一點自由都不給他,所以逃跑了?我早和你說過,應該陪他在倫敦逛一逛了……」

  「他就是在特拉法加廣場附近不見的!」

  「喲,那你就是真的帶他去玩了?可能只是走散了,你打他電話了沒?」

  「他的電話被人扔在了馬路邊!」

  尼奧眨了眨眼睛,迅速坐了起來。

  「先掛了,我定位了他的位置再給你去電話!」

  歐利文掛了電話,卻沒有停下腳步,他穿梭在倫敦的人流中,分辨著那個人的身影。

  戴維被請到了一間能夠看見果園的房間,淡淡地清香飄進屋內。

  「請您好好休息,晚餐很快就會開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行了一個禮,將門關上了。

  「可惡!」戴維咬牙,低頭,便看見那個戴著鴨舌帽的臭小子仰著頭對他壞笑。

  沒錯,要不是這小子偷了自己的相機,他又怎麼會和歐利文走散?

  生氣已經沒有價值了,戴維吸了一口氣,按住自己的額頭,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錯。這裡是倫敦,能夠讓歐利文那麼戒備想要早點離開,是自己沒有相信他。

  半個小時之後,太陽漸漸向地平線隱沒。

  夕陽的餘暉映照在戴維的臉上,他緩緩皺起了眉頭。

 

70

  管家來請戴維去樓下吃晚餐。

  沿著走廊可以看見許多肖像,他們應該是沃爾倫家族中的人。

  來到了餐桌前,這是一個足以容納下二十個人的方形長桌,坐在主人位置上的,自然是雷蒙。但是戴維沒有想到的是,那個戴著鴨舌帽的小子竟然就坐在雷蒙的左側。

  他身上穿著格子襯衫和黑色馬甲,腿上穿著馬靴,一隻腳踩在椅子的邊緣,手指在桌子上和著某種節奏敲著,看見戴維走來,扯起了嘴角:「喲,我們的客人總算來了。」

  「不要這樣沒有禮貌,莉迪亞。」雷蒙和藹地伸手給他戴上餐巾。

  戴維很有紳士風度地坐下,他的用餐禮儀一向完美的無懈可擊,與對面的那位「小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戴維想起來尼奧曾經提過,歐利文在倫敦有一個表妹,她是歐利文母親的大哥留下的獨生女。看來對面的這個傢伙,是個假小子。

  「請用餐,希望你喜歡我為你準備的食物。」雷蒙很溫和地說。

  莉迪亞則扯起了嘴巴:「喂——有沒有人說過你吃飯像女人?」

  戴維沒有生氣,與歐利文的相識同樣也鍛煉了他的忍耐能力,他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有沒有人說你吃飯像猴子?」

  「哼!」莉迪亞嘲諷的目光與歐利文很相似,但是殺傷力不如歐利文強悍,所以戴維免疫。

  「莉迪亞,你必須對霍夫蘭先生有禮貌。他對歐利文是很重要的人。」雷蒙嘆了一口氣,似乎對自己的這個孫女很沒有辦法。

  「所以我才說歐利文他墮落了,不然怎麼會喜歡上這種虛有其表的傢伙?」莉迪亞嗤之以鼻。

  戴維忽然想起自己初時歐利文的時候,那傢伙也曾說過他是「虛有其表」,想像那個眼神,嘴角那細微的顫動,那種高高在上的不屑,令他低下頭小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莉迪亞愈加不爽了。

  「我笑你不愧和歐利文流著相似的血液,他也曾經說我‘虛有其表’。」戴維抬起頭來,眉眼間的那種淡然與純淨讓莉迪亞一時失了神,「但是‘虛有其表’這個詞要看你怎樣認識對方了。就好比我看見你,也是‘虛有其表’,因為你只會裝腔作勢。」

  莉迪亞本來要與戴維爭辯,但是在對方看小孩的目光裡安靜了下來,將腿從椅子上放下去,不發一言開始吃東西。

  「你和歐利文來到英國,應該不只是為了觀光吧。」雷蒙開口道,雖然狀似無意的一句話,卻是在試探戴維。

  「我是個紅酒釀造商,來英國主要是為了生意。其實我並不是很明白歐利文為什麼非要跟我來倫敦,不過見到您我可以理解了。」戴維的言外之意,歐利文來倫敦是為了保護戴維。

  「原來是這樣啊。」雷蒙點了點頭,「其實我一直希望歐利文能夠和一位嫺熟的大家閨秀在一起,但是我尊重他的選擇。」

  聽到此,莉迪亞聳著肩膀笑了起來。

  「如果您能為他找到一位嫺熟的大家閨秀,我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如在這次的生日宴會上,您就多叫上幾位小姐,讓歐利文拓展一下視野吧。」戴維用很平靜的語氣說,他很瞭解歐利文,且不說他到底有多喜歡戴維,但是至少他喜歡男人多過女人。而且把女人強塞給他,只會令他與雷蒙的關係更加惡劣。

  「霍夫蘭先生誤會了,」雷蒙呵呵笑了起來,「我正是因為很欣賞你,才會覺得即使歐利文不打算結婚也沒什麼關係。」

  「是嗎,其實我還妄想如果雷蒙先生您不贊成我和你的外孫在一起,這樣我就有正當的理由可以離開他了。」戴維半開玩笑道。

  「請不要這樣,霍夫蘭先生。」雷蒙的眉心微蹙,「歐利文表面上堅強,其實是一個脆弱的孩子,他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打擊。」

  戴維的刀劃過牛排時顫了一下,也許……雷蒙在內心深處是很在乎歐利文的,只是他沒有用對的表達方式,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結果。

  「請答應我,霍夫蘭先生……你不會在他的面前說要離開他的話。」雷蒙用很認真的語氣說。

  戴維愣住了,那一刻空氣中的壓迫感比起歐利文有過之而無不及。

  「您放心,我要是說了那樣的話,歐利文會殺了我的。」戴維頷首,將注意力放到食物上,「我還不想死呢。」

  就在這個時候,管家走了過來,將電話送到了雷蒙的耳邊,「先生,是歐利文少爺的電話。」

  雷蒙笑了,用非常溫柔的嗓音說:「喂,歐利文嗎?」

  「戴維呢?」

  「他在和我們一起吃晚餐,莉迪亞也在。」

  莉迪亞一副很期待的樣子,「我想和歐利文說話!」

  但是雷蒙卻將話筒遞給了戴維。

  「你沒事吧?」歐利文的聲音一貫冷淡,但是卻有著遮掩不住的擔心。

  「沒事,你外公用上等牛排和優質紅酒款待我。」戴維頷首,將電話夾在肩窩處,悠閒地把牛排塞進嘴裡。

  莉迪亞死盯著戴維,似乎對他那種無所謂的表情非常不滿。

  「等我。」這兩個字,有一種莫名的力度。

  戴維覺得空氣霎時間也變成了柔軟的流水,明明抓不住卻又縈繞在身邊。

  「好的,」戴維閉上眼睛,「我等你。」

  莉迪亞呆呆地看著戴維的表情,然後當他將電話放到管家手中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你怎麼敢把電話掛了?我還沒有和歐利文說話呢!」

  戴維輕笑了起來,像是在看小孩子:「反正明天他一定會出現的,你有大把時間當面與他說話,記得穿的像個女孩子一點。」

  晚上,戴維回到了管家安排的房間,床上已經整齊地擺好了一套睡衣,甚至連換洗的底褲都準備好了。

  戴維正準備換了浴袍去洗個澡,莉迪亞那個丫頭竟然不敲門就走了進來。

  「喂!」

  戴維嘆了一口氣,緩緩轉過頭來:「我以為你作為一個淑女應該知道進男士的房間要敲門。」

  「我可不是淑女。」莉迪亞聳了聳肩膀,跳坐在了戴維的床邊,「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做個男孩子。」

  「哦……因為歐利文離開了沃爾倫家,所以你要繼承家業?」戴維隨意地問道。

  「錯了。」莉迪亞仰起臉來,「因為我知道歐利文更喜歡男生。從祖父第一次將歐利文從紐約帶來倫敦的時候,我就喜歡他了。」

  「他是你的表哥。」戴維並不感覺驚訝,歐利文擁有獨特的氣質,令得莉迪亞著迷並不稀奇,而且一些女孩子年幼的時候會戀慕自己的兄長,與其說戀慕,不如用「憧憬」這個詞語會更合適。

  「那又怎麼樣,在我們這樣的家族裡面,表兄妹結婚也沒什麼不可能。」莉迪亞望向戴維,「雖然他和女人交往過,但是他更喜歡男人。比如說那位教授,好像是叫利茲本吧。他長的既不如歐利文那樣英挺,也沒有你這樣的美感,但是……他把歐利文帶去了那個我無法進入的世界。也不對……應該說從最開始,當姑姑離開這個家族的時候,我就不可能理解歐利文的世界了。」

  戴維靜靜聆聽著,莉迪亞忽然一下子捶在他的背後:「怎麼了?聽見我的少女心事,同情永遠無法得到心上人的我了?」

  嘆了一口氣,戴維攤在床上看向她:「那我就跟你分享一下,和歐利文生活在一起有多麼淒慘……」

  「騙誰呢,歐利文的生活品質那麼高。」莉迪亞嗤之以鼻。

  「是嗎?」戴維義憤填膺地將歐利文曾經要他每天擦兩次畫室地板、打掃房間、在他和別人滾完床單之後叫戴維洗床單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莉迪亞有時說戴維活該,有時又笑的很開心,還有的時候會贊同戴維的觀點。

  當戴維停下來的時候,莉迪亞卻推了他一下:「雖然你說的這麼討厭他,但是其實你很愛他。」

  「說的你好像很瞭解我。」

  莉迪亞在戴維身邊躺了下來:「從你剛才接電話的神情我就知道了。」

  「是嗎……」自己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有了!戴維!」莉迪亞翻身坐起來,「你和我結婚吧!你想像一下歐利文氣得快要爆炸的表情!我這些年被他忽略的心情也就得到彌補了!」

  戴維滿臉黑線,如果我和你結婚,我會被歐利文做死的……

  第二天,就是雷蒙的生日宴會。

  天氣晴朗,所以這個宴會是在草坪上舉行的。

  戴維換上了一件精心挑選的西裝,簡潔而高雅,但卻並不奢華。正是因為這種簡潔,使得他這個人本身的特質被凸顯了出來。

 

71

  戴維跟在雷蒙的身後,來到了生日宴會的現場。

  從周圍人的談吐舉止,戴維能感受到他們不是商界就是在政界頗有威望的氏族。

  戴維很快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再加上雷蒙對他非常親切,時不時詢問他的喜好,更加引起了他人的猜測。

  音樂聲響起,賓客們也紛紛舉杯向這個生日宴會的主角慶賀。

  雷蒙舉起酒杯,詢問身邊的戴維:「你能嘗出這是什麼酒嗎?」

  就在戴維正要張嘴回答的時候,磁性而略微慵懶的嗓音款款而至,「當然是波爾多的‘露比’,今年華盛頓紅酒節的寵兒。」

  戴維回頭,看見了他最不想看見的人,「安東尼……」

  今天的安東尼仍舊俊美非凡,他的到來也讓戴維明白這場宴會裡,恐怕還有許多是來自各大黑道家族的人。

  微微側了側腦袋,安東尼的笑容如同梔子花一般純粹,只有戴維能不為所惑。

  「歐利文總是把這麼迷人的你放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嗎?」

  安東尼朝他伸出了手,反倒是不遠處的莉迪亞信步走來,拽過了戴維:「走吧,我帶你去嘗一下我最喜歡的點心。」

  戴維頓時有一種得救了的感覺。

  而莉迪亞則低聲道:「其實你不用為了禮節而委屈自己。要知道,懂得拒絕男人才會更有魅力。」

  「謝謝你了,莉迪亞。」

  「誰要那個傢伙對你有企圖呢?」莉迪亞小小地哼了一聲,戴維忽然覺得她萬分可愛。

  安東尼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並不惱怒,而是並肩與雷蒙走在了一起。

  「今天,凱恩先生似乎還是沒有來啊。」

  雷蒙笑了:「你和我都知道,他一定會來。」

  「對了,這是我送給您的禮物。」安東尼叫來了一旁的米高,將一個保險箱遞了過去,「這是一個彩蛋。」

  雷蒙打開一看,讚嘆道:「果然很精美啊。」

  「不過這不是葉卡特琳娜的沙皇彩蛋,而是令外孫巧奪天工的仿製。」安東尼補充道。

  雷蒙的手指撫過彩蛋的表面,愛不釋手的樣子,「他還是那麼頑皮,總是喜歡製作一些這樣的東西來以假亂真。」

  「我知道您喜歡凱恩先生的作品,無論是他的創作還是他在模仿其他人。」

  此時,華爾茲的樂曲聲緩緩而起。

  賓客們談笑著來到了中央草地上,翩翩起舞。

  戴維也紳士地拉起了莉迪亞的手,滑入了舞池。

  「看不出來你的舞跳的還不錯。」莉迪亞哼了一下。

  「多謝你的讚賞。」

  安東尼望向那個身影,笑道:「看來我也應該去跳舞了。」

  一圈一圈轉下去,到了變調的時候,該向一旁交換舞伴了。

  「真捨不得把可愛的你交出去。」戴維半開玩笑地正要將她的手帶向另一個方向,身旁有人卻抓住了他的手,一把將他帶向那個輪回之中。

  戴維倒抽了一口氣,「安東尼!你在幹什麼!」

  此時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們,有的人感覺到奇怪,有的人以為安東尼是在開玩笑也就不以為意。但是兩位美男子共舞的畫面,無論怎樣也是賞心悅目的。

  「我不能和你跳舞嗎?」安東尼含笑道。

  戴維用力地想要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對方捏的很緊,就連按在自己腰上的手掌都很有技巧地控制了他行動的方向。

  戴維冷著臉不說話,也不去看安東尼,只是故意轉快小半拍,引的安東尼撞在了一旁的女士身上。就在安東尼回頭致歉的時候,戴維抽身離去。

  此時,場地外遠遠有一個男子走來。

  雷蒙看著他笑了。

  那是歐利文。他身著並不正統的西裝,隨意卻不掩貴族風範。

  正在旋轉中的男女時不時用眼睛的余光看向這位不緊不慢穿過舞池的男子。

  他的表情倨傲卻讓人無法討厭。

  戴維暗自嘆了一口氣,這個傢伙總算來了。一旁的莉迪亞滿是笑臉,迎了上去。

  歐利文摸了摸她的腦袋,就像對待某種毛絨寵物一般,然後站到了戴維的面前。

  不遠處的安東尼倚著餐桌,指端撫過眉角,「哎呀,最討厭的傢伙竟然來了。」

  歐利文朝他伸出手,戴維微微一笑,將莉迪亞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最後一圈的時候,再來找我吧。」

  歐利文明白了其中的意味,冷峻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就似冬日嚴寒中那一縷斑駁的日光。

  他向莉迪亞行了一個紳士的吻手禮,然後帶著她和著節奏旋轉了起來。

  小丫頭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戴維也跟著微笑起來。

  我知道你的人生中會有不同的人走過。

  他們也許行色匆匆,也許你以為會同你靜水長流。

  但是我希望,自己是與你站在終點上的那一個。

  就在此時,安東尼站在了戴維的身邊。

  「你又想幹什麼?」戴維的表情冷了下來,歐利文與莉迪亞正好去到了對面。

  「我想帶你走。」安東尼低下頭,在戴維的耳邊輕聲道。

  「我想不到跟你走的理由。」

  「沒關係,我已經被你拒絕了很多次,這讓我發現我內心的承受能力是相當強悍的。」

  此時的雷蒙,正非常愉悅地望著自己的外孫和孫女出神。

  很快,歐利文也發現了安東尼,當最後一圈晃到他們面前時,歐利文很有技巧地將莉迪亞的手托給了身旁的男士,然後猛地一拽,將戴維扯進了自己的懷裡。

  安東尼並沒有生氣,只是舉起酒杯向歐利文致意。

  「他又和你說什麼了?」

  「老調重彈。」

  「等這首曲子結束,我們就馬上離開。」歐利文沉下嗓音道。

  「好啊,你確定雷蒙不會攔著我們?」

  「不會。」

  就在音樂終止之時,歐利文把戴維帶進了自己的懷裡,一側目,他們看見了維克多正抱著一幅畫走向坐在餐桌邊的雷蒙。

  兩人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生日宴會。看來維克多的推銷成功了。

  「不知道他打算多少錢賣給雷蒙?」

  「他會向雷蒙要那一小節席勒的肋骨。」歐利文淡淡道。

  「你怎麼知道?」戴維好奇了。

  「因為前幾天,有藏家問維克多有沒有途徑能夠拿到那一小節肋骨。」

  「啊……維克多如果從雷蒙那裡拿到了它,然後我們再花錢買下。等到雷蒙發覺維克多賣給自己的是贗品之後,一定會逼維克多將那節肋骨還回來。到時候這個不守規矩的藝術品商人就要有好果子吃了。」戴維的臉上是爽朗的笑意。

  歐利文傾斜身子,吻上了他。

  就在這個時候,生日宴會的侍應生端著一杯香檳走向戴維,託盤裡還有一張便簽。

  戴維打開來一看,那漂亮的花體來自安東尼:親愛的戴維,我剛剛在這裡安置了一顆炸彈,你確定不想知道它什麼時候爆炸?

  戴維心臟一陣收縮,歐利文將它拿了過來,捏在手心,「別相信他,每一個賓客進入這裡都接受了檢查,他怎麼可能安置炸彈?」

  腦海中有什麼閃現過去。

  「糟了!他送把你仿製的那個沙皇彩蛋送給了雷蒙!他說的那個炸彈是不是就在彩蛋裡面?」

  戴維的話音剛落,歐利文拉起他的胳膊沖向城堡,正好撞在管家的身上。

  「快說,雷蒙在哪里?」

  「先生在書房。」

  歐利文和戴維打開書房的房門,卻正好看見維克多跪在地上,雙膝顫抖,一把槍就抵在他的嘴巴裡。

  持槍的正是雷蒙。

  他的身旁則站著笑臉盈盈的安東尼。

  「這到底怎麼回事?」戴維驚了,為什麼安東尼會在這裡。

  雷蒙無所謂地笑了笑,「戴維,很抱歉讓你在我生日這天看到這樣的場景,但是我最痛恨的就是欺騙。」

  「什麼?」戴維蹙眉,他身後的歐利文反倒很平靜,似乎已經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意思就是,這位藝術品商人竟然用假的《歲月》來向沃爾倫先生換取席勒的肋骨。」一旁的安東尼好心地解釋道。

  如果這幅《歲月》被發現是贗品能讓維克多受到懲罰自然不錯,但是它被拆穿的太早了,讓他們還來不及拿到席勒的肋骨。

  「沃爾倫先生又怎麼肯定這幅畫是贗品呢?」戴維問。

  「還好安東尼在這裡,不然我就被這個跳樑小丑給騙過去了。」雷蒙把那幅畫拿到戴維的面前,用紅外線照出了尤裡斯的簽名,「就是這個簽名,安東尼告訴我,在所有尤裡斯學生的仿作上,都會有他的簽名。反倒是他自己的真跡,他會用鉛筆在畫角處繪製一朵三葉草來代替簽名。」

  「沒想到安東尼對尤裡斯的作品這麼瞭解。」歐利文冷冷開口道。

  「您誤會了,凱恩先生。我不是對尤裡斯的作品瞭解,」安東尼走向前來,與歐利文面對面,「我是對你的作品瞭解。」

 

72

  這句話,讓戴維咽下口水,這就擺明瞭是歐利文設下了圈套來騙他的外公。

  沒想到雷蒙反而笑了,就連那種壓抑著空氣的怒氣都沒有了。

  「安東尼,你是說這幅《歲月》是歐利文仿畫的?」雷蒙捧著畫框,戴起眼鏡重新審視起來。

  「是啊。」安東尼看了歐利文一眼,「您應該還記得,凱恩先生也曾經是尤裡斯的學生嗎?要仿造老師的作品,如果不是這個簽名,只怕這個世界上就真的要有兩幅《歲月》了。」

  跪在地上的維克多也呆了:「什……什麼……這幅畫是歐利文‧凱恩……畫的?」

  雷蒙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麼,坐下來盯著就快失禁的維克多,用手槍敲著他的腦袋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隨便殺人,但是如果我聽到有任何關於我外孫的閒言碎語,我不會讓你死的輕鬆。」

  「是!是!我一定不會出去瞎說!」

  「滾吧。」

  雷蒙的話音一出,維克多屁滾尿流的離開了。

  「歐利文……」雷蒙回頭真要對他說什麼,歐利文卻拉著戴維轉身。

  「走吧,這裡不可能有什麼炸彈。安東尼不會傻到連他自己一起炸死。」歐利文的聲音更加冰冷。

  戴維回頭,看見安東尼緩緩將手抬起來,他手中的,正是席勒的肋骨!

  拽住歐利文,戴維問安東尼:「它怎麼會在你那裡?」

  「因為沃爾倫先生將它當做禮物送給我了,誰要我為他認出了歐利文的作品呢?」安東尼的笑容只讓戴維感覺扎眼。

  雷蒙走了過來:「原來戴維你喜歡這個東西?如果你早一點說,我會將它送給你的。」

  安東尼用半開玩笑的語氣道:「戴維,如果你跟我走的話,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這一小節肋骨。」

  「做夢。」戴維這一次反倒拉著歐利文要走了。

  安東尼款款而至,在歐利文耳邊輕聲道:「看好他,因為我隨時可以把他偷走。」

  歐利文不發一言轉身,兩個人就這樣離開了沃爾倫家族。

  坐進了車子裡,歐利文的臉色依舊冷的可以。

  「我知道沒辦法拿回那節肋骨讓你很不爽……」戴維想要出言安慰,這才發覺自己的語言有多麼貧乏。像是歐利文這樣高傲的人,被安東尼反將一軍……

  誰知道幾秒鐘之後,歐利文卻又微微笑了起來。

  「算了。反正安東尼也沒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只是覺得對不起溫曼先生。」

  「但是……我想他會理解的。」

  車子開動了起來,他們直接駛向倫敦國際機場。此刻,戴維也歸心似箭了。

  長途飛行之後,戴維疲憊不堪。只是一回到家,戴安娜就像一隻小鹿奔進他的懷抱,所有的勞累都消失不見了。

  「爸爸,我好想你啊!你到哪里去了!」

  「爸爸也想你。」戴維一邊走上樓,一邊安撫著女兒。

  誰知道小丫頭很快又將手伸向了一旁的歐利文。

  「Daddy!我也很想你!」

  歐利文笑著將她接了過來。

  「下星期老師要我們交畫畫的作品了!我要Daddy看著我畫!」

  「好。」歐利文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

  戴維立馬吃味了,把女兒抱過來,「不要亂親啦,這是我的女兒!」

  「那我亂親你可以嗎?反正你是我的。」歐利文剛要親上戴維的側臉,就被對方躲了過去。

  兩人當晚就打了個電話給溫曼先生,很抱歉地告訴他,席勒的肋骨已經被安東尼拿走了。

  「是這樣的嗎?」溫曼先生的聲音並沒有戴維想像中的那般失望,只是有幾分無奈而已。

  「您沒事吧?」戴維有些擔心。

  「我沒事。我用這一節肋骨得到了事業的成功。它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不過很感激你們,替我拿回了《歲月》。」

  「那麼晚安,請您好好休息。」

  掛上電話,戴維與歐利文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歐利文在畫室畫畫的時候,一定會強迫戴維留在他的身邊。

  「我想吃點心。」

  「你可以把點心端上來吃。」

  「……我想去健身房,我已經很久沒有鍛煉身體了……」

  「我們每天晚上的運動不算鍛煉身體嗎?」

  「……我不想待在這裡了!很悶啊!」戴維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開畫室的門就出去了。

  歐利文放下畫筆,跟著他開車出去兜風。

  兩人在市區的某家咖啡館喝了杯咖啡,然後去聽了唱歌劇,只不過半途戴維就睡著了。

  結局是戴維不怎麼盡興地回到了別墅。

  這個時候,已經有一位客人在等著他們了。

  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長相清秀,金棕色的短髮還有秀挺的鼻樑。

  看見歐利文進來,年輕人眼中的欣喜難以遮掩,還有那濃郁的愛慕之情。

  「老師!」

  「艾維斯,你現在應該是在忙你的畢業作品吧。」歐利文拉著戴維的手在他的面前坐下。

  名叫艾維斯的年輕人雖然想要轉移視線,還是時不時掃過歐利文握著戴維的手。

  戴維並不習慣歐利文這樣在外人面前還表現的親昵,「你和你的學生談吧,我要上去了。」

  艾維斯咽下口水:「我是不是打擾到老師你了?」

  「沒有啊,他每天都很閑。」戴維笑了笑,還是要起身,歐利文只能鬆開了手。

  將自己的畫放到桌滿上,艾維斯很真誠地說:「老師,能給我一點意見嗎?」

  歐利文將它端過來,看了兩眼。

  「從技法上來說,你畫的不錯。」

  「真的?」

  「但是從內涵上來說,卻很空洞。」歐利文的褒貶從來不留餘地,「雖然你是我的學生,但這從來不意味著你要模仿我。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歐利文‧凱恩。所以你需要做到的就是做獨一無二的艾維斯。」

  艾維斯的表情除了困惑之外,更多的是沮喪。因為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得到老師的認同。

  這個時候,尼奧忽然來到二樓的樓梯處,倚著圍欄將一幅素描展開。

  「歐利文——戴維說這是你畫的!不可能吧?」

  艾維斯也跟著抬頭,眼睛一顫:「真……美……」

  「是我畫的。」歐利文起身,「尼奧,我勸你不要慫恿戴維把它賣掉。」

  尼奧呵呵了兩聲,「怎麼可能嘛……戴維也捨不得啊……」

  艾維斯這才反應過來畫上的人,就是剛才和老師坐在沙發上的男子。

  一時之間,眼睛疼了起來。

  「老師……我先走了!我還需要修改我的畫!」

  年輕人急急忙忙收拾了東西離開。

  戴維走出門來,從尼奧手中拿走那幅畫。

  「這是我的東西,擺脫你不要隨便拿出來曬!」

  尼奧則轉身靠著圍欄:「我可是為了穩定你的地位。」

  「穩定我什麼地位?」戴維眼光一瞥,看見樓下的歐利文已經蹙眉,似乎有發火的趨勢。

  「那個小傢伙在聖誕節前還和你的歐利文滾過地毯呢。」尼奧涼颼颼扔下這句話,便回屋鎖上了門。

  戴維的手僵了僵,還是把畫捲起來塞進畫桶裡。

  「那個時候,你離開我了。」歐利文在樓下朝著他說。

  其實看見艾維斯的眼神,戴維就知道他對歐利文的感情了。

  「和你有關係的學生多了,我一個一個計較還計較不過來呢。」戴維並沒有生氣,他和歐利文的關係其實已經維持的夠久了,對於一個不斷尋找著靈感的藝術家來說,戴維甚至還覺得很幸運,自己貌似到現在還擁有他。

  歐利文走上樓來,好死不死來一句:「和你有關係的女人也很多,我也計較不過來。」

  「什麼——」戴維怒了。

  「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床上討回來。」歐利文一把將戴維扛進了臥室,之後的結果可想而知。

  第二天,戴維咿呀咿呀地起床,穿西裝,整理行李。

  歐利文側著身子躺在床上看著他:「要去哪里?」

  「波士頓,」戴維瞪了他一眼,「有一位酒瓶設計師住在那裡,我們約好了洽談‘露比’明年的酒瓶造型。」

  「嗯。」歐利文點了點頭,「我陪你去。」

  戴維頓了頓,無可奈何地說:「這裡是美國不是英國,你的外公不會大老遠來綁架我的。而且他只不過想你在他的生日宴會上出現一下。」

  「我會陪你去。昨天我就定了和你同一趟班機的機票。」

  但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一個電話,讓他們不得不留在紐約。

  一位收藏家購買了尤裡斯在晚年創作的《小屋與樹影》被鑒定為仿作。並且在顏料的最底下還有另一幅被洗掉的畫。鑒定家根據筆觸初步鑒定那幅被洗掉的畫出自歐利文的手筆。

  雖然知名畫家仿造其他人的畫作並不奇怪,但是在現在這個法制社會,就構成了一系列的問題。再加上歐利文的才華與鋒芒也被不少人所妒忌,即便他已經走到了大神的地步,也會對他的名譽和誠信造成不小的影響。

 

73

  戴維推掉了這次與酒瓶設計師的面談,以一個鑒定家的身份,陪同歐利文去到了暫時將這幅畫壓做證物的警局。

  負責這個案子的警長對於歐利文還是相當尊敬的。他們將畫作放在儀器下,讓那幅被洗掉的作品呈現了出來。

  「凱恩先生,我們請你來就是為了讓你看一下,這幅仿作下面的畫,是不是你的。」

  不需要歐利文開口,就連一旁的戴維都一眼認出來那樣的筆觸是屬於歐利文的。他還在心裡想如何解釋這個問題的時候,歐利文卻大方地承認了。

  「沒錯,這幅畫是我的。」

  警長見他這麼大方的承認,也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我聽說你曾經做過尤裡斯的學生,是不是他曾經在你使用過的畫布上繼續作畫了?」

  「正是因為我是他的學生,所以學生模仿老師的畫作並不稀奇。」

  歐利文的話讓對方非常驚訝。

  「凱恩先生,您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的問題。因為您剛才所說的話等於間接承認了您在仿作贗品。」

  戴維也擔心了起來,拽住了歐利文的手。

  歐利文的手指摩擦著戴維的指縫,似乎是在安慰他不要擔心。

  「警長先生,有些事情你有所誤會。這幅畫的臨摹是在我的老師尤裡斯的指導下完成的,而且尤裡斯也在這幅畫上留下了自己的簽名。」歐利文指了指畫作的右下角,「您可以隨便去詢問一下老師從前的學生,老師會在所有學生臨摹作品的底稿上簽名,就是為了防止這裡面任何的一部作品被當做真品買賣。另外,《蒙娜麗莎》在世上有七個版本,都是達芬奇的學生所作,如今真假難辨。而高更也曾臨摹了梵高的《向日葵》,並且被作為真品。即便我臨摹了老師的畫作,這和仿造贗品,是兩碼事。」

  警長摸了摸下巴,「那麼凱恩先生,你有沒有將這幅畫賣出去過?」

  「沒有。因為這幅畫一直以來是由我的老師尤裡斯收藏的。既然老師已經過世了,那麼你們應該去問尤裡斯太太是否曾經將這幅畫當做真品賣出去過。」

  警長露出為難的神色:「其實是這樣的,尤裡斯太太曾經報案說他們家失竊,因為丟失的都是學生練習作品,所以損失並不算太大……」

  「既然這樣,那就應該是那個小偷取走我的畫之後當做尤裡斯的真跡賣出。問題在於那個賊而不是在於我。」歐利文將問題丟回給了警長,然後帶著戴維離開。

  車子裡,戴維開口道:「我總覺得這個問題並不簡單。你該不會真的臨摹了尤裡斯的畫拿出去買吧?」

  「當然沒有。」

  「可是我記得……以前我幫你收拾閣樓的時候,好像看到過這幅畫。它應該是在別墅裡面而不是被你的老師收藏。」戴維覺得歐利文似乎有什麼事情瞞著那位警長。

  「沒錯,所以有人把那幅畫偷出去賣了。」歐利文看向戴維。

  「喂!你看著我幹什麼!不是我幹的!」戴維趕緊否認,這個罪名實在扣的太大了。

  歐利文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戴維頓時明白他是在耍自己。

  「你的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戴維有些生氣,但隨即明白過來了什麼,「該不會你其實知道……偷走那幅畫的人是誰?」

  「嗯。」歐利文輕哼了一聲。

  「等等,你故意說那幅畫被尤裡斯收藏,其實你不是想保護自己,而是想要保護那個偷畫的人。他是誰?」

  「你不是已經見過他了嗎?」歐利文將車子在大學的門口停了下來,取出手機來,「艾維斯嗎?我在學校門外的咖啡館等你。」

  戴維呆了,艾維斯不就是前幾天來這裡的學生嗎?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面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歐利文維護這個男生,到底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學生,還是因為曾經發生過的關係呢?

  艾維斯很快就來到了咖啡館,身上的衣服還是作畫時穿著的,上面滿是油彩。

  他的笑臉很快在看見歐利文身旁的戴維時隱沒了,也許這個年輕人還對歐利文抱有一絲希望吧。

  「老師……」艾維斯擠出微笑來,「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單刀直入一向是歐利文的風格,他用冷淡而略帶疏離的聲音問:「你是不是拿走了我在閣樓中的一幅畫,並且將它賣掉了?」

  艾維斯的笑容僵住了。

  其實戴維並不想來見這個孩子,你說他跟著來見歐利文的老情人,多鬧心啊。

  於是戴維也裝作對這兩人的談話漫不經心,用一隻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的女學生。讀藝術的就是不一樣,戴維的目光不斷搜尋著下課時從學校門口走出來的女孩。

  歐利文似乎發現了這一點,手掌繞過去,遮住了他的眼睛,將他的腦袋掰了回來。

  「我……我確實偷拿了那幅畫……」艾維斯支支吾吾,但是歐利文一經發現了,再隱瞞下去也沒有意義,「也確實……賣了它……」

  戴維發出了嗤笑聲,心裡暗自幸災樂禍,歐利文你的品味真好!

  「艾維斯,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犯了藝術界的大忌。你偷盜並且買賣了導師的作品。而且因為那幅畫是臨摹作品,一不小心就會給我的名譽帶來很大的影響。」歐利文的語氣是平淡的,但是每一個字都將艾維斯狠狠釘住了。

  「老師……我不是故意的……」果然,艾維斯急的連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我賣出去的時候,已經告訴了對方,這幅畫是您臨摹的大師尤裡斯的畫作……」

  「但是情況看起來不是這樣。今天警察向我刑訊,並準備控告我買賣贗品。」歐利文這麼一說,戴維差點把咖啡噴出來。

  不用這樣嚇唬小孩吧?剛才那個警長明明已經把調查方向轉向那個曾經在尤裡斯家偷盜過學生作品的小賊了……

  艾維斯的眼睛睜的很大,後悔的表情非常明顯,「我……我沒有想到會這樣……」

  「那就告訴我,你把它賣給誰了。」

  「一個長相俊美,留著金色長髮……還有綠色的眼睛的男人……」

  艾維斯這麼以形容,歐利文和戴維同時想到了某個人——安東尼‧唐納。

  「那個混蛋……」戴維咬牙,反倒是歐利文平靜很多。

  「我沒有辦法,老師……那時候他綁架了我的媽媽。聽到他要我偷您的臨摹作品時,我以為……他只是喜歡收藏而已……」

  「這件事情是個教訓,艾維斯,我和你的師徒關係也就到此為止了。」歐利文起身,拉起戴維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喂,」戴維回頭看了看艾維斯落寞地低著頭,「這件事情也不能怪他吧?安東尼……會殺了他媽媽的!」

  「但是作為一個學生,他背叛了老師卻是事實。如果這麼輕易就原諒他,以後他在藝術界會摔的更慘。」歐利文回答道。

  坐在車裡,戴維忍不住問:「尼奧說你和他曾經在一起有過非常融洽的關係。」

  他特別強調了「融洽」這兩個字。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艾維斯不像是你喜歡的類型。」

  「他確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你怎麼選擇了他?」戴維好笑地問,「是不是像他那樣纖細的美少年能夠帶給你與從前不同的靈感?」

  前方的路口正好遇上紅燈,歐利文將車停了下來,側目盯著戴維說:「如果不是你突然逃跑了,聖誕節前的那天被我壓在地毯上的,你覺得會是誰?」

  戴維愣了兩秒,轉過頭去,「這樣的假設沒有意義。」

  車子裡又是這一陣沉默。

  幾分鐘後,戴維伸了一個懶腰,「啊……啊……為什麼安東尼總是針對我們……」

  「其實,艾維斯賣掉的不只是那幅《小屋與樹影》。」

  「什麼——」戴維轉過頭來,「要是再有人帶著你臨摹的畫來找你,你不可能再用尤裡斯家失竊的事情來搪塞了!」

  「所以,我們要將另外那幅畫找出來。」

  「找出來?怎麼找?難道打電話給安東尼問他把那幅畫賣給誰了?」

  「這一次警察找上門來,應該是安東尼給我的下馬威。」歐利文扯起了唇角,「不接受他的戰帖,只怕他不會停下騷擾的行為。」

  「直接說你不甘心輸給他就好了。」戴維聳了聳肩膀。

  「笨蛋。」歐利文沉下聲音道,當然這個形容詞也讓戴維心中小小地不爽。

  很多年以後,當戴維提起這件事情,歐利文只是用無瀾的語調說:我不甘心的,是輸了你。

  如同歐利文所預料的那樣,兩天之後,一封請帖寄到了他們的別墅。

  戴維撚著請帖,有種不好的感覺:「喂……這是什麼請帖啊,顏色這麼暗沉,看起來不像是邀請人去參加拍賣會,反倒像是去參加葬禮。」

 

74

  歐利文將那張請帖拿了過去,在沙發上坐下。

  「因為這是一場地下拍賣會的邀請函。競拍的人將會是來自世界各地像是沃爾倫這樣的家族代表。同時,這場拍賣會上的商品,也都是非法所得。」

  「安東尼該不會是其中的一個賣家吧?」戴維嘆了一口氣,「你能告訴我你的那幅畫是什麼,到底有什麼能夠作為識別它的標記?」

  「我在十五歲的時候,被利茲本教授介紹給了當時的後現代主義大畫家恩威爾。也是在他的教導下,我臨摹了恩威爾的另一幅作品《竊喜》。識別的標記就是我的指紋。」

  「你打算去把那幅畫買下來嗎?」戴維問。

  「如果安東尼能那麼輕易地買下來就好了。」歐利文搖了搖腦袋,「這一次……你還是不要和我一起去了。」

  戴維笑了起來:「喂,你是怕我一到拍賣會,就會被安東尼怎麼樣了嗎?」

  「不,因為在場的競拍者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你和我一起去會讓我分心。」

  「可是我在這裡也會擔心你啊……」戴維話音剛落,就看見歐利文的臉上浮現出如同冬日暖陽一般的淺笑。

  他輕吻上戴維的眉心,「從這一點來看,安東尼已經輸給我了。」

  「你們兩人之間的輸贏可與我無關。」戴維悻悻然道。

  這一次競拍的地點在莫斯科。三月裡,這座城市還處於降雪時節。

  戴維坐在床上,看著歐利文有條不紊地收拾行裝。幾件冬天的大衣和毛線衫都整齊地疊放進了旅行箱中。

  「尼奧也跟你走了,這樣的話……紐約就剩下我和戴安娜了……」戴維嘆了一口氣,但是心裡面卻喜慶了起來。

  最近被歐利文的緊迫盯人逼的沒有人生自由。他多想過幾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歐利文扯起了嘴角,「你別再裝了。等我一走,你就會去這位小姐或者那位太太的party了。她們也迫切地希望你能重返交際圈。」

  戴維適時地保持沉默。

  歐利文在戴維的面前半跪下來,側過臉去向他索吻。

  「真的很可惜,我本來想在莫斯科的別墅裡,與你依偎在一起,品嘗果酒,還有盡情地做艾。」

  戴維向後仰去,「你要小心縱情過度而死。」

  「死在你的身體裡也不算太壞。」

  「好了,如果再磨蹭下去,飛機都飛到莫斯科了。」戴維推了歐利文一把,尼奧也拎著行李箱在樓下叫喊著。

  歐利文拎著箱子走了出去。

  「嘿,歐利文!」戴維忽然叫住了他,可是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

  對方莞爾一笑:「別擔心,我會平安無事地回來。」

  歐利文離開的當天晚上,戴維就像脫韁的野馬,將戴安娜交給了保姆,參加當地一位名流的晚宴,自然少不了與女賓們的調情。

  就在他快要和一位女賓在露臺上狂吻起來的時候,電話響了。

  戴維心中一驚,轉念一想歐利文沒有這麼快到莫斯科,再一看,電話是戴安娜打來的。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家?」

  抬起手錶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戴安娜,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覺?」

  「爸爸,我本來要睡覺了,可是那個在電影院門外看著你的漂亮叔叔來我們家了。」

  「漂亮叔叔?什麼漂亮叔叔?」戴維眯起眼睛,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叔叔,你叫什麼名字啊?」

  隱隱聽到對方回到,「告訴你的爸爸,我是安東尼。」

  戴維的心頓時涼了下來,安東尼不是應該在莫斯科參加拍賣會嗎?怎麼會在紐約?

  不對,是自己太笨了!誰說安東尼一定要親自呆在拍賣會的現場?

  這個時候,戴安娜的保姆把電話接了過去。

  「先生,請您還是快點回來吧……這些人好象有槍……」

  戴維咬牙,「我馬上回去!」

  此時,安東尼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寶貝,不要帶不相關的人來。我討厭警察,最近國際刑警總是盯著我,讓我吃飯都沒有味道了。」

  「別碰我的女兒!」戴維第一次覺得自己太混蛋,竟然把戴安娜一個人放在家裡。

  「我只想碰你。」安東尼拉長了嗓音。

  戴維掛了電話,撥打歐利文的手機,對方的卻一直無法接通。

  他一咬牙,開車回到了別墅。

  開門的時候,手指一顫,抬起頭來,就看見沙發上坐著的男子。

  對方盈盈一笑,指間還執著一隻酒杯,看來完全將這棟別墅當成自己家了。

  戴維站在不遠處盯著他,「我的女兒呢?」

  「她已經睡了。」安東尼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不過來陪我喝一杯嗎?」

  「我沒有那樣的雅興。」

  「嗯。」安東尼對戴維的心情表示理解。

  「安東尼,如果你對我有什麼意見,我請你一槍崩了我就好,再不然就像對付背叛你的手下一樣切下我的手指頭讓我自己吃進去!」

  「你看過那段錄像了?怪不得你一直這麼討厭我。」安東尼有些落寞的表情,「但是我對你一點意見都沒有。我只是想你跟我走。」

  「對,所以你現在來了我家,用我的女兒來威脅我?」戴維怒目,他有時覺得自己倒黴透頂,如果沒有認識歐利文或者安東尼的話,他現在也許正在幫路易斯太太經營畫廊,洗白了自己騙子的身份,開開心心過日子呢!

  「我喜歡你,戴維。」安東尼款款道。

  「我也喜歡你。」戴維學著安東尼的語氣說,「怎麼樣?感動吧?」

  對方嘆了一口氣,「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麼讓你總是不把我的話當做真心?」

  「你說呢?」

  「因為我的身份?歐利文‧凱恩又比我好多少?還是因為那段錄影帶讓你覺得我暴虐,如果我不表現的殘忍,我在這個世界上早就不存在了。」安東尼看向戴維,就像戴維對歐利文有無數的疑問一樣,安東尼也在思考。

  「因為……」戴維垂下眼睛,不管安東尼是真心還是假意,「我……也不知道。」

  「因為你在用不相信來拒絕我。遠離我讓你感覺安全。你怕我破壞你所擁有的一切,好比你現在擁有歐利文的愛情,你害怕如果你相信我,就會失去他。」

  「……不,安東尼。」戴維輕笑了一下,「我不相信你是因為我在遇見你之前,就已經愛上了歐利文。我只想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所以我不需要相信別人的愛情。」

  「那麼我會毀掉你的那條路。」安東尼的聲音沉冷了下來。

  「你什麼意思?」戴維的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說呢?」杯中紅酒隨著安東尼腕部的動作滑過優美的線條。

  「……你要對歐利文做什麼?」

  「你已經自身難保了,還有多餘的心思想他嗎?」

  就在這個時候,樓上傳來一陣動靜,戴維以為是戴安娜出了事情,不顧一切沖了上去。

  就在他要打開房門的那一刻,身後的安東尼一把勒住他,手槍頂在他的腦袋上。

  「安東尼!你要幹什麼!」雖然不是第一次被對方的槍抵著,戴維還是一陣心驚肉跳。

  「寶貝你放心,我的槍質量很好,就像我的小兄弟一樣,絕對不會走火。」安東尼在戴維的耳朵上一抿,然後擰開了門鎖。

  幾把槍指著他們,戴安娜的床前站著幾名男子,窗子是開著的,看來他們是從窗口進來的。

  戴維倒抽一口氣,當看見打扮的像個男孩子一般的莉迪亞走出來才放下心來。

  「啊哈,這不是沃爾倫家的莉迪亞小姐嗎?幸會幸會!」

  莉迪亞舉著槍的手沒有一絲猶豫,目光中是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果斷,「如果被我祖父知道你在歐利文家裡搗亂,就別怪我們沃爾倫家翻臉不認人!」

  「這確實是個威脅。」安東尼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樣,「但是比起在歐洲的利潤,我更在乎戴維。而且你的祖父也不會為了外孫的小情人和我翻臉的,這一點你可以回去試一試。」

  莉迪亞冷哼了一聲,她心裡也明白,雷蒙將家族看的很重要,而戴維畢竟只是個外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絕對不能讓他被帶走。

  「其實我早就應該料想到歐利文不可能就這樣把戴維留在這裡。」安東尼勒著戴維一步一步後退,「戴安娜我可以留給你們,但是莉迪亞,你只要再上前一步,我就會開槍。」

  「你不會開槍。」莉迪亞聲音沉穩地說。

  「哦?是不是歐利文告訴你就算我拿槍指著戴維的腦袋也不會真的開槍?」安東尼笑了起來,「對了,在‘藍鑽石號’上歐利文就是把戴維擋在面前來威脅我的。因為他知道我不會開槍傷害戴維。自從那次之後,我就深刻的反省過了。不開槍,我一定會輸。」

 

75

  莉迪亞的手微顫了一下:「放開戴維,我可以看在兩家的合作關係上讓你走。」

  「那如果我這樣呢?」安東尼的槍口向下,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砰地一聲,整個房間都在顫動。

  戴維閉緊了雙眼,感受著子彈從自己的腳趾邊穿過。

  「戴維!」莉迪亞緊張地向前,安東尼卻辦扣動扳機抵在戴維的額角。

  這一次連戴維也嚇壞了,萬一安東尼全部扣下去了,自己就死定了。

  「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大小姐,這是我告訴你的第一件事情。今天是我帶走戴維的最後期限,如果我得不到,那就毀掉。」安東尼的笑容收起,森冷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莉迪亞倒抽了一口氣,槍口仍然沒有放下來。

  安東尼勒住戴維一步一步後退,來到門邊,將門鎖住。

  「你殺了我吧。」戴維輕聲說。

  「別這樣,活著的話,還有可能你會愛上我。然後你會後悔今天要我殺了你。」安東尼的手槍放了下來,安撫一般帶著內疚的情緒親吻上戴維的頭頂,「很抱歉,讓你害怕了。」

  戴維不發一言,安東尼用槍抵著他的脊椎,將他帶離了那棟別墅。

  房間裡的莉迪亞緩緩後退,在床邊坐下,雙手遮住自己的臉。

  「媽的……怎麼辦……要是我再早來十分鐘就好了……」

  來到安東尼的車前,他親自替戴維把車門打開,用胳膊擋住車頂怕他不小心撞著,還親自為他繫上安全帶,十足的紳士。

  戴維不發一言,任由安東尼為他做這些事情。

  「走吧。」

  開車的人果然是米高。

  車子行駛在了高速公路上,不知道安東尼要將他帶到哪里去。

  就在拐彎處與某輛迎面駛來的卡車擦身而過的時候,戴維忽然搶走了安東尼別在腰間的手槍,利落地拉開保險栓,對準了他,這一切發生在兩秒之中,他的動作一氣呵成。

  「停車!」戴維開口道。

  「老闆,停車嗎?」米高問。

  「不用,開的再快一點。」安東尼架起腿來,好整以暇看著戴維,「你拿槍的樣子真好看,歐利文是不是還教了你射擊?」

  戴維沒有回答他,其實射擊是他在法國的時候學習的。只是他用的是獵槍不是手槍。

  安東尼的手指按摩著下巴,傾向戴維,「他應該教了你,這麼近的距離直接扣下扳機就能命中目標的了吧?」

  「你以為我不會開槍?我不知道有多討厭你!」

  「這點我深信不疑。」安東尼的表情略顯悲哀,卻分不出真假,「你的一顆子彈就能結束一切了。殺了我,有很多人可以證明你綁架了我,完全正當防衛。」

  戴維盯著安東尼的眼睛,沒有絲毫的猶豫。

  「米高,如果你再不停車,我會打爆你老闆的腦袋。」

  「米高,如果我被戴維殺了,那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幸福。像我們這樣的人,說不定哪天就被見都沒見過的人幹掉,死在心上人手裡,也算死得其所。」安東尼平靜地說。

  米高對著後視鏡做出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很明顯對安東尼的話一點都不相信,可惜戴維看不到。

  戴維不開槍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真的被安東尼的話打動了,他是在盤算這兩車裡有兩個人,就算他能一槍崩了安東尼,米高也不會放過他。

  「我確實不能對你開槍。」戴維將槍緩緩挪向米高的位置,「但是我可以向他開槍。」

  安東尼眯起了眼睛:「你很聰明,知道用米高來威脅我。米高,你願意把車停下來嗎?」

  「少爺,我只聽你的命令。」

  「好吧,那就停車。」

  話音剛落,輪胎與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突然而來的?車讓戴維失去平衡,栽倒的瞬間,安東尼不但將他摟了過去,還順帶拿走了那把手槍。

  在戴維的臉上狠狠親了一下,安東尼聲音裡都帶著笑意:「寶貝,你還打算拿什麼來威脅我?」

  戴維懊惱的不得了,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不用為自己的心軟而懊喪,確實如果剛才你狠下心來一槍解決了米高,下一槍夠快的話,也能解決掉我。但是你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把槍裡面到底有沒有子彈。」安東尼說完,打開彈夾,裡面空空如也。

  這麼會這樣?戴維愣住了。

  「在別墅裡面我開的那一槍,就是這把槍裡唯一的子彈。」安東尼笑了笑,「我也會害怕手指放在扳機上,會不小心射出子彈傷了你。」

  戴維的心臟一顫,臉上卻依舊是冷漠的表情。

  車子一路開到了紐約港,當戴維看見那個小型豪華遊輪的時候,呆住了。

  海風吹拂著,海水發出「嘩——嘩——」的聲音。

  此時已經沒有了進出港的遊輪和汽船,月色起落有致,映照出那艘小型遊輪的名字:太陽花號。

  安東尼牽著戴維的手,拉著他走上甲板。

  「我打算帶你到處看看,說不定我們可以環遊世界。」安東尼的口氣像是說我請你喝杯茶那麼輕鬆。

  船慢慢開了出去,戴維看著港口越來越遠。

  安東尼走過來,從後面摟住了他,「我終於可以同你在一起了。這艘船雖然沒有‘藍鑽石號’那麼奢華,但是也有個小型游泳池,比如我們路過加勒比海的時候,你可以曬曬太陽。我還聘請了米其林的廚師,一路上給你做美味佳餚。」

  「你能放開我嗎?我被你勒的喘不過氣。」戴維冷冷地說。

  「還在生氣嗎?」安東尼鬆開了手。

  戴維緩緩走向船舷,似乎是要去眺望風景。

  安東尼瞬間明白過來,正要伸手去拉他,只見他翻過了圍欄,義無反顧地跳入了海水之中。

  「你這個笨蛋!」安東尼看著拼命游向港口的戴維大吼。

  現在距離港口少說也有一兩千米了,只怕戴維還沒有遊到港口就已經被累死了。

  我不是累贅……如果在這裡被安東尼抓住了,又要拖累歐利文了!

  我可以遊到岸邊!我可以的!

  戴維奮力地向前遊去,他的眼前只有港口的隱約燈光。

  安東尼也跳下海去,追向戴維。

  此時的米高正端著紅酒來到船舷邊,看著在海中暢遊的兩個人,思索了半天:「現在流行這樣的浪漫嗎?」

  「米高——把皮划艇劃過來!」安東尼大吼著。

  戴維聽見安東尼的聲音,遊的更加奮力了。

  好累!真的好累!胳膊就快舉不起來了……

  眼前浮現出自己那次問歐利文借一千塊錢,對方冷冷地要求他做一千個俯臥撐的情景。

  要歐利文做一千個俯臥撐或者從這裡遊到港口是一定可以的吧……

  還是我太弱了啊……那個時候八百多個俯臥撐還欠著呢……

  想著,想著,戴維的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海水好鹹……身上好重……

  「戴維!」安東尼一把摟住了他的腰,戴維自然大力掙扎了起來,兩人時不時地下沉,全靠安東尼將他拉起來。

  戴維越是掙扎,安東尼就抱的越緊,甚至於猛地吻上戴維,焦灼而肆意地親吻,混合著海水的鹹腥。

  戴維的氧氣被帶走,掙扎的力量也落了下去。

  米高劃著皮划艇來到了兩人身邊,「少爺,你是要繼續親還是要上船?」

  安東尼這才離開了戴維的唇,將已經脫力的他推上了船。

  戴維大力呼吸著,不時有海水流入鼻腔,引得他咳嗽,看見天空中的月亮,他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米高將皮划艇滑到了船邊,上船的時候戴維又不死心地掙扎了起來。

  扛著他的安東尼忽然暴怒了起來。

  「你他媽若是再不老實一點我就幹死你!」

  戴維停了下來,安東尼費了很大的力氣將他扔上了甲板,戴維趴在那裡,一動也不想動。

  「起來。」安東尼低沉著聲音說。

  戴維倒騰了兩下,靠著圍欄坐著。

  安東尼也在他的身旁,襯衫濕透在身上,「冷不冷。」

  戴維嗤笑了一聲:「你這人真沒意思。」

  「別逼著我那手銬拷著你。」安東尼緩緩站起來,伸手要去拉戴維。

  沒有理睬他,戴維晃悠悠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米高拿著手機走了過來,「少爺,莫斯科那邊出事了。」

  「什麼事?」安東尼蹙眉。

  戴維聽到是指莫斯科不由得一陣緊張。

  「拍賣會現場發生了爆炸,聽說是法國的範西敏家族因為他們家的小兒子與沃爾倫家族在一次軍火談判中有嫌隙,被打斷了右腿,所以……」

  「所以範西敏家要報復沃爾倫家?」安東尼挑了挑眉梢,「沃爾倫家有誰到場了?」

  米高不說話了,意思是恐怕只有歐利文。

  戴維猛地沖上前來,拽住米高的脖子問:「那麼歐利文呢?歐利文他有沒有事情?」

 

76

  「現在還沒有消息傳來……」良久,米高開口道。

  安東尼想要去扶戴維,卻被對方一把甩開。

  「別碰我!」戴維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其實你是故意的,對吧?用那幅畫引誘他參加那個什麼地下拍賣會……你知道範西敏家的人會去,你也知道他們記恨著沃爾倫家,只要歐利文去了,就一定會把怒火發在他的身上……」

  「我沒有想的那麼遠,我只是想引開歐利文。」安東尼的臉上一片漠然,「因為我知道他不會帶你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戴維低著頭不發一言,此刻他甚至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爆炸了……

  他被炸傷了?還是逃脫了?

  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給他打電話?

  戴維摸向口袋,才發覺手機早就掉到海裡了……

  伸手將額前的濕髮掠到腦後,戴維的臉上很涼,他甚至分不出是海水還是淚水。

  「我們進去船艙,好嗎?」安東尼觸上對方的肩膀,戴維便一把甩開了他。

  「我自己會走。」戴維低著頭,水滴滴滴答答落下來。

  安東尼對米高說了些什麼,大意是要他去打探歐利文的生死。

  戴維走進那富麗堂皇的內艙,靠著沙發坐下來。

  安東尼拿來浴巾,將戴維包住。

  「我們並沒有確定歐利文‧凱恩死了。」

  戴維扯了一下嘴角,「你放心好了,就算歐利文真的有什麼……我也不會做傻事。」

  我還有戴安娜,還有必須對露比履行的承諾。

  「我知道你現在在記恨我,覺得我將歐利文引到拍賣會就是為了借刀殺人。」

  「難道你不是嗎?只是這個計劃的成功率並不是百分百。範西敏家族的人就算要歐利文的命,也不一定就能做到。」

  「他是個令人佩服的對手。」安東尼仰著頭,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你不需要像那些政治家一樣,吹捧自己死去或者失利的對手來突顯自己的崇高。」

  「他的出身和我一樣,我們也都曾經想過要脫離既定的宿命去追求想要的生活。不同的地方在於,他掙扎的頭破血流想要離開終於離開,而我……則是用本來可以用於離開的翅膀在這個深不見底的世界裡越走越遠。」

  戴維閉上眼睛,他很累了,除了身體……還有他的心。

  「我雖然沒有想過用堂堂正正的方法從歐利文那裡贏得你,但是也沒有想過要殺死他。因為我很清楚,如果他死了,我就永遠都贏不了了。」安東尼的指尖劃過戴維的下巴,若有所思,「我帶你去莫斯科吧。不過別指望我會放你走。如果歐利文還活著待在莫斯科,那就讓我看看——他有什麼辦法能夠帶走你。這算是我和他之間最後的一場勝負。」

  雖然是閉著眼睛,戴維的手指還是顫動了一下。

  「莫斯科是冬天……我想提醒你還是換下濕衣服。」

  最終,安東尼的海上之旅泡湯了。

  「我要回去拿行李。」既然是要去莫斯科,冬天的衣服總要帶上。

  「回去?」安東尼笑了笑,「再碰上莉迪亞那個丫頭,我可就是自找麻煩了。」

  「那就算了……」戴維此刻不想想那麼多,他唯一需要的,就是有人告訴他,歐利文還活著。

  安東尼吸了一口氣,「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冬裝。本來還打算帶你去冰島……」

  戴維扯著嘴巴笑了一下,「冰島……如果歐利文出事了,你不如直接帶我去地獄……」

  安東尼的眉頭緊蹙,冷然開口道:「你還沒有見過真正的地獄。」

  船緩緩靠回了紐約港口,兩個小時之前,戴維還拼命想要遊回來,可是現在……他反而和安東尼一起上岸了。

  當天晚上,他們就乘坐航班前往莫斯科。

  飛機到達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雪後的莫斯科被一片銀白所籠罩,即便是車子行駛過紅場的時候,那棟建築物也披上了銀裝,只是隱隱露出幾抹紅色來。

  戴維的鼻子發酸,他想起歐利文臨走前曾經說過,「我本來想在莫斯科的別墅裡,與你依偎在一起,品嘗果酒,還有盡情地做艾。」

  車子停在了阿拉拉特公園亞特酒店。

  打開車門的時候,安東尼按住了戴維的胳膊:「你還是好好休息一下。」

  「你覺得我能睡著嗎?」戴維沒有回頭看他。

  「那我現在告訴你一個消息,也許你就能睡著了。」

  「什麼消息?」戴維轉頭。

  安東尼扯起嘴角:「你總算願意看我一眼了。」

  「如果你不想說,那就算了。」

  「好吧,好吧,我告訴你,在爆炸現場,沒有發現歐利文的屍體。」安東尼看著戴維逐漸舒緩開的眉眼,不由得壞心眼地加上一句,「也有可能他身處爆心,被炸的屍骨無存了。」

  「拍賣會是在哪里舉行的?」

  「你現在好好休息,只要你休息的好,我保證會帶你去。」

  戴維笑了笑,走到路邊一個賣報紙的小攤上,用流利的俄語向攤主打聽了一些事情,然後還買了一份報紙。

  安東尼含笑看著他走回來,「我真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懂俄語。」

  其實戴維的俄語完全是因為二十二歲那年,他被一個三十五歲的俄國女作家看上了,兩個人生活了將近半年。這半年,讓戴維學會了所有日常生活中的俄語。

  戴維點了點報紙上的一則新聞,「藍谷酒吧的伏特加據說特別好喝,可惜昨天突然發生了瓦斯洩露引起的爆炸,將地面都炸塌下去了。」

  安東尼不說話,只是看著戴維的眼睛。

  「什麼樣的瓦斯能有這麼大的威力?能把地面都炸塌,除非那個地面本來就是空的。」

  安東尼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側過頭去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帶你去。」

  車子開到了藍谷酒吧的那條巷子,瓦礫落下來的一片狼藉,顯示出了那場爆炸的威力。這也讓戴維更加心驚。

  現場還有俄羅斯的警察在做調查,戴維不能過去。

  「有沒有人說你穿著深棕色的大衣很好看?」安東尼湊到戴維的耳邊輕聲問。

  「有人說我穿銀灰色西裝配條紋襯衫很好看。」戴維淡淡地回答,「最好打上雙溫莎結。」

  安東尼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好像那樣確實會很襯你,誰說的?」

  「歐利文。」戴維不再理睬安東尼,而是上前靠近那片廢墟。

  果然警察過來要攔住他,戴維解釋了半天,對方還是不讓他進去。

  這個時候,安東尼走了過來,把手機遞給對方。

  「你們市長的電話。」

  那名警察狐疑著拿起手機,很快就表現的很有禮貌,然後將戴維與安東尼帶了進去。

  戴維不由得對安東尼刮目相看,雖然他的大本營在意大利,沒想到莫斯科的市長還要給他面子,看來唐納家的勢力恐怕超出他的想像之外。

  藍谷酒吧的下方有一個龐大的地宮,估計可以容納兩、三百人。根據警方的推測,這個地宮應該從前某任俄國沙皇建造的,一個未被政府發現的古跡就這樣被摧毀了,不由得讓人感覺萬分可惜。

  安東尼與警員交談之後得到了一些信息,那就是爆炸之後,一共有二十三人死亡,五十多人重傷,政府直接下令封鎖媒體消息,拒絕向公眾透露這些人的國籍與姓名。

  根據消息,這二十三人的遺體都已經得到了確認,安東尼通過關係拿到了名單,裡面沒有歐利文和尼奧的名字。

  戴維多少放下心來。

  「看來範西敏家的人失敗了。不過……這下他們得罪了所有出席這次拍賣會的家族,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安東尼冷哼了一聲。

  戴維長久地望著那片廢墟。

  「回去休息吧,你這樣一直看著,歐利文也不會從廢墟中爬出來。」

  安東尼的笑話很冷,戴維漠然回首,不期然看見廢墟四周有人一直看著他們的方向。

  「我以為來這裡的只有我們倆,原來你還找了其他人看住我。」戴維側目看向安東尼,在心中冷笑了起來。你能看住我的人,但是你能左右我在心中想著誰嗎?

  「我覺得自己的安排很體貼。我本來想要用手銬把你和我銬在一起的。」安東尼的話語間聽不出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發自內心的。

  「我們回去酒店吧。」戴維轉身,卻走向與安東尼停車相反的方向。

  「怎麼不上車?」安東尼挽住了戴維的胳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還頗有幾分小鳥依人的味道。

  「我想走一走。」戴維將雙手插在口袋裡。

  他忽然更加懷念歐利文了,不知道為什麼,戴維覺得如果此刻走在自己身邊的是歐利文,他會將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裡,然後握住自己的手。

  此時,一隻手真的伸進了他的口袋中,握緊了他。

  下意識地,戴維脫口而出,「歐利文……」

 

77

  但是,他看見的卻是安東尼的側臉。

  對方輕扯嘴角,「怎麼?我就不能像歐利文一樣溫柔嗎?」

  戴維別過臉去,繼續向前。

  不知何時,天空中飄起了小雪,雪花在日光中錯落有致。

  走出巷子,路過一個花店。門口一個八、九歲的女孩,胳膊上挎著花籃,叫賣著。

  意思是她籃中是最新鮮的花。

  戴維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這麼冷的天氣,你的花依然開的豔麗。」

  女孩笑了,「我們莫斯科的花即使在寒風中也依然綻放,比紅色的康乃馨還要豔麗。」

  戴維半蹲下來,捧著花籃聞了一下:「而且還很香。」

  一旁的安東尼頷首問:「喜歡嗎?」

  沒有回答他,戴維只是站起來朝女孩笑了笑,轉身離開。

  安東尼迅速將一張紙幣塞給女孩,將那一大束花抱起,快步走向戴維。

  身後的小女孩大聲喊道:「先生!您的找零!」

  安東尼回頭向她搖了搖手,然後快步來到戴維身邊。

  「聽說過送給女人花,沒聽過給男人也送花。」戴維好笑道。

  「戴維,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男人送給女人花,是想要取悅她。我現在只是想取悅你而已。」安東尼輕聲道。

  「真抱歉,讓你像是取悅女人一樣來取悅我。」

  米高一直開著車跟在他們的身後。戴維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安東尼自然討好般地捧著花來到他的身邊。

  撐著腦袋,戴維將腦袋望向窗外,安東尼很有耐心地介紹著沿路經過的建築物,直到回到了酒店,戴維頭也不回地走向房間,他剛想要關上房門,安東尼卻不死心地擠了進來。

  「你幹什麼?這裡是我的房間!」戴維被他粘的就快失去耐心。

  「這也是我的房間。我已經很大方地分了一張床給你了。」安東尼將花插在桌上的陶器中。

  戴維狠狠瞪著他,對方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膀。「砰——」地關上了廁所的門,戴維只想找一個能夠不用看見安東尼的地方。

  坐在馬桶蓋上,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朵紅色的花,這是他抱著花籃聞香的時候,那個小女孩趁機塞進他的口袋中的。

  那並不是一朵真花,而是用紅色的紙折出來的,儘管看起來和真的沒有兩樣。

  「沒想到你竟然用‘紅色康乃馨’作為暗號,也不擔心萬一安東尼聽出來。」戴維扯出一抹笑容,緩緩將那朵花扯開,變成了一張紙條。

  將它放到鼻間,典雅而成熟的HugoBoss香水味。戴維好笑地搖了搖頭。

  歐利文一直用的都是這種味道,每當戴維被他圈在懷裡,都會細細地品味但是他從來沒有告訴歐利文,自己喜歡這種味道。

  「原來你除了仿造藝術品,還會折紙花嗎?」

  這張紙讓戴維確定,歐利文平安無事。

  雖然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戴維知道自己不能在安東尼面前表現的太開心。

  晚餐是俄羅斯的特色點心,自從拆開紙花知道歐利文還活著之後,戴維的胃口就打開了。

  安東尼那傢伙偏偏還把氣氛搞的那麼浪漫,其實戴維只想他消失,這樣自己就能好好地吃上一頓飯了。

  「戴維,你曾經說過你討厭吃法國菜,但是後來你又娶了一個法國太太,我相信你和她待在波爾多的時候,吃的應該不是英國菜或者意大利菜。」安東尼透過輕柔而搖曳的燭光,看向對面的戴維,「就像你現在討厭我,也許以後你就會和我生活在一起。」

  戴維略顯無聊地撐著腦袋,看向另一邊。

  他很想吃那個松茸麵包,真的很想吃……

  安東尼,我求求你別再看著我了,我有什麼好看的!

  這頓飯戴維只吃了個半飽,但是非常成功地營造出了他在擔心歐利文的氣氛。

  用完晚餐,戴維回到房間發現安東尼那個瘋子竟然讓人準備了牛奶浴。

  為什麼要準備牛奶浴?那不是女人為了保持皮膚光滑才泡的嗎?

  「安東尼‧唐納!牛奶是用來喝的!不是用來浪費的!」戴維砰地將廁所門甩上,氣衝衝來到了安東尼的面前,對方正好整以暇坐在床邊。

  「寶貝,你不會要我把那一缸牛奶都喝下去吧?」

  「你能喝下去就……」戴維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離那個危險人物太近的時候,對方就拽住他的胳膊,將他扯進了自己的懷中。

  安東尼壓低了嗓音,嘴唇覆在戴維的耳邊,「好啊,如果你同我做艾,我不介意將那一缸牛奶都喝下去……」

  溫熱的氣息掠過耳廓,讓戴維下意識縮起脖子。他的胳膊撐在安東尼的兩側,剛要爬起來,對方直接摟著他的腰將他按回懷中。

  「寶貝,歐利文是不是還活著?」安東尼輕聲問。

  戴維的手指一顫,他不確定安東尼是否發現了他的驚訝,但是作為一個騙子,即使自己的西洋鏡被拆穿,也要死撐到最後才能有一線希望。

  「他當然還活著。」戴維毫不遮掩的看進安東尼那一片碧綠的深海中,「不……他一定會活著!」

  安東尼的唇靠向戴維,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在你的身上聞到了HugoBoss的味道。我記得來莫斯科之前我沒有為你準備任何男士香水,因為我想你染上我的味道。」

  「也許我在他身邊太久了,他的味道我永遠洗不掉。」戴維又是一個用力,離開了安東尼的懷抱。

  「親愛的,我建議你去洗一洗牛奶浴。莫斯科的天氣會讓你的肌膚乾燥,才來這裡一天而已,看看你嘴唇,已經龜裂了。」安東尼看著戴維的背影道,「不過你別擔心,牛奶不會洗掉歐利文的味道的。」

  「天氣太冷,我不想洗了。」戴維直接坐上床,靠著枕頭翻閱起當地的旅遊指南,雖然大部分俄文他都看不懂。

  「如果你怕冷,我可以和你一起洗,像是那次在波爾多的古堡裡……你躺在紅酒中的樣子,還有你的身體……經常一想到,我就會有反應了。」安東尼側躺在床上,撐著腦袋看著戴維的側臉。

  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戴維把旅遊指南扔回床頭桌上,脫了外衣,掀開被子背對著安東尼躺了下去。

  安東尼倒是很體貼地將燈關掉了。

  黑暗中,呼吸被拉的很長。

  戴維一直睜著自己的眼睛,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這是他與安東尼共同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戴維也希望它是最後一個。

  「你不需要那麼僵硬,如果我想對你做什麼,現在你已經在和我滾床單了。又或者……在更早的時候,你已經屬於我了。」安東尼抱著腦袋看向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戴維沒有回答他。

  「你知道伊甸園裡,上帝本來為亞當塑造的妻子並不是夏娃,而是莉莉絲嗎?」安東尼的語調在這樣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落寞。

  「她墮天之後與路西弗湊成了一對,作為亞當和夏娃的反面。戴維……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你那麼放不下,在紐約州立監獄的圖書館裡,我仰面看見了你。你是那麼的高高在上,沐浴在光亮中,於是有了讓我將你拉入黑暗的野心。」安東尼扯著嘴角笑了起來。

  戴維其實一直知道,安東尼的內心是寂寞的。

  「我就是霧,你就是星。你不過是光明中的一點,而我卻是黑夜中永久的黑暗。我是在暗中吹滅燈火的嘴。你,速速離開。」戴維喃語道。

  「啊哈,是容克的《諸世紀的傳說》。」戴維的回應使得安東尼的聲音聽起來略帶喜悅。

  「但是你覺得那樣的莉莉絲適合我嗎?」戴維輕聲問,他自問沒有莉莉絲的誘惑力,更加沒有那種永遠流連於黑暗的勇氣。

  安東尼沉默了。

  他忽然離開了自己的床,坐在了戴維的身後。

  這讓戴維猛地一陣緊張,剛要起身,就被安東尼圈住了。

  「房間裡很冷,我想抱著你。」

  戴維不敢動,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安東尼會像他做出的承諾那樣,什麼都不會做。

  直到第二天的晨光再度穿透窗簾,安東尼也只是撩撥過戴維柔軟的髮絲,親吻上他的頭頂。

  「戴維……我是真的後悔為什麼沒有在歐利文之前,遇上你。」

  此時的戴維還在酣夢之中。

  「讓我看看,歐利文‧凱恩會用什麼方法將你帶離我的身邊。」

  用完早餐,他們接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範西敏家的人不承認地下拍賣會的炸彈是他們安放的,要求召開一個會議來澄清這件事情。

  安東尼也在邀請之列。

  他一邊品嘗著剛烤出來的麵包,一邊用一種無謂的姿態看著那封請帖。

  「你會去嗎?那裡應該可以打探到有關歐利文的消息。」戴維很認真的問。

  「我好像太寵你了。把你從紐約帶到莫斯科老找你的心上人,」安東尼將請帖扔在桌面上,「而你卻絲毫不顧及我聽見你老情人名字時的心情。」

 

78

  戴維愣住了。

  安東尼低下頭,有條不紊地繼續吃早餐。

  似乎感覺戴維再沒有拿起刀叉,安東尼抬起頭來,「戴維,我會派米高去代替我見範西敏。但是我不會去,更加不會帶你去。」

  「你怕歐利文也去開那個會,你怕他會帶走我?」

  噗嗤一聲,安東尼笑了起來,「我不帶你去的原因和最開始歐利文不帶你來參加這個地下拍賣會的原因是一樣的。我們都不想你有危險。」

  戴維垂下眼睛,也許歐利文並不知道,他寧願陪在他的身邊,哪怕是危險的每一刻。

  「早餐之後,我帶你出去走一走,在範西敏家的會議上是否看見歐利文,或者打探他的消息,米高會把這些事情做好。」

  安東尼決定好的事情,是不會更改的。戴維知道自己無論再多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早餐之後,安東尼特地為戴維選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親自替他圍上毛線圍巾。

  「戴維,你真的很好看。」

  「你在我身上花費這麼多心思與時間,就是因為我好看嗎?」戴維第一次希望自己長的難看一點,說不定在州立監獄的時候,也就不會這麼吸引安東尼的注意了。

  「我想這種說法應該更正一下。因為我愛你,所以才會覺得無論你怎樣都很好看。」安東尼傾斜上身,正要吻上戴維的眉心,對方正要別開臉,卻沒有想到安東尼直接改變了方向,含住了他的唇。

  這是一次溫柔的吻,不過兩秒,就被戴維掙脫了。

  安東尼並不生氣,只是挽起戴維的胳膊,半開玩笑地說:「你知道雷蒙‧沃爾倫曾經怎樣評價過你嗎?」

  「哦?」戴維來到車前,安東尼親自將車門拉開。

  「他說你就像王爾德筆下的道連‧格雷。這是我聽見最可笑的比喻,」安東尼抬頭看向車頂,「我認識的戴維,總是看著溫暖又光亮的地方,讓我總想看見你看見的世界。」

  車子行駛了出去,這次的司機不是米高。

  他們的車子後面還跟著兩輛車,都是安東尼的人。

  知道戴維喜歡欣賞藝術品,安東尼將他們的第一站定在了冬宮,與倫敦的大英博物館、巴黎的盧浮宮、紐約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一起,稱為世界四大博物館。它最早是葉卡特琳娜二世女皇的私人博物館,以古文字學研究和歐洲繪畫藝術品聞名世界。

  面向宮殿廣場的一面,中央稍突出,有三道拱形鐵門,入口處有阿特拉斯巨神群像。宮殿四周有兩排柱廊,雄偉壯觀。宮殿裝飾華麗,許多大廳用俄國寶石,孔雀石、碧玉、瑪瑙製品裝飾,如孔雀大廳就用了2噸多孔雀石,拼花地板用了9種貴重木材。御座大廳(又稱喬治大廳)的御座背後,有用4.5萬顆彩石鑲嵌成的一幅地圖。

  戴維感嘆著這座巴洛克式建築物的典雅與大氣,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是和歐利文來到這裡……而冬宮廣場更是寬廣,當視野延伸到了極限,便是冬宮的立柱圍牆。

  如果歐利文能在這裡作畫,他相信那幅畫也一定會像冬宮這般開闊。

  安東尼一直挽著戴維,不知道他是很享受與戴維靠在一起的感覺,還是純粹只是害怕戴維逃走。

  當他們在館中見到了那幅《聖家族》的時候,戴維仰著頭抿起了嘴角,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不和我說說嗎?」安東尼因為戴維在入館怎麼久都沒有與他交流感想而顯得落寞。

  「這幅畫的色彩很和諧,用色雖然偏暗,營造出了莊重感。還有筆觸與構圖,採用的是三角構圖法……」戴維用平緩的語調解釋給安東尼聽。其實他剛才之所以會笑,原因只是因為這幅畫,歐利文曾經臨摹過,如今終於有機會見到真跡。

  他們從冬宮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

  安東尼接到來自米高的電話,對方告訴他,歐利文並沒有出現,沃爾倫家族也只是派了一個代表過去。

  「那麼其他家族對範西敏家有什麼表示呢?」安東尼問。

  「其他家族對他們還是將信將疑,畢竟在爆炸前,只有範西敏家的人離開了拍賣現場。」

  「其他家族有沒有人見到歐利文出現在拍賣會上?」

  「有人看見他買下了一幅畫,他很有可能還活著,因為他可能暫時離開現場與拍賣會的主席商討如何運送這幅畫回紐約的事宜,如果是這樣,他就躲開了爆炸。」

  「我明白了。」安東尼看向戴維。

  掛上電話,他來到戴維身邊:「現在就連我也可以基本確認歐利文‧凱恩還活著。既然如此,我們就沒有必要繼續待著莫斯科了。」

  「你什麼意思?」戴維皺起眉來,「我還沒有見到他!」

  「我現在是一個萬分嫉妒的丈夫,聽見老婆的情夫還活著,你覺得我會讓你和情夫見面嗎?」安東尼將手機扔向空中,又落回他的掌心,就像戴維的心跳。

  「你這個騙子!」戴維轉過頭去快速走向門外的冬宮廣場。

  他知道雖然這片廣場非常開闊,但是遊人並沒有多到足夠給他作掩護的地步,況且不到十米的地方,就有安東尼的人看著他。

  戴維快步向前走,安東尼微笑著跟在他的身後,似乎完全不把戴維的怒氣當做一回事。

  此時,安東尼的手機再次響起,那個人的聲音讓他停駐下了腳步。

  「安東尼‧唐納——」對方的聲音壓低,每一個詞語都是從牙縫中擠出,看來對方對安東尼是恨之入骨。

  輕笑了一聲,安東尼開口問:「請問閣下是誰?」

  「難道你會聽不出來我是誰?難道不是你在拍賣會安放了炸彈!不但炸死了那些在哥倫比亞與中東與你有軍火交易摩擦的家族,還把這個黑鍋扣在了我的頭上!」

  「啊……啊……原來是範西敏家的當家佩羅斯啊!我想你誤會了,我和很多家族都有貿易摩擦,我怎麼可能把他們都炸死呢?」安東尼看著戴維已經走遠,向不遠處的手下使了使眼色,「再說了,你們範西敏家與沃爾倫家鬧的風風雨雨滿世界都知道了,大家都覺得你是要雷蒙‧沃爾倫那個寶貝外孫的命,我也沒辦法啊……不過換過來想一想,也有可能是沃爾倫家要你的命,結果沒有想到你缺席拍賣會了。」

  「放屁!安東尼!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電話啪地掛斷了。

  安東尼蹙眉,小聲道:「看來得離開這裡越快越好了……」

  戴維看到那些黑衣保鏢向自己走來,便大聲吼道:「跟來做什麼!離我遠一點!」

  安東尼笑著喊:「戴維——你等等我,他們就不會靠上來了。」

  回過頭來,戴維剛要張口說什麼,只聽見悶悶地一聲「砰——」

  戴維愣在那裡,手掌撫上胸口,低下頭,表情中是一陣茫然,隱隱有殷紅的液體從指縫中滲透出來,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渲染出一朵一朵的小花,觸目驚心。

  「戴維——」安東尼頓時明白那是消音來复槍,他不顧一切地像戴維跑去。

  卻沒來得及接住他,嘩啦一下,戴維向後倒了下去。

  緊接著又是兩槍,安東尼側身躲了過去,摔倒在地面上。所有的保鏢都趕過來保護他。

  「別管我!別管我!」安東尼撥開他們,朝戴維奔跑而去。

  兩個保鏢察覺到博物館某扇窗口的反光像是瞄準鏡,拔出槍來追趕而去。

  戴維皺緊了眉頭,咬著牙關,臉上是極度痛苦的表情。

  安東尼將他抱起來,想要去看他的傷處,那像是臨近心臟的位置。

  「戴維,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安東尼一臉無措和懊惱。

  但是戴維只是死死摁住胸口不鬆手,安東尼瞬間反應過來,如果戴維鬆手,血只會越流越快。

  「人呢!你們給我滾過來!」安東尼怒吼著。

  不時有遊人看向他們的方向,博物館的警衛也趕了過來。

  「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槍擊!快打電話叫救護車!」一旁的遊人驚叫著。

  「趴下!大家都趴下!」警衛人員大叫,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

  「戴維!你要挺住!我馬上帶你去醫院!」安東尼的眼睛發紅,他沒有想到範西敏家竟然會派人到冬宮來,他實在太失策了。

  明明不想將戴維捲進與其他家族的紛爭中,到頭來還是人算不如天算。

  戴維已經開始呼吸艱難了,張大了嘴巴仿佛沒有氧氣能夠進去,甚至連說話的語氣都沒有,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下來,安東尼分不清楚那是因為死亡的恐懼還是因為沒有見到歐利文的遺憾。

  「別閉上眼睛,你要活著!戴維!」安東尼一把將戴維抱起,「我會讓你見到歐利文!你不想見他了嗎?想見他就不許死!」

  奔過寬廣的冬宮廣場,戴維的手緩緩從安東尼的後頸垂落下來。

 

79

  一向冷血無情的安東尼,臉上是極盡糾結的表情。

  為什麼這個廣場會這麼寬廣?

  為什麼他就不能在我身邊多停留一些時間?

  安東尼的心中有無數個為什麼,卻得不到解答。

  來到出口處,救護車的聲音遙遙傳來,停在了門口。

  「喂!你們是不是有警衛說這裡發生槍擊案!有傷患!」

  安東尼反應了過來,「這裡!幫我救救他!幫我救救他!」

  很快,救護車的門打開,裡面的醫護人員將戴維七手八腳抬了上去。

  氧氣面罩罩了上去,儀器一連接上,就顯示戴維的心跳血壓正在急速下降。

  「準備心臟復蘇!」醫生大叫了一聲,一名護士伸手要將門關上,安東尼正要上去,對方攔住了他。

  「不要妨礙搶救!」

  門?地關上了。

  此時一個保鏢將車子開了過來,安東尼坐了進去,「給我跟上那輛救護車!」

  十多分鐘之後,車子停在了一所綜合性醫院門口,戴維被抬了下來,已經有醫護人員等在了醫院門口準備急救。

  安東尼趕上前去,握住戴維的手,他的臉色蒼白,眼神已經失去了焦距。

  「戴維!戴維!你不能死!只要你活著我什麼都答應你!我發誓!」

  「先生,請您冷靜!」

  戴維被推進了電梯中,安東尼一直沒有放開他的手。

  直到來到手術室的門口,醫護人員不得不分開他們。

  「先生!請您鬆手!」

  安東尼不得已放開了戴維,手術室的燈亮起了。

  解下來,就是焦急地等待結果的日子。

  安東尼坐在冰涼的長椅上,雙手合十,指尖抵著額頭。

  如同經歷一場漫長的審判,沒有法官也沒有指控,有的只是命運。

  他的心臟跳的很快,不斷拉長自己的呼吸,目光中是一種陰狠。

  「範西敏……你對我做的事情,我會加倍要回來……」

  他很忐忑,內心深處的恐懼不斷地擴大。站起身來,不斷在走廊中來回走動,按耐不住拎起一個保鏢的衣領,「為什麼你們沒有保護好他?我不是叫你們看著他嗎?你們竟然讓人在我面前對他開槍!」

  保鏢低著頭,他甚至無法說出一句話。盛怒與極度不安中的安東尼,他第一次見到。

  以前的安東尼,哪怕有人用槍抵著他的腦袋,他也一樣能夠談笑風生。

  戴維倒下去的畫面,像是帶著銳利的刀刃,一遍一遍割過安東尼的眼球,狠狠紮進他的心臟裡。

  他已經沒有思考的能力了,他想要的只是戴維會活下去的消息。

  越發煩躁的安東尼,想要一腳踹在手術室的門上,又害怕這樣會影響到戴維的手術,只能無奈地將腿收回來。

  半個小時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安東尼已經換了無數的姿勢,他最後還是選擇坐在椅子上,雙手按住腦袋。

  他在鮮血和殺戮中煎熬了太久,早就忘記哭泣是什麼感覺。

  這一次,眼淚終於流落了下來。

  原來這麼涼。

  「戴維……戴維……」

  此時米高也趕來了醫院,望著已經接近崩潰的安東尼,米高皺起了眉。

  「少爺……」

  「是我不好……我不該心軟帶他來莫斯科……」

  「因為您愛上他了,自然會心軟。」

  安東尼搖著頭,無奈地笑著,帶著自嘲的意味。

  因為愛上了,所以心軟,因為心軟了,所以他就註定得不到他嗎?

  米高似乎想到了什麼,「少爺,霍夫蘭先生被推進去多久了?」

  安東尼搖了搖頭,「很久。」

  米高看向一旁的保鏢,對方看向手錶,「約莫兩個半小時了。」

  此時,一個護士推著車走過去,米高一把攔住她,「護士小姐,我想請問這間手術室裡應該是哪位醫生主刀?」

  護士小姐抬頭,「其實我也挺奇怪的,現在這個時間醫院裡沒有正在做手術的主刀醫生啊……只是手術病房顯示這間手術房一直都是被佔用的。」

  安東尼瞬間睜大了眼睛,霍然起身,猛地一腳踹開手術室的門,才發覺裡面竟然空無一人,戴維和那些負責搶救的醫生早就不見了。

  米高也跟了過來,「少爺……」

  安東尼伸手按住自己的腦袋,哈哈大笑了起來。

  「米高……哈哈……我被耍了……」

  「少爺……」

  「我承認,歐利文這一次你真的很高杆,我意想不到!」安東尼靠著手術室的牆壁,笑到快要斷氣,卻又有幾分絕望的感覺,「戴維……你的演技也確實一流!哈哈……連我都被你給騙了!」

  「少爺……你打算怎麼辦?你要放棄了嗎?」米高問。

  「放棄?」安東尼扯起了嘴角,「在我的字典裡面,有放棄這兩個字嗎?」

  「那麼我現在就派人去國際機場那邊,密切注意。」

  「去吧。」安東尼擺了擺手,坐回到長椅上,一條腿踩在椅子的邊緣,腦袋靠在膝蓋上。

  他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辦?

  歐利文這次設下的全套,讓他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心軟他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那裡面是從雷蒙那裡得來的,席勒的肋骨。

  「我佩服你,歐利文……你不止一次利用了我對戴維的心軟,在‘藍鑽石號’上的時候是這樣,這一次在冬宮也是。我很迫切地想要知道,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你是不是也會像我一樣心軟?」

  時間回放到兩日之前。

  當戴維與安東尼到達莫斯科的時候,沃爾倫家的莉迪亞也乘坐另外一班飛機抵達,只是她並沒有直接與安東尼正面交鋒,因為她知道,安東尼那個瘋子一定會像在紐約別墅裡那樣用戴維的命來要挾。

  她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小酒館。

  木制的門窗和內部的裝潢別有風味。燈光是昏暗的,讓莉迪亞想起了前蘇聯的老電影。

  酒吧裡的人並不多,吧臺上只是坐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黑色的大衣,即便只有一個背影,與那些俄羅斯的酒吧醉漢相比,顯現出內斂而典雅的氣質。

  莉迪亞在他的身邊坐下,要了一杯伏特加,低聲道:「對不起……我還是讓安東尼帶走了戴維……」

  對方執著酒杯,淡然道:「你只是被安東尼震住了而已。」

  「可是他真的開槍了,子彈就打在戴維的腳尖,他甚至拉開保險栓用槍指著戴維,我怕逼安東尼太緊,他會不下心……」莉迪亞蹙起了眉頭。

  男子輕笑了一聲,「不小心什麼?打爆戴維的腦袋?他不會的。」

  「現在怎麼辦?我的人打聽到安東尼把戴維帶來了莫斯科,應該是想要確定你死了沒有。」

  「那是安東尼的驕傲,他很清楚如果我死了,戴維永遠都不會忘記我。他想要得到戴維的全部,所以才會非常紳士地把戴維帶來莫斯科。」男子從大衣的內側拿出了一朵紅色的花。

  莉迪亞無奈地一笑:「別告訴我,你還買了花來歡迎我。還是說……這朵花你想送給戴維?」

  「不錯。」

  「只怕還沒有送到他的手上,這朵花就該凋謝在莫斯科的冷風裡中。」莉迪亞將那朵花拿過來,放在鼻間,表情愣住了,隨即抿起了一抹笑容,「我知道你是個仿造大師,但是不知道你連紙花都折的和真的一樣。」

  「暗語就是『紅色康乃馨』。」男子目光沉練,「幫我交到他的手上。」

  「這點小事沒有問題。」

  於是,戴維在酒店的洗手間裡拆開這朵紙花的時候,按照紙條上的指示,打開了馬桶的蓄水池,在裡面發現了血袋和針頭。

  第二天,當安東尼帶著戴維前往冬宮時,戴維就將血袋貼身藏在了毛衣下面。

  行走在冬宮博物館中,戴維知道歐利文所安排的地址絕對不會是在博物館的內部。他一直鎮定心神欣賞著這裡收藏的畫作,與安東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已經進入博物館的莉迪亞,找到了已經在館中等待的屬下,他們將自己攜帶的組成來复槍的部分交到了她的手上。

  當她進入一間女性洗手間的時候,她裝扮工作人員的屬下將「洗手間清理中」的牌子掛在了門外。

  此時,電腦另一旁的尼奧調出了早已經用佩羅斯‧範西敏的聲音做成的音頻變聲程序,撥通了安東尼的電話,以佩羅斯的身份向安東尼進行關於那次爆炸的對峙,並且發誓絕對不會放過他。

  就在這個時候,安東尼與戴維已經走到了冬宮廣場,正要離開博物館。

  莉迪亞對著通訊器笑道:「歐利文,你真的對我有信心,不會一槍真的打死你的戴維?」

  「我有信心在兩百米外,你還能用來复槍打中蒼蠅的翅膀。」已經等在醫院中的歐利文不疾不徐地回答。

  莉迪亞抿起嘴唇,扳機扣動的瞬間,戴維聽見自己身邊傳來一陣悶響。

  他知道機會來了,將手中藏著的針尖一下子紮進血袋的位置,血液流了出來。

 

80

  在他倒下去的時候,安東尼沖了過來,被保鏢攔住,趁著這個機會,戴維將針頭拔出。

  最重要的時刻就是當安東尼要看戴維的傷口時,他必須將那裡按緊絕不鬆手,表情要越痛苦越虛弱越好。

  但是戴維沒有想到的是,安東尼竟然會那麼緊張自己,除了歐利文,沒有人像安東尼的臂膀如此有力,抱著他飛奔在冬宮的寬闊廣場上。

  那一刻,戴維的心中真的有了被觸動的感覺,儘管他看見的只有安東尼的下巴與他緊緊抿起的唇,但是那胸膛的起伏,顫抖著的胳膊,戴維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我相信你安東尼。

  我相信你真的愛我,但是……我已經愛上歐利文了……我的心只足夠用來愛他……

  戴維的手從安東尼的後頸滑落,他希望這個在黑暗中尋覓光明的男子也能和他一樣放開手。

  很快,歐利文派來的救護車就已經到達了他們附近,將戴維送上了車。

  但是這個計劃並不算完畢,因為安東尼一定會跟在救護車後面,要想這樣就離開他的控制實在不可能。

  直到戴維被送進了手術室,安東尼被隔絕在了門外,這個計劃總算成功了。

  躺在床上的戴維,心跳飛快,直到那位穿著手術外衣戴著口罩的醫生露出了他英挺的臉,戴維的呼吸停滯,從床上彈了起來,緊緊抱住了對方得到對反的脖子。

  「歐利文……你真的是歐利文……」

  戴維幾乎要喜極而泣,自從知道拍賣會爆炸的消息之後,他寢食難安,有一種快要死去的錯覺。他曾經無數次的想像,如果歐利文真的死了呢?

  這個世界真的會有天堂讓他們重逢嗎?

  歐利文的胳膊很用力,用力到戴維不能呼吸。

  但是他覺得無所謂,如果能死在歐利文的懷裡也好過自己忍受失去他的痛苦。

  「戴維……我的戴維,我終於抱住你了……」歐利文的聲音是暗啞的,蘊含著深深的焦慮以及失而復得的喜悅。

  戴維抬起頭來,含住了歐利文的嘴唇,像是要確認對方的存在一般。他從來沒有主動親吻過歐利文,這樣的熱情與急不可待幾乎要當場點燃歐利文的遇火。

  回吻過去,歐利文將這幾天的激情與想念付諸其中。

  莉迪亞的屬下們非常識趣的別過頭去,將時間留給了他們。

  一吻結束,歐利文的舌尖挑過戴維的上唇,兩人抵著對方的額頭。

  唇上扯出成熟的笑容,歐利文閉上眼睛,「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麼想我。」

  戴維無奈地一笑。

  「難道你不知道,在你愛上我之前……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嗎?」

  「這句話讓我甘願做普希金,為了娜達莉亞死在決鬥的劍下。」歐利文很認真的親吻上戴維的眉心。

  「傻瓜,我不是娜達莉亞……而且你絕對不可以死在決鬥的劍下,因為我怕我會找不到追隨你的方向。」

  歐利文一把將他從病床上抱下來,「那麼和我走吧。無論你是否選擇我,我都會像達利那樣,一輩子隻為他的加拉而瘋狂。因為你的眼睛裡,有我所有想要的顏色。」

  此時,歐利文的耳機裡響起尼奧的聲音。

  「求你們不要在那裡肉麻了!這間病房是我入侵醫院的電腦系統才搞定的,很快他們有可能就會發現有問題了!」

  歐利文淡然一笑,拉起戴維的胳膊從手術室的另一扇門悄然離開。

  坐在車子裡,感覺自己的手被歐利文緊緊扣住,戴維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怎麼了,你看起來很累。」歐利文伸手將戴維的腦袋靠向自己。

  「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了。」戴維緩緩閉上眼睛。

  「那就睡一會兒。」歐利文的語調中帶著淡淡的心疼,「對不起,我知道是我讓你擔心了。」

  淺笑了一下,戴維輕聲道:「很少聽見大畫家會說對不起,這一次我真的是賺到了。」

  車子一路駛向莫斯科的國際機場,戴維忽然緊張了起來。

  「安東尼會不會發現我們,然後來找我們的麻煩?」

  「他當然會來找我們的麻煩。」歐利文扯起了嘴角,「只不過我們要走的是外交通道,受到俄羅斯政府的特殊保護,他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什麼特殊保護?」戴維皺起了眉。

  「感謝尼奧入侵了航空公司的系統,並且還為我們搞到了外交護照。我們的任務就是將某幅在英國失竊的油畫送還回英國政府。」歐利文解釋道。

  「啊……真是愛死尼奧了!」戴維露出大大的笑意。

  其實那幅放在保險箱裡所謂失竊的油畫,不過是歐利文在地下拍賣會買回來的自己臨摹大師的油畫罷了。因為那幅畫的原本價值千萬歐元,這讓俄羅斯政府還著實緊張了起來,派出了持槍警衛,一直從機場外交通道護送上了莉迪亞安排好的專機。

  米高遠遠目睹了這一切,但是卻無能為力。

  安東尼得知這條消息的時候,良久沒有說話。

  「少爺……」

  「……你確定,看見戴維還活著嗎?」

  「是的,我確定。」

  「那就好。」安東尼輕聲道,「幫我查一下他們飛往哪里?」

  「英國倫敦,到了那邊應該會有沃爾倫家的人接應,我們不方便行動。」

  「沒關係,我也有我的做事方法。」安東尼拿著手機,露出一抹笑容。

  坐上飛機,歐利文替戴維繫上安全帶。

  「因為是小飛機,所以沒有波音或者空客那麼平穩。」

  「我知道,可是我們去倫敦……難道你想回到沃爾倫家族?」戴維有些擔心地問。歐利文一直不想和那個家族扯上任何的關係,如果是因為自己而使得他必須要尋求沃爾倫家的保護,戴維將會非常內疚。

  「傻瓜,你在瞎想什麼?」歐利文在戴維的臉上親了一下,「我母親的名下有一處房產在倫敦。莉迪亞將戴安娜安置到了那裡,方便她的照顧。難道你不想去看看戴安娜?」

  「當然想!」

  一提起戴安娜,戴維的心中就有了迫切的心情。他從來沒有這麼久見不到那個小天使。

  飛機升入了雲霄,果然如同歐利文所說的,有些顛簸。

  戴維本來就屬於那種長途旅行就會沒有精神的傢伙,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戴維……」歐利文的聲音款款響起。

  「嗯?」戴維的思維已經處於混沌狀態了。

  「你和安東尼在一起待了兩晚……」

  「嗯……」戴維哼了一下,飛機遇到氣流上下起伏,戴維微微睜開了眼睛。

  「他碰了你嗎?」歐利文輕聲問,語調裡看似平靜,卻有著幾分焦躁。

  「如果他對我做了什麼……你就不要我了?」戴維閉著眼睛問,手指卻被歐利文握住,交扣在一起。

  「我會殺了他。」歐利文輕聲道。

  「你真可怕。」戴維笑了笑。

  「是不是顛簸的有些難受?」歐利文問。

  「有一點,想睡覺都有些困難呢。」

  歐利文側過身,覆在戴維的耳邊,「那和我做艾好不好?我保證你很快就能累的睡著……」

  「你在瞎說什麼!這裡是……」

  戴維的話還沒有說完,歐利文卻已經欺了上來,帶著誘導的意味,煽情地親吻著戴維的唇。

  吧嗒一聲,是安全帶被解開的聲響。

  瘋子……戴維在心中咒?

  椅背被放了下去,戴維的腦袋因為對方的親吻而抵死在椅子上。

  整架飛機的機艙裡只有戴維與歐利文,其他的保鏢都待在最後一節機艙。

  歐利文的動作很急,分不清是因為這些天的波折讓他急切地想要得到戴維,又或者安東尼引起了他的不安。

  「慢一點……歐利文……」戴維才開口說了不到一句話,嘴唇又被對方奪走了。

  這一次的吻瘋狂而難耐。

  歐利文隱忍著佔有的欲望,引導著戴維放鬆,極盡溫柔的親吻著他的身體。

  像是一顆小火種,嘩啦一下燃燒起來不可收拾。

  他的進攻洶湧,明明大力到仿佛要將身體都刺穿,卻又小心翼翼地害怕傷害到戴維。

  歐利文的腦袋停留在戴維的臉頰邊,呼吸的氣息不斷擦過他的臉龐。

  戴維摟著歐利文的肩膀,身體就像被掀起的浪潮,隨著歐利文的佔有而不斷擺動,一切失去了控制,戴維甚至安奈不住喊了出來。

  歐利文將他翻過來,壓在座椅上,戴維抱住椅背,承受著歐利文的狂熱……

  如同歐利文所承諾的,戴維睡著了過去,一直在歐利文的懷裡昏睡到倫敦。

  歐利文母親所留下來的是一棟老房子,只有兩層樓,並不寬敞。

  外表是古舊的灰色石磚,木制窗臺。走進去之後才發現像是一個溫馨的三口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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