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邵湛 受:許盛     和隔壁《偽裝學渣》同時間線,會有客串。

一句話簡介:你北大我北大青鳥

立意:少年的夢想和成長。

校園,互穿(間歇穿,會換回來的)

七班許盛,從不穿校服,臨江六中校霸史上最野的一位,各科均分30出頭,處分通知拿到手軟,隔三差五向全校進行檢討。

烈日當空,少年聲音張揚:“對不起,我下次還敢。”

而號稱考神的年級第一邵湛,高冷且不近人情。

本應沒有交集的兩人卻因為一次意外互換了身體。

老師看著結下梁子死活不願意當同桌的兩位少年。

一個是他最頭痛的不良學生許盛,一個是他引以為傲的優秀學生邵湛。

老師沉吟兩秒:“之前是誰說沒有當同桌的緣分?”

身穿黑色T恤和周遭格格不入的許盛倚著牆:“緣分來了。”

老師看看另一個:“是誰說強扭的瓜不甜?”

校服紐扣扣到最上頭一顆,渾身上下像是刻著‘生人勿進’四個字的高冷學神:“強扭的瓜,不試試怎麼知道甜不甜。”

高冷不近人情屠榜殺手次次考第一學霸攻X翹課打架離經叛道學渣受

還是一本正經的搞笑文,你上北大,我上北大青鳥。

 

第一章

臨江六中2019屆高二開學摸底考試,語文卷。

考試時間150分鐘,總分150分。

考生得分:48

數學:36

英語:22

理綜:59

……

幾張試卷擺在辦公桌上,張張卷面上都畫滿了慘不忍睹的叉號,一張更比一張慘,閱卷人很快發現這種正常批法對這名考生來說並不適用,於是到另一頁上只剩下稀疏的幾個紅勾。

姓名欄裡張牙舞爪地寫著兩個字,潦草得仿若野草叢生,筆鋒卻又淩厲。

考生姓名:許盛。

“你自己看看你這次摸底考的分數。”

“平均分離三十分都差一大截,別說衝刺高考了,我看你這水準初中都得重讀!”

班主任孟國偉說著說著聲音揚起,一嗓子吼得辦公室外的半條走廊都能聽見:“這些題哪題我上課的時候沒講過,全是送分題!我在試卷上撒把米,雞蒙對的題都比你多,你到底怎麼回事——來學校是來學習還是來混日子的?!”

許盛在辦公室裡站了六分鐘了。

類似的話不知道已經聽過多少遍,他把視線放遠,落在孟國偉身後的壁鐘上,順便猜測下麵應該輪到“不想學就趁早滾蛋”這句經典名句登場。

果然。

孟國偉“啪”地一下把手裡那疊扣留的試卷拍在桌角:“我不管你以前什麼樣,既然現在進了高二七班,就給我老實點,你要是不想好好學,趁早滾蛋!”

許盛看起來很困倦似的,把眼睛闔上一點,擺明瞭不想聽人廢話。

孟國偉:“……”

孟國偉話雖放得狠,心裡發虛。

他其實不太敢找這位學生談話,但畢竟剛接任,怎麼著也得給他立個下馬威。

高二剛分班,校方不知道怎麼想的,大概是想平衡一下,往他班裡塞了倆第一——把年級第一和年級倒數第一都劃了過來。

站在他辦公桌邊上的少年跟整間辦公室裡的環境格格不入。

辦公室裡進出的學生都規規矩矩地穿著一身校服,唯獨他身上是一件畫著塗鴉的黑色T恤,那塗鴉仔細看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個什麼圖案。

少年身形高瘦,垂著眼,一副早自習沒睡夠的樣子。往那一站,好像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這位各科成績低得離奇,校內外戰績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從不穿校服的問題學生,孟國偉執教那麼多年還真是頭一次遇見。

臨江六中怎麼說也是個重點學校。雖然在A區各所重點裡不算名列前茅,分數線剛勉強摸到尾巴,前兩年剛從普高升上來。

孟國偉姑且把這次摸底考的事放下,又說:“你昨天考完試去哪兒了,是不是又偷偷離校了?”

說到這,少年才勉強站直了,不經意地問:“有人看見我離校了?”

孟國偉:“那倒沒有。”

許盛沉吟一會兒:“監控拍到了?”

孟國偉:“……也沒有。”

許盛擺明著是確認離校這事被自己做得滴水不漏,這才坦蕩地回答:“我沒離校。”

“……”

孟國偉在腦內組織語言,還想再說點什麼。

但許盛實在是沒了耐心。

“老師,”他張口說,“如果是因為成績,談到這就行了。您教您的課,至於學不學、學多少那是我自己的事,您真沒必要跟我說這些。”

許盛的聲音並不大,噪雜的辦公室裡充斥著翻書聲、各科老師佈置任務的聲音以及同學們進出時的談笑聲,他這句話又說得隨意,並不引人注目。

孟國偉卻聽得一清二楚,被這番隨意且囂張的話震住了,半天才說:“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這是跟老師說話的態度嗎——那你還來上什麼學?!”

許盛毫不躲閃地對上他的眼睛。

孟國偉這才發現面前這位少年違背校紀校規的不光“不穿校服”這一點,右耳甚至還戴著一枚耳釘,黑玉髓周圍圈上一層銀,這枚算不上低調的黑色耳釘被碎發遮擋掉一半鋒芒。

你來上什麼學?

這句話倒是在許盛腦子裡反復繞了幾圈。

“您就當我是來混日子的吧,”半晌,許盛伸手,把試卷從桌上抽走,抓在手裡不太在意地說,“別管我了。”

整個班只有許盛的試卷被扣,他拿著試卷進班的時候,原本熱火朝天的班級瞬間安靜下來,就跟原本播得好好的電影突然被人按下靜止鍵似的。

教室前排一位男生撅著屁股,上半身貼在課桌上,正伸長了手在搶第二排同學的餅乾,見到他進來後詭異地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了。

“校霸殺氣太強,”那男生小聲說,“我不敢動,我這樣好累,你那、你那餅乾就給我吃一塊唄……”

對高二七班的所有同學來說,從看到分班表的那一刻,他們的心情只剩下窒息這個詞可以形容。

兩天前,全年級提心吊膽地站在校門口。

“許盛在幾班?”

“七班,還好還好,我在六班。”

“操,我是七班的……”

“你這是什麼運氣啊兄弟,堅持住,高中還剩下兩年,不就是兩年嗎,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很快就過去了。”

許盛是什麼人?

大名鼎鼎的校霸。

學校裡出了名的異類。

高一因為不穿校服這事,年級主任發了好幾次火,讓他罰站過,打電話叫過家長,也讓他站在全校面前檢討過,到最後一點效果也沒有,該不穿還是不穿。

師資力量雄厚,校風嚴謹,以“文明和諧、勤奮求實”為校訓的臨江六中往前挖十幾年都找不到第二位。

許盛越過他們往最後一排走。

他身上那套T恤搭牛仔褲就算出了辦公室,也仍然跟周遭氛圍格格不入,而且在教室裡一水兒的灰藍色校服堆裡顯得更醒目了。

他個子高,加上報導那天遲到,班裡只剩下兩個空位,除了最後一排沒別的位置可以選。剩下的另那個空位在他左手邊,隔著條過道,從昨天起就一直空著,說是請了假。

許盛並不在意缺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把椅子拖出來打算繼續睡,拖椅子的時候前排男生沒忍住握著筆抖了抖。

許盛想了想,拎著椅子,微微俯下身,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

那男生手裡的筆差點沒飛出去,不得不轉過身來:“您……您有什麼吩咐?”

許盛:“你不擠嗎。”

“啊?”

許盛指了指那男生緊緊貼在課桌邊緣上的胸膛,目測他給自己留的活動範圍不超過三十釐米,要想上個廁所只有整個人下滑、蹲下去,再從桌子下面鑽出去這一條路可以走,又問一遍:“你不擠?”

那男生張張嘴:“我……”

我當然擠啊,但是我不敢說啊!更不敢離你太近啊!

許盛等句回復等得費勁,乾脆直接反手把自己那張課桌往後拽了點。

上午第一節 英語課,許盛正準備趴下去提前見周公,身側窗戶被人敲了兩下。

幾顆腦袋自己努力扒開窗戶,從走廊外探進來:“老大。”

許盛手搭在頸後,聽到聲音微微側了側頭:“我要睡覺,有屁趕緊放。”

這波人裡領頭的那位男生留著時下最流行的厚劉海,皮膚有點黑,但整個人看著很精神,他歎口氣說:“咱們這次分得太遠了,你七班我一班,一頭一尾,這以後上課還怎麼一起打遊戲?”

許盛雖然威名在外,大多數人都避而遠之,但在這個血氣方剛的年紀,男生玩到一塊兒有時候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條件,打兩局遊戲就成。許盛人緣還真不算差,高一那會兒每節課下課,教室後排總能圍一圈人。

某些時候,遊戲技術可比學習成績實用多了。

許盛和張峰第一次打遊戲的緣分要從他第一次當著全校的面做檢討開始,當時許盛讀完檢討之後最後一句總結說“我錯了,但我不保證下次不再犯”。

說完,全校譁然。

下了升旗台,張峰真心實意對他說:“我操,你有點牛逼啊。”

張峰又說:“你剛才去老師辦公室了?我聽說你把你們班老孟氣得夠嗆。”

許盛不置可否。

張峰感慨完,繼續努力地從視窗往他們班裡探,這回不光把頭探進來、連上半身也一個勁往裡擠,沖高二七班班裡四下張望。

許盛算是回味過來了,他往後靠,他腿長,即使曲著腿也還是跨出去一大段距離:“你到底來幹什麼。”

張峰吐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我們來看學神的。”

摸底考光顧著睡覺,絲毫不關心班級同學都有誰的許盛:“?”

“不對,看這個詞不夠貼切,應該是瞻仰,對,我來瞻仰學神的,”張峰說,“——就是那個中考分全校第一、高一拿了市級聯賽一等獎,被做成大字報貼在學校門口榮譽牆那位。你都不知道嗎,你們班今年分班賊有創意,一個你,一個學神。”

許盛聽到這,忽然笑了。

他沖張峰招招手:“你過來點,湊近點說。”

張峰毫無防備地湊過去。

許盛乾脆俐落地卷起剛才從辦公室裡帶回來的試卷往他頭上敲:“你他媽是不是找打,看學神就看學神,還帶拉踩的?今天讓你站著過來橫著出去也挺有創意的,你想不想試試?”

“我錯了,大哥,我不該編排你,”張峰彎腰往後躲,邊躲邊念叨,“不過大哥,我怎麼找半天沒找著人,你們班人來齊了嗎?”

人倒確實是沒來齊。

許盛把試卷扔桌上,目光掃過身側狹窄的過道,落在手邊那個空位上。

教師辦公室裡。

上課鈴打響,孟國偉還沉浸在剛才和新接任班級裡那位問題學生的對話中,久久不能自拔。

有老師帶著教案從他邊上經過,看他還在研究許盛的分數,停下腳步說:“孟老師,你也別多想,那孩子一直這樣,高一那會兒好幾個老師怎麼抓他都沒用,實在不行就放吧,真不是每個學生都想好好學習的。”

孟國偉跟別的老師還不一樣,脾氣一下子竄上來:“我還就不信了,我治不好他,我孟國偉執教二十多年字典裡就沒有放棄這個詞。”

“……”

“孟老師,我精神上支持你,”那老師看一眼時間,說,“哎,不說了,我得去上課了。”

倒是有其他老師對這個話題感興趣,邊批閱作業邊問:“老孟,有想法沒有。”

孟國偉剛才沉思許久,又翻閱了幾本《如何正確地引導學生》,還真讓他想出來一個主意:“他可能對老師有抵觸心理,我準備試試一帶一,找個好學生帶領帶領他。”

孟國偉說著,把手邊的另一疊試卷拿了出來。

被扣留試卷的不止許盛一個人,原本擺著許盛那疊試卷邊上還撂著另一疊卷子,只不過扣留原因截然不同——許盛那是實在考得太差,而這疊純粹是答得太好,直接被老師留下來當成範例,印了好幾份在各個班級分發。

除了語文扣除六分以外,其他科目幾乎門門滿分。

試卷堆最上面的那張,第一行寫著:臨江六中2019屆高二開學摸底考試,數學卷,滿分150,得分:150

考生姓名:邵湛。

 

 

第二章

邵湛。

這個名字許盛一天裡聽了不下六次。

各科老師進門就是一句“這回年級第一你們猜猜是誰,算了,不用猜了,沒什麼懸念,不過話還是要說,邵湛這回拉了年級第二整整二十多分”。

然後把複印了三十多份的高分試卷往下發:“看看人家這解題思路,再看看你們。”

原先許盛還不知道哪個邵哪個占,試卷從排頭傳過來,他伸手接過,打算隨手扔邊上,無意間看到複印卷上的字跡。

也不是他想看,主要這字寫得實在很難讓人忽視。

筆鋒剛勁,寫得有點草,許盛自己也是個“草書”派寫手,但這個草得一看就很有水準,跟他那種隨手瞎畫不一樣。

已經有同學開始吹了:“學神這字……我就算練十年字帖也寫不成這樣,這是人能寫出來的字嗎。”

“少貧,”老師說話時看著許盛,“我也不指望你們能寫成這樣,我就希望咱班某些同學,那字寫得能讓人看明白就行,題不會就算了,卷面分都拿不到。”

拿不到卷面分的許盛同學把那張卷子折了折,塞進桌肚。

許盛的校園生活,一向過得樸實無華且枯燥。

睡覺,打遊戲,上走廊罰站。

不存在第四種可能性。

下午最後一節生物課,老師讓他起來回答問題。

許盛把手機扔桌肚裡,才慢半拍站起來:“老師,沒聽清,能再說一遍嗎?”

生物老師看著這位學生坐在角落裡旁若無人地玩了大半節課手機,本就藏著一肚子火,這下直接冷下臉:“書上有,知道我們現在在講哪一頁嗎?”生物老師忍著氣,給他指條明路,“第四頁。”

許盛拎著本英語書翻了幾頁:“選詞填空?”

“……”

全班鴉雀無聲。

“啊,”許盛從這片死一樣的沉默裡悟出了點什麼東西,“這節不是英語課?”

兩分鐘後,許盛帶著手機和從同桌那兒順來的充電寶往教室外頭走,背靠欄杆站著,順便又通過敞開著的教室門、間接跟隔壁六班的同學打了個照面。

手機震動兩下。

是張峰發來的消息。

-老大,又罰站呢?

-滾。

-我本以為我們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不能經常看到你,結果發現幾乎每節課一抬頭往走廊外看就看到你的英姿。

-你也出來站會兒,能看我看得更清楚。

-這就不必了……我沖你揮個手意思意思就好,能看見嗎?

許盛抬眼,看到走廊盡頭靠窗的地方,真伸出來一隻手。

他又把頭低下去,回復:操,你傻逼麼。

張峰又問:晚上去不去網吧?老地方?

許盛沒及時回,他從聊天框裡退出去,最近連絡人名單裡安安靜靜地躺著個人,備註是“媽”。

消息接收時間是兩天前。

[]:到學校了嗎?

[]:讓你住家裡你不肯,好好上課,別的我也就不管你了,你要實在學不進去,順利畢業總行吧。

[]:高二了,讓你學習不是為了我學,你這樣將來打算幹什麼?!

許盛看了兩眼,神情沒什麼波動,然後給張峰回了句“行”。

回完把手機塞回褲兜裡,動了動手指,食指不經意按在大拇指第二個骨節處,“哢”地一聲。

生物老師正寫著板書,無意間瞥到外頭一眼,發現走廊上的男孩子罰站都沒個正行,倚著欄杆跟沒骨頭似的,於是又皺著眉轉開視線。

叮鈴鈴——

放學鈴響了。

生物老師放下粉筆:“行了,下課吧,幾道附加題我讓課代表拍了發群裡……還有外頭那個,進來吧。”生物老師說到這,又往走廊看一眼。

走廊上空空蕩蕩,哪兒還有人。許盛早掐著鈴聲自覺下課了。

學校附近有片老式居民區,彎彎繞繞白牆灰瓦的巷子外面發展成一條商業街,飾品店、零食店……還有家不需要身份證就能上網的黑網吧。

網吧開得隱蔽,從小飯館後門進去,上二樓,推開玻璃門就是。

許盛是那家網吧的常客。

張峰不住校,他收拾好書包帶著幾個兄弟奔過來的時候,許盛已經占了最角落的那台機子。這位大爺也不打遊戲,戴著耳機一條腿曲起踩在椅子邊緣,縮在那兒看電影。

“這什麼,怎麼沒劇情啊,”張峰交了錢,把書包往地上隨便一甩,等開機的過程中湊過去看許盛的電腦螢幕,半天發現自己看不懂,只好轉而看標題,“……BBC之藝術的力量,我操,記錄片?”

許盛單手握著滑鼠拖進度條。

張峰發出靈魂質問:“你就在網吧看這個?你怎麼不乾脆看新聞聯播?”

許盛看也不像是看紀錄片看得很認真的樣子,抬手把耳機往後挪了點,方便聽張峰說話:“新聞聯播七點,還沒開始。”

張峰:“……”

許盛把紀錄片關了:“我開玩笑的,上遊戲。”

許盛跟他們打了幾局遊戲,期間張峰接了通電話,他媽在電話那頭罵了一陣“你要死啊你這都幾點了還不回家”,張峰睜眼說瞎話:“我有幾道題弄不明白,留下來請教同學……”

張峰他媽根本不信自家孩子的鬼話:“你放屁!你同學在你邊上嗎?我怎麼沒聽見有人講題?”

張峰走投無路,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許盛。

許盛邊敲鍵盤邊跟他打配合,有模有樣地說:“這題其實挺簡單的。”

張峰眼神示意他‘會扯你就多扯點’。

許盛:“我說你寫。”

許盛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尾音拖長半拍:“‘解’,冒號。”

張峰:“……”

“然後呢?”張峰等半天遲遲等不到下文,“……你多說點。”

許盛:“然後可以看下一題了。”

“…………”

所幸張峰他媽隔著電話也聽不清許盛具體都說了些什麼:“那你跟同學講完題目早點回來,媽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

張峰被催得不能再拖,背上書包下機前,在內心狂吼:他找誰求助不行,高中知識點怕是連黑網吧網管學得都比他邊上這位透徹!

張峰掛了電話:“老大,您講題,真是一點就通。”

許盛清理完兵線,說:“不客氣。”

“那我先回去了啊,”張峰走之前說,“你也別太晚,這才剛開學,被抓到不好。”

許盛擰開邊上的礦泉水瓶,應了一聲,應得極其敷衍。

“你回吧,”許盛說,“他們抓不到我。”

許盛在網吧裡泡到天黑,BBC紀錄片看到尾聲,看得有些乏了,往後仰仰頭,摘下耳機打算去前臺買點吃的。

前臺除了泡面就是一些鴨腿雞爪之類的東西,許盛掃了一眼,實在沒什麼胃口,最後只從邊上拿了條薄荷糖。

買完拆了一顆出來咬嘴裡,推開門去樓梯間透會兒氣。

沒走兩步,樓梯間堆雜物的地方傳來“砰”地一聲。

“就這麼點錢?”

“明天的早飯錢也在這了,真的沒有了……”是個男孩子,聲音唯唯諾諾。

砰——!

又是踢翻東西的聲音。

“跟你說了這次湊不夠兩百就別怪我們不客氣,”踹東西的人聲音粗啞,“你是不是找揍?”

這種黑網吧本來就是高危地帶。

魚龍混雜,發生這種事並不稀奇。

許盛嘴裡那顆糖格外涼,他靠著牆聽了一會兒,把糖咬碎了,然後才漫不經心往雜貨堆那兒走。

雜貨圍起來的那圈地方站著四個人,染著祖傳似的社會黃毛,沒穿校服,應該不是六中的學生,被圍的那個身上那件灰藍色校服倒是很顯眼。

“對不起,放過我吧,明天、明天一定給你們……”

那四個黃毛點完手裡的一百多塊錢,相互對視後笑起來:“明天?明天可就不是這個數了。”

他們沒能笑多久,因為話音剛落,拿著錢的那個人就被人從背後拍了拍肩膀。

“——誰啊?!”

“我是誰不重要,”許盛走上前,手乾脆順勢搭在那人的肩上,跟哥倆好似的,嘴裡說出來的話又截然不同,“你們太吵了。”

拿著錢的不良少年側過頭,看到許盛之後愣住。

平心而論,雖然許盛惡名遠揚,但憑藉這張臉還是能在學校里拉到不少回頭率。

T恤,深藍色牛仔褲,耳釘。

除了這套一看就不像什麼正經學生的打扮以外,許盛眉眼生得精緻淩厲,眼尾微微上挑,看著心不在焉,但眼底仍舊帶著幾分藏不住的野,任誰看了都覺得這長相一看就是經常被貼處分通知的壞學生。

最重要的是,看起來,比他們,更像是來搶錢的。

“你……”拿錢的不良少年被他這架勢壓得低人一頭,哽了哽說,“你也是來搶錢的?”

許盛笑了:“可以這麼理解吧。”

許盛把搭在他肩上的手放下,活動活動手腕,又隨口問:“你們陸陸續續從他身上拿了多少?是想等我動手,還是你們自己掏。”

不良少年:“……”

那四個黃毛是被嚇跑的。

本來也才十六七歲的年紀,出來隨便嚇唬嚇唬人,柿子專挑軟的捏,碰到個看起來比他們還硬的,反倒不敢囂張了。

什麼都顧不上,直接把兜裡能掏的錢都掏出來扔在地上,道了句“大哥對不住,不知道這是您的地盤”後順著樓梯往下跑。

許盛彎腰把散在地上的錢撿起來,疊整齊後蹲下身。

穿六中校服的那位還呆坐在地上瑟瑟發抖,見許盛蹲下來,第一反應是:“我真的沒錢了,真沒了……”TAT

許盛:“……”

我看起來就那麼像搶錢的嗎。

許盛沒說什麼,只是把那疊錢塞到他手裡,起身往回走,推開網吧門,才扔下一句:“這種地方,以後別來了。”

許盛在網吧裡待到快九點才下機。

外邊已經黑透了,道路兩旁的路燈沿街向外延伸。

學校六點半鎖校門,寢室樓倒是開到十點,但進不去學校、它就算開到天亮也沒用。

許盛熟門熟路地繞到學校後門。

學校後門和宿舍樓緊挨著,處於常年關閉狀態,生了鏽的鐵門上拴著條粗鐵鍊,整堵牆正好圍著男生宿舍樓,離牆最近的那一幢是高二年級的,朝向和後門幾乎正對著。

他踩上牆下的石塊,撐著圍牆翻上去。少年身高腿長,翻得毫不費力,脊背彎著、繃出一道弧度,他鬆開手,一條腿蕩下去,正準備往下跳——

卻看見對面走過來一個人。

那人個子很高,單肩背著書包,校服袖口往上挽起,露出半截手腕。那套上過全區校服排名倒數第三的灰藍色校服穿在他身上,說不出哪兒不太一樣。

隔太遠看不清樣貌,等人走到路燈下,許盛才發現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他低聲罵了一句。

操。

運氣真好。

他滴水不漏的翻牆出校記錄,在今天毀於一旦。

 

 

第三章

私自翻牆出入學校是重罪,在校規第一頁上加粗加重標著,違反校規者全校檢討加處分。

許盛雖然總違規,但被人抓現行次數很少,要是沒確切的人證物證,能混的就混過去,睜著眼睛胡扯自己沒幹過這事,老師也拿他沒辦法。

高一那會兒他跟老師關係甚至還稱得上不錯。

雖然提起“許盛”這個名字各科老師第一反應都是頭疼,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是很奇妙的,罵也能罵出感情。

出入辦公室次數多了,想不熟也很難。

總之這事兒他倒是不怕,但總歸麻煩。

許盛半坐在圍牆上,一時間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夜晚,夏日正午炙熱聒噪的蟬鳴聲漸弱,路燈將倒影拉長,牆上的少年單手撐著圍牆邊沿猶豫一會兒,最後還是跳下去了。

“你什麼都沒看到,也沒有人從這堵牆上跳下來過,”許盛拍掉手上的牆灰,走上前,用實在算不上是商量的語氣說,“……明白?”

距離近了,許盛這才看清楚那人長什麼樣。

個子比他高點。

一身校服穿得規規矩矩,衣紐扣到最上頭那顆,規矩得甚至有些過了……不過六中校服穿起來有那麼好看嗎?許盛思緒歪了歪。

除此以外就剩下一個字,冷。

那股子冷並不是長相帶來的,而是他身上那種形容不出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

事實上面前這人長得不錯,少年眼眸深邃,雙眼皮是深深的一道,黑色碎發遮在額前,平添冷意。許盛自認審美標準向來都比較高,放眼整個學校能讓他承認“長得不錯”的除了他自己,剩下就只有偶爾需要戰略性拍馬屁說句“您真帥”的老師和主任。

然而那人壓根沒看他,越過他往宿舍樓裡走。

宿管大爺聽到聲響,推開窗,看樣子對穿校服那位同學很熟悉,熱情道:“回來啦?家裡頭沒事吧?”

“沒事。”他聲音也冷,但又有點低。

“沒事就好,”宿管大爺翻開考勤本,把筆遞過去,“把假消了,在這簽個字就能上去了。”

“大爺,”校服簽完名,又說,“還有個事。”

“是不是寢室紗窗壞了?”宿管大爺說,“哎,這幾天好多人過來跟我反映,今天已經上報給學校了,說是過幾天統一報修。”

“不是這個。”

許盛剛踩上一級臺階,就聽校服說:“那邊那個,不穿校服的。”

下一句是:“他剛從後門翻進來。”

“……”

許盛差點一腳踩空。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宿管大爺哪兒能不懂。他接過考勤本,隨後把那本冊子往桌上一拍,大喊:“那位不穿校服的同學,你留一下,過來。”

兩分鐘後,許盛被宿管大爺趕進宿管休息室。

站在他邊上的還有校服。

只不過他是被審的那個,校服是陪審的。

宿管大爺“砰”地一下把門關了,看樣子是這些天閑著沒事幹,總算讓他逮到個人,打算好好審審:“你們誰先說?怎麼回事?”宿管大爺搬了張塑膠凳,往他們倆面前一坐,又轉向許盛,“他說你從後門翻進來的?”

許盛在心裡爆了一萬句髒話。

如果他英文成績尚可的話,他還能再用其他語言再罵他個一萬句。

“你什麼意思,”許盛壓低了聲音問,“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校服這會兒才正眼看他,許盛聽見這人語調冷漠,不近人情地反問:“我們?”

“……”

操!

宿管大爺催促:“問你話呢,翻進來的?”

許盛沒辦法,只能嗯了一聲。

宿管大爺:“翻牆出去幹什麼了。”

許盛在腦海裡挑挑揀揀,最後找了個還算有理有據的答案:“散心。”

宿管大爺:“有什麼需要去校外散心去?!”

許盛:“學習壓力太大。”

這話要是讓孟國偉或是高中教學部任何一位老師聽見,都要當場崩潰:你有什麼學習壓力?你學過嗎,哪來的壓力。

“……”宿管大爺沒好氣地說,“學習壓力再大也不能隨便翻牆出去,要是每位同學都像你這樣,學校還有沒有秩序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許盛歎口氣:“您說得對。”

“現在的學生真是不把校規當回事,校規第三條上就寫了,學生必須嚴格按照學校規定時間進出!”

宿管大爺想搬校規出來壓壓這位學生,讓他更深刻地明白自己的錯誤,但學校規定繁多,一下子要背還真不一定能背出來,念到一半開始卡殼:“不得、額,不得……”

一把低冷的嗓音接過話。

“不得翻牆、肆意出入學校,對違反上述規定進出者,視情節輕重進行處罰。”

許盛在心裡嘖了一聲,心說這是哪裡來的極品。

校規倒背如流。

“大爺,”校服似乎是不想站在邊上站著,他說完,低頭看一眼手機時間,又問,“我能走了嗎。”

宿管對他態度跟對許盛差遠了,對一個如春天般溫暖,對另一個……許盛就是另一個。

宿管大爺揚起笑:“行行行,去吧,回去檢查一下窗戶,要是有問題明天報給我。”

許盛覺得宿管大爺現在心情不錯,跟著問:“我也能走了嗎?”

宿管大爺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你給我待著,這賬還沒算完。”

“……”

許盛又耗了五六分鐘時間,宿管大爺才鬆口,一擺手,說:“行了,也不難為你,按規矩辦吧,回去寫一份五百字檢討……以前寫過檢討嗎?”

檢討本身是小事,但臨江六中有一個堪稱變態的規定,檢討字數累積計算,也就是第一次五百字,第二次就得寫一千。

而許盛高一那會兒因為不穿校服事件,林林總總、大大小小的檢討加起來已經寫過六七份。

也就是說,他今晚的檢討需要寫三千字。

許盛強迫自己不去想剛才校服離開的背影,以免自己真做出什麼欺淩同學的事兒:“寫過……我挺有經驗的。”

但許盛還是有點忍不住,他推開門,手搭在門把手上停了兩秒,又鬆開:“大爺,剛才那個。”

宿管大爺:“?”

許盛說話語氣儘量心平氣和:“他誰,叫什麼,幾班的,寢室號多少。”

許盛說完沒等大爺回答,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了,他擰開門把手說:“算了,別告訴我了,我怕我控制不住。”

越聽越糊塗的宿管大爺:“??”

許盛連夜寫了份檢討,那字飄得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人認識,檢討開頭情真意切地寫了一個“操”字,寫完以後又很克制地將它劃了。

為了這份檢討,許盛兩點才睡,第二天醒過來已經錯過早自習,等他抓著檢討書往宿舍樓外走的時候正好進行到出操升旗環節。

國歌從操場飄出來。

五星紅旗升到最頂上,迎風飄揚。

許盛穿過好幾個班級,這才看到孟國偉負手而立負手而立的身影:“老師,我遲到了。”

孟國偉一大早就被教導主任一通電話震醒:“你們班許盛昨晚翻牆被人逮著了,嚴重觸犯校規,必須好好教育,進行全校檢討!”

他著實沒想過這位學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犯事。

“不遲,”可能是物極必反,孟國偉現在心情出乎意料得平靜,“你來得正好,正好趕上念檢討。”

“……”

孟國偉這反應,許盛也是始料未及:“……您今天心情不錯?”

孟國偉:“人在極度悲傷的情況下,往往不會流淚。”

升旗臺上,有學生代表接過話筒,開始播報處分通知:“我校高二七班許盛同學違反校紀校規,於昨天夜裡翻牆出入學校,性質惡劣,下面有請許盛同學上臺面對全校師生進行檢討。”

這句話一出,全校都炸了。

對他們來說,新學期才剛開始。甚至去掉為期兩天的摸底考和試卷講評,今天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天。

而校霸新學期第一天就有新鮮出爐的檢討可以念。

“這也太牛逼了吧,”有人小聲說,“這什麼速度。”

事實上許盛自己也挺意外的,他做事向來心裡有數,如果沒有某個背後陰人的不知名同學,他也不至於走到檢討這步。

於是全校師生眼睜睜看著一位少年從台下幾千人裡走出來,雖然現在是早晨,太陽依舊照得整塊草皮都燙上一層金色。

他身上還是件T恤,衣擺寬鬆,跨上臺階。

許盛從邊上同學手裡接過話筒,話筒交移間發出一聲短促且刺耳的噪音,然後是屬於這個年齡段男生特有的、張揚又隨性的聲音,那聲音先是“喂”了一聲,才說:“尊敬的各位老師和同學。”

所有人都以為檢討已經開始了。

然而那聲音話鋒一轉:“我這次的檢討時間可能會有點長,在念檢討之前我想給校領導提一點建議。”

許盛這段是脫稿,他連檢討書都沒翻開:“檢討字數累積能不能設個上限?不然什麼時候積成三萬字,我倒是沒什麼,其他同學還得上課。”

孟國偉算是明白了,極度悲傷的時候不止不會有眼淚,連呼吸心跳都會突然停止。等許盛從臺上下來,他深吸一口氣道:“許盛——你上課之前來我辦公室一趟。”

孟國偉昨天夜裡還在為“一帶一”計畫做準備。

他們班邵湛同學,品學兼優,老師同學眼裡的好學生,家長眼裡的別人家的孩子。要是許盛能夠多和這種優秀學生交流,相信一學期耳濡目染下來,定會發現人生真正的道路,樹立起正確的學習觀和價值觀。

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努力的老師。

於是許盛站在教師辦公室裡不到三分鐘,發現孟國偉找他談話的內容和預想的不太一樣。

孟國偉罵歸罵,罵完話題一轉:“剛分班,對班級同學是不是還不太熟悉?”

許盛把檢討交上去,孟國偉低頭看了一眼,通篇鬼畫符,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照著念完的,第一個被劃掉的“操”字倒是寫得很標誌。

許盛交完檢討說:“是不怎麼……”不怎麼熟。

‘熟’字還沒來得及說,孟國偉又說:“不熟悉不要緊,同學之間交往得主動一點,積極參與,多聯繫聯繫就熟了,這樣,我給你介紹一下咱班邵湛同學。”

邵湛。

這個名字許盛有印象。

就是張峰昨天念叨半天卻沒見著,拉了年級第二二十多分的那位學神。

但是這話聽著不對。

介哪門子的紹?

孟國偉喝了一口水,大有要講三天三夜的架勢:“咱班邵湛同學……”

孟國偉和許盛想得完全不一樣,他以為昨天他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少管我,我也不招惹你,大家相安無事。

這要擱了其他老師,保准懶得再多花精力在他身上。

許盛雖然不清楚孟國偉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他直了直身子,打斷道:“我不想認識。”

他這話顯然說得晚了一步。

身後傳來一聲:

“報告。”

 

 

第四章

這個點辦公室裡的人很多,都是各班趕著升旗儀式結束來辦公室交作業的課代表,但這一聲聽著實在讓人難以忽視,像炎炎夏日裡突然冒出來的一股涼氣。

難以忽視之餘甚至有一絲耳熟,以至於許盛在這片喧鬧得如同菜市場的地方將“報告”這兩個字聽得格外清楚。

“你來得正好,”孟國偉放下水杯,“作業收齊了?”

“差一份。”

許盛漫不經心地垂著眼,先看到一抹灰藍色校服衣角,然後身側那人把一疊作業放到桌上,於是許盛目光往上挪兩寸,看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橫在眼前。

腕骨突出,手指很長。

孟國偉想問差誰,看到邊上剛從檢討臺上下來的那位就反應過來這問題壓根不需要問,又說:“你昨天請了假,對班級裡人還不太熟悉。剛好這位沒交作業的人就在這,你們……認識認識,以後收作業也方便。”

“我從來不交作業,方便不到哪兒去。”

許盛說著看到了邊上那位學神的正臉,邵湛也正好聞言向他看去,四目相對間,他嘴裡剩下的那句“還有別的事沒有”轉了個彎:“……怎麼是你?”

還是那身過於板正的校服。

少年由於膚色白,頭髮襯得異常黑,五官其實長的很突出、全靠那一副“離我遠點”的冷淡表情才沖淡一部分五官帶來的侵略性,往那一站仿佛整個人都和周遭隔開了。

許盛之前那個關於“六中校服有那麼好看嗎”的問題得到了答案,因為在辦公室那麼多穿校服的人裡頭,只有他穿得出挑罷了。

孟國偉簡直喜出望外,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你們認識?”

何止是認識。

連過節都有了。

兩人幾乎同時回答——

許盛:“算是吧。”

邵湛:“不認識。”

許盛:“?”

邵湛這句不認識說得一點起伏也沒有,冷淡至極。

孟國偉被他倆弄得有點糊塗,摸不著頭腦地想那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許盛現在說不上是什麼心情,他一晚上都在寫檢討,邊寫邊咬牙,心說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半夜沒准能沖進對方寢室蒙被子打一頓,結果對方壓根不記得這事。

“宿舍樓,三千字檢討,”許盛說,“或者我提示得再明確一點,牆。”

邵湛昨天請了假,晚上坐車往學校趕,走到宿舍樓門口看到有人在翻牆,確實沒在意翻牆的到底是誰,宿舍樓裡進進出出,也有不少回寢室之後換下校服的。這會兒才把面前這人和剛才隔著一長排距離走到升旗臺上,張嘴第一句話說完就引發全校轟動的人聯繫到一起。

邵湛明顯是沒什麼話想說,垂下眼看他,勉強點評了一下這次檢討:“檢討寫得還行。”

許盛:“……”用你說?

許盛現在的心情就是一個大寫的“操”字。

孟國偉聽不明白,決定直接切入主題:“你倆要是認識那真是太好了,是這樣,班裡有幾位同學申請換座位,我打算小幅度調整一下咱班的座位名單,初步規劃是想讓你們兩個坐一塊兒,你們沒有什麼意見吧?”

兩人又是同時出聲——

只不過這回倒是默契十足。

“有。”

許盛是真沒辦法在辦公室裡待著了,面前是不知道在想什麼說要給他介紹同學認識的新班主任,邊上是昨天剛結下樑子的同班同學。

他怕自己不理智。

“老師,我跟這位邵湛同學,”許盛不知道怎麼說,最後憋出一句,“我倆他媽的不合適。”

孟國偉:“……”

“人和人之間講究個緣分,強扭的瓜不甜。我跟我現在同桌處得挺好的,相親相愛,氛圍也很和諧,志同道合,我睡覺他聽課誰也不影響誰。”

孟國偉試圖打斷他。

許盛又是一句:“勉強來的同學感情不會有好結果。”

“…………”

許盛自己說著也覺得這話越聽越奇怪,於是轉了話題,乾脆直接拉開辦公室的門:“反正檢討我也寫了,至於處分,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吧,沒別的事我就回班了。”

孟國偉第二次被許盛這樣嗆,這態度一擺出來就是大寫的拒絕溝通軟硬不吃,他想說教都壓根找不到地方下手。

一個走了,還剩下另一個,孟國偉整理好心情,轉向邵湛:“你也不想跟他當同桌?”

“是。”

孟國偉今天連撞兩堵牆,堪堪把那股氣順下去:“我能問問理由嗎?”

邵湛的理由就現實很多,純粹因為換座位太麻煩而已,他也沒有興趣想去認識誰:“麻煩。”

孟國偉的一帶一計畫連第一步都沒邁出去,直接胎死腹中。

要說許盛不好相處,其實在孟國偉看來,邵湛才是真不好相處的那個。

孟國偉第一次見到邵湛是高一那會兒,雖然他不教高一,但負帶責高中組的各項競賽。

數學競賽報名之後就開始晚自習培訓,整個會議室就只有他一個高一的,孟國偉本著參與就是勝利的心態,特意給他準備了一套競賽基礎題。

結果少年坐在最後排不到十分鐘,舉了手,拎著卷子走上來,把填好答案的卷子拍在他面前:“下次不用特意給我準備基礎題。”

競賽準備期一個多月,獨來獨往,沒有跟任何人交惡,但也沒見他和誰關係好,盯著卷子的神情都比看全會議室裡的人時有溫度多了。

孟國偉沉默兩秒,打算換個角度實施方案:“那行,還有件事,昨天你不在,咱班班委還沒選齊,有沒有什麼想擔任的職位?”

“之後還要準備競賽,可能沒時間精力。”

邵湛把孟國偉的話擋了回去。

但孟國偉不肯輕易放棄,他一拍大腿說:“這不是巧了嗎,我給你留的這個職位剛好不需要花費什麼時間,也不耗費精力。”

邵湛聽出班主任是打定主意想讓他當這個班委了:“您說吧。”

孟國偉高興地說:“咱班正好缺個紀律委員!”

“是不是花不了多少時間?剛好合適,你管許盛……啊不是,管紀律的時候,重點注意一下咱班許盛同學。”

孟國偉:“他可能時不時地會以各種方式翹課、翻牆出去、夜不歸宿、校外鬥毆……”

許盛回班的時候還不知道孟國偉在背後憋了大招。

張峰聽說學神今天銷假來上課了,早操結束又趴在七班窗戶門口張望,許盛不在,他就找許盛同桌聊天:“勇士,你說我怎麼每次都和學神擦肩而過,難道我跟他真的沒有緣分?”

許盛同桌是個戴眼鏡的男生,看著文文弱弱,外號卻叫勇士。除了名字裡剛好有個“勇”以外,還因為他敢於坐在許盛旁邊,並且順利存活了兩天。

李明勇其實壓根沒有那麼勇,因為公車臨時故障,他到得也晚,跟許盛兩個人前後腳挨著,根本沒得選。

走進七班的那一刻,他差點就想當場結束自己的高中生涯。

李明勇對這位校霸的朋友也心懷敬畏:“學神去辦公室了,你可以下節課再來。”

張峰:“你說話為什麼抖,跟我們老大坐同桌,有什麼感想?”

剛在老師辦公室裡被許盛形容成“相親相愛,氛圍和諧,志同道合”的同桌李明勇在心裡說:想退學。

“我們老大一不打人二也很少罵人,很講文明的,”張峰說,“用不著那麼害怕。”

說話間,許盛正好走到窗戶邊上,他沒進教室,站在張峰邊上,倚著窗沿問:“害怕什麼。”

張峰:“聊你呢,你同桌好像挺怕你的。”

許盛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他自認這幾天什麼事都沒幹,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玩手機,出去罰站的時候還能給同桌製造出絕對安靜的學習氛圍,所以對孟國偉說的話也不全是謊話:“我跟我同桌關係挺好的。”

許盛說完又問:“是吧李勇。”

李明勇:“……”

張峰:“人家叫李明勇,連我這個遠在一班的都記住了,你怎麼回事。”

許盛摸摸鼻子,避開了這個話題,他早上忙活了一通,還沒吃東西,這會兒後知後覺餓了:“有吃的嗎。”

張峰從口袋裡掏出來一盒煙。

許盛看了他一眼。

張峰自覺把煙塞回去了,這位六中校霸不抽煙,就抽煙這條一點也不符合人設。

張峰又在口袋裡掏半天,才掏出來一根棒棒糖:“只有這個了,還是小賣部買煙時為了湊整送的,你沒吃早飯?”

“昨天晚上光顧著寫檢討,早上睡過了。”許盛原先手肘抵在窗戶邊上,接過棒棒糖之後轉了個身,背對著窗剝開糖紙,“你又來七班亂晃什麼。”

張峰一句“來看笑話,你不是說你不會被抓的嗎”沒來得及說出口,上課鈴正好響了,他急急忙忙倒退著走,邊走邊說:“不聊了,下節是我們班老李的課,我要晚進班一秒能被他扒得皮都不剩。”

許盛單手插在褲兜裡,隨意地沖他擺了擺手,然後也叼著糖進班。

他坐在椅子上,這會兒才想起來看看這節是什麼課,他整個人往後仰,眯起眼,卻發現黑板角落被一個人擋住了,只能看到扣到最上頭一顆的校服紐扣、再往上是少年突起的喉結,黑髮,冰冷的表情。

等邵湛往教室後排走,角度錯開,許盛才看清黑板上寫的是“數學”兩個字。

許盛三兩下把嘴裡的糖咬碎了,接著用這種翹著椅子腳後仰的姿勢低頭在桌肚裡翻書,他的書領回來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扉頁連名字都沒寫。

正翻著,聽到班裡有人驚呼一聲,接著整個班都開始竊竊私語。

許盛沒抬眼,卻也注意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被人擋住了,本來他整個人都浸在陽光裡,這會兒跟變天了似的突然暗下,連帶著桌面上也投映出一大塊陰影。

他是被迫抬起頭的。

邵湛越過前面幾排同學,沒有直接回自己位置,他走到過道另一邊,微微俯身,兩根手指掐在許盛叼著的那根棒棒糖杆子上,許盛一怔,那根白色塑膠棒直接被邵湛抽走了:“上課不准吃糖。”

 

 

第五章

邵湛這句話說完,班裡的議論聲也戛然而止。

教室死一樣的寂靜。

七班同學知道分班表之後就火速建立了班級群,暫時還沒老師的那種。建群的初衷完全是為了有個地方能和戰友一塊兒哭,提前展望自己魔鬼般的高二生活,順便互相鼓勵堅強地活下去。

除了老師和校霸不在群裡以外,學神也不在。學神不在群裡這件事完全是出於對偶像的敬仰,不好意思加好友,更何況邵湛請了假,再有就是高一和邵湛同班過的人說他不看班級群。

沒想到這會兒倒是給他們製造了聊八卦的機會。

在這片詭異的沉默中,班級群裡率先有人發言。

[同學A]:哇哦。

[同學B]:那個,他倆什麼情況啊?看起來好像不太對?

[同學C]:我這有個消息,不保真,據說校霸翻牆被抓,就是學神逮著的。

[同學A]:精彩,你這是哪裡來的消息?

[同學C]:宿管是我一同學的表弟的二大爺,我從他那兒聽來的,雖然關係有點遠,可信度應該還是有的。

[同學D]:那校霸和學神這不是結梁子了嗎,不愧是學神啊,連校霸都敢動,勇士知道嗎?@李明勇

[李明勇]:……我不知道。

[同學D]:我不敢回頭,勇士播報一下,現在校霸什麼反應?

[李明勇]:……我也不敢看。

[同學D]:勇敢點!是不是男人!

李明勇隔十幾秒才回:反應……看起來……有點危險。

許盛嘴裡剛咬碎成幾塊的糖化開,味道特齁,一股腦沖上來,沖得他一下子懵了。

懵完第一個念頭是:你、他、媽、的有病嗎?

只有邵湛像沒事人似的,把塑膠棒扔進後邊垃圾桶裡,拉開座位跟許盛隔著一道說寬不寬說窄不窄的走道坐下了。

“今天怎麼這麼安靜?”數學老師拿著三角尺進門,本以為她遲到幾分鐘班裡肯定亂成一鍋粥,“表現不錯,回頭向你們老孟重點表揚表揚。”

數學老師年紀不大,三十歲不到,短髮,雷厲風行,她把三角尺放下,又從粉筆盒裡挑了一根粉筆,單手折斷後說:“今天上第二課,都提前預習過了吧,留的幾道題做出來沒有。”

大家紛紛翻書,一時間只有嘩嘩翻書聲。

許盛用盡平生所有的素質以及理智,才沒有當堂沖過去質問你是不是有病。

他本來打算課上補覺,這會兒也沒了困意,翻開書,破天荒跟著老師聽她講了兩道公式。

聽沒聽明白就是另一回事了。

許盛好不容易緩過勁,課上到一半,張峰發來的消息讓他那點僅存的理智直接燒沒了。

張峰:聽說學神搶你棒棒糖吃?

許盛:……

張峰吃瓜心切:是不是真的啊,剛從四班順著傳過來的消息,他為什麼搶你糖?

這種傳言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後面整個變了味兒,能從小明的爺爺活了一百歲傳成小明沒有爺爺。

許盛:你們無不無聊。

許盛:沒搶糖。

許盛:他

許盛那句“他就是個神經病”還沒打完,桌沿被人敲響。

“手機,”邵湛說,“收了。”

邵湛說這話時甚至沒轉頭,只是在聽課間隙伸手用筆敲了他桌沿兩下,教室一二兩組間過道隔得不開,不過一條手臂的間距。

許盛先是一愣,轉而氣笑了。

他舔了舔後槽牙,把手機直接扔進桌肚裡,“砰”地一聲。

他覺得他要再忍下去真能氣出病來。

許盛真生氣的時候臉上反而習慣性帶著幾分笑意,跟網吧外面威脅人那次一樣,乍一看還以為他挺心平氣和的:“你什麼意思?”

李明勇拖著椅子往邊上挪。

邵湛勾著筆在書頁上簡略劃了公式重點,他其實也懶得管邊上這位又吃糖又玩手機的,礙于班主任在辦公室裡明裡暗裡幾番暗示,勉強擠出一絲耐心說:“上課時間禁止閒聊。”

許盛:“我聊不聊天關你屁事?”

“禁止閒聊四個字你要是聽不懂,我換種方式,”邵湛轉而吐出兩個字,“閉嘴。”

“……”

前桌也開始拖椅子。

許盛毫不退讓,他往後仰,靠著椅背說:“我話只說一次,別管我。”

溫度驟降,氣氛越來越微妙。

“我也只說一次,想聊可以,”邵湛這才抬頭,他鬆開手,筆落下去,話鋒跟著一轉,冷聲道,“聊完交三千五百字上來。”

“……”許盛沒話了。

“還聊嗎。”邵湛問。

“不聊就把頭轉回去,聽課。”

許盛在臨江六中肆意妄為橫行霸道,第一次撞得頭破血流。

他還真沒見過這種不怕他的,還一副“不管你服不服,都得給我服”的架勢。

傳言愈演愈烈,學神和校霸不對付的傳聞從七班順著走廊一直傳到一班,最後不光高二年級組集體震驚,全高中部都沸騰了。

邵湛這個人的“出名”和許盛不同。

從以中考分數全校第一為開端,入校第一天別說全年級了、幾乎全校就都知道六中來了一位學霸,這學霸長得還賊帥,就是有點生人勿進。

學號一號,不管大考小考穩居第一沒下來過,第一考場常駐嘉賓,校門口大字報越貼越多,全是獎狀。

總之實在很難把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玩手機,傳紙條,睡覺,吃東西,看漫畫對許盛來說全成了過去式,校規倒是莫名其妙背了不少,導致張峰發消息過來問晚上去不去網吧的時候,他差點就回過去一句:放學後嚴禁外出。

許盛回消息的時候放學鈴已經打響,他把充電寶插頭拔了,邊起身邊回:去。

最後一節課跟上節調了課,和昨天一樣,還是生物。

生物老師在臺上佈置好作業,跟課代表對比勾選的作業題,眼睛一瞥,正好瞥見許盛往外走的樣子。

她昨天剛在許盛身上碰過釘子,新仇舊恨混一塊兒,頭一次見這麼沒規矩的學生,決心要好好收拾收拾,沉聲道:“許盛你出來一下。”

生物老師踩著高跟鞋越過幾排空桌椅走出去,把他帶到走廊盡頭沒什麼人經過的地方停下了:“作業又沒交?”

許盛就近找了根欄杆倚著,嗯了一聲:“不會。”

附近班級人潮往外湧,生物老師氣不打一處來:“不會寫就好好聽課!說一句不會就行了?”

許盛左耳進右耳出,這類談話聽多了實在不痛不癢。

甚至還能分出點心思去看走廊牆上掛的壁畫,灰棕色相框裡夾了張人物畫像,下面是一句勵志名言。

他是被生物老師一句“你以後到底想幹什麼”喚回來的。

生物老師說話尖細,她提高了嗓音,像根針似的直直地紮過來:“你這樣跟那些混吃等死的人有什麼差別——腦子裡什麼想法都沒有,沒有喜歡的東西、也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幹什麼,整天混日子。”

這波放學人潮總算湧完了,走廊上空蕩蕩,沒幾個人影。

向來伶牙俐齒和老師對戰未嘗敗績的許盛罕見地半天沒回話。

-老大,你人呢?

-我遊戲都打三局了,不是說好老地方見的嗎。

-你還來不來了。

張峰在網吧裡苦等,最後撈過手機打下最後一句:你要是再不來,我媽要催我回家吃飯了!

等許盛回過神發現自己在哪兒的時候,他已經下了公車。

他在車站附近站了會兒才給張峰回:有點事,不來了。

面前是熟悉的巷弄,很老式的建築,哪怕每年都新刷牆皮,也依舊蓋不住內裡慘敗老舊的紋路,道路兩旁的梧桐樹枝葉擠在一起,熱烈的蟬鳴跟著枝葉一起籠罩著整條街道。

許盛順著街道走了會兒,天色漸暗,他停下腳步,面前是一小間廢棄倉庫,這倉庫以前也不知道是用來裝什麼貨物的,鐵門早已生了鏽。

許盛把手伸進T恤領口裡,順著不起眼的細黑繩摸出來一把銅黃色鑰匙,他平時造型就招搖——脖子上戴著條黑繩反倒不算什麼,也沒什麼人注意。

知道這扇門難開,許盛單手握上門把把門拉緊了,才把鑰匙插進去,擰開,推開門便是一聲刺耳的“嘎吱”聲。

這間倉庫不過二十多平,地上橫七豎八倒著不少空油漆桶,房梁一道一道隔成長條形——和整個倉庫環境格格不入的是,倉庫正中間立著一個畫架。

沒有畫凳,畫架面前只有一個半米高的舊貨箱用來坐人。

兩邊堆的全是畫紙。

牆上貼了幾張從教學書上撕下來的範畫,貨箱邊上散落幾頁素描稿,最上面那張畫的是小衛,石膏像線條乾淨俐落,明暗堆得極富衝擊力。

許盛也不知道自己過來幹什麼,他把倉庫門關了,三兩步跨上去,就著從天窗灑下來的那點光亮在舊貨箱上坐了會兒。

他一隻腳曲起搭在畫架最下面那條橫欄上,盯著面前空白的畫架看。

用鈍了的4B鉛筆擺在卡槽裡。

等從天窗灑進來的僅剩的那一點光也沒了,許盛才忽然一腳蹬地,從舊貨箱上起來,捏著鑰匙塞回衣領裡。

公車時間間隔得久,半小時一輛,許盛出去一趟再回到學校剛好趕上閉校。

要是以前,這都不算什麼事,翻牆回去就行,但他現在對翻牆有陰影。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右眼皮無端開始跳。

許盛心裡隱約有個不好的預感,等他三兩下翻上去,曲腿蹲在圍牆上,一眼看到熟悉的校服,發現老天爺可能確實在玩他。

“你閑著沒事幹,”許盛說到這斷了一秒,深吸一口氣說,“……特意在這蹲我?”

邵湛雖然在孟國偉的再三懇求之下暫時接任紀律委員這個職位,但他沒閑到這種程度,純粹是湊巧:“我沒那麼閑。”

他不閑,但翻牆正好翻到他面前,也不能不管。

邵湛又說:“下來。”

下去就是三千五百字檢討。

許盛正打算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奈何之前準備往下跳的衝力沒收住,腳下力道失衡——

邵湛剛走到圍牆下,眼前就是一片白,許盛身上的衣服被風吹得向後揚起,遠看像只白色的飛鳥,然而這只鳥並不能逃脫地心引力,正以驚人的速度往下墜。

“轟”!

霎時間天空風起雲湧,不知哪裡響起一聲驚雷,電閃雷鳴間整片夜空開始閃爍。

 

 

第六章

“同學……能聽見我說話嗎同學。”

“奇了怪了,怎麼還不醒。”

“你不是說他沒什麼問題嗎,既然好端端的,怎麼叫不醒?”

“都檢查過了,這確實是沒發現什麼問題。”

“……”

這些聲音好像隔著一層膜,不太清晰地傳進許盛耳朵裡。

“哎,顧主任你別急。”

“什麼別急,他倆一塊兒躺在牆下躺著,瞅著跟兩具屍體似的,我能不急嗎!他身上真沒有打鬥痕跡?不是許盛那小子幹的?”

聽到自己的名字,許盛意識清醒了些,伴隨而來的還有劇烈的頭疼,那份抽搐感一直延續到大腦神經末梢,導致他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名字出現的角度似乎有些不對。

年級主任姓顧,江湖人稱顧閻王,在臨江六中頗有威望,號稱沒有他治不好的學生。直到他教學生涯裡撞見了許盛。

許盛整個高一都在和顧閻王鬥智鬥勇,顧閻王讓他往東他就往西,檢討臺上互嗆那都是常規操作,一句“我錯了,我下次不保證不再犯”把顧閻王氣得當場暴走。

“許盛你他媽給我回來,老子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是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你給我站好了——”

然而顧閻王此刻語氣堪稱溫柔,用一種許盛從未聽過,並且很容易讓人起一地雞皮疙瘩的語氣在他耳邊說:“孩子啊……”

許盛徹底清醒了。

“醒了醒了,我就說沒事吧!”校醫驚喜道。

許盛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寢室裡,面前是顧閻王放大版的臉,中年男人略微發福的面龐,神情滿是擔憂:“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許盛:“……”

真不是想打我一頓讓我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而是擔心嗎。

許盛剛醒,整個人都有點懵,腦子轉不過彎來,後知後覺發現疼的地方是後腦勺,緊接著才慢半拍地想:不過兩米高的牆,最多也只是崴個腳,他居然暈過去了?

顧閻王的目光越發慈愛:“你趕緊動動胳膊,動動腿,看看有沒有哪裡傷著,頭疼不疼?渴嗎,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許盛受寵若驚,然而一出聲,被自己發出的聲音震住。

顧閻王:“你這孩子,跟我客氣什麼。”

許盛撐著床板,坐起身:“我真不……”不想喝水,也不勞駕您給我倒。

如果剛才可能是意外幻聽的話,那他這回確定了,這不是他聲音。

許盛後知後覺地抬起手。

他的手長得相比其他男生來說細了些,小時候總被老媽說跟個小姑娘似的,還曾一度有逆反心理過,然而面前這雙手骨節修長,手指挺直分明,膚色是冷淡的白。

許盛目光往下移半寸,入目是他從入學第一天起就沒有穿過的六中標誌性藍灰色校服。

顧閻王還真去倒了杯水,他從飲水機下面拿出一次性紙杯,並且十分貼心地在冷水裡兌了點熱水:“可把嚇我一跳,他們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下班,說你和……”

許盛沒有理會他,他猛地下了床,寢室牆上有一面鏡子,估計是上一屆學生留下來的,平時不怎麼使用,看著有些舊。

他沖到鏡子前,鏡子裡赫然是一張熟悉且高冷到仿佛寫著“滾開”這兩個字的臉。

顧閻王鬆開熱水按鈕,說出後半句話:“說你和許盛兩個人躺在地上,你老實和我說,是不是許盛那小子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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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國偉已經在許盛宿舍裡轉三圈了,他雙手背在身後,萬分焦灼,等“許盛”醒的時候,他反而已經冷靜下來,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你是不是打人了。”

“我說了多少遍,要遵紀守法,同學之間相互友善,怎麼能……”孟國偉這句話說得艱難,“怎麼能動手呢,還把人打得躺在地上,結果兩敗俱傷,多大仇啊這是。”

打人?

打什麼人。

邵湛睜開眼就背上“不遵紀守法把同學打趴在地”的罪名。

邵湛壓根聽不懂孟國偉在說些什麼,他試圖回憶被砸暈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個場景——是許盛帶著風往他身上撞,鼻樑狠狠撞在他胸口,他被撞得沒支撐住,兩人齊齊倒下。

邵湛想到這裡,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鼻樑也跟著隱隱作痛。

幾秒後,他發現這疼痛居然是真實的。

孟國偉還在繼續細數罪狀:“你平時上課睡覺,成績考得一團糟,這些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對同學使用暴力!”

邵湛:“……”

孟國偉對這位問題少年談不上討厭,除了許盛倔起來一副“你別管我”刀槍不入的樣子,其他時間還是嬉皮笑臉、你說什麼他都沒意見,畢竟是自己班學生,生氣之餘也略有些偏心:“這事連顧主任都驚動了,就是校長來了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邵湛在短短數十秒之間理清了現在的狀態,是寢室沒錯,但顯然不是他的寢室——他不會往寢室牆上貼漫畫海報。

書桌上也不會一本練習題都沒有。

更別提他身上穿著的,好像是許盛的衣服。

許盛平時誇張的行事作風完全貫徹在穿衣這件事上了。從不穿校服,身上這件白T恤很難不引人注意。

孟國偉:“我們臨江六中的校訓是什麼,是什麼!是文明、和諧!”

邵湛打斷他:“這是哪兒?”

邵湛這話一說出口,準確說是少年清亮、張揚的音色一出來,甚至不需要孟國偉回答,所有疑問都自覺指向了某個最為奇幻、也最不可能的答案。

“你自己寢室都不認識了?”孟國偉愣了一秒,之後出奇地憤怒了:“你別跟我裝傻!犯錯了就要認,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起來,去跟邵湛同學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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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許盛還在做最後的掙扎,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鏡子前那張臉,根本沒辦法接受自己跳個牆就跳到別人身體裡去了這件事:“顧閻……顧主任,今天周幾?”

顧閻王說:“週三啊。”

“人類進程發展到了哪一年?”許盛閉上眼,腦海裡一下閃過好幾部科幻大片,領軍的有《迷失在時空夾縫的那些年》,“今年是2019年?”

顧閻王憂心忡忡:“……今年不光是2019年,你現在在臨江六中,咱們剛考完摸底考你還記得嗎,你是不是撞壞腦子了。”

“……”

許盛確認了他是不是在做夢。

顧閻王看著一向冷靜理智的邵湛同學突然間開始胡言亂語,對罪魁禍首更是深惡痛絕:“這許盛真是幹什麼什麼不行,惹事總是第一名。”

不管時空夾縫是不是存在,也不管他有沒有在做夢,但有一點是人的本能。邵湛跟在孟國偉身後進對面寢室的時候,許盛已經跟顧閻王聊了有七八分鐘。

“我現在這個情況跟他沒關係,顧主任,你誤會他了,我得為許盛同學正名,他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桀驁,但優點也不少。”

“長得帥這就不用提了。”

“當然除了這點,他身上也有很多精神品質,比如內心其實很善良,平時對同學十分友善,樂於助人,”許盛說得挺像那麼回事,“啊,還有一點,與眾不同,很有個性,我很欣賞他。”

許盛最後簡單地做了一番總結:“所以說許盛這個人,不是你想的那樣。”

顧閻王聽得恍恍惚惚:“是嗎……”我們認識的是同一個人嗎。

正一把推開門的孟國偉:“……”

跟在後面的邵湛:“……”

任誰發生了這種事都冷靜不下來,邵湛剛把自己從崩潰邊緣拽回來,一下又被許盛踢了回去,他站在門口說:“你出來。”

許盛頭一回發現自己那張臉能冷成這個溫度。

顧閻王和孟國偉兩個都弄不懂這是個什麼情況,但剛才聽邵湛誇許盛誇那麼半天,誇得他都開始錯亂了,又看這兩人看起來精神狀態不錯的樣子,心想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也行,那你們倆回去好好休息,”顧閻王說完又說,“對了,打架這事是老師誤會你了,但翻牆這事你躲不過去,明天交三千五百字檢討上來。”

邵湛僵了僵,隔幾秒才反應過來顧閻王這話是對他說的。

這他媽還得寫三千五百字檢討。

許盛一時間不知道該同情誰。

兩人最後去的是許盛寢室,許盛這才知道兩人住的是對門,門關上之後,兩人面對面幹站著,想說什麼又說不出。

最後是許盛先爆了一句髒話。

“操,”許盛說,“這怎麼回事?”

邵湛聽不得許盛用自己的聲音罵髒話:“別罵髒話。”

“行,”許盛不太舒服地抬手把校服紐扣解開一顆,然後翻開自己書桌抽屜,掏出一疊A4紙,外加一隻黑色水筆,“那先寫檢討。”

邵湛看他這架勢,不像是要自己寫檢討的樣子:“誰寫?”

雖然現在情況非常操蛋,但撇開這些不談,許盛算是找到機會報那一牆之仇了:“誰是許盛誰寫,你要覺得你現在不是,出去喊一嗓子看看有人應嗎。”

 

 

第七章

許盛寢室裡要什麼什麼沒有,A4紙倒是一大堆,全是寫檢討用的,顧閻王不止一次感慨過他要是能把寫檢討這份激情帶到學習上,平均成績怎麼著也能上四十分了。

邵湛在桌上這疊厚度大概有五釐米的A4紙衝擊下,一時間也忘了現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你打算出書?”

許盛把手裡的紙筆一塊拍桌上:“你先寫再說。”

邵湛冷靜下來,提醒他:“我字跡跟你不一樣。”

許盛對自己那狗爬一樣的字很有自知之明:“我那字簡單,你用左手寫就行,寫出來肯定跟我一樣瀟灑。”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邵湛白天剛拿檢討這事治過他,沒想過現在檢討這事到了自己頭上。

邵湛握筆,用左手寫出歪歪扭扭的三個字“檢討書”,手邊有許盛上回寫檢討時丟棄的廢稿,乍一眼看過去字跡對比起來還真沒什麼差別:“……”

許盛這字真挺讓人服氣的。

高二住宿的人並不多,除了個別寢室住著兩個人以外,宿舍樓基本都是單人寢。臨江六中並不強制住宿,對住宿生提的要求也都儘量滿足。

邵湛是自己申請的單人寢,許盛不同,他並不排斥舍友,事實上他不是不愛交際的性格,但也得有人不怕死願意跟他當舍友。

桌椅就一份,許盛找不到地方坐,直接在挨著課桌不遠的床位上坐下了。

許盛開始還擔心學霸不會寫,砸自己招牌:“你會寫嗎。”

邵湛沒搭理他。

許盛曲起一條腿,手肘搭在膝蓋上,幾門學科考題一道不會,檢討心得倒是講得頭頭是道:“一般檢討結構分三大塊,認錯、拍馬屁再加上展望未來。”

“認錯這塊很好理解,拍馬屁就是吹吹老師和學校,什麼臨江六中是非常有秩序的中學,教學育人,為社會做出了巨大貢獻,”許盛不知不覺給學神上起了課,他往後仰了仰,後背直接靠在牆上,最後說,“隨便扯點就行。”

邵湛終於動了,他把A4紙翻過去一張,垂目說:“別煩。”

邵湛說話時習慣性壓短尾音,不像許盛似的還懶懶散散往後拖,這樣說話導致的結果就是聽起來非常冷酷。

許盛聽得心情複雜且微妙,心說這位現在在自己身體裡的學神,怎麼看起來比他更像個校霸。

不得不說,寫檢討確實是一個能讓人在最短時間內冷靜下來的方法。

拋開一切,只剩檢討。

邵湛這三千五百字寫得很快,許盛不禁思考是不是學霸的腦構造和常人不一樣,怎麼寫檢討這種事也那麼有天賦。

等邵湛寫完,兩人都已經被迫接受現在這個局面——許盛跳牆,跳下來砸在邵湛身上,然後就跟網路小說裡無數本穿越小說寫的一樣。

他倆,穿了。

寢室窗外沒有下過雨的痕跡,劃開手機,天氣預報從昨天到後天一整排都是大太陽,甚至許盛跳牆時那一瞬間的驚雷都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許盛身上那套校服穿得他渾身上下都難受,他剛才已經解開一顆衣扣,坐在床上難受半天,又抬手把第二顆也解開了。

衣領頓時大開,順著凸起的喉結往下,整片鎖骨露在外邊。

邵湛平時一副禁欲冰山樣,這會兒坐在床上的樣子要是讓其他同學見了,可能要懷疑人生。

其他同學看見了會怎麼樣邵湛不知道,他自己先看不過去了:“衣服,扣上。”

許盛性子向來隨意,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整天扣成這樣不緊嗎。”

邵湛重複第二遍:“扣上。”

許盛嘖一聲,勉強把第二顆給扣上了:“打個商量,只能到這,再往上我受不了。”

從跳牆到陷入昏迷,折騰完檢討已經是夜裡十點,再去糾結目前這個靈異問題已經沒有意義,根本沒有答案,與其琢磨這個不如寄希望於閉上眼一覺醒來發現兩個人已經換回來了來得實在。

好在宿舍樓只需要進出時簽到就行,熄燈以後不會再安排宿管查寢,兩人決定還是按原來的宿舍住。

邵湛出門時,許盛倚在門口,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你今天晚上洗澡嗎。”

這個問題一出,兩個人一起僵住了。

邵湛走後,許盛把燈關了,摸黑進浴室。

他不知道邵湛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雖然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還是決定能躲一時是一時。當他閉著眼脫衣服、閉著眼推開玻璃門、閉著眼憑感覺去擰淋浴開關……然後一股滾燙的熱水傾盆而下的時候,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猛地睜開了眼:“我操!”

這澡洗得實在艱難。

許盛覺得他快瘋了。

在崩潰邊緣,許盛胡亂把頭上的泡沫沖下去,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後背有點疼。

他把淋浴開關關了,低頭甩了把頭髮上的水,扯過毛巾掛在脖子上,心想可能是剛才摔的時候蹭到了地上的石子,剛才又被熱水燙了那麼一下,傷口痛覺被放大。

許盛借著浴室裡那一點微弱的、從窗外照進來的光湊在洗手池鏡子前,側身去照。

由於人體可動性有限,許盛扭得脖子都快斷了也只能照到半片肩膀——說實話,邵湛身材真挺不錯的,該有的都有,連腹肌都有。還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有肌肉也並不誇張,透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

肩胛骨突起,清瘦而……

而……

許盛後邊的形容詞一下卡住了。

他頓了頓才往鏡子面前湊,雖然由於角度問題看得不是很清楚,加上脖子也實在已經酸得不行。但如果他沒瞎的話,邵湛肩胛骨處確實有一片刺青。

臨江六中是很傳統的文化類院校,臭規矩多,許盛平時犯的那些已經算得上“重罪”,但十條加起來怕是也比不過學神這一條:在校期間我校學生禁止紋身。

邵湛平時作風跟紀檢委似的,連校規都倒背如流,身上居然有紋身?

許盛愣了愣,沒有再看,之後才反應過來他好像撞破了什麼秘密。

邵湛情況也不太好。

他關上門,寢室跟昨天一樣,剛刷過的《高考模擬卷》攤在桌上,什麼都沒變。

幾分鐘後,他裸著上半身,遲遲進行不了下一步,僵持間才發現脖子裡有什麼東西,貼在胸口,冰冰涼涼的,低頭看去,發現是一把鑰匙。

誰能想到堂堂校霸會往脖子裡掛鑰匙?

邵湛一瞬間想到那種無家可歸的可憐小孩,但對著鏡子裡這張連眉眼都沾著“不正經、不好惹”六個字的臉,很快又把這個念頭從腦海裡趕了出去。

這個夜晚,註定難眠。

兩人都在想著也許睡一覺就好了,明天早上睜開眼,他還是那個……

許盛和邵湛兩人睜著眼直到半夜才睡著,先後被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照醒,抬手遮住眼,緩了會兒才起身。

洗漱時再次面對鏡子,鏡子裡還是那張讓人絕望的臉。

於是他們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現實:

許盛還是那個“邵湛。”

邵湛也還是那個“許盛”。

這個點,校園已經在晨曦照耀下熱鬧起來,陸陸續續有同學收拾完儀容儀錶從宿舍樓往外走:“食堂見啊。”

“哎你作業寫了嗎,等會兒借我參考參考。”

“你那是參考嗎,你那是抄!”

“兄弟之間,分得那麼清楚做什麼,你的作業還不是我的作業。”

“……”

許盛用手捧了一把水,把臉埋進去,發現一夜過去,他對現在這個情況已經沒什麼想法了。

有時候人的接受能力就是這麼強。

相信今天不管發生什麼,他都能夠波瀾不驚,冷靜地處理。

許盛這樣想著,洗漱完拉開門,好巧不巧對面寢室門也剛好開了,然後他看到“許盛”穿著一身校服出現在寢室門口。

許盛的理智開始動搖:“……”

邵湛受到的衝擊也不小,“邵湛”穿了一身帶字母圖案的T恤,下邊搭的還是一條破洞牛仔褲,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街頭玩滑板似的。

兩人身高差得不多,衣服都是均碼,倒也勉強能穿。

許盛和邵湛兩人很少有那麼異口同聲、想法一致時候:“你穿的這是什麼?!”

許盛:“我不穿校服,你現在既然在我的身體裡……”他說到這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是什麼虎狼之詞,頓了頓,又說,“總之你給我換下來。”

邵湛臉色也不好,他冷著臉說:“你也把衣服換了。”

最後兩人各退一步,換完衣服,口頭約法三章 :第一,人設不能崩,第二,人設不能崩,第三,人設不能崩。

雖然不知道這事什麼時候能結束,但平時規規矩矩的好學生一下放飛自我對老師同學、以及好學生本人來說都是巨大的衝擊。壞學生同理。

約法三章 結束。

邵湛問:“你早自習一般都幹什麼。”

許盛:“睡覺。”

許盛覺得這對邵湛來說可能還是有點困難,又補充道:“睡不著的話我桌肚裡有兩本漫畫,到你了。”

像這樣總結歸納自己早自習生活的情況實在詭異,邵湛沉默一會兒才說:“背單詞,收作業。”

許盛想了想:這倒也不是很難。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紋身和鑰匙的事。

嚴格說起來這算個人隱私,現在兩人又是特殊情況,再說了,他們的關係也沒熟到這份上。

等吃過早飯進班,高二七班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

許盛進班之後翻半天才找到高考英語詞彙手冊,隨便翻開一頁撐著下顎看了起來。

邵湛同桌是一位戴眼鏡的男同學,許盛對此人印象不深,但畢竟只隔著過道,知道他平時學習挺認真的,屬於死讀書的類型。

許盛詞彙手冊還沒翻幾頁,同桌就小心翼翼拿筆戳了他一下。

許盛側頭:“有事?”

同桌平時對學神的愛戴之情如滔滔江水,他性子內向,看起來有些害羞、還有些羞于啟齒,許盛見他漲紅了臉,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才從身後拿出來一本《高中數學加強練習題》:“學神,有一道函數題,我看了答案,還是不太懂。”

同桌說著,翻開那本令許盛一瞬間肝顫的綠皮題冊。

已知函數f(x)=|x-a|,g(x)=x^2+2ax+1(a為正常數),且函數f(x)g(x)的圖像在y軸上的截距相等.

(1)a的值

(2)求函數f(x)+g(x)的單調遞增區間

(3)n為正整數,證明:10^f(n)(4/5)^g(n)4

這些字分開許盛都認識。

合起來一句話也看不明白。

他甚至想反問邵湛同桌:截距是什麼。

也很想問一問邵湛本人,說好的早自習活動裡為什麼沒有給同桌講題這一項。這題他媽的,他不會。

 

 

第八章

不光許盛淩亂,和許盛只隔著一條過道並且清楚聽到“函數題”這三個字的邵湛也好不到哪兒去。

饒是邵湛再冷靜,也不敢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邵湛進班之後在李明勇恐懼的目光下把椅子拉出來,身上這件衣服是許盛從衣櫃裡翻出來扔給他的,選的是一件相比之下圖案比較簡單的T恤。

邵湛並不適應這種寬大領口。

他抬手,往後拽了拽衣領,不知怎麼地,腦海裡浮現的居然是剛才許盛穿校服的模樣。

許盛這個人,儘管名字和臉他一度對不上,也知道些關於他的傳聞。

不穿校服這件事在高一鬧得沸沸揚揚。

邵湛並不在意這些,但在寢室換衣服之前意外經過鏡子也還是怔了怔。

許盛穿校服的樣子……和想像的不一樣,或者說,完全讓人意想不到。要是六中任何一位老師或同學那會推開門進來,估計也會當場怔住。

鏡子裡的少年一身藍灰色校服,仍不掩鋒芒,卻也襯出幾分平時看不到的學生氣,他個子本來就高,天生的衣服架子。

穿校服的“壞學生”走在校園裡回頭率能比現在還高出一截。

邵湛換完衣服,反應過來他現在似乎是全校唯一一個見過許盛穿校服的人。

等邵湛把關於“許盛穿校服”這個念頭甩出去,跟他隔著一條過道的、曾經的同桌還在期盼“邵湛”回應這道函數題。

邵湛低聲“咳”了一聲,示意許盛不要亂說話。

許盛緩緩閉上眼,他現在壓根不知道該說什麼。

邵湛同桌的眼神,熾熱,羞怯,又飽含期待。

這位同桌一看就是學神的頭號迷弟,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從座位表出來的那一刻,邵湛同桌的心情就仿佛沖上雲霄,幸福砸暈了他!

雖然邵湛平時壓根不怎麼搭理人,但能夠坐在偶像旁邊和他一起學習、共同進步,已經是莫大的榮幸。

而許盛此刻的心情,難以言喻。

他陷入短暫的沉默和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迷茫裡。

他是真不會。

他不光這道題目不會,那本綠皮題冊翻遍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一道題目是他會做的。

但他總不能說:你等會兒,我去幫你問問“許盛”。

許盛背單詞的時候手裡裝模作樣捏了根筆,這會兒實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幾根手指帶著筆轉了一圈——其實從其他人的角度看,他現在這樣簡直淡定又從容。

“就是這個,第三小問,”同桌又鼓起勇氣,拖著座椅往他這邊湊近了點,“能不能通過取對數或者證明單調性來解?”

許盛迷茫程度加重。

對數和單調性又他媽是什麼。

這幾秒時間,或許是許盛人生中最漫長的幾秒鐘。

他腦海裡先是爭分奪秒爆了幾句髒話,然後在一片頭暈目眩間開始思考:該說點什麼,要不然誇一誇你這個思路不錯?

……

好在許盛應變能力還算可以,心理素質也強,不然也不會跟顧閻王你來我往鬥了一整年,除了穿校服以外其他違法亂紀的事兒很少被抓。

最後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和方案全都消散了,許盛意外地冷靜下來。

他捏著筆又不緊不慢地轉了一圈,在同桌越發期盼的目光下開了口:“這題你都不會?”

同桌:“……”

隔著一條過道的邵湛:“……”

許盛這一招打得太狠,先發制人,邵湛同桌聽後羞憤低頭。

許盛又說:“我不是不願意教你。”

邵湛同桌重獲希望,又猛地抬起了頭。

許盛說到這頓了頓,然後手裡的筆又轉了一圈,他歎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出一句屁話:“只是我不想剝奪你獨立思考的能力。”

許盛對著那道他看都看不明白的第三小問裝模作樣思考了兩秒,然後習慣性低頭咬開筆帽,在他唯一看得懂的“正整數”三個字上劃了一個瀟灑的圓圈,把這個條件給圈起來了,也不管圈得對不對,咬著筆帽說:“這樣吧,我給你劃個重點,你先自己思考。”

許盛隨手劃完重點又把筆帽了蓋回去,以大佬般的姿態扔下一句:“你先想,學會獨立思考。”

“多看題,感受出題人的用意,題讀百遍其義自見這個道理聽過嗎?算了,聽沒聽過不重要,現在你聽過了。”

許盛說完自己都想為自己這番操作喝彩!

邵湛同桌眼底閃爍著感動的眸光:“學神……”

許盛大言不慚:“不用謝,應該的。”

“……”

邵湛抬手撐著額頭,松一口氣的同時,也實在聽不下去了。

許盛說的雖然全是屁話,但乍一聽還真是那麼回事,而且勝在氣勢,唬得人一愣一愣的,邵湛同桌果真開始對著第三小問抓耳撓腮苦思冥想。

許盛趁機慢悠悠起身,從教室後門走出去了,出去之前暗暗踹了一腳邵湛的椅子,壓低聲音道:“你出來。”

兩人在樓道口秘密會和。

早自習時間學生基本都在教室,沒幾個人往外頭走,許盛蹲在樓梯臺階上,邵湛身上那身板正的校服愣是被他穿出幾分隨性:“你那同桌怎麼回事?”

開學沒幾天,邵湛跟同桌並不熟:“意外。”

許盛也懶得糾結這個意外,他起身把剛才藏在兜裡的紙筆拿出來:“賬回頭再算……你先說這題怎麼做。”

許盛總算能把憋了半天的幾句話問出口了,他有史以來還是第一次像現在這樣像同學請教問題,求知若渴:“截距是什麼?”

邵湛:“函數和xy軸相交時x的值或者y的值。”

許盛把這段話背了一遍,又問:“你同桌剛才問能不能取對數,還有單什麼,單調性?”

邵湛歎口氣,也不指望他這水準等會兒能回去給同桌複述了:“紙筆給我。”

許盛把紙筆遞過去。

邵湛問:“題目抄了嗎。”

許盛頭一次發現自己這樣居然還能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天下的題就沒有老子不會解的”架勢,跟開了掛似的,他雖然聽很多人喊學神這個稱號,但這會兒才真正感受到那麼點“學神”意思。

是真挺牛逼。

許盛:“抄了,在紙上。”

邵湛把紙攤開了壓在牆上,正準備提筆解題,等他看清紙上的字以後,對著紙上那幾行字沉默兩秒:“過來。”

這語氣,許盛毫不懷疑他想說的其實是“滾過來”。

許盛起身走過去,邵湛把筆反過來,用筆點了點許盛寫的那兩行字:“寫的什麼,翻譯一下。”

解題過程雖然出了一些意外,但結局還算圓滿。

邵湛同桌對著題目看第不知道多少遍的時候,許盛回了班。

邵湛同桌剛想說這題讀百遍好像沒什麼用,這第三問不會就是不會啊,許盛便曲指在同桌桌面上敲了兩下,然後把邵湛剛寫好的解題步驟推過去:“想不出來就算了。”

剛才扯過的話不能扔,許盛在同桌越發崇拜的目光下,又摸摸鼻子說:“但你還是得記住,要學會獨立思考。”

邵湛同桌把獨立思考這句話刻在了腦子裡,鄭重點頭,心說他此生的座右銘現在就立刻變成四個字:獨立思考!

早自習間隙,顧閻王在各班巡視。

有眼尖的同學瞥見顧閻王來了,立馬給班裡同學使眼色,早上空氣和精氣神都比較好,顧閻王沿著走廊從一班巡視到七班,都沒發現什麼異常,他滿意地點點頭,對邊上那位老師說:“看來大家今天的學習氛圍維持得不錯,表現都……”

非常好三個字卡在嗓子眼裡。

顧閻王說這話的時候剛好走到高二七班,從窗外這個角度一眼掃過去,七班情況一覽無餘,尤其是正好將漫畫書翻過去一頁的“許盛”。

顧閻王沉著臉站在後門:“許盛,你給我站起來!”

邵湛隔兩秒才反應過來這句“許盛”叫的是自己。

顧閻王大步進班,他為了巡視的時候能把各班情況盯得更清楚,鼻樑上架了副眼鏡,他把漫畫抽走,又抬手去推鏡架:“知不知道現在是上課時間——上課時間看課外書,對你的未來、你的人生發展有什麼幫助?!”

顧閻王說完,又問:“昨天讓你寫的檢討寫了沒有。”

“……寫了。”

邵湛彎下腰,把桌肚裡那疊檢討拿出來。

顧閻王連檢討帶漫畫一起收了,又是一通說教,走之前吩咐:“站著,站到早自習結束,其他同學監督。”

邵湛多少能感受到剛才許盛的心情了:睡覺,看漫畫。

這裡頭也沒有罰站這一項。

雖然情況和預想的有所出入,但經此一役,兩人不約而同地想:當務之急還是先解決同桌這個問題。

過道是不寬,但畢竟還是隔著道距離。

分開坐著幹什麼都不方便,誰也不知道下一道函數題什麼時候來。

總結就是一句:當同桌保平安。

辦公室裡。

課間去辦公室交作業的學生聚集了一大波。

孟國偉怎麼也沒想到許盛和邵湛這兩位同學會一起出現在他面前。

他正準備等會兒上課要用的資料,喝了口水,對“邵湛”說:“作業都齊了?先放著吧,你們倆怎麼一起來了,有事要聊?”

許盛來之前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他把作業放下,斟酌著說:“孟老師,是有個事。上回說的同桌……”

許盛“同桌”這兩個字剛說出口,孟國偉便打斷了他:“我當什麼呢,這事你們放心。”

放心?

放什麼心?

許盛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孟國偉堵了回去。

孟國偉已經被許盛上次在老師辦公室裡扯的那番話洗了腦,他一邊繼續準備資料,一邊說:“我也想通了,你們說的話都有道理,同桌這個事確實不能強求。你們這座位,我肯定不會給你們換的。”

邵湛:“……”

許盛:“……”

 

 

第九章

片刻沉默過後,邵湛試圖解釋:“其實……”其實是這樣的。

孟國偉再度打斷,他揚聲道:“都跟你們說了放心了!我孟國偉是那種不尊重學生意願的老師嗎?你們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

“說不會讓你倆當同桌,我就肯定不會給你倆換座!”

孟國偉早已沒有了幾天前的雄心壯志,一帶一這個計畫被許盛和邵湛兩人攜手扼殺在搖籃裡,昨天還有惦記著他這個計畫實施的如何的老師來詢問:“你上回打算整的那個一帶一,怎麼樣了?”

孟國偉歎氣:“不太行,他們兩個好像沒有這個意願。”

隔壁老師:“是嗎,我本來還覺得你這個思路挺好……”

孟國偉搖搖頭,往事不想再提:“尤其是許盛——讓他換同桌跟要了他的命一樣,說什麼不合適,越說越離譜,最後連強扭的瓜這種詞都說出來了,你說說,我這是強扭嗎,我只是跟他們商量。”

隔壁老師聽完也是連連稱奇。

孟國偉雖惋惜,很快調整好了方向,他得循循善誘,從長計議。一帶一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讓他這位老師點燃自己去做照亮迷途少年的一盞明燈!

儘管他不知道,此時那位迷途少年內心是多麼希望他能夠再堅持一下,別太尊重學生的意願,該強硬的時候就該強硬一點。

孟國偉整理完資料,抬頭發現兩人還在辦公桌邊上站著,平日放蕩不羈的許盛面色冰冷如霜,他心說今天許盛話倒是變少了,是心情不好?

邵湛倒是看起來,嗯,親切許多……

就是從兩人的表情看,似乎都帶著一絲同樣複雜的情緒。

孟國偉放下筆:“你們還有別的事?”

邵湛很想扭頭就走。

回憶起上次在辦公室裡“寧死不屈”的自己,許盛也有點待不下去。

打臉來得太快。

當時話放得有多狠,現在的臉就有多疼。

如果人生能重來,他想回到孟國偉安排他和邵湛當同桌的那天,然後對孟國偉說五個字:老師,我願意。

但不管臉疼不疼,當同桌這個事是真躲不過去。

邵湛壓低了聲音,側頭在許盛耳邊一字一頓說:“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許盛提醒:“現在你是許盛。”

邵湛:“……”

許盛又說:“我說也行,你可想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等會兒這話他不說,許盛就得頂著“邵湛”的名義說。

邵湛做再難的奧數題也沒像今天這樣為難過,權衡之下,邵湛閉了閉眼,勉為其難開了口:“老師,我們申請坐同桌。”

孟國偉剛開始數隨堂作業卷的份數,辦公室嘈雜聲不斷,邵湛這話說得冷淡,卻還是讓他一時間忘了自己數了幾份:“啊,同桌,好的……等會兒,你說什麼?!”

孟國偉反應過來之後震驚:“你們要坐同桌?”

跨過心裡那道關卡之後,後面的話也就不難說出口,邵湛重複:“我們倆想換座。”

孟國偉猛地坐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岔了:“你之前不是說不合適?”

邵湛面無表情:“合適。”

“人和人之間講究個緣分?”

“緣分來了。”

孟國偉:“強扭的瓜不甜?”

“強扭的瓜,”這句話羞恥度太高,邵湛頓了頓才接著說,“不試試怎麼知道甜不甜。”

孟國偉繼續道:“勉強來的同學感情……”

邵湛打斷:“不勉強。”

“……”

孟國偉看了眼辦公室來來去去的學生,隔壁老師正在和他們班課代表說“下回他們要是再催了不交,你也別浪費時間,他們這作業別收了,讓他們直接過來找我,什麼態度啊這是,我好好治治他們”,這才找回了點實感:“你們是認真的?真想當同桌?”

認真得不能再認真了。

邵湛剛才發揮那麼幾句已經是極限,他垂下眼,手繞到許盛身後,在孟國偉看不到的地方、隔著一層校服掐了一下。

許盛心理負擔沒那麼重,尷尬過去之後,竟然還覺得這場面說不上來的好笑,他素來站沒站像,聽孟國偉和邵湛兩個人你來我往的,乾脆半倚著牆靠著聽。

冷不防被掐之後他這才“操”了一聲,直起身接過話:“老師,我倆真不勉強,我也想通了,許盛同學學習道路上確實需要像我這麼一位優秀同桌的幫助。”

孟國偉殘存的一絲理智還記得邵湛當時說的可是“麻煩”:“你不覺得麻煩了?”

許盛:“不麻煩。”

許盛又說:“怎麼會麻煩,同學之間相互幫助攜手共進不是應該的嗎。”

孟國偉被這兩人攪得有點犯糊塗,但也發現一帶一計畫莫名其妙就這樣進展了下去,他本來就有讓兩人當同桌的意思,現在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你們可考慮好了啊……行。”

他把貼在邊上的七班座位表撕下來,拿筆在第一排後排和第二排後排做了調換記號:“那李明勇就和高志博坐一塊兒吧。”

許盛發言完畢,又倚著牆靠回去了,心說原來邵湛同桌叫高志博。

孟國偉做完記號又問:“你倆什麼時候換?”

孟國偉的意思是你倆要是不急的話就挑午休再換,這馬上就要上課了,換座位也不方便,然而他面前的兩個人居然迫不及待地說:“現在就換。”

高二七班班級群。

[同學A]:特大消息。

[同學A]:我已經瘋了,我不過就是去辦公室交趟作業,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聽到校霸和學神在老師辦公室申請換座。

七班同學經過棒棒糖事件都知道兩個人極度不合,更別提昨天晚上因為“互毆”而倒地不起的事,這件事雖然沒有大肆宣揚過,也早已私下在年級組裡流傳開了。

[同學B]:可以理解,他們倆現在的心情和選擇我非常理解,以校霸和學神現在這狀況,這是嫌只隔著條過道離得太近了。

[同學C]:也是,水火不容,這條過道看起來確實太窄。

[同學D]:他們是不是想橫跨整個班,一頭一尾?

[同學A]:不是……他們申請坐一起,坐一起!!!

[同學B]:???勇士知道什麼情況嗎?@李明勇

[李明勇]:……我不知道。

[李明勇]:真的嗎,還有這種好消息?我即將看到生的希望?

班級群討論得再怎麼沸騰,兩位當事人都一概不知。

許盛和邵湛進班的時候,班裡只剩下翻書聲。

高志博也已經得知換座的消息,眼底那份羞怯期盼悄然換成了失落。

許盛過去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邵湛的座位理得跟強迫症似的,各科教材和試卷分門別類擺在桌上,除了許盛早上因為要找詞彙手冊把英語那疊教材翻得有點亂,其他都整潔得過分。

高志博沒想到他和學神只當了兩天同桌就要分開,唯一的紀念只有早上學神遞給他的那張寫著解題步驟的紙,他鼓起勇氣叫住許盛:“……學神。”

許盛現在聽到高志博念這兩字就犯怵,生怕他再從身後掏出來一本什麼題冊,趁著這最後的時機,再問一道他壓根就看不懂的問題。

許盛把詞彙手冊放回去,思索一會兒,抬手拍了拍高志博的肩:“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走了之後,你要好好學習。”

高志博其實就是不舍,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住邵湛要說什麼,聞言點點頭。

許盛:“記住獨立思考。”

獨立思考,這是他今年學會的最重要的學習方法——高志博再度重重點頭。

許盛話匣子開了就收不住,礙於校霸身份,除了張峰那夥人基本沒人敢找他,高一還好,分班後是徹底沒人說話了。

他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桌上輕敲,正打算再扯點什麼,後頸突然一涼。

邵湛在他身後,表情不是很好,他伸手勾住許盛的校服衣領將他整個人往後拽,眉眼不耐:“別廢話。”

許盛把剩下的話憋回去了:“……哦。”

這幅畫面落在其他人眼裡,簡直不能更奇怪。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班級群,又炸了。

[同學A]:???!

[同學A]:我凝噎了。

[同學C]:插一句,有句話我想說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校霸今天好像比以前可怕……

許盛是挺張揚的那種“壞”,他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上課上到一半睡醒了就抓抓頭髮往後一靠。老師上課上著上著跑題,講到什麼好玩的他也會跟著笑幾聲。但邵湛成了“許盛”之後,更像把“生人勿進”四個字刻在了周遭半米內的空氣裡。

相比高志博的依依不捨,李明勇收拾東西那叫一個利索。

許盛還沒搬完東西,李明勇已經背好書包、抱著課本等著了,這架勢像是奔向幸福快樂新生活,恨不得買個鑼鼓當場敲首好運來!

上課鈴響。

上午第一節 課:語文。

走廊外響起一陣瑣碎且淩亂的腳步聲,都是趕著回班的學生,之後徹底安靜下來。

許盛在自己原來位置的邊上坐下,他和邵湛兩個人就這樣成了同桌。

真是將世事無常四個字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要擱成幾天前的許盛,他就是打死、從這棟教學樓上跳下去,也不會跟這位姓邵名湛的當同桌。

許盛心下感慨萬千,實在不想跟邵湛挨太近,拖著椅子往邊上挪了點才舒坦。

 

 

第十章

七班語文老師就是老孟,孟國偉帶著一疊隨堂練習捲進班,把卷子往桌上一放:“上課了啊,該收的東西都收起來。”

他目光掃過台下,在最後一排頓了頓,發現許盛和邵湛兩個人還真已經換好了位置。

孟國偉:“這節課的安排是這樣,我們先把上節課沒講完的古詩詞上完,然後我給你們精心準備了幾道古詩詞鑒賞,時間來得及的話咱就順帶一起講了……”

語文課向來枯燥。

孟國偉上課又上得尤其認真,爭分奪秒,只講知識點。對許盛這種只有老師上課跑題講段子才能勉強打起精神聽一會兒的差生來說,上這種課簡直是煎熬。

他起先還強撐著眼皮聽孟國偉講什麼“主旨”和“藝術手法”,聽到後面什麼都聽不清了。

邵湛曲指在他桌面上敲了一下,把他敲起來,提醒道:“聽課,記筆記。”

許盛抓了把頭髮,好不容易才把眼睛睜開,本著我這麼慘你也不能好過的原則,他把手機從褲兜裡摸出來,也提醒他:“別抬頭看黑板。我上課從來不看黑板,睡覺、打遊戲,二選一。”

“……”

許盛把手機扔到邵湛面前:“遊戲分類裡自己找個想玩的。”

兩人雖然換了身體,但寢室、手機,這些私人的東西都暫時沒換。

誰也不知道現在這情況什麼時候會結束,人是很擅長在潛意識裡給自己一些希望的生物,兩人都覺得這情況應該不會持續太久。

手機不需要密碼,邵湛直接用指紋就能解鎖。

他劃開許盛手機屏鎖,沒來得及找遊戲分類,卻被一張很特別的手機螢幕吸引。

是一張街景速寫。

整張畫是一張街景,路燈,拐角的店面。店裡背對著店門的方向有兩位店員在和顧客交談,但這些都只是用寥寥幾筆勾出來而已,著墨最多的反而是角落路燈下的眯著眼睡覺的一隻貓。

貓打盹的樣子異常乖巧,斂了爪牙,尾巴蜷著。

其他部分輕輕的用鉛筆抹了一層,營造出一種黑夜的感覺,只剩路燈下照著一圈光。然後線條向另一邊延伸,變得異常空曠。

這幅畫人工的痕跡很重,看起來不像是網上的圖。

而且圖元不高,手機拍攝出來的效果不好,顯得畫跡略顯模糊、灰濛濛的。

許盛見他半天沒反應,照著黑板抄完主旨,轉著筆側過頭說:“……你別告訴我你長這麼大沒打過遊戲。”

許盛說完,覺得沒准還真有這個可能,他上課上得無聊透頂,頓時來了興致:“這樣吧,我教你。”

邵湛劃過去一頁,點進遊戲分類:“把頭轉回去。”

許盛聳聳肩,又捏著筆轉了一圈。孟國偉正單手卷著課本,在黑板上寫:“所以剛才說的只剩它的表層含義,而深層含義……”

許盛手機裡別的沒有,遊戲一大堆,從消消樂鬥地主到王者榮耀,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沒玩過的。

邵湛懶得挑,隨手點開一個。

剛上線,對局還沒找到,一個ID叫“狂峰浪蝶”的好友抖了幾個消息過來。

狂峰浪蝶:老大,你和學神。你倆,同桌?

狂峰浪蝶:你要是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

狂峰浪蝶:你前幾天還跟我說像他那樣的人……

畢竟是別人的遊戲帳號,邵湛本想無視,但“像他那樣的人”幾個字一出來,邵湛又頓了頓。

S:?

許盛的遊戲帳號名字很簡單,就一個字母。

這一個問號發過去之後,隔了有半分鐘,對面才發過來一長串話。

狂峰浪蝶:道貌岸然、喪盡天良、滅絕人性,簡直就是個神經病,我再想想啊,哦還有一個詞,禽獸不如。

“狂峰浪蝶是張峰,”許盛剛好也想起來,他一上線張峰十有八九就會來找他,“一班的,他可能會來找我,總之不管他說什麼你回句哦就行。”

許盛說著,果然餘光看到狂峰浪蝶四個字在螢幕上掛了一排:“他發什麼了?”

邵湛把手機螢幕轉過去,對著他。

許盛:“…………”

邵湛似乎是冷笑了一聲,冷笑這個詞不貼切是因為冷的占比占足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語文考那麼點分,成語倒挺會用。”

許盛僵了僵,自覺把頭轉過去,繼續聽課。

張峰毫不知情自己把許盛給賣了。

他在一班眼睜睜看著“許盛”自己開了一局,沒有帶他玩,感到非常困惑。

張峰之前其實對學神也是心懷敬意的,畢竟成績好成這樣、俗稱逆天,很難不讓人佩服,不服不行,所以這才幾次三番來七班只為看學神一眼。

但許盛經過檢討加上處處被管教,對邵湛煩得不行,聽到張峰念學神這兩個字就煩:“你是要兄弟還是要學神?”

張峰一拍大腿:“當然是兄弟!”

邵湛打遊戲途中,孟國偉已經把隨堂小卷髮下來了。

許盛攤開試卷,低頭看第一題。

許盛心說語文課扮演“邵湛”這件事難度並不算高,畢竟漢字是個人都能看得懂,再怎麼說剛才他也強撐著聽完了半節課。

幾個基本知識要點還是知道的。

許盛就這樣充滿自信地開始寫第一題。

“錯了。”邵湛一局打到一半,忽然說。

“哪題錯了?”許盛抬頭。

“你應該問,你有哪題是對的。”

“……”

許盛不知道邵湛從哪兒分出來的神,還能一邊打遊戲一邊看他解題:“我這幾題,就沒一題對?”

許盛再次直面了學神這種生物。

邵湛應該確實是不常玩遊戲,但一局下來基本操作和技能就都認識得差不多了,第二局起居然就隱隱有老玩家的架勢,相較玩了一年還是菜雞的張峰,這對比簡直慘烈。

最過分的還是——他是真的能一邊打,一邊看題。

邵湛說一句,許盛寫一句,小半張測試卷很快答完。

此時離下課時間也剩下不到五分鐘。

孟國偉上課發的卷子基本不收,等同於課後習題,所以兩人也沒考慮過等邵湛寫完一份、再交換試卷的問題。

然而孟國偉今天大概是心情好,他開始擺弄講臺上那架投影儀:“時間來不及了啊,我就把正確答案給大家投在黑板上,你們對著改就行,這幾題不難。”

許盛已經完成了這節課的任務,他往後靠,眯起眼去看黑板上那塊幕布,等待下課。

結果下一秒就聽見孟國偉說:“邵湛,你把你的卷子拿上來。”

班裡同學聽到要投影的是學神的答卷,立馬坐直,個個都跟只隔著條過道的高志博一個表情。

“……”

許盛怎麼也沒想到孟國偉嘴裡的正確答案是這個意思。

邵湛手裡那局遊戲打不下去了,直接按了退出。

孟國偉擺弄完投影儀,又笑呵呵走下臺:“來,給大家展示一下。”

孟國偉想直接抽走許盛擺在桌上的試卷。

抽一下,沒抽走。

許盛壓著試卷,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己試卷上的字,那字狂放,潦草,又充滿了野性。霎時間,他連一口氣生吞試卷的心都有了。

孟國偉再用力一抽,對方壓的更緊。

孟國偉試圖再抽。

“老師,”情急之下,許盛腦子裡電光火石也不知道都閃過了哪些念頭,他突然一拍桌子說,“你是不是應該給其他同學一個展現自己的機會?”

孟國偉被他拍得一愣。

“標準答案固然重要,但我覺得您應該把重心放在大家做題時更容易出錯的地方,”許盛趁著孟國偉信念動搖,總算把試卷從孟國偉掌心裡抽回來,他繼續道,“……知道哪些是同學們的失分點,加強訓練,對他們來說才是真正的幫助。”

說得有道理啊!

孟國偉仿佛被一道閃電劈中了腦子,陷入深深的思考。

他平時總喜歡讓大家看看邵湛的標準答案,可標準答案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許盛乘勝追擊:“高志博之前就跟我說過,他其實一直很想展示自己的作業,苦於沒有機會。”

孟國偉沉吟一會兒,果真轉了身:“高志博,老師沒想到你還有這份心。”

孟國偉伸手:“來吧,把你的卷子給我。”

從來沒有說過這話的高志博:“……?”

邵湛每天的心情就是被狠狠吊起來,然後再在許盛一波令人意想不到的極限操作之下落回去。

除了語文課除了點小意外,後面的課許盛和邵湛兩人都有了經驗,不管作業收不收,邵湛都提前把題寫好給他。

加上現在才剛開學,幾門文化課基本都在照著課本教基礎內容,還沒到發展拓展題的程度,做題機會並不多。邵湛又什麼都會,這些新學的知識點實在太基礎,老師反倒幾乎不會專門點他起來回答問題。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許盛從來沒感覺上學那麼累過,用不著邵湛提醒,他也沒了往校外跑的心思,在食堂吃過晚飯就回宿舍補覺。

手機裡是幾條張峰發來的未讀消息。

發消息時間還是白天上課時。

張峰:你玩遊戲為什麼不帶我?

張峰:我邀請你你還拒絕我??

許盛躺在床上,不知道怎麼解釋,正要隨便回兩句話敷衍過去,宿舍門被人敲了兩下,應該是邵湛過來拿作業。

邵湛果然是來拿作業的,他沒進門,站在門口說:“作業給我。”

“都在這,”許盛開了門,拎著書桌上的書包,倚著門框說,“我也不清楚哪門是哪門,反正發下來的都塞進去了。”

許盛說著,留意到邵湛手裡還拿了一袋東西。

沒來得及問拿的是什麼,下一秒,邵湛直接把那袋東西扔給他了。

“今天晚上開始練,”邵湛用一種“沒得商量”的語氣說,“每天練二十頁,明天早上我檢查。”

許盛被他扔得一懵:“操,這什麼玩意兒?”

他罵完低頭,透過塑膠袋,一行字直擊眼球:你想30天練成一手好字嗎?你還在為得不到卷面分而困擾嗎?

本字帖行筆蒼勁有力,教學設計合理,內涵專業詳解筆劃步驟,供學生逐步深入循序練習。

許盛目光往上兩寸。

標題是:《30天速成——行書字帖》。

 

 

第十一章

許盛騰出一隻手,單手拎著袋子,去翻後面的幾本:《沒有練不好的字:行楷速成教程》,《字如其人:華夏萬卷鋼筆字帖五本裝》。

……

全是字帖。

許盛翻不下去了。

按照這袋東西的厚度和重量來看,邵湛買的字帖不下十本,字體類型齊全,從入門到進階版都有,自由度非常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邵湛買的字帖實在太多,袋子裡甚至還有一支書店友情贈送的筆。

許盛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本以為能暫時逃離“邵湛”這個魔咒,並對明天早上睡醒就能換回來寄予希望:“你還特意去買字帖,你他……”他說到這,在邵湛沒什麼溫度的注視下又把髒話憋回去,“你什麼毛病?”

邵湛能去書店買字帖,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考驗。

書店裡本來還有幾位學生在挑教輔材料,他一進書店,不出十秒就給人書店老闆清了店,直接享受包場待遇。

他買那麼多字帖也完全只是沒時間挑,書店老闆站在邊上歎氣:“同學,你買快點吧,我們還要做生意。”

今天上課許盛能從孟國偉手裡把試卷搶回來,以後卻說不準。要是哪堂課老師興致來了叫他上黑板解題,許盛那字一出,跳黃河都解釋不清。

邵湛:“你字太醜。”

許盛看著面前自己那張仿佛被凍過的臉:“……”很想罵人,但無法反駁。

邵湛單肩把書包背上,給他另一個選擇,他說話時俯身湊近了點,無形中給人一種壓迫感,碎發遮住眼:“不練也行,我明天上課換右手。”

許盛不光想罵人,連打人的心都有了。

邵湛要是換回右手寫字,各科老師突然發現許盛寫字突飛猛進,直逼學神,這衝擊更大。

兩個選擇,選哪個都是死,區別只是哪個死得更慘烈罷了。

許盛一個也不想選。

邵湛放完話,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正準備轉身就走,許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等會兒。”

許盛抓著邵湛手腕的力道收緊,他只要做好思想準備、偶爾放下底線,就什麼話都說得出口,討價還價道:“二十頁太多,我這學期寫的字加在一起都沒那麼多,打個商量,十頁。”

邵湛看著他沒說話。

許盛開始睜眼說瞎話:“萬事開頭難,什麼事都不能一蹴而就,這個道理你應該懂,相信你對待同學不會那麼無情……”

然而許盛這話才剛說個開頭,立馬被堵回去。

“我道貌岸然、喪盡天良、滅絕人性,”邵湛說到這,頓了頓,又說,“哦,還有一個詞,禽獸不如。”

“……”

邵湛:“鬆手。”

許盛鬆開手,看著邵湛回對面寢室,一把關上了門。

許盛寫字向來隨性,高興怎麼寫就怎麼寫。

也不是沒有老師想給他送字帖,高一那會兒顧閻王就勸過他:“你看看你這字,寫的什麼鳥玩意,我從馬路邊上隨便拉一個人,用腳都比你寫得清楚!本來分數就低,卷面分都不好好把握,出校門右轉新華書店,滾去買幾本字帖練練!滾快點!”

許盛只當沒聽見,嘴裡說著“顧主任再見”就往外走。

練字?

開什麼玩笑,他許盛就算做夢也不可能夢到這種畫面。

十分鐘後,許盛坐在書桌前,忍辱負重地翻開一頁字帖。

動筆前,他腦海裡浮現一行字:我一定會為今晚的行為感到後悔。

字帖第一頁,左側一排三個田字格,格子裡是三個基礎比劃,橫、垂露豎、懸針豎。

田字格底下用小字標注著幾行寫字技巧和寫字重點:橫,起筆輕切,順勢往右行筆,注意左低右高,長橫略帶弧度……

許盛壓著字帖上覆蓋的那層臨摹紙,強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在右側練習格裡照著描了一排“三”。

張峰的微信轟炸還在繼續。

張峰:對了,老大你今天放學怎麼走得那麼快?

就是怕你找我。

張峰:本來還想問你去不去打球。

怕的就是你找我打球。

張峰:你現在在幹什麼呢?

許盛看了眼自己的字帖,回過去三個字:打遊戲。

張峰:一起啊?

許盛:你自己玩吧,我想練練走位。

許盛:人不能總是靠隊友,你該學著自己carry了。

張峰:……

等許盛從字帖裡抬頭,窗戶外已經徹底黑透,蟬鳴聲微弱,樹影間襲過燥熱的風,這才反應過來他居然練字練了近一個小時。

許盛把筆扔了,坐沒坐相地一條腿曲起、曲腿踩在座椅邊沿,往後仰了仰脖子,然後下意識去拿桌上的礦泉水瓶。

擰開蓋子,瓶口剛對上嘴,還沒喝又一把蓋回去。

比洗澡這件事更尷尬的是上廁所。

他沒和邵湛交流過具體細節,只當沒這回事,但都不約而同地減少了喝水頻率。許盛想到這,一種濃濃的羞恥包圍住他。

他實在不知道——為什麼上個學混個日子會那麼難。

許盛抓抓頭髮,又把手機撈起來,打開流覽器,點進問答分類,想找找有沒有相似經歷的人,結果出來全在求小說推薦。

他只能當那個第一個問問題的人,一個字一個字地打:我是一名高二學生,成績……成績有一定上升空間。

可能是羞於啟齒,也可能是一時間找不准角度,許盛扯半天,甚至胡言亂語描繪了一番自己帥氣的外貌後才切入主題:我和我的一位同學互換了身體,我該怎麼辦?

許盛選擇的問答分類是疑難雜症,很快有一名李姓醫生進行對此問題回復:建議儘快去醫院檢查。

李姓醫生的頭像身穿白大褂,一臉威嚴,看起來很權威的樣子。

許盛振作起來,看來是有救,他回復:能說具體點嗎?

李姓醫生:早點去精神科看看吧,積極配合醫生治療,祝您早日康復。

“……”

許盛突然覺得比起詢問不靠譜的醫生,繼續練字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許盛練完二十頁,練得頭暈眼花,字帖上出現過的字從熟悉到陌生再到熟悉,他邊寫邊陷入對人生和社會深深的懷疑。

他剛才說這學期寫的字加起來都沒那麼多是真的,現在他現在想修正一下剛才那句話——不光是這學期,他上學期也沒寫過那麼多字。

他不交作業,不記筆記,考試也不認真答題。

作文如果有得選的話只寫“詩歌”體裁,因為字少。一度被顧閻王拎出來一頓痛駡:“你以為你是詩人啊?啊?!寫什麼詩歌,就你這幾句破句子,也算詩歌?!你就是作文寫跑題也比這強!中考到底怎麼考的!”

許盛沒再想下去,他甩甩手,腦子裡冒出來的另一個念頭居然是:邵湛好像沒什麼朋友?

之前只是知道這個人看著冷,但他真當了邵湛一天,發現邵湛雖然迷弟迷妹多,但稱得上朋友的好像一個都沒有。

這對他來說倒是方便,不需要去應付什麼突然冒出來的“學霸朋友”。

要是真有這麼一號角色,兩個人沒准還要共同探討題目,一有空就相約去圖書館陶冶情操、拓展知識。他選擇死亡。

只是一天下來,便利是享受完了,隱隱埋下的問號卻越越滾越大,這個人的生活就只有黃岡和五三?學神都這麼變態的嗎。

許盛洗完澡,又冒出來另一個問號。

他這回把鏡子上的霧氣擦乾了,鏡子裡的少年赤裸著上身,頭髮沒擦乾,往下滴著水。許盛側身,扭頭去看,這次總算裡那片刺青近了些——那是一片看著像火焰的翅膀,火焰紋路在皮骨間綻放成翅膀的形狀。

很普通的紋身,普通得像你路過任何一家紋身店,走進去店家給你的圖案冊裡最大眾的那款。

它和邵湛整個人冷成冰塊的氣質完全是兩種極端。

許盛看了一眼,又覺得這樣盯著別人看實在像個變態,便從邊上一把拽過毛巾,把所有問號甩開,蓋在頭上拉開門出去了。

兩人睡前想的都是同一句話:也許明天就能換回來了。

再不換回來,這日子沒法過。

第二天,許盛被敲門聲喊醒,拉開宿舍門,門外是過來送書包、順便檢查二十頁字帖的“自己”。

老天顯然沒接收到他們的呼喊,除了那聲意味不明的雷之外,再沒有過回音。

 

 

第十二章

和“自己”面對面的感覺是很奇妙的,許盛睡得有點懵,一時間還以為又在夢裡,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和邵湛現在所經歷著的,比夢更奇幻的現實。

邵湛比他醒得早,先一步接受今天自己還是“許盛”這個事實,他把書包遞過去:“去教室把作業交了。”

他平時不會把書包帶回寢室,各科老師留的那點作業課間就能寫完,但現在課間實在不方便寫。

許盛接過,拎在手裡,回想自己平時早自習都在幹什麼,回想完他有些羡慕地說:“你可以回去睡個回籠覺,等其他人出完操再往教室走,我不怎麼上早自習。”

許盛上早自習的頻率確實不高,一周能堅持三天老師都要懷疑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要是每天早上連著去,不符合他平時的習慣。

邵湛沉默一會兒,略過回籠覺這個話題:“字帖拿過來。”

許盛指指書桌,示意他自己過去檢查。

許盛練的這些字前幾頁寫得還算認真,一筆一劃地跟步驟在寫,然而這份耐心堅持不了幾頁,五六之後越寫越亂,只求速度不求品質,田字格根本框不住他。

少年人心氣輕狂,字裡行間全是那份壓不住的氣焰。

邵湛翻到最後,眼睜睜看著許盛直接脫離“行書”這個範疇,獨創出了另一種字體,自成一派。

許盛拎著書包跟在邵湛身後,趁他翻字帖的空檔,另一隻手撐著桌角,俯下身不死心地問:“是張峰記錯了,我從來沒這樣形容過你,我是那種會在背後說同學壞話的人嗎……我要求也不過分,十頁不行,十五頁怎麼樣。”

邵湛合上字帖,一句話就讓許盛心死:“明天要是再寫成這樣,一天三十頁。”

許盛:“……”

字帖檢查完,為了應對今天可能會遇到的突發情況,兩人決定再交流交流自己平時的上課習慣。

交流過後。

邵湛最後叮囑一次:“早自習不准睡覺,出完操去交作業。”

許盛痛快答應:“行,那你記得把去顧閻王那兒把漫畫書要回來。”

早自習,許盛坐在教室裡對著英語詞彙手冊神遊。

期間有老師過來吩咐課代表等會兒去他辦公室一趟,抬眼看到許盛邊上那個空位,皺了皺眉,並沒有多說什麼,都對許盛撐著上了一天早自習,第二天又翹課這件事並不感到意外。

高志博現在跟他隔著過道,想問題目也不方便。

前排兩位同學因為學神這才剛換座換過來,也不好意思問。

許盛難得清靜,覺得面前的高考英語詞彙手冊也變得順眼起來,他實在是無聊,盯足半小時後居然把那一頁的單詞背得差不多了。

出完操後,許盛數著作業去孟國偉辦公室。

孟國偉在整理課件,他今天上課想給同學們留一道有難度的課後思考題,在兩道題之間搖擺不定,見“邵湛”過來了,他連忙招呼:“正好,你來一下。”

本想交完作業就走的許盛:“……”

孟國偉把電腦螢幕往他那邊轉了點:“你看看這兩道題。”

許盛湊過去一點,螢幕上赫然是兩道語文閱讀題。

他看……看不懂。

這要讓他當場回答,他能完美避開所有得分點。

好在孟國偉也不是想讓他答題,他就是太搖擺了,覺得兩道題哪題都好,選不出給同學們留哪道:“你覺得按照咱們下篇課文的內容,我給大家留哪道閱讀題比較好?”

只要不是做題都好說,許盛現在心情很平靜:“我覺得這兩道題各有特色。”

孟國偉也是這樣想的。

確實,這兩篇閱讀,一篇敘事抒情,一篇議論。

許盛抬眼看看壁鐘上的時間,比起這兩題寫哪題,更關心邵湛有沒有從寢室裡出來,以及漫畫要得怎麼樣了。

孟國偉:“那依你之見,到底選哪題呢?”

許盛發現當邵湛久了,潛意識會去揣測邵湛的脾氣性格,他心說我現在是邵湛,是學神,學神的思路應該是什麼樣?

孟國偉正糾結著,只聽“邵湛”沉著冷靜地喊了一聲“老師。”

許盛沉著冷靜地說:“這兩道題對我來說都一樣簡單……您讓我挑,我實在分辨不出。”

---

邵湛在寢室刷了一套數學試卷,掐著時間從寢室出去。

升旗儀式剛結束,人群從操場往外湧,人群在籃球場門口分成兩撥,一撥回教學樓方向,另一小撥往食堂對面的小賣部移動。

小賣部方向和寢室樓走的是一條路,有眼尖的同學遠遠看到他,又繞開了。

當“許盛”的第二天,邵湛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他三兩步跨上臺階。

顧閻王辦公室在三樓。

邵湛去的時候辦公室門口已經排了幾個人,都是早上被顧閻王逮到違反校規的。辦公室門開著,顧閻王跟帝王傳召似的,訓完一個才喊:“下一個——”

顧閻王喊了幾聲,一抬頭:“許盛?”

顧閻王仔細回憶一番,印象裡沒有讓許盛來他辦公室一趟這個印象,他坐在辦公椅裡、雙手交疊,先擺好架子準備迎戰:“你來幹什麼?是違反什麼紀律,良心不安,來自首來了?”

邵湛不知道平時許盛都是怎麼把收走的東西要回來的,挑了一句不會出錯的標準開場白:“顧主任,漫畫能還我嗎。”

顧閻王收完漫畫早就忘了這事,他也不是那種收東西不還的人,只是許盛屢教不改,撞槍口多次,他猛地坐直:“你還有臉問我要?!”

邵湛:“……”

顧閻王逮到機會,開始翻舊賬狠狠數落:“你平時上課不好好聽講也就算了,還整天出校,你以為放學之後翻牆出去的事我都不知道是吧——前幾天還有同學跟我反映,說是看到你在網吧跟幾個人打架,我不逮你你倒是主動送上門來了,你說說,網吧打架到底怎麼回事?!”

邵湛無言以對。

他怎麼知道網吧發生了什麼事。

他就是來要個漫畫。

關於許盛的傳說有很多,邵湛雖不關注,多少也聽到過一些。

許盛翻牆出校雖然很少被抓現行,但由於整天往校外跑,漸漸地、關於“校外打人”的傳言愈演愈烈,什麼今天和隔壁職校一打五,明天又和道上某位哥約了要決一死戰。

而且這些沒有人親眼見過的傳言,許盛從來沒有否認過。

好在上課時間快到了,顧閻王見邵湛後面還排著幾個待訓的,他打算合理安排時間,於是不打算和“許盛”多廢話:“你下次還在課堂上看課外書嗎?”

他現在是許盛。

如果是許盛在這,他會怎麼回答?

顧閻王見邵湛沉默兩秒,然後冷著臉說出四個讓他差點沒當場喘不上來氣的字:“下次還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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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沒有意識到,有時候故作貼心地想要維持對方的人設,可能會起到反效果。

邵湛進班的時候上課鈴剛響,等邵湛拉開座位坐下,許盛放下筆:“我漫畫呢?顧閻王怎麼說。”

邵湛把臨走前顧閻王吼出來的字轉達給他:“他說,滾。”

“……”

許盛雖然感到意外,但仔細想想確實也在情理之中,顧閻王確實沒那麼好說話,這個“滾”字也很有他的風格:“他今天脾氣那麼暴躁?行吧,我下回自己去要。”

這節課課表上寫的是體育,但正常情況下,一般都會上別的課。

教室裡有人問:“班長,咱這節課上什麼?”

七班班長是一位高個男生,寸頭,因為瘦、長得有點像猴,除了班長這個稱呼以外、大家平時還會喊他猴哥:“昨天數學老師就開始和英語老師兩個人搶了,搶得那叫一個凶,今天這節課花落誰家我也不清楚。”

話音剛落,班裡哀聲哉道。

最後進班的是英語老師。

對許盛來說,其他科目說得好歹還是人話,強撐著不睡覺聽課也就聽了,但英語實在是既聽不懂也看不懂,許盛聽得無聊,拿筆戳了戳邵湛。

“上課別做小動作。”

“我再不動就要睡著了,”許盛向後仰頭,“你別老玩這一個遊戲,其他遊戲記得上線簽到,有禮包。”

邵湛沒理他。

許盛實在是撐不住,跟英語課比起來冰塊臉也許還有點意思,他又把手機掏出來說:“咱倆是不是還沒加好友?”

他們倆關係沒到加好友的程度,但現在情況特殊,在現在這個時代,沒個聯繫方式一放學遇到點什麼事都找不到人。

想到這點,邵湛倒也沒拒絕:“下課加。”

許盛把手機扔桌肚裡:“行。”

邵湛的企鵝名字和頭像跟他本人一樣,透著一種濃濃的“我沒感情”的感覺,頭像就是系統自帶,名字直接用本名,簡單粗暴。

相比之下許盛那個帶炫光自拍頭像顯得花裡胡哨,雖然所謂的自拍也就是拍了張逆光下的背影。

許盛不知道發什麼,只留了個備註,以防對方加了人之後就忘記自己加的是誰。

S:許盛。

這一天課上下來,算是有驚無險,最後一節語文課上完之後許盛又被孟國偉叫過去:“邵湛,你來一下,把批好的作業本給大家發下去。”

許盛前腳剛走。

邵湛整理完作業,正要從教室後門出去,一名男生幾乎是沖著他撲過來:“老大——”

張峰撲了個空,又轉頭面向“許盛”,熱情洋溢地說:“走吧。”

走什麼。

張峰又說:“網吧位置都已經占好了,我媽今天不在家,我可以多打幾局!”

邵湛還沒想好理由拒絕,張峰身後又冒出來幾個人,都是以前高一跟許盛混在一塊兒的同學:“走吧,哥幾個好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聚在一塊兒了。”

人多嘴雜,邵湛沒有說話的機會,被他們推著出了校門。

校外網吧裡已經坐了不少人,邵湛被張峰他們按在電腦前,摁下開機鍵,想起來他和許盛上課剛加上好友。

他點開那個叫“S”的對話方塊:你趕緊

滾過來三個字沒打完。

網吧那扇出入時會發出“哐當”一聲巨響的玻璃門又“哐”了一聲,幾個人氣勢洶洶推門而入!幾人年紀不大,看著挺社會,伸長了脖子似乎在找什麼人。

網吧本來就吵,邵湛聽到那聲之後不耐煩地抬眼。

這一眼剛好和那幾個人對上。

下一秒,邵湛看著其中一個人由於過於激動而渾身微顫、伸手指向自己,嘴裡吼出一句:“你還有臉來?!”說罷,那人又一扭頭,說,“大哥,找到了,就是他!”

一時間,顧閻王在辦公室裡指著他問的那番話和面前的畫面逐漸重疊在一起:網吧打架到底怎麼回事?!

 

 

第十三章

網吧五六十台機子,除了小部分學生以外,其他都是邊打遊戲邊吞雲吐霧的社會人。

這幾個人年紀真不大,雖然穿著打扮略顯成熟,應該是約好了去同一家理髮店染的頭,滿頭黃毛,脖子上掛著幾根銀飾——但如果還在上學,最多應該也就高一高二的年紀。

這一聲喊得氣勢磅礴,這氣勢裡還帶著很明顯的憤慨,在滿網吧“我操趕緊奶我一口、放大放大啊”的網癮少年們的嘶吼聲下,居然還能一下脫穎而出。

不知道的還以為邵湛真把人怎麼樣了。

被喊過來撐場子的“大哥”問:“確定是他?”

“肯定是,不會錯,他那天穿的也是這件衣服,就這件黑色的,上頭還畫了幾道杠!”

門口說話的那人由於太氣憤,說完這句自己先緩了一會兒,才又道:“我就把話放在這裡了,今天我跟你沒完!”

邵湛:“……”

那人又喊:“你出來!”

邵湛坐在最後排角落,邊上是窗,窗戶用黑簾子擋了起來。據張峰說這是“許盛”常用位,原因很簡單:有窗戶,網吧烏煙瘴氣的、煙民多,推開一道縫能勉強透口氣,加上許盛走哪兒都不喜歡正兒八經坐著,身側有堵牆方便打到一半靠著休息。

可能是巧合,許盛昨晚扔給他的衣服,剛好是那天去網吧穿過的那件帶塗鴉的黑T恤。

幾人放完狠話,就見角落電腦螢幕後頭的人動了動——少年神色冰冷,其實除了和那天穿同一件衣服以外、出挑的樣貌也是那幾人能從滿網吧那麼多人裡一眼就認出他的原因,他眉眼間那抹寒意被黑色衣服襯得越發濃烈,似乎是嫌他們太吵,他鬆開了握滑鼠的手。

邵湛再度低下頭,把沒敲完的三個字打上去。

-滾過來。

他打完後接著發。

-我在網吧。

-有幾個黃頭髮的找你。

互換身體之後遇到的再離奇的事情都比不上眼前這樁。

他被一群人拉著到了網吧。

並且剛坐下不到兩分鐘,一群人推門而入指著他喊“今天我跟你沒完”。

早上他和許盛繼續交流注意事項的時候,許盛確實有說放學之後偶爾會和張峰去網吧打遊戲:“平時上課的話基本上就這幾個要點,你要不想罰站對著課本發呆也行,對了張峰可能找你……”

許盛甚至詳細介紹了他平時喜歡玩哪個英雄角色,以及這個角色的打法是什麼樣:“……我遊戲水準很高,建議你提前練練。”

邵湛被迫瞭解一通他的遊戲習慣,但他確信許盛沒說過他在網吧還有仇人。

張峰和許盛高一那幫狐朋狗友也懵了:“怎麼回事啊這是?”

邵湛停頓兩秒,最後發出去一句。

-三分鐘之內趕不過來,後果自己擔。

然而那個“S”應該是沒看手機,邵湛幾句消息發過去都沒有回。

殊不知此時此刻,許盛正站在辦公室裡聽孟國偉罵自己:“這個許盛,又不交作業。”

孟國偉叫他過來把批改好的作業交給他,交完又忍不住對著他碎碎念:“你說他一天天的,到底是怎麼想的?他還想不想參加高考了,這以後的人生路還那麼長,他要怎麼辦?”

以這個角度聽老師罵自己,感覺多少有點彆扭。

而且為什麼不管他是許盛還是邵湛,都躲不過這遭?

許盛都不知道這是什麼魔咒,他隨口說:“他……他應該有自己的想法。”

“他有個屁的想法!”

“……”

“我昨天給他媽媽打了通電話,”提到這個,孟國偉音量低下來,有些匪夷所思地說,“倒也是奇怪,她只問我許盛最近都在不在學校,有沒有做什麼和學習不相關的事。”

孟國偉很少給學生家長打電話,畢竟在學校裡犯的事捅到家長那兒總歸不好收場,一般來說要是學生沒犯太大的事,他都儘量不找家長。

打電話過去的時候,許盛媽媽應該在忙工作,上來是女人一句商業又禮貌的:“喂?”

“哎,您好,我是許盛的班主任。”

對面沉默兩秒後,背景音從略有些嘈雜的工作環境裡轉出去了:“老師您好。”

孟國偉對那句“有沒有做什麼和學習不相關的事”的理解和許盛媽媽顯然不一樣:“他就沒有做什麼和學習相關的,上課不是開小差就是睡覺。”

這話說完,許盛媽媽卻像是放下心,沒有再問別的。

孟國偉想到這,擺擺手:“算了,不提了,總之你儘量多幫幫他。”

許盛垂著眼,沒有回話,直到孟國偉叫第二聲,他才扯了扯嘴角,回神道:“知道了。”

孟國偉隱隱察覺到“邵湛”情緒不對,但他沒來得及細想,許盛又說:“老師,沒別的事我先出去了。”

許盛剛才是沒時間看手機,現在是沒心情看。

等他從辦公室出去,發完作業,走廊上空曠異常,除了值日生以外基本沒什麼人。

他暫時不想回寢室,於是出教室門口拐個彎,在樓梯拐角處臺階上坐了會兒。

這地兒還挺涼快。

許盛坐在通風口,校服都被吹得飄起來,這才低下頭去掏手機。

四條未讀。

邵湛。

許盛想不到能有什麼事兒,他隨手點開,然後什麼莫名其妙七七八八的情緒也沒了,他猛地起身,腦海裡只剩下一句:操?

網吧,黃毛。

這兩個關鍵字條組織起來,就是摸底考出成績那天,張峰走後他買了條薄荷糖出去透口氣,順手收拾過的幾個不良少年。

本來這事很好解決,甚至算不上什麼大事,但許盛回想他“收拾”人的那天……

許盛邊打字邊往樓下跑。

他實在太著急,手指點得是快了,打字速度反而比原來慢,一個字輸錯好幾回。

S:操。

S:這件事說起來有點複雜,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半會兒說不清。

S:你先穩住局勢,我馬上過來。

現在這個情況,說這些也白搭,許盛最後發了一句比較具有實際意義的建議:你找個機會跑,沒有機會就自己創造機會。

邵湛顯然沒有看到這句友情提示。

他正靠在網吧座椅裡,邊上窗戶開了道縫,夏天燥熱的風從窗戶刮進來,面前圍著五個社會青年。

氣氛劍拔弩張。

但邵湛這邊的氣勢倒是不弱,畢竟他們來上網的人數也不少。張峰首當其衝,口出狂言:“我們五打五,還指不定是誰輸。”

邵湛坐在角落沒有說話。

他雖然不說話,光是坐在那對面就覺得受到了挑釁——少年神情實在是目空一切,甚至還慢條斯理地把電腦關了,好像面前發生的事情都跟他沒關係。

邵湛是不想理,但面前這個局勢直接把他向外推了出去,由不得他。

他見張峰喊口號喊得起勁,打算不管怎麼樣先把事情搞明白。

邵湛關完電腦,耐著性子問:“這幾個人,知道怎麼回事嗎。”

張峰表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個道理,輸人不輸陣,說起來你自己不知道怎麼回事嗎?”

邵湛記著許盛的校霸標籤,以及傳聞裡那句“一打五”,冷聲道:“招惹的人太多,忘了。”

“……”張峰真心實意地讚歎,“牛逼。”

邵湛這句話一出,對面請來的“大哥”立馬炸了:“你小子挺狂啊!”為首的那個說著,直接伸手想去拽邵湛衣領直接將他拽出來——

邵湛明明一副不想理會,連正眼都不給的樣子,此刻卻垂著眼,在對方碰到他衣領之前、一把摁住對方手腕,隨後手上力氣加重,竟禁錮得對方動彈不得。

邵湛起身後才鬆開手,對方猛地一下失去平衡往後跌半步,他這才抬眼,把原先掛在脖頸間的耳機摘下來:“出去說。”

張峰正要跟著一起站起來,被邵湛按回去了:“你們在這待著。”

他還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事,人多起來場面不好控制。

而且,他現在是許盛。

張峰:“我們……待著?待著幹什麼?”

張峰思考兩秒後頓悟:“我懂你意思了,是待會兒等你指令再沖出去嗎。”

邵湛:“待著打遊戲。”

張峰:“……”

“哐當”。

張峰看著“許盛”推開門從網吧出去,在他眼裡此時許盛即將出去一敵五的背影是那麼地鎮靜、冷淡、且牛逼。

和傳聞中的許盛完美重疊在一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張峰坐立難安。

其實張峰對於許盛的認識其實也來自于傳聞,許盛沒帶他們打過架,平時來網吧上網打遊戲也都十分和諧。

他不清楚許盛的戰鬥力,但不管戰鬥力怎麼樣,畢竟對面五個人,就算有過一打五傳聞,這一次也不一定能打過啊。

張峰越想越急。

這外頭現在到底什麼情況,需不需要外援?

他剛才想踴躍參與完全是少年人說話不過腦子,那股熱血湧上頭了,等時機過去,再讓他現在沖出去反倒是件難事。

張峰哪還有心情打遊戲,他花費好半天時間才說服自己:我要勇敢地面對自己!我要鼓起勇氣!為了我最好的兄弟,現在就沖出去!

張峰終於猛地起身,四下環顧,從角落裡找了把用禿了的掃帚緊緊握在手裡,他深吸一口氣對其他人說:“你們繼續玩,我先出去看看。”

許盛從來沒有跑那麼快過。

耳邊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以外剩下的就是風聲。

他不知道邵湛現在到底什麼情況,讓他找機會跑,這人有沒有成功創造機會。

好在學校和網吧之間距離不遠,路邊便利店估計是剛進貨,貨箱橫在本就狹窄的巷子入口,許盛直接單手撐著橫跨過去——他拐過彎,總算看到網吧樓下的店,順著樓梯往上。

許盛爬到一半,聽到網吧出入門“哐當”一聲!

剩下幾級臺階,許盛三兩步跨上去,迎面便看到張峰推開網吧門,高舉掃帚閉著眼沖出來的英姿,張峰宛如打仗時衝鋒陷陣的熱血青年,張峰大喊一聲:“放開我兄弟——”

許盛:“……”

許盛扶著欄杆,在樓梯口止住腳步。

因為除了張峰之外,一眼能看到的就是蜷在地上呻。吟的黃毛五人組。

張峰沖到一半也發覺不對勁,這個不對勁的原因主要是沖出來之後他沒聽到任何動靜,他睜開眼睛,樓道口哪還有什麼15混戰,壓根沒人在打架:“人……人呢?”

樓道口光線並不好,雜貨堆擋住大半光線。

直到坐在雜貨堆上的“許盛”動了動,他一半身影隱在昏暗的光線裡,長腿搭在地上,許盛那副眼角略微上揚自帶幾分笑意的眼此刻了無溫度,渾身上下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懾人的壓迫感。他微微低著頭,只能看見一截挺拔的鼻樑弧度和遮擋在眼前的碎發。

 

 

第十四章

邵湛身上似乎沒什麼打鬥痕跡,光影移動間,樓道光線與之錯開,少年緩緩走到躺在地上的幾個人邊上。

地上幾人捂著肚子不斷發出“哎喲”聲。

等邵湛轉過來一些,許盛這才看到“自己”身上不是沒有傷,但很輕,嘴角被對方拿的“作案工具”劃破了一點皮。

這場面。

這光線。

這大佬般的收場。

完全把“不良少年、聚眾鬥毆”這幾個字演繹到了極致。

邵湛這一動,其他人也跟著回神。

張峰把手裡的禿毛掃帚放下,熱情消退後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很挫,尤其在面前這位爺氣場的鎮壓下,他這行為顯得更加丟人,他愣愣地問:“打、打完了?”

張峰:“這麼快,這前後也不過幾分鐘時間……”

這果真和傳聞裡的一模一樣啊!

看來傳聞這種東西,有時候還是可以相信一下的!

張峰受到的衝擊太大,在心裡補了一句,不,這他媽感覺比傳聞裡還狠,許盛果然不愧是許盛!!!

張峰想到這,反應過來比起這麼快就打完了這件事,擺在他面前的另一件顯然更加詭異,他看向樓梯。

全校第一、考場上神一樣的存在、平時冷冰冰不怎麼搭理人的“邵湛”此刻正跟他面對面站著,身上穿著六中校服,只不過紐扣解開了兩顆,比起以往多了幾分隨性。

張峰懵逼了,這相遇實在來得突然,誰能告訴他這種時候為什麼學神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張峰:“學神,你……你也來網吧上網?”

許盛腦子裡也很亂,懵逼程度不亞于張峰。

他在外傳言是多,不守規矩也是真的,但有一部分卻是無稽之談,尤其是最著名的五打一,都不知道是哪個神經病傳出來的。

許盛想到這裡,看著地上五具“屍體”。

許盛緩了口氣,一瞬間有點迷茫,也有些絕望,他鬆開扶手:“不是,我找他有點事。”

張峰:“?”

許盛來之前設想過很多種情況。

比如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被人暴揍,打得鼻青眼腫。

再或者早已經找機會溜走。

這無數種猜想裡,唯獨沒有一條符合面前這個情況:邵湛真一挑五把人給打趴了。

……

許盛說完也顧不上張峰會怎麼想了,直接問邵湛:“你沒事吧。”

邵湛也正好要找他,說好的三分鐘,結果這人現在才到,他臉色不是很好:“你來得還可以再慢點。”

邵湛沒想打架,他推開網吧出入門之前想了不下三個方案,然而一出去,對面直接揮拳上來,一點周旋的餘地都沒有。

許盛為了趕過來累得半死,但畢竟是自己惹出來的事兒,讓邵湛背鍋確實不厚道。

“老孟找我多聊了兩句,”許盛微微彎著腰,這會兒說話還帶著喘,語氣儘量平和地說:“看到消息我就趕來了。”

消息?

這兩人還加上好友了?

於是張峰在段時間內受到幾次猛烈衝擊之後,迎來了最強勁的一擊,他眼睜睜看著學神說完,然後兩個人順著樓梯口一起下去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他們倆關係什麼時候變這麼好了?

張峰摸不著頭腦,網吧裡其他同學在喊他,他撓撓頭,沒有細想:“來了來了,等我一下。”

樓下不遠處有家便利店。

這家便利店在六中學生群體裡頗有口碑。因為離學校不遠,加上除了賣零食雜貨以外,照顧到平日出校吃飯的學生,還會賣些壽司卷、盒飯,所以平時有不少學生中午或是放學後會來光顧。

時間長了店裡專門開闢出一小塊用餐區域——所謂的用餐區也就是在進門靠窗位置加了簡易餐桌以及幾把椅子。

這個點來來去去的學生已經很少,許盛拉著邵湛推門進去的時候用餐區剛好沒人。

許盛:“你坐那等著,我去買藥。”

邵湛抬手用指腹擦了擦嘴角:“不用,小傷。”

比起這個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的傷口,他更想先搞清楚網吧打架到底怎麼回事。

他說著,直接去抓許盛的校服衣領,不輕不重地把人給逮回來:“先解釋。那幫人,都誰,來幹什麼的。”

許盛不覺得是小傷,尤其在這張臉還是他自己的情況下:“對你來說可能是小傷,但對我來說並不小,處理不好會留疤,有損我的形象。”

“……”

“所以,”許盛指指用餐區,“自己找個位置坐著。”

許盛在貨架上找到瓶碘伏,又拿了袋棉簽,考慮到剛放學兩人都沒來得及吃飯,許盛順手從保鮮櫃裡抓了兩條壽司卷。

便利店老闆掃完幾樣東西問:“壽司加熱嗎?”

“加熱,”許盛摸出來一張零錢,遞過去,“謝謝。”

加熱時間兩分鐘。

等許盛拎著幾樣東西過來的時候,邵湛正低頭擺弄手機,遠遠看著,這模樣,這身衣服、還有嘴角新鮮出爐的傷口……說他不是不良都沒人會信。

這一天天過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日子。

許盛這會兒才真正從剛才網吧事件裡緩過神。

“今天這事,”許盛不知道怎麼說,“我是真沒想到他們還會找過來。”

邵湛抬眼看他:“繼續。”

許盛簡述那天去網吧發生的事:“沒什麼大矛盾,就是隨口唬了他們幾句,估計他們是回去之後反應過來了。”

許盛的唬人,包括但不限於:

你知道我是誰嗎,道上赫赫有名x哥,不認識出去打聽打聽,來,給你們講講我x哥當年七進七出少管所的故事。

論打人,許盛是真沒打。

他也不是動不動就跟人用拳頭說話的激進派,本著能動口就不動手的原則,許盛那天挑了摞順眼的雜貨堆往上頭一坐,開始細數自己當大哥的那些年,信口胡謅出一個“許飛龍”的社會馬甲,繪聲繪色講述自己七進七出少管所的故事:“我?龍哥這名號你們都沒聽過?你們這屆混混不行啊……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蹲少管所。”說到這,他將語氣一壓,“知道我為什麼進去嗎。”

邵湛聽到這,把手機扔邊上,算是理解為什麼今天那幫人一上來就揮拳,被人忽悠之後滿心以為這就是個繡花枕頭:“你還七進七出少管所?”

許盛摸摸鼻子,也覺得羞恥:“瞎扯的。”

心理素質這個東西,是可以後天鍛煉的。

兩人經過這幾天層出不窮的意外歷練,面對今天這事居然也能很快平靜下來。

邵湛:“你在道上還有什麼故事。”

許盛:“應該是沒了,你以後可以放心上網。”

說是有損形象,這裡頭多少也存了些愧疚成分。

讓一個能倒背校規的學霸被迫打架,要是讓孟國偉或是任何一科老師知道,肯定活扒了他。

……

許盛說著把東西放桌上,俯身擰開碘伏瓶蓋,抽出來一根棉簽,然後強行捏著邵湛的下巴強迫他抬頭。

這麼近距離對著自己的臉,感覺難免奇怪,許盛握著棉簽說:“可能會有點疼,我儘量輕點。”

邵湛想說真用不著。

然而下一秒,嘴角處傳來輕微刺痛和涼意。

他意識到許盛的動作真的很輕,湊得也是真的近,近得他都能數清“自己”的睫毛。

有放學晚走的學生拐來便利店買東西吃。

是兩位背著書包的女生,估計是放學留下來做值日的值日生,兩人推開門,還沒往裡頭走,其中一位突然停下腳步:“怎麼了?”

另一位也跟著回頭,然後兩人都看到用餐區一幕——

穿著六中校服的少年俯身,在給另一個上藥,由於兩個人都在角落裡,即使視線被遮擋、還是一眼就認出另一位是經常在學校升旗儀式後發表檢討的那位。

好像撞破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兩人一起回寢室樓,進門前,許盛把手裡那袋藥遞過去:“記得塗,一天三次。”

邵湛勉強接下這個任務,同時也提醒他:“練字,二十頁。”

許盛:“……”不說他都忘了。

由於意外讓邵湛收拾爛攤子,許盛今晚的二十頁字帖寫得格外認真,字帖上怎麼寫他就怎麼描,沒有獨創字體也沒有發生從田字格裡飛出去的情況。

等他從字帖裡抬頭,發現這玩意兒似乎還真有點成效。

他的字平時就是草,壓根沒有“拘束”自己的意識,現在有了意識之後,寫出來的字比以前好不少。

許盛扔寫完下筆,打算洗漱完睡覺。

腦子裡一時間卻閃過很多念頭,最後定格在邵湛坐在雜貨堆上那一幕。

邵湛這個人身上仿佛有什麼他猜不透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刹那間,他甚至覺得那或許才更接近真實的、不為人知的那個他。

第二天,許盛依舊以“邵湛”的身份進教室上早自習。

不出三分鐘,他聽到前排同學在補作業中途說了一句:“你們知道嗎,校霸校外打架一打五那個事是真的。”

八卦這種東西,無中生有的速度都超乎人的想像,更何況是有事實根據支撐的八卦。

前排同學又感慨一句:“看來有些東西,真的不是無風不起浪啊!我之前還一直不相信,居然是真的。”

許盛:“……”

許盛發現自己現在算是在邵湛的幫助下,徹底將這個傳聞坐實了。

 

 

第十五章

經過幾次人生的大起大落,加上這幾天突發事件一樁接著一樁,在高強度過山車般的歷練下,許盛也適應得差不多了。

許盛對自己現在是“邵湛”這件事裝起來得心應手。

他詳裝淡定地將詞彙手冊翻過去一頁。

邵湛比他晚十分鐘進班。

他經過後窗,還未露面班裡便安靜下來,前桌低下頭一副醉心學習無心八卦的樣子,關於“無風不起浪”的探討也告一段落。

邵湛拉開座椅,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頁你前天背過了。”

許盛手裡轉著筆,聞言側頭看他一眼,把詞彙手冊翻回去,再翻回來,反復確認,最後還是沒有印象:“我背過嗎?”

邵湛伸手,點在Blame這個單詞上。

許盛:“不可能,這個單詞我從來沒有見過。”

Blame,”邵湛說英文發音的時候很好聽,起碼許盛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標準的發言從自己嘴裡發出來,尾音收得乾脆俐落,他說完收回手,倚回去,又說,“這頁單詞你盯了有二十分鐘,你跟我說沒見過。”

許盛:“……”

這麼一說,這個單詞他好像是有點印象。

“這頁,我以為我已經背會了,”許盛又翻回去一次,說,“但今天重看發現又變得很陌生。”

邵湛對這個在自己身體裡的頂級學渣絕望了。

許盛也奇怪,他這個背單詞當事人對自己背了哪些單詞的熟悉程度,還比不上邊上這個看漫畫時分心往他這瞥了幾眼的。

學霸到底是一種什麼生物?

殊不知邵湛心裡想的也是:學渣的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

今天週五。

週五的課程安排比較特別,最後一節是班會課,課前班長提前接到通知,走到講臺上說:“同學們,說個事啊,等會兒班會課老孟打算重新選班委,如果有競爭班委意向的可以先提前準備一下。”

“猴哥,你不當咱班班長了嗎。”

侯俊說:“你們還好意思說,那天你們是怎麼對我的——”

猴哥本名侯俊,除了長相之外,這個外號跟姓氏也有很大關係,他性格直爽仗義,不是那種只喜歡跟著老師混的班委,並且敢於為同學發聲。

體育課被搶那次,他被推出去跟英語老師交涉:“行,為了你們,我豁出去了。”然後站起來對著英語老師說:“老師,我覺得比起知識,強健的體魄也很重要!”

結局是當堂做了二十個俯臥撐。

英語老師一邊數一邊問他:“夠強健了嗎,還要更強健點嗎,再加十個?”英語老師又轉向台下,“還有其他人想擁有強健的體魄沒有?”

全班人異口同聲,當場倒戈:“我們跟班長不一樣,我們都覺得知識比較重要!”

許盛看樂了,他趁課間擺弄一會兒手機,又伸手去敲邵湛的桌面:“等會兒選班委,你這語文課代表要給你保住嗎。”

說是正式選班委,其實就是調整班委。

開學前一天,臨江六中十分變態地直接安排了一場摸底考試,同學們的自我介紹、班委分配都在考前,以極短的時間過了一遍。

班委有意願要當的舉手,沒人舉手就直接點名,先湊合過完這一周,過幾天再說。

於是七班同學名字和人都沒對上,就被摸底考打得滿腦子只剩下題目和對最終成績的恐懼。

邵湛是被孟國偉點名當的課代表,他說:“不用,太麻煩。”

邵湛說完,反問一句:“你呢。”

許盛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問他想不想競選班委,他和邵湛現在真是幹點什麼都要為對方考慮,他說:“我也不用,不光是麻不麻煩的事兒,我當班委,都用不著班會課下課,估計全年級都以為七班瘋了。”

邵湛沒再說話,低頭看題。他熬過這幾天,耐心告罄,不願再浪費時間,早就抽出一張模擬卷壓在課外書下邊:“我寫張卷子,有情況就叫我。”

許盛打包票讓他放心:“這課代表,我肯定給你卸了,每天去老孟辦公室交作業風險太大,我都怕他哪天一高興就問我道題。”

上課鈴打響。

孟國偉帶著疊裁好的紙進班:“第一件事,咱班班委試運行也快滿一周了,有沒有想卸任班委的,現在就可以提出來,咱們重新投票。”

許盛在後排第一個舉手。

本來其他人還有點不好意思,見學神卸任卸得那麼果斷,也紛紛舉手。

孟國偉說是點名,其實就是想把邵湛搶過來,沒想到他最得意的學生居然第一個不幹:“邵湛,你說說,為什麼不想當課代表。”

許盛站起來,早已準備好說辭,他一隻手抵著桌面,一本正經道:“老師,因為我想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學習中去。”

孟國偉:“……”

邵湛:“……”

許盛下一句話剛說出一個字:“我……”

但是許盛很快收住聲,因為邵湛一把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腕,少年掌心溫度灼人,這一下直接把他拽回座位上。

許盛:“我還沒說完。”

邵湛:“你不用說了。”

孟國偉被“邵湛”說得愣住,愣完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坐下吧,既然邵湛同學想把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學習中……咱班還有誰想上崗?”

候俊後桌一位男生在幾人的推搡和起哄聲中站起來,他們那一組簡直成了後援團:“老師,文豪!”

“給文豪一個機會吧老師,他想當課代表很久了!”

那男生看著文弱,戴著金絲框眼鏡,說話聲不大,卻也能聽出他這回是鼓足勇氣才站起來,他豎起兩根手指去扶從鼻樑滑下的鏡框說:“老師,我想試試。”

沈文豪雖然文弱,但很有個性,一站上講臺就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來一疊折成豆腐塊的紙,展開後清清嗓子說:“我給咱們這次班會課,寫了一首詩。”

精彩。

還帶詩朗誦的。

台下掌聲如雷。

“憶青春年少,我將踏上征程——”

許盛也跟著拍了幾下,他對這種非正式課程從來不排斥,甚至聽得很投入:“他是不是姓沈?”

邵湛一邊算題,一邊極其敷衍地對他還記得同學的名字表示驚訝:“你摸底考那天用後腦勺記住的人?”

雖然之前許盛的臉和名字他對不上,畢竟只隔著過道,加上許盛摸底考那天全程趴在桌上睡覺,少年碎發遮臉,手指虛虛搭在後頸處,囂張得很低調,實在讓人沒辦法忽視。

“不是,校刊上登過他寫的文章 ,我在顧閻王辦公室挨訓的時候看過,”許盛仔細回憶,想到零星幾段劇情,“還挺有意思,寫得跟小說似的。”

許盛說著繼續聽文豪念詩。

沈文豪這首詩從這句憶青春年少開始,大致講了自己從害羞到終於鼓起勇氣站上臺的心路歷程,他低下頭:“像一朵——羞怯綻放在波爾多的玫瑰。”

“……”

孟國偉剛接任,並不瞭解班級同學的各項技能,完全沒想到自己班裡除了考試偷懶寫狗屁不通詩歌湊數的許盛,還有這種人才。

後續又上臺幾位同學。

邵湛算完題目,發覺耳邊清靜不少。

側頭看見許盛桌椅間拉開一段距離,他倚著椅背,還是那副隨意的樣子,正垂著眼聽臺上那位留著齊耳短髮女生的發言:“大家好,我叫邱秋,我競選的是咱班的文藝委員,高一我帶領班級拿過黑板報評比第二名的成績,希望大家能給我一個機會。”

孟國偉帶領同學拍手:“好,那麼我們這節班會課就到這裡,大家要是還有什麼問題可以課間來找我。住宿生留校記得注意安全,按照學生行為規範……”

臨江六中放假安排非常苛刻,尤其住宿生,完全是封閉制管理,基本上一個月才能回去一趟。

許盛沒想到開學之前和許雅萍徹底鬧了一場,直接從家裡搬來學校,倒是讓現在這個情況變得簡單很多。

許盛不敢想,要是邵湛頂著那張冰塊臉代替他回家會發生些什麼。

想到這,許盛問:“你週末回去嗎。”

邵湛沒抬頭,反問:“你想去我家?”

……當然不想。

邵湛那張試卷快寫完了,他寫試卷速度很快,流覽完題目便扯出一張紙,草稿紙上演算三兩行就把答案解出來。

許盛在等孟國偉把班會總結趕緊講完,他就直接回寢室,結果孟國偉說半天都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許盛聽著聽著忍不住去看邵湛嘴角的傷好得怎麼樣了。本來劃得也不深,經過一晚,隱隱有結痂的跡象。

畢竟是自己的臉。

許盛看了一眼,擔憂道:“千萬別摳,到時候我再給你買點祛疤的藥。”

許盛又看一眼:“雖然現在這樣也很帥……我不是誇你,我是在誇我自己。”

“……”

邵湛放下筆,平時哪有人敢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個沒完,他頭也沒抬,翻試卷的同時,摁著許盛的腦袋強迫他轉了回去:“安靜點。”

或許是由於身份調換,不得不細心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許盛發現邵湛這個人有時候是真的挺無情的,高中生活對他來說或許除了課本就是試卷,盯著這兩樣的東西的時候,比對著任何一個人有溫度多了。

而邵湛雖然無心去管許盛那些傳言到底是什麼樣,經過網吧事件,透過“一打五”、“校霸”傳言這些迷霧,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有時裝腔作勢,會為別人出頭,也是真的沒個正行。

 

 

第十六章

候俊他們幾個人都是住宿生,七班住宿生按比例上來說不算少,加起來能有十個,理論上住宿生吃過晚飯之後還應該回教室上晚自習。

孟國偉也在強調:“別以為到週末就可以放假了啊,你們現在正是非常關鍵的時候,高二,是一個承上啟下的階段,別總指望著高三還會有幾輪總複習就懈怠……”

同學拖拖拉拉地回答:“知道了。”

許盛轉著筆,還記得自己身上這個“讓邵湛專心寫題”的神聖使命,他隱約聽見後門傳來一陣腳步聲,這陣腳步聲步子放得很慢,他扭頭——果然是邁著小碎步偷偷摸摸準備從後門摸進來的張峰。

張峰不知道他們班下課沒有,想來找許盛嘮會兒嗑,因此行動顯得特別猥瑣。

張峰剛小心翼翼從後窗探出半隻腦袋,許盛眼疾手快想去搶邵湛手裡的試卷和筆。

“老大!”

事件只發生在短短兩秒內。

由於外力拉拽,邵湛紙上那個根號往外拖出去幾釐米,他抬眼,想問許盛想幹什麼。

許盛見來不及搶試卷,只好退而求其次。

於是張峰從視窗把腦袋完全探進來,看到的就是最近越發高冷的“許盛”桌面上攤著張卷子,手裡握支筆,而學神的手剛好覆在他握筆的手上。

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

這該死的,令人捉摸不透,又有點曖昧的姿勢。

“……”

“你們倆,在幹什麼?”張峰恍惚道。

許盛也恍惚,他握上去的時候壓根沒想那麼多,完全是來不及把紙筆搶過來。

倒是邵湛反應過來了,他暗示:“在講題。”

“啊,”許盛接到暗示,接過話,“對,我在給他講題。”

“許,”許盛沒鬆手,本想稱呼許盛,但自己念自己名字總覺得奇怪,於是“許”字轉個彎,“同桌,這道題聽明白沒有,沒聽明白我再給你講一遍。”

邵湛哪敢讓他講,這人怕是連題目都看不明白:“聽明白了。”

許盛深諳做戲做全套的道理,緊接著他搬出一套聽起來貌似沒問題,但完全沒有知識含量的話:“以後遇到這種題目,不要著急,先把題目仔細審清楚、清楚考點之後再下筆。”

許盛絲毫不考慮自己平時的學習水準,張口就來:“你說它難嗎?一點也不難,這種題目就是送分題,閉著眼睛答都能拿分。”

邵湛曲起食指骨節,頂在許盛掌心當做警告,冷聲說:“講完了嗎。”

許盛鬆開手。

最近這段時間天氣還是悶熱,許盛手心微微出汗,明明握的是自己的手……怎麼感覺還是有點說不上的怪。

張峰更是覺得他們倆奇怪:“等會兒,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你在學習?”

他說著往桌上看一眼,發現草稿紙上的字跡確實是學神的,看樣子他們“學習”的不止一道題,極有可能整節班會課兩人都湊在一起,手著握手講題。

邵湛用一種“請你離開”的語氣問:“你有事嗎。”

張峰撓撓頭:“我就是想問你網吧……”網吧是什麼情況。

邵湛以為他又來喊他出去上網,他對這項活動實在沒興趣,免得日後後患無窮,於是借著許盛剛才說的那番話,借題發揮打斷道:“張峰。”

自己的兄弟什麼時候這麼嚴肅又鄭重地喊過他全名,張峰忍不住站直了。

邵湛又說:“我覺得你也應該把心思多放在學習上。”

張峰空白一秒:“啊?”

張峰空白過後,心說:

誰能告訴他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是考試能交白卷、上課從不聽講、每天罰站的許盛能說出來的話嗎?

許盛“咳”了一聲,怕邵湛接下去再說什麼讓張峰懷疑人生的話來:“放學了,你也趕緊回去吧,我們還有幾道題要講。”

張峰看看學神,再看一眼許盛。

他實在是難以接受,為什麼,他的兄弟變了!

不過短短幾天,他就不再是那個跟他一塊兒上網的許盛了,他漸漸變得令人陌生!

張峰往樓梯口走的時候,甚至走出同手同腳的步伐:“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講題……”

孟國偉嘮叨一堆才擺擺手讓同學們下課。

許盛下課後直接回宿舍,睡一覺起來剛好錯開飯點,他正想著等會兒去校外隨便吃點什麼,手機螢幕亮起。

上面沒有多餘的話,精簡得像手機備忘錄。

邵湛:晚自習615分。

許盛人生裡哪經歷過晚自習這種東西,簡單吃過飯,掐著點進班,班裡住宿生差不多已經到齊了。邵湛不在,說是晚點來。

侯俊他們都換了位置,集體往後排坐,怕顧閻王晚自習查課、能多靠後就多靠後。

幾個人頭靠著頭,圍成一圈,聽到有人來了,侯俊一個激靈:“有人有人!”

“我操,顧閻王查課?”

其他人也紛紛坐回去,坐回去後見到是“邵湛”,又鬆口氣:“學神,你嚇死我們了。”

這場面許盛熟得不能再熟,肯定在偷摸打遊戲,以前高一這種小團體以他為中心,能在教室後排圍好幾圈,他笑了笑說:“我剛路過顧閻王辦公室,他人不在,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們接著玩。”

侯俊愣住幾秒,他們雖然都崇拜學神,但要說熟悉還真是完全不熟,他們也壓根不敢湊上去——哪見過學神這麼平易近人的模樣。

許盛想到晚自習要上足足三個小時就頭疼,他腳步一頓,轉到侯俊後面的空位上:“我能坐這嗎。”

侯俊頓時覺得自己這塊小角落蓬蓽生輝:“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許盛第一次發覺學神這身份還挺好用,要是擱“許盛”身上這幫人立馬作鳥獸散。

侯俊把藏在桌肚裡的手機拿出來,幾人繼續打沒結束的一局。

“猴哥,對面草叢有個人。”

“對對對,靠,他好像要狙你。”

侯俊:“看我這一槍爆頭!同學們,準備好為你們猴哥喝彩。”

喝彩聲並沒有如約響起。

沉默間,有人說:“你這技術,不行啊……打了十槍一槍沒中。”

他們玩的是一款時下熱門的槍擊類遊戲,許盛那個號已經打進全服排名前百。

剛分班,許盛對高二七班同學並不熟悉,平時大家都一副認真上課的樣子,完全沒想到還會看到班長帶頭打遊戲的一幕。

看來是平時過得太壓抑,畢竟都是十幾歲的少年人,哪憋得住心裡這一腔熱血。

侯俊眼看手機螢幕裡的角色血條蹭蹭往下掉,正做好再開一局的準備——一隻手卻橫著從邊上伸出來,那只手骨節雖分明,看著卻跟沒使勁兒似的、隨意在螢幕上輕點,拖著角色輕易避開對面攻擊,硬是借著騷成“S”型的走位成功躲進一處死角。

“牛逼啊。”

侯俊驚歎:“簡直絕處逢生。”

然後他才回頭想看看是誰,順手那只手、入目看到熟悉的灰藍色校服,板正的校服被他穿出幾分恣意,由於隔著一排桌椅的緣故,“邵湛”的手能伸過來完全是因為他整個人直接側身跨過半張桌子,坐在課桌上,一條長腿隨意盤著。

許盛操作完,收回手說:“從他那個角度打不到這,下次往視線死角跑就行。”

侯俊啪啪拍手:“除了牛逼,我找不到第二個詞,所以請容我再說一句,太牛逼了。”

同學和同學之間的感情,建立得就是那麼簡單。

兩局之後,中心位換人。

許盛被圍在中間。

不光是打遊戲,幾個人已經稱兄道弟,許盛被大家親切地稱呼為“湛哥”,而許盛也管侯俊叫“猴子”。

邵湛進班之前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有人問:“湛哥,你平時也愛玩遊戲?”

許盛下意識想說不喜歡玩遊戲那還算當代正常青年嗎,但就在即將說出口的一刹那,他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誰。

“還行吧,”許盛操作角色進房區,趁著手機螢幕裡穿迷彩服的角色自動彎腰撿裝備中途說,“我玩遊戲主要是為了鍛煉我的思維模式和反應能力,從而提高學習效率。”

“湛哥這思想境界,”侯俊邊上的男生說,“跟我們普通人果然不一樣。”

那位男生許盛有印象,剛才選班委的時候他幾乎以全票通過,最終擔任體育委員一職。

體委叫譚凱,一米七不到的個頭,離其他班人高馬大的體委形象相差甚遠,頭髮剪得像“子彈”、中間略長些,根根豎起。

譚凱:“那這個能提高學習效率的思維模式,能具體一點跟我們說一下嗎。”

“行,”許盛正好操作角色掏出道具,“比如這個手雷,看到它你能想到什麼?”

譚凱不明所以:“什麼?”

許盛把手雷扔出去,剛才扯過的鬼話怎麼也得繼續扯下去,他冷靜地說:“抛物線。”

但願這兄弟別問他抛物線公式定理。

他除了知道這個專有名詞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好在譚凱光顧著震驚,很難讓他現場來一段抛物線公式講解,他目瞪口呆,繼而真心實意地說:“我服了!這實在是令人慚愧,我玩遊戲居然只是為了玩。”

“湛哥果然是學神。”

“難怪人家手雷扔得准!這玩遊戲簡直是活學活用啊。”

邵湛的臉色在幾人七嘴八舌下,越來越黑:“……”

 

 

第十七章

許盛這一局眼看就要贏了,所有人屏氣凝神,尤其是跟許盛一起組隊那幾個,更是捧著手機連氣都不敢出。

“還剩最後一個……”

“他是不是在對面?”

“這王者局玩得跟青銅似的,一點難度都沒有,要不然下一把我們直接跳角鬥場。”

“等會兒,”周圍人太多,許盛往後靠,“我扔個雷。”

他說著,開始測試距離遠近,剛才胡扯過的抛物線閃出一道紅光,下一秒額頭就被什麼東西抵住——後一秒他才反應過來那是邵湛的手。

邵湛手指曲起、突起的骨節正好抵在他額頭上,不輕不重地對著他腦門彈了一下。

“起來。”

少年聲音泛著冷。

許盛抬頭,看到“自己”站在課桌邊上,臉色比聲音還要冷上幾分,他試探著說:“我馬上就贏了,等我這局打完?”

對面臉色還是不太好看。

許盛又補一句:“要不然,下局一起玩?”

什麼人設不能崩,當初的誓言早就被許盛拋到九霄雲外。

依許盛平日裡從不壓抑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性子,之前能勉強記著自己是誰已是難得。那股“扮演遊戲”的勁兒過了,每天睜開眼醒過來發現自己還是邵湛,無奈接受之余,暴露本性是遲早的事。

他和邵湛兩個人性格脾氣都相差甚遠,就是親兄弟也不一定能把對方演好,更何況他們倆在這之前並不熟絡。

既然要崩人設就一起崩。

許盛見邵湛收回手,然後說:“不玩,我要學習,你這局打完過來講一下今天課上留的思考題。

……

操。

這他媽難道是傳說中的相互傷害?

許盛手裡那顆雷丟偏,遊戲角色暴露位置,加上他被邵湛彈了腦門,沒顧上手裡那局遊戲,最後局勢逆轉。

戰績:第2/100名。

但沒人在意戰績如何,比起戰績,說出我要學習這四個字的“許盛”顯然更令人在意。

侯俊不敢跟“許盛”說話,只好拍拍他們“湛哥”的肩膀:“湛哥?什麼情況啊這是。”

許盛把手機遞還給侯俊,只能幫邵湛收這爛攤子,他摸摸鼻子說:“他……他最近在我的幫助下,意識到了學習的重要性,打算好好學習重新做人。”

這話扯出去倒也不虧,邵湛平時確實需要寫題,寫完把答案給他。

既然話都已經說到這裡,許盛順便幫自己多說了兩句:“其實他跟你們想的不一樣,他這個人很平和,從來不欺負同學,喜歡擺事實講道理,不會輕易動手。”

“你們可能都對他有誤解。”

“……是,是嗎?”

“他也是很想融入你們的,”許盛起身前反過來拍拍侯俊的肩膀,“我過去講題了。”

侯俊張開的嘴巴就沒合上過。

侯俊這班長全票通過不是沒有原因,他很注重班級和諧問題,也很會照顧每一名同學的情緒,他聽到這,扭頭去看已經坐在座位上的“許盛”,只看到他寒冰般的側臉。

難道,這座冰山下掩藏著的其實是無盡的柔情?

聽到這番話的侯俊以及其他同學,此時此刻他們的心情和剛穿那天、聽許盛閉著眼吹足十分鐘的顧閻王一模一樣。

這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許盛?

同一個人?

確定不是同名同姓?

臨江六中高二七班真的有這麼一號人嗎,為什麼聽起來如此陌生。

他們沒能細想。

提到顧閻王,顧閻王就到。

顧閻王吃飽喝足,想在下班前來高中部探望一下同學們,沿著走廊從一班走到高二七班,在七班後門停下、重重地咳一聲:“幹什麼都——侯俊!你這班長怎麼當的,班級紀律還管不管了!”

幾人立馬各自回到自己座位上,安安分分上晚自習。

晚自習過後,也許是剛才的遊戲情誼建立地太深厚,侯俊幾人熱情邀請湛哥一起回寢室。

“湛哥,您住幾樓?”

“三樓,”許盛把剛才“邵湛”寫完的作業收起來,“一起走?”

侯俊立馬說:“行,我和體委就在住你樓上,那咱就一塊兒回唄。”

邵湛把筆帽蓋上,雖然沒有阻止許盛和他們接觸,也沒有要參與這幫人的意思。

然而他剛站起身,侯俊像是糾結很久、終於鼓起勇氣的樣子,對他說了一句:“許盛同學,請留步!”

候俊整個晚自習都在回味“邵湛”說的那番話,導致他作業都沒能寫完。

仔細想想,許盛在班裡確實也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離“欺淩”同學的那種校霸形象相差甚遠,校外那些事雖然不清楚什麼原因,也確實不能因為這些事情就這樣否定一位同學!

太武斷!

而且這位同學現在貌似還有想要改邪歸正的意思,人都親口說了想學習。

當然這些其實都不重要,最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那番話是從學神嘴裡說出來的。

誰會質疑學神,學神在臨江六中是神一樣的存在!

邵湛把座椅推進去,抬眼看侯俊。

侯俊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那什麼,要不然,你也跟我一塊兒走?”

邵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侯俊歎口氣:“說起來我這個班長當得實在是不稱職,都沒看出來你想融入大家……”

邵湛心說,確實是一點也沒想融入。

豈料侯俊說著說著自己先動了情,他感情充沛道:“我們七班是一個大家庭,七班裡的每一位同學都非常歡迎你,只要你改邪歸正,日後能像現在這樣,把心思一直放在學習上——”

許盛收拾好東西,在侯俊說到“大家庭”的時候把座椅推了進去,站不到十秒又嫌累,直接往課桌上坐,聽完還帶頭鼓掌。

譚凱:“好!說得好!”

“說得太好了!”

邵湛:“……”

邵湛在原地沉默幾秒,將視線落在帶頭鼓掌的那位身上,他不說話的時候更是平添幾分冷意。他獨來獨往慣了,既孤僻又不合群,往那一站就是大寫的“離遠點”。

許盛鼓掌的手停下。

邵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兩秒後直接走了。

候俊幾人摸不著頭腦,許盛連忙打補丁:“他害羞,沒別的意思,是真害羞。”

譚凱:“校霸這麼純情的?”

許盛沒別的辦法,只好把“純情”這個詞接下來:“……也沒錯,可以這麼理解吧。”

侯俊沖著邵湛的背影揮揮手,幾人拽緊書包肩帶跟上去:“等會兒,別走那麼快,用不著害羞。”

回寢室的路上吵得很,幾個男生湊在一塊兒仿佛有說不完的話,當然這程度可能並沒有那麼深,只是邵湛身邊很少會出現這樣的聲音罷了。

幾人到三樓這才分開。

許盛這節自習課上得還算有滋有味,不用再無聊度日,也不用假裝對著題冊思考問題。就是侯俊他們熱情邀請他進班級群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沒法掏手機,只能詳裝沒電。

他回寢室之後在床上躺了會兒。

一時間懶得動彈,正要闔眼,手機螢幕亮起。

兩條消息,一條張峰的,一條來自住對面的孤僻同桌。

同桌發來的都不用點開,因為只有兩個字。

邵湛:練字。

練字,字帖,二十頁。

許盛想到這幾個關鍵字就頭疼。

他沒回,暫時性逃避,接著點開下一個。

他擔心張峰要問他關於學習的事兒,正想要怎麼圓,點進去發現張峰發過來的顯然跟學習無關。他發的是一串連結,連結很長,瞅著跟亂碼似的。

S:這什麼。

張峰很快回復:帖子。

S:你說話能一次性說完嗎,什麼帖子,發給我幹什麼。

張峰:這屆校草評選馬上就要開始了,作為熱門候選人之一,我必須得為我自己拉拉票,你進去之後請點擊張峰,為我送上寶貴的一票,pick我,謝謝為我投票的全校製作人們。

許盛腦子艱難且緩慢地轉了兩圈,才勉強回憶起這個校草評選是個什麼東西。

臨江六中教學制度刻板,平時學生也都按照規矩來,但畢竟都才十六七歲正值青春期,在老師看不到的地方這幫六中學生業餘愛好並不少,校草評選就是其中之一。

學校貼吧在學校管理之外,儼然成為一個小型社區、交友論壇,並同時兼顧撕逼、表白、尋人等多項校園業務。

常見格式如下:有人認識xx班的xxx嗎,想求個聯繫方式~( ω )

張峰長得還行,平時又擅長招蜂引蝶,加上跟著許盛混,存在感也強。

候選人名單往下劃拉,最後面就有他。

許盛劃半天,劃得差點失去耐心才看到張峰兩個字。

S:你這排名都快掉出去了,也算熱門候選人?

張峰胸口中了一劍。

張峰:一定要這樣打擊兄弟嗎?

過了會兒,張峰的消息又來了。

張峰:老大,說起來你和學神都在榜上,你要不要也給自己拉拉票。

許盛心說我瘋了,閑著沒事幹搞這個,是字帖二十頁不夠寫還是遊戲不好玩?

S:沒興趣。

校草評選前身只是起源於一次爭執一班某某某和二班某某某誰更帥的無聊帖子,經過發散,最後鬧成轟轟烈烈的大型評選活動。

並且三年開一屆,大有要成為臨江六中學校傳統的趨勢。

許盛雖然風評差,畢竟那張臉擺在那裡,這種桀驁不馴野得沒邊的校霸人設也是有不少女生吃的——她們也只敢在網上想想,反正校霸不能順著網線過來打人。

他沒有具體看自己到底排名第幾,直接去洗了澡,然後坐在書桌前完成每日任務:練字。

劉青春三個字,將在他高中生涯裡留下深深的、無可抹去的烙印。

練字的時光,總是枯燥且乏味。

許盛翻開字帖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練完一本,他又從袋子裡抽出來一本新字帖,忍辱負重地翻開。

等寫完,寢室樓剛好熄燈。

他躺在床上,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想起的還是張峰那句“說起來你和學神都在榜上”。

他和邵湛都在榜上。

張峰後來又給他發過幾條消息,許盛都沒理。

張峰:你真不看看?

張峰:真沒興趣?

張峰:那你好歹給我投投票好吧,你幫我投票了嗎?

張峰不知道的是,那個嘴上說著“沒興趣”的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陣之後,還是從空調薄被裡伸出來一隻手,把擱在床邊書桌上的手機一把撈過去。

臨江六中貼吧。

第三屆校草評選,投票入口[][][]

樓主:我校傳統比賽項目又來啦,經過上一論選拔賽,我們挑選出100名呼聲較高的選手,投票期一周,喜歡他們的話請為他們投票吧,這一刻,大家都是全校製作人!那麼全校製作人們,誰會是你心目中的校草呢?

主樓的話結束之後,下面就是長長的投票名單。

1.邵湛[4085]

2.許盛[3806]

……

他平時不是那種會關心這種破事的人,但人的勝負欲是一種很難說的東西,尤其對方跟你還有過不小過節。

到底是字帖二十頁不夠寫還是遊戲不好玩?

許盛這樣想著,在二號選手許盛投票按鈕上點了一下。

 

 

第十八章

投票成功。

2.許盛[3807]

許盛能在熱門槍擊遊戲裡擠進全服前百,除了靠他平時不聽課、遊戲時間多以外,剩下的就是勝負欲。

玩遊戲不想贏,那還玩什麼。

這什麼鳥玩意評選,點開看之前還好,看完根本忍不住。

第二?他怎麼可以排第二?

週末兩天很快過去。

期間侯俊他們有來問過題目,好在這些作業邵湛都已經提前寫完,許盛只需要把那疊寫完的作業扔給他們就行:“答案在這,自己悟。”

侯俊豎起大拇指:“謝謝湛哥,湛哥就是厲害,這麼多作業半天全寫完了。”

住宿生週末兩天都被摁在教室裡做題,導致學習興致並不高,有作業抄那就悶頭抄唄,幾乎沒人在意這題到底會不會寫。

侯俊抄完作業又問:“我早上來你們寢室找你來著,校外新開一家早餐店,豆腐腦還挺好吃,敲半天沒人開。”

提到早上的事兒,侯俊說完,許盛和邵湛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侯俊敲門許盛第一天還能正常爬起來,到第二天實在不行。

為了以防萬一,兩人互相交換過備用鑰匙。

邵湛敲過門,裡頭遲遲沒動靜,耐著性子警告:“我最後說一次,開門。”

許盛偶爾會有點起床氣,睡得迷糊,沒辦法思考,也不管門外的人聽不聽得見,附送他一個字:“滾。”

邵湛:“不開門,我直接進來了。”

許盛乾脆整個人縮下去一點兒,把被子蒙頭上,沒理。

邵湛開門進來,本意只是叫他起來,然而手剛碰到被子邊沿,許盛大概是真煩了,自己把被子掀開,眯著眼胡亂伸手。想起身,結果卻抓到邵湛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腕,拉拽間意外失衡。

許盛後腦勺碰到枕頭的時候懵了一瞬。

睜開眼,眼前對上放大版的自己的臉,他徹底清醒了:“操。”

邵湛一隻手撐在他耳邊,勉強隔出幾釐米的距離,即便如此兩人的距離也還是離得太近。邵湛嘴角結痂的地方已經長好了,恢復得不錯,看不出痕跡。

許盛正要說“你起來”,門又被人敲響。

是侯俊的聲音:“奇怪,湛哥不在。我記得許盛是住對面這間吧,敲敲試試,我們得帶他融入七班班集體。”

許盛內心在喊:其實也沒必要那麼融入,不用那麼努力。

由於宿舍沒換,而且他和邵湛兩個人還以很難解釋清的姿勢倒在床上,這門到底是沒開。

除了去班級上自習以外,接連兩天許盛都以這種“我不感興趣,我一點都不感興趣,誰關注這種東西誰是傻逼”的態度對待張峰。

張峰想為自己求一票都累得夠嗆:你沒有心,許盛你沒有心啊,你給我投一票會死嗎。

殊不知許盛想的是:每天就這麼一票,我這一票給你投了,我他媽怎麼辦。

許盛每天練完字之後睡前看一眼,然後內心十分抗拒、身體非常誠實地給自己獻上一票。

今年這屆校草評選比以往還凶,許盛對它的關注也僅限於每天上去給自己投的那一票罷了,即便這樣也發現這場評選似乎逐漸演變成他和邵湛兩個人的比拼,而且越鬧越大。

兩人之間票差沒拉開。

第二天許盛上線,看到他的票數已經快要反超第一。

於是投第一的那波人連夜發力,再度把票差拉開,等兩位熱門候選人投票數前後過萬,局勢變得非常明朗:學校壓根就沒有這麼多人,這幫人是真卯足了勁不惜開小號也要爭。

最後演變成拉鋸戰。

兩邊明顯表達出敵對架勢。

501樓:學神!!看看我們學神,是學神不夠帥嗎,是學神拿的獎還不夠多嗎,投什麼許盛,許盛整天上課睡覺出去打架不好好學習,這種人是沒有未來的!

502樓:樓上說的沒錯!

503樓:聽樓上放屁,我們校霸能文(寫檢討水準還是可以的)能武(一打五),並且具有一定的演講水準(念檢討水準),入股不虧。

許盛:……

能文能武、具有一定演講水準的才華選手許盛低聲自言自語說:“……這都是什麼。”

窗戶外有微風吹進來,許盛躺在床上,睡覺之前刷帖子刷到五百樓,又退了出去。

退出去之前,手機通知欄又顯示出一條新信息。

[]:昨天給你收拾房間,看到你小時候寫的日記本。

緊接著是一張圖片,圖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跡,一看就是剛學會寫字,稚嫩卻認真,依稀能辨認出頭兩個字“今天”。

[]:下週末回來嗎?

一周沒聯繫,這句話加上圖片這算女人無聲地示弱,主動打破僵局。

許盛半晌沒動,等螢幕快滅之前才歎口氣,回復:看情況吧。

事已至此,兩人已經對睡一覺就能換回來這件事不抱期待。

別說換回來了,這麼多天下來連點規律都沒摸著。

同一時間,邵湛腦海裡浮現的也是這件事,他心說:頻律、觸發條件、發生原理這些東西一概不知,也無從推測。

新的一周,就這樣在如火如荼的校草評選中展開。

由於這屆評選越鬧越大,開小號瘋狂投票的情況維持兩晚,不少人也在私下議論這件事。

班長和體委兩人是值日生,許盛進門的時候,譚凱正好扛著拖把從廁所回來:“湛哥,早。”

許盛停下,側過身,讓他先進:“早。”

譚凱現在對學神的看法就是除了服還是服,他進去之前說:“你放心,不要慌,我會給你投票的,昨天晚上我和猴哥也開了十個小號!對面打得實在是太凶了,差點就沒剛過。”

譚凱說到這,又想起來一個重點,他放低聲音說:“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要告訴許盛……我們不給他投,不是對他有意見。”

許盛:“?”

等譚凱拖著拖把進了班,許盛才反應過來這個投票是什麼意思。

這幫人湊什麼熱鬧。

而且,為什麼不給他投?!

許盛卸任班委之後頓時輕鬆很多,不用早上交作業,少面對老師就少一些風險,他身上就剩下一個似有若無的紀律委員一職——這個紀律委員還是進班孟國偉跟他強調過後他才知道的,邵湛之前對他管這管那的事跟這個“紀律委員”串起來,對上了號。

邵湛晚幾分鐘進班。

他今天穿的是件黑色連帽衫,這次衣服上倒是沒什麼誇張的圖案,只有後背印了兩排字母,衣服薄且寬鬆,走動間隱約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

許盛之前很喜歡穿這件縮在座位上睡覺,把帽子戴上能遮住半邊臉,還能遮太陽。

“許盛”看起來還是跟整間教室格格不入的模樣,跟以往不同的事,他正要越過前排同學,收穫了侯俊忐忑又真誠地一聲:“早啊。”

侯俊正在擦黑板,他生怕許盛沒聽見,也怕這位校霸過於害羞,又重複一遍:“許盛同學,早上好。”

邵湛看他一眼,他不說話時眉眼似乎能描繪出近乎淩厲的線條,生生把這幅皮相與生俱來的那股子“壞”給壓下去了,片刻後才說:“早。”

許盛已經轉著筆無所事事許久,見他進來,沒話找話問:“之前老孟讓你當紀律委員?”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不特意提,邵湛都快忘了:“你以為我閑著沒事幹,抓你上課玩手機?”

“……”許盛說,“誰知道,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邵湛翻開一頁練習冊,又順手把許盛在看的詞彙書翻到他上次看的那一頁,然後不再說話。

許盛放下筆,已經適應這種基本都是他一個人自說自話的聊天模式:“你除了寫題,就沒點別的愛好?”

“……”

“那你這校園生活多單調。”

“看你玩遊戲玩得還行,打架也打得不錯。”

許盛腦內靈光一現,想起另一件事:“還有個事,你沒物件吧。”

雖然這麼多天下來,“邵湛”身邊沒有任何女生靠近的跡象,但臨江六中這種什麼都抓得嚴的學校、有戀情往深裡藏這種事很正常。

萬一邵湛要真是有一段隱藏太深的地下情,到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個人……

邵湛恨不得能在許盛身上裝個消音裝置。

許盛:“你放心,青春期發生這種事很正常,我不會舉報你早戀。”

邵湛忍無可忍,說:“沒有。”

邵湛又重複一遍:“沒有物件。”

幾位課代表在忙著收作業,班裡吵得不成樣子,英語老師走進來打斷道:“同學們,我佔用一下自習課時間啊,我們把上周留的閱讀題簡單講一下,課代表,閱讀作業就先不用收了,我們直接講。”

許盛張張嘴,還想說點什麼,被邵湛堵住:“聽課。”

班裡瞬間安靜下來。

閱讀題許盛一個字也看不明白,他對著邵湛遞給他的作業,只能去看邵湛寫的那幾個字。

好不容易熬到自習課下課,許盛把手機從桌肚裡掏出來,準備去小賣部買瓶水。

然而他剛抓上手機,還沒來得及塞進校服口袋裡,前桌正好回頭——

“學神……”

前桌手裡捧著的是剛才早自習英語老師講的那篇閱讀題,看樣子是有問題要問,然而前桌回頭之後注意力卻從閱讀題上移開,落在許盛抓在手裡的手機上。

許盛和邵湛兩個人的手機型號差得不多,但邵湛顯然不會用那種花裡胡哨塗鴉式的手機殼。

 

 

第十九章

前桌的眼神,從震驚,再到迷茫,最後變得有些微妙。

許盛抓著手機的手一時間僵在原地,收起來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邵湛拿著許盛的手機,別說前桌了,這要是換了他自己也得問上一句:這兩人什麼關係。

怎麼想也說不過去。

前桌愣愣地開口問:“學神,這……這手機不是你的吧?”

他不知道要怎麼說,給邵湛使了一個眼神:怎麼辦。

邵湛剛合上書,他坐姿挺拔、和許盛那沒骨頭的樣不同,抬眼看到目前的突發情況,他也回過去一個眼神,大約是七個字:你不是挺能的嗎。

許盛在心底操了一聲。

於是前桌問完,眼睜睜看著更詭異的一幕在他眼前發生,學神和校霸在眉目傳情。

許盛感覺自己每天似乎都在走鋼絲,這根鋼絲還時不時會因為受到各方面外力而左搖右晃,好在比起這些、人的求生欲是很強勁的東西。

在前桌越來越微妙的目光下,許盛突然感謝起孟國偉能把紀律委員一職交給邵湛,並讓他管著點自己。

許盛不緊不慢地把手機拿出來,然後遞給邵湛:“這次就算了,下次上課別玩手機,多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邵湛剛想開口幫他說一句‘拿錯了’,還沒來得及說,許盛已經力挽狂瀾把這事圓過來。

他心說許盛這個人確實是挺能的。

邵湛伸手,接過許盛遞過來的手機:“知道了。”

許盛就在前桌“原來是這樣”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經過這次意外翻車,導致兩人不得不互換手機。

邵湛倒還好,主要是許盛使用手機頻率高,讓他放學前摸不到手機比讓他對著英語詞彙手冊看兩百頁更不現實。

兩人趁著出操集合這段時間,在班裡多留兩分鐘。

偷偷摸摸把手機給換了。

許盛鄭重地把手機遞過去:“密碼不重要,你用指紋解鎖就行,裡面也沒什麼不能看的,就是相冊儘量別亂翻,其他隨意。”

邵湛沒他那麼多話,直接把手機從桌肚裡拿出來扔給他。

許盛接過,手機交接完畢:“行,那你在教室待著,我去出操。”

雖然許盛的人設已經疾速崩塌,但不出操這件事還是得再堅持一下。

許盛走後,邵湛拿著許盛那部手機,拇指剛好意外按在指紋識別處——螢幕亮起。

許盛的手機屏保還是邵湛之前見過的那張街景速寫。

由於這張畫實在太特別、主要是由略模糊的圖元和速寫風格帶來的特別,哪怕不是第一次見,邵湛還是多看了一眼。

這回不急著打遊戲,看得比上次清楚。

他注意到這幅畫右下角角落裡似乎有日期和署名,2017.3

署名寫得過於瀟灑,一筆連起,似乎是個英文字母。

窗外正好有其他班的人路過,幾位女生成群結隊路過七班往操場走,走在中間的那名女生紮著高馬尾,身高高挑,看著性格活潑。

她側頭跟兩位朋友說完話,再轉頭回來,止住腳步,退回來趴在七班後窗視窗伸手拍了邵湛後背一下,女生聲音清脆:“許盛!”

邵湛還沒看清署名到底寫的是什麼,被這一聲驚擾,反手摁滅手機螢幕。

女生熱情洋溢地說:“高二開學太忙了,我們隔得又遠,都沒碰見過你,我居然跟張峰那小子分在一個班。”

“對了,你看我,”女生轉移話題,趴在窗戶口,手托著下巴,笑語嫣然,“有沒有發現哪裡不一樣。”

邵湛:“……”

這是一名長得挺漂亮的女生。

比起漂亮,這還是一個笑著問她有沒有發現自己哪兒不一樣的女生。

這和無數電視連續劇裡,女方問男方我穿這件衣服好不好看的場面有什麼區別。

邵湛的記憶回到早自習,他想縫上許盛的嘴的那一刻,他反應過來他似乎是忘了反問他:那你有沒有物件。

邵湛強行鎮定下來,反問:“哪裡不一樣了。”

女生嘴一撅:“我剪頭髮了啊,不是你上回跟我說我剪劉海比較好看的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

邵湛現在的心情就是兩個字。

想死。

---

許盛這邊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剛要往隊伍裡站,孟國偉急急忙忙走過來把他拉出去:“你怎麼才來,今天你是升旗手,我忘了提前跟你說,趕緊的,快去升旗台……”

“等會兒,”許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問,“我是什麼?”

孟國偉道:“升旗手啊。”

許盛何德何能還能站在升旗台升旗。

他每次往升旗臺上一站,除了念檢討之外再沒有第二個原因。

只要他一出現,顧閻王邊上的老師准要提前開始安撫顧閻王的情緒:“孩子不懂事,順順氣,等會兒不管發生什麼,都要保持住主任您包容、樂觀的優良品質,千萬不能被打倒。”

許盛壓根就沒升過旗,他現在就像沒學過開車的人卻被逼上路一樣。

升旗台對面跟他一起升旗的人許盛有點印象,戴黑框眼鏡,被稱為“萬年老二”。這個萬年老二的由來主要是因為每次考試這位同學都被邵湛壓著,不論是總分還是各科排名都只能排第二。

在其他老師的催促下,第二名推推眼鏡,這個動作使他看起來有些呆板,他趁各科老師不注意,主動對許盛說出第一句話:“高二上的課本我都已經提前學完了。”

許盛正盯著旗繩琢磨這玩意兒等會兒該怎麼系,冷不防聽到對面來這麼一句。

第二名又說:“下次考試,我肯定能超過你。”

敢情是來下戰帖來了。

許盛從旗繩上轉移注意力,頓時覺得自己那點勝負欲在這位仁兄面前那都不算什麼,他琢磨著說:“那你加油?”

---

升旗儀式結束,許盛憑藉自己的模仿能力,連蒙帶猜把旗給升上去,然後他避開人流、順著樓梯臺階走上去,還沒看到高二七班那塊牌子,就被人從身後伸手,然後一股力量將他一把拉過去。

許盛眼前一黑,等回過神人已經被摁在牆角。

他往上抬眼。

黑色連帽衫。

冷臉。

他脾氣是真不太好,眉尾一壓、生出幾分無端地針紮似的戾氣來。

邵湛這堵人的氣勢比他“校霸”得多,看著就像個平時經常欺淩同學的問題學生,還是那種上來壓根不會跟你多廢話,直接打的類型。

許盛東想西想,問題學生開口道:“你女朋友剛才來找你。”

……

許盛腦子裡什麼想法都沒了。

“你們今天一個個的怎麼都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老孟也是,那個第二名就更別提,”許盛簡直要瘋,“我哪來的女朋友?”

邵湛崩潰程度不比他低:“你自己的女朋友,你自己不知道?”

許盛:“我他媽知道什麼!”

“紮馬尾,身高目測165,跟張峰一個班,”邵湛提取關鍵信息到一半,還能分神提醒他,“別罵人。”

“我操,”許盛說,“行,我不罵人,你繼續說。和張峰一個班,然後?”

“平劉海,”邵湛只有這種時候身上才會捎上點跟平時不一樣的情緒,除了寫試卷以外,不得不面對許盛製造出來的麻煩,“她為你剪的頭髮。”

“……”

許盛腦子裡亂成一團,把邵湛給的幾個關鍵性信息整合起來,空白好幾秒後才大概知道他說的是誰。

許盛:“張彤?”

邵湛鬆開掐著他手腕的手:“別問我,我不認識,是誰你自己心裡清楚。”

“不是,”許盛急忙解釋,“我跟她真的沒關係,怎麼就為我剪的頭髮,你語文考那麼高,這用詞怎麼……”

許盛越解釋,越覺得他現在和邵湛的這段對話,細品起來有點怪。

就挺像那什麼的那什麼在對自己另一半辯白。

想到這點他被自己嚇得一激靈。

“她是我高一同學,不光她,她們應該總是一撥人吧,好像都在一班?我記不得了,她們幾個跟我關係都挺好,就普通朋友。”

許盛高一同學關係是真的還可以,上課耍寶經常能把他們逗笑。跟那幾個女生認識完全是因為經常給她們做參謀長。

女生挑衣服、發飾、甚至糾結著換髮型,他都能給點建議,經常坐在後排邊趴著邊看她們遞過來的手機:“這顏色太暖,你試試那件,那件配色好看。”

張彤不止一次感慨過:“其他人都分不清這兩件有什麼區別,你真是一股清流,有品位!”

邵湛哪裡能想到自己這幅軀殼,除了擁有校霸的名號以外居然還是個合格的婦女之友。

許盛說到這,想到邵湛以為這是他女朋友,又說:“你沒說什麼不該說的吧。”

“沒有,”邵湛說,“我說你還有事嗎,沒事可以走了。”

“……”

張彤怕是在想曾經的婦女之友去哪兒了。

不過比起目前的狀況,幾個其他班的老同學倒也不重要。

這幾天課多,化學課還得去實驗室親自操作,許盛從一個能把實驗室炸了的外行,在邵湛說一句他做一個動作的帶領下居然也能勉強撐過去,並且被迫記住了幾個化學反應方程式。

甚至在侯俊他們過來問步驟的時候,他都能大差不差地複述給他們。

“對,你們這步沒錯啊,你再重新做一遍我看看。”

“等會兒,這裡不對。”

“我靠,譚凱!你會不會稱重量,我說這反應速度怎麼那麼快……”

只是分析完,在侯俊他們喊著“學神牛逼”然後把頭扭回去繼續做實驗的時候,許盛自己卻莫名愣住。

他什麼時候那麼熱衷學習過。

直到坐在邊上全程沒怎麼動過手的邵湛拍了他後腦勺一下:“把燒杯收起來。”

倒是洗燒杯的時候譚凱偷偷摸摸轉過來,在他耳邊說:“今天是評選最後一天了,今晚我們多開幾個小號,你放心,咱肯定不能輸。”

今天週四。

也是校草評選投票截止日。

晚自習結束之後,離投票截止還剩不到三小時。

經過譚凱提醒,許盛洗完澡,像往常一樣偷偷點開臨江六中貼吧關注戰況。

昨天他剛超過邵湛,今天邵湛迷妹們就跟打雞血一樣,帶著新開的小號繼續廝殺。

目前票數:

1.邵湛[22688]

2.許盛[22054]

票數差距甚微,許盛給自己投完一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又刷新幾次頁面,更新即時票數,發現兩方咬得是真緊。

1098樓:說了多少遍了,像許盛那種人是沒有未來的!我們學神他不優秀嗎?投許盛的在想什麼?!

1099樓:說真的,我一直感覺還是學神比較帥吧。

1100樓:樓上+1,我也一直不覺得許盛哪兒好看。

……

話題逐漸往拉踩方向展開。

許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形象變成一個就算丟在大街上找整整十八小時也找不出來、並且出行還有損市容的人。

這就忍不了了。

評選就評選,人生攻擊算怎麼回事。

許盛這幾天除了給自己投一票、關注賽況以外,從來都沒發過言,他點擊“我要評論”,偽裝成許盛迷妹,打下一行:我覺得許盛哪兒都好看。

他本來只想打這一行,結果敲上去之後那種恨不得為自己的帥氣寫一篇小作文的心沒有收住,繼續洋洋灑灑往下寫。

他寫完,點擊發送。

熄燈後網路有點延遲,許盛看著載入圖示轉了好幾圈才轉出來那條他發出去新增評論。

這條評論前面的ID名是……邵湛。

看到“邵湛”這個用戶名的許盛差點把手機扔出去:“……操?”

他沒有扔的原因是他想起來這手機不是他的。

週一,在差點翻車之後,他和邵湛,換了手機。

所以他現在用的手機是邵湛的,點開貼吧,自動登錄的帳號也是邵湛原先綁定的帳號。

邵湛帳號名直接就是本名,註冊帳號的主要原因許盛也略有耳聞。

學校貼吧裡經常會有學習方面的求助帖,這些求助帖末尾必然會加上這樣一行字“求學神空降”,這些人都是在等邵湛回復。

當然也有不少渾水摸魚的表白貼。

邵湛很少回復,偶爾會回幾個精簡的解題步驟,那個帖子能在首頁飄紅十天,所以幾乎所有人都記得邵湛的貼吧帳號。

一號選手邵湛不斷往上狂飆的票數突然停滯。

邵湛迷妹顯然是刷到那條回復,不約而同停止投票,陷入茫然。

1101樓:

邵湛:我覺得許盛哪兒都好看,尤其是他桃花般迷人的雙眸……

刪帖,這玩意兒都發出去了,刪帖也於事無補。

這節骨眼神再輕舉妄動,能再多一重解讀出來。

許盛一瞬間思考起退學這個可能性。

他還是退學吧。

 

 

第二十章

熄燈後的寢室漆黑一片,只剩手機螢幕發出熒熒的光,照在“邵湛”那張自帶高冷濾鏡的臉上,少年眉眼鋒利、自有一種逼人的壓迫感,能被萬千迷妹投到第一不是沒有原因。

但現在許盛沒有心思去想投票的事,不管誰是第一都已經無所謂,他滿心都是:

讓他退學吧。

……讓他離開這所學校!

不,還是乾脆讓他死吧。

私人時間,許盛沒再穿學校那套校服,他也沒問邵湛多要幾套衣服,穿的是自己衣櫃裡隨手抓過來的T恤,邵湛身形跟他差得不多,衣服又都是均碼,身高相差幾釐米影響不大。如果說白天邵湛頂著他的殼子行走間有種“校霸”氣質的話,那不穿校服的邵湛本尊衝擊力更大一些。

許盛頭一回洗完澡,閉著眼睛把衣服套上,照鏡子的時候愣了半天。

鏡子裡的少年脫離中規中矩的校服壓制後,渾身上下那股勁肆無忌憚地往外散開,看起來簡直是校霸本霸。

邵湛的票數仍處於停滯狀態。

1102樓:……

1103樓:…………

1104樓:其實我也很想打一串省略號,因為現在世界上所有的詞彙都沒辦法表達出我此刻的心情和我的所思所感,但我還是想問一句,這他媽,是什麼情況?!

這情況太驚悚了好嗎!

試想一下當你在為偶像瘋狂打投的時候,偶像本人真身下場為對家說話,彩虹屁吹了一長串,擱哪位粉絲身上都得崩。

1105樓:是本人嗎,真的是本人?

1106樓:是本人,學神這ID還有誰不認識嗎,全校都知道。

1107樓:所以,是我想的那樣?

1108樓:也是我想的那樣嗎?

這一刻,包括揚言要開小號幫“湛哥”守位的譚凱和侯俊也瘋了,所有人想的都是:原來學神那麼仰慕校霸?原來這兩個人竟是這樣?!這是什麼品學兼優好學生和不良少年愛恨情仇的故事?

……

幾分鐘過去。

邵湛票數徹底停了,一票都沒有再漲。

邵湛迷妹們在集體迷茫、不知所措、慌亂中,不知道誰帶頭給許盛投起票,之後這幫慌亂的迷妹像是找到正確道路一樣,都把手頭的票給許盛。

許盛的票數肉眼可見開始飛漲。

微信消息不斷在通知欄裡閃爍。

離當事人最近的張峰還擔心許盛對這個評選不感興趣,生怕他錯過今晚的第一手瓜,迫不及待跑來轉述這尷尬的場面,給許盛第二擊:今晚的戰場賊他媽刺激,你知道發生什麼了嗎?!學神居然下場給你拉票。

張峰:他說你的雙眼,如桃花一般,你的鼻樑高挺,恨不能在你鼻樑上滑滑梯。還有最絕的一句,你的帥氣讓天地暗然,讓萬物失色!

張峰:就是這句話好像有錯別字啊,暗,應該是黯然吧。

許盛:“……”

好在張峰很快為學神找到適當理由:學神這麼可能那麼沒有文化,一定是輸入法的錯。

張峰說罷又激動起來,即時播報:兄弟,你第一了,第一名!

現在一點也不想登頂的許盛緩緩闔上眼,票數越多他越想死。

事態發展成這樣,明天肯定躲不過去,就算邵湛不玩貼吧,譚凱和侯俊兩個人都能上來輪番扒下他一層皮。

他就算有十張嘴也兜不住。

操,現在怎麼辦?

許盛下床,抓了把頭髮,變成邵湛的第一天、高志博問他題目的那一刻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過。

要不然去自首?

反正怎麼想也兜不住,這事還是該商量一下,起碼得讓邵湛本尊做好心理準備,兩個人才能一起波瀾不驚地面對明天的狂風暴雨。

許盛拉開門,做足心理準備才往前邁出去兩步,站在對面寢室門前。

雖然比起敲門,他更願意右轉去樓梯間,然後上樓,直接走上寢室樓天臺,最後迎著風跳下去結束自己這短暫的一生。

許盛伸手,曲起手指,敲門前又往後退了一步。

他……敲不下去。

於是許盛蹲下身,把手機從褲兜裡掏出來,順手扯了扯T恤領口,猶豫兩秒點開微信。

他和邵湛換手機之後幾個主要的軟體有重新換帳號,貼吧那種令人意外的非常用APP是真沒想到。

邵湛原先的微信連絡人列表很空,除了許盛以外,剩下就是幾個老師同學。

分類清晰,最上面的分類是家人,然後才是學校,最後一個分類有點奇怪,許盛多看了一眼,是“南平”。

許盛摸不准這個南平是不是他印象裡的地名,C市邊緣有幾個社區塊,南平區較偏。

許盛無意窺探他人隱私,匆匆掠過,之前拿到手機之後就就切回自己的微信帳號裡去了,他對“邵湛”發過去一句:在不在。

許盛又打:你開個門,有事跟你說。

許盛繼續:開門之前,你先做好心理準備,並同時在心裡默念君子動口不動手,暴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同學之間要相互友愛……如果上述幾句都發揮不了作用,你就想想現在誰是邵湛,自己的身體自己得愛惜。

許盛這段話前腳剛發出去,後一秒面前的寢室門就開了。

邵湛倚在門口,臉上沒什麼表情,他剛洗完澡,頭髮還往下滴著水,沒來得及擦頭髮手機就開始震。開門後一低頭就看到蹲在他寢室門口玩手機的許盛。

許盛垂著頭,臉幾乎埋進膝蓋裡,手機也擺在膝蓋上,只看得到一截後頸和碎發。

見他開門,許盛這才抬頭。

“蹲著幹什麼,”邵湛側過身,“進來。”

許盛慢慢吞吞起身,進去之前確認一下自己的人生安全:“你看消息了嗎。”

邵湛身上帶著濕氣,還有剛洗過澡的沐浴露味兒,一靠近便淩冽地襲過來:“如果上述幾句都發揮不了作用,我不會管你現在是誰。”

“……”看來是看了。

許盛摸摸鼻子,覺得自己怕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邵湛寢室他來的次數不多,醒過來那次光顧著震驚,後知後覺才發現邵湛這寢室整潔得過分,就跟他這個人一樣,如非必要,不會放多餘的東西。

邵湛把椅子拖出來,許盛坐上去總感覺像是在等待受刑,邵湛則倚在書桌桌沿,兩個人正好對著。

許盛先用一句無足輕重的話當開場白:“你剛才在寫試卷?”

許盛甚至想說‘晚上吃了嗎’,邵湛垂著眼,看不清神色,只有三個字回應:“少廢話。”

“說重點。”

邵湛大概能猜到是許盛又惹了什麼事,自從打雷那天後意外層出不窮,幾乎沒消停過,因此就算真發生什麼事他也並不會意外。

無非就是鬧點烏龍,人設塌一塌。

……在看到許盛遞過來的手機之前,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許盛在把手機遞出去的一瞬間,就發揮自己驚人的彈跳力,往後退兩步,直接退到門口。

熄燈後的寢室裡,是死一樣的沉寂。

許盛由於看不太清,往後退的時候不知道踢翻了什麼東西,他只能借著手機那點光去看邵湛變化莫測的神情。

邵湛很快看完,大致明白過來這是一個什麼事件,他平時不關注這些活動,多費了一點心思才明白評選的大致流程。

等他從許盛那篇“文采斐然”的小作文裡抽離出來,別說人設了,他仿佛看到整個世界都在他眼前坍塌,並且邊坍塌邊迴圈著一句文筆爛如狗屎一般的“桃花般迷人的雙眸”。

“我得解釋一下,”許盛說,“我忘了這是你帳號。”至於他為什麼要上貼吧給自己發這麼一段話,這個略過不解釋,解釋起來過於羞恥。

“你怎麼不把自己給忘了。”

“……”

“文筆還能再爛點嗎?”

“……”

邵湛每說一句就往前走,最後在他面前站定。

許盛後背抵著門,面前是邵湛渾身上下都帶著冰渣子的氣息,邵湛逼近他,似乎是笑了一下:“語文作文沒見你寫那麼長。”

許盛還真以為邵湛真不管他到底是誰也要當場打死他,然而下一秒他聽到門鎖被拉開的聲音,邵湛拉開門,看出他在想什麼:“打死你要是有用的話,你現在已經不在這了,還有,黯然失色的黯不那麼寫。”

許盛:“我能走了?”

打死沒用,現在在這裡僵持著也沒用。

邵湛鬆開手,強壓下所有情緒說:“明天要是解決不了,你就自盡吧。”

許盛從邵湛手裡死裡逃生,勉強可以繼續苟活下去,回去之後一整晚沒睡著,活像一個面對公關危機的藝人。

許盛本以為他起碼能活到早自習之前,然而沒等到早自習,七班吃瓜代表侯俊和譚凱兩個人特意登寢拜訪——

昨夜,是臨江六中所有參與投票的人的不眠夜。

侯俊和譚凱兩人更是難眠!

譚凱去之前先和侯俊碰面:“猴哥,我都幹了些什麼啊,我還跟湛哥說我會投你,難怪我每次說出這句話,湛哥的表情總是有一絲不尋常……這一絲不尋常現在細細回想,可不就是那個意思嗎!”

侯俊震驚:“我操,還有這種事?原來早有跡象?”

譚凱說:“那眼神,仿佛就在訴說著‘你為什麼不投許盛’,是了,我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

兩人聊著天,一路恍恍惚惚地從樓梯口下去。

他們起得早,寢室樓裡還沒什麼人活動。

譚凱鼓起勇氣敲了兩下門,門裡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說:“等會兒。”

陌生主要源自於,這很明顯不是學神的聲音。

熟悉這一點就更明顯了,因為雖然不是學神的聲音,但總覺得在哪兒聽過,尤其耳熟。

侯俊疑惑:“會不會敲錯門了。”

譚凱很肯定:“不可能,湛哥就住這!”

譚凱話音剛落,門正好開了。

這個點實在太早,邵湛以為敲門得是許盛,再加上在這寢室住習慣了很多行為都已經成為條件反射。當然他平時不會這麼不謹慎,最重要的是因為許盛那篇小作文他也幾乎一晚上沒睡好,結果他剛套上衣服,頭髮淩亂,對上呆若木雞的兩雙眼。

邵湛:“……”

譚凱:“……”

侯俊:“……”

如果說譚凱和侯俊來之前還只是猜疑的話,這會兒世界觀是真的裂了:開門的怎麼是許盛?

 

 

第二十一章

三個人面對面,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邵湛這幅樣子明顯就是剛從床上起來,眯著眼,單手扶在頸後,另一手搭在門鎖上,天氣明明燥熱得很、而他眼底卻像夾著風雪,令人望而生寒。

只是現在這份寒意裡,多了幾分別的東西。

比如……難得從他身上顯現出的一絲慌亂,和無措。

沉默還在詭異地持續著。

邵湛幾乎都能從對面兩人的表情裡讀出字來,譚凱的臉上飄著一行:湛哥和校霸到底怎麼回事,昨天的事肯定是真的了吧,這……這、這竟然都同居上了。

侯俊的則簡單一點,他張著嘴,仿佛在說:我靠,鐵錘啊。

然後譚凱和侯俊兩人互相對視一眼,最後在心裡無聲呐喊:湛無不盛是真的。

邵湛和許盛兩人翻車之後都沒有再繼續關注評選進展,所以不知道在臨江六中所有同學齊心協力的腦補、發揮之下,學神和校霸連cp名都有了。

——湛無不盛。

這名字,高端,大氣,既好看又好聽。

之前關於學神和校霸的傳言就有不少,從棒棒糖事件就開始傳兩人不和傳聞,現在回頭望去,點點滴滴都是糧。

這種不良少年和三好學生的配置設定,越想越上頭。

大家紛紛舉起湛無不盛大旗。

邵湛對這些一無所知,他只顧著思考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問題,說什麼?說其實我和邵湛同學換了寢室?人在越是慌亂的情況下越容易出錯,邵湛腦子裡亂成一團。

片刻後,他垂下手,冷靜下來,先為自己出現在這間寢室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原因。

“他有事出去了,”邵湛側過身,展示這間確實只有他一個人的寢室,又伸手指指對面寢室,“我那屋水管有點問題,來借洗手間洗把臉。”

這個解釋確實合理。

如果沒有昨天晚上貼吧那件事的話,譚凱侯俊兩人說不定真不會多想。

然而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沒有如果,譚凱和侯俊回神,勉強乾笑道:“哈哈哈,哎呀,原來是這樣,你們不用不好意思的,我們懂的。”

不好意思什麼。

懂什麼。

邵湛額角一抽,耐著性子說:“你們找他有事的話,可以進來等他。”

譚凱急忙說:“不不不找了,不打擾你們。”

事已至此,還需要多說什麼呢,自以為撞破一切的譚凱侯俊兩人緩緩退回到樓道口:“我們先去教室了。”侯俊仍放不下他那顆班長心,又說,“今天早上顧閻王會來查課,儘量別遲到。”

-醒了嗎。

-早上侯俊和譚凱過來敲門。

-我開門了。

……

許盛收到消息的時候剛睜開眼,匆匆掃完這幾句話,差點沒從床上蹦起來。

許盛哪裡會想到自己離邵湛所說的那句“自盡”更近了一步。

他昨晚實在睡不著,開始上網搜索公關危機解決案例,一晚看了不少,總結歸納分析出幾大應對要點,他上課都沒這麼認真過——結果今天睜開眼醒來發現此時此刻、什麼要點都不重要了。

這他媽,藝人都沒經歷過這麼嚴重的公關危機!

許盛回復:……你現在在哪兒。

邵湛:寢室。

許盛:??

離早自習上課時間還剩不到二十分鐘,許盛簡單收拾完,去敲對面寢室的門:“你不走?”

邵湛第一次覺得許盛這個不愛上早自習的習慣,其實也挺好:“我不上早自習。”

許盛:“……”

敢情狂風暴雨都是他一個人的?!

邵湛冷聲下最後通牒:“給你一個早自習的時間,我來之前,解決完。”

邵湛說完,便要關門。

許盛拽著門把手,把門往回推,擠在門口不肯撒手:“一個早自習可能解決不完。”

邵湛沒說話,只用眼神示意他鬆手。

許盛眼一閉,乾脆耍起無賴:“要不然,我直接自盡吧。”

清晨,校門口汽笛聲不絕。

學校門口的早餐鋪坐滿了人,也有一邊咬著燒餅一邊往校門裡沖的,顧閻王神清氣爽地站在校門口巡視。

許盛出校買早餐之前翻半天都沒有找到一次性口罩,恨不得埋著頭走路。

謠言雖然傳得凶,但正常情況下也不可能發生陌生同學為了八卦湊上來問東問西這種情況,許盛從踏出寢室樓的那一刻,收穫的的只是一些奇怪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充滿探究、迷惑……甚至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狂熱。

顧閻王卻是高高興興地把他攔下:“邵湛啊,最近學習情況怎麼樣?”

許盛斟酌著說:“挺好。”

顧閻王:“學習上有沒有遇到什麼難點?可以常來我辦公室找我。”

許盛被攔在校門口,收穫的複雜目光更多,想趕緊結束話題:“都簡單,如果非要說難點,可能就是太簡單。”

“……”顧閻王心說這不愧是他的得意門生。

許盛邊回答邊往校外跑:“我還趕著上課,顧主任,下次有空再聊。”

買過早飯,許盛還是感覺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盯著他,能一人從背後把他盯出一個窟窿。這要是再來一首BGM,就跟電影裡演的主角出街一樣。

樓道口有人小聲說:“是學神哎,學神和校霸……”

“學神昨天的評論真的是他自己寫的嗎。”

“桃花般……”

許盛雖然聽不清整個句子到底在說什麼,但走到哪兒都能聽見關鍵字“學神”、“校霸”還有“桃花”。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桃花了,也不想再聽到這兩個字。

許盛就跟渡劫似的,三兩步跨上臺階,用最快的速度閃進班,緊接著看到令他望而生畏的一幕——

七班人到齊大半,這幫同學不在補作業,不在背單詞,也不在做任何與學習有關的事情,他們整整齊齊圍在邵湛桌邊,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得有三四圈。

見許盛出現在門口,不知是誰高喊一聲“學神來了”,那四圈人便齊刷刷回頭。

許盛:“……”

他承認,他在進班之前已經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

但。

……這他媽是什麼大型公開處刑場。

其他陌生同學確實是不好意思問,可七班同學不一樣。

大家都是同一個班的,開學快兩周,怎麼也跟陌生二字扯不到一起去,加上人的好奇心是藏不住的:“學神,早啊。”

許盛心說,沒心情跟你打招呼。

另一位同學湊上前一點說:“學神,昨天貼吧的事兒怎麼回事啊。”

那名同學緊接著又來一句:“現在大家都說你仰慕校霸很久了,這是真的嗎。”

“……”

幾圈人你一言我一語,許盛被圍在中間,他被圍得連空氣都鑽不進來,滿心窒息。就在這時身側玻璃窗傳開兩下不輕不重的敲擊聲——其他人都背對著窗,從許盛這個角度看過去才能看到一截手腕、以及少年微曲的指節。

下一秒,窗戶被人拉開。

一把極冷的、沒什麼平仄的聲音傳進來;“顧主任來了。”

這五個字仿佛有魔力。

登時幾圈人立馬散開,回到自己座位上正襟危坐,隨便找本書攤開看,連頭都不敢回。

許盛鬆口氣的同時,人潮散去,他剛好和窗外的人對上眼。

窗外站著的是說他不來上早自習的邵湛。

邵湛從後門進來,拉開椅子,等眾人反應過來不對勁,剛好上課鈴響。

教室立刻安靜下來。

隔了會兒,許盛單手將課本支起來,上半身趴下去,側過頭問他:“你怎麼來了。”

許盛手上沒使力,課本剛支起來沒兩秒就往外斜,邵湛看了一眼,低頭裝作打遊戲,提醒他:“拿反了。”

“……”許盛把書倒過來,“你不是說不上早自習嗎。”

“我不來上早自習,”邵湛開局前活動了一下幾根手指,“你打算頂著我的身份說什麼?”

許盛確實是沒想好。

邵湛看了一眼手機上方的時間:“你還能多活半小時。”

這半小時是決定性的半小時,人在事後總是總是能想出一些沒經歷前想不出的對策。早自習結束,許盛再度對上同學們好奇的目光,大腦高速運轉,已經勉強承受住這一擊:“什麼貼吧?”

有人解釋:“就是有個校草評選……”

許盛怎麼說也是經過一晚上公關危機案例洗禮的人,現在頭腦清晰,深知打死不承認是第一要點:“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我覺得大家這種以貌取人的態度很不可取。”

“……”

“可那貼吧帳號確實是你的。”

“是啊,還特意寫了五百七十一個字,用了七個感嘆號。”

許盛看似淡定的外表下波濤洶湧,你們為什麼連標點符號都數得那麼清楚?!

有人調出昨天的帖子,遞到許盛手裡:“就是這個,桃花般……”

許盛是真不想在再聽到桃花這兩個字,他及時接過,裝作流覽兩行的樣子,並適時表達出三分憤慨和七分震驚:“誰盜我帳號?”

“我很少上貼吧,更不會發這些。”

不管有沒有人信,反正打死不能認。

為了加深這一說辭的可信度,許盛不得不自己罵自己:“我怎麼會有這麼爛的文筆?”

“……”

許盛接著罵自己:“黯然的黯還能寫錯,用詞亂七八糟,通篇語病。”

“…………”

許盛這幾句話精准、到位,讓所有人無法反駁。

是啊,這稀爛的文筆擺在面前。

學神可是語文作文從來都接近滿分的人,每次考卷都會被各科老師複印下發,供人觀賞,他們昨晚都過於震驚,沉浸在房子塌了的崩潰裡。

學神怎麼可能會造出“如桃花般的雙眸”這種句子?

七班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孟國偉剛從其他班出來,夾著作業經過七班,呵斥道:“都幹什麼呢,我在一班就聽見你們的聲音了,是覺得時間還有很長是吧,開學都半個月了,我看你們到時候月考成什麼樣!”

 

第二十二章

臨江六中月考是出了名的變態, 嚴格按照高考規矩走, 得換考場, 按照上一回考試的成績排。嚴查手機等一切電子設備, 禁止帶入考場。

孟國偉用“月考”威脅大家, 這一嗓子喊完,班裡立馬安靜下來。

關於學神被盜號的問題暫告一段落。

邵湛在邊上裝睡,他單手枕在底下,另一隻手向前伸出去、虛虛垂在桌沿處。連帽衫寬鬆,拉上帽子之後只看得到一點碎發, 遮住略顯細長的眉、眉峰彎出淩厲的弧度。

這人明明連眼睛都沒睜開, 仍有股不知道哪兒來的威懾力。

他裝睡是因為下課前許盛摁著他的頭把他摁下去說“要麼出去要麼趴著, 我在課間從來不看書”。

之前倆人早就扯過好好學習的幌子, 許盛這一舉動多少也是為了掩飾等會兒公開處刑的尷尬。

出乎他意料的是, 邵湛沒反駁。

邵湛雖然趴著, 心情也沒能平靜到哪兒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鬼使神差地過來上這節早自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站在七班後窗邊,伸手敲響了玻璃窗。

許盛每說一個字、甚至氣音停頓一秒, 他的心臟也跟著罷工停跳, 好在許盛大喘氣之後找到了切入點。

“行了,”圍觀處刑的同學們散去之後,許盛卸下渾身緊繃的力氣, 往後靠了靠,總算從那種窒息感裡抽身出來,“面子給你保住了, 你可以醒了。”

人真是不把自己逼到極限,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潛力。

孟國偉要是再不來,他還得接著繼續罵自己。

課間休息時間還剩五分鐘,他就得罵夠五分鐘……自己罵自己實在是一種人生難得的經歷。

邵湛手指動了動,然後邊仰頭邊把帽子拉下去,等他把臉抬起來,許盛才發現這人居然在笑。說笑其實並不確切,因為他笑得並不明顯,只有眉梢略微揚起那麼一點。

邵湛評價說:“罵得挺狠。”

從剛才那波極限操作裡反應過來之後,許盛心情也放鬆下來:“你還笑?”

“不過也沒說錯,”邵湛順勢坐直了,“都是實話。”

其他人不知道這番發言背後的真相,邵湛是除許盛之外、唯一的知情人。

緊張是一回事,許盛發言讓人想笑又是另一回事。

許盛想說滾,但沒說出口自己也笑了,他轉開話題又說:“我剛才要是沒扯成功,你打算怎麼辦。”

邵湛翻開一頁課本:“打算看你選哪種方式自盡。”

“你要真想看我自盡,”許盛雖然學習不怎麼樣,但事情看得明白,他說,“你就不會在後窗敲那一下。”

邵湛沒說話。

“你平時多笑笑行嗎,擺著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欠你錢。”許盛說。

邵湛:“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煩。”

“其實你笑起來挺好看的,”許盛說著覺得哪兒不對,自顧自地補充道,“我是說我自己那張臉。”

邵湛總算有了點反應,他眼皮微掀:“桃花般迷人的雙眸?”

許盛:“……操。”

許盛“操”完,自己也沒忍住笑了。

他是腦子讓門給擠了,才會被勝負欲衝昏頭腦,寫什麼小作文。

許盛發現邵湛其實也沒那麼難相處,雖然總是冷著張臉、不近人情以外,其他也還可以。他現在還能好好坐在教室裡呼吸新鮮空氣就是最好的證明。

一個上午過去,“學神被盜號”的解釋很快傳遍全校。但傳言這種東西,很多人一旦相信,就是盜號賊真出現在他們面前也仍選擇視而不見。

貼吧裡全校製作人們嗑了一晚上的糧,還是有不少人堅信湛無不盛一定是真的。

6989樓:你們信嗎,反正我總覺得這件事不簡單。

6990樓:樓上+1,我也覺得不簡單。

6991樓:昨天樓裡那個在便利店見過校霸的姑娘呢,出來再講一遍學霸和校霸便利店的愛情故事,給大家鞏固一下知識點。

6992樓:我來了我來了,那天我和我朋友留下來做值日,那是一個浪漫又不可思議的傍晚,我推開便利店的門,校霸好像是剛打完架、嘴角破了皮,整個人冷得不行坐在餐區角落裡……

什麼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什麼叫就算自己罵自己也沒有用。

許盛看了一晚上公關危機案例,唯獨沒有去關注藝人公關之後的後續,那就是吃瓜群眾堅定的內心:你可以打死不承認,但我們也有打死不相信的權利!

好在這些後續許盛和邵湛兩人都沒再關注。

許盛牢記公關案例最後一點:時間消磨一切。

許盛和邵湛兩人趁著午休時間簡單把寢室換了,剛開學,其實也沒多少東西,換起來方便。

“等會兒。”許盛要走之前,邵湛叫住他。

許盛在門口停下腳步:“還有什麼東西嗎?對了,牆上那張海報你要是不想貼可以直接揭下去。”

邵湛放下手裡的東西,把掛在脖子裡那把鑰匙取下來給他:“這個。”他捏著那根黑色的細繩,又說:“之前忘了給你。”

那把鑰匙要說是裝飾品,很顯然說不過去,明顯是自己隨便用黑色細繩串起來的,許盛沒有提過,邵湛也沒問。

“啊,”許盛愣了愣說,“這個啊。”

許盛把鑰匙抓在手裡之後這才反應過來一直覺得哪兒不對勁,原來是脖子裡空落落的。

許盛拎著鑰匙回去,把薄被扔在邵湛床上,再度環視這間“新寢室”。

東西都整理好之後,他坐在座椅裡,長腿伸直了搭在書桌上,往後仰頭,整間寢室“倒”著映在他眼裡。

最近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多到他沒時間去思考其他事情。

光是思考每天要怎麼順利活下去就都已經夠艱難。

這把鑰匙像一把能夠開啟魔盒的鑰匙,冰冷的色澤折出幾道光影。

隨著那片陰影而來的是女人壓抑的聲音:“你非要氣死我是不是——”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

“我盡力給你最好的生活,我希望你日後平安順遂、有份穩定的工作,平時課餘時間你想幹什麼我也不攔著你,你有興趣愛好我是支持的。”

“……”

剩下的話許盛聽不太清了,女人並不算歇斯底里甚至帶著些強壓著情緒的聲音和春季遲來的雷雨混雜在一起。

“轟”!

許盛只記得那天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砸在玻璃窗上掀起一片漣漪。

黑色細繩纏在許盛指尖,許盛看著看著目光移開,落在不屬於自己的那只手上,邵湛的手是真的優越……骨節分明,膚色冷白,五指修長。

他把纏在手指上的細繩往回繞,最後拉開書桌抽屜,把鑰匙丟了進去。

下午第一節 課是語文課。

孟國偉沒進班之前,語文課代表沈文豪帶領大家讀古詩詞:“同學們,把課本翻到第三十五頁,讓我們飽含深情地朗讀這首詩。”

沈文豪實在是個神人,據說平時還有寫小說的愛好,上崗第一周就給班級角落安置了一個讀書角。

孟國偉晚兩分鐘進班,他進班之後先是繼續早上的發言,隔三差五鞭策同學:“別說月考了,很快你們會發現高考也沒你們想得那麼遠,近在眼前,到時候再想發憤圖強,什麼都晚了——”

沈文豪在下面詩興大發,接了一句:“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侯俊啪啪鼓掌:“可以啊文豪,這首詩作得妙!”

沈文豪:“……這不是我寫的。”

“別貧了你們兩個,”孟國偉把批好的隨堂練習卷遞給沈文豪:“把這個給大家發下去,這個節課咱們先講評一下上節課的卷子。”

下發的試卷是昨天課上寫的練習卷。

上節課許盛寫好卷子之後,就和邵湛兩個人互換著交上去。

許盛並不擔心這張卷子會出什麼問題,正百無聊賴地翻著語文課本上的課後閱讀,挑敘事的閱讀範文當“故事會”看,並沒有注意到孟國偉遞完卷子,手裡還扣著兩張。

直到下一刻,孟國偉說:“邵湛,許盛,你們倆起立。”

許盛剛進班沒多久,中午忙著換寢室也沒顧得上睡午覺,一時之間有點懵。他下意識側頭看了邵湛一眼,慢吞吞站起來之前低聲問:“什麼情況?”

“不知道,”邵湛說,“你又幹什麼了。”

許盛仔細回憶,心說這卷子他應該寫的萬無一失:“我沒幹什麼,難道寫錯名字了?”

寫名字這種小細節確實印象不深,他現在是邵湛這個念頭根深蒂固,沒准在姓名欄裡筆誤寫下了邵湛的名字。

許盛又說:“應該不可能。”

好在許盛的確沒犯這種小錯誤,孟國偉拿著兩人的卷子走到後排,先是令人如沐春風地拍了拍許盛的肩:“邵湛,你這次隨堂試卷寫得非常好,尤其是最後一題,全班就你一個人寫對了,特意表彰一下。”

原來是來表揚優秀學生來了。

許盛和邵湛兩人同時鬆口氣。

然而下一秒孟國偉轉向邵湛,語調也跟著一轉,他恨鐵不成鋼道:“許盛,你說說你,整天坐在邵湛邊上,就沒給你起到一點積極作用。”

邵湛:“……”

孟國偉怒不可遏,把試卷拍過去:“你看你這題目寫的,這題是最簡單的送分題,全班都寫對了,就你一個出錯!”

孟國偉最生氣的還不是那道送分題:“你還知道哈姆雷特呢,我就問你,你是怎麼想的。”

什麼哈姆雷特。

這張試卷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莎士比亞,哪來的哈姆雷特。

邵湛並沒有留意許盛上節語文課趴書桌上、眯著眼一邊轉筆寫題寫出來的都是些什麼。

直到試卷被孟國偉直直地拍在桌上之後,邵湛才垂下眼,匆匆掃過,看到一張解題思路非常具有創新意義,基本每道題都不走尋常路的答卷。

問:理解文中劃線句子的含義。

答: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孟國偉重點偏移兩秒,嘟囔道:“……不過你這字倒是比之前端正了些。”孟國偉說完再度厲色起來,又說,“這都不重要,來,你跟我聊聊你的思考過程,讓你回答劃線句子的含義,你寫的什麼?我們得好好聊聊,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人家考試是為了拿分,你是想氣死閱卷人是吧。”

邵湛對著“哈姆雷特”四個字,霎時間陷入沉默:“……”

被迫背鍋的邵湛此時此刻和孟國偉腦回路對上了,腦海裡不由浮現同一個問題:許盛是怎麼想的。

許盛沒敢看邵湛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他被孟國偉表揚完就坐下了。

他這還是頭一回受到孟國偉如此熱情的褒獎,感覺怪不適應。

就是後背有點冷。

“寫的什麼,”侯俊好奇,隔著兩組往他們那個方向探腦袋,“有誰看到了,分享一下。”

許盛前桌好奇回頭,偷偷摸摸瞥了一眼,然後那個神一樣的答案從第一組傳到了第四組。

侯俊讚歎:“人才啊。”

“哈姆雷特,”譚凱也是真心實意表示佩服,“服,我真服了。”

孟國偉這是聽不到“許盛”解釋就不肯上課的意思,他非常堅定,異常執著:“你說,你倒是給我說說看。”

邵湛的頭髮剛才被帽子壓得略有些淩亂,他在孟國偉看不到的地方伸手,在許盛後頸處掐了一下,以表洩憤,似乎無聲在說:你下課給我等著。

許盛頓時覺得更冷了。

然後邵湛收回手,這才按照許盛的答案,代入許盛這語文水準、對哈姆雷特進行二度閱讀理解後說:“我覺得這個句子,每個人都可以理解出不同含義。”

孟國偉:“所以你就這樣答?考試時標準答案只有一個!”

邵湛發現他拿捏許盛的想法拿捏得越來越准,這個時候仿佛腦子裡有一把許盛的聲音替他回答,他說:“標準答案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

班裡人哪見過這麼吊炸天的回答,刷新了他們上學多年的認知。

侯俊:“牛批!”

譚凱:“賊牛批!”

這樣的回答的結果就是“許盛”不僅僅在班級同學心裡的形象站起來了,也整整站足了一節課。孟國偉留下一句“這節課你站著聽”才開始講試卷:“我們看第一題……”

等孟國偉轉過去,邵湛那張臉冷得可以結冰:“你那題,怎麼想的。”

許盛趴在桌上悶頭笑,但他不敢笑得太過分,於是硬憋了一會兒才說:“其實你分析得八九不離十,不過最重要的一點原因其實還是我不會寫。”

看不懂,自然就理解不了。

邵湛對學渣這種生物的瞭解又更進一步。

下節英語,英語老師也是在上課鈴沒響之前路過七班,捧著水杯在門口說了一句:“馬上月考了啊,咱們往後學新課的同時也不要忘記回顧前邊的內容。”

在各科老師的強調之下,月考這件事的存在感被一點點刷起來。成績是檢驗學習效果的最佳工具,不光孟國偉,所有老師都對這次考試十分重視。

許盛第一次聽孟國偉提起的時候還沒有那麼真切的感受,權當拿來叮囑他們別太放縱的手段。直到各科老師果真開始複習起前面的內容:“咱們為月考做點準備,我給你們把知識點歸納總結一下。”

月考這件事才真正以勢不可擋的姿態闖進他和邵湛的視野裡。

“聽說咱們這次月考特別嚴,”課前,侯俊邊寫作業邊感慨,“我在老孟辦公室聽來的,一個考場配四個老師,變不變態。”

“我也聽說了,還說難度也比之前那些考試高,有很多綜合難題,這哪兒是月考,完全照著期中考試走的吧。”

許盛手裡的筆落下去。

邵湛手裡那局遊戲放錯技能,直接被對面一技能砍死。

兩人實在是沒有想過能夠持續這種狀態參加月考,每天睡前總是想著五天,十天,十五天……十五天最多,應該過段時間就能換回來。

許盛週末這兩天,每天睜開眼第一時間就是起床照鏡子。

沒想到這都快月考了,他倆還沒換回來!

這誰能想到。

許盛愣愣地想像了一下有四位監考老師的考場,臨江六中考試按照成績劃分考場,他坐在第一考場,第一排,座位號一號。

還得在考生姓名欄裡填上邵湛的名字……以考神的身份答題,許盛被自己的腦補嚇出冷汗。

光是想像到那個畫面,許盛就快瘋了。

邵湛也沒好到哪兒去,就許盛那種哈姆雷特式的答題方式,要讓他頂著許盛的身份去最後一個考場考試,比讓他多做幾道奧數題都難。

許盛覺得呼吸一下子變得有些困難,他抬手解開一顆校服衣紐,少年嶙峋的鎖骨展露無疑。

“聽說你之前一直都是第一名。”許盛問。

“聽說你之前一直都是倒數第一。”邵湛說。

“…………”

這兩句話之後,是無盡的沉默。

許盛發現自己之前想退學,想早了。

-

“你往邊上站。”

“操,上次不是這個位置——你先對著後面那棵樹,對,往右、再往右點。”

“你上次也不是這個位置。”

“我上次在哪兒?我他媽不在這嗎。”

“……”

已是夜晚,天色暗下,夏日乾燥炙熱的風從婆娑樹影間刮過,蟬鳴聲隱在樹影裡擴散開,唯有昏黃的路燈從不遠處照過來一絲光亮。

悉悉索索間,最先說話的那個聲音又說:“你認真的?”

另一個低聲“操”了聲。

許盛“操”完,一條長腿曲起,另一條腿懶散地沿著牆垂下去,他就這樣坐在牆沿邊說:“不然還有別的辦法?”

邵湛站在牆下,他現在站的這個位置就是十多天前許盛縱身一躍跳下來並且剛好砸中他的位置。這角度不偏不倚,剛好和身後道路上兩棵梧桐樹錯開。

他覺得自己也是瘋了!

在許盛第提議要不回去再跳一次牆的時候,居然沒有直接拒絕。

他殘存的理智在“月考”這兩個字的攻擊下蕩然無存。

“再跳一次這方法可能確實……確實像個傻缺,但你想得到比跳牆更有可行性的方案嗎,你上次撞見我的時間大概在閉校前後,”許盛那天因為手機快要沒電,因此下公交之前特意看了一眼手機,“今天正好也是周從車站走過來差不多需要十分鐘,所以我們二十分開始跳。”

許盛邊說邊把手機掏出來,單手撐著牆沿,手機螢幕上的時間是八點十四分:“再等六分鐘,我就跳下來。”

邵湛:“怎麼確定是你跳還是我跳,現在誰才算‘許盛’。”

這是個好問題。

許盛提議跳牆的時候沒想那麼多,下意識默認自己是許盛,但現在許盛的靈魂雖然在他這,可肉體在邵湛那啊。

到底哪個才算是他?!

許盛沉思一會兒,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我跳下來之後要是沒反應,就換你上去跳。”

邵湛:“……”

說話間,手機螢幕上的時間從“814”逐漸跳到“819”。

“準備好了嗎。”許盛問。

“你跳吧。”邵湛說。

邵湛看起來比他淡定點,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往那兒一站就跟場景倒回似的,少年整個人跟這片黑融在一起,唯有渾身冷意仿佛能紮破黑夜、從黑暗裡穿出來。

但這個淡定也只是表像,任誰此時此刻站在這裡,面對一個即將從牆上跳下來的同桌,都沒法淡定。

許盛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是站在賽道上,渾身緊繃,等待那聲槍響,他張開手、活動了兩下腕關節,邵湛這幅身體有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和力量,他倒不是很擔心跳下去會出什麼大事。

40秒。

41秒。

……

許盛在心裡默數,微微起身,把手機塞回兜裡。他仍維持著單手撐牆的動作,只不過原先曲著的那條腿變了姿勢,踩在牆沿上做預備動作——

58

59

許盛掐著點,除了默念著的數字以外,他還能聽到胸腔裡越來越劇烈的心跳聲。

最後幾乎在兜裡還沒滅屏的手機從“819”閃爍一下,變化成“820”的同時,他乾脆俐落地鬆開手、腳下蓄力,直接從圍牆上一躍而下!

邵湛用盡自己全部的自製力才掙脫想躲開的人類本能,站在原地看著許盛以驚人的速度直直地朝他撲過來。

兩人一齊栽倒在地。

這回沒有電閃雷鳴,更沒有暈過去,非常符合正常來說從這堵並不高的牆跳下來造成的傷害值,只是撐在草皮上的手肘被磨得有點疼罷了。

緊接著倆人互換位置又跳了一次,還是同樣的結局。

 

 

第二回 ,許盛躺在草皮上,一時間沒爬起來,仰頭去看晴空萬里的天空,滿腦子都是一句“怎麼會這樣”。

邵湛原本撞在許盛身上,然而他反應快,兩人齊齊倒下之後他單手撐在許盛的腰旁邊,掌心似乎還沾著對方的體溫:“你沒事吧。”

“我操,”許盛後背硌在石子上,已經無心去注意那點小傷口,“沒事。”

許盛緩了會兒才坐起來,這會兒心態是真的崩了:“……難道換不回來了嗎。”

邵湛跳完牆之後倒是冷靜下來:“想換回來或許還有其他條件。”

至於這個其他條件到底是什麼條件,這就沒法繼續往後想。

許盛:“這牆不是白跳了。”

邵湛:“是,還跳了兩遍。”

許盛:“……”

跳牆這種傻缺事,如果真有成效那都不算什麼,但是跳完之後什麼都沒發生,這就很尷尬了。

邵湛歎口氣:“起來,回寢室。”

許盛回到寢室,脫掉上衣,進浴室之後對著那面鏡子照了一會兒。

鏡子裡還是邵湛那張臉。

許盛現在看到邵湛的臉就想到月考,並深深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急速崩塌。

他洗完澡出來,想到今天的字帖還沒開始練。

於是許盛跳完牆之後又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開始練字。

期間張峰來找過他兩次。

張峰:你放學怎麼走那麼快,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兄弟了。

要趕著去跳牆。

張峰:玩遊戲嗎。

練字,不玩。

張峰:看你好幾天沒找人組團了,你最近在幹啥呢。

最近每天都琢磨著怎麼退學。

張峰發的幾條消息使螢幕亮了又暗,螢幕最後一次亮起的時候,閃爍的連絡人不是張峰。

是他的學神同桌。

許盛放下筆,把手機撈過來,邵湛只發過來簡短的三個字:開下門。

等許盛把筆放下,起身去開門,邵湛已經在門外站了有一會兒了。開門時邵湛正低著頭單手擺弄手機,他剛洗過澡,濕發遮在額前,穿著深藍色運動褲,衣紋輕輕淺淺地勾出腿型,見他來了才抬眼。

許盛想說“有事嗎”,然而話到嘴邊,視線落在邵湛手裡拎著的幾本題冊上:“你……”

這幾本題冊,一本側面寫著黑色標題《高二數學教材全解》,另外兩本是《概念英語》、《學好物理化》。

許盛心中警鈴大作。

這他媽,這場面是何等的似曾相識!

那幾本劉青春就是這樣到他手裡的,給他造成的傷害至今都難以泯滅。

許盛停頓幾秒,才艱難地把後半句話說完:“你不會是想讓我從今天開始做題吧。”

你還是人嗎。

邵湛剛把手機收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許盛以意想不到的驚人速度“砰”地一下直接把門關了:“……出來。”

“你滾吧,”許盛在門裡說,“我不做題。”

“……”

許盛背靠著門板,明知道門鎖著外邊的人進不來,還是死死抵住:“我寧可自盡。”

兩人隔著門板,進行漫長的拉鋸。

“我看著你寫,”邵湛說,“不會可以問我。”

這要換成是六中任何一個人,聽到這句話可能得暈過去。

眾所周知,學神很少給人講題,也沒人敢打擾他,“邵湛”這兩個字的意義早已神化,遙不可及,只有在考前偷偷在心裡拜一拜這樣子。

但許盛壓根不想遭受這種折磨:“有這功夫研究研究到時候怎麼作弊,也比在這教我寫題快。”

邵湛:“月考不難。”

許盛前不久還能對著顧閻王說‘我現在覺得唯一的難點就是太簡單’,這會兒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內心:“我們對難這個詞的定義可能不一樣。”

門外沉默許久。

緊接著,邵湛最後一句是:“我有鑰匙。”

“…………”

邵湛進門之後第一件事不是把題冊甩給他讓他做題,他另一隻手裡拿著瓶碘伏,微抬下顎示意道:“把衣服脫了。”

許盛:“?”

邵湛伸手指他胳膊肘,再指指後背:“是嫌嗑得不夠狠?”

許盛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嗑到的地方破了點皮,他自己都沒留意。

這回後背的同感比上回明顯不少,估計是運氣不好,撞到的石頭子比較尖利。胳膊肘他自己能擦,後背確實是夠不著。

許盛扯著T恤下擺把衣服一點點掀起來,露出少年勁瘦的腰、脊背,再到略微突出的肩胛骨——最後是肩胛骨上那片刺眼的紋身。

它出現在邵湛的身上,說不出的突兀,但這突兀裡,似乎還藏著別的東西。

許盛側過頭,覺得兩個人現在也算是共患難,還有緣分,按捺不住問:“你那個……你身上這玩意兒,遮疤用的麼?”

這還是頭一回把紋身挑明瞭說。

許盛:“你放心,我又不告老師。”

邵湛手上動作沒停,傷口和那片翅膀離得近,於是他的視線剛好落在那片刺青上。

能這樣以旁觀者視角去看後背這片刺青的感覺多少有些奇妙,以往幾百個日日夜夜,他都幾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或者說,刻意不去感受它的存在。

許盛沒等到回應。

邵湛用棉簽沾了藥水,許盛背對著他,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最後只聽到一句:“別亂動。”

距離月考還有一周多。

許盛沒多在紋身這件事上多做糾結,他也沒功夫去糾結,上完藥之後他被扔過來的教輔材料給砸暈了。

許盛坐在床上,他現在這個位置正好對著書桌側面,側面留著約莫一臂寬的書桌長度,他咬著筆帽,被迫翻開一頁《高二數學教材全解》。

邵湛坐在他對面,在他寢室裡寫試卷,一成不變的坐姿,只有在掃題時偶爾會停頓一會兒,然後勾著筆在草稿紙上進行演算,即便是這樣還能分心警告他:“認真審題。”

許盛很想現在就在手機上搜,臨江六中退學手續,或者轉學也行。

別人上學的任務就只有學習,他卻要思考每天要怎麼活下去,這活得也太艱難了點。

邵湛這幾本題冊不是隨手拿的,許盛翻開就看到紅筆標注,紅色字跡在一行公式上劃了一道,邊上寫著一個筆鋒淩厲的字,透過那字仿佛都能聯想到寫字的人冷漠的口吻:背。

月考範圍不大,邵湛勾劃好重點,壓了幾道必考題。

如果是七班任何一個人坐在這裡,看著這些重點和邵湛壓的題,肯定心下一目了然,恍然大悟,茅塞頓開,感覺這次月考能往前衝刺五十名!

“你可能還不太瞭解我,”然而許盛和他們都不一樣,半晌,許盛拿著那本高二題冊,認了現在這個狀況,歎口氣問,“有高一的教材嗎。”

邵湛:“……”

許盛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準確:“我先補基礎。”

邵湛筆下的答案寫到一半,一時間忘了該舍哪個。他本以為就那麼點東西只要劃完重點,再把必考題多推幾遍,應該沒什麼問題。

他問出一句連孟國偉都很想知道的問題:“你中考怎麼考的。”

提到中考,許盛難得沒有回嘴,反而怔了怔。

記憶一下被拉回很遠。

許盛抿緊唇,眼前那本高二練習冊上的字逐漸變得模糊,恍然間他仿佛看到自己手上拿的是一本熟悉的《衝刺中考》。

那疊卷子幾乎被他翻爛了,試卷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公式推導和錯題演算,然而再一晃,幻覺般的字陡然消失,橫在他面前的是一隻細長的手。

邵湛手裡勾著筆,筆尖在他手裡拿著的那本題冊上方輕點了一下,說:“拿過來。”

“哪裡不會。”

不知道是不是許盛的錯覺,少年說話明明還是那個語調,聽起來卻是沒有那麼冷了。

許盛指指第一道重點題。

這道題除了高二新學的知識點以外,確實還結合了高一所學的公式定理,是一道綜合題型。邵湛從邊上抽出一張演算紙,疊在題冊上,然後把高一定理寫下來:“我推一遍,你看著。”

他說著,在紙上畫出坐標軸。

“函數在數學上的定義,是給定一個非空的數集A,”邵湛在坐標軸上邊上寫了一個A,“對A施加對應法則f,記作fA)。”

邵湛從基礎開始講起。

許盛以為邵湛講題會像他這個人一樣,根本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這幅不近人情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會給人好好講題的性格。

然而出乎意料的,邵湛講題思路明確,沒有一句廢話,甚至講完一個要點之後還會停下來問他:“懂了麼。”

許盛其實是懂了,但他這個人面對學習是真缺乏熱情,即使邵湛講的他都聽進去了,依舊處在沒個正行的狀態裡,不落下任何能暫時從學習狀態脫離出來的機會。

他一隻手撐著下巴,邵湛這張天然帶著壓迫感的冰山臉此刻顯現出幾分散漫,許盛微微俯身,語調拖長了問:“老師,我要是說沒懂,你還能再講一遍嗎。”

這句老師喊得意味不明。

說許盛是婦女之友這個形容其實並不確切,他這個人只要不正經起來,很容易給人造成某種錯覺,比如此時此刻就很像心不在焉、還試圖撩撥家教老師的壞學生。

“懂了就自己做一遍。”

邵湛沒理他,又冷聲說:“看題,別看我。”

“你不看我,”許盛勾著筆說,“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只要能不談學習,許盛什麼鬼話都能扯得出來。

“你這樣冷著臉,學習效率會打折扣……是不是得照顧一下學生的心情。”

“或者我們聊點別的,”許盛又說,“沒有物件,那喜歡的人呢。”

窗外蟬鳴聲漸弱,臨近熄燈點,寢室樓樓道內異常安靜,邵湛捏著筆,冷著臉沒說話,抬眼看他只對上一雙略微帶著點笑意的眼睛。

邵湛有一瞬間晃神。

就在這時,時間剛好跳到十點熄燈時間,整棟樓陡然間陷入黑暗。

許盛心說都熄燈了,這補習時間也該結束了吧,他摸著黑、伸手想把題冊合上,然而熄燈後室內實在是暗,一時間沒能適應,眼前什麼都看不清,直接抓到了邵湛的手。

明明是自己的手,卻好像擁有和他截然不同的溫度。

直到一片黑暗間,一把低冷的聲音問:“摸夠了嗎。”

許盛眨了眨眼,這才反應過來,觸電般地把手縮回去。

 

 

第二十三章

許盛被迫徜徉在題海裡的苦難日子, 這才剛開了個頭。

逼一個自高中入學之後就再也沒有聽過課的學渣面對一道又一道的看都看不明白的題, 背各科知識點, 還得抽時間練字。

許盛寢室書桌上從來都空空蕩蕩, 除了寫檢討用的A4紙以外, 不放任何和學習有關的東西。

現在教輔材料越堆越高,幾乎快占滿半張桌子。

最上面那本是邵湛的筆記。

是學校貼吧裡無數人夢寐以求,想看一眼的學神筆記。

熄燈後,邵湛走之前把高一筆記遞給他:“每節課的板書和要點都在上面,還有哪裡不懂就自己看。”

許盛接過筆記, 隨手翻幾頁, 跟翻漫畫似的。

這種隨手記上去的東西跟正式考試的時候寫的字不一樣, 邵湛筆記上的字跡並沒有許盛當初隨意瞥過一眼的摸底考考卷那麼規整, 筆鋒依舊剛勁、字跡卻略顯潦草, 帶著幾分平時窺探不到的張揚。

許盛:“哪兒都不懂怎麼辦。”

邵湛看著他, 嘴裡吐出來的話跟他這個人一樣冷:“九年制義務教育,建議回去再教育一遍。”

許盛:“……”

走道上感應燈感應到聲響,順聲亮起, 邵湛剛好背對著光源, 樓道內的燈打在他身上給他鍍了一層淺淺的光。然後他語氣松下來,又逆著這光說:“要是不懂,給我發微信, 1點前我都在。”

許盛一開始是閑著沒事找事,有意騷擾他。

-在麼。

後來發現邵湛是真的一點前都線上,只是回復有點延遲。

-

許盛打起精神, 咬著筆帽,坐在書桌前打字回復。

-聊會兒天?

-我會以為你這是在提醒我

-提醒你什麼?

-留得題不夠多

“……”

許盛停止騷擾,把手機扔邊上,照著邵湛剛留下來的草稿紙接著背公式。

晚上睡覺前,許盛闔上眼,心說,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學渣所不能承受之重。

學習壓垮了他。

許盛這樣想著,訂好鬧鐘,把手機隨意擱在床頭,收回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瞬間怔住,然後他一隻手遮著額,另一隻手五指張開。寢室裡除了窗外照進來的微弱光線外、沒有任何光亮,他對著邵湛的手看了兩眼,腦海裡無端浮現出邵湛那句“摸夠了嗎”。

……他在想什麼。

許盛把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甩出去,那不還是他自己的手嗎。

邵湛每天晚上都會來他寢室對他進行慘無人道的一對一輔導,很快許盛發現不止晚上,每天放學後兩小時晚自習也是躲不過去的學習時間。

晚自習時間仍舊是住宿生的天下。

不知道是誰打探到顧閻王這幾天不在學校的消息,這幫人晚自習玩得更瘋了:“不在,真不在,我和猴哥剛剛特意摸到顧閻王辦公室外頭,潛伏許久,門是關著的。”

“敲過門了嗎,你這消息,確保萬無一失?”

“敲過了,”侯俊關上教室門,“本來我還在想要是顧閻王真在辦公室裡我該說點什麼,譚凱那小子還出主意讓我跟顧閻王哭訴哭訴最近心理壓力太大……真沒人。”

教室裡其他人原先還裝模作樣低頭寫作業,聽到這話紛紛抬頭:“兄弟們——上線上線。”

侯俊幾次來找“湛哥”打遊戲,自從有湛哥之後,譚凱都被踢出了侯俊的遊戲小組。

侯俊捧著手機,從第三組竄過來:“湛哥,來不來,一起研究研究抛物線?”

“抛物線”這是許盛一戰成名的名句,之後成為侯俊他們玩遊戲的代號。

畢竟幾位老師總是神出鬼沒,萬一哪天嚎一嗓子“打遊戲啊”,結果回頭發現顧閻王那張臉都快貼上來了,那多不好。

“行,”許盛巴不得每天都跟他們研究抛物線,他掏出手機往後靠了點,問,“你們隊裡還有位置嗎。”

“有,馬上就給您搞個位置,”侯俊扭頭,對譚凱喊,“譚凱,你退出去吧,不需要你了,把好友位留給我們湛哥。”

譚凱泫然欲泣,戲說來就來,他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侯俊,扯著嗓子說:“侯俊,你的良心呢,當初甜言蜜語說你(的隊伍裡)不能沒有我~現在把人家拋棄的也是你~~

侯俊摸著胸口說:“凱,你聽我說——雖然你人不在隊伍裡,但你永遠都會活在我們心裡。”

譚凱大概是想學影視劇女主小幅度擺動頭和身體,以表達出一種嬌嗔的感覺,然而這個動作他做起來就是標準的猛虎搖晃:“我不聽我不聽!”

許盛邊上線邊被這兩個人逗得悶笑不止:“要不然我還是不拆散你們了。”

侯俊:“別啊。”

譚凱也就是嘴上說兩句,還是很樂意觀戰學神那些騷操作的:“趕緊準備,我觀戰。”

七班教室後排又以許盛為圓心,圍了一圈人。

許盛上線,去道具倉庫換了身裝備,退出去正要開局,邊上空著的座椅被人拉開,餘光瞥見一片黑色衣角。

都用不著看來的人是誰,從這圈人驟然降低的音量就能聽出來。

開學至今,校霸沒真幹什麼事,而且有班長侯俊堅定不移地認為“校霸想融入七班這個班集體”,“許盛”在班裡的形象還算可以,但由於這股走到哪兒都令人望而生寒的氣場,還是讓不少同學不敢接近。

許盛試圖跟他說過這個問題:“下次張彤過來,別直接讓人家出門右轉回班級,多聊聊,免得到時候人以為我故意疏遠她。”

邵湛沒說話。

“還有猴子找你,別老問他還有事沒,學會關心同學……”

邵湛總算有了一點反應:“說夠了嗎。”

最後許盛更是直接扔給邵湛一本《溝通的藝術:為什麼情商比智商更重要》:“這本書給你,我特意跑了趟圖書館,不用太感動,你好好看看。”

邵湛:“……”

許盛剛瞥見那片黑色衣角,下一秒,許盛便眼睜睜看著手裡的手機被人抽走。邵湛無情地摁下“取消準備”後扔給了對面譚凱:“他不玩。”

譚凱:“?”

邵湛:“他要學習。”

月考迫在眉睫,必須爭分奪秒。

邵湛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了:這什麼情況,哪兒有不良校霸督促學神學習的?!這是什麼讓人猜不透的、謎一樣的套路。

而且學神還不反駁校霸。

不明真相的群眾等半天,等來“湛哥”的一句:“啊,對。”

侯俊譚凱等人:“???”

許盛生無可戀:“我得學習,你們玩吧。”

教室後排那圈人不明所以地散開。

最先喊著“大家撤吧”的人是侯俊,他經歷過大清早去敲學神的門、結果開門的人是校霸這種事,再發生任何看不透猜不明的,他都不意外:“走吧,我們別打擾他們倆……不是,我是說,別打擾學神學習。”

許盛被邵湛摁在課桌前,重新面對邵湛劃得那些知識點,繼續背公式。

偶爾邵湛還會給他喂點心靈雞湯,增加他的學習信心,他看出許盛這次是真的很難撐下去。但許盛這次要是撐不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讓許盛擁有更好更強的心態面對這次月考,邵湛會鼓勵鼓勵他。

只是邵湛喂心靈雞湯的方式讓人汗毛直立,他面無表情地圈出兩道題遞給他,沒什麼感情地說:“寫吧……你可以的。”

許盛腦子裡全是糾纏不清的各種公式,不斷徘徊在崩潰邊緣:“我不可以。”

邵湛掰開許盛抗拒的雙手,以強硬的姿態把題冊塞進去,又把黑色水筆遞給他:“你能行。”

許盛這學上得,非常窒息:“我不行。”

這回是真的就算逼到極限也沒用,就算面前真是懸崖,他也只能往下跳。求生欲在這些題面前完全喪失,做不出任何極限操作。

月考前半周。

在邵湛慘無人道的地獄模式訓練下,許盛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補完大半考點。

許盛洗完澡,擦著頭髮給邵湛開門:“今天講什麼?”

“不講題,”邵湛手裡沒拿太多東西,只有幾張卷子,他說:“寫套測試題,給你估個分。”

月考雖然有綜合題,但重點還是考察這一個月學習的內容,高一漏學的東西太多。邵湛只能挑著重點題去補,加上押的題……第一輪補習下來,該講的題都講了,他對這次月考多少有點把握。

測試卷是邵湛自己出的題:“答題時間不夠,沒出太多。每科只有二十題,一題五分,六十分及格。”

讓許盛心甘情願做試卷,不能沒有條件。

邵湛又說:“寫完這套題,明天休息一天。”

許盛每天被迫往腦子裡灌輸一堆東西,時間長了竟也不知道從哪兒憑空冒出來一股自信,感覺這次月考確實可以搏一搏,再說這條件實在誘人:“行。”

邵湛掐表。

許盛找半天才找到支筆,開始答題。

邵湛出的題量確實適中,許盛答完距離熄燈還有半小時時間,他合上筆帽,把試卷往邵湛面前拍。

邵湛在寫數學老師額外給他佈置的題,那數學題一看就和平時他們學的課本題不同,因為這回就算是把題拆開,他也看不懂。

邵湛沒抬眼,把許盛拍過來的試卷擺正後問:“不檢查?”

檢查什麼,多看這些題一秒鐘他都頭疼。

許盛手一松,把筆扔下,撐著腦袋看邵湛閱卷。

兩人心裡想的一開始都是“月考沒准真能混過去”,然而許盛這份月考測試卷,徹底澆滅了兩人不該有的自信,和生的希望。

邵湛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幾張卷子上填考生最終得分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考生姓名:許盛。

語文得分:43分。

數學:40分。

英語:34分。

理綜:41分。

考生許盛,全科不及格。

 

 

第二十四章

這幾個冰冷無情、令人絕望的紅彤彤的分數並排攤在書桌上, 霎時間寢室陷入死一樣的沉默。

邵湛默默放下紅筆, 沒人願意率先打破這片沉默。

邵湛:“……”

許盛:“……”

半晌, 邵湛艱難地吐出三個字試圖安慰考生, 也是想安慰自己:“進步了。”

許盛面對這慘烈的分數, 實在想不通自己哪兒有進步:“這分數你也誇得出口,你是在安慰我?”

邵湛:“你摸底考一百五十分的卷子,考出來也就這個分。”

許盛:“…………”

邵湛又說:“這幾張試卷,卷面分只有一百。”

許盛都不知道他現在該不該為此高興。

平心而論,許盛這個分數跟他以往的分數相比, 確實已經有不小的進步。要是換成一百五十分的卷子, 那平均分加起來都能算是突飛猛進, 孟國偉都能流下感動的熱淚, 並且把許盛的卷子供起來, 供在辦公室裡:“菩薩顯靈啊, 許盛居然也能考出這種成績,這是我們七班的許盛同學嗎,他終於肯學了!”

邵湛說完, 開始仔細看他的錯題部分, 找這人的失分點到底在哪兒。

分數只是一方面,許盛基礎差,光看分數並不能徹底瞭解他對知識點的掌握情況。簡單舉個例子, 假設某道題需要三個解題步驟才能得出最終解,許盛以前是一個步驟都下不去手。

但邵湛結合許盛用來演算的草稿紙後發現,現在許盛起碼能走一個步驟。

多的時候還能走兩個。

許盛雖然不喜歡學習, 但畢竟這些天被邵湛摁在題海裡無法呼吸,誰也不希望白遭這罪:“我真的變強了?”

“算是吧,”邵湛說,“雖然對填空題來說,過程並不重要。”

許盛:“那有個屁用。”

邵湛:“但你的解題意識是跟上來了。”

邵湛這番話並不能安慰到許盛,許盛只覺得窒息感更強烈:“那個什麼解題意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

這是倆人不得不面對的嚴峻問題。

交換身份之後,他們遇到過很多坎,但不論是哪一次,都沒有“月考”來得更波濤洶湧,什麼桃花般迷人的雙眸在月考面前都是弟弟。

邵湛本來以為考差對他來說很簡單,但他觀摩了幾張許盛的答卷之後,他發現他是真的模仿不了許盛的答題思路。

許盛不是那種簡單的交白卷拿低分選手,他能寫的題會寫上自己的思考過程,當然寫上去也都是錯的,不能寫的題大概是因為漫長的考試時間太無聊,還會隨便扯點東西。

他也沒辦法在語文作文頁面,寫幾首狗屁不通的詩歌湊字數。

大難當前,許盛靈機一動,他原先半倚在書桌上,下一秒立刻坐直了問:“有什麼辦法能缺考?”

缺考或許是他們唯一能走的路了,不去考試不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嗎。

能拖一時是一時。

許盛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案可行。

邵湛對學校各項條例記得很清楚,他冷聲說:“學生必須嚴格按照學校規則進行考試,有特殊情況者可暫時免考,等待之後下發相應的補考通知。一,家中有重大事件發生者……”

“大事發生,”許盛說,“這謊不好圓,過。”

邵湛心說他現在到底在這幹什麼,他抬手去掐鼻樑,往下說:“二,重病……”

邵湛這句話才剛說兩個字,許盛一拍桌子:“這個可以。”

邵湛看著他。

許盛:“裝病,這容易。”

“有個頭疼腦熱的還不簡單,就算去校醫務室查不出來也沒事,就說學習壓力過大,隨便怎麼扯都行,只要是身體上檢查不出根源的病症都能巧妙地轉化成精神問題。”

為了給邵湛一點信心,許盛又說:“這種事我以前幹過,總比家裡有事那個容易,上哪兒去請兩個人裝家長來學校,幾句話就得露餡,老孟也不是吃素的。”

兩人敲定好缺考理由,決定明天就開始實行,邵湛起身要走之前,許盛拉住他:“那個,你上次給我上的藥還有嗎,可能是嗑得有點狠了,加上洗澡時泡了水——傷口有點癢。”

許盛說話時扯了扯衣領,身上那件T恤本就寬大,這一扯乾脆露了半片肩出來,也露出一角刺青。

等給他上完藥,寢室也差不多快熄燈了,邵湛拎著幾張試卷回寢室。

關上門,耳邊回歸安靜。

再沒有其他任何多餘的聲音,邵湛把試卷放桌上,許盛兩個字朝上,許盛這字跟以前比起來差別不大,“盛”字上半截那一勾,勾得仿佛刺出來似的。

這時手機螢幕亮了一下,帶著“南平”標籤的群組在通知欄裡閃爍。

邵湛沒看它,直接把螢幕摁滅後趁還沒熄燈摸去浴室洗澡。

天氣燥熱,涼水順著水管流泄而下——

邵湛這幾天又是跳牆又是給許盛補習,最後還要面對全科不及格的答卷,腦子一時間也有些淩亂,他闔上眼,隔了會兒,眼前浮現的卻是剛才他給許盛上藥的時候,正對上的那片刺青。

儘管閉著眼,圖騰卻仍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他頭一次將它看得那麼清楚。

腦海裡畫面百轉千回,不斷回溯,圖騰逐漸淡去,最後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南平中學學校邊上的巷弄,很熟悉的場景,破敗的牆磚、由於潮濕且照不到陽光總是顯得很暗。這片灰暗的巷弄口倚著牆站著一個人,那人低著頭、身高腿長,下身穿著南平六中的校服,上身是一件簡單的T恤,被巷弄裡的風吹得幾乎快飛起來。

由於光線太暗,只能看到他指間掐著的那根煙亮著星星點點的火光。

那光像是呼吸一般,忽明忽暗。

邵湛似乎聽見巷弄外有人喊了一聲“湛哥”。

於是畫面鏡頭逐漸往前推移,邵湛看見那人抬頭——少年嘴角帶著剛打出來的傷,眼底全是鋒芒般的戾氣,冰冷且張揚,眉眼間是還沒完全長開的、略帶青澀樣子。

那是他自己。

……

“啪嗒”。

邵湛關了淋浴開關,他睜開眼,水流順著被浸濕的頭髮不斷往下流。

他拉開浴室門出去,手機通知欄裡閃的不再是那個群聊,而是“S”。

許盛換了頭像,原先那個炫彩頭像被他換成了一張風景照,和一般的翻風景照還不太一樣,他沒照湛藍的天空,照的是光線穿透雲層投映在一面牆上,用手影比劃了個手勢,雙手交疊出一隻展翅欲飛的飛鳥。

那兩隻手是許盛自己的。

邵湛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只看了一眼,就能通過倒影認出來。

S:你明天晚點走。

S:有東西給你。

邵湛回:給什麼

S:口罩,裝病這種事情得鋪墊,不能一下就病太猛,不真實,明天我們先戴上口罩,裝感冒。

邵湛:……

次日,許盛果真特意翻箱倒櫃翻出兩隻一次性口罩,拿著口罩去敲邵湛寢室門,出發前遞給他讓他戴上,並叮囑注意事項:“今天咱倆就先咳,以咳為主。”

邵湛整個高中生涯裡,從來都沒發生過這麼魔幻的事。

他接過口罩。

許盛現在是邵湛,得早點去教室,他提前自己先把口罩戴上,然後抬手用一根手指勾著口罩邊沿,把黑色口罩拉下來一點說:“要是老師問你怎麼了,就說沒事。”

邵湛勾著口罩:“你這業務,還挺熟練。”

許盛鬆開手指,又把口罩給拉上了:“還行吧。”

許盛說這事他有經驗,是真有經驗,初中為了名正言順翹課騙過不少老師,演技逼真到老師曾親自勸過他:“許盛,你這成績,上高中也是懸,要不去考戲劇學院吧?希望還大些。”

許盛吃過早飯戴著口罩往教學樓裡走,還沒進班就收穫不少關切的目光。

侯俊正補著作業,一抬頭,被用口罩擋了半張臉的許盛震住,都忘了自己補到哪兒了:“我去,湛哥,你這是怎麼了?”

許盛遮住半張臉,反倒襯得眉眼更加突出,他裝模作樣咳了一聲說:“沒事,可能有點感冒。”

侯俊心說最近天氣氣溫挺穩定的,這天氣感冒?

但他並沒有多想,作為班長,他把關愛同學當做第一準則:“這,自己的身體自己得注意啊,身體才是學習的本錢,你如果感覺哪兒不舒服就跟我說,我帶你去校醫務室看看。”

許盛連連擺手,邊咳邊說:“……真沒事。”

侯俊目送“學神”病弱的身軀越過第一排同學,往後排走,直至他湛哥落座,這才擔憂地收回目光,繼續低頭補作業。

當他補完一門,拿出另一門打算接著補的時候,意外抬眼——看見校霸也戴著口罩進班的時候,侯俊有些不淡定了。

這、什麼、情況。

校霸渾身寒氣。

還不穿校服。

黑色口罩戴在他臉上,看著更是讓人感覺深不可測。

許盛把詞彙手冊翻過去一頁,抬眼也看到了這個場面,他其實早就想說了,邵湛這人自帶的氣場真的是特別高冷,高冷到近乎囂張的程度。

而且還純屬那種本人壓根無意識的囂張。

他心說叫你裝病不是叫你裝逼。

“許……”侯俊感覺叫許盛聽起來太生分,於是改口,“盛哥,你?”

邵湛:“沒事。”

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說沒事!

這看起來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啊。

侯俊狐疑道:“剛湛哥說他感冒來著,你不會也……”

這句感冒提醒了邵湛,他微微側頭,手隔著口罩布料抵在唇邊,冷著臉咳了一聲。

侯俊:“……”

這天氣感冒,還是兩個人一起感冒?

侯俊不由地在腦海裡冒出一句疑問句:校霸和學神,這兩位,這是幹了什麼才能在這個天氣,一起感冒啊?!

 

第二十五章

侯俊想不明白, 再想下去, 他怕自己會想到什麼不該想的, 他低下頭繼續補作業。

譚凱剛好進班, 也看到獨樹一幟的一對口罩同桌:“猴哥, 他倆怎麼回事?”

侯俊搖搖頭,厲色道:“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譚凱:“……不就問問你嗎,你反應這麼大幹什麼。”

上午的課仍以半複習為主。

數學老師把要重點複習的知識點和新課內容結合了起來,數學老師姓周, 和老孟兩個人據說是同學, 但兩個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同齡人。

周老師保養得當, 打扮也相當時髦, 薄襯衫外頭甚至還套了件深灰色馬甲:“這道題前半部分的考點, 看出來是什麼了沒有, 就是你們高一學的內容,這題變一變你們就看不懂了?”

“你們這思維,太板正, ”周老師說, “不知變通。”

許盛發現這道題他雖然不知道怎麼解,但看著卻很眼熟。

天氣本就燥熱,口罩戴久了更是悶, 許盛勾著口罩邊沿透氣,又用筆戳了戳邵湛:“這題你昨晚是不是講過。”

邵湛拿著手機,手指在螢幕上點了兩下, 然後說話聲才隔著口罩傳出來:“講了三遍你還是沒懂的那道。”

邵湛又補刀一句:“沒想到你居然能有印象。”

“……”許盛說,“沒印象這有點說不過去,我也沒那麼差吧,再說學習這種事不能一蹴而就。”

許盛說到這又往邵湛那邊湊了湊:“你玩的什麼?”

邵湛手機螢幕上不是許盛平時玩的任何一款遊戲,橫豎幾排數格。

“聽課,”邵湛沒抬頭,伸手抵在許盛額頭上,將他往回掰,又說,“數獨。”

許盛本來以為能看他玩一局什麼小遊戲,排解上課無聊苦悶的心情,聽到‘數獨’兩個字什麼想法也沒了。

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不珍惜課堂上打遊戲的機會,去玩數獨。

周老師講題講到一半,實在是很難忽視教室後排兩位戴口罩上課的同學,尤其其中一個還在玩手機,他趁著同學埋頭寫題的時候揚聲問:“邵湛、許盛,你們倆個怎麼回事,這口罩帶著不吸熱嗎。”

侯俊坐在前排,替他們搶答道:“老師,他們倆個人身體不舒服。”

“身體不舒服還有功夫玩手機呢——”周老師點點頭,評價道,“身殘志堅。”

邵湛:“……”

周老師又說:“你學習要是能拿出哪怕十分之一的毅力出來,考試都不會是這個成績。”周老師說著,又不免疑惑,“是真不舒服?”

邵湛裝病裝得其實很沒誠意,就跟他剛進教室給人的感覺那樣,完全體會不出他是在裝病,妥妥的裝逼。

許盛用胳膊肘碰他一下。

“幹什麼。”邵湛說。

“咳。”許盛低聲提醒。

邵湛反應過來,他把數獨退出去,又隨手點開一款遊戲裝樣子,然後在七班安靜祥和的寫題氛圍裡、和周老師疑惑的目光下,吸了一口氣:“……咳。”

邵湛這一聲“咳”出來,許盛也緊隨其後,他業務能力比邵湛強,不光嗑,還帶動作。

許盛微微弓著上半身,低下頭,肩膀隨著咳嗽時的韻律小幅度抖動:“咳,咳。”

邵湛:“你是不是有點過了。”

許盛:“你懂不懂什麼叫沒有痕跡的表演,我這力度剛好適中。”

由於許盛“適中”的力度,周老師深深擔心起兩位同學的身體健康。

下課後,他回到老師辦公室,把教案往桌上放的同時,歎口氣,對孟國偉說:“老孟啊,你們班邵湛和許盛兩位同學身體好像不太舒服……”

孟國偉也剛回到辦公室沒多久,坐下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他去顧主任那兒領通知單,說是東省新爆發一起病例什麼的,他還沒仔細看:“我剛回來,等會兒各班班主任都到我這領個通知,學校新下的,讓同學們注意防範,把我累夠嗆——”

孟國偉說到這,猛地掀開茶杯蓋子,仰頭喝了口水,這才扭頭問:“老周你剛才說什麼?”

周遠蹙眉道:“我剛在你們班上課,你們班邵湛和許盛戴著口罩,看著像是感冒了,好像病得還挺嚴重,尤其是邵湛同學,咳得腰都直不起來。”

孟國偉:“啊?”

“我看下節課安排他倆去醫務室看看吧,”周遠對兩個人一齊戴口罩這個現象,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別是什麼傳染病。”

周遠這句傳染病不是隨口說說,的確有不少先例。學校人流密集,這來來往往的,要是衛生做得不到位,感冒一人全班都得跟著感冒。

周遠說完,發現孟國偉拿著茶杯的手,竟開始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老孟,你怎麼了這是?”

周遠目光右移,看到孟國偉桌上攤著的那張剛從顧主任辦公室拎回來的高二年級組通知書。

白底黑字,第一行宋體放大加粗寫著:

——關於我校加強環境衛生防範病毒的通知。

各位老師同學好:

近日,我國東省發生兩起病例,已確診為N411新型流感病毒,該病毒能夠通過空氣進行迅速傳播。

初期症狀與普通感冒相似,主要表現為疲勞、四肢乏力、頭疼腦熱、並伴有咳嗽症狀出現。由於潛伏期長,且無法檢測,望同學們多加注意。

再往後就全是如何改善環境衛生的建議了,多開窗多通風之類。

這種通知書幾乎每隔一個月就能發下來一張,真在校園裡爆發的概率千萬分之一都不到,往往隔好幾屆也不一定能碰到一趟。

孟國偉起初壓根沒把這事當回事,想著回頭讓課代表在班裡下發,通知到就行。

然而周遠一番話,讓他不得不正式面對這份防範通知。

周遠看完,完全能體會到現在孟國偉緊張的心情,他很快緩過神安慰道:“老孟,別緊張,現在這個情況暫時還不能妄下定論,也許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那樣,普通感冒的可能性還是比較高的。”

孟國偉抬手,扶著辦公桌:“你說得也對,希望是這樣。”

周遠繼續安慰:“東省跟我們隔著兩千多公里,感染源傳播速度不會那麼快。”

下節就是孟國偉的課。

上課鈴響,他深吸一口氣,帶著教案往七班走,結果剛放下課本,就看到兩位戴口罩上課的同學。孟國偉挪開眼,強裝鎮定:“我們把課本翻到第68頁,昨天講到……”

“咳。”

這聲出自他最得意的學生,“邵湛”同學。

孟國偉深吸一口氣:“講到這句,豫章 故郡,洪都新府……”

“……咳。”

這聲出自他最頭痛的學生,“許盛”同學。

許盛課前已經和邵湛商量好了,咳三聲就算完成任務。自己挑好時間咳,儘量錯開。

於是孟國偉這堂課上得萬分焦慮,他中途停下說:“許盛。”

邵湛抬眼。

“你把窗開大點,”孟國偉停下指指窗,“班裡粉塵大,通通風。”

邵湛把手機扔回桌肚裡,起身開窗。

孟國偉這才感覺呼吸暢通了些。

這些天下來,許盛已經養成上課記筆記的習慣,畢竟什麼事都不能幹,乾坐著也無聊,還不如抄筆記有意思。

他用的一直都是邵湛的課本,如果有哪位同學來借書看,他們會發現學神的課堂筆記上的字跡突然潦草,潦草到了一種讓人看不懂的地步。

許盛寫到一半,察覺到邵湛的目光:“怎麼了?”

“沒什麼。”邵湛想說你這字帖練到哪兒去了,最後睜隻眼閉隻眼過去,任由他在自己課本上亂塗亂畫。

補習是不可能有用的。

練字也不可能。

孟國偉這堂課上得膽戰心驚,顧主任的通知書他本來打算課上發,但他心思細,擔心現在發下去會給這兩位戴口罩的帶來心理壓力,引發不必要的恐慌。

於是他回到辦公室之後,沉思許久,攔住一位來辦公室叫錯題本準備回班的同學:“你去七班,把邵湛和許盛兩個人喊過來。”

許盛去的時候壓根猜不到老孟叫他倆是想幹什麼。

倒是邵湛起身時說了一句:“你咳得太用力了。”

咳成這樣,能不被被叫過去問幾句嗎。

許盛跟在邵湛後面,兩人一前一後戴著口罩走在高二年級組過道裡吸引不少目光,有同學甚至走遠了還在回頭張望。

湛無不盛話題樓再添新料。

辦公室裡。

許盛和邵湛剛坐下,孟國偉就遞過來兩杯熱水:“聽說你們兩個,身體狀況有些問題?”

許盛接過熱水,琢磨著說:“還行,是不太舒服。”

也不說哪裡不舒服,裝病的訣竅就是得含糊。

孟國偉:“最近……是不是……很容易累?”

許盛的手繞到邵湛身後,在他身側輕掐了一下。

邵湛說:“是有點。”

孟國偉:“四肢乏力?”

許盛為了裝病,什麼都能認:“沒錯。”

孟國偉每說一句話就停頓一秒,他揪著心,又問出一句:“或許,偶爾還會感覺頭疼腦熱?”

許盛在心裡盤算,頭疼腦熱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能認。

最後他說:“是的。”

兩人不知道的是,孟國偉的世界仿佛已經被雷劈得分崩離析,這位執教多年,遇到什麼突發情況都能冷靜處置的優秀教師腦內天雷滾滾。

孟國偉心想:完了啊。

 

 

第二十六章

孟國偉的表情實在不對勁, 眼神裡濃濃的擔憂和一句“怎麼會這樣, 竟然是這樣”呼之欲出, 他張張嘴, 由於緊張, 頭兩個字幾乎發不出聲音:“是這樣,你倆不要緊張……”

許盛想不明白為什麼孟國偉會是這樣的反應,身體上略有不適怎麼了,有點頭疼腦熱怎麼了?

至於這樣嗎。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和邵湛兩個人得了什麼絕症。

許盛:“我倆不緊張。”

孟國偉後邊的話不知該從何說起,他想喝口水給自己壓壓驚, 於是許盛和邵湛眼睜睜看著孟國偉抖著手拿起水杯, 杯子裡的水左搖右晃, 蕩起一圈圈波紋。

……

到底是誰在緊張?

“老孟怎麼回事, ”許盛側過頭問, “帕金森?”

邵湛吐出五個字:“我怎麼知道。”

課間, 辦公室裡人多,放眼望去清一色灰藍色校服。

邵湛戴著口罩,加上身上那件T, 往那一坐和整間辦公室格格不入, 他站起來說:“老師,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和邵湛同學就先……”先回去了。

他話沒說完, 孟國偉放下水杯,大喊一聲:“慢著!”

說罷,孟國偉俯身去夠桌上的座機, 摁下一串數位,電話“嘟”幾聲後被人接起,對面是一個和煦輕柔的女聲:“喂?這裡是校醫務室。”

“李醫生,”孟國偉咽下一口口水,驚慌道,“這裡是高二年級組辦公室,請醫務室馬上派人過來一趟,我這裡有兩名同學,需要立刻隔離,請儘快——!”

許盛聽到孟國偉前半句話時候的心情,也只是意外,隔離兩個字一出,直接懵了。

他和邵湛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眼裡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隔離?!

“這裡頭是不是有誤會,”許盛急得口罩都給摘了,“什麼隔離?”

“邵湛,你先把口罩戴上!”孟國偉大驚,他想著在校醫來之前安撫好學生的情緒,同時和周老師一起疏散辦公室人群:“同學們趕緊出去,撤離,回到自己班級,都冷靜一點聽我說,回去告訴班級其他同學沒有廣播指令誰也不允許再踏進辦公室一步!出去!快快快!跑起來!”

一時間辦公室陷入混亂。

正交著作業的、向老師彙報作業進度、站著挨訓的學生被轟散,紛紛被在兩位老師強有力的催促之下奪門而出,東西都顧不上拿。

許盛站的位置離門口近,人群一窩蜂往門口湧,跑在最前面的一位男生手裡還拿著筆尺,眼看就要撞上,一隻手伸出來,拉了他一把。

許盛被這股憑空冒出來的力道往邊上拽,剛好和撞過來的人錯開。

前後不過幾秒鐘,門口已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許盛垂下眼,剛好看到邵湛抓著他衣擺的手一點點鬆開。

這人甚至並沒有看他,仍舊是一副“別靠近我”的樣子,手上動作卻和他表現出來的模樣截然不同。

邵湛:“別擋道。”

儘管還沒弄清楚現在的情況,並且邵湛這話說得很欠罵,許盛還是說:“謝了。”

孟國偉很快疏散完人群,連其他老師都捂著口鼻跑出去,兩分鐘後辦公室裡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校醫務室派來的人也到得很快,風馳電擎般越過兩棟教學樓就往高二年級組辦公室趕。

校醫穿著白大褂,戴著醫用口罩,從門外沖進來:“需要隔離的同學在哪兒?”

孟國偉舉手:“這這這!”

六中醫療設備是出了名的好,光校醫室就有單獨的半層樓,具體佈置為一間醫務室、一間休息室,加上一間基本上沒打開過的隔離室。

隔離室門口多設置了一道門,窗戶也是封死的,裡面配有基礎設施及專門的消毒器械。

“砰!”

許盛和邵湛兩人被推進去之後,校醫直接關上了門。

也正是這時候,他們校園廣播響起:“緊急插播一則通知,近日,我國東省發生兩起新型流感病毒案例,為N411病毒——”

“我校有兩位同學疑似感染……不要驚慌,在老師帶領下,各班儘快有組織、有紀律地開展消毒活動。”

“……”

這他媽是什麼巧合?

走在大街上看板砸下來的幾率也不過如此吧!

兩人並排站著,面對冰冷的鐵窗,徹底淩亂。

“老師,”這下邵湛也乾脆把口罩摘了,他對站在隔離窗外的孟國偉說,“我覺得我好點了。”

許盛抓著隔離窗上的鐵欄杆,跟著說:“我也覺得我好了。”

孟國偉哪裡會相信他們的話,他憐愛道:“不用擔心,只要我們保持住平穩的心態,積極配合治療,新型病毒並不可怕。”

許盛就算是想破頭也想不到事態會往這個方向發展,他說:“我真的覺得我好了。”

孟國偉:“我知道你們一時間也很難接受。”

邵湛強行冷靜下來,提議:“我們可以去檢查。”

“傻孩子,”孟國偉歎一口氣,也是不忍心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學生身上,“潛伏期是查不出來的。”

邵湛、許盛:“……”

孟國偉走後,隔離室只剩下許盛和邵湛兩個人,房間裡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熏得許盛再度把口罩拉上。他倚著牆問:“現在怎麼辦?”

邵湛發現和許盛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總能發生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許盛這個人,成績不怎麼樣,卻很有想法。

“等著,”邵湛說,“過一會兒來人再說。”

也是。

除了等著沒別的辦法。

隔離室裡只有一張床,跟宿舍裡那種床鋪差不多,許盛向來不會委屈自己,邵湛站在窗戶邊觀察外面的情況,回頭看到許盛已經找好姿勢躺下了:“你幹什麼。”

“睡午覺,”許盛很能開導自己,“換個角度想,這也是個不用上課的好機會。”

許盛說著,往邊上挪了點,給邵湛騰點位置:“你也睡會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誰知道需要觀察多久,總不能站到放學。”

看著那張床,邵湛別過頭,拒絕道:“你自己睡吧。”

他現在覺得去最後考場考試,或是讓許盛頂著他的名字去第一考場,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

但有一點許盛說對了,離放學還有大半天,總不能站到放學。隔離室裡除了那張床以外,就只剩一把連椅背都沒有的圓凳。

夏天燥熱的風被鐵窗隔離在外,熾熱的烈陽卻毅然穿過層層障礙,蟬鳴聲漸遠,午後乾淨的青草氣息,像是少年剛晾乾後的校服味道。

張峰得到消息,一下課就往隔離室狂奔,路上撞到侯俊譚凱兩人,三人心急火燎跑到醫務室門口、透過窗戶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他們湛哥半張臉都埋在校霸懷裡,校霸或許是察覺到目光,眼皮掀開一道縫,然後半撐著起身,抬手把邵湛往邊上推過去一點。說推可能並不恰當,因為“許盛”的動作並不像他的臉色看起來那麼冰冷無情。

直到學神的腦袋順利靠回到枕頭上,他才抽回手。

張峰:“哇哦。”

譚凱:“什麼情況?”

唯有心如明鏡的侯俊在心說,貼吧裡的大家,可能是站反了……

不過校霸平時看起來有那麼冷嗎?

侯俊回憶著,只回想起剛開學許盛那種漫不經心、偶爾勾著唇插科打諢的樣子。好像,也沒有很冷?

侯俊這個念頭只是一閃,並未深究,因為“許盛”已經走到窗邊:“有什麼事。”

張峰想起這次前來的目的,他猛地撲近,臉都快貼到窗戶上了:“老大,我是想來跟你說,一定要堅持住,不能放棄生的希望,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邵湛:“……”

張峰:“真的,肯定沒我們想得那麼糟,東省那位病人也順利出院了。”

“我們一點事都沒有,”邵湛等半天就是在等人過來,他打斷道,“你把校醫叫過來。”

張峰:“啊?”

這個病毒雖然潛伏期長,沒辦法檢測,但劇烈咳嗽確實是一項關鍵指標。兩人本就是裝咳,現在不咳嗽對他們兩個來說不過是回歸正常。

校醫經驗豐富,加上觀察半天後發現兩人確實沒有繼續咳嗽的症狀,在心裡把患病概率從80%降低到了20%

儘管如此,校醫還是得核實清楚:“那你們之前在課上咳嗽是?”

邵湛很快找到理由,他面不改色地說:“教室粉塵太大。”

“粉塵”這個許盛也想到了,他只能換條思路:“用嗓過度。”

“?”

“我最近幾天都喜歡在清晨讀一小時課文,”許盛說,“我們熱愛學習的人是這個樣子的,早上記憶力好,就特別想讀課文。”

校醫:“……”

邵湛:“……”

鬧半天只是一場烏龍,校醫繼續觀察兩小時發現兩個人確實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別說不咳嗽,就是現在立馬讓他們去操場上跑十圈都行。

至此,轟轟烈烈的月考也悄然而至。

“月考從今天開始,連著考兩天,大家都打起精神,早自習還有半小時,爭取最後把知識點整合複習一遍,”孟國偉在臺上激情澎湃道,“摸底考雖不盡如人意,但老師相信這次考試,一定能看到你們這一個月以來學習上的卓越進步!”

他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台下有兩位學生的表情和肢體動作非常僵硬。

“你等會兒去第一個考場,”邵湛說,“進門左手邊第一個。”

短時間補習沒用,裝病翻車,月考是不得不去考場送命。許盛歎口氣說:“我在最後一個,你把你所有信息顛倒過來就是我的。”

說完,兩人同時陷入絕望。

 

 

第二十七章

此時的孟國偉還沒意識過來, 他以為他會看到同學們一個月以來的卓越進步, 但他根本不知道他會看到什麼。

自習課下課響——

顧閻王的話從廣播裡傳出來, 他重重地咳了兩聲:“月考馬上就要開始了啊, 請各位考生安靜、秩序地前往各自的考場, 確認好考試工具帶沒帶齊,仔細審題,閱讀注意事項,塗卡的時候記得看清楚,別塗錯了。”

“第一門語文, 考試時間150分鐘, 大家合理安排好時間……”

七班教室裡, 侯俊剛帶領大家把座位拆分好, 排成單人單座。

然後七班同學拿著筆袋陸陸續續往外走, 走廊上人流分成好幾個方向, 有同學在走廊外低語:“聽說你這次在第一考場,那不是能和學神一起考試嗎。”

“是啊,上次摸底考出排名之後, 我就開始期待下一次考試。”另一位同學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 就是這話要是讓許盛聽見可能要當場自閉,“期待這次月考好久了。”

“你第幾考場?”

“我啊,我第三, 上次考試失誤太多,別提了。”

“……”

走廊上聲音漸弱。

許盛和邵湛兩人打算交換幾條注意事項,許盛的考試日常很簡單:“你要是不知道幹什麼就睡覺。”

邵湛想起摸底考那天坐在他右手邊的少年, 全程用後腦勺沖著監考老師的場景。

邵湛沒說話。

許盛倚在他課桌邊上,曲指敲了兩下道:“你沒什麼要說的?”

邵湛起身,把準備好的水筆抓在手裡,他說:“對你不抱希望。”

“老實點,”經過許盛身側時,邵湛停下來,他只要再偏移幾度、嘴唇就能碰到對方耳垂,許盛那把嗓音硬生生被他弄得沾上幾分低冷,他在許盛耳畔低聲道,“少添亂。”

“對了。”

邵湛走到門口時又停下,還真想起來有一件要注意的事:“別寫哈姆雷特。”

許盛:“……”

第一考場和最後考場遙遙相望,隔了整整一條長過道。

許盛收拾好心情往第一考場走,他雖然心底慌得不行,畢竟是三天兩頭上升旗台檢討的人,這點外在的表情管理能力還是有的。

於是第一考場所有考生看著學神以極其瀟灑且淡定的姿態經過後窗,他明明是頭一次來,卻像走出已經在這個考場考過千百遍試一樣的步伐。學神身上那件校服領口開著一些,進門未語先笑,勾著唇沖教室裡的同學打了聲招呼。

邵湛這幅皮相本來就惹眼,褪去那身冷氣之後,竟有種說不上來的氣質。

“!”

“啊,學神。”考試號離許盛較近的那位同學眼裡都快冒出泡泡了,小聲道。

一時間全班注意力都擊中在學神身上。

許盛向第一考場這些考生打完招呼,一眼看到右手邊第一排座位上貼的1號標籤,他把手裡的筆放桌上,坐下等待開考。

坐在邵湛的位置上考試,心情實在是難以言喻。

他身後那個位置上坐的就是和他一起升過國旗的萬年老二。

萬年老二伸出手指推推眼鏡,這種時候還不忘跟他下戰帖:“你等著吧,這次考試我準備得很充分。”

許盛心說,這位哥,你都不需要準備,這次第一名的位置你是十拿九穩。

但許盛想歸想,面對其他同學諸如“學神我好緊張啊,你緊不緊張”的問題時,他很快調整好心情,模仿邵湛平時那種冷淡的語氣說:“我不知道緊張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因為我從來沒有過這種心情。”

……不愧是學神。

其他同學在心裡誇了一句,牛逼。

又有人問:“學神學神,依你之見,咱們這次月考會很難嗎?”

許盛:“我也不知道什麼叫難。”

“那學神,你這次考試準備得怎麼樣?”

“準備?”

被邵湛摁著腦袋補習一周、還是取得全科不及格的許盛思考了一下說,“這點東西還需要準備?”

這他媽!這就是學神和其他人之間的差距!

所有人心服口服。

這要是平時考試,其他同學壓根不敢主動和學神說話,但今天學神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甚至還回答了同學們那麼多問題,於是有人大著膽子問:“學神,能讓我摸一摸你的手嗎?”

看似淡定實則在琢磨等會兒考試怎麼辦的許盛:“?”

那名同學神情害羞,又說:“我太緊張了,怕考不好,想沾沾學神的考運。”

這種行為就跟學校貼吧裡無數個“拜考神”的帖子似的,原理一致,並且因為邵湛平時考試實在過於逆天,校園裡流傳著一個民間傳說:要是逮到學神真人蹭上一蹭,考試成績定能突飛猛進。

許盛對摸手這件事並不排斥,反正也不是他的手。

主要他就怕對方沾到些什麼不該沾的。

——比如來自最後一個考場最後一名的考運。

想到最後考場,許盛心說,也不知道邵湛怎麼樣了,像他這種三好學生……

許盛想這莫名浮現那天網吧外的場景和背上的紋身。

好吧,好像也不是那麼三好。

與此同時,“三好學生”邵湛正好走到最後考場門口。

臨江六中怎麼說也是重點學校,但哪個學校都有上高中之後突然頹廢成績懸崖式下跌的人,最後考場裡聚集的正是這些不學習的差生。

當然這些人和許盛比起來那都是小巫見大巫。

他們沒有許盛不學得那麼徹底,也不敢像許盛那樣行事囂張,具體囂張表現為:凡是考試基本只留給監考老師一個後腦勺,監考老師把人叫起來,他也能漫不經心地抬起頭說一句‘老師,沒說考試不讓睡覺吧,反正這卷子就算不睡覺我也寫不出,還是您想找我嘮嘮嗑?’

最後考場平時的名場面就是少年坐在角落裡撐著腦袋,勉強寫會兒卷子,寫著寫著就乾脆把筆一扔,趴課桌上睡覺。

也沒老師敢管他。

邵湛進去的時候,最後考場的考生還處於一片混亂之中,教室後排聚集著一圈人:“你這小抄打得不錯啊,借我看看,這在哪兒印的?字體能縮這麼小?”

另一位同學說:“別亂碰,我剛整理好的,一份語文古詩詞,一份數學公式,一份英語萬能句式,寫作文能用得著,你別給我弄亂了。”

那幾人圍在教室後排討論著等會兒要怎麼作弊。

這畫面太熟悉。

邵湛在門口停下腳步,手裡抓著的筆不自知地握緊,恍然間思緒倒回。回憶裡的話面順著那天腦海裡浮現的那聲“湛哥”往後。

幾名少年從巷弄外走來,為首的那個剃了寸頭:“湛哥,還是你牛逼,那幾個挑事的現在只會跪在地上喊爸爸。”

另一個看著個子矮點,但眼睛很大,矮個子問:“等會兒考試,咱還去麼?”

寸頭狠狠拍了他腦袋一下:“你他媽問的是什麼蠢問題,哥幾個什麼時候考過試?你這話顯得咱們這種不良少年出來混得特別不專業!”

矮個子摸摸後腦勺,有點委屈地說:“湛哥就每次都考。”

“考試時間還剩多久?”倚著牆的少年問。

矮個子說:“大概十分鐘吧。”

寸頭詫異道:“湛哥?你真去考試啊?咱學校考場比的都是作弊技巧,沒什麼考試的必要吧……”

邵湛看見時空線另一邊的他把煙摁滅了,抬手用指腹去擦嘴角的傷口,少年穿過人行道,然後直接單手撐著道路上的欄杆翻過去,留下一句:“隨便考考。”

講邵湛思緒拉回的,是圍在教室後排那幾位同學如射線般恨不得將他穿透的熾熱目光,以及一聲中氣十足的:“許盛!”

邵湛回過神:“?”

那名準備了幾疊小抄的同學坐在倒數第二排,按照這個座位排布,應該就是倒數第二。

倒數第二看到他,神情萬分激動,又喊了一聲:“你還敢來!”

邵湛:“…………”

這場面是多麼熟悉,就連臺詞都跟祖傳的一樣。

他確認許盛沒有告訴過他,他在考場上也樹過敵。

邵湛不知道什麼事,乾脆沒理,他越過前幾排人,經過倒數第二排的時候卻被倒數第二抓住了手腕。

沒由來地頻頻回想起往事、讓他陷入莫名煩躁。

邵湛現在心情真算不上好,以為倒二這是想動手,他幾乎是靠著本能反手扣住倒二的手,倒二隻感覺手腕處傳來一陣疼痛——但他壓根沒時間反應,下一秒他已經被人拎起來,乾脆俐落地按在了課桌上。

“砰”!

課桌受到外力推搡,加上受力,破壞了原本排列整齊的隊形,往邊上挪出去幾釐米。

全考場的人目瞪口呆。

“我去,什麼情況……”

其實從“許盛”進門開始就有不少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倒二“哎喲”一聲後喊:“許盛你瘋了?!”

邵湛摁完人才反應過來,剛才倒二似乎只是單純想把他攔下來而已,聽語氣兩個人應該還挺熟。況且校內不比校外,沒幾個真直接動手的,就算有,也沒人敢跟許盛動手。

他將手上力道鬆開:“不好意思。”

倒二揉揉手腕,倒也沒計較:“你就沒有別的話想跟我說嗎。”

說什麼。

倒數第二仿佛蒙受著什麼驚人的冤屈,又道:“你對我做出這種事,你就一點也不愧疚,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上回考試,你讓我把答案給你抄,結果呢——你說排除了我的答案之後準確率果然高了不少!”

他說的上回考試是摸底考之前那次。

“你這是在侮辱我的答案。”

“…………”

“你侮辱我也就算了,居然還動手!”

考試鈴響。

邵湛接過發下來的語文試卷,在考試姓名欄裡寫下“許盛”兩個字,心說這確實是許盛能幹出來的事。

他甚至能想像出許盛坐在這個位置上,用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說出“排除你的答案之後準確率果然高了不少”的語氣。

同一時間,第一考場裡。

許盛用自以為最端正的筆跡,在考生姓名欄裡寫下兩個字:邵湛。

 

第二十八章

月考一個班配四個老師的事是謠言, 那麼多考場, 分四個老師壓根不現實。

見監考的老師只有兩名, 許盛放下心。

不然考試中途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擋試卷。

只是有一點比較麻煩, 第一考場主監考老師是隔壁班語文老師, 雖然這位老師不帶七班,卻是許盛高一時候的班主任。

女人踩著高跟鞋,身段窈窕。她分發完考卷後,站在講臺上將考卷從頭到尾閱覽一遍,然後才放下, 提醒道:“……沒什麼大問題, 放鬆點答就行。”

對第一考場的考生, 老師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簡直太省心了。

個個都是985211的好苗子, 都不需要監考, 哪怕沒有老師在教室看著也不會出什麼岔子。

許盛寫完名字, 吐出去一口氣,把試卷翻個面,開始逐字逐句看題。

要是一遍看不懂就看兩遍。

這要是穿越回跳牆那天之前, 許盛自己都不相信:他, 許盛,有一天能有這麼端正的考試態度。

周圍同學已經埋頭開始答題,一時間考場裡只剩下筆尖劃在答題紙上的聲音, 還有時不時地翻頁聲,風扇在頭頂轉個不停。

當許盛真開始看題時發現,考卷上有不少眼熟的題目。

他仿佛透過這些題看到邵湛晚上洗過澡, 在他寢室裡劃題的模樣。少年眉目低垂,勾著筆圈完題目,抬頭看到對面的人壓根沒在聽,一隻手藏在底下偷偷玩手機,他將筆倒過來,不輕不重地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認真聽。”

……

邵湛押題是真的押得准。

許盛粗略把整張試卷上的題目都看了一遍,發現百分之八十的考點邵湛都講過。

不光語文,其他科目也是如此。

但有印象,和會不會寫是兩碼事。

許盛只能硬著頭皮盡力去答。

監考老師原先在講臺邊上坐著,坐了會兒大概是坐累了,想起身站會兒,於是開始繞著過道來回走——尤其喜歡在1號座位旁停留。

女教師雖然沒教過邵湛,但這位學生在年級組裡的出名程度足以讓任何一個班的老師對他印象深刻。

她想看看邵湛答題答得如何。

站在邊上掃幾眼考生的考卷答案,估摸一下這次考試同學們的發揮狀況,這是每位監考老師的習慣。

然而她的目光每次剛掃到答題紙一角,這位年級第一就反應迅速地扯過試卷,把左半面寫好答案的答題紙給蓋上了!

這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卷面擋得嚴嚴實實,一個字也瞧不見,並且大有“你不走我就不鬆手”的架勢。

“……”這是什麼年級第一獨有的怪癖嗎?

不喜歡讓人看答案?

女教師又多看了他一眼,帶著滿臉問號繞去其他組。

---

最後考場。

邵湛考前雖然看了幾張許盛遞過來的摸底考試卷,但許盛的答題方法實在很難複製,他往後靠了靠、手裡轉著筆,遲遲沒有開始答題。

前桌那位倒數第二倒是奮筆疾書,手上動作沒停過。

邵湛手裡那支黑色水筆轉了一圈之後落在桌上,邵湛乾脆扔下試卷,像許盛說的那樣趴下睡會兒,他趴下去之前又想到什麼,伸手去拍倒二的肩。

倒二沒回頭,身體往後靠,實在是平時被許盛坑多了,抵著後排課桌問:“你又想幹什麼。”

邵湛語調沒什麼起伏:“等會兒把答案給我一份。”

倒二聽到“答案”這兩個字,立馬炸了:“同一招你用一次還不夠,你還想侮辱我第二次?!”

上次那個給答案的慘劇,實在是縈繞在倒二心頭揮之不去。

依稀記得,當時的許盛言辭是多麼誠懇,誠懇地誇了一通倒二平均分只有五十分的分數,並適時表達出“別人的答案我都不稀罕要,我是看你有潛力”的中心思想。

誇得倒二飄飄然,最後終於鬆口:“那行吧,我就把答案給你。”

結果那次考試許盛居然用排除答案大法,考得比他還高!

倒二其實之前一直沒感覺害怕這位校霸,接觸下來還是挺好說話的,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今天的“許盛”似乎沒有之前那麼好說話。

少年陡然間逼近他,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

倒二隻覺得一股寒意朝他席來,他心一緊,仿佛回到剛才被人摁桌上的那刻,然後耳邊響起四個字:“你給不給。”

邵湛的聲音其實沒有那種逼著別人的感覺,但凜然的壓迫感還是直鑽進倒二耳朵裡。

倒二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脫口而出:“……給。”

侮辱就侮辱吧。

要是不給,這校霸怕是真的下課要再摁他一頓了。

倒二的答案很快從前排傳了過來。

邵湛要這份答案還真不是倒二想的那樣,他完全是用來參考,看看真正的學渣都怎麼答題。

---

“考試結束,請各位考生放下筆,停止答題。”

“請各位考生呆在原考場,十五分鐘後,進行第下一門考試,第二門考試科目,數學。”

廣播重複兩遍。

許盛交完卷,可能是教室過於悶熱、加上緊張的,後背竟冒出一層薄薄的汗。

怕考場裡其他同學會拿著題來問他,他交完卷直接就出了教室。

許盛交卷後實在沒地方去,於是避開人流去食堂附近的小賣部買吃的,小賣部就只開著一個小視窗,這小窗對“邵湛”這個身高來說還是矮了些,他彎著腰,隔窗指了幾樣東西。

“好嘞,總共十七,”老闆從邊上扯下透明塑膠袋,把東西裝進去,“我這零錢不夠,同學,要不你湊個整?”

“行。”

為了湊數,許盛隨手拿了條糖。

然後坐在邊上用餐區,掏出手機慰問同桌。

-你怎麼樣。

-還活著嗎。

邵湛估計是沒看手機,沒回。

許盛沒再發消息,他把手裡的三明治吃完,又把兜裡那條糖拆了,這才咬著糖往教學樓走……這糖還是薄荷味,冰得人清醒不少。

他沒回第一考場,也不敢回,光隔著窗戶看到一群人圍在一塊兒就知道是在對答案。

他繞了個圈,繞去最後考場的時候才感覺到呼吸暢通。

還是這個考場舒服。

自在。

最後考場的人正忙著打下一場考試的小抄,班裡同學聚成幾團,也有躲在後門角落打遊戲的人。可能是剛才考試考得太耗費心神,邵湛正趴在課桌上補覺。

從許盛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少年搭在桌沿的手,和半截後頸。

邵湛和最後考場整個環境格格不入,卻又有哪裡說不上的融合。

在他身上似乎有兩種相斥的特質同時存在著。

邵湛本來沒想睡,只是闔上眼之後,意識在周遭混雜的聲音裡被拉遠。

“為什麼每次都來考試?”

“特地回來在考場上坐滿兩小時,就為了交張白卷上來……真想放棄自己的人不會幹這種事,你看看考場上其他人,那些才是真不想學。”

“邵湛,”那個聲音又問,“你在掙扎什麼?”

“……”

夢境光怪陸離,畫面不斷回溯,像支離破碎的黑白默片,銜接出錯亂卻真實存在過的時空,數重聲音穿插在耳邊,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幻。

邵湛前面的位置空著,倒二在後門遊戲團裡杵著。

從許盛進門那一刻開始,最後考場就陷入十分詭異的沉默裡。

“那是學神?”

學神沒事來他們考場幹什麼?!

然後他們看著學神旁若無人地在“許盛”前面的空位上反著跨坐下了,長腿踩在地上,手搭著椅背。

所有人都被“學神來找校霸”這個場景震得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許盛本來想找邵湛聊會兒。

見他在睡覺也沒想打擾他,想留顆糖在邵湛桌上就走,結果手剛伸出去,還沒碰到書桌,邵湛就睜開了眼。

他對這些突然靠近的人感知尤其敏銳,還沒看清楚對面的人是誰,下一秒許盛的手腕已經被他抓住了。

“不用那麼熱情吧。”許盛抓著糖,愣了愣說。

邵湛思緒回籠,鬆開手:“你來幹什麼。”

許盛說:“你們考場都在對答案,我怕我回去一個個都撲過來問我答案是什麼,過來避會兒。”

許盛說完,把手裡那顆糖遞過去:“吃嗎。”

邵湛沒說要,許盛直接把糖塞進他手裡。

“薄荷的,提神醒腦。我覺得我考得還行,我他媽頭一回把題目看那麼仔細,這回肯定超常發揮,”許盛說,“你不用太擔心。”

邵湛剝開糖紙,薄荷味確實一股腦沖上頭,意外地撫平了情緒:“你可能不懂超長發揮是什麼意思。”

許盛:“你幾個意思?”

邵湛:“你想的那個意思。”

許盛:“操。”

“你下門考試直接交白卷吧,”邵湛說:“交白卷都比你往上填答案強。”

“……”

邵湛這個人一天不嘲諷他會死嗎?

嘲諷能力十級選手。

月考整整持續兩天。

這兩人許盛和邵湛兩人過得度秒如年,水深火熱,跟受刑似的,熬完一門還有一門。

考試鈴響了又響。

直到最後一聲清脆悠長的考試鈴結束——

伴隨著廣播裡顧閻王雀躍的聲音:“同學們!月考結束,相信各位同學都盡自己所能,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不論結果好壞,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緊擺正心態,以嶄新的面貌迎接下一階段的學習……”

後面的話許盛聽不太清了,因為他剛放下筆,就聽見窗外響起一陣幾乎可以蓋過廣播的驚雷。

“轟隆隆!”

這一聲幾乎是錯覺。

考場裡的人依舊在互相說笑,似乎沒人聽見這聲巨響。考試結束,監考老師也松一口氣,笑著招呼大家把考卷從前往後收上來。

許盛卻什麼也聽不到,也動彈不了。

他只能看到監考老師的嘴在不斷張合,好像面前的景象都在緩緩離他遠去,有一種強烈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抽離感,同時窗外的驚雷聲卻越來越響!

 

 

第二十九章

“轟隆隆!”

“你答案借我抄抄, ”交卷前一刻是最後考場裡的考生最活躍的時候, 能趁著混亂最後抄上幾道題, “快點……這題選C?確定嗎?”

“我也不確定, 都是瞎蒙的。”

“那這題呢。”

“這題就更不確定了。”

“……”

邵湛像許盛叮囑的那樣, 參考完倒二的答案之後趴在課桌上閉目養神。

耳畔卻無端響起一陣雷聲,隨後意識伴隨著雷聲逐漸陷入混沌,身體異常沉重,但另一部分意識卻一點點漂浮起來。

數聲雷鳴過後,原本平靜的天空開始發生其他人都看不見的異狀——天空閃爍出耀眼奪目的光, 頭頂無盡的蒼穹像一個巨大的燈泡。

---

“同學……”

“同學, 交卷了。”

許盛感覺自己似乎睡了很久, 耳邊是監考老師慈祥的聲音, 催著他趕緊交卷……等會兒?慈祥?第一考場主監考不是女老師嗎, 兩位監考老師加起來平均年齡不會超過三十歲。

哪兒來的慈祥。

然而理智告訴他那確實是一把蒼老慈祥的聲音, 那聲音催促半天之後有些不耐,他重重地說:“怎麼回事,考試時間睡覺……”

許盛隱約察覺到不對勁, 動了動手指, 終於擺脫混沌的意識,睜開眼。

入目便是課桌,許盛支起身, 發現頭疼得不行,然後看見壓在他手臂下面的試卷字跡淩亂。這字明顯不是他的,因為就算是亂, 也亂得比他好看多了。

一號考場也沒有那麼吵,甚至有人以為監考老師聽不見似的大聲嚷嚷:“最後一題怎麼寫啊,你先別動,我能抄一個步驟是一個步驟,救救兄弟吧。”

監考老師沒工夫管那幾個,面前這個旁若無人睡覺、還叫不醒的考生實在過於囂張,他吹鬍子瞪眼道:“這麼喜歡睡覺,回家好好睡去,還來考什麼試!”

說罷,監考老師一把抽走許盛的卷子。

許盛在監考老師抽試卷的間隙中,瞥見試卷上考生姓名欄裡赫然是兩個字:許盛。

這是他自己的卷子?

許盛懵了一會兒,這才後知後覺低下頭,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T恤。

試卷被收走後,桌上只剩下一張近乎空白的草稿紙。

他這才注意到草稿紙中央留著四個字:考完別走。

是邵湛的字,由於匆忙,更顯淩亂。

邊上有人交完卷,熱情洋溢地收拾好東西準備迎接快樂週末,經過他課桌邊時喊了一聲:“盛哥!”

“啊,”許盛扯了一把領口,已經很久沒聽過這稱呼,隔兩秒才回應,“有事嗎。”

“不愧是你,睡到現在,監考老師臉都綠了,”王強是許盛高一同學,他又說,“晚上有沒有什麼安排?咱幾個好久沒一塊兒上網了。”

許盛沒說話。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換回來了?邵湛人呢,他回去沒有。

“改天吧,”許盛抓著水筆起身,往考場外走,“我還有點事。”

第一考場收卷速度比較快,許盛趕過去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他穿過考場擁擠的人群,走到後門正好撞到邵湛從門口出來。

期間走廊裡有幾個人在低聲議論:“聽說學神考試的時候睡著了?”

“是啊,監考老師喊了他好久才把他叫起來。”

“怎麼會睡著呢,學神考試一向都很認真的啊。”

“可能是這次考試對學神來說實在太簡單,檢查完之後沒事幹,”這幾位同學給邵湛找好理由,完全是大型雙標現場,又說,“不過考試睡覺也太帥了吧!”

話題中心人物,考場睡覺的帥哥手裡拎著張草稿紙,單手插在校服褲兜裡從一號考場門口走出來。和許盛頭一回見他的時候差不多,規矩的校服、渾身冷意。

不過現在邵湛這股不要錢似的冷意壓根紮不到許盛:“同桌,對個暗號?”

邵湛:“對什麼?”

“不是經常有那種靈異故事,”許盛說,“ 就是某一天,身邊有人消失,但往往回來的人其實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

邵湛把手裡那張演算得亂七八糟的草稿紙給他:“你有功夫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故事,不如多背幾個公式,填空題就沒一題對。”

“……” 看來身體裡的人沒換錯。

邵湛也只來得及看一眼答題紙,答題紙上慘不忍睹,只看到一道填空題,匆匆掃過就沒有一題是對的。他不敢想像其他幾科都被許盛答成了什麼樣。

“我們這算是換回來了?……怎麼偏偏是月考結束,”許盛想到那陣莫名其妙的雷,又問,“你聽到雷聲沒有。”

邵湛:“聽見了。”

難道雷才是關鍵?

這回沒跳牆,甚至在兩個人都沒有任何身體接觸的情況下換回來了。

但這跟月考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這些想再多也得不出答案。

七班教室裡。

侯俊他們幾個人正圍著教室電腦點歌:“同學們,我們聽點音樂舒緩一下氣氛,班長在這裡祝大家週末快樂,享受出成績前最後的快樂時光。”

侯俊說到這,瞥見邵湛和許盛進來,眼睛一亮:“湛哥!考得怎麼樣?要不要點歌,想聽什麼。”

以往邵湛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侯俊說完他反應兩秒,才意識過來是在和他說話:“你們點吧。”

侯俊沒等到湛哥點歌,倒是緊跟著邵湛進班的校霸說了一句:“給我點一首,心如死灰。”

“啊?”

許盛拖著座椅,坐下之後說:“或者心灰意冷,哀莫大於心死,什麼都行。”

許盛的說話語氣熟稔,侯俊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跟校霸那麼熟了:“許盛同學,你今天……心情不錯?”

許盛想起來自己現在的人設,勉強給自己打個補丁,他摸摸鼻子:“那什麼,我不是一直挺想融入班集體的嗎。”

“我這個人比較慢熱,”許盛煞有其事地說,“我之前就是太害羞。”

侯俊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邵湛低聲道:“別鬧。”

許盛收了聲。

侯俊總覺得哪兒奇怪,然而不等他多想,孟國偉進班佈置作業,順便提醒大家週末回家注意安全:“月考已經結束了,咱班的成績不需要擔心——在我心裡你們都是最棒的!回去路上注意車輛啊。”

許盛沒有記作業的習慣,剛換回來感覺還有些奇怪,覺得哪兒都不對勁,有種形容不出的詭異感。明明是自己的身體……

“你不覺得奇怪嗎,”許盛上半身趴在課桌上,側頭去看邵湛,“怎麼感覺在你身體裡反倒舒服點。”

邵湛記完作業,鬆開筆,對上許盛的眼睛,換回去之後他這幅自帶攻擊性的長相這才完全發揮作用,少年鼻樑高挺、眉眼冷若寒霜,他垂下眼,冷聲說:“我可不想再進你身體一次。”

兩人都是隨口一說,說完一齊沉默。

這什麼對話啊!

進你身體裡……這話聽起來也太……

邵湛別過臉。

許盛耳尖轟地一下燒起來。

他裝模作樣“咳”了一聲,然後去掏手機,漫無目的地點開微信,試圖轉移注意力,卻忘了他和邵湛改過帳號——他登錄的是邵湛的微信。

有幾條未讀,許盛手上動作沒收住,手比腦子反應得更快,直接點了進去。

然後他發現這位連絡人的頭像比之前網吧裡那幾個黃毛還誇張,看打扮就是社會精神小夥兒,一張點煙大頭照,光是那指甲蓋點大的頭像,濃濃的不良少年味兒都差點溢出螢幕。

還是那種走在街上呼風喚雨,身後八十個小弟的那種。

這位不良少年的微信名字也很有特色:社會你狼哥。

社會你狼哥:大哥。

操。

大哥?

這什麼信息量。

他邊上這位學神同桌的人際關係鏈那麼複雜嗎。

後面的內容許盛沒敢看,他飛速把對話方塊往右滑,滑回連絡人列表。

“你帳號,切一下,”許盛把手機遞過去,“還有……我剛才不小心點開一條。”

邵湛接過,手指不太明顯地略微停頓後,把帳號退出去了。

他還沒開口,許盛很自然地轉移話題,他已經坐起身,上半身後仰,連帶著椅子腿也往後翹起,沒正行地說:“你坐幾路公車回去?沒准咱倆順路。”

“不順。”

許盛正要說話。

“南平,”邵湛扯了一下衣領,鬆開手說,“你順一個試試。”

許盛幾乎是立刻就把這個南平和第一次交換手機的時候在邵湛微信裡見到的那個南平聯繫在一起。南平離這隔著好幾個區,確實偏遠,沒法順。

許盛剛才問那麼一嘴就是想緩解尷尬,免得對方不想解釋還得為了這聲“大哥”找個充足的藉口,他也沒再接著說,登錄自己的微信帳號。

三條未讀。

張峰:考完試打球去?打球總行吧,這你總不能再拒絕我了吧。

張峰:老大,再怎麼熱愛學習,也得鍛煉鍛煉身體啊,這樣才能長期發展學習事業,學得更好飛得更高。

許盛回復:操,幾點。

另一條是“媽”。

媽:這週末回來,媽做好飯等你。

 

 

第三十章

六中放學後的操場最熱鬧, 男生們有時候晚飯都不顧不上去吃, 一窩蜂地去籃球場占位置。許盛偶爾也去打打球, 但他的作用不光打球。而是這位爺帶著一群人推開籃球場鐵網門, 拎著瓶水懶懶散散往裡頭走, 全校就沒人敢跟他搶籃筐。

許盛去操場露了個面,曲腿坐在花壇邊上看張峰用非常業餘的上籃技術三步上籃沒有投中,跟著人群一片噓聲一起噓了兩聲。

球場上張峰幾人上躥下跳,沒什麼意思。

許盛把目光放遠,離開熙攘的人群, 落在與籃球場隔著條道、道路對面通往男生寢室樓方向的路上, 穿校服的少年單肩背著包, 一側耳朵裡塞了一隻耳機, 正往車站方向走。

許盛心說, 這全校那麼多穿校服的, 他同桌這身校服還真是穿得一眼就能讓人認出來。

邵湛耳機裡的英文朗誦中斷兩秒,隨即耳機裡出現一聲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他滑開手機螢幕。

S:看見你了。

S:我在操場,回頭。

邵湛停下腳步, 按往常他肯定直接用行動表現出六個字“你看我理你嗎”, 再加之成為許盛之後,頂著校霸的名號,過去的回憶和曾經那些人事物一下子朝他席捲而來。

那條消息更是出現得太意外。

雖然許盛沒多問, 適時轉移話題,許盛有時候比他想像得更加敏銳,這份敏銳來自對人的觀察、和表面顯露出的那份隨性截然不同。

然而“回頭”兩個字卻像是有什麼魔力似的, 邵湛抬眼看過去。

夏季晝長夜短。太陽還沒開始往下落,陽光灼熱。

許盛往那兒一坐比那幫打籃球的看著還招搖。

他手裡拎著瓶水,衣擺被風吹得揚起,平時坐教室裡耳釘並不顯眼,光線照射下那枚耳釘折出光來——見邵湛回頭,許盛笑了一下,隔空沖他揮了揮手。

S:下周見。

邵湛提醒他:下周出成績。

S:……

許盛正打算回點什麼。

張峰從場上退下來,用校服衣擺擦汗:“對面那妹子,剛才看我沒有?”

許盛回神:“什麼妹子?”

“剛不是叫你幫我盯著點嗎,”張峰急了,“就對面操場上那個,紮兩辮子的,高一她就在咱們隔壁班,兄弟的終身大事你一點也不上心。”

“你追的人多了去了,我哪兒能每個都記住,”許盛不敢說他光顧著看同桌,壓根忘了這茬,“就你那上籃,你還是向上天乞求她剛才沒看你吧。”

張峰噎住,又察覺到剛才許盛瞅的方向明顯不太對,順著看過去:“不對啊,你剛才在看什麼?”

“……”許盛拎著水瓶說,“沒看什麼。”

“沒看什麼你……”

張峰話說到一半,也看到那抹校服:“學神?”

許盛擰開水瓶仰頭喝了一口水,打算將這個話題糊弄過去,然而張峰在他身邊坐下了,像是想起什麼,一臉凝重地拍了拍許盛的肩:“說到學神,上回那件事我一直沒好意思問你,後來發現實在問不出口……”

許盛被他拍得一愣。

男人的第六感告訴他這十有八九是互換身體的後遺症,跟之前自己那一通胡來的騷操作有關。

果不其然,張峰說:“就是貼吧那個事,其實你也感覺出來了吧,我覺得學神喜歡你。”

這句話的威力不亞於昨天那聲雷,許盛嘴裡那口水差點沒噴出來。

許盛後面話說得異常艱難:“你覺得……什麼?”

張峰:“這還不夠明顯嗎,學神一個幾乎不玩貼吧的人,為你寫了五百多字的小作文,桃花般迷人的雙眸——你別跟我扯什麼盜號不盜號的,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明白嗎,求著孟國偉想跟你當同桌,又輔導你學習,這意思還不夠明確?還有網吧打架那天,我總算想通他急急忙忙跑過來是因為什麼!”

他不是。

他沒有。

但許盛無力辯駁。

換回來之後他才真切感受到邵湛的人設被他崩成什麼樣了。

許盛這啞口無言的反應更是給張峰信心,他覺得自己簡直神了,臨江六中最大的秘密被他撞破:“行了,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該點破,這畢竟是你們倆的私事。”

許盛打斷:“不是……這個事情可能,和你想像的有誤差。”

張峰眼神充滿篤定:“我都明白的,跟我你還怕什麼,我又不會說出去。”

“……”

兄弟,你這樣我確實是挺怕的。

許盛最後歎口氣:“你他媽,滾去打球吧,快滾。”

張峰抱著球上場。

許盛在籃球場上坐了會兒,在天逐漸暗下去之前,才又點開微信把那句“週末回來”看了一遍。

然後他隨手把水瓶隔空往垃圾桶裡扔,這才起身。

“砰”!

一道抛物線劃過,不偏不倚正好扔中。

時隔一個月沒回家,社區還是老樣子,多了些綠化植物,從社區進去道路兩旁栽上兩排梧桐樹。社區地段處於C市市區邊上,並不會過分熱鬧,環境靜謐。

許盛開了門,玄關處燈亮著。

他到家的時候女人也才剛從公司回來,身穿黑色豎條紋西裝,簡潔幹練,長髮微曲,正對著窗戶打電話:“沒問題薛總,我今晚就讓人把報表改出來……真不好意思,我應該再仔細點的,不該出現這種紕漏。”

許盛經過客廳,不輕不重地屈指在餐廳門口敲了兩下,算是通知她自己來了。

許雅萍又說幾句才掛了電話。

許盛原先給自己倒了杯水,見她掛電話,把那杯水推到她面前,然後整個人往椅背裡一靠。

桌上是從附近飯店裡打包回來的家常菜。

許雅萍道:“突然有工作要做,沒來得及買菜,就叫了點外賣。”

女人看起來是很典型的職場女性,長得和許盛很像,尤其是眼睛,只不過女人的眼睛形狀不如少年銳氣。除了細微的眼角細紋,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從繁忙的工作狀態裡出來,女人滿臉倦容。

許雅萍說話語氣帶著職場上磨煉出來的、自己也不自知的強硬:“聽說你們昨天摸底考,考得怎麼樣?”

許盛也不在意,夾起一筷子菜:“就那樣吧,正常發揮,還有一百多分的進步空間。”

別人考一百多。 到他這成了還有一百多分進步空間。

許雅萍:“……”

許雅萍捏著筷子,半天沒有動,她似乎是忍了又忍,最後乾脆放下筷子,主動挑破這看起來還算正常的氛圍:“你是不是還是想著——”

“啪”地一聲。 她的話沒能說完,許盛也放下了筷子。

空氣好像突然間靜止。

沉重地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兩個人都沒提那個詞,卻和說出口並無兩樣。

在這逼仄迫人的空氣裡,許盛下意識想抬手解開校服紐扣,才想起來他現在不是邵湛了,也並沒有穿校服。

半晌,許盛起身,張口說:“媽,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

許雅萍沒說話,隱忍著,指甲幾乎掐進肉裡,許盛回來她是高興的、她一半是懊悔自己性子急,把好好的一頓飯弄成這樣,一半又是氣,氣孩子這個學習態度:“你站住,你想去哪兒。”

許雅萍也站起身,兩人隔著餐桌對峙:“我知道你還在怪我,甚至恨我,恨我干涉你。但是你現在還小,你對這個世界、社會的認知並不健全……”

“我出去轉轉,要是你叫我回來只是為了和我說這些,”許盛不太在意地說,“我們可能沒有坐在這裡一塊兒吃飯的必要,還有,下次不用拐著彎問孟國偉我最近在幹什麼。”

他現在這個狀態和摸底考後,第一次被孟國偉叫過去的時候沒什麼兩樣,看上去什麼都不在意,刀槍不入。

許盛說完,拉開了門。

許雅萍是單身母親,平時大部分時間都在忙工作,在生存壓力面前,很多事物沒辦法兼顧。從許盛小時候起,只要她晚回家,許盛就被託管在社區樓下一家私人畫室裡。

畫室不大,學生總共就十幾人,開畫室的是一位美術老師,許雅萍記得老師第一次誇“這孩子有天賦”的時候,她沒有當回事。

在許雅萍的觀念裡,畫畫怎麼能當正兒八經的工作?要是喜歡,業餘時間畫一畫沒人攔著他。

她就希望孩子穩穩當當的……

許雅萍對著對面的空位,無奈歎了口氣,由於種種疲累,她緩緩闔上眼。

許盛說是出去轉轉,其實也不知道要去哪兒,站在街邊走了兩圈,拿出手機想看時間,解鎖後手機螢幕上那張速寫映入眼簾。

這張圖元模糊的日期下面的署名,是一個S

許盛也不知道怎麼就繞回搬家前那片舊社區附近。

社區樓下的那間畫室還是老樣子。畫室半開著門,剛收到一批新學生,許盛靠近門口聽見老師正在講解基礎握筆姿勢:“咱們拿筆,跟寫字手勢不一樣,用我們的拇指和食指去拿這個筆,筆握在手心,拇指指腹壓在筆桿上……對,咱們這節課主要教握筆和排線。”

畫室裡面還有一間隔間,是開放式房間,平時會有在畫室學畫多年的學生私下自己找時間過來畫,沒畫完就會放在隔間裡,因此這個隔間還有個外號叫“進階室”。

一張素描或是油畫能畫一禮拜的那種,精細度讓人歎為觀止。

完全超出剛學畫的那些同學的認知。

就像你還在學五線譜,人家已經去演奏廳了。

老師是位四十多歲的女人,她身材纖細,白裙,長直發,說話時輕聲細語說: “每人發一張畫紙,這節課的重點就是把排線練好。”

許盛站在門口,並沒有進去。

還是女人給同學們示範完,起身整理完畫紙,把示範的內容貼在黑板上,回過頭才看到他:“許盛?”

許盛走進去:“康姨。”

許盛從小就這麼叫,康姨笑了笑,沒忍住多瞧了他幾眼:“高中學業忙不忙,好久沒見著你了。”

許盛:“還行,我來附近……買點東西,順道來看看你。”

“正好小凱在裡頭,”康姨哪裡能不知道“買點東西”只是藉口,當初許家母子鬧成這樣,但她沒立場多說,指指隔間,“他前陣子還念叨你呢,你來他肯定高興。”

康凱是康姨的兒子,比許盛小幾個月,也算是從小一塊兒在畫室長大的交情,兩人上一次聯繫還是康凱去“星海杯”評選。

不過是康凱單方面聯繫,那幾條消息許盛沒回。

康凱在聽到那聲“許盛”之後就扔下畫筆出來了,他樣貌周正,就是個子不高,見真是許盛,連忙把人拉近隔間:“媽,你上課吧,那畫不用你改了,我讓盛哥給我改。”

“你就是這麼招待我的,”許盛在筆盒裡挑了一支削好的鉛筆,“一來就讓我給你改畫。”

康凱:“我媽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時還好,凶起來簡直就是母老虎。”

許盛目光落在畫架上那幅人頭像上,給他調整局部形體結構。

“難怪我媽總嫌棄我,讓我多跟你學學,”康凱對著畫紙半天沒研究出來的形體偏差被許盛一眼抓到,“……你還是人嗎,我們的手構造是不是不一樣。”

手構造一不一樣倒是不清楚,但許盛手指長,長得倒是比別人好看。

許盛說:“別自卑,勤能補拙。”

康凱:“操。”

許盛:“直面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把悲憤化為動力。”

康凱:“行了,你別說話了。”

康凱又問:“上次給你發消息你不回。”

許盛隨口說:“學校管得嚴。”

康凱想想也是,臨江六中,出了名的嚴厲。

許盛不能在這逗留太久,改完結構,又強調了一下明暗,然後手一松,鉛筆落到筆槽裡去:“後面的你自己畫,我出去洗個手。”

隔間裡除了康凱還有一位在畫色彩的同學,那位同學從許盛進來就頻頻往他們那兒看。

原因無他。

說著“我們的手構造是不是不一樣”的康凱是畫室裡公認的畫神,平時向來都只有他幫人改畫的份,雖然沒到考試時間,但以他現在這個水準拉去參加藝術聯考,成績隨隨便便都能穩在全市前十名,在畫室裡就是開掛般的存在。

更別說一個月前的星海杯繪畫大賽,他拿了第一。

那可是由楊大師當評審的比賽!

“畫神,”那位同學實在是好奇,涮筆的時候問了一嘴,“他是誰啊?也是咱畫室的?很厲害麼。”

康凱語氣漫不經心,說出口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想起“星海杯”繪畫比賽那次,楊明宗大師追著他一副恨不得求他告訴他改畫的人是誰的樣子,說:“我要是畫神,那剛才那位可能就沒有詞可以形容了。這麼說吧,那位爺要是參加聯考,全市第一估計得換人。”

 

 

第三十一章

美術聯考是由各省統一組織的專業統考, 也是美術生的一種資格性考試, 考生只有通過考試才有資格以報考藝術類院校和院校組織的校考。畫室裡這些憧憬著各類美術院校的藝考生, 都在為了聯考能夠考出理想的分數奮鬥。

他們得不斷練習幾門必考科目, 用過畫紙疊起來比人還高。

全市第一是什麼概念?

跟文化生隨隨便便高考考個狀元幾乎沒區別。

別說全市第一了, 只要能進前五十,考生所在的畫室就能被扒個底朝天,第二年大家紛紛湧過去學畫。

而畫室每年招攬學生時,也會以:我們去年出了幾個前多少多少名,及格率控制在百分之幾作為宣傳語。

康凱這番話說完, 那位同學手裡的扇形筆差點沒握住, 千言萬語最後只爆出一句:“臥槽?”

康凱搖搖頭, 用見怪不怪的語氣說:“你還是太年輕,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這句話在心裡默默念兩遍。”

那位同學:“真這麼厲害?”

康凱沒再多說, 只道:“剛才讓你默念什麼來著, 總之有些人吧,你不得不服。”

其實康凱在遇見許盛之前他也沒見識過這種人——或者說簡直不是人,是魔鬼。他們家畫室雖小, 他媽卻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之前在美院教課,後來有陣身體不好才從美院退下來,出院後自己開起畫室。

康凱在康媽言傳身教下, 自認有點美術天賦,直到有個女人敲開他們畫室的門,還帶了一堆禮物:“您好,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平時工作忙,他一個人待在家裡我又不放心。”

女人客套一番後,委婉地提出來意。

他和許盛頭一回見面,只有一個印象:這男生長得也太招搖了。

許盛這樣貌看著容易讓人有距離感,但性格完全不是那樣,情商高得毫無痕跡。冬天,他身穿一件黑色毛衣,襯得膚色蒼白,眼底沾上幾分笑意,套路非常深地打了聲招呼:“姐姐好。”繼而又看向康凱:“這是你弟弟麼?”

就這句話俘獲了他媽,他媽巴不得許盛每天都來畫室,笑得花枝亂顫:“叫什麼姐姐,哎呦,我都這年紀了……叫我康姨就行。”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許盛在畫室呆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康凱的世界觀,裂開了。

那是一堂速寫課,他媽坐在前面擺出翻書的動作給他們當模特:“速寫時間三十分鐘,三十分鐘後收畫紙,我等會兒現場評分。”

最後交上來的那疊畫紙裡卻夾著一張薄薄地、顯然被人隨手從練習簿上撕下來的紙,這張紙左上角很囂張地寫著幾個字,頭一個大字是“解”,完整的內容是——解:這題不會。

除了這行字以外,紙上畫了一幅構圖完整的速寫,筆跡只是普通水筆,沒法用傳統炭筆或是鉛筆那樣豎鋒側鋒處理速寫虛實的技法,但依舊把女人的動態抓地活靈活現,線條果斷。

衣紋在關節處隨意勾畫兩筆,體現出體積感。

“……”康凱看著他媽評分評評到一半,愣了很久,“這張畫是誰畫的?”

許久後,坐在畫室最後排,由於不想寫作業,所以半趴在桌上的男生動了動,指間夾著支黑色水筆,舉了起手:“作業寫得太無聊,隨便畫的。”

康姨詫異地沉默兩秒,才問:“你以前學過?”

“沒有,”許盛坐起身,把手裡的筆放下,不以為意,“很難嗎。”

康姨:“……”

湊上去看到那張畫之後的康凱:“…………”

剛開始他還試圖把許盛當做自己的一生之敵,結果沒多久,他就連這人的車尾氣都看不著了。

從今往後,在康凱心裡,許盛兩個字基本上等同於逆天開掛。

畫室洗手池有一長排,水龍頭緊挨在一起,方便學生下課洗畫具,瓷磚上沾著沒洗淨的色彩斑斕星星點點的顏料痕跡。

逆天開掛的許盛洗完手,康凱已經在畫室門口等他,他蹲在畫室門口的花壇邊上,見許盛出來,他拍了拍褲腿:“去車站?送你一程。”

許盛:“沒幾步路,你有這功夫不如回去把你那張頭像改改。”

“操,”康凱說,“咱倆這麼長時間沒見,就知道嘲我。”

許盛笑了一聲,沒再開玩笑。

走出去一段路康凱才說:“我上回去倉庫,看見畫紙被人動了,你回去過?”

“剛開學那會兒吧,”許盛反應兩秒才想起來康凱說的“上回”是哪天,說,“是去過一趟,回去看了眼。”

那間倉庫是康凱朋友的,廢棄多年,派不上用場,後來借給許盛放置以前用過的那些畫具。把一切塵封落鎖的瞬間,康凱這個旁觀人士在邊上看著都難受,許盛一言不發地把鑰匙掛脖子上,之後沒再提過這事。

康凱:“本來想常聯繫你,結果你消息也不回。”

許盛:“沒事,以後想聯繫還是可以聯繫的。”

康凱心說六中不是一向以規矩多著稱嗎,死板得不行:“臨江六中規矩不多嗎?”

“是挺多的,校規林林總總加起來能有個五百多條,”許盛說到這,又說,“但我什麼時候守過規矩?”

……

這思想覺悟!

康凱真覺得,他這兄弟可真是牛逼炸了。

康凱在心裡感慨完,才想起來剛才在畫室裡許盛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他不回他消息是因為學校管得嚴。

“不是,你剛才還說……你怎麼一會兒一個說辭?”

許盛:“剛才是騙你的。”

康凱:“操!”

公交十五分鐘一輛,兩人走到車站的時候,2路公交正好緩緩進站。

“送到這就行了。”許盛說。

康凱沒回話,半晌,他才突然喊他:“盛哥。”

許盛回頭。

康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提這茬,許盛說過不再畫畫之後,這個話題無形中變得敏感起來,最後他還是說:“我真覺得你要是去參加聯考,什麼清美央美,都不是問題。”

天色漸暗,徐徐駛來的公車車燈光直直地打過來,分散開的光遮住許盛的眉眼,看不清他此刻是什麼表情,最後他說:“走了。”

許盛到家發現家裡已經沒人了,低頭看微信才看到許雅萍半小時前發給他的消息。

-媽去公司了,臨時有事。

-你晚飯才吃那麼兩口,要是餓的話再叫點東西吃。

許雅萍工作忙,她在一家私企當HR,當年生許盛那會兒丟了工作、在家歇了一年,複出的時候發現社會日新月異,幾經輾轉才找到份工作,接著一步一步爬到現在這個位置。

為了支撐家庭,她過得很累,高壓工作。

誰見了都要誇一句:不容易。

許盛沒法忽視這兩條消息,他歎口氣,回過去一句:知道了。

許盛踩著拖鞋回房間。

手機又響兩下。

這回通知欄圖示閃爍的是群聊消息。

高二七班官方班級群有一個特別官方的名字:相親相愛一家人。

這名字一看就是侯俊取的。

官方群裡所有同學包括老師都在,平時沒人說話,這次僵屍群復活的原因是譚凱在群裡小心翼翼地圈孟國偉,打探月考消息。

譚凱:孟老師,月考成績差不多什麼時候能出啊?

孟國偉:很快!

侯俊出現的速度也很快,很顯然和譚凱兩個人是商量好的。

侯俊:很快是多快?

孟國偉:你們放心吧,我們正在加緊時間閱卷,爭取你們週一過來就能把這次月考卷給講了。

許盛心說:……倒也不必那麼快。

班級群裡的人當然巴不得成績晚點出,聽到這個消息,紛紛感到失望。

侯俊:好的老師,老師辛苦了,其實比起成績我們更在意的是老師您的身體。

譚凱緊隨其後唱雙簧:是啊,不要太累著自己,成績晚點出也是不要緊的。

許盛在心裡默默為這兩個點個贊,退出群聊聊天框,點開另一個。

光是看著邵湛頭像,他幾乎都能腦補出邵湛那張臉。

許盛回憶自己在考場上是如何頂著許盛名字發揮的,越回憶越心虛。

S:看群了嗎。

S:你下週一……要不要請個假。

邵湛收到消息的時候,剛刷完一套卷子。

邵湛倚著椅背,難得從各類試卷裡抽出時間,示意他繼續往下說:然後。

S:然後我先看看具體成績,和老孟他們的反應,再想對策。

邵湛:都是死,還用挑日子?

S:……

居民樓裡住樓下的老人喜歡聽戲曲,老人家耳朵不好使,因此電視機聲音總要放很大,老式電視機裡咿咿呀呀的聲音不斷傳出來。南平區房屋年齡大多都老,這裡和市區差異大,中學也沒幾所,消息相對閉塞。

兩室一廳,房子裡空蕩蕩,只有邵湛一個人。

客廳原本擺相框的位置已經不見,只剩下一個長方形的痕跡。

邵湛去廚房接了杯水,準備再寫一套卷子,手機又響了一下。

S:作為補償,我下周給你帶早飯?你想吃什麼。

S:或者其他的,反正算我欠你一次。

S:你想怎麼樣都行。

你想,怎麼樣,都行。

操。

最後一句話發出去之後許盛才發現非常有歧義。

兩秒後,直接撤回。

孟國偉說他們在加緊閱卷,這話不假。

六中老師週末都沒放假,加班加點批試卷,快的話週末就能把成績單以及各班均分統計出來。

他回復班級群消息的時候正在辦公室裡,面前擺了好幾疊試卷,為保證閱卷公正性,側面能看到學號姓名的那欄都被封了起來,他們並不知道現在在批的試卷到底是哪位考生的……不過也有意外。

批試卷批到這個點,孟國偉摘下眼鏡,抬手去捏鼻樑,試圖緩解眼部疲勞。

“孟老師,”隔壁班語文老師剛好批完手邊那疊試卷,不由地問,“你批到邵湛的卷子了嗎?”

孟國偉再度帶上眼鏡,說:“我沒批到,應該在你那吧?”

邵湛字寫得好看,考試分數高,各科老師只要批到他的卷子不用看姓名就能認出來。當然除了邵湛以外,也還有一個特別好認的,就是字差到沒眼看的許盛。

隔壁語文老師心說這就奇了怪了,語文考卷一共就兩位老師批,她把剛批完的試卷又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確認自己肯定是沒批到,猜測道:“試卷份數是齊的嗎,確認收齊了?你那邊真沒有?”

孟國偉還沒批完,後面所剩張數不多,他粗略翻看,每一張試卷的字跡都不像邵湛寫的:“我這也沒有。”

隔壁語文老師還想說點什麼,孟國偉心卻很大,他擺擺手,毫不在意,也絲毫不擔心自己班級的邵湛同學,甚至已經提前想好這回要怎麼慶祝邵湛同學再次勇奪第一:“沒關係,邵湛的成績我一點也不擔心,肯定又是第一名。到時候我計完分把他的卷子挑出來,你拿去多複印幾份!還有咱們月考的年級排名大字報,第一名的位置可以先往上填姓名了。”

 

 

第三十二章

新的一周。

校門口車流不息, 同學們背著書包成群結隊往學校裡走, 文具店照例擠滿了人, 店家會賣一些當紅偶像明星的周邊文具用品, 每次上新都能引來哄搶。臨江六中雖沒有強制學生週末不能回去, 但住宿生基本上都是一個月回去一趟,逐漸成為不成文的規定。

學校側門。

顧閻王剛逮到幾個違反校紀校規的,把人拉出來在邊上站了一排:“你,校服呢?還有你,週末放個假回來你是要造反啊, 你以為你在頭髮底下染這麼一小撮毛別人就看不見是吧?!”

為了追求時髦, 有些同學只敢染在頭髮裡面, 上面層層頭髮遮蓋住, 如果不是被風吹亂, 不會那麼輕易被人發現。

顧閻王神態自然地從兜裡掏出一把折疊剪刀:“把你那撮毛剪了再進去。”

顧閻王挨個訓完, 往隊伍後面走,看到一片黑色衣角,少年身型清瘦, 在人堆裡格外扎眼。

許盛拎著早餐站在排尾:“顧主任早上好。”

顧閻王原先還算淡定, 但他只要看見許盛就形成條件反射,一股氣頓時從胸腔沖到頭頂:“許盛你來幹什麼,我剛才抓你了嗎。”

“沒有, ”許盛是自覺入隊的:“就是來跟您打聲招呼,週末兩天沒見,有點想你。”

“別, 你還是多想想咱六中校規吧,你少在我面前晃就是對我最大的關心——又不穿校服,還有你那耳洞,說了多少次,”顧閻王頭開始疼了,“趕緊給我滾!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許盛就是故意來找罵的。

他從來沒有那麼懷念過顧閻王的大嗓門。

當邵湛的時候,顧閻王那語氣柔和得他頭皮發麻,被這種“你真是我的小驕傲”言論攻擊長達一個月,許盛心裡總覺得難受。現在真被顧閻王這麼罵一頓,反倒舒服許多,之前那種顛倒的錯位感消失,現在總算是歸位了。

許盛依言滾了:“顧主任再見。”

許盛進班向來都晚,不是遲到就是缺席,但一個月過去,校園生活不知不覺有了改變:他六點準時醒,提前二十分鐘到了教室,並且沒覺得哪兒不對。

高二七班沒來幾個人,除了值日生以外剩下只有幾位同學。

然後他看到他同桌的校園生活也不知不覺有了改變:

侯俊、高志博、譚凱幾人,正圍著邵湛喊“湛哥”。

“湛哥,作業能否借小弟瞻仰瞻仰,”侯俊說,“我保證,真的只是參考,不是抄。”

譚凱:“湛哥,我雖然沒辦法保證,但我會盡力控制我自己。”

高志博:“湛哥,這題我獨立思考很久了,還是沒有頭緒,我還要再獨立思考下去嗎?”

邵湛從進教室起耳邊的聲音就沒停過,仿佛十個許盛在他邊上說話一樣,但出乎意料地,他似乎並沒有覺得太煩。

許盛從後門進去,打破包圍圈,侯俊先是看到一隻手伸過來,兩根手指勾著塑膠袋,然後才看到校霸那身標誌性的T恤。許盛把手裡拎著的早餐往邵湛桌上放,拉開椅子坐下:“不知道你愛吃什麼,隨便買了點。”

邵湛伸手把作業翻出來,直接扔給侯俊他們,又說:“這什麼。”

許盛:“早餐啊。”

所有人在瞬間提取了關鍵性信息:

校霸給學神買早飯。

侯俊小心翼翼伸手,把邵湛扔過來的作業本接住,內心複雜地想,這兩個人怎麼每天盡做一些讓人浮想聯翩的事兒?!

“謝謝湛哥,”侯俊在譚凱和高志博頭上分別敲了一下,帶著兩人戰術撤退,“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就不打擾你們了。”

邵湛以為早餐只是隨口一說,他冷聲道:“不用。”

許盛:“我這個人吧,說到做到。”

邵湛沉默兩秒,然後他合上桌上那本錯題本,往後靠了靠,眉眼冷峻,眼底卻隱約藏幾分耐人尋味的深意,說出一句帶著些許壓迫感說略有顯曖昧的話:“所以讓你幹什麼都行?”

“……”許盛說,“你看到了?”

操。

地上現在要是有個洞,他就馬上跳進去。

好在邵湛身上那股勁兒很快收住,快上課了,他拎著早餐袋,把袋子掛在道:“對你沒別的要求,上課閉嘴少說話,安靜點。”

“……”

許盛其實還有一句最重要的話沒敢說,多吃點,吃飽好上路。

侯俊借鑒作業的速度很快,他把出差錯的步驟找出來,發現是他函數圖像畫得有問題,更正後把邵湛的作業本換回來,順便過來向兩人彙報一手信息:“我早上去老孟辦公室,他們已經批完試卷了,早上在計分,估計課前分數就能出來。”

許盛和邵湛兩人呼吸皆是一窒。

侯俊唉聲歎氣:“湛哥,真是羡慕你,哎,我都要緊張死了。”

許盛心說,不,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緊張。

事實上,許盛昨天晚上都沒睡好,邵湛也沒好到哪兒去。

許盛試探道:“你早上去的時候,辦公室裡氣氛正常嗎?”

侯俊不知道許盛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想了想說:“挺……挺平靜的吧。”

許盛又問:“老孟的精神狀態呢?也正常?可能不光精神狀態,比如出現血壓飆升、心律失衡這種身體上的問題,或者再嚴重點……學校今天有救護車進出嗎?”

侯俊:“啊?”

孟國偉的精神狀態十分鐘之前還處於正常狀態,直到他將試卷翻過去一頁,露出底下那張,孟國偉看了一眼,機械化地往電腦上輸入:考生姓名,邵湛,考試號1號,語文成績……

這幾天試卷接觸得太多,等孟國偉打完,這串字才真正進入他大腦裡,後一秒反應過來。

他猛地停下手上動作,瞪大眼睛,把頁面上調,重新看了一遍。

語文成績……

孟國偉瞳孔逐漸擴大,握著滑鼠的手微微顫抖,渾身僵在座位上,邊上其他科目的老師喊他他都沒反應:“孟老師,孟老師!”

——65分。

孟國偉低下頭去看試卷,試卷上的字,狂野,奔放,像一頭在草原上肆意狂奔的野牛般橫衝直撞,完全不是邵湛平時的字樣。

仿佛隔了有半個世紀那樣漫長,他這時候耳邊才隱隱聽見其他老師的呼喊聲:“孟老師……”

孟國偉魂不守舍地回應:“啊?”

周遠抖著手,站起來,他差點沒站穩,手扶著辦公桌這才堪堪支撐住他的身軀,周遠老師手裡赫然也是一張考卷!

周遠說話時斷斷續續:“邵湛,邵湛的數學成績出來了,559分。”

孟國偉:“………………”

一個又一個噩耗傳來,最後孟國偉桌上擺了四張考卷,考生姓名全都是歪歪扭扭的兩個字:邵湛。

不光孟國偉一人,所有老師的內心,天崩地裂。

“學神,”早自習沒開始,侯俊小道消息剛分享完,七班門口冒出來一顆腦袋,是其他班的同學,“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許盛原本縮在邊上準備打遊戲,一局剛開,立馬退出去了。

他立馬坐直,心說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邵湛起身前低聲道:“回頭跟你算帳。”

許盛縮了縮脖子。

唯有侯俊向邵湛投去羡慕的目光,發出一句感慨:“湛哥,肯定是成績出來,老孟都迫不及待想表揚你了!”

辦公室氣氛跟往常很不一樣。

以往這個點,辦公室裡人來人往,吵得半條走廊外都能聽見,然而邵湛這一路走過去,卻異常安靜。

他抬手敲門:“報告。”

孟國偉往嘴裡扔了兩顆藥,定心丸,就著水吞下去,這才調整好語氣說:“進、進來吧。”

“老師,”儘管很不想面對眼前即將發生的事,邵湛還是深吸一口氣,詳裝淡定道,“您找我。”

孟國偉眼神複雜地看著這位他曾經最引以為傲的學生。

他的天才少年邵湛。

臨江六中的驕傲。

……

孟國偉正要說話,門口又是一聲:“報告。”

許盛敲完門,在孟國偉說話之前,舉起手裡隨便從書桌上拿的一本課本,目光和邵湛對上一瞬,然後一本正經地瞎扯:“老師,我有幾道題不會,想請教請教您。”

孟國偉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經夠多了,再加上一個“許盛來問題”,可能是物極必反,心情居然毫無波瀾。

孟國偉歎口氣,暫時中止和邵湛的談話,說:“進來吧。”

“你來幹什麼。”趁孟國偉接書的空檔,邵湛低聲問。

“……怕你死在辦公室。”許盛在他耳邊說。

許盛這本書真是隨便拿的,看都沒看,直到孟國偉問才知道自己拿錯書了:“你這是高一的課本?”

許盛連忙說:“啊,對,我……基礎薄弱。”

孟國偉:“……”

孟國偉實在沒有心情,他合上那本嶄新的高一課本,對許盛說:“你先出去吧,下節課間再來,我和邵湛同學有些話要聊。”

許盛反應本來就快,尤其這一個月歷練下來,什麼場面都能應對自如,他拿著課本說:“沒事,正好我也想找周老師問兩道數學題。”

周遠辦公桌就在邊上,離得近。

許盛沒準備題,隨口胡謅一句“上周那堂課講的知識點不太懂”,然後一隻耳朵聽周遠翻開課本推公式,一隻耳朵聽孟國偉和邵湛談話。

孟國偉花費好大力氣才說出口:“是這樣,這次月考成績出來了。”

邵湛應了一聲。

孟國偉:“最近生活上,沒遇到什麼事吧?”

邵湛:“沒有。”

孟國偉:“關於月考成績……老師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你別緊張,你有什麼想法也可以和老師說,我們一起解決共同克服。”

說著,孟國偉把幾張試卷推過去。

邵湛總算看到許盛把題目答成什麼樣了。

一排紅豔豔的分數衝擊所有人的眼球。

孟國偉:“你這字,是怎麼回事?”

許盛這字他沒法解釋。

邵湛眼一閉:“最近在練狂草。”

“……”

孟國偉想問的問題太多了,每張試卷上的每一道題他都感到非常困惑,他甚至想直接問“你怎麼會考成這樣”,又怕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會傷害到邵湛。

孟國偉只能挑出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問題,他指指英語作文欄,這次英語作文的題目叫“閱讀”,主要是讓考生談談保持閱讀習慣給人帶來的好處,他艱難道:“英語作文,你寫的第一句,Old people saidread huahuahuawrite shuashuashua,是什麼意思?”

邵湛:“……?”

 

 

第三十三章

桌上四張考卷, 英語分數最低, 僅有36分。

孟國偉的內心天搖地動, 這分數, 全年級能與之一戰的恐怕也只有許盛, 再找不出第二人。

這和許盛簡直是棋逢對手。

他當初費盡心思安排兩人當同桌,是希望許盛能多往邵湛這邊靠一靠,但他萬萬沒想過受影響的居然是邵湛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英語老師本來想親自問你,”孟國偉再度回看這篇英語作文,發現自己剛才定心丸吃少了, 他緩了口氣說, “但她臨時有點事, 去行政樓了……邵湛, 你平時作業情況都……都很正常, 成績也一直很穩定, 所以你能解釋一下嗎?”

邵湛:“我……”

不,他不能。

邵湛說不出話。

同樣都是天崩地裂,邵湛不比孟國偉裂得少。

邵湛面對那行狂野到幾乎看不清寫的是什麼的連筆英文, 陷入深深的沉默, 再難的題他只要看一眼就有思路,然而此刻大腦卻一片空白。

不止空白。

邵湛甚至感覺到他腦子裡某根神經,不可控制地, 爆裂了。

這句子說它是英文都是抬舉,完全不符合常用語法,所用詞彙翻遍詞彙手冊都找不著哪個詞能跟huashua對上, 根本就是獨創了一門語言。

邵湛強壓下情緒,才沒把一桌之隔、在對面裝模作樣問題目的許盛抓過來,摁在桌上,問問他寫的是什麼玩意兒。

“所以公式是這樣推出來的,”與孟國偉一桌之隔的周遠演算到最後一步,紅筆筆尖暫頓,轉而把筆遞給許盛,“聽明白沒有了,來,你試著自己推一遍。”

許盛全部注意力都在邵湛那邊,壓根沒聽周老師在說什麼,他一隻手握成拳,抵在嘴邊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試圖吸引邵湛的注意,然後低聲提示道:“你那什麼,你發揮一下想像力。”

許盛怕別人聽見,因此這句話說得有點含糊,聲調壓得又低。

邵湛:“……”

許盛沒法說太多話,也不能提示得太明確,怕邵湛沒聽見,又含含糊糊地擠出三個字,再度強調:“想像力。”這句翻譯不難理解,但他承認,確實是需要加上那麼一點點的想像力。

邵湛心說,什麼想像力不想像力的他不知道。

他現在只想殺人。

許盛被邵湛的眼神凍得一激靈,他在來辦公室之前,是怕邵湛死在辦公室裡。他現在覺得,邵湛死不死不知道,但只要邵湛沒死,踏出這間辦公室,等會兒死的可能就是他了。

因為如果他是邵湛,他也會殺了那位叫許盛的答題選手。

其實許盛還真挺冤,他這次考試真考得特別認真,不然也不會翻譯出這麼絕妙的句子!

他自己平時考試都沒那麼認真過。

事實上其他三科的成績確實也都有所上升,邵湛給他補的那些知識加上他難得認真的態度,這三科平均分估計能有6070分左右。只是英語不像其他學科,詞彙量匱乏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問題,閱讀題通篇下來一個連主題都看不明白,ABCD四個選項就更不用說,除了瞎蒙沒別的路可走。

與此同時,周遠用紅筆在桌上又敲了一下:“許盛,你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許盛回過神:“啊,我是說……這公式原來是這樣推出來的。”

周遠把筆給他:“懂了就推一遍,你今天怎麼想到來辦公室問題?以前除了罰站和考試考太差過來接受教育,可從沒見你來過辦公室,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一個謊需要用無數個謊來圓。

許盛:“最近發現了學習的樂趣,其實學習並不枯燥,尤其在邵湛同學的帶領下,我深受啟發。”

周遠也為邵湛月考成績納悶呢,他都不知道,這成績到底是誰啟發誰。

孟國偉還在靜靜等待邵湛的回答。

邵湛在許盛那句“想像力”的提點下,試圖拋開自己受到的那麼多年教育,也拋開所有英語知識,最後他還是放棄,主要原因是就算他翻譯出來,也沒法回答孟國偉,孟國偉會以為他瘋了:“這句,應該是寫錯了。”

孟國偉:“筆誤?”

邵湛“嗯”了一聲。

這筆誤誤得未免有些驚人。

但比起邵湛考了這點分,和筆誤誤成這樣,顯然是筆誤更具有說服力,孟國偉又問:“那你……練狂草幹什麼?”

邵湛:“換風格。”

孟國偉一哽:“你的字已經寫得很好了,不用再練……有時候想尋求突破是好事,但狂草可能不太適合你,真的不用再練下去了。”

除開那句英文,孟國偉還有滿腹疑問。

“邵湛啊,那這語文作文怎麼能跑題跑成這樣?不像是你會犯的錯誤。”

“最後幾道數學大題都只寫了‘解’冒號,就沒了,怎麼想的?”

“電閃雷鳴,驟雨初歇……這句詩你改編的嗎,是柳永寫的你不滿意?”

“……”

一句又一句話狠狠往邵湛身上砸,砸得他想立刻離開這裡,許盛就是交白卷都比把題答成現在這樣強!

但人的求生欲和應急能力是一種令人難以想像的東西,加上這一個月什麼事情沒有經歷過,邵湛空白的大腦逐漸恢復正常,孟國偉還在滔滔不絕往外倒問題,邵湛打斷道:“老師。”

孟國偉停下看他。

邵湛:“其實是這樣的,考試那天,我身體不太舒服。”

短短幾秒,邵湛腦子裡飛速略過很多東西,很快為這個藉口串出一整條非常完整的邏輯鏈:“最開始是咳嗽,那些症狀很快消失,當時經過校醫診斷也以為沒什麼大礙,但沒想到第二天起來還是頭疼。您也可以去問監考老師,考試快結束的時候……我已經失去意識了。”

孟國偉:“啊?”

不光孟國偉被邵湛說愣了,許盛也愣了。

等他反應過來,只剩下一句感慨。

媽的精彩!

能把裝病和考場昏迷扯出來,整個事件被他扯得有頭有尾,有理有據,有因有果。

年級第一不是白當,這頭腦,縝密!

孟國偉確實有聽說邵湛在最後一門考試收卷的時候睡著,監考老師怎麼叫都叫不醒的事情,但當時他們都以為邵湛只是普通的“睡著”而已,有些奇怪邵湛居然也會在考場上睡覺,其他的並沒有多想。

孟國偉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頓時感覺天也不崩了,地也不裂了。

“我就說呢,”孟國偉把那疊試卷整理好,放回去說,“你肯定不會考成這樣,現在身體好些了嗎?怎麼好端端的會頭疼?”

邵湛:“沒事,可能是著涼。”

孟國偉又拉著邵湛說了一會兒話,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要去醫務室看看:“這身體是自己的,下次考試要是身體不舒服就舉手打報告,不用強撐著,都疼得胡亂答題了……難怪字也花成這樣,行,那你先回班吧。”

兩人一齊松了口氣。

許盛也想回班,然而周遠一嗓子把他喊住:“你剛才聽沒聽!聽沒聽!我給你推是什麼公式,你推的又是什麼,你往紙上畫個三角形是想給我推個畢氏定理?!”

“……”

等許盛拎著課本解決完那道公式,回班時發現班裡人走得已經差不多了,這才想起來下節課是體育。

看來今天的體育課沒被其他老師占。

許盛剛經過後窗,準備從後門進去,就看見後門門口倚著個人。

少年倚著門框,身高腿長,渾身冷意,光線從外面照過來剛好打在走廊上、卻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他這回校服領口倒是沒扣到最後一顆,估計是剛才辦公室氛圍太窒息、抬手解開了兩顆,聽到腳步聲,少年漫不經心抬了眼,很明顯在等人:“過來。”

儘管許盛當過一段時間的邵湛,從外人角度去看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許盛心說他今天可能要命喪於此:“下節體育課,你不下去?”

許盛沒靠太近,他靠著後窗,和邵湛拉開一條手臂的距離,給自己留下點空間,並且試圖測試直接從後窗伸手進去把課本扔桌上的可能性。

邵湛像是看穿了他一樣:“是你自己走過來,還是等著我動手。”

許盛說:“有話好好說,別總動手動腳的……”

然而下一秒,邵湛這手還真動上了。

之前在最後考場、包括很多時候邵湛無意中流露出來的那股勁兒是真實存在的,他動起手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出手奇快,力道精准,一摁一個准,狠得比那種真每天出去打架的校霸更像個大佬。

“操!”

許盛低罵一聲,後背抵上門板,被摁的力道倒是不重,邵湛很顯然收了力。

邵湛頭髮長了點,低下頭時細碎的髮絲半遮住眼,那點“生人勿進”體現得更加明顯,下顎線條流暢、刀雕似的,再往下是少年突起的喉結,許盛看著那喉結動了幾下。

邵湛:“你那句英文,什麼意思。”

許盛也懶得反抗,有門板他就順勢倚著:“古人雲,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不是這麼翻的麼。”

許盛又說:“為了把你這英語作文逼格湊高點,我他媽特意找的名言,翻譯得那麼精妙,我自己考試的時候都沒有發揮過這麼高超的英語水準,你和老孟居然都沒看出來。”

“……” 敢情你還挺委屈。

許盛:“你品,你細品,翻書的聲音是不是嘩嘩,寫字是不是唰唰。”

邵湛:“你還是閉嘴吧。”

 

 

第三十四章

許盛為自己絕妙的想像力和翻譯能力感到惋惜, 他們壓根沒有尊重一個英語奇才神一樣的發揮!

此時, 樓梯口由近及遠響起一陣腳步聲。

動靜並不大, 他們班同學都去上體育課了, 以體育課的寶貴程度, 不大可能是他們班的人。

“好久沒上體育課了,”樓梯口,侯俊三兩步跨上臺階,“我都忘了穿我那雙戰鞋!”

侯俊話剛說完,總算看到教室的牌子, 於是一把推開教室門。

許盛剛好掙了掙手腕, 說:“能不能撒手?你弄得我有點疼。”

前半句話侯俊沒怎麼聽清, 後半句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你弄得我有點疼。”

許盛語調懶散、尾音拖長了, 加之整個人被邵湛罩住, 從教室門口往後看, 只能看到許盛微側的半張臉,黑色衣擺,以及被禁錮住的手腕。

然後許盛才聽到教室門“哐”地一聲, 抬眼看去。

侯俊和譚凱兩人錯愕地看到與無數小說文案雷同的場面:誰都知道, 學神高冷、孤僻、從不和人親近,然而有一天,某某某卻無意間看到學神把校霸摁在牆上——

並且校霸還說, 你弄疼我了。這是什麼糟糕的臺詞。

四個人一齊僵住。

許盛低聲說:“說了別動手動腳。”

“這就算動手動腳?”邵湛看了他一眼,鬆開手:“你可能沒見過真動手是什麼樣。”

“……”

許盛心說,你還想怎麼動。

侯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 那什麼,我回來換雙鞋就走。”

“太久沒上體育課,學習沖昏了我的頭腦,”譚凱緊接著解釋自己的來意,“我忘了我是體育委員,回來拿考勤表。”

這忘得也是夠離譜的。

邵湛鬆開手,許盛“咳”了一聲,試圖解釋:“我們……”

那兩人怎麼不明白,他們心說別解釋,我們可太懂了,湛無不盛是真的,這句話早就喊累了。

侯俊主動接過話:“等會兒一起下去?”

許盛發現這場面也確實解釋不清,乾脆作罷。

六中操場上人群熙攘,烈日曬著草皮和橡膠跑道,曬出一股濃濃的青草味和橡膠的氣味,不斷蒸騰而上。跑道上以班級為單位站了好幾列隊伍,還沒集合,不少人圍成一股圈,坐著聊天。

有自帶運動器械的同學,用手指頂著籃球,少年人朝氣蓬勃,一掃教室裡無精打采的面貌。

許盛過去的時候七班同學也圍了一圈。

“朋友,”許盛蹲下身拍了拍其中一位同學的肩膀,“騰個地兒。”

那位同學挪了空位出來。

許盛隨意坐下,手撐著橡膠跑道,沾上一手扭頭去看邵湛,見邵湛明顯一副想越過他們的樣子:“你不坐?”

邵湛不怎麼參加集體活動,正想說“你們聊”,許盛卻直接伸了手,少年並不太突的骨節曲成弧度,抓在他校服衣擺,聲音裡總是帶著幾分笑意,他嘴角勾起道:“坐下聊聊唄,邵同學。”

邵湛面色不改,眼底寒意卻不自知地褪去一些。

學神不近人情是出了名的。

除了侯俊幾人在晚自習上領略過學神的另一面,並迅速發展出遊戲友誼之外,七班其他同學和邵湛的瞭解少之又少。

高不可攀,望而生畏。

然後所有人看著學神真被校霸拉著坐下了。

七班同學:……!

許盛問:“聊什麼呢。”

這時他們才反應過來剛才講的八卦才講到一半:“啊,我們在聊體育課搶課的事。”

七班有兩位老師是搶課狂魔,在年級裡是出了名的愛搶體育課,導致每節體育課都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同學們也都對此哀聲哉道。不過考試過後體育課倒是比前兩周多了好幾節,恢復到正常課量。

那位同學接著分享八卦:“咱們這節課背後的故事你們知道嗎,據說是體育老師實在受不了了,這次好幾位老師吵到最後專門拉了個群問他願意把課給誰,體育老師一怒之下怒吼說‘我也得考試,體育老師就不是人嗎,體育課就不值得被尊重嗎’,把那些老師給吼懵了。”

他說到怒吼的時候,繪聲繪色地把當時的情形演了一遍。

譚凱悠悠地接下去一句:“然後上課前,他發現他的課代表已經忘記自己是課代表了,連表都沒帶……”

眾人笑得東倒西歪。

許盛也笑,拋開校霸頭銜,以及這人種種違規劣跡,他身上那種張揚的特質其實還挺能迷惑人的,如他所說的、他高一那會兒和班裡人包括老師關係不錯這事不難理解。

操場上有幾個許盛以前班的同學,上回趴在窗戶邊上喊他的女生也在,她和其他幾個女生有說有笑,一眼望到操場上有位不穿校服的:“許盛。”

許盛邊笑邊抬手,遠遠地沖張彤揮了個手。

他確實屬於那種犯了事兒,再站你跟前插科打諢幾句,能讓你沒法打心底生他氣的類型。

而且腦子裡全是些異于常人的想法。

譚凱發言完,幾人把話題扯到別的地方去,聊天內容裡偶爾也會帶上“湛哥”這兩個字。

侯俊:“我知道,那遊戲昨天更新了,新賽季凶得不行,差點給我打自閉,今晚等我湛哥帶我……”

邵湛被頭頂的太陽曬得發熱。

他看了一眼剛才許盛抓過的那片衣角,那一下似乎有一股奇異的力量。

耳邊這些聲音真實存在著,嘈雜、喧鬧的聲音橫衝直撞闖進來,比起全科標紅慘不忍睹的試卷,面前這些好像這才是一場最大的意外。

體育老師這時才拿著口哨從器材室走出來,他吹了一聲口哨,喊:“七班,集合——”

“咱們這節體育課先把五百米測了,測完自由活動,想借器材的找譚凱,讓他統一給你們拿,”排好隊後,體育老師講完課堂注意事項,又說,“譚凱,你下次要是再忘記自己是什麼身份,你就自覺請辭吧,行嗎。我這好不容易給你們搶到一堂課,一看課代表都沒了。”

譚凱說:“意外,這真是意外,我下次一定不會再忘記自己是誰!”

五百米男生先測,測完一窩蜂地往籃球場跑,跟趕著投胎似的。

七班男生組了兩支隊伍。

譚凱還得幫女生們拿羽毛球,根本拿不下那麼多,許盛測完、譚凱正拎著球網袋往這走,球差點從網袋裡掉出來,許盛跑過終點線之後沒停,直接三兩步往前又跑了一段,接住那顆試圖往外掉的籃球。

“謝謝,”譚凱說,“對了剛才沒說完老師就來了,你和湛哥晚上有空嗎?”

許盛抓著球問:“晚上?”

譚凱說:“猴子週末從家裡偷偷摸摸帶了個平板過來,今晚打算整點刺激的,怎麼樣,來不來?”

只要不是學習,許盛對這種學習以外的活動向來都是來者不拒:“行啊,至於你湛哥來不來我就不知道了。”

提到這個,譚凱來了勁:“你覺得湛哥會來嗎,湛哥雖然在考場上未嘗敗績……”

許盛在心裡默默補充一句,月考之後他嘗到了。

譚凱接著說:“但生活也不至於只剩下學習吧。”

許盛算是聽明白了,也聽清楚譚凱話裡話外的暗示:“你想讓他來?”

譚凱點頭。

許盛:“想讓我把他帶來?”

譚凱再次點頭。

許盛笑了一聲,把球往地上拍,彈起來再接住:“你們直接問他不行嗎,我去問他就願意來?”

那肯定啊。

你倆什麼關係。

不過這話譚凱沒說出口。

其實譚凱隱約感覺到哪兒不對勁,之前他明明覺得湛哥更親切,按理來說應該毫無心理負擔、也毫無隔閡地直接問他才是,相反的,他和校霸一直都有點距離。

但人的潛意識是很奇妙的東西,現在他面對邵湛卻不太敢說話,對著許盛倒是意外地什麼話都能說。

譚凱撓頭,自己也說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侯俊他們的活動安排在熄燈之後,整點刺激的,許盛不知道這個“刺激”到底是指什麼,他打算晚點回宿舍再問邵湛晚上有沒有時間這個問題。

等到體育課下課,各科老師都已經統計完月考分數,考卷也分批下發。

邵湛考試成績傳遍了全年級。

傳得天搖地動,聽到消息的人久久回不過神。

“我看了排名表,有一個誰聽了誰瘋的消息——學神這次考了全年級倒數第二名。”

“你有病吧,今天愚人節?我不信,就算你跟我說是正數第二名我都不帶信的,萬年老二怎麼可能考過學神?這次月考又不難。”

“是啊,正數第二名都不可能。”

“我騙你我不是人,排名表就在辦公室,不信的自己去看。”

隨著看到排名表的人數變多,說“不信”的聲音逐漸消失,因為學神那門門不及格英語還只有三十幾分的成績閃瞎了所有人的眼。

“真是倒數啊?倒一校霸,倒二學神?我瘋了。”

邵湛的考試成績很快蔓延到學校貼吧,貼吧也瘋了一片,唯有湛無不盛是真的這棟樓裡蔓延著一片詭異的寧靜與祥和。

1986樓:抓到解題思路了嗎。

1987樓:抓到了。

1988樓:……為愛考倒二?

 

 

第三十五章

1989樓:你在最後考場, 我在第一考場, 你我之間的距離太遠, 既然你沒有辦法向我靠近, 那就讓我走向你。

1990樓:樓上正解, 這肯定就是我們學神的心聲!

1991樓:有一句話我已經說累了……

1992樓:湛無不盛szd

……

好在許盛那次之後對貼吧這玩意兒產生尷尬後遺症,沒再登錄過他的貼吧帳號,不然他會驚訝的發現他用一己之力扛起了cp大旗,彩虹屁是他自己吹的,月考也是他自己考的。

除了這些人, 最後考場所有考生也感到魔幻:期中考試豈不是要和學神一個考場?

他們想像了一下期中考試的陣容, 不約而同被嚇得汗毛直立, 這可真是他們差生生涯裡一樁奇事。

七班同學作為吃瓜前線觀眾, 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 下了體育課, 侯俊抓著校服領口扇風:“湛哥,上節課隔壁班有兩個人在打賭,說你要是能考倒數第二他就去吃屎, 現在正被他們班同學往廁所摁, 怎麼回事啊?”

邵湛:“……”

許盛:“……”

邵湛不光要應付各科老師,還得應對全年級甚至是全校的同學,他看了一眼許盛, 許盛非常自覺地“咳”了一聲,然後用事不關己的態度往座位上一坐,倚著視窗那堵牆低頭擺弄手機。

邵湛翻開一頁書, 把在辦公室裡說過的話精簡敘述一遍:“身體不適,發揮失常。”

等侯俊走了,許盛才放下手機,想了想,然後主動伸手過去。

邵湛正打算寫之前老師留過的思考題,他把課本翻開上面發現全是許盛寫的字,又狂又潦草,這人筆記記到一半沒了耐心,還畫了不少塗鴉。撞進邵湛眼裡的是夾在筆記裡的一張周遠的Q版頭像,周遠當時估計在課上發火,停下來講紀律問題,寥寥幾筆、就把周遠暴怒的神情抓的十分精准,然而他只看到一眼這張塗鴉冷不防被一隻手蓋住了。

許盛手腕朝上,壓在他課本上,估計是剛才操場上陽光太盛,曬得手指泛紅。

邵湛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拿開。”

許盛臉皮越來越厚,已經不在意這些細節,他另一隻手撐著下巴說:“你不是喜歡動手動腳嗎,這樣,讓你動一下,這事就算過去了。”

“誰喜歡動手動腳。”

“誰把我壓在牆上的誰自己心裡清楚。”

前桌簡直是沒眼看也沒耳朵聽,不動聲色地把座位往前挪了挪,心下感慨:他們班這兩位大佬的關係可真是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了。

今天的課程基本上就是試卷講解。

難得考完試沒有下發學神的例卷,班裡同學還覺得不習慣。孟國偉在臺上發表月考總結:“咱班這次均分不是特別理想,但沒關係,月考已經過去了,讓我們放眼未來,學好當下的每一天,一次失敗並不能代表什麼!”

年級倒一倒二都在七班,均分能上去就怪了,穩坐均分倒一。

本想著把邵湛分在七班能均衡一下許盛的分數,沒想到雙雙翻車。

孟國偉也不氣餒,像他說的,月考成績並不能代表什麼,平時大家上交作業的表現都很不錯,綜合水準還是可以的。

“文豪,把試卷發下去,我們簡單講一講這次的月考卷——”

許盛把試卷攤開,拿到試卷前他以為邵湛只是幫他控了分,大部分題目直接空著而已,沒想到他發現邵湛給他答的題完美符合一位學渣的思路歷程,簡直就是一份完美的學渣答卷。

問:(),驟雨初歇。

答:(天昏地暗),驟雨初歇。

雖然沒有出什麼哈姆雷特式的名句,也算是發揮得不讓人起疑。

許盛:“看不出來,你還挺會答題。”

邵湛沒有他那種好心情,他把答題紙翻個面,看到了孟國偉在辦公室裡說過的“跑題作文”:尊敬的各位老師,我懷著鄭重的心情,寫下這篇作文。

……檢討寫多了吧。

邵湛實在頭痛,說著把答題紙又翻回來,最後乾脆折起來直接塞進桌肚裡:“你也挺會,你是在寫檢討還是寫作文。”

許盛:“……”

許盛勉強撐著聽了會兒課,然後開始琢磨是趴下睡會兒還是掏手機打遊戲。

最後選擇了後者。

整整一個月沒玩遊戲,許盛的遊戲排名掉下去不少,跌到三百名開外,倒是在“數獨”遊戲排行榜上有了姓名,許盛有次誤觸點進去發現發現不少人跪著喊他爸爸。

當然邵湛一句話都沒回過。

剛上線,張峰的私聊消息立馬就來了:老大?

S:?

狂峰浪蝶:你不是說不玩遊戲了嗎。

……

許盛這才想起來之前那番好好學習的鬼話。

S:人難免會走歪路。

狂峰浪蝶:啊?

S:之前是我不懂事,現在我想通了,學習沒什麼意思,還是應該追求自由和快樂,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遊戲裡去。

S:來一局,我組你。

狂峰浪蝶:哦O.O

張峰把手機藏在桌肚裡,單手操作,他抬眼看一眼講臺,生怕被發現,又低下頭,被許盛這番話弄得摸不著頭腦。

這位爺態度轉變也忒快了,這到底是學習還是不學習啊。

每週週一都是抓行為規範抓得最嚴的一天,顧閻王偶爾會經過高二走廊巡視同學們的上課情況。

許盛打遊戲看著漫不經心,跟打發時間似的,低著頭,整個人往角落裡靠著,由於瘦、後頸某塊骨頭略微凸起,他打到一半,手機螢幕被一片陰影遮蓋住。

他抬眼,看到是邵湛的手。

許盛:“幹什麼?”

許盛剛想嘖一聲說,某紀檢委不會又想管他上課玩不玩手機吧。

邵湛沒說話,他一隻手勾著筆在記板書,另一隻手單手橫著伸過來,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許盛手機上,引著他把手機扔回桌肚裡,許盛一下沒反應過來,加上邵湛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反抗的架勢。

許盛一句“操”轉到嘴邊,走廊上有幾步很清晰的腳步聲從後門傳過來。

許盛身側的窗戶上貼著顧閻王那張大臉——

顧閻王就是來搞偷襲來的,沒抓到現行,和許盛四目相對,顧閻王有些尷尬地伸手狠狠指了指他,走之前示意:你小子給我老實點,別讓我抓到。

許盛收回眼,這才反應過來邵湛剛才是在給他打掩護。

邵湛依舊沒有看他,記完板書之後抬眼去看孟國偉,倒是冷聲說了幾個字:“手機是不是不想要了。”

“……所以聯繫這段話之後我們再回過頭去看問題,知道問題在哪裡了沒有,你們都找錯中心段了,現在重新回答我,這篇文章 的主旨到底是什麼?”

孟國偉的講課聲,試卷翻頁聲,頭頂的風扇卷著夏日燥熱的風,許盛似乎感覺手指指尖也跟著熱起來,好像是剛才邵湛指腹擦過的地方。

放學前,試卷全都講解完畢。

各科老師作業沒給他們留太多,主要就是訂正卷子和預習新課。

上周週五,兩人剛換回來的那天就立馬把寢室也換了回來。

所有東西換回原位。

侯俊發消息來的時候,許盛正打算上床睡覺,一天下來他完全忘了體育課上約好的事兒。

侯俊:你和湛哥什麼時候來?我給湛哥發消息了,他估計是沒看到,給你們留了位置,快開場了。

S:等著,馬上。

許盛抓抓頭髮,想起來還有這茬,踩著拖鞋去敲邵湛寢室門,琢磨等會兒說點什麼這位只知道刷題的同桌才會答應參加班級活動。

門裡沒有動靜,隔了會兒才傳來擰動門鎖的聲音。

邵湛剛才在洗澡,熄了燈,借著走廊上那點光看不真切,少年渾身冷冽,幾縷濕發遮著眉眼,鼻樑高挺,沒穿校服、身上穿著件簡單的深色T恤:“什麼事。”

許盛直接說:“猴子讓我問問你,晚上咱班有個團建,你去不去。”

“說要搞點刺激的,”許盛說完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危險,又說,“這話是猴子說的。”

邵湛:“不去。”

“……”這回答也算意料之中。

邵湛打算關門,許盛眼疾手快把門抵住,大有一種你不答應我就不撒手的氣勢,他剛從床上起來,頭髮有些亂,衣領也因為起來之後沒好好整理加上動作幅度大,領口往邊上歪。

雖然彼此從來都沒說過。

但兩人都對對方的身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光看那片深陷出一道溝壑的鎖骨,邵湛不用想,眼前很自然浮現出少年清瘦的腰線、以及平時遮蓋在布料下的幾塊腹肌。

邵湛想到這,別開眼。

許盛平時屬於那種“你不去那就拉倒”的性格。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希望邵湛能去的想法,或者說是希望他別老闆著張臉、也別整天盯著試卷的念頭紮在他腦海裡,許盛下意識說:“為什麼不想去?”

邵湛其實沒那麼抗拒,就是覺得麻煩,但許盛這話說得很有意思。

邵湛俯下身看他,逼近道:“你希望我去?”

氛圍說不出的奇怪,明明是猴子約他,又不是他想約他。

許盛漫無邊際地想了一堆,最後心說愛他媽去不去,他不管了。

“撒手,”邵湛卻退後一點兒,說:“你從外面抵著我怎麼出去。”

侯俊寢室在樓上,離得不遠,熄燈後除了走廊上忽明忽亮的感應燈以外,整棟寢室陷入黑暗,算上他和邵湛,侯俊寢室裡總共圍著六七個男生。

等人到齊,侯俊才鄭重其事地從床底下把偷藏的平板撈出來,摁下開機鍵:“只有45%的電了,兄弟們,好好珍惜這個難得的夜晚。”

“搞點刺激的”這個說辭聽起來神秘,其實就是看電影。

但在教條死板又嚴謹的臨江六中,確實算得上刺激。

許盛坐在侯俊對面的空床位上,一條腿曲著,沒當回事。

然而電影開場不到二十秒,一段血肉模糊的畫面衝擊著許盛的眼睛,他渾身僵住,在心底“操”了一聲。

 

 

第三十六章

臨江六中規矩奇多, 也正是這種教育方式, 才使得許盛那些行徑轟動全校。

六中同學大都一心只想著衝刺高考, 悶頭讀書, 就算是差生也都差得規規矩矩的——別看張峰上課打遊戲放學去網吧, 要是一旦被抓到,跪下高喊“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的速度比誰都快,平時從不敢遲到更不敢翹課。

但許盛此刻沒有功夫去驚訝于七班同學私下原來也有顆放蕩不羈的內心,他手指不自覺微曲,從螢幕上挪開眼。

侯俊壓低聲音, 鬼鬼祟祟道:“噓, 安靜點, 刺激的來了。”

譚凱對著片名“殺人遊戲”四個字陷入深深的沉默, 等片名閃過去, 螢幕上開始放片頭畫面和參演人員的時候, 他直接反手狠狠在侯俊腦袋上拍了一掌:“你跟我說是動作片?!結果就給我看這個,這他媽算什麼動作片!”

侯俊摸摸後腦勺:“都肢解了,這還不算動作?這動作幅度多大啊。”

譚凱以及其他同學:“……”

侯俊是個電影迷, 尤其鍾愛各種犯罪片。

侯俊熱情邀約的時候, 說辭都是“好東西”、“刺激”、“動作片”,導致這幫熱氣方剛的少年來之前已經腦補出一出大戲,浮想聯翩……

“散了吧散了吧。”另一位男生作勢要走。

許盛對他有印象, 沈文豪的同桌,平時晚自習偶爾趁顧閻王和老孟不在用教室電腦放歌聽,這兄弟總喜歡跟著唱幾句。據說心懷音樂夢想, 但唱歌水準實在不敢讓人恭維,總是惹得其他同學在台下喊:“兄弟,別開腔,自己人。”

“別啊,”侯俊把人拉住,“袁自強,下次你唱歌,我給你鼓掌。”

袁自強:“真的?”

譚凱狂笑:“猴哥,你這犧牲未免也太大了。”

邵湛雖說不怎麼參加班級活動,真往那一坐,倒也沒違和感。

他坐在許盛邊上,後背剛好倚著床頭架起來的鐵杆子,對面前螢幕上正在播的劇情毫無反應,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

許盛從螢幕上挪開眼之後不知道該看哪兒,最後目光落在左手邊這人的衣擺上,再然後是少年精瘦的手腕,邵湛的手撐在床沿,跟他離得很近。

可能是靠得實在太近了。

許盛能清楚聞到邵湛身上那股沐浴露的味兒,跟第一次他閉著眼摸黑在他寢室裡洗澡時的味道一樣,是帶著點冷調的薄荷味。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擺在書桌上那塊平板閃著光。

寢室裡充斥著驚悚音效和幾位同學交頭接耳、一驚一乍討論劇情的聲音:“臥槽這個人馬上要死了吧,我覺得下一個肯定是他,賭不賭。”

“賭!我覺得是邊上那個女的,賭一個新出的皮膚。”

“……”

在侯俊等人爭著下賭注的時候,許盛聽見另一把低冷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是看電影還是看我。”

邵湛從進門起就沒說話,他換下校服之後坐在人群裡異常像那個帶頭幹壞事的。侯俊看到他的時候還愣了兩秒,頭一回見學神不穿校服的樣子,寢室裡幾人莫名被襯得跟他小弟似的。

邵湛說完那句之後,偏過頭,剛好對上許盛的眼睛。

他們這邊的說話音量和影片比起來不算大,侯俊等人還在目不轉睛盯著螢幕看。

盯著人看還被當場抓包難免尷尬,許盛說:“我當然是看電影。”

邵湛不置可否。

許盛又說:“誰看你了。”

邵湛“嗯”了一聲,順著他說:“盯著我半分鐘沒眨眼的人不是你。”

“……”

許盛無言以對,很快抓到一條新思路,他反駁說:“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沒想到邵湛接話接得乾脆俐落,他換了個姿勢,額前幾縷濕發半乾,別開眼時眼底晦暗不明:“我承認前半句。”

許盛一愣。

承認前半句的意思不就等同於。

我在看你。

邵湛對這部電影沒什麼興趣,十分大眾的橋段、 故意賣弄玄虛,劇情不夠血腥鏡頭來湊,加上耳邊嘰嘰喳喳聲音說個沒完,都在爭著下注,吵得不行。他沒了興致,卻發現他那位平時話最多的同桌倒是異常安靜。

不光安靜,從電影一開場就連動都沒動過。

邵湛:“你害怕?”

許盛表示這種事情壓根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開什麼玩笑:“就這點東西,你覺得可能嚇得到我嗎。”

狠話放完。

這逼就得裝到位。

許盛只得繼續看前面的螢幕,螢幕上剛好放到這樣一幕:戴黑色面具的黑衣人出現在女主身後,女主在廚房裡端著剛從烤箱裡烤出來的甜點,全然不知危險正悄然逼近,黑衣人緩緩舉起手裡的鐮刀——

操。

許盛什麼片都能看,唯獨這種血腥暴力片除外。

灰暗色調,畫面像是被染髒了一樣,加上無數血腥片段,讓人心理不適。

恐懼追根究底都來源於自身,許盛或許自己都已經遺忘了某些造成恐懼的童年瑣事。

他小時候跟許雅萍兩個人租房住,當時許雅萍帶著他剛來C市,工作沒穩定下來,租房只能租便宜的單間。輾轉看了幾套,最後租到一間還不錯的,許雅萍高興道:“面積比其他幾套大這麼多,價格居然差不多。”

後來才知道上一任屋主因為事業不順,某天爆發爭執之後鬧出了慘案。

許雅萍忙工作的時候居多,許盛就一個人在家裡。

不過那套單間他們也沒住多久,不到一個月便換了住所。

許盛看到這裡,手不由自主地往邊上挪了挪,想找個什麼東西抓著,轉移一會兒注意力。什麼都行,手邊有什麼就順手抓什麼。

他本意是想伸手去抓床沿,然而螢幕畫面轉暗,寢室裡又沒有其他光源。

於是他無意識地抓到一個有點硌人、又帶著溫度的東西。

幾分鐘後,血腥畫面結束,劇情暫時回歸平靜。

侯俊一拍大腿:“我操,還真是這女的,她剛不是鎖門了嗎,這男的怎麼進來的。”

譚凱:“前面有鋪墊,你沒仔細看,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從現在開始你欠我一個英雄皮膚。”

袁自強:“還有我的掌聲,別忘了。”

侯俊:“日。”

許盛把曲起搭在床沿邊上的腿放下來,從劇情裡抽離,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硌在他掌心的是邵湛突出的手指骨節。

邵湛沒說話,就這麼任由他抓了近五分鐘。

“操。”許盛就跟被開水燙了似的,猛地鬆開手。

“是挺勇敢的,”邵湛張開手,活動了幾下手腕關節,意有所指道,“一點都不怕。”

許盛解釋:“抓錯了。”

的確是抓錯,但許盛這話說得莫名心裡發虛。

畢竟怎麼說也抓著人家的手抓了半天。

劇情沒能平靜多久,後半段劇情開始往全員按照遊戲規則自相殘殺方向發展,陷入瘋狂混戰。

邵湛活動完關節,又把手搭回邊上,說話語調跟平時沒有什麼不同,許盛卻覺得這人其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不近人情,他說:“害怕的話,你可以再抓錯一次。”

侯俊平板電量勉強維持到電影結束。

電影結束後,幾人各自回寢室,侯俊送他們到樓梯口,忍不住繼續討論剛才的劇情:“這結局真是讓人意想不到……是吧盛哥。”

“啊,”許盛後半段完全沒有心思去管劇情往哪兒發展,也不記得什麼劇情,他愣了愣才說,“確實意想不到。”

侯俊繼續念叨:“兇手怎麼會是他呢……”

許盛看著邵湛走在最前面,邵湛T恤領口開的大,走廊兩邊都開著窗戶,夜裡乾燥的微風穿堂而過,後頸往下那片肌膚裸、露在外,再往下就是那片除了他以外再無人知曉的刺青。

邵湛這個人,好像,確實不難相處。

張峰收到許盛的消息是在半夜,他剛從王者峽谷回到現實世界,準備蓋上空調被睡覺:“大半夜的,誰啊。”

張峰撈過手機。

S:你覺得邵湛這個人怎麼樣?

張峰眯著眼睛打字,回復:除了前段時間腦子好像有點不太對勁以外,總體上來說就是一個字,冷。

張峰之前沒怎麼見過邵湛,不代表沒聽過關於學神的傳說。

張峰:學神冷酷無情不是出了名的嗎,你大半夜的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許盛回寢室之後躺在床上,半天仍沒有睡意,他心說:我腦子才他媽不對勁,我是不是瘋了。

然而張峰是一個自認知道了很多東西的男人,壓根不需要提示,自己很快聯想到一種最有可能的情況:我操,你不會因為他喜歡你,真打算認真考慮一下他吧?

S:……

張峰又說:其實學神學習好,長得又帥,也不是不能考慮。

S:滾。

這茬過不去了是不是。

許盛乾脆繞開這個話題。

S:上遊戲?

張峰:不來了,剛打完,對了你知道學校這周安排咱軍訓的事兒嗎?也不是軍訓,那叫什麼來著,我給忘了……教育什麼?

“國防教育。”

次日早自習,孟國偉聲情並茂地站在講臺上,進行軍訓動員:“沒錯,相信大家已經期待很久了,為了提高我校學生的綜合素質,學校每年都會展開各類活動,咱們這次國防教育時間就定在週三,一共為期五天,等會兒我讓侯俊把通知發下去,大家回去告知一下家長。”

 

 

第三十七章

C市各中學經常組織舉辦各類活動, 這些活動都有不同的主題, 每學期會組織學生參加。國防教育說白了就是一次小軍訓, 只不過和普通軍訓相比, 加入了一些參觀實踐類的項目。

國防顧名思義, 為捍衛國家主權、領土的完整和安全,對全民傳授有關的知識技能。

孟國偉這話一出,全班沸騰。

譚凱:“上周就聽說這消息了,沒想到是真的!聽說咱這次還能參觀模擬航母,還能玩槍……”

譚凱比了一個瞄準狙擊的動作。

孟國偉“咳”一聲, 重重地拍講臺:“安靜點, 怎麼回事你們, 當是去秋遊呢!”

雖然和秋遊差很多, 但能暫時離開課堂, 去哪兒他們都高興。

通知書從排頭傳到排尾。

許盛趴在桌上半睜開眼, 邵湛剛好接過通知,把通知書放在他面前。許盛視線一半被蓋在頭上的帽子遮住,一半落在邵湛還沒來得及抽回去的手上。

“醒了就別趴著, ”邵湛說:“老孟盯你半天了。”

許盛勉強坐起身, 衣帽順勢滑落下去一點,他看一眼手機,發現離早自習下課還有五分鐘, 他放下手機才覺得這話哪兒不對,他琢磨著說:“你這算是在幫我盯著老孟?”

邵湛一隻手勾著筆,側過頭看他一眼:“還不夠明顯嗎。”

什麼叫不明顯嗎。

邵湛不頭一個把他手機收走就不錯了。

許盛回憶起兩人雞飛狗跳的相遇, 心說他這位學神同桌現在這樣算不算雙標?

許盛:“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有個身份叫紀律委員。”

邵湛沒否認:“忘了。”

邵湛話音一頓,把手裡勾著的筆放下,往後靠了靠,去看孟國偉在黑板上寫這次國防教育的注意事項,又說:“還是你希望我管你?”

許盛當然不希望。

能回歸正常的上課生活,不用時時刻刻被人摁著不准做這個不准做那個,更不用在某人的身體裡頂著學神名號每天學習。許盛坐起來沒多久,又用手撐著下巴,沒骨頭似的坐著,寬鬆的帽子還虛虛搭在頭上,他勾唇笑道:“謝謝邵同學網開一面。”

邵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之前對許盛是一套標準,現在……

現在碰上他好像什麼標準都沒了。

孟國偉要是知道自己的一帶一計畫最後執行成這樣,估計要吐血三升。

讓你管許盛不是讓你縱著他!

他最優秀的學生邵湛!他的天才少年邵湛是怎麼回事!

許盛說完才低頭去看通知書。

各位同學:

我校回應號召,積極配合展開國防教育活動,高二年級於週三統一前往綠舟基地。

此次國防教育活動為期五天,請同學們備好日常用品,禁止攜帶與此次活動無關的娛樂設備。

……

通知內容都是老生常談。

許盛匆匆掃過,把通知書折起來扔進桌肚。

孟國偉簡單複述強調完通知書上的要求,最後總結道:“六個人一間寢室,你們私下討論好,侯俊放學前把寢室名單交上來給我。”

下課鈴響,七班同學再度沸騰。

侯俊拉著譚凱組隊過來:“兩位哥,有沒有什麼想法?你倆要是願意的話,我就再找兩個人,咱寢室就齊了。”

許盛沒意見:“行啊。”

侯俊轉頭看向一臉“別打擾我”的邵湛:“那……”

他話沒說完,卻見許盛已經直接在紙上把邵湛的名字添上了。

“啊?”

侯俊心說他湛哥這都沒說話,他答應了嗎。

許盛寫完之後說:“他默認了。”

侯俊坐看看右看看,發現邵湛沒有要否認的跡象,這才把統計紙抽走。

週三,六中校外沿著道路停了一排大巴車。

男生準備東西兩三分鐘時間就能搞定,出發前許盛才把要帶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裝簡單裝進包裡,跟著大部隊站在校門口排隊。

他個子高,全校也只有他一個人不穿校服,往人群裡一站格外招搖。

招搖得顧閻王一眼就看到他:“許盛!你出列!”

七班那輛大巴車剛好開了車門。

許盛懶懶散散走過去:“到。”

顧閻王是來提醒他好好遵守軍訓規矩的,他本來只是隱隱擔心,真見到許盛之後只覺得不鬧出點事兒面前這位爺就不姓許:“到了綠洲基地老實點,別和高一時候那樣跟教官比誰嗓門大,這次國防教育好幾所學校都在一塊兒訓練,到時候丟的不只是你一個人的臉,我們六中所有人的臉都得被你丟光,真鬧出什麼事你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聽見沒有!”

許盛:“聽見了,我耳朵沒聾。”

顧閻王還想再說點什麼,七班隊伍最後面那位少年卻在上大巴車之前停下腳步:“顧主任,集合了。”

顧閻王對著邵湛立馬變臉,臉上笑得褶子都出來:“哎好。”然而笑容轉瞬即逝,面對許盛時又是嚴肅臉,他伸手指著許盛,走之前最後警告道:“老實點。”

許盛走在邵湛後面,他們是最後上的,只剩下後排兩個空座:“我可能要在車上睡會兒,你坐外邊?”

邵湛沒有異議。

落座後,許盛低著頭給許雅萍發了條消息,發完也沒等對方回復,戴上一側耳機去看窗外風景。

倒是邵湛問了一句:“高一軍訓,上臺檢討的是你?”

“啊,”許盛反應慢一拍,沒想到邵湛會突然問這事,“好像是有那麼回事。”

許盛高一跟教官吵過架,不是什麼新鮮事。

軍訓生涯裡難免會遇到過於嚴厲的教官,所有命令必須強制執行,不聽任何解釋,罵哭過不少同學。

張彤軍訓那天剛好生理期,只能穿自己的褲子,本來身體就不適,強撐著下來訓練。結果教練不問原因,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許盛打斷:“報告。”

教官:“說。”

許盛在站在最後排,語調漫不經心、說出來的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甚至笑了笑:“教官,您能好好聽人說話嗎?”

於是軍訓第一天,高一同學就見一個人頂著大太陽從人群裡走出來,手裡拎著張紙,升旗台離得太遠看不清面貌,只能看見對方個子很高、且瘦,聲音隨意而張揚:“尊敬的各位老師,我懷著沉重的心情寫下這份檢討。”

“……我沒有控制住自己的心情,但我認為教官也不該不聽學生解釋就妄下定論,給學生的身心健康造成無法磨滅的傷害。”

“如果教官無法改正,我也不敢保證類似的事情不會再次發生。”

“檢討人,高一二班許盛。”

高一同學還沒適應新學校和新環境,就認識了一位開學第一天就上臺念檢討的同學,檢討風格獨特。

在邵湛的印象裡,最初“許盛”這個名字和人完全對不上號,他也從沒在意過這個人是誰,但不可否認的,誰都沒法忽視那年夏日的烈陽,也沒辦法忽視迎著光走上台的少年。

許盛簡單複述,把張彤生理期這個點略過去,只說身體不適:“怎麼想起問這個?”

“沒什麼。”邵湛說。

許盛也沒繼續追問,耳機裡的音樂夾雜著著侯俊幾人在車上玩臥底遊戲的聲音,窗外風景蹁躚而過,許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去綠舟基地車程一個多小時。

等他再睜開眼,看到的卻是邵湛的衣領,再往上是少年微微凸起的喉結和線條流暢的下巴:“……”

他怎麼睡著睡著靠邵湛肩上了。

許盛坐直了,找理由解釋說:“這車,是不是太顛了。”

邵湛一語戳破:“平時坐著都不規矩,就沒指望你睡覺的時候能老實。”

許盛活動兩下脖子,扭過頭,卻對上對面侯俊和譚凱兩人冒光的眼睛。

是不是哪兒不太對?

這什麼如狼似虎的眼神。

殊不知兩人心裡想的都是:真的累了,說累了。這兩個人絕對是真的,比金子還真。

“馬上到了,睡著的都醒醒,我們先去寢室把東西放下,然後去世紀公園集合領軍訓服。”

孟國偉把其他人叫醒,照著流程表道:“上午的安排,參加國防教育開幕式,動作都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綠舟基地是C市著名的一個軍訓基地,占地面積大,分成八大園區,大巴車從基地門口開進去都需要開很長時間。他們這次主要在國防教育區活動,區域裡綠水環繞,草坪暴曬在陽光下,經過綠蔭環繞的空地,大巴徐徐駛進住宿區。

路上已經有身穿軍綠色軍訓服的學生從住宿區陸續走出。

“那是四中的吧,”有同學趴著窗戶說,“不知道這次有幾個學校一塊兒訓。”

綠舟基地裡幾個學校一起軍訓的情況很常見。

為了方便區分各學校,六中的軍訓服和剛才路過的四中學生不同,海軍藍配色。

領到衣服的同學回寢室換軍訓衣服,許盛把塑膠袋拆開,拎著衣服正打算回去,譚凱在邊上招呼:“邊上有廁所,咱直接在裡頭換唄,省得再來回跑一趟,衣服就讓猴子送回去。”

侯俊聽到前半句還在連連點頭,連連稱讚“你可真機智”,聽到後半句時不樂意了:“你等會兒,我插一句話,請問這事我答應了嗎?譚凱,你有沒有心?”

譚凱:“班長的職責是什麼,就是為班級同學服務。”

侯俊:“滾吧你,本班長願意退位讓賢。”

許盛笑了半天。

侯俊話雖這樣說,卻也沒拒絕。

廁所裡沒人,隔間只有三個。

邵湛敲了敲門,再推開,確認裡面沒人之後說:“你先換。”

這種事也沒必要客氣,換個衣服而已。

許盛拿著衣服進去。

但情況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簡單,許盛剛套上軍訓褲,就發現有個問題。

邵湛等在隔間外,他算著時間差不多過去五分鐘,邊上侯俊都換完出來了,他面前隔間卻還是沒動靜,他正想開口問“好了沒”,隔間門從裡面開了一半。

許盛一隻手拉著門,低聲問:“有腰帶嗎。”

邵湛看見半截明晃晃的腰在他眼前晃過去,松垮的軍訓褲堪堪卡在胯骨處。

許盛的腰……很細。

 

 

第三十八章

軍訓褲上的那圈鬆緊帶對許盛來說明顯不夠緊, 就算把扣子扣到最右邊也還是鬆鬆垮垮地往邊下掉。

加上許盛那件上衣也壓根沒有好好穿, 估計是趕著時間換衣服, 三兩下套上。薄款長袖外套, 袖子被他卷起來挽至手肘, 裡面什麼都沒穿,衣服紐扣只扣了最下麵幾顆,衣領大開,看著異常不正經地掛在身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幅樣子是躲在廁所幹什麼壞事。

許盛平時沒有防曬的習慣,平時露在外面的地方膚色和身上有色差, 順著嶙峋深陷的鎖骨往下、那片皮膚白得晃眼。

邵湛沒回應, 面前那間隔間正對著洗手池, 他倚著水池瓷磚壁, 眼底神色不明地看著他。

倒是從隔壁隔間換好衣服出來的侯俊說:“皮帶?這褲子還需要皮帶嗎, 我和自強穿著都剛好啊。”

袁自強長得壯實, 身高也高,比譚凱那一米七的個子看起來更像個體育委員,他邊整理衣服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什麼, 其實也不是那麼剛好, 我穿著有點緊,勒得慌。”

“自強,這說明什麼你知道嗎, ”侯俊說,“該減肥了,待會兒食堂要是有肉, 哥替你解決。”

袁自強:“……猴哥,我真是謝謝你。”

兩人談話間,在隔間門口站了會兒整理完衣服,正要過來看看許盛那褲子到底有什麼問題:“會不會是給你拿大了一號?那位發軍訓服的阿姨就那麼掃一眼扔一套過來,跟火眼金睛似的,沒准扔錯號了……”

然而侯俊這話沒能說完,許盛那條褲子到底什麼樣也沒看成。

因為邵湛擋住了兩人的視線,侯俊只能看到學神冰冷的身影,少年面上沒什麼表情,身姿筆挺,他乾脆俐落地抬手、掌心抵在校霸額頭上,直接把人又摁回隔間裡去,“啪”地一聲關上了門。

“我回趟寢室,”邵湛把人摁回去才說,“鑰匙在誰那。”

侯俊愣愣地“哦”了一聲,把口袋裡的鑰匙掏出來遞過去。

邵湛接過,又曲指在門板上敲了兩下,對門裡的人說:“把衣服穿好再出來。”

這回“哦”的人成了隔間裡的許盛。

隔間門外的腳步聲漸遠。

許盛後知後覺,低下頭才看到自己身上那件沒穿好的軍訓服,低聲罵道:“……操。”

光顧著糾結褲子,忘了上衣都還沒穿好。

他剛才就穿成這樣在邵湛面前晃了半天?

“盛哥我們在外面等你——”過了會兒,侯俊幾人喊。

許盛把上衣扣上,說:“知道了。”

邵湛從廁所走出去,沒克制住,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掌心,他向來理性,剛才手上動作卻比腦子裡任何想法都快。

住宿區不少人已經換好衣服往外走,一眼望去藍、綠軍訓服的學生混雜在一起。

六中住宿區安排在A區域,一幢幢以各國名字取名的、風格迥異的獨棟建築物坐落在綠蔭大道旁。

他去敲隔壁寢室的門,說明來意,隔壁寢室裡剛好有邵湛高一同學,那同學眼睛一亮:“學神?我這有我這有,剛好沒用上,你拿去用吧。”

邵湛拎著皮帶說:“謝謝。”

那同學看了一眼邵湛身上的衣服,順口問:“客氣什麼,是你軍訓服不合身?”

“不是我,”邵湛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沒注意到眼底神情軟下來:“……是一個朋友。”

那同學摸摸後腦勺,略有些不自在,笑笑說:“同學一年,好像,還是頭一次跟你說那麼多話。”

邵湛在學校裡就是神話。

冷也是真的冷。

班裡之前組織過活動,去找他總是三個字沒興趣。

要是再多說幾句,得到的回應就會是一句禮貌中略帶不耐的“說完了嗎”。

別說表白了,班裡喜歡他的大半女生連問道題目都不敢:“算了吧姐妹們,珠穆朗瑪峰登十個回合都不一定能追上這座大冰山,上次隔壁班班花鼓起勇氣過來,不出三分鐘哭著跑回班……這種級別的,我等凡人看看就好。”

……

那同學回憶完,又默默在心裡說,他怎麼感覺學神似乎有了點人性?

許盛在馬桶蓋上曲著腿坐了會兒,擺弄一會兒手機,點開微信。

許雅萍發過來一句“注意安全”。

他回了個“嗯”,又點開邵湛的頭像。

S:你到哪兒了。

這句消息剛發出去,廁所門嘎吱一聲,緊接著隔間門被人敲了兩聲:“開門。”

許盛俯身,將門拉開一條縫,邵湛把手裡的皮帶遞過來。

許盛想到剛才發生的那一幕,接過,輕咳一聲:“剛才……”

邵湛猜到他想說什麼:“又不是沒看過。”

從頭到腳,哪兒沒見過。

許盛:“……”

這什麼流氓發言!

不過邵湛這話雖然也沒錯,不光哪兒都看過,甚至連彼此早上剛睡醒時某種自然的生理反應都感受過。

許盛三兩下扣上皮帶,邵湛在邊上隔間裡換衣服。

十分鐘後,廣場集合。

兩人出去的時候譚凱正在抱怨這套軍訓服阻礙了他的帥氣:“這帽子一壓,壓得我髮型都垮了,這套衣服就更不用說了,就一個字,土,三個字土爆了,這誰能撐得住——”

譚凱說到這,正好對上一前一後走過來的校草評選top2

他剩下的話戛然而止。

他錯了,錯得離譜,就這套軍訓服,還真有人能撐得住。

許盛這個人要是守規矩些,這長相絕對是臨江六中的門面之一,屬於那種放在招生宣傳手冊上能憑藉一己之力拉高學校報名率的存在,可惜這人那張臉基本上只會出現在處分牆上,並配上以下幾行大字:高二七班許盛同學,于xx日違反第x條校紀校規。

邵湛就更不用說了。

這兩個人裡光是一個走在路上回頭率都得爆,更何況現在兩位爺還偏偏走在一塊兒,雙倍暴擊。

許盛走在邵湛身後,陽光打在兩人身上,許盛勾唇笑著似乎在說什麼,邵湛沒什麼反應,許盛便使壞、抬手把邵湛的帽子摘了。邵湛這才回頭。

有穿綠色迷彩服的其他學校學生在邊上排隊,忍不住竊竊私語:“我被擊中了!這麼一對比咱學校校草簡直不配叫校草好嗎,有人知道這是哪個學校嗎?”

“不知道哎,這次有四所學校一塊兒訓。”

“什麼也別說了,咱選錯學校了朋友們。”

“好像是六中的吧,我在他們隊伍裡看到我以前同學了。”

“那還等什麼,”另一位同學激動道,“趕緊去問問你同學。”

開幕式還沒開始,穿綠色軍訓服的學校貼吧迅速淪陷。

“有人看咱學校貼吧了嗎,”有人道,“已經有人發帖尋人了。還放了圖,問知不知道他們是哪個學校的叫什麼,這殺傷力也太強了點,跨校殺人啊……”

圖片拍得很模糊,且和自己學校無關,因此跟帖量不多。

但為數不多的回帖裡,倒是有條比較特別的回復:指路臨江六中,湛無不盛瞭解一下,高冷學神x叛逆校霸,入股不虧。

……

臨江六中的同學們怎麼也想不到他們學校這cp之火還能燒到其他學校去。

廣場上。

各校領導在樹蔭下站了一排,地上擺著音箱設備,大有要要挨個發言的架勢。

孟國偉在前頭張望半天,見邵湛過來急忙把他叫過去。

許盛幾人在隊伍後排,雖然不知道孟國偉找邵湛有什麼事,許盛也沒問,他隨口道:“開幕式開多久?”

譚凱:“參考這次學校數量,短則一小時,長的話一個上午都有可能。”

許盛從來不是那種願意站太陽底下暴曬幾小時,就為了聽領導說些場面話的性格,他說:“它超過半小時我就撤。”

沒人願意在大太陽底下聽領導發言,但很顯然,更沒人有這個膽子直接撤。

譚凱無法想像:“撤?怎麼撤?這不太好吧,這次這麼多學校呢,顧閻王肯定得瘋。”

“想委婉點就找個理由,”許盛說,“不想委婉就直接走人,還能怎麼撤,在這傻站著進行一上午光合作用嗎。”

牛逼。

譚凱服了。

譚凱又說:“半小時肯定是不可能,領導講完話之後,還有學生代表發言環節,咱們學校這次學生代表是湛哥。”

和許盛每次出現在升旗台就是上去念檢討不同,邵湛幾乎每回都是學生代表。

難怪孟國偉急著把他叫過去。

許盛平時不愛聽那些發言,就算“老實”被顧閻王摁在操場上,耳朵裡也會塞上一隻耳機,還沒怎麼見過邵湛上臺發言的樣子。

許盛突然覺得進行一上午光合作用,也不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

半小時後,譚凱一回頭發現說要撤的人還站在隊伍後排,他問:“盛哥,你要走了嗎,你是打算委婉地走還是?”

許盛:“走什麼?我覺得你說得對。”

譚凱:“?”

許盛:“離場確實不太好,作為學生,得維護學校形象。”

平時也沒見你維護過啊!

但這話譚凱不敢說。

與此同時,臺上正進行到下一個環節。

“……感謝顧主任的發言,”兩位主持都是其他學校的,說完,看一眼手裡的稿子,又立刻目視前方,聲情並茂道,“正如顧主任所說,國防教育是非常重要的,我們都該培養起國防意識,接下來有請臨江六中學生代表邵湛同學,為我們講講‘何為國防’。”

起初台下掌聲十分敷衍,稀稀疏疏地。畢竟曬了這麼長時間,再多精神也曬沒了。

然而當邵湛從人群裡走出來,掌聲明顯熱烈很多。

少年身上是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迷彩服,且穿得相當規矩,卻襯得人清瘦挺拔,天生的衣架子,比起遠到看著模糊不清的長相,隱隱的面部輪廓和他身上壓根遮不住的寒意更令人印象深刻。

其他幾位學校代表手裡都拿著疊紙,只有他空著手上去。

幾所學校裡只有六中是重點,其他學校校規沒那麼嚴謹,甚至在台下偷偷交談的人也不少。

邵湛接過主持人手裡的話筒。

剛說出口幾個字,邊上學校甚至響起尖叫聲。

“……”

邵湛仿若未聞,很快許盛發現這人上臺發言也很有個性,平時顧主任罵他行事囂張六中裡再挑不出第二人還真罵錯了,這明顯有個更囂張的,只是人話術高超,讓人一下反應不過來而已。

因為邵湛在臺上說完一段話之後,停下來冷聲說了一句:“請各校管理好學生秩序。”

這話翻譯一下,就是四個字:別他媽吵。

這還不算完。

侯俊原先站在孟國偉邊上管理班級秩序,這會兒退下來,壓著嗓子偷偷摸摸說:“我操,驚天大消息。”

“學生代表原先是另一個,結果臨時身體不適,稿子還找不著了。”

“所以湛哥這是臨場發揮你們敢信?”

 

 

第三十九章

孟國偉剛才著急忙慌把邵湛叫過去就是為了這事, 定好的學生代表臨時拉肚子, 換軍訓服的時候一通折騰, 稿子也不知道交給誰丟去哪兒了。這次開幕式領導發言結束之後, 頭一個上臺發言的學生代表就是他們六中。

把六中幾位老師急得夠嗆。

孟國偉:“這可怎麼辦。”

周遠:“學生代表順序能挪後嗎?再找找。”

顧主任極強的榮譽感噴湧而出:“這次這麼多學校一起訓, 必須展現出我校風采!”

但是開幕式馬上就要開始了!哪有時間現寫一篇稿子出來!

情況萬分緊急,幾位老師思來想去,腦海裡只浮現出一個人選:那就是臨江六中的驕傲,他的天才少年邵湛!

如果說要在學校裡找一個能臨場發揮的學生,除了邵湛別無人選。

也只有邵湛能控制住現在這種場面。

商量好方案, 顧閻王道:“我到時候儘量多拖一會兒, 為邵湛爭取時間, 給他多一點時間在台下準備。”

於是邵湛換好衣服, 直接被孟國偉拽走。

“……所以現在情況是這樣, 臨場發揮你沒問題吧。”孟國偉道。

“時間, ”邵湛只問重點,“講多久?”

孟國偉算算時間:“一篇兩千字的發言稿,大概八到十分鐘吧。”

邵湛全程沒什麼表情, 連驚訝和詫異都沒有, 只在聽到十分鐘的時候微微掀起一點眼皮,其他什麼都沒問,問完發言時長之後說:“行。”

這個聽起來頗有些冷淡的“行”字, 像一顆定心丸,孟國偉吊在嗓子眼的那顆心落了下去。

“國防教育的意義在於,”邵湛站在臺上, 說完那句近似於‘別他媽吵’的話之後開始發言,“建設、鞏固國防基礎,提高全民的國防意識和國防精神。”

“也是增強名族凝聚力的重要途徑。”

邵湛條理清晰,上來把國防分成三大塊,從意義開始,再到如何落實。

少年眉眼因為距離太遠而變得有些模糊,但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和讓人不敢放肆的冷意還是從聲音裡揚出來。

是陽光太盛嗎。

強烈的陽光曬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許盛眯起眼,他袖口依舊折上去幾折,手腕露在外邊,突出的腕骨清晰可見,在一片老老實實把袖口紐扣都扣起來的學生裡,依舊是那個最令老師和教官頭疼的人。他迎著強光,視線越過面前層層人群去看臺上的少年,一時間分辨不清這到底是從誰身上散出來的光。

侯俊:“牛逼啊。”

譚凱:“這是真的牛,心服口服。”

“是挺牛逼,”許盛表示贊同,他笑了笑說,“不愧是我同桌。”

從邵湛空著手上去那一刻,就有人在底下低聲說:“我操,這哥們是脫稿?”

“牛逼啊,這得講十分鐘吧?我就不信一次失誤都沒有。”

有人特意掐著時間說:“三分鐘了,還真沒失誤。”別說失誤了,連卡頓都不帶頓的。

然而這些其他學校的學生都沒有料到,真相遠比脫稿還離譜。

臨場發揮你敢信?

孟國偉和顧閻王幾位老師並排站著,在邊上樹蔭下忍不住露出在心裡說:妥了。

穩當。

妥帖!

他們臨江六中這回定能展現出學校風采,在幾所學校裡打響振奮人心的一炮,讓在場八千多名學生記住他們臨江六中是一所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校!

孟國偉:“我就知道他肯定行。”

顧閻王:“我們學校能有邵湛這麼優秀的學生,真是幾屆修來的福分。”

兩人臉上洋溢著燦爛的微笑。

許盛在所有人都在感慨“六中上去的這位學生代表還是人嗎”的時候,也跟著一起感慨,然後他隱隱聽到遙遠的天邊似乎響了一聲雷。

許盛:“……”

經過之前交換身體的事件,許盛現在聽到雷聲就忍不住有應激反應,具體表現為汗毛直立、後背發涼,跟觸電似的仿佛從腳指頭到頭髮絲都渡了一回電,他渾身僵直,心說他這是幻聽了吧。

這大太陽把隔壁學校倆女生都曬暈了。

天氣預報也說了這一周都是晴天,不然學校不會挑這段日子軍訓。

肯定是幻聽。

換一次不夠,怎麼可能還會再換。

科學世界,科學改變命運,要相信科學。

許盛這樣安慰完自己,那聲雷由遠及近,又結結實實地在他耳邊“轟”地一聲劈了一下。

“轟隆隆!”

我,操。

許盛整個人都差點被這聲音震傻。

臺上。

“關於普及青少年國防……”

邵湛不帶卡頓的流暢發言,罕見地頓了一下。

就算邵湛發言卡頓,侯俊他們還是能繼續閉眼吹:“足足五分鐘,才卡這麼一次,老孟說總發言時長大概十分鐘,這什麼水準,我們湛哥簡直了!牛逼炸了!”

許盛從侯俊身後拍了拍他的肩:“猴子。”

侯俊回頭:“?”

許盛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聽到了,”侯俊說,“是我們湛哥在臺上牛逼發言的聲音。”

“……”

許盛不敢問得太明顯,他說:“不是,我剛好像聽到打雷了,你們聽見了嗎,今天是不是要下雨?”

侯俊看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惑,不知道許盛這番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麼意思,他說:“沒有啊,哪兒來的雷聲,今天天氣那麼好,天氣預報都說了降雨概率幾乎為零。”

譚凱和袁自強也說:“什麼雷?聽錯了吧。”

談話間,又是一聲地動天搖的雷響。

—— “轟隆隆!”

許盛和臺上勉強繼續維持發言的邵湛都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一點點涼了下來。

不,是,吧。

這他媽,這破雷還不放過他們?!

來一次就夠了,怎麼還來?

而且偏偏挑在這個時候?!!!

心情最蛋疼的人是許盛,邵湛往臺上一站能臨場發揮出一篇兩千字作文,他可發揮不出來,他最多只能發揮出一篇兩千字檢討,還是臨江六中在場所有老師學生聽得耳朵都要長繭的那種。

無論許盛現在的心情有多想去死,雷聲並沒有因此停歇。

雷聲越來越響,最後就跟在兩人耳邊炸開似的——“轟”!

許盛:“……”

邵湛:“……”

許盛渾身僵住。

霎時間仿佛所有聲音都離他們遠去,時空也仿佛靜止,眼前的畫面被折成星星點點的碎片,唯有那些碎片在兩人眼前飛速流轉、分散在強烈的陽光下,將面前的事物一點點重構。

許盛意識有一瞬間的空白,等他再反應過來,只覺得頭有點疼,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所處的是什麼位置,也沒有發覺手裡拿著的是一個話筒。

許盛低聲罵道:“……操。”

他聲音並不大,然而伴隨著話筒裡的電流雜音,這聲“操”被瞬間放大,台下八千師生全都被這聲操震在原地。

台下這八千人原本聽臨江六中邵湛發言,聽得好好的,紛紛被這位在臺上脫稿五分鐘的少年折服,然而當這位學生代表冷淡地說到“所以我們應該積極行動起來”,卡頓兩秒後,居然接的是一句語調懶散的“操”。

這什麼情況。

臨江六中學生代表那麼牛逼的嗎?還罵人?

不光這八千人,許盛也被自己這聲巨響震到:“…………”

他這會兒才看清楚自己手裡握的是一個話筒,電箱就擺在他身後,開幕式那塊鮮紅的橫幅也支在他身後,腳下踩著的是廣場中央的演講台。

很顯然,他,許盛,現在是臨江六中學生代表。

正站在臺上發言。

許盛又去看臺下,一眼找到負手而立的孟國偉,孟國偉邊上的同學手裡舉著七連的牌子,於是他順著這排人往後看,果不其然看到排尾臉色鐵青的“自己”。

四目相對間,兩人明顯從對方眼裡看到同一種情緒。

邵湛現在的心情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他甚至比得知之前那位學生代表身體不適、並且找不到發言稿時的孟國偉還要頭疼。

兩人著實沒想過會有再次互換的可能性,不然他肯定會讓許盛接著練字帖。

這種玄幻的時候經歷過一次也就罷了,怎麼可能還會來第二次?!

然而這第二次靈魂轉移真的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臺上的學生代表成了許盛,許盛哪會發什麼言,讓他上去念檢討還差不多……邵湛突然不太敢看這個畫面,也不敢預料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許盛本人也不敢想。

“操……朝著黨和國家的號召。”

許盛情急之下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積極展開國防教育。”

這句話一出,台下議論聲止住了:“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六中這位大帥哥瘋了呢。”

邵湛算是發現了,許盛這人每回都能讓他提心吊膽。

總能狠狠吊著他。

許盛這一通操作,簡直是在翻車邊緣反復試探,他勉強把剛才那句髒話拽回去……然後呢?還要說什麼?

打雷的時候侯俊說過,邵湛已經臨場發揮五分鐘了。

也就是說,現在還剩下五分鐘發言時間。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許盛倒是不緊張,畢竟他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真要算上臺發言次數,沒准他的次數比邵湛還多,只是這領域實在跨度太大。

到底要說什麼?

於是台下離得近的人看到六中這位樣貌高冷的大帥哥停下發言,忽然抬手,把原本扣得規規矩矩的軍訓服衣扣解開一顆。

在許盛做這個動作的同時,台下又是止不住的一波躁動。

許盛絲毫不知道自己頂著邵湛那張生人勿進的冰山臉,做這種撩人的動作,視覺衝擊力有多大,他垂下手,短短幾秒鐘時間腦子裡也有了思路,他先順著之前邵湛說的話展望未來:“相信通過這次國防教育活動,能夠讓大家真正提高國防意識。未來一定更加美好,我們要把握好現在,用行動去期盼未來。”

邵湛眉頭一挑,這番展望未來的話總覺得在哪兒聽過。

孟國偉顧主任他們也是一愣:這,這有點耳熟啊這。

許盛這番展望未來的鬼話扯了大概有兩三分鐘。

顛來倒去重複兩遍,然而時間還沒湊夠。

緊接著許盛話鋒一轉,很熟練地轉到另一個地方:“可能有人還不太瞭解臨江六中,我們臨江六中是一所非常有秩序的中學,校園環境優美,臨江六中的校訓是文明、和諧……”

邵湛總算知道在哪兒聽過了。

上回互換第一天,許盛把那疊A4紙拍在他面前,對他說過的許盛式檢討教程裡就有這段。

“一般檢討結構分三大塊,認錯、拍馬屁加上展望未來。”

“拍馬屁就是吹吹老師和學校,什麼臨江六中是……”

“……”

許盛這馬屁足足拍了滿了三分鐘,把臨江六中吹得天上有地上無,吹得臨江六中校領導臉上樂開了花。

侯俊聽得目瞪口呆:“我湛哥這是怎麼了?咋還吹上了。”

譚凱:“你懂不懂,這次這麼多學校,肯定得充分展示出我校風采啊!排面知不知道,湛哥這一招,高啊,真的是高!就是你覺不覺得,這臺詞有點耳熟?”

這哪是耳熟。

許盛無數次站在臺上念檢討,標準收尾都是這番話,只不過大家一時間沒能把學神的發言和校霸的檢討聯繫在一起而已。

兩人邊說邊回頭,想跟許盛一塊兒探討探討, “許盛”看上去像是心情不好,弄得侯俊一下子不太敢跟他說話,總感覺冷得紮人。

然而侯俊正要把頭轉回去,卻意外撞見“許盛”嘴角轉瞬即逝的一抹笑。

那抹笑實在是很不明顯。

邵湛第一反應不是怕自己人設崩,也不是怕這場演講垮臺。

時空仿佛從互換第一天,從許盛教他檢討怎麼寫開始,連接到現在。

許盛在臺上強裝鎮定著滿嘴胡扯的樣子……意外地,很有意思。

 

 

第四十章

許盛滿嘴胡扯, 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扯了幾分鐘了, 又不能停下來問台下一句:“請問我說夠了嗎?”

“這他媽幾分鐘了?”

“操, 怎麼還沒完?”

這幾句話要是說出口所有人都得瘋。

許盛這發言說得跟臨江六中招生手冊似的, 等他吹完師資力量, 實在沒詞了,只能在臺上隨意走了兩步,自創出一個環節,帶領六中同學喊起口號:“六中同學,跟著我一起喊。”

許盛轉了轉話筒:“六中六中, 所向披靡!”

六中同學集體榮譽感爆發, 竟也跟著他瞎胡鬧: “所向披靡!”

“……”

我去。

其他人再次震驚。

這學校還沒完了?

孟國偉雖然意外, 但誰不喜歡聽人拍自己馬屁, 他樂滋滋地看著他的天才少年, 面前突然投下一片陰影:“許盛?”

邵湛從七連後排走出來, 徑直走到孟國偉面前。

他在後面沒辦法給許盛暗示。

走到前排這才離許盛近些,他走出來之前把帽子摘了,二話不說塞在侯俊手裡, 然後找藉口問:“老師, 有多餘的帽子的嗎?”

孟國偉看一眼許盛這幅頭髮淩亂的樣子,在看看臺上的優秀學生,心說真是對比出差距。

他心情複雜地訓道:“帽子才剛發下去多久你就弄丟了?!還有你這袖子怎麼回事, 給我放下來,像什麼樣子!”孟國偉歎氣,彎腰從邊上的紙箱裡又拿了個帽子出來, “你多向你同桌學學,這麼優秀的同學就擺在你邊上,整天不學點好的……”

邵湛接過帽子的同時,對站在演講臺上的人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才說:“謝謝孟老師。”

許盛看著邵湛左手拎著帽子,站在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掌心,示意:可以停了。

他松一口氣,打算說結束語。

神經突然鬆懈下來,差點說出一句經典臺詞“我下次不保證不再犯”,許盛微微鞠躬:“我……我的演講結束了,謝謝大家。”

許盛下臺,顧閻王突然回過味來:“不對啊,這臺詞聽著怎麼那麼像許盛那小子的檢討?”

其他學校的同學雖然被迫聽了那麼長時間關於臨江六中有多優秀的發言,出於禮貌還是鼓了掌。

台下響起一陣掌聲。

其他學校校領導緊急下達通知:“我們學校也不能認輸!通知我們的學生代表,等會兒發言帶上學校介紹,輸人不輸陣!”

於是這次國防教育開幕式,由許盛打頭陣,變成了學校介紹大會。

口號層出不窮,以非凡的精神面貌拉開此次軍訓序幕。

“我們宏海四中,升學率穩定,穩定在14%,建立於20078月,現有6個年級,42個班,宏海宏海,成就夢想,引領未來!”

“……”

百分之十四倒是不必拿出來吹。

許盛沒功夫去想這些,他退下來之後直接退到後排,搭上邵湛的肩,湊過去低聲問:“怎麼回事?”

邵湛:“你問我?”

許盛快瘋了:“你在臺上聽見雷聲沒有,上回打得還不夠,還來?”

上次好歹還有個標誌性動作:跳牆。

勉強可以解釋為撞壞腦子,但這次兩個人都好好的站著,沒磕著也沒碰到,就這麼換了。

“這回沒暈,也沒徵兆,”邵湛冷靜分析,“上次在考場昏迷時間只有幾分鐘,跳牆那天根據老孟的說辭昏迷時間應該有半小時,所以可以解釋為,我們身體的適應能力在逐漸增強。”

“?”

邵湛:“或許下一次,我再進你身體裡,比這次還順。”

許盛:“……別老進來進去的,你能不能換個詞。”

怎麼每次討論這個問題,聽起來總是那麼容易讓人想歪?

順什麼。

還特意感慨一下這次進得挺順滑麼。

許盛被自己這個念頭搞得一激靈。

分析再多也沒用。

許盛不得不接受他又變成了邵湛這個現實,暫時不知道這次會維持多久,只能指望下一次打雷來得早一些。

軍訓而已……

許盛把剛才的發言歸類成意外,心說,又不考試,還能折騰出什麼?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教官,我姓王,”七班教官在一眾教官裡異常醒目,個子高瘦,樣貌周正,腰杆挺得很直,說話時聲音有些啞,“叫我王教官就行。”

他們班這位教官不像其他教官似的,一上來就給個下馬威。

沒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和七班同學聊上了:“剛才那位學生代表是咱們連的?講得不錯,很會帶動氣氛。”

“那是,”有同學說,“也不看看我們湛哥是誰。”

“湛哥,你剛才真是牛逼。”

開幕式結束之後,所有學生分批去食堂吃飯,下午第一個專案是整理宿舍,王教官會過來帶著他們疊被子,侯俊邊等前面那排人往前走邊說:“臨場發揮,換我肯定連話都說不好了,你剛才緊張嗎?”

許盛:“有什麼好緊張的,這種東西想都不需要想。”

邵湛:“……”

強到極致就是囂張。

許盛說話這麼裝逼,也還好是在邵湛的身體裡,才撐得住這份囂張。

綠舟基地的食堂足足有兩層,六中學生和宏海四中的學生用一層,食堂佈局簡單,兩邊各有六個打飯窗口。

排了幾分鐘的隊伍。

侯俊第一個打完飯,拿不下手裡那碗湯,往回走的時候越走越托不住,看到“許盛”離他近,於是直接塞進“許盛”手裡:“盛哥幫個忙,這湯快灑了,差點釀成慘案,我座位就在邊上,能幫我拿過去嗎。”

邵湛手裡拿著侯俊那碗湯,沒拒絕。

許盛說:“等會兒要是排得快,飯我幫你打。”

前面大概還有十幾個人。

邵湛走後,隊伍保持著先前的流動速度緩慢向前移動。

隊伍移到一根用來承重的圓柱邊上,許盛百無聊賴地倚著靠上去,想低頭刷會兒手機,然而一摸口袋想起來這不是他自己的軍訓服,他頗為可惜地歎口氣,把頭上那頂帽子摘了,又三兩下把扣好的袖口解開撩上去。

跟變裝一樣,分分鐘從“高冷學神”切換到“不羈校霸”。

邵湛平時壓著的那股勁兒,跟不要錢似的往外灑。

不過許盛和邵湛還不太一樣,他總給人一種隨性懶散的感覺,抬眼望著人的時候總習慣性帶著三分笑意。

許盛撩完袖子,隊伍還沒動。

排在後面不斷竊竊私語,你推我、我推你,推得面紅耳赤的幾位女生倒是動了,其中一位沒紮頭髮的女生被推出來。那女生長髮別在耳後,軍訓帽戴在頭上戴得像個裝飾品,她皮膚白,兩頰微紅,走到許盛面前,聲音也很小:“同學……”

許盛抬眼。

“你好,我、我是宏海四中的。”女生說到這對上許盛的眼睛,害羞地停頓兩秒,沒能再說下去,只把手裡攥著的紙條遞過去。

很明顯紙條上是聯繫方式之類的東西。

雖然現在在邵湛的身體裡,但許盛從小到大沒少接收到這些暗示,哪能不懂。

許盛“婦女之友”的名號不是白來,他對女生一向很溫柔,情商不低、哪怕是拒絕也拒得相當有水準,不至於讓對方面子上掛不去,甚至會給人一副平時肯定處處留情的錯覺:“你好。”

許盛就這麼倚著圓柱,看她的時候眼底笑意未減:“給我的嗎?”

畢竟不是許盛自己的皮囊,邵湛這種平時高冷範十足的外表做這種表情衝擊力更大。

那女生在他的注視下,緊張得話都不會說了。

許盛正打算委婉拒絕,例如“你很漂亮,是不是在玩大冒險”用開玩笑的語氣給對方一個臺階下,轉眼一想,他現在是邵湛,沒准邵湛會喜歡這一款呢?

許盛又看了那女生一眼,長得不錯,漂亮乖巧。

媽的,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樣善解人意的人?!

……

雖然這個假設總讓他感覺不太舒服。

但許盛沒有深究,繼續琢磨。

要是他就這樣斬了邵湛的桃花……

許盛正猶豫面前這紙條到底該不該接,就在指尖即將觸到紙條的前一秒,許盛的手被另一隻從身邊橫著伸過來的手攔住,說攔住可能不太確切,準確地說是壓住。

邵湛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不好意思,”除了壓在他手背上的溫熱的掌心,許盛還聽見一把毫無感情的、略冷的聲音,“他不加好友。”

許盛:“……”

那女生也很呆滯:“……”

邵湛說完,又問:“還有事嗎。”

“沒……沒有了。”那女生收回手,將紙條背到身後。難得沒有被人拒絕的尷尬,主要因為來擋紙條的居然是另一位帥哥,這場面很難讓人尷尬起來。

不僅不尷尬,其實,還有點帶勁。

女生和其他幾位圍觀的好友同時在心底爆出一聲“臥槽”。

這展開!

最懵的莫過於倚著圓柱的許盛。

然而邵湛說完並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他的手往上移,直接掐著許盛的手腕,把他拽回隊伍裡,和後面那幾位女生隔開距離。

邵湛鬆開手,他走回來遠遠地就就看到許盛在那兒頂著他的臉對女生笑,冷聲道:“解釋。”

許盛甩了甩手腕:“解釋什麼?”

許盛以為他想要的解釋可能是“為什麼要破壞他形象”之類的問題,然而邵湛看他一眼,卻說:“你平時都是這麼和女生聊天的?”

“……”許盛覺得這對話聽起來怎麼有種興師問罪的意思,“我怎麼聊天了,不就是正常聊天嗎。”

邵湛不想評價。

行吧。

許盛解釋:“我正要拒,這不是怕萬一是你喜歡的類型,回頭手撕了我嗎。”

許盛說完,卻見邵湛沉默兩秒,說了兩個字:“不是。”

許盛:“不是什麼?”

“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許盛愣了愣。

連前面的人打完飯,下一個輪到他打都沒注意,食堂阿姨用鐵勺“哐”地敲了一聲,揚聲問:“——小夥子,吃啥?”

後排的女生退回去之後,她朋友觀察前面兩人半天,最後小聲在她耳邊說:“算了算了,這年頭,果然帥哥都和帥哥在一起了。”

吃過飯。

下午的活動範圍在寢室裡整理內務。

寢室分上下鋪,一共八個床位,他們小組只有六個人,床位倒是不用爭。

寢室長是侯俊。

王教官在男女寢室都指定了一個寢室進行內務講解,從女寢講完過來,進寢室的時候侯俊帶頭鼓掌:“歡迎王教官!”

許盛沒跟班裡十幾個人擠前排的位置,他坐在圈外的空床位上,長腿搭在地上,懶得聽教官講那一套一套的規矩。

五分鐘後,他坐不住了:“報告——”

王教官停下動作:“說。”

許盛:“申請去趟洗手間。”

王教官並不嚴厲,他繼續手上動作道:“去吧。”

許盛走到門口,想起來他現在是邵湛,其實這次互換身體比上回自然熟練很多,並沒有特別不適應的感覺,導致他行事作風都太“許盛”了些,擔心邵湛以為他真要撤,許盛走到一半又停下腳步。

在門口偷偷對邵湛比劃了一個“五”。

意思是我就出去五分鐘,透口氣。

邵湛睜隻眼閉隻眼,沒管他。

許盛徑直出了獨棟寢室樓,沿著綠蔭道往前走,宏海四中所在的B區離得不遠。

公寓樓和公寓樓之間都有隱蔽的小道,再往外就是高高的圍牆,圍起來之後小道變得像條巷弄。

許盛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正打算折返回去,無意間在那條像巷弄的小道裡看見幾個學生。

穿綠色軍訓服,應該是宏海四中的。

為首的那個還染了幾縷黃頭髮,戴耳鏈,正蹲在“巷弄”裡抽煙。

幾人不知道在聊什麼,隱約能從談笑聲裡捕捉到幾句短促的髒話。

許盛之前多少也有聽過宏海四中這個名字,以略顯混亂的校紀校風聞名,老師不怎麼管學生,據說學校裡聚了一幫“校霸”,和社會上的人有聯繫,每週五都會在學校附近“教訓”人。

許盛沒逗留,正要走,抽煙的那個把煙摁滅了、警覺地抬眼往巷弄外邊看。

不知是不是許盛的錯覺,抽煙的那人看到他的時候,目光沒有立馬移開,而是定定地落在他身上,然後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語氣意味不明:“……邵湛?”

許盛:“……?”

 

 

第四十一章

許盛上午心裡那句“不就是軍訓嗎, 互換也沒什麼關係, 只要不考試都是小場面”仿佛化成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臉上。

這哪是小場面。

對面五六個人, 個個看著都是一副社會青年的樣, 脫下軍訓服走出綠舟基地, 站在大馬路上可以直接上街去收保護費了。

他們和上次網吧裡那幾個年紀小的、自詡道上混的那幾個黃毛氣勢還不太一樣。

眉眼裡帶著份藏不住的戾氣……這幾個是真的“混”。

許盛雖然不怎麼真跟人動手,臨江四中“校霸”的名號也來源於謠傳——他翹課翻牆出去除了和張峰去網吧,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泡在廢棄倉庫裡對著畫架和那疊畫,頭一回被謠傳校外打架,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的時候, 他沒有解釋。

“有同學說看到你私自出校了, 你到底打沒打架?”

“沒打。”

“沒打, 你說沒打我就信?那你說說你昨天晚上在哪兒?”

許盛沉默。

昨天晚上在外面畫畫這事不能說, 傳到許雅萍那兒又得鬧得不可開交。

許盛只說自己沒打, 又不說昨晚到底去哪兒了、在幹什麼, 最後乾脆垂下眼一副“隨便你說什麼吧”的態度,在老師眼裡基本等於默認,於是總是翻牆出去打架的謠言越坐越實, 礙於沒抓到現行, 老師也只能口頭教育。

儘管許盛這校霸的稱號來得有些是水分。

但不代表他對這些不擅長。

少年人,年少輕狂,不喜歡打架不代表別人拳頭揮到面前了也不揮回去。

許盛跟著許雅萍到處轉租, 見過的人也多,早年居住環境並不好,很多事他都不願意和許雅萍說, 知道她忙,為了生存已經忙得筋疲力盡:“你手上怎麼回事?”

許盛低頭看一眼,沒說打人打的,只是隨口道:“摔的。”

許雅萍皺眉:“摔能摔成這樣?”她沒有多想,疲憊地說,“你把藥箱拿來,最近幾天別碰水。”

後來去畫室之後,康凱學校裡也有一幫刺頭,他們那片地方本來就不太安生,有一陣康凱總是身上帶著傷回畫室,青紫的痕跡藏在袖子裡,還是許盛給他改畫的時候才意外看見。

“別扯什麼摔的,”許盛說,“這藉口都是我用剩下的了,你要能摔成這樣,出去再摔一個我看看,打誰了?”

“順序倒了,我是被打的那個,”康凱愁眉苦臉:“那你別和我媽說……是我們學校校霸,最近到處收保護費。”

康凱那雙手,畫畫厲害,打架技能點為零。

康凱就是隨口傾訴一下,畢竟許盛看上去也不像能打的樣子,不畫畫的時候就找一地兒趴著睡覺。然而康凱著實沒想到第二天放學校霸抓著他的書包往巷子裡走,就在這時,校門口不遠處走出來一個人影。

”我話就說一遍,”許盛逆著光說,“撒手。”

以為藝術生只會拿畫筆的康凱在這天人生觀又受到了衝擊。

那幾個“校霸”被許盛撂倒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很久之後康凱依舊忘不了那天,許盛在他心裡,徹底成了爸爸。

面前這幾位宏海四中的人走上來,將許盛團團圍住。

剛才喊邵湛名字的那位明顯是領頭人,其他人自覺給他讓開一條道,離得近了,許盛能清楚聞到對方身上的煙味:“剛才你在臺上發言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本來還想找你,沒想到這麼巧……”他說到這笑了,“緣分啊。”

許盛腦子很快轉了幾圈:認識?

什麼關係?朋友還是仇人?

許盛心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關係,估計只是以前認識的老同學罷了。然而他轉念一想,想到邵湛肩胛骨處紋著的刺青、打架後的模樣,包括那次無意見一瞥瞥見的聊天記錄,他立馬推翻剛才的結論: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這,許盛挑了一句不會出錯的開場白:“ 有事嗎。”

對方把這三個字放嘴裡嚼了嚼,說:“沒什麼事兒,就是看你在臨江二中混得挺好的,學生代表是吧,不知道你現在這幫同學……”

“臨江六中。”許盛打斷道。

對面頓了頓:“……”

“你繼續。”許盛說。

許盛隱約感覺到後半句話應該和邵湛身上藏起來的刺青有關。

對面被許盛這樣冷不防打岔,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消散一些,但他仍力挽狂瀾,聲音忽然刻意壓低,低語道:“你這幫同學,知不知道你以前那點事?”

許盛確認了,這肯定不是朋友,這人跟邵湛有仇。

“你和你爸一樣,”那人聲音揚長,不懷好意道,“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裝什麼三好學生——”

邵湛他爸?

在邵湛的身體裡聽人說這些事情的感覺很奇妙。

奇妙之餘,比起好奇邵湛以前到底有過什麼事,以及邵湛和他爸又是怎麼回事,許盛最強烈的情緒居然是不爽。

這他媽什麼流氓綁架式發言。

扯屁呢。

許盛最想說的還是:操,我同桌也是你能說的?

可惜現在不在自己的身體裡,這話沒法直接說出口。

許盛沒耐心站在這應付這幫傻叉,他收起身上那股無所謂的勁兒,抬眼再看過去時,竟隱隱顯出些和邵湛相似的冷意:“說完沒有?”

對方狠話放到一半,被許盛打斷。

“我沒空聽你廢話,”許盛說,“滾……”

滾開這詞太粗暴,不像邵湛會說的話,最後許盛臨時改成:“讓開。”

他這毫不客氣的兩句話讓本就緊張的氣氛到達頂峰,對面有人把嘴裡咬著的煙拿開,“操”了一聲。

千鈞一髮之際,宏海的班主任出來沿著綠蔭道找人,遠遠就看到班裡幾位問題學生圍在一起,喊道:“——楊世威,你們幾個,在那幹什麼?”

這幫人雖然平時不聽老師的管教,表面功夫還是得做,立馬聞聲散開。

被喚作楊世威的就是領頭的那個,他定定地看著許盛,往後退兩步,最後留下一句話:“你等著。”

怕你不成。

許盛腳下沒有停頓,也沒理他,掐著五分鐘時間回了寢室。

王教官剛好疊完一床被子:“剩下時間交給你們,把被套套好,被子按要求疊整齊,過會兒我來檢查。”

許盛睡在下鋪,坐在床沿邊開始跟著他們一塊兒套被套,侯俊睡他上面,套得一團亂,長長地垂了一長條下來,砸在許盛腦袋上:“……”

侯俊:“不好意思,技藝生疏。”

侯俊對床的譚凱更是整個人鑽進了被套裡,他在被套裡鑽了一陣後發出嚎叫:“我去,被套拉鍊好像鎖上了!誰來救救我。”

“……”

許盛歎口氣,發現全寢室會套被子的反倒是邵湛。

在他們手忙腳亂的時候,跟他隔著條一臂寬的窄過道的邵湛已經把被子疊完了,疊得方方正正,和教官的展示品幾乎一模一樣。

學霸學什麼都這麼快的嗎。

邵湛疊完之後,看了許盛一眼:“會嗎。”

“不太會,”許盛都沒聽,上哪兒會去,他抓抓頭髮,最後乾脆耍無賴,伸手去拉邵湛的衣角說:“老師,要不然你教教我?”

邵湛倚著床邊上支起來的杆子,垂眼去看許盛抓著他衣角的手。

半晌,他抬眼吐出四個字:“行啊,求我。”

這話聽起來有那麼點調戲的意思。

邵湛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許盛能屈能伸,為了不自己動手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熟了之後更是一點負擔都沒有,少年壓著原本張揚的語調,低聲說:“……求你。”

邵湛難得想在心裡爆句粗。

這到底是誰在玩誰。

邵湛沉默兩秒,最後朝他走過去:“起來。”

許盛往邊上挪了挪,沒站起身,就這麼曲腿坐著看邵湛套被套,腦海裡無端又浮現剛才來找茬的幾個人。

要不要告訴他?

許盛猶豫。

等差不多疊完,許盛還是“咳”了一聲,不管怎麼說他剛才那兩句話也算火上澆油,沒准真澆出點什麼事來:“我剛才出去的時候碰到宏海的人了。”

“遞紙條的?”

“不是,”許盛說,“幾個男的,在抽煙。好像是你以前同學,說了一堆有的沒的。”

許盛把具體內容含糊過去,又說:“叫什麼,楊世威。”

邵湛手上動作頓住。

第一天活動安排不多,晚上在觀影廳安排了一場有關國防教育方面的電影。

“七連,起立!”

“坐!”

電影開始前,王教官帶著他們反復練了幾次,挺直腰杆中氣十足地喊,一直喊到他們起立坐下的動作整齊劃一為止。

王教官:“摘帽,等會兒保持安靜,注意紀律。”

邵湛摘下帽子之後,下意識想去解衣扣,等把手搭上去才發現許盛早就把能解的都給解開了。

八點整,電影開始。

關燈之後,碩大的觀影廳陷入昏暗,邵湛眼前一片黑,直到前面的巨幕一點點亮起來,緩緩映出一行片名,這時觀影廳才勉強有點光亮,音箱擺在兩邊,音質並不好,音量陡增的時候會帶上很明顯的雜音。

巨幕上的字是什麼,邵湛並沒有細看。

此刻滿廳昏暗恰好是藏匿情緒的最佳包裝,楊世威三個字不斷回蕩在他耳邊。

許盛聽見邊上有動靜,目光從螢幕上挪開,扭頭看到邵湛的位置空了。

侯俊也注意到那一聲動靜,主要是電影太無聊,注意力分散:“不愧是盛哥,看電影也撤。我也想撤但我不敢,這電影是真的無聊……哪兒是電影,這是教育片吧。”

侯俊話音剛落,又聽到一聲動靜。

緊接著他看到遵紀守法的化身學神邵湛也站了起來,十分嫺熟地彎著腰、不引人耳目地沿著邊上的過道出去了:“……”

他好像又撞破了什麼大秘密。

許盛沿著過道推開門走出去,觀影廳外面是三樓大堂,他不知道邵湛到底是往哪個方向走,只能在四處瞎轉。

哪兒都沒有能藏人的地方,許盛最後隨手推開某個不知名通道的門——通道裡燈不太好使,燈光很暗,但即使這樣他還是看到少年坐在走廊盡頭窗臺上的樣子。邵湛身後的窗戶開看一道縫,有風從外面吹進來,少年掌心撐在窗臺邊沿,見有人推門,抬眼看了過來。

邵湛:“你來幹什麼。”

許盛關上門,隨口說:“我的學神同桌都學會翹課了,我還不能出來透口氣?”

許盛倚著牆又問:“現在是不是可以講講你身上那玩意兒,還有那個楊什麼東西的,怎麼回事?”

其實這個楊世威名字準確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邵湛和這個人的恩怨也淺得很,然而這個名字卻掀起過往,將無數次想起、但都戛然而止的記憶碎片拼湊在一起。

最先拼湊出的片段是警車,雷雨天,和電視新聞上的報導。

“……警方成功抓捕嫌疑人邵睿明。”

電視畫面的背景是南平汽車站售票口,外景女主持人披著雨披,語速平平,不帶什麼感情地照著稿件進行播報。

南平區是小地方。

誰誰誰家兒子兒媳婦兒吵架都能鬧得人盡皆知,在邵湛的回憶裡,邵睿明判刑之後流言瘋傳,漸漸地,大家對他的稱呼成了犯人的兒子。

小地方總是容易滋生出很多愚昧事件。

比如有些大人不讓自己的孩子和他接近,比如走到哪兒都會有人到處議論。

邵湛當時年輕氣盛,因為對方說話太過分,第一次跟人打架,於是他們說:果然是xxx的兒子。

也確實是混過,沒人管教。

然而某一部分清醒的意識仍然在不停掙扎。

直到中考前一百多天,學校裡一位一直不肯放棄他的老師把他叫過去:“別人怎麼說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他拉了自己一把,把自己從這個地方拉出去了。

那年中考,邵湛考了全縣第一。

回憶紛雜,最後邵湛看著他說:“初中同學。”

許盛示意他繼續。

邵湛言簡意賅,用兩個字敘述和楊世威的恩怨:“打過。”

 

 

第四十二章

雖然氣氛不太對, 但許盛還是忍不住想, 他這同桌可真是把高冷貫徹到底。

這兩個字, 冷酷又無情。

打過。

邵湛勉強把“打過”兩個字補充完整:“我打過他。”

初中時候的楊世威在南平混得不錯, 學校裡人都叫他“威哥”, 邵湛和他們圈子不同,關係並不深。

當時學校裡校霸幫派分了兩波,楊世威屬於整天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在學校裡瘋狂刷存在感的那波,另一波則以邵湛為首——他們沒什麼特徵,除了上課不怎麼聽講以外, 和其他同學並沒什麼兩樣。

如果說許盛這樣算是校霸, 那時候的邵湛可比許盛過分幾百倍, 校霸這個詞形容起來都算是輕的。

邵湛坐在後排, 偶爾會睡覺, 大多數時候還是靠著椅背, 邊玩遊戲邊看黑板上的板書,但課本上一點痕跡也沒有,作業簿也都是空白。安靜只是表像, 少年眉宇間沾著極冷的戾氣, 鋒利又張揚,眼眸深邃,對視間仿佛有無形的壓力。

看似風平浪靜, 但誰都知道這位爺不好惹。

也沒人敢去招惹他。

楊世威的幾位兄弟有次來他們班找事,以為邵湛不在班裡,邵湛抓了把頭髮坐起來, 隨手挪了一下椅子,一句話都還沒說,那幾人對視一眼,無聲對話:“你不是說邵湛不在嗎。”

“確實是有人跟我說他不在班裡啊。”

最後這事也沒找成,猶豫兩秒,直接走了。

用當時班裡人的形容,那就是:這他媽才是真正的大佬,不帶跟你廢話,也不跟你裝腔作勢。

邵湛現在回想那段時間,仿佛什麼都是空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回到家打開燈,滿屋空蕩,迷茫,找不到方向。“學壞”好像是一件很容易且自然的事情。

跟楊世威真正產生矛盾,是後來有段時間,邵湛放學去學校附近咖啡店裡做兼職那會兒。

他樣貌惹眼,個子竄上一米八,又不怎麼和人說話,學校裡不少女生偷偷注意他,導致店裡總是滿員。

“對面那個,長頭髮的,聽說楊世威最近在追她,是挺漂亮。”同事點完單,對他說:“不過倒是成天往咱們店裡跑,心思都寫在臉上了,你對人家就一點意思沒有?”

邵湛來店裡之前剛打完架,毫髮無傷,如果不是同事親眼看著邵湛進門前單手拎著人跟拎垃圾似的往邊上扔,都想像不到這人居然上班前還打架。

聞言,邵湛連眼皮都沒掀:“沒印象。”

同事嘖嘖兩聲:“你說怎麼就那麼不公平,別人羡慕不來,你呢,看都不看。”

不過同事很快就不羡慕了。

因為楊世威很快帶著幾個人過來砸場子:“——邵湛,你出來,操,你他媽什麼意思?”

平時在學校裡被邵湛壓一頭,南平一霸的位置明面上是楊世威的,實際誰不知道南平真正的校霸姓邵,這也就算了,連看上的妹子都向著他。

楊世威又說:“你們店裡怎麼招的人,調查過沒有,知道自己招進來什麼人麼,招誰不好招個殺人犯的兒子——”

楊世威前面說那些話的時候邵湛理都沒理他,直到最後一句話,直到那個詞出來。

咖啡廳對面就是巷弄口。

邵湛出去之前慢條斯理地把圍在腰間的圍布解開了,掛在前臺上,又撩起袖子,數對面的人數:“五個。”

楊世威沒聽清:“什麼?”

邵湛的回答是乾脆俐落地一招肘擊,楊世威被他猛地拉近,緊接著兩眼一黑,絲毫沒有反應餘地,腹部撕裂般地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其實不需要邵湛多說,許盛能猜到大概。

之前暴露出來的幾條線索最後都彙聚到一個地方:不良。

他的學神同桌,以前是個真校霸。

許盛腦子是真不笨,智商大概都加在情商上了,之前就隱隱有了猜想,今天姓楊的一番話側面驗證了之前那個猜測,並且牽出了另一根線。

由於從窗戶縫隙裡穿進來的風,邵湛額前的碎發被吹得有些亂,遮在眼前:“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許盛下意識不想把那句跟他爸有關的流氓言論說出來:“也沒說什麼,都是些沒意思的廢話。”

“你同學知道你爸是誰麼,”倒是邵湛自己把話牽過去,笑了一聲說,“或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無非這幾句。”

許盛心說這猜得真是分毫不差。

邵湛沉默兩秒後,說:“我爸……”

邵湛沒去看許盛現在臉上的表情,他早就習慣周遭人對於這件事的反應了,導致他聽到屬於自己的、但語調截然相反的聲音在通道裡響起的時候,有一瞬間怔然。

“你爸是誰跟你沒關係,又不是你爸跟我當同桌,你也不用解釋這個,”許盛說,“那個楊什麼玩意兒的,他當時要是再說下去,我就讓他知道他爸爸姓許。”

許盛話沒說夠,他放狠話的時候眼底幾分笑意褪去,繼續說:“下回別讓我看見他。”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躲過一劫,這要他許盛大爺本尊在那兒,從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他人就已經不在了。”

窗外的風忽然燥熱起來。

邵湛徹底把剛才腦海裡那些畫面都甩出去,喉嚨裡乾且燥,他猛地抬了頭,借著通道裡並不明亮的那點光線,去著幾步之外的許盛。

也是他“自己”。

許盛平時看著好說話,懶洋洋地跟沒骨頭似的,除了叛逆以外沒有實質性的“殺傷力”,認真起來卻完全不是那樣。

許盛腦回路跟常人不太一樣,邵湛他爸這個話題掀開之後,許盛罵完楊世威之後最在意的問題居然是:“你那天抓我幹什麼,怎麼說你也是當過‘校霸’的人,翹課翻牆不至於還跟宿管打小報告吧。”

邵湛:“……”

許盛越想越不明白,邵湛要真是“三好學生”也就罷了。

許盛歎口氣:“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麼聊齋。”

氣氛被這句“千年的狐狸”打散,不知道是誰先笑了一聲,兩個人不自覺地都笑出聲。邵湛笑聲很低,他笑了一聲之後微微仰起頭、喉結攢動兩下。

半晌,邵湛才說:“因為太像了。”

“像什麼?”

“說不清,”邵湛說,“可能是像以前的我。”

六中規矩實在太多,多得邵湛恍惚以為自己離那段時光已經很遠。

周圍全是好好學習的模範生。

許盛當時坐在圍牆上準備往下跳時的剪影,猛地撞進眼簾,恍然間讓他透過層層塵封的鎖鏈看到了自己。

只是沒想到,兩人之後會互換身體,再睜開眼醒來,他真成了“許盛”。

電影時長一個半小時,沒法全程缺席,觀影廳燈亮之前得回去,許盛沖著窗臺上坐著的人伸手:“走不走。”

侯俊電影看到一半,又聽到邊上一陣動靜,扭頭一看,消失了整整半場電影的學神和校霸一起回來了。

侯俊搖搖頭,繼續看電影,心說他知道的真的太多。

這倆真是,太明目張膽了吧!

電影結束之後由教官帶領各自的班級回住宿區。

老孟全程拎著個袋子在邊上看著,王教官叮囑明天早上拉練的注意事項:“第一,明天早上聽到廣播之後,我只給你們十五分鐘時間,穿戴整齊在這集合,超過十五分鐘沒下來的,你可以試試後果你承不承受得住。第二,會有教官去你們寢室檢查衛生,被子、洗臉盆、這些都要按規矩擺放……”

寢室裡有單獨的浴室,綠舟基地太大,公共浴室不管設置在哪兒走過去都不方便。

侯俊問:“誰先洗?猜拳?”

猜拳結果,邵湛第一個洗。

許盛沒在意還有洗澡這回事,好在不是公共浴室,不然對著邵湛洗澡,怎麼想怎麼奇怪。

不過現在這個情況顯然也沒好到哪兒去,畢竟邵湛現在用的是他的身體,平時不在一個寢室眼不見為淨也就算了,現在直面邵湛用他的身體去洗澡……許盛坐在床上,聽著浴室門落鎖的聲音,手裡那局遊戲最終沒能打下去。

遊戲好友張峰:?

S:不玩了。

張峰:大哥,你什麼情況,這局前期優勢那麼大……

許盛把螢幕摁滅了,聽見浴室隱隱水聲,不受控制地繼續腦子裡漫無邊際地想:他脫衣服了嗎。

睜著眼還是閉著。

手往哪兒放呢。

都摸哪兒了……

操。

“湛哥,你耳朵怎麼那麼紅?”

侯俊正從背包裡掏睡衣,扭頭看到“學神”坐在對面下鋪,學神耳朵泛紅、幾乎快從耳根一路紅到脖子裡。

許盛猛地起身,拉開移門,去陽臺透會兒氣:“沒什麼,就是有點熱。”

晚上,侯俊他們開啟男生寢室夜聊模式。

許盛最後一個洗,洗完出來已經熄了燈,只剩邵湛手裡亮著的手機還有一點光,不然他從浴室出來真是兩眼一抹黑。

侯俊:“盛哥,還打遊戲呢?”

邵湛沒回應。

等許盛上了床,手機螢幕光才暗下去。

許盛最後在宿舍夜談聲裡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直到聽到王教練說的“廣播”,廣播就是一首歌,鏗鏘有力地唱著:“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什麼啊——”宿舍夜談主力軍之一,侯俊翻個身,把耳朵堵上,“怎麼還放歌。”

許盛聽到廣播的時候意識還不是很清晰,反而是侯俊的聲音讓他意識回籠不少。

因為發聲位置不對。

侯俊明明睡他對面上鋪,怎麼他翻個身,連著自己身下的床板都在震?

許盛想著,早晨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他想抬手抓頭髮的時候,眼前朦朦朧朧的一片,視線緩慢聚焦,最後聚焦在他在半空中頓住的手上——這是他自己的手。

許盛有點懵。

第一次足足持續到月考結束。

他都做好了再奮鬥一個月的準備。

結果第二次互換,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換回來了?

 

 

第四十三章

“團結就是力量~!”

廣播還在繼續衝擊每個人的耳膜, 擴音喇叭藏在門後, 廣播不止是寢室裡在放, 窗外綠蔭道上的廣播也在唱:“這力量是鐵, 這力量是鋼!”

走廊裡一片哀嚎, 儘管不情願,卻還是積極回應起來。

侯俊翻完身想起來昨天教官下達的時間,又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閉著眼開始找軍訓服,三兩下往身上套:“咱只有十五分鐘, 分秒必爭, 都醒醒, 凱子!別睡了!”

譚凱猶如行屍走肉, 行為和意識剝離, 手如千斤重:“我好困, 我突然覺得還是學習比較快樂……”

侯俊一個枕頭砸過去,在組織動員方面侯班長誰都不怕,另一個枕頭結結實實砸在許盛頭上:“別學不學習的了, 都給我起來!”

許盛:“……”

許盛這才坐起身, 他雙手撐著床單,目光斜著瞥了一眼,看到邵湛已經穿好了軍訓褲, 站在床邊,背對著他套上衣。男孩子上半身赤、裸,脊背線條流暢, 肩胛骨淩冽突出,往下是清瘦的腰,仍帶著這個年紀的少年人獨有的青澀。

許盛只瞥見這一秒,一秒過後刺青和脊背都被遮住。

邵湛抬手把衣服紐扣扣上,沒追究許盛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只提醒道:“你還有十分鐘。”

許盛這才“操”了一聲,掀開被子開始換衣服。

穿衣服加上刷牙洗臉都花不了多少時間,整理東西才最費時費力,侯俊好不容易把自己那床被子疊成規整的豆腐塊,擔心校霸又不按規矩辦事,他沒記錯的話昨天王教官教學的時候這位爺可是連聽都沒聽。

侯俊扭頭正欲催促,果然對上倚著床欄無所事事的許大爺:“盛哥你……”

你能不能按規矩辦事!

侯俊這話沒能說出口,因為他看見正在幫忙疊被子的學神,話到嘴邊一轉:“……你這被子疊得不錯。”

許盛表示認可:“我也覺得我同桌被子疊得不錯。”

許盛昨天是厚著臉皮求的邵湛,今天更直截了當:我不會,這床你昨天好歹也睡過,你想睡完翻臉不認床?

邵湛疊完扔下一句:“明天自己疊。”

許盛:“行,明天我再想辦法求你。”

邵湛欲言又止,最後冷著臉把許盛擱在床頭的軍訓帽拎起來,往他頭上扣,遮住了他大半視線:“衣服扣上,下去集合。”

十分鐘之後,廣播從“團結就是力量”變成急促的笛聲。伴隨著笛聲的還有教官在寢室樓門口拿著大喇叭倒計時的聲音:“同學們,你們現在還有五分鐘時間,三分鐘,兩分鐘……最後一分鐘!”

樓道口擠滿了人,同學們慌慌張張邊往外走邊。

許盛倒是不急,慢悠悠晃過去,卡著最後一秒入隊。

上午拉練內容就是跑步,繞著操場,女生五圈,男生八圈。

譚凱作為體育課代表都差點跑掉半條命。

王教官道:“再堅持堅持,還剩兩圈,相信自己能行……”教官說完看著步伐越發遲緩,掉到後面和第一排同學並行的譚凱,發出靈魂質問,“你小子真的是體育課代表嗎?”

譚凱一說話更沒力氣,直接掉到第二排去了:“……我是。”

這一掉,全班沒忍住都開始笑他:“凱子你丟不丟人!”

譚凱:“……”

許盛也樂得不行,他邊跑邊笑,用胳膊肘碰了碰邊上的邵湛:“他怎麼當上的課代表?體育老師要是在這,當場革職。”

邵湛殘酷無情地還原選班委當天的情況:“因為沒人想當。”

真實。

這殘酷的真實。

陽光灑在這群人身上,後背浸出一層薄薄的汗水,燥熱的風刮過,許盛笑起來毫不掩飾,語調上揚,沒安分多久、跑步的時候又把袖子給撩起來了,邵湛聽著耳邊男生明朗的笑聲,心率恍然間有一瞬間失衡。

譚凱在大家的嘲笑聲裡,乾脆自暴自棄,越跑越落後,最後乾脆落到最後排,和許盛他們並肩:“盛哥,湛哥,你們可別再取笑我了啊,再打擊我我就要掉到別的連隊裡去了……”

侯俊恨鐵不成鋼:“你要是掉到別的連去,你就別回來了!”

不只是身邊這個人,七班所有人的聲音也以勢不可擋的姿態跟著沖進來。

邵湛眯起眼,心說平時早晨的太陽,有那麼熱烈嗎。

“好,很好,咱們七連在沒有人領跑的情況下,憑藉自己竟然的毅力,除了體育委員其他人全都堅持下來了,”拉練結束,王教官道,“值得表揚。”

拉練完七連同學排隊去食堂吃早飯。

中途有半小時休息時間,九點再次集合,緊接著展開上午的活動。

經過昨天一天時間熟悉綠舟基地,同學們對食堂已經很熟悉,早已經餓得饑腸轆轆,綠舟食堂裡口味一般、換成平時准得被人嫌棄的伙食吃起來居然感覺十分不錯:“我肯定是餓暈了,這個水煮蛋怎麼會這麼好吃?”

“還有這個白麵饅頭,細膩!”

沈文豪大贊:“鬆軟不失韌勁,苦後回甘,從舌尖滑到心底,麵粉的香氣撲鼻而來——”

侯俊不甘示弱,低頭喝了一口粥,跟著讚歎:“這碗小米粥,米少湯多,喝下去就兩個字,順滑!”

譚凱眼睜睜看著桌上的東西都被他們吹完了,只能把目光投向僅剩的鹹菜:“這……這個難度有點高。”

許盛:“……”

邵湛:“……”

許盛把筷子一放,加入彩虹屁大軍,說:“我來。”

“這鹹菜……”許盛頓了頓,完全忘了自己的語文水準,他想半天才想到“爽口”這個詞,然而沒等他吹,桌角就被人撞了一下。

他們桌離打飯的視窗很近,和邊上那排隔著過道,那一下動作幅度不小,整張桌子都被撞歪幾釐米。

“怎麼走路的,往人桌上撞?”聲音很耳熟。

許盛抬眼,看到楊世威從撞桌子的人身後端著盤子走出來,幾個人都穿著宏海的軍訓服,看樣子是一起的,他似笑非笑地說:“——還不跟人道個歉。”

許盛下意識去看邵湛的反應,發現他臉色冷得嚇人。

被楊世威拎著拎回來的那人笑嘻嘻道歉:“不好意思啊,端著東西,看岔了。”

等他道完歉,楊世威才鬆開抓著那人衣領的手,在邵湛桌邊站定:“上回碰見你,都沒來得及好好聊聊,沒想到你我還算有緣分,啊,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邵湛的初中同學。”

這話聽起來是沒什麼毛病,但氣氛不對,語氣更不對。

侯俊和譚凱他們互相看了兩眼,不道該不該打招呼。

楊世威這茬找得剛開場,後面明顯還有一場大戲。

邵湛並不怕他,也不怕他在這裡胡亂說什麼,從許盛跟他說碰到宏海的人之後他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楊世威沒那麼容易但這件事總歸麻煩,他剛放下筷子起身,一句”有事出去說”還沒說出口,對面的許盛倒是乾脆:“自我介紹就不必了,沒什麼好認識的。”

原本楊世威的注意力都在邵湛身上,冷不防對面冒出來這麼一句,倒是把他說愣了。

他扭頭看過去,這才注意到桌對面的少年。

沒見過。

這臉長成這樣,只要看過就不太可能會忘記,他看起來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到最後甚至不要錢似的附贈了一張笑臉,只是這笑裡蘊藏著兩個字:請滾。

“還有,”許盛又說,“你別在這杵著,擋道。”

他楊世威自認這輩子沒幾個人敢在他面前囂張,初中的時候邵湛算一個,面前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算第二個。

這他媽誰啊!楊世威在心裡喊。

哪兒冒出來的,還跟他叫板。

楊世威被許盛這兩句話給說懵了,後面的臺詞一下忘了個一乾二淨。

侯俊很會看人眼色,這明顯就是有仇,他端起盤子說:“都吃完了吧,走走走,咱趕緊回去休息。”

偏偏沈文豪和袁自強兩位愣是品不出:“沒吃完呢……”

“還吃個屁,”侯俊強行把沈文豪手裡的白麵饅頭搶下來,往盤裡放,平靜地告訴他,“你吃完了。”

楊世威:“行,那我就直說了吧,你們可能不知道……”

許盛看向他身後,來了一句:“——教官好。”

楊世威一愣,回過頭。

邵湛被許盛拽了一下帽子,侯俊幾人撤退之後,許盛也端著盤子懶洋洋站了起來,另一隻手拉了一下他的帽沿,示意:“愣著幹什麼,走了。”

這場充斥著隱隱硝煙的會面在許盛三言兩語糊弄,和同學們適時撤退之下平息。

“哪兒啊,沒看到教官啊。”

“哪來的教官,”楊世威低聲咒駡一句,說,“被人耍了。”

楊世威說完死死盯著邵湛離開的背影,咬牙切齒:“……這事沒完。”

邵湛倒完餐盤,侯俊幾人在食堂門口等著,見到邵湛之後也都沒多問,直接把食堂的事掀了過去。

今天一天的活動除了站軍姿、踢正步走之類的訓練以外,還參觀了軍事館,倒是沒怎麼和宏海的人碰上。綠舟基地太大,自己學校的人都不一定能碰上面,更別提宏海,除非對方直接找上門來,像之前兩次意外撞上的幾率不大。

晚上的活動結束得早。

許盛洗完澡出來,邵湛已經不在寢室裡了:“我同桌人呢?”

侯俊:“剛才老孟過來,把湛哥叫走了,好像是聊結訓晚會主持人的事兒,具體我也不清楚。”

許盛沒多問,撈過手機看時間,通知欄裡幾條未讀消息。

一條是張峰的:遊戲否?

另幾條是康凱發的。

康凱:我媽說今年考試改革了,這是集訓發的新教材。

康凱:考試內容範圍擴大不少。

康凱附的圖是幾本書,封面就是一張範畫,最上面那本是《場景速寫》,除了這本以外還有兩本《風景色彩》。

許盛闊別畫室已久,康凱偶爾還是會給他發相關消息,多數時候以“幫我看看這張畫”為理由,沒有挑明過。

康凱也擔心自己這樣目的性是不是太明顯,那天車站之後,兩人在網路上的聯繫也主要以嘮家常為主。

他正巧在畫室裡。

等半天,沒等到許盛回復,忍不住劃開微信,補充道:我媽讓我給你發的,沒別的意思。

這句話發完,對面那位爺總算回了。

S:嗯。

S:康姨最近身體還好嗎。

康凱:挺好的,她老念叨你什麼時候再回來看看她,我都懷疑我不是親生的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起來,許盛回復完,在等康凱回復的空檔裡又把聊天記錄劃回去,猶豫兩秒,在那張圖片上摁了保存。

就在這時,寢室門被人敲響,樣貌陌生的男生猶猶豫豫推開門:“學神在嗎?”

侯俊離門近:“我湛哥不在,有什麼事等他回來我轉告給他。”

“外面有幾個人……不是我們學校的,說要找他,”那男生說,“還說要是五分鐘內沒見著人,那就別怪他不留情面,說要把、把什麼事直接抖出來。”

侯俊:“啊?”

許盛打字的手頓住。

剛想完除非對方找上門,不然在綠舟基地裡死都碰不上,這還真找上門來了。

五分鐘。

邵湛五分鐘之內能不能回得來都是個問題。

許盛又想到昨晚邵湛逆著風坐在窗臺上的樣子,還有早上食堂裡那幫人找茬的架勢,沒由來地上火:“他們人在哪兒?”

傳話的男生也是進來之前臨時被人攔住,讓他把話帶到:“在、在A區第二棟樓邊上的巷弄裡……”

另一邊。

康凱正打算徐徐圖之,琢磨著嘮完這句家常,就把話題繞回去,這位許畫神不畫畫了,不光他痛心,他媽也痛得很。

痛心於畫壇少了一位奇才!更是各大美院的損失!

許盛兩年前的幾張畫,直到現在他媽都還貼在畫室牆上沒揭下來過。

康凱正要打字,對面傳回來一句話。

S:不說了,我還有點事。

康凱:?

S:我先去打個架。

 

第四十四章

我先去打個架。

這話聽起來就跟“你等會兒, 我先去吃個飯”一樣隨便。

康凱:……

“畫神, 幫我看看這個襯布怎麼畫唄, ”畫室裡, 邊上有人喊他, “總感覺我畫出來顏色太近了,區分不開。”

康凱揚聲道:“行,你等會兒。”

“跟誰聊天呢,”那同學涮了涮畫筆,拎起來之後往吸水海綿上擦, 又隨口問, “……不過你怎麼這表情?發生什麼事了。”

康凱臉上的表情確實很複雜, 如果仔細分辨, 表情裡似乎還有那麼一絲的……同情。

他雖然不知道是誰招惹到了許盛, 但他習慣性提前替對面默哀。

許盛這個人, 很少動手。

只要不是太過分,不觸及原則,他都懶得計較。

康凱記憶裡也就初中那會兒在校門口見識過一次——

這位爺不出手則矣, 一出手對面就完蛋了, 簡直就是被摁著打。

“上次來過畫室裡的那位真畫神,”康凱把手機擱一邊,搖搖頭, 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是誰走路不長眼惹到他了,算了, 不說這個,你起來,我看看你那畫。”

許盛發完那句話,把手機摁滅,隨手揣兜裡,一隻腳蹬地站起身說:“我出去一趟。”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雙笑眼冷下來,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生生冷出幾分鋒利的戾氣。他剛洗過澡,頭髮都沒乾透,換下軍訓服,身上套了件寬鬆的T恤,牛仔褲牽出幾道折皺、襯得那腿又長又直。

“我同桌等會兒要是回來,”許盛走之前又說,“這事先別跟他說。”

離他最近的袁自強愣愣地“哦”了一聲。

等許盛走後,侯俊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他拍拍譚凱的肩:“凱子,你感覺到了嗎?”

譚凱:“感覺什麼?”

侯俊:“殺氣。”

譚凱:“隱隱約約好像感覺到一點。”

侯俊又是一掌拍在譚凱後腦勺上:“這哪兒是一點!”侯俊說完,敏銳度加上直覺讓他把早上食堂的事情和現在這樁聯繫到一起,他猛地起身,“不行,我覺得要出事,我得跟出去看看。”

他這一說譚凱也回過味來:“我去,這不會是早上那幾個人吧……”

侯俊環視寢室裡剩下的三個人,緊急部署:“凱子、自強,你們兩個跟我走。文豪,要是我們十分鐘之後還沒人回來,你就直接去找老孟。”

這個點,外邊的天色早已經暗下去。

只剩綠舟基地路燈亮著,綠蔭道上燈火連成一片。路上沒什麼人,外邊夜黑風高,洗完澡溜去小賣部偷偷摸摸買泡面的人也都已經回寢室了。

許盛兩手空空出現在巷弄口時,楊世威幾人正倚著牆抽煙,他眯起眼緩緩吐出一口煙,等著邵湛過來見他。結果這口煙吐出去,煙霧揮灑在眼前,面前的景物蒙上一層淡淡的霧,這層霧散去大半之後,在路燈光線照射下,他才看清站在巷弄口的少年。

來的不是邵湛。

楊世威看到那張臉,立馬就想起來是早上坐在邵湛對面、耍過他的那個。

楊世威:“……你誰啊,我找的是邵湛,白天的帳沒跟你算,你還上趕著來送死是吧?”

臨江六中校霸·許盛沒有回答他自己是誰,也懶得自報家門。

“我?我是誰不重要,你可以叫我爸爸。”許盛脖勁間的鑰匙鏈滑出來半截,他抬手捏著那把鑰匙把黑繩塞回領口裡,說完,又直截了當問:“你們是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來。”

對面算上楊世威,總共有六個人。

手裡都沒拿東西。

許盛已經很久沒跟人動過手,他數完人數,不動聲色地去摁手指骨節。

問題應該不大。

許盛問完,不等對面回答,自己給他們挑好了打法:“一起上吧,省時間。”

楊世威氣笑了,他把煙從嘴邊移開,身邊的兄弟想往前沖直接給許盛一點顏色看看,楊世威抬手制止了他們,被人挑釁後,他現在只想讓其他人看看他等會兒怎麼打爆面前這人的腦袋:“你們退後。”

楊世威一個人走上前,和許盛面對面站著。

“行,”楊世威把煙扔了,“既然你那麼想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許盛出來之前估摸著這架應該很快就能打完,面前這傻逼要是想一對一單挑那就結束得更快了,他心底那股往上燒的情緒燒到最後意外“冷卻”不少,他甚至能習慣性勾起唇,眼底沾上笑意,但那笑意也冷得異常不對勁:“打個賭,在我手裡,你挺不過五分鐘。”

楊世威雙手握拳,罵罵咧咧地揮拳上來,他在南平那麼多年也不是白混,從那記雷厲風行的出拳就能看出來確實有一套——許盛側身,乾脆俐落地禁錮住對方直直砸過來的手,手掐在楊世威手腕上,楊世威著實沒料到許盛看起來一副“我不打架、我平時只玩弄玩弄別人感情”的樣子,力氣卻不小,他掙了幾下都沒掙脫開。

楊世威:“你他媽……你到底是誰?”

許盛:“都說了,是你爹。”

楊世威臉上掛不住,他身後的幾人不知該不該上前幫忙,許盛另一隻手抬起,直接拽上楊世威的衣領。他正打算直接三兩下把人撂倒再去解決他後面幾個人,氣氛十分緊張,就在這時,巷弄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聲音穿的還是拖鞋。

“啪嗒啪嗒。”

侯俊跑在最前面,他借著路燈的光,果然看到許盛手裡拎著個人,和他之前的猜想完美重疊,這大爺還真是出來打架來了!

作為班長,不能放任軍訓期間班級同學打架滋事,他急忙喊:“盛哥!慢著!手下留人!”

許盛被他喊得一愣,手上無意識鬆開一點力道,楊世威便乘機從他手中掙脫:“……”

侯俊跑得氣喘吁吁,譚凱和袁自強兩人緊隨其後。

許盛甩了甩手腕,想問你們來這幹什麼,侯俊已經勇敢地躋進他和楊世威中間,他鄭重地把雙手都搭在許盛肩上,強迫許盛垂下眼看他,侯俊甚至勇敢地直呼大名,呵斥道:“許盛!”

“……”許盛說,“你們來湊什麼……”湊什麼熱鬧。

侯俊打斷道:“打架是不對的,咱們這次軍訓,代表的不只是我們這個班集體,更代表著咱學校,再說了你想過打架有什麼後果嗎,顧閻王肯定饒不了你,有什麼話不能和這位同學好好說呢?”

許盛:“……”

譚凱也勸:“是啊盛哥,別打了,有話好好說。”

袁自強:“我們臨江六中的校訓是什麼,是文明,是和諧,我們得讓其他學校的同學知道,咱六中學生都是講道理的,野蠻人才靠拳頭說話!”

搞什麼。

許盛被他們三個人說懵了。

他歎口氣,很想說你們別鬧了趕緊回去,向後轉,齊步走。

侯俊:“再說了,你這樣湛哥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也不希望你在這打——”

原先侯俊他們突然冒出來說話的時候,楊世威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整理好剛才被許盛扯開的衣領,聽到“湛哥”這句,楊世威這才想起來這趟的重要目的。

剛才被許盛摁著動彈不得、抹不開面子,新仇舊恨攢在一塊兒,楊世威走上前,邊鼓掌邊說:“湛哥?聽起來你們跟邵湛關係不錯。”

楊世威說到這,又往他們這邊湊近了些,侯俊離他最近,侯俊只覺得像是有人貼在他耳邊說話似的、搞得他汗毛直立:“既然關係這麼不錯,那你們知道你們嘴裡的湛哥是什麼樣的人嗎,知不知道他爸是——”剩下三個字說得更低,卻在所有人耳邊炸開。

霎時間,巷弄裡一片沉默。

其實和許盛之前猜的八九不離十。

只不過性質確實更嚴重些。

許盛忍不住去想,這三個字背後,邵湛那些年都背著多少流言蜚語?

他是背著多少,然後把自己拽了出來?

許盛這回跑出來打架,就是不想這人把邵湛的事到處亂說,不管事情到底是什麼樣,當事人不願意提就在這大肆宣揚算怎麼回事。

操。

剛才怎麼就收了手,沒把他直接打趴下。

許盛想到這,忍不住去想:侯俊他們……又會怎麼想?

“你們別跟著湊熱鬧,”許盛說,“哪兒來回哪兒去。”

楊世威想看的就是這種反應,看到邵湛的同學一個個都說不出話,但他還沒來得及感受到一絲暢快,下一秒,剛才第一個巷弄口沖進來勸架的那位居然罵了一句髒話。

侯俊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是班長,要維護臨江六中的秩序:“操!”

不只是侯俊,譚凱和袁自強也放開捆在許盛身上的手。

然後許盛眼睜睜看著前一秒還在說“打架不對”的侯俊話鋒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能忍?真當我們七班的人好欺負?”

譚凱:“我們學神輪得著你說嗎,你誰啊你,關你他媽屁事?”

袁自強長得壯實,說話頗有威懾力,他邊說邊走上前,把六中校訓拋到腦後:“行啊,來,不就是打架嗎。”

楊世威:“……”

楊世威和他的幾位兄弟沒料到事態居然會這樣展開。

什麼情況。

這幾個人不是來勸架的嗎。

而且怎麼是這個反應。

侯俊說完,又拍拍許盛的肩,儘管他們平時在學校裡上課都不敢多講話,但畢竟都是十六七歲血氣方剛的少年,難免會有控制不住的時候,他身體裡潛藏的因數在瘋狂叫囂:“盛哥,我懂你的心情了。別擔心,你敞開了打,後面那幾個交給我們。”

另一邊。

留在寢室裡的沈文豪急得左右踱步,頻頻看時間。

十分鐘過去了。

人還沒回來,那肯定是出事了啊!

沈文豪牢記班長的指令,孟國偉的房間在B區,他猶豫兩秒,最後帶著手機奪門而出——

B區,教師宿舍裡。

“行,那主持的事你再考慮考慮,”孟國偉說,“老師也不勉強你。”

教室宿舍裡有專門的辦公桌,邵湛站在桌前:“謝謝老師。”

孟國偉暫時把晚會主持人的事擱下,想起來另一件事:“咱們今年的競賽,算上準備時間,離得不……”不遠了。

孟國偉說到這,門外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吼叫聲:“孟、孟老師——!”

“孟老師——!”

“……”

孟國偉抬頭一看,這聲殺豬般的叫聲,出自他的課代表,沈文豪同學:“文豪?你怎麼回事?”

沈文豪一路跑到B區,爬上三樓,跑得腿都軟了,他喘著氣一口氣沖進來,扶著門緩了兩秒才說:“出事了,許盛好像跟宏海的人打起來了。”

孟國偉傻眼了:“打架?”

這次軍訓從開始那天算起,滿打滿算也才過去不到兩天,這不到48小時,許盛就能在綠舟基地裡整這麼一出?!

沈文豪繼續說明情況:“猴子帶著人追過去了,但是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沈文豪說到這,眼前一暗。

是邵湛。

少年說話時不自知地帶著幾分壓迫感,聲音泛冷,他逼近道:“他在哪兒?”

 

 

第四十五章

邵湛突然逼近, 無形中壓得沈文豪反應開始遲鈍, 他斷斷續續說:“在、在咱們寢室樓, 附近的巷弄裡……”

然後孟國偉看著邵湛一句話沒說, 直接越過他的課代表奪門而出。

邵湛給孟國偉的印象就是冷靜, 奧數比賽賽場上都沒見他有過緊張的情緒。

孟國偉納悶,怎麼一聽到許盛打架,就急成這樣。

孟國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必須冷靜地面對此時此刻發生的問題,事情已經發生, 現在重要的是怎麼去解決, 他安慰慌張的課代表, 同時也是在安慰他自己:“沒事, 既然侯俊他們已經趕過去了, 問題就不大, 我相信侯俊,這孩子看著皮其實內心很成熟,他一定能處理好這個問題, 我對他有信心!”

沈文豪連連點頭:“對, 猴哥肯定能攔住他,就算猴哥不行,還有凱子和自強, 三個人,問題應該不大。”

孟國偉緊隨其後,跟上優秀學生邵湛的步伐, 一塊兒趕往事發地。

邵湛三步並兩步跨下臺階,他扶著樓梯扶手,碰到最後幾級臺階時完全失去耐心,直接一躍而下。

他以為自己該擔心的是楊世威有沒有當著他們的面說什麼話,然而真正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才發現那些都不重要。

風從周遭刮過。

邵湛滿腦子都是:許盛現在怎麼樣。

楊世威不好對付。

他受傷了嗎。

邵湛從來沒跑這麼快過,不到八百米的距離,跑到半路便感覺心臟狂跳。

邵湛八百年不罵髒話,這會兒讓許盛激得一朝回到解放前,低聲“操”了一聲。

他是傻子麼,沖出去跟人打什麼架。

孟國偉體力跟不上年輕人,中年發福嚴重影響了他的速度,平時坐辦公室坐出小肚腩,那份稀少的運動量不足以支撐他在第一時間趕到案發現場。

孟國偉下樓之後喘著氣說:“文豪,你先跑,不用等我。”

沈文豪停下來:“孟老師?”

孟國偉從兜裡掏出鑰匙,彎腰把停在樓下的那輛自行車鎖解開,這是綠舟基地統一給陪訓老師配的小黃車:“……老師年紀大了,跑不動,我騎個車。”

“……”

邵湛趕過去之前,想像過很多種場面。

唯獨沒有想過面前這種。

與此同時,邵湛身後,由遠及近的車軲轆的聲音戛然而止,急急忙忙趕來的小黃車顫顫巍巍地緊急刹車,發出“嘎吱”一聲。

騎小黃車趕來的孟國偉也沒料到展現在他面前的竟會是這種場面——

一眼看過去根本找不到他們七班內心成熟的班長。

“我讓你說!知道我湛哥是誰嗎就他媽亂說!”

“你再敢說一句?!”

“以為我們臨江六中的學生只會學習是吧,我告訴你們,不光學習,我們動手能力也很強,我校學生向來都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你可能不知道你死在誰的手下,這樣吧,我大發慈悲告訴你——我,是你俊爺!”

“……”

昏暗的巷弄裡十個人正陷入混戰,因為人實在太多,動作又激烈,乍一眼看過去壓根看不清到底是誰跟誰扭打在一起。混亂間,一隻籃色塑膠拖鞋Biu地一下從戰場甩出來,甩出一道抛物線,直直地砸在邵湛他們面前。

邵湛:“……”

孟國偉:“……”

沈文豪:“……”

直到打架中心圈一位穿綠色軍訓服宏海學生被一隻細長、指節緊繃曲起的手從牆上拽回來、看樣子剛被人猛地掄到牆上,這一掄還沒完,繼而又被那只手一下摁到地上。

“砰”!

T恤的少年原本被其他人擋著,直到外圈幾個人打著打著往邊上移,這才從人群裡顯露出來,少年背對著他們,打鬥導致衣領往邊上歪,黑繩纏在頸間。他把人摁下之後也緩緩蹲下身,另一隻手很隨意地搭在膝蓋上,看起來不費吹灰之力似的。

其他人糾纏在一塊兒分不清楚,但這位爺絕對很好辨認。

光看背影就能認出來。

孟國偉急急忙忙從小黃車上下來,腳蹬地之後也顧不上去停車了,直接任由小黃車往邊上倒:“——許盛!”

許盛摁著楊世威的手頓了頓。

“都給我停下!我看誰還敢動手!”

孟國偉這一嗓子很有作用,喊完兩邊動靜立馬小了不少。

也正是這樣才讓他們看清七班內心成熟的班長侯俊打架打得腳上的拖鞋都飛了,另一隻拖鞋拿在手裡,當武器,正在光著腳拍人。

孟國偉一口氣差點背過去。

“我是臨江六中七班班主任,宏海四中的同學們,你們也停下,再不停手我就通知你們學校校領導了!國防教育期間在綠舟基地跨校打架,是要接受處分的!你們還年輕,未來的道路還很長!”

“老孟?”侯俊這才想起來自己幹了什麼蠢事,“我操,我給忘了,我讓文豪去找老孟來著……”

譚凱:“早知道這樣,找什麼老孟,男人就應該用拳頭解決問題。”

侯俊:“戰術有誤,我怎麼知道宏海的人那麼欠揍!”

“……”

幾秒鐘之後,原本纏在一起的人分開,躺在地上的也爬了起來。

許盛沒打夠,這才哪兒到哪兒。

但他也不得不鬆手,剛鬆開手,抬眼就看到了走到他跟前的邵湛。

許盛蹲著,路燈強烈的光線只照到巷弄口,再往裡只剩下散進來的光,邵湛逆著光站在他面前,視線交匯間,誰都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許盛本意是想在邵湛回來之前把這幫宏海的傻逼解決掉,甚至都不打算告訴邵湛這幫人來找過他,結果在打架中途就被逮到了:“我……”

許盛沒“我”下去。

因為邵湛已經蹲下身,和他平視:“傷到沒有。”

許盛怎麼也沒想到邵湛第一句話會是這句,他和楊世威現在這個狀況很明顯是他把楊世威摁著打,要問傷到沒有,也應該問楊世威更合適:“……沒有。”

孟國偉給綠舟基地負責人打完電話,對方告知他宏海四中會立馬派人趕過來,孟國偉掛斷電話,也打斷了邵湛和許盛兩人的對話:“許盛!你給我起來,站成一排,臨江的站左邊,宏海站右邊,貼著牆站好了!反了你們,在基地裡打架,啊?!”

“……”

“侯俊把拖鞋穿上!”

“……”

他們沒站多久,宏海的教導主任騎著小黃車趕來,大致瞭解完事態發展,把宏海的人帶回自己住宿區教育。

宏海的人不怕老師,這會兒能那麼聽話完全是剛才被打暈了。

“還有你,許盛,”等宏海的人走之後,孟國偉轉向在“案發現場”抓捕的重犯,“你挺能耐啊,這麼兩天功夫就能給自己創造出一個舞臺,還是跨校打架——”

許盛頭髮已經乾了,遮在額前,別人都貼著牆,他沒站多久乾脆倚了上去。

孟國偉:“你給我站直了!”

許盛勉強站直。

孟國偉:“你們誰解釋一下,怎麼回事。”

沒人說話。

孟國偉:“剛才一個個的都那麼英勇,這會兒成啞巴了?!”

還是沒人說話。

靜默間,出乎孟國偉意料地,邵湛從邊上陰影處走出來,走到許盛邊上——他身上還是那套軍訓服,只是穿得沒有白天那麼規矩,剛才邊跑邊解開了衣扣,現在衣領略有些淩亂地開著,孟國偉眼睜睜看著這位優秀學生也跟著站進打架的那排人裡。

“跟他們沒關係,”邵湛說,“那幫人是沖我來的。”

孟國偉:“……?”

他的天才少年,市三好學生,臨江六中的驕傲在說什麼?

自己打的人,許盛敢做敢認:“跟他沒關係,人是我打的。”

邵湛:“你別說話。”

“……”

孟國偉滿腔怒火在邵湛說完話之後,莫名其妙地熄滅了。

他剛才是氣得上頭,忽略了七班還有其他同學也在跟著打架這回事,這如果是尋常打架,許盛一個人上去打也就算了,侯俊譚凱他們不至於跟著瞎胡鬧。

這事不對勁,肯定有別的原因。

跨校打架本來是該嚴懲,由於邵湛出面,局面變得複雜起來,孟國偉最後擺擺手:“別在這杵著,回寢室再跟你們算這帳。”

回去之後,孟國偉單獨把侯俊叫了出去,侯俊一開始支支吾吾不肯說,最後才把事情經過抖出來,孟國偉聽後沉默。

侯俊:“我本來不想說的,是他們太過分了,聽說還是學神以前的同學,這什麼同學啊,有這樣的嗎。”

孟國偉執教多年,什麼事沒遇到過。

這種因為家庭、或是成分問題被人指指點點的情況遇過不少。

高中還好些,尤其低年級的同學心智發育不成熟,有時候不帶惡意地討論都會給人造成傷害,更何況這種帶著惡意的。

孟國偉雖然嘴上沒說,心裡多少也是鬆動了些,天平傾斜,不忍心給他們下處分:“那也不該打架!打架能解決問題嗎?!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四份檢討,字數不能低於三千字,我不管你們今晚還能不能睡上覺,明天一早必須交給我!”

最後侯俊抱著一疊A4紙從孟國偉那兒回自己寢室。

“兄弟們,老孟說了,讓咱寫檢討,”侯俊歎口氣,把紙發下去,“不低於三千字,明天早上還得上臺當著四所學校的面檢討……”

寫檢討對他們來說還是頭一次。

譚凱:“別說,還挺刺激,我的高中生涯也算圓滿了。”

侯俊環視一圈:“湛哥和盛哥呢?”

譚凱接過紙:“不知道,他倆沒回來多久就一前一後出去了……”

許盛回寢室沒坐多久就溜出去了,打算去小賣部買藥,剛才罰站的時候他注意到侯俊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結果他剛走到小賣部門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七十八,”小賣部老闆把塑膠袋遞出來,“這是找零。”

塑膠袋裡是消毒水和創口貼。

許盛摸摸鼻子,被人搶先一步,只好和邵湛一起往回走:“我正打算過來買點藥,猴子他們手上蹭傷了……你手腳倒是快。”

邵湛沒接這話,兩人並肩走進寢室樓。

他們寢室在樓道盡頭,邊上就是過道窗臺,許盛正要推開門進去,邵湛卻止住腳步,猝不及防地扣上他手腕,把他整個人往邊上拽。

許盛回過神,後背已經抵在窗臺邊沿處。

邵湛把手裡的東西擱在窗臺上,單手拆開棉簽袋,另一隻手扣著許盛的手腕沒放,許盛的手抓在手裡看的時候一點都看不出這雙手打起架那麼狠,他突出的指節處有輕微擦傷,傷口很淺,不仔細看不會留意到,邵湛低聲說:“……自己受傷了不知道?”

 

 

第四十六章

一步之隔的寢室裡, 還能隱約聽見侯俊他們邊寫檢討邊交談的聲音, 然後這些聲音一點點遠去, 最後剩在許盛耳邊的只有邵湛逼近時掀起的一陣細不可聞的風以及對方極淡的呼吸。

許盛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 微曲起來的指節很快又被邵湛掰直:“別亂動。”

“……”許盛心跳莫名其妙漏了一拍之後只能找點話說, “小傷,可能是剛才在牆上不小心蹭到,沒什麼事。”

邵湛擦藥的動作很輕,他扣著許盛的手,用棉簽仔仔細細把傷口清理一遍。

半晌, 他問:“為什麼打架。”

許盛:“打架哪有為什麼, 看他們不爽算理由嗎?我們校霸是這樣的, 看到敢在爺面前胡亂囂張的人就忍不住想打, 立立威風, 讓他們知道誰才是臨江一霸。”

邵湛單手把藥水瓶蓋擰上, 抬眼看他:“扯。”

許盛:“……”

邵湛:“接著扯。”

許盛本來不想說,打架這件事怎麼想怎麼羞恥,打的時候是爽, 打完要說什麼?而且他也不想在邵湛面前提宏海那幫人。

邵湛蓋完瓶蓋, 正要鬆開許盛的手腕,還沒撤離,卻被許盛反手抓住了。

“因為你, ”由於很少有人走動,走道裡感應燈暗下去,許盛打架過後身上衣服還沒來得及整理, 黑繩從脖頸間滑出來,鎖骨深深陷下去,他說,“因為不想他們說你。”

“你是什麼樣的人,比起聽別人怎麼說,不如自己用眼睛去看。”

許盛不想提打架,但有些話忍不住想告訴他,他抓抓頭髮,想表達的情緒太複雜,語言組織能力下線:“……不是所有人都像宏海那幫人那樣的,你看猴子他們就……他們……”

他們這他媽才是正常人!

別跟垃圾較勁,那幫垃圾也不配過來找你事。

這時,有人從外面回來,腳步聲響起,原本暗下去的感應燈也隨之亮起。

燈亮的瞬間,許盛似乎看到邵湛眼底也跟著閃爍了一下,那抹細碎的光亮藏得很深,最後沉進少年自帶寒意的深邃眼眸裡去。

寢室裡。

侯俊第一次寫檢討,寫得抓耳撓腮:“……我錯了,我真的深刻認識到了我的錯誤……我去,這怎麼寫得滿三千字啊。”他撓完頭,轉眼看到推門進來的兩人,“盛哥,過來領A4紙!”

許盛一愣,繼而反應過來還有檢討這一茬。

他走在邵湛後面,正要伸手去接,卻見邵湛把裝著藥的塑膠袋放在桌上,然後很自然地順手接過了侯俊遞過來的那疊紙:“有筆嗎。”

侯俊:“……”這不是許盛的檢討嗎,學神一副他要寫的架勢是怎麼回事。

“有,”侯俊從邊上翻出來一支筆,“這裡還有一支。”

邵湛接過,頓了頓才說:“謝謝。”

邵湛說這句謝謝的時候並沒有看那支筆,侯俊很快反應過來邵湛謝的是什麼:“沒事沒事,這要換成班裡任何一位同學,我們都會沖上去的。”

譚凱也說:“是啊,真沒什麼,不過打架的感覺……其實還挺爽。”

剛才老孟來得太突然,他們來不及回味,這會兒邊寫檢討邊回憶當時的情形,袁自強道:“猴哥,我去,你是真的猛,我眼睜睜看著你那拖鞋飛出去——然後你乾脆把另一隻鞋也給甩了,用拖鞋把宏海的人都給拍傻了,平時沒看出來啊,戰鬥力那麼驚人。”

侯俊握著筆抱拳:“過獎過獎。”

不知道是誰先笑出了聲,到最後寢室裡只剩下一片“鵝鵝鵝”。

許盛也笑,他邊笑邊拉開椅子坐下,問:“你拿紙幹什麼?”

邵湛用左手在左上角十分熟練地寫下‘許盛’兩個字,握筆時骨節曲起,沒抬頭:“你想自己寫?”

有人免費幫忙寫檢討,高興還來不及,哪有拒絕的道理。

許盛:“我不想。”

邵湛當過一段時間“許盛”,也寫過檢討,模仿許盛的字再寫一份檢討對他來說並不難,倒是侯俊他們看呆了,並沉浸在學神居然真的在幫校霸寫檢討這個事實裡恍恍惚惚無法自拔。

上午拉練是每天必須經歷的環節,國防教育第三天,拉練結束後,四所學校的學生沒有像前兩天那樣被安排去食堂吃飯,而是在教官的帶領下前往開幕式那天去過的廣場。

各校同學看著廣場上熟悉的音響設備,紛紛議論:“我們不是應該去食堂嗎?”

“不知道啊,難道又有什麼領導要發言?”

“可能吧,學校領導不是總喜歡搞這麼一出麼,現在只能希望早點結束,我都快餓死了。”

“……”

議論聲太大,總教官呵斥道:“都安靜一點,想站軍姿是不是?”

四所學校的學生分成四塊顏色,整整齊齊站在廣場區域內等待“領導”發言,調試好設備之後,果然上去一位領導。

顧閻王臉色鐵青,他來之前就有預感許盛會不老實,沒想到噩夢成真的速度居然那麼快:“很抱歉耽誤大家一些時間,我校學生由於在軍訓期間打架滋事……向全體同學進行嚴肅檢討。”

打架這個詞一出,所有學校一片譁然。

六中的人還好,在許盛無數次檢討的歷練之下,面對這種情況顯得尤為淡定。

外校的人就不同了,他們哪兒見識過這麼刺激的事兒,軍訓沒兩天,打架檢討就全齊了:“檢討?!誰啊這麼野。”

六中學生睨他們一眼,在心裡說:小場面,還能有誰,臨江六中校霸,無數人民教師的噩夢——

顧閻王開始念檢討名單:“七連許盛。”

顧閻王把重犯放在頭一個,單獨念完,這才緩口氣繼續念:“……侯俊,譚凱,袁自強,你們四個人出列。”

許盛從人群裡走出來的時候,引發的轟動不比軍訓第一天邵湛作為學生代表上臺發言小。

帥哥不管走到哪裡都吸睛,更何況是一個打完架的帥哥。許盛沒戴軍訓帽,儀容儀錶也稱不上規範,袖口撩至手肘處,少年三兩步跨上台,隨手接過邊上的話筒,再把話筒遞給侯俊。

六中什麼情況,兩次上臺都是這種顏值?

“我錯了,我深刻地反思我這次的行為,”侯俊第一個檢討,他沒經驗,難免緊張,檢討內容也很標準,“ 我不該違反規定,傷害宏海的同學……”

譚凱和袁自強的檢討跟侯俊大同小異,棒讀,把檢討書從頭到尾念一遍就算完事。

照理說其他人應該為暫時吃不上早飯而焦躁,然而檢討隊伍最邊上還沒發言的許盛撐住了場面,不少人暗暗等他發言。

十多分鐘後,袁自強磕磕巴巴念完稿子:“我們臨江六中的校訓是文明,和諧,今後的學習生涯裡我一定時刻牢記。我的檢討結束了,謝謝大家。”

話筒這才到許盛手裡。

許盛手裡拿著上午交給孟國偉的檢討書,邵湛寫檢討的水準確實高,開篇就是一句名人名言,昇華檢討。早上陽光太烈,許盛在臺上曬半天,渾身都被曬得有些發燙,他盯著檢討書上的字,把話筒抓在手裡,開口前突然轉了念頭。

邵湛站在隊伍後排,越過層層人群看見許盛三兩下把那幾張A4紙折起來了,然後少年空著手說:“尊敬的老師同學們好,不多佔用大家的時間,我簡單做一下檢討,我感到十分羞愧,我這次的確犯了不該犯的錯誤。”

許盛神情自然,跟前面三個緊張念稿的完全不一樣,頗有種“這就是老子的場子”的氣勢。

許盛前半部分發言都還算正常,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這次難得安安分分作檢討的時候,他突然話鋒一轉,轉回開局說過的那個“錯誤”上去:“我這次主要犯的錯誤是——我不該在綠舟基地打人。”

顧閻王本來就不太好的臉色還沒來得及轉晴,直接黑了個徹底,在許盛檢討內容逐漸偏移之際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趕緊把話筒線拔了,讓許盛下臺!讓他閉嘴!反了真是!平時在學校裡胡來了算了,這回當著這麼多所學校的面,他是想上天啊?!”

然而拔話筒線的速度比不上許盛的語速。

“綠舟基地內禁止打架,學生有義務遵守基地內的各項規定,我應該打出去打。”

少年聲色張揚,可能是早上起來沒睡夠就出來拉練,又在太陽底下懶洋洋地曬了半天,聲音裡帶著幾分懶意,他對著台下等待檢討的楊世威笑了笑:“某些人下次要是再多說一句不該說的,我見一次打一次。”

“檢討人,許盛。”

許盛話音剛落,全場譁然!

許盛這番話和上一位檢討人袁自強用來做結束語的臨江六中校規“文明、和諧”形成強烈對比。

顧閻王:“……”

孟國偉:“……”

臨江六中所有老師及領導:“……”他們臨江六中,毀了啊。

許盛檢討完,想把話筒遞還給剛才邊上的教官,教官竟不敢接。

台下所有學校的同學都炸了:“我操這哥們,夠野啊,這是在念檢討嗎——”

他們什麼時候聽到過這種檢討,總結下來就是四個字,下次還打。

瘋了???

囂張成這樣?

“服了,”台下竟然有人鼓起掌,“英雄不問出處,這哥們雖然不是我們學校的,但是我服了。”

顧閻王再也按捺不住滔天怒火,也不想著什麼這麼多學校都在台下看著,要保持優雅的形象了,形象都被許盛三兩句話給敗了個徹底,他脫下身上那件用來遮陽的外套,把外套甩在孟國偉手上,撩起袖子狂奔上臺:“許盛!這麼喜歡打架是不是,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社會的毒打,你別跑,你給我站住,兔崽子——讓你檢討你說的是什麼玩意兒,我看你是又忘了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顧閻王的出場讓場面陷入混亂,孟國偉上臺攔人:“那什麼,冷靜一點,都冷靜一點……”

孟國偉手忙腳亂,沒發現此刻不該出現在臺上的六中驕傲邵湛同學也從隊伍裡走了出來,三兩下跨上台。

注意到的只有台下的同學們。

各校同學對開幕式那天六中那位看著異常高冷的學生代表印象深刻,尤其女生,不少女生對他念念不忘,沒想到這會兒能看到他上臺……她們想到這思緒集體頓了頓,才接著想,上臺護著那位打架的。

混亂間,手邊有什麼就利用什麼。

許盛乾脆躲在邵湛身後,邊躲邊說:“是啊顧主任,冷靜一點。”

“我他媽怎麼冷靜,”顧閻王伸手指著許盛,四下尋找有沒有順手的道具,“今天不是我死就是你這個兔崽子亡——”

許盛的兄弟張峰在台下看得瞠目結舌:“我去。”

許盛今天這一戰,可以載入臨江六中校史史冊。

臺上實在太亂,邵湛沒站穩腳跟,很快又被驚慌失措的侯俊撞了一下,侯俊招架不住,正想找機會溜下臺,下臺前,侯俊真心實意地讚美道:“湛哥,這種時候能站出來,你是真男人,你撐住,我走了。”

邵湛:“……”

烈日之下,廣場上一片混亂。

邵湛剛才站在台下看許盛他們檢討的時候就有一瞬間失神,他的視線越過層層人群,最後落在臺上的人身上。

臨江六中對他來說,在高二之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只是換了一個沒人認識他的環境,把所有心思和情緒收起來放在學習上。

收起來當一個“三好學生”。

習慣性遠離人群。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邵湛問自己。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變化?

時光流轉,倒回兩人第一次相遇的那天,那天風很大,夏日喧囂的蟬鳴聲不斷,黑色T恤的少年蹲坐在高高的圍牆上往下跳,也跳進了他的世界。

 

 

第四十七章

“顧主任, ”許盛躲在邵湛身後, 用顧閻王曾經提醒過他們的話反過來再提醒他:“台下那麼多學生, 還有其他學校的, 我們要展現出臨江六中寧靜優雅的校風……”

顧閻王被孟國偉和其他老師死死拖著, 整個人幾乎騰空,雙腳離地,在空氣裡胡亂撲騰:“臨江六中還有個屁的優雅校風!邵湛你上臺幹什麼?你別護著他,你讓開。”

邵湛擋在許盛前面,顧閻王下不去手。

台下, 張峰笑得東倒西歪:“我操。”

他大哥還是他大哥, 張峰掏出手機把這段驚世駭俗的畫面錄下來, 畫面抖動, 最後鏡頭一晃, 無意間聚焦到頭頂那抹烈陽上。

毫無疑問的。

臨江六中許盛這個名字在這次幾校共同參與的國防教育活動裡徹底出名了。

許盛這次檢討事件以顧閻王在臺上怒吼著“你給老子再寫三千字”結束, 之後幾天的活動無外乎繼續拉練,參觀綠舟基地國防區各項展覽館,以及綠舟基地的特色——模擬航母。

“誰小的時候沒有夢想過當一位海軍呢, ”參觀中途, 有同學感慨道,“看看這設備,多酷啊。”

“我一直夢想成為一名作家, ”沈文豪推推眼鏡說,“我剛在xx網站上發表了我的第一篇處女作,大家可以去支持一下。”

邵湛:“網站?”

沈文豪在寫小說這個領域裡一直不曾放棄過, 校刊已經裝不下他的野心,xx網站據說是一個新興起的文學網站。

邵湛對班級同學的動向並不瞭解,許盛略有耳聞,解釋說:“文豪好像最近在網上寫科幻小說吧,平時給他刷刷點擊就行,猴子上回還在班級群裡鼓勵大家踴躍留評。”

邵湛聽完,見其他人把話題傳過來,不知怎麼的,傳到了許盛身上:“盛哥以後想幹啥?”

這個問題一出,向來能扯的許盛罕見沉默了兩秒,只不過這沉默在哄鬧的環境裡並不引人注意,邵湛多看了他兩眼,看見許盛垂下眼,單手插在褲兜裡,側身從門裡出去,走到外面的甲板上。

“不知道,”半晌,他迎著風說:“沒想過。”

教官開始介紹新設備,眾人很快七嘴八舌把話題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國防教育第五天,閉幕式晚會結束之後,大家各自回寢室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得坐大巴車回學校。

軍訓最後一晚讓不少同學陷入莫名的狂歡狀態裡,可能是想著回學校之後迎接他們的又是無止境的學習,在綠舟基地的最後一晚讓所有人格外珍惜。

許盛洗完澡,拉開門從浴室裡出來,侯俊他們剛商量好要怎麼度過這個珍貴的夜晚。

侯俊:“我們商量好了,今晚整點宿舍活動。”

許盛沒在意:“說來聽聽。”

侯俊嘿嘿一笑:“上次看過的那部電影,它還有第二部 ,想不到吧。”

許盛:“……”

這還真是想不到。

許盛後背發涼,琢磨等會兒能找什麼藉口避開。

然而侯俊根本沒有給他想藉口的時間,他偷偷摸摸從背包裡掏出平板:“咱學校寢室沒法充電,沒想到綠舟基地的插座能用,還好我機智,把我的平板帶來了。”

此時邵湛正在孟國偉寢室裡。

孟國偉上回找他談競賽的事兒,結果還沒談完就被沈文豪沖進來打斷,這回才把競賽的事情講清楚,邵湛回到寢室時電影剛好播到片尾。

許盛頭髮半乾,坐在床上,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邵湛推門進來時發出的動靜還是讓他沒控制住抖了抖。

邵湛關上門問:“看的什麼?”

侯俊:“殺人遊戲2,你回來太晚了湛哥,這都快播完了。”

看完電影,幾人又湊在一塊兒打了幾局遊戲,零點剛過,這幫之前還喊著“今晚通宵”的人就一個個都熬不住了,扔下手機呼呼大睡。

許盛腦子裡滿是滾動的彈幕,以“操”為主,剛才那幾局遊戲並沒有讓他從電影畫面裡緩回神。

大熱天,寢室裡溫度並不低,許盛還是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地,縮在被子裡,從好友列表裡隨機找人聊天。

張峰:老大,你還不睡啊?

許盛:來找你聯絡聯絡感情。

張峰:都幾點了,明天再聯絡吧。

許盛:還是不是兄弟了。

張峰:是兄弟,不如我們夢裡聯繫吧,這幾天訓練太累,我想早點睡。

……

熄燈後漆黑一片的寢室裡,只有許盛那個床位上隱約還透出來些手機光亮。

許盛給張峰回復“行了你快滾去睡吧”,之後從聊天框裡退出去,收到一條新消息。

是邵湛。

言簡意賅,三個字。

-還不睡。

許盛心裡慌得一批,跟前兩天在檢討臺上叱吒風雲一戰成名的樣子完全不同,這要是讓他那群新晉迷弟迷妹們看到,估計得懷疑人生,他手指頓了頓,還是詳裝淡定地回復:年輕人晚上修仙不是很正常麼,你不也沒睡。

邵湛:馬上就睡了。

這個點,難得能抓到一個沒睡覺的。

不知道為什麼,許盛在看到那三個字的時候突然間安心不少,可能正是因為這個沒睡覺的人還跨越了網線、只跟他隔了不到半臂寬的過道。

許盛忠於本能,回:別。

隔了有好幾秒,聊天框頂上映起一句正在輸入。

邵湛發過來的字像是有魔力,許盛幾乎能腦補出少年低冷的聲音。

-害怕還看?

手機螢光照在許盛臉上,他把裝逼進行到底。

-操。

-誰說我害怕。

-就那點東西,你盛哥怎麼可能會怕?

半晌,對面床鋪窸窸窣窣一陣,發出一點兒很輕的聲響,聽起來像是被子和床單摩擦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聽得異常清楚。

然後許盛看見聊天框裡多了兩個字。

-伸手。

伸手?

伸什麼手。

許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盯著聊天框看了會兒,然後才鬆開一隻手,把手從被子裡一點點探出去。

許盛其實在被子裡呆得有些熱了,手探出去之後被子裡捂著的溫度很快散開,他探出去的手伸到半途,手指指節便碰到什麼東西——很熟悉,有點硌手,溫度甚至有些燙人,許盛腦子裡懵了一瞬之後仿佛有什麼東西猛地炸開,他忍不住想把手縮回去,然而對方二話不說直接覆上他的手。

這跟上回在寢室裡跟猴子他們看片時,許盛不小心抓在邵湛手上的感覺完全不同。

靜默間,手機螢幕自動熄滅。

眼前忽然暗下去,耳邊所有聲音也緊跟著遠去了,一時間,所有感官都消失了一樣,只剩下觸覺。

不知過去了多久,手機螢幕才再度亮起。

邵湛:讓你抓錯一次。

許盛都不知道他那晚是怎麼睡著的,也不知道他和邵湛這樣牽了多久,寢室裡侯俊他們睡得正香,譚凱的呼嚕聲、袁自強時不時從睡夢中冒出來幾句夢話,可能只有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無意間窺見這晚發生了什麼。

“要回學校了……”隔天一早,侯俊閉著眼穿上衣服,提醒大家趕緊起床收拾東西,“八點集合,都趕緊起來。”

侯俊嗓門大,比鬧鐘還管用:“兄弟們,別睡了!”

許盛被侯俊喊醒,他眯起眼,被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

等意識逐漸回籠,他遮在眼前的手不自然地在半空中頓住,半天沒動彈,然後他才緩緩把手拿開,對著張開的指縫看了兩秒,才想起來昨晚他跟邵湛都幹了什麼:“……”

他坐起身,看到邵湛早已經換好衣服,正拿著水杯從隔間拉開門出來。

邵湛看他一眼:“醒了。”

“啊,”許盛移開眼,不太自然地說,“早。”

侯俊彎腰拿水杯牙刷,揉著腰進隔間前插話道:“對了你們昨晚睡得還好嗎,我咋覺得這床比咱學校的睡起來還硬……木板材質難道還有差別?”

這話許盛答不上來。

他晚上跟人不知道牽著手睡了多久,完了還得說我昨晚睡得挺好?

然而侯俊問這話的時候正對著他,許盛下床,搶在侯俊前面進了隔間。

侯俊被擋在門外:“……盛哥,就算你很帥你也不能不排隊啊。”

短短幾天,綠舟基地給同學們留下不少回憶。

綠蔭道看起來都令人感覺特別熟悉,還有拆過的槍,參觀過的軍事設備,瘋搶過的泡面,和其他連隔空喊過的話,甚至是……打過的架。

昨天晚會結束,王教官也有些不舍,他為人和善,七連同學們都很喜歡他,在有個別同學不舍地喊“教官”時,他也微微笑道:“明天你們就要回學校了,回去以後好好學習,這五天能和你們一起度過,我很高興,很高興認識你們。”

七班同學收拾好東西,最後一次在綠舟基地食堂用餐。

用餐後,王教官送他們到大巴車那兒,隔著車門,跟大家做最後的道別。

然後大巴車緩緩起步,駛離綠舟基地。

回到校園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孟國偉怕這幫學生的心思收不回來,返校頭一堂語文課就安排他們寫作文:“咱們這節課靜靜心,寫一篇課堂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也是提醒你們,好好規劃接下來的學習生涯……我還不知道你們,出去玩幾天就飄了。”

孟國偉思路廣泛,和這篇作文聯動,還想出了一個花裡胡哨的環節,讓同學們匿名寫下自己目標大學的名稱:“等畢業的時候,看看自己有沒有實現目標。”

孟國偉把作文題目寫在黑板上。

許盛只看了一眼,直接趴下睡覺。

邵湛:“不寫?”

許盛頭都不抬:“寫詩歌是需要靈感的。”

邵湛:“……”

他還真忘了他這位同桌還是個“大詩人”,從不好好寫作文。

這堂課,許盛作文交了白卷,一個字沒動。

課間邵湛被孟國偉叫過去,邵湛的作文孟國偉總是會單獨在課下給他分析講解一遍,這次也不例外。簡單講完之後,孟國偉還有別的事要忙,他把收上來的匿名紙條交給邵湛:“邵湛,你幫老師整理一下,拆開疊起來,整理完壓在我資料夾裡就行。”

邵湛應了一聲。

這些紙條上字跡各異,既然是匿名,這幫人寫什麼學校的都有,除了不少師範類學校之外,其中也不乏名校,更甚者直接暢想清華北大。

然而就在這些紙堆裡,有一所跟其他學校都格格不入的院校名字。

——中央美院。

 

 

第四十八章

國防教育期間, 連著五天都是大晴天, 七班同學在教室裡悶頭寫作文的時候, 外頭天色便開始轉陰。

紙上的字跡邵湛熟得不能再熟。

因為他仿過。

臨江六中不比其他以美術特色為主的高中——比如立陽二中, 每年美術生占比占80%, 而他們臨江六中就算往前翻幾百頁校曆都不可能翻出來一名美術生。

中央美院四個字寫著跟玩兒似的。

孟國偉要是看到,估計以為哪位同學在瞎胡鬧,能當場吐血三升。

烏黑色的雲從遠處彙集過來,徹底遮住從雲層縫隙裡照進來的最後一絲光線。

“整理好了嗎?”孟國偉拿完通知單回辦公室,看到整整齊齊的一疊紙, , “行, 辛苦你了, 下節英語課吧?回去提前做預習工作。”

邵湛起身, 手上動作動得比腦子快, 趁孟國偉不注意,把寫著“中央美院”四個字的紙條抽了出來。

“邵湛。”孟國偉又叫住他。

邵湛腳步一頓。

他不動聲色地用孟國偉批閱好的作文紙壓著那張紙條,抓在手裡。

孟國偉記起高一那會兒頭一次見到少年的畫面, 走進來空氣溫度都驟降幾度, 除了那張提前交上來的滿分卷外,印象最深的就是少年眉宇間鋒利的冷淡神色。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邵湛和那會兒也差不太多,但孟國偉總覺得哪兒有點不一樣。

可能是那股冷淡不由自主收斂了些, 尤其提到許盛的時候。

“許盛在綠舟基地打架的那件事……”

孟國偉一直想跟邵湛聊聊,他放下通知單說:“你在老師眼裡一直是一位很優秀的學生,以前是, 現在也是,有些事情我們生來無法選擇……所以更要抓緊當下,有任何困難,都可以找我。”

邵湛愣了愣。

孟國偉點到即止,他不擅長抒情,別過臉咳了一聲,說:“去吧。”

邵湛剛從辦公室裡走出去,身後一位同學緊隨其後,並鼓起勇氣叫住了他:“邵湛同學。”

來的人是萬年老二。

不。

經過這次月考,他現在已經翻身當第一了。

邵湛實在不懂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聊的:“有事嗎。”

萬年老二沉著臉:“我知道你月考根本沒有不舒服。”

邵湛停下來看他,不知道是從哪裡走漏了風聲:“……?”

萬年老二:“第一門考試考完你還說這次題目太簡單,一點難度都沒有,像這樣的試卷一百二十分鐘你能做十張。”

那是許盛裝過的逼。

萬年老二繼續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

“你變了,”萬年老二眼底有什麼東西在逐漸破碎,“我以前把你當成我最強大的對手,因為你和我一樣,尊重考場,尊重考試,珍惜每一次的考試機會,我以為我們有著相同的對學習的信念。”

“……”

萬年老二最後抱著手中的練習冊,扭回頭,徑直從邵湛身側走了過去。

邵湛回班的時候,看到座位邊上聚了一波人,以許盛為圓心,侯俊坐在許盛對面,幾個人聊得熱火朝天。

許盛這人,拋開唬人的“校霸”頭銜,人緣真不差。

許盛擰開礦泉水瓶,正在聽侯俊分享一手八卦,侯俊壓低了聲音說:“盛哥,你知道楊世威後來又被人打了的事兒嗎?”

許盛手一晃,水瓶裡的水溢出來一點。

“又被打?”仇家那麼多的嗎。

“是啊,就咱們上臺檢討完,後一天的事兒吧。”

要說這個楊世威,許盛在臺上當眾放話,他事後沒再來找茬,這就夠奇怪的了。侯俊在宏海認識幾個老同學,檢討過後不少老同學主動過來聊天,聊的內容非常有指向性,直接指向他們班兩顆草:猴子,我來問問,他們有對象了嗎 (*/ω\\*)

侯俊:咱班學神還是咱班校霸,你問哪個?

老同學急忙表示:我都可我都可!

侯俊:……胃口這麼大嗎。

然而侯俊只能在心裡說,朋友,你不太可,因為他們可能在搞對象,但我沒證據。而且這兩位cp名都有了,麻煩出門右轉臨江六中貼吧看看樓堆了有多高。

不過這都不影響侯俊吃瓜。

老同學:又被打了,好像還趁著晚上在宿舍樓附近堵他,打自閉了都。

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兒,可能只能去採訪楊世威本人。

楊世威本來確實是不想輕易放過許盛,都想好怎麼去找茬才顯得自然且不生硬,然而晚上拉練剛結束,回寢室路上,從巷弄口緩步走出來一個人影。

這個人影他很熟悉。

由於洗過澡、身上沒穿臨江六中那套藍色軍訓服,只穿著一件薄薄的T恤,因此和記憶裡的那個人重疊率更高。

楊世威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下一秒後背已經和綠舟基地的瀝青路面親密接觸,緊接著一陣爆炸般的疼痛從他肋骨處炸開——

少年聲音冷得可怕,平日裡壓著的戾氣和鋒芒幾乎將他席捲,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跟人動過手:“我找你不是因為你亂說話。”

“哪只手打的他,”少年聲音壓下去,“說話。”

“……”

許盛吃瓜吃一半,發現侯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仰頭灌下去一口水,笑道:“你能不能吃明白再來。”

許盛看到邵湛從班級門口進來,把蓋子擰上,喊:“——同桌。”

邵湛沒了脾氣,也懶得再跟他算那筆月考時候的舊賬。

上課鈴響。

侯俊他們散開,邵湛拉開座位:“在聊什麼。”

許盛說:“聊一個不重要的人。猴子說楊世威又被人打了,他這可真是樹敵無數,雖然不知道是誰,不過打得好。”

邵湛沒說話。

許盛轉頭,盯著邵湛看了一會兒,他透過邵湛總算不再把衣服紐扣扣到最上面的校服上衣,腦子裡無端端冒出來一個念頭,也可以稱之為直覺,他問:“檢討那天晚上,你不在寢室吧。”

邵湛:“查崗?”

查崗這個詞,聽起來莫名有些別的意思。

許盛:“……也不是。”

邵湛轉開話題,提醒他:“上課了。”

整個上午,天空依舊烏雲湧動。

許盛這課上得非常忐忑,忐忑到趴在桌上睡不著覺,上遊戲也沒法像以前那樣縱觀全域,打到一半就下了線。

這鬼天氣。

等會兒會不會突然響一聲雷?

許盛實在是怕了那神出鬼沒的雷。

他睡不著,趴在桌上用筆戳了戳邵湛:“喂。”

上午最後一節是生物課,生物老師在黑板上留下一道題目,讓他們寫在練習簿上。

邵湛寫題速度很快,其他人還在抄題目,他已經勾著筆寫下答案:“說。”

許盛:“等會兒要是打雷了怎麼辦。”

邵湛筆尖一頓。

許盛繼續腦補這個可怕的猜測:“雖然前兩次都不是因為下雨才打雷,而且別人也聽不見雷聲,但也不排斥正常打雷也會換……”

窗外,昏沉的天色醞釀半天後,雲層暗湧,電光一閃,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我操。”

許盛更慌了。

他,許盛,這輩子四捨五入幾乎就沒有怕過的東西。

罪案片算一個。

現在多一個,打雷。

許盛今天穿的衣服帶帽子,懶懶散散地往那一趴,只能看到半截弧度流暢的下巴,還能隱約看到一點鼻尖,碎發遮在眼前。

邵湛寫完答案後抬手,用勾著筆的那只手把他頭上的帽子往前拽了點,蓋住剩下半張臉:“瞎想什麼。”

生物老師站在講臺上,把台下那點小動靜看得一清二楚。

老師總是偏心成績好的那位,平時許盛沒少惹事,再說確實是許盛先找邵湛聊的天,她厲聲道:“許盛,你起立。”

許盛把帽子拽下來,站起身。

生物老師氣不打一處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走動兩步:“你剛才在幹什麼,我給你一個機會,自己承認錯誤。”

許盛:“我在騷擾我同桌?”

邵湛:“……”

沒料到許盛會那麼直白的生物老師:“……”

台下其他學生:“……”

侯俊:“不愧是盛哥,騷擾這個詞用得,有靈魂。”

雖然課上發生了小小的意外,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隱約有轟鳴的雷聲,但都像不斷熄火的發動機,這雷始終沒有劈下來。

下課後,許盛滑開手機螢幕。

天氣預報。

雨,氣溫34℃。

儘管這場雨應該只是自然的天氣現象,但還是提醒了許盛。

他和邵湛能在綠舟基地裡突然換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第四次……

晚自習後,雨勢減弱,許盛帶著一整天緊繃著的心情,久久不能入睡。

他躺在床上,思考半晌之後點開邵湛的頭像。

S:我考慮過了。

邵湛:考慮什麼。

S:我們得想辦法。

S:先發制雷。

S:不能坐以待斃。

許盛有時候也很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

他本意是想找邵湛商量商量對策,但幾句話發出去,腦海裡自動冒出來一個絕妙念頭。

許盛退出微信,點開淘寶APP

在搜索欄裡敲下三個字,寢室樓網速不好,隔幾秒才載入出頁面。

頁面上赫然是一列帶閃電特效的圖片!

圖片上標著“不銹鋼精品避雷針”。

許盛對著這些圖片思考兩秒,想起來學校應該有裝避雷針這玩意兒,看來沒什麼用,得來點更狠的。

許盛腦子裡再度冒出另一個絕妙的想法。

他在搜尋網頁面上打:高壓電絕緣服。

很快載入出來一套黃色類似雨衣的全套絕緣服!

雙層阻燃,絕緣面料。

耐壓,承受電壓1KV/3KV/5KV,時間1min

三層EVA,魔術粘搭扣,背帶式褲。

這套絕緣服,從手套,到靴子,一應俱全。

詳細介紹頁面裡標著一行路邊小廣告上同款加粗加重的黃字,乍一看跟“兩件八折”似的,只是此刻幾行黃字寫的是:

安全耐用,防雷防電。

極致工藝,經久耐用——一套保護您安全的絕緣服,專為避雷而生。

我們承諾,防雷!

不防雷,無條件退款!

 

 

第四十九章

邵湛在收到許盛發來的消息之前, 就點開了許盛的聊天框, 對著上面那個“S”看了一會兒。

著了魔似的,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片刻後, 似乎是知道他在盯著聊天框一樣, 那個“S”後面跟上一串正在輸入中,他手指不由地緊繃起來。

……

許盛想跟他說什麼?

然而那些紛亂的念頭在許盛發過來一張商品截圖之後,瞬間消散。

這,是,什麼。

什麼玩意。

跟鄉下老大爺冒著大雨沖進田裡幹活時候穿的雨衣套裝長得差不多。

模特圖上的模特被層層包裹, 只露出半張臉, 下巴也裹在立起來的領子裡, 並配套橡膠手套和土棕色橡膠靴。

不論再怎麼細細品味, 這張圖都無疑將土這個詞發揮到了極致。

完全不知道許盛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的邵湛:“……”

許盛對自己找到的這個商品很有自信。

他懶得再打字, 直接抖過去一通語音電話。

“喂。”許盛這聲喂是降調, 尾音下壓,仿佛玩世不恭在人耳邊調笑似的。

許盛繼續說:“怎麼樣,這套絕緣服, 避雷抗壓。”

“相信物理, 相信科學,有了這套絕緣服,那破雷肯定拿我束手無策。”

“同桌, 來兩套?”

邵湛花了兩分鐘時間說服自己,才能繼續和許盛聊下去,少年聲色冷, 透過電流,再傳回許盛耳朵裡:“你認真的?”

許盛:“廢話,不然我閑著沒事幹麼。”

隔兩秒,邵湛說:“不怎麼樣。”

許盛:“我給你兩秒鐘時間,你重新想好再回答我。”

“……”邵湛說,“那你再問一遍。”

許盛問:“怎麼樣?”

邵湛把剛才的答案重複一遍:“還是不怎麼樣。”

“……”

邵湛歎口氣:“你穿成這樣,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智商有問題麼。”

許盛:“操。”

邵湛的回復無法打擊許盛對這套絕緣服的熱情,只要有一線生機,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願意嘗試。

許盛腦回路有時候的確和常人不太一樣,用康凱的話說,可能就是:搞藝術的,腦子多少都有點問題,不走尋常路才搞得好藝術。

許盛轉頭去私聊康凱。

康凱剛好也沒睡,他最近有個繪畫比賽,花了兩天時間剛確定好主題,總找不對狀態,起完初稿又被他撕下來扔邊上。

康凱接起電話:“怎麼這個點想起來找我了?”

康凱說完,把第二張畫紙“唰”地一下扯下來。

“你還在畫室?”許盛問。

“是啊,”康凱說,“最近有個比賽,咱畫室都報了名,我可不能把第一名讓給除你以外的人……我康凱的人生裡遇到你一個開掛的魔鬼就夠了,絕對不能再遇到第二個。”

許盛笑了兩聲,想起來這通電話的目的是什麼:“我發給你的截圖,你看了嗎。”

康凱還真沒注意。

畫畫的時候太投入,能接到這通電話還是因為手機忘調靜音。

康凱把手裡的勾線筆放下,縮小通話介面,這才看到許盛說的截圖,他深深地震驚了:“這是什麼……”

康凱下一句是:“有點酷啊。”

許盛心裡舒坦不少:“多說幾句。”

康凱:“這背帶褲的設計,時髦炸了,看看這橡膠手套和靴子……你怎麼的,你打算當電工?”

“……”許盛不知道怎麼說,“你也可以這麼理解吧,我去下單了。”

總不能說最近總有莫名其妙的雷劈我,然後每次轟隆隆電閃雷鳴之後,他還會跟他的同桌互換身體。

這話說出去,康凱沒准要拉著他跑一趟醫院精神科。

康凱沒法理解。

幾所知名美院的校考,連他都不敢說百分之一百能過,但許盛不一樣,他要真打算走這條路,老老實實回來考試,上什麼美院不是閉著眼睛就能上?

有什麼想不開的,要去當電工?

康凱像是看到一塊會發光的金子被人丟進泥潭裡:“我不是歧視電工,我覺得每一份職業都有它的價值,但是你——”

許盛和淘寶賣家簡單聊了兩句,然後直接拍下兩套絕緣服,打斷他的發言:“行了,你接著畫吧。”

康凱把剩下的話咽回去,趕在許盛掛電話前叫住他:“等會兒。”

“那什麼,”康凱決定從側面,用自己的力量把許盛拽回來,“這次繪畫大賽,我已經想好主題了,就是設計上還有一點問題,你能當我的指導人嗎?我遇到什麼問題就來問問你。”

這種繪畫比賽,有指導人並不奇怪。

不過康凱要找指導人,為什麼不去找他媽?

康凱及時阻斷後路:“我媽得指導大半個畫室呢,我不想麻煩她。”

許盛:“所以你就麻煩我。”

康凱:“嘿嘿。”

天色也不早了,許盛沒把這件事往心裡去,不就是個指導嗎:“行。”

許盛睡前看了一眼訂單頁面。

很好。

兩套絕緣服。

一套給他自己,另一套給他同桌。

由於住宿生多,加上這幫住宿生幾乎都是一個月才回家一趟,因此六中對學生寄快遞到學校這種事並不反對,所有快遞統一收放在門衛室裡,直到放學才允許學生進門衛室拿快遞。

很多同學每天就活在等快遞的煎熬裡。

課間。

侯俊寫著寫著課後作業,突然猛地抬頭,嚎了一嗓子:“我新買的球鞋到底什麼時候能到我身邊?”

“物流顯示還是兩天前更新的內容,我的球鞋啊!”

許盛坐在後排,邊打遊戲邊遠程配合侯俊:“最近物流速度是不是有點慢,我也等了幾天了。”

侯俊:“盛哥,你買的什麼?”

許盛手指在回城上摁了一下,含糊地說:“衣服。”

邵湛坐在許盛邊上,把試卷翻過去一頁,聽到“衣服”這兩個字的時候,額角青筋沒忍住一跳。

許盛回城買完裝備,正要重新上路,手機螢幕被一隻手擋住——邵湛壓著手機,強迫許盛抬頭看他。

“那套東西,你買了?”

“買了。”

許盛不光買了還買了兩套:“你放心,雖然你那天那樣侮辱它,但我這個人心胸廣闊,不會跟你計較的,我送你一套。”

邵湛:“……”

許盛挪開邵湛壓在他手機螢幕上的手,以德報怨:“誰讓你是我同桌呢。”

現在換同桌還來得及嗎。

許盛那套號稱不避雷就全額退款的絕緣服在路上跑了三天,最後和侯俊的球鞋一起到了。

下了晚自習,侯俊捧著球鞋,在門衛室撞見許盛。

他對許盛這包沉甸甸的東西很感興趣:“挺厚實哈。”

全套裝備件數多,加上買了兩套,看起來鼓鼓的一大袋確實很誇張,但許盛反應很快,眼睛都不眨:“冬裝。”

侯俊:“大夏天的,你買冬裝?”

許盛:“夏天買,才便宜。”

侯俊表情微妙:“……”

校霸的心思你別猜。

許盛說完,覺得這個解釋還是略有些牽強,於是又補充道:“我給我同桌也買了一件。”

侯俊的表情更微妙了。

許盛帶著兩包東西回寢室的時候,正好撞上邵湛拿著水杯拉開寢室門出去接水。

邵湛剛洗過澡,換下一身校服,少年身高腿長,碎發微濕,他的目光落在許盛手裡那兩袋東西上,頓了幾秒才僵硬地挪開,最後落在許盛身上:“你不會……”

四目相對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暗中湧動,空氣裡無數因數由靜止到瘋狂亂竄,最後轟然爆發,兩人幾乎同時動了——許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走上前兩步!

但邵湛退得比他更快!

許盛:“……你跑什麼。”

邵湛:“你追什麼。”

許盛:“快遞到了,給你送衣服啊。”

邵湛:“拿走。”

除非他瘋了才會穿這套衣服。

情急之下,沒人注意到他們倆這番簡短的對話有多幼稚。

許盛連邵湛的衣角都沒抓到,邵湛已經退到寢室裡,手握在門鎖,打算直接把門關上。

說那時遲那時快,許盛搶先一步,他伸手抵住門,然後整個人都借力頂了上去。

成功將門縫頂開。

然後許盛的手從門把手上移開,五指微曲,直接從那道淺淺門縫裡探進去,抓在門上。

邵湛擔心他夾到手,鬆開一些力道。

邵湛打算跟他講講道理:“你覺得那幾聲別人都聽不見的雷,用物理能解釋嗎。”

“所以物理防護有什麼用。”

“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響,”邵湛鬆開手說,“在這之前難道你打算一直……”穿著這套絕緣服?

然而邵湛的話沒能說完,幾乎就在邵湛提到“它”的那一刻,窗外有一瞬間亮如白晝,不知名強光劈開穹頂、劈出花火般的閃電,只是這一瞬間發生得太快,快得讓人無法捕捉。等這陣絢爛的花火閃過去,才又遙遙從天際悶聲劈下來一聲雷。

“轟!”

閃電閃得太快,一眨眼就看不見了,但這聲雷卻是結結實實地劈在兩個人耳邊。

邵湛:“……”

許盛:“……”

雷聲愈演愈烈,劈出撼動天地的架勢:“轟隆隆!”

直到第二聲雷劈下來,許盛才回過神,他“操”了一聲:“邵湛,你是烏鴉嘴嗎。”

許盛手忙腳亂地把手裡東西扔給邵湛一袋,然後手忙腳亂地開始拆自己手裡剩下的那袋,扯開包裝袋之後,裡面赫然是全套絕緣服!

他單手扶著牆,三兩下把背帶褲套上:“愣著幹什麼,趕緊穿啊。”

我除非是瘋了。

我就算從寢室樓跳下去。

我也不會……

邵湛緩緩闔上眼。

不過半分鐘時間,兩人穿戴完畢,面對面以驚人的裝扮站著,兩人身高相近,黃色絕緣服穿在他們身上,遠遠看過去像兩個人身材高瘦的小黃人。

一般來說,就算是再醜的衣服都無法折損臨江六中兩顆草的顏值。

人長得帥,又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麼都帥。

比如臨江六中校服屢次在C市校服評選裡墊底,穿在邵湛身上還是很逆天。

——但是這套絕緣服能。

“轟隆隆——!”雷聲狂嘯。

然而兩人都暫時沒有辦法思考和嘲笑此刻的自己。

許盛在心裡默念:你可是能承受3KV電壓的絕緣服。

專為避雷而生。

你可以的,你行。

老天並沒有聽到許盛內心的呼聲,熟悉的眩暈感很快席捲兩人的大腦,世界再次被碎片化,並開始急速重構。

最後一聲驚雷劈下。

許盛恍惚感急劇加重,腦子裡也跟著“嗡”了一下,片刻後……他看到了穿著黃色絕緣服的自己。

這套衣服,是真的很醜。

不僅醜,還傻。

許盛伸手:“把我手機給我,在我褲兜裡,左邊還是右邊不記得了,自己摸。”

許盛深深吸一口氣:“我去寫個差評。”

 

 

第五十章

兩人開始脫衣服。

邵湛把橡膠手套摘下來, 又三兩下褪去上衣和背帶褲, 等他把許盛身上穿得那套絕緣服脫下來, 邵湛低下頭, 看到許盛裡面穿的那條黑色的低腰牛仔褲。

破洞。

膝蓋上側劃了兩道痕, 少年腿細,走動間顯出幾道折痕,牛仔布料勾勒出腿型。

許盛這穿衣風格大部分時候都跟他這個人一樣張揚。

邵湛抬手。

然而許盛說完那句“你自己摸”之後,對著邵湛那幾乎快觸到他大腿根的手指,恍然間好像又被一道極其細微的閃電劈中, 掀起一陣酥麻的觸感, 他立馬後悔了, 咳了一聲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邵湛沒什麼意見, 他手指指節微頓, 然後中途變道, 垂到身側:“那你摸。”

“……”

明明是他自己的身體。

怎麼這話從邵湛嘴裡說出來,反倒有種他想非禮他的感覺?

許盛走上前兩步,邵湛正好靠著牆。

兩人現在身份互換, 許盛個子比邵湛略高出一點, 走上前之後直接罩住邵湛,乍一看,像是把人壓在牆上怎麼樣似的。

許盛忽然覺得他自己摸這個提議, 也許並不是那麼明智。

……因為他現在是邵湛。

許盛用屬於邵湛的骨節分明的手撐開口袋邊沿,緩緩將手指探進去。

腦子裡有點亂。

忽略誰是誰這個問題。

眼前的景象毋庸置疑地,就是邵湛把許盛壓在牆上並且在對他動手動腳, 並且許盛還一點要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許盛又往下探一點,這才觸到手機後殼,他吸了一口氣,用手指勾著機身把手機拿出來。

等他從那陣破雷的刺激下緩過勁,才想起來當時買衣服的時候廣告詞裡有一句承諾不防雷全額退款。

[絕緣服專賣店]:親,你好。

[S]:不太好。

[絕緣服專賣店]:看到親已經收貨了呢,是產品有什麼問題嗎~

[S]:你們的衣服不防雷。

面對許盛的控訴,專賣店客服明顯愣住。

[絕緣服專賣店]:咱們的衣服用的是專業避雷防壓材料,冒昧地問一句,您說不防雷,是雷已經劈到您了嗎?

[絕緣服專賣店]:您……要不證明一下您被雷劈了?

許盛:“……”

他上哪兒證明去。

邵湛把聊天介面看得一清二楚:“你再聊下去,店家會懷疑你是來碰瓷的。”

許盛:“艸。”

“寢室,”邵湛又說,“還換嗎。”

互換之後很多事情都需要考慮,寢室,手機,座位。

經過之前互換的時候許盛憑一己之力將邵湛人設崩了個徹底,樹立起親民學神的形象,之後綠舟基地那件事更是拉近學神和班集體的關係,侯俊他們那幫人壓根不怕邵湛了,甚至還敢打趣他。

遇到什麼不會的題,更是湛哥湛哥叫得異常親切。

次日週五,早自習前。

許盛懷著複雜的心情,坐在邵湛座位上,剛翻開一頁熟悉又陌生的詞彙手冊,侯俊就沖了過來:“湛哥!”

許盛右眼皮猛地一跳。

果然,下一秒,侯俊從背後拿出一本化學練習冊:“湛哥,昨天留的作業我不太明白,最後一道實驗題的最後一問,我和譚凱商量半天了,他也不知道怎麼寫,您幫忙指點指點唄?”

許盛其實很想反問他,化學,有作業嗎。

不,昨天有化學課嗎。

許盛腦子裡一時間冒出來很多念頭。

但他還是很快調整好專業的素養以及極佳的心態,故作鎮定地面對侯俊。

他不知道作業在哪一頁,揚了揚下巴說:“翻開。”

侯俊唰唰唰把練習本翻開,順便彎下腰,把提前準備好的筆恭恭敬敬遞給邵湛:“大哥,請。”

許盛出門前,邵湛說他過幾分鐘就過來。

許盛單手接過侯俊遞過來的筆,等不了幾分鐘,另一隻手探到桌肚裡,劃開手機螢幕,飛速打字。

-一分鐘內,沒趕到教室,你就等著給自己收屍吧。

“講這道題之前,我希望你先反思一下自己。”

“為什麼不會?”等邵湛過來的中途,許盛只能盡力拖延時間,他勾著筆說,“是你對上堂課的知識瞭解得還不夠透徹。”

侯俊慚愧低頭:“光想著我的新球鞋了,上節課確實是沒有好好聽……”

許盛這個從來不聽課的人勸誡道:“下次好好聽課。”

許盛又說:“這道題,你等許盛過來給你講。”

侯俊:“啊?”

侯俊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等許盛幹什麼。

那位均分不及格的許盛?

邵湛收到消息就往教室趕,趕到教室後門的時候剛好聽到許盛在說:“我昨晚剛跟他講過一遍,為了考察考察他對我傳授的知識掌握得怎麼樣,這道題你讓他給你講。”

侯俊點點頭:“這樣啊,沒想到盛哥最近那麼熱愛學習。”

邵湛:“……”

“我昨天怎麼教你的,”許盛把筆塞進剛趕來的邵湛手裡,“鞏固知識的最佳方法就是給其他同學再講一遍。”

這話要是讓高志博聽見,他可能得恍惚一整天。

學神上次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說好的學習最重要的是獨立思考呢——獨立思考去哪兒了。

侯俊這個最後一問,是回答化學方程式。

邵湛三兩下把重點圈起來,然後用左手寫下一行字,言簡意賅道:”這裡,寫上催化劑。加熱。”

比起這道題目到底怎麼寫,侯俊思緒跑偏,他現在更糾結的問題是:大早上的,他居然,在聽許盛,給他講題。

侯俊的注意力怎麼也集中不起來。

還有比這更魔幻的事情嗎。

侯俊意識不清醒地贊道:“盛哥,你這解題思路,很清晰。”

邵湛放下筆,有意無意地掃了許盛一眼:“都是老師教得好。”

許盛老師不敢說話。

等侯俊帶著練習冊回座位,許盛和邵湛兩人才暗自吐出去一口氣。

好在今天的課程和前幾天並沒有什麼不同,講新內容之餘,再帶一帶之前講過的東西,做簡單複習。第一次發生這種互換身體的情況直到月考過後才換回來,兩人對如何扮演對方頗有心得,課堂作業邵湛寫完就推給許盛。

許盛沒法玩手機,只能被迫聽課,時不時地還得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

其中有一個代表人物——周遠。

周遠特別喜歡邵湛,尤其數學課程越往後進展,他就越能夠給同學們出幾道解起來十分困難的綜合難題。

放學前最後一節數學課,周遠將PPT翻到最後一頁——上面又是一道綜合題!

周遠:“最後十分鐘啊,我看看你們誰能做出來。”

周遠說到這,手裡捏著一小截粉筆頭,那截粉筆在空中甩出一道抛物線,最後砸在“許盛”頭上:“把手機放下。”

邵湛把數獨介面切出去。

周遠又說:“邵湛,你上來做一下這道題。”

許盛撐著下巴,雖然看起來像是在認真聽課的樣子,實際上思緒都不知道飛哪兒去了,被邵湛用手肘碰了一下才回神:“……啊?”

許盛不想上去。

瘋了吧。

就算等會兒邵湛能借著去洗手間的名義上來給他送答案,但他那字出現在黑板上不就洗不清了。

許盛也回碰了邵湛一下,意思是:怎麼辦。

許盛猶豫間,周遠得意地問他:“我今天這道題出的怎麼樣。”

許盛斟酌道:“有層次。”

周遠:“那還不趕緊上來。”

許盛:“……”

許盛感覺自己像是每天都被人逼到懸崖邊一樣。

邵湛剛想提醒他,可以假裝身體不適,沒法上臺。

但許盛腦子轉得比他更快,情急之下,他展現出求生的本能,一把拽過邵湛的手,將“許盛”的手高高舉起來:“老師,我同桌說他很想上臺解題,希望你能給他一個機會。”

“……”邵湛的手被他抓在手裡,沉默兩秒後說,“你就這麼賣我。”

許盛毫無心理負擔:“你又不是許盛,最多也就算是我自己賣我自己。”

許盛又說:“我這不也是在幫你麼。”

事已至此,兩個人到底是誰在賣誰,已經分不清了。

繼侯俊之後,周遠也迎來人生中的“高光”時刻。

他那位不學無術、可能連題目都看不懂的學生許盛,居然主動申請上臺解題。

周遠哽了哽,想著再怎麼樣也不能打擊學生的積極性,於是說:“……你,那你上來吧。”

邵湛還能怎麼辦。

邵湛不得己只能上黑板,仿照許盛的答題風格,寫下解冒號之後不動了。

他這是抓到了精髓。

最後邵湛的下場是被周遠用粉筆頭砸下臺,接連幾截五彩斑斕的粉筆頭在空中劃出幾道曲線:“許盛,你玩我呢,平時交作業的時候就寫個解氣我還不夠,你就想上來展示一下你這個歪七歪八的解字是吧——你給我滾下去!”

這道題目直接成了課後思考題。

“別以為週末就可以鬆懈啊,週末的時間更應該好好利用起來。”

說完,周遠順便把“邵湛”叫了過去,邵湛和其他同學的課後作業略有不同,一些真正的難題他沒法拿給他們做,更別提那堆競賽題了:“邵湛,你來一趟,我單獨給你佈置幾道題。”

許盛出去之後,邵湛把壓在書下的手機拿出來。

手機通知欄裡有兩條新消息。

他們倆這次手機也換了,但是帳號還沒來得及切換,許盛手機裡的微信還是他自己那個,昵稱欄裡標著一個“S”。

頭像還是那個剪影。

指紋開鎖開得太快,拿起手機的一瞬間就開了鎖,兩條新消息映在邵湛眼前。

康凱:救命。

康凱:十萬火急,你趕緊來一趟。

 

 

第五十一章

邵湛對同學信息不甚瞭解, 但他經常幫各科老師批次工作、統計分數, 遇到過的名字幾乎過目不忘,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整個高二年級組裡應該沒有叫康凱的人。

而且如果是學校裡的人, 也不會說“你趕緊來一趟”。

那麼只剩下一種情況,許盛手機連絡人列表裡這位備註名叫康凱的人,是校外的。

應該是朋友。

聊天框裡,連絡人邊上那行‘正在輸入中’斷斷續續閃現。

康凱:你再不來我真的要死了。

康凱:反正明天就是週六,你出來一趟也沒事, 兄弟, 我吊著最後一口氣等你!

康凱:給你一小時, 六點前沒到, 你就給我收屍吧。

邵湛:“……”

---

與此同時, 老師辦公室裡。

“邵湛, ”周遠佈置好題目,又伸手去夠邊上的水杯,“你先把這十道題抄下來。”

“哦, ”許盛垂著頭站在邊上, 反應兩秒才抬起頭,“……抄?”

許盛現在是邵湛,邵湛不管說什麼老師都能主動給他找臺階下, 周遠說:“難道你能背下來?你記憶力好,要是能背下來那也行。”

不好意思。

背不了。

許盛只能硬著頭皮拿起邊上的筆,被周遠盯得, 他的手不由地微微顫抖起來。

邵湛之前給他買的那疊字帖,他有一陣沒練了。

堅持很難,但放棄很容易,放棄之後,許盛那字早就又拐了回去。

或許是那段時間受到的束縛太多,他的字……

甚至比之前更草,更狂野。

在周遠灼灼的目光下,許盛隨手拽過邊上的A4紙,尾指抵在紙面上,儘量字跡端正地寫下三個字“第一題”。

好在周遠只看了那麼一眼,邊上電話響起,周遠伸手接起電話:“喂,顧主任,哎,您說。”

許盛松一口氣,手上速度加快,想爭取在周遠掛電話之前把所有題目抄完,然後趕緊離開這間辦公室。

再在辦公室裡待著,他怕自己沒命活著回去。

許盛雖然大部分時間都不交作業,或者交上去就寫一個“解”字,但初高中生涯裡總有幾科老師脾氣過於暴躁,架不住那些老師老為了作業這事找他談話,也會找同學抄抄作業。

他字本來就連筆連得字形都看不出了,因此抄作業的速度奇快。

沒想到現在這項技能用在抄題目上了。

許盛很快抄到最後一題。

周遠也有聊完要掛電話的意思:“今天就開始實行是吧?行,那我知道了。”

許盛加快速度,把最後幾個字連起來抄完,水筆筆尖落在句尾,在句尾點了一個點。

“啪”。

周遠把座機電話掛上,坐下,他掐了掐鼻樑,對許盛道:“是這樣的,顧主任剛才和我說……”他說這話的時候,剛好看到那個極為瀟灑的點,於是話說到一半又頓住。

饒是許盛手速再快,終究也還是慢了一步。

許盛心說,邵湛,我已經盡力了。

周遠張張嘴:“你……你這字……”

“老師,”許盛把筆放下,在腦內瘋狂搜索關鍵性信息試圖求生:“……其實我最近還在練狂草。”

周遠:“?”

許盛直起身,抓著抄好的題目退後一步:“上回在辦公室裡,孟老師不是問過麼,問我的字是怎麼回事。”

周遠想起來了,確實有這回事,當時邵湛考試考了不及格,試卷上的字還寫得很飄:“你還在練?”

許盛說:“我想過了,我不能因為這個字體不適合我就選擇放棄,放棄很容易,但我選擇堅持。”

周遠:“……”

許盛:“我會繼續練的。”

這倒也不必。

本來寫得一手好字,沒事練什麼狂草。

但周遠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沉默兩秒,決定略過這個話題:“是這樣的,剛才顧主任打電話過來,說全部競賽生今天放學之後都要去三號會議室開會,剛好你在這,我就不另行通知了,你現在就去吧。”

周遠說完,又喝了一口茶,抬頭發現“邵湛”還站在他跟前,沒動彈:“你愣著幹什麼,顧主任他們已經到會議室了。”

許盛感覺周圍的空氣變得異常稀薄,薄得幾乎令他喘不過來氣。

競什麼生?

競賽?

許盛緩了一口氣,才想起來邵湛還有這麼一層身份。

邵湛之前參加過不少競賽這事他倒是知道,學校榮譽牆上掛滿了他的名,獎狀多得貼不下,被稱為臨江六中之光。

許盛其實無數次經過過那堵名譽牆——他以前不光翻後門,有段時間前門附近的攝像頭壞了,高一那會兒他還會在顧閻王眼皮底下翻前門。

從高高的圍牆上一躍而下,正對著的就是榮譽牆。

他沒有仔細看名字,但也看到過烈日陽光下照著的一排排獎章 ,並且無數次和獎章 名字的人擦身而過。

許盛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

等許盛從辦公室裡出去,才看到“自己”發過來的消息。

十分鐘前。

S:我在教室等你。

---

週五放學後的學生散得最快,人群往外湧去,也有不少停留在學校附近、聚集在校外商業街上閒逛的同學,被校門口喧鬧的人群襯得校園裡異常冷清。

許盛回教室的時候,邵湛正背對著講臺坐在課桌上,兩條長腿曲著,搭在地上,大開的後門竄進來一陣風,少年身上那件T恤微微揚了起來。

邵湛這個人不愧是前南平校霸,隨隨便便往那一坐就比許盛平時展現出來的架勢更強烈。

有同學從隔壁班收拾好東西出來,路過七班門口,不由地往裡多瞥了“許盛”幾眼。

許盛趕到之後,邵湛這才抬眼。

兩人同時出聲。

——“你朋友找你。”

——“競賽生要去會議室開會。”

說完。

兩人雙雙沉默。

一時間,不知道是誰的遭遇更慘一點。

許盛抓抓頭髮:“我哪個朋友?讓他自個一邊涼快去,沒空理他。”

邵湛解開手機螢幕,將手機翻個面,把聊天框對著他:“這個姓康的,他說你再不理他,只能去幫他收屍了。”

手機螢幕上。

康凱:求你了,救救我吧。

康凱:你不是答應了會幫我的嗎。

……

“……”許盛粗略看了一眼,想起來那天晚上隨口答應下會當康凱指導人的事情,“……操。”

許盛想到康凱那個瘋起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德行,頭疼道:“你得去一趟。”

邵湛:“地址。”

許盛:“地址我等會兒發給你。”

現在這個情況,手機和微信號更沒辦法換回來,不然很容易被康姨他們發現,於是許盛又說:“換手機的事情等回來再說。”

“你那個競賽又是怎麼回事?”

競賽的事情孟國偉早在綠舟基地那會兒就開始找邵湛談了。

也當時只詢問了一下邵湛的意向,並沒有告知確切時間和流程內容。

邵湛:“應該只是單純開會,目前還沒有接到任何競賽通知,競賽生都不在一個班,有時候會組織起來訓練。”

只是單純開會的話那還好些。

許盛放下心。

眼下最緊急的情況就是邵湛去見康凱,邵湛一理科生,能對著康凱指導什麼?

許盛還沒提,邵湛倒是主動問起,他從桌子上下來,腳蹬地站直了,又把對話方塊懟到許盛面前:“解釋一下,他,誰。”

關於畫室的事情,許盛不方便說太多,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主要是現在這情況、他馬上還要作為“邵湛”去參加競賽生大會,時間緊急。

最後許盛只說:“康凱……他是畫室裡認識的、朋友,我小時候上過美術……興趣班。”

情況也差不多確實是這樣。

邵湛眉頭一挑,又問:“還有呢。”

許盛不知道他這個問題的重點在哪兒:“還有什麼?”

邵湛說話時眼底那股冷意和語氣一塊兒沉下來,逼近他時,許盛只覺得對方的氣息離自己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瞳孔裡倒映的景象,雜著細碎的光:“沒有其他關係了?”

教室裡值日生做完值日後,風扇就停了。

只剩從走廊上穿堂而過的風。

許盛試探著說:“他偶爾會跪下來喊我爸爸,算麼?”

邵湛:“……”算了。

最後兩人商定好,邵湛先過去,能拖住康凱就儘量拖住他,許盛這邊也儘量找機會從競賽會議上抽身出來。

競賽會議果真和邵湛說得差不多,例行組織大家坐在一塊兒講講題。

顧閻王在臺上慷慨激昂:“又到了我們愉快的競賽訓練時間——”

許盛全程低著頭在台下擺弄手機。

-下車了嗎。

而另一邊。

邵湛按照許盛給的地址,走進社區,透過門縫能看到門裡牆上貼著的畫,還有擺放散亂的畫架。

-到了。

他剛回復完許盛的消息,門裡正好走出來一個人,個子不高,手裡拎著藍色的水桶,低著頭見有人擋在他面前,這才抬起頭。

康凱水桶裡的水跟著一晃:“盛哥?”

邵湛壓根不認識他,更談不上多親近,他往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後勉強“嗯”了一聲。

康凱手裡還拿了支勾線筆,他激動道:“你等會兒,我去換個水,你先到裡面等我。”

邵湛目光粗粗略過畫室裡那幾排畫架,都沒有剛才還在畫畫的痕跡,排除之後,只剩下右手邊的隔間,隔間裡燈也開著,進門第一個位置、還未乾透的顏料盤擺在桌上,並且沒有看到水桶,顏料盤上散落的筆和剛才出去的人手裡抓著的顏色一樣。

邵湛在這個位置邊上,拉了張空椅子坐下。

果然,不多時,康凱提著水桶回來了,他指指面前的畫架,上來第一句話就是:“你幫我看看這畫。”

 

第五十二章

康凱說完, 不等“許盛”回答, 十分自覺地把畫筆塞到邵湛手裡:“哥, 您請。”

邵湛:“……”

許盛說他以前上過興趣班, 看來確實是真的。

邵湛對著面前那張教堂風景畫, 陷入沉默。

雖然邵湛是臨江六中驕傲,雖然他被很多人譽為天才少年,但有時候,天才也不是全能的,天才也有知識盲區……不是每一個天才都擁有藝術鑒賞能力。

如果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一疊試卷, 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邵湛把畫筆放下, 以免被人看出來自己拿筆的姿勢錯誤。

康凱歪頭看他:“怎麼不畫?”

邵湛:“我醞釀醞釀。”

康凱:“……哦。”

畢竟兩人從很小就認識, 康凱對許盛的瞭解程度, 可能比許盛自己以為的還要更深那麼一點。今天從“許盛”出現在畫室門口開始, 他就覺得哪兒不對勁, “許盛”走路腰杆挺直不少,也不再是那幅懶洋洋的模樣,自帶笑意的眼眸裡只剩下令人發怵的寒意。

說不上來的, 有種讓人不敢靠近的氣場。

康凱:“你今天不舒服?還是心情不好?”

邵湛面無表情道:“心情不好。”

這就合理了。

康凱道:“不管發生什麼事, 想開點,沒有過不去的坎。”

邵湛不想多說,多說容易出錯, 找藉口支開他:“有喝的嗎。”

“有有有,”康凱起身,“你喝礦泉水還是果汁?”

邵湛:“礦泉水就行。”

康凱從隔間裡出去, 聽腳步聲應該是上了樓。

邵湛劃開手機,低下頭打字。

-你快點。

-他讓你幫他看畫。

-你那結束沒有。

結束?

這場競賽回憶看起來壓根沒有要結束的意思,顧閻王光是發表講話就足足講了十多分鐘,然後才往下發卷子。

許盛身邊全是競賽生,卷子上的題他一道也看不懂,他轉著筆,坐在後排,整個會議室洋溢著一種濃濃的學術氛圍。

他一個學渣什麼時候見過這陣仗。

-估計還有一會兒,你得撐住。

許盛發出去之後又想了想,幫邵湛想到一個主意,他趁顧閻王不注意,繼續打:操,要不你……讓他獨立思考?

獨立思考。

這四個字,多麼精妙。

邵湛:“……”

康凱從冰箱裡拿了水,下樓,推開門進來說:“給。”

邵湛接過。

康凱又迫不及待回到原來的問題:“我都愁死了,你看看,我這回這色調行麼。”

湧動的空氣霎時間靜止。

如果邵湛能早點預料到現在這個場面,他會告訴十年前的自己,記得報一個美術興趣班。

可能是受許盛感染,邵湛很自然地去想如果是許盛在這,他會怎麼扯。

這個念頭一旦動了,腦海裡思緒很自然地轉到許盛身上。

被前天那聲驚雷打斷的念想被重新連結起來。

他想到少年那雙微挑的桃花眼,想到他尾音上揚的聲音、又或是肆無忌憚趴在桌上睡覺的樣子。

……

邵湛發現只要一想到這些,好像連血液溫度都不自然地上升幾度。

“哥,”康凱催促,“快點啊。”

邵湛回神,他抬手捏了捏手指骨節,心下有了答案:“重新畫。”

“哦,重新……”反正畫神許盛說什麼都對,康凱下意識點點頭重複,重複到一半卡住了,“重畫?!”

邵湛還能怎麼辦,改是不可能幫他改的,只能讓他重畫拖延時間:“比起想著如何去改正,不如重新開始。放棄現在這個,繼續想,可能會想到更好的想法。”

這……好像聽起來確實有那麼一點道理?

康凱對許盛的濾鏡太厚,如果在畫畫上兩人有什麼意見不合的地方,那肯定是許盛對。

這種盲目崇拜導致康凱一時間還真被這番話唬住了。

“你這說得好像也有道理,”康凱道,“人要敢於回到原點,拋開一切,重新出發。”

你能信就好。

邵湛看一眼時間,離放學已經過去快一個半小時。

-你那邊怎麼樣。

隔幾分鐘,許盛才回。

-區區一個競賽會議,難得倒我?已經搞定了。

-等著吧,我剛到車站。

許盛前座是萬年老二……不,是此次月考年級第一。

許盛在後排無所事事坐了半個多小時之後想到一個精妙絕倫的主意,他打算以“試卷給我,我幫你看看你答得怎麼樣”的名義,把前座的試卷拿過來抄,儘管前座似乎不怎麼待見他。

萬年老二:“你要我的試卷幹什麼。”

許盛說:“我幫你看看,有時候人在寫試卷的時候,當局者迷,需要時不時跳出來看看。”

萬年老二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種與眾不同的學習方法。

半晌,他把試卷遞給“邵湛”。

雖然上次在老師辦公室門口,他鼓起勇氣攔住邵湛,並且對他說了那麼一番話,但萬年老二對邵湛的心情還是略有些複雜,他實在搞不懂他最強勁的對手,為什麼月考要考成這樣。

邵湛他……他對學習的態度怎麼可以有所偏移?!

等許盛再把試卷遞回來,萬年老二抓著試卷,定定地看著他,許盛被他看得發怵。

萬年老二緩緩張口:“你到底怎麼了,你不愛學習了嗎,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許盛:“?”

-老二怎麼回事。

-你得罪他了?

-他說話說得莫名其妙,我都聽不懂。

邵湛回:他發現月考那天,你沒有身體不適。

許盛:“……”他還真是關心“邵湛”。

萬年老二大有不得到回應,就不轉回去的架勢。

許盛急著交卷走人,實在沒功夫跟他多做糾纏,他拎著試卷站起身說:“我現在覺得人生不能只有學習,以前是我不懂事,現在我明白了,我應該多抬頭看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學習更有意思的事情……改天再和你詳細聊聊,我還有急事,先走了。”

試卷寫完留在桌上就行,到時候會有老師來收。

許盛四下張望,發現顧閻王坐在講臺邊上看書,其他同學也都低著頭仍在寫題。

他坐的這個位置剛好靠著後窗,後窗大開著,許盛趕時間,加上在邵湛身體裡待久了,不會像之前那樣時時刻刻都想著自己是邵湛,人的本性再怎麼掩飾也掩蓋不了——許盛踩上課桌,然後單手撐著窗臺,長腿直接跨了出去。

他動作很快,只有坐在邊上的同學察覺到動靜,抬頭看到一抹肆意張揚的校服衣角。

少年見他抬眼看過來,走之前腳步微頓,伸出食指抵在唇邊,無聲“噓”了一聲,然後在同學呆若木雞的注視下懶懶散散地往樓梯口走了。

那名同學久久無法回神。

……學神?

這是他認識的那個學神?

學神居然翻窗?

許盛下了公車,一路跑到畫室的時候,康凱正對著一張嶄新的空白畫紙抓耳撓腮。

康凱心情很苦:“我覺得放棄了之後,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想法。”

邵湛聲音不帶任何起伏:“繼續想。”

康凱:“好的。”

康凱話音剛落,聽到外頭畫室好像有什麼動靜,今天沒有排課,照理說這個點應該不會有人來才對,康凱正想著,一名穿校服的少年直接推開隔間門——

四目相對間。

“這位帥哥,”康凱眨眨眼,確認自己沒見過這人,也不是他們畫室的學生,要是有這麼帥的他肯定有印象:“你誰啊。”

昔日的發小對自己問出這麼一句話,許盛內心複雜。

“我是許盛的……同桌。”

邵湛合上從邊上隨手拿過來打發時間的一本《藝術概論》:“我叫他來的。”

許盛:“對,我們平時住宿,總關在學校裡,今天就……出來逛逛。”

康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偶爾聊天,許盛倒是和他提過他有個學神同學,康凱腦補的學神那就是鏡片厚度抵得上啤酒瓶瓶蓋,整天讀書的書呆子,許盛沒跟他說過,他這學神同桌長成這樣啊。

兄弟的朋友就是他康凱的朋友,康凱伸手:“你好你好,我叫康凱。”

許盛:“我,邵湛。”

許盛來得還算及時,他掃了兩眼之前被康凱撕下來的畫,大致有了改畫方向,但康凱在這他肯定不能上手操作。

許盛沖著邵湛使了個眼神:你找個藉口把他弄走。

找什麼藉口,這是個問題。

邵湛來之前看到社區周圍不管是小賣部還是超市都離得很近,藥店倒是跟這裡隔了好幾條路。

最後邵湛以“胃不太舒服”為理由,支開康凱。

許盛曲腿坐下,把那張畫用紙膠帶貼回畫架上,調好顏色,爭分奪秒開始往上填。

邵湛倚著邊上的架子,垂眼看他。

現在坐在畫凳上,拿著畫筆的許盛,和這幾天霸著他全部思緒,在腦內不停盤旋的那個許盛不太一樣。

不再是什麼都無所謂、漫不經心的調子。

許盛畫畫風格強烈,筆觸大膽,色彩選擇也令人耳目一新,一點也不怕把康凱的畫改到面目全非,幾分鐘時間簡單做完調整後,他才放下筆:“行了,等會兒你在這坐著。”

許盛算算時間,康凱也差不多買完藥回來了。

許盛把位置讓出來,把筆塞進邵湛手裡,等換個角度再去這張畫,發現有個物體的環境色忘了掃。

由於擔心康凱突然沖進來,加上只要掃那麼一筆就行,不方便再換一次位置——於是許盛乾脆俯下身。

手從邵湛身側繞過去,抓在邵湛拿著畫筆的那只手上,隨即覆了上去,五指交疊。

 

 

第五十三章

少年掌心熾熱的溫度連同呼吸逐漸交纏在一起。

這間畫室許盛熟得不能再熟, 高一之前無數個夜晚他都坐在這裡, 對著畫架, 手裡握著畫筆。

他畫畫的時候喜歡聽歌, 什麼歌都聽, 耳機線從衣服口袋裡牽出來,一側耳機裡隨便放著歌,另一側耳朵裡收到的是筆尖和畫紙摩擦時發出的‘沙沙’聲。

下午太陽正烈的時候,身側落地窗外臺階上常經過幾隻步伐慵懶的花貓。

它們偶爾會停下來,露出肚皮, 躺著曬太陽。

畫室裡所有陳列還是原來的樣子, 連牆壁上掛的那幾張示範畫都沒揭, 正是因為這種熟悉, 許盛才更加不自在。

他起初為了把筆拿穩, 一開始手指抓得緊, 然後像是被對方手上的溫度燙到似的,不受控制地鬆開一些。

直到邵湛問他:“不畫嗎。”

“……”

許盛心說,你就不覺得這姿勢奇怪麼。

邵湛語氣平靜, 甚至話語裡帶著不易察覺到的引誘:“你朋友出去快五分鐘, 應該快回來了。”

“畫,”許盛重新覆上去,手指緊緊依次扣住邵湛的手指指節, “你別亂動。”

許盛不是沒有給人改過畫,但以這種方式改畫,還是頭一次。

他引著邵湛的手去沾調色盤上的顏料, 另一隻手搭在邵湛身後的椅背上,兩人離得很近,尤其當許盛為了拉近距離俯下身之後。等筆尖沾上顏料,再引著回到畫紙上,筆尖懸空挺在畫紙前,然後才落筆掃上去。

所謂環境色就是由環境光反射到特定物體上呈現出的顏色。

許盛畫完那一筆,這才鬆開手。

康凱也正好買完藥回來,他急急忙忙進門道:“你這胃怎麼回事,怎麼還胃疼……我記得你以前有一陣還容易感冒,現在好些沒有?”

邵湛:“感冒?”

康凱:“是啊,每次一感冒脾氣還特別大,動一動手指頭都懶得,找你說啥都只回一個字滾。”

許盛小時候確實抵抗力不太好,每次換季容易感冒,本來這位爺就經常找個地方趴著睡覺,一感冒反而順理成章 起來,行事越發囂張。

每次康凱看不過眼:“你作業不寫了?你們老師不是放了狠話,你作業要是再不交,下次就不用上她課了。”

“別煩,我現在是病號,跟我提什麼作業,”許盛啞著嗓子:“滾。”

康凱大有借題發揮,繼續吐槽的意思。

還是許盛聽不下去,指指邵湛:“他是不是該吃藥了。”

邵湛:“……”

康凱:“哦對,我去接熱水。”康凱說到這,才發現自己那張畫被人改了。

“我去,”許盛的手筆他一眼就能認出來,康凱道,“改好了?”

之後康姨買完菜回來,熱情邀請他們倆留下來吃飯,難得能見到“許盛”的朋友,但兩人算算時間,得趁著閉校前回去。

天色漸暗,公交半小時一趟,兩人到車站的時候上一趟剛走。

邵湛問:“什麼時候開始學的畫畫?”

“初中吧,” 許盛蹲在邊上花壇上,他說話時還是那種吊兒郎當不當回事的語氣,“算是……學了四年。”

“為什麼不繼續學。”

“有什麼為什麼,沒時間了唄。”

許盛的興趣班說辭不容易引起懷疑,不瞭解畫畫的人第一反應不會聯想到什麼藝考,尤其臨江六中這種純文化學校裡的學生,對“藝考生”的瞭解幾乎為零。

就跟你突然發現身邊的朋友會玩某樣樂器一樣。

興趣罷了。

雖然他身為學渣幹啥啥不行,還學渣不能有點特長才華了?

——如果邵湛沒有在孟國偉辦公室那疊心願紙裡看到其中一張的話,他可能也會這麼想。

但他拿不准紙上的四個字,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只是兩者聯繫在一起之後,隱隱有個疑團,蒙著一層霧出現在他眼前。

許盛沒有要繼續說的意思,邵湛也就沒問。

談話間,車來了。

這個點車上人不多,許盛投了幣之後徑直往後排走:“坐後面?”

邵湛沒意見。

兩人坐下之後,許盛把手機從兜裡掏出來,然後遞到邵湛面前,示意他換手機。

邵湛把手機遞給他之前,在鎖屏介面看到一條未讀。

[]:……

後面的內容隱去了。

許盛接過,看到那條消息之後神色未變,他手肘搭在車窗邊上,風從大開的窗外刮進來。

[]:放假了吧。

[]:週末也得好好吃飯,早上別起太晚,也別總出去吃,學校食堂裡的東西是不比外面,好歹健康。

許盛回:知道了。

這會兒連日來緊張的情緒才鬆懈下來,邵湛意外收到康凱的消息、踏進畫室這件事卻仍不斷往外牽引,許盛盯著“媽”這個字半晌,然後闔上眼。

公車緩緩駛進隧道,黝黑的大洞仿佛像一張能吞噬一切的深淵巨口。

頃刻後,眼前那道隔著眼皮的虛浮的白色光暈也暗下去,眼前徹底黑了。

時空仿佛隨著這條隧道回到一年多前,那個下著暴雨的夜晚。

窗外雷聲不斷,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許雅萍不讓他學畫畫,許盛和所有那個年紀的、不服管教的少年一樣,他這性格,鬧起來只會比他們更甚,他勾起一抹笑:“媽,你是在為我考慮,還是在為你自己考慮。”

許雅萍厲聲道:“我怎麼不是在為你考慮,老師都說了,你成績進步很快,按照模擬考的成績,第一志願完全可以衝刺其他學校,你要是非要報立陽二中——你就乾脆別念高中了!”

許盛垂眼看著散落在地上的畫紙,他身側的書桌上,攤著一本《中考題冊》,上面密密麻麻寫的全是筆記,他成績是真不好,一道錯題得抄兩遍。

爭吵沒有結果,只會不斷反復。

最終愈演愈烈,用最尖的針去刺探彼此。

那段時間許盛和許雅萍的關係降到冰點,直到許雅萍提到要搬家,才終於爆發。

許雅萍氣極,她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帶著孩子,對孩子有很強的掌控欲——她試圖去規劃許盛的未來。

“我一點都不喜歡文化課,我為了什麼把成績提上去你不知道麼,我每天就睡四五個小時你以為是為了什麼,”許盛毫不退讓,他說話語氣雖並不尖銳,但卻不容辯駁,“我報什麼學校,那是我的自由。”

許雅萍:“我現在不跟你吵,反正立陽二中就是不行——”

許盛:“您要是就想跟我說這些,說到這就夠了。”

許盛最後壓下氣焰,是之後偶爾間聽到許雅萍躲在陽臺上打電話,才知道許雅萍公司裡正在裁員。

“我在裁員名單上看到自己了,”許雅萍攥緊手機,語無倫次地說,“我該怎麼辦啊?還有小盛……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在想要是之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怎麼辦,孩子又該怎麼辦,我得撐著,我不能倒。”

許雅萍和相熟的朋友說這些的時候,說話語氣是許盛從未聽過的。

在許盛的印象裡,許雅萍要強,強勢,她好像無所不能。

那是許盛第一次撞見她哭,才發現原來她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會有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也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手足無措。

許雅萍低聲抽泣:“所以我希望他別冒險,我希望他以後過得好,走穩妥一點的路……”

許盛背靠著牆站在一扇門之隔的另一邊。

公交終於駛出隧道。

許盛也許是睡著了,也許並沒有。

他的感官和腦海裡的畫面分隔開,然後隱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遮在他眼前。

許盛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發現是邵湛……是他自己的手。

邵湛抬手,挑開他滑落在眼前的碎發,往邊上縷,接著手掌掌心抵上他後腦勺,讓他靠在肩上。

許盛找到舒適的睡姿,臉微側,最後真靠在邵湛肩上睡著了。

半個多小時車程一晃而過,等到站,邵湛才不動聲色地摁著他額頭,強迫他抬頭,話說得雖冷,動作卻不重:“到了。”

說來也奇怪,兩人熟悉身體之後,儘管邵湛在他的身體裡,也不會再有某種奇怪的感覺了,相反,許盛很清楚地認識到,不管身體是誰的,他都是那個邵湛。

看著冷,其實……

許盛在心裡其實了半天,對著邵湛的背影,補上一句。

其實也確實是挺冷的。

許盛低頭看了一眼,看到少年手上分明的骨節,但是手的溫度好像截然相反。

許盛回到寢室之後,才想起來褲兜裡還有一疊折成方塊的A4紙,這是周遠給邵湛佈置的課後作業。

S:你課後作業還在我這,忘了給你,你來拿還是我送過來。

邵湛隔了會兒回復:我等會兒來拿。

S:等會兒是多久。

S:我等會兒要打遊戲,根據電競精神,遊戲中途是不會給你開門的。

邵湛:等洗完澡。

S:……

操。

S:你在洗澡?

邵湛:準確的說,在脫衣服。

這天聊不下去了。

許盛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回復。

S:洗快點。

S:閉著眼洗。

幾秒後,“叮”一聲,螢幕亮起。

邵湛:早都看過了,現在才說閉眼是不是晚了點。

邵湛裸著上身,少年那根黑繩還掛在脖頸間,進隔間之前看著對面的人反復輸入,最後‘正在輸入中’幾個字中止,聊天框回歸平靜。

邵湛這才放下手機。

他今天去之前以為畫室只是簡單的“興趣班”。

卻意外地發現,好像不止是這樣。

這裡似乎有很多許盛生活過的痕跡,不管是從沒見過的、少年拿畫筆的樣子,還是聽他發小字裡行間說的那些生活瑣事,都好像無形之中讓他離許盛更近了一點。

而許盛也後知後覺才發現,邵湛不知不覺間,侵入了他的私人領地。

不。

許盛想起綠舟基地裡,在昏暗的通道內、坐在窗臺上的少年。

又或者說。

是他們彼此,早就已經踏了進去。

 

 

第五十四章

邵湛洗完澡過後擦著頭髮來敲門拿作業。

許盛對著那股出現在“自己”身上的陌生沐浴露的味兒, 再聯想到兩人剛才的對話, 有些不適應, 他把A4紙遞過去:“題在這。”

邵湛接過, 還沒來得及打開看, 許盛指了指門,下逐客令:“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邵湛也沒多說,他把那疊紙夾在指間,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住。

“為什麼洗澡要閉眼。”

邵湛說:“你害羞?”

“……”

許盛盯著邵湛的背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是被調戲了。

洗澡這個話題很快過去, 因為邵湛拿到作業紙, 發現另一個問題。

他把許盛抄的作業拍下來, 許盛那幾行字, 說是狗爬都高估了狗。

-翻譯一下。

-寫的什麼。

許盛笑著“操”了一聲, 破天荒沒繼續打遊戲, 也沒有了打遊戲的心思。

-我字寫得不是挺好。

-去百度查查好是什麼意思。

兩人就這麼聊了起來,許盛中途去洗澡,對面那人仿佛在他寢室裡插了眼似的, 洗澡完沒多久, 又發過來一張圖。

話題就這樣繼續了下去。

許盛頭髮半乾,最開始是坐在床上發消息,等頭髮徹底乾了之後直接躺下。

-你們競賽生, 之後不會一直要開會吧。

-可能。

-這破會議能翹嗎。

-想找死的話可以試試。

-大不了寫檢討,沒寫過檢討的高中是不完整的,你這校園生活過得多沒意思, 好歹以前也是南平一霸。

……

邵湛這個前校霸身份不管從哪個角度想,都異常帶勁。

許盛把那句話發出去之後,忍不住去想,那個時候的邵湛是什麼樣。

-你當校霸的時候,穿校服麼。

-偶爾穿。

-偶爾?

-主任太吵,所以每週檢查日會穿。

話題從邵湛這個校霸身份,不知不覺又轉回到畫室上。

作業和試卷疊在手邊,邵湛頭一回沒碰。

而是放任自己跟許盛聊了半天,然後他一字一頓地打:你畫得很好。

你畫得很好。

許盛對著這行字看了一會兒。

指間觸在手機螢幕上,窗外夜已深,這簡單的五個字像是戳中了他內心深處的某樣東西,以至於他一時間不知道回什麼。

許盛翻了個身。

他做什麼都是不管不顧遵從自己的心,他身上一直都有某種張揚恣意的特質。初中那會兒成績不好,為了考立陽二中艱苦奮鬥一學年,中考內容不比高中,只要把教材吃透了並不難。最後超常發揮,夠上了重點高中的線。

即使當初對許雅萍低下頭、松了口,來臨江六中報導之後,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高一第一學期,因為不穿校服事件在學校裡成了風雲人物。

當時的許盛,即使低了頭,實際上那根骨頭一點沒折——十六七歲的年紀,有時候自己也不知道在堅持什麼,也容易摸不清前路。

許盛最後回過去一句“我也覺得我畫得挺好”,岔開了話題,最後聊天聊到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等他早上睜開眼,劃開手機螢幕想看看時間,看到一句來自淩晨一點的“晚安”。

兩人手機換回來之後,社交暫時回歸正常。

康凱在許盛改完大體色調的基礎上,往下繼續畫,並即時向指導老師播報自己的進度,只不過這話題聊著聊著就歪了。

康凱:你同桌很帥啊,那五官,高冷。

S:廢話麼。

S:我同桌,當然帥。

康凱:在學校裡肯定不少追求者吧,你以前走哪個學校都是校草,還是放眼全校都找不到對手的那種,這回難得碰到勁敵。

S:比我是稍微差了那麼一點,但確實也可以了。

康凱:……你就吹吧你。

許盛週末能不去教室就不去教室,躲在寢室裡長蘑菇。

今天早上他還以為邵湛會強行摁著他去教室學習,都做好抓著門把死不鬆手耍無賴的準備,然而邵湛只是看了他一眼:“不想去?”

許盛拽著邵湛衣角,故技重施,非常沒臉沒皮地說:“不想,求你。”

邵湛沉默:“……鬆開。”

許盛:“我不松。”

邵湛:“不想去上自習,就想在走廊上跟我拉拉扯扯?”

許盛反應兩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松了口的意思。

許盛鬆開手,半調戲半隨意道:“學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邵湛看著他,他今天穿的是前天互換時許盛穿的那套衣服,那條破洞牛仔褲,還被“邵湛”摸過。他和許盛離得很近,幾乎要望進許盛的眼睛裡,許盛習慣上揚的聲音被他下壓來:“對你,什麼時候不好說話過麼。”

其實在邵湛還沒說話的時候,許盛腦子裡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又是一頓。

確實,好像,從很早之前開始,就很好說話了。

許盛想到這裡,把和康凱對話方塊裡那句“事實好嗎,誰跟你吹”一個字一個字刪掉了。

鬼使神差地敲上一行:你談過戀愛嗎。

康凱這回不像前幾句隔幾分鐘才回復,他秒回三個問號:???

康凱:你這。

康凱:兄弟,你這他媽有情況啊。

康凱:老實交代,怎麼回事??

許盛打了很多字,最後依次刪除。倒也沒否認‘有情況’這個猜測:算了,跟你這個萬年單身狗沒什麼好聊的。

什麼也沒打探到,還被無情嘲諷一通的康凱:日?

許盛發完那句之後把手機扔邊上。

他雖然嘲康凱是萬年單身狗,其實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康凱這個人戀愛運勢一向不佳,不管是暗戀還是明戀,總是走在被人拒絕的路上,最後乾脆醉心畫畫,一心只畫聖賢畫,兩耳不聞感情事。

許盛條件上跟他相反,他女生緣從小就好,男女老少通殺型選手。

只要他願意,人處好關係只是取決於他想或不想而已。

搞藝術的,心思難免細膩些,對女生關照得也比較多,加上長成這樣,很難不變成禍害。

不過就算條件相反,最後結局還是跟康凱一樣的。

許盛察覺對方心意,又沒辦法回應的時候,就會不動聲色自覺跟對方拉開距離。

康凱有次也發現了,他放下畫筆,扭頭看他,在他身後張望:“最近那老跟著你來畫室的女生呢?”

“最近考試周,我讓她多花時間複習。”

康凱:“?”

“以後應該也不會經常來了,她喜歡我,”許盛歎口氣說,“你看不出來?”

康凱:“??”看著挺正常一姑娘啊。

許盛從不會給人錯覺。給人希望之後再拒絕別人,怎麼著都是一種傷害。

——兄弟,你這他媽有情況啊。

許盛雙手枕在腦後,把這句話重新點播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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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許盛,還不知道週末兩天是他唯一輕鬆的兩天。如果他早點知道的話,他絕對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寢室裡。他會多出去走走,多感受感受外面的世界,呼吸新鮮空氣……感受一下什麼叫“活著”。

週末之後,許盛睜開眼醒過來,抬手發現自己還是“邵湛”,考驗也接踵而至。

競賽會議果然沒完沒了地開。

週一升旗儀式前,許盛被孟國偉從大部隊裡喊出來:“邵湛,你來一下。”

許盛止步,晃過去:“孟老師。”

孟國偉還要跟著班級出操,簡單吩咐道:“去會議室,顧主任給你們開會,快快快,還愣著幹什麼。”

開會就開會,通過上週五的競賽會議,許盛自認已經摸透了會議的流程。

沒什麼難度。

不就是開個會,然後想想辦法從別人那裡搞張練習卷抄抄麼。

——去會議室之前的許盛確實是這麼想的。

---

操場。

主持人在升旗臺上發表講話,特意總結了高二年級組上上周在綠舟基地的表現。

演講內容分為五大塊,許盛獨佔了其中一塊。

“七班許盛,由於在綠舟基地打架滋事,惡意打傷宏海四中七名學生,”主持人說,“並且檢討態度十分餓烈,在此特別點名批評!”

“孟老師。”有人喊他。

孟國偉恍若未聞。

他正在想該如何逃避這段發言,這種環節簡直是在他這位班主任的臉!孟國偉不知道第多少次因為許盛遭受這種職業生涯裡的酷刑。

“孟老師。”那聲音冷淡,又喊了一聲。

孟國偉抬頭,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主肇事者。

邵湛現在作為“許盛”,在各科老師那裡都討不著好臉色,孟國偉道:“你不在後面老老實實排隊,跑前面來丟什麼人。”

競賽生雖然會議多,但一般都會有固定時間,週一出早操期間就把人急急忙忙叫過去,這事怎麼想也不簡單。

邵湛:“我找邵湛……有點事,他人不在嗎。”

“他去開會了,今年四校聯賽提前,顧主任得給他們講講聯賽的事情,這次四校聯賽……”孟國偉說到一半,話鋒一轉,“算了,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麼,你懂什麼聯賽。”

“四校聯賽?”

邵湛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刹那間,升旗臺上的人在說些什麼他已逐漸聽不清,炎炎夏日,所有聲音都離他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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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校聯賽——”會議室裡,顧主任正滿面笑容地向台下競賽生展示這次比賽,“相信大家都不陌生,由於這次還有高一新來的同學加入,那我就簡單介紹一下,四校,簡單來說就是咱們區四所重點學校。”

PPT切過去一頁。

上面整整齊齊列著四所中學。

“臨江六中,嵩葉附中,英華實驗中學,星劍中學。”

許盛找了個離顧閻王最遠的位置坐下。

這四所學校並不陌生,中考填志願那會兒,曾是無數同學的夢想學校。

許盛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光聽這麼幾句還沒弄明白這個四校聯賽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們四所學校,每年都在相互展示學生風采,保持良性競爭,旨在共同進步,所以每一年都會進行四校聯合競賽,召集優秀競賽生坐在一起比拼競賽題,簡稱,四校聯賽。”

聽到這,許盛的表情開始裂了。

作為一名合格的學渣,他從來沒聽說過這個聯賽。

顧閻王說著,又把PPT翻過去一頁,豪情萬丈道:“去年四校聯賽第一名,是我們臨江,不,準確的說,這個榮譽是由邵湛同學帶來的!”

PPT上的配圖,赫然是邵湛最後勇奪冠軍的現場照!

少年面上沒什麼表情,一身校服,他微微低下頭,這個角度顯得鼻樑尤為挺拔,從頭髮絲到勾著筆的手指都透露著一種生人勿進的意思,和周遭那幅熱鬧景象隔開。

顧閻王這話一出,所有視線從四面八方襲來,彙聚到許盛身上。

面對這種學校和學校之間的競爭,沒有老師能夠平靜,顧閻王手握成拳,向上高舉:“我們今年要再創輝煌!把冠軍留在臨江!”

在顧閻王的帶領下,台下競賽生也被點燃了激情。跟著喊:“把冠軍留在臨江!”

“……”

“四校聯賽”這四個字,無異於是另一聲驚雷,無形之中劈得人說不出話來。許盛的世界,轟然倒塌。

他只有一個字想說。

操。

 

 

第五十五章

出完操, 國旗升頂, 旗幟隨風飄揚, 背景音還未關, 同學們伴隨著音箱喇叭裡傳出來的聲音陸陸續續解散回班, 有人小聲議論:“大消息,你們聽說沒有,今年四校聯賽提前了……”

“聽說了,班群裡剛發,看到消息之後我手都在顫。”另一人附和。

“真的嗎, 四校聯賽提前了?以往不都是期中考試之後才開嗎。”

這幾位同學說話時語氣揚起。

他們完全壓根按捺不住那顆激動的心, 聽起來這場“四校聯賽”對他的吸引力遠比什麼“籃球比賽”、“電競比賽”還要讓人激動。

按理來說, 平時被各種考試折磨的學生不會對枯燥的競賽感興趣。

但……四校聯賽不同。

——對於臨江六中這些學生來說, 看任何比賽, 都比不上去年那一場競賽讓人熱血沸騰。

首先四校聯賽在賽制上就和其他競賽不一樣。

它沒那麼嚴謹, 四所學校聯合,打著友誼賽的名號,賽制也更偏娛樂性質。

由競賽生現場答題比拼, 並設有觀眾席, 觀眾觀看的同時還可以為自己學校應援。每一輪都有不同的規則,有的題目比的是誰的解法更多,有的題比的則是速度。

可以說, 四校聯賽在觀賞性和娛樂性方面做到了極致。

當然能讓人激動成這樣,也不完全因為賽制吸引人。

這重中之重,還是他們臨江六中去年以魔王之姿殺出來的某位參賽選手。

會議室裡, 所有競賽生鬥志高昂。

顧閻王帶領同學們喊完口號,又簡單講述競賽安排:“離四校聯賽還有兩周不到的時間,這段時間競賽生需要經常過來集中訓練,為四校聯賽做準備,我呢,也給你們擬定了一份計畫書……”

許盛還沒從聯賽的事裡回過神,又被身邊的其他競賽生狠狠拽回了懸崖邊緣。

坐在他邊上的同學湊過來,害羞表白道:“學神,您去年那一戰簡直太帥了。”

“啊,”許盛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往邊上挪一點,試圖遠離:“是嗎。”

他是真不知道邵湛在聯賽上都幹了些什麼。

一般有大型活動,學校都會放假。

那天他有沒有老老實實呆在學校裡都不好說,大概率去了網吧。

有人率先打開回憶匣子,這個話題迅速在競賽生之間蔓延。

“那天決賽全程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現在還能回憶起那天的您解題時每一個小細節——太他媽恐怖了,這哪是比賽,這簡直是吊打,去年決賽和英華那幫人比,英華學生下場的時候臉都是青的。”

“尤其最後一場,您那解題速度,英華校領導都看傻了。”

“……”

面對投來的數道仰慕眼神,24K純學渣許盛如坐針氈。

有高一新來的競賽生對周圍突然爆發的議論表示困惑:“去年怎麼了,很厲害麼?”

高年級競賽生往他腦門上呼了一巴掌,道:“學神去年以高一競賽生的身份參加聯賽震驚四校的事蹟你都不知道,你還是我們臨江的學生嗎,打得英華喊爸爸,這厲害程度你還感受不到?”

“學神去年那場比賽,真的帥炸了。”

眾所周知在C市四所學校排名裡,臨江六中並不是知名度最高的,英華實驗中學才是第一,百年老校,升學率高得嚇人,多少年一直踩在臨江頭上。

而臨江去年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還是吊打!

吊打是什麼概念,聯賽大魔王不是吹的。

許盛之前對著那張PPT,對邵湛奪冠認識得還不夠全面,沒有意識到這是多麼逆天的一件事。

在這幫競賽生你一言我一語進行賽況還原之後,他意識到了。

四校聯賽不分年級,但最後挺進決賽的都是高三高年級競賽生——這幾乎是聯賽默認的賽況。

高三年級學生學的內容比他們多多了,低年級很難跨級贏他們。

邵湛作為高一生,一路殺進決賽,並且在決賽賽場上吊打英華,據說英華的學生現在聽到邵湛兩個字還會回想起那天賽場上令人窒息的感受。

許盛發現曾經為了校草評選就想退學的自己,是多麼幼稚,多麼禁不起學校的毒打。

忘記切號算什麼。

月考算什麼。

作為學校代表臨時上臺又算什麼。

……

這些在四校聯賽面前,給聯賽提鞋都不配。

當時怎麼就被小小的挫折打擊得想退學?

越認識到這些 ,許盛就越想離開這個世界,他扭頭去看身側的窗戶,很想現在就爬上去,然後奮不顧身從五樓往下跳。

許盛帶著一疊厚厚的,新鮮出爐的競賽卷打算回班。

但會議室裡邵湛的各位迷弟迷妹顯然沒那麼容易放過他,許盛還沒走到門口,其他坐得遠的競賽生便蜂擁而至:“學神,我相信你,今年有你在,肯定能把冠軍留在我們臨江。”

另一名同學笑嘻嘻從其他人身後探頭道:“學神第一名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嗎,有個詞怎麼說的來著,哦對……連霸!”

“沒毛病,連霸!”

“那必須連霸,你們看貼吧了麼,都有人開始做應援幅了。”

“……”

許盛心說,還連霸呢,沒准到時候是他第一輪就跪下來喊別人爸爸。

許盛被這幫競賽生圍著,一時脫不開身,裡裡外外裹了三層。

好在“邵湛”個高,不然准被堵得喘不上氣。

許盛揚起下巴,抓著試卷往人群外邊望,心如死灰之際,看到一線生機——渾身冒冷氣的“自己”正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看來操場上的活動已經解散了。

確實是解散了。

邵湛回班後沒看到他人,猜想他還在會議室,怕他出什麼意外,於是上來找他。

許盛抓到救命稻草,四目相對間,他用口型無聲說:過來。

救我。

會議室裡的競賽生還在七嘴八舌地就“連霸”這個詞展開討論,並試圖把話題引到顧閻王剛才發下來的競賽題上去,誰都沒有注意會議室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一個人,少年身上的T恤和整間會議室格格不入,他走後門走進來,等他走到身側才有人噤聲,後知後覺給他讓道——

綠舟基地事件之後,許盛這兩個字的威力比以往更強。

以前都是聽說他打架。

這回是真打啊,還去惹其他學校的學生。

不光名頭響亮,本尊更是讓人不敢接近。

最先看到“許盛”的幾位同學表示不解:“校霸怎麼來了?”

“不知道啊,說起來校霸這麼可怕的麼,我怎麼覺得他看我一眼,我就有種活在冬天的錯覺。”

當然這些議論在“許盛”朝“學神”伸手之後瞬間消失,“許盛”並沒有看他們,少年聲音異常冷:“聊完了麼。”

“……”

“聊完能把我同桌還給我了嗎。”

“………………”

“許盛”說完,不等回應,乾脆直接扣住“學神”手腕,扣著他往外走。

等走出會議室,邵湛鬆開手道:“平時不是挺能說,這種時候啞巴了?”

許盛主要是受到的衝擊太大,反應能力急速下降。

換了任何一個學渣得知自己有可能要成為“學校之光”、帶著“連霸任務”參加比賽,都不會太冷靜。

只不過許盛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滿腦子慌亂的思緒、和瘋狂刷屏的“操,怎麼辦”在見到邵湛之後,竟然平靜下來。

什麼情況啊?

校霸和學神,這倆??

這兩人倒是走了,留滿會議室競賽生風中淩亂,被衝擊得連什麼是四校聯賽都差點忘了。

下節體育課,不用急著回班,六樓右側樓梯口那邊都是幾間空教室,平時沒人經過。

許盛跨坐在臺階上,他抬手解開兩顆衣扣,把競賽卷遞給邵湛:“給,顧閻王剛發的。”

邵湛站在他邊上,倚著欄杆接過。

“四校聯賽……”

兩人同時開口。

半晌,邵湛抓著競賽卷:“你先說。”

許盛:“你能退學麼。”

邵湛:“……”

許盛:“休學也行。”

許盛抓抓頭髮,然後手垂下去,撐在臺階邊沿,又說:“算了,讓我死吧。”

邵湛的崩潰程度不比他低,升旗儀式上校領導講了什麼話他都沒聽進去。

四校聯賽題目難度其實不高,但按照許盛這個成績,最基礎的月考題都能考成那樣,讓他做競賽題比讓他上天還難。

如果四校聯賽那天兩人還沒換回來,許盛就得頂著他的名字去比賽。

這種情況邵湛想都不敢想。

……但似乎也沒有那麼糟糕。

邵湛把試卷一點點卷起,最後側過頭,竟低聲笑了一聲。

許盛懷疑邵湛這是急瘋了:“你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遇見你之後,”邵湛說,“這個世界上所有不可能都好像變成了可能。”

不管是互換身體這種沒辦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情,還是越發雞飛狗跳的生活。

還是越靠越近的……某人。

許盛一愣。

邵湛:“還有兩周時間,總會有辦法。”

這話說得沒錯。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放學後,許盛在手機上搜了半天:引雷針。

之前是想躲著這破雷,現在倒是求著它來。

許盛想了想,又刪掉。

絕緣服都沒用,看來不能相信科學。

許盛絕望地闔上眼,就在闔上眼的一刹那,突然想到了科學的反面。

——玄學。

 

 

第五十六章

晚上熄燈後的寢室一片漆黑, 走廊上感應燈也隨之暗下去, 許盛洗澡洗得晚, 頭髮微濕, 腦海裡閃過“玄學”兩個字之後, 撐著坐起身。

既然科學沒辦法解釋,可以試試玄學啊。

許盛越想越覺得。

這他媽,真是個好主意。

張峰剛把他媽支走,以要專心寫作業的名義,打開手機遊戲。

結果遊戲剛開, 他老大一通電話打了過來, 張峰對著手機螢幕上“許盛”兩個字愣了會兒, 然後對面又突然掛了。

張峰立馬回撥過去, 許盛沒接。

張峰只能發條語音問:“怎麼了大哥, 這個點找我?電話怎麼不接?”

許盛心說因為差點忘了自己現在是誰。

S:手機出了點問題, 沒法通話。

S:問你個事。

張峰坐直了:您說。

S:你還記不記得上學期期末,你去學校附近商業街求籤。

張峰記得這事,當時還被許盛無情嘲諷:我記得, 你說傻逼才去求籤, 燒香拜佛要是有用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存在考試不及格的人了。

他還說過這話?

“……”

許盛手指頓了頓,後面那句‘有推薦的店麼’停在輸入框裡。

學校外面那條商業街上什麼都有,自從一家測運塔羅牌店成為網紅店之後, 各路江湖神棍紛紛看到商機,不僅開始擺攤賣保過簽、逢考必過錦囊、蒙必對abcd骰子……生意紅極一時。

張峰對商業街那塊比較熟,他喜歡陪女生逛街, 許盛刪掉那行字,最後只能以“我有一個朋友”為開端。

“口碑比較好的算命攤,我想想啊,最近新開的一家‘半仙居’聽說還可以,”張峰了想了發語音說,“得網上預約,去的時候帶上生辰八字去就行。算得挺神的,張彤上周剛在他那兒算完,回來把那位胡半仙吹得神乎其神,說他絕對是一名世外高人,你朋友想算算考運的話可以去試試。”

S:好。

S:謝了。

聊天結束後後,張峰對著手機不明所以地撓撓頭,心下不解:許盛突然問什麼算命攤。

【叮】。

【遊戲已找到對局】。

算了,管他呢。

張峰切進遊戲,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很快拋到腦後。

熄燈並不影響學霸刷題。

與此同時,邵湛掐了掐鼻樑,把最後一張競賽卷翻過去。

少年手勾著筆,衣料貼在筆挺的脊背上,許盛手指細長,骨節略微凸起。

檯燈燈光衝破周遭那片黑、直直地打在他微曲的指節上。

邵湛翻完這頁之後,停頓兩秒,不知怎麼地突然回想起許盛用這只手拿畫筆的樣子。

背面是最後一道大題:設V是空間中2019個點構成的集合,其中任意四點不共面,某些點之間連有線段,記E為這些線段構成的集合……

邵湛收回眼,匆匆掃過題目,還沒來得及找到解題思路,門就被人敲了兩下。

許盛給邵湛發了消息,等幾分鐘沒回,乾脆直接來敲門。

邵湛開門的時候,許盛正倚著自己的寢室門,和他隔著條過道擺弄手機。

見他開門,許盛把手機背過來,晃了晃手機說:“給你發消息了,你可能沒看到。”

邵湛確實是沒看到。

他寫題時除了用來定時、不怎麼看手機。

許盛平時跟沒骨頭似的走哪兒趴哪兒看起來倒是很和諧,但現在這是在他身體裡,邵湛看著總覺得奇怪,他側身道:“進來。”

這本來就是他的寢室,都不用他招呼,許盛很自然地往床上一坐,直說來意:“我想到一個辦法。”

邵湛猜不到他想說什麼。

許盛:“我給你講個故事。”

“……”

邵湛:“故事?”

許盛在邵湛的目光下,換了個姿勢說:“我表弟小時候不小心掉到河裡,撈起來之後高燒不退,吃什麼藥看多少醫生都沒用。”

邵湛這回是徹底猜不到他想說什麼了。

大半夜講表弟的故事。

語文能拿145分的天才少年敗下陣來,沒能抓到重點。

許盛的故事說到這,停下來問:“你猜我表弟最後怎麼痊癒的?”

“……”邵湛配合他,反問,“怎麼痊癒的。”

“玄學。”

“……”

“我們街道裡有個神婆,給他畫了一張符,燒完喝下去第二天就好了。”

“所以?”

“所以有時候科學沒辦法解釋的事情,我們可以求助一下玄學的力量。”

邵湛擰開桌邊的礦泉瓶,走到床邊遞過去給他。

許盛接過,說:“我已經跟張峰打聽過了,學校附近新開一家‘半仙居’,口碑還不錯。”

檯燈光線並不強,照到床邊的光線更加微弱。

等許盛接過水之後,剛要仰頭灌下去一口,邵湛的手卻沒有收回去,他伸出食指指尖不輕不重地點在許盛額頭上:“你這腦袋裡,一天天都在想些什麼。”

少年指尖熾熱的溫度很輕地觸了一下。

許盛抓著水瓶,眨眨眼,一時間跟著那溫度一起蒙了一瞬。

邵湛:“什麼時候去。”

許盛來之前還擔心邵湛會覺得他這個提議很扯,堂堂學霸去找算命大師,這兩個元素怎麼想也不會牽扯到一起:“晚自習之後?”

邵湛也以為自己會覺得這個提議很扯,但在四校聯賽面前,再硬的人都得低頭。

“行。”

直到邵湛收回手,回書桌前繼續寫試卷,許盛才後知後覺地把水灌下去一口,然後把瓶蓋蓋上。

許盛掌心沾了一點汗,他拎著水瓶走過去:“你在做競賽題?”

桌上這疊試卷,雖然許盛一道題都看不懂,但畢竟是他從會議室裡拿回來的。

許盛掃一眼,看到邵湛正在草稿紙上演算的那道大題,題目很長,許盛就注意到裡面令人頭皮發麻的幾個數字,看著都嚇人:‘滿足條件,若En個元素,則E一定含有908個二元子集’。

908,二元子集。

什麼意思??

邵湛看他一眼:“想試試麼,這題不難。”

許盛:“……”

邵湛:“提前熟悉熟悉。”

最壞的情況就是頂著邵湛——四校聯賽大魔王的身份去參加比賽。

許盛猶豫了一會兒,覺得提前在邵湛這見見世面也行。

題可以不會寫,到時候氣勢肯定得擺出來。

再說邵湛也說了,這題不難……也許他有競賽天賦呢?

每一個從不學習的學渣,難免都會在心裡幻想自己一旦打開學習開關,沒准能一鳴驚人。

許盛心裡一點逼數都沒有地說:“試試就試試。”

其實聽邵湛講題是一種享受,少年語調冷,思路清晰,順著思路、把簡單的定理寫在紙上:“這道題先證明一個引理,設G=(VE)是一個簡單圖,且G是連通的,則G含有……”

許盛放棄得很果斷。

他一瞬間就清醒了。

邵湛嘴裡的“不難”,跟正常人對”不難“這個詞的理解完全不一樣。

邵湛講完這段,把筆遞給他,示意他自己解一遍。

“……我走了,”許盛說,“寫不了。”

真正面對過競賽題,知道競賽題的難度,許盛想去半仙居的心情更加強烈。

次日。

晚自習過後,兩人收拾好東西準備從後門溜出去。

“湛哥,盛哥,”侯俊和譚凱從後面拍了拍他們的肩,“我們去商業街吃飯,最近有家新開的麵館,一起啊?”

都是去商業街,這會兒說不順路不合適。

許盛:“你們去吧,我們去商業街買點別的東西……”

許盛話還沒說完,侯俊直接擠進兩人中間:“不都是去商業街麼,一起走唄。”

放學後的商業街張燈結綵,“臨江”這個校名有一半源於學校的自然環境,凜冽的江水環繞,商業街建成古鎮風格,木質建築,一道道方形的門立在商業街門口,店門口傳來陣陣吆喝。

“麵館開張,八折特惠——”

“塔羅牌,測測你們的考運——”

許盛和邵湛兩個人硬著頭皮跟他們一起走了一程。

許盛除了出來吃飯,很少來這條街逛,偶爾張彤和幾個女生想買東西找他給參考,他才會跟著過來晃一會兒。

他昨晚跟那位大師預約了七點,但那家‘半仙居’不好找,兩人邊走邊看店鋪門牌號。

“前面就是麵館,”袁自強好奇道:“你們出來買什麼?”

許盛心不在焉:“四校聯賽不是快開始了麼,我買點競賽題冊。”

袁自強轉向邵湛:“盛哥你呢?”

邵湛:“陪他買。”

哦。

許盛正找著,被邵湛拽了一下:“是不是那家?”

許盛順著邵湛指的方向看過去,在十字路口拐角處,有一家遠離喧鬧區域的店鋪,店鋪並沒有特別裝修,甚至店名都沒掛,只在前面立了看板,用毛筆寫了“半仙居”三個字。隱隱有種世外高店的感覺,不注意看很容易錯過。

許盛:“是這家。”

但是侯俊他們還在這,這會兒怎麼過去。

許盛正想放慢腳步、不動聲色地跟侯俊他們拉開距離,邵湛卻比他動得更乾脆——他直接拉著許盛逆著走進洶湧的人群裡,借著從後面往前湧的人群藏身,眨眼間便和前面的人拉開距離,經過層層阻擋後,侯俊一回頭,發現身後的兩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半仙居半掩的門縫裡傳出來嫋嫋青煙。

大堂點著香。

推開門,不見其人,先聞其聲,老人般沙啞的聲音道:“……可是遇到什麼棘手之事,我看二位身上有一股非同尋常的氣息籠罩。”

那聲音又道:“進來說罷。”

下一秒,不知哪兒來的一陣風,隨後“啪”地一聲,剛被推開的門自己合上了!

 

 

第五十七章

門自動關上之後, 許盛和邵湛才注意到大堂屏風後出現一個身穿道袍的人影, 他坐在桌案前, 撫了撫鬍子道:“把生辰八字給我吧。”

還真挺玄, 看起來像那麼回事。

屏風前有兩把椅子, 許盛坐上去。

他見邵湛還站在原地不動:“坐啊,站著幹什麼,這大師看起來好像確實挺神。”

邵湛活了十七年,他十七年所受到的教育薰陶,都貫徹著一句話, 封建迷信不可取, 所以他對面前這位“大師”時總有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

只是這股情緒一旦對上四校聯賽, 頓時消散。

半晌, 他冷著臉坐到另一邊。

許盛:“您怎麼稱呼。”

大師:“鄙人姓胡, 江湖人稱胡半仙。”

許盛:“您真能參破玄機麼, 真的發現我們兩身上有什麼……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大師沒有立刻回答。

因為這位胡大師長袖下的手,正悄然抓著一個遙控器——剛才就是摁下按鍵,門才自動關上的。

“奇了怪了, ”大師的手從關門鍵上鬆開, 摁下屏風鍵,他看起來六十有餘,鬍子花白, 他暗暗念叨,“是壞了麼,這怎麼按了沒用, 屏風還沒挪開!”

罷了。

隔著屏風也好,有神秘感。

大師想。

許盛沒得到回應,又喊一聲:“胡大師?”

大師把遙控器藏在袖子裡,重重咳了一下,回神道:“這玄機我雖能參透,我猜得到二位為何而來,但,正所謂天機不可洩露,我不可與二位說得太多。”

專業啊!

剛才那幾秒沉默頓時也顯得神秘起來!

許盛小時候不相信那個小表弟的故事。

現在他真信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

大師說完繼續凹姿勢,他撫撫鬍子,另一隻手掀開茶蓋,端起茶作勢要喝,一副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架勢。

許盛難得坐姿老實,腰板挺直,直截了當地問:“大師,你真能看出來其實我的靈魂在他的身體裡?”

大師一口熱茶差點沒噴出來。

大師:“?”

許盛又問:“那……我跟他,我們倆這種情況,還有救嗎?”

邵湛:“……”總感覺哪裡不對。

大師震驚了。

他不光震驚,還開始恍惚,他開算命館招搖撞騙幾十年,頭一回遇到這種奇事。之前見兩位學生進來,他並沒有多想,只是從萬能語句裡挑了幾句出來,看看能不能把人唬住,不能唬住他就再想辦法。

他甚至已經準備好等會兒該怎麼套他們的話,把他們姓什麼、家裡幾口人給套出來。

結果這……說的什麼,他靈魂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裡?

這種情況來他的半仙居幹什麼,去醫院檢查檢查腦子啊。

但大師很快鎮定下來:人在江湖飄,送到手的錢不能不賺,他不能就這樣把客人讓給醫院精神科。

許盛最後拿著大師給的東西,推門出來。

許盛手裡的紅繩是兩條項鍊,一百五一條,還給了他們優惠價,兩條二百五。紅繩是很普通的式樣,唯一特別的就是這條紅繩項鍊的吊墜是一顆水晶石,據大師說這是黑髮晶,能夠消災解厄,逆轉氣運。

胡半仙神神秘秘地說了一通,最後從桌子底下掏出來兩條紅繩:

“你們需要隨身佩戴,胸口的位置離心臟最近,它能夠連接二位靈魂之間的距離,當然除此以外,要想徹底解決問題,還必須做到一個條件。”

胡半仙胡扯也是有根據的,靈魂轉換,那可不得來點有儀式感的觸碰?

胡半仙又撫撫鬍子:“明天,在太陽開始落山之時,對視三十秒,並擁抱對方。”

“……”

石頭長得還挺酷。

一根根淩厲的黑色絲線像畫畫時用最深的濃墨勾出來的線條似的,有粗有細,直直地被縛在水晶裡,平添幾分設計感。

但是想到大師說的條件……

許盛對著躺在手心裡的黑髮晶,思緒偏移。

真的……要抱麼。

次日。

許盛和邵湛兩人一前一後進班,侯俊值日,照常跟他倆打招呼,侯俊第一眼看到的是邵湛:“早啊湛哥,昨天一轉頭你和盛哥兩人就不見了……湛哥你脖子裡掛的什麼?”

學神平日裡的形象過於深入人心,一塵不染的校服,渾身上下絕對沒有多餘的東西。

就是手機也很少見他拿出來過。

侯俊這一問,許盛低下頭,這才發現脖子裡那道紅繩從校服領口裡劃了出來,他穿校服風格跟邵湛本尊反差很大,從來都是怎麼舒服怎麼穿,此刻也正是因為領口開得太大才會滑出來:“沒什麼。”

許盛抬手把紅繩塞回去,邵湛皮膚白,甚至給人一種冷冽的感覺,那抹紅反而顯出幾分反差。

侯俊“哦”了一聲,繼續在黑板右下角寫今天的課程表。

粉筆在黑板上滑了一道,侯俊在橫線下寫“下午”兩個字,然後抬頭看到了脖子裡同樣戴了條紅繩的校霸:“……”

許盛平時脖子裡那條是黑的,加上他T恤也以黑色為主,因此並不顯眼。

但換成紅色,這效果就不一樣了。

不是侯俊亂想,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就擺在他眼前。

侯俊覺得自己知道的實在是太多了:“盛哥,早,還有你這脖子裡掛的東西,很眼熟哈。”

邵湛還是不太習慣一進門別人就熱情招呼上來,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忽視,而是回了一句:“早。”

這天的課沒發生什麼意外事件。

各科老師大概是知道邵湛在準備聯賽,不敢多打擾他,叫他去辦公室和讓他上臺解題的次數驟降,許盛輕鬆不少。

邵湛就沒他那麼輕鬆了,平均每節課挨五六截粉筆頭,周遠的粉筆頭扔得尤其准:“許盛,你站著上課!”

周遠說完又道:“算了,許盛,你出去站著吧,站在教室裡擋同學的視線。”

邵湛不是很能理解周遠這個思維模式:“……老師,我在最後一排。”

全班哄堂大笑。

然而迎接他的是另一截粉筆頭,周遠怒駡道:“我當然知道!要你多嘴,我就是想找個藉口讓你滾出去站著,你站著礙我的眼行了麼——滾出去!”

笑得最過分的還是他邊上那位同桌,許盛趴在課桌上,悶聲笑得肩膀聳動。

邵湛被叫起來完全是因為許盛五分鐘之前提醒他上遊戲簽到:“有沒有良心。”

許盛笑著說:“沒有。”

邵湛抓著手機走出去之前,趁著其他人不注意,直接在許盛後腦勺上威脅似的摁了一下——不過力道並不重。

“下課跟你算帳。”

許盛平時被各科老師針對慣了,但看學神吃癟卻是難得。

邵湛只得出去站走廊。

周遠這節數學課是最後一節,也是因為快放學的原因,課堂氛圍比較輕鬆。

周遠重新找了一根粉筆,掐斷一截說:“行了,別笑了,誰再笑就出去跟許盛作伴去。”

周遠簡單佈置完作業,給大家幾分鐘時間把留的題目抄下來,許盛看了眼窗外,視線從罰站的高冷版自己身上挪開,落在邵湛身後那輪有落下趨勢的烈陽上。然後他一隻手伸進桌肚裡,單手敲字。

-太陽快下山了。

許盛斷斷續續地繼續打字。

-等會兒在哪兒碰面。

-樓梯口可能會有人,回寢室還是去天臺?

窗外的高冷版“許盛”動了動,低下頭。

-天臺。

大師給的這條紅繩,戴了整整一天,老實說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許盛抬手碰了碰那根繩子,也摸不准它等會兒會不會有奇效。

不過目前為止唯一產生的效果,可能是讓侯俊他們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很長時間不上貼吧的許盛也不會知道,臨江六中貼吧首頁那棟越蓋越高的樓裡也添了新料。綠舟基地幾所學校一起軍訓之後,臨江六中貼吧湧入一批其他學校的人,流量暴漲。

下課鈴響。

“課代表來我辦公室一趟,” 周遠說,“其他人抄完就放學吧。”

教學樓天臺是臨江出名的觀景地,遠眺能縱觀不遠處的江景,連著廣闊天空。

但許盛和邵湛兩人去的時機顯然不太對,以防發生什麼安全問題,天臺門上了鎖。

許盛擰了擰天臺門鎖,發現是真擰不開。

“就這吧,”邵湛說,“也沒時間再換地方了。”

也是。

不過好在通往天臺的那段樓梯附近並沒有人。

放學時間,人流大多都往校門口湧,很少會有人往樓上走。

“那就這,大師說先……”

許盛鬆開手,這才發現天臺門口和樓梯相連的位置有多擁擠,剛好只夠站下兩個人,他後背就是那扇鐵皮斑駁的天臺門,轉過身便猝不及防撞進邵湛眼裡。

他靠得太近了。

近到許盛後半句話頓住,並且忘了本來想說什麼。

大師說的第一個步驟是什麼?

樓下有收拾好東西背著書包,邊說笑邊往外頭走的同學,交談聲順著樓梯不斷迴旋而上。

是天臺外頭的風太大了嗎。

許盛漸漸聽不清那些被迴旋上來的聲音,直到短暫的安靜過後,他聽見邵湛說:“三十秒,到了。”

明明是他自己的聲音,語氣卻截然不同,冷冽、又有點低。

下一句是。

“要抱嗎。”

 

 

第五十八章

天臺門沒有鎖緊, 用力推還是能推動, 但可動範圍實在有限, 推開一道縫隙之後就被長長的鏈條牽引住。

風從縫隙間肆無忌憚地穿過。

許盛還沒回答, 邵湛就已經走上前兩步, 他伸手,覆在許盛腦後——只是這回動作沒有那麼輕,他像是解開了某種封印,褪去一身‘優等生’的束縛,加之又互換在許盛的身體裡, 身上那件T恤也被風吹得揚起。

恍然間, 靈魂錯位, 許盛仿佛看到眼前站著的是一年多以前的那位南平校霸邵湛。

邵湛手微微收緊, 強勢、不容拒絕地扣著他, 將他拉近自己。

這個擁抱和正常的擁抱不太一樣。

許盛被他摁得動彈不得, 強行被邵湛手上那股力量牽著撞進他懷裡。

兩個人貼得很近,邵湛身上獨有的那股冷冽味道夾著風席捲而來,然後扣在腦後的那股力量鬆開一些, 邵湛的手往下滑, 最後搭在他後頸上。

“……”

少年掌心熾熱,又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感官異常敏感, 許盛眨了眨眼,渾身都像過了一層電。

如果此刻有人經過,肯定會被面前這場面震得駐足。

這個擁抱可能只維持了很短暫的時間。

也可能真的過了很久。

隔著單薄的布料, 可以清楚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體溫越升越高,同時他聽到從胸腔裡傳來的,無法克制的、隱秘的心跳聲。

明明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聽見雷聲,但這個瞬間卻像是定格了一樣,在平行時空無限拉長。

許盛發現他和邵湛這樣實在很像放學之後偷偷跑來天臺門口幹壞事的。

許盛在心底“操”了一聲,問:“要抱多久?”

邵湛反問:“換回來了嗎。”

許盛看了一眼邵湛,邵湛身上還是那件黑T恤,很顯然沒有。

“……沒有。”

所以沒換回來,還得接著抱?

許盛對那位大師的信任開始動搖。

他這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大師說要抱到什麼時候了嗎,許盛回想。

好像沒說。

大師說完換回來的要求之後,再問他任何問題,大師就只會搖搖頭,神秘道:“天機不可洩露,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切記,心誠則靈。”

心誠則靈這四個字太玄了,到底幾個意思。

許盛這才回味過來,大師好像一句話一個坑。

如果是平時,許盛絕對不是那種缺乏理智的人,但現在是特殊時期,只能想特殊方案,都能為月考狗急跳牆了,為四校聯賽失個智怎麼了。

許盛不知道是想逃避,還是拿這種快要透不過氣,心率瘋狂失衡的情緒束手無策,他試探著問:“那個胡半仙是不是騙子?”

邵湛沒有說話。

許盛微微側頭,這才發現邵湛居然在笑。

他笑得並不明顯,喉結攢動兩下,然後他鬆開手說:“你很好騙。”

許盛:“……”

“我什麼?”許盛徹底回過味來,“操,你耍我?”

在半仙居的時候許盛雖然很上頭,但邵湛比他冷靜很多。

許盛腦子雖然不夠用,但邵湛智商是實打實的高,這麼明顯的漏洞不可能沒聽出來,尤其許盛自爆之後大師後續發言很明顯在跟著許盛說的話走。

邵湛卻沒戳破,由著他鬧,從絕緣服鬧到算命館。

“沒耍你。”

“不算耍我這算什麼。”

“算帳。”

“……”

邵湛又說:“說了下課跟你算帳。”

算帳是一個很方便的說辭,暫時掩去還未平復的心跳,許盛回寢室之後躺在床上點開康凱的聊天框,聊天框停留在那句’你這他媽有情況啊’上。

他把那行字反復看了兩遍,想發點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發,把手機扔邊上,闔上眼。

與此同時,另一邊。

三兩步過道相隔的距離,對面寢室裡的邵湛對著桌上幾張新發的競賽卷,遲遲沒有下筆。

他勾著筆,題目反復讀了兩三遍,向來自製力強且一開始刷題就什麼都顧不上的邵湛卻意外地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乾脆放下筆,正巧手機響了一聲。

您有新消息。

南平討論小組消息眨眼間刷了幾十條。

-我今天路過咱學校了,嘖,學校重建了。

-我知道,弄得像模像樣的,操。

-監控也整起來了,不知道現在翻牆還像不像咱們以前那麼方便。

……

都是以前認識的那幫朋友,中考還剩一百多天的時候,邵湛就開始悶頭看書,畢業後大家去了不同的學校。

這幫朋友以中專為主,結伴去學了汽修。

邵湛很少在群裡冒泡,說不上的出於逃避還是別的想法,臨江六中課業也是真的忙。

但是現在再面對這些群聊,感覺卻和之前截然不同,可能是發現藏著的秘密、以前的自己……都被人輕而易舉地撫平了。

加上邵湛現在確實想找個人好好聊聊。

他動了動手指,在群裡發:是嗎。

邵湛一出場,群消息刷得更快。

大哥就算金盆洗手不幹了,那也還是他們大哥!

邵湛當年在南平有多狠,別說是一個楊世威,就算來十個也無法撼動他這個校霸的位置,更別說他行事比一般校霸牛逼多了,說收手就收手。

群裡人都還記得邵湛剛開始學習那會兒,還有個隔壁班不長眼的人過來惹他。

那個時候的邵湛眼皮都沒掀,單手壓著試卷沒動,不緊不慢地把答案填上去,另一隻手直接把人摁在課桌桌面上:“沒空跟你玩,滾開。”

群消息瘋狂刷過,最後有人按捺不住那顆八卦心。

-湛哥這麼長時間不出現,是拋下我們談戀愛去了嗎。

邵湛當年突然開始學習,一百多天之後考了第一名,直接考進重點學校——這件事在南平無異於一聲驚雷,南平第二年入學率都高了不少,關於邵湛到底為什麼突然發奮的猜測也多了起來。

各種猜測裡,傳播最廣的猜測和“早戀”有關:“聽說邵湛是因為早戀,不然怎麼突然要考臨江六中,肯定是有喜歡的人在那所學校吧。”

還有不少人來問邵湛的兄弟,然而邵湛曾經的兄弟們也很彷徨:“可能吧?我們也不清楚啊,臥槽你們這個推測聽起來挺像那麼回事啊。”

邵湛到底為什麼學習。

成了南平始終未解的謎。

邵湛回:不是。

邵湛這句“不是”發出去之後,群裡有人說:看吧,我就說,這他媽純扯淡,我們湛哥是誰?是那種會被兒女情長阻礙他行走江湖的人嗎,還談戀愛,扯!

然而這個人發完之後,眼睜睜看著群聊天框裡,他湛哥又發了一條:不過是有喜歡的人了。

-???

他並不是為了誰而來,但確實遇見了某個人。

在天臺門口為什麼那麼快就放開許盛?

因為心跳實在太快了。

快得藏不住。

察覺別人的心意很容易,但當自己身在局中的時候,這件事有時候並沒有那麼容易。

邵湛放下手機。

寢室正好熄了燈,他坐了會兒才伸手去摁檯燈。

許盛在床上翻了個身,半天沒睡著,閉上眼眼前全是他和邵湛在天臺擁抱的畫面,他於是“操”一聲,再度睜開眼。

而不容易的原因有時候也並不是沒能察覺。

很多人認為少年人的喜歡是不顧一切,但在那一切開始之前,是小心翼翼的克制,是瘋狂湧上來的不知所措和束手無策。

許盛差點失眠,強迫自己不去想天臺之後,又想到他被算命大師騙了幾百塊錢,更睡不著了。

無奈只得從床頭撈過手機,想找張峰打局遊戲。

張峰的消息倒是先發過來了。

張峰大半夜奮戰在吃瓜最前線:我去,老大,你看貼吧了嗎。

許盛現在看到貼吧兩個字就發怵,就不禁回憶起桃花般的雙眸,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S:?

張峰:你去看看,貼吧都炸了,英華的人來我們學校下戰帖來了,指名道姓挑釁學神,艸,太囂張了。

S:??

張峰想到許盛平時從來不關注和學習有關的事情,所以也不一定會知道這個四校聯賽,於是打算跟他激情科普一下:你可能不知道,是這樣的,我們學校每年都會和其他三所學校聯合舉辦競賽活動,以前四校聯賽每年都是英華奪冠。

許盛那倆問號完全是沖著‘英華’去的,他的意思是英華的人跑來幹什麼。

他當然知道四校聯賽,用不著張峰科普——畢竟今年四校聯賽很可能是他上!他,作為有50%概率上臺比賽的參賽選手,能不清楚嗎!

S:我知道,這段略過。

S:英華的人跑來幹什……算了,你直接發連結給我。

張峰很快發過來一串連結。

帖子名字簡單粗暴,就叫戰帖。

帖子內容大致如下:邵湛,去年算你走運,今年四校聯賽我不會再輸,你給我等著。冠軍屬於英華,屬於我。

後面是一行署名。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言出必行段耀勝。

許盛:“……”

如張峰所言,這個人確實囂張到了極點。

發帖不過三小時,臨江六中各年級學生紛紛上去輪貼。

2L:樓上你誰?

3L:哪裡來的,給自己什麼加戲。

4L:不認識,去年學神贏得太快,四校聯賽其他參賽選手我沒來得及看全,比賽就結束了。

5L:樓上好潑辣,不過我就喜歡你的潑辣。

……

這裡面混著一個理中客。

89L:這個姓段的我聽說過,確實厲害,聽我同學說去年好像是發揮失常才輸的,他是英華年級第一,和學神一樣,從沒掉下來過……不對,我們學神已經為愛掉到倒二了。

 

 

第五十九章

英華實驗的人來下戰帖這事鬧得沸沸揚揚, 走廊上隨便經過一個人都在談論這事。

許盛第二天進班, 又忘了昨天他背單詞背到了哪一頁。

“不是這頁, 往後翻, ”邵湛手裡拎著早飯, 出聲提醒的同時把早飯放在許盛面前,“你早上見到我跑什麼?”

早上,兩人似乎有某種感應似的,同時開了門。

也同時愣在門口。

氣氛說不上來的有點奇怪,邵湛正要說話, 許盛退後兩步, “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兩秒後, 門又開了。

許盛本來的路線是去食堂, 但不知怎麼的, 也可能是想故意避開, 往反方向走,直接去了教學樓。

面對邵湛的問話,許盛把詞彙手冊翻過去一頁, 腦子一團亂, 總不能說見到你就想到天臺,想到天臺就開始不知所措。

半晌,許盛說:“我, 那什麼,鍛煉身體?”

“……”

邵湛沒再揪著這個點跟他扯,把豆漿遞給他:“吃完早飯再看書。”

豆漿是熱的。

許盛收緊五指, “喔”了一聲。

許盛以為睡一覺起來就能把天臺的事忘了,但這會兒卻發現這事好像過不去。

許盛這豆漿還沒喝上兩口,侯俊像一陣旋風一樣從門外轉進來,背著書包還沒走到門口就開始喊:“湛哥!”

這幫人跟拔蘿蔔似的,一個帶一個,侯俊身後還跟了一串人。

“英華那位姓段的,太他媽張狂了,”侯俊奔到許盛面前坐下,“我們都看到帖子了。”

譚凱緊隨其後,他從侯俊身後伸長手臂,邊點頭附和邊試圖從許盛的早餐袋子裡搶個生煎包吃:“是啊,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英華年級第一,去年被你摁在地上摩擦,今年想找回場子。”

袁自強:“我也想吃一個。”

“……”許盛無語,把早飯推過去。

沈文豪則詩興大發:“敵人的嫉妒就是最好的讚美。”

沈文豪說完,轉向邵湛:“盛哥,今天的語文作業能交一下嗎,孟老師說你一禮拜沒交作業了,要是今天還不交,語文課你就別上了。”

邵湛:“……”

沈文豪:“你這樣每天不交作業怎麼成,我也不好跟孟老師交差啊。”

這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苦。

許盛和邵湛都承受著不該承受的壓力。

英華年級第一發帖,讓四校聯賽本就居高不下的關注度立馬爆了,短短一夜,回帖量破萬。

——我們學神今年肯定還是虐殺,勸這位英華選手先想想失敗感言吧。

——學神肯定連霸。

還有人直接殺去英華實驗中學的學校貼吧,很快英華的同學也炸了。

火藥味蔓延到兩所學校。

今年這屆四校聯賽成為了真正的榮耀之戰。

而有可能被推到戰場上的選手——許盛,心情非常複雜。

等侯俊他們走了,許盛三兩口把剩下的早飯吃完,想起來說了一句謝謝。

“湛哥,去一趟孟老師辦公室,”談話間,後進班的同學在門板上敲了兩下,“孟老師找你。”

許盛現在覺得哪兒都不安全,這個世界處處針對他:“老孟找我幹什麼?”

邵湛:“估計是看了學校貼吧。”

“操,”許盛不想面對任何和四校聯賽有關的事情:“能不去嗎。”

邵湛面無表情鼓勵他:“勇敢點。”

許盛:“……”

“手機帶上,”邵湛又說,“有事給我發消息。”

孟國偉確實是看了貼吧,按理說老師平時不會關注這些,但這回英華學生來他們學校發帖這事實在鬧得太大,驚動了校方。

許盛忐忑地敲了門:“報告。”

孟國偉放下手裡的東西道:“邵湛?進來吧。”

大清早,辦公室裡人還不多,周遠正在陽臺上給他養那盆花澆水。

許盛作為辦公室常客,孟國偉平時怎麼罵他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他還是頭一次感受到辦公室原來也是個讓人有壓力的地方。

“孟老師,”許盛吸口氣,走到孟國偉桌邊:“您找我?”

孟國偉就是想安撫安撫學生,想讓他別被這些事情影響。

孟國偉:“學校貼吧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別緊張。”

許盛心說我他媽緊張死了。

孟國偉對邵湛百分之一百的信任:“你肯定沒問題的,咱們只要穩定發揮就行。”

會出大問題的好嗎。

孟國偉拍拍許盛的肩,絲毫不知道現在這位臨江六中驕傲的身體裡住著一位純學渣的靈魂,安撫之餘不忘給這位學生一點信心,他微微笑道:“我們都相信你!”

許盛:“……”

孟國偉看了眼時間,又說:“這次找你來,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顧主任給你安排了一個賽前採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賽前,”許盛話說得很艱難,“什麼?”

孟國偉:“採訪。”

孟國偉說著就要領許盛過去,許盛聽到採訪兩個字就快瘋了,他放慢腳步,給邵湛發過去兩個關鍵字:顧閻王辦公室,救我。

顧閻王辦公室裡擺著一把椅子,這把椅子靠牆擺得規規矩矩,正上方正好對著幅山水畫,椅子上還搭了一條綬帶。

“等會兒邵湛同學來了,”顧閻王忙活半天。退後兩步問,“他就坐在這個位置,你看怎麼樣?”

顧閻王這話是對著邊上正在擺弄三腳架和鏡頭的校報記者說的。

校報記者推一推眼鏡道:“我覺得這位置好,非常適合取景,也很適合我們今天這個主題。”

顧閻王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就等優秀學生邵湛過來。

就是“邵湛”進門的那一刻表情似乎有些不情願,並且在門口磨蹭了很久:“顧主任,我……”

顧閻王直接把人拽進來,指指座椅:“來,坐。”

許盛坐上去之後,顧閻王又把那條綬帶往他身上掛,等記者摁下快門“哢嚓”一聲,他才看清綬帶上寫的是:第十四屆四校聯賽冠軍。

今年是第十五屆。

快門聲不斷。

顧閻王:“放鬆點,簡要談談自己的學習方法,還有去年奪冠的體會,當然重點得體現一下咱們臨江六中今年的雄心壯志!”

關於這個採訪,這就還得說回英華實驗中學。

顧閻王昨日跟著六中學生一塊兒吃瓜,吃到英華貼吧之後,發現這位叫段耀勝的同學還錄了一個賽前採訪——這他們臨江六中怎麼能認輸?

排面要有。

還要比對面學校更大。

校報記者站在鏡頭後面,透過鏡頭去看邵湛,引導發言:“同學,笑一笑,談談你的學習方法。”

許盛笑不出。

所以鏡頭裡的少年冷著一張臉,雖然背靠著椅子、坐姿不太端著,但這可能是他扮演邵湛扮演得最像的一次。

而且他一個從來不學習的人能有什麼學習方法?

許盛連原地自曝的心都有了,到時候不管孟國偉是想拉著他去醫院看精神科,還是怎麼樣,他都認了。

許盛沉默一會兒,開口道:“天賦這個東西很難講。”

校報記者:“……”

顧閻王:“……”

站在門口的孟國偉:“……”

校報記者:“那,你去年的奪冠體會?”

許盛:“贏得太快,沒來得及有什麼感受。”

校報記者徹底哽住。

好在採訪沒能進行多久,顧閻王辦公室的門就被人敲響,之後響起一聲:“報告。”

雖然語調不同,平日裡語調會更不著調一些,但這聲音化成灰顧閻王都不會認錯。

“許盛?”顧閻王滿面春風的臉上立馬換了表情,“你來幹什麼。”

邵湛看到許盛的消息,就立馬趕過來。

但是他現在是許盛,許盛主動敲顧閻王的門,能有什麼理由?

可供選擇的選項不多。

半晌,邵湛說:“我來反省自己。”

顧閻王:“……”

許盛:“……”

“反省什麼,”顧閻王心說也是奇了怪了,今天太陽難道打西邊出來了嗎,“……你還知道反省這個詞呢?”

邵湛只好細數許盛的惡狀:“我最近也想了很多,我之前對學習的態度確實存在問題。”

最後這場賽前採訪在“許盛”攪和下草草了事。

許盛出門之後摘下那條綬帶,去邊上洗手間裡洗了把臉,洗完出去,邵湛倚著牆在外面等他。

這個點還是早自習時間,走廊上沒什麼人。

許盛不想直接回寢室,於是乾脆在樓梯臺階上坐下,撐著臺階說:“連採訪都上了,所以四校聯賽……怎麼辦?”

怎麼辦?

這個問題也問倒了邵湛。

四校聯賽逼近,滿打滿算只剩下一周多的準備時間。

連玄學都試過了,接下來只能期待聯賽之前他和許盛能換回來,但這個情況顯然……概率不高,就算是50%,他們也賭不起。

許盛正琢磨這個問題,沒注意到邵湛往他這走了兩步。

邵湛和他錯開兩級臺階,微微俯下身,許盛眼前那片光線被他遮擋住。邵湛抬手,像是受了蠱惑一樣,五指輕輕掐在許盛脖子上——這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危險的姿勢,說掐也並不是這樣,因為他又抬起一個手指抵在許盛下巴上,強迫他把頭抬起來。

然後他這才鬆開手,乾燥的手指指腹從喉結附近擦過。

許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擦的是剛才洗臉的時候沒注意,順著流下來的水滴。

邵湛直起身說:“現在只剩一條路,許盛參加比賽。”

他不知道該說“我”、還是“你”,用哪個稱呼都有歧義,最後乾脆點名許盛。

許盛反應兩秒,很快反應過來邵湛是什麼意思。

他得去參賽。

不管事態如何演變,總得保證真正的邵湛在賽場上。

 

 

第六十章

臨江六中貼吧。

置頂貼:我校榮譽學生邵湛, 第十四屆四校聯賽冠軍, 談談他對今年聯賽的展望。

帖子一經發出, 引發熱烈反響。

2L:臨江六中牛逼!學神牛逼!

3L:我們學校真是剛啊!

4L:哈哈哈哈我昨天摸去英華, 看到英華置頂帖, 剛想說咱們學校也整一個,這就頂上了。

……

18L:沒人提一下內容的嗎,這採訪內容簡直屌炸了,品品這句‘天賦’英華看到得氣死吧。

帖子裡,邵湛還是那張冷臉, 其實校報記者拍照水準特別魔鬼, 但架不住照片裡的人顏值高, 隨便拍都好看, 少年眉眼淩厲, 頭髮長長了些, 就連跟往日不同的懶散坐姿看起來都像是在藐視英華。

19L:雖然但是,我被學神這姿態殺到了……

20L:@段耀勝。

21L:艾特錯人了,讓我來, @段必敗。

許盛冒名頂替, 借著邵湛的殼子,採訪是糊弄過去了,但由於採訪內容過於囂張, 無異於是再添一把火。

張峰發消息過來的時候,許盛正在裝模作樣聽課。

這節語文課,孟國偉正帶著同學們看課文:“把書翻開, 這段要背下來啊,課後自覺去找組長背,我們看第一段——”

許盛邊聽課邊和……同桌傳紙條。

許盛雖然上課睡覺打遊戲樣樣都沾,傳紙條還是頭一次。

以前同桌多少都有些怕他,就算後來發現這位校霸不怎麼跟人動手,也培養不出太多感情。許盛雖然很能跟人打好關係,但他高一那會兒情緒真算不上好,想去立陽二中最後卻偏偏來了這。

高二下學期才混得開些,不過玩得還算比較好的張峰那幫人坐得遠。

-我年級排名就沒掉出過倒三,別說競賽了,作業都不交,我跟老孟說我想參加四校聯賽,你不覺得很離譜?

-離譜。

-換個方法。

-有別的辦法嗎。

-……沒有。

傳紙條而已,又沒有別人看到,兩人都沒再壓抑自己的字,許盛放開了寫,邵湛則是回歸右手。

紙條上兩人字形迥異,一個把美醜的反差發揮到了極致。

許盛對著邵湛的字走神兩秒,心說他怎麼能寫那麼好看?

許盛寫完“沒有”兩個字,頓了頓又繼續往後寫。

-除非老孟瘋了才會答應吧,而且,誰去說?

許盛寫完把紙條推過去,邵湛一隻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提筆在上面極快地寫了一個字,然後再向他推回去。

“所以這一段的含義,總結一下就是對故鄉濃濃的思念之情,”孟國偉舉著書,邊說邊從隔壁組繞過來,“我們再看第二段。”

孟國偉絲毫不知道班裡兩位同學上課不聽課,正謀劃著等會兒要怎麼給他“驚喜”:“第二段從回憶裡抽離,作者回到現實,短短數載,物是人非……”

眼看孟國偉正要繞到他和邵湛桌邊。

許盛不敢有太大動作幅度,怕引起懷疑,於是看都沒往邵湛那兒看,憑著剛才邵湛推回來的印象伸手去接。

紙沒接到,卻是抓到了邵湛的手。

“……”

風扇在頂上呼啦呼啦地轉。

許盛魔怔了似的怔住。

直到邵湛曲指動了動,接著手掌翻轉,掌心向上、把塞在手心裡的那張紙條傳了給他。

許盛把紙條攥在手裡,已經無心去看邵湛到底在紙條上寫了什麼,只知道此時時刻的心跳頻率和之前無數次意外重疊。

孟國偉讀完第二段,從書裡抬起頭,剛好和邵湛的動作錯開,沒發現什麼異樣。

這堂語文課新課文只講完一半。

“今天的課就到這裡, ”孟國偉整理課案,俯身關掉PPT說,“大家下課休息吧。”

邵湛回復的那個字是“你”。

許盛現在是真怕了辦公室這個地方:“為什麼我去?”

“你現在是邵湛,”邵湛說,“你說話他還能信,我過去說是等著被他轟出來嗎。”

這話倒也沒錯,從邵湛嘴裡說出來的話,再扯沒准都有老師信。

全校老師對邵湛的愛,太盲目。

說話間,孟國偉拔掉U盤,正要出去。

這任務難度太大,許盛想破頭也想不出來孟國偉怎麼才會答應讓許盛參賽,這不扯蛋麼:“那我要說什麼?”

“說你想學習,”邵湛拉著他起身,後半句話讓許盛定了心,“我跟你一起去。”

報名競賽的事情早晚都得說。

邵湛跟他一起去,許盛情緒穩定很多,甚至能在去辦公室的路上冷靜思考對策,推開辦公室門之前,還真讓他想到一條:“你覺得,邵湛發現了許盛身上潛藏的競賽天賦,這個說辭怎麼樣?”

教室辦公室裡,一片寂靜。

而且靜得非同尋常,仿佛隔著一堵牆,辦公室裡外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孟國偉呆若木雞,手邊剛倒好的茶,端起來忘了喝:“……”

不光孟國偉傻眼,邊上意外聽到“邵湛”進來就是一句“孟老師,對四校聯賽我有一些想法,我想引薦許盛同學”的周遠也傻了。

周遠站在陽臺上,維持著澆水的動作,水源源不斷從水壺裡往下倒,像是在演默劇:“……”

許盛得到答案了。

這個說辭顯然,很驚悚。

孟國偉原先還在想許盛和邵湛兩個人一起過來找他,是發生什麼事了。

結果聽到這麼一句,他內心比得知邵湛月考分數那一刻塌得還嚴重。

“你說什麼,”孟國偉被茶杯燙到手,這才放下,“你想引薦誰?”

許盛:“許盛。”

孟國偉:“為什麼、為什麼想引薦……”許盛兩個字他說不出口。

他最驕傲的學生過來跟他引薦許盛。

許盛,那個摸底考和月考兩次都考倒數第一的學生。

不,不光這兩次考試,時間再往前推,高一一整年只有一次離開過倒數第一這個位置,除了寫檢討能用到筆以外,其他時間估計連碰都不會碰一下。

許盛來之前以為自己做不到,但沒想到人的底線是可以不斷往下挪的。

“老師,”許盛面不改色,“是這樣的,我和許盛同學做了一段時間同桌之後,我覺得他這個人和我原先想像的不太一樣,他勇敢、善良……”

邵湛在他邊上咳了一聲:“跑題了。”

“……”哦。

許盛收回對自己過分的讚美,把彩虹屁拽回原來的軌道上:“他這個人其實很聰明,我覺得他有競賽天賦。”

邵湛適時開口:“我也意識到了學習的重要性,想把時間精力投入到學習裡,我希望老師可以給我一個參加聯賽證明自己的機會。”

許盛。

有競賽天賦。

這是孟國偉執教生涯幾十年裡,聽到過的最令人不可思議的話。

邊上的周遠心裡想的也是:我教了許盛一學期,我怎麼沒看出來他還是個數學奇才???

但說這話的人是邵湛。

邵湛的實力和水準,所有老師都是認可的,只要在市級競賽裡保持以往的發揮,發展下去保送都不是什麼問題。

這話從這樣一位同學嘴裡說出來,竟詭異地有種說不上來的說服力。

孟國偉和周遠兩人對視一眼:“你怎麼看出來……許盛有天賦的?”

壓根就沒有天賦那玩意兒。

還能怎麼看出來。

許盛只能繼續扯:“昨天我寫聯賽試卷的時候……有道題,還是許盛同學給我提供的思路。”

他含糊過去,只說有道題,邵湛接過這茬:“是一道立體幾何,已知距離是兩條一面直線之間的距離而非線距,需要進行轉化。”

“許盛”這具體題目和思路一說,孟國偉心裡那種詭異的感覺來得更強烈了。

其實仔細想想,邵湛說得情況也未必不合邏輯,有些學生確實在邏輯思維能力上有天然優勢。

以前臨江六中也不是沒有墮落學生,其實思維能力其佳,平時不怎麼聽課,只需要稍加點撥就能舉一反三的例子。

能考上六中的學生本來底子就不差。

就連隔壁一班張峰,有時候留的思考題也能寫出大致思路。

再聯繫邵湛的話,想想許盛從高一開始交上來的那些空白作業本,此刻都成了令人浮想聯翩的舉措——正是因為太空白,實在是太不學了,要說他有潛力,還真不是沒可能。

退一萬步說,只要許盛有想改邪歸正的念頭。

作為老師,怎麼也不能打擊他。

四校聯賽是淘汰制,又不是專業的正統聯賽,非准競賽生參加其實也沒什麼。

到時候許盛無非也就是上臺一輪遊。

思及此,孟國偉心裡有了主意。

“你要參加也可以,只要你做得到競賽作業按時完成,當然了,不光競賽作業,從今天起每一門課的作業你都得交,上課不可以開小差,只要讓我抓到一次,競賽的事情你就別想了,行嗎?”

許盛搶答:“他行。”

反正都是邵湛寫。

許盛作為四校聯賽預備役,這天放學後就和邵湛一起參加了聯賽集訓。

聯賽逼近,現在競賽生每天放學都自覺留,在三號會議室裡集合做題。

今天學神的置頂帖也給這幫競賽生打了一劑雞血,使得他們做題熱情空前絕後——直到他們看到學神和校霸一前一後進來。

校服和T恤對比強烈。

“這什麼情況?有人能解釋一下嗎?”

“這是許盛吧,來打架的?你們誰招惹他了?”

“……”

許盛和邵湛兩人忽視這些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從講臺上拿了兩份試卷就往後排走。

後排人少。

而且托“許盛”的福,他坐下之後後排包括前面一排都沒人敢再坐。

聯賽集訓實在無聊,許盛剛開始還能撐著下巴,勾著筆在上面寫幾個“解”,十分鐘之後實在無聊透頂。

本來說好的計畫是許盛寫自己的那份,照著邵湛的試卷把答案抄抄改改就行,準確率不用高,高了反而不真實。

他歎口氣,趴在桌上,把筆反過來,去碰邵湛:“不想寫。”

邵湛倒是很適應的樣子,畢竟大大小小競賽參加過無數次,他把試卷從頭到尾掃完,趁著前面的同學不注意,低聲道:“試卷給我。”

 

 

第六十一章

教室外頭天已經暗下去不少, 許盛玩了會兒手機, 看著邵湛寫完自己的, 又換左手對著正確答案胡扯一通, 打算幫他把試卷答了。

“喂, ”邵湛側頭看他一眼,黑色水筆在修長的指間轉過一圈,“有競賽天賦的那位,想對幾題。”

邵湛說“喂”的時候,聲音又低又冷。

許盛已經趴下了, 手機貼在臉邊, 剛插上耳機準備放歌。

前面的同學不敢回頭, 因此沒注意到他們這邊的畫面多顛覆三觀:校霸手裡壓著兩套題, 正在做題, 學神則一副‘本大爺要和你們這幫競賽生劃清界限’的閒散模樣, 並且打算闔上眼睡覺。

許盛毫不客氣,沉吟兩秒道:“那就隨便對兩道題彰顯彰顯我的天賦吧。”

邵湛手裡那根筆轉停,他又一勾手, 道:“知道了。”

許盛睡覺之前在心裡說。

媽的, 有點爽。

作為學渣,誰沒有幻想過有人幫忙做作業,不用動題就自動寫好了。

尤其這個幫忙的人, 還是全校第一。

人形外掛啊這。

人形外掛邵湛寫題速度很快,又是照著寫,考慮到許盛的水準實力、對的那兩題也沒讓他全對, 把框架填上之後,讓他在中間出了點差錯。

競賽生不敢回頭,但沒少議論。

競賽群裡。

[匿名A]:我們班有同學在辦公室裡碰到學神和校霸了。

[匿名B]:怎麼說?我現在就想知道校霸為什麼來咱們會議室。

[匿名C]:說校霸報名參加四校聯賽了。

匿名群集體沉默。

足足三分鐘過後,才開始刷感嘆號和問號。

競賽練習卷交上去之後,聽說許盛在邵湛同學的推薦下,加入聯賽隊伍的顧閻王拿著這張試卷仔細端詳:“……”

學生已經回寢室了。

會議室裡就剩下他和孟國偉還有忍不住跟過來看試卷的周遠。

周遠一看,不得了,立刻找出邵湛故意留下的線索:“雖然沒幾題是對的,但是這道立體幾何他居然能找出這條輔助線——!”

“何止,”顧閻王道,“這題答案錯了,但你看他這道題的解題思路。”

說完,他們都沉默了。

如果說,答應許盛參加競賽之前他們還有些顧慮的話,那麼面前的答卷證明了一切。

孟國偉道:“看來許盛真的有點天賦,他平時只是不學,學起來還是可以的。”

有天賦的聯賽新晉選手·許盛此刻正躺在寢室裡,打遊戲。

張峰打遊戲的時候直接開的麥,許盛沒法開,就只能打字回應。

“對面草叢有一個,老大,射他!”

許盛操作角色,然後言簡意賅地在隊伍頻道裡打:死了

張峰:“你為什麼不開麥?你手機還沒修好呢?”

S:沒

張峰邊打遊戲,邊不忘吃瓜:“那我能問你個事嗎……你要參加四校聯賽?你認真的?”

許盛回過去一串省略號。

張峰:“他們都說你是為了學神參加的,真的嗎。”

消息能傳那麼快,許盛還真是沒想到。

他更沒想到,臨江六中貼吧新貼冉冉升起:只要你靠近我一步,剩下的路,就由我走向你。

具體內容如下:

這什麼情況,前有學霸為愛考倒二,後有校霸為愛參加聯賽?

這年頭帥哥之間搞曖昧都這麼挑戰自我的嗎?

這是怎樣一份情,怎樣一份愛。

……

一局遊戲正好臨近結束。

為了邵湛參加?仔細想想也沒錯。

許盛在結束前幾秒回復張峰:可以這麼理解。

張峰來不及反應,遊戲結束,直接回到大廳,已經沒時間開麥說話。

許盛退出遊戲,又想到邵湛。

雖然邵湛能幫他寫競賽試卷和平時作業,但他也不能真沒臉沒皮什麼都丟給他寫。而且邵湛得認真準備聯賽,每天晚上不知道得寫到幾點……許盛忽視張峰發過來的一堆消息,不受控制地點開邵湛的頭像。

-開下門。

許盛蹲在邵湛寢室門口把這三個字發過去之後,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他許盛居然還有自己給自己找作業寫的時候?

邵湛寢室跟他上次來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他打開門,看到許盛跟某種大型寵物似的蹲在他門口:“怎麼?”

許盛手裡拿著的除了手機,還有一支筆,他起身說:“閑著無聊,來你寢室轉轉。”

許盛拉不下臉說自己是來做題的,學渣有包袱,學渣也有尊嚴。

倒是邵湛看了他一眼,主動給臺階下:“既然來了就把你那堆作業寫完再走。”

許盛把椅子讓給邵湛,自己坐在床邊,正好對著寫字臺側面,不過他不老實,直接從邵湛桌上抽了本書墊在膝蓋上壓著寫。

許盛咬著筆帽,含糊不清問:“數學練習冊寫哪兒?48,這節課老周講過麼。”

許盛還是頭一回這麼自覺。

課雖然沒聽,但也知道翻書看例題。

邵湛:“講過。”

許盛:“那我可能沒注意。”

“你什麼時候注意過,”邵湛看他找不到題,說著伸手把他手裡的課本往後翻幾頁,“不會問我。”

許盛一直在邵湛寢室待到熄燈,課後作業沒那麼難寫,知識點明確,看完例題還有不懂邵湛三言兩語就能點通,最後許盛居然把周遠留的作業吃透了。

他寫完最後一題,抬眼去看邵湛。

邵湛競賽卷寫到一半,正在在草稿紙上算題。

許盛也說不清,他是來找作業,還是來找人的。

或者兩者都有。

許盛低下頭、對著檯燈光線去看今天寫的作業,忽然間又發現一個事實:他對文化課……好像沒有那麼排斥了。

接下來一個多星期,許盛幾乎每天都在邵湛寢室寫題,有時候邵湛還會跟他講講競賽題常用的解題方法。

許盛這是第二次接受邵湛補習,比上一回接受度高出不少。

其實月考前那次地獄補習成效比兩人想像的多——邵湛能押題,但許盛高一知識點實在落下太多,在高一上就花了不少時間,除了英語,其他科目進步顯著。

這種“特訓”,讓許盛對周日即將拉開帷幕的四校聯賽多了那麼一點點底氣。

四校聯賽選在周日的原因很簡單。

因為觀眾不光只有六中的學生,其他三校的觀賽同學也會乘大巴車過來,聯賽舉辦地抽籤制,這次又在臨江六中體育館。

上回邵湛奪冠就是在臨江,這回再度抽中,讓學校領導欣喜不已,都覺得這是要連霸的徵兆。

臨江六中設施是出了名的好,體育館前幾年剛翻新,可容納一千餘人,總共分為兩層。

為提前佈置場地,體育館一周前就上了鎖,嚴禁學生出入。

此刻體育館早已經煥然一新,不光搭起賽台,還準備好了觀眾席,體育館門口掛著一條鮮豔的橫幅:第十五屆四校聯賽。

“賣望遠鏡了。”

趁沒開場,體育館不遠,有同學做起生意。

“走一走看一看。”

“你和學神之間,就差一個望遠鏡的距離,不想看清學神的答題姿勢嗎,不想近距離感受賽場的激情嗎,五十一個,不還價。”

許盛作為今年聯賽參賽選手之一,早上九點提前在會議室集合。

與此同時,其他學校的參賽選手也陸陸續續到了。

大巴車最先駛進臨江校門的,是英華實驗中學。

英華實驗中學的校服很好辨認,紅黑色,黑色校褲邊上有一條紅杠,車門緩緩拉開,指導老師最先下來,站在大巴車邊上管理秩序。

顧閻王簡單講述規則:“咱們今年聯賽有所改革,分為團體賽和個人賽,團體賽環節主要為搶答計分,個人賽環節選手當場寫競賽卷,一張卷子五道題。不要緊張,記得千萬看仔細題目,這回其他三校都是有備而來,我們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同一時間。

第二、三輛大巴車跟在英華後頭駛進來。

清晨陽光照在這幾輛車上,照得發光,不少六中學生組團在校門附近看熱鬧。

“剛才那是英華?這輛車是嵩葉的吧……”

“我靠,氣勢洶洶啊這幫人。”

“還沒下車我就感覺到熱騰騰的殺氣了——尤其是英華的。”

“一年一度的修羅場,去年就夠凶的了,沒想到今年格外兇殘。”

臨江門口一下停了幾輛大巴車。

嵩葉附中和星劍中學也到了。

顧閻王發表完講話,看一眼時間,差不多該去賽場做準備:“那咱們就出發去體育館。”

許盛勉強記下上半場團體賽和下半場個人賽的賽制,還沒走進體育館,就感受到滿校園緊張的賽前氛圍,到處都是橫幅應援,離體育館最近的兩棵樹上掛著:邵湛連霸。

“團體賽你坐我邊上,”邵湛說,“總共十道題,我敲桌面你就馬上按鈴。”

團體賽問題不大。

由邵湛提醒,許盛代答就行。

許盛應了一聲,除了上臺檢討還沒上過這麼大的“舞臺”,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尤其他身上還背負著臨江六中的榮譽。

許盛抬手,把衣領解開一些。

腦子裡亂糟糟地想:還是退學保平安。

他參加什麼聯賽?

這裡適合他嗎?是他該來的地方嗎?

正門人太多,參賽選手統一排隊從後門進場。

進場前,邵湛的手在許盛頭上搭了一秒,很短暫的觸碰過後,他聽見少年一貫冷淡的聲音說:“別緊張。”

體育館人聲鼎沸。

臨江六中參賽選手在熱烈的、幾乎掀翻館場的歡呼聲中登場。

至此,四校聯賽終於正式開始。

 

 

第六十二章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 臨江六中的參賽選手已經進場了, 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體育館不光搭了賽台, 賽台不遠處配有解說席位, “……大家好, 我是來自臨江六中的解說員老葉。”

因為觀眾隔得遠看不清、而比賽過程中解題時間漫長,為提高觀眾的積極性,所以每年聯賽都會找兩位老師進行實況解說。

老葉是高三數學老師,臨江六中優秀教師之一,坐在他邊上的則是來自英華實驗中學的楊主任。

楊主任微微頷首:“大家好, 我是英華實驗中學的老楊。”

觀眾提前入場, 早已經占滿了一、二兩層觀眾席, 二樓看臺, 大批學生趴在欄杆上。看到“邵湛”出場便一齊尖叫:“啊啊啊學神!”

“學神今天也好帥, 學神加油!”

“學神連霸!”

“把冠軍留在臨江!”

臨江第一個進場, 今年又是臨江的主場,觀眾情緒達到頂峰。

許盛雖然緊張,但或許是剛才邵湛那個動作, 又或許是那句話起了作用, 緊張到極點反倒沒那麼緊張了,他不光不緊張,還試圖給邵湛找點場子。

許盛懶懶散散走在最後面, 單手插兜,一改平時“邵湛”高冷不近人情的樣子,整個人一點點從略暗的通道走出來, 仿佛不是光照在他身上、而是光影一寸一寸跟著他在動似的,等他徹底出現在大眾視線裡,歡呼聲更甚,他這才抬起頭。

然後許盛對著觀眾席,眯起眼抬手,手指指節繃直、沖著他們比了一個“射擊”的動作,狂到極致,少年身上肆意張揚特質壓都壓不下去。

“啊——”觀眾席聲音徹底一舉壓過解說員。

“臥槽我之前怎麼沒發現學神那麼囂張。”

“姐妹們,我沒了,我被擊中了。”

“……”

邵湛:“……”

邵湛壓低聲音問他:“你就不怕收不了場。”

“怕啊,”許盛把手垂下去說,“怕歸怕,輸什麼氣勢都不能輸。”

許盛勾唇笑了笑,又說:“再說了,我覺得你說得對,緊張什麼,不是還有你麼。”

一個學神就夠炸的了,更別說和學神一起出場的校霸。

雖然校霸參加聯賽這個事情早在貼吧傳遍,真正親眼目睹還是令人震撼,隊伍末尾,一群穿校服的學生裡,黑色T恤醒目。

校霸冷著臉——沒人對這位爺的實力有自信,但不可否認,這位爺鎮場子的作用真是一絕。

直接把他們臨江六中競賽生團隊的氣勢給拔高了。

解說員老葉:“咳,臨江的同學,安靜一點,維持秩序……”老葉聲音一楊,又說,“接下來進場的,是英華實驗中學的競賽生們!”

終於輪到自己學校,老楊接過話:“英華實驗中學,以愛國立學為校訓,英華的競賽生不畏險阻,勇攀高峰,讓我們期待他們今天的精彩表現。”

說著,英華的參賽選手排成長隊、一隊六個人從進場通道走出來。

為首的那位同學個子很高,遠遠看過去鶴立雞群。

英華出場時觀眾反應也想當激烈,英華的學生一個頂倆,扯著嗓子喊“段哥段哥所向披靡”,去年失利讓他們今年對這場比賽格外看中,就等今天一雪前恥。

“我們段哥無敵!”

“段耀勝,段哥必勝!”

為首的那位就是在臨江六中貼吧留下過姓名段耀勝,他目不斜視,徑直跨上賽台。

坐下之後,目光就停在“邵湛”身上沒挪過。

許盛感受到這炙熱的眼神:“……”盯錯人了兄弟。

直到許盛偏過頭,問邵湛:“這位就是你去年的對手?”

邵湛哪還記得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沒印象了,可能是吧。”

段耀勝這才注意到今年臨江六中的參賽隊伍裡夾著一個陌生面孔,看樣子跟他的對手邵湛很熟,於是免為其難把目光分給他一點。腦內高速旋轉:這人誰?高一新生嗎,去年沒見過,他為什麼不穿校服,難道是個狠角色?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段耀勝揚了揚下巴,問身邊的同學:“你們有人認識他嗎,那個沒穿校服的。”

同學紛紛搖頭:“不認識,去年好像沒這人吧,新生?”

隨後,嵩葉、星劍兩所學校的學生也陸續進場。

賽臺上擺著四張長桌,上半場團體賽,每所學校六個人,圍著各自的那張長桌坐著。

許盛頭一次參加這種比賽,在一眾正襟危坐的同學裡顯得略有些僵硬。

裁判掐著點開始下發草稿紙。

所有選手拿著筆,壓著紙,蓄勢待發。

這是一場真真正正的學霸之爭。

臨江,英華,嵩葉,星劍。

這四所學校哪一所說出去都是有足夠分量的重點學校。

許盛要不是中考走了狗屎運,懷揣著一顆誓死要上立陽二中的心,頭懸樑錐刺股,又是瘋狂補習又是超常發揮才勉強夠上臨江的分數線。

這要是再讓他重考一次,未必有這個運氣能考上臨江。

四所學校的學生之間,縈繞著莫名的氛圍,學霸之爭一觸即發。

他一個渾水摸魚混上臺的純學渣在這種威懾之下,還是有點慌。

解說員老葉:“接下來進入團體賽環節,團體賽規則,搶答計分,最先按鈴的學校先行答題,答對加十分,答錯扣十分,希望選手在進行搶答之前考慮清楚,一旦答錯就要承受扣分的後果。”

這個團體賽看著輕鬆,有隊友,但是答錯扣分的機制也是對所有選手的磨煉,就算以最快的速度算出答案,敢保證自己的答案就一定對?

哪怕有零點一秒的猶豫和遲疑,都會被對手抓到機會。

離賽台最近的白牆上呈現出巨幕投影,一片熒藍色。

兩位解說員齊聲道:“各位選手準備好,請看第一題。”

話音剛落,熒藍色白牆上立刻浮現出兩行字。

第一題:如圖是一個殘缺的3X3幻方,此幻方每一行每一列及每一條對角線上的三個數之和有相等的值,則X的值為___ .

題目邊上有個3X3的表格。

第一列為空,40152014,第二列為4017X-20039,第三列為201211X

第一道題仿佛化身賽場上第一聲槍響!

所有人拿起筆開始奮筆疾書。

這道題相比平時做的正規聯賽題來說,確實不算什麼大難題,開胃菜罷了,但解出來也需要花一些時間,而搶答恰恰拼的就是時間。

“現在賽場氛圍相當緊張,可以說是爭分奪秒,”解說員老葉道,“……這道題很考驗思維模式,只要想通,就不難,這緊張的氛圍搞得我也緊張起來了,我們可以看到,現在所有人都——”

葉老師想說所有人都在跟時間賽跑,不知道誰會按下第一次鈴。

但他沒能說下去。

沒能說下去的原因是,場上有一個人,壓根連筆都沒拿。

於是他話到嘴邊臨時改口:“我們可以看到,臨江六中的邵湛同學,他、他沒有動。”他為什麼不動?!

本來觀眾席上的同學也注意到了這一現象,加上解說員特意點名,全場譁然。

“學神怎麼了?”

“學神怎麼不解題?”

許盛也很想解,但是他看不懂題。

幻方他媽的是什麼玩意兒?!

這幾列表格,又是什麼意思。

解題思路在哪兒?

而且聯賽和平時寫課堂作業不同,草稿紙最後都要收上去,加上裁判在四桌選手面前不斷繞來繞去,他要是硬著頭皮在紙上亂塗亂畫,很難跟裁判解釋。

為了不給邵湛添麻煩,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動。

但姿態還是要淡定,要藐視一切,要散發出這道題簡直太簡單的氣場。

時間緊迫,邵湛也沒時間去管許盛坐著不動這件事,他坐在許盛邊上,勾著筆算題。

邵湛解題的時候看著很冷靜,甚至比平時還要冷,他垂下眼,哪怕穿著許盛的衣服,也扔透出來一種與其相悖的氣質出來。

段耀勝確實是一個強勁的對手,英華年級第一名號不是吹出來的,一年過去,他比去年更強了,他和邵湛兩人一前一後放下筆——

解說員老楊激動得難以自製:“英華的段耀勝選手抬頭了!他放下了筆,是已經解出來答案了嗎?!他會是第一個按鈴的選手嗎?”

“叮。”

鈴響。

但按鈴的人並不是段耀勝,也不是嵩葉和星劍的選手,而是臨江六中。

評論席觀眾熱情複燃,氣氛再度被點炸:“我去,是學神!”

“學神按了鈴!”

“我就說學神肯定沒問題,他剛才雖然沒拿筆,肯定在心裡算出來了吧。”

段耀勝難以置信地聽著那聲鈴響,他自認為這速度沒人比得過他,沒想到還是慢了兩秒。

大家注意力都被“邵湛”吸引過去了,沒人注意到“許盛”放筆的速度比他快,“許盛”放下筆之後,甚至還有時間曲指在桌面上輕敲兩下,這是他和許盛之間商量好的暗號:“按鈴。”

許盛下手的速度也快,他立馬摁亮面前的答題按鈕。

解說員老葉:“臨江六中邵湛同學第一個按鈴,請邵湛同學在十秒內回答。”

許盛只要略微側過頭,就能看到邵湛在草稿紙上圈起來的數字。

許盛:“4016。”

場下陷入沉默,觀眾席上的人都不知道這個答案對不對,吊著一口氣等裁判發令。

兩秒後,裁判舉牌。

解說員:“答對,臨江六中,加十分。”

首殺。

“邵湛”拿下的這十分,不光引發觀眾歡呼,也讓台下幾位臨江六中的校領導露出笑容。

顧主任從螢幕上亮出第一題開始,就忍不住在邊上背著手走來走去,此刻他手握成拳,重重地往前錘了一下,喊道:“好樣的!漂亮!”

不愧是邵湛!不愧是他們臨江六中奪冠的希望!

不過他的聲音很快淹沒在身後觀眾席上傳來的、層層疊加的音浪裡。

而許盛則被這來得太容易的勝利砸暈了。

儘管參賽前聽過邵湛無數傳奇,也知道邵湛去年就是吊打,親身經歷才真正品出“吊打”這兩個字。

許盛:“第一題,我們贏了?”

邵湛表情沒什麼波動:“嗯。”

許盛:“這麼簡單?”

邵湛鬆開筆,筆落回紙上:“這題不難。”

邵湛說的不難,許盛很難體會。

但許盛透過自己的身體,隱隱看到了去年那個聯賽大魔王。

嘖。

許盛心說,我同桌怎麼那麼厲害。

“邵湛”這個首殺拿得對面心態很崩,原因無他,你要是碰到這麼一位比賽開始之後所有人都埋頭答題、就他一個人不動,草稿都他媽不打,然後還能提前摁鈴的選手,你氣不氣。

換誰都得崩。

段耀勝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

他的隊友拍拍他的肩:“沒事的段哥,這才第一題,剛才我們都看見了,你是第一個放筆的,下一題咱們肯定能行。”

解說員:“請看第二題。”

投影上的內容切過去一頁,進入第二題。

第二題是一道選擇題,帶了張函數圖像。

許盛繼續他上一輪的發揮:按兵不動。

有第一題的勝利撐著,這回他裝腔作勢的架勢更隨性自然了些,身體不再僵著,隨意往後靠,手裡捏著支筆轉著玩兒。

段耀勝解題時,中途抬頭再看一眼四個選項,意外和對面的“邵湛”對上。

許盛甚至對著他勾唇笑了笑。

段耀勝額角抽了抽:“……”

他這是在挑釁誰?

“這題比上一題難,我預估這題的解題時間較上一題會略有拉長,臨江六中的……額,邵湛同學還是沒動筆,”臨江六中的解說員老葉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說這位選手了,他最後硬著頭皮道,“接連兩題,邵湛同學都沒有在草稿紙上寫下一個字,這,可能是這一題也不值得他動筆吧。”

來體育館觀賽的同學們沒能預想到這次四校聯賽比去年還有觀賞性。

僅學神一個人就把比賽觀賞性這一領域拉滿了。

段耀勝再度低頭,以最快的速度去解最後一步,邵湛放下筆,又在桌上敲了一下。

全程都在轉筆玩兒的許盛直接抬手按鈴。

段耀勝:“……”

英華其他選手:“……”

嵩葉、星劍選手:“……”

英華實驗中學來的解說員心態也開始不穩定了。

於是重任再度交給解說員老葉:“第二題,還是臨江六中的選手第一個按鈴,請六中選手在十秒內作答。”

許盛按鈴之後往邵湛手邊那張草稿紙上看,沒看到上面有圈起來的選項。

許盛問:“答案呢?”

邵湛卻是不急,他抬眼看他,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伸手。”

許盛:“?”

邵湛:“不是想知道答案嗎。”

許盛不明所以,裁判在前面重複 “請六中選手作答”,他沒時間去思考邵湛想幹什麼,在長桌底下伸了手。

可能是為了增加比賽的儀式感,長桌上鋪了一層從大禮堂拿過來的紅棕色絨布,長長的絨布垂下,在長桌底下做點小動作並不會引人注意。

許盛站著,沒法低下頭去看,因此任何細微的動作都會被無限放大,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背正蹭在絨布上,絨布輕微晃動,蹭得有點癢。

下一秒——

掌心處抵上一個略有些溫熱的東西。

然後是一陣比絨布更癢的觸覺,從掌心一直細密延伸到手指指尖,再順著指尖往回倒流——最後那陣瘙癢像是撓進了心裡。

是邵湛在他掌心寫了一個“A”。

裁判等了一會兒,眼看十秒時間過半,最後一次提醒:“請六中選手……”

A,”許盛說,“我選A。”

“選A是嗎。”裁判道。

A到底對嗎。

儘管許盛連題目都看不懂,卻絲毫不懷疑邵湛在他手心裡寫的答案。

裁判故意沉吟兩秒,才舉牌:“恭喜答對。”

“——臨江六中再加十分。”

裁判這句話說完,顧閻王從座位上一躍而起!

“我們學校的,”顧閻王樂不可支,也不管身邊坐的都是哪些學校的老師了,忍不住炫耀道,“這我們學校邵湛同學,他一直都是這麼優秀,哎,我們臨江六中的優秀學生就是出色。”

“你們記得吧,應該有印象吧,去年就是我們邵湛同學奪的冠。”

被顧閻王抓著聽他炫耀的英華實驗校領導臉色鐵青:“……”

團體賽邵湛就像開了掛一樣。

總共十道題,他一個人包攬下一半分數。

直到第六題才讓英華的人搶到機會,段耀勝以一秒誤差提前按鈴,搶到十分。

之後星劍、嵩葉也抓到機會,各得十分。

團體賽總共持續一個半小時。

最後以臨江50分,英華30分,嵩葉10分,星劍10分的比分結束了上半場團體賽。

許盛作為按鈴工具,早記不清臨江奪下幾分了。

反正邵湛敲桌面他就立馬按。

只記得邵湛後面都開始不在紙上寫答案,專門往他手心裡寫。

體育館空曠,聲勢浩大。

人群擁擠,夏季炎熱的高溫不斷蒸騰。

少年溫熱的指尖像帶著火。

在無數人的注視之下,在萬千鼎沸的人聲中,絨布之下隱秘的小動作,成了專屬於兩個人的秘密。

 

 

第六十三章

“團體賽, 獲勝學校——臨江六中!”

“臨江六中以50分的成績奪下團體賽第一, 學校食堂為各校提供了午餐, 我們稍作休息, 下半場個人賽開賽時間, 下午130。”

解說播報完下午的賽程之後開始組織觀眾離場。

同學先從一樓開始往外撤離,緊接著二樓看臺的觀眾也緩慢挪動。

競賽選手還是走進場時的專用通道,遮蓋住專用通道的紅簾子拉起,英華的選手率先退場。

“段哥,走了, 咱們還有下半場, ”英華的選手拍拍隊長的肩, “上半場失利沒什麼, 對面也就僥倖比我們多對兩道題而已, 我們必須得穩住。”

段耀勝雖然搶下30, 但面色依舊不好。

他也不可能好,努力拼搏一年,這回殺回來想奪回第一——沒想到對手也變得更強了, 雖然聽上去只多對兩道題, 但總共十題,他憑著一己之力一個人拿下一半分數。

英華的三道題,段耀勝只拿下兩題, 有一題是隊友按的鈴。

更讓人自閉的是邵湛全程沒打過草稿!

段耀勝自認自己的算數能力已經是英華頂級,大多數題目讓他在心裡默算、他也不是不行,但聯賽的題計算量龐大, 心算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邵湛已經這麼強了嗎?

對手的強勁程度令段耀勝心驚!

他強成了這樣?!

許盛對這些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現在頂著邵湛的殼,在團隊賽上悠閒轉筆穩如老狗的姿態閃瞎了所有人的眼睛,在他們心裡埋下恐懼的種子。

段耀勝走之前看了許盛一眼:“你等著,下午的個人賽我未必會輸給你。”

許盛毫不退讓,眼一彎:“行啊,我等著。”

裝完逼許盛才感覺到餓,尤其撐過團體賽,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個人賽他和邵湛還不知道怎麼辦:“一起去吃飯?”

邵湛剛“嗯”了一聲,按捺不住喜悅之情的顧閻王就從觀眾席上走上來:“好樣的啊!邵湛,保持住,你現在這個狀態非常好,我就知道今年冠軍肯定還是我們臨江的!”

許盛:“……”

顧閻王又樂道:“放鬆心情,吃完飯好好休息一下,下午看你表現。”

您別急著高興,下午可能會死。

許盛在心裡想。

“下午怎麼辦?”退場時,趁顧閻王不注意,許盛忍不住問,“還有你……”

許盛說到斷了一下,然後“咳”了一聲才說:“你把答案往我手上寫幹什麼。”

邵湛不答,少年走在他身後,渾身冷意,看向他的時候眼神卻完全不是那樣:“你覺得呢。”

許盛說不出話。

他總不能說,我覺得你在調戲我。

許盛控制不住自己這段時間——或者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總是忍不住往邵湛身上遊移的思緒,漸漸地甚至會多想,會憑空冒出來一些意料之外的念頭。

半晌,邵湛說:“省時間。”

省那麼一兩筆的時間?

這種鬼話也不知道有沒有人信。

邵湛自己都不信,他就是想靠近他。甚至,想再近點。

許盛自然也是不信的,但沒能等他繼續想下去,一顆腦袋探過來:“報——”

從通道出去,原本應該提前離場的七班同學意外沒走,都在後門通道等著。

侯俊為首,幾個人見到他們出來便圍了上來。

侯俊:“報告,今天食堂大媽做飯水準有顯著提高,我都懷疑咱學校是不是換廚子了,平時要是能維持這個水準,校外一條街那些飯館早關門大吉了。”

許盛詫異:“你們怎麼在這?”

譚凱:“等你們一起吃飯啊,順便湛哥剛才在臺上真的是帥炸,那鈴按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許盛:“過獎過獎。”

侯俊身為班長,可不只是等人那麼簡單,他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我讓自強提前去食堂給你們倆搶雞腿了,他跑得快,咱們過去直接就能吃,盛哥也補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鎮場子鎮得不錯。”

全程都在答題發揮的邵湛:“……”

食堂伙食確實提高不少。

估計是今天其他三所學校學生也要來吃飯的緣故,排骨湯裡終於有了排骨,不是肉沫,而是整整一大塊的排骨肉!

六中學生喜出望外。

尤其是袁自強,他們到的時候袁自強已經吃上了:“今天咱學校這飯我一口氣能吃兩碗。”

許盛沒他們那麼樂觀。

這飯再好吃,吃進嘴裡也如同嚼蠟。

他和邵湛兩個人都知道,這場聯賽真正的關鍵就是接下來的個人賽。

“就吃這麼點?”邵湛問。

“想到個人賽就沒胃口。”許盛說。

許盛雖然餓,但飯是真沒吃多少。

“下半場個人賽,別想太多。”

邵湛也擔心,但個人賽只能聽天由命,再怎麼想都沒轍。

他又說:“都考倒二了,還有什麼是不能發生的。”

許盛:“……”這他媽說得也有道理。

午飯過後休息一小時。

一點整,觀眾陸陸續續開始進場,下半場個人賽正式開始。

“請各位同學回到自己之前的觀賽位置上,保持安靜,等待下半場個人賽,”臨江六中拿下團體賽冠軍,解說員老葉喜上眉梢,解說語氣也不由地往上揚,“下半場個人賽賽制如下,比賽時間120分鐘,在規定的時間內答完題,得分最高的選手獲勝。”

“參賽選手禁止攜帶與本次競賽無關的用品,禁止交頭接耳,禁止作弊……”

解說員念完競賽規定,又說:“兩位裁判會在臺上密切注意各位考生的動向,不要抱有任何一絲僥倖的心理。”

許盛進場前,觀眾席已經開始預熱。

上半場的勝利讓臨江六中所有學生進入癲狂狀態,集體應援:“學神!學神!”

“學神雙冠!!!”

“個人賽冠軍!!!”

“……”

呼喊聲震天動地。

英華的學生在上半場失敗之後,把希望完全寄託在下半場比賽上,受到六中同學的感染,也扯著嗓子喊起來:“段哥段哥!誰與爭鋒!”

“嵩葉加油!”

“星劍最強!”

四所學校學生像是在比誰嗓門更大,下半場個人賽氣氛比上半場還要緊張。

體育館空氣裡仿佛埋藏著無數顆細小的易燃物,只要一點點分貝就能接連炸開。

“你們別說校霸在場上,總讓我有一種特別不現實的感覺,不過學神怎麼不看我們啊?”

“學神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有同學注意到“邵湛”看起來情緒不對,尤其是和上一場相比。

很快有同學幫忙解釋:“你們懂什麼,學神這叫沉穩,是穩下來了。”

許盛現在一點也不穩。

他心裡慌得一批。

賽台佈置成單人單座,由於邵湛去年拿的是冠軍,座位號自然也在1號。

段耀勝就坐在“邵湛”右手邊。

而今年新參賽選手,自稱有點競賽天賦的“許盛”坐在最後排。

兩人的位置呈斜對角,中間隔著十幾號選手。

這距離遠得讓許盛絕望。

就算想動點手腳暗示一下答案也沒法動。

不過下半場團體賽的座位排布能看出來,英華的選手確實是厲害,1號位到10號位,除了邵湛,其他全是黑紅色校服,偶爾夾著兩三個嵩葉和星劍中學的學生,但這兩三個可以忽略不計。

許盛完全沒了上半場那種裝逼如風的心情。

時鐘一分一秒轉過去,指向130

兩位解說員原本在複盤上午的賽況,並展望下午這場個人賽:“上午的團體賽可以說是精彩紛呈啊,我們四所學校的學生表現都非常出色,臨江最後以20分的優勢領先,但英華拿下最後一道壓軸題。雙方角逐十分激烈,所以下半場冠軍到底落在哪所學校手裡,沒有進行到最後一秒,我們都不得而知,讓我們一起期待下半場個人賽。”

1號位邵湛同學看起來準備充足,2號位段耀勝選手也仿佛勢在必得。”

時間來到130

兩位解說員齊聲道:“下半場個人賽——正式開始!”

“由裁判下發試卷和答題紙。”

只有五道題,留的空白答題區域卻長得嚇人。

試卷第一頁第一行字標著:第十五屆四校聯賽個人卷。

考試時間120分鐘,總分100

出題人:楊崇光(英華)、顧華(臨江)、李勇(嵩葉)、鄭楓(星劍)。

第一題:試求所有由互異正奇數構成的三元集{abc},使其滿足:a2 +b2 +c2=2019.

許盛:“……”

許盛一臉懵。

許盛腦子裡亂糟糟的,最後直接“砰”地一下爆了。

考點在哪兒?

互異正奇數是什麼玩意兒。

出題人到底什麼用意?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題目越短越畜生的題嗎。

邵湛拿到題目,歎口氣,知道許盛這回是怎麼扯也扯不出來了。

用許盛的身體答題怎麼想都說不過去,可這次事關學校榮譽。

邵湛猶豫一會兒,開始低頭答許盛的卷子。

“聽說今年聯賽題目比去年難,由四所學校的年級主任出題,”解說員老葉道,“看來確實是有些難度,臨江六中邵湛同學表情略顯凝重……段耀勝同學開始埋頭解題,讓我們在心裡默默為場上選手們加油鼓勁,不管成績如何,他們都是最棒的!”

觀眾席上一位邵湛迷妹實在忍不住,喊:“學神加油!”

許盛硬著頭皮在姓名欄裡填上邵湛的名字。

又在第一題底下寫上一個字“解”。

冒號。

寫完之後筆尖頓住,許盛解開胸前的衣服紐扣,想透口氣。

體育館空氣有那麼稀薄嗎?

“邵湛同學也開始答題了!”解說員道,“現在個人賽已經過去十分鐘時間,請各位選手注意好時間。”

許盛在第一題憋了十分鐘,最後潦草地胡謅幾個步驟上去,乾脆放棄了這道題。

看下一題。

沒准下一題能行。

許盛懷揣著這樣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去看第二題。

第二題:設{a}{b}是兩個等差數列。

Cn = max{b1-a1nb2-a2n,…,bn-ann}(n=123,…),其中max{x1x2,…,Xs }表示x1x2……

等差數列這個概念他倒是知道,邵湛給他補過。

但是這跟課本上的題目截然不同。

許盛看得眼花繚亂。

怎麼辦?再接著下一題?

題不會寫,筆不能拿在手裡不動,許盛不知道寫什麼只能把邵湛跟他說過的等差數列知識點往上懟。

寫到一半,慌亂間,他不禁開始思考起早點下臺這個操作的可行性。

與其讓他代替邵湛答的這張卷子公之於眾,不如讓邵湛直接退場。

一個去年聯賽上大殺四方的大魔王,今年覺得聯賽特別無趣,拿下上半場團體賽冠軍之後越發覺得這場比賽索然無味,這設定也挺符合邏輯。

許盛連臺詞都幫邵湛想好了:“新世界是你們的。我已經厭倦這種無意義、無懸念、無對手的比賽,我打算把機會讓給更多的人。”

許盛鼓起勇氣往台下看一眼,正好對上顧閻王期許的目光,顧閻王甚至沖他鼓勵性地猛力揮拳:加油啊小子!

許盛:“……”

他要是真這樣說,顧閻王下一秒就得送急診。

這時,解說員道:“英華的段耀勝選手已經翻頁了!他翻頁了!”

段耀勝在拿到試卷的那一刻,就以風捲殘雲的速度開始答題,這次個人賽並沒有規定交卷速度最快的人獲勝,但去年被邵湛領先足足五分鐘的慘痛回憶讓他燃起鬥志。

他今年不光要拿最高分,還要做最快的那個!

今年是他段耀勝的復仇之戰。

他要讓邵湛看看,誰才是聯賽第一!

隔壁選手熊熊燃起的鬥志仿佛具象化一般,燒到了許盛這塊廢鐵身上:“……”

許盛很想回頭看看邵湛現在在幹什麼,他答題了麼。

其實邵湛比段耀勝翻頁翻得更早——只是他在許盛的身體裡,根本沒人注意他。

解說員老葉對這位六中出了名的不良少年瞭解得不能再透徹,雖然有聽聞這次“許盛”是帶著洗心革面的心來參加聯賽,但他的黑歷史實在太多,老葉根本沒去關注這位不可能拿到名次的選手。

體育館裡沒有時鐘,全靠解說員每間隔一段時間報時提醒:

“個人賽時間過半,請各位選手合理分配好時間。”

“……”

“個人賽時間進入倒計時,最後二十分鐘。”

許盛手心裡全是汗。

時間越是逼近,他就越坐不住。

操。

看不懂。

每道題都看不懂。

如果不是他心態好,換個人坐在這裡早就自閉了。

“個人賽進入倒計時,最後十分鐘,請各位選手注意,最後十分鐘!”

邵湛雖然在答題,但用“許盛”的身份答題,是最壞的打算。

報時提醒報到最後十分鐘。

完了。

許盛闔上眼,和最後排的邵湛兩個人一齊在心裡劃過一個念頭:來道雷,劈死我。

這個念頭剛從腦海裡劃過去,下一秒,隱隱從遙遠的天際響起一陣雷聲!

“轟隆隆!”

許盛和邵湛同時猛地睜開眼。

許盛握筆的力度重了幾分,黑色水筆邊緣凸起的部分緊緊貼在指腹上。

是他想的那樣嗎?

仿佛為了印證這個猜想似的,雷聲由遠及近,最後來到體育館館場上空,和著體育場空曠的、自帶回音的空間音效,結結實實在兩人頭頂劈了一聲:“轟——!”

片刻的失重感過後,許盛手底下的儼然換了一張。

字跡雖亂,跟他的有幾分相似,可他沒有把試卷填得那麼滿。

這張被他壓在手底下的卷子已經寫到最後一題了,停在最後一題的最後一問上,剩下一個最終解沒有寫。

許盛後知後覺地把目光從試卷上挪開,看到了自己的手,再低下頭,看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衣擺寬鬆的T恤。

於是他又抬起頭,越過前面幾排參賽選手,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邵湛。

邵湛背對著他,坐姿挺拔,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少年握著筆的手,和半截手腕。

解說員提醒最後一次:“注意了啊,只剩下十分鐘了。”

換回來了。

邵湛呼出去一口氣,定神去看手底下這張考卷:“……”

答得……一團亂。

從答題紙上能看得出許盛是真的不知道寫什麼,開始默概念,等差數列概念還記錯了。

到後面沒有他會的概念,乾脆開始瞎寫,最後一道答題邊上,甚至寫了兩個字:救命。

救命邊上畫了兩筆簡筆塗鴉,一個小人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痛哭流淚。

邵湛看笑了。

他以為自己會很急,卻還是對著那幅塗鴉多看了兩眼。

這些題對許盛來說難度超綱。

比如第三題,邵湛一眼能看出來由於奇平方數的末位數位只具有159形式,所以a2b2c2的末位數位,要麼是559形式,要麼是199形式,這些知識點對許盛來說可能想破頭都想不到。

許盛答題佔用篇幅不大,每道題基本上都空了一大片。

邵湛把許盛胡扯的那些劃掉,仗著許盛這字反正別人也看不出寫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然後收起心思,開始爭分奪秒往上寫答案。

十分鐘時間確實緊急。

按理來說根本答不完。

但他在許盛身體裡已經把所有題目都寫過一遍,答案步驟還在腦子裡,手上速度快一些,要想在十分鐘之內寫完不是沒有可能。

解說員:“最後兩分鐘。”

邵湛把前面的步驟答案填完,開始寫最後一題。

解說員:“最後一分鐘——”

一分鐘後,裁判吹哨。

解說員:“時間到,請各位考生放下筆,停止答題。”

閱卷機制是現場閱卷,分數當場公佈。

邵湛給他答完的卷子,許盛不好再改,除非把答題紙全都塗黑,不然也很難修改,改了還是能被人一眼看出來。

再加上最後十分鐘,裁判一直在許盛邊上晃來晃去,他沒機會下手。

試卷被裁判抽走。

許盛心說不知道邵湛寫完題沒有,寫得怎麼樣。

閱卷時間參賽生只能在座位上坐著,不可隨意走動,邵湛似乎是感應到身後的目光,交完卷之後微微轉過身,視線剛好和許盛對上。

怎麼樣。許盛比口型道。

放心。邵湛回。

放心算怎麼回事。

臺上另一邊,臨時搬出四份桌椅——四校老師正坐在台側聯合閱卷。

參賽生不多,加起來連一個班都不到。

觀眾席上的同學擔心打擾競賽生做題,在考試期間保持安靜,一收卷全瘋了:“學神!!!!”

七班同學們手心裡更是捏了一把汗,侯俊帶頭混在裡面喊:“湛哥第一!”

這些同學學生生涯裡,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期待出成績,恨不得閱卷老師批試卷的速度再快些。

事實上,老師們閱卷的速度也確實很快,不到二十分鐘,所有試卷便已經批閱完畢。

公平起見,閱卷時考生姓名被遮擋住,他們也不知道手裡這張試卷是誰的。

“喂喂喂,”其中一位老師摘下眼鏡,整理好手裡一疊試卷,作為代表人起身公佈分數,“接下來,我來播報此次四校聯賽個人賽成績。”

體育館氛圍由於緊張,顯得異常安靜。

許盛很快知道放心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這位嵩葉中學的老師發音很有特色,喜歡重讀,他的聲音順著手裡的麥克風擴散至整個體育場:

“第一名,臨江六中邵湛。”

和剛才的安靜形成強烈對比。

觀眾席沸騰!

這一次歡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熱烈。

有不少臨江六中的同學試圖喊話,很快發現根本喊不出來,只會淹沒在如雷的歡呼聲裡。

段耀勝握緊拳頭,沒想到經歷又一次慘敗。

邵湛本人卻沒有絲毫波動,他勾著筆,好像只是隨隨便便拿了個第一一樣。

顧閻王難掩喜悅之情:“我們學校的學生,邵湛,上午團體賽也是他拿的第一,去年也是他,我們臨江的優秀學生——”

許盛那顆吊著的心總算落下來。

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想法,或許僅僅是一個念頭:第一名就該是邵湛。

還好雷打得及時,一切都回到正軌。

許盛完全不知道他這顆心落早了。

因為代表老師把按照分數整理的試卷翻過去一張,念出下一張的名字:“第二名,臨江六中許盛。”

許盛:“……?”

你說誰?

顧閻王正揮著拳頭恨不得向全世界訴說自己學校的優秀學生是如何優秀,話說到一半,聽到許盛兩個字,他僵住了:“……啊?”

不光他僵住,第二名本人也很僵。

全臨江六中學生,只要是認識許盛,知道許盛是誰的全僵了,為邵湛的呐喊卡在嗓子眼裡:“……?”

只有其他學校的學生情緒比較正常。

“段哥別哭,”英華的參賽選手本以為第一名不是他們段哥,第二名肯定是,接過第二名報出來的是一個陌生名字,而且又是臨江六中的選手,“段哥,沒事的,我們明年再來。”

段耀勝強忍住眼淚,實力表演什麼叫被活生生虐哭:“明年我就畢業了!!!!”

“臨江六中許盛,是誰啊?”段耀勝又道,“他誰?!”

所有人都在為許盛拿第二這個事實震驚,震驚到感覺體育館都快塌了。

只有許盛在心底“操”了一聲,知道這是邵湛在他身體裡答完他的卷子,又回去把自己那份給答了,最後一個人包攬了第一第二。

 

 

第六十四章

宣讀成績的老師不是六中老師, 但他足足把第二名的名字念了兩遍, 發現整個體育館鴉雀無聲, 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於是清清嗓子, 最後又念一遍:“第二名,臨江六中許盛。”

這下臺下才終於有了動靜。

台下有人喊:“——這不可能!”

評選老師:“……?”臨江六中什麼情況,拿第二不應該高興嗎。

緊接著體育館吵得比剛才邵湛奪冠還嚴重。

“真的假的???”

“校霸第二?!”

“我們學校的校霸其實是個隱藏學霸?”

全校同學都聽過許盛的傳說,但七班同學每天和許盛朝夕相處,眼睜睜看著他上課是怎麼睡覺、怎麼打遊戲的, 以侯俊為首的七班同學們是最不願面對現實的人: “我更願意相信是我聾了, 不是, 閱卷老師沒看錯名字吧, 會不會拿錯試卷了?怎麼可能是盛哥?”

譚凱:“別說了, 我也許在夢裡。”

袁自強:“這情況, 就是在夢裡也很離譜啊。”

侯俊沉默兩秒,點點頭:“自強,我覺得你說得對。”

許盛自己也覺得這很離譜。

閱卷老師只能繼續往下念:“第三名, 英華實驗中學, 段耀勝。”

段耀勝還在憋淚。

閱卷老師又翻過去一頁:“第四名,星劍中學……”

“這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坐在顧閻王邊上,全程聽他炫耀優秀學生的英華校領導坐不住了。

臨江的競賽生出名的幾個其他學校都認識, 正規競賽上碰過面,但是這個許盛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英華校領導仿佛看到了第二個邵湛,以高一新生的身份初登賽場就大殺四方:“這是你們學校高一新生?”

顧閻王:“……呃, 這。”

顧閻王說不下去。

這是他們學校年級倒數第一,邵湛的同桌,剛加入聯賽小組不超過十天。

“今年四校聯賽團體賽獲勝學校,臨江六中。”

“個人賽獲勝學校,臨江六中。”

“恭喜臨江六中再次奪下今年的雙冠!”

“第十五屆四校聯賽舉辦圓滿成功,請各校有序離場,感謝臨江、英華、嵩葉、星劍四所參賽學校的積極參與,”解說員按照稿件念最後的結束語,“讓我們在切磋中攜手進步,讓我們握緊象徵友誼的雙手,我們明年再見。”

場上參賽選手按照入場順序離場。

不需要再老老實實坐在規定的位置上,許盛往前挪了幾個位置,趁其他人不注意,坐在邵湛身後的空位上,從身後拍了他一下。

久違的、回到自己身體裡的感覺自在又奇怪。

許盛扯了扯衣服領口:“學神。第二名,你看我像第二名的樣子嗎,我接下去怎麼活?”

邵湛當時沒得選,現在面對這個問題,也發現事情的走向有些離奇:“題太簡單,沒控制住。”

許盛:“……”

許盛正陷入對自己生命的擔憂之中,顧閻王叫住他:“許盛,你留一下。”

半小時後,體育館內。

學生們早已散去,臨江六中負責組織競賽的幾位老師還沒走,許盛站在他們對面。

幾位老師在研究許盛的試卷。

許盛考了第二名。

這個事實令人無法接受。

但聯賽是當場答題,考生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不可能作假,試題保密程度奇高,也不存在提前透題這種情況。

顧閻王檢查完試卷,沒有發現哪裡有異常,他放下許盛的試卷,問:“你到底怎麼回事?”

換回來之後,面前的許盛沒有前段時間看起來那麼冰冷,他懶懶散散地往幾位老師面前一站,就跟顧閻王頭一回見到這位不穿校服的學生時一摸一樣。

鬥爭一年多,顧閻王實在是管不了他這不穿校服的毛病。

檢討書許盛寫不煩,顧閻王和全校師生都聽膩了。

顧閻王腦內關於“許盛其實是一個學霸” 的暢想停不下來,再聯繫起“邵湛”當初來辦公室引薦許盛時說的那番話:許盛是有競賽天賦的。

而且許盛平時答的競賽訓練試卷,也都可圈可點。

難道……許盛真的?

顧閻王試探著問:“你平時都在隱藏實力?”

許盛:“什麼?”

體育館四周的燈都關了,只剩下賽臺上幾盞大燈。

這幾盞大燈在許盛眼裡,簡直像監獄裡審問犯人時打的強光燈一樣——

顧閻王不是沒有聽說過那種學霸偽裝成學渣的故事,他眸光一閃,深吸一口氣,問的問題直擊靈魂:“平時看你完全沒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上課也不聽,作業也不交,你……之前是在偽裝學渣?”

我操。

許盛現在的心情比剛才在聯賽賽場還慌:“孟主任,我不是……”

我不是。

我沒有。

你別亂說。

顧閻王試圖循循善誘,他柔聲道:“告訴老師,你為什麼要一直掩蓋自己的才能?”

許盛:“……”

顧閻王這是這什麼腦洞。

許盛發現這幾位老師也是夠有想像力的。

許盛簡直要瘋了。

他心說我他媽是個真的學渣,不能再真。

體育館裡除了幾位老師,就只剩下在觀眾席位置上撤椅子、清理衛生的工作人員。

許盛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現在這種情況。

“孟老師。”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冷聲道:“我教過他幾道同類型題。”

顧閻王:“邵湛?”

七班同學組織了慶功宴,邵湛還沒下賽台就被侯俊他們拉過去了,但他出去之後不放心,離開大部隊,沿著通道往回走。

邵湛又說:“都是很典型的基礎題,沒想到今天考試題目剛好押上。”

邵湛平時押題押得就准,顧閻王愣了愣道:“……這樣啊。”

邵湛出現得太及時。

許盛仿佛看到神兵天降。

許盛低聲問:“你怎麼回來了。”

邵湛看他一眼:“我不回來,你要怎麼解釋。”

“……”許盛想了想,剛才的情況他離死不遠了,“我可能直接自盡,從今往後世界上再沒有許盛這個人。”

邵湛的解釋,僅僅能替許盛解釋一半,讓他這個第二名顯得順理成章 起來,但不能還是抹殺許盛的“天賦”。

顧閻王心裡已經認定,他們學校的許盛就是有天賦,不然邵湛就算押題再准,也考不到這個分數,要知道滿分100,許盛這個第二可是考了98分:“但是不管怎麼說,就算是邵湛押題准,你能有今天這個成績,這跟你自身的天賦也是分不開的。”

許盛:“……”分得開。

顧閻王又道:“看來邵湛說的沒錯,你真的是有天賦,你的邏輯思維能力異于常人!”

從來沒有過這玩意兒的許盛:“………………”

好在顧閻王沒有攔他們太久。

知道七班要辦慶功宴,很快放了人:“那行,剛才就聽侯俊在那嚷嚷,你們班不是還要辦慶功宴嗎。”顧閻王看一眼時間,“四點多,也快到飯點了,你們先去吧。”

顧閻王說罷,又指指許盛:“我改天再找你好好聊聊。”

“掩藏實力”這個想法,不只是顧閻王一個人的猜想,臨江六中全體學生不謀而合地也在探討這件事,許盛在“學霸”這個身份上徹底坐穩了。

臨江六中貼吧新貼很快在一堆熱帖裡殺出一條路。

——驚!前有學神為愛考倒二,今有校霸為愛奪第二,學神和校霸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1L:如題。

2L:我是之前校草大賽樓裡說許盛沒有前途的那個,借個樓,我向許盛道歉。

3L:會不會是校霸本來腦子就好使,之前不就加入競賽組了嗎,我再盲猜一個學神給他補過課。

4L:我瘋了,報成績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許盛居然是隱藏學霸,牛逼死了!

……

18L:所以這就是一個互相走向對方的勵志(愛情)故事?

七班慶功宴地點選在校外那條街新開的小飯館裡,價位適中,功能表上大多都是些家常菜,來了半個班的人,把包間擠得異常熱鬧。

侯俊提前預約好位置,許盛和邵湛過去的時候,侯俊神神秘秘讓他們關門:“許盛學霸,把門關上。”

“……”許盛現在對“學霸”這個詞開始免疫了,他關上包間門說:“搞什麼。”

侯俊神神秘秘地拿出藏在座位後面的酒:“我叫了瓶酒,整點儀式感,喝不喝。”

許盛:“我是沒問題,同桌你呢?”

邵湛沒意見。

許盛心說也是,好歹南平校霸,喝酒真不算什麼。

於是許盛又說:“我同桌也沒問題,不過我發現你們現在是越來越不把校規放眼裡了。”

侯俊開了酒:“自從上次跟著盛哥打完架,打通了我的靈魂。”

侯俊這話說得確實是大實話。

六中校紀森嚴,少年人——哪怕平時看著再怎麼埋頭學習,心裡總是藏著顆躍躍欲試的心,像乾柴,就差一把火,許盛肆意張揚、剛好成了那把火。

譚凱插話:“我剛隨便點了幾道菜,你們要是想加,就再看著菜單點。”

菜上得很快。

侯俊給桌上幾人倒酒。

今天的四校聯賽精彩程度,讓這幫人滿腔熱血久久不能平息,譚凱又說:“湛哥剛才真的太帥了,報名字的時候我心臟狂跳——不過湛哥,十分不好意思,最猛的心率沒有獻給你,給了盛哥,聽到盛哥拿第二,我跳得心臟病都快犯了。”

許盛急忙撇清,把剛才對付顧閻王的說辭拿出來,跟著他們喊“湛哥”:“是湛哥押題押得准,沒有湛哥就沒有我許盛的今天,是吧湛哥?”

少年聲音習慣性往上揚,說話時眉眼帶著漫不經心的笑。

許盛叫過他很多名字,邵湛,同桌。

但跟著侯俊他們瞎胡鬧,叫湛哥還是頭一次。

邵湛對著那雙眼睛,“嗯”了一聲。

侯俊帶來的這瓶酒度數不低。

桌上同學話題轉得飛快,很快轉到老師間的八卦上頭去了。

“聽說四班老師懷孕,然後……”

中途,邵湛滑開手機想看一眼時間。

意外從點進未讀消息提示上點進去。

是南平討論小組。

在他討論小組裡的最後一條發言還停留在不久前那句“有喜歡的人”上。

後面的消息他沒看,隨手一翻才看到滿屏感嘆號。

-誰!

-臥槽什麼情況!!!

不怪他們這麼驚訝,畢竟南平校霸冰冷無情是出了名的。邵湛當年校霸身份傍身、那幅不良的模樣不知道欺騙了多少無知少女,人氣高得不行,但從沒有人成功接近過他。

-在一起了?表白了?哥你倒是多說幾句。

也不知是包間裡空氣不怎麼暢通,又或者是酒意上湧,邵湛破天荒抬手解開衣紐,回復:還沒。

邵湛手指在螢幕上點了幾下,然後繼續打。

-不知道他怎麼想。

很快群裡有人注意到,邵湛用的是“他”。

邵湛不確定許盛的性向。

雖然他戴耳釘,能分辨口紅色號,還能幫隔壁班叫張彤的姐妹淘挑衣服款式。

……

邵湛吐出一口氣,最後摁滅螢幕。

少年心動,不顧一切和束手無策相互拉扯。

因為太在意了,所以更加不敢輕舉妄動,想等他走過來,只要走一步就好,但是又發現根本等不及。

 

 

第六十五章

飯桌上八卦還在繼續。

“你這個八卦沒有我的刺激, 懷孕算什麼。”

“可我這個八卦跟我們切身利益相關, 我要是不說你會知道我們化學老師懷孕了嗎, 不說你知道咱們下周有個代課老師要過來嗎, 聽說那個代課老師人特凶, 把四班治得那是服服帖帖。”

“我去,滅絕師太啊這是。”

之後男女陣營分開,其中一個叫邱秋的女生在邊上和幾位姐妹網購,手機大喇喇攤在桌上,許盛對她有印象, 知道她是當時競選文藝委員的短髮女生, 女生苦惱道:“哪件好看?我感覺這個顏色襯膚色吧。”

許盛位置離她們近, 手搭在玻璃杯上, 微微側過頭就能看到她們手機螢幕上的內容。

“誰穿?”許盛突然問。

邱秋下意識回答:“……我。”

許盛看了一眼圖片, 然後又抬眼看她一眼:“第二件吧, 適合你。”

邱秋本來對校霸突然加入女生對話這件事感到驚悚,聽到校霸要給意見更是驚悚,她見識過侯俊那幫男生可怕的直男審美, 本想忽視校霸的建議, 但沒想到許盛說的這件和她心裡偏向的是同一件。

邱秋性格和長相截然相反,她一拍大腿道,直接喊上哥了:“盛哥, 英雄所見略同。”

“那您再幫我看看另一套,”邱秋毫不客氣,“我覺得您比她們靠譜多了。”

許盛:“行啊。”

看著許盛就這樣非常自然地加入了女生話題的邵湛:“……”

更愁了。

許盛說他沒問題, 但幾杯酒下肚之後,邵湛懷疑他根本沒怎麼喝過酒,這位許大爺很顯然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具體表現為他開始對著邱秋喊同桌。

許盛醉得很不明顯。

如果不是嘴裡的說出來的話邏輯越來越混亂,邵湛還真沒看出來。

許盛確實是很少喝酒,以前跟著康凱偷喝過畫室冰箱裡的啤酒,一罐下去面不改色還以為自己很能喝,其實碰上真正有度數的兩三杯就倒。

邵湛最後忍無可忍,在許盛對侯俊說“再給我滿上”的時候,摁住了他的手。

邵湛歎口氣:“別喝了。”

侯俊不知這酒還要不要倒,最後看破一切,拎著酒瓶子坐回去。

“我還能喝,”許盛聽著餐桌上嘈雜的聲音,加上頭頂那盞吊燈,腦內開始天旋地轉,又不肯承認,“你放開。”

“耳朵都紅了還喝,”邵湛一點點掰開他抓著玻璃杯的手,把許盛細長的手指攥在手裡,冷聲道,“鬆手。”

許盛確實是喝多了,腦子轉不過來,聽邵湛說完竟愣愣地“哦”了一聲。

他這幅模樣顯得異常乖,跟平時滿嘴騷話且張揚的模樣不同,不光耳朵紅,被邵湛掰開的指尖也是紅的,可能是酒太冰,於是那片紅一直蔓延到略微突起的骨節處,像是被人欺負過一樣。

許盛這雙手跟邊上邱秋的手差不多細,但手指比人還長一截。

手裡的酒杯被人拿走之後,許盛安靜了一陣,實在覺得頭暈,還一漲一漲地疼,乾脆直接趴下了。

袁自強他們張羅著點第二輪菜。

“再叫點菜吧,剛才叫少了,說起來咱們這頓飯真算老孟的?”

“老孟自己說的,這頓他和顧閻王請。”

“老孟大氣,”侯俊從兜裡掏出手機,點進相親相愛班級群,再點開班主任孟國偉的頭像,這種中年人頭像都喜歡用自己的大頭照,於是一張和藹可親的小眼睛中年人出現在手機螢幕上,侯俊把頭像立在邊上,“雖然老孟今天要開會,不能跟我們一起慶祝,但這頓飯,老孟必須和我們同在!”

許盛這麼愛鬧騰的性子,難得沒跟他們一塊兒鬧。

不過很顯然許盛就算喝醉了也不會知道“乖”這個詞怎麼寫,因為他趴在邵湛邊上,半張臉埋在臂彎裡,趁邵湛不注意,直接把他位置上那杯酒偷過來了。

邵湛面前的玻璃杯裡還有半杯酒。

其他同學都在忙著給手機裡的孟國偉敬酒,笑作一團,還有要拍視頻發給孟國偉看的,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

許盛兩根手指架在玻璃杯杯口,另一隻手撐著下巴,勉強坐直,故意等邵湛發現才晃晃杯子,頗有些稚氣地彎起眼,懶散道:“偷到了。”

這還不算完,許盛又湊近杯子,嘴唇觸在杯口上,手腕往上抬起、直接喝了一口,他仰起頭時下巴弧線尤其好看,喉結微動,也不管這個位置邵湛剛才喝沒喝過。

邵湛嘴裡所有話到嘴邊,一下子沒了聲音。

許盛偷到酒之後心情明顯好了很多,意識不清醒,只知道這是邊上同學的酒,於是喝完又纏上去:“我還要。”

“……”邵湛看著近在咫尺的手,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看穿了他、故意來撩撥他,“沒了。”

許盛又磨了會兒才作罷。

這頓飯吃到快八點才結束。

喝醉的不光許盛,還有沈文豪。

侯俊道:“我去前臺結帳,凱子和湛哥你倆一人負責一個,湛哥負責把盛哥扛回去,大家回寢室注意安全啊。”

其他人紛紛說“好”。

女生寢室和男生寢室分隔開,不在一個地兒,女生結伴先行退場,男生也陸陸續續走回學校。

許盛比班裡另一個醉鬼難搞,喝醉了還不老實,沈文豪就很自覺、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譚凱直接背起人就走:“湛哥,你倆住一層,辛苦了。”

包間裡只剩下邵湛和許盛兩個人。

“能走嗎。”

許盛現在思緒遲緩,這三個字都得在腦子裡轉幾遍才能轉出意思來,他現在坐姿很不端正,一條腿曲起直接踩在椅子邊緣,因為頭暈,下巴直接抵在膝蓋上靠著:“……不能。”

人喝醉酒之後思維模式真的會一下短路、然後再被莫名接到其他軌道上去,他看到譚凱背人、想說你直接把我扛回去得了。

但是一念之差,思緒和天臺接了軌。

於是許盛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你把我抱回去吧。”

他聲音有點啞,咬字略不清晰,卻跟勾子似的,在邵湛心底狠狠地撓了一下。

還好許盛喝醉了,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是什麼胡話。

只有邵湛一個人受折磨。

邵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心說你玩死我算了。

邵湛走上前一步,難得在心裡爆了句粗,也起了心思,面上沒有表情,眉眼一如既往地冷冽,卻逗弄道:“你這樣我怎麼抱。”

許盛沒反應,繼續以一個醉鬼的思維模式艱難地思考他這句話。

在一個醉鬼的思維模式裡,邵湛那句話過長,很難理解,但是核心詞“抱”這個字顯然很好抓。

然後他眨了眨眼睛,思維延伸,最後又延伸到了很奇怪的地方,少年就著現在這個姿勢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抱”的手勢。

“……”

許盛重複說:“……抱。”

兩人換回來之後,視角回到正軌,之前對著自己的臉怎麼看都很奇怪。

天臺上那次擁抱也是。

可這次出現在他視角裡的是許盛本人,不愛穿校服的、一側帶著耳釘、又一副玩弄感情不太正經的模樣的許盛。

此刻許盛眼睛眯著,看起來有些倦意。

邵湛不受控制地隔著衣服布料,很短暫地抱了他一下,心跳也停了幾秒,等他自己能站直了又鬆開。

原因很簡單。怕失控。

邵湛很確定自己這十七年裡沒有表現出過喜歡同性的傾向。

南平師資力量薄弱,教育環境混亂,所以早戀現象也尤其多,情書收過不少,他卻從沒動過任何念頭。

也沒有喜歡過誰。

許盛是頭一個。

好在許盛並沒有醉到喪失行動能力的程度,只是走路的時候會左搖右晃,從他個人角度去感受,他分不清是自己在晃還是這個世界在晃,看到街邊的路燈還想感慨一句今晚月亮真圓。

許盛僅剩的理智都用來抓邵湛伸過來的手腕了。

邵湛怕他走到半路摔倒:“抓著。”

“小心點啊同學,慢走——”身後,飯館老闆娘跟到門口說了一句。

從飯館裡走出來,周圍只有幾家餐館還開著門,其他店都已經打烊,道路兩旁路燈亮著。

許盛就這樣被邵湛牽著往學校走。

這個夏天最熱的月份快要過去了,乾燥的風吹過來,吹得許盛有感覺些飄。

牽著個話都說不利索的醉鬼,邵湛沒指望他回答,隨口道:“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許盛極其緩慢地、在醉酒狀態下裝了個逼:“我……是你許盛大哥?”

邵湛:“……”

半晌,邵湛笑了一聲。

跟醉鬼說話還挺有意思,邵湛又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

“我是誰。”

“……我同桌。”

然後邵湛還是克制不住失控地問了一句:“談過戀愛嗎。”有喜歡的人嗎。

許盛長得太招搖。

這長相怎麼看也不像沒談過的樣子,反倒像前任無數。

連問幾個問題,許盛有些懵,半天沒回應。

邵湛歎口氣,算了。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

許盛原先走在他後面,後來兩人並肩,邵湛余光瞥見許盛身上那件T恤,黑色,很張揚的圖案。這件衣服他很熟悉,畢竟沒換回來之前他穿過。

宿舍樓就在眼前。

邵湛初中那會兒雖然混,但上了高中之後近乎自虐般地守規矩,這一年多以來做的唯一一件不守規矩的事就是成了許盛,還曾一度幫許盛維持過人設。

許盛不穿校服這件事,連顧閻王都認命了,邵湛卻忽然想知道,他為什麼不穿。

事實上他也的確問出口了:“為什麼不穿校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吹了一會兒風酒勁消下去一點,還是這個問題戳中許盛某一根神經,他沉默一會兒,思維模式難得沒有岔開,本能掩飾道:“不好看。”

不好看麼。

邵湛想起變成許盛的第一天,他用許盛的身體穿過一次校服。

許盛第二天醒得很早,一看時間,才五點。

昨天邵湛在他寢室待到淩晨,哄著他和了點解酒的東西,又怕他躺下去會難受,等確認許盛沒事,等他徹底睡著才走。

許盛一晚上確實睡得還行,沒怎麼折騰。

喝太多酒讓許盛嗓子裡乾得跟有火在燒一樣,他撐著坐起身,腦袋空白一瞬,緊接著頭開始悶悶地疼。

許盛心說昨天實在是喝多了,他的記憶停留在和邱秋聊服裝顏色和款式的搭配那裡。

隨著這陣疼,一些細碎的片段才湧進來,頭一段就是他用近乎“調戲”的態度喝邵湛的酒,第二段是他纏著邵湛讓他抱他回去。

“……”操。

許盛被這兩段震得頭都顧不上疼了。

他昨晚都幹了些什麼?

假酒害人。

許盛起身,打算洗把臉,接過剛接起水。把臉埋進去,想起來最後一段,是邵湛問:“為什麼不穿校服?”

還有下一句。

“你穿校服很好看。”

……

許盛心臟狂跳,甩甩頭髮上蹭到的水,把水龍頭關了。

許盛不穿校服這件事跟他想去立陽,又被迫選擇放棄立陽脫不了干係。

加上顧閻王老追著他吵這件事,吵個沒完,張口閉口“規矩規矩”,人總有逆反心理,越吵他就越不樂意聽。

但是這段時間過去,他發現自己不再執著校服這件事——成為邵湛,不僅整天穿校服,還得被迫學習,但以另一種身份在臨江六中生活之後,他發現雖然沒去立陽,卻臨江看到了另一段風景。

連學習他都逐漸不排斥了,還有什麼不能改變。

或者可能更早。

只是之前為校服這事鬧那麼大陣仗,拉不下臉。

而且他穿校服很好看嗎?

許盛說臨江六中那套校服不好看也是真的,全學校能力挽狂瀾、讓這套校服起死回生的,他目前就遇到過邵湛這麼一個。

那套校服高一發下來之後他就沒碰過,更別提穿了。

邵湛倒是用他身體穿過,但當時他光顧著震驚,而且對著自己那張臉實在不習慣,於是直接把人摁回去,滿腦子都是“人設”,哪兒還有心思看自己穿校服什麼樣。

“好看的人應該穿什麼都好看吧,”許盛自言自語說,“比如我。”

這個點樓裡還很安靜,沒人起那麼早。

許盛劃開手機屏鎖,找到連絡人張峰,也不管張峰看到這條消息會是什麼心情,會不會直接嚇得從床上掉下去,又或者是以為自己還在夢裡沒有醒來。他手指在螢幕上敲了幾下,發過去一句:醒了沒,你那還有多的校服嗎。

 

 

第六十六章

美好的一天, 張峰本來應該美滋滋伸個懶腰, 然後再拉開窗簾, 迎接這燦爛的早晨, 他帶著愜意的心情劃開手機:“……”

張峰剩下的瞌睡全跑沒了:“??!”

他都還沒來得及問許盛四校聯賽到底怎麼回事呢, 說好一起不學習,你怎麼偷偷考第二,結果許盛就狠狠給他第二擊。

他大哥,許盛,問他, 有沒有多的校服。

張峰揉揉眼睛, 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聊天框裡那兩個字真是校服:“臥槽, 我……難道還沒睡醒?”

張峰把手機一扔, 拉上被子, 雙手放在胸口試圖回到現實世界:“應該是做夢吧。”

“肯定是做夢……許盛怎麼可能會問我借校服,這比他考聯賽第二還令人不可思議。”

許盛不穿校服那是出了名的。

那身格格不入與眾不同的私服,都快變成臨江六中一道風景線。

走在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 招搖得不行。

……

不光張峰想不到, 恐怕全臨江六中所有學生都想像不出許盛老老實實穿校服是什麼模樣。

“張峰——你要死了啊,都幾點了還不起來,還想不想去上學了。”張峰剛扔完手機, 就聽到他媽哐哐敲門的聲音。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手機震動兩下,估計是對面那位爺等不及了, 又發過來一條消息:

別裝沒看到。

張峰: “……”所以他這還真不是在做夢?

許盛懶得等,看看時間琢磨著應該差不多,又乾脆抖過來一通語音電話。

張峰麻溜地從床上爬起來,接通的那一秒,許盛在對面略微沙啞地“喂”了一聲。

“都幾點了你還沒起,”許盛喝完水喉嚨裡好了不少,“消息看到沒有。”

張峰:“看是看到了,不過,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校服你穿?”

許盛:“不是我穿還有誰穿。”

張峰一哽:“……你認真的?你這很不正常啊,你為了校服寫了多少份檢討。”

許盛:“以前是我沒想通,人都是會變的。”

張峰服了。

他覺得今天不光是他,全校師生都得遭受暴擊。

“校服我這倒確實有套新的,沒穿過,”張峰說,“那你等會兒,我估計還有半小時才能出門,你在寢室嗎,我到時候直接來你寢室給你。”

週一清晨,校門口車流不息。

臨江六中門口立的校牌上是四個恢弘大氣的書法字,據說是著名書法家特意為六中寫的,筆墨渾厚,顧閻王站在校門口做例行檢查,不過今天的顧閻王比平時溫柔許多,六中奪下聯賽雙冠,讓這位暴躁的年級主任面露微笑:“你說你校褲曬了沒乾?嗐,沒事,下不為例就行,我是那種不講道理的老師嗎,進去吧。”

那位學生很想說:您平時是啊。

學生陸陸續續背著書包進學校,過了高峰期,校門口動靜才減下來。

高二七班。

“盛哥還沒來啊。”沈文豪昨夜醉酒,今天頭還疼著,他抓抓腦袋問邵湛。

邵湛早上去敲許盛的門,昨晚醉酒幹了幾件不堪回首的事,門裡人很顯然在躲著他,最後只隔著門問了一句最想知道的‘你還難不難受’,確認門裡那個沒心沒肺撩完他就跑的人沒事,這才進班。

邵湛:“我過來的時候他才剛起。”

沈文豪點點頭:“那你記得讓盛哥交作業,他週末作業寫了吧。”

邵湛:“寫了。”

許盛之前為了進聯賽組,在辦公室簽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加上總喜歡去邵湛寢室消磨時間,這段時間都按時交作業。

許盛不完全是在躲他,有一部分原因確實是因為昨天他那句“抱”太羞恥,不過他臉皮厚,接受之後倒也沒什麼,主要原因是他當時正在試校服,裸著上身、不方便開門。

頭一回穿校服感覺……有點奇怪。

六中校褲寬鬆,許盛腰又細。

許盛穿戴完,站在鏡子面前看了自己兩眼,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衣領,突然間有些不敢出去。

許盛最後勾著脖子裡那條黑繩塞進校服領口裡,平復下那種“自己打自己臉”的心情,從男生寢室往外走。

校門口人是少了,但學校裡走動的人流變得密集不少,尤其從食堂、小賣部到教學樓的這條路,學生成群結隊出現在附近。

幾位紮馬尾辮的女生抱著手裡的課本從教學樓走出來。

“怎麼這麼熱鬧?”

“今天小賣部有炸雞腿,限量五十個,都在搶呢。”

“那我們也去——”

其中一位女生沿著臺階往下走,說到這,抬了頭,然後不知道看到什麼,讓她愣在原地,後半句“去看看”都沒說完:“……”

其他幾位女生顧著低頭閒聊,沒注意到身穿校服的少年從邊上走了過去:“怎麼了?”

那位女生回過頭,擦肩而過之後她只能看到少年的背影,身高腿長,寬鬆的灰藍色校服穿在身上反倒襯得他身段優越,還有那股肆意的少年氣,不僅沒淹沒在一眾校服堆裡,還異常扎眼。

女生啞然,張張嘴難以置信道:“剛才那個穿校服的……是許盛?”

許盛穿校服這件事,還沒進班,就先震驚了一路人。

誰不知道校霸入學以來就沒穿過校服。

今天這是怎麼了?

校霸穿校服。

這五個字震得今天早上所有碰到過許盛的人都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有給許盛送完校服之後就進了班的張峰邊抄作業邊搖頭,早已預感到今天全校師生會如何轟動了。

高二七班班內。

侯俊幾人照例圍在邵湛邊上,求學神指點:“湛哥,求賜教,這道思考題實在是太難,我苦思冥想——”

邵湛接過筆,這道題是袁自強的家教老師給他佈置的,不在平時作業範圍內,他邊看題邊留意走廊外面的動靜:“這道,立體幾何?”

袁自強:“對對對。”

邵湛勾著筆開始解題,解到一半,走廊上分貝突然降低。

起初袁自強等人感到奇怪:“怎麼,外頭那麼安靜,這是顧閻王來查崗來了?”

直到一個身影出現在教室後門。

他沒直接進班,反倒是先走到後窗,手腕微曲,手裡拎著瓶礦泉水、把那瓶冒著涼氣的水從後窗伸進來,放在課桌上,少年身上穿著件校服、可能是宿醉過後還是難受,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困倦,但依舊遮蓋不住身上那種張揚的特質,他把水放下之後,又半倚著教室後窗跟他們打了聲招呼:“早啊。”

面前這位爺,赫然是穿著校服的許盛。

侯俊:“……”

譚凱:“……”

袁自強:“……”

七班其他同學:“……”

七班和外頭走廊一樣,也安靜了,唯有“啪”地一聲,這聲來自侯俊手裡沒拿穩、不小心掉下去的筆。

等侯俊他們不知所措地發出一句“臥槽”之後,正巧上課鈴響。

孟國偉帶著教科書進班,還渾然不覺班裡發生了什麼:“那個,我們這節早自習……”

孟國偉習慣性掃一眼教室,話鋒一轉:“最後排那個,你進錯班了吧……等會兒,你是許盛?”

受到衝擊的不光孟國偉,早自習期間,顧閻王也收到消息,偷偷摸摸從隔壁六班繞過來,跟做賊一樣貓在窗外看了許盛半天,臉上恨不得寫上這樣一行大字:許盛今天瘋了?

顧閻王身邊還跟著一位一起巡邏的老師:“你說他是不是瘋了,我教學生涯裡居然也有看到許盛穿校服的一天?我這不是在做夢吧,你打我一下。”

那位巡邏老師不敢動:“這不好吧。”

顧閻王:“快,打我。”

巡邏老師只能在顧閻王伸出的手背上掐了一下。

疼。看來是真的。

顧閻王又道:“你覺得可能跟他聯賽第二有關係嗎……現在許盛不光學習跟上來了,居然連行為規範也跟上來了,看來這位迷途少年這是在我孜孜不倦的教導下找回了正確的道路啊!”

不知道這幫人都在腦補些什麼的許盛心說:他是什麼觀賞性動物嗎?

許盛從寢室走到教學樓,收穫不少目光,還有人跟他迎面撞上之後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現在又對上窗外顧閻王迷一眼的眼神。

“我穿校服有那麼奇怪嗎,”許盛坐了會兒實在坐不住了,問,“怎麼都這反應。”

邵湛剛才看到他,腦子裡那道立體幾何的演算法像是被人摁下一鍵清空,算到哪裡,這題該怎麼解,全沒了思路:“不奇怪。”

其實許盛穿校服真不奇怪。

同學們的震驚主要分為兩部分。

 

 

第一部 分是許盛穿校服這個事實。

 

 

第二部 分占的比重比較大,是許盛穿校服的樣子……太招搖了。

看習慣許盛那一身黑T恤,現在突然換成校服其實並不突兀,他領口解開幾顆,校服都能穿出某種不正經的感覺,領口解開、鎖骨半露,有種異常和諧的反差感,和邵湛截然不同,但都吸足了眼球。

許盛不信,他不自在地又扯了扯衣領,把衣領扯得更開了:“真的假的。”

早知道就不該穿。

“真的,”邵湛沒問他為什麼穿校服,他只說,“今天這句是真的,昨晚那句也是真的。”

許盛勾著衣領的手指頓住。

本該散盡的酒意仿佛一瞬間又湧了上來。

他發現真正對上邵湛之後很多沒有仔細回憶起的細節又出現在眼前,比如他說完“抱”之後,少年陡然靠近的冷冽氣息,和掐在他腰側一觸即逝的手。

還有沿著長長的街道,邵湛任由他抓著那會兒、手腕上的溫度和兩人仿佛相互纏繞起來的脈搏心跳。

許盛原先扯領口只是不自在,現在卻無端覺得有點熱。

 

 

第六十七章

繼聯賽考第二之後, 許盛又憑校服之力在六中貼吧製造出一棟話題樓。

一時間熱度居高不下, 甚至有趕超邵湛之勢。

——他穿校服我太可以了!!!

——同上我沒發現我們學校校服那麼好看。

——當年沒為許盛投票, 我的眼睛一定是被門給夾了。

混跡在其中的還有英華實驗中學段耀勝選手發的新貼。

主題簡潔明瞭:許盛是誰。

六中同學現在對這位聯賽第三充滿同情和憐愛。

1L:小段, 還是別問, 說了怕你自閉。

2L:小段,有時候真相還是不知道的好。

3L:樓上都不好意思說,那麼我來吧,許盛,我們年級倒數第一。

段耀勝可能略過自閉這個步驟, 直接瘋了。

不過許盛接受能力強。

第二名都考了, 很快發現被看多了發現也就那麼回事吧, 能在四校聯賽舞臺上裝逼如風的性格, 穿校服算什麼, 他們要是沒看習慣, 這校服他再穿幾天他們就習慣了。

就是周遠顯然和顧閻王想到一塊兒去了。

他堅定地認為,他的學生,天賦型選手, 如今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許盛, ”第二節 數學課上,周遠看他的眼神讓許盛心驚肉跳,“總算看著人模人樣了啊, 挺好,看到你走回正道,老師很欣慰。”

許盛配合, 揚聲道:“……謝謝老師,我也覺得我穿著還不錯。”

周遠在黑板上留了一道題,他說完,側過身:“這題你上來做,老師相信你的天賦,你不需要再隱藏你自己了,來,上來吧。”

許盛:“……”

不好意思。

他沒天賦。

這個天賦梗看來是過不去了。

許盛沒辦法,他的手垂在底下,拽了拽邵湛的衣服,低聲求他:“……我不會。”

他聲音壓得很低,只有邵湛能聽到。

邵湛所有原則都被三個字攪沒了,也不管幫同桌作弊這種事是不是不太好,他解題快,加上周遠在黑板上寫完題他就開始算,這道題已經進展過半,乾脆三兩下把草稿紙上的題解完了,折起來遞給他:“自己挑著抄。”

他同桌果然是外掛。

許盛攥緊那張紙,故作鎮定地上去了。

這節課後,許盛被“隱藏學霸”這個名號趕鴨子上架,纏著邵湛講題。

他直接抬手去夠邵湛的肩,然後把練習本往他面前塞:“湛哥,第三題,教教我。”

邵湛抬頭看一眼:“剛才老師不是講過。”

許盛毫不掩飾:“撐著聽半節課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後半節課我沒聽。”

許盛哪怕學習態度確實有所轉移,開始主動補起落下的課,但在文化課方面還是容易犯困。

邵湛這段時間以來,給他講題講習慣了,下意識轉著筆想教他,但是思及剛才許盛那聲稱呼:“你叫我什麼。”

許盛:“學神?”

邵湛:“剛才那句。”

許盛想了想:“湛哥?”

許盛念這兩個字的時候尾音上揚。

他對喊別人哥這種事完全沒包袱,輕笑了一聲,跟調戲似的說:“哥,你愛聽我叫幾遍都行。”

邵湛懷疑他這是在自己找罪受。

跟早自習之前走廊上突然安靜下來的情況不同,兩節課過去,走廊上人漸漸多了起來,還有不少擠在七班門口站著位置裝模作樣聊天不肯走的同學。

女生居多。

透過後窗剛好能看到許盛,少年原先還老老實實坐著聽邊上那人講題,老實不過五分鐘,很快又趴下去。

“定理你自己再推一遍。”

邵湛把練習簿推給他,同時也聽到窗外的吵鬧聲。

偏偏引發圍觀的始作俑者對此一概不知,邵湛曲指在他桌面上敲了敲,道:“校服,穿好。”

許盛低頭,發現自己這領口開得確實是有點大了:“……哦。”

許盛整個上午都很安分,遊戲都不玩,還是在上午最後一節課上挨了訓。

慶功宴上侯俊他們八卦的那位代課老師,剛好是許盛高一那會兒的老師,兩人有過不小過節,一般許盛不會跟哪位老師真結仇,但這位老師不太一樣,她不喜歡差生,本能的那種瞧不上,許盛自然也不會對她客氣。

於是代課進班,她看到許盛的時候眉頭皺了一下。

“上課,”侯俊決心給代課老師留下好印象,“起立。”

“老師好——”

代課老師目光從許盛身上挪開,面色轉好了些:“坐下吧。”

代課老師姓楊,四十多歲的年紀,穿著一身工整的制服,她上課風格和她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許盛最怕上這種課。

他聽了會兒,低下頭開始在課本上隨手勾畫,起初畫的是桌上隨處可見的物件,然後畫到一半思緒偏移,勾勒幾筆臉輪廓,不受控制地畫起了邵湛。

那幾筆混雜在潦草的筆記和教科書文字裡,畫的是邵湛的側臉。

許盛畫完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他對著那幾筆愣了會兒,慌亂間把教材翻過去一頁,代課老師上課上到一半,抓到許盛開小差,拍了拍講臺說:“許盛你起來,開小差是吧,出去站著去。”

許盛日常挨訓,不覺得有什麼。

罵過他的老師多了。

偏偏這位老師可能是想逮著新仇舊恨一塊兒報,喋喋不休道:“也不知道你這第二名怎麼考的,這什麼上課態度,我以為你高二多少會有點變化,現在看看還是那幅樣,你就每天在這混日子是吧,還有你那耳朵上那個……”

這位老師戰鬥力驚人,戰鬥時長兩分半,混混之類的侮辱性詞彙往外蹦,饒是許盛這種隨你怎麼說的性格都有點隨意不起來。

全班鴉雀無聲。

侯俊算是知道聽八卦的時候,為什麼四班人都這麼討厭這位“滅絕師太”。

代課老師還在繼續發揮,打算襯托一下優等生:“你看看人邵湛就——”

許盛覺得好笑,正要說“不就是出去上課嗎,您別費口舌了”。

然而話沒來得及說出口,聽到椅子在地上嘩啦出一聲,余光瞥見邊上那位優秀學生站了起來:“老師。”

“我剛才也沒聽課。”

代課老師愣住:“什麼?”

邵湛:“走神了。”

邵湛本就看著冷,代課老師對上他的眼睛,竟一下忘了後半句話要說什麼,他這話說得其實很隨意,但是整個人站起來之後和平時完全不一樣,像是一瞬間沒控制住,眉眼沾著些許鋒利的寒意,比邊上的許盛看起來更像所謂的“校霸”,他說完,拎著桌上的課本轉身往外走。

邵湛簡簡單單兩句話讓代課老師後面的話全都憋了回去,並且無形之中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前面說了那麼多,尤其前一秒還特意提了邵湛。

侯俊歎為觀止:“我操從那天在綠舟基地檢討的時候就看出來了,我們湛哥是真男人。”

譚凱:“強。”

袁自強:“真的強,我們湛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剛才那氣場真絕,滅絕師太臉都青了。”

許盛完全沒料到邵湛會用這一招,他反應過來之後也拎著課本往外走:“……我也出去了,您接著上課。”

代課老師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許盛罰站過無數次,都快跟教室外面的那堵牆和欄杆觸成革命友誼了,跟隔壁班敞開的大門也特別熟,但是跟邵湛一起罰站還是頭一次。要是有學生路過,看到學神在這罰站,可能要懷疑人生。

兩人並肩站著,許盛問:“你剛才真走神?”

邵湛拿著書:“假的。”

許盛:“我就站一節課,不用那麼捨不得我。”

邵湛想說捨不得,也捨不得你被人數落。

許盛並沒有因為那些話尷尬,雖然那些話說的是過分了點,但實在是聽過太多次:“老楊估計是看我不順眼吧,高一的時候教我們班,跟她吵過幾次,其實也沒什麼,再說了我確實挺混的。”

尤其高一,混日子,不上課。

走廊上沒什麼人,只有從各個班級傳出來的朗朗讀書聲,走廊上太陽正烈,穿過層層樹葉間隙,折成點點光影照進走廊。

半晌,邵湛說:“我沒覺得。”

許盛愣了愣:“什麼?”

“沒覺得你混,也沒覺得你像她說的那樣。”

化學課下課,代課老師黑著臉回辦公室。

這天放學前顧閻王還聯賽生髮了不少聯賽獎品,許盛晚自習結束之後扛著半箱學習用品回寢室,六中校領導出手闊綽,裡面有一整套黃岡試卷,各年競賽模擬卷,還有一本精心製作的高考倒計時日曆。

許盛什麼時候享受過這種“福利待遇”。

他把那本日曆扔回去,洗完澡之後打算早點睡,半天沒睡著。

明明闔上了眼,某人卻還是在眼前晃。

跟著晃的還有今天白天那句‘沒覺得你混’。

時光倒回,許盛突然回想起兩人剛認識那會兒,誰也看不上誰,當時邵湛在他眼裡就是個愛管閒事的三好生。

然後回憶起的是熟悉的心跳頻率,還有黑夜裡牽過的手。

……

許盛睜開眼,劃開手機去翻未讀消息。

張峰白天給他發過消息,不過他最近上課很少看手機,所以沒收到:我去你還真穿,我早上坐在教室裡掐著時間等呢,果不其然,快上課那會兒全校都炸鍋了。

許盛回復:人長得太帥是這樣的,關注度高。

張峰回得也很快:你還要不要臉了。

第二個是康凱:在???

康凱:大哭表情包。

康凱:明天截稿,我畫被人潑了。

 

 

第六十八章

S:怎麼回事。

S:誰幹的。

許盛這兩句話有種要幹架的感覺, 他平時什麼事都隨意, 真碰上朋友有難, 又變回那個撩袖子就上的許盛。

康凱直接發語音過來:“不是, 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康凱說的潑畫, 就是字面意思,同畫室男生推搡,拎著水桶出去換水的時候水不小心晃出來、連著沾著顏料的畫筆一起在他畫上劃了幾道。

“人也不是故意的,差點在我面前哭了,”康凱說, “他知道我明天就要參加評選, 我呢也很大度, 而且堅強, 我強忍著沒哭, 鬼知道我的眼淚下一秒就他媽要嘣出來了!!!”

康凱沒為難人, 只說下次小心點,然後試圖力挽狂瀾,結果, 沒挽成。現在是真的想哭。

康凱崩潰, 聲音顫抖:“我的比賽生涯就要斷送在這裡了嗎?”

“而且繪畫大賽前幾天才放的消息,這次評審還是楊老先生,他是特邀評審!”

康凱會參加假期裡那場‘星海杯’比賽, 也是因為楊明宗老先生,他對楊老先生的崇拜之情滔滔不絕,楊老先生是他繪畫道路上的指明燈, 是他的偶像。雖然‘星海杯’評選現場,楊老先生對幫他改畫的許盛更感興趣。

“你別急,”許盛說,“拍張圖過來我看看。”

康凱很快拍了圖。

圖片上,一道棕黑的水漬橫著掃在畫上,原本康凱畫的是一片廣闊寧靜的藍天,色調用得非常乾淨,連雲上的陰影都打得很淺,然而水漬大面積橫在上面,並且沿著畫紙往下滑了一段距離,雖然看上去已經用紙吸過水,但整片天空和下面的建築仍染上了擦不掉的痕跡。

比水漬更難處理的是那幾道劃在畫面上的繽紛顏色。

完全破壞了畫面整體淡雅的色調。

康凱的風格就是舒服、柔和,但是能堆出對比差異,突出主要景物,他確實往上又蓋了點顏色,但整體看上去還是突兀。

康凱抓抓頭髮:“你能出來一趟嗎,我實在是沒招了,我媽也不在,她這會兒估計還在飛機上,週末和王阿姨她們約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康凱說完,也發現自己這話口不擇言:“不行,忘了你住校,還是算了,我再試試,不行明天就這樣交了……”

許盛沉默一會兒:“交稿時間什麼時候?”

“明天一早。”

現在是晚上九點。

許盛看一眼窗外,這會兒天色已經黑透了,巡邏大爺巡過一圈之後晃著手電筒去另一棟樓巡視。

其實除了開學那次鬼使神差去了一趟倉庫,之後又去畫室看了眼康姨和康凱,這一年多以來,他真沒再碰過畫筆。

——“媽,我以後不畫了。臨江六中就臨江六中吧。”

和許雅萍的爭執,在那通電話之後,許盛低頭結束。

許雅萍怔愣很久,想不通他怎麼突然鬆口:“你……說真的?不跟媽吵了?”

許雅萍跟著鬆口氣,手指不自覺收緊,覺得這麼多年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總算窺見了一絲光,同時也反思道:“媽前段時間態度也確實不好,你別放在心上,臨江師資力量都不錯,你願意去臨江我就放心了。”

……

許盛在床邊坐了會兒,最後撈起手機往樓下走。

S:等著。

S:我馬上過來。

康凱:你不是在學校嗎,這個點,你們學校鎖門了吧……

許盛沒回。

門肯定是鎖了,別說校門,就是寢室樓大門都上了鎖。

要出去只能推開一樓窗戶翻出去。

許盛避開監控和會有老師出沒的地帶,最後駕輕就熟地撐著窗臺從窗戶跳了出去,外頭只剩下路燈還亮著光,他又三兩下翻牆出去,恰好趕上最後一趟末班車。

往常過了放學那段時間之後,臨江六中這站基本上不會上來人,尤其最後一班,司機師傅本想直接開走,沒想到車燈掃到車站站牌那兒坐著個人。少年坐在路邊的欄杆上,長腿微曲、點在地上。

司機師傅停下車:“同學,這麼晚才回家?”

許盛投了幣,往後排走,末班車車內空蕩。

他沒解釋不是回家,而是剛從學校裡翻出來。

到畫室已是九點半。

康凱沒想到他真的會來:“你真來了?你怎麼出來的,你這樣會不會被記過啊。”

“翻牆出來的,”許盛說,“放心,學校裡那幫老師抓不到我。”

康凱畫筆一扔,恨不得給他跪下:“你簡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許盛倚著門口說:“少扯。”

康凱給他讓位。

許盛先改的是天空下的景物,方法和康凱之前用的一樣,重新調顏色覆蓋,但是很難調得精准,不能保證和之前一摸一樣,但許盛色感好,調顏色又快又准。

但毀得最厲害的還是上面那片天空。

許盛來的路上就想了幾個方案,其中一個比較冒險,他把顏料盤遞給康凱:“把顏料盤洗了。”

康凱心裡隱約有了預感:“你不會是想……”

康凱顏料盤上的顏色變化,和畫上的使用的顏色是同一色系,他之前都在許盛讓他把顏料盤洗了,言下之意很明顯,這是準備大改。

許盛也不是百分之一百有自信,畢竟這個改動太大,以前幫康凱改畫都是在他的基礎上做修整。

許盛拿著筆,把扇形筆筆頭在海綿上壓了壓:“做好心理準備,我有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康凱:“……”

這一改就改到了淩晨。

康凱看得目瞪口呆,他原先只覺得自己這回應該能進前十,現在他推翻了之前的預估,覺得這次肯定穩拿第一:“我去,牛批,你還真敢畫啊……”

許盛這個想法是真的大膽——他乾脆就著那幾道痕跡,把天空塗成了一片仿佛被打翻的顏料盤,張揚至極,光影斑斕交錯,從雲層間穿透而下,將色彩碰撞發揮到極致。

許盛畫畫風格跟他這個人很像。

康凱畫畫模式還是比較應試正統的,畫得無限接近教科書範本,許盛有時候卻是憑感覺胡來。

許盛掐了掐鼻樑,鬆開手,把筆擱在邊上:“後面的細節你自己加。”

康凱接過筆,在水桶裡涮了涮,感歎:“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許盛在邊上拉了把椅子坐下玩手機,不著調地說:“我也覺得,想從天賦上打敗我很困難,但是你可以靠勤奮,有句話我說了很多遍了,勤能補拙。”

康凱:“……”

許盛從學校翻出來,又改了那麼久的畫,這會兒感到有些困了,但康凱手頭上的收尾工作不是那麼好做,估計得到天亮才能徹底修改完。

他滑開手機,看眼時間。

215

這個點再回學校太麻煩。

許盛打算在畫室裡湊合一晚,送佛送到西,陪康凱到改完為止。

消息欄裡有一條未讀。

-不在寢室?

是邵湛。

許盛坐直了,沒想到偷溜出來還能被人抓到:我剛才出去接水了。

對面回得很快,這個點還沒睡應該是在刷試卷。

-接著扯。

許盛:“……”

-我朋友畫室這出了點事,出來一趟。

許盛如實說完,又打:你不會想舉報我吧。

許盛前段時間每天都帶著作業過來寫,今天卻不見人影,邵湛等到熄燈,去敲對面的門,結果半天沒動靜。

邵湛剛把試卷翻過去一頁,總算等到回復,往後靠了靠,沒回,想看他怎麼說。

果然對面有點慌了。

-同桌,我覺得你不會那麼無情。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兄弟在畫室差點沒命了,我不得已,形勢所迫。

許盛發了一堆。

邵湛幾乎都能腦補出許盛這些話的語氣,他正想回復,手機螢幕又亮了一下。

許盛這回發的是語音,很短,只有四秒。

邵湛點開,少年說話聲音很輕、估計是顧忌邊上還有別人:“湛哥。”

少年說到這聲音停頓一秒。

“……求你。”

許盛是藉口去洗手間,蹲在畫室門口發的語音,發出去之後他都不敢再點開聽一遍。之前在綠舟基地就是靠這兩字,讓邵湛包了他的被子。

邵湛那邊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

許盛等了半天,邵湛也回過來一條語音,隔著電流,把手機湊到耳邊聽語音的感覺很奇妙,好像對方就湊在耳邊說話似的:“不舉報你。”

邵湛說這話的時候好像開了門,然後響起一陣腳步聲:“作業寫了嗎,沒寫我去你寢室拿。”

許盛的作業,當然是沒寫。

但他現在還真不能像以前那樣不寫作業。

邵湛去他寢室拿了作業,許盛找了個感激涕零叩頭的表情包發過去。

他同桌,不光是外掛。還能幫寫作業。

許盛起身走回隔間畫室裡,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邵湛繼續聊。

邵湛要寫題,有時候回復比較慢。

許盛就捏著那支不知道誰遺留在桌上的炭筆,又從邊上扒拉出一張畫紙壓在胳膊底下畫速寫。

他腦子裡沒什麼想法,於是就從局部開始畫,局部畫完不由自主沿著往上,畫起了六中校服、少年微微凸起的喉結……下巴……

康凱坐太久,放下筆起身晃兩下,休息休息。

他晃到許盛邊上,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倚著牆邊跟人聊天邊畫畫的爺有點不一樣,語出驚人:“這就是你那情況?”

許盛沒反應過來,還在專心致志畫眼睛:“什麼。”

康凱:“你別告訴我你一個大男人大半夜畫速寫畫得含情脈脈地,是因為自我陶醉,覺得自己畫得太好了——你知道你現在的眼神嗎。”

許盛筆下的眼睛剛好畫完,畫上是一張辨識度很高的臉,冷得不像話。

“看著挺眼熟啊,”康凱說著湊過去看了眼,“……這不是你同桌嗎?上次來過的那個。”

許盛沒否認。

就像上次沒否認那句“情況”一樣,因為他發現他沒辦法否認。

無數次心跳都曾明確指向過那個答案。

許盛最後把筆放下,擰開邊上的水瓶喝了一口,又蓋上蓋子說:“操……有那麼明顯嗎。”

康凱對許盛上次聊過的那情況早就感到好奇,但他這話說得異常平靜,沒有因為許盛那情況的性別而感到意外,可能是他們搞藝術的對這些包容度都比較高:“明顯,特別明顯。”

許盛沒再說話。

康凱毫不留情地把他那點心思點破了。

許盛發現喜歡是一種躲不開的情緒。

躲不開,也控制不住。

就像他就算在許雅萍面前說過不會再畫畫,還是忍不住,忍不住回畫室看看,忍不住在半夜因為康凱的一句話就不顧一切翻牆出來。

他對邵湛,好像也是。

 

 

第六十九章

許盛最後是趁著學校開門那會兒回的學校。

他混著上學那陣人流進去, 難得早自習沒遲到, 熬了一晚上, 到教室就趴下補覺。

邵湛進班的時候許盛就已經在睡覺了。

他站在許盛身後, 伸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你昨晚一整晚沒睡?”

許盛像是困極了, 懶得動,一隻手搭在後頸處,睡覺睡得正大光明,大概是聽到聲音,手指略有些不耐地動了動:“……困, 別吵。”

他這睡姿跟開學摸底考那次一樣, 要是讓顧閻王看見, 能站在走廊上扯著教育一個早自習。

邵湛沒再多說, 不捨得吵他, 任由許盛接著睡。

侯俊和譚凱兩人說說笑笑走進教室門口, 打算去後排找許盛嘮嘮嗑,遠遠就看到教室後排那顆安靜的後腦勺:“……盛哥?”

邵湛坐在他邊上,在草稿紙上算答案, 頭也沒抬道:“他在睡覺, 有事嗎。”

侯俊、譚凱:“……其實也沒什麼大事。”

沈文豪剛從其他組收完作業過來,也想找許盛聊聊,揚聲道:“盛哥作業交一下?猴子, 你也交一下。”

沈文豪抓抓頭表示忘了,然後開始等許盛醒過來交作業,倒是等到邵湛從桌上把許盛的作業抽出來給他。

沈文豪:“……”

這景象看著特神奇, 邵湛在他們眼裡從來都是一幅不近人情的形象,行事作風簡直就是行為規範楷模,邊上趴著這麼一位公然睡覺的,並且邵湛還有維護他的意思,場面反差感很強。

要是他們知道許盛的昨天作業都是邵湛寫的,可能更震驚。

邵湛昨晚連夜把許盛那幾本練習本補上,他仿許盛的字現在仿得越來越像——其實也沒什麼難的,往醜了寫准沒錯。

許盛這一覺足足睡了半個上午,直到出操才醒。

他其實沒有完全睡過去,畢竟教室裡再怎麼安靜都會有嘈雜聲,尤其是聽到老師叫自己的名字:“許盛!上課還睡覺,讓他給我起來,不清醒站會兒就清醒了。”

是周遠的聲音,許盛都準備睜開眼坐起身了,身邊一道聲音響起。

這些聲音隱隱約約隔著一層什麼東西,像是在夢裡發生的一樣。

“老師,”那聲音說,“他身體不舒服。”

周遠好說話,加上替許盛說話的人又是邵湛,他手裡剛抓起來的粉筆頭最終沒扔下去:“這樣啊,實在不舒服就去醫務室看看,再不行乾脆回寢室休息休息,別硬熬。”

許盛補覺補得差不多了,意識回籠,坐起身。

發現腦子裡全是邵湛的聲音。

這個點教室裡人都已經去操場集合出操。

操場上的大喇叭聲音一路通過大開的窗戶傳到教學樓。

許盛抓抓頭髮,喝了口水,然後劃開手機,看到半小時前康凱發過來的消息。

康凱:我到會場了。

許盛回:我睡醒了。

康凱:你這樣沒被你們學校老師打死?

許盛:不會。

康凱覺得不妙,果然許盛又發過來一句:我有我同桌護著,他還幫我寫作業,算了,跟你說這個幹什麼。

康凱:滾滾滾,這就跟我炫耀上了是吧,考慮過我的感受麼?

許盛手指頓了頓:你就一點都不意外?

康凱反應兩秒才反應過來意外指什麼:你不直是什麼需要意外的事兒嗎,我看你平時對女生也沒什麼興趣的樣子,而且我早就覺得你那耳釘戴得挺GAY了,就是一直沒好意思說。

許盛:……

康凱:哦,你還分得清口紅色號,我媽逛街你都能參謀,你自己品品。

這回說滾的人成了許盛。

許盛發完那個‘滾’字,又忍不住打下一行:你說我追他怎麼樣。

康凱那邊沉默半天。

顯然是沒有想到許盛會有這麼強的行動力,不過想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許盛從來就是這麼個性格,腦回路也異于常人,跟他敢把天空乾脆畫成被打翻的顏料盤一樣,張揚得過分,從不按常理出牌。

其實康凱想錯了,他一點也不快,這個問題許盛昨天想了一晚上。

昨晚他趴在課桌上翻了半天他和邵湛的聊天記錄,從第一次他和邵湛對調身體開始翻,仿佛跟著聊天記錄從頭又走了一遭。

也無數次想過克制。

但就是……忍不住。

許盛追人的經驗為零,沒有任何可參考的東西,不過既然確定了目標,那就先開始制定計劃。

一步一步地來。

許盛頭腦難得地清晰,他想了想自己周圍的兄弟:萬年單身狗康凱,雖然有追人經歷但一次也沒追上的張峰。

他覺得自己真是交友不慎,關鍵時刻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許盛感慨完,決定還是自食其力,他打開網頁搜索:如何追到喜歡的人。

頁面很快載入完畢,網頁上赫然是一條高贊答案:

謝邀。

首先準備好-一顆真誠的心,一個能不要臉的人。

許盛:“……”也行。

第一條符合,第二條他可以符合。

這篇問答主要分為幾個部分:噓寒問暖,投其所好,提升自己,在有紀念意義獨特的地方表白,徐徐圖之。

許盛查完就把手機關了往桌肚裡扔,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正好撞上七班同學解散回班。

邵湛明明混跡在人群裡,許盛還是能一眼捕捉到,侯俊他們圍著他說笑,邵湛依舊是那副不太好接近的模樣,沒再抗拒,偶爾也會跟著回應兩句。

侯俊身為班長忍不住關愛同學:“盛哥,醒了感覺怎麼樣,身體還好吧?自己的身體可得注意,下次不舒服別強撐著。”

“挺好的,”許盛心說侯俊這噓寒問暖這麼到位,等會兒他還怎麼發揮,他轉向邵湛,‘咳’了一聲說,“你……操場熱不熱?”

邵湛本來想問他睡夠沒有,沒有回去再睡會兒。

冷不防聽到許盛這樣說,一下沒反應過來:“……”他是不是沒睡醒。

許盛繼續道:“出操出得還好嗎,最近幾天天氣升溫,小心中暑。”

這下不光邵湛不知道他想幹什麼,連侯俊站在邊上也十分迷惑。

期中考試臨近,各科老師以集中複習為主,上課練了幾套歷年期中考試卷。

這一整天,邵湛聽了不少出自許盛的迷惑發言。

比如他剛把試卷翻過去一頁,邊上那位把能寫的題都挑著寫完了的爺撐著腦袋、眯著眼、手裡還轉著筆來一句:“同桌你累嗎,要不要停下來做一套眼保健操。”

邵湛答題思路頓了頓:“我不累。”

許盛:“勞逸結合,我給你講個段子?”

邵湛:“……”

許盛噓寒問暖之餘沒忘記提升自己,體現一把自己真的有認真聽課:“上節課老師講題講得還不錯。”

邵湛放下筆,側眼看他,碎發遮在眼前,其實他平常不說話光看人的時候隱約能看出一點校霸的影子來,他本身並不是性格特別好的人,看起來像收了一身反骨,但也只是看起來,說話時依舊帶著冷,對著許盛卻不由自主放軟了語氣:“想幹什麼,有事求我?”

沒有。

想追你。

許盛在心底說。

“我,”許盛說,“……關心你。”

許盛一天噓寒問暖沒有成效,倒顯得他別有所圖,許盛打算試試那個‘投其所好’,他琢磨著邵湛平時不是在刷試卷就是在準備去刷試卷的路上——於是乾脆在晚自習結束之後,去書店買了套題。

邵湛回到寢室,洗完澡拉開隔間門出來,還在試圖解讀許盛一整天莫名的“關心”,最後沒能成功。

……許盛腦袋裡都在想什麼。

邵湛簡單整理完考試錯題,劃開手機,難得看了眼群。

群裡新刷的幾百條消息都圍繞著邵湛之前那句話。

中途話題往其他方向轉過幾次,最新的消息還是詢問邵湛最新情況。

-所以現在怎麼樣了?

邵湛對著聊天框看了一會兒才回:忍不住了,打算追他。

邵湛說追,不是沒有準備,他挑了一個很著名的函數圖像,這個函數圖像(x^2+y^2)^2-2ax(x^2+y^2)=2a^2*y^2畫出來是心臟形,也叫作心臟線。

許盛照常帶著今天的作業和課堂試卷來邵湛寢室寫題,還帶來了他剛從書店買的書,他還沒正兒八經送過人禮物:“這是我買的《題庫大全》,我覺得很適合你,你看看上面的題目你喜不喜歡。”

邵湛正準備把寫了函數的紙遞過去:“……”

康凱最瞭解許盛的性格。

康凱要是在臨江六中,絕對能爆出一句臥槽,許盛的的確確是個直球型選手,但他的特色在於,出去是直的、中途能變換漂移打成S型,這他媽是變化球,很迷惑,你根本看不通他的球路。

很顯然邵湛也看不懂。

許盛第一次追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這球打成了什麼樣。

打得對方很迷惑。

很彷徨。

邵湛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許盛今天一整天都不對勁,邵湛問:“你買題幹什麼。”

許盛:“看到就買給你了。”

邵湛心說沒關係,就算今天許盛看起來不太對勁,函數圖像還是得讓他畫。

邵湛:“給你出道題,你畫一下函數圖像。”

許盛:“?”

邵湛:“不會的話我教你。”

許盛“哦”了一聲,然後對上一長串看看不懂的東西:“……”

邵湛知道許盛肯定畫不出,但他可以教他基本概念,引導他把這個圖案畫出來——

邵湛帶著這個想法,引導了兩個小時。

這道函數實在超出許盛的能力範圍,而且邵湛又不直接告訴他最終圖案到底是什麼,留了最後一部分讓他自己推,許盛對著那道函數解了兩個小時,解到了寢室樓熄燈。

許盛對著一片漆黑的寢室說:“……我解不出,要不然,算了吧。”

 

第七十章

空氣異常安靜。

寢室很黑, 熄燈熄得很突然, 同時湧動著莫名的氣息。

在邵湛的計畫裡, 許盛說不會之後, 他就上手教他。

他也確確實實上了手。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按照計畫進行著——

兩小時前, 邵湛微微俯身,單手覆在許盛手上,帶著他寫步驟,氣氛剛好,勾得人心猿意馬:“所以這裡考查的知識點……”

許盛本來就聽不懂, 邵湛的手抓著他寫, 他腦子直接“嗡”地一下炸了, 剛才勉強記住的步驟忘得一乾二淨。

然後邵湛鬆開手, 坐回去, 鼓勵道:“你解一遍。”

我……

我他媽, 我不會。

許盛心說,而且你這樣抓著我我更不會了,滿腦子都想跟你幹點別的。

但是計畫書上說了, 得徐徐圖之, 於是許盛對著那一堆步驟、知識點和解題思路,硬著頭皮開始畫,還不忘繼續噓寒問暖:“你寫作業寫得累嗎, 要不要喝口水?”

邵湛現在哪顧得上自己,就想趕緊摁著邊上這人的腦袋讓他把心臟線給畫出來,他抬手解開衣扣:“我不累, 你先畫。”

許盛最後在坐標軸上畫出來一道弧度詭異的不規則物體:“這什麼玩意兒,這道題的意義在哪兒?”

邵湛頭開始疼了:“不對,重畫。”

許盛:“……”

於是許盛曲著腿,坐沒坐姿,繼續面對邵湛給他出的題,表面裝乖內心爆粗。

作為一個學渣,要不是想追人,他早坐不下去了。

他真覺得自己很慘。

甚至覺得邵湛是不是想玩他,給他一道這麼畜生的題讓他寫!

最後邵湛為了教他,費了一疊紙,許盛為了畫圖形,也費了一疊紙。一個都沒畫對。

這個世界上,什麼都可能有假,但數學是真的,不會就是不會。

此時此刻,面對熄燈後的寢室,以及許盛那一句從靈魂深處發出來的“我解不出,算了吧”,空氣霎時間陷入無止境的寂靜,沉默,還略有些令人窒息。

邵湛:“……”

許盛很想走人,但想想自己追人的態度必須端正,既然心儀物件想跟他一起做題,就不能逃避:“……或者,有沒有簡單點的?”

-你怎麼樣?

-你同桌什麼反應?

康凱早上把畫送上去,進入初審環節,奔波一天回到畫室,想起來關心關心那位這麼多年頭一回見他情竇初開的兄弟。

許盛收到消息的時候正拎著一疊廢紙和邵湛給的那道題回寢室,他把那疊紙擱在桌上,歎口氣回復。

-我在追他,他卻讓我寫題。

-我解不出,他還讓我帶回寢室接著解。

-這是人幹事嗎。

雖然和邵湛共處一室,還能借機摸摸小手,也能靠得很近……但是作為一名學渣,寫題就是抑制不住的痛苦。

許盛發過去最後一句。

-媽的,他好難追。

這一晚,兩人誰都沒睡好。

邵湛以為這題不難,他手把手教,不至於兩小時都解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這到底是低估還是高估了許盛,讓他帶回去,他就不能上網查一查嗎。

……

而許盛躺在床上,也是徹夜難眠,自己第一次追人,就換來噩夢解題兩小時,別說上網查了,他不想再看那道方程式。

夜已深,窗外漫天繁星。

並不知道誤打誤撞和對方的直球擦肩而過,也不知道自己把球打成了變化球的兩位少年,把秘密和心事藏著這淡淡的夜色裡……

次日一早,許盛被侯俊的敲門聲喊醒。

侯俊他們有時候會過來邀請他們一塊兒去食堂,尤其是臨近考試的時候,吃飯是一層,主要目的還是想讓邵湛幫他們考前押押題:“盛哥,叫上湛哥,一起去吃早飯?”

“行啊,”許盛本來有點起床氣,尤其又連著兩天沒睡好,想著跟邵湛吃早餐多少能增進點感情,這會兒硬生生把那股氣壓下去,倚在門口眯著眼睛說,“那你們等我一會兒。”

許盛簡單洗漱完,換上校服出去,邵湛已經和侯俊譚凱他們站在樓道口等他了。

侯俊早有準備,手裡拿著個小本子:“那第二單元您覺得會考什麼?”

邵湛靠著樓梯口那道欄杆,本來還在仔細回憶第二單元的內容,等看到許盛出來,一時間想不起第二單元的重點都有哪些了。

許盛今天穿的還是校服,他估計是穿衣服穿得急,脖間那條黑繩還晃在外邊,別說是第一次見他穿校服的樣子挪不開眼,就是多看幾天依舊如此。

侯俊作為和許盛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也覺得看一眼就多受一次衝擊:“盛哥,你這,不愧是校服殺手。”

許盛沒看貼吧,不知道自己的新外號:“什麼校服殺手?”

譚凱解釋:“就是說你穿校服特帥,對了今天早上食堂有海鮮粥,再不去就被人打完了。“

早自習前的食堂最熱鬧,不過住宿生起得早,還能享受難得的清淨,他們找了一桌空位,然後去視窗買早飯。

追人要有追人的態度,邵湛把許盛往座位上摁,順便在他頭頂揉了一把,打算幫他打,冷聲道:“你在這坐著,我去打。”

哪料許盛也是這麼想的,他“騰”地一下站起來,決心不能讓這個機會從手中溜走:“還是我去吧。”

邵湛:“你別鬧。”

“我真的特別想去打飯,我幫你打。”

“你老老實實坐著。”

“我去。”

“你閉嘴。”

“……”

視窗排隊的人不多,在邵湛和許盛各執己見的時候,侯俊他們已經捧著餐盤回來了:“……”

侯俊給譚凱使個眼色:這什麼情況,吵起來了?大清早的,打個飯也能吵上?

譚凱搖頭回應:不知道啊。

“咳,”最後還是侯俊‘咳’了一聲,勸和說,“……那什麼,我插一嘴啊,窗口有兩個呢,你們兩個不用爭,都想去打飯一起去打不就完了嗎,快點去,等會兒人就多了!”

許盛:“……”

邵湛:“……”

最後許盛帶著飯卡,和邵湛並排站在窗口排隊。

許盛把那張飯卡捏在手裡轉著玩,想找邵湛說說話。

邵湛倒是先開了口:“昨天的函數圖像,畫出來了嗎。”

“…………”

許盛萬萬沒想到過去一晚上邵湛還不肯放過他,他很想緩緩下線。我想追你你他媽只知道讓我寫題。

許盛憋了會兒才憋出兩個字:“沒有。”

課間,許盛忍不住跟康凱吐槽。

-你知道嗎,他真的很難追。

康凱還不知道許盛那兒都發生了些什麼事,他為了參加畫畫比賽請了幾天假,今天剛好回學校,邊補作業邊回他:你到底行不行啊。

許盛:我很行,就是他的反應跟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康凱哪能想到他兄弟和暗戀(互戀)物件兩個人在球場上把球打得撲朔迷離,只當是許盛情路坎坷,出主意:要不你來點狠的?

許盛:怎麼說。

康凱:約他出去試試?一般不都這樣發展的嗎。

確實攻略裡也有過這樣一條。

約出去試試。

許盛覺得可行,琢磨了半天。

但是臨江六中封閉式管理,放學期間也只開一段時間校門,開放時間都不夠出去坐趟車的,想約點什麼還沒幹就得往回趕。

或者週末?

週末好像太普通,他許盛幹什麼不是轟轟烈烈,第一次約人總得製造出一些記憶深刻的記憶點。

許盛這一整天連上課睡覺的心思都沒了,難得老實,坐在座位上盤算,一身校服,連坐姿都比以前規範不少,各科老師看到他,無不感歎一聲:“許盛果真是改邪歸正了,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許盛現在總算走回正道,成績上去了,素質也上去了!還好當初沒有放棄!”

許盛想了一堆,最後排除了幾個可行性比較低的,又排除了幾個沒意思的,最後思緒停在夜間電影上。

晚上,電影院。

光這兩個詞就特別引人遐想。

之前和侯俊他們在寢室過看片,但那都不算看電影,一點儀式感都沒有,沒有靈魂。

電影的靈魂還是在於電影院。

離學校最近的電影院就在後門對街,翻出去走五百米就能到,開在一家商場三樓,營業到淩晨,偶爾也會有六中學生冒死溜出學校看電影。

這還是張峰之前追人的時候跟他透露過的地方,只是當時許盛不屑一顧:“無不無聊。”

現在……他發現無不無聊這得取決於跟誰去看。

晚自習之後,許盛在寢室裡翻了半天購票軟體,在幾部熱門影片裡挑片子,其實有幾部從內容簡介上看都不錯,但有一部他不能看,片名叫XX殺人狂2,許盛本來想直接略過這部,但鬼使神差地回憶起某個細節,比如半夜邵湛給他發的那句:伸手。

許盛緩緩闔上眼,在心裡瘋狂給自己做思想工作。

想開點。

犧牲一下。

其他電影雖然有意思,但是有發展空間嗎?!

許盛最後狠下心在XX殺人狂2頁面上點擊了購票。

這天晚上,邵湛沒等到許盛拎著作業過來敲他門,倒是等到一條微信消息。

S:在嗎。

S:你出來一趟。

寢室樓早就過了自由出入時間。

S:走一樓走廊盡頭那扇窗,推開就行。

許盛這種時候也不忘噓寒問暖,最後追加一條:晚上風大,小心著涼。

邵湛:“……”

許盛不確定能不能成功約到人。

他同桌雖然說以前也是南平一霸,但是早就金盆洗手,入學以來規矩得不能再規矩。

他會出來麼?

許盛坐在那堵圍牆上等邵湛,邊等邊亂想。

晚上風很大,白日熱鬧嘈雜的學校此刻只剩下隱隱蟬鳴,路燈燈光昏黃,許盛手撐著圍牆邊沿,長腿垂著,渾然不覺自己這姿勢有多囂張,覺得自己就差手裡拿朵花邊數邊掰葉子:他來,他不來,他……

許盛腦補到一半,沒有再“他”下去,因為他視線裡撞進一道人影。

少年估計是剛洗完澡沒多久,頭髮還沒乾,身上沒穿校服,他逆著邊上的路燈光,整個人隱在黑夜裡,看不清眉眼但能清晰看到少年筆挺的脊背和渾身冷然的氣場——其實許盛一直覺得不穿校服的邵湛更貼近他原本的樣子。

邵湛走到牆邊停下:“你在這坐著幹什麼。”

兩人一個在牆上,一個在牆下。

隔著從街邊照進來的昏黃燈光,蟬鳴聲忽然都變得熱烈。

許盛心裡緊張,他發消息之前壓根不知道原來約個人也能緊張成這樣。

但他還是十分熟練地坐在牆上沖他勾了勾手,聲音上揚,頗有些不著調地說:“哥哥帶你出去看電影,跟不跟我走?”

 

第七十一章

一牆之隔, 外面不遠處就是空曠繁華的商業街, 許盛說完, 見邵湛動了動, 他往前走了兩步, 聲音雖然還是慣有的冷,但是不自覺帶上些縱容。

邵湛說:“輩分岔了。”

許盛腦海裡飄過一行攻略。

如果成功約到人說明有希望,也許他對你也有意思,要加把勁!

加油,你行。

許盛完全不在乎誰是哥哥這個問題, 他本來也不執著這個, 剛才就是隨便口嗨, 為了把邵湛哄出來, 讓他當兒子都行, 他“哦”了一聲, 撐著牆,一條腿曲起,姿勢改為半蹲準備等會兒跳起來方便:“……那哥哥跟我出去看電影嗎。”

許盛聲音跟勾子似的往邵湛耳朵裡鑽, 語調散漫, 只有微微壓下去的尾調透露出他其實很緊張。

他今天穿的還是之前上檢討台時的那件黑色T恤,塗鴉張揚,牛仔褲包裹住細長的腿, 這個點出門也不忘戴耳釘,相當招搖。

夏夜風確實是大,夾著燥熱的空氣撲向四肢百骸, 跟過了一遍電似的。

邵湛哪兒還能說出‘跟你去’以外的答案,也根本沒心思去追問他這個點出去看電影幹什麼:“跟。”

跟你去。

刀山火海都去,只要你開口,去哪兒都行。

許盛跳牆成習慣,今天形式特殊,他甚至還有心思在喜歡的人面前凹個造型,保證自己跳下去的姿勢足夠瀟灑帥氣。

然後他維持著蹲地的姿勢,拍了拍手掌,轉身去看邵湛。

他轉身的時候邵湛已經翻上牆,動作乾脆俐落——他平時見得最多的就是邵湛寫題的樣子,現在這個模樣倒是少年,又很接近他認識的那個邵湛。摘下年級第一、三好學生這些名號和表情,摘下那幅克制的表像,邵湛和其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他很亮眼,內裡恣意熱烈。

許盛想到這裡,忽然有些隱隱的、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竊喜,只有他知道邵湛過去的秘密,也只有他離一年多前的那個邵湛最近。

在成為邵湛的日子裡,他還對著鏡子見過邵湛藏在衣服下的刺青。

這種只有我知道的情緒,像一顆偷偷吃到的糖。

邵湛的確很多年沒幹這種事了,但這牆還是跳得賞心悅目,主要人身高腿長,天然優勢明顯,運動細胞也不差,他跳下去之後看到許盛蹲在車站站牌那兒看著他,似乎在笑:“傻笑什麼。”

“沒什麼,你這牆跳得還成,”許盛說,“還以為你不當校霸好多年,業務難免生疏。”

邵湛沒接話,他站在許盛面前伸手,讓他借力站起身:“起來,帶路。”

長街空曠,在臨江六中半夜翻牆出去是大忌,誰都不知道,兩位少年這個點偷偷從學校翻了出去。這個時間大部分店鋪都關了門,只有一些夜間場所還開著,不遠處“XXKTV”幾個字閃動,絢爛的霓虹燈像映在半空的別樣煙火。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

邵湛這會兒才想起來問他:“怎麼突然想看電影。”

想約你啊哥哥。

但是這話不能說。

於是許盛說:“生活太平淡,找點刺激。”

“……”

邵湛不甚明顯地笑了一聲:“你還平淡?”

許盛這種檢討歷史能寫出一本傳奇傳記的人要是算生活平淡,這個世界恐怕就沒有生活不平淡的人。

“在你身體裡的時候是比較刺激,”許盛卻想歪了,最近他滿腦子都是邵湛,所以想什麼都是他,“但現在不是不在了麼。”

邵湛半天沒說話。

他發現許盛不管喝不喝酒,他都招架不住,再聊下去可能會失控。

他現在的計畫是追他,還不想把人嚇跑。

偏偏許盛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放慢腳步,想退兩步和邵湛並行,牢記輩分,故意道:“哥哥,怎麼不說話。”

邵湛卻不讓他慢下來,在他身後伸了手,摁著他後背推著他往前走:“看路。”

五百米的距離,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兩人似乎走了很長時間,卻又很短。

這個時間其他樓層都已經暫停營業,所以三樓電影院有專門的升降電梯口,在商場右側,許盛摁下上升鍵,透明的升降梯帶著兩人往上,電梯門開的時候他還在低頭找手機上的電子票。

現在1125分。

還有五分鐘開場,時間掐得剛剛好。

邵湛不知道許盛訂的是哪個場次,也不知道要看哪部片,甚至沒往“許盛這是在約他”這個思路上想,也很難去聯想。

許盛這個人腦回路本來就跟平常人不在一條線上,半夜發消息找人出來看電影,很符合他的做事風格。

他確實是能單純地、不帶目的性地幹出這種事的人。

再加上許盛最近整個人狀態也比較奇怪,沒事就問他渴不渴餓不餓累不累,想不想吃小賣部限量販賣的炸雞腿他可以去搶,除了《題庫大全》他最近還收到一個魔方,還有一套《如何提高邏輯思維:天才訓練法》。

完全看不透他想幹什麼。

這種特殊時期,半夜搞點奇怪的活動,反倒顯得他很正常。

“二位好,”前臺服務員道,“請出示一下二維碼……可樂什麼的需要嗎。”

“兩杯可樂,謝謝。”

許盛取完票,順便買了點東西,然後兩人檢票進場。

電影院大廳客流量稀疏,除了辛苦工作完終於有時間在下班後出來約會的情侶之外,基本上沒什麼人,尤其他們這個3號廳,更是人跡罕至。

許盛的位置選在後排,主要因為後排有說不出的安全感,而且後排也夠黑,方便幹點什麼事。

兩人進去的時候螢幕上正在放廣告,一片漆黑的環境裡只有那點微弱的螢光照著前排座椅。

除了一位剛打掃完畢的保潔阿姨之外,開場前只有四五位觀眾進場,三三兩兩散落在前排,偶爾能在插播廣告的空隙裡聽見一點談話聲。

“快開場了,”許盛捏著手裡那杯冰可樂,看眼時間,“還有一分鐘。”

邵湛看他一眼,發現這人情緒有點不對勁,主要表現為身體僵直,說話語氣也沒那麼自然:“這什麼電影?”

許盛沒回答,螢幕也正好徹底暗下去,廣告時間結束。

隔兩秒,螢幕才再度亮起來,緊接著,觀影廳裡響起一陣詭異的音效。

最開始是尖銳物體在地上不斷劃動的刺耳聲音,這聲音越來越近,然後響起女人驚慌失措的喘息和尖叫聲,兩者交加,最後是“砰”一聲,重物落地,不斷劃動的刺耳聲漸遠。之後一行字才極其緩慢地浮現在觀眾面前——XX殺人狂2

“……”

邵湛沒想到他會挑這種電影,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你來找刺激還是來找虐。”

許盛:“我……挑戰自己,克服恐懼,男人得對自己狠一點。”

許盛話音剛落,片頭過去,正片開始,上來就高能,渾身血跡的男人爆出一陣癲狂的笑聲——許盛被他笑得一抖。

許盛嘴裡話扯得隨意,實則緊張地捏著那杯可樂半天了,被冰得掌心涼透,手心裡沾的都是可樂杯壁滲出來的水。

他本來想等電影進展到一半再發展點情況,但是這部電影殺傷力實在太大,開場三十秒就結束了一條生命,手法特別血腥,許盛感覺自己也跟著死了一遍。

操。

簡介上沒說有那麼刺激啊!

邵湛實在不忍心看他這樣折磨自己,歎口氣,正想站起身把邊上這人拎出去:“別看……”

“別看了”三個字還沒說完。

許盛鬆開抓著可樂的手,把左手大喇喇伸到邵湛面前,說話時壓根不敢看他:“我來之前確實是想挑戰自己,但我現在覺得人還是得有自知之明,有時候也需要學會放過自己,量力而行。”許盛這一長串話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不敢看。”

許盛感覺手心裡沾的明明是冰水,卻無端端開始發燙,他低聲問:“……今天還讓牽嗎。”

許盛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別處,不敢看邵湛,更不敢看大螢幕,最後落在前排靠背上標的數位上,短短幾秒鐘時間,卻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因為看不到,所以更緊張。

一秒。

兩秒。

……

第三秒的時候許盛橫著伸出去搭在座位扶手上的手觸到硌人的骨節,還有少年炙熱的掌心溫度。

一瞬間,影院裡的所有聲音仿佛被人按下消音鍵,驚悚的音效和前排人邊觀影邊攀談的聲音一併遠去,連時間都恍若靜止。

唯一清晰的只有邵湛覆上來的手。

“砰”地一下,許盛腦內好像在炸煙花。

炸得人頭暈目眩。

邵湛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發現他能解全世界任何一道難題,所有題目都有特定的解題方法,但是許盛這道,他似乎解不了。

許盛手指是真的涼,抓著跟冰棒似的,他指腹抵在對方手指骨節上。邵湛暗暗比劃了一下,心說他這手是真的細。

電影採取的是倒敘形式,其實開場高能結束之後後面就是正常的敘事流程,氣氛暫時回歸平和,但這個時候已經沒人把注意力放在電影上了。

電影院裡的冷氣開得很足。

邵湛卻覺得熱。

從抓著許盛的手開始,一路往上蔓延。

許盛這段時間的反常表現,再聯繫起剛才那句話,讓邵湛隱約想到了某一種可能,但他不敢確定。

這場電影劇情是什麼,出場人物有哪些,許盛一個也沒搞明白,他舔了舔下嘴唇,在心底“操”了一聲,很想動動手指、改為得寸進尺地從邵湛指縫間插進去。

追人這種事,好像比暗戀還磨人。

克制不住,最終小心翼翼伸出手,然而一旦靠近就忍不住渴求更多,像熱烈又隱秘的煙火,悄然盛放。

影片什麼時候結束的許盛和邵湛兩個人都不知道,直到螢幕光再度暗下去,開始滾動演員名單,隨後觀影廳的燈亮了起來才發現電影結束了。

這場電影是電影院營業的最後一場,一點準時散場,結束後電影院就要準備關門。

“這部電影還行,比我想像的刺激,回頭給它評個8分。”

“我也覺得還可以,本來都沒抱太大期待……”

前排幾位觀眾邊說邊從出口出去。

許盛很不想鬆手,但是深知見好就收這個道理,他把可樂扔進垃圾桶裡,按電梯的時候摁了“上”,愣兩秒才反應過來,又手忙腳亂地去摁“1”,好不容易復原點理智,等兩人並肩從電梯口出去,又聽見邵湛問他:“不怕了?”

“什麼?”

長街比來時還要空蕩,街燈延展至另一頭。

“哥哥現在也讓牽,”邵湛說‘哥哥’這個詞的時候和許盛完全不一樣,一個不著調,一個冷得可以,但就是這股子冷,和語境聯繫起來有一種特殊的反差,然後才解釋自己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回去的路上不怕嗎。”

“怕,”其實人都走出來了還能怕什麼,再說電影內容他壓根就沒看,但許盛生怕他反悔,順著杆子往上爬,“你一說我覺得這條街氛圍特別嚇人。”

於是兩人牽著手往回走,許盛掌心裡全是汗,剛才好不容易強壓下去的那點心思又往外亂竄。

要不然別追了。

這他媽是個男人都忍不住。

許盛胡亂地想。

直接表白,被拒絕就死纏爛打比較符合他的性格。

明明是一樣的路程,卻總感覺回去的路走得比來時更快,邵湛先翻過去,許盛第二個,但他半蹲在牆上的時候動作卻頓住了——

一旦有表白的念頭,就像觸動了燎原的火。

許盛的手撐在牆邊,時空仿佛倒了回去,他和邵湛兩個人所站的位置恍若初遇,手心好像還沾著邵湛的體溫,從電影院開始不斷翻騰往上的情緒到達頂峰,此刻他理智全無,只剩下本能驅使。

他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肆意至極,不服管教。

許盛沒有急著往下跳,而是突然自暴自棄、認輸似的說了一句:“我是故意的。”

“故意約你出來,故意挑的片子,故意伸的手。”

 

 

第七十二章

我故意的。

……

許盛這話說得毫不掩飾, 把試探和那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攤出來, 悉數擺在邵湛面前。

——我是故意的。

話音落下, 緊湊如心跳般熱烈的蟬鳴也跟著安靜一瞬, 蟬鳴消去過後那股燎原的火好像真的燒了起來, 熱烈又不顧一切地席捲而來。

剛才被邵湛牽過的指尖熱得發燙,許盛被燙得無意識縮了縮手指,他繼續毫不掩飾地說:“剛才在電影院裡……不止是牽手,我還想對你幹很多事。”

學校裡很安靜,太安靜了。

許盛心跳很快。

他看的那份攻略上的表白部分羅列了很多先決條件, 什麼試探對方的心意, 不要著急, 安靜等待時機。

這些條規在這一刻全都作廢, 許盛一個字都記不得了。

管那些條條框框幹什麼, 根本憋不住, 他有自己的方式。

倒是有一條誤打誤撞撞上:在有紀念意義的,獨特的地方表白。

這個牆,確實是非常有紀念意義。

許盛半蹲在牆上, 仿佛看到兩人初遇那天, 他從倉庫坐了很久才回來,帶著自己也說不清的抗拒和迷茫翻到這堵牆上。

打雷那天,世界重構, 他成了“邵湛”,而邵湛成了他。

他們無限接近過對方,用對方的身體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種模樣。

許盛事先完全沒有做好表白的準備, 這會兒完全是臨時起意蹲在牆上“作案”,怎麼說他也是見過大場面、動不動就當著全校師生進行檢討發言的人,最著名的綠舟檢討更是聚集了好幾所學校。

但這位平平無奇的檢討小天才現在卻發揮失常。

邵湛站的位置剛好逆著那點微弱的昏黃光線,許盛強迫自己不要躲閃:“我……”

他“我”了一個字之後,緊張得“我”不下去,思緒一團亂,想說的話太多,一窩蜂湧到嗓子眼卻又失了聲。

許盛緩緩閉了閉眼,感覺整個人都像喝醉了酒一樣,燒得晃。

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才勉強恢復之前那幅裝腔作勢的散漫樣子。許盛那張臉的確很有迷惑性,不止邵湛在心裡暗暗貼過“玩弄感情”標籤,當年康凱見他第一面也是這個感覺,他長得就不像好學生,眼尾微微往上挑、撩人得很,偏偏看著還像是漫不經心一樣。

從來沒有玩弄過誰感情的許盛動作不自然地扯了扯衣服領口,腦子裡炸完一波之後總算給殘存的理智騰出一點空間,他難得認真地說:“我觸犯過的校規很多,零零總總幾十條,現在可能要再加上一條,校規第三十五條,學生在校期間禁止早戀。”

然後許盛像兩個小時前,約邵湛你去看電影的時候那樣喊了一聲“哥哥”。

“哥哥,要跟我一起犯個規嗎。”

“不知道你給不給機會,不給機會也行,我這個人很擅長死纏爛打……我接著追你。”許盛說到這裡,又低聲補了一句,“雖然你有點難追。”

許盛說難追,主要還是因為邵湛給他出的那道函數題。

這簡簡單單一道題,體現出學霸和學渣之間的鴻溝。

許盛甚至真的停下來認真地想了想,要是邵湛以後接著往他臉上甩題,扔過來一道又一道看著都頭疼的題……他,他就忍著。

……只要題是邵湛給的,也不是不可以寫。

為了喜歡的人,這點犧牲算什麼。

媽的。

許盛在心裡說,我自己快都被自己感動了。

許盛身後的那片霓虹燈剛好在這一瞬間變幻顏色,轉變成煙火的顏色,盛放在漆黑的夜裡,恍若夜空裡映出萬千燈火。

時間仿佛又過去很久,許盛大概明白那些考生考試出成績之前為什麼緊張,他渴望聽到邵湛的答案,又忍不住退怯,直到邵湛說:“沒必要追我。”

許盛愣了愣。

沒明白這是這什麼意思。

沒必要追,他是被拒絕了麼?

邵湛現在腦子裡也亂,他向來理智,就算以前當校霸那會兒,也冷靜得不行。他那股恣意囂張地勁往內裡收,表面不露聲色,也不會因為誰挑釁就跟其他人一樣上頭撩袖子打架。

有一回楊世威帶著人過來鬧,南平中學跟臨江制度不一樣,沒有混合版,只有“尖子”班和差生班,雖然尖子班的人成績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差班是全校老師最頭疼的班級,根本管不住,上課的時候底下學生幹什麼的都有。

邵湛偶爾翹課,上課中途光明正大從後門走進來,金凱之後就坐在後排鎮著,輕易不鬧事,反而成了差班裡最好帶的那類學生。

楊世威來找事那天,班裡亂翻天,邵湛佁然不動,不緊不慢結束一局遊戲才把手機一扔,冷聲問:“鬧夠了嗎。”

“三秒鐘,滾出去。”

許盛這回的直球是真的直了,沒飄,也沒自動過彎。

打得人猝不及防。

他是真的把自己全部的小心思,所有壓在心底無法控制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坦誠得要命,邵湛感覺像是有只格外大膽的貓狠狠地在他心底撓了一下。

其實邵湛在他說“故意”的時候,之前在電影院裡的暗自揣測有了答案。

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正在追的人其實也在追自己,這種概率小得不可思議,像得到了一個珍稀寶藏。

心臟跳得比任何時候都熱烈。

邵湛中途想說“你先別說話,我有話跟你說”,試圖搶先一步,但許盛這發球打得快很准,直接不管不顧地一股腦倒完了。

他之前是想過只要許盛走一步……

但他其實早就想通了,連那一步都不捨得讓他走。

要是許盛還是解不出那道函數題,他就摁著他畫,畫完問問他“知不知道哥哥是什麼意思”。

只是沒想到許盛不光走了那一步,並且直接跑向他。

霓虹燈又閃了一下。

邵湛說:“我不用你追。”

許盛剛才情緒有一瞬間落下去,以為是拒絕。

這種落下去的感覺像是走樓梯不小心踩空一樣。

然而邵湛第二句話說完,許盛發現,好像……又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不用我追,”許盛頓了頓問,“……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很好追,但只限於你。”

邵湛說著朝他走過來,淩晨風刮得更大了,他眉眼淩厲,身上那件黑色T恤襯得整個人異常冷,明明也是冷質感的聲調,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渾身發熱:“不用追我,早就是你的了。”

也不用他邀請。

他早就單方面犯了規。

他又何嘗不是故意讓他牽的手。

就算許盛沒開口,邵湛懷疑自己最多也就忍到進寢室樓。

許盛腦子裡懵了一瞬。

“嗡”了一下之後,“砰”地炸開。

剛才踩空的感覺和難以形容的情緒這會兒形成了強烈反差。

如果風再大些,他可能都能飛起來。

“你以為給你題是真的想讓你做題?”

邵湛沒有明說“白癡”,語氣裡隱隱有這個意思,他說:“讓你畫的函數圖像是心臟線,本來想表白用的。”

許盛渾身血液沸騰,差點蹲不穩,但是聽了邵湛後面的話,又在血液沸騰的間隙回憶起畫了兩小時函數圖像沒畫出來、還對邵湛說算了吧的自己。

許盛的體溫降下來一點:“…………”他都幹了什麼蠢事?

“上次想抱但是沒抱成,”邵湛已經走到他面前,張開雙臂問,“所以這次可以抱你回去了嗎。”

許盛反應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上次”是哪一次。

是慶功宴上他說過的胡話。

當時邵湛只是很克制地靠近他,掐著他的腰,抱了一瞬。

許盛:“你當時就……”

邵湛:“比那個時候還要早。”

氣氛很好,表白成功的喜悅差一點就沖昏了許盛的頭腦,他在腦子裡放了一陣煙花之後,理智詭異地上線。

許盛:“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跳下來,會不會有雷。”

邵湛:“……”

這堵牆雖然有紀念意義,但是也很危險,許盛不會忘記就是當初在這裡聽見了第一聲雷響。

許盛謹慎地說:“要不然還是別抱了吧,換個地方,剛和男朋友確認關係第一天就打雷,不太好。”

“…………”

許盛最後自己跳下來,不知道是跳牆跳的,還是心跳本來就跳得那麼快。

兩人回寢室樓的時候剛過兩點,一樓窗戶虛掩著,進去之後才把窗戶重新鎖上,寢室樓裡異常安靜,從樓外邊看過去還有幾間寢室點著燈,應該是為了備戰期中考,每到這種臨近考試的時候,學渣臨時抱佛腳,學霸溫故知新。

臨江六中期中考試時間安排比普通學校更晚,由於複習和學習新課的模式所致,期中考和期末考之間只剩下一個月左右。

期中考也是各類考試的重頭戲,難度直接對照高考難度。

許盛基本不複習,但是邵湛還要兩套卷子要刷,許盛一點也不介意確定關係之後把時間花在看男朋友寫試卷上:“我去你寢室?”

邵湛笑了一聲:“你來我寢室幹什麼。”

許盛的手還被他抓在手裡,他實行了剛才在電影院裡想了很久的事情,手指緩緩往下移,從邵湛指縫間插進去:“你寫題,我看著你寫。”

事實證明許盛就是一個學習殺手。

自己不學,還容易妨礙別人學。

許盛曲著腿坐在他邊上,還時不時撩撥他,邵湛哪兒還有心思寫題。

他乾脆把試卷放一邊,勾著筆在草稿紙上把之前給許盛的那一串函數又寫了一遍,然後對許盛說了一句:“過來”。

許盛抬眼。

“握筆,”邵湛把筆遞過去說,“想看心臟線嗎。”

許盛握住筆,邵湛握著他。

邵湛這回沒有故意留最後一步讓他自己畫,引著他從頭到尾畫了一遍,許盛頭一次發現他印象中死板的文化課、令人頭疼的數學學科,原來還能這麼浪漫。坐標軸上的那顆心臟躍然紙上,碰撞出一種理性到極致的感性。

寢室早已熄燈,寢室裡唯一僅剩的光線全靠桌上那盞USB檯燈。

許盛突然好奇:“要是我一直沒有畫出來,你打算怎麼辦。”

“換一種你這智商能跟上的方式,”邵湛抬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說,“跟你告白。”

許盛突然被嘲諷:“操。”

雖然許盛願意陪男朋友到天亮,但顯然男朋友不想他熬夜。

“回去睡,別熬著,”邵湛說,“睡我這也行。”

“操,”許盛撐著下巴,趴在桌上說,“頭一回脫單還不允許人多興奮一會兒。”

邵湛抓到關鍵字:“頭一回?”

許盛抬起頭:“你也覺得我帥是吧,帥成這樣還單身確實是沒理由,追我的是不少,不過我沒喜歡過誰……你以為呢?”

邵湛心說他家男朋友長著這樣一張臉,居然還是頭一回。

他驚訝一瞬,很快想開了:

這要不是頭一回,球也不可能打成變化球。

邵湛:“聽話。”

邵湛這人,一旦願意哄人,就有奇效。他跟許盛這種張口就來不太正經的性格不一樣,就是冷著才有效果,許盛完全招架不住。

昨天放學的時候老孟說過,明天早上第一堂課就是隨堂考試,現在時間都接近淩晨兩點半,再待下去乾脆別睡了。

許盛抓著手機往寢室門口走,邵湛送他出去。

許盛正準備擰開門鎖,手剛搭上去又停住,倚著門問了一句:“聽話有獎勵嗎。”

邵湛正好走到他跟前,聞言俯下身,說話時逼近他,鼻樑差點碰上,呼吸都纏繞在一起。

他乾脆抬手、手掌落在許盛耳邊,幾乎是一個把人圈在懷裡的姿勢,掌心抵在門板上:“有,你想要什麼獎勵。”

他實在是離得太近了。

比起邵湛近在咫尺的臉,還有邵湛湊在他耳邊呼吸,似乎就湊在他耳垂那兒,呼吸交纏間,心率也跟著失去平衡,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又被輕而易舉挑撥起來。

充電式檯燈電大概是沒充滿,撐到這會兒略顯勉強,燈光弱下去,有種下一秒就要罷工的趨勢。

事實上它也確實“不負眾望”——燈光越來越縹緲,幾秒鐘後十分乾脆地罷了工,一絲光都不肯再施捨。

許盛眼前一黑。

隨之而來的是少年陡然間逼近時帶起的微弱的風,混著些許熟悉的薄荷味兒。

邵湛喉結攢動,從電影院到牆邊,整顆心都被這人捏在手裡玩了個遍,不再掩飾一路積壓的欲-望,邵湛的吻很重——幾乎是發了狠似的撞過來。

少年情動,青澀,又不得章 法。

邵湛另一隻手掐在許盛腰上,體溫隔著布料傳過來。

所有感官被眼前這片黑無限放大,唯有唇上的觸感異常清晰。

“表白被你搶先,”邵湛鬆開他、後退之前在許盛下唇上咬了一口,然後又不舍地湊上去再安撫性地親了一下,說,“這個就別跟我搶了。”

-兄弟?

-還活著嗎。

-約出去有沒有成效,你那夜場電影真的能行嗎。

康凱時刻不忘關心兄弟的戀愛進程,他隔了幾個小時,見許盛遲遲不回復,還以為兄弟涼了:沒事的,天涯何處無芳草,下一棵草會更好,他要是看不上你,那純粹是他沒眼光,咱以後讓他高攀不起。

康凱:別為了點兒女情長的破事就自閉啊,回個話。

康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你們不會還在做題吧?

許盛看到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

他關上寢室門回復:追到了。

許盛發出去之後又覺得不對,於是躺在床上補了兩句。

-也不算追,我跟他兩情相悅。

-總之他現在是我物件。

 

 

第七十三章

許盛發完消息闔上眼, 躺半天還是睡不著, 最後乾脆爬起來沖了個涼水澡。

但水流再冷也沖不掉唇上驚人的溫度, 剛才的觸覺仿佛還殘留在唇上。

其實邵湛剛才那個吻很青澀, 吻技也算不上好, 雖然邵湛氣勢迫人,動作也狠——但那一下撞過來之後,一下失了方寸。

對兩位沒有任何接吻經驗的人來說,接吻確實不是一件第一次就能無師自通的事兒。

但是觸碰的瞬間沒人在意技巧。

許盛“操”了一聲,後知後覺發現今天這晚過得真是驚心動魄, 甚至還有點不真實, 像一場仲夏夜的夢。

他關掉淋浴開關, 擦了把頭髮再拉開門走出去, 點開和邵湛的聊天框, 看到邵湛十分鐘前發來的一句:晚安。

許盛回復:晚安。

頓了頓才動動指尖, 打下三個字“男朋友”。

虛幻的不真實感悉數褪去,許盛這會兒才真正感受到,他真又多犯了一條校規。

許盛說完晚安, 沒有老老實實睡覺, 繼續跟男朋友聊天,聊起某個心照不宣的話題:你洗澡了嗎。

-你說呢

看來是洗了。

許盛翻個身,繼續打字。

許盛:我也洗了。

邵湛:你今晚是不是不想睡了。

許盛:再聊就睡。

許盛現在有了名分, 更是理直氣壯:哥哥,聊五毛錢唄。

邵湛退了一步:五分鐘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一陣,然後許盛點開邵湛的主頁, 有種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的心思,又想偷偷把這顆糖藏在心裡,然後把備註改成了“男朋友”。

一夜無夢。窗外繁星滿天,蟬鳴聲漸弱。

許盛第二天被邵湛敲門叫醒,自從睜著眼胡扯,為了扯進競賽組,簽下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後他就很少翹晚自習。

許盛眯著眼睛下床開門,見是邵湛,脾氣收斂起來:“幾點了。”

“還早。”

確實是很早,現在才剛六點。

“怕自己是在做夢,”邵湛說,“就想見見你。”

“你得慶倖你是我男朋友,要是換個人在這個點敲我門,”許盛剛起來,頭還有點暈,關上門之後又倚著門板緩了會兒,他頭髮淩亂,由於起來之後沒顧得上整理、衣領也大開著,不可否認大清早聽到這樣一句話,起床氣都被哄沒,“……現在就被我轟出去了。”

許盛說完,去隔間洗漱。

邵湛在他寢室裡坐了會兒,然後晃到隔間門口等他。

許盛刷完牙,剛俯身彎腰下去捧著水洗臉。

邵湛看起來跟他剛好相反,換了校服,收拾得一絲昨晚剛跟面前這人翻牆出去看電影的痕跡都沒有,半晌,他沒忍住,在許盛身後伸了手,拎著他的衣領往上拽了點,拽動間曲起的手指骨節輕輕蹭過他的鎖骨:“你故意的?穿成這樣。”

許盛這才反應過來他這衣領確實往前滑,尤其俯身之後更是不堪入目:“……”

許盛被那一下蹭地抬起頭,還沒來得及擦乾淨的水滴順著臉頰往下彙聚,最後沿著少年纖細的脖頸往下,好巧不巧落在邵湛手指上。

邵湛突然不想直接鬆手了,他搭在他鎖骨處的手指微動,正想俯下身幹點別的,比如在他鎖骨上留點印子,就在這時,寢室門被人敲得“哐哐”響。

“盛哥,走啊——吃早飯去,”侯俊邊敲門邊嚷嚷道,“今天食堂有生煎包!不去就搶不上了!”

“…………”

同時響起兩道聲音,另一道是跟侯俊形影不離的譚凱,但譚凱的聲音很明顯比較遠,在敲許盛對門:“湛哥,一起去吃早飯啊。”

兩人動作停住,許盛從邊上抓了條毛巾擦臉,然後“咳”了一聲問:“你去開門還是我去開。”

侯俊幾人照常過來約飯。

期中考要複習的內容太多,侯俊想讓邵湛每天早上給他們劃一門重點,順便發揮發揮班長的職責,叫許盛起床,別總翹早自習:“盛哥,現在是六點十分,你有五分鐘時間準備。”

譚凱敲半天對門,停下來問:“難道湛哥今天睡過頭了?不會吧,他平時起得比我們還早啊。”

譚凱這話剛說完,許盛寢室門開了,並且開門的正是他怎麼敲也沒反應的邵湛,邵湛毫不避諱自己大清早在許盛寢室裡這件事,站在門口說:“他還在洗漱。”

侯俊譚凱兩人呆滯道:“……哦。”

不過他們倆也不是第一次撞見這種場面,一回生二回熟。

再說這兩位貼吧霸主,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讓人意外。

侯俊很快反應過來:“沒事,我們等一會兒盛哥。”

渾然不知他們盛哥又低下去洗了把臉,臉紅到爆炸。

許盛洗漱完、換了校服出來剛好五分鐘時間。

清晨,目前食堂人還不多,他們去的時候一樓兩個視窗只排著三四個人,侯俊譚凱跑得飛快,直奔生煎包。

邵湛想到昨天他和許盛兩個人搶著打飯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你昨天是在追我?”

許盛也沒忍住笑了:“操,不明顯嗎,我早就計畫好了,就算侯俊他們不來也會找你約飯……”

“今天我去打,”邵湛說,“你老實坐著。”

侯俊他們打完飯回來,許盛正坐在位置上刷手機,隨口問:“你們今天不搶視窗了?昨天不還差點吵起來,我都怕你們直接為了誰去打飯這個問題在食堂打一架。”

許盛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摸摸鼻子說:“……不搶了。”

許盛:“我們商量過了,以後一三五他打,二四六我來。”

侯俊:“……”

你們這對同桌早上打個飯都那麼講究?

說話間邵湛端著兩個餐盤走過來,把其中一個放在許盛面前,經過他時沒忍住,空下來的那只手不動聲色地在許盛頭上揉了一把。

侯俊正在感慨今天的生煎包居然真的會爆汁:“咱們學校這生煎真是絕了——我本來以為它就是皮包著肉而已,我們學校食堂大媽也有如此發揮?”

譚凱往邊上坐,皺眉嫌棄道:“猴子,你能不能注意點,都快飆到我身上了!”

周圍喧囂吵鬧,沒人注意到他們那邊轉瞬即逝的小動作,亦是心照不宣的、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小秘密。

許盛喝了口豆漿,心說平時食堂的豆漿有那麼甜嗎。

這天早上食堂倒是發生另一樁事,顧閻王難得放棄堅守校門口,來食堂巡邏,他從食堂二樓走下來,經過許盛他們那桌時停下腳步,他現在越看許盛越順眼,見他一次就要誇他一次:“許盛,你這段時間表現不錯,最近上課都沒遲到,你交上來的作業我也看了,周遠老師都誇你最近數學作業做得不錯,連課上留的思考題都能解出一半來。”

客氣。

題都是男朋友解的。

許盛在心裡默默補充。

顧閻王:“非常好,年輕人就是應該有這種朝氣蓬勃積極向上的精氣神,老師看到了你對學習的熱情!”

許盛試圖解釋,不能再讓顧閻王這樣誤解下去:“我……”

顧閻王雖然平時凶,但是深諳鼓勵之道,尤其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是需要鼓勵的:“老師都明白的,你以前就是一頭沉睡的雄獅!現在終於睜開了雙眼!”

“…………”

許盛呆若木雞:雄什麼?

邵湛坐在邊上,一口早飯差點嗆在喉嚨裡。

許盛以前最不怕的就是老師,現在聯賽拿第二之後,見到老師的頭皮發麻,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莫過於你明明是個學渣,所有人都把你當天才。

“謝謝顧主任誇獎,”許盛說,“我那什麼,這裡面可能有點誤會,其實我都是碰運氣,天賦只占一小部分,主要還是靠我誤打誤撞、連蒙帶猜的發揮……”

顧閻王認定的天才絕不會輕易推翻,他重重地拍了拍許盛的肩:“期中考試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許盛:“……”

邵湛:“……”

您可能要失望了。

他期中考試,不太可能有發揮。

等顧閻王走後,許盛轉向侯俊:“你也覺得我是沉睡的雄獅?”

侯俊親眼見證四校聯賽上許盛的驚人發揮,喝口豆漿真心實意地吹捧:“那必須啊!你不光是沉睡的雄獅,你更是蟄伏的蒼鷹,終於張開雙翅,在天際翱翔!昨天的你,早已在黑暗中死去,現在的你,將在曜日中重生!”

許盛:“……”

許盛歎了口氣,知道這個“天才”包袱一時半會兒是卸不掉了。

許盛又問:“顧閻王來食堂幹什麼。”

“聽說顧閻王最近在查早戀,”侯俊作為經常出入辦公室的人,對這些消息知道得比較清楚,“咱們年級有幾對,顧閻王早有耳聞,就是抓不到現行,這不,盯著呢麼。”

“對,而且很離譜,咱顧閻王的戰鬥力超強,顧閻王這人咱還不瞭解嗎,那絕對是個狠人,有什麼事是他幹不出來的,光榮事蹟能說上三天三夜——就說早戀這個事吧,顧閻王說要逮就一定要逮到,前幾天天一黑就去咱學校小樹林裡蹲著,結果被蟄了滿腿包。”

臨江六中不僅校規嚴,學校老師也嚴查嚴打,再說顧閻王這個人確實能幹出這事。

許盛:“……他以為他是打野嗎。”

譚凱唏噓:“誰說不是呢,再說咱們學校那些小情侶又不傻,大半夜的哪兒能跑出來讓他抓啊,多明顯啊這,膽子也太大了……”

學校裡有不少校園情侶,哪兒都有早戀的,就算臨江查的嚴,也阻擋不了人類的本性。

許盛看了邵湛一眼,剛好對上邵湛看他的目光。

這裡倒確實有一對。

不光大半夜跑出去,還翻了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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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習間隙,許盛翻開一頁詞彙手冊,他發現當邵湛的那些日子養成了一些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習慣,比如說背單詞。

手機震了好幾下。

發消息的人是康凱,康凱第二天一早醒過來,急急忙忙趕往會場參加複賽——從交上去的畫中進行刪減,成功進入第二輪的畫手直接參加複賽,複賽由評委現場評分,他在去會場的路上才看到許盛昨晚發來的消息:???!

康凱:你把話說清楚。

康凱:之前不還說難追,約出去這招就這麼好用嗎,我以前跟女孩出去吃晚飯這麼人就再沒跟我聯繫過?

許盛:可能因為你不是許盛。

康凱:……

康凱現在也沒時間去八卦許盛的感情問題,他現在在去複賽的路上,緊張得要死,轉了話題:我今天去繪畫大賽複賽,現場評選。

康凱:真不能說你的名字啊,我總感覺這次楊老先生還得逮著我問。

康凱的意思是這要按照上次‘星海杯’那發展,按照楊老先生追著他問的那個勁兒,這回沒准還能問他半天。

許盛:沒不讓你說,不是給你名字了嗎。

那天連夜補救完畫,許盛和康凱兩個人都是一夜沒睡,最後康凱小心翼翼把畫紙揭下來說:“從這邊到比賽現場過去要兩小時,那我先去了,你回學校小心點,對了,你加個署名吧,你畫了那麼多,就寫我一個人的名字算怎麼回事。”

許盛畫歸畫,沒想過留名字,這要是讓許雅萍知道也不好解釋:“爺做好事從不留名。”

康凱:“……”

然而這次康凱異常堅持,許盛晚上趕過來幫他畫畫,又畫了那麼多,這獎到頭來他一個人領,真說不過去:“你不署名我就不去了。”

許盛簡單洗了把臉,從水房出來,眯著眼看他:“你非要加?”

康凱點頭:“這是做人的基本的原則,你認識我那麼多年應該很瞭解我,我康凱是那種喜歡占別人便宜的人嗎,好吧我有時候確實是喜歡,但今天,我要堅持我自己的底線。”

許盛聽他叭叭那麼多,最後說:“你很煩,你要加也行,不過我想改個名字。”

康凱心裡明白的很,人在江湖飄哪兒能沒有幾個小號:“你說。”

許盛走之前留下四個字:“無名之輩。”

“……”

兩小時後,繪畫大賽現場。

康凱雖然參加過好幾次比賽,什麼獎都拿遍了,也是C市數得上號的人物,心裡還是有點慌,只能用頻頻看手機來緩解緊張的心情,忍不住又給許盛發過去一條消息:滾蛋,你那算個屁的名字啊!無名之輩算名字嗎?!

許盛這會兒在上課,手機開了飛行模式。

康凱發出去的消息沒有得到回應。

大廳裡熱鬧非凡,有不少直接背著畫袋剛從畫室裡出來的學生,他們都懷揣著緊張和期盼的心情等待評審團的到來。

前面有人在小聲議論:“老先生為什麼突然來咱們這個小比賽當評審啊?”

“不知道啊,我也正納悶呢,星海杯能請動他老人家出山已經難得,這才沒過多久……”

大廳裡掛著一條醒目的橫幅,和‘星海杯’不同,這次繪畫大賽主題風格以景物色彩為主,類別明確,比賽規模雖然也大,但是沒有引發之前星海杯那樣的關注度。

但現在情形有所變化——因為特邀評審居然是楊老先生。

這讓這場繪畫大賽外界關注度爆了!

大家驚喜的同時,又十分不解:老先生怎麼突然成了特邀嘉賓。

休息室裡,話題議論中心人物楊明宗老先生坐在籐椅上,手邊擱著一壺茶正闔著眼休息。

“老先生,”有人走進來,輕聲道,“評選就快開始了。”

楊明宗睜開眼,他身穿素白色棉麻唐裝,袖扣造型樸素細緻,褲管空蕩,他聲音悠長道:“知道了。”

那人又道:“您說要來當特邀評審,舉辦方都樂壞了,聽說這屆選手裡有您看中的好苗子……”

楊明宗不答,喝了一口茶。

康凱也在琢磨楊老先生這事兒,但他完全沒預料到楊明宗是沖著他來的——準確是,是沖著幫他改畫的許盛。

康凱在評選環節緊張半天,對上拄著拐杖進場的楊明宗,老人家眼神火熱,先是對著許盛畫的那片不尋常的天空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幫你改畫的人這次比賽來了嗎?”

康凱:“……”

楊明宗道:“我能不能見見他?”

這種大師,異常惜才,脾氣也怪得很。

誰入了他的眼,那他就非得把人給揪出來。

楊明宗這次確實是沖著康凱背後那位“好苗子”來的,他弄不懂有這種天賦,為什麼要藏著,連名字都不肯留,也不自己來參加比賽。

楊明宗見康凱不說話,頗為可惜地歎口氣,又回到康凱這次的畫上,點評道:“用色大膽,色感奇佳,極富創造力。孩子,這回可以告訴我他是誰了嗎。”

一陣沉默。

周圍全是好奇的目光,不知道能被老先生看上的選手什麼來歷。

康凱很尷尬,感覺全場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心裡想把明明不在場還是能吸引全場目光的許盛摁在地上打一頓。

康凱:“他……你可以叫他,無名之輩。”

楊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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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對大賽現場發生的事一概不知。

不知道楊明宗是為了逮他才來當的特邀評審,更不知道‘無名之輩’這四個字在全C市藝術生那兒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引發全場轟動。

這天的課還是以複習為主,期中考試逼近,許盛在顧閻王震撼人心的鼓勵之下,被迫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跟著老師一起複習。

通過邵湛的補習,他現在跟著老師掃題還真能跟出一點思路來,雖然離臨江這所重點中學的“正常”水平線還有一段距離,但是跟以前那個每科都只能拿三十分的許盛比起來,的確有質的飛越。

數學課下課,課間的教室總是吵鬧,從走廊外傳進來很多聲音,侯俊他們正在前面講臺那兒追逐打鬧,侯俊手臂伸得很長,手裡抓著袋乾脆面:“你們是人嗎,為什麼要搶我的面——”

許盛思路跟著周遠掃完函數單元,帶著沒掃明白的綜合題問邵湛:“最後舍哪個,怎麼看。”

“前面的都會了?”邵湛停下筆問。

“恩,”許盛說,“就最後一步,他講太快,我沒看懂。”

許盛說完發現邵湛勾著筆正在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起來之前有個人,”邵湛說,“連截距都不懂。”

“……”操。

邵湛起了開玩笑的心思,他往後靠,恢復成平時的冷淡語氣:“這位同學,請你獨立思考。”

他這麼一說,許盛也想起來當初他忽悠高志博的那番鬼話。

他後來又變成邵湛的時候,還用邵湛的手機收到不少高志博發過來的話:學神,我發現學會獨立思考之後,我的眼界真的開闊了,我的思維不再依賴于老師和同學,人凡事還是得靠自己,獨立思考真是一種訓練思維模式的好方法!

許盛想給他一拳,忘了在打架方面邵湛比他經驗豐富得多,搶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邵湛原本掐著他的手腕,等把人禁錮住之後又換了手勢。

他以前是真的經常打架,掐手腕的速度又快又准,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只是手上力道放輕了些——之後又擠進許盛細長的指縫間。

許盛沒想到他會直接牽手,兩人的手掩在桌底,不容易被人看見。

“你伸過來,”邵湛說,“不是想讓我牽你嗎。”

許盛舔了舔下嘴唇,不僅沒掙脫開邵湛的手,他本來膽子就大,一身反骨,他後背靠著窗戶邊上那堵牆,五指收緊、反扣住了邵湛的手。

 

 

第七十四章

兩人就這樣在課桌底下牽了一會兒。

許盛趴下去, 另一隻手墊在底下, 側頭笑了笑:“是你想牽我吧。”

邵湛沒否認。

“你們班那兩位同學, 最近上課有沒有什麼異常?” 吵鬧的走廊上, 顧閻王帶著另一位老師例行巡邏, “小屁孩,還挺會藏……我抓過的情侶都能繞學校兩圈了,別讓我逮到。”

巡邏老師抹了把汗:“他倆最近上課也很認真,沒有什麼異常。”

顧閻王:“我昨天去小樹林,今天打算換個陣地, 你晚上跟我一起去。”

巡邏老師被迫接受和顧閻王一起追殺小情侶的任務:“好的顧主任。“

說話間, 顧閻王路過六班, 雙手背在身後, 面對眼前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面龐, 雖然沒有將小情侶繩之以法, 他還是通體舒暢,就這樣,他走到高二三班班級門口, 一扭頭:“…………”

許盛這一年多和顧閻王鬥智鬥勇相殺相愛, 這方面敏銳得很,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背後那道可怖的視線,好在他和邵湛那點小動作藏得深, 不容易一眼捕捉到。

等許盛鬆開手,轉過頭果然對上顧閻王那張大臉。

顧閻王臉貼窗戶,目光如炬:“你們在幹什麼?”

他心目中沉睡的雄獅, 和他最得意的優秀學生……這兩個人湊得這麼近,在幹什麼?

許盛難得有種被抓包的緊張感,平時上課打遊戲都沒這麼緊張過:“……講題。”

這也不算在扯謊,確實是在講題。

就是講著講著畫面歪了。

許盛面前確實擺著道數學題冊,顧閻王沒多追究:“我一路上走過來就你們班吵成這樣,期中考就在下周,最近都收收心,希望你們期中考試都能發揮出最佳的狀態,學生最重要的還是學習,別搞那些情情愛愛。男生、男生和男生之間……也要保持一點距離。”

許盛:“……”

邵湛:“……”

為了搶乾脆面抱成一團的侯俊譚凱等人:“……”

半晌,侯俊找到了捍衛乾脆面的新思路,喊道:“聽見沒有,請跟我保持點距離!”

神他媽男生和男生之間也要保持距離。

臨江六中真是校風嚴謹。

早戀像一顆被人藏在手心裡的酸澀的糖,藏在喧鬧鼎沸的人群裡,只有彼此知道身邊這個人,是自己的。許盛等顧閻王走後才想起來問問康凱繪畫評選進行得順不順利。

關閉飛行模式之後,消息接收時間有一定延遲。

隔了會兒消息才一條接著一條跳出來,出乎意料地,康凱對這次評選閉口不談,全程都在問候他。

-我操!

-許盛你大爺!

許盛摸摸鼻子,他就是再有想像力也不會想到“無名之輩”這個名字剛引發一波畫圈地震,關於他的傳說也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流傳開來:C市有一名神秘畫神、連比賽都不屑參加,還被楊老先生一路追殺。

許盛也沒那個精力去想。

在各科老師不斷提醒之下,許盛感覺到期中考像一頭猛獸似的,正在向他逼近,他雖說現在不排斥學習,但也不至於對學習產生特別大的熱情,每天把作業做了,課堂上老師複習的時候跟著把過往知識點掃一遍已經是極限。

再多他做不到。

許盛現在還是臨江六中的話題人物,不過貼吧內容已經從校服轉到了期中考。

帖子主題:來猜猜這次盛神期中考能考多少分。

盛神是許盛的新外號,和邵湛那個學神的名號齊名,自聯賽之後就並稱“臨江雙神”,都是那種考前供其他學生拜一拜的神仙人物,尤其是許盛。

原因無他,邵湛強、那是一如既往地強,從入學起就那麼強,但許盛不一樣,一個整天上課不是睡覺就是打遊戲,並且黑料纏身的人物突然以大佬之姿崛起,帶給人的震撼是不一樣的。

這貼一出,六中同學紛紛踴躍猜測。

2L:我猜直接飛到第二名吧。

3L:同上,我也覺得是第二,看來萬年老二要易主了。

……

許盛沒看到這些帖子,就算看到他也不會在意,主要這事不是在意就有用的,實力擺在那兒,他儘量跟著複習,最後到底能考成什麼樣誰也說不準。

但是邵湛很顯然不這麼想:“沉睡的雄獅,你期中考試打算怎麼辦。”

“……”許盛被他喊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說,“能別這麼喊我嗎。”

許盛想了想又說:“仔細想想翻車反倒輕鬆,免得他們整天對我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要是老孟他們找我聊天,我就跟他們聊聊傷仲永的故事。”

他要讓他們知道,就算有天賦,也不一定會成材。

邵湛驚訝于男朋友的天賦異稟的腦回路:“你還知道傷仲永?”

許盛:“我又不是不認字,男朋友,你對我是不是有誤解。”

這會兒已是晚自習時間。

由於要備戰考試,晚自習侯俊他們連遊戲都不打了,悶頭刷題。

邵湛對著面前那張模擬卷,沒再說話,心下卻有了主意。

雖然許盛自己不介意翻車,但畢竟現在這個情況是他造成的,是他在他身體裡考的第二名……而且,他也不想讓他面對這種困境,解釋不清,只能跑去和孟國偉扯什麼傷仲永。

晚自習進行到一半。

孟國偉在辦公室裡收拾東西準備下班,門口傳來一聲“報告”,孟國偉剛拿起車鑰匙,見有人站在門口便又坐了回去:“邵湛啊……怎麼了?有題要問?”

“嗯,”邵湛把手裡的試卷遞過去,“剛才做了一套模擬題,這篇作文不太清楚從哪個角度下手。”

孟國偉接過,仔細審一遍題。

給邵湛講題很省事,孟國偉三言兩語把作文角度點出來,再多的不需要說,邵湛自己就能明白是什麼意思,孟國偉把試卷還給他:“還有事嗎?”

邵湛不動聲色地問:“這次期中考試,也是王老師出題?”

邵湛說的這個王老師是高二年級組數學組組長,各類大型考試有一定幾率都是這位王老師出題。

孟國偉點點頭,點玩頭才覺得哪兒不對:“你問這個幹什麼?”

邵湛打探到出題人之後接過試卷說:“沒什麼。”

不同的出題老師有不同的出題風格,知道出題人之後押題方向會準確很多。

比如這位王老師出題風格,考察知識點的角度就有自己的特色。

當然這只是很小一部分影響因素。

最主要的還是給許盛制定學習方法,其實之前月考那次互換時一周多的補習訓練給許盛提了不少分,基礎也補了一半,加上當了一段時間邵湛,許盛被迫聽了不少課。

但是最有效的方法還是逐個突破,如果能專攻一門,效果就會疊加翻倍。

這就好比每天學五門,但是五門都只達到1,但如果每天只專心學一門,那麼一門的進步就能達到5

許盛要想在考前突擊數學一門課,不是沒有可能。

晚自習之後許盛回到寢室洗完澡,帶著想和男朋友幹點什麼的心思敲開邵湛的寢室門,邵湛見他第一句話就說:“我有話跟你說。”

許盛:“?”

“其實沒有所謂的天賦,”邵湛把他摁到書桌前,用牽他手的姿勢把筆塞到他手裡,上來就是一段雞湯,冷聲說,“‘天賦’不過是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和找到更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

許盛頭髮還沒擦乾,心裡隱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預感成真。

“你不是沒有天賦。”

“你只是把努力的時間都用在別的事情上了,人為自己愛的事情付出努力,現在我希望你能把你的愛分一點給我,”邵湛語調冷淡得不行,“……的補課。”

邵湛給他定制的計畫很完善。

學習方法這塊兒和老師上課的教法完全不同,畢竟老師得教一個班的學生,做不到因材施教,但是經過幾次補習,邵湛很清楚許盛現在是個什麼水準,也大致知道該怎麼給他補。

時間緊迫,這次期中考以押題占大頭,提分為輔。

許盛對著一疊邵湛手寫的題,和幾套劃了重點的教材,陷入沉默:“……”

他一個學渣為什麼每天都要經歷這些。

“你認真的嗎。”許盛問。

“短時間提高分數其實不難,”邵湛說,“而且這次專攻一科,見效會很快,你基礎部分剩的不多。”

“……”

邵湛歎口氣說:“你總不能真的去和老孟聊傷仲永。”

許盛心說,不好意思。

這雖然很扯,但我還真的能。

許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短時間內能提高成績:“你這麼相信我?”

邵湛反問:“你想聽實話?”

許盛:“……?”

邵湛:“我相信我自己。”

“……”操。

許盛最後帶著和反正也是跟男朋友廝混在一塊兒,寫題就寫題吧的想法說服了自己。

而且他確實也得複習備考,傷仲永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不去胡扯,有邵湛帶著比他自己瞎折騰強。

許盛在邵湛寢室坐下沒多久,侯俊他們也帶著作業來了。

和許盛不同,侯俊他們恨不得求著邵湛給他們補課,他們幾個考前突擊,突擊到一半想起來最強的大腿還是他們湛哥:“我們來找湛哥複習……”侯俊往門內看了一眼,“盛哥也在?”

許盛都沒來得及說話,侯俊點點頭道:“是了,現在盛哥今時不同往日,肯定也想好好複習,期中考再次展翅。”

他是大鵬啊他。

還展翅。

許盛把草稿紙墊在書本上,聽到展翅兩個字差點把腿上的紙戳破。

侯俊幾人的加入,讓寢室熱鬧起來。

許盛坐在邵湛床邊,不方便有什麼動作,只能老老實實去看邵湛給他劃的那些重點,邵湛一個人帶好幾個人,思路也依舊清晰。

許盛在邵湛的指導下寫了兩道題,邵湛指導的時候都跟他離得很近。

邵湛講到一半,許盛心癢,想使壞去碰他的手:“好難。”

邵湛卻及時把手抽走:“專心點。”

“……”

許盛只得在心裡罵一句,然後把解題思路記下來。

只是還沒記完,擱在邊上的手機螢幕亮了下。

上面顯示一條未讀消息。

許盛點開,上面是只有簡短的一行字。

-寫完哥哥有獎勵。

 

 

第七十五章

許盛把那句話看了兩遍, 幾乎都能腦補出邵湛的聲音來。

極冷淡的嗓音, 話語間用詞又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獎勵。

“獎勵”這個詞在腦海裡僅僅只轉了一圈, 許盛整個人體溫便控制不住地往上升。

他想起黑暗中那個失控的吻。

侯俊沒有注意到學神和校霸兩個人私下用手機聯繫上了, 他用筆撓撓頭, 還在糾結手上的題:“老周今天佈置的這道思考題未免也太變態了吧?”

許盛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人,少年穿了件藏藍色的上衣,衣料單薄,冷色調,黑色碎發垂下去、略微遮住眼睛, 注意到許盛的視線之後, 他冷著臉用筆尾在紙上點了兩下, 示意他:趕緊寫。

行吧。

三套試卷而已。

一瞬間感覺這些題也不是那麼難了。

甚至覺得自己有了拳打高考狀元, 腳踢年級第一的勇氣。

許盛低下頭, 手機被許盛壓在作業簿底下, 他偷偷地在聊天框內回復: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別人是臨時抱佛腳,我算不算是臨時抱學神。

回復完,他打起精神, 把那個禁忌般的“獎勵”從腦海裡趕出去, 然後去看紙上的題。

邵湛這些題不是隨便出的,都是針對性訓練,只要吃透一道, 再去做同類型題基本就沒有問題,這些題目加上幾套試卷,趕在考前全吃透的話, 這回期中考試問題真不大。

許盛寫了兩題,發現這幾題知識點他居然都知道。

他一開始的確是被邵湛哄著才刷起題,但是寫完幾道,不由自主地就想繼續往後刷——

許盛初中那會兒,各科老師寫的評語無一例外都是:這孩子不笨,就是心思不在學習上。

他對學習沒有興趣,沒興趣學什麼都學不成。

初中老師不止一次叫他過去談話:“你說說你,別的同學成績差那都是偏科偏出來的,你倒是均衡……哪一科都差,哪一科都公平對待!”

之後從康姨那裡聽說了立陽二中這個學校,並瞭解到這所學校平均一周有兩天都在畫畫。

許盛才開始沒日沒夜學習。

能超常發揮考上臨江六中有一定運氣成分,但也說明許盛沒有差到那種扶不起的程度。

“湛哥你上次教我的秒殺答題法真的好用,”寢室裡,侯俊他們排排坐在對面空著的床鋪上邊寫題邊感慨,“我以前總是不知道怎麼用……”

譚凱搖搖頭,低頭看邵湛給他圈的重點:“謝湛哥救命之恩,我媽說我這次考不進前十,我回家就得挨揍。”

他們邊湊在邊複習邊嘮起嗑。

袁自強:“誰不是呢,我媽不知道怎麼搞到了我遊戲帳號,我給你們聽聽她給我發的語音。”

袁自強說著掏出手機,在手機上擺弄兩下,然後袁媽媽的聲音外放出來,聽背景音是在打麻將:“兒子,期中考給媽好好考知不知道,你鄰居阿姨的兒子月考考了年級第二,你自己反省反省,你比別人差嗎?好吧你確實比別的孩子差點,但是你可以付出多倍的努力啊——我糊了!”

語音中斷,緊接著是第二條:“我剛說到哪兒了?哦對了,兒子你那個創世紀的遊戲帳號現在在我手裡,這回沒考好我就給你把號刪了。”

侯俊:“你創世紀帳號不是才五級嗎。”

重點學校學生哪有時間打遊戲,一年多時間,也才升上去五級而已。

袁自強:“你瞧不起五級?你知道我為了這個五級號付出了多少心血嗎?”

“……”

沉默。

在場所有人無不為袁媽驚人的戰鬥力震驚。

半晌,許盛把草稿紙上的答案往試卷上填,說:“你媽,是個狠人。”

臨近熄燈,許盛把基礎題都寫了一遍,然後才開始刷試卷。

雖然今晚都是要把男朋友摁在寢室寫題,但人一多,這個寫題方法就變得很局限,邵湛看了眼時間,提醒道:“你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許盛題寫的差不多了,想著邵湛的獎勵,也試圖說服他們各回各屋:“快熄燈了。”

“快熄燈了?”譚凱也注意到時間,但他和袁自強兩人實力表演什麼叫沒有眼力見,什麼叫真正的不擇手段只求考前提分,“沒事的湛哥,我們帶了燈。”

譚凱口袋裡赫然是一盞簡易可擕式小夜燈,他把燈摁亮:“看,別看它小,威力強大,超長續航,奮戰到天亮不是問題。”

邵湛:“……”

許盛:“……”

許盛很想說,兄弟,我看你比較亮。

你是寢室裡最亮的那個燈泡。

好在侯俊心思細,品出邵湛話裡的意思,不好意思再打擾他,熄燈之後再留這,確實給人造成不便,也許邵湛要休息呢:“行了,把你那燈收起來,你不睡人湛哥還要睡——起來,走了。”

幾人推推搡搡,收拾好作業,退到門口:“謝謝湛哥,那我們先走了。”

可算走了。

許盛和邵湛兩個人一齊劃過這個念頭。

許盛歎口氣,起身把疊在腿上的那些題放邵湛桌上:“寫完了,你看看。”

邵湛給他出的題按照期中考標準:“很難嗎。”

“難,”許盛交完試卷,背過身、腰抵在書桌邊沿,微微俯下身離邵湛更近了些,“……所以哥哥得多給點獎勵。”

這周是考試周,白天在教室裡老師就沒有給他們多少休息的時間,模擬卷一套接著一套地做,體育課也幾乎一周沒上,難得搶過來一節,體育老師都已經忘了誰是自己的課代表:“太久沒有給你們班上課了,誰是課代表?”

譚凱為此很是惆悵:“這是我的報應嗎。”

一整周沒日沒夜地做題,講試卷,要是想幹點什麼,“作案地點”就只剩下寢室了。

許盛說著開始自己制定流氓規則,他說話時離邵湛很近:“比如對一題親一下。”

邵湛看著他,手緩緩抬起,最後搭在許盛頭上——這看似是一個極度溫柔的動作,但是下一秒,他手上用了點力,毫不留情地把許盛推開:“錯不超過四道題,就親你。”

許盛:“……”

他就知道這個獎勵來得沒那麼容易。

許盛感覺自己就像一條看到魚餌的魚,還偏偏拿他沒辦法。

邵湛低頭掃一眼,其實這裡面有一半是給許盛補過的內容,他把已經給許盛複習過的知識點整合起來做綜合考察,然後又把還沒不過的部分單獨劃出來。

許盛雖然平時不認真,但這會兒真做起題也很容易投入進去,之前的心臟線一定程度上讓他對這門學科改觀。

這麼一想,邵湛對他的影響還挺大。

許盛倚著書桌,等了大概五分鐘,邵湛把所有題目批完,說:“錯了五題。”

“……”許盛沒想到自己這麼倒楣,“給一個做弊的機會?”

“或者今天五題,明天四題,我覺得學習這種事情還是得一步一步來。”

邵湛之前那句“四道題”是隨口說的,主要想吊吊男朋友對學習的積極性,超不超過四題都不重要。他把卷子翻到第一頁,打算把錯題給他講完,講完一道就把那道題的“X”給劃了,算他錯四題:“知不知道你這題問題出在哪兒。”

然而他低估了許盛的行動力。

許盛剛才能老老實實坐著把他佈置的任務完成已經夠可以了。

侯俊他們磨到快熄燈才走,邵湛給他改題的時候寢室樓裡已經熄了燈。

許盛原先站的位置在邵湛身側,他的腰還是抵在書桌邊沿處,直接往邵湛那邁一步,邵湛沒想到他會突然擠過來、怕他傷到腰,下意識往後退一點,這一退正好給了許盛可乘之機。

不過兩秒,主動權轉到許盛手裡。

他現在整個人擠在邵湛腿間,由於桌椅間的空隙實在狹窄,許盛的腰緊緊貼在書桌邊沿、貼在上面硌得慌,連腿都被壓著——於是他乾脆曲起一條腿,膝蓋壓在邵湛腿上,呈半跪坐的姿勢。

“也行吧,”許盛居高臨下地俯下身,伸手去抓邵湛衣服領口,這個姿勢讓兩個人貼得很近,“那我獎勵一下我男朋友,看在他給我出那麼多題的份上。”

兩人一站一坐。

邵湛只能仰頭看他,看到許盛背著檯燈的光,俯身逼近時更是將剩下的光線一點點蠶食。

許盛抓著邵湛領口的手指縮緊,低下頭,他姿勢和靠近時的動作雖然凶,但是一落在邵湛唇上,又立刻失了力道。

邵湛怔愣片刻,很快反客為主。

呼吸瞬間纏繞。

他的手剛好能落在許盛腰上,少年腰細,他用手掌丈量了一下,回憶起綠舟基地換軍訓服那會兒許盛那條軍訓褲鬆鬆垮垮卡在胯骨處的模樣。

這次的吻持續了很久。

少年青澀莽撞、不得章 法,互相探索著。

許盛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是什麼時候鬆開的手,又是如何改了姿勢直接跨坐在邵湛身上的,但依稀記得他在唇齒交纏間含糊不清地喊了聲“哥哥”。

最後一個浮上來的念頭是:要是每天都有這種獎勵,天天做題都行。

許盛在邵湛的輔導下,期中考考前整整一周的時間裡都在專攻數學一科,不論是白天上課還是晚上回寢室補習,每天跟數學題目做鬥爭,這種專攻一科的方法見效很快,遺忘率低,甚至晚上做夢都夢到過自己在解題。

這種正對性訓練加上鼓勵政策讓許盛的數學成績突飛猛進,當然這個成績和他原來的分數實在太低也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一位從來不學的學渣想從三十分提到九十分不是難事,但要如何突破“瓶頸期”才是問題的關鍵。

確認許盛把他給的題目都吃透了之後,邵湛給他私下考了套測試卷,月考那會兒許盛的數學是五十九分,現在許盛的瓶頸分數是九十多分。

瓶頸期有個好處,雖然難上去,但也不容易下來。

臨江六中期中考試這天,校內氛圍異常嚴肅,每位同學進教室第一件事就是繼續複習,能多再看一個知識點是一個知識點。

校園廣播裡,顧閻王在調動各位考生的情緒:“上午第一門考試科目,語文,各位考生帶好考試所需的用具前往各自的考場等待考試,老師相信你們都能考成好成績!盡力就是好成績!考生們加油!”

孟國偉提前進班,讓大家拆成單排單座,排好座位,又格外關照了縮在最後爭分奪秒看錯題集的許盛,他笑笑道:“雄獅!”

許盛手一抖。

“還整了本錯題集呢?”孟國偉做夢也想不到許盛會有今天,他掃了一眼許盛手裡那本錯題集,發現上面的錯題條理清晰,都是重點知識,誇讚道,“不錯啊,現在學習態度真是越來越好了,顧主任說你是沉睡的雄獅,哎,他這話一點也不錯,老師也等你的好消息!”

許盛:“……”

許盛發現這場考試,無論打不打雷,對他來說都是一場艱難的鬥爭。

 

 

第七十六章

“最後播報一遍, 各位考生們, 第一門考試科目語文, 考試時間120分鐘, 請勿攜帶與本場考試無關的用品……”

邵湛帶著考試用具剛和許盛兩個人一前一後從七班走出去, 迎面遇到“萬年老二”,萬年老二正要去第一考場,他停下來攔住邵湛:“我有話要跟你說。”

邵湛看了許盛一眼,許盛指指對面樓梯口:我在那等你。

邵湛這才去看萬年老二,不知道他找自己什麼事:“有事嗎。”

萬年老二欲言又止, 似乎有很多問號:“你上次跟我說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學習有意思的事情, 要我睜開眼睛看看世界, 這句話我想了很久, 想來問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邵湛:“……”

邵湛確認自己從沒說過這話, 轉念一想, 這肯定是對面那位等了不到兩分鐘就乾脆坐下、坐在樓梯臺階上的那位爺說的。

這說話風格一聽就是許盛。

許盛在他身體裡和萬年老二接觸的機會不多,應該是之前那次聯賽會議。

他怎麼知道是什麼意思。

面對萬年老二執著的雙眼,邵湛歎了口氣, 只能給男朋友收拾爛攤子, 把這個問題再扔回去:“你該問問自己。”

萬年老二:“?”

“有些事情,”邵湛說,“別人說了沒用, 自己去想。”

而另一邊,許盛坐在臺階上最後抓緊時間看錯題,重新回顧邵湛給他押的那些題, 邊上坐下來一個人,張峰心情複雜地看著自己昔日的兄弟:“聽說顧閻王叫你雄獅。”

許盛:“……”

這外號到底傳了多遠。

許盛問:“你這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張峰說:“賽後採訪啊,你不知道嗎,顧閻王前段時間接受了一個專訪,把你塑造成經典案例,以此展示咱們臨江六中優質的教學力量和對學生不拋棄不放棄的教學精神。”

“…………”

張峰純屬路過,這段時間忙複習,也沒時間找許盛聯絡感情,他複雜道:“你是真的變了,從你換同桌開始,從你跟我說要好好學習開始,你就變得好陌生,四校聯賽上的你陌生得我都不敢認。”

許盛百口莫辯,只能多看兩眼錯題集。

不光張峰心情複雜,萬年老二也很複雜,他常年把邵湛當成對手,但是他的一生之敵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他以為他隕落了、但很快又拿了個聯賽第一回 來。於是萬年老二眼睜睜看著邵湛走到樓梯口把坐在臺階上的少年拽起來,往最後考場走。

許盛勉強應付完張峰,問:“他跟你說什麼了?”

邵湛:“你應該反過來想,想想你對他說什麼了。”

許盛:“……”

那他大概知道了。

最後考場裡氣氛特別緊張,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熱鬧與祥和。

臨江六中吊車尾學渣部隊以前都是隨便考考,但是這場考試不一樣,學神居然在他們考場考試,這導致最後考場突然備受矚目。

“我靠這也太夢幻了,”後排同學正襟危坐,“我居然能和學神一個考場……”

“我現在的心情,就是緊張,就是激動,我的人生圓滿了。”

“等會兒學神進來,咱們要不要整個集體起立一鞠躬?”

邵湛在六中就約等於四個字“逆天開掛”,不少同學經過最後考場的時候都放慢腳步,想看學神一眼。

從入學起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出現在最後考場門口引發的轟動可想而知。

考試剛開始,貼吧cp樓裡就多了一張鎮樓圖。

由於是考場內學生偷拍的,因此畫質模糊,但是再模糊的畫質也擋不住照片上明媚肆意的陽光。光線往外擴散,照著最後考場靠牆的角落,坐在最後一個位置的少年趴在桌上、眼睛半眯著,伸出手,手裡勾著筆去碰前面那個人。

第一門語文考試沒什麼難度,許盛這次專攻的是數學,其他科目連看都沒看,把試卷填滿就算完事。語文考試120分鐘很快地過去。

難的是第二門數學。

許盛這回還是倒數第一,是他熟悉的位置,往最後排一坐,合上錯題集,倚著牆手裡轉筆,光明正大地坐在後面看邵湛。

看他筆挺的坐姿,乾淨的衣領,還有少年冷白的脖頸。

……他男朋友坐在這個考場裡,的確有些格格不入。

許盛考試從沒這麼緊張過,一合上錯題集裡,就感覺內容亂糟糟地胡亂排列著,幾乎胡成了一團漿糊,看了會兒邵湛的背影倒是冷靜下來不少。然後他無端想起昨晚邵湛教他題目時的樣子。

昨天晚上許盛寫的那套試卷批出來有一百多分,他趁著邵湛閱卷的空檔在他寢室簡單洗了個澡,洗完澡出來又開始犯困,坐在床邊眯著眼看他。

邵湛放下筆,許盛才勉強睜開眼,想問多少分,下一秒卻不設防地被少年壓在床上。

邵湛的手指虛虛地插進他微濕的頭髮裡,另一隻手撐在他耳邊,他身上的氣息像雪松,又帶著點他慣用的薄荷味兒沐浴露的味道:“今天有獎勵,猜猜你這次多少分。”

許盛想到這裡,手裡的筆轉過去一圈,停下,然後他戳了戳邵湛的後背。

邵湛不動聲色往後靠,許盛趴在桌上說:“我緊張。”

這時,廣播喇叭裡傳出來一陣電流聲,電流聲過後是考試提醒:“第二門考試科目,數學,考試時間……”

跟廣播同時響起的還有監考老師嚴厲的聲音,最後考場的監考老師是為上了年紀的老教師,他重重地說:“發試卷了啊,把該收起來的東西都給我收起來。”

草稿紙先發,草稿紙從排頭傳過來傳到邵湛手裡的時候只剩下兩張。

許盛沒注意到邵湛傳紙的動作慢了一拍,從邵湛手裡接過紙之後,考場窸窸窣窣的小動作過去,重新陷入安靜,他勾著筆打算在草稿紙上寫名字,這才看到原本空白的紙上多了兩個字。

筆鋒淩厲,甚至有點潦草。

-加油。

許盛對著這兩個字看了會兒,沒忍住笑了半天。明知道這又不是即時聊天,就算回復邵湛也看不懂,還是在邊上寫了一個“好”,順便畫了一個簡筆劃。

考卷很快下發,他沉下心寫下名字,然後去看題目。

2018屆高二數學期中卷。

第一題……

真正答起題許盛才發現這次考的題80%他都會,10%眼熟不一定能做,剩下10%太難看不懂。

許盛以前對考試實在沒上過心。

他要是多認真做做題就會發現大部分考試試卷都是八成考基礎,兩成是難題。

上回月考的時候許盛就感覺到邵湛押題押得很准,這次更是准得驚人——除了最後一道大題以外,所有的簡答題邵湛都分毫不差地押上了,前面的填空也是押得八九不離十,都是些要重點考察的知識點。

許盛腦海裡只剩下一句話:操,他男朋友真牛逼。

邵湛當時那句“我相信我自己”不是吹。

他是真的能押上。

考試中途,監考老師提醒:“考試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許盛照著邵湛說的刷題方法把會做的題挑著做完,不在難題上耗時間,等全部掃完一遍才回過頭去看沒寫出來的難題。

除了最後一道題第三問直接想也不想放棄以外,其他題許盛都把答案填得滿滿當當。

他不像邵湛那樣掃一眼就能估算正確率,答完題之後自己也不知道對不對,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學渣沒有第六感。

期中考持續兩天,考試全部結束之後,六中老師火速進入閱卷環節。

許盛回到七班,發現班裡氣氛不是特別好,剛考完、除非超常發揮,不然怎麼都高興不起來,侯俊坐在講臺前歎氣:“大家上自習吧,一次失敗不算什麼……”

譚凱:“換個話題?週末邱秋生日,有意向參加的來我這報個名。”

侯俊:“咱班秋姐週末生日啊?”

邱秋坐在第二排,她笑笑說:“對,這周日,那什麼,兄弟們,禮物到就行,人來不來不重要。”

全班哄笑。

許盛跟著笑了會兒,之後又擔心起來:“……操,要是這次考砸怎麼辦。”

邵湛重新找了張空白的數學卷,打算給他估分:“想知道分數嗎。”

許盛以前對考分這種東西完全不在意,這回除了要保住自己的“數學天賦”之外,他發現只要認認真真付出過努力,自然而然地就會正視這件事。

“能估?”

“能估個大概。”

許盛正想說也行,提前估一下,心裡有個底,然而他沒想到六中老師的閱卷速度比他想像的更快,七班門口探出來一顆腦袋:“許、許盛,去一趟老師辦公室,孟老師找。”

老師辦公室內。

六中老師閱卷速度的確很快。

昨天考完數學之後就開始閱卷,截止到現在已經批完了大半。

許盛敲門之前孟國偉正在往電腦裡錄分數,手邊擺了一疊厚厚的試卷,見許盛進來,停下手裡的工作:“來了啊。”

許盛:“孟老師。”

孟國偉雙手合十,想賣個關子,表情嚴肅道:“你知道自己這次考得怎麼樣嗎?”

許盛現在每次踏進老師辦公室裡都忐忑不安,進去出來就跟掉了半條命似的:“我……”

孟國偉關子賣了一半,藏不住內心的喜悅:“許盛,我果然沒看錯你!你是一個偏科天才啊!”

“……?”

113分!”

“你這回數學考了113!”

“你是有數學天賦的,你不是差生,你只是偏科!”

不。

沒有什麼“偏科天才”,“偏科天才”的背後站著一個會押題的男朋友。

 

 

第七十七章

許盛之前做的幾張模擬卷, 成績都卡在一百分以下, 偶爾有一次超過一百分這條線, 平均分98

這次能考113, 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邵湛押題押得准, 加上他發揮也確實不錯,會的題幾乎沒失分,失誤少。

孟國偉不知道純學渣許盛背地裡付出了多少才考到這個分數,雖然這位同學其他科目考得依舊特別不理想,但數學科目異軍突起:“本來成績下周才公佈, 但老師實在是迫不及待想通知你這個好消息了, 你這次考得非常好!”

113分!

其實不是什麼令人震驚的高分, 但這個分數邊上跟著“許盛”兩個字, 就足夠令人震驚。

許盛在各科老師眼裡的標籤還是“剛開始學習”, “有一定天賦”, 這兩個綜合起來看,113分完全合情合理。

數學老師周遠恰好也在辦公室裡,他樂得當場送了許盛一本“新教材全解:數學篇”:“許盛, 來!老師送你一本資料書, 獎勵獎勵你。”

周遠特意在扉頁上用紅筆題了句話:贈予沉睡的雄獅許盛,望許盛同學日後繼續大展雄威,在數學領域發揮出自己的天賦!

許盛:“……”能不要嗎。

周遠把書塞進許盛懷裡:“拿著, 別跟老師客氣。”

沒有什麼比學生在自己諄諄教導之下超越自己、考出好成績更值得得意的事情,人逢喜事精神爽,周遠又笑道:“哈哈哈, 看來是我教導有方啊。”

許盛剛進來的時候緊張,但他這個人緊張的情緒不外露,那幅長相又足夠唬人,往書桌前面一站、校服衣紐壓根就沒怎麼扣,無奈只好接過周遠手裡的書,勉強道:“謝謝周老師。”

“不過偏科也是個問題,”孟國偉歎口氣,沒高興多久,就開始琢磨這位“偏科天才”之後的學習道路該如何規劃,“有突出優勢的好的,但其他科分數也不能落下去太多……”

許盛在老師辦公室裡度過了人生中相當漫長的十分鐘。

直到邵湛敲門進來,以“問題目”為藉口把話題岔開:“老師,上次那道附加題,這個題目裡的條件有點問題。”

邵湛扯開話題之後看了許盛一眼,許盛秒懂:“沒別的事的話,那我就先出去了。”

孟國偉忙著看題,沒顧得上許盛:“行,你先出去吧。”

許盛出去之後,過了兩三分鐘,邵湛才從辦公室裡出來。

許盛坐在對面樓梯口臺階上,把那本教材全解擱在腿邊等他:“你怎麼來了。”

“怕我男朋友有去無回,”邵湛說,“你邊上這本什麼。”

許盛歎口氣:“老周送的,說是希望我以後再接再厲。”

邵湛極淺地笑了一聲。

許盛說完,自己也覺得離譜,沒忍住“操”一句然後笑了。

他的生活,真是天翻地覆。

期中考試這個考驗算是糊弄過去了,數學分數不算特別高,也足以穩住“小有天賦”這個名號。

許盛這校服穿得是真隨意,鎖骨露了大半,邵湛看了兩眼沒忍住走到臺階前,彎下腰伸手替他將衣紐扣上去一顆,手指繞在上頭,冷聲道:“考得不錯。”

許盛也不反抗,任由邵湛幫他扣上,在邵湛打算收手的時候抬手反抓住他的手腕:“都是老師教得好。”

“所以老師,”許盛說老師的時候,尾音壓得低且長,“……考得好是不是得多給點獎勵。”

走廊上偶爾有經過的同學,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許盛膽子大,等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最後一秒才鬆開手。

抱著一疊練習冊的某班課代表從邊上走過去。

可惜時機,地點不合適。

兩人只得往班裡走,七班班級氛圍意外地活躍,自從提到“邱秋生日會”,大家都把這段時間以來的壓力轉化成吃喝玩樂的動力,週末生日會意外召集了不少人。

侯俊在臺上記名字,見許盛和邵湛進來,招呼道:“湛哥,盛哥你倆去不去?及時行樂嘛,下周出成績之後才有力氣挑個比較體面的死法。”

許盛對邱秋印象不錯,慶功宴那會兒邊吃飯邊聊,聊得挺投緣,加上週末能出去玩總比悶在學校裡有意思,他說:“咱班班花生日?去啊。”

“班花”這個詞喊得邱秋心花怒放:“盛哥,我給你特批,你人來就行,可以不帶禮物。”

侯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還搞差別對待?”

譚凱:“我也能勉為其難、昧著良心叫你班花,班花,現在叫還有用嗎。”

邱秋:“可拉倒吧,你倆叫爸爸都沒用。”

侯俊又轉向邵湛:“湛哥去嗎?”

許盛代表男朋友發言:“他去。”

雖說不用帶禮物,這天放學之後一群大男生還是去校外商業街給邱秋挑禮物。

場面有點奇特——他們專挑那種店內裝修粉粉嫩嫩的禮品店,一進去渾身不自在,只有許盛以前來過幾次,許盛站在店裡頭疼地說:“別光逮著粉色買,又不是六歲小孩,猴子,把你手裡那朵刺眼的玫紅色永生花放下。”

侯俊:“……這不好看嗎。”

邵湛看不懂這些,差點去隔壁書店給同學買套題當禮物。

許盛緩緩闔上眼:”哥,就算你是學神,你也會被當場轟出去。”

邵湛:“……”

如果邱秋在這,肯定會為許盛鼓掌,她盛哥簡直是以一己之力提高了全班鋼鐵直男的魔鬼審美。

禮品店店長倒是笑著看著這幾位朝氣蓬勃的少年在店裡笨拙又頭疼地給同學挑禮物,他們擠在展櫃邊上,趴成一排。

譚凱拿著音樂盒說:“我覺得我這個肯定行,簡約而不簡單,大眾又不失內涵……我給自己獨到的審美打九十分。”

周日這天他們都沒去教室上自習,集體“翹課”,在學校後門集合。

住宿生就算約出去玩也只能約在學校附近,附近最近的娛樂場所就是從學校後門出去再走五百米就能到的那家帶電影院的商場,邱秋生日會當天挑了家價格適中的飯店,吃過飯之後打算在看電影和唱歌裡挑一樣。

難得放鬆,這幫人都沒穿校服,提前在約定的時間等著,邱秋在頭上戴了一個珍珠髮卡:“還是唱歌吧?看電影乾坐著也沒什麼意思,又不能聊天。”

“我也投唱歌一票!”

“學神和校霸兩個人還沒來?”

“湛哥說他們馬上就到。”侯俊看了眼和學神的私聊,剛說完,話題中心人物就來了。

許盛不穿校服很常見,他從入學起直到最近才開始穿校服,但是邵湛不穿校服的次數屈指可數。

侯俊記憶裡好像也就見過一兩次,寢室看電影算一次,綠舟基地也算,但當時光線不好,熄燈之後寢室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因此印象並不深刻。

今天卻不一樣,周日中午、太陽正烈,走過來的兩位少年都穿了一身黑,氣質卻截然相反,一個冷意更甚,一個卻顯出幾分恣意張揚。

邵湛穿校服還有點“誤導性”,這會兒渾然沒了那股好學生的味兒,少年眉眼間仿佛寫著四個字“別靠近我”,這種帶有攻擊性的信息悉數散放出來,讓人不敢靠近。

幾乎所有人都愣了愣。

……學神不穿校服是這樣的嗎?

怎麼和許盛兩個人並排走在一起,更像那個能“一打五”的人。

把邵湛當偶像的高志博一時間都不太敢認。

許盛:“你們愣著幹什麼,不走嗎,提前定好位置沒有。”

“走走走,”侯俊回神,“就是湛哥今天吧,太帥了。”

許盛很想說我男朋友當然帥。

但這話只能在心裡說。

邱秋挑的飯店菜色一般,他們也不是奔著吃飯來的,簡單吃完飯過後就偷偷摸摸坐升降電梯上頂樓,電梯門開,迎面就是接待大廳,大廳四面都有各自的包廂通道,“xxxKTV”標誌擺在大廳中央,還有從其他房間裡傳出來的撕心裂肺的聲音——

許盛對這個地方、甚至對這個升降電梯印象都特別深。

上次和邵湛看電影的那家電影院就在樓下。

“幾位?這邊左轉,服務員會帶你們過去。”

這幫人一進包間就跟瘋了一樣,關上包間門,包間頂上只亮著一盞微弱的燈,幾個人沖到點歌螢幕那兒搶著點歌。

侯俊:“我有一首代表歌曲,給我點一首……”

侯俊歌名都還沒說出口,就被人擠開。

“你讓開,我們要點S團的新歌!”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在繁忙的課業間抽出時間追個星,最近有個很火的男子團體,班裡不少女生都是他們的粉絲,比起偶像、更像青春時代的見證人。

許盛對唱歌本身沒什麼興趣,坐在角落裡隨手拆了一袋他們帶過來的零食,伸手摸到什麼算什麼,最後摸到一盒巧克力味兒的pokey

邵湛晚進來幾分鐘,他去前臺交完押金才進門。

他進門的時候許盛正曲著腿坐在沙發裡,跟沒骨頭似的賴著,嘴裡咬著半根細長的餅乾,眯眼看面前閃著螢光的螢幕,包間裡歌曲背景音震耳欲聾——這明明是個很正常的姿勢,但是由許盛做出來卻像蹺課出來、不斂鋒芒的壞學生。

許盛專心致志地咬到一半,直到面前螢幕上的畫面突然被人擋住,這才抬了眼。

另一側角落裡,幾個人為了點歌還在爭執:“什麼S團,你們能不能不要光看臉,不覺得他們唱歌很車禍嗎,我非常懷疑你們的音樂品味,尤其是你,班花秋。”

“我們能不能點一些高雅的,比如我的代表歌曲……”

“猴子,要點臉。”

幾人繼續你一言我一語。

邵湛不光擋住了許盛的視線,也擋住了身後正在點歌的那幫人。

頭頂的燈光分散著照下來,包間裡和外面一個像黑夜一個是白天。

之前吃飯那會兒人太多,兩個人最多就做一些吃飯吃到一半在桌子底下偷偷去抓另一個的手這種事,許盛在飯桌上就偷偷德撓了他掌心。

“好吃嗎。”邵湛問。

許盛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邵湛便微微彎了腰,直接咬上餅乾的另一端。

“……”

那半根餅乾本來就剩下約摸一指長,咬下一口之後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拉近。

邵湛並沒有就這樣停下。

第二口。

這次距離更近,雙唇幾乎貼在一起,邵湛額前的碎發垂在他鼻樑處,許盛甚至感覺到邵湛的嘴唇不經意擦過他上唇時帶起的那陣細密的瘙癢,若即若離。

邵湛的唇貼著他,這個吻輕得像只是擦過去一下而已,是一個偷來的巧克力味兒的吻。

好在身後的人都忙著點歌,視線被邵湛遮擋住,很難發現他們在幹什麼,而且僅不過兩三秒時間。

邵湛退後時不帶什麼歉意地說:“抱歉,沒忍住。”

 

 

第七十八章

包間裡音樂聲太吵, 許盛只能看到邵湛的口型, 依稀辨認出“沒忍住”三個字。

邵湛膽子大的時候, 身上那股不管不顧的勁兒比他還狠, 許盛也時常被“學神”這個表像迷惑, 暫時忘了少年身上獨具的壓迫性。

許盛愣了會兒才去舔下唇。

甜的。

在這種能把人震聾的環境下想坐在一塊兒聊天顯然是一件不現實的事情。

許盛把手裡拆開的零食放回桌上,掏出手機給邵湛發過去一句話,發完之後沖邵湛晃了晃手機。

邵湛低頭,劃開手機看到一句新消息。

-哥哥,耍流氓呢。

邵湛還沒來得及回復, 對面又發過來一句話。

-餅乾好吃嗎。

明明是正大光明發消息, 許盛卻莫名有種在搞邵湛小動作的感覺, 好像上課傳紙條怕被人發現似的。

手機在掌心裡輕微震動兩下。

-還行。

-你比較好吃。

如果不是包間裡夠黑, 許盛懷疑自己現在耳朵已經紅透了。他把手機翻過去, 起身開了一瓶看起來像果汁的飲料——這小半箱飲料還是今天店裡搞活動、開包間送的, 不知道什麼牌子,許盛開了之後懶得用吸管,直接拎在手裡仰頭灌了一口。

侯俊爭半天沒有爭過這幫瘋狂的追星女孩, 想回頭喊“盛哥點歌嗎——”的時候剛好看到許盛和邵湛兩人錯開的身影, 被邊上的人推了一把,又沒顧上喊許盛,等現在再回頭, 他盛哥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坐在沙發裡,嘴裡的餅乾已經沒了,邵湛坐在他身側。

侯俊喊:“兩位大哥點歌不, 來一首?”

許盛也喊一嗓子:“你們先點。”

侯俊壓根聽不清,以為他在說歌名,扯著嗓子問:“這是什麼歌?”

“……”

許盛本來沒打算唱,侯俊這一嗓子弄得他騎虎難下,只得一手拎著玻璃瓶,單手打字問邵湛想聽什麼。

S:想聽什麼。

邵湛偶爾聽,聽的也都是英文歌,主要用來拓寬詞彙量,於是他回過去一串英文。

這一串英文簡直是在難為許盛,許盛完全沒了那種男朋友點歌,他唱給男朋友聽的心情。

S:……

S:看不懂,不會唱,我還是自己看著辦吧。

許盛最後點的是一首最近比較熱的情歌,名字就叫“告白”,切到他這首歌之前邱秋和幾個女生在前面又唱又跳、給自己喜歡的偶像打call,切歌之後氛圍安靜一瞬,乾淨的吉他前奏響起。

這首歌節奏很慢,原唱是很溫柔的男聲,許盛關了原唱,拎著手裡那瓶沒喝完的飲料起身走上前去,從邱秋手裡接過話筒。

等乾淨的吉他聲過去,許盛才數著拍子去唱第一句。

“帥哥”和“情歌”這兩個字聯繫起來總是令人忍不住浮想聯翩,尤其學生時代,最容易心動。

沒人發現他目光一直落在坐在角落裡的某個人身上。

螢幕前有一把單獨的椅子,許盛一條腿蹬在地上,唱歌唱很隨意,手指搭在玻璃瓶上,聲線和原唱截然不同,明朗張揚。

許盛唱情歌的模樣倒是很符合他這張臉,而且確實很會唱,聲音好聽、音也准,隨隨便便擊中一片人,唱到中間還趁著播伴奏的空檔抬眼笑了一下,帶動氣氛道:“掌聲呢。”

話音剛落,其他人配合鼓掌。

許盛:“歡呼聲大一點。”

其他人立刻:“Woo——”

邱秋舉著手機在錄影,難得在學校過一次生日總得好好紀念一下,手中鏡頭從許盛身上晃過去:“……我心跳好快。”

侯俊:“我也快,盛哥怎麼能這麼帥。”

譚凱:“班花快就算了,猴子你控制一下,你不能太快。”

鏡頭無意間晃到另一邊,像是特意切到邵湛身上似的,劃過短促的黑幕,把兩個鏡頭銜接在一起。

許盛回想起他跟邵湛表白的時候,他蹲在牆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但是現在他當著這些同學的面唱完這首歌,在盛大的掌聲裡,好像以另一種方式重新告白了一次,雖然這次也還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卻還是有種隱秘的,按捺不住的欣喜。

許盛帶動起氣氛,之後上去唱歌的選手一位更比一位不要臉,不僅要求掌聲,還開始要求彩虹屁:“是這樣,在我展現我驚人的歌喉之前,我先給大家三分鐘時間,允許你們誇一下我,我怕等會兒伴奏聲音太大,收不到你們的讚美。”

許盛直截了當地表示吹不了:“自強,你別唱了吧。”

袁自強泫然欲泣:“為什麼你們配合盛哥,卻不配合我?!”

“盛哥什麼水準,”侯俊嘲諷道,“你什麼水準,一個青銅一個王者。”

“……”

袁自強喊:“我不管!先誇我!”

最後還是侯俊絞盡腦汁想出來一句:“你非要這樣勉強我們是吧,行,你牛批,你是臨江周傑倫!”

邱秋被他們逗笑,手裡拿著的相機瘋狂抖動。

對臨江六中的學生來說,學習在高中生涯裡占的比重太大了,每天除了做題就是做題,一個月難得回一趟家,也得趕著寫作業,忙的時候洗頭都嫌費時間,這種難得放縱一把的時間很少。

許盛把手裡那瓶飲料喝完之後覺得還怪好喝的,於是又開了一瓶,兩三瓶下去,不知道是包間裡空氣太悶還是怎麼,總感覺人有點飄。

“你覺不覺得悶,”伴奏聲減弱,許盛往邵湛那兒靠了靠,“我怎麼有點飄。”

許盛眼角有點紅,說話的時候情緒也不太對,甚至這個說話方式還有幾分熟悉。

邵湛很快想到上回慶功宴上,許盛喝醉酒的樣子。

邵湛把他手裡那瓶“飲料”抽出來,借著手機光才看清楚上頭寫的字:果酒,酒度15°。

邵湛沉默一會兒問:“你喝了幾瓶?”

許盛定定地看著他,伸出三根手指說:“喝了……一瓶。”

“……”

看來是真醉了。

果酒度數不算高,但是許盛喝得多,喝的時候沒感覺、等酒意泛上來,才發覺這酒後勁大得很。

許盛嘴裡說著“飄”,還是想伸手去夠酒瓶,邵湛只能抓著他的手說:“別喝了。”

許盛手被人禁錮住,也不能再去拿酒瓶,下意識回答:“哦。”

他先是安靜了會兒,然後乾脆去玩邵湛的手指,垂著眼、像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一樣,被酒瓶凍得發涼的手指指尖輕輕捏在少年骨節上,索性包間裡光線不好,這樣的小動作並不引人注意。

包間訂了四個小時,唱完出去外頭天色已經黑了,雖然沒有吃晚飯,但午飯吃得多、加上包間裡零食水果也吃了不少,晚飯步驟直接可以省略。

許盛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縮在沙發裡睡過去的,他酒量實在是差,三瓶酒下去就連對面坐著的人是誰都認不出了,聽見邵湛的聲音才睜開眼。

“起來,走了。”

“……”

其他人吵吵鬧鬧往外走,包間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侯俊的聲音從包間外面傳進來“湛哥你倆快點啊”。

許盛睡一覺之後意識稍微回籠一些,但思考速度還是極其遲緩,邵湛說的那四個字在他腦子裡轉了好幾圈,正要做出反應,就聽邵湛又說:“要我抱你回去?”

許盛潛意識裡大概還記得自己上回酒醉幹了些什麼事。

他沒等邵湛說完,主動伸手勾上邵湛的脖子,低聲說:“抱。”

邵湛是很想把人抱回去。

但七班其他同學還在門口等著。

邵湛就著這個姿勢直接把人從沙發上抱起來,等他自己站穩:“能走嗎。”

許盛勉強能走,只要拉著邵湛就行,七班一行人下了電梯往回走,許盛還是暈,隱約聽到侯俊問了一句“盛哥怎麼了”,然後邵湛回“他喝多了”。

侯俊本來留意到他們倆抓在一起的手,聽到“喝多了”三個字後沒再多想,幾人走到校門口之後便要分開:“桌上那箱酒是吧,我喝了一點,度數是挺高的,按照盛哥這酒量肯定不行……那你負責把盛哥帶回去,我和譚凱他們回教室拿作業。”

說完,一行人分開。

許盛跟著邵湛上樓,出來吹了一路風之後思考能力提高不少,邵湛先開了自己寢室的門想找找有沒有解酒的東西,之後再打算把許盛送回去,然而從書桌前翻找完東西、轉過身卻被跟進門的許盛抱了個滿懷。

許盛低下頭,下巴抵在邵湛肩上靠著,嗓音有些啞,半晌才說:“再抱會兒,剛才沒抱夠。”

邵湛五指淺淺地從許盛頭髮裡插進去,然後稍用了點力道、強迫他仰起頭,冷聲問:“只是抱嗎。”

已經分辨不清是誰先靠近的誰,也逐漸分辨不清彼此的呼吸,可能因為許盛喝了酒,整個吻都像烈酒一樣。許盛下唇一陣刺痛,下意識伸舌頭舔了一下,卻觸到邵湛的。酒後的吻比前兩次更狠,幾乎燒光一切殘存的理智。

邵湛掐著許盛的腰,堪堪止住試圖想繼續往下的手:“行了,今晚要是還想好好休息,就別再招惹我。”

許盛卻不答,借著朦朧的酒意盯著少年凸起的喉結看了會兒,然後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已經張嘴輕咬了上去。

這一口像某種默許和暗示。

許盛咬完那一口之後非但沒有停止,又側過頭,在邵湛伸過來想推開他的手指上咬了一下。他今天穿了條深黑色低腰牛仔褲。

被虛虛遮掩的下擺之下,是若隱若現的人魚線和腹-肌。

……

這感覺應當是熟悉的,卻充滿了躍動的陌生,被別人掌控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渾身都像著了火,腦子裡轟的一聲沒有任何話語。邵湛湊在他耳邊,低聲地讓他喊哥哥,他就啞著嗓子叫了一聲。

等他壓根沒力氣的時候,又聽邵湛在他耳邊低聲說“幫我”。

夜色深沉,酒意像連綿的火,濃烈地、不顧一切地、似乎要將人燃燒殆,最後只剩用來清理的紙團散落在地。

 

 

第七十九章

新的一周, 清晨的風泛著冷意。

“同學們, 期中考已經結束了, 不管考得怎麼樣, 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 一次考試不能代表什麼,”週一,孟國偉趁著早自習時間,課代表下發考卷的同時給大家做疏導工作,“咱們班這次考得挺好的, 尤其是數學, 均分年級第一。”

孟國偉說到這裡, 難得高興起來:“咱們班是有實力的!這回許盛同學進步非常大!特別提出表揚。”

七班什麼時候拿過第一?!

雖然班裡有邵湛這麼一位逆天的存在, 但是許盛的殺傷力更強, 邵湛能比第二名高足足十幾分, 許盛能以一己之力和倒數第二名拉開幾十分的差距,比不過。

孟國偉接管這個班的時候,就沒再奢望過均分第一這件不切實際的事情。

但是現在今時不同往日, 他們班的許盛同學發揮出了他真正的實力!

許盛昨晚沒睡好, 坐在最後排,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想睡覺,整個人看起來更是深不可測。

孟國偉這話說完, 台下紛紛響應。

侯俊:“盛哥牛逼啊。”

譚凱讚歎:“其實我早就發現盛哥身上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氣質了,沒錯,是大佬的感覺。”

邱秋提出的問題比較又實際意義, 也是大家很想問但一直沒機會問的問題:“盛哥,能跟我們分享一下你的學習技巧嗎?”

平平無奇數學小天才許盛來教室之前就猜到今天週一要公佈分數,雖然做好了準備,這會兒瞌睡還是被他們嚇醒了一半:“……”

他能有什麼技巧。

總不能說首先,你要有一個男朋友。

然後你還得被雷劈一次。

半晌,許盛說:“多看,多背,多做。”

三多原則,很常規的回答。

許盛答完心虛地看了邵湛一眼,見邵湛沒有意見,才鬆口氣。

許盛鬆口氣之後又不太敢去看邵湛,看一眼就會回想到昨天晚上的畫面。

邵湛又何嘗不是。

許盛的手指細長,拿畫筆的樣子很好看,做其他事情的時候,也很好看。

邵湛本來是想獎勵他,到最後感覺自己反倒更像那個被獎勵的人,還是恬不知恥地低聲說:“期中考獎勵。”

許盛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把頭埋下去,衣領落下去半截、鎖骨深陷。

昨天週六,邵湛被侯俊他們纏著估分,然後又是密集的自習課,說好的期中考獎勵一直拖著沒時間給。

許盛沒想過獎勵會是這種。

最後許盛回寢室摸黑洗了澡,躺下之後整個人還是燒得晃,好像這酒非但沒醒,還讓人更醉了。

孟國偉繼續在臺上說:“我講一下咱們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課程安排,今天主要分析試卷,新課內容剩下的不多了,等這周全部上完之後就開始總複習階段,為期末考試做準備。”

臨江六中的學習生活除了考試還是考試,講完這張卷子,很快就要再做下一張模擬卷,這學期各種大考小考的試卷能堆出一大疊來。

邵湛曲指在書桌上點了兩下,問他:“難受?”

“還行,”難受倒是不難受,就是宿醉之後第二天特別想睡覺,許盛把桌肚裡的手機摸出來,“就是有點困,等會兒出□□就不下去了,你給我打個掩護。”

讓學神陪他違規這種事,許盛現在做得特別熟練。

邵湛沒拒絕:“你出操的時候再睡會兒。”

許盛笑了聲,滑開手機螢幕,因為怕被人看見大早上玩手機、也怕被人聽見他說的話,上半身趴下去,趴在桌上低聲說:“哥哥今天這麼好說話?”

邵湛以前會讓他求他幾下,比如在綠舟基地疊被子的時候。

邵湛側頭看了他一眼,難得上課走神,孟國偉在臺上說的課程安排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從坐在教室裡那一刻開始注意力都在身邊這個人身上:“誰讓我現在是共犯。”

許盛愣了愣才回想起自己當初問出口的那句“要跟我犯個規嗎”。

‘我是共犯’。

這四個字,在這個特殊的、青澀張狂的少年時代,比任何情話都動人。

許盛手指頓了頓才繼續在聊天列表裡找連絡人,找到“張峰”。

S:兄弟。

S:秋裝校服有嗎,明天給我帶一套。

張峰回得很快。

張峰:我難道是賣校服的嗎?!

張峰:你校服呢,你就一套也沒留?

S:早扔乾淨了。

S:最近降溫,有點冷。

S:主要我也沒有想到我會有今天。

張峰:……

張峰這次期中考考得稀爛,正自閉呢,尤其聽到七班許盛數學異軍突起,考了113分,他對著自己85的試卷,開始思考人生:以前,都是我遠遠地把許盛甩在身後……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昔日學渣兄弟,成了今日天賦異稟的優秀選手。

正惆悵著呢,就看到許盛發消息過來。

秋裝校服他是真沒有多的。

S:行吧,那我再問問別人。

張峰轉了話題,他想到最後想通了:你有沒有什麼學習方法?分享一下。

張峰:老大,你這種學習的精神深深感染了我,我打算跟你一起進步。

許盛沒想到全世界都追著他問學習方法。

他頭痛欲裂。

S:……沒有校服就滾。

許盛覺得自己真是把差生這個詞演繹到了極致,連校服都要東拼西湊,最開始學數學的時候用的甚至還是邵湛的書,他抓了把頭髮,打算先把今天糊弄過去。

這段時間天氣降溫,上周還好,僅僅過了一個週末仿佛一下從夏天踏入冬天,直接省過了秋天這個階段。

早自習過去,孟國偉收起課本往外頭走,班裡同學也三三兩兩排隊打算往操場走。

許盛撐著下巴,正要闔上眼,卻聽到一陣很輕地“嚓”聲,像鏈條滑動的聲音,還沒睜開眼,肩上被人搭上一件什麼東西——還帶著一點熟悉的味道,跟昨天晚上他坐在邵湛身上仿佛被包裹住的味道一樣。

“你這麼睡,”邵湛本來已經出去了,但沒跟著大部隊下樓,折回來脫下外套說,“不怕著涼?”

許盛:“……那你穿什麼。”

“我等會兒回趟寢室,”邵湛說,“寢室裡還有一件。”

邵湛沒法在教室裡待太久,他說完又在許盛頭頂揉了一把才去樓下集合。

許盛有點懵,加上本來就沒睡醒,“哦”了一聲,等邵湛走了之後才把那件校服穿上。

兩人穿的碼數差不多,加上秋裝校服本來就寬鬆,穿上剛好合身、就是袖子略微長了那麼一點,還沾著對方的體溫,許盛的手指從衣袖裡伸出來大半截,覺得這種偷穿男朋友校服的感覺還不錯。

他再度趴下去之前,張峰的消息又來了。

張峰:我找我同學借到了,他那兒有多的一套,我明天把校服帶給你?

許盛動了動手指,打字回復。

S:不用。

S:借到了。

許盛很想再接著發一句:男朋友的。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精力補充得快,不過一個早操時間就補充得差不多了,侯俊他們圍著邵湛進門的時候,許盛剛睡醒。

侯俊:“湛哥你這次又是年級第一,數學滿分,理綜滿分,英語148,簡直神了。”

譚凱:“我就說吧,上次是湛哥身體不舒服,不然萬年老二怎麼可能有機會拿第一,我們湛哥是誰?那是考場上才思敏捷、聰明絕頂……”

年級第一,全科接近滿分,每次出分數他們都得都被這種“神”一樣的操作炫一臉。

譚凱彩虹屁吹到一半,進門看到倚著牆擰瓶蓋的許盛:“……盛哥,換衣服了?”

如果他沒記錯,他盛哥早上穿的還是短袖。

許盛“嗯”了一聲。

譚凱真心實意地自卑道:“同樣一件校服,為什麼穿起來效果差別那麼大,下次校服評選換個模特、咱們學校校服絕對能逆襲,擺脫被嘲笑的命運。”

“雖然從外貌上你確實是很難超越我了,”許盛歎口氣,跟著他貧,“但是你可以從涵養上努努力,發展內在美。”

譚凱:“……你這算安慰嗎。”

許盛:“算吧。”

邵湛剛才走得急,還沒來得及看許盛穿他校服的樣子,許盛和他穿校服完全穿出兩種風格——一種冷淡禁欲,拉鍊規規矩矩拉到最上面,許盛跟他全然不同,拉鍊壓根沒好好拉、堪堪卡在胸前,襯得整個人看起來更隨意。

沒人知道許盛身上這件校服外套其實是邵湛的。

加上邵湛剛才中途回寢室拿了件新校服,所以並不引人注意。

邵湛看了他一眼,發現比起讓他穿衣服,想親手脫下來強的情緒更強烈一些,壓下情緒提醒:“拉鍊拉上。”

許盛睡得舒服,心情也好些,毫不在意拉鍊的問題:“哦。”

上午的課全是講試卷。

許盛跟著周遠把期中考卷過了一遍,其實他這次的失分點是大家普遍容易失分的地方,聽周遠把這些題挑出來講之後許盛勾著筆把正確答案在試卷角落上補了一遍。

有兩道錯題邵湛講過,但當時補的題量實在太大,不可能做到每一題都牢牢記住。

如果能再多給他和邵湛幾天時間,這套題考上120分並不難。

“這題你是不是也給我押了,”趁著周遠轉過去在黑板上寫題的時候,許盛指尖在試卷最後一道題上點了一下,“立體幾何,厲害啊男朋友。”

邵湛提前看過一遍他的試卷:“知道最後一問的考點是什麼嗎。”

許盛在考場上為了抓緊時間寫會的題,遇到最後一問直接放棄,沒思考那麼多。

這一問周遠只講一遍,估計許盛還是聽不明白。

邵湛打算提前給他簡單講一遍。

題目剛講完,許盛沒說自己聽沒聽懂,反倒說了一句:“其實我有點後悔。”

許盛聲音低下去,勾著筆的那只手、掌心縮在衣袖裡,只剩幾根手指露在外頭,抓著袖口說:“早知道之前那套校服也找你借了。”

 

 

第八十章

期中考過去, 六中同學每天桌上攤著的試卷標題很快換成了“期末模擬卷”。

黑板右下角當天課程邊上加了一行期末倒計時。

字數逐日遞減, 密集的考試最容易吞噬時間。

“每天都是考試, 考得我人都傻了。”課間, 侯俊抬頭喊一嗓子, 抄錯題抄得整個人昏昏沉沉。

“還有十天,”譚凱也覺得這日子過得簡直恍恍惚惚,“我怎麼感覺那麼不真實?還有十天咱們就放假了?”

“別提放假行嗎,咱們哪有假期。”邱秋說。

侯俊歎口氣,心說也是, 六中寒假能放半個月就不錯了, 他放下筆, 偷偷拆開一袋乾脆面。

然而那袋面才剛拆開, 有人從上面橫著伸過來一隻手——手指指甲剪得乾淨工整, 手指纖細, 但他也見過這雙手發狠把人摁在地上打的樣子,這只手不緊不慢地從袋子裡搶了一塊面。

“剛好有點餓,”許盛說, “不請自來, 不好意思。”

侯俊目瞪口呆:“盛哥?”

天氣轉涼,許盛校服裡面搭著件冷色調毛衣,偷到之後掰開一半給跟著他一起進來的邵湛, 笑了笑問:“哥,吃嗎。”

邵湛剛從辦公室回來,手裡拿著疊練習冊, 沒避嫌、直接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

侯俊:“……”

兩人動作做得太自然,倒讓人沒法多想。

而且男生之間關係近些也很正常,侯俊很快說服了自己:他和譚凱也經常分東西吃,譚凱那小子還會油膩膩地叫他“猴哥哥”。

……

那也還是gaygay氣的啊!

侯俊搖搖頭,算了,難怪cp樓蓋那麼高,都是這兩位爺自己造出來的。

侯俊這樣想著,完全不知道兩個人已經坐實了傳聞。

侯俊最後只能轉移話題,說:“盛哥你身上這件毛衣挺好看。”

侯俊說著又多看了一眼,許盛平時穿衣風格比較張揚,偶爾換換簡約風格,讓人耳目一新。

許盛:“是吧,我也覺得挺好看,多誇幾句我聽聽。”

枯燥無聊的學習生活裡能有一個人貧會兒嘴,簡直是莫大的幸福,侯俊張口就來:“盛哥你這件衣服簡約而不簡單,穿在您身上,那真是氣度非凡,當然了,無論什麼樣的衣服都配不上您出色的——等會兒我打斷一下,我怎麼覺得這件衣服看著有點眼熟。”

能不眼熟麼。

許盛身上那件毛衣是邵湛的。

自從邵湛把校服脫給他之後,許盛穿他衣服的次數肉眼可見地變多。有時候是晚上在邵湛那兒做題做得晚了,懶得回去,直接問他借了衣服去隔間洗澡。

之前許盛當“邵湛”的時候其實也穿過他的衣服,但是穿在“邵湛”身上和穿在他自己身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昨天晚上許盛洗完澡,濕著頭髮走出來,套著件邵湛的衣服,剛走出來又被邵湛摁著親了會兒:“睡這兒?”

許盛反問:“你不嫌擠?”

邵湛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低聲說:“不嫌。”

然而事實證明兩個人擠一張床確實擠,擠並不是最無法忍受的,無法忍受的是和對方靠得太近引起的“反應”,兩人都是一晚沒睡好,邵湛天沒亮就起來沖了個冷水澡。許盛雖然也忍得難受,但是看邵湛比他更難受,詭異地升起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態,撐著床坐起身:“哥哥今天晚上還一起睡嗎,我可以陪睡。”

邵湛冷著聲:“滾,回自己寢室睡去。”

許盛:“真不要啊,過了這村課就沒這店了。”

邵湛:“趕緊滾。”

上課鈴響,這天第一節 課是化學。

許盛雖然數學考得不錯,之後幾次模擬卷更是越考越高,但也不是每科老師對他的態度都像周遠和孟國偉那樣如春天般溫暖,其他幾科還是考得稀爛,比如理化,這次期末模擬只考了50分。

50分裡,有二十分是吃邵湛月考那陣給他補的老本。

這段時間化學課還是由那位楊老師代課。

“值日生呢,”這個班這次幾次模擬考平均分並不高,楊老師進門之後面色不虞,“怎麼做值日的,趕緊把黑板擦了。”

楊老師進門之後,沒有廢話,等值日生上去擦完黑板才從粉筆盒裡挑了一截粉筆出來,掃過七班後排,在某兩個身影上停頓兩秒,想到上節課碰的釘子,心情更是好不起來:“今天咱們把試卷講了,希望某些同學認真聽講,考那麼點分數,也不知道平時坐在教室裡都在想些什麼。”

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許盛毫不在意地翻開試卷。

邵湛突然說:“不想聽可以不用聽。”

許盛還在翻試卷:“什麼?”

邵湛接著說:“把不會的題勾出來,我給你講。”

許盛一下沒反應過來,心說他為什麼突然來這麼一句,再抬頭對上那位楊老師針紮般的目光,反應過來了:“你說她啊,我都忘了,罵幾句就罵幾句,總不能真跟她置氣……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邵湛發現許盛雖然看著沒規矩,一副成天跟老師杠的樣子,其實遠比其他人想像中更成熟一些。

不會因為這點事就跟老師鬧。

他是真的不怎麼在意。

以前是放任自己,反正放下畫筆之後幹什麼都無所謂了,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他都提不起勁,雖然和顧閻王他們鬧得轟轟烈烈,其實整個人平靜得很。

不知道該幹什麼。

也找不到喜歡幹的事情。

許盛話雖然這樣說,但是邵湛極其冷淡的一句“她的課你可以不聽,我給你講”還是在他心底勾了一下。

楊老師轉過身在黑板上寫板書,許盛偷偷在課桌底下戳他:“你最近是不是越來越沒有原則了,之前不還讓我好好聽課。”

邵湛低著頭記板書,沒有說話。

“說起來你上次,”提到這位楊老師,許盛回想到她第一次來七班代課的時候發生的事情,“為什麼站起來,又為什麼陪我罰站?”

邵湛把板書記完,他記板書的方法和別人不一樣,並不會完完整整記完全部,挑重點、簡明扼要寫完之後反問:“你看不出來?”

講臺上,楊老師寫完板書之後又說:“我們先看選擇題第八題,這道題答錯的人很多,這個實驗我上節課是不是講過,都沒認真聽……”

說看不出來肯定是假的。

就算之前真的看不出,邵湛這句反問無疑說明了一切。

許盛很想找個人秀一把,但是放眼整個交友圈,知道邵湛身份的只有康凱,可秀範圍有限。

於是許盛上課上到一半,忍了又忍,最後單手藏在桌肚裡,還是給康凱發了一句消息過去。

S:凱。

康凱正好在課堂上摸魚,他和許盛兩個人對待學習的態度如出一轍,只有在畫室裡能老實:?

S: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S:你知道嗎,我男朋友之前陪我罰站過。

康凱簡直是滿頭問號:??

你男朋友陪你罰站,跟我有關係嗎?

S:還有我男朋友的校服,我穿著……

康凱繼續滿頭問號。

怎麼還扯上校服了,這是不是有點過分。

康凱:你他媽,你打住。

許盛感到可惜,覺得康凱真是不會聊天,轉念一想康凱是個可憐的單身狗,同情心戰勝了那顆想炫耀的心,勉強打住這個話題。

康凱也正好有事要找許盛。

康凱:上次繪畫大賽的成績出來了,咱倆第一名。

康凱發過來的下一條消息是一張圖片,標題寫著“xx屆繪畫大賽評選結果”,以表格形式公佈,大標題下面一行小字標注著評審團成員:楊越(清美老師)、黃文軒(魯美)、特邀評審楊明宗,再往下一行就是名次欄,只公佈了前十名,剩下全是鼓勵獎。

第一名姓名欄裡有兩個名字。

第一名:康凱、無名之輩。

作品名:《彩色教堂》。

“無名之輩”這四個字在整張圖片裡顯得格外醒目,酷炫,且屌。

康凱:連老先生都說了,你這水準,想上哪所學校不是閉眼上。

當然也有前提,只要許盛能搞定需要的文化課分數就行。

康凱:我不知道你跟許阿姨之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麼跟你說的,但……

後面的話許盛沒再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心態,直接摁滅了手機。

“許盛,”許盛這節課聽得不認真,考試成績也一團糟,楊老師忍了又忍,在下課鈴打響的時候還是點了他的名字,“你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楊老師的辦公室和孟國偉他們不在一層樓。

許盛跟著她上樓,然後見女人把課本放下,去飲水機旁接了杯水,流水聲在整間辦公室裡響起,十幾秒後,女人鬆開手:“這次模擬考考成這樣,從自己身上找過原因沒有。”

許盛雖然不至於跟她抬杠,對她也沒太大好感,在邊上站著,打算熬過這節課間。

“你這是什麼學習態度,”女人皺著眉,視線從許盛身上移開,心說要不是因為這位同學,他們班化學均分也不會比其他班低那麼多,她心性好強,什麼考試都想拿好名次,“你拖班級後腿都不覺得不好意思嗎?”

更難聽的話許盛左耳進右耳出,正打算說一句:“您說完了嗎。”

然而話還沒說出口,女人又尖銳地說:“人家考北大,你打算考哪兒?”

許盛聽得不耐煩,懶洋洋地回答:“我考北大青鳥。”

這句話康凱聽見得氣死,他剛在微信聊天裡說他什麼學校不是閉眼上,他就在這提北大青鳥。

無異於在遊戲裡看到一位滿級號高手說:我想回村,還是新手村適合我。

女人凝噎:“……”

門外。

“湛哥?你在這站著幹什麼?”

課間,化學課代表正好收完作業過來交,遠遠得就看到化學老師辦公室對面牆邊倚著個人。

化學課代表是個男生,他指指辦公室虛虛掩著的那扇門:“來找楊老師嗎,怎麼不進去?”

邵湛哪兒還有心情回答他的話。

少年一身校服,還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樣子,他抬手捏了捏指節,滿腦子都是許盛說的那句“北大青鳥”。

他總不能說,本來是想進去的,但是聽到男朋友說他要考北大青鳥。

雖然之前邵湛在孟國偉辦公室裡看到許盛寫過“中央美院”,但是和今天許盛說的話聯繫起來,中央美院很像寫著玩的。

邵湛聯想到許盛除了數學科目以外、其他科目稀爛的成績,再想想他男朋友平時腦子裡各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想法,覺得這句北大青鳥可能不是玩笑話。

他可能是真的想考。

 

 

第八十一章

匿名提問:男朋友想去北大青鳥怎麼辦。

高二, 他均分60

……

晚自習之後,邵湛刷試卷的時候連著兩道題出錯,思路一團亂,最後乾脆把寫在草稿紙上的解題步驟劃了,劃開手機低頭打字。

邵湛填完問題之後,簡明扼要敘述完大致情況, 他並不喜歡長篇大論,就挑重點寫了寥寥幾句,兩三分鐘過去沒等到回復,往下翻了翻, 倒是找到一條相似問題。互聯網上的各類提問真是多姿多彩, 什麼問題都有,提問者用戶名是一個大寫字母“X”:夢到男朋友去藍翔開挖掘機怎麼辦。

“…………”

這一時間竟分不出誰更慘一點。

邵湛緩緩闔上眼。

大概半小時之後才有人對剛才的問題進行回復。

謝邀。

這種情況我覺得還是要多給你男朋友做做思想工作,激發他對學習的興趣,首先樹立好目標, 培養起學習習慣, 您男朋友有什麼其他特長嗎?是否考慮過體育生和藝術生這條道路?

順便介紹一下,“雄鷹”教學機構,是一所向各所學校輸送體育特長人才的教學機構, 本教學機構同時開設播音傳媒, 聲樂, 舞蹈, 表演等各項全方位課程~歡迎瞭解諮詢哦。

這位熱心線民回復到最後開始打廣告, 理智告訴邵湛應該立馬關掉這個頁面, 這種不靠譜的回答少看。

然而他所有理智在這一瞬間,被許盛那句“北大青鳥”給弄塌了。

邵湛不受控制地想:

體育就算了吧,播音……許盛念檢討水準倒確實不錯。

和許盛在一起之後,難免會去想未來。

這個年紀的少年,前路廣闊,有無數條通往未來的路。

邵湛之前學習是試圖走出來,不想再坐在教室裡混日子、也不想因為別人的眼光和私語就真的在泥潭裡越陷越深。

南平那個地方、那個教育環境,太容易陷下去了。

把注意力放在學習上之後,也在慢慢思考到底要走哪條路。

但是他很確定,無論是哪一條,他都想和他去同一個地方。

邵湛一晚上都在想這些,最後周遠佈置的數學作業愣是拖到第二天早上才開始補。

早自習,數學課代表咬著早餐問:“第一組缺一本,還有誰沒交作業?”

邵湛:“我沒交。”

“……”數學課代表嘴裡叼著的餅差點沒掉下來,“湛哥你作業……沒寫?”

邵湛補作業,這在所有人眼裡是比較例外的一件事。

眾所周知,學神作業都是提前做完,甚至你根本察覺不到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寫的——這就是神,仿佛短短的課間十分鐘裡,大家並沒有活在同一個時空,有些人就是能把一分鐘當成十分鐘用。

“借一本,”邵湛沒睡好,從數學課代表手裡拿著的一大疊練習簿裡隨手拿了一本,“謝謝。”

數學課代表頓時覺得今天真是令人恍惚。

許盛早上被張峰拽過去聊了會兒,張峰還不肯放棄追問他學習方法,在張峰面前許盛也懶得扯,直接說:“首先你需要有一個同桌。”

張峰:“……這就沒了?”

許盛:“沒了。”

許盛走之前問了句“有吃的嗎”,最後從張峰口袋裡摸了根糖。

等許盛咬著糖晃回七班後門,隔著窗戶敲了兩下,站在窗外看男朋友,眼看著邵湛單手扯了扯衣領,掌心壓著兩本練習簿:“你在寫作業?”

邵湛糾正道:“抄作業。”

“……”

邵湛“抄作業”就是為了提高效率,別人抄作業是真的照抄,但他抄的同時還能順便幫周遠批一遍,掃兩眼就能看出對方步驟對不對,錯的話問題出在了哪兒。

許盛倚著窗戶看了會兒,心說他男朋友這抄作業的方式跟他們傳統意義上的抄作業完全不一樣。

這就是學霸的世界?

邵湛左右抄到一半側頭去看許盛。

他趁著周圍人不注意,動了動手指,示意許盛靠近點兒,然後等窗外的少年真的俯身湊過來之後,抬手輕輕捏住許盛嘴裡叼著的那根塑膠棒。

許盛想起兩人剛認識那會兒,雖然知道不太可能,還是故意問:“你不會又想說不準吃糖吧,現在還沒上課。”

邵湛捏著它,把糖從許盛嘴裡抽出來——這個點大家都在忙著補作業、預習新課,埋頭苦戰,沒人往他們這看,邵湛極其自然地、自然到好像這根糖本來就是他的一樣,叼在嘴裡說:“猜錯了。”

糖是甜的。

柳丁味兒。

邵湛把糖叼在嘴裡的樣子比他囂張多了,帶著些平日裡壓不住的、只展現在許盛面前的冷漠氣焰,許盛手搭在著窗沿邊上,回味過來,笑了一聲:“操。”

什麼不准吃糖,明明是想耍流氓。

邵湛咬著糖三兩下把作業抄完,把兩本練習簿一齊給了課代表。

課代表驚訝:“……這麼快?速度啊。”這要是七班所有同學都能有這種抄作業的速度,他每天課前就能把作業交上去了。

課代表說完,又清點一遍,然後直接抱著作業簿去周遠辦公室交作業。

許盛完全猜不到邵湛早上補作業的原因跟他昨天在化學老師辦公室裡胡扯的那句話有關。

上課沒多久,孟國偉照常拿期末考這件事出來激勵大家:“馬上就期末考了啊,不要以為時間還有很久,高三年級都在進行第三輪總複習了——等他們考完,下一個就是你們,能不能順利考上自己理想當中的學校,就看平時點點滴滴的積累和努力。”

學校的事又被孟國偉毫不留情地點了出來,邵湛試探著問:“你有沒有想考的學校。”

許盛低著頭擺弄手機,沒聽清:“什麼?”

……算了。

邵湛打算迂回一點,又冷聲說:“其實人生有很多條路可以走。”

這回許盛聽見了,他不僅聽見了,而且還聽得特別清楚,清楚到他深受震撼。

許盛:“……?”

邵湛怕打擊他,不能直接否認一個人的想法,只能循循善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許盛不太能明白。

只覺得邵湛從這天開始,變得有點不太對勁。

這個不對勁主要表現為邵湛時不時地“胡言亂語”,甚至還把之前他送給邵湛的幾套題冊還給他:“這些都是基礎題,你比我更適合它們。”

許盛:“我可能不太適合。”

後來邵湛也試圖給他補課,但是效果甚微,之前許盛的數學成績能提升、靠得都是那句“數學天賦”趕鴨子上架和邵湛特殊的獎勵機制,讓他打起精神去補其他幾門課,實在很難有動力。

學習這個東西,真得自己想要才行。

別人說再多,自己不想提高都是白搭。

邵湛帶著“男朋友可能真的要去北大青鳥”的想法,迎來了這學期最後一周的期末考。

期末考當天,萬里無雲,陽光正好。

廣播裡傳來顧閻王氣勢渾厚的聲音:“同學們,期末考試即將開始,請攜帶好考試所需的用具,前往各自考場等待監考老師進班——這是咱們高二上學期最後一場戰役!希望大家都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同學們帶著筆盒,三三兩兩往外走。

這次期末考,許盛和邵湛不在一個考場。

兩人隔著長長的走廊,一個在第一考場,一個還在最後考場。

“第一門考試科目,語文,考試時間二十分鐘。”

許盛坐在考場裡,由於數學拉了不少分數,他這次的座位在第三排最後,像往常考試一樣,轉著筆等監考老師發卷子。

長走廊的另一邊,邵湛座位號還是1號。

這是兩人發生打雷事件之後,唯一一次正常的、回到正軌的考試。

許盛數學考得還行,只有一道大題空著,其他能填的都往上填了。

其他科目還是老樣子。

最後為期兩天的期末考在一聲清脆的考試結束鈴聲中結束:“考試時間到,請各位考試停止答題。”

考完這天,七班所有同學難得有種“解放”的感覺,侯俊帶著雀躍的心情把課桌拉回去:“咱們學校批試卷大概兩三天吧,我還能在家瀟灑三天,同學們,等會兒把各科作業領了就可以回去了!”

許盛從最後考場走出來,邊走邊看手機,連絡人列表裡躺著個未讀紅點,備註是“媽”。

-考完了嗎。

-我來學校接你?

許盛正要回,對面看到他的輸入提示,直接打了一通電話過來。

於是許盛沒進班,侯俊正想喊他,他對著侯俊晃晃手機,腳下沒停,直接往沒什麼人的樓道口走,接起電話:“媽。”

許雅萍正在開車,她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剛從公司出來:“感覺考得怎麼樣?”

許盛:“還行吧。”

許盛平時住宿,一個月才回家一趟,許雅萍又忙,通著電話才發現母子二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聯絡過了:“媽來接你?”

“不用,”許雅萍工作的地方離得遠,許盛說,“……學校這邊坐車回去挺方便的。”

許雅萍:“那晚上想吃點什麼?”

只要不提某件事,兩人的對話還算和諧。

許盛歎口氣,主動緩和關係:“今天工作累嗎,累的話別做飯了,怎麼那麼早下班?”

許盛和許雅萍兩人簡單聊完,這才掛了電話。

回去的時候邵湛已經把留在黑板上的作業記了下來,還記了兩份,一份貼在許盛桌上。

許盛:“幫我記的?”

邵湛:“作業記得寫。”

許盛把那張紙夾在作業本裡,“哦”了一聲,倚著牆聽譚凱他們在臺上表演“生離死別”,譚凱抽泣著和侯俊擁抱了一下,猛地拍著侯俊的後背:“兄弟,下學期見。”

侯俊也做悲泣狀:“……下學期見。”

侯俊又問:“假期打遊戲嗎凱子?約一波?”

譚凱:“創世紀?得了吧,我創世紀帳號還在新手村裡沒出來過,哪兒有功夫打遊戲啊。”

袁自強:“我也玩不了,我的創世紀帳號能在畢業前練到六級我就很滿意了……”

許盛在桌子底下拉了拉邵湛的衣袖問:“假期放幾天?”

“半個月。”邵湛說。

“十五天,360個小時見不到你。”

許盛想的也是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面,沒想到兩個人的想法撞到一塊兒去了,他聽完非但沒鬆開抓著邵湛衣袖的手指,反而往裡探了探——觸到了邵湛的手。

在心裡暗暗地說,操,半個月好長。

之後孟國偉進班,強調起假期安全問題:“記好返校時間,假期可以適當放鬆,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孟國偉講完,各科老師進班留假期作業,試卷一套接著一套往後傳。

最後累了厚厚一疊。

發完作業後,住宿生回寢室收拾東西,交鑰匙離校。

許盛東西少,基本上沒什麼好收拾的,日用品家裡都有,唯一舍不下的只有對面寢室的某個人。

他去邵湛寢室的時候,邵湛剛好拉上書包拉鍊,邵湛鬆開手:“過來。”

許盛走過去,邵湛的手搭在他腰上,半個月見不到面這個認知讓兩人失了控。邵湛低頭、深埋下去埋在許盛頸間,幾縷碎發落在上頭,撓地他發癢,他隔了會兒才抬頭,正要去親許盛發紅的耳尖——

氣氛正好,忽然間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兩人頓時怔住。

許盛整個人都跟過了電似的。

氣氛瞬間僵住,仿佛是對兩人的反應不滿、要高調昭告自己的到來,那道熟悉的聲音又在兩人耳邊結結實實劈了一下。

“轟隆隆!”

雷聲清晰得像是在狹小寢室裡下了一場沒有人知的時空暴雨,風聲狂嘯,許盛在那一瞬間驚悚地想到,邵湛等會兒可能得替他回家,還得叫許雅萍一聲媽。

 

 

第八十二章

在這短短兩秒鐘時間裡, 許盛都是懵逼的。

試想一下, 為期兩天的期末考結束, 放假當天, 正跟男朋友兩個人依依不捨地告別, 想接個吻還沒親上——打雷了。

雷聲在耳邊劈了好幾下,刹那間熟悉的眩暈感襲來,許盛眨了眨眼,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下一秒他的視野調轉切換, 原本被邵湛掐著腰, 這會兒他成了掐著人的那個。邵湛個子稍高些, 這會兒正低著頭看他, 兩人呼吸都快纏到一起去了。

四目相對間, 眼底神色複雜。

然後許盛猛地鬆開手。

邵湛直接退後兩步。

許盛:“……”

邵湛:“……”

雖然知道身體裡的人不是自己, 但是突然間面對自己那張臉,還靠得那麼近,難免不適應, 下意識想離遠點。

半晌, 許盛勉強張口說:“你……”聲音是邵湛的,帶著熟悉的冷。

之前幾次打雷兩人的關係還算正常,第一次正鋒相對, 第二次卸下心扉,第三次就已經開始動心,但是……從來沒有在確定戀愛關係之後發生靈魂轉換的事情,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

這他媽。

這什麼情況,我變成了我男朋友?

邵湛也正想說話,他抬手掐了掐鼻樑說:“你先說。”

許盛現在只有滿腹髒話想說:“操,我們又換了?”

邵湛也不太能接受現在這個狀況,他說:“如果現在不是在做夢的話,你沒看錯。”

“……”許盛緩了緩,又問,“你剛才說假期放多久。”

許盛問完自己想起來了:“半個月。”

“…………”

這半個月時間顯得更加漫長。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們這個假期倒是不需要分開了。

因為直接進了對方的身體裡。

原來比要跟男朋友分開更漫長的,是頂著男朋友的身份放假。

人總是難免會有僥倖心理,想著雷說不定不會再來了。所以四校聯賽之後的這段時間,兩人漸漸把這件事情放下,但沒想到有些事情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兩個人怎麼說也有過幾次經驗,再大的場面都見過,雖然“假期”這個關鍵字打得兩人手足無措,邵湛還是第一時間冷靜下來:“你媽等會兒來學校接你?”

許盛心說還好剛才拒絕了許雅萍:“沒,她說要來,我跟她說我自己回去。”

邵湛簡明扼要地問:“家庭情況,講一下。”

許盛也不可能把自己從小到大發生的事情全都說一遍,只能簡單概述,具體遇到什麼問題再具體分析:“家裡就我和我媽,沒了,關係不太好,你別主動招惹她就行。”

許盛說到這頓了頓,又說:“也別提……興趣班的事兒,她不太喜歡那個。”

邵湛想起那個美術興趣班,礙於情況緊急,沒來得及多問為什麼不能提。

“你呢,”許盛反問,“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邵湛說:“鑰匙在右邊口袋裡,別弄丟了,不然得關在外邊,沒人給你開門,會做飯嗎,家裡應該沒什麼食材,不會做飯的話就點外賣……”

邵湛很少說那麼多話,許盛越聽越覺得他的注意事項似乎有點跑歪。

等他說到“空調遙控在哪兒”的時候,許盛打斷道:“你他媽等會兒,你就要我注意這些?”

邵湛:“不然要你注意什麼。”

許盛想說,不然怎麼也該是家庭信息上的注意事項。

邵湛在許盛身體裡,許盛那幅習慣性上挑的笑眼也被他壓下來,聲線還是原來的聲線,語調卻全然不同,他歎口氣說:“其他的可能沒了,我的注意事項就是你,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

邵湛家裡就他一個人住,邵父出事之前他媽就跟他離了婚,那段時間他爸做生意失敗,精神上出現問題。

之後不到半年,他就迎來了那個下著暴雨的、電閃雷鳴的雨夜。

警車和接踵而至的新聞報導,還有周遭人群如針紮般的目光。

許盛本來還在想怎麼辦,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結果被他這句話弄得心底一軟,把無數設想和擔心暫時擱在一邊:“哥哥這麼擔心我?”

邵湛是很喜歡聽許盛喊哥哥的。

任何時候,尤其在接吻和幫他“弄”的時候,湛喜歡看他紅了耳朵、睫毛像蝴蝶一樣煽動,眼尾也被情-欲浸紅,啞著聲音喊他。

唯獨不包括現在。

邵湛:“換回來再喊,聽著難受。”

許盛:“你就不能透過現象看本質嗎。”

邵湛:“不能。”

許盛:“……”哦。

兩人對好基本信息,約定好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能衝動,見機行事,這才拖著“各自”的行李從宿舍樓準備交鑰匙出去,宿管大爺見到“邵湛”出來,熱情微笑道:“交鑰匙,簽個名,簽在這兒。”

宿管大爺對邵湛印象非常好,一直認為這是一名善良正直的優秀學生,剛開學就檢舉不良同學的翻牆惡行!

而且這位同學的字寫得相當漂亮,筆鋒淩……

許盛接過筆,在表格裡填上邵湛的名字。

宿管大爺本來想的是筆鋒淩厲,此刻對著簽名紙上的字,腦子裡只剩下“淩亂”二字。

這字,怎麼這麼醜。

許盛簽完名之後沖宿管大爺笑了笑:“假期快樂,下學期見。”

宿管大爺愣了愣,然後他看到跟在“邵湛”身後的那名少年冷著臉,在簽名紙上寫下相當漂亮的兩個字:許盛。

然後冷臉的那個從身後伸手,摁著前面那人的後腦勺,強行把人摁回去:“走了。”

“你把地址發給我,”到了車站,六中同學已經陸陸續續走完一波,第二波人潮就是住宿生大軍,許盛半坐在行李箱上,邊說邊低著頭打字,“這裡回我家挺方便,你坐2路,到地鐵站下,3號線豫南路方向坐六站出去就能到。”

“發了,”邵湛說,“車來了,我看著你上車。”

說話間,開往南平的公交緩緩停靠,車門打開,上去三兩位路人。

南平區離得遠,學生也很少有從南平考過來的,許盛拎著行李箱走上前兩步,又退回來,礙于邊上還有其他等車的人,只能單手勾著邵湛的肩膀,湊在邵湛耳邊最後對他說句話:“我剛才也漏了一條注意事項。”

許盛說到這停頓一下。

“最後一條注意事項就是……記得想你男朋友。”

許盛說完才鬆開手,拎著行李上車,刷卡之後往後排走。

去南平區車程漫長,許盛上車之後抓著邵湛的手機提前適應適應,之前也用過但是兩個人手機螢幕介面上APP擺放順序都不一樣,他找了會兒才找到微信在哪兒。

分開不過幾分鐘,許盛就忍不住給邵湛發消息。

-上車了嗎。

-剛上2路。

許盛手肘抵在窗邊,“他”腿長、後座那點地方坐得憋屈,正要打字,對面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那條事項不用注意。

許盛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等問號發出去之後,許盛反應過來了。

不用注意,會一直想你。

許盛笑了一聲,退出程式。

車到站之前,許盛戴著耳機在車上睡了一覺,邵湛手機裡自帶的音樂確實都是英文歌,聽不懂但編曲很好聽,窗外景色越來越陌生,許盛在公車進站前剛好睜開眼,窗外天色漸暗,睜開眼便對上略顯灰暗的街景。

許盛從小跟著許雅萍搬家去過很多地方,來南平區還是頭一次。

從來沒來過這個地方,但只要想到“邵湛”,把這個地方和邵湛兩個字聯繫到一起,那股陌生似乎被擊退了,他甚至產生一種好奇心。

他想瞭解這個地方。

也想離邵湛更近一點。

邵湛住的社區是個老小區,外面牆皮剛剛重刷過,在轉角和縫隙間能窺見一點灰白老舊的牆皮,很有年代感,也很熱鬧。

社區健身區有幾位老人帶著小孩坐在那兒聊天。

許盛拎著箱子越過他們,找到某一棟,用門禁卡開了門,順便單手打字給邵湛發消息,門禁卡觸上去一瞬間發出“滴”地一聲。

-我到了。

“滴——”

另一邊,邵湛從地鐵口出去,穿過鬧區街道,路上喇叭聲不絕於耳。

他按照地址坐電梯上樓,電梯門“叮”一下過後緩緩拉開,面前門上寫著‘502’字樣的就是許盛家。

邵湛回復。

-到了。

許雅萍今天下班早,她從七班班主任那裡瞭解到許盛最近數學學科有顯著提高,特意親手下廚做了幾道菜,她其實很想多陪陪孩子,奈何工作忙,實在很難抽出時間來。

邵湛在門口做了會兒心理準備。

平時在學校裡,侯俊他們就算看出什麼不對來,最多也只當“許盛”是心情不高興。

許雅萍再怎麼說也是許盛最親近的人,在她面前更容易暴露,說不擔心肯定是假的,饒是邵湛這種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也開始緊張起來。

“回來了?”許雅萍聽到開門聲,從廚房探頭問,“餓了沒有,你等一下,媽正看火候呢。”

廚房裡的女人系著圍裙,背影窈窕,應該是不常下廚,說完廚房裡響起鍋蓋“哐”地砸在什麼東西上的聲音。邵湛聽得一驚。

這間房子兩室一廳,屋內明亮整潔,客廳通著陽臺,來之前許盛說過進門直走左手邊第一間是他房間,邵湛隔著走道看了一眼。

許雅萍掐著時間把大火調小,擦擦手從廚房間走出來:“你要是餓的話先洗個蘋果吃,媽一會兒就好,先把東西放下吧,站著愣著幹什麼。”

面前這個女人是他男朋友的媽媽。

本來見面應該叫阿姨,但是此刻……

“知道了,”邵湛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見家長”,心情複雜,勉強喊了一聲,“媽。”

 

第八十三章

邵湛努力調動自己全身上下所有情緒, 想喊得熱情一些。然而他很多年前就沒再叫過這個字, 他對母親的印象停留在無止境的爭吵和一句無奈地告別, 女人的面容都已經模糊不清, 再加上他平時說話語調冷慣了, 所以這聲“媽”並沒有達到它應有的效果。

許雅萍只覺得今天兒子看起來格外冷淡。

冷淡得讓她手足無措,但她轉念一想,她和許盛上次見面以吵架告終,於是問:“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生氣?

生什麼氣。

完全沒有收到這部分提示的邵湛沉默了兩秒。

這兩秒沉默讓許雅萍認定了這個事實:“你就是在生我的氣,媽反省過了, 上次我說話過分了些。”

邵湛只能含糊其辭, 接過話:“沒有, 我也有錯。”

邵湛這話說得沒問題, 但是語氣是掩蓋不住的冷然。

少年站在她面前, 眼底沒什麼有波動, 並且這次回來十分罕見地穿了身校服、校服外套拉到頂上,一副拒絕溝通的架勢……這孩子語氣裡的冷淡都快溢出來了還沒有!

許雅萍心涼了半截。

吃飯的時候,許雅萍平復好心情, 試圖和“許盛”多聊聊, 她把菜從廚房間端出來,端的時候邵湛幫了忙。

許雅萍開玩笑道:“謝謝兒子。”

邵湛把湯擱在桌上,不太適應這個稱呼:“不用謝。”

許雅萍:“最近在學校裡感覺怎麼樣?”

邵湛:“還行。”

“湯你嘗嘗, 味道淡嗎,淡的話我再多加兩勺鹽。”

“不用。”

“老師跟我說你最近表現不錯,數學成績提高不少, 說你有潛力……”

“哦。”

許雅萍哽住:“你……”你能不能多說兩個字。

邵湛夾了一筷子菜,並不打算跟她多說,禍從口出,於是找了個合情合理的藉口把許雅萍的話堵上:“吃飯的時候少說話。”

許雅萍:“…………”

許雅萍平時在臨江六中家長群裡經常看到一些“孩子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危險發言,她每每看到都不當回事,她和許盛除了在畫畫這件事上有過爭執,在其他時候許盛都很懂事,氣過之後知道怎麼哄她,只要許盛願意,就是樓下七十歲大媽都能哄得服服帖帖。

一年多前,她和許盛吵得最厲害的那次,烏雲彙聚成片,壓在整座城市上空。

頃刻後,窗外響了一聲雷,大雨傾盆而下。

那段時間她被公司裁員壓力壓得喘不過氣,許盛又跟她強,好像一瞬間所有事情都脫離了預想和掌控,她找閨蜜傾訴,掛斷電話之後躲在陽臺安靜無聲地哭了一場。

第二天許盛給她買了一束花,當時她正在拖地、彎著腰,許盛緩緩蹲下來,單膝跪在地上視線和她平齊,把手裡那束花遞過去:“路過花店看到,覺得它跟你一樣漂亮就買了。”

是一束很漂亮的百合。

吃過飯後,邵湛為了表現親近,特意洗了碗,但是他渾然不知自己那句“我來吧”說得有多沒有感情,跟之前會拿著花說“你很漂亮”的許盛差了不止幾條街。更不知道許雅萍坐在餐廳裡的眼神是多麼受傷、多麼複雜。

她看著“許盛”,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襲來,她意識到親子關係產生了一絲裂縫!

邵湛自覺表現不錯。

洗過碗之後,他推開許盛房間的門,以寫作業為藉口關了門,總算能喘口氣。

房間是很私人的東西,兩人確定關係之後邵湛多少也想過會以什麼方式來許盛家,看看他的房間,生活過的地方。

現在這種情況過於意外,剛才進來放東西的時候沒來得及細看,邵湛在門口站了會兒,發現許盛房間裡的擺設並不多,但每樣都很有意思,靠近書桌的牆上貼了張設計海報、書架上擺著一個很小的白玉色石膏人頭像擺件,卷髮,脖頸纖長,眼窩深邃。

他對著那個石膏頭像拍了張照片,然後拉開座椅,給許盛發過去,順便發過去一句“吃飯了沒”。

沒幾分鐘,手機響起提示音:邵湛邀請你進行視頻通話。

“還沒吃,”視頻剛接通,許盛那邊的畫面亂晃,只有尾音上揚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出來,晃過熟悉的物件和擺設,最後定格在一隻手上,“剛點完外賣。”

那只手在調整攝像頭角度,骨節淩厲地曲起,腕骨突出,手指上還沾著水。

調整完之後,許盛才出現在鏡頭中央,他洗完澡之後換了衣服,頭髮還濕著:“你應付完我媽了?”

“我吃飯吃得心驚肉跳,”邵湛說,“你倒是舒服。”

許盛剛洗完澡出來,邵湛家裡沒別人,幹什麼都沒有心理負擔:“我媽也就偶爾在家,她工作日得上班,週末大概率加班,你能撞到她特意請假回家下廚……這運氣也是難得。”

許盛又問:“我媽沒覺得哪兒不對勁吧。”

邵湛:“應該沒有。”

也是。

許盛三兩下擦完頭髮,他忽略了視頻對面這位爺殺人于無形的性格氣場,被邵湛的智商迷惑,表示放心。

許盛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量起這套房間,唯一的感受就是沒什麼人氣,和邵湛給人的感覺一樣。

邵湛有點潔癖,所以整間房都可以用兩個詞形容:整潔,空。

許盛的手帶著鏡頭往客廳邊上的牆上晃,隱約能看到牆上貼著幾張學校通知書模樣的紙張:“那是什麼,獎狀?”

邵湛:“處分通知。”

許盛:“……”

許盛深受震撼,他懶懶散散地抓著手機走過去,發現牆上貼著的還真是處分通知書,全是當校霸那些年留下的“勳章 ”,最醒目的一張上第一句就是“初三九班邵湛同學,打架滋事”。

這裡放著邵湛所有劣跡斑斑的證明。

打架,翹課……

許盛眼前仿佛勾勒出一張和現在的邵湛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臉。

這些邵湛都沒扔,過去才構成了現在的他,他不是從無數獎章 裡走出來的“好學生”。

“你這處分書比我拿得多多了。”許盛掃了一眼說。

邵湛:“你也很強,六打一。”

許盛“操”了一聲:“都是謠言,不知道誰傳的,更他媽扯的是你還真打了……”

許盛這話說完,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第一次打雷之後,兩個人說要好好維持對方的人設,最後崩了個徹底,邵湛還順便幫許盛坐穩了校霸這個位置,讓他在校霸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邵湛發現哪怕是暫時待在對方的身體裡,只要一碰到他,思緒就忍不住往許盛這個人身上繞,他看著許盛像狐狸似的眯起的眼,把話題繞回去:“洗澡了?”

許盛打個哈欠:“嗯,困。”

訂外賣,吃完睡覺。

許盛承認自己過得確實舒坦。

邵湛:“洗的時候閉眼了嗎。”

許盛:“……”

許盛喝醉酒之後主動撩撥邵湛的那股勁顯然沒有延續到“洗澡”這件事上。

“下次不用閉,”邵湛說,“都看過了,不光看過,你還……”

後面兩個字都不用邵湛說,許盛還記得邵湛抓著他的手領著他往上摁的感受,掌心滾燙。

許盛的手觸在“切斷通話”附近,說不過就打算溜:“我外賣到了。”

邵湛提醒他:“記得把作業寫了。”

邵湛一想到那句北大青鳥就頭疼,也知道凡事沒辦法一蹴而就,只能先督促他寫作業:“有不會的問我。”

許盛是真的有點困了,“哦”了一聲。

許盛下線之前最後又問了一遍:“我媽真沒覺得哪兒不對?”

邵湛心說自己該做的都做了,盡力展現出自己的熱情,幫忙端菜洗碗,許盛媽媽問的問題也都答了:“沒有。”

另一邊,許雅萍正憂心忡忡地琢磨“許盛”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反應那麼冷淡,擔憂母子關係破裂,她焦慮之下連刷十幾篇微信熱門文章 ,最後平息心情,想了想又點開兒子的聊天框,決心做點什麼。

邵湛這邊電話剛掛,手機很快又響了。

媽:分享好文——《親子關係的維護:溝通很重要》。

邵湛手指一頓。

這篇發完,緊接著又是一篇。

媽:分享好文——《多少家庭多少父母和孩子之間的關係,就是毀在“你不懂我”!以下幾點交流大忌,你中招了嗎?!》

邵湛:“……?”

邵湛看不懂這操作,但他有聽說過一些家長喜歡給孩子發一些莫名其妙的文章 分享,這是家長和孩子之間常見的溝通模式。

-你媽經常給你轉發一些莫名其妙的文章

許盛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吃飯,反應兩秒才反應過來邵湛這是什麼意思。

他心說應該又是一些關於食品安全和展望人生未來的毒文章 ,這些許雅萍確實經常發,尤其喜歡發類似“學習的重要性”、“學習改變命運,走出屬於自己的人生路”、“地溝油的危害”,單手回復:嗯,不用理她。

假期第一天。

兩人各自睡在對方床上,睜著眼,窗外繁星漫天,隱約察覺到這次一腳踏進了對方最隱蔽的、也最不為人知那片區域。

而許雅萍翻來覆去睡不著,發出去的文章 石沉大海,許盛連回應都沒有,她滿腦子都在想:我和許盛的關係是不是要破裂了。

 

 

第八十四章

這天晚上, C市悄無聲息地下了一場雨, 雷聲隱隱。

邵湛床上有股極淡的味道, 像淩冽的薄荷, 許盛睡覺之前給邵湛發了會兒消息, 然後被這股味道擁著、這晚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一年前那場暴雨。

許盛和許雅萍這麼多年來,只在畫畫這個事情上吵過架,就算是吵,事後許盛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哄哄她,少年爭吵時有多狠、單膝跪地遞花過去的樣子就有多溫柔, 他暗暗藏下渾身的刺, 最後歎口氣, 屈從許雅萍的“期望”和“控制”。

許雅萍其實不敢在許盛面前哭, 她要強慣了, 但是那束花出現在面前的一瞬間, 所有壓力擊潰了理智:“謝謝,很漂亮,媽很喜歡。”

沒有人生來就會為人父母、為人子女, 觀念難免碰撞, 也不是每件事都能找到迅速且合理的解決方法。

許盛上高中之後填了住宿志願,許雅萍工作忙,加上臨江六中教育制度就是封閉式管理, 也沒覺得不對,她不會縱容孩子:“住宿也好,你這個年紀是該獨立生活了, 得學會自己安排規劃好自己的時間。”

許盛打趣道:“我不在家,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許雅萍笑了:“說的什麼話,我是你媽還是你是我媽?”

兩人聯繫變減少,其實也是為了減少摩擦。

所以許雅萍一直覺得她和許盛的關係不算差,除了有些許盛成績上的問題,還有……畫畫上的問題。

許盛這個夢做得很沒邏輯,時間線從那束花開始往回倒,最後停在窗外傾盆而下的雨,以及一聲從遙遠天際劈下來的雷。

雷電閃爍,黑夜中破出一道亮入白晝的光,仿佛要將天空劈成兩半。

那天他把所有和畫畫有關的東西都鎖進倉庫,鑰匙到底沒捨得扔,掛在黑繩上、藏在胸口,他躺在床上,睡前腦海裡劃過一個念頭:如果有選擇,他可以不當許盛嗎。

邵湛也做了一個夢。

可能是太久沒有叫過“媽”這個稱呼,他夢見了他媽媽走的那一天。

然後又夢到警車,夢到淅淅瀝瀝的雨。

緊接著,他好像聽到一句話,那句話模糊不清,唯一可以分辨出——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如果有選擇,他可以不當邵湛嗎。

這只是瞬息之間的念頭,那念頭很快又轉化成另一個問題:不當邵湛的話,他又能變成誰?又想變成什麼樣?

就像幾乎每個人都會去想像一個無意義的念頭:世界上會有另一個我嗎,如果有,他現在正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許盛第二天醒過來才發現昨晚下過雨,他抓抓頭髮,夢裡的內容已經記不太清,仔細回想好像確實聽到了雷聲。他透過窗,看到窗外濕漉漉的街景。

-起了沒。

-昨天晚上下雨了。

許盛給邵湛發完消息,拎著傘下樓買早飯,距離最近的早餐店佈置簡單,市井氣息撲面而來。這個點正是用餐高峰期,哪怕外面多加了幾桌桌椅,也還是需要等位。

許盛在邊上等著也不覺得無聊,就像畫速寫的時候需要觀察,他習慣用目光去捕捉場景,早餐店老闆是一對夫妻,約莫五十來歲,樣貌淳樸。

等外面坐著吃飯的一桌人結帳離開,許盛才坐下點單:“兩個包子,一份豆腐腦,謝謝。”

“八塊。”

許盛付過錢之後,邵湛剛好回消息。

S:起了。

許盛問:我媽呢?

S:說是週末加班,一大早就出去了,留了張紙條。

許雅萍常加班,現在看也是一樁好事,怕的就是她一直待家裡和邵湛面對面,容易露餡。

許盛:那就好,你要願意的話可以出去轉轉,附近有兩家展館還不錯。

S回過來一張截圖,就是他和“自己”聊天介面的截圖。

許盛:?

S:你昨天跑太快,沒來得及問。

S:什麼時候改的備註。

那三個字的備註是許盛自己改的,他當然記得,就是之前備註是給自己看,現在身份調換,備註物件本人對著這個備註難免有些羞恥。

許盛克服羞恥心回:男朋友,有問題嗎。

S:沒有。

S:許同學很自覺,值得表揚。

邵湛偶爾會一本正經地發句玩笑話。

怎麼會有問題,兩人現在唯一的問題可能是想用自己的身份接觸對方,許盛看了眼時間,發現假期才過去半天,等下一次雷響不知道要等到哪天。

許盛聊到一半放下手機吃早飯,本來沒覺得哪兒不對,直到後來有位客人點了跟他一樣的餐,那人顯然是常客:“十塊,老闆娘我都給您算好了,整的,不勞煩您找了。”

許盛低頭看看自己的,八塊,還額外附贈一杯豆漿。

許盛:你家樓下早餐店阿姨,對你還挺好。

許盛打完字,見老闆娘正彎著腰擦桌子,於是捏著手裡的勺子對她笑了一下,老闆娘知道“邵湛”平時寡言少語,她心疼這孩子的遭遇,盡力幫襯,頭一次見這孩子主動打招呼,有些無措地擦擦手:“吃著還行嗎?要不要再加點什麼。”

許盛:“不用了,吃飽了,包子很好吃,您做得比學校外邊的早餐店好吃多了。”

短短幾句話,老闆娘恨不得再送幾樣東西給他。

邵湛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出來的結論。

S:什麼?

許盛:給打折,還送豆漿,你不知道?

邵湛正坐在書桌前寫卷子,對著消息看了會兒,想起來早餐店老闆娘長什麼樣,那家早餐店他的確常去,但幾乎沒說上過幾句話,更談不上有什麼印象。

人和人之間,看待事物的方式存在差別,邵湛是純粹的理性派。

吃早飯實在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是通過許盛的眼睛,看到的卻是另一面。

許盛吃完飯之後打算回去寫會兒作業,他對這裡不熟悉,想玩兒也沒地方讓他打發時間,不如回去寫作業,還能跟邵湛打打視頻電話。

許盛把手機隨便支在邊上,也不管從那個角度只能照到半截筆桿。

“在寫哪張卷子?”邵湛問。

許盛一隻耳朵塞著耳機,長長的耳機線繞過手側:“數學。”

“為什麼不喜歡其他科目?”邵湛突然問。

許盛愣了愣,想說也沒有為什麼。

邵湛不放過任何機會,循循善誘:“有時候你比較排斥的科目,有沒有想過,只是沒有找對適合自己的方法。”

許盛:“……”怎麼又來了。

邵湛:“學習興趣可以培養。”

許盛:“男朋友,是這樣。我這網不太好。”

邵湛:“……”

許盛:“現在好多了,你換個話題繼續說。”

許盛糊弄得邵湛哭笑不得,他最後歎口氣,想著數學就數學吧,起碼有一門課起來了。

許盛做題做到一半,在邵湛翻著書提前給他講高二下學期的知識點的時候,門鈴響了兩聲——

“你家不是沒人嗎,”許盛放下筆,“誰啊。”

邵湛也不清楚:“可能是快遞。”

許盛也覺得快遞這個可能性比較大,沒多想,摘了耳機起身過去開門,門一拉開,剛好和門外站著的小孩眼瞪眼。

門外站著的男孩子身高差不多到他肩膀,頭髮剃得很短,眼睛倒是很大。

許盛:“你……”送快遞的?

這長得也不像啊。

許盛想問你是誰,下一秒又很嚴謹地把這幾個字咽了回去,變成了一句含糊的問話:“你找我有事?”

這男生顯然有些怕他,猶豫幾秒才怯生生喊他:“表哥。”

“啊,”許盛反應快,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表弟。”

原來是表弟,沒聽邵湛提起,平時往來應該不多。

區區一個小屁孩他還是能唬住的,問題不大。

許盛想著,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虛掩著的臥室門,在抽空罵自己一句:為什麼不把手機帶出來。

這表弟純粹是覺得邵湛難接近,記憶裡總是冷冰冰的樣子,看著比老師還恐怖,以前是聽說過很多校霸傳奇,後來成績又好上天,曾經也有過和邵湛親密接觸的機會,但無論怎麼發展都很有距離感:“我媽讓我問、問問你,今天中午上我們家吃、吃飯嗎,她特意燉了雞、雞湯。”

這還是個結巴啊……

許盛本來沒想答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這男生最後半句話說完,他有點不忍拒絕長輩的好意:“你等會兒。”

“我那什麼,”要回臥室得找個藉口,許盛靈機一動,“……我想起來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表弟:“?”

許盛回了臥室,視頻通話還沒結束,他抬手把鏡頭拉進了問:“你表弟找你,說你姑媽特意給你燉雞湯,你表弟說話還特結巴,這些都不重要,我能去麼?”

邵湛顯然沒想到表弟這茬。

他和表弟家關係說不上多親近,但絕對不壞,偶爾有些往來,關係維持得還算和諧,表弟剛升初中那個假期,他還幫他補過一段時間的課。

再說人家找上門來,拒絕總是不太好:“能,少說話就行,他們應該也不會多問什麼。”

許盛:“我覺得也是。”

許盛簡單記下知識點:“你表弟叫什麼?”

邵湛:“張鵬宇。”

張鵬宇在客廳等了幾分鐘,他實在沒想到向來不怎麼搭理人的表哥居然還給他準備了禮物。

許盛放眼整間臥室,也沒什麼能稱作“禮物”的東西,正愁怎麼收場,看到邵湛書包裡一套眼熟的《題庫大全》,是他當時追邵湛的時候給他買的,後來邵湛又試圖把這套題讓給他做。

於是幾分鐘後張鵬宇看到表哥從臥室走出來,情真意切地把一遝厚厚的《題庫大全》塞進他手裡,握著他的手寒暄:“鵬宇,我們有段時間沒見面了。”

張鵬宇手一抖。

許盛:“其實表哥心裡一直記著你,你看看這套題你喜不喜歡。”

張鵬宇:“可這……”

小表弟的視線落在《題庫大全》下麵的一行小字上:高中版。

這是高中的題啊!

沒什麼話是圓不回來的,許盛停頓一秒後說:“你別看它是高中的題,學習重要的是什麼,是培養起自主學習的意識,提前預習一下高中的內容對你很有説明。”

表哥是學神。

表哥說的話肯定對。

雖然這份“禮物”有些出乎意料,還直接跨了級,張鵬宇內心還是深受感動,甚至覺得和表哥之間的距離……也近了。

說起來今天表哥給人的感覺也確實很親切,和以前相比,總覺得哪兒不一樣。

許盛原先就抱著過去吃一頓飯,吃完再回來的心理,沒把去表弟家吃飯當回事兒。

心說這個任務非常輕鬆。

事實上也確實挺輕鬆,許盛中午過去的時候,是一個女人開的門,卷頭髮,在腦後紮成一小撮,樣貌樸素,素面朝天:“小湛來了啊。”

許盛喊:“姑媽。”

邵湛姑媽心裡是疼這個孩子的,畢竟從小看著他長大,但這幾年邵湛把自己那扇門關得太緊。

他很快速地自己用自己的方式成長了起來,平時不上課的時候開始自己做兼職,也聽老師說他開始不好好學習,成天打架……

她只能逮著假期就多招呼他上家裡來吃頓飯,照顧照顧:“正好,我這湯剛燉好……”

邵湛姑媽廚藝不錯,那鍋雞湯許盛喝了兩碗。

第二碗喝到一半的時候,許盛正在打腹稿,琢磨著等會兒該怎麼開溜,然而餐桌對面的邵湛姑媽攥緊了手裡的紙巾,張了張嘴說:“其實這次姑媽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許盛:“?”

邵湛姑媽:“鵬宇期末考試考得不太好,之前他升初中的時候,你不是給他補過課嗎,他那學期考了年級第三,現在東西越學越多,成績滑到第三十八名……姑媽也不識字,你能再幫他補補課嗎?”

許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補什麼。

補課?

這位姑媽怎麼開局就給他整道送命題。

 

 

第八十五章

許盛嘴裡那口雞湯差點噴出來, 他頂著邵湛的身份, 剛瀟灑不超過一天, 就迎來了一次人生中的巨大考驗。

有人, 想找他, 補習。

許盛久久不能回神。

他一個純學渣,往前推三四個月他各科均分都他媽只有三十來分,平時只有邵湛幫他補課的份,哪兒輪得到他來給別人補?

就他這樣,他還教別人?不如讓能考年級前五十的小表弟來教教他得了。

如果要教考試如何考倒數, 如何蒙題, 如何度過枯燥的考試時間, 並把這120分鐘發揮出最大的娛樂性——許盛倒是還能傾盡所有, 教導這位小表弟, 考英語的時候可以切電臺, FM101.7頻道能聽歌,FM107.2能聽故事,如果還覺得不夠刺激, 一些感情調解類頻道也能開拓你的視野, 讓你在煩悶的英語聽力時光裡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許盛不動聲色地把碗放下,手指搭在碗壁上,好半天才挪開:“姑媽, 我……”我不太行。

邵湛姑媽是真的替自己兒子的成績發愁,她家鵬宇其實成績一直算不上好,能考第一、並且現在還穩在前五十全靠邵湛補的課和留給他們的資料複習書, 現在成績下滑,她幾個晚上都沒能睡著覺:“我們家條件你也知道的,請家教負擔太重了。”

許盛:“……”

許盛後面半句“不太行”說不出口了。

邵湛姑媽輕歎道:“你難得過來一趟,今天抽一個下午的時間教教鵬宇行嗎?”

許盛躲在邵湛姑媽家陽臺上給邵湛發消息。

他現在思緒特別混亂,剛敲下半行字,回頭看一眼身後的小表弟,小表弟正埋頭倒騰沙發上的藍色書包,從書包裡掏出一本本題冊《初中英語》、《初中基礎全解:語文科目》、《初中寒假作業》……

許盛看得汗毛直立,一種“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幹什麼”的靈魂困惑油然而生。

許盛: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邵湛剛才接到許雅萍的電話,這回許雅萍沒等到兒子給她遞臺階,於是自己主動遞:“吃過飯了嗎?”

邵湛:“正在吃。”

許雅萍正在措辭,對面又是一聲冷冰冰的:“您還有事嗎?”

許雅萍:“……”

邵湛自我感覺應對得很從容,很有禮貌,完全不知道許雅萍在茶水間手滑打翻了一杯咖啡。

“怎麼了許經理?”掛了電話之後,邊上有員工問。

“沒什麼,”許雅萍手忙腳亂地把咖啡漬擦乾淨,頓了頓又反問,“你……你家孩子平時會跟你鬧脾氣嗎?”

“會,怎麼不會,”員工交流起育兒經驗,“尤其男孩子到了叛逆期,管都管不住——”

叛逆期“許盛”回復:什麼。

什麼好消息壞消息的。

許盛:好消息是你姑媽做的雞湯很好喝。

許盛:壞消息是,你完了。

S:?

S:說清楚。

許盛:你姑媽讓我留下來給你那位小表弟補課,你跟我媽說一聲,就說要來同學家一趟,然後抓緊時間趕過來。

S:……

許盛通知完邵湛,敲了敲臥室門推門進去,發現張鵬宇已經整理好各科作業,坐姿端正地坐在寫字臺前等待表哥給他補課。

初中開學前那段時間,他和邵湛相處過一個月,兩人交談不多,這位表哥往邊上一坐、他大氣都不敢喘。張鵬宇還記得當時邵湛就坐在他對面。

他沒跟其他人說過的是,他見過邵湛打架的樣子——兩所學校隔得不遠,他放學路過隔壁高中附近的巷弄,剛好撞見少年從巷弄裡走出來,嘴角帶著傷,眉眼冷戾,被他掄出來的人癱坐在地上,然後他迎著路燈的光緩緩蹲下身:“滾。”

補課時邵湛說話的語調和那個“滾”字相比,並沒有什麼差別,只是內容的變成“錯了”、“改”又或者是“下一題”。

許盛從來沒有給人補過課,但怎麼說也是接受過邵湛補課的人,月考的時候算一次,那時候邵湛補課補得毫無人性,他調整好心情,裝模作樣地開始模仿邵湛:“你先把書放下,不用急著看,我們來談談學習方法,這個東西很重要。”

他可以,能穩住。

問題不大。

對面只是一名初中生,高中的內容他或許是不太行,但初中的內容他還不會麼?

他當年怎麼說也是……正兒八經憑藉自己的實力考上臨江的。

張鵬宇愣愣地放下書:“哦。”

許盛靠著椅背,手指點在桌面上,還真挺像那麼回事,尾音拖長了問:“知道深度法則嗎。”

張鵬宇:“不知道,什麼是深度法則?”

許盛把邵湛當初跟他說過的“專攻一科”理念重新複述了一遍,其實理念不重要,重要的是拖延時間,同時展現出自己的專業性。

這招見效很快,小表弟果然立馬投入到補課當中:“我懂了,那我們先從一個科目開始,學哪門呢?”

許盛想了想自己現在的“天賦點”都點在哪門上,謹慎發言:“數學吧。”

他模仿邵湛模仿地其實一點也不像,腳踩在椅子邊沿,長腿曲起,異常散漫地把黑色水筆夾在指間。

“可是我這次化學考得最差,”張鵬宇沒由來地覺得今天的表哥異常親切,他抓抓頭說,“我想補化學。”

情況超出掌握範圍,許盛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縫。

“不能先補化學嗎?”

前不久在化學隨堂測驗上勇奪四十分的許盛咬咬牙:“……能。”

許盛中考前玩了命的學過一段時間,雖然這一年多有些荒廢,但初中的題不至於一點都看不懂,只是太久不碰,記憶難免模糊。

他粗略掃過課本,大約回憶起來一些,邊回憶邊講題。

一個敢講一個敢聽。

表弟想聽的第一題就是一道實驗題。

許盛看到題目的那一刻,腦海裡浮現出的念頭和表弟一樣:這題怎麼寫。

他把題目看了幾遍,從記憶力搜刮知識點,先把題目條件拆解了:“構成物質的元素可分為兩類,金屬元素,非金屬元素。”

許盛憑藉自己殘缺的記憶說完,手上翻著課本,然後瞥見教科書上赫然寫著“構成物質的元素可分為三類”。

“……”

操,三類嗎?

於是許盛講題只能講到一半停下,臨時把知識點倒回去:“剛才我說的是錯的。”

小表弟都把兩類元素牢記在心了,聞言抬頭:“啊?”

許盛:“我是想考驗你,但你沒有糾正我的錯誤,說明你還沒有徹底記住這個知識點,不是兩類元素,是三類,還有一類稀有氣體元素。”

許盛:“學習不能只知道被動接受,自己也要學會思考。”

不怕學渣沒文化。

就怕學渣有氣勢。

許盛講題有種很明顯的風格,就是邏輯非常混亂,畢竟很有可能講著講著、很多知識點也是半路才想起來的:“所以這題就是這樣解,聽得懂嗎?”

表弟誠實回答:“不、不太明白。”

比起講題,許盛還是更擅長混淆別人的理智,他一條腿還是曲著、手腕沒使勁,搭在膝蓋上:“聽不明白很正常,說明你的水準沒有跟上我。”

表弟被他說得有幾分羞愧。

他在心裡暗暗地說,表哥果然很強。

之前表哥給他講題他還能聽懂,沒想到現在都已經上升到這種水準了!

小表弟:“那……那怎麼辦。”

“實踐出真知,”許盛從桌上那本化學練習題裡挑了一頁空白的單元類比卷,抵在桌面上推過去,順便手一松,指間勾著的那支黑色水筆落下去,“把這張試卷寫了。”

許盛直接扔張試卷過去拖時間。

許盛單手滑開手機,把手機藏在下麵打字。

-到了沒有。

-再教下去我要露餡了。

邵湛從公車上下來,走進地鐵站。

-還有一個小時。

-……

-男朋友,再撐會兒。

許盛感覺天昏地暗。

-你男朋友可能要撐不住了。

一個小時時間,小表弟寫化學類比卷花了半個多小時。

寫題中途,許盛想起來他說這次化學沒考好:“你這次考試考多少?”

表弟:“一百分的卷子,考了70分。”

這不考得挺好,起碼及格。

表弟:“平時我都能考80分。”

好吧。

許盛在邊上把手機設置成靜音,然後偷偷摸摸打了兩局遊戲,邵湛手機裡沒有大型手游,許盛只翻到一個系統自帶的紙牌遊戲。

給人當家教老師的體驗很新奇,畢竟也是頭一回認認真真給人講了那麼多知識點,小表弟放下筆對他說“寫完了”的時候,許盛不知哪兒來一股想驗收勞動成果的自信……

許盛:“寫好了就拿過來,我給你批。”

人往往對自己付出的勞動,有一種一定要看到回報的心理,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讓許盛對手裡這張試卷產生了一絲期待。

許盛對著單獨的一本答案冊開始改卷子。

第一題……錯的。

第二題……也錯了。

整套試卷批下來,許盛畫“X”的次數,比打勾的次數多多了。

最後計算總分時,許盛不願相信這位小表弟在他給他補習的半個小時裡,達成了一個驚人的成就——表弟的化學成績疾速下滑,如果換算成曲線圖,那就是一條十分具有視覺衝擊力的跳涯曲線。

考生姓名:張鵬宇。

考生得分:48分。

“……”

無數個問號出現在許盛眼前,同時一句話環繞在許盛耳邊,這句話正是表弟之前說的那一句:

——“我這次沒考好,只考了七十分,我平時都能考八十分的。”

與此同時,手機震動兩聲。

S:我到了。

 

 

第八十六章

氣氛說不出的沉重, 張鵬宇不知道自己能考多少分, 但第六感告訴他不會太好, 因為他在這半小時裡經歷了一大堆聽不懂的知識點的衝擊。

這種聽不懂的知識點, 可以簡單分成兩類, 其中有一類確實是他原先就對其一知半解的知識點,但聽“邵湛表哥”講完之後他更加不懂了——另一種就是他會的知識點,這類知識點他本來是會的,只是聽完之後他發現自己好像不會了。

張鵬宇開始陷入對自身知識儲備的懷疑當中,不敢確定自己想的到底是不是正確答案, 導致整張試卷做得一頭霧水。

有些題目, 在“邵湛表哥”講之前, 他明明很擅長, 並且從來沒有失過分。

張鵬宇緊張地摳起了手指甲:“表哥, 我考得……怎麼樣?”

頭一回給人當家教的表哥許盛:“……”

他不太好意思告訴小表弟。

你考得, 稀爛。

四十八分,離及格還有很遙遠的一段距離,和現在待在邵湛身體裡的那個人, 不分伯仲。

半晌, 許盛放下試卷,也鬆開手裡的筆,撈起手機起身:“你等會兒, 我有個朋友過來找我,我去接他。學習講究的是勞逸結合,你先……休息一會兒。”

“要出去啊?”許盛剛換好鞋, 邵湛姑媽就從陽臺上探頭問。

“我同學找我,”許盛順便報備道,“在樓下等著了,我能帶他過來嗎?”

邵湛姑媽頭一回聽說邵湛還有關係不錯的同學,忍不住替他高興,自從家裡出事之後邵湛總是孤身一人,有朋友是好事:“可以啊,當然可以,你同學吃過午飯了嗎,這樣吧,我去給他切份水果。”

許盛以前半“寄養”在康姨那兒,很擅長跟這類長輩打交道,他習慣性勾唇笑笑,注意到女人在陽臺上曬衣服曬得很吃力:“辛苦姑媽了,衣服一個人不方便掛的話您等我一下,我上來幫您掛。”

姑媽愣了愣,回過神發現臉有點熱:“……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能說會道了。”

邵湛用盡可能快的速度趕過來。

但他其實對“阻止許盛用他的身體為非作歹”這件事本身沒什麼想法,比起這個,他發現讓他想快一點、再快一點的原因,只是因為想見他。

也怕他因為“補習”感到為難。

許盛下去的時候正好看到“自己”坐居民樓樓下路邊那道護欄上,今天的“自己”穿了件運動服外套,袖子邊上有兩條白杠,黑色長褲裹著腿,因為欄杆太矮,長腿曲著,一隻腳蹬在地上。

邵湛抬眼:“下來了?”

對著自己那張臉總覺得哪兒怪,邵湛一開口才驅散那股怪異,他做不出這種冷淡的表情,語調也沒那麼冷。

不過一天沒見,聊過天和打過視頻電話,卻覺得怎麼也不夠。

但現在沒時間敘舊。

許盛:“上去之前你做一下心理準備,我剛才讓你表弟做了張化學試卷,他考得不太理想。”

邵湛:“……”

邵湛對表弟有點印象,挺聽話的一孩子,他幫忙補過課,自然也清楚這位表弟的學習水準大概在哪兒。

三分鐘後,邵湛跟在許盛身後進門,委婉拒絕了姑媽的熱情邀請,直奔小表弟的臥室,然後他坐在書桌前對著畫滿“X”的試卷,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張鵬宇不認識這位表哥朋友,但看上去很不好相處的樣子。

許盛介紹:“這是表哥的同桌,他學習成績……不錯,表哥嗓子不太舒服,這張試卷他給你講。”

表弟乖乖地“噢”了一聲。

然後就見表哥朋友三兩下掃完整張試卷後,冷著臉把試卷放下,說了一個字:“筆。”

“這道題為什麼選錯。”

邵湛筆尖點在一道選擇題上,把表弟選的錯誤選項勾出來,這個知識點他記得自己給他強調過,無法理解他都初二了這種基礎題還會選錯:“誰跟你說溶液濃度的表示方法這樣表示?”

表弟縮了縮脖子,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位表哥朋友身上有種熟悉的感覺,從進門起就仿佛自帶冷氣一樣,往邊上一坐,整個房間急速降溫,他坐立難安地看了一眼許盛:“表哥說的。”

誤人子弟的假表哥許盛:“……”

真正的表哥邵湛:“……”

“這題呢,這個計算公式怎麼回事。”

邵湛話沒說完,表弟喏喏道:“這也是表哥教的。”

“……”

表哥本人表示自己沒有這麼教過。

許盛在樓下的時候沒好意思說這分數是自己教出來的,怕他承受不住,邵湛很快明白過來,掃了許盛一眼,趁著表弟埋頭改題的時候給許盛發消息,發完手指抵在手機螢幕上不動聲色地敲了兩下。

-你教的?

許盛:我這不是為了拖延時間嗎。

許盛:教之前我以為我能行。

S:你確實挺能的。

S:教半小時能拉低三十分。

許盛看到這句“咳”了一聲,把視線從手機螢幕上挪開,屋裡只有兩把椅子、他沒地方坐只能坐在飄窗上,飄窗上擺著一本暢銷小說,他隨手翻開用來打發時間。

表弟本來還覺得這位表哥朋友看著感覺很熟悉,然而他很快沒時間去思考這些,專注投入補習,表哥朋友講題風格簡練乾脆,能一句話講完的知識點不會用兩句話,比起讓自己講題方法去貼合別人、他習慣性引導對方自己跟上來,完全跟著他的思路走。

不過半個下午時間就把整本化學課本過了一遍。

補完課後,兩人怕再待下去容易露餡,沒有在姑媽家多逗留。

邵湛姑媽送他們到樓下,街上路燈還沒亮,但天色已暗,許盛揮揮手說:“姑媽,不用送了,您回去吧。”

等姑媽走後,許盛和邵湛兩人站在樓下面對面看著對方,半晌,不知道是誰先笑了一聲,剛才補課時緊張的心這才松下來,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許盛也笑了:“操。”

這一天天的經歷的都是什麼事兒。

許盛:“你表弟中午過來敲門的時候你就沒想起來補課的事兒麼,我要知道還有這茬,說什麼也不會去。”

邵湛:“忘了。”

這裡離邵湛家不遠,隔著幾條街和兩片社區,往前走出去兩步,兩棟居民樓之間剛好有一條狹窄的巷弄,昨晚下過雨,青石板路被浸濕,邵湛說完“忘了”之後突然扣住了許盛的手腕。

許盛直接被他拽進巷弄裡,後背抵上微涼的牆壁,被一句“抱會兒”喚回神。

雖然現在的情況有點詭異,畢竟帶著壓迫感突然逼近的人長著和自己一樣的臉,但感情這種事情很難講,有時候理智的確可以靠邊。

許盛能清楚感覺到邵湛湊在他耳邊的呼吸,還有近在咫尺的心跳聲。

“哥哥,雖然自己抱自己的感覺有點……”許盛沒說下去,他又說,“但我可以勉強讓你抱會兒。”

兩人回到邵湛家時天已經完全黑透了,街上路燈按時亮起。

許雅萍這段時間都得在公司加班,就算回家也都是早出晚歸的,沒什麼時間管他,邵湛只要跟她說一聲去同學家玩就行。

邵湛站在陽臺打電話的時候,許雅萍簡單問了一下“哪位同學”、很顯然對邵湛這個名字略有耳聞,於是又說:“注意安全,多跟優秀的同學好好學習,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那點分數。”

總之光明正大留了宿。

“我還以為隨便去街上走兩步都能遇到幾個小弟,”許盛坐在沙發上看邵湛在廚房忙活,有房間原主人在,許盛在家裡定位回歸成遊客,他目光落在那面貼著數張處分通知的牆上,曲著腿說,“結果晃了兩圈一個都沒碰見。”

邵湛經常被男朋友異于常人的思維屈服:“你都在想什麼。”

許盛:“電視裡不都這麼演的嗎。”

邵湛:“哪部。”

許盛縮在沙發上想了想:“古惑仔?”

“……”邵湛把泡面壓上,轉身從廚房出去。

雖然他現在在許盛的身體裡,但許盛這幅皮相不笑的時候也挺能唬人,他走到許盛面前反手把外套脫了,微微俯下身,用兩根手指挑起許盛的下巴,很自然地切回校霸模式,冷聲問:“這種的?”

許盛並不怕他,眼睛眯起:“你以前經常這樣調戲同學麼。”

“不經常,”邵湛鬆開手,“許同學是第一個。起來吃面。”

許盛在沙發裡躺了會兒才爬起來,邵湛則拿換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已然分不清到底是誰留宿在誰家。

許盛邊吃晚飯邊刷了會兒班級群,侯俊他們今天浩浩蕩蕩地組織了一場創世紀團建。

侯俊在班級群裡催促:還有誰沒上線?

袁自強表示不能理解:你們全在新手村,到底有什麼遊戲樂趣?團建啥?一起做新手任務?

侯俊:你懂什麼,新手村多青澀多浪漫,你這個五級號選手一邊去。

袁自強:……

侯俊艾特全體成員的時候也艾特了不在場的許盛和邵湛。

[侯俊]@S@邵湛,你們倆來嗎?

出乎意料的,先回復的人居然是學神。

[邵湛]:行啊。

[侯俊]:那盛哥呢?

許盛單手玩手機,沒過腦子,隨手回復:他?等他洗完澡。

 

 

第八十七章

[侯俊]:……洗什麼?

[袁自強]:洗澡。

侯俊凝固了, 他在聊天框裡打字又刪除, 心說他當然只是洗澡, 但是洗澡這種事情學神怎麼會知道得那麼清楚啊!

[譚凱]:你們倆, 不會在一起吧??

說在一起, 這話也沒錯。

早戀實在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情,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又得把對方藏起來。

許盛打字:放假,他在我家,同桌之間交流感情, 有問題麼。

班級群沉默。

[侯俊]:……

[譚凱]:……

[袁自強]:……

最後還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班長出來緩和氣氛:沒問題, 我放假也經常去凱子家, 是吧凱子。

[譚凱]:?我不是, 我才不會當著你面洗澡!

邵湛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這個話題還沒繞過去, 見許盛捧著他手機, 手指沒停:“跟誰聊天?”

許盛:“班級群,猴子他們問你上不上遊戲。”

邵湛邊擦頭髮邊點開班級群,在那句‘交流感情’上停頓兩秒, 於是全班級群都看到許盛那個簡單囂張的‘S’跳出來。

[S]:不打, 有事。

侯俊沒忍住,明明知道這句話發出去討不著好,還很可能會被暴擊, 還是問了:你能有什麼事?

洗完澡,還沒空……

[S]:忙著交流感情。

邵湛這句話發出去,許盛“操”了一聲, 從手機螢幕面前抬起頭,一隻手裡還拿著筷子,他剛才偷偷摸摸在群裡發話,沒想到邵湛也跟著他鬧:“你還真敢發啊。”

“實話,”邵湛說,“有什麼不能發的。”

這兩句話連起來看異常曖昧。

班級群雖然肆無忌憚地跟著他們開玩笑“你們倆有事啊”,“交流啥感情,什麼感情需要洗完澡再交流”,但這些玩笑話很快翻篇。

話題從遊戲團建扯到了假期聚會上。

[侯俊]:我剛問過老孟,咱們的成績最遲週末就能出來,咱們能享受在人間瀟灑的日子不多了,要不週末約一波?

假期只有十幾天,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開學、迎接他們的就是地獄模式,按照臨江歷年的教育方法,高二下學期所有新課都得在一個月內結束,然後馬上開啟第一輪高考總複習。

一旦進入總複習模式,一輪接一輪的,哪兒還有機會出來放鬆。

[邱秋]:可以啊,我沒問題,咱去哪兒玩,定個時間我把作業提前做了。

[侯俊]@許盛,@邵湛,這你倆肯定得來吧,你倆悶頭交流感情,搞小團體可不行。

這當然沒問題,許盛樂意出去玩。邵湛則是沒有選擇,如果可以他還是想多做幾套卷子,但目前這情況出去總比在許盛家裡待著強。

兩人都回了“好”。

邵湛來的時候沒想過留下,自然也就沒帶衣服,身上這套衣服是剛才從臥室裡拿的,許盛從旁觀視角看著自己穿著邵湛的衣服,還是不太習慣:“你領口能不能往上拽點。”

他之前穿的時候有這麼……暴露嗎。

邵湛低頭看一眼,表示沒辦法:“你太瘦了。”

“腰也細,褲子穿著總往下掉,怎麼長的,那麼瘦,腿倒是長。”邵湛作為一個穿進許盛身體裡之前哪兒都摸過、穿進許盛身體裡之後哪兒都可以隨便摸的半個“當事”人最有發言權。

許盛被他說得面紅耳赤。

“你耳朵很敏感,靠近說話的時候容易紅,腰也敏感得很,剛才洗澡碰一下就……”

許盛騰地站起來:“我去洗澡。”

邵湛隔著浴室門,聽著裡面的水聲,冷聲道:“不是想交流感情嗎。”

“……”許盛擰開花灑,不想再聽他講洗澡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你閉嘴。”

許盛本來今天晚上應該把計畫好的兩套試卷給做了,然而今天被小表弟折騰半天,腦細胞死絕,不想再碰任何題目。加上今天晚上邵湛在這,於是許盛簡單洗完澡之後趴在書桌上、對著題目看了會兒,剛咬開筆蓋就很乾脆地把題目往前一推:“不想寫。”

反正男朋友是人形外掛,兩套題小意思。

邵湛看他一眼。

許盛也只有在求人的時候願意做些犧牲,之前邵湛幫他寫過作業,他很自然地彎起眼睛,擺明瞭想偷懶,尾音拖長了說:“哥哥,幫我寫一下唄。”

“下次洗澡你想摸腰還是摸哪兒,隨便摸。”

邵湛沒說話:“……”

許盛以前使這招確實很管用。

但是現在濕著頭髮,趴在桌上露出這種表情的那張臉是他自己,哪怕邵湛知道拋開外表,身體裡的人是許盛,還是很難避開這種詭異的視覺衝擊。

許盛在邵湛身體裡待久了,很容易忘記自己現在是誰,還是按照平時的習慣做事。

然後他求完,看著男朋友沉默兩秒,別開眼,無情回答:“自己寫。”

“……”

“我就是換了副身體,至於這樣嗎。”

“至於。”邵湛說,“還有,下次別這樣說話。”

操。

許盛最後只能把兩套試卷寫了。

寫完試卷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

留宿在男朋友家,這本來是一件引人無限遐想的事兒。同住一間房,同睡一張床,之前在學校的時候兩人就想過、奈何宿舍那張床實在是窄,睡在一起簡直折磨人。

現在是能睡到一塊兒了,許盛伸手就能摸到身邊的人——剛開始身邊的人也的確很配合。黑燈瞎火,兩位血氣方剛的少年,邵湛的手指觸到一縷半乾的頭髮,然後翻身而上,手撐在身下的人耳側。

四目相對:“……”

許盛沒有直接抬手勾著邵湛的脖子迎上去,邵湛也沒有像平常那樣低下頭,因為湊得近了,他們都看到了自己的臉。

再熱的火都瞬間滅了。

手掌心熟悉的肌膚溫度、對方的手腕、腰身、任何細節兩人都熟得不能再熟。

許盛:“你下得去手嗎。”

邵湛:“你說呢。”

許盛:“我覺得不太行。”

半晌,許盛試圖發揮想像力:“要不閉上眼試試?”

邵湛:“……”

兩分鐘後。

想像力發揮失敗,兩人保持著尷尬又不失禮貌的距離睜開眼。

許盛說:“算了吧。”

明明對象就躺在身邊,怎麼這戀愛談得跟異地戀似的,碰也碰不了,想靠近都沒辦法。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變成了我男朋友。許盛抬手遮住眼睛,在心底歎了口氣。

邵湛這樣還不如回去跟許雅萍待著去。

兩個人都沒睡著,許盛忽然坐起身,很想弄明白一個問題:“這次什麼時候能換回來。”

這種明明就在身邊卻摸不著對方的感覺太難受。

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之前幾次兩人也都試圖猜測、討論過“雷”突然出現的原因。只是當時可供分析的案例並不多,兩人光是忙著應付層出不窮的各種意外就耗費了全部精力,無論怎麼討論、討論的結果都是“無解”。

邵湛沒睡著,在想的也是這個。

這麼下去不行。

時不時換一下,沒辦法溝通感情不說,後面還有大大小小很多考試,不解決的話還會遇到很多麻煩。

“雷為什麼會出現,時間點真是隨機的嗎,總不能真是無緣無故隨機找人劈幾下,”許盛聯繫起兩人第一次相遇時的畫面,隱約覺得這件事不是無跡可尋,“會不會有什麼解決方法?”

許盛想起來一件事:“你那天請假,去哪兒了?”

邵湛睜開眼,房間裡沒有開燈,眼前漆黑一片,倒回摸底考出成績那天,他走過長長的暗無天日的長廊,他手裡抓著電話線,玻璃窗對面身穿監獄服的男人剃了很短的頭髮,面容蒼老,他好半天才說:“去看我爸了。”

邵湛說完,忽然發現他和許盛都沒有把重心放在最明確的東西上:雷。

雷雨天,警車,鋪天蓋地的新聞報導。

……雷。

邵湛隱隱抓到了一點頭緒,但那點頭緒並不明顯。

如果一件事情摸不清楚起因,那就往後看結果。

其他幾次邵湛不敢肯定,但綠洲基地那次雷聲像是沖著楊世威去的一樣,把他的過去生生扒開。

邵湛想問:你以前……準確地說是雷雨天,有沒有在雷雨天過什麼事情?

但是這話他沒能問出口,扭頭發現許盛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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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雖然睡覺的時候想過邵湛不如回去待著。

但是等邵湛第二天真被許雅萍叫回去,又忍不住開始想他。

許盛家裡打掃得很整潔,邵湛回去的時候許雅萍剛擦完窗。

“在同學家玩得怎麼樣?”許雅萍平時忙於事業,特意請了兩天假,想好好挽回這段母子關係,“我特意請了兩天假,多陪陪你。”

邵湛僵在門口,他沒想到一回來就能收到這樣的“驚喜”,很想說不必。

你還是專注事業吧。

“……在你成長的過程中,我沒有太多時間陪你,你從小就跟我著我到處換住處,初中那會兒還跟著我轉過學。但你總是適應得很好,認識了很多朋友。”

邵湛本來以為自己會排斥,但他發現從別人口中聽到關於許盛的年少經歷好像還挺有意思。

他其實很好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許盛是怎麼長大的,經歷過什麼。

許雅萍察覺出來餐桌對面的少年並不排斥這段對話,而過去的經歷恰好是她記憶最深的部分,於是又接著往下說,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事,最後很自然地說:“你從小就省心,除了畫畫——”

許雅萍說出這兩個字之後,忽然頓住了。

邵湛捕捉到這兩個字,也發現女人似乎不願提起。

畫畫?

 

 

第八十八章

許雅萍前面說了很多趣事, 比如許盛頭一天去鄰居家寫作業, 哄得鄰居第二天過來問許雅萍“你今天不加班了?你下回什麼時候加班啊”, 恨不得把許盛當親兒子養。

許雅萍被裁員之後一度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應聘了好幾家公司, 現在這個職位她本來沒想面試——需要培訓、最終篩選出三個人入職,同時也是她最嚮往的一份工作,但她拖不起這個時間,也覺得自己不適合,連閨蜜也對她說算了吧, 這家公司不太愛招女員工。

是許盛注意到那張報名表, 替她報了名, 收到通知那天, 他把報名表塞進她手裡:“去試試, 不試試怎麼知道。”

邵湛聽著這些事, 面前漸漸勾勒出許盛的臉。

應該比現在青澀些,也乖一些,收起爪牙之後, 許盛那張臉極具欺騙性。看似肆無忌憚、不服管教, 其實心比誰都細。

在臨江,許盛除了幾樣小罪名,其實也沒犯過什麼別的事兒。

孟國偉剛接任的時候覺得這孩子不好帶, 後來不自知地護著他,在綠洲基地裡攔顧閻王:“別打了,那麼多人看著呢……”

邵湛想到這兒, 摁了摁手指指節,忍不住分神去想許盛現在在幹什麼?

然後許雅萍話鋒一轉,像是提到了什麼不該提的事情。

她試圖捏著手邊的茶杯、把茶杯捧起來喝口水,然而手不穩,杯中倒得過滿的水差點灑出來。

邵湛這句反問冷得不行,少年眼尾微微上挑,卻顯得冷意更甚。

許雅萍低下頭,捲曲的長髮散落在耳側,她長得很漂亮,尤其是眼睛、有許盛的影子:“不提這個,咱們說好不提的。”

邵湛想問為什麼不提,但這句問話顯然不符合常理。

於是邵湛只能問:“那你現在提,是什麼意思。”

許雅萍無力地手指不自覺收緊。

最後許雅萍鬆開水杯,道:“我就不明白了,能考上臨江,你非要去立陽幹什麼?”

立陽?

那是哪所學校?

邵湛沒想到繼畫畫之後,還能再聽到一個較為陌生的詞。

他中考填志願的時候除了重點學校,其他看都沒看。

許雅萍的想法很簡單。

她是真的不瞭解什麼美術,對這方面有刻板印象,總覺得不能當正職,許盛的中考分數完全能去重點學校——臨江六中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上。沒人願意相信自己的孩子天資愚笨,只要好好學都能成才,既然能考上臨江,去臨江好好讀書才是最重要的。

許雅萍說到這,不願再說下去,再說下去可能又要沒法收場:“我去做飯,你回房間寫作業,飯做好了我再叫你。”

自從期末考完放假以來,邵湛變成許盛之後,隱約感覺到了這個家裡、或者說是他男朋友身上似乎藏著什麼秘密。

邵湛進了房間之後靠著門板低下頭,點開流覽器。

網頁關鍵字搜索。

立陽,學校。

出來的第一個百科詞條就是四個大字“立陽二中”。

左側有一張站在校門口拍攝的圖片,金色的大字立在頂上,右側寫著簡介:立陽二中,校訓“赤子之心”,是一所以美術教育為重點的中學,志在發展藝體文化,打造藝術教育文化特色。

邵湛查完臨江六中的資料,再從流覽器介面退出去。

手機螢幕上還是那張熟悉的速寫。

這回他看清楚了,署名落款是一個熟悉的字母‘S’。

昨晚沒能問出口的話,隱約指向了某個回答。

這場雷和他、和許盛都有關聯,雷雨天一定發生過什麼,綠洲基地那會兒,它把許盛帶到自己身邊,而現在,又給了他去觸碰真正的“許盛”的機會。

---

許盛在邵湛家呆著實在無聊,拿著邵湛的手機連找人聊天打遊戲都不行,所以邵湛走前兩人把微信切了回來。

許盛先是找張峰打了幾局遊戲。

他躺在沙發上、脖子枕著邊上突起的沙發扶手,眯著眼睛等張峰開遊戲,張峰家似乎來了客人,五分鐘前留言說“等等”。

S:你搞好沒有。

S:快點。

狂峰浪蝶:來了來了。

張峰點擊開始遊戲之後直接開了語音聊天:“剛才我親戚家的孩子,想搶我手辦——我讓他提前感受一下社會的毒打。”

許盛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孩子這兩個字,一旦聽見就想起小表弟帶來的恐懼。

S:……初中生?

張峰背景音嘈雜,他大著嗓門說:“不是,都高一了,差點沒考上高中,扒著最低線去了立陽……”

許盛遊戲操作厲害,張峰選的角色初期得苟在他身後發育。

然而張峰說完,發現許盛技能居然放錯了地方。

“你往哪兒放呢,”張峰隨口嚷嚷一句,又繼續說,“立陽你知道吧,咱們市分數線最低的那個高中,現在他在學畫畫呢,不畫畫考不上本科。”

遊戲畫面裡,頭頂“S”的遊戲角色失誤完被對面砍掉了半管血,然後才恢復往常的水準,三兩下把對面幹掉了。

許盛嗑藥間隙打字回復。

S:知道。

張峰沒當回事,誇一句幹得漂亮之後又問:“你怎麼不開麥?”

S:手機壞了。

張峰:“你是不是該換手機了啊,前段時間不是剛好麼,怎麼又出問題了。”

S:少廢話,注意對面。

許盛這局打完下了線,下線之後發現立陽二中四個字還在腦海裡不斷迴旋。

他撐著手坐起來,打算去廚房燒水。

等水開的中途,張峰前腳剛走,康凱後腳就來了。

康凱:無名之輩,聊聊?

S:聊什麼?

康凱等到回復之後撥過來一通微信電話,許盛直接點了拒絕。

康凱:???

康凱:你邊上有人?

沒人。

就是怕你聽到聲音之後承受不住。

但是許盛當然不能這麼回,心說康凱這樣誤解也行,回了個“嗯”。

康凱正在畫室裡,每到假期他就直接泡在畫室,誰喊都不肯出來。許盛沒搬家走之前,他們總是兩個人一起泡畫室,康凱剛才畫著畫著突然對著空氣喊了一句“這裡怎麼畫……”

說到一半才發現對著的是空蕩蕩的桌椅,許盛早就不在這了。

康凱坐了會兒,沒再畫下去,想到許盛現在應該也放假了。

康凱找了個話題當切入點:對了,你男朋友成績挺好的吧,你倆到時候高考怎麼報學校啊?

許盛反應兩秒才反應過來康凱是什麼意思,明白他這是想旁敲側擊讓他回去畫畫。

康凱:他知道你是無名之輩嗎?

康凱:我覺得你瞞著他是不是不太好。

康凱的想法很簡單,都說戀愛這玩意很神奇。

沒准他那位戀愛對象能把許盛扭回來。

他就想不明白了,既然喜歡還放棄,這得多不甘心。

“媽,”康凱想到這,喊了一聲,“許盛他那水準,聯考在咱們市妥妥的第一吧?”

康姨在外面那間畫室裡佈置桌椅、打掃衛生,下午還有兩節課要上,提到許盛時心情也和那位楊老先生一樣,她歎口氣說:“豈止是市第一,幾所美院都得爭破頭搶著要。”

-他知道你是無名之輩嗎?

許盛又看了一眼。

邵湛還不知道他畫畫的事,他也不是想故意瞞著,主要是沒機會說,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不能突然來一句:我跟你說個事,其實我是震驚全C市的神秘畫神。

邵湛可能會以為他瘋了。

S:還沒說。

許盛在家裡宅了兩天。

邵湛被迫和許雅萍兩個人培養了兩天感情,終於熬到七班團建時間。

七班約好的團建時間選在週六,去的是一家有名的遊樂園。

班群裡為“週六去哪兒玩”這個問題討論了好幾天,男女生想玩的東西都不一樣,最後折中了一下:就遊樂園了好吧,定了,再吵下去乾脆哪兒都別去了。

七班同學最近有一個比較驚悚的發現,就是學神每個月總有幾天會切到“婦女之友”狀態,而校霸許盛則時不時地冷臉不理人。

十幾個人一早在遊樂園門口集合,遊樂園門口檢票處附近有幾台抓娃娃機。

邱秋她們幾個女生圍在“邵湛”邊上,他們到的早,只能自己打發時間:“我想要那個粉色的!”

許盛哄女生手段一絕,抓娃娃機玩得爐火純青,以前和高一時候那幫女生出去玩過幾次。

只要商家別太無良,機器處於正常狀態,就基本上指哪兒抓哪兒。

邵湛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

少年站在娃娃機面前,外套敞著,露出裡頭那件毛衣,身高腿長,被女生簇擁的場面異常吸睛:“那個粉的有點難啊秋哥,我試試吧。”

邱秋給他打氣:“你可以的湛哥!剛才那個角度那麼刁鑽都抓到了。”

許盛見邊上另一個女生躍躍欲試的表情,鬆開一隻手問:“你要不要試試?”

“可以嗎?!”

“挺簡單的,我教你。”

邊上女生把手握在操作杆上,許盛指導她往左還是往右。

侯俊他們也湊過來看:“湛哥,沒想到你還有這技能?”

許盛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經常……”

許盛“我”這個字剛說出口,就看到不遠處的自己。

邵湛無聲提醒:好好回答。

許盛:“我經常通過娃娃機研究……重力的運用。”

侯俊張著嘴:“啊?”

許盛憑藉課上聽到的依稀印象,繼續補充:“那什麼,就那個,重力加速度。”

侯俊點點頭:“哦……”

邱秋抱著幾隻許盛剛給她抓上來的娃娃,聽到這個回答也驚了,根本沒想過娃娃機還能這樣玩:“這,這就是學霸的力量嗎?”

 

 

第八十九章

七班眾人來不及繼續為“學神”的聰明才智鼓掌驚歎, 就看到切換到冷臉模式的“許盛”倚在不遠處, 然後徑直走了過來。

眾人心說看來校霸又到了一段時間就心情不好的階段了。

熟悉之後他們發現許盛和邵湛兩人的性格特點很明顯, 但這兩個人有時候給人一種“顛倒感”。

侯俊:“我咋覺得今天他倆又不太對勁?”

譚凱一拍腦袋:“我之前也覺得奇怪, 但我後來想明白了, 我覺得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性格層次,人都有很多面的嘛,咱學神和校霸層次比較多。”

“……”侯俊說,“是嗎?”

層次這個詞還可以這樣用?

“……”邵湛走進人群裡,很自然地把手搭在許盛頭上揉了一把, 站在他身側低聲問, “你還知道重力加速度?”

許盛衣櫃裡的衣服全是他一貫的風格, 邵湛挑了件相對而言沒什麼圖案的純色衛衣, 出門前完全沒商量過, 兩人剛好撞了顏色, 即使在人滿為患的遊樂場出入口處,這兩位爺還是異常搶眼。

不少遊客走遠了還在往他們這邊看,一群高中模樣的少年、明亮得像發著光一樣。

許盛剛才遠遠看到他, 就想朝他飛奔過去, 完全是想著邵湛張嘴胡扯了一句。

許盛:“這不是基礎知識麼。”

許盛說完又“操”了一聲:“你這是瞧不起學渣啊。”

邵湛:“沒有,大老遠就瞧見你了。”

邵湛指指他剛才為了教女生,和女生一起搭著手去操控操作杆的地方, 語調沒什麼起伏、但卻意有所指地說:“抓得挺開心。”

是抓的挺開心。

剛才抓了不少,邱秋都快變成“學神”迷妹了。這個世界上比學霸光環更吸引女生好感的就是電玩殺手,誰不喜歡站在娃娃機面前指哪兒抓哪兒的娃娃機高手, 現在這兩個“邵湛”都占了,殺傷力翻倍。

說話間,邱秋她們看到沒到的幾位七班同學正從馬路對面走過來,她舉起手裡的玩偶喊了句“這裡”,幾人分散注意力,不再注意娃娃機這邊的動靜。

邱秋:“約好的九點——自強你怎麼比女生還慢。”

袁自強頭髮上特意抹了髮膠:“我不得收拾收拾自己嗎,男生也可以精緻起來的好嗎。”

邱秋:“……”

許盛這趁著這幾秒時間才反應過來,他沒良心地笑了笑,見周圍沒人在看他們:“我男朋友這是吃醋了?”

邵湛不願意承認自己這算吃醋,畢竟兩個人現在身份顛倒,就連吃醋都不知道該吃誰的。

雖然許盛在這招蜂引蝶的,但用的還是他的身體。

要說吃醋,這賬壓根算不清楚。

最後邵湛鬆開搭在他手上的手,只說:“老實點。”

許盛有兩天沒見他,知道許雅萍這幾天特意請假待在家裡,聯繫也少,完全忘了前兩天剛分開的時候他可是巴不得邵湛趕緊回去。

“想抓嗎,”許盛問他,“哥哥教你。”

邵湛很長時間沒聽許盛用自己的聲音喊哥哥了,冷不防冒出來這麼一句,語調相似,但聲音完全不同,邵湛嘗試著把聲音替換成許盛自己的,勉強接下這一聲哥。

“怎麼玩?”

許盛:“首先錢要夠多。”

“…………”

許盛又說:“錢第一,耐心第二。”

“開玩笑的,先找重心。”

許盛:“看准重心之後別猶豫,其實也沒別的訣竅,多抓幾次就有手感了。”

邵湛按照他說的試了兩次。

學霸就是學霸,第二次明顯比第一次好很多,差一點就能抓到。

許盛看著手癢,想觸碰他,於是在第三次的時候沒忍住覆上邵湛的手,想跟他一起抓。

但是情況沒有像兩人想像的那樣發展,故事從偶像劇開端一路往驚悚片狂奔。

邵湛沉默幾秒後說:“鬆開。”

“……”其實許盛搭上去之後自己也起雞皮疙瘩,和男朋友小別後再相聚的繾綣氛圍立馬消散:“我也覺得,你還是自己抓吧。”

另一邊,邱秋跟袁自強打完招呼再回頭,看到剛到的“許盛”摁下紅色按鈕,娃娃機裡的抓手精准無誤地勾到一個玩偶。

邱秋:“盛哥你也很厲害啊!”

第一次玩這種遊戲的邵湛貫徹男朋友學渣的設定:“玩得多了。”

這說辭,非常合理。

七班全體同學到齊之後侯俊帶著他們檢票入園,遊樂園的熱門項目無非就那麼幾項,幾人排完熱門項目之後,女生和個別男生從過山車上下來都有些站不住,需要緩緩。

有人說:“這高度太變態了吧,我坐上去都嚇傻了。”

“不行,”邱秋說,“我想吐。”

許盛不怕這類遊戲,從過山車上下來跟沒事人一樣,他看了眼不遠處的小賣部:“沒事吧秋哥,我和……許盛去給你們買幾瓶水。”

學神今天真是溫柔又體貼,全身上下都閃著人性的光輝。

小賣部分為兩家店面,許盛去買水,邵湛去邊上給他們買點吃的。

許盛前面排著幾個人,等待中途,他低下頭看了會兒手機,單手點開一個單機小遊戲,剛按下開始,邊上傳來一聲怯生生的:“你好。”

許盛抬眼。

面前幾位女生應該也是趁著假期時間來遊樂園玩,其中一位身上還套著校服,許盛看到校服上用紅圈圈起來的“立陽”標誌,走了神:昨天張峰提了一遍,今天又意外碰上立陽的學生。

他不禁思考怎麼最近立陽二中這四個字總往他身上撞。

女生抓著手機的手縮在袖子裡,來意很明顯,許盛原來在自己身體裡也接到過不少這類“暗示”,果不其然,女生直截了當地問:“可以加個聯繫方式嗎?”

許盛渾然不知他站在隊伍裡有多突出。

邵湛這幅皮相冷得令人發怵,一旦表露出和平時截然不同的神色來、衝擊力反倒更強,許盛一抬眼、未語先笑,多情而不自知,他把手機收起來:“不好意思,不可以。”

許盛以前一直是“來者不拒”的做法。

不會直接當面拒絕人,但是加了聯繫方式之後也會跟人說清楚,最後只能發展成閨蜜。

但是現在……

許盛:“我有對象了。”

物件就是我。

許盛大概能理解剛才邵湛吃醋的心情了,別說一起抓娃娃、就是過來問一句聯繫方式他都忍不住酸到冒泡。更不可能再像綠洲基地那次一樣,還能心平氣和幫邵湛維繫一下男女關係。

雖然吃醋的角度有些離奇。

但是這種用男朋友的身份直接指明他有物件的事情,做起來還挺爽。

邵湛那邊的隊伍排得快,等他付了錢拎著東西過來,剛好看到那幾個女生在和許盛說話,穿校服的那位女生轉身過去的時候,“立陽”兩個字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那幾個人誰。”

“找你要聯繫方式的,”許盛說,“我沒給。”

許盛見邵湛多看了她們幾眼:“你不會真對她們感興趣吧。”

“瞎想什麼。”

“我感興趣的人就一個,”邵湛把結帳時湊整捎上的糖剝開,往許盛嘴邊遞,“張嘴。”

邵湛看的是那件校服,至於人長什麼樣壓根沒注意。

他想起昨天搜到的詞條:立陽二中。

關於立陽二中的所有介紹,和女人那句“臨江有什麼不好,你非要考立陽”繞在一起。無數沒被注意到的線索逐漸浮現出來,交換手機第一天就留意到的螢幕照片、在畫室裡幫忙改畫的場景、還有之前提過的美術興趣班。

指向性太明顯,邵湛想到這裡停下思緒。

意識到這或許是許盛不願意說、也不願意再碰的話題。

隊伍剛好排到他們,許盛咬著糖,從老闆手裡接過塑膠袋和找零:“謝謝。”

邵湛把轉到嘴邊的話壓下去,最終還是不捨得問。

七班同學在水和食物的加持下活了過來,把熱門專案玩了個遍之後,安安心心占好位置等著晚上的煙花秀:“今天晚上有煙花表演,咱們提前去占位置。”

路燈亮起,天色昏暗,傍晚的遊樂園和白天很不一樣,旋轉木馬身上環繞的彩燈像細碎的星,袁自強和譚凱格外偏愛這種少女遊戲。

許盛蹲在花壇邊上休息。

袁自強上去之前問:“盛哥,能不能幫我拍張照,拍得唯美一點。”

邵湛:“……”

拍照是許盛的強項,無論從是構圖、還是從拍攝角度去看,都高出正常水準一大截。

邵湛心說他可能把握不好什麼叫唯美,他給邊上蹲著的那位大爺使了個眼神:“過來。”

許盛於是起身,懶懶散散晃過去,通過鏡頭去看袁自強擺出來的矯揉造作的姿勢,鏡頭裡的袁自強閉上雙眼,任由並不存在的微風吹動他滿是髮膠的頭髮絲,單手張開做擁抱狀:“拍了嗎?”

“……這什麼姿勢。”

許盛無力吐槽,指導說:“蹲下去一點,從側面取景。”

邵湛調出相機,還沒來得及蹲下去,手機震動兩下,邵湛的手剛好點在拍攝按鈕上,這通電話一跳出來,拍攝鍵被通話提示覆蓋,他手一動,意外按上“接聽”。

手機是許盛的,這通電話找的人自然也是許盛。

邵湛:“……你有電話。”

許盛:“……”

手機螢幕上顯示:

正在和“康凱”通話中。

邵湛這段時間雖然用著許盛的手機,但是會儘量避免和許盛的交際圈產生不必要的聯繫。

但是現在意外接通,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冷靜,不慌。”

許盛說:“先聽聽他說什麼。”

康凱“喂”了一聲,隱約聽到對面有兩個不同的聲音:“我去,你在外面約會呢?”

許盛在手機上打:他知道你。

許盛又接著打了一句:也知道我們在一起。

邵湛掃了兩眼許盛手裡的螢幕,男朋友的朋友知道自己,這個認知讓邵湛語氣都放緩了一些,雖然說出口的話還是充斥著一種想結束話題的感覺:“有事嗎。”

康凱在對面哽了哽:“你現在方便嗎,我也不多說,就兩分鐘。”

邵湛想說不方便。

康凱正站在水房洗顏料盤,昨天他媽下午的兩節課全是高二藝考生的課,他們趁著這個假期過來練場景色彩,他媽上著上著課歎了口氣說:“今年考試改革,加的兩門場景要是不從現在開始練,之後肯定來不及。”

他知道他媽這番話裡沒點出來的隱藏物件指的是許盛。

藝術生準備藝考,除了要過聯考這關之外,各校校考內容也需要花時間去準備,高二下學期到高三聯考前,確實是一段非常緊張的時期。

他思來想去還是擰上水龍頭,給許盛打了通電話。

許盛嘴裡說著冷靜,右眼皮卻忍不住開始跳,然後他聽見康凱像是喝醉酒一樣上來就是一通長達兩分鐘的彩虹屁:

“許盛,我最近每天都在不斷思考,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優秀的人,你的畫每一張都如此讓人心動,你的每一筆不是畫在紙上,而是畫在了我的心上。”

許盛:“……?”

“……你,是畫壇之光,是全畫室的希望!”

“我每一天都期待著你能重回畫壇,雖然我誇你的話是範本,但是我想讓你繼續畫畫的心是真的。”

康凱最後挺頓兩秒,和前面浮誇的語氣不同,聽得出這句才是真正想說的話:“聯考再不準備就來不及了。”

“既然喜歡為什麼要放棄?”

袁自強姿勢擺累了,眼睛老是閉著很沒有安全感:“盛哥,拍好了嗎?我想看煙花。”

煙花按時盛開,在無數尖叫聲和“砰”地一聲裡,天空炸出絢爛的煙火,煙火閃爍間,許盛被洶湧的人潮裹著,他並不想逃避,但實在不知道作何反應,下意識想後退,卻被邵湛扣住了手腕。

 

 

第九十章

康凱渾然不知自己這番精心準備的彩虹屁吹錯了對象, 對面起初冷聲回應一句之後, 就再沒了聲音, 他又“喂”了一聲, 對面乾脆俐落地切斷了通話。

邵湛掌心溫熱, 許盛以為他是想抓著他讓他別走,然而他很快發現邵湛手上的用力方向和他想得不太一樣,他被邵湛拉著往人潮外退了好幾步。

喧囂的人群一下離他們遠去,煙花映滿整片夜空。

許盛本來被康凱這通意外電話攪亂了思緒,腦子裡“轟”地一下仿佛回到一年多前的那個雨天, 無數聲音跟著那一聲炸開的煙花聲一塊兒擠上來, 然後那些聲音忽然褪去, 因為許盛恍然間聽到邵湛在他耳邊說:“想去哪兒。”

許盛在康凱說完話的一瞬, 試想過很多反應, 他想邵湛可能會問他怎麼回事, 可能會詫異,會感到奇怪……唯獨沒想到這一種。

邵湛也確實沒想逼他面對,也沒想追問, 如果許盛現在想逃, 他就縱著他。

煙花秀剛開場,正是人最多的時候,人潮湧至, 兩人卻從反方向離場,許盛被他拽著走了兩步,最後直接跑了起來。

“哇——煙花。”

“快拍照, 你擋我鏡頭了。”

女生對煙花這種東西最無法抗拒,邱秋捧著臉扭頭想找七班同學,卻發現花壇邊上原本一站一坐的兩個位置空了,她四下環顧,沒有發現許盛和邵湛的身影:“湛哥和盛哥人呢?”

袁自強努力凹著造型:“我也想知道他們人去哪兒了,我這造型凹得好累,要不邱哥你幫我拍一張吧。”

邱秋:“……”

冬季的風凜冽、乾燥,許盛卻跑出一身汗,渾身都在燒,人群徹底遠去,遊樂園部分設施到點已經關閉,兩人最後在一個偏僻的角落停下。

身後是剛關門歇業的小賣部,這裡離煙花觀看地點隔了好幾條街,人跡罕至。

小賣部門口的長椅上沒人,許盛腳踩在長椅邊沿、曲著腿坐下——與其說是坐,這個姿勢更像是“縮著”,由於跑得太熱,他脫了外套,毛衣衣領寬大,整個人顯現出一種和“邵湛”外表極不相符的懶散。

很長時間沒人主動說話。

許盛昨天還給康凱回消息說這事兒,沒想到今天就直接當面翻車。他發現自己不是不想說、沒機會說、來不及說,而是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件事。

迷茫,逃避,不知所措,這些情緒都有。

許盛整理了會兒情緒,才抬起埋進膝蓋間的臉:“我……”

他抬起頭看見邵湛站在他面前,從這種角度去看“自己”,讓許盛有種不真實的虛幻的錯位感,像是真的看到了另一個從遙遠時空另一端走過來的自己,但很快這種錯覺就被打散,因為邵湛伸手在他頭上很輕地拍了一下:“不想說可以不說。”

邵湛籠罩在樹下的陰影裡,逆著身後從街道上散出來的光,他單手插在上衣口袋裡,摸到半條上午拆了沒吃完的糖,他剝開糖紙,俯下身。

許盛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塞了一嘴糖。

“吃甜食會讓大腦分泌多巴胺,”邵湛說,“多巴胺是一種神經傳導物質,可以直接影響人的情緒。”

許盛:“……”怎麼還帶上化學課的。

邵湛:“本來想換種方式喂。”邵湛停頓兩秒,“現在這種情況還是算了。”

換種方式。

換哪種方式,不言而喻。

許盛咬著糖,不知道是不是所謂的“多巴胺”真的起了作用,還是因為有邵湛在邊上,半晌,他說:“沒有不想說,就是這件事,說起來有點長。”

許盛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從中考開始說:“其實我之前想考……”

邵湛接過話:“立陽二中。”

許盛後面的話頓住。

許盛:“你怎麼知道?”

邵湛:“前兩天你媽提過一次,具體情況差不多能猜到。”

許盛愣了兩秒。

也是,每次回去都繞不開這個話題,許雅萍會提這事一點也不意外。

邵湛在康凱打這通電話來之前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拼圖拼到最後只差一張碎片,康凱這幾句話就像是遞過來的最後一張碎片,把整件事情都拼了起來。

既然邵湛都已經猜到了,許盛不知道為什麼松了一口氣,之後的話也就更容易說出口。

許盛把糖咬碎了:“之前聽說過立陽嗎?”

邵湛:“分數線太低的學校我不看。”

“……”

許盛低聲“操”了一聲:“男朋友,還能不能聊了。”

立陽二中分數線雖然低,美術成績卻一點也不低,每年聯考前幾基本上都由立陽二中的學生包攬——誠然,學校裡是有一些渾水摸魚的美術生,文化課成績不行,走美術減分,學校也能提高點升學率。但是立陽二中裡不乏真正畫得好的。

畢竟A市以美術為主的學校就那麼一所,教育資源豐富,每週都會安排兩天美術課。

他其實沒和人這樣聊過這件事,就連康凱都是連蒙帶猜,只知道他和許雅萍為這事鬧過,並不知道細節。

但這畢竟是許盛的家事,邵湛沒辦法替他做決定。

邵湛只是沒由來地想起從高一開始就被顧閻王摁在升旗臺上做檢討的那個許盛,也記得在一眾校服堆裡,少年每次往那兒一站有多格格不入。

校服那事鬧得轟轟烈烈,所有人都不理解許盛為什麼不穿校服,最後將其歸納為校霸行徑,甚至有人表示:“校霸不穿校服也很正常,叛逆,囂張,彰顯與眾不同的個性。”

又想起高二開學,見到許盛的第一面。

單人單座的考試座位。

新班主任孟國偉在坐在講臺邊上說:“不要因為是摸底考就掉以輕心啊,這次摸底考還是有點難度的……”

風扇在頂上不斷轉動,唯獨右手邊那個座位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穿校服的少年肆無忌憚地趴在桌上睡了整場考試。

十七歲的少年,絲毫不懂收斂鋒芒,正是最張揚的年紀,尤其是許盛這種根本壓不住的性格,邵湛很難想像他要花多少力氣才能低下頭。

邵湛發現這會兒他完全沒有因為身體而感到彆扭,因為他現在看到的許盛,是最真實的那個許盛。

並不是不學無術、來學校混日子,也不是什麼都無所謂。

更不是真的想考北大青鳥。

邵湛:“很喜歡畫畫嗎。”

許盛愣了愣。

邵湛不太懂什麼聯考,事實上就算知道許盛喜歡畫畫,也並不瞭解對方到底能畫到什麼程度,所以他這句話說得很純粹,無關任何外界因素:“既然喜歡就別放棄。”

煙花秀接近尾聲,最後那片煙花開滿了整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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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許雅萍正在家裡等“兒子”回家。

許盛出門前,許雅萍問了一嘴你晚上大概幾點回來,邵湛隨口估算了時間,但沒想到七班同學會為了看場煙花秀拖到那麼晚。

於是許雅萍做好飯,等了又等,沒忍住給兒子打電話:“回來了嗎?不是說好七點左右回來的嗎,現在這都九點多了。”

邵湛接到電話的時候,七班那幫人正好沿著街道往回走,遠遠看到他們,沖他們揮手:“找你們半天……躲在這呢。”

邵湛看了眼許盛,用口型示意‘你媽’,然後才說:“快了。”

這兩個字其實內容上沒別的意思,但許雅萍還是被這兩個字嗆得怔住。

女人的第六感,是個很玄妙的東西。

“許盛”最近給她的感覺,很不對勁,並且這股不對勁的感覺通過幾天時間的相處,越積越深。

許雅萍無意識地抓緊了衣擺。

她強壓下那種詭異的心情,又叮囑了幾句話,然後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擰開房門打算進許盛房間拿東西:“這麼晚了,回來的路上注意安全,對了透明膠帶是不是在你房裡,媽拿去貼一下……”貼一下紙箱。

許雅萍邊說話邊彎下腰在書桌上翻找膠帶。

結果膠帶沒找到,倒是她一揮手、意外把壓在數學書裡的試卷抖了出來。

許雅萍本來無意去看那張試卷,但餘光瞥見一眼,那一眼讓她渾身血液瞬間凝結。只見手裡那張試卷只寫了一半,筆鋒淩厲,字形寫得相當漂亮——試卷上的字很顯然並不屬於許盛!

同時,聽筒另一端傳來的冷淡聲音,陌生得令人毛骨悚然,那把和許盛一模一樣卻又截然不同的聲音說:“知道了。”

許雅萍:“……”

她對著面前的試卷,和聽筒裡的話語,越來越深的疑慮再也壓不下去。

從“許盛”回家第一天,她就覺得不對,一開始她把這種不對歸結為孩子心情不好,但是這幾天她特意請假待在家裡,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急劇加重。

她的兒子,她最瞭解。

許雅萍從前兩天就感覺到“許盛”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但是這種猜測過於誇張,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許雅萍一邊這樣告訴自己,心說沒准是同學的試卷,意外夾在書裡帶回來了而已,然而懷疑的念頭一旦起來,便開始瘋漲,她鬼使神差地試探了一句:“小盛啊,你回來的時候給媽帶一杯媽最喜歡喝的芒果奶昔行嗎?”

邵湛沒仔細聽,聽見帶飲品,壓根沒多想,也沒顧得上問邊上那位許盛本尊:“行。”

許雅萍的世界,崩裂了!

她芒果過敏,從來不能吃芒果相關的任何東西,許盛是知道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邵湛怎麼也沒想到,裝了幾天兒子,會因為一杯芒果奶昔翻車。

 

 

第九十一章

“我最近發現一件事情, 這件事說出來你可能不會信, 但我現在真的沒辦法了,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許雅萍思來想去, 還是給閨蜜打過去一通電話。

閨蜜是她來A市之後找到的第一份工作的同事, 年齡相當,關係一直維持到現在。

她本來準備睡下了,被這一句話嚇得瞌睡全無:“怎麼了,你出什麼事了?”

“我發現我兒子不是我兒子,”許雅萍毛骨悚然地說, “難怪我覺得他的眼神是那麼的陌生, 總是冷冰冰地瞧著我……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我兒子!”

閨蜜:“……??!”

閨蜜背後一涼, 她搓搓胳膊, 又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大半夜的,跟我講鬼故事呢。”

許雅萍聲音開始發抖,窗外風聲更甚:“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而在另一邊。

許盛家附近那條商業街上就有奶茶店, 邵湛正拎著杯芒果飲品往社區走。

許盛發了條消息過來。

-我到了。

兩人分開的時候沒有多說什麼話, 藏在心裡很長時間沒有人碰過的事情、今天意外說出口,許盛也需要自己靜靜。

他得給自己一個答案。

邵湛沒繼續之前那個話題,避開說:我也快到了, 剛給你媽買了杯喝的。

許盛開了門,把鑰匙放在玄關處的收納筐裡,單手打字, 每日一問:我媽最近沒發現什麼吧。

邵湛日常自信:沒有。

拎著東西不方便打字,邵湛摁下說話鍵,湊近彙報許雅萍最近的行蹤:“這兩天我很少跟她說話,她每次想找我,我都避開。”

邵湛已經上了樓,面前就是許盛家那扇門。

僅一扇門之隔的門內,許雅萍頭皮發麻地說:“他這兩天很少跟我說話,以前他從來不這樣的,我每次想找他,他都跟我說他要寫作業,他要學習!”

門外,邵湛邊掏鑰匙邊說:“所以她應該沒機會發現。”

兩人幾乎同時說話。

許雅萍:“他怎麼可能會想好好學習,這是許盛那小子會說的話嗎?!我當時就應該反應過來的,我怎麼就麼想到呢。”

邵湛說完,把鑰匙插進門鎖裡。

許雅萍聽到動靜,整個人僵住:“怎麼辦……他、他他他回來了。”

閨蜜聽完所有線索之後咽了口口水道:“會不會,是髒東西上身?”她想來想去只有這麼一種可能。

邵湛進門的一瞬間,許雅萍已經掛了電話,女人坐在沙發上,瞳孔微顫,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邵湛覺得有奇怪,但沒有深究,他把手裡的飲料遞過去:“給你。”

許雅萍坐在客廳沙發上,窗外夜黑風高,四面湧進來的風打在玻璃窗上,打出驚悚的“呼”聲。這股冷風像是從四周各個角落鑽了進來,吹得她手腳發涼。

許雅萍仿佛置身恐怖故事女主角。

她感覺周遭危機四伏!

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玄幻起來,讓人看不透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少年臉上那片冷然此刻在她眼裡都成了陰森!

更別提少年細長的手指間勾著塑膠袋,把芒果奶昔遞到了她面前。

許雅萍:“……”

她,不敢接。

這杯芒果奶昔,看起來不再是一杯普通的芒果奶昔。

邵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也敏銳地察覺到許雅萍好像有點怕他。

但是這個認知來得太莫名,他正想說什麼,許雅萍極快地伸手把塑膠袋接了過來,強顏歡笑道:“謝謝,現在挺晚的了,你早點洗牙刷臉,不是,刷牙洗臉,早點休息吧。”

“……”

也行。

邵湛怕她又想叫住他聊點什麼,不如早點回房間休息,減少接觸。

邵湛垂下手:“我回房間了。”

邵湛進了臥室,絲毫不知許雅萍看著他進臥室的眼神,是多麼的複雜、慌張、驚恐。

許雅萍沒忍住,在邵湛進臥室之後鼓起勇氣將臥室門推開一道縫,只見許盛背對著她,翻開一張試卷,坐姿筆挺,少年對著卷子時專注的眼神是那麼的認真和陌生。雖然“許盛”全程都沒有回頭,但她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被人上下打量的感覺,她總覺得在“許盛”身體裡的另一個人正在看著她。

許雅萍越看心裡就越慌。

邵湛洗完澡打算寫兩張卷子再睡,第二套試卷寫到最後一題的時候,他隱約聽見客廳響起一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腳步聲來來回回地、最後停在他臥室門口。

許盛媽媽這個點打掃衛生麼?

邵湛覺得吵。

一般來說他算題的時候很不喜歡被人打擾,許盛除外。

邵湛筆尖一頓,題目算到最關鍵的步驟,正要繼續往下推算,臥室門卻“砰”地一下被人推開!

他皺起眉,抬眼看過去,卻見許雅萍手裡高高舉著掃帚,一臉防備地站在臥室門口。女人頭髮淩亂,由於害怕、胸口劇烈起伏,她在門口徘徊很久,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推開門大喊:“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跟你拼了!”

“……”

饒是邵湛這種冷靜自持的性格也架不住面前這場面帶來的衝擊力,這場景實在超出了他的想像。

邵湛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半,他在男朋友的身體裡寫試卷,他男朋友的媽媽正站在門口,舉著掃帚要跟他同歸於盡。

邵湛勾著指間的筆轉了一圈,想叫阿姨,話到嘴邊,生硬地轉成了一句“媽”:“媽,你這是幹什麼。”

任誰大半夜地發現自己的兒子不是自己兒子了,都沒法不害怕,但是對許盛的擔心戰勝了害怕的心情,許雅萍道:“別喊我媽——你不是我兒子!你的字和小盛不一樣,小盛知道我芒果過敏,絕不可能給我買什麼芒果奶昔,你到底是誰?!”

邵湛:“……”

邵湛腦子裡懵了一瞬。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翻車。

他和許盛互換過很多次,什麼場面都碰見過,原本想著假期十幾天,只要多注意應該沒什麼問題,然而他算漏了一點:許雅萍畢竟是許盛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人。

在最親近的人面前,他很難掩藏。

更別提許雅萍這幾天一直在家裡,危險係數增強,暴露可能只是一句話的事。

許雅萍原先不是很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但現在現實擺在她面前,讓她不得不相信。她喊完,見書桌前的少年長腿伸展開,垂著眼、眼底沒什麼溫度地定定看著她,許雅萍立馬慫了,她語調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問:“你,你是不是在人間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

邵湛不知道怎麼說,試圖打斷她:“其實……”

許雅萍:“你說出來,別傷害我的孩子,我可以盡力滿足你。”

邵湛看上去還是一副冷冰冰波瀾不驚的樣子,實則心裡早在翻江倒海。

被許雅萍盯著,他也沒辦法拿手機給許盛發消息,而且就算現在發消息把他喊過來也沒用,許盛過來了要怎麼說?總不能指著“邵湛”說阿姨這才是你兒子。

他在孟國偉辦公室裡面對月考成績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麼崩潰。

短短幾分鐘,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許雅萍握緊手中的掃帚:“你把我孩子怎麼了,你不要逼我。”

邵湛腦海裡閃過很多不同的說辭,但哪一種都沒辦法解決現在的情況。

他現在的崩潰程度不亞于許雅萍。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你可能都不會信,”邵湛最後起身,在許雅萍的目光下一步步朝她走過去,“既然被你發現了,那我就實話告訴你。”

他走上前一步,許雅萍就往後退一步。

邵湛發現他可能是和許盛在一起久了,思維發散能力增強不少,他最後站在許雅萍面前,等到許雅萍退無可退,他才有些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說:“沒錯,我其實是許盛的第二人格。”

現在這個情況,沒有比精神分裂更好的解釋方法,邵湛說完之後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從精神學的角度說,這也叫分裂型人格障礙。”

第二人格這個詞一出,許雅萍徹底傻眼了。

許雅萍:“……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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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進屋之後,捏著半條糖倚著門板在玄關處坐了很久,嘴裡的糖吃完,舌尖還有一點甜味兒。

最後分開那會兒七班的人都在。

侯俊聽說“許盛”也坐地鐵回去,剛好順路,硬是拉著邵湛一塊兒去車站,於是兩人沒有獨處的時間,邵湛走之前只對他說:“伸手。”

然後把剩下的半條糖塞在了他手裡。

煙花落幕,他看著邵湛給許雅萍打電話,腦子裡幾句話反復盤旋,直到現在也還在轉著,最後停在一句:很喜歡畫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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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聲漸歇,外面的空氣變得異常沉悶稀薄,是要變天的前兆。夜空中懸著一片灰色的布,灰壓壓地壓下來。

第二人格雖然是隨口胡扯的話。

但是兩分鐘後,邵湛和許雅萍面對面坐著,聽見許雅萍不知所措地問:“為什麼會……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會這樣?”

邵湛想到煙花下許盛的表情,突然發現他作為“許盛”的“第二人格”,真有些話想對許雅萍說。

半晌,邵湛說:“一年多以前。”

“從他聽見你打電話,知道你處境困難,不忍心再跟你鬧開始。”

許雅萍愣住。

怎麼也沒想到會聽見這個答案。

“他很喜歡畫畫。”

“你找工作的時候,他偷偷幫你填了報名表讓你去試試。”

邵湛用的這件事是許雅萍之前在餐桌上自己提過的事,作為“第二人格”視角,他說話一針見血,比許雅萍這個當事人看得更透徹:“走哪條路都會遇到很多無法預料的困難,但他沒有成為你的第一個阻礙。”

“第二人格”話並不多,但是切入點精准。

精准到許雅萍完全被他帶著走,在心裡反問自己:可是我呢?我做了什麼?

出於長輩身份,許雅萍其實一直沒有把“許盛喜歡畫畫”這件事當回事,她可以把自己的“期望”強加在他身上,並覺得理所當然。

她覺得畫畫不穩當,難走,所以她成了那條路上的第一道難關。

少年坐在她對面,語調冷淡,他實在和許盛相差太大了,但是她潛意識察覺到面前的人的的確確和許盛之間有某個難以言喻的連結點,恍惚間,她仿佛轉回到一年前。

那天,同樣是暴雨前夕,窗外也是陰沉沉地變了天。

 

 

第九十二章

許雅萍被“第二人格”說得啞口無言, 剛才那句內心的反問一下戳中了她, 她下意識逃避, 卻發現根本躲不開。第二人格像一個旁觀視角, 看到的都是她沒能看到的事情, 她避無可避:“你、你們這種情況出現多久了,要怎麼才能恢復正常?”

邵湛也想過這個問題,他推測:“只要他自己想回來,我應該很快就會消失。”

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很符合一個人格分裂患者的症狀。

許雅萍:“……”

許雅萍聽說過人格分裂的故事,他們好像都有自己的名字:“你也有自己的名字嗎。”

邵湛表情凝固兩秒。

他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最後還是說:“你可以叫我……許湛。”

許雅萍不是很適應這個名字:“許湛?”

別說許雅萍不適應了, 邵湛本人更不適應。

裝人格分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邵湛說完, 怕許雅萍接下去越問越詳細, 坐了會兒便起身說:“沒別的事我就先回房了, 我還有試卷要做。”

百度提問:我兒子人格分裂,我今天見到了他的第二人格,請問第二人格的產生原因是什麼?

回答:心理學上, 第二人格的產生和壓力有關, 也許是外界的壓力,也可能是患者自身的壓力所致,讓他想逃避, 從而產生的第二人格,平時和孩子有過什麼矛盾嗎?

許雅萍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語: “……壓力。”

她給過許盛什麼壓力嗎?

以前她巴不得許盛多做題,多寫卷子, 總是希望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思及此,她猛地坐直了,回想到剛才透過門縫看到的那一幕,少年面無表情坐在書桌前除了寫試卷就是寫試卷,一刻也不停歇,她愣愣地想:這就是她給許盛的壓力嗎?

這個第二人格“許湛”,難道是她期望中的那個“許盛”?

原來如此。

這樣的話一切都理順了。

許雅萍胸口一窒——她竟然把孩子逼成了這樣。

就像第二人格所說的,她非但沒有鼓勵他,反而成了許盛想走的路上的第一道阻礙,把許盛逼出了第二人格。許盛現在如她所願埋頭寫試卷,可她一點也沒有覺得滿足。

她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原來讓許盛變成她所期望的那樣,並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因為這不是許盛。

這不是她的兒子,她不需要一個按著她想法去做任何事的兒子。

許雅萍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終於意識到自己這個母親做得有多荒唐。

她也是第一次做母親,於是自以為是地、盡可能地、替許盛規劃起人生,把自以為是“好”的東西給他,對他有無限期望,卻沒想過他想要的是什麼。

邵湛小看了女人的發散和聯想能力,他胡謅的第二人格漏洞百出,卻沒想到許雅萍居然能幫他把這個說法圓上,而且圓得嚴絲合縫,替他找足了解釋和理由。

他不知道他的第二人格身份能不能幫到許盛,想著別人的家事不方便插手,還是沒忍住插了那麼一手。

關於聯考他知之甚少,但他見過許盛手機螢幕上那張速寫。

也記得上一次變成“許盛”的時候,他坐在畫室裡,許盛抓著他的手,就著他的手改畫時的樣子。

他一直沒說,那天的許盛和平常的那個許盛很不一樣。

顧閻王那句“沉睡的雄獅”雖然過於誇張,但他好像真的看到許盛睜開了眼。

不再像摸底考那天那樣,少年趴在桌上全程用後腦勺對著監考老師。

也不像被叫去辦公室裡那樣,渾身上下寫滿了“別管我”三個字。

如果許盛的世界正在下雨,他想為他撐傘。

第二天果然是陰天,即使天亮了,厚厚的雲層也依舊遮著整片天空,路上行人匆匆,被沉悶的風吹得裹緊了衣服。

許盛一晚上沒睡著,手機也沒看,還不知道自己錯過了男朋友的翻車現場。

天剛亮,他套上昨天那件外套開門出去,按照導航上指示的方向坐上公車,空氣濕冷、又悶又潮濕。

公車駛離陌生的南平,窗外景色逐漸熟悉起來,耳邊響起虛幻又遙遠的聲音:“你真要鎖上啊?全扔進去?”

“真不畫了?”

“別吧,你這……”

這些聲音被公車停靠時響起的廣播打斷——“請要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

許盛下了車,沿著道路往前走,走過兩條街才看見熟悉的倉庫。

許盛站在倉庫門口想起來他現在是邵湛,沒鑰匙,鑰匙在“許盛”脖子上。

許盛在倉庫門口站了會兒,點進微信,看見三條未讀。

邵湛晚上寫完最後一道答題,調整好情緒,這才給許盛彙報情況。

這回在許雅萍面前翻車翻得實在太意外,起因經過結果一下子不知道從何說起,邵湛最後只說:有事跟你說。

-人呢。

-看到回話。

但是消息發過去沒有回,打電話許盛也沒接。

許盛後背倚著倉庫門,低下頭打字。

許盛:我也有話要說。

許盛:見面聊,來的時候把脖子上那串東西帶著。

邵湛到的時候距離許盛發消息過來已經過去一個小時,許盛的消息後面附了定位,位置是他之前去過的那家畫室附近,他剛下車,遠遠地就看到“自己”蹲在一間廢棄倉庫門口。

這個季節、這種地方,常有野貓出沒,許盛穿衣風格和邵湛截然不同,他把寬大的外套帽子拉起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點下巴和鼻尖,身邊圍了一隻貓。

那只貓並不怕他,許盛蹲著、手腕搭在膝蓋上,時不時動動手指去逗它,許盛垂著眼再伸手勾它,貓“喵”一聲跑了,緊接著眼前投下一片陰影,伸出去的手掌心裡多了一樣東西:“……”

邵湛鬆開手,那串黑繩鑰匙落在許盛掌心:“這個?”

許盛勾著黑繩,“嗯”了一聲。

邵湛這個身材比例怎麼也跟“纖瘦”這個詞扯不上關係,但許盛就是能穿出這種感覺,他指間勾著黑繩緩慢起身,用鑰匙打開了倉庫門。

門緩緩打開,倉庫裡很暗,滿目的畫具、畫紙。

“帶你看個地方,”許盛推開門說,“……你男朋友的秘密畫室。”

比起畫室,這裡更像是許盛的另一個世界。

許盛把鑰匙隨手往脖間掛,像來過千百遍一樣,三兩步跨上去,坐在畫架前,翻了翻邊上那疊畫紙,說:“當時我跟我媽吵完架,她讓我把這些東西扔了,我沒扔。”

邵湛一下忘了要跟他說翻車的事,也忘了說他今天早上起床拉開臥室門,就對上一夜沒睡的許雅萍。

許盛說完,抬了頭,寬大的帽子往下滑落:“昨天欠你的答案,今天補上。”

他骨子裡那股不服管教的性子從沒變過,還是那個頂著烈日站在檢討臺上明知故犯肆意橫行的許盛:“我不放棄。”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

許盛昨晚沒睡好,整個人看起來很困倦,眼神卻異常堅定:“不同意就背著她畫,要是還有什麼問題,那就遇到了再說。”

十七歲的少年,什麼感情都來得很純粹,喜歡總是轟轟烈烈,想摘星也總是義無反顧。

倉庫外。

就在許盛說出“我不放棄”這四個字的同時,從昨晚就開始陰沉下去的天色終於壓到了極點,頓時狂風大嘯,整片黑壓壓的天空中央閃過一道雷光——那道光就像昨天晚上夜空裡閃爍過的煙火,一瞬間照亮了整座城市。

與此同時,從天際傳來一聲很悶的驚雷聲,這聲音兩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轟隆隆”!

許盛:“……”

邵湛:“……”

是他們想的那樣嗎。

雷聲籠罩在城市上空,又是一聲“轟隆隆”!

接著許盛明確感覺到雷電破開整片天空,直直地沖著他們這間倉庫劈下來,因為他渾身上下都像過了電似的,一下沒了知覺。

許盛關於“不放棄”的發言才剛進行到一半,就被這道雷劈傻了。

但這次情況跟之前都不太一樣。

這回是真的在下雨,外面暴雨傾盆而下,很快打濕了街道,雨點敲在倉庫頂上,敲地“哐哐”作響——這場景和一年多前的那場暴雨逐漸重疊。

兩人的意識逐漸抽離,世界開始旋轉,天旋地轉間,許盛和邵湛同時聽見遙遠時空以外傳來的一句話。

“如果有選擇,我可以不當許盛嗎。”

“如果有選擇,我可以不當邵湛嗎。”

這是他們自己的聲音。

“我又能變成誰?”

“又想變成什麼樣?”

許盛看到周遭的所有景物在急速碎片化,眼前略過很多場景,最先出現的一幕就是開學那天,他蹲在牆上,撞見了站在路燈下的邵湛。

無數細碎的碎片閃著光,他和邵湛仿佛置身一場盛大的煙火之中。他想抬手去觸摸近在遲尺的邵湛,然而一瞬間轉瞬即逝,但在那個瞬間他忽然找到了答案。

等許盛察覺到自己恢復活動之後,動了動手指,低下頭看到了自己的手:“我們,換回來了?”

“換回來了。”

邵湛把那條黑繩項鍊拿下來,手指穿過許盛細軟的頭髮,指腹貼在許盛頸後,幫他把鑰匙戴上:“不出意外的話,雷應該以後都不會再出現。”

這場雷印證了邵湛之前的所有猜測,為什麼他會和許盛互換身體?因為不想再做自己了。

為什麼換回來?

因為接受了自己,又或者說,正是因為遇見了對方,所以他們才找回了自己。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似的,外頭雷聲停歇,雨勢減弱,倉庫外街道上行人顯然沒有受到雷聲影響,只是抱怨著街上泥濘的水坑,撐著傘繼續往車站走。這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一切回到原來的位置。

 

 

第九十三章

他們出門都沒帶傘, 好在現在雨勢不大。

邵湛脫下外套、把外套罩在許盛頭上:“把帽子戴上。”

早高峰時間過去, 車站等車的行人少了很多, 這才剛換回來, 許盛沒有想直接回家的念頭, 他手的溫度和今天的天氣一樣涼,等車的時候沒忍住在邵湛手背上輕輕蹭了一下,又叫了一聲“哥哥”。

“哥哥,”許盛來的時候穿著邵湛那件衣服,現在披著邵湛的衣服躲雨, 穿的還是那件, 帽子鬆鬆垮垮地罩在頭上, 額前碎發微濕, 然後他勾著邵湛的手說:“現在能叫了麼, 能去你家嗎。”

邵湛家比較方便, 沒人。

邵湛剛才從倉庫往外跑的時候還記著要和許盛說翻車的事兒,隔著淅淅瀝瀝的雨水,對上許盛的眼睛就什麼都忘了。

“能, ”邵湛說, “有個要求。”

“?”

“今天別喊手疼。”

“……”

操。

許盛幾乎一秒就回想起來“手疼”的場景和畫面。

許盛現在對邵湛家熟得不行,熟門熟路地走在前面,反倒像是在回他自己家一樣, 他想摸鑰匙,發現自己現在不是“邵湛”了,於是揚揚下巴說:“開門。”

邵湛看他一眼:“這到底是誰家。”

許盛:“你家不就是我家。”

門剛開, 分不清是誰先靠近誰,邵湛把許盛往牆上壓,許盛很自然地主動湊上去,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經過前幾次的經驗,許盛學會反客為主,他雖然平時一副很少打起精神的樣子,要真想動、身上那股勁不比邵湛弱,說是“湊上去”不如說是“撞上去”。

許盛睜著眼,毫不掩飾地看著他:“接吻麼。”

許盛手指淺淺地插進邵湛的頭髮裡,扣著他靠近自己,控制不住地產生出某種強烈的不真實感。雷聲和互換身體的經歷就像一場奇妙的夢,但是觸碰到邵湛的那一秒,唇齒交纏間,他抓住了那份真實。

這個吻還是沒有章 法。

完全憑藉本能驅使,水滴順著額前的碎發落下來,冰涼的雨水混在少年青澀又熱烈的吻裡,那股涼意轉瞬即逝,最後被燒成了一團火。

兩人一路淋著雨回來,即使有外套擋著,能淋濕的地方還是濕了個透。

邵湛差點在他身上失了魂,等手碰到許盛冰涼的腰腹,才勉強恢復理智,往後退一步:“先去洗澡。”

許盛睜開眼,帽子微微往後滑落,黑色耳釘顯露出來,耳尖紅得不可思議卻不自知,還試圖繼續縱火:“一起?”

邵湛骨節分明的手指點在許盛額頭上,將他推開,怕他感冒:“洗快點。”

許盛這才覺得沒勁,撩不動,老實往後靠了靠,倚著牆說:“哦。”

許盛沒帶換洗衣服,反正最近穿邵湛的衣服都穿慣了,洗完澡裸著上身,頭髮還在往下滴著水,拉開浴室門說:“衣服忘拿了,我想穿你衣櫃裡那件襯衫。”

許盛有自己審美,邵湛衣櫃裡的衣服他不是每件都願意穿,挑得很。

邵湛問:“哪件?”

許盛:“帶黑色領帶的那件。”

這件衣服許盛印象很深,簡約的白色襯衫,但是襯衫上還帶了一條充當“領帶”的黑色飄帶。他當時翻衣櫃的時候就在想邵湛怎麼會有這種浮誇張揚的衣服。

邵湛找了幾分鐘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哪件:“這是我初中校服,你真要穿?”

南平教學品質不怎麼樣,校服卻是出了名的好看,兩套校服,一套運動裝,另一套就是這件襯衫正裝。

南平中學正式場合少,所以這件衣服他很少穿。

許盛聽到“初中校服”之後更有興趣了。

他接過衣服,低下頭咬著鑰匙穿衣服,防止鑰匙滑到後面去,脖頸線條流暢漂亮,這套襯衫邊上的黑色飄帶他懶得系,任由它垂在兩側。

“同學,”許盛就這麼衣冠不整地倚在臥室門口看他,衣領大開,詳裝不識,頗為輕佻地搭訕說,“你哪個班的,認識一下?”

邵湛雖然很少穿這件,但這件衣服具有代表性,還是勾起了他初中的記憶。許盛這樣站在他面前,真像是隔壁班級新轉過來的同學。

還是不學無術的那種。

許盛本來只是開玩笑,但是話說到這裡,轉了個彎:“要是能穿越時空的話,我就穿過來罩你,誰敢說你一句我揍誰。”

還能成為你的朋友,家人,愛人,你缺的都想給你。

不用穿越時空,邵湛看著他心說,你已經來了。

許盛很快意識到穿邵湛以前學校的校服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手容易疼,而且這次不光手疼,腿也疼。

兩人實在壓抑太久,畢竟經歷過看得見但不能摸的日子。

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裡,看什麼都順眼多了,想幹點什麼也方便。

許盛衣領本就敞著,剩下好幾顆扣子沒扣上,深深凹陷下去的鎖骨一覽無餘,穿著比沒穿更刺激感官。黑色飄帶因為動作晃動、一側纏在脖子上。

“……”

直到腿被磨得疼了他才低低地“操”了一聲,啞著聲說:“能不能快點。”

邵湛低頭,眼底晦暗不明,唇狠狠地落在許盛嘴角處,他的吻毫不克制地壓下來,然後又往下移了幾寸,隔著黑色飄帶在少年突起的喉結處咬了一下說:“隔壁班的小同學,你翻臉不認人的速度倒是挺快。”

剛才還喊哥哥,自己爽完就不管了。

許盛最後換上件正經衣服回家之前,對著鏡子發現鎖骨那兒紅了一片,他無奈地只能把外套拉鍊拉上:“操,你他媽就不能換個地方咬嗎。”

他打算回去和許雅萍聊一聊畫畫的事兒,被邵湛這麼一弄,連等會兒回家要怎麼和許雅萍說畫畫的事兒都忘了。

邵湛也是在許盛走後一段時間才想起來翻車的事還沒說,理智都在許盛身上燃燒殆盡了,哪兒還能得想到什麼許雅萍。

等他想起來這件事,給許盛打電話,電話對面傳來回應:“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許盛上了車才發現手機沒電了,還好出門的時候在口袋裡塞了點零錢。

許盛沒把手機沒電當回事,他每天都有關注邵湛在他家裡的情況,也時常得到邵湛自信的回饋,完全沒想過許雅萍這邊會出什麼問題,直到他推開門,對上許雅萍略顯複雜的眼睛。

“媽,你怎麼在沙發上坐著,”許盛換了鞋,頭髮剛乾,有兩縷頭髮淩亂地翹著,“昨晚沒睡好嗎?”

許雅萍從昨天起就維持著這個姿勢沒變過,想了很多東西,也存了滿肚子的話想跟許盛說,但是早上從臥室走出來的還是第二人格“許湛”。

許雅萍沒說話,打量許盛許久,看得許盛心裡發毛,他在許雅萍身邊緩緩蹲下身,少年收起渾身的棱角,語調平和地問她:“怎麼了?”

許雅萍幾乎是一秒就確定了。

這是許盛。

許雅萍眼眶微紅,不知道為什麼,很想哭,也很想像小時候那樣抱抱他:“你回來了。”

一語雙關,許雅萍口中的“回來”和許盛理解的回來不是一個意思。

許盛“嗯”了一聲說:“突然下雨,路上耽擱了。”

他不知道邵湛早上出門的時候用了什麼藉口,只能模糊帶過。

許盛正要說:媽,我還是想畫畫。

然而這句話還沒說出口,許雅萍忽然說了一句:“對不起。”

許盛愣住。

許雅萍她側過頭,極快地用手背將眼淚抹去,快得許盛以為這可能是幻覺,許雅萍聲音哽咽地說:“你要是喜歡畫畫,就去畫吧。”

“……”

許盛覺得這沒准真的是幻覺也不一定。

許雅萍接著說:“許湛說的話都很對,可惜媽現在才明白。”

許盛徹底傻了。

等會兒,許湛又他媽是誰?這個莫名其妙的名字從哪裡來的?

他那句跑到嘴邊的“畫畫”戛然而止。

任誰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打算和家長好好談一談之前沒能解決的問題,結果家長是這個反應,都會感到十分迷惑。

許盛完全沒有顧得上為“你喜歡畫畫就繼續畫吧”這句話做出任何反應,連高興的心情都沒有。

他隱約察覺到,這個家裡好像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許雅萍說到最後,又沉默兩秒,才試探著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最好還是去精神病院看一下吧。”

許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病總得治,”許雅萍平靜地說,“媽在網上查過了,可以去精神專科醫院掛精神科或精神心理科。”

許盛發現他今天早上被雷劈這件事,都沒有現在發生的事情刺激:“???”

他什麼病需要去精神病院治?

許盛試圖插話:“不是,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許雅萍:“雖然這樣可能對許湛不公平,但他的出現本來就是一個意外,這個病很複雜,他如果一直存在,會危害到你的。”

“……”

許盛懷疑被雷劈的不是他和邵湛,是他媽。

“媽,”許盛最後捕捉到那個‘湛’字,恍恍惚惚地起身,“我手機沒電了,先回房間沖個電。”

手機充上電之後,隔十幾秒,螢幕上才顯示開機介面。

許盛腦子裡一團亂,幾次輸錯密碼。

等他點開微信,這才看到邵湛一個小時前發過來的留言:你媽昨天發現我不是你。

後面還有一條。

-我說我是你的第二人格。

許盛:“……”

這麼重要的事情不早說?

許盛眼前一黑。

回家之前他以為接下來最大的磨難就是說服他媽,萬萬沒想到留給他的最後任務是讓他裝神經病。

他還能怎麼辦,他只能認自己就是個神經病。

許盛放下手機,硬著頭皮回到客廳:“許、許湛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許雅萍眼眶又紅了:“對不起,媽不知道,我以為這是為你好,可我沒想到——”

許盛心說我他媽也沒想到。

許盛措辭道:“其實許湛那個人格,我也不是很瞭解……但我覺得,問題不大,精神病院就不用去了吧?”

許雅萍堅持:“不行,還是得去看看的,我看網上說這種病如果發展不好的話,副人格會吞噬主人格,你可能會永遠在這具身體裡沉睡。”

“……”

許盛和許雅萍就精神病院的問題,展開了一系列討論。

許盛只能堅持“許湛跟他告過別不會再回來”這個玄幻的說辭,最後兩人約定好如果許湛下次再出現,就去醫院看看。

許雅萍:“如果他下次再出來,就必須去醫院。”

許盛頭一回體驗當精神病人的感覺,他艱難地說:“……好。”

許雅萍雖然擔心許盛的身體問題,但是對“許湛”還是有諸多好奇:“第二人格會連字都寫得不一樣嗎?成績也不一樣?我看過他的試卷,他好像成績很好。”

許盛不知道怎麼說:“會吧。”

許雅萍感歎這個世界的神奇:“畫畫也要看文化課成績的,你落下那麼多,你現在的成績——”

許雅萍突發奇想,隨口一問:“考試的時候能叫許湛出來考嗎?”

許盛:“……”

這可能,不太行。

等許盛再回到房間,提著的那顆心才放下,他正打算找邵湛詳細聊聊第二人格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轉過身,看到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書桌上多了一樣東西。

試卷上壓著一顆紙星星。

折痕異常工整,像是特意用尺量過,工整到好像把折星星這個工程換算成了某個標準的數學公式一樣。

許盛愣了愣,心說邵湛給他留的嗎?

很普通的材質,甚至還很眼熟,許盛又看了一眼,想起來孟國偉就總喜歡用這種紙讓他們在班會課上寫點人生感悟和未來規劃,他總是交白卷。

孟國偉,人生感悟,未來規劃。

這幾個片語合在一起之後,某種難以言喻的奇妙心情突然湧上來,他把那顆紙星星放在掌心,鬼使神差地把它一點點拆開。

拆到一半,面前出現幾道黑色水筆字跡。

只是寫得過於潦草,光憑這半個字樣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

許盛卻猜到了答案。

他拆到最後,手裡果然是一張被裁成長條形的草稿紙,草稿紙正中央寫著三個字:中央美院。

思緒一下回到夏天,風扇在頭頂不斷轉動,窗外陽光熾熱灼人,從綠洲基地回來之後孟國偉站在講臺上說:“咱們這節課靜靜心,寫篇作文,我的夢想……”

“除了寫作文之外,今天還有一個特別環節,寫下自己目標大學的名字,等畢業的時候看看自己有沒有實現目標。”

當時的他趴在桌上打算睡覺,作文也沒寫,睡覺之前勾著筆在紙上填了四個字。

 

 

第九十四章

忽然而至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窗外出太陽了。

許雅萍鬆口這件事很快傳到了康凱耳朵裡:“我媽說你媽同意了?她今天給我媽打電話問考美院的事兒了, 還問能不能讓你來我們畫室, 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 是不是兄弟前幾天那番話深深地觸動到了你?”

許盛躺在床上打電話, 聽到這笑了一聲,很給面子地說:“是。”

康凱:“操,不枉我我為了那幾句彩虹屁,苦心鑽研——”

許盛:“彩虹屁就算了。”

許盛:“要我老實說嗎,其實你那幾句彩虹屁, 挺雷的。”

康凱:“……”

許盛說到這, 又收斂了語氣裡的玩笑, 忽然說:“謝謝。”

康凱愣了愣, 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跟我說什麼謝謝, 就是你不畫了吧, 我在畫壇一時間找不到對手,還挺寂寞的,你懂吧, 高手總是容易寂寞。”

“我懂個屁, ”許盛笑了聲說,“滾吧你。”

十五天假期對七班同學來說眨眼間便過去,他們每天沉浸在作業和六中老師關愛與呵護中。

[孟國偉]:這次咱班期末考得不錯, 尤其是數學平均分,高了不少。記得自主複習,我把上學期給你們過過一輪的複習資料發給你們, 你們有時間多看幾遍,鞏固鞏固,剩下的新課也預習一下,到時候我們快點把這個單元過了。

[孟國偉]:上傳文檔。

[孟國偉]:新單元課件上傳。

[侯俊]:謝謝老師,老師辛苦了,老師您多多休息。

班級小群和大群畫風截然不同。

[侯俊]:怎麼又有文檔啊!!!你們去大群裡配合一下,怎麼就我一個人發言。

[邱秋]:班長你有兩副面孔,我不行。

[袁自強]:我也不行。

班裡人正推脫,群聊裡出現一個醒目的字母。

S:缺人?

許盛不在意這些,底線也低,什麼話都能說,問完之後隨手切去大群。

[許盛]:謝謝老師,我們一定好好學習,以衝刺高考為首要目標,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孟國偉]:……

雖然是缺人,但是這段話頂著許盛的名字,怎麼看都不像那麼回事。

S:夠嗎。

[侯俊]:夠了夠了,盛哥你這,有點強。

侯俊決定略過這個問題,分享起自己剛從其他班搜刮來的八卦:對了你們知道嗎,今年咱學校要舉辦一場中學交流會。

許盛單手打字。

S:什麼交流會。

[邱秋]:我好像知道,咱們學校今年這屆高三不是馬上就要高考了麼,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開一次,所有學校集合在一起,交流分享經驗。

……

七班同學分享八卦分享到一半,一個極少在群裡出現的名字跟在那個連備註都懶得換的字母S後面出了場。

[邵湛]:試卷寫完了?

[邵湛]:滾回來。

七班同學:???

這兩句話和整個班級群的話題割裂開,一眼看過去看不明白到底是在對誰說話,侯俊想問學神這是串屏了還是發錯了,然而他這句話還沒問出口,全群同學都看到“S”回了一個字。

S:哦。

然後許盛在眾人沒反應過來之前又發了一句。

S:休息一下都不行?跟你一起做了快兩小時了,很累的。

[侯俊]:……

[譚凱]:……

[邱秋]:……

七班同學集體恍惚:做什麼,雖然聯繫上文的試卷,這個做應該是做題的做,但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許盛坐在書桌前,面前攤著一疊試卷,他整個下午都坐在書桌前和邵湛連著語音寫卷子,手機擱在邊上,耳機線從一側牽出來。

他只帶了一隻耳機,回完“哦”之後也不管侯俊他們內心受到了多少震撼,直接從群聊介面退出去,聽到耳機對面傳來的細微聲響,他把筆放下:“你故意的?”

對面傳過來一陣試卷翻頁的聲音。

少年聲音隔著電流,聽起來還是冷透了,他反問:“故意什麼。”

許盛猜到了男朋友的心思,還是故意挑明道:“不是開著語音麼,不直接在語音裡說,還去班級群逮我。”

尤其邵湛不是經常在群裡冒泡的性格,平時只有侯俊他們艾特他他才會出來說幾個字,這番話的意思不難猜,就是想讓其他人知道,他們在一起寫題。

邵湛沒否認:“你不是都猜到了。”

許盛本來確實是寫題寫累了,想休息會兒,但是兩小時那句話帶有歧義,他往後仰了仰,說:“我剛才也是故意的。”

兩人寫題的時候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集中精神在試卷上。

邵湛還是在給許盛補課,但是這次補課和前幾次都不太一樣。月考那次,許盛整個人渾身上下寫滿了抗拒,而且落下的內容實在太多,看什麼題目都是兩眼一黑,之後才逐漸不排斥學習,被四校聯賽逼得主動學起數學。

這次完全由許盛主導。

心態轉變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許盛之前只是不排斥學習,但是現在他很想落下的課補回來,整個人像回到中考那會兒。

“剛才那套寫完了,” 許盛鬆開手裡的筆說,“第三單元的內容我還是沒吃透,有沒有其他試卷能練。”

“有。”

邵湛正要翻試卷,許盛忽然又說:“那張志願紙……你在哪兒找到的。”

距離打雷換回來那天已經過去一周多,許盛之前一直沒提那紙顆星星。

邵湛:“老孟辦公室,他讓我幫忙整理。”

他那天被孟國偉叫過去整理志願紙,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把許盛那張抽走之後壓在課本裡壓了很久,後來從許雅萍口中聽到畫畫,一切線索都連結上了。

邵湛又說:“折得不好。”

許盛看了眼手邊按照折痕恢復成原樣的紙星星,心底像是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觸碰了一下,然後滿腔情緒滿得快溢出來:“很好看。”

邵湛聽著電話對面的少年字裡行間的意思異常認真,然而認真不過三秒,很快話鋒一轉,尾音懶散地問:“看在我這幾天那麼努力學習的份上,有獎勵麼哥哥?”

邵湛:“看在我這幾天那麼努力教你的份上,我有獎勵嗎。”

許盛:“有啊。”

許盛低下頭咬了一下筆帽,坐姿隨意,腿不正經地踩著椅子邊沿,很低地笑了一下:“獎勵就是……今天比昨天更喜歡你了,夠不夠。”

許盛隨口撩完,想起來就算有獎勵隔著電話他也討不著,只能開學再說。

許盛數著日子,算了算離開學還有不到三天。

化學學科複習到一半,許盛收到兩條康凱的消息。

康凱:來畫畫。

康凱:你這幾天跑哪兒去了,不是放假了嗎,你媽也同意了,咱不得抓緊練練今年加的兩門場景。

康凱對約畫這件事情的熱衷度,不亞于張峰找他約遊戲。

S:學習,勿擾。

康凱:?

S:加的兩門場景簡單,你爹我的成績才是問題,知道我期末考了多少麼。

許盛從相冊裡,把孟國偉前幾天發在群裡的成績單發過去,除了數學一片紅燈,即使是康凱這種學習成績一般的人看了也覺得慘不忍睹,別說央美了,二本都上不了。

許盛這番話說出來,很欠揍。

偏偏康凱還不能反駁什麼,因為這是大實話,到了許盛這水準,場景確實不是問題。

康凱只能挑其中分數比較正常的一門誇:……你這數學,考得不錯啊,居然能有三位數,真是不可思議。

S:男朋友教的。

康凱:……

許盛話雖這樣說,第二天還是去畫室泡了大半天,練了兩張場景。

康凱在邊上用鏟刀摳顏料盤裡發黴的顏料,摳得面不改色,話題繞不開聯考:“立陽這幾年聯考成績確實不錯,今年12月考完的聯考成績也出了,第一名還在立陽,立陽及格率也高得嚇人,這樣算上去年前年連著三年聯考第一都在立陽,就是不知道明年……”康凱想說明年有他邊上這位沒考上立陽的爺在,鐵定沒戲了。

奈何許盛畫畫的時候完全不理人,手上那張場景色彩畫到一半,伸手:“拿一罐白色給我。”

許盛擰開蓋子加完顏料才意識到康凱可能是在跟他說話:“你剛才說什麼?”

康凱:“我說連著三年美術聯考第一都在立陽。”

許盛不是很在意。

他發現現在聽見“立陽”兩個字,心情已經和以前全然不同了。

開學前一天,許盛收拾好東西,他想了想,把脖子上那根黑繩摘下來,從房間出去的時候許雅萍剛好做完一桌子菜,吃飯時許雅萍叮囑:“到了學校之後一定要按時吃飯,有什麼事就給媽打電話。”

許盛夾了一筷子菜:“嗯。”

許雅萍吃著吃著卻把筷子放下,還是放心不下:“最近許湛沒有再出現過吧?”

慈母眼中的人格分裂患者許盛:“……沒有。”

許盛歎口氣,補充強調:“真的沒有。”

“媽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放心,你要是察覺到許湛有什麼動作,就立刻給媽打電話,”許雅萍說,“去精神病院這事拖不得。”

“……”

許盛簡直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能擺脫精神病這個標籤。

高二高三是第一批返校的學生,沉寂多日的校園再度活躍起來,校門口車流不息,冬日陽光照在門口子的“臨江六中”這四個書法字樣上。

除了返校帶來不少人流量,開學當天在六中舉辦的交流會也是一大流量代表。

交流會顧名思義就是A市所有中學彙聚一堂,發表發表自己學校對高三學生的教育方針及策略。

孟國偉和顧閻王也受邀參加,階梯教室裡坐了好幾排各校領導。

“姜主任,”顧閻王一眼看到立陽的代表老師,兩人見面分外客氣,“好久不見。”

平時各所學校之間也會經常交流探討,立陽這個以美術著稱的學校雖然“偏僻”了點,跟他們臨江不是很親近,但特級教師之間大都認識,就算不認識也聽過名字,姜主任的大名在江湖上還是頗有威望。

姜主任高瘦、金絲邊眼鏡襯出幾分“儒雅隨和”,他起身握手說:“確實是好長時間沒見了。”

第一個發言的就是立陽。

立陽二中雖“偏僻”,但相當有氣勢,這位姜主任上臺之後,手扶在講臺邊上,一開口語氣便他的外表割裂開,產生一絲微妙的反差,他中氣十足道:“我們立陽,在今年剛結束的聯考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績,算上今年——有接連三年的聯考第一都是出自我校,明年我們也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再奪第一!再創輝煌!”

“這個環節我們學校的演講稿上有嗎,”顧閻王被這豪邁的發言震到,低聲對孟國偉說,“沒有的話加上,強調一下我們六中去年出的狀元,我們也要再創輝煌。”

 

 

第九十五章

“這次交流會賊他媽刺激, ”開學第一天侯俊就打探到新八卦, “立陽二中那位姜主任起了頭, 說明年的聯考第一肯定還在他們學校。”

“當然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立陽老師下來之後其他學校紛紛上去放狠話, 咱們學校更狠不止展望了今年,還提前了一下明年的市狀元。”

“顧閻王口氣那麼大?”

“有湛哥撐著吧,”譚凱忙著補作業,“如果湛哥到時候不走保送參加高考,明年肯定市狀元預定啊。”

袁自強補充:“就算湛哥保送, 萬年老二也不是吃素的, 萬年老二上次聯考綜合平均分可是在幾所學校裡拿了第二呢。”

他們幾個人一大早就圍著邵湛補作業, 邊補邊聊天。

話題中心人物邵湛單手抓著一套試卷, 整個人往後靠, 另一隻手裡勾著支紅筆, 他拿的是許盛的卷子,對這些八卦沒什麼興趣:“想聊天就滾回自己位置上聊。”

邵湛現在說話偶爾不怎麼客氣,但不會給人突兀的感覺, 本來外表就夠冷了, 說這話倒顯得很和諧。比之前壓根不理人強多了,侯俊聽著這個“滾”字,居然品出了一絲詭異的親切感。

“不不不, ”侯俊厚著臉皮說,“在下還有一題想請教——”

譚凱補作業補到一半,注意到邵湛邊上那位爺:“開學第一天就用後腦勺示人, 剛才巡邏老師在窗戶外面停了很久,我操還是盛哥牛逼。”

譚凱說完又抒發一下感慨:“說起來立陽也真的是厲害,聯考第一,聽著就牛逼。”

許盛昨天晚上刷題刷得太晚,把作業交了之後就趴在桌上補覺——其他同學對這一幕見怪不怪,能見到醒著的校霸才比較奇怪。

許盛聽見自己的名字,搭在頸後的手指動了動,然後才睜開眼:“有老師嗎?”

譚凱:“……剛走。”

許盛:“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就算來了也不用叫我。”

譚凱:“……”

他很服氣。

六中冬季校服只有一件黑紅配色的棉服上衣,厚實,保暖,還特大。

許盛在裡面加了件黑色衛衣,厚棉服也被他穿得鬆鬆垮垮,腿上不怕冷似的穿了條很薄的牛仔褲,被叫醒之後睡不著,乾脆撐著下巴坐起來,看邵湛給侯俊他們講題。

邵湛給別人講題的樣子,跟給他講題不太一樣。

簡明扼要,不廢話,侯俊還是沒懂,邵湛失了耐心。

邵湛:“自己算。”

侯俊:“別啊,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擅長的地方,立體幾何就是我的死穴——”

許盛走了下神,目光往下,落在邵湛手上,想起平常他講一遍沒懂的話,邵湛會用把手裡的筆轉個方向,在他額頭上碰一下,冷聲問:“還不懂?”

許盛想到這裡,又漫不經心地想,他們有多久沒見了?十天?

“講完沒,”許盛很想趕客,“這題我都懂了,我給你講?”

侯俊饑不擇食,想想面前這位好歹也是新晉數學天才:“雄獅,請賜教?”

許盛在立體幾何這塊兒真挺擅長的,他空間想像能力強,解題好解,加上寒假作業邵湛都給他講過……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邵湛講過。

學渣講題有種特別的魅力,侯俊聽得特別恍惚,誰能想到上學期剛開學,許盛還是一個數學只能考三十分的人。

“懂了嗎,”許盛問,“懂了就回自己位置上去。”

侯俊總覺得這對同桌好像都在趕人。

算算時間馬上也快上課了,幾人收拾收拾東西回自己座位。

耳邊清靜下來,許盛說:“學神,我也有題不懂。”

邵湛把批好的卷子遞給他:“哪題。”

許盛:“不太懂十天而已,為什麼那麼想我男朋友。”

許盛把手從袖口裡伸出來一點,想去碰邵湛的手,本來只想暗搓搓碰一下,邵湛卻明目張膽地將手指從他指縫間擠進去,也就仗著後排角落位置好,再加上有校服長袖擋著:“離上課還有三分鐘。”

邵湛邊看資料書邊說:“欠你的獎勵。”

新學期新氣象,各科老師上來毫不廢話,直接進入新課階段,新課教得飛快——課間都在假期提前發在群裡了,趕著過第一輪總複習,這些新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幾周上下來,教室裡以後腦勺示人的不止許盛了,課間午休趴倒一片。

臨江六中很多學生對高中的印象就是瘋狂考試,做題,再考試。許盛桌上以前總是空蕩蕩,這學期卻很快堆滿各科課堂測驗卷、模擬卷、月考卷、錯題集……還有邵湛的筆記。

全高二年級求之不得的學神筆記就被許盛極其隨意地跟他那疊成績平平的試卷撂在一起。

許盛之前專攻一科,成績有顯著提高,假期裡雖然也在補,速度肯定沒那麼快,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先抓完基礎,然後再去想那些提高題。

隨著補習次數變多,兩人也越來越有默契,邵湛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來他懂沒懂,而許盛接過試卷,也能精准解讀出男朋友在邊上寫的批註是什麼意思。

許盛週末會去畫室,畫室回來之後就繼續刷題。

刷累了還不老實,坐在邵湛床上、把原先壓腿上的試卷挪開,俯身要獎勵:“累了,但是你親我一下我勉強還能再寫兩題。”

但是獎勵的內容和過程可能會超出預期,也會打亂複習進度。

熄燈之後的寢室本來就暗,即使有充電式檯燈,光照範圍也僅在書桌那片,於是他們便在黑暗中接吻。

許盛有時候會直接坐在書桌上,腰帶半開,揚起弧度漂亮的下巴,手指緊緊地抓在桌沿,由於用力、骨節泛白,偶爾忍不住了從齒間溢出一點聲音。

邵湛平時看著禁欲又不近人情的樣子,勾他的時候什麼話都能說:“叫出來哥哥聽聽。”

許盛:“……操。”

寢室樓淩晨還亮燈的寢室越來越多,像是從夜空裡倒映下來的繁星,很多人不光只是為了高考,對他們來說,高考更是通往想去的地方的一條道路。

孟國偉很快注意到許盛的成績和課堂表現,乍一看並不明顯,但是把這段時間許盛的考試成績放在一起,可以看出一道平穩增長的曲線,期中考更是直接從90分瓶頸突破到三位數。

截止到期中考,許盛成績全科過百,均分108

這成績在臨江並不算特別出色,但是這位考生是許盛。

這件事情帶給孟國偉的震撼程度僅次於“隔壁立陽有兩位學生好像被雷劈了腦子,成績突飛猛進,一下拿了普高聯考前幾名”。

他曾經質問過許盛的那句“你難道是在偽裝學渣”在別人身上成了真。

老師辦公室裡。

“看什麼呢?”周遠起身做拉伸時問,“許盛啊,我也正想找他談談,這小子,這學期簡直浪子回頭洗心革面。”

孟國偉放下試卷,心說許盛雖然成績在穩步提高,但這學渣應該是真學渣,不是裝出來的。

他攔住一名正好要從辦公室裡出去的同學說:“叫許盛來辦公室一趟。”

許盛經常被叫去辦公室,不過每次去都是挨駡,現在每次去都是被孟國偉拍著肩膀一頓猛誇:“最近的學校態度非常好,繼續保持,我就說,這個世界上沒有老師教不好的學生,哈哈哈。”

許盛一身校服,往那兒一站確實和以前大不一樣了:“是,都是老師們教得好,讓我迷途知返,找回了學習的樂趣。”

“對了,”孟國偉又叫住他,“你媽媽這幾天總打電話關心你的精神問題,你是精神上哪兒出了問題嗎?”

“……”許盛說,“我挺好的。”

孟國偉狐疑。

許盛歎口氣,把試卷抓在手裡說:“她可能是怕我學習壓力大。”

立陽有學生被雷劈的事情很快不脛而走。

各班同學紛紛議論:“立陽有兩名學生被雷劈你們知道嗎?”

“我怎麼聽說是被車撞?”

“我也聽在立陽的老同學說了,是真的,他說那兩位同學以前考試總是考倒數——”

“……”

侯俊課間接完水繞過來,坐在許盛對面說:“你們怎麼看,雷劈有沒有可能?太神奇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想被劈一下,這樣一本可能就穩了。”

被雷劈這個,許盛自認很有發言權。

他被劈過,還不止一次。

被雷劈過但成績沒有任何改變的許盛:“你覺得可能嗎。”

侯俊琢磨著:“也不是不無可能吧。”

雖然被雷劈過但是成績早就逆天的邵湛:“你有這個時間,不如多做幾套題。”

侯俊:“……哦。”

期中考之後,緊張的學習氛圍暫時驅散,除了討論一下隔壁學校被雷劈的兩位同學緩解壓力意外,高二年級組總算迎來一點業餘活動。

袁自強從老師辦公室裡回來,偷偷給他們預告:“等會兒班會課上有活動宣佈。”

考完試第二天正好週五,下節課就是班會課。

邱秋和孟國偉一起進班,邱秋沒回自己座位,直接站在講臺上說:“是這樣的,咱們這學期黑板報評比就要開始了,想參與的來我這報名。”

黑板報評選對六中學生來說是一項很重要的比賽,眾所周知,當人的生活日復一日、枯燥且乏味的時候,就算是詩朗誦活動都能喚起同學們無窮的樂趣。

黑板報評選激烈程度更是令人無法想像,臨江六中的同學們能無聊到把一次黑板報評選當成解壓項目、把可玩性發揮到最高。

邱秋說完,邵湛看了他一眼:“去嗎。”

畫畫是許盛的強項,有機會畫,他肯定沖在第一個。

然而許盛卻沒有他想的那麼激動,倚著邊上的牆說:“我考慮一下。”

“我去可能對其他班不公平。”

邵湛當他是在貧嘴。

許盛本來打算趁著班會課時間睡一會兒的,人都趴下去了,只能勉強再坐起身解釋,他擰開水瓶解釋說:“是這樣的,這話說出來可能有點離譜,我初中那會兒,被禁過賽。”

黑板報比賽還有禁賽這種說法?

許盛難免想起初中那會兒出黑板報的回憶。那幾學期班級黑板報都是他畫,第一拿得手軟,水準差異太大,打得其他班一點求生欲都沒有。

最後教導主任直接禁了他的賽:“許盛啊,我們把機會讓給其他同學好不好?這個,其他班級也是需要鼓勵一下的嘛,咱不能打擊人家的自信心。”和自尊心。

許盛的禁賽經歷說一天也說不完,他仰頭灌了一口水正猶豫要不要報名,看到譚凱像旋風一樣從面前刮過去。

譚凱上體育課都沒跑那麼快過:“太好了,秋姐,認識那麼長時間你可能還不夠瞭解我,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譚凱,小時候幼稚園組織蠟筆畫比賽,拿過三等獎。”

第二道旋風是袁自強:“我,袁自強,我可能沒有凱哥那麼厲害,但我有一顆熱愛的心。”

邱秋:“……”

 

 

第九十六章

邱秋聽完這兩位選手的簡歷, 茫然地看著台下, 試圖掙扎一下:“還……還有沒有別人想報名?”

她不好打擊同學的積極性, 內心呐喊:能不能來幾個正常人?!

許盛全程坐著沒動。

昔日被禁賽的黑板報選手許盛確實不想參加, 他要是參加, 別的班就徹底沒得玩了。加上班裡有不少人想參與,他也不想跟他們搶名額,只是聽到這次七班黑板報小組的陣容,心中難免感到震撼。

睡是睡不著了,他低頭看了眼手機螢幕, 收到張峰的好友邀請, 想著勞逸結合, 難得上一趟遊戲。

許盛用書擋在面前, 提前跟男朋友報備:“我跟張峰打局遊戲。”

邵湛:“打, 問我幹什麼。”

許盛笑了聲, 他整個人縮在角落裡,坐沒坐相,自以為把存在感降得很低了, 還是格外引人注意:“報備一下, 怕你吃醋。”

邵湛:“我要是說不讓你就不打了?”

許盛:“……那我就求求你。”

S:我就打一局。

張峰連著兩個多月沒和許盛一起打過遊戲:你最近幹什麼呢?

聊到這個許盛就有話說了。

S:最近忙著和我同桌一起學習。

張峰:??

許盛用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口吻說:你也好好學習吧,離高考沒多少時間了,可以以我為目標, 好好學習。

邱秋在臺上,目光掃過台下,她對七班同學大致有個瞭解, 也確實找不出合適的人選,她目光不自覺被吸引,事實上後排這兩位爺也確實很難讓人忽視——於是她看到許盛在打遊戲,少年低著頭、碎發落在眼前,玩手機的時候人略微往後仰,椅子後翹、很囂張的姿勢,桌上還裝模作樣立了本書。

坐在許盛邊上的少年在刷題,似乎在縱著他,書倒下來之前還伸手扶了一把。

邱秋收回目光,只能認命般地在報名表上把譚凱袁自強的名字寫上。

邱秋寫完之後兩眼一黑,覺得他們高二七班這次鐵定完了。

黑板報比賽為期準備時間一周,下周週五進行評選,題目很簡單,鼓勵他們積極向上,定了兩個字:“摘星”。

走廊上的同學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每到課間就在走廊上晃來晃去,都是在枯燥生活裡努力給自己製造點波瀾的高二學生。

侯俊湊過來說:“看到那幫人沒有,都是黑板報間諜。”

許盛:“?”這他媽還有間諜?

侯俊解釋:“就是負責過來看看其他班是怎麼設計的,然後回去改進一下自己班的壁報,每年都是這樣,勝負欲特別強。”

許盛不太能理解,臨江六中的同學已經閑到這個地步了嗎。

邱秋沒空去管其他班出成什麼樣,她做好前期排版設計,打算畫片星空:“上邊就是星空,然後下面是一排人,伸著手那個感覺,懂吧?能感受到吧?”

幼稚園蠟筆畫三等獎選手譚凱鄭重點頭:“我大概能感受到。”

邱秋不太相信,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交給譚凱。

譚凱很有自信:“放心交給我,沒問題!”

黑板報得等背景畫完之後才能往上寫字,稿子由文豪寫,文豪詩興大發,已經構思了不下三首詩。

許盛說是不參加、畢竟座位離後面的黑板報很近,想忽視也很難,有時候空座椅不夠,他主動起身說:“踩我的吧。”

邱秋:“謝謝盛哥,你坐哪兒?”

“我坐桌上就行,”許盛哪兒都能坐,午休的時候直接坐在課桌上寫題,正對著他們說,“你們先用。”

黑板報進展遲緩,邱秋原先幹勁十足,她對這次黑板報的設計和思路把控得非常好,奈何隊友不爭氣,讓她見識到了什麼叫骨感的現實:“……”

黑板報評選前一天,邱秋心態徹底崩了。

晚自習那會兒,邱秋去了一趟辦公室,回來之後就趴在桌上不動彈,許盛和邵湛兩人從辦公室回來,經過邱秋座位的時候許盛習慣性想逗逗她:“秋姐,作業寫完了嗎,借我抄抄?”

邱秋沒說話,肩膀輕微聳動。

“……”許盛收回手,“哭了?”

邱秋同桌是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她小聲說:“剛才我們從老師辦公室回來,聽見走廊上有人在討論我們班的黑板報,說話說得有點過分,邱邱本來就著急,回來就這樣了……”

邵湛對女生哭這種事一點辦法也沒有:“別看我。”

許盛拿手,他在邱秋腦袋上很輕地拍了一下:“秋姐,我覺得我們班黑板報出得——”這兩天都在考試,許盛幾天沒關注,說到這往後看了眼,把“還行”兩個字咽了回去。

是不太行。

譚凱完美發揮出他幼稚園三等獎的水準,把星空化成了大片彩色波點,更別提下麵的一排人。

他們班如果真拿這玩意去參加,不用想,肯定墊底。

許盛又說:“雖然是差強人意吧,但整體給人的感覺還是很……眼前一亮,這波點,新穎獨特,哪個不長眼睛的人說的,我和你湛哥去揍他。”

邵湛難得沒反駁。

有人過來安慰,邱秋肩膀卻抖得更厲害了。

她責任心重,組織這次活動也已經盡力,但是聽見別人那樣說自己班,總覺得是自己沒做好,加重思想負擔。

邱秋正想抹把眼淚說“我沒事”,聽見邊上有一點動靜,然後感覺到原本壓在她胳膊下面的紙被人一把抽了出來。

她想了想才想起來那張紙是報名表。

邱秋愣了愣,整個人還是趴著,通過臂彎間的縫隙看過去,看到一隻手,少年手指細長,握著筆在報名表上填了兩筆。

字跡一如既往的潦草,看起來特別隨意,像是壓根沒當回事。

報名欄多出兩個字:許盛。

許盛放下筆,辦公室裡空調溫度高,校服外套敞開著,他說:“我來吧。”

邱秋絲毫不知道她面前站著的是初中時代擁有全勝戰績並且還被禁賽一年的黑板報魔王,她連哭都忘了:“……你開玩笑的?”

“……”

要怎麼說,其實我還挺厲害的。

“我改改試試,”這個解釋起來太麻煩,最後許盛只說,“我以前出過,有經驗。”

許盛這個人,雖然現在成績起來了,上課也很少再做和學習無關的事情,但是從來沒聽過他還會畫畫。

邱秋不知道要不要讓他改改試試,最後還是邱秋的同桌一番話打消了她的顧慮:“邱邱,反正改不改都是最後一名,也不會有什麼差別。”

邱秋:“……”你這話說得,雖然殘酷,但真實。

情況都已經到最差的地步,再跌也沒法往下跌。

許盛作為臨時救場的人,大家幾乎沒對他抱什麼希望,晚自習結束之後,大家陸陸續續回寢室,邱秋本來想留下幫忙,許盛說用不著讓她趕緊回去想想獲獎感言,很快班裡走得只剩下他和邵湛兩個人。還有一堆剩下的畫具和用剩的水粉顏料。

晚自習後的教學樓很安靜,除了七班,其他教室燈都關了,外面天色已暗。

邵湛知道他的水準,並不擔心:“要改多久。”

許盛直接搬了張課桌過去,方便站著畫,他蹲在課桌上翻找手邊的顏料和濕抹布:“底色都上完了,要改的部分用抹布一擦就能擦掉,簡單改一下應該兩三個小時就行。”

最耗費時間的工作就是刷底色,整塊黑板都得塗黑,把譚凱那些“波點”擦掉,畫星空耗費的時間並不會太多。

邵湛留在教室裡等他,刷完兩套題,看到許盛脫了外套。

少年站在書桌上,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腿被拉得很長,原先慘不忍睹的黑板報換了一個風格——原先的站在夜空下的人影就是整齊的一排,被許盛改成交錯的站位,細碎的繁星從夜空倒映下來,彙聚成璀璨的星河,流入每一個人高舉的手中。

下面的人本來設計的不是影子,但實在沒有辦法挨個細化,也沒那個時間,於是許盛直接用大塊面的色彩堆出了一道道絢爛的人影,色彩衝擊力極強。

很難想像這是兩個多小時改出來的東西。

許盛一拿畫筆就容易顧不上其他事情,等他回神,才發現邵湛收拾完東西,倚著後排座椅等他半天了:“幾點了?”

“快十二點。”

許盛完全沒意識到時間過得那麼快,放下手裡那管顏料:“差不多了。”

邵湛把他脫下來的外套遞給他:“穿上,下來。”

許盛剛才畫得上躥下跳,穿著外套行動也不便,老老實實伸手把外套穿上。

許盛穿完外套蹲下身、蹲在沾上斑斕顏料的書桌上,背後剛好映著漫天繁星,他本來想問“還有沒有需要改的地方”,但是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哥哥,想不想幹點壞事。”

平時教室裡總有人,真想在教室裡幹點什麼還逮不到機會。

此刻教室空蕩,對象還就在身邊,許盛舔了舔下嘴唇,又說:“比如接個吻什麼的。”

邵湛心思微動,許盛手裡還夾著畫筆,剛仰起頭看他,少年帶著清冽氣息的吻就直接壓了下來。許盛手一松,畫筆直直地落在桌上。

 

第九十七章

教室桌椅淩亂, 同學走之前沒整理。

許盛嘴唇被他咬得發疼, 但他絲毫沒有躲閃, 反而抬手抓著邵湛的衣領, 將他往自己這邊拉。兩人在教室後排, 肆無忌憚地接吻。

然而晚上有值班老師會在各教學樓內進行巡邏——

不多時,樓梯口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許盛漸漸找到點技巧,即使是蹲在課桌上、腿也照樣顯得很長,雙膝過肩,標準的衣架子, 他甚至主動湊上去、在邵湛準備抽離之際試探著在邵湛唇上舔了一下:“沒親夠。”

兩人在教室後排, 邵湛抬手就能摸到黑板報側面的電燈開關, “啪”地一聲, 教室裡燈滅了。

“……”

許盛以為他會拉著他出去躲開老師, 但邵湛沒有, 他們在黑暗中繼續接吻。

因為關燈之後教室和外面的夜色融在一起,眼前什麼都看不見,而且從樓梯口走上來的巡邏老師指不定什麼時候會晃到七班門口, 許盛除了唇上的觸覺, 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等邵湛才掐著他的下巴問:“夠了嗎。”

在教室裡幹這種事,還挺刺激。

許盛眯起眼,看著邵湛隱在黑暗裡的輪廓:“不夠怎麼辦, 回去繼續?”

邵湛把他身後的帽子拉起來,罩在他頭上:“別哭著喊停就行。”

邵湛說的顯然是另一件事,這個“哭”也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哭, 許盛最多就眼尾泛紅爆幾句髒話,然後哼哼唧唧自己爽完就不想管他了。

用手“幫忙”……真的很累。

許盛“嘖”了一聲,不肯承認自己有那麼慫,他單手撐著書桌跳下來,兩人剛好趕在巡邏老師掃到七班之前溜回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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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秋心裡放心不下黑板報,第二天連早飯都顧不上吃,早早就到了教室,跟她一起到教室的還有黑板報小組的其他兩位成員。

袁自強:“邱姐,別自責,是我菜。”

譚凱嘴上說著自信,畫完之後什麼自信也沒了:“邱姐,對不起,咱們班黑板報畫成這樣都是我的問題,是我對我的畫技過分自信,是我……”

幾人說著推開教室門,譚凱愣住,後半句話生生轉了個彎:“走錯班了。”

“想啥呢,寫了高二七,走了一年的路能走錯嗎,”袁自強撞開譚凱,準備進教室,話剛說完,他又猛地退出去,“我操,真的走錯班了,這不是我們班!”

他們班哪裡會有那麼好看的黑板報!

邱秋第一反應也是:這不是七班。

緊接著腦子裡慢一拍想起來少年昨天隨手在報名紙上填寫的名字,還有那句隨意且張揚的聲音:“我來吧。”

她在班級門口怔住,黑板報上那片繁星和用各種色彩塊面堆出來的人影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之前譚凱他們畫的和面前這幅畫比起來,簡直就是三歲小孩水準,不止是譚凱,黑板報出得最出色的是隔壁六班。三班原先引以為傲的那副粉筆畫在昨天還能看看,現在有了對比之後,完全淪為陪襯。

半晌,邱秋說:“這是……盛哥畫的。”

譚凱:“我認識嗎?”

袁自強:“誰?!我們班還有其他盛哥嗎?”

邱秋:“……”

還未評選,七班出的黑板報巨他媽好看這件事就在年級裡流傳開了。

評選更是毫無懸念。

黑板報評比第一名:高二七班。

全年級對這件事情表示震驚,尤其是昨天還嘲笑過七班黑板報出得稀爛的六班同學。

“我靠,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七班開掛了?”

“昨天還在說六班肯定穩贏……”

當事人許盛根本不關心最終成績,由於昨天畫得太晚,又為了考試連著熬了幾個晚上,睡了一整節早自習。他趴下去之前,看到前排同學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許盛困的時候脾氣不是特別好:“有事嗎,有事等我睡醒再說。”

前排同學默默轉了回去,心說:他們七班確實開了掛,這個掛的名字叫校霸。

等許盛睡醒,第一節 化學課已經過去一半,上課前的黑板報評選也早就結束了。

邵湛把抄下來的筆記給他,順便通知:“我們班第一名。”

許盛“哦”了一聲,沒什麼反應:“挺正常的,正常發揮。”

邵湛繼續通知,沒什麼感情地說:“邱秋說謝謝你,還有隔壁班文藝委員哭了。”

許盛摸摸鼻子,把文藝委員弄哭這種事情他黑板報生涯不止發生了一次:“……我就說參加這種活動很麻煩,要不是秋姐被罵我肯定不上,隔壁班文藝委員男的女的?男的就算了,女的我要不,去送顆糖?”

邵湛被許盛這個婦女之友的屬性鬧得很頭疼:“你送糖,打算說什麼。”

許盛想了會兒,想到一句開場白:“下次讓讓你?”

邵湛:“……”

許校霸哄人的技巧確實一流,他要是真帶著顆糖把人堵在後門,丟下一句“下次讓讓你”,隔壁班文藝委員能被撩得畢業都回不過神。

許盛說完正攤開邵湛的筆記打算抄,邊上那人伸手,直接把筆記拿回去了。

“……喂,”許盛拿著筆,用筆桿敲了敲桌面說,“幾個意思。”

邵湛沒說話。

許盛:“哥哥?”

邵湛冷聲說:“叫哥沒用,筆記在黑板上,自己抬頭抄。”

許盛放下筆,沒辦法了,直接誇:“黑板上的字沒你好看。”

“操,不送了,”許盛說完很快反應過來,他扯了扯邵湛的衣角,“不送了行不行,我說著玩兒的。”

許盛畫的黑板報起初在學校貼吧裡流傳,最後不知道誰傳到了網路平臺上,吸引了一波大點贊,打了一個大大的tag:別人班的黑板報。

六班文藝委員哭的事兒鬧得孟國偉都知道了,不光全年級震驚于他們七班的實力,孟國偉本人也相當震驚:“我們班許盛還有這種驚人的實力?我怎麼不知道呢?”

孟國偉:“我都準備好咱班黑板報拿倒數了。”

譚凱的幼稚園蠟筆畫三等獎水準實在令人絕望,孟國偉起初觀望過七班的黑板報,也想過這次班級會拿什麼樣的成績,只看了一眼,他就心灰意冷:算了,還是以學習為重,黑板報這種東西都是浮雲。

孟國偉正詫異,過沒兩周便接到了許盛媽媽打來的電話。

憑藉他敏銳的感覺,女人這兩次打電話過來和以往語氣都不一樣,談及許盛時、連關注點也歪了,沒再像之前那樣問過許盛有沒有在學校做和學習無關的事。

許雅萍:“老師您好。”

許雅萍在康姨那補習了一通關於藝考的知識,也知道許盛的水準如果老老實實把文化課提上來,什麼學校都沒問題,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她當初通過“許湛”想明白,放手讓許盛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也沒期望過他會有那麼好的成績。

鬆開手之後,才拿到了命運饋贈給她的禮物。更是惶恐當初要是沒鬆口,許盛該錯過多少。

許雅萍說明來意:“是這樣的,許盛打算參加藝考……”

孟國偉:“?”藝什麼考?

許雅萍:“這不馬上也快高三了嗎,想著提前跟您說一聲,高三他還得去畫室參加集訓,沒法來學校上課,情況比較特殊……”

美術聯考前一個月,稱作“集訓期”。考生需要放下文化課去畫室參加集訓備考,密集練習,提高手感和技術水準,以便在聯考中發揮出最佳水準。

孟國偉是聽說過集訓的,因為隔壁立陽二中就這麼幹,美術聯考的流程他多多少少有聽說過,但是他們臨江從來沒出過美術生啊!

別說是近幾年,就算往前推,推到建校那天起都找不出一個!

孟國偉短暫震驚之後,很快找回表述能力,道:“我知道了,這個、這個情況確實特殊。”

太特殊了。

特殊得他都不知道要怎麼跟顧主任彙報。

許雅萍交代完情況,掛電話前又問了幾句:“許盛精神狀態最近還好吧?”

“沒有什麼不對勁的舉動吧,比如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又或者突然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

孟國偉剛消化玩他們臨江要出第一位美術生的事兒,就聽到這幾句。

這說得這麼那麼像精神病。

許盛挺正常的啊。

現在母親對孩子的關心都到這個程度了嗎?孟國偉愣愣地想。

繼黑板報事件之後,許盛要參加美術聯考的事情很快傳遍了辦公室:他們臨江即將迎來建校以來第一位美術生。

討論得多了,討論中也不乏出現質疑聲。

“楊老師,”另一間教室辦公室裡,有老師對七班化學代課老師說,“許盛是你代的那個班的吧?聽說他要走美術了,這也真是神奇,咱學校還沒出過美術生呢。”

楊老師本來就不喜歡許盛,即使許盛這學期學習態度有所改正,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她心底更是對許盛走“美術”這件事情抱有偏見,她輕笑了一聲:“想走捷徑吧,他這個分數,雖然現在提高了點,要正兒八經上個好學校,幾乎不可能。”

除了老師在討論之外,教學樓人來人往的走廊上也有人討論。

出操時間,其他人都已經去操場了,幾位遲到的六班同學聚在一起,邊說邊往樓梯口走。其中一位不服氣地說:

“美術生文化課要求低,按照演算法,同樣的學校,就算文化課分數比我們低很多都能進去……”

“我操,這麼爽的嗎。”

“我們辛辛苦苦複習,他們畫畫的還能降分?”

六班同學本來穩贏的局面,被七班截胡,就算許盛是校霸也不妨礙他們在背後嚼舌根:“我覺得許盛吧,要是這樣分數還是不夠,買個學校上上也說不——”

他們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他們面前,渾身冷意的少年正好順著樓梯下來,他手裡拿著本薄薄的練習冊,他寫題的時候把袖子折了上去,露出精瘦的手腕。

這位爺身上帶著稱號,任誰見了他都要心服口服喊一聲:學神。

邵湛被老師叫過去單獨改了趟題,經過六班那幾個人的時候,沒有直接擦身而過,而是在其中一個人面前停下。

“剛才說什麼。”

語氣真算不上好。

冷透了。

就算在他們眼裡邵湛有學神光環,此刻所謂的學神光環也壓不住面前少年冷戾的眉眼,他光是站在面前就給人一種呼吸不過來的壓迫感,長時間得不到回應,他似乎是不耐煩了:“聽不懂人話?怎麼說的,再說一遍。”

 

 

第九十八章

許盛在顧閻王辦公室裡站了十分鐘, 作為臨江頭一號藝考生, 可以說是開創了臨江的歷史。

顧閻王:“許盛, 我雖然知道你一直不按常理出牌, 永遠猜不到你下一步會出什麼招, 也萬萬沒想到你還能帶給我這種驚喜。”

許盛:“也不用這麼誇我,過譽了。”

“……”顧閻王話雖這麼說,還是費心費力找了一堆關於美術生的資料,他合上手裡那堆資料說,“既然要走美術, 立陽二中是美術特色學校, 當初怎麼沒有考慮去立陽?”

說到這個, 就得提及和許雅萍之間的矛盾。

但這個著實沒什麼好說的, 許盛略過詳細情況, 對孟國偉說:“確實有想過。”

許盛說到這又頓了頓。

許盛:“中考一不小心, 分數考得太高了,沒上。”

孟國偉:“…………”

別人都是落榜,你這真是與眾不同, 考太高了, 一不小心就夠上了第一志願。

許盛說話時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時鐘,不知道這場談話還有多久能結束。出操前他和邵湛說好一起去操場的,也不知道邵湛那邊結束沒有。

許盛渾然不知他男朋友此刻在樓梯口, 和六班同學發了一些爭執。

“猴子——猴子!”侯俊剛帶著大部隊走到籃球場,就聽見身後有人喊他。

七班黑板報拿了第一,侯俊走路都抬頭挺胸的:“怎麼了?”

來的人是六班班長:“打、打起來了。”

侯俊:“你好好說話, 大什麼大。”

六班班長氣喘吁吁:“學神和我們班齊家明打起來了——”

侯俊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學神這兩個字替換成許盛更合適一些:“今天愚人節?”

侯俊著急忙慌往回趕,帶著譚凱袁自強一路飛奔回教學樓,跑得呼吸都快喘不上來了,懷著眼“不見為不實”的想法,兩分鐘後趕到“案發地點”,看到了令他啞口無言的一幕:

說打起來,其實並不貼切,因為其中一方壓根沒有還手餘地。

邵湛坐在臺階上,校服外套拉鍊拉至最上面,渾身被平時很少窺見的戾氣席捲,少年下顎微收、剛好抵住鋒利流暢的下巴,腿型長直、跨過幾級臺階,他並沒有真動手——他只是看似隨意地抓著齊家明的衣領,唯有繃緊的手腕透露出了他的力道絕不像看起來那麼隨意。

齊家明整個人跪坐在地,陡然收緊的衣領像一隻無形的手,勒得他喘不過氣。

邵湛盯著他說:“我話不想說第二遍,道歉。”

邵湛“打架”和許盛不一樣。

沒那麼多招式,簡簡單單一個動作就壓得人動彈不得。

侯俊沒見過這樣的學神,愣了會兒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慢著,湛哥,冷靜點——”

譚凱緊隨其後:“是啊,想想我們的校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

袁自強覺得這個場面、這幾句話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發生過,但他一時間顧不上那麼多,只能跟著說:“是啊,那什麼,跟我念一遍,文明,和諧……”

邵湛不比許盛,動手處理問題的時候還能容忍別人在耳邊叨叨。

“閉嘴。”

“…………”

“很吵。”

這個世界怎麼了。

侯俊發現他甚至都不太敢上前,但又隱隱覺得,邵湛現在這個樣子,並不讓人感到意外。這個不意外的根源,可能是因為……完全沒有違和感。

然而被邵湛摁著的齊家明似乎是逆反心理上來了,加上被那麼多人圍觀,羞恥心也占一大因素。管面前的是學神還是哪個神,他並沒有道歉,反倒梗著脖子說:“我又沒說錯,誰不知道許盛成績不好?黑板報評了個第一又怎麼樣,指不定找誰幫忙畫的,美術生降那麼多分,本來就不公平——”

邵湛分明的手指骨節繃緊,還沒來得及有什麼動作。

本來還喊著“冷靜點”的侯俊不冷靜了:“等會兒,兄弟,你這樣說話就不對了。”

侯俊說著三兩步跨上臺階,坐在邵湛邊上,說話時也學著他湛哥凹了個姿勢,奈何腿的長度不一樣,跨不到,只能縮短一級臺階跨。

邵湛:“……”

譚凱也坐過去說:“幾個意思啊,說的是人話嗎。”

袁自強想坐,但是臺階位置有限,他塊頭又大,只能在齊家明身後站著:“你這三觀確實需要有人好好給你糾正糾正。”

一塊趕過來,站在邊上不知所措的六班班長哪見過這種發展,七班一行人把人圍著,把事態從“個人作案”扭轉成了“團體作案”。

侯俊儼然忘了自己是來勸架的,雖然坐下去的一刻,自己也覺得莫名有種熟悉感:“……”操,好像哪裡不對。

顧閻王辦公室裡。

“那行,具體事情我都已經瞭解得差不多了,”顧閻王說,“你先去操場吧。”

許盛百無聊賴地把目光從時鐘上挪開,正要說“顧主任再見”,門被人一把撞開,進來的人連敲門都忘了,驚慌失措地喊:“顧主任,不好了!七班的人可能要和我們班的同學打起來了!”

許盛本來被這場談話弄得昏昏欲睡,倚著邊上的牆走神,瞌睡都被這句話喊跑:“……?”

許盛跟著顧閻王出來之前完全沒想到“七班的人”這四個字裡,為首的那個會是邵湛。

邵湛坐在那裡氣勢夠強了,加上侯俊他們一排人,看過去更像那麼回事,顧閻王嚴厲道:“幹什麼呢,你們幾個,都給我散開,在邊上站好了——”

“還有你,你……”人散開之後,坐在臺階最裡側的那個人才顯露出來,顧閻王卡殼,“邵湛?”

許盛剛想問發生了什麼,就見到坐在臺階上的少年慢條斯理地鬆開手站起來,他垂著眼,似乎並不介意六班班長把老師喊過來。

“我找的茬,”邵湛說,“檢討還是處分您隨意。”

“但是他得道個歉。”

六班同學見了顧閻王這才肯低頭,不可否認地,也確實被邵湛嚇軟了,梗著脖子爆發完之後所有力量悉數消失,更慫:“許盛同學,對不起,我不太瞭解美術生,我剛才不該那樣說你。”

聽到這句,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已經不需要再解釋。

許盛這回是真的怔住了。

他從高一開始身上就滿身謠言,不管是不切實際的校霸傳聞,還是整天上課睡覺、背後說閒話的人多了,挨個計較計較不過來,他也懶得理會。

顧閻王挨個訓完他們,讓他們站在走廊上一人寫一份檢討交上來,並在下週一進行全校檢討,侯俊趴在欄杆上寫檢討的時候,才發現,歷史真是一個輪回。

上次是許盛,這次是邵湛。

他作為七班班長,本應該帶領七班走向輝煌,卻走在了不斷寫檢討的路上。

侯俊欲哭無淚:“我還有確認表要交到綜合辦去的……”

許盛一直沒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從身後伸手、一把抽走了他手裡的紙筆:“去吧班長,檢討我幫你寫。”

侯俊:“這不好吧?”

許盛“嘖”一聲,倚著欄杆說:“雖然哥語文作文分數不高,但我專業寫檢討多年,檢討水準之高全臨江找不出第二個,出了事我擔著。”

“我其實不好意思說,你就非要我說出來嗎,”侯俊說,“你的字不太行。”

許盛:“……”

侯俊那份確認表特別重要,在許盛再三保證自己會好好寫字,寫出人能看得清的字之後,他這才把位置讓給許盛。

侯俊空出來的位置剛好在許盛邊上。

剛才人多,許盛一直沒能跟他說上話,這會兒勾著筆在左上角寫下“侯俊”兩個字之後,用筆桿碰了碰邊上的人:“跟他計較幹什麼,你不怕處分?”

許盛這個人雖然不把處分當回事,但是處分對壞學生來說不算什麼,對“好學生”來說影響很大。

許盛邊寫檢討邊說:“今年的優秀學生不評了麼大校霸,還有之前侯俊說過的保送……”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邵湛說:“沒你重要。”

許盛正寫到“我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那個“誤”字最後一筆劃出去了一點。

邵湛:“優秀學生,能當飯吃?”

許盛:“……我就能當飯。”吃嗎。

他這句話沒說完,邵湛抬眼看他。

他對著邵湛的視線,耳尖不自覺地熱了,操,他好像還真能:“……好吧,能。”

“我以為你不喜歡動手。”許盛又說。

邵湛初中當校霸那會兒,對他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經歷,他避過,也以此約束自己過。

“偶爾可以破例。”

“偶爾?”

“觸及到底線的時候,”邵湛說,“還要我說得再明白點嗎。”

是不喜歡,但是可以為你破例。

我的底線是你。

邊上譚凱二人還在商量檢討該怎麼寫:“一回生二回熟,別說,我現在還真感覺自己逐漸摸索到了寫檢討的套路。”

袁自強:“你憋半天才十個字,就別套路了,丟不丟人。”

“……”

檢討這玩意兒,許盛寫過太多,理應閉著眼睛都能寫,但現在他思路全無,完全不知道下一段該如何展開,他最後放下筆,用手背碰了碰發燙的耳尖,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操,還讓不讓人寫檢討了……我現在滿腦子都想親你。”

週一升旗儀式上有檢討環節的事兒,在出操前六中同學就略有耳聞。

拜許盛所賜,六中同學對檢討這玩意兒一點也不在意:再驚天動地的檢討都在許盛那兒感受過了,平時在學校裡橫行霸道就算了,綠洲基地那次檢討更是囂張到極致。

一般來說,普通的檢討都不太能調動他們的情緒。

什麼私自使用違規電器,遲到滿十次,這種檢討根本就沒法入眼。

所以在聽到有同學要上臺念檢討的時候,他們的心情是波瀾無驚的,甚至被冷風吹得,很想趕緊回教室。

直到他們聽見一聲:“檢討人,高二六班齊家明,高二七班侯俊、譚凱、袁自強,邵湛。”

“………”

誰?

他們學校有人和學神同名同姓嗎?

所有同學聽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邵湛很多次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站在升旗臺上分享學習經驗,代表學生進行主題發言,但是檢討還是第一次。

侯俊和譚凱他們三個垂著頭站在邊上,迎來人生第二回 難得的檢討經歷,侯俊這次的檢討寫得瀟灑不少,就是念起來還是磕巴:“我錯了,下次我一定會在規勸同學的同時,克制住我自己,不能再像這樣,走上犯罪……不是,老師對不起,我口誤,是犯錯的道路。”

“……”

這次上臺檢討的人數多,發言時間有限,加油情節並不嚴重,就是發生了些口角,每人只用說一段就行。

話筒從排頭傳到排尾,侯俊結結巴巴說完之後,一隻手接過話筒。

“真的是學神啊?”

“我操真的是。”

“學神檢討?檢討什麼?這是我認識的學神?我是不是沒睡醒。”

台下議論紛紛。

許盛站在七班隊伍末尾,離升旗台很遠,只能隱約看到少年高瘦的身形,以及被陽光勾勒出的冷冽輪廓。

邵湛平時就冷淡,這次因為檢討才站在升旗臺上,那種不近人情的感覺更甚,少年聲音低冷,沒什麼起伏地說:“我下次會把控好和同學交流的方式。”

“也請齊家明同學在今後的日子裡繼續檢討自己。”

邵湛說完,全校嘩沸。

侯俊在邊上聽得簡直驚了,心說:湛哥你們這對同桌怎麼回事,一個“下次還打你”,另一個“你反思一下你自己”。

有這麼做檢討的嗎?!

 

 

第九十九章

近日天氣轉暖, 穿破雲層的陽光變得格外熾熱。

邵湛的檢討首秀就以寥寥幾句話落幕, 他話不多, 說完之後把話筒遞還給邊上的侯俊。

邵湛見他遲遲不接, 看了他一眼:“有問題嗎。”

侯俊心服口服:“沒有, 湛哥,你是真男人。”

顧閻王站在升旗台不遠處:“這這這……邵湛這檢討,成何體統!”

這要換成是許盛在臺上,他早已經沖上去打人了,只是這次檢討的人是他們六中優秀學生, 他一瞬間遲疑, 被孟國偉攔下:“現在孩子, 年輕氣盛——顧主任您消消氣, 給他一個機會, 念在他是初犯……”

邵湛的初犯檢討和許盛的檢討, 一齊併入了臨江六中史冊。

尤其是邵湛這個“學神”身份,加上“檢討”,這兩個標籤組合在一起討論度居高不下。

七班下節正好就是體育課, 同學們直接留在操場上沒回班。

邵湛被顧閻王叫過去談話, 隔了幾分鐘才走過來。

操場上人流散得差不多了,場上只剩下他們班的同學,許盛也不嫌曬, 直接坐在籃球場邊上等上課,後背靠著鐵網看他:“這位同學,我記得你檢討書上不是這麼寫的吧。”

邵湛的檢討他見過, 寫得跟滿分作文似的,他是顧閻王他能看得感動不已。

這個點,陽光太曬,邵湛抬手拉開校服拉鍊,走到他面前的時候剛好擋住許盛面前照過來的陽光。

邵湛沒否認:“臨時有了更好的想法。”

“……”

拿到話筒的時候突然就不想按著檢討說了,不想妥協,不想讓某人受委屈。

邵湛又問:“怎麼了。”

許盛剛才還被照著,眼睛習慣性眯起,他笑了聲,搖搖頭說:“沒怎麼,很帥,邊上女生尖叫聲都快震聾我了。”

他們倆的位置在籃球場角落,視野範圍窄,加上邵湛站在他面前完全擋住了他,從其他角度也很難看到他們在幹什麼,許盛心思微動,他說:“彎個腰唄哥,有話想跟你說。”

許盛扯謊眼睛都不眨一下,唯獨耳尖有些紅。

邵湛沒想太多,他把袖子推上去,俯身彎下腰:“說。”

許盛幾根手指搭在身後的鐵網上,借力起身,同時偷親了他一下——真的是偷,很輕地撞在邵湛唇上,只一秒便錯開位置,然後他鬆開手,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周遭聲音嘈雜,譚凱他們已經從體育館裡借了籃球在場上玩運球。

許盛側身退開時,用邵湛在KTV裡用過的藉口說:“不好意思,我也沒忍住。”

說話間,體育老師甩著口哨走過來:“集合了啊,譚凱,點一下名。”

檢討事件後,不過一節課,貼吧蓋起新樓。

主樓:什麼也不說了!今天!學神檢討!也太帥了吧!

很快引發無數跟帖:+1,我印象裡的學神被打破了,成績比我們好就算了,為什麼又A又能打。

3L:只有我一個人想起綠洲基地許盛檢討麼,這檢討方式簡直一脈相承。

4L:報,前線消息,據說學神這次是衝冠一怒為紅顏,是那幫人先在背後說校霸閒話,學神直接就上了。

5L:我總覺得我們開錯樓了,是不是應該去隔壁湛無不盛。

6L:樓上這個想法很可以。

……

CP樓每天都有新回帖,他們沒想過嗑的cp確實成真了。

樓往別的地方歪了歪,很快又再度回到學神檢討這個方向上,有人弱弱地發言:那什麼,我有朋友是南平的,和學神一個學校。

這位用貼吧小號發言的人後半句緊接著發:學神以前好像是校霸。

一石激起千層浪。

南平雖然在A市邊遠地帶,消息很難傳過來,但架不住有人在南平認識點朋友,又記得邵湛入學的時候資料表上的學校名稱,聊天時偶爾提及,純屬好奇學神以前是怎麼學習的,是不是也是超級大學霸。

這次檢討像一個契機。

那位同學沒問來學神的學習方法,倒是問到一堆信息量賊大的情報:什麼學神?學習方法?

-邵湛以前在我們學校是出了名的校霸啊。

-沒人敢惹,打架,不聽課、也不考試的那種。

-直到中考前才突然開始學習。

“……”

眾所周知,臨江六中是一所校風嚴謹的學校,許盛已經算是臨江難得一遇的學生,誰能想到今年這屆一來還來了倆,被大家瞻仰的學神居然有這種過去。

學神,校霸,這兩個人標籤合二為一之後,

180L:難怪,我其實一直覺得學神很冷,就是,不太敢靠近的那種冷。

181L:我需要緩緩。

182L:想靜靜,別問我靜靜是誰。

當然其中也不乏存在一些質疑的聲音:就這樣還年年評優秀學生?

許盛知道貼吧裡的圍繞著“邵湛”校霸事件不斷發酵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

他正在邵湛寢室裡刷題,收到侯俊發過來的連結。

侯俊他們作為參與過綠洲群架的當事人,自然清楚邵湛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帖子現在全校都在討論,會不會對湛哥有影響?

許盛點進去看了眼。

S: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侯俊:我不知道要不要跟湛哥說,所以來問問你。

雖然邵湛現在應該已經不會再介意這些事情,但許盛還是不想讓他看見這些流言蜚語。

S:不用,跟我說就行了。

許盛繼手滑給自己吹彩虹屁之後,難得登錄貼吧,登上去之後還特意確認一下自己帳號名字:“……”是他本人。

於是貼吧裡的同學議論到一半,看見一個熟悉的ID:許盛。

這個艾迪上來只說了四個字,全貼吧便鴉雀無聲。

許盛:說夠了麼。

許盛的帳號跟邵湛的一樣出名,他之前回復過表白貼,女生髮了一長串文字,鬧得轟轟烈烈,據說第二天都沒來上課,許盛聽說之後給她回了個貼。

許盛在回帖內容裡其實也沒說什麼,大約是一些安慰的話。

許盛又發出去一句:他沒什麼故事,更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背後討論沒意思,還有什麼想問的,直接來七班找我。

誰敢去和許盛當面對質啊。

帖子很快降下熱度,加上期末考試臨近,複習的時間都不夠,吃瓜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個謠言的影響不大,畢竟邵湛過去的事情無法考究,現在的邵湛是公認的學神,過去從來都不是衡量一個人的標準。

倒是事情過去之後,這陣風傳回到邵湛耳朵裡,彼時邵湛正在給他劃考試重點:“理他們幹什麼。”

“我男朋友,”許盛已經刷完了兩套總複習題,只說,“輪得著他們評頭論足的嗎。”

考試最容易消耗時間。

時光被書寫在一張張不斷往後傳閱的試卷上,同學們很快脫下冬裝外套,天氣陡然升溫,出門只需要披一件薄外套就行。

再從試卷間抬頭,發現迎來了今年的第一聲蟬鳴,夏天到了。

許盛去小賣部買的礦泉水,也從常溫變成了冒著冷氣的冰水:“同桌,喝嗎。”

邵湛正在翻某個可能被遺漏的知識點,從許盛手上接過水,課本剛好是上學期的——他無意間翻開的那一頁上面,有許盛第一次成為他時亂塗亂畫的痕跡。

許盛字跡潦草,從字裡行間能看出他當時是煩得不行,勉強把黑板上的板書記下來。

如今再看。

這些痕跡像上一個夏天走之前留下的暗號。

許盛顯然也看到了,他回想起一學期前兩人離譜的穿越經歷,他摸摸鼻子說:“……別問我記了寫什麼,這幾個字我自己也看不懂。”

六月末,緊鑼密鼓的複習過後,迎來為期兩天的期末考。

許盛經過兩輪期末模擬測試的磨煉,成績一直在平穩上升,之前卡的瓶頸也突破了,再繼續抓抓難題之後還有很大上升空間,但是所有科目裡,有一門對許盛來說最發愁的科目:英語。

英語,部分美術生的噩夢。

每所美術類院校對藝術生都有文化課要求,英語更是設置了及格線。

康凱無數次就是死在英語上,即使畫畫水準穩定,英語卻離及格線還有很大一步:你這次考多少?

康凱:我五十分!五十!

許盛:比你好點,但也好不到哪兒去。

英語詞彙量這個東西得實打實地背,慢慢積累,沒有捷徑可走,許盛很長一段時間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背單詞。

這次期末考,英語科目成績還是止步不前,孟國偉翻著他的期末考卷,找他談話道:“其他科目進步得很快,能看出來你基礎已經補得相當扎實了,高三跟著大家一起過兩輪複習到時候考試問題應該不大,對自己有信心……就是英語,還得繼續積累才行。”

說是兩輪複習。

但許盛還要參加集訓和校考,時間不夠,留給他的時間只剩下一輪。

許盛這段時間覺都不夠睡,在心底把今晚的睡覺時間再往後挪了一小時,老老實實說:“知道了。”

正值盛夏,窗外蟬鳴聲不絕。

從辦公室出去、一下離開冷氣房,很快被燥熱的空氣席捲,許盛拎著試卷回班,看到侯俊正在組織大家換班:“咱們下學期,哎,說下學期太生分了,畢竟我們連假期都沒有,反正我們明天起就去對面那棟樓了,顧主任讓我們現在就換過去,大家都收拾收拾東西——”

侯俊帶著七班同學踏進高三七班的那一刻,心情無比複雜:“也不用在黑板上提前寫好倒計時歡迎我們吧。”

期末考意味著高二整個學年的結束,也象徵著所有高二年級同學有個一個新身份。

儘管從高二七班走到高三七班,只隔了一條長廊。

許盛晚上是在自己寢室刷的題。

平時他和邵湛睡覺的時間點差不多,睡之前邵湛會發兩句消息過來。

這天許盛做題做得時間久了,忘了回,等想起來回復已經是淩晨三點,他滿腦子都是英語單詞和語法,看到消息回復的時候下意識回了一句:Good night

隔了兩分鐘,螢幕又亮起。

男朋友:還沒睡?

發第二句話的時候邵湛人已經站在許盛寢室門口,他穿了件黑色T恤,倚著牆,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低頭給他發消息。

男朋友:開門。

許盛開門的時候有些發愣:“你怎麼來了,正好我有道題……”

一年前,許盛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求知若渴的一天。

“不講題,”邵湛摸黑進他寢室,對他那道題並不感興趣,甚至沒打算給他講,他進門時手隨意搭在他頭頂上,“來催你睡覺。”

只是催睡覺很容易引發一點別的事情。

許盛起初再三發誓,保證自己就再做一道題:“就一題。”

邵湛:“一題也不行。”

檯燈打在許盛臉上,輕輕淺淺地勾出他的略微上挑的眼:“哥。”

“……”

邵湛拿他沒辦法,結果許盛一道題接著一道,聲音泛冷:“你還沒完了。”

一個求著講題,一個催著睡覺,最後形勢突變,許盛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人壓在身下。邵湛先動的手,本意是想給他蓋上被子讓他早點睡覺,然而一碰到對方,就沒控制住。

許盛只覺得腰腹一涼,然後被對方身上的掌心溫度燙地縮一下。

許盛哪兒還記得什麼單詞語法,只聽得見邵湛在他耳邊說:“手勁輕點。”

許盛身上那件衣服衣領歪斜,耳釘還沒摘,邵湛垂下頭能吻到冰冰涼涼的耳釘邊緣。

少年情動,明明失了控也不可控,又得告訴自己克制。

許盛被弄得沒了力氣,卻在邵湛起身前伸手去扯他的衣服下擺:“不繼續嗎。”

邵湛的吻從耳釘邊緣挪開,想到男朋友還沒成年,再忍不住也得忍,他的吻最後落在許盛弧度漂亮的下顎處,啞聲道:“行了,你睡,我回去了。”

 

 

第一百章

等邵湛走後, 許盛摸黑去獨衛沖了澡, 把那枚被邵湛吻過耳釘摘下來, 然後邊擦頭髮邊給邵湛發消息。

邵湛為了看他睡沒睡覺, 特意發了一條“吹乾頭髮再睡”過來。

許盛倚著隔間門, 低頭回消息,隨手打字:

-一起睡麼。

對面很快回復。

-晚安。

邵湛沒做到最後一步,儘管許盛不介意,甚至在他起身前拉他。

許盛手裡還捏著那枚耳釘,他借著手機螢幕光坐到床邊, 沒忍住, 有意嗆他, 摁下錄音鍵, 把手機湊到嘴邊說:“……哥哥, 你是不是不行啊。”

另一邊, 邵湛點開語音條。

對面先是安靜了一會兒,緊接著有細微的布料摩挲聲響起,然後才是許盛調戲般的一聲“哥哥”, 因為熄燈後寢室太安靜、也因為剛才還被摁著弄了會兒的緣故, 他聲音不像平時那樣上揚,反倒有點啞。

許盛聲線很乾淨,又帶著幾分“事後”的懶散, 後半句語速放慢,在“不行”這兩個字上做了停頓。

許盛發完等回復。

手指點在手機螢幕上,點了幾下才等到邵湛回過來的五個字。

-別鬧。

-你還小。

“……”

許盛覺得你還小這三個字比說男人不行殺傷力還大。

許盛咬著牙笑了一聲:“操, 我哪兒小?小嗎?”

邵湛:年紀小。

邵湛沒記錯的話許盛比他小一歲,最後一次打雷那會兒在許盛家,聽許雅萍提過一嘴許盛的生肖,他男朋友還是未成年,下不去手。

事實上許盛離過生日還有不到兩個月。

S:你提前準備一下生日禮物。

S:你男朋友過完生日就成年了,不小了。

許盛夢裡都是英語單詞語法和邵湛,兩者交替出現,一會兒是邵湛在教他語法,一會兒是詞彙手冊裡的字在他面前繞,等他睜開眼醒過來,覺得睡覺比做題還累。

次日課前。

很多人還對高三七班這個名字感到陌生。

袁自強說:“你們都想像不到我幹了什麼,我早上走錯教室了,我說我在教室裡坐了半天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一看,這是咱高二教室。”

侯俊見袁自強來了,揚聲說:“自強你來得正好,把黑板上的倒計時改一改,減一天。”

譚凱吐槽:“倒計時到底誰想出來的。”

許盛縮在後面背單詞,他單手拎著礦泉水瓶,聽見侯俊說:“顧閻王唄,說是要喜迎這屆新高三新生,整這麼一出,是夠驚喜的。”

譚凱:“驚人的腦洞,作為這屆高三新生,我可太驚喜了,昨天晚上做夢都是這個奪命倒計時。”

這天上午第一節 就是英語課。

英語老師在臺上說:“把試卷翻到翻譯題,我們來看第一道——睡覺的都醒一醒啊,這套題非常典型,咱們好好分析,把這套題吃透了,題目是做不完的,但是方法可以通用,都給我打起精神。”

許盛跟英語死磕上了,奈何天氣熱,英語課又容易犯困,他上課上到一半,把手腕橫著伸到邵湛面前,五指張開:“湛哥,掐我一下。”

邵湛側頭看他一眼,放下筆。

英語老師說完背過身去寫板書:“At that crossroadshe was a……”

就在許盛以為他要掐他的時候,邵湛硌人的指節擠進許盛的指縫間,猝不及防地扣住他的手:“醒了嗎。”

許盛掌心和指腹都被燙了一下,然後整個人清醒了。

讓你掐,沒讓你牽。

不過看在這招很有效的份上,不跟他計較那麼多。

許盛想到那個昨天晚上沒聊完的話題:“昨天是跟你開玩笑的,禮物就不用送了,麻煩。”

雖然他平時總跟邱秋她們逛商店幫忙挑選禮物,事實上對送禮這件事情並不熱衷,加上男生之間能送的東西也少,不像送閨蜜似的,什麼音樂盒永生花隨便送。

許盛又說:“……不過生日是真的。”

邵湛鬆開手,捏了捏骨節。

邵湛沒提禮物的事兒,不代表他不準備送。

但“南平校霸”十幾年的人生經歷裡,還沒有幫男朋友過生日要送什麼這一條選項。

課間,許盛不在教室,侯俊剛好過來請教題目:“湛哥,有道題我課上沒聽懂,您給講講唄?”

邵湛很自然地伸手去拿許盛桌上喝剩的半瓶水,合上瓶蓋時問:“哪題。”

一名成熟的班長要學會對班級男同學之間的迷惑行為睜隻眼閉隻眼。

侯俊假裝沒看見,翻開試卷:“這篇閱讀題。”

邵湛講題只花了半分鐘,幫他把知識點圈起來之後,卻沒有要把試卷還給他的意思:“問個問題。”

侯俊:“您問。”

邵湛:“生日禮物,有推薦嗎。”

侯俊琢磨兩下:“誰過?男的,女的?”

他一拍手掌:“好辦,送什麼都不如送點實用的,現在大家都忙著衝刺高考,不如就送幾袋咖啡豆吧,提神醒腦,奮戰高考。”

“……”

邵湛想太多關於生日的事情,一下忘了面前的侯俊在邱秋生日會那會兒展現出來的魔鬼審美:“拿著試卷,滾回自己位置上去。”

南平小組裡倒是比較集思廣益。

只是畫風都不太對。

-湛哥,我這有,特浪漫。

-說。

-我在我對象生日那天,帶著幾位兄弟,出早操的時候搶了年級主任的話筒,直接沖上臺讓全學校都知道她——是我虎哥的女人,不光是這個生日,下一個生日下下個生日都會有我陪著她。

-……

-嗐,不好意思湛哥,我說習慣了,現在是前物件,當天她就跟我分手了。

南平這幫人更是沒什麼參考性。

邵湛在南平那會兒這幫人就瘋得很,談戀愛常常吃處分,談到最後都會收到退學警告。群裡的人聊到生日,想起來邵湛以前都是被人表白的那個。

早年還有女生大著膽子在升旗臺上跟他表白,那時候的邵湛看都不看一眼,徑直從後排退場、往教學樓走:“很吵。”

一整天的課都在講解期末試卷,邵湛下了晚自習回寢室洗澡、可能是想起南平,洗過澡後對著鏡子看了會兒,然後背過身、看到那片很容易被他遺忘的紋身。

許盛生日臨近那會兒,高三第一次月考剛過。

說是月考,其實更像是一輪模擬考。

許盛考完試對著試卷找自己不認識的單詞,查漏補缺,張峰剛好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

他隔著教室後窗敲許盛:“你是不是把兄弟忘了,多久沒來我班級找我了。”

許盛把詞彙手冊翻過去一頁:“都說了,學習中,勿擾。”

許盛真學習起來真就跟不要命一樣,這段時間更是,想在集訓前把成績盡可能提高,補課補得比中考那會兒還瘋。

張峰:“……雖然你之前一直說要學習,成績也不至於那麼突飛猛進吧,你這樣發展下去都快進第四考場了。”張峰說完又說,“你是不是戀愛了?”

許盛一晃神,想說有那麼明顯嗎。

張峰:“你這樣實在很像跟誰約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學。”

許盛摸摸鼻子,心說:他這麼理解倒也沒錯。

他這兩學期成績進步那麼快,畫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確實是因為邵湛。

以前央美是他的目標,實在考不上其他美院也不是不行,但是他期末考前被叫去約談藝考的時候,聽孟國偉提過一嘴:“邵湛保送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邵湛從高一入學起成績就非常逆天,競賽參加了不少,臨江六中的競賽團裡每年都會出一兩名保送生。

周遠點點頭:“我也覺得北大問題不大。”

張峰話題一轉:“說起來你生日是不是快了。”

許盛被考試整得忘了時間,一看日曆,還真快了。

他這回生日剛好撞上週末兩天假期,提前一周就接到許雅萍的電話讓他回家:“你週末直接去康姨那吧,你生日在哪兒過都是過,正好媽也想請你康姨吃頓飯。”

許盛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好在邵湛寢室裡寫題,把筆一扔,對邵湛做了個口型“咱媽”。

說是“咱媽”這還真沒說錯,邵湛確實當過許雅萍半個兒子,以一己之力發揮出第二人格這個精神疾病,讓許雅萍一度擔心許盛的精神問題。

許盛聞言笑了聲:“到底是誰過生日。”

許雅萍又說:“反正你直接去就行,還有,媽看到你月考成績了,考得不錯。”

許盛“嗯”了一聲,心不在焉,發現週末回家這點怎麼也躲不過去。

許雅萍每日一問:“許湛沒有再出來過吧?”

許盛:“這都多久了,你怎麼還惦記他,都跟你說了沒問題。”

而且正許湛坐他邊上呢,許盛看了邵湛一眼。

許雅萍心說這怎麼可能放心:“你都高三了,馬上高考,這種時候更要注意,萬一許湛出來、出什麼岔子……”

“……”

邵湛:“咱媽說什麼。”

許盛掛了電話:“咱媽讓我週末生日回去一趟,順便問候了一下你,許湛哥哥。”

邵湛:“……”

 

 

第一百零一章

許盛生日當天, 得出發去畫室, 康姨還有課要上, 於是許盛想著乾脆過去畫張畫, 於是提前從家裡出發。

他給許雅萍發了條短信:媽, 我出門了。

許雅萍:路上注意安全,媽今天請了半天假,下午就能過來。

同時躺在聊天介面上的還有一條消息,發消息時間零點。

男朋友:生日快樂。

今年夏天似乎格外漫長,到了九月末, 秋分這個節氣上, 溫度依舊居高不下。不過A市晝夜溫差差大, 許盛出門的時候套了件外套, 他穿過人潮擁擠的地點站, 從站口往外走。

許盛對著手機螢幕看了會兒, 忍不住去想邵湛現在在幹什麼。

應該在寫題吧。

除了高考模擬卷,還得練競賽題……高三之後,臨江競賽組的任務也越發繁重。

許盛在零點收到一句生日快樂已經很滿足, 之前要禮物只是隨口一說, 不過邵湛現在要是在的話,他可能會更滿足一點。

距離十二月聯考只剩下兩個月時間,畫室不少同學在學校考完第一輪走複習考試之後就來畫室提前參加集訓。

許盛到的時候, 遠遠看到女人坐在離門口不遠的位置上給同學做示範:“你這個襯布,顏色畫得太髒了,調顏色的時候……”

外頭風大, 許盛戴著帽子,額前碎發還是被風吹得很亂,他進門之後叫了一聲“康姨”。

“來了?”女人說。

許盛“嗯”一聲,圍在康姨身邊看他改畫的女同學沖他彎彎腰,打招呼道:“許助教。”

許盛:“……”

康姨挑眉:“認識?你什麼時候成我這的助教了,我怎麼不知道。”

許盛摸摸鼻子:“可能有點誤會。”

許盛週末會來畫室練畫,大部分時間都和康凱躲在小房間裡。

偶爾一次,他拉開門走出去接邵湛的電話,電話還沒通,午休時間空蕩的畫室裡還坐著一個矮個子女生,她對著畫發愁,要哭不哭的樣子。

女生跟不上進度,畫出來總是不理想,一個人坐在著憋氣。

她正打算往後畫,卻瞥見身側牆上倚了個人,少年眼尾上挑,自帶幾分笑意,細碎的光和耳側那枚耳釘一樣閃,手機貼在耳邊、把手機拿遠了一些,說話時顯出幾分漫不經心來:“小同學,畫主體物的時候多加些環境色試試。”

女生:“啊?”

許盛把手機再度拿近,似乎是對面的人說了什麼,他才輕笑一聲說:“什麼亂撩,我撩過的人不就你一個麼,不說了,我去給人改個畫。”

許盛掛完電話示意她起身,讓個位置。

這女生畫主體物的時候,深淺、敏感,都用的是一個顏色,棕色的陶瓷罐子,就直接用棕色加白過渡,基本沒有任何色彩。

許盛畫得很慢,仔仔細細地跟她講反光怎麼畫、色輪基礎是什麼、境色如何加進去,講了有半小時。

也許是那句“小同學”讓她以為自己是助教,加上以前也沒見他來畫室學習過。

許盛又解釋說:“上次午休你不在,我幫忙改過畫,還有……”許盛說到這,把遮住半張臉的兜帽摘了下來,說,“小同學,我不是助教。”

女生本來在看康老師示範,目光從少年進門開始就挪不開,直至他推開裡頭那件隔間門,倚在門口和誰說了兩句話、才走了進去。

女生心說原來不是助教啊。

又有幾分可惜地想,難怪這麼多天都沒見到他。

康凱見到他第一反應就是扔了瓶水過去:“你一周才來畫室兩天,能不能放過我們畫室裡的妹子,人妹子本來挺好一人,最近天天打聽助教,我還以為我媽真招了什麼新人。”

許盛順勢擰開瓶蓋,在畫架坐下,腿踩在畫架底下的橫杠上說:“說什麼呢,我又不喜歡女的。”

康凱心說,得虧你不喜歡,你要是喜歡那還得了。

許盛剛起完稿,手機不斷震動,班級群裡也熱鬧得很。

侯俊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今天是許盛生日,組織大家在群裡給他一人送了一句祝福。

侯俊:盛哥,我們之前的情誼,就不談什麼禮物不禮物的了啊,我先來,前程似錦!

譚凱:美院必過!

袁自強:凱子你為什麼搶我臺詞。

邱秋:盛哥生日快樂哈~祝願藝考順利。

……

七班同學都知道許盛很快要暫時放下文化課,去畫室參加集訓的事兒。他們以前都不知道藝考是什麼,現在知道了之後只覺得一個人,在大家都走同一條路的時候,能邁開步子去走另一條,是一件很有勇氣的事情。

下午四點,許雅萍下班,畫室也剛好下課。

康姨在畫室外面的小院子裡支了張餐桌,幾人坐在一塊兒簡單吃了頓飯,生日蛋糕不大,對著蠟燭許願的時候,許盛腦海裡晃過很多畫面,最後停在一枚紙星星上:那就許,這枚紙星星和折星星的人吧。

“一晃眼都那麼大了。”許完願坐回去,許雅萍感慨。

康姨在餐桌上笑笑:“是啊,頭一回見到小盛,他才到我肩膀那麼高。”

兩人從這個話題聊到“集訓”,康姨說:“我想讓他們兩個人一起去另一家畫室集訓,我師兄的水準可能比我更適合帶他們。”

康姨平時也帶集訓生,但許盛和康凱的水準和普通學生的層次不同,他們需要學習的不僅是中規中矩的聯考內容。她推薦的畫室名字叫“三原色”,這家畫室在A市名氣不小,在A市市區,有專門的宿舍區,在“設計、造型”這方面也教得比她好。

許盛聽得心不在焉,頻頻低頭看時間。

見她倆聊到8:30分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許盛低下頭,偷偷摸摸和邵湛聊天。

-在幹什麼。

-吃飯,聽我媽和康姨嘮嗑。

明天就是週一,許雅萍本想讓他明天早上早點起床回學校,許盛坐不住,把手機收起來:“媽,康姨,我提前回學校了,週一有節隨堂測驗,我書沒帶回來,得回去複習。”

許雅萍起身,雖感到意外,卻也沒多想:“這麼晚還回學校?”

“……”唯有康凱在邊上用看破一切的眼神看著他。

康凱做嘴型:靠。

許盛也慢條斯理地背過身,拉起帽子做嘴型說:閉嘴。

天色已暗,路燈倒影被拉得很長,許盛坐上車之後給邵湛發消息:想見你。

對面回得很快,也只有三個字。

-來路口。

-

什麼路口。

許盛腦子轉了好幾圈也沒想明白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路口是哪兒,直到邵湛緊接著發了張圖過來。

照片上,正中央的十字路口處人流稀疏,路口另一邊商店半掩著門,照片角落露出一半路標,這地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就是畫室對面那條街。

拍照時為了調整角度,邵湛舉著手機,照片裡意外拍到他的幾根指節。

邵湛下午出門“買禮物”,一直弄到這個點,雖然不能一起過生日,但還是忍不住坐車到了這——想下車,想在路口見他一面。

許盛看著窗外景色,想到這趟車的終點站完全和畫室背道而馳:“……操。”

他倆豈不是跑反了。

許盛懶得解釋,直接撥過去一通電話。

“哥哥,你真棒,”許盛說,“猜猜我現在在哪兒?”

邵湛倚著邊上的欄杆,聽到對面傳來鳴笛聲,心下隱隱有了猜測:“車上?”

“是在回學校的車上,”許盛補充說,“我還有半小時到學校。“

邵湛也難得爆了句髒話,他說髒話語氣和平時那副學神樣截然不同,許盛基本只能在兩種情況下聽到他爆粗,另一種情況是在床上。

許盛說完之後覺得他倆現在這情況還挺有意思,靠著車窗笑了聲問:“……我過來還是你回來?”

“我過來。”

邵湛說,“你等著。”

許盛到學校的時候,邵湛離到站還有二十多分鐘。

來回奔波出了一身汗,他回寢室沖了個澡,然後看眼時間差不多了才掐著點等他。

邵湛翻牆回來,順著樓梯往上走,隔著長長的走廊就看到蹲坐在他寢室門口的少年,許盛頭髮壓根懶得擦,給許雅萍發著消息,沒抬眼就看到一道黑影遮在自己面前。

週末用不著穿校服,邵湛穿了件白色襯衫,衣領扣得很嚴實:“起來。”

許盛洗過澡隨手套了件寬鬆T恤,跟在他後面進屋,隨口說:“你跑去畫室幹什麼?”

邵湛反問:“你跑回學校幹什麼。”

答案不言而喻。

許盛進門之後突然想起兩個月前那句“還小”。路上耽擱太久,寢室早到了熄燈點,開門那會兒借著樓道裡感應燈的光亮還能勉強看清屋內的擺設,等關上之後眼前就只剩下一片黑。

許盛晚上在飯桌上喝的都是飲料,在門關上的一瞬,卻像喝了兩壺酒一樣。

他憑著剛才開門時那點光,大致記下邵湛大概在什麼位置,伸手果然觸到少年精瘦的手腕——然後他整個人逼近他,在黑暗中毫無顧忌肆無忌憚地湊到他耳邊:“哥,試試麼。”

“……”

邵湛的吻狠狠地壓下來,由於看不清方向,落在許盛鼻樑上,然後才逐漸往下。

許盛靠著門板,後背抵得生疼。

好一會兒許盛才適應寢室裡的光線,一路磕磕碰碰地撞上不少障礙物、這才挨上床,時間正往12點轉,他聽見邵湛伏在他耳邊,又說了一聲:“生日快樂。”

許盛半乾的頭髮貼在臉側,微涼,卻又說不出的熱。

兩人都有了反應,但邵湛卻忽然放開了他,許盛眯起眼,正想說話,邵湛伸手摁亮書桌上的檯燈。

“啪。”

視野霎時間明亮起來,許盛還不太適應,半眯起眼:“操,你還有這癖好?”

……

許盛聲音已經啞了,猶豫兩秒後很沒底線地說:“開著燈,也不是不行。”

邵湛卻不答,他抬手,慢條斯理地單手解開了第一顆襯衫衣紐,緊接著是第二顆。許盛的目光不知該落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還是少年緩緩顯露出來的鎖骨、腹肌……又或是一直延續到腰間那條黑色腰帶上。

許盛饒有興致地欣賞男朋友脫襯衫。

直到邵湛側身把襯衫往邊上椅背上掛,他才看到少年肩胛骨處那塊被改過的紋身,痕跡很新,泛著紅,一看就是剛紋的——原先那團非主流火焰和翅膀,在重新設計之後,加上了一個字形潦草的字母“S”。

許盛看得愣了愣。

邵湛沒多說,只說了四個字:“生日禮物。”

 

 

第一百零二章

許盛撐著坐起身, 原先卷起來的T恤下擺又滑落下去, 坐起身之後離少年肩後那片紋身更近了些, 燈打在他精瘦挺拔的脊背上, 光影勾勒出略微突起的肩胛骨輪廓,

那個“S”應該是特意挑選的字體,並不規整。

許盛這段時間被邵湛摁著補了一通英文,覺得這個“S”怎麼看怎麼像他自己寫的:“手寫的?”

邵湛“嗯”了一聲:“店家設計了幾種字體,都不合適。”

電腦字體大都一板一眼,花體字母是花裡胡哨了, 但是印出來每道弧度都精准無誤, 不是他想像中的樣子, 又或者說, 和許盛不一樣。

他的許盛, 不合規矩, 不束教條。

他本來想洗掉這個刺青,然而今天下午走進店裡,紋身師念叨:“洗紋身很疼, 也麻煩,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改個別的圖案遮一遮?”

紋身師說著,忍不住去看進門的人,高中生模樣, 心裡犯嘀咕。

邵湛該注意並不是被因為那句洗紋身很疼。

高一之前,這個刺青代表的是邵湛不想回憶的某段過往。

今天之後,它不是過去, 它是現在。

零點剛過。

許盛伸手在那片泛紅的紋身上碰了碰,他以前總覺得把對方的名字紋在身上這種事特別傻,且非主流,卻發現這種事也得看是什麼人做。

許盛漫不經心拖長了調說:“都寫了我的名了,這算不算蓋戳。”

邵湛剛紋好的紋身被人碰一下仍還刺痛,他卻渾然不覺:“……算。”

許盛猝不及防地收回手,垂下頭,很輕、也很突然地在少年肩胛骨處烙下一個吻:“很好看,我很喜歡。”

夜間氣溫轉涼,許盛腰間的腰帶早已經松了,要掉不掉地卡在小腹下方。

許盛親完之後舔了舔下唇,略微往後仰,跟他拉開一點距離:“反正都蓋章 了,不如把自己一起打包送我算了,做麼。”

邵湛俯身吻上來的瞬間,許盛沒有閃躲。

和之前無數次不同,這次的吻帶著很強的攻擊性和侵略欲。

兩人之間的氛圍將溫度點燃,彼此身上溫度的燙得許盛自己都覺得驚人,分辨不清是誰在對方身上點火,理智燃燒殆盡,勾出一片星火連天的燎原。

……

許盛本來對在上面還是下面這件事沒什麼所謂,他接受度高,然而很快感到後悔,一夜過後,邵湛新紋的刺青邊上多了幾道指甲印。

…………

許盛第二天在邵湛床上醒過來,他睜開眼揉了揉腰,怕扯到某個地方,睡得並不好,醒來第一句話就是一個字:“操。”

雖然準備了“作案工具”,過程還是很艱難。

感覺到爽已經是很後面的事兒了,暗理說根據峰終效應,他的體驗感不至於讓他一醒過來就喊“操”才對。

許盛躺在床上看了眼手機,順便刷了一遍昨天沒來得及聽的祝福語音:初中同學,高一同學,還有畫室裡新認識的妹子。

邵湛拎著早餐,還沒進門就聽到寢室裡傳出來一道女聲:“盛哥哥生日快樂~

邵湛:“……”

停頓兩秒後,出現另一道:“盛哥,巧克力我塞你課桌桌肚裡了,生日快樂。”

許盛躺在床上,不想動,挨個點開“閨蜜團”的祝福。

邵湛進門不到兩分鐘,就聽許盛放了了不下六條語音。每條聲音還都不一樣,其中塞巧克力的那個他有印象,是之前趴在教室後窗那兒拍過他一下的張彤。

最後一個似乎是畫室裡的:“謝謝你幫我改畫,聽康凱說昨天是你生日……”

許盛開始還想試著回復,把手機湊近耳邊,張張嘴說了句“謝謝”,說完發現聲音格外啞,之後的消息便不再回了。

邵湛雖然知道這些女生都和許盛沒什麼關係,還是被這個數量震了一下。

他把早餐放下:“聽完沒有。”

“沒,還有兩條,人緣太好沒辦法,”許盛說完又說,“吃醋了?”

邵湛一大早聽到一波“盛哥哥”心情確實複雜,他直接把許盛的手機抽走:“先吃飯。”

許盛嗓子是真啞,昨天晚上出了汗還有點著涼:“……哦。”

“怎麼那麼啞,要請假嗎。”

“不用,”許盛簡單回自己寢室洗漱完,又回邵湛寢室穿他的另一套備用校服,“今天不是還要講試卷嗎,正好跟完一輪複習,之後集訓可能沒時間刷題。”

他真是太努力了。

想想自己都有被自己感動到。

他也沒想過自己會有那麼用功讀書的一天。

從上學期開始許盛就徹底脫離了最後考場,之後每次大考,考場號都在不斷往前挪。雖然每次出現在不同的考場,都會帶來不小議論度。

——這可是傳說中考試只會睡覺的許盛,常年穩坐最後考場倒數第一名寶座的許盛。

他在那次四校聯賽舞臺上發過光之後,一路逆襲。

甚至被各科老師拿來做正面案例:“張峰,你在想什麼呢,上課還走神?連許盛都站起來了,他都開始學習了,你還在原地踏步,你自己反思反思行吧?”

張峰很鬱悶,也很想問好兄弟為何變成了這樣。

許盛把邵湛那件薄校服外套套在T恤外面,對著鏡子照了照,看到自己鎖骨上的紅印子:“你他媽故意的吧,我還得把領子拉上去。”

邵湛不答,趁他還沒把衣領拉上去,又低頭在他鎖骨處親了一下:“第一次,沒控制住,疼嗎。”

“……”

許盛反應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不單單是指這個印子,回憶起昨晚,他耳根一下紅了。

雖然男朋友再三提議,但許盛真不至於請假,簡單吃過早飯,照常去教室背單詞。

桌肚裡不止張彤的巧克力,還有一堆東西,根據物品種類來看,估計全是女生送的,畢竟沒有男生會送小熊鑰匙環。

許盛掏了一塊。

邵湛;“你每年生日都收巧克力?”

許盛咬在嘴裡說:“也沒有,張彤隨手買的吧,估計是回禮,跟她說過不用……邵老師,你人氣那麼高收過的巧克力應該比我多。”

邵湛:“沒有。”

許盛:“?”校草評選人氣第一不應該啊。

邵湛:“沒人敢送。”

許盛想起來了,他記得以前從張峰那兒聽過一點學神的傳說,邊上這位學神一直都過著比他更像校霸的生活,情人節都不敢往他桌肚裡塞情書。

為此貼吧還特意開過貼:有姐妹送過嗎?什麼下場?

2L:不敢,他抬頭掃我一眼我就慫了,把情書藏在背後,然後腦子一抽說出一句“我有道題不會”。

3L:我比較敢,然後學神說‘不收,謝謝’,我就被嚇跑了。

……

許盛說是沒事,強撐著聽完兩套試卷之後還是難免犯困。

上午第三節 課還沒下課,他就戴上帽子趴了下去,衣領罕見地拉得嚴嚴實實。

一下課侯俊就從前排飛快跑到邵湛面前想請他講題,結果“湛哥”的湛字剛說出來,就被直接打斷:“湛——”

邵湛:“滾回去。”

侯俊拎著張試卷,一個急刹車:“?”

邵湛給許盛改完做題,抬頭,補充一句:“我同桌在睡覺。”

侯俊:“??”

邵湛往後靠,給出三個選項:“問別人,自己想,或者下節課課間再過來。”

侯俊看看趴在課桌上睡覺的許盛,又看看邵湛,懂了,滾得很利索:“打擾了。”

十月底,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一夜暴雨過後,氣溫驟降。

許盛參加集訓前完最後一次模擬考試,離校前去孟國偉拿成績單:“這兩次考試,你成績都很穩定……”

孟國偉這次給他列印的成績條上,一共有兩行字。

第二行是他高二開學那天的摸底考成績:臨江六中2018屆高二開學摸底考試,語文48,數學36,英語22,理綜59

這份成績單現在再看確實挺慘烈的。

許盛:“……”

孟國偉回想起第一天接手這個班,在辦公室裡見到許盛的樣子:“老師為你的進步自豪,以後每天複習的課件我都會發給你一份,集訓這一個月儘量多抽出點時間把重點再複習幾遍。”

複習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孟國偉是怕他孤單焦慮,這一個月,同學們都在埋頭學習,他一個人在畫室裡,難免會有一種跟同學分開、文化課又落下的感覺。

許盛在“三原色”畫室集訓一個月,聯考之後緊接著就得趁著寒假時間去美院參加校考,這樣一通折騰下來,等他再回學校上課已經是高三下學期了。

許盛在學校宿舍住了最後一晚,那晚之後邵湛捨不得碰他,怕他疼,許盛帶著要分開近兩個月的心,敲門的時候存著想幹點什麼的心思,然而兩個人從書桌邊滾到床上,也只不過接了吻而已。

許盛在邵湛寢室睡了一晚,純睡覺,發現真到了這個時候,比起做點什麼,更想跟男朋友相當費勁地擠一張床、有一搭沒一搭聊會兒天。

“你下個月要去參加競賽?”

“嗯。”

隔了會兒。

“聯考準備拿第幾名。”

“我?你盛哥閉著眼睛畫都不會跌出前十。”

“……”

許盛進“三原色”畫室那天剛好是週末。

畫室對面隔著條街道就是自己租下的“學生公寓樓”,樓下開著一家畫材店,店裡琳琅滿目地擺著一牆顏料。他和康凱一間房,康凱背著畫袋,拖著行李箱爬樓梯上來的時候,許盛已經到了。

他曲腿坐在寢室裡打電話,邊上的行李箱開著,東西理了一半:“剛到,宿舍環境還行……”

起初康凱以為他是在給許雅萍打電話,聽了兩句覺得不對 許盛抓著手機,對面傳來一句:“老實點,別亂聊。”

“嘖,不亂聊,男的女的都不聊行了吧,你醋缸嗎。”

康凱咽下打招呼的話:“……操。”

下午沒吃飯,被許盛這小子整飽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其他同學陸陸續續到達畫室, 一個班總共三十余名學生。

畫室差不多坐滿一半的時候, 康凱邊上空著的座位已經坐過五六個人了, 都是平時參加繪畫大賽的熟面孔, 康凱拿下過兩次好名次, 在這幫人裡算是“明星選手。”

“康大師!” 又有同學一進門就喊他,然後三兩步在康凱邊上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下。

“……”康凱開啟第七次被迫陪聊:“你好你好,大師不至於,過譽了。”

那同學也是自來熟,勾上康凱的肩說:“嗐, 大師謙虛了, 星海杯評選那天咱們見過, 聽說你也來這集訓, 沒想到真能碰上。”

康凱:“客氣客氣。”

康凱邊陪聊, 邊忍不住回頭看許盛在幹什麼。

結果只看到半個後腦勺——這位爺這姿勢他在畫室見得太多了, 等得不耐煩就這樣,許盛頭髮長了些,長腿由於空間不足只能踩在畫架底下, 他低垂著脖子, 在睡覺和玩手機之間做選擇。最後選擇睡覺。

於是那半個後腦勺徹底埋下去了,畫架橫樑讓膝蓋抬高了高度,正好夠趴, 只能從側面看到半截手肘。

他們這屆集訓生裡有兩位明星選手,一位康凱,另一位據說也是拿下不少大獎, 那男生戴眼鏡,進門之後坐在第二排正中間,挑了個好視角。

兩位明星選手被畫室其他同學挨個問候了一遍。

藝考生的世界裡沒有學習成績,誰畫得好誰就是大佬。

許盛睡了十幾分鐘。

隨著喧雜的交談聲,畫室老師抱著一疊資料書進門。

康凱也不管許盛睡沒睡著,給許盛發消息:

我真覺得不對,我懷疑要考試。

周圍忽然安靜下來,加上手機貼著大腿在震,許盛半眯著眼掏手機。

畫室老師年紀比康姨稍大些,男人這個歲數依舊不顯老,發頂很時髦地染了顏色,身形清瘦,他站在那堆靜物邊上,一句話就把畫室裡所有聲音鎮壓下去:“摸底考試,色調要求暖色調,時間兩小時,開始畫吧。自我介紹就免了,那套都是虛的,用你們的畫讓我認識認識你們。”

台下靜了:“……”

繼而爆發出一陣意料之外的哀嚎:“不是吧。”

“一來就考試啊?”

許盛還在後排縮著,沒睡夠。

他昨晚刷題刷到淩晨,又跟男朋友聊到半夜,一大早收拾好東西搬去宿舍樓,現在很缺睡眠。

他聽到之後把腿放下去,整個人往後靠,抓了抓頭髮,給康凱回:怕什麼。

回完之後習慣性點開邵湛的的聊天框,任康凱再回什麼他都不理了。

康凱:我好緊張。

-你都不緊張的嗎?

-人呢?又睡著了?

等畫室老師簡單自我介紹完,許盛才勉強回給他一句:我倒是想睡,在跟男朋友聊天。

康凱:……

全場焦點依舊在畫室老師和兩位明星選手身上。

康凱又逼逼一通,等半天等不著回復,邊上自來熟同學湊過來小聲說:“康大師,我看好你,第一名,咱不能輸給戴眼鏡那個。”

康凱很想說:不不不,想啥呢,真正的大佬縮在後邊忙著談戀愛。

許盛的位置靠後,又有畫板擋著,並不顯眼,一副閑雲野鶴樣。坐起來之後,後排離得近的其他同學無意間掃過他的位置,在全靠畫技說話的畫室裡,許盛難得能靠著張臉讓後排幾位同學感到震撼:我操,這顏值這腿,認真的嗎。

畫室老師匆匆掃過台下:“水房在外面過道對面,要接水的可以分批去了。”說罷,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考試開始。”

-這家畫室上來就摸底考,還有點意思。

-加油,小畫家。

小畫家又是哪兒來的昵稱。

許盛笑了一聲,開始準備考試,把準備工作做完之後開始找角度構圖,他手裡捏了根很細的勾線筆,往畫板上沾了點赭石顏色打草稿。

……

兩小時過去,臨近收畫,有同學竊竊私語起來。

“聽說這老師從不輕易給滿分,我表姐之前也在這家畫室集訓,說是到結束,最高分也只給過148分。”

素描,色彩,速寫三門分數各15090分為及格分。

最後有人說:“咱班這次有兩位大佬,應該會有兩個滿分吧,這倆再怎麼說也是星海杯前兩名。”

畫室老師收完畫之後並未多說,只道:“過會兒繼續,另兩門老師會來帶你們考一下素描和速寫。”

等三門科目全部考完之後,他們被留在畫室裡繼續練習速寫作業,等最終成績公佈。

放學前,畫室老師這才抱著一疊畫進班:“這次有三個滿分。”

猜分數環節總是最激動人心,眾人一掃連日的疲憊,紛紛在底下猜測:“康大佬一個,王大佬一個,還有誰拿了滿分?”

“看來我們這屆果真是高手如雲,三原色畫室名不虛傳。”

許盛坐在角落裡拆了條糖充饑,等著下課拉著康凱出去吃一頓,手上漫不經心地勾了支4B鉛筆,捏在指間轉悠。

畫室老師宣佈“三個滿分”:“許盛,色彩150,素描150,速寫150。”

以為三個滿分是三個人的全體同學:“……”

畫室老師繼續報名字:“康凱,色彩148,素描……”

這時他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什麼鬼?!

許盛是誰?

康凱和另一位“明星選手”成績一樣,都是148,不過那位大哥明顯心情不太好,任誰被全面碾壓心情都不會太好。而且到他這個水準,在以前畫室肯定常拿滿分。

倒是康凱對自己分數沒有任何意見,也知道他照理來說能上150分的畫只打148是什麼原因:因為有對比。

單看沒毛病。

但凡和許盛的畫擺一起,差距立馬就出來了,之前的150分沒辦法不降。

康凱想到這,在由很多聲音重疊在一起問著“許盛是誰啊”組成的滿座喧嘩聲裡,又沒忍住回頭看看許盛在幹什麼。

嗯……照例低著頭,在回消息。

康凱在心裡“操”了一聲,作為許盛的事業粉他真挺痛心的。

邊上自來熟也在問:“許盛是誰,康大師你認識嗎?”

“嗯,認識。”康凱收回目光,“他是我爸爸。”

“……”

好在畫室老師也有和台下同學相同的疑問,他帶過那麼多屆學生,出彩的、優秀的遇到過不少,但很少遇到這種畫風“扎眼型”的,他望向台下:“許盛是哪位同學?舉手我看一下。”

許盛一邊給康凱發過去一句“晚上吃什麼”,一邊漫不經心地舉了手。

第二天,三原色畫室有位逆天大佬這件事傳遍了其他畫室。

許盛沒功夫去管那些傳聞,他每天除了畫畫就是背單詞,集訓期,對藝考生來說是鞏固期也是衝刺期,天氣徹底入冬,在水池邊洗顏料盤都凍手,手邊的畫紙也越累越高。

大部分人都會在畫室待到淩晨一二點,日復一日。

許盛忙到洗澡都得抽時間,被密集的訓練填滿了所有時間,邵湛在忙競賽,兩個人每天會聊幾句,偶爾還會挑時間視頻。

昨天晚上邵湛除了發過來一句“晚安”之外,還發來一個音訊檔,並備註:明天聽。

畫室裡的人跟他熟了,偶爾也會過來看他示範,身邊總會圍三兩個人,今天也不例外:“我們能看你畫會兒嗎?”

許盛沒拒絕,找出耳機戴上。

許盛畫畫的時候習慣帶著一側耳機放東西聽,邊聽邊開始照著圖片找比例、起稿。

耳機戴上之後自動播放起昨天下載下來的音訊,時長38分鐘。

許盛昨天下載的時候以為會是邵湛從網路上分享給他的課程演講,或者是學習匯總,也沒在意,然而自動播放之後他排線力道沒控制住,長長地劃出去一道:“……”

邊上同學沒有錯過許盛一絲一毫的作畫步驟:“許神,這條線?是輔助線?”

許盛捏著可塑橡皮把那條線擦掉,強裝鎮定說:“不是,手滑。”

音訊開頭有兩秒空白,然後才是一把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通過耳機線傳過來,像是在貼著他左耳說話似的:“今天是集訓第九天。”

少年聲音低冷,伴隨著翻頁聲。

“我接下來念的你不用分神去聽,隨便放著就行。”

許盛聽到他念了第一句“Text one。”

HelloDavid.I hope I havent kept you waiting……”

邵湛念的是一套英語聽力材料,他把語句間隔調開了,擔心念得太快,明明是冷質感的聲音,每每念到最後卻會稍稍放低,顯出幾分不經意的、和聲音截然相反的意思。

他分析過許盛走之前那次英語考試的試卷失分點,發現聽力部分失分挺嚴重的,尤其是最後兩道大題。

不用他分神聽、專心畫畫,但是在耳邊多放幾遍也能增加點語感,之後再回來上文化課,沒准聽力能往上提提。

許盛伴著邵湛的聲音畫完了半張素描,正準備停下來彎腰削鉛筆的時候,音訊剛好播到最後十幾秒,一套聽力念完之後,對面又停頓幾秒。

翻頁聲止住,邵湛對著夜色歎口氣,聲音更低,難得爆粗:“……操,想你了。”

許盛握著畫筆的手緊了緊,突然聽見男朋友說情話,耳尖止不住地紅,然後乾脆把畫筆放下,抬起手、用手掌掌心遮了遮眼。

邊上同學:“許神?不舒服嗎?”這是許盛拿了三個滿分之後的新外號。

許盛:“……是有點不舒服。”

許盛心說。

心跳太快。

 

 

第一百零四章

許盛實在覺得一遍耳機裡放著男朋友的聲音, 一遍給人做示範莫名有種羞恥感, 他難得感覺到不好意思, 主動趕人:“我就暫時畫到這, 你們自己回去畫。”

邊上人點頭, 還是有些疑惑,想看他後續深入:“您不接著往下畫了嗎?”

許盛扯著耳機線,把耳機線拽下來說:“思路斷了。”

現在想不了畫,全是某個人。

素描老師正好給一位同學改完,提醒他一定要注意結構, 多花時間在起形上, 注意到許盛這邊:“你們站那兒圍著許盛幹什麼呢, 我看看你們畫成什麼樣了——”

畫室老師對每個學生都設計制定了不同的作業和目標, 因材施教, 這間畫室每年聯考成績都不俗,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不像其他畫室,所有人同步教學。

但是畫室老師今年也遇到一個棘手的問題:許盛該怎麼教。

他個人風格太強了,大家還都在複製範畫的程度, 但是許盛身上已經展現出一種驚人的獨特性。

許盛都不用寫署名, 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他。

邊上的人走之後,許盛中途停下來削鉛筆調整情緒。

把鉛筆削成長長的一截之後,沒忍住給他發消息。

-你故意的吧哥哥。

對面回復:

-什麼

算了, 許盛略過這個話題:晚上視頻麼。

許盛又補充一句:康凱那小子不在,他晚上請假,得回家一趟, 明天早上才回來。

畫室老師並不是全天都會在畫室裡跟著他們,晚上算是半自習。康凱四點多就請假回去了,許盛在畫室待到淩晨,才洗完調色盤回寢室。

外頭風大,寒風凜冽,直直地撲過來,從許盛脖子裡往外鑽。

雖然已經這個點了,但許盛回去還是準備做一套題再睡,邊翻卷子邊給邵湛抖過去一通視頻電話。

兩人之前也不是沒視頻過。

只不過有康凱在,很多話也不能肆無忌憚地說。

視頻開著開著康凱也會加進來:“其實我也有幾道題想問……”

最後的結果就是邵湛一個人帶兩個,康凱這個蹭補習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對面這位大佬順手給他補幾下,他對知識的掌握度似乎比集訓前都好很多。

“這種被帶飛的感覺,”一次視頻結束,康凱躺在床上感慨說,“像打遊戲躺贏一樣,你每天在學校過的都是什麼神仙日子?”

許盛開門進屋。

“衣服又沒拉。”視頻接通的時候,許盛還沒調好角度,剛好照到他被寒風凍得泛紅的骨節,還有露在外面的大片鎖骨,外套拉鍊堪堪卡在胸前,裡頭那件毛衣領口又低得可以。

邵湛停住筆,又說:“……是不是得多留幾個印子你才長記性。”

許盛低頭,失笑道:“從畫室回來就幾步路……”

邵湛:“幾步路也不行。”

屋裡有暖氣,許盛直接把拉鍊拉開,脫下外套說:“知道了。”

知道邵湛這段時間比他還忙,許盛沒再多說——開視頻之前他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想說,然而真見到了人,心底卻忽然靜了。

他目光淺淺略過邵湛勾著黑色水筆的指節,還有試卷上筆鋒淩厲的字。

邵湛今天穿著一件黑色毛衣,襯得整個人冷得有一種不真實感。

許盛就這麼,做兩題,看一會兒男朋友,他第二次轉著筆抬眼的時候,恰好撞上邵湛抬頭看他,兩人四目相對:“……”

許盛把筆放下,互相偷看被抓包,兩人一齊笑了:“操。”

“最近有點累,多看你幾眼,”邵湛說,“充會兒電。”

許盛多少知道點這次競賽的事兒,在認識他之前,他和很多人一樣都覺得邵湛拿第一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在成為邵湛的日子裡,他知道他在背後付出過多少。

許盛寫完一張卷子,自己對了答案,照著答案去反推需要鞏固的知識點,寫完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他心思微動,微微俯身湊近視頻鏡頭:“充電充完了嗎。”

“沒充完的話要不要試試換一種方式,”許盛說,“可能會快點。”

許盛說著伸手,把視頻鏡頭往下移,落在卷起來一截的毛衣衣擺上,邵湛這才發現他是真不怕凍,下身穿著條深黑色牛仔褲,腿型被裹得更加顯細。

邵湛喉結微動,明知故問:“哪種方式。”

“比如……”

許盛手指抓著衣擺,邵湛看著他往上撩,少年骨骼清瘦、修長但總帶著幾分青澀感。他腰間系了條皮帶,就跟故意玩兒他似的,撩上去之後,手往下滑,落在腰間的搭扣上作勢要解開,上挑的眼尾一揚:“這種?”

“……”

動真格的許盛不行。

但這種觸不見摸不著的,不負責善後的事,他特別行。

許盛做到這,再往下進行也比較羞恥,等著邵湛投降。

然而邵湛像是故意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許盛下限變低,於是真往下繼續,三秒後,邵湛掛了視頻。

男朋友:你等著。

許盛毫無良心,鬆開手,衣擺垂下來遮住所有景色,支著下巴笑了會兒。

之後一段時間還是沒日沒夜地練習。

競賽結束那天是週末,巧的是,許盛畫室也進行了收尾階段的模考,這次模考內容不止是素描、速寫、色彩三門,還加上了校考會考的內容。

校考內容占大頭,聯考是基礎,重要、但對他們來說難度不大,校考裡有很多“創意設計”類型的考題,難度遠在聯考之上。

許盛在畫室地位屹立不倒也是因為——他不光基礎強,連設計感都比別人強。

考試結束之後,老師們需要回辦公室評分,收完卷,有人趴在窗戶邊喊:“下雪了——”

這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一場初雪。

“快看,下雪了。”

回程的大巴車上載著六中競賽生,邵湛原本坐在後排補覺,被這一嗓子喊醒,他側過頭,透過玻璃窗看到細碎的雪花像絨毛一樣落下來,落在物體上很快化成了瞧不見的水漬。

他看了會兒,之後才看到許盛發過來的圖片。

S[圖片]

S:下雪了。

圖片角度選得很特別,是一張從下往上拍的天空,應該是許盛把手伸到窗戶外頭拍的。

雖然不在一起,但是同時看到了同一場雪。

邵湛對著這張照片忽然很想見他。

現在,立刻。

-你現在在畫室?

許盛拍完照片坐回自己位置上去,腳踩在橫樑上回:嗯。

-怎麼了?

-剛考完試,現在在上自習,今天還有一張色彩加五張速寫作業得畫。

考完試之後的畫室鬧得不行,這些藝考生可能也是在用這種方式緩解壓力,老師佈置的作業沒怎麼畫,聊天倒是沒少聊。

話題很快繞到許盛身上:“許神,你是哪個學校的啊,立陽嗎?確實有聽說立陽今年有一個特別厲害的人,立陽校長去年就放話說今年聯考第一肯定在他們學校。”

許盛在畫紙四周貼上膠布,說:“不是。”

“我是臨江的。”

“…………”

臨江六中?

問這話的人傻眼了。

美術和臨江六中這兩個詞條怎麼想也不該牽扯在一起啊!臨江出過美術生嗎?

全畫室受到衝擊,最後只能感慨一句:“學、學霸啊。”

這句話許盛就沒臉認了。

這還真不是。

考完試後他們有一小時休息時間用來吃飯。

許盛吃完回來的時候休息時間還未過半,畫室裡沒幾個人,他打算先把老師留的那張色彩作業畫了。

考完試,調色盤早就畫滿了顏色,上面用剩的顏料也已經乾透了,許盛低著頭認認真真地往顏料盒里加顏料,打算加完再出去洗調色盤。

他不太喜歡洗調色盤,顏料乾透之後難洗,冬天水又涼——洗調色盤是份苦差事。

許盛加完一個就蓋上蓋子,又從邊上拿了另一罐顏色往顏料盒里加顏料,加到一半,手機震動了幾下。

-給你叫了外賣,出去取一下。

-?我吃過了哥。

不過就算吃過飯了,送到這了也不能退回去,外頭下著雪,怕送餐員等太久,許盛還是披上外套往畫室門口走。

畫室在二樓,長廊上光線昏暗,他走到一半想起來上次在視頻裡邵湛叮囑過的話,於是抬手把外套拉鍊拉上,順便把衣服後面的帽子也拉了起來。

然而剛走到樓梯口,被一隻手拽了過去。

他這才發現邊上牆角倚著個人,等他再回神已經被人摟在懷裡,耳邊響起比音訊裡更真實的聲音,那把相似的聲音說:“……許盛同學,餐到了。”

邵湛低頭檢查他的衣服,看到他這回拉鍊沒拉到一半就跑出來,於是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獎勵。”

外頭還在下雪,雪勢比剛下那會兒大了不少,邵湛身上一股涼氣,許盛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指摸到一點冰涼的雪水。

得虧是飯點,樓道裡沒人。

許盛:“你怎麼來了?”

“競賽結束,”邵湛說,“顧主任給競賽生放了一天假。”

直到邵湛跟著他回畫室,許盛還沒緩過來。

邵湛進去的時候,畫室裡回來得早的同學聊天聊到一半卡了殼:“……”

“然後呢,然後發生什麼了?”

“我忘了,”那位同學說,“我靠我被帥得大腦一片空白,剛剛進來的是許神的朋友?”

後排座位寬敞,邵湛坐在許盛邊上閒置的空位上,第一次打量這間畫室——和之前他去過的康家畫室差不多,牆上貼著範畫,黑板上寫著結構講解,右邊講解了一下光源和基礎色輪。

“四小時晚自習,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先去寢室裡等,”許盛說著搞完了顏料盒,不得不去面對邊上的顏料盤,他手縮在袖子裡,鏟顏料的時候都只露了半截出來,“我去洗一……”下顏料盤。

邵湛先一步把他面前的顏料盤拿了起來,怎麼也是當過“許盛”在康凱家畫室裡熬過一小時的人,知道還得給水桶換水:“手都縮成這樣了,我去洗。”

許盛把邊上那塊髒了的海綿放在顏料盤上一起給他,毫不客氣:“還有這個。”

許盛一通操作做完,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說完又很沒良心地說:“謝謝哥哥。”

他這句話聲音並不大,但架不住其他人豎著耳朵在聽。

他們畫室裡,有一個許盛就夠震撼的了,有時候課間都會有其他畫室的人特意過來看,現在又多一個,視覺效果翻倍。

哦,原來是哥哥。

其他默默關注的同學得到結論之後把頭轉了回去,心說:別人家的哥哥都那麼好麼。

大冬天的,竟然願意幫忙洗調色盤。

這是什麼絕世好哥哥。

 

 

第一百零五章

康凱吃完飯偷懶回寢室睡覺, 等他掐著點進畫室, 往許盛那邊一掃, 驚得他瞌睡都醒了:“……”

這不是許盛那學神男朋友嗎。

他怎麼在這?

邵湛已經在這坐了有一會兒了, 洗完調色盤之後坐在邊上看許盛畫畫, 兩個人的位置都不顯眼,加上畫室晚自習本來也沒什麼規矩要遵守,其他人都圍在一起聊著天。

即使在略顯混亂的情況下,這兩位爺還是異常顯眼。

邵湛沒事幹,對許盛的畫畫工具很感興趣, 挑了支用鈍的鉛筆:“我幫你削?”

許盛看了一眼:“削長一點。”

許盛削鉛筆削習慣了, 但邵湛顯然除了塗卡筆以外沒再接觸過鉛筆, 但是比著許盛卡槽裡其他削好的筆, 大概知道怎麼弄。

許盛放下手裡的扇形筆, 給他示範。

於是兩人頭對著頭圍在用畫紙折成的小盒子邊上削鉛筆, 筆尖被削得很長。

康凱每日間接吃狗糧吃到撐,現在又面對面遭受暴擊,本來準備往許盛那邊走的腳步頓住, 直接回到自己位置上。

“康大師, ”邊上同學湊過來八卦,“許神的哥哥長得也太帥了吧,這什麼家族基因, 爸媽得長成什麼樣?”

康凱:“哥、哥?”

同學:“是啊,剛才許神管他叫哥哥,我們都聽到了。”

“……”康凱不知道怎麼說, 只能在心裡罵一句許盛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

哥哥,情哥哥還差不多。

“不過他倆長得不像啊。”那同學又發表了質疑。

康凱面不改色地準備畫速寫,隨口說:“他倆一個隨爸,一個隨媽,家族基因的確很強,強得你無法想像。”

康凱好不容易消化完這頓狗糧,打開微聊想問問許盛作業寫得怎麼樣了。

結果消息還沒發出去,許盛那邊的消息發了過來。

S:我晚上不回寢室了。

S:我媽要是給你打電話,記得幫忙兜著。

康凱:……操。

康凱:得了,你消停點吧,我今晚正好想回家一趟。

康凱家離得近,回家也方便。而且聯考臨近,說沒壓力肯定是騙人的,每天畫完回去都會緊張,緊張考試,也緊張落下的文化課。

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多。

S:好兄弟。

許盛本意真的只是想和邵湛多待一會兒,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怎麼在視頻裡撩撥他的,直到被摁在書桌前的座椅上,被哄著擺出視頻裡的姿勢,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許盛嘴裡咬著上衣衣擺,手被強行禁錮著高舉過頭頂,少年修長青澀的身體緊繃著,許盛覺得冷,想縮回去,然而動彈不得。

邵湛的手指不經意往下挪,許盛身上的溫度就升上去幾分。

“上次說過,”邵湛硌人的指節又往下挪了一點說,“讓你等著。”

許盛嘗到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操。”

邵湛又鬆開手說:“站起來,背過去。”

許盛最後手撐著書桌——書桌固定得不是很牢固,被衝撞得往前挪了幾寸,許盛抵在書桌上的那塊腰骨也被磨得生疼。

窗外雪還在繼續下,屋內溫度卻燒得燙人。

感覺到許盛實在是疼了,邵湛這才放慢速度,低下頭去親他的後頸:“疼麼。”

許盛脾氣上來了:“你能不能滾出去。”

邵湛:“我可以慢點。”

等收拾完已經是深夜,邵湛問他:“緊張嗎。”

許盛往裡頭挪了一點,說:“還好吧,第一次有點,第二次就好很多了……”

邵湛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許盛這才反應過來這個“緊張”指得可能不是這個。

邵湛:“我是問你考試緊不緊張,不是快聯考了嗎。”

許盛:“…………”有點尷尬,想去死一死。

邵湛明天還得回學校上課,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去車站,許盛沒力氣送他,睡得迷迷糊糊被摁著親了會兒,等他再醒過來,是被手邊震個不停的群消息震得腦殼疼。

手機差點沒被他反手扔出去。

許盛殘存的理智讓他劃開手機螢幕看了眼時間,六點五十。

七班班級群。

侯俊:@湛哥,你曠寢?

譚凱:@湛哥,快上課了人呢,不會還要曠課吧大哥,顧閻王都開始逮你了。

……

邵湛:三分鐘,馬上。

許盛睜開眼,點開私聊:不是放一天假嗎。

與此同時,邵湛掐著最後一分鐘進了班。

男朋友:騙你的。

男朋友:沒放假,怕你考前緊張,就過來了。

許盛從來沒有表達過自己緊張,甚至康凱和他朝夕相處感受到的都是狂妄:閉著眼畫都能過,怕什麼,你不行啊,心態還得多跟哥練練。

許雅萍打電話過來問他近況,他也只說:“挺好的,又拿了滿分,不用擔心。”

許雅萍忙工作,他從小習慣了不去打擾她,有什麼事都儘量自己解決。

但怎麼可能不緊張。

許盛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看破的,又或許只是忍不住擔心他。

邵湛人是走了,但畫室裡的人仍忍不住討論他:“你哥回去了?”

許盛心情不錯“嗯”了一聲。

同畫室同學的哥哥,這個關係讓不少人躍躍欲試想認識,許盛平時好說話但是從來沒給過誰“暗示”,於是有女生轉移了目標:“他……有對象了嗎?”

“有,”許盛一改散漫的模樣,對方這才發現許盛不笑的時候看著也挺唬人,他舔了舔側邊牙齒,毫不掩飾地警告道,“我的人。勸你別打他主意。”

??說好的哥哥呢。

臨江六中高三辦公室裡。

孟國偉瞭解到邵湛昨天比完賽之後回了趟家,忘記請假,也沒多說:“行,那你把假條補上給我。”

孟國偉說著又看一眼日曆,這學期轉眼已經到了期末,這也就意味著他們臨江六中唯一一位藝考生……馬上就要參加全A市組織的美術聯考了。

“也不知道許盛那小子學得怎麼樣了,”孟國偉完全不瞭解許盛的繪畫水準,擔心得晚上覺都睡不好,“聽說及格分90分,許盛要是考不上怎麼辦?”

邵湛:“……”

孟國偉:“現在的孩子真是敢闖,都高三了,怎麼一點不懂得穩中求進。這要是沒過線,文化課又落下來這可怎麼辦。”

孟國偉搖搖頭:“算了,許盛那個人,指望他什麼穩中求進,整天就知道飛簷走壁。”

也就是許盛才幹得出這事來。

周遠在邊上批次工作,聽到這話也說:“可不是嗎,我可不想再陪這小子一年,這要是複讀……哎喲饒了我吧。”

六中貼吧裡也都是質疑的聲音。

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藝考緋聞引發新一輪的一輪。

——雖然許盛黑板報確實畫得不錯,但就這麼一個月時間,要去參加考試怎麼想也不科學。

——可能只是打算拿個及格分吧,畢竟高考能減不少分。

——+1,之前說走捷徑的,我看也確實是這樣啊。

隔壁立陽的畫風卻和臨江六中截然不同,立陽信心滿滿劍指第一。

在考前特地發了新校刊:終於到了檢驗成果的那一刻,我校藝術生今年定能再創輝煌,實現連冠!

許盛對這些紛爭一無所知,集訓最後一天,畫室老師叮囑:

“今年不允許使用定畫液,這個需要注意一下,然後就是放平心態,平時怎麼畫就怎麼畫,注意好時間。”

“千萬要記得仔細審題啊,要是有色調要求,看清楚是冷色調還是暖色調。”

“……”

許盛邊聽邊收拾畫袋,發現自己是真不緊張了。

藝考聯考考點設了幾個,都設在A市有名的大學裡,許盛被分在工大。

考生提前去附近定好賓館,許雅萍請了一天假。考試那天陽光正好,很久之後許盛對那天的記憶只剩下沉重的畫袋、街上同樣背著畫袋的、來自各所學校的學生。

還有邵湛持之以恆地給他發的英語聽力訓練裡,音訊最末尾的一句:“別緊張。”

其他祝福也收到不少,侯俊、譚凱、邱秋……其中七班班主任孟國偉的祝福特別獨樹一幟。

孟國偉:加油,不管能不能及格,盡力就好,我代表高三年級組全體教師向你送上祝福,大不了老師們明年再陪你戰一年!

許盛:……謝謝老師,不過再戰一年,這就不必了吧。

聯考、校考是一段不斷奔波的旅程,聯考結束,許盛從高鐵上下來、踏進央美校園的那一刻,忽然感覺很像是在做夢。

許雅萍挽著他的臂彎,四處打量:“這學校還挺大,環境也不錯。”

許盛:“嗯。”

許雅萍:“校考內容難不難啊,我聽你康姨說可比聯考難多了。”

許盛抬手扯了扯肩上的背帶。

許雅萍偶爾還是會想到她的“另一個兒子”,無不感慨道:“許湛那孩子如果還在的話,應該也會替你感到高興的吧。”

“……”說得跟靈異片似的。

許盛想到“許湛”,心說如果真是做夢的話,這場夢可能得回溯到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夏日蟬鳴聲盛,在炎熱不堪的季節裡,雷聲連接重重時空,忽然而至。

 

 

第一百零六章

校考中途, 帝都下了一場雪, 幾日前上一場雪還未消融, 屋頂和地面上很快又積了一層厚厚的白色。

歷年央美的校考內容都備受美術生矚目, 為下一屆美術生提供備考方向。央美重造型清華重設計, 但這倆專業難考的程度也是出了名的,很多考生一年兩年……再接著考下去都不一定能考上。

饒是康凱這位在A市有點知名度的“明星選手”也不敢往上湊,一問許盛,發現哪兒難考他去哪,這位爺輕描淡寫道:“考個造型, 再考個設計吧。”

“你真是我爸爸, ”康凱說, “牛逼透了。”

“三原色”畫室敢去考這兩個專業的歷年來都沒幾個人, 因為知道難過, 都不太敢去考, 拿去年那屆考生舉例子,也有十多個人拿了八大美院證的,就是沒有央美造型專業, 頂多過個城市設計專業。

今年這屆也就碰到了一個許盛。

許盛考前邀請過康凱跟他一起去:“考考?”

康凱猛地退後好幾步:“打擾了, 志不在此,這倆專業去年的考題就變態,考下來我肯定得自閉。”

許盛:“很難嗎?”

康凱:“不是難, 這是變態。”康凱只想趕緊遠離,“我媽都建議我別碰這倆專業。”

許盛參加的幾趟校考,全是地獄模式。

考題——造型藝術專業, 素描:男青年,模特左手捂嘴,右手藏于左臂肘後,下肢回收交叉,色彩:女青年頭像,命題速寫:我的2019

……

對藝考生們來說,那年的考題為他們幾年來的努力畫上了一個句號。

與此同時,並不存在的假期很快過去,臨江六中高三下學期開學,讓學生們調整心態,孟國偉在臺上道:“別緊張,剛好咱們又結束一輪複習,先回家好好調整調整。”

他說話時眼神掃過台下。

想起來許盛的座位已經空了一個多月。

這偶爾站在講臺上看不到那顆趴在桌上的後腦勺,還真有點不習慣。

邱秋也總問:“盛哥什麼時候回來啊,能不能來救救我們新一期黑板報。”

擁有幼稚園蠟筆畫經驗的譚凱:“嗐,難道又要我出手了嗎?”

邱秋:“……”害怕。

譚凱:“秋姐你放心,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黑板報我肯定能吸取經驗,畫得比上次更……哎秋姐你去哪兒?別走啊。”

邱秋去了後排,往邵湛面前一坐:“學神,我盛哥什麼時候回來啊,讓譚凱畫黑板報咱班這不是就玩完了嗎。”

譚凱拿著練習冊走過來:“姐,我有被冒犯到。”

邵湛:“他最近在忙著校考,估計還有一周。”

邱秋失望地“噢”了一聲。

邵湛比她更希望許盛早點回來。

偶爾課間想跟他說幾句話,才發現邊上那人不在。

借著複習的由頭,常常會去翻高二的課本,翻許盛在上面胡亂塗鴉的內容。

譚凱:“雖然我也很想盛哥,但我覺得我這次肯定能畫好——”

邱秋扭頭:“你還是閉嘴吧。”

校考全部結束之後,許雅萍本來想叫許盛回家休息一天再去學校,然而許盛放不下文化課,拖著箱子直接上了回六中的公車:“不用,我回來的路上不是已經睡了一路了麼,您快去公司吧,我直接去學校就行。”

許盛下車前看了眼時間,下午兩點,這個時間他們應該還在上課。

點開邵湛的頭像,想了會兒還是打算給他一個驚喜,發過去一張在高鐵上拍的照片:剛上高鐵。

男朋友:考得怎麼樣。

S:還行吧,校考題目也不是很難。

這話讓康凱看見肯定得吐血三升——你他媽挑了兩個最變態的專業去考,完了還說不是很難,其他考生還要不要活了。

上課時間,高三教學樓長廊上很安靜,只有各班講課聲彙聚在一起,隱隱從窗戶飄出來。

七班教室裡粉塵飛揚,周遠身後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寫滿瞭解題步驟,他等同學們抄下來之後用黑板擦抹去一塊,轉身繼續畫圖:“我們看最後一道大題,在如圖所示的幾何體中,EA⊥平面ABC……”

許盛放完行李箱之後沒有在寢室多停留,沿著走廊往七班走,周遠的聲音聽得愈發清晰。

經過其他班級時,有人無意間抬頭,注意到窗外經過的身影,只看得見半張側臉、還有隱在碎發下的一枚黑色耳釘。

這是……許盛?

許盛沒走正門,他本來想從後門進去,給周遠和邵湛一點驚喜,然而七班後門關得嚴嚴實實:“……”

許盛抓了抓頭髮,只能改變計畫。

邵湛解題步驟抄到一半,窗外陽光被某樣東西擋住,餘光剛瞥見搭在窗沿上的一隻手——那只手食指關節處纏了一根繃帶,手指曲起抓在突起的窗沿上。

還沒等人看清楚,手腕下壓,一道人影毫不費力地從後窗翻了進來,前後不過幾秒鐘時間。

許盛沒“從良”之前翻牆都是家常便飯,教室裡人都在認認真真聽周遠講題,沒人注意後窗、以及後窗那邊發出的一點小動靜,許盛長腿跨在課桌上,邵湛抬眼看他時,他一根手指抵在唇邊,作口型道:“噓。”

不過眨眼間,許盛已經跨下課桌,在座椅上坐好了。

許盛把一個多月沒碰的課本支起來說:“我忘帶校服了,怕周遠抓我。”

他這規犯得極其自然。

自然到仿佛中間沒有一個多月的空白期一樣。

邵湛有一瞬間恍惚。

“這題不是很簡單麼,”許盛看到邵湛正在抄的題,說,“這你也抄?”

邵湛從來不抄這種簡單的題,大題只抄第三問,其他題目最多寫一下第二種解法,還是三兩行字能搞定的那種。

邵湛沒再繼續抄下去,他把試卷扯出來拍在許盛桌上:“你說呢。”

許盛這才看清楚這張不是他的考卷,沒有閱卷痕跡,也沒有打分,考生姓名欄裡寫著兩個字:許盛。

“回來了就自己接著抄。”

不止這一張試卷,他桌上還有一疊考卷,都是他不在的時候考的類比卷,按時間順序疊著,解題思路理得一清二楚。

康凱:你到學校了嗎?

康凱:我的媽啊我一回學校就考試,簡直兩眼一抹黑,還好你對象給你補課的時候我蹭了幾趟,但是校考這段時間我是真的什麼也沒看。

康凱:還有上一輪複習的卷子,撂了那麼高!

許盛手機忘了關機,拿出來關機之前拍了一張自己的試卷發過去,不經意(故意)聚焦在邵湛寫的解題步驟上:我試卷也挺多的。

康凱自然沒有錯過那明顯到不行的小細節:……靠。

許盛從桌肚裡摸出來一支筆,久違地坐在課堂上抄題目,周遠把黑板寫滿之後轉過身:“這個輔助線,我也不知道你們都是怎麼想的,啊,往哪兒畫的都有,很有想——”

周遠說到這停下來,看到後排空著的座位上坐了個人:“許盛?!”

話音剛落,台下其他同學齊刷刷回頭:“?”

侯俊大驚:“盛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許盛:“想我了嗎,我回來有一會兒了。”

譚凱比侯俊還震驚:“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許盛:“……這不重要。”

周遠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別,上來直接扔了一截粉筆頭。

許盛:“……”

周遠:“沒什麼,我就確認一下——邵湛你替他擋什麼。”

這確認方式夠特別的。

許盛返校這件事莫名帶動起班級氣氛,他們這段時間本來就壓抑太久,譚凱他們一陣風一樣圍過來:“考完了嗎,藝考什麼樣啊,聽說你還去帝都了……”

周遠沒制止他們,也走過去問:“怎麼樣啊,明年還需要老師再陪你一年嗎。”

許盛笑了一聲說:“不需要了,謝謝老師,您能有這份心我很感動。”

六中貼吧。

-許盛回來了??

-回來了,不知道他考得怎麼樣,剛經過他們班看到學神給他講題。

-羡慕,我也想和學神當同桌。

……

許盛回學校之後不比在畫室裡輕鬆,他開始沒日沒夜補文化課,康凱說他頭鐵,去考兩所學校最難考的專業,但比起進不了小圈,他最擔心的還是校考過了文化課沒過。

《美術報考指南》上有一句:報考該校考生文化成績最好在420分以上,400分一下慎報。

他現在平均分剛好卡在一百多,數學能上一百二,但是英語剛好把多考的分拉了下去。

他和邵湛的補習模式倒是互相顛倒了,以往“獎勵”都是邵湛單方面獎勵給許盛,現在他講完幾道題,許盛認認真真地聽,然後時不時鬆開筆讓他湊過來點:“剛才那句沒聽清,什麼公式?”

“你再湊過來點。”

等邵湛靠近,許盛直接在他唇上貼了一下:“邵老師,你的獎勵。”

邵湛:“就這點?”

許盛歪頭笑:“你要求有點多啊老師。”

聯考結束,臨江六中這邊關於“美術生”的事情暫時放到一邊,誰也沒指望許盛能考多高的分數。立陽二中校領導與之相反,每天意氣風發。他們學校今年文化班異軍突起,出現兩位奇才,美術班也和往年一樣出色——就等著聯考出成績。

去年去臨江參加交流會的那位姜主任坐在辦公室裡,一派閒適,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和另一位老師聊天談道:“今年校刊的內容可以提前構思起來了啊,要充分展現我校強勁的實力,第一名肯定還在我們立陽……負責美術的李主任不是都說了嗎,今年美術成績估分比去年還要高上不少。”

“好的姜主任,我馬上去安排。”

姜主任就以這樣精神飽滿的面貌,迎來了公佈成績的那一天。

“聯考第一是……是……”前來報信的老師話都說不利索了。

姜主任拍拍他的背:“別激動,哎呀我看你就是太激動了,至於這麼開心嗎,有什麼好激動的,不就是一個聯考第一名嗎,知道你高興,學我,淡定些。來,現在告訴我,第一名是我們學校的哪位學生?”

“不、不是我們學校的,”那老師說,“是臨江的學生。”

姜主任動作僵住,整個人石化:“…………你說什麼?”

“哎呀,孟老師,你激動什麼,”臨江六中教導主任辦公室裡,顧閻王愁眉苦臉,“許盛是不是又考砸了?”

孟國偉一路飛奔上來,他這把年紀,這小肚子,能跑那麼快已經不錯了,此刻喘得不行,只能搖頭。

“我就說,他好好的走什麼藝考,我們臨江什麼時候出過藝考生——”顧閻王說到這裡一聲長歎,追悔莫及,“老孟啊,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我也十分難過,非常悲痛,你冷靜些,一次失敗不能代表什麼,說說他這次離及格分差了幾分。”

孟國偉查分數,查完直到現在都處於說不好話的階段,勉強道:“第、第一。”

顧閻王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他的心,更痛了,他迷茫道:“……這,怎麼考了個倒數第一?”

孟國偉腦子裡一團亂麻,組織好語言說:“顧主任,是正數的。”

“全市第一。”

“三門總分450,他考了446分。”

 

 

第一百零七章

顧閻王仿佛不認識“正數”這兩個字, 他猛地坐直了:“你再說一遍?多少分?”

孟國偉收到消息之後, 也很難消化, 他當初可是對許盛一點信任都沒有, 揚言要陪許盛再戰一年。

和聯考成績前後腳出來的還有各校校考成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兩周後, 孟國偉再度推開顧主任辦公室的門:“許盛進小圈了,他報考的兩所學校都進了小圈……”

顧閻王:“小圈是什麼?”

孟國偉解釋:“小圈就是專業排名,校考通過的學生裡分為大圈小圈,大圈能拿專業合格證,但是名次靠後, 小圈……”

顧閻王聽得一頭霧水, 孟國偉腦子也亂成一團, 解釋不清:“我現在太激動了, 你等我理理。”

七班教室裡也在聊這事。

“這麼說吧, ”許盛被圍在中間, 挑了一種所有人都聽得懂的方法解釋這個小圈,“你們只要知道小圈很牛逼就完事了。”

小圈又稱有效名次,即專業名次特別好, 在院校的招生名額之內都可以稱之為小圈。越靠前小圈錄取的幾率也就更大, 有效名次內的考生只要文化課達到院校要求,都會被錄取。

他剛給康凱和張峰發完消息,康凱用了無數感嘆號來表示:你是變態吧!!!!!!!你是人嗎?這是人能考出來的成績嗎?

最變態的兩個專業都過了不說, 還都是小圈,簡直是全A市第一人。

張峰的消息比較一目了然。

他被震驚得只能發出一個字:操。

隔了會兒才又發:你怎麼回事?

S:天賦這個東西很難講,我就是天賦異稟。

張峰:……

侯俊畢竟不是專業內部人員, 雖然不能完全認識到這個小圈到底有多牛逼,但還是能感受到:“那這確實很牛逼啊。”

許盛一揚下巴,等著他繼續誇:“繼續。”

侯俊:“但是這不管圈再怎麼小,高考文化課還是得過線吧,你文化課行嗎盛哥。”

袁自強:“我之前查藝考相關的時候,發現網上有條定論,美術成績越高,文化成績越爛,所以立陽二中每年分數線才會那麼低吧……”

許盛:“……”

他,不太行,有點危險。

許盛笑了笑:“操……會不會聊天,彩虹屁會不會吹,這種時候提什麼文化課,文化課不還有我同桌呢麼。”

邵湛難得沒覺得他們吵,很給面子:“嗯,他肯定行。”

侯俊:“湛哥你就對他那麼自信?”

邵湛補充道:“是對我自己自信。”

侯俊:“……”

許盛:“……”

“哥,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許盛當著所有人的面喊“哥”,倒沒引發什麼注意,他喊得實在太自然,加上平時其他人也會喊“湛哥”。

剛上過體育課,邵湛身上那件冬季校服外套脫下來搭在椅背上,身上就穿了件毛衣,坐在那兒比外頭的天氣還要冷上三分:“開玩笑的。”

邵湛寫題寫到一半,往後仰了些,抬手在許盛頭上揉了一把:“就你這學到淩晨三點還不肯睡覺的勁兒,你不行誰行。”

侯俊今天的腦子跟開過光似的,特別好使,一下捕捉到關鍵字:“你們淩晨三點還聯繫呢?”

許盛咳了一聲說:“學習。”

許盛心說他怎麼就那麼心虛呢。

也確實是學習。

……雖然學著學著可能會觸發某道獎勵關卡。

這天,臨江六中貼吧,一棟新樓冉冉升起,立馬飄紅,並且翻頁速度驚人。

之前對許盛的諸多質疑在成績面前很快消散,沒人再提“捷徑”這兩個字眼了。尤其是之前在樓梯口說過閒話的那幾位,再沒提過半個字。

主樓:許盛這校考成績太逆天了吧。

1L:對不起,我為之前說過的話道歉,這哪兒是學渣走捷徑,這分明是開掛劇本。

2L:立陽前兩年出過的聯考第一好像都沒進過小圈……

3L:我補充一下,進過,但沒進過這兩所學校的小圈。

4L:我表姐是學美術的,她說這兩專業平時應該都沒人敢報。

5L:我不能再細想了,我想給許盛跪下。

藝考這路子畢竟不是臨江的主流,許盛的藝考成績像冬日最後一抹寒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立陽二中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甚至在今年的交流會上給自己安了一個“復仇者”的人設:“今年是我們失策,被你們臨江搶走第一,但明年,聯考第一一定是我們的,等著吧。”

發言完畢,台下掌聲如雷。

顧閻王在台下真心實意地跟著鼓掌:明年第一肯定是你們的。

我們臨江不可能再出現第二個許盛了。

什麼美術聯考第一,這個並不重要,臨江的發言還是以“劍指狀元”為主,總結發言如下:“今年,發生了一些意外,我們臨江不小心出了個美術聯考第一名,啊不過這個不重要,我們今年的目標還是以狀元為主——”

交流會這天孟國偉的安排了一場模擬考。

侯俊坐在講臺上監考。

因為過幾天就有一場大考,班級裡的座位被提前拆成單人單座,許盛坐在邵湛後面,靠著牆,再往右邊一點就能挨到黑板報。

侯俊:“譚凱,別以為你偷偷翻書我看不見,給我塞回去。”

譚凱:“……哦。”

侯俊:“考試最重要的是什麼,是誠信。”侯俊說完沒多久又抬頭問,“……舞榭歌台後面一句是什麼?”

譚凱用他剛才的話回敬他:“猴子,考試要誠信。”

全班哄笑,考試氛圍也變得隨意很多。

許盛匆匆掃完試卷,沒再去看題目,忽然想起來上一次這樣和邵湛坐在前後排考試還是高二第一次月考之後。

當時他在“學神”的身體裡,憑藉一己之力把邵湛的分數拉至倒數。

是那個夏天,只有他們倆知道的小秘密。

許盛想到這,維持著上半身趴桌的姿勢,手腕搭在桌邊,手裡抓了支筆,他想到這、沒忍住用筆碰了碰邵湛的後背:“同學,你東西掉了。”

邵湛停筆,往後靠,離他近了些問:“什麼。”

“地上撿的,估計調座位的時候掉了,”許盛把手腕垂下去,隔著桌肚,用筆在桌肚下面輕敲了一下示意他把手伸下來,又說,“你伸手。”

邵湛沒多想。

然而什麼東西都沒有,只在桌下摸到了許盛泛涼的手。

許盛體質問題……冬天手容易涼,骨節凍得發紅,所以不愛洗調色盤,以前總是威逼利誘康凱幫忙洗。

雖然手垂了下去,許盛還是趴在桌上,另一隻手枕在臉下麵:“試卷有點難,沾沾我男朋友的考運。”

侯俊剛才盯了會兒台下,這會兒得趕緊答題,於是沒有再盯,許盛在桌子底下偷偷勾了勾邵湛的手,話題繞回很多天以前:“你真覺得我行?”

邵湛卻知道他在說什麼,“嗯”了一聲。

許盛:“因為學到三點麼。”

“不是。”邵湛說。

“因為你是許盛。”

因為你是許盛。

所以才會那場雷,雷聲穿過層層錯亂的時空。

語文考試結束前,孟國偉結束一年一度的交流會,提前回班:“還有十分鐘,作文還沒開始收尾的同學要抓緊了啊。”

許盛作文剛好寫完。

認真學習之後,作文部分他不再拿詩歌糊弄了,甚至買了一本好詞好句,還背了一本十分萬能的名人名言。

一代詩人就此消失在江湖上。

孟國偉說著,目光掃過台下,又道:“邵湛,許盛,你倆下課之後去一趟三號會議室。”

許盛:“?”

好端端的叫他去三號會議室幹什麼。

“應該是想問問之後填報志願的事兒吧,”下課後,許盛和邵湛往三號會議室走,“哥你不是走保送嗎,我又是藝考生,肯定是因為我們倆情況比較特別,所以單獨叫過去談一談。”

許盛只能想到這一種原因。

邵湛:“我們倆還有另一種情況也挺特別的。”

許盛:“……”

三號會議室裡空空蕩蕩,除了他們兩個沒有其他人。

話題很快轉到“早戀被抓”上頭,許盛知道不可能,順口拿來開玩笑,他跨到最後排:“不會真被抓吧,顧閻王敢讓我們寫檢討嗎,我要是在臺上說‘我不該和邵湛同學談戀愛’……”

許盛剛說到這,萬年老二胳膊肘下麵夾著本課本,從門口進來了。

“……”

許盛後半句話戛然而止。

許盛:“那這應該跟早戀沒什麼關係吧。”

邵湛:“跟志願應該也沒關係。”

那顧閻王找他們會是什麼事。

繼萬年老二進來之後,很快又湧進來一波人,隨著進來的人越來越多,許盛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這場面……似乎,在哪裡見過。

很眼熟。

許盛低下頭揉了揉眼睛,右眼皮還是跳得厲害。

顧閻王姍姍來遲,進門只帶了一個U盤,他數了一下人頭,發現一個不差,於是將會議室門反手關上了:“行,人都來齊了啊。”

顧閻王俯身把U盤插進去,然後雙手撐在電腦兩側,等電腦刷新,會議室的老電腦反應遲緩,一個指令能反應老半天,他笑笑:“為什麼把你們叫到這裡來,想必不用我多說了吧。”

這時,電腦總算轉完了。

顧閻王按兩下打開U盤裡的PPT文檔,他背後的螢幕上投影出一個碩大的標題:第十六屆五校聯賽。

顧閻王背都挺得比以前更直,底氣很足地說:“今年聯賽又要開始了,我知道大家也已經期待了很久,去年四校聯賽上,我校優秀學生邵湛和許盛兩位同學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許盛徹底反應過來這種熟悉感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了:“…………”

是他去年在邵湛的身體裡,感受過的,同樣的恐懼。

許盛仿佛看到死神的鐮刀正往他脖子上架。

顧閻王針對大標題上那個“五校聯賽”的“五”字做了解釋:“不過今年賽況有一些小小的變動。”

PPT翻過去一頁。

上面整整齊齊列著五所中學。

前四所和之前一樣,分別是臨江六中,嵩葉附中,英華實驗中學,星劍中學。

只是在這四所熟悉的學校後面,還跟了另一所學校的名字——立陽二中。

台下所有競賽生炸開了鍋:“立陽?”

“那所美術學校?”

“咱們A市中考分數線最低的那所?”

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顧閻王道:“立陽二中極力想參加這屆聯賽,立陽的姜主任剛才在交流會上說了,他們立陽今年出了兩位非常優秀的學生,想要一同參賽,與我們同台競技,共同切磋。”

“…………”

 

 

第一百零八章

半小時前的交流會上。

今年交流會火藥味十足, 前有立陽針對臨江, 後有英華帶著去年四校聯賽上戰敗的恥辱挑釁臨江:“今年四校聯賽, 我們英華不會退縮。”

英華作為重點學校的領頭學校, 以往十幾屆聯賽都甩其他學校幾條街, 哪受過這種“侮辱”。

邵湛這位同學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高一入學之後,他們英華再沒有在聯賽上取得過成績。

去年更是過分!

他們英華連第二名都沒有守住!

回去之後一打聽,第二名叫許盛的那小子,平時成績排在臨江倒數, 他們思來想去仍想不明白為什麼, 最後把矛頭又指回到邵湛身上——

臨江這位邵湛是不是覺得和他們比賽太過無趣。

把自己的同桌拉進來, 親手教導, 想借此增加成就感!

邵湛如果知道他們腦洞開那麼大, 會送他們三個字:想多了。

立陽這回聯考第一沒保住, 坐在台下半天,聽到“四校聯賽”之後詢問了一番,表示很有興趣, 積極舉手:“我們學校今年有兩位優秀學生, 我們立陽也想參賽!”

“……”

“我們立陽想展現一下文化課實力!”

顧閻王回憶完畢:“我們向來都秉承共同進步,齊頭並進的準則,所以今年立陽二中想加入, 我們也表示歡迎。”

“每年聯賽時間都有所調整,大家照常準備就行,今年咱們隊伍的陣容和去年差不多, 新加入兩位高一的同學,來,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高一新生還是頭一次參加聯賽,稚嫩青春的面龐上懷揣著激動與期盼,這兩位新競賽生簡單做了自我介紹:“我會努力向邵湛學長和許盛學長看齊的,或許我沒有許盛學長這種驚人的競賽天賦,但我會盡我所能——”

擁有驚人競賽天賦的許盛現在很混亂。

混亂到邵湛在底下拍了一下他的手,他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邵湛微微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兩個字:“回神。”

許盛暫時把懸在脖子邊上的死神鐮刀往邊上挪一挪,垂死前問了一句:“立陽要參賽,是不是那兩個被雷劈的?”

邵湛:“不清楚。”

上次許盛胡扯自己有競賽天賦,完全是因為和邵湛互換了身體。

前段時間又集訓又聯考的,他早把聯賽的事拋到腦後去了,哪曾想今年聯賽還有他的名額。

許盛大腦一片空白,沒工夫管立陽那兩個:“操,怎麼辦?”

邵湛:“準備跟顧主任聊一下傷仲永的故事吧。”

許盛:“…………”

“別急,”邵湛又說,“回頭想想辦法,實在不行裝病退賽。”

許盛沉默兩秒:“你覺得如果我真誠地召喚一下,雷還會來嗎。”

邵湛:“……”

如果可以,他真挺想再被雷劈一次的。

會議結束之後,顧閻王把許盛單獨叫了過去:“許盛你過來。”

許盛慢慢吞吞走過去:“……顧主任。”

顧閻王拔出U盤:“你去年表現的很好,一鳴驚人,老師這次繼續期待你的精彩發揮。”

自己挖的坑,閉著眼也得往裡跳。

許盛不知道怎麼說:“我……其實……”或許你聽過傷仲永的故事嗎。

顧閻王對他很自信,畢竟是邵湛親口認證過的競賽天賦:“你不要有壓力,像去年那樣正常發揮就行。”

顧閻王幾句話說得絲毫不給許盛轉圜的餘地。

許盛心說我去年,不太正常。

我同桌在我身體裡。

我開掛了。

……但這話顯然不能說。

五校聯賽的事很快傳遍全校。

尤其高三學生,一個個都跟久逢甘露似的,上了高三之後娛樂生活嚴重匱乏,連黑板報比賽都能比得津津有味,五校聯賽這種大賽事更是引發高度討論。

侯俊:“聽說今年多了一所學校?立陽也參加?”

許盛心不在焉:“嗯。”

邱秋:“去年咱班準備不充分,今年應援手幅什麼都給它整上。”

袁自強:“今年舉辦地在星劍吧?星劍那種‘貴族學校’,場館一定很大,兩位大哥,加油,我已經準備好為你們呐喊了。”

“……”

星劍確實是出了名的“壕”,同時也是A市所有高中裡唯一一所“豪門”學校,每個年級都設置了好幾個國際班,走出國留學的路子。

離五校聯賽舉辦時間還有不到兩周。

等侯俊他們散開,許盛歎口氣,這幾天天氣不像之前那麼冷,他只穿了一條很薄的牛仔褲,後排空間大、長腿伸展開,他認輸道:“操,我還是裝病吧。”

邵湛也覺得這是唯一的辦法:“我跟你一起去。”

“?”

“給你當證人。”

許盛摸摸鼻子:“循序漸進吧,我這幾天裝一下感冒。”

邵湛單手勾著筆,另一隻手伸進桌肚裡把手裡掏了出來:“行,我先查一下新聞你再裝。”

他這話說完,許盛也想起來上回裝病的慘痛經歷:“……”

雖然現在五校聯賽的事還沒解決,許盛暫時把這事拋到腦後,沒忍住笑了:“哥哥,我有沒有說過你當時咳得特別假。”

邵湛查完新聞,把手機扔回去:“你就咳得像?”

“比你還是像點,”許盛現在回想,只覺得不可思議,“我他媽當時進隔離室的時候我人都傻了。”

許盛同時回想起的還有張峰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隔著鐵窗跟他們遙遙相望的場景:不要放棄生的希望——

許盛:“這次應該沒那麼巧了吧。”

這次確實沒那麼巧了,新聞上沒有任何動靜。

第二天,許盛剛要掏口罩,張峰聽到聯賽的消息來七班找他:“你又要參加聯賽了?”

張峰趴在窗邊:“牛逼啊老大,真人不露相,你這口罩掏出來幹什麼,身體不舒服麼。”

許盛已經把口罩戴上了,一聲“嗯”隔著口罩聽起來特別悶,導致張峰沒有聽清。

邵湛晚來幾分鐘,他把經過食堂時從小賣部買的糖扔許盛桌上,作為證人,拉開座椅坐下去之前正要幫忙說幾句:“他晚上……”著涼。

張峰:“說到身體不舒服,咱們學校特重視高三學生,擔心我們考前身體有什麼問題,前幾天我們班上一同學就打了個噴嚏而已,顧閻王直接親自帶著他去了趟校醫務室,又是量體溫又是打算送醫院做全面體檢的。”

張峰說著又感慨一句:“學校真是關心愛護我們!”

許盛剝糖的手頓住:“……”

邵湛:“……”

許盛緩緩去世。

張峰渾然不覺對面兩個人身體都有些僵硬:“你們怎麼不說話了,剛才說他晚上什麼?”

邵湛話鋒一轉:“他晚上睡得比較晚,你別打擾他。”

張峰愣愣地“噢”了一聲,又轉向許盛:“老大,那你戴口罩幹什麼。”

許盛:“凹造型。”

張峰在心裡打出一個問號。

許盛抬手勾著口罩邊緣,把黑色口罩輕輕勾下來,露出半截高挺的鼻樑:“隨便戴戴,裝逼不行麼。”

“……”張峰說,“行。”

雖然這個說法十分莫名,但張峰不得不承認“裝逼”這個詞用得很到位,確實是帥。

等張峰走之後,許盛直接把口罩扯下來,隨手塞進桌肚裡,把糖咬碎了,絕望認命:“有沒有什麼競賽題,我做幾套試試看。”

臨時抱佛腳是最後的辦法了。

邵湛也不給他亂補,劃的範圍都是高考用得上的題型,當提高題給他補。

晚上,許盛坐在書桌前,桌上攤著幾張“競賽練習卷”,他提筆前不禁回望自己這短暫的的一生:是什麼,讓他一個學渣走上這條道路,是什麼,讓他遭遇這些。

許盛補得很吃力,但怎麼說也是經歷過上一次聯賽的人,一些題目他之前就見過。

都說福禍相依,許盛開始補競賽題之後,在一周後的數學模擬考試上倒是拿下了史無前例的高分:131分。

周遠發試卷的時候手都在顫抖:“好樣的許盛,131分,老師做夢都沒想過你能考出這種分數——”

許盛:謝謝老師,我也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

雖然數學考試偶爾拿了個高分,但是許盛心裡還是沒底,競賽題的難度跟試卷上的題比起來差遠了,他補到現在能看懂題目都已經很了不起了,基本上只能解第一問,後面的連想想都是浪費時間。

所有人翹首以盼的五校聯賽照例在周日舉行。

今年不再是臨江的主場,六中學生需要提前集合,坐大巴車前往星劍中學。

許盛這次參加聯賽和上回不同,規規矩矩穿上了校服——說規矩也沒那麼規矩,他洗漱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計算公式,外套拉鍊敞著,在出門前直接被邵湛逮了回來。

許盛後背抵在門板上,被邵湛陡然間靠近時搶奪走的呼吸逼得清醒了些。

邵湛在他唇上重重地親了一下,手順著往下、摸到冰涼的拉鍊,直接反手把拉鍊拉上:“不會的題就空著,顧主任問的話,讓他來找我。”

說辭可以有很多。

比如給他壓的題沒壓准。

總能混過去。

臨江六中競賽組一共八名選手參賽,觀眾倒是去了不少,總共派了三輛大巴車。

星劍中學校門和綜合樓之間還隔著很長的距離,歐式雕花護欄將學校圍起,鐵門緩緩拉開之後經過一段綠蔭道,才能看到綜合樓和“星劍”兩個大字。

綜合樓右側高高突起的塔尖上掛了一個棕灰色羅馬數字時鐘。

邊上是一行校訓似的小字:敢於浪費哪怕一個鐘頭時間的人,說明他還不懂得珍惜生命的全部價值。——達爾文

“豪門”學校名不虛傳。

臨江到得早,參賽團下車的時候廣場上其他學校都還沒來,同學低聲議論:“這也太豪了吧。”

“早聽說星劍是貴族學校,但沒想到豪成這樣。”

廣場上提前拉好橫幅,“第十六屆五校聯賽在我校展開——熱烈歡迎所有參賽學校”。

許盛坐在廣場中央的臺階上,邵湛趁著最後一點時間給他灌知識定理:“塞瓦定理還記得嗎。”

許盛的特點就是特別能裝腔作勢,哪怕他現在壓根不記得,說出“不記得”這三個字的時候還是底氣很足,坐在花壇上愣是坐出一種“老子都會”的感覺。

前後不過十多分鐘時間,其他參賽學校的大巴車緩緩從校門口駛進來,一組又一組競賽團從大巴車上走下來,第二個到的學校是去年見過的英華——英華去年參賽的高三年級已經畢業,高一年級的新鮮血液換上來,聽說今年英華新高一也有兩位難對付的天才型選手。

這幾所學校的校服和標誌許盛在去年那次聯賽上見過。

這些競賽生都是一批一批從大巴車上下來的,基本都是六到八個人,然而最後一輛開進來的大巴和其他所有學校都不一樣,視窗擺著一塊紙牌,上面寫著“立陽”。

大巴車車車門緩緩打開,幾位老師率先下車。

然後兩位少年才一前一後從大巴車上下來。

正午太陽大,走在前面的那個下車前反手把帽子拉了上去,微微彎下腰,黑色帽子蓋住的部分更多,遮住少年過於精緻、甚至顯出幾分淩厲的眉眼。

他手搭在車門上,等他下車之後才其他人的角度看才能看見站在他身後的人,另一名少年個子很高,側著頭正笑著和司機師傅打招呼,側過頭的時候能清楚看到少年尖削的頸部線條。

直到先下車的那位屈指在車門上敲了兩下,警告:“趕緊滾下來。”

……其他學校來的都是一隊人,立陽還真只有兩個。

 

 

第一百零九章

“第十六屆五校聯賽, 今年延續去年的賽制, 聯賽內容還是分為上半場團體賽, 下半場個人賽的形式進行比拼。”

星劍中學體育館修得跟有明星要來開演唱會似的, 經費瘋狂燃燒, 比賽開始之前甚至搞了一出迷離又夢幻的燈光秀,體育館正前方掛著橫幅的那堵牆上上方掛著一排鐳射燈,強光直直地打下來——

賽區左右配置兩塊賽況轉播屏,比賽時會由攝像師傅根據解說員解說進行即使切換,將鏡頭拉到不同選手身上。

其餘配置和臨江差不多, 兩位解說坐在二樓高臺上, 俯瞰全場。

解說A:“大家好, 我是星劍中學的年級組長老錢。”

解說B:“我是來自嵩葉的許老師, 大家可以叫我老許。”

“今年競賽生裡, 有大家熟識且期待的選手, 也有不少第一次參加,令人倍感好奇的選手。”

“是的。”

“老許你最期待哪支隊伍?”

“我?我個人比較好奇首次參賽的立陽二中——”解說員老許說到這裡,語調一揚, 激動道, “競賽生開始進場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嵩葉競賽隊!”

觀眾鼓掌歡迎。

臨江排在嵩葉後面,第二個進場。

許盛慌得不行, 不過以前被破雷調教得多了、從慌張到詳裝鎮定之間的轉換奇快無比,怎麼說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最後踏上賽台的時候已經產生一種自暴自棄的念頭。

他目光掃過台下, 剛好看到顧閻王雙手握拳給他們加油鼓勁的樣子:“……”

還有觀眾席上邱秋給他做的應援牌,應援語氣勢恢宏:臨江雄獅,勢如破竹!

……虛張聲勢還差不多。

許盛收回眼,徹底調整好心態,打算在賽場上渾水摸魚混完上半場:他不能按鈴搶答,坐著陪跑還勉強可以。

學渣當成他這樣也是一樁奇事,擠進競賽生團隊裡跟著打比賽。

邵湛在台下捏了捏他的手指骨節,怕他緊張:“有我。”

競賽團登場的時候觀眾經歷了兩次高潮。

第一次是邵湛進場,畢竟是連霸兩屆競賽的“大魔王”,臨江同學差點喊破喉嚨:“學神!”

第二次高潮在最後一個學校出場前,解說員正介紹:“現在向我們走來的是立陽……”二中兩個字淹沒在觀眾的呼喊聲裡。

解說員話音未落,觀眾席一角掀起驚濤駭浪,尖叫聲不絕於耳。

“立陽二中,”解說員剛才的發言被打斷,笑著補充道:“看來立陽的兩位選手人氣非常的高啊……讓我們請出立陽二中的參賽選手。”

觀眾席各校觀眾早已就位,按照五塊區域就座,從左到右依次是:嵩葉,英華,星劍,臨江,立陽。

這五所學校校服都不同,鏡頭切到那片立陽校服上,立陽同學手裡各自舉著牌子,乍一眼看過去全是兩個人名:賀朝。

另一個是:謝俞。

與此同時,立陽二中競賽生從側面通道進場。

兩位少年走過長長的通道,攝像鏡頭立馬從觀眾席上切過去,最先出現在大螢幕上的是兩人被拉長的倒影,光影變化間,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只有兩個人,但氣勢絲毫不弱。

等兩位參賽選手在通道口站定之後,鏡頭這才緩緩上移,定格到剛才許盛在廣場上匆匆瞥過的兩人身上。

後下車的那個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搭在邊上那人的肩上,鏡頭掃過來的時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搭在同伴肩上的手指鬆開一點兒,很隨意地搭在上頭沖鏡頭比了個“耶”。

順著動勢,手腕略微抬起,露出了少年手腕上的半截紅繩。

台下更加激動,整齊劃一地喊口號:“朝哥!第一!”

而剛才拉上帽子從大巴車上率先下來的那位則無意跟觀眾互動。

不光沒看鏡頭,連眼神都沒給。

立陽二中這兩位參賽選手人氣高得離奇,一露面其他學校的同學便心領神會了:這他媽長成這樣,人氣能不高嗎。

今年怎麼回事,這到底是聯賽還是校草評選大賽現場?

只是立陽二中的應援畫風與眾不同,那些同學喊完口號開始喊其他的:“朝哥,別騷,好好寫字——卷面分很重要!”

“不要挑釁出卷老師——放過出卷老師吧!”

“……”

“能不發言就別發言,少說話多做題,向俞哥學習!”

其他學校:“???”

這是什麼應援發言。

立陽二中姜主任坐在台下也很激動,介紹道:“看到沒有,介紹一下,那是我們學校賀朝同學,比較有性格,但是成績非常不錯。還有他邊上那位看起來……”姜主任找了半天形容詞,總不能說看起來“冷臉”、“不愛搭理人”、“希望別人滾遠點”最後只說,“那位比較靦腆的,是我校謝俞,也十分優秀。”

顧主任坐在他邊上,心說還能有我們學校邵湛同學不錯嗎,於是不動聲色地說:“那邊那位是我們學校邵湛同學,他以全區第一的成績入學。”

姜主任沉默兩秒,試圖你來我往,試圖把這顆球打回去:“我校謝俞賀朝……”

姜主任:“…………”算了。

姜主任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他們立陽謝俞賀朝入學成績倒數。

這一倒就是一年多,場場考試都是倒數,直到高二才恢復自己真正的實力水準。

沒法聊。

全部競賽生入座之後,解說管理秩序:“請觀眾席上全體觀眾保持安靜,比賽還有五分鐘時間就要開始了——”

賽臺上。

一組一組競賽生圍著幾張長桌坐著,唯有一張長桌上只坐了兩個人,在賽臺上顯得格格不入。

立陽那兩位的位置剛好在他們對面。

許盛摸不清楚立陽的實力。

事實上不止許盛,其他學校大都不把立陽放在眼裡:一所文化分最低的普高,就算成績突飛猛進,又能飛到哪兒去?

甚至想看笑話的也大有人在。

許盛收回目光,去接從前面傳下來的答題紙,傳到他手裡的時候還剩下兩張,他用手腕抵著,沒傳給邵湛,咬開筆蓋在上面簡單畫了兩筆。

邵湛比賽之前習慣性放空幾秒,在腦子裡過一遍公式調動思維,睜開眼就看到許盛傳過來的紙——三兩筆勾出一個簡筆小人,作加油狀,手裡還拿個喇叭。

許盛:“解題這種事是指望不上我了,我精神上給你鼓勵。”

邵湛看了一眼:“只有精神上?”

許盛:“……確定要在這裡聊這種話題嗎哥。”

伴著一聲時鐘鐘擺到點停跳的聲音,解說員道:“上半場團體賽正式開始,比賽規則,搶答計分,答對加十分答錯加十分,因此每次按鈴之前希望選手都能夠考慮清楚,貿然搶答可能會令自己隊伍失分,總共十道題,最終得分最高的隊伍獲勝。”

“接下來請看第一題。”

比賽氛圍鴉雀無聲,每到這種和時間賽跑的比賽上,氣氛都被壓得非常緊張,周遭安靜到可以清楚聽見腦內無形的時鐘一分一秒轉動的聲音。

身後的大螢幕上很快投影出幾行字。

第一題:一個口袋中有10張卡片,分別寫著數位012,……,9,從任意連續取出4張,按取出的順序從左到右組成一個四位數(若0在最左邊,則該數視作三位數),則這個數……

許盛:“……”

每年聯賽,帶給他的都是同樣的體驗。

數學真是一樣從一而終的東西,不管題目如何變幻,不懂的還是不懂。

許盛:“這他媽和你教過我的概率題怎麼不太一樣?”

邵湛一邊在草稿紙上進行演算,一邊低聲簡述:“不難,需要分類討論,第一位有三種不同種情況……”

許盛選擇放棄:“算了,你先算吧。”

幾所學校聯合組織的聯賽,難度和專業競賽沒法比,原則上採取八比二,即百分之八十的基礎競賽題,加20%進階題。

不難也意味著——很快就會有人按鈴搶答。

許盛現在只能在場上給他們打輔助,密切觀察周圍動向,偶爾裝模作樣低頭在紙上隨便寫幾筆,他漫不經心地在草稿紙上勾出了場館的結構,抬眼看見對面立陽二中進場時比手勢的那位放下了筆。

“叮!”

“叮!”

邵湛和對面的少年幾乎同時按鈴。

解說俯身,情緒激動,語調上揚道:“按鈴的是臨江六中邵湛和……立陽二中賀朝!兩人同時按鈴!”

可是同時按鈴這怎麼算。

裁判正想去挨個對比兩人的答案是否都是正確答案。

卻見立陽那位大帥哥往前靠了靠,裁判離他近,於是他十分自來熟地湊近裁判手裡的話筒問:“怕你們為難,這樣吧,這道題我有三種解法,要比比誰的解法多嗎朋友?”

裁判:“……”

許盛:“……”你很囂張啊朋友。

邵湛:“……”

觀眾席先是沉默,然後跟著炸了:“我操還能這樣玩嗎?!規矩自己定?”沒見過自己上來改規則的。

“立陽今年派來的人……雖然人數上不佔優勢,但實力好像很可以啊!”

“我最多能想到兩種,第三種是什麼?”

這時,賀朝邊上的人動了動,謝俞伸手把話筒拉過來,手指搭在話筒電線上,聲音又冷又清:“不好意思,不用理他。”

最後當然是沒比誰的解法更多,答案正確,各得五分,比賽繼續。

但之前那兩聲同時摁下的鈴仿佛一聲號角。

從兩人同時按鈴起,許盛坐在邵湛邊上眼睜睜圍觀了一場學霸“打架”。

他多少能看出來邵湛之前沒認真——這個不認真不代表他不重視這場比賽,而是他很難遇到對手,真認真起來其他參賽選手,包括臨江競賽團的隊友,都根本沒有碰鈴的機會。

跟不上他的速度。

但是現在形勢完全變了,兩方按鈴時間間隔越來越短。

前後相差幾乎不超過兩三秒。

“臨江六中邵湛,答對,加十分。”

“臨江六中邵湛……”

“立陽二中謝俞……”

裁判揮旗的速度和兩位解說員的語速都加快不少,全場觀眾只能聽到“臨江”、“立陽”兩個名詞在耳邊輪軸轉。

作為臨江六中代表團團長的侯俊:“我傻了,去年聯賽上湛哥沒那麼凶吧。”

譚凱:“真·學霸打架,我腦子已經沒辦法跟著轉了。”

袁自強:“立陽能在湛哥這種魔鬼節奏裡搶到兩題,看來那兩也不是什麼正常人……如果我坐在湛哥對面陣營,我肯定直接投降。”

邱秋表示贊同:“立陽調整得很快,節奏一點沒亂。”

所有觀眾來之前都沒想過能看到這麼一場“比賽”。

在對面兩個人強攻的情況下,邵湛依舊領先25分優勢。

解說A:“目前賽況還是臨江六中占很大優勢,25分的差距一直拉著,沒有給對方追回來的機會,現在比賽進行到最後一題。”

解說B:“是的,但是立陽明顯沒有放棄,他們還是想拿最後一題。”

即使邵湛領先那麼多,也沒人敢小看對面出於劣勢的立陽二中。

因為邵湛的解題速度實在可怕,立陽能跟上節奏已經足夠牛逼,其他隊伍直接被打得崩了盤——嵩葉競賽隊是第一個被打自閉的,最誇張的時候甚至題目剛放出來,對面邵湛就敢按鈴“秒殺”!

做題時可以用的秒殺技巧有很多,譬如有些題目可以代入特殊值進行快速解題,快,但也有風險。

……這他媽誰打得過?!

他們才剛來得及看一遍題!對面直接秒!

最後一題立陽拿不拿得下其實已經沒有意義了,團體賽獲勝方註定是臨江六中。但這種速度能跟上都已經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所以同理,對面立陽也是變態。

嵩葉隊長直接放下筆,演繹什麼叫當場自閉:“我不行了……我喘不過氣。”

自從臨江橫空出世一個叫邵湛的人之後,每年聯賽都毫無懸念,哪曾想他一年比一年更會羞辱人!

“隊長,穩住,我們再看看下一題,”隊友安慰道,“沒准最後一題能讓我們抓到機會!”

嵩葉隊長很想哭:“段耀勝那小子去年還哭哭啼啼不想畢業,操,還好他畢業了,要是今年他在,有他哭的。”

許盛作為坐在主戰場正中央的“參賽隊友”之一,本來還做摸做樣跟著寫寫劃劃,裝出一副我也在思考我也挺有實力的樣子,很快被衝擊地也扔了筆:“……”

即使許盛剛拿下全市聯考第一,也進了小圈。

純學渣許盛在學霸打架現場,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他不該在這裡,他該在車底。

 

 

第一百一十章

解說:“最後一題, 請看大螢幕。”

身後的螢幕亮著螢光, PPT切過去一頁, 幾行字緩緩出現在螢幕上——BC為圓O的直徑, A為⊙O上的一點, 0o<AOB <120o……

隨著題目出現,兩邊轉播屏上的畫面也從解說臺上移開,移開的時候掃過立陽和臨江兩個位置,鏡頭先是從立陽的兩位選手身上停了一秒,隱約掃到謝俞轉著筆的手:他心態不僅沒被打崩, 甚至坐直了一些, 手裡捏著根黑色水筆、把筆轉過去一圈。

坐在他對面的是邵湛, 這兩個人對著, 周遭溫度驟降。

周圍其他競賽選手又自閉又覺得冷, 更覺淒涼。

敵對隊伍自閉, 自家隊伍也自閉,臨江六中代表隊其他人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在臺上乾坐著。

鏡頭對上大螢幕之前還照到了許盛的半邊側臉。

許盛邊上的競賽生忍不住了, 急於找人傾訴, 抓上許盛的衣袖說:“盛哥,太可怕了QAQ。”

許盛“嗯”了一聲。

他前半場都在裝模作樣,現在整個人往後靠, 趁沒人注意、抬腳踩在課桌下面的橫樑上,伸展了一下腿,看起來居然有種“大佬”般的淡定。

更別說在去年四校聯賽上, 他拿的是第二名,力壓英華一哥。

臨江競賽生:“我都沒看完題目!”

“大佬”許盛深表贊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是。”

許盛本來就不會,閑著也是閑著,於是乾脆和隊友聊天,緩解緩解隊內壓力。

他來之前是真沒想過自己居然能有和其他競賽生坐一塊兒、產生共同話題的機會。

他以為自閉的只有他一個——畢竟他哪題都不懂,哪題都不會,沒想到全場競賽生,除了他男朋友和對面立陽的兩位,全自閉了。

競賽生眼淚花:“他們太快了!這是什麼速度啊QAQ我從來沒有打過這種競賽。”

許盛點點頭:“是啊,是人嗎。”

競賽生:“對面嵩葉隊長都快哭了,我也想哭。”

許盛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堅強點,最後一題了,穩住。”

競賽生:“QAQ!”

競賽生憋完眼淚,繼續鼓起勇氣抬頭看題,嘆服道:“盛哥你心態真好,不愧是去年聯賽第二名,到現在還能保持這種平穩的心態,太了不起了。”

許盛:“……”他只是渾水摸魚罷了。

該怎麼說,第二名不是他考的。

競賽生說完掃過許盛的草稿紙,目光一頓,因為許盛的草稿紙上只抄了題目,其他什麼解題步驟都沒有:“你這個……你一題沒做嗎盛哥?”

許盛抬手把草稿紙遮住一半,他又不會做題,又得裝,就只能把題目抄下來裝樣子:“……我就喜歡抄題目。”

“?”

許盛沉默兩秒,在腦子裡飛速串邏輯:“抄題目有助開拓思維。”

“??”

許盛的邏輯實在串不起來,最後只能給自己開個掛,把男朋友拎出來:“你們湛哥教的。”

在邊上解題的邵湛:“……”

於是坐在許盛邊上的競賽生眼睜睜看著忙著寫題的邵湛筆尖頓了頓,在跟對面比時間的間隙,居然還分神說了一句:“嗯,我教的。”

“……”

那名競賽生心說:還有這種做題技巧?

他深信不疑。

對學神的崇拜導致連最基本的理智都喪屍殆盡了,也不想想為什麼要在一場比誰解題解得更快的比賽上浪費那個時間抄題目。

饒是這樣,立陽二中選手按鈴時間還是晚了一秒鐘,兩位解說員看著這樣一局驚心動魄的廝殺,為自家學校提心吊膽,時刻關注局勢動態,在裁判確認答案之後,迅速解說道:“團體賽獲勝隊伍——讓我們恭喜臨江六中!”

轉播屏鏡頭切到邵湛身上。

少年外套拉鍊開著、這會兒才顯露出幾分疲倦,碎發遮在眼前,長相是帶著攻擊性的冷。

顧閻王坐在台下,猛地站起來,指揮六中學生鼓掌:“愣著幹什麼,鼓掌啊,侯俊,組織一下。”

看呆了的侯俊等人:“哦哦哦。”

所有人怔愣很久之後,窒息的氣氛才化成雷鳴般的掌聲——

“個人賽開始時間,下午一點三十分,請所有參賽選手提前半小時到場做準備,再播報一遍,個人賽開始時間……”

嵩葉中學第一個退場,走在最前面的嵩葉隊長強撐著才沒掉眼淚,經過立陽這邊的時候,立陽那位姓賀的剛好站起來。

賀朝起身之後把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拎起來,完全不知道嵩葉隊長是誰,看他表情不太好,隨口說:“想開點,輸一次沒什麼,明年我和老謝就畢業了,你是高二的吧?還是有希望的。”

邊上的謝俞這次沒制止他,反倒“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這意思不就是:你們明年再戰吧。

嵩葉隊長:“……”

嵩葉全隊:“……”日了狗。

許盛看著對面那個立陽的放完話之後,拎著校服外套徑直往台下走,賀朝裡面就穿了一件薄T恤——場館人多,溫度比外面高很多,他走之前腳步微停,食指和中指併攏沖著邵湛座位的方向意思意思比劃了一下。

少年看著性格挺外揚的,隔空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照理說輸了比賽,心態多少都會有點崩,但這兩位看起來一點沒有受影響,甚至跟邵湛有種英雄惜英雄的感覺,這個手勢的意思像是在說:下場比賽見。

觀眾席上有幾個人沖到賽台邊上,戴圓鏡框的人沖在最前面:“朝哥,牛逼!”

賀朝笑了一聲:“輸了還牛逼?”

“就剛才那種情況,你和俞哥能苟住就不錯了……”

說話間,幾人越走越遠。

許盛:“立陽那兩被雷劈的,還挺強?”

邵湛很認可這次的對手,不得不說這種酣暢淋漓的比賽,他比得也很盡興,毫不吝嗇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很強。”

“我哥最強。”許盛說。

邵湛低聲笑了一聲,然後繼續陳述:“很強,但是他們似乎不熟練,之前可能沒怎麼做過競賽方向的題。”

邵湛作為競賽生,幾輪下來很快感受到對面的水準,強是強,但是經驗少也是很明顯的。

比賽結束之後,各校競賽組被安排去星劍食堂用餐。

他們去的時候其他位置都已經坐滿了,也找不到侯俊他們在哪兒,只能跟其他人拼桌,靠近打飯視窗那一片人最多,許盛端著盤著往裡面走,看到兩個空位、不過一個空位上還搭著件衣服:“打擾一下,這裡有人坐麼。”

許盛說完才看到對面坐著兩張熟悉的面孔——剛才在賽臺上這倆也坐在他們對面,他全程沒事幹,認臉倒是一認一個准。

還真是巧了,立陽的。

“沒人,”謝俞說完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提醒,“衣服收一下。”

賽臺上是對手,台下就沒必要那麼劍拔弩張的了。

對面賀朝先做自我介紹:“賀朝,卓月朝,朋友你剛才答得不錯,第二題用的秒殺公式?”

邵湛:“你們是第一次參加競賽?”

果然和邵湛猜的一樣。

賀朝一直在忙著給魚肉挑刺,等挑完把餐盤裡的魚肉往邊上那人的餐盤裡放,然後才放下筷子說:“臨時被拉過來的,我和老謝就隨便刷了幾套你們往年聯賽的競賽題。”

“…………”

隨便,刷了幾套?

純學渣許盛理解不聊這種“隨便”,雖然一想也確實是這樣,立陽說要參賽也就是兩周前的事。

兩周,能給他們多少準備時間?

但是這得是什麼人才能在兩周前才開始接觸競賽題的情況下,就能打成現在這樣?!

許盛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很不公平:都是被雷劈,待遇怎麼差那麼多。

許盛想到這裡,忍不住想跟對面交流一下雷劈經歷,所謂不打不相識,又剛好撞在一塊兒吃飯。邵湛和立陽那個謝俞兩人話都不多,對在一起使得整個桌都沒人敢再靠近,餐桌上只有許盛和賀朝兩個人開啟頻繁交流模式。

許盛:“聽說你們之前被雷劈過?”

賀朝:“……兄弟,這傳說已經流傳得這麼廣了嗎,臨江的都知道?”

許盛:“真有這回事?”

賀朝故事張口就來,他壓低聲音:“其實那是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那天晚上我和我同桌走在路上,忽然天空傳來一聲巨響——”他講到一半又仰起上半身往後靠了回去,語句一頓:“騙你們的,這個版本已經過時了,現在比較流行的說法是重生,那個還有點意思。”

許盛心說,那看來全是謠傳。

賀朝說完又問:“對了,來之前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很厲害的聯賽第二,今天沒來嗎。”

許盛:“……”

來了。

全程裝模作樣抄題目,一分沒拿到。

許盛摸摸鼻子承認:“我。”

心虛歸心虛,在外面聯賽第二的場子還是得給他撐住,許盛大概講了一下自己去年在聯賽上的英勇發揮:“去年我在聯賽的時候,斬敵無數,英華實驗知道吧,他們學校年級第一被我打哭過。”

邵湛:“……”

賀朝:“厲害啊兄弟,剛才怎麼沒見你按鈴。”

許盛:“我給你們一點機會。”

兩人相談甚歡,邊上兩個人倒是一個字都沒跟對方說。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許盛把自己的“學霸”身份立得很穩,穩到賀朝走之前十分期待下午的個人賽。

然而不管之前的逼裝得有多逼真,個人賽上許盛註定不會有任何發揮。

全體競賽生入場前,觀眾早已入席,個人賽不需要投影,場上的燈全部打開,燈光直直地照下來,整個賽台被過強的燈光圍繞。

別人都是蓄勢待發的樣子。

只有許盛覺得光強得刺眼,像極了當初顧主任在賽後叫他留下時、從上往下照下來,拷問犯人般的強光。

比賽開始前,解說進行熱場:“我們的賽程進入下半場,上午邵湛同學的精彩發揮讓我直到現在還沒回過味來,不知道在接下來的個人賽環節裡,誰會拿下另一個‘第一’。”

另一位解說員道:“今年立陽二中兩位選手也是令人驚訝,沒想到能在團體賽環節有如此驚人的發揮。”

相比上午的團體賽,個人賽的觀賞性就顯得弱很多,枯燥乏味的寫題過程長達一個半小時。

全場觀眾只能用轉播屏來打發時間——俗稱嗑顏。

立陽和臨江兩所學校的選手顏值超出正常水準一大截,光是看著都賞心悅目,大部分觀眾已經不太在意誰拿第一了,只希望攝像老師多往這幾位選手身上切鏡頭。

個人賽賽程過半,全場只有一個人放下筆停了手,然後極其囂張地直接趴在桌上睡覺,用後腦勺示人。

是立陽的謝俞。

少年像來時那樣,趴下去的同時直接抬手把身後的衣帽拉了起來。

鏡頭粗略掃過他壓在底下的試卷,解題步驟簡單粗暴——試卷上內容不多,但也沒有空白的地方。

解說都不知道要怎麼替這位選手解釋了:“立陽二中謝俞……他……額……可能是寫完了吧。”

和謝俞不同,賀朝的試卷倒是填得滿滿當當。

許盛沒空想這些,他現在自身都難保,雖然邵湛說過不會的題直接空著,到時候他去和顧閻王說,但他還是想試試——剛拿到試卷的時候他的確是這樣想的。

放棄三道題之後,他想:還是算了吧。

裡面有兩題的第一問許盛勉強還能答出來,邵湛考前給他補過這種經典題型。

至於其他的,完全無從下筆。

許盛開始爭分奪秒打腹稿,琢磨等會兒要怎麼解釋。

個人賽最後的選手排名在意料之中,第一名:邵湛。

第二名:謝俞。

第三名:賀朝。

……

立陽雖然沒拿到第一,但是這個成績也足夠讓A市其他學校嘆服,尤其他們都心知肚明立陽這兩位選手算是臨時參賽。

而許盛不負眾望,考了倒數。

顧閻王在台下聽名次的時候,就在等解說報他們學校的雄獅、競賽小天才許盛的名字,結果這一等一路等到了最後——

“盛哥,”比賽剛結束,其他競賽生把許盛團團圍住,“你怎麼可能只有十分?”

許盛沉默了一會兒。

其他競賽生想到許盛去年的精彩發揮以及高光時刻:“你這次聯賽發揮……失常了?”

不。

這其實是我的正常水準。

但這話許盛不敢說。

即使交卷之前做好了準備,真當所有人都過來問他,許盛還是有些招架不住。

去年聯賽,所有人都是親眼看著許盛拿第二的,即使這次考成這樣,也還是沒往其他地方想,關切地問:“盛哥這回怎麼回事,是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去年的我在聯賽上發揮出我出色的水準,其實和我的狀態有關,”許盛打算把事實轉換成另一種形式說出來,坦誠道,“我有時候會陷入一種奇特的思維狀態。”

許盛歎口氣,煞有其事地說:“當那種狀態來臨的時候,解題的那一刻,我感覺好像有神明附體,仿佛有另一種思維主導了我的身體。”

正打算過來給許盛解圍的邵湛:“……”

許盛說完之後,所有人陷入沉默。

然後一道聲音率先打破了沉默,同學們顯然有另一種理解能力:“臥槽,這……難道是潛意識解題?高效無我狀態?”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天賦”濾鏡的時候,什麼話都會信,甚至還能自動幫忙找藉口。尤其這個天賦還是學神親口認證。

又有人說:“我知道,就像那個印度的數學家,夢中解題。”

另一個說:“這莫非就是境界?”

這都什麼跟什麼。

許盛:“……”

我他媽就想說,我被穿了。那一瞬間我不是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競賽生有自己的獨特思維, 邵湛位置在前面, 他走到後排聽到許盛的“精彩發言”之後, 不是很想過去了:“……”

這一頓, 剛好撞上想沖上臺來的顧閻王。

顧閻王踩在臺階上, 不斷往許盛那個方向張望,一隻手已經伸出去了——手指在空氣中不斷顫抖,似乎想把許盛隔空拎過來。

邵湛不動聲色地把顧閻王攔了下來:“顧主任。”

顧閻王:“十分!許盛這回怎麼回事,怎麼個人賽就只考了十分!他不該和立陽那兩位同學一較高下嗎!”

另一邊,許盛還在聽競賽生繪聲繪色講述印度數學家的故事。

“是不是像拉馬努金那樣?”

許盛聽得思維都快錯亂了:“拉馬什麼金?”

“拉馬努金, 印度數學家, 他說過娜瑪卡女神會在夢中給他啟示, 於是他醒過來就寫下了一堆公式。”

許盛:“……沒那麼誇張, 但也, 差不多?”

邵湛幫忙解釋:“這次聯考前他都在補英語, 我給他押題方向沒押對,這次考試剛好考的都是他的知識盲區。”

顧閻王愣了愣。

一個謊言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

邵湛只能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許盛的競賽天賦……在其他類型的考題上非常突出。”

“這,”顧閻王詫異道, “天賦還分類型?”

邵湛:“他擅長做幾何題。”

每年聯賽都由不同的出題老師出題, 出題風格不同,連考察方向都會有所側重,正如邵湛所說, 去年幾何題占比重,而今年在這次個人賽考卷裡,的確幾乎沒怎麼出現過。

顧閻王的心, 放下了一半。

另一半在聽到邵湛說沒怎麼押中那裡,也放了下去。

顧閻王從來沒有考慮過存不存在邵湛說謊這一種可能性,他被說服了。

許盛的聯賽危機,暫時解除。

侯俊他們也從觀眾席上下來,一擁而上:“湛哥!湛哥太特麼帥了,這一仗打得漂亮!”

侯俊說完又說:“就是隔壁立陽有點可怕……這倆什麼人啊,這就是雷的力量嗎,尤其是那個答題中途睡覺的,居然能壓得住英華的人。”

鏡頭切到謝俞拉上帽子睡覺的時候,全觀眾席都被他秀懵了。

今年段耀勝不在,但英華的綜合實力不容小覷,怎麼說也是排名第一的老牌重點了,居然能被立陽那所美術學校壓得死死的。

邵湛實力恐怖,那是前幾屆就知道的事,但立陽二中那兩位參賽選手今年是第一次參加,於是成了話題中心人物。

隨著團體賽和個人賽兩場比賽結束,立陽二中交出了一份極為漂亮的答卷。

由於立陽是臨時加入,以前從來沒有在聯賽裡獲得過排名,因此座位排號也在最後——這是兩個本該無人問津的位置。

兩位話題中心人物似乎渾然不覺,賀朝走到謝俞課桌邊上,很自然地抬手把謝俞頭上的帽子拉了下來,然後俯身跟他說話:“這位小朋友,起來了。”

謝俞這幾天都在刷競賽卷,睡眠不足,煩得很。

他抬手抓了抓頭髮,把重新發回到他們手裡的個人卷折起來:“考完了?”

臨散場前,裁判又往兩人這邊走過來,他的本意是提醒這兩位同學走的時候別落東西:“那個……”那邊座位上那件外套是誰的,記得帶走。

賀朝顯然會錯意了,因為裁判說話的時候話筒離他很近:“什麼意思,你們這,前三還得發表獲獎感言?”

裁判:“???”什麼。

“我知道了,行吧,”裁判壓根沒回過神,就見立陽二中的這位同學說著直接接過他手裡的話筒話筒,單手撐在課桌邊上,很隨意地倚上去、看著像是半坐在課桌上一樣,然後湊近話筒試音說了一聲:“喂。”

“……”

場館空曠,圓形的頂和建面設計將音效帶上環繞音效果,解說的聲音已經在台下人的耳朵裡繞半天了,冷不防聽見這一聲。

原本在收拾東西準備離場的全場觀眾以及競賽生被這聲通過話筒揚出來的“喂”震得停在原地。

什麼情況?

不是比賽結束,該退場了嗎??

“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那就隨便說點吧,”賀朝在裁判的注視下,把剛才被謝俞折起來的試卷再度攤開,“試卷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比較簡單,希望下次能夠提高點難度——然後還是那句話,這次在比賽中沒能拿到名次的同學,不要氣餒,明年你們還有機會。”

賀朝說到這,手腕一轉:“老謝,說兩句?”

謝俞非常確定裁判應該、似乎、大概率沒有要他們發言的意思。

“……”謝俞說,“我說個屁。”

賀朝一愣:“不是要發表獲獎感言嗎。”

“……”

謝俞想說你問問裁判看裁判應嗎。

但比了一天賽,加上在桌上趴著睡睡得兵不舒服,他懶得多說,把話筒還回去之後又把袖子撩上去一點兒:“過來。”

賀朝的發言為整場聯賽畫下了一個堪稱刺激的句號,全場人參加過幾次聯賽,從來沒見有人主動發表“獲獎感言”的,更別提內容還十分囂張。

原先圍住許盛,在談印度數學家的幾位競賽生也被生生打斷思路:“……”

許盛都不禁佩服這位在飯桌上聊過幾句的“兄弟”。

最後他看著撩起袖子的少年二話不說,直接把那位兄弟拽下了台。

“牛逼啊,這獲獎感言,精彩,”邵湛過來的時候,許盛正感歎,“你要不要也來個,好歹也是第一名,不能丟了面子。”

邵湛:“沒那功夫。”

“忙著給某人收攤子,”邵湛又說,“剛攔下顧主任,他要是再問,你就按我之前說的回。”

許盛正愁要怎麼跟顧閻王說,沒想到邵湛已經解釋過了,比賽結束,他自認沒什麼好慫的,又恢復成往日那副不著調的樣子。周圍人多,競賽生把邵湛團團為住,見邵湛過來之後都想問題目,於是許盛做口型說:“謝謝哥哥。”

幾所學校的大巴車都停在同一塊兒停車區域,臨江所有人集合之後,按來時的路折返回去、往廣場那兒走,照例感慨一下星劍學校的有錢程度:“我剛才怎麼沒注意,這還有個噴泉?”

“皇家星劍名不虛傳。”

許盛站在後排等大巴車調頭轉向,剛好看到不遠處立陽二中那輛車,考試中途睡覺的那位走在前面、微微彎下腰上了大巴車,上去之後徑直往後排走,被一排排椅背擋著,再往裡便看不清了。

許盛閑著沒事刷了會兒微聊,看到七班班級群裡有新消息,點進去看了眼。

群裡在發表觀賽感言。

[邱秋]捨不得!

[侯俊]:是啊,明年就看不到湛哥在臺上的……

侯俊話還沒打完,邱秋緊接著來了一句:我好捨不得立陽哦。

[侯俊]:………………

[許盛]:我以為你捨不得我,邱姐你怎麼回事。

要是以往,許盛來這麼一句,邱秋早就被這麼一句蘇得嗷嗷叫了,然而現在許盛的殺傷力在她面前威力減半。

[邱秋]:立陽那兩個,不覺得長得很帥嗎。

[許盛]:勸你想好再說話,你很容易失去我。

[邱秋]:你和湛哥也帥,但是那什麼,你倆整天在我面前晃,看得多了嘛。

許盛和邵湛隨時隨地都能看,立陽的那兩位不抓緊時間多看兩眼,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臨江六中的同學——尤其是七班的人,平時被班裡兩顆草弄得審美大幅提升,平時很難有人能夠再入他們的眼,這次聯賽難得碰上兩個。

許盛退出去,其他未讀消息來自張峰和康凱。

康凱:你男朋友,還收學生嗎,我靠我這次英語還是沒及格,我要這央美的合格證書有什麼用??

發消息時間是上午。

許盛回:不是讓你背單詞了嗎。

康凱:你怎麼半天才回,我都堅強地從不及格的陰影裡自己走出來了。

許盛不知道怎麼說,只能含糊其辭:我,有個比賽。

康凱校考完回來沉浸在學習的海洋裡,都快溺死了,聽見“比賽”來了勁,一回想心說不對啊A市這段時間沒有舉辦什麼美術比賽,知道他們要高考,哪兒能辦比賽。

他又轉念一想:難道是網上的?

康凱:什麼比賽,我怎麼沒有聽說。

大家都是學渣,你成績不見得比我好到哪兒去,能聽說就怪了。

於是許盛歎口氣,打字回復:競賽。

康凱:???

許盛補充:數學競賽。

康凱:啥玩意兒?

許盛:總之有一些意外……確實是有點離譜,不過不重要。

康凱:……

他的兄弟許盛是瘋了嗎。

五校聯賽結束之後,許盛總算是把自己當年挖過的坑都填差不多了。除了許雅萍時不時還會念叨“許湛”,提醒他不要忘記他還是一個高危潛在精神病患者。

回到學校,高中三生又進入到最後一輪複習當中。

拿到小圈資格之後,許盛文化課壓力小了很多,但央美分數線說低也絕對不低,他不敢鬆懈。

許盛晚上照常在邵湛寢室裡刷題。

邵湛書桌上混著兩個人的課本和試卷,有時候找自己的都得翻半天,許盛洗過澡打算翻張試卷:“我化學類比考試卷呢,幫我找一下,謝謝……”後面兩個字沒說出口。

邵湛:“每次說謝謝,就光嘴上說?”

許盛試卷沒找著,倒是被摁在書桌上接了個吻。

許盛的手撐在書桌邊上,上半身後仰,腰身上只穿了件薄T恤也還是覺得熱,唇上傳來一陣細密的刺痛,他毫不躲閃地直接迎上去:“只是接吻麼。”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這會兒是五月中旬, 初夏。

邵湛對許盛的身體瞭解得不能更透徹, 他用另兩種方式進入過, 知道他哪兒敏感, 哪兒不能碰、哪兒一碰就能啞著聲讓他滾。

薄汗順著額角、帶著滾燙的溫度落下來。

許盛這才清晰地意識到那個充斥著複習、聯考, 由無數張畫稿和聯考時通過耳機線傳出來的音訊聲組成的冬天過去了。

次日出操,六中同學大都換下了秋季外套,太陽照在身上照得人渾身發熱。

由於邵湛現在是高三生,正在最關鍵的時候,每週週一升旗儀式上作為學生代表發言的人換成了高二的學生:“我們有請高二年級的xxx同學上臺做國旗下講話——”

顧閻王在升旗台邊上背著手, 左顧四盼, 有種巡視領地的意思, 低聲說:“操場那邊那堵牆, 怎麼回事?怎麼髒成這樣, 改天找人刷一刷, 像什麼樣子……”

顧閻王說的牆是正對著升旗台的一堵學校圍牆,上面黑一道灰一道,都是球印。

許盛遲到十分鐘, 他避開老師, 不動聲色從操場後排繞進去之後沒站多久抬手扶了扶腰:“……操。”

兩人個子都高,邵湛站在他後面,看到他這個小動作, 抬手搭在他腰側扶了一下:“昨晚沒捨得弄你,這都疼?”

還有一個多月高考,都在忙著複習, 邵湛最後確實沒怎麼折騰他。

許盛:“在書桌邊上硌的。”

邊上六班同學無意間往七班那掃了一眼,這一眼剛好掃到學神沒收回去的手:“……”

少年冷著臉,手掌搭在前面那人的腰上,校服本就寬鬆、也可能是許校霸實在太瘦,搭上去之後腰那明顯陷下去一塊兒,衣褶往下蜿蜒。

那人連忙收回眼。

……他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出操內容跟以前差不多,學生代表圍繞“多讀書、讀好書”專題展開演講之後,由體育組代表老師上臺宣讀了“籃球比賽”的相關事宜,參加比賽的年級只有高一和高二,宣讀完畢之後全體學生原地解散。

高三年級唉聲歎氣,侯俊一回班就撐著講臺晃晃腦袋:“哎,高三沒有人權啊……”

“誰說不是,”譚凱跟著進班,“居然連籃球賽的參賽權都沒有,去年第一場就輸,我還想今年殺回去讓他們看看七班的風采。”

“去年咱班參加了麼,”許盛拐去小賣部買水,拎著水回班,把順手從小賣部收銀台邊上買回來的幾根棒棒糖給邱秋她們,剛好聽見這麼一句,“我怎麼沒印象。”

七班高二確實比過一次,當時許盛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校霸”,自然沒人敢邀請他組隊,邵湛就更別提了,成天在競賽組裡泡著刷題,更沒人敢找。

侯俊說:“參加過,當時你可能翹課了吧,整天忙著遊走在違反校規的邊緣。”

侯俊這話說得有理有據,許盛沒法反駁:“……”

侯俊說著目光又往許盛衣領裡張望:“盛哥你……”

他鎖骨上有個不是很明顯的印子。

許盛趁邵湛不在座位上,直接坐他的位置找試卷,椅子吊兒郎當地往後翹:“怎麼?”

侯俊點到為止:“我寢室有花露水,你要是需要的話,可以找我借。”

許盛:“?”

高三不能參加籃球賽這件事直接導致班級氛圍低迷,加之上周模擬考也出了成績,這回模考排名是全A市的排名,能夠更直觀地看清楚自己在哪個位置——每次出成績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如果考得好也就罷了,考得不好直接影響考前的心態,心態不好的這會兒就直接崩了。

譚凱就是典型,以往上課他和侯俊總是兩個人跟說相聲似的,這下侯俊說什麼他都不接茬,悶頭猛寫。

許盛試圖安慰,沒有成效,於是拽著邵湛過去。

邵湛:“我去有什麼用。”

“你不是學神麼,”許盛說,“譚凱從高一那會兒就崇拜你,你說句話沒准有用。”

要是以前的邵湛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有主動站到同班同學面前的一天,然而他冷著聲,一句“這次的模擬卷很簡單”絲毫沒有安慰到譚凱。

“這次的模擬卷很簡單,”邵湛說到這,又頓了頓,“按理說不該出現那麼多失分點。”

許盛:“……”

譚凱:“……”我哭得好大聲,信不信我哭給你看。

正在安慰譚凱的侯俊:“……”

“打擾了,”許盛手搭在男朋友肩上,打算把人帶走,“你們繼續,當他不存在。”

七班壓抑的班內氣氛一直維持到晚自習,其他年級參加籃球賽的班級在球場上訓練,放學後的籃球場空曠安靜、聲音一路通過後窗傳進教學樓裡。

許盛寫完手上的卷子,把筆轉過去一圈,問出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來:“有人想下去打球麼。”

“…………?”

沒人說話。

許盛:“聽不懂嗎,我再重複一遍?”

“不是,聽得懂,”譚凱都被許盛這一句驚得開了麥,“但是現在不是上自習嗎,怎麼下去打球。”

邵湛隱隱察覺到許盛下一句要說什麼。

果然,許盛往後靠了靠,相當自然地說:“……翹課啊。”

“你們不會長那麼大都沒翹過課吧,”許湛又低頭看一眼手機螢幕,看了眼時間之後說,“顧閻王和老孟應該在開會,現在溜下去還能打半個小時。”

許盛鬼話張口就來:“學習這種事情講究勞逸結合,一時的放鬆是為了之後能夠更好的學習,舉手吧,誰想跟我走?”

所有人都躍躍欲試,但一時間沒人敢動,直到寂靜的教室裡響起一聲很輕微的座椅挪動聲。

邵湛起身走到教室後門,扭頭看許盛:“不走?”

邵湛行動太快,乾脆俐落絲毫沒給人反應時間,說翹課下一秒人就已經往教室外面走了。

這給其他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學神都翹課。

他們還有什麼不敢的!

“走,”侯俊換上球鞋,“翹就翹,再待在教室裡我要待瘋了。”

連邱秋都扔了筆:“缺啦啦隊嗎。”

譚凱走出自閉:“邱姐,等會兒把凱哥牛逼四個字喊三遍!”

離高考還有一百多天,高三七班集體翹課。

七班下去的時候正好碰上高二年級在打訓練賽。

場上有一個班沒約到人,只能自己練投籃,籃球“砰”地一聲撞在籃筐上,直直地往場外飛——下一秒,又是“砰”地一聲,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接住了球,接著手腕一轉,籃球落地。

邵湛校服袖口折上去幾折,手腕清瘦,七班其他人都沒見他打過球,他把球扔回去,問高二那隊人:“打嗎。”

少年眉眼冷厲,說出來的話更是冷,導致對面半天沒說話。

“哥哥,”許盛時常為邵湛的社交能力感到驚喜,他歎口氣說:“你這語氣和措辭聽著很像要找人打架。”

邵湛:“……”

這場訓練賽到底還是約了,許盛頭一次跟邵湛打球,之前體育課的時候他們只陪邱秋她們打過羽毛球,還不敢打得太狠,總給邱秋放水,一點體驗都沒有。

七班同學很快發現這兩位爺都是快很准的類型,許盛平時彎彎繞繞多,但侯俊是跟他一起打過架的人,知道他真認真起來幾乎很少說話,果不其然,許盛彎下腰,抬手扯了扯衣領領口,上去直接搶下對面的球。

邵湛接到球之後拿下一分,兩人配合得很有默契——球不偏不倚地從籃筐正上方砸下去。

籃球場上口哨聲四起。

“湛哥這球漂亮!”侯俊邊擦汗邊說。

譚凱球技其實非常糟糕,糟糕到邱秋在邊上觀戰都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詞彙誇他,偏偏本人心裡沒數:“我剛才那個操作,就沒人注意嗎?就沒人誇誇我嗎。”

許盛:“……?”

許盛沉默了一會兒,勉為其難地誇他:“你剛才那個差點把球砸到對面手裡的操作,很細節。”

“你投錯籃筐的操作,”邵湛說,“也很細節。”

譚凱:“……”

場上少年熱烈又張揚,邱秋她們坐在邊上幫忙看衣服,她從沒想過離高考都那麼近了,還能幹出這種翹課看人打球的事兒來。

這段時間所有人壓力都大,與其說是壓力,不如說是對未來的迷茫,想過很多次的高考,真快走到這場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試面前,卻忍不住露怯。

但是此刻所有情緒都被拋諸腦後。

腦海裡緊緊繃著的那根弦被一句“翹課啊”打散,他們向來循規蹈矩,生活裡除了刷題就是刷題,幾次犯規好像都和許盛脫不了干係。

邱秋喊了聲“七班加油”。

混在邱秋那句加油裡的還有顧閻王氣急敗壞的聲音:“高三七班——你們幹什麼呢?!”

侯俊手裡的球差點飛出去,這反應就像在家偷偷打遊戲結果老媽一下推門進來:“我操?”

“顧閻王不是開會去了嗎。”

顧閻王確實是在開會,會議室後窗正對著籃球場,所有人眯起眼睛往教學樓那看,這才在三樓某個窗口處看到顧閻王伸出窗外的頭,這名中年男子頭髮稀疏,表情憤怒:“兔崽子——別跑,我馬上下來,不好好上自習都在球場上幹什麼?!”

侯俊手裡的球被許盛一掌拍飛。

許盛:“愣著幹什麼,跑啊。”

七班同學一窩蜂往回跑。

邱秋跑得慢,許盛放慢腳步回來拉她,順便把邵湛叫上了:“同桌,等會兒,你也帶個人跑。”

於是邵湛放慢腳步倚在籃球場鐵網邊上等他們。

邱秋被人帶著跑,耳畔風聲刮過,她忽然覺得也許不是因為那一句“翹課啊”,而是她發現場上的少年們永遠熱情,永遠向上……她也一樣。

 

第一百一十三章

顧閻王在樓上和他們隔空對罵, 恨不得抄起手邊的什麼東西從三樓砸下去, 但他還有理智, 於是只能抖著手咆哮:“站住!”

孟國偉攔住他:“顧主任, 顧主任冷靜點, 我去處理,我等會兒開完會回班好好罵他們一頓。”

然而回班之後,孟國偉沒有真找他們算帳,他也知道這幫孩子最近壓力大,進班第一句話只問:“怎麼都大汗淋漓的, 剛才幹什麼去了。”

侯俊腦子轉得快:“因為我們……學習太用功了。”

“是這樣的老師, ”譚凱滿頭是汗地配合說, “學習燃燒了我的激情, 我現在感覺熱血沸騰, 我愛學習, 一想到學習我就心跳加速、渾身發熱。”

袁自強:“而且最近天氣不是熱了嗎,是今天夏天來得比較快。”

許盛借了邱秋一包紙巾,遞給邵湛的時候笑了一聲。

沒想到他們那麼能扯的孟國偉:“……”

孟國偉:“翹課也不知道安靜點, 誰喊‘譚凱牛逼’喊那麼大聲, 在三樓都聽見了,生怕沒人聽見是吧,說吧, 誰組織的?”

許盛正想舉手,邵湛卻搶先一步:“我。”

“……”

邵湛:“我帶的頭。”

許盛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角:“?”

邵湛垂下眼,低聲說:“我第一個出去的。”

這倒也沒錯, 確實是邵湛第一個帶頭出去的。

“你自己看看你的處分通知,”邵湛說,“再來一張還想不想畢業了。”

處分通知書收割小能手·許盛:“……”

許盛犯錯跟學神犯錯不是一個量級,孟國偉本來也是想睜隻眼閉隻眼過去,這回是真想罵也罵不動了:“你寫份檢討交上來。”孟國偉轉而又說,“這節班會課,大家都把手上的東西放一放,老師感受到你們火熱的學習熱情了,但是這節課咱們有別的事要講。”

同學們裝作學習被打斷,表面可惜,內心雀躍地把試卷收了起來。

孟國偉打開資料夾,從裡面拿出一疊東西:“我不知道這些紙條都是誰寫的,你們自己從第一排往後傳,找完自己的那張再傳下去。”

孟國偉拿出來的這疊紙條,赫然是當初高二軍訓完,讓他們在課堂上寫過的志願條。

當時寫下志願條的時候,一部分的人都是隨便寫寫——那時的他們還不知道高考離得那麼近,“未來”這兩個字也來得那麼快。

“這張是我的。”

“我去,我去年怎麼有膽子寫清華?”

“我,哈佛瞭解一下,我都不知道為什麼當時的我那麼狂妄,是誰給我的自信。”

“……”

也有不少同學寫的是內心一直在追逐的目標。

——我一定要考上xx師範!

——xx傳媒大學。

——xx大學。

……

教室外天色已黑,校園裡的街燈照破夜色,那疊紙傳到許盛這排的時候厚度削減不少,他隨手翻了兩下——他那張早就回到他自己手裡了,把拆開的紙星星按原來的痕跡折了回去,一直妥帖放在寢室抽屜裡。

邵湛:“你找什麼。”

“找你的,”許盛手上沒停,說,“你都看過我的了,我還不能看看你的?”

邵湛的字很好認,找這一疊裡字寫得最好看那張准沒錯,許盛翻過數十張,瞥見下面那張紙上淩厲的筆鋒,於是停了下來,把那張紙抽了出來。

——北京大學,法學。

邵湛做事向來目標明確。

許盛也沒多說什麼“加油”、“你肯定能考上”這類加油打氣的話,他把紙抽出來之後揚揚下巴示意邵湛把剩下那疊紙傳去第二組,然後整個人斜坐著、靠著牆開始折紙。

他不太會折,又把手機偷偷摸摸從桌肚裡拿出來,墊在課本下面搜折紙步驟。

剛開始拿到紙條的時候班裡還吵吵鬧鬧的,等紙條全部發完,反而全都安靜下來了。

孟國偉道:“我把這張紙條還給你們,無論大家的夢想是遠是近,老師都由衷地希望你們能夠明確方向,明確目標,並且在剩下的日子裡朝著這個目標奮鬥。”

許盛邊聽邊繼續折,折了兩次,第一次沒折成功,等孟國偉把話講完,他手裡那顆紙星星也剛好進行到最後一步。

“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高考只是人生中的一場考試……在老師心裡,你們都很棒。”

“操,這玩意兒折起來還挺難,”許盛說完把手機扔回去,然後手指收緊,橫著伸到邵湛面前:“送你個禮物。”

說完少年把掌心攤開,那顆紙星星像是照到了窗外路燈的餘光似的。

天氣漸熱,很快到了不用溜下去踢球也能在教室裡刷題刷出一身汗的程度,窗外綠蔭晃動,悶熱的空氣夾帶著第一聲蟬鳴。

又是一輪模擬考過去,累積在桌上的試卷越壘越高。

許盛坐在窗邊也曬得慌,午休時拿邵湛的衣服蓋著擋太陽,趴在桌上縮後排睡覺。

沒睡多久侯俊就風風火火地從教室門口進來,把黑板上105天倒計時擦掉一個‘5’,改了成了‘4’:“同學們,咱們過幾天百日誓師,一定要穿好校服啊,別再跟我說什麼洗了沒幹,顧閻王說了——”

侯俊掐著嗓子學顧閻王說話:“我不管,不管你是高一高二那兒打劫還是怎麼整,校服必須給我穿齊了。”

侯俊自認七班所有人都規規矩矩的,於是特意叮囑許盛:“盛哥,明天不要叛逆行嗎,好好穿校服。”

許盛被吵得頭疼,勉強坐起來:“我哪天不好好穿?”

許盛現在穿校服確實規矩,除了偶爾實在洗了沒幹,校服幾乎每天都穿,侯俊“嗐”了一聲:“你這不是,有前科嗎,我害怕,萬一你覺得百日誓師真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很想與眾不同一把呢。”

“……”

許盛發現自己沒辦法反駁,他擰開瓶蓋說:“猴子。”

侯俊:“嗯?”

許盛:“你很瞭解我,要不我明天就不穿校服了?給顧閻王留下一個深刻的回憶?”

侯俊沒法跟他聊,扭頭找邵湛:“湛哥,他交給你了,你勸勸他。”

邵湛:“勸不住。”

百日誓師開始前,邵湛保送資格也剛好批了下來。

邵湛上學期拿了競賽金獎,就在許盛去畫室集訓的那段時間裡,保送的結果其實其他老師心裡都有數,資料遞交上去十有八九鐵定能過——但此刻真收到消息還是引發全校轟動。

邵湛去顧閻王辦公室領通知的時候,許盛想去辦公室門口探探口風,結果剛走出教室,侯俊他們心照不宣、緊隨其後:“一起啊,我也好奇,湛哥保送應該能過吧。”

最後許盛身後跟了一串小尾巴,貼在顧閻王辦公室門口。

“好樣的!”顧閻王這天穿了一身正裝,手裡拿著發言稿,把邵湛叫過去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師就知道你能行!”

邵湛背對著門,通過縫隙看不真切。

許盛站了會兒便犯懶,退後幾步坐在樓梯口等男朋友出來。

其他人紛紛議論。

侯俊羡慕瘋了:“保送,也太厲害吧,那之後一個月豈不是不用呆在學校裡複習了。”

譚凱:“為什麼有這種不用參加高考的人——”他們還在苦哈哈準備複習,面對高考壓力,隊伍裡卻出現一個“開掛”的人,直接報送。

袁自強:“我原先以為我心態挺好的,湛哥這個行走的外掛一下給我打自閉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他們還是替邵湛感到高興,邵湛推開門從辦公室裡出來,直接被一群人團團圍住:“湛哥牛逼!”

“保送,我靠,屌炸了。”

等侯俊他們散開,許盛坐在樓梯上伸展了一下腿,往下跨下去一級臺階說:“你可以不用上課了?”

邵湛“嗯”了一聲。

許盛的心情和侯俊他們一樣:“那不是很爽,等消息傳出去,全高三都想揍你。”

“爽個屁,”邵湛說,“不是還得教你。”

高考不用考,但是私人家教的任務還得繼續。

邵湛發現他男朋友是真的心裡沒有數,他把許盛從臺階上拉起來:“帶你高考比我自己去考,難多了。”

許盛:“……”

這種被嘲諷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百日誓師是臨江六中一年一度的大型活動,前兩年他們都只當熱鬧看,也偷偷評價過顧閻王走煽情路線的時候格外“油膩”。

一個平時能在升旗臺上和許盛大打出手的年級主任,突然說點掏心窩子的話,讓人汗毛直立。

但是今年他們成了站在升旗台下的那批學生。

已是盛夏,蟬鳴聲不斷,橡膠跑道被曬得發燙。

操場上佈置得很隆重,配樂從早上就開始迴圈播放,紅色橫幅掛在升旗台後面的樹上,許盛沒遲到,也按規矩穿了校服——他站在佇列裡,恍然間回想到上一次全年級這樣集結,好像還是高一入學的時候集結過一次。

但是那會兒他沒心情參加什麼迎新大會,也沒心情聽臺上的老師輪番上陣給予這批高一新生祝福,滿心都是抗拒,也沒穿校服。

在顧閻王說到完“歡迎來到我們臨江六中”之後,還有新生代表上臺發言,他當時很想從後排撤出去,往操場外走。

然而此刻面前的場景逐漸重疊,連聒噪的蟬鳴聲都仿佛漸漸重合了。

許盛往後退了一步,反正他和邵湛在後排,也不用顧什麼隊形:“開學那會兒,新生代表是不是你?”

邵湛:“是我。”

“……”

邵湛:“你不應該說‘當時就注意到你’了麼。”

許盛“哦”一聲:“我當時覺得這個人演講內容很長,特煩。”

他男朋友總不按常理出牌。

顧閻王在升旗臺上“喂”了好幾聲試音,然後才正式開始發言:“今年我校高三年級的學生取得了很多優秀成績,邵湛同學取得保送名額。”

顧閻王說到這,頓了頓,因為下面要說的這個人名他念過很多次,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喊他上來檢討:“七班許盛也不錯,在美術聯考中拿下第一。”

顧閻王顯然沒那麼容易放過他,順著批評道:“不過許盛同學以前有過不少不良記錄,上課總是遲到,還總喜歡特立獨行,曾經打死不穿校服,多次和我展開殊死決鬥——”

顧閻王說到這台下很多人都笑了,包括許盛自己。

很快,顧閻王話鋒一轉:“今天為什麼花時間你們聊聊許盛,是因為我們臨江從來沒有出過藝術生——我們為臨江誕生一名藝術生而驕傲,也想借此機會告訴其他同學,可能有些時候、你選擇的道路和別人不同,老師永遠支援你們,也希望能夠成為你們前進的助力。”

顧閻王聲音難得地溫和。

沒人覺得顧閻王“油膩”,七班甚至有幾名女生偷偷擦了擦眼淚。

“現在的每一張試卷,老師都能給你們答案,但是以後人生道路上你們會遇到更多‘試卷’,這時候,就需要你們自己給自己答案了。”

“離高考只剩下一百天,其他跟學習有關的話,我在這裡就不嘮叨了,”顧閻王最後頂著烈日說,“希望你們走得更遠,臨江只是你們的起點。”

 

第一百一十四章

顧閻王發言完畢, 之後進入學生代表發言環節。

高三年級學生代表還是邵湛。

顧閻王高高興興地把話筒交給邵湛, 眉飛色舞道:“來, 邵湛, 上來鼓舞一下大家。”

邵湛不是第一次上臺, 他把發言稿粗略過了一遍,直接空著手上臺,少年聲音是一貫的冷:“很遺憾,沒辦法和你們一起參加高考。”

“……”

如果不是上臺發言需要多說點話,邵湛估計能把發言濃縮成六個字:很遺憾, 我保送。

——這能是鼓舞嗎?!

這明明是打擊好嗎!

百日誓師後面還有一個環節就是同學自發上臺發言, 又稱“喊話”環節。據說臨江校領導最初設計這個環節的時候, 設想的是給同學們一個發言的機會, 讓他們能夠站上臺發表自己的雄心壯志, 為自己也為其他同學加油打氣。不過每次大家都十分靦腆, 不太好意思上臺當那麼多人的面說話。

顧閻王正想鼓勵他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上來,快點, 誰想當第一個?

結果話還沒說出去, 他看著台下烏泱泱一片頭頂、從人群間舉起來一隻手——那只手甚至還在空氣裡很是隨意地左右晃了兩下。

“我。”

這一聲聲音並不大,只是台下實在太過安靜,因此顯得尤為突出, 其他人齊刷刷往後排看。

許盛又重複了一遍:“我。”

已是正午,太陽正烈,少年上臺之後對著話筒“喂”了一聲, 全校師生都覺得這個場面十分“親切”,畢竟看了一年多了,都看習慣了。

許盛這次上臺的感受和以前都不一樣,以前都是上臺檢討,唯一一次非檢討還是在邵湛身體裡、作為新生代表脫稿演講,接了個爛攤子。

許盛“喂”完之後,第一句話就說:“其實我也感到很遺憾。”

台下眾人:“……?”

許盛發言和邵湛如出一轍:“大家都知道,我校考進了小圈,也算一隻腳踏進央美的校門了,沒辦法和大家一起感受高考的壓力。”

台下其他人很想說:要不你還是下來吧。

這一個兩個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這可能是我畢業前最後一次上臺——”

“我在這裡站過很多次,”許盛說到這裡忽然認真起來,“也檢討過很多次,以前也幹過不少……挺幼稚的事兒,感謝顧主任不殺之恩。”

升旗台這塊不大不小的區域,他太熟悉了。

從高一開始就和各科老師對著幹,檢討一篇接著一篇地交,顧閻王有次氣急:“你當交檢討是交作業啊,平時交作業都沒見你那麼積極,你這檢討撂那麼高——打算畢業出書嗎?”

“……”

那時的許盛壓根沒想過自己會有今天,一時間百感交集,他視線越過台下層層人群、落在後排。

少年站在人群裡,和周遭隔開,陽光亮得刺眼。

許盛打頭陣之後,其他學生也紛紛鼓起勇氣上臺,說出一些平時很少說出口的話,大多數都是跟老師表白,侯俊眼一閉,代表七班發言:“孟老師,我們愛你!”

許盛下臺的時候顧閻王也是感慨萬千,這麼個跟他一路鬥到高三的兔崽子,馬上就要畢業了。

他抬手拍了許盛一下,然後把許盛拽回來:“你小子等會兒,正好有個事要跟你說。”

許盛態度很好:“您說?”

顧閻王指指對面那堵牆。

許盛猶豫地看了顧閻王一眼,顧閻王不答,只是手指又在空氣中猛力揮動了一下。

許盛大概看懂了。

他以為顧閻王是來興師問罪來了,於是他看著那堵牆,歎口氣主動坦白道:“是,我的確是翻過幾次,不過都高二的事了……這麼說也不對,我高一也常翻,我認錯。”

顧閻王:“……”

“沒跟你說這個!”顧閻王氣結,手指抖得更厲害了,“操場對面那堵牆,學校打算重新刷一下,或者搞個牆畫什麼的,你有沒有什麼好想法?”

顧閻王說到這又說:“不過既然你承認了錯誤,老規矩,明天早上把檢討交我辦公室。”

晚上,邵湛寢室裡,許盛邊寫檢討邊琢磨牆畫的事兒,邵湛坐他對面難得笑了半天還沒停,他邊往紙上寫“我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寫完這句停下,把底下那張A4紙抽出來拍到男朋友面前:“操,再笑你就跟我一塊兒寫。”

邵湛接過紙,喉結攢動,掌心抵在紙上:“你怎麼想的。”

許盛:“他說找我有事,又伸手往牆上點了半天,我想還能有什麼事。”

許盛自己也沒想到他高中生涯的最後一份檢討是檢討“翻牆”。

他寫了一頁,邵湛用右手仿他的字跡又寫了一頁——兩人以前互換身體的時候常幹這事,他頂著學霸的身份在危機四伏的學校裡艱難求生,而邵湛這個真學霸每天面對檢討和老師無盡的責駡。

‘我不該隨意翻牆出校’。

‘校規第三條,不得翻牆、肆意出入學校,對違反上述規定進出者,視情節輕重進行處罰。’

兩張紙上相似的字跡挨在一起。

真印證了邵湛隨口說過的那個罪名:共犯。

寫完檢討之後許盛開始刷試卷,邵湛保送歸保送,但是男朋友還得高考,並且他男朋友的模擬考成績在及格線搖擺,並不像他今天在臺上說“一隻腳踏進央美”那麼輕鬆,他另一隻腳有可能踏不進去。

邵湛現在像個陪考的,他給許盛制定了一份衝刺計畫,許盛也老老實實按著計畫展開最後一輪複習,有時候寫題寫得累了試圖搶手機玩會兒遊戲。

邵湛眼皮也沒掀:“放回去。”

“……”許盛摁滅手機螢幕,“我就玩一局,張峰找我半天了,他看起來最近壓力很大,我幫忙舒緩一下他的情緒。”

“我現在也挺有情緒的,”邵湛往後一靠,抬手把脖間的紐扣解開了,“你也來幫忙緩解一下?”

“……”

當然邵湛也不至於真那麼無情,他就那麼隨口一說,許盛還真把“玩”的方向轉到了他身上。邵湛坐在床邊,剛寫完檢討,許盛一隻手撐著書桌邊沿,俯身往前,手指故意在他衣領處伸,指節曲起,堪堪卡進衣領裡,不輕不重地勾了一下:“行啊。”

……

許盛明明是占著主導權的那個,然而最後倒是被摁著叫了好幾聲哥哥,裡外被“玩”了個透徹,衣領遮不住鎖骨處和頸間的痕跡。

這個點早已經熄燈,寢室裡很暗,許盛兜裡的手機落在枕頭下邊,因此錯過了班級群裡的消息。

侯俊他們在群裡艾特半天邵湛。

反正邵湛保送,不用參加高考,手邊的資源不用白不用,一個個都在喊“爸爸”。

[侯俊]@邵湛,湛哥您睡了嗎。

[譚凱]:湛哥,雖然高考不用考,但我覺得學習是無窮無盡的,讓我們一起學習吧。

[袁自強]:我覺得您完全可以深度參與我們,享受和我們一起衝刺高考的感覺。

……

[邱秋]:湛哥你能來女寢嗎?我們也很需要你。

[侯俊]:……女寢的就算了吧。

許盛在邵湛寢室裡摸黑沖了個澡,剛洗完門就被人敲了好幾下,緊接著一群不請自來的人喊著:“湛哥,我們來了!”

邵湛:“你們來幹什麼。”

侯俊拎著課本進來,順便摁亮了手裡自帶的USB充電小燈,一排人站在門口向邵湛問好:“我們來學習來了,剛在群裡艾特你半天,看你沒拒絕,我們就來了。”

邵湛:“那是沒回,不是沒拒絕。”

邵湛說話毫不留情,甚至充斥著一種“能滾嗎”的感覺,還是側身讓他們進了屋。

“我知道你肯定是歡迎我們的,”侯俊說著腦袋往門裡探,剛好對上拉開浴室隔間門出來的許盛:“……”

許盛頭髮濕著,身上的衣服也是邵湛的,仍面不改色:“你們怎麼來了。”

侯俊想說: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大半夜的你怎麼在這裡!

明顯你這個情況比較值得深思好吧!

然而侯俊也不敢問,他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己不就是借個浴室嗎,他搖搖頭,又掃到邵湛寢室門口放了一大袋東西,白色塑膠袋被撐得很鼓:“這什麼?”

“顏料,”邵湛指指許盛,解釋,“他的。”

這些都是牆畫顏料,顧閻王本來只是問許盛意見,然後轉念一想:這不是有個現成的聯考第一在學校裡嗎,幹嘛還得費勁找別人設計。

於是牆畫這個任務就交給了許盛。

明後兩天剛好週末,許盛提前買好了工具材料,打算週末時間過去畫。

侯俊他們聽了之後表示很感興趣:“明天晚上嗎?就咱學校操場那邊,那堵灰不溜秋的牆?我也覺得是該刷一下,影響校容。”

譚凱:“需要幫忙嗎,我怎麼說也是幼稚園,額,拿過獎……”

許盛隨手擦了兩把頭髮,說:“凱,你是我見過最自信的人。”

許盛其實沒想好到底要畫什麼,但是侯俊他們人手一個充電式檯燈圍在邵湛寢室裡刷題,許盛眯起眼,忽然有了一點想法。

在他們寫完作業,剛放下筆之際,許盛起身,彎腰把地上的白色塑膠袋拎了起來,他頭髮已經乾得差不多了、俯身時遮住眉眼:“有空嗎,有空的話幫忙刷個牆。”

按理說,半夜從寢室樓裡溜出去這種事不合規矩,但是七班同學多次違規,違著違著也就習慣了。

工程量大,侯俊從一樓窗戶翻出去之後說:“我問問邱秋她們來不來。”

[侯俊]@秋姐,出來學習嗎。

[邱秋]:?

[侯俊]:開玩笑的,盛哥從顧主任那裡借了個活,我們人手不夠,想找你出來刷牆。

女寢管制相對沒有男寢那麼嚴,阿姨早已經睡下,宿管室的窗門緊閉。

邱秋收到消息之後心跳不停,她幹這種事沒有男寢小分隊那幫人那麼熟練,召集七班女生後,一行人在窗戶邊上踟躇半晌,最後還是邱秋鼓起勇氣推開窗戶往外跳,跳下去之後低聲說:“沒事,這高度特別矮。”

她心跳還是很快。

像偷偷幹了什麼壞事一樣快。

小腿肚被蚊子咬了幾個包,夏天夜晚沉悶地風從四面八方刮過來,很多年之後她回憶起這一天,對這個夏天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五彩斑斕的顏料,七班同學把顏料往牆上潑——

侯俊起初不敢潑,這種“破壞王”一樣的行為,做起來難免有心裡壓力:“真的潑啊?就潑上去嗎?顧閻王不會打死我吧。”

侯俊說話的時候仰著頭,高高的圍牆上坐著一個人。

許盛坐在圍牆上監工,身後路燈打在他身上,給他渡上一層光,冷質感的耳釘也光線折射出一點光,他一條腿習慣性曲著,聲音張揚:“猴子,讓你潑你就潑,哪兒那麼多廢話,隨便潑。什麼顏色都行,潑完我再畫。”

有他這句話,七班同學膽子大起來,譚凱率先潑上去一片大面積的黃色。

譚凱:“我這潑得是不是很有藝術感?”

侯俊:“我懂了,這就是創意。”

袁自強:“我也懂了,藝術,是沒有規則的。”

“我試試,”侯俊把袖子撩起來,“……怎麼樣!我這也潑得很瀟灑吧,看我這色彩碰撞!是不是絕了!”

許盛“嘖”了一聲,飛速把垂在牆邊的另一條腿收回去,手撐著牆說:“瀟灑……但是能別往我腿上潑嗎。”

邱秋潑得比較矜持,她潑的是白色顏料,星星點點撒在上頭,像星光。

許盛就任由他們瞎折騰。

他等會兒根據他們潑出來的東西再想想畫什麼,在這片色彩基礎上接著畫,一般來說,這種隨機潑出來的色塊形狀是能夠進行聯想的,到時候具體要畫什麼圖案,沒准會有靈感。

七班同學用各種顏色潑滿了牆,等他們潑完許盛才拍拍手準備從圍牆上跳下來。

他跳之前不知道為什麼猶豫了一秒,然後想到這個場景似乎發生了不止一次,他下意識抬眼去看邵湛,邵湛站在人群之外,剛好也在看他。

其他人潑牆潑上癮了,沒人注意他們這邊。

邵湛朝他張開了雙手——

“跳嗎。”

許盛跳下去的一瞬間,有一種虛幻的錯覺,仿佛無數畫面在此刻重疊,這一次邵湛接住了他,許盛掌心碰到邵湛身上傳過來的炙熱的體溫。

他想說‘其實今天在臺上,本來是想對你喊話的,想說雖然有遺憾,但是不遺憾的是我離一個很重要的人很近’,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這些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去。

“本來有些話想跟你說,”許盛說,“想想還是算了。剩下的話,留到未來再說。”

週一,臨江六中校門口依舊車流不息。

從食堂到小賣部那條路上人越發多,有人咬著早餐從食堂裡出來,早餐還沒吃上幾口,途徑操場時遙遙看到操場對面,正對著升旗台方向的那堵牆上似乎多了一抹色彩。

走進了發現那是一幅像奇跡般一夜出現的牆畫。

那副畫張揚至極,很難用言語形容。

光影變幻間,色彩層層相撞。

像夏日飛鳥張開淩厲的翅膀,穿過一片浩瀚星河,帶著不知道是星光還是具象化之後傾撒下來的陽光,趁著風,穿過長海,飛向不同的天空,所經之處星光遍地。

路過的人無不駐足。這時天空隱隱傳來一陣雷聲,有道雷忽然乍現,他們好像聽見了打雷聲,也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光,卻沒下雨,也沒變天。

“剛才是不是打雷了?”

“沒有吧,今天是晴天啊。”

說話的人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哪有什麼閃爍的雷電,滿目陽光,盛夏蟬鳴悠長。

 

--正文完--

 

115 番外一

 

央美附近的小飯館,靠近門的那扇玻璃窗上貼著紅色膠布, “招牌菜”三個字清晰可見, 那扇玻璃窗正對著川流不息的馬路。

窗戶上倚著個人, 那人沒正形地坐著, 低著頭擺弄了會兒手機。他穿了件T恤,露出一截後頸, 線條流暢, 某節骨節突起, 一小段黑繩從衣領裡牽引出來。

許盛給邵湛發完消息, 抬起頭。

對面男生的酒瓶子剛好“砰”地一聲砸下來。

“我當時差點以為自己考不上了!”男生紅著臉說。

“砰”, 酒瓶落下。這是另一聲。

“兄弟,我也是!”接話的人是康凱。

康凱坐在許盛邊上,喝了三瓶酒,現在非常上頭:“英語太可怕了,我差一分就要落榜了……我真是不敢想像。”

大一新生群, 群主組織了一次央美迎新會。

想讓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們借著這個機會好好認識一下。

康凱和他同校不同專業,英語分數過線那天打電話對著他哭了很長時間,許盛安慰了幾句, 康凱哭著說:“對了, 你把電話給你對、物件, 我今天一定要叫他一聲爸爸,沒有他就沒有我……我……嗝,張峰的今天!”

S:在外面吃飯,迎新會, 大概九點多結束。

男朋友:別喝酒。

許盛收到消息之後笑了一聲,把手機揣回兜裡,靠著窗戶,這時飯桌上剛好進入自我介紹環節,康凱碰碰他:“到你了。”

許盛剛站起來,桌上就開始起哄。

原因無他,許盛這個人還沒入校就在學校論壇紅了一波。

高考分數高,人長得又招搖,從出現在央美校門口第一天開始,論壇炸了:十分鐘內,我要他的所有資訊。

很快有人回復:姐妹我來了,造型專業,許盛。

-我靠造型的??

-剛感慨一句神仙顏值,沒想到還真是個神仙……造型那麼變態的專業。

-當年考造型沒過的來我這舉個手。

-舉手,哪裡是沒過,是根本不敢報好嗎。

-而且他的文化課成績也很高……

對面的人想給他倒酒,並真心實意喊他一句:“學霸!聽說你專業分第一,就連文化課成績也是專業裡數一數二。”

頭一次被人喊學霸的許盛:“……”

許盛高考成績確實不錯,兩門正常發揮,兩門超常發揮,在造型專業一眾堪堪過線的的新生裡一騎絕塵。

他能達到這成績和男朋友的補習分割不開。

邵湛雖然沒參加高考,但一個人拉拔了兩美術生,順便拉了七班整班。

七班高考平均分打破臨江六中校記錄,孟國偉恨不得給邵湛送錦旗。

“許盛,”許盛沒接酒,起身之後從邊上拎起一瓶礦泉水,擰開說,“過獎,沒那麼厲害。酒我就不喝了,我物件叮囑過不能喝酒。”

萬萬沒想到來參加一趟迎新會也有狗糧吃的康凱:“……”

飯桌上話題總是轉移得很快,許盛一句“對象”澆滅了對面幾位女生眼裡的亮光,他打算再坐一會兒就回去,沒曾想臨走前在飯桌上聽到了自己男朋友的八卦:“今年北大那名保送生你們聽說了嗎,這他媽也太帥了吧,這張臉一出來,顯得往年他們學校選校草都跟鬧著玩似的。”

兩所學校離得不遠,16公里,坐車只要十幾分鐘路程。

路程近,傳播八卦的速度也奇快。

邵湛這兩個字傳遍了他們學校。

“我聽說了,聽說他們學校論壇上現在一堆表白的。”

許盛本來還很淡定,聽到這句之後不太淡定了,他縮在邊上看北大論壇,首頁的確飄著一堆表白貼,還是帶自拍的那種:xxxxx,我的興趣愛好是……

-姐妹好勇敢!

-雖然但是,那位好像不怎麼理人,我都沒敢靠近,十米內的空氣都冷得窒息。

邵湛冷是出了名的,都到哪兒冷到哪兒,就連七班的人和他熟悉之後偶爾也還是會被他冷到。

這位樓主確實很勇敢,最後一條回復表示:今晚迎新會,聽說他也會去!姐妹們我沖了!

許盛看了一眼後關掉頁面,發私聊消息:你們也迎新?

邵湛那邊回得很快:在吃飯。

邵湛不大喜歡參加這種場合,被系裡老師強拽過去,沒有選擇,也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提前溜。

許盛問完他們在哪兒迎新,之後就沒再回復了。

邵湛只當他那邊在忙,直到半小時後,邊上的人又叫了幾道菜,沒多久包間門被人敲了兩下——“進來,”那同學說,“這菜上得這麼快?”

推門進來的不是服務員。

這種場合,人多熱鬧,許盛一點也沒有外來人的自覺,仿佛他就是北大本大的大一新生,他從善如流地把剛才從服務員那截過來的水果拼盤放在餐桌上:“剛才看到服務員路過,順便拿過來了。”

等許盛坐在邵湛邊上,才有人反應過來:“你是?”

“家屬,”許盛說完頓了頓,又說,“他是我……哥哥。”

他雖然不介意直接說是男朋友,但這種場合大家都不熟,也沒必要。

邵湛坐在一桌人中間,褪下校服後整個人顯得更冷,原先那些規束一併卸下,更讓人不敢接近:“你怎麼來了。”

桌上很是熱鬧,邵湛這句話音量很低。

許盛手指搭在玻璃杯杯壁上,在他耳邊說:“你這八卦都傳我們學校來了,我來看看這一桌有幾個情敵。”

邵湛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什麼情敵。”

“你們學校論壇,”許盛說,“不是有想跟你表白的麼。”

“……”

邵湛剛想說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確定算情敵嗎。

許盛很坦誠地繼續說:“當然這是藉口,我們學校迎新太無聊,想來看看你。”

許盛來之前的確是這麼想的,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學霸組更無聊——沒幾句就開始聊學術,和他們學渣組鬼哭狼嚎“我差點就沒考上”完全不一樣。

邵湛對面的那人說:“我也是保送,哎,說實話,真的挺無聊的,羡慕你們這些高考生,其實當時我都想放棄保送資格自己考了。”

“……”

這他媽什麼魔鬼迎新發言?

偏偏還有不少人附和:“確實無聊,要不是我媽攔著我,我真想高考。”

許盛這個純學渣總是受到震撼。

許盛只能轉向女生那邊,女生這邊話題他參與度還能高些,長得好,又會說話,幾句話下來就加了一波好友。

一堆消息裡還夾著康凱的消息。

康凱:我們這吃得差不多了,你回來的話直接回宿舍吧。

康凱又發:那什麼,現在大學戀愛不算早戀了,飯桌上有合適的也幫我留意留意。

許盛發過去一串添加好友的截圖:行,一桌我都加了。

康凱被這個數量震驚:你到底過去幹嘛的?

許盛:有人覬覦我對象,來宣示主權。

康凱:你過去招蜂引蝶的吧,你的策略就是把自己的情敵轉化成你物件的情敵?

許盛:……

最後還是邵湛看不下去,提前帶他退了場:“抱歉,他還得回學校,你們先吃,我送他回去。”

直到兩人走出去,在門口處,邵湛的手很自然地幫他理(拍)了一下頭髮,有人品出不對,其實他們兩個人坐那、即使沒特意互動,那感覺也跟別人不太一樣:兄弟……這兄弟感情真夠好的。

回去的路上,許盛想起來一件事:“老孟昨天發消息問我到學校沒有,你收到了麼。”

邵湛“嗯”了一聲。

孟國偉給他們每個人都單獨發了消息,他們大都沒考在A市,得坐火車去別的城市,開啟一段人生新征程,這位老父親送上祝福,同時也松了一口氣:臨江永遠為你們驕傲。

高考前七班同學們本來是挺緊張的,孟國偉開會給他們做了疏導工作,然後這位班主任自己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失眠,上課弄錯試卷,甚至緊張到記錯日子。

弄得侯俊他們反過來安慰老孟:“老師,沒事的,別緊張。”

許盛也在後排說:“是啊老孟,不就是一場考試嗎,沒什麼好緊張的,今年不行,大不了明年再來。”

孟國偉:“……什麼明年!胡說什麼呢,我可不想明年再看到你們這幫兔崽子。”

孟國偉就在這狀況百出的情形裡給他們上了最後一堂課,也是最後一次挨個念他們每個人的名字下發試卷,他這一次念名字念得很慢:“侯俊、譚凱、袁自強、沈文豪、高志博、邱秋……許盛,邵湛。”

拍畢業照那天,陽光正好。

他們站在那堵牆畫邊上,牆畫充當背景,一群人嬉鬧著站成幾排,邵湛喊了一聲“過來”,許盛被他拉到後排,畢業照在這一瞬間定格。

許盛回宿舍的時候宿舍裡還沒人,估計是迎新會結束之後另有安排,他幾個室友都很有個性,把寢室弄得全是海報。邵湛這幾天忙著辦入學手續,還沒來他寢室參觀過。

許盛住下鋪,靠窗。

明明沒喝酒,卻還是被微風吹得微醺,他無端想起高考前那句“未來再說”。

等走到未來好像也不需要多說什麼了。

許盛抓著邵湛的衣領,仰頭,另一隻手從邵湛身後繞過去,搭在他後頸上、借力讓他把頭低下來——唇齒交纏間他嘗到一點酒味。

……

許盛舍友回來沒帶鑰匙,許盛開門的時候衣領還歪著,衣衫不整,卻毫不避諱。

舍友看了看許盛,又看看他身後那位慢條斯理從他床上起身往門口走過來的人,看到那位陌生帥哥走到門口時停下來,伸手幫他把衣領扯上去:“穿好,我回去了。”

舍友:“這是?”

許盛鬆開門把手:“對象。”

舍友愣愣地“哦”了一聲。

許盛在迎新會上說自己有對象,他們都沒當真。

懂了,有物件原來是真的。

 

116 番外二

 

進入大學才發現孟國偉當初說什麼“大學就輕鬆了”、“等你們上大學,就有揮霍不盡的課餘時間”全是用來唬們的。

臨近期末,許盛在畫室泡了大半個月。

他們專業得準備期末展,光是忙作品就得花上不少準備時間,許盛比別人更忙一些,他課餘時間找了間畫室當兼職老師。

一般來說,畫室很少請大一新生。

直到許盛把分數砸到他們臉上:“……”

這還管什麼大不大一的。先搶下來再說。

許盛在畫室呆那麼久,要是還不知道怎麼上課都對不起康姨,很快成了畫室的活招牌。

這天許盛從畫室回學校,學校教室裡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位理論上來說不太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同學。

許盛倚在門口看了會兒,笑了一聲:“你到這多久了。”

邵湛坐在他的位置上,手裡拿著把刮刀,正在幫他刮顏料——這位爺走到那兒都是冰山學神,大一剛入學名號就從十幾公里外傳了過來,但是估計沒人會信這麼一號風雲人物這會兒正在給他刮顏料。

還刮得很認真。

他袖子折上去幾折,垂著眼,把邊上打開的顏料罐子擰了回去:“沒多久,不到十分鐘。”

邵湛說完又說:“不是說還有一會兒才回來嗎。”

許盛從邊上拉了張椅子,他在公車上睡了一覺,還沒睡夠,半眯著眼說:“本來要評分,其他老師說明天再評,就提前回來了。”

許盛的顏料盒的只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形容,顏料盒這東西每天都得用,一畫就髒,他又不是強迫症也沒有潔癖,根本沒那個耐心每天整理。

邵湛幫忙弄顏料盒,許盛剛好可以坐邊上休息。

顏料盒收拾起來麻煩,把發黴的、幹掉的、髒了的顏料一格一格挑出來,再分別加顏料進去,再把邊角擦乾淨,總共36格,一收拾就是一晚上。

康凱以前讓他改畫,許盛試圖讓他整理顏料盒做交換,康凱倒退好幾步,飛速移到門口:“我可以叫你爸爸,但是顏料盒你別想,就算是再好的兄弟也不可能幫忙。”

許盛看了一會兒,發現他男朋友現在都能精准地分清兩種很相近的顏色了,顏料罐一拿一個准:“這些顏色你都記住了?”

“很難分辨嗎。”

難啊,一般來說新手需要多對比才能分。

許盛感慨:“北**學院的邵湛同學,你現在活得像美術專業的。”

邵湛指腹沾了一點顏料,幾種不同顏色沾染在一起,他用邊上的濕紙巾擦去一些,許盛低頭看手機時間,剛好看到侯俊在七班班級群裡問:“死亡期末,有沒有人想死前上遊戲浪一把的?”

譚凱:你膽子太肥了,不好好寫作業,期末那麼多作業還談什麼遊戲……幾點?我準時上線。

……

七班聯繫沒斷過,有了新圈子之後話題雖然少了,但是侯俊很會引導。當初入學第一個月許盛就收到一封感謝信:@盛哥,@湛哥,今天男生宿舍夜聊,都在談當初在學校裡犯過的事兒寫過的檢討,幸虧有你們,能讓我如此迅速地融入這個新宿舍,讓我的高中生涯不留遺憾。

許盛:客氣。

群裡其他人積極回應,紛紛回想起高中時代驚世駭俗的幾次檢討:綠洲基地那次我真的裂開了。

-誰不是呢。

-盛哥,湛哥,你倆直到現在都還是臨江傳奇呢,貼吧裡都是你倆的貼。

他們留下的不止是那副牆畫。

還有一堆傳說,傳說中臨江出過一位成績逆天、聯賽連霸的學神,還有一位臨江建校以來唯一一任“不良校霸”。

話題很快從遊戲往其他方向發展,最後乾脆在群裡組織了一通群語音。

許盛接通之後,侯俊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來。

“溝通一下感情嘛,”侯俊說,“你們就不想我嗎?”

許盛調了一下音量:“猴哥,要點臉。”

譚凱念的是電腦專業,邊敲鍵盤邊說:“對了,你知道嗎,我聽我在北大的遠方親戚的女兒的同學說……”

許盛:“你哪兒那麼多關係。”

許盛說這話的時候錄進去了一點邵湛放顏料罐的聲音,“啪”地一下,不重,譚凱也沒在意。

侯俊:“是啊,你怎麼那麼八卦。”

譚凱辯解:“是人家為了湛哥找的我,我沒那麼八卦好嗎,你不知道咱們湛哥在學校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當然這不重要,這都是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聽他說湛哥有對象了——湛哥居然有對象了?”

許盛這邊又是悉悉索索一點動靜。

這回大家聽得清楚了,因為蓋蓋子的聲音過去之後,所有人聽見一點兒很曖昧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耳邊親了誰一下,接著一把熟悉的低冷嗓音離耳機線很近,清晰地傳過來:“整理完了,要個獎勵。”

接個吻而已。

許盛反應很自然,隔兩秒才想起來他現在還開著群通話。

“……”

群裡更安靜了。

譚凱不斷回想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然後發現自己八卦的兩位主人公都在現場,許盛更是那位元對象本象。

許盛把耳機線拽下來:“哥,我在聊語音。”

邵湛:“聊了什麼。”

許盛:“侯俊他們在八卦你,說你有……”後面兩個字許盛放低了音量。

畢竟他和邵湛當時早戀搞的是“地下情”,這會兒曝光怕嚇到他們。

邵湛卻沒太大反應,波瀾不驚地伸手把耳機線勾過來,湊近了說:“是有了。”

“他叫許盛,高中就在一起了。”

譚凱正想問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冷不防聽到“高中”:“那麼早?!”

譚凱神經比較大條,對此一無所知,侯俊和其他人一齊勸他說:“冷靜點。”

譚凱:“你們就不驚訝嗎?”

侯俊:“意料之中吧,其實隱隱約約有看出來。”

“他倆當初cp樓都蓋那麼高了,看出來很意外嗎?”邱秋也說。

公開男友這件事似乎產生了某種奇妙的連鎖效應,在班級群公開關係之後,許盛期末結束、回家和許雅萍吃了頓飯。

許雅萍給他夾菜:“假期在家住幾天?”

“一周,”許盛說,“畫室還有事兒,假期可能得過去幫忙。”

兩人絮叨一會兒,許盛去廚房幫忙端湯,大喇喇擺在餐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

許盛端完湯回來,許雅萍忍著滿腹的話,勉強吃了幾口菜之後放下了筷子:“我剛才不小心看了一眼你的手機。”

許雅萍這話說得異常緩慢,她給自己倒了杯水。

手機正好再度亮起,許盛匆匆掃過去一眼,螢幕上的通知明晃晃寫著“男朋友”這三個字。

許盛從沒想過遮掩,只是一直以來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再加上大學期間不經常在家,和許雅萍接觸的時間少了很多。

“……”半晌,許盛直接說,“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我喜歡他。”

“我們在一起很久了,不是故意想瞞著你,你也不用勸我分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喜歡同性很正常,如果有壓力,我們也會自己扛。”

“……”

許盛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身上那股少年般的銳氣和鋒芒一點沒丟。

許雅萍很久都沒說話,最後只道:“去把碗洗了。”

她想靜靜。

許雅萍一個人靜了會兒,如果是以前的她,這會兒肯定暴跳如雷,比當初許盛非要去立陽反應還大,但是她湧上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就算有壓力,她也不能做第一個給他壓力的人”。

許盛現在大二。

許雅萍朝沙發處張望,眼前浮現出許盛高二時候的那張臉,穿著臨江六中的校服坐在那裡,那天晚上風很大,暴雨前夕,她就坐在少年對面。

許雅萍心中有所觸動,觸動過後又想:而且許盛現在這個精神狀態不知道恢復得怎麼樣,萬一再刺激一下,可能會刺激第二人格。

她可千萬不能刺激他。

許盛沒想到邵湛當初胡扯出來的第二人格時至今日還能發揮出這樣的作用。

許盛洗碗的時候難免忐忑,他摸不准許雅萍是怎麼想的,直到許雅萍起身說“行,你現在大了,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許雅萍語氣強硬,卻是沒再管這事。

許盛這才鬆口氣,倚著冰箱給邵湛發消息:剛才我手機放桌上,你消息被咱媽看見了……你準備準備,你可能要和我媽見個面。

只不過邵湛和許雅萍這一面還沒見上,許盛倒是先去了趟邵湛姑媽家:“我身邊的親戚朋友不多,但是很想讓他們見見你。”

邵湛姑媽家附近的弄堂還是老樣子,兩人經過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回想起了三年前發生過的事——故地重遊,許盛上一次來這裡還是頂著邵湛的身份。

“你那位小表弟,”許盛問,“現在高中了吧?他中考考得怎麼樣。”

邵湛:“還行,進了區前兩百。”

許盛:“那還挺厲害。”

“是,”邵湛看了他一眼,“只要不被某些家教亂教。”

“……”

小表弟在樓下接他們,幾年不見,個子高了不少,原先微胖的體型也瘦下來,和以前的樣貌相差甚遠,唯一不變的就是對表哥的敬畏之心:“表哥。”

許盛不知道邵湛怎麼和姑媽說的,總是這頓飯吃得還挺愉快。

小表弟起初不知所措,和許盛聊了兩句遊戲之後便放開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特別親近許盛,許盛走之前他撓撓頭說:“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你,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許盛:“我長得比較親切。”

許盛嘴上說著親切,心說:小鬼,怎麼說也給你當過一天補習老師,要了老子半條命。

這是一年夏末。

外面天色正好,烈陽高照。

兩人走出去,沿著社區往外走,邊上是一條商業街,這條路狹長,滿目綠蔭,夏季末的蟬鳴從綠蔭間斷斷續續揚出來,許盛忽然發現這那條路很像臨江校門口那條路。

沿著長長的綠蔭道,走至半途,景色重疊,時空似乎一下回轉到這個夏季夏初那會兒。他們在臨江呆的最後一個夏天。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醒來還在高中課堂上。

孟國偉在臺上喊:“都醒一醒,侯俊把這張卷子發下去,我們講一下。”

許盛睡醒,教室風扇呼啦啦地轉著,吹起試卷邊角,於是他睜開眼,看到邵湛坐在邊上、指間勾著筆,而窗外陽光曬得窗沿發燙,張揚的青春像永不褪色的驕陽般定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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