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癢,白哲與杜子驍經歷了深愛、冷戰與失望後,決定離婚。

一場選秀比賽,讓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再有交集的兩個人一起坐上評委席。

隨著比賽的層層推進,誤會被揭開,矛盾被化解,陷入冰點的感情也在悄然復蘇。

離婚並不是一段感情的終結,很可能只是為了讓白哲和杜子驍重新發現對彼此的愛。

如果愛還在,你還願不願意與我共度一生?

主角:杜子驍、白哲

1

白哲和杜子驍坐在一起。

門外,他們各自的律師和經紀人正緊張地等待著,眼前,這位代表美利堅合眾國的公務人員卻不緊不慢地再次向他們確認。

“你們確定彼此不會再就財產等問題發生糾紛?”

白哲沒有回答,杜子驍煩躁地說:“不會不會。”

“也無子女撫養問題?”

“我們都是男的,誰來生?”

“先生,話不能這麼說,畢竟同性婚姻都已經廣泛合法了,誰知道以後代孕會不會廣泛合法呢?要知道孩子很多時候是維繫家庭成員感情的關鍵……”

這位肥胖的女公務員喋喋不休,絲毫沒有意識到杜子驍已經臉色鐵青瀕臨怒火邊緣,雙拳緊握好像隨時都能跳起來一拳把她揍扁。

關鍵時刻,還是白哲慣性出來救場:“謝謝,我們知道代孕是個好主意,但是我們既然要離婚,就沒必要再傷害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了。”

對方這才刹車。

“所以說,你們慎重考慮過,還是決定離婚?”

她的目光依次在兩人臉上劃過。左手邊的年輕男子想都沒想就點了頭,右手邊年齡略大一些的這位卻沒有馬上回答。他微微低下頭,右手食指屈起,用白皙而纖細的指節托了托鼻樑上的無框眼鏡。

“是的,”他有些疲憊地說,“我們決定離婚。”

離婚手續很快就辦理完成,走出房間的時候,杜子驍很是輕鬆地舒了口氣。他的律師和經紀人迎上來,跟他小聲嘀咕著什麼,杜子驍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緊隨他走出來的白哲。

白哲還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樣子,明明是他提出的離婚,鬧了幾個月,終於離了,他卻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他出了門,首先摘下眼鏡,放進經紀人遞過來的眼鏡盒裡,接著彬彬有禮地感謝律師幾個月以來的付出。沒有鏡片的阻擋,他的眼睛更顯明亮,再搭配上他永遠溫柔和煦的笑容,叫他原本精緻卻略顯冷淡的面孔陡然生動起來。

杜子驍在旁邊冷眼看著他跟律師談話,覺得那律師快幸福得連訴訟費都不要了。

沒來由的,他心裡生出了一分惡毒的念頭。他幾步走過去,展開自己迷倒無數少女的邪氣笑容,冷冷地道:“恭喜你,終於甩了我這個包袱。”

此話一出,維持表面和平的氣氛急轉直下。白哲的經紀人下意識跨前一步,擋在白哲身前,杜子驍的經紀人也低呼一聲,趕來攔著。杜子驍被經紀人拽了一下,卻紋絲不動,一雙漂亮又邪氣的桃花眼緊盯著白哲不放,像是個鬥氣的孩子在故意激怒大人。

白哲跟他在一起這麼久,怎麼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杜子驍不光是個孩子,還是個被粉絲和公司還有這整個圈子慣壞了的孩子。他太紅了,紅到他這個程度,為所欲為會被解釋成真性情,口出惡言會被解釋成心眼直。

白哲垂了垂眼簾,沒理會杜子驍的挑釁,拍了拍經紀人的肩膀,又朝律師望了一眼,三人一起走了出去。杜子驍被赤裸裸地無視,就好像一記重拳打在一團棉花上,憋得他嗓子眼連著心都堵得慌。他看著白哲離去的背影,不知怎麼腦袋一熱,大聲道:“我祝你跟季勤章百年好合!”

這句很大聲,整個大廳的人都在看他,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的人都有,唯獨沒有白哲。

白哲像聽不見似的,走了。

“我的祖宗啊,你可消停會兒吧!”見白哲一行終於出了門,經紀人小桂掄起粉拳重重地往杜子驍身上捶了不知道多少下,“你還嫌惹得麻煩不夠多嗎?”

杜子驍脖子一梗,冷笑:“我惹麻煩?這婚又不是我要離的,怎麼又成了我惹麻煩?”

“呸,你也不想想是誰被捉姦在床傷了白老師的心?這都多少次了,要是我,我也跟你離!”小桂唾道。

“哎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你到底是誰的經紀人啊!”杜子驍剛在白哲那裡討了沒趣,回頭又被自己經紀人數落,真覺得這一天晦氣到了極點。

小桂心道你這都是自找的,活該!但到底是自己帶的藝人自己心疼,罵完了也不得不給點甜棗吃。

“當然是你的經紀人了。”小桂推著他的後背往門外走,回頭招呼律師跟上來,“我要不是你的經紀人,能在離婚這事上處處向著你?要不是我把得嚴,就沖你那脾氣一上來什麼都不要的德性,恐怕你這幾年攢下的身家憑空就要給白老師分去一半。”

杜子驍被她推著,卻還是走得很慢。他擔心這會兒出去了白哲還沒走,兩人對上眼尷尬。聽小桂這麼說,他悶悶地回了一句:“白哲不會在乎我的錢,他說了,只想離婚。”

小桂在後面很不認同地哼了一聲。

杜子驍腦子裡不停倒帶重播著白哲的背影。離婚鬧了幾個月,他明顯地消瘦下去,連黑眼圈都有了。白哲人如其名,皮膚白皙氣質溫文,別人有黑眼圈興許還不明顯,可他眼底稍微發點青立刻就會被發現。杜子驍上次見他還是一個月前,那時候他看起來還好,一言不合還能跟杜子驍吵幾句,這次再見面,他從內到外都沉默下去,連句話都不想跟自己說了。

“小桂,你注意到了嗎?”杜子驍忽然問,“我剛剛祝他跟季勤章百年好合,他沒反應。”

小桂“嗯?”了一聲。

“以前我拿他跟季勤章說事,他都要跟我吵架,怎麼這次沒反應了?”杜子驍停下腳步,心臟仿佛被一百萬噸的不安壓了下來,“他不是真打算離了婚跟季勤章在一塊吧?”

“在一塊有什麼稀奇?季先生對白老師的心思,圈裡誰不知道?”小桂輕描淡寫地說。

“那怎麼行,白哲是……”他想說白哲是老子的人,可就在剛剛,白哲已經恢復了自由身,從今往後跟他是丁丁點點關係都沒有了。

這會兒他們走到門外,小桂提出要送律師回律所,律師婉謝,說自己開了車來,可以自己回去。小桂剛好趕時間,聽律師這麼說,又再三感謝了人家,目送人家走了。她轉過頭,剛要招呼杜子驍趕緊上車,卻發現杜子驍怔怔地站在原地,竟然目光都呆滯了。

小桂拿鼻孔冷哼了一聲。

“子驍,有些話雖然不中聽,但為了你好,我還是得說——你跟白老師其實根本就不配。且不說你跟白老師如今一個事業上升期,一個事業停滯,單說你倆的脾氣性格,就根本合不來。白老師看著脾氣好,其實眼裡根本揉不進沙子,你呢,專門給他添堵。當初你們在一起就是個意外,現在終於結束了這個意外,不知多少人要謝天謝地呢。”

“我跟他性格不合,那季勤章就合了?”杜子驍聽了小桂的長篇大論,只關注到了這一句。

小桂被他氣得吐血,一邊拽著他把他塞進車裡,一邊大罵:“你別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人家季先生是娛樂圈頭號大金主,他喜歡誰想要誰,還用考慮性格合不合得來?也就是對白老師,人家才會費這麼多心思,結果一個不留神還讓你搶走了!你知不知道你跟白老師扯證以後我有多怕季先生一怒之下斷了你的路,你現在還跟季先生頂上牛了!趕緊給我上車,告訴你我只跟導演請了三天假,咱們必須在明天中午之前趕回劇組!”

GOGOGO!”

小桂拍著司機的座椅喊道。

2

一場婚姻,一年零九個月,到頭來,只得到了四個字——

身心俱疲。

白哲將頭靠在車窗上,看著路邊被太陽曬卷了葉子的樹木一棵棵飛速向後掠過,忍不住去回想他與杜子驍的這七年。

七年前,杜子驍剛滿二十歲,經紀公司托了層層關係送人來他這裡學音樂,希望沾“白哲”兩個字的光,讓杜子驍走得更順一點。白哲在圈子裡名頭很大,那時候雖然還沒人稱他一聲“音樂教父”,但他同時是好多家唱片公司的音樂總監,一首新歌出來,八小時內登上排行榜榜首,哪怕只是他作曲作詞,也能在排行榜上搏個不錯的位置。想沾他光的新人不計其數,杜子驍只是其中的一個。

或者說比較帥的一個。

白哲自己長得就不錯,圈子裡呆久了,見得俊男靚女更多,然而他見到杜子驍的時候還是被他帥氣的長相和青春的朝氣驚了一下。二十歲的杜子驍黑眉黑眼,鼻樑英挺,不笑的時候嘴角都自然上揚,笑起來更加誠摯好看。他是後來為了符合定位才學會那種看上去像個壞小子的笑的,他第一次見白哲的時候,完完全全是個對音樂充滿赤誠的年輕人。

他不像別的新人一樣只顧著訴說自己對白哲的崇拜,而是拿了自己作詞作曲的幾首歌給白哲聽。老實說那幾首歌寫得還不賴,白哲私下裡跟自己的御用錄音師說,自己二十歲那年寫得也就是這個樣子。但這話他至今沒跟杜子驍提,以前是怕他傲,現在是沒必要了。

因為那個曾經真心誠意地說著會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音樂的杜子驍完全背棄了初衷,他眼見唱片市場不景氣,乾脆換了定位,一頭紮進了影視圈,演了兩部劇以後,一夜爆紅,紅到了現在。

白哲如今想想,兩個感情出現裂縫,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音樂這條路很苦,來錢慢,拼天賦,更得揣摩歌迷的口味。高雅了大家欣賞不了,低俗了連自己都聽不下去。轉型冒風險,不轉型歌迷說你千篇一律沒突破。白哲算音樂人裡的佼佼者,如今尚且進入事業瓶頸,杜子驍不如他,遇到的困難有多少,想都想得到。

白哲曾經想一路護著他,即便杜子驍在音樂這條路上跌跌撞撞到最後都沒什麼建樹,可畢竟那是他們兩個人最愛的事業,為之奮鬥過便足夠。但是忽然有一天,杜子驍對他說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唱片業如此不景氣,他再耗下去很快就過氣了。他已經簽了一部偶像劇的合約,以後不做音樂,要去影視圈發展了。

那是兩人相愛的第三年,熱戀,白哲理智上接受,情感上接受不了。

白哲是圈裡一朵著名的高嶺之花,誰都知道他好,誰都不敢追。一來麼,季先生十幾年如一日扮演著白哲的護花使者,要追白哲等於公然得罪季先生,誰都沒那個膽子;二來……白哲這人雖然文質彬彬脾氣好,但好脾氣裡總透著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瞧著就不好追。

杜子驍初生牛犢不怕虎,他追了。挖空心思追了半年,終於把人追到手。

那時白哲是他的師父,更是戀人。兩人如膠似漆,彼此愛對方愛得發狂。在這個圈子裡最不缺的就是同性戀,或者說戀同性。大家都很想得開,管你男女,看對眼就行。但沒人會傻乎乎出櫃。因為出櫃帶來的風險太大,回報約等於零,一個不小心,演藝事業就要葬送。所以白哲和杜子驍的關係沒有對外公開,僅限於熟悉的幾個人知道。

這種隱秘的戀情發酵極快,幾乎沒怎麼經歷磨合期就進入熱戀,如果不是杜子驍忽然跑去拍電視劇,說不定到現在兩人都還在熱戀。

杜子驍開始拍電視劇後,兩人逐漸聚少離多。見面次數少了,溝通也減弱,慢慢就有了爭吵。爭吵,和好,抱著對方檢討,再爭吵,再和好……那段時間兩人疲憊不堪,也許各自都動了一點分手的心思,但是不知怎麼,就是咬著牙挺了過來。

後來杜子驍爆紅,兩人便不再爭吵了,因為見面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而且那時候為宣傳考慮,杜子驍在跟某女明星傳緋聞,僅有的休息時間還要分出一些跟女明星見面,再放出消息叫娛記偷拍。白哲很多時候知道杜子驍的近況都是從新聞裡,而且是緋聞裡。

那時候兩人的關係隨時徘徊在分手邊緣,有個詞叫“漸行漸遠”,拿來形容他們再合適不過。白哲不想分手,他知道自己還愛杜子驍,很愛,可是愛有什麼用?世界上相愛卻分手的戀人多了,更何況杜子驍還愛不愛他,連他自己都不確定。

直到那個深夜,保姆車載著杜子驍和助手雨天行夜路,側翻,助手輕傷司機重傷,杜子驍也傷的不輕。某小報記者買通醫生進病房拍攝到一手照片,杜子驍毫無血色鼻孔插著輸氧管,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一發出來,粉絲哭倒了一片。

白哲沒哭,他當時正在國外灌錄自己的新專輯,手機上收到這條新聞,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買機票回國。杜子驍的經紀人小桂在病房外見到他的時候都驚了,她沒想到白哲這麼快就來了,更沒想到一向豐神俊朗的白老師竟會有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引開圍在病房外的媒體,悄悄叫白哲進了門,看見白哲坐到杜子驍病床邊的那一刻,她心想,白老師來了,子驍什麼病都好了。

真的,白哲一到,杜子驍很快便蘇醒了。

醒過來是個清晨,杜子驍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陪在自己身邊的白哲。白哲陪護了他整整一夜,到淩晨才體力不支沉沉睡去。他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眼底掛著大大的黑眼圈,睡夢裡還緊緊皺著眉。杜子驍心想到底遇見什麼糟心事了把你愁成這樣,一邊想著一邊抬手想摸一摸他的頭髮。他一動,白哲就醒了,睡眼惺忪,無辜又迷茫地看著他,不過幾秒鐘後,眼睛裡迅速蒙了一層水霧。

他哆嗦著嘴唇,想叫一叫杜子驍的名字,可喉頭梗著,叫不出聲。杜子驍的手指變了方向,他撫上了白哲的臉頰,替他撫去了眼角滲出的淚。

“白哲,我們結婚吧。”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那一刻有多好。

白哲輕輕揉動自己的額角,感慨地想。

明明那一刻彼此那樣相愛,可是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他想不通,也勸自己別再去想。這一頁畢竟都翻過去了,往後等待著他的是自由的新生活。

更何況他有那麼多事情要去做,時間寶貴,哪能浪費在回顧失敗的感情上?

他打起精神,從手邊的檔袋裡取出一份計畫書,強迫自己去看上面的文字。車子開過街道和鬧市,徑直開向他居住的郊區酒店。突然,車廂內來電鈴聲大作。

白哲掏出手機,螢幕上顯示出一個熟悉的名字。

“季勤章”。

3

白哲對著手機怔了一會兒,滑動螢幕,接聽。

“小白,”聽筒靠近耳朵的同一時刻,季先生叫了他的名字,“手續辦完了?”

白哲與季勤章少年時就相識,相識十數年,彼此都成了三十多的人,季勤章還是固執地用少年時的稱呼喊他。

“辦完了,很順利。”白哲說。

“他沒有再難為你?”季勤章問。

“都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可難為的。”白哲淡淡地笑了笑,瞥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律師,“而且你介紹的律師很好,很有能力。”

“給你當然要最好的。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而且不瞞你說……”季勤章壓低聲音,仿佛知道自己這位老朋友正坐在白哲身邊似的,“他可是打離婚官司的一把好手,我身邊那些想乾乾淨淨地離又不願意鬧大的,都上趕著求他打官司。”

季勤章在外人面前是冷漠疏離的季先生,到了白哲這裡就現原形,說話很是隨意,甚至偶爾八卦。白哲被他雞婆的語氣逗笑了,低聲道:“你別揶揄我了,我已經夠狼狽的了。”

這場失敗的感情讓白哲受了多大的創傷,季勤章心裡有數。他果斷不再提與離婚有關的一切字眼,轉而問道:“什麼時候回國?”

“明天一早的飛機。”白哲望了一眼窗外,車子開得很快,已經進了酒店花園。

“那你待會兒有什麼安排嗎?”季勤章又問。

白哲瞧著窗外繁盛的花草:“可能回房間睡一覺吧。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給你個驚喜,就是不知道你待會兒有沒有時間。”季勤章低低地笑了一聲,“往你的右手邊看。”

白哲依言望去,不由愣住了。

酒店門口,季勤章站在那裡。

他一反常態地沒有西裝領帶,上身一件淺灰色POLO衫,下身配卡其色休閒褲。隔著車窗,他對白哲招招手,溫柔地笑。他與白哲就差了兩歲,呈現出的狀態卻截然不同。白哲像被歲月遺忘了似的,怎麼都不會老,季勤章卻如常地迎接著歲月賜予自己的一切痕跡。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也就年輕了三四歲左右,一笑起來眼角都有了一點細紋。可細紋也好皺紋也好,都為他的成熟風度做了最生動的注腳。有些男人年紀越大越迷人,說得就是他這樣的人。

白哲沒想到他竟會跨越大洋的阻隔出現在這裡,心裡頓時交雜了許多感覺。他緩緩放下手機,輕聲歎了口氣。他的經紀人程佳從窗戶上瞧見了季勤章,驚訝地叫起來。

“季先……”她喊了一句就收住了嘴,因為白哲的動作和表情都說明他已經看到季勤章了。“……太蘇了。”程佳捧著臉感歎。

白哲下了車,季勤章迎上來,虛虛摟了摟他的肩膀,接著跟律師寒暄了幾句。律師很有眼力勁,也不多聊,該客套的說到了,就自覺退場。程佳眼瞧著白哲不知所措的樣子,打從心底裡替他著急,故意問道:“季先生什麼時候來的?”

“上午剛到。”季勤章笑道,“程佳,辛苦你了。”

程佳趕忙道:“照顧好白老師是我的責任,您要是這麼說可就見外了。”

季勤章贊許地笑笑,轉頭望著白哲。白哲被他含笑的眼神看得不太自在,輕聲道:“你來這兒幹什麼?有工作?”

“沒工作就不能來嗎?”季勤章柔聲道,“我不太放心,來這兒看看你。”

白哲橫了他一眼,無奈道:“那真是多謝你特地跑一趟啊。對了,你吃飯了嗎?我有點餓了,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說完他看著程佳,示意程佳去酒店餐廳訂個位置。

程佳會意,身子還沒動,季勤章攔住了她。

“猜到你會餓,我早就訂好位置了。”季勤章看著程佳笑道,“麻煩你去報我的名,告訴服務生可以上菜了。”

據說這家酒店請的是法國廚子,且是高薪挖過來的,名頭很大。一開席,從前菜到甜點,果然每道都可口美味。只可惜,程佳無意間做了兩人的第三者,吃了幾口就深覺氣氛詭異食不下嚥,另外兩位又都是世家出身,從小的教育就是只吃七分飽,沒幾口就放下刀叉,所以一桌美食,白白就給浪費了。

飯後三人各自回房間休息。程佳吸取教訓,藉口出去散步消食,避免跟兩人一起走,只剩下白哲與季勤章同乘一部電梯回房間。進了電梯,白哲對電梯服務生報出了自己所在的樓層,輪到季勤章的時候,那人笑了笑,簡短地道:“一樣。”

白哲不太懂,轉頭疑惑地看著他:“你跟我住同一層?”

季勤章賣了個關子:“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出了電梯,白哲朝自己房間走去,季勤章很自然地跟了上來。兩人並肩,也不見季勤章有任何停下來或者拐個彎的念頭,好像他就打算一直這麼跟著白哲,一直跟到白哲房間裡去似的。白哲心裡的疑慮越來越大,走到自己房間門前時終於停下來,無奈道:“我到了。”

季勤章笑了笑,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隔壁門前,故意朝他挑了挑眉毛:“我也到了。”

說著他掏出房卡,在電子鎖上刷了一下。

原來他住的是白哲隔壁的房間。

“要進來坐坐嗎?”季勤章向白哲發出邀請。

白哲又好笑又無奈,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他聳聳肩,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季勤章房間裡的構造與白哲基本相同,季家比白家業大,季勤章是長房次子,從小享受的是最好的,讓他住這樣的酒店這樣的房間,其實是委屈他了。可他一點都沒抱怨,進了門便招呼白哲坐,又問他喝紅茶還是紅酒。白哲很少喝酒,可他今天的心情實在糟糕,不管再怎麼說笑,心頭都像壓了塊千斤巨石似的悶不透氣,於是選了紅酒。

季勤章用開瓶器拔出軟木塞,將紅酒倒進醒酒器。等待紅酒充分接納空氣的時間裡,他問白哲:“來點音樂怎麼樣?”

這真是投其所好,要知道在白哲過往的生命中只愛過兩樣東西,音樂和杜子驍——或者說杜子驍根本不算東西——現在杜子驍離開他的生命,白哲所愛的只剩下了一樣,就是音樂。

他欣然接受。

看著白哲的笑容,季勤章像領了聖諭的信徒似的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碟片。酒店音響不錯,但是對比白哲家擺著的那套還是差上很多。音箱裡發出第一個音的時候,白哲因為音響的品質皺了皺眉,等到發出第二個音,他根本就顧不上音響如何了。

The Beatles

披頭士樂隊!

紅酒配英式搖滾,這真是奇怪至極的搭配。然而白哲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對,他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聽著音響裡傳來的每一個音節,漸漸沉醉在聖堂級樂隊恣意的歌聲中。

半晌,他在兩首歌的間隙中喟歎:“我就是因為他們才喜歡上音樂的。”

季勤章喜歡他談及音樂時臉上生動的表情,他往兩隻高腳杯裡倒了些紅酒,一隻留給自己,一隻遞到白哲手中。

Cheers.”他說。

你因為披頭士愛上音樂,而我是因為你才愛上披頭士。

白哲仰頭飲下一口紅酒,酒液順著他的唇進入口腔,包裹住舌尖的味蕾後,打著旋咽下咽喉。他線條優美纖細修長的脖頸因此舒展出一個曼妙的弧度,喉結在瘦削的頸前顫抖著,有種不經意的性感。如果說季勤章的氣質來自於歲月的歷練,那白哲的氣質則來自上天慷慨的恩賜。他總是不經意間展現自己的魅力,並且毫不自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已經怎樣誘惑了對方。

季勤章只覺得自己咽下的不是一口酒,而是一團火。這團火劇烈地燒著,順著喉口,一直燒到他心裡去。

他挪開眼神,避免自己再去看白哲,輕咳一聲道:“我聽說你最近在招兵買馬,想開一家唱片公司?”

“嗯。”白哲應了,這圈裡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季先生,他也不意外自己的舉動會被他知曉。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季勤章笑問。

“沒有。”白哲答道。

“真的沒有?”他答得太快了,季勤章不信,“我怎麼聽說,你的資金出了點問題,挖掘新人也不太順利?”

白哲正仰頭喝第二口酒,聞言停了一下,把酒杯放下了:“你聽誰說的?”他頓了頓,想起自己離婚的時候曾提供過一份個人財產明細給律師,便懂了,“你那個老朋友告訴你的?”

“你別管誰告訴我的,就說是不是。”季勤章避而不答。

白哲是拗不過他的,歎了口氣道:“是,資金確實出了點問題,不過我自己能解決。”

“還缺多少?”季勤章無視他的執拗,直接問道。

白哲微微皺眉,重複了一遍:“我自己可以解決。”

“資金問題是三個月前出現的,到現在都沒有一點進展,你告訴我你自己能解決?”季勤章無奈地歎了一聲,“昨天我已經讓我的財務總監去跟你的人談了,資金問題你不要再頭疼,我幫你解決。不過,怎麼挖掘新人,這個我是真的幫不了你,得靠你自己。”

怎麼挖掘新人白哲已經有了一系列計畫,其實他最頭疼的是資金總不到位。季勤章的舉動可以說幫了他大忙,而且季勤章對他的幫助向來不求回報,等於白拿錢給他用。白哲不喜歡這樣,他與季勤章相識十幾年,彼此在財務問題上向來分得很清,季勤章這一舉動,讓他有了種季勤章在包養自己的感覺。

眉心緊緊地蹙了起來,他語氣生硬地回絕道:“真的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我不是白給你投資的。”季勤章打斷他,“小白,你別緊張,我拿這麼一大筆錢給你,自然也希望得到回報。”

白哲的眉心舒展了一點,他問:“什麼回報?”

季勤章湊近白哲,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白哲身上的味道混著紅酒香氣,讓他心頭那團好不容易黯淡的火又蹭的一下竄了上來。他舉著酒杯,身體緩緩前傾,漸漸將白哲禁錮於自己身體和手臂圍成的半圓之中。

“以後不要再躲我了,好嗎?”

白哲心口陡然一緊,第一反應是——他發現了。

他發現自己在有意減少跟他的聯繫,甚至在躲著他。

季勤章靠白哲很近,他的鼻息噴在白哲臉頰上,叫白哲從上到下打了個顫,不由得緊張起來。他往沙發深處縮了縮,試圖說些什麼來緩和氣氛:“勤哥,你喝醉了。”

“一口而已,怎麼會醉?”季勤章笑了笑,他的聲線壓得極低,在這種聲線下,他說什麼都仿佛蠱惑人心,“小白,不要再躲著我了,好不好?你已經自由了,可以重新開始。你可以換一種生活,換一個人……那個人根本給不了你幸福,但我可以……”

自由……重新開始……幸福……

季勤章太懂白哲此刻的脆弱和期盼,他的話語如同咒文般催眠著白哲,讓他不由得放鬆了肩膀,由著季勤章覆住自己的臉頰,將唇湊了過來。

就在一個吻將要落下的瞬間,白哲腦中忽然炸開了一句話。

那是杜子驍懷揣著惡意,或者還有妒意喊出的一句話。

“祝你和季勤章百年好合!”

不知怎的,白哲被這句話炸得一個激靈,手中的紅酒杯不穩,整個扣在了腿上。

季勤章皺起眉頭,目光中不豫的神色閃了一瞬,緊接著變作擔心。他起身取了紙巾幫白哲擦拭,手還沒碰到,被白哲攔住了。

“勤哥,”白哲的衣服褲子都被染成了紅色,看起來狼狽極了,他卻不急著擦,“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謝謝你。”

季勤章不說話,等他繼續往下說。

白哲暗自咽了口口水,繼續道:“可是我真的太累了。你說得對,我可以重新開始一段感情,可那不是現在。我最近,或者說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想再去考慮感情的事。勤哥,謝謝你關心我,可是我……太累了,對不起。”

他探身把紅酒杯放在矮幾上,對季勤章笑了一下,接著走出了季勤章的房間。

門口傳來自動上鎖的聲響,季勤章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4

如今的世道流行小鮮肉,長期佔據明星熱度排行榜的男明星個個顏值高身材好,外加青春逼人,一個不經意的笑容引來粉絲prprpr舔屏。

杜子驍是這群小鮮肉裡最紅的一個。

因為小鮮肉們普遍的定位是靠臉吃飯,而杜子驍一開始的定位就很明確,他要靠演技吃飯。

他拍戲很努力,這個努力不是粉絲說的“你造他有多努力嗎”的努力,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努力。寒冬臘月為一條鏡頭幾十次跳進水裡都不算什麼,為了拍好他的第一部電影作品,他孤身到少室山上學了三個月,不見生人,每日與武僧一樣作息操練。下山之後他去劇組找導演報導,只耍了兩下長棍,導演就喊停,給他加戲,硬生生從沒什麼分量的男四加成男二。

那是個蜚聲國際的大導演,電影籌備兩年,投資巨大陣容華麗,杜子驍的角色十分討喜,就此紅了。

告別偶像劇,躋身電影圈,片約無數,從那時到今天一直是妥妥的票房保證,有他出席的地方必然伴隨無數鮮花與崇拜。也因此,他年紀輕輕就擁有了許多老前輩才有的特權,比如在片場有一間專門給自己使用的化妝間。

下午一點半,杜子驍下戲,坐在化妝間裡,一邊讓造型師給自己卸妝,一邊用iPad刷微博。明星刷微博,自然不會用自己的大號,否則一登錄就是分分鐘被轉發評論新粉絲刷屏,那煩都要煩死。杜子驍像很多明星一樣把大號扔給經紀人和助理,自己單獨開了個小號,取了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名字,閑來無事刷刷刷。

他在首頁看了幾則短視頻,又轉發了幾個段子手,重點關注了一下那些靠八卦為生的娛樂圈八卦博主又爆了哪些料,發現自己犄角旮旯的小料毫不意外又登上了其中某人的主頁,這才點擊旁邊的搜索框,在螢幕下彈出的鍵盤上挨個輸入——

duzixiao”。

杜子驍。

刷的一下,與他相關的內容蹦了滿屏。

他長得帥,懂犯二懂賣萌,外加愛惜羽毛,因此一直沒什麼黑料。在微博搜他的名字,十個有八個內容都在發花癡,且配上他不同的劇照,還有人用精湛的剪輯技術把他跟過往合作過的眾多男女明星捏在一起做視頻,分BLBG向。有一次他被一個轉發量極高的視頻感動,連續幾天都沉浸在那淒美的劇情中,親自拿著iPad跟經紀人小桂安利,淚眼朦朧地問,咱們能不能找找這個粉絲,簽她做編劇?

但是這樣高品質的內容畢竟少,大部分微博還是抒發粉絲的自我感慨,所以杜子驍看了幾條就把搜索框又點開了。

這次他只在鍵盤上敲了六個字母——

baizhe”。

白哲。

他知道自己如今跟白哲離婚了,就像兩條直線由相交到平行,以後不會再有交集。可是習慣改不掉,他下意識就搜索與白哲有關的內容。與“杜子驍”三個字相比,與白哲有關的內容少了很多,畢竟白哲在樂壇混到今日,一時腦熱的腦殘粉全都隨著時間過濾掉,留下來的都是曾經真正被感動過的樂迷。他們對白哲的愛恒定而內斂,並不靠每天瘋狂轉發與白哲有關的內容來抒發自己對白哲的喜愛。他們的微博內容很豐富,偶爾在深夜轉發一首白哲的歌,或許連評論都沒有,或許緊跟著一條長微博。

其實杜子驍一直更喜歡看有白哲有關的微博,因為那是他曾經以為自己經年後會在人們心中出現的模樣——不是一個被尖叫和紅心圍繞的偶像,而是一個沉澱在人們內心深處,成為別人最美好記憶的音樂人。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白哲那個運氣,將一生都奉獻給自己最愛的事業。當現實與夢想之間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杜子驍像很多普通人一樣,向現實低了頭。

杜子驍從頭到尾一條一條看著與白哲有關的微博,用手指在螢幕上戳戳戳,給每一條微博點贊。足足點了五頁贊,他才心滿意足地住手,滑動螢幕到最上方,在搜索欄裡換了關鍵字:“白老師”。

白哲的粉絲對他有很多愛稱,最常用的就是白老師。鍵入這個關鍵字後,蹦出來的內容又有很多,杜子驍一目十行,挨個點贊,偶爾碰見有說白哲不好的,眼都不眨就舉報,舉報理由都用同一個——含有色情資訊。

就算舉報不成功,看老子噁心不死你!

這次沒點到五頁,他就住了手。

他微微眯著眼,看不清楚似的盯著螢幕正中一條微博。

那條微博是這樣寫的:

“上帝會祝福每一個早起的小天使對嗎?一大早到機場趕飛機,沒想到偶遇男神白老師!白老師人真的又帥又溫柔,求合影不僅沒拒絕,還問我吃沒吃早餐!感謝我的不老男神白老師,相信我的旅途一定會一切順利的麼麼噠~”

下麵配了三張圖。

第一張是自己45度角俯拍的大頭照,第二張是與白哲的合影,第三張有些糊了,照片裡的白哲離鏡頭稍遠,正與身邊人並肩前行。

杜子驍點開第三張圖,放大,下移畫面。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

走在白哲身邊的那個,是季勤章。

雖然畫面有些糊了,但仍舊清晰可辨識出兩人的五官。白哲神色淡然,剛剛結束的長途飛行令他有些疲倦。季勤章走在他右側,微微側著頭,似乎正對他說些什麼,目光裡的脈脈愛意快要溢出來了。

他們穿著基礎款的情侶T恤,一個成熟魅力,一個內斂柔和,走在一起真是令人賞心悅目。杜子驍靜靜盯著這張照片,盯得脖子僵硬仿佛入定,才緩緩地由眉梢到唇角,勾出一個極為諷刺的笑容。

我祝你跟季勤章百年好合,你就真迫不及待跟他百年好合了?

杜子驍暗暗算了算時間,氣得險些把一口牙都咬碎。

要是他沒弄錯的話,他跟白哲坐在那裡辦離婚手續的時候,季先生說不定正坐在白哲房間裡等他呢!

“子驍,抬頭。”

他一個動作坐得太久了,身後的造型師拆了他的假髮套,要給他前額卸妝的時候夠不到了,不得不提醒他。杜子驍這次扮演的是一個身份多變的神偷,這場戲恰好神偷變裝盜寶,所以在他臉上貼了鬍子假皮等等,瞧著一點都不像他。

杜子驍被喊了一聲,抬眼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有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就鑽入了他的腦海。

“穎姐,我有點尿急,能不能待會兒回來以後再卸臉上的妝?”

造型師見他拋了iPad,一副一分鐘都呆不下去的表情,不得不無奈地點了點頭:“快去快回,記得洗手。”

“沒問題!”

杜子驍“嗖”的一下就跑沒影了。

5

白哲之所以被稱為白老師,一是因為他曾經及現在都是很多唱片公司的音樂總監,實實在在做過許多藝人的音樂老師,二則因為,他的確是老師。

他在Z大音樂系有教職,講古典音樂史,不定期到學校上課,一次兩課時,選修。

白哲剛開始來上課的時候,上課的地方不在教室裡,而在學校大禮堂,為安全考慮,校領導還特批保安集體出動維護秩序。饒是換了場地,現場還是被擠得水泄不通。教室裡除了學生還有老師,除了老師更多的是粉絲。白哲這一堂古典音樂史,生生上出了個人演唱會的風采。據說有人為搶佔有利地形,提前三天就到大禮堂安營紮寨,上課當天,還有人在門口倒賣座位,叫價節節攀升。

進得去的早就準備好鮮花橫幅,上書“白老師我們永遠支持你”等等大字,據說還有不少忠實粉絲熬夜把古典音樂史啃了個遍,羅列出諸多問題打算向偶像提問,偶像答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偶像答自己了。進不去的就等在教室外,人群從辦公樓一直蔓延到大禮堂。當年的白哲有多紅?答,杜子驍如今有多紅,白哲當年就有多紅。

白哲是天賦型選手,從小就被人叫“音樂神童”。他二十歲出道,二十五歲受聘成為Z大客座教師,履歷拿出來秒殺一票人。讓他講古典音樂史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以鋼琴敲開音樂之門的他,說不定對於古典樂比流行樂還拿手。

後來華語樂壇走下坡路,白哲也更多偏於幕後,沒以前那麼紅了。他的課不再那麼一座難求,但每次一出現,還是備受追捧。學校把他的課堂安排在全校最大的階梯教室裡,每次課前一小時,座位就被占滿,課前十分鐘,教室裡外滿滿當當都是人,有時候白哲自己進教室都要勞駕學生們讓一讓。

杜子驍趕到Z大的時候,白哲都在講臺上講了半個多小時了。教室裡還是人擠人人挨人,他使出渾身解數才擠進去。

白哲講課的時候會戴眼鏡,杜子驍站在教室後頭,遠遠一眼看過去,真覺得世界上沒有比白哲更能詮釋“書卷氣”這三個字的人。杜子驍自己長得好看,挑伴侶更加顏控的不行,可他跟白哲在一起之後,就再也沒瞧上過別人的長相。

白哲不太喜歡用課件講課,他寫得一手好板書。他站在講臺中央,後面黑板上按時間順序寫著幾個古典音樂史上的巨匠名字和他們所代表的流派。他說話不疾不徐,講一講,就用食指指節托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別人或許會以為他眼鏡滑落,杜子驍卻清楚,這是白哲思考時固有的小動作。

他跟白哲在一起七年,他自以為像瞭解自己一樣瞭解著白哲,曾經。

杜子驍畢竟早晨四點就起床拍戲,在教室後面站了一會兒,就覺得累了,站不住,腳底板疼。偏偏他挨著座位,座位上坐著個胖子。那胖子拿手臂托著頭,瞧著像認真聽課,實際上兩隻眼皮在打架。杜子驍對古典音樂史沒興趣,倒是對胖子有了興趣。他不盯白哲,盯胖子,在胖子的手臂終於支撐不住自己碩大的頭顱,整個人滑進甜美夢鄉的刹那,突然伸手如閃電,一巴掌拍向胖子的天靈蓋。

胖子“啊”的一聲醒了,引來後幾排的人齊齊回頭看他。

胖子鬧了個大紅臉,轉頭找罪魁禍首,等到發現罪魁禍首頭上有刀疤兩撇鬍子不像正經人,他乾脆俐落地慫了。

“你……你幹嘛?”胖子問。

杜子驍蹲下身子,開口先笑了,小聲問:“兄弟,昨晚熬夜打刀塔了?”

胖子說:“哦不英雄聯盟……不是,你問這個幹什麼?”

杜子驍發揮自己的精湛演技,很是驚奇地皺了皺眉:“既然你昨晚熬夜了,今天應該在寢室補覺才對啊,怎麼還來上白老師的課?還搶到座了?你是白老師的粉?”

胖子壓低腦袋,支支吾吾道:“我不是,不過我女……女朋友是。她今天有個很重要的面試來不了,所以我來幫她拍幾張白老師的照片。”

“女朋友?”杜子驍上下打量了胖子一圈,嗤笑,“是你想追人家,人家還沒答應吧?”

胖子的臉“騰”一下紅了。

倆人的關係一下就拉近了,杜子驍趁熱打鐵:“那拍到了嗎?”

“拍到了。”胖子有點小羞澀地繞繞手指。

杜子驍眼珠子一轉,壞水兒滋滋往外冒:“兄弟,既然你拍到了,咱倆打個商量怎麼樣?”

胖子問:“啥?”

“你看,你也拍到照片,目的達到了,我呢,這會兒站著累得要命,想坐會兒,你看,你是不是能把座位讓給我?”杜子驍齜牙咧嘴地笑,笑得諂媚極了。

“憑啥?”胖子雖胖,卻不傻。

杜子驍問:“你未來女朋友,除了白老師外,還有別的什麼喜歡的明星沒?”

胖子想都沒想,咬牙切齒地說:“杜子驍!”

杜子驍只覺得後背一陣冰涼,仿佛胖子正拿他的後脊樑肉磨牙。

“是這麼回事啊,我呢在一個影視公司工作,跟杜子驍他們都有工作上的來往。你要是把座位讓給我坐一會兒,像什麼杜子驍啦林莎莎啦趙傾啦陳易之啦,他們的親筆簽名照我都給你弄到手,怎麼樣?”杜子驍毫不吝嗇地把自己在圈內的好友賣了個遍。

他說的都是當紅明星的名字,胖子也就在電視裡聽過,哪想到眼前人竟然每個都認識。這真是太厲害了,他不由得心動。

“可是……我怎麼相信你?”胖子問。

“這是我的名片。”杜子驍果斷從錢包裡取出小桂的名片遞上去,“你可以隨時聯繫我。”

“桂……”胖子看著名片上的頭銜,尤其是名字,“你叫桂紅?”

杜子驍眼都不眨地點頭:“對對,家裡男孩多女孩少,說取個女孩名好養活。”

胖子信了。

杜子驍終於坐到了座位上。

相比站在人堆裡,坐著看白哲要賞心悅目多了。白哲的聲音非常柔和動聽,他是吃音樂這碗飯的,就算不唱歌,光說話就能迷倒許多人。杜子驍遠遠地看著他,聽著那些音樂巨擘的名字一個個從他的嘴裡蹦出來,忽然就想不明白,明明他是脾氣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跟自己吵起架來會那麼惹人生氣呢?

白哲講課的慣例是會留出十五分鐘時間供學生提問,這也是整堂課大家最期盼的環節。白哲基本功扎實,觀點獨到,無論多麼刁鑽的問題都難不倒他。更何況這十五分鐘對某些沖著白哲來的人而言更像個彩蛋環節,被點到名,人生都圓滿了。

“今天這堂課的內容就講這麼多,”白哲合上教案,用食指指節托了托鼻樑上的眼睛,“有問題的同學可以提問了。”

“我!”話音剛落,就聽教室最後一排傳來響亮的一聲。

這人的速度太快了,別人還在等教學助理發話,他就已經站了起來。不光站了起來,還自帶擴音效果,聲音響亮到講臺上的白老師都皺了皺眉。

白哲目光複雜地看著眼前的人:“這位同學有什麼問題?”

話筒被遞到杜子驍手裡,他清了清嗓子,問了個很正經的問題:“白老師,您在大學學的是古典音樂,但現在您是流行樂教父,在您心中,這兩種音樂有高下之分嗎?您更喜歡哪一種呢?”

白哲沒想到他問的問題還稍微有點深度,他思考了一下,很快便作出了回答:“這兩種都是音樂的一種表現形式,在我心裡沒有高下之分,只是表達方式不同而已。我對這兩種音樂沒有偏向,只要能確切地傳達出感情,任何音樂表現形式都是好的。”

“可是我記得您說過,您小的時候認為古典音樂是您的一切,但是現在,您又以流行樂作為您的畢生事業。”杜子驍笑了笑,目光在一瞬間變得銳利逼人,“您的實際行動已經很明顯地說明了您對這兩種音樂的選擇,所以我想知道,為什麼您當初愛古典樂超過一切,現在卻又投身流行樂懷抱了呢?”

他頓了頓,整間教室因為他的停頓便得異常安靜。這個問題十分尖銳,隨著杜子驍輕描淡寫地提問聲,教室裡的氣氛驟然尷尬不已。

“這位同學,請注意不要提與老師個人隱私相關的問題……”教學助理趕緊站起來圓場,但是杜子驍根本沒有理會他。

“白老師,是因為在您心裡根本哪個都沒愛過,還是因為您喜新厭舊,特別擅長背棄舊愛?”

杜子驍微笑著,緩緩問了出來。

6

白哲緩緩摘下了鼻樑上的眼鏡。

杜子驍眼都不眨地盯著他,沒有錯過他臉上表情的一絲變換。

白哲垂了垂眼睫,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想借這個表情掩飾住自己內心的波瀾。然後他抬起頭,望著杜子驍的方向。

“去年年初我曾經出過一張專輯,以古典樂的調式融合進pop流行樂中,你可能沒有聽說過,待會兒下課我可以送你一張。”白哲說的是自己去年年初曾引起巨大轟動的那張專輯,在座的大多是他的樂迷,所以他一提,大家就都想起來了,“我從沒有因為做流行樂而放棄古典樂,反之亦然。對我而言,凡是愛過的東西,在我心中都是平等的,不分高下。這談不上喜新厭舊,更沒有所謂背棄,因為他們共同存在,我同樣珍惜。”

他說完,便一眼都不再看杜子驍。話筒從杜子驍手裡被接了過去,陸續又有別的同學提問,白哲認真而謙和地給予解答,卻始終沒有再遞給杜子驍任何一個眼神。

十五分鐘很快過去,到下課的時間,仍有很多同學意猶未盡。照往常,白哲會多留一會兒,解答他們來不及提出的問題,今天他卻一反常態,在宣佈下課的同時便走出了教室。

杜子驍邁開長腿,跟了上去。

學校特殊照顧,在教學樓裡給白哲留了一間僅供他使用的休息室。白哲出門右拐,徑直往自己的休息室走。杜子驍緊緊跟在後面,始終與他保持兩米的距離,不加快步子趕上,也不刻意拉開距離。

一直走到休息室門口,白哲才回頭看了他一眼。

接著他用鑰匙打開門,率先走了進去。杜子驍笑了一笑,緊隨而入,順便把門關上了。

門內,白哲把手裡的教案和眼鏡盒都擱在旁邊的桌上,抬眼看著他:“你想幹什麼?”

杜子驍發出第一聲的時候,白哲就把他認出來了。他們畢竟共同擁有過七年,就算杜子驍打扮成半獸人,只要他一出聲,白哲就能把他給認出來。

杜子驍打從進了門就在扯自己臉上粘的假鬍子假人皮,聽白哲問他話,他邪氣地笑了一下,朝白哲邁了一步。

休息室就這麼大,他邁一步,白哲不想離他太近,就要退一步。杜子驍再進,白哲再退,退至牆邊無路可退,杜子驍順勢將他抵在了牆上。

他左手撐住牆,把白哲禁錮在身體與牆壁形成的堡壘間,右手慢條斯理地扯動唇邊,臉上僅剩的一片假鬍子牽動他唇上的皮膚,使他邪氣的笑容更加生動。

“幹你。”他答。

白哲被他的不要臉噎住了。

近距離看,白哲不像照片裡那麼疲憊。他似乎休息過來了,白皙的臉頰上透出健康的紅暈。杜子驍盯著他瞧了一會兒,直到把他瞧得不自在了,才問:“那天咱倆辦完手續以後,你去哪兒了?”

白哲眉頭微皺,很不客氣地回道:“關你什麼事?”

“你去找季勤章了吧?”杜子驍比白哲略高,他說話的時候要微微低一點頭。這個角度讓他把白哲臉上所有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更沒有錯過在聽到“季勤章”三個字時,白哲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

杜子驍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蹭”的一下冒了出來。

“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是不是說到你心坎裡了?”杜子驍譏諷地說,“你們就這樣一時半刻都等不了,前腳剛離,後腳就迫不及待地在一起?”

這話太難聽了,白哲再好的脾氣都忍不住:“你的思想怎麼這麼齷齪?”

“我思想再齷齪,也比有些人不顧舊情死活要離婚要好!”杜子驍冷笑。

白哲怒道:“離婚這件事當時你不是也同意嗎?!”

“你給過我說不的機會嗎?”杜子驍怒極反笑,“剛起床,離婚協議書就傳真到我桌上了,到公司,律師都等我半天了,烏眼雞似的恨不得逼我當場簽字。我不同意……呵,我有機會說不同意嗎?你等得了嗎?季先生又等得了嗎?”

白哲不擅長吵架,更沒有杜子驍這樣胡攪蠻纏黑都能說成白的功夫。他氣得臉色煞白,嘴唇激烈地抖動著,很想說些什麼來一針見血地反擊杜子驍。然而從兩人關係惡化到現在,比這更激烈的爭吵都不知道有多少次,白哲的性格註定了他與杜子驍的每次爭吵一開始,就註定落敗。

“我說過,我跟季勤章之間什麼都沒有,我也不是因為他跟你離婚。”白哲狠狠地咬了咬牙,仿佛說出接下來的話時間很艱難的事,“我為什麼要跟你離婚,你心知肚明!”

白哲在感情上有一點潔癖,他很少提杜子驍的出軌,覺得噁心。偶爾提到,最多就是像這樣,說一句你我心知肚明。

這就夠了。

出軌兩個字是杜子驍擺脫不了的宿罪,一拎出來,他再張牙舞爪,也要偃旗息鼓。

杜子驍張張嘴,像是要辯解什麼,可是辯解的話早在很久前就說盡了,如今不過老調重彈。白哲垂了垂眼簾,他不想再聽杜子驍的解釋,他想送客了。

恰在這時,白哲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微微皺眉,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螢幕上好死不死,跳動著那個熟悉的名字——

季勤章。

白哲下意識抬頭瞥了杜子驍一眼,很明顯,杜子驍也看清楚了來電的是誰。

沒來由一陣心虛,白哲手指一滑,拒接。

為時已晚,杜子驍眼中原本熄滅的火焰重新跳動起來,而且燒得比剛剛更烈了。

白哲暗暗叫苦,心想自己得趕緊把他打發走。沒想到就這會兒功夫,季勤章的電話又打了來。

看這架勢,要是白哲不接,季勤章就會一直打來。

白哲不得不繞開杜子驍的臂彎,走到一旁接聽。

電話接通,季勤章略帶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小白,你生我的氣了?”

自從那天在季勤章房間不歡而散後,白哲一直躲著季勤章。即便兩人同一航班回國,他也不怎麼與季勤章交談,更別提主動聯繫他。這是兩人這段時間來的首次通話,由季勤章主動,前一通還被白哲拒接了,季勤章緊張多想並不奇怪。

“沒有,勤哥。”白哲壓低聲音。

“真的?”電話那頭,季勤章大大松了口氣,“那就好。小白,那天我喝多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要是惹你不高興,你別往心裡去。”

“不會的。”白哲淡淡笑道。

“今天在學校是不是有課?”季勤章問,“現在下課了嗎?”

“嗯,已經……”白哲話沒說完,身後忽然靠上來一具熾熱的身體,手機也被人奪走了。

他回過頭,一個質問的目光尚未遞出,便被一股大力推在了牆上。

緊接著,杜子驍的唇壓了下來。

7

杜子驍很久沒有吻他了。

或者說,自從那一幕被白哲親眼看到,他就再也沒讓杜子驍碰過自己。

他覺得噁心,徹頭徹尾的噁心,有多愛,就有多噁心。

杜子驍的唇在他唇角擦了一下,包裹住他的唇瓣。他第一反應是驚訝,緊接著,關於那天的噁心回憶全部都湧了上來。

白哲狠狠地推杜子驍的胸口,頭偏向一側,想躲開這一個吻。杜子驍不讓他跑,他往哪躲,杜子驍就反方向把他按回來,吻他。不僅吻他的唇,還用舌尖撬動他緊閉的唇關,要深入他的口腔。

電話驟然沒了聲音,季勤章在那頭大聲叫白哲的名字,離得老遠白哲都聽見了。可是電話抓在杜子驍手裡,白哲別說想拿,夠都夠不到。他聽到季勤章在叫自己“小白”,問自己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聲音裡焦急到了極點。他側頭好不容易躲開杜子驍的吻,後背在牆上一挺,伸手去夠杜子驍手裡的手機。

杜子驍見他被自己吻著都分心走神,滿肚子在季勤章打來的電話上,心裡那把火簡直燒得威武雄壯。他長手長腳,胳膊往後一遞,白哲根本夠不到。他也沒有給白哲機會夠到。他抓著白哲的肩膀,輕輕一推,又把他推回到牆上。

“你!”白哲咬牙切齒。

杜子驍才不管什麼你啊我的,他趁著白哲張口發怒,直接吻了上去。不得其門的舌總算找到了一絲空隙,他就著這絲空隙,長驅直入。

-----河蟹大軍已將吻戲吃掉,但是別擔心,這麼美膩的吻戲我們總會看到----

杜子驍想了白哲很久,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只能接受白哲這一個人,可白哲要跟他離婚,不讓他碰。他原本只是想親一親白哲洩憤,可吻到這個份上,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8

他放過白哲的唇,在他的下頜與頸間,鎖骨與胸口一路灑下熱吻。唇部的熾熱驟然抽離,白哲有一瞬間的茫然。他低下頭,很想杜子驍再來吻一吻自己,卻看到杜子驍解開了自己的皮帶,把自己的西裝褲褪了下去。

露出了裡面緊身的平角內褲。

吻了許久,白哲已經被充分調動起情欲,兩腿之間那個地方也膨脹不堪。杜子驍蹲在他腳邊,伸出舌尖,隔著薄薄的布料,輕輕舔了白哲一下。

白哲膝蓋一軟,手指深深地插入了杜子驍發間。

隔著布料,杜子驍細細描繪著白哲的形狀。他能感到自己舌尖頂著的東西在隨著自己的舔舐而躁動,脹大,急切地想擺脫束縛。白哲的內褲被他舔得濕漉漉的,布料沾了水更加緊繃,已然能看得出那裡面包裹著的形狀。頭頂傳來白哲粗重的呼吸聲,杜子驍輕輕吻了白哲的頂端一下,柔聲問:“想要我嗎?”

白哲低下頭,他的眼中滿是朦朧水汽,氤氳得他再也不像那個遠在雲端高不可攀的白老師,只是一個被情欲拉下人間的普通人。

“要,”他的聲音浸透了欲望,沙啞而誘惑,“我要你。”

杜子驍一把扯下他的內褲,跳動的欲望彈出,重重打在他的臉上。

他張開嘴,將白哲的欲念含了進去。

白哲渴求著他,他也同樣渴求著白哲。他將白哲深深含入,整根吐出,舌尖繞著他的頂端打轉,惡意地伸進孔洞中盤旋。白哲快被他折磨瘋了,他急促而激烈地喘息著,插進杜子驍發間的雙手隨著杜子驍的動作而擺動。杜子驍時快時慢,時而像故意折磨他似的,時而又給予他最猛烈的刺激。他想大聲催促杜子驍,他想射,可是羞恥心畢竟還在,他說不出。

杜子驍仰頭看著他,他瞭解白哲在做愛時每個表情代表的意義,他知道他的白老師從雲端下來了,可是這怎麼夠?他要他到自己身邊來,他要拉他與自己一起墮入這欲望的泥潭。

他吐出白哲的欲望,右手食指與中指併攏,伸進自己口中。兩指粘連了唾液拔出,他在重新將白哲含了進去的同時,將兩指探向白哲的股間。

前方欲望的勃發使得白哲的括約肌緊緊繃著,杜子驍本想將兩指直接探入,卻沒成功。不急,他在與白哲的情事上從不心急。他耐心地按壓著白哲股間的肌肉,等到那裡漸漸放鬆,變軟,才緩緩將兩指插了進去。

異物進入的那一刻,他明顯感覺白哲顫了一下,開始排斥。

他加快口中的吞吐,強烈的快感立刻代替了異物侵入的不適。白哲的腰軟下來,他弓著身子,幾乎半抱住杜子驍的頭。這個姿勢使杜子驍含得更深,也使得白哲後面完全向杜子驍敞開,迎接他的進入。

白哲的欲望在杜子驍口中越脹越大,並且伴隨著輕微的顫抖。杜子驍知道白哲即將釋放,他加快吞吐的速度,每一下都將白哲含入最深處,同時兩指在白哲股間模仿著抽插的姿勢。白哲的腰繃得越來越近,杜子驍聽到他喉間發出低而喑啞的呻吟,幾乎同一時刻,他低叫著射了出來。

兩指被腸壁絞緊,大量的白濁射入杜子驍口中。他一滴不剩地吞了下去,來不及吞下的順著他唇角淌了下來,在下頜至頸間,留下一條淫亂至極的痕跡。

射精之後,白哲的意識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他整個人靠在牆上,眼睛半睜半閉,回不過神似的。這樣的白哲顯得脆弱極了,在脆弱之外,卻更令人有一種想要把他狠狠壓在床上反復進入的欲望。

季勤章沒有見過你這樣惹人疼的樣子吧?

杜子驍抹了抹唇邊的白濁,緩緩起身,摟著白哲的腰,把他放倒在一旁的桌上。

桌上原本擺著教案和眼鏡盒,還有零散的書籍,杜子驍怕硌得白哲不舒服,手臂一掃,全都掃落地上。叮叮咣咣的聲響將白哲的神智拉回來些,他手臂撐著身子半坐起來,茫然地望向杜子驍。杜子驍回應他一個欲望與愛意交雜的眼神,然後將他的西裝褲和內褲一起扯下來,扔到一旁。

他屈起白哲的雙腿,那個曾無數次承載杜子驍進入的地方已然做好擴張,正一張一合,仿佛正在熱情邀請他的進入。

杜子驍脫下自己的褲子,正面進入了他。

不管擴張做得多好,在杜子驍侵入的那一刻,腸壁還是微微排斥著他。滯漲,伴隨著並不順利的進入,讓杜子驍和白哲都很不舒服。白哲疼得皺眉,雙手推拒他的肩膀,試圖叫他出去。杜子驍想了這麼久,終於又得到他,怎麼捨得放手?他緩慢地推進,同時俯下身,再次吻上白哲的唇。

不知是白哲實在喜歡接吻,還是杜子驍的吻技已經出神入化,他這樣細密地吻著白哲,白哲就漸漸安靜下來。他放鬆了身體,緊繃的腸壁也接納了杜子驍的進入,甚至緊緊地包裹住了他。

整根沒入的時候,杜子驍有點心滿意足地想,現在我相信你仍舊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了。

他與白哲靜靜吻了一會兒,等待白哲完全適應自己,才緩緩地抽插起來。

分身與腸壁的摩擦給白哲帶來了極大的快感,這種被人壓在桌上進入的畫面又強烈衝擊著白哲的羞恥心。他緊緊地閉上眼睛,用手臂遮住眼前,仿佛這就能讓他自欺欺人地認為被幹的不是自己。

杜子驍很不喜歡他的自欺欺人,雖然在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白哲也曾在心理上抗拒過欲望帶來的快感,但是後來做得多了,白哲漸漸也就放開了。

現在白哲的反應,讓杜子驍覺得兩人的關係又退回去了。

杜子驍加快了抽插的速度,大腿與拉到平直的括約肌激烈碰撞著,發出“啪啪”的聲響。他不斷頂開白哲敏感的腸壁,侵入,拔出,用更快的速度和更強的力度侵入,再拔出。白哲覺得自己想要被他一分為二了,無數亟待宣洩的欲望化作呻吟堆積在喉口,叫他再也顧不得羞恥,大聲叫了出來。

呻吟、喘息、肌肉碰撞聲還有間或接吻發出的淫靡水聲……小小的休息室被熾熱的欲望塞得滿滿,然後隨著一聲釋放的低吼,杜子驍在白哲體內射出了自己所有的欲望。

射過之後,大腦有一瞬間處於空白。杜子驍滿足地趴在白哲身上,白哲的第二次射精都灑在他胸口上,他這一趴,黏黏糊糊粘了兩人一身。他是不嫌棄的,想來這是白哲自己的東西,白哲應該也不嫌棄。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抬頭去瞧白哲的表情。床事之後,白哲的表情總是很誘人生動,幾乎立刻就會讓人生出再來一發的興趣。杜子驍很想再來一次,但是他剛抬起頭,還沒等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一個重重的耳光就著在了他臉上。

白哲的眼中一絲欲望都沒了,他恨恨地瞪著杜子驍,氣得渾身顫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杜子驍怔怔地撫著自己的臉,半晌,他挺起身,無比譏誚地笑了一聲:“對哦,我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他譏笑道,“所以我剛剛算強暴,你可以去告我。”

他隨便整理了一下自己,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褲子,一絲不苟地穿好。額頭上一滴汗順著眉梢淌了下來,他滿不在乎地擦掉,徑直朝門口走去。

看都沒看白哲一眼。

“站住!”身後,白哲卻叫住了他。

杜子驍回過頭,他看到白哲掙扎著扶著桌子,站到了地上。

他的上身還齊齊整整穿著襯衫,下身卻光著。他的腿因為激烈的床事而顫抖,杜子驍留在他體內的精液順著他的大腿內側流下來,一直淌到膝蓋。

他看起來狼狽極了,他不像那個禁欲高貴的男神白老師,更像如杜子驍所說,被強暴過似的。

杜子驍一下子就心疼了,他咬咬牙,想解釋想道歉,想告訴白哲其實自己根本不是那麼想的,只是被那一耳光扇懵了,說氣話。

白哲卻說:“我知道你想要那套公寓,我給你,明天我就讓我的財務顧問去跟你談。”

他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呻吟和喘息令他的聲線低沉而沙啞。

“我只求你一件事,”也許連白哲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竟是在哀求杜子驍,“離開我的生命吧,別再出現在我眼前了。”

9

杜子驍走出教學樓,就見一輛熟悉的日產尼桑停在樓前。

車窗降下,小桂滿臉殺氣:“上車!”

杜子驍“出溜”一下就鑽了進去。

小桂發動引擎,車子緩緩在校園裡開動。她一邊留意路況,以免撞到人,一邊惡狠狠地訓斥:“我就知道你這個混蛋來這兒了!你好啊,出息了,都學會尿遁了!你知不知道人家化妝師等了你多久?!整整一個小時!我給人家賠禮道歉都快成孫子了!”

“是孫女。”杜子驍糾正。

“再扯淡我殺了你!”小桂一巴掌拍到杜子驍頸邊,“我看你iPad上給白老師點的那一溜贊就覺得不對,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沒把白老師怎麼吧?都離婚了能不能消停……”

“我把他給幹了。”杜子驍打斷她,輕描淡寫,“就剛剛。”

小桂一腳刹車踩下去,兩人同時向前沖了一下。

“你說什麼?!”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

“我剛剛跟他幹了一炮,我覺得很爽,可是他很生氣。”杜子驍單手支著頭,有點苦惱,“他要把那套公寓給我,只求我不再出現在他面前。”

“哪套公寓?”小桂問,“就是離婚時候你們倆爭得不可開交那套?”

杜子驍說:“對。”

那套公寓在白哲的錄音室附近,走路過去不到五分鐘。有時候白哲錄音太晚,就去那裡休息。那公寓以前是租的,後來杜子驍把它買了下來。那時候房價還沒到高不可攀的地步,他出了第一張專輯,把賺來的所有錢都砸下去,買了這套公寓,送白哲當生日禮物。

那是杜子驍送白哲的第一件禮物,裡面的每一處裝修和每一樣傢俱都是兩人親自設計挑選的。他們曾在其中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離婚時彼此都表示可以放棄一切財產,只要這套公寓。

後來白哲把這套公寓爭到了手。

現在他輕易就不要了,只換杜子驍不再出現在他面前。

小桂是女孩子,女孩子情感細膩,她在一瞬間就體會到了白哲說這話時,心裡該有多麼灰心失望。

“小桂,”杜子驍忽然道,“我記得前些天有個叫《最佳唱將》的音樂選秀節目找過你,想叫我去做評委,對不對?”

小桂不明白他怎麼忽然提起這個:“對啊,你不是說不感興趣嗎?我正打算這幾天回絕他們呢。”

“我現在感興趣了,應了他們,就說我去。”杜子驍說。

“可是你現在已經專心拍電影了,做什麼音樂選秀的評委?”小桂重新發動車子,細細思考著這件事的可行性,“不過話說回來,做評委也沒什麼不好。畢竟這個節目播出平臺和時間都不錯,我看了下他們發過來的賽程設置,應該會火。你這幾年專心拍電影,偶爾有這麼一檔全民娛樂節目吸吸粉衝衝人氣也不錯。而且當評委嘛,也無形中把你的地位抬了上去,要知道在你這個年紀可沒幾個夠資格當評委的,這次邀請的其他三個評委裡,最年輕的都……等一下!”

小桂又是一腳刹車,車子剛發動起來瞬間熄火。

“杜子驍,你不許去!”小桂大叫。

“為什麼?”杜子驍一臉無辜,“你不也說這個主意很好嗎?”

“放屁!你根本不是因為主意好不好才去的,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小桂怒得直拍方向盤,“你知道白老師也要去這個節目做評委,所以才決定答應的,是不是!”

杜子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對,又怎麼樣?”

“我求求你,你放過白老師,也放過我吧!”小桂就差趴方向盤上哭了,“你們這些年鬧得還不夠嗎?白老師確實脾氣好,可脾氣好的人發起火來才可怕啊!人家這幾年確實事業瓶頸了,但是他在圈子裡混了多少年,提起他的名字誰不給白老師面子?就算不給白老師面子,還不給季先生面子嗎?你再鬧下去,信不信白老師哪天怒了封殺你?!”

“讓他封殺我吧。”杜子驍冷笑一聲,“當初那套公寓說什麼都不肯放手,現在有了季勤章,多少高級公寓都有了,就不稀罕我送他的禮物了?拿公寓換我跟他不再見面?呵,我就偏要天天在他眼前晃,煩死他。”

杜子驍其實是個八面玲瓏很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否則這些年他在娛樂圈不會走得這麼順。唯獨在與白哲有關的事情上,他孩子氣的要死,心眼小獨佔欲又強,為了個季勤章能吃醋一百年。

這都是叫白哲慣的。

小桂翻了個白眼,斬釘截鐵:“你要是為了白老師去當評委,那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杜子驍瞬間改口:“我是為了音樂事業去的!”

小桂一巴掌扇在他肩膀上:“不行不行就不行!你要是去,不用等白老師動手,我自己動手封殺你!我不是開玩笑,我真的封殺你你懂不懂!老娘豁上失業都要封殺你你懂不懂啊啊啊!”

杜子驍用小指甲掏掏耳朵,示意她開車。

“我一定要封殺你,與其白老師季先生聯手封殺你,我還不如識時務自己動手……”小桂嘴裡嘟囔著發動車子,一副慷慨就義大義滅親的模樣。杜子驍瞧得牙疼,見她手機亮了,推推她的胳膊,示意她接聽。

小桂橫了他一眼,接了起來。

“桂紅嗎?”那邊問。

小桂沒好氣地回道:“對,是我,怎麼著!”

那邊停頓三秒,接著,胖子的聲音響亮地在車廂裡擴散開來。

“說好的杜子驍簽名還算不算數了!我都在教室門口等你半天了,你這個無恥的騙子!”

白哲在十六歲那年就認識季勤章了。

白家與季家是世交,雖然白家早早就移民出國,但孩子們仍舊一代一代保持著良好的交往。

白家不像季家子孫繁盛,傳到白哲這一輩,本家只剩他獨子一人。他從小在美國長大,幾年才隨父親回國一次,見見留在國內的親朋故舊。十六歲那年他再次隨父親回國,借住季家,遇見了季家十八歲的次子季勤章。

兩個年輕人年齡相仿,性格投契,很快便成為朋友。白哲的中文不怎麼靈光,季勤章就一點點糾正他的發音措辭,到後來,白哲連古文都拽得上幾句。後來白哲父親回美國去,白哲實在捨不得季家這位好友,就又留下多住了半年。

半年後,噩耗傳來,白哲父親意外遭遇車禍,搶救無效去世。

白哲沒有兄弟姐妹,父親去世,只剩下他與母親兩個人。他立刻動身回去,季家不放心,叫季勤章同他一起。回了美國,白家大宅鬧騰騰像菜市場,分支的叔伯堂兄弟擠作一團,每個都想踩在孤兒寡母頭上,分白家的產業一杯羹。

白哲雖是少年,但他是白家正統繼承人。季勤章的出現,又很明白地說明了季家的態度。白哲一現身,那些欺負白氏遺孀的叔伯們就氣短三分。白哲在商業經營上並不算有天分,但他從小耳濡目染,總比那些不成器的堂兄弟強上許多。更何況白哲父親早有秘密遺囑,若兒子未成年自己便遭不測,就按部就班如何如何。白哲派人去接了律師,在眾人面前將遺囑一亮,又軟硬兼施告誡眾位叔伯兄弟相安無事衣食無憂,挑唆鬧事就斷了財路,叔伯們衡量利弊,退散了大半,又還不甘休的,白哲幹乾脆脆丟下一句“那就法院見”,回頭安慰母親去了。

當然了,趁人家父親去世來爭權,而且是在有詳細遺囑的情況下來爭權,這種事就算鬧上法院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所以這場危機也就如此化解了。

白哲的父母伉儷情深,丈夫驟然離世,白夫人也一病不起。白哲白天照顧母親,晚上給父親守靈,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大圈。某天他在父親靈前睡著,朦朦朧朧間感覺有人抱起了自己。他掙扎著睜開眼,就見季勤章把自己打橫抱在懷裡,正送往自己的臥房去。

“勤哥……”他小聲喚。

季勤章緊了緊自己的胳膊,說:“別說話,睡吧,我抱你到床上。”

那天晚上在季勤章的懷抱裡,白哲睡了無比香甜踏實的一覺,那種有所依靠的感覺讓他多年後都記憶猶新。

可惜那時白哲不懂愛情,他以為季勤章照顧他只是出自兄長對弟弟的照顧。愛上杜子驍後,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也許那時季勤章已經對他動心。

白哲的父親知道獨子在經商上沒什麼天分,就將家族企業委託給信託基金打理。白哲因此得以繼續無憂無慮地上學,學習他的古典樂和鋼琴,或許畢業後會成為一個鋼琴演奏家,也或許會像白哲母親希望的那樣,能夠學著接手家族企業的經營。

可惜造化弄人,白哲兩條路都沒選,他愛上了披頭士,毅然決然搞起流行樂,並在十九歲的最後一個星期跟母親鬧翻,回了國。

二十歲,白哲出道,在極短的時間內爆紅,成為一代人的音樂記憶。彼時季家進軍娛樂業,將自家娛樂公司交給次子季勤章打理。季勤章簽下白哲,一年為他出三張專輯,白哲也給這家剛起步的娛樂公司賺來了豐厚的利潤。也就是在那時,季勤章與白哲的傳聞慢慢多了起來。

白哲對感情有點不開竅,他一心做音樂,外界的紛擾傳言都入不了他的耳。季勤章也很不在乎,偶爾還要自嘲幾句,以示兩人關係清白。可杜子驍不一樣,他老早就看出來季勤章目的不純,而且是個表裡不一,說難聽點就是當婊子還要立牌坊的偽君子。

他跟白哲說,白哲不信,還笑他亂吃醋。後來出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白哲自己心裡都起疑了,漸漸便對季勤章有些疏遠。

可是不管再怎麼疏遠,少年時的感情還在,當年白哲被叔伯圍攻,是季勤章站在他身後,後來他孤身回國,也是季勤章給予他支持。要是感情能用利益來還,那白哲與季勤章的賬早就清了,可感情怎麼能牽扯上利益呢?

更何況白哲總覺得,也許季勤章某時的許多表現,不過是因為彼此在人世的爾虞我詐間被迫做出的改變,勤哥這個人,內心還是好的。

10

白哲的日常很簡單,他很少出席活動,也不怎麼應酬。雖然華語樂壇在走下坡路,但是上趕著請白哲做節目的媒體卻有很多。他自認為自己沒什麼綜藝細胞,不懂配合主持人講話更不懂討好粉絲,對這種邀約一概推了。

所以《最佳唱將》放出消息邀請他成為明星導師之一後,業界譁然,大家都說這檔節目真是下了血本,竟然請得動白哲。

《最佳唱將》是國內一線電視臺傾全台之力打造的一台音樂選秀節目,旨在選出當代中國最好的新人歌手。節目共邀請四名明星導師,前兩名導師的名字都早早公佈,是樂壇曾經風靡一時的重量級人物,第三名導師卻足足過了兩個星期才對外宣佈,由白哲擔任。

消息一出,社交網站上瞬間炸了鍋,白哲的粉絲紛紛表示要在每週六晚準時朝聖,自媒體帳號分析這檔節目如何打動了白哲,白哲參加節目又會帶來什麼,樂壇前輩後輩等等明星更是集體轉發此消息,表示雖然節目還沒播,但有白哲助陣,這一定是一檔可以扛鼎中國樂壇的電視節目。

綜上,《最佳唱將》還沒開播就註定收視率不俗。

仿佛廣告費賺不夠似的,後臺贊助商都快為了搶一個冠名擠破頭了,前臺《最佳唱將》又放出一枚重磅炸彈——

他們請到杜子驍擔任最後一名導師。

——炸了!徹底炸了!

杜子驍粉絲刷屏似的轉發,相關話題齊齊登上熱搜榜前十,擠得同期上映的大熱電影連個榜單都沒有。《最佳唱將》第一期錄製的門票炒出天價,還有腦殘粉明明五音不全還哭喊著報名參賽,表示只要遠遠見杜子驍一眼就心滿意足。社交網站上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質疑杜子驍一個拍電影的有沒有資格擔任音樂比賽的導師,有人譏諷《最佳唱將》找一個小鮮肉來當導師與純粹做音樂的初衷不符,更有人表示佩服杜子驍敢於另外三位導師同坐導師席的勇氣。

消息傳到白哲耳朵裡,白哲只是淡淡一笑,對身邊的經紀人說:“其實杜子驍是有這個資格做導師的。”

彼時他正坐在錄音室裡聽demo,從一大堆送來的歌曲小樣裡挑選可培養的新人。然而大家的心態都太浮躁了,那些用踏實做音樂來標榜自己的人到最後也不過懷揣著一顆想紅的心。可是啊,沒有扎扎實實的基本功,和一點點的打磨鍛煉,單靠公司不斷堆砌資源力捧,又能紅多久呢?萬一出點醜聞,連再站起來的能力都沒有。

白哲給杜子驍這麼高的評價,連身邊的錄音師都有點驚訝。他見錄音師和程琳同時長大了嘴,一臉不解的樣子,解釋道:“杜子驍的作曲能力是很強的,我曾經給他命題,叫他24小時內給我寫一首完整的歌出來,結果他只用了八個小時不到就交給了我,順便還對這首歌的編曲提了許多意見。他要是不去拍電影,現在搞音樂,也餓不死。”

杜子驍是白哲一手培養出來的,就算後來他半路跑去拍電影,白哲還是實事求是,在音樂上給了他很高的評價。白哲這人向來一碼歸一碼,是從來不會因為某個人的一點缺點就把對方全盤否定的。

程琳不愛叫白哲多提杜子驍,兩人離婚那時候鬧得太凶,導致程琳現在聽見杜子驍這兩個字就生理性不適。她從白哲跟前的桌子上取過資料夾,看到那長長的列表上一個勾都沒有,不由皺起了眉:“這些你一個都不上?”

白哲搖搖頭,很乾脆地答道:“不上。”

列表上寫著最近向白哲發來邀約的所有媒體名單,他接受《最佳唱將》的邀請使得其他媒體也看到了邀請他的可能。於是綜藝節目、訪談、活動……各式各樣的邀請紛至遝來,開出天價的都有。

程琳無奈:“適當的曝光對你有好處。”

白哲不言聲,低頭跟錄音師研究demo

“而且你都答應了去《最佳唱將》,卻把其他媒體給拒了,很得罪人的。”

白哲還是不言聲。

“我知道你不喜歡,可是曝光多了,對公司未來發展是有好處的。更何況有幾家給了天價通告費,咱們不是正缺錢嗎……”

“那就去給天價的那幾家吧。”白哲抬起頭,總算願意為公司做出點妥協,“其餘的,拜託你了。”

這樣的結果已經很不錯了,程琳也不要求更多,點點頭走了出去。

等到程琳出了門,錄音師才問:“季勤章不是要給你投資嗎,你拿他的錢不就得了?”

白哲淡淡道:“無功不受祿。”

錄音師一臉促狹:“得了吧,季先生能求你什麼回報,他要什麼沒有。”

“現在不要,不代表以後不要。”白哲看了他一眼,從旁邊取了盤demo

錄音師半路把他手裡的demo截住了,他擠眉弄眼,極富內涵地笑:“那他想要什麼,你給他不就得了?”

白哲無語極了,他手一抖,把demo從對方手裡抽出來,沒好氣地說:“那我就更不能要他的錢了。”

陣容公佈後,《最佳唱將》節目組以極快的速度集結四位元導師召開新聞發佈會。除白哲與杜子驍外,另外兩位導師一男一女。女性導師名叫莫希文,來自寶島,憑芭樂躥紅,實際聲線百變,白哲曾為她量身打造一首英式搖滾,她演繹出的效果驚人;男性導師名叫高恒風,是四位導師當中最年長的一個,唱功精湛,但唱法略微有些過氣,白哲的經紀人偷偷打探到消息,據說高恒風近年來經濟不寬裕,所以想憑節目再火一把,度過經濟危機。

白哲自我要求雖高,卻沒要求別人也跟他一樣。何況無利不起早,說到底也不會真有人純為音樂來這裡浪費三個月時間。大家來這裡各有各的目的,心照不宣而已。

發佈會辦得十分隆重,圈裡排得上的媒體幾乎都到現場。節目組精心設計了許多環節互動,還請到關係不錯的眾多影視大腕到場捧場。其中有位身材火辣的女藝人近期與杜子驍十分曖昧,狗仔公然放出消息要盯拍兩人,也不避嫌地來了。現場主持怎麼能放過兩人?果然拿杜子驍和這位女藝人大開玩笑,還讓女藝人預測誰會是最後的冠軍導師。女藝人嬌滴滴把每位導師都誇了一通,卻最終在說到杜子驍的時候,把手中的捧花遞了過去。

全場起哄,杜子驍捧著花一臉羞澀,餘光卻不由自主瞥了一眼白哲。

發佈會後的記者採訪環節自然多了很多關於杜子驍個人感情方面的問題。杜子驍的回答一貫模棱兩可,給個口風叫大家猜,記者問得太過分了,節目組就出來擋駕,叫大家多多問與節目相關的問題。四位導師排排坐,問題幾乎都集中在杜子驍身上,記者們配合著節目組問了其他導師幾個問題,發問物件就又轉回杜子驍身上。

有位元記者不知從哪得到內部消息,問杜子驍,原本他是想拒絕來《最佳唱將》做導師的,怎麼後來又同意了呢?

杜子驍說了很多客套話,諸如節目組的誠意打動了他,自己確實認為這個節目非常有意義等等。他回答時餘光忍不住去瞟白哲,白哲跟他隔了一個位子,正擰開礦泉水蓋子喝水,喉結顫動的幅度太過誘人美好,叫杜子驍一個晃神,差點把實話兜出來。

顯然這樣虛頭巴腦的模式化回答是不會讓久經戰陣的記者朋友們滿意的。他話音剛落,又有名記者站出來,這次的問題就尖銳多了。

“杜子驍導師,您在最開始是以歌手身份出道的,當時是跟隨白哲導師學習音樂,白哲導師也曾多次對外誇讚您是他的得意門生。可是後來您投身影視,據說與白哲導師鬧得很不愉快。所以您這次與白哲導師同台,會不會壓力很大?”

此話一出,原本安安靜靜喝水的白哲瞬間抬起頭,望向提問的記者。

杜子驍頓時頭大,他想起小桂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白老師確實脾氣好,可脾氣好的人發起火來才可怕啊!

這位元記者朋友你膽真大,如此別有用心挑撥離間的問題你沖我來也就罷了,你幹嘛招惹白哲?

杜子驍一見白哲的表情就知道他不高興了,但白哲是男神,怎麼能當眾發火呢?他趕緊把話筒端起來,笑道:“首先,我得澄清,我跟白老師從來沒有不愉快過。以前,現在,以後,都不會。在我心裡一直都把白老師當成我最親的人,不管我現在在做什麼,我永遠都是白老師的學生,這一點不會改變。”他轉過頭,溫柔地對白哲笑了一笑,“至於壓力,這個肯定會有。不過不光來自白老師,也來自高恒風老師和莫希文老師。三位元導師都是我的前輩,在音樂上的造詣也比我高,與他們同台,說實話我壓力很大。但壓力也是動力,我不會因為壓力而退縮,壓力會讓我越戰越勇。”

杜子驍嘴皮子功夫向來厲害,白哲以前只有耳聞,這是頭一次現場感受。他這一段發言滴水不漏,澄清了兩人間的不和傳聞,也捧了另兩位導師。白哲自認自己再過十年也未必有他這個本事,不由贊許地望了他一眼。

恰巧杜子驍邀功似的望過來,兩人在無數閃光燈和鏡頭前短暫對視,彼此欲蓋彌彰地移開了眼神。

發佈會結束後,杜子驍堂而皇之進了白哲的休息室。

11

節目組給每位導師都準備了單獨的休息室,休息室裡飲用水化妝鏡鬆軟的沙發一應俱全,以後節目正式開錄後,這裡也會成為四位導師固定的休息室。

杜子驍進了門卻說:“不好意思,節目組給我安排的休息室出了點問題,請問我能不能暫時在這裡呆一會兒?”

白哲正拿著一份合作意向書研究,聞言抬頭看著他,還沒說話,程琳已經毫無迴旋餘地地拒絕:“不能,謝謝。”

杜子驍臉皮厚也不是一天兩天,程琳就算說一百句“不能”又怎麼樣,他只看著白哲。見白哲沒反應,反倒又將目光轉回手中的文件裡,杜子驍朝白哲走近了兩步。

“我只在這兒呆一會兒,”杜子驍語氣可憐,表情也可憐,“節目組沒給我安排休息室,要是你不收留我,我可能就得去大廳坐著了。”

“那也請你去找節目組解決,白老師這裡……”程琳擋在白哲前面,離得老遠就很不客氣地趕人。

杜子驍在離程琳三步的地方停住,這個角度,能叫他清晰看到白哲微微動了一下的眉梢。

“白哲……”他可憐巴巴地喚。

“程琳,”白哲揉了揉眉心,“你叫他在這兒呆會兒吧。”

“白老師!”程琳氣得跳腳,可是白哲點了頭,她也沒辦法,只好叫杜子驍留了下來。

她叫杜子驍坐在白哲身後的沙發上,杜子驍不聽,偏在白哲身邊撿了把椅子坐。白哲看手裡的意向書,他在旁邊盯著白哲看,程琳呢,氣鼓鼓地瞪他。杜子驍怕被瞪嗎?他不怕,不僅不怕,還厚臉皮地提出要求:“程琳姐姐,可不可以麻煩你一件事?”

程琳說:“不可以!”

“可不可以麻煩你出去一下?”杜子驍嬉皮笑臉,“我想單獨跟白老師呆會兒。”

程琳直接蹦了起來:“杜子驍,你別得寸進尺!”

杜子驍頓時做西子捧心狀,仿佛他不過提出了一個小小小的要求,程琳卻這麼大反應,著實驚嚇住了他。他無辜地瞪大了雙眼向白哲求助,以他過往的做派能擺出這個表情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白哲可能也被他噁心到了,為了制止他這種為害人間的行為,白哲抬頭對程琳道:“對不起,程琳,麻煩你出去一下吧。”

“白老師,你怎麼能這麼慣著他!”程琳都快氣瘋了。

“對不起,程琳。”白哲抱歉道。

程琳簡直要瘋,她惡狠狠地瞪了杜子驍一眼,低頭沒好氣地囑咐白哲:“好吧,我先出去,你自己把握時間,別忘了下午還要去見投資人。”

白哲點點頭,程琳轉身就走了。

程琳一走,休息室裡只剩下白哲與杜子驍兩個人。

杜子驍知道白哲現在不願意看見自己,要不是簽了合同,違約要付一大筆違約金,說不定白哲在知道自己也來當評委的同一時間就退出錄製了。白哲這一連番的退讓,又讓自己留下又同意程琳離開,不過是因為他覺得杜子驍剛剛在採訪環節幫了自己的忙。白哲就是這樣,有的沒的都願意往自己身上攬,其實記者那些刁鑽問題真不是沖著他自己來的,可杜子驍出頭把問題圓過去,他就覺得自己欠了杜子驍的人情。

欠了人情就要趕緊還,哪怕得稍稍委屈一下程琳,何況程琳是自己人,是不會為這點小事真跟他生氣的。

這就是白哲的邏輯。

杜子驍很不爽,這是白哲面對外人的邏輯,他竟不知不覺被白哲當成“外人”來對待了。

他磨著牙盯白哲,盯了許久,緩緩道:“我是為你才來當這個導師的。”

白哲把意向書翻到最後一頁,用簽字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邊寫邊說:“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是為我來的。

因為我不想再見到你,所以你就偏要常常出現在我眼前。

那天的事白哲誰都沒說,一來不光彩,二來,他也深深厭惡這樣的自己。如果說那場性事最開始只是杜子驍單方面的強迫,到後來,一切已然變了味。白哲的顫抖與歡愉是真實的,從中獲得的快感也是真實的。他不知道要如何向人訴苦,更無法心安理得地責怪甚至痛恨杜子驍。

強姦?明明他也是從犯。

所以他花了很長的時間為自己做心理建設,或者說讓自己忘記那天發生的一切。可是此刻杜子驍這麼近距離地坐在他眼前,讓他覺得自己的心理建設都白做了。

寫字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白哲強迫自己更穩一點,以免被杜子驍察覺到。

“我會贏你,做冠軍導師。”杜子驍接著道。

“隨你。”白哲淡淡地說。

杜子驍很不滿意白哲的平淡反應,這讓他覺得自己像個拿自己的玩具威脅大人的熊孩子。他冷笑一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節目組簽了協議,要是你當了冠軍導師,可以從前十名選手中挑五個走。要是你沒當上冠軍導師,就等於白幫人三個月忙,節目結束就結工資走人。”

“所以你就是為了不讓我挑新人才來當這個導師?”白哲反唇相譏,“我以為你會換個更成熟的方式發洩自己對離婚的不滿。”

“當初是你要離婚的,我連個‘不’字都沒資格說,還不能發洩一下不滿?”杜子驍怒道。

“可以,但你最好別忘了,我是為什麼提出離婚的。”白哲說。

“我說過了那是誤會!我他媽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誰!”杜子驍大叫。

“誤會?”白哲不屑地笑了一聲,用簡簡單單兩個字表達了自己對杜子驍的鄙視和不信任。

兩人在協議離婚期間為此吵過多次,一提這個就炸。此時此刻,杜子驍又炸了:“就算我跟那個人真上床了,你跟姓季的又好到哪兒去了?”

白哲“啪”的一聲合上了資料夾:“我跟季勤章只是朋友!”

“朋友?摟在一起親得難捨難分的朋友?”杜子驍也不屑地笑了一聲。

“杜子驍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跟季勤章……”白哲說不出那個字,含混帶過,“……過了?”

“我親眼看到的,你的意思是我眼花?”杜子驍冷笑。

“根本沒有這麼回事!我問過勤哥,他說沒有,我自己也完全沒有印象。”白哲氣得咬牙,“你自己出軌理虧,就要編造出一些根本沒有的事情來抹黑我!”

“抹黑?”杜子驍冷冷道,“整個娛樂圈都知道你白哲早晚是季勤章的人,還需要我抹黑嗎?”

“你!”白哲氣極起身,可杜子驍並沒有說錯,整個娛樂圈確實是這麼認為的,“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嗎?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天季勤章這個人就存在,以前你怎麼不吃醋?”

“當時我愛你愛的不行,眼裡心裡全是你,我管季勤章是個鬼!”杜子驍氣得直拍椅子扶手。

“對,後來不愛了,就所有問題都是問題了是嗎?”白哲譏笑。

杜子驍猛地起身:“我什麼時候說我不愛你了!”

……兩人都愣住了。

白哲低下頭,忽然不知該表什麼情。他很生氣,杜子驍老拿他跟季勤章說事,把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一遍遍拿出來當證據確鑿,好像杜子驍出了軌,白哲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們從協議離婚之初就為了這些事情吵,白哲以為杜子驍不愛他了,所以才流連夜店終於被他捉姦在床;杜子驍以為白哲變了心,總算認清自己的真愛是十幾年來陪在自己身邊的好友,原本就缺失的安全感翻騰起來,叫他格外的不肯妥協,非要跟白哲鬧個天翻地覆。

他們最後是吵累了,耗盡了對對方的最後一點信心,才簽字離婚的。

可是現在,杜子驍說他還愛他。

斬釘截鐵,毫不猶豫。白哲質疑他的愛,他還很生氣。

白哲真的不知道該表什麼情了。

他退了一步,杜子驍緊接著邁了一步,跟上來。杜子驍的臉上寫著四個大字“豁出去了”,白哲退,他就進,他是豁出去要跟白哲把話講清楚了。

“砰!”

忽然一聲巨響,身後的門被人轟然推開。

小桂以萬夫莫當女金剛的氣勢沖了進來。

只見她一個箭步沖上去,準確而用力地揪住了杜子驍的耳朵,擰著結朝自己的角度拽過來。

小桂一米六二,杜子驍一米八八,小桂直把杜子驍拽得跟自己眼前平齊才刹住車。

杜子驍“嗷”的一聲就叫了出來。

“閉嘴!再叫弄死你!”小桂吼道,轉頭看著白哲,忽然綻放出春天般親切美好的笑容:“對不起啊白老師,真是對不起,我家這不懂事的熊孩子給您添堵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我回去肯定好好教育他,您放心啊您放心!”

眼前的一切來得太快,白哲都驚了,沒給任何反應。

小桂點頭哈腰,又給白哲倒了好幾句歉,每說一句就擰杜子驍耳朵一下,把杜子驍擰得嗷嗷亂叫,跟殺豬似的。白哲實在看不下去了,擺擺手道:“沒事,你……你快把他帶走吧。”

“哎哎您放心白老師,我這就帶他走,這就走!”小桂應聲,扭著杜子驍就出去了。

杜子驍那麼高的個子被她拎雞仔似的拽出去,還不死心,不停回頭望白哲。白哲被他倆的樣子逗笑了,卻不好意思笑得幅度太大,只好微微頷首,屈起食指,擋在自己唇上。

杜子驍被他這一笑弄得心裡麻酥酥的。

“別拽了別拽了!”出了門,杜子驍叫道,“再拽就成一隻耳了!”

“你這個混蛋!”小桂吼道。

杜子驍耳朵通紅,他揉了兩下,齜牙咧嘴道:“小桂,你注意到沒,剛剛白哲被我逗笑了,他已經很久沒對我笑了。”

小桂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那是因為白老師覺得你是傻X。”

“嘿,要是能逗他笑,我當當傻X又有什麼關係。”杜子驍嘿嘿傻樂。

“得了吧,你只要離白老師遠點,白老師說不定天天都高高興興的。”小桂翻個白眼,“傻X。”

12

小桂拽著杜子驍走了之後,門口的程琳才現身。

她隔著幾步路沖白哲挑了挑眉,白哲忍不住笑出聲:“原來是你把小桂叫來的。”

“她家的藝人天天不省心,東家竄西家跑,大家都是同行,我見她找得急,幫幫忙而已。”程琳走過來,把杜子驍不小心踢開的椅子擺回原位。

白哲無奈地搖搖頭。程琳跟小桂是大學室友,上學時候就是死對頭,爭獎學金爭男友,還爭誰更先找到工作。工作以後陰差陽錯都做了經紀人,一個負責地位超卓的音樂教父,一個負責當紅小鮮肉,更是鬥得不可開交。以前白哲跟杜子驍在一起,兩人還能維持表面的和平,後來白哲提出離婚,白杜兩人還沒怎麼,她們先私底下掐了一架。

“杜子驍沒怎麼你吧?”程琳忿忿,“他就是個神經病!”

白哲忍俊不禁,安撫道:“對對對,確實是神經病。”

“以後離他遠點!”

“好好好,遵命。”

“我沒開玩笑!”程琳轉過臉,齜牙像要咬人,“白老師你就是脾氣太好了,幹嘛讓他欺負你成這樣?難不成……你還喜歡他?”

白哲怔了一瞬,腦子裡驟然響起杜子驍怒極時脫口而出的那句“我什麼時候說我不愛你了”。

像是要趕緊把那句話趕出腦海似的,白哲脫口道:“不喜歡了。”

“嗯,那還差不多。這種人渣就不配得到你喜歡。”程琳一邊說著,一邊替白哲整理他放在桌上的東西,“說起來還是季先生好,從不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像是剛剛,你要是不願意見他,他也絕對不會死纏濫打的。”

白哲輕輕應了一聲,低頭幫程琳收拾散落桌上的資料。他腦子裡有點亂,想借由收拾東西讓自己沉澱下來,可是有些話,就像蓄滿的洪水,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地湧了出來。

“勤哥他……的確不會強迫我,”他聽見自己用緩慢,卻很苦澀的聲音說,“他只是有時會截斷我所有退路,讓我除了他以外,沒有別的選項可選而已。”

白哲拒絕了季勤章的投資,唱片公司的資金再度成了問題。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這時候有位財主站了出來,表示對文化產業很感興趣,願意給白哲的唱片公司出資。白哲中午約了對方吃飯,打算飯桌上好好聊聊未來的合作。

白哲本來打算跟程琳一起去,東西都收拾好了,程琳忽然接到緊急電話被叫走了,白哲只好自己過去。他順電梯下樓,到地下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子,發動,開走,剛要提速,忽然身邊一個黑影躥出來,奔著他就來了。

白哲一腳刹車,好懸離對方0.5米的地方停住。

要是他反應再慢點,就直接撞上去了。

白哲嚇得臉都白了,降下車窗怒道:“杜子驍你找死嗎!”

杜子驍趴在他車窗上嬉皮笑臉:“消消氣,別發火。”

白哲氣得長出一口氣,問:“你想幹嘛?”

杜子驍不說“幹你”了,他怕再說白哲又拿耳光扇他:“我想蹭個車,行嗎?”

白哲皺起眉。

“下午我要去劇組,有場戲特別特別重要,急等著我開拍呢。偏偏巧我的保姆車這會兒壞了,我說跟節目組借一輛吧,誰想到節目組也沒車,我就只好到地下車庫攔一輛,沒想到這麼巧就碰到你了。”杜子驍一張嘴就是瞎話連篇,“怎麼樣,蹭個車去片場行嗎?”

白哲想都沒想就拒絕:“對不起,我中午約了人吃飯,不方便。”

“吃飯?巧了,我也沒吃飯呢,那我順便蹭個飯行嗎?”杜子驍打蛇隨棍上。

白哲冷笑:“你剛剛不是還說有場戲急等著你開拍嗎?”

“現在又不急了,導演腦袋活,他會協調的。”杜子驍怕白哲再拒絕,手一伸探到車裡把門鎖打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進了車裡,“走吧,中午去哪兒吃?”

“你下去!”白哲咬牙切齒,要不是家教在身,真恨不得用腳把杜子驍踹出去,“我中午約了人吃飯談正事!”

“你就把我當空氣,當霧霾都行!”杜子驍豁出去的時候什麼話都敢說,“再說了,我怎麼也算當紅,說不定對方是我粉絲,一見我就神魂顛倒,不用你談,事兒就成了。”

“人家都快五十了,男的。”白哲已經無語了。

“哎呀你別那麼多廢話了,開車吧。”杜子驍是打定主意不下去了。

白哲無奈,伸手掏手機要給小桂打電話讓她把杜子驍帶走,杜子驍先他一步看出他的意圖,手指在口袋裡輕輕一夾,夾出個貼了粉紅色凱蒂貓手機膜的手機來。

“小桂手機在這兒呢。”他得意地笑道。

白哲狠狠瞪了他一眼,發動車子上了路。

白哲是搞音樂的,他有個習慣,就是只要空下來,他就會打開音響放一盤CD來聽。無所謂歌手,無所謂音樂類型,更無所謂國度,他好像總有聽不完的CD,也總能找到時間去把那些CD一盤一盤放進唱機裡。

此刻車廂裡就放著音樂,歌手用杜子驍聽不懂的語言唱一種十分歡快的調子。杜子驍聽著像放克,又覺得寫法很爵士,便伸手打開前面的蓋子,去掏CD盒。

“你現在放的哪一盤啊?”杜子驍把裡面的CD盒挨個舉出來,“這個嗎?這個?這個?還是這個?”

白哲掃了一眼:“你左手那個。”

杜子驍看著封面上身穿奇裝異服的男人,小心辨識著CD盒下面那一小行英文:“阿……阿根廷的?白哲,你現在聽歌都聽到阿根廷去了?”

白哲從頭頂的後視鏡裡斜了他一眼,沒說話。

盒子上只有最下面有一行小小的英文,杜子驍只認出來阿根廷這個單詞,別的連同殼子上其他印著的單詞一概不認識。他把CD盒放一邊,問白哲:“咱們鬧離婚之前,有次我去義大利拍戲,從那裡寄給你兩張當地歌手出的專輯,你收到了嗎?”

那兩張專輯到手後沒多久,杜子驍就被捉姦在床,因此白哲到底收沒收到那兩張專輯,他一直都不知道。

“收到了。”白哲說。

“裡面的歌好聽嗎?”杜子驍問。

白哲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還可以。”

“我覺得特別好聽。”杜子驍笑道,“那夾在專輯中間的明信片你也收到了嗎?”

“嗯,”白哲轉動方向盤,轉彎,“明信片上面的字是你寫的嗎?歪歪扭扭寫得什麼?我沒看懂。”

“那是義大利文!”杜子驍嗤道,“沒文化。”

白哲嗤回去:“你還不是現學現賣。”

“你想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意思嗎?”杜子驍問。

“什麼意思?”白哲其實很想知道。

杜子驍笑笑,賣關子:“你自己去查。”

13

白哲約對方在一家古色古香的飯館見面,兩人提前了十五分鐘到,沒想到對方比他們更早,已經進包間等他們了。

包間裡坐著兩個男人,年長的是投資人,年輕些的是他助手。投資人姓徐名易孚,四十多歲近五十歲年紀,保養得還不錯,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五歲。他中等身材,已經微微中年發福,但氣場很足,看著很精神。他一見白哲就熱情地上來握手,說自己很喜歡白哲的歌,根本不像白哲有求於他,更像他很激動可以跟白哲這樣的大明星見面。又一眼掃到旁邊的杜子驍,眼神左右快速移動了一周,脫口道:“這位是……杜子驍?”

杜子驍笑道:“是我。”

“哎喲我女兒啊真是迷上你了,房間牆上貼滿你的照片,每天都要去那個什麼百度貼吧打卡,上課都沒見她這麼準時。”徐易孚伸出手,“幸會幸會。”

“您過獎,”杜子驍道,“要是您不嫌棄,待會兒我送貴千金一張簽名照如何?”

“那太好了,我女兒真要高興死了。”

三人說笑著落座,叫人開席,邊吃邊聊正事。

徐易孚做鋼鐵實業起家,雖然有錢,那些暴發戶的習氣卻沒沾染多少。他自稱也算半個書香門第出身,父親是中學校長,母親是語文老師。那人話裡話外都很有分寸,雖然尊重白哲,利益分配卻毫不鬆口。很明顯他這種純商人態度比起季勤章的無償贈予更令白哲放心,一餐飯賓主盡歡,散席時還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

回去路上白哲拐了個彎,要先送杜子驍去片場。合作意向書就擺在駕駛與副駕之間,杜子驍閑來無事翻開看,一邊看一邊問:“你是怎麼認識這個人的?”

“這個人”指的是徐易孚。他跟白哲在一次社交酒會上認識,互相交換了聯繫方式,說不上關係多好,卻不陌生。聽說白哲的唱片公司需要找人投資,他主動聯繫白哲,說自己剛好想進軍文化產業。圈裡都知道季先生想給白哲投資被白哲拒絕了,別人就算再感興趣都不敢接季先生後手,白哲正為拉不到投資發愁。這位徐先生不是圈內人,財力雄厚,兩人電話裡聊了聊,覺得很投契,便約定了今日見面細說。

這些細節白哲不願意告訴杜子驍,也不關他事,所以想了想,沒回答。

杜子驍等了半天沒等到白哲說話,只好直接說自己的判斷:“我覺得這人不太靠譜。”

白哲瞥了他一眼。

“這人是季勤章介紹給你的嗎?”杜子驍馬上否定了自己,“不像。白哲,你跟他熟嗎?”

白哲還是不說話。

“以前沒聽你提起這麼個人,那就是不熟了。”杜子驍自說自話的能力絕了,培養培養都能去演單口相聲,“白哲,你這麼缺錢,怎麼不叫季勤章給你投資?季先生不是有的是錢嗎?”

白哲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瞬間提速。

杜子驍被不輕不重地晃了一下,後腦仁磕在座椅上,給他腦袋磕敞亮了些:“你是不是不願意欠他的?”他心花怒放,歪著身子跟白哲說,“白哲,你別跟這人合作了,你缺錢,我給你投資吧。”

白哲理都沒理他,加速往郊區片場開去。

“真的,我覺得這人挺不靠譜。你想啊,現在唱片市場什麼樣,影視市場又什麼樣?他想進軍文化產業,首選該去投資電影啊,路子對了,那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做唱片……”杜子驍想說唱片做得再好也不賺錢,怕白哲生氣,把後半句話咽回去了,“我聽這人說話條理清楚,應該是個精明人,他不做電影來做唱片,而且出手就是這麼大一筆錢,我覺得不太靠譜。白哲,要不我給你出資吧,不要你利息,你拿我的錢隨便用,咱們開夫妻店,你織布來我耕田……”

“杜子驍!”白哲忍無可忍,“你不是說你是空氣嗎!”

“哎,哎,好,我不說了,你別生氣。”杜子驍趕緊賠小心裝孫子,“可是這人真的不怎麼靠譜,你……”

“閉嘴!”

杜子驍用三隻手指捏著,從左邊到右邊,模仿在唇上拉了條拉鍊,徹底不說話了。

結果下了車,杜子驍才意識到自己真正想說的話一句都沒說。

算了,反正以後時間多的是。

杜子驍這樣安慰著自己,朝劇組的方向走去。離得老遠,就見小桂怒氣衝衝地朝他跑來。

“杜子驍你這個……”

“對對對我是混蛋神經病!”杜子驍抬手制止小桂的連串大罵,用少有的正經語氣道,“小桂,你幫我個忙,替我去查一個人。”

“什麼人?”小桂問。

“他叫徐易孚,南方人,做鋼鐵生意起家。”杜子驍道,“我想要這個人的所有資料,你要是能把他小時候幾歲學會走路都查出來,我包個大紅包感謝你!”

小桂才不吃這一套:“這是誰?你查他幹嘛?”

因為我不放心白哲唄!

杜子驍翻個白眼,嘟囔道:“一言難盡啊。”

與徐易孚的合作非常順利,過程中白哲也曾因為杜子驍的擔憂諸多留意過徐易孚的動作,事實證明徐易孚是真心合作,也是真心認為音樂市場可以給他帶來豐厚回報,所以雙方在幾次協調後敲定所有細節,順利簽訂合同。

有了徐易孚注資,白哲的唱片公司順利開展日常運營。他聲勢浩大地簽了幾位歌手,又針對當前市場需求,從資質不錯的孩子中選了幾人打算組成少年組合,連自己的全國巡迴演唱會也正式籌畫起來,第一站就定在本市。白哲自己就是響亮的個人品牌,在圈子裡地位又高,唱片公司一成立,吸引目光無數,每天網路和實體發來的demo都聽不完,還有無數訪談和節目要做,忙得白哲恨不得覺都不睡。

忙自己的事業,自然是越忙越高興。白哲兼顧唱片公司日常之外,也要抽出時間與《最佳唱將》的節目組協調。節目錄製之前有眾多的準備工作,例如錄製宣傳片,拍攝宣傳海報,還有些內定的選手,各位導師要提前分別見個面。錄宣傳片,拍宣傳海報,這些時候白哲與杜子驍的碰面就難以避免。好在拍攝時間緊張,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兩人往往連個眼神交流都沒有,就被攝影師擺佈著換了別的位置。

杜子驍還是一貫會做人,休息間隙請大家吃零食喝冷飲,有時結束拍攝已經到深夜,他還直接叫自己開的火鍋店送鍋底到棚裡,請大家吃火鍋當夜宵。某次白哲剛好趕上杜子驍請大家吃冰激淩,杜子驍的助理輪流給每個人送到手裡,遞到白哲面前的時候恭恭敬敬,只是東西從冰激淩變成了一根超級可愛的兔子形棒棒糖。

水蜜桃味的,好吃極了。

旁邊人不解,怎麼別人都是冰激淩,到白老師這裡成了棒棒糖?白哲也不解釋,而是把棒棒糖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裡。

他胃不好,吃不了涼。

杜子驍的行為為他贏得了暖男稱號,組裡的小姑娘個個都成了他的粉。私底下大家說杜子驍顏好又會做人,白老師氣質出眾高不可攀,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都是一生推。她們都不知選哪個好了,參賽選手呢?

14

《最佳唱將》賽制設置非常精彩。前期海選階段,參賽選手登臺獻唱,四位元導師根據對選手實力的衡量決定是否邀請此歌手加入自己戰隊。當有且只有一位導師拋出橄欖枝時,選手可以選擇加入這位導師的戰隊或者離場走人;當有多位導師拋出橄欖枝時,選手可以從幾位導師中選擇一人成為自己的導師。組隊完成後,所有選手組隊廝殺。四位導師抽籤決定各自排位,由後一名導師為前一名導師隊伍規定演唱主題,四輪比賽之後,每組選出一名選手進入最終決賽。此時加賽一周復活賽,選出兩名已淘汰選手進入最終決賽。最終決賽夜,六位選手各顯身手,爭奪最終的“最佳唱將”席位。

節目正式開始前兩周,節目組安排了一次試錄,以便四位導師更好地適應現場彼此磨合。試錄時上場的大多是節目組內部人員,每人獻唱後,四位導師的態度不一,總結來講,就是女導師莫希文以情動人,最年長的導師高恒風負責控場,樂壇長輩架勢十足,白哲低調內斂,話很少,但每每出口都一言切中要害,而這裡頭資歷最淺的杜子驍——

他專門負責跟白老師搶人。

簡單來講,就是他有自己獨特的挑人方式,那就是白老師認為好的,他堅決擁護,並要將其收入囊中。

於是整場就見杜子驍給大部分選手都點了贊,白老師點贊的學員他點了兩個贊,並且親切問候:“要不要來我隊裡呀?”

選秀節目看似是個比賽,實際上還是檔綜藝,綜藝就有臺本。杜子驍的所作所為都是事先跟四位導師溝通過的,白哲沒意見,杜子驍自然更沒意見。只是白哲深深懷疑,杜子驍在照臺本演出時是不是加入了過多的個人發揮,怎麼搶人搶得如此樂在其中?

試錄當天有不少記者在場,回去之後就發消息寫新聞,好一點的,說杜子驍不愧曾經是白哲的學生,師生二人挑人的眼光一樣;惡意滿滿的,渲染白杜面和心不合,火藥味十足;還有媒體從杜子驍出道時拜入白哲門下挖起,細數兩人這幾年的分合恩怨,知道的是在寫兩人師生反目,不知道的還以為寫情侶分手呢。

總而言之,《最佳唱將》未播先紅,在開播前的一個月時間內時時搶佔娛樂頭版,杜子驍與白哲也雙雙成為最炙手可熱的娛樂人物。

很快,節目進入正式錄製。

搶人的臺本不能總用,也不能可著一個人用,所以正式錄製階段,杜子驍的搶人行為收斂很多。或者說,因為選手帶給導師的驚喜太大,導師們不用臺本,已然自發自覺進入狀態,動手搶人。莫希文一貫以情動人,甚至在明顯不敵其他三位男性導師時擺出難得的小女兒情態;高恒風樂壇根基深厚交友甚廣,許諾凡是加入自己隊伍的選手都可以走得更遠更好;白哲自己就是響噹噹的音樂招牌,他作詞作曲編曲樣樣精通,他開口贊一聲不錯,選手要高興半天;杜子驍資歷雖然淺,卻最具話題性,他的隊伍自帶300娛樂頭條加成,況且他顏值高又妙語連珠,很是哄了一些小女生興高采烈到他的隊伍中來。

海選階段的錄製並非一週一次,而是集中在五天內一起完成。這個工作量非常巨大,導師們剛開始還興奮不已,到後來已經十分疲憊。最後一天下午,節目錄製接近尾聲,莫希文導師隊伍全員收滿,高恒風導師隊伍還剩兩席,白哲杜子驍隊伍各剩一席,導播遞紙條示意,未上臺的選手還有十人,請三位導師務必在這十人中挑選到自己心儀的選手。

“終於要結束了……”

莫希文看完紙條往後一遞,一直在身後的工作人員迅速把紙條收走,在陰影中退出。她在鏡頭拍不到的時候長歎一口氣,對坐在身邊的白哲做了個疲憊不堪的表情。

白哲緩緩點了點頭,用同樣疲憊的笑容回應——同感。

正在這時,燈光暗了下來。現場導播倒數,321,導師們迅速調整表情,各部門就緒,一道追光徑直打在舞臺上。

只見一個深灰色格子衫的男子從舞臺後緩緩走了上來。

追光一直追隨他的腳步,卻沒有照亮他的臉,他的長相誰都看不清。來參賽的選手多多少少都有些緊張,一路走來在舞臺上摔倒的都有,但這個人的腳步卻沉穩而自信。他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到台前做一場表演,而不是比賽。他一直走到舞臺中央站定,然後對身後的樂隊伸出右手,豎起大拇指。

燈光依舊沒有照亮他的臉,音樂聲起,他在第一個音符跳出來的同時,穩穩站住了那個難度極大的高音。

杜子驍不由自主望向白哲,隔著一個座位,他看到白哲抽緊了自己的手指。

這首歌是他跟白哲的定情曲。

15

白哲作曲編曲,杜子驍作詞演唱,講述一段埋藏心中甜蜜又苦澀的暗戀。這首歌難唱,全曲第一個音就已經是許多歌手的最高音,而全曲的最高音還遠在副歌部分。且這首歌的曲調層層遞進,到高潮切分音快速切換,十分考驗歌手的演唱技巧。這首曲子是白哲的心頭好,但寫出來很久都沒人能夠駕馭,更配不到他心儀的詞,直到後來他遇到了杜子驍。

杜子驍唱功雖然不俗,要駕馭這首歌卻還有點難度。他為白哲日夜苦練,反復請教聲樂老師發聲技巧,花了足足半年時間才可以將這首歌完整演繹。他又親自為這首歌作詞,反復斟酌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有時候正吃著飯想起一段詞,都要趕緊翻過菜單背面記下來。

那時他一邊寫這首歌一邊追白哲,死纏濫打,鮮花情話,歌裡寫的是暗戀,他對白哲是明戀。白哲總是不點頭,更不鬆口,真心難追,有段時間還躲著杜子驍,除了日常必要的工作接觸,連句多餘的話都不跟杜子驍說。杜子驍著了魔似的喜歡白哲,白哲偶爾為工作誇他一句,他覺得整片天飛滿了粉紅小鳥,白哲不理他,他又失魂落魄。他把所有的心情都寫進了歌裡,每一句歌詞都苦澀又甜蜜。他給這首歌起了個俗氣的名,叫《暗戀這件小事》。

我對你的愛,在你眼裡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我心裡,卻是我的整個世界。

然後他把這首歌拿給白哲看,白哲看了一遍,說,我編個曲,你試著錄一下吧。

白哲只用了兩小時就把整首歌的編曲寫了出來,然後趕杜子驍進錄音室錄小樣。杜子驍不知道白哲喜歡不喜歡這首歌,更不曉得白哲有沒有聽明白自己想說的話。他在錄音室裡喉頭發緊後脊樑冒汗,看著站在錄音室外的白哲,第一句就唱走了音。

後面的詞就更別提了,跑調跑得十萬八千里,明明輕鬆站得上去的高音都唱破了,耳返裡的返音破鑼打鼓像公鴨。杜子驍好不容易把這首歌唱完,心想完了,搞砸了,自己把白哲最喜歡的曲子唱成這樣,他是徹底沒戲了。他垂頭喪氣走出錄音間,心裡頭堵得要命只想哭,卻忽然聽到白哲說:“去喝點水,潤潤嗓子,待會兒繼續錄。”

他抬起頭,白哲手裡拿著樂譜,正對他笑。

杜子驍去衛生間哭了一鼻子,一邊哭,一邊回想白哲的笑。他知道他完了,回不了頭了,哪怕追不到白哲,他這輩子也喜歡不上別人了。

後來的半個多月裡,他一直錄這一首歌,閑下來數數,加起來竟然錄了有一百多遍。大功告成是個冬夜,淩晨三點半,大家都疲憊不堪,疲憊之外又透著極度的興奮。大家鬧騰著要去吃夜宵,白哲說自己困了,囑咐大家把單記他賬上就回附近租住的公寓補眠。杜子驍也沒去,他說,我送白老師回去。

一出門,兩人都驚呆了。

不知何時,外面竟然下起了雪。白茫茫一片積雪深至腳踝,每走一步就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咯吱咯吱,白哲雙手插口袋走進雪地裡,杜子驍緊緊跟了上去。

沉默,誰都沒有說話,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深夜極靜,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簌簌的落雪聲,和兩人交疊的腳步聲。

忽然,白哲滑了一下。

杜子驍眼疾手快,趕忙伸手去扶他。可不知是身體的下意識太強,還是在那一刻他真的動了一點點壞心思,他直接攔腰把白哲摟進了自己懷裡。

白老師的身體好涼啊。

杜子驍想。

白哲沒料到會下雪,穿得太少了,這會兒雪地裡一走,凍了個透。杜子驍低下頭,就見他的鼻尖被凍得紅通通的,一雙本來就漆黑如夜空的眼睛被風吹出了點淚,更加顯得盈盈而明亮。

杜子驍靜靜地摟著白哲的腰,那一刻整個世界是完全安靜的,雪聲風聲腳步聲,什麼都不存在,他低下頭,輕輕吻了白哲。

白哲沒有拒絕。

他又吻了白哲一下。

白哲還是沒有拒絕。

直到這一刻,杜子驍才聽到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仿佛緊貼著他的耳膜打鼓般,把他的世界一下子填滿了。

他抓起白哲的手,兩個人在雪地中奔跑起來。他們幾步跑到隔壁公寓樓,在電梯裡就急切地接吻,等到進了家門,彼此的身體已經被對方暖和的差不多。杜子驍打橫把白哲抱到床上,虔誠地吻他,愛撫他,在白哲的床上第一次擁有了他。

兩人直到天光大亮才疲憊睡去,醒來已經是下午。杜子驍先醒,他醒來的第一個動作是確認白老師還在不在身邊,以免昨晚只是他的一場夢。

還好,白哲還在,乖乖地睡在他懷裡,額頭抵著他胸口,哪兒也沒去。

杜子驍吻了吻他的發頂。

白哲朦朧地揉了揉眼睛,翻了個身,後背抵在杜子驍胸口,還要睡。

杜子驍又吻了吻他的發頂。

白哲不太滿意了,他可能並不知道是杜子驍在搗亂,還以為頭髮被什麼勾住,伸手要把勾住自己頭髮的東西趕走。杜子驍被他的動作逗笑了,抓住他伸到半空的手,拉到唇邊,“叭叭叭叭”一通亂親。

白哲終於被他親醒了。

他抬起頭,很無語地瞪著杜子驍:“我要睡覺。”

杜子驍說:“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讓你睡。”

白哲眼都睜不開:“你問。”

“白老師,我以後是你男朋友了嗎?”

“……神經病。”

“咱們兩個這算在一起了吧?”

“你不是說就一個問題嗎?”

“可你剛剛的問題沒答我啊。”

“……”

“白老師?”

“……以後別叫老師了。”白哲把手從他掌心裡抽出來,輕輕往他懷裡縮了縮,“叫白哲吧。”

叫白哲吧。

杜子驍無聲地笑了起來,他覺得這是白哲對自己說過最動人的情話,沒有之一。

所以他愛這首歌,不是因為這首歌讓他席捲當年各大頒獎禮的最佳新人獎項,也不是因為這首歌讓他初嘗走紅滋味,而是因為,這首歌中的每一句詞都是曾經他想對白哲說卻說不出口的情話,每一段曲調,都是白哲對他溫柔的回應。

可那都是過去了啊……

杜子驍隔著座位,看坐在自己右手邊的白哲。他那麼認真地聽著臺上人唱歌,自始至終沒有往自己的方向望過一眼。

杜子驍黯然地垂了垂眼簾,將目光轉向了臺上的歌手。

恰好此時歌曲臨近尾聲,所有激烈的苦澀的甜蜜的悵惘的感情即將落幕,燈光也從歌手腳邊緩緩上移,那奉獻了一場動人表演的歌手終於將自己的真容呈現在大家眼前。

WTF

對往事的追憶瞬間在杜子驍腦海裡灰飛煙滅,他死死地盯著臺上演唱的歌手,嘴長得有個燈泡大:羅品方!

怎麼是他?!

16

羅品方是誰?

他是杜子驍的假想敵。

注意,只是假想敵,不是情敵,杜子驍的情敵有且只有一個,叫季勤章。

為什麼說羅品方是杜子驍的假想敵呢?因為要論跟白哲在音樂上的契合度,杜子驍只能排第二。

第一就是羅品方。

羅品方是白哲的師弟。

白哲跟季勤章簽約的同年,羅品方也加入了季氏創辦的娛樂公司。兩個年輕人一拍即合,白哲作曲羅品方作詞,出了歌一人唱一首,兩人雙劍合璧,幾乎逼得同期其他歌手連口飯都沒得吃。

但白哲踏實,羅品方浮躁,他紅了沒兩三年,收到美國方面邀約,要去美國發展。羅品方邀白哲一起去,白哲婉拒。一來,他看好中國市場,二來,他跟家裡鬧翻了,也不想再回美國,於是羅品方一個人踏上了飛往美利堅的飛機。

在羅品方到達美國的前兩個月,他與白哲有斷續通話,後來聯繫漸漸變少,猛然有一天白哲打羅品方電話,驚嚇發現那個號碼竟然停機了。

羅品方就此失去聯繫,至今已近十年。

羅品方走後,白哲越來越紅,他身邊的御用詞作位置空了出來,無數人爭先恐後要來填這個位置。可白哲誰都沒要,這個位置一直給羅品方空著,在白哲心裡,羅品方始終是他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最佳拍檔。

杜子驍跟白哲認識的那天就知道有這麼個人,因為白哲總是會在一籌莫展——比如說某支曲子找不到合適的填詞,某首歌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唱,或者某個樂段卡住了沒靈感——的時候,自言自語似的說一句“要是Frank在這裡就好了(Frank是羅品方的英文名)”。雖然後來他跟杜子驍在一起後,這話說的是越來越少了,但偶爾提起來,話裡話外還是深深的惋惜和牽掛。

所以羅品方是杜子驍的假想敵。

杜子驍一直覺得自己唱歌就不錯,寫詞的功力嘛……也不錯。他不明白羅品方比自己好在哪,覺得自己只要肯學肯練肯努力,一定不比羅品方差。

現在他服了。

當羅品方站在他面前,用屬於成熟男人的聲音和唱腔唱著那首他年少輕狂時寫出來的歌,還絲毫不顯違和,反而愈加動人的時候,他服了。

天賦型選手與後天努力型選手之間永遠隔著一條跨也跨不過的鴻溝,就好像白哲做飯時隨口哼出的一段旋律,鋪上詞就能成為經典金曲一樣。

杜子驍服了,但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服了。尤其是在白哲面前,他不想承認自己確實不如假想敵。

羅品方唱完後,四周安靜了一會兒,現場觀眾仿佛沉浸在歌曲帶來的安靜氣氛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全場燈光亮起,觀眾席才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與喝彩。莫希文起身鼓掌,高恒風一邊瞟著杜子驍一邊說:“雖然我覺得這位選手肯定不會選我,不過我還是要用我的實際行動表示我對你的尊敬。”

他用力按下了面前的“want”鍵。

這代表高恒風導師很希望羅品方能成為自己隊伍的一員。

同時,杜子驍與白哲雙雙按下“want”鍵。

有人悄悄給高恒風遞了張紙條,高恒風一眼掃過,把紙條團成一團扔到腳邊,笑道:“咱們一般在選手演唱後,都會給選手一點時間來介紹自己。不過我覺得今天,選手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演唱深深打動了我,也打動了現場每一個人,所以我很想改一改咱們的套路,先由四位導師點評一下這首歌手怎麼樣?”

沒人反對,高恒風第一個點評:“我只有一句話,謝謝你為我們帶來這麼動聽的歌聲,也謝謝節目組讓我知道,世界上有這麼會唱歌的人存在!”

全場爆發出一陣歡呼。

莫希文起身,她興奮極了,也遺憾極了:“對不起,我的隊伍滿員了,如果可以,我真心希望你可以成為我的隊友,與我並肩作戰!”

“你沒希望了,哈哈。”高恒風大笑道。

莫希文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道:“高大哥我覺得你希望也不是很大哦。畢竟他選擇的這首歌,是臺上兩位元導師合作的作品。”她看著左手邊的杜子驍,“子驍作詞演唱,”又看著右手邊的白哲,“白老師作曲。”看回高恒風,“高大哥,你覺得他是沖著誰來的?”、全場的氣氛再次被點燃。

高恒風大笑,問:“杜老弟,你覺得這位選手唱得怎麼樣?”

“技巧非常好!”杜子驍瞬間接話,盛情大贊,“他唱歌時候的技巧運用非常棒,因為這首歌是我原唱嘛,真的特別難唱,副歌部分的高音特別難,你看他很輕鬆就唱上去了,真的,技巧太棒了!”

莫希文就坐在他右手邊,聽完他的點評,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選秀比賽的導師說話非常有技巧,譬如杜子驍這句話,看起來是盛讚羅品方唱歌技巧高超,卻巧妙地避開了對他演唱時感情的點評,還順便用這首歌難唱來抬高了一下身為原唱,把這首歌唱紅了的自己。莫希文是老油條,這種語言陷阱一聽就明白了。

不過站在杜子驍的角度這很好理解,畢竟這是他跟白哲的定情歌,以杜子驍在愛情上的小心眼,他就算再佩服羅品方,也不會當眾承認羅品方在這首歌裡的感情比自己深的。

於是最後,輪到了白哲點評。

全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白哲身上。

從剛剛到現在,白哲一直沒說話。他始終端坐在位置上,認真地看臺上的羅品方唱歌。莫希文為之起立歡呼,他沒有,全場熱情鼓掌呐喊,他也沒有。他只是靜靜坐著,像整個人沉入了樂曲中似的。

只有杜子驍注意到,白哲一向放鬆的脊背微微挺直了,右手不自覺握成了一個拳。

Frank,”過了許久,直到全場觀眾漸漸安靜下來,白哲才看著臺上的老友,低低地叫了一聲,“你回來了?”

“對,白哲,”追光燈下,羅品方微笑,離開時平整的眼角已然在歲月更迭間長出了重重的魚尾紋,“我回來了。”

17

羅品方當然是沖著白哲來的。

白哲在高恒風的追問下輕描淡寫對大家講述了自己與羅品方的過往,當然,對於過程中的許多細節有所美化。羅品方也簡單概括了一下自己去美國後的生活,尤其是吃了多少苦。時代不同了,曾經名噪一時的當紅歌手如今已經不為人所知,還要在許多故事的輔助下,人們才能回憶起來當年白哲身邊的確有過這樣一個御用詞作。

羅品方最終選擇加入白哲的隊伍,白哲十分激動,他走上台與羅品方擁抱,然後摟著羅品方的肩膀,說自己其實並不是羅品方的導師。

“我跟Frank在音樂上的本事不相上下,比起導師與學生的關係,其實我們更像並肩前進的戰友。十年前我們曾經一起在音樂道路上摸索,十年後他回來了,我不想做他的導師,我希望我還是可以站在他身邊,做他的朋友,跟他一起享受音樂帶給我們的樂趣。”

一個多小時後,《最佳唱將》的海選階段錄製全部結束,四位元導師隊伍滿員,進入導師戰隊廝殺戰階段。

錄製結束後,年齡最長的高恒風做東,四位導師相約一起吃個飯,出門,卻看到季勤章的車停在門口。

季先生近幾年事業做得大,季家大部分產業都歸了長子,只留了個娛樂公司給次子季勤章經營。但季勤章很有商業天賦,又趕上近些年中國影視市場大繁榮,文化產業被扶持,他愣是把旗下產業從一間小小的娛樂公司折騰得遍地開花,唱片演出影視娛樂等等等等哪樣都做一點,前年還開闢自己旗下院線,三年內便在一二線城市的電影市場攻城掠地,直接分了電影市場一杯羹。

大家都是在娛樂圈混的,當然惹不起堪稱衣食父母的季先生,不光惹不起,那些想紅的想更紅的想紅了以後能一直紅下去的,還爭先恐後往季先生床上竄。季先生不是禁欲主義,碰見長得順眼的,他也不介意睡一睡,睡過了再捧一捧。然而不管他今天捧了誰,明天又捧了誰,都只是一時風景。大家知道,季先生真正捧在手心裡的只有一個人,他真心實意捧了那個人十幾年,捧得圈子裡人盡皆知,都認為他倆早晚是一對。

那人就是白哲。

季勤章一出現,大家就知道他是沖誰來的。杜子驍的臉當時就拉下來了,但是當著兩個不相干的外人,他又不好說話。趁這檔口,季勤章走了過來。

“大家這是要去吃飯?”季勤章笑問。

高恒風道:“對,我做東,請大家一起聚聚。季先生有沒有空,可否賞光一起?”

季勤章搖頭笑道:“我是很想一起,可今天不太行。”他的眼神在白哲身上轉了一圈,笑意更濃,“而且我還得做一回壞人,把白哲借走。”

杜子驍頓時皺眉,要不是理智還在,那句“不行”已經沖了出來。

莫希文唇邊泛起意味深長的笑意,她揶揄地瞧了白哲一眼,又瞧了季勤章一眼,想在瞧兩個欲蓋彌彰的有情人。白哲一直跟莫希文很聊得來,卻不代表她願意被莫希文這麼瞧。他垂了垂眼簾,低聲道:“不了,季先生,我今晚還是……”

“白哲,季先生找你有事,你就去吧。”高恒風很有眼力勁地拍了拍白哲的肩,“沒關係,咱們以後多的是時間可以聚。”

白哲還是想拒絕。畢竟四人有約在前,季勤章一來,他就跟著走了,這很不禮貌。況且,從美國回來以後他一直躲著季勤章,兩人除了偶爾電話聯繫外,一次面都沒見過。他潛意識裡想躲季勤章遠一點,要不是季勤章把他堵在這裡,也許白哲還要過很久才會跟他見面。

白哲張了張嘴,拒絕季勤章會讓他很沒面子,可不拒絕也不好。高恒風見他為難,笑道都跟你吃了快一星期飯了還缺這一頓嗎,莫希文也表示無所謂啦以後再約也一樣。季勤章感激地對兩位笑笑,俯下身,在白哲耳邊輕聲道:“Frank在我車裡……”

白哲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他原本就想飯後找Frank好好聊聊,這個理由成功說服了他。

他禮貌地對三人道歉後,上了季勤章的車。

三人目送車裡離開,便打算繼續照原定計劃去吃飯。

走出幾步,莫希文卻發現杜子驍還站在原地不動。

“你在看什麼?”

杜子驍像個木樁子似的站在那裡,雙拳握緊,嘴唇死死抿成一線,竟然還在盯著季白兩人遠去的方向。

莫希文想了想,笑道:“哦對了,是姐姐疏忽啦,忘記把你介紹給季先生認識。你還不認識季先生吧?沒關係,只要白老師在,以後少不了機會見面的,下次姐姐一定把你介紹給他啊。”

“謝謝姐。”杜子驍轉過頭,眼神發狠,唇角笑容卻燦爛至極,“不過我跟季先生老早就認識,你信嗎,我以前還差點對他揮拳頭呢。”

羅品方當年出道簽的就是季勤章,他跟白哲認識有多久,跟季勤章認識就有多久。三人經年沒見面,見了面好一番敘舊情。羅品方這些年明顯過得落魄,當年他也算帥哥一枚,如今顯老顯得厲害,眼尾額頭多了皺紋,肩膀也不自覺地佝僂。

白哲心疼他,對他這十年的經歷不願多問,只安慰他回國就好。羅品方卻反復將自己在國外受的苦大談特談,說自己最艱難時被逼無奈到路邊賣唱,唱了一整天,唱得嗓子冒煙,收入兩美元。他一樁往事一杯酒,說到傷心處,趴在桌子上悄悄抹淚。白哲猜到他落魄,沒想到他這麼落魄,問他為什麼不跟自己聯繫,他咬咬牙,說丟人。

季勤章就舉杯,說如今回國了萬事有朋友們幫忙,過去的事咱就不提了,都在酒裡,喝掉就忘掉。

說完他自己仰頭幹了,羅品方一仰頭,也幹了,白哲咬咬牙,看著杯裡的酒,跟著幹了。

這樣一杯一杯,到散席,白哲不負眾望地喝醉了。

白哲醉酒其實是很好玩的一件事,他不睡不鬧,只是意識不清醒,看著格外缺智商。羅品方看著他趴在桌上傻笑的樣直頭疼,問季勤章怎麼辦,季勤章攔腰扶起他,讓白哲整個人靠在自己懷裡,說司機在外面等我們,我們先送他回家。

季勤章叫羅品方坐副駕,自己在後面摟著白哲。白哲在季勤章懷裡很不老實,一會兒要掙脫,一會兒又要自己遠遠地坐到另一邊。羅品方從後視鏡裡瞧著,只見白哲一動,季勤章就把他按回自己懷裡,有次白哲使了很大力氣,看那樣子想要跳車走人似的,也叫季勤章一把抓了回來,死死抱住了。

好不容易一路折騰回白哲家,季勤章叫羅品方在車裡等著,自己送白哲上樓。

白哲家住十七樓,門口有門禁。季勤章一路摟著白哲,白哲很不順從地在他懷裡掙扎,兩人跟掐架似的走到門口。季勤章伸手在白哲身上摸門禁卡,摸著摸著,手掌卻在他胸口腰間流連起來。

“小白……”白哲的頭軟軟地靠在季勤章肩膀,雙唇一張一合,看得季勤章口乾舌燥。他輕輕喚了白哲一聲,白哲沒有反應,這讓他陡然生出了三分旖旎的心思。

突然,身邊響起了一個熟悉卻煩人的聲音。

“白哲!”

18

杜子驍幾步跨上來,季勤章本就心虛,還沒看清楚杜子驍做了什麼,白哲已經到了杜子驍懷裡。

說來也奇怪,白哲在季勤章懷裡那麼不老實,到了杜子驍懷裡,卻自動自覺找了個舒服的角度,兩隻胳膊往他腰間一纏,伏到他肩膀去了。

季勤章心中暗恨,面上卻要維持風度:“你怎麼在這兒?”

“我不放心白哲,在這兒等他。”杜子驍道。

“不放心?”季勤章笑了笑,“你不放心什麼?”

“不放心你。”杜子驍對季勤章的敵意從不掩飾。

季勤章早就習慣他的針鋒相對,又是一笑:“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你把白哲給我,我送他回家。”說著,他沖白哲伸出手,柔聲喚道,“小白,到我懷裡來,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杜子驍把白哲抱抱緊,欠扁一笑,“我送他回去就可以了。”

“杜子驍,你不要太過分。”季勤章眼見白哲伏在杜子驍懷裡是壓根不打算起身的架勢,心裡的火忍不住冒了出來,“你算什麼人?憑什麼送他回去?”

“憑我是他前夫。”杜子驍大言不慚。

“呵,”季勤章冷笑,“你也知道你們離婚了?”

“那又怎麼樣?”杜子驍譏諷道,“我睡過他,你睡過嗎?”

“你!”季勤章氣得眼皮亂抖,怒極反笑,“白哲要是知道你在他背後說這種混帳話,一定會被你氣死。”

“不勞費心。我在床上跟白哲說得混帳話可多著呢,他每句都很愛聽,從來沒生過我的氣。”杜子驍從白哲口袋裡摸出門禁卡,輕輕刷了一下,門應聲開了。他一隻腳抵著門,微微彎腰,打橫把白哲抱了起來。

“謝謝季先生送我們家白哲回家。”

他留下這句氣死人不償命的話,閃身進了樓道。

門在季勤章眼前轟然關閉,季勤章雙手握拳,足足用了三個深呼吸,才壓下心中亂竄的那股怒火。

他轉身回到車裡,剛關上車門,羅品方的問題就來了。

“剛剛那個是今天那另外三個導師之一吧?”他回憶著,“叫杜子驍,是不是?”

季勤章應了一聲,吩咐司機開車。

“他跟白哲什麼關係?”羅品方回過頭,覷著季勤章陰沉的臉色,恍然大悟道,“不會吧?怪不得這首曲子被他唱了,我還以為白哲這輩子都不會把這首曲子給人了呢。”

“曲子”指的是羅品方白天唱的那首,那是白哲的心頭好,很早之前就寫成,羅品方要拿來譜詞他都不讓。羅品方選這首歌參賽純是因為喜歡,現在他才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一首簡單的金曲,說不定,還是兩人的定情曲。

季勤章聽他拖長音恍然大悟,不由冷笑:“以前是,後來離了。”

什麼叫“以前是,後來離了”?!

信息量太大,羅品方有點懵。他覺得自己不過走了十年,這世界變化得也太快了。

“白哲怎麼會喜歡上他?白哲不是應該跟你在一起嗎?”羅品方的嘴都快合不上了,“老季,你到底跟白哲表白過沒有?人在你身邊十來年啊,你竟然還能便宜了別人?再說了,白哲跟他離了是怎麼回事?他倆去哪兒領的證?又去哪兒離的?既然離了,他怎麼還能……”

羅品方回想了一下透著車窗,看到的白哲伏在杜子驍懷中的畫面,小聲道:“我可……一點沒看出來他們倆這是離了啊?”

真的,抱得太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熱戀呢。

季勤章心煩得要命,但他對外一向溫文爾雅,脾氣性格都十分好,羅品方連珠炮似的戳他痛處,他也不能發作。他閉上眼睛,想把心底這股煩躁壓下去,忽然一個想法頂到他喉口,他輕輕一笑,輕描淡寫就說了出來:“他們離婚,是因為杜子驍跟別人上床,被白哲逮了個正著。”

羅品方不說話了。

半晌,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這個圈子吧,別管男女,哪怕大家是正經兩口子,結了婚也就是那麼回事。誘惑太多了,頂得住的畢竟少,很多夫妻也就是各玩各的,別太離譜就得了。”他頓了頓,“但是這事兒擱白哲身上不行。他想不開,還感情潔癖,這種事別說叫他親眼看見,就算叫他聽見他都受不了。離婚是白哲提的吧?出了這種事,白哲就算不想離,也一定會逼自己離了。”

19

杜子驍一腳踹開白哲的門,拿胳膊肘頂開牆邊的燈,借著光亮,徑直把白哲放到了床上。

白哲一躺下就自覺卷住了被子,趴在床上睡。杜子驍不叫他趴著,他記得網上說過,趴著睡不好,於是把白哲翻了過來,然後他去接水,給白哲擦擦臉。過了會兒他端著水盆回來,發現白哲又趴回去了。

算了,喜歡趴著就趴著好了,杜子驍無奈,試了試水溫,把毛巾浸濕了擰乾,給他擦臉。

白哲乖乖躺著任擦,杜子驍擦完臉給他擦手,擦完手去換了盆水,又替他從頭擦起。

擦著擦著,杜子驍伸出手,不輕不重地彈了白哲耳珠一下。

白哲沒反應,睡著了。

杜子驍又彈了一下,白哲在枕頭上蹭了蹭臉,咕噥了一聲。

杜子驍便知道他睡得不沉,於是俯下身,拽著他的耳朵,輕聲道:“白哲,你是不是傻?”

白哲摟了摟身下的被子,睫毛抖個不停,像是想睜眼,又睜不開似的。

杜子驍心情頓時大好,一邊抬著白哲的下巴給他擦臉,一邊數落:“你就是傻,你說那個季勤章明顯沒安好心,你還跟他去幹嘛?誰不知道你喝酒沒數,一杯就倒,為你好的都勸你別喝,有所圖的才一杯一杯灌你呢。幸虧今天我在,否則你這會兒被人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他低下頭,“吧唧”在白哲臉上親了一口。

“就叫人給辦了!”

白哲皺了皺眉,好像很不認同的樣子。

比起杜子驍,白哲實在不像個在娛樂圈混了這麼久的人。這個圈子多亂哪,杜子驍混了沒幾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等等招數就都學會了,遇見人,先得慣性尋思尋思對方是圖什麼來的。白哲不一樣,他永遠待人以誠,很少懷疑別人,也不把別人往壞處想,大約因為也沒人敢圖謀他什麼,所以他這麼在圈子裡呆著,竟然還活得很好。

杜子驍認識白哲第一天,就知道白哲是個單純的人。

白哲其實懂娛樂圈的很多生存法則,但是懂與做到是兩回事,他按另外一種方式活著。杜子驍很多時候覺得,白哲的心裡一定住著個不諳世事的小王子。他專心致志地喜歡音樂,別人拿音樂賺錢的時候,他在想怎麼把一首歌寫到更好;除了音樂他還喜歡模型玩具,家裡除了從世界各地淘來的專輯,就是變形金剛的模型最多。杜子驍跟白哲在一起後,有次回家看到他坐在地毯上,一邊聽新淘回來的碟,一邊組裝自己的手辦,那心無旁騖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

所以白哲怎麼會懷疑季勤章呢?他只要念著少年時與季勤章的感情,就不會對季勤章有絲毫疑心,更何況季勤章還是個玩弄人心的高手,以季勤章的段位,要玩白哲那是妥妥的。

杜子驍幫白哲擦過臉,便去解白哲胸口的扣子,要幫他擦擦身體。扣子解了三顆,解到胸前的時候白哲驚醒了,突然抓住他的手。杜子驍低頭問怎麼了,白哲瞧清楚是杜子驍,眼神裡的戒備鬆懈下來,醉意重新覆蓋了瞳孔。

“我今天好開心啊。”他咕噥著,口齒不清,“真的,特別特別開心,這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了。”

杜子驍哼了一聲:“上次給你過生日的時候,你不還說這是你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嗎?哦,原來你在騙我。”

“沒有……沒有騙你……”白哲被杜子驍翻了個身,胸膛露出來,被杜子驍用熱毛巾擦著,舒服極了。

“真的?”杜子驍湊近他,忽然起了惡意捉弄的念頭,“真不騙我?”

“嗯……不騙你……”

“問你什麼你都說實話?”

“嗯……”

杜子驍把毛巾往盆子裡一扔,開始逼供:“一加一等於幾?”

“……二。”

“太陽和月亮哪個大?”

“……太陽。”

“有錢的話你要拿去幹什麼?”

“……買碟。”

“你喜不喜歡季勤章?”

“……”

杜子驍咽了口口水,他緊張極了,生怕白哲這一秒鐘的猶豫後,說出的是他不想要的答案。

然後他聽到白哲斬釘截鐵地說:“不喜歡。”

杜子驍笑了。

“那你喜歡杜子驍嗎?”

白哲又猶豫了。

杜子驍循循善誘:“沒事,不用這麼著急回答,你好好想想,然後告訴我實話。”

白哲沒出聲,乖乖地聽話,在思考。

杜子驍就坐在床邊等,等啊,等啊,等了好久啊,白哲都沒回答。

他皺皺眉:“白哲,想好了嗎?你喜歡杜子驍嗎?”

白哲安詳地閉著眼睛,發出均勻而綿長的呼吸。

杜子驍湊近臉,遺憾地發現,白哲已經徹底睡熟了。

20

第二天早晨,白哲是聞著白米粥的清香醒來的。

他在家基本不開夥,一來因為沒時間,二來因為懶得做,因此那一套價格不菲的開放式廚房裝修好以後壓根沒用幾次。

宿醉帶來的頭疼像根針似的刺著他的頭,他努力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昨晚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記憶裡最後一個畫面是季勤章為他斟酒,他猜那就是季勤章送自己回來的了,於是揚聲喊道:“勤哥?”

廚房裡響起“叮咣”一聲,白哲從床上爬起來,揉著額頭站起身:“勤哥,你把什麼碰……”

白哲看著眼前的人,喃喃地問完了這句話:

“倒……了……”

他踉蹌著坐回了床上。

杜子驍腰間系著圍裙,一手拿鍋鏟一手拿鹽罐子,搞得跟家庭煮夫似的,倚在門邊,輕飄飄地問:“你叫我什麼?”

白哲的頭更疼了。

“你怎麼在這兒?”白哲歎道。

“我不在這兒誰在這兒?”杜子驍道,“季勤章在這兒?”

“你別一大早晨就瞎吃醋。”白哲脫口而出,說完了連自己都覺得不對勁,趕緊低頭裝成什麼都沒說過的樣子朝門外走去。

杜子驍被“吃醋”這兩個字弄得心情大好,啥都不打算計較。他倚在門邊,身子把門擋了一半,白哲要過,就得側著身子從他身邊過。他鍋鏟子一揚,給白哲讓了個道,擦肩而過的時候,竟然發現白哲耳朵紅了。

害羞?

杜子驍忖道,不然也沒別的解釋了,對吧?

他舉著鍋鏟,跟中了獎似的站原地嘿嘿傻樂,樂完了扭身就跟了過去。

白哲浴室裡洗澡,杜子驍過去的時候,嘩啦啦水聲剛起。他靠在牆邊,隔著門板道:“洗完了過來吃早飯,我煮了粥,煎了雞蛋,還去樓下買了油條和小鹹菜。唉白哲你現在住這個地方真煩人,我走了二十分鐘才找到一家買早餐的地方,我就鬧不明白了,你們這些住高檔社區的,連點正常生理需求都沒有?社區門口沒有賣煎餅油條的那還叫社區嗎……”

白哲在裡面一邊給頭髮打泡沫一邊聽他碎碎念,聽得簡直無語,忍不住打斷他道:“昨晚怎麼是你送我回來的?”

“哦,季勤章嫌你礙事,所以打電話叫我送你回來的。”杜子驍草稿都不打張嘴就黑情敵。

白哲信他才怪:“胡說!”

“真的!”杜子驍大聲道,“你想想,你喝醉了以後又是咬人又是踹人,還嘰裡咕嚕說醉話,誰不嫌你礙事?也就是我這麼好心,任勞任怨照顧你半宿,把你伺候睡了,一大早又起來給你做早餐……”

咬人又踹人,嘰裡咕嚕說醉話?

白哲深深咽了口口水,看著對面鏡子裡的自己,伸手把水關了:“我昨晚……做什麼了?”

“唉,也沒做什麼,你別緊張。”杜子驍長長地歎了口氣,“就是不停地抓著我的手說你不想離開我,不能沒有我這類的話,還趁我不注意,強吻了我好幾口而已。沒事沒事,我樂意被你親,要是你昨晚沒親夠,待會兒可以繼續親。”

白哲一下子捂上了自己的嘴。

他顧不得把身上的泡沫沖掉,直接拿起牙刷,擠了厚厚一條牙膏就往嘴裡刷。

刷刷刷,刷刷刷,白哲這輩子刷牙都沒這麼仔細過,刷到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讓杜子驍給騙了。

“呸,呸。”白哲吐掉口中的泡沫,直接把牙膏扔到了門上,“杜子驍我要是再信你的話我就是有病!”

杜子驍笑著走了。

白哲洗完澡,裹著浴袍出來吃早餐。杜子驍遠遠地看見他過來,把手裡盛滿白米粥的碗往桌上一放,取笑道:“你怎麼裹這麼嚴實?我記得你以前不是穿個褲衩就出來了嗎?你不熱啊?”

白哲沒理他,走到桌邊一看,既有自家熬的白米粥,一籃子黃澄澄鬆脆蓬鬆的油條,又有煎得兩面金黃的雞蛋,配幾碟子可口開胃的小鹹菜,真心豐盛。

他被人伺候慣了,也不覺得杜子驍給自己做這些有什麼不對勁,直接坐到桌邊就開吃。杜子驍自覺坐到他對面,看他第一口先喝了勺粥,囑咐道:“小心燙。”

白哲抬眼瞟了他一下,把粥咽下去了。

飯桌上安靜極了,白哲是個吃東西很斯文的人,也不怎麼在飯桌上說話,杜子驍卻受不了。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問道:“你怎麼不住錄音室附近那間公寓?”

白哲現在住的地方是後來置辦的,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住錄音室附近,這裡常常空著。後來白哲提出離婚,就從那間公寓裡搬了出來。杜子驍以為他把那間公寓爭到手後,怎麼也要回去繼續住的,卻沒想到他還是住這裡。

白哲將嘴裡的東西咽下去,簡短答道:“我喜歡住這裡。”

“你不是離婚的時候什麼都不要,只要那套公寓的嗎?”杜子驍問,“現在就那麼空著?”

白哲抬起頭看著他:“那是我的自由。倒是你不知道多大臉,明明是送我的生日禮物,離婚的時候竟然還好意思要回去。”

杜子驍被他搶白一句,梗著脖子辯解道:“那公寓位置好,我喜歡!”

白哲淡淡笑了:“我也喜歡,那兒離我的錄音室近,方便我工作。”

杜子驍語塞,他畢竟是個拍電影的,總不能說公寓離片場近,方便他工作。

白哲很少在鬥嘴這件事上贏過杜子驍,偶爾贏了這一次,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他低下頭,吃了兩口煎蛋便沒什麼胃口了,勉強又喝了幾口粥,便撂了筷子。

“你以後沒事不要到我家來。”白哲說。

杜子驍叼著油條問:“那有事就可以來?”

“有事也不能來!”白哲皺眉,“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知道。”杜子驍幾口把油條咽下去,很不服氣道,“可是離婚了就不能再見面嗎?離婚又不是絕交,有很多人,離婚了還能繼續做好朋友呢!”

“那是別人,不是我們!”白哲也急了。

杜子驍怔怔地看著他,他覺得自己從白哲口中聽出了一絲自己從來沒考慮過的含義。

“白哲,你是抱著再也不想跟我見面的態度提出離婚的,是嗎?”杜子驍問。

白哲並沒有立刻給出回答。

他單手撐著頭,覺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頭痛又翻江倒海地湧了上來。

“對,”過了好久,他聽見自己說,“我是這麼想的。”

杜子驍難得地沉默了。

他總是嬉皮笑臉,有時候還很不要臉,可是從白哲說完那個“對”字後,他就沉默了。

他沉默著收拾碗筷,沉默著把廚房裡的一切收拾乾淨,收拾乾淨了,就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等白哲去換衣服,兩人一起出門。

他這個樣子實在太少見了,白哲有點後悔是不是話說太重,傷到他了,想解釋,卻不知怎麼開口。

比起杜子驍的妙語連珠,白哲口齒上確實要笨拙多了。

節目組還有一些後續程式需要四位元導師配合,因此白哲與杜子驍還要去電視臺一趟。兩人同車,杜子驍駕駛,白哲坐旁邊。時間正是早高峰,環線上堵成停車場,杜子驍直接把車熄了火,轉頭道:“我一直以為咱們離婚了也可以做朋友的。”

白哲笑了笑:“你現在也不是要跟我做朋友的態度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做朋友。”杜子驍緊緊蹙著眉心,看起來真是苦惱極了,“我認識你沒多久就開始喜歡你了,咱們兩個壓根就沒做過朋友,直接從師生成情侶了。”

白哲低頭咳了一聲:“咱們不提以前的事行嗎?”

“行,那說現在。”杜子驍雙手握住方向盤,像是要被說不出口的苦惱和糾結逼瘋了,“我從現在學著跟你做朋友,行嗎?”

“行啊。”白哲也不忍心看他這麼糾結,補了一句,“想做朋友什麼時候都來得及。”

“真的?”杜子驍狐疑地看著他。

白哲點頭,嚴肅道:“真的。”

杜子驍蹙著眉,他像在檢驗白哲的誠意似的,觀察了白哲好久。白哲不明白這有什麼好懷疑的,剛要再說點什麼證明自己沒糊弄他,突然,杜子驍的表情變了。

擰成個麻花的眉心漸漸舒展開來,壓低的眼角也緩緩上揚,杜子驍臉上突然綻開了一道非常陽光燦爛的笑容。

“這可是你說的!”杜子驍大笑道,“是你說咱們可以做朋友的,所以別再提什麼你再也不想見我這種話了,否則就是自己打臉啊白老師。”

“杜子驍,你!”白哲這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這個湊錶鏈給繞進去了。

杜子驍成功達到目的,心情好得簡直要變個熱氣球飛起來。剛好前面車子在緩緩移動,他發動汽車,掛檔起步一氣呵成,在白哲氣急敗壞的目光中一溜煙跑了出去。

到了電視臺,白哲直接甩車門下車,一眼都不想多看杜子驍。杜子驍臉皮這麼厚,人家不理他,他就追上去,一直追著白哲進了電視臺大門。兩人一前一後,都是近期娛樂版的風雲人物,引來許多工作人員的目光圍觀。

“那是白老師嗎?”有人問,“他怎麼跟杜子驍一起來的?他倆不是……不和嗎?”

“呀呀,該不會約架去了吧!”旁邊人驚叫。

“怎麼可能……”有人插嘴,“不和什麼的都是電視效果而已。”

“那他們怎麼一起過來了?”

三人都沒說話,直直看著白哲走到電梯口,杜子驍追上去,俯身在白哲耳邊說了句什麼。

白哲的耳朵根“騰”一下紅了。

……原來如此。

三人交換了一個內涵的眼神,異口同聲:

“事後!”

21

海選階段結束,節目錄製進入導師隊伍內部對戰環節。此環節由四位元導師抽籤決定先後順序,排在後一名的導師為前一名導師隊伍規定演唱主題,選手經過幾輪演唱後,由節目組綜合網路即時投票結果,選出每組最終優勝選手,進入最終的總決賽。

此階段的節目錄製為現場直播模式,網路即時投票占總得票數的很大一部分比例,所以選手的人氣就成了制勝的關鍵。

隨著節目播出,許多選手脫穎而出,在娛樂版搶佔一席之地。其中羅品方與白哲的重逢被節目組提前剪輯播放,為節目贏來超高收視率的同時,也讓羅品方一炮而紅。在幾位奪冠大熱選手中,他唱功扎實,感情充沛,有閱歷的觀眾喜歡他歌聲裡的故事,年輕些的觀眾又迷戀他成熟的氣質,這些很快讓他成為節目最有價值的幾位選手之一。

《最佳唱將》節目組及幕後製作公司為他制定了一系列宣傳計畫,打算節目結束後力捧他成為招牌學員之一,白哲的唱片公司也在積極接洽,希望由白哲方面為羅品方製作回歸後的第一張專輯。由於他極具話題度,演出方也紛紛發來邀約,開出的價碼直逼准二線歌手。但白哲與節目組商定的結果是比賽階段暫緩商演,所以羅品方並未答應任何一方。

除了商業價值,羅品方的粉絲數也迅速攀升。他開了微博,當日粉絲數破十萬;發一條內容平平無奇的原創微博,轉發量穩定保持在兩萬左右;日常出席某些活動,粉絲事先知道,還會提前趕到為他應援。剛開始幾天羅品方水土不服,私下裡問白哲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麼追星?沒多久他就習慣了,有禮貌地對粉絲噓寒問暖,在微博上跟粉絲逗比地互動,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門兒清。

可見白哲身邊的人都比他會籠絡粉絲多了。

這年頭要紅,要麼賣萌,要麼賣腐,賣腐往往比賣萌管用。羅品方年紀擺在這裡,再怎麼賣都是個萌大叔,市場有限,對賣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前只是偶爾有粉絲把他跟白哲的片段剪輯在一起,後來見羅品方是這樣一個曖昧的態度,大家膽子就放開了,畫圖的寫段子的怎麼萌的都有。還有人翻出以前他跟白哲合作出過的幾張專輯來聽,聽得如癡如醉。某日程琳告訴白哲,他以前的某張專輯在網上賣出天價,白哲都不信,一追問,才明白被人當了入圈必備。

白哲不懂腐啊萌啊的,他是個搞音樂的,那些東西離他很遠,你看他連個微博都不開就知道了。可是杜子驍不行,他鬧,一邊刷微博挨個給寫段子畫圖剪視頻的姑娘們點舉報,一邊坐白哲客廳裡鬧。

“我要出櫃!”杜子驍一手手機一手西瓜,嗷嗷叫,“你是我的人,憑什麼跟他組CP?!”

白哲坐在旁邊椅子上給吉他調弦,理都不理他。

自從白哲被杜子驍擺了一道,被迫同意重頭跟杜子驍做朋友以後,杜子驍就一天不落,天天到白哲家報導。也真奇怪,明明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要見個面比登天還難,如今離了婚,反倒抽得出大把時間在一起了。

其實白哲根本不想讓杜子驍進門,奈何杜子驍偷偷配了白哲門禁卡加大門鑰匙,每天回來得恨不得比白哲還早。而且他也不幹什麼出格的事,天黑了就悄悄來,一到11點,不用白哲開口,人家自覺走。除了聒噪煩人點,真沒給白哲惹事。然而白哲看見他就心煩意亂,見他又在自己家裡眉頭立馬就皺起來,有次也不知被觸動哪根神經,竟然狠心拽著杜子驍的領子把他給扔了出去。

這一扔出去,杜子驍怎麼樣了白哲不知道,他自己是坐立不安了大半宿。

淩晨一點,他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起床走到門口,小心翼翼把門開一條縫,杜子驍竟然還在外面!

白哲心裡那罐裝著愧疚不忍的瓶子頓時被打翻了。

他拉開門,想叫杜子驍進來。杜子驍原本倚門坐著,他拉開門,杜子驍身子歪了一下,抬起頭,瞧見救世主似的笑了起來。

“白哲,你可算來了,你再不出來我都打算敲門了。”他晃了晃手裡的手機,那上面兩幫怪物正在對壘,“我能不能進去充會兒電,手機快沒電了。”

原來他一直坐著白哲家門口,連著白哲家的WIFI玩手遊!

白哲“轟”的一聲把門關上,回床上睡了個香甜無比的好覺。

後來杜子驍就學乖了,來白哲家自覺帶充電寶,還要兩萬毫安培超大容量那種。不過白哲也沒再把他扔出去過,畢竟扔了杜子驍出去,卻要做一整晚關於杜子驍的夢,還夢的都是兩人熱戀時那點事,得不償失。

杜子驍最近閑,上個電影拍攝結束,下個電影還沒接檔,中間接了個電視劇玩玩,電視劇拍攝簡單鬆散,他下了戲就到白哲家來,還在路口買了個西瓜。白哲把吉他的弦調好,一邊撥音,一邊在樂譜上改改畫畫,杜子驍則繼續在旁邊刷微博。

“我要找人黑了他們同人論壇!”杜子驍猛地一聲大叫,白哲手一抖,直接在琴弦上撥出一個顫音。

“神經病。”白哲小聲罵了一句。

杜子驍看得窩火,索性手機丟開不看了。他盯著白哲吃西瓜,吃著吃著道:“這西瓜挺甜,你要不要來一口?”

白哲看著吉他弦說:“嗯,給我一塊。”

杜子驍直接拿勺子把西瓜最中間的芯挖下來給了他。

白哲探身吃了,拿紙巾擦擦嘴,淡淡評價道:“是不錯。”

“明兒我看看那大叔還在不在那賣,賣的話他那一車我都要了,給你送半車,其餘拿去劇組送人情。”杜子驍說。

“隨你。”白哲說。

“哎,我求你件事唄?”杜子驍坐到白哲腳邊的地毯上,“我們隊伍比賽的時候那幾首歌,你幫我選選唄?”

導師抽籤的結果是白哲第一名,高恒風第二名,莫希文第三名,杜子驍最後。莫希文給杜子驍出主題,她的主題是“青春”。這很符合杜子驍的年紀,而且他的隊伍選手年齡偏小,詮釋這個主題也非常合適。按理講莫希文出的題已經放水很明顯了,奈何杜子驍懶啊,身邊守著白哲這麼尊音樂大神,怎能不善加利用?於是他理直氣壯把自己的工作推給白哲了。

白哲放下吉他,靜靜瞅著杜子驍,杜子驍原本以為他又要無視自己或者諷刺自己,白哲卻忽然笑了。

“幾個西瓜就想賄賂我嗎?”

白哲的笑意從唇邊至眼底,沒有譏諷沒有不屑,說話前便笑了一笑,話說完了,那笑意還在臉上停留著沒有散去。杜子驍看呆了,他都不記得白哲有多久沒對自己笑過了,猛然見到白哲的笑容,叫他覺得整個世界都這麼不真實。

按照他的脾氣,這會兒早就遞上話,說你要什麼,只要你說得出我上刀山下火海都送到你眼前,可這次杜子驍沒有,他呆呆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覺得自己要在白哲的笑容裡醉過去了。

看著杜子驍如此發傻,白哲無奈地搖搖頭,再一次確定杜子驍肯定有病。

他抓起吉他,又把旁邊的手機裝口袋裡,走到門邊換鞋。杜子驍這才回過神,意識到白哲是要出門,趕忙問道:“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都晚上十點多了。

“錄音室,Frank有首新歌,我突然有點靈感,去跟他聊聊。”白哲拿了車鑰匙拉開門。

“那你還回來嗎?”杜子驍追問。

“回,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可能要明天早上了。”白哲一腳邁出門,回頭道,“你們隊的選歌我會幫你想想,明天早晨給你答覆。你最好也儘快告訴我你要給我出什麼難題,雖然我很懷疑你能不能難到我。”

隨著一聲門響,白哲出了門。

FrankFrank……老朋友回來你就徹底不要我了!”杜子驍抓起手機,恨恨地把一個發圖大手拉進自己小號黑名單(雖然人家姑娘也不怎麼在乎這個),“我要出櫃!我一定要出櫃!”

22

海選結束後,各位導師就要抽時間拍第二階段的宣傳片。程琳把時間定在週五上午,一大早白哲就跟助理到了電視臺。

拍宣傳片是件無聊又累人的事,別看播出來才一兩分鐘,拍起來卻可能需要一整天。饒是白哲鏡頭感這麼好,從化妝到正式進棚拍攝,也足足折騰到下午近三點才宣佈收工。

白哲的助理早早在旁邊給大家備好冷飲零食,現場一喊收工,她立刻就送上去。大家吃人嘴短,一個個吃著零食感謝白老師。白哲擺擺手,示意大家不要客氣,一邊扯開領帶,一邊走出攝影棚。

攝影棚燈光強烈,冷氣開到最低還是熱,熱得他額頭上一層汗。他扯下領帶,團成個團抹了抹額頭,眼角一掃,卻發現有人跟了上來。

他回過頭,笑道:“蓓蓓,找我有事?”

“蓓蓓”名叫劉蓓,是節目組的編導之一,名叫劉蓓,負責白哲組的選手。她滿臉愁容,站到白哲面前顧不上客套,開門見山道:“白老師,您知道Frank要退賽嗎?”

白哲被她問懵了。

“不知道。”白哲不解,“Frank要退賽是什麼意思?”

劉蓓露出一個“果然你也不知道”的表情。

Frank昨晚給我打電話,說有家美國唱片公司要簽他,給他在美國發片,他現在要退賽,違約金三天后打過來。”劉蓓說,“他說完之後就把電話掛斷了,我打過去,他關機。今天早晨,我發現他的退賽申請傳真到我的傳真機上。他說他很抱歉做了這樣的決定,希望我們能理解。”

“美國唱片公司?”白哲皺緊眉頭,“哪家唱片公司?”

“我不知道,他沒有說。”劉蓓咬了咬牙,急道,“白老師,您事先有沒有收到什麼消息?有哪家唱片公司在私下接洽Frank嗎?就算他要簽別家,我們可以慢慢談,他這樣一走了之,也有點太不負責任。我們怎麼跟觀眾交代?人氣選手因合約問題中途出走?他這不是……”

“你先別急,”白哲見她急得都快哭了,趕忙安慰道,“這件事告訴總導演了嗎?”

“還沒,”劉蓓眨了眨眼睛,硬是把眼淚忍回去,儘量冷靜道,“事發突然,我還沒告訴總導演。白老師,你知道總導演的脾氣,這件事要是讓他知道,Frank想回都回不來。他是我一直負責的選手,所以我想先找他談一談,看看有沒有可溝通的餘地。可是從昨晚到現在,他電話關機,家裡沒人,我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

劉蓓說到這兒,眼淚再也忍不住,成串地掉了下來。

剛好這時候攝影棚裡的人散了,三三兩兩往兩人這邊走來。劉蓓躲閃不及,又收不住眼淚,只好狼狽地側過頭。白哲心裡一酸,抓著她的手,隨便推開旁邊一扇門就把她推了進去。

“蓓蓓,你不要急,Frank不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白哲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她,“你先把消息壓下來,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我來幫你,好不好?”

劉蓓哭花了眼線,一邊用手帕擦眼淚,一邊道:“謝謝白老師。”

白哲開著車,給羅品方打了無數個電話,繞城無數周,終於在護城河邊找到了他。

傍晚的護城河寧靜而安詳,夕陽為河岸染上一層暖煦的金黃。時而有結伴散步的老人從河邊緩緩走過,走累了,便到岸邊的長椅上坐一坐。

白哲將車停在路邊,沿著人工鋪設的石板走到岸邊。面前的長椅上坐著個熟悉的身影,白哲輕輕笑了一笑,坐到他身邊。

“那天的太陽也是這樣吧。”他看著遠方低沉得快要隱沒在樓層間的夕陽,淺笑道,“黃燦燦的,你說像個雞蛋黃。”

羅品方不由得笑了起來:“你說的是十年前,我走那天。”

“咱們在這兒坐了一下午,一直坐到太陽落山了,是我親自把你送到機場的。”白哲緩緩道。

“進安檢之前我跟你說,我會成為超級巨星,衣錦還鄉。”羅品方轉頭看著他,“你是不是那個時候就知道我不會成功?”

白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我不知道。你也好,我也好,未來是什麼樣,現在的你我都不可能知道。”

“不,我知道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羅品方打斷白哲。他自嘲地笑了一聲,一句話在脫口而出的刹那收回,變為意思截然相反的另一句,“我會成功,這次我一定會成功,我會成為超級巨星,衣錦還鄉。”

“那家唱片公司是這樣許諾你的嗎?”白哲問。

“他們怎樣許諾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一次看到了機會。”羅品方深吸一口氣,“白哲,你應該知道,我的夢想就是美國。咱們一遍遍迴圈的歌,咱們為之呐喊的巨星,大部分都來自那裡,那是全球音樂人都嚮往的天堂!十年前我很懵懂,白白錯過了許多機會,現在機會又一次來了,我必須抓住它!”

“我不是不支持你去美國,可是能不能先把比賽完成?你現在人氣很高,中途退賽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白哲勸道。

“白哲,你怎麼了?以前的你根本不會說這種洩氣的話!”羅品方不知哪來一股怒氣,說著說著竟然直起身子怒視白哲,“以前的你會無條件支持我實現我的夢想!”

“夢想很重要,責任也很重要,你現在走太不負責任了!”白哲強迫自己心平氣和跟他商量,“Frank,節目組的每一個工作人員都為你付出了很多,你好歹等到比賽結束再走。是唱片公司不同意嗎?沒關係,我可以幫你跟他們談。”

“沒這個必要!”白哲剛說完,羅品方就斷然拒絕了他,速度快得完全沒有經過考慮。他急促地呼吸起來,顯然白哲的話讓他坐立不安,他像是想發火,卻色厲內荏,根本無法發出這股火。

“我已經跟那家唱片公司談妥了,就算你跟他們見面,結局也不會有絲毫改變。”隨著開口講話,他漸漸把自己的呼吸調整正常,不知怎麼擺放的雙手也漸漸鎮定下來,“白哲,你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我不想為這種事跟你吵。別再管我了,好嗎?別再攔著我,讓我走吧。”

他艱難地笑笑,起身,手指微微抽搐著,跟白哲做了個告別的手勢。

然後他轉過身,腳步踉蹌了一下,朝來處走去。

白哲靜靜看著Frank的背影,那背影佝僂而畏縮,不像一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反倒充滿了絕望。

Frank自回國後一直意氣風發,他躊躇滿志地計畫著要補上自己丟掉的這十年時間。他想發新專輯,開個人演唱會,想把自己的歌唱到每一個有樂迷存在的地方去。或許十年前,二十歲的Frank的夢想是做超級巨星,衣錦還鄉,可現在,對三十歲的Frank而言,踏實歌唱才是他的夢想。

白哲突然站了起來。

Frank,你在騙我吧?”白哲叫住他,“真的有那家唱片公司嗎?他們真的會為你出唱片嗎?你要走,真的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嗎?”

羅品方頓住腳,沒有回頭,直直地站在原地。

“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白哲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經濟上出了問題,還是……”

“都沒有。”羅品方回過頭,一字一頓,“我說了,別、再、管、我!”

“我不可能不管你,如你所言,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白哲向他走近兩步,“如果你經濟上出了什麼問題,我可以幫你解決,惹到了不該惹的人,我也可以想辦法幫你擺平。就算你不想比賽也沒關係,可你不能一走了之……”

白哲合了合眼睛,沉聲道:“你不想唱歌了嗎?”

我唱不了了。

羅品方在心底絕望地回應。

白哲,我想,可是我唱不了了。

“白哲,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羅品方仰頭,發出一連串冷笑,“我最討厭的,就是你跟我不一樣。”

“明明咱們倆差不多時間出道,可你永遠都壓在我頭上。你永遠比我拿到更多資源,受到更多力捧——出專輯,我要在封面寫明是你的御用詞作才有人買;辦簽唱會,必須邀請你做嘉賓才能吸引到更多歌迷;就連我去商演,人家都惦記著能不能托我的關係,把你一起請來。白哲,我當年為什麼會離開?因為我被你壓得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羅品方咬牙切齒,仿佛這些年來,隱藏在友情之下的妒忌與憎惡已經再也無法掩飾:“白哲,你知道嗎,你這個人,你往那裡一站,就等於在告訴所有人,你跟他們不一樣。當我們苦苦為生計掙扎的時候,你作為白家的唯一的嫡子,含著金湯匙出生;當我們徹夜寫歌,厚著臉皮往唱片公司寄demo希望被賞識的時候,你隨隨便便寫一段旋律,就會登上金曲榜首。白哲,你太有天賦了,我們這些普通人不管多努力,只要站在你身邊,就永無出頭之日,除非……離開你。”

白哲的眼睛裡忽然迸發出一絲極為痛苦的表情。

羅品方顧不得深究這表情的含義,或許是自己戳到了白哲的痛處,或許是自己讓白哲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一直沒有想通的東西,誰在乎?他只是歇斯底里地朝白哲咆哮:“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恨嗎?我破釜沉舟去了美國,根本沒混出個人樣,十年後,竟然還要借你的聲勢捲土重來!你知不知道我越紅心裡越恨自己,恨自己混了十年還是這副該死的老樣子。白哲,你知道我真正的夢想是什麼嗎?我真正的夢想其實跟音樂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真正的夢想是希望自己的名字永遠不會跟你出現在同一篇新聞裡!”

Frank,”白哲張張嘴,他的聲音小得好像只有自己能聽到,“你說的都是氣話吧?”

“是我的真心話。”羅品方冷冷地看著他,“白哲,我受夠了,這該死的比賽我絕不會繼續參加。從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各走各路,永不再見!”

23

杜子驍在白哲家裡一直等到晚上11點。

杜子驍今天下戲早,來白哲家的路上順便溜達著去了趟超市,買了肉蛋菜許多,打算給白哲做一頓豐盛的晚餐。要知道像杜子驍這種咖位的明星輕易不去公共場合,因為粉絲太多,眼尖的粉絲更多,哪怕墨鏡口罩武裝好,也可能一個不小心被認出來,進而被圍觀,第二天登上娛樂版頭條。尤其是超市這種聽起來一點也不高大上的地方,基本上被人拍到,就等著在一段時間內淪為全民玩笑對象吧。

可是白哲已經很久沒正經吃頓飯了。

白哲忙起來,盒飯披薩漢堡輪著來能吃一星期不膩,他雖然挑嘴,可為了工作什麼都能湊合。杜子驍盤算著他最近滿滿當當的時間表,就能推測出他最近的食譜是什麼樣。

這怎麼行呢?營養要均衡啊。

所以杜子驍把一切顧慮都拋在腦後,全副武裝去了趟超市,採購滿滿一購物車,又全副武裝地回來了。

到了家,他洗菜切菜下鍋翻炒,七點鐘準時做好晚飯,見白哲還沒有一點回來的意思,於是打電話,催。

白哲關機。

過了會兒再打。

還是關機。

杜子驍把所有飯菜端上桌,坐在客廳沙發下面,那塊他最愛的白色地毯上邊玩手機邊等。玩了十分鐘,讓人KO六次,他心煩意亂地切換程式,給程琳打電話。

電話接通,他生怕程琳把自己聽出來,掐著嗓子裝嬌滴滴少女:“喂,請問白老師在嗎?”

“杜子驍你發什麼神經?”程琳當場就把他戳穿了,“你找白老師幹嘛?你能不能要點臉離白老師遠點,你……”

“我找白哲有事,”既然被戳穿,杜子驍也豁出去了,直接問,“白哲在嗎?”

“你有什麼事跟我說,我會轉達給白老師的!”

“哦,那就是不在了。”杜子驍嘖嘖舌,“否則你肯定直接說不在。”

“你!”程琳在電話那頭八成鼻子都氣歪了。

杜子驍早就習慣程琳對自己的敵意,還挺欣賞她,畢竟她對自己敵意大,完全是因為白哲。不過他這會兒心煩意亂,聽程琳耽誤自己時間,忍不住就壞心眼地補了兩句:“程琳姐別生氣,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我現在正在白哲家呢。對對對不用那麼驚訝,我確實又跟白哲同居了。白哲怕你生氣沒告訴你,不過你早晚要知道的,對不對?就醬,麼麼噠~”

說完他掛斷電話,在程琳打過來大罵之前火速把程琳拖進黑名單。

他在程琳面前給白哲造了這麼大的謠,原本以為就算自己不出手,照程琳的脾氣也會滿城搜尋白哲,叫他出來給個交代。然而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桌上的飯菜涼了熱,熱了涼,白哲始終沒有回來。

杜子驍趴在沙發上,給白哲打第65個電話,對面提示,還是關機。

杜子驍開始害怕了。

該不會出什麼危險了吧?

車禍?搶劫?還是季勤章那個衣冠禽獸終於忍不住,對白哲下手了?

杜子驍越想越怕,覺得哪個可能性變成現實都會要了自己的命。

我要出去找白哲!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跳起來,幾步竄到門邊,剛要換鞋,就聽見外面傳來鑰匙插進門的聲響。

下一秒,白哲推門進來了。

“白哲你……”杜子驍一肚子擔心在見到他那一刻統統煙消雲散,他急切地想問白哲這一晚上到底去了哪兒,可是白哲擺擺手,示意他先別跟自己說話。

以他的潔癖,回家必須先換鞋,但今天他卻徑直走到書房,先給手機插上充電器。杜子驍早就猜到他關機可能是因為手機沒電了,可是白哲開著車,車上有充電器,充電不就好了?

他追過去問,恰好白哲走回來換鞋,兩人身子一錯,肩膀撞在一起。

杜子驍這才注意到白哲臉色很不好。

眉心微微蹙起,嘴唇蒼白發紫,神情恍惚,目光沒什麼焦距,很少見的低沉模樣。

“白哲,你怎麼了?”杜子驍急切地問。

“沒事。”白哲淡淡答了一句,換過鞋緊接著走回房間。手機充了一點電已經開機,他拇指在螢幕上點了幾下,然後把手機豎在耳邊。

過了會兒,杜子驍就聽見他說:“抱歉,手機沒電了……對,我想知道羅品方在美國期間都發生了些什麼……我知道很難查到,但我很著急……不不,不要讓季先生知道……”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杜子驍站在門口朝裡望去,只見白哲緩慢地呼吸了一下,像是努力要把怒氣都壓下去似的。然而下一秒,電話那頭又補了句,就是這一句,讓白哲所有的怒火都壓不住了。

“什麼叫‘不讓季先生知道就沒法調查’?!是我在養著你還是季勤章在養著你?”白哲少見地對電話那頭大吼,“你是從我這裡領薪水的,為什麼要請示季勤章的意思?難道我身邊就沒一個我自己的人了?他是想把我架空嗎?!”

電話那邊趕緊辯解,但是白哲不打算再聽,直接把電話掛斷,甩手扔到了書桌上。

杜子驍跟白哲在一起七年,也就見他跟自己發過這麼大火,對著外人,還真是一次都沒見過。

他直覺有什麼大事發生,趕忙收斂起平時湊錶鏈的混帳樣子,溫溫柔柔做白哲的貼心小棉襖:“怎麼了?”

白哲沒理他。

他被白哲無視慣了,走上前幾步問:“羅品方出什麼事了?好端端的,你查他在美國發生些什麼幹嘛?”

白哲輕輕抬了一下頭:“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呢,我跟他畢竟認識一場嘛。”還是假想敵呢,杜子驍在心裡補充。

白哲仍舊冷淡到極點:“不用你管。”

“好吧,”杜子驍無奈道,“就算我不管這個,可我總得弄明白你是為了什麼心情不好……”

白哲終於抬起了頭。

他冷冷地看著杜子驍,眼神冰冷又充滿戒備,看得杜子驍周身發涼。

“你怎麼又在我家?”白哲道。

這話問得很奇怪,杜子驍這段日子以來就有事沒事到他家,白哲是知道的,開始雖然還不高興,後來管不了也就不管了。現在怎麼又舊話重提了呢?

杜子驍不知道怎麼接,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別說話,憋著。

果然,白哲根本沒給他回答的機會:“我不是說過讓你別來我家嗎?”

杜子驍懂了,白哲心情不好,想找事。

小桂說過,白哲脾氣好,可脾氣好的人發起火來更可怕。所以杜子驍明智地選擇不要跟白哲的怒火正面對抗。

他閉嘴,直挺挺站著,不接話,任罵。

然而白哲的心情真的差到了極點,他連罵人的興致都沒有,直接指著大門:“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杜子驍看了看門,又看了看白哲,問:“我可以走,但是你告訴我出什麼事了,否則留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出什麼事了跟你有什麼關係?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離婚了,從今往後沒關係了,我怎麼樣與你無關!”白哲大聲道。

“我看到了就與我有關。”杜子驍無奈道,“白哲,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我怎麼能扔下你一個人……”

“你不是早就把我扔下了嗎?”白哲驟然打斷他,冷笑,“你早就把我一個人扔下了,不是嗎?”

“當初你背著我悄悄簽了偶像劇合約,專輯剛開個頭,就跑去拍電視劇,那時候你怎麼就能狠心一走了之?”白哲冷冷地看著他,“杜子驍,你現在來裝什麼貼心負責?你不是早就把我扔掉了嗎?!你知不知道我為你的新專輯花了多少心思?你說走就走,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你想過我的感受嗎?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你拋棄了。你不要音樂了,連我也不要了,你要開始自己的新事業了,我對你沒有用了……”

“白哲,我從沒這麼想過……”杜子驍知道當年自己暫停新專輯轉而拍電視劇對白哲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但他以為當年的事,在當年就已經說開了,萬萬沒想到過了這麼久,白哲竟然還是為這件事耿耿於懷,而且還鑽牛角尖似的想了這麼多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那你是怎麼想的?”白哲閉上眼,傍晚羅品方歇斯底里的控訴仿佛仍在耳畔,那一句“離開你”牽引出經年的傷疤,讓他一整個晚上錐心刺骨,疼痛難當,“終於離開這個人了,好開心啊。他給了我太多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在他身邊我永遠只能是個普通人,不管怎麼努力都看不見未來……”

白哲模仿著杜子驍的心聲,一句一句,剜出了那些深埋心底,或許一輩子也不會拿出來見見天日的真相。

杜子驍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白哲靜靜地看著他,他覺得隨著杜子驍表情的僵硬,自己渾身的血液也不再流動。

心痛或許在推開門,見到杜子驍的那一刻就開始了。原本只是鈍痛,他還能強撐著與人電話,強撐著壓下憤怒,強撐著保持理智,在心痛爆發前把杜子驍趕走。可是你為什麼不走?白哲看著面前的人,心裡有個聲音在問,你為什麼不走?

我是真的不想見到你,因為看著你的臉,我就會忍不住想起那個曾經那麼無措的自己。

那些以為會被拋棄的日子,太苦了。

“所以這才是當年你去拍戲的真正原因嗎?”白哲揚揚嘴角,扯出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根本不是因為什麼樂壇蕭條,也不是因為你事業困頓想換個發展方向——你只是想離開我而已。”

杜子驍抖抖唇,像迫切地想分辯什麼,然而一句合適的措辭都找不到。

他的伶牙俐齒,在傷心的白哲面前竟然通通不見了。

白哲無聲地笑了起來,他越笑幅度越大,笑到最後,整個身子都躬起來。

“那你為什麼當時不跟我分手呢?”心痛得像有一雙手在擰衣服似的使勁擰著,白哲直起身,唇邊仍舊勾著一抹諷刺的笑容,“當時我們分手,放彼此一條生路,也許後來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我承認,咱們在一起最後那幾年,我的確是很累,有點堅持不下去了。咱們兩個要麼見不到面,見了面就開始吵。明明每次都很想好好跟你說說話,可是莫名其妙就吵起來了。我真的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甚至後來,我看到你摟著那個人在床上,我覺得天都塌了,我也想不通這是為什麼。”白哲抱著胳膊,莫名感到有一點冷,“現在我終於明白,那是因為我們的感情早就不存在了。兩個沒有感情的人硬要在一起,結果怎麼會好呢?”

“不是的,白哲,我對你一直都……”杜子驍想反駁,然而白哲沒容他說下去。

“我就像個笑話一樣。”白哲嗤笑道,“我真心相待的人都想離開我,我以為對我好的人,其實都別有用心。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我就像個笑話一樣。”

“杜子驍,要是你還念一點點咱們當初的情分,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白哲疲憊地看著杜子驍,“咱們已經離婚了,各自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不會跟季勤章在一起,也不會干涉你跟誰在一起,所以可不可以麻煩你以後不要再來我家?這段工作結束以後,咱們這輩子都別再見面了,好不好?”

他說得太可憐了,幾乎是在哀求杜子驍。白哲從來都是個高嶺之花般的人物,他從不去求人。這既因為他想要的終究都能得到,又因為他的自尊會讓他在得不到的時候主動而有尊嚴地退場。他求過誰?杜子驍搜遍記憶,發現他只求過自己。

兩次,第一次是剛剛離婚,自己跑去白哲學校,在桌子上要了他之後,第二次,就是現在。

杜子驍知道自己該解釋,該立刻馬上糾正白哲的胡思亂想——然而那真的是胡思亂想嗎?

在兩人的這七年裡,杜子驍真的沒有過哪怕一瞬間,感到呆在白哲身邊給自己的壓力大到自己無法承受嗎?

有的,很多。

他深深地閉上眼睛,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攥了攥拳,什麼都沒說,默默走到門口,拉開門,在身子就要跨出門外的瞬間,轉頭望了一眼白哲。

白哲也同樣望著他。

四目相對,白哲平靜的目光之下掩藏著說不出口的痛楚,杜子驍如是。

“當年我跑去拍電視劇有很多原因,但這跟咱們的感情無關。”杜子驍說,“而且現在我後悔了,白哲,我不想跟你離婚,我後悔了。”

24

杜子驍走後,白哲才發現桌上的飯菜。

有肉有魚,葷素搭配,豐盛極了。

可惜都涼了。

要準備這樣一桌飯菜得花不少心思和工夫,杜子驍精心準備著這些的時候,一定滿懷期待看到白哲欣喜的表情。

可是最後誰都沒吃。

白哲用筷子夾了塊魚肉,涼了的魚肉有點硬,嚼在嘴裡微微發腥,但鮮香擋不住地鑽進每一個味蕾。

白哲嘗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他沒有胃口,卻捨不得扔掉面前的飯菜,於是一盤一盤套上保鮮膜,規規矩矩塞進冰箱裡。

然後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坐著,就這麼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程琳來敲門,看到他的樣子著實嚇了一跳。她拽著白哲去照鏡子,說他眼圈黑成熊貓,外加臉色蠟黃,活像重病晚期要彌留。

“是不是杜子驍又欺負你了?”程琳兇神惡煞地問。

白哲在聽到“杜子驍”三個字的時候,右眼皮明顯地跳了一下:“沒,他昨晚很早就走了。”

甚至都忘了問問程琳怎麼會知道杜子驍在這兒。

他去衛生間洗了個涼水澡,在這段時間裡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投入了一天的工作。

白哲近期的工作安排十分緊湊,既要處理唱片公司日常事務,又要兼顧自己的事業。今年是他出道十五周年,他要在十月辦一場十五周年紀念演唱會。這段日子以來他幾乎每天都要練歌,還要抽時間跟樂隊一起完成每首歌的編曲。白哲知道自己根本沒那個情緒低落的時間,所以一出家門,就立刻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他在去公司的路上打了幾個電話,叫跟自己相熟的人查一查羅品方這十年來在美國都做了些什麼。以前他壓根沒有羅品方的消息,所以無從查起,如今羅品方出現了,順藤摸瓜總能查到。他直覺羅品方昨天說的話並不是實情,他一定有什麼在瞞著自己,那十年的經歷就是關鍵。

一上午很快過去,中午程琳定了外賣,白哲跟樂隊成員一起在公司解決午餐。午餐後大家強烈要求休息半小時再開工,白哲知道其實他們想結伴去抽支煙,便同意了。於是一群大男人勾肩搭背去樓下,白哲自己走到寫字樓的走廊上,去散散心。

是的,他心裡很亂。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讓所有人看不出端倪,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

他一直在想杜子驍。

他知道自己鑽了牛角尖,把話說重了。可是偏偏心裡蹦出個執拗的小人梗著脖子,說哪裡重了哪裡重了,你看他當時的表情,明明就是這麼想的嘛。

白哲把那個小人按下去,他跳起來,按下去,他跳起來,後來白哲索性不管了,讓他自己蹦躂去吧。

反正自己心裡夠亂了,不缺他來添亂。

他屈起胳膊,手肘支在寫字樓金屬欄杆上,看著對面大廈頂端的LED廣告屏。

那裡24小時迴圈播放,有時候是廣告,有時候是宣傳片。由於位置好人流量大,這塊螢幕的價格著實不菲。《最佳唱將》斥鉅資在這裡買下一個月的廣告時間,每週送來最新節目宣傳片全天候不定時迴圈播放,據節目組負責宣傳的小姑娘說,效果驚人。

此時,螢幕上就播放著《最佳唱將》最新一期的片段。

節目已經進入導師對戰賽階段,其他三位導師的隊伍已經拿到對方給自己定下的選歌主題,正在緊張準備中,唯有白哲隊,選歌主題至今都沒拿到。

杜子驍總說他沒想好,要再等等,再等等,等靈感大神降臨,他要想個驚天動地的主題,一口氣難死白哲。

每次他這麼說,白哲面上沒反應,心裡卻很不屑地想,以你那點音樂造詣,想難倒我?下輩子吧。

其實白哲在音樂上是很傲氣的,只是他隱藏的很好,別人感受不到而已。

對面的宣傳片裡,後期把許多鏡頭給了個性鮮明的人氣學員,譬如羅品方的演唱片段就被剪得很令人印象深刻。可白哲的目光,卻偏偏被下一個鏡頭吸引住了。

那是海選階段,一位選手上臺,用純正的黑人唱腔唱了首靈歌。白哲第一個轉身,杜子驍緊隨其後,等到高恒風讓他點評的時候,他卻很坦白大方地說道:“靈歌我不懂啦,不過我看白老師轉了,那這位歌手唱得一定很不錯。我只要相信白老師的判斷就可以了。”

臺上台下都被他逗笑了,反正杜子驍插科打諢不正經的時候有很多,連白哲都沒怎麼在意。可是現在,從局外人的角度看當時的畫面,杜子驍說這話時,眼睛一直在看著他。那是個好看極了的,帶著笑的眼神,或者你說那笑容裡滿滿的都是愛,也沒錯。

白哲這麼靜靜地看著杜子驍的笑容,心裡有一個地方忽然軟綿綿地塌了下來。

執拗小人又蹦出來了:你可不能心軟啊!想想昨晚,以前,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經害得你多傷心!

白哲扁扁嘴。

說的是呢。

白哲俯身倚在欄杆上,對面的宣傳片重複播放了幾遍,他就看了幾遍,看到最後,他已經能準確地記得在哪個鏡頭之後,會出現杜子驍帶著笑的身影。

他揉了揉臉,帶著執拗小人回去了。

下午四點半,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了寫字樓。

白哲當時正跟樂隊成員商量一首歌的最後幾個小節編曲,一籌莫展之際,聽到外面喧嘩起來。

“對不起先生請留步!”是前臺妹妹的大叫,“您不能進去!”

腳步聲。

“先生您怎麼硬闖?!”可能是宣發妹子路過看見了,也跟著攔。

繼續腳步聲,而且越來越近。

白哲跟樂隊成員交換一個眼神,起身往門口走去,這時就聽見程琳女漢子般的大叫:“杜子驍!你來幹嘛!你再往前走我要報警了!”

白哲想都沒想就把排練室的門拉開了。

杜子驍正正好好站在外面。

“跟我走。”杜子驍不由分說,拉起他的手就走。

白哲被他緊緊攥著手腕,眉頭皺得能擰成一個麻花。程琳跟在身後不停叫杜子驍放手,杜子驍充耳不聞,只是抓著白哲往前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白哲擔心事情鬧大,想掙脫。

杜子驍把他的手腕攥得更緊:“美國!”

“去美國幹嘛?”

“重婚!”

25

白哲覺得杜子驍一定是神經病犯了。

他拼命想甩開杜子驍的手,可是杜子驍攥得他這麼緊,根本沒給他反抗的餘地。不光攥著他,杜子驍邁開長腿,走起來的速度跟飛似的,白哲被他拖著,簡直恨不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

“你瘋了嗎?”白哲小聲吼道,“這兒這麼多人,你能不能正常點,什麼重婚……”

杜子驍充耳不聞,直接把他拽到電梯前,按下下樓鍵。

程琳一直追在後面,這時候才趕上。女漢子氣喘吁吁指著杜子驍罵:“你這個……”

“程琳姐,”杜子驍把白哲往身後一拽,笑嘻嘻道,“俗話說寧拆十座橋不毀一樁婚,你就成全了我們吧。”

“放屁!你把白老師給我放開!”程琳上來就搶人。

剛好電梯來了,杜子驍使個巧勁,輕輕把程琳擋開,摟著白哲就進了電梯。

“對不起了程琳姐!”杜子驍使勁戳關門鍵,邊戳邊嘴賤,“我們會給你帶喜糖的!”

“你!”直到電梯門完全關閉,開始疾速下行,杜子驍才放開摟在懷裡的白哲。

杜子驍畢竟上少室山練過,平日也常常健身,臂力腕力握力都不是吹的,他這麼一摟,白哲除非也練過,否則根本掙脫不出來。白哲快被他氣瘋了,直接指著他要開罵,沒想到杜子驍臉色一沉,問道:“你還想不想知道羅品方為什麼要退賽了?”

白哲偃旗息鼓。

杜子驍憋不住笑了。

“我剛剛去了趟你家,幫你把護照拿上了,還收拾了幾件衣服。”杜子驍說,“我買了今晚的飛機票,咱們一起去美國處理這件事。我現在有幾個緊急電話要打,具體的前因後果,等咱們上飛機再細說。”

杜子驍把車停在地下停車場。他騷包,就喜歡買跑車,還是特別扎眼那種。開一輛出去,五分鐘內被狗仔隊跟上。所以他平時很少開自己的車,要麼坐保姆車,要麼就搶小桂的來開。

今天他開的卻是一輛改裝過的雙座小跑,酒紅色車身,銀灰色軲轆,底盤低得連只老鼠都塞不進去。

白哲坐進車裡直皺眉,他擔心被狗仔拍到,安全帶系上以後總不自覺往下滑。杜子驍撥號間隙看著他樂,寬慰道:“放心吧,我剛跟那幫狗仔頭子喝完酒,他們答應這兩個月裡不跟我,拍別人。”

白哲這才老老實實坐好。

杜子驍在圈裡總有些白哲歎為觀止的人脈,按理講白哲在圈子裡混得比杜子驍久,該混得更好才是,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白哲是高嶺之花,人人都給他面子,人人也都敬著他遠著他,杜子驍卻真真切切跟大家打成一片,譬如明星的死敵狗仔隊,杜子驍隔三差五把哥兒幾個約出來喝一杯,表示對哥兒幾個的尊敬,再意思意思給點料,哥兒幾個有飯吃,也就不惦記真挖杜子驍老底了。

杜子驍買了頭等艙,時間卡得准,到機場走貴賓通道,直接登機。他跟白哲坐第一排,並排兩個座位,坐下以後放了行李,杜子驍才緩緩開口道:“羅品方吸過du,你知道嗎?”

白哲正給自己系安全帶,聽到這一句,手一抖,安全帶扣掉了下來:“什麼?”

杜子驍撿起掉了的帶扣,彎腰過去給他把安全帶系上,道:“昨晚回去以後,我找了我的幾個關係,查了查羅品方。他要退賽?還說什麼美國唱片公司要跟他簽約?呵,這話還真有人信。”

“我在北美的粉絲會長很有來頭,她是混血,母親是中國人,父親是美國人,而且是當地最大的黑幫頭子。我昨晚跟她通了電話,她答應幫我查一下羅品方這個人,沒想到巧的很,羅品方到美國後的主要生活範圍就在她所在的城市,她一查就查到了。”杜子驍直起身子,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他臉上始終戴著墨鏡,這讓他的眼神都隱藏在漆黑的鏡片後面,“羅品方當年到美國一年多都沒工作,美國藏龍臥虎,大唱片公司瞧不上他,小的唱片公司呢,他瞧不上人家。後來他輾轉去到另一座城市,不知怎麼,就吸了du。”

du這事,在圈子裡不算什麼稀罕事。壓力太大,有些不自律也不自愛的難免抵抗不住誘惑,吸兩口。白哲對此一貫深惡痛絕,更沒想到羅品方會跟這兩個字惹上關係。

杜子驍見他臉色瞬間變差,趕緊補充道:“時間緊急,我只能查到個大概,細節或許有出入,我姑且說,你姑且聽就是。”

白哲點點頭,歎了口氣:“我知道,你說吧。”

“你知道,這玩意很燒錢,羅品方的經濟很快便捉襟見肘了,困窘之下,他就跟當地的一個演出機構簽了演出合同,每週去對方的場子裡駐唱三次。”杜子驍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頓了頓,轉頭看著白哲。

白哲問:“這是個什麼演出機構?”

白哲是單純,卻不傻,哪個演出機構會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國人?每週三次就能養活吸du這麼龐大的支出,這種話說出來小孩子都不會信。

杜子驍冷笑一聲:“這不應該叫個演出機構,從我拿到的資料來看,叫地下夜總會差不多。裡面五du俱全,你從小在美國長大,應該有所耳聞。羅品方簽了合同,恐怕還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工作,卻沒想到,這合同裡有很多陷阱。每週唱三次,成了每天唱三次,全年無休。而且本來簽五年,後來雜七雜八算一算,竟然要給他打二十年工。”

“工作累也就罷了,薪水還低,只能保證他餓不死,別的免談。所以羅品方這幾年在美國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應該能想像。”杜子驍道。“這樣的日子羅品方過了五年多,後來不知道怎麼,他戒du了。”

白哲坐直了身子,疑惑地看著杜子驍。

“別這麼看著我,他為什麼戒du,我也不知道。”杜子驍其實知道。按時間推算,當年白哲曾寫過一首歌,專門獻給他不知身在何方的老朋友羅品方。這首歌傳唱一時,後來成為許多學生畢業時必唱的驪歌。或許大洋彼岸的羅品方聽到了老友的思念與祝福,才會痛下決心重新做人也說不定。不過這種事杜子驍才不要跟白哲挑明,他小心眼。

“從羅品方下決心戒du到現在,差不多已經三年了,看他現在的樣子,應該是徹底戒除了吧。”杜子驍聳聳肩,“但是他雖然戒除了du癮,卻還是為這家夜總會工作。我猜應該是這家夜總會勢力太大,讓他擺脫不掉。不過後來他還是逃了出來,並且聯繫了《最佳唱將》節目組,參加了比賽。”

“他要退賽,是因為夜總會發現他逃回國了嗎?”白哲問。

“只有這一個解釋,否則我想不通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退賽。”杜子驍雙手往前一劃,仿佛面前是坦蕩通途,“名與利的大門即將向他敞開,這時候退賽走人,除非他傻。”

白哲無奈地瞅了他一眼:“你正經點。”

正好這時候飛機進入跑道,開始做起飛準備。兩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等待飛機加速,起跑,升空。短暫的失重感過後,白哲淡淡道:“如果那個合同真如你所說,一定有很多法律漏洞。我會請最好的律師來幫Frank打這個官司,一定可以讓他恢復自由。”

“很棒,只是到那個時候,大家早就不記得羅品方是誰了吧。”杜子驍撇撇嘴,“白哲,你明白羅品方為什麼被威脅之後第一時間選擇退賽嗎?因為他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條路走。要麼退賽回美國,繼續老老實實為夜總會打二十年工,要麼留在國內,等夜總會把醜聞在國內曝光,或者把他捅給美國政府——你該不會以為他這些年一直有老老實實去更新簽證吧?吸du,哪怕是曾經吸du,都足夠毀掉一個事業上升期中的藝人了。”

白哲深深地閉上眼睛,幾乎能想像到Frank做這個決定時該有多麼絕望。

那是他最愛的事業,是他好不容易重新做人也想繼續的事業,可他卻要為過去的錯誤付出這麼慘痛的代價。

所以他才寧可編造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言來騙自己,也不願意向自己伸出求助之手嗎?

“那怎麼辦?”白哲真的無法可想了,“這件事不能拖久,一旦Frank真的退賽就無可挽回了。我們不能讓Frank回美國,走正規法律程式又太慢……”

“白哲,你知道嗎,”杜子驍忽然一笑,“對付流氓,要用流氓的辦法。”

“流氓的辦法?”白哲聽不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一直這麼關心小杜和小白的情路發展,杜子驍雖然死皮賴臉孩子氣,但是對白老師的感情是真真切切不打折的,白老師雖然高冷還有點小墨蹟,但是杜子驍確確實實是他唯一動過心的人。

兩人未來的情路還很坎坷,他們都是公眾人物,這樣一份苦苦隱瞞的同性感情一定會遇到普通人更多的考驗。何況,身邊還有個虎視眈眈,表面溫柔體貼,內裡捉摸不透的季先生,小杜和小白的漫漫重婚長路喲,還有的走呢。

對了對了,小杜同學是真出軌還是假出軌呢?到底是不是誤會呢?這件事,咱們也要慢慢道來呀~所以還請諸位陪我一起,咱們一個,把這故事好好地寫下去,一個,把這故事開開心心地看下去。我傾盡全力博你會心一笑,你替我看著文中人物的喜樂諸事。咱們一起開心一起笑,好不好?

愛你們,我最親愛的讀者們~

26

酷夏,美國。

毒辣的日頭把路邊樹葉曬得打了卷,全都沒精打采地低下頭。路面熱得足足有八十度,磕個生雞蛋上去,幾分鐘就熟了。

在這樣的高溫下,恐怕沒幾個人願意遠離空調的冷氣,坐到院子裡來,哪怕旁邊就是蓄滿了水的游泳池。

除非,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杜子驍與白哲兩人於到達美國的第二天,約見了夜總會負責人。

約見地點就安排在杜子驍北美粉絲會會長的家裡,自然也是由這位熱心會長為兩方牽的線。杜子驍感激不已,並暗示除了陪床以外,自己可以滿足她任意一個要求來表示感謝。會長get到以後簡直激動瘋了,親自把家裡的音響打開,用冒著小星星的眼睛看著杜白二人:“你們……可以陪我唱一夜卡拉OK嗎?”

杜白交換一個眼神,同時拿起了話筒。

第二天,夜總會負責人,一個名叫Josh,渾身紋身的拉美裔美國人,帶著他的助理(美國白人)和兩個保鏢(都是又高又壯的非洲裔黑人)準時來到了會長家裡。

談判在會長家別墅的院子裡進行。一早,會長家的下人就在院子當中擺上長桌,兩邊分別擺上一排椅子供兩方落座。談判開始前五分鐘,兩列黑西裝保鏢魚貫進入院子,左邊一列,右邊一列,個個都雙腳打開與肩同寬站好,標準的黑社會談判架勢。

Josh一進來就有點懵。

杜子驍早早落座,冷眼瞅著Josh見到這陣仗有片刻懵圈,緊接著便好像生怕人看出來他底氣不足色厲內荏似的,擺出了十二萬分的氣勢。他心想哥們你別裝了,老子這種拍過黑幫片的剛剛看見兩排保鏢都懵,你一個地下夜總會老闆得瑟啥?

兩方全都落座,Josh那邊劍拔弩張,杜子驍這邊表情也十分嚴肅,然而兩方等了整整五分鐘都沒有跟對方打一個招呼。

不是不想打,是打不了。

因為在雙方張開嘴的前一秒,某黑衣保鏢來通知,會長大人的爹地,當地最大的黑幫組織頭目,臨時決定參與這場談判,做兩邊的見證人。

這誰還敢開場?

於是Josh繼續劍拔弩張,拿不屑的眼神輪番掃視杜子驍和白哲期望給對方造成壓力,杜子驍呢,繼續保持嚴肅的表情看風景。

說起來巧的很,杜子驍和白哲所在的城市,與當初他們倆辦理離婚的城市非常近,開車過去不過三個小時而已。杜子驍心裡盤算著回程的時間,一邊神情嚴肅,一邊用興致勃勃的語氣向白哲提議道:“白哲,你看,這地方離咱倆領離婚證那地兒這麼近,要不待會兒咱倆把事辦完了,順便去複個婚?”

“滾。”白哲乾脆俐落地回絕了。

“別這樣,我會傷心的。”杜子驍歪了歪頭,語氣很撒嬌,表情仍舊嚴肅,“我都答應給程琳姐帶喜糖了。”

白哲心裡翻了個白眼,冷冷道:“那是你自作主張,而且你大老遠把我叫來,不是為了讓我給你當翻譯的嗎?”

當然不是。

大老遠叫白哲過來,是因為這件事與羅品方有關。杜子驍畢竟跟羅品方只有幾面之緣,論遠近親疏,白哲才是他最好的朋友,萬一需要做什麼決定,總要白哲來拿主意才好。不過杜子驍會解釋這一點那才叫見了鬼,所以他理直氣壯回答道:“對,誰叫我英文不好呢,只好委屈你來給我做翻譯了。”

白哲輕輕斜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這時候,院子裡傳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會長大人的爹地,黑幫老大到了。

黑幫老大中年發福,體型像吹了氣的氣球似的鼓起來,每走一步,都像個移動小山。他黑髮褐眼,由於終年掌權,眼睛裡發出銳利而有力量的光芒,看起來並不盛氣淩人,卻別有一種威嚴。他緩緩走到長桌邊,依次看了看兩方,然後坐在了長桌另一頭的中間位置。

他一落座,談判就開始了。

礙于黑幫老大在此坐鎮,雖然雙方(主要是Josh)很不情願,但一開始還是保持著禮貌的態度,先彼此做了一下自我介紹。Josh的自我介紹十分簡短,白哲聽出來他的英文帶有濃重的墨西哥口音,猜測他大約是個墨西哥移民或後裔。然後白哲給杜子驍和自己依次做了含蓄的自我介紹,譬如,並沒有讓對方知道他跟杜子驍在中國是多麼當紅的明星,只說他們是羅品方在中國的朋友。

等到白哲介紹完自己後,Josh的眼神明顯變換了一下。

他問了白哲一句話,白哲給予了肯定回答。

杜子驍覺得Josh的眼神更不對勁了,忙追問:“他問你什麼?”

白哲說:“他問我是不是白氏的獨子,我說是的。”

白氏這些年發展很好,剛剛來的路上,杜子驍就看到了白氏旗下玩具公司的看板鋪的滿路邊都是。Josh這麼問,肯定是有目的的了。杜子驍想了想,額頭瞬間爆出青筋三條:“完了完了,你承認了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待會兒他肯定要敲詐咱們一大筆錢了。”

“不可能。”白哲道,“我跟家裡已經鬧翻了,我家裡是不會管我的。”

“這個你知我知可是這位大哥不知道啊!”杜子驍歎道,“不信你試試?”

於是白哲又跟對方說明自己是為羅品方的合約糾紛而來,這次對方想都沒想便甩出一個單詞。

白哲的臉瞬間黑了。

他轉過頭,跟杜子驍張張嘴,卻翻譯不出來。杜子驍同情地看著他分分鐘被打臉,道:“好了,不用你翻了,這句我聽得懂。他要五千萬才肯放人是嗎?”

白哲臉色陰沉,半晌才點點頭:“對,美元。”

這是敲詐!

五千萬美元?夠買五百個羅品方不止!

然而杜子驍看著白哲難得吃癟的表情,所有咆哮來到嘴邊都變成了溫柔的安撫:“得了,別鬱悶了,至少他沒跟你要五億美金,或者乾脆要求白氏的股權,對不對?”

“白氏現在是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的,要是他敢跟我要白氏股權,職業經理人會第一時間建議我母親從法律上跟我脫離母子關係。”白哲悶悶地說。

杜子驍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很想伸出手,捏一捏白哲的臉,叫他別這麼鬱悶,不過大傢伙都看著呢,也不知道Josh有沒有女朋友,大庭廣眾虐狗不太道德。於是杜子驍強行憋住了,道:“你跟這個人說,五千萬他想都別想,就十萬,愛要不要。”

27

十萬美金是個什麼概念呢?

這麼說吧,以杜子驍的咖位,去幫商家月臺或者剪綵,現身半小時,價格都遠不止這個數。

所以十萬美金,換算成人民幣,少,太少了。

白哲覺得自己要是照實翻譯,今天這談判根本沒得聊,然而杜子驍一個勁朝他使眼色,叫他趕緊傳達給對面的拉美裔夜總會老闆知道,他只好原話轉達。

josh頓時就怒了:“你在侮辱我?”

“不,”聽過白哲的翻譯,杜子驍淡淡一笑,回道,“我是在幫你。”

frank在你的夜總會裡並不算什麼當紅的歌手,他只是許多歌手當中的一個。多了他,你不見得多賺錢,少了他,你也沒什麼損失。你現在威脅他回來,不過是為了錢而已。”杜子驍勾起唇角,語氣輕佻,“既然如此,我給你錢。十萬美金,就當我幫frank付贖身錢,從今往後,frank羅品方這個人,跟你再也沒有關係。”

“呵。”josh雖然沒達到黑幫老大的級別,但他常年執掌地下夜總會,軟的硬的什麼沒見過,十萬?這太侮辱人了!他冷冷地打量著面前這個長相帥氣,舉止卻略顯輕浮的年輕人,如老鼠般狡黠猥瑣的眼睛眯了起來,鼻腔裡發出一聲極度不屑與鄙夷的哼聲。

“我以為今天的談判是充滿誠意的,但是現在看來,我錯了,”josh起身,向會長爹地點頭致意,“既然如此,我們法院見吧。”

他扭頭朝門口走去。

“啪!”

一疊文件摔在他面前的桌上。

josh回過頭,冷冷地瞥著杜子驍甩出來的檔。那是一疊用迴紋針裝訂好的檔,上面密密麻麻列著英文與數字,白哲注意到這是杜子驍昨晚才整理好的,他還背著自己,跟會長商量了半天。

josh的助理走過去,將檔拿了起來,只看了一眼,就急急忙忙將檔遞給自己老闆。josh用陰狠不豫的眼神快速掃了一遍,還沒翻到最後,便橫過檔,咬牙切齒地將紙張全部撕成了再也拼不回來的碎紙片。

“你撕碎了也沒用,”杜子驍聳聳肩,開口,竟然是極其流利的英文,“這是影本,原件嘛……如果你願意坐下好好談,我可以告訴你在哪兒。”

josh憤怒地鼓起兩頰,然而致命的把柄握在別人手中,他別無選擇,只好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來。

杜子驍淡定地看著他落座,愉快地反問:“josh先生,現在你感受到我的誠意了嗎?”

frank竟然有你這麼神通廣大的朋友,”josh怒極反笑,“這是我最機密的帳本,除了我,只有我的財務顧問知道,你竟然連這個都能弄到……”

杜子驍再次聳聳肩,無賴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想弄清楚我的朋友frank到底欠您多少錢而已,看了這帳本才知道,原來frank為您賺的錢已經早早超過了他自身的價值。說實話,其實您要上法庭,這個我是雙手贊成的,畢竟都說美國法律是世界上最公平的,只要一上法庭,那我一分錢都不用付,就可以還frank自由了。”他頓了頓,轉頭與白哲對視一眼,“的確,您與frank簽有合約,不過那合約漏洞百出,騙騙外行還可以,要騙專門打合約官司的律師,難。我身邊這位白先生是什麼出身您很清楚,他家裡年年用高薪養著的那些律師,隨便請出一位跟您打合約官司,都能保證勝訴。到時候我不光不需要付錢,要是我樂意,還可以拿著這份合約,反過來告您些別的罪名。再不濟,我把這帳本往最近的警察局一遞,您猜,他們是今天請您過去喝茶呢,還是明天?”

josh在地下夜總會呼風喚雨,今天被杜子驍這樣一個年輕人連番威脅,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恨不得看不出混了哪國的血。他死死地握緊拳,努力維持住表面的強硬,道:“你真的不怕上法庭?一上法庭,frank的過去就會曝光,你們中國人不是忌諱這個嗎?他就再也唱不了歌了!”

“又怎麼樣?”杜子驍很沒所謂地撇撇嘴,“frank是喜歡唱歌,可唱不了歌又不會死。更何況,要他回你那裡唱歌,我猜他寧可去死。不瞞你說,來之前我都跟他商量好了,大不了就是鬧上法庭而已。官司結束了,或者我們幫他找點別的事做,或者他轉為幕後音樂人,只要恢復自由身,條條大路通羅馬,有什麼可怕?”

josh被杜子驍氣得腦袋頂冒火,狠狠一拍桌子就要發難,杜子驍擺擺手,制止了他。

“當然,上法庭是最壞的結果,我們雙方都不希望如此。”杜子驍道,“我知道要是我一分錢不給,就把frank帶走,這樣未免傷了您的面子。況且萬一以後您手下再有人起二心,有frank的例子在前,您也不好約束。所以這十萬美元不光是為了贖回frank的自由,更是為了不傷咱們的和氣,也給您個交代。我知道,您未必真的就這麼在乎一個小小的frank,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咱們心照不宣。有些人的確是許了您豐厚的報酬,可要是無福消受,那報酬再多,又有什麼用呢?”

杜子驍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停住了。

他唇邊帶笑地看著joshjosh充滿警惕地回視著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半晌,杜子驍出聲,打破了沉默。

“一邊,是近在咫尺的威脅,”杜子驍看了看身邊的白哲,又瞅了瞅被撕成碎片散落一地的帳本,“一邊,是虛無縹緲還沒到手的報酬,”他重新與josh對視,友善地微笑,“不如我來倒數三聲,三聲結束後,您給我答案,好嗎?”

他放鬆肩膀,數出了第一個數字:“三。”

josh右眼皮急跳,身後,兩名保鏢不約而同緊繃起全身的肌肉。

“二。”

josh的助理焦急地俯下身來,想跟自己的老闆說些什麼。然而josh什麼都不想聽,一拳揮開了他。

同時,一滴汗順著josh的額頭快速流下,擦著太陽穴,沒入鬢角。

杜子驍笑意更深,他邪氣地勾起唇角,露出那曾經風靡無數少女,讓粉絲為之瘋狂的招牌式微笑。

“一。”

josh像被驚雷劈中似的,猛然挺直了腰。

“我想……”他猶豫著,似乎三聲倒數給了他過大的心理壓力,他還想拖延一點時間,做出一個更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可惜,有人不耐煩了。

“啪!”

一聲脆響。

杜子驍、白哲以及正緊張盤算的josh同時轉頭,只見一直默不作聲,仿佛局外人一般的黑幫老大突然從懷中掏出了槍,猛地拍在了桌子上。

josh的臉瞬間被嚇白了。

“沒問題,十萬就十萬!”josh大叫道,“現金支付是嗎?快給我,frank是你們的了!”

於是開支票,付款,頃刻間,五千萬美金變十萬,跟掏零花錢似的就把人給救了。

josh走後,杜子驍和白哲親自來到會長大人的爹地面前感謝。

“伯父,您剛剛真是神來之筆啊!”杜子驍眉飛色舞,這輩子大約還沒這麼佩服過誰,“剛剛那一槍真是恰到好處神助攻,果然薑是老的辣,我對您的佩服猶如……”

“好啦好啦。”杜子驍的恭維還沒說完,會長大人就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她一把挽住爹地的胳膊,小女孩似的靠在爹地結實的手臂上撒嬌道,“我爹地聽不懂英文的,你說這麼多,他一句都聽不懂。”

杜子驍和白哲同時愣了,白哲難以置信地問道:“所以剛剛我們在桌上劍拔弩張,令尊一句都沒聽懂?”

“對啊。”會長仰起頭,對著爹地甜甜地笑了一笑,不假辭色的黑幫老大也低下頭,疼愛地揉了揉女兒的發頂,“我爹地是義大利裔西西里人,只懂義大利語的,平常都是我跟媽咪做他的翻譯。不過爹地反正靠槍說話,會不會講英語又有什麼關係,對不對?”

杜子驍咽了口口水,為義大利黑手黨教父的生活方式所深深折服:“對對對。可是……令尊既然聽不懂英語,怎麼掏槍的時間恰到好處?”

“因為我事先跟爹地講好叫他幫忙了啊。”會長大人眨眨天真可愛的大眼睛,“我剛剛躲在那裡,那個角度你們都看不見我,只有爹地能看得到。我一擺手,爹地就掏槍了,就這麼簡單。”

說著她伸手一指,果然,在花叢掩映間,有個只有教父能看得到的位置。

杜子驍和白哲徹底服了。

當天晚些時候,杜子驍和白哲一起踏上了回國的飛機。時間緊迫,他們一下飛機,杜子驍就驅車帶白哲來到了羅品方租住的居民樓下。

“趕緊上去吧。”杜子驍努努下巴,“跟他說事情已經解決了,美國這地兒,以後沒事別去溜達了。”

白哲笑了笑,也不去計較他話裡酸溜溜的味道,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車門剛拉開,他卻停住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白哲問。

“我去幹嘛?”杜子驍翻個白眼,“又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為他著急上火亂發脾氣。”

白哲知道杜子驍是在暗諷自己那天心情不好沖他發脾氣,其實他的心早就軟了,又經過這一番折騰,對杜子驍哪還有脾氣?感謝都來不及。

“這次最大的功勞其實在你,你不去的話……”白哲沒說完,自己先笑了。

杜子驍看著他笑,撇嘴道:“要不是為了你,誰願意搭理他。告訴你,其實我可煩他了,我最煩季勤章,其次就是他。要不是知道他是個直男,跟你不可能,這回我絕對想辦法讓他回美國去,這輩子都別回來……”

“好吧好吧。”白哲忍俊不禁,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也不知白哲在樓上跟羅品方談些什麼,杜子驍在車裡等啊等啊,都睡了一覺了,他才下樓。白哲拉開車門,帶進來一點暑熱,杜子驍見他唇角還留著一點沒來得及褪去的笑,就知道他們談的一定不錯。

果然,白哲落座後便主動交代:“frank說謝謝你。”

杜子驍眉毛一挑,鼻子一哼,問:“就他謝我嗎?”

白哲噗嗤一聲笑了:“我也很感謝你。”

杜子驍心滿意足,掛檔給油,發動跑車,幾個拐彎就上了路。

其實照目前的情況看來,白哲對杜子驍心存感激,要是這時候杜子驍能帶白哲去吃個燭光晚餐,浪漫浪漫,是很有利於兩人感情發展的。然而這幾天太折騰了,他們幾乎馬不停蹄,剛下飛機就與人談判,剛談判完就往國內趕,時差亂來亂去,兩個人都精疲力盡。就算杜子驍還有體力,白哲也折騰不動了。

於是杜子驍果斷選擇直接送白哲回家。

回白哲家的路上有點堵,車外喇叭聲震天,車內,杜子驍放了首舒緩的爵士樂,遮蓋住了外面的一切嘈雜。這張專輯的演唱者是白哲很喜歡的一位歌手,白哲曾經對杜子驍說過,自己中學時曾經在學校晚會上唱過這個人的歌。那之後杜子驍很常常腦補穿著中學生校服的白哲該是怎樣稚嫩又天真的樣子,這個人的專輯也成為他遇到必買的東西。

杜子驍特意選了這張專輯,以為白哲會很高興,可是他等了半天,都沒等來白哲的一點反應,轉過頭,才發現白哲已經睡著了。

白哲真的累壞了。

他的眼底掛著厚重的黑眼圈,原本白皙的皮膚因為連續幾天的睡眠不佳變得發黃。他睡著時頭微微歪倒在肩膀上,孩子氣極了。杜子驍看著他的睡容,忽然就腦補出了白哲十幾歲時的樣子。

那一定是個長手長腳,有些內斂,又有些沉默的少年,因為家世不同常人,他看起來有些高不可攀,但是一旦你走近他,就會發現等待著你的,是怎樣一個熾熱的靈魂。

杜子驍調低車裡的空調,把對著白哲的風口都調整方向,免得涼風吹得他感冒。他做完這一切,前面堵塞的車流也通開了,杜子驍重新發動車子,朝白哲家開去。

一直到了白哲家樓下,白哲都沒有醒。

杜子驍頭疼了,白哲實在睡得很香,貿貿然叫醒,他不忍心。可不叫醒他,難道就叫他在自己車裡睡一夜?那得多不舒服啊。

他趴在方向盤上,撐著腦袋,一邊欣賞白哲安靜的睡容,一邊心塞又甜蜜地想,這可怎麼辦呢?他想啊想,想啊想,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地傾過身子,湊到了白哲面前。

他想親白哲一下,偷偷的,就親一下,不親嘴,親臉就行。

他小心地控制著身體,以免還沒親到,先不小心把白哲碰醒了。白哲醒了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碰他的,他脾氣可大著呢,杜子驍一點都不敢惹。

所以輕一點,輕一點——杜子驍緩緩靠近白哲,靈敏的唇仿佛已經能感受到白哲臉頰上細軟的絨毛……

“嗯……”

白哲咕噥一聲,忽然醒了。

杜子驍半路刹車,身子像裝了彈簧似的,“嘣”一下恢復原位。

啊討厭討厭討厭!就差一點啦!

他心裡大叫著,面上卻擺出一副比談判時還正經的表情,正人君子似的說:“你醒了?到你家樓下了,我剛剛還想叫醒你呢。”

“嗯。”白哲還不怎麼清醒,他揉揉眼睛,搓搓臉,茫然地望瞭望前方,又轉頭瞧了瞧杜子驍,目光停在杜子驍臉上,不動了。

杜子驍心道你別這麼看著我啊!你明知道你剛睡醒這副樣子是個人看了就受不了,就別來考驗我了!

白哲當然聽不到杜子驍內心的嚎叫,他真的睡懵了,對著杜子驍瞧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眨眨眼睛,露出個柔軟至極的笑:“到了嗎?謝謝你送我回來。”

他低頭解下安全帶,轉頭推開車門,便往樓裡走。杜子驍隔著車窗看他站在大門前找門禁卡,忽然很不捨得他就這麼走了。

他降下車窗,喊了一聲:“白哲。”

白哲回過頭,他已經完全清醒了,望向杜子驍的眼睛裡全是疑問。

杜子驍咽了口口水。

“下一場比賽,給你們隊出的題,我想好了。”杜子驍道。

白哲笑了笑:“你總算想到用什麼題目來難倒我了?”

杜子驍卻沒有笑,他表面淡定,其實心臟已經快要跳出喉嚨口。

“愛情。”他說,“你們隊的演唱主題,就是愛情。”

愛情?

這是大部分歌曲的主題,並不難啊。

白哲挑挑眉。

杜子驍右手握拳,抵了抵自己的心口,笑了。

“要走心啊,”他強調道,“走心!”

說完,他升起車窗,發動車子走了。

28

當天回去,白哲補眠兩小時,接著就開車去了公司。

那之前他短信通知了程琳,叫程琳提前通知自己的隊員趕到公司準備。兩個小時後,白哲趕到,開始為自己的學員逐個選歌。

他的歌曲儲備量極其豐富,然而再豐富,碰見杜子驍這種不省心的,提前一星期才把主題告訴他,也受不住。

所以這一星期,白哲過得無比充實。

一邊忙自己的演唱會,一邊指導自己的隊員,一邊配合節目組進行彩排,一邊還得操心著公司日常事務。白哲真覺得自己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四五瓣,每一瓣管一點,興許自己就沒這麼累了。

不管怎麼說,一個星期之後,白哲隊伍的比賽直播開始了。

他的隊伍裡共有12人,兩兩對戰,六組之後由白哲和出題導師杜子驍兩人一起選出六名選手晉級第二輪。第二輪,學員根據抽籤順序,自由選歌演唱,演唱結束後,由現場四位元導師和網路投票數決定該組前三名。第一名選手自動進入決賽,另外兩名選手則有機會進入復活賽。

白哲根據每位元選手氣質,為每位選手選擇了最適合他們演唱的歌曲。比起莫希文導師隊伍以女學員為主,杜子驍隊的隊員年齡偏年輕化,白哲隊的隊員什麼類型都有。既有煙嗓女歌手,又有嘻哈饒舌小帥哥,還有羅品方這樣有了些年紀,唱起情歌來卻更加動人的大叔型選手。比賽之前,外界就預測這輪導師對決中最精彩的一戰將出現在白哲隊中,節目開始五分鐘後,觀眾發現,白哲果然沒有辜負大家的期待。

首先上場的煙嗓女歌手帶來的是英倫情歌,略帶沙啞的嗓音訴說愛情的不完美,格外令人感傷。而後嘻哈饒舌,抒情大歌和舊式小調輪番上場,每首歌都從一個側面,描繪愛情不同的模樣。

“愛情”這主題簡單嗎?並不簡單。正因為我們耳熟能詳的的大部分是情歌,愛情被人唱濫了,才更加不會動人。可是愛情本來就有許多模樣,哪怕只是暗戀一種情愫,在有些人心中是苦澀,在有些人心中,卻又微微透著點甜。所以杜子驍給白哲出的題目看似簡單,實際很難。

然而白哲完成的很好,杜子驍靜靜在台下坐著,聽選手們把每首歌完美演繹,心想白哲在音樂上的天分啊,自己這輩子是拍馬都追不上了。

選手輪番上場,很快12名選手中便只剩下羅品方一人還沒上臺。羅品方實在很優秀,又因著他與白哲的關係,他幾乎是整場比賽最令人關注的選手。白哲從不掩飾對他的偏愛,大家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畢竟白哲從出道那天就是這樣的做派,他偏愛誰,那就會把自己最好的歌都拿給他唱,對他的偏心,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然而大家還不知道,白哲竟能偏心一個人到這份上。

在羅品方出場前,整個舞臺是暗的。

現場充滿了粉絲的尖叫與呐喊,有人瘋狂叫著偶像的名字,更多的人知道接下來出場的是羅品方,正大喊著他的名字。

一片嘈雜中,鋼琴響起了清澈而乾淨的第一聲。

全場瞬間寂靜。

一道雪白追光自觀眾席旋過一周,最終停留在舞臺一角。舞臺上,一架雪白的三角鋼琴靜靜安放,彈奏鋼琴的人肩膀平直,頸項如天鵝般微微彎曲。隨著他的動作,無數音符如水流般靜靜自他指尖湧出,與全場的寂靜融為一體。

那是白哲。

他穿著幾乎與鋼琴顏色融為一體的白西裝,親自坐在鋼琴前,為自己的好友彈奏歌曲的前奏。

或許,鋼琴也是這首歌唯一的配器。

therose。”杜子驍輕輕地念出了這首歌的名字。

這是一首被許多人翻唱過的名曲,描述了歌者心中,愛最真實的模樣。白哲重新做了編曲,加長了這首歌的前奏。鋼琴的琴聲乾淨而悠長,當羅品方歌聲響起的時候,現場的所有人已經沉浸在了琴聲帶來的沉靜中。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有人說,愛是條河流)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河中浸著柔軟的蘆葦)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有人說,愛是把刀鋒)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讓你的靈魂四分五裂)

……”

羅品方的歌聲裡有歲月,也有經歷過許多後的坦然與誠懇,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唱著詞,仿佛一個看過許多風景的吟游詩人,輕輕叩響每個人的心房。一道追光在他出場那刻,自然而然追隨給他,而另一道,自始至終打在白哲身上。

而杜子驍的目光,也自始至終,沒有從白哲身上移開。

白哲會的樂器很多,他在美國時就學過吉他,還會吹薩克斯風,來到中國後不知怎麼對二胡感興趣,專門拜師學藝,如今已經能很好地用二胡演奏。然而最配他的樂器,始終是鋼琴。

白哲從小就學鋼琴,到如今,已經與鋼琴為伴整整三十年了。

在白哲出道十周年紀念的時候,白哲當時的公司曾經搞過一個粉絲調查,“你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白哲的?”。當時的答案五花八門,可是如果要問杜子驍,杜子驍會答,我是在白哲彈鋼琴的時候愛上他的。

那是杜子驍與白哲的第二次見面,白哲要試杜子驍的音準,帶他去自己的琴房。他彈一個音,杜子驍唱一個。休息的時候兩人坐在琴房裡聊天,那時候他們都不熟,哪有什麼話題可聊?於是杜子驍說,白老師,你彈一首曲子給我聽吧。

白哲彈了一段蕭邦。

當時白哲哪裡像今天這樣一身白西裝?他只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衫,袖口稍稍挽起,露出兩截細瘦的手腕。杜子驍坐在一旁看著他,他覺得這人的手長得真好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真是天生適合彈琴。漸漸的,他覺得這人長得更好看,目光溫柔,笑容和暖,與他呆在一起,就像沐浴在春天最溫煦的陽光裡,每個毛孔都放鬆又幸福。

所以杜子驍對白哲並不是一見鍾情,可是的的確確,在見他的第二次,就義無反顧愛上了他。

因為白哲彈鋼琴的樣子太美好了,像個真正的王子。

杜子驍看著臺上的白哲,就是在這一秒,他意識到自己原來這麼深地愛著他。

所有的不甘與追逐,計較與在意,還有那些誤會與爭吵,都來源於深愛。

從兩人的第二次見面到現在,七年的時間,他比自己以為的,更加深沉地愛著他。

這愛從心底深處抽絲發芽,經過漫長的歲月澆灌,終於長成一朵怒放的紅玫瑰。就算中間有過齟齬與曲折,然而就像歌中唱的那樣,哪怕凜冽冬日,種子被深埋雪下,但在春日的愛情下,種子終會開出鮮花。

白哲隊的冠軍最終沒有給羅品方。

這是比賽之初就商量好的結果,羅品方畢竟不是年輕人了,即便正當紅,比賽後難免後勁不足,不如捧小鮮肉上位更有商業價值。白哲和羅品方對此表示理解,對他們來說,能夠借這個節目獲得關注已經足夠了。何況羅品方獲得了當晚的第三名,節目組已經提前為他預留了一個復活名額。

比賽結束後,白哲悄悄來到了後臺。這是第一次,一場節目錄製結束後,他感到不舍。他一個人站在燈光昏暗的幕布後面,看著舞臺上的工作人員正在緊張地拆裝舞美器械,忽然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白哲。”

他回過頭,杜子驍正站在那裡。

“我剛剛去你的休息室找你,你不在,所以我就猜你大概在這裡。”杜子驍笑著走到他面前。

他的笑容乾巴巴的,語氣也有點不自然,好像沒話找話,又怕被白哲發現。白哲輕輕笑了起來,他看著杜子驍在面前站定,輕聲道:“那天咱們從美國回來以後,frank跟我把所有話都說開了。他說他的確曾對我有所怨言,但那只是年輕時幼稚又不成熟的想法而已。年少輕狂的時候,每個人都曾經覺得自己是世界之王,不願意承認有人比自己強,可是隨著經歷的事情慢慢變多,就會對很多事情釋然。他說他早就不怨恨我了,甚至很感謝我對他的幫助。”

他頓了頓,有些感喟地歎了一聲。

“那天我並不是無緣無故對你發脾氣。只是因為frank對我說,他當初選擇離開,是因為在我身邊壓力太大,他不得不選擇逃離的時候,我想到了你。”白哲目光盈盈,瞬也不瞬地看著杜子驍,“當年你告訴我,你放棄音樂,是因為樂壇蕭條,是因為事業困頓想選個發展方向。雖然當時我信了,可是隨著時間推移,我才發現我越來越沒辦法用這兩個理由說服我自己。子驍,你當年究竟為什麼會離開音樂呢?是因為我嗎?”

29

“不是。”

在白哲問出藏在自己心頭多年的疑問後,杜子驍想也沒想,給出了上面的答案。

然而說“不是”兩個字簡單,說出接下來的話,卻耗費了杜子驍很多的力氣。

“在你身邊,的確有一點壓力。有時已經拼命做到最好,可是拿去跟你一對比,發現自己還是渣得很。”杜子驍咬咬牙,他知道有些事情懸在那裡,總是紮在彼此心中的一根刺。這根刺拔去時或許很疼,可再疼也不能讓它爛在肉裡。

“我當初放棄音樂,確實有一點點是因為在你身邊壓力太大。但這只是原因裡很小的一部分,像樂壇蕭條,事業困頓一樣,都是原因之一,卻不是促使我下決心轉行拍戲的主要因素。我當時之所以會去拍戲,其實是因為……”杜子驍抿抿唇,仿佛說出接下來的話是件很艱難的事,“我沒有錢了。”

白哲微微瞪大了眼睛。

對杜子驍而言,在任何時候承認自己的窘迫都是一件困難的事。今天他正當紅,一部戲的片酬能買一套高檔公寓的時候尚且支支吾吾,可想而知當年那個輕狂的年輕人對於自己的困窘該有多麼的難以啟齒。

“我知道你那時候為我準備新專輯很用心。你開放了自己的曲庫,從自己過往的所有作品中選歌填充我的新專輯,你還向許多朋友約歌,希望借他們的能力,幫我把新專輯做到最好。可是白哲,你越是用心,我越是愧疚。你記得那之前的專輯我們賣出多少嗎?兩萬張,咱們賠的血本無歸。”

白哲張張嘴,杜子驍抬起手,示意他聽自己說下去。

“我知道你不在乎這個,你始終認為那是一張很好的專輯,即便不被大家認可也無所謂。你想給我出更多的專輯,想把所有自己喜歡的歌都給我唱。明知這張專輯做出來後仍舊是業內叫好,市場冷淡,你也願意一次次把自己的錢扔進這個無底洞裡。”杜子驍合了合眼睛,低聲道,“可是白哲,音樂是我的夢想不假,但是我不能打著夢想的旗號,心安理得享受你帶給我的一切。”

“其實我當時最大的壓力不是來自於音樂上無法超越你,而是作為你的愛人,我並不能為你做些什麼,反倒在很多時候成為你的負擔。”杜子驍道,“況且就算你能幫我出專輯,可我的生活並不是只有出專輯這麼簡單。衣食住行,哪一樣都要錢,我總不能出門吃個飯,都要向你伸手。所以現實和夢想之間,我選擇了向現實低頭。我放棄音樂,不是因為你,不是因為任何人,如果真要找一個罪魁禍首,那個人是我。是我無能,混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沒混出頭來。”

後臺昏暗,杜子驍的表情在並不明亮的燈光下顯得尤為黯淡。白哲的心中湧起深深的心疼,忽然有種很想把杜子驍擁進懷中的衝動。

“這些話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告訴我呢?”白哲柔聲問。

杜子驍乾澀地笑了一聲,輕描淡寫:“這我……我怎麼好意思說呢……”

是的,這些都是杜子驍最隱秘最不願為人所知的傷口,他願意用一千個一百個藉口來掩蓋,卻輕易不願向人展示,尤其是對自己最愛的人。白哲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的神色,他輕輕走上去,擁抱住了杜子驍。

胸口緊貼的刹那,杜子驍的身體明顯震動了一下。有那麼兩三秒鐘的時間,他整個身體都是僵的,仿佛根本沒有想到,白哲會主動擁抱自己。然後他伸出手,緊緊將白哲擁在懷裡。

“白哲,你可以原諒我嗎?”杜子驍輕輕在白哲耳邊呢喃道。

白哲“嗯?”了一聲,從他的懷中起身。

杜子驍望著他的眼睛,他默默在心中又念了一遍來之前就打好的腹稿,可是一出口,還是緊張得嘴皮子都不利索:“你可以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白哲的睫毛輕輕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杜子驍頓了頓,提起這一樁往事,同樣令他難以啟齒,“那件事觸了你的底線,你不肯原諒,我認,那的確是我的錯。”

他長長地吸了口氣:“我以前不太明白離婚是怎麼回事,我以為那像分手一樣,兩個人鬧矛盾了,就拿這兩個字出來威脅。我當時很不理智,見你要跟我離婚,一怒之下就答應了。所以後來,當我發現對你來說,離婚就是兩個人再不相見時,我慌了。”杜子驍雙手沉在白哲肩上,仿佛借此就能獲得剖白自己的勇氣,“我第一次意識到,離婚這件事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也許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見到你,想知道你的近況,也只能靠別人嘴裡道聼塗説的消息。”

“所以我後悔了。”杜子驍說,“我後悔了,白哲。我不想再也見不到你,也不想像從沒認識過你那樣活著。白哲,也許我的話你現在聽來已經不會信了,可是我真的很後悔跟你離婚,我……”

杜子驍的手沉了沉,白哲覺得他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能讓自己清晰而有力地說出這句話:“我還是愛你。”

杜子驍不是個恥於說愛的人,恰恰相反,在兩人如膠似漆的那幾年裡,他每天要把“我愛你”念上八百遍。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三個字念得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無休止的爭吵、冷戰。

這三個字大約帶有魔力,叫白哲心裡的某一個角落瞬間就軟了下來。

真是好久了啊,他在心裡想,久到,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聽不到這三個字了。

杜子驍根本猜不到白哲心裡在想什麼,他不管不顧地喊出那句話後,大腦有一瞬間的當機,叫他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些什麼。腹稿這時候是一點作用也沒有了,杜子驍懊惱地扁了扁嘴,道:“那件事,我想再次跟你道歉。雖然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知道他怎麼就到了我的床上,可的的確確,我出軌了。白哲,我知道你不可能這麼輕易就原諒我,就算你不肯原諒,我也……”

杜子驍說不下去了,他想說就算你不肯原諒,我也認了,可他心裡那麼期盼能獲得白哲的原諒,他說不出這後半句。

白哲卻想,跟人道歉哪有加條件的?什麼叫不知道那人是誰?什麼叫不知道怎麼到了你床上?你無條件認個錯,會委屈死嗎?

“白哲,我想跟你重新開始。”杜子驍絲毫沒有發現白哲心情的變化,還在自顧自向白哲祈求,“這次我不會再犯以前的錯誤,也絕對絕對不再跟你吵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心情不好亂朝我發脾氣都沒關係,我一定……”

等等,前面還像話,後面那句是什麼意思?

白哲微微皺起眉。

什麼叫心情不好亂發脾氣都沒關係?我不過就朝你發過一次脾氣,你就記住了?

杜子驍不光沒意識到白哲的態度有了細微的變化,見白哲皺眉,反倒還以為他不肯原諒自己。他平時是個多麼伶牙俐齒的人,可當白哲生氣的時候,卻變得笨嘴拙舌起來。他急壞了,舉起右手,想併攏中間三指,指天誓日發誓今後不光聽你的話任打任罵,而且保證連私房錢都不藏,領了片酬,第一時間上交,誰想到這時,身後不遠處傳來小桂氣急敗壞的吼聲:“杜子驍!你這個混蛋又給我死哪兒去了!”

壞了,杜子驍是溜出來的,時間太長,被小桂發現了。

一切正進行到關鍵階段,杜子驍被這麼一嚇,中間三根手指不小心多屈起一根,好端端的發誓,變成了比“v”字。白哲眉頭更皺,心想你不是要跟我重新開始嗎,話還沒說明白,在這裡跟我賣什麼萌?

兩人的思路已經很相近,一個挖空心思想哄對方回心轉意,一個或許還沒有完全回心轉意,但起碼不那麼排斥了。然而缺乏有效溝通的結果,就是杜子驍以為同志仍需努力,白哲以為杜子驍扯半天沒半句正經。

小桂又吼了。

“杜子驍你在哪兒?給我出來!……哦呵呵不好意思,我家不省心的藝人又跑丟了,我正找他呢,你們不用管我,接著忙,接著忙哈……杜子驍你出個聲!”

杜子驍快愁死了,他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欠了這姐姐的,這輩子才會一次兩次被她破壞。他低下頭,想趁這機會趕緊跟白哲把話說完,卻見白哲唇角一撇,淡淡道:“小桂在找你,你不去嗎?”

“我……”

“去吧,不然待會兒她要找過來了。”

然後垂下眼簾,一副不想再說的樣子。

杜子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嫌棄了,這種情況下就該趕緊刹車,否則再多說一句,說不定都會惹白哲不高興。於是他咽了口口水,懷揣著一百萬個不甘心,轉身朝小桂的方向走去。

走出幾步,鬼使神差,杜子驍忽然站住身子,回頭。

白哲唇邊深深的笑意還掛在臉上,那一瞬間,杜子驍心有靈犀。

“白哲,”杜子驍轉過身,兩人隔著幾步的距離對視,“給我個機會,讓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白哲沒有說話。

小桂的聲音越行越近,然而杜子驍卻覺得,就算此刻小桂拽著他的耳朵,也不能把他從白哲面前拖走。

“我數三聲,如果數完了你還不回答,就算默許,怎麼樣?”杜子驍舉起右手,食指上指。

一。

白哲沒有回答。

食指之外,又伸出中指。

二。

白哲笑意更深,還是沒有回答。

杜子驍同時揚起了無名指。

三。

默許。

杜子驍的心裡像抹了層油膩膩的蜂蜜,甜的要冒糖花了。

他併攏三指,手指在半空中劃一個弧度優美的半圓,來到他的唇邊。他在指尖啄吻,然後微微一揚,送了個無聲的飛吻給白哲。

白哲欣然接受。

然後杜子驍在小桂殺到之前,快速跑了過去。

30

獲准重新追求白哲後,杜子驍本就死皮賴臉的作風更變本加厲。如果說七年前杜子驍追白哲是小心翼翼摸著石頭過河的話,如今他追白哲是處處卡著白哲的喜好來。畢竟七年前他還不瞭解白哲,如今他把白哲從內到外都摸清了,追人的方式從七年前的純情少年,變成了如今的死皮賴臉臭流氓。

要追白哲,每日一束玫瑰,早晚短信問候這樣俗氣的招數是根本沒用的,否則天字第一號(偽)暖男季先生在白哲身邊十來年,白哲怎麼毫不動心?杜子驍首先明確的一點,就算追白哲,首先要增加自己在白哲面前的曝光率。於是他堅持有事沒事到白哲跟前露臉,連到同一個棚裡拍個照,都要特地協調好時間,跟白哲來個不期而遇。

白哲倒是無所謂,程琳快嫌棄死他了,每次杜子驍一靠近,程琳十米外就開始攆人,後來甚至發展成了去某個地方之前先拐彎抹角打聽杜子驍會不會去,要是杜子驍去,呵呵,不去了!搞得圈裡人都猜測杜子驍是不是把白老師給得罪了。

時間一久,影響自然不好。白哲這人臉皮薄,看起來什麼都無所謂,其實別人在背地裡說什麼,他很往心裡去。以前他跟杜子驍的關係選擇不對外界公開,一個是為雙方事業發展考慮,另一個,則是因為白哲不想被太多人知道。所以當某次,杜子驍又繞了個路特地來製造偶遇的時候,白哲很鄭重地警告了他。

然後杜子驍就把每日“偶遇”地點改成了白哲家。

他最近閑,電視劇拍完,接了個電影。電影年底才開機,中間幾個月就空出來了。小桂的意思是讓他參加一些社交活動,多認識點人,往時尚圈走一走。圈裡評判明星咖位的時候,不光看他粉絲數有多少,代表作有多少,號召力又有多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參考指數,是看這個明星在時尚圈內是否獲得認可。時尚這兩個字,很多時候約等於白花花的銀子。君不見在時尚雜誌做廣告的都是什麼檔次的品牌,要是一年12cosmo你自己獨佔六期,你說你紅不紅?商業價值如何?

小桂這樣一規劃,就便宜了杜子驍。只要有時間,不管颳風下雨時間幾點,杜子驍一定會到白哲家報導。他到的時候白哲大部分時候不在家,於是他喬裝去超市買菜,今天做珍珠翡翠白玉湯,明天做螞蟻上樹,後天燉個肘子,大後天十二道工序做一碗炸醬麵,做完了就發微信給白哲,話說得極其肉麻:親愛噠,香噴噴的晚飯已經做好辣,快回家來吃吧~人家已經迫不及待辣~過會兒白哲回復:“我不吃辣。”

有時白哲回家太晚,會提前發條微信給杜子驍,叫他別等自己,該幹嘛幹嘛。這樣的內容,就算是以前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都很少有。那時候他們各忙各的,杜子驍還在事業積累階段,忙得天天不見人,每天恨不得只睡三小時,連回家睡覺都很少,更別提回家吃飯。白哲也同時身兼三家唱片公司的音樂總監,累得回家以後倒頭就睡。所以如今白哲會給杜子驍發這樣的內容,讓杜子驍感動感慨之外,有了種“這才叫過日子”的感覺。

雖然白哲還沒正式原諒他,也沒答應跟他和好,但是杜子驍明確地知道,他不排斥自己了。

其實白哲真的不那麼排斥他了。

畢竟每天回家面對的不是冰冷的牆壁和傢俱,而是一桌豐盛的飯菜和一個使勁渾身解數討好你的人,這已經足夠打動任何一個人。白哲不是鐵石心腸,反而屬於心特別軟那種,杜子驍這樣對他,他不可能不感動。

僅僅是感動而已。

白哲心裡有一點怕,當年杜子驍追他的時候何嘗不是鮮花情話,仿佛天上的月亮也想摘下來送給他,後來呢?

白哲永遠也忘不掉自己看到杜子驍跟另一個人在床上糾纏的時候,那種心臟被瞬間冰冷炸裂的痛感。那是真真正正,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所以他猶豫,面對杜子驍的追求,他遲遲不肯鬆口。

直到那一天,他深夜兩點才回家,看到杜子驍孤零零睡在沙發上,他心裡有個地方忽然酸了一下。他無聲地走過去,撿起杜子驍掉在地上的手機,放到一旁的矮幾上。金屬殼子碰到桌面,發出一聲低低的聲響。白哲一轉頭,發現原本熟睡的杜子驍惺忪地睜開了一隻眼。

“子驍,”白哲單腿跪在沙發旁,輕輕搖了搖杜子驍的肩膀,“醒醒,別在這裡睡。”

杜子驍砸吧砸吧嘴,不聽,繼續睡。

白哲想他一定是困得很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麼。聽說他很忙,可是既然這麼忙,怎麼還有時間每天到自己家來呢?

他低低地歎了一聲。

“子驍,”他柔聲道,“要是以後我回來得很晚,你就先回家,別等我了,聽到……嗯!”

杜子驍一躍而起,直接把他摟在懷裡,頭死死地按到胸口上,一點不叫他透氣。

白哲沒想到他早就醒了在裝睡,更沒想到他這麼大力氣。他被杜子驍緊緊摟在懷裡,丁點都動彈不得。杜子驍連掙扎的機會都沒給他,直接坐起身,把他頭朝下扛在肩膀上,長腿一邁,幾步就走到了臥室。

直到被扔在床上,白哲的腦子日都還是懵的,然後杜子驍重重地壓了下來,把他雙手固定在頭兩側,炙熱的鼻息與他咫尺相聞。

“不是‘如果我以後回來很晚,你就先回家’,而是‘如果我以後回來很晚,你就去床上等我’,懂了嗎?”杜子驍笑眯眯道。

臥室裡沒有開燈,只有窗外的月光透進來一點,照著兩人的面孔。月光下杜子驍笑彎的眼睛顯得特別亮,白哲本來想罵他神經病來著,可被這樣的眼睛一望,忽然就忘了要說什麼了。

然後杜子驍低下頭,在他鼻尖輕輕地啄了一口。

“睡覺!”

他摟著白哲,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沒一會兒就沉沉睡過去了。

第二天白哲就報了拳擊班。

其實他報什麼班都沒用,首先,拳擊班不會教怎麼對付不要臉,其次,他根本沒時間去。近期白哲的事業可以用蒸蒸日上來形容。羅品方的唱片約已經提前簽給了他,白哲打算趁熱打鐵,比賽一結束就推出他的新單曲,ep緊接著跟上。同時他還簽下了幾個新人歌手,正在培訓中,打算時機成熟就逐個推向市場。剛好《最佳唱將》的導師之一莫希文唱片約將滿,白哲已經與她談妥簽約事宜,過段時間就正式開發佈會宣佈莫希文轉投白哲公司門下。另外,白哲自己的演唱會也在緊張籌備中。

諸多事宜,叫白哲近期幾乎沒有休息時間。不過這樣的忙碌,對白哲來說喜悅大於辛苦。唱片市場不景氣,連帶著近些年白哲事業也陷入瓶頸,近來他卻明顯感覺到自己正慢慢從這瓶頸中走出。

唱片公司運營狀況良好,許多項目亟待上馬,帶來的是前期投入隨之變多。白哲一己之力難以負擔這麼巨大的投入,好在投資人徐易孚十分給力,適時追加第二筆投資,這才叫白哲有充分的財力將一切做下去。

徐易孚是商人,自言不懂音樂更不懂唱片,只要後期能夠回本賺錢,前期投入大一點也沒關係,一切交給白哲把握。他越是擺出這樣配合的態度,白哲越是盡心。別說唱片公司本來就是他的心血,以白哲的性格,也不會辜負徐易孚對自己的信任。

白哲隊的比賽播出後反響驚人,最走紅的竟然不是哪位學員的演唱,而是白哲彈著鋼琴為羅品方做伴奏的片段。不光杜子驍覺得白哲彈琴的樣子像王子,還有很多人也覺得白哲像王子。有人把這段演唱單獨截出來放上微博,短短一天的時間裡轉發過三萬,近兩萬的留言裡大家紛紛花癡“男神白老師”,大叫自己看電視直播的時候就被白哲蘇一臉,更有經年老粉借著白哲的歌懷念那些騎著自行車下晚自習的青春歲月。

由於這首歌是白哲伴奏,羅品方演唱,炒“羅白”cp的粉絲更加瘋狂。甚至有人單截了白哲彈琴時抬頭遠望的幾個眼神做成動圖,技術性分析白哲的的確確是一邊彈,一邊深情凝望著羅品方,否則怎麼能把這首鋼琴曲彈得如此溫柔婉轉,愛意綿長?

“放屁!你彈琴的時候明明是在看我!”

某個週五下午,杜子驍一邊坐在白哲家沙發前的地毯上吃芒果,一邊大叫。

白哲不理他,他走進衣帽間,拉開衣櫃門,從一排領帶上選出一條,對著鏡子細心打好。

杜子驍被白哲無視得多了,早就練就“隨便你搭腔與否老子都能自己說下去”神功。他一邊把芒果塊往嘴裡送,一邊用ipad刷微博,搜索關鍵字從“羅白”到“白羅”再到“羅白羅”,要不說他懂得也是多。

杜子驍如今不敢再隨便舉報了,他之前那個小號因為多次惡意舉報被封號了,申請了新的小號,剛舉報兩回,又被封。他怒而打電話給在微博工作的朋友,不好意思說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含含糊糊表達了對這種事可否網開一面的請求,在得到毫無商量餘地的否定回答後,徹底消停了。

其實也沒消停得很徹底,有一回他還摸索到粉絲論壇來著。本想開個帖子說一聲其實羅品方跟白哲一點都不配,你們不覺得白哲跟杜子驍更有夫妻相嗎?還沒點開發帖,就看到首頁最熱門帖子第一位標題裡頭有個眼熟的id,再仔細一看,喲,標題是“你們的微博有沒有經常被一個叫xxxxx的人舉報?我已經被這個人舉報很多次了,他是不是對家派過來的黑?”。杜子驍點進去,發現從上到下全是掐他的,無數對家粉絲因他攜起手來一致對外,獲得了cp圈的大和諧。

都掐到十八頁了。

杜子驍當時就氣炸了肺。

第二天他在某次活動後臺巧遇羅品方,全程對羅品方怒目而視,搞得身邊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羅品方倒是個明白人,親自過來向他道謝,謝他趕赴美國幫助自己,又指天誓日,說自己對白哲絕沒有那方面的想法,自己是直男,祖輩往上數八代都是直男,就算彎也不往白哲那個方向彎。杜子驍這才作罷。

所以杜子驍這會兒光刷微博光生氣,卻一條微博都不敢舉報。白哲在衣帽間換好衣服,又去臥室,他起身跟過去,跟在人家屁股後面碎碎念。

“你就是在看我,就是在看我!他們都不懂,就你當時坐那個位置,抬起眼只能看見我!”

白哲輕笑一聲,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去客廳了。

杜子驍緊跟上去,一眼瞥見擺在客廳一角的鋼琴,乾脆掀開琴蓋坐凳子上,手指在琴鍵上亂彈,邊彈邊嚎:“你看,假如我是你,你是我,我這樣彈琴,彈著彈著抬起頭,啊,深情地遠望一眼,你說,我在看誰?”

白哲把手機抓在手裡,回了幾條信息,跟聽不見杜子驍嚎似的。

杜子驍三番五次被無視,更把鋼琴彈得震天響。他哪會彈鋼琴啊,他連“哆”在哪都找不到,彈出來的聲音跟噪音似的。白哲本來還能忍,可是當噪音達到一定頻率和音量,搞得他連發過來的語音資訊都聽不見的時候,他就徹底忍不下去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弄明白我當時在看誰?”他抬起頭,很無語地問。

這還用問嗎?

因為他們說,你把這首歌彈得愛意綿長,是因為你當時在看著羅品方啊!

可是這樣的小心思,杜子驍是絕對不好意思讓白哲知道的,於是他抬起手,耍賴:“你別管為什麼,告訴我你當時在看誰就行。”

白哲輕輕歎了口氣,眼神緩緩地,慢慢地,從杜子驍臉上,挪到了他身後的鋼琴上。

“還不是因為你一直盯著我,我才會看你?”他說。

杜子驍心裡那朵花“啪”一下,開了。

“你要出門嗎?”他站起身,幾步走到白哲旁邊。白哲正在門口換鞋,單腳站著有點重心不穩,杜子驍很自然地把胳膊橫過去,白哲也很自然地就扶住了。

“嗯,”白哲說,“去電視臺。”

再過兩個周,《最佳唱將》就要迎來總決賽直播,為了配合宣傳為決賽造勢,電視臺特地安排旗下最紅的綜藝節目做《最佳唱將》特輯。之前已經錄了一期,請的是高恒風和莫希文隊伍,這一期則邀請了杜子驍和白哲兩隊。

“不是說今晚八點才錄?”杜子驍問道,“去這麼早?”

“嗯,有點別的事要談。”白哲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輕笑道,“而且也不早了好嗎,你也差不多應該出發了。”

“那咱們一起走。”杜子驍興致勃勃地提議。

“不了,我先走,你過會兒再出門。”白哲鬆開杜子驍的手臂,轉身推開了大門,“免得被人看到。”

“被人看到有什麼關係?”杜子驍不爽道。

“我當然是沒關係,你也沒關係?”白哲譏誚地笑道,“以後還想不想拍偶像劇了?”

說完,他揮揮手,自己走了。

看著大門在自己面前關上,杜子驍覺得自己心裡那朵花無法搶救地蔫下去。他委委屈屈地靠在牆邊,瞥著鋼琴,好半天,才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不拍就不拍了唄,我才不怕。”

31

化妝、對臺本、彩排等等結束之後,晚八點二十分,節目正式開始錄製。

這是如今最當紅的一檔明星綜藝節目,由兩男一女三人主持團隊主持,每期都會請許多不同的明星到場一起做遊戲。由於收視率高粉絲群穩定,這檔節目一直是許多劇組用來宣傳的首選陣地。本次《最佳唱將》決賽在即,節目組也選擇這裡作為決賽預熱最重要的一站。

之前高恒風與莫希文已經帶各自隊員上過這檔節目,這次杜子驍與白哲也分別帶來自己隊伍中的三甲選手。其中杜子驍隊伍的三甲選手為一男兩女,白哲隊伍的第一名是名女生,第二名是羅品方,第三名,則是位唱饒舌的歌手。

節目開始,按慣例主持人先依次介紹了到場的各位。這三位主持人都是人精,介紹白哲的時候滿是溢美之詞,又說他引領華語樂壇潮流,又說他是一代人心中的音樂符號,要不是事先對過臺本,白哲都不知道他介紹的到底是誰。介紹杜子驍的時候,三位的畫風瞬間變了,三人跟杜子驍在臺上大眼瞪小眼,然後三人中帶頭的那位,名叫孫瑜的男主持把頭一轉,看向觀眾席。

“這位元是誰,就不需要我給大家介紹了吧?”

台下頓時尖叫一片:

“杜子驍!”

杜子驍向前一步,向觀眾席的粉絲們拋了個騷包的飛吻。

又是尖叫一片。

杜子驍跟這個節目真是太熟了,當年他剛走紅的時候,簡直把這檔節目當常駐,隔三差五就要到台前露露臉。他的粉絲漲得這麼快,跟上節目賣萌耍寶有很大關係。當然了,節目組也喜歡他。杜子驍梗多討喜放得開,在臺上什麼話都能接住,在台下更是跟工作人員打成一片,跟他合作真是一件又輕鬆又愉悅的事。這一點白哲就不如他多了,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輕易不上綜藝節目,免得露怯。

介紹完臺上的各位嘉賓,主持人團隊很快引導節目進入正題,也就是遊戲環節。

“今天咱們要玩的遊戲啊,導演組給它取了個特別的名字,叫‘戲中戲’。”孫瑜認真地介紹道。

“噗!”女主持姚佳噗嗤一聲笑了,“戲中戲是個什麼鬼!碟中諜嗎?!”

現場所有人一起笑了。

孫瑜也笑:“戲中戲的意思啊,就我理解,就是遊戲裡還套著遊戲。”他是三人主持團隊的中心,很多時候節目靠他推動,“大家待會兒分成兩隊,穿上輕鬆熊的衣服,然後互相用胸口啦肚子啦這些地方撞擊對方。大家看到我們身後的地面上畫了一個圓,待會兒誰先把對方撞出圓外,誰就獲勝。獲勝方可以選擇對方隊伍裡的一個隊員來懲罰,懲罰的內容是真心話大冒險。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呢,由失敗方自己選擇。”

“咦?是選擇對方隊伍裡任何一個隊員來懲罰嗎?”三人主持團隊中的另一名男主持,樂小天斜著眼睛對杜子驍笑,“那按照以前的慣例,某個人豈不是很慘?”

杜子驍趕緊求饒:“求對方隊友手下留情!”

說完還直對白哲眨眼睛。

白哲笑著轉過頭,不理他。

比賽由孫瑜裁判,樂小天進了杜子驍隊,他的身高在男主持人裡算矮的,身體又瘦弱,以前玩這個遊戲總是三秒被人撞出局。他要進杜子驍隊,杜子驍公然嫌棄他,表示你不用壓力太大反正沒人指望你會贏的,樂小天當場哭出三斤眼淚。姚佳呢則一頭紮進白哲懷裡說什麼都不出來,一邊在白哲懷裡蹭,一邊拿著話筒發花癡說男神的懷抱就是溫暖又寬廣,讓她有一種家的感覺。白哲囧在當場,他平時上的大多是訪談節目,真沒想到綜藝節目的尺度已經大成如今這樣,正不知道兩隻手往哪擱呢,杜子驍兩步蹦過來,直接把姚佳從白哲懷裡揪出來了。

“姚佳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杜子驍故意道,“你看你都快把男神的肩膀壓垮了!”

姚佳大叫一聲捂住了自己小肚子上新長出來的一小塊贅肉。

“杜子驍你等著!待會兒我跟你沒完!”

然後眾人去台下換裝。

換完之後,整個舞臺上都是輕鬆熊。其中杜子驍最高,節目組準備的輕鬆熊服裝穿在他身上有點短,露出他一截小腿。他對著台下踢了兩下,引來粉絲一陣尖叫。白哲的扮相最搞笑,他實在還不習慣身體被包在巨大的輕鬆熊服裝裡,兩隻手臂張開,走起路來活像只鴨子。他一走上台,觀眾席爆發出一陣誇張的笑聲,孫瑜叫他再走幾步,他不好意思地笑著,卻還是配合著走了兩步。

這次連杜子驍都笑得前仰後合。

第一輪比賽,羅品方對杜子驍隊一名情歌男歌手。比賽規則強調除了用前胸以外,不可以用包括手腳在內的任何肢體碰觸對方,所以兩人就像兩隻大熊似的站在圓圈裡,你拿肚子頂我一下,我摔倒了,爬起來,再拿肚子頂你一下。沒上場的隊員都聚集在場邊喊加油出主意,杜子驍喊得最凶,一邊喊一邊拿眼睛瞟白哲。白哲知道杜子驍這是小心眼又犯了,下午為了粉絲炒cp生氣那股火還沒熄呢,於是他難得玩心大起,對著場中喊了一句“羅品方加油!”。

話音剛落,羅品方一個重心不穩,直接被人頂出圓圈外。

杜子驍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滾了。

白哲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拉羅品方起來。兩人手掌交握的一刹那,觀眾席發出齊刷刷的“!”。

白哲下意識回過頭,就見杜子驍很傲嬌地哼了一聲。

第二輪,杜子驍隊再派出一名男歌手出戰,白哲這邊則派出姚佳。樂小天站出來嘴炮,說你一屆女流之輩,我們讓你三招,結果孫瑜一喊開始,三秒都沒過,杜子驍這邊的男歌手就被姚佳撞了出去。

“誰讓誰啊?”姚佳挑釁道。

第三輪,杜子驍隊不敢再掉以輕心,隊員上場前,杜子驍深情地拉著那人的手,語重心長囑咐:“要當心,當心,當心。”

然後杜子驍隊就贏了。

杜子驍抱著自己輕鬆熊的大肚子就蹦了出來:“是不是我們贏了可以懲罰他們隊任何一個人?”

孫瑜,連帶著臺上其他人都預感有好戲看了,唯獨白哲肩膀一抖,打了個寒顫。

“對,沒錯。”孫瑜道。

“那白老師,你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杜子驍揚起下巴,半是挑釁,半是挑逗地問。

果然如此。

白哲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就預感到以杜子驍的小心眼,第一局那傲嬌的一哼肯定要化作實體發作出來。姚佳在一旁插科打諢幫白哲逃避懲罰,奈何願賭服輸,遊戲規則如此,杜子驍打定了主意要白哲選,白哲沒辦法,只好權衡利弊,道:“那就……大冒險吧?”

就怕你不選大冒險!

杜子驍慢條斯理地踱了兩步,為了表現自己的確在沉思,他甚至還抬起右手,裝模作樣地摸了摸下巴。無奈他正穿著輕鬆熊的外衣,手臂被棕黃色的胖熊爪包著,這麼一摸,像只大熊在考慮如何能吃到最美味的蜂蜜。他想了足足有十秒鐘,然後試探著問:“白老師,待會兒節目結束後,你請客吃麻辣鍋好不好?”

“好啊。”白哲心想請客而已,有什麼不好,立即答應下來。答應完了,才後知後覺地補了一句,“這就是大冒險嗎?”

“當然不是啦!”杜子驍摸著自己圓滾滾的熊肚皮,“我餓了而已嘛!”

觀眾席的尖叫和爆笑簡直要穿透天花板。

孫瑜也笑得不行,安慰白哲:“白老師你要習慣,杜子驍就不知道‘正經’兩個字怎麼寫!”

白哲無奈地笑起來,心道他不光不會寫“正經”兩個字,“要臉”兩個字也不怎麼會寫。

杜子驍占了便宜,笑得春光燦爛。他抬抬手,下壓,示意全場安靜,接著,用他偶像劇男主角標配的聲音說道:“白老師,你的大冒險呢,就是從臺上所有人當中挑你看得最順眼的一個,然後……”

他眨眨眼睛。

“親他一下。”

32

此話一出,全場觀眾足足靜默了半分鐘之久。

接著,震耳欲聾。

“!”

樂小天嘴長得有燈泡大,孫瑜第一時間瞥了眼場邊的導演,確定節目可以按這個劇本走下去才放下心來。為保證節目效果也為了防止出現意外狀況,藝人在臺上的一舉一動大多有臺本指導。可杜子驍這石破天驚的鬼主意臺本上半個字沒寫,孫瑜哪想到他腦子一熱要在臺上玩親親。杜子驍隊的其他三個成員顯然已經習慣導師天馬行空的行事風格了,臉上都帶著笑沒啥反應,白哲隊這邊呢,羅品方看了一眼白哲,向杜子驍投去一個“大哥你不用玩這麼大吧”的眼神,姚佳乾脆做西子捧心狀,含情脈脈地沖白哲道:“白老師,來……吧……我……准……備……好……了……”

白哲都快糟心死了。

杜子驍的“大冒險”是有條件限制的,不光要親,還要在臺上這些人當中挑個自己看得最順眼的親。這個選擇看起來簡單,實際上選誰都不對。杜子驍那邊的隊員他都不熟,親不著;自己這邊的隊員倒是可以親一親,甚至大家還很期待看到他跟羅品方的深情一吻,可是他跟羅品方壓根不是那麼回事,下不去嘴啊;主持人隊伍倒是可以考慮……

白哲回頭望了一眼姚佳,姚佳果斷接收到他的資訊,直接把嘴嘟了起來。

“可以的白老師,你可以親我的!”

被樂小天一巴掌按回去了。

“有未婚夫的人不許瞎湊熱鬧!”

“他又不在!”姚佳大叫,“這期節目誰都不許給他看!白老師,親我親我!”

白哲更糟心了。

他看了眼孫瑜,孫瑜躲了,看了眼樂小天,樂小天不光自己躲,還不讓姚佳往前面湊。

所以現在選項只剩下了杜子驍一個是嗎?

白哲抿著嘴望向杜子驍。

杜子驍唇角帶笑,半揚著頭,這個角度讓他的笑容看上去半是挑釁半是孩子氣。白哲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個笑容的含義。

除我之外,你還能選別人嗎?

除你之外,為什麼我不能選別人了呢?

白哲清了清嗓子:“必須親站在舞臺上的人嗎?”

杜子驍點頭:“當然。”

“白老師,我……”姚佳剛要叫,又被樂小天拖回去了。

“只要在舞臺上就可以?”白哲又確認了一遍。

杜子驍直覺白哲話裡有話,然而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白哲到底什麼用意,只好答道:“沒錯。”

白哲笑了笑,走到了舞臺邊。

他面對著觀眾席蹲下來,輕鬆熊的大肚皮一沉,把他的兩腿遮了進去,顯得他像個圓滾滾萌噠噠的熊寶寶坐在舞臺邊。然後他笑著,對台下招了招手。

“哈羅~”

眾人順著他的眼睛看過去,後排看不清楚的觀眾甚至站了起來,只見白哲眼前不遠處,觀眾席第二排,站著個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四五歲,應該是爸爸媽媽帶著來的,正乖乖站在媽媽懷裡。白哲對她打招呼,她不知怎麼回應,愣了一下,接著不好意思地鑽進了媽媽懷裡。還是媽媽柔聲鼓勵,才叫她抬起頭,對面前一直微笑著的好看叔叔回了個羞答答的問好:“哈羅~”

白哲笑著望了孩子的媽媽一眼,對小女孩說:“你可以到叔叔這兒來嗎?”

小女孩和媽媽一起呆住了。

“這算作弊嗎?”孫瑜小聲問樂小天。

樂小天關掉話筒:“算不算,杜子驍說了算。”

杜子驍沒說話,他含笑看著白哲,似乎對眼前的一切絲毫不意外。雖然白哲沒有如他所願,不過以白哲的性格,會當眾吻他才更奇怪。

白哲輕輕對小女孩伸出了手。

觀眾在善意地起哄,小女孩害羞極了,摟著媽媽的脖子不肯鬆手。媽媽輕輕摟著她的肩膀,安慰加鼓勵,一邊哄著女兒,一邊偷偷瞥著臺上的白哲,一瞬間不像個年輕媽媽,倒像個被偶像點到名字,有點羞澀,又有點興奮的小女生一樣。哄了好久,小女孩才牽著媽媽的手,羞答答上臺來。

白哲牽住了她的手。

“你的髮夾好漂亮,是一隻小熊嗎?”白哲笑著問。

“嗯。”小女孩低著頭,小心又害羞地抬起眼,看了看眼前這個好看的叔叔,又快速低下頭,用小小聲說,“媽媽買的。”

“你喜歡小熊嗎?”白哲問。

小女孩抓了抓他的手,不好意思地笑著,點了點頭。

“叔叔也喜歡小熊。”白哲說,“叔叔可以親你的小熊一下嗎?”

小女孩踮起腳尖。

白哲低下頭,輕輕親了女孩發間的小熊髮夾一下。

然後他拉著小女孩的手,親自把她送到了台下。

回過頭的刹那,他的目光與杜子驍短暫交匯。

杜子驍曖昧地揚了揚唇角。

“合格嗎?”孫瑜問。

“當然合格。”杜子驍立刻答,“是不是到下一輪了?”

孫瑜跟樂小天交換個眼神,宣佈繼續比賽。

第四輪,白哲隊派出最後一名選手上場,杜子驍隊則由樂小天出戰。樂小天是知名戰五渣,戰鬥力低到可以忽略不計,果然剛開局就被人pk出場。對這個結果,杜子驍表示早有預料心情平靜。他抱了抱自己膨脹的大熊肚子挺身而出,兩截露出來的小腿支愣著,顯得他像兩根竹竿頂著個球。偏偏他自己沒意識到,還覺得自己很帥,大言不慚地發言:“現在的戰況是我們贏了兩局,白老師隊贏了兩局,所以為了團隊的榮譽,我們要派我們隊最厲害的人上場了!”

台下響起一片忍俊不禁的噓聲。

杜子驍的不要臉是一輩子都改不了了,而且就孫瑜觀察,他今天的不要臉指數要比平時更高一點。

這是為什麼呢?

孫瑜在圈裡混了這麼久,他看看杜子驍,再看看另一邊,施施然站出來的白哲,莫名嗅出了一絲姦情的味道。

圓圈裡,杜子驍與白哲一邊一個,孫瑜一聲令下,比賽開始。

杜子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彈了出去,白哲第一反應是躲,誰想到杜子驍到他面前堪堪刹車,輕輕用大肚皮頂了他一下。

“哈哈哈!”姚佳笑得打跌,“什麼鬼!”

杜子驍朝姚佳拋個媚眼,目光轉到白哲臉上的時候這個媚眼還沒完,一絲噁心人的媚意掃了白哲一臉。白哲無語至極挺腰一頂,把杜子驍朝圓圈外頂去。

好在杜子驍平衡能力好,腳跟用力在跌出圓圈的前一秒站住了。他站住腳,轉過身就對白哲發起攻擊,以白哲的戰鬥力怎麼是他的對手,左支右拙疲於招架,好幾次都差點跌出圈子,甚至有一次已經要跌出去了,杜子驍伸手一拽,楞把他給拽了回來。

可惜,兩人都套著笨重的輕鬆熊外衣呢,這一拽重心不穩,兩人雙雙倒地。

——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兩人摔倒的時候,杜子驍竟然正正好好壓在了白哲身上。

觀眾席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

樂小天趕緊要上來幫忙,羅品方見好友被壓在下麵,也想上前。就在那一刻,他腦中燈泡大亮,止住了腳,轉頭看看樂小天,樂爺也被姚佳拉住了。

於是所有人都看著杜子驍把白哲壓在身下……

這畫面太美了。

杜子驍在圈裡不算胖的,像他這樣當紅的男明星只敢長肌肉不敢有贅肉,可他高啊,一米八幾的個子,骨頭有多沉?穿上輕鬆熊的衣服往白哲身上一倒,白哲的五臟六腑都快被他壓下來了!

“你給我下去!”白哲手一勾關了話筒,低聲喝道。

杜子驍不下去,不光不下去,還在白哲身上扭啊扭:“你剛剛幹嘛不親我?”

白哲這才發現他的話筒早就關了。

所以這一摔是有預謀的了?

白哲冷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親你?”

“你敢親我我就敢出櫃!”杜子驍身子一歪,躲過白哲踹過來的腿,笑眯眯道。

白哲一腳沒踹到,心中暗怒,面上繼續冷笑:“你想出櫃想瘋了吧。”

“跟別人我肯定藏著掖著,跟你就不一樣了。”杜子驍眨眨眼,“你說今天節目播出去以後,會不會有人炒咱倆的cp?”

原來你是這個目的?!

白哲又可氣又好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倆摔倒的角度有點背著觀眾,這麼聊天也不必擔心被觀眾看見。只是側邊到底還有兩架攝影機近距離架著,白哲瞥了一眼身邊,轉頭說道:“你給我下去!”

說著還用肩膀頂了杜子驍一下。

杜子驍不光沉,還癱,任白哲怎麼推拒,他就是不動。兩隻輕鬆熊的大肚子互相頂著,在兩人之間頂出半臂的距離,杜子驍微微低下頭,湊近白哲,柔聲問道:“你是不是喜歡孩子?”

白哲不理他,心想他要是再壓著自己,自己拼上犯規也得把他踹下去。

杜子驍被白哲無視慣了,自動繼續話題:“你要是喜歡孩子,以後咱倆生一個?”

白哲大開嘲諷:“你還有這功能?”

杜子驍嬉皮笑臉,剛要搭腔,孫瑜在旁邊喊了一句:“觀眾朋友們,場上呈現一種膠著的狀態,咱們按擂臺規則,現在開始倒數啊……”

杜子驍心裡頓時樂了,心想倒數這東西怎麼大家都會用?

他沒等孫瑜倒數,腰上用力,裝成白哲把他頂開的樣子,一個翻身就翻了下來,咕嚕嚕滾到了圓圈之外。

“啊、啊~我輸了~”杜子驍仰天長叫。

這略顯浮誇的演技啊……

臺上,近距離目睹眼前這一幕的眾人內心彈幕無數。

白哲無法直視地盯著杜子驍,心想兩年以內,自己絕不再上任何綜藝節目。

太糟心了!

“杜子驍,你選什麼?”兩人各回原位後,姚佳問,“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杜子驍雖敗猶榮,樂呵呵道:“真心話吧。”

為了給節目增添一點意外驚喜,臺本上這裡是空白的。也就是說,姚佳會出什麼難題,杜子驍會如何應對,沒人知道。

姚佳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

“好,那我就替所有的女粉絲問你一個問題。”姚佳故意放慢語氣,在台下的尖叫聲中問,“子驍,你對你未來的伴侶有什麼要求嗎?”

台下的觀眾瞬間靜了。

如今跟過去不一樣,明星談個戀愛結個婚,只要兩人男才女貌,粉絲們還是祝福為主。這就導致但凡當紅點的明星,多多少少都愛炒個cp,捆綁銷售。杜子驍紅,自然也有他捆綁的女明星。兩人多次合作,默契十足,互相都咬死跟對方只是朋友,卻留下想像空間無數。

然而前些日子,杜子驍的這位緋聞女友公開戀情了。

原因是緋聞女友跟自己的正牌男友游巴厘島時被狗仔拍到,狗仔叫緋聞女友拿錢消災,女友呵呵一聲掛電話,第二天就微博公開戀情。公開戀情前一天,她還特地發微信給杜子驍,表示sorry啦,以後你要換個人炒緋聞了。

戀情公開那天,無數粉絲湧到杜子驍微博下麵安慰他,點的蠟要是有實體,夠全國人民過五年清明節的。而後杜子驍大方轉發送祝福,又引來粉絲新一輪瘋狂安撫。所以這段時間,杜子驍的感情問題一直是撲朔迷離,姚佳這麼大大咧咧的問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想給她點個贊。

“咳咳。”杜子驍伸出食指,隔空點了點姚佳的鼻子,笑道,“我未來的伴侶嘛,首先得好看。”

“多好看?”姚佳問。

“大眼睛,皮膚好,最重要的是,笑起來要好看。”杜子驍飛快地向姚佳身邊的人遞一個曖昧的眼神,“笑起來要很溫柔,當你不開心的時候,看到他的笑容,就什麼不開心的事情都沒有了。”

姚佳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問道:“還有呢?除了長相呢?”

“要有才。”杜子驍說,“要會唱歌,會作曲,會寫詞,會編曲,最重要的是——要會彈鋼琴!”

姚佳的笑容有些僵,樂小天把話題接了過來:“要會演戲嗎?”

杜子驍笑道:“不用不用,我可以演給他看。”

場上人會心一笑。

“要求蠻多嘛。”姚佳緩過來,接著問,“該不會還有吧?”

“當然有。”杜子驍大言不慚,“他要對我非常好,在我什麼都不懂的時候一點點引導我,在我困頓的時候傾盡所有幫助我,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在我身邊不離不棄不嫌棄我,甚至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及時趕到,一睜眼就能看到他在我眼前。”

杜子驍望著白哲,白哲輕輕地笑了起來。

“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會向他求婚吧。”

節目足足錄到晚上十二點才結束,散場後白哲請客去吃麻辣鍋。麻辣鍋吃到兩點多,大家都喝多了,找了好幾個代駕各自離去。孫瑜跟樂小天家住同個社區,兩人一輛車回家,路上樂小天問孫瑜:“杜子驍跟白老師怎麼回事?”

孫瑜極富內涵地笑:“你也看出來了?”

“杜子驍是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吧?”樂小天歎道,“他想幹嘛?出櫃?”

“他敢嗎?”孫瑜苦笑,“他是靠女粉絲吃飯的,出了櫃,粉絲會流失多少?粉絲一少,票房號召力就不行了,那些大片哪個還會用他?他演技是不錯,可年齡擺在這裡,壓不住場啊。更何況,咱們又不必國外,出了櫃,戲路難免會變窄,別的不說,以後還怎麼跟女明星搭戲?他在電影裡跟女明星談戀愛,觀眾一想到他是個彎的,一秒出戲,這電影誰還看?”

樂小天又是一聲長歎:“那就瞞著唄,反正圈裡瞞著的也不少。”他頓了頓,問道,“你說他追的上白老師嗎?”

“我看是已經追上了吧。”孫瑜支著頭笑起來,“你忘了,是誰送杜子驍回家的?”

樂小天一拍腦門,樂了。

自然是白哲送杜子驍回家的。

更確切的說,白哲是被迫送杜子驍回家的,而且回的不是杜子驍家,是白哲家。

因為杜子驍死皮賴臉的要求白哲送他走,因為他不小心把手機落白哲家了。

他這明顯是故意的。

可是白哲沒辦法,找了各種藉口杜子驍總有辦法擋回去,無奈之下只好讓杜子驍上了車。

白哲酒量不好,飯桌上他向來滴酒不沾。因此他跟杜子驍連代駕都省了,他開車,杜子驍坐副駕,一路開回白哲家。到樓下白哲把車熄火,門鎖打開,轉頭道:“鑰匙你有,上去拿吧,我在樓下等……”

“你”字未說出便淹沒在喉口。

杜子驍不知何時探過頭來,路燈微弱的燈光照亮黑暗的車廂,他的雙眼如夜空中最亮的兩顆星,目光灼灼。

兩人相距不過咫尺,幾乎鼻尖相抵。杜子驍鼻息裡醇香的酒精氣息斷續地撲打在白哲臉上,竟莫名讓白哲感到微醺。他退了一下,杜子驍迫上前來,白哲再要退,已然退無可退。後背抵在車門,杜子驍伸出手臂,“咚”的一下,將他禁錮在自己的身體和車門之間。

“剛剛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不好意思親我,現在呢?”杜子驍語氣黏連,每個字仿佛都帶著膠質,將白哲緊緊包裹,“現在可以親我一下嗎?”

錯覺嗎?

白哲竟覺得車廂裡的溫度一瞬間升高了。

心臟在胸口跳得不成樣子,“通通通”連帶著耳膜都在震動。他手忙腳亂想反手去拉車門,杜子驍目光一閃,低頭把他的手指握緊掌中,溫柔而低沉地笑起來。

“你不願意親我,那我親你一下好不好?”他問。

白哲躲開他的眼神,張口拒絕:“不……”

杜子驍直接吻了下來。

白哲本來就在說話,嘴微微張著,可便宜了杜子驍。他的舌長驅直入,準確地找到白哲的舌尖,微微一卷,然後說一下就一下,乾脆俐落地退了出來。

白哲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像要炸裂了。

他怔怔地看著杜子驍,杜子驍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半晌,杜子驍短促地笑了一下。

“對不起,”他說,“一下不夠,我想多吻你幾次,可以嗎?”

然後他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抬起白哲的下巴,深深地含住了他的唇瓣。

白哲是無論何時都抵抗不了杜子驍的吻的。

雖然他從沒試過跟別人接吻,也無從比較吻技的高低,可每次被杜子驍吻著,他都在一開始就丟盔棄甲。杜子驍的吻有時像狂風驟雨,裹挾著強烈的情yu,壓迫得他無暇思考更無力抵抗;有時又像此刻,溫柔繾綣,小心翼翼地含著吻著,像是生怕動作幅度太大就會傷到他似的。

白哲在杜子驍的掌心裡與他接了個長吻,直到兩人胸腔的空氣快被壓榨光了才分開彼此黏連的唇。白哲的身體歪倒下去,他扶著方向盤想坐正了,然而此刻杜子驍又將他的下巴捧起來,要吻他的臉頰。他側過頭,想躲,卻不小心把唇送了上去。唇角擦過的一刹那,杜子驍以為終於等來了白哲的主動,於是壓住他的肩膀,再次佔有了他的呼吸。

空氣中響起唇齒交匯時漬漬的曖昧聲響,白哲被牢牢地壓在座椅與車門之間,除了承受杜子驍的深吻,什麼都做不了。然而他還想做什麼呢?他已經不能思考了。嘴唇被親吻地微微腫脹起來,那一絲纏綿的酥麻,在每一次被杜子驍含入咬齧的瞬間直達頭頂。他的手死死抓著方向盤,可是方向盤太巨大了,叫他無處著力。他下意識想握住什麼,手指胡亂摸索間,竟不小心把車燈給打開了。

強烈的光散射進來,白哲原本緊閉的雙眼感知到光,不由自主地睜開一線。

下一秒,心跳驟停。

他看到前方不遠處,車燈照亮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季勤章!

“勤……”

白哲推開杜子驍,不知為什麼,他就是很不願意讓季勤章看到自己與杜子驍接吻的模樣。

杜子驍也看到了季勤章,他猜季勤章應該是特地來找白哲的,也不知在這裡等了多久。他完全不介意讓季勤章看全程,甚至因為季勤章在,所以他更要加倍證明白哲是自己的人。

他扳回白哲的頭,用唇舌堵住他的聲音,更有力地吻他。然而季勤章在場,白哲再也無法投入這場熱吻。當他再也無法回應杜子驍時,杜子驍只好放開了他的唇。

季勤章已經不見了。

白哲急促地喘息著,轉頭去找尋季勤章的身影,可剛剛的一切就像一場幻覺似的,等到他再轉過頭,季勤章已經不見了。

可是他知道,剛剛的一切不是幻覺,季勤章來了,而且真真切切看到了自己在與杜子驍接吻。

他推開車門,車鑰匙都忘記拔,就徑直走進樓裡去。杜子驍趕忙追上,看他急促地按著電梯,像是生怕電梯慢了,後面就會有人追上來對他做什麼一樣。

白哲很少這麼慌亂,他總是有條不紊鎮定自若,杜子驍不明白,為什麼只是被季勤章看到了,就會讓他如此大失方寸?

直到進了門,聽到門鎖發出清脆的聲響,白哲的慌亂才稍稍緩解。他扶著牆壁找拖鞋,杜子驍攙住他的手臂,問:“今天太晚了,我可以在你這裡住一夜嗎?”

白哲的身子頓了一下,沒抬頭。

杜子驍趕忙補充道:“我睡沙發。”

“好吧。”白哲低低地答應了,“我去幫你找被褥。”

他還是一眼都沒有看杜子驍。

杜子驍跟了上去。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臥室,白哲打開壁櫃門,從櫃子裡找出個備用枕頭,遞到杜子驍手裡。杜子驍把枕頭豎起來抱著,努力想讓自己顯得心平氣和,可是張開嘴,還是難免語氣不佳:“被季勤章看到了讓你那麼不爽嗎?”

白哲低頭拽出條被子:“你想多了。”

杜子驍探身按住他的手:“白哲,你跟我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你那麼在意季勤章的看法?”

“我們的事跟他沒有關係。”白哲想把手從杜子驍掌中抽出來,杜子驍卻乾脆抓得更緊。

“可你在意他的看法,是嗎?”杜子驍的心裡有一根叫“季勤章”的刺,此刻他被這根刺紮得生疼。

白哲知道,他跟杜子驍之間橫亙著很多問題,季勤章是其中最大的一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被杜子驍攥緊的手指,良久,歎道:“子驍,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抬起頭,不再躲避杜子驍質問的目光。

“我不想被他看到,這跟我們,還有我和他的感情無關。”白哲說道,“而且我跟季勤章沒有超出友誼之外的感情,我如果要喜歡他,這十幾年有無數次機會對他動心。可我沒有,我那時候選擇跟你在一起。”

“那你為什麼這麼怕被他看到?”杜子驍問。

“我不知道。”白哲無助地揉了一下額頭,“子驍,我跟他認識十幾年了,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們絕交才好,可是這真的不可能。我們之間從沒發生過口角,季勤章也不會給我這個機會。更何況,我始終認他是我的朋友,他曾經在我十幾歲,面對家裡叔伯圍攻的時候做過我的後盾,後來我不顧一切跑回國,也是他收留我,教了我很多。我做不到因為跟你戀愛這種事,就要跟一個曾經那樣幫助過我,現在也依然對我很好的人切斷聯絡。我最多只能做到少跟他聯繫,少跟他見面而已。”

杜子驍沒說話,可是白哲說的他都理解。

“其實在今天之前,我已經近兩個月沒跟他見面了。”白哲深吸一口氣,像在羅織語言,“我以前是儘量少跟他見面,可我現在根本不想見他,更不想接他的電話,跟他聯繫。”

他微微低著頭,很煩躁的樣子:“我說不出來這是為什麼,我現在有點怕他,總覺得每次見到他,他雖然在對我笑,可心裡藏著的卻是不一樣的心思。”

白哲越說聲音越小,杜子驍猛然想起來,上次他們激烈爭吵之前,他曾聽見白哲非常生氣地對電話那邊吼“什麼叫‘不讓季先生知道就沒法調查’”“他是要把我架空嗎”之類的話。

白哲在圈裡混了不少年頭,雖然很多事情上不留心,人脈總是有的。要查一些事情,不一定比杜子驍這邊的人查得慢。然而羅品方這件事的始末,偏偏是杜子驍先查到了,這實在是非常蹊蹺。

難道白哲的恐懼,就源自於此嗎?

苦心經營的人脈,到頭來竟然全都聽從他人吩咐。叫人去查一件事,對方請示了自己不夠,還要去請示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

這是不是證明,自己身邊根本沒人值得信賴?自己的一舉一動,也完全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有朝一日那人想做什麼,自己豈不是毫無反抗之力?

想明白這一層,杜子驍也不禁不寒而慄。

“為什麼?”杜子驍問,“你們不是朋友嗎?”

白哲苦笑:“我曾經也以為是的。”

“就算他想得到你,”杜子驍頓了頓,“可這樣做,就算你最後跟他在一起,你也只是被迫的。”

“也許對他來說,我心裡怎麼想的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想讓我低頭而已吧。”白哲笑了笑,把被子遞到杜子驍懷裡,“時候不早了,去睡吧。”

兩人一個臥室,一個沙發,一扇門隔著,卻不約而同失眠了。

白哲在床上翻了個身,留了個光裸的脊背給門口。

然後他聽到了門把手輕輕下壓的聲音,下一秒,門被輕輕推開了。

有人走了進來。

那人悄然無聲,直到他坐到白哲床邊,白哲才確定的的確確有人進了臥室。他肩膀微動,想回頭,那人卻側躺下來,從背後抱住了他。

那人在他的後頸輕輕吻了一下。

33

白哲回過頭。

杜子驍眼神明亮,撐著身子俯視著他,對他微微一笑。

白哲沒有笑,他的睫毛抖動著,眼睛從杜子驍的雙眼移到杜子驍的唇,又移回來。他的呼吸放得緩慢極了,像是在杜子驍的凝視下有一點不敢呼吸似的。杜子驍靜靜任他看,等到他看夠了,錯開眼神的刹那,他低下頭,吻住了白哲的唇。

白哲繃緊的身體瞬間放鬆了。

杜子驍愛極了他的反應,這讓他覺得白哲剛剛的緊張不是來源於對杜子驍的防備,而是來源於擔心杜子驍想的跟他心裡想的不一樣。然而這也只是猜測,白哲在床上從不是個誠實的情人,他心裡在想什麼,是不會輕易讓你知道的。要瞭解他真實的心情,與其直接問他,不如讓他的身體來告訴你。

畢竟身體從不會說謊。

杜子驍一邊含著白哲的唇瓣,靈活的舌在白哲口中模仿抽插的動作進出,勾動著白哲的舌尖起舞,一邊順著白哲的胳膊,一線而下,撫摸他的胸口。如今天氣熱,白哲睡覺時只穿一條平角內褲,這為杜子驍大開方便之門。他連脫掉白哲睡衣這一步都省了,直接摸到了白哲光裸的胸口。

白哲皮膚很好,像杜子驍這樣快三十了還偶爾下巴上冒一顆痘的人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世界上還會有像白哲這樣不怎麼保養都不會老的存在。白哲二十多歲的時候是這個樣子,三十多歲的時候還是這個樣子,到他四十多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呢?杜子驍很想知道,可是很明顯,眼下弄明白白哲四十多是什麼樣子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先把白哲伺候舒服,讓白哲願意跟自己過到四十歲去。

他手掌寬闊而溫暖,指尖所到之處,引來白哲一陣陣戰慄。白哲已經軟在他的懷裡,他瘦削的肩頭抵在杜子驍鎖骨,整個人呈現出門戶大開的姿勢。杜子驍加倍用心地吻著他,輕輕吮吸他的唇瓣,手指在白哲的胸口流連,用小指挑逗著他敏感的乳首,間或配合著指甲惡意的搔刮。

以白哲身體之敏感,根本經不起杜子驍如此的挑逗。乳首很快充血挺立,在杜子驍的玩弄間微微顫抖,仿佛在期待著更多。這時候杜子驍卻偏偏不要順著白哲的心意了。他忽略掉白哲身體的邀請,手掌順著白哲的胸口下移。馬甲線,人魚線,杜子驍一邊與白哲熱吻,一邊在腦中想像著白哲瘦卻結實的身體。這種摸得到卻看不到的刺激讓他大為興奮,當他的手掌終於尋到目的地的時候,他屈起手指,用尖而凸起的骨節,順著白哲包裹在內褲裡的分身,從下往上,捋了一下。

白哲身體劇顫,一把推開了他。

“哈……”

白哲側過頭,長吻本就讓他呼吸不暢,這突如其來的挑逗更在他本就接近臨界的神經上輕輕補了一腳。他只覺得一瞬間渾身的血液都湧到了兩腿之間那個地方,大腦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強烈的電流擊穿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腰肢微動,想離杜子驍的手掌遠一些,可身體根本不肯聽從他的指令,他反復命令自己了好久,可身體依然頑固地留在原地。

杜子驍猜到白哲心中大約在天人交戰,白哲總是活得糾結,一方面他要求自己聽從理智,做出最理性的決定,一方面,他本質上卻是個極端感性的人。他的糾結不光體現在日常生活中,更體現在床上。杜子驍實在不想說他沒有情趣,可的的確確,在兩人如膠似漆的那幾年,白哲曾明確向他建議過,可不可以以後上床的時候不要搞那麼多花樣,只插入,抽插,射精不行嗎?杜子驍當時聽得都快笑抽過去了,他的白老師這麼純可怎麼是好,要知道,他剛在淘寶上買了全套情趣裝備,正打算說服白哲一樣一樣試一試呢。

所以在長期的敵我交戰中,杜子驍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他一看到白哲的表情,就知道白哲正在糾結。要等他糾結出個結果八成要天亮,於是杜子驍決定先斬後奏。他張開手掌,隔著內褲撫住白哲的分身,用掌心的溫度溫柔揉搓著。那裡很快就硬了起來,杜子驍又豎起手掌,隔著薄薄的布料,從根部揉搓至頂端。

隨著杜子驍反復的動作,白哲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側臥在杜子驍懷裡,整個身子像灘水似的軟下去。杜子驍看到他難耐地閉上了眼睛,於是扳過他的下巴,繼續吻他。白哲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這個吻他又投入又不投入,他總是很急切地找尋著杜子驍的舌,又在下一秒,杜子驍的指甲隔著布料搔刮他的頂端時,難耐地退下去。

這樣的白哲好看極了,也許所有人都看過他坐在鋼琴前認真彈奏一首曲子的樣子,卻只有杜子驍一個人知道,當他被情欲之手一步步拖入泥潭之時,臉上也會綻放出這麼迷人的表情。

布料漸漸被頂端滲出的液體弄濕,帶一點溫熱,給杜子驍傳遞了恰到好處的信號。杜子驍順著布料的縫隙伸進手去,真真切切握住了白哲的分身,他感到手中的東西在劇烈跳動著,似乎因他的掌握而興奮不已。今晚的白哲比平時更容易興奮,杜子驍不知道這是因為在車裡的長吻激起了他的興致,還是太久沒有性愛,令他的身體無比饑渴。當然了,不管為什麼,杜子驍都很愛白哲的反應,他甚至想讓白哲更興奮一點,更誠實地面對內心深處,那個極端感性的自己。

他用舌尖舔舐著白哲的上頜,唾液在彼此口中融合發出漬漬的聲響。同時,他的手在白哲的分身上快速移動,也不過十幾秒的時間,白哲的分身快速脹大起來,布料已經成了最大的阻礙。

於是杜子驍離開白哲的唇,引導著他抬起下身,輕輕褪掉了他的內褲。

白哲的分身瞬間便彈了出來。

屋內昏暗,窗簾拉合一半,另一半窗戶透進外面微弱的燈光。杜子驍的身體挪動了一下,白哲的肩膀失去支點,平躺下來。他下意識支著雙腿,露出腿間挺立的分身。他手足無措,這些年他把性事完全交給杜子驍掌控,使得他根本沒什麼長進,杜子驍不主動,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進行下一步。他轉頭看著杜子驍,杜子驍撐著身體,瞥了一眼他的腿間,故意問:“你希望我用手,還是用嘴?”

白哲張張口,卻說不出話來。簡單的單選題他做了好久,或者說他大腦有一點當機了,雖然腦中不斷重複著杜子驍的問題,實際上卻沒怎麼思考。這樣的他顯得有點茫然又有點無助,杜子驍本就只想捉弄他一下就算了,看著他這樣,捉弄的心思驟然大盛。

他俯下身,溫熱的手掌自白哲腿間筆直上移,力度輕柔而曖昧,最終輕輕捏住了白哲的下巴。

“還是說……”他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你更希望我直接插入?”

白哲睫毛微顫,下一秒,他的動作讓杜子驍都吃了一驚。

他竟然主動攀住杜子驍的脖子,送上了自己的吻。

杜子驍俯下身與他接吻,在他的記憶裡,白哲很少這樣主動過。有一次似乎是杜子驍的生日,有一次似乎是兩人吵架後,還有一次……杜子驍記不清,更沒精力分心去想了。他投入地吻著白哲,把白哲的唇吸吮得腫脹不堪,同時右手下移,在白哲的分身處揉搓兩下,探向他的穴口。

白哲配合地微微挺起腰,這讓杜子驍更方便地將兩指送到。對情欲強烈的渴求與感知讓白哲的身體極為敏感,他的穴口微微收縮著,在杜子驍探臨的刹那就迫不及待接納了他。杜子驍的舌舔過白哲的口腔,舔弄他的唇角,濕潤的舌尖在他的鎖骨胸前畫出許多淩亂又曖昧的曲線。同時他的兩指輕柔按壓著白哲的括約肌,一點點幫他放鬆,好叫他待會兒在承受自己進入時不要那麼痛苦。

杜子驍是個極好的情人,他不急躁又有耐心,前戲做得總十分充足。可惜白哲從無比較,因此從沒意識到這一點。不過換個角度想想,杜子驍寧可白哲從沒意識到的好,畢竟他完全想像不到那個經驗豐富在床上指點江山的白哲得是多麼讓人糟心的模樣,他寧可白哲純一點好。

等到括約肌完全做好準備,穴口擴張得差不多,杜子驍才直起身,在床上膝行幾下,高高地抬起了白哲的雙腿。

經過擴張的穴口微微張開,一張一合,似乎在催促杜子驍的進入。杜子驍看了白哲一眼,白哲側著頭,半張臉挨著枕頭,另半張臉看似平靜,仔細觀察,卻看得到眼角細微的抽動。

他在緊張。

杜子驍輕輕笑了。

過了這麼久,可是在這一刻,白哲還是會緊張。

白哲的床頭櫃上淩亂擺著書,杯子,鬧鐘,手錶,角落裡還擺著瓶護膚品,杜子驍之前瞥過一眼,知道是男士乳液。白哲雖然擱在床頭,但以他的脾氣,都不知道多久沒用了。杜子驍探身取過來,打開瓶蓋,從裡面倒出一大坨抹在自己的分身上,直接當了潤滑劑。

他第二天就會發現那是阿瑪尼男士系列,嗯……挺貴的。

不過眼下既沒有發現,發現了也顧不得。他再次抬起白哲的雙腿,扶住自己的分身,對準穴口,整根沒入!

白哲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叫。

太快了,驟然的插入讓他根本來不及準備,便被滿滿當當地填滿了。杜子驍沒有給他適應的時間,在沒入的同時,劇烈地抽插起來。整根進入,整根拔出,分身粗糙地摩擦著敏感的內壁,仿佛每一根血管都在與白哲的身體發生黏連。

白哲咬住自己的手臂,強烈的快感伴隨著被進入,被佔有,被反復抽插的真切感覺衝擊著他的大腦。他的喉頭不可抑制地發出陣陣哼聲,舒服的,抑或是壓抑不住興奮與痛楚的,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在大叫。

杜子驍太瞭解如何才能讓白哲瘋狂了,大幅度的進入退出後,是更加快速的急促抽插。他的大腿與白哲的臀瓣激烈拍打著,讓整間臥室都充斥著肌肉碰撞的聲響。這聲響更加刺激了兩人,杜子驍在幾次快速的進入後,將白哲翻了個身,從後面再次進入了他。

這個體味讓杜子驍進入得更徹底,也讓白哲可以更加輕鬆地承受他的進入。杜子驍扶住白哲的腰,一次比一次激烈地佔據他的身體。每次進入都比上一次更深,他幾乎要把白哲一分兩半似的撞擊著他。白哲伏在床上,持續的哼聲與低叫裡是全然的沉溺與沉迷,這使得他喉嚨微啞。他死死地抓住床單,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一枝稻草有什麼用呢,他最終沉入了欲望的無邊汪洋裡。

兩人激烈的性愛讓滿室氣溫驟升,他們的胸前和脊背都鋪滿了汗,可強烈的快感卻讓他們絲毫感覺不到。杜子驍在白哲身體裡射了一次,又把他抱在懷中,讓他跪坐在自己腿上,用這樣的姿勢射了第二次。白哲剛開始還記得自己是被怎麼擺弄的,後來就已經思維混亂,只能遵從身體最基本的本能。等到他被以側臥的姿勢壓在床上,杜子驍抬起他的一條腿,就著殘留在身體裡的精液再一次進入他的時候,他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他看著窗外,朝陽在地平面盡頭露出了一點魚肚白,他在潮水般連綿不斷的撞擊中想,天亮了。

然後他頭一歪,疲憊地睡了過去。

34

白哲再睜開眼,已經是下午三點。

剛醒來的感覺是遲鈍的,一開始只有視覺蘇醒。房間的窗簾被嚴密拉合上了,四周陰沉沉,很適合睡一個長覺。床頭的鬧鐘時針指向數字3,秒針無聲走字。而後慢慢蘇醒了聽覺。臥室裡是安靜的,然而隔著一扇門,卻能聽到外面有節奏的“咚咚”響,像有誰敲門,再聽一會兒就分辨得出,是菜刀碰菜板的聲響。最後,嗅覺與感覺一起蘇醒,空氣中仍舊漂浮著兩人徹夜歡愉後殘留的餘韻,白哲動一動身體,腰像折了一樣疼。

他勉強坐起身,坐在床邊好半天,腦袋還是木的。昨晚杜子驍折騰他到什麼時候他早忘了,印象裡杜子驍還算有人性,記得事後抱他去浴室清理。可是在浴缸裡有沒有多做一次呢?白哲想來想去,想不起來。

身上是乾乾淨淨的,白哲卻還是想再洗一個澡。他隨便抓了件t恤在手裡,走出臥室,廚房裡那人聽見門響跑了兩步,探出頭來,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你醒了?”

可惜白哲此刻一看見他就想起昨晚的種種,腰疼背疼屁股疼,隨便應了一聲就趕緊進了浴室。

他把蓮蓬頭的水開到最大,水霧蒸騰間,對面的鏡子上清楚照出他的樣子。他的身體上滿是吻痕,紅的紫的遍佈全身,胸口頸部哪裡都有,還有些隱藏在難以啟齒的位置上,白哲都不知道杜子驍是怎麼做到的。

現在是夏天,吻痕這麼多,想靠衣服遮一下都不行,白哲真是糟心死了。

他洗完澡,頭髮還濕著,就坐到沙發上,拿ipad查怎麼才能最快去除吻痕。打開鎖屏,直接跳出來的ipad桌面背景竟然是他的照片。白哲懶,ipad桌面從買回來就沒換過,還是出廠自帶那個,會定期改桌面的只有杜子驍。白哲這才意識到兩個ipad都沒外殼,自己無意之中拿錯了。

他抬起眼,就在沙發另一頭發現了自己的ipad。於是丟下杜子驍的這一個去抓自己的,抓到一半,他又回來了。

再次滑動解鎖,看著桌面背景,白哲撇了撇嘴。

這張照片是三年前照的。

過年的時候杜子驍恰好沒戲拍,提前策劃了行程去泰國,不光帶上了自己身邊的工作人員,諸如小桂助理等人,還囑咐白哲也帶上程琳他們。結果到了泰國,杜子驍半夜收拾行李帶白哲溜了,兩人去海邊小村寨單開房,結結實實享受了五天沒人打擾的二人世界。

這張照片就是在泰國拍的,杜子驍帶白哲去趕海,一個大浪打過來,杜子驍腿長溜了,白哲沒反應過來,直接被浪拍在沙灘上,從上到下都濕了。他剛狼狽地爬起來,就聽見哢嚓一聲,殺千刀的杜子驍這時候不來救他,竟然還抓拍!

白哲後來威逼杜子驍把這張照片刪了,杜子驍不幹,偏要白哲拿美好一夜來換。這美好一夜的含義就是白哲要全程主動,也就是俗稱的“坐上來,自己動”,白哲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他本以為這張照片那時候就該刪了,沒想到至今還留著,還成了杜子驍的ipad桌面。

白哲看著照片上從上到下濕透,頭髮瓜皮一樣蓋在頭上的自己,憤憤然打開了杜子驍的相冊。

你說杜子驍的ipad也沒有個鎖屏密碼,這張照片大喇喇當桌面,萬一以後被別人看到,自己多丟人。

等到打開杜子驍的相冊,白哲卻愣住了。

裡面十之八九,都是他的照片。

有四五年前,杜子驍還沒用上ipad的時候,用相機拍的,被他特意導了進來;還有些兩三年前拍的,杜子驍都沒刪,甚至有幾張被他用美圖軟體配了些小星星之類的背景,看起來惡俗又幼稚;甚至還有最近的。杜子驍也許閑下來什麼都不幹,只顧著舉著ipad偷拍他,於是白哲坐在評委席上低頭與編導說話的瞬間被他抓拍下來,白哲站在舞臺上彩排走位的瞬間被他抓拍下來,還有一張,白哲恰好回過頭,眼神茫茫然,也被如實記錄在鏡頭中。

杜子驍大約把ipad當成電子相冊了,裡面滿滿當當都是白哲的照片,擠得他連應用都下載不了幾個。怪不得他總抱怨,為什麼蘋果公司不能出個1000gipad呢?

無聊!

白哲心裡罵了一句,從許多照片裡選了自認為最能體現自己氣質的一張,設置成了桌面。

然後他丟下ipad,去廚房找杜子驍。

白哲家的開放式廚房氣派極了,可惜裝修好後白哲沒用幾次,都是杜子驍在用。他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雙手交疊,撐著桌面,看著杜子驍的背影。杜子驍系著圍裙,那圍裙是他自己買的,褐色條紋格子,杜子驍還誇讚有巴寶莉的範,實際上淘寶九塊九包郵。

白哲沒為錢發過愁,哪怕唱片公司剛組建之際需要大筆投資,他也很快就找到徐易孚救急。他家裡的裝修之低調奢華,恨不得把“不差錢”塞進每塊空氣裡,然而這些到杜子驍面前通通都沒用。杜子驍就是有本事用淘寶九塊九瞬間把白哲高冷的家變得充滿柴米油鹽煙火氣。

杜子驍原本在備菜,見白哲醒了,就正式進入烹飪程式。他把薑絲蔥絲扔到醃肉的碗裡,回頭想問問白哲想不想多一盤涼菜,沒開口,卻盯著白哲笑了。

白哲被他笑得發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問:“你笑什麼?”

白哲的t恤領子寬大,露出他頸側三四個紅得發紫的吻痕,有一個橫在喉結側邊,恨不得穿了polo衫都遮不住。杜子驍一見就想起昨晚,想起今天早晨醒來,看到白哲乖乖臥在自己懷中熟睡的模樣。他幸福,又高興,高興了,禁不住就要笑。

他為什麼笑卻不敢讓白哲知道,白哲臉皮薄,知道了要翻臉,於是杜子驍歎了一聲,道:“咱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見個面都難,忙起來恨不得一天到晚連個電話都不通。現在離了婚,反倒像過日子似的天天在一起。”

這句話在白哲心口微微戳了一下,叫他心底某個地方酸楚起來。真的,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要費勁很多心力才能抽出那一點點時間,短暫地見個面。可是見了面,往往也是不歡而散。他們之間有太多心結,也有太多從他人口中聽來的流言蜚語。一個解釋不清下一個接踵而至,說著說著兩人就要吵起來。可是現在離了婚,反倒能夠好好聽對方講話,甚至像過日子似的,每天見個面。白哲心中酸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勉強地笑笑,附和一句:“是啊。”

杜子驍笑過,轉身繼續做菜,一邊按工序一道道下鍋,一邊跟白哲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白哲正跟他聊著,忽然手邊手機震動,他湊過去一看,是杜子驍的手機來短信了。

短信是英文,顯示了大半條,白哲雖然沒看完整,意思已經領略了大半。剛好這時候杜子驍一道菜出鍋,盛盤以後端過來放在桌上,白哲指了指手機,問他:“你要去好萊塢拍戲?”

杜子驍的表情凝滯了一瞬,不自然地笑道:“嗯,對。”

“這是好事啊,”白哲仰頭笑道,“怎麼不告訴我?”

“剛定下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杜子驍抓了抓頭髮,有點不好意思,“是個科幻片男三,戲份還可以,打戲多文戲少,給男女主角當綠葉用的。我無所謂這些,就當先去好萊塢混個臉熟,開拓一下事業線,畢竟我也不能靠臉吃一輩子飯。”

白哲問:“導演是誰?”

杜子驍說了個名字,說完像掩飾緊張尷尬似的笑起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演好,聽說他要求很高。”

白哲聽過這位導演,的確如杜子驍所說,要求很高,高到近乎苛刻。跟他合作過的演員無一不被他磨掉一層皮,然而褪掉這層皮後,卻個個都成了影視留名的人物。這位導演自帶米分絲效應,無論電影題材如何,都獲得極高關注度,杜子驍到好萊塢的第一部電影就跟這樣的大導演合作,對他來說是挑戰,更是常人難求的幸運。

白哲知道這世界上沒有百分之百的幸運,大多數幸運背後,往往堆積著不為人知的努力。杜子驍的話語雖然輕描淡寫,看來極度不自信,可他為了得到這個機會付出了多少,白哲可以想見。

“你一定沒問題的。”白哲鼓勵道,“就算他要求高,可是你比任何人都努力。”

杜子驍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努力?”

白哲聳肩,打趣:“我可是記得有個人半年前英文都說不利索,半年後,都能拿流利的英語跟人談判了。語言關一過,起碼能保證你多說兩句臺詞,不是嗎?”

杜子驍就知道上次他跟白哲去美國,自己誆他讓他給自己做翻譯那事,白哲還記在心裡。眼下被這麼擠兌,他一點脾氣都沒有,樂呵呵領了,辯解道:“我也是這半年練的,你都不知道,那個外教像魔鬼一樣!”

白哲支著額頭笑了。

杜子驍拉開椅子,坐到白哲對面,輕輕抓住了他的手指。

“我下個月初去美國,決賽結束以後就走。”杜子驍抿抿唇,“電影拍攝週期是兩個月,導演要求演員進組後切斷與外界的一切聯繫,所以我可能有兩個月都見不到你……”

他的指尖微微顫抖著,兩個月的分離聽起來不長,可對如今的杜子驍來說,即便是兩個星期也無法忍受。他遲遲拖著這個消息不告訴白哲,也是因為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每次要開口,自己先泄了一半底氣。他深深地望著白哲,那一瞬間,他想,要是白哲開口叫他別走,那事業也好,名利也罷,他都不要了。

“以前我們又不是沒有兩個月沒見的時候。”白哲卻反手握住了他,溫柔地笑了起來,“去吧,兩個月而已,我又不會丟。”

“你等我回來嗎?”杜子驍急切地問。

“當然等你。”白哲笑著皺皺眉,“去拍個戲而已,說得像生離死別似的,別立這種flag呀。”

飯後兩人一起坐沙發上消食,白哲在看程琳郵件給他的公司未來三個月項目列表,杜子驍則繼續抱著ipad進行他的微博大業。他發現白哲把他的ipad背景換了,沒吵也沒鬧,反而腆著臉問白哲他拍的好不好。白哲照慣例不理他,他就坐一邊自言自語。

昨晚錄的節目要過些日子才播,他已經等不及了,不停問白哲節目播出以後會不會炒他跟白哲的cp,要是炒了,白哲能不能順便回應幾句,不用明說,模棱兩可就好。見白哲還是不搭腔,他把ipad一扔,屁股蹭過來,頭枕著白哲肩膀上,賤兮兮地問:“你今天不去公司啦?”

白哲瞥了他一眼:“都快五點了,還去幹嘛?”

這明顯是藉口,分明是因為你脖子上的吻痕遮都遮不住,不好意思見人!

杜子驍心照不宣地笑笑,故意道:“你公司裡不是特別忙嗎?不去能行?”

“我都半年沒休過假了,偶爾休息一天都不行嗎?”白哲晃了晃肩膀,“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怎麼這麼沉?”

杜子驍順勢橫過一隻胳膊摟住了他,把大臉往白哲跟前湊:“我胖沒胖,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白哲面上沒反應,耳朵根暫態紅了。他扭了扭肩膀,想甩開杜子驍,杜子驍卻無尾熊似的纏上來,把他手裡的手機一巴掌拍開了。

“好不容易休個假,你就別看這個了。”

“那我幹什麼?”白哲問。

杜子驍眼珠子在眼裡轉了一圈,目光停在眼前的鋼琴上。

“你給我彈首曲子聽吧。”杜子驍道。

白哲巴不得這會兒有個藉口離他遠點,立刻答應:“你想聽什麼?”

“隨便。”杜子驍無所謂,白哲彈什麼都好,彈什麼他都喜歡。

白哲卻不是一個會隨便彈的人,他想了想,轉頭看著近在咫尺的杜子驍道:“有首曲子,是我十四歲時候寫的,我從來沒彈給任何人聽過,你想聽嗎?”

杜子驍點頭不迭:“當然想聽!這曲子有名字嗎?”

“有。”白哲說,“叫《lostlove》。”

杜子驍挑著眉笑起來:“失戀時候寫的?”

“怎麼可能。”白哲這輩子就喜歡過杜子驍一個人,這人如今無尾熊似的抱著他,抱得他熱出汗,他哪來的失戀,“當時看了本小說而已。”

“哦~”果然是內心極度感性的白老師。

白哲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先試了幾個音,接著,他舒展了一下身體,右手拇指按下了第一個琴鍵。

那本小說是一個破鏡重圓的故事,男女主角年少時相遇,愛情在刹那間綻放的光芒讓兩人結合。然而生活並不是只有甜美的愛情,還伴有柴米油鹽和爭吵分歧。當分歧不可調和,他們放棄了這段愛情,各自遠走他鄉。他們走過許多地方,見過了許許多多的人,經歷了戰爭與流離,也曾在逆境中不止一次地想起對方。十年後,兩人在北非的某座小城相遇,彼時男人已經雙目失明,女人是當地唯一會說英語的護士。她隱瞞身份照顧著自己曾經的戀人,想作為最熟悉的陌生人,陪伴在戀人身旁,卻不知戀人早已從她的聲音裡辨識出她究竟是誰。於是愛情在十年後重新降臨,用這樣一種溫柔的模樣。

在白哲只是個懵懂少年的歲月裡,這本小說曾經給了他很深的觸動。他在看完結局的下午寫了這首曲子,那之後一直作為他的私藏,從未示人。其實這首曲子寫得並不嚴謹,更不驚豔,白哲那之後寫過無數首堪稱經典的曲子,每一首都比這一首好。可他坐在鋼琴前,手指按動琴鍵,專心彈奏的模樣,卻讓杜子驍覺得,沒什麼比這首曲子裡蘊藏的感情更唯美動人。

他靜靜走到鋼琴前,一手扶著鋼琴,近距離看著白哲彈琴時的樣子。琴聲帶來琴身的震動,震動傳達到杜子驍掌心,又一路進他的心裡去。當你愛一個人到極點時,總會忍不住滿懷寵溺地想像在你們相遇前他的模樣。杜子驍站在鋼琴邊,看著彈琴的白哲,就忍不住猜測,那個十四歲,尚且對感情一知半解的少年,是怎樣寫下這樣飽含情意的曲調。

如果真有時光機,杜子驍想,自己一定要到白哲的十四歲去,比所有人都更早認識他,陪伴他,愛上他。

“好聽嗎?”一曲終了,白哲抬起頭,含笑問道。

“好聽。”杜子驍走到白哲身旁,他俯下身,一手扶住白哲的肩膀,一手搭在琴鍵上。琴鍵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湊過頭,輕輕吻住了白哲的唇角。

他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在鋼琴前接了個令呼吸都要停滯的長吻。然後杜子驍放過白哲的唇,柔聲道:“白哲,我有個願望,在咱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就有了,這些年一直都沒機會對你說。今天我想說出來,我請求你一定要答應我,好不好?”

白哲勾了勾上揚的唇角:“什麼願望?”

“我想跟你在鋼琴上做一次。”杜子驍誠懇地望進他的眼睛裡,“哪怕一次也好,我求你一定要答應我,好不好?”

白哲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然後他轉過頭,狠狠地按下了琴蓋。

“嗷——”

杜子驍捂著被琴蓋夾腫的手,嘶聲哀嚎。

35

兩個星期後,《最佳唱將》年度總決賽在萬人體育場內舉行,盛況空前。節目組遍邀圈內大腕,幾乎把總決賽變成一場年度明星狂歡。無論音樂圈、影視圈還是時尚圈,但凡有頭臉的人物都被請到,實在挨不上邊又炙手可熱的熱點人物,節目組就冠名其為“加油天使”,為決賽選手加油。

身為導師,白哲自然要登臺獻唱。他特地穿上華倫天奴今夏高定西裝,還專門帶來一隻自己的麥。走出化妝間預備上臺的時候,他看到走廊盡頭鬧哄哄,一堆人眾星捧月正往他這邊走。白哲往房間裡退了一步,想給人讓讓路,等人快走到眼前才發現,被人頭圍在中間的是季勤章。

季勤章也看見了他。

那夜季勤章離去後,白哲只在第二天晚上發了條微信問他來找自己有什麼事。他沒回復,白哲便沒追問。今天是兩人自那晚後的第一次見面,白哲心裡坦蕩,臉上也只微笑,季勤章卻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季先生對白哲的心思,圈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季勤章往白哲身邊這一站,身邊人沒一個再敢圍上去的。不僅不敢圍上去,還一個個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免得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其實哪有什麼不該聽的,兩人不過閒話而已。

季先生是圈裡有數的幾位大金主之一,節目組能請到他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季勤章在白哲身邊站定,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笑道:“馬丁的新作品?”

他說的是白哲身上這件衣服,白哲也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道:“他這季的新作還不錯。”

10月底他有個新品發佈會,給了我兩張邀請函,想叫我跟你一起去。怎麼樣,有時間嗎?”季勤章問。

白哲不置可否,打趣他:“馬丁想叫我去,怎麼不把邀請函直接發到我這裡?”

季勤章面色如常,接話接得流利自然極了:“可能他看你最近忙著做評委,不敢打擾?”

白哲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十月有場演唱會,恐怕會很忙,所以對不起,去不成了,麻煩你幫我跟馬丁道歉。”他抬腳邁出門,“不好意思,我要去候場了,改天聯繫。”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出幾步,卻聽到季勤章在身後叫他。

“小白,”季勤章道,“你現在跟我說話這麼客氣了?”

白哲皺皺眉,表示自己聽不懂季勤章的意思,含糊著離開了。

拐過走廊,迎頭撞上一個黑影。

黑影今天穿著迪奧新款定制西裝,腳上一雙尖頭黑皮鞋,有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嬉皮士的味道。他不知道站拐角處暗搓搓聽了多久,白哲閉上眼都能腦補出他時而咬牙切齒時而義憤填膺的模樣。白哲一頭撞進他懷裡,他竟然還記得伸手扶一把。白哲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古龍水香味,抬頭,正對上那人譏誚的笑臉。

“要約會?”杜子驍酸溜溜說,“十月?”

“神經病。”白哲罵。

杜子驍這是剛下臺,要抓緊時間回來換件衣服,待會兒回評委席去。誰想到剛好被他瞅見這一幕,於是他衣服也顧不得換了,跟著白哲往臺上走。

“憑什麼跟他說話不能客客氣氣?”杜子驍道,“你跟他有那麼熟嗎?憑什麼要跟他親親熱熱的說話?”

白哲不理他。

杜子驍繼續跟在後面碎碎念:“那個馬丁辦發佈會為什麼叫你跟季勤章一起去?他為什麼不叫咱倆一起去?他看不看娛樂新聞?刷不刷微博?知不知道最近不炒羅白cp開始炒杜白了?他微博是什麼我去加他關注,我天天艾特他……”

杜子驍的碎碎念簡直無邊無際,白哲被他吵得頭大,想擺脫他,可憐他身邊只有一個戰鬥力為五的助理跟著,擺脫不掉。好在斜剌裡小桂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白哲趕緊揚聲喊:“小桂!”

“到!”小桂看著他笑,激動地喊,“白老師!”

目光移動到旁邊,笑容更大:“杜子驍你不是回化妝間換衣服了嗎?”

白哲明顯感覺到身邊的杜子驍縮了一下。

“我給你兩分鐘的時間喲~”小桂的笑容越來越誇張,像要吃人,“兩分鐘後要是你還換不好衣服坐不到評委席上,我就……”

杜子驍“嗖”一下溜走了。

白哲對小桂感謝不迭:“多虧有你。”

女漢小桂拍拍平坦的胸口,爽朗道:“白老師別客氣,這都是應該的。”說完了低下頭,神秘兮兮地瞥瞥兩邊,低聲問,“不過,杜子驍說他去美國拍戲的時候你會跟他一起去,順便重婚,是真的?”

白哲:“……”

於是上臺後,白哲唱出的第一句詞,成功的走音了。

總決賽直播足足進行了兩個半小時,除冠亞季軍外,還根據網路投票選出了本季最具人氣男女歌手,最具潛力男女歌手,最突破男女歌手等,基本做到了只要人氣學員就有獎。羅品方雖沒能做冠軍,卻將最具人氣男歌手獎盃收入囊中。二十分鐘後,在緊張的網路即時投票環節後,他的小師妹,白哲組第一名,摘下了“最佳唱將”的桂冠。

至此,熱鬧了三個月的年度重磅音樂選秀節目《最佳唱將》落下帷幕,白哲成為當之無愧的冠軍導師。

比賽結束後第三天,杜子驍登上了飛往美國的班機。

杜子驍參演好萊塢名導新片的消息十分轟動,不光因為導演厲害班底好,還因為杜子驍的角色再也不是什麼醬油,而是扎扎實實戲份充足的男三。甚至有知名影評人放話,說以前去好萊塢的中國藝人不過是去打醬油混臉熟,回來好賺同胞的錢,他對那些藝人通通瞧不上,唯獨覺得杜子驍這次很有搞頭,說不定能在好萊塢闖出屬於中國人的一片天。那影評人在圈裡很有地位,以不收錢,敢開罵聞名。他一發聲,圈裡其他影評人也紛紛發聲支持,搞得杜子驍自己都有點懵,傻乎乎問小桂,這叫不叫捧殺。

白哲原本打算親自去機場送他,時間也一早就空出來了,走前一晚,杜子驍卻給他電話,叫他別去。杜子驍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後語,一會兒說自己最近幾天看劇本看得累,一會兒又惡狠狠囑咐他千萬離季勤章那個衣冠禽獸遠一點,就是不肯明說為什麼不叫白哲去送機。

然而白哲聽懂了。

杜子驍是怕自己去了,他就捨不得走了。

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對於現在的杜子驍而言,真的難熬。他剛嘗到白哲給予的一點甜頭,想要更多,這時候卻強行把他扔到地球另一邊去,無異酷刑。白哲不知怎麼安慰他,實際上,他自己心裡也亂七八糟,又是酸楚又是不舍。然而彼此都是成年人了,感情很多時候就是要讓位于現實,何況又不是再不回來,於是白哲安慰了杜子驍一通,便答應了他。

第二天就真的沒去送。

可憐杜子驍在機場望眼欲穿,直到坐上飛機還在期待白哲會不會突然出現給自己一個驚喜。確定左鄰右舍坐著的都是陌生人,也不是白哲戴著面具坐在後排座位等著飛機起飛後嚇自己一跳後,他的精神徹底地萎了下去。

小桂在一旁看到他這可憐巴巴的樣子,半是心疼半是無奈道:“還不是你不讓白老師來的。”

“那他就真不來嗎?”杜子驍小聲嘀咕,兩根食指的指尖繞啊繞,“不開心,不開心,不開心……”

小桂一巴掌扇了過去:“別特麼賣萌,就你事兒多!”

杜子驍飛機降落的同一時刻,白哲也開始了新的工作。

《最佳唱將》雖然落下帷幕,但白哲與節目組的合作才剛剛開始。根據早前簽署的協定,白哲的唱片公司成為節目組唯一的唱片合作方,全權負責選手的唱片及演出事宜。這對唱片公司的發展無疑打了一劑強心劑,可以說,只要一切運作正常,白哲的公司將會在未來一年裡迅速成長,並在很快的時間內成為業界翹楚。

白哲白天忙工作,晚上入睡前卻養成了一個固定的習慣,就是打開微信,看杜子驍今天又發了什麼過來。雖說導演要求演員進組後就切斷與外界的一切聯繫,實際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少之又少,大家不過做個樣子哄哄導演而已。杜子驍最開始嚴格遵守規定,直到有一天發現女主角在偷偷跟男朋友電話吵架,才驚訝地發現原來美國人也耍小聰明啊。

於是他隔三差五,有空就拿微信給白哲發消息。這些消息不固定,有時候一天好幾條,帶照片帶語音,還有小視頻,有時候卻好幾天一條,且內容簡短,還是文字消息。白哲每天睡前都打開看看,回他幾句,有時候太困,回著回著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發現手機緊緊摟在懷裡,像以前兩人一起入睡時,他摟著杜子驍的胳膊一樣。

有一次偏偏巧,白哲回過去的時候,杜子驍剛好線上。兩人你一條我一條,白哲問他你怎麼敢抱著手機玩,不怕導演發現?杜子驍說不怕不怕,導演困了,正補覺呢。說完這句不算,緊接著又發了一條。

“想看國際名導的睡容嗎?我給你拍一張!”

沒一會兒,一張照片傳了過來。照片裡,杜子驍一手高舉手機,四十五度角俯拍,一手放在腮邊,擺一個“耶”的手勢。在他身後,國際名導正仰躺在躺椅上,胸口蓋著午睡毯,半張著嘴呼呼大睡。

白哲盯著這張照片笑,笑了一會兒,發現不對勁。

他伸出兩指,按在螢幕上,放大,放大……

媽呀,導演的眼睛是睜著的!

導演醒了!

白哲心跳漏了一拍,趕緊給杜子驍發消息:“你怎麼樣?”

三天后,杜子驍回了。

言簡意賅的三個字,文字資訊非語音。

“還活著。”

一個月的時間就這麼匆匆過去,白哲的唱片公司多個專案同時進行,既籌備白哲十月的個唱,又在趁熱打鐵,為《最佳唱將》的人氣選手籌備新單曲和專輯,還有位之前簽的新人專輯已經完成製作,正在統籌發行。眼看著形勢一切大好,這一日,程琳卻給白哲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咱們的資金現在出現缺口,”程琳說,“就算能支撐著做完新專輯的發行,可我擔心後續的項目會受影響。”

白哲當時正在辦公室看財務報表,正看到程琳說的問題。他把帳目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皺眉道:“徐易孚的資金還沒到賬?不是上個月就該到了嗎?”

“他那邊一直在跟我們打馬虎眼,說很快就會到賬,卻一直沒到。最近我忍不住聯繫他本人,結果發現,他的號碼成了空號。”程琳站在辦公桌前,一臉焦慮。

白哲微微皺眉。他與徐易孚的前期合作非常愉快,徐易孚也投入了大筆資金。以他對徐易孚的瞭解,這是個商人,商人重利,在投入資金還沒回本的情況下,他怎麼可能以這種憑空消失的方式退出?

他就有錢到能拿這麼大一筆資金打水漂玩?

白哲不信,他拿起手機:“我試試。”

他快速撥號,電話在一陣靜默後,傳來機械而刻板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白哲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他抬起頭,程琳恰好也望向他。這個從來處變不驚的女經紀人眼中少見得出現了焦慮與恐懼,仿佛白哲這一通電話,把她最後的指望都打沒了。

“我問了很多朋友,想找徐易孚這個人,可沒人找得到他。”程琳的聲音裡充滿掩藏不住的怕,“白老師,徐易孚是我們最大的出資方,他要是失蹤了,後果非常嚴重。”

唱片公司許多專案在同時推進,推進的每一步都需要錢,現在帳面上的資金缺口非常大,程琳把話說得十分保守,實際上,在勉強做完新專輯發行推廣之後,公司還有沒有錢再推進別的項目都是問題。《最佳唱將》人氣學員的唱片及演出代理權是香餑餑,想搶的人有的是,一旦白哲這邊傳出不利消息,這項代理權隨時可能易主;白哲的演唱會也在緊張籌備中,雖然廣告贊助收回大部分投入,然而一旦唱片公司出現問題,廣告商質疑白哲公司能力,進而撤出贊助也不是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徐易孚是唱片公司最大的投資方,他憑空消失,可能會影響到其他投資人的態度。唱片公司開銷巨大,靠白哲一個人是撐不住的,就算強撐,又能撐多久呢?

到時候,項目後續推進跟不上,前期投入全白費,白哲的唱片公司只剩下一條路走,那就是——

破產。

36

徐易孚徹底失蹤了。

他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徹底消失。隨著他的失蹤,一切開始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唱片公司帳目上的錢在用於新人歌手專輯宣發後所剩無幾,白哲緊急調了一筆款項解了燃眉之急,但這筆款項只是杯水車薪。徐易孚失蹤的消息不脛而走,受此影響,公司其他投資人對公司未來發展持保守態度,好一點的,不願繼續注資,抱手觀望,更保守的,則開始考慮是否繼續與白哲合作的問題。甚至有位投資人作風強硬,帶著秘書闖到白哲辦公室來,要求立刻撤股走人。白哲安撫無效,只好答應。退股之後,本就不容樂觀的公司經營狀況雪上加霜,白哲的公司像搖搖晃晃走在懸崖邊緣,一個不小心,就會跌下萬丈深淵。

唱片公司出問題的消息不脛而走,某媒體甚至將此當作大新聞,打算好好八卦一番。好在消息提前被白哲發覺,好一番公關才將此事壓下。然而在圈裡,白哲創業不成即將破產的消息還是發酵般成為圈中私下裡熱議的新聞,以至演唱會贊助商有所耳聞,還專門打電話來,委婉地表達了對於白哲是否還能圓滿完成這一場演唱會的擔心。

白哲在圈中混了多年,人緣是好的,人脈是有的,奇怪的是,在這個節骨眼,人緣和人脈都不頂用了。面對白哲的來訪,對方無一不禮貌拒絕,短短兩星期,白哲幾乎把所有辦法都想了一遍,可唱片公司的窟窿就是填不上。

“其實我們還有個辦法。”程琳說,“季先生。”

白哲沒有接話,他坐在車裡,轉頭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cbd高架橋上又在堵車,他們要趕赴的一場飯局已然遲到。其實這飯局去了也沒什麼用處,白哲閉上眼就能想到今晚是什麼樣的場景。

雙方見面,互相吹捧,對方說白老師我真喜歡你的歌,你的專輯我買過,演唱會或許也聽過,前幾天每天守著電視看你的節目。什麼?投資?唉,市場不景氣,我們的日子也是捉襟見肘。對白老師的情況我們十分同情,可是愛莫能助。來來,吃菜,吃菜,喝酒,喝酒。然後雙方禮貌地結束飯局,白哲再找下一個能幫助自己的人。

剛開始白哲還很不能適應這樣的情形,每次被拒絕後都覺得臉上像被火燒了一樣,火辣辣的難受,後來就習慣了。哪來時間尷尬?哪有精力傷心?唱片公司像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經營一天,就是砸一天的錢進去,賬上的資金快成負數了,白哲的時間和精力要留著解決問題,這時候怎麼可以有別的情緒?

為了縮減開支,白哲把司機都裁撤了,出門談事,要麼他開車,要麼程琳開。他忙了一天,精力不濟,程琳心疼他,主動坐上駕駛席。兩人一路無話,忽然,程琳就冒出了這一句。

“季先生其實前幾天有打過電話給我,側面打聽了你的情況。”程琳暗中觀察著白哲的表情,“他叫我好好安慰你,還說會幫我們調查徐易孚的下落。季先生很願意提供幫助,白老師,如果我們向季先生求助,他一定……”

“再等等,”白哲疲憊地捏住了眉間,程琳注意到,前些天斬釘截鐵的拒絕,變成了今天模棱兩可的“再等等”,“再等等,說不定過兩天事情就有轉機了。”

這一等又是一個星期,一切沒有轉機,反而比之前更差。期間程琳又提過幾次向季勤章求助,白哲模棱兩可,就是不鬆口,直到那一日,季勤章把電話打到了白哲的手機上。

“小白,”季勤章的聲音永遠溫柔又體貼,偶像劇裡最稱職的男主角也不會有這樣的聲線,“你昨天去見了陸總?”

陸總是圈內一家娛樂公司的老總,地位很高,幾乎與季勤章平起平坐。之前他一直在國外度假,回國後白哲第一時間向他求助。他沒有拒絕,只是有附加條件。

他喜歡程琳,他想讓白哲把程琳借他幾天。

白哲起身就走了。

這事他沒對任何人講,生怕漏出一絲風去被程琳知道,否則以程琳的性格,說不定真會拿自己去換。

陸總是白哲的最後一條路,陸總都不肯幫忙,白哲已經沒有路走了。他坐在辦公室,面前的辦公桌上擺著《最佳唱將》製作公司發來的傳真,與他商討終止合作,左上角,公司的財務狀況剛剛做成一份新表格,明明白白標注著公司難以為繼的財務狀況。在季勤章打電話來之前,公司又有一位股東提出退股,語氣強硬態度堅決,白哲連安撫他的力氣都沒費,就同意了。

他從出道之初就有個願望,想成立一家自己的唱片公司,做自己喜歡的音樂。所以當公司終於成立之後,他付出了大量的心力。發掘新人,簽下實力唱將,與當紅電視節目合作……如果沒有出現資金問題,公司本該大踏步向前發展,可是現在,一切即將化為泡影。

白哲突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仿佛這段日子以來所有的壓力都在這一刻排山倒海般襲來。他把傳真推到一旁,淡淡地應道:“嗯,見了。”

“受委屈了?”季勤章歎了一聲,“你別往心裡去,他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他還說哪天要請你吃飯,當面向你道歉。”

“不必了,”白哲冷冷地回絕,“是不是玩笑,我聽得出來。”

季勤章頓了頓,再開口,語氣像哄小孩子一樣:“小白,我知道這段時間你不好受,勤哥很心疼你。別再去別人那裡碰壁了,到我這裡來吧,勤哥幫你。”

“謝謝你,”白哲勉強笑了笑,“不過我自己可以。”

“嘴硬。”季勤章柔聲呵斥了他一句,“程琳都告訴我了,至多再有一個星期,如果款項還不到位,公司就要宣佈破產了。小白,我知道你不願意接受勤哥的幫助,你要是為自己的事拒絕我,勤哥什麼話都不說。可你想想,這僅僅是你自己的事嗎?”

白哲沒有說話。

“你嘴硬不要緊,公司破產,你不過換家公司打工而已,可唱片公司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公司破產了,他們呢?靠什麼吃飯?小白,你平時理想主義,我不管你,可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你要還是一意孤行,就太自私了。”季勤章說著說著,語氣嚴厲起來,“更何況,接受我的幫助是什麼丟人的事嗎?我們白紙黑字簽合同,我注資進去,年底要分紅的,也不是白拿錢給你用。銀貨兩訖的事,我尚且坦坦蕩蕩,你怎麼反倒扭扭捏捏了?”

白哲輕輕捏住了眼前的簽字筆,無意識地旋轉起筆帽。

季勤章極少呵斥他,印象裡連語氣重點的話都不跟白哲說,就連當初白哲告訴他自己偷偷跟杜子驍去美國結婚了,他也只是錯愕地張了張嘴,開口時卻還是理智地表示了祝福。白哲知道他是真的急了,這讓他想起兩人少年時,那個遇見什麼都波瀾不興的季家二少爺,就只有在白哲的事情上會著急上火,表露出一點屬於少年人肝火旺盛的情緒。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季勤章似乎還有點氣,白哲聽到他在電話那頭粗重而緩慢的呼吸,然後季勤章輕咳一聲,語氣稍緩:“小白,下午我一直在公司,你要是想清楚了,就過來,我們詳細談一談。你要是還不願意,也沒關係,這通電話當我沒打過,我也不會再過問這件事。”

他說完,似乎就要掛斷了,可不知想到了什麼,終究還是低低地歎了一聲,“小白,以前要是有人告訴我,你如今會跟我這麼見外,我是說什麼都不會信的。現在……”他自嘲地笑起來,“算了,我……”

“勤哥,”白哲忽然站了起來,他丟開筆,從旁邊拿起西裝外套向門外走去,“我現在過去。”

季勤章的公司離白哲不遠,開車半小時就到。白哲到時,季勤章的助理已經等在門口。她帶白哲走總裁專用電梯上樓,一邊走一邊向白哲道歉,說實在不巧,十分鐘前剛有位客人到訪,季先生正在會客。她再三道歉,將白哲引進茶室,茶水招待,態度周全到白哲都有點不好意思,婉言叫她先忙,自己在這裡等就好。

助理見他是真的不想自己陪伴,才禮貌地笑笑,起身出門。白哲對季勤章這裡的構造非常瞭解,其實根本不用人陪。他知道出門左拐兩個房間就是總裁辦公室,助理在他隔壁房間。這間茶室本來是沒有的,後來為了會客方便才臨時改造。眼前這張檯子是白哲跟季勤章一起去東南亞買回來的,當時走訪了許多村鎮,才選中了這塊原木。手頭喝茶的杯子是紫砂大師所贈,白哲有一套一模一樣的,放哪裡去了呢?他不記得了。

白哲靠在沙發上,細細數來,自己大約有一年多沒到季勤章公司來了,季勤章這裡的擺設絲毫沒變,可他與季勤章的關係卻在這一年裡改變了許多。

他都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對季勤章的幫助,他下意識就選擇拒絕。

印象裡最後一次接受季勤章伸出援手是他跟杜子驍鬧離婚那時候,他渾渾噩噩,明明是他提出離婚,卻在提出之後下意識開始逃避。他反感聽到與離婚相關的字眼,明明該好好找個律師替自己出面解決一切事宜,可他見了律師,連“離婚”這兩個字都說不出口。相對的,杜子驍倒是積極應對,找了美國當地知名律師,財產分割細到一根頭髮絲都要計較,仿佛打定主意一分錢都不想給白哲留。如果那時不是季勤章幫他找來自己熟悉的律師,這場離婚大戲鬧成什麼樣子,真是難說。

白哲想到當年離婚時候杜子驍那咄咄逼人的嘴臉就生氣,他已經明確表示自己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那套公寓,杜子驍還不甘休,連那套公寓都跟他搶。白哲當時真是心酸又心寒,打定主意離婚以後各走各路,這輩子都不想再見這個人,誰想到現在又會跟這個人攪合在一起。

真是躲都躲不過去。

他一邊想著,一邊打開了微信。這段時間忙又累,晚上回到家,他一沾枕頭就睡著,根本沒空看杜子驍給自己發了些什麼,打開微信才發現,杜子驍的資訊密密麻麻摞了好多。有他的自拍照,有幾條背景嘈雜的語音訊息,還有條文字資訊,是當地時間晚上三點多發的,問他最近好不好。

白哲這裡有多麼焦頭爛額,不知杜子驍遠在大洋彼岸是否有所耳聞。白哲猜他大約是知道的,畢竟杜子驍向來耳報神多,還有個什麼八卦都瞭若指掌的小桂在國內。然而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白哲根本不打算向杜子驍提及此事。一來杜子驍遠在國外,鞭長莫及,白哲不想說出來叫他擔心;二來,說出來杜子驍又能幫什麼忙呢?連白哲自己都搞不定。

大約還有“三來”,白哲說不清楚。有時候人遇到了過不去的坎,能向身邊所有人訴苦,卻唯獨只瞞著心裡最在乎的那一個。或許怕他擔心?或許不好開口?總而言之,白哲選擇不提。

杜子驍那句“最近好不好”是三天前問的,大概見白哲沒回,昨晚又問了一句需不需要幫忙。白哲輕輕笑了,手指觸動螢幕,回道:“不需要,我很好。”

沒想到杜子驍竟然線上,很快回復過來:“真的?”

白哲笑容更深:“真的。”

“那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

“按時睡覺?”

“有。”

“不信。拍張照片我瞧瞧。”

白哲自拍了一張。

幾秒鐘後:“瘦了。”

白哲無話可說,他確實瘦了。

杜子驍的消息緊接著發過來:“沒有過不去的坎,別給自己這麼大壓力。”

又一條:“當年我從偶像劇轉去拍電影,導演還不是一邊利用我的人氣一邊不待見我,現在呢?呵呵,爺在好萊塢!”

白哲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問:“我是不是很自私?”

杜子驍:“?”

“我太理想主義,又糾結自己心裡那點小潔癖,只顧及自己的感受,卻不顧身邊人死活。”

結果這條剛發出去不到一秒,杜子驍就回了一條:“有句話我一直不想說。”

“既然你問了,我只好告訴你。”

“是你逼我講的。”

“你是個聖母。”

“還是個糾結矯情的聖母。”

“……”

“有人說你理想主義?還說你只顧及自己的感受,不顧身邊人死活?”

“這麼說的人一定知道你最受不了這種話,故意拿這話激你。”

停頓了有半分鐘。

“你現在是不是在季勤章那裡?”

白哲無言以對。

“我在。”他回。

“離他遠點,他沒安好心!”

然後配了一個“你四不四灑”的表情。

白哲笑了。

“好。”

他給手機鎖屏,起身出門,左拐。來的路上他一直在猶豫,越是靠近季氏大樓,心裡越是七上八下不踏實。有個聲音叫他回去,快回去,可又有個聲音反復質問他你就能這麼眼睜睜看著公司破產,員工失業?到最後,連白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

他先是去季勤章助理門前敲門,助理不在,不知去了哪裡,他這才站到季勤章門前。門內傳來助理低低的說話聲,白哲心想,原來助理在這兒。

他抬起手,剛要敲門,就聽到門內傳來了季勤章壓抑著怒氣的聲音。

“徐易孚還敢提別的要求?他真是得寸進尺!”

徐易孚?

白哲心中一頓,將手縮了回去。

“您放心,只是貪心不足而已,我已經把他打發了。他想要的您都給了,他也不敢跟您硬抗,不過是想借機多撈點好處而已。”

“他要是識相,我倒是不介意多滿足他幾個要求,既然他這麼不識相……”季勤章冷笑一聲,下半句淹沒在喉中,“白哲呢?”

“白老師在隔壁茶室等您。”助理說。

“這件事他還不知道吧?”

“這怎麼能叫白老師知道呢?”助理輕聲笑了,“季先生,需要我把白老師請過來嗎?”

季勤章大概點了點頭,然後屋內響起了助理踩著高跟鞋的腳步聲。

下一秒,門開了。

37

帳目往來應該有很多,這只是其中一張,雖然沒頭沒尾,卻已經足夠說明很多事情。

白哲單手撐著身子,只瞥了一眼,心就涼了半截。心底有個確鑿的猜測浮了上來,他卻不敢信,想要探手把那張紙抓過來仔細地看一看,卻有人先他一步,將紙搶走了。

他抬起頭,季勤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緩慢地將紙撕成了一片一片。

白哲的心在他的動作裡涼透了。

他扶著桌子邊沿緩緩起身,目光始終盯著季勤章,像盯著一個不認識的人似的,良久,才緩緩道:“你跟徐易孚認識?”

這一摞帳目往來記錄本是要銷毀的,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毀掉,就被白哲看到。事已至此,季勤章無可辯解,也不打算辯解,冷笑一聲,坦然認了:“對。”

白哲不傻,前因後果一串連,他就想明白了。

“我跟徐易孚相識根本就不是巧合,是你安排好的。我不接受你的幫助,你就通過他向我注資。原來我最近的財務危機都是因為你……”白哲僵硬地笑了一下,“怪不得我當初叫人查徐易孚的底細時什麼都沒有查到,我以為他真的身家清白,其實你早就把我架空了。去調查的人,徐易孚,他們都是你的人,要騙我,不過編句謊話而已。真可笑,杜子驍當初勸我不要接受徐易孚注資我怎麼都不肯聽,原來他才是對的。”

季勤章現在聽不得“杜子驍”三個字,天知道他從很早之前,杜子驍只是個三流藝人的時候就想動用自己的人脈封殺杜子驍。要不是怕引起白哲的反彈,杜子驍如今連娛樂圈都混不下去。現在他跟白哲撕破臉,對杜子驍的厭惡也不必再偽裝了。

“勤哥,最近我到處碰壁也是因為你吧?唱片公司未來前景美好,此時注資有百利無一害,何況我把姿態放得很低,這樣天大的好事誰會不想來分一杯羹?偏偏,沒一個人肯幫我,甚至還有股東鬧著要退股。我早該想到,除了你,誰有這麼大的本事?”白哲只覺得胸口劇烈收縮著,每說一句話,心臟就像被人攥住了一樣透不過氣來。

即便白哲懷揣著再大的惡意去揣測,也想不到季勤章竟然有這樣卑鄙的手段。唱片公司是白哲的心血結晶,但凡顧忌一點白哲的心情,都不會拿唱片公司下手,而季勤章竟然從唱片公司籌建之初就在打他的主意。這條線布得這麼長,這麼隱秘,白哲真想給他鼓掌三聲,贊一句好一個季先生。

“你不過就是想讓我低頭而已。”白哲冷冷道,“你不過就是想逼得我走投無路,不得不求你,不得不向你低頭。勤哥,你好計謀,我服了你。可我要是你,收網不會收得這麼快。你要是再等等,等唱片公司再發展壯大一點,那時收網,我不會拖這麼久,一定第一時間就來求你。”

季勤章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白哲知道自己說對了,季勤章的確想將線布得長一點,網布得大一點,然而是什麼讓他這麼沉不住氣,竟然現在就提前動用了自己的棋子呢?

白哲微微笑了。

“我跟杜子驍接吻就這麼讓你生氣嗎?”白哲譏諷道,“你發狂到要用整個公司來逼我就範?”

季勤章靜靜地站在白哲對面,不辯解,不回答,只噙著一抹不屑地笑看向白哲。那個溫柔體貼的季先生全然消失了,眼前這張冰冷無情的臉孔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白哲扶著桌沿,深深地歎了口氣。過往的許多事情紛紛湧上心頭,一旦認清對方的真面目,那些講不通的也都能講通了。白哲輕輕閉上眼睛,再睜開時,語調裡微微帶了點疲憊:“勤哥,有件事,我之前問過你,現在想再問你一遍,你對我說實話,好不好?”

季勤章目光微動,片刻後,答道:“好。”

“那天下午,我跟杜子驍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我去了錄音室,沒多久,你來找我。那天晚上要錄歌,我就抓緊時間睡了一會兒,醒過來,你已經走了。”白哲細細回憶道,“杜子驍後來跟我說,他當時去錄音室找過我,看到咱們兩個在擁吻。我不記得我吻過你,你也說沒發生過這件事。我那時以為杜子驍是自己出軌心虛,所以也要往我身上潑一點髒水才舒服,現在我覺得,或許杜子驍沒有騙我。勤哥,當時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過去,不管杜子驍怎麼為了季勤章拈酸吃醋,可到底白哲沒真跟季勤章發生過什麼,他不過是鬧一鬧就罷了。有時候鬧大了,白哲笨拙地哄幾句,他就好了;有時候小打小鬧,白哲都不用哄,他自己也能消化。

唯獨那一次後,用杜子驍的話講,他是徹底傷了心。他覺得自己對白哲的所有信任都喂了狗,原來戀人早跟別人在一起了,還把他當個孫子耍。

所以白哲提出離婚,杜子驍二話沒說就答應。雖然後來的後來後悔了,但是當時,支撐杜子驍一口答應的,真的就只是他親眼所見的這一個吻。

季勤章聽白哲問起這個,濃眉微微地挑了起來。他不屑地笑了一聲,淡淡道:“杜子驍來的時候,你睡著了。隔著玻璃,我老遠就看見他了。他帶了個保溫桶,裡面可能裝了點吃的,想找你賠禮道歉。我看到他走過來,就攔腰抱起你,把你的胳膊搭到我脖子上,好像你在向我索吻一樣。小白,你不知道你當時睡得有多熟,我抱著你吻了那麼久,你絲毫沒有反應。你的唇美味極了,我本來只是想讓杜子驍誤會,吻著吻著,就捨不得放手了。我不知道杜子驍是什麼時候走的,他走的時候竟然還把保溫桶落下了。那保溫桶我後來扔了,反正你們以後也沒可能了,留著這個幹嘛呢?”

——這就是真相了。

白哲喉頭發緊,他幾乎能想到,當杜子驍隔著玻璃,看著自己的愛人在向別人“索吻”時,內心該有多麼震驚和痛苦。

他是來道歉的,可是他的愛人根本不給他道歉的機會,就已經宣佈他出局了。

“杜子驍說,他那段時間雖然常常泡夜店,可是從沒跟人胡來過。只有那一次,被我看到了。”白哲深吸一口氣,“可是傳言傳得那麼凶,說他每天都帶不同的人去酒店,連我都信了……勤哥,這裡面又有多少是你的手筆?”

“小白,你知道你最受不了什麼嗎?背叛。哪怕今天杜子驍突然向你坦白,他不愛你了,要跟你分手,你都能平靜地同意。可唯獨有一點你忍不了,那就是背叛。杜子驍一邊跟你在一起,一邊背著你跟別人滾上床,這碰了你的底線,你無論如何都忍不了。”季勤章笑道,“所以真真假假又有什麼關係?事實是,杜子驍的確出軌了,還是你親眼所見,捉姦在床。我可沒神通廣大到,能把一個大活人安排到杜子驍床上去。”

對於傳言,白哲向來是不聽也不信的。

可那段時間他跟杜子驍的感情太糟糕了,每次見面都會大吵,吵完了過很久才和好。傳言就像人抵抗力最低的時候侵襲人體的病毒,白哲抵抗再三,難免聽了進去。再吵架時,這點梗在心口的東西就拿出來吵。杜子驍開始的時候還氣憤,說外面的人這樣說我也就罷了,你竟然也懷疑我?次數多了,杜子驍乾脆就承認了,對,我是在外面勾三搭四又怎麼樣?你跟季勤章又好到哪兒去了?

所以他們的感情,這一筆爛帳,誰都有錯,誰都不無辜。

許許多多,白哲到今天才一點點想清楚。他看著季勤章,那種心臟被緊緊攥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竟一點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心底深處萌芽的一絲絲心疼。

他忽然就想起此刻身在大洋彼岸的杜子驍。

“你說得對,背叛的確是我的底線,所以看見杜子驍跟別人在床上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提出離婚。我覺得沒必要再給他機會,也沒問自己是不是真的這麼想離婚,我的理智告訴我,這是個不可原諒的錯誤,除了離婚,我們沒有第二條路走。”白哲喃喃道,“就算他後來告訴我他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也不知道那個人怎麼會在他床上,我也沒打算聽他的解釋。我覺得這又有什麼用呢?反正你們滾上床了啊。”

白哲微微垂下頭,輕聲笑了:“杜子驍說我是個糾結又矯情的人,的確如此。我總是要求自己保持理智,做出最理性的選擇,其實我的感情常常與我的理智背道而馳。離婚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出軌是不可以被原諒的,一旦發生了這種事,只有離婚這一條路走。我甚至根本不敢靜下心來問一問自己,你捨得嗎?”

“對,我是喜歡杜子驍。我放不下他,也捨不得他。我生他的氣,可他可憐巴巴地在我面前道歉,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就心軟了。”白哲的笑容裡如釋重負,“我就是沒出息,我就是會為了他,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線。勤哥,我曾經是真的決定一輩子都不見他,可我現在才明白,如果他真的一輩子不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會很想他。他是出軌了,可我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當局者迷,身為局外人,季勤章比白哲更早就看清了他內心的糾結與猶豫。所以他以朋友的身份介入其中,替白哲聯繫相熟的律師,督促律師儘快拿下這一場離婚官司。他本以為離婚後白哲會如自己所說,再也不見杜子驍,到那時就算白哲把一切想清楚了也於事無補,誰想到,這兩人兜兜轉轉,竟然還是走到了一起。

這世界上大概沒人比季勤章更不希望兩人在一起,他冷冰冰地瞅著白哲,譏笑道:“你寧可接受一個出軌的人,也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你不過是想讓我低頭而已。”白哲嗤笑道,“你放心,我這輩子都不會跟向你低頭的。”

他越過季勤章,徑直走過去,撿起摔在地上的手機,好好地放進口袋裡。起身的刹那,餘光裡一個身影一閃,下一秒,他被人重重地按倒在沙發裡。

“小白,剛剛的話我當你沒說過,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季勤章死死地按住他,按得他喘不過氣來,“這輩子,凡是我想要的,從來不會要不到。白哲,我在你身上花費了這麼多心血,我一定要得到你!”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白哲冷冷回道。

38

話音剛落,白哲腰肢一挺,猛地起身,想趁季勤章鬆懈之際逃脫他的束縛。季勤章無論體力和重量都完勝白哲,何況以他對白哲的瞭解,根本不可能容白哲有逃脫的機會。

他大手一抓,白哲只剛剛起身就被他重新按了回去,然後季勤章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嘴,兇狠地吻了上去。

白哲不斷掙扎,季勤章一邊制止,一邊強硬地吻他。如果說剛開始季勤章還抱著強吻的心思,吻到後來已成撕咬。季勤章單手拉高白哲的雙臂,另一手捏開他的下巴,叫他不能逃避自己的吻。他將舌深深地送進去,貪婪地舔過白哲口腔每一處,甚至反復攪動著白哲的舌尖流連。

白哲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要不是這幾天胃口不好沒吃多少東西,真恨不得全都吐在季勤章嘴裡。他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恨季勤章的一天,那些少年時兩小無猜的感情,到此刻,竟然都成了令人想起來就心寒的過去。

季勤章饜足地吻過,發覺白哲的掙扎漸漸虛弱下去,便放鬆了對他的鉗制。季勤章早就發現,白哲並不是個多麼強硬的人,甚至很多時候,當對方比他強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地軟下去。此時此刻,白哲臥在季勤章懷裡的樣子就十足聽話又乖巧。

如果白哲老實,其實季勤章真的不介意把他寵到天上去。他溫柔地撫摸著白哲的臉頰,舌尖模仿著進出的動作在白哲口中遊移,感受到白哲在他懷中不可抑止的癱軟,他的雙手緩緩下移……

“唔!”

舌尖劇痛,緊隨而來的是一拳鑿向胃部。口中血腥氣鋪天蓋地彌漫開來,季勤章吃痛,不得不鬆開抓住白哲的雙手。白哲終於得到機會,他手腳並用從沙發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朝門口跑去。

一步,兩步,三步……

唯一的出口近在咫尺,白哲一把抓住門把手。第一次扳動,他的手都是軟的,丁點力氣都使不上;第二次,他幾乎使出全身的力氣,終於壓下了把手!

……太遲了。

季勤章幾步搶到他身後,扳過他的肩,一巴掌甩得他摔倒在地。季勤章手勁極大,這一耳光毫不留情地打下來,打得白哲眼冒金星,足足有十幾秒鐘的時間,大腦是空白的。季勤章還不甘休,見白哲摔倒在地,兩步跨過去,騎在他身上,反手又是一個耳光。

白哲直接被打得昏厥過去。

季勤章根本無所謂白哲是否意識清醒,他滿腦子都是那天晚上白哲與杜子驍在車裡激吻的情景。他知道白哲放不下杜子驍,可親眼見到兩人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地接吻,還是讓他怒火中燒。季勤章向來沉得住氣,他能花十幾年時間守在白哲身邊,只為讓白哲對自己低頭,別的更不在話下。然而就是那一刻,季勤章沉不住氣了,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再不出手,他將再也沒有機會。

於是季勤章提前收網,他像個焦慮的獵人,急躁地等待著白哲鑽進自己的網中,甚至在白哲猶豫不決的時候,假裝好意引他入網。

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白哲本是他最甜美的獵物。

來往帳目表被白哲看到的那一刻,季勤章就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辯解的必要了。以白哲的機敏,舉一反三,自己多年來所做的一切都無所掩藏。索性就大大方方承認了吧,既然撕破臉,彼此也沒必要為了顧忌在對方心中那點名存實亡的形象了。

季勤章捏著白哲的下巴,再度佔據了他的呼吸。

白哲的昏厥並沒持續多久,意識再度清醒的刹那,他的耳邊是嗡嗡作響的耳鳴聲,而後才意識到自己正被強吻。大腦在一瞬間做出反應,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裝作根本沒有蘇醒的樣子,放鬆身體,一邊配合季勤章的吻,一邊悄悄摸索著身邊。

季勤章吻過他的唇,進而撕咬他的耳垂。他時輕時重咬著白哲的耳垂,開始像在把玩,而後不知想到什麼,竟一用力,生生將白哲的耳垂咬出血來。白哲疼得渾身一顫,右手忽然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煙灰缸!

是擺在茶几上的煙灰缸!

大概他剛剛在沙發掙扎的時候一腳把煙灰缸踢到了地上。

白哲簡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更加放鬆身體,讓自己顯得昏迷不醒,同時手指盡力挪動,一點點將煙灰缸的邊緣抓在手中。季勤章伏在他耳畔吻得起勁,一會兒舔舐他傷口處湧出的血,一會兒撕扯傷口邊緣,讓傷口破得更大。白哲聽到他含混地叫自己的名字,就在這一刻,他猛地抬手,將煙灰缸砸向季勤章頭頂。

季勤章的身體應聲軟了下去。

這一下,白哲都不知道自己使了幾成力,只覺得季勤章都暈過去了,他的右手還是麻的。他不敢耽擱,生怕待會兒季勤章醒來,自己就跑不掉了,於是小心地挪開季勤章的身體,站起身來。

走到門邊,他想了想,折返回來。

季勤章沒出血,只是頭頂腫起一塊大包,應該是被砸暈了。白哲反復確認過他沒事,這才轉身,迅速地走出了屋子。

總裁專用電梯除季勤章及助理外無人敢用,白哲直接搭總裁電梯到停車場,直到坐進車裡,才意識到自己心臟跳得快蹦出胸口了。他拉下頭頂的遮陽板,推開擋板,露出鏡子,鏡子裡,他真是狼狽不堪。

兩邊臉頰都腫了,左邊嘴角更是出現了紫紅的淤血。他的襯衫扣子全被扯掉,胸口紅紅紫紫,是被人或掐或吻出來的痕跡。側過頭,耳垂還在流血,黃豆大的傷口,一碰就生疼。

白哲根本不敢想,要是沒有及時逃出來,自己這會兒正在遭遇什麼。

他把車鑰匙插進車裡,試圖發動車子,可渾身抖得根本沒有力氣。他反複試了幾次,車子就是在原地不動。白哲怕極了,他微微縮著脖子,往來路張望,怕極了季勤章這會兒蘇醒,會追自己到停車場來。恰好這時,口袋裡手機忽然來電,這驟然響起的鈴聲讓白哲身子一震,幾乎低叫出聲。

好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手機螢幕碎了,卻還能勉強使用。螢幕上清清楚楚寫著三個字,杜子驍。

白哲下意識拒接了。

他再次發動車子,勉強發動起來,還沒踩油門,杜子驍第二通電話已經過來了。

白哲想了想,選擇接聽。

“白哲,你怎麼樣?”杜子驍的聲音聽來著急萬分,“你沒事吧?發消息你怎麼不回?”

“我……”白哲一張嘴就牽動唇角傷口,疼得他嘶嘶抽涼氣,“我沒看到。”

“你沒事吧?”杜子驍敏感地聽出來白哲不對勁,“季勤章對你做什麼了?”

“沒有!”白哲想都沒想就答道,“我早就從他那出來了,剛剛開車呢,所以沒看到你的消息。你有什麼事兒嗎?”

“我擔心你,想問問你怎麼樣。”杜子驍狐疑地問,“你真的沒事?”

“沒有,我很好。”白哲笑了笑,“既然沒事,就這樣吧。我開車呢,不多聊了。”

說完他緊接著掛斷電話,發動車子,像身後有人正在追他似的,疾速開出停車場。

杜子驍沒有再打來,只是下午剛過五點,小桂就提著大包小包到了。

這一看就知道是杜子驍不放心,派人親自檢查來了。好在白哲有先見之明,沒回公司,直接回了家,把難纏的小桂丟給同樣難纏的程琳。

期間白哲電話不斷,兩個是小桂打來,一個是程琳打來,白哲通通沒接。

一小時後,程琳又打了通電話,白哲這才接了。

“走了?”白哲問。

“走了。”程琳說。

險些被季勤章強暴的事白哲沒對程琳說,一來說出來徒惹她擔心,二來,這種事白哲一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開口?可程琳是怎樣的七竅玲瓏心,白哲不說,她猜都能猜到個大概。

從這天以後,程琳再也沒說過季勤章一句好話,誰說她就開罵。

“她信了吧?”白哲問。

“不知道,”程琳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小桂鬼主意一點不比杜子驍少,信不信真不好說,何況就算她信了,杜子驍肯信嗎?白老師,你最近幾天還是不要到公司來了,她再來找你,我幫你頂著。”

白哲輕輕笑了,一笑,扯著嘴角疼:“好。”他把冰袋換了另一邊臉頰,冰敷,“我發了封郵件到你郵箱,你看看。”

電話那頭傳來滑鼠點擊的聲響,片刻後,程琳語氣微驚:“白老師,你要把你名下的房子車子,還有收藏品都賣了?!”

郵件裡,白哲標注了自己名下所有值錢的東西。他給這些都標了遠低於市場價的價格,打算叫程琳幫自己賣出去。

“這些都賣了,應該能換一筆錢。”白哲道。

之前白哲已經以極低的價格拋售了一部分,雖然換來一筆資金注入唱片公司,但對他個人財產造成了極大損失。不過這個節骨眼上,個人財產損失多少早就顧不上了,只要能救唱片公司,白哲什麼不捨得?

電話那頭,程琳急促地呼吸著:“白老師,你把房子都賣了,自己住哪兒?”她頓了頓,語氣更急,“而且你連那套公寓都要出售?!那不是你跟杜子驍離婚的時候,你什麼都不要也得爭到手的那一套嗎?”

那套公寓與白哲的錄音室在同個社區,曾經被白哲長期租住,後來杜子驍賺到錢,把公寓買了下來,送白哲當禮物。那裡面有兩人最溫馨美好的回憶,所以在離婚的時候,白哲什麼都不要,只要這個。

“沒辦法了啊,”白哲聳肩笑笑,“而且杜子驍說這套公寓地理位置不錯,說不定更能賣上個好價錢呢。”

白哲故作輕鬆,不願意讓程琳聽出自己真實的情緒。其實他這樣,程琳反倒更難受。電話那頭長久地沉默下來,白哲猜程琳大約在逐個核算自己標注出的房產車產。

一種說不出的酸楚驟然湧上喉頭。

“別算了,”白哲歎了一聲,“就算都賣了,這些錢也不夠。”

程琳沒有出聲。

白哲放下冰袋。

“我想最近回趟美國,跟我媽媽談一談。我在白氏還有點股份,全部轉移到媽媽名下,或許能換筆錢。”白哲淒然笑道,“反正這些年,媽媽不肯認我,我也回不去了,不如就這樣吧。”

“白老師……”程琳叫了一聲,聲音裡帶了哭腔。

白哲臉頰生疼,實在說不出話哄她。好在程琳哭了幾聲,抽了抽鼻子止住了。

“白老師,回美國的事你先緩一緩。轉移股權的事一旦提了,日後你想回家都回不去了。這些車子房子,我去幫你找買主,咱們能撐一天是一天,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再提轉移股權的事!”

白哲見她這麼堅決,笑笑也就答應了。

賣車賣房是個長期工程,白哲真心覺得還是自己跑一趟美國更快。結果沒想到,車房出售的消息一散播出去,很快便找到了買主。

還是個有錢的買主。

39

如今這世道,賣房子賣車並不比賣菜容易,哪怕之前白哲狠心折價一半,問價的也寥寥無幾。這次卻出奇順利,程琳放出消息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門了。

據程琳說那人其貌不揚,瞧著並不像多有錢的樣,卻胃口極大,由程琳帶著看了白哲幾處房產,一拍板,都要了。

把程琳驚得,差點問他是不是白哲的粉絲。

這反倒為難了白哲,畢竟每一處裡面都有他的東西,還沒搬出來呢。

買主很大度,表示無所謂,你且搬,我能等。知道你急用錢,要不我先付一筆定金給你,房子這就定了,你別再找別的買主?

錢當天下午就轉帳過來了,數額巨大,遠遠超過定金該有的金額。白哲拿這筆錢解了公司燃眉之急,同時告訴程琳,立刻搬家。

搬家不是什麼輕鬆活,程琳叫的搬家工人手腳已經很快了,卻還是花了足足三四天功夫。最後一天搬的是白哲最捨不得的那套公寓,他原本想不到場了,讓程琳帶人去吧。沒想到這件事在他心裡懸了整整一夜,天亮時候他給程琳打了個電話,說今天不用叫人去了,他想最後看一眼那間公寓。

程琳理解他的不舍和心疼,應了。

早晨八點,白哲開車去了那間公寓。

白哲如今住的地方離那間公寓不遠,大約二十分鐘車程,可早晨堵車,足足堵出一小時。白哲坐在車裡,從沒有像此刻一樣盼著交通堵一點再堵一點,這樣他就可以再晚一些把那間公寓交給別人了。

其實那公寓在收了定金那刻就已經不是他的了。

九點一刻,白哲打開了公寓的門。

離婚之後他就不在這裡住了。他千辛萬苦,放棄所有財產,付出高昂律師費也要從杜子驍手裡搶來的這套房子,其實他再沒回來過。

或者說,從他看到杜子驍與人在床上糾纏的那刻,他就沒回來過。

這間公寓不大,雖然是雙層複式,也不過一百四十個平方。樓下是客廳廚房飯廳陽臺衛生間,樓上三間臥室和儲物間。不光不大,裝修還有點老,到底是十幾年前的房子了,就算重新裝修也洋氣不到哪裡去。

然而白哲跟杜子驍一直住在這裡。

七年來,兩人在這裡相愛,在這裡廝守,在這裡爭吵,在這裡和好。誰也沒嫌這房子老,也沒嫌過這房子不好,總之紅與不紅,他們都住這裡。

白哲關上門,沿著牆邊走了過去。

買下這間公寓後,他們曾一起把這裡重新裝修過一次。當時杜子驍剛拍了部偶像劇,片酬全拿來買下這間公寓,手裡一分錢都沒了。白哲就笑他你送我套房子,竟然還不管裝修。杜子驍嬉皮笑臉表示要不我給你打欠條?

然後他親自選定設計師,親自選定裝修隊,一邊去片場候場,一邊拿無數張設計圖比較。那時候小桂剛當他的經紀人,一度被他的不務正業氣得不想帶他,後來悄悄跟白哲抱怨,說別人的藝人閑著沒事琢磨劇本提升演技,杜子驍呢?業餘愛好是裝房子!

不光裝房子,他每天晚上還跟白哲報帳。今兒挑了地板,多少多少錢,從你卡裡劃的,來來來欠條已寫好;明兒來鋪瓷磚,多少多少錢,從你錢包裡拿的,來來來又一張欠條;大後天咱們的衛浴就到了,哎呀又是一筆支出,我也不能總給你打欠條啊,算了,肉償吧。

肉償得白哲第二天扶著腰,床都下不來,足足有半年時間,聽見欠條兩個字就頭疼。

後來房子可算裝好了,杜子驍請知道兩人關係的朋友來家吃飯,酒過三巡,再端起酒杯說祝酒詞,還沒出聲,他眼圈先紅了。他說自己從小到大就是普普通通一個人,沒什麼天賦更沒什麼運氣,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就這麼過了。現在才明白,他所有的運氣都在老天爺那裡攢著呢,攢在一起攢夠了,才好遇見白老師。

“謝謝你,”杜子驍舉著酒杯,眼淚一顆一顆砸在桌子上,“我是遇見你才知道有人心疼是什麼滋味。”

白哲沿著客廳走到飯廳,地中海風格的白色四方桌子旁,四張椅子還立著。許久沒用,白哲最近忙,也忘了差人來打掃,桌子椅子上都積了薄薄一層灰。他用手抹了一下當時杜子驍坐過的位置,杜子驍當年說過的字字句句,清晰得像是剛剛還在耳邊一樣。

他從旁邊絞了塊抹布,細細把桌子椅子擦了一遍,然後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起身上樓。

樓上三間臥室,白哲和杜子驍住在主臥,次臥是客房,小次臥白哲親自設計,改成了書房。裡面牆上掛著白哲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吉他,牆角做了個cd架,擺的全是白哲最鍾愛的cd

……其實也不光是cd,有次白哲從密密麻麻的塑膠盒子陣列裡翻出一張日本愛情動作片,男男那種,當場氣得給杜子驍打電話質問。杜子驍說反正都是塑膠盒子的,隨便放一放有什麼要緊,對了你看了裡面內容沒?下次咱們用這個姿勢好不好?

白哲氣得好幾天沒理他。

他想起杜子驍那沒皮沒臉的無賴樣子就想笑。白老師是高嶺之花不假,攻略他卻容易極了。前提是你要有耐性,另外得不要臉,只要這兩條能堅持不懈刻苦發揚,白老師最終一定會投入你的懷抱。

季勤章有耐心不假,輸就輸在太要臉。他十幾年如一日等白哲低頭等白哲開口,白哲不肯,寧可使手段耍花樣都不把話挑明,白哲理他才怪。

當然了,白哲不接受他,跟他本身就是個變態也不無關係。

白哲上了樓,到書房繞了一圈,吉他還好端端擺在牆上,架子上的cd裡,見縫插針隱於無形的幾張動作片也還在,他靠在牆邊看了兩眼,轉身往臥室走去。

臥室還是老樣子,窗簾拉合著,透不進光的情況下,臥室精心調配過顏色的傢俱和壁紙微微透出點柔和的氣息。白哲走進去,坐到床邊。床頭擺著兩人的照片,從兩人相識到後來領證以後的都有,他記得杜子驍還提過要跟他拍婚紗照,這願望一直沒實現。

他打開床頭的檯燈,一個一個相框端起來,借著檯燈的光仔細端詳,唇邊忍不住帶了溫柔的笑意。忽然,一張明信片從相框後面掉落出來。

明信片正面是田園風光,美麗的綠地木屋相映成趣,反面一角印著徽章似的圖樣,另外一邊分成幾行寫著義大利文,歪歪扭扭,看起來像小學生剛學寫字似的。

這是杜子驍送他的那張明信片。

當年兩人結婚之後,沒有如預想中迎來甜蜜的婚姻生活,反倒隔三差五就爆發一場爭吵。其實兩人的感情在那之前就已經出現危機,本以為婚姻是挽回感情的一種方式,誰想到兩人因此更加疲憊。當時杜子驍要去義大利拍戲,明明第二天一早的飛機,前一天晚上兩人還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雖然第二天彆彆扭扭的和好了,可心裡終歸有個疙瘩系著。

杜子驍一去一個多月,兩人通話次數少的一隻手都數的過來。中間白哲收到了杜子驍用國際快遞寄來的唱片,唱片裡面就夾著這張明信片。

白哲很喜歡那張唱片,他把那張唱片當成杜子驍的賠罪,當時就不生氣了。這張明信片上的文字反正也看不懂,順手就擱到了一旁,再也沒想起來過所以後來杜子驍跟他提起這張明信片的時候他有點心虛,他以為自己丟了。

失而復得,白哲當時不把明信片當回事,現在卻忽然想弄清楚,這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了。

他看了一眼時間,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很快,電話被接了起來。

“白老師?!”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的女聲,聽起來高興極了,“你怎麼會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是曾經全力幫助過杜子驍和白哲卻只要求他們陪自己k一夜歌做回報的杜子驍北美粉絲會會長,她有位漂亮的中國母親,父親是義大利裔西西里人,正在美國擔任一整個城市最大的黑幫頭子。

所以會長懂中文,英文,還有義大利文。

白哲先是道歉這個時候打擾她,緊接著詢問可否替自己翻譯幾行義大利文。會長當然答應,於是白哲拍照發送過去,過了一會兒,會長回了過來。

“這上面的意思很簡單,就四句話。”會長道,“對不起,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對,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愛你。”

白哲握住手機的微微僵住了。

電話那邊,會長半天沒聽到聲音,以為電話斷掉,忙“hello”了幾聲。

白哲迅速回神,道:“謝謝你。”

“沒事啦,舉手之勞。”會長笑道,“白老師,有人跟你表白啊。”

白哲笑起來:“不是最近,這是很久之前有個人給我的。”

“那也是表白啊。”會長小心翼翼地八卦,“是誰?是……杜子驍嗎?”

白哲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與杜子驍的關係雖然沒對會長言明,可會長是多伶俐的一個小姑娘,看都看得出來。此刻他一笑,會長什麼都懂了。

“唉,可惜你們這是在中國,要是在美國,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出櫃啦。”會長惋惜道。

“出不出櫃都一樣。”白哲輕聲道,“兩個人在一起就好。”

“也對。”會長頓了頓,說道,“對了白老師,那個josh你還記得嗎?跟羅品方簽霸王合同的那個夜總會老闆。前幾天他來拜訪我爸爸的時候,我聽他說,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羅品方回國參賽的事,是有人授意他為難羅品方的。那人是個中國人,姓陳,你能想到是誰嗎?”

白哲微微皺眉,陳姓中國人,查得到羅品方的過去,並且跟羅品方為難……

白哲在記憶裡搜尋許久,突然一個激靈。

季勤章的助理就姓陳!

看來frank這場風波是因自己而起啊。

“我知道是誰了。”白哲道,“謝謝你告訴我。”

“應該的嘛。”會長笑笑,兩人又聊幾句,便把電話掛斷了。

白哲把手機放到一旁,那天從季勤章那裡狼狽逃出後,這個名字在他心裡就再也沒什麼重量。他很快就將季勤章拋之腦後,重新拿起明信片。

怪不得杜子驍又想讓自己知道明信片上寫的什麼,又不願親口告訴自己他寫的是什麼。杜子驍雖然死皮賴臉厚臉皮,可道歉這種事,他真真正正是極少做的。

白哲閉上眼,簡直能腦補出杜子驍又想跟自己道歉,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於是轉而向當地人請教,並叫他們把這幾句話寫下來,自己再謄抄上明信片時的模樣。

其實他才是彆扭又矯情吧。

白哲摩挲著明信片上歪歪扭扭的字跡,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那個時候就跟自己道過歉了啊。他還大包大攬說以前都是自己的錯,明明,白哲在許多次爭吵裡也不是全然無辜嘛。

這個傻瓜。

白哲在心裡念了一聲,把明信片珍而重之地裝進口袋,拿起手機打給程琳。

“可以請公寓的買主過來一下嗎?”電話接通後,白哲問,“我想親手把公寓的鑰匙交給他。”

公寓的買主很快就到了。

這的確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微微禿頂,從穿著打扮上絲毫看不出來是個能大手筆購入白哲所有房產的人。不過白哲向來不以貌取人,這人在他最難的時候向他提供了幫助,雖然是銀貨兩訖的買賣,白哲也十分感激他。

他帶買主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哪一處傢俱有細小的瑕疵,哪一處零件年久要小心使用,他都仔細說明。他已經有兩年沒踏入這間公寓了,可這裡面的每一處擺設,每一寸牆壁都記載著他與杜子驍的七年,他不可能忘掉。

買主靜靜跟在他身後,白哲說,他就聽。白哲說得認真,他卻聽得心不在焉,仿佛白哲說這麼多根本沒用,反正這房子交到他手中,他不日就要全部推翻重新裝修一樣。白哲的心漸漸沉下去,他停下腳步,鄭重地看著買主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您可否答應?”

買主挑挑眉,示意他說。

“這間公寓是有個人送我的禮物,”白哲說得誠懇又帶點乞求,“這間公寓裡有我跟那個人所有的回憶,這些回憶,還有那個人對我都很重要。我最近經濟出了點問題,不得不將這間公寓賣出去。我很感激您能買下,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可我有個請求,希望您答應。這間公寓裡的傢俱擺設您可否保持原樣?我保證,半年內,我會按市價兩倍的價格將這套公寓從您手中買回來,所以您可不可以讓這間公寓保持它現在的樣子?”

買主買下這間公寓,本來就是按市價一半的價格,如今白哲承諾半年內按市價兩倍贖回,對買主來說可謂極其划算。

買主卻微微蹙起了眉:“你既然不捨得,幹嘛要賣了它?”

“我以為我捨得的。”白哲苦笑道,“因為這間公寓裡曾經發生過很多不美好的回憶,甚至有件事,我至今都不願回首。”

白哲說的是曾在公寓裡發生的許多次爭吵,還有杜子驍曾被他捉姦在床。

“可是就在剛剛,我發現在不美好的回憶之外,這間公寓裡還有更多美好的回憶。那些美好的回憶美好到我可以忽略曾經的不美好,所以我……我突然就捨不得了。”白哲抿抿唇,“所以您可不可以答應我的請求?我保證半年內就會贖回這間公寓。”

買主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的眼珠在眼眶裡亂轉,下意識拿起手機,解開鎖屏又放下,像是想給誰打個電話又打不成似的。白哲看著他心神不寧地躊躇了一會兒,就見他遲疑著道:“這個……我不能立刻答覆你,我要回去考慮一下。我改天再給你答案。”

說完,買主急促地笑了一下,轉身朝門口走去。

就在他要拉開門的一刹那,白哲叫住了他。

一種純粹憑藉直覺產生的猜測在那一刹那沖出喉嚨,白哲輕聲問道:“請問……這間公寓真的是您買的嗎?”

40

買主回過頭,猶豫的神情持續良久,最終聳肩笑了笑。

“真正的買主要求我保密,不過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他看著白哲,“這應該對你很重要。”

白哲點頭:“對,很重要。”

“那個人姓桂,”買主說,“叫桂紅。”

桂紅?

這是小桂的名字。

白哲輕輕笑起來。

果然如此。

杜子驍出國的時候還是夏天,回來時,這個城市已經入秋了。

他靜悄悄地回來,除了小桂,誰都沒通知,生怕消息放出去又被米分絲知道組織接機,搞到最後兩個小時都出不去。

他下了飛機就打小桂電話,可一向靠譜的小桂卻怎麼都打不通。他又打司機電話,巧了,司機電話也打不通。杜子驍真心服氣,站在行李傳送帶旁邊想,行吧,那只好去機場門口排個隊,打車回家。

沒想到出了門,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門口等著他。

白哲。

白哲不好認,他畢竟也是個明星,基本的武裝,比如墨鏡口罩都是要有的。然而白哲身上每一處杜子驍都細細摸過,以他對白哲的熟悉程度,離得老遠就看出來那是白哲。

白哲低頭正看手機,杜子驍注意到他手機換了,以前是個腎六,現在換了個plus。他想白哲以前那個手機用得好好的,怎麼換了呢?正這麼想著,自己手機響了。

低頭一看,杜子驍頓時樂了。

螢幕上顯示來電人是白哲。

杜子驍直接把手機調振動,借著人群的掩護繞到白哲身後,“啪”的拍了一下白哲肩膀。

白哲嚇了一跳,回過頭看到是他,眉頭微皺,唇角卻揚了起來。

杜子驍問:“你來接我啊?”

白哲說:“對啊,不行?”

杜子驍道:“行,太行了。不過你下回來接我的時候能準備個鮮花之類的嗎?然後離得大老遠就跑,撲進我懷裡,眾目睽睽之下給我一個思念的熱吻……”

白哲的微笑瞬間就沒了。

他沒好氣地斜了杜子驍一眼:“上車,走。”

杜子驍灰溜溜跟在白哲後面上了車。

一路上杜子驍不停聒噪,好像兩個月沒跟人用中文交流把他憋壞了似的,大談特談在美國的見聞。一會兒說人家好萊塢班底就是專業,那燈光那機位那攝影技術真是一絕;一會兒說導演果然苛刻到變態,動作戲不叫重拍,男女主角的吻戲反倒重拍了十四五遍,老嫌棄人家女主角吻的時候沒把睫毛顫起來;還跟白哲抱怨美帝吃的難吃喝的難喝,他這一去掉了有十斤肉,全是餓的。

白哲把車停在紅燈前,從後視鏡裡瞟他一眼,心道瘦十斤?瞧你一說話腮幫子肉直晃,胖了吧?

杜子驍見白哲打量自己,更來了勁,系著安全帶呢還不老實,側過身子道:“白哲,我跟你講,美帝這兒不好那兒不好,民風可是真淳樸好客。有天晚上我跟男主角溜出片場到外面喝酒,沒一會兒就過來倆女孩,搔首弄姿問我要不要去她房間聊會兒。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您很漂亮,可惜我是彎的。結果你猜怎麼著,過了會兒來了個金髮猛男,哇塞那胸肌,繃起來中間能夾根筷子!”

白哲不由得笑了:“然後呢?”

“我哪敢有什麼然後啊。”杜子驍諂媚道,“你知道了,不得跟我急啊。”

白哲笑著瞥了他一眼,繼續開車。

車開上環路,杜子驍漸漸瞧出不對了。這不是往杜子驍公司走的路線,也不是往杜子驍家走的路線,更不是往白哲家走,瞅著這方向,倒像是要往白哲的錄音室去。杜子驍沒吱聲,過了會兒,果然,車子拐進社區,找了個停車位停下了。

“你這是……”杜子驍一邊解安全帶一邊問,“要帶我錄歌?”

白哲沒答話,只叫他跟自己走。兩人下了車,往前走了幾步,沒到錄音室那幢樓,反而去了隔壁那幢。

白哲和杜子驍一前一後進了電梯,看到白哲按下按鍵,杜子驍心裡就七上八下起來。他臉上的肌肉有點不自然,胖出來的這些肉仿佛還沒來得及接受大腦神經支配似的僵硬著,眼見樓層到達,白哲一步跨出電梯,杜子驍心裡真的忐忑了。

白哲這是要帶他去兩人曾經共住的那間公寓。

“白哲,我知道你想我了,可是……不用這麼快吧?”杜子驍磕巴著牙根道,“你看,我這才剛下飛機……”

白哲不理他,走到門口,掏鑰匙開門。

“當然了,我不是說我不行,我什麼時候都行!不過……你好歹容我先洗個澡……”杜子驍腆著臉跟在白哲後面進門,“不然待會兒脫了衣服……”

白哲回過頭。

杜子驍咽了口口水。

白哲笑了一聲,抓起了他的手。

杜子驍的頭頂“轟”一下炸了。

“好吧好吧好吧,我滿足你!”杜子驍大義凜然道,“走,咱們現在就……”

白哲“啪”的一下,拍了把鑰匙在他手心。

杜子驍滿腦子旖旎的畫面頓時靜止、碎裂、消失。

他怔怔看著手心裡的鑰匙,再看看白哲,再看看鑰匙,再看看白哲,然後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你知道了啊?”

“你這幾年錢賺的不少啊,這麼多錢,說拿就拿出來了?”白哲半是諷刺半是調笑。

杜子驍抓抓頭:“錢嘛,沒了可以再賺,我就是心疼你為了這點錢的事處處跟人低頭。”

白哲輕輕笑了。

“謝謝你。”他柔聲道。

“謝什麼謝,媳婦有難,我慷慨解囊,這不是應該的麼?”杜子驍滿不在乎道。

白哲挑眉:“誰是你媳婦?”

“還能有誰,”杜子驍把他拉進自己懷裡,低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你唄。”

那筆錢數額龐大,白哲到底不肯白要,就當杜子驍入股,年終算他分紅。杜子驍當然無所謂,他本以為以白哲的脾氣,這筆錢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的,如今白哲肯接受,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消息,其餘的他根本不在乎。他受過窮,也嘗過沒錢的滋味,如今手頭寬裕了,反倒知道錢這東西,不過就是沒了再賺而已,不用很放在心上。更何況,白哲肯接受他幫忙,證明白哲起碼不再排斥自己了,這才是讓杜子驍最高興的。

他在美帝吃了倆月的炸雞漢堡加薯條,回國以後餓得跟狼一樣,在飛機上就排出來未來兩個周的菜譜,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火鍋。他叫喚著餓了,拿手機定外賣火鍋,一個小時後,手機送來了,他跟白哲支起鍋子,在白色地中海風格的桌子上涮火鍋吃。

吃得肚子脹起來,他才丟下筷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長長的飽嗝。白哲早就吃飽了,正坐在沙發上邊玩手游邊看電視。他晃著圓滾滾的肚子走過去,身子一歪,躺在了白哲腿上。

仰著臉看白哲,白哲更好看。細長入鬢的眉毛,亮如星子的眼睛,一點點殷紅的唇點綴在臉上,真是好看極了。形容一個男人長得好,一般都誇他帥,對白哲,卻不能誇帥,要說他長得精緻。這種精緻不光體現在長相上,更體現在他眉目之間透出來的氣質上。這種氣質等閒人是培養不出來的,偏得從小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地養著才行。反正杜子驍長這麼大,有這種氣質的,他只見過白哲一個。

所以聽說白哲一家一家跑著去求人要投資的時候,杜子驍真是心疼極了。

“白哲,”杜子驍伸出手,用食指搔著白哲的下巴,玩兒似的說,“你的公司要維持運營,光靠我拿出來這筆錢還是不夠吧?”

白哲的手指頓了一下,眼睛移到杜子驍臉上:“嗯。”

“所以咱還是得找個人投資,對不對?”杜子驍問。

白哲把手機鎖屏,放到一邊:“你有合適的人選嗎?”

“有個人,他在圈裡地位很高,又有錢,可以幫咱們的忙。”杜子驍坐起身,一腿屈起塞進另一腿下麵,道,“他叫陸秦,你聽過沒?”

陸秦?

陸總?

白哲的表情沉了下來:“他就算了。”

“為什麼?”杜子驍奇道,“你找過他?”

“找過。他答應幫我,但要我把程琳借他幾天。”白哲冷笑著,把事情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杜子驍越聽表情越誇張,聽完了,好半天道:“不會吧?他……他要程琳幹嘛?陸總是個彎的!”

“彎的?”白哲皺眉。

“千真萬確!我用性命擔保!”杜子驍笑道,“他的性向是半公開的,也就你這種不喜歡八卦的才不知道。”

白哲將信將疑。

杜子驍無奈地歎了口氣,跟白哲分析利弊:“白哲,圈裡能跟季勤章平起平坐的人畢竟少,陸總恰好是其中一個。你不拉他入股,就算咱們渡過了這次的難關,以後季勤章再要跟你為難,你還是招架不住。”他頓了頓,柔聲道,“這次我拜託了一個特別靠譜的人為咱們引薦陸總,有他在,陸總的投資十拿九穩。我跟那人約了明天下午一起去陸總公司,咱們一起去,有什麼誤會都說開,往後好好合作,好不好?”

白哲看著杜子驍,緩緩地點了點頭。

41

第二天下午,陸氏娛樂總裁辦公室內,白哲與杜子驍並排坐在沙發上,陸秦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正拿著白哲給他的一疊資料仔細這是標準的會客姿勢,雙方空間上保持一定距離,心理上也保持一定距離。氣氛凝重而嚴肅,陸秦不發一言,只是快速地掃著白哲遞來的資料,似乎在評估與白哲合作的可行性,而白哲和杜子驍這時候更加保持沉默,以免那句話說過界,搞砸好不容易才有的會面。

……氣氛本來不應該這麼沉重的。

在杜子驍的設想裡,這場會面應該你微笑我微笑,大家或真或假恭維兩句,把事情挑明講一講,要麼今天要麼改天,簽了合作合同了事。

可惜,現實與他的構想背道而馳。

因為他所說的那位“靠譜的介紹人”——沒來。

不光沒來,而且聯繫不上,手機一直沒人接。杜子驍本以為他可能只是臨時有事要遲到片刻,沒想到直到陸秦都出現了,他還是沒來。

杜子驍暗地裡咬著牙想,奶奶的早知道自己就不跟白哲拍胸脯打包票了,多丟人。

他偷著瞟了一眼白哲的表情,白哲的臉上沒什麼波瀾,是一貫的好脾氣。杜子驍心裡卻慪得不行,覺得這事自己沒給白哲辦好。正想著待會兒自己怎麼努努力,爭取讓合同今天就簽下來呢,陸秦放下了手中的檔,抬頭問道:“白老師,這些資料……”

“砰!”

陸秦還沒講完,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下一秒,門被猛地推開,一個人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那人身材頎長,體形優美,本是標準的模特身材,奈何走路的時候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他的頭髮略顯蓬亂,垂下的劉海蕩在眉間,隨著他的走動掃著眼簾。他有一雙妖嬈漂亮的桃花眼,哪怕只是此刻無焦距地望向前方,也叫人止不住要沉進那一潭桃花水裡。

整個娛樂圈,除了影帝蘇允,沒人有這樣多情的眼睛。

白哲在一旁瞧著他,只見他進了門便跌跌撞撞往陸秦眼前走,身上的白色襯衫揉皺了,扣子敞到胸口,露出的鎖骨上,赫然一枚紅紫的吻痕!

這幅架勢,就像他剛從夜店裡回來一樣。

蘇允目標明確,仿佛根本沒注意到屋子裡除了陸秦還有別的人。他嘴裡叼著根抽了一半的煙,晃晃悠悠繞過辦公桌走到陸秦身邊,也不理會陸秦驚訝的目光,低頭在他面前的一堆文件裡翻找。燃盡的煙灰落在散落滿桌的文件之上他也不在意,好一番折騰,終於找到他要的那一張,他探身取過陸秦的簽字筆,刷刷刷在檔末尾簽下了陸秦的名字。

“小杜,”蘇允丟開筆,把煙從嘴邊取出來捏在食指中指間,檔往杜子驍方向一拍,“拿去。”

杜子驍探頭看看,喲,蘇允這簽名跟陸總的筆跡一模一樣,他這一簽,合作成了!

陸秦都無語了:“蘇允,你……”

“閉嘴!”蘇允側過頭,冷冷淡淡地瞥了陸秦一眼,接著無所謂地將手裡的煙蒂摁滅在陸總價值不菲的紅木辦公桌上,“今晚我去你那。”

陸秦瞬間閉嘴,半點意見都不敢有了。

蘇允說完,繞過辦公桌,又奔杜子驍來。他的表情有點不耐煩,仿佛簽這合同耽誤了他很多時間。他把手探進褲子口袋,一邊往外掏煙盒,一邊摟住了杜子驍的脖子。杜子驍只覺得身子一沉,緊接著一個渾身酒氣的人就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了自己身上,同時帶著自己往外走。

“來來來,弟,我跟你說,邁克那兒來了批新人,我看了照片了,個個都好看,”蘇允對著杜子驍倒是又笑又哄,拐帶著他不往正路上走,“快別在這兒呆著了,走,哥帶你去見見。”

杜子驍哪敢去,蘇允這一番話,快把他的心肝脾肺腎全嚇出來了。

他腳下生根似的站著不動,還把蘇允往回拉,一邊拉,一邊沖蘇允使眼色。

哥,我媳婦在旁邊呢,你注意點!

蘇允喝多了,整個大腦都是遲鈍的,杜子驍沖他使了半天眼色他才反應過來,杜子驍身邊還有個人呢。

他鬆開杜子驍的肩膀,用影帝特有的居高臨下帶點輕蔑帶點打量帶點審視的目光朝白哲瞥了一眼。

就一眼,他的目光立刻亮了。

“白老師。”蘇允站直身子,剛剛還是徹夜鬼混宿醉方醒的花花公子,一瞬間變成沉著和善的謙遜影帝,連掏煙盒的手都不掏了,改向白哲求握手,“久仰久仰,在下蘇允,是個拍電影的。”

白哲長這麼大,頭一次見人變臉能變這麼快,變這麼徹底。怪不得蘇允年紀輕輕能拿影帝,這絕對是天賦,與生俱來的天賦。

“蘇先生,你好。”白哲笑著握住了蘇允的手。

蘇允放蕩不羈時的微笑能徹底迷惑一個人,這會兒改風格了,竟也叫人有種如沐春風的舒服感。要不是他襯衫敞著,鎖骨上紅紫的吻痕還在,白哲恐怕還以為他這副樣子不是來自於徹夜縱欲,而是來自熬夜加班看劇本呢。

“早就想認識白老師了,今天多虧有子驍牽線,這才能跟白老師說上話。”蘇允謙遜有禮,兼且開了個玩笑,“我跟子驍是好朋友,剛好今天湊巧,不知您可否賞光與我共進晚餐?我做東,咱們好好聊聊。”

蘇允幫了白哲這麼大的忙,白哲當然不會拒絕,不光不拒絕,這頓飯還得白哲做東才好表達感謝。蘇允當然不答應,兩人正你推我讓呢,身邊忽然響起了陸秦的聲音。

“不如我來安排吧。”陸秦笑著走到兩人身邊,很自然地搭了一隻手到蘇允肩膀,挑眉問蘇允,“怎麼樣?”

蘇允輕笑一聲,自作主張應了。

到這份上,蘇允跟陸秦是什麼關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蘇允借陸秦的地方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四人這才同車到了陸秦訂好的酒店。

四人落座聊天,氣氛融洽,沒一會兒,一盤盤精緻烹調的佳餚就上來了。白哲先起身敬酒,他酒量不好蘇允早有耳聞,笑著叫他抿一抿,意思到了就好,自己卻仰頭,咕咚一聲幹了。陸秦在旁邊看得直皺眉,等坐下了,捏了捏蘇允的手,示意他少喝一點。

蘇允壓根不理會,伸手進口袋裡摸煙,摸了半天沒摸到,頓時豎起眉毛,瞪著陸秦:”我的煙呢?”

“我扔了。”陸秦也瞪他,“今兒別抽了。白老師是靠嗓子吃飯的,你再熏著人家怎麼辦?”

陸秦這是明顯拿白哲當擋箭牌,實際上是因為他聽說蘇允如今一天要抽兩包煙,擔心他煙抽多了傷身體。這個理由明顯管用,只見蘇允跟陸秦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蘇允一翻白眼,竟然偃旗息鼓退了。

白哲在八卦這方面天生少神經,這會兒冷眼瞧著,也瞧得出來這兩人的關係裡,蘇允雖然處處占上風,拿主意的到底還是陸秦。他目光一錯,瞥見陸秦手邊的手機又震了一下,不由道:“陸總,我今天是不是打擾您了……”

陸秦的手機這會兒不停震動,他調了靜音模式,沒想到還是被白哲發現。他趕緊把手機塞進口袋,笑道:“沒有沒有,白老師別誤會。”他端起酒杯,對白哲道:“恰好借這個機會,我敬白老師一杯酒,向白老師賠罪。”

白哲不解,卻端起了酒杯。

“跟你借程琳那句話,是我一時戲言,沒想到引起你的誤會。這事說起來很難啟齒,我當時心情極差,話說得就有些重了。其實本意只是想找個藉口,讓你知難而退罷了。”陸秦慚愧道,“冒犯了白老師是我不對,我自罰一杯,向你賠罪。”

說完他一仰頭,把酒幹了。

白哲怎麼受得起,忙笑道:“陸總言重了,你的苦衷我能理解。”

過去的事說到這個程度就差不多了,雙方都不打算再深究,誰想到一旁的蘇允似笑非笑瞥了陸秦一眼,毫不客氣地揭短:“你不是說你不怕季勤章嗎?那怎麼他一發話,別人還罷了,你也跟著往後縮?”

陸秦轉頭看著蘇允,蘇允眯起眼睛,挑釁似的回望著他。陸秦知道蘇允是為剛剛自己扔了他煙的事報復呢,可這算哪門子報復?陸秦無奈地笑起來,揉了揉蘇允的頭,輕聲道:“我的確不怕他,卻沒必要得罪他。”

陸秦看了看蘇允,又將目光投向了白哲:“白老師,季勤章近年事業發展的是不錯,但大家紛紛給面子,沖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季家。”

陸秦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入喉口,在他臉上泛起一層微醉的紅暈。

“季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從小受寵,二老把大部分財產都給了季家老大。小兒子比起來就差遠了,二老只留了間不溫不火娛樂公司給他。”陸秦笑了笑,“可季勤章趕上了好時候,娛樂產業大繁榮,這間娛樂公司竟然在他手裡做大了。圈裡人給面子,叫他一聲季先生,實際上他算哪門子季先生?真正的季先生在季家祖宅裡住著呢。”

陸秦是個性情中人,他對白哲印象極好,更何況還有蘇允這層關係夾在中間,他也不再跟白哲見外。白哲十幾歲才從美國回來,對許多事瞭解得都不透徹,陸秦卻是從小跟這些富家子弟玩到大的,哪個他不熟悉?哪個他不瞭解?

“白老師,既然今天咱們坐在一起,我也不跟你打馬虎眼。季家老大這些年呼風喚雨,我們雖然不怎麼把季勤章放在眼裡,季家老大的面子卻是要給的。”陸秦道,“季勤章這人呢,就是典型的小時候缺愛,長大了變態。他性子陰,城府深,我們這群人從小就知道,所以沒一個跟他玩的。大概直到那時候你回國,他才有了第一個朋友。”

“朋友?”蘇允淡淡笑了,“我可不知道有人會對朋友用這樣的手段。”

季勤章對白哲花的心思用的手段,就算陸秦和蘇允之前不知道,這幾天也瞭解透徹了。蘇允很為白哲抱不平,陸秦忍不住望著他笑了一下,道:“白老師,以前的事畢竟過去了,咱們且不談,有件事你要聽我的勸。以我對季勤章的瞭解,他絕不可能就這麼善罷甘休,往後很長一段時間,你都要提防著他再給你使絆子。”

這戳到了白哲的痛點。白哲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憂慮,他低頭想了一瞬,勉強笑道:“我知道,謝謝陸總。”

“不過你也不用過於擔心,真出了事,我跟陸秦不會坐視不理。”蘇允笑著用筷子夾起只蝦丟到陸秦盤子裡,陸秦自然而然地接過來剝皮,遞給他吃。他沾著杯裡的酒吃了,舌尖舔舔嘴唇,睨著杜子驍笑道,“對了白老師,你可別再生杜子驍的氣了吧。”

杜子驍這會兒一直不說話裝啞巴,專門負責給大家添酒夾菜,做好服務工作。冷不丁聽蘇允提到自己,不由得後背冒起層冷汗。

他跟蘇允認識得時間不短,太瞭解這位哥哥的脾氣了。蘇允就是典型的作妖型人格,唯恐天下不亂,往前數八百年往後數八百年,也就陸秦受得了他。

果然,蘇允繼續道:“聽說你遇到麻煩,杜子驍可急死了。我正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裡跟人玩牌呢,他沖進去就把我拎出來,求我幫忙。我跟杜子驍認識這麼久了,真是少見他這麼著急。”

他邊說邊笑,微微垂頭的樣子可真是妖嬈到了極點。他捏起一根筷子,輕輕點了下眼前空著的小碗,笑道:“要我說,出軌也不是什麼大罪過,本來麼,人這輩子要是只能跟一個人睡,那多無聊。白老師,要是你實在氣不過,我教你一招。你也出去找個順眼的人睡一覺,你跟杜子驍扯平了,不就好了?”

他說完了,還很沾沾自喜自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原本是打算接受一桌子膜拜的目光的,抬起頭,卻發現另外三個人眼神各異,卻沒一個人膜拜他。

陸秦一臉糟心,半路想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又怕逼急了蘇允咬自己一口。杜子驍則頭都不敢轉,生怕白哲冷笑一聲,說怪不得你出軌原來你交的是這樣的朋友。其實杜子驍多慮了,白哲根本顧不得沖杜子驍冷笑,因為他被蘇允的奇談怪論驚呆了。

好半晌,他才點點頭,僵硬地扯出個笑:“嗯,我……”

“吃菜吃菜吃菜!”杜子驍真怕白哲被蘇允這個沒節操的帶壞了說出諸如“我試試”這種話,連忙打斷,挨個夾菜,“哥你看這個魚色香味俱全你嘗嘗,白哲你看這個魚長得真不錯要不你也嘗嘗。”

蘇允不明所以地看著陸秦:“我說得不對嗎?”

“對對對!一點錯都沒有!”陸秦把剝好的蝦塞進蘇允嘴裡,“你看這個蝦長得也挺好看要不你吃了吧……”

蘇允本就是宿醉來的,到散席的時候又不負眾望喝醉了。他喝醉了乖巧不少,蹭著陸秦肩膀撒嬌,蹭得陸秦忍不住在桌子下面掐自己大腿告誡自己憋住。白哲裝看不見,杜子驍是看習慣了壓根不當回事,找了個藉口便要出去結帳。身子剛一動,被蘇允叫住了。

“賬我早結過了。”蘇允用手臂撐住搖搖欲墜的頭,勉強支撐起三分清醒,“我壓了張卡在前臺,上一道菜刷一道。”

“這怎麼好意思?”杜子驍和白哲一起皺眉。

“有什麼不好意思?”蘇允噙著笑斜了一眼陸秦,“有人錢多,留著也沒什麼用,不如咱們幫忙花掉。”

陸秦寵溺又無奈地笑了。

白哲與杜子驍對視一眼,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陸秦手機總響,原來是信用卡消費資訊。

服!

回去的路上,蘇允已經醉得站不起來了,整個人軟在陸秦懷裡,被陸秦半抱著走。陸秦一邊照顧蘇允這個不省心的,一邊還要分心招呼白哲和杜子驍,實在忙不過來。白哲見狀,道這裡反正離自家近,他跟杜子驍散步回家,就當消食。

陸秦聽了也不跟他假客氣,抱歉地說聲招呼不周,打橫抱起蘇允上了車。

於是白哲跟杜子驍轉了個方向,一起回家。

時候不早,路上沒幾個行人了,兩人並肩走來,也不必擔心有被認出來的危險。夜風薰然,把杜子驍腹中的酒精微微蒸騰些許,他轉頭望著白哲的側臉,忽然大著膽子,在馬路上牽起了白哲的手。

42

兩人不是沒有在公開場合牽手,但那大多是在國外,沒人認識他們。在國內大街上公然牽著手走在一起還是第一次,以白哲的性格,杜子驍本以為他會拒絕,然而白哲只是轉過頭,略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便由他去了。

杜子驍心裡樂開了花,抓著白哲的手甩甩甩,走得像個春遊歸來心情舒暢的小學生一樣。

“以後咱們還是住家裡是嗎?”杜子驍問。

“家裡”指的就是杜子驍送給白哲那間公寓,杜子驍換了很多房子,還是認這裡是“家裡”。

白哲說:“嗯。”

“那咱們得好好規劃一下。我想把你的鋼琴搬來,平時閑著無聊你可以彈鋼琴給我聽,還有你家現在用那個廚房真心不錯,咱們是不是可以在家裡改造一個?對了,我再添置點傢俱吧?還是地中風格?”

杜子驍越說越開海心,白哲在一旁瞧著他深陷購物欲的表情,真不好意思告訴他,抱歉,房子小,傢俱擺不下,鋼琴更擺不下。

杜子驍自說自話夠了,忽然想起來什麼,轉頭望著白哲:“對了,今天上午我收到消息,徐易孚被抓住了。”

白哲的手指緊了一下。

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問:“被員警抓住的?”

杜子驍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笑得打跌:“當然是被我的人啦。”

杜子驍人在美國,心思卻還在國內。小桂就是他的頭號眼線和傳聲筒,白哲的風吹草動,小桂會源源不斷回饋到杜子驍耳朵裡。

所以白哲出事的第一時間,杜子驍就知道了。

他在圈裡人脈雖廣,根基畢竟還不深厚,要跟季勤章對抗是想都別想的。因而前期徐易孚在季勤章的保護下,他丁點都查不出來。後來,季勤章只想遠遠把徐易孚打發走,他的保護傘沒了,杜子驍又借了蘇允的力,徐易孚的下落輕而易舉就查到了。

“你要拿他怎麼辦?”白哲對這個答案也不意外,圈裡拿人的事他見了不少,如今不過換了杜子驍拿人而已,他也不至於大驚小怪。

杜子驍挑挑眉,反問:“你說拿他怎麼辦?”

白哲認真地開始想。

路燈的光昏黃而微弱,白哲的表情在這樣的光暈裡看不清晰,只能看清思考時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唇角不自覺的揚起又壓下,壓下又揚起。杜子驍原本就是想逗逗他而已,見他這麼認真,也不由得期待他到底有什麼高論了。

結果白哲思考許久,抬起頭,半是試探半是建議:“要不……法辦?”

杜子驍都快笑抽了。

“你可真是守法好公民!”杜子驍捂著肚子笑道,“你怎麼不說交給國家啊?”

白哲一臉無辜:“那你說怎麼辦?”

“法辦肯定不行,曠日持久,影響不好。你不是眼瞅著要開演唱會嗎,這時候可不能出一點點負面消息。”杜子驍調皮地眨眨眼,嘴唇往白哲耳邊湊了湊,看上去像要吻他一樣,實際上只是故作神秘地耳語,“我把他打包送到季勤章那兒了,嘿嘿,我噁心死他。”

白哲轉過頭,眼神裡有一點點的不認同,最終卻化作全然無可奈何的寵溺。

他重新抓住了杜子驍的手。

“你總是這樣噁心人嗎?”夜風徐徐裡,他的聲音乘了風,聽不出有意還是無意,“那當初咱們離婚時候,你跟我爭財產爭的這麼厲害,也是為了噁心我?”

杜子驍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白哲脾氣是好,可是他偶爾犀利起來,一般人真招架不住。

“不是。”杜子驍咬了咬腮幫子肉,小聲道,“我以為我把錢都搶過來,你沒錢了,就不會跟我離了……”

“我跟你離婚又不是為了分財產。”白哲無語。

“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了嘛……”

晚上回去,杜子驍就把銀行卡全部上交,連同自己藏在熱水器後面拿塑膠袋保鮮膜透明膠捆了好幾層的私房錢都翻了出來,一股腦交到白哲手裡。白哲拿著錢哭笑不得,說我就是隨口問一句,你這是幾個意思?杜子驍說以後家裡你管錢,只要你不再跟我提要離開我這種話,我家底掏給你都行。

白哲無奈,只好把卡挨個收好,摸到那一疊私房錢的時候忽然覺得不對勁。

“子驍,”他叫,“這錢怎麼濕濕的?”叫完反應過來,“咱家熱水器是不是漏水了?!”

之後的日子相安無事,以前怎麼過現在還怎麼過。杜子驍又接了幾部新戲,全是男一號,兩部大製作,兩部小成本文藝片,前者沖票房,後者為拿獎。小桂的進軍時尚計畫很成功,不光為杜子驍敲定了未來一年的時尚雜誌封面計畫,還為他談攏幾場時尚大秀的特邀嘉賓席位。蘇允更加幫忙,聽說他要進軍時尚,帶他去見了剛回國的時尚大天神言勵。言勵是個傲到了極點的脾氣,偏偏對杜子驍另眼相看一見如故,邀他前排看秀不說,還問他能不能為自己的時尚品牌月臺。杜子驍樂得做夢都在笑,笑得白哲後背發毛,第二天問他是不是吃錯藥。

不過後來杜子驍還是把言勵的秀給推了,因為他在美國拍的那部電影要補鏡頭,兩相衝突,只好暫時對不起言勵。那導演苛刻,鏡頭三天兩頭要補,杜子驍動不動就往美國跑。杜子驍每次去美國都要跟白哲依依不捨一番,白哲快被他煩死,剛開始還忍著,後來恨不得一腳把他踹美國去拉倒。

因為白哲壓根沒空理他,白哲的演唱會進入倒計時了。

這是白哲出道十五周年演唱會,于白哲于樂迷而言都意義重大。解決了公司的資金問題,他近期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演唱會上。燈光舞美服裝音響,處處他都親力親為,還在圈中廣發邀請卡,邀請圈中好友前來擔任嘉賓。目前已敲定的嘉賓裡,除羅品方外,還有《最佳唱將》另兩位導師莫希文和高恒風,影帝蘇允,以及其餘大牌無數。

他租下了本市最大的環形體育場,預計演唱會連開五天五場,而後開始全國巡迴。演唱會的票提前兩個月就賣完了,如今連其他各市的巡迴場都一票難求,據說黃牛一早就開始加價兜售,一場580的看臺票,加到1580都有人搶。

程琳幾個月前就開始為演唱會造勢,而後乘著《最佳唱將》的東風,白哲的演唱會成了萬眾矚目的一場盛宴。到如今,倒計時不足30天,一切已然進入最終衝刺。

這時候,出事了。

那是個中午,白哲剛跟舞蹈演員排練完,出排練房時額頭冒了一層細細的汗。恰好這時候杜子驍打電話來,說啊呀自己明天就回國,謝天謝地這個鏡頭補拍完之後終於大功告成,每次坐十幾個小時飛機真是好煩好煩,這個導演也是龜毛又任性,要不是能從他身上學到很多東西自己才不這麼任勞任怨,對了對了你吃了沒,都什麼時候竟然還沒吃飯快去吧麼麼噠。

白哲一邊聽著一邊往休息室走,走著走著覺得今天有點不對。怎麼路過的人一個個都有意無意瞟自己,那目光要麼赤裸裸要麼欲蓋彌彰要麼簡直要膠著在自己身上。他被看得發毛,趁沒人,在身旁的玻璃上從上往下打量自己的身影。也沒什麼不對啊,他這樣想著,拐進了一旁的休息室。

程琳正在裡面等他。

程琳面色凝重,眉毛眼角嘴角拉成一條嚴肅的直線。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擺出這樣的表情就不怎麼漂亮了。白哲進門時她正低頭劃動自己的手機,聽見白哲走了進來,她起身,沉聲說道:“白老師,出事了。”

白哲心裡咯噔一下,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心頭。

然後他接過了程琳遞過來的手機。

只一眼,白哲的頭便“嗡”的一聲,下一秒,仿佛全世界的氧氣都快速被抽離了。

螢幕上是前不久他跟杜子驍牽手走在路燈下的照片,再往下翻,鏡頭清晰地記錄了杜子驍垂下頭在他耳邊耳語的模樣。明明是一句耳語,經攝影師的別有用心,被生生拍成一個啄吻。而後往下,是他與杜子驍在公寓地下停車場彼此擁抱親吻的場景,那是前幾天,杜子驍回國白哲去接他,小別勝新婚,杜子驍從後面抱住他撒嬌,偏要他親自己一口才肯走,白哲無奈,反復確認四周無人後,才輕輕吻了他的唇角。

照片共有七八張,有那夜杜白兩人牽手夜行的畫面,也有偷拍兩人一起回家的畫面,更有一張時間在許久之前。那時《最佳唱將》白哲組的比賽剛剛結束,白哲與杜子驍在後臺把一切說開,白哲情難自禁擁抱住杜子驍,本以為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沒想到狗仔竟然連這麼隱秘的場景都記錄下來。

《同進同出同性戀情大曝光?杜子驍與白哲疑熱戀中》。

白哲反復看著新聞標題,只覺得一種極深的荒謬感從內心深處緩緩地滲了出來。

“白老師……”程琳深知演唱會即將開始的關鍵階段出這種新聞,無疑將白哲和為這場演唱會忙碌數月的所有人逼入懸崖旁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可是證據確鑿,如果說程琳往日還能打起精神立即出去公關,這一秒,就連身經百戰的程琳自己都慌了。

“這事杜子驍應該還不知道。”良久,白哲抬起頭,頭一句,竟然惦記著杜子驍,“你待會兒給小桂打個電話,就說是我的意思,叫杜子驍留在美國先別回來。然後,開會,討論一下這件事怎麼解決。”

“那演唱會……”

“演唱會照常進行。”白哲咬牙看著螢幕,仿佛能透過這一張張照片之後,那張陰狠微笑著的臉,“我絕不會讓他再來破壞我的演唱會!”

43

杜子驍與白哲的戀情被踢爆後,娛樂圈震驚。

圈內人大多感慨杜白兩人瞞的好,除了他們身邊人竟然誰都不知道。有人猜測出蛛絲馬跡想收錢爆個料,上頭——主要是陸總——也一句話丟下來,叫大家注意分寸。

相比起來,圈外人的反應就精彩多了。

白哲身在國內,娛記們抓不到杜子驍,只好一股腦向他發難。白哲這些天不管走到哪裡都被記者裡三層外三層圍追堵截,程琳不得不臨時雇了幾個保鏢給白哲開路。就算這樣,無所不在的娛記都能見縫插針。有次白哲正跟音響師吃盒飯,吃著吃著眼前多了個黑影,再抬頭,記者腰間別著錄音筆手裡拿著單反相機大鏡頭,正一邊以驚人的語速問問題,一邊急促地按快門呢。

音響師嚇得當場要報警,好險讓白哲攔住了,叫記者把照片刪乾淨,又叫了份外賣請記者一起吃。

不過比起網路上的諸多聲音,娛記的花招百出就小巫見大巫了。白哲是個不常關心網路評價的人,程琳等一眾工作人員卻日日監控網路留言。戀情曝光後,有人驚歎白哲多年無緋聞的真相原來如此,有人說這是白哲演唱會在即要借此炒作,更有人挖出杜白一起上節目那次的視頻,逐幀分析杜白現場互動,當時杜子驍所說的戀人標準每一條都符合白哲的條件,原來兩人那時就已經低調示愛。

對此新聞,白哲遲遲沒有做出反應,雖然大家都很想得到當事人的親口承認,不過白哲不回應,白哲粉表示情緒基本穩定。畢竟白哲出道十五年,當年為他的音樂所感動的少男少女們,如今大多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凡事見得多了,自然想得開了。同性戀也好,異性戀也罷,不過是世間戀情的幾種表現形式之一而已,只要兩人幸福,還是給予祝福。還有白哲粉在八組開貼,力挺白哲,跟帖者眾。

出了這條新聞,最開心的就是杜白西皮黨。杜白西皮火得晚,料又少,所有的料都屬於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那種,這次兩人戀情踢爆,等於官方蓋章認證,簡稱“官逼死同”,杜白西皮頭頂青天。最難受的要數羅白西皮黨,論壇裡日日愁雲慘霧,有姑娘發帖“以後咱們還萌嗎?”帖子討論出十頁沒出結果,驚動了羅品方粉絲會會長,幾經輾轉聯繫到羅品方本人。羅品方當時正在後臺等彩排呢,白哲就在他身邊,他捂著電話聽筒問白哲:“還萌嗎?”白哲想了想,連自己都不太確定地說:“隨意吧。”

也不知道這三個字後來怎麼被傳成了“繼續吧”。

圈裡有給陸總面子的,就有跟陸總對著幹的。某著名八卦帳號向來信奉富貴險中求,新聞一出就幾期連扒白哲與杜子驍多年戀情。你還別說,內容做得還真不錯,有理有據地證實了杜子驍跟白哲的戀情起碼是從七年前開始的,應該是杜子驍先追的白哲,兩人不光感情深厚,杜子驍更在早年就買下一間物業送給白哲做禮物。這用情之深,堪稱圈內楷模。甚至有一期走上街頭對路人進行現場採訪,恰巧採訪到一個胖子。胖子情緒激動,一張圓臉佔據大半個螢幕:“親征杜子驍和白哲早就在一起了!白老師到學校上課的時候杜子驍還不止一次去旁聽過!有次我幫我前女友占位的時候,他還裝成他的經紀人拿簽名跟我換座位,被我嚴詞拒絕!愛情怎麼能用簽名來換?!愛情怎麼能——[嗶——]

“胡說八道你這該死的胖子!”全程收看了胖子發言的杜子驍憤怒表示,“你拒絕個屁!你不光拿到簽名,還申請來劇組客串個角色怎麼不說!而且當時不還是未來女朋友嗎?怎麼又成前女友了?你到底追沒追到人家!”

杜子驍恨恨地用手在螢幕上不停戳戳戳,那神情簡直要把螢幕戳爆。

新聞出來以後,小桂嚴禁杜子驍回國,還說這也是白哲的意思。杜子驍不信,給白哲發微信,白哲竟然也承認這一點。同性戀情曝光,對白哲這樣的藝人而言是個衝擊,卻不一定是打擊。畢竟他在圈裡站得穩了,粉絲也理性得多,不被外人接受,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轉幕後而已。杜子驍不同,他是靠粉絲,尤其是女粉絲吃飯的,一旦承認自己是個gay,事業可能會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是的,杜子驍是個演員,但他是個偶像起家的演員。他能夠一直有這麼多好機會,一直跟這麼多大導演合作,固然因為他演技好又努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有龐大的粉絲基礎。

從目前來看,情況不容樂觀。

杜子驍的粉絲對偶像可能是個gay這件事的態度呈兩極分化,有大約50%的粉絲表示自己只是喜歡杜子驍這個人,他喜歡男或者女,自己不care;另外50%的粉絲覺得天都要塌了,偶像竟然是個gay,偶像怎麼可以是個gay!!!!!

這幾天不光小桂加班加點,連身在美國,看起來遠離風暴中心的杜子驍都沒睡上一個踏實覺。他原本的回國計畫被無限推遲,小桂給酒店前臺一口氣打了一個月的房費,叫杜子驍踏實住,等風頭過了再回去。可杜子驍才住了不到一星期就瘋了。

他閑著沒事就刷微博,刷論壇,刷各種各樣的社交平臺,他無所謂粉絲怎麼說自己,卻很擔心外人的惡意中傷會傷害到白哲。白哲心思細膩又敏感,他很怕外人一句無聊的話在白哲心裡生了根成了刺,紮得白哲夜夜睡不安穩。

白哲正籌備演唱會呢,睡不安穩怎麼行。

小桂一開始說過要查這消息是誰放出來的,杜子驍攔住了,說不用查,自己知道。別的且不提,他跟白哲在《最佳唱將》後臺擁抱那個月,他剛跟城裡所有的狗仔頭子喝過酒。大家明明白白答應過這個月不跟杜子驍,如今照片離奇曝光,除了背後有人指使,杜子驍想不出別的答案。

這一招卑鄙極了。

如果說以前季勤章的種種手段只是為了逼白哲低頭,現在就是純粹的損人不利己了。

杜子驍長長地舒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換了今天的第n個關鍵字。

這次的微博搜索關鍵字是“白老師”。

杜子驍一條條向下流覽,打頭幾條內容平平無常,博主說連白老師都出櫃了,這個世界真是不給異性戀活路。又往下翻,各種娛樂新聞穿插其中,偶爾才有言辭激烈的。突然,一條微博躍入杜子驍視線。

這條微博是杜子驍粉絲發的。

“不信不信就不信!肚子哥哥一定不會是噁心的同性戀!肚子哥哥不是說過想要找一個笑起來很溫柔的姐姐嗎,白哲笑起來哪裡溫柔了啦!哼,一定是白哲勾引我家肚子哥哥!白哲這個大賤人,一把年紀還敢來勾引我家肚子哥哥,什麼白老師啊,白老屍還差不多!”

白、白老……

杜子驍驚呆了。

他久久地盯著螢幕上那三個字,好半天還覺得自己眼花。

這條微博的評論有幾十條,杜子驍點開,發現評論比正文更不堪入目。

每個偶像都有黑,黑子說話是不分輕重的,多骯髒下流都說得出口。杜子驍早見識過了,慢慢就修煉出金剛不壞之軀,從不往心裡去。然而有一條是杜子驍的底線,那就是別人黑他可以,黑白哲不行,尤其是用過分的語言黑白哲,這絕對不行。

所以雖然這條微博的語言已經比惡毒攻擊的黑子好了許多倍,杜子驍看了還是咬牙切齒。

這幾天杜子驍就常常覺得自己窩囊廢。事情出在兩人身上,卻只有白哲一人在國內抵抗輿論,自己則躲在美國避風頭,這給杜子驍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如今連自家粉絲都來黑白哲,且打著維護杜子驍的旗號,杜子驍頓時有種被人輪著扇了幾十個大耳光的感覺。

他的心裡像橫著壓了塊大石頭,悶悶的,沉沉的,連跳動一下都覺得艱難。他想自己隔著大洋,尚且被一條微博氣得胸悶,白哲身在國內,又會是怎樣動輒得咎的情景呢?

給他添堵的,可不僅僅是微博而已啊。

羞愧,自責,內疚……

種種感情湧上心頭,杜子驍閉上眼睛,他想起戀情曝光後,白哲的第一反應是保護自己。

杜子驍拿過手機,定了最快一班回國的班機。

於是事件曝光僅僅幾天後,杜子驍偷偷回了國。

有分析表明,民眾對一個熱點話題的關注度最多持續兩個星期,要是杜子驍和白哲一直不回應冷處理,頂多兩星期後,就會有別的熱點話題轉移民眾的注意力。小桂跟程琳合計過,就是這個打算。然而這次,分析資料不管用了,隨著諸多娛樂帳號不甘落後地加入對兩人戀情的八卦中,圍觀群眾數量急劇增多,白哲也好杜子驍也好,是非要出來給大眾一個交代的了。

杜子驍回國的消息只告訴了小桂一個人,不知怎麼走漏風聲,杜子驍一出到達口,迎面黑壓壓一片全是媒體。記者們長槍短炮,錄音筆和話筒恨不得伸到他嘴裡。杜子驍被人流壓迫得一步都走不動,連珠炮般的問題快把他打穿了。

好在小桂早有準備,這時候派出保鏢開路,又趕緊協商機場開放臨時出口,這才把杜子驍救出來。

她直接把杜子驍接到了公司,半路上還有狗仔追車,被司機精湛的駕駛技術拐了幾個彎甩掉了。小桂如今手下帶的藝人不少,在公司的地位水漲船高。前陣子剛升職,在公司七層有一間專屬於自己的大辦公室。小桂下了車就把杜子驍拎了進去,甩手把杜子驍按在了椅子上。

“誰讓你回來了?!”小桂都快氣瘋了,“不是跟你說風聲過了再回來嗎?!”

“我早就想回來了。”杜子驍道,“我沒法心安理得躲在國外,把一切讓白哲去扛。而且這根本就不是他的錯,當初是我追他的,現在被曝光了,後果也應該由我一個人承擔。”

“要是推你一個人出去頂就管用,我跟白老師誰都不會手軟!”小桂抱著胳膊冷笑,“讓你呆在國外別回來,是因為你現在是事業上升的關鍵階段,不能出一點岔子。你信不信你這幾天要是在國內,那些記者能活吃了你!”

“那白哲呢?”杜子驍冷笑道,“我不在國內,被活吃了的是不是就變成白哲了?”

小桂沒有立即接話,她猶豫了片刻,模棱兩可道:“白老師不一樣。”

小桂沒有否認,這充分證明白哲這幾天的境況好不到哪兒去。

杜子驍沒有再說話,以前遇到類似的事他總有許多話跟小桂辯,今天這不同尋常的沉默,叫小桂嗅出了一分危險的意味。

“杜子驍,”小桂試探道,“你該不會想出櫃吧?”

杜子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小桂的心咯噔一下。

“子驍,你不要衝動。”小桂有點慌了,“你爬到如今的位置不容易,吃了多少苦,踩下去多少人,你都忘了?你不是說想拿影帝嗎?那部電影咱們剛談下來,好好拍,可以幫你當影帝的。還有接下來的很多機會,如果你不公開性向,那些角色就都是你的。沒人會要一個出櫃的男明星去跟女明星搭戲演情侶的,子驍,你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不能一時衝動就毀掉自己的人生啊!”

杜子驍沒有說話。

小桂不知道自己是否使他動搖,但她只能繼續勸下去:“更何況圈裡彎的有多少,真正出櫃的又有多少?普通人出櫃尚且脫一層皮,你是藝人,你出櫃是什麼後果,誰都無法預料。杜子驍你現在正當紅,前途光明,這一秒你忍了,你還可以繼續往上走,爬到更高的地方去,這一秒你不忍,很可能就是萬劫不復。你萬劫不復不要緊,可白老師有多盼著你能越來越好,你都不在乎了?”

白哲的名字一出,杜子驍的肩膀頓時顫動了一下。

他微微皺著眉,問出來的話絲毫沒有底氣:“我怎麼忍?”

“你既然回來了,我們索性就把這件事跟大眾澄清。具體怎麼操作,我已經有數了,你只需要配合我就好。”小桂觀察著他的表情,松了口氣,趁熱打鐵道,“明天上午,我會安排你出席一場活動,活動裡有媒體採訪環節。提問的記者我已經打點好了,你記得到時候回答你跟白老師只是非常好的朋友,照片都是一場誤會,是攝影角度問題就夠了。怎麼讓大家相信,交給我。”

“我跟白哲只是朋友?”杜子驍很不贊同地蹙起眉。

“這個說法白老師也認同了。”小桂道,“而且具體細節我全部都跟他溝通過,他一點意見都沒有。”

杜子驍無話可說。

他抓著椅子扶手,整個人像是瞬間頹靡下去似的縮進了椅子裡。他輕輕咬住了自己的腮幫子,尖牙在心緒劇烈起伏間不自覺地緩緩用力,漸漸刺穿了口腔內細嫩的皮肉,嘗到了血液的腥氣。

“我知道了。”杜子驍說,“我想自己待一會兒好嗎?”

小桂點點頭,走出了辦公室。

杜子驍靜靜坐在椅子裡。

小桂的辦公室很大,由於新搬進來,沒來得及添置東西,屋裡除了辦公桌辦公椅和牆邊擺著的沙發外,什麼都沒有。如此就顯得冷清而生硬,讓杜子驍環視一圈,看到哪裡都心裡不舒服。

或許這種不舒服不完全來自於冰冷的傢俱,而是來自於他內心深處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小桂說的對,他爬到今天的位置,太不容易了。

拍戲的時候,經常要三九天無數次穿短袖跳進冰碴子剛破開的池塘裡,三伏天卻裹著羽絨服演冬季。為了在大導演面前露臉,他隱姓埋名去少室山學武,早晨四點就起床耍棍子,幾個月後下山,手掌一層厚厚的繭。

杜子驍知道自己努力,可圈裡從不缺努力的人,一個人要紅,除了努力,更需要運氣。

很多部戲,原本是人人都不看好的本子,沒人要才到杜子驍手裡,杜子驍一演,偏偏就紅了;很多次機會,原本都輪不到杜子驍去競爭,可偏偏要麼欽點,要麼合適的人檔期衝突,最後都落到了杜子驍身上。

如果成名靠的僅僅是努力,杜子驍不怕跌落穀底,他還年輕,從頭再來就是;可成名靠的不僅僅是努力,還要靠那些絕不會重來一次的運氣,杜子驍不敢保證自己還有這麼好的運氣。

他太知道籍籍無名的滋味了,那些想給白哲買塊手錶都不行的歲月,他再也不想經歷一遍了。

所以要保住如今的地位,要變得更好,只能靠現在向大眾說謊,說他跟白哲只是朋友,彼此沒有一點關係,甚至以後形同陌路嗎?

杜子驍起身走到窗邊,撥通了白哲的電話。

44

白哲的電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聽,剛接聽時那邊很嘈雜,白哲應該是在演唱會場地。杜子驍說了幾句,白哲聽不清楚,慢慢的四周逐漸安靜,白哲似乎走到了沒人的地方去。

“我回來了。”杜子驍道。

電話那邊,白哲的聲音帶著柔和的笑意:“我知道。”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配上白哲的聲音,暫態喚出了杜子驍的所有委屈。

他說:“我想見你。”

白哲沒有立刻答應他,猶豫片刻,遲疑道:“咱們最近……還是減少見面吧。”

他沒說“不要見面”,只說“減少見面”,可見他其實也想見杜子驍,只是礙於外面沸反盈天的聲音才不得不苦苦壓抑。杜子驍的驢脾氣上來了,就算現在天塌下來,一出門圍的全是媒體,他也想見白哲。於是他磨著牙道:“不,我就是想見你。我去你家等你好不好,我會很小心,開別人的車,戴口罩墨鏡去。”

在狗仔的火眼金睛裡,口罩墨鏡管什麼用?然而白哲遲疑片刻,神使鬼差竟答應了:“好,那你要小心。我今晚可能會很晚回去,太晚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了。”

杜子驍心滿意足。

他從耳邊拿下手機,手指一點就要掛斷,就在掛斷的前一秒,他突然又重新把手機放回耳邊。

“等會兒!”他大聲叫,“白哲,我還有話問你!”

通話還在進行,白哲“嗯?”了一聲:“你說。”

“白哲,”杜子驍咬了咬下唇,“你怕出櫃嗎?”

“我?”白哲怔忪片刻,緊接著笑起來,“我不怕出櫃,可是,我們不該出櫃。”

“我不該還是你不該?”

白哲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委屈,你想大大方方站到大家面前去。可是子驍,你拼到今天不容易,往後還有很多機會在等著你,你宣佈出櫃,很可能這些機會都沒了,不可惜嗎?”

“那我們怎麼辦?”杜子驍握緊了手機,“小桂讓我明天到媒體面前說我們只是朋友。”

“這個提議我同意,小桂的整個計畫我也都看過,沒什麼問題。”白哲的語氣故作輕鬆,“我們的感情又不會受影響,以後不過是見面要更小心,不要在公開場合碰面而已,你不要太擔心。”

杜子驍的心裡還是很堵,白哲安慰再多也沒有用,他甚至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堵。他靠在小桂辦公室的窗臺上,歪頭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輛人群,長長歎息:“我只是想毫無顧忌地跟你在一起而已,為什麼這麼難?”

白哲輕輕笑了:“我也不明白。可能這就叫有得必有失,我們選擇了站到聚光燈下,就必須接受這盞聚光燈帶給我們的一切。”

杜子驍喬裝下樓,借了公司同事一輛車,獨自往白哲的一處公寓開去。

那處公寓是白哲的產業,卻很少使用,最近他名下幾處常去的房子都被媒體盯梢,這才搬到那裡去。那裡的鑰匙杜子驍恰巧有一把,所以他直接就開往那間公寓。

路程過半,杜子驍卻改了主意。

高架橋下隱約看得清環形體育場圓形的棚頂,鋼筋水泥的建築透出一點嚴肅森然的氣息。再過幾天,白哲的演唱會就要在此揭幕,他已經為此忙碌半年之久,本該在歌迷的歡呼和崇拜中紀念自己的出道十五周年,可現在,只能在外界的質疑和誹謗中籌備這場慶典。

杜子驍隨著車流開過高架,本該一路直行,卻在下個岔口開下輔路。車子在道路上拐來拐去,總算從一條小巷拐到體育場後門。他坐在車裡,打電話給白哲的助理,叫他帶自己進去。

記者太多了,體育場為了演唱會能更好的籌備,特地配合他們對所有進出人員進行檢查。杜子驍又沒通行證件,當然進不去。何況以他現在的身份,他一出現,別管進沒進,又是一條大新聞。

只好聯繫白哲的助理,悄悄悄悄帶自己進去。

他千叮嚀萬囑咐白哲的助理別跟任何人提起,說自己想給白哲一個意外驚喜。助理皺著眉頭很不贊同,大概尋思都這時候了,你不趕緊把媒體搞定,竟然還有心思搞什麼意外驚喜。好在助理很忙,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不滿,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

演唱會在即,體育場內的工作人員恨不得手腳並用,杜子驍這種無所事事的就顯得格外顯眼。他縮手縮腳心裡默念你們看不見我你們看不見我,一邊走一邊尋找白哲的身影。白哲沒找到,卻被他找到程琳。程琳正叉著腰惡狠狠打電話,也不知電話那頭誰那麼倒楣又挨了程女俠的訓。杜子驍一縮脖子,從她身後悄沒聲蹭了過去,好險沒被程琳看出來。

他找了一圈沒找見白哲,於是貼牆邊走出後臺,往舞臺上一望,腳底下變了方向,朝另一邊走了過去。一直走到看臺邊,距離舞臺最近視角最好的一個位置坐下,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白哲在這裡——他在舞臺上彩排呢。

白哲這場演唱會特地請了韓國舞團伴舞,可惜白哲是出了名的肢體不協調,一跳舞就完蛋。為了演出效果好看,韓國舞團幾個月前就編舞排舞,又跟白哲磨合很久,這才勉強讓白哲個天生小腦不發達的能卡得上節奏。

看臺上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杜子驍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從哪裡來的,好在這樣就讓他沒那麼顯眼了。他托著腮幫子坐看臺上看,心想,原來白哲在舞臺上的光芒萬丈之外,私底下彩排是這個樣子。

會忘詞,會唱錯,會忘記這裡該抬手還是晃頭,會唱到最動情處戛然而止,轉頭跟樂隊商討幾個細節。有時候他一首歌唱完要進下一首的時候,還會有工作人員拿著小本子急匆匆上臺,叫他拿幾個主意後再一路小跑著下去。一場演唱會事務繁多,哪怕白哲已經把大部分事務分散下去,總有些東西要白哲自己拿主意。所以杜子驍就看著他在臺上頂著大太陽一首首彩排,好不容易在歌曲間隙能休息一會兒,還要分心跟樂隊修改細節,解決工作人員遇到的問題。累得狠了,也不過是找個地方坐一坐,喝口水,嗓子疲了,就是含一顆潤喉糖而已。

他應該已經累極了,可外表看起來卻還是那麼精力充沛。他像完全沒有受到外界那些嘈雜聲音的影響,哪怕外界惡毒揣測他與杜子驍的緋聞是為了炒作自己的演唱會,他都沒有做出一點回應。

其實白哲哪裡用得著這時候炒作,早幾個月,白哲演唱會的票就售罄了。

戀情曝光這事,從一開始就是白哲一個人在扛。如今杜子驍回國了,想幫白哲分擔,白哲反倒笑著安慰他別擔心,叫他按照小桂的指示,做出“正確”的反應。然而這“正確”的反應的確解救了杜子驍,卻連累了白哲。杜子驍已經能想到,明天自己聲明跟白哲只是朋友之後,白哲會受到粉絲怎樣的責難。

更何況,沒人不希望自己跟戀人的感情是被祝福的,連杜子驍自己都對小桂的安排有這麼大排斥,白哲竟毫無條件就接受了……

為什麼呢?他想,為什麼你總是寧可自己受委屈,也要護著我?

以前也是這樣的。

杜子驍放棄音樂,轉而拍電視劇的時候,音樂圈裡的人曾經很鄙視他。做音樂的人再混不吝,骨子裡也覺得自己在搞藝術,拍偶像劇?那是什麼?糊弄小腦殘的玩意,死掐著眼瞧不起。杜子驍好好一個樂壇新秀,運氣爆棚去給白哲當學生,得白哲一路保駕護航出專輯,這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還不感恩,竟然跑去拍偶像劇?音樂圈裡但凡有點地位的人那時候提起他來,眼角眉梢都是鄙視,要麼乾脆就不提,以免髒了自己的嘴。那段時間杜子驍靠偶像劇圈了不少粉,在圈裡的名聲卻幾乎完了。

白哲也生氣,他氣得很久不願意理杜子驍,兩人住一個屋簷下,他就是憋著不跟杜子驍說話,連早餐都不願意跟杜子驍一起吃。恰好那時候片方知道杜子驍會唱歌,叫杜子驍來唱片頭曲,找了好幾個棚,給多少錢人家都不錄。好一點的,拐個彎說棚被預定了,直接的,乾脆就說麻煩你杜子驍該哪哪去,偶像劇片頭曲我們錄,你唱的,我們不錄。片方氣得找杜子驍麻煩,連他的男主角都要換下來。

杜子驍白天在外面受委屈,晚上回了家,丁點不敢讓白哲知道。可是白哲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天正拍著戲,白哲開車在外面等,等杜子驍的鏡頭拍完了,帶他到自己的錄音室,親自給他錄了那首詞爛曲子更爛的片頭曲。

錄完那首歌是深夜兩點,白哲和杜子驍都無睡意。兩人走路回家,路上白哲問他:“你喜歡拍戲嗎?”

杜子驍想了想,說了真心話:“喜歡。”

“比起唱歌,更喜歡拍戲?”白哲問。

“也不是……”杜子驍囁嚅道,“都喜歡。可是我覺得,拍戲更適合我。”

白哲長歎一聲,半晌沒說話,再開口,過去的一切都翻篇了:“那你就好好拍戲,拍出點名堂吧。”

第二天白哲請了圈裡朋友吃飯,把杜子驍叫去給大家敬酒。白哲在酒桌上說,是他覺得杜子驍在音樂上沒什麼前途,趕著杜子驍去拍戲的,有什麼地方叫大家不高興了,也請大家多擔待。白哲是出了名滴酒不沾,點到為止,當天晚上喝得爛醉如泥,杜子驍把他抱回家的時候,他嘴裡還咕咕噥噥說著大家別再跟杜子驍為難。

圈裡人都賣白哲面子,杜子驍這一關算是過了。後來杜子驍紅了又會做人,大家漸漸的從賣白哲面子,變成了賣杜子驍面子。可杜子驍永遠也忘不了,在自己最難的時候,是白哲站出來,把一切引到自己身上,替他擋了。

如今同樣的事,白哲打算再做一遍。

當初的白哲有多難過,如今的白哲就有多難過。可他還是打算這麼做,因為杜子驍一路打拼至今不容易,出櫃風險太大,得不償失。

那你自己呢?

杜子驍想,你自己呢?

做人不能這麼自私,如果自己今後的前程似錦要建立在白哲今日的委屈難過上,杜子驍寧可什麼都不要了。

當年他放棄音樂的時候已經把白哲傷了一遍,他要有多麼自私又狠心,才能再往白哲心口劃一刀?

杜子驍緩緩起身,他是神不知鬼不覺來的,也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走。走到台下抬頭一望,卻恰好與白哲的目光撞個正著。

也不知白哲那條神經感知到杜子驍的存在,竟然望向了這麼犄角旮旯的地方。

杜子驍是喬裝打扮來的,臉遮著只露出一雙眼睛,走了這一大圈,滿場工作人員一個也沒認出來他。可就這一眼,杜子驍知道,白哲把自己認出來了。

白哲的目光驚訝極了,至於是因為杜子驍竟然膽大包天敢出現在這裡而驚訝,還是為杜子驍竟然連晚上都等不了大白天就來找自己而驚訝,杜子驍搞不懂。不過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杜子驍覺得既然你都知道我來了,我不表示點什麼,似乎說不過去吧。

於是他向右傾斜身子,兩隻手臂屈起彎到頭頂。十指併攏,手背挨著手背,兩根中指的指尖輕輕點在頭上——

他模仿韓劇女主角,拿自己的手臂,擺了一個惡意賣萌的心形。

白哲直接被他逗笑了。

杜子驍的肢體表白持續了好久,久到連工作人員都察覺到,向他投來驚異的目光,他才收手。他沖臺上的白哲眨了眨眼,白哲回他一個無奈又寵溺的笑容,然後杜子驍心滿意足地走出了體育場。

45

第二天上午,杜子驍來到了某五星級酒店宴會大廳。他在這裡有一場活動,為商家月臺,宣傳名表。

因為小桂提前放出過消息,杜子驍將會在這場活動上澄清些近日傳聞,所以活動上來了比平時更多的記者。活動開始,面對商家種種造勢行為,記者們心不在焉,只象徵性拍幾張照片等到媒體提問環節,工作人員一拿上椅子,原本打哈欠的記者們紛紛抖擻精神,長槍短炮錄音筆話筒備好,活像盯著臺上的杜子驍活像狼見了羊。

好歹是商家出錢辦活動,頭幾個問題媒體朋友們還很配合地緊扣商家主題,等到某著名網站娛樂版記者出場,問題陡然進入正題。

“子驍你好,”記者道,“最近您跟白哲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請問你們是否正在熱戀中?您跟白哲是否是同性戀人關係?”

全場安靜。

杜子驍與商家品牌總監在臺上對坐,這個問題一出口,杜子驍看到品牌總監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身子。但是小桂提前跟他打過招呼,他並沒有對這個明顯與今日主旨不符的問題表達任何意見,甚至連現場的活動策劃人員都沒有出言阻攔記者的提問。

看來小桂已經把方方面面關係都打好了,只要杜子驍照她安排,說出那個模式化的虛假回答就可以了。

杜子驍握了握手中的話筒,唇角揚起一個標準的微笑,目光卻不經意似的瞥向了台邊的小桂。

小桂臉色微沉,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刹那,竟然是小桂先將目光移了開去。

上臺前,化妝間裡,小桂親手幫杜子驍理平了襯衫的衣領,對他說了三個字:別任性。

小桂是不擔心的,她帶出杜子驍這樣的藝人後圈內地位提升,早就可以不吃經紀人這碗飯,做點公司中高層的職位。白哲更不擔心,白老師混到如今,誰都不會因為他的性向側目,何況白哲正自己創業,唱片公司運作得當,是圈裡少數幾家前景遠大的唱片公司之一。要擔心的,只有杜子驍。

他是最沒資格任性的,因為任性的後果不可預測,很可能讓他多年的努力毀於頃刻。

小桂帶了杜子驍這麼多年,她早就習慣將杜子驍的利益置於任何人的利益之上。她尊敬白哲,可當杜子驍的利益與白哲衝突時,她毫不猶豫站杜子驍這邊。為了平穩渡過這次風波,小桂花費了巨大的心血,杜子驍幾乎可以想見,今日的提問只是第一步,在杜子驍說出事先安排好的回答後,微博同步、話題運作、媒體通稿……種種安排將按部就班依次進行。

可是對不起——杜子驍唇邊浮起歉意的微笑——我註定要讓你失望了。

“我跟白老師是七年前認識的,當時我去他那裡學音樂。”杜子驍坐正身體,他用一種輕柔卻很鄭重的聲音對台下的所有媒體,還有所有正在運轉著的鏡頭說,“他是我的恩師,也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整個大廳沒有一個人說話,唯有快門按動的聲響此起彼伏。

“白老師是個非常好的人,我會喜歡上他,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但迄今為止,只是我單方面喜歡著白老師,與白老師沒有關係。”杜子驍笑了笑,“謝謝媒體朋友們對我們感情生活的關心,但是希望大家可以尊重我和白老師,給我們倆一些個人空間。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就這麼多了,謝謝大家。”

然後杜子驍起身,向在場的所有媒體鞠了一躬。

記者群幾乎瞬間就炸開了。

“杜子驍,這是你的出櫃宣言嗎?”

“你是不是承認你跟白哲正在熱戀?”

“你只是單戀白哲,白哲沒有回應是嗎?”

“杜子驍請回答我的問題!”

“杜子驍你是否承認自己是同性戀?”

“杜子驍……”

活動在一片混亂中提前結束。

杜子驍這篇疑似出櫃宣言迅速在網路發酵,到晚上八點,已經有百萬轉發量。雖然各大媒體的題目上都加了“疑似”兩個字,但杜子驍這個“櫃”是徹徹底底不存在了。圍觀群眾對此樂見其成,盼著官方親口蓋章的腐女們更加歡欣雀躍。這年頭大家對明星出櫃的態度大多是開放而包容的,至於這個明星出了櫃,明天在投資方和製片商那裡會不會被區別對待,關圍觀群眾什麼事?

杜子驍的粉絲群情緒基本穩定,反正大家分兩派掐了這麼久,如今不過是換個方式繼續掐而已。認同的,表示肚子你真勇敢,不管你是什麼樣,我們都愛你;不認同的,子驍哥哥都不叫了,憤憤然在杜子驍照片上用紅筆劃個大叉,恨自己愛錯了人。

圈中人對此的態度也很曖昧,大家明面上是鼓勵居多,私下裡卻持保留態度。畢竟從沒有一個當紅小鮮肉宣佈出櫃,這等同於自毀前途,但杜子驍偏偏這麼幹了,還幹得義無反顧丁點不後悔。

那天的活動到後來,記者們把舞臺圍得水泄不通,甚至有幾個爬到臺上,話筒快伸進杜子驍嘴裡。杜子驍想躲都沒處躲,好在小桂這時候帶著幾個人上臺,把他從人群裡解救出來。兩人跟躲貓貓似的避著人往化妝間走,進了化妝間,杜子驍以為憤怒的小桂要給自己一巴掌或者乾脆一記斷子絕孫腿廢了自己,沒想到小桂轉過頭,緊緊地抱住了他。

小桂哭了。

天不怕地不怕,凶起來能吃人的小桂在他懷裡嗚嗚地哭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做!”小桂一邊哭,一邊捶他,“你知不知道以後你的路會有多難!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後果會有多嚴重!”‘“我知道啊……”杜子驍輕輕順著她的背,聳聳肩,很無奈,“大不了就是混不下去了唄,那我就呆在家裡,叫白哲養我——你猜他會不會養我啊?”

白哲會不會養他不知道,可以確定的是,在杜子驍這番表白後,白哲遲遲沒有回應。其實杜子驍當時的話說得很有技巧,他只說自己喜歡白哲,卻沒說白哲喜不喜歡他,留個缺口,既承認了自己的感情,又不給白哲造成壓力。畢竟這世界上也沒有一條道理,是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另一個人就一定要有所回應的,白哲要是不想出櫃,否定就是了嘛。

不過杜子驍覺得,以白哲的性格,他肯定不會否定的。

嘻嘻嘿嘿。

新聞持續發酵,開始有媒體呼籲白哲站出來回應,漸漸,呼籲白哲回應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在微博開投票,表決白哲是否應該出來回應。可是不論外界呼聲如何震天響,白哲方面就是沉得住氣,從白哲身邊一個小助理到白哲經紀人程琳再到白哲本人,要麼躲著媒體,躲不過了,就是禮貌地一句演唱會在即,諸事煩多,暫不回應。

很快便到了白哲的演唱會。

白哲演唱會本就票源緊張,近期一系列事件更使得一票難求。演唱會當天,黃牛票賣出天價,更有無數買不到票的歌迷守在場外,只為隱約聽到那麼一點。

白哲的演唱會連開五天五場,第一場演唱會結束後,所有的歌迷心中只剩四個字——

此生無憾。

這是一場聖堂級的演唱會。

燈光、舞美、音響……凡是你能想到的地方,白哲都做到了完美,而他的演唱更加無可挑剔。白哲幾乎精選了這十五年來所有大熱的單曲,在兩個小時的時間裡,陪所有歌迷完整地回顧了他的,或者說他們的十五年。從頭到尾,每一首歌都是萬人大合唱,全場的合唱甚至蓋過音響的轟鳴,在體育場上空回蕩。

如果你的一生只能看一場演唱會,無疑就是這場。

白哲在圈中多年,好友眾多,不少圈裡人到場捧場。他邀請了包括羅品方、莫希文、高恒風在內的圈中一眾實力唱將擔任嘉賓,平均一場兩人,或串場,或與白哲合唱。台下更坐著無數前來觀看的當紅明星,演唱會第三天,人們赫然在觀眾席上發現了影帝蘇允的身影。影帝蘇允心情極佳,不僅和善地與身旁歌迷簽名合影,演唱會剛結束就發微博,盛讚白哲。

雖然諸多明星都到場為白哲呐喊助威,但杜子驍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在現場。

每天都有無數人在微博裡問杜子驍哪裡去了,還有人在微博發起活動,尋找藏身在人群中的杜子驍。大家都覺得杜子驍不可能缺席摯愛的演唱會,可遺憾的是,杜子驍真沒來。

直到最後一天。

演唱會進行大半,十五年一次的青春回顧即將落幕,一曲唱罷,舞臺燈光全滅,觀眾席燈光全滅,整個體育館陷入了螢光棒的海洋。

黑暗持續了大約兩分鐘,看臺上,內場前後兩區,歌迷們的尖叫此起彼伏,甚至有歌迷自發喊出口號。

突然,舞臺上傳來鋼琴的清晰而純粹的彈奏聲。

短暫的靜默後,全場爆發出更強的尖叫。

這是《暗戀這件小事》的前奏。

全場都是白哲的歌迷,他們太瞭解這首歌的由來,甚至由於這段時間白哲與杜子驍的傳聞甚囂塵上,這首歌被翻了出來,懷疑是兩人的定情曲。

事實上,這的確是兩人的定情曲。

“杜子驍!杜子驍!杜子驍!”

場中的高喊漸漸集中,歌迷們大聲喊著杜子驍的名字,仿佛在用這個名字催促白哲出場。

於是就在呐喊的最高潮,舞臺燈光驟然大亮,白哲出現在舞臺中間。

《暗戀這件小事》被重新編曲,鋼琴的彈奏成為這一刻最動人的背景。白哲身穿經過改良的耀眼西裝,手拿話筒,緩緩走到了舞臺前方。

沒人比白哲更適合西裝與鋼琴,他從舞臺上這樣緩緩走來,真的像一個王子。他的唇邊帶著一點羞澀又乾淨的笑,那笑容在燈光裡,像發著光一樣。

他走到舞臺邊,離舞臺邊緣只有幾步的距離才停下。接著他抬了抬手,示意全場安靜。

他的目光從左邊緩緩移到右邊,依次掃過看臺中場,最終,定格在面前的歌迷中。

“最近有一些傳聞,我……”他抿著唇笑起來,“一直沒有回應。”

全場尖叫。

“我一直認為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就算要分享這個消息,也只需要告訴愛自己的人。”白哲握緊了話筒,他的小指在別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微微顫抖,接下來他要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帶來他意想不到的結果,可是杜子驍不怕,他也不怕,“我相信今天來到這裡的你們,都是愛我的人,所以有一件事我想向你們分享。”

全場再次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

白哲笑著揚了揚頭,他握著話筒,往舞臺邊又走了一步。

“這首歌叫《暗戀那件小事》,七年前,有一個人把這首曲子譜了詞送給我,這是我這輩子收到過的最令我感動的幾件禮物之一。”白哲深吸一口氣,緩緩笑道,“真的非常對不起大家,我們一直向大眾隱瞞著自己的感情,逃避了很多年。我們是藝人,更是兩個男人。兩個男人在一起,會遇到很多大家想都想不到的困難。以前我們膽小又懦弱,我們不敢面對這一切。”

“直到這一次,我們才發現,我們對彼此的愛早就可以戰勝一切的困難。我們不想再逃避下去,也不想再向那些愛著我們的人隱瞞。我們想勇敢地站在大家面前,向大家承認這一切,也真心希望能夠獲得大家的諒解與祝福。”白哲頓了頓,他的目光久久凝固在看臺,一道光追過,照亮了杜子驍含笑而立的身影,“我和杜子驍,我們兩個……”

他用力抿住唇,尾音發顫。

“我們兩個的確在一起了。”

46

白哲的演唱會獲得空前成功,到場觀看全程的某著名樂評人甚至激動地評這場演唱會為“國內十年來最好的演唱會”。白哲與杜子驍在演唱會上出櫃的視頻也被人現場拍下,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為國內外的熱搜視頻榜第一名。

演唱會結束當晚,白哲接到無數電話慰問,他的圈中好友,某個苦苦隱瞞性向二十年的男星也打電話來,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白哲安慰他良久,掛斷電話後,他把自己手機扔到一邊,挑著眉問身邊的杜子驍:“你想不想喝點酒?”

杜子驍坐在沙發上埋頭微信,他的朋友圈簡直炸了,大家排隊留言“大哥請收下我的膝蓋吧”,杜子驍統一回復一個字“滾”,接著抬起頭,回白哲一個懷疑的眼神:“你行嗎?”

“當然。”白哲起身到酒櫃裡取出瓶紅酒,流利地開啟瓶塞,把紅酒倒進醒酒器。

白哲喝完醒酒器裡這些酒就倒了。

白哲的酒量啊真是慘不忍睹令人髮指,杜子驍這還完全沒喝出酒味呢,白哲就已經倒了。杜子驍無奈,只好抱他上床。可是今夜太美好,滿場的歡呼仍在耳畔,舞臺的燈光還亮灼灼映著杜子驍的眼,他看著睡在沙發上的白哲,忽然就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這一吻,酒勁一點點翻上來了。

杜子驍時輕時重地吻白哲,一邊吻一邊解他的扣子。他想要白哲,就算白哲深陷在夢裡,他也想進到白哲的夢裡去。白哲的手機在一旁不停震動,他根本不想管,只是陶醉地舔吻白哲的唇角耳廓,可是那手機不停震動實在太煩了,他吻著吻著,總會被那震動聲擾得分心。

杜子驍皺皺眉,抬起頭想把手機關掉,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白哲的手動了。

白哲的眼睛還是閉著的,可他的手在沙發上不停摸索,摸索到手機,然後輕車熟路的按下關機鍵,滑動關機。

他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全都被杜子驍看在眼裡,關了手機以後不動聲色地繼續裝睡。

杜子驍都看傻了。

他的人生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真實感,他一直以為白哲在床上是絕不掌握主動權,只會攤平了讓自己吻到爽的,原來他……

杜子驍懷著一種悲壯的心情繼續吻了下去。

杜子驍的事業還是因為出櫃受到了影響。他的代言一夜之間減半,剩下的那些大部分也不再續約。兩部商業片的片約也告吹,只有一部文藝片還願意用他當男主角。杜子驍樂呵呵無所謂,跟小桂說還好留著能拿獎這部沒丟。小桂聽完一聲冷笑,說你一個同性戀藝人還想拿影帝?!呵呵,你這輩子都別想當影帝了!杜子驍聽完傻了眼,帶著哭腔給影帝蘇允打電話,說哥啊你可聽弟一句勸啊,這都是血淚的教訓啊,你可得把櫃門關緊千萬不能出來啊,出來了就拿不了影帝了啊!蘇允聽完淡淡一笑,表示一,我才不會蠢到出櫃,二,我二十歲那年就拿影帝了。

杜子驍哭著把電話掛了。

雖然事業受到衝擊,但是總體來講杜子驍還是很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的。他閒置時間多了,就常常陪在白哲身邊。有天深夜他跟白哲吃完夜宵回家,走著走著發現身後有狗仔偷拍。白哲的眉頭當時就皺起來了,強壓著不滿與煩躁問兩個人要不要分開走。杜子驍卻主動牽起了白哲的手,回過頭,沖著狗仔的方向齜牙咧嘴大笑,順便豎起兩根手指,擺了個“v”字。

第二天這張照片不負眾望登上娛樂版頭條,粉絲單截出來杜子驍比“v”字的表情,還給配上字做成了表情包。

又過了一個月,諸多聲音漸漸平息,出櫃對杜子驍和白哲的影響也漸漸淡去,杜子驍的事業神奇地迎來轉機。首先,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他意外獲得了時尚圈的認可,接連接下眾多奢侈品品牌的代言,甚至有機會同眾多國際一線藝人一起成為某奢侈品品牌的全球代言人;其次,他之前在美國拍的那部科幻片出了第一版預告,反響良好,引得好萊塢某著名電影公司派人前來,希望簽下他往好萊塢發展。電影還沒上映呢,就收到了這樣的褒獎,小桂激動地給杜子驍打電話:“你信嗎,子驍,那部片子上映以後一定會大爆!你一定會狠狠地打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的臉!”

杜子驍當時正圍著圍裙站灶台旁忙活,小桂如此激動,他卻興趣缺缺:“喲,那很好啊,我們要加油了啊……話說拔絲紅薯怎麼做來著?”

小桂氣得好幾天沒理他。

杜子驍與白哲正式進入白哲養家,杜子驍持家的狀態。杜子驍每天有工作就出門,沒工作就在家研究食譜,白哲則每天都奔波在外面賺錢。程琳有次問白哲,白老師你沒意見?白哲好笑地問我為什麼要有意見?

他是真沒意見,他捏了捏自己的腮幫子,他都吃胖了。

陸秦的注資不僅救活了白哲的唱片公司,也將他引上一條更寬更廣的路。如今排隊要跟白哲合作的人從城西排到城東,到城東恨不得再拐個彎,白哲再也不用為投資這種事發愁。只是他越來越忙,白天談完工作,晚上要應酬,應酬過後,合作對象還生怕伺候得他不開心,要轉戰ktv繼續哈皮。

應酬還好,去ktv嗨到半夜才回家這種事,白哲還是不能適應。所以面對合作對象的邀約,他雖不拒絕,可到了現場,也不過跟大家喝兩杯就提前告辭,留公司的人在那裡繼續應酬。畢竟他不抽煙更不喝酒,這種應酬場合,主客煙酒不沾,陪同怎麼好張羅?不如面子給到趕緊離開,由著人家盡興瘋玩。

今天也是這樣。

他進了包廂,以茶代酒謝了合作對象今天的招待便打算找藉口離開。身子剛一動,還沒開口,就聽見門口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合作物件特別關照過服務生沒有需要不要進來,這敲門的是誰?

“進來。”有人喊了一聲。

門被緩緩推開,一個娃娃臉的男人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沒打擾到大家吧?”娃娃臉左手握一瓶洋酒,右手持一盞高腳杯,面帶微笑,自來熟似的跟大家打招呼,“陳哥,來了也不跟弟弟說一聲?”

今天做局的人姓陳,娃娃臉看來跟他認識,向眾人告罪之後,目光便轉向了他。陳姓男趕忙給大家介紹,說這是這家店的經理,人很不錯,兩人是老相識,又向他介紹在場諸位。娃娃臉自然而然地接話,道陳哥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今天咱們可不醉不歸,眼神卻在看向白哲的刹那,凝固住了。

他認出了白哲,白哲也認出了他。

兩年不見,他變成熟了不少。曾經小鹿般驚慌無措的表情變成了如今滿滿沾染風塵氣的圓滑世故,就連那平凡到令人忍不住可憐他的瑟縮氣質都蕩然無存。他剛進門時白哲根本沒敢認,畢竟兩人當年只見過短暫的一面,且白哲心裡的震驚占了多數,直到娃娃臉站到白哲面前,白哲才真真切切地將他認了出來。

他就是杜子驍當年的出軌物件,當年白哲推開門,就是見他與杜子驍糾纏在床上。

那真是白哲這一生中最不願回首的一段記憶。

那時杜子驍剛從義大利拍戲回來,兩人為一點小事又大吵一架,鬧得不歡而散。他去了錄音室,本打算錄新專輯,可情緒太差,錄不成。他一個人坐在錄音間裡,燈全關,黑黑的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反思了這一年多來兩人的許多爭吵,把自己檢討了一遍,又找出許多兩人之間存在的問題。漸漸的氣消了,他決定回家去,如果杜子驍還沒睡,他們就好好聊一聊。

回到家,卻發現大門敞開著。

他以為進了賊,順著樓梯上樓,看到了令他至今想起來都不願回首的一幕。

杜子驍正把人壓在床上熱吻!

兩人衣服脫了一半,鞋子踢得床上一隻地上一隻。杜子驍背對著他,大概沉醉於床事中壓根沒發現白哲回來,那人卻從熱吻中抽出神,向白哲投來了驚懼的一眼。

那是張清秀又年輕的娃娃臉,沉溺于杜子驍的吻時纏綿又多情,望向白哲卻十足的無辜且驚恐。

他大概根本沒想到好端端一場床事會被人旁觀,使勁推著杜子驍的肩膀叫杜子驍起身,杜子驍卻像根本沒發覺似的,扳過他的臉繼續與他接吻。杜子驍一邊吻著,一邊柔聲哄他乖一點,不要鬧,那語氣輕柔得像以前哄白哲時一樣。

要不是白哲親耳聽見,他都要以為杜子驍已經忘了怎麼哄人了。

一瞬間,所有好好談談,道歉和好,重新開始的念頭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白哲翻江倒海的噁心。他什麼話都沒說,一絲聲音都沒,轉身離開了這間公寓。

第二天早上,他就將離婚協議書傳真到杜子驍面前,開始漫長而艱辛的離婚之路。

事後杜子驍曾解釋過自己也不認識那人是誰,更不知道人怎麼就到了自己床上,為了證明清白,還曾經設法尋找過這人。但是找了許久都一無所獲,後來注意力轉移到離婚上,找人的事就擱下了,再也沒提。

如今,這種場合再見,且是在白哲已然決定忘掉過去,重新與杜子驍開始的時候,白哲心裡真是說不出的諷刺。

娃娃臉到底虛偽得多,他已然知道白哲認出自己了,卻還是舉起杯,笑道:“我敬白老師一杯。”

白哲冷笑一聲,端起杯子。

陳姓男見白哲杯裡酒液不少,忙出來打圓場:“不成不成,白老師可不能這麼喝……”

話沒說完,白哲仰頭把酒幹了。

“你叫什麼?”白哲問。

“我叫周玄。”娃娃臉答。

娃娃臉敬過一圈便出去了,白哲那一杯喝得略急,沒一會兒酒勁上來,也有點支撐不住。可到底是酒勁叫人支撐不住,還是心裡那股無名之火叫人支撐不住,白哲也說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不想在這裡呆了,這間ktv以後他也不想來。他告了聲罪便要離場,陳姓男送他出門,一邁出去,卻看到周玄不遠不近地站在門口,仿佛等了許久一樣。

“我來送白老師吧。”周玄走上來道。

陳姓男皺眉想拒絕,白哲卻先他一步答應了。

“好。”

這不是出門的方向,周玄帶著白哲七拐八拐,竟然拐到了ktv裡自帶的露天小花園裡面來。夜風微涼,吹得白哲滿腹酒意沉下去不少。他借著落地玻璃牆裡透出的燈光望向周玄,冷冷道:“說吧,你找我什麼事。”

“我想說說當年的事。”周玄道。

47

當天稍晚些時候,杜子驍開車去了那家ktv附近。

白哲晚上應酬的太晚,杜子驍一般都會過來接他。這天離得老遠,杜子驍就見ktv門口坐著一個人。那人穿著白哲今天出門前穿得那身衣服,開近了一看,真是白哲。

杜子驍把車停在門前,下車走到白哲身邊。白哲身上微微帶著點酒氣,整個人沒精打采地坐在臺階上,頭抵著旁邊的理石門柱。他的目光茫然又迷離,遠遠地瞧見杜子驍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了焦距。

杜子驍問身邊一直陪著他的侍應生:“他喝了多少?”

侍應生哪知道,他就是被經理派出來陪著白老師以免出事的。既然白老師的朋友來了,他任務完成,自覺走了。

杜子驍俯身,兩條手臂穿過白哲肋下,架起了白哲。

白哲身上酒氣不重,不過常人微醺的量,已經足夠白哲醉倒好幾回了。他乖乖由杜子驍架著,盯著杜子驍的臉看了半天,忽然伸出手,捧住了杜子驍的臉。

手掌滾燙,緩緩用力,擠壓著杜子驍的兩腮,活生生把杜子驍的嘴擠成了一個“嘟”形。

白哲看著他笑,醉意使他的眼睛裡星星點點發著光。他一邊笑,一邊舔吮著杜子驍的臉頰,湊近了,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杜子驍。”他笑道,“你這個二貨。”

杜子驍好不容易把白哲搬運回家,把人抱到床上的時候,白哲都睡得沉了。他打水過來幫白哲擦臉,忽然想起來不久之前,他從不懷好意的季勤章懷裡解救出白哲的那個夜晚。

他覺得自己帥得像個打敗巨龍救了公主的王子。

“根本不是二貨!”他咬牙切齒地說。

白哲睡了香甜安穩踏踏實實的一覺,並且從今往後再也不用擔心有什麼不好的回憶會往他夢裡鑽。起床是上午八點半,他趿拉著拖鞋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發現杜子驍不在,剛要給杜子驍打電話,門響,杜子驍進來了。

“你醒了?”杜子驍手裡拎著早餐袋子,高興地笑,“樓下新來的早點攤子有豆腐腦賣,趕緊來吃!”

白哲洗過臉刷過牙坐到餐桌旁,桌上已經擺好各式早點——油條、蔥油餅、小鹹菜,豆腐腦(鹹)。杜子驍給每人的碗里加了把勺子,然後兩人開吃。

一邊吃,白哲一邊在心裡盤算,待會兒該拿什麼話當開場白。想著想著,忍不住老往杜子驍那邊瞄。杜子驍被他瞄得發毛,抬頭問:“我把蔥花吃臉上了?”

“啊……”白哲眼都不眨地編瞎話,“對,左邊。”

杜子驍丟下勺子就沖進了衛生間。

飯後杜子驍跟白哲一起刷碗,其實根本沒幾個碗,杜子驍偏叫白哲跟他一起來。白哲站在旁邊,杜子驍刷好一個,他就拿乾淨的布擦乾一個,餘光掃到杜子驍面色平靜,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還記得當年你那位元出軌物件叫什麼嗎?”

杜子驍手裡的骨瓷碗“砰”一下碰到不銹鋼洗碗池邊沿,好險沒碰裂。

“咱們不是說好不提這件事了嗎?”杜子驍一臉苦相,轉頭求饒。

白哲不假辭色:“別那麼多廢話,你快想想,他叫什麼來著?”

杜子驍只好絞盡腦汁地想,想了半天,眉毛眼睛鼻子都快皺到一起,還是想不到。

“我真不記得了。”杜子驍都快哭了,“我保證沒有下一次了,你行行好別翻舊賬了行嗎?”

白哲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故作高冷地笑了笑:“那人大名叫周玄,我昨晚見到他了。”

杜子驍手裡的動作停住了。

“他在那家ktv做經理,昨晚我們碰巧遇見,就聊了聊過去的事。”白哲繼續高冷。

杜子驍“咕咚”咽了口口水。

他面部表情緊繃又僵硬,眉梢唇角拉成一條直線,在白哲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小腿肚子真因為緊張而發抖!

他趕忙放下了手裡的碗,怕再給磕了。

白哲很滿意杜子驍的反應,他冷冷淡淡地掃了一眼杜子驍,忽然笑了。

“杜子驍,”他說,“你知不知道你根本沒出軌?”

“啊?”杜子驍愣了。

“你是把周玄帶上床,還親了人家,但僅此而已。”白哲聳了聳肩,“你根本沒做到底,所以這根本不算出軌。”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

那段時間杜子驍跟白哲的感情很不好,蘇允慣於出餿主意,所以常拉杜子驍去酒吧喝酒散心。那天晚上杜子驍本想跟白哲道歉,去了白哲的錄音室,卻發現白哲正跟季勤章擁吻在一起。滿腹歉意頓時化作心痛與諷刺,杜子驍覺得事情的結果已經如此明瞭,自己何必要衝到兩人面前自討沒趣呢?

他開著車去了常去的那家酒吧。

他喝得爛醉如泥,路都走不了。酒吧老闆本想把他扶進旁邊的房間睡一晚,可他嚷嚷著要回家,無奈,只好叫當時還在做酒保的周玄送杜子驍回家。周玄一直把杜子驍送到床上,見他裹著衣服睡得很不自在,便想幫他把衣服脫下來。誰想到衣服剛脫掉,杜子驍就把周玄壓在了床上。

周玄只覺得眼前一黑,杜子驍的吻就落了下來。

醉酒的人力氣極大,但周玄偏要掙脫,總能掙脫得開。然而周玄並不想掙脫,他是個彎的,能跟杜子驍睡一晚,他求之不得。更何況,他還巴望著這一晚過後,他跟杜子驍之間能延生出點別的什麼。於是他使盡渾身解數回應杜子驍的吻,就連中間白哲回來過他都顧不得。

恰在這時,他聽到杜子驍喊了一句——

“白哲。”

這一句滿含著心痛和乞求,像是個低到塵埃裡的人在求一點點回應。可對周玄來說,卻像當頭一聲炸雷,叫他呆在了當場。

原來杜子驍把自己當成了別人。

周玄木木然被杜子驍吻著,足有許久,才勉強回過神。他合了合眼,在瞬間下定了所有決心,然後放軟身子,貼進杜子驍懷裡,把自己的唇湊了上去。

杜子驍卻不再吻他了。

周玄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他比剛剛更主動,杜子驍卻忽然像回過神來似的推開了他。不光如此,他還皺著眉頭咕噥兩句,翻了個身,卷著被子睡到了另一邊去。周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湊上去,扳著杜子驍的肩膀,細細密密吻他的耳垂與臉頰,可杜子驍依舊毫無反應。過了會兒,鼾聲傳來,杜子驍竟睡熟了。

周玄知道自己的算盤落空了,可他知道了另外一件不為人知的隱秘。他在杜子驍身邊躺了一整夜,又是不甘,又是糾結。他覺得自己不能白被杜子驍吻這麼久,就算杜子驍不打算為此負責,可他總該拿這件隱秘換點別的東西。然而心裡又有一個聲音在大聲阻攔著他,提醒他自己也不是個單純又無辜的受害者。

這樣糾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周玄都沒能從二者中做出選擇,反倒是杜子驍翻了個身,醒了。

目光對上周玄那刻,杜子驍有一瞬間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緊接著,所有的理智迅速回籠,他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整張臉都木了。

周玄赤著身子,脖子胸口全是吻痕。再看杜子驍自己,竟也只剩下一條內褲勉強蔽體。

地上散落著扔得到處都是的衣服,周玄傳來的暗紅色酒保馬甲被扔在床腳,叫杜子驍立刻猜到了他是誰。

擔憂,驚懼,後悔,害怕……

種種情緒湧上心頭,情急之中,杜子驍竟然選了最差的一種解決方法。

“你要多少錢才能不把昨晚的事說出去?”杜子驍問,“多少錢都行,你開個價吧。”

周玄怔住了。

一念之差,他報了個自以為的天價。

杜子驍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今天中午之前,錢會到賬。”杜子驍跳下床,看都不想再看周玄一眼,“這件事不許跟任何人說,以後也不許出現在我面前。帶上你的東西,出去。”

周玄真的再也沒出現在杜子驍面前。

“你竟然問都沒問,第一反應是拿錢擺平這件事?”碗刷好,兩人坐到沙發上。白哲說完這一切,還覺得腦子裡擺脫不掉的荒謬感,看著杜子驍,怎麼瞧怎麼覺得他二。

杜子驍自己也不好意思:“呃……沒經驗,當時懵了,也不敢問,更怕你知道,就想趕緊拿錢打發算了。”

白哲一聲冷笑:“怎麼,這事你還想有經驗?”

杜子驍趕緊捂住嘴,一個字都不敢說。

白哲本來就是打趣他,看把他嚇成這樣,不由笑了:“那你這麼多年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我……不敢想。”杜子驍低下頭,悶悶地說,“那天發生了太多事,我想起這一樁,又會有許多記憶跟著冒出來。這一件事就夠叫我後悔的了,別的那些……”他頓了頓,咬牙切齒,“不過這個周玄躲得可真夠好的,我當時快把整個城翻過來了都沒找到他。”

白哲睫毛微顫,他似乎斟酌了一下這話該不該說,到底還是選擇坦白:“周玄說,有一位姓季的先生收留了他。”

杜子驍眉心微蹙,緊接著諷刺地笑了出來。

“我懂了,”他譏諷道,“要是這位季先生出馬,那可真是誰都找不到。”

白哲沒有言聲。

杜子驍知道白哲如今不願意提季勤章,於是立刻轉話題:“那他怎麼現在有膽子跟你把話說明白了?”

而且是找你,而不是找我——杜子驍把半截話吞進了肚子裡。

“他在新聞上看到我們出櫃了,覺得內心有愧,應該對我們坦白當年的一切。”白哲說著,把昨晚他跟周玄怎麼偶然遇到的經過講了。

杜子驍聽過,嗤笑一聲。

“得了吧,這話我可不信。”杜子驍道,“你不是說他現在在ktv做經理嗎?才兩年時間就當上經理了,他本事不小啊。八成是因為如今混得不錯,想趕緊把當年的事了結,以免咱們日後跟他碰見找他麻煩,阻礙他往上爬吧?”

至於為什麼找你坦白而不是找我……

杜子驍看著白哲怔怔的表情,沒忍心說。

人與人之間這點齷齪的心思,白哲永遠是搞不清楚的。其實當年杜子驍也不懂,修煉這麼久,現在他門兒清。他向白哲投去一個“圖樣圖森破”的眼神,白哲卻還沒回過神來:“可是他說他想把當年那筆錢還你。”

“不必了,叫他留著那筆錢吧。”杜子驍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

他猜周玄對白哲這一番“坦白”裡大概也有許多不盡不實的成分,百分百的真相只能他親自出馬去求證。

白哲隱約覺得,周玄慘了。

48

杜子驍後來到底把周玄怎麼樣了,白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以杜子驍的脾氣,周玄肯定討不了好。他在家裡休息了一天,改了兩首曲子,第二天重新到公司。一進門,迎面遇到他的助理。

助理道:“白老師,有人找您。”

常有人到公司來找白哲,白哲順口問了句是誰。助理語焉不詳,道:“他說他叫john,是您的老朋友,您見了他就知道了。哦對了,他還給了我張名片——您看。”

白哲一邊往會客室走一邊接過名片,看清楚那一排排英文字的同時,走到了會客室門前。

白哲幾乎是懷著一種興奮的心情推開了會客室的門。

john!”白哲幾步走了上去,“你怎麼來了?”

會客室內,這位人高馬大,黑髮褐眼的混血男子緊緊握住白哲的手,與白哲來了個熱情的美式擁抱。

“少爺,好久不見。”john笑道,“夫人叫我來請您回去。”

白哲離家那年只有二十歲。

當年他是個狂熱迷戀流行樂的年輕人,因為看到國內樂壇的蓬勃,他毅然決定回國做音樂。白哲的母親思想老派而保守,她始終覺得古典樂,譬如鋼琴才是音樂,吵吵鬧鬧的流行樂只是下里巴人拿不上檯面的玩意。甚至對白哲多年學習鋼琴和古典樂,她也持不干涉也不支持的態度。白哲的父親十足開明,對兒子的喜好從來百分百支持,白哲的母親則認為,白哲是白家獨子,生來就要擔負起繼承人的重任,日後要繼承家業的。因而在白夫人的規劃裡,白哲讀完音樂學院後就該回歸正道,到自家公司任職,各個部門輪轉一圈後,接手公司運作。

白哲的決定無疑與白夫人的想法背道而馳。意外喪父之後,白夫人的脾氣變得愈加古怪,兒子成了她唯一的指望。如果說以前她只是嚴母,那之後她對白哲實行了嚴格的高壓政策。得知白哲決定回國做音樂,她堅決反對,更以白哲在白氏的股權相威脅。白哲一心只想做音樂,他表示股權可以不要,音樂這條路一定要走。白夫人無奈,種種方法都使盡也留不下兒子,甚至動了軟禁的念頭。好在白哲提前發覺,用口袋裡僅剩的錢買了張機票,連夜飛回國內。

出了機場,他隨身帶的除了幾件換洗衣服,就只有一把吉他一隻手機。他在機場給季勤章打電話,季勤章驅車疾馳趕來接他,接到白哲的時候,白哲已經有七八個小時沒有吃過東西了。

季勤章帶他去機場附近吃面,白哲吃得狼吞虎嚥,季勤章問他,你這麼跑出來,想過以後怎麼辦嗎?白哲呼嚕嚕說我要做音樂。季勤章又問,那你家呢?白哲埋頭吃面,沒說話。

季勤章長歎一聲,說那好吧,以後咱們一起做你的音樂吧。

白家與季家是世交,白家唯一的繼承人跑到季家來,白夫人火冒三丈要季家給個交代。季氏旗下本來就有娛樂公司,季家二老倒不至於覺得流行樂擺不上檯面,卻也覺得白哲未免太任性,好端端一個家族繼承人,何苦自降身價到娛樂圈攪合。季家二老天天勸日日說,白哲在季家住不下去,只好搬到季勤章在外面的一處公寓裡。那段時間他埋頭在公寓寫歌,季勤章負責他一日三餐,有時還做他唯一的聽眾,聽他今天這一首歌的好壞。

季家二老的苦勸並沒持續多久,他們在一次意外事故裡雙雙離世。季家大半家產由長子繼承,只有旗下娛樂公司歸了次子季勤章。季家長子對白家向來不感興趣,跟白哲也聊不來,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自己深愛的少年身上,自然懶得理會白夫人遠隔重洋對季家施加的壓力。白哲因此才逃脫還沒出道就被遣送回美國的厄運。

後來白哲簽了季勤章繼承的娛樂公司,出道,走紅,成為一代人的青春記憶。在人前他是溫柔謙遜的白老師,人後他卻始終想回美國家中,求得母親的原諒。這種感情隨著年齡增長日益加深,剛開始白哲還常常提起,後來每次提起都引來許久的難受,他提都不敢提。

多年來,白哲一直堅持在每年幾個重要的日子——父親的忌日,母親的生日,春節,聖誕——往家裡打通電話,可接電話的從來是家中的傭人,且母親一聽到是他來電,立刻就命令掛斷。白哲還定期向母親帳戶內匯款,母親不肯接受,如數退還。某年父親忌日,白哲實在想念母親,自作主張買了機票跑回家去,可他在自家宅子門前求了一天一夜,也沒求得母親的原諒。

那時他跟杜子驍的感情危機剛剛出現,白哲毫無準備,更無處理經驗,精神已經非常緊繃。再想起這麼多年,不管他如何示好,如何做小伏低,如何一點尊嚴都不留也想求得母親的原諒,母親都不肯見他一面,白哲只覺得失望又絕望,茫茫然站在自家門口,已經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裡才好。

正在這時,他遇到了前來拜訪的john

john是中美混血,在白哲走後沒幾年,他接替成為白夫人的財務顧問。他主動提出做兩人的傳聲筒,定期向白哲彙報白夫人的情況,並代替白哲照顧白夫人。這無疑解了白哲一塊心病,這麼多年來,白哲一直跟john保持著穩定的來往。如果沒有john,白哲根本無從得知母親是否安好。

john極少來中國,他與白哲日常聯繫大多靠網路與電話,偶爾白哲到美國才會與他見面。這次john來中國尋白哲是奉了白夫人的命令,且他見了白哲,沒說幾句話,就催著白哲立刻買機票與自己回去。

“白哲,”john說,“情況非常不利,你要做好準備。”

白哲想了想,把摸出口袋的手機放了回去。

既然情況不利,他決定先瞞著杜子驍,回去看看情況再說。否則實話實說自己要回美國,杜子驍執意跟去,那老太太連白哲的自尊都不顧,對杜子驍能做出什麼,白哲真是想不到也不敢想。

自己的媽媽是什麼脾氣,白哲太瞭解了,於是上飛機前白哲跟杜子驍撒了個小謊。

“臨時有個合作要談,去外地幾天,勿念。”想了想,白哲在微信後面加了五個字,“照顧好自己。”

下了飛機,早有john安排好的人在機場接機。十幾年過去,白家從傭人到司機都換了一撥。向來開車接少爺的都是那個很會講笑話的黑人大叔,如今卻換了個五官帶有濃郁東南亞特徵的黃種人。白哲不認識他,也沒什麼話跟他講,他伏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這個從小養育了他的城市,恍然驚覺自己竟然有五年沒回來了。

白家花園裡還是一派典型中式景觀園林風格,轎車自大門駛入,開了一小段距離後將車子停在主宅前。主宅雖大,卻因為其中只有一位主人而顯得冷清。白哲下了車,仰頭看著自己從小長大,已然十幾年沒回來過的家,那股說都說不出的心酸和想念就這麼從每一處骨縫裡透了出來。

他走上臺階,輕輕推開了門。

他愣住了。

門口竟然站著季勤章!

“小白,”季勤章似乎已經來了很久,見到他,露出如往常一樣柔和包容的笑,“john把你接回來了?”

這是那次白哲險些被季勤章強暴後,兩人第一次見面。白哲尚且有些不自在,季勤章竟表現得像完全沒那麼回事似的。他仍舊親密地跟白哲打招呼,那笑容溫暖極了,以至於白哲都要以為設計為難自己公司,故意洩露杜白兩人交往的消息,甚至當初惡意藏起周玄的那個人不是他。

“你怎麼在這兒?”白哲冷冷地問。

“是我叫他來的!”季勤章還沒回答,屋裡便傳來一個滿是威嚴的聲音。

白哲的肩膀微微僵硬了。

這個聲音他熟悉極了,即便隔了十幾年的時光,也能清晰辨認。這個聲音曾在他年幼時唱著搖籃曲哄他入睡,也曾在他少年懵懂時無數次為他指點迷津,更曾在白哲少年喪父,最孤獨無助的時刻,鼓勵他堅強面對,絕不能叫外人看出他們的一分脆弱。

媽媽。

白哲在心裡念了一聲。

他不再理會季勤章,只顧著向客廳走去。他的腳步很快,稍顯踉蹌,白哲絲毫沒意識到,直到走到客廳,見到了那個人,才僵住了似的停下了腳步。

媽媽老了。

當年離開時還平整白皙的皮膚變得黯淡鬆弛,額頭眼角多了許多皺紋,連她最引以為傲的青絲都化作了滿頭銀髮。然而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穿旗袍,一襲黑底銀線深紅牡丹旗袍穿在身上,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的樣子,依稀還是當年那個不苟言笑的嚴母白夫人。

“媽媽。”白哲叫了一聲,眼淚刷地一下就溢出了眼眶。

白夫人小指微動,她的目光錯開一瞬,緊接著,明亮有力的眼睛滿含威嚴地望向白哲。

“跪下!”她寒聲喝道。

49

白哲微微一怔,緊接著順從地跪在了地板上。

季勤章眉頭微皺,跨前幾步想給白哲求個情,這時卻聽白夫人開口了。

“你還知道回來嗎?”白夫人冷笑道,“當年你離開家,不是打算不回來了嗎?”

白哲搖頭道:“媽媽,當年我只想……”

“你父親去得突然,隻言片語都沒留下就走了。白家這麼大家業,那時候風雨飄搖,誰都想來分一杯羹。你當時在你父親靈前是怎麼說的?”白夫人冷冷道,“你說,你一定護好白家家業,照顧好媽媽。”

白哲無可辯駁。當年叔伯兄弟不顧他少年喪父,母親悲痛欲絕,全都逼上白家大宅要分白家產業的時候,白哲的確曾在父親靈前發誓,要保護好媽媽,保護好白家家業。

“言猶在耳啊,我以為我的兒子長大了,能成為我後半生的指望了,誰想到你後來會為了做什麼音樂,就狠心拋下了我,一個人去了國內。”白夫人譏笑道,“你對得起你向你父親發過的誓嗎?你心裡還有一點孝道嗎?”

白夫人冷冰冰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繼續說道:“你不光不孝,而且無情。你自己在國內風生水起,就不管親生母親的死活。你狠心把自己的親生母親扔在美國,十幾年來不聞不問。你知不知道這十幾年來我孤苦無依是什麼滋味?你又想沒想過,我看到別人的兒子都在母親身邊又是什麼滋味?白哲啊,我不問你還記不記得我養育你的恩情,我只問你一句,你還記得是誰懷胎十月,辛苦難產也要把你生下來的嗎?!”

白哲死死咬著唇,眼眶通紅。

白夫人越說越是動怒,她原本雙手交疊,極為端莊地坐著,說到此刻,側了個身,兩手不自覺地握起拳來:“不孝、無情,這都是我家教不良的過失,我自釀苦果,活該到頭來孤苦。可白哲,你自甘墮落,這又是誰的錯。你放著世家少爺不做,偏要當個賣唱的,還跟男人攪合在一起。那些視頻、新聞都從國內傳到我的耳朵裡來了,我看了真是噁心至極,有辱家風!”

白夫人猛地一拍紅木扶手,竟生生拍斷了自己手上戴的玉鐲。

季勤章趕忙走過去查看,見玉鐲沒傷到白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從背後撫著白夫人的脊背,一點點幫她順氣。好一會兒,白夫人才緩過氣來,抬頭向季勤章投去一個眼神,轉眼望向白哲。

“我聽勤章說,你在國內過得不如意。樂壇蕭條,你那間公司的生意也不景氣,一個人支撐實在為難。”白夫人歎道,“我是當媽的,歸根結底,捨不得你吃苦。哲哲,白家產業這麼大,總比你那個唱片公司好多了。你現在回去,把你那個公司關了,圈子退了,再跟你那個小情人說清楚,立刻分手。白氏的一切,媽媽都給你留著,都是你的。”

白哲眼眶一片模糊,他像聽不明白似的,看著自己的媽媽。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白夫人這每句話、每個字的意思是什麼。

她叫他退出娛樂圈,放棄音樂,更放棄杜子驍。

“媽媽,”白哲低聲問,“要這樣你才肯原諒我嗎?”

“媽媽盼著你好,盼著你走回正道,你回來了,媽媽自然沒什麼不能原諒你的。”白夫人循循善誘。

白哲卻搖了搖頭。

“對不起媽媽,我沒辦法答應你。”白哲擦乾眼淚,緩緩道,“音樂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事,我寫歌寫了十五年,從沒有一件事能比寫歌更讓我快樂。我不能放棄音樂。”他頓了頓,咬牙道,“我更不能放棄杜子驍。我們兩個在一起七年了,經過了很多誤會坎坷才走到今天,以前我們不成熟的時候也曾經彼此傷害過,如今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我們都認定彼此就是今生的唯一。如果我連杜子驍都能放棄,我才真的是一個無情的人。”

“那我呢?”白夫人怒極反笑,“親生母親就不要了?”

“媽媽,我可以把您接回國內,您不願意回去,我也可以經常回來看您,陪在您身邊。”白哲道,“您的要求我都會滿足,所以您……”

“我的要求就是要你按我說的做。”白夫人打斷他,“回來,跟那個姓杜的分手,繼承白家,你做不做得到?”

白哲低下頭,雖然聲音略低,語氣卻無比堅定:“對不起媽媽,我做不到。”

“那你就跪到你做得到為止吧。”

白夫人扶著季勤章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白哲是下午進的家門,連口水都沒喝,便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白家的木地板結實又乾燥,只跪了不到半個小時,白哲的兩腿就已經酥麻脹痛,再跪上半個小時,已經麻木得根本沒有知覺。饒是白哲體力好,這麼跪上幾個小時,他也支撐不住。

但白哲一聲沒吭,就這麼直挺挺跪著。

白家的傭人已經換了一撥,以前照顧過白哲的人都離開了白家大宅,如今在白家工作的跟白哲沒有交情,白夫人說一句誰也不許管他,就真的沒人管他。中間季勤章不忍心來看過幾次,想著哪怕不能給白哲吃點東西,好歹給他口水喝。誰想到被白夫人逮個正著,白夫人不怒不惱,只是走過來,把那杯水遠遠地潑了出去,寧可全灑在地上,也不叫白哲沾一滴。

然後白夫人扶著季勤章的手,叫他喊兩個傭人上樓來,陪她打牌。

白夫人這輩子的愛好極少,因此她也不是很能理解白哲熱愛音樂的心情,但打牌卻的的確確算她一樣難得的愛好。她的牌技十分好,打起牌來可以一整夜不睡覺,不光自己打,為了解悶,還教家裡的傭人打。然而你要是勸她換位思考,她如此熱愛打牌,恰似白哲如此熱愛音樂,她又要嗤之以鼻,說兩者都是擺不上檯面的東西,有什麼好比。

季勤章被白夫人欽點,自然無法抽身,中間想叫個傭人去看看白哲怎麼樣,傭人也沒一個敢去。急得他找藉口尿遁,結果剛一開口,白夫人就把他拆穿了。

就這麼陪白夫人打了一整夜的牌,到黎明,季勤章實在忍不下去,忽然把牌一推,道一聲抱歉,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有人先他一步,從外面推開了門。

“太太,”傭人急急忙忙道,“有個人在外面等著,想要拜訪您。”

這一大早,天剛濛濛亮,會是誰?

白夫人轉過頭:“他說自己叫什麼了嗎?”

“他說他姓杜。”

季勤章猛地握拳,推開傭人走到門外。

這時,就聽到門口傳來一聲大叫——

“白哲!”

50

白哲睡了長長的一覺。

他依稀記得沉入黑甜夢境前似乎看到了杜子驍。杜子驍身影模糊,只有緊緊擰在一起的眉心和擔憂的唇角無比清晰。白哲聽到他在叫自己,他朝自己跑了過來。可他該身在國內才是,怎麼會在這裡呢?

然後白哲便跌進夢裡去了。

他睡得很沉,只覺得在許多個亂七八糟的夢境裡穿梭,累又醒不過來。不知睡了多久,意識漸漸浮了上來,他朦朧地睜開眼睛,屋子裡暗沉沉的沒有開燈,只有院子裡透過來一點光。他視線模糊,隱約看到床邊坐著個人,神使鬼差,他脫口而出:“子驍?”

床頭的檯燈亮了起來,白哲下意識避開驟然亮起的燈光,再轉過頭,把眼前的人看清了。

季勤章。

白哲有一點點失望,他想自己昏倒之前看到的一切果然只是場幻覺吧。

然而那一刻,要是杜子驍真能在自己身邊多好……

“你醒了?”季勤章遞過一杯水,柔聲道,“你睡了整整一天,可把我跟伯母嚇壞了。”

白哲坐起身,飽睡緩解了身體的疲憊,除了膝蓋和小腿還是微微酸疼外,他覺得一切都好。他接過季勤章遞來的水,一口氣喝了一整杯,用手背抹抹嘴,輕聲道:“謝謝你。”

季勤章搖搖頭,唇角微揚笑道:“你跟我還要這麼客氣?”

“勤哥,”白哲看著他,“你怎麼在這兒?”

“伯母關心你的近況,所以叫我過來問問。”季勤章道。

“媽媽知道我跟john有聯繫,又怎麼會大老遠把你找來問我的近況?”白哲挑起一側唇角笑了笑,“這些年你一直跟媽媽有聯繫嗎?”

季勤章沒有接話。

答案已然很明顯了,白哲輕聲笑了笑,說不出的諷刺:“你以前告訴我你已經不跟媽媽聯繫了。”

季勤章還是沒有接話,兩人就此沉默下來。

要是在以前,季勤章這會兒總有無數的理由和藉口讓白哲相信,自己瞞著他跟白夫人往來是有原因的。可是如今,或許季勤章自己也知道,他在白哲這裡的信用值已經基本沒有了,不管說什麼,白哲都不會再信。更何況以白哲的敏感通透,事情不擺明還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自然明白季勤章以前不肯承認他跟白夫人有來往,是想斷了白哲回家的念頭,如今搬出白夫人,是想借白夫人的手,拆散他跟杜子驍。

季勤章對他用的這些心思啊,可真是細緻可怕到了極點。

“勤哥,”白哲坐正了身子,“我們好好聊一聊吧。”

季勤章點了點頭。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白哲問,“我回國投奔你那時候嗎?”

“比那還早。”季勤章道,“咱們當年第一次見面,你在我家住了半年,吃也一起,玩也一起,那時候就開始了。”

“為什麼?因為我……”白哲回想著陸秦的話,“是唯一對你好的人?”

季勤章的目光有一瞬躲閃,從白哲的角度,可以看到季勤章的兩腮微縮了一下——他咬緊了牙。

這個問題他沒有回答。

白哲輕輕笑了:“有人告訴我,你是因為這個喜歡我,可我覺得不是。願意對你好的人有很多,只是你一個一個都拒絕了,你只接納了我一個而已。可你為什麼只接納我呢?我想了想,可能是因為我比較不識抬舉而已。”

季勤章猛地抬起眼簾。

“你要只是喜歡我,大可跟我說明白,不管能不能在一起,咱們都能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白哲“呵”地笑了一下,“可你沒有,你反倒用盡各種方法,逼我先開口,把我身邊的人都趕走,甚至逼我入絕境,讓我不得不依附你,向你低頭。勤哥,比起相愛,或者兩個人做彼此的支柱踏踏實實地在一起,你更在乎我是否向你低頭。你是要跟我在一起,可你要我求你,要我除了你不敢再對別人起丁點念頭,你要做絕對強勢,高高在上的那一個,你拒絕跟我平等地在一起。”

“所以我越是不低頭,你越是覺得有趣,偏要讓我心甘情願被你收服為止。勤哥,這就已經不算愛,更像一場你追我趕、捕獵的遊戲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為此感到疲憊,可當我知道你所做的這一切,我替你累。”白哲說,“一個人,十幾年來為另一個人花了這樣的心思,就只圖他對自己低頭?”

“小白,”季勤章冷冷地笑了,“你值得我花這樣的心思。”

“我不值得。沒有一個人值得另一個人為他花這樣的心思,這十幾年來,要是你早早放棄,看看你身邊的其他人,說不定現在一切都會不一樣。”白哲勸道。

“我不在乎其他人,我只想要你。”季勤章冷笑,“我不會放棄,十幾年而已,我耗得起。”

“我只想要你”,這五個字的口氣之堅定,語氣之陰鷙,讓白哲從骨子裡冒出股寒氣。季勤章的偏執已經成了心魔,白哲原想跟他開誠佈公地談談,可是很明顯,季勤章並不願聽他的勸。

“你得不到我。”白哲斬釘截鐵,語氣冷硬,“我已經跟杜子驍把一切都說開了,他沒有出軌過,一切傳言都只是誤會。我們的心裡從頭到尾只有對方,以後也是。我會跟他過一輩子,永遠都不拋棄彼此。”

季勤章面色鐵青,極為不屑地笑了一聲。

“勤哥,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全部都知道了。我吃過你的虧,也記得你的好,我們畢竟是十幾年的朋友,以前的種種,我不想再跟你追究。”白哲緩緩道,“以後咱們相安無事,我很願意繼續與你做朋友。勤哥,這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值得你這麼用心,比起做情人,我們真的更適合做朋友。”

白哲說完,長出一口氣。能說的他都說了,季勤章是否聽得進去,他無能為力。兩人相對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季勤章開口,懷念地笑了出來:“小白,勤哥這輩子沒怎麼開心過。我來歷不明,父親一直懷疑我不是親生的,母親對此緘口不言。他們只寵愛我哥哥,不怎麼願意理我。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甚至不獲准跟家人同桌吃飯。小白,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就是你偷跑回國,住在我公寓裡的那段時光。我最愛的人就住在我的隔壁,他的才華和天賦只展現給我一個人,那些日後成了金曲的歌,我都是第一個聽到的。那時我真的開心,不管我在做什麼,我只要一想到晚上回家可以見到你,就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很多個晚上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睡,會悄悄溜進隔壁房間看你。小白,那時候我連親一親你都不敢,我告訴我自己,總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地吻你。”

季勤章自嘲地笑了笑,他探過身,想拉一拉白哲的手,白哲躲開了。

季勤章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兒,他睜開眼,檯燈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目光不復剛剛的懷念與深情,只剩一潭毫無波瀾深不見底的黑水。

“小白,”季勤章問,“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一起,對嗎?”

“我們只能做朋友。”白哲答。

季勤章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答案,因為他們之間不可能有別的答案。他揚起唇角,乾澀而僵硬地笑了笑。

“好,”他說,“好。”

他站起身,身子不穩,有些踉蹌。他退了幾步,視線始終鎖定著白哲,接著他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

他走後許久,白哲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他牽掛著母親,想去看看老人,可牆角的掛鐘上顯示現在已經是十二點多了,這時候去母親那裡一定會把母親吵醒。他掀開被子下床,試著在屋裡走了一圈,膝蓋還是有點疼,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揉了幾下,忽然就聽到陽臺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白哲的手臂瞬間僵直了。

他的房間在二樓,屋子外面帶著陽臺,陽臺自成一體,下面就是自家花園。這“篤篤”的敲門聲,敲的就是他的陽臺門。

可怎麼會有人大半夜來敲他的陽臺門?那人是怎麼進來的?!

自家居住的一直是本州富人區,區內每隔不遠就是一幢花園別墅。這裡治安一向良好,曾創下十年無惡性犯罪的記錄,難不成,這個記錄要到自己這裡打破了?

“篤、篤。”

又是兩聲。

陽臺門上下都是鋼化玻璃,透光良好。到晚上,傭人就把白色布簾拉上,保護隱私。此刻白色布簾拉著,白哲看不清外面到底是誰。可聽著這連續的敲門聲,他的直覺竟告訴自己開門吧,沒問題。

真沒問題?

白哲靜悄悄起身,取下了掛在牆上的高爾夫球杆,躡手躡腳走到門邊。

“篤、篤。”

白哲右手握緊球杆,身體隱藏在牆後,伸出左手,扳動了門上的把手。

門開的刹那,一個黑影極快地閃了進來,在他做出反應之前,捂住了他的嘴。

“茱麗葉小姐,”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你癡情的羅密歐來找你了。”

白哲手裡的高爾夫球杆噹啷一聲掉了。

他緊緊地抱住了杜子驍。

“你真的來了?”他顫聲問。

杜子驍的唇在他耳畔,一出聲就是灼熱的氣息。

“我的茱麗葉小姐被家人關了起來,我怎麼能不來救他?”杜子驍笑道。

室內暗得很,檯燈的光照不到這裡,院子裡的光也被牆遮住,可白哲與杜子驍對視著,卻偏偏看得清對方的眼睛。

他們接了個令彼此都窒息的長吻。

“你怎麼躲在陽臺上?”白哲問。

杜子驍摟著白哲不願意撒手,扒拉扒拉手指頭,他們多久沒見都數得出來,杜子驍卻像幾個月沒見白哲似的黏人。他一會兒順順白哲的背,一會兒低下頭親白哲的臉頰一下,聽白哲這麼問,他長歎一聲:“說來話長。”

小桂正在幫杜子驍談下新一部好萊塢大片,其中一個華人角色極為出彩,如果可以順利接演,對杜子驍的事業發展大有幫助。白哲發微信給他之前,他剛得知三天后就要前往美國試鏡,接到微信,他立即聯繫白哲,卻發現白哲關機。

白哲當時已經在飛機上,航程漫長,杜子驍連打幾個電話都聯繫不到他,只好親自去白哲公司。他先是找程琳,程琳不在,轉而找助理。白哲早就囑咐過助理不要對杜子驍透露消息,奈何助理段位元實在不如長了十八個心眼的杜子驍,沒幾句話就被套出了話。杜子驍聽白哲多次提起過自己這位難搞的母親,他是局外人,更能理性思考,猜測老太太扛了這麼多年,冷不丁叫白哲回家,八成沒好事。再聯想最近兩人出的風頭,頓時懂了。

老太太說不定要逼白哲分手!

媽個雞,這可不行,他好不容易把媳婦追回來了,哪能這麼著就讓人拆散了?

杜子驍當即買飛機票,好一番轉機跟來了美國。

“我還買了好多保健品啦,中國特產啦之類帶來呢,畢竟第一次見丈母娘,總不能空手。”杜子驍振振有詞,白哲聽到他說“丈母娘”三個字就頭疼,忍不住抬腳踢了他一下。

“正經點!”

杜子驍吃痛,低頭在白哲側臉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我正在門口等人帶我進去呢,探頭一看,就看到你跪在客廳裡。白哲,你當時的臉色差極了,跪了多久?一宿?你媽媽怎麼捨得這麼對你?”杜子驍說,“我看了血氣上湧,想都沒想就沖了進去。白哲,你昏倒了,你昏倒在我懷裡!”

杜子驍低低罵了一句,繼續道:“我抱起你,想找個地方讓你躺下緩一緩,沒想到季勤章沖了過來。我跟他差點打起來,怕傷到你,最後不得不把你交給他。我看著他把你抱上樓,想跟過去看看,結果你媽媽把我趕出去了。”

他咬著牙:“你媽媽比傳聞中更難搞。”

白哲白了他一眼,自己卻忍不住笑了:“不要說我媽媽,說你怎麼會在陽臺上。”

“我擔心你,可你家的傭人不讓我進來,我只好翻牆進來。對了,你家的圍牆太矮了,上學時候但凡逃過課的,翻你家院牆是小菜一碟。”杜子驍道,“我記得以前你說過,你的臥室看出去就是一大片薔薇花園,正對著一棵樹。我一對照,就知道你住哪間屋子,攀著旁邊的牆就上來了。忘了告訴你,攀牆我也練過。”

白哲笑著瞥了他一眼,側身掀開門簾看向窗外。真的,窗外的薔薇花園還在,那棵樹也依舊鬱鬱蔥蔥。

“你剛剛跟季勤章說話,我就在外面。”杜子驍扳正白哲的臉,好像撒嬌似的說道,“你說你會跟我過一輩子,永遠也不會拋棄我。”

“嗯。”白哲笑著反問,“你不是這麼想?”

“我是,我當然是!”杜子驍快感動死了,“可聽到你親口說出來,感覺還是不一樣……啊,老子這輩子都值了!”

白哲笑著捏了他臉頰一下。

“你剛剛叫我什麼?”白哲問。

“茱麗葉小姐。”杜子驍輕聲道,“我們像不像偷情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你看,羅密歐也像我一樣,為了見自己的愛人一面,要辛苦翻到陽臺上。”

白哲只是笑,不說話。

杜子驍來了勁:“白哲,你說羅密歐好不容易進了茱麗葉的臥室,幹了點什麼來著?”

白哲仔細想,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為她念了一夜情詩?”

“不。”杜子驍說,“他們幹了個爽。”

然後他深深吻住了白哲的唇。

51

白哲在情事上一向不太主動,杜子驍以前問過他,醬醬釀釀跟接吻之間,他更喜歡哪個。白哲想都沒想就答接吻,答完還十分有趣地紅了耳根。杜子驍又追問他凡是接吻都喜歡,還是只喜歡被自己吻。白哲想了想,答,這是同一個問題,因為他只被杜子驍一個人吻過。

杜子驍每次吻白哲的時候都會想到白哲答這個問題時那認真的眼神,於是吻得更賣力。

他的吻很突然,白哲還沒有任何準備,他就低頭吻了下來,而且吻得極其認真不敷衍。先是兩唇相觸,在白哲的唇上親上幾下,把白哲親得愣了,再伸出舌頭,舌尖繞著唇輕舔一圈。這時候白哲就預備好進入狀態了,開始配合他輕輕啟開唇,叫他的舌尖進來。然後杜子驍的舌像條靈活的魚兒似的,哧溜一下就卷住了白哲的舌頭,舌尖卷到舌根,再在白哲的上顎恰到好處一舔,保准白哲軟了腿。

其實杜子驍每次吻白哲以前,心裡都打了八百多個草稿,看似漫不經心突如其來,其實從見他的第一眼就醞釀著要吻他。

話又說回來,杜子驍哪次見白哲不想問他?

喜歡一個人到了極點,不就是想時時摟著他,時時吻著他,時時跟他一起做些少兒不宜說起來就羞羞的事?

所以要判斷你是不是喜歡上一個人,就問問自己,你想不想上了他?

杜子驍天天都在琢磨著怎麼上白哲,怎麼在上白哲的時候,叫白哲能主動一點。

咦,今天的白哲好像破天荒的很主動?

白哲在床上的態度呢,從來是躺平,任君擺弄。甚至當他覺得自己差不多了的時候,他會乾脆一閉眼,自己睡(昏?)過去。今天的白哲卻很不一樣,他主動迎合著杜子驍的吻,杜子驍的舌尖在他口中攻城掠地,他有樣學樣,把舌頭探進杜子驍的口腔裡去,舔弄杜子驍的齒列和敏感的口腔內壁。杜子驍又是驚喜就是驚訝,驚喜在於他還沒大展身手呢,白哲便自覺主動迎合上來;驚訝則是因為……白哲竟然主動了?

杜子驍一邊吻白哲一邊想,想了半天,吻了半天,吻到白哲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身體恨不得融進他的胸膛裡,他才腦袋瓜子裡面一閃,想明白了。

他放開白哲的唇,黑暗中,兩人氣喘吁吁地對視。然後杜子驍“噗嗤”一聲笑了。

“你是不是特別高興我能來?”他問。

白哲垂了一下頭,抿著唇,終於放棄了他一直堅持的,卻在許多時候與他的真實想法背道而馳的理性思考,遵從內心,說了實話:“是,特別高興。”

“那以後什麼事不要自己扛著,叫我一起分擔,好不好?”杜子驍問。

“嗯。”白哲攀著他的肩,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白哲穿著寬大的睡衣,杜子驍一邊吻著他,一邊撩起他的衣擺,撫摸他的胸前和乳首。白哲十足敏感,杜子驍只在他的乳首不輕不重彈了一下,白哲已然軟了半邊身子。他的身子一軟,舌也不能靈活支配,舌尖還探在杜子驍口中,卻忘了自己要做什麼。杜子驍只好更努力繞一繞他的舌,提醒他喂喂你要主動配合一點。

大約這世界有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叫能者多勞?總之在杜白兩人的情事上,杜子驍一向負責勾火,點火,事後還要負責滅火後的清理工作。他一邊吻著白哲,一邊捏著白哲兩側的乳首,時輕時重的擺弄。那兩顆小巧的乳首很快便充血挺立,要是此刻有光,能看得清晰一點,那顏色一定是鮮紅欲滴的。

杜子驍吻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便離開白哲的唇,舌尖劃一條濕潤的線,順著白哲的唇往下,舔過他的下巴、喉結、鎖骨中心。他解開白哲的的睡衣扣子,將白哲充血的乳首含入口中,用尖牙輕輕地去咬。白哲喉中傳來難耐的呻吟,他爽極了,也想要極了。

杜子驍也想要,而且他想要很多。他先是不斷咬著白哲左邊的乳首,先是咬住乳首本身,感覺到那小東西在口中的顫抖達到巔峰,又用舌頭不斷舔弄吞吐。他咬住乳首根部,拉扯,研磨,甚至吸吮。他快把白哲折磨瘋了,白哲的身子弓下來,緊緊抱住了他的頭,發出了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呻吟。

杜子驍輕輕一笑,吐出左邊的乳首,唇移到右邊,如法炮製。他一邊含著白哲的乳首舔弄,一邊壞心眼地提醒:“白哲,你家傭人啦,保鏢啦,晚上會在宅子裡溜達嗎?”

白哲沒有回答,他哪裡顧得上回答杜子驍這沒頭沒腦的話,他的大腦百分之九十九都在杜子驍含在嘴裡那地方呢。

杜子驍卻繼續道:“如果他們喜歡溜達,那你可要小聲點叫。”他重重咬了一下白哲的乳尖,“否則,咱們倆偷情就要被發現了!”

一聲尖叫又要衝出口,白哲在那之前猛地捂住了嘴。

杜子驍低聲笑了出來。

他褪下白哲的睡褲,把睡褲遠遠地扔到一邊。包裹在內褲中的小傢伙已經半醒了,杜子驍輕輕彈了一下,然後隔著布料,輕輕吻了那裡一下。

白哲的膝蓋難耐地併攏了。

杜子驍握住白哲的分身,上下動作。本已經半醒的那裡很快硬了,連帶著白哲的喘息也逐漸粗重。杜子驍一邊繼續動作,一邊探過頭,含住了白哲左邊的球囊。

白哲按著他的肩膀,後背重重撞在了牆上。他快站不住了,所有的血液都快速流向了被杜子驍掌握著的地方,他想呻吟,想把自己宣洩不出的欲望都叫出來,可是不行,他太怕被人聽到。

一別十幾年,他對自己的家已經一無所知,他很怕如今家裡添了一條規矩,晚上會有保鏢每層樓巡邏。

杜子驍輕柔地吻著白哲的球囊,依次將那處含進口中。手中的分身不斷脹大,在他的掌心裡不安地顫抖。杜子驍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同時更深地將白哲的球囊含入口中吸吮。他聽到白哲的呼吸一聲比一聲更短促,終於在一聲低哼後,白哲按著杜子驍的肩膀,射了出來。

射精後,白哲的大腦會有短暫的空白。這段時間他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可以任人擺弄,哪怕你把他的胳膊舉在頭頂上擺一個桃心,他都要過一會兒才回得過神。不過這麼好的機會,杜子驍怎麼會浪費在擺桃心上面呢?他把白哲的內褲整個褪下來,緩緩起身,湊到了白哲的耳邊。

他溫溫柔柔地問白哲的耳垂,那是白哲最敏感的地方,在射精過後吻白哲這裡,無疑是想把白哲推進更深的情欲裡去。他一吻,白哲連最後那一點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他知道杜子驍在撕咬自己的耳垂,他感覺到杜子驍把自己擁進了懷中,杜子驍沾著自己精液的手探到了自己身後,用精液做潤滑,在一點點向自己體內推動。他知道杜子驍想打開自己,他想進到自己身體最深處去,那快來吧,他想,我也很想要你。

他抱住了杜子驍,綿綿密密地與杜子驍接吻。他們時而勾動著彼此的舌尖打轉,時而只是嘴唇碰一下嘴唇,吻得輕巧而淺淡。他解開了杜子驍的腰帶,褪下他的外褲和內褲,杜子驍就配合著把褲子踢到一邊。他們緊緊地擁抱,挺立的分身不住彼此摩擦,需索著對方。同時杜子驍的手探在他身後,修長而有力的食指與中指併攏著,為他緊致的後穴做著擴張。

杜子驍習慣於先使用兩根手指探入,那是白哲最開始能接受的最大極限。接著他才一點點增加手指的數量,在白哲的括約肌漸漸鬆弛之後,加入無名指。給白哲擴張不是一件輕鬆事,他對疼痛的感知太敏感了,往往一個不小心就疼得他倒吸涼氣。杜子驍在這一步一向很有耐心,直到第四根手指都能輕鬆進入,他才退出手指,在白哲頸側輕輕吻了一下。

這個吻的意思是,我要進來了。

然後他猛地把白哲翻了個身,推在白色門簾上,進入了他。

院子裡的光隔著白色門簾照在兩人身上,把白哲白皙的身體照得清晰異常。杜子驍的插入略顯蠻橫,白哲疼得緊緊抓住了門簾,可片刻後,當他適應了杜子驍的進入,這種疼一點點化成了被填滿的舒服感。絞緊的內壁漸漸放鬆,他感到杜子驍在自己體內緩緩抽插了起來。

進,出,分身的每次摩擦都帶來白哲體內一陣不可自製地戰慄。他死死地抓住白色門簾,額頭緊緊抵在門上。門簾輕薄,只能起一點點擋光的作用,湊得這麼近,幾乎變成了透明的。白哲透過薄薄的布料甚至能看清楚院子裡,管家正帶著人繞花園巡視。他們離得這麼近,管家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二樓陽臺上那兩個彼此糾纏的身影。這讓他有了種難以言說的羞恥感,仿佛他正在管家與傭人的窺視下與杜子驍做愛,而且他上身衣襟大敞,下身光裸,是被狠狠插入的那一個。

杜子驍的抽插快極了,肌肉彼此拍打的聲音充斥在臥室中。白哲不停被頂的向陽臺門沖去,他甚至覺得杜子驍的力氣要是再大點,說不定陽臺的玻璃門就被撞裂了。他根本壓抑不住自己的呻吟,“嗯”“啊”地胡亂叫著,手指不停將白色門簾收進掌中再鬆開,收進掌中再鬆開,仿佛薄薄的門簾是他的救命稻草。杜子驍的佔有太兇猛也太霸道,他覺得自己完完全全被杜子驍填滿了,甚至喜怒都被他操縱佔有著。

在不知道多少下快速的抽插後,杜子驍扶住他的腰,抬高他的臀,給了他彌漫穢亂的情欲稍許喘息。杜子驍整根拔出,再整根沒入,速度緩慢,卻每一下都直達最深處。白哲在最開始時的確獲得一點點喘氣的機會,隨後便被這種直抵最深處的進入給攻陷了。他伸手抓住了杜子驍的胳膊,乞求地望著他,那眼睛裡不自覺含了一點淚,被外面的燈光一照,可憐極了。杜子驍忍不住探身吻他,然後在動情而綿長的吻裡,更加激烈地佔有他。

白哲一手抓著白色門簾,一手攀著杜子驍的胳膊。他的唇被杜子驍佔有著,身體最深處也一次次被杜子驍進攻攻陷。情欲像漲潮的海水般洶湧地彌漫開來,他在杜子驍又一個深深的挺入之後,先一步射出了精華。

射精時他緊緊攥住了門簾,門簾不堪重負,整個掉落下來。杜子驍帶著他一卷,白色的門簾像個蠶繭似的包裹住了他們。他們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繼續做愛,杜子驍很快便讓白哲再次硬了起來。他的腰不斷挺著,把自己送往白哲身體深處,同時握著白哲的分身上下動作。白哲一條腿被他翹了起來,他進入到了白哲更深的地方去。白哲的呻吟已經破碎得不成聲調,他回過頭向杜子驍索吻,杜子驍就含住他的唇,不叫他逃開。他們像兩隻共生共長的蠶,在繭裡擁有著彼此,佔據著彼此。

然後在白哲第三次射精時,杜子驍把自己的精液灌入了白哲身體最深處。

52

杜子驍在白哲房間裡呆到黎明才走,兩人依依不捨,杜子驍承諾一定會想個辦法搞定白哲難搞的老媽,白哲沒捨得打擊他,心裡頭卻對此持保留意見。

杜子驍是怎麼來的,就是怎麼走的。白哲趴在陽臺邊沿看他翻過欄杆,摸著牆攀岩走壁似的下去,都走得老遠了,還要回過頭來給自己一個飛吻。白哲被他折騰了一夜,渾身酸疼,這一個飛吻遞過來,他渾身都不疼了。

他去洗了個澡,回到床上,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是上午,他揉揉眼睛,把淩亂一地,沾染了斑斑點點的門簾藏藏好,下了樓。

客廳裡空蕩蕩的,只有個傭人站在角落打掃。見了他,傭人趕忙迎上來問好:“少爺早。”

白哲根本不認識她,現在家裡的傭人他一個都不認識。他禮貌地點頭笑了笑,傭人道:“少爺,早餐在餐廳。”

餐桌上擺著各式早餐,白哲一眼望過去,全是他在家的時候最喜歡吃的。他餓得都快忘了上次吃飯是什麼時候了,坐下後就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說是狼吞虎嚥,其實不過吃得比平時快點而已,白哲從小家教良好,再怎麼餓,吃相也絕不難看。

傭人是個很年輕的亞裔姑娘,大約白哲哪裡觸動了她那顆小小的芳心,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偷窺白哲,不知不覺竟臉紅了。白哲被她窺得渾身不自在,乾脆叫她過來,一邊吃,一邊跟她聊天。

“太太吃過了嗎?”白哲問,“季先生呢?”

“太太一早就吃過了,”姑娘聲如蚊訥,“季先生沒吃早餐,他一早就走了。”

“季先生來這兒住了幾天?”白哲問。

姑娘想了想:“不算今天,是四天。”

白哲心裡默算了一下,有了計較,抬頭笑道:“以前我在家的時候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

“嗯。”姑娘羞羞地低下了頭,“三年前來的。”

“那她呢?”白哲朝外面走進來的另一個傭人望了一眼。

“比我早兩年。”姑娘誠實答道。

“管家呢?他是哪年來的?”白哲又問。

這次姑娘不知道了:“我來的時候,管家已經在了。是管家招我進來的。”

“那以前的傭人呢?”白哲問,“他們都哪兒去了?”

姑娘搖了搖頭。

白哲有點懂了。

白哲吃飽之後,便想去找母親聊聊。姑娘告訴他,太太吃過早飯就上了樓,這時候大約在書房裡,白哲道過謝,沿著樓梯向樓上走去。

白家雖大,卻只有兩層樓高。樓下是客廳廚房等等,樓上是書房和數間臥房。書房離樓梯稍遠,白哲腳步很輕,一直走到書房前,他才施施然站住了腳。

門開著,媽媽在裡面。

媽媽換了身黑底銀花旗袍,銀絲在腦後挽一個髻,優雅地攏了起來。白夫人年輕時候並不是社交場上的名媛,比起真正的名媛,她顯得木訥嚴肅許多,可白哲的父親就是一眼相中了她,曠日彌久地苦追才終於抱得美人歸。白哲靜靜站在門口,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暖洋洋灑了白夫人一身。這旗袍髮髻的婦人雖老了,卻依稀能辨認出當時令白家少爺一見傾心的風采。

白夫人如今聽力不行了,視力也逐漸下降,白哲走到門前,她絲毫沒有發現。她抬手從書桌旁邊的架子上取下枚相框認真地擦拭著,每擦好一個,便放回去,拿一個新的下來。架子上擺放著許多相框,有她與白哲父親的婚照,有她年輕時與白哲父親熱戀的時光,還有後來添了白哲,他們一家三口溫馨的合照。

在許許多多的照片之外,架子上還擺放著各種獎盃證書,有白哲父親參加業餘棒球聯賽獲獎的證書,還有白哲父親參加某次親自聯誼會獲頒的獎狀。更多的,則是白哲拿回家的獎盃。白哲從小學習鋼琴,參加過的比賽無數,每次都不走空,必須拿點名次回來。家裡原來有個小一點的架子,白哲十三歲的時候那些獎盃就擺不開了,白哲父親就訂做了個新的。如今那些獎盃獎狀一塵不染地擺放在白哲離家時的位置上,不知這十幾年裡,被母親拿下來親手擦拭了多少遍。

白哲心裡湧上股說不清的愧疚酸楚,他伸出手,敲了敲門。

白夫人這才察覺到有人站在門口。她轉過頭,看清楚是白哲的一刹那,眼神有一瞬間的放心。接著,她的目光自白哲的臉上迅速下移,在白哲的腿上打了個轉,重新落在白哲眼中。她的表情略顯僵硬,語氣更是硬邦邦的:“你醒了?吃早餐了?”

“吃過了。”白哲邊走進來邊說,“謝謝媽媽給我準備這麼好的早餐。”

白夫人把相框放回架子上,後退兩步,扶著書桌坐進旁邊的椅子裡:“哼,我給你準備什麼早餐?”

“不是媽媽給我準備的,是誰給我準備的?”白哲笑道,“傭人們都是新來的,他們也不知道我的口味。更何況桌子上擺的那小酥餅是我最愛吃的,只有媽媽才會做,傭人們是做不出那樣的口感的。”

白哲故意語氣輕鬆,像談家常似的,白夫人也不由得像談家常似的抱怨起來:“那些傭人啊,笨手笨腳的,簡單的家務都做不好。還是以前那批傭人順心,像是琪姐……”她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來自己還在生兒子的氣,當即刹車,語氣又冷下來,“你來找我,是我提出的條件你都肯答應了?”

白夫人說過,要原諒白哲,除非白哲退出娛樂圈,跟杜子驍分手,回美國經營白氏企業。

這三條白哲哪條都不能接受,他回答不出,只好沉默。

白夫人冷笑一聲:“那我沒什麼好跟你說的,你走吧,回你的國內去吧。我當沒生過你這麼個兒子,以後咱們老死不相往來。”

老死不相往來,這六個字太重了,像頭頂驟然炸開的驚雷,白哲無論如何無法接受。他抖著唇叫了句“媽媽”,可白夫人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指著門口:“沒什麼好說的,白哲,你太讓我失望了。出去,我不是你媽媽,你以後也別回來了。”

“媽媽……”白哲邁了一步,語氣哀求。

“出去!”白夫人指著門口,大喝一聲。

白夫人到底年老了,以前她是白家當家主母,喝一聲,誰都要嚇得一顫,如今這一聲喝出來,她自己的心臟卻開始不舒服了。在白哲的印象裡,母親的身體十分健康,可十幾年的時間,足夠母親添了任何病症。他看著母親捂著心臟大口喘息,臉色白得像紙一樣,就是有再多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溝通勢必又要失敗了,可到什麼時候才能求得母親的原諒呢?難道真要如母親所說,收拾東西這就回國,今後老死不相往來嗎?

白哲心裡又是難過又是為難,簡直不知所措。

他回過頭,打算回去仔細想想辦法。轉身的刹那,餘光卻忽然瞥到了身側架子上那一排與獎盃獎狀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一長排碟片,整齊地擺在架子深處,外面用相框獎盃擋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白哲記得自己離家的時候還沒有這排碟片。

他直覺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否則母親不會藏的這麼深。他轉頭瞥了瞥母親,顯然母親也發現他注意到了。母親張張口,應該是想攔住他,不許他看,可喘息急促,讓她說不出話。

於是白哲伸手,從這一長排的碟片中取出了一張。

碟片盒子是透明的,很樸素,打開盒子,裡面也只是普通的dvd光碟,像是自刻的。白哲翻過盒子,只見盒子側邊貼著張貼紙,上面寫著年份,和“9.18哲哲”的字樣。那字娟秀柔美,出自母親的手筆。

918號?與自己有關?

白哲稍稍一想,便明白這盤碟片是什麼了。

這裡面應該燒錄著五年前的九月十八號,自己在國內舉辦的一場演唱會。

白哲依次抽出幾張,每一盤上面都記載著時間和“哲哲”兩個字,有些還加上了地點。越靠裡面的碟片上,貼紙顯得越舊,顯然已經被拿出來反復看過許多次了。最外面的一張還很新,而且兩張個碟片卡位卻只放了一張碟,另一張不知哪裡去了。白哲猜測應該正有人拿這張碟片在看,而這張碟片的內容,正是白哲最近在國內辦的那一場演唱會。

就是在那場演唱會上,他向大眾承認了自己與杜子驍的戀情,勇敢出櫃。

眼前的碟片像記錄著白哲出道的這十五年似的,白哲一眼望去,自己辦過的大型演唱會竟一場不落,全被媽媽收集在這裡。要知道哪怕白哲自己都未必收集得這麼全,這裡面有的是演唱會並未集結販售,偏要通過各種途徑,要麼從粉絲手中購買現在錄影,要麼找人親自到場實拍才能收集得如此完全。

媽媽為了收集這些到底花了多少工夫啊……

白哲幾乎想像得到,在媽媽看似不肯原諒自己的這十數年裡,她是如何地放心不下自己,花盡心思從各個地方搜集自己的資訊,以至於積攢下這樣繁多的一排碟片出來。

這只是自己的演唱會而已,那在別處,媽媽還藏了些什麼呢?

捧著這些碟片,白哲的眼眶漸漸紅了。

“媽媽,”他轉過身,撲通一聲跪在了白夫人面前,“媽媽,你別趕我走了好不好?”

53

“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對,我太任性,當年沒有顧忌您的心情一走了之。我在爸爸靈前發過的誓我沒有做到,現在又叫您心裡這麼苦,這都是我做兒子的不孝。您叫我跪是應該的,我今天會一直跪在這裡,跪到您原諒我為止。”白哲看著白夫人道。

白夫人撫著胸口,心臟不正常的跳動漸漸平復。哪個當媽的都看不得兒子在面前撲通下跪,如果說白哲剛進門時她狠心罰跪是為了儘快讓白哲屈服,等到親眼見到白哲在自己面前脫水昏倒,白夫人原本狠下的心完全亂了。她心疼兒子,她知道自己做得過了。可不這麼做她有什麼辦法呢?一別十幾年,她的兒子變沒變,還會不會聽她的話,她一點都把握不好。

“媽媽,這些年您心裡苦,我心裡也不好受。”白哲緩緩道,“每年耶誕節我都想起以前,您,爸爸,還有我,咱們三個人做聖誕樹的情形。我記得一直到我離家之前那年,耶誕節您還是會晚上偷偷到我房間來,在我枕頭邊悄悄放一個禮物。我還記得那是爸爸留下來的一副棒球手套,我喜歡極了,媽媽,這些年我總是想起它,我很想再收到您的禮物。離開家以後再也沒人在我枕邊放聖誕禮物了,因為不會再有人把我當成孩子了。媽媽,我這些年一直都很後悔,我後悔當時自己一衝動就離家出走。以前我受委屈了,總有個地方可以回去,可那天以後,我沒地方可去了。爸爸不在了,媽媽,如果你不認我,我就連媽媽也沒有了。”

“你還提你爸爸!”白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委屈,“從小你就跟你爸爸親,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你就是被你爸爸慣壞了,你要學鋼琴,我不同意也沒有用,你爸爸一鼓勵,你就去學了。學音樂有什麼好?你去學了音樂,這麼大的家業誰來管?”

“媽媽,我不是爸爸,我沒有經商的天賦。與其偏要把家業給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外行,不如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白哲道,“而且我喜歡音樂,寫歌會讓我很快樂。媽媽,這十幾年沒有我,白氏一樣運行得很好,我一定要拿自己的快樂去換一個未必比現在好的結果嗎?”

白哲說得不假,白夫人反駁不了,恨恨地笑了一聲:“就算你喜歡音樂,那你怎麼又會跟一個男人攪合在一起?哲哲,你上學的時候有那麼多女生約你出去玩,媽媽不信你工作了就沒有女孩子願意跟你在一起了。更何況那個人有多好?媽聽說他出過軌,根本不是什麼好人!”

“杜子驍沒有出過軌。”白哲斷然道,“那只是個誤會,而且這場誤會裡我也有錯。”

白夫人極為不屑地笑了一聲。

“杜子驍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您和爸爸以外,對我最好的人。別人愛我,要麼耍花招叫我除了他以外沒別的人可選,要麼是把自己認為最好的給我。杜子驍不一樣,他從來不給我他認為好的,他給我的都是我想要的。”想到杜子驍,白哲的唇邊揚起了一點溫柔的笑容,“其實他根本就不是個幼稚的人,可他總是扮傻,就為了逗我開心。我每次板著臉呵斥他的時候,心裡其實都高興極了。我是個有這麼多缺點的人,可杜子驍這個傻瓜就是覺得我最好,我哪裡有那麼好,可他就是這麼覺得。所以我也覺得他最好,媽媽,我愛他,他對我這麼好,我不可能不愛上他。”

“可他是個男人!”白夫人咬牙拍案道。

“男人女人又有什麼關係?”白哲反問母親,“我們決定要跟誰過一輩子,從來就不是因為應該跟誰在一起,而是因為愛。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異性戀,可異性之間沒有愛存在,也不會走到一起。這麼多年來,在我身邊的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有杜子驍能為我做到這一步,也只有他走進我的心裡。以前我排斥過他,對我們的關係我也不自信。可最近我才一點一點把道理想明白,人們為什麼要違背心意做看上去正確的選擇,而不能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呢?媽媽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我不能拋棄他。”

白哲說完,定定地看著母親,像等待裁決似的,等待著母親開口。白夫人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深深地呼吸,良久,一聲長歎:“你振振有詞,媽媽說不過你。你起來吧。”

白哲不起,他說過,母親不原諒他,他不會起來。

白夫人心疼兒子剛剛跪了一整夜,可她又實在生氣兒子不聽話。她覺得自己是真心實意為兒子好的,可是現在哪裡錯了,兒子這番話,她竟找不出什麼好反駁。她反復回想著白哲剛剛的字句,問道:“那姓杜的……真對你那麼好?”

白哲點點頭。

“比季家老二對你還好?”白夫人問。

白哲身子微微一震——原來母親已經洞悉季勤章對自己的心思,卻還不動聲色。

不動聲色也是一種態度,白哲想了想,答道:“勤哥他……”他頓了頓,“杜子驍跟勤哥不一樣,他對我的感情是純粹坦誠,毫無保留的。”

“那要是讓你在音樂和杜子驍中間選一個,你選哪個?”白夫人問道。

白哲愣了。

“媽媽,”他急切道,“我為什麼要……”

“必須選一個!”白夫人剛剛緩和一點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

白哲無奈,他不敢不答,然而這問題該怎麼答?

他幾乎從生下來開始就愛著音樂,從古典樂到流行樂,音樂是這世界上給予他快樂最多的東西,可杜子驍是他好不容易破鏡重圓的愛人,他已經決定要跟杜子驍攜手一生,決不放棄彼此。

太難選,然而必須選。

“我選杜子驍。”白哲深深閉上了眼睛,“可是放棄音樂,杜子驍一定會很失望。”

白夫人在白哲做出選擇的刹那,緩緩地笑了。

她扶著桌子站起身:“哲哲,你起來吧。”

“你肯原諒我了?”白哲問道。

白夫人鼻子一哼:“我不想原諒你。”

白哲的神色瞬間黯然下去。

他跪得直挺挺,哪怕沒說出口,白夫人也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跪到自己原諒為止。那你就跪著吧,白夫人心裡哼了一聲,轉身走出了書房。

白哲一直覺得自己生長在一個還算開明的家庭,要不是如今跪在這裡,他絕想不到自家老人竟然習慣用下跪來解決問題。怪不得杜子驍昨晚要笑自家身處美國卻十足封建,現在,白哲覺得自己都封建起來了。

整個二樓臥房居多,傭人們閑來無事並不上樓。他跪在書房,好歹不用再被走來走去的傭人圍觀。可經過連著兩天的折騰,昨晚又被杜子驍這混蛋需索無度,白哲的體力是真心跟不上了。跪著跪著,他的眼前發黑,大腦裡也開始胡思亂想天旋地轉,仿佛下一秒隨時要支撐不下去。

白夫人始終沒來管他,倒是傭人來了兩次,話裡話外傳達太太的意思,叫他起來。白哲知道媽媽到底是心軟了,他決定學一次杜子驍,把臉豁出去,拿感情綁架媽媽一次試試。

他成功了。

當門口第三次響起腳步聲的時候,白夫人出現了。

“你想跪,吃過中飯再跪。”白夫人語氣微冷,神色卻已經極其緩和了。

白哲輕輕抓住了媽媽的手。

“媽媽,你是不是肯原諒我了?”

“我不原諒你還能怎麼樣?”白夫人歎道,“哲哲,媽媽不是故意為難你,媽媽是生氣,可媽媽更擔心啊。媽媽的心臟出了點問題,醫生說隨時有心梗的危險。媽媽希望你能陪在媽媽身邊,更何況你一個人在外面有多苦?媽媽聽說你在外面到處求人,真是心疼壞了。咱們家雖然不如季家,這份家業好歹供你吃喝不愁啊。”

說著,白夫人輕輕拉起了白哲:“快起來吧,媽不生你的氣了。膝蓋疼不疼?媽媽下午叫醫生過來給你看看……”

54

天底下沒有不疼兒子的母親。

白哲剛開始離家出走那幾年,白夫人的確動過再也不認這個兒子的念頭。她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丈夫去世性格更加孤拐,把自己的自尊和權威看得無比重要。旁人頂她一句她尚且不容,自己兒子公然違背她的意思離家出走,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何況兒子向來是白家的驕傲,過去誰提起白家的少爺不豎大拇指?偏偏丈夫亡故,她獨自拉扯兒子成人後出了這檔子事,這不是打她的臉嗎?

白夫人每每提起來都覺得臉頰生疼,有段時間連白哲的名字都不願提。

可母親疼兒子是天性,這股火燒得再旺,日經月累,總有燃盡的時候。白家宅子大,每個星期總有那麼三四天,白夫人盯著寬敞的大宅子茫茫然不知該做什麼。她向季家施壓,讓季家把兒子還回來。可季家那時候一團亂,季家老大根本不買她的賬。她又想親自去趟國內把兒子找回來,可她離開國內多少年了,去哪裡找?

就這麼一天一天,白哲在國內出道,一炮而紅,三張專輯之後,名氣大到了美國華人圈子來。那些背地裡嘲笑過她教子無方以至兒子離家出走的闊太太們又一個個上門,誇她教出個好兒子,陰陽怪氣,叫人聽著來氣。白夫人的孤拐脾氣上來,一個個全都惡言惡語打發走,本來只是不贊同兒子搞音樂,那天起徹底恨上了把她兒子拐跑的音樂。

其實她心裡壓根鬧不清楚兒子做的那音樂到底是個什麼。

一邊恨著音樂,白夫人一邊收集著關於兒子的消息。她到底想念白哲,可母親的自尊叫她不能先低頭,再加上總有些聲音在旁邊煽風點火,白夫人這一扛就扛了十幾年。一個月前,她檢查出心臟出了問題,隨時有心梗的危險。心梗的致死率不用多談,白夫人在知道這個消息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白哲。

如果自己沒了,哲哲以後餓了冷了,生活沒有著落了,該怎麼辦?

有人無條件幫他嗎?有人在他困頓的時候伸出援手嗎?

當“死亡”兩個字擺在眼前,氣惱、憤恨、誤會……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白夫人想叫兒子回來。

如果不知何時就要面對死神,她希望在那之前,她能夠與自己唯一的親人、自己的兒子度過生命中最後一段時光。她想兒子在身邊,像以前一樣在晚飯後彈一支鋼琴曲給自己聽。兒子的種種任性不聽話她全忘了,記起來的唯有兒子的好。

白夫人翻來覆去想了整整一夜,坐在白哲的床上流了一夜的淚,天亮了,她決定——把兒子找回來。

後來她又知道了白哲曾在國內受盡委屈吃盡辛苦找投資人的事,想到白哲從小從沒吃過這樣的苦,白夫人簡直心疼。可她知道,就這麼叫白哲回來,以白哲的脾氣終歸還是要走。怎麼能叫兒子回來就不走了呢?白夫人犯了愁。

那時候她只是想叫白哲回家,陪在自己身邊而已,諸如退出娛樂圈、接手家族企業的事,她只動過念頭,卻不覺得這些有什麼要緊。直到季勤章來,逐條跟她分析過她才意識到,要是白哲不退出娛樂圈,就會導致白哲的事業重心還在國內,他心心念念總要回去。叫他退出娛樂圈,接手家族企業,等於給他拴住了心,他必然不再惦記著往國內跑。此外此外,他如今在國內的那個戀人也是重要因素之一,要是白哲不跟那人分手,有感情這條繩子拴著,白哲還是安不下心。

白夫人本來就不怎麼認同同性戀情,至於別的,她年紀大了昏了頭,對季勤章的話沒有深想,全盤接受。季勤章給她列出了一二三四的步驟,白夫人一一照做,且生怕隔了十幾年,那個曾經乖巧聽話的兒子不買自己的賬,擅自加戲,在白哲的第一時間就罰了白哲一夜的跪。

這段劇本上沒有的情節連季勤章自己都愣了。

那一夜白哲在客廳跪著,不光季勤章坐立不安,白夫人更加心如刀絞。她生氣兒子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不馴服,又心疼兒子此刻遭罪受苦。她在這種糾結的情感裡煎熬了一夜,直到兒子昏倒過去,她才恍然大悟。

她叫兒子回來,不是想懲罰他,而是想跟他補上十幾年未盡的母子親情啊!

所以白夫人這顆心早就軟了。

白哲那番話,有一句觸動了她。白哲說有人愛他,是把自己認為好的給他,而不管白哲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白夫人事後想想,自己何嘗不是這種人。白哲要的不是白氏,自己把幾個白氏擺到他面前,只怕他也不會看一眼。白哲想要的跟白夫人自己一樣,不過是彌補上十幾年未盡的母子親情而已,白夫人有什麼不能滿足呢?

想通了這一點,白夫人就不再難為白哲了。

白氏繼續給職業經理人打理也很好,白哲不退出娛樂圈,白夫人也不強求了。白夫人還是很不喜歡他做的音樂,她聽不出哪裡好,可願意去聽一聽。她閑著沒事還是要念一念哲哲啊,那個圈子你且退了吧,可白哲打哈哈岔過去,她也不過分追究。

這幾天,白哲跟母親的關係飛速緩和。白哲做小伏低,好言好語哄著,老太太的態度軟化得不得了,有次還拽著白哲的手垂淚,說該早些叫他回來,怨自己狠心叫兒子吃苦。白哲哪敢領這個話,趕緊寬慰母親,只覺得那氾濫的母愛啊都快沒了邊了。

只有一點,白夫人對杜子驍的態度還是很強硬。

白哲曾經問過白夫人是不是更希望他跟季勤章在一起,白夫人氣得哼氣,說我就是不喜歡你跟男人在一起,管他是誰都不行。然而白夫人又她知道性向這玩意是沒法改變的,就算沒了季勤章杜子驍,兒子還是會跟別的男人攪合在一起。

她矛盾,她掙扎,她過不去自己那關,她聽見杜子驍這三個字就不樂意。

白哲快愁死了。

直覺告訴他,杜子驍最擅長對付自家老媽這樣的老太太,可白夫人連個面都不肯見杜子驍,就算杜子驍有通天的本事,也無用武之地啊。

於是晚上,哄睡了媽媽以後,白哲悄悄躲進自己房間給杜子驍打電話。

杜子驍試鏡非常順利,導演及製片人對他讚賞有加,當場決定把角色交給他。杜子驍為這場試鏡空出了半個月的檔期,哪想到一天就搞定了。於是剩下兩星期,他在白哲所在的城市訂了個房間,打持久戰。

有時他會在晚上爬牆到白哲的房間,跟白哲摟在一起說說話,做點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事。有時晚上他有安排,就深夜裡跟白哲通個電話,像高中時候純純談戀愛的中學生一樣。白哲不知道他白天都在忙些什麼,不過他看杜子驍幾天就黑了一圈,猜測杜子驍大約沒幹好事。白哲懶得管他,白天,他大部分時間在家裡陪伴媽媽,很偶爾才有機會溜出來,匆匆跟杜子驍見個面。

比如今天。

白哲把車停在街邊,繞過收費杆,向一旁的街頭咖啡廳走去。臨街的太陽傘下坐著個身著長袖衫的男子,大約午後天熱,他把袖子拽到手肘,露出一段結實而骨肉勻稱的小臂。

他戴著太陽鏡,手裡捧著個ipad,正看得聚精會神。白哲很想問問他這樣能看清楚嗎,再一瞧那手勢,不問了。

杜子驍又在刷微博呢。

白哲把手裡的車鑰匙扔到桌上,跟迎上來的侍應生點了杯黑咖啡,隨後坐到杜子驍身邊。他探頭過去,喲謔,原來杜子驍沒有刷微博,他入鄉隨俗,刷推特呢。

“你遲到了。”余光瞥見白哲來了,杜子驍給ipad鎖屏,冷冷地說。

“嗯,我遲到了。”白哲滿不在乎,看了看面前只擺著一杯咖啡的桌子,又招手叫侍應生過來,“來份曲奇,呃……”他轉頭詢問杜子驍,“蔓越莓口味的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杜子驍點頭如搗蒜。

這一點頭,冷酷東方青年演不下去了,杜子驍摘下墨鏡,恢復正常。他的正常狀態,就是不分時間場合見到白哲就撒嬌,本來他這會兒這副冷酷的樣子已然打動了隔壁桌女生的芳心,這一撒嬌,芳心嘩啦啦碎了一地。

他拽著白哲的胳膊亂晃:“你知不知道人家在這裡等了你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哎有木有~好無聊的~旁邊都是不認識的老外~有個老外胸毛好旺盛喲人家好怕怕~”

白哲見怪不怪早已習慣,由著他晃,十分無奈地解釋:“沒辦法,媽媽偏我要陪她打牌,打完三圈才肯去睡午覺。”

“打牌?找你?”杜子驍挑高聲調,“你牌技那麼爛,找你打牌有什麼意思?這種時候就該我出場嘛。”

輪到白哲驚訝:“你?你行嗎?”

“呵呵。”杜子驍冷酷地笑了一聲,“白哲,永遠不要問一個男人行不行。”

“神經。”白哲無語。

這時候咖啡和曲奇一起上來了,白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注意到餐盤下面壓著一張宣傳單,上面寫著本月某日本市將舉辦同志大遊行,希望大家加入,還畫了面隨風飄揚的彩虹旗。白哲拿起宣傳單看了許久,折了四折,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然後他轉過頭,對杜子驍說道:“上午打牌的時候,我又探了探媽媽的口風。她這次沒有一口回絕跟你見面了,還說要好好想想。我覺得你很有希望,起碼她不排斥你了,對不對?”

杜子驍點了點頭:“其實就算她排斥我又怎麼樣,咱倆可是合法又蓋了戳的……”他觀察著白哲的表情,“兩口子。”

白哲笑著糾正他:“前兩口子。”

“去把婚複了不就得了嗎!”杜子驍討好地捏起一塊曲奇塞進白哲嘴裡,“好不好?我都打探好了,美國民政局(杜子驍永遠弄不清美國發證的機關叫什麼)就在這附近,現在去重婚,當場就換證!”

白哲嘴裡嚼著曲奇,只笑,不鬆口。

杜子驍這幾天就在磨白哲,可白哲不知道為什麼,總不同意。其實以兩人如今的關係來看,重婚與否只是個形式,可杜子驍不這麼想啊,他想要個名分!

約莫這想法被白哲知道了能笑死。

杜子驍又磨了半天,見白哲不答應,只好偃旗息鼓鳴金收兵。他一個勁往嘴裡塞曲奇,塞得自己像個貪吃的倉鼠。隔壁桌的妙齡少女不經意往他這裡瞥了一眼,瞅見他這副模樣,默默下決心一輩子都不找中國男人了。

造多大孽。

後來杜子驍用一整杯咖啡才把滿嘴的餅乾渣子送下去,他擦擦嘴,鬧夠了,說正經事。

john的底細你查清楚了嗎?”杜子驍問。

白哲去抓咖啡杯的手在半空中頓住了。

自己的媽媽到底是個什麼脾氣,白哲最清楚。這次回來,白哲覺得一切都不對勁。媽媽是個念舊的人,過去喜愛過的旗袍尚且捨不得扔,用慣了的傭人怎麼會輕易換?然而現在,不光這些傭人全換了一遍,連掌握家中大小事務的老管家也被取代了。要知道那老管家是看著白哲長大的啊,他跟白家夫妻的感情深厚到已經是一家人,媽媽就算把傭人全都換了,也不會動他!

對此,白夫人的解釋是,老管家因為身體原因,主動提出辭職頤養天年。

白哲一個字都不信。

打從進了家門,他就覺得不對。不光因為傭人都換了一遍,還因為家裡那無法言說的壓抑氣氛。從管家到傭人,每個都像鋸了嘴的葫蘆,從早到晚,一聲不吭。偶有性格活潑的,也都遠離母親視線。試想對一個寡居大宅的老婦人來說,十幾年來在這樣的氣氛中生活,她的心情能好到哪裡去?白哲瞬間找到了母親如今性格古怪的原因,他火冒三丈,一怒之下,決定——

查!

這一查,被他查出問題。

所有的傭人,竟然都是在john擔任母親的財務顧問之後換掉的。

當年白哲與john的相遇十分戲劇化,他站在自家門口有家進不去,恰好遇到來這裡為母親做投資建議的johnjohn跟他找地方喝了一杯,之後john主動請纓,成為白哲與母親之間的傳聲筒。

那是大約五年前的事,五年來,白哲一直十分信任john,直到事實確鑿擺在眼前,他都無法相信,這一切與五年裡每星期固定跟他通個電話,甚至不遠萬里到中國親自接他回來的john有關。

白哲以前有多麼信任他,如今就覺得多麼諷刺。

接到消息後,白哲在書房呆坐了半晌,長久的難以置信後,他的情緒漸漸平靜,開始思考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五年前,母親的前任財務顧問申請退休,推薦自己的學生接任。而這位前任顧問曾經帶出過兩名得意門生,另一名——”白哲緩緩道,“是季勤章的財務顧問。”

john是季勤章的人?!”杜子驍歎為觀止,覺得這位季先生為了白哲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一個局竟然從五年前就開始佈線,跨越重洋,竟然布到了白哲母親這裡。

“剛開始或許不是,現在……”白哲諷刺地笑了一下。

“可是就算他要放一個人在伯母身邊,為什麼又要換掉你家所有的下人?”杜子驍不解,“為了孤立伯母?”

“我不知道。”白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是不能留著了。我已經跟媽媽商量過,最遲明天請律師過來,起草份檔炒掉john,然後再幫媽媽物色個新的財務顧問吧。”

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杜子驍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午後的悶熱漸漸過去,日頭西斜,白哲該回去了。兩人如今見面不便,每到要分別就依依不捨。白哲說了三次要走,杜子驍都捨不得他走,按著他的手叫他再坐一會兒。白哲無奈,一坐再坐,眼看時針逼近數字4,他起身道:“媽媽這會兒該醒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杜子驍知道這次是真的留不住他了,只好老大不情願鬆開他的手,眼巴巴看他起身,繞過桌椅,朝車子走去。

杜子驍心裡酸酸的,他覺得自己要是個詩人,光這一刻就能寫出一百首詩。

這時就見白哲走到一半,突然折返了回來。

白哲走路的姿勢好看極了,他遠遠地走過來,從大太陽光下,走到太陽傘的陰影裡。

人來人往的美國街頭,他當著咖啡店的所有人,以及鄰座女孩驚詫的目光,俯下身,給了杜子驍一個纏綿而繾綣的深吻。

“我會認真考慮一下重婚的問題。”他伏在杜子驍耳邊說。

然後他笑著直起身,乾脆俐落地走了。

55

白哲回到家,白夫人早已經醒了,正坐在客廳裡與律師交談。媽媽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是否中午沒休息好的緣故。既然沒休息好,何必這麼急著見律師呢?白哲無奈地想著,坐到了媽媽身邊。

他點點頭,與律師打了個招呼,律師也回以禮貌的微笑。然而這微笑不知怎麼,竟很勉強,仔細看上去,反倒顯得憂心忡忡。

這是怎麼了?

白哲看看律師,再看看白夫人。白夫人的表情比律師還嚴肅,甚至有些驚慌。從白哲進門,她的目光就一直追隨著白哲的身影,那眼神複雜極了,像是見到兒子,心裡總算有了著落,又像是生怕兒子知道什麼秘密,就會責怪自己似的。白哲眉頭微皺,張口問道:“媽媽,出什麼事了?”

白夫人肩膀一僵,遞了份文件過來。

白哲接過檔,在看清楚內容的一刹那,這個美好的下午結束了。

檔有厚厚一摞,寫滿了專業的英文名詞和各種資料,並附有許多說明。白哲一張一張翻過去,那上面詳細地記錄了白夫人是如何投資失敗,而後為了挽回損失,又利用自己在白氏的大股東身份,挪用白氏資金進行投資,再次慘遭投資滑鐵盧的全過程。

投資失敗,挪用公司資金,再次失敗,巨額資金漏洞……

白哲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媽媽,”白哲放下檔,“這是怎麼回事?”

白夫人顫抖著嘴唇,面對兒子的問題她根本不知如何作答,事實上,當她拿到這份之前從未看到過的檔時,她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她當即撥號給john,然而,john的號碼變成了空號。

“我沒想到john會騙我。他給我看的不是這個,他給我看的投資都是盈利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能以我的名義挪用公司的錢……”白夫人徹底慌了,“哲哲,會不會是有人拿這個來嚇唬咱們的?哲哲,這不會是真的吧?”

白哲與律師目光相對,良久,白哲輕輕握住了白夫人的手。

“媽媽別擔心,”白哲柔聲道,“是不是真的,我會去調查清楚。這件事您別往心裡去,交給我來解決,好不好?”

白夫人反握著兒子的手點點頭,心稍稍安了下來。

白夫人心臟不好,白哲還有許多事情要跟律師商量,怕白夫人在場聽到跟著揪心,於是叫傭人送了白夫人上樓。等到看著母親拐過樓梯拐角,白哲轉過頭,對律師道:“叔叔,我需要你的説明。”

律師已經為白家服務多年,當年john慫恿白夫人換了家裡管家傭人的時候,也曾經慫恿白夫人將他換掉。但白夫人堅決不同意,並且從此不再接受john關於換人的任何建議。律師先生與白家的感情可見一斑。突然就出現這樣一份檔,白哲不可能憑空就相信這是真的,他要查,他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他需要一位元經驗豐富對白家絕對忠心的律師來協助自己,而眼前這位,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律師沒有立刻給予回答,他思索了一會兒,答道:“這是今天上午有人發到我郵箱的,”他點了點白哲放在桌上的檔,“我猜這個人沒有把郵件直接發給你,而是發給了我,應該是想警告我什麼,順便再通過我,向你傳達點什麼。”

白哲挑挑眉,沒有吭聲,等律師自己把話說完…

“可惜,我是個聽不懂警告的人,”律師笑了笑,輕描淡寫應下白哲的邀請,問道,“少爺,你呢?”

“我應戰。”白哲淡淡道。

白氏是名副其實的家族企業。

當年白哲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白哲父親個人占股60%,其餘股東合起來只占股40%,這其餘的股東裡,有大半是白家旁系的親屬。白哲父親生前留有遺囑,他去世後,名下股份依舊四六開,四分給獨子,六分留給與自己結髮多年的妻子。當年白哲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所以他的股份由監護人,也就是母親代為掌管。母子自然不分你我,於是白氏母子手握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將企業交給了職業經理人打理。

二十歲那年白哲離家出走,間接把自己名下的股份都給了母親。他一走十幾年,白夫人手握股份,也結結實實當了十幾年白氏的掌門人。當年鬧騰著欺負孤兒寡母的叔伯兄弟被彈壓下去不敢鬧事,職業經理人把企業經營得好也不給白夫人添堵,白夫人這十來年雖然享受不到母子天倫的樂趣,但在金錢上是十分富足的。

當然了,白夫人從小就生長在富裕之家,對錢不錢的,本身就看得淡。

白哲的父親是商業奇才,可惜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都對經商一竅不通。不僅不通,還極不敏感。所以白夫人極為倚仗和信任自己的財務顧問,在投資理財這方面,即便不是財務顧問建議什麼,她就照做什麼,實際情況也差不多了。

這就會導致一種很可怕的後果,即當財務顧問認真負責有良心時,白夫人的小金庫會非常富足,當財務顧問沒良心還一肚子壞水,譬如像john這樣時,白夫人就會栽個大跟頭。

白夫人這次就栽了大跟頭,而且是一不小心,爬不起來的跟頭。

白哲當天設法聯繫了john,但john仿佛人間蒸發一樣,一去無蹤。白哲至此已經可以確定john與此事有關。他與律師反復對比過john發來的檔內容,那裡面有幾頁紙上簽著白夫人的名字,蓋著白夫人的印章,確定無疑是出自白夫人手筆。然而白夫人卻根本不記得自己簽過這樣的東西。她說自己哪怕在個人財務上糊塗,涉及到白氏,也是絲毫不敢馬虎的。

那這幾份檔就是偽造的了。

可投資行為的的確確存在,除了用白夫人個人名下資金投資外,還挪用了白氏資金。白哲仔細回想了一下股東臨時挪用資金需要的所有手續,與現有的一對比,得出了結論:“白氏內部也出了問題。”

事情樁樁件件,舊的還沒解決,新的又冒出來。白哲把所有與法律有關的內容都交給了律師,一邊安慰母親,一邊想辦法搞定眼前的危機。

在確定投資行為真實存在的同一時間,他以割肉的方式撤出所有資金。即便這樣,虧損數額仍舊十分巨大,且這個數額有一大部分要記在白氏頭上,要白氏所有股東包括員工共同承擔。可想而知一旦這個消息曝光,將會對白氏,尤其對以白氏為榮了一輩子的白夫人造成多大的衝擊。

出於種種考慮,白哲隱瞞了投資失敗的消息。他的一舉一動不敢聲張,生怕驚動了媒體又或者哪位白家叔伯的耳目,將本來還有餘地的事情鬧到不可收拾。他逐個拜訪了父親的故交老友,希望哪位叔叔伯伯能伸出援手,解白氏燃眉之急,甚至不惜以對方入股為條件。可過去十分和藹的叔叔伯伯們許多都對他閉門不見,偶有肯迎他進門的幾個願意伸出援手,也只是杯水車薪,無法真正幫到白氏。

這情形,與當初白哲的唱片公司遇到困難,白哲到處拜訪投資人的情形真是一模一樣。

可是白哲不敢信,畢竟當時在國內,如今在國外,季勤章再神通廣大,難不成到了國外別人還沒他的賬?

直到白哲這天下午,拜訪一位父親生前稱兄道弟,如今見了他卻一臉虛假客套的好友時,他才信了。

“賢侄啊,你要的數目太大了,叔叔畢竟家業小人口多,恐怕無能為力。”這人拍著白哲的肩膀道,“不過,我聽說你有位好友姓季,季勤章先生,他倒是可能幫你的忙。賢侄啊,季勤章先生家大業大,我聽說他這些年來北美投資運作,很是發了一筆財。更何況他大哥是誰你是知道的,光憑他大哥的面子,季先生這輩子就有數不清的生意做。你要的數目,他從手指縫裡漏一點出來就夠了,何苦還來找我們呢?聽叔叔一句勸,做人啊,該低頭時候就要低頭,何況你們是朋友,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然後端茶送客一氣呵成,仿佛話說完了點到位了,就一秒鐘都不想見白哲了。

白哲坐進車裡,司機問他去哪兒,他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季先生果然好手段,自己以為他只能在國內呼風喚雨,沒想到他的手腳早就伸到美國來。白哲又想冷哼又想大笑,心道要是季先生布這麼大的局只是為自己,那他白哲何德何能,勞動季先生如此多腦細胞?!

他掏出手機,那一刻怒火大過理智,他撥通了季勤章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通了。

白哲氣得說不出話,只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那頭季勤章叫了聲“小白”,見他沒有回音,也沉默下來。

過了許久,季勤章才淡淡地笑了一聲:“小白,我可以幫你。”

白哲沒有接話。

季勤章知道他不會接這句話,他自顧自說下去:“我知道你要什麼,我可以幫你。窟窿,我可以幫你堵上,消息,我也可以幫你瞞著。只要你開口,這一切我日落之前就可以幫你解決,但不是無償的。”他頓了頓,“我要什麼,你很清楚。”

白哲冷笑一聲。

“小白,我承認我處心積慮就是想讓你低頭,我就是想享受你向我低頭那一刻的快感,我說過我不會放棄。”季勤章咬牙笑道,“反正我設計了你十幾年,也不在乎多這一次。倒是小白,以前你都硬扛著不肯低頭,這次,我勸你慎重考慮。”

“白氏對伯母的意義你很清楚。如果只是簡單的個人投資失敗,大不了資產清零罷了,可這件事涉及到挪用白氏資金,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季勤章冷冷道,“如果你不能及時籌到資金填補缺漏,那麼這件事早晚會曝光,一旦曝光,你跟伯母在白氏的地位都不保了。”

是的,如果白哲籌不到錢,那麼這件事曝光是遲早的事。屆時,白夫人不光會受到輿論鋪天蓋地的譴責和質問,更會因為擅自挪用資金遭到起訴,。即便不上法庭,她也無法再擔任白氏的董事會主席,甚至要面臨被迫轉賣股權,退出白氏的嚴重後果。到那時候,檔是否有程式漏洞、簽名印章是否偽造還有意義嗎?輿論向來是管殺不管埋的,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更會借機一擁而上分一杯羹。白夫人本就已經為此事憂心忡忡脆弱無比的精神能否承受這些打擊,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你就是看准了我沒有別的選擇,才會用了這個方法。”白哲淡淡道,“季勤章,你的風格真是十幾年如一日,從不改變。”

他不再叫“勤哥”,而是連名帶姓,叫他“季勤章”。如果說之前白哲還對季勤章抱有一些幻想,如今,他覺得以前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不好意思,這次我還是要讓你失望了。”白哲握著手機,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我打這通電話就是為了告訴你,我覺得你噁心極了。我或許會跟一個犯過錯的,願意改正的人好好談談,但是跟你……”

白哲冷冷地掛斷了電話。

“去二十五街,聖安娜酒店。”白哲對司機吩咐道。

二十五街,聖安娜酒店,那是杜子驍如今住的地方。

56

杜子驍剛從洛杉磯回來,白哲敲門之前半小時他才進門。他剛去洛杉磯拜訪了一圈導演製片人,順便作為中國影壇最令人矚目的新生代力量忽悠了好幾位重量級人物。眼瞅著他在國內的片約少了,在海外的片約卻源源不斷,國內的媒體收到風,開始統一轉口徑,由前幾天他倆出櫃時的純看熱鬧純八卦,變成現在又追著捧著。小桂這幾天光訪談節目的邀約就收到手軟,更不用提那些開出天價的真人秀節目。得虧杜子驍是個gay沒孩子,否則觀眾朋友們應該很快就能在《爹上哪》節目裡看到他了。

白哲敲門的時候,杜子驍還以為客房服務來了,打開門就是居高臨下的語氣,等看清楚門外站著的是白哲,他驚訝又驚喜,覺得白哲跟自己真是心有靈犀,自己正想著待會兒去找他,他就來了。

“我可以進去嗎?”白哲問。

“當然可以!”杜子驍退後半步,就半步,隨後皺起了眉,“裡面很亂,我呃……正在收拾東西。”

“沒關係。”白哲以為他謙虛,等到進了門才發現,真的很亂。

床上到處都是換下來還沒來得及送洗的髒衣服,杜子驍的許多雙鞋子東一隻西一隻踢了一地。剃須水刮胡刀還有電吹風護膚品亂七八糟擺在桌子上枕頭邊,他好像本來打算洗澡來著,浴袍都擺出來了,不知怎麼又沒去洗。白哲抬腳踢開一包橫亙在路中間的不明物體,坐到床上,兩手往身後一支,竟然摸到一條沒洗的內褲!

杜子驍訕笑著從白哲手邊把內褲搶過來,扔進了垃圾桶。

“嘿嘿。”他說。

白哲本來心情差到極點,一路過來都一臉要殺人的表情,這麼一鬧騰,他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有事跟你商量。”

白哲把這段時間來的一切都告訴了杜子驍。

杜子驍聽完都驚了:“你是說,季勤章為了得到你,布了個這麼大的局?!手都伸到美國來了?!還特麼五年前就開始了?!他……他是不是……”

“他就是個傻x!”白哲鏗鏘有力地表達贊同。

杜子驍的下巴“噹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這麼久了,杜子驍跟白哲在一起這麼久了,聽他如此擲地有聲罵髒話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太新鮮了,杜子驍都想把季勤章拖過來聽聽,他都把好脾氣的白哲氣成什麼樣了。

白哲半天沒等來杜子驍的反應,抬眼一看,杜子驍正往腦袋上安下巴呢。白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怎麼,我就不能罵人?”

“不不,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就是我一時半會兒不怎麼適應,要不你再多罵兩句?我習慣了就好了!”杜子驍諂媚地說。

“談正事!”白哲懶得理他,冷冰冰扔過來三個字。

杜子驍咳了兩聲,談正事。

“你打算怎麼辦?”杜子驍問。

“白氏內部有內鬼,而且這個內鬼的位置不低。沒有這個人幫忙,john不可能這麼順利轉移出白氏的資金。我甚至懷疑所謂的投資就是john跟那個人在搞鬼,如果我的猜測沒錯,錢應該還追得回來。”白哲冷冷道,“這個人是誰我心裡有數,十幾年前他帶頭大鬧的時候我敲打過他,如今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又要鬧事,那就不怨我了。”

白哲性格好又溫柔不假,可到底是白家唯一的繼承人,怎麼彈壓底下人是從小就學的。他不願意繼承家業是一碼事,別人惦記著他的家業又是另一碼事。更何況那人要是大大方方過來搶,白哲興許會給他留點面子,使這樣的招數,白哲當然不能容他。

“在那之前,我得先找到john。但凡他有點腦子,手裡一定會保有關鍵證據。現在不知道是季勤章把他藏起來了,還是他自己躲起來了,不過沒關係。只要找到他,季勤章也好,內鬼也好,一個都別想逃。”白哲恨恨道。

杜子驍點點頭,讓他繼續說。

“不過當務之急,我要趕在所有人知道這件事之前籌一筆資金,堵上這個窟窿。”白哲看著杜子驍,“否則一旦媽媽涉嫌挪用白氏資金的事被公佈於眾……”

“沒有這個‘否則’。”杜子驍打斷他,“伯母挪用白氏資金這事一定會被公佈於眾的,而且會很快。畢竟我們的朋友季先生向來信奉一個原則,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白哲仔細思考片刻,不由諷刺地笑了出聲。

的確,以季先生一貫的行事風格,最晚明天早晨,白夫人擅自挪用白氏資金的事就會傳得滿城風雨,而且輿論的聲音會倒向完全不利於他們的方向。

“所以不用費心去籌集資金了,我猜手眼通天的季先生大概都挨個打招呼了,你這時候去求人也不過是碰壁而已。”杜子驍道,“既然你猜測錢還在,那我們就集中精力先找到john吧。只要能找到john,伯母的嫌疑就會洗清,內鬼也跟著揪了出來,至於錢嘛,自然都回來了。”

白哲抿抿唇,不得不佩服杜子驍。在許多事情上,他到底不如杜子驍看得清楚透徹。

兩人聊了半個下午,一直聊到天色黑沉下來,房間裡不得不開了燈才收尾。原本兩人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椅子上,這會兒不知怎麼都到了床上,甚至依偎在一起。杜子驍像無尾熊似的抱著白哲,白哲順著他的頭髮,問他:“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杜子驍中飯就沒吃,早餓了,可他傲嬌,他偏要問:“你不回去陪媽媽了?”

“今晚不陪媽媽了。”白哲笑道,“陪你。”

杜子驍高興地抱著白哲打了個滾。

樓下就是條繁華街道,過街左拐三百米,有一家俄國人開的餐館,賣好吃的紅菜湯和魚子醬。杜子驍與白哲攜手走進店裡,選了個靠窗的兩人位子坐下。漂亮的烏克蘭大妞送功能表過來,臨走還沖杜子驍拋了個媚眼。

杜子驍為這個媚眼得瑟了半天。

這家餐館的菜量很大,他們點的菜一個接一個上桌,很快就擺得桌子上連放勺子的地方都沒有。然而美食當前誰在乎這個?白哲與杜子驍邊吃邊聊,吃到盡興,杜子驍往椅子上一仰,心滿意足地歎道:“要是能一直定居這裡也很好。沒有狗仔每天偷拍,沒有沒完沒了的工作,出門前不用先戴口罩墨鏡喬裝打扮,更不用擔心在大街上走著走著會有粉絲把你認出來。”

經歷了娛樂圈的喧囂,就會覺得靜下來是種難得的奢侈。可人終歸不能隨心所欲地活著,白哲輕輕一笑,道:“程琳這幾天都要急壞了。我總不回國,事情堆了一大摞,全要她自己協調。她恨不得每天打個電話把我罵一通,順便催我回去。要不是我昨天告訴她我這兒出了事,這會兒她正打電話罵我呢。”

“比起程琳,我家小桂就好了很多。”杜子驍前傾身子,措辭是炫耀的,語氣是含淚的,“她直接跟過來了,不瞞你說,這幾天在洛杉磯她對我是寸步不離,生怕一個不留神被我溜了。不過又怎麼樣呢,我還是溜了。”

杜子驍擺了個“攤手”的表情。

白哲被他逗笑了:“那她待會兒不就追過來了?”

“那也是待會兒的事了。”杜子驍神神秘秘道,“順便說一句,你沒發現下午我一個電話都沒有很奇怪?哈哈,我關機了!”

白哲徹底笑翻了。

兩人笑過,彼此間有一刹那的沉默。餐館裡有位歌手駐唱,彈著吉他,唱一些講不出名字的蘇聯老歌。時而有客人給了小費上臺一展歌喉,那歌手便很配合地讓出位子。白哲單手托著頭,靜靜聽著,忽然聽杜子驍問:“我給你唱首歌吧?”

白哲挑挑眉。

“最近新學了一首吉他曲。”杜子驍笑著說。

白哲也笑了:“好啊。”

杜子驍便給了小費,施施然走上台去。

他從歌手手裡接過吉他,很專業地調了調弦,對著話筒清了清嗓子。

“今天是我跟白哲先生相識滿八年的紀念日。”杜子驍用英文說道,“我跟白哲先生都在面對人生中非常關鍵的考驗,我想把這首歌送給白哲先生,告訴他,不管在哪裡,不管現在怎樣,以後怎樣,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那什麼都不可怕。”

燈光把他的眼睛映得透亮,他併攏手指,掃弦。

“《抱著你》。”

杜子驍看著白哲,用中文說。

“如果明天看不見太陽,

整個世界會變成怎樣?

在最後這一刻,

讓我緊緊抱你。

抱著你,抱著你,我抱著你。”

店裡稀稀落落坐著七八桌客人,杜子驍的歌聲響起,他們不約而同轉過了頭。杜子驍唱歌是很好聽的,比白哲要差一點,差在唱功上,聲線卻是十足十的優美。他年輕,又比同齡人多許多閱歷,所以聲音中有少年稚氣未脫的執拗,也沉澱著許多屬於成年人的東西。他的眼睛一直望著白哲,琴弦在他指間流淌出動人的音符,他唱,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為了這個遺憾,我在夜裡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杜子驍會彈吉他,只有一點點,是白哲教的。後來他去拍戲,白哲以為他再沒碰過吉他,甚至以為他再也不會碰任何樂器,他竟偷偷去學了這首歌。八年了嗎,白哲遠遠地看著舞臺上的杜子驍,原來時光不知不覺走過七年之癢,他們跨入了相識的第八個年頭。

白哲無奈地笑,他想杜子驍真是沉得住氣,自己完全忘了,他牢牢記著,卻故弄玄虛不肯提醒。半個下午,自己在拉著他聊些毫不相干的事,而他在想什麼?

他可能在想,待會兒怎麼編個藉口找個機會,把這首歌唱給白哲聽呢?

連白哲自己都說不清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杜子驍的。他沒有見過這樣執著真摯的年輕人,只因為他在電話裡咳了一聲,他買了半夜的機票從國土那頭跑回來,又怕打擾他休息,在他門前蹲了一夜,只為了早晨他開門時候,問他一句你好不好,有沒有事。身邊人都說他們根本不配,白哲是那樣高高在上的人物,而杜子驍是誰。連杜子驍都知道自己不配,可他喜歡白哲,他忍不住。他忍不住看到白哲就要把心裡的喜歡攤出來,他為白哲做了這輩子所有的傻事,有些傻事如今提起來,連杜子驍自己都會害羞得不肯承認。

所以白哲永遠也不會告訴他,我喜歡你做的那些傻事。

也許正因為你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在我身上犯傻的人,我才會喜歡你。

“你的眼神充滿愛和光,

讓我不畏懼明天黑暗。

煩惱憂愁悲傷,

一切都不重要……”

白哲輕輕和著杜子驍,杜子驍輕輕笑起來,白哲給他打著拍子,一邊唱,一邊望著他微笑:“……我只要抱著你,抱著你,抱著你。”

曲終,杜子驍收穫滿堂掌聲。他向餐廳裡的人鞠躬致意,將吉他還給站在一旁鼓掌的歌手,緩緩走回自己的位子。

白哲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謝謝你。”

杜子驍搖搖頭,緊緊抱住了他。

飯後,白哲打算叫司機來接,杜子驍偏要親自送他回去。他租了輛越野吉普車,轟轟轟跑起來拉風極了。這輛車在城市裡跑跑沒意思,在美國筆直空曠的公路上跑起來才過癮,會讓人覺得像個牛仔。

車上坐著白哲,杜子驍不敢開快,更不想開快。他想晚一些把白哲送到家,這樣就可以跟白哲多呆一會兒。可這條路總有盡頭,拐過一個彎,遠遠地見到了白哲家的屋頂,杜子驍那點依依不捨的情緒全部翻騰了上來。

他一直把白哲送到家門口,白哲輕輕道了聲再見,解下安全帶,推開車門,杜子驍也跟了下去。他繞過車尾,依依不捨的情緒沖上喉頭,他再也忍不住,在白哲將要走進門內的那一刻拉住了他。

“白哲!”

白哲回過頭。

“我有個念頭……”杜子驍咬著下唇,一向厚臉皮的他竟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說出來不知道你會不會笑我。”

白哲笑道:“好巧,我也有個念頭。”

杜子驍的笑容僵住了。

好一會兒,他試探著問:“我想……我想親親你,好不好?”

“好巧,我也是。”

白哲按住他的頭,將自己的唇湊上去,深深地與他接吻。

夜風有些乾燥有些熱,更熱的是彼此的唇。白哲閉上眼睛,他覺得過去的誤會與爭吵,所有會令人耿耿於懷的一切都消失在了這個吻裡。

他目送杜子驍回到車裡,杜子驍降下車窗,院子燈光照亮他的側臉。

“。”杜子驍輕聲道。

白哲放任了杜子驍亂七八糟的比喻。

“。”

白哲含笑看著杜子驍遠去,轉身走進自家花園。在邁進門內的一刹那,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媽媽,還有陪伴媽媽等候晚歸兒子的現任管家。

57

第二天,白夫人涉嫌挪用白氏資金進行個人投資的醜聞曝光,輿論大嘩。

白氏伉儷在當地華人圈向來極有影響力,近年白氏發展勢頭迅猛,風頭一時無兩,白夫人竟會私自挪用白氏資金進行個人投資,且造成巨大虧損,這大大震驚了當地華人圈乃至商界。白夫人多年積攢的好名聲不說殆盡,也遭遇了巨大衝擊。

白氏股東更是群情激奮,由於挪用資金造成虧損會影響到白氏正常經營,直接危害到他們個人利益,股東們幾乎要吵翻了天,今兒個要求白夫人引咎辭去董事會主席職務,明兒個要求白夫人賣出手中所有股份填補資金漏洞。其中鬧得最凶的就是白哲的四堂叔,白立。

當年白哲的父親去世,就是他這位四堂叔不顧兄弟情誼,帶頭鬧到孤兒寡母面前。當時他白立被白哲一通打壓,白哲身後又站著他絕惹不起的季家,以至他多年來窩在白氏董事會,啃著那一點點股份連大氣都不敢喘,如今撞了大運,得到了季先生支持的竟然成了他,他甩開膀子要大幹一場,把白氏掌門的位子搶到自己手裡。

白立不光自己鬧,還聯合了幾位有野心的股東一起鬧,甚至險些鬧到白家門上。那陣仗不像一幫有頭有臉的股東爭權奪利,倒像宗族親戚打架,丟盡了人。白哲本以為白立過了這麼多年多少有點長進,沒想到他還是這一套,也虧得季勤章竟然自降身價扶持這樣的人。白哲原本顧不上理他,只想先拖著他拉倒。母親的財務狀況十分混亂,需要一個明白的人過來幫忙厘清,白哲親自登門將母親以前的財務顧問,john的老師請了回來,兩人關在書房討論了半下午,終於把事件所有的漏洞搞清楚了。

於是第二天,在白立別有用心召集的股東大會上,白哲現身。

他現身不過五分鐘,身後站著為白家服務多年的律師和財務顧問。他為這段時間來給大家造成的恐慌表示道歉,但他不承認那份私自挪用白氏資金進行投資的檔是由母親簽字,母親一生都在維護白氏,絕不會做任何不利於白氏的事。

“我希望各位叔伯可以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后,我保證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白哲道。

白哲言辭懇切之中又不失強硬,他到底是除白夫人以外白氏第二大持股人,就算白夫人被驅逐出董事會,要驅逐白哲也得費一番力氣。眾位股東原以為白哲在外多年,是塊好捏的軟柿子,白哲這一現身,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願意跳出來接白哲這句話。

“我們可以給你三天時間,”白立站起身道,“但是如果三天之後,你的答覆不能讓大家滿意呢?”

“那我接受大家提出的所有要求。”白哲道。

“所有要求?”白立皮笑肉不笑地問,“包括要求你和你的母親退出白氏?”

白哲淡淡笑了:“對。”

“好,”白立道,“那咱們三天后見。”

白立根本不信白哲三天內能湊夠這麼大數額,更不信白哲三天內能把季勤章布了五年的局打破。從那天起他就在家舒舒服服等著,等自己入主白氏,成為新的白氏掌門。

至於他的好侄子沒了股份會淪落到什麼地步,關他什麼事。

白哲猜到他會這麼想,然而白哲也不是空口無憑就數了三天的,他說這話是有根據的。

第三天一大早,他接到消息,john找到了。

他讓司機開車載自己去臨市,臨市沿海,海邊有一排廢棄的倉庫,john正被人關在那裡。

白哲讓司機把車停在倉庫外,遠遠的,就見杜子驍迎了出來。找人的事,一直是白哲和杜子驍一起在張羅,沒想到在美國長到了二十歲的白哲沒找到,反倒是杜子驍把人找到了。他總有一些令白哲怎麼都想不到的門路,白哲剛開始還琢磨,現在已經欣然領受了。

白哲下了車,一邊與杜子驍並肩往倉庫裡面走,一邊遞了個保溫桶給他。杜子驍掂著保溫桶沉甸甸的,晃一晃,裡面直咣當,問道:“這是什麼?”

“媽媽煲的湯。”白哲說,“敗火用的。”

“咱媽親手煲的?”杜子驍現在都不叫“伯母”了。

白哲笑著橫了他一眼:“對啊。”

杜子驍不好意思了:“那咱媽煲的,你喝了唄?我沒事,我不上火。”

“別得了便宜賣乖了。”白哲嫌棄地說道,“這是媽媽專門給你帶的,我那桶啊,早在家裡被媽媽盯著喝掉了。”

這是……白哲的媽媽專門給他的?!

杜子驍簡直驚了。

他捧著保溫桶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滿心的激動正無法平復恨不得仰天長笑三聲的時候,他們到了。

找到john的是個你絕想不到的人——

josh

這個曾經跟季勤章先生勾結要毀掉羅品方前途,後來被杜子驍聯合會長大人在美國生活幾十年不會講英文的黑幫老大爸爸,恩威並施,最後十萬美元拿下的地下夜總會頭子。

幾個月不見,josh脖子上多了一排紋身,湊得近了知道是鎖鏈花紋,離得遠了還以為josh自縊未遂脖子上淤血了。夜總會頭子josh先生見到他們遠遠地迎上來,沒理會杜子驍,先是跟白哲打了聲招呼。

“白先生,你好。”josh道,指著身後的倉庫,“人就在裡面,普佐先生的人正看著他。”

普佐先生就是會長大人的爸爸,這次會長大人幫忙的酬勞是——她要聽杜子驍跟白哲的獨家感情史。

白哲對josh點頭笑了一笑,道:“辛苦你了。”

“舉手之勞罷了。這次很巧,季先生把人關到了我的地盤上。我跟普佐先生、白先生、杜先生都是好朋友,大家既然都是朋友,就不用分得那麼清楚。”josh的場面話說得非常漂亮,還不知不覺跟三個人都攀上了交情。

白哲笑笑沒有計較,道:“可是這樣一來,你就得罪了季先生。”

“出面搶人的是普佐先生,我只是恰巧知道了季先生關人的地方,又恰巧沒有把這個秘密給守住而已。”josh笑著看了杜子驍一眼,“更何況,杜先生讓我放心,他有個絕妙的善後辦法,保證季先生不敢找我的麻煩。”

呵呵,這世界上還有季勤章不敢找的麻煩?

白哲將信將疑瞥了杜子驍一眼,覺得他可能是在忽悠夜總會頭子。

不過,眼下白哲沒那麼多時間去思考這些,他想立刻見到john,把自己想問的都問清楚。john被劫走的消息瞞不了多久,說不定季勤章現在已經知道了。論心機,白哲不是季勤章的對手,所以他只能跟季勤章比速度。

白哲沒有再問,他道了聲謝便往倉庫裡去,剛抬腳,josh卻攔住了他。

“等一下。”夜總會頭子道,“在見john之前,我還有個請求。”

白哲與杜子驍對視一眼,白哲問:“什麼請求?”

“我知道你們不僅是frank的朋友,更是中國的大明星。”josh謙虛了半天,其實所有的話都在這兒等著呢,“我有個女兒,她今年15歲了,也想拍電影。我知道你們認識好萊塢的導演和製片人,你們可不可以把我的女兒介紹到好萊塢去做電影明星?或者帶她到中國,參加你們那個節目?我看過那個節目,我覺得我女兒一定可以拿冠軍!”

josh向不遠處招招手,就見停在不遠處的車開了扇車門,一個穿著白t恤和熱褲的少女跑了過來。

“看,這就是我的女兒,艾米莉,未來的冠軍。”josh道,“我把她帶來了。”

看這架勢,要是白哲和杜子驍不答應,今天是誰都別想進倉庫了。

白哲看了看艾米莉,把目光轉向杜子驍。杜子驍看了看艾米莉,把目光轉向白哲。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一對接,杜子驍輕輕一推白哲,笑道:“哎呀這當然沒問題,一個角色而已好辦好辦。白哲你先進去,這裡交給我,交給我。”

說著沖白哲使了個眼色。

josh得到了保證,也不管白哲怎麼樣,一個勁把女兒介紹給杜子驍。白哲笑著丟給杜子驍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快步走進了倉庫。

要不怎麼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呢,地下夜總會頭子josh這輩子壞事幹得不少,他那夜總會裡五毒俱全什麼都有,他本人也是個狠角色,偏偏對女兒充滿了父愛。然而杜子驍看著眼前的艾米莉小姐,看著她自來卷的頭髮和梳的亂七八糟的辮子,還有鎖骨上一個大寫的“FUCK”紋身,以及臉上跟紋身同款的表情,怎麼都不覺得這是個好萊塢少女明星的料。

然而josh看自己女兒的眼神仿佛在看未來的奧斯卡影后。

杜子驍知道今天自己是別想進倉庫了,他招招手,叫josh和艾米莉到一旁。他跟josh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他捧著保溫桶問艾米莉:“你想當明星嗎?”

艾米莉十分嘻哈地晃晃脖子:“當然。”

“那……唱首歌給我聽?”杜子驍試探道。

艾米莉張嘴就開始唱。

you bitch fuck……”

杜子驍“啪”的一聲捂住了額頭。

要是他沒聽錯,艾米莉剛剛這段正宗美式饒舌說唱裡面有不下六個“fuck”和七個“bitch”。

“好!”josh大聲鼓掌,“棒!我的小天使,唱得太棒了!”

杜子驍試著調整自己的思路:“好吧,我們不唱歌了。你喜歡演戲嗎?”

“我在學校演過舞臺劇。”艾米莉一說話,塗成紫紅色的嘴唇就吸引了杜子驍的大部分目光。

杜子驍有預感,他覺得自己的狗眼要瞎。

他說:“你演吧。”

於是艾米莉後退一步,兩腿叉開,半蹲,紮了一個扎扎實實的馬步。同時兩手高舉過頭頂,就像她兩隻手之間夾著個塑膠水桶似的。

她竟然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站了三分鐘之久!

三分鐘後,當杜子驍確定這就是她表演的全部了,杜子驍問:“你在演……什麼?”

“一棵樹。”艾米莉氣沉丹田地答道,“我在學校的舞臺劇上就扮演一棵樹。”

“太棒了艾米莉,太棒了!”josh啪啪啪鼓掌,一邊鼓掌一邊還拍杜子驍的肩膀,“看啊兄弟,我的寶貝把一棵樹演得多好,這棵樹是多麼的欣欣向榮,多麼的富有生機,這是大森林裡生長得最茂盛的一棵樹!”

杜子驍默默擰開了保溫桶的蓋子,他覺得自己要敗敗火。

湯的鮮香很快吸引了josh父女,杜子驍給他們分了一人一碗,自己捧著保溫桶,咕咚咕咚灌下去好幾口。等他放下桶,他發現josh父女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Fuck!”好半天,josh才罵了一聲,“中國人的湯真好喝!”

“這是白哲的媽媽做的。”杜子驍說。

“中國女人的廚藝都這麼好?”josh問。

“差不多吧。”杜子驍想了想,回答。

josh轉頭問女兒:“給你找個中國女人做後媽好不好?”

艾米莉點點頭,靠在老爸肩膀上:“要每天都做這麼好喝的湯。”

白哲在倉庫裡足足呆了兩個小時,杜子驍幾次想進去看看情況,想想都作罷了。反正裡面有自己的人,也不用擔心白哲出危險,他在外面等著就好。

兩小時後,白哲出來了。

“媽媽的個人資產已經沒有了,但是挪用白氏的資金還在。”白哲道,“那筆錢john不敢動,白立也不許他動。”

“那筆錢現在在哪兒?”杜子驍冷笑著問。

“在白立兒子的戶頭上。”白哲說完這一句,走到josh身邊,“謝謝你。我剛剛答應john會保證他的人身安全,所以麻煩你提供他一個安全的住處。”

ok。”josh做了個手勢,“多久?”

白哲想了想:“一個月吧。”

“一個月?!”josh聳聳肩,他猜測john可能以為白哲會永遠保證他的安全,然而白哲只打算保他一個月而已。

誰說這位白家少爺脾氣好又溫柔來著?他生氣起來綿裡藏針,可真叫人受不了。

白哲說完,道了聲謝便匆匆忙忙往自家車子的方向走。josh還想再囑咐兩句女兒的事,杜子驍一張名片甩出來,叫他去找名片上的人。“報我的名字,那個人就會無償幫助你!”杜子驍這麼說。josh低頭看看手上的名片,那上面寫著個他看不懂的中文名字——“桂紅”。

杜子驍追著白哲往外面走,白哲邊走邊道:“季勤章是用利益買通了john,但是john幫他做完事,他卻不認帳了,所以john現在對季勤章一肚子報復。他是個聰明人,他為季勤章做的每一件事都留有證據,他用化名在銀行開了個保險櫃,所有的證據都在那裡面。這幾天季勤章扣住他,就是為了問出這些東西的下落。”

“他告訴季勤章了嗎?”杜子驍問。

“沒有,但他說季勤章早晚會查到。”白哲淡淡地說。

“那他肯給你嗎?”杜子驍問。

白哲點了點頭。

杜子驍深深皺起了眉:“季勤章關了他這麼多天他都不肯給,就這一會兒,他就肯給你了?白哲,他會不會在說謊?”

白哲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他沒有說謊,我看得出來。”白哲道,“我跟他做了一點利益交換。他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這些東西給了我,我會如實兌現我的承諾。給了季勤章,那後果是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杜子驍的所有關注點卻集中在“利益交換”這四個字上。

他停下腳步,突然按住了白哲的肩膀。

“白白白白哲,你該不會……”杜子驍吞了口唾沫,“色誘他了吧?”

白哲沒反應過來:“什麼?”

“不然什麼樣的利益交換是你有季勤章沒有的啊!”杜子驍都快哭了,“憑良心講,你除了長得比季勤章好看,論財力論權勢,可都不如他啊!”

“去死!”白哲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杜子驍捂著自己的半邊臉——其實一點都不疼——追上去:“白哲你跟我說清楚!你是不是看上那個小白臉了!混血長得帥我知道,可是你不是說過只愛我一個嗎!咱們去重婚吧好不好!現在就去重婚吧不然我不放心啊!”

白哲理都不理他,由著他在後面哭天搶地,忽然,他伸出一隻手,叫杜子驍不要再講話。

他掏出手機,螢幕上顯示,號碼是來自家裡的。

他點下接聽。

“少爺,你快回來,家裡出事了!”

58

“四堂叔去我家了。”

短暫的通話後,白哲轉過頭,神色嚴肅。

“他鬧著要媽媽立刻搬出白家大宅,還要她賣了白家大宅和白氏的股份填補白氏的資金漏洞。”白哲說。

杜子驍抱起胳膊,思索片刻:“他們知道john被劫走,所以狗急跳牆了?”

“說不好。”白哲轉身拉開車門,“我現在要立刻趕回去。他們想鬧,我奉陪。”

他一邊往車裡坐,一邊囑咐:“杜子驍,你幫我去……”

“我知道。”杜子驍扶著車門對他擠了擠眼睛,“放心吧。”

白哲搭住了他的手背。

“待會兒見。”他說。

“待會兒見。”杜子驍笑著幫他關上車門。

車子以飛速在道路上賓士,用了比來時節省一半的時間,白哲回到了白家大宅。司機照常將車停在主宅門口,白哲一腳邁下車,卻意外看到了站在自家門口的季勤章。

季勤章眉頭緊皺,他的助理落後半步,緊緊跟隨在他身後。他看上去也剛到,轉頭望見白哲,他的神色有片刻凝滯。白哲迎上去,沒有寒暄沒有招呼,壓低聲音,直截了當道:“john在我那裡。”

季勤章的鼻翼微微緊了一下,但是馬上,洩露的情緒被他很好地偽裝起來,他笑了笑:“那很好。”

再沒有別的評價。

白哲並不期待他會再說出什麼,他讓出半步,讓季勤章先進門,自己身為主人走在後面。

屋裡正鬧得不可開交,白立平時最喜歡擺譜,家裡成年養著些護院,今天他把護院都叫來了,這些人高馬大的黑人白人呼啦啦在白家大宅門口站了一堆,反襯著另一邊,白夫人被一個女傭人攙著,身邊只有自家的管家、財務顧問和律師,除了女傭人外,無不是垂垂老矣的面孔,看著就勢單力薄。

然而就是這麼明擺著欺負人欺負到門上的陣仗,白立這會兒也沒討到便宜。說是要請白夫人搬家,讓出白家大宅,實際上這會兒連客廳以外的地方都沒去過。白立正吹鬍子瞪眼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好,瞥見季勤章來了,真想見了救星一樣。可還沒等他擺出一個完整的高興的表情,他看到了季勤章身後的白哲。

季勤章?白哲?他們怎麼一起來的?

得知john被劫走的消息後,他一直坐立不安,決定先下手為強,於是擅作主張帶人殺到了白夫人宅上。等到他快進門,才知會了季勤章。

他篤定季勤章要是提前知道,一定不叫他來,可既然他都鬧上門了,季勤章也絕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白立一顆心七上八下,本以為來了幫手,見這情形,心裡也有點摸不准了。更加上季勤章從進門就沒看他一眼,只跟白夫人問了聲好,接著就站在一邊仿佛壁上觀,這叫白立心裡更加忐忑。

白哲進了門,越過堵滿門口的人,徑直走到母親身邊。白夫人又氣又擔心,捂著心口有些喘不上氣。好在傭人及時拿了藥過來,這才緩解許多。她看到兒子來了,一顆心頓時放下,抓著兒子的手,忽然就生了無窮的底氣。

白哲對媽媽笑了笑,示意媽媽別害怕,轉過頭,對白立冷冷地笑了一聲:“三天之期還沒到呢,四堂叔就等不及了?”

“就算再給你三天,你也籌不到那麼多錢救白氏!我等個屁,難道給你時間讓你們娘倆拍拍屁股跑路?!”白立罵道。

“能不能籌到錢不是四堂叔說了算,更何況,我早就說過,給我三天時間,我不光會堵上資金漏洞,還會洗刷母親的罪名。四堂叔當時是在董事會上,當著所有股東的面答應的,如今三天沒到就反悔,問過其他股東的意見嗎?你一個人出爾反爾就罷了,還想拖其他股東一起下水嗎?”白哲冷冷道,“更何況,白家組訓裡有一條是不行鬼蜮之事,我是白家子孫,自然不屑于四堂叔所說的一走了之,更不屑于勾結外人算計自己人的家產。”

“你!”白立大怒,“你說我勾結外人?!小子,說話要有憑證!”

“有沒有憑證,待會兒自然見分曉。”白哲道。

“待會兒?!不過又是拖延時間!”白立歇斯底里,跳著腳叫道,“我才不信你有什麼憑證!你們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幫白夫人搬家!”

白立一聲令下,他手下那些高大的黑人白人保鏢再不能傻站著,一個個朝屋裡沖過去,搬桌子的搬桌子,挪椅子的挪椅子。白家的傭人趕忙上去攔著,可他們人數雖然不少,體格卻差上很多,且以女性為主,根本攔不住。眼看著白家那些經年的上等傢俱被搬得亂七八糟,白哲氣得忍不住想沖上去,這時候,他的手背忽然被人輕輕拍了兩下。

然後就聽一個威嚴十足的聲音喝道:

“住手!”

這聲音在嘈雜的客廳裡並不是很大,可話語中的威嚴卻令人不敢動作。眾人順著聲音看去,只見白夫人由兒子攙扶著,那雙眼睛極具壓迫力地在所有人身上轉了一圈,最終停在白立身上。

“白立。”白夫人道,“你現在連聲嫂子都不叫了?”

白立按輩分該跟白夫人叫嫂子,以前他對白夫人從來是嫂子長嫂子短,如今爪子露出來,那些表面功夫當然省了。

“當年你堂兄過世,屍骨未寒之際,你就帶頭大鬧。事後你是怎麼年年到我這裡賠罪的?”白夫人歷數,“你一把年紀,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說自己是一時財迷了心竅才做出那種豬狗不如的事。我是看你可憐才給你一次機會,留你在董事會,否則你還有今天?你看哲哲一走這麼多年,要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我,話說得天花亂墜,我還以為你是真的為我晚年考慮,原來你是野心不減!現在我兒子回來了,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終於不用再虛情假意了,是嗎?”

白夫人一開口就直揭白立傷疤,白立也算圈子裡極有身份的人,如今被當著滿屋子傭人提起他當年在白夫人面前下跪,痛哭流涕的舊事,簡直把他的面子下的一分都不剩。偏偏這都是白立做過的,白立不能否認,否認也沒用。白立被氣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竟然只能這麼忍下去。

白夫人罵過白立,槍口又轉向了季勤章。她對這個後輩一直非常看好,想著他是兒子的摯友,自然也十分照顧。卻不想到頭來這是一條毒蛇,不光噁心了兒子這麼多年,竟然還處心積慮要把他們都趕出白氏,叫他們無處可去。

“季勤章,”白夫人問道,“你又是來幹什麼的?”

季勤章從進了門就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哪怕剛剛保鏢傭人亂作一團,他也不參與。如今被白夫人點名問了,他笑了笑,答道:“伯母,我是來助您和白小白渡過難關的。”

“渡過難關?”白夫人冷笑一聲。

季勤章仿佛聽不出話裡的諷刺,順著白夫人的話道:“我相信您是無辜的,但是要找證據證明您的清白曠日彌久,您也好,小白也好,甚至白氏都耗不起這個時間。不如接受我的幫助,先填補上白氏的資金漏洞,暫且把這件事了了,再慢慢找證據。”

“我是不是無辜的你最清楚。”白夫人扶著白哲的手,往前跨了一步,“你還敢讓我接受你的幫助?季白兩家世交多年,你父母尚且不敢打白氏的主意,你竟然對白氏下這樣的狠手。你可真是你父母的好兒子,他們若泉下有知……”

“人死萬事空!”父母是季勤章絕不能被人碰觸的傷疤,季勤章本來還維持著道貌岸然的謙謙模樣,聽白夫人提到父母,頓時變臉,“我父母再試的時候就沒管過我,想來他們要真的泉下有知,也不會管我。”

季勤章危險地眯起眼,目光如陰狠的毒蛇般盯住了白夫人身邊的白哲:“小白,我知道john在你那裡,那又怎麼樣?且不說john手中有沒有能幫伯母洗清嫌疑的證據,即便有,也與我無關。”

以季勤章的精明,他向來只做幕後的操盤者,絕不會讓自己陷入任何一場詭計中。白哲早就猜到,即便自己可以證明母親的清白,也無法證明這件事與季勤章有關。季勤章絕不會留下自己參與此事的任何證據,他從來是個不留把柄的人。

“何況,你們躲得過這一次,未必躲得過下一次。”季勤章緊緊盯著白哲,仿佛白哲是他鎖定的獵物,這一生都逃不脫他的掌握,“小白,我說過,我想要的一定會得到。”

“這麼大口氣?”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充滿戲謔的聲音,“不知道我爸這些交給員警叔叔的時候你們還有沒有這麼硬氣。”

白哲緊繃的肩膀瞬間放鬆了。

他往門口走了兩步,意識到自己還攙扶著母親,才停住腳步,很抱歉地回頭看了媽媽一眼。平時白夫人要生氣,今天卻只是寵溺又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望向門外。

隨著腳步聲由遠及近,杜子驍走了進來。

同時,他身後那個人也走了進來。

那人的腳步不像杜子驍,充滿著年輕人的朝氣,卻略顯浮躁。他的腳步是沉穩而有力的,不疾不徐,自帶一種迫人的氣場。他明明是在杜子驍之後進門,所有人的目光卻不由自主都投注在他身上——季勤章死死地盯著他,面色鐵青;白立大驚失色,幾乎恨不得躲起來;就連白哲都驚呆了。

他足足有近二十年沒有見過這個人了。

他就是季家現任當家,季氏掌門,季勤章的大哥——季勤之。

季勤之今年四十多歲,但保養得當,看上去竟比弟弟還年輕。他跟季勤章長得一點都不像,季勤章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季勤之則更像母親。男孩肖母多半生得好看,季勤之的母親季太太是出了名的美人,季勤之的外貌有多好可見一斑。

季勤之氣場強大,打他進了門,屋裡竟連一個敢大聲喘氣的都沒有。他目不斜視,既不看看站在一邊的弟弟,也不掃一眼身邊的其他人,徑直走到白夫人身邊。白哲站在白夫人右側,他則攙扶住白夫人左側胳膊。

“伯母,”近二十年不見,他言語裡跟白夫人沒有一點生疏,反倒更顯親近,“小輩的事情,讓小輩們自己解決吧。您身體不好,不要跟著生氣,我陪您坐一會兒。”

說著,他把白夫人攙扶到一旁的沙發上,就這麼坐下了。

白哲眼睜睜看著他把母親扶走了,驚訝地看了杜子驍一眼。杜子驍擠擠眼睛沖他笑,把手裡的一遝子檔往身邊人手裡一遞,身邊人機靈得很,房間裡的大人物有一個算一個,都發了一份。

檔前幾頁,是john保留下來的所有往來檔影本。這是白哲剛剛從john口中問出來的,他趕著回家,便叫杜子驍替自己取來。翻到後面,白哲卻發現多了許多他聽都沒聽過的內容,這些內容比john提供的影本更具價值,更能證明白夫人的清白。內容之翔實充分,要麼杜子驍幾個月前就預知到了季勤章會發難,要麼……

白哲轉頭看了一眼正陪在白夫人身邊的季勤之,目光與季勤之對個正著。

季勤之似笑非笑對他點了點頭。

這會兒工夫,大家都把手裡的檔看得差不多了。杜子驍跨出一步,笑道:“大家都是聰明人,我就不多說了。這幾張是john幾次轉移白氏資金的證據,上面把最初挪用白氏資金進行個人投資的那個人,還有他是怎麼嫁禍給白夫人寫得明明白白。”

杜子驍抖了抖手中的幾頁檔。

“白先生,你跟john聯手投資一個黃金項目,沒想到項目虧本,你就打起了白夫人的主意。白夫人的個人資產虧完了,你又把腦筋動到了白氏身上。可是你知道,如果你擅自挪用白氏資金,以後董事會裡就再沒有你一席之地,所以你利用john身為白夫人財務顧問的身份,把挪用資金的罪名嫁禍到了白夫人身上。”杜子驍對白立說,“可要把這麼大的罪名嫁禍到另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是件難事,以你們的能力根本做不到。好在這時候出現了另外一位先生,他不僅願意助你們一臂之力,還願意幫你得到白氏。”

“可是白先生,你想沒想過,那位先生為什麼會這麼巧地出現?最開始導致你投資失敗,深陷債務泥潭的john,又跟那位先生有沒有關係呢?”杜子驍緩緩問道。

白立剛開始只當季勤章是為了得到白哲才與自己合作,等到後來發現自己也踩進了季勤章的圈套,他已經騎虎難下。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不如就這麼一條道走到黑,畢竟自己跟季先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季先生沒事,自己肯定也沒事。直到剛剛他才發現,季勤章早已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會因為這些檔進監獄的只有他和john,永遠與季勤章無關。

白立的心底漸漸蔓延出止不住的恐慌和絕望。杜子驍敏銳地捕捉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又下一劑猛藥:“白先生,我知道你們擅自從白氏挪用的那筆資金還沒來得及轉移,你最好主動把這筆資金交出來,這樣咱們還能省點事。”

他回頭沖律師笑了笑,律師瞧著他這樣子無奈又好笑。杜子驍提供的檔內容全部都有法律效力,雖然都是影本,想來原件在他手裡還有一份。這些東西交給員警,白立和john不僅要上法庭進監獄,那些積攢了大半輩子的財產恐怕也不剩幾個。

白立怕的就是這個:“如……如果我把錢退給你們,你們就不把這些交給員警了?”

“不是退給我們,是退給白氏。”白哲冷冷地看著白立,“四堂叔,你很喜歡開董事會,也喜歡股東集體表決。要不要把這些檔交給員警,我做不了主,媽媽也做不了主,不如開個董事會,叫股東們集體表決吧。”

開董事會,把這些檔一公開,以股東前幾日的群情激奮,一定會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到時候別說白立一定會被員警請去,他這一脈這輩子都別想在白氏更別想在華人圈子立足,白立辛苦積攢下的一切就都毀了!

白立頓時萎了:“哲哲,我畢竟是你堂叔……”

你咄咄逼人的時候想過你是白哲堂叔嗎!

杜子驍生怕白哲又心軟,嘴唇一抖就要脫口而出。白哲卻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指。

兩人目光一對,頓時明白了對方心裡想些什麼。杜子驍放下心來,白哲輕聲道:“四堂叔,董事會是要開的,股東也是要召集的。這筆錢你早晚要還,我勸你痛快一點,我可能還會在其他股東面前為你美言幾句。要是你耍花招,那我也幫不了你了。”

董事會之所以要開,是因為這麼大的罪名在白夫人頭上壓著,總要澄清。況且事關重大,不聲不響就解決了,仿佛白哲與白夫人在仗著股份搞一言堂,日後其他股東知道難免有情緒。但如今錢畢竟還在白立那裡,白立要是豁出去兩敗俱傷,白哲和杜子驍等於白費這麼大力氣,所以白哲出面安撫了白立的情緒,並答應幫他美言幾句。有白哲美言,就算白立狼狽出局,他的兒子也能繼承他在白氏的股份。只是白哲能幫他美言到什麼程度呢?那就真的只憑白哲的心情了。

白立求助地望瞭望季勤章,可季勤章滿臉戒備地盯著自己的大哥,如臨大敵,根本不想管他的樣子。白立無奈,只好答應了白哲。

一樁大事終於了結,白哲叫母親的財務顧問帶白立去解決後續問題,律師也跟了上去。白立一走,他帶來的保鏢們自然也跟著走了。管家揮揮手,叫傭人們也散了,屋子裡只剩下了杜子驍與白哲等人。

人呼啦啦少了大半,氣氛卻越發凝滯。

半晌,季勤章哼笑出聲。

“看來這兒沒什麼我能幫忙的了。”季勤章對白夫人一點頭,“伯母,我先走了。”

說完,他轉身便要出門。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季勤之站了起來。

季家大哥一句話都沒說,只有簡簡單單一個起身的動作,就讓季勤章再也邁不動步子。季勤之朝季勤章的方向走了幾步,在離季勤章五米處停下,緩緩地歎了一聲:“原來這麼多年,一直在為父母對你的態度耿耿於懷。”

季勤章周身一震,回頭冷冷地瞪著自己的大哥,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季勤之歎過一聲,又歎一聲。他的歎息聽來綿長,卻沒有多少沉重的成分在裡頭,白哲從來摸不透季家大哥的心思,他也早就放棄去摸清楚了。

“勤章,”季家大哥歎過一聲,緩緩道,“父母之所以對你不聞不問,並不是因為他們狠心,而是因為——”

“你根本不配!”

這五個字擲地有聲,震得白哲心中嗡嗡作響,他轉頭看向季勤章,只見這五個字一出來,季勤章的臉上瞬間毫無血色。

“你在季家是什麼地位你很清楚,要不是白哲與你親厚,父母礙于季白兩家世交不好駁白哲的面子,他們連句話都不會跟你說!”季勤之冷冷道。

“你現在的身份地位都該好好感謝白哲。要不是白哲拿你當朋友,你哪裡入得了父母的眼?父母的眼都入不了,哪裡來的這家娛樂公司?”

季勤之一句接一句,每一句都好似槍炮,直戳季勤章內心最痛的地方:“這些年你借我的名在外面招搖撞騙,我念在兄弟一場,不跟你計較。可白哲是我的朋友,季白兩家的交情自祖父那輩就開始。父母把這份交情交到我們手上,你不知維護,還做出這種有損兩家感情的事,我就不能不管了。”季勤之頓了頓,“勤章啊,白哲和杜子驍都是我的朋友,以後你聽到他們的名字,最好像聽到我的名字一樣,有多遠滾多遠,否則就別怪我不講兄弟情分了。”

季勤之不是個話多的人,可他地位高權勢大,季氏如日中天,他執掌季家多年,修煉出來的強大氣場讓他平常說一句話都讓人心顫,這一番雷霆下來,季勤章已經不是面無血色那麼簡單,他甚至嘴唇打顫,整個人氣得不停打哆嗦。

好一會兒,季勤章才咬著牙道:“大哥,咱們何嘗有過兄弟情分,就連爸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道,“這麼多年,我一直有一個問題。大哥,我究竟是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兒子?”

季勤之想都沒想,輕輕笑了:“我要是你,一定不會問這樣的問題,畢竟像你這樣的人,能在季家長大就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

季勤章身子一震,不由得後退一步。隨後他咬牙冷笑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等到季勤章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白哲轉過頭,誠懇地說道:“大哥,謝謝你。”

“不必客氣,我也是受人之托而已。”季勤之淡淡笑了,“白哲,你長大了。”

白哲低頭笑了一笑:“大哥卻還像當年一樣。”

“我也老了。”季勤之的話語中竟有些悵然。

季勤之又與白夫人寒暄幾句便告辭,白哲與杜子驍送他到門外,遠遠的就見司機開了車門在外面等待。白哲不經意地往車裡一瞥,眼神就這樣定在那裡。

是他!

車裡坐著個白哲極為熟悉,又極為不熟悉的人。白哲只在少年時寄居季家時與那人短暫地見過一面,彼時彼此都是少年的模樣,過了這麼多年,連白哲這樣格外被上天厚待的人,眼角都難免染上一點歲月的痕跡,那人的模樣卻仍舊與少年時一模一樣。

岳林。

那人貫穿了季勤之迄今為止所有的生命,是個白哲少年時就如雷貫耳的人。

季勤之坐進車裡,車裡的人轉過頭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季勤之不由笑了,輕輕抓住他的手,唇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問:“滿意了嗎?”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側過頭,極輕極淡地笑了一聲。

目送季勤之離去,白哲這才有空問杜子驍:“你怎麼會認識季家大哥的?”

要知道,連白哲自己都跟季勤之斷掉聯繫快二十年了!

“不是,不是我認識的,是蘇允哥。”杜子驍一疊聲解釋道,“我這不是著急嗎,就問蘇允哥能不能幫忙。巧了,蘇允哥說別的他興許幫不上,這個他倒是能幫忙。他說他認識一個人,那人跟季勤之可熟了,那人出面,季勤之肯定給面子。我本來還不信,畢竟季大哥是什麼樣的人物,哪稀罕跟娛樂圈的人攪合,沒想到啊,那人的面子真是大,他一出手,季勤之二話沒說就來了。對了,要是你今天不急著回家,其實我本來打算待會兒帶你去見他的。”

杜子驍興奮地賣關子:“白哲,你猜那個面子這麼大的人是誰?”

“岳林?”白哲問。

“對,就是岳導演!”杜子驍笑道,“想不到吧?”

白哲若有所思地笑了。

一切都塵埃落定,白哲與杜子驍並肩往白家主宅走去。走到門口,杜子驍忽然雞賊地整了整頭髮衣領加衣襟,不走了。

白哲挑著眉問他:“幹嘛?”

“等我一下。”杜子驍變戲法似的繞到門邊,也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翻出兩大盒子保健品,一邊一個,提在手裡,“我剛剛藏在這兒的。”

白哲蹙起眉心:“你藏這個幹嘛?”

“頭一次上門,要正式點。”杜子驍說著敲敲門,沒多久,傭人出來應門。他西裝筆挺,氣宇軒昂,提著兩大口袋保健品走到白夫人面前,把東西往地上一放。

也不知道那保健品是什麼,跟鉛球似的,落地時砸得木地板“嘣”的一聲。

白夫人直接楞那兒去了。

“伯母你好,我叫杜子驍,”杜子驍笑道,“我是白哲他對象。”

59

杜子驍這就叫見了丈母娘了。

那天起他就沒走,他把酒店房間退了,拎著箱子住進了白哲家。白夫人叫傭人給杜子驍在白哲的房間旁邊收拾了一間客房出來,其實按杜子驍的意思,他跟白哲住一間就可以了,住兩間半夜還得抱著枕頭溜過去,多麻煩。

但是這話萬萬不敢跟封建保守的白夫人說,人家能讓你住進來就不錯了,你還敢挑?!

以白夫人的冷硬脾氣是不可能給杜子驍好臉的,杜子驍也不以為意。畢竟是長輩,且是丈母娘,他伺候得盡心盡力。見面必問好,凡事以白夫人的意見為主那是沒的說,有時候白夫人道花園裡遛個彎,都看見杜子驍屁顛屁顛地跟上去,攙著老太太一邊走一邊發揮自己的不冷場神功。有幾次不知道說了什麼好笑的笑話,把白夫人逗得笑了一路。

白夫人喜歡打牌是出了名的,可她打牌難伺候極了。她不喜歡總是贏,也不喜歡總是輸,對手牌技太差她嫌棄,對手牌技太好,白夫人又覺得自己被鄙視。家裡的傭人們是她手把手教會的,她每個都不滿意,迄今為止唯二認可的,一個是白哲的父親,一個是自家的律師先生。至於白哲……白哲那牌技連杜子驍都嫌棄。

自打杜子驍住進來,白夫人總算是找到了對手。杜子驍打牌極有分寸,觀察著白夫人的表情在心裡算計,這局贏了下局絕對慘敗,慘敗之後再把白夫人贏得心服口服。要是哪天叫來白哲對陣,他自動自覺跟白夫人組隊,該點炮點炮,該自摸自摸,要不是知道他跟白哲是一對,還以為他跟白哲有仇。且他一邊出牌,一邊觀察白夫人的表情,渴了遞水餓了遞水果,白夫人要是咳了兩聲,他立刻一臉關切,問,伯母,是不是今天早晨散步時候著了涼?

白哲都要給他跪了。

不光如此,白夫人心臟不好,這病是個急不得的毛病,得慢慢養。杜子驍從網上搜了一大堆食療食譜,天天變著法給白夫人做。今兒是冬瓜白玉湯,明兒煲一鍋翡翠粳米粥。沒幾天工夫,白夫人臉色紅潤了,氣色也好了,臉上的笑容都跟著多了。有天早晨白哲睡醒從樓上下來,就見白夫人站在廚房門口,盯著裡面囑咐道:“可小心一點啊,那粥起鍋的時候燙著呢。”

“放心吧媽媽。”杜子驍說。

白哲愣在樓梯上,聽著杜子驍叫媽媽,恍惚中覺得可能這才是親娘倆。

其實白夫人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當時白哲在她面前把杜子驍誇得天花亂墜她就已經心軟了,等到後來出了事,看到杜子驍從頭到尾這麼幫忙,甚至拿了證據,在白立面前這麼幫他們出氣,真令白夫人對他刮目相看。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白夫人考驗了他的人品,又檢驗了他的誠意,嘴上雖然不說,心裡早就已經認同杜子驍了。甚至有一天晚飯,白夫人發現杜子驍不在,還反復問了好幾回:“小杜這孩子去哪兒了?”

白夫人年紀略大,心裡惦記著什麼,總是要問上好多次才甘休。白哲每次都極好脾氣地回:“去洛杉磯了。”

“那今天還回來嗎?”

“回來,就是會很晚。子驍說讓咱們別等他。”

白夫人最後還是等到很晚,實在撐不住了才去睡。白哲安頓好媽媽,回到自己房間,看看時間,猜測杜子驍今天大概是趕不回來了。

誰想到半小時後,白哲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一個人影飛快地掀開他的被子,鑽進了他的被窩裡。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白哲笑道。

“怎麼會?”杜子驍迅速脫掉自己的外衣外褲,八爪魚似的抱住白哲。

白哲被他抱得透不過氣,輕輕敲了他頭頂一下,笑道:“媽媽一直等你到很晚,還不停地問你今天什麼時候回來。”

杜子驍高興極了,與白哲並肩躺著,摟著白哲的肩膀道:“我這也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了啊。”他伸長胳膊一撈,撈過一個筆記本遞給白哲,“看。”

白哲接過來一看,笑抽了。

那是個黑色硬皮筆記本,翻開,扉頁上寫著碩大無比幾個大字——“攻略丈母娘計畫”。再往下翻,則是杜子驍從搬進白家大宅那天起做得全部計畫,按天規劃,包括今天幾點起,陪老太太出去散步,幾點到幾點,煲什麼樣的湯給老太太喝,甚至連老太太今天跟自己說了什麼話都如實記錄在裡面,並配上自己的分析心得,簡直跟小學生上課記筆記似的。

白哲忍俊不禁地翻到最後,只見紙上一行比扉頁小不了多少的大字——

“攻略丈母娘計畫終極大招”。

白哲“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再往下翻是一片空白,那終極大招是什麼,杜子驍竟然沒寫。

白哲合上本子,故作嚴肅地問他:“終極大招是什麼?”

杜子驍一本正經地賣關子:“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白哲眨眨眼:“媽媽的生日啊。”

“媽媽的生日怎麼過?”杜子驍問。

“媽媽說不張羅了,明天在家烤個蛋糕,做一桌子好菜,團團圓圓地過就行。”白哲答道。

杜子驍伸出食指,緩緩地搖了搖。

“明天是你回家以後給媽媽過的第一個生日,這麼簡單怎麼成?”

白哲笑了:“你又有什麼鬼點子?”

“不是鬼點子,是絕妙的點子。”杜子驍側著身子,把他帶來的一本相冊遞給了白哲。

相冊有點舊,硬皮封面的四角都磨損了,款式也很老氣。印象裡,小時候父母總會在哪個午後,坐在花園裡翻這本相冊給他看。白哲翻開相冊,一張張看下去,這裡面許多都是父母年輕時的合照。那時的父親還是個帥小夥,母親眼角額頭也沒有皺紋,完全是少女的模樣。兩人在許多地方留下合影,要麼是規規矩矩並肩站著,要麼是攜手坐在公園鋪滿落葉的長椅上,母親望著父親的眼神充滿著愛意,那大約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時候之一。

白哲很慢地從頭翻到尾,唇邊不由自主揚起一抹微笑。他挑挑眉看向杜子驍,杜子驍問:“看出來了嗎?”

白哲不解:“就是爸媽年輕時候的合照啊?你打算拿這些照片給媽媽做個照片牆?”

杜子驍搖搖頭,他覺得白哲在創意這件事上真是沒天賦極了。他湊過來,下巴擱在白哲肩膀上,一頁一頁給他翻。

“這張,這張,還有這張。”杜子驍指著照片道,“這幾張都是爸媽去看電影的時候照的,看背景,看出什麼了嗎?對,沒錯,他們去看的是奧利弗•威恩的片子。”

白哲的眉心微微擰了起來。

“看電影這種事,一般決定權在女方。你看,爸媽總是去看奧利弗•威恩的片子,說明媽媽年輕時候是奧利弗•威恩的影迷。”杜子驍轉頭看著白哲,“你知道嗎,奧利弗•威恩先生如今還活躍在好萊塢影壇,他是我下部電影的合作對象。”

“你該不會想……”白哲驚訝地張大了嘴。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杜子驍打了個響指,“白哲,明天你聽我安排,咱們一起給媽媽一個難忘的生日,怎麼樣?”

白哲道:“當然沒問題。”

杜子驍歡呼一聲,扯起被單裹住了他跟白哲兩人。他抱著白哲在床上打了個滾,四肢支愣著,騎在了白哲身上。

被單很薄,微微透光,杜子驍撐著身子看著白哲,只覺得朦朧光暈裡,白哲的眉眼唇角都漂亮得驚人了。

他深深地凝望著白哲,一直望進白哲的眼睛裡,他像個傻子一樣問:“白哲,你說,明天咱們能感動媽媽嗎?”

白哲笑著捧住了他的臉:“一定沒問題。”

“媽媽被我感動了,是不是就會同意我們在一起了?”杜子驍又問。

白哲擠了擠他的臉:“就算媽媽不同意,我也會跟你在一起啊。”

杜子驍傻乎乎地笑了。

“白哲,”他說,“我愛你。”

白哲的只是笑,沒有回應。

杜子驍不滿意了:“我說我愛你,你都沒點表示?”

白哲故意道:“我該表示什麼?”

“起碼應該回一句‘我也愛你’。”杜子驍扁嘴道。

“好吧,”白哲摟住他的脖子,無比認真地說,“杜子驍,我也愛你。”

杜子驍咧開嘴笑得開心死了。

他們蒙著被子接了個長吻,舌頭在口腔裡纏繞翻滾。杜子驍用力吸吮著白哲的舌尖,連帶著吸走了他胸腔裡的空氣。白哲吻到後來已經覺得無法呼吸。他晃著頭,好不容易躲開杜子驍的唇,氣喘吁吁。

“太悶了。”他說。

白哲掀開被單,他覺得自己口乾舌燥,想去一旁拿杯水來喝。可是一隻腳剛踏到地上,他就被人攔腰撲倒在床中央。

杜子驍深深地盯著他,那急切的渴望像要把白哲整個吞下去似的。白哲打了個寒顫,想逃,然而杜子驍撩開白哲的睡袍,在白哲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重新霸佔了他的呼吸。

……白哲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沒喝到自己那一杯水。

60 正文完結

第二天。

“快快快,媽媽要到了!”

白哲拿著手機,看著媽媽乘坐的車子定位,那個藍色的小點在螢幕上一點一點,正迅速向他們的方向駛來。

他約了媽媽上午喝咖啡,卻接了個電話,裝作臨時有事的樣子跟杜子驍提前出了門。實際上那電話是定好的鬧鐘,他跟杜子驍提前出門,是為了早早趕到現場方便佈置。

白哲戴著墨鏡,跟杜子驍雙雙躲在蛋糕店裡,為了逼真,他們還一人點了個黑森林蛋糕。街對面是媽媽最喜歡的咖啡廳,以前媽媽每個禮拜日的下午會固定到這裡來喝一杯咖啡。白哲一邊監控著螢幕上的小點,一邊即時向杜子驍播報著媽媽的位置。

“快快,媽媽距離這裡還有兩條街。”

“快快,還有一條街了!”

“快快,媽媽好像下車了!”

著名影星奧利弗•威恩端坐在一旁,他聽不懂中文,卻知道白哲在跟杜子驍說話。一把年紀還是帥到令人窒息的老先生用地中海般湛藍的眼睛望著杜子驍,問:“你還有個中文名字叫‘快快’?”

杜子驍聳聳肩:“啊,你懂,戀人之間總要有個昵稱,只要他不在床上這麼叫我,什麼時候這麼叫我都行。”

白哲轉過頭,狠狠剜了他一眼,忽然叫道:“媽媽來了!”

白哲一看就是上學時候沒逃過課,每次家庭作業都認真完成的好學生,叫他做點壞事,他又緊張又忐忑,此外還帶點興奮,顯得跟平時完全不一樣。杜子驍貼著玻璃窗看了一眼,只見白夫人不穿旗袍,換了身佷顯年輕的淡粉白色洋氣套裝。大約要跟兒子“約會”讓她也興奮異常,她從街那邊走來,臉上一直帶著笑。她進了店,選了自己慣常坐的位子坐下,然後施施然從珠光手包裡掏出手機,撥號。

沒過上幾秒鐘,白哲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白哲沖杜子驍使了個眼色,接聽。

“哲哲,媽媽到了。”白夫人語聲帶著笑。

白哲也笑:“媽媽,我也很快就到了。”

媽媽囑咐了他幾句小心,不要著急便收線。白哲轉頭看著杜子驍,杜子驍轉頭看著奧利弗先生。

“目標已到位,”杜子驍單手握拳,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奧利弗先生,輪到你上場了。三,二,一!”

奧利弗先生整整領結,優雅地出了門。

白哲坐在位子上,貼著窗玻璃向外看。他看到一個滿頭銀髮的老派英國紳士穿過街道,向對面的咖啡店走去。他推開店家掛著“open”牌子的玻璃門,門上的風鈴輕聲作響,他像許多黑白電影,譬如奧黛麗•赫本或者費雯麗主演的那幾部裡的男主角一樣,在許多客人當中裡,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坐在窗前的美人。白哲看著他優雅地走過去,像男主角走向自己的女主角,走到媽媽身邊。白哲猜他大概會像所有老電影裡那樣問媽媽,小姐,請問這裡有人嗎?然後媽媽驚訝又驚喜地捂住嘴,像個少女一樣羞澀地同意。媽媽的眼神像一條羞怯的小鹿一樣,甚至帶一點來不及掩去的淚光。他們愉快地交談,他們會聊些什麼呢?白哲可猜不到。

肩膀上忽然伏過來一個沉甸甸的頭,白哲想都沒想,就知道是杜子驍。杜子驍在他的耳邊羡慕地歎息了一聲,道:“聽說只要是女人,不管八歲,還是八十歲,都會有一顆少女心。你說,咱媽這叫不叫少女心?”

白哲笑著捏了他臉頰一下:“不許打趣媽媽。”他轉頭,近距離地看著杜子驍的側臉,“謝謝你。”

“謝什麼,”杜子驍笑道,“應該的嘛。”

白哲閉上眼睛,杜子驍湊過去吻他的唇。兩唇相觸,停留了好久好久,然後白哲就聽到了“喀嚓”一聲。

杜子驍高高舉著手機,竟然在自拍!

照片自動上傳到微博,沒有任何配文,只有簡簡單單一張吻照。可就是這張公然秀恩愛的吻照,在一天之內被轉發三十多萬次,無數單身狗被翻來覆去狠虐,無數西皮粉加對家發起又一輪腥風血雨。

國內炸了。

下午,白夫人親手烤了個蛋糕,塗抹上自己做的奶油,再點綴許多草莓櫻桃,看著就好吃極了。白夫人一整天都高高興興的,有時候自己想著事情就會笑起來。杜子驍下廚做了一桌子好菜,白夫人站在旁邊指導,甚至開了金口,說要把自己的廚藝都傳授給杜子驍。白哲站在廚房外面跟杜子驍比了個拇指,杜子驍得瑟地笑了一整個晚上。

晚飯後,白夫人把白哲和杜子驍叫到了自己房裡。她踮著腳,從最上面的櫃子上拿下一個鐵盒子,白哲要幫幫忙她都不讓。她打開盒子,那盒子裡有褪了色的髮夾,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最下面平放著兩張電影票,包裹在透明塑膠膜裡。白夫人把塑膠膜打開,電影票拿出來,一人一張,交到了白哲和杜子驍手中。

“這是我跟你爸爸第一次約會的紀念物。”白夫人想到丈夫,笑得幸福極了,“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去看電影,我記得清楚極了,你爸爸想看戰爭片,是因為我才選了奧利弗•威恩的片子。他根本看不進去,在電影院裡睡著了,睡到散場,所有人都走了他才醒,可真是把我笑壞了。”

“我保留下那場電影的票根,還有這盒子裡的,都是你爸爸當年追我時候送我的禮物。他常常送我些小東西,雖然不是什麼大禮,可每個都有獨特的意義。我把這些都留著,你爸爸剛走那幾年,我就是靠著這些撐過來的。”白夫人看著白哲,“哲哲,媽媽脾氣不好,總愛發脾氣,時間久了,身邊的人都受不了。只有你爸爸肯擔待我,他擔待了我一輩子,從沒跟我紅過臉,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要拼了命給我做到。”

白哲輕輕拉住了媽媽的手。

白夫人反握住他,她的眼睛裡多了點淚光,燈光晃著,夾雜著懷念與笑,一轉眼,竟然就這麼過了大半輩子。

“哲哲,你對我說杜子驍對你有多好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你爸爸的影子。你有些脾氣像媽媽,又擰又不肯轉彎,所以碰見個願意無條件擔待你的人,一定要珍惜他。”白夫人拉住杜子驍的手,將他的手與白哲合在一起,“小杜,你是個好孩子,有你照顧哲哲,我很放心。你們兩個以後要好好地在一起,彼此扶持,不管是順境還是逆境,都要一起面對。”

“媽媽,你放心吧。”杜子驍道,“我一定會對白哲好的。”

白夫人笑了笑,她別過頭,一滴淚快速從眼角滑下,她抬抬手,拭去。

“你們趕緊去重婚吧。”白夫人道。

白哲跟杜子驍的手僵在一起。

“啊?”

二人雙雙道。

“媽媽不說,你們就真當我老了耳背,聽不到你們竊竊私語?”白夫人板起臉,“好不容易領了證,幹嘛又離?趕緊去重婚,以後不許瞎鬧!”

陽光明媚,微風襲人,杜子驍和白哲又來到了所謂的“美國民政局”。

好巧,給他們辦理重婚手續的,竟然是當時給他們辦離婚手續那一位。

這位肥胖的女公務員竟然還記得他們,在他們坐下後,主動解釋道:“我被調到這個部門來了。不過沒什麼區別,只是椅子換了個位置而已,不是嗎?”

杜子驍跟白哲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女公務員一邊熟練地辦理著各種手續,一邊與他們聊天:“你們終於決定要個孩子了?”

白哲臉上一紅,杜子驍接過話頭:“沒有,不過,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

“非常不錯。要知道,以前我跟我的伴侶也經常吵架,可是有了孩子以後,一切都會不一樣。”女公務員抬起頭,很認真地建議,“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她生的,我打算過幾年也生一個。”

白哲咕咚咽了口口水,杜子驍抿抿唇。

女公務員聳聳肩:“沒錯,我也是。”

重婚手續要比離婚快多了,也許正需要這種程式上的繁瑣來提醒人們,結束一段婚姻是一件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的事。

當然了,開始一段婚姻也是一樣。

女公務員將所有證件資料封在一個大資料夾裡遞給他們,她真誠地祝福:“祝你們幸福。”她說,“愛終會戰勝一切。”

杜子驍與白哲走出大門,他們牽著手,一直往前走。這是他們相識的第八個年頭,他們經歷了熱戀爭吵,誤會和好,每個人都難免經歷的七年之癢,終於走到了這裡。過去或許有許多不美好,可是屬於他們的未來有那麼多,白哲想,杜子驍也這麼想,正因為經歷了那麼多的不美好,他們才更珍惜現在的美好。

他們走過兩個街區,遠遠地看到了遊行的隊伍。今天本城有lgbt大遊行,奇裝異服揮舞著旗幟的lgbt群體們高唱著穿過城市最繁華的街道,大聲向所有人喊出他們的聲音。

遊行隊伍很快來到他們面前,人們看到他們緊握的雙手,笑著唱著將他們拉進遊行隊伍中。白哲的手中多了面旗幟,杜子驍臉上貼了塊彩虹旗貼紙。隊伍裡有人唱起同性戀平權的歌,更多人加入。白哲與杜子驍與他們一起高唱,歌聲飄蕩在城市上空,久久回蕩著那最響亮的一句——

“愛終會戰勝一切。”

正文完

61|番外:第十二年

杜子驍與白哲在一起的第十二年,他們決定要個孩子。

起印是朋友圈裡曬娃的太多,遮罩掉這個又冒出那個,尤其去年小桂結婚生子後,杜子驍連遮罩都遮罩不了,每天打開朋友圈就見小桂又上傳了自家寶寶的小視頻,而且連著發,往下滑兩次都是小桂家的娃娃。杜子驍真是納了悶,明明有時候小桂跟自己到外地一去一個周,怎麼還能天天發寶寶的照片?後來鬧明白了,人家手機裡存滿了寶寶的照片,想得不行就挑幾張發上去,等別人點贊緩解自己的思念之情。杜子驍光看著她每天在朋友圈裡轉發的育兒經驗,譬如《新媽媽你準備好了嗎?》《寶寶哭鬧的時候在想什麼?》《全球最佳奶粉地圖》等等都快成了半個育兒專家。他覺得自己天縱英才,好不容易積累的知識不能浪費,要不,生個孩子實踐下?

本來是開玩笑說著玩的,沒想到白哲聽完沉默半天,點了點頭:

“好。”

白哲之所以同意,一個是因為隨著年齡漸漸變大,難免就會想要個孩子;另一個則是因為白夫人。白夫人年紀也大了,看著別人都有了孫兒,如今代孕又這麼方便,她也想要個孫兒承歡膝下,讓自己享受一下做奶奶的滋味。

一拍即合,杜子驍和白哲第二天就聯繫了代孕中心,幾個月後,他們飛到美國與醫生見面,選定孕母之後,開始造人。

保險起見,杜子驍和白哲分別提供了自己的精子,幾次調整後,杜子驍成功了。

不管誰成功了都是件高興事,白夫人帶頭,杜子驍與白哲跑腿,給代孕母親一通補,補得懷胎十月,孩子生出來以後,頭髮茂密油油亮,健康極了。

對了,是個男孩。

孩子像極了杜子驍,尤其眉眼鼻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剛生出來時候皺巴巴看不出來,過幾天就又白又漂亮,尤其十個手指頭尖粉嫩嫩的,對著陽光晃一晃,透明似的。白哲閑著沒事就願意抓著孩子的小胳膊擺各種動作玩,而我們向來不正經的杜子驍同學,則在孩子降生的第一時間掰開孩子兩腿去看孩子的茶壺嘴。

“棒!”杜子驍比劃著尺寸說,“這麼大,以後有前途!”

小桂一見這孩子就拉著杜子驍和白哲的手,要提前給自家女兒定娃娃親,還扯出來什麼“女大三抱金磚”的典故。程琳則當場起草合同,要杜子驍跟白哲把兒子簽給自己——“保證在這孩子五歲之前就捧紅他!”程琳說。

當然啦,這兩位新晉奶爸高興都高興不過來,根本沒空搭理兩位母性上身的女漢子。他們恨不得天天什麼都不幹,走著坐著都抱著孩子玩。這麼小的一個小生命,渾身帶著奶味,這麼軟。不高興就大哭大鬧,高興的時候會對人甜甜地笑,兩位傻爸爸覺得自己應該抱著一個小天使。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就覺得這大約是個小魔鬼。

寶寶不僅長相像極了杜子驍,個性也跟杜子驍小時候一模一樣。他白天睡覺晚上胡鬧,絕不老老實實呆在床上,要人抱,要人一直抱,一直抱還不行,還要唱歌給他聽。別人,比如杜子驍唱,他不買帳,一定要白哲唱。每次白哲抱著他,輕輕搖晃著他給他唱歌的時候,他總是乖極了,一旦換了杜子驍,呵呵。

寶寶滿月的時候,杜子驍請客,擺了一大桌。圈裡的朋友都來了,就連許久不露面的蘇允和向來不喜歡公開露面的岳林導演都來了。開席致感謝詞的時候杜子驍把寶寶抱在懷裡,他一邊說,寶寶一邊掙扎,掙扎不出來就大哭。白哲趕緊接過來,孩子往白哲懷裡一縮,立馬好了,咬著手指頭睡覺覺。蘇允湊過來戳孩子的小臉蛋,連呼“好萌啊~好可愛啊~”,陸秦賤兮兮地問,那咱們也要一個?蘇允笑笑,回頭道:

“滾!”

寶寶從小就跟白哲更親,他長到兩三歲,會走會跑會鬧的時候,就已經是混世小魔王,誰都治不住他。奇了怪,白哲一板起臉他准好,不光好,還乖乖撲進白哲懷裡,撒嬌賣萌奶聲奶氣叫“爹地”。寶寶三歲的時候,白哲就把他領到鋼琴前面,教他彈鋼琴。這孩子有點天賦,小星星彈得有模有樣,學了一年,小星星變奏曲都會彈了,憑藉一手鋼琴絕技,風靡幼稚園所有小姑娘。然而這孩子有志氣,從小就發下宏願,以後誰都不找,就找白哲這樣的人。杜子驍在旁邊冷笑,心想這小子肯定是怕自己揍他,否則什麼叫“找白哲這樣的人”?找白哲還差不多!

寶寶六歲的時候,《爸上哪》第十八季節目組找上杜子驍,想請他帶孩子上節目。到這時候全家人才意識到必須給孩子起個大名了,否則上了節目,別人家孩子都有響亮亮的大名,偏自己家孩子沒有,多不好。

以前寶寶沒起名,全家人“寶寶”“乖乖”地亂叫,有時候杜子驍心情好了,還叫兩聲“狗蛋”“兔崽子”,完全沒意識到把自己也罵進去了。現在意識到要取個響亮的名字,全家人犯了難——叫個什麼好呢?

全家人,即杜子驍、白哲、白夫人,加上小桂夫妻和程琳,一起開會。杜子驍第一個發言,他說:“我覺得就叫‘杜愛白’,簡單好記,意義明確。”

小桂一巴掌就把他打到一邊。

除了這個名字,還能叫什麼呢?白哲把中英文字典搬來兩大本,大家一起翻,翻了整整一下午,翻到後來,翻出個長長的候選名單。這裡面有你選的,我選的,你覺得這個好,我覺得那個好,怎麼都意見不統一。恰好這時候寶寶睡了一覺,伸著懶腰起床了,白哲招招手,道:“寶寶,過來,看看這些名字裡你喜歡哪個?”

寶寶搖搖晃晃走過來,先是撲到白哲懷裡,又是蹭又是抱,對著白哲的臉頰左一下右一下,“叭叭”親了兩大口,而後轉過頭,眯縫著眼睛,在紙上快速一掃,抬起手隨便指了一個。

眾人湊過去一看,呵呵,“杜愛白”。

這破名字還是為了照顧杜子驍情緒後加上去的。

杜子驍都快得瑟死了,抱過兒子一通亂親,親得寶寶嫌棄極了,手腳並用要逃。其餘人則發了愁,這麼漂亮的孩子,總不至於真叫杜愛白吧?

一籌莫展之際,白哲拿起筆,在紙上重新寫了三個字——杜慕白。

意思差不多,聽起來好聽,看起來也好看。

孩子的名字就這麼定了。

沒幾天節目組來拍攝。一大早,節目組就扛著攝影機進了門。這是電視節目上首次出現同性伴侶家庭,在節目組放出杜白二人會參加節目的消息後,網路上就先炸了一輪。節目組進了門,杜子驍已經起床了,正做早餐,輕輕推開臥室的門,白哲跟寶寶彼此抱著,睡在床上。白老師的睡相真好看,寶寶抱著爹地的胳膊咂嘴也萌翻天。節目組早就聽說杜子驍家的寶寶是小魔王,其實很擔心他上了節目會有控制不住的時候。然而幾期節目錄下來,杜慕白小朋友雖然很調皮搗蛋,但是關鍵時刻沉穩勇敢有擔當,有時細膩溫柔起來甜死個人,被網友們封為新一代小暖男。

杜慕白小朋友七周歲的時候,杜子驍與白哲決定送他到美國讀小學。他們並不打算這麼快就讓兒子成為童星,以後的路要怎麼走,他們想等兒子長大了自己決定。小學選擇了白哲讀過的那一所,當年白哲的老師如今已經成為副校長。開學那天他們跟白夫人一起送杜慕白小朋友上學,看著杜慕白小朋友背著小書包,跟小夥伴們一起走進校門的樣子,白夫人又是激動又是感慨,直抹淚。杜子驍鼻子也有點酸,他看看越走越遠的兒子,又看看身邊的愛人,他是這麼的幸福,可他還是有點不滿足。

畢竟人是貪心的動物,更何況在幸福這件事上,誰會輕易滿足?

回家的路上,杜子驍問白哲:“我們要個女兒好不好?”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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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