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賀朝 受:謝俞

分班後,兩位風靡校園的“問題少年”不止分進一個班還成為同桌。

明明是學霸卻要裝學渣,渾身都是戲,在表演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818我們班裏每次考試都要爭倒數第一的兩位大佬。

註孤生戲精攻(賀朝)x不服就幹泯滅人性受(謝俞)

基本上是一本正經的搞笑文,關於成長的一點小事。

第一章

“下一站黑水街,請要下車的乘客準備從後門下車。”

公車從B市郊區出發,繞了小半個圈緩緩拐進商業街,街道四通八達,行人熙攘。

語音播報員將這行字念得字正腔圓,這跟平常念的普通話還不一樣,聽上去像機器仿聲,連尾音上調的幅度都顯得刻意。

謝俞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扭頭望了眼窗外熾熱的陽光。

覺得車內空調溫度太低,又覺得熱。

公車本來開得就慢,現在又被人流四面環繞,速度直接降成老爺車,正好碰到一個紅燈,長長的車身劇烈晃動一陣,徐徐停下。

謝俞拿著手機,一邊看窗外一邊等對方接電話。

電話嘟了好幾聲終於接通,熟悉又嘈雜的聲音鑽出來,緊接著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嗓門更大,直接蓋過了那片紛亂,豪邁又有點兒啞,不知道在跟誰吵架。

“誰知道那六車貨什麼時候能到,就沒有個准信兒,那幫孫子成天推三阻四。”

“一會兒說明天一會兒又說後天時間變個沒完,最後直接跟我說他們也不知道……操他媽的。”

謝俞平靜地聽那女人叫駡。

“催個屁!連電話都不敢接了現在,跟我玩失蹤。狗娘屁眼裡拉出來的玩意兒,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整個黑水街誰他媽敢惹我許豔梅。”

眼看這髒話越罵越難聽,仿佛能吼個八百字小作文還不帶停頓的,謝俞這才出聲提醒對方:“梅姨。”

所有髒話瞬間消音。

許豔梅沖其他人擺擺手,閉上嘴,連手指縫裡夾著的煙都毫不猶豫地掐滅了,隨手往桌角上摁。又指指桌上那通意外接通的電話,示意此次‘六車貨不按時出貨討伐會’可以散會了。

她掐完煙,將橫跨在簡陋辦公桌上的長腿收回去,語氣是其他人從未聽到過的溫柔,和剛才那個髒話兩噸重的瘋婆子簡直就不是同一個人。

“我們午休時間湊在一起隨便聊聊天,沒啥事兒,鬧著玩兒呢。生活這麼平淡,偶爾說說髒話對心情好……”

謝俞也不拆穿,只問:“抽煙呢,抽煙也對身體好?”

許豔梅渾身都是尼古丁的味兒,睜眼說瞎話,心想反正這臭小子也不能從電話裡鑽出來:“我沒抽,你不讓我抽煙之後我就戒了,哎別跟我提這茬,提了我怕我煙癮又犯,不能刺激我。”

裝得倒是挺像,誰刺激誰。

謝俞聽著她這把日益嚴重的老煙嗓——也就只有罵人的時候這個聲音才能陡然間明朗起來,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放假了吧,前陣子聽你媽說你二十號考完最後一門,給你發的資訊你怎麼都不回。”

許豔梅繼續轉移話題道:“考得怎麼樣?我可是在網上找了好半天才找來的句子,那些句子都文鄒鄒的,找的時候快給我酸吐了。”

-面對考卷不彷徨,盡力就是好成績,讓夢想在考場上揚帆起航,讓人生在知識的海洋裡遨遊!小兔崽子,考試加油!

謝俞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條毫無新意、一看就是批發語錄、並且完全不符合現代青少年審美的短信,他能夠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公交正好駛進隧道,遮住了外頭烈到灼人的光,周遭事物暗了下去。

謝俞本來就穿著一身黑,此時更是整個人隱在黑暗裡,他將身子往後靠,伸了伸因為空間不足而勉強縮在一起的兩條長腿,漫不經心地扯起一抹笑:“那你還找,我什麼成績你又不是不知道,讓我回你什麼,謝謝鼓勵、爭取不做倒數第一?”

才歇息不到兩分鐘,黑水街一姐許豔梅同志這邊又有人嚷嚷起來:“你們這裡是黑店吧,還批發市場,價格那麼高,擺明瞭坑人。”

“……你說什麼?”被人攪和,許豔梅沒聽清謝俞的回答,“太他媽吵了,還來了群傻逼想砸店,改明兒我去買個大喇叭,我還不信鎮不住這幫孫子。”

謝俞扣著電話的手指略微收緊,話在嘴邊打了兩個轉,最後還是沒說出口:“沒什麼。”

“短信我看見了,忙著複習,忘了回。”

“好好好,雖然咱成績是差了那麼一點,但是別氣餒,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認輸,誰怕誰啊是不是。”

許豔梅說著說著嗓門又大起來,捂住聽筒,沖那幾個不依不饒說坑人的顧客吼道:“……幹什麼幹什麼,坑的就是你這種王八犢子,愛買不買,不買別在這杵著!”

車頭從隧道口鑽出去,大片大片陽光重新灑進來,一直順著車頭灑到車尾巴上。

謝俞微微眯起眼,看到窗外熟悉的景物,知道就快到站了。

今天週一,是暑假開始的第三天,也是工作日。車上人並不多。

幾個學生坐在前排,女孩子們紮著馬尾辮,出去玩還規規矩矩特別乖巧地背著書包,衣裳白淨。

黑水街這一片雖然說是商業街,物價著實不高,跟繁華倆字也搭不上邊,街道建設在郊區裡頭都算差的,樓房破舊。但是這種廉價的生活文化,吸引了不少沒有高消費能力的人群,尤其是初高中生。

謝俞盯著女孩兒發圈上那個透明裡還透著點兒粉的玻璃墜飾,透過光,閃閃發亮。

“到了到了,準備下車了。”那女孩馬尾辮一甩,扶著杆子起身,“我上次吃炒年糕就是在這,我帶你們去。”

與此同時——

“黑水街南站到了,準備下車的乘客請從後門下車,謝謝配合。”

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的瞬間,一股熱浪夾著燥熱的風從門口撲進來。

許豔梅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兔崽子,你在哪兒呢?我怎麼聽到報站報黑水街。”

謝俞起身下車:“許豔梅同志,我還有十分鐘就能到廣貿門口,你好好想想怎麼收拾身上這股煙味,想想怎麼跟我交代,也順便想想你當初是怎麼跟我保證的。提著頭來見我吧。”

許豔梅回頭瞅了眼辦公桌煙灰缸裡的一缸煙頭:“……”

“梅姐,咋的了,怎麼滿面愁容。”

許豔梅推開門走出去,撩起袖子進倉庫幫店主們一塊兒幹活:“別提了,愁死我了。”

許豔梅在黑水街上經營服裝批發市場,服裝生意她十幾年前就開始幹了,最開始是和幾個小姐妹在街口擺攤,後來有模有樣地盤了家店,最後盤下黑水街中心廣貿大廈裡兩層樓——這兩層樓裡彙聚著上百家小店,形成了這樣一個“批發市場”。

作為批發市場老闆娘,梅姐在黑水街這一塊兒,名氣那是響噹噹的。也是響噹噹的仗義,女中豪傑。

“真是愁?我怎麼覺著你嘴角這笑都快掛不住了。”其中一名店主說。

許豔梅道:“瞎說什麼啊,對了你有沒有什麼香水啥玩意的,給我噴噴,小俞兒馬上就到了,我這渾身都是煙味,被他逮著肯定一通數落。”

店主支起身子,拍拍褲腿上的灰:“原來是你那位寶貝兒子,你看看你怕成什麼樣了你都……香水我有,我去給你找找。”

“能不怕嗎,我們家小俞兒是好孩子。”許豔梅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小,她手上發力,用小刀猛地劃開一袋捆繩,自言自語似地說,“我可不能帶壞了他。”

“……又不是親生的,不就是認的乾兒子嗎。”

“什麼好孩子?我兒子跟謝俞一個班,那可是個刺頭啊,成績差不說,班裡都沒人敢跟他坐同桌,好像還是什麼學校老大,混著呢。也就梅姐當他寶貝似地捧著,平時連髒話都不怎麼在他面前說。”

“聽說他考高中還是作弊的,不然就他那個成績,撞了鬼了能考得上。雖然說二中不是什麼好學校,但墊底的普高也是個普高。”

“算了算了,別說了,都散了吧,做事去。”

等許豔梅拆完捆繩出來,那群嚼舌根的店員已經散開,各自站在不過三四尺寬的攤位面前賣力吆喝:“兩件99,兩件99!錯過今天等明年!羽絨服全部反季虧本清倉了!”

“走一走看一看,兩件99!”

許豔梅帶著濃郁的香水味兒走過去:“我出去一趟,要是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再有那種不識相的傻帽,不用跟他們講道理知不知道,罵就對了,講個屁的道理。道理是說給人聽的,不是說給傻帽。”

謝俞繞了點路,跑了三家雜貨店終於找到一個帶擴音器的喇叭。

紅白色,從一堆雜貨下面好不容易翻出來的。店家為了展示它雖然積了一層灰但功能依舊強悍,立馬接上電,當場放了一首“該死的溫柔”。

功能確實強大,震耳欲聾。

謝俞被它震得耳朵疼,邊掏錢邊說:“行了,多少錢?”

店家離這個喇叭的距離更近,壓根沒聽見謝俞說的這五個字,他用袖子擦擦上頭的灰,歇斯力竭地扯著嗓子推銷,老大爺一把年紀了,難為他還能嘶吼出這種高音:“——耐用!不好用包退!包退!”

“多少錢?”

“品質有保證!有問題你儘管找我!小店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建行雜貨!”

“……”

一隻手橫著伸到老大爺面前,細長,骨節分明,指甲蓋修得乾乾淨淨。

謝俞面無表情地摁下開關按鈕,耳邊終於清靜:“多少錢。”

“二、二十五。”

老大爺比劃了個二,又比劃個五,然後又說:“要嗎,要了我就幫你包起來。”

謝俞還沒來得及點頭,老大爺已經拿起塑膠袋把喇叭往裡頭裝,並且眼疾手快地從桌上厚厚一遝紙裡抽出來幾張來歷不明的一併往塑膠袋裡塞。

——婦科醫院,無痛人流。

——男人的福音,第二根,半價。

開雜貨店還不夠,身兼著發傳單的重任,謝俞對黑水街人民的行動力和業務水準有了新的認識。

老大爺沒塞夠,又扔進去幾張,從大體顏色上來看,那些傳單都不帶重複的:“副業,副業。回應黨的號召,積極奔赴小康,為了發財而奮鬥……找您的錢,拿好了,歡迎下次光臨。”

 

 

第二章

那些傳單,幾乎囊括了各行各業,從割包皮到小額貸款,一應俱全。甚至還有開鎖的、神奇老中醫、私家偵探、專業替考……

謝俞直接抽出來垃圾桶裡扔,扔剩最後一張,上頭寫著:神秘遊戲,引爆你的激情!好哥哥,啊~~來啊~~~

這幾個波浪號騷破天際,謝俞正要扔,就聽到身後有人氣壯山河地喊“臭小子”,謝俞手一抖,鬼神使差被打斷了思路,反手將傳單塞進了褲兜裡。

許豔梅搓搓手:“怎麼有空過來看我?”

謝俞見到她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黑色塑膠袋遞給她,然後迅速往後退了幾步,避之不及:“你身上這什麼味,廁所清新劑?沒事噴成這樣你想幹什麼。”

“狗屁廁所清新劑,老娘這是女人味。”噴掉了小半瓶香水呢。

說完她打開塑膠袋看到裡面的東西,愣了兩秒:“我就隨口一說你還真給我整了個大喇叭——怎麼弄這個,這是開關?”

謝俞太陽穴‘突’地一跳:“——別摁它,太吵。”

話說得太晚,許豔梅已經將那個紅色按鈕按了下去,像個剛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兒,於是在雜貨店裡沒放完的歌又從擴音器裡殺了出來,大有繞梁三日之勢。

許豔梅有點蒙:“我操,這麼猛?”

“趕緊關了,”謝俞又說,“還有你這嗓子,自己心裡沒點數是不是,抽煙,你就抽吧。”

許豔梅:“沒那麼誇張……依照我這強健的體格,少說還能再戰個三百年。”

謝俞默不作聲打量她,一眼就注意到她右手一直有意無意地扶著腰側。由於常年操勞,許豔梅的腰一直不太好,得每天貼一張膏藥,不然有時候能疼得爬不起來床。

“強健,你可真敢說。”

許豔梅察覺到謝俞的目光,立馬把手放下來,嘴裡說的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流暢地往外蹦:“我腰沒事,那個,上次你叫我去醫院看看,我去了,挺好的,醫生說沒太大問題。”

謝俞邊聽邊往廣貿大廈裡走,他身上穿著件普通得甚至有些廉價的黑色T恤——是許豔梅以前給他買的,她經常給他寄衣服,只要看到合適的就會買下來,最後積累寄過去足足有半個人那麼高的大紙箱。

他雙手插在衣兜裡,衣服袖子往上折了幾折,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頭髮中長,明明看起來挺軟,甚至由於過於細軟而自然彎曲,卻平添幾分淩厲。

他問:“今天要卸幾車貨?”

許豔梅今年已經四十多歲,平時忙著進貨出貨,整天盯這盯那,砸店、搞事的雜七雜八的都歸她管,就是沒什麼時間管管自己。頭髮還是去年過年到理髮店燙的卷,疏於打理,現在像個雜亂的泡面頭,乾枯發黃。

從五官上不難看出她年輕時的貌美,只是歲月不饒人。

就算被扔進人群裡,也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婦女,甚至讓人懷疑從她眉眼裡窺探到的舊時的那份美麗,是不是錯覺。

“十八車。別看現在還是夏天,但是秋裝也得盯著,不然到時候供應商那邊工期可能來不及。”說到工作,許豔梅下意識就想摸兜,最好是摸出一根煙出來解解饞,然而只摸到打火機,沒有煙。

謝俞又問:“雇的人手夠嗎。”

“夠夠夠,用不著你。”許豔梅說,“上回你不聲不響跑過來幫忙這賬我還沒跟你算。”

偶爾得知她卸貨的時候閃了腰,謝俞翹了一天課,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混在工人隊伍裡跟著卸了四五車貨。男孩子脫了校服,渾身是汗。

當時批發市場的生意不太好做,也是這半年才慢慢好起來,請卸貨工人能少請幾個就少請幾個,盤下廣貿兩層樓已經夠吃力,自然在如何節省開銷上動心思。

兩人站在電梯裡,逼仄的空間將那股神似空氣清新劑的香水味發酵得更加濃郁,這工作電梯大概還運過生鮮,除了熏人的香味之外,還若有若無地夾雜著一股發臭的魚腥味。

許豔梅問:“又長高了是不是。”

謝俞道:“快一米八了。”

許豔梅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又想笑又想皺眉:“瘦了。”

電梯開了,謝俞走出去,許豔梅還在那揪著個瘦字不放:“三餐要按時吃,現在那些小年輕總喜歡動不動就搞什麼減肥,你可別想不開……礙,怎麼停這不走了?”

謝俞擋在她面前,將她的視野整個遮得密不透風。

“怎麼了?什麼事?”

謝俞沒給她機會看清楚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直接把許豔梅重新推回電梯裡去,乾脆俐落地摁下電梯開關。

反應太快,快得甚至讓裡頭那幫兇神惡煞的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等他們回神,電梯門已經緩緩合上。

“我操,”為首的男人滿臉橫肉,脖子上圍了條金鏈子,他把咬在嘴裡的煙頭拔出來,隨手往腳邊扔,罵罵咧咧往前走,“——許豔梅你個臭婊子,你他媽給老子站住!”

就他一人反應快,其他弟兄還不知道他們要找的女人差點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金鏈男大掌一揮,怒不可遏:“還愣著幹什麼,上啊!一個個杵在這兒看戲呢。你!趕緊從那邊樓梯下去逮人!”

電梯已經合上一半,謝俞壓低聲音快速地說:“先下去,找人過來。”

許豔梅從電梯縫裡瞧見了那男人的臉,想說的話太多,可是時間緊迫,她急忙喊:“謝俞!”

謝俞看著她:“梅姨,聽話。”

只來得及看上一眼,那道縫已經關得嚴嚴實實,電梯帶著她往下降。

電梯邊上立著個拖把,大概是清潔工收拾完衛生忘記帶走。謝俞順手抄過,抬腳踩在拖把頭上,手上發力,直接將木棍整根抽了出來。

謝俞手裡惦著木棍,這才抬眼看他們:“想幹什麼?”

他知道這幫人。

黑水街到處都是混子,打著收保護費的名號橫行霸道,面前這位虎哥據說幾個月前剛從監獄裡放出來,聲稱自己差點捅死了人才被關進去的,橫到不行。隨他怎麼吹,事實到底是什麼樣子也沒人想去理會。

虎哥本來靠收保護費混混日子,享受著被傻逼小弟尊為大哥的滋味,直到他遇到許豔梅——所有事情的開端就源於一件事情,他看上她了。

許豔梅有幾分姿色,性子潑辣,帶勁。

就是有一點不好,給臉不要臉。幾次三番拒絕他……簡直不識好歹。

想到這,虎哥眼神沉下去:“小屁孩,別多管閒事。”

謝俞依舊沒什麼反應,縮在裡面不敢吱聲的店員們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他們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這群人大搖大擺進來,亂砸東西,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惹的。

也不知道該不該報警,黑水街不成文的規矩大家都知道,江湖事江湖了。

然後他們就看見梅姐嘴裡的“好孩子”站在電梯口,一個人對五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一隻手從褲兜裡伸出來,沖那群人輕輕勾了勾,不知道是挑釁還是真的滿不在意:“找死找到爸爸家門口來了,沒空跟你們廢話,一起上吧。”

“……”

虎哥不想承認他剛才有一瞬間被這個看起來還在念書的男孩子唬住。

這孩子眼神陰沉沉的,冷得滲人,看著他們感覺跟看一坨屎沒什麼分別——總之絕對不是一朵溫室小花朵會有的眼神。

虎哥正在氣頭上,習慣性裝逼,主動扯開衣領:“年紀輕輕口氣倒是不小,知道我是誰嗎?出去打聽打聽,有誰見了虎哥不得敬讓三分……瞧見沒有,老子脖子上這道疤,那可是當年和獄警打架打出來的。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你跟那個臭婊子什麼關係?這是幹什麼,啊,打我?還想學人家打架?就用這根小木棒,你還想——”

謝俞二話不說伸手揪上虎哥的衣領,猛地朝他逼近,膝蓋狠狠地頂上對方小腹,緊接著他又用手禁錮住虎哥手肘,絲毫不給人緩衝的時間,將對方拉向自己。

那是一個相當漂亮的過肩摔,乾脆俐落。如果氣氛不是那麼僵硬,後面那群店主簡直想鼓掌喝彩。

虎哥被頂得眼前發黑,連話都說不出來。

然而謝俞並沒有打算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他,他又把人從地上扯起來,往電梯鋼板門上按,“砰”一聲,手指驟然收緊,直接扼住了虎哥的脖子!

“很囂張,把蹲過監獄當成男人的勳章是吧。”

虎哥反應過來,抬腳想踹,又被謝俞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棍子,小腿肚不斷抽搐,謝俞鬆開手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捂著肚子忍不住幹嘔:“……操。”

“剛才罵誰婊子。”虎哥眼睜睜看著謝俞那張堪稱漂亮的臉緩緩逼近,只是少年眉眼間的戾氣滿得都快要溢出來,比起這出類拔萃的樣貌,他更驚異於面前這人渾身的冷漠、尖銳和陰霾。

謝俞重複問了一遍,憋著火,聲音暗啞:“你剛才罵誰婊子?”

虎哥不說話了。

“沒人教你怎麼做人,我教教你。”謝俞用腳尖踢了踢地上那坨廢物。

虎哥身後的幾個兄弟對視幾個回合,都從彼此眼裡瞧見了猶豫,然後他們達成共識,拔腿就跑。

“這下完了,怎麼辦?”

個字高的那個邊跑邊問:“要不我們還是報警吧?”

“報個屁的警!”另一個說,“這樣以後我們還怎麼在道上混!”

顧雪嵐接到警局電話的時候正在喝下午茶。

女人脫下絲綢披肩,裡面是一條高定蕾絲長裙,襯得腰身凹凸有致,說不出來的優雅。裙擺處低調地繡著兩朵暗花,腳腕白嫩細膩,像塊光潔的玉。

精心打理的長卷髮披在臉側,她正笑吟吟地聽著對面的貴婦們聊最近看上的冬季新款,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陳太太既然這麼喜歡,不如改天直接飛過去買……”

“夫人,你的電話。”

顧雪嵐側過臉,手指搭在陶瓷茶杯,隨口問:“誰打來的?”

那人舉著電話也不知該不該說,猶豫幾秒,彎下腰附在顧雪嵐耳邊,用只有他倆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警、警局。說是二少跟人打起來了,打得還挺嚴重,對方叫囂著要賠醫藥費。您看,這事情怎麼著?派人過去瞧瞧?”

顧雪嵐臉色“唰”地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俞:別惹我,我超凶。

 

 

第三章

B市黑水鎮公安分局。

“謝俞監護人?”

“我是他媽媽。”顧雪嵐站在警局裡顯然有些局促,“他沒事吧,受傷了嗎?要多少醫藥費?多少都行,只要能立馬他放出來。”

女警連頭都沒抬,動作嫺熟地從右手邊資料夾裡抽出來一張紙拍在桌上:“這些另說,先填單子。”

隔了一會兒,等那位女警手頭上的事情忙完了,她才蓋上筆蓋,抬起頭道:“你兒子挺厲害啊,一個人對五個,給人打的,全是暗傷,不去醫院都看不出來。”

顧雪嵐渾身僵硬,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女警上下打量她一眼,隨口問:“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顧雪嵐道:“我們……是A市人。”

謝俞這次打架情節並不算嚴重,雖然那幾個報警的小兄弟口口聲聲說自家大哥是如何被欺淩、摁在地上暴揍的,但是負責做筆錄的幾位員警心裡都在質疑。

他們接到過無數報警電話,頭一次遇到這種“受害人”:五顏六色的雞窩頭,耳釘鼻環,渾身一股煙味,還有胳膊上霸道的左青龍、右白虎紋身。尤其是通過他們自己給的身份證證件號碼,一查查出來都是留有好幾個案底在身的不良青年。

“你們所說的情況屬實?”

“屬實屬實,絕對屬實,我們大哥現在還站不起來呢。”

他們於是又把目光移向休息室沙發上那個面目可憎、脖子上還拴著根黃金“狗鏈”的男人身上,這男人捂著肚子,嘴裡不停哀嚎:“疼死我了,哎呦喂……欺負老實人了啊,現在的孩子怎麼這樣……疼疼疼,說話都疼。”

“……”

顧雪嵐填了表,在右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

女警道:“行了,你在這等著吧,你兒子還沒審完。”

顧雪嵐握緊了手包,她不太想在這裡多呆:“還沒審完?”接到電話之後,她就立馬從A市趕過來,足足兩個小時的車程。

女警看她一眼:“雙方口供不一致。”

候審室裡。

謝俞第三次重複道:“我沒打他。”

虎哥在這不長不短的兩個小時裡,體驗到了人生如此變幻莫測,也感受到了操蛋究竟是什麼滋味。面前這位才上高中的小屁孩給他上了一門課——什麼叫不要臉。

他坐在謝俞對面,長桌挺寬,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扯著嗓子怒吼,仿佛要掀了房頂:“——操你媽!員警!他撒謊!”

那員警也不是好惹的,在黑水街這一片管轄區工作,再溫和的性子也被磨出了棱角:“操什麼操,給我坐好了,像什麼樣子!不行就給我滾出去,讓你說話了嗎。”

虎哥不情不願地坐了回去。

員警扭頭看看虎哥對面的“柔弱少年”,聲音都放低了幾分:“謝俞是吧?你別怕,有我們在,他不敢對你做什麼。”

謝俞安靜怯弱又十分懂禮貌地說:“謝謝員警叔叔。”

虎哥氣得恨不得越過桌子撲到他面前,撕開這人虛偽的面具:“你別他媽演戲了,被打的人是我,我才是受害者!”

員警用資料夾拍拍桌子:“你再吵就給我滾出去!你看你把人孩子嚇成什麼樣了!”

謝俞相當配合地哆嗦兩下,裝作被黑社會嚇到的樣子,雖然演技十分不走心,但效果顯著。

假的,都是假的!你瞎!

虎哥心裡在咆哮。

這人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啊!小小年紀已經這麼會披羊皮了嗎!

這他媽明明就是一匹狼啊!

謝俞出去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沒負一點責任,賴得完美。

在批發市場大媽們的添油加醋下,虎哥坐實了罪名,身上被打出來的傷也被認定為“鬼知道在哪裡被誰給打的”,不得不反掏了五百塊錢,還寫了保證書,深刻檢討發誓再也不找黑水街人民群眾的麻煩,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虎哥撅著屁股,趴在桌上,手邊一本新華字典,不會寫的詞就翻字典,他們還不讓他寫拼音。

可以說是人生中無比恥辱的一段經歷了。

謝俞往外走的時候,還被虎哥叫住。

員警手裡握著警棍,全程戒備,厲聲警告道:“陳雄虎!你又想幹什麼。”

“我不幹什麼,你在邊上押著我呢我能幹什麼,我就想跟他說句話。”說完,虎哥盯著謝俞,不死心地問,“……你哪條道上的?”

謝俞停下腳步,用一種複雜的、統稱看傻逼的眼神看他。

虎哥又重複問了一遍,不依不饒:“你到底是哪條道上的?!”他覺得這人背後的社會勢力深不可測,總得知道自己這次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死也得死個明白。

在虎哥灼灼的目光下,謝俞慢悠悠地張了口:“我?我走的是中國社會主義道路。”

虎哥:“……”

警局門口停著一輛熟悉的銀白色賓利,顧雪嵐坐在車裡,從窗戶外面隱隱能看見她的側臉。

謝俞上了車:“媽。”

顧雪嵐沒有說話。

謝俞接著道:“其實你今天不用過來的,我知道怎麼收場。”

那個虎哥,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人在虛張聲勢,真正的狠角色不會整天把‘老子蹲過監獄’驕傲地掛在嘴邊,更不會喝了酒趁著廣貿臨時沒人才敢過來。最後居然還蠢到主動報警。

空氣裡彌漫著沉默,等車開出去一段路顧雪嵐才說:“你還知道我是你媽?你沒事又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最後員警說人不是你打的……是你打的吧。”

謝俞將身子往後靠,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說:“是我打的,嫌我給你丟臉了?”

顧雪嵐的手抓著毛絨車墊邊沿,手指骨節凸起,頓了頓還是狠聲說:“是,我嫌丟人!知道嫌丟人就別總幹這種丟人的事!”

司機在前面歎口氣,救場道:“二少,別跟夫人頂嘴了,來的路上夫人一直都在擔心你,生怕你出什麼事,有個什麼好歹。”

謝俞想說,別叫我二少,我不是你們鐘家二少爺。

每回聽到這兩個字,他渾身都不舒服,像是被迫穿在一件不合身的衣服裡,勒著脖子,喘不過氣。

顧雪嵐平復下來,轉移話題:“我給你找了幾個補課老師,明天開始一直到開學,你哪也別去了,呆在家裡好好學習。你現在這個成績,什麼水準你自己清楚。”

謝俞道:“用不著,我成績就那樣,別白費心思了。”

顧雪嵐:“安排你出國你又不肯,留在國內你看看你整天幹的什麼事。一灘爛泥,糊都糊不上牆,你說說你想幹什麼?!”

車緩緩駛進地下車庫,這是一樁私人別墅,青山綠水環繞,前幾天下過場雨,水霧還未散去,濕意撲面而來。

謝俞拉開車門下車,回敬了一句:“我自己的事情我心裡有數。”

顧雪嵐被他這樣的態度氣得不行,司機勸道:“叛逆期叛逆期,男孩子麼,都是難免的,棱角尖得紮人。我家孩子以前也這樣,挨過去就好了,會懂事的。”

顧雪嵐坐在車裡,揉了揉太陽穴,說不出話。

——牛逼啊謝老闆,說好來看我,都看進局子裡去了,我真他媽感動。

——你從局子裡出來沒,要哥們過來撈你不?

發信人雷子。

謝俞一邊進屋一邊低頭看短信。

他忙著換衣服,沒時間打字,直接撥過去一通電話。

這個點,雷子應該還在燒烤攤幫忙。

果然,電話接通之後,入耳的不是雷子的聲音,而是不知道誰在說“再來十串羊肉”。

“來了來了,三號桌十串羊肉。”

雷子說完就把圍裙一拽,彎腰從後門溜出去了:“謝老闆你沒事吧?你到家了嗎?我靠這局子說進就進,暴脾氣十年如一日啊。”

謝俞剛把T恤衫脫下來,裸著上身:“我能有什麼事,對了,你找人盯著點那個狗哥,我怕他再去找梅姨麻煩。”

“狗哥?”雷子琢磨了兩下,醒悟過來,“你是說那個虎哥?”

謝俞:“都差不多。”

雷子:“這差得可有點多。”

雷子又問:“以前你就老這樣,總記不住別人名字,您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謝俞:“周大雷,你有病吧。”

“記得就好記得就好,我總覺得依你這尿性,沒准真能忘了。”

雷子找到一個塑膠小板凳,往那一坐,從兜裡摸出根中華,叼在嘴巴裡繼續說:“梅姨哪裡需要我保護,她罩著我還差不多。我頂多就算一燒烤攤小王子,她才是大名鼎鼎黑水街一姐。”

謝俞察覺到他話裡明顯還有話:“怎麼?”

“你走得早,你是不知道,梅姨找了人,把他家底都扒光了。什麼蹲過牢殺過人啊,都是瞎吹,他就是偷過東西,還被屋主當場擒住……我看他在黑水街是混不下去了,這一片兒的保護費哪有那麼好收。”

謝俞將手機擱在床上,準備換褲子。

雷子說著說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煙抽得太寂寞,突然感慨起來:“想起以前咱哥幾個在一塊兒的時候,那時候真好。不過我也替你高興,鐘家在A市出了名的壕,分公司都開到B市來了,你媽能帶著你嫁進去……吃穿不愁,不用跟以前似的,到處躲債。”

謝俞褲子也不脫了,手一松,順勢往床上倒。吊燈亮得晃眼,不知道是在問別人還是在問自己:“是嗎。”

雷子那頭太吵,壓根沒聽見他說了什麼,他吸進去最後一口煙,起身道:“謝老闆,我不跟你嘮了,三號桌開始催了,媽的還有種砸桌子,小心老子把木炭掏出來懟他臉上……”

通話中斷。

謝俞躺在床上發愣。

半響才抓抓頭髮,正要爬起來洗澡,從褲兜裡摸到一塊硬邦邦的小方塊,摸出來看是張傳單——那張沒來得及扔掉的騷氣爆表黃色小廣告。

出乎意料的,它接下去要推廣的並不是什麼裸聊軟體,因為他瞥見了傳單下方四個加粗加大的黑色字體:題王爭霸。

謝俞眉頭一挑,覺得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手段很是新鮮。

他順手將傳單翻了個面。

反面寫著:這裡有最新最全的奧數題目,最驚心動魄的擂臺廝殺,題量涵蓋語數英物理化所有科目,上百位教授精心編題,給你意想不到的陷阱體驗,沒有最難只有更難。

你,會是我們翹首以盼的題王嗎?

神不神秘!刺不刺激!好哥哥~~來啊~

謝俞:“……”

 

 

第四章

顧雪嵐晚幾步進屋,脫下披肩給傭人:“晚飯準備了嗎。”

傭人接過:“按照您的吩咐已經準備好了,都是二少愛吃的,現在就用還是?”

顧雪嵐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吊燈光彩奪目,映在地面上,仿佛踏著光。她往前走兩步,然後腳步頓住,又退了回去,轉個彎往相反的方向走,嘴裡扔下一句:“你去樓上叫他。”

謝俞在浴室裡,渾身濕透,水從頭頂順著髮絲落下去,氤氳熱氣不斷打在四周的玻璃門上。

手機擱在洗手池邊發出嗡嗡震動。

他閉著眼,沖掉身上最後一點泡沫,耳邊響起兩下敲門聲,緊接著是傭人慎微而克制的聲音,透過門板,悶悶地傳進來:“二少,開飯了。”

“我沒胃口。”

“這……但是夫人已經……”

謝俞睜開眼,又重複一遍:“沒胃口,吃不下。”

阿芳來鐘家不過兩年時間,不算長,說話做事都還戰戰兢兢,生怕哪裡出差錯。她來的時候還沒見到人,倒是聽了不少關於鐘家的流言蜚語。

說是原來那位鐘太太自殺去世,沒過幾年,鐘大老闆又往家裡領回來一個女人。顧雪嵐這三個字,說出去都沒人知道,來的時候甚至還帶過來個拖油瓶,一大一小。這女人坐上了鐘太太的寶座,坐得還穩穩的,不管別人怎麼笑都沒掉下來。

可憐了鐘家那位大少爺,沒了媽,又看著別人這麼登堂入室。

回去覆命的時候,她不知道怎麼說,低著頭站在餐桌邊上,半天沒憋出一個字。

顧雪嵐看她那副樣子,什麼都知道了,她拿起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她自己說得那麼不在意:“愛吃不吃,有他餓的時候……你先下去吧。”

謝俞穿好衣服,頭髮還在往下滴水,想去看看那個神秘遊戲下載得怎麼樣,撈起來一看全是微信消息提示,放眼望去,壓根找不到下載遊戲的進度條。

一個叫“不要總打打殺殺”的群聊,推送消息99+

【燒烤攤王子•雷】:我日,他最好識相,再讓我碰到,見一次打一次。

【雷子他爹】:好兒子!有氣魄!

【雷子他娘】:打到他爬不起來,臭嘚瑟幾個月,真把自己當大哥。

……

周大雷這一家人真是整整齊齊。

謝俞往上翻,內容大同小異。

虎哥人雖然已經被大家聯手整治了一頓,現在還得在黑水街人民群眾的群聊裡供人鞭屍。

黑水街這些年不停在開發,人來來去去,搬進來了很多新住戶。群裡這些都是十幾年前老街區的左鄰右舍,幾十號人,熟得就跟一家似的。

雷子以前就經常跟他吐槽,自從有了這個群,簡直一點個人隱私都沒了。

偷摸翹課去網吧,網吧老闆嘴上笑嘻嘻“膽子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我很欣賞你這種膽量跟其他小孩都不一樣”,然後扭頭就在群裡發雷子手持滑鼠登錄遊戲介面的高清特寫並且艾特了雷爸雷媽,並附文道:你們兒子不好好上課又跑出來打遊戲!

雷爸雷媽立馬扔下攤子上的活,殺進網吧,追著雷子砍了整整三條街。

謝俞拿著毛巾正在擦頭髮,冷不防被人艾特。

【燒烤攤王子•雷】:@XY,你說是不是,思前想後徹夜難眠還是覺得太便宜那個傻屌了。

這還非得扯上他,話題沒完沒了。謝俞隨手打了幾個字上去。

XY】:別扯上我啊,我三好市民。

【燒烤攤王子•雷】:……

【燒烤攤王子•雷】:真有臉,你打人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你是三好市民?!

題王爭霸安裝成功。

謝俞對這個題王的興趣更大一點,乾脆俐落地結束話題:不跟你扯了燒烤王子,打遊戲去了。

兩人對“遊戲”這兩個字的認知顯然有些差異,周大雷也喜歡玩,無論是連連看還是英雄聯盟,相當博愛從不挑食。他在遊戲方面還真有點天賦,以前能在黑水街耀虎揚威也是憑藉著別人死都打不上去的最強王者。

於是燒烤攤王子立馬來了精神,找謝俞私聊問:什麼遊戲,新出的雞王之戰?一起來開黑啊!

XY】:不是。

XY】:別問了,你不行的。

XY】:你玩不來。

冷漠三連。

暴擊。

【燒烤攤王子•雷】:不要對男人說不行,你說,你有種說出來,大哥分分鐘給你打進排行榜前十。

周大雷把煙掐滅,準備好好迎接這場男人之間的戰役,結果他看到謝俞截過來的遊戲介面——如果那還能稱作是遊戲的話,頓時整個人猶如被雷劈過、恍恍惚惚,抖著手把剛才放出去的那句狠話撤回了。

然後他摁住語音鍵,回過去一句:“這什麼玩意兒啊!”

地獄奧數、黃岡真題、花樣英語、物理化大全……有毒吧。

“這是遊戲嗎?這能是遊戲嗎?你對遊戲到底有什麼誤解?”周大雷內心千瘡百孔,萬分刺痛,最後只能從靈魂深處問出一句,“好玩嗎?!”

XY】:不知道,應該還行吧。

【燒烤攤王子•雷】:……

題王爭霸整個區玩家線上人數不超過四百位,冷門又簡陋,充斥著一種隨時都有可能倒閉的氣息。

進去之後就是隨機試卷檢測,獲得一定積分之後才可以進入第二輪:刷題和一對一PK

這遊戲還有小喇叭功能,左下角有個小框,滾動螢幕,促進玩家之間的交流。只不過這個交流的內容……

“年級前十”對“英語課代表”說:來比比微積分,我一定把這份恥辱送還給你。

“英語課代表”對“年級前十”說:因缺思婷。有意思嗎,你有這個功夫不如多去背背英文單詞吧。你的英語,恕我直言,你根本不能熟練掌握八級詞彙,詞彙量只停留在四級是沒有前途的,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中華文化之美”:背什麼英語,勞累的時候來中華文化的海洋休養生息,文言文pk,自訂、雙倍經驗,房間24008,等一個有緣人。

“我愛學習”:求大神解答一下B卷第十三題,零或負一不是最終解?是這個函數限制條件給的不對嗎?

“學習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高價收一套慶祝恢復高考四十周年限量版《衝刺高考-最值得一做的模擬測試卷》,跑遍了所有書店都買不到,我做不到這套試卷都吃不下飯,體重掉了二十斤,心裡太難受,衝刺高考系列是我最喜歡的測試卷,限量版我怎麼可以不入手!!!

……

謝俞剛好是第三百九十九名註冊玩家,這個遊戲也真的是涼到一種境界,系統激動地用小廣播熱烈歡迎了整整兩分鐘,並且熱切地替這位玩家展望了一下未來:在知識的海洋裡遨遊、為建設美麗新中國而奮鬥、清華北大在向你招手。

謝俞進去做了一套測試卷。

系統還在繼續滾動:歡迎【jsdhwdmaX】加入題王爭霸大家庭!

當時這些線上玩家都還不知道,這個用戶名像是在鍵盤上用臉滾了一圈的新人,會在之後的整個假期裡,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周大雷也做了一套測試題,不撞南牆不回頭,每道題答題區域都只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狗爬式字體:不會。

結果顯而易見。

他點擊右上角交卷按鈕,卻被告知分數太低沒有進入遊戲大廳的資格。

周大雷差點摔了手機:歧視!歧視差生!什麼破幾把遊戲,老子可是電競界王者,連遊戲大廳都不讓我進?不會做就是不會做,不會做怎麼了,起碼我誠實啊!

於是謝俞做完測試題出來,收到來自燒烤王子的十幾條微信消息。

-畜生!

-怎麼可能解出來,這是人做的題嗎?

-投訴,我要去投訴!

……

謝俞手指在螢幕上輕飄飄輕點幾下,組織好語言正要點擊發送,卻見周大雷又發過來一句:你多少分?

多少分?

謝俞後背靠著床邊,坐在地毯上,一點一點將剛才打出來的字刪掉。

XY】:跟你差不多。

XY】:垃圾遊戲,卸載了。

周大雷嘴裡叼著煙,蹲在箱子旁邊思考人生,腰間圍了一條圍裙,上面用紅色藝術字寫著“方寶來葵花籽油”,一看就是超市大拍賣搞促銷買二送一。

他長得不差,模樣周正,帶著幾分痞氣,就是黑了點。此時蹲著更像個地痞流氓。

周媽端著盤子經過,看著他這個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抬腳踹上去,周大雷的屁股結結實實挨了一腳:“蹲著幹什麼呢!羊肉烤完了?”

“馬上去馬上去。”

周大雷連忙站起來,他走出去兩步,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又折回來說:“等會兒,媽,我問你個事。”

周媽從善如流:“不知道,沒錢,愛過。”

“你認真點行不行。我是想問你那個,你記不記得初中的時候,謝俞成績很好,還代表咱們街道參加過數學競賽,得了獎的。還有小時候,玩魔方,他閉著眼睛都能轉,可牛逼了……”

周媽把髒盤子往池子裡一擱:“那又咋的了,你媽我小時候考試也是門門滿分,後來還不是一樣蒙圈。人還有長殘的呢,就比如你吧,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

周大雷試圖抓住腦海裡那抹若隱若現的念頭:“不是——媽,我真覺得不是……還有我現在怎麼了我覺得我挺帥啊。”

“帥個屁帥,把你頭頂那些亂七八糟的顏色給我弄了先。”周媽順嘴教育起來,“現在的孩子,就是玩心重,聰明倒都聰明,就看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在學習上。就說隔壁街那個阿傑,成績之前爛的一塌糊塗,出院之後模擬考試前進了一百多名,我琢磨著你大概也需要一場車禍讓你的頭腦清醒清醒,整天就知道打遊戲……”

“……”

“二十串羊肉是吧,我馬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賀朝:請問一下我什麼時候可以出來泡媳婦兒?

 

 

第五章

謝俞睡眠品質一向不怎麼好,剛睡下沒過多久,就被樓下砸東西的聲音吵醒。

瓷器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刺耳又清脆。

伴隨著砸東西的聲音,還有熟悉的怒駡,那人語氣裡有多年身居高位、浸在骨子裡的高傲:“這是我家,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收拾收拾給我滾!拿開你的髒手,誰准你碰我,就憑你也配——”

謝俞抬手拉開眼罩卻沒有睜眼,太陽穴隱隱作痛。

“大少爺,我煮了醒酒湯,你喝一些。”是阿芳的聲音,唯唯諾諾,“你喝太多酒了……”

不知道又是什麼東西被砸了,發出沉悶聲響,然後那人罵得越來越尖銳:“我讓你們滾,全部都給我滾,你們這些下等人,連人話都聽不懂是不是!”

“哦,瞧我這記性,差點都忘了,這個家哪裡還有我說話的地方?倒是某些不姓鐘的人,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玩意兒。”

“……”

謝俞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煩躁地坐起身,罵出一句:“操。”

三年了。

這場鬧劇三年如一日。

三年前顧雪嵐嫁給A市赫赫有名的企業家鐘國飛,消息滿城飛,不只是顧雪嵐,連謝俞也一併遭到各種不懷好意的猜測。

謠言傳的還真像那麼回事。

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民群眾們,擅自給他的人生書寫了無數個版本,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就是小三和私生子。

要不是謝俞親身經歷了這麼多年四處躲債、吃飯有上頓沒下頓、就連學費都拖了大半年差點交不起的日子,他幾乎都要相信那些層出不窮的拙劣故事。

而對於鐘傑——鐘國飛的親生兒子來說,無論這對母子的故事到底是哪個版本,他都沒有辦法接受,他也不關心事實如何。

他只知道擺在他眼前的事實是失去母親之後,有人正在搶奪他擁有的一切,其中涵括了最重要的一項。

繼承權。

過了很久,樓下終於安靜下來,大概好說歹說總算把鐘大少爺扶回了房間。謝俞靠在床上,清楚地聽到他們關上鐘傑房門的聲音,以及經過他門前的時候,輕輕歎口氣,緊接著又往樓下走的腳步聲。

謝俞睜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突然沒由來地覺得口渴。

仿佛有團火,順著五臟六腑一直燒到嗓子眼。

顧雪嵐坐在客廳沙發上,眼神落寞,白色紗制睡裙一直垂到地上,見到謝俞下來她也只是微微抬了抬頭,似乎很疲倦:“你怎麼下來了,吵到你了?”

謝俞猜到她會在這,想說‘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他想發瘋讓他自己發去,關你屁事’,但是看到她這樣,他又強忍著把話咽回去,只是不冷不熱地拋出三個字:“高興了?”

顧雪嵐:“……過兩天,是他媽忌日。”

謝俞:“所以你就這樣站著讓他罵了一個鐘頭。”

顧雪嵐沒有說話。

謝俞語氣裡沒有任何情緒,說出來的話卻是一句比一句紮人:“他媽,你殺的?他爸是你搶來的?——他那麼喜歡罵就讓他罵,你倒好,還湊上去,挺捧場啊。”

此時的顧雪嵐早已經不像之前在車裡那樣強勢,她輕聲歎口氣:“你別這樣說。”

謝俞說:“沒人欠他,他自己心裡沒點逼數?”

“……”

謝俞從廚房裡倒了兩杯牛奶,一杯遞給顧雪嵐,儘量心平氣和地說:“媽,喝完早點上去休息,很晚了。”

“今晚這些我就當沒聽到,下次你再站著讓他罵,我就揍到他說不出話。”

“我說到做到。”

顧雪嵐接過水杯。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長那麼高了,顧雪嵐有點晃神。

少年眉眼都隨了她,這種長相本來應該顯得女氣,但是某種淩厲的冷漠和尖銳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衝破了皮相,讓他看起來不好接近,甚至,讓她這個母親都覺得陌生。

她的眼神最終落在謝俞因為睡覺而翹起的頭髮絲上,發現髮絲還是那麼細軟,像他小時候一樣。

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等她回過神,謝俞已經轉身上了樓。

謝俞睡眠品質很差,差得連牛奶都絲毫發揮不了功效,睡得好好的被吵醒後,再怎麼努力也睡不著了。

他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突然想知道現在幾點。

本來只是想看看時間,摸到手機之後,徹底沒了睡意。

【燒烤攤王子•雷】:操你媽,老子不玩了! [/圖片]

【燒烤攤王子•雷】:這回是真的不玩了! [/圖片]

【燒烤攤王子•雷】:最後一次!我再玩我就是豬! [/圖片]

兩個小時前,周大雷連發三張截圖,上面無一例外都寫著:分數太低,沒有資格進入遊戲大廳哦~請認真答題。

謝俞打下一行字回復過去:你以為上天會被零分專業戶的執著所感動?

周大雷估計早睡死了,謝俞本來也沒打算等他的回復,退出去之後,在繼續挺屍還是玩某個奇怪小遊戲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一陣還是點開了那個智慧果圖示APP

尊敬的用戶【jsdhwdmaX】歡迎回到題王爭霸~您的測試分數為滿分,點擊繼續,進入遊戲大廳!

淩晨三點,這個遊戲居然還很熱鬧。

“我愛學習”:有沒有人來小房間PK數學公式的?等一個有緣人。

“目標是不偏科”:奧數C卷選擇題第三道是不是一道錯題?到底是它錯了還是我錯了?

“力爭上游”:……這麼晚了你們還不睡?

“學習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睡覺?睡什麼覺?你知道早睡一分鐘你會被多少人超越嗎?

“為了更好的明天”:學習兄所言極是,人生苦短,學習的時間彌足珍貴,貪睡豈不浪費這大好光陰。

“我愛學習”:對知識的渴望幾乎讓我無法入睡,一旦睡著了,就像是死去了一般,我的大腦停止了思考,還有什麼比停止思考更可怕。

“……”

謝俞突然覺得再次點開這個遊戲的自己,也像個神經病。

他們的話題很快從睡覺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學習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說起來,排行榜第一那個,到底有沒有人能把他擠下來了?我看他不爽很久了,怎麼會有那麼不要碧蓮的人?

這句話一出,竟意外炸出了很多潛水刷題的人。

“年級前十”:不要碧蓮+1

“英語課代表”:不要碧蓮+2!!

“夢想是當校長”:不要碧蓮+3!!!

……

氣氛熱烈,群眾思想空前地統一。

排行榜第一,不要逼臉?

謝俞難得的有點好奇。

排行榜就在頁面右上角,點進去,是一個簡陋的榜單,位列第一位的……

“我操。”謝俞掃了眼金色小獎盃邊上的那兩個字,除了‘我操’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第一名:題王。

個性簽名展示:不用爭了,勝利屬於我。

短短九個字,囂張而不失禮貌。

在一個叫題王爭霸的遊戲裡,給自己取名字叫題王?

大概有太多人去問官方客服,這位叫“題王”的到底是玩家還是機器,導致官方還特意在第一名邊上標注了:別問了,這是玩家,這真的是玩家,不信你們挑戰看看orz

可能是睡不著覺太煩躁,也可能只是想隨便找點什麼事情打發時間,當然,內心深處對這個題王有幾分不爽。

謝俞百無聊賴地點開了刷題模式。

他想,如果只是在這個遊戲裡,誰也不知道的話……應該沒事。

所有人都知道謝俞成績差。

成績差不說,還總是打架,叛逆期來得氣勢洶洶,就連顧雪嵐都已經忘了,三年之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的。

初一的時候,謝俞還總往家裡拿獎盃。

顧雪嵐並不清楚那些獎盃的重量,謝俞也不是喜歡吹噓的性格,每次總輕描淡寫地說:小比賽,沒多少人參加。

顧雪嵐決定嫁給鐘國飛的前一個月,帶著謝俞搬出地下室。那天鐘國飛叫了搬家公司幫忙,他已經年過四十,渾身透著商人的縝密,做事滴水不漏,卻又親切得體。男人站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裡,最後在一面牆壁前駐足,他彎下腰,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明顯的魚尾紋,他問:“小俞,這些獎,都是你得的?”

誰知道這題目一刷就刷得停不下來,難得被喚醒的勝負欲徹底阻擋了謝俞睡覺的步伐,他不眠不休刷題刷了好幾個晚上,堪堪擠進排行榜前三。

顧雪嵐飯點上來叫他,得到的回應每次都是:先不吃,放那吧。

“你這兩天關房間裡在幹什麼?”顧雪嵐站在門口,強忍著沒有發火。

謝俞相當誠實:“我?打遊戲。”

“你還真有臉說……我給你請的家教老師明天就過來了,你趕緊調整調整自己的狀態,聽見沒?”

“沒聽見。”

“……”

顧雪嵐氣都氣飽了,回到飯廳,鐘國飛笑著給她夾過去一片生魚片:“別生氣了,孩子還小,貪玩很正常。你嘗嘗這個,我讓人從北海道新鮮空運過來的,上次在餐館見你愛吃,我就讓老徐留意了一下。”

鐘國飛說完,放下筷子,看著她吃,抬手幫她整理頭髮:“你要是氣壞了身體,到時候心疼的不還是我。”

顧雪嵐笑著睨他一眼,轉而又歎口氣:“希望吧。”

最近謝俞真的不對勁。

周大雷好幾次半夜三更還能看到這位大哥發的朋友圈動態,內容都比較迷幻,看起來神智不太清醒的樣子。

比如說今晚這條淩晨四點二十三分的。

XY:來個人,打醒我[/微笑]

周大雷正好玩某遊戲新賽季開了需要衝分,不然這種時間,他也不會閑著沒事刷朋友圈。

網吧裡氣氛比白天還要熱烈,鍵盤周圍撂了幾桶泡面,周大雷吐出煙圈,把煙屁股往煙灰缸裡摁,然後順手在評論裡點評了一句:你喝酒了?

謝俞回復:我不喝酒,假酒害人。

周大雷又問:聽你這語氣,兄弟我斗膽猜測一下,莫非你這是陷入了愛情的深淵?

謝俞回:愛情個屁。

 

 

第六章

“我愛學習”:第三了吧,這個X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快追平第二名了。

“英語課代表”:有戲啊看樣子,賭不賭?我覺得這個X絕對是後起之秀,黑馬中的黑馬,而且直到今天都沒有見他說過話,高冷得一批,一看就是幹大事的人,不簡單。

“為了更好的明天”:賭什麼?

“報效祖國”:在下賭一本私人珍藏,1982年初中《語文》第五冊 教材,可遇不可求。

“我愛學習”:他一定是個把心思全部都花學習上的人,看著他每天沉迷於學習,榮辱不驚,對其他娛樂都漠不關心的樣子,我感到非常慚愧,我居然還有功夫在這裡閒聊。

“……”

謝俞刷題刷了好幾個晚上,自從他沖上排行榜之後,jsdhwdmaX這個帳號的話題度就一直居高不下。

排行榜對於這群熱愛學習的玩家們來說,就像年級排名一樣重要,是榮譽的象徵也是奮鬥的目標,日常仰望仰望學霸,鼓勵自己跟隨學霸的步伐,多讀多看多背多做。

題王爭霸玩家積分取的是各科平均得分,只有一項成績突出的話也沒什麼用,所以榜上有名的那幾個都是全才,而且從開服以來,這幾個人的名字幾乎沒有產生過變動。

一夜之間有新人沖上來也就罷了,這個名字讓人記不住的新人在排行榜上的位置還一天一個變化,跟爬樓梯似的,輕輕鬆松往上爬。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高冷好啊,不要碧蓮給我的陰影太深了真的,我現在每次看到系統廣播誰跟誰PK誰落敗,總害怕下一秒交流頻道裡出現兩個字“一殺”。

“英語課代表”:他最高一晚上十四殺呢,總感覺他進錯了遊戲[/淚流滿面]

“為了更好的明天”:操作這麼騷的嗎?PK掉一個就在交流頻道裡手動“一殺二殺三殺”?是我知道的那個不要碧蓮嗎?

“英語課代表”:是他,除了他還有誰,說實話我一直想知道他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不懂,我等凡人怎麼會懂。

“我愛學習”:凡事以學習為重,聊八卦沒有意義,向X學霸看齊,來房間4008,等你挑戰。

雖然那位題王打下江山之後已經不怎麼上線了,但他的傳說依然在遊戲裡口口相傳。

謝俞偶爾會看兩眼交流頻道,每次看都刷新了對不要逼臉這個人的認識:這麼多戲的嗎這個神經病。

他刷題到兩點多,接受了幾局PK賽,積分賺得差不多就準備下線睡覺。

約莫只睡了幾個小時,早上七點被顧雪嵐叫起來:“老師馬上要來了,你收拾收拾,先去洗臉刷牙,然後下來吃早飯。趕緊的。”

前面幾句語氣還挺正常,說到後面看到謝俞這幅不配合的樣子,火氣又上來了:“聽見沒?”

謝俞被她吼得頭疼:“……知道了。”

顧雪嵐女士說一不二,真找了老師,此人據說在私教界頗有名氣,治好過許多迷途少年,總之被吹得神乎其神。什麼沒有他教不好的學生,擁有一雙化腐朽為神奇的雙手,點石成金,發現每一個孩子潛藏的智慧……

謝俞聽得很想笑,嘲笑。

顧雪嵐卻對這位老師的到來滿懷期待,這位平時堅決控制飲食保持身材的女士,高興地連早飯都多吃了幾口:“聽說陳太太兒子,一個假期裡成績提高了幾十分。”

鐘國飛笑著對謝俞說:“聽見沒有,好好努力,可別讓你媽失望。”

謝俞專心喝粥,頭都沒抬,隨口“嗯”了一句敷衍了事。

有人卻不樂意。

鐘傑坐在謝俞對面,不冷不熱地說:“人跟人可不一樣,人家兒子能提幾十分,不代表你兒子也行。還是別給他太大壓力了吧,不行就是不行。”

這句話一出,餐桌上本來還能稱得上和睦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顧雪嵐尷尬地放下湯勺,不知道說什麼好。

“會不會說話?”

謝俞不緊不慢地把粥喝完,然後抬起頭,看著鐘傑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你會不會說話?”

顧雪嵐急忙扯謝俞衣服。

謝俞嘴裡那句“關你屁事”繞了兩個彎,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我說錯了嗎,”鐘傑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你中考作弊,是不是打算高考也作弊?”

如果不是顧雪嵐攔著,謝俞能把鐘傑送進醫院,還是那種臥床一個月生活不能自理的。

鐘傑長得跟鐘國飛幾分相像,待人接物卻相差甚遠,總是無形之中帶著幾分尖酸與刻薄。

他馬上要上大一,分數原本夠不上一本院校,但鐘國飛有的是門路,差了十幾分硬是把他塞進南大,這一塞,可真是塞出了他“名校大學生”的自信和驕傲。

“我怎麼高考不勞您費心。”謝俞擦擦嘴站起來,走出去幾步又停下問了一句,“對了,你吃飽了嗎?”

鐘傑不知道他問這句話是幾個意思。

謝俞說:“吃飽飯,希望你能找點事情做。”

鐘傑:“……”這是在罵他吃飽了撐的?

這頓飯最後吃得不歡而散。

飯後鐘傑和鐘國飛一道出門去公司,顧雪嵐留在家裡等私教老師,順便找謝俞談話:“雖然小傑那孩子是做得不對,但是你也不能跟他那樣說話。”

“那孩子?”謝俞說,“擱您那兒是孩子,擱我這也是?”

顧雪嵐也不知道怎麼說,她就是單純不想家裡每天都這麼劍拔弩張:“你……他什麼性格你也知道,忍一忍就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

謝俞煩得不行:“憑什麼?這狗屎脾氣我還非得慣著他不成。”

“你鐘叔叔已經說過他了,下次客氣點,算媽求你,行不行?你平時都住在學校裡,媽想見你都見不著,難得假期在家裡呆著,乖一點,聽話。”

說話間,門鈴響了。

家教老師提著黑色公事包站在門口,看起來挺年輕,帶著金絲邊眼鏡,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鐘太太,鐘少爺。”

見人來了,顧雪嵐結束話題,起身去大廳迎接客人,兩人順便坐在沙發上聊了一會兒孩子學習成績不好等問題。

謝俞坐在他們對面,百無聊賴地從茶几上挑了顆葡萄。

家教老師姓黃,名校畢業,說到教育問題侃侃而談,謝俞還以為傳說中的點石成金有什麼特別,沒有想到那麼無聊,聽了一會兒就犯困。

“興趣才是學生最好的老師,我的教育理念就是引導學生對學習產生興趣,主動想去學之後呢然後因材施教,幫助學生,看看他適合哪一種學習方法,找到正確的學習方法之後,這個事情自然就事半功倍。”

這位黃老師頭髮上抹著厚厚一層髮膠,說話的時候習慣性用手指扶一扶鏡框。

葡萄的汁水酸甜,謝俞隨手抽出一張紙巾吐葡萄籽。

他偷偷翻開手機通訊錄,找到雷子,趁著顧雪嵐女士正跟人聊得火熱,單手發了條短信過去:給我打個電話,快。

多年兄弟情誼,這種事情一點就通。

周大雷電話下一秒就來了。

謝俞起身:“媽,黃老師,我出去接個電話。”

周大雷那邊全是敲擊鍵盤的聲音,謝俞剛想說“你在網吧呢”,就聽對面大雷粗重地吸了兩口氣,然後扯著嗓子氣壯山河地喊:“——操你大爺,搶我紫武,我殺你全家!”

謝俞:“……”

周大雷罵罵咧咧一陣,摔了滑鼠,差點還想把鍵盤給砸了,網吧老闆急急忙忙過來:“雷仔,息怒息怒,你砸壞了也是要賠錢的。遊戲裡的東西,都是過往雲煙,淡定一點,江湖上的是是非非……”

“沒法淡定,這事沒完。”周大雷非常執著,“情緣可以隨便搶,絕版紫武不行。”

周大雷說完才想起來手機還在通話中:“謝老闆?我跟你說我真是氣得蛋疼。”

謝俞問:“絕版紫武?”

“是啊,這只怪明明是我們隊殺的,爆率只有百分之零點一,我們刷了這個隱藏BOSS好幾天,幹,馬上就要到手了被人半路截胡。”周大雷說,“太髒了這群人,真的髒。”

周大雷又說:“我約了他們今天決一死戰,誰不來誰是孫子,你來不來?”

謝俞:“我又不玩你那個武俠遊戲。”

“不在遊戲裡,在南京路。”

這他媽還能約出來的?

周大雷:“他們在A市,我們B市,照著地圖連了一下線,取了個中間值。兩個小時之後,南京路中心廣場。”

謝俞回頭看了看還在跟家教老師聊天的顧女士:“行,等著,大哥來給你撐撐場子。”

顧雪嵐和黃老師聊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鐘,等她察覺不對勁的時候,謝俞人已經走了。

說是接電話,這電話一接半天沒回來。

“他人呢?”

見太太臉色很不好,阿芳猶豫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說:“……走、走了,二少走之前說,讓你別白費心思了。”

顧雪嵐手裡的陶瓷茶杯差點沒端穩。

謝俞是最後一個到的。

他到中心廣場的時候,那兩撥人已經排成兩排面對面,看樣子是試圖先理論然後再打架。

浩浩蕩蕩十幾號人。

謝俞沒有打架的想法,只是來劃劃水,於是在不遠處挑了個風景秀麗、遮蔭避陽的地方呆著。

悶熱的夏天,兩群平均年齡十五十六歲的血性男兒頂著上午十點半的太陽,為了一件遊戲裝備互相問候全家。

周大雷帶頭沖在前面,聲音洪亮:“還他媽有臉說?那是你們的嗎?”

對面那群人也不甘示弱:“是我們的啊,怎麼就不是我們的了。”

“要不要臉了,兄die,玩個遊戲而已心別太髒。”

“機會永遠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我們為了搶東西蹲點蹲了三四天,你又知道什麼!”

“喲謔,挺自豪啊,你們找揍是不是?”

“來啊,誰怕誰!”

周大雷差點沒被氣死,他緩了口氣,最後從牙齒縫裡擠出來一句話:“趁哥現在還能跟你心平氣和地好好說話,交出來,把東西交出來,我也不為難你們,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謝俞看到人群中,一個原本站在隊伍最後邊,戴著黑色口罩、鶴立雞群的人緩緩往前走,他周遭的人極其配合地給他讓出一條道。

那人的聲音透過布料,又悶又低緩地傳出來:“憑本事搶的裝備,為什麼要還?”

 

 

第七章

太找揍了。

聽聽這理所因當的語氣。

兩隊人馬立刻廝打在一起,打得不可開交,周大雷恨不得脫了上衣光著膀子燃燒自己全身的能量,讓他們知道惹怒他的下場:“搶我紫武,搶我紫武,我讓你搶我紫武!”

“沒搶,這能叫搶嗎,技不如人就甘拜下風,操你媽別打臉!”

一片混戰之中——

謝俞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那個挑起紛爭的、看起來渾身散發老大氣場的口罩少年不動聲色地在裡頭劃著水,劃著劃著就離開了戰場,劃水技術相當高超,居然沒有人發現他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走出混戰圈的時候,他甚至還抬手理了理頭髮。

非常注重形象。

“……”

大夏天,這個人穿著長袖長褲,臉上還戴著口罩,看不清楚五官。

他明顯也想往樹蔭底下走,環顧四周,只有謝俞站的那片地方沒有太陽,於是謝俞身邊很快多了一個人。

口罩個字挺高,比謝俞高了半個頭。

他和謝俞並排站著觀戰,然後不緊不慢地從衣兜裡掏出一根棒棒糖,粉紅色,草莓味真知棒。他三兩下剝開糖衣,溫度太高,糖有些化了,謝俞聞到空氣裡彌漫開一股甜膩膩的味道。

然後這人拉開口罩,黑色布料鬆鬆垮垮地兜在下巴上,叼著棒棒糖吃了一會兒,他吃糖沒什麼耐心,含了一會兒用牙齒咬碎,等要找地方扔垃圾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身邊站著的這個人可能也是對面陣營前來討要紫武的選手。

謝俞忍了一會兒沒忍住:“看什麼看。”

偷偷盯著別人看還被人直接說出來,那人沒有半點不適,他面不改色地重新把口罩拉上,手指勾著布料邊沿,黑色布料和手指形成鮮明對比,膚色看起來有種不正常的白:“你也是他們那邊的?”

謝俞說:“是又怎麼樣。”

口罩想了一會兒,說:“朋友,過兩招?”

對面戰況慘烈,老實講,謝俞覺得挺丟人,不是很想動手:“朋友,勸你珍惜生命。”

口罩將袖口往上折了兩折,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巧了,我就喜歡找死。”

交手兩個回合之後謝俞不得不承認這人身手意外地不錯。

幹架姿勢極其俐落,一氣呵成,快、狠、准,不小心挨到一下能順著皮肉疼到骨頭。

謝俞從小就在人群裡摸爬滾打,小時候挨得揍多了,十歲之後基本上就只有他揍別人的份,鮮少能體會到被人壓制的感覺。

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在謝俞耍陰招將口罩絆倒之後,兩個人的戰場變成了地上。口罩緩了好一陣才固定住謝俞的胳膊,想從謝俞身下起來,冷不防又被謝俞抬膝蓋頂在肚子上。

“等會兒——”口罩說,“你知不知道今天地表溫度多少度?”

雖然這幾天高溫紅色預警,每天都有人在地面上做荷包蛋實驗。

謝俞想說你一個大男人沒那麼嬌弱吧?

就在謝俞晃神的時間,口罩直接壓著他一個翻身,兩個人位置瞬間調換,口罩揚了揚眉——他眼窩深,眉眼間距又窄,眼神深邃。

他湊得很近,一隻手撐在謝俞脖子邊上,說:“挺暖和,你感受感受。”

“我感受你大爺。”

兩個人沒能在地上較量幾回。

謝俞感覺到身上突然輕了,再一看,口罩速度極快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拍拍衣服褲子上的灰,然後朝他伸出手,將他拉起來,嘴裡突然開始胡言亂語:“……朋友,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平地也能摔,走路的時候小心點啊,你這樣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逛公園。”

謝俞實在是看不懂這個操作:“你傻逼嗎?”

口罩說:“你才傻逼。”

說完口罩又沖對面喊:“收手——別打了,條子來了。”

謝俞這時候才隱約聽到警車聲,緊接著他看到馬路對面,五六個全副武裝的員警從車上一個接一個下來,隔著一條馬路就指著前面喊:“蹲下!抱頭!不許動!聚眾鬥毆!膽子很肥啊,啊!”

他們倆離聚眾鬥毆的戰場有點遠,而且口罩反應得快,在員警下車前就拉著謝俞站了起來,員警也沒有料到樹底下會有兩條一邊乘著涼一邊單挑的漏網之魚。

口罩搭上謝俞的肩,兩個人遠遠地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在上午十點半逛公園的好兄弟:“不用謝,我耳朵比較好使。這樣,我們串一下口供,你想要一個什麼身份?我已經給自己想好了,我,就是一個早飯吃得太撐來公園散步消化的無辜群眾。”

謝俞冷漠道:“我,懶得理你。”

口罩:“……”

謝俞又說:“出來打架還怕員警?”

“不是怕,”口罩聳聳肩,無所謂道,“就是覺得麻煩。”

本來他們倆應該幸運地目送員警壓著十幾號人離開,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其中一個心理素質比較差的哥們心態崩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沒找到自己大哥,扭頭一看,大哥在樹底下站著呢,於是驚慌失措、像小雞找雞媽媽似的喊了一聲:“——朝哥!”

“……”

賀朝心裡真的是一萬句國罵。

謝俞:“招哥?你?”

賀朝說:“我說我不是,你會信嗎。”

謝俞掰開了賀朝搭在他肩上的手,兄弟情深的戲碼落幕了,立馬翻臉不認人:“你該問問員警信不信。”

員警自然是不信的。

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總之先抓回去再說。

員警站在他們兩個人面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間不太確定“朝哥”是哪一位:“招哥?誰啊?”

賀朝主動出來認領自己行走江湖的名諱:“我,是我。姓賀名朝,卓月朝。”

謝俞還沒來得及自救,跟他們撇清關係,就聽旁邊那位剛剛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想跟他一起串口供的人向員警介紹說:“員警叔叔,他是我的互毆物件。”

謝俞:“……”我真是謝謝你了。

“一起帶走,全部都給我抓回去!”

警局裡。

他們人數太多,十七八個人排隊走進去,跟走紅毯似的一長排,走到指定的地方之後,人分成兩排,面對面蹲下來、抱著頭,特別像電視裡演的那種犯罪份子。

周大雷還覺得有點新鮮,用胳膊肘頂頂謝俞:“老謝,你覺得我們現在像不像販毒的,這待遇——我只在電視裡見過,這麼想想黑水鎮的員警同志真是親切,起碼還會給個凳子坐。”

謝俞:“還想坐凳子?你就想想吧。”

賀朝蹲在謝俞對面,沒忍住,笑了一聲。

坐在會議桌最中間的那位員警敲敲桌子:“幹什麼,以為自己是進來開茶話會的啊?還有你,笑什麼笑,你臉上咋還戴著這玩意兒,自己也知道丟人啊,給我摘了。”

賀朝配合地摘下口罩:“不是,我紫外線過敏。”

“那你也是挺拼,還出來打架。”

賀朝說:“沒辦法,為了部落。其實我是一個和平愛好者,不喜歡打打殺殺。”

周大雷又用胳膊肘頂了頂謝俞,一忍再忍,實在是沒忍住:“我操,大帥逼啊。”

謝俞:“周大雷,你覺得你現在蹲在局子裡對著一個男的犯花癡合適嗎?”

賀朝聽見了,心情不錯地回敬道:“兄弟,你也挺帥。”

周大雷嘿一聲笑了,覺得這哥們有點意思:“哎,你是不是混血?長得有點洋氣啊。”

面前這人雖然蹲著,但氣勢絲毫不減。髮型乾淨俐落,額頭大半都露在外邊,鼻樑高挺,眼形狹長,雙眼皮深深的一道,朝別人看過去的時候,那雙眼睛似乎會說話似的,深不可測,危險又散漫。

“我八國混血,祖上在歐洲那邊混了三代,後來往東南亞發展。我爸是阿拉伯人,我媽法國的。”賀朝見周大雷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崇拜,頓了頓,不可思議地說,“……這你也信?我是中國人,純種的,不混血。”

眼看這兩位就要越過仇恨建立起友誼,員警終於切入重點,將這段友誼扼殺在搖籃裡:“你們誰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打架?”

周大雷立馬跳了起來:“因為他們搶我東西!我的紫武,那是我的勇氣和信仰!”

員警示意他打住:“子五?還搶東西?”

謝俞聽得頭疼,他覺得接下去的內容實在是有點羞恥。

果然,只聽周大雷認認真真地說:“就是一把盤古開天闢地的時候用的寶刀,有999+防禦值和攻擊力,有了它我可以統治世界,還能賣錢。最主要的就是賣錢。”

“我們沒有偷,”另一群人不樂意了,紛紛表示,“這怎麼能說是偷的,那盤古神刀就掉在地上,又沒有寫名字。”

員警懷疑自己抓了一群精神病。

為了還原最真實的打架動機,更深刻地瞭解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幾名員警下載了“創世紀”這個網路遊戲。

這個來龍去脈讓人啼笑皆非。

他們說是聚眾鬥毆,也沒有什麼人受傷,而且員警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停手了,沒有看到什麼火爆的景象。

“盤古神刀在誰手裡?”

有人舉手:“我,在我這。”

員警心裡有了量刑的標準:“你登上你帳號。”

“登上去了,在那個我的背包,就是那個紫色的,嗯對……”

然後員警接過滑鼠,在右鍵屬性裡,點擊了【丟棄】。

“我想告訴你們,在和諧社會面前,盤古神刀根本就不算什麼。”員警正義凜然地轉過身,面對一群欲哭無淚的“犯罪少年”聲情並茂道,“它再貴重,能貴重得過祖國的和平嗎?”

周大雷:“……!?”

謝俞:“……”

賀朝:“……”

 

 

第八章

全服爭搶的王者象徵“盤古神刀”就這樣被丟棄在野豬山山腳下。

周大雷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人刺了一劍,還是整個紮穿的那種,俗稱紮心。

一群沉淪遊戲的網癮少年差點撲上去搶員警叔叔的滑鼠,但是殘存的理智仍然在不斷拉扯著他們:不可以,不合適,鬥不過,不要找死。千萬忍住。

員警又指向電腦螢幕,螢幕裡一頭野豬正在散發光芒的盤古神刀旁邊竄來竄去:“它不過就是一個虛擬道具,我不反對你們青少年玩遊戲,但是要玩得適當,要有正確的價值觀念。我們繼續說回到和諧社會,和諧社會……”

經過長達半個小時的思想教育,他們滿腦子都是和諧社會四個大字,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地轉圈圈。

謝俞蹲得累了,趁著沒人注意的空當,直接順勢坐到了地上。

周大雷餘光捕捉到這個細微的動作:“老謝,你偷懶。”

謝俞拍拍身側的地面,道:“你也坐。”

“……”周大雷猶豫兩秒,慫了,“我不敢,我怕他讓我登上我的遊戲帳號然後把我辛辛苦苦打的其他裝備全部給扔了,我弱小的心靈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謝俞:“出息。”

等教育得差不多了,員警想驗收一下自己的教育成果,他在前面咳兩聲清了嗓子,然後以一種軍訓教官的姿態大聲厲問:“我問一句大家回答一句,和諧社會是什麼?”

沒人答得上來。

剛才聽了一大堆和諧社會,也沒說要劃重點準備測試,哪裡記得住,能蹲著聽完就不錯了。

“是,是……是……?”

“是”字被念得此起彼伏、抑揚頓挫、情緒充沛,半天也沒人接著說下去。

員警掃了這群人幾眼,親自點人回答:“剛才那個和平主義者呢,你知不知道?”

賀朝聽得有點犯困,眼睛眯著,被點了名字這才抬頭往前看:“我?”

員警道:“就你,你答。”

賀朝壓根都不知道題目是什麼,左右看看也沒人有提醒他的打算,琢磨了一下,回答道:“我選C。”

“……”

因為賀朝這個回答,所有人的檢討字數從兩千字漲到了三千。

寫檢討的環境還特別惡劣,不給桌子,就地解決。謝俞將紙墊在膝蓋上,力道稍微重一點,筆頭就在紙上紮出一個洞來。

寫幾行紮一個,謝俞寫到第二頁的時候終於不耐煩地皺起眉:“操。”

“別躁,朋友,心態放平。”賀朝在謝俞對面,寫檢討的姿勢也特清奇,筆下的字跡狂得幾乎都要飛起來,嘴裡卻風輕雲淡地說,“人生就是這樣,往往有許多你想像不到的難題,但是我們可以克……操!克服個雞巴,這紙這麼脆弱的嗎,沒扯它就裂了。”

謝俞抬眼,看到賀朝用手壓著的那張A4紙裂開大半,上面爬滿的內容看得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學過漢語,看那架勢,他這是恨不得一行字都用連筆連在一起。

賀朝重新抽出一張紙墊在地上,旁邊一位小兄弟顯然也被他這一手“好字”所折服,腦袋湊過來盯著看了大半天,然後那位小兄弟嘖嘖稱奇:“我說你怎麼寫得那麼快,這都是什麼玩意兒?”

賀朝說:“是不是帥翻了。”

謝俞:“你有這份自信真是難得。”

周大雷寫得無聊,也湊過來聊天:“哎,這位帥翻了兄弟,聽說你是他們老大?”

賀朝停下來,抬起頭,他領口開得大,脖子裡有道紅繩,順著動勢牽著一塊玉一道劃了出來,玉墜造型簡單,就是圓形的平安扣形狀:“老大?算不上吧,網吧裡認識的,偶爾一塊兒打遊戲。”

現在紫武也扔了,大家算是不打不相識,又坐在這裡共患難,稱得上有緣分,但周大雷還是忍不住問:“搶紫武你也有份?”

“我沒那麼閑,吃飽了撐的,不眠不休在隱藏BOSS復活點守三天,”賀朝又說,“不過哥們,實在對不住,這主意確實是我出的,當時就是開玩笑,我也沒想到他們真的這麼執著。”

聽那幫人說想要盤古神刀又打不過隱藏BOSS,他就隨口一說:去搶啊。

沒想到還真的給他們提供了新思路。

周大雷不是很明白:“——那打架之前你還出來挑釁。”

賀朝說:“你們既然要打架,那就好好打,是不是,你們這個氣氛首先就不太對。我就出來調節一下,朋友,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周大雷:“……”這話聽著怎麼就那麼奇怪呢。

謝俞:“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賀朝:“不客氣。”

檢討交上去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傍晚了,因為有個人寫得特別慢,這些檢討還非得全部交齊才能走人,所以先寫完的就在邊上等著。

“區區三千字就能把你擊倒,還是不是男人,”賀朝一開始還試圖去指點他,後來也承認這人孺子不可教也,“寫檢討還不會,我錯了,我深刻地認識到了錯誤,我保證下次不會再犯,然後展望一下你的未來——寫,我說你寫。”

謝俞冷眼站在旁邊看著,別人寫完三千字的功夫,這人才寫了個開頭。他沒賀朝那麼多話,只說了一句就讓那人差點哭出來:“你告訴我,你真的念完九年制義務教育了嗎。”

“……”

“都齊了?”之前那名員警又接到電話,出去處理了點事情,他捏著那疊厚厚的檢討書,隨意翻看了一下,說,“行吧,那就這樣。念在你們是初犯,組織上決定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種事情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了,不管是不是未成年,你們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

眾人七嘴八舌道:“是是是,謝謝員警叔叔。”

“下次不會了。”

“一定時刻牢記和諧社會四個核心要素八大基本點。”

“這樣,你們按照來的時候那樣,站成兩排。”員警說。

周大雷琢磨著,這是要大家一起整整齊齊地出去?果然是一個講究秩序的地方。

謝俞和賀朝按照原來的站位,面對面站著——這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口罩給戴上了,只露出兩隻眼睛在外面。

所有人站好之後,員警扔下一枚重磅消息,將他們炸的體無完膚:“我們警局奉行愛的教育,本著愛的原則,對你們這些打架鬥毆的孩子採取一些針對性的手段。比如互相握手、擁抱、說一句我愛你我的朋友,讓你們體真正體會到和諧社會這四個字的含義。孩子們,世界是美好的,世界充滿愛。”

謝俞:“……”

賀朝:“……”

周大雷:“……? !”這片轄區的員警太變態了吧?

傍晚七點。

謝俞坐在蘭州拉麵麵館裡,一邊看手機一邊等周大雷吃第二份拉麵。

“我真的,我再也不敢在這片轄區打架了,”周大雷用筷子剝開蔥蒜,撈起麵條往嘴裡塞,口齒不清道,“忒他媽口怕了。”

謝俞放下手機:“你吃完再說。”

周大雷囫圇吞棗咽下去,也不怕燙:“我雷仔行走江湖十六年,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我愛你我的朋友?能不能給江湖少年一條活路了。”

這位吃麵條的江湖少年越說越覺得苦不堪言,說到最後,所有情緒濃縮成為一句話:“我誰都不服,我就服剛才在局子裡那位沒有臉皮的兄弟,他怎麼可以那麼熟練?”

聽到某位沒有臉皮,謝俞臉色有點泛青。

所有人裡,賀朝是最沒有心理負擔、也是動作最快的一位。

他相當自然地抓著謝俞的手,真心實意地攬著對方的肩膀一把抱住,將“我愛你我的朋友”這七個字念得飽滿而富有情感,看起來像一對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天已經黑了,傍晚突然刮起風,給燥熱的天降下一些溫度。

“其實吧,今天那件紫武,我真的不是在意一件遊戲裝備。”周大雷聲音突然低下去,他放下筷子,說,“你也知道的,我學習又不行,那課本我真是看了一個頭兩個大都是什麼雞毛玩意。我爸媽那個燒烤攤子看著不算什麼活、真做起來挺累人的,可是我又能幹什麼,我只會打遊戲,我打遊戲也還行吧,賣賣遊戲裝備……謝老闆,你覺得,我有沒有可能能當一名職業電競選手?”

謝俞沒說話,靜靜地聽著。

“算了,我就隨便說說。打遊戲再厲害,這能算什麼工作啊。”周大雷從邊上抽了張紙巾,擦擦嘴,然後起身,“走吧,不早了,趕緊回去,你這回出來跟你媽說過沒有,她又該著急了。”

周大雷平時是個挺沒心沒肺的人,不認識的看他,那就是個典型的不學無術的混子。

中專的時候追到了喜歡的姑娘,那姑娘當時正好也在中二期,覺得找個社會朋友真是牛逼壞了,等中二期一過,就嫌他這不行那不行,簡直low穿地心,說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

可謝俞認識的周大雷不是這樣的。

“雷子。”

“嗯?”

“你喜歡打遊戲嗎。”

“喜歡啊。”

“你覺得自己實力怎麼樣?”

周大雷只當謝俞在跟他瞎雞兒聊天,隨口說:“賊牛批好嗎。”

結果周大雷走出去好遠,發現謝俞沒跟上來。

他回頭,正要喊“你幹啥呢走不走了,趕公交啊”,就聽這位好兄弟站在十米開外對他說:“我覺得你行。”

周大雷怔住了。

謝俞笑著說:“你賊牛批。

 

 

第九章

謝俞回去的時候,大廳的燈還亮著,阿芳從他進門起就一直跟在他身後,謝俞走到半途停下腳步:“想說什麼就說。”

阿芳不動聲色地看一眼大廳,然後小聲道:“太太一下午情緒都很不好,晚飯也沒怎麼吃,這回是真氣著了,二少,你等會兒進去千萬別跟太太頂嘴。”

顧雪嵐在大廳裡看電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一切照舊,但謝俞光看著她的後腦勺就知道今天晚上這關怕是不太好過。

電視裡正放著狗血家庭倫理劇,蹩腳的演技、毀三觀的劇情,男主角猙獰著五官表示自己的痛苦:“我愛你,可我也愛她……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和她,都是我生命裡重要的女人。”

謝俞走過去:“媽。”

顧雪嵐沒說話。

回應他的只有男主角越說越神奇的臺詞。

“對不起,”謝俞忍受腦殘電視劇的摧殘,主動低頭承認錯誤,“今天上午,我不應該一聲不吭就走。”

“不該一聲不吭地走,”顧雪嵐抬手關了電視,然後將遙控器拍在玻璃茶几上,發出“砰”地聲響,“怎麼,還打算大搖大擺走出去不成?謝俞,我告沒告訴過你,這個假期我希望你好好呆在家裡,一些亂七八糟的地方就不要去了,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學習。”

“媽,我覺得我有權利選擇怎麼度過我的假期。”

顧雪嵐聲音略顯尖銳:“——你有什麼權利?等你自己獨立的時候再來跟我談權利,我養你不是為了讓你整天無所事事、混吃等死,整天就知道往外跑,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以後該怎麼辦?你現在還小,你想不到的,媽幫你想,你自製力不夠、做不到的媽辛辛苦苦監督著你去做,到頭來還是我錯了?”

謝俞沉默。

顧雪嵐緩了口氣,坐下來,抖著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然後說:“你可能現在會怪媽媽,但是你以後會明白的,媽這麼做都是為了你。”

“我知道,”謝俞說,“我自己心裡有數,等高考您看我是考個清華還是北大。”

“就知道用這句話來堵我,你有什麼數,你要是真有數,你這成績就不會像今天這樣。還清華北大,你做夢呢。”顧雪嵐胸口悶得發疼。

她自從早上萬分尷尬地送走黃老師之後,情緒波動一直很大,現在謝俞還在她面前不卑不亢地,絲毫不覺得自己犯了什麼錯,她所有情緒一下子沖上來:“你到底是跟誰學成了這幅樣子?周大雷?許豔梅?——你也想跟黑水街那些人一樣是不是?!”

“……”

謝俞本來是想低頭認錯,好脾氣哄著顧女士,讓她消氣。畢竟今天這事確實是他做得不對,非要他在假期裡配合家教補課,那就補吧。

但是聽到最後一句,他突然抬起頭,說話緩慢,眼神卻冷得紮人:“那些人,他們是哪些人?”

顧雪嵐說完那番話,自己也覺得失言。

可她正在氣頭上,又沒有臺階下。

兩人沉默地對峙著。

“飯菜在廚房,餓的話自己去吃。”顧雪嵐態度軟下來,一種無力感深深地席捲了她。

謝俞性格硬,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究竟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教育他。

她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謝俞成長過程裡缺少的那份屬於父親的位置,她沒有辦法、也無力幫他填滿。

從來沒有人教過她,該去如何教導一個正處於青春期、逆反心理重的孩子,這個孩子不再是小時候窩在她懷裡依賴她的軟綿綿的一小只了,也不再會吵著要她陪著出去玩,走在路上,不再走路顛顛的、走到一半發現媽媽沒有跟上來,停下來回頭找她。

他現在有了自己的步伐,似乎將她甩在身後。兩人之間話也變得少了,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少年越來越閃爍的眼睛裡,漸漸形成一個她看不懂的世界。

顧雪嵐上樓之後,謝俞去廚房倒水,看到邊上用碗扣著、整整齊齊在擱在那兒的,一盤番茄炒雞蛋,雞蛋被炒成金黃色,上頭灑了一層細碎的蔥花。

顧女士親手做的。

他都不需要吃,一眼就能看出來。

謝俞突然覺得自己今天這事確實幹得挺混蛋。

夜漸漸深了,偌大的房子再度冷清下來。

謝俞洗過澡,想起來他手機還開著飛行模式,將飛行模式關閉之後,十幾條短信一窩蜂湧進來,叮咚叮咚個沒完。

梅姨的最多,問他在哪裡,別犯脾氣,趕緊回家,你媽很擔心。

雷媽也發過來兩條,最後是雷子的,問他到家了沒有。

謝俞回:到了。

雷子:到了就好,我一到家我媽就抓著我問知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去那架勢,整得跟失蹤人口似的,可緊張了,嚇我一跳。

顧女士雖然話說得凶,一副你怎麼講我也不聽的樣子,家教的事情倒也沒有堅持下去,就那樣作罷了。

跟這件事情壓根沒有關係的鐘傑反而像只鬥勝了的公雞,心情美妙得不行,還時不時地拿這個出來說事。

謝俞學“乖”了,全程冷漠又不失禮貌:“嗯,是,你牛,你牛逼,你說得對,高興嗎?開不開心?”

鐘傑:“……”怎麼聽著更讓人來氣。

不用應付家教,謝俞的假期時間寬裕很多。

題王爭霸的賽季制度以假期為主,開學截止,也就是說,寒暑假就是賽季開始和結束的標準。這個暑假是該冷門遊戲第一次試運營,最終誕生題王的將會是尊貴的初代題王。

“我愛學習”:X學霸今天沒有上線?是不是生病了?

“為了更好的明天”:為什麼是生病……不能往好的地方想想嗎,人家也是要生活的啊。

“我愛學習”:因為我眼裡的X學霸,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會放棄學習,他是多麼刻苦,集天賦和努力於一身,不驕不躁,淩晨五點都不睡覺。他就是我學習的榜樣。

“死亡都無法阻擋學習腳步的X學霸”正在陪兩位老阿姨飆網。

謝俞:“一個圈。”

許豔梅:“三帶一。”

雷媽:“不要。”

謝俞又出牌:“炸彈。”

黑水街社會一姐許豔梅同志最近沉迷手機鬥地主,整天在群裡找人陪她一起打牌

雷媽看了眼自己一手爛牌:“不打了不打了,反正也打不贏,我得做飯去了。”

許豔梅:“你怎麼老這樣,打不贏就跑?”

雷媽坦坦蕩蕩:“真得做飯,不然讓我家大雷吃屎啊。”

“……”

謝俞說:“我也撤了,你跟我玩,你怎麼玩都是輸,多沒勁。”

謝俞手氣是出了名的好,周大雷總用“謝老闆”這三個字稱呼他。

以前過年的時候大家湊在一起打牌,謝俞總被所有人堅決抵制,都不想跟他一桌切磋,於是謝俞活像個晚年沒有子女照顧的淒慘老人,一個人坐在邊上,看看電視喝喝熱水。

開始周大雷還會挺挺自己兄弟,強行拉他上桌:“沒你們想得那麼神,真的,他牌技也就一般般,都是狗屎運。不信咱走著瞧,今天他絕對菜得摳腳。”

結果謝俞完全辜負他給的信任,不止把能卷的錢都贏走,還贏到手四張欠條。

謝俞再次登上題王爭霸,是突然想起來這週末有一個限時雙倍經驗活動。

[/題王製作組]:今晚題霸狂歡,大家準備好了嗎!不僅有新題型上架,豐富完善各學科內容,難度更上一層樓,我們還推出了全新的觀戰模式,可以近距離觀看學霸們刷題以及一對一PK哦!賽制公開透明,憑實力說話,讓作弊、開掛,無處藏身!

觀戰模式一出,引起全服熱議。

“我愛學習”:太好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看看自己跟別人的差距到底在哪裡,別人的解題思路,或許能夠幫助我開拓出新思維,同樣一道題,從不同切入點去看,學習一定能夠事半功倍!

“報效祖國”:讚美製作組,觀戰模式真的太驚喜,一直都很想看看排行榜大神做題。

“學習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這個暑假因為你們,我才過得那麼充實,每當我打開這個APP我就知道有做不完的題目在等著我,就覺得格外幸福。做到了很多平時接觸不到的難題,不斷地挑戰自己,保持對學習的熱愛。

謝俞依舊兩耳不聞窗外事,直接進去刷題,沒有注意到右上角多了一行灰色的小字,那行小字還在不停跳動變換。

當前觀戰人數:82

“我愛學習”:X學霸這個刷題的速度有點恐怖……

“為了更好的明天”:X神好嗎,神仙答題。難怪沖排行榜沖得那麼猛,我題都還沒有審完,他已經解一半了,666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剛剛那道立體幾何有人看懂了嗎,他上來直接畫了五條輔助線?原來是這樣的嗎?

“力爭上游”:輔助線騷的,這波操作很可以,一次性解決一二小問。

“為了更好的明天”:同學們,666刷起來。

謝俞不知道有近一百個神經病看他刷題。

他只知道,淩晨三點半,他總算把不要逼臉從排行榜第一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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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謝俞睡覺之前,心情十分不錯地發了一條朋友圈:結束了[/微笑]

又讓周大雷浮想聯翩。

周大雷結合這位兄弟這一個多禮拜以來所有的朋友圈內容,早已經在心裡腦補出一段曠世淒涼、難分難舍、我愛你你愛他、你終究不屬於我、得不到你我就要將你毀掉的早戀故事。

劇情輾轉,高潮迭起,神秘又刺激。

周大雷小心翼翼地評論送關懷:……過去的就讓他過去。

謝俞不太理解他這種莫名其妙、兄弟你我心知肚明的架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你知道什麼?

周大雷回復:我懂啊……我懂的,你別難過。

……

謝俞後來不止一次問過自己,如果當時知道這遊戲破事那麼多,並且會遇到一個窮追不捨的神經病競爭對手,他還會不會點開這個遊戲。

——他應該不會。

不會。

死都不會去玩的。

謝俞將“題王”頂下去的那天晚上,全服歡慶。

就像跟惡勢力作鬥爭的窮苦人民終於得到了解放,恨不得站出來高歌幾曲,做題時的思路都順暢了不少。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七月二十五日,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解放區的天是藍藍的天。

“我愛背單詞”:一個題王倒下了,千千萬萬的人民看到了希望。

“年級前十”:睡覺去了,美滋滋,明天起來我要多刷十套試卷表達我內心的欣喜。

這幫人沒能高興多久,“年級前十”十套試卷都還沒有做完,次日夜裡,失蹤人口不要碧蓮突然上線。這位兄弟一直刷題刷到天亮,不眠不休堅持不懈地將第一名的位置重新奪了回來。

解放區天不再是藍藍的天。

謝俞再上線的時候,看到交流區一片哀嚎,駡街,還有呼叫X神迎戰的,戾氣重得不行。

“英語課代表”:你們昨天去觀戰了?

“為了更好的明天”:……是的,不要碧蓮解題解到一半,發現我們觀戰,在答題區域寫‘別看了,你們又看不懂’。

“為了更好的明天”:他還開小號專門看我們的交流區,羞辱我們。

謝俞:“……”

雖然大家對X神的呼聲很高,但是謝俞陪著題王來了幾個回合,兩個人今天你第一明天我第一,為了守榜幾個晚上沒合眼,困到不行,再玩下去怕是要送命。

他正在想要不就這樣算了,下線睡覺,再爭下去也沒意思,卻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一道題答完,習慣性點了下一題,點著點著,彈出來系統提示框。

【題王請求添加您為好友,是否同意。】

謝俞拒絕了三四次,但是看那架勢,他要是不點同意估計他這題沒法繼續做下去。

題王:你困不困。

jsdhwdmaX:?

題王:商量一下,休戰,我得去睡了。

兩人達成共識,謝俞打算下線,但是等他洗完澡上床,卻無意間發現好友“題王”的線上狀態後邊還緊跟著一行小字【刷題中】。

“……”

謝俞感覺自己可能是被人陰了。

轉眼假期時間過去大半,越臨近開學,顧雪嵐女士比謝俞本人還要著急,仿佛要去上學的那個人是她一樣:“作業都做完了嗎?”

“嗯。”

“高二是不是要分班?”

“嗯。”

顧雪嵐往謝俞碗裡夾了塊炒蛋,打算採取懷柔政策:“也不知道能分進哪個班,這學期你收斂一些,遇到事情不要衝動,以前那些事情我不跟你計較,就從這學期開始,好好表現。”

“……嗯。”

不管她說什麼謝俞都是“嗯”,顧雪嵐也知道,保准嗯完了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她放下碗筷,不說話了,坐在謝俞對面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吃。

謝俞夾了筷魚肉,仔仔細細剃乾淨魚刺,然後夾進顧女士碗裡,抬頭道:“怎麼不吃了?看著我就能飽?”

顧雪嵐看著那塊魚肉,隔了好幾分鐘,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說,語氣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高二,還繼續住校嗎?”

謝俞的手頓了頓。

他知道顧女士的意思。

鐘傑馬上讀大一,到時候在家裡基本上碰不著面。謝俞跟鐘傑見到面就要吵,擱一塊兒沒人攔著分分鐘能打起來,誰也看不慣誰。

顧雪嵐又問:“不打算回家住?”

謝俞迅速吃完碗裡剩下的幾口飯菜:“不了吧,住校挺好的,條件也不差,上課方便,走幾步就是教室。況且我週末又不是不回來。”

顧雪嵐還想再說什麼,謝俞打斷道:“媽,跟你沒關係,你別多想。我住校不是因為鐘傑也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自己的問題,什麼問題?”

謝俞不想多說,也不知道怎麼說:“沒什麼。住個校而已,我都多大了,不用你操心。”

立陽二中是十分鼓勵學生住校的,覺得這樣可以鍛煉學生獨立自主的能力。

入學第一天,校長就針對“住校”發表了一場動員演說:“學校是學生學習的地方,但是各位家長,伴隨著孩子的每一個不同成長階段,你們也需要不斷學習,其中最重要的一門課,就是學會適當地放手……他已經會跑了,甚至跑在了你的前頭,你還能把他當小時候不會走路不會吃飯的娃娃?當然,這是需要勇氣的——你疼愛他,但是你得狠狠心,你得讓他摔,讓他學會自己爬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顧雪嵐對這段話記憶特別深刻。

她不得不承認這番話裡有幾分道理,但是有時候知道了道理又怎麼樣。

“那我幫你收拾東西,”顧雪嵐說,“先都整理好了,再看看缺點什麼。”

隨著越來越鼓的行李箱,假期也臨近尾聲。

同樣臨近尾聲的,還有題王爭霸夏季賽。

之前謝俞和題王兩個人爭到睜不開眼,後來兩人扔下一個截止日一較高下的約定後,心照不宣地再也沒有上過線。

剛開始謝俞以為這又是不要碧蓮的計策,後來悄悄守了幾天,發現題王真的沒有上線刷題,他還覺得挺意外。

離上次上線,已經過去快一個月,謝俞點開那個智慧果APP——智慧果在螢幕上旋轉兩圈,然後彈出來一行大字:由於投資商撤資,遊戲暫時下線。

“……”

真的涼了?

還涼得這麼徹底?

謝俞幾乎都能想像到那群沉迷學習的人會說些什麼:撤資?學習那麼有意思怎麼會沒有人玩呢,為什麼熱愛學習的人那麼少?

接到周大雷電話的時候,謝俞還沒緩過神:“謝老闆,你晚上來不來了啊,梅姨說今天叫你過來吃飯慶祝你開學,叫我們給予你一些鼓勵,讓你在新學期挖掘自己在學習上的潛能……謝老闆?聽到了吱個聲啊,你暑假都在幹什麼,看你每天過得非常迷幻。”

“是很迷幻。”謝俞說,“真他媽迷幻。”

周大雷起得晚,打著哈欠,身上就穿了條褲衩子,另一隻手裡挎著白底紅花還掉了漆的鐵盆往屋外走,他把洗臉盆擱在水龍頭下面,擰開開關,一邊聽著水流聲一邊說:“你幾點來?我去車站接你。”

謝俞道:“就幾步路你接個屁。”

周大雷:“哥倆好,我不管我就要來,我要是留在家裡又要被這群女人念叨……對了,嵐姨來嗎?”

“她不來,”謝俞說,“她說有事。”

“這不說還沒覺得,一說感覺真是好久不見。”周大雷又道,“那行我先掛電話了,我洗把臉。”

謝俞從下車的時候,周大雷叼著煙,穿著人字拖,蹲在路牌邊上抽煙,來來往往的人見了他都繞道走,以為是哪個社會哥。

謝俞抬腳踹了踹他:“裝逼裝夠沒,走了。”

周大雷直接捏著煙頭往地上摁,三兩下滅了煙,拍拍褲子站起來:“沒裝逼,這邊的長凳不知道被誰給拆了,本來我應該是很優雅地坐在那等你的。”

謝俞順著看過去,果然站牌邊上、本來有候車專座的地方,現在只剩下孤零零四根鐵杆子。

“牛逼吧,”周大雷說,“什麼都幹得出來,我真的佩服。”

最近廣貿那邊走貨量不大,許豔梅得了空,又想起來謝俞他們馬上要開學,提議大家在一塊兒吃個飯聚一聚。

謝俞已經很久沒有來這片居民樓了。

斑駁的牆壁,兩棟樓中間狹小的過道,誰家喊一聲隔著過道都能聽到,以前周大雷總被雷媽脫了褲子揍,揍得兩個屁股蛋紅彤彤的,雷媽一“開工”,梅姨就在對面推開窗戶,饒有興致地趴在陽臺喊:“——雷仔,又犯啥事了?說出來你梅姨給你評評理。”

相比而言,顧女士就比較愛面子,罵人壓著嗓子,也不打他,玩的是冷暴力。

一路走過去,頭頂全是電線,整個居住環境看上去又髒又亂。

謝俞和周大雷還沒走到門口,梅姨就推開窗,一陣炒菜的油煙味混著家常菜的香味順著飄出來:“別上來,幫我去小賣部買袋鹽,家裡沒鹽了!”

周大雷仰頭:“知道了知道了。”

“茉莉開了?”

周大雷想說走吧走吧去小賣部,聽到謝俞說了這麼一句,腦子繞了幾個彎,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家陽臺上那盆嬌羞的茉莉花:“啊——是啊,大美走的時候給的那盆,就那麼幾個花骨朵,我都以為它這輩子就是個觀葉植物了,沒想到還挺爭氣。”

“大美那小子不仗義,出國快半年了,也不知道聯繫聯繫我們。就知道塞給我一盆破花,走的時候說什麼這是他的大寶貝,讓我好好照看,我照看個鳥。”周大雷又道,“等他回來,非得揍他一頓。”

 

 

第十一章

大美這個名字雖然聽上去娘唧唧的,但他確實是個男孩子。

他是三個人當中年紀最小的那個,一直都處於被保護的狀態,就連大美這個外號也是周大雷開玩笑開出來的:“你既然是我的小弟,這樣,大哥賞你個名字,大美怎麼樣?從今往後我們兄弟倆就整整齊齊。”

大美因為個子小,總被人欺負,還不知道還手。

周大雷護崽子一樣護著,有時候對方人多,打不過的時候就喊謝俞一起過去。

後來大美突然勢如破竹,身高不斷往上竄,直逼一米八五,這孩子覺得自己長大了,這麼多年看著他們打架打過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有一回膨脹得不行,直接擋在周大雷前面:“讓我來教訓教訓這幫蠢貨。”

結果理論和實踐完全是天和地一樣的差距,大美殺傷力微弱,周大雷拉著大美扭頭就逃:“你教訓個屁,你會打架嗎,你這細胳膊細腿,除了比一般人長,還有什麼優勢——你真是氣死我了你。”

“這臭小子送我一盆破花,他走之前給你什麼了?”周大雷越想越氣,“……不是,這都不算送,頂多算寄養。”

謝俞抬頭看電線,似乎也是想起了以前那些事情,勾起嘴角笑了:“魔方。”

周大雷:“啊?”

謝俞說:“比你強點,大美走之前給我個魔方。”

許豔梅做菜其實並不怎麼好吃,屬於賣相好看但是總能炒出自己獨特味道的那一類,而且經常忘記放調味料。

“味道簡直了,好吃到沒話說,”周大雷把小青菜咽下去,“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您,既然你炒菜不放鹽,又何苦叫我們去小賣部給您買。”

許豔梅不敢相信:“我忘了放了嗎?不可能啊,我感覺我這次超常發揮啊,每一步都很用心的。”

謝俞說:“你自己嘗嘗?”

這頓飯最後愣是連“吃飽”這個指標都夠不上,點了小龍蝦外賣救場。

“來,幹——”梅姨幾杯酒下去,整個人恨不得往桌子上站,一條腿橫跨在椅子上,拍拍胸脯,“喝,喝他娘的!小俞兒明天開學,大家都說幾句。”

謝俞伸手將許豔梅身前那碟裝滿蝦殼的盤子往邊上挪了挪,怕她一個不小心撞上去。

周大雷率先端著涼白開起身:“謝老闆,我先說,美好的祝福送給你,我祝你在立陽四中……”

“四中?”謝俞聽到這實在沒忍住,笑著踹了他一腳,“四你媽啊,老子在二中。”

立陽二中建校六十餘年,在A市也算小有名氣。

雖然師資力量普通,升學率也不高。地處郊區,說好聽點是討個安靜祥和、空氣品質佳的學習氛圍,然而卻和幾所後來新建的不入流的技校挨著,位置著實尷尬。

不過它整個校園建設得相當不錯,這兩年陸陸續續還在翻新教學樓,看上去並沒有什麼“落魄”的感覺。畢竟A市再怎麼說也是知名大城市,郊區依舊車水馬龍,商業街開得風生水起。

校門恢弘大氣,從門口往裡面看去,除了綠植灌木之外,最顯眼的是小廣場中央那座雕塑銅像,羅丹,思想者。大理石底座,整個銅雕呈柏油色,油光錚亮。

底座上頭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刻了校訓:赤子之心。

簡單的四個字,燙上一層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返校這天,學校裡熱鬧很。

許多新生過來報導,門口掛著大大的橫幅——歡迎高一新生加入二中大家庭,學習、進步、共創輝煌。

高二的基本上都擠在門口那面公示牆邊上看分班情況,人擠人,擠得大汗淋漓,他們看了一會兒,不知道看到了哪一行,不約而同倒抽一口冷氣:“高二三班什麼情況?”

“高二三班?我去,牛批啊,修羅場嗎?”

“……還、還還好我在五班。”

“我怎麼覺得突然有點涼颼颼的。”

“兩個校霸分在一個班?怎麼想的,這是想炸學校啊?”

“謝俞,賀朝……我操,勁爆。”

他們這屆准高二,在高一入學的時候十幾個班級,因為新教學樓修建延期的原因,不得不拆成兩個部分,分別塞在東西兩樓裡過日子,遙遙相望。

雖然說兩棟樓是連體建築設計,兩樓之間有連廊,主要是為了方便老師上課、學生之間走動,但是兩樓裡的學生基本都不相往來。

而這其中又剛剛好有兩個狠角色——

東樓賀朝,西樓謝俞。

這群同學湊在一起,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最後集體陷入了沉默。

腦子裡只剩下“可怕”兩個字。

正好被分在高二三班的那群人更是瑟瑟發抖:這學怕是沒法上了……這兩個人可都是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社會哥。

社會哥謝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拖著行李箱,打算先回寢室把東西放下再去班裡拿書。

顧雪嵐想送他進宿舍樓,還想跟上去看看他的宿舍,謝俞突然想起來自己屋裡一整套還沒做完的《五三》正大剌剌地攤在桌上,不太合適。

寢室雖然是兩人寢,但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住。

二中校風自由,既然鼓勵住校,對學生住宿的各項事宜考慮得很全面,比如說有權利隨時換宿舍,換到學生滿意為止,不用為舍友矛盾而發愁,不對盤就直接換走。

所以謝俞跟歷任舍友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一聽說謝俞兩個字,紛紛繞道,壓根沒人敢住。

謝俞拖著行李箱剛進門,一個戴著圓圓鏡框、頭髮剃得極短的男生從樓下跑上來,圓鏡框風風火火地跑到謝俞對面寢室跟前停下。

圓鏡框在那間寢室門口敲了半天門:“——朝哥,在嗎朝哥?”

毫無回應。

“是不是這間寢室啊,突然說住宿,該不會在忽悠我吧,”圓鏡框自言自語一會兒,又抬手敲門,發現門壓根沒有上鎖,‘吱呀’一聲,直接被他敲開了:“……”

“我、我進來了啊……”

圓鏡框直接推開門進去,環顧幾眼,看到右手邊床位上有個人。

賀朝眯著眼睛,睡眼惺忪,他坐在床上,背靠著牆壁,從床頭摸出一盒糖:“吵什麼?”

圓鏡框神神秘秘地說:“朝哥,特大消息,你看見分班表沒有,我操,全年級都炸鍋了。”

“沒看,”賀朝從裡面挑了根橙色的,三兩下撕開棒棒糖外衣,扔進嘴裡,“分班,還能怎麼分。有什麼好看的。”

圓鏡框看得發愣,一時間忘了自己是帶著特大消息來的:“我瞎了?這什麼,真知棒?你在吃棒棒糖?”

賀朝說:“最近戒煙。”

說完,他見圓鏡框還直愣愣地盯著他看,跟傻子似的,賀朝又說:“怎麼,你也想來一根?”

“不不不不用了。”圓鏡框連連擺手。

賀朝把那塊糖咬碎了,嘴裡叼著根棒子,甜得有點齁:“你的特大消息呢?”

圓鏡框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一拍大腿:“操,差點忘了,朝哥今年可真了不得,神他媽一樣的操作……謝俞跟你同班。”

“誰?”

“西樓那位謝俞。”

高二年級組,老師辦公室裡。

“今年分班誰分的啊?電腦隨機還是年級主任?分班也不能這樣亂來吧。”老師們雖然早就提前知道分班情況,還是接受不了。

一名女老師站在飲水機前接水:“這屆一共就三個文化班,還是按照文理科分的,只有三班一個理科班,會這樣分也不奇怪。”

立陽二中是美術特色類學校,拼文化拼不過其他學校的學生,但是憑藉美術倒也能有不錯的升學率。高一的時候學校就鼓勵大家走藝術的道路,高二分班更是乾脆把文化生和美術生分開了。

那名女老師接完水,又說:“那兩孩子再皮,也不過就是個孩子,還沒帶怎麼就知道不行,說不定事情沒有我們想像得那麼壞。”

“你行?”另一位一直坐在座位上,默不作聲的女老師面色鐵青,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了,“你真覺得行那你來帶?”

“……”剛才在接水的女老師不說話了。

“徐老師,你別生氣,小劉她就是隨口一說,”其他幾位老師見形勢不對,過去安慰說,“這次分班確實分得太過分,三班班主任這個位置,換了誰都不樂意。”

徐霞,高二三班班主任。第一次看到班級成員名單的時候,她差點沒氣暈過去。

她職教生涯也有十多年了,雖然沒有多少豐功偉績,資歷比小劉總是要強的,她自認為學校沒有理由這麼為難她。殊不知自己心直口快,說話不經過腦子,低情商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

“憑什麼啊?憑什麼這樣一個班分在我手上?這不是存心為難我嗎?”徐霞氣得連等會開班會要準備些什麼東西都不想弄了,“學校到底是怎麼想的,是覺得不如讓兩顆老鼠屎去壞我這一鍋粥?”

 

 

第十二章

徐霞在辦公室裡聽同事安慰一通之後,覺得心裡那口堵著的氣終於通了些,才拿著名冊起身去班裡。她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離定好的班會時間已經過去十幾分鐘。

謝俞並不是有意遲到,他把所有東西整理過之後才往教學樓走,耽誤了一點時間。本來已經做好被攔在班級門口的準備,沒想到班主任來得比他還晚。

謝俞剛經過窗戶,原本人聲鼎沸的教室突然安靜,大家坐姿端正,目視前方,雖然黑板上什麼字都沒有。

“同學們,鄙人姓劉名存浩,沒錯,劉存浩。相信大家或多或少也在江湖上聽到過我的傳說。去年我擔任了高一七班班長這個職位,在管理班級這一塊非常有經驗,但是我希望,等會兒如果要評選班委——千萬不要選我。”

所有人安靜如雞,只有一位男生還站著,背對著窗戶,滔滔不絕地繼續講。

挺油嘴滑舌的一個男孩子,說話的時候手情不自禁地在空氣中來回比劃:“不要選我,把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特別是在座從來沒有當過班長的人,我覺得非常有必要給他們一個鍛煉自己的機會。”

周圍有人朝他瘋狂眨眼暗示他看窗外,可是這位劉存浩同學絲毫沒有領會這其中的意思:“……總之就是別選我,你們幹啥,不要衝著我拋媚眼了,我沒有早戀的打算。”

——直到謝俞抬手敲了敲門板。

劉存浩順著聲音看過去,瞬間啞口無言:“……”

他同桌壓著嗓子小聲說:“浩哥,剛才大家暗示得那麼明顯了,您還在自我沉醉。”

劉存浩心中有千言萬語不知道怎麼說出口,只能默默地坐下,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有事不能他媽直接說嗎,眨巴什麼眼睛。”

謝俞這個人成名早。

早在剛入校的時候,就因為抄襲風波,大家心目中有了一個作弊之神的形象。

剛開始大家討論的方向都是:這個人牛逼啊,牛逼得不行,中考都敢作弊,聽說他原來的成績再翻兩翻都不可能考上二中。

後來謝俞由於翹課在校外跟人打架,一個對五個,全校通報處分,大字報貼在告示欄裡貼了近一整個學期。一戰成名。

謝俞此刻站在門口,單肩挎著書包,手還插在褲兜裡,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班裡早已經坐滿了人,就算是請了病假沒來的,聽到分班情況也叫班裡相識的同學用書包幫忙占位置,生怕開學的時候身邊坐個活閻王。

謝俞四下看了兩眼,只有第二組最後一排兩個位子空著,於是不緊不慢地後排走。

有同學交頭接耳說:“咱們這樣好嗎,這樣不就讓他們兩個坐在一起了?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他們倆萬一產生什麼化學反應,會不會把班級給炸了?”

“那你去跟謝俞坐一桌?”

“……我還不想死。”

大概五六分鐘之後,徐霞終於捧著書進班:“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嗎,還差誰?”

劉存浩說著不當班長不當班長,但是當班長當習慣了,身體不受大腦控制,條件反射舉手站起來:“老師,差一個。”

謝俞昨晚也跟著喝了點酒,到現在還頭暈,直接枕著手臂趴桌上睡了。

徐霞看了幾眼,目光在最後一排某個人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皺著眉移開視線:“沒來的就不管了。等會兒班會散會之後去樓下拿書,都知道在哪裡拿吧?接下來我簡單說幾個班會要點……”

徐霞不想管那個遲到的,遲到的卻大搖大擺找上門來。

“報告——”賀朝站在門口,非常有禮貌,“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門口這人身形出挑,黑T恤、深藍色牛仔褲,腳腕處往上折起來,說話的時候帶點漫不經心的笑意,一看就是平日裡被小女生爭搶的熱門人物,屬於犯了事看他幾眼就能消氣的類型。

完全不像那些懶懶散散看起來沒個正形似的混混,還挺精神。

徐霞有點詫異。

她之前沒教過謝俞和賀朝,但是遍地流傳的事情倒是一件不落地都聽說了,腦海裡腦補的一直是一個走路鬆鬆垮垮、不學無術、動不動就踹桌椅、連衣服都不會好好穿的男孩子。

今天倒是都見著了——雖然對謝俞的印象只有一個後腦勺。

徐霞孩子都快上初中了,沒有那麼多小女生的心思,該看不順眼還是看不順眼,正要拿他出出氣,話跑到嘴邊,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見賀朝伸出手,從邊上拽出來一個人:“請組織上允許我講一下我遲到的原因。”

圓鏡框跌跌撞撞地從邊上直接被賀朝拽出來:“大家好,我是高二八班沈捷,今天我在走廊上突然發病,多虧賀同學見義勇為,我有慢性……額慢性……”

突然忘了自己得什麼病的沈捷支支吾吾半天。

賀朝提醒他:“慢性非萎縮性胃炎。”

“你就不能給我設定一個簡單點的?”沈捷說。

賀朝:“名字長一點顯得厲害。”

徐霞一肚子氣發不出。

這兩個人把她當傻子忽悠呢?

“你們這一唱一和,唱戲呢?”說完,她往台下一指,“我不想浪費大家的時間,你先找空位坐下,就那個,那個趴著睡覺的邊上。”

趴著睡覺的謝俞動了動,大概是聽到了什麼、又或者是感受到好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他撐著腦袋坐起身,緩緩睜開眼:“……”

賀朝:“……”

氣氛有點奇怪。

還很微妙。

劉存浩給同桌遞過去一張紙條,在上面寫道:是不是要打起來了?

同桌回:我已經感覺到空氣中的能量波動了,很凶。

但是萬眾矚目之下,賀朝只說了兩個字:“朋友?”

謝俞:“……”

“緣分啊。”賀朝又說,“這麼巧。”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不知道這兩位大佬到底是什麼時候跨越東西兩樓建立的友誼,高二三班全體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他們本來都腦補好了一個驚心動魄、血流成河的景象。

徐霞簡單說了一些事情,座位安排、班委選舉,還留了幾樣科目預習作業,以希望大家能夠以嶄新的面貌迎接新學期為結束語結束了第一回合。

“接下來還有一點時間,我按照點名冊,點到的同學上來,簡單做一下自我介紹。”

在一片掌聲中,賀朝也跟著漫不經心地拍了幾下。

謝俞頭暈,又低頭趴下去。

“……”

“我叫萬達,我的興趣愛好很多,比如看書、運動……”

“大家好,我叫薛習生,希望大家能夠共同奮鬥、努力、進步。”

“傅沛。”

“丁亮華……”

賀朝聽了一會兒,抬手拍拍謝俞的肩,側過頭問:“哎,你知道謝俞是哪個嗎?”

謝俞趴在桌上,也側過臉看他:“啊?”

臺上一位同學性格靦腆,說起話來像蚊子叫,他憋了半天興趣愛好,最後憋出來兩個字‘游泳’,走下臺的那一瞬間如釋重負。

賀朝又補了一句:“就是那個,西樓的,塗黑色指甲油的非主流傻逼。”

賀朝對那位傳說中的西樓老大有點好奇,西樓謝俞一堆豐功偉績賀朝都沒怎麼在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黑指甲油這個情節記得特別深,在班裡盯了一圈了,只能感歎那人真人不露相,指甲油說卸就卸,硬是沒看出來到底哪一位才是。

謝俞看著他,神情複雜。

“朋友,你到底知不知道啊,”賀朝追問,“……其實我對他還挺感興趣的,有機會的話想切磋切磋。”

徐霞在臺上喊:“下一個,謝俞。”

謝俞慢慢悠悠地站起來,沒去看賀朝現在到底是什麼表情,他走上台,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謝俞’兩個字。筆鋒淩厲,相當漂亮。

然後他把粉筆往粉筆盒裡一扔,順便拍掉手上沾的粉灰,來了一段簡短精煉的自我介紹:“謝俞,還有,我不塗黑色指甲油。”

謝俞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是盯著某位傻逼的,可是那位姓賀的傻逼沒有絲毫尷尬。甚至在一片眾人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寂靜當中,傻逼率先帶頭鼓掌,給足了同桌面子:“好!說得好!”

謝俞:“……”

操啊。

等謝俞做完自我介紹回到座位上,賀朝毫不掩飾地盯著他的手看,謝俞閑著沒事正在紙上隨便寫寫劃劃,被盯地摔了筆:“你有病啊。”

賀朝說:“你真的沒塗?傳說中的你可不是這樣啊。”

西樓大佬的傳奇裡,指甲油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起碼賀朝當初真正記住謝俞這個名字就是因為非主流指甲油。

“……傳個屌。”

賀朝直接去抓謝俞的手:“你別動,我看看。”

謝俞沒想到他會直接來這出,等回過神,手已經被賀朝抓在手裡。

謝俞手看著挺秀氣,甚至有點溫柔。

乾淨纖長,骨節分明,指甲蓋修剪得整整齊齊。

小時候家裡條件還不錯那會兒,顧雪嵐提議過想讓他去學鋼琴,說他手指又細又長的,挺合適。結果謝俞掄人掄得不亦樂乎,幾乎每天都有家長帶著孩子往他們家裡跑,說你們家孩子怎麼回事,怎麼打人呢。

顧雪嵐就再也沒提過鋼琴的事。

賀朝剛抓上手還沒來得及仔細研究,謝俞整個人直接炸了,他把手抽回來:“……操,你這個人什麼毛病。”

 

 

第十三章

坐在他們倆前排的兩位同學不動聲色地將椅子一點一點往前拉,拖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直到前胸緊貼桌邊,勒得胸腔感覺有點窒息才罷手,竭盡所能地跟後面那排兩位大佬拉開距離。

賀朝:“你不至於吧,就摸一下。”

“滾你媽的蛋,”謝俞說,“別隨便碰我。”

賀朝沒說話,直接把手伸到了謝俞面前。

謝俞看他一眼,想到他剛才那句‘我對他還挺感興趣的’:“想切磋?”

“摸吧,讓你摸回來。”

謝俞:“……”

最後一個自我介紹的同學從臺上走下來,徐霞咳了聲,暗示某兩位同學遵守一下課堂紀律:“今天的班會就開到這裡,住校的同學一定要遵守學校規章制度,我不希望課後花時間去處理你們這些學習以外的事情,自己心裡有點數。”

課程表連著通知書一起發下來,徐霞又說:“劉存浩,這幾天你先擔任一下臨時班長,你有經驗。”

劉存浩心如死灰:“……啊,是。”

“哎,你那個指甲油到底怎麼回事?”消停沒兩分鐘,賀朝又問。

謝俞覺得這人真的煩。

黑色指甲油那事。

謝俞沒想到它能給自己的履歷裡添上這麼濃墨重彩的一筆。

差不多是半年前,黑水街舉辦過一場舞蹈大賽。

居委會在街道里拉上橫幅,呼籲大家踴躍報名,宣傳陣式空前浩蕩。但是根據標語就能看出來,這次比賽針對的人群壓根不是青少年,因為上頭寫著:重拾青春,找回年輕時候的自信!

當時大美美國簽證剛剛下來,再沒多久就得走了,走之前非要拉著他們報名參加。

周大雷哪裡會跳舞,當場拒絕:“我不要,太羞恥了,你是怎麼想的——跟一群居委會大媽比賽跳舞?你瘋了?”

謝俞也說:“大美,這件事情沒得商量。”

不說那些居委會大媽了,就連許豔梅和雷媽兩個人也早早地為這個舞蹈比賽做足了準備。

謝俞還被梅姨拉去廣場圍觀了一下她們妖嬈多姿的扇子舞,綠色扇子,貼片閃閃發亮。

雷媽年輕的時候據說是十裡八鄉最好看的姑娘,但是現在早已經吃成了兩百多斤。最後等她們舞完,謝俞站在廣場中央,百感交集地擠出三個字來:“……挺好的。”

大美這次特別認真,他們以為撐死了也就是三分鐘熱度的事兒,大美纏了他們三天。

前所未有。

周大雷苦口婆心:“給我一個理由,大美,你給我一個克服羞恥的理由。”

大美歎一口氣:“哥,我馬上就要走了你就這麼殘忍,連我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肯滿足?”

周大雷:“你不如要我去給你摘天上的星星,小淘氣。”

大美:“……”

大美又看謝俞,謝俞連話都不想說,直接走人:“我回家吃飯去。”

最後還是熬不過這位小淘氣。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大美把兩個人叫出來,三個人吹著寒風蹲在馬路牙子上,周大雷裹緊衣服,低著頭保護髮型,還是被吹成了一個傻逼。

“大美,你想幹啥?大半夜的?”周大雷覺得有時候兄弟也是需要教訓教訓的,“找揍嗎。”

大美逆著風,蹲在他們面前,調動渾身的情緒:“其實,我一直暗戀一個女孩兒,但是我不敢向她表白。你們也知道,我快走了……異地戀太幸苦,不想談異地,異地這輩子是不可能異地的,只想在我走之前,讓她記住我酷炫帥氣的身姿這樣子。”

謝俞:“……”

周大雷正是嚮往愛情和浪漫的年紀,也可能只是單純被淩晨三點的寒風給吹傻了,一吸鼻子,猶豫了一會兒,有點動搖:“就沒有別的方法嗎,展現你酷炫帥氣的身姿,只有這一種嗎。”

最後這比賽還是比了。

只是三個人排隊去報名的時候,氣氛尷尬地讓人窒息。

“……老伴兒,你看這三個小夥子。”

“這三個小夥子。”

“小夥子?”

謝俞三人:“……”

大美對時尚的嗅覺十分敏銳,如果不是時間不允許,他可能還要自己搗鼓著設計一套演出服,當他掏出一瓶黑色甲油的時候,謝俞是拒絕的:“你所謂的酷炫?”

大美一邊塗一邊說:“賊雞巴酷,真的,謝哥,你信我。我昨晚連夜看了好幾個視頻,酷哥都是這個樣子跳舞的。”

托大美的福,他們的舞臺造型不僅走在非主流前線,還加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元素。

比賽那天謝俞翹了課。

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排練好,謝俞尬跳,大美舞姿妖嬈柔美但是看上去很羞恥,周大雷就更別提了,實際跳得賊爛卻自以為自己很不錯。

最後三個人就在場上一通瞎跳,動作也沒記熟,三個人總有各種方式撞在一起,你嫌我礙事,我嫌你限制了我的發揮。

謝俞第二天上課才想起來指甲沒卸。

周大雷就更慘了,他有一個網咖電競小比賽,還挺正規的,小範圍直播。當天晚上大概幾萬個人看著他用塗著黑色甲油的手握滑鼠,另外五個黑指甲在鍵盤上不停敲擊。

這些倒也無關緊要,只有一點謝俞比較在意,直到大美走之後,他們也不知道那個女孩兒到底是誰。

周大雷有回抽著煙分析:“其實,可能,我有個大膽的猜測,你說大美是不是愛上了哪個中年大媽啊?還是我們街區居委會的,但是他不好意思,怕我們用世俗的眼光看他……我操,這題這樣也太超綱了……可如果不是的話,那這解釋不通啊,台下根本就沒有小姑娘。”

謝俞沒說那麼詳細,賀朝聽了個大概,點點頭:“哦……舞臺效果啊。”

他語氣裡的情緒太明顯,謝俞道:“你好像很失望。”

賀朝說:“啊,有點吧。”

徐霞一宣佈散會,大家就趕緊整理東西往外走。

有幾個男生嘻嘻哈哈站在三班門口已經好一陣了,這時候才拉開窗戶,趴在窗戶邊上喊:“——朝哥,打球去啊。”

總體上來說,賀朝人緣很不錯。

他是很容易結交狐朋狗友的性格,雖然大佬的名號威震四方,但是高一原班級有一堆男生跟他關係都鐵,經常一起約著打球或者上網吧打遊戲。

沈捷也在裡面,徐霞出門的時候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沈捷剛想說“走啊一起打球”,話到嘴邊機智且生硬地變成了:“——我不打球,我看你們打,我胃直到現在還有點疼。”

賀朝看起來心情不錯,坐在座位上,身子往後仰,也沖他們揮了揮手:“走啊,球場見。”

他說完,又低頭從褲兜裡掏出來一個口罩,正要往臉上戴,好像想到了什麼,動作一頓,順便問了句:“一起打球嗎?”

謝俞直接起身往外走:“不打。”

賀朝聳聳肩,沒說什麼。

等謝俞走到門口,賀朝突然在他身後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謝俞?”

謝俞轉過身,靠在門口看他,臉上就差沒寫“有屁快放”以及“你很煩”。

賀朝已經把口罩帶上了:“沒什麼,熟悉一下新同桌的名字。”

“……”

賀朝又說:“以後多多關照啊,同桌。”

顧雪嵐傍晚六點給謝俞打的電話。

“晚飯吃過了嗎?今天見到老師同學了嗎?”顧雪嵐問,“同桌人怎麼樣?”

謝俞高一本來是有同桌的,後來隨著名聲越來越差,老師也對他採取特殊措施,讓他單人單坐,顧雪嵐不知道是聽誰說的,知道他高二居然有了一個同桌,連忙打電話過來問。

謝俞心道:……不怎麼樣。

但是為了避免麻煩,謝俞隨口說:“還行吧,陽光開朗熱愛運動,就是成績差了點。”

顧雪嵐不知道自己這個每次考試都倒數的兒子,為什麼能那麼自然地嫌棄新同桌成績差了點。

她又叮囑了幾句,大致意思還是不要惹事要好好學習,謝俞反應平平,除了“嗯”,沒有別的話。

“那我就不跟你說了,”顧雪嵐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媽也管不住你,快成年的人了……做事情別再那麼衝動。”

謝俞道:“嗯,你早點休息。”

謝俞倒是沒惹事,但他那位陽光開朗熱愛運動的同桌開學第一天就捅了個大簍子。

……皮得不行。

去籃球場打個球把一個成績名列前茅、年年得三好學生的男生給打了。

徐霞從主任辦公室裡出來,她很久沒有被這麼訓過,上頭很生氣,開學第一天發生這樣的事情,問她是怎麼管理班級怎麼管理學生的。她站在那裡低著頭被數落半天,不知道是惱火還是羞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進了辦公室就重重地把教案拍在桌上。

其他老師被這動靜嚇一跳,抬頭看她,看到徐老師臉色極差,一時間沒人敢問問發生了什麼。

劉存浩正好過來交家長簽字的通知表,徐霞氣到面無表情,說話也冷冰冰的:“賀朝在不在教室,你把他叫過來。”

劉存浩心裡其實挺怕的,雖然大家都說西樓謝俞比較可怕,獨來獨往孤傲得很,東樓那位比較接地氣,人還挺有意思的。

但是他更怕賀朝。

他親眼見過賀朝打架。

那還是高一的時候,上課上到一半,他突然鬧肚子,舉手示意老師要上廁所,抓了紙巾就往外跑,跑過去看到廁所門口居然放了一個“維修中”的告示牌。

他正要去下個樓層解決生理需求,聽到廁所裡有人哭著求饒:“我錯了……別打我,我錯了……”

劉存浩頓了頓,一隻腳踏進去,小心翼翼地往裡頭看了一眼。

賀朝兩根手指夾著煙,站在一個跪坐在地上的男生面前。

雖然賀朝身上規規矩矩地穿著校服,但是規矩這兩個字,跟他這個人毫不相干。賀朝眯了眯眼,嘴裡吐出一口煙,不笑的時候整個人感覺冷到骨子裡,還有一種處於極度壓抑狀態的張狂。

——和他平時插科打諢有說有笑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他彈了彈煙灰,眼底全是陰霾,然後他蹲下身,直接抓著那人的頭髮迫使他抬頭:“膽子很大啊?”

作者有話要說:  賀朝:我不喜歡打打殺殺,我是一個和平主義者……

 

 

第十四章

高二三班有一個內部群。

幾乎每個班都會建內部群,作用是防範老師,實現言論自由。大群裡各科老師都在,有些話不方便說,如果碰到跟學生打成一片的老師那還好,但像徐霞這種更年期婦女,平日裡不苟言笑威嚴得很,一看就知道跟他們有嚴重代溝。

但是三班這個內部群有點特殊。

不僅防範老師,他們還得防範兩位稱霸校園的特殊人物。

[匿名A]:……聽說賀朝把楊文遠給打了?

[匿名B]:我有朋友跟楊文遠一個班,說是被打得特別嚴重,現在還在醫院裡躺著。

[匿名C];八班那個楊文遠?

內部群消息一直在震,劉存浩看著“楊文遠”三個字,記憶裡那個曾經讓他嚇到肝顫的畫面漸漸和這個名字重疊在一起。

“別打我……我錯了……”

賀朝抓著那人的頭髮,輕聲說:“我是不是警告過你,我他媽是不是警告過你。”

楊文遠跪在地上,他整個人特別瘦,臉上長滿了青春痘,看上去坑坑窪窪。廁所瓷磚地面並不乾淨,還有幾攤水漬,他哭著說:“你放過我吧。”

劉存浩叫賀朝去老師辦公室的時候,沈捷正好竄班過來玩,他自備了椅子,坐在賀朝邊上,絲毫沒有一點‘其他班同學’的自覺:“那個,靠窗的,麻煩拉一下窗簾唄。”

賀朝說:“你使喚誰呢,自己拉去。”

沈捷起身把窗簾拉上,又坐回去。他下節課是體育課,閑得不行,見賀朝手裡一直捧著手機就沒放下來過,好奇道:“朝哥,你玩什麼呢?”

賀朝沒理他,湊到謝俞身邊,給他看手機螢幕:“高手,再幫我參謀參謀?”

謝俞送了他兩個字:“滾蛋。”

“……”

沈捷好奇得不行:“給我看看啊,我來,我幫你參謀。”

“滾蛋,”賀朝說,“你回自己班級涼快去。”

沈捷堅持不懈,終於偷偷瞄到一眼。粉紅色的介面,一個長髮飄飄的卡通少女穿著套白色內衣褲站在衣櫃邊上眨巴著眼睛。

沈捷驚了,語無倫次:“這……這莫非是那個……那個……”

“那個無數中小學女生癡迷的換裝遊戲。”謝俞平靜地說。

賀朝玩了一整節課,謝俞也被他騷擾了一節課。

賀朝每次自信滿滿地搭配完服裝,出來的分數都不盡人意,一個關卡試了好多次,最後往謝俞面前扔:“同桌,幫個忙?”

搭衣服跟打牌一樣,可能都需要一點運氣,謝俞實在被他煩得不行,隨手點了幾件:“你是不是弱智……這種遊戲?ID軟小乖乖?入戲很深啊。”

謝俞隨手點完,出來得分意外地高。

“高手,”賀朝真心實意讚美,“這怎麼看怎麼醜的一套衣服,得分居然可以這麼高。”

沈捷覺得世界一陣恍惚,寧願相信是自己的品味發生了什麼問題:“啊?這遊戲……好玩嗎?有什麼它的獨到之處?”

賀朝正仔仔細細琢磨下一套衣服該怎麼搭,沒功夫理他。

謝俞三兩下抄完課後作業,合上書本說:“獨到之處?特別弱智。”

劉存浩直接從後門進的教室,他站在賀朝面前:“去一趟老師辦公室,徐老師找。”

賀朝隨便應了一聲,壓根沒把它當成什麼事,隔了一會兒抬起頭,發現劉存浩還站在他跟前沒走:“……你還有什麼事兒嗎?”

劉存浩似乎是一句話憋了很久,最後他才鼓起勇氣說:“你不要以為你可以為所欲為,楊文遠被你打成這樣……”

沈捷聽到這裡,連忙打斷:“等等。楊文遠?什麼?”

課間十分鐘,班裡吵得很,沒人注意到他們這個角落裡正在說什麼。

賀朝卻是聽懂了,他斂了笑,收起手機,若有所思道:“啊,這樣。”

沈捷:“……哪樣?”

謝俞置身事外,沒有任何反應。

劉存浩其實很害怕,但是他腦子一熱——他曾經一度很自責,看到同學被欺淩的時候沒有上去阻止,第一反應就是扭頭就跑,現在新仇舊恨加在一塊兒,有點激動。

況且現在賀朝臉色都冷下來了,劉存浩生怕自己真的惹到他。

不過賀朝也只是把手機扔給謝俞:“幫個忙,再幫我打兩關,我今天得超過前面好友列表裡那個甜奶布丁。”

謝俞拿著手機,還沒來得及拒絕,賀朝已經出去了。

上課鈴正好響起來。

沈捷拖著椅子往外走,走之前困惑地碎碎念著:“……什麼打人啊,朝哥什麼時候打楊文遠了?沒打啊,我失憶了嗎。”

這一去,賀朝一天都沒回來上課。

第二天再來的時候,人跟沒事人一樣。

有老師沒忍住,問徐霞:“徐老師,你們班賀朝那個事,怎麼樣了?處理好了嗎?”

徐霞氣不打一處來:“他死不承認,能拿他怎麼辦?”

賀朝被叫過去之後,全程面不改色,還跟檢察官似地問楊文遠要醫院驗傷報告,讓他說說清楚自己每一個傷是被怎麼打的。

楊文遠那孩子被嚇得話都不會說。

徐霞覺得這件事情壓根用不著調查,有腦子的人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她讓賀朝主動認錯,道個歉寫個檢討,處分一下就完事了。

賀朝愣是不願意,他雖然臉上笑著,語氣冷得不行:“道什麼歉。楊三好,你這碰瓷碰得很熟練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說我打你。”

徐霞回憶不下去了,擺擺手:“不說他了,說得我胸口疼。”

“超過甜奶布丁沒有?”賀朝掐著點,踏著上課鈴從後門走進來,站在謝俞旁邊,曲起一根手指,彎腰側過去敲了敲謝俞的桌面,“喂。”

早自習從來都是用來補覺的,謝俞被他敲得頭疼:“超個屁,自己玩去。”

賀朝坐下來,又問:“那我手機呢?”

謝俞在桌肚裡摸了兩下,摸到了扔過去。

賀朝單手接過,打開發現已經沒電了。

昨天賀朝和楊文遠的事情在年級裡鬧得沸沸揚揚,流言四起。

早就聽說這兩個校霸愛惹事,但那基本上都是跟校外的人起矛盾,沒發生在身邊,還能當成傳說茶餘飯後談論談論,感歎幾聲“牛逼”。

但現在賀朝整了這樣一出,打的還是一個年級公認的好學生。

[匿名A]:他今天來上課了……哇在跟謝俞說話。

[匿名A]:屌還是謝俞屌啊,無所畏懼。可怕,我都不敢動彈。

[匿名B]:楊文遠今天出院,沈捷揪著他衣領在班裡罵他不要臉……難道真的有什麼隱情?

[匿名C]:能有什麼隱情啊,惱羞成怒了唄,沈捷也不是什麼好學生。

謝俞睡了一節早自習。

賀朝不知道問誰借了充電寶,坐在邊上低頭玩手機。

早自習過後第一節課是徐霞的課,徐霞剛進教室,就指著賀朝說:“你給我出去上課,站門口,別在教室裡。”

班裡人看到徐霞這個態度,對“打人事件”的猜測越來越肯定。

八九不離十,這人肯定是打了。

賀朝也無所謂,二話不說,直接帶著手機和充電寶往外走。

謝俞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全校統一的校服,賀朝還真能穿出一種好學生的架勢,腰杆挺拔、衣服乾乾淨淨、也不像別人那樣作妖,把拉鍊拉得特別低,只是手裡拽著的手機還有長長的充電線暴露了他的本性。

賀朝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有人看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回了頭。

謝俞還沒來得及把頭轉回去,就聽徐霞站在臺上說:“謝俞,你那麼捨不得你同桌?”

無辜躺槍的謝俞:“……”操?

“那麼捨不得他,你也出去,跟他一起站。”徐霞又說,“出去。”

高二三班班級門口,上午第一節課就站了兩個人。

“夠意思啊,”賀朝卡了個死角,一邊沖電一邊抓著手機玩換裝遊戲,低著頭說,“捨不得我?”

謝俞站在他邊上,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回應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單音節詞:“呵。”

賀朝:“……”

謝俞就是不太想去看徐霞那個樣子,埋怨恨不得都寫在臉上。

從返校那天他就感覺出來了,這位班主任明顯對他們有成見,賀朝這事先不論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對誰錯,她已經通過這事,捎帶著看不上謝俞這個還沒炸的危險品,覺得反正這兩個都是一類人。

況且看著徐霞不停沖他們翻白眼,他都怕她這眼睛別翻出什麼問題。

“高手,你看看,是這條格子裙好看,還是那件粉色的?”賀朝對換裝小遊戲簡直可以說是堅持不懈到了一種感人的地步,“或者換件衣服?”

謝俞看著他玩了半天,多少總結出一點稱不上規律的規律:“選醜的。”

賀朝問:“你認真的嗎?”

謝俞:“我覺得你的審美如果反著來玩這個遊戲,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明顯就是一句損話,賀朝還真的聽進去了,他思考了一會兒說:“我操,我覺得你這個思路很不錯。”

“……”

“你很有想法啊。”

 

 

第十五章

這一站直接站到了下課,徐霞上完課拿著教材出門的時候,賀朝還心情不錯地對她說了一句“老師再見”。

徐霞胸悶氣短,理都沒理繼續往前走。

“知道她為什麼生氣嗎,”賀朝挺樂的,他隨手搭上謝俞的肩,兩個人湊在一塊兒往教室裡走,“她本來準備跳槽去實驗附中,市重點,人脈都搭好了,現在她手底下的一位優秀學生——也就是我,阻擋了……”

謝俞對八卦沒什麼興趣:“把你的手拿開。”

賀朝覺得他這個同桌真的是很沒有人情味。

他本來還只是把手搭在謝俞肩上,聽到這句話直接伸手攬上去,從其他角度看,他們倆幾乎抱在一起:“我不放。”

謝俞想踹他,賀朝直接把頭埋進他脖子裡笑:“冷靜,朋友。”

“冷靜你大爺。”

[匿名A]:同學們,前方三點鐘方向有情況。

[匿名B]woc,看到了,他們倆在幹什麼?

[匿名C]:我寧願選擇相信他們兩個人在打架……

還不知道有秘密內部群的謝俞發現他們這個新班級有點奇怪。

每次安靜的時候總是一起安靜,全班鴉雀無聲。等安靜完,抬起頭,彼此露出某種心照不宣的眼神。詭異得很。

賀朝充電寶是問隔壁組一個男生借的,他去還的時候,那男生都不太敢接,看起來很想直接把這個充電寶上供了。

賀朝直接往人桌上放:“謝了啊。”

“……不、不客氣。”那男生說話的時候聲音聽上去嗡嗡嗡的,手墊在桌肚裡,藏著某樣東西,整個人都非常緊張。賀朝沒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正想問,剛張口,那男生渾身一抖。

賀朝:“……”我這麼可怕的嗎。

等賀朝走遠,那男生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拿出來。

轉眼離開學過去將近兩個禮拜。

謝俞眼睜睜看著賀朝玩換裝小遊戲的技術越來越厲害,搭配出來頻頻得高分。

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難道上次隨口一說還真的讓他找到了打通任督二脈的方法?

“怎麼可能,你那個技巧我嘗試過了,拯救不了我。”賀朝退遊戲之前,截了個屏,截下自己迄今為止創造的歷史最高分,面色如常地對同桌說,“我充錢了。”

賀朝又說:“你同桌我,傳說中的,人民幣玩家。”

謝俞:“……”

賀朝:“我現在強得我自己都害怕。”

謝俞無不嘲諷地說:“軟小乖乖,你真是讓我驚喜。”

“我光明正大充的錢,充錢很可恥嗎?”賀朝說完,前排兩個男生肩膀忍不住抖了起來。

他們座位離得近,平時謝俞跟賀朝說點什麼話,聽得一清二楚。

兩個禮拜聽下來有時候真的能笑到停不住,又怕笑得太過,引起大佬注意,只好憋著。

時間久了,他們倆居然覺得,校霸跟外面傳的一點也不一樣,還挺……可愛的。

校霸上課睡覺的時候也會讓同桌幫忙盯著點老師,雖然謝校霸一般不會理賀校霸,每次賀朝被老師點名站起來或者去門口罰站,賀朝總有一百種理由拉上謝俞墊背。

幾次墊背下來,謝俞才會正視賀朝那些無理的請求,有老師經過的時候直接把書卷成圈,往賀朝腦袋上粗暴地招呼:“起來。”

賀朝說著,點開企鵝發了個空間動態,炫耀一波自己的戰績:[/圖片][]

他發完,突然想到什麼,伸手過去敲了敲謝俞桌面:“加一下好友?”

謝俞婉拒:“我不想讓軟小乖乖這四個字出現在我的好友列表裡。”

“……”

賀朝哽住:“……誰跟你說軟小乖乖是我的帳號?”

“那是我妹,”賀朝又說,“你對我的誤會很深啊。我一直覺得以我高大威猛的形象,這種事情應該用不著我特意解釋。”

賀朝有個妹妹剛上初中。

這姑娘沉迷換裝遊戲,家裡給她規定玩手機的時間又只有一個小時,週一到週五上學日更是聯手機的摸不著。她說她十分羡慕好朋友甜奶布丁的等級和積分,而且在她們班,誰的換裝遊戲等級高,誰就是那個備受愛戴的小同學。

謝俞聽得太陽穴有點抽痛。

賀朝說:“我覺得這丫頭在騙我。”

賀朝的企鵝名字就是他本名,意外地正經。

謝俞通過好友請求之後也沒給他改備註,就隨便扔進一個分類欄讓他躺著。

倒是賀朝這個神經病,明明就坐在旁邊,還給他發了一句:你是GG還是MM

“你傻逼嗎?”謝俞忍著拉黑的衝動說。

賀朝笑著把手機收起來:“飆網要講禮貌,大家都是這樣打招呼的。”

“安靜一下——”課間休息的時候徐霞進班,走廊外面太吵,她說話的時候不得不加大音量,“下節課我有點事,讓王老師代課,下午也不在學校裡,有什麼時候找班委,班委明天再跟我彙報。班長記得維持好班級秩序,聽見沒有?”

[匿名A]:又有事?

[匿名B]:……講真的,她總找人代課好歹也跟人家說明一下我們的學習進度,每次上課上得賊尷尬。

[匿名C]:徐老師最近家裡頭是出了什麼事嗎?

徐霞家裡好得很,她從開學以來都在準備跳槽的事情。

他們班是文化班裡成績最差的一個班,情況又特殊,當時校方把這個班交給徐霞,也是因為相信她的能力……可徐霞固執地認為就是學校在給她下絆子。

這麼一個馬上要去重點學校教書的“優秀教師”自然看不上這樣一個班,壓根沒花多少心思在班級上。班裡同學也不是瞎子,對徐霞的意見一天天大了起來。

桌肚裡手機震動兩下,賀朝低頭看手機。

兩條信息。

-朝哥,楊文遠這幾天跟徐霞走得可近,你當心點。

-徐霞不把你這事解決完,實驗附中不可能讓她那麼順順當當地轉進去,都在說她教學能力不行,她那個親戚也保不住她。估計這是還要從你打楊三好那件事入手。

這天上午最後一節課剛下課,沈捷從後門溜進來,想找賀朝一起去食堂吃飯,但是進來看到賀朝座位上空空蕩蕩,扭頭問坐在邊上的謝俞:“這位大哥,我朝哥呢?”

“他?”謝俞說,“翹課了。”

沈捷用期盼的目光看著謝俞,示意他繼續往下說:“嗯……?”

謝俞坐在座位上,打算過會兒等人少了再去食堂,他一局節奏音符小遊戲正打到半途。靜了音,聽不到音樂節奏似乎壓根沒有妨礙到他,手指在螢幕上點擊速度奇快。

沈捷心說,我當然知道他是翹課了,但是翹課去哪兒了啊。

謝俞一局下來,發現沈捷還站在邊上。

“你想問賀朝去哪了?”謝俞回味過來,又道,“我怎麼知道。關我屁事。”

“真的冷酷。”

“不近人情。”

“仿佛是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

沈捷從廁所找到天臺,最後在男生宿舍樓裡找到了賀朝,吐槽一大堆,最後總結:“你同桌真的,沒人性。”

沈捷說完,發現賀朝沒反應。

等他關好寢室門,轉過身,看見他朝哥正坐在椅子上,一條長腿曲著、腳踩在椅子邊沿,校服領口解開好幾個扣子,看起來狂野得不行。

沈捷說:“狂野男孩?”

“野個屁,我同桌有沒有人性輪不到你說。”賀朝睡了兩節課,剛從被窩裡起來,他抓抓頭髮,又問,“你來幹什麼。”

“找你吃飯啊,跟著你吃飯都不用排隊,”沈捷說,“同學們主動讓你插隊的滋味太美了好不好。”

賀朝情緒明顯不太好,他抓完頭髮,垂下手,過了一會兒又去摸桌上裝糖的盒子。

“抽這個吧,”沈捷伸手把那盒裝滿棒棒糖的盒子推遠了,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連同打火機一併塞到賀朝手上,“偶爾抽一次,沒事,戒煙也要慢慢來麼。”

賀朝捏著硬紙殼,半響,又直接把煙扔回去了,沈捷手快接住:“……啊你扔的倒是挺准啊,真不抽?”

賀朝說:“不抽。”

“沒想到朝哥居然是一個這麼有原則的人。”

“我一直很有原則好嗎,”賀朝挑了根棒棒糖,拆開扔嘴裡,“別勾引我,沒有用的。”

沈捷接住煙盒之後,自己倒是從裡頭挑了一根抽。

他低頭將煙湊過去,打火機哢噠一聲,然後吸了口,沉默過後說:“那消息我也收到了——楊文遠那小子,我他媽真的忍不住想弄死他。一聽說這學期柳媛轉學,這逼就拽起來了,還想整你,活得不耐煩了。”

賀朝叼著糖,沒說話。

“你們那班主任也是個傻逼,她高一帶過楊文遠,看楊文遠成績好就把他當親兒子似的,她也不看看這個三好學生到底什麼貨色。現在自己簡歷不夠精彩,重點學校進不去,想拿你開刀抬身價?”沈捷抖了抖煙灰,又說,“要我說,朝哥,乾脆把楊文遠那點破事都給他抖出來得了——膽兒肥啊,往槍口上撞,指不定死的是誰。”

“抖什麼抖,”賀朝道,“柳媛那事不能說。”

沈捷抽完最後一口煙,歎口氣:“……操。”

作者有話要說:  徐霞啊徐霞,你到底啥時候可以下線,我也很急啊……明明你在我的大綱裡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第十六章

兩個人各自坐著沉默了好一會兒。

沈捷煙癮大,抽完一根還想再抽,賀朝聞著這味兒實在是受不了,畢竟戒煙還沒有戒成功,他抬手指了指門:“要抽你出去抽,滾。”

沈捷說:“你自己不抽就算了,還限制我的自由……”

賀朝反手扔過去一個枕頭。

沈捷眼疾手快,側身躲過。

說話間,賀朝擱在桌上的手機螢幕忽然亮起來,伴隨著“叮咚”的消息提示音。沒過幾秒螢幕又暗下去。

賀朝撈起手機點開一看,是謝俞發過來的六個字外加一個標點符號。

-下午領導聽課。

“誰啊?”沈捷湊上前問。

賀朝低頭打字,說:“沒有感情的殺手。”

沈捷對謝俞印象不深,自從謝俞跟賀朝兩個人湊成同桌之後,他和這位的聯繫才多了起來。

他見到謝俞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個人雖然長得賊雞兒好看但是不太好相處,事實上……相處下來也的確是這樣。

他朝哥倒是個例外。

“沒有感情,那是對你,”賀朝回復完,大大方方將手機螢幕展示給沈捷看,“看到沒有,我同桌對我,春天般溫暖。”

沈捷覺得這件事應該不像賀朝想得那麼溫暖。

畢竟他剛才從高二三班出去的時候,親眼看見謝俞煩不勝煩地撕下一頁紙,寫下幾個大字,然後就往賀朝桌面上甩。大概是上午來問賀朝行蹤的人太多,那張紙上面敷衍且潦草地寫著:不在,翹課,不知道。

沈捷第一次見到這麼高調宣告同桌翹課的人才。

這件事的真相確實沒有那麼溫暖。

按理說有領導來聽課,一般都會提前通知,甚至挑好班級,讓老師安排好課堂上每一個問答環節。但這次事發突然,徐霞也是緊急打電話回來,讓隔壁班王老師幫她顧一下班級,千萬不能缺人。

王老師去三班看了一圈,在賀朝桌上那張紙旁邊躊躇很久,最後還是讓謝俞幫人聯繫一下人,實在喊不回來就說請病假了。

離下午上課時間剩下不到十分鐘,賀朝整理好衣服往外走,走到一半發現沈捷還在發呆,說:“愣著幹什麼,上課去啊。”

沈捷“啊”了聲,走到門口突然停住了,他抓抓頭髮,問:“……這事怎麼辦?不能提到柳媛,那這事到底怎麼整?”

話題又繞了回去。

賀朝手插在褲兜裡,他說:“再說吧。”

楊文遠那件事,果然沒過多久又再次回到話題中心。

先是徐霞帶著楊文遠去找校方,說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後來連楊文遠父母都找到學校裡來,非要學校給個說法。

“我兒子臉上,胳膊上,你們看看,作孽啊,你們學校裡怎麼會有這種人。”

楊文遠父母都戴眼鏡,看上去像知識份子,說起話來壓根不是那樣:“聽說你們學校這個賀朝,成天惹事情,他會打我們家孩子一點也不奇怪啊,怎麼就目前還沒辦法給他處分?你們學校是怎麼辦事的?”

徐霞作為賀朝的班主任,站在邊上唱紅臉:“這件事情我們的確要付很大責任,我會好好教育他,在這裡我鄭重地向你們道歉,因為我班上同學的過失……”

賀朝聽到這實在聽不下去。

“教育?”賀朝氣笑了,“你有資格教育別人嗎?”

“——你怎麼跟老師說話呢?”

本來這事還在僵持,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冒出來一個證人。

劉存浩敲門進來:“徐老師,你找我?”

劉存浩從教導處回來,就被班裡人團團圍住:“班長,聽說你出庭作證了?”

“你真的親眼見看見賀朝打楊文遠?”

劉存浩糾正:“是以前,以前見過。”

“牛逼,勇士啊。”

眾人七嘴八舌,都在說換了自己可不敢冒著生命危險站出來。

“承讓承讓,”劉存浩說,“我也猶豫了很久,但是為了愛與正義……”

謝俞不喜歡評價這些事情,跟他又沒什麼關係。

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事實,更何況這些道聼塗説。

當年沒躲債躲去黑水街的時候,以為那裡住的都是些地痞流氓,可又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但是到那的第一天,身上紋紋身滿嘴跑髒話的許豔梅端著碗水餃過來敲門:“多包了一些,手藝不是很好,你們湊合吃。”

這一關照,就關照了他們近十年。

“最後怎麼樣了?現在是什麼情況啊到底。”

劉存浩說:“……可能會退學吧,這次事情還挺嚴重的。”

“退學?!”

班裡聊得熱火朝天,謝俞繼續趴在桌上玩手機。

賀朝半天之後才從教導處被放回來,進教室的時候,劉存浩正在講臺上答數學題,余光看見賀朝的身影,手裡那根粉筆直接斷了。

出乎意料地,賀朝看都沒看他。

劉存浩偷偷舒了一口氣。

謝俞有點懷疑剛才他們說退學說得那麼嚴重,這處分到底是真還是假——因為賀朝回來之後還有閒情逸致接著玩換裝遊戲。

比起賀朝,沈捷的反應比較大,看起來更像是那個要退學的:“我操他媽,你們班那位班長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嚷嚷什麼,小夥子人挺好的,”賀朝說,“這事不怪他。”

沈捷:“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啊到底,放你回來給你時間考慮,就非得要你道歉寫檢討是吧?徐霞那麼執著?她的職業生涯就他媽差你這一張檢討?”

體育課,兩個班正好同一節,兩人穿過足球場,往看臺那邊走。

沈捷說了一大堆,賀朝也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看到謝俞坐在前面樹蔭底下,還抬手沖人家招手打招呼。

謝俞聽到有人叫他,剛抬頭,一顆球從後面籃球場上彈出來,直接往他頭上招呼:“……”

一個男生從後面球場走出來:“手滑,不好意思。”

沈捷看到那人的臉,瞬間就炸了:“楊文遠你他媽故意的吧?”

砸人還砸不准,看這角度明明就是想砸賀朝。

賀朝也不說話,彎腰把球撿起來,走到謝俞身邊,然後揚手狠力往楊文遠的方向砸,球從楊文遠身側擦過去,砸在鐵柵欄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賀朝笑笑,也回敬他兩個字:“手滑。”

楊文遠同伴過來圓場,拉著他就想走:“對不住對不住。”

楊文遠卻是站在原地不肯動,他身板瘦,穿衣服仿佛都靠骨頭撐著,臉上又長痘又有黑眼圈,看起來特別氣虛,他站在那裡最後憋出來一句:“賀朝,這事沒完,你輸定了。”

賀朝說:“屁話少說,趕緊滾。”

“你知道為什麼嗎?”楊文遠笑笑,“就憑你成績差。”

“你他媽,”成績差三個字仿佛戳中了賀朝的某個點,或者說這些天積累下來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口,他緩緩走上前,啞著嗓子說,“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賀朝很少發火。

沈捷認識他那麼多年,總共也沒見到過幾次,賀朝心態屬於好到爆炸的那種,你氣我不氣。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楊文遠真是個人才。

“走了文遠,走啊。”楊文遠想找死,他那群同伴可不想,趕忙拉著他走人。

沈捷雖然很想撂袖子直接上去幹,但是考慮到現在賀朝情況特殊,再惹出點什麼事來,真要坐實那些傳聞了:“朝哥,冷靜——千萬冷靜,要揍他我們找個月黑風高沒有人的小巷子,套個麻袋想怎麼揍怎麼揍。”

等楊文遠走得看不見人影了,沈捷才撒手。

“他就是楊文遠?”

“啊?”沈捷回頭,看到沒有感情的殺手站在旁邊,隨口道,“啊,楊三好,是他。”

謝俞剛才回想半天,總覺得眼熟,等他終於回想起這張臉,又把名字往這張臉上一靠,面無表情道:“啊。這不是那個性騷擾女生的傻逼嗎?”

賀朝:“……”

沈捷:“……你怎麼知道?!”

“兄弟,聊聊?”沈捷從巨大的衝擊之中緩過神來,“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你認識柳媛?我操,我一直以為全校只有我跟朝哥知道呢。”

謝俞只說了三個字:“看見的。”

那還是高一的時候。

西樓信號一直不太好,平時大家要是想玩手機那都得看命運和機緣,或者捧著手機到處找信號。

當時周大雷在搞遊戲直播,事業剛起步沒什麼人氣,叮囑謝俞一定要準時收看,給他貢獻個點擊量。謝俞找信號找到了廁所裡,廁所裡信號是不錯,但環境實在是有點讓人難以忍受。

“謝老闆,我相信你對我的愛,是可以跨越屎尿……”大雷一邊打遊戲一邊說,“真的,體現你有多愛我的時刻到了。”

愛你媽。操。

謝俞給大雷刷了點禮物就想走人,奈何大雷這人屁話特別多,非要拉著他聊天,說沒有觀眾互動特別寂寞,需要老闆給他熱熱場子。

這一熱場就熱到了晚自習下課。

大雷:“喜歡主播的小禮物走一走啊,沒人嗎?我那麼涼啊?”

謝俞正在打字:你自己寂寞去吧,我走了。

打完還沒發出去,廁所門突然“砰”地一聲被人踹開,然後是推搡的聲音,還有女生微弱的叫聲。

 

 

第十七章

他們找了個隱秘的地方——器材室附近有片草坪,上面堆了塊大石頭,跟座假山似的,三個人挨著“山”蹲在一起。

謝俞想站起來,又被賀朝摁回去:“老實呆著,說,接著說。”

其實也沒什麼好交代的。

謝俞並不認識什麼柳媛,只記得那女生一直把臉埋進手心裡,蹲在地上哭。

楊文遠慫得很,都不敢正面肛,挨了兩棍子扭頭就往外跑,謝俞也沒心思蹲下來安慰安慰那個女生,他覺得自己仁至義盡,扔下在廁所隔間裡就地取材順手拿的木頭棍就準備往外走。

剛邁出去一步,一隻手抓上他的褲腿,只聽那女生微弱地說:“……不要告訴別人,求求你。”

“是了,是她,”沈捷說,“膽子賊小,寧願被欺負,不敢吱聲。”

沈捷又說:“所以你當時把楊三好打跑了?”

賀朝也不太能理解:“那這逼為什麼只咬著我不放?看我長得帥嫉妒我?”

謝俞平靜道:“……我戴口罩了。”

廁所雖然味道不是很重,光那股消毒水的味兒也夠難受的。他去的時候特意抓了副口罩,沒想到正好派上用場。

賀朝“啊”了一聲,若有所思。

沈捷直接戳穿他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別想了,朝哥,你戴口罩也沒用——人家謝老大只是打人而已,你想想你自己幹了什麼?”

“我幹什麼了?我都沒打他,”賀朝說,“很仁慈了。”

如果把人褲子扒了,站在旁邊嘲笑對方雞兒小,讓人裸奔了近兩三個小時算仁慈的話,楊文遠估計寧願被打。

謝俞聽完前因後果,也陷入沉默。

賀朝說:“我真的不喜歡打打殺殺,一般都是選擇平靜地解決問題。”

平靜……真是平靜。

難怪楊文遠念念不忘,簡直可以列入人生恥辱之最,尤其像他這種平時傲氣十足的優等生,哪裡遭受過這個。柳媛一轉學他就覺得這個把柄“死無對證”,跳出來搞事情。

讓謝俞刮目相看的還有他這個同桌,為了女方的名聲和央求,楊文遠都亂吠到家門口來了,愣是忍住沒說。

“不然我還能讓他活到現在?”賀朝隨手撿起一顆小石子,說著抬手往正前方扔,正好打在運動器具上,又滾了兩圈,滾遠了,他又說,“真他媽憋得慌。”

沈捷他們班下半節課換男生集合,去足球場排隊練運球,還沒聊上兩句,不得已拍拍屁股起身:“我們班集合了,我先走了,回頭再說。冷靜啊朝哥,千萬冷靜。”

賀朝頭都沒抬,沖他擺擺手:“快滾吧你。”

戶外溫度三十二攝氏度,謝俞不是很想在這裡曬太陽。

正想走,賀朝突然拽著他一起往草坪上躺。下午陽光烈得人睜不開眼,謝俞眯起眼睛,正猶豫自己這兩天是不是脾氣太好,讓這位同桌對他產生了什麼誤會,就聽賀朝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句:“什麼人都可以當老師啊。”

幾團雲慢慢悠悠晃過去。

賀朝下意識摸口袋,只摸出來一粒糖,天氣熱,糖有些化了,捏上去表皮發軟。

說不上來的情緒席捲上來,幾句話從耳邊繞來繞去,從徐霞的屁話一直迴圈到楊三好那句“你成績差”。

賀朝側了側頭,問謝俞:“有煙嗎?”

謝俞:“沒有。”

賀朝勉為其難剝開了那顆糖。

謝俞聞到味道,又他媽是草莓。

兩個人躺在草坪上半天沒說話,就在賀朝哢擦哢擦咬糖的時候,謝俞突然坐起身,踹了踹他:“走。”

賀朝問:“走什麼走?”

謝俞說:“這個老師不行,那就換一個。”

天氣太熱,謝俞說著,順手抓起衣領扇了扇風。

從賀朝那個角度剛好能看到面前一閃而過的大片肌膚,鎖骨處深深地陷下去一塊。謝俞身材很好,雖然不算高,該有的都有,衣服撩起來不像那些瘦排骨。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還沒完全長開,青澀,漂亮且堅韌,還帶著尖牙利爪。

賀朝有點走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謝俞這番莫名其妙且狂得厲害的話,還是眼前的人。

賀朝和謝俞兩個人翻過寢室樓外面的鐵網牆,直接繞過門衛室從另一邊進去。

由於住校的人數多,學校對於學生進出宿舍樓有特殊規定,凡是在上課時間內回寢的,不管是回去拿東西還是身體不舒服需要休息,都必須要出示老師的簽字條,並且在門衛處進行登記。

雖然鐵網牆不難翻,大家也都沒那個膽子。教導主任人送外號瘋狗,辦公室窗戶正對著寢室樓區域,要是不走運被他看到,九死一生。

“廁所,隔間,手機。”謝俞翻進去,手撐在地上,頭也沒回,提供完關鍵字之後又說,“你想想。”

賀朝想了想:“幹什麼?小學生造句?”

謝俞:“……”

他們兩個動作熟練,翻牆姿勢標準,速度飛快,跟專門練過似的。

沈捷在球場上,遠遠地看到兩個人影翻進去,隱約覺得眼熟,還沒等他確認,那兩個身影已經不見了。

“奇了怪了,”沈捷摸摸後腦勺,“……我怎麼瞅著那人那麼像朝哥。”

“你也住宿?”賀朝跟著上樓,發現越走離他自己的寢室越近,直到謝俞在他對門停了腳步。

謝俞伸手去摸門梁上的備用鑰匙:“也?你住哪兒?”

“你往對面看看。”賀朝指了指,“就你對門。”

……

謝俞心說原來你就是那個往門上貼“衝刺高考,勿擾”的傻逼?

賀朝主動介紹起自己門上貼的那張紙:“一般老師都不進來查寢,怕打擾你學習,特別好用,有機會你可以試試。”

“不了,謝謝。”

謝俞進了門,拖出床底下的箱子就開始翻東西。

裡面裝的大多都是些雜物,手電筒、備用電池、膠帶……

賀朝坐在椅子上看他:“找什麼呢?”

謝俞沒理他。

賀朝閑著無聊,四下打量這個房間。寢室裡相當乾淨,書桌上放了台電腦,賀朝目光略過電腦,落在筆筒旁邊的魔方上。

謝俞找到舊手機的時候,賀朝已經把魔方拼好了,每一面顏色都相同,拼得整整齊齊。

“不知道還在不在,”謝俞摁下開機鍵,“我錄音了。”

賀朝抓著魔方的手突然頓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謝俞又重複了一遍:“那天在廁所裡,我錄音了。那個楊什麼玩意兒,他說的話都錄下來了。我差點忘了。”

這種思想對一個高中生來說可能確實過於前衛了點,還都是橫衝直撞的年紀,遇到緊急狀況都是揮起拳頭往前沖,哪裡會有這種百轉千回彎彎繞繞的心思。

但楊文遠拽著柳媛進廁所的時候,謝俞第一反應就是調錄音器。

事後他也想問柳媛需不需要證據去揭發,但柳媛那種想息事寧人粉飾太平的反應太強烈,如果她打算反抗,也不會淪落成這樣。

她怕的只是被別人知道,儘管她才是受害者。

“退學處分……哇塞,學校行動得那麼快?”

幾天之後,學校佈告欄裡新貼了張通知,周圍圍了一圈人,劉存浩去得晚,只能和朋友站在最週邊,踮著腳眯眼睛看:“退、退學處分……”

等劉存浩看到下一行,整個人驚了:“我操,楊文遠?!”

“退學的是楊文遠?那賀朝呢?”站在劉存浩身邊的一個男生也驚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時態發展得超乎想像,別說這些學生了,徐霞現在整個人也是驚魂未定。

楊文遠她帶過一年,學習數一數二,是很有希望考上一本的。

她現在回想自己之前在校方面前替楊文遠做的那些擔保,想起自己說過的那些話,腦袋裡一片嗡聲,天旋地轉,最後轉出兩個字來:完了。

賀朝給校辦的錄音備份經過特殊處理,把柳媛的聲音消掉了,但是楊文遠說的那些下三濫的話一字不落都在裡面,楊文遠當場表演變臉,緊接著楊文遠全家也玩起了變臉,一改前幾天頤指氣使的樣子,還想拉著賀朝的手替自己兒子求情:“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賀朝簡直想笑:“啊,您說相聲呢,敢情我這時候就變成好孩子了。”

校方追問女生是誰,賀朝反問:你們能不能保證受害人的隱私不受到侵害?

整件事情只有校方高層知道,資訊鏈密不透風。

但楊三好罪名是坐實了。

退學處分下來的那天,沈捷樂得請全班喝了瓶飲料,過來找賀朝的時候,看到三班班長正在跟他朝哥道歉。

除了班長,高二三班全體都躲在窗簾後邊偷看。

陣式浩大。

劉存浩憋紅了臉:“對不起賀朝同學,我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賀朝語重心長拍拍劉存浩的肩膀,接茬接得相當順手:“沒事沒事,人生總是充滿驚喜。我這個人,不僅長得帥,而且很大度的。”

劉存浩:“……”

沈捷:“……”沒眼看。

謝俞估計也聽不下去,他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往邊上摸,摸到個筆袋,直接往窗外扔,砸在賀朝身上:“閉嘴。”

所謂的校霸,多少有些被妖魔化,校霸的事蹟,他們都是聽說居多。謠言經過口口相傳,真假參半,最後傳下來的也都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模樣。

但是高二三班的同學們第一次那麼清楚地意識到:這兩個校霸,跟傳說中的,有些不一樣。

 

 

第十八章

新的一天。

呵斥聲穿透清晨最後一層雲霧,震得人神清氣爽。

“站好,來……都給我過來,站好了。”

“別他媽盯著地面看,能看出花來?不用羞愧,用不著羞愧,反正你們的臉早就丟光了。”

“挺胸!抬頭!目視前方,看著我的眼睛。”

立陽二中門口銅雕附近浩浩蕩蕩站了十幾號人,他們排成兩排,低垂著腦袋,背後的書包沉甸甸地往下墜。

沒睡醒的幾個被吼得瞌睡蟲都嚇飛了,戰戰兢兢地在原地哆嗦。

其中一位男同學沒忍住,抬起頭瞟了教導主任一眼,又將頭低下去,小聲道:“……瘋狗。”

‘瘋狗’姜主任耳朵一動,隱約捕捉到了什麼,抬手往佇列裡一指,揚聲追問:“還有誰在說話!”

男人胸口劇烈起伏。鼻樑上掛著副金絲邊框眼鏡,卻沒有讓他看起來增加幾分儒雅和文氣,手裡還拿著份考勤表,上頭記錄著每天遲到的人名,只要遲到超過三次就會進入考勤表最後一頁——黑名單。

瘋狗這個綽號由來已久,是前幾屆學生取的,就這麼流傳了下來。都說惹哪個老師也不能惹這位姓姜的教導主任,傳說中的瘋狗比更年期母老虎還可怕。

只見姜主任眼睛微眯,從排頭踱步走到排尾,冷笑道:“——遲到。新學期開學沒幾天就給我玩遲到。”

他從排頭走到排尾,突然停下腳步,其他同學正屏氣凝神,就聽姜主任聲音突然又大起來:“賀朝?你什麼情況?!”

賀朝出列:“遲到。”

“你這學期都住宿了,還能讓我在校門口抓到你,”姜主任示意其他人回去上課,單留下賀朝一位,“可以啊,違反校紀校規的能力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賀朝表示自己是出來晨跑的,不小心看錯時間。

姜主任看著面前這人渾身上下清爽得不行,靠得近了還能聞到洗衣粉的味兒。

晨跑個屁,老年人散步還差不多。

姜主任也懶得跟他說下去,看看時間,已經上課十分鐘,只說:“老規矩。”

“檢討,我知道。”賀朝一邊倒著往前走一邊說,“中午我就送去您辦公室,再見姜主任。”

眼看著賀朝馬上就要跑沒影了,姜主任忙道:“等會兒,你過來。”

賀朝停下腳步。

姜主任:“你們班那個聯名書怎麼回事?”

經歷一場風波,徐霞雖然沒受到什麼處罰,但去實驗附中的事情肯定是泡湯了,上面見她認錯態度良好,又念在她教書十幾年的份上,沒再追究下去。

不過讓校方頭疼的是,三班同學有換班主任的意願。

賀朝一開始試著提這事,還以為班裡沒什麼人會回應。這個班平日安靜地出奇,每個人默不作聲,沒想到這次大家對徐霞的意見都爆發了出來。

劉存浩率先帶領自己的弟兄前來支援。

“辦她!”說話的是一個長得還挺精神的男生,尤其那雙眼珠子,看人的時候仿佛會發亮似的,“只要我們全班參與,就算最後失敗,集體犯罪一般都從輕發落。”

劉存浩拍了拍那男生的腦門:“萬事通,你怎麼那麼消極,還沒有行動就想著失敗。”

被稱作“萬事通”的男生說:“這不叫消極,這叫策略。這樣的事件我一口氣能給你舉十個——去年五班集體抗議老師霸佔他們體育課……”

賀朝本來在積極遊說謝俞跟他們一起去找瘋狗。

謝俞指著劉存浩手裡拿著的那張聯名書,上面已經集齊了半個班的簽名:“我能在上面署名已經很給面子了,明白?”

姜主任攔下他沒說幾句就走了。

賀朝一路跑回教室,趁英語老師不注意,彎腰從後門溜進去,然後輕手輕腳坐下,從肩上空空落落的包裡拿出來一杯熱豆漿,推給謝俞:“給。”

謝俞看著豆漿和吸管:“幹什麼?”

“喝啊,”賀朝把書包掛到椅背上,“你不是要無糖的。”

自從知道和謝俞住對門之後,賀朝有事沒事就常常過去串門,當然對於這一行為,謝俞表示並不歡迎。有時候賀朝起得早,還會去對面把謝俞也叫起來:“走,一起吃早飯去。”

然後賀朝就發現謝俞這個人吃東西很龜毛,挑得很,不然寧願不吃。

“豆漿,都是豆漿,有什麼差別?”賀朝問。

謝俞:“我不喝甜豆漿。”

學校食堂裡豆漿種類沒那麼多,校外早餐店裡才有。賀朝本來是想謝俞幫了他那麼大一個忙,請人家吃個飯,沒想到最後還成了跑腿的。

“在做什麼?講題?這什麼?”賀朝光是找英語書就找了半天,翻開之後又是一陣迷茫,“……什麼時候佈置的。”

謝俞借了前桌的作業抄,頭都沒抬道:“不知道,大概在你考慮是蕾絲蓬蓬裙好看還是朋克皮褲的時候。”

賀朝那點動靜沒逃過老師的眼睛。

英語老師在黑板上寫完題目後放下粉筆,點了賀朝的名字:“這位遲到的,你來說說,遇到這樣的題型,第一步要做什麼。”

賀朝慢慢悠悠起身,猶豫一會兒,說了六個字:“放棄,看下一道。”

謝俞翻譯題抄到一半,聽到這個回答,字母c收尾沒收住,長長地劃出去:“……”

英語老師:“……”

全班同學:“……”

賀朝補充道:“遇到不會的題目,不要浪費時間。”

沉默過後,不知道是誰沒忍住先笑出聲,然後全班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下一道。”

“人才人才。”

英語老師很想嚴肅地板起臉,最後也破功:“你坐下,好好聽。”

早自習過去之後,關於徐霞調去高一組的傳聞在班裡傳開了。

“高一那邊有個老師嗓子不好要動手術,徐霞估計就過去帶那個班,我們即將上任的新班主任,姓唐。”

萬事通在教導處門外聽牆角,帶著新鮮出爐的消息回到班裡,奔相走告:“還是從重點學校調過來的,特級教師,聽起來很牛逼。”

萬達,恰好姓‘萬’,總有說不完的小道消息,那些消息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真真假假撲朔迷離。而且萬達本人吹牛皮自稱除了立陽二中之外,方圓內半個市,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於是人送外號‘萬事通’。

劉存浩正在收作業,隨口說:“瘋狗的牆角你都敢聽?”

萬達說:“那必須啊,想要獲得一手情報,就要冒著死亡的風險。”

萬事通的情報十次裡也不見得有一次准,但是這次真讓他說對了,新班主任姓唐,名字還很有個性,唐森。

唐森看著就是個普通的即將步入中年的男人,手腕上戴串佛珠,講課認真,兩天時間就把班裡人的名字和臉對上了。

人也挺好說話,沒什麼架子……就是煩了點,相當話嘮,而且一句話能給你扯出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串在一起說還不覺得突兀。

“值日生把班級打掃乾淨再走啊,晚上早點睡覺充足的睡眠的很重要,吃飯不要吃得太油膩,不會做的題目就放著,可以問但絕對不能抄,回家記得關心關心父母,他們一天也很勞累,對了,明天好像要下雨你們最好帶把傘……”

“……”

最後一節課下課,住校的人留下來繼續上晚自習。

之前也真是巧了,賀朝和謝俞兩個人,翹晚自習的幾率很高,不是你翹了就是兩個一起翹,開學快半個月愣是不知道對方也是住宿生。

班裡同學走掉大半,剩下的近十個人,做著作業開始閒聊。

外頭天色已經黑了。

萬達神神秘秘地問:“你們知道咱們宿舍樓鬧鬼的事情嗎?”

萬事通開始這個靈異話題的時候,賀朝正拉著謝俞一起玩組隊遊戲,此人不停沉浸在自己的操作技術當中:“我真的好強——看到沒有,一擊雙殺。過來,哥罩你。”

謝俞:“你看看清楚,那個人是我殺的。”

如果不是無法攻擊隊友,謝俞可能要把這個人先突了。

“我們樓層,這幾天晚上一直都有奇怪的聲音,尤其是半夜十二點之後,還有敲門聲,”萬達越說聲音壓得越低,“聽人說,前幾天它還只在一樓轉悠……但是昨天晚上開始,二樓也發生了怪事,敲門聲我親耳聽見的,我去開門的時候,門外什麼都沒有,走廊盡頭有一團影子晃過去。”

萬達又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但是我們學校本來不就有那個傳聞,你們都知道吧,那個跳樓的。”

其他同學附和:“知道知道,樓頂跳下去的。”

“我住一樓,我聽到過,好幾次,總敲門我都不敢開。但是昨天確實沒有了,難道真的往樓上去了?”

謝俞沒聽他們在說什麼,專心打遊戲,遇到兩個大BOSS,正要肛,扭頭發現隊友不知道什麼時候涼了:“嘖。你不是要罩我?”

賀朝表情不太對勁:“……我們住幾樓?三樓?”

 

 

第十九章

學校裡總有那麼幾段駭人聽聞的傳說。

學生跳樓這件事情其實也並沒有事實依據,都是歷屆學生傳下來的,還說學校為了聲譽把這件事情壓了下去,所以看不到報導。

關於跳樓原因也是眾說紛紜,學業壓力、情場失意、家裡破產、校園暴力。

……

萬達他們越說越起勁,把宿舍樓活生生講成鬼樓,而且很有儀式感地“啪”一下關了燈。

晚八點,外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看得見零星燈火。學校附近還有一個大廈,大廈最近正在搞周年慶活動,燈效弄得紅彤彤地,現在教室裡關了燈,那片紅色映射過來,顯得格外詭異。

有女生直接尖叫出聲:“萬達你幹什麼!”

“有毛病啊!”

“開燈,快開燈!”

萬達不為所動,堅持道:“講故事,氣氛很重要,氣氛。”

賀朝幾乎是在燈暗下來的瞬間就抓上了謝俞的手腕,低聲罵了句:“我操。”

遊戲結束,謝俞的手機螢幕也隨即暗下去,他側過頭,倒是沒有甩開賀朝的手,反而饒有興致地問:“你怕鬼?”

萬達還不知道最後一排角落裡發生了什麼,他正準備講恐怖理髮店的故事,招呼兩位大佬過來一起聽:“朝哥,俞哥——來啊,捧捧場?絕對恐怖,特別精彩,聽完之後晚上還敢一個人睡覺我給你五毛錢。”

賀朝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聽他那位極度不合群、孤僻到要死、從來不愛湊熱鬧的同桌說:“好啊。”

“……”

教室裡一共就十二個人。

八個男生,四個女生。

萬達坐在中間,剩下的人圍成一個圓圈,女生抱成一團,沒位置坐的就自備椅子,拖著椅子過去找地方坐。

謝俞坐在最外側,靠角落的地方,賀朝挨著他。

謝俞低頭看了一眼,看到賀朝的手還握著他不放:“你是不打算撒手了?”

說話間,靈異故事之恐怖理髮店篇開始,萬達刻意模仿一種大限將至、滄桑到不行的聲音說:“小潔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見過她的人都對她那一頭秀髮印象深刻……”

謝俞皺起眉,賀朝五根手指勒得他手腕疼的感覺也很深刻。

萬達講故事的水準其實很普通,但是態度認真,不出戲,加上氛圍很不錯,講到一半還是讓那四個女生齊齊尖叫。

女生的尖叫聲比故事內容嚇人多了。

認認真真聽著故事,突然來那麼一聲,著實讓人心顫。

謝俞覺得賀朝應該去女生堆裡跟她們一起尖叫,可賀朝身體力行地向大家展示“大佬也是要面子的”,愣是沒吭聲,裝淡定。

“……理髮師轉過身,臉上露出一抹極度詭異的微笑,嘴角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往上翹起。他拿著剪刀,站在儲物室門口,過長的劉海遮住了一隻眼。那副死氣沉沉地樣子,看起來根本不像個正常人,甚至都不像活人。”

萬達越說聲音變得越低沉,但是在重要的節奏點上陡然間聲調向上揚起:“他拉開了門!儲物室裡是一排排貨架,一眼望過去,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人的頭顱!”

賀朝的手往下移了幾寸,直接抓上謝俞的手。

謝俞甩了幾下沒有甩開。

“連著頭皮,烏黑的長髮垂在臉旁,她們的表情敘述了她們死亡那刻的有多痛苦,猙獰的、害怕的、扭曲的。”

“放手,”謝俞說,“你放不放?”

賀朝:“不放。”

“……你真的怕這個?”

“誰說我怕了?”

“那你放手。”

“不放。”

就在萬達嘔心瀝血描述那些被割下來的人頭有多可怕的時候,教室窗戶上也浮現出一張臉。

那張臉一半被窗簾遮住,只露出來另一半,隱隱綽綽。

看不清五官,模模糊糊只剩下輪廓。

但看得出是個男人。

半響,男人張口問:“——你們在幹什麼?”

萬達講故事講到一半,一回頭窗戶上一張臉,自己也嚇了一跳:“媽啊。”

女生集體尖叫起來:“啊!”

“鬼叫什麼,”姜主任推開門走進來,摸到開關把燈打開,“晚自習,你們都在幹什麼?作業都寫完了?啊?聚在這裡開茶話會?”

他被這群人吵得頭疼,拿著書拍拍講臺:“隔著走廊就聽到你們班動靜了,嫌作業太少還是怎麼的,說出來我跟你們班老師回饋一下。”

萬達:“不不不不用,姜主任,我們作業夠了,真的夠了,再多身體就承受不住了。”

姜主任下班前習慣在各個班轉悠幾圈再走,可能是馬上下班心情比較不錯,他沒繼續追究下去,只是叮囑兩句:“安靜一點,遵守秩序,再讓我發現……”

“是是是是。”

等姜主任走之後,他們才松了口氣,正準備拖著椅子回自己座位,有個女生突然又叫了一聲。

“秩序,安靜,”萬達說,“許晴晴,我講的故事有那麼嚇人嗎?”

許晴晴表示老娘才沒有你想像得那麼膽小,然後她不停使眼色,最後成功引導大家把目光轉到兩位大佬緊緊交握的手上。

萬達以及其餘同學:“……!”

謝俞被握久了,沒意識到什麼問題。

賀朝還在回味故事情節:“她最後逃出去了?”

“不是死就是瘋,”謝俞冷靜道,“不然怎麼叫恐怖故事。”

賀朝跟謝俞兩個人,除了“問題少年”這個名號加持著,兩個人的外形也相當惹眼。

剛入校的時候學校貼吧裡評選校草,這兩位名列前茅,雖然本校的同學都不太敢跟他們接觸,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近臭遠香這個道理,總有外校的過來發帖問“你們學校那個XX,求聯繫方式,真的好帥啊(*ω\*)”。

雖然傳聞很多,但這兩人感情史成謎。

萬達自從分到三班,以前那些聯繫的、不聯繫的女同學一窩蜂過來問他,他琢磨著,回去總算可以給那群人一個答覆:別想了,我們班可能要內部自銷。

八點半晚自習下課。

萬達收拾好東西跟他們一起走,這些天相處下來他已經覺得大家相親相愛一家人,尤其是經過換老師的事之後,四捨五入那就是戰友。

“偷偷告訴你們個一手消息,”萬達走在前面,“下周月考,我在唐老師辦公室聽見的,年級組老師自己出題,題目難度會向四中看齊,反正會比我們平時做的題目難。”

謝俞:“這個一手消息,你跟我說?”

賀朝也覺得匪夷所思,他跟謝俞常年承包全校倒數第一第二,考試對他們兩個來說壓根不算什麼:“這消息的價值在哪?”

萬達:“提醒你們早點為作弊做準備啊,這次抓作弊抓得很嚴的,聽說一個考場三個老師。”

學校裡只剩下路燈還亮著,還有微弱的蟬鳴。盛夏即將過去,鋪面而來的風都捎帶上一絲涼意。

賀朝:“啊。”

謝俞:“真是謝謝你了。”

謝俞回去洗漱完翻開《模擬測試卷——月考篇》,A市所有高校歷年的月考試卷全收錄,找到去年四中的月考卷看了幾眼。

簡單的題目就看看,遇到有意思的難題才停下來做做看。

不知不覺就到了熄燈的時間,謝俞估摸著這個檯燈大概還能撐個一小時,正刷著題,手機螢幕突然亮起來。

一條企鵝消息。

賀朝:睡了?

謝俞:?

賀朝:寂寞的夜晚,來聊聊天。

謝俞:沒空,不聊,滾蛋。

賀朝顯然已經習慣同桌這種沒有感情的說話方式,絲毫沒覺得這種聊天體驗真是奇差,又回過來一句:忙什麼呢?

謝俞面對厚厚一摞數學試卷以及剛解出一半的函數題,面不改色敲下三個字:打遊戲。

賀朝:什麼遊戲?

這四個字透露出濃濃地‘拉我啊雙排啊一起玩’的氣息,謝俞沉著冷靜,立志要把天徹底聊死:單機遊戲。

賀朝:……

謝俞放下手機,突然想到這人晚自習時候的種種言行,又發過去一句:你是害怕得不敢睡覺?

這回賀朝沒有再繼續沒話找話。

賀朝:[微笑]

賀朝:開什麼玩笑,我怕過誰。

賀朝:[揮手]

謝俞本來沒把萬事通說的那個靈異宿舍樓的事當真,只當是在聽故事,跟那個恐怖理髮店一樣,聽著圖個新鮮。

他高一的時候也住校,一年下來屁事沒有。

還詭異的敲門聲,想像力真的豐富。

躺下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謝俞躺在床上翻朋友圈,看到周大雷上傳了梅姨把一個賊眉鼠眼年輕人摁在地上的照片,配文是:徒手抓賊,牛皮牛皮。

梅姨在評論裡嫌棄大雷的拍照技術。

雷媽瘋狂護兒子:主要還是看人,跟技術沒有關係!我兒子拍得多好!

謝俞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評論,只是點了個贊。他剛放下手機,就聽到原本安靜的走廊上隱隱傳來一陣什麼聲音。

——似乎是很慢很慢的腳步聲。

聲音由遠及近。

然後不知道在哪個寢室門前停了下來。

謝俞清清楚楚地聽到兩聲敲門聲。

“咚。”

“咚。”

 

 

第二十章

沈捷接到賀朝電話的時候,接近淩晨一點。

他神志不清地伸手摸手機,摸半天沒摸著,只摸到嘴邊一灘口水,這才迷迷糊糊坐起身,心情不太舒爽:“……大半夜的,誰啊。”

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吵醒,擱了誰都會有點煩躁,但是沈捷看到手機螢幕上“朝哥”兩個大字,立馬變了態度。

“朝哥,有什麼吩咐?”沈捷打開檯燈,坐起身,“夜深人靜的夜晚,您是想來一份十三香小龍蝦還是楊圓路那家有名的生煎包?又或者是陪聊服務?”

“……”

沈捷已經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的準備,但是他朝哥只說:“問你個問題。”

“問!你問!”

“你覺得,謝俞……就是你認識的那個謝俞,”賀朝也不知道怎麼說,他抓抓頭髮,糾結兩秒,問出一句讓沈捷失眠一整夜的話來,“他會不會同意讓我抱著他睡覺?”

沈捷覺得整個人受到了衝擊:“哈?”

他最近只是不經常去三班串班而已,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為什麼事情會往這麼奇怪的地方發展。

是不是在做夢,可能沒睡醒?

“朝哥,我覺得,不管是我認識的那個謝俞,還是你認識的那個謝俞,都不會同意的。”沈捷恍恍惚惚地回答說,“我甚至都想像不到你會有多少種死法。”

賀朝說:“這件事情這麼絕對的嗎?”

沈捷:“絕對,比絕對還要絕對。”

沈捷說完,感受到他朝哥特別失望地撂了電話,那種失望還不是普通的失望,參雜了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人著實看不透。

謝俞第二天沒有等到賀朝過來敲門喊他一起去吃早飯。

他出去之前,特意看了眼對面寢室,門關得嚴嚴實實,沒什麼動靜。猶豫兩下,還是沒有過去敲門直接去了教室。

“說起我們學校宿舍樓,真的詭異,”一進教室,就聽到萬達又在傳播亂七八糟的消息,“前幾天我不是說在二樓聽到敲門聲嗎?昨晚就沒有了,真的奇怪,好多人都聽到了,絕對不是幻聽。”

劉存浩不住校,對這些怪談不為所動:“你們別在這自己嚇自己了,沒有的事,相信科學好不好?跟著我念,相信科學。”

許晴晴:“萬事通,說一遍兩遍就得了,說個沒完了還。我們女寢怎麼沒發生這種事情,真要來敲我門,老娘直接開門,頭都給它打爆。”

就在這時,底下有個男生慢慢悠悠地舉起手:“我……我也聽到了,是真的。昨天晚上,三樓有敲門聲。”

賀朝沒來,沈捷倒是往三班跑得很勤快。

沈捷在賀朝的位子上坐下:“朝哥呢?還沒來?”

謝俞給了他一個的眼神,讓他自己品。

沈捷品出來了,這是在罵他廢話,但他實在是好奇賀朝昨晚到底有沒有實施某個奇怪又危險的想法,又問:“昨天晚上,您睡得還好嗎?”

三樓敲門聲這個傳聞鬧得沸沸揚揚,謝俞直接把他歸類成八卦份子,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或許……你遭受了一些……嗯……騷擾?”

賀朝來的時候,上午的課已經過去一半。

“朝哥,唐老師叫你中午去一趟他辦公室,”劉存浩剛從老師辦公室回來,就看到賀朝慢慢悠悠往班級裡走,他說完,又頓了頓,“——你這黑眼圈,有點重啊。”

賀朝起床起得急,沒顧得上怎麼整理,正低著頭把紅繩項鍊往校服領口裡塞:“知道了。”

唐森上午就接到老師投訴,說你們班怎麼總是缺人頭,以為學校是家啊想來上課就來不想來就不來。他態度良好地先替那顆缺席的人頭道了歉,平息一下任課老師們的怒火:“是,我一定好好說說他,太不像話了。”

等那顆缺席的人頭來的時候,唐森已經準備好長長的措辭,想跟這位同學好好聊一聊。

“賀朝同學,你坐。”

賀朝還是第一次遇到會邀請他坐下的老師,將信將疑地坐下之後,又聽唐森說了後半句:“……因為我們這次的聊天內容可能會稍微地有那麼一點多。”

半小時之後,賀朝體會到“可能會稍微有那麼一點多”到底是多少了。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愛學習也很正常,”唐森說著說著,停下來喝了幾口水,繼續道,“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對一門科目不感興趣,逃避並不是很好的解決途徑,一個男人,要有鬥志,勇於挑戰,勇攀高峰。”

賀朝打斷道:“……您還要講多久?”

唐森看了眼自己的談話大綱,照實說:“目前只進行到五分之三,後面還有幾大塊內容。”

“……”

最後還是上課鈴響,唐森才停嘴:“那麼今天我們的談話就到這裡。”

話音未落,賀朝起身就想走人,但唐森話鋒一轉,又道:“你這黑眼圈……”

賀朝手撐著門,第一次覺得被老師叫過去談話是一件多麻煩的事情:“我們年輕人,夜生活比較豐富。”

賀朝回來之後,趴在桌上倒頭就睡。

他衣領紐扣沒扣上,領口大開,脖子裡掛的紅繩滑出來一截,謝俞不小心看到幾眼,覺得真是很傷風化。

走廊上站了好幾個女生,指著他們這裡,捂著嘴不知道在說什麼,神情激動。

從開學開始,這群女生就經常結伴在一起,人手一個水杯,每節課下課都過來打熱水,然後拿著水杯站在走廊裡不知道幹什麼。班裡有人打賭她們是來看誰的,萬達押了五十塊錢進去,最後等不及,大著膽子來找賀朝希望他幫忙檢測一下。

當時賀朝嘴裡說著“那肯定是來看我啊”,走到窗邊,手撐在窗沿邊上,還沒說話,那群女生捂著臉跑了。

萬達立馬跳起來喊:“我贏了!耶!”

賀朝還沒整明白:“你贏什麼了?她們到底是來看誰的啊?沒說話就跑……很沒有禮貌啊。”

萬達從欣喜之中回味過來,琢磨出一絲不對勁:“朝哥,你……你對女孩子的心思……這個理解能力……”

“喂。”

謝俞叫了一聲。

賀朝沒反應。

謝俞往後靠了靠,抬手拿起英語書,卷在手裡,直接往賀朝頭上敲。

“……”賀朝睜開一隻眼,“幹什麼啊。”

謝俞指指他胸口:“衣服,穿好。”

賀朝還沒反應過來:“啊?”

謝俞說:“辣眼睛。”

賀朝一邊說著“你眼瞎吧哥身材特別好”一邊把紐扣扣上,就聽謝俞又說:“你昨晚沒睡?”

賀朝抬頭:“同桌那麼多天總算沒白當,你在關心我?”

“是啊,”謝俞毫不避諱地嘲諷道,“關心你是不是被昨天晚上的敲門聲嚇得睡不著。”

“……”

賀朝心說簡直快嚇瘋了。

他這個人還真沒怕過什麼,怕鬼是個例外。

有位拿恐怖故事當格林童話講的媽,沒因此修煉出什麼免疫功能,童年陰影倒是深得不能再深。幾乎已經形成一種條件反射。

但他這個人要面子。

“怎麼可能。”

賀朝又重複了一遍:“不可能的。”

“你們在聊什麼?”萬達走過來,挑了附近的空位坐下,“那個,實不相瞞有個事情請教請教你們。”

劉存浩也慢慢悠悠晃過來,說:“能不能讓我們瞻仰瞻仰你們的小抄?”

下節課英語默寫。

他們班英語老師抓詞彙抓得很嚴,如果默寫不合格,到時候還要抽時間再去她辦公室裡重新默。

班裡同學早就已經在桌上做好了“筆記”,他們基本上都動了點小手腳,區別只是記多記少,萬達跟劉存浩爭論半天誰的小抄更牛逼:“我這個,你看看,絕對不會被發現,你那個算什麼啊,早就過時了……”

劉存浩用書把寫在桌上的小抄遮住,自覺滿意:“你懂什麼,我這個經久不衰。”

他們倆爭著爭著,無意間發現全班單詞默寫最差勁的兩個人,一個在睡覺,一個看玩手機,淡定得不行。

“可能他們倆已經打好小抄了呢?”

“其實我覺得寫在桌上還是不太安全,要不問問他們?他們倆更有經驗。”

“他們倆的技術,肯定出神入化。”

“……”

在萬達和劉存浩兩人熱切期盼的目光之下,賀朝給了標準答案:“哪兒那麼多事?直接把書攤開抄啊。”

謝俞:“……”

萬達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無抄勝有抄。”

劉存浩:“牛批牛批。”

但事實證明賀朝這個人沒有他們想像得那麼厲害。

攤開書,也找不到單詞在哪。

“哪兒啊?”賀朝來回翻頁,“怎麼一會兒報英文一會兒說中文,是不是這個單元的詞?”

謝俞一直以為自己這幾年扮演差生扮得可以說是爐火純青,現在發現自己還差得很遠,真正的差生遠比他想像得還要弱智。

作者有話要說:  賀朝:我,才是真正的,影帝。

 

 

第二十一章

“默寫不合格的,自己找時間來辦公室。”

英語老師剛在隔壁二班上完課,順便把批改好的三班默寫紙帶著,下課過來發。她站在門口囑咐完,又道:“賀朝,你很可以啊,默寫跟做題一樣,默不出就等下一個,最後給我交上來一張白紙?”

謝俞沒忍住,低頭笑了一聲。

賀朝隨手搭上同桌的肩,湊近道:“沒良心,剛才讓你給我看兩眼你不給……”

謝俞回嗆:“哪兒那麼麻煩,攤開書直接抄啊。”

賀朝說不出話了。

那節課默寫的時候,謝俞猶豫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實在是突破不到那種地步,老老實實把單詞抄上去了,還特別仔細地把正確率控制在60%

賀朝翻了一陣書,余光瞥見謝俞,開始打同桌的主意:“你居然能寫出來一半?”

謝俞面無表情:“很驚訝嗎?”

英語老師繼續道:“……剩下的許晴晴發下去,看一下自己都錯在哪裡。今晚回家作業是一套單元測試卷,都認真點做,下周月考,別到時候就考那麼點分數給咱班丟人。”

老師說了什麼賀朝沒注意聽,他就聽到謝俞突然來了句:“你往右手邊看看。”

“看什麼啊,”賀朝不明所以地轉頭,“什麼也沒……”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是萬達和劉存浩。

這兩個人正目不轉睛地、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盯著他們倆個人看。

賀朝幾乎能從他們臉上看出一篇八百字小作文,還是自動滾動的那種:我以為你是小抄界王者,你卻偷偷交白卷。

目光灼熱,仿佛要將他盯穿。

“……”

賀朝氣定神閑地移開目光,只當作什麼也沒看見,扭頭問謝俞:“晚上吃什麼?”

傍晚可以趁著開校門的空當溜出去吃一頓。

雖然住宿生不允許隨意出校門,但是放學那會兒人流量那麼大,瘋狗來了都管不著。

食堂菜色平平,手藝也好不到哪裡去,燒菜師傅手一抖鹽放多了那都是正常現象,配的湯寡淡到不行,一大鍋排骨湯裡只有寥寥幾塊冬瓜。

賀朝又說:“我讓沈捷提前在金榜占好了位置,等會兒下課一起去?”

“金榜?”謝俞問。

賀朝直接當他默認了,低頭給沈捷回:多占一個,我同桌也來。

謝俞都來不及拒絕。

他吃東西比較挑,但很少會去校外。

二中學校附近五百米內,有十幾家小飯館,競爭相當激烈,為爭奪顧客花了很多心思。但是他們不搞優惠,沒有打折也沒有第二杯半價,從金榜飯館開始,整條街餐飲行業掀起了改名浪潮。

狀元樓,北大水餃,清華包子鋪,就連路邊小推車、隨時會被城管轟走的燒烤攤都能叫985燒烤。

站在校門口一眼望過去簡直觸目驚心。

金榜飯館在街尾,離學校最遠,轉過去就是另一條街,也最清靜。

沈捷挑了個四人桌,坐下來邊看菜單邊等人。

功能表上基本都是些家常菜,沈捷勾了幾道平時常點的,又摸出手機問賀朝:我點菜呢,你家那位俞佬爺吃什麼?有什麼忌口沒有?

賀朝回想起上次甜豆漿和無糖豆漿的事,覺得忌口這個問題讓謝俞說大概能說個三天三夜。

-香菜、蔥、蒜不吃,油膩的不吃,太甜的也不行,最好不要辣椒。

沈捷看著賀朝回過來的消息,陷入沉思,他認認真真地翻功能表,第一次覺得扛在自己肩上的任務那麼重:“老闆,你們這道辣子雞可以不放辣嗎?油也少放點,別放蔥。”

他說完,又覺得這樣下去這道辣子雞都失去了它的尊嚴。

“……等會兒,我再看一會兒。”

沈捷看菜單看得頭疼,給賀朝發:這麼麻煩的嗎,你們這是在為難我。

賀朝:你該慶倖,這還只是我能記住的部分。

金榜飯館開了很多年了,擺設看上去有些老舊,一個吱吱呀呀的大風扇吊在頂上。

謝俞走到門口就看到店門上掛著個小橫幅,上面是鑲著金邊的四個字:金榜題名。

裡面已經有桌人在吃飯,看起來不是二中的,這樣一頭黃色雜毛,擱二中能被姜主任徒手拔光。

“這兒。”沈捷站起來招手。

賀朝推門,門上有串鈴鐺,那串鈴鐺隨著這個動作響了一陣。

隔壁桌幾個黃毛正在喝酒,看到有人進來,將酒杯抵在嘴邊,斜眼看了他們幾眼,然後不緊不慢地仰頭把酒灌下去。

其中那位最顯眼的,脖頸處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的蛇,一直鑽到衣領裡。

“坐,”沈捷招呼說,“來打啤酒?”

東西兩樓赫赫有名的老大哥坐在一起,那肯定是要喝一頓啊,沈捷腦海裡都能夠浮現出這樣的畫面:他們吃著菜,喝著酒,追憶追憶自己當大哥的那些年。

然後他就聽到謝俞說了三個字:“礦泉水。”

賀朝合上菜單,也說了三個字:“西瓜汁。”

沈捷:“……”

沈捷這人屁話奇多,賀朝在他的襯托之下竟也顯現出三分高冷,謝俞覺得他跟周大雷兩個人湊在一起去說二人轉。

“我們班老師,私底下不是開那個補習班嗎,不知道被誰給舉報了,捅去教育局……”

沈捷說得正起勁,旁邊一個人走過來,大概是喝高了,起身的時候不是很穩,撞了他們桌一下,正好撞在沈捷身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個,有點暈。”

那人道過歉,跌跌撞撞往右後方的洗手間裡走。

賀朝突然撂了筷子:“等等。”

那人腳步一頓。

賀朝起身,慢慢悠悠朝那人走過去,神色冷下來:“怎麼回事兒你?”

“朝哥,沒事,不就撞一下麼,”沈捷勸,“……你這喝西瓜汁怎麼也能上火。”

謝俞抬頭,看到那個脖子裡有條蛇的放下酒杯,還對身邊幾個人使了眼色。

賀朝說:“傻屌,你才讓我上火,你摸摸自己口袋,少沒少東西。”

沈捷一愣,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摸口袋:“我錢包呢……”

謝俞把碗裡最後一口飯吃完,又夾了一筷青菜。

“很會搞小動作啊,業務相當熟練嘛。”

賀朝說著抬手將衣袖撩上去,露出一截手腕。

然後他靠近那人,然後伸手去摸他口袋,果然摸到一個軟皮質地的東西,那人下意識想摁住不讓人抽出來,賀朝說:“我他媽只說一遍,撒手。”

“哥們,誤會吧。”身上帶蛇的黃毛言語中含著幾分威脅,意思是趁現在給你臺階下,順著爬下去就當這回事沒發生過。

賀朝笑了,挑釁道:“那你可能是誤會了誤會這個詞。”

於是脖子裡紋了條蛇的那位摔了筷子,帶著弟兄站了起來,七八顆黃毛腦袋,看著陣式還挺浩大。

沈捷看看自己的陣營人數,都想對賀朝說:算了吧我錢包裡也就十塊錢……

這麼幾個玩意兒,賀朝壓根沒看在眼裡,但是氣勢還是要擺出來,他沖謝俞喊了句:“老謝,過來!”

氣氛劍拔弩張,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沈捷外強中乾,別人看著他整天跟賀朝混在一起,以為他也是個厲害角色,其實他打架不太行,賀朝也沒指望他。

然而備受矚目的謝俞還在挑魚刺,他握著筷子,仔仔細細把魚刺一根根挑出來:“你們先打,等我吃完。”

沈捷:“……”

賀朝:“……”

謝俞今天心情好,不想殺生,可是架不住總有傻逼主動湊上來送人頭。

“怎麼,瞧不起我們?”黃毛走到他們桌面前,直接把那盤魚給掀了,又踹了下桌子,沒踹翻,又去踩地上那盤魚肉,“吃,我讓你吃,跪下來舔著吃。”

謝俞:“……”

“你好歹留個人頭給我。”

出了金榜飯館的門,賀朝還在說跟謝俞一起打架體驗太差:“有你這麼搶人頭的嗎,我打得好好你非把人拽走了打。”

謝俞說:“你太慢了,你那叫打架嗎。”

三個人蹲在路邊,沈捷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煙,點上冷靜冷靜。

剛才那個屠殺場的畫面實在是太震撼。

他在心裡把絕對不能惹的人物名單又調整了一下,決定把謝俞排到瘋狗前面。

賀朝打架,走的是淩辱風,慢慢虐,期間還會發動言語攻擊,刺激刺激對方,能讓人萌生出一種求給個痛快的念頭:“你還是打我吧求你狠狠地打我”。謝俞就不一樣了,二話不說招招斃命,撂人跟撂白菜似的。

賀朝說完又對沈捷說:“你看看你錢包,少錢沒有。”

沈捷把錢包從口袋裡掏出來,打開給他們看:“都在,沒少。”

一張十塊。

嶄新的。

“……”

“就這點錢?”賀朝覺得自己白費那麼大力氣,“就這點錢你早說啊,偷了就偷了。”

謝俞也說:“就他媽十塊?”

沈捷:“我也想說啊,不是沒有機會嗎!”

又聊了一陣,沈捷看看時間,得坐車回家,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就往公車車站走:“謝謝兩位大哥仗義出手,替我保住十塊錢。明天見了,再不回去我屁股得被我媽打得開花。”

天已經黑了,路燈一盞盞亮著。

晚自習時間,校門緊閉,再想進學校估計得翻牆。

賀朝拍拍衣服站起來:“走吧。”

結果走了段路,不知道是誰先率先笑了一聲,然後兩個人突然一起笑,止都止不住,賀朝勾上謝俞的脖子,低聲說:“操蛋,十塊錢。”

 

 

第二十二章

高二三班教室看過去一片漆黑,不知道的還以為晚自習已經下課了。

“他們又在幹什麼?”賀朝走在後面,隱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謝俞靠在門口,眯著眼睛勉強能看到班裡的景象。

萬達聽到腳步聲,回過頭,驚喜地喊:“太巧了,我們正要開始,一起啊?”

賀朝往後退了兩步,被謝俞拉回去。

“今天不講故事,”萬達說,“我們玩筆仙。瘋狗剛走,很安全。”

“朝哥,坐這兒,特意給你留了位置。”賀朝平時比較活躍,萬達搞什麼活動都不忘叫上他,“……很刺激的。”

賀朝心說刺激個屎啊,一天天的不好好學習,盡瞎搞。

萬達說完,覺得留謝俞一個人站著也不是很合適,又問:“俞哥來嗎?”

“來,”既然躲不過,朵拉一個人下水是一個,賀朝替謝俞回答,“他來。”

玩的一共有四個人。

其他人站在邊上看著。

許晴晴這個女漢子特別猛,一拍大腿就說自己要當“主提問”:“我來問!”

她說完就握上鉛筆。

萬達覆上許晴晴的手,沒有異議:“好,你問。”

賀朝本來不想動彈,但是萬達死死盯著他看,顯然是不太敢碰謝俞的手,讓賀朝趕緊把手搭上來。

謝俞這個人太有距離感。

也不是說他做了什麼事,哪怕只是安安靜靜趴在那睡覺,都能讓人對他敬而遠之。班裡也就賀朝敢跟他說說笑笑,而且還堅強地活到了現在。

謝俞是最後一個。

他抬手覆上賀朝手背,明明是大夏天,賀朝感覺到謝俞指尖有股涼意。

這股涼,卻在他手背上燒起來。

他也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感覺,思緒忽然晃走,本來還在擔心這個破遊戲,突然間腦袋裡什麼念頭都沒了。

“閉眼閉眼,先把眼睛閉上,”萬達說,“別睜眼,不然它來的時候魂會被勾走。”

“閉上眼怎麼看它圈的是什麼啊?”

“……這個攻略上就是這樣寫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行,閉閉閉,等來了再睜。”

謝俞不怎麼相信這個,一隻手握著賀朝的手,另一隻手還撐在桌面上,抵著頭,側過臉看他。

這人嘴裡說著不怕不怕誰怕誰是狗,眼睛比誰閉得都緊。

隔了沒多久,賀朝忍不住問:“好了沒啊。”

許晴晴還在念口訣:“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與我續緣……別打斷我,來得哪有那麼快。”

這人睫毛很長。

謝俞盯了一會兒。

教室裡雖然黑,但是萬達開了手電筒,照得桌面上那張紙發光,連帶著周遭景物也亮了幾度。

賀朝半張臉隱在夜色裡,另外半張臉被白光輕描淡寫地勾了個邊。

鼻樑高挺,五官硬朗,眉眼間帶著濃厚的少年氣息,不說話也不笑的時候,有種莫名的壓迫感。賀朝右耳上有幾個耳洞,謝俞突然想起來暑假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耳朵上是帶了兩個環的,騷得不像話。

賀朝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實在是閉不住了。萬達甚至還放了詭異又縹緲的BGM配樂,許晴晴也是,口訣不能好好念,非得念得像被鬼附身一樣。

他覺得再閉下去,妖魔鬼怪都可以在他周圍開個狂歡派對。

然後他緩緩睜開眼,冷不防對上了謝俞的眼睛。

兩人莫名對視:“……”

許晴晴總算是把口訣念完了,在問問題之前,她再一次叮囑:“別睜眼啊,會勾魂的。”

謝俞見賀朝看著他發愣,以為這人又在裝鎮定內心瑟瑟發抖,不冷不熱地扯出一抹笑,對賀朝做口型說:假的。

許晴晴雖然平時大大咧咧,問問題的時候還是暴露出了她小女生的本質,猶豫半天,還試圖想讓大家都遮住耳朵,最後才問出來一句:“他……喜歡我嗎?”

“誰啊,”萬達第一個跳出來,“說名字,到底是誰啊我怎麼不知道,是哪坨牛糞勾引了咱三班一枝花?”

許晴晴:“你煩不煩,關你屁事啊。”

萬達:“不可能,全年級任何風吹草動,不可能逃得過我的雙眼。”

許晴晴:“……你省省吧。”

最後筆尖落在了“否”字上。

賀朝心裡發慌:“這玩意兒真的會動啊?”

“噓,別這樣說,對筆仙不尊敬。”萬達說。

賀朝:“不尊敬會怎麼樣?”

萬達還沒有組織好措辭,就聽謝俞簡潔明瞭地說:“晚上會來找你。”

“……”

賀朝沒什麼要問的,萬達又說請來了不問對筆仙不尊敬,賀朝想了半天,最後問出一句:“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帥的人嗎?”

許晴晴:“不要臉。”

萬達:“臭不要臉。”

謝俞:“呵。”

“大佬,到你了。”萬達對謝俞眨眨眼睛。

謝俞說:“我也沒什麼要問的。”

賀朝:“不行,不尊敬。”

謝俞:“……”

周大雷給謝俞打電話的時候,還沒聊上兩句,就聽出來謝老闆心情不錯:“發生什麼事了?那麼高興?”

謝俞沒說什麼,反問:“你呢,從打電話過來就一直在傻樂。”

“大美那臭小子今天打電話過來了!”周大雷說,“你放心,我連著你的份一塊兒罵了。這臭小子,真的皮癢,不罵不行。”

大美這通電話打得著實意外,越洋電話,愣是沒人嫌棄話費貴,雷媽梅姨他們排著隊想跟大美聊兩句,周大雷霸著電話死活不放,最後還是撅著屁股,上半身往窗戶外邊湊,才杜絕了這群如狼似虎街坊們把電話搶走的可能,最後屁股上還挨了雷媽兩腳,差點沒從四樓跌出去。

謝俞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這可真是親媽。”

大雷說:“親媽,多麼嘲諷的兩個字眼。”

“大美說他在那邊都挺好的,讓咱別擔心,這傢伙還臭顯擺,說自己的顏值在國內雖然不是很吃香,但是出了國大家都覺得他是絕世大帥哥,還有那盆破花,那盆破花真是他的心頭好,成天惦記著。”

“我跟他說,咱以前總一塊打球的那個破球場拆了——就他媽幾塊破布圍起來的,叫它球場都是抬舉它,但是在街區裡新蓋了個活動中心,新球場!活了那麼多年居然等到一個新球場!那股塑膠味兒被太陽一曬,聞著渾身舒暢,等他回來咱再一起打球。”

周大雷絮絮叨叨說了一堆。

謝俞聽著,偶爾應兩句。

“謝老闆,你要睡了嗎?”

“沒,你接著說。”

周大雷是站在陽臺上打的電話,大半夜了,怕吵到家裡人,他手指縫裡夾著根煙,煙頭在夜色裡一亮一亮,他抖落抖落煙灰,道:“說啥啊,其實我挺難過的。”

謝俞沒說話。

“別聽我說得好像很開心,”周大雷聲音低下去,不知道是抽煙抽的還是什麼,尾音有些沙,“……算了,不說了,我在說什麼呢。”

周大雷站在陽臺上往下看,是看了十幾年的景色,淩亂的電線,還有誰家忘了收回去被風卷到樓下的空調被。

再往遠處眺望,是曾經用幾塊破布圍起來的水泥地籃球場,現在已經變成了公共廁所。公共廁所都蓋得比他們這些房子好看,歐式風格,幾個尖尖的小尖頂突兀地立在那裡。

他正想掛電話,就聽謝俞說:“我也難過,一天天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狗逼鐘家二少,大少爺二少爺地喊簡直腦子進屎。”

周大雷心裡繾綣地愁緒就這樣被謝俞罵走了。

他滅了煙,笑了,也跟著罵:“操你大爺,老子就喜歡跟兄弟在破布中間打球,換了個球場影響我發揮,知道世界上會因此少一個NBA球星嗎。還有這個廁所,真的賊幾把醜,總有一天給你炸了。”

兩個人都沒有矯情地把心裡那點憋著的心思說出來,但是心裡暢快不少。

“我今天跟個傻逼一起打了一架,”謝俞笑笑說,“我同桌,你認識。”

周大雷問:“你同桌我怎麼會認識?咱倆都不在一個市,長得帥嗎?”

謝俞說:“大帥逼。”

“……”

周大雷琢磨著他這輩子見過的大帥逼也沒幾個人,除了他本尊可以稱得上這個名號,剩下的人也就只有謝俞了——完全忘記暑假在公安局裡,他維持著蹲下抱頭的姿勢,誇某個人大帥逼的事情。

“不可能,你逗我呢吧。”

兩人聊了一陣,周大雷突然不說話了,他屏氣凝神一陣,然後問:“什麼聲音?”

“謝老闆,你那邊什麼聲音?古古怪怪的。”

謝俞也聽到了,又是不知道哪裡來的敲門聲,這次離他寢室還特近,他隨口道:“……恭喜你,這是我們宿舍樓怪談。”

周大雷:“你們宿舍樓還鬧鬼???”

“驚喜嗎,”謝俞說,“回頭再跟你說,大帥逼大概正在被窩裡發抖,我過去觀賞觀賞。”

 

 

第二十三章

晚自習下課那會兒,賀朝是黏著謝俞回宿舍的。

他還想左手挽著萬達,讓謝俞和萬達兩個人各站一側,萬達相當自覺地躲開:“這樣不不不不太好,你們倆相親相愛就行了。”

謝俞有點煩躁:“你哪只眼睛看到相親相愛?”

萬達心說,兩隻眼睛都看到了啊。

他看著賀朝幾乎整個人往謝俞身上湊的樣子,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想不想來我房間玩單機遊戲?”

“不想。”

“今晚有球賽,有興趣嗎?”

“沒有。”

已經走到寢室門口,謝俞拿鑰匙開門,賀朝還是不肯放棄,豁出去道:“馬上月考了,或許我們可以一起複習?”

謝俞沒說話,直接關上了門。

“……”

謝俞和周大雷聊完,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

敲門聲基本上都是在十二點半到一點這個時間段出現,每天晚上敲的樓層都不一樣,但基本上都集中在一至三樓。可能“它”也怕麻煩,不願意再往上走,四樓往上暫時是安全的。

如果真是有人在裝神弄鬼,這個人大半夜不睡覺也是挺有毅力。

謝俞隨手拎了套英語試卷,開門出去的時候,敲門聲已經停了,走廊裡什麼都沒有。

感應燈不太好使,一會兒亮一會兒暗,燈光還弱。

謝俞敲對面寢室門的時候,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從裡面砸過來,砸在門板上,然後是賀朝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接近崩潰:“沒完了是吧,再敲一個試試!”

“……”

謝俞又敲了兩下。

敲完發現門裡面沒動靜了。

賀朝裹著被子,手裡拿著手機,心裡簡直一萬句“我操”。

隨口放句狠話,這玩意兒居然還真的能聽懂。

還敢向他示威。

謝俞等半天,排除了這人是在找工具準備拉開門沖出來硬氣幹一場的可能性,妥協道:“開門,我,你大爺。”

半分鐘之後門開了。

賀朝開門的時候表情風輕雲淡,表現力滿分:“你怎麼來了?”

謝俞懷疑面前這人是不是故意弄亂的頭髮,除了頭髮,鬆散大開的領口也很有嫌疑,眼眶也被狠狠揉過,看上去就是極力營造出一種自己在睡覺的形象。

賀朝沒有辜負他的期待,他靠在門邊凹造型,抬手抓抓頭髮:“……啊,我在睡覺。”

謝俞看著他,覺得有點頭疼。

如果賀朝這種人,要是有一天會死,那一定死於戲多。

半響,謝俞張口說:“打擾了。”

“……”

賀朝造型也不凹了:“啊?”不按常理出牌的嗎?

謝俞覺得自己就不該多管閒事,讓他死了算了。

“把我吵醒了得對我負責,”賀朝抓著人不肯撒手,余光看到謝俞手裡拿著的東西,又說,“……英語試卷?找我一起寫作業?歡迎啊,不用不好意思,你不會的題目我也不一定會,我絕對不會恥笑你。”

賀朝:“跟我一起學習,你儘管放心。”

我可去你的吧。

謝俞心裡想歸想,沒說出口。

賀朝宿舍環境還湊合。

他這學期剛住進來,東西不多,看著挺空,本來謝俞以為他應該是那種把居住環境弄得亂糟糟還不愛收拾的類型,現在這樣看倒是覺得意外。

賀朝把掛在椅子上的衣服收起來,然後拍拍椅背,說:“坐。”

寢室裡只有一張椅子,賀朝坐在床上,曲著腿,正好靠在桌角,兩個人勉強可以湊在一起看試卷。

“等會兒,我找支筆。”賀朝說完踩著拖鞋長腿一跨下了床。

謝俞把試卷攤在桌上,借著檯燈微弱的光,看到桌角擺著一疊嶄新的教科書,應該是從發下來就基本上沒怎麼動過。教科書邊上是一個裝糖的鐵盒子,全是棒棒糖。

……這個癖好。

謝俞偏過頭,無意中看到賀朝剛才放在桌角的手機,手機螢幕還亮著。

螢幕上六個大字極其顯眼。

-民間驅鬼大全。

賀朝找了半天終於找出來兩支筆,謝俞接過來,其實他也不知道以賀朝的英語水準和他“目前的水準”,他們兩個人拿著筆有什麼用。

搞得好像真的能做出來一樣。

“我們先從哪道題開始研究?”賀朝把筆帽咬下來,叼在嘴裡問。

謝俞:“你挑。”

賀朝圈了一道選擇題,頗有後宮選妃的架勢:“它吧。”

謝俞沒意見,倒是賀朝盯那道題盯半天,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俞想起這人在英語課上的表現:“放棄,下一題?”

賀朝完全聽不出這句話裡帶著嘲諷,欣然同意:“我覺得可以,那我們往下看看。”

謝俞:“……”

賀朝放棄的速度相當快,他們壓根沒動筆,不知不覺試卷就翻頁了。

“做閱讀題吧,”賀朝說,“這個好做,相信我,只要有點語感是可以猜出來的。”

賀朝說這話的時候那股自信,幾乎都要衝出來,糊在謝俞臉上。

“你有語感?”

賀朝說:“我有。三短一長選最長,這種語感。”

最後賀朝自己也覺得這樣做題太敷衍——當然也可能是擔心試卷太快刷完,他又只能抱著民間驅鬼大全度過漫漫長夜,於是提議好好做題。

“感受一下出題人的用意,”賀朝打開百度翻譯,一個詞一個詞手動翻,“先瞭解意思。”

兩個人分工,各自翻譯一段。

那些英文單詞謝俞倒著看都認識,現在還得裝樣子。他開始反思到底是身邊這個人宛若智障,還是自己的偽裝不夠到位。

難道這他媽才是差生的世界?

謝俞扭頭看了眼坐在床上,時不時咬咬筆帽沒個正形的賀朝。

“這個人,給他的來自美國的朋友寫信講中國的文化和特色,”賀朝翻譯說,“長城,中國的標誌性建築,這個……要他看長城,來中國的話。”

“……”

賀朝照著翻譯說都能說得邏輯不清。

謝俞有些走神,拿著筆,他突然回想起來第一次進鐘家大門的那天。

鐘傑直接砸了東西,二話不說轉身上樓,鐘國飛緊跟著上樓,父子兩在書房裡聊了很久,然後鐘傑不情不願地下來,四個人吃了一頓尷尬至極的午飯。

鐘國飛對顧雪嵐確實很好,他也相信這兩個人是真心互相喜歡。

但那是他對顧雪嵐的愛。

並不代表謝俞也可以分一杯羹。

“鐘傑那孩子,要強,什麼都想做得比別人好。”鐘國飛找謝俞談話的時候,眉目間帶著驕傲又帶著憂愁,“尤其是他媽過世之後,他一直不好受。”

他這番話說得很委婉,謝俞也不是傻子,其中的意思顯而易見。

結婚的那天,顧雪嵐很高興。自從謝江丟下一屁股債給他們以後,他們這十年都在東躲西藏,為了生活奔波,謝俞從來沒有見到她那樣笑過。

顧雪嵐穿著婚紗在落地鏡面前照鏡子,又有些不好意思:“我這樣穿……”

鐘國飛從後面擁住她:“很美。”

謝俞那天躲在廁所抽了一根煙。

“漂亮是真的挺漂亮,不知道怎麼搭上的老鐘,這女人不簡單。”

“要我說,她帶過來的那個孩子才不簡單。”是另一個人的說話聲,“要是資質平平還好,不然……保不齊他會有什麼想法。”

“看起來不像吧?”

“鐘家家大業大,就算現在沒想法,日後總不會沒有。像黃家,他們家不也是,那個繼子平時裝得跟什麼一樣,最後還不是鬧起來了,想爭公司。”

“黃家?”

“你們不知道啊?就前陣子,拉攏了幾個股東……”

“所以這題肯定是選B!”

賀朝自信滿滿地勾選好答案,那個圈圈得跟坨屎一樣,他勾完又曲起一根手指彈了彈謝俞的額頭:“喂,你想什麼呢。”

謝俞回神,低頭看到那個圈。

賀朝這個人查了將近半小時百度翻譯……還能選錯。

 

 

第二十四章

“喲, 捷哥!”

萬達一大早剛收拾好東西, 準備出發去食堂吃早飯, 扭頭就看到沈捷手裡拎著包子豆漿走樓梯上來,揮手打了聲招呼。

他跟沈捷是在考場上認識的,一起做過弊對過答案的交情, 雖然平時聯繫得少,每次見到面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沈捷正要轉彎上三樓,聽到聲音也停下來:“嘿, 萬事通。”

“你怎麼來宿舍樓了, ”萬達走過去,“找朝哥?”

沈捷手裡拎著的東西一晃一晃, 恨不得掄著它們轉圈:“是啊。”

萬達想起來賀朝早上曠課,幾名任課老師老師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 了然道:“朝哥讓你叫他?起床困難戶啊。”

“萬事通同志,你把朝哥想成什麼人了。”沈捷說, “他像是為了不曠課還特意讓別人叫他的人嗎?你把他想得也太美好了。”

萬達:“……是在下天真了。”

沈捷又說:“你們班新來那個老師,人挺不錯的。”

“唐老師?”

“欸對,就是姓唐那個。”

高二三班經歷了換老師風波, 當初寫聯名書的時候, 轟動了整個年級組,頗有種英勇起義的感覺,萬達笑笑說:“老唐這個人是挺好的。”

沈捷:“簡直牛逼,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

唐森不只是把賀朝叫過去進行了一段又臭又長的談話,他還想深入瞭解一下賀朝同學的靈魂, 最後把沈捷也叫了過去。

沈捷第一次被其他班老師叫到辦公室,喝下兩杯熱乎乎的茶,坐在那裡有點不知所措:“老師,我是高二八班的。”

唐森和善地說:“我知道你是八班的。”

“我挺喜歡我們班的,我們班和諧友愛,老師同學之間互幫互助攜手共進,我覺得很快樂,目前沒有想轉班的打算。”沈捷總覺得這老師盯著他看的眼神很奇怪,怕不是想挖他牆角。

結果唐森只是找他說希望他幫助一下他們班的賀朝同學。

“我調查了一下,你和我們班賀朝關係不錯……我想他內心一定也是很想來上課的,苦於戰勝不了床榻,缺乏一些自製力,如果你方便的話,早上可以邀請他一起上課嗎?幸苦你了。”

“……”

沈捷聽完雖然有點懵,但還是表示‘好好好我會的’。

然後唐森又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夜生活很豐富。我也很想瞭解一下你們年輕人現在都在玩些什麼,你知道賀朝同學最近在打什麼遊戲嗎?”

“朝哥最近在打什麼遊戲?”萬達問。

“說出來都有點不太好意思,”沈捷掄著塑膠袋晃悠的手停下,表情複雜,“……奇跡、奇跡暖暖。”

萬達:“……”哈?

兩個人說著說著一塊兒往樓上走,萬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去,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和沈捷兩個人站在了賀朝宿舍門口。

沈捷今天的任務就是把朝哥從被窩里拉出來。

他正好有賀朝寢室鑰匙,還是開學那天纏了賀朝半天才求來的。如意算盤敲得響,偶爾想翹課的時候往寢室裡躲一躲,美滋滋。

沈捷一邊開門一邊說:“讓我為你解開封印吧朝哥!床雖困得住你的身體,但是困不住你的靈魂……起來吧,跟我一起……”

沈捷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萬達站在他身後催他:“還在睡?直接給他晃起來。”

等萬達走上前,往寢室裡看了一眼,他也說不出話了。

“……”

“你打我一下。”

“你也……你也打我一下。”

寢室床鋪是單人床配置,擠下兩個人還是有點勉強。

空調溫度打得低,拉開門一股涼氣往外竄。

謝俞頭枕在賀朝胳膊上,背對著門,從沈捷那個角度看起來就跟依偎在賀朝懷裡一樣。

賀朝腰間蓋了個被角,那條薄薄的空調被大部分都蓋在謝俞身上。

謝俞頭髮遮住半張臉,隱約看得見鼻子和下巴。他大概是感覺到一點動靜,覺得吵了,在睡夢中皺起眉,無意識地想往被子裡鑽。

這一鑽又吵到了賀朝。

沈捷看著賀朝動作相當自然地抬了抬被謝俞枕著的那只手,手腕一動,直接反手扣上謝俞後腦勺,五根手指淺淺地插進他頭髮裡,嘴裡低聲說了句:“……別鬧。”

萬達平靜下來,不知道該發表什麼意見,最後只說了兩個字:“哇哦。”

“也許事情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最後沈捷關上了門,跟萬達兩個人一起坐在樓梯上沉思,豆漿隨手擺在地上,“一定是我們的思想太迂腐。”

萬達問:“朝哥平時也會讓你躺他的床嗎?”

沈捷想也不想道:“不可能,我躺上去他絕對會把我踹下來。”

“……”

聊天聊到這裡又崩了。

萬達拍拍沈捷的肩膀:“任重而道遠,兄弟我先走一步。馬上就要上課了。”

謝俞生物鐘向來很準時,加上睡眠淺,剛才沈捷過來開個門,睡意已經消下去一半。

他躺在床上,有意識地緩了幾分鐘,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賀朝的喉結。

沈捷還坐在樓梯臺階上沉思。

突然聽到身後突然發出什麼東西墜落的響聲,悶悶地一下,然後是他朝哥罵人的聲音:“我操。”

上午是唐森的語文早讀,賀朝還是遲到了十幾分鐘。

“你能不能走快點?”謝俞扶著他,扶到教學樓樓下已經有點不耐煩。

賀朝捧著豆漿,反問:“……我這都是因為誰?”

他大早上被謝俞從床上踹下去,右腳腳腕直接磕在椅子上。

剛上樓,遠遠就看到唐森等在教室門口,手裡拿著個什麼東西,在走廊裡來回踱步。

賀朝一杯豆漿喝得差不多了,手腕揚起,隨手往垃圾桶裡扔,扔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線。

“啪”。

不偏不倚,正好砸中。

“興師問罪來了,”賀朝笑了,“對不住啊,可能要害你跟我一起罰站。”

不知道為什麼,越相處越覺得,很多時候賀朝笑只是一種習慣性的假像,比如現在,他好像並沒有那麼開心。

賀朝以為唐森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唐老師掐了碼錶,拍拍他的肩:“十三分二十六秒,賀朝同學,相比昨天,今天的你取得了很大的進步。”

賀朝:“……啊?”

唐老師收起表,又說:“你的腳怎麼了?趕緊,趕緊去醫務室看看。”

賀朝還沒反應過來,唐森已經蹲下來檢查賀朝的腳腕,表示擔憂:“謝俞同學,你先去上課吧,我帶他去醫務室。”

謝俞對這位唐老師的好感度增加不少,正要說‘好’,賀朝卻說:“他今天必須要對我負責到底。”

謝俞:“……我當時怎麼沒把你另一條腿也踹斷。”

劉存浩詩詞朗誦到一半,停下來,湊到萬達耳邊說:“朝哥今天這腳崴得可真像。”

賀朝每次翹課遲到,戲通常都很足。

他們還在三班內部群裡猜,今天朝哥會找什麼藉口遲到。

[英代-許晴晴]:沒猜中,朝哥這套路真是五彩繽紛。

[班長-劉存浩]:還記得開學那天他直接給沈捷安了個什麼玩意兒胃病嗎,沈捷現在還總朝哥揪著跑醫務室開藥。

[體委-羅文強]:為什麼啊?

[班長-劉存浩]:朝哥說,要廢物利用,指不定下回還能派得上用場,做戲就要做足。

[英代-許晴晴]:……

劉存浩聊完之後又偷偷摸摸把手機塞回去,發現平時最八卦的八卦之王萬達同學仍然無動於衷:“你今天怎麼了?不開心?”

萬達搖搖頭:“我今天早上受到了一些衝擊。”

萬達手機也一直在震,不過不是三班內部群的消息,都是認識不認識的鶯鶯燕燕,想他光棍十七載,居然也有被女孩子圍繞的一天。

-你們班賀朝,聯繫電話多少?你就給一下嘛,我保證不說是你給的。

-達達,我們也認識那麼多年了,你就幫幫我?我寫了一封情書,想給謝俞,能托你幫忙給一下嗎?

-你一個爺們怎麼磨磨唧唧的!是不是朋友了!約賀朝出來一趟那麼費勁,姐們畢生的幸福就在你手上。

-賀朝有女朋友嗎,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萬達簡直頭痛欲裂。

別問了!他們倆可能不喜歡女的!!啊!!!

醫務室裡。

校醫跟賀朝都熟得不能再熟,連名字都叫得上來,他穿著白大褂,坐在辦公桌前寫單子,一見賀朝進門就說:“喲,今天又是哪一出啊?”

賀朝半個重量掛在謝俞身上,沖校醫打招呼:“陸哥,早啊。”

謝俞扶著他往病床上坐。

倒是唐森看起來比較緊張:“陸校醫你快看看,崴得還挺嚴重,你看看是開點藥還是需要上大醫院診斷一下。”

陸校醫人看起來溫文爾雅,實際上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每天那麼多裝病的,他要是真好欺負,那學校醫務室裡都可以開個蹺課避難中心了。

他寫完一張單子,撕下來,工工整整壓在邊上,然後才放下筆起身:“別擔心——這幫孩子,尤其是你班上這個,這個叫賀朝的,簡直是個戲……”

陸校醫邊說邊蹲下,手一碰到賀朝腳腕,把戲精的精字咽了下去:“真崴傷了啊。”

沒傷到骨頭,冷敷消腫之後又噴了點雲南白藥。

“休息幾天,不要劇烈運動,”陸校醫道,“有什麼狀況、哪裡不舒服了就過來,還是要多注意,千萬別想不開去打架啊,再打就成瘸子了。”

賀朝那腳腕一回班就引起圍觀。

劉存浩趴在桌上,從上往下看,還在感慨:“……看起來跟真的一樣。”

體育委員羅文強也來湊熱鬧,他平時經常積極開展體育運動,對一些常見傷熟得不能再熟,一眼就看出來:“這是真的,班長,真的崴了。”

最近體育課在練籃球,羅文強想組個籃球隊——雖然並沒什麼賽事,但是他那顆熱愛運動的心一直在蠢蠢欲動。

本來第一個想拉攏的就是賀朝。

現在腳崴了還有點可惜。

劉存浩:“啊,真的啊,怎麼回事?”

許晴晴過來收昨天的英語試卷,賀朝一邊翻試卷一邊說:“這個,你得問我同桌。”

謝俞面不改色道:“我踹的,不好意思。”

許晴晴收到試卷還挺驚訝:“今天居然不是白卷?”

“那是,認認真真寫的,”賀朝說,“認真起來我自己都害怕,肯定超強。”

許晴晴粗略掃完第一面,又翻過去看後面的閱讀題:“……”以她對這些題目的印象,她就沒看到一道正確的。

不過她怕說出來太打擊賀朝的自信心,正想隨便誇兩句,就聽謝俞在邊上不冷不熱地來了句:“強個屁,不如交白卷。”

是的。

說得很對。

許晴晴都想鼓掌。

上午有體育課,陸校醫給賀朝開了條子,羅文強讓他留在教室裡休息。

說是休息其實就是睡覺。

賀朝趴在課桌上,從其他角度上看都只看得見他的後腦勺,雖然規規矩矩地穿著校服,但渾身刻滿“散漫”兩個字。由於走廊上過於吵鬧,他睡得不太安穩,於是側了側頭調整姿勢,手順勢搭在桌沿上。

“賀朝跟謝俞這對同桌,我都懶得說。”下課鈴響,英語老師回到辦公室,一邊在飲水機前接水一邊道,“兩個人今天交上來的英語試卷一模一樣,整整齊齊的,不知道是誰抄誰的……他們這樣抄有什麼意義?一道題都蒙不對,全錯。”

數學老師正好在批次工作,手上這本作業簿除了封面上‘謝俞’兩個字寫漂亮,大氣磅礴、筆鋒淩厲,裡頭的內容簡直慘不忍睹,他皺著眉,搖搖頭:“這成績,當初怎麼考的高中?初中的知識點都出錯。”

另一位年長些的老師開導道:“不鬧事就不錯了。要我說,他們倆這學期還是有點進步的,性子確實收斂了些,看來學校這個座位安排還是有點用處,就是這個成績……成績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

那位老師說完,又說:“你們看看,人老唐多淡定,他都不急。”

唐森是重點學校轉來的,雖然教齡快二十年,但他們對他瞭解的不多,但知道他跟姜主任是老同學,兩個人是十多年的老朋友。

姜主任那麼“狂躁”的一個人,朋友倒是脾氣很好。

唐森低著頭在搗鼓手機,好像是沒聽到,等那老師叫他第二聲的時候他才抬起頭:“什麼?抱歉抱歉,剛才沒注意聽。”

“你弄什麼呢?”英語老師接完水,路過的時候停下腳步,彎腰看了眼,“……遊戲?”

手機螢幕上赫然是個長髮飄飄的卡通小姑娘,身上穿著裙子,邊上那個列表裡還有一堆各式各樣的衣服。

唐森立馬退出去,退到主螢幕介面,不知道怎麼解釋:“啊……這個……”

好在英語老師也只是匆匆瞥過,沒看太仔細,課代表又敲門進來找她要改好的練習簿。英語老師轉個身的功夫就忘記了剛才那個小插曲:“八班是吧?單詞本批好了,在桌上呢,三個班堆在一起,你找找。”

體育課還是照常練籃球。

女生佔用的課堂時間比較多,基本上平時都沒有接觸過這項運動,球直面砸過來第一反應不是去接而是捂著臉蹲下來躲開。體育老師乾脆帶著她們單獨練,男生領了籃球自由活動。

許晴晴根本不怕砸的,練了一會兒覺得沒勁,最跑到男生堆裡玩去了。

“強強,我聽說你們籃球隊還缺人,”許晴晴拍著球走過去,“你覺得我怎麼樣?可以加入嗎?”

羅文強正在練投籃,他那一身肌肉曬成古銅色,乍一看有點健美先生的意思,他跳起來,將籃球擲出去,擦擦汗,說:“晴姐,你認真的嗎?”

謝俞背靠著籃球場鐵門,坐在樹蔭底下,耳朵裡塞了一隻耳機。

歌聲在耳邊繞來繞去。

他聽著聽著忽然抬手去按音量鍵,歌聲越來越小,最後成了靜音。

許晴晴:“很認真,你想想到時候咱班出征的時候……”

她話還沒說完,萬達就從身後繞過來把她球給搶了,笑著往邊上跑:“要真有那個時候,咱班排名肯定墊底。”

萬達跑著跑著撞到劉存浩身上,劉存浩手裡拿著的籃球直接被他撞飛出去。

劉存浩立馬炸了:“你滾過來,我剛才那個三分球醞釀了好久的你知道嗎!”

謝俞正看著,臉頰忽然貼上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扭頭看見一瘸一拐的賀朝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邊上,手裡還拿著兩瓶冰汽水。

“小朋友,”賀朝將水塞進謝俞手裡,說,“別的小朋友都去打籃球了,你怎麼一個人呆在這裡?”

汽水是蜜桃味的,瓶身起了霧,化成水珠沾了謝俞一手。

萬達看見他了,苦於被許晴晴和劉存浩兩個人一起追殺,只好遠遠地喊:“朝哥——你怎麼下來了?”

賀朝說:“下來看看我帥氣的同桌。”

萬達腳下踉蹌,差點沒摔下去。

賀朝擰開瓶蓋,桃子水的味道夾著冰氣冒上來:“教室太無聊,外面那群女生嘰嘰喳喳的,睡都睡不著。”

“那群不都是來看你的。”謝俞說。

“怎麼就是來看我……這個邏輯我還是沒弄明白,上次萬達那小子也這樣說。”

賀朝崴個腳,鬧得全年級都知道,尤其是那批小女生,擔心得沒法集中精力上課。

“你以為她們每天課間站在走廊裡幹什麼?”

賀朝仰頭灌下去一口,冰水喝得暢快,然後說:“我怎麼知道,看風景?曬太陽補鈣?”

“……”

這個人的情商在某些方面,稱得上殘疾。

想到情商這個問題,半響,謝俞用還在不停“流水”的水瓶捅捅賀朝:“喂,殘疾,談過戀愛嗎。”

賀朝正在看羅文強他們打球,除了羅文強還能看看,其他人水準其實次得很,感覺就是過來搗亂的,但他依然豪不吝嗇自己的讚美:“好球——浩子你這個蛇皮走位很騷啊。”

劉存浩歪頭比了個“酷”的手勢,看起來也是自信滿滿。

賀朝感覺到手肘一涼,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謝俞的話:“我就是崴個腳,叫我殘疾還不至於吧?”

“實話告訴你,”賀朝把手臂架在謝俞肩上,以一種吹牛皮的姿態指著籃球場鐵門說,“哥的前任,能從那裡,一直排到金榜飯館,再排回來。”

謝俞二話不說直接把汽水砸在他臉上。

“我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賀朝抬手摸臉,摸到一手水,“……小朋友你這個脾氣有點爆啊。”

體育課下課,賀朝和謝俞兩個人的英語試卷已經被貼在黑板報邊上的小展板上,公開處刑。

邊上貼著全班最高分許晴晴120分的試卷,對比相當強烈。

班裡人陸陸續續從球場回來。

劉存浩過來圍觀,半天說不出話:“你們倆吧……你們倆個……為什麼要互相抄呢?”抄誰的不好,要抄對方的,成績什麼樣心裡沒點數嗎!

“因為我相信我同桌。”賀朝就坐在最後一排,離小展板很近,他轉過身跨坐在椅子上,兩條長腿跨在兩邊、極其惹眼,“我同桌也相信我。”

劉存浩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擦擦上節課打籃球出的汗,說:“你們倆可真有勇氣。”

事實上,謝俞本來沒想把試卷做成這樣。

但是昨晚觀察下來,賀朝的答題品質實在是可怕。

謝俞終於明白為什麼高一的時候,他為了考試掛科、成績墊底付出了那麼多努力,每次挖空心思控制分數,卻只能屈居全年級倒數第二。

原來這年紀倒數第一的寶座,賀朝鎮著。

於是謝俞做題的時候刻意避開正確選項,立志要在這次月考當中壓下賀朝,拿個第一。

倒數第一。

臨近月考,萬達他們也不在晚自習的時候講鬼故事了,都忙著複習。

瘋狗過來巡邏,看到高二三班欣欣向榮熱愛學習的樣子,難得覺得滿意:“不錯,特別對你們提出表揚,保持下去,你們班最近學習風氣很不錯。學生就是要有這種學習的樣子,非常好。”

唐森正好吃完飯過來看看他們,炎炎夏日,手裡提著個熱水杯。

瘋狗:“老唐,來得正好,有事找你。”

唐森把水杯放在講臺上,跟著姜主任一起出去了。

“有沒有發現最近瘋狗總往我們班跑,”有消息就要一起分享,萬達邊寫數學題邊說,“咱班老唐,跟瘋狗是好基友。好到穿一條褲子的那種。”

賀朝桌面上攤著書,手偷偷摸摸塞在抽屜裡玩手機。

雖然平時沒有老師敢管他們,但瘋狗是例外,薑還是老的辣,姜主任更是辣中之辣。治起人來他們也招架不住,感覺隨時能跟學生打起來,根本不在怕的,總覺得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稱霸江湖的狠角色。

所以每次瘋狗過來巡視,哪怕再不情願,他們也會跟著大家一起裝裝樣子。

謝俞扔了支筆過去,提醒他:“瘋狗。”

“幫我掩護一下,”賀朝頭也不抬道,“我現在這關正是特殊時期,不能分心。愛你喲。”

“最後三個字給我收回去。”

“?”

“聽著噁心。”

謝俞扔完筆發現自己就這一支,又伸手過去把筆撿回來。

無意間瞥見賀朝手機螢幕上的畫面。

謝俞印象裡,他這位同桌已經將換裝遊戲擱置很久,前幾天還拉著他一起玩“男人的浪漫”——狙擊遊戲。

估計換裝遊戲像陣龍捲風,在小女生圈子裡已經不流行了。

姜主任跟老唐聊了一會兒就去巡視樓下的班級,賀朝直接將手機拿出來,擺在明面上玩。

螢幕上是一個卡通女孩,長頭髮,碎花裙,兩頰泛紅,站在一棵樹下,作祈願狀。

然後畫面逐漸暗下去,幾段字幕緩緩浮現出來。

“明天……就是我跟他約會的日子……”

“他會不會來呢?”

“他會喜歡我為他親手做的櫻花餅嗎?”

謝俞:“……”

萬達這個人嘴裡喊著我要複習這次月考我一定要一鳴驚人你們誰都不要過來打擾我,做題做到半途,實在無聊,咬著筆頭左看看右看看,最後視線落在最後一排,看到兩顆緊緊相挨的腦袋。

賀朝將手搭在謝俞後頸上,五根手指微微曲起,有意無意將他往自己這邊攬。

兩個人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什麼。

“他為什麼不跟我約會?”賀朝都快崩潰了,“臭男人媽的,昨天明明說好了要來的,好感條都刷滿了。”

謝俞看著螢幕上那位元在雨中悲傷流淚的少女,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畫面右下角有幾個標識,其中一個上面還有小紅點,謝俞問:“剛才他給你發短信了?”

賀朝說:“霸道總裁說他公司有事可能會遲一點到,然後有三個回復選項。”

謝俞隱約捕捉到了什麼:“你選了哪個?”

賀朝:“當然是譴責他怎麼可以遲到了。”

“……”

“你有病啊,”謝俞聽得頭疼,“這樣誰他媽要跟你約會?”

“這樣就不來約會,算什麼男人啊,還霸總,”賀朝罵歸罵,還是把手機往謝俞手邊推,“那接下來怎麼辦……操,臭男人對小乖乖的好感條變負了。”

謝俞輕點兩下螢幕,跟著遊戲劇情往下走:“向臭男人道歉。”

賀朝:“……”

“道歉,”謝俞把手機推回去,“你還想不想得到臭男人的愛了。”

“……我他媽。”

賀朝遲遲下不去手,最後還是忍辱負重地點了‘今天真是不好意思’這個選項。

賀朝又說:“賀汐這丫頭以後找男朋友要是敢找這樣的,直接打死,想都不用想,現在小姑娘都是什麼眼神。”

又快到週末。

除了那些家離得遠的覺得來回不便,大部分住宿生週五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尤其是家長,總擔心孩子在學校吃不好,一到週末就催著孩子趕緊回來。

謝俞在晚自習剛下課的時候就接到顧雪嵐電話:“週末回來嗎?”

謝俞站在走廊上,眼前一片黑燈瞎火,身後是賀朝和萬達他們打鬧的聲音,桌椅不知道為什麼被整得哐哐響。

“朝哥,要不要來加入我們籃球隊啊,我們很牛逼的。”

“這話我吹吹就算了吧,你們親自過來跟我吹,有點說不過去。早上劉存浩那個蛇皮狗屎走位,我都沒好意思說他。”

“……你不是誇他很牛批嗎!”

“這話是真是假你聽不出來啊?”

謝俞勾起嘴角笑了笑,回復道:“週末,不一定回,再看吧。”

顧雪嵐握著聽筒,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然後才說:“你這都幾個禮拜沒回來了?”

謝俞找了個全天下父母聽了都高興的理由搪塞:“馬上月考了,我要專心複習。”

這學期謝俞表現還不錯,沒惹什麼事,換了新老師,那位新來的唐老師也說謝俞挺守紀律的挺不錯,要她放心。

這個理由一出,顧女士果然沒話可以說了。

“那你好好學習,”顧雪嵐道,“考完試就回家,想吃什麼媽給你做,學校伙食哪有家裡的好……”

謝俞‘嗯’幾聲,聊了會兒就掛了電話。

賀朝已經收拾好東西,說說笑笑著從身後拍了一下謝俞的頭,與其說拍,用揉更準確:“小朋友,週末不回家?”

謝俞這個人,看著賊硬氣,頭髮卻特別軟,賀朝沒忍住又揉了兩下。

“瘸子,”謝俞叫他,“你今天給點顏色就開染坊是不是?”

眼看謝俞就要動拳頭,賀朝側身躲開:“冷靜。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萬達急著回去收衣服,先走一步。

等謝俞賀朝兩個人並肩走出教學樓,隔了很長一段時間,賀朝才說:“我週末也不回去。”

路燈將兩人身影拉得很長。

“留校幹什麼,”謝俞說,“想試試民間驅鬼術有沒有用?”

賀朝先是愣住,然後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也沒說,沒再給自己加些精彩紛呈的戲碼,他抬手抓抓頭髮,忽然笑了:“是啊,我想試試。”

又走出去一段路,謝俞突然問:“賀汐,你妹妹的名字嗎。”

“那個死丫頭,”賀朝盯著路燈說出這五個字以後,又不說話了,半響才說,“……我是不是應該吹一波我妹長得有多好看簡直隨了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好多年沒見了,應該是挺好看的吧,不是說女大十八變嗎,畢竟小時候那麼醜,胖得像個球。”

賀朝說得輕鬆,謝俞聽出來不對勁,也不方便問。

賀朝倒是無所謂,直接把家底都抖出來,簡潔明瞭並且特別冷靜:“離異,她跟著我媽過。”

“很好聽。”

賀朝側頭:“什麼?”

謝俞說:“你妹妹的名字。”

“那我呢?”賀朝又問,“這種時候不應該順便也誇一下我。”

謝俞往宿舍樓裡走,不是很想理他:“你?你滾開點吧。”

萬達週末也不回家,他的理由跟謝俞如出一轍——“我要專心複習”,不過可信度顯然要比謝俞高出很多。

“我是認真的,我媽做飯太好吃了,家裡有電腦,電腦太好玩了。”萬達趴在課桌上對劉存浩傾訴自己的苦惱,“我一回到家,就好像回到了寒暑假,根本控制不住,大好的人生怎麼可以浪費在學習上面。”

劉存浩用手肘頂頂他,示意他閉嘴。

萬達支起身子瞄了一圈,又趴下去:“幹什麼啊,又沒有老師……有老師我也不怕。”

沒有老師,但是有高二三班偉大的、令人害怕的學習委員。

薛習生這個人,在年級組裡很有名,他是各科老師眼裡的寵兒,同學眼裡的奇人。

開學第一天,薛習生自我介紹的時候就說“希望大家能夠共同奮鬥、努力、進步”,桌上貼滿便利貼,記公式、單詞、句型……

薛習生帶著厚厚的眼鏡,手裡拿著一疊課外練習題從門口走進來。

許晴晴路過,撞見他時候被他嚇了一跳:“……學委,你這個黑眼圈。”

薛習生腳步虛浮,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疲勞過度,他抬手扶了扶鏡框,說:“沒事的,我還可以繼續學習,月考加油許晴晴同學。”

“加、加油。”許晴晴不知道說什麼,愣愣地回應說。

劉存浩:“瘋狗有句口頭禪怎麼說的來著,什麼學不死往死裡學的,我覺得咱班學委完全就是代言人。”

萬達簡直看呆了:“黑眼圈原來可以這麼深的。”

賀朝今天沒遲到,他跟謝俞兩個人一前一後進班:“早啊。”

萬達:“早早早。”

“看什麼呢?”賀朝單肩挎著書包,湊過去。

劉存浩說:“在看咱班學委的黑眼圈。”

“我去,這麼黑。”賀朝也嚇一跳。

謝俞正準備繞過他們去座位上補覺,賀朝頭也沒回直接抓著他手腕將他一起拽過來:“老謝,看看。這黑眼圈,是有多久沒睡覺。”

薛習生大早上泡了杯咖啡,正捧著邊喝邊背英語單詞。

謝俞對黑眼圈沒什麼興趣,他現在一心只想補覺,伸手去掰賀朝的手。

賀朝還在圍觀“熊貓”,但是這人畢竟腦回路跟常人不太一樣,看著看著換了種解題思路:“會不會是自己畫的?我小時候為了營造刻苦學習的假像,就用這招騙過我媽。”

謝俞譏諷道:“你以為像你這樣的世界上還找得出第二個?”

賀朝:“你這樣誇得我有點不太好意思。”

謝俞心說,我誇你奶奶個腿。

賀朝日常聽不出言下之意,繼續恬不知恥道:“你朝哥,獨一無二。”

萬達在邊上拍手鼓掌:“秀。”

劉存浩也鼓掌:“蒂花之秀。”

早自習是數學。

數學老師讓大家趁著早上比較清醒,把該背的公式都背背熟。

說完,他找了個椅子,坐在講臺上批今天份的作業。

謝俞趴在桌上睡覺,太陽從窗外邊照進來。

他隱約覺得眼前眼前突然亮起來一陣,半夢半醒間皺了皺眉,然後不多時,那陣擾人的、仿佛隔著一層紙的光又消失了。

“還有昨天發下去的作業,沒訂正的趕緊啊,每天的錯題都要及時弄明白,不然越積越多。”

“不會的就拿過來問我,或者問同學,訂正好了給我看,我要做記錄的……別等著我來找你,我真要是哪天來找你了,你就完蛋了你。”

數學老師念叨一陣,又低下頭批次工作。

班裡很安靜。

除了翻動書頁、筆盒碰撞、放下修正帶的時候發出的微微響聲,還有從其他班級傳過來的朗誦聲。

賀朝胳膊肘抵在桌上支著,手裡是隨手抓的一本練習簿,練習簿對著謝俞的臉,正好擋住從窗外照進來的光線。

謝俞睡得安穩,完全不知道有人在幫他擋太陽。

“啊,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我這麼好的同桌,”賀朝一條胳膊舉酸了,又換成另一條,嘴裡自言自語,輕聲說,“……自己看著都覺得好感動。”

 

 

第二十五章

賀朝陷入自我感動當中無法自拔, 感動了自己, 卻沒有感動到數學老師。

數學老師批次工作批到一半, 想找課代表去五班把三角尺教具拿回來,等下上課要用,剛抬起頭, 就看到舉著練習簿給同桌擋太陽的賀朝。

他放下手裡的紅筆,沒有直接提醒,好整以暇地看了半天, 其他發現不對勁的同學也順著老師的目光看過去。

“……”

這真是相當有同學愛的一幕畫面。

感天動地。

賀朝正思考要不要把練習簿換成數學書, 遮陽範圍更大一些,猶豫間, 一小截白色粉筆頭從講臺方向飛出來、準確無誤地砸在他頭上。

粉筆頭打中了又彈出去,落在地面上, 不緊不慢地滾到垃圾桶旁邊。

數學老師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最後一排的兩個,你們當我不存在是不是?”

賀朝聽見這話手一松, 練習簿掉下去,正正好好砸在謝俞臉上。

謝俞直接被砸醒。

他剛才睡過去了,醒過來腦子有點懵, 忘了現在還在上早自習, 眼睛都沒睜開就送了賀朝一句:“你找死啊。”

謝俞話音剛落,又是一截粉筆頭沖他們這個方向砸過來。

吳正教了近十年書,用粉筆砸人的本領可以稱得上是爐火純青,平時上課開小差的、打瞌睡的那些,都是這樣被他叫醒的。

一扔一個准。

效果顯著, 又不用浪費課堂時間。

謝俞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已經被砸中兩次。

賀朝邊躲邊說:“吳老師,我覺得我們應該彼此冷靜一下……”

“冷靜個屁,”吳正連髒話都差點氣出來,堪堪壓下去,壓下去之後不想再跟他們倆個人廢話,手指指向門口,“出去。你們兩個到門口站著冷靜去,不是想冷靜嗎,好好冷靜冷靜。”

大清早,謝俞覺也沒睡成,跟賀朝兩個人靠著窗戶站在高二三班門口。

第一節剛好也是數學課,吳正氣消得慢,讓他們等上課鈴響才能回到座位上,於是他們課間就站在門口當門童。

走廊上人來人往。

“趁我現在還能控制住自己,”謝俞說,“你解釋一下。”

賀朝:“我說了我怕你太感動。”

謝俞脾氣真的不算好,從小貫徹的理論都是不跟傻逼講道理直接抓著揍一頓,他忍了又忍,決定再給賀朝一次機會:“……你說不說?”

賀朝還沒說話,萬達就從窗邊探出頭,歪頭道:“這真是一段感天動地卻以悲劇結尾的故事,牛逼啊朝哥,還給俞哥擋太陽,但是這份感情註定只能感動得了你自己。”

賀朝:“達達,怎麼說話呢,你這話說得。”

萬達:“不是啊——你看俞哥的表情,我覺得俞哥現在很想把你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賀朝還在那邊自信地說“不可能我同桌雖然平時看起來沒有人性,但是我相信他是很善良的”。

謝俞通過萬達說的三言兩語明白了怎麼回事,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把袖子撩上去,露出半截手臂,然後直接扯著賀朝的衣領扯著他往廁所走。

“幹什麼,”賀朝還挺配合,跟著他走了段路,“約哥一起上廁所?”

“換個地方揍你。”

萬達樂得不行,扒著窗戶哈哈哈哈了好一陣。

沈捷正好從走廊盡頭走過來,摸著口袋裡的煙,準備躲在廁所裡抽兩根,走到高二三的時候習慣性停下腳步跟他朝哥打個招呼,一眼看過去,賀朝位置上壓根沒人。

他湊在萬達邊上道:“笑什麼呢,朝哥呢?”

萬達把事情經過跟沈捷說了,沈捷煙癮下去一半:“……我去,我過去圍觀圍觀。”

謝俞嘴裡說著要揍他,其實也就只是小打小鬧,沒動真格。

兩個人還沒走到廁所門口就折回來。

“好好好,我認輸,”賀朝從後面攬著謝俞,推著他向前走,跟哄孩子似的說,“不鬧了。”

謝俞算不上生氣。

萬達說擋太陽三個字的時候,他其實愣了幾秒。

然後腦子裡奇奇怪怪的,他也不知道陌生情緒為什麼莫名其妙就往上冒,越想越暴躁,煩得不行,最後腦子裡剩下一個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揍一頓。

沈捷看著發愁:“他們倆到底在幹什麼啊。”

賀朝雖然平時不輕易動手,但技術還是很強勁的,本來他還以為能夠欣賞到一場年級老大和年紀老大之間的對決,酷炫到自帶特效的那種。

萬達最近已經接受這兩個人好基友基到沒朋友的設定,吐出兩個字:“……調情?”

沈捷:“……”

今天這八節課,基本上都以講解單元測試卷為主,鞏固了這一個月以來學習到的各項知識點,為下週一月考做準備。

枯燥得很。

賀朝埋頭玩手機,手機沒電、充電寶也沒電的時候就休息,折折紙。

折好了往謝俞桌上扔。

花樣百出,玫瑰花小跳蛙什麼都有。

“我這裡不是垃圾場。”謝俞提醒他。

賀朝沒說話,低頭繼續折。

謝俞把他扔過來的那些往邊上撇。

他得一邊裝自己不在聽課,一邊從手機遊戲裡分心去聽老師講最後那道壓軸題,沒空管賀朝。

賀朝折東西折得很專心,手指夾著便利貼大小的紙,翻來覆去地折。

比起折出來的那些醜東西,這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觀賞性更強一些。

“所以最後我們按照之前求得的區間,將其中一個答案舍去,知道舍哪個嗎?”吳正手裡拿著大大的教具尺,每次點在黑板上都發出激烈的哐哐聲,“要是聽不懂,就放棄算了,這道題本身就超綱,對你們來說其實沒有做這種難度的題目的必要……”

底下沒人說話,顯然是對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麻煩題型沒什麼興趣。

只有薛習生舉了手:“老師,舍哪個?有些地方還是不太懂。”

“你課間來我辦公室,我給你講,”吳正道,“這張測試卷講到這裡就都講完了,訂正好了,放學之前課代表收上來。”

吳正說完,下課鈴正好響起來。

“喂。”賀朝湊過來在謝俞耳邊喊他。

謝俞正低著頭,把手機備忘錄裡剛才解出來的兩個答案刪掉一個,刪掉負一,只留下來一個零:“幹什麼?”

下節是體育課,賀朝雖然腳傷沒好不能運動,但是站在籃球場上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還是讓人期待,怎麼著也比呆在教室裡強。

謝俞不打算去,他最近沒休息好,準備溜回宿舍睡覺。

“真不去?”賀朝問。

謝俞關了手機,習慣性終結話題:“關你屁事?”

“待宿舍有什麼意思,宿舍裡有像你朝哥那麼帥的人陪嗎。”

“……”

罪魁禍首可真好意思說。

跟賀朝寫英語試卷那個晚上,弄到淩晨兩三點。

最後要走的時候賀朝為了把人留下來簡直挖空了心思,說好讓他睡床自己打地鋪,最後還是偷偷摸摸跑到床上睡。

上床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不然以他的睡眠品質,不可能讓賀朝順順利利地爬上來。

萬達他們拿著球衣,在等賀朝一塊兒下樓:“朝哥,走不走,我已經按捺不住了,我覺得我今天狀態特別好。”

賀朝起身準備去球場,走之前彎腰將手伸在謝俞面前,掌心裡躺著一隻歪歪扭扭的千紙鶴:“給你。”

真的醜。

而且還鬆鬆垮垮的。

謝俞剛捏上那只歪脖子千紙鶴的翅膀,沒怎麼碰它,整個就散開一半:“……什麼玩意兒。”

既然已經這樣,謝俞乾脆把東西拆了,重新還原成一張紙,正想隨手把它往賀朝的數學書裡塞,無意間看到那張紙反面用黑色水筆劃了一個極其潦草的圓圈。

賀朝上完體育課回來不像他去的時候那麼開心,手插在兜裡,懶懶散散地晃進教室。

萬達倒是很興奮,一進來就站在講臺上喊:“今天留下來上晚自習的朋友們,我有要事宣佈,我突然萌生出一個絕佳的念頭,讓我們在學校裡度過一個刺激又愉快的週末吧!”

賀朝回到座位上坐下,沒說話。

萬達說完覺得沒人搭理他,略顯尷尬,向最後一排的朋友求助:“朝哥,你不為我鼓鼓掌嗎?”

賀朝這才把手拿出來,有氣無力地拍了兩下:“好,說得好。”

賀朝這個狀態不太對,謝俞側頭問:“又在搞什麼。”

“這個啊……”賀朝不是很想說。

“捉鬼。”

“?”

賀朝抓抓頭髮:“萬達說週末組織大家一起捉鬼,就是宿舍樓裡每天晚上爬上爬下敲門那只。”

萬達昨天晚上躲在被子裡看了一本靈異小說,具體內容就是幾個學生去學校荒廢的教學樓裡面冒險。故事十分精彩,一會兒死一個一會兒死一個,看得他欲罷不能。

看著看著,產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越想越感覺刺激。

謝俞覺得這種傻逼想法確實是萬達他們能想得出來的。

還刺激又愉快……

賀朝正發愁,半響,謝俞突然冒出來一句:“那你快點吧。”

“快點什麼?”

“快點把那篇民間驅鬼大全再看看。”

“……”

謝俞想了想那個畫面,沒忍住笑了,一笑還止不住:“複習一下,沒准用得上。”

賀朝:“……操。”

 

 

第二十六章

晚自習, 萬達果然神秘又隆重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怎麼樣, 想不想給平淡的週末生活增添一些色彩?宿舍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難道都不好奇嗎?人活著難道不是應該不斷向未知事物發起挑戰?你們來個人回應一下我好吧,你們這樣我覺得自己好涼。”

謝俞看著班級裡寥寥幾個人,除開他、賀朝和萬達, 剩下來的也就只有兩個平時在班級裡不怎麼說話的男生。

薛習生從頭到尾連頭都沒抬,恍若未聞。

他還在糾結那道超綱難題,全身心都只有學習兩個字, 周圍一切事物仿佛都與他無關。

另一個男生叫丁亮華, 平時回答問題都跟蚊子叫似的,性格沉默, 看起來膽子奇小。萬達聽別人傳過這人有輕度社交障礙,但也不知道真假。

只有許晴晴給了他一點面子:“達弟, 雖然姐很感興趣……但姐感興趣也沒用,你們是男生宿舍。”

萬達:“男生宿舍怎麼了, 只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變成我晴哥。”

“……”許晴晴扔過去一塊橡皮,“你給我死開。”

萬達覺得理想和現實真的是有很大差距, 他幻想中的捉鬼天團不應該是這樣的。

薛習生他不敢過去打擾, 只能去糾纏丁亮華。

他往丁亮華面前一坐,察覺到丁亮華整個人抖了一下。

萬達往前湊,丁亮華就往後閃躲:“兄弟,你意下如何?我再強調一遍,這是場男人的冒險。”

丁亮華:“……”

丁亮華不太擅長跟人溝通, 說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肯還是不肯,聊得相當費勁。

謝俞在跟周大雷有一搭沒一搭瞎扯。

大雷傳過來一張胖橘貓和小奶貓的照片,小傢伙長得憨態可掬,身上覆著一層細軟絨毛,兩隻貓連歪脖看鏡頭的姿勢都一樣。

背景是大雷家陽臺。

周大雷:幾個月不見原來跑去生孩子了,跟胖胖長得賊像,就決定叫它小胖!

謝俞笑著按下保存。

這只胖橘貓是黑水街街寵,來歷成謎。

它剛來的時候還沒那麼胖,瘦骨嶙峋的。大概是流浪了很長時間,見到人就躲開,他們也不知道它平時睡哪兒。

黑水街阿貓阿狗來來去去的很多,梅姨雷媽她們習慣性會把剩飯剩菜拌在一起,有魚骨頭的話也會摻進去,盛在不用的鐵盆裡,往門口擱。

時間久了,橘貓就在黑水街安了家。

這只橘貓很有個性,它也不吃白飯。吃了誰家飯,晚上就呆在那家抓老鼠,抓得乾乾淨淨,還喜歡把老鼠屍體都叼到門口,擺成一個連。

周大雷:我媽可是下了血本了,專門給它煮了一條魚,說它不在的這幾個月總感覺家裡不乾淨……隔壁王姨也煮了,兩個人一個清蒸一個紅燒,在比誰今晚能留得住胖胖。

謝俞:你,反省,想想為什麼自己過得還不如一隻貓。

周大雷:……

萬達纏著丁亮華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人太煩,丁亮華最後居然點了點頭。

賀朝本來還在想如何脫身,腦海裡分分鐘閃過十幾個劇本,結果得知丁亮華也參加:“他?這個上臺發言都哆嗦的傢伙?”

謝俞對丁亮華沒什麼印象,也沒什麼想法。

“連他都去。”賀朝把手機一扔,往椅背上靠,突然間被激起了鬥志。

謝俞心說別看人家這樣,總感覺比你強。

最後萬達走到最後一排來問兩位大佬的時候,賀朝一拍桌子:“男人的冒險,不去不是男人。不用怕,有朝哥罩著。”

萬達:“朝哥,從今以後你就是我親哥,太帥了,簡直是男人中的男人。”

謝俞當場冷笑。

晚上四個人約好了聚在賀朝宿舍裡,等半夜十二點鐘以後的敲門聲。

謝俞離賀朝宿舍近,本來不著急,打算再做一套試卷,但是他剛洗完澡就被賀朝幾通電話催著喊著讓他過去。

謝俞還在擦頭髮,發梢水滴不斷往下淌:“你煩不煩。”

賀朝說:“快過來,給你看個大寶貝。”

這人真的煩得很。

謝俞脖子上掛著毛巾,慢悠悠穿過走廊,推開門說:“搞什麼。”

“馬上就好了。”賀朝正在寫東西,頭也沒回,手上動作大開大合,字本來就醜,這下更是看不出他到底在寫什麼玩意兒。

謝俞走近了,看到桌上擺著一張長條形的紙,紙上畫滿了彎彎繞繞似是而非的東西,中間是一個陰陽符號。

“……”

謝俞隱約猜到,擦頭髮的手停住:“這是……”

“民間驅鬼術,最強的一招,鎮鬼符。”賀朝說。

謝俞頭髮濕濕的,身上穿著件簡單的T恤衫,手裡抓著毛巾搭在頭上,賀朝看著莫名覺得這人的眼睛看起來也像是被濕氣沾濕了似的,濕漉漉地,挺軟,但對上他的眼神又覺得冷。

謝俞看了那張“鎮鬼符”半天,張口道:“啊,那你真棒。”

萬達是第三個到的,他換了件了卡通睡衣,黃色海綿寶寶圖案,背了個包,手裡還拽著個手電筒。

“朝哥,我來了,哇俞哥到得挺早啊。”萬達推開門走進來,“我帶了個手電筒,你們有的話最好也帶上,如果那玩意兒法力高深的話,可能會把整棟樓的燈都滅了。”

謝俞向靈異小說裡的經典劇情提出質疑:“你為什麼覺得手電筒會不受影響?”

萬達:“……”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時間還早,三個人無所事事湊在一起打了一局狙擊遊戲。

屋裡只有一張椅子,不坐椅子就只能坐床,賀朝的床萬達不敢隨便碰,於是只能把目光轉向謝俞:“俞哥,你要不起來一下?我……我喜歡坐在椅子上。”

很快萬達就體會到跟這兩個人玩遊戲是一種多麼糟糕的體驗了。

謝俞玩三排能玩出單排的感覺,放蕩不羈愛自由,根本不顧及其他兩位隊友,而賀朝根本不顧及萬達:“我這有好東西,老謝過來,人呢,過來拿。”

“朝哥,我,我也是你的隊友,”萬達欲哭無淚,“奶一奶我唄,我好窮啊。”

賀朝這才看看萬達的方位,給這位隊友一點關注,但是看完之後他說:“太遠了,你自己努力吧。”

萬達:“……”

快十一點,丁亮華才到。

“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坐啊。”賀朝往邊上挪了挪,拍拍床。

丁亮華平時跟賀朝接觸不多,站在門口有點無措,他下意識去看萬達,萬達心領神會,分出半張椅子給他:“你也喜歡坐椅子?來吧。”

丁亮華小心翼翼地坐下來。

賀朝摸不著頭腦:“你們兩個什麼毛病?”

謝俞頭髮幹的差不多了,把毛巾拿下來隨手擱賀朝桌上。

“那我們擬定一下今天晚上的作戰計畫,”萬達興致勃勃道,“說起來,俞哥你真的讓我驚喜,還以為你不會參加呢……”畢竟那麼不合群。

“我看戲。”謝俞說。

半夜十二點半。

窗外漆黑一片,宿舍樓也靜得出奇。

週末放假基本上走光了半棟樓的人,腳踏在地面上引發的回聲似乎都比平常響,從走廊盡頭望過去,盯著不斷向前延伸的樓道和門牌,有一絲眩暈。

萬達放緩自己的呼吸聲,率先推開門走出去。

‘吱呀’。

開門的聲音被氣氛烘托出幾分詭異。

賀朝遲遲不動彈。

“走啊朝哥,幹什麼呢?”萬達回頭說。

謝俞排在賀朝後面,被他堵著路出不去,拍拍他的肩:“罩我啊……朝哥。你可是男人中的男人。”

賀朝:“……”

賀朝今天晚上出息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那張鎮魂符帶給他的勇氣。等了大概有半個小時,實在是無聊,他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丁華亮,你……”

“人家叫丁亮華。”

“……”

“抱歉,沒什麼印象。”

“……”

“但是我敢打賭,老謝肯定連你姓丁都不知道。”

萬達正笑著問謝俞是不是真不知道,讓他別接下賀朝這個隨手就甩的鍋,耳邊隱隱約約響起了敲門聲。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就在萬達準備說“可能是幻聽”的時候,又是“咚”地一聲。

聽起來聲音很遙遠。

隔著什麼東西似的,又悶又輕,但是傳過空曠的樓道,順著樓梯繞上來。

“今晚敲的不是三樓,”萬達聲音有些顫抖,“在……在我們樓下。”

很久之後謝俞再回憶起高中生涯,一定不會忘記這個晚上,一系列智障的情節展開以及弱智的結局倒是其次。

一個明明怕到手都在抖的大傻逼,卻把符紙塞進他手裡。

賀朝把那張畫得賊幾把醜的鎮鬼符往謝俞手裡塞,符紙已經發皺,還沾著他掌心的溫度。賀朝正緊張地盯著樓梯方向看,一系列動作都是下意識,他抬手拍了拍謝俞的腦袋:“別怕,哥罩你。”

謝俞低頭看著那張紙,有點發怔。

 

 

第二十七章

幾人輕手輕腳往樓下走。

走到半途, 萬達扶在欄杆上的手突然縮緊, 驚了:“握草, 真、真真的有……”

“有什麼?”

“看到什麼了?”

“——有鬼啊。”

謝俞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

分針停在12點方向,正好是淩晨一點整。

二樓走廊盡頭,聲控燈沒有亮, 一團隱約像是人形卻看不清四肢的東西,緩緩向他們這邊挪動。

‘它’的腳步聲很輕,就像慢鏡頭重播似的。

只有從盡頭那扇窗戶透進來的月色和路燈燈光, 忽明忽暗地給點綴著這番詭異的景象。

謝俞捏著鎮魂符, 突然想安慰安慰身邊這個大傻逼,正要說“你他媽不會真的以為在人身上披個床單到處晃悠就是靈異事件”。

就見到賀朝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 上面的鬼畫符和陰陽符號,跟謝俞手裡拿著的那張幾乎一模一樣, 賀朝表面上看起來淡定得不行:“沒事,我還有一張。”

“……”

“現在怎麼辦?”萬達問。

賀朝反問:“你制定了那麼多作戰計畫, 就沒有考慮到這一步?”

萬達壓著嗓子說:“其實我沒有想到我們真的能遇到它……”

謝俞靠在牆上,隨口道:“……還能怎麼辦,要不然, 上去打個招呼?”

萬達沉默。

“其實我覺得男人的冒險, 要硬氣一點,”萬達說到一半,來了個大轉彎,“要不然我們直接回去……”回去睡覺吧。

話還沒說完,就見全程不聲不響的丁亮華直接從他們身側沖了出去!

丁亮華百米衝刺的成績一定很傲人, 下回運動會一定要舉薦他參賽,跑得像陣小旋風,經過轉角的時候還不忘抄起立在角落的滅火器,對著那坨東西“哐”地就是一下。

萬達:“……”

賀朝:“……”

謝俞:“……”

“怎麼回事?”

“你們住校生的生活那麼刺激的嗎?”

“夜生活挺豐富啊。”

週一早晨,沈捷一隻腳剛踏進教室,書包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聽到一些奇怪的流言蜚語,交了作業,也顧不上複習,直接往三班跑。

他趴在窗口,從外向裡探頭問:“聽說瘋狗在辦公室裡都快氣炸了,你們搞什麼了到底?”

班裡正在調整桌椅,鬧哄哄的,許晴晴自己的搬完了,跟劉存浩一起幫著其他小組排桌椅:“羅文強,你到萬達後面,然後你們這一排跟邊上的對齊……來咱班考試的人數是32個,桌椅不夠去隔壁班借。”

他們得將座位拆開,排成規定的考試座位,單人單坐。

等會兒鈴響就要去各自的考點考試,迎接高二第一學期第一次正規考試。

——月考。

萬達專心調整桌椅的位置,不是很想回答沈捷的話:“這個,說起來,一言難盡。”

沈捷:“小萬,你還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傳紙條遞答案的時候都不忘跟我聊八卦的萬事通嗎?”

“……”

萬達搖搖頭說:“人都是會長大的。”

沈捷成績不是很好,高一有回期末考試想考個好成績好回家歡歡喜喜過年,省的家裡人整天嘮叨。趁監考老師還沒來,他戳戳前排那個人的肩膀問:“朋友,想不想一起過個好年?”

前排那位小夥子就是萬達。

兩人一拍即合。

剛開始傳的還都是答案,傳了兩三個來回,沈捷用胳膊肘將橡皮懟到地上,然後彎腰裝作撿橡皮,把地上的小紙條抓到手裡,打開發現除了答案,還多了一行字:你是五班的?那你認識賀朝嗎,聽說賀朝前幾天跟老師打起來了?

紙條傳到最後變成了八卦大會。

題目倒是沒抄到多少,聊的內容幾乎涵蓋了全年級。

於是沈捷把目光轉向賀朝。

目光在班裡瞎晃悠一圈,終於鎖定住目標。

賀朝跟謝俞兩個人的座位分得比較尷尬,哪排缺人就被分去哪裡。

賀朝在最裡面那排,坐在最後一個。

角落裡光線不是很好,賀朝背靠著牆壁,一隻手插在兜裡,姿態散漫,單手擺弄手機。

“朝哥——”沈捷舉起手喊。

賀朝聽到聲音抬起頭,他將桌上的塑膠袋拿在手裡,走過去的時候順手往垃圾桶裡扔:“馬上考試了,你瞎晃悠什麼呢。”

沈捷:“你們宿舍樓……”

“我用五個字簡單給你概括一下,男人的冒險。”賀朝說。

沈捷滿臉困惑。

謝俞的座位正好就在邊上,人正趴在桌上睡覺,賀朝拍拍謝俞後腦勺,又說:“是吧老謝。”

謝俞:“……”

謝俞頭也沒抬,手在邊上摸索,抓到個什麼東西就往前丟出去。

是個計算器,摔地上怕是要摔壞,賀朝往後退兩步穩穩接住:“小朋友今天脾氣也相當暴躁啊。”

沈捷還想再問。

賀朝打斷道:“回頭再說,滾回你自己班級去,馬上考試了。”

以前考試的考場安排都是電腦隨機,跟誰分在同一個班考試根本就不可預測。這學期上來改了政策,按照上學期期末考考試成績排考場,年級前三十名在一班考試,後三十名去二班,以此類推。

說是想用這種劃分等級的方式激勵起大家的鬥志,人要向前看,考場也要不斷往前爬。

姜主任的原話:“要有野心,在學習上有一點野心這並不可恥,打個比方,今天我在五班考試,我下一次就想坐在一班的考場上!我希望大家都要有這樣的志氣!”

沈捷不情不願地走了。

萬達猶猶豫豫踱步過來:“學委今天不來考試了?”

賀朝:“他都那樣了……還考試?”

“聽說他媽帶著他回家睡覺去了,缺乏睡眠,每天就睡那麼兩三個小時,精神不出問題才怪。”

聽到“學委”兩個字,謝俞也不睡了,班裡拖椅子的聲音不絕於耳,鬧得很,他坐起來,往薛習生的座位上看。

那天晚上丁亮華勇猛無比地沖出去,滅火器噴出來一地乾粉,走廊裡全是粉塵,掀開“鬼”身上的床單,薛習生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

“誰能想得到是夢游,”萬達說,“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夢遊範圍那麼廣的,這要是宿舍樓不鎖門,他是不是還能閉著眼睛轉悠到校外去?”

他們半夜鬧出來的動靜,驚動了隔壁教職工宿舍樓的瘋狗和老唐,兩個人急急忙忙趕過來,一個褲子拉鍊都沒來得及拉,老唐拖鞋都穿反了:“怎麼回事?大晚上吵什麼?你們在幹什麼?”

考試預備鈴響,大家拿著考試用具去各自對應的班級。

謝俞什麼都沒帶,就帶了支黑色水筆。

如果可以他連筆都不想帶,不然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超越賀朝,閉著眼睛瞎做也比這人考出來的分數高。

“要塗卡的,帶支2B啊,”賀朝走在謝俞身後,往他手裡塞了支鉛筆,還跟他分享起自己的經驗,“雖然塗不塗都一樣,好歹也能蒙個幾分。”

“幾分?”

“七八分吧。”

“……”

以前考試謝俞都會嚴格掌控好平均分,雖然控分控得都是低分,但也不會低得過於離譜,避免給人一種這個人是個傻子的印象。

基本上把控在“這孩子腦子還是挺聰明的,就是不肯好好學”這個範圍內。

就連顧女士也一直都認為自家孩子還有救。

雖然孩子翹課打架考倒數,但這都是因為孩子沒有聽課,只要肯學,成績絕對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謝俞接過那支綠皮鉛筆,為了等會控制分數做準備,問他:“你上學期期末考多少?”

一路路過一到八班,他們倆的考場還要往樓上走,在最後一個班,按照姜主任這個考場分配,他們考場簡直就是差生聚集地。

賀朝:“期末?不太記得了,印象裡考得還挺好的,超常發揮。”

謝俞:“嗯?”

賀朝:“英語好像有……四十分?”

謝俞:“……”

差生聚集地零零散散二十幾號人,個個拉出來都是讓老師頭疼的人物,實力強勁,以一己之力拉低全班平均分,一個人的分數基本上決定了這個班級在年級裡的位置。

賀朝進門的時候好幾個人跟他打招呼:“哎唷,朝哥。”

賀朝一眼晃過去,發現不少認識的,他站在門口,單手插在褲兜裡,看起來有那麼點差生老大的意思:“啊,好久不見。”

唐森正好監考差生班,他對著電腦上的時間調整自己腕上的手錶,其他老師看著都替他擔心:“老唐,你們班這次,班級平均分怕是不太好看。”尤其唐老師剛調過來,不拿出點成績……

“啊?”唐森還在專心調時間,“沒事,我不擔心這個,分數也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

要說分了考場之後對這些差生有什麼影響,還真的有一個——抄答案都不太好抄了。

能找誰傳答案,大家都半斤八兩。

但是“半斤”和“八兩”之間還是有些區別的。

座位第一排第一個——也就是差生考場裡期末成績最高的那位,被其他人投以暗示的眼神。

“聽說你數學能考六十分,一百五十分能考六十分,哇。”

“什麼,六十分?你這麼厲害的嗎?”

那位兄弟是估計差生生涯中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也沒有啦。”

謝俞用掌心抵住額頭,低著頭努力不去聽這群人說話。

太他媽……

謝俞心裡複雜又曲折,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吐槽,就聽坐在他身後的賀朝也加入了尬吹大軍:“六十分,兄弟,很強啊兄弟。”

 

 

第二十八章

“同學, 語文呢, 語文能考幾分?”

‘全場成績最佳’撓撓頭, 有些羞澀地說:“八十多吧……”

差生聚集地裡的所有人仿佛找到了救星,一窩蜂湧上去,還有人往他胸前的口袋裡塞煙:“大哥, 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千萬不要客氣。”

“八十分的語文成績, 我只有在夢裡見過, 成績這麼好怎麼會淪落到我們這個考場?你真是懷才不遇,流落民間的高手。”

“真的太強了, 等會兒我給你一個眼神,把答案扔給我。”

“放心, 哥行走江湖十餘載,絕對零風險, 我就算把答案吃下去也不會讓它落入監考老師的魔爪。”

“……”

那位元被團團環繞的男生全程飄飄然,他想,他下次也要爭取留在這個考場考試……做大哥的滋味有點美。

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

從來沒有人這樣誇過他不及格的分數!

謝俞坐在座位上轉筆, 等監考老師進班。

三根手指捏著黑色水筆, 漫不經心地轉著,一圈又一圈,他微微眯起眼睛,等的有些困倦。

賀朝用筆戳了戳謝俞右肩:“小朋友,要答案嗎。”

謝俞手裡的筆“啪”一聲掉下去。他手指細長, 骨節尤其突出,維持著那個姿勢沒動。

“你?”謝俞一隻手撐著腦袋,側著身體回頭看他,說,“算了吧。”

賀朝知道謝俞這是誤會了,他人往後靠,笑著伸出手,食指曲起,輕輕地彈了一下謝俞的額頭:“想什麼呢,當然不是我的,是那邊那位數學六十語文八十的小兄弟……”

那一下真的很輕,仿佛只是貼著蹭過去。

謝俞本能排斥這種接觸,與其說是排斥,用不習慣這三個字更恰當,他單手撐著課桌站起來,身體往前傾,很想打爆賀朝狗頭:“跟沒跟你說過別總動手動腳。”

賀朝坐在最後一個,座位到牆壁還有點距離,他連人帶椅子往後退了幾步。

“你這脾氣挺帶勁啊,”賀朝說,“……好好好,不鬧了,別激動。”

他們鬧出的動靜有點大,其他人有意無意往角落裡看,都表示不知道這倆在幹什麼。說是打架吧,看起來又不太像。

“他倆幹嘛呢。”

“聽三班同學說,謝俞和朝哥兩個人有點基。”

“啊?”

“本來我還不太相信……”

“哪個三班同學,萬事通?他嘴裡的消息真真假假,聽聽就行了。”

這時鈴聲又響了。

姜主任的聲音從廣播裡傳出來:“各位考生,離考試開始還有五分鐘,請回到指定考點,第一門考試科目:語文。”

播報到這裡措辭都非常嚴謹,並且語調柔軟,大概是想緩解考生緊張的考試心情,但是姜主任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然後畫風又變了,嗓音陡然提高:“同學,你哪個班級的?!要考試了還在這裡打打鬧鬧,你站住,你給我過來,小兔崽子,還敢跑……”

“……”

廣播中斷,有同學敏銳地聽到走廊裡高跟鞋的腳步聲,連忙提示大家:“噓,監考老師來了。”

鬧哄哄的班級瞬間安靜下來。

賀朝根本不懂安靜兩個字怎麼寫,他又拿筆戳謝俞:“等會兒我把答案傳給你。”

謝俞冷淡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賀朝:“為什麼不要,八十分的語文啊。”

謝俞心說要個屁的答案萬一不小心考得比你高怎麼辦。

“要不起,”謝俞找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分數太高,不適合我。”

進來的兩位監考老師是唐森和徐霞。

也真是巧了,這兩人跟高二三班都關係匪淺。

徐霞大概是臨時被調過來的,她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問了一句“是這個班嗎”,老唐回答她“對沒錯”。唐森手裡拿著萬年不變的中老年枸杞養生茶,一進來就放下茶水杯,打開貼著封條的試卷袋,清點試卷張數。

徐霞帶了坐墊和一本書,她目光掃過了一圈,看到賀朝的時候表情不自然地僵了一秒,又移開視線。

“徐霞啊。”有同學認出來。

“不認識,她怎麼樣,監考嚴不嚴?”

“之前是三班班主任吧,後來被調走了……你問問朝哥,他應該更清楚。”

“朝哥,朝哥。”

跟賀朝離得近的那位還真的低聲問了,畢竟這兩位老師監考素養的高低直接影響到他們的命運:“老唐我知道,他邊上這位女老師,嚴不嚴?”

賀朝笑笑,把手中的筆往桌面上扔:“她啊。”

賀朝就說了兩個字,沒再往下說。

那位同學摸摸腦袋,不明所以,只覺得賀朝這個笑看起來有點冷。

不管監考老師嚴不嚴,該作的弊還是要作。

這群人成績不怎麼樣,膽子都很大,玩的是心跳,看準時機絲毫不能猶豫。

四捨五入簡直就是一場大型動作片。

“考試結束還有半個小時,抓緊答題,沒開始寫作文的要控制一下答題速度了。”

徐霞來回走了幾趟不走了,直接坐在椅子上看書,唐森捧著水杯滿教室晃悠:“都老實一點啊,我們來學校學習的不僅僅是知識,比會做題更重要的是學做人……”

唐森說著說著,一個轉身的功夫,被團成球狀的答案紙從他身後飛過去。

“希望大家不要作弊,拿出自己的真實水準。不會就是不會,沒有什麼可恥的……在日後的學習中我們努力把它弄會就行……”

紙團正正好好砸在賀朝桌角。

賀朝不管做什麼題,都是五個字“放棄,下一題”,只有語文例外。語文好歹看得懂,又不是文盲,所以每次語文考試都會把試卷填得滿滿當當,彌補其他科目無從下手的遺憾。

他做完了前面的題目,開始寫作文,寫得激情澎湃,字潦草得格子都裝不下。

眼看唐森又要轉身,賀朝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將紙團握在手裡。

唐森果然轉了過來,他盯著賀朝的卷面看半天,表情有點複雜,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雙手背在身後,往其他地方蕩過去,嘴裡嘮叨了幾句卷面分:“……基本要求,字跡清楚,卷面分這是最不應該扣的,都注意一下。”

由於二十幾號人都指著一份答案,他們探討半天,最終探討出擊流水線式的傳答案模式,作戰線路從排頭至排尾,然後由第二排排位再往前傳。

把答案傳給賀朝的那位同學暗示他抄完了往前遞。

賀朝瀟灑地比了個“OK”的手勢,讓他放心。

謝俞還在想這次語文拿個四五十分應該差不多,他半張試卷都是空白的,不打算拿分的題乾脆不往上填答案。

賀朝那種睜著眼睛瞎幾把答題的水準他實在望塵莫及。

考前語文課上,老唐發過兩張閱讀專題試卷,隨堂作業,下課要收。他眼睜睜地看著賀朝認認真真地把空都填完了,但填的都是牛頭不對馬尾的東西,最後那張答題紙在班裡廣為流傳,簡直被劉存浩他們當成笑話大全圍觀。

這次考試作文題目是“背影”。

謝俞在為跑題而努力,研究跑題研究得腦袋疼,聽到賀朝在身後低聲喊他。

然後後背又被戳了兩下。

“老謝,”賀朝低聲說,“手,下麵。”

“什麼?”

“答案啊,手伸過來。”

賀朝手裡抓著紙團,身體往前傾,左手藏在桌子底下,靠著牆壁,非常隱蔽,謝俞伸手就能夠到。

謝俞不動神色地往後靠,一隻手撐著桌沿,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他壓低了嗓子輕聲說:“說了不要。”

“你不要,前面的哥們還等著抄,”賀朝用指尖敲了敲桌底,催促道,“那幾個人的命運就掌握在你手裡,日行一善,努力發展一下慈善事業。”

天花板中央的大風扇轉動發出的噪音蓋過了倆人的談話聲,略微有些燥熱的微風卷著從窗戶外面打進來。教室裡窗明几淨,講臺上放著七八張多出來的試卷,被粉筆盒壓著,邊角被風扇吹得卷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能飛起來。

謝俞不情不願地將手臂垂下去,往後伸,摸了半天沒摸到。

“哪兒?”

“就底下啊。”

“沒有。”

“有,你再摸摸。”

謝俞想打探一下敵情,邊摸索邊問:“你抄了嗎?”

“我?我沒抄。”賀朝說完想起來謝俞之前那句‘要不起’,又說,“……我想了想,我也要不起。”

“……”

謝俞煩得不行,又往後仰了幾度,心說這次再拿不到他就撒手不管了,讓他們去死,抄什麼抄不會做就空著……這樣想著,抓到了賀朝的指尖。

兩個人都是一愣。

風扇吱呀吱呀地繼續轉。

粉筆盒裡只有幾根用剩下的粉筆頭,終於壓不住講臺上那幾張試卷,被風吹地揚起來,徐霞連忙合上書彎腰去撿。

謝俞沒撒手,賀朝也沒把手縮回去。

僵持一會兒之後,賀朝突然動了動手指,食指微微向上勾起,正好抵在謝俞掌心。

 

 

第二十九章

“唐老師, 把風扇關了吧, ”徐霞邊撿試卷邊說, “……噪音太大,等會兒英語考試聽力會有影響。”

唐森點點頭,走過去關風扇。

徐霞手裡抓著試卷, 從她那個角度,只需要了略微抬下頭就能看得見桌底。

眼看徐霞就要起身,謝俞觸電般地把手縮了回去。

賀朝反應慢兩拍, 他看著謝俞低頭繼續答題, 這才眨眨眼,五指收攏, 再度將那團紙攥在手裡。

徐霞沒察覺到不對勁。

她撿完試卷之後,四下環顧幾眼, 又攤開書籍開始看書。

唐森看到一個企圖翻語文書找詩詞填空答案的,他在那位同學的課桌邊上停下, 沒說話,敲了敲桌角警告。

風扇緩緩停下。

謝俞前面還有四個人,這四位兄弟內心焦灼, 說好的答案遲遲沒遞過來, 再不傳過來都沒時間抄了。

於是排頭終於忍不住回頭暗示身後那位:“……貨呢?”

後面那位表示不知道,又往後問:“東西還在朝哥那兒嗎?什麼時候可以接頭?”

“不知道啊。”

“催一催,等不及了,沒時間了。”

“……”

第四位同學被賦予重任,但是他也不敢問, 謝俞的傳說至今都還在學校裡流傳,他提議:“要不然,我們就拿出我們的真實水準好了……”

做好要拿出真實水準的覺悟,四個難兄難弟不再奢望答案,倒是賀朝講義氣,他等了幾分鐘,又去戳謝俞後背:“答案,快點。”

謝俞賜他一個字:“滾。”

“這麼冷酷,”賀朝說,“你抬頭看看,這四位同胞,看看他們憂鬱又哀傷的背影,良心不會痛嗎,心裡就沒點什麼想法嗎。”

謝俞:“關我屁事。”

賀朝:“……”

“還有最後十分鐘,大家抓緊時間,”唐森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提醒道,“作文還沒寫好的,注意時間啊,可以開始做收尾工作了。”

唐森說著轉過身,往講臺邊上走。

趁著這個空檔,謝俞沒回頭,向後伸手,他沒有像賀朝那樣在藏在下面磨蹭,光明正大地將手背抵在賀朝桌邊,語氣挺不耐煩地說:“答案。”

賀朝愣了一秒,反應過來,把紙團放到謝俞手裡。

謝俞拿到之後,又把紙團往前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前面那個同學的桌上。

賀朝回味過來,突然很想笑。

他低下頭,試卷早就寫完了,胳膊肘撐在作文紙上,手遮住一側眼睛,模樣散漫,偷偷在心裡說了一句:這個嘴裡說著“關我屁事”的小朋友……有點可愛啊。

十分鐘後,鈴響。

上午考兩門,緊接著還有一場英語考試。他們這個考場也沒人需要回去拿個書複習什麼的,除開要去洗手間的,其餘人交了試卷之後繼續待在考場裡。

等兩位監考老師收齊試卷,試卷按照考試號排列整齊之後,班裡人站在門口沖兩位老師揮手,集體歡呼:“啊朋友啊,朋友,再見!”

班裡亂成一鍋,還有人帶了撲克牌鬥地主。

“朝哥來不來?”帶撲克牌的那個邊發牌邊問。

賀朝起身,擺擺手說:“不來,你們玩。”

謝俞還在估分,在紙上加加減減算了幾遍。

賀朝走到謝俞身側,彎腰看了一眼,還沒看清楚,謝俞“啪”地一下把演算紙翻了過去。

“寫什麼呢,那麼小氣,”賀朝也不在意,轉了話題,隨口問,“廁所去嗎。”

謝俞不是很能理解那種去洗手間喜歡組團的,是自己去尿不出來尿還是怎麼的,破事那麼多,他放下筆,譏諷道:“……幹什麼,需要人給你把著?”

“……”

同桌太無情,賀朝摸摸鼻子自己去了。

他洗完手又在外面晃蕩了一圈,路上光是打招呼就打了十來次,那熱絡的程度,仿佛全年級都是他哥們。

“朝哥,”又有人從教室裡往外探頭喊他,那人靠在窗戶旁邊說,“好多天沒見了啊。”

賀朝停下腳步,歪頭看了眼班級牌號,然後靠著牆壁跟他說話:“在五班考試?你小子可以啊,成績進步不少。”

“哪裡哪裡,我幾斤幾兩您最清楚。膽子有多大,成績就有多高,上次考試不小心抄過頭了。”

那人說著說著從兜裡摸出一盒煙,作勢要從裡面抽出一根遞給他:“中南海,來一口?”

煙才抽出來一半,那人嘴裡突然“我操”了一聲,把煙塞回去。

徐霞踩著高跟鞋從七班教室門口走過。

等徐霞走遠了,那人還想把煙再拿出來,賀朝擺擺手:“我不抽。”

“啊?”

賀朝又說:“戒了。”

離下一門考試開始還有十幾分鐘。

賀朝沒回教室,他繞到教務處附近沒人的地方,隨便找了個臺階坐下,從兜裡摸出一根棒棒糖,橙色外衣,三兩下撕開糖紙就往嘴裡塞。

賀朝叼著糖,低頭給謝俞發短信。

就是一則從網上看到的冷笑話,又冷又尬,發過去都能想像得到謝俞會說什麼——無聊,拉黑,滾。

冷笑話還沒發出去,背後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規律的‘踏踏’聲。

賀朝沒回頭,倒是正好經過的那個人停下了腳步。

“賀朝,你怎麼回事?!”徐霞捧著考試卷站在樓梯口。

從上次楊文遠那件事開始,她對賀朝一直心存不滿。在徐霞心裡,楊文遠歸楊文遠,那次是她看錯人,但賀朝這個人的形象在她眼裡從來沒有變過——就是一位劣跡斑斑的不良少年。

徐霞氣不打一出來,又道:“你以為學校是什麼地方,能在學校裡抽煙嗎?剛才在走廊上我睜隻眼閉隻眼沒說你,自己心裡沒點數?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

在走廊就裡看到其他同學給賀朝塞煙,現在走到樓梯口隱約看到他嘴裡叼著東西,徐霞根本沒有細看,直覺把它們聯繫在一起。

徐霞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賀朝突然笑了。

少年單手撐著牆壁站起來,高高瘦瘦的,看起來賞心悅目,校服寬鬆,隱約能順著動勢和衣紋看到腰線。

“心裡有點數?”賀朝比徐霞高了兩個頭,本來是背對著她,他往下走了一個臺階,轉過身看她,又說,“……我什麼樣子?”

賀朝嘴裡甜得發膩,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好聽:“徐老師,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看到是糖,徐霞不說話了,她避開賀朝,往前走兩步,想直接下樓。

賀朝擋在她面前:“你趕時間,我也趕時間。這樣,道個歉。”

“你道個歉,”賀朝又說,“還有上次的事,兩句對不起說完再走。”

徐霞打心眼裡瞧不上賀朝,哪裡拉得下臉。

賀朝笑著說:“有那麼難嗎,都說為人師表,您做錯事說錯話三個字對不起都說不出來?”

徐霞站著沒吭聲。

廣播裡姜主任又開始積極廣播下一場考試的注意事項:“請各班老師檢查一下聽力設備,我們先放段英文廣播,調整好音量……”

賀朝雖然面上笑著,眼底滿是戾氣,渾身上下充斥著尖銳又危險氣息,好像平時收起來的那股勁全都松了開來,席捲了他。

徐霞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就在她以為賀朝馬上就要爆發的時候,少年突然往邊上退兩步,靠在牆上,給她讓開了一條道。

賀朝把嘴裡的糖咬碎了,只剩下根棒子。

徐霞頓了幾秒,還是從他身邊走過去,下了半截樓梯拐彎的時候,賀朝突然又叫了她一聲:“因為成績差嗎?”

徐霞在樓梯拐角處仰起頭,從她那個角度看,看不清楚賀朝的表情。

賀朝捏著那根白色的塑膠棒,又說:“因為我成績差,所以我是您嘴裡的——那種樣子?”

徐霞突然覺得有雙手無形之中扼住了她的脖子,想說話,又說不出來。

英語監考是唐森和隔壁班歷史老師。

賀朝遲到了十分鐘。

走進來的時候,全班人都察覺出賀朝整個人不太對勁,唐森想抓著他問問怎麼考試遲到,賀朝沒像平常那樣扯皮說什麼我扶老奶奶過馬路,站在門口就是一句:“遲到不讓考?”

直接把唐森給問懵了:“啊……不是,就是你下回……”

賀朝直接越過他往座位上走。

“我操,屌啊。”

“朝哥這個狀態……”

“……怎麼回事?”

“考卷都發下去了,看下聽力啊,等會兒聽力部分馬上開始。”唐森邊說邊往賀朝那邊看,又重複一遍剛才賀朝不在時候講的那道錯題,“閱讀題A篇第三小題,有兩個重複選項,把C選項改成黑板上這個。”

謝俞往後靠了點:“發什麼瘋?”

賀朝也知道剛才自己失態,不僅失態,小情緒還表現得相當幼稚,那股情緒發出去之後平復很多,他抓抓頭髮,說:“沒事,屁大點事。”

他說完,又舉手對唐森來了句:“老師我下次一定注意。”

這情緒轉換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唐森也著實捉摸不透這個孩子,只能愣愣地說了三個“好”。

考試進行到一半,賀朝已經寫完試卷,正想趴下來睡會兒,剛枕著胳膊闔上眼睛,聽到從底下傳來兩聲敲擊聲。

他半睜開眼,沒動彈:“小朋友,幹什麼?”

謝俞又用手指敲了兩下,發出清脆的聲響:“手,下麵。”

賀朝從下面摸過去,摸到一張紙條。

打開上面只有一個問號。

這大概是來自他這位冷酷的同桌最高水準的關懷了。

賀朝很知足。

他覺得他拿起筆能寫大段被“冷酷殺手”關心的感言,填滿整張紙,不過當他拿起筆,筆尖落在紙上暈開一團墨蹟,他頓了頓,最後只寫了六個字上去:

——我是什麼樣子?

 

 

第三十章

沈捷的成績和萬達旗鼓相當, 這次考試座位又是前後排, 只不過前後順序有所對調。

兩個人按照考試號坐下後, 大眼瞪小眼互看半天,然後相視一笑。

沈捷:“兄弟,你懂的。”

萬達:“我懂的, 懂的,合作愉快。”

對完答案之後,兩人開始在紙條上熱聊, 語文考試沒聊盡興, 英語考試接著聊下半場。

-等考完了,一起去吃飯?

-吃啥?

-食堂, 你還想吃啥。

-今天食堂的菜色有點恐怖……叫上朝哥他們嗎?

-難吃也沒得選,叫, 都叫上,有難要同當。

-捷哥, 說起來,你跟朝哥認識多久了?

聊吃飯聊得好好的,萬達突然開始轉移話題, 沈捷打開紙條看到這麼一行字, 知道萬達那顆八卦心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沈捷仔細想想,他跟賀朝好像認識快三年了。

那個時候炫舞遊戲盛行,滿大街都是非主流,沈捷平時在家裡還算乖,出了家門野得很, 偷偷帶錢去網吧,跟一個火星文妹子網戀。

這些非正規營業的網吧大多都隱藏在社區裡,彎彎繞繞,找到門牌號後彎腰溜進去,推開一扇小門,裡面就是未成年非主流少年們的世界。

三塊錢可以享受一個小時。

享受歸享受,這種網吧危險性相當高,動不動就被舉報。

如果不走運被員警逮住,會打電話叫家長來領,在當時這可比考試考不及格還要嚴重。

沈捷至今都還記得,他付完錢,拿著號滿場轉悠找六號機在哪,在一群劉海遮住眼睛的非主流當中,他看到一個趴在電腦面前睡覺的人。

黑紅色球衣,頭髮很短,貼近耳朵的地方囂張地剃了一個字母‘N’,手邊煙灰缸裡堆了好幾個煙頭。

光看背影,覺得這人散漫得有些過分,又特別惹眼。

五號機。

六號機就在這酷帥哥們邊上。

沈捷小心翼翼地坐下,摁下開機鍵之後,發現滑鼠墊被邊上這人壓了一半。他想偷偷把滑鼠墊抽出來,卻不小心把人給鬧醒了。

那人頭上戴著的耳機本來就搖搖欲墜,隨著他抬頭,徹底滑了下去,搭在脖間。

“……”我去,這個顏值。

沈捷嚇了一跳。

帥哥沒說話,睡醒之後繼續敲鍵盤。

螢幕上正是最近大熱的炫舞遊戲,就連沈捷也咬咬牙沖了企鵝幣買時裝。

對他們來說,一套酷炫帥氣的衣服那簡直就是玩遊戲的尊嚴,遊戲裡大家哥哥妹妹地互相認親,但是旁邊這人穿著醜到不行的初始套裝,遊戲名字四個字“不加好友”。

手速遊戲,那人還能從中抽空,單手開了罐可樂喝。

沈捷早就聽說經常有道上大哥專挑這種未成年人專用型網吧收保護費,但是從來沒有碰到過。

直到一個手裡拿著棍子的男人大搖大擺踹開門走進來。

大夏天的,男人就穿了件夏威夷花襯衫,啤酒肚太大,紐扣都扣不上,敞開大半。樣貌猥瑣,滿臉油膩。

花襯衫走進來,嘴裡叼著跟煙,用棍子敲電腦桌敲了一路:“最近手頭有點緊,都自覺點……快點的。”

給點錢就沒事了,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想的,到了沈捷那兒,正要給的時候手突然被人按住。

賀朝直接站了起來,可樂已經喝完了,他捏著可樂罐,手上略微使點力易開罐便深深凹下去:“收什麼?幹什麼呢。”

回憶到這裡,沈捷在紙上寫:朝哥是我偶像。

最後一個考場裡。

謝俞半天不知道回什麼,“你是傻逼”四個字寫在紙上又被他塗掉。

英語考試後半場,幾個後排同學小動作幅度越來越大,就差沒往監考老師頭上扔答案,唐森乾脆搬了椅子坐在後面監考,就在賀朝身側。

謝俞把紙條疊起來,最後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遞出去。

賀朝也沒等,他往桌上一趴,不多時便睡著了。

打鈴收卷,周圍再度活躍起來。

賀朝睡得熟,收卷的時候謝俞喊了他兩聲,他也沒反應,甚至乾脆偏過去把臉埋進臂彎裡。

“……”

謝俞順手幫他把試卷交了,交之前把他的答題卡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發現賀朝這套試卷答下來大概能有35分。

邊上的人正趁著收卷的時候趕緊再往上懟幾個正確答案:“這題,C?那這題呢,B嗎?”

謝俞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答案改錯了幾個。

月考就考語數英三門。

下午數學考完,高二全年級集體上兩節自習課,各科老師去批試卷。

劉存浩他們打算偷偷去操場打球,賀朝也不想在教室裡呆著,起身說:“我也去,走。”

羅文強說:“你每次光看著我們打……腳腕還沒好?”

賀朝:“我太強了,怕打擊你們自信心。”

劉存浩:“放屁。”

賀朝又說:“真的,我怕傷害你們。”

幾個人聊了一陣,果真要去籃球場。

賀朝走出去兩步,又退回來:“老謝,去不去?”

謝俞頭都沒抬:“走好。”

“你答應了。”賀朝直接去扯他的手。

謝俞簡直覺得莫名其妙,拒絕得那麼明顯,答應什麼了答應。

賀朝把“走好”兩個字拆開念了一遍:“走,好。”

謝俞:“……”

他們幾個還沒走到球場,就被姜主任攔下來,這位奔四的男人拉開辦公室窗戶,探出頭喊:“籃球場上的,幹什麼——上課時間你們在幹什麼,高二三班是吧,都給我滾上來。”

姜主任的大嗓門穿透力極強。

萬達抱著球腳下踉蹌:“我去,這麼倒楣?瘋狗不用去批試卷嗎,他不是教數學的嗎。”

幾個人站在教導處門口,排成一排。

姜主任問:“解釋解釋?”

羅文強身為體育委員,這種時候義不容辭,主動站出來說:“我們在進行籃球練習,我們班成立了一個籃球隊……”

“等等,”姜主任聽完理由之後更炸毛,“又沒有比賽,沒有比賽你們練習什麼籃球隊?!”

羅文強說不出話了。

倒是賀朝,他十分冷靜地給出了四個字答案:“強身健體?”

於是高二三班全體同學眼睜睜看著說好要去籃球場打球的幾個人,頂著大太陽在操場上跑起了圈。

許晴晴座位正好靠窗,她看了半天沒有看明白這個操作:“……他們幹什麼呢?”

其他同學也表示不知道,猜測說:“熱、熱身?”

姜主任沒走,他站在蔭涼處,給這幾個孩子數圈:“不是熱愛運動強身健體嗎,跑,還有十五圈……跑不完就別回教室了。”

天氣燥熱,只有跑動的時候捎帶起來的風,還有從額角緩緩流淌下來的汗水。

“十五圈,是男人就跑十五圈,”賀朝邊跑邊說,“老謝你行嗎。”

謝俞懶得理他。

賀朝越跑越帶勁,直接跑到他前面去,然後倒著跑,看著他說:“賭不賭,十五圈誰先跑完。”

“你無不無聊。”

“你敢不敢。”

“……”

姜主任嘴上說十五圈,也沒有真的為難他們,看著他們跑了三圈,他人就走了,等於是默認讓他們回班。

操場在太陽底下暴曬了一天,塑膠味兒濃重。

姜主任前腳剛走,劉存浩和萬達就互相攙扶著走過去:“走了走了,真是要命。”

除了就算跑步也美滋滋的體委,就剩下賀朝和謝俞兩個人還在跑。

“他們倆瘋了吧……”萬達坐在升旗台邊上,看著那兩個人你追我趕的樣子,有點懵,“真的要跑十五圈啊?”

劉存浩渴得不行,以為他們倆不知道瘋狗走了,高聲喊了兩下,發現沒人理會,於是也不管了:“他們大概真的是想強身健體,走吧,買水去。”

跑步這個東西,一圈一圈下來,有點上癮。

漓淋的汗水,永不停歇的步伐。放空大腦,什麼都可以不去想,想宣洩的話,就狠狠地、拼了命地繼續往前跑。

儘管累,累到呼吸急促,累到喉嚨裡直泛上來血腥味。

謝俞跑到最後,後背濕透,衣角夾著風。

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沖出去,繼續跑。渾身都在燒。

……

十三。

十四。

十五圈。

兩個人同時邁過終點線。

賀朝又往前沖出去幾步,然後才停下來。

他站在原地頓了半天,隨手抓起衣服擦汗,腰線和腹肌露出來一瞬,汗液沿著脖子往下淌,他擦完臉上的汗,抬手作勢想跟謝俞擊掌,聲音低啞得不行:“牛逼,挺厲害啊。”

謝俞彎著腰,除了急促呼吸,耳邊有點嗡,聽不太清楚賀朝的聲音。

賀朝也累,他直接往操場上一躺,往上看是廣闊無垠的天空。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剛才大腦陷入極空的狀態,穩定下來之後莫名其妙的畫面在眼前閃來閃去。

“……賀朝,你就安心複習,馬上就中考了老師這裡還有一套模擬卷,你做完拿過來我給你講。以你的成績,A市哪所高中你上不了?”

賀朝抓抓頭髮,不想再去想,嘴裡沒忍住罵出一句:“操。”

謝俞緩了一陣緩過來,坐在邊上,雙手撐在操場地面上,用腳踹踹他:“喂。”

賀朝隔了會兒才回答:“幹什麼啊。”

謝俞:“叫你一聲傻逼你敢答應嗎。”

賀朝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你才傻逼。”

“所以啊,”謝俞也順勢往下躺,劇烈運動過後兩個人聲音都有點啞,靠得近,呼吸間似乎聞到了賀朝身上洗衣粉夾著汗水的味道,“不要問別人,問你自己。”

 

 

第三十一章

謝俞說完, 賀朝半天沒說話。

就在他以為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的時候, 賀朝突然來了一句:“我覺得我吧, 帥的一批。”

兩個人並肩躺在操場上,姿態都有點野性,累成這樣也沒工夫再去顧及什麼形象, 賀朝雙手張開呈大字型,發現自己身體的溫度比操場地面還燙上幾度。

謝俞沒力氣嘲他,他對這個人的厚臉皮向來是服氣的, 動了動腿想踹兩腳, 踹倒是沒踹到,因為賀朝突然撐著坐了起來。

賀朝又說:“真的, 你見過比我還帥的人嗎,人海茫茫能夠認識我這樣的……”

謝俞說:“你還來勁了。”

賀朝:“筆仙都說沒有。”

謝俞回想起他們玩筆仙的那個晚自習, 突然有點想笑。

“有,誰說沒有, ”謝俞起了開玩笑的心思,看著他,然後抬手指了指自己, “你大爺我。”

賀朝:“大爺?”

謝俞隨口應了句:“礙, 孫子。”

“你他媽,占我便宜啊小朋友。”

輩分突然低了兩輩,賀朝笑著去扯謝俞衣領,裝樣子凶凶他,結果手上力氣沒有控制住, 也沒想到謝俞躺著任由他弄不還手。

不小心扯過頭,衣領扯得大開。

謝俞皮膚本來就白,跑步過後加上太陽曬著,看上去略微泛紅,那抹紅從底下一點點透出來。少年身體精瘦,漂亮得甚至有些勾人。

“到底誰占誰便宜,”謝俞拍拍賀朝的手,“撒手。”

賀朝鬆開,坐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乾脆又躺回去,乾巴巴憋出一句:“你……你身材不錯。”

謝俞從善如流答:“謝謝,你也不錯。”

腦子裡那團紛亂的思緒戛然而止,賀朝快忘了自己剛才到底是在煩些什麼。

但賀朝還是覺得熱,從喉嚨口一直延至呼吸不順的胸腔,一種說不上來的熱。

有些燒。

賀朝也不知道怎麼想的,腦子一懵,鬼神使差地、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褲襠。

……

謝俞不知道賀朝的思路拐了好幾個彎跑出去老遠,他躺著看了會兒天空,看累了又閉上眼睛。

四周很靜,他聽到賀朝呼吸的聲音。

還有對方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停下來的、過快的心跳。

半響,謝俞閉著眼睛問:“心率過快,很累?”

賀朝抹了把臉,不知道怎麼說:“啊,是啊……跑得很累。”

羅文強跑了十圈左右,跑完就癱在地上,離他們有半個操場的距離。

他休息夠了又去小賣部買水,順便幫兩位跑瘋了的同學帶兩瓶,他穿過操場,走到謝俞跟賀朝兩個人身邊,蹲下,把水遞過去:“哇,你們倆,十五圈?真跑了十五圈?”

冰水,還冒著涼氣。

謝俞:“謝謝。”

賀朝坐起來接過水,擰開瓶蓋仰頭灌下去大半瓶:“強不強,害不害怕,說十五圈就十五圈。”

“厲害厲害,”羅文強表明自己的來意,“這樣,秋季運動會,你倆跑長跑吧。”

話題轉換得太快,賀朝光顧著吹,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還是第一次有人邀請謝俞參加集體活動,跑長跑倒是無所謂,但是三班體委實在是過於積極,運動會不出意外的話還得再過半個月,具體時間都沒個通知。

但羅文強本人搖搖頭表示:“唉,人生不過彈指一揮間。”

謝俞:“……”

賀朝:“……”兄弟你這個思想覺悟有點高。

聊了一陣,幾人起身回教室。

走廊上一路走過去,發現各個班級都已經炸鍋,安靜的表像維持不下去,鬧騰得不行。

“這麼吵,”路過八班,沈捷他們居然還在K歌,賀朝用手指塞住了一隻耳朵,不想接受摧殘,又說,“怎麼就我們班一言不發還把窗簾拉那麼緊,這麼沉默,不像咱班平時的風格啊。”

賀朝說著,推開三班後門。

大螢幕上正在放電影,電影剛放到一半。

劉存浩身為班長,義不容辭地搬了椅子坐在講臺邊上,門外一有動靜就拖著滑鼠把電影關掉。

“嚇我一跳,”看到進來的是他們幾個,劉存浩又把電影調出來,“我還以為是誰呢,來,我們接著看。要加注的去萬達那邊加啊,買定離手。”

窗簾拉得密不透風,燈也全都關了,真讓他們營造出點小型影院的感覺。

謝俞沒看明白:“你們在幹什麼?”

“猜誰是兇手,”萬達向他們介紹,“這是部懸疑片,五毛一股,下注嗎客官?”

“不了不了,這對我跟老謝來說不公平,前面講了什麼都不知道,”賀朝說完,又誇獎道,“不過你們很有商業頭腦,這點我不得不承認。”

這場年級狂歡不到半個小時,被姜主任親手打破:“好啊,我去批個試卷的功夫,你們是想翻天是不是。”

瘋狗一路從八班罵過來:“八班把教室當成KTV,你們班電影院,一個個都很有想法啊。知道自己這次考試考成什麼樣子嗎,還那麼開心、那麼快樂?!”

賀朝湊到謝俞耳邊說:“反正都是死,不如死於安樂。”

姜主任指了指最後排:“你們說什麼呢,交頭接耳,十五圈沒跑夠?”

賀朝剛想說“沒說什麼”,他身邊這位中國好同桌直接對他捅了一刀——謝俞把賀朝剛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全班哄堂大笑。

“那麼想死,我成全你,”姜主任氣得不行,“賀朝,你給我滾出去,走廊上站著。”

“……”

賀朝習慣了,滾出去的姿勢相當熟練。

姜主任嘴裡仿佛還有幾篇小作文沒有講完,把賀朝叫出去留著待訓,還在三班說個不停。賀朝站得累了,又偷偷往回走兩步,靠在後門門框邊上跟謝俞聊天:“小朋友,你這樣很不仗義。”

謝俞回敬:“你這個人很煩。”

“……住宿生遲到的現象,我們也已經找到了對策去治你們。”姜主任從班級紀律講到住宿遲到,“在座的各位住校的同學,明天早上開始,你們會感受到一種起床的力量。”

起床的力量。

這他媽明明感受到了想殺人的欲望。

次日清晨,宿舍樓廣播振耳發聵,一曲精忠報國在所有人耳邊炸響。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

“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中國要讓四方~

豪邁中透著激情,恢弘且壯志淩雲,足以喚起每一位祖國好男兒熱血的靈魂!油然而生的使命感,學習的激情在不斷沸騰!

早上六點,宿舍樓裡所有人的確沸騰了。

他們從床上爬起來,急忙間拖鞋都顧不上穿,拉開門問,不約而同罵出兩個字:“我操!”

“怎麼回事,什麼情況啊,六點鐘,讓不讓人睡覺了?”

“誰特麼在放歌?!”

賀朝把被子拉上去,打算熬過一首歌的時間。

最後實在是被這陣廣播鬧得腦殼疼,加上門外罵罵咧咧的聲音層出不窮,忍不下去,撐著手坐了起來:“……搞什麼啊。”

睡了一夜,昨天跑十五圈的後遺症悉數泛上來,尤其是前不久剛受傷過的腳腕,承受高強度的長跑還是有些吃力。

賀朝抓抓頭髮,下了床,踩著拖鞋慢慢悠悠晃到門口,拉開寢室門,也跟著喊了幾句:“這麼騷的嗎,精忠報國,很可以啊。”

賀朝音量不高,但聲音很有辨識度,語調總是略微向上揚起,還夾雜著不經意的戲謔。

有人看到他了,停下吐槽:“朝哥早。”

賀朝沒說話,打著哈欠抬手向那人示意,然後晃到對門停下,出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心理,敲門喊謝俞:“老謝,起床了老謝……這樣都睡得著?”

賀朝頭髮挺亂,衣服也沒整理,敲了一陣沒人回應,恰巧‘精忠報國’也停了,正打算回去接著睡個回籠覺,面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你他媽沒完了還,”謝俞把塞在耳朵裡的耳塞拿出來,靠在門邊看他,“有屁快放。”

也不管謝俞歡不歡迎他進屋,賀朝直接從他身側閃進去:“找你吃早飯。”

謝俞沒關門,站在門口看他,眼裡呼之欲出三個字‘滾出去’。

賀朝只當沒看見。

廣播裡那首歌雖然停了,但是姜主任的演講才剛剛開始:“喂喂?聽得見嗎,啊,好,同學們早上好,所謂一日之計在於晨……”

賀朝簡直驚了:“我操,還沒完?”

謝俞抬手揉了揉額角。

這樣一來,他就算想睡也睡不了,乾脆關上門,轉身去洗漱。

“昨天那門數學,真的,數學老師看了都會感動到落淚,”謝俞正在刷牙,賀朝靠著牆,站在獨衛門口跟他扯皮,“你就等著他表揚我吧,我從來沒有過這麼好的答題手感,每一道題我都認識……”

謝俞刷完牙,用手接了點水往臉上撲。

賀朝說“這次肯定能及格”的時候,謝俞擦完臉,直接把毛巾往賀朝臉上扔。

他不提這個還好,提起月考卷謝俞感覺煩透了,心想,你及格個屁。

“幹什麼啊,”賀朝把毛巾從臉上拿下來,“起床氣?”

謝俞把手搭在長褲拉鍊邊沿,手指拽著拉鍊往下拉了一點兒,要幹什麼顯而易見:“把門帶上,滾邊去。”

“害羞什麼,大家都是男人。”

賀朝嘴裡說是這樣說,還是相當配合地轉身往書桌那邊走。

謝俞拉開褲子拉鍊,沒理他。

昨天下午考數學的時候,謝俞為了知道控分區域,中途問賀朝他答得怎麼樣。

這套試卷上的題目基本都是課後習題,只作出了一些小改動,比如說把10改成了20,考太低真的像個智障。

賀朝說答得不錯的時候他還信了。

畢竟賀朝平時也不是完全不聽課,自從上回激怒數學老師之後,他的數學課沒那麼好過,手機也玩不成,不得不抬頭看黑板。

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沒看懂,反正這人有事沒事就在邊上說兩句:“原來是這樣,好簡單,這道題你懂了嗎,我懂了。”

他懂個……錘子。

收卷的時候謝俞看了眼他的答案,就知道賀朝完全辜負了他的信任。

賀朝在屋裡轉了兩圈,最後往謝俞床位上坐。

謝俞上完廁所順便把獨衛打掃了一遍,等他洗完手出去,就看到沒事找事跑來敲門、嘴裡喊著吃早飯的賀朝又躺在他床上睡著了。

賀朝上衣下擺往上卷起,人雖然看起來高瘦,該有的都有。

腰連著小腹的地方肌肉線條分明,尤其呼吸起伏的時候,但屬於少年的那份青澀沖淡了它的攻擊性。

賀朝半邊臉埋在被子裡。

謝俞活動幾下手腕關節,很想揍人。

月考過去,不論成績如何,大家已經回歸之前那種往好了說叫熱愛生活的鬆散狀態。

早晨進校門的同學光顧著聊偶像明星以及昨天晚上熱播的電視劇,瘋狗踩著早讀課鈴聲,站在校門口抓遲到。

二中老師批試卷的效率奇高,晚上把試卷帶回去加班加點接著批,隔天就能出成績。

萬達在老師辦公室門口蹲了一整個課間,歪著頭,耳朵貼在門板上,就在唐森開門出去倒垃圾的時候,猛然站起,調頭就往廁所裡鑽。

“你等等,”唐森也不是瞎子,他沖萬達招了招手,“過來。”

唐森剛上任的時候就聽其他老師說這個孩子特別愛聽牆角,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他手裡拎著垃圾袋,往前走了幾步,問他:“都聽到什麼了?”

萬達說:“咱班墊底,年級第一第二都在咱班,不過是倒數。二班平均分最高,數學有人拿了滿分,許晴晴英語考得不錯……隔壁班語文老師下個月要結婚。”

唐森只是隱約坐在裡面瞅到幾眼萬達的腦袋,還真沒想到讓讓他聽到那麼多:“你這耳朵挺靈光啊,你到底長了幾隻耳朵?還有嗎?”

萬達:“沒有了,彙報完畢。”

眼看馬上就快上課,唐森想教育他也沒有時間:“有空多看看書,上課去吧,對了——讓賀朝中午來一趟我辦公室。”

萬達連忙應下。

唐森走出去幾步,又退回來,頓了頓說:“……把謝俞也一起叫上。”

教室裡。

賀朝坐在座位上和謝俞兩個人玩上節課沒有爭出勝負的低成本自製紙片遊戲——五子棋,上節語文課兩個人22平局。

賀朝邏輯思維能力很強,而且戰線拉得奇長,每次謝俞五個子馬上就要連在一起的時候賀朝總能插一腳讓它斷掉,以賀朝的智商,謝俞不知道這是不是誤打誤撞。

萬達踏著上課鈴走回來,“朝哥俞哥,老唐叫你們兩個中午去他辦公室一趟,你們兩個……怎麼可以每次都考倒數?”

賀朝聽到這話,知道萬達是打聽到成績了,放下筆問:“我?我倒幾?”

謝俞已經猜到結局,頭都沒抬。

果不其然,萬達說:“倒一,而且你數學只有十分。”

賀朝看上去還深深陷入自己能考及格的夢裡無法自拔,聽到“十分”這兩個字的時候,他有點驚訝:“我離個位數只有一步之遙?”

萬達說:“可不是嗎,特別牛,把我們班平均分直接拉下去兩分。”

萬達說完,發現賀朝整個人情緒都有點低,又問:“怎麼了朝哥?”

“別管他,他沒睡醒,”謝俞說,“還等著數學老師表揚……睡覺吧,夢裡什麼都有。”

萬達最近覺得自己跟謝俞也混得差不多熟了,脫口而出道:“俞哥,你二十分,你倆彼此彼此,也好不到哪裡去。”

謝俞:“……你找揍呢?”

賀朝聽完直接笑了出來,越笑越誇張。

中午,唐森早早地吃完飯趕回辦公室,等著包攬倒數第一第二的兩位同學來辦公室裡找他。

他寫了好幾份談話大綱,最後還是決定自由發揮。

“唐老師,他們倆從高一的時候就這樣,”邊上其他老師看著唐森整理分析了好半天這兩人的月考試卷,也聽說中午約了人談話,“你正常教就好,他們實在是不肯聽,也沒辦法。我說這話不是說讓你怎麼樣、放棄他們,就是他們兩個……真的,沒法子,沒辦法。”

唐森繼續翻閱賀朝和謝俞兩人的考卷,也沒直面否定那位老師的話,絲毫不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他說:“我就正常教,盡力教——這不是還沒盡全力嗎。”

過了十幾分鐘兩人才到,先後敲了門:“報告。”

唐森合上手裡的教案:“進。”

不難猜到老唐找他們想幹什麼,無非就是批評成績,高一的時候各科老師都這樣找他們談過,也就是談談,談過之後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賀朝看上去一派輕鬆,想來也是經常應對這種局面。

“你們倆,坐,”唐森把考卷擺在桌上,“我想問問你們,在學習方面有哪些地方覺得有困難?說出來我們一起試著解決。”

換句話說就是‘你們倆到底為什麼能考出這麼低的分數’。

謝俞講不出什麼理由,因為知道正確答案所以完美避開,說出來怕嚇到他。

倒是賀朝,對答如流:“哪裡都困難。”

“賀朝,我前陣子剛和你們班主任誇你你最近數學課表現都還不錯,”說話間,數學老師吃完飯走進來,手裡捏著根牙籤,“這次怎麼考成這樣?”

賀朝不說話了。

謝俞替同桌答:“上課的時候,他也以為他自己聽懂了。”

這回輪到數學老師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搖搖頭回到自己座位上:“你們……你們可真是神人。”

 

 

第三十二章

六張試卷擺在桌上, 謝俞以為老唐要重點給他們講講這次月考卷。

唐森卻問:“你們平時喜歡打遊戲?”

為了裝得像一點, 就算是不怎麼喜歡玩, 也得點頭。

謝俞:“嗯。”

賀朝:“喜歡,特別喜歡。”

“我也嘗試著去接觸了一下,就是聽說很流行的那個小遊戲, 賀朝,聽說這款遊戲你一直在玩,”唐森沒提試卷, 拿出了手機, “沒想到你的口味還挺……天真純情。”

“天真純情?”

不太懂天真純情這個四個透著古怪的字眼,是老唐從哪裡得出來的結論。

趁老唐低頭擺弄手機的空檔, 賀朝用手臂碰了碰謝俞:“這是在說我幼稚?”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還能怎麼天真純情, 像老唐這種中年男人平時的業餘愛好大概也就是下棋泡茶逗鳥,”賀朝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 “什麼絕地槍王、恐怖戰場,他肯定玩不來。”

唐森邊點開遊戲邊說:“我不覺得遊戲不好,每個事物都有兩面性, 往好的說, 它在使人放鬆娛樂的同時,還能夠鍛煉一個人的自製力。”

賀朝不管三七二十一,點頭附和:“是的,我也這麼覺得,您說得太有道理了。”

謝俞瞥見唐森手機螢幕上有抹極其眼熟的粉紅色, 從他眼前晃過去。

不過也就瞥到一眼,唐森講得興起,又把手機放回去,繼續講:“這種控制自己的能力和意志非常重要,世界上的誘惑有很多,我給你們舉幾個例子……”

賀朝聽得犯困,偷偷把手伸到謝俞那邊。

謝俞低頭:“幹什麼?”

“掐我一下,”賀朝說,“我現在不太清醒。”

謝俞手剛碰到賀朝手背,還沒來得及掐,唐森把話題從自製力聯繫到學習,再把學習和遊戲結合在一塊兒——然後老唐把手機推了過來,看到粉紅色的遊戲介面,賀朝突然清醒了:“……”

談話談了半小時,上課鈴鈴響唐森才放人。

賀朝走出去的時候都忘了禮貌,連‘老師再見’都沒說。

謝俞很想笑,全程忍著。

賀朝走得快,走出去幾步又停下來,看見他這個樣子,提醒他:“你別笑,我他媽現在心情很爆炸。”

下午第一節課是歷史,他們倆回去的時候歷史老師已經到教室了。

“快點進來,上課了,怎麼還磨磨蹭蹭的。”歷史老師邊翻書邊說,“上課鈴響了就趕緊回座位上做好。”

剛才在辦公室裡唐森向他們展示了自己換裝遊戲的等級,以及這段時間玩下來他的感悟,最後把遊戲和學習做結合,希望能夠喚起他們倆對學習的興趣。

“這個遊戲,每一個關卡它會給你換裝主題,然後玩家去思考……你再看看這道現代文閱讀理解題,會發現其實做題目也是同樣的……為什麼這條裙子不行?為什麼這個答案不對?你得去思考,然後去破解這個問題。”

能夠理解唐森的用意,他想用這種形式告訴賀朝學習也是可以變成有趣的‘遊戲’。

但是形式實在過於驚悚。

臺上歷史老師開始講新課。

謝俞越想越忍不住,他本來趴下去準備睡了,忽然單手捂住臉,肩膀開始抖。

賀朝滿腦子都是唐森說的“這條裙子那條裙子”,扭頭想問謝俞老唐是不是瘋了,發現謝俞捂著臉一直在笑。

“……”賀朝頓了頓說,“是兄弟就別在這種時候嘲笑我。”

謝俞很顯然選擇了不做兄弟。

賀朝只能選擇把頭扭回去,這個小沒良心,眼不見心不煩。

隔了幾分鐘,賀朝又忍不住湊過去跟小沒良心說:“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

“?”

“為什麼老唐等級比我還高?我堂堂一個人民幣玩家……”賀朝說到一半又說不下去了,“老謝,你過分了啊,差不多得了,還笑?”

賀朝很想去廁所蹲著來根煙,但事實上,只能從身上摸出一塊糖。

“我賭五毛,絕對是萬達那個孫子。”賀朝掃了班裡人一眼,“除了他還有誰,他那人,嘴巴閉著都漏風。”

萬達莫名其妙背了個鍋,自己還渾然不知。

月考卷改得很快,次日早晨大家陸續進校門的時候,排名情況表已經貼在了佈告欄上,白底黑字,密密麻麻一整板全是名字。

住宿生還不習慣精忠報國當起床鈴,以及電臺主持人姜主任每天早上長達二十分鐘的演講:“我們必須要奮鬥,拿出自己全部的精力,不要讓以後的自己後悔!”

謝俞日常被吵醒,門外還有血氣方剛的住宿生們正在進行晨罵運動。

還有對門賀朝發過來的一條短信,估計剛被吵醒,短信上面只有一個字:日。

隔幾分鐘,短信又來了。

-小朋友,起了嗎?

-沒。

-我也沒,熬過二十分鐘接著睡。

-你上午不上課了?

-第一節老唐的課,讓我緩緩。

第一節課賀朝沒去上,但是他的考卷又開始在班裡傳來傳去。

“這要是把朝哥做過的語文試卷都裝訂成冊,簡直就是快樂的源泉,”劉存浩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他還牛逼的解題思路,還懟出題人……我去。”

“你看他作文了嗎,背影,寫的是自己的背影,開頭第一句——我覺得我的背影特別帥氣,接下來一路狂吹八百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想笑死我,俞哥,你看了嗎?過來一起看啊。”

謝俞從來沒有這麼清醒地認識到,開學短短一個月,他的生活變得和之前截然不同。

突然間——多出來很多種聲音。

這些聲音霸道地、一點一點擠了進來。

很吵,也很鬧。

賀朝掐准了語文課下課溜進教室。

許晴晴正在發英語試卷,順便提醒他:“你英語作業還沒交。”

賀朝剛走到門口:“什麼英語作業?”

“抄寫下個單元的單詞,每個單詞抄四遍。”許晴晴說完,又把英語考卷塞到賀朝懷裡,“這是你和你同桌的,你三十分,你同桌二十五。”

兩人成績雖然旗鼓相當,但是比起批賀朝的試卷,各科老師更願意批謝俞的,畢竟字好看,不會出現盯半天也不知道考卷上寫的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的情況。

賀朝也不在意分數和錯題,把兩張紙卷卷成卷,走到謝俞身邊,附身在他桌角敲了敲:“看什麼呢。”

謝俞頭也沒抬,說:“你的作文。”

賀朝:“……”

“傳了一節課了,剛從八班傳回來。”謝俞說,“對了,你多了個新外號,背影哥。”

沈捷特意上課上到一半,用上廁所當藉口溜出來,溜到三班走廊上蹲著,讓萬達他們把賀朝的試卷傳到視窗給他,說他們八班同學對零分作文非常感興趣。

能傳到八班去,賀朝不用問都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什麼玩意兒,這麼難聽,一點都不符合我的才華。”

賀朝正說怎麼著也該給他取個大文豪什麼的,萬達就從門口沖了進來,他每次課間去廁所都要忍不住蹲辦公室門口聽個牆角,然後總帶著一些半真半假奇奇怪怪的消息回來:“重大消息!朝哥,大事不好了。”

賀朝把手裡的試卷往桌面上一扔,不怎麼當回事,但還是配合演出:“怎麼了,不要急,慢慢說。”

“學委拿著試卷去找老唐,說為了提高班級平均分,他想要單獨對你們兩個人進行輔導,”萬達把自己在辦公室裡聽到的消息精簡地提煉了一下,“還說要肩負起學習委員的責任,老唐還在考慮。”

“他認真的?”

薛習生不睡覺只顧著學習的謠言前幾天已經破了,丁亮華一個滅火器下去,破了宿舍怪談和熊貓謠言。

學委的確熱愛學習,也沒有到那種不要命的地步,他那只是第一次出校,認床導致失眠,睡眠不足。只不過由於學習態度過於端正,所以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薛習生從辦公室回來倒是沒說什麼,看樣子老唐應該沒答應。

上午幾乎每堂課都是分析試卷,數學課有兩節,連在一起,講完試卷之後數學老師問:“都聽懂了嗎?”

賀朝湊熱鬧:“聽懂了。”

數學老師直接捏著還沒來得及放的粉筆頭,往最後一排扔:“某位同學,別又自己以為自己聽懂了啊。”

賀朝最近上課確實老實很多,遊戲也不怎麼見他打,估計是上次被老唐整出了點心理陰影。

但是賀朝一不打遊戲就格外煩人,從萬達那裡學來了手相算命技能,非讓謝俞伸手,說他已經學成,算得可准。

挨到晚自習的時候謝俞終於忍不住了:“你的臭男人呢?不打了?”

賀朝一愣。

“啊,”也不知道臭男人三個字戳到了賀朝什麼點,賀朝往後靠,半響才說,“那個啊,不打了。”

一直到晚自習下課鈴響起來,賀朝也沒再吵著要給他看手相。

晚自習下課,走在路上,賀朝才突然說:“臭男人玩不了了。”

突然來這麼一句,謝俞沒太聽懂什麼意思:“什麼?”

儘管路燈亮著,四周還是有些暗。

“我妹,她改密碼了,”賀朝往前走兩步,語氣平淡地說,“……其實吧,遊戲帳號是我盜過來的。”

 

 

第三十三章

賀朝講自己的時候一點都不在意。

他好像並不在意家庭離異、媽媽帶著妹妹出國這些變故, 走的時候妹妹才三歲大, 說話都說不明白, 黏黏糊糊地跟在他身後喊哥哥。

剛到C國的第一年,賀汐還會哭著吵著要找哥哥,但是小孩子忘性大, 等時間長了,尤其是長大上學之後,他這個哥哥就像小時候愛不釋手的玩具娃娃, 不合時宜一般, 慢慢地退場了。

賀朝說的時候沒帶什麼負面情緒,反而還覺得挺好的, 幸好她還小,很多事情眨眼就可以忘記。

然後去擁抱新的生活。

謝俞不知道該說什麼, 乾脆沒說話。

“……我再次聲明一下,真沒那麼淒慘, 又不是失憶苦情劇,就是跟我不親而已。”賀朝說,“你說她玩遊戲玩得好好的, 結果每次登上去發現裝備等級和臭男人都變了一個樣, 想想是有點驚悚。”

賀朝這個人,情商很奇特。

說不上來他這情商到底算高算低,總結下來大概就是一位立志於感動自己的戲精人物。

比如說現在這件——賀朝那個遠在C國的妹妹,登上遊戲,發現自己總是越不過去的關卡居然通了、好不容易攻略成功的男性角色突然跑了。

又是一個賀朝感動自己、感動天、感動地就是沒有感動得了對方的故事。

謝俞說:“你也知道驚悚?是不是自己想想還覺得特別感動?”

賀朝蹲在花壇邊沿上笑了:“你別說, 好像是有那麼點。”

謝俞對別人的故事向來沒什麼探究的欲望,只覺得這個人像個大傻子。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他再清楚不過。這段時間他親眼看著賀朝打弱智遊戲,上課打下課也打,有時候半夜還發張截圖給他,問他兩雙鞋子選哪雙。

他明明應該想,這關我屁事啊,但是鬼神使差地、謝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突然彎下腰,等他回神的時候,手已經放在賀朝頭頂上了。

兩個人都有點發愣。

賀朝頭髮短,摸起來有些扎手。

謝俞在‘把他推下去’和‘立馬撒手扭頭就走’之間選擇了後者:“我回去了。”

“一起啊,”賀朝跳下來跟上,邊走邊抬手摸自己頭頂,“我頭上有東西?你走那麼快幹什麼?”

謝俞回去之後洗了澡,頭髮也沒擦乾,蹲在床邊,伸長了手把床底的行李箱拖出來。

裡面都是學習資料,類比測試卷,以及他平時做的筆記,滿滿一大箱子。平時它們就躺在床底下,上了鎖,安安靜靜地躺著。

他覺得他應該做會兒題目冷靜一下。

謝俞蹲在行李箱邊上,盯著看了幾分鐘,手指觸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封皮,他又抬頭看看窗外,黑夜裡稀疏掛著幾顆黯淡的星星,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回想起賀朝蹲在路燈下那個笑容,很亮,好像能劃破黑夜似的。

賀朝看上去每天都過得很瀟灑。

謝俞很好奇他哪裡有那麼多事情值得高興,前兩天他喝汽水喝到再來一瓶,把瓶蓋從排尾傳到排頭給劉存浩他們炫耀:“都摸一摸,摸一摸啊……一天的好運氣從大哥的瓶蓋開始。”

許晴晴在做試卷,特別不給面子:“什麼玩意兒,你以為你是錦鯉啊?”

“晴姐你怎麼說話呢,仗著我朝哥不打女人啊,哎朝哥,我跟她不一樣,我捧你場,”萬達一邊說一邊強烈暗示,“啊,我摸了,我感受到它的魔力了,天哪,這種異次元時空傳來的神秘力量——朝哥,我有點渴,能不能把這個好運瓶蓋賞給兄弟?”

“不能,”賀朝伸手拿回來,“我要留著給我同桌。”

但是謝俞並不領情,等他進教室,對著瓶蓋就是一句:“要扔垃圾自己扔去。”

謝俞想到這裡,突然意識到最近‘賀朝’這兩個字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連周大雷都知道他有個大帥逼同桌,偶爾兩個人講講電話,話題總是會突然向某位大帥逼靠攏。

周大雷聽出不對勁來,問過一次:“你倆很熟?謝老闆,認識你那麼多年第一次見你交朋友啊,我怎麼心裡有種老父親的感覺。”

謝俞跟顧雪嵐剛到黑水街的時候,大雷還是黑水街孩子王,野得不行,看著那兩位樣貌氣質跟他們這片格格不入的人從長途巴士上下來。

雖然坐了四十多個小時的汽車,路途勞頓,但兩個人絲毫沒有放鬆警惕,尤其那個小的,眼睛裡像是藏了刀子似的,銳利得很,看誰都像審視。

大雷小時候不懂事,見到謝俞還以為是女孩,覺得這小女孩長得真好看,沖對方丟小石頭子表達好感。誰知道第二天等雷爸雷媽上班,冷冰冰的“小女孩”上門報仇來了,脾氣沖得不行,直接拽著他把他摁在地上揍:“你扔誰?懂不懂禮貌?需不需要我教你怎麼做人?”

熟嗎?謝俞問自己。

他跟賀朝應該,不算熟吧。

這個周除了月考比較刺激之外,其他幾天都平平無奇地過去了。

只有薛習生,他還不肯放棄,每天過來找謝俞和賀朝兩個人,希望他們倆加入他的學習小組,一起學習共同奮鬥,把班級均分拉上去。

43分,這是我們跟一班的均分差距。”薛習生並不害怕這兩位赫赫有名的大佬,或者說就算知道大佬會打人,他也願意冒著生命危險。

“身為我們班的學習委員,我不能放任這種情況發生——為什麼你們不愛學習?學習明明那麼有意思,不學習的話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如果你們相信我,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薛習生簡直就是瘋狗二代,賀朝拿他沒轍,又不能真的打人:“朋友,我覺得我們還是放彼此一條生路。”

謝俞什麼狠話都說了,甚至動用了萬能八字箴言‘關你屁事關我屁事’,薛習生絲毫不受影響,他只重複一句話:“43分,這是我們跟一班的均分差距。”

薛習生一戰成名,被萬達封為:站在三班食物鏈頂端的男人。

“這麼恐怖的?”看到萬達回復過來的短信之後,沈捷抬起頭,看著這兩天仿佛紮根在八班的兩位大佬,“……難怪你們倆這幾天總往我們班跑,謝俞大佬,你發沒發現我們班同學最近都特別安靜?”

謝俞坐在角落裡低頭看手機,不知道為什麼話題轉到他身上:“我?”

賀朝好歹認識的人多,而且楊文遠事件過後莫名其妙在他們班建立了一絲威望,謝俞就不一樣了,還是聞風喪膽人設,經久不衰。

沈捷說:“是啊,我還沒見你笑過,你要不笑一下表示一下友好?咱班同學都瑟瑟發抖。”

謝俞抬頭,果然看到幾個人在偷瞄他,但是發現他往他們那邊看,又跟做賊似的低下頭。

謝俞剛想說,那就讓他們接著抖吧,賀朝在旁邊突然來了句:“我家小朋友為什麼要笑給你看?”

沈捷腦子突然短路:“……哈?”

謝俞手一頓。手機螢幕上那關遊戲本來打得好好的,小人突然不受控制,從水管凹槽裡掉下去,前面跑了兩千多米的障礙路程悉數作廢。

沈捷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想問“朝哥,你難道在吃醋?”,但賀朝平時經常開玩笑,他也不能確定這句話幾分真幾分假,扯著不放又怕氣氛變尷尬,於是乾笑兩聲:“哈哈,那個,你們看,外面太陽真好,曬著肯定很熱。”

他說完感覺到氣氛變得更加尷尬……準確的來說,尷尬只是他尷尬,身邊兩位散發出來的氣場好像,更微妙一些。

最後謝俞突然站起來,做了一件十分符合他聞風喪膽人設的事情,他撩起袖子,指指賀朝說:“滾出來。”

八班全體抖了三抖。

上課鈴正好響了,姜主任來找老唐,跟老唐一塊兒走出來,遠遠地站在辦公室門口就看到這兩個人扭成一團:“你們倆幹什麼呢?抱在一起幹什麼?”

姜主任嗓門穿越了整個走廊,尤其是‘抱在一起’這個曖昧的字眼,從一班到八班靠窗戶的同學不約而同探頭往走廊上看。

謝俞手還揪著賀朝衣領,賀朝一隻手輕輕搭在謝俞腰上。

所有人:“……”

週五最後一節課是語文。

唐森上完課,合上課本叮囑:“這周週末作業就這些,別一放假就都玩瘋了啊……週末住宿生都回家嗎?準備留校的過來我這邊報備一下。”

謝俞整節課都趴在桌上睡覺,賀朝不甘寂寞地用筆戳戳同桌肩膀:“你週末回家嗎?還生氣呢。”

“我忍著不揍你,你別自己找上門。”謝俞側頭看他。

賀朝又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回,”謝俞說,“我媽生日,週末我肯定得回去。”

 

 

第三十四章

顧雪嵐生日就在後天。

謝俞不回去住倒也不是因為心理承受不行, 他就是捨不得宿舍床底下那整整一箱子的學習資料。

賀朝聽完“哦”了一聲, 然後沒頭沒腦地來了句:“生日快樂。”

“……”

賀朝明顯還想說什麼“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話才開了個頭,被殺手無情打斷。

“行了,可以了, 謝謝你。”謝俞對著賀朝做了個五指收攏的動作,“收。”

“你這個動作,跟沈捷給我發的表情包好像。”賀朝學了一下, 又把手指撒開, “放。”

謝俞:“……”放你個頭啊。

唐森剛才佈置的語文作業賀朝壓根不知道是什麼。

他又坐在座位上浪了一會兒,然後拍拍前座同學的肩, 把那位同學的作業記錄本借過來抄了一遍。

前座同學十分不解,全班都知道賀朝基本上不做作業, 於是大著膽子問:“你要做作業嗎?”

賀朝邊抄邊說:“萬一呢。說不準,看緣分吧, 說不定哪門作業看著覺得特別順眼,緣分到了擋都擋不住。”

那位同學估計也是頭一次聽到這種一本正經的“作業隨緣論”,歎為觀止。

賀朝抄了兩份, 把記錄本還給前座, 又把其中一份拍在謝俞桌上:“拿著,萬一奇跡出現呢。”

謝俞低頭看了眼紙上認都認不出來的狗屎字,心說看都看不明白,奇跡會出現就有鬼了。

他把紙疊起來,一時找不到地方扔, 隨手塞在衣兜裡,就聽賀朝又問:“你生日什麼時候?”

謝俞把臉轉回去,實在是看著他心煩,剛才走廊上的陰影仍揮之不去。一排視窗,整整齊齊探出來一排腦袋,目瞪口呆表情微妙地看著他們。

萬達甚至還遮住了眼睛,一副非禮勿視的樣子。

他長這麼大沒跟誰傳過奇奇怪怪的緋聞,碰到賀朝以後發現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週末留校的同學,嚴格遵守住宿生守則。”唐森找了張椅子坐下,看起來是要跟他們聊到放學,“我們要相信科學,上周週末宿舍樓的事我差點忘了萬達你別低著頭,真是看不出來你們那麼有想法。”

秋後算帳。

他們班唐老師反射弧特別長。

有時候以為他是真的不計較,結果等他們放鬆警惕,感覺一切已經過去,風平浪靜歲月靜好的時候,突然被老唐抓走訓話:“哎,你們上個月”

“說一下會死啊,”賀朝側著頭看謝俞,也往下俯身,跟他在同一水平線上,伸手想碰他頭髮,“你什麼時候生日?”

謝俞說:“會死。”

賀朝沒繼續執著這個問題,沒幾分鐘,話題從生日日期變成了“你幾幾年的?肯定比我小。”

謝俞現在對這個“小”字特別敏感,比如“小朋友”。

於是謝俞坐起身,臉色不太好,反問:“怎麼就小?哪兒他媽小了?”

結果兩人對比了出生年份,賀朝比他大了一歲。

“叫哥,”賀朝笑著說,“說了你小你還不信。”

謝俞總感覺賀朝在給他下套。

賀朝翹著腿往後靠,身下椅子前腳翹起來,姿態懶散,重心移到後面,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晃。

賀朝抬頭往前看,目光穿過前排同學的後腦勺,直直地落在黑板上,黑板上是幾行字跡端正的板書,耳邊唐森念經的聲音突然離他越來越遠。

半響,謝俞聽到賀朝輕描淡寫地說:“你肯定比我小啊,我初三重讀了。”

謝俞第一反應是:難怪賀朝這種成績上高中還沒人說他作弊。

當年謝俞弊神的名號傳遍全年級,賀朝卻屁事沒有。

原來是重讀。

重讀就說得通了,一個成績賊差的學渣,重讀加上狗屎運,這才摸到了高校的尾巴。

謝俞看著賀朝那副散漫的樣子,手裡捏著筆,幾根手指捏著它轉圈。

賀朝桌上還攤著那張十分數學卷,訂正倒是訂正了,只是大概抄兩行就走一會兒神,而且字跡淩亂,看起來亂七八糟。

謝俞有點好奇:“你重讀了幾年?”

“”賀朝說,“一年,怎麼了。”

謝俞:“沒什麼,我以為你這樣的起碼三年起步。”

賀朝覺得這話聽著不是很舒服:“我哪樣?你不是跟我差不多嗎?倒二,能不能摸著你的分數說話?”

說話間,下課鈴響。

大家歡呼雀躍,萬達更是站在椅子上揮著試卷喊:“解放了——解放了同志們!”

唐森演講中斷,搖搖頭,站起來叮囑最後一句:“別急著走,東西都收拾好,別落下了,今天值日生把教室打掃乾淨再走啊。”

謝俞沒什麼東西要收拾,賀朝週末還是住校,坐在椅子上繼續晃,甚至後仰著沖他擺擺手:“小朋友再見。”

謝俞沒說話,經過賀朝身後的時候抬腳直接踹上去,乾脆俐落:“你再叫一句試試。”

賀朝瞬間失衡,眼看著就要連人帶椅子往後栽,還好反應快,倒下去的時候找到最帥氣落地姿勢,一隻手撐在地面上:“臥槽。”

椅子順勢倒下,砸在地上發出“砰”一聲巨響。

萬達揮試卷揮了一會兒,心血來潮把試卷折成了紙飛機,放在嘴邊哈口氣:“——沖啊,飛翔吧自由的小鳥。”

劉存浩看到了,也把桌上那張數學試卷折起來:“達達,我給你看個更厲害的。”

唐森這才剛走到門口,班裡已經亂成這樣,他雙手背在身後,手裡拎著杯中老年養生茶,感慨道:“年輕人,真是有激情”

謝俞什麼東西都沒拿,反正睡兩晚就回學校。

顧雪嵐倒是比較上心:“你就背個書包,把作業啊什麼都帶上,其他家裡頭都有。”

“知道了,我自己看著辦。”謝俞渾身上下除了手機和零錢就是那張忘記扔的奇跡作業紙。

出了校門,確定沒有什麼鐘家司機開著豪車等在門口,這才往公車車站走。

“天那麼熱,讓人來接你還不願意,非得曬著大太陽人擠人,”顧雪嵐說,“你路上小心點。”

謝俞“嗯”完掛了電話。

謝俞對生日其實沒什麼概念,他記憶裡的生日沒有蛋糕,不管是驚嚇還是驚喜都沒有,不是什麼熱鬧的場面。

只有一碗熱騰騰的面。

為了節省開支,顧女士自己不過生日,但是每年謝俞生日,顧女士都會給他下一碗面。

吃下去混身都感覺熱,說不出什麼所以然,只覺得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鐘傑週末倒是回來了,他上大學之後除了學校就是跟著鐘國飛在公司實習,很快就要接手公司。

謝俞來鐘家三年,沒起什麼風浪,不聲不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是扶不起的阿斗,鐘傑除了不爽,心裡還隱隱有幾分快感。

“聽說你這次月考考得不錯?”謝俞一進門,鐘傑就陰陽怪氣地問。

謝俞換好鞋,手扶在鞋櫃上,低著頭看不太清楚表情:“過獎。”

顧雪嵐從客廳走出來,知道兒子今天回來,正巧鐘傑也在,她親自下廚做了好幾道菜:“飯菜已經好了,趕緊過來吃飯。”

鐘傑坐在沙發上冷笑一聲,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大概是受到賀朝的影響,謝俞發覺自己脾氣變好了很多,在“你氣我不氣”的生活態度下,這頓飯居然安安靜靜地吃完了。

而鐘傑發現謝俞變得越來越難對付,從一點就炸變成冷言冷語回擊,這次回來直接無視他把他當空氣。

飯後,顧雪嵐拉著謝俞,打算切幾盤水果,讓他們帶到樓上去吃。

謝俞幫著她一起洗水果,兩人擠在廚房間,水流沖在手指上,有點涼。

兩個人之間話不多,基本上問一句答一句,最後陷入沉默。

謝俞洗好最後一顆蘋果,給顧女士遞過去。

“你先把這盤給你鐘叔叔帶上去,”顧雪嵐說,“他這幾天公司事情特別忙,一回來飯都沒吃幾口就在書房待著。”

鐘傑也在二樓書房,謝俞走到書房門口聽到裡面激烈的爭吵聲——透過門板,有些悶,尤其是鐘國飛無力又惱怒的聲音。

“我盼著你好,你呢,你能不能也盼著我點好?!你顧阿姨能陪著我過日子,我很感激她。”

然後是鐘傑帶著嘶啞的一句:“那我媽呢——?!她去哪兒了?現在這個家,她算什麼,我又算什麼?!”

不知道這個話題又是怎麼發展起來的,三年來沒完沒了。

謝俞覺得這兩個人說話聲有點吵,他低頭用牙籤插了一小塊兒蘋果,放在嘴裡,吃著有點酸。

顧雪嵐聽到樓上吵鬧聲,聯手都顧不上擦,上樓勸架。

“你別去,”謝俞站在書房門口,一隻手端著果盤,另一隻手握在顧雪嵐胳膊上,“讓他們吵,喜歡吵就吵個夠。”

顧雪嵐怎麼能不管,她急急忙忙推門進去。

又是不得安寧的一個夜晚。

謝俞站在花灑下,渾身淋得濕透,閉著眼睛儘量忽視外面那些聲音。

他抬手抹了把臉,關掉開關,拉開移門走出來,水珠順著頭髮往下淌,劃過脊背,最後匯在瓷磚地面上,被暖光燈打出一絲顏色。

把換下來的衣服扔進髒衣簍之前,謝俞習慣性摸摸口袋裡有沒有什麼遺忘的東西,然後他摸到那張疊成方塊形的紙。

上面是賀朝東倒西歪、筆鋒恨不得飛出去、可遇不可求的字。

謝俞盯著認了半天,一個字也認不出來。

他隨手把那張紙翻過來,發現反面還畫了一個笑臉。彎彎的嘴巴斜上去一筆,看上去有點賤。

謝俞看著看著,突然靠在水池邊上笑了。

 

 

第三十五章

謝俞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他眉眼裡的那些煩躁、不耐, 一點一點從身上褪下去。

他又把紙條疊起來, 垃圾桶就在邊上,猶豫兩秒還是沒有扔。

賀朝身上有種特質。

他那種漫不經心吊兒郎當,完全吊出了自己的風采。

雖然成績差得令人髮指, 各科老師看著多少都有點頭疼,還經常哭笑不得。但是下了課,偶爾吳正還會找賀朝去球場踢會兒球:“小子, 上數學課的時候你說什麼來著, 中午來球場,我教訓教訓你。”

這事跟謝俞並沒有什麼關係, 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賀朝被點名批評,都能牽扯到他。

吳正又指指謝俞:“你小子也來。”

於是等到中午吃過飯, 就被賀朝拉去操場,還有萬達羅文強他們過來湊人數。

吳正那邊陣容強大, 除了老唐、隔壁班歷史老師,甚至連姜主任都在。

吳正扔粉筆頭的水準高,但球技不堪入目, 畢竟每天坐辦公室缺乏運動, 而且上了年紀,身子骨比不了年輕人。

“我們這樣,等會兒放放水。”中場休息的時候賀朝低聲說,“讓瘋狗他們多進幾個球。”

萬達說:“朝哥,這難度有點大啊, 他們技術實在是菜,我可比不上你,戲太難,我覺得我演不了。”

賀朝蹲著拍了萬達頭頂一下:“難個屁,我教你。他進球的時候,你這樣,跪下來會不會,然後十分懊惱地揮拳頭砸地,表現出你對於球場失誤的那種深沉地懊悔……”

萬達聽完有點恍惚:“這麼浮誇的嗎?”

“戲多,你自己演。”謝俞蹲在邊上,手裡拎著瓶水,把瓶蓋蓋上去,“別扯上別人。”

“這個需要大家一起配合,”賀朝又說,“你不是別人,你是我同桌。”

謝俞還沒回嘴,羅文強第一個站出來表示不想合作:“打假球,嚴重違背了體育精神!我不同意!”

賀朝:“……”

照顧到老吳的打球體驗,他們還是放了水,萬達聽取賀朝的意見,連假摔都用上了。但羅文強寧死不放水,於是賀朝身兼“豬隊友”這個劇本,全力壓制住羅文強選手的發育。

羅文強簡直痛不欲生:“朝哥你幹啥啊,你到底是哪個隊的……俞哥你管管他。”

謝俞:“為什麼是我,關我屁事。”

最後吳正他們打球打得神清氣爽,意氣風發,感覺重新回到十八歲。

甚至還預約了下一場。

書房裡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聽他們吵了半天,謝俞差不多聽明白了,總結下來就是鐘傑小時候他媽給他買的鋼筆不小心被鐘國飛碰掉在地上,筆頭摔壞,出不了墨。

三年來從沒有解決過的問題又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鐘國飛覺得鐘傑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和他胡鬧。

“你們倆各自冷靜冷靜,這樣吵下去也不是辦法。”顧雪嵐從書房裡追出來。

鐘傑拿著車鑰匙就往外走:“冷靜?我冷靜得很。”

鐘國飛也氣,尤其鐘傑失去理智對他說了很多過分的話,但忍不住還是站在樓梯口問:“回來,你去哪兒?你不住家裡住哪兒去?”

鐘傑頭也沒回,毅然決然要做一個渾身彌漫著酒氣和寂寞的頹廢泡吧BOY

其實在家裡呆著也沒什麼勁,吃過飯就往房裡鑽,偶爾跟大雷打會兒遊戲。

就跟萬達回家之後發的那條空間動態一樣:到家,鹹魚,醉生夢死。

“你別去那邊,輔助一下我好吧,”周大雷知道謝俞玩遊戲的尿性,他就沒有見過比謝俞還適合單排的遊戲玩家,知道歸知道,這麼多年他還是一直沒能習慣,“你看沒看見我就快死了啊謝老闆,砍的不是你你不覺得疼是吧……啊臥槽,涼了涼了。”

謝俞不為所動:“你好菜。”

“……”

“我菜,”周大雷開玩笑說,“我這都是因為誰啊,有誰受得了你這種比敵人還殘酷的隊友,啊?!”

謝俞打了兩局,看看時間,說:“你玩,我下了。”

周大雷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直到謝俞說下線,他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嵐姨今天生日是吧。”

“我都差點忘了,你代我向嵐姨問個好,就祝她越來越美,事事順心,”周大雷又埋怨道,“你怎麼也不提醒提醒我。”

樓下賓客還沒走。

顧雪嵐生日,雖然顧女士明確表示不用特意辦什麼生日宴,但家裡還是陸陸續續來了挺多人,禮物都堆在桌上。

鐘國飛在商界的地位擺著,雖然沒什麼人看好這位鐘太太,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

“提醒你幹什麼,”謝俞關閉遊戲介面,一條腿搭在椅子邊沿上,對著電腦久了有點困,“你又打算送塑膠花?”

周大雷說:“你別瞧不起塑膠花,雖然假,可是它永不凋謝,我送禮物都是很實用的。”

“那大夏天送圍巾,也叫實用?”

周大雷不會承認自己送禮物的水準有缺陷,狡辯說:“……反正冬天遲早會來。”

“我是不是還得誇誇你。”

傍晚六七點,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房子裡安靜下來,傭人收拾果盤、拖地擦桌子,鐘國飛出去送客。

顧雪嵐有些疲倦,正打算上樓,經過廚房的時候看到謝俞在裡面,腰上圍了條圍裙,袖口挽上去幾折,手裡抓著把青菜,在水龍頭下仔仔細細地清洗。

鍋裡水正好煮沸,不斷往上冒著熱氣,謝俞騰出一隻手去掀鍋蓋,然後把麵條下進去。他做這些的時候動作很熟練,絲毫不拖泥帶水。

謝俞對廚房並不陌生,以前顧雪嵐忙著工作沒時間照料他,晚飯不是去大雷梅姨他們家吃,就是自己開火,簡單下碗面或者炒個飯。

顧雪嵐沒出聲,站在廚房門口看。

很簡單的一碗面,青菜,碎蔥花,煎蛋。

少年低著頭,眼底全是專注。

顧雪嵐看著看著眼眶不知不覺濕了,她轉身背過去,抬手遮了遮眼角。

謝俞沒多說什麼,等顧女士一口一口把面吃完,他才說:“媽,生日快樂。”

顧雪嵐點點頭,輕聲應了聲。

她也說不出什麼矯情的話,最後只說:“不早了,快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課。”

明天又是週一,謝俞躺在床上,正要關手機,正上方通知欄閃出來兩條消息,時間卡得剛剛好。

來自企鵝好友“賀朝”。

-老謝,發現個好東西。

-加微信1502XXX7043,作業代寫瞭解一下。

謝俞指尖在螢幕上頓住,半響才打上去一個問號:?

賀朝:我們年級的,專業代寫。

賀朝:沈捷說這個人業務能力很強,價格公道,還會模仿字跡,仿得連姜主任都看不出。

賀朝:而且抓一賠十。

謝俞:所以呢?

謝俞覺得自己對學渣的認識還是太局限,他根本就不合格。

-語音跟你說,現在方便嗎?

雖然不感興趣,謝俞還是打起精神回:好。

下一秒,賀朝發過來一個邀請。

謝俞也沒仔細看,以為就是普通的連麥。

結果按下確認之後,剛洗完澡、渾身上下只穿了條內褲的賀朝出現在螢幕中央:“……”

賀朝頭髮都沒擦,光著腳踩在地面上,正彎著腰,在床邊翻衣服。肩胛骨、脊背順著動勢略微繃緊,紅繩掛在脖子裡,那種少年特有的朝氣,近乎張揚。

謝俞沉默兩秒後說:“你想幹什麼?展示你騷黑色的內褲?”

“我操,”賀朝自己也嚇了一跳,拿著衣服回頭,“……這什麼。”

賀朝忙著穿衣服,本來要點語音,不小心變成了視頻。

謝俞那邊光線不是太好,有點暗,看樣子應該正躺在床上,賀朝三兩下穿上衣服褲子:“手誤,你不要這個表情,明明是你賺了,哥的肉體……”

“沒事我就掛了。”

賀朝停下對自己肉體的吹噓:“有事,對,那個代寫。”

謝俞不知道一個代寫,賀朝有什麼要找他單獨聊聊的必要,隨口問:“兩份作業能打八折?”

“不是,”賀朝說,“我給你那張紙你還留著嗎,都有些什麼作業?我自己也看不懂我到底寫了些什麼幾把玩意兒。”

“……”

謝俞心情平和不帶髒字地‘問候’了賀朝,大致意思是讓他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然後準備掐斷視頻通話。

“你嘗試一下啊,萬一你跟我的字有緣呢。”

“你得問問代寫跟你的字有沒有緣分,”謝俞說,“他寫得出你這種幾把玩意兒?”

謝俞說完,直接摁了掛斷。手機螢幕閃回到桌面,當初忘記卸載的智慧果圖示還安安靜靜地躺在‘遊戲’分類裡,一抹綠尤其顯眼。

不知不覺間,窗外已經黑了個透。風從窗戶外邊刮進來,帶著略微涼意。

謝俞閉上眼睛,意識越來越弱,但是他知道,夏天好像快過去了。

那個熱烈又悶躁的,周大雷在電話裡喊“操你媽搶我紫武”,賀朝把黑色口罩勾下來笑著說“我八國混血”的那個夏天,要過去了。

 

 

第三十六章

謝俞起得早, 換上校服, 跟顧女士兩人吃了點清粥小菜, 看看時間,準備坐公交回學校:“我走了,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顧雪嵐放下筷子, 起身說:“讓司機送你去吧。”

謝俞走到玄關處彎腰換鞋,就像他回來的時候那樣,什麼都沒帶, 看著不像是去學校而是出去玩一樣:“不用, 我自己去就行。”

“你就這樣去?怎麼連個書包都不帶,”顧雪嵐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 “這週末老師留的作業你寫沒寫啊?”

謝俞說:“寫了,在學校裡就寫完了。”

這藉口未免太假, 顧雪嵐信就有鬼:“我看你壓根就沒寫。”

“我會寫的題本來也沒幾道,”謝俞把拖鞋擺好, 拉開門出去,外頭湧進來一股風,帶著濕氣撲面而來, “帶不帶回來都一樣。”

顧雪嵐正要說“天氣轉涼了注意身體”, 謝俞已經走出去好幾步。

鐘家這套房子地理位置較偏,離它最近的車站得走半個小時。

附近有出來晨跑的住戶,在公園裡繞著跑圈,脖子裡掛了條毛巾,邊跑邊喘氣。

其實這裡也並不是一切都讓人感到煩躁的。

比如從天際泛上來的朝霞, 比如路上經過的一草一木,前面還有對夫妻帶著孩子一起晨跑,故意放慢腳步,看起來像滑稽的慢動作重播。

謝俞走著走著戴上耳機,隨機播了首歌,然後又把手插回衣兜裡。

新鮮的空氣,新的一天。

謝俞到學校的時間得取決於公車在路上行駛得順不順暢,有時候比較倒楣——比如現在,公交半途熄了火。

司機抽著煙,蹲在車邊上看了半天,又用手拍拍它,最後得出結論:“不行,你們等後邊那趟吧。”

滿車乘客情緒爆炸。

-小朋友,什麼時候到學校?

-幹什麼

-想不想我,我來校門口接你啊。

-你有病?

-能不能好好聊天,得虧我脾氣好……哎,等會兒到學校了別急著進班,我在廁所等你。

賀朝估計是到教室到得早,閑著沒事幹過來騷擾他。

謝俞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聊了陣,兩人一個想把聊天聊死,另一個負責枯木回春。

後面那趟公交來得挺快,晃晃悠悠停下來,91路車牌掛在玻璃車窗上。

謝俞到的時候還有十分鐘上課,不算遲到,瘋狗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站在校門口幹瞪著眼睛:“還不快點,跑起來!爭分奪秒!”

瘋狗又道:“一點也不知道抓緊時間,馬上就高三了,還以為自己剛入學呢……你知道你同桌吧,當初他整天被我逮,他每天早上都偷偷翻牆,我就帶著人在牆邊上堵著。”

謝俞還是那個速度,不緊不慢地從姜主任身邊走過去,不是很想聽‘瘋狗的英勇往事’:“打擾了,姜主任再見。”

謝俞剛走上樓,隱約看到高二三班班級門口有個人晃來晃去,萬達單手撐著窗沿,探著腦袋往這邊看。他沒在意,正要走過去,突然間有人從背後抓著他的手腕,拉著他往反方向走。

謝俞沒防備,跟著那股力量往後退了兩步,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拉著進了男廁所隔間裡。

“跟你說了別進班,”賀朝鬆開手,廁所隔間容納下兩個人還是有點擠,兩人靠得很近,“……沒看到學委在走廊裡晃嗎。”

賀朝裡面穿著校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寬鬆的衛衣,黑色,背後印了一對筆劃淩厲的大翅膀,白色校服邊從下麵露出來一截。

謝俞壓根沒把在等車的時候賀朝說的那句“廁所等你”當回事:“他晃什麼?”

“他說今天一定要把三角函數給我們講明白。”賀朝抓抓頭髮,挺無奈地說,“……我早上一進班他就坐在我對面念公式。”

謝俞:“……”

賀朝:“想不到吧,我真的服氣,他將來絕對是幹大事情的人。”

過了個週末,謝俞都快忘記班裡還有一個瘋狂想拯救班級平均分的人物。

薛習生這個人專注力和忍耐力都不是常人可以比擬的,就沖著他滿桌子的便利貼,還有抽屜裡桌上地上都撂不下、只能往班級圖書角放的各科資料書。

這兩天薛習生除了完成自己的作業,還在思考到底怎麼樣才可以帶領大家一起學習。

兩個人在廁所隔間裡擠了會兒,最後謝俞覺得這樣有點傻逼,大清早躲廁所算怎麼回事兒,還不如回去聽薛習生念公式。

於是兩人發生了一點口角。

“你不能拋棄我。”

“你別擋著門。”

“老謝,出了這個門我們就不再是兄弟。”

“本來也不是。”

“……”

臨近上課,有值日生拿著抹布來廁所清洗,關掉水龍頭擰乾抹布,本來就要往外走,但他隱約聽到廁所裡有什麼聲音,於是停下腳步,四下環顧兩眼。

隔間裡。

賀朝後背抵著門,擋住不讓他開。

謝俞手繞過賀朝腰側,摸到門把,剛擰開,賀朝又推著他往裡面擠。

兩股力量相互衝撞,雖然動作幅度不大,謝俞往後退的時候腳跟不小心踢在垃圾桶上,垃圾桶整個被踢翻,砸在地上。

賀朝怕他摔,又伸手拉了謝俞一把。

本來謝俞平衡維持得好好的,被他這一拉,整個人往後栽:“……操。”

那位值日生覺得一定是自己來廁所之前沒翻黃曆,不然肯定能翻到“不宜如廁”四個大字。

最後一間隔間門緩緩打開,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謝俞跌坐在馬桶蓋上,而賀朝彎著腰,一隻手搭著謝俞脖子。

姿態著實有些曖昧。

“我、我什麼都沒看見……”值日生倒著往門口走,“真的什麼都沒有看見。”

謝俞冷著臉沒說話。

賀朝直起腰:“哎,這位朋友。”

值日生大概是受驚過度,退著退著居然來了句:“不要殺我。”

好事不出門,基情傳千里。

第一節課下課,萬達就湊過來問:“你們早上在廁所裡什麼情況?”

“沒情況,”謝俞抄完作業,隨口說,“你今天是不是皮癢?”

萬達說:“我就是皮,我不癢。”

賀朝看著薛習生跟在唐森身後出去,警報解除,這才加入聊天大軍:“消息這麼靈通?”

“我小學同學的高一同學跟隔壁班班長的表哥是好朋友。”萬達彙報完自己曲折迂回的情報鏈,又問,“話又說回來了,朝哥,你真的把俞哥衣服給扒了?”

謝俞蓋上筆蓋,終於抬起頭,認認真真地盯著萬達看:“什麼?”

謝俞臉上表情說不上來到底是有點不開心還是特別不開心,萬達琢磨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的危機應該沒那麼大:“我不知道最開始的版本到底是什麼,反正吧,傳到我這,是這樣的,你倆在廁所裡戰況激烈,衣冠不整……總之就很刺激。”

謠言這種東西,一傳十十傳百,沒事也能傳出點事來。

萬達最後又問:“真的嗎?來,我們湊近點,偷偷說,我保證守口如瓶。”

謝俞往後靠了靠,沒心情扯這事。

倒是賀朝神神秘秘地湊過去:“想知道嗎?”

萬達:“想。”

“其實我們不止幹了這些,”賀朝說,“我們還做了一些更激烈的事情……”

萬達猥瑣地眯起眼睛,心馳神往:“哦?”

賀朝趁萬達沒防備,不動聲色地把手邊一疊學生日報卷起來就往萬達頭頂上砸:“你!他媽!啊!老子的舌根都敢嚼!是不是大哥最近給你的自由過了火?”

萬達都被敲懵了,捂著頭,兩眼淚汪汪地看著謝俞,眼底明顯寫著:你同桌欺負人。

謝俞本來真的有點煩,看到他們倆鬧了這麼一出,倒也覺得沒必要計較了。

“你怎麼能這樣,”謝俞說完這半句話,萬達拼命點頭,差點就想喊‘從今天起您才是我親哥’,但是謝俞卷起英語課本,又說了後半句話,“……怎麼用報紙,報紙這麼輕,你砸著玩?”

賀朝聽完笑出聲。

萬達看著厚厚的一卷英文書,扭頭就跑,感覺特別委屈:“你變了,俞哥,你變了……”

中午午休。

羅文強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來第一場二中官方體育賽事,從唐森辦公室裡拿著下周秋季運動會報名表,回到班裡中氣十足地喊:“同學們——我要宣佈一件事!”

萬達和劉存浩兩個人,搶在他前面模仿老唐說話,語調慢悠悠地,仿得有六七分像:“秋季運動會,羅文強你組織一下……讓大家踴躍報名,展現出咱班的活力。”

羅文強話被人搶了去,在臺上有點尷尬:“你們倆怎麼這樣啊,搶我飯碗。”

班裡鬧哄哄的。

謝俞趴在桌上閉目養神,上午一直盯著手機,眼睛有點酸。

賀朝卻以為同桌在睡覺,謝俞趴著趴著,感覺到什麼溫溫熱熱的東西貼在他右耳邊上,捂住了他的耳朵,把羅文強他們的說話聲隔開了。

——是賀朝的手。

然後他聽到賀朝沖他們“噓”了一聲:“我同桌睡覺,你們小點聲。”

其實班裡不止謝俞一個人趴著,前排有幾位女生也在睡,都覺得吵,但是不好意思開口。

謝俞動了動手指,想睜開眼,最後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動彈。

他本來沒有睡意,但是閉著閉著……最後真的睡著了。

 

 

第三十七章

正好下午有節體育課, 於是羅文強說:“抱歉抱歉, 一時太激動, 這樣那我們體育課上再談,有意向參加的隨時可以找我啊。”

謝俞睡得淺,隱隱聽到有人在說話, 又聽不真切。

等到快上課,吳正順路經過他們班,把作業交給課代表, 課代表發作業整個都是飛著發的, 飛得特別帶勁,別人想幫他一起分擔都不願意。

“謝、謝俞……”課代表默念名字, 再抬頭,瞬間鎖定住目標。

下一秒, 練習簿砸在謝俞腦袋旁邊。

“……”

謝俞睜開眼。

課代表比劃了個“抱歉”的手勢,謝俞沒說話, 看也不看,隨手把練習簿塞進抽屜裡。

賀朝正低著頭坐在邊上玩手機,他帶著耳機, 耳機線從衣服口袋裡牽出來。

課代表發到賀朝, 叫了一聲:“朝哥!”

賀朝相當配合地舉起手準備‘接球’,接到之後拽了句英文:“哇哦,nice。”

“睡醒了?”賀朝接到練習簿之後,側頭看謝俞,又問, “……你作業呢?”

謝俞說:“幹什麼?”

賀朝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整個人斜著歪到謝俞那兒去,往他課桌抽屜裡瞧:“我就看看。”

謝俞沒攔著他,也沒拿東西砸他頭,伸手把練習簿拿出來往他桌上拍:“拿去瞻仰,趕緊滾。”

他跟賀朝兩個人的作業本上,從頭翻到尾也沒有幾個大紅勾。

賀朝翻開上週末留的那幾道題,確定謝俞也沒有一道做出來的,心滿意足地合上,又給他放了回去:“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謝俞還趴著,半張臉被衣袖擋著,只露出來一雙眼睛,呼出去的熱氣悉數打在衣袖布料上,看起來像某種動物,特別想讓人伸手揉一把,當然揉之前得做好被撓死的準備:“什麼玩意兒?”

賀朝指指黑板上那行字,是吳正的字跡,端正又大氣。

——某兩位作業全錯的同學,體育課,辦公室,不見不散。

“……”

“就在你睡覺的時候,”賀朝還是沒忍住,伸手揉了一把,“人生就是這樣,層出不窮的驚喜。”

謝俞並不是很在意,“哦”了一聲。其實還是很冷淡,從表情到聲音,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冷淡。可賀朝覺得自己大概是著了魔了,又或許是因為謝俞頭髮太軟,他竟然覺得殺手剛睡醒的樣子有那麼一點乖。

賀朝又說:“別擔心,你還有我。”

謝俞“哦”不下去了。

黑板上這則通知掛了整整兩節課,雖然用的是代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萬達蠢蠢欲動:“賭不賭?”

劉存浩:“這用得著賭嗎,某兩位,還能是哪兩位。”

許晴晴:“你還能在咱班找到第三個作業全錯的人?”

謝俞看了一眼賀朝的作業本,發現這人就抄了題目,然後極其瀟灑地在左側留下“解”和“冒號”,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你不是找的代寫嗎,”謝俞把自己那本又塞回抽屜裡去,隨口問,“就給你代成這樣?”

賀朝說:“沒找,多虧你提醒我,我發現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根本沒有人寫得出這麼帥的字。你看看我這大氣磅礴的筆鋒,這起承轉合……”

謝俞毫不留情打斷道:“你把狗屎誇出花來也沒用。”

“丁亮華你跑短跑和接力,行嗎?我聽說你的英勇事蹟了,你這個,爆發力很強……然後女生,女生那邊的情況我不太瞭解,晴姐你幫個忙,去統計一下女生有誰想參加的。”

體育課上,羅文強和劉存浩他們坐在操場上,圍成一個圈,羅文強褲兜裡塞了三支筆,說完掏出來一支給許晴晴:“還有全班集體項目,拔河什麼的,這個我抽空跟你們講講技巧。長跑就朝哥俞哥……欸,他們人呢?”

羅文強說到現在才發現,兩位他上周就欽定的長跑健將不見了。

萬達:“你才發現啊,他們倆被叫去數學老師辦公室了。”

劉存浩補充:“這兩位長跑選手,作業全錯。”

羅文強摸摸後腦勺:“啊?我得到運動會通知之後太興奮了,沒注意……”

兩位長跑選手正在老師辦公室裡生不如死。

“你們兩個,拿著作業,自己找位置坐,什麼時候弄懂什麼時候下去上體育課。”吳正說完繼續低頭批次工作,“你們可真行啊,不過有一點我要表揚表揚你們,起碼你們不抄作業,堅守住了自己的底線。”

賀朝說:“過獎過獎。”

吳正也沒想到賀朝這臉皮能厚成這樣,批次工作的手頓了頓:“你還真當我在誇你?!”

謝俞接過作業,直接把賀朝拽走,替同桌解釋說:“今天出門沒吃藥。”

“是得吃點藥,”吳正說,“病得挺嚴重。”

辦公室裡沒剩幾個老師,老唐去隔壁班上語文課去了,位置正好空著,其他老師的位置也不方便坐,他們倆就坐在老唐那邊寫題。

之前過來幾回都沒有注意到,唐森在座位上養了好幾盆小植物,還用便利貼貼上了它們的名字、以及幾天澆一次水之類的注意事項,心思可以說是非常細膩。

賀朝抬手捏住面前一張便利貼的邊角,把那盆多肉的名字念了出來:“……小翠?”

謝俞:“……”

“中年人取名字都這麼可怕的嗎,這品種不是姬玉露嗎,”賀朝把作業本墊在手肘下面,壓根沒心思寫什麼題,“好歹他也是個語文老師,小翠?”

謝俞抬頭看過去,看到唐森桌面上那塊玻璃板下面壓著很多相片,都是他歷年帶過的班級,日期從零幾年開始,整整齊齊地排到前年。

“你在看什麼?”賀朝問。

謝俞想說在找去年的畢業照,又覺得這種話說出來顯得很無聊,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繼續寫題。

兩人之間隔著張辦公桌,賀朝說了一會兒,偷偷搬凳子湊過去,一點點挪近,最後靠在謝俞邊上才停下,他用筆戳戳同桌:“剛剛老吳講的那道題你聽懂了嗎?”

謝俞拿著筆,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聽懂了,”賀朝說,“這次真的聽懂了。”

幾道題也不難,吳正一對二輔導了一遍,從公式到步驟,要還是不會那真的是智障。

好在賀朝這回說的聽懂了不再是自以為自己懂了,大概是想去上體育課的心情太迫切,智商得到暫時性的提升,謝俞也放鬆了一點對自己的要求,兩個人花了差不多半節課時間,勉強把題目給“弄明白”了。

“來了來了,體委,你的長跑選手來了,”萬達眼尖,遠遠就看到賀朝和謝俞兩人的身影,“我們全村、啊不,我們全班的希望來了。”

“什麼全村的希望?”賀朝走過去,看到高二三班全體都坐在操場上,整整齊齊坐成了一個大圓圈,他也坐過去,拍拍塑膠地面說,“老謝,坐。”

“長跑啊,三千米,咱班沒人願意跑長跑。”

“填,”賀朝大手一揮,相當慷慨,“你朝哥的名字,隨便填,什麼項目都行。”

萬達:“牛批。”

劉存浩:“強!”

羅文強問完又看向謝俞,謝俞不冷不熱地說:“隨便。”

隨便這兩個字簡直是羅文強聽過的最溫柔的話語了——從謝俞嘴裡,他簡直感動得想哭:“好,那我填了,你倆先報個長跑,再來個……我看看啊,俯臥撐吧,俯臥撐行嗎?”

運動會開兩天,也就意味著停課兩天。

大家雖然並沒有那麼熱愛運動,就沖著兩天停課,也勾起了極大的興趣,即使不上場,都要過來摻幾腳。

“隔壁班走方陣好像訂了統一的班服,咱班要不要也來一套?”許晴晴對服飾比較在意,“什麼都能輸氣勢不能輸。”

萬達說:“隔壁班還有女裝大佬呢,咱班是不是也得出一個?”

話題越聊越歪。

等到下課鈴響,他們也沒探討出什麼來。

還運動器材的同學去器材室,羅文強負責清點整理,三班那個大圓圈走得差不多,只剩下幾個人。

萬達湊到賀朝旁邊,小聲說:“其實剛才說到女裝大佬,我第一反應是俞哥。”

賀朝:“你想死我可以送你一程。”

“不是,主要是俞哥這個長相,絕對不是說他娘啊,他一點都不娘,很男人的……”萬達搜遍自己腦子裡的詞庫,也搜不出什麼合適的詞語形容,“就是,總之吧,我和晴姐都是這樣想的,你說俞哥會同意嗎?”

“你真的會死。”

賀朝又說:“而且是以一種你意想不到的速度離開這個世界。”

許晴晴得知這個消息,多少有點可惜,但是可惜過後瞬間釋然,想到了一條新思路:“既然我們做不到年級最美,我們就要搞一個最吸引眼球的女裝大佬,比如那種金剛芭比……”

羅文強覺得背後陰風陣陣。

然後無數雙眼睛都盯著他看。

謝俞還不知道這個女裝大佬梗,他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羅文強已經坐在教室裡痛哭流涕了:“我不要,我拒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的肌肉,很性感的,”萬達安慰他,“要相信你自己啊。”

賀朝一直在笑,笑得直不起腰來,他沖謝俞揮揮手,然後湊在他耳邊說:“我們體委,女裝,害不害怕。”

“拍恐怖片?”

賀朝說:“是啊。”

話音剛落,賀朝又問:“你穿過裙子嗎?”

謝俞腦子裡有根弦突然斷了。

他五官現在張開了還好,小時候理一頭短髮都有人覺得他是女孩子,周大雷就是其中一個傻叉。因為一句“小妹妹”,讓他們倆建立友誼的時間拉長了好幾年,好不容易才從見一次打一次,變成路邊擼串的交情。

周大雷也很苦悶,他認錯也認了,打又打不過。

顧女士年輕的時候也幹過一些惡趣味的事情,兒子軟軟糯糯可愛又好看,覺得好玩,也哄他穿過小裙子,至今家裡都還有幾張怎麼也抹不掉的黑歷史照片。

萬達還在安慰心靈受到創傷的體委,就聽到教室後面哐啷一聲,抬頭看見賀朝和謝俞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又扭成一團,椅子也翻了。

劉存浩看得歎為觀止:“又幹起來了?他們哪天不幹一場我都覺得高二三班少了點什麼。”

“大哥,我錯了,我錯了行不行,”賀朝邊哄邊認錯,認錯的同時又親手往火上澆點油,“不過你這反應不對勁啊老謝,你真穿過?”

謝俞全程用拳頭說話,賀朝招架不住,又不敢動他,於是往後面一靠,捂著肚子喊:“……啊,痛。”

鑒於這人前科太多,謝俞第一反應就是這人又在演,演得還挺浮誇。

但是謝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是往前走了兩步:“哪兒疼?”

賀朝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哪裡,一秒鐘內換了三個地方,最後手停在胸口:“這裡,可能內出血。”

張口就內出血,可真行。

謝俞伸手隔著布料碰了碰:“這兒?”

賀朝低頭看看謝俞抵在他胸口的手,突然有點恍惚:“啊,是。”

那點奇怪又旖旎的心思沒能維持多久,直到他看到謝俞活動了幾下手腕:“我操,真想讓我內出血啊……”

 

 

第三十八章

女裝大佬這個梗大概是越不過去了, 劉存浩他們偷偷趁老唐不注意, 課間用公共電腦搜裙子:“這件怎麼樣, 蕾絲吊帶公主風,浪漫中透著些許高貴。”

萬達:“還是選這件女僕裝吧,這個好這個好, 看起來無比誘惑。”

羅文強生無可戀:“……”

“上面那件,往上滑,”跟謝俞兩個人鬧過之後, 賀朝彎下腰, 單手把椅子扶起來,湊熱鬧說, “不是這件,再往上。”

“哪件啊?”劉存浩往上翻了好半天, 沒看到什麼合意的,越翻越不明所以, “朝哥,你是不是看錯了?”

接下來賀朝毫無保留地向全班展示了自己的女裝穿搭水準:“從上往下數,第三個, 這個好。”

螢幕上是一條紅綠狗屎撞色、牡丹花紋修身款長裙。

“你們為什麼都這樣看我?”賀朝坐在座位上, 看看投影儀,又看看同桌,“你覺得呢,這件不好嗎?”

劉存浩他們已經完全被這條土味濃厚的裙子,以及賀朝教科書般的審美威懾住了, 千言萬語哽在嗓子眼。

謝俞說:“你心裡沒點數嗎?”

賀朝:“我覺得還行啊,這要是在遊戲裡,肯定能拿高分。”

“人民幣玩家沒有發言權。”

“你信我。”

“閉嘴。”

“你看這個色彩,多豔麗……”

“豔麗?”謝俞一針見血嘲諷道,“廣場舞大媽品味都甩你八條街。”

謝俞剛說完,萬達啪啪啪鼓掌:“說得好,精闢。”

劉存浩:“為俞哥點贊。”

賀朝:“……”

被賀朝鬧了這麼一出,羅文強心情大起大落,有了對比,他突然覺得前面那幾件浪漫公主裙和什麼女僕制服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於是羅文強把手埋在手心裡,忍痛說:“就、就剛才那件吧。”

“朝哥,高啊!”

萬達顯然是想得太多,他回味過來,覺得賀朝是故意找了件最醜的刺激體委,沖賀朝豎大拇指,心悅誠服道:“深還是你套路深。”

“承讓,”賀朝一頭霧水,但接話接得相當熟練,接完了他湊到謝俞耳邊低聲問,“他誇我幹什麼?”

謝俞伸手把他的腦袋推開,不是很想說話。

最後一節課,大家早早地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值日生提前把黑板給擦了。

住校生更在意晚飯吃什麼,賀朝從最後一節課上課就開始低頭擺弄手機,中途趁老吳不注意,還偷偷溜出去打電話。

金榜飯館最近推出送飯到校服務,給廣大顧客群發了短信告知。

賀朝點完單之後問:“送哪兒?哪個門?”

沈捷身上卷著煙氣,咳嗽著從廁所裡走出來,他正往身上噴清新劑好把煙味壓下去,扭頭就看到他朝哥一隻手插在衣兜裡,站在樓梯拐角處,後背靠著牆壁。

“朝哥,幹什麼呢?”沈捷邊噴邊走過去。

賀朝側頭看了他一眼,沒回應,思索了下,對著電話又說了句“再加道魚”,說完他把手機拿遠了些,這才正視沈捷:“你上次在金榜點的那道魚叫什麼?”

沈捷:“啊?什麼魚,翻在地上那盤?清蒸鱸魚,怎麼了?”

“沒怎麼,”賀朝把菜名報了過去,然後說,“小朋友喜歡吃。”

沈捷手一抖:“……我日。”

放學鈴響,送餐員電話也正好打過來。

賀朝下樓拿餐,教室裡基本上已經沒什麼人,住宿的去食堂吃飯,只剩下值日生打掃衛生。

班裡冷清很多。

謝俞百無聊賴地坐著,不知道賀朝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臨近下課跟他說“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話還沒說完被謝俞踹了一腳。

最後那節數學課,老吳提到重點學校月考卷裡的新題型,但沒細講。

謝俞閑著也是閑著,在手機備忘錄裡寫解題步驟,隨手抽出來張紙,準備打草稿。

他就那麼一支筆——經過月考洗禮,他發現差生聚集地裡,基本上大家都缺文具,不是沒橡皮就是沒有2B鉛筆,有的甚至連答題用的水筆都沒有。

一群人東拼西湊,你救濟我,我救濟你,捏著用替換芯寫試卷的也大有人在。

謝俞那支筆大概是不小心摔了幾下,寫著寫著不出墨,他乾脆扔了,去賀朝桌子上找筆用。

為了給上課玩遊戲打掩護,賀朝桌面挺亂,各科書堆在一起。

謝俞翻了一陣,筆倒是沒翻到,在數學書裡翻到張奇怪的紙,龍飛鳳舞不知道寫的是什麼玩意兒,看著有點像解題步驟,但他沒來得及細看,賀朝就拎著一袋東西進班了:“收拾一下,桌上的書都拿走,晚飯沒地方放。”

謝俞把紙塞了回去。

四五道菜,每道都擺在一次性餐盒裡,還有兩盒米飯。

謝俞看著那條魚覺得分外眼熟:“金榜?”

賀朝拆開筷子把鱸魚上的蔥絲挑出來,然後才把那道魚往同桌那邊推:“啊,翻牆拿的,說是送餐到校,隔著堵牆也他媽算到校。”

謝俞知道自己吃東西挑,顧女士平時做菜都會比較當心,不過賀朝這次點的菜沒有踩他雷點的。

他隱約想起來上次賀朝問他有什麼忌口,難道這傻逼就一直記著?

“吃啊,愣著幹什麼,”賀朝說,“等著我喂你?也不是不行,你叫我一聲哥,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

謝俞拿著筷子正要拆:“你找死?”

萬達吃完飯,捧著奶茶從走廊外面哼著歌進來,還在門口就聞到什麼味道,走進去一看:“你們兩個過分了啊,今天食堂的菜淡出鳥來了都,還都是中午的殘羹冷飯……你們倒是滋潤。”

賀朝扒拉完最後兩口飯,說:“你不也挺滋潤,奶茶哪兒買的?好喝嗎。”

“門口那家復旦奶茶,”萬達說,“還可以吧,就是珍珠奶茶裡面總喝不到珍珠。”

謝俞問:“那你還買。”

萬達:“實不相瞞,復旦是我的夢想。”

“……”

這周大家都把心思放在了運動會上。

許晴晴選的班服,選了件衛衣,總體而言比較實用,平時也還能繼續穿。羅文強穿那條優雅高貴公主裙,走方陣的時候舉著牌子走在最前面。

體育老師也給大家自由練習的時間,還負責指導。

“咱班誰報了俯臥撐的?”剛指點完鉛球選手,老師又吹著哨子走過來,“俯臥撐都有誰?不是報了八個嗎,都出來,展現展現你們的實力。”

賀朝謝俞等人出列。

“不是說你做了多少個就算幾個,裁判是看你動作標不標準,去年運動會,嘩——那一排選手,做得可帶勁,比拼誰做得快,下去上來那叫一個快,結果呢,我告訴你們,最慢的那個贏了。”

體育老師讓他們撐在地上,然後從排頭講到排尾,還沒說開始計數,已經有男生撐不住往下倒。

第一個倒下去,然後就跟多米諾骨牌似的,倒了三四個。

賀朝什麼感覺都沒有,讓他撐還能再撐很久,不過看看旁邊人都坐在地上,接著撐看起來有點傻,於是也跟謝俞一塊兒順勢坐下了。

體育老師停下腳步說:“……你們這屆有點嬌弱啊,這才哪兒跟哪兒就不行了,還想不想在運動會上取得好成績?!”

謝俞本來是打算翹了體育課回宿舍看書的,羅文強非拉著全班一起為運動會做準備。

八位俯臥撐選手在體育館地面上坐著,周圍有幾對高一的學弟學妹在打羽毛球,

球在體育館裡到處飛,揚起,又落下。

“你能做多少個?”賀朝問。

謝俞看著對面那個打羽毛球的往前跑幾步,然後跳起來接球,隨口說:“不知道,沒數過。”

“等會兒比比?”

體育老師沒給他們比賽的機會,他拿出了看家本領,說是能夠在短短一節課裡將他們的俯臥撐水準拉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要要要,”萬達舉手,“教練,我想學。”

體育老師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那就開始吧。”

謝俞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兩分鐘後,他的預感成真了。

體育館裡的羽毛球不再到處飛,四周此起彼伏都是“哇”的聲音。

體育老師蹲在邊上說:“單號的同學,躺好啊。雙號的,開始吧,我數一聲做一個,滿五十休息。”

謝俞躺在賀朝身下,緩慢又複雜地憋出了一個字:“……操。”

賀朝雙手撐在謝俞手臂外側,整個人靠手臂力量支撐起上半身,跟謝俞隔開一段距離,他還在不斷調整姿勢,實在是覺得這個玩法有點奇怪,沒忍住笑場說:“誰發明的這個,有才啊,難怪說前所未有的高度。”

萬達欲哭無淚,對上頭那位兄弟說:“加油啊,這要是沒撐住,那可是要出事的啊。”

上頭那位兄弟也很慌張:“我我我儘量。”

等他們調整好之後,體育老師吹響了第一聲口哨:“一!”

賀朝往下壓,越往下跟謝俞之間的距離就越靠近,即使有意控制住了,身體還是若有若無地碰上對方的,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體溫仿佛透過布料從對方身上傳了過來,心跳聲、連同輕微呼吸的時候帶出來的熱氣都悉數纏繞在一起。

賀朝剛才還能笑這個神奇的俯臥撐動作,現在徹底笑不出來了。

兩人不可避免地只能看著對方那張臉,而且還是放大版——對方的眼睛、鼻樑、睫毛,甚至臉上每個細微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謝俞眼尾下方有顆特別特別小的痣。

賀朝突然間有點受不了,不知道是誰率先別過臉,這才結束了這場漫長的對視。

他動了動手指,發現掌心出了點汗。

 

 

第三十九章

“堅持住啊, 好男兒志在四方, 眼前的黑都不是黑。”體育老師蹲得累了, 也往地上一坐,低頭看下時間,然後又吹了聲口哨。

賀朝剛支起來不久, 聽到這句話又得往下壓,他緩了緩,發現自己不能盯著某位小朋友看, 再看下去怕是連十個都做不了, 於是偏過頭去,喉結不自主地上下動了動。

這回賀朝沒有停留太久, 他幾乎是有些倉促地做完了那個俯臥撐。

兩個人目光相互錯開,賀朝一直專注地看體育館地面, 仿佛能看出花來,直到謝俞問他:“幾個了?”

“啊, ”賀朝腦子轉不動,也壓根沒心思記數,“我不知道, 你也沒數?”

謝俞側著頭, 這個姿勢眼睛只能往斜上方看,體育館頂上有好幾根橫樑,再往上是格子狀的玻璃板面,謝俞頓了頓,才說:“沒數。”

“應該有十幾個了吧。”

賀朝說完, 發現自己盯不住地面,眼神又開始分散,慢慢地落在謝俞脖頸上,發現那處線條意外地漂亮,最後也不知道是對自己說還是對謝俞說:“……再忍忍。”

好的,可以。

他忍。

謝俞剛躺下的時候,很想抬起膝蓋把身上這個人掀飛。他冷著臉,覺得自己像個傻逼,放著好好的試卷不做,過來上什麼體育課。

冷靜下來之後,他開始思考等會兒起來了應該先殺誰。

以死相逼才把謝俞拉過來上體育課的羅文強正在操場上訓練,莫名覺得背後陰風陣陣,他搓了搓胳膊,感慨天氣降溫真是降得厲害。

賀朝雖然平時愛動手動腳,真到這種時候還挺克制……謝俞感覺到賀朝身上好像有種想逃離、甚至下一秒就能跳起來的克制。

謝俞不知道耳邊那陣心跳聲到底是自己的還是賀朝的——尤其賀朝壓下來的時候,兩人短暫地貼在一起的那幾秒鐘。

謝俞看著頂上那幾根橫樑,隱約感覺到哪裡變得不太對勁,或者說,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已經存在很久,但今天尤其強烈。

像是心裡住著頭野獸,平時都在安安靜靜地打著盹,今天突然熱烈地、近乎野蠻地嚎叫起來,讓人不安,但又……莫名其妙地有些沸騰。

體育老師除了開頭報了數,中間都用口哨替代,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想不動聲色給他們多加幾個,他們剛暗自腹誹完,體育老師又吹了一聲,然後報了個整數:“二十!很好,繼續加油!”

有同學提出質疑:“老師,怎麼才二十個,我感覺我做了三十個。”

體育老師臉不紅心不跳:“這位同學,你的錯覺。”

不管到底是二十個還是三十個,有兩組男生是徹底做不動了。

即使身下還躺著個男同學,手腕一松跌下來可能會釀成悲劇,也好過繼續煎熬地做俯臥撐,其中一個低頭說:“萬事通,我不行了。”

萬達:“你怎麼可以不行!你的人生哪裡是區區五十個俯臥撐可以擊敗的?”

“……我真的不行了。”

周遭起哄的同學越來越多,除了剛才在體育館裡打羽毛球的那些,還來了一大群人,高低年級的都有,劉存浩也順勢擠進來:“我去,你們,很激烈啊。”

謝俞抬手捂上額頭,有點頭疼。

“能別杵著看熱鬧嗎朋友們,”賀朝扭頭說,“尤其是你,劉存浩,你身為班長能不能守護一下三班同學的尊嚴?”

高二三班同學還有個屁的尊嚴,早都已經沒了。

儘管失去尊嚴,但還有機會可以挽回一下自己的俯臥撐實力,尤其圍觀的人裡有好幾位低年級學妹,這就跟打籃球發現場下有妹子一樣,就算吊著口仙氣也得展現出自己強健的體魄。

萬達眼睜睜看著他身上那位剛才嘴裡還說著“我不行了”的哥們,突然撒開一隻手,左手握成拳頭,單手開始做俯臥撐:“……”

賀朝看得歎為觀止:“可以啊,厲害,這位同學你下周給咱班捧個第一回來?”

劉存浩帶頭鼓掌,“傅沛加油!再來五十個!”

傅沛渾身繃緊,咬著牙繼續埋頭苦幹。

謝俞也側著頭看過去,看了一會兒突然問:“傅沛?三班有這人?”

賀朝還差三個就滿五十,往下壓的時候,順勢湊在謝俞耳邊說:“我們隔壁組,倒數第二排,剛開學因為網戀問題被老唐叫過去談話的那位。”

謝俞在腦海裡搜索無果,臉上掛著三個大字:沒印象。

“就知道你不記得,”賀朝把身體撐起來,喘了口氣,又說,“你說說你在咱班好歹也是呆了一個多月的人,你都記得些什麼?”

從謝俞這個角度看去,看到少年凸起的喉結,順著脖子一路往下,是略微有些淩亂的校服領口。

五十個做下來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加上神經處於緊張狀態,做完最後一個,賀朝覺得真他媽累人,他手腕使力一轉,整個人往邊上倒,倒在謝俞身邊,慢悠悠地說:“……五十個,你哥我強不強。”

謝俞往邊上挪了挪,說:“滾吧,我媽就生了我一個。”

傅沛全場最佳,單臂俯臥撐愣是秀了二十多個,最後停下來,偷偷問萬達:“有妹子看我嗎?”

萬達不好意思告訴他殘酷的現實,現實就是所有圍觀群眾不管公的母的,都在看他們班兩位赫赫有名的班草。

“你覺得有,就有吧。”萬達拍拍傅沛的肩膀,“該起來了。”

本來是要交換位置,單號同學在上面,再來一組五十個,但體育老師顯然沒有把握好時間,等他們要上下換位置的時候,下課鈴正好響起來。

體育老師看看胸前的碼錶,有點可惜地說:“下課了啊,那行,那下課吧。”

“……”

雙號們開始哀嚎自己倒楣,單號們都不知道該不該高興,畢竟白白躺了半天,但要他們去壓著別人做俯臥撐好像又不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回教室後,賀朝和謝俞兩個人一整節課沒怎麼說話。

氣氛也說不上尷尬,以前總是賀朝湊上來說說說個沒完,現在賀朝突然安靜下來,偶爾找謝俞說兩句,話題剛開個頭,賀朝一看到對方又跟大腦斷電似的,沒話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俞幾次三番被打擾,每次就叫一聲他的名字,謝俞、老謝、同桌,輪著叫,叫完了又不說話,煩得頭疼。

賀朝把英語書攤開,指指英語書,努力找了個問題問:“在講哪一頁?”

謝俞說:“第三單元。”

賀朝‘哦’完又不說話了。

鬧得坐在他們倆前排的兩位同學不知所措,互傳紙條:他倆鬧彆扭了?吵架了?

紙條一路傳到班長手上,劉存浩回想到上節體育課兩位校霸相親相愛的樣子,趁著英語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例句,低頭寫:沒有啊,他們倆上節課還如膠似漆。

賀朝神經病一樣對著英語書看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不應該在聽課,他應該去玩手機。

於是每節課都牢記玩手機使命的謝俞,跟周大雷聊著聊著,退回到好友消息介面,看到賀朝更新了一條個性簽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謝俞:“……”這個人是不是瘋了。

運動會之前,班裡訂的服裝也都到了,老唐特意讓他們換上看看效果,然後他拿著個老式相機從辦公室裡晃過來。

班服就是件定制衛衣,套上就行,為了決定衛衣上定制什麼字樣,班裡舉行過一次投票活動,說什麼的都有,什麼時光不老我們不散、青春永不散場……

最後投票演變成文藝風和囂張風的廝殺。

“老子最屌!”

“青春永不散場!”

“老子最屌!”

“……”

最後吵得翻天了,還是老唐過來,這個一腳踏入中年男人佇列的語文老師賜了他們四個字:“愛與和平。”

賀朝把衣服拿出來,抖兩下抖開,平平無奇的版型,背後“愛與和平”四個字分外醒目。

謝俞猶豫很久,不是很想穿。

不過最苦惱的人還是羅文強,他又不能去男廁所換裙子,賀朝套上衛衣,拉著劉存浩他們圍成一堵人牆:“別怕兄弟,大膽換。”

謝俞從廁所回來,萬達就沖他喊:“俞哥一起來,我們這還有個缺口,幫忙堵堵。”

“不幫。”

“朝哥,你家小朋友,”等冷酷的西樓大佬走過去了,萬達小聲對賀朝說,“管管?”

賀朝手插在口袋裡,指腹在棒棒糖糖紙上摩挲,忽然笑了,說:“這還真管不了……他管我還差不多。”

萬達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突然冒出來“妻管嚴”三個字,把他嚇了一跳,好在羅文強已經換好衣服,苦不堪言地繼續縮在角落裡不敢露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你換好了,你就出來啊!快點的,是不是個男人了,磨磨唧唧。”

賀朝退後兩步,回自己座位上站著,他這一撤退,蜷縮在角落裡的某個大體積生物徹底暴露在大家面前。

羅文強撓牆:“……我不要活了,你們殘忍地剝奪了一個純情少男高中早戀的可能,高中三年生涯裡我找不到妹子了。”

賀朝坐在桌子上笑。

謝俞也覺得好笑,但同情占的比重更大一些,他決定送給體委最後的尊重。

賀朝看見了,伸手拍拍他腦袋:“小朋友,心情不好?”

“去你媽的小朋友。”

謝俞說完也沒繃住,差點笑出來,又說:“我不想太殘忍。”

唐森舉著相機,站在班級門口,笑呵呵地對著他們拍了一張。

不是什麼正經的大合照,大家也沒排好隊形,零零散散地聚在教室後邊,羅文強哭半天,萬達遞給他一面鏡子,他哭不下去了,瞬間被自己逗笑。許晴晴拿著手機站在邊上拍,其他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來。

畫面定格在這個瞬間。

這個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擁有無限活力的、青春洋溢的瞬間。

還有最後一排的兩個男孩子。

雖然只有背影,但是兩個人靠得很近,尤其坐在桌上的賀朝,姿態閒散,沒規沒矩。

賀朝身體斜著,露了半張側臉,手指搭在謝俞頭上,指尖淺淺插進他的頭髮裡,嘴角帶著三分笑意。

而謝俞連後腦勺都仿佛刻著冷漠兩個字。

陽光從窗戶外邊灑進來,這陣近乎刺眼的光被窗簾遮著,恰好有風將窗簾吹起,永遠對不齊的課桌椅,載滿粉筆字的黑板,還有教室裡的所有同學們,整個被照得發起光來。

他們身上穿著同款衛衣,背後四個大字:愛與和平。

 

 

第四十章

“在這個風光無限好, 氣候宜人的日子裡, 我們迎來了立陽二中第六十七屆秋季運動會, 同學們,所謂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這個體, 指的就是體育。”

運動會還沒開始,看臺壓根不夠坐,大家正從教室往操場上搬椅子, 樓梯口擠滿了人。

姜•播音系主任的聲音響徹整個學校:“強健身體, 熱愛運動,感受體育精神。平日裡我知道大家都忙於學業, 但今天,你們可以在操場上自由地翱翔, 盡情揮灑你們的汗水……”

“怎麼都堵著啊,讓不讓走了。”

本該在操場上自由翱翔的雄鷹們, 此刻都堵在樓梯口。不光樓梯口,整個走廊也都是哐啷哐啷拖拽的聲音,堵得就像早上七點早高峰似的, 水泄不通。

高二三班霸佔了班級門口那段走廊, 其他擠不下的還在教室裡呆著。

萬達椅子擺在門口,人不知道跑去哪裡,隔了幾分鐘,他才從人流中擠上來:“我去,從五樓堵到一樓樓下, 我們原來那棟教學樓更恐怖,東西兩樓連環撞車。”

“這瓜你也吃,有這個功夫你早就把椅子搬下去了,”賀朝拖椅子拖到教室後門,看見外面壯觀的景象,他乾脆不往前走了,直接在後門門口坐下,嘴裡叼著根糖說,“等著吧,少說還得堵十分鐘。”

他說完,又扭頭回去看謝俞:“老謝,過來?”

謝俞壓根沒動,他趴在桌上,閉著眼睛說:“不來,人擠人好玩?”

“幫我弄下號碼牌,背後我夠不著。”賀朝手裡拿著體委下發的牌子,就是一塊兒布,經過多次反復使用,布料微微泛黃,上面印著四位元數字,“快點,我可是全村的希望。”

謝俞沒反應。

賀朝又說了一通,謝俞坐起來說:“萬達,去給全村的希望貼牌子。”

莫名捲入話題中央的萬達:“……”

萬達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對上賀朝,發現朝哥雖然沒說話,但是無聲勝有聲,萬達從他臉上讀出一行字:識相點啊,我就要我同桌,你敢過來一個試試?

於是萬達扭過頭,選擇性裝聾:“哎呀,怎麼還不動彈,究竟要堵到什麼時候。”

謝俞:“……”

賀朝在心裡給萬達記上一功,然後拖著椅子回去,把別針和號碼牌一併往課桌上放:“麻煩你了,小朋友。”

謝俞捏著別針,很想直接紮死他。

賀朝背對著謝俞,反坐在椅子上,萬達站在門口複雜地看他一眼,賀朝笑笑,甚至還囂張地抬手比劃了個“yeah”。

萬達搖搖頭,簡直沒眼看。

謝俞把號碼牌四個角用別針給他別在衣服上,貼完之後毫不留情地踹了一下賀朝的椅子,讓他趕緊滾,語氣敷衍:“行了。”

賀朝反手摸摸,發現他貼得還挺細緻,正要誇誇他,謝俞又是一腳。

三班運氣不好,被分到的那塊小角落在看臺正對面,大太陽底下。

然後各班走方陣入場,羅文強在體育館廁所裡換的衣服,他舉著班牌走在最前面,賀朝跟謝俞兩個人一左一右帶著班裡其他人跟在後頭。

用許晴晴的話說:賀朝謝俞兩個人就是咱班的門面,全靠他倆撐著了。

許晴晴的本意是帥,但是其他班級的人可不這樣想。

他們看著三班走方陣心裡只有驚悚兩個字,即使背景樂是義勇軍進行曲,但有曾經的東西樓兩位大佬站在前排,帶著班裡三十多號人齊齊走出來,總覺得他們下一秒就要撩袖子幹架。

野得不行。

所以即便羅文強穿得如此勁爆,愣是沒人敢笑他。

“這幫人怎麼回事兒,”賀朝微微側頭,說,“沒人笑?不好笑嗎?隔壁班女裝大佬出場的時候明明很轟動啊,難道我們比不過?咱班輸了?”

謝俞:“可能太醜吧。”

心臟中了一劍的羅文強:“……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兩天運動會,長跑是明天下午,今天他們要參加的就一項俯臥撐,比賽地點在體育館裡。

雖然已經入秋,中午烈日炎炎,還是有點曬。

賀朝把外套脫了,披在頭上擋太陽,低頭看手機,發現萬達十分鐘前給他發過來一個貼吧連結。

標題:直播,我們學校兩位帥到讓人合不攏腿的大佬——做!俯!臥!撐!我已經炸成煙花!

這個樓樓層數已經過千,在學校首頁一路飄紅。

賀朝掃到幾張照片,第一反應是把流覽器關掉,跟撿到燙手山芋似的,說不上來到底是太陽太熱,還是他又莫名其妙地開始自燃。

隔了一會兒,賀朝才又把那個帖子打開……並且鬼神使差地點了保存圖片。

總共就三張照片,室內光線不好,加上偷拍的人心理素質也差,不敢明目張膽拍,拍糊了,糊得朦朧又曖昧。

即使看不太清,還是能認得出照片上兩位主角是誰。

萬達那個大嘴巴,不可能只給他發,怕是全班都發了個遍。

賀朝試探性地用胳膊肘碰碰謝俞,問:“……你,看到沒?”

“什麼?”謝俞眯著眼睛,有點昏昏欲睡。

操場上人來人往,有騎著自行車滿場轉的學生志願者,還有正在做熱身的——他們班男子一百米選手丁亮華。

許晴晴他們已經開始寫廣播徵稿了,幾個女生你一句我一句出謀劃策。

賀朝心想還能是什麼那當然是咱倆的cp樓,又不能直接說出來,於是代指道:“就是那個。”

謝俞看著他:“哪個?”

“……”

最後賀朝沖他勾勾手指,謝俞勉為其難地往他那邊挪過去。

賀朝舉著外套,示意他鑽進來,兩個人幾乎頭貼著頭,擠在一件外套下。手機擺在賀朝腿上,謝俞只能微微附身,低下頭去看。

謝俞看得很認真。

而賀朝盯著謝俞後頸,摸起來軟到不行的頭髮,還有他頸椎處輕微凸起來的那塊骨節,有點後悔。

為什麼要給他看?又或者,想看他有什麼反應?

賀朝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試探什麼。

謝俞往下翻了幾頁,言論都大同小異,全程拉郎配,翻著翻著,他手指指尖點在52樓上頓住,那層樓是一句“握草我想按頭!親啊!親上去啊!”

“……”

謝俞緩慢地眨了眨眼,然後賀朝聽到他語氣平淡地說:“哦,我現在看到了。”

賀朝沒想好說什麼,身後三班全員突然開始打雞血似的尖叫:“啊——加油!”

操場不遠處,丁亮華雙手抵在跑道上,整個人半蹲著,做好了預備起跑的動作,等一聲槍響,整個人沖出去,比那天晚上沖出去砸學委還要快。

“漂亮!第一名!”羅文強臉都漲紅了,張開雙臂說,“丁丁我要給你個愛的擁抱!”

丁亮華平時羞澀地不行,活生生羞澀成了社交障礙,下了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不不用。”

他擦擦汗,走過去的時候賀朝也給了他兩句讚美,謝俞覺得自己不說話顯得太冷漠,於是隨口也說了一句:“丁華亮,不錯。”

“……”

“丁亮華,”賀朝拍拍謝俞的頭,低聲提醒,“人家叫亮華,什麼時候才能記住?”

老唐坐在邊上,手裡捧著一壺枸杞茶,還帶了作業過來批,看著像老年人曬太陽補鈣,張口就是“年輕真好”,目光裡飽含對青蔥歲月的追憶。

學委捧著書,邊看大家比賽邊背英語單詞。

很快輪到俯臥撐。

巧得很,裁判就是他們班體育老師,三班同學現在一看到他,都覺得生理上有點不太舒服。

體育老師手裡拿著記錄表,說:“你們幾個,爭氣點,我可是給你們特訓過的,不拿個前八說不過去啊……來,準備好,一分鐘計時。”

謝俞來之前脫了衛衣,剩下裡面那件白色短袖。

賀朝看看他,思考道:“穿的少行動起來比較方便?老謝你很有心計啊。”

謝俞心說,只是熱而已。

但話還沒有說出口,賀朝已經當場開脫了,三兩下把衛衣脫下來,脫的時候裡面那件內搭往上卷,露出來半截腰腹。

周圍有幾個人發出“啊”地一聲,低聲又短促的尖叫。

“好像真的靈活了一點,”賀朝試著做了幾個,發現謝俞一直沒反應,扭頭問,“怎麼了?”

謝俞說:“我看你乾脆別叫朝哥了。”

賀朝沒太聽明白:“啊,那我叫什麼?”

謝俞手撐在地面上,不冷不熱地說:“騷哥。”

賀朝琢磨半天,覺得這大概是個貶義詞。

一分鐘計時,前半分鐘賀朝跟謝俞兩個人頻率差不多。

圍觀的人都在竊竊私語,謝俞隱約聽到有人壓著聲音情緒激動地說什麼:“學校貼吧觀光團?啊,我也是按頭小分隊隊員。”

“報告唐老師,好消息好消息,賀朝同學和謝俞同學分別取得了俯臥撐第一第二的好成績!”羅文強有模有樣地站在唐森面前對他敬了個軍禮,交代道,“除了他們倆,其他六個全軍覆沒。”

唐森點點頭,從邊上紙箱子裡摸出八瓶水,配合道:“都賞,重重有賞。”

謝俞接過體委送過來的水,道了聲謝,然後看著周圍,那些在操場上肆意奔跑的人,為班級同學加油鼓勁的人。

突然有點想不起來去年運動會他是怎麼過的。

好像壓根沒去操場,耳朵裡塞著耳塞,躲在音樂教室睡覺。

賀朝嘴裡咬著糖,還伸手遞給他一顆,也不管他吃不吃,直接往謝俞手心裡放,然後笑著對正好從他們班面前跑過去的劉存浩說:“耗子,加油!”

劉存浩沖他們揚了揚手臂,喊口號回應:“三班萬歲!老子最屌!”

賀朝又笑著靠回椅背上。

謝俞不怎麼喜歡吃糖,覺得太甜膩,低頭看了包裝紙一陣,最後還是動動手指拆開了。

然後謝俞盯著跑道上那幾道白線,心想:真的很膩。

橘子味,還有點酸。

“等放學出去搓一頓嗎?”下午,臨近運動會結束,沈捷從八班溜過來說,“謝佬大不是說要請客嗎,擇日不如撞日。”

沈捷和賀朝都請過一次,謝俞不想欠著別人,說過下次他來,哪天都無所謂。

賀朝看看謝俞,既然同桌沒有異議,他也就默認了:“行啊,吃什麼?”

“反正金榜是不想再吃了,”沈捷在他們後排找到空位坐下來,認認真真地思考,“……其實學校附近這幾家都吃遍了,狀元樓又貴又難吃,不如我們幫助其他街道的小飯館發展一下業務?”

於是等到放學,他們徒步繞了三條街,才定下吃飯的地方。

沈捷抬頭看看店名,有點迷茫,感覺自己像繞的不是馬路,而是繞了半個世界,又繞回原點:“……額,這裡的取名方式怎麼跟我們學校這麼像?”

“邊上挨著就是電技。”謝俞走在最後面,提醒說。

電技,全稱電子技術,是離二中最近的一所中專院校。

平時到了週五早放學的時間,也會有電技的過來二中門口蹲人。二中學生鬧矛盾,青春躁動約架,偶爾也找電技的過來幫忙撐場子,一通電話能來一車人。

不過二中抓得嚴,真要約架也得離學校遠點。

小飯館裡已經坐了幾桌人,賀朝推門進去:“就這家吧,再繞晚自習都該下課了,我作業還沒抄完。”

謝俞也旁若無人地走進去,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仔仔細細用餐巾紙擦碗筷。

賀朝抬手說:“老闆,菜單。”

裡面坐的幾桌人看起來不太面善,沈捷右眼皮猝不及防地跳了起來,止都止不住。

他跟著進去,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口袋,嗯……錢包還在。

 

 

第四十一章

電技學院的人都穿灰色、衣袖邊上帶條藍色豎杠的運動服, 校服就是他們的標誌, 二中的人在學校附近看到都會繞著走, 免得惹上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沈捷全程捂著口袋,坐在那邊偷偷打量這家店,也順便打量旁邊那幾桌人。

就在賀朝翻菜單的時候, 邊上那桌有人用酒杯敲了敲桌子,語氣很沖地說:“再來一箱啤酒!”

沈捷把目光挪回自己這桌,看到他朝哥也在看飲品。賀朝手指點在菜單上, 說:“綠豆湯來一份?”

謝俞指尖擱在賀朝手指下面, 半寸不到的位置:“這個吧。”

“又喝礦泉水,”賀朝說, “你的生活也太沒滋沒味了。”

沈捷就眼睜睜看著兩個人定好了喝什麼,開始挑菜品,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隱形人,半響, 開口說:“你們……沒人問一下我嗎?我喝什麼?”

“吃什麼喝什麼自己點啊,”賀朝頭也不抬,說完又側頭問謝俞, “這個吃嗎?”

我日啊這頓飯就不該來, 你們倆吃去吧。

沈捷捏著筷子,心情很複雜。

隔壁桌鬧騰得很,不斷傳過來開啤酒瓶蓋的聲音,裡頭還混了個女孩子,穿著超短裙, 耳朵上一排耳洞,大圓圈耳環,大嗓門。

“嫂子,圾哥什麼時候來?趕緊,打、打個電話催催他,”有個醉醺醺的人晃著酒瓶說,“我們這都喝了快兩輪了,再不來就……嗝。”

大圓耳環拿起桌上的手機,爽快道:“行,我催催。”

沈捷其實對吃也沒什麼挑的,就是對面這兩個人實在太過分,賀朝點了碗面,特意說明不要香菜,沈捷沒忍住,插嘴問:“幹啥不要?”

說完他就後悔了。

因為賀朝說:“小朋友不吃。”

沈捷:“……”飽了飽了,這飯還沒吃他就已經飽了。

而且謝俞那長長一大串忌口,誰能記得住。

謝俞胃口不是很好,今天坐在太陽底下曬了大半天,就吃了幾筷青菜還有半碗面,吃完放下筷子去前臺付帳。

他剛起身,小飯館裡又進來個人。

謝俞餘光看到個人影,也沒太在意,低頭擺弄手機掃碼:“一百二?”

老闆娘對著訂單敲計算器,又算了遍,生怕少收錢,然後點點頭說:“礙,對。”

“圾哥!”隔壁桌吃飯的人也不吃了,集體站起來鼓掌歡迎,“遲到,吹了這七瓶!給你準備好久了,不喝說不過去啊。”

那人也穿著電技學院校服,寬大的運動服罩在身上,個子雖然高,但模樣普通,丟進人群裡都認不出來,唯一有點特色的大概就是他額角那道疤,從頭髮裡牽出來,一直延伸到眉梢。

“圾哥,”沈捷不敢抬頭,低聲說,“電技那個拿刀捅過人的?”

沈捷沒抬頭,所以沒看到賀朝臉上不自然的表情,以及本來要夾菜的手突然頓住,最後乾脆把筷子放在桌上,沒再繼續吃。

沈捷還在碎碎念:“我好像聽萬達講電技十大人物的時候聽到過這個人,挺凶的,據說手底下小弟有七十幾個,別人打架他就蹲在垃圾桶蓋子上看著,所以人送外號圾哥。”

沈捷話音還未落,察覺到那位“電技十大人物之一”站在他邊上不動了,他整個人頓時僵住,只能從手腕和胳膊肘撐起來的那塊間隔裡偷偷往下瞄,低頭看到一雙耐克球鞋:“……”

沈捷在想是不是自己說話聲太大被聽見了,又開始思考他們這邊三個人,以朝哥和俞大佬的戰鬥力,敵不敵得過。

還在計算戰鬥力,就聽圾哥叫了一聲:“賀朝?”

謝俞付完帳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面。

穿著電技校服的不知道什麼人手裡拿著瓶啤酒,站在賀朝對面,將瓶口懟在桌沿邊上,手腕用力,瓶蓋順勢打開,落在地上。

瓶蓋在地面上清脆地滾了兩圈。

然後那人把啤酒瓶遞給賀朝,意味不明道:“給個面子?”

賀朝沒接,笑笑說:“老朋友,三年不見,不用這麼熱情吧。”

兩個人都沒有明確表示出什麼敵意,話語間的挑釁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出來,但謝俞靠著牆看了會兒,一眼看出來賀朝這個笑算皮笑肉不笑,虛偽得很。

“圾哥,”旁邊那桌有人問,“怎麼著?認識?”

然後他們七嘴八舌地說:“看校服是二中的吧。”

剛才賀朝一直背對著他們,走進來的時候他們都喝得上頭了,沒注意看,現在仔細看兩眼,有個對二中“傑出人物”比較瞭解的人驚了:“我去,這不是二中賀朝嗎。”

說完,那人音量又低下去,補充道:“……那邊內個,謝俞?”

圾哥也沒再要求賀朝喝酒,仰頭自己全喝了,在一片喝彩聲裡,他抬手抹了抹嘴角,拎著空酒瓶說:“你不說我都不記得了,三年啊,時間過得真他娘快。”

圾哥走上前兩步:“既然你記性這麼好,還記不記得我當初說過什麼?我說別讓我再見到你,記得嗎?”

剛才氣氛還比較模棱兩可,這回是挑明瞭要鬧事。

那邊兩桌八九個人也不看熱鬧了,直接站起來,椅子往後退的時候在地面上嘩啦出刺耳的聲響。

賀朝一隻手手掌抵在桌面上,身上還穿著那件愛與和平,不過愛與和平四個字在這種情況下顯得有些諷刺,就像黑水街群聊裡整天在喊‘我去你媽我殺你全家’,卻取個不要打打殺殺的群名字。

半響,賀朝說:“有什麼事沖我來,讓他們先走。”

沈捷身為賀朝嘴裡的“他們”之一,還拿著筷子不知道該幹什麼,傻子都看得出來這個氣氛不太對,他放下筷子說:“不走,是兄弟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一走了之。朝哥,沒在怕的,正面剛,我們這還有可以一個對七個的老謝。”

如果換了平時,賀朝絕對會拍拍他的肩,來一句:老謝也是你叫的?

但賀朝只說:“剛個屁,這事跟你們沒關係,趕緊走。”

“兄弟?”圾哥笑了,這兩字好像點中了他什麼笑穴一樣,他笑得很誇張,捂著肚子彎下腰,半天才止住,他抬手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又說,“……這位小同學,你把他當兄弟,你知道你朝哥最擅長幹什麼嗎。”

圾哥說著說著,語調越來越慢,最後隔了幾秒鐘才吐出一句話:“他最擅長背後捅兄弟一刀。”

賀朝沒說話。

或者說,全場突然陷入一陣莫名的寂靜。

這兩個人面對面站在一塊兒,明顯以前發生過什麼故事,信息量很大,目測還挺精彩。連沈捷都不由地晃神去想,什麼捅兄弟一刀?

只有謝俞靠著牆看了半天,跟看戲一樣,然後沈捷這個聽到對八卦絲毫不感興趣的、一個可以對七個的老謝懶洋洋地開口說:“別廢話了,不想聽,你們是一個個來還是一起上?”

圾哥:“……”

最後這架還是打了,謝俞挑釁人的本領數一數二。

不知道是誰率先掀桌,飯菜酒瓶摔了個稀碎。

謝俞掄著椅子打,看到沈捷在邊上被三個人圍攻,三兩下解決完他這邊的,又鬆開手,椅子“砰”地一聲砸落在地,然後直接把椅子踹翻,正好打在那幾個人小腿上。

這幫人菜得可以,沒什麼挑戰性。就是裡面那個妹子有點麻煩,碰又不能碰,還怕誤傷她。

小飯店老闆娘既然敢把店開在電技附近,也是見過世面的,她紋絲不動坐在前臺繼續按計算器,開始算等會兒該問他們要多少賠償金。

賀朝跟圾哥單挑,剛開始賀朝明顯收著勁,基本上沒怎麼還手,但對方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跟宣洩似的、一招比一招狠。

賀朝脾氣也沒好到成佛升天的程度,幾個回合下來也有點惱:“夠了沒。”

圾哥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音量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賀朝揮著拳就上去了。

“你他媽就是個爛人,賀朝,”圾哥腹部被打中一拳,他跌下去,手臂撐在椅子上,說完,他又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笑了,“……你現在在二中?”

賀朝回擊完那一拳,仿佛用盡了自己渾身的力量,還有那些在腦海裡不斷叫囂著的往事,整個腦子都有些發懵。

額角有根筋突突地在跳。

他站在原地半天沒動,直到謝俞喊他:“走了。”

回去的路上,誰也沒說話。

謝俞是真的對這事沒興趣……也不能說沒興趣,如果賀朝願意說,他勉為其難可以聽一聽,換了別人估計他連聽都不想聽。

謝俞想到這裡,突然意識過來,賀朝到底什麼時候在他這裡變成了例外。

沈捷走到岔路口,不得不說再見,這才打破平靜,跟他們揮揮手道:“我先回去了,你們路上當心點啊。”

“你這傷沒事?”賀朝手插在褲兜裡,站在路燈下面,“……你回去怎麼跟你媽說?”

沈捷摸著自己臉上那塊小傷口:“沒事,就說摔的。”

賀朝手從褲兜裡伸出來,也沖他揮了揮:“那你回吧,注意安全。”

謝俞看著賀朝的側臉,有點晃神。

這人現在明顯情緒爆炸,卻還在擔心沈捷回去之後會不會被罵。

晚自習已經臨近下課,回教室也沒用,被抓到還得數落一頓。他們倆乾脆直接回了宿舍,進宿舍樓之前,賀朝突然來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就,今天這頓飯,”賀朝抓抓頭髮,“吃成這樣。”

賀朝走到寢室門口的時候,看上去已經和平時狀態差不多,甚至還笑著跟他說小朋友早點睡覺。

謝俞問他:“沒事了?”

聽到謝俞說這三個字,賀朝愣了愣,然後才說:“啊,沒事了。”

話說的跟真的一樣。

如果謝俞沒有半夜起身穿過半條走廊去廁所,看到賀朝坐在樓梯上抽煙,他可能真的會信。

大帥逼坐在最高的那層臺階上,指間夾著煙,抽的時候,煙尾處那點火光瞬間陡然亮起來,在黑燈瞎火中一晃一晃。

樓梯感應燈沒亮,只有從走廊那邊傳過來的極其微弱的燈光。

然後大帥逼低下頭,緩緩吐出一口煙,動作嫺熟地將剩下半截摁滅,準備起身,抬頭看到站在樓梯口的冷酷小朋友。

 

 

第四十二章

賀朝手裡捏著半截煙, 四周都是煙味, 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幹壞事被逮住的的感覺, 啞然半響,他才說:“不乖啊……還沒睡?”

大概是因為剛抽完煙,賀朝聲音聽上去啞了許多, 低低沉沉地,就連尾音也往下墜。

說完,他鬆開手指, 那截煙就直接落在地上, 然後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謝俞還是頭一次見到賀朝這樣,又或者說, 是這個樣子的賀朝。

他遇到賀朝的時候,這個大傻子已經開始戒煙了, 整天咬著糖,叼著根棒子。謝俞聞到空氣裡尼古丁的味道, 突然在想,高一時候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東樓老大到底是什麼樣子。

是現在這樣?

整個人氣場偏低,但看起來很強勢, 甚至帶了些戾氣。有點困倦的、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我先去上個廁所, ”謝俞用了之前賀朝用過的梗,不過是強化版,轉過身說,“你他媽,老實待在這, 不要隨意走動。”

賀朝“啊”了一聲,等謝俞從他面前走過去,才想起來:“你跑這上廁所幹什麼?”

二中不說別的,住宿條件是出了名的好,空調獨衛都有,寢室空間也大。

謝俞的聲音從較遠的地方傳過來:“水管漏水,報修了。”

賀朝坐在臺階上沒動彈。

他其實睡得很早,回去洗完澡就躺下了,但是做了個夢又驚醒,醒來的時候渾身汗涔涔的,然後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耳邊反反復複,都是飯館裡雷駿猛然逼近他的時候,湊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賀朝,你把二磊害成這樣,你怎麼還不去死呢。”

就連在夢裡,他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喉嚨,窒息般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賀朝低著頭,把打火機拿在手裡把玩,“啪嗒”一聲摁下去,那團小火焰便竄出來。

再鬆開,大拇指按著的那塊地方逐漸發燙,從指尖一點點往上燒。

雷駿就是現在的圾哥,電技學院四年級,中途留級留了一年。說不上是校霸,不過熬到這個級數,以前那些電技“大哥大”都走差不多了,擔子也就落到他身上。

雖然現在每次見面都跟仇家一樣,但以前……他們是好哥們。

初中的時候,賀朝雖然人緣好,跟誰都認識,但真正交心的也沒幾個。後來有回在小賣部遇到雷駿,雷駿正失戀,抱著瓶可樂當酒喝,身邊還有個男孩子不停地安慰他:“女人來來去去,兄弟我還在。”

雷駿說:“二磊,你喜歡我?可我不喜歡男人。”

結果就這麼認識上了。

雷駿跟方小磊兩個人,由於成績太差,老師基本不管他們,只要別影響到其他同學學習,對他們倆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而賀朝當初,那還真是全村的希望,所有人眼中、日後的傑出校友。

這位日後的傑出校友能跟兩個差生玩到一起,各科老師都操碎了心,尤其是班主任:“少跟他們接觸,你跟他們不一樣。”

初中小屁孩,能差到哪裡去,社會都還沒開始混呢,也就成績差點。

每回賀朝都說:“老師,打個比方,我要是變壞了,那也不能怪別人……是我自己的問題,更何況我現在挺好的,能別對其他同學抱有偏見嗎?”

賀朝想著想著,突然往後躺,雙手交叉,手枕著脖子。

他身上穿得單薄,躺下的時候,感受到一股涼意透過衣服布料從後背鑽進來。

賀朝剛躺下沒多久,謝俞洗過手,越過臺階走上來,在他邊上坐下:“你的糖,還有嗎?”

賀朝以為他想吃:“口袋裡,好像還有一顆,你找找。”

看大帥逼絲毫沒有想動彈的打算,於是謝俞伸手去摸:“哪邊?”

賀朝說:“左邊吧。”

賀朝上衣就是件短袖,明顯沒有口袋,謝俞手伸到半途,頓了頓。

其實賀朝自己也記混了,他還以為自己穿著那件愛與和平,就記得早上出門的時候往衣兜裡塞了一把。等謝俞的手隔著布料,若有若無地貼上他大腿根的時候,他整個人才猛地清醒過來。

“……”

賀朝下半身穿的是條低腰牛仔褲。黑色,破洞。

謝俞低下頭,手在他褲兜裡摸半天,什麼也沒摸著,倒是察覺到邊上這人越來越僵硬。

賀朝徹底躺不下去了,他坐起來,下意識握住謝俞手腕,男孩子肌膚溫熱,手腕處凸起來的那塊骨節硌在他掌心。

他在心裡暗自罵了句“我操啊”。

“我記錯了,”賀朝說,“沒糖,在寢室。你要的話我……”

賀朝話還沒說完就連滾帶爬,手撐在地面上站起來,然後三步並兩步跨臺階往下走,最後幾個臺階他壓根都沒踩,直接跳了下去,衣角被身側的風帶得吹起來。

像飛一樣。

謝俞坐在臺階上,心說這人又發什麼瘋。

過了幾分鐘,賀朝捧著個鐵罐回來了。挺大的一個,比之前在他寢室裡看到的那個擱在書桌上的糖罐還要大,估計是把自己全部的私貨全都帶過來了。

琳琅滿目,什麼口味都有。

賀朝把蓋子掀開,遞給謝俞:“給。”都給你。

謝俞接過,捧著放在膝蓋上,認認真真地挑了半天,最後從底下翻出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賀朝就看著,看著冷酷小朋友把糖紙拆開,然後冷不防聽到謝俞嘴裡突然蹦出來一個字,還往後拖音:“啊。”

賀朝:“啊?”

就一個單音節詞,賀朝嘴才剛張開,謝俞直接把糖塞進他嘴裡了,又快又准。甜到發膩的味道瞬間在舌尖散開,沖散了剛才那股發苦的煙草味。

“吃吧,小朋友,”謝俞似乎對於能把‘小朋友’這個稱號還擊回去這件事情感到挺高興,嘴角微微勾起,但語調還是習慣性冷淡,“吃完記得刷牙。”

賀朝愣了愣,聽到刷牙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叼著糖說:“你這人……”

賀朝話說到一半,又打住不說了:“算了,讓你一次。”

賀朝跑回來的時候應聲亮起的感應燈又滅了。

隔了會兒,謝俞才問:“那個垃圾,老朋友?”

“圾哥?他叫雷駿。”賀朝說,“初中同學,人不壞,我跟他……有點恩怨。”

看出來了。

謝俞心說,要真是個什麼傻叉玩意兒,他們也沒那麼容易走的掉,打架還挺公平的,打完就散。

他在黑水街見識過的傻叉多了去了,都是哪怕自己剛不過打電話叫人也要繼續弄你的那種,跟狗皮膏藥似的,沾上不脫個半層皮根本撕不掉。

要麼比他狠,要麼比他還要傻叉,他才怕你。

謝俞也沒接著往下問,賀朝是不知道怎麼說。

——其實我是一個超級天才,我根本不是成績不好。這種話說出來怕是要被打死。

賀朝想著想著,鬼神使差地,幾段話又開始在他耳邊繞。

“賀朝,這件事情老師會解決的,你安心備考,為學校爭光。”

班主任的臉有些模糊,但女人嘴角分明含著笑意:“我瞭解你,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這就是場意外,況且你也不是故意的……別多想了。”

賀朝緩緩闔上眼睛,然後再睜開,謝俞已經起身準備回寢室睡覺了。

賀朝不知道怎麼想地,抓著謝俞衣角想伸手拉他,手剛觸到柔軟的布料,反應過來又鬆開了手。

謝俞腳踩在臺階邊沿沒踩穩,被他一拉一松的,身體沒穩住,跌下去之前憋出一句:“……賀朝,你他媽有病?”

次日。

羅文強正在為剩下還沒上場的運動員加油鼓勁,順便提前展望了一下他們班男子三千米長跑的獎項,甚至已經單方面把第一第二名收入囊中。

“我們班這次,穩了,咱班也是年級裡數一數二的好嗎,雖然我們文化成績是倒數,但是我們體育分牛逼啊!有了朝哥和俞哥這兩位……”

羅文強話還沒說完,看到賀朝扶著謝俞從後門進來。

“……這兩位,額,兩位長跑選手,”羅文強哽了哽,“你們發生了什麼?”

謝俞腳腕處貼著藥膏,褲腿往上挽起,靠在賀朝身上,他抬手指指身邊這個人:“你問他。”

“我真不是故意的,”賀朝小心翼翼地攬著謝俞的腰,說,“你疼不疼,不然再去趟醫務室?還是你想回寢室。”

謝俞說:“我想你閉嘴。”

於是長跑項目就剩下賀朝一根獨苗苗。

搬椅子下樓的時候,羅文強還在念叨:“我就不該開玩笑,什麼全村的希望,這下真的變成全村唯一的希望了。”

賀朝手裡提著兩把椅子,等會兒還要回來一趟把小朋友給接下去。

羅文強又說:“朝哥,你告訴我,我能相信你嗎朝哥?”

“第一是吧,沒問題,”到地方之後,賀朝把椅子放下來,“強強,你放心,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身上還背著我同桌的靈魂。”

“今天還剩下的項目有跳遠決賽,一百米決賽,男子三千米長跑,四乘一百米接力賽,還有團體項目,拔河……最後是各班老師四百米的一個比賽。”姜主任又開始做動員工作,“看著大家在操場上奔跑的樣子,我覺得很欣慰,這才是青少年應該有的面貌!加油啊運動員們!”

謝俞坐在座位上,低頭看手機,他頭上頂著賀朝強行給他蓋上的大外套,說是給他擋擋太陽。

三千米長跑向來都是重頭戲,比賽時間也是最長的,賀朝等會兒就要去升旗台處報到,臨走之前特別自信:“你們可以想一下,等下咱班拿第一的時候該發表什麼獲獎感言。”

萬達鼓掌:“第一名預定。”

劉存浩:“牛比,就看你了朝哥。”

謝俞用沒受傷的那只腳踹過去:“廢話少說,趕緊滾。”

賀朝去了,背後4286四個數字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

賀朝過去之後,羅文強他們聚在一起商量著寫廣播徵稿給三班唯一一位長跑選手加油打氣,幾顆腦袋湊在一塊兒商議半天,萬達扭頭:“俞哥,你幫我們看看,這樣行不行?”

謝俞伸手接過,發現這哪裡是什麼加油打氣廣播稿,這就是份賀朝想要的獲獎感言。

上面是劉存浩歪歪扭扭的字跡。

-勝利屬於朝哥,屬於三班,感謝其他長跑選手的參與,很可惜也很無奈,你們註定是這場戲裡的默默無聞配合演出的小配角。

“……”

劉存浩眨眨眼睛問:“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才華。”

“厚顏無恥,運動會之後可能還會被人套麻袋揍一頓,”謝俞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們朝哥肯定很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朝哥不是因為家庭原因啦……愛大家!

 

 

第四十三章

劉存浩他們把興沖沖地把稿子投了出去, 跑回來的時候順便隔著跑道跟賀朝打招呼:“朝哥, 加油啊, 我們給你準備了驚喜!”

長跑報名的人並不多,每個班也就那麼一兩個,還都是被迫上陣。誰也不願意跑這麼多圈, 跑個短跑還能衝刺耍帥,可三千米呢,當眾展示什麼叫氣喘如牛、生不如死?

賀朝站在隊伍最後, 人群裡最惹眼的那個。

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賀朝轉過身,然後隨手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揚聲說:“朋友,透露一下?”

“很神秘的, ”萬達搖搖手指頭,“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羅文強跟著喊:“別忘了, 你還背負著俞哥的靈魂啊!”

賀朝站在原地,看著三班幾位活躍又熱情的同學走回到班級座位那邊,目光不由自主地挪開, 落在角落後排的某個人身上。

謝俞正低著頭刷朋友圈。順手點了幾個贊, 立馬被大雷截屏發到“不要打打殺殺”群聊裡,並配文:失蹤人口你好@XY

謝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更新過動態。

他沒有記錄生活的習慣,但現在耳邊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各班都在為運動員加油鼓勁,有尖叫, 也有安慰:“沒事的,你已經很棒了,重在參與嘛……”

謝俞點開照相機,打算拍張照片湊個數,等他將手機舉起來,正準備調整角度,就在鏡頭中央看到了某姓賀名朝的大帥逼:“……”

大帥逼動作表情相當浮誇,面對鏡頭,右手扯著衣領,嘴角三分笑意,很明顯的擺拍,又自信又酷。

POSE擺得可熟練。

謝俞手指一抖,差點就把照相機給關了。

神經病啊。

戲真的多這個人。

……誰他媽要拍你?

謝俞忍著把手機砸出去的念頭,但是看著賀朝維持半分鐘這個姿勢不動,毅力驚人,最後還是按了快門鍵。

生怕賀朝拍上癮,再換幾套擺拍姿勢接著秀,謝俞拍完之後把手機往衣服口袋裡塞。

隔了一會兒,等賀朝上跑道排隊,謝俞才又把手機拿出來,解開鎖,螢幕上是剛才拍的那張照片。

逆著光,人物有點黯,但畫面中央的少年還是很耀眼。

“男子三千米,預備——”

隨著一聲槍響,拉響了三千米長跑的號角。

十幾名運動員腳尖頂著白線,在槍響的瞬間沖了出去。

“其他人我倒是不擔心,但是隔壁班有個耐力賊好的,以前還是校隊運動員,就那個,第五個,”羅文強探頭張望,有點擔憂,“……朝哥怎麼開始就跑這麼快,控制一下啊。”

萬達:“體委,我們換個思路,因為他強。”

“強個屁,”謝俞編輯完朋友圈,正好聽到萬達這句話,抬頭說,“就是騷。”

劉存浩鼓鼓掌說:“我竟然無法反駁。”

賀朝跑在前面,足足領先了其他人半圈,全校目光都在他身上,跟著他繞操場。

旁邊班級有幾個女生聚在一起說個不停:“真的只有三千米嗎,我想多看幾圈,好帥。”

謝俞往後靠了靠,眯起眼晴,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煩。

……有什麼好看的。

“來了來了!”羅文強搬了凳子坐在謝俞後面,每次看到賀朝跑過來都要帶著全班喊口號加油助威,他激動得屁股都不由自主離開了椅子,半蹲著,開始倒數三二一,“整齊一點,喊出咱班的風采!”

等賀朝跑近了,羅文強他們帶頭狂呼:“三班第一!朝哥無敵!”

足足喊了三遍。

賀朝經過班級的時候腳步放慢,手抓著衣擺,大概是跑了四圈覺得身體發熱,邊跑邊把衛衣給脫了,周圍看臺上的女生又開始“啊”。

賀朝脫完衣服,喊了句:“老謝!”

謝俞還沒反應過來,賀朝已經把衣服往他那邊扔,跟傳球似的,正好扔在謝俞腳邊,然後賀朝邊用裡面那件單薄的打底衫擦汗邊說:“幫我拿著。”

賀朝外套上還沾著他的體溫,帶了點洗衣粉的味道。

謝俞拿著賀朝的衣服,等到三千米長跑只剩下最後一圈的時候,三班那份廣播稿終於被抽中,雖然很可能是實在沒有稿件可以念,才不得不拎出這份糟糕的投稿。

“高二三班來稿,勝利屬於朝哥,屬於三班。”

念稿件的是個學生會小姐姐,聲音活潑,咬字發音很刻意地在模仿播音腔,她念到這裡頓住了,隔了幾秒才猶猶豫豫地往下念:“感謝其他長跑選手的參與,很可惜,額,也很無奈……”

等學姐全部念完,全場安靜無聲。

賀朝聽到“小配角”的時候直接停了下來,停在離終點一百米處左右,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配合著三班的廣播稿,沖場下的人揮手致歉。

看來是又想秀一場了。

反正賀朝領先了第二名半圈,劉存浩他們也就配合配合賀朝演出。

於是全校眼睜睜看著賀朝停在終點前,手撐在膝蓋上喘氣,嗓音低啞地問:“第一是誰?”

三班同學喊:“——賀朝!”

“大聲一點?”

“賀朝!”

“……”

賀朝顯然入戲很深,順便把高二三班全體也帶瘋了,士氣空前高漲,自信到近乎盲目。

謝俞沒臉看,低頭P圖,把剛才拍的那張照片調了調光。等他再抬頭,就看到隔壁班那位不容小覷的長跑競爭對手,趁著這群三班的神經病還在瘋狂膨脹,越跑越快,不動聲色地越過某位戲精,直接沖向了終點:“……”

高二三班第一沒拿到,但也一戰成名,以意想不到的尷尬載入立陽二中運動會史冊。

謝俞看了一眼自己的座位和隔壁班的距離,認認真真地琢磨著要不要把座位往隔壁班挪一點……實在丟不起那個人。

三班班主任倒是看得開,唐森全程笑眯眯地:“有趣,年輕人,有趣。”

剛才配合得最出色的幾個人都坐在座位上彎著腰把臉埋進膝蓋裡,試圖遮住臉。

“有趣什麼啊,”羅文強抱著頭說,“我去,太尷尬了。”

萬達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尷尬到窒息。”

劉存浩:“別說了,我已經死了。”

賀朝去廁所洗了把臉,由於出汗太多,順便用涼水沖了個頭,水滴順著脖子往下淌。回來的時候衣領都濕了大半,賀朝坐下說:“你們聽我說,這是個意外,我的實力……”

謝俞直接拎著瓶礦泉水往賀朝懷裡扔:“騷操作的實力?”

賀朝接過,灌下去大半瓶,又說:“真的是個意外,我還是很強的,看到我領先的那個大半圈嗎,我簡直是一騎絕塵。”

“騷哥,”謝俞說,“閉嘴行嗎。”

最後是全校老師的比賽。

大家看熱鬧居多,畢竟平時只能看到各科老師在講臺上上課的樣子。

“這個也算班級分吧,”賀朝捏著瓶口,往謝俞那邊湊過去,“老唐要是能拿個第一,咱班說不定……”說不定就有救。

謝俞說:“你想想老吳打球什麼樣,參考一下。”

“……”賀朝改口,“算了,當我沒說。”

高二三班對唐森沒抱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

看到其他老師四百米都跑完了,他們班老唐才跑了一半,沒有人覺得哪兒不對勁。

尷尬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賀朝本來就沒臉沒皮,帶領全班選擇性失憶,又重新瘋起來為老唐加油打氣:“加油!跑完就是勝利!”

最後老唐果然不負眾望,穩穩地拿下倒數第一。

臨近放學,所有項目結束。

劉存浩起身喊著‘大家手邊的垃圾一定要清理乾淨’,羅文強提醒大家把號碼牌和別針交給他。

周圍是各班級把椅子搬回教室的拖拽聲。

散場這兩個字,經常給人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謝俞坐在座位上,看周圍人越走越少,椅子越搬越空。

好像運動會才剛剛開始,又好像根本沒有開始過。

恍惚間,賀朝拍了拍他的後腦勺。

“走了小朋友,”賀朝一手拎著椅子,另一隻手伸在他面前,“回教室了。”

“其實咱班這回成績還是不錯的,第三第四名的樣子吧,”羅文強在教室裡邊收運動牌邊說,“哎我回來的時候還被隔壁班體委嘲了,說這不是第一嗎。”

運動會結束都結束了,現在提起來這茬大家都只想笑,不知道是誰帶頭,然後全班開始“鵝鵝鵝鵝”。

賀朝自己也沒忍住,單手捂著臉往後靠,笑了半天。

萬達已經開始用一種追憶江湖往事的語調評價這事了:“當時那個畫面……我的天,我都不敢回想,我真的,我當時可激動了,閉著眼睛嚎朝哥第一,結果睜開眼睛一看,隔壁班那小子已經沖過終點線了……”

謝俞憋著笑埋頭抄作業,不過寫出來的字都有點抖。

姜主任聞聲過來,剛在視窗露了半張臉,表情嚴肅目光尖銳,賀朝反應快,直接握上謝俞的手,聯手帶作業本一併拽下來:“瘋狗。”

瘋狗走進來,繞著班級轉了好幾圈:“我就知道你們收不住,該玩的時候玩,該收心的時候也要收收心,一點自控能力都沒有。紀律,紀律問題,我強調多少遍了,你們有那麼開心嗎?這麼快樂,跟我也說說,也讓我快樂快樂。”

謝俞的作業本和手都被賀朝摁在桌肚裡,由於全班都坐姿標準一動不動,瘋狗又正好在附近,賀朝一時間也動不了。

謝俞掌心抵著作業本和冰涼的鋼板,手背卻開始發燙。

可能是兩人表情都不太自然,又或許是瘋狗終於注意到後排兩位同學交疊在一起的手,手塞在桌肚裡不知道在幹什麼。

瘋狗停下關於紀律問題的談話:“你們倆,幹什麼呢?”

賀朝不知道怎麼想的,為了給同桌抄作業這件事打掩護,把兩人交握的手從桌肚裡擺到了桌面上,在眾目睽睽之下說:“我們倆……牽個手。”

“……”

 

 

第四十四章

賀朝說完, 班裡鴉雀無聲。

瘋狗從事教育事業十多年也沒碰上過這樣的學生, 很明顯這兩個人還有除了牽手之外的“貓膩”, 但他一時間被賀朝的操作閃瞎了眼,都沒顧得上去檢查桌肚:“……你們,好, 很好,牽手是吧。”

賀朝動了動嘴唇,可能還會再接著說什麼更騷的話出來。

謝俞趁瘋狗不注意, 直接踩了賀朝一腳。謝俞這一腳踩得絲毫不留情面, 賀朝被他踩得,握著謝俞的手無意識緊了幾分, 吃痛道:“小瘸子,這麼狠?”

謝俞低聲說:“我他媽要是腳沒受傷, 你現在已經不在這了。”

瘋狗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他就看到這兩位男同學牽在一起的手非但沒有放開, 還越牽越緊。

簡直是在向他示威。

他感覺自己教導主任的威嚴受到了蔑視。

“既然你們那麼喜歡牽,那就給我牽著,給我牽到下課!”

瘋狗胸口起伏, 被這兩個人氣得不輕, 打算挽回一下自己的威嚴,他說完又扭頭對其他同學說:“你們好好監督,下課鈴沒響,他們倆個不准鬆開,我等會兒還會過來抽查。”

賀朝:“……”

謝俞:“……”

被賦予重任的其他同學:“……”

等瘋狗走了, 劉存浩才捅捅萬達,猶猶豫豫地問:“我們……真監督啊?”

瘋狗懲罰人的方式總是很離奇,也很有創意,以前他遲到翻過一次牆,聽其他同學說那堵牆很好翻,鼓起勇氣去了,結果牆的另一頭就站著邊吃早餐邊喝豆漿的瘋狗,逮住他讓他來回翻牆翻了二十多次。

但這回也太離奇了……哪能真去監督,還是監督牽手。

相比劉存浩,萬達就顯得淡定許多,他氣定神閑地翻開英語書,說:“其實我覺得我們應該用不著監督。”

教室最後一排。

謝俞雖然一隻腳不太好使,但戰鬥力還是相當驚人。瘋狗前腳剛走,三班教室立馬熱鬧起來,哐哐當當的,謝俞和賀朝兩個人的椅子都已經翻了,倒在地上,路過的人不瞭解情況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老謝,你打我可以,”賀朝邊躲邊說,“但我們得為其他同學考慮一下,等會兒要是瘋狗回來檢查,不能連累了他們……你懂我意思嗎。”

不管謝俞再怎麼炸毛,賀朝全程就沒松過手。謝俞甩都甩不掉,煩到頭疼:“我懂個屁。”

萬達那句“不需要監督”劉存浩剛開始沒聽懂。

現在圍觀了一陣,終於懂了,然後他拍拍萬達的肩說:“您真是高人啊……料事如神。”

萬達抱拳:“承讓承讓,我只是知道的太多了。”

這架沒打多久。

賀朝只顧著扶著小瘸子,生怕他一個沒站穩摔下去。

少年穿得單薄,後背靠著牆,一隻手還跟謝俞牽著,另一隻手扶在他腰上,低頭說:“好了好了,你別亂動,我不躲,你想怎麼打怎麼打。”

語氣真跟哄小朋友似的。

然後賀朝如他所願,被摁著打了一頓。

“帶你走進,高二三班,我是你們最最最敬愛的班長,”劉存浩兩天運動會拍了不少照片和小短片,還特意從家裡把相機給帶來了,他先是對著自己照了一通,然後又把鏡頭對準班級,從左邊掃到右邊,最後定在教室最後排的角落裡停下,“……角落裡,我們朝哥,達成日常被揍成就。”

劉存浩沒拍多久,萬達那張臉突然湊近,擠滿了整個鏡頭:“大家好……”

萬達剛說了三個字,劉存浩十分嫌棄地摁著他的頭把他往邊上推:“你邊上涼快去。”

離下課還有近十分鐘。

各科老師過來了一趟,佈置回家作業,作業滿滿當當地占了小半塊黑板,總算沖淡運動會停課兩天、猶如野馬脫韁般的氣氛。

“這麼多啊。”

“作業太多了吧……”

英語老師寫完之後,把粉筆放回粉筆盒裡,然後拍拍手,把手指上沾到的粉塵拍下來,說:“就是要讓你們清醒清醒,免得一個個都玩瘋了。”

英語老師又叮囑幾句就打算回辦公室,臨走前突然想起來前天佈置的那套試卷還有人沒有交上來,於是她又停下腳步,站在教室門口問:“賀朝,你作業呢?”

賀朝揚聲道:“再給我一點時間。”

英語老師想說‘那你乾脆別交了’,冷不防看到賀朝和謝俞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你們什麼情況?”

謝俞面無表情,咳了一聲,賀朝識相地沒說話。

最後還是劉存浩說:“老師,他們倆個,牽手,姜主任讓他們牽到下課。”

英語老師問:“幹什麼?相親相愛?”

“是是是,體現我們班團結友愛的精神。”

雖然賀朝打架服軟服得相當快,快到仿佛沒有尊嚴,但他對牽手這個問題還是很執著,說什麼也不鬆手。

謝俞實在是服了:“瘋狗又不在。”

“他神出鬼沒,”賀朝說,“我們得隨時做好準備。”

“……”

“我要抄作業,”隔了一會兒,謝俞動了動手指,找藉口說,“鬆開,昨天的作業還沒抄完。”

謝俞坐在左邊,被牽的是右手,他總不能用左手寫字。

但賀朝身體力行地向他闡述一個道理:你根本不知道騷哥騷起來可以有多不要臉!

“我跟你換個位置,”賀朝說,“你坐我這。”

最後兩個人真的換了位置。

謝俞坐在賀朝座位上,手裡拿著筆,照著萬達的數學作業抄了幾行,等一道題抄完,他才發現自己抄岔了。

而賀朝坐在邊上,用左手玩手機。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但是氣氛……氣氛怎麼那麼怪。

教室裡嘈雜的聲音仿佛越來越遠,謝俞感覺到他和賀朝牽在一起的手越來越燙,不知道是誰的掌心出了點汗,黏黏糊糊的。

謝俞對著那道抄岔的題,愣了會兒神,最後還是把作業本合上了。

賀朝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手機螢幕上是遊戲介面,開局十秒鐘不到就涼,然後就一直停在遊戲結束畫面沒有動彈。

沈捷跟他組隊玩的,看到他涼了,發過來好幾句私聊:朝哥你今天為什麼那麼菜??你留我一個人面對這個兇險的世界?啊?你太殘忍了。

從來沒有覺得十分鐘那麼漫長,但是下課鈴響的時候,賀朝又覺得,十分鐘真他媽短。

賀朝對著自己手掌心瞧了半天,再抬頭的時候,看到同桌已經扶著牆走到教室後門門口了:“你去哪兒?”

謝俞說:“廁所。”

賀朝剛說了個“我”字,陪你去三個字還沒說出口,謝俞就打斷說:“不需要。”

一如既往的冷酷。

賀朝坐在座位上翹著腿看他,隨口問:“那你撒尿方便嗎?”

謝俞也隨口答:“你想幫我把著?”

“……”

兩個人說的時候都沒想太多,說完了才發覺話題有點奇怪。

賀朝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麼,突然覺得喉嚨發幹,他張張嘴,半天才說:“那……那你去吧。”

半響,賀朝退出遊戲,點開企鵝,對著自己的個性簽名上面那一串“啊”醞釀了很久,點進去編輯,在那串“啊”的後面又加上幾個啊。

發佈簽名。

發佈完,賀朝再回到好友列表,發現連絡人那項上面冒著個小紅點,隨手點開,跳出來一個通知。

——“你駿爺”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賀朝手指觸在螢幕上,停滯住了。

謝俞上完廁所之後還去食堂吃了個飯,本來腳傷也沒嚴重到不能走路的地步,就是走的速度慢了點,他短時間內不太想看到賀朝那張臉,看著煩,說不上來哪裡煩,但是一煩就想揍人。

為了賀朝的生命安全著想,謝俞直接下了樓。

再回來的時候,賀朝座位上已經沒人了。

“朝哥接到個電話出去了,”萬達回來得早,手裡捧著復旦奶茶,看到謝俞盯著賀朝的位置多看了兩眼,幫忙解釋說,“他說給你留了字條。”

謝俞在桌面上掃了兩眼,還真有張紙條,用課本邊角壓著。

萬達看著他們班謝俞大佬一邊說“關我屁事”,一邊把那張紙條抽了出來,然後看了半天。

“寫了什麼?”萬達湊過去問。

謝俞放下紙條,心裡說,你這他媽留個屁還不如不留。

見萬達實在是好奇,謝俞把紙條疊起來,說:“不知道,看不懂。”

萬達:“……”

謝俞沒忍住,多嘲了一句:“什麼玩意兒。”

你駿爺是雷駿的網名,飆網行走江湖的小馬甲,這麼多年從來沒變過。

當初二磊退學之後,雷駿也把他拉黑了,之後三年沒有再聯繫過。

加上好友之後,雷駿只發過來一句話:你手機號多少?

然後一通電話就過來了。

“我在你們學校後門,特別破的那地兒,”雷駿大概是在抽煙,呼氣聲很重,嗓音也粗,“你出來一趟。”

二中有兩個後門,一個常年被封,遍地荒蕪,鐵門都逐漸開始生銹。

既然說特別破,那應該就是這。

雷駿隻身一人來的。

他蹲在後門門口,見到賀朝走過來了,才把煙往地上摁,碾了兩下,碾滅了。

賀朝走近了問:“怎麼約這裡?”

出不去進不來,打架也不方便。

雷駿還蹲在地上,他眼睛裡有點紅血絲,隔著鐵網看他,他說:“不找你打架。賀朝,我就問兩個問題就走。”

然後雷駿問了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來二中?”

賀朝身體有點僵,半天沒說話。

雷駿低下頭,手插進頭髮裡,把那截煙頭又往地上摁了摁,雷駿又問:“你今年……高二?”

這回賀朝沒再沉默,他“嗯”了一聲。

 

 

第四十五章

“你以為這樣, 你以為……”雷駿說到一半沒說下去, 他從褲兜裡摸出一盒煙, 從裡頭抽出來一根,點上之後又罵了句,“操。”

雷駿蹲著抽了根煙, 過了會兒站起來,走之前說:“你這算什麼,為了讓自己好受點?別他媽淨整那些沒用的……沒用, 這事過不去, 也沒法過去。下次別再讓我碰見你,饒著點走, 我怕我忍不住找人把你打殘了。”

賀朝想說不是,但那些話在嘴邊轉了好幾個彎, 還是沒說出口。

雷駿也沒打算跟他多說,說完拍拍褲子走了。

賀朝沒直接回教室, 他爬上六樓——教學樓樓頂雖然鎖著,不過那把鎖用根鐵絲就能開開,也不知道是哪一屆的開鎖匠研究出來的方法。

他推開門走上去, 頂樓的風很大, 吹亂了髮型,也吹得人清醒幾分。

天臺上偶爾有人會上,角落裡還堆著幾隻捏癟了的啤酒罐,風吹過去的時候嘩啦啦往邊上滾。

賀朝躺在天臺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往上看, 好像看到初三那年的自己,還有虎頭虎腦的方小磊。

“實驗室裡應該沒人了吧,都這個點了。”

“朝哥,這個實驗老師不是說很危險嗎,我們這樣偷偷進去……”

“視頻裡那些步驟我都背下來了,沒問題的。”

“你從哪裡拿的鑰匙?”

“偷的。”

“……”

許許多多的聲音在耳邊環繞,拖著他,往深不見底的地方去。

濃濃黑煙,嗆得人無法呼吸。

消防車的聲音。

還有保安打電話的時候,著急的語調。

最後一個女人厲聲質問他們:“誰准你們私自進去做實驗的?!劉老師在裡頭隔間,差點就沒救出來,這責任誰擔?!”

這事鬧得很大,學生偷鑰匙私自做化學實驗,出了意外不說,還差點弄出人命。

德育中學化學實驗室管得嚴,實驗室裡專門有個小隔間,是值班老師的辦公室。那天正好輪到劉老師值班,誰曾想得到劉老師下班了還沒走,而是由於工作太累,趴在桌上睡著了。

如果不是保安提醒,說沒見到劉老師出校門,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裡頭還有個人。

“到底怎麼回事?方小磊你不說是吧,賀朝你說。”

“鑰匙我偷的,”賀朝聽到自己的聲音一點一點響起來,雖然遇上這樣的事也慌了神,但他還是照實說,“實驗也是我做的。我讓他陪我一起去,跟他沒關係。”

女人坐在座位上,她手裡拿著紅筆,拇指指腹推著筆帽,來來回回半天,最後她冷靜下來,捏捏眉心說:“我知道了,你們先回班……這件事先不要往外說,誰問都不能說。”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方小磊怕的都在發抖。

“老師說了她會想辦法,”賀朝拍拍二磊的腦袋,說,“這事跟你沒關係,要罰也是罰我。”

當時賀朝還不知道班主任說的想辦法,所謂的辦法就是丟掉那個差的保個好學生——直到方小磊被勒令退學。

以方小磊的成績,考高中基本不可能,與其拉低學校升學率,不如順勢把人弄走。

離中考沒剩多少天,等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於事無補。

聯繫不上二磊,說是回老家了。既然敢打這個主意,也是吃准了二磊家裡對孩子沒報什麼期望,學個手藝早點賺錢反而更稱他們心。

校方的態度也跟班主任一樣,放出去的退學通知再收回來這不是打臉。

他這個該退學的被所有人留著供著,不該退的卻走了。

“賀朝,老師這裡有一份中考模擬卷,你做做看,做完了拿過來我單獨給你批,”女人笑著說,“馬上中考了,你安心複習。”

賀朝想到這裡,覺得一陣反胃。他撐著坐起來,近乎狼狽地抹了把臉。

就在這件事發生前不久,方小磊還經常過來問他題目,整天捧著書,把雷駿都嚇懵了。

方小磊說:“我想好好學習,不能再這麼玩下去。”

雷駿拍拍他腦袋:“喲謔,二磊,出息了啊,打算填哪個學校?”

“嘿嘿……我想考二中。”

“因為分數線最低?”

是為了減輕負罪感嗎,賀朝問自己。

中考棄考,輟學一年,最後來了二中,次次考試拿倒數第一……是為了這個嗎。

好像又不是這樣。

有些事很荒唐,隱隱約約有無數個“為什麼”往外冒,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抓住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直到晚自習下課賀朝都沒回教室。

下課鈴響,萬達他們歡呼一陣,拎著包成群結隊下樓:“今晚來我房裡看小電影嗎,我在家下載好的,科幻動作片,聽說賊酷炫……”

萬達說到一半,又扭頭問:“俞哥來嗎?”

謝俞說:“不來。”看什麼小電影,他還要寫兩套試卷。

洗過澡,謝俞挑了幾套A市各大高校期中考試卷出來,打算提前做,雖然後面很多內容還沒學到,但他這段時間上課不動聲色地翻書翻著看,也領會得差不多了。

這種難度的題目應該沒什麼問題。

但是謝俞拿著筆,做著做著卻有點走神。

賀朝收到謝俞短信的時候正要關機。

說是短信,真的短,只有兩個字,在哪?

賀朝打算當沒看到,但是手碰到螢幕,鬼使神差地,也回過去兩個字:網吧。

-爆吧?

-嗯,你要來?晚上不睡覺?

學校附近網吧有好幾個,其中爆吧知名度最高,因為它保護措施做得好,遇到老師來網吧查崗的情況會給他們緊急通知。

甚至網吧裡所有工作人員都認得出學校裡最愛查崗的幾位老師的臉,尤其是姜主任,只要碰到瘋狗,立馬拉響一級警報。

立志要給廣大學生創造一個安全又放心的上網環境。

謝俞很少去這種地下網吧,他不太喜歡那種空氣不流通、光線又暗的環境,坐在裡面跟個頹廢少年似的,嘴裡叼著根煙,長長的劉海遮住憂傷的眼眸。

但是謝俞翻牆出去的時候,他突然有點看不懂自己……他到底在幹什麼。

天已經黑透了,外面只有路燈還亮著,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一股涼意順著衣服下擺鑽進來,謝俞正準備跳下去,聽到不遠處有個聲音說:“腳不想要了是不是,你挺能耐啊,都這樣了還能翻牆。”

“……”

賀朝從街對面走過來,光線太暗看不清楚表情,然後他慢慢地走近了,站在牆下又說:“你翻出來幹什麼?”

謝俞說:“打遊戲。”

介於謝俞平時的表現,這個理由完全站得住腳。年級倒二晚上睡不著覺想出來浪跡網吧,太正常了。

賀朝沒讓他直接跳下來,他在下面接著他。

“瘸子,”賀朝張開雙臂,仰著頭看他,“跳。”

謝俞:“你他媽才瘸子。”

爆吧在金榜飯館對面,從服裝店側門上去,走幾步臺階,開在二樓。

某位姓賀的頹廢少年,脖子裡掛著耳機,手指在鍵盤上敲啊敲的,人家叼煙,這人嘴裡叼著根糖。

身上還是校服,沒換。

都這個點了,爆吧裡人不少,有幾個有點眼熟,謝俞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月考的時候在最後一個考場裡見過。

賀朝也沒什麼想玩的遊戲,桌面上看哪個圖示順眼就點進去了,他正漫不經心地打著,面前突然伸過來一隻手,那只手食指曲起,在他桌面上敲了敲。

賀朝順著看過去,看到穿著件白色衛衣的、頭髮還沒幹透的小朋友問他:“你們經常來這通宵?”

“也沒有經常吧,”賀朝說,“一個月……也就那麼幾回。”

謝俞點點頭,覺得自己對差生的世界又多了一層認識,之前他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然後他低頭在手機備忘錄裡打上一行字:網吧通宵,一個月兩次。

兩個人組隊打了幾把遊戲,打到最後謝俞困得不行,趴在座位上睡著了。

賀朝摘了耳機,也沒再繼續玩,他側頭看了同桌半天。發覺剛才一個人在網吧裡那種瘋狂想抽煙的心情居然就這麼被熨平了,從剛才站在牆下,把這人抱了滿懷開始,就一點點平復下來。

網吧光線昏暗,和著電腦螢幕上發出來的光一塊兒打在謝俞臉上。

賀朝盯著看了一會兒,挪不開眼,把嘴裡那顆糖咬碎了。

第二天,賀朝和謝俞兩個人一起頂著黑眼圈上的課。

“你們倆這什麼情況,”萬達嘖嘖稱奇,“你們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還是被咱班學委逼出了黑眼圈?”

薛習生一直沒有放棄,賀朝跟謝俞的桌上經常會出現各式各樣的便利貼,上頭寫著各種公式和單詞,有時候還會來幾句心靈雞湯。什麼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學到老活到老,加油啊你離成功只差一點點。

如果不是薛習生家裡零花錢給的少,他可能還會買一堆課外練習給他們。

賀朝一來就往桌上趴:“不是,昨晚網吧通宵了。”

萬達問:“俞哥也是?我說你昨天怎麼不跟我們一起看小電影呢。”

“什麼小電影,”賀朝通宵過後頭有點疼,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說,“我同桌不是這種人,你別帶壞他。”

 

 

第四十六章

賀朝走的時候留給他的那張紙還在桌上, 昨天晚自習萬達還拿著它在班裡傳了一圈, 最後全部留校生都表示無能為力, 猜了一圈兒,不僅看不透連紙上總共有幾個字,連說甲骨文的都有。

相比之下賀朝考試的時候寫的字已經相當注意了, 起碼只覺得醜,不至於到認成甲骨文的地步。

謝俞看到才想起來,順手把那團紙扔還給他:“你這破玩意兒, 寫的什麼。”

“晚自習不回來了, ”賀朝打開看了眼,念完之後說, “你看不懂?”

“……”謝俞很想把這張紙往他臉上糊。

賀朝對著那張紙條欣賞了一會兒:“怎麼會看不懂呢,我寫得很認真的, 你看看這字……”

謝俞怕這人又要扯什麼大氣磅礴的起承轉合:“行了閉嘴。”

除了跟謝俞說話的時候還會打起點精神,賀朝整個上午不是睡覺就是低頭擺弄手機, 老唐叫他起來回答問題,他也只說“不知道”。

“朝哥今天怎麼了?”劉存浩他們平時最期待的就是聽賀朝答題,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畢竟上課那麼無聊, “不太對勁啊。”

萬達回頭看了看,看到賀朝的後腦勺:“可能是通宵太累吧。”

賀朝彎著腰,額頭抵在桌沿上。

手裡拿著手機,擱在腿間,在聊天框裡打字:我去找過二磊。

他打著打著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 最後對著“你駿爺”三個字發呆。

雷駿有一點說得對,不管怎麼樣。沒用。

事情已經發生,由他而起,說什麼也沒用。

二磊退學之後,誰也沒聯繫。

肯定生氣,賀朝心想,這事換了他他也受不住。

後來找了很多人,在二磊當初住的地方問了個遍,最後問到他老家位址。

二磊那時候說過的話,他至今每個字、每個標點符號都還記得。

“朝哥,這事不能全算在你頭上,可我還是忍不住會埋怨你。”

“但我也不希望你這樣,你……你回去念書吧,你這樣輟學算怎麼回事。”

“我?我不讀了,也不打算再重新找學校……家裡幫我找了培訓班,希望我早點工作掙錢。”

賀朝把手機往桌肚裡扔,闔上了眼。

中午午休,羅文強和劉存浩兩人合力扛著個紙箱子從門口進來,教務處到這邊的距離足足隔了三棟樓,劉存浩這個班長顯然平時缺乏運動,走到班級門口已經快不行了,氣若遊絲道:“同學們,發獎品了……運動會獎品。讓讓,都讓讓。”

二中效率挺高,這運動會剛結束,獎品就來了。

“什麼獎品?”有同學好奇地湊過去看。

“這次運動會獎品是姜主任親自挑的,非常獨特,你們肯定……”劉存浩說到這,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不會喜歡。”

說完,劉存浩用小刀把紙箱劃開,露出裡面整整齊齊的一箱子課外教材,從《英語課後閱讀》到《帶你走進神奇的物理世界》,幾乎每個科目都有所涉獵。

“來吧,來挑吧,盡情地挑。”劉存浩說,“獲得第一名的有優先權,誰先來?”

參加運動會的運動員們:“……”

劉存浩:“朝哥,別睡了,咱班俯臥撐第一,過來挑挑?”

“不要,”賀朝沒抬頭,悶聲說,“誰要誰拿吧。”

劉存浩又問:“俞哥?”

謝俞說:“當我沒參加過運動會。”

不愧是年級倒一倒二,讓他們看書做題不如讓他們去死。

最後許晴晴挑了兩本名著,羅文強挑了本物理練習。幾個運動員都特別勉為其難,只有薛習生看得羡慕不已,提前預定說:“體委,下次運動會,算上我一個,什麼項目都可以。”

班裡正鬧著,吳正胳膊裡夾著疊試卷走進來。

“不要以為現在才剛開學,掰著手指頭數一數,時日無多!”老吳把試卷放下,又從粉筆盒裡捏出半截粉筆頭,說話間粉筆頭準確無誤地往後排某位同學頭上砸,“馬上就到期中考了,我看你們能考出什麼鳥來。”

賀朝被砸也沒個反應,手指動了動,換姿勢繼續睡。

謝俞看到老吳在分試卷,踹了賀朝一下,提醒道:“考試。”

隨堂測試,月考加強版,順便展望接下來的期中考。

不拆桌,連考兩節課。

還有幾分鐘時間,發試卷之前,吳正說:“要上廁所的趕緊去,等會兒別跟我說什麼尿急尿頻,我不管啊,憋著。”

班裡同學拖拖拉拉地往廁所走,情緒低落:“考試,怎麼又要考試,無窮無盡的考試。”

薛習生趁著這幾分鐘時間,過來爭分奪秒地給他們瘋狂灌輸考點,活生生把賀朝念叨地睡不著覺。

薛習生邊說邊扶鏡框,一本正經道:“你們記住了嗎,這道題是必考題,就按照我剛剛給你們背的公式,你們背一下,這點分數想拿到非常容易。這樣一來,我們班平均分就能上升零點五分。”

賀朝:“……”

謝俞:“……”

覺是睡不成了。

賀朝去廁所洗了把臉,回來準備應付考試,等試卷發下來,發現昨天留字條時候用的那支黑色水筆不知所蹤。

找了一陣,最後放棄,打算問同桌借支筆:“老謝,你有多餘的筆沒有?”

謝俞自從發現差生考試不帶筆這個規律之後,很想貫徹實施一次,顯示自己出色的業務能力,今天隨堂考試總算找到機會,於是表示:“我也沒有。”

這對“家徒四壁”渾身上下連支筆都摸不出來的同桌四目相對半天,然後賀朝拍了拍前桌同學的肩膀:“那個,朋友,借兩支筆?”

前排那位同學翻了翻筆袋:“只有、只有一支。”替芯倒是有一大把,但是多的筆就那麼一支。

賀朝想了想說:“一支也行,夠用,謝了啊。”

謝俞問:“夠用?”

“你先寫,”賀朝把筆遞給他,“我還沒看到有我會的題,暫時用不著。”

謝俞:“……”

謝俞瞎幾把答著題,心想:按照賀朝這個水準,期中考試得考成什麼樣才能把這傻逼從倒一的位置上擠下去。

謝俞全程按著賀朝的答題量控分,殊不知他這位年級倒一同桌也在暗中觀察他的。

結果寫完試卷,謝俞粗略估了估,發現這次考試他和賀朝的數學分數差不了多少。

賀朝寫完之後順手把試卷隨手壓在課本下邊,然後趴在課桌上偷偷打量謝俞。

謝俞被盯得莫名其妙:“你發什麼神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通宵顯得沒精神,賀朝看起來有些疲倦,他頓了頓才說:“心情不好。”

看看你就好點了。

如果可以的話……還想抱抱。

賀朝想著想著,突然間很想問身邊這個瘸子:今晚還翻牆出去上網嗎?

賀朝隱約覺得自己對這位小朋友的心思越來越不對勁,“想抱”這個念頭冒出來,嚇了他一跳。

下課鈴響,吳正在講臺上嚎起來:“收卷了啊,都停筆,別看來看去的了……寫不完拉倒,都交上來!”

“騷哥,你試卷。”

謝俞還想再估次分,低著頭伸手問賀朝要試卷,伸了半天對方也沒反應,抬起頭問:“你發什麼愣?”

謝俞估完分發現賀朝已經從後門走了,並且非常乾脆俐落地翹了接下來兩節課。

倒是沈捷,上課上得好好的,收到他朝哥一條短信,上面是匪夷所思的六個字:你談過戀愛嗎。

沈捷尋思了一會兒,實在琢磨不透這個意思,回復道:暗戀算不算?

然後他朝哥又沒聲了。

還是不懂,沈捷摸摸腦袋,大佬的世界他不懂。

賀朝回了趟寢室,本來是打算補覺的,結果怎麼也睡不著,熬到放學熬不住了,乾脆爬起來回教室上晚自習。剛走上樓,大老遠看到萬達扒在視窗上,探著頭左右張望,特別猥瑣。

賀朝走過去,走到窗前停下,曲起手指敲了敲窗臺瓷磚:“搞什麼小動作?”

“防火防盜防瘋狗,”萬達說,“晴姐他們在鬥地主,叫我幫忙盯著點。”

賀朝通過窗戶一看,發現讓他心思越來越不對勁的某位小朋友也在鬥地主行列裡邊。

萬達簡單彙報了一下戰況:“俞哥簡直賭神再世,幾乎把把都贏,贏了三萬塊了已經,晴姐都快哭了。”

說是鬥地主,其實連撲克牌都是用A4紙裁的,上面簡陋地畫著紅桃黑桃,抓在手裡薄薄的一小疊,抽起來都不方便。

看樣子是臨時起意,突發奇想來場說鬥就鬥的鬥地主。三班這群人,混熟了以後,皮起來也是皮得不行。

謝俞坐莊。

確實贏了三萬——黑色水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了個三,後邊接四個零。

賀朝站在走廊上,靠著窗臺,饒有興致地看了會兒。

鬥地主玩家之一許晴晴感覺自己玩不下去了,跟謝俞打牌一點樂趣都沒有,內心悲苦,非常想穿越回半小時前,在萬達問‘俞哥,來不來’之前,先把萬達掐死。

她拿著手裡剩下的牌,左顧右盼,看到窗外的賀朝,眼睛一亮,直接來了句:“朝哥——把你同桌牽走!”

謝俞:“……”

“牽”這個字眼,經歷之前那件事,好像變成了敏感詞似的,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賀朝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你同桌簡直就是行走的鬥地主外掛,”許晴晴又道,“遊戲體驗極差。”

謝俞把牌放下,走之前想挽回一下自己的尊嚴:“是你們技術太爛。”

許晴晴為了送走這尊佛,牌技爛也認了:“是,是我們太差勁。”

賀朝說:“那你們現在還差一個人啊。”

“我,”萬達舉手,“我也想玩。”

許晴晴現在就怕送走一位又來一位,警惕地問:“你牌技怎麼樣?”

“我特別菜,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贏過錢,”萬達說,“我玩鬥地主只敢玩低端局,像俞哥這種王者,我想都不敢想。”

 

 

第四十七章

“有沒有朋友幫忙保護一下我們的人生安全?”萬達瘋狂暗示, “俞哥, 你忙嗎。”

謝俞說:“不是朋友, 我忙。”

萬達:“……”

冷酷,一如既往的冷酷。

萬達看著謝俞說歸說,還是起身在視窗那邊找了個空位坐下, 也摸不透這位冷酷大佬到底是幾個意思。

這到底是願意盯呢,還是不願意?

賀朝卻笑笑說:“你們打吧,他幫忙看著呢。”

萬達簡直驚了, 不太相信道:“你怎麼知道?哪裡看出來的?”

謝俞這個人, 又孤又傲,極度不合群, 臭脾氣一點就炸。

就差在臉上刻三個字“別惹我”。

分東西兩樓那會兒,西樓老大謝俞, 光黑色指甲油這個傳聞就嚇退了不知道多少人,聽起來像個陰陰鬱鬱的變態。

萬達那句問話, 賀朝沒回答。

他從窗外外邊翻進來,腳踩在椅子上,心想, 我就是知道。

謝俞還在玩手機, 時不時抬頭看兩眼外面,沒發現什麼異常又低頭。

賀朝在謝俞前面那張課桌上坐下了,背對黑板,看看鬥地主的那幾個人,又抬頭看看三班最近出的那期黑板報——我的夢想。

三班黑板報出得特別敷衍, 放眼全班,三十幾號人,愣是沒個會畫畫的人才。反正也評選不上,乾脆不在上面浪費時間。

創意倒是挺新穎,讓每個同學在紙上寫個願望,用膠帶貼上去,最後圍成一個歪歪扭扭的愛心。

就這麼個玩意兒,唐森把它當個寶,用相機反復拍了好幾張。

賀朝收回眼,目光又落在面前這個人身上。

西樓老大穿著校服,最近天氣轉涼,大概是怕冷,在校服外頭套了件外套,手一半縮在袖子裡,露出來半截指尖,在手機螢幕上專注地點啊點。

謝俞有時候總會做些讓人覺得特別柔軟的小動作,比如說每天早自習睡醒,朦朦朧朧睜開眼看人的時候,還有嘴上說關我什麼事,隔了一會兒,卻遞給他一個問號的時候。

又或者是現在,細長白淨的手指蜷著,尾指輕輕勾在袖口邊沿。

賀朝敲敲桌面:“小朋友,寫了什麼夢想?”

謝俞指尖頓了頓,還在跟梅姨聊天,問梅姨最近廣貿那邊走貨量大不大,別捨不得那點錢,人手不夠就多請幾個,話題突然轉換,沒反應過來:“啊?”

然後他順著賀朝的目光回頭看過去,看到壁報。

那張紙就是瞎幾把寫的,什麼夢想,正兒八經填在這個愛心裡公之於眾,未免太矯情。況且高二的學生,整個世界都繞著“高考”兩個字轉悠,萬達他們拿到紙條都嘻嘻哈哈地,沒當回事:“夢想!復旦就是我的夢想!”

“復旦就算了,復旦奶茶可以有。”劉存浩嘲他,嘲完了自己也開始暢想,“我吧,我想拯救世界。”

萬達拍拍班長的腦袋:“你還是跟我一起喝復旦奶茶吧,別想了。”

成長期,對自我都還沒有清楚的定義,夢想這東西實在有點遠。

賀朝還在追問。

謝俞寫完就忘,仔細想了想,想起來了:“發財。”

賀朝以為自己寫世界和平已經夠敷衍,沒想到這裡還坐著個人才:“發財?”

謝俞說:“……你有意見?”

“沒意見,這個夢想挺好的,”賀朝說著說著,想起來他還有一張個人寫真沒有簽收,於是又敲敲桌面問,“我的帥照呢。”

“你煩不煩,什麼帥照?”

“我擺姿勢擺得那麼努力,你沒拍?”

擺姿勢。

提到這三個字,謝俞仿佛又回到那個騷得沒眼看並且特別尷尬的瞬間:“你還好意思說?”

“我怎麼不好意思了,”賀朝說,“不是你情不自禁想拍我嗎。”

謝俞心說,去你媽的情不自禁。

真有臉。

那張照片謝俞發朋友圈了,賀朝非要看,謝俞找出來遞給他。

賀朝看了一眼,發現拍得還可以:“技術不錯啊,當然主要還是我比較上鏡……”賀朝話說到一半,不小心劃到下面的評論上去了,發現謝俞平時獨來獨往、不聲不響的,照片評論居然能有五十多條。

看名字,什麼姨什麼媽,七大姑八大婆,甚至還有一位備註的是[隔壁街早餐店-王媽]

梅姨:兒子,中間這小夥誰啊,長得挺帥。

XY回復梅姨:是個傻逼。

大雷:我去,這哥們怎麼那麼眼熟?!

XY回復大雷:大眾臉。

……

賀朝看了一圈下來,發現這位朋友損他損得還挺開心:“大眾臉先不提,你跟你媽說我是傻逼?”

謝俞顯然忘了還有評論這一茬,面不改色地說:“那是我乾媽。”

謝俞很少提自己家裡的事,現在冷不丁還冒出來個乾媽,這五十多條評論顯示出小朋友人際關係網挺非同尋常,賀朝又問:“你還有乾媽?”

謝俞簡單介紹了一下:“我乾媽,地頭蛇,道上混的。”

賀朝又指指那個叫大雷的:“這個呢?”

謝俞說:“這個你們局子裡見過。”

最後實在是煩,謝俞不知道要怎麼說自己跟隔壁街早餐店的關係,敷衍了幾句“你帥,你不是大眾臉”這事才算過去。

賀朝把手機還給謝俞之前,動作相當快地添加了自己的微信號:“我說你企鵝空間怎麼連開通都沒開通,加個好友?”

謝俞說:“你加都加了,問我幹什麼。”

賀朝:“顯得有禮貌。”

梅姨他們用微信,他和大雷跟著用也就習慣了。

反正也沒什麼同學需要聯繫,高一的時候他屬於離開學校就徹底失聯的那種人,常年離線,老師發通知都收不到。

不過現在,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比如說好友人數越來越多的連絡人列表。

再比如謝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坐在視窗,給同學守著,就為了讓他們安安心心地玩鬥地主。

我他媽,脾氣好像變好了?謝俞心想。

萬達對自己的評價一點不誇張,不光手氣差,牌技也爛。

“我很欣賞你這種菜雞,”許晴晴沒多久就把錢全贏了回來,心滿意足道,“我們的友誼可以維持一輩子。”

萬達也不在意自己輸得那麼慘,回答說:“我的榮幸,許女士。”

賀朝靠著窗戶,坐在課桌上,也幫忙盯了會兒:“你們還要打多久?”

“朝哥,最後一把,馬上,”萬達很激動,他看了眼自己手裡那副爛牌,“我馬上就要輸了。”

賀朝‘嘖’了聲:“你還挺高興?”

謝俞隨口說:“把把都輸也是一種本事。”

“是,”萬達點點頭,“就是這種感覺,感覺自己也是相當有天賦的。”

盯了半天,瘋狗倒是沒出現,不過沈捷因為被老師留下來訓話,從放學鈴響一直訓到現在,好不容易老師辦公室出來,路過三班的時候駐足圍觀了一會兒:“你們幹嘛呢?”

沈捷站在視窗,向裡張望,聽到許晴晴豪情萬丈地吼了句“四帶三”,簡直被三班同學的才華所震驚:“我去,棋牌室?”

“你幹嘛呢,”賀朝反問,“還不回去?”

沈捷說:“今天下午不是數學考試嗎,我……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萬達手裡沒有能打的牌,分心說:“我知道,他下午數學考試作弊被抓住了。”

沈捷本來打算就這樣把話題掀過去,被萬達直接挑明瞭,無奈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

萬達挺賤地來了句:“這個江湖,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拉倒吧你,聽牆角還聽出優越感來了,”沈捷走之前又說,“對了朝哥,你下午跟我說那個,談、談戀……”

沈捷還放不下賀朝給他發的那句談戀愛,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正好碰著人就想當面問一嘴,誰知道那個“愛”字還沒說出口,就看到他朝哥整個人僵住,不知道戳中了他什麼點,差點跳起來,半個身體從視窗探出去:“閉嘴啊你。”

“不是,我就問問你,”沈捷摸不著頭腦,“那個談……”

謝俞歪了歪頭,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搞什麼:“談?”

賀朝直接從窗戶翻了出去,看起來緊張得很,彎腰往下跳的時候脊背都繃緊了,他下去立馬捂住沈捷的嘴,接過話:“談談,找我談談是不是。”

沈捷想說當然不是,是關於談戀愛,奈何嘴裡只能發出“唔唔唔”的聲音。

就這樣“唔”著被賀朝拖走了。

謝俞:“……”

“他們倆,幹什麼呢?”萬達剛吹出去的牛逼立馬又破了,“感覺有事啊。”

許晴晴說:“江湖八卦通,你專心輸好你的牌。”

賀朝也不知道要拖著沈捷去哪兒,感覺哪裡都不是談這事的地方,最後乾脆把人帶回了宿舍。

沈捷坐在椅子上大口呼吸,他剛才不只是嘴被捂了一路,賀朝用力過猛乾脆把他倆鼻孔也給遮住了:“……朝哥,我差點窒息身亡你知道嗎。”

他還沒緩過來,就聽賀朝說:“那個,暗戀也行,你給我講講?”

沈捷:“啊?暗戀有什麼好講的,酸酸脹脹像罐芬達,還是被使勁晃過的那種,噗噗噗,這時候誰拉開易開罐,能炸他一臉。”

賀朝:“……”

這個比喻挺形象。

不過賀朝感覺自己這罐汽水有點猛,不需要誰拉開,自己就能炸了。

沈捷直到出了男生宿舍樓,走到公車車站那邊等車,在秋風中被吹得打了個噴嚏,也還是沒弄明白賀朝這整得到底算哪一出,反而勾起了他想喝飲料的念頭。

沈捷想著想著,發現說起談戀愛,認識賀朝那麼久,沒見他談過什麼戀愛。

明明這人要是想脫單,那真是容易得不能再容易。

光那張臉,看起來就覺得感情經歷豐富,俗稱帥到讓人不放心。

不過他朝哥還真是憑本事單身了十幾年。

沈捷親身經歷過跟賀朝出去,路上有妹子嬌嬌羞羞鼓起勇氣過來搭訕,賀朝能回人家一句:“推銷的?我不買東西。”

“上天給人開了一扇門,總會關掉一扇窗,”沈捷搖搖頭,公車正好來了,他一邊掏交通卡一邊說,“長得帥也沒用。”

 

 

第四十八章

某位被上天關掉一扇窗的人確實很煩惱。

煩惱得一晚上沒睡好, 做試卷也沒用。

賀朝發現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一點一點地, 不知不覺就越積越多, 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完全控制不住。

無數次心動過,每次都不知所措。

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擺, 也不敢看對方,但是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叫囂著。

他,喜歡, 謝俞。

不是那種, 是那種喜歡。

那種只要一看到這個人,心裡突然就滿了, 又患得患失,不踏實, 總覺得哪裡還空著的喜歡。

可是然後呢。

賀朝憑本事單身十幾年,遇到這種歷史性難題, 像頭四處亂轉的野獸,衝撞著,找不到方向。

最後心裡那頭野獸停下來, 焉了吧唧地坐在地上, 心想,小朋友會不會覺得……討厭?

作為在學校貼吧裡有CP樓的人,彎彎直直的理論他多少還是知道的。

萬一謝俞他特別直呢。

在這個最容易衝動的年紀,卻又不敢肆意。

最後賀朝扔了筆,也不知道該幹什麼, 乾脆點開謝俞朋友圈,一條一條往下看。

謝俞朋友圈像個分界線,把他認識的那個謝俞給劃開了,賀朝看到他過去的生活,人際圈……還有平時不顯山露水的溫柔。

謝俞發出來的日常都很簡單,基本上都是短短一句話,生氣了也會來句“滾你媽的”,高興的時候就發點花花草草的照片,出境最多的是一隻胖到出奇的大橘貓,配文:吃,胖死你。

橘貓有時候攤開肚皮躺在小賣部門口曬太陽,眯著眼睛打盹。

小賣部看起來破舊,貨架上擺的都是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一整排廉價小玩具。

這張照片左上角有個路標,隱約看到黑水街三個字。

賀朝頓了頓,覺得這地名有點耳熟。

不過這些黑水街日常近幾年出現得比較少,賀朝心想,搬家了?

他翻著翻著,翻到一張橘貓的大頭照,離鏡頭很近,鼻子都快湊上來了,橘貓腦袋上是謝俞的手——光看這手根本想像不到掄起人來能有多狠。

謝俞就坐在路邊臺階上,那貓顯然是被揉得舒服,愜意地眯起眼睛。

賀朝盯了半天,悄悄點了保存。

這些照片裡的謝俞,跟學校裡有些不一樣,但還是那個他認識的小朋友。

套著一層厚厚的盔甲,都以為他刀槍不入。

“我操,”賀朝有點受不了,把手機翻了過去,“……怎麼那麼可愛。”

謝俞晚自習下課,回寢室剛洗完澡,就接到家裡打過來的電話。以為是顧女士又來問他週末回不回家,正打算用馬上期中考試他得專心複習搪塞過去。

結果接起來就聽到鐘傑明顯喝醉,說話結結巴巴的聲音:“謝俞,我告告告訴你,你別他媽以為……”

鐘傑的聲音到這戛然而止,謝俞乾脆俐落地掛了電話。

隔兩分鐘,鐘傑又撥了過來,趾高氣昂地說:“你不過是個賤民,還敢掛我電話?”

謝俞聽了額角突突突地跳。

神他媽賤民,感情今天喝醉了拿的劇本還是霸道王爺?

賀朝還沉浸在“我家小朋友太他媽可愛”的情緒當中無法自拔,就聽到可愛小朋友本尊在走廊上破口大駡:“操你媽你還沒完了是不是?”

賀朝:“……”

“別人都欠你,你最可憐,”謝俞推開寢室門往外走,打算去走廊盡頭沒人的地方接著講,臉上沒什麼表情地說,“是,我覬覦你家財產很久了,你最好跟條狗似的守著。”

謝俞沒走兩步,對面門也開了,賀朝靠在門口看他。

謝俞面不改色越過他往前走,走了一路罵了一路,功力深厚,不帶重複的。

等他罵完了,掛掉電話走回來,賀朝才問:“誰啊,這麼欠罵。”

賀朝都沒問什麼事,正常人乍一聽,不瞭解情況的都感覺謝俞才是欺負人的那一方。賀朝卻直接給那位被罵了半天的仁兄蓋了個欠罵的戳,偏心偏得相當過分。

謝俞本來沒想談這事,聽到這話,停下來,站在寢室門口,多說了句:“啊,就是個傻逼。”

謝俞眉眼全是煩躁,戾氣過重,要是鐘傑現在出現在他面前,再往他手裡遞根棍,他能毫不猶豫把人打成重度殘疾的那種煩躁。

賀朝側身:“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謝俞沒動彈。

賀朝又說:“請你吃糖。”

謝俞講事情講得十分精簡,能用兩個字表達清楚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

賀朝聽了一圈下來,差不多聽明白了,認認真真地建議道:“你繼兄,智障兒童?是不是該去看看腦科?”

謝俞笑了一聲:“是,智障兒童。”

賀朝說著,想起來剛才朋友圈裡那只橘貓,翻給謝俞看:“這只貓,怎麼吃成這麼肥的?”

“一整條街的人養著,能不肥嗎,”謝俞看了一眼,又說,“你翻我朋友圈幹什麼。”

“我……”賀朝頓了頓,“隨便看看。”

“……”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從腦殘兒童聊到遊戲裡的新裝備,最後話題落在劉存浩生日上:“耗子下週末生日,你去不去?”

謝俞想了想:“生日?”

“你沒發現他這幾天瘋狂暗示嗎,”賀朝把椅子拖近了點,“心機男孩啊他簡直。”

劉存浩最近幾天到處暗示自己喜歡什麼東西,生怕別人想給他買生日禮物卻無從下手:“我最近吧,沒有特別喜歡的,非要說的話,也就XX樂隊那張新出的專輯……還湊合。”

除了萬達跟他熟得不能再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如此迂回,直接甩過去一個淘寶連結之外,其他人無一倖免。

被賀朝這樣一提醒,謝俞總算回味過來劉存浩是幾個意思:“我以為他神經病。”

賀朝靠在椅背上笑:“真的很明顯,你感覺不出來?那耗子不是很尷尬?”

謝俞想起來劉存浩這幾天在他這裡碰到的釘子,也有點想笑:“又不說清楚,誰知道啊。”

兩個人難得坐在一起聊聊班級同學,話題聊著聊著突然斷了,一時間沒人說話。謝俞沒由來地覺得不太自在,安靜之後下來,感覺周遭彌漫著一種比尷尬還要奇怪的氣氛。

謝俞坐不住,起身回寢室:“那我回……”回去了。

話還沒說完,衣角突然被賀朝拽住。

少年穿著件襯衫,看起來還是那種什麼也不在意的樣子,有些散漫,嘴角總是帶笑,好像很多事情值得高興。

賀朝喉結滾了滾,然後不知道是在對自己,還是在對謝俞說:“會往前走的。”

會過去的。

即使現在深陷圇圄。

只要使點勁,不行就再用點力,走出去,想要的生活、答案……都會有的。

“回去吧,”賀朝鬆開手,笑著說,“小朋友,晚安。”

謝俞怔住,半響,也回了句晚安。

次日。

被當成神經病的心機男孩總算開始正式邀請大家參加他下週末生日趴,還有模有樣寫了請帖。

謝俞也收到一張,打開,裡面寫著時間地點,下周日早上九點中央大道集合。

賀朝故作為難道:“耗子,那個,禮物……”

劉存浩擺擺手,這時候開始大義凜然了,仿佛前幾天瘋狂暗示的人不是他一樣:“禮物不重要,禮輕情意重,在我們的友誼面前那都是浮雲。”

謝俞:“……你特麼要臉嗎。”

劉存浩說完,許晴晴和萬達兩個人聽不下去,直接抄起傢伙往他身上砸:“你放屁!什麼禮輕情意重!虧你說這話不覺得害臊!”

萬達:“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你給我的那條淘寶連結?耗子你摸著你的連結再說話。”

劉存浩抱著頭躲開:“這麼粗魯,尤其是你,晴哥,你這樣是要嫁不出去的。”

賀朝攪混水:“耗子,你怎麼跟晴哥說話呢。”

許晴晴本來砸完就要去老師辦公室取英語作業,聽到這話開始撩袖子,咬牙說:“你過來,有種你過來。”

劉存浩直接往教室外邊跑:“我傻我才過去。”

劉存浩生日也就是叫大傢伙出去聚一聚,吃頓飯。

謝俞本來不想去,但看著劉存浩那股高興勁,還沒想好用什麼話拒絕,賀朝就拍拍他腦袋,以一種早已經預料到的語氣說:“去,他去。”

謝俞心說,我去你媽。

對於這個同學生日聚會,顧女士比劉存浩還要高興。

謝俞以前熟人都在黑水街那塊兒,搬走之後,也沒見謝俞交什麼新朋友。

當初跟周大雷他們玩到一塊兒去,也是費了不少時間。自從小時候家裡出事,牆倒眾人推,親戚朋友都把他們往外頭趕,顧雪嵐現在想想,那些年帶著謝俞東奔西走遭人白眼,以為他不懂事,其實孩子都看在眼裡。

所以謝俞漸漸地不愛說話,遇到人下意識防範,戒備心也重。

“你同學,那個班長,”顧雪嵐笑著說,“禮物買了嗎,要有禮貌,祝人家生日快樂,嘴甜點兒。這樣多好,平時多跟同學出去玩玩,多拍點照片……身上錢夠嗎。”

謝俞出門前被念叨了一通,多少有點煩,換上鞋就往外走:“夠,不說了,媽我出門了。”

平時在學校裡大家都穿校服,就連髮型也有硬性規定,聊的都是作業、考試什麼的,這回出來個個都瘋了。

許晴晴穿了條背帶褲,長髮披著,挎著個小挎包,出現的時候大家都驚訝了一陣:“哇,這誰啊,咱班有這個人嗎。”

許晴晴笑著說:“我是你晴哥。”

賀朝早就到了,蹲在街邊上,低頭玩手機。

劉存浩他們很快發現,出去玩帶著這人,回頭率賊高,幾乎走過去每個小姑娘都會偷瞄看幾眼。等會兒再來個謝俞,簡直不敢想像。

謝俞還沒出地鐵就被這人短信連番轟炸。

-到了嗎。

-我們在地鐵口,北面那個。

-你到哪兒了?

謝俞低頭,邊出站邊回:再煩拉黑。

賀朝沒聲了。

但是沒走幾步,這人又發過來一句:我今天特帥。你一出站就能看見,人群中最醒目的那個。

“……”

萬達換了個髮型,在臺階上蹦躂,跳起來的時候隱約看到了謝俞:“我看到俞哥了,哇朝哥,你們倆今天——黑白配啊。”

萬達這話一出,大家都往地鐵口那邊看。

賀朝今天套了件黑色外套,謝俞穿了白的,低著頭不知道在幹什麼。

謝俞手指正點在拉黑好友選項上,還沒摁下去,就聽到前面一陣歡呼,抬頭看到三班同學們浩浩蕩蕩地沖他揮手:“俞哥,這裡——”

賀朝站在最前面,笑著喊了聲“老謝”,還真是人群中最醒目的那個。

三班沒來全,湊了十二個人,其他同學補課的補課,抽不開時間。

“我們今天吃完飯去唱K?”劉存浩邊說邊收禮物,手上都快拿不下了,“哎你們先別給我,等會兒吃蛋糕再給吧,有點儀式感,而且我也不好拿。”

這頓飯吃得跟打仗一樣。

每道菜上來都要靠搶,羅文強更是毫不掩飾地表示自己為了等今天這頓,連昨天晚飯都沒吃。

謝俞看得皺眉,沒加入這場戰役,不過倒是打開照相機打算拍個照。

“……太誇張了吧兄弟們,”賀朝也在裡邊搶,差點沾上一袖口油,好不容易從魚肚子上搶到快魚肉,往謝俞碗裡放,“你們是想餓死我同桌?”

手一抖,鏡頭歪了。

沒拍著人,手機螢幕裡只拍到六七雙筷子糾纏在一起,還有飯桌中央那盤慘不忍睹的清蒸魚:“……”

賀朝就像條往窩裡叼肉藏起來的狼狗,不過這個窩,是謝俞的碗。

賀朝又不知道從誰那裡搶過來一塊兒糖醋排骨,邊往他碗裡扔邊說:“老謝,偶像包袱別那麼重,偶像包袱太重的孩子沒飯吃。”

說完,他又強調了句:“我這筷子乾淨的……你趕緊吃啊,看到體委如狼似虎的眼神沒有。”

謝俞張張嘴,也不知道想說什麼,最後只叫了他一聲:“賀朝。”

賀朝還在跟羅文強競爭最後一塊玉米烙,沒太在意,分心說了一句:“嗯?”

謝俞頓了頓,又叫了一聲:“朝哥。”

 

 

第四十九章

謝俞經常叫他傻逼、腦殘, 以及各式各樣的攻擊性詞彙, 唯一稱得上哥的還是個“騷哥”, 但是聽上去也不算什麼好話。

所以謝俞這句“朝哥”,語調平平,沒什麼起伏, 賀朝卻發了會兒愣。

手差點握不住筷。

等他反應過來,最後一塊玉米烙已經被羅文強用手抓走了。

羅文強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整個人異常豪邁, 為了吃也是拼盡全力, 乾脆放棄筷子直接上手:“哈哈哈哈哈朝哥,認輸吧!”

許晴晴說:“體委,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劉存浩也搖搖頭:“我也沒想到……為了吃簡直不擇手段,你告訴我你真的只有昨天晚飯沒吃嗎, 你昨天怕不是一整天都沒吃飯吧。”

羅文強咬著玉米烙,為自己辯解:“不至於不至於, 我就是飯量比較大。”

賀朝清清嗓子,正想說叫哥幹什麼。

就聽謝俞來了句:“我不喜歡吃玉米烙。”

“正好我也沒搶到,”賀朝說, “那你想吃哪個?”

謝俞指了指對面那鍋還冒著熱氣的三鮮湯。

飯桌上已經一片狼藉, 有盤青菜上甚至堆了幾隻蝦,還有一小塊兒不知道那盤菜裡飛出來的排骨。

賀朝盯著這片狼藉,心說,別說一碗湯,讓老子幹什麼都行!

賀朝伸手去轉餐盤, 轉了半圈突然冒出來個念頭,手頓住,隨口說:“想吃?想吃就再叫一聲。”

賀朝說完,覺得這個小王八蛋肯定沒那麼乖。說不定會直接踹他,惹急了還能撩起袖子,十分高冷地賜給他三個字:“滾出來。”

但是小王八蛋毫無負擔地又叫了一聲:“朝哥。”

“……”

賀朝察覺到自己的喉嚨緊了緊。

認識的幾乎人人都喊他朝哥。

但這兩字從謝俞嘴裡說出來,跟別人不一樣。

叫一聲,心都塌下去一塊兒。

他腦子裡亂得很,最後千言萬語聚成一句話:我操這也太犯規了。

謝俞腦子裡也亂。

他盯著那碗湯看了半天,最後用湯勺攪了攪。

其實也沒有不喜歡吃玉米烙,也不是很想喝什麼三鮮湯。

那自己……到底想幹什麼?

是單純地、不知道觸到了哪根神經,想叫叫他?

“要不要再上點酒?”劉存浩問。

羅文強邊吃菜邊說:“上上上!剛才那點兒都不夠塞牙縫的。”

這幫人,難得出來一趟,沒人管著,都跟個小大人似的,又點菜又叫酒。尤其對喝酒有種莫名的情節,好像一喝酒,平時那些條條框框就一下子都消失了。

賀朝剛才跟劉存浩兩個人吹了幾瓶。

謝俞也喝了點,不敢喝太多,好像還是喝得有點上頭了。

劉存浩定的這家酒店服務挺周到,生日蛋糕推上來的時候,包間裡自動關了燈,謝俞還在喝湯,突然間周遭暗下來。

有人喊了句:“停電了?”

下一秒,包間門被服務生推開,餐車上是插著十七根蠟燭的大蛋糕,蠟燭發出微弱的光,跟著著餐車向前移動時帶起的風一道晃蕩。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唱生日快樂歌,然後大家開始齊聲合唱:“祝你生日快樂~

謝俞也跟著唱了兩句,聲音被萬達他們蓋下去,賀朝離得近,倒是隱約聽到幾個音節。

還挺好聽。

唱完之後大家邊鼓掌邊喊:“許願!吹蠟燭!”

劉存浩閉上眼許了願,然後吹蠟燭,一口氣還沒吹下去,其他人湊熱鬧幫著一起吹,吹完之後羅文強興高采烈地來了句:“切蛋糕!”

劉存浩笑著損他:“你他媽還沒吃飽啊?就知道吃,你平時在學校食堂都是怎麼過的?”

“湊合過唄,”羅文強說,“……每天打兩份飯,還能咋辦。”

大家笑著鬧了陣,然後每人分到一塊巧克力蛋糕。

萬達偷偷摸摸從餐車上剩下小半塊蛋糕上抓了點奶油,繞到劉存浩身後,揚了揚那一手的奶油,沖他們眨眼睛。

大家都心領神會。

劉存浩正在拆禮物,明明是他厚臉皮討來的,拆開的瞬間還是表現出毫不知情般的驚喜:“哇,天哪,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禮物嗎!我親愛的達,你真是太瞭解我了……”

話沒說完,他親愛的達直接抹了他一臉奶油。

萬達打了頭陣。

抹蛋糕的遊戲隊伍越來越浩大,最後一群人在包間裡你追我趕。

謝俞蛋糕還沒吃幾口,賀朝從大混戰中抽身退出來,沒玩過癮,看到小朋友一個人坐著,走過去,拍了拍謝俞的肩,趁謝俞往後仰頭看他的功夫,把奶油抹在了他臉上。

謝俞:“……”

“老謝,躲不過的,”賀朝說,“該抹的奶油還是得抹。”

然後劉存浩他們就看著他們班兩位戰鬥力爆表的大佬又開始打起來了。

不過這回是奶油大戰。

謝俞手裡抓著一大把奶油就往賀朝頭上招呼:“你他媽——好玩嗎,高不高興?”

許晴晴雖然被大家尊稱為晴哥,畢竟是女孩子,基本上只有她抹別人的份,抹得累了,停下來休息會兒,然後她掏出手機,笑著拍了張照:“哎——咱要不要合個影啊,我數三二一大家喊茄子。”

賀朝這人在鏡頭面前有種天生的表現欲,哪怕臉上、頭髮上被抹得都是,也還是勾著謝俞的脖子,想擺個姿勢:“茄子!老謝,看鏡頭啊。”

謝俞明顯不想配合:“看個屁。”

許晴晴也不管他們有沒有準備好,反正她自己準備好了,“哢擦”一聲按下快門。

班長十七歲生日。

每個人臉上都被抹得不成樣子,尤其劉存浩本人,只剩下兩隻眼睛還露在外面。

還有最後排,一黑一白兩個男孩子。

許晴晴突然想,真好。

看了那麼多青春讀物,雖然自己的日常沒有多轟轟烈烈,平平無奇的日子,每天為了考試煩憂,晚上點著燈寫作業寫到半夜……但是真好啊。

吃了飯,蛋糕也糟蹋光之後,謝俞抽了幾張餐巾紙擦臉,發現粘粘膩膩地擦不乾淨。

賀朝提議去廁所洗洗,怕等會兒洗手間人滿為患,兩個人從後門溜出去。

“你也太狠了,”賀朝直接把頭往水龍頭下面湊,邊洗邊說,“還有哪兒有?”

謝俞洗得快,就臉頰和鼻子上沾了點兒,洗完之後仔仔細細地開始洗手,側頭看了看,說:“脖子後面。”

賀朝低著頭,反手去摸:“這裡?”

“不是,”謝俞說,“再下面點兒。”

賀朝摸半天沒摸到,彎腰彎得有點累,手撐在水池邊沿,隨口說:“逗我玩呢?”

謝俞伸手——他手上還沾著水,冰冰涼涼地貼在賀朝脖子上:“這。”

賀朝:“……”

劉存浩他們用紙巾擦半天發現實在擦不乾淨,後腳也過來了。

看到賀朝跟謝俞兩個人在洗手間裡,而且這兩個人看起來神情都怪怪的,不由地好奇問:“你們倆在幹啥呢?”

謝俞沒說話,讓出位置,往洗手間外走。

賀朝眨眨眼,睫毛上掛著從頭髮上滴下來的水,抬手抹了把臉:“沒什麼,那個……洗好了,你們洗吧。”

劉存浩沒時間多想,因為萬達和羅文強已經沖過去搶佔了兩個空位,他痛心道:“你們倆,能不能照顧一下我這個壽星?”

羅文強搖頭晃腦,嘴裡嘿嘿嘿,頭往水池裡探,但是跟水流完美錯開。

萬達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對著鏡子開始扭腰:“音、音樂。”

劉存浩發現哪裡不對勁了:“你們不會,喝醉了吧?”

本來說好的唱K,最後由於隊伍裡出現了幾個酒鬼只能作罷。

“耗子,你跟丁丁兩個人把體委扛回去,”賀朝邊扶著萬達邊說,“我跟老謝負責這個,我們就直接帶他回學校了。”

萬達腳步虛浮,聽到“回學校”三個字,用最後的理智跟班長告別:“耗、耗子,生日快樂。”

劉存浩扶著羅文強,有點吃力:“我謝謝你了,那就這麼著吧……我去,這兩個人怎麼酒量那麼差。”

“酒量差就算了,”謝俞說,“在飯桌上嚎自己千杯不醉嚎得倒是挺起勁。”

賀朝也說:“這兩個人,根本不知道他們自己真正的實力。”

酒還一瓶瓶地叫。

嘴裡嚎著這點酒算什麼,老子一點感覺都沒有,我肯定是傳說中的千杯不醉!來!接著幹!

打了輛計程車,幸好萬達酒品沒有差到那種地步,也沒再鬧著要跳舞,上車就睡著了。

“師傅,去立陽二中。”

“二中啊,好勒。”司機看了看路線,專心開車。

一路無話。

賀朝酒量還可以,不過今天陪著劉存浩喝,喝得有點多,現在靜下來,覺得渾身都有點熱。

胃裡也在燒。

他想開窗透透氣,扭頭看到身邊那位小朋友也睡著了。

謝俞的手就在他手邊——剛才沾著水,往他脖子上摸的手。也是新生報到第一天,他抓著問“黑色指甲油”的手。

窗外景色呼嘯而過。

賀朝感覺自己一整天都在拼命往下壓的那股情緒,這時候因為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細節,突然爆發了出來。

就像沈捷說的,要炸了。

謝俞就是頭疼,坐上車顛簸之後更難受,閉上眼睛打算緩一緩,腦子裡清醒得很。但緩著緩著,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不過這次不太一樣,是十指相扣。

男孩子手指骨節硬,有點硌人,賀朝握得小心翼翼,像是不想驚擾他,但又忍不住用力。還有他手上燙得驚人的溫度,甚至連同心跳也一點點傳遞過去。

謝俞覺得自己好像也燒了起來。

 

 

第五十章

謝俞閉著眼沒睜開。

眼前一片黑, 其他觸覺變得更加敏銳。

比如呼吸、心跳, 還有兩人纏在一起的手指。

謝俞感覺自己很平靜, 沒有之前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不想打人,賀朝的狗命姑且還能再留一會兒。

那種找不出原因的煩躁好像一下子有了宣洩口——某個答案若隱若現地浮上來。

或許曾經無數次指向過那個答案。

車裡幾乎沒什麼聲響, 除了萬達在前面夢囈般的哼唧聲,還有窗外車流穿梭,鳴喇叭的聲音。

天色已經接近傍晚, 光線稍暗, 車開進隧道的時候,萬達砸吧砸吧嘴, 又醒了,迷茫又驚恐地問:“我的燈光呢!打光師?”

又是音樂又是跳舞的, 現在還想打光,看來這小子心裡沉睡著一個國際巨星夢。

萬達說完, 謝俞感覺到賀朝的手有些僵硬。他好像很緊張,連呼吸都輕了。

好在萬達就說了這麼兩句,又昏昏沉沉地兩眼一閉, 睡死過去。

賀朝動了動手指, 猶豫要不要撒手。

猶豫半天,最後還是沒動。捨不得放。

紅燈過去,車繼續往前開,計費數字從起步價慢慢往上跳。

不知道過了多久,沿途的街景越來越熟悉, 然後總算拐進二中附近一條小道,立陽二中標誌性建築——最高的那棟教學樓就在不遠處,樓頂還刻著校訓。

“是這前面吧,”司機邊轉彎邊說,“學校挺氣派啊,你們高幾了?”

“高二。”

“高二啊,我兒子今年高三,就比你們大一年……現在學生苦得很,每天晚上寫作業都要寫到半夜,要我說,這學習是重要,但身體也得注意。”

謝俞裝睡裝得很累,尤其脖子,歪著靠在椅背上。

賀朝回著話,眼看學校也快到了,想趁某位小朋友不注意,鬆開手,偷偷抽離:“是挺累的,祝您兒子高考考個……”

話說到這裡突然間戛然而止。

因為賀朝話還沒說完,手剛鬆開一點兒,謝俞原本被動地、看似無力的指節突然收緊,指尖貼在他手背上,反過來纏住了他的手。

“……”

賀朝這回是真炸了。

司機還在說自己兒子:“人都瘦了一大圈,看著怪心疼的。高中三年是累,熬唄,大家都這樣過來的,誰也逃不掉你說你是不是。等考上大學就輕鬆了,再苦再累也值得……”

司機師傅那些絮絮叨叨的話,根本沒人聽進去。

剩下的幾分鐘裡,兩人就這樣十指交纏著,誰都沒有說話,也不看對方。直到車停下,司機等著收錢,等著等著發現後面這兩人沒反應:“不是二中嗎?二中到了啊。”

謝俞倒是挺平靜,他看著賀朝,輕輕動了動手指,賀朝這才反應過來,腦子裡“轟”地一聲,倉皇鬆開手。

謝俞看著賀朝急急忙忙掏錢,錢都算不明白,三十塊車費掏了二十塊出來。

司機師傅拿著張二十,有點納悶:“你會算數嗎?”

謝俞看到這,本來那點不自在的感覺全散了,沒忍住罵了句“傻逼”。

“三十是吧,啊,三十,”賀朝翻了半天,總算又翻出張十塊錢出來,“不好意思,聽錯了。”

謝俞繞到副駕駛,彎腰拍了拍萬達的臉,把萬達拎了出來。

萬達腳踩在地上像踩棉花,搖頭晃腦地問:“啊?該我上場了嗎?”

“是啊巨星,”謝俞說,“該你上場了。”

萬達很高興,看著路邊幾盞還沒亮起的路燈,感覺自己處在舞臺中央:“你們想聽什麼歌?”

謝俞拽著他的衣領,拽著他往學校裡走:“來首精忠報國?”

萬達立馬焉了。

自從精忠報國被姜主任設置成起床鈴,就成了每個住宿生心裡無法抹去的一道陰影。

賀朝付完錢,過來幫忙,兩個人一左一右扶著萬達走,無數次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發現怎麼說都不合適。

除此之外,還要忍受萬達間歇性發酒瘋,比如上樓梯的時候突然嚎一嗓子:“台下的朋友,讓我看到你們的雙手!”

看不到雙手就賴在樓梯口不肯走。

“這是樓梯,不是台下,我平時怎麼沒感覺你這麼煩呢,”賀朝真是服了,“別逼我動手啊。”

萬達抱著樓梯扶手,很堅持自己巨星的尊嚴。

謝俞事不關己,坐在樓梯上看熱鬧。

然後他看著賀朝往下退了幾步,揮了幾下手,滿足了萬達的需求。

萬達高興地也沖他揮手:“我的粉絲朋友。”

謝俞單手捂住半張臉,低下去笑:“這就是你說的動手?”

“你還笑。”

賀朝又叮囑說:“……別說出去啊,我也是要面子的。”

明天就要上課,大家基本上從中午開始陸陸續續返校,萬達寢室裡人都在,把“巨星”送回去的時候,謝俞靠在門口說了兩個字:“保重。”

那兩位室友開始不知道保重到底是幾個意思,直到萬達開始在床上跳舞:“我去,他這是喝了多少啊。”

“那個,幫忙照顧一下,”賀朝說,“要是實在忍不了,直接一棍子敲暈拉倒。”

從萬達寢室出去,兩個人往三樓走。

剛才那種讓人呼吸不順的氣氛又回來了。

謝俞突然想起來,大概初二的時候,周大雷在追求心儀物件,聽說那姑娘喜歡有才華的,他又是學吉他又是親自寫歌,整天抱著把破吉他在街道裡唱:“Oh baby,你就是那帶刺的玫瑰……”

每次練習都能收穫不少黑水街人民砸過來的小禮物——鍋碗瓢盆,甚至連砸磚頭的都有。

只有大美還會捧捧場:“哥,其實還不錯的哥,相信你自己。”

“真的嗎,真的還不錯嗎?”

周大雷受傷的心靈顯然需要更多的安慰,便把目光投向謝俞,謝俞把耳朵裡塞著的耳塞拿出來,毫不留情地問:“唱完了嗎?”

面對謝俞無情到令人髮指的言行,周大雷抱著吉他鬱悶地說:“謝老闆,你沒有喜歡過人,你根本不懂愛。”

謝俞在感情方面向來冷淡。

但是很多時候不表達,不代表不知道。

他不喜歡拖泥帶水,有事就直接說個明白,避免麻煩。

以前也有人暗戀他又不敢表白但是鬧得人盡皆知,好像真的怎麼樣了似的,連大雷都過來擠眉弄眼:“聽說那個誰,就那什麼,你們有沒有……”

第二天謝俞直接過去找人了,只說了兩句話。

-你喜歡我?

-不好意思我不喜歡你。

賀朝也算個麻煩,還是個會把他搭進去的大麻煩。

都到這個地步,也不可能互相裝傻子。

謝俞的想法很簡單,有事說事,怎麼想的,想幹什麼。

走到寢室門口,賀朝腦子裡還在不斷炸煙花,就像剛才三十塊錢都算不清楚一樣,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打開門,走進去,然後又關上了宿舍門。

謝俞看著這個傻逼進宿舍的全過程:“……”

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謝俞走過去,打算敲門。還沒來得及敲,門又開了。

賀朝站著門口:“我……”

謝俞打斷道:“你喝醉了嗎。”

“沒有,”賀朝有點發愣,很快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頓了頓,反問,“那你……喝醉了嗎。”

謝俞說:“傻逼,你說呢。”

沒喝醉。

不是因為因為酒精作祟。

也不是一時衝動。

“之前還朝哥,怎麼又成傻逼了。”

“你就是傻逼。”

“……”

走廊裡有行李箱車輪滾過的聲音,還有幾個人打打鬧鬧著從樓上下來。

兩個人極其幼稚地“你才傻逼”了幾輪,然後謝俞站在這片噪雜裡,輕聲說:“賀朝,是你先招惹我的。”

你先招惹我的。

帶著這麼多聲音入侵他的生活。

非要攻破他所有武裝。

謝俞話剛說完,被賀朝抓著手腕拉進了寢室裡,謝俞後背撞在門板上,撞得有點疼:“操,你發什麼瘋?”

兩個人靠的很近,賀朝的手撐在謝俞耳邊,他實在憋不住了,哪怕說出來之後被打成殘廢也願意。

“我……沒喜歡過人。”

“我面前的這個,叫謝俞的小朋友是第一個。”

賀朝不知道怎麼說,他也沒什麼告白的經驗,用沈捷的話說算得上是個情商殘疾,緩了緩,又繼續道:“雖然小朋友脾氣不好,動不動就打人,但我還是很喜歡他。”

“……”

“很認真的那種喜歡,看到他就高興,想跟他談戀愛,喜歡得要命。”

賀朝說完,又問:“那個脾氣不太好的小朋友聽到了嗎?”

脾氣不太好的小朋友現在很想打人。

有這麼說話的嗎。

欠揍現場?

“我也沒喜歡過人。”

謝俞忍著揍人的心情說:“面前這個叫賀朝的臭傻逼是第一個。”

 

 

第五十一章

謝俞說完, 過了好久賀朝都沒說話。

這傻子大概沒想到自己還能四肢健全地站在這裡, 平時戲這麼多的一個人, 現在跟個啞巴似的,就這樣把他壓在門板上盯著他看。

他不知道賀朝此時正在心裡想,媽的這煙花都炸了幾輪了, 怎麼還沒炸完。

謝俞手腕還被他握在手裡,沒忍住掙了掙:“看夠了麼。”

“……”

“沒有。”

聽到謝俞的聲音,賀朝這才回神, 嘴角忍不住一點一點上揚, 最後笑了起來,重複道:“沒看夠。”

謝俞那句“你先招惹我的”, 本來後面想跟的是:如果你只是覺得新鮮,覺得好玩, 我沒空陪你玩。

他不敢確定賀朝的喜歡到底算什麼,於是他習慣性保護自己, 近乎消極地想要個結果。

他甚至覺得,賀朝會往後退。

但是賀朝沒有。

他說他是很認真的,想跟他談戀愛的那種喜歡。

謝俞覺得自己被賀朝傳染了, 嘴角也開始往上揚, 壓都壓不下去,傻氣十足,他乾脆反手開了門打算出去:“我回去了。”

賀朝沒攔他,但是等他走出去兩步,賀朝又在後面叫他:“謝俞。”

謝俞開了門, 轉過身靠在門邊,抬眼看他。

賀朝沒完了還,又叫了一遍。

謝俞被他叫得有點煩,想說“你叫魂啊”。

賀朝站在對門——他身上那件黑外套,拉鍊只拉到一半,騷裡騷氣的,謝俞這才發現這人今天連耳釘也悄悄戴起來了。

賀朝說:“沒什麼,熟悉一下男朋友的名字。”

這句話似曾相識,總感覺在哪裡聽過,還沒等謝俞想起來,賀朝又說:“以後多多關照啊,男朋友。”

他想起來了。

那是開學第一天,賀朝坐在最後排,也是用這種方式叫他,並且特別散漫地對他說:熟悉一下新同桌的名字……以後多多關照啊,同桌。

現在這兩句話又從賀朝嘴裡說了出來,從“同桌”變成了“男朋友”。

這種感覺很奇妙。

好像繞了個圈,最後繞到這。

賀朝說完,兩個人站在門口四目相對半天。

這感覺有點像小情侶打電話,說了‘晚安我掛了’,但是誰也不主動掛電話,就傻不拉唧地聽對方安靜的呼吸聲。

“你進去吧,”賀朝說,“早點睡。”

謝俞轉身進屋,關上了門。

謝俞回寢室之後洗了個澡,洗完做了幾套試卷,本來以為會沒辦法集中注意力,拿著筆在草稿紙上算起來之後,發現倒還好。

挑了幾道題,做完把試卷翻頁,等他粗略刷完各門科目,從題海中抬起頭,發現已經快十一點。

等閉上眼準備睡覺的時候,才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還沒平復下來的心跳。

睡著之前,謝俞腦子裡最後浮上來的念頭居然是:操,早戀了。

次日,姜主任晨間播音節目準時准點,從不遲到,也永遠不會缺席,用自己的聲音喚醒所有住宿生的活力:““同學們,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你們快樂嗎。”

姜主任剛開口,已經有人蒙著被子哀嚎:“啊——蒼天啊——”

“沒人性啊——”

“生活為什麼要給這麼對待我這個弱小無助的孩子?”

對宿舍樓內慘狀一無所知的姜主任,還陶醉在自己的勵志演講當中。

“期中考試臨近,各位同學心裡是否多多少少有些激動,這不僅是一次考試,還是你們收穫勝利果實的日子。現在就起床吧……起來!想考高分的同學們!”

謝俞忍了會兒,實在忍不下去,手從被子裡伸出來,往邊上摸,摸半天也沒摸到耳塞,又把手縮了回去。

走廊上開始熱鬧起來。

這片熱鬧裡,出現好幾聲“朝哥”,賀朝打了一圈招呼,走到對門,抬手敲了敲:“老謝,你起了嗎。”

回應他的是謝俞反手砸過去、砸在門板上又彈回來,在地上滾了兩圈的鬧鐘。

賀朝:“……”

邊上有人看到了,主要是這個場景幾乎每天都會上演一遍,而且更離奇的是賀朝也不生氣,脾氣特別好地蹲在門口,等裡頭那位爺起床氣過去之後給他開門,於是忍不住湊過去問了一嘴:“朝哥,這……西樓謝俞每天脾氣都這麼爆?”

“是啊,”賀朝笑了笑,“可愛吧。”

那人臨走前反復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朝哥說的應該是可怕?還是他根本不懂什麼是可愛?

過了差不多有兩分鐘,謝俞才起來給賀朝開門。

賀朝一整晚沒睡,昨晚謝俞回去之後,他先是把個簽那串“啊啊啊”刪了,刪完之後又不知道填什麼,於是又重新打了一串“啊”上去。

然後睜著眼到兩三點。

滿腦子都是:謝俞是他的了,他家小朋友。

賀朝一進門就往床上倒,謝俞靠在門邊上看著,不知道這人到底什麼毛病,自己有床不睡,非得過來占他的:“昨晚沒睡?”

“三點多睡的,”賀朝半睜開眼,又問,“你還睡嗎。”

謝俞說:“床都讓你占了,我怎麼睡?”

“男朋友,”賀朝往裡頭挪了挪,騰出來塊空地,“上來。”

謝俞彎腰把鬧鐘撿起來,對著賀朝又砸了過去。

廣播裡,姜主任還在繼續演講:“早起是特別好的一個習慣,就拿我個人來說,我就喜歡五點半起床,呼吸窗外的空氣,這時候你會發現生活太美好了。”

“……”

開門之前,謝俞猶豫過一陣。剛確定這段關係,還沒緩過來——這段全新的關係裡,這個人,這個傻逼從今天起,不是別人。

哪裡變了,但好像又沒變。

他不知道別人談戀愛都是怎麼談的,周大雷那幾段反面教材式戀愛不算。

也想過可能會不太自在,奇怪、或者彆扭,但這個人一出現,什麼想法都沒了。

賀朝這個萬年遲到戶難得沒遲到。

上午第一節語文課,唐森提出了表揚,希望賀朝同學加油保持,然後點名批評了萬達:“你怎麼回事,今天怎麼遲到了?”

萬達昨天喝太多酒,早上醒過來腦袋還在疼,實在是爬不起來,但他肯定不能說自己是因為宿醉,保不齊說完就要請家長,只能絞盡腦汁,回想回想平時賀朝遲到都是怎麼胡扯的,最後扯出來一句:“是這樣的老師,今天早上,八班的沈捷同學又犯病了。”

賀朝:“……”

謝俞:“……”

昨天參加生日會的所有知情人士:“……”

以及不在場的八班沈捷同學:“……”

“他那個,那個病,”萬達忘記到底是什麼病,那病名字那麼長鬼記得住,說到一半卡殼了,“那個胃……”

賀朝在後面提醒:“慢性非萎縮性胃炎。”

萬達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

唐森十分信任自己的學生,尤其萬達平時表現挺不錯,在這之前也從來沒有過遲到前科,倒是沈捷,這個病確實反反復複了好多次,於是說:“你做得很好,看到同學需要幫助就得去幫,不過說起來,八班那位小同學真的得注意注意身體了,怎麼三天兩頭送醫務室……”

萬達額頭上冒著冷汗,有驚無險地坐下了。

劉存浩他們把頭埋在臂彎裡,悶聲狂笑。

正好下課鈴響,等老唐走了,他們直接笑出聲,越笑越誇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八班的沈捷同學,牛皮啊萬達,你真的很皮。”

劉存浩擦擦笑出來的眼淚:“你怎麼想的。”

萬達說:“我腦子裡想著朝哥,想模仿一下他的套路。”

賀朝忍不住也笑:“那你他媽也不能直接照搬,這麼能耐你怎麼不說扶老奶奶過馬路。還好老唐人傻,要是換成瘋狗,你爸現在可能在過來揍你的路上了。”

萬達摸摸頭:“這麼恐怖的嗎,還好還好。”

“好個屁,”謝俞說,“沈捷已經在過來揍你的路上了。”

萬達:“……”

謝俞說完,劉存浩他們又是一陣狂笑。

“對了,你知道你昨天和體委兩個人喝醉了之後什麼樣嗎,”許晴晴笑著笑著想起來這茬,“我還是第一次見人發酒瘋,太誇張了。”

萬達醒了之後什麼也不記得,問室友室友也只是搖頭。當然他更不知道的是,在他神志不清的時候,他曾經的“內部自銷”的預言已經成真了:“我什麼樣?我應該還好吧。”

謝俞不想說話。

賀朝也不想多提,只說:“你對自己未免也太過於自信。”

課間,沈捷真來了,在視窗站了幾分鐘,扯著嗓子喊:“萬達你好樣的啊,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從廁所出來遇到你們班老唐,他讓我好好保重身體,我還以為我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得了什麼絕症。”

沈捷喊完,習慣性往他朝哥那個位置看過去,發現他朝哥和冷酷殺手兩個人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什麼,明明稀鬆平常的畫面,他卻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他盯著盯著,總算發現哪裡不太對勁……他朝哥手往哪裡摸呢!

 

 

第五十二章

“你別動。”

“……”

“穩住啊, 我摸到它了。”

謝俞一隻手插在衣兜裡, 另一隻手枕著腦袋, 低頭看那支卡在他衣擺上的水筆:“你瞎扔什麼。”

賀朝:“手滑,真的是手滑。”

剛才賀朝好不容易從桌肚角落裡翻出那支失蹤好幾天的筆,謝俞感覺他那副樣子就像窮困潦倒掀不開鍋的苦難人民, 突然發了一筆意外之財:“看到沒有老謝,我們有筆了。”

謝俞趴在桌上,上節課沒睡夠, 不冷不淡“哦”了聲, 想接著埋頭睡覺,然後下一秒——那支筆就沖他飛了過來, 謝俞只要稍微動一動,就能落到地上。

賀朝靠得很近, 手碰在他腿根,有點癢。這人的手要是再往邊上挪個幾釐米, 碰到的就是某個不該碰的地方了。

“……”

謝俞別過臉,不太自然地說:“你他媽快點。”

賀朝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麼,他對這支筆的愛惜程度就像愛惜全家最後一根獨苗苗, 摸到筆帽之後才回味過來。

沈捷站在窗口, 等謝俞一腳踹翻他朝哥的凳子,讓他知道人活著不可以那麼隨心所欲,亂摸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但是等啊等,等到上課鈴響,謝俞也沒個動靜。

西樓老大就這樣任由同桌摸了會兒, 甚至還在賀朝跟他說話的時候回了兩句。

玄幻啊。

沈捷心說,幾天不見,這個世界怎麼突然就變了?!

上午最後一節體育,病怏怏了整個上午的羅文強這時候頭不頭疼了,激動地站起來:“兄弟們,球場見!”

賀朝起身:“你這讓老吳看到了他不得氣死。”

就在剛才那節數學課上,吳正讓羅文強上黑板解道題,羅文強都說自己今天太柔弱拿不動粉筆,現在倒是活起來了,恨不得脫了外套直接從樓上跳下去跳到籃球場。

羅文強張張嘴,話還沒說出口,謝俞知道他想找藉口:“別扯什麼體育精神。”

“老謝,”賀朝站在門口,又說,“走了。”

羅文強:“……”今天這兩人怎麼有點一致對外的意思。

“兩圈熱身,”體育老師蹲在主席臺邊上,嘴巴裡叼著只口哨,懶洋洋地說,“跑完自由活動。”

謝俞現在一看到這個體育老師就想起來俯臥撐,順著俯臥撐往外冒的,還有運動會的時候賀朝給他看的帖子,他想著想著,無意間對上賀朝的眼睛。

他們倆並排站在佇列最後,誰都沒說話,謝俞別開眼,盯著紛亂的足球場,還有人抱著一袋子排球從他們面前走過去,然後他察覺到賀朝有意無意地把手背貼上了他的。

體育老師眯起眼睛,又說:“要借器材找體委啊,體委統一去器材室借。羅文強,你們今天還是打籃球?”

羅文強:“打啊,當然打了。”

體育老師:“你們這學期籃球比賽都不知道有沒有,聽你們主任說今年想搞點新花樣。”

“什麼新花樣,”劉存浩好不容易才加入的籃球隊,為此在體委面前拍了好久的馬屁,“因為上學期那事嗎?”上學期淘汰賽最後剩下的兩個班級,競爭意識太強,最後差點沒打起來,搞得兩個班級互相仇視對立了整整一個學期。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沒人留意到最後排兩個人隱秘又細微的小動作。

兩人手背貼手背,就這麼偷偷地、心照不宣地黏了一會兒。

“老謝。”賀朝突然說。

“幹什麼?”

“等會兒打球嗎。”

“不打。”

直到羅文強走到最前排,帶隊跑圈,羅文強倒著跑,手高高舉起,邊跑邊說:“女生跟著咱晴哥跑啊!注意隊形,別掉隊了。”

賀朝本來跑在最後,趁體育老師不注意,也不管隊形了,往前竄了一位,跑到謝俞邊上,低聲說:“你能跑嗎,腳傷好了?”

早好了,本來也沒多嚴重,恢復得快,躺幾天就差不多了。

謝俞一句“嗯”還沒說出來,就聽羅文強在前面喊:“朝哥,你幹什麼呢,隊形!隊形!你很囂張啊。”

賀朝沖羅文強擺擺手,又繞到最後面去了。

兩圈慢跑跑完,沖過終點線,大家向四面八方散去。

操場後邊,器材室附近有片綠化帶,不運動的一般都坐在那邊聊聊天。

謝俞本來打算找個地方坐著,但想到上次他就是這樣被三班學委逮到——薛習生簡直無孔不入,從口袋裡掏出本袖珍可擕式詞彙手冊就過來了:“謝俞同學,我給你講一講詞根吧,英語詞根記憶法非常有效的,希望期中考試你的英語分數能夠有所提高……”

還是去球場找個地方躲躲。

謝俞出現在籃球場的時候,羅文強眼睛亮了亮:“俞哥!”

作為從開始就被體委盯上的球隊選手之一,謝俞的實力還沒人見識過,總感覺會很強。只有萬達默默抱著球,回憶了一番他跟謝俞打遊戲的場景,然後絕望地搖了搖頭。

他實在想像不出孤狼型玩家打配合賽的樣子。

賀朝正在籃球架下面脫衣服,脫得只剩件短袖,然後把外套隨手往邊上扔,聽到羅文強那一聲吼,抬頭往身後看過去。

羅文強:“俞哥你是不是過來……”

謝俞:“不是,我就看你們打。”

“……”

羅文強還想再說什麼,許晴晴站在籃球場門口喊他:“體委,還有多的羽毛球球拍沒有,不夠用。”

羅文強摸摸腦袋,小跑過去:“不夠嗎,我按照咱班人數借的啊。”

賀朝靠在籃球架邊上,光是站在那邊什麼也不幹就已經夠引人矚目,等羅文強走遠了,他才略微彎腰,湊到謝俞耳邊問:“你來看我們……還是看我?”

謝俞心說,都不是,我來躲學委。

但是賀朝說話時吐在他耳邊的熱氣,和說話時希翼閃爍、瘋狂暗示的眼神,眼睛裡就差沒寫上:說看我啊快說。

“看你,”謝俞決定給這人一點面子,他歎口氣,“看我男朋友。”

“朝哥——”萬達在邊上催,“好了沒?”

賀朝笑著應了句“馬上”,然後又抬手拍了拍謝俞的腦袋,走之前說:“看好了,讓你見識見識,你找了個多帥的對象。”

“……”

多帥不見得,不要臉倒是真的。

整場下來,賀朝都跟瘋狂想吸引妹子注意似的,打得又凶又猛,尤其三步上籃的時候,整個人淩空跳躍起來,夾著風,動起來那截腰若隱若現。

瘋狂搶球,搶到就帶著球滿場跑,人有的時候就過人,沒人的時候還能帶球過……空氣。

“很好,現在我們又看到了朝哥帶著球過空氣,這真是一次完美的帶球過空氣,姿勢秀得眼花繚亂精彩紛呈,仿佛那邊真的站著個人。”劉存浩這場是替補選手,坐在邊上閑著沒事幹解說起來,“太牛了,讓我們為朝哥鼓掌。”

謝俞笑著罵了句神經病。

賀朝投完球,轉身往謝俞那個方向看,汗水從額角往下淌,食指和中指並起,貼在嘴邊,拋過去個飛吻。

周圍圍觀許久的一大群人齊聲高喊:“啊——”

周圍議論紛紛,都在猜這個飛吻到底是拋給誰的,尤其是站在那個方向的人,互相張望,想找出一絲端倪。

然而真正的飛吻物件看起來絲毫不為所動。

謝俞手撐在花壇邊上,心想,是挺帥。

頓了頓又想:算了,仁慈一點把挺去掉好了。

是帥。

某位戲精,確實很耀眼。閃著光一樣。

賀朝打了會兒,跟他一起打球的幾個人實在是受不了,尤其是萬達,他感覺自己站在場上絲毫沒有用武之地,脫下球服甚至還能坐在劉存浩身邊歇一會兒,反正賀朝carry全場,連輔助都不需要。

而且騷操作假動作一套一套的,身為隊友都琢磨不透這人接下來到底想幹什麼。

“你去休息吧朝哥,”羅文強勸道,還沒得賀朝回話,他又沖替補選手揮揮手,“耗子,來!”

賀朝:“……你們是人嗎,當初是誰求著我來的?”

羅文強:“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你之前說自己太強不想過來打擾我們了,你對自己的認識還挺準確的。”

賀朝秀一場的代價,就是被體委永遠地踢出了三班球隊,並且讓體委清晰又深刻地認識到,東西樓兩位大佬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人物。

賀朝下了場,有點心累:“他們不是人。”

謝俞:“你也不是人,帶球過空氣過得爽嗎?”

場上又開始熱鬧起來,劉存浩運著球想越過一個人,沒越過去球直接被人搶了。

賀朝側頭問:“難道不帥嗎。”

謝俞:“像個傻帽。”

“……”

兩人坐在邊上看了會兒球賽,賀朝灌下去幾口,又隨手遞給謝俞:“喝嗎。”

謝俞不渴,但是賀朝遞過來的動作太自然,他也就順勢接過。

等嘴唇碰到瓶口,瓶口微濕,冰水泛著涼意冒上來——這個地方,剛才賀朝也碰過。

兩個人腦海裡同時冒出來一行字:我操。間接接吻。

賀朝突然覺得剛才喝下去的半瓶水一點鳥用都沒有,喉嚨沒由來地一陣發幹。尤其小朋友嘴上還濕濕潤潤的,看起來……想……啊,還是別看了。

賀朝輕咳了一聲,強迫自己繼續看耗子他們打球。

謝俞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把水瓶捏在手裡半天,捏得指尖都發涼,這才想起來把水遞還給賀朝。

賀朝手忙腳亂地想把瓶蓋蓋上,結果手指跟瓶蓋糾纏半天,最後還是沒拿穩,瓶蓋筆直往下落,往草坪裡滾了滾。

 

 

第五十三章

謝俞活了那麼多年從來沒發現自己還有這種純情少年的潛質, 以前周大雷他們偷偷摸摸租碟, 那種帶顏色動作片, 躲著顧女士和雷媽雷爸他們,偷偷鎖著門,大氣都不敢出。

懵懵懂懂的年紀, 大雷看得臉紅心跳,目不轉睛,謝俞就看了兩眼, 然後用邊上另一台老式電視, 繼續打紅白機。

當時大雷說什麼來著,他說:“謝老闆……你該不會是性冷淡吧。”

“有什麼稀奇的, ”謝俞不為所動,“不就是交配嗎。”

周大雷:“……”

大美:“……”

而現在……不就是談個戀愛嗎。

不就是喝同一瓶水嗎。

怎麼感覺心率有點快。

伴隨著一聲清亮的口哨聲, 體育課臨近尾聲。

體育老師從體育館裡走出來,沖羅文強擺擺手, 劉存浩手裡拿著球,趁最後這幾秒鐘,爭分奪秒想再過把手癮, 跳起來把球投出去, 正中籃筐。

“下課了,解散吧,”體育老師叮囑,“體委把器材收一收。”

全班的運動器材都歸體委負責,羅文強一個人拿不下, 賀朝從花壇邊上跳下去,過去幫忙:“球拍我拿,老謝,搭把手?”

謝俞分擔了一半球拍,幾個人一道往器材室走,劉存浩還抱著個籃球不撒手,用幾根手指頂著放在掌心瞎轉悠:“唉,你們說今年會不會真的取消籃球賽啊。”

“都怪去年那兩個班,智障吧,還打架,有什麼好打的。”

“我在場,場面真是勁爆,最後直接扔了球,兩隊人互毆,裁判都傻了。”

器材室挺大,按照種類劃分,羽毛球球拍在最裡面那排貨架上,賀朝抬手把球拍塞進去,然後往邊上側了側身,給謝俞騰個空位:“去年籃球賽我也在。”

謝俞說:“哦,難怪你們班沒進決賽。”

“……”

“二班幾個小子打球太髒,沒意思,我們第一輪就退賽了,”賀朝開始反思自己怎麼就變成了個拖後腿的,“不是實力不行。”

“是是是,你強,”謝俞把球拍放回去之後,有點強迫症地把球拍擺整齊,說,“特別強。”

貨架之間間隔很小,容納兩個人有點勉強,賀朝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他對面去了,等謝俞整理完轉身,幾乎整個人靠在他懷裡。

賀朝笑了聲:“小朋友,你這是投懷送抱?”

“投毛,”謝俞說,“好狗不擋道,讓讓?”

賀朝手扶在他腰上,隔著布料輕輕掐著他的腰,把他往角落裡帶了帶。兩人個頭都不算小,還好角落夠隱秘,羅文強他們還在放籃球的那塊兒地方閒聊,根本注意不到他們。

正是因為這份隱秘,讓剛才在球場上,因為一瓶水躥起來的念頭,又冒了上來。

“我又不是狗,”賀朝說,“不讓。”

氣氛正好,地點也挑得不錯,謝俞緩緩閉上眼,然後又睜開,看到賀朝越湊越近的臉,直接往賀朝的狗頭上招呼了一巴掌:“傻逼,監控。”

賀朝:“……”

器材室有監控,而且還不止一個。因為管理不過來,很多時候全靠學生自覺,每節課借還運動器材都需要體委在表格上進行登記。

從謝俞那個方向看過去,正對著他們就有一個。

賀朝心裡真是一萬聲操。

羅文強他們填好表,順著摸過來:“朝哥,你們好了沒有啊——”

除開羅文強那個大嗓門,謝俞還聽到賀朝在低聲碎碎罵,大致意思是說什麼去他媽的早戀,老子正兒八經談的戀愛。

賀朝罵著罵著,眼看體委就要走過來了,正打算鬆開手,謝俞卻突然湊上來,在他耳根處親了一下。

溫熱,還很軟。

這個動作從監控上看,像是一個人湊在另一個人耳邊說話,看不出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賀朝嘴裡那句“他媽的”卡住了,媽了半天沒媽下去。

謝俞又退回去,往後靠了靠,眯著眼睛看他。

羅文強走到貨架旁,絲毫沒察覺出哪裡不對勁:“球拍放完了嗎,一塊兒回教室?耗子他們在外頭等著呢。”

直到謝俞踹了賀朝一腳,賀朝才反應過來:“啊,回教室,走……那就走唄?”

期中考試臨近,高二三班安靜不少,課間也不打鬧了,每個人都在臨時抱佛腳,指著靠這幾天突擊複習,取得意想不到的好成績。

薛習生座位面前絡繹不絕,一溜串問問題的,弄得他都沒功夫去抓班裡兩個重犯。

萬達排在後面,估計這個課間是排不到他了,於是往謝俞前面找了空位一坐,唉聲歎氣:“你們倆個,居然還有閒情逸致打遊戲。”

對於三班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氛,謝俞顯得很淡定:“複習什麼,不如燒香拜佛。”

賀朝更淡定:“我前幾天在網上買了幾張逢考必過的對聯,期中考前應該能收到貨,大師開過光的,到時候送你兩張?”

萬達:“……”

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人。

神他媽還開過光。

萬達心裡這樣想著,嘴上倒是很誠實:“那,那給我兩張吧。”

賀朝買的對聯前一天到的,一袋十張,大紅色的底,金色粗體字,看起來還有點奢華,最下角印了四個小字,靈慧法師。

三班同學無不歎為觀止,深覺自己想像力不夠豐富,還可以有這種操作。

期中考前一天下了一整天的雨,直到早上路面還是濕的。

沒多餘的時間給他們準備,熬的夜甚至還沒熬出點黑眼圈印證一下自己這些天來的努力,考試就來了。

“同學們,天氣轉涼,記得加件衣服,以溫暖的心情迎接今天的考試。”瘋狗在廣播裡日常給廣大考生送關懷,“俗話說得好,練兵千日用兵一時,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加油吧,考生們!”

還有十分鐘換考場,唐森在講臺上貼座位表,其他同學換好位置之後爭分奪秒背詩詞背公式,等換考場的鈴聲響起,大家才拿著文具往對應的考場走。

謝俞跟賀朝還是在最後一個考場,跟上次月考一模一樣的配置。

差生聚集地裡的人基本上都沒有什麼變動,頂多位置變了。

就算上回考試作弊,抄的那個答案也是同考場的,分數高不到哪裡去,半斤八兩,從倒數往前進個幾名,就已經值得慶祝。

謝俞在位置上坐下,賀朝坐在他身後,兩個人挨著:“老謝,我感覺我今天狀態很不錯,感覺能考高分。”

“那你就感覺吧,”謝俞說,“你也只能活在感覺裡。”

賀朝:“倒二,你還挺有優越感?”

謝俞:“反正比你強。”

賀朝抬手拍了拍謝俞發頂。

隔了會兒,賀朝又問:“考完想吃什麼?”

“吃什麼都行,別叫沈捷,”謝俞閑著沒事幹轉筆玩兒,隨口說,“每次他來都得打起來。”

賀朝想起來那兩次約飯,絲毫不知道反省一下自己和自家小朋友,也覺得是沈捷這個人有問題:“行,不帶他。”

期中考試比月考重要多了,直接關係到生命安全,分數出來之後還有家長會等著他們,所以這次差生聚集地裡的人不再滿足於互相抄,發展了條新思路:“那個,賣答案了。少挨一頓揍,有人需要嗎?”

其他人一窩蜂地湧過去:“什麼答案?怎麼賣?”

“兩百一份,發你手機上,閃電發貨。”

“……兩百,你趁火打劫呢?”

賣答案的那個人說:“我就是趁火打劫啊。”

差生聚集地裡的人倒也是有骨氣,嫌貴,愣是沒人買。

“第一門考試科目,語文。要求字跡整潔,答題規範,考試時間一百二十分鐘。”

監考老師還是他們班老唐和隔壁歷史老師,這要不是老唐,估計沒人願意認認真真監考他們這個考場。

用其他老師的話說:就算讓他們抄,抄來抄去也就那樣。

“仔細審題,尤其作文不要跑題,”唐森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賀朝,他還真有點擔心,別的不要求,起碼把這兩點做到了,“還有那個字,要是看不懂也沒法給你算分。”

拿到試卷之後謝俞先是看了看作文題,想著該怎麼跑題的同時,又在想,不知道某個傻逼會怎麼跑。

上次那篇零分背影至今還在年級組裡流傳。

二中試卷難度沒有其他學校大,題目都比較保守,中規中矩的。謝俞答完題,估了個五六十分,打算趴下睡會兒。

剛趴下去就聽到賀朝叫他。

賀朝壓著聲音叫了兩遍,又用指尖敲敲桌子底下:“老謝。”

窗外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打在窗戶上,風從窗戶縫吹進來,有點涼意。

謝俞回想起上次月考,手往後伸,問:“又傳答案?”

賀朝沒說話。

但是謝俞往他桌下伸的手,沒在空氣中摸索幾下,就被賀朝握住。他先是抓到了謝俞的指尖,然後順著往上,牽住了他的手。

 

 

第五十四章

考場裡雖然小動作多, 還是很安靜。

老唐正好穿過他們那組, 往講臺方向去了, 殊不知在他背過身去的一瞬間,考場上紙團滿天飛。

“不傳答案,”賀朝掌心空無一物, 也沒有什麼小紙條,謝俞的手有點涼,他沒忍住說, “……我上次就想這麼幹了。”

玻璃窗被雨滴打出一片漣漪。

隔了一會兒, 謝俞問:“好了嗎。”

賀朝:“沒有。”

“……”

“再牽會兒。”

謝俞頓了頓,有點無語又有點想笑:“你是無賴嗎。”

眼看老唐就快走到跟前, 某位無賴這才不得已鬆開手。

老唐在賀朝座位面前停了幾分鐘,看賀朝的答題紙, 越看眉頭擰得越緊,最後神色複雜地對著那張正反面都填得滿滿當當的答題紙歎了口氣:“……”

等老唐走了, 賀朝用筆戳戳謝俞:“他那是什麼意思?”

“朝哥,低頭看看你自己答的什麼玩意兒,”謝俞說, “心裡沒點數?”

謝俞說完, 又有點無奈地想,這傻逼心裡確實是沒什麼數。

作為一個成績差得八頭牛都拉不到及格線的人,可能還覺得自己答得挺好,自信滿滿。

上午考試科目結束,中午午休大家基本上都在對答案。

“朝哥, 你的逢考必過沒用,數學大題我錯了好幾道,”萬達把那張“逢考必過”還給賀朝,“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我也覺得沒有用,”賀朝拿起手機說,“早上第一門語文考,老唐還對著我的試卷歎氣,我去問問賣家。”

謝俞不太明白男朋友這個操作:“問賣家幹什麼?”

“問問是不是使用方法不太對。”

“還能怎麼用,燒了喝下去?”

“……不會這麼邪的吧。”

幾個人湊在一起議論了會兒,最後賣家回過來四個字,心誠則靈。

“心誠則靈,”賀朝又把逢考必過塞進萬達手裡,“你要不……下午再醞釀醞釀情緒?”

謝俞怎麼覺得賀朝看上去像在忽悠人。

偏偏萬達還就真的被忽悠住了:“好,那我下午再試一試。”

考試考了整整兩天,等最後一門考完,除了心累沒有別的感受。劉存浩為了給大家放鬆放鬆,在電腦上找了部喜劇電影,電影放了快一半,班裡鴉雀無聲,然後班長很焦心地問:“你們怎麼不笑啊,不好笑嗎,開心一點啊。”

萬達面無表情說:“關了吧,實在笑不出來。順便一說,靈慧法師現在是我最討厭的人之一。”

“小命都要不保,”羅文強趴在桌上,“我需要安安靜靜思考一會兒我的生存問題。”

只有賀朝很給面子,心態一級棒:“這片子挺好看的啊,你們都不看嗎。”

謝俞出去接了通電話。

昨天晚上雷媽就問他什麼時候考完,剛考完周大雷一通電話就打了過來。

周大雷蹲在小巷弄裡,接起電話的時候順便把煙掐滅了,然後把手機換了只手拿:“謝老闆,你考完了?”

“嗯。”

“找時間聚聚嗎,梅姨前幾天學會道菜,念叨好久說哪天你來了做給你吃……”大雷話說到一半,又扭頭對邊上的不知道誰“嘖”了聲,“小兔崽子你還跟我橫,給我按住了,我今天弄不死你,我雷仔兩個字倒過來寫。”

聽這話不太對勁,謝俞問:“你那邊什麼情況?”

“沒啥,”周大雷往巷弄外走了段路,嘈雜聲也漸漸遠了,“偷東西的,媽的,敢偷到這片兒來,讓他知道知道黑水街人民團結的力量……”

謝俞了然:“下手悠著點。”

周大雷走著走著,不知道想起來什麼,又樂了:“謝老闆,你還記得那個——就王媽大半夜把我們都嚎起來讓我們抓的小毛賊嗎。我去那天晚上真的是驚險,嚇我一跳我以為出了什麼事。”

謝俞靠著牆,目光穿過這片教室,好像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每次街道社區環境大評比總排不上號的小街道。

有點恍惚。

好幾年前的事了,有天晚上大半夜王媽家裡遭賊。

那賊還扒在視窗沒翻進來,跟王媽四目相對半天,沒有猜到區區一個中年大媽能那麼猛,鍋碗瓢盆直接砸過去就算了,還扯著嗓子把整個街道的人民群眾都喊醒了:“抓賊啊——”

小毛賊更沒想到,他逃都逃不掉,剛順著水管跳下去,落地還沒站穩,迎面就是一隻拖鞋往他臉上砸。

雷媽穿著睡衣,把另一隻腳上的拖鞋也取下來,在陽臺喊:“這呢!我看到他了!還敢跑,我揍死你。”

一整晚雞飛狗跳。

追著小偷追出了三條街。

謝俞他們幾個小屁孩也混在大部隊裡,東奔西跑。

那個夏天,連晚上吹過來的風也都是熱的。

送警局之前,那小偷被他們堵在牆角,哭著求饒:“我再也不來你們這了……”

“好好的偷什麼東西呢,”梅姨站在前面,撩起袖子,“頭抬起來,我們聊聊。別怕啊,不會真的揍死你的,留你半條命跟你講講道理。”

顧女士一直不太能融入這片街道,她多年來接受的教育、禮儀無不告訴著她,怎麼樣也不能隨便打人,小偷抓到了送警局裡去就行了,何必動粗。

最後顧女士拎著他的耳朵把他拎回家:“你瞎湊什麼熱鬧——”

謝俞回神說:“就這週末吧,反正我週末也沒事。”

“行。”周大雷爽快地應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

謝俞站在樓梯拐角,賀朝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班裡溜了出來,趁沒人看見,直接從背後摟住了謝俞的腰,湊過去問:“幹什麼呢。”

周大雷正想掛電話,冷不防聽到電話另一頭突然冒出來這句。

那人聲音壓得較低,靠得也很近,說話仿佛就湊在他謝老闆耳邊似的,尾音略微往上揚,硬生生……讓他聽出來幾分曖昧。

還有點耳熟。

周大雷虎軀一震:“誰啊?聽聲音感覺很不正經!”

謝俞說:“這也被你聽出來了。”

莫名其妙被扣上不正經帽子的賀朝:“啊?”

“哦……你是那個,我記得你,我們局子裡見過。”謝俞簡單提示了一嘴,賀朝記憶力不錯,沒忘記暑假那段蹲在局子裡抱頭寫檢討的經歷,男朋友的發小,賀朝覺得有必要討好一下,最後絞盡腦汁誇了句,“朋友,你檢討寫得不錯,文采斐然。”

謝俞:“……”

周大雷嘴裡剛點上的煙差點掉下去:“……”

“這人到底誰啊!”周大雷問完,又回味了一番‘局子裡’這三個字,加上這人又這麼皮,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戴口罩的大帥逼?”

賀朝湊得近,周大雷說話聲音又大,恬不知恥地回應:“是我是我,局子裡最帥的那個。”

賀朝這人自來熟,不管認不認識都能聊得起來,謝俞聽不下去:“你還要不要臉了。”

周大雷還真挺想跟這位兄弟聊下去的:“哎——謝老闆,巧啊,你們一個學校的?朋友?”

謝俞頓了頓,說:“嗯,朋友。”

還是男朋友。

周大雷沒往那個地方想,謝俞也就沒說。

雖然在學校裡偷偷摸摸的,但謝俞對這段感情沒有遮遮掩掩的打算,要是哪天大雷真的問起來,他估計會直接承認:男朋友,驚喜嗎。

等謝俞掛了電話,賀朝問:“你週末回去?”

“嗯,”謝俞說,“去我乾媽那。”

賀朝想了想:“那位道上混的地頭蛇乾媽?”

謝俞沒想到隨口胡扯的一句話賀朝記到現在,梅姨雖然脾氣暴了點,給人一種社會姐的感覺,畢竟也是正兒八經做生意的。

正巧放學鈴響,大家陸陸續續收拾東西往外走,這成績都還沒出來,已經有人歡喜有人憂。劉存浩他們站在班級門口,遠遠地看到他們,沖他們揮手:“走了——”

賀朝一條胳膊還搭在謝俞肩上,就維持著這個姿勢,也沖劉存浩揮揮手:“拜。”

劉存浩看著這個場面,已經見怪不怪,這兩位可是上課公然牽過小手,還在學校貼吧擁有一棟西皮樓的人。

謝俞回寢室收拾東西,賀朝寸步不離跟著。

他拿了幾件衣服,轉身想拿手機充電線,一轉身直接跟賀朝撞上:“您找個地兒安安靜靜坐一會兒行嗎。”

賀朝說:“安靜不了,我想到我們兩天接下來見不著面——兩天,48小時,2880分鐘,172800秒……”

謝俞只顧著強行把他往床上按,愣是沒發現哪裡不太對,也沒留意賀朝這個心算速度。

“坐下,”謝俞把人按下去之後,忍著脾氣,還摸了摸賀朝的頭,語氣不太好地商量道,“你再他媽跟著我瞎轉悠,我就揍你。”

賀朝:“……”

謝俞沒直接去黑水街,先回了趟鐘家。

顧女士還在燒菜,圍裙都沒摘,過來開門:“回來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顧雪嵐又問了一串,什麼學校裡飯菜怎麼樣,是不是瘦了,期中考考得怎麼樣。

謝俞從果盤裡拿了個蘋果,靠在廚房門口說:“還行吧。”

這個‘還行’模棱兩可,也不知道到底是指什麼。

“什麼還行,”顧雪嵐說,“你這次再考個倒數第二?”

謝俞沒說話,顧雪嵐也沒糾結在這個話題上,莫名其妙開始聊起了年級倒一:“你同桌,那孩子回回拿倒一?”

顧雪嵐說完,又“哎唷”了一聲。

謝俞其實覺得自己有時候心情大概跟顧女士差不多。

本來就打算做兩道菜的顧女士多燒了幾樣,在廚房間忙活一陣。

謝俞在沙發上坐著等開飯,沒忍住,低頭在手機流覽器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打:男朋友不愛學習怎麼辦。

 

 

第五十五章

還真有許多類似的相關問答, 謝俞找了條時間比較近的點了進去。

提問時間是三天前。

那個提問的人先是跑題跑到幾條街開外, 誇了一通自己的男朋友, 誇得簡直不像個人,然後才切入正題:不過他成績不太好,每次都考倒數第二, 請問怎麼樣才可以糾正他的學習態度?

熱門回答:要不先定一個小目標?比如說成績提高多少分,或者打算考個什麼樣的學校。

提問的那位用戶回復:也不用太好,清華北大就行。

“……”

“倒數第二”四個字看得謝俞眉頭一挑, 並且隱約覺得那位提問用戶的口吻有點熟悉。

他沒多想, 又往下翻了翻,出來一堆“孩子不愛學習怎麼辦”, 裡面一個個父母都焦心得很,最後聊著聊著變成了父母聯歡會。

-您在哪兒高就啊?

-國企, 唉,現在競爭大啊, 日子不好混。

“吃飯了,”顧雪嵐把最後一道菜從廚房端出來,解開圍裙說, “手機放一放, 別整天捧著……”

謝俞按下關機鍵,螢幕立馬暗下去:“知道了。”

四菜一湯,都是些家常菜。

鐘國飛每天如果按時下班就會回家吃,今天看來是有應酬,餐桌上就他和顧女士兩個人。

謝俞每樣菜都吃了不少, 本來打算放下筷子上樓,見顧雪嵐坐在對面盯著他看。

“怎麼就吃這麼點,”顧女士總覺得兒子吃得少,“吃飽了嗎,再喝碗湯?”

大概每個家長都把孩子當豬養。

謝俞又盛了碗番茄蛋湯,等快喝完,他才說:“媽,我明天去趟梅姨那兒。”

顧雪嵐捏著湯勺的手頓了頓,最後還是沒說什麼:“那你注意安全,別惹事,早點回來。”

顧雪嵐不太喜歡他總往黑水街跑。

在她看來,以前是不得已,只能在那樣的環境裡生活,索性遇到的都是些好人。但總歸觀念不同,雷媽和梅姨聯絡感情的方式就是你罵我我罵你,兩個人有時候還蹲在街口抽個煙。

她也想過,搬走之後,一兩年,兩三年,他們跟黑水街之間的關係也就遠了。

可謝俞這個看起來什麼都不在意,話也不多的孩子卻是長情。

晚上,謝俞又搜了一會兒不愛學習怎麼辦,翻遍整個互聯網,也沒看到什麼激發學習熱情的好方法,歪門邪術倒是有一堆,什麼來場車禍衝擊一下大腦、被雷劈試試,甚至還有賣假藥的。

——神奇智慧膠囊!高科技新型產品,提高智力,開發左右腦,輕輕鬆松成績上升,不需車禍不用雷劈,三十天一個療程!

謝俞盯著看了會兒,又想了想賀朝的成績,居然有點想下單。

謝俞往下翻,想看看這個智慧膠囊都有哪些成分,還沒研究明白,賀朝的電話就來了。

他接聽的時候不小心按到了免提,賀朝那句“小朋友,在幹什麼呢”外放出來。

謝俞心說,在猶豫要不要給你買一個療程吃吃看。

“沒幹什麼,”謝俞剛洗完澡不久,頭髮還有點濕漉漉地,智慧膠囊的事肯定不能提,於是反問,“你呢?”

賀朝說:“在想你。”

男孩子語氣裡帶著幾分認真和繾綣的聲音在謝俞耳邊饒了兩圈。

然後下一秒,賀朝好不容易突然往上漲的情商立馬跌了下來,因為賀朝又來了一句:“這是標準答案,你記一記。”

“……”我記個屁。

事實上賀朝已經忍了很久,謝俞前腳剛走他就想給人打電話。忍到這個點,心想謝俞家就算是需要吃夜宵這個時候也該吃完了。

賀朝想到那位拿著霸道王爺劇本的繼兄,又說:“那個智障有沒有欺負我們家小朋友?”

“他不在,”謝俞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賀朝在指哪位,而且說欺負這個詞,指不定誰欺負誰,“他也打不過我。”

鐘傑這麼多年沒在他手上討到過什麼便宜,幹架也不行,打嘴仗也打不過。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對了,老謝,你把班群遮罩了?”

“沒,偶爾會看。”

“還以為你讓學委給逼走了,他昨天頭上頂的那個數學公式,n=cv,晃了一天我都背出來了。”

“……”

背出來有什麼用,那是化學公式。

到時候在數學試卷上寫這麼一句,指望得個公式分?

謝俞覺得很無力:“那你很棒棒啊。”

三班那個私密群早就偷偷解散了,自從發現校霸不打人,老師也都很講道理,就感覺也沒有必要再弄個小群出來,顯得不團結。

而且他們班班主任那種老年人作息,晚上睡得早,根本管不著他們。

夜生活只屬於年輕人。

三班群裡一直很熱鬧,學委每天都會把自己的群備註改成各式各樣的公式,聊天娛樂的時候也不忘給他們強行灌輸一些知識要點。

萬達每次冒出來,立馬變成一場八卦大會,搬小板凳嗑瓜子。

班群裡的同學們都比較生活化,許晴晴會在週末,不得已陪老媽逛街的時候,懷裡抱著一大堆東西,站在服裝店門口在班群裡抒發怨憤:我!討厭!逛街!

這時候劉存浩他們就會安慰她:我們男人都不喜歡逛街,你真不愧是我晴哥。

謝俞不知道說什麼,由於話題終結者體質,他也很少在“不要打打殺殺”群聊裡說話。

明明沒什麼事可聊,兩個人還是講到深夜,而且賀朝這個人很適合講笑話,平平無奇的一件事情從他嘴裡說出來,都變得很有意思。

直到謝俞有點困了。

天色已經黑透,房間裡只有手機螢幕亮著,發出熒熒亮光。

賀朝聽著小朋友聲音越來越弱,偶爾回應兩句都是單音節詞,尾音有些軟,聽上去意外地乖巧,賀朝也沒忍住放輕了聲音:“睡著了?”

對面沒反應。

但是隔著電話,卻還能感覺到呼吸纏繞在一起。

賀朝有點捨不得掛斷。

很滿足,又不太滿足。

“我最近發現,”即使知道謝俞聽不見,賀朝還是低聲說,“……喜歡你這件事好像會上癮啊。”

謝俞沒那麼多膩膩歪歪的心思,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晚上居然做了個特別離奇的夢。

他夢到賀朝高考完跑去開挖掘機了。

噩夢。

醒過來緩了半天沒緩過來。

謝俞起身洗了把臉,沒忍住對著鏡子說了句:“我操啊。”

早班車沒什麼人,謝俞往耳朵裡塞了倆耳機,打算在車上睡一會兒。

公交很顛,尤其拐彎和急刹車的時候。

謝俞醞釀半天沒睡著,生怕閉上眼又是賀朝坐在挖掘機裡沖他笑的場面。然後他睜開眼,看到窗外車流不息,路邊最多的是賣早點的小攤位。

到站下車之後,他低頭給周大雷發過去一條:你吃早餐了沒。

-沒呢,我們等會兒直接在王媽那兒碰頭?

-幫我先要五個肉包,我馬上就到。

王媽最開始在街道裡擺個小攤賣早飯,後來積攢下來點積蓄,就乾脆盤下來一小間店鋪,在這片長大的孩子吃這麼多年都吃慣了,哪天吃不到還真挺惦記。

謝俞找了個位置坐下,又等了一會兒,催周大雷趕緊過來,消息剛發出去,再抬頭,一碗熱騰騰的豆花已經擺在他面前。

“你這孩子,大老遠就看著你了,”王媽放下豆花,手還濕著,往腰間的圍裙上擦,“包子還在蒸,馬上就好,先吃點這墊墊肚子。”

“王媽,”周遭環境說不上好,地面都是坑坑窪窪的水泥地面,門店太小,桌位擺不下就往外邊擺,謝俞拿著勺子笑笑說,“我這還沒點呢。”

王媽嚷嚷說:“你跟雷仔吃什麼,我還不清楚?閉著眼睛都能給你們端上桌。”

說話間,大雷踩著拖鞋來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抓著頭髮走到店門口,又伸出一隻手掌比劃:“王媽,五個。”

梅姨還在廣貿忙活,等快中午才得空,謝俞上午就在大雷房裡打遊戲,紅白機,配著台一直沒扔的老式電視:“你怎麼這東西還留著?”

“懷舊嘛,”周大雷說,“而且最重要的是,它還沒壞!這個品質,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謝俞打著打著,也想起來一段懷舊往事:“你小時候——你媽給你買過那個什麼玩意兒來著,你吃了嗎,有沒有用?”

周大雷摸不著頭腦:“什麼什麼玩意兒?”

謝俞說:“提高記憶力,開發智力的那個。”

雷媽為了周大雷的學習成績,歪門邪術都用過,還逼他喝過符紙,可惜最後都沒什麼用。

有段時間電視上搞推銷,說是一款神奇的兒童保健品,改變人生改變命運,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半小時的加長版廣告,雷媽立馬撥打訂購熱線,滿懷希望地扛了兩大箱回來。

周大雷想起來了:“哦,那個啊,你看我,像是有用的樣子嗎?”

謝俞:“……”

謝俞心說:是啊,我是傻逼嗎。

作者有話要說:  謝俞:擔憂地睡不著覺。

 

 

第五十六章

大雷家還是老樣子, 甚至面前這台電視機上面凹下去的那塊兒地方, 以及連著凹陷, 在螢幕邊角裂開的那道裂紋,瞧著都特別熟悉。

那是大美不小心砸的,當時砸完他也嚇一跳:“不會壞了吧……”

大美甚至都想好了如何賣身還債。

然而大雷擺擺手說:“壞是不可能壞的, 要是真壞了我媽還得謝謝你,這台電視機命特別硬,我媽等著它壞很久了, 就想找藉口換台新的……你看, 一點兒問題沒有吧。”

謝俞玩了一會兒沒繼續玩,把周大雷床上那坨淩亂的被子往角落裡塞, 勉強騰出個空位來,後背靠著床頭櫃, 半躺在床上,低頭看班群消息。

[劉存浩]:我跟你們說, 我爸昨天喝醉酒回來,抱著馬桶深情呼喊我媽的名字,我媽差點沒把他踹馬桶裡去……

[萬達]:你爸也太囂張了吧。

[羅文強]:他還活著嗎?

賀朝起得挺早, 謝俞剛收到這人一條私聊, 還沒來得及回,又看到他在群裡冒泡。

[賀朝]:上面兩位,別槽了。

[賀朝]:你們跟耗子他爸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要不要我在這兒重複一遍你倆的英勇事蹟?

萬達立馬老實了,在黑歷史面前不得不低頭。

[萬達]:……哈哈哈, 那什麼,我突然想起來我作業還沒有寫完,朋友們有緣再見。

[羅文強]:有緣再見。

謝俞看著那兩位說好“有緣再見”的人沒過多久又冒出來,哀嚎作業太多。

有這功夫閒聊試卷都能刷完一套了。

周大雷一個人打遊戲也打得無聊,分心看到謝老闆好像心情很不錯的樣子:“什麼事這麼高興?”

“群裡聊天,”謝俞簡明扼要地解釋道,“喝醉酒把馬桶當老婆,作業太多。”

周大雷:“……”

周大雷:“哦。”

要不是他跟這位元大爺認識那麼久,就謝俞這惜字如金、需要對方自己腦補串一串,外加轉個彎的敘述方式,他都不知道這人到底在說些什麼。

周大雷“哦”完又想,總感覺哪裡怪怪的,到底是哪兒呢。

“我去——班級群嗎?”兩分鐘後,周大雷扔下紅白機差點跳起來。

謝俞:“你這什麼反應。”

“驚訝的反應,”周大雷說,“我……我還真沒想到。”

謝俞本來想直接退出去,但是昨天晚上賀朝在他耳邊說的那幾句話一直在他耳邊繞,說班群的,說學委的……於是謝俞猶豫了一會兒,打算走之前留個足跡。

他把表情欄翻了個遍,總算找到一個看起來比較親切的笑臉。

然後高二三班所有線上同學,看到聊天框裡突然出現一個不符合他們年輕人審美的,含蓄中透著冷漠,並且眼神裡全是嘲諷的表情。

謝俞:[微笑]

[萬達]:……

[劉存浩]:……

[羅文強]:……

群裡立馬涼了。

只有他們朝哥,面不改色。

[賀朝]:早啊老謝,吃飯了嗎。

謝俞手指在螢幕上點了兩下,沒來得及發出去,賀朝的電話就來了。他有點困,接起來就說:“吃了,幹什麼?”

賀朝笑了一聲:“不幹什麼,就想聽你說話。”

“又是標準答案?”

“……不是,”賀朝覺得小朋友可能對他有什麼誤會,“你在哪兒呢?”

“在寫檢討寫得很不錯的那位家裡,”謝俞看了眼周大雷狗窩一樣的床,雖然有點嫌棄,也找不到別的地方睡,又說,“……還有事嗎,沒事我再睡會兒。”

我操,還睡?

賀朝把這兩句話聯繫了一下,覺得有點微妙:“你睡哪兒?”

謝俞說:“睡床啊,還能睡哪兒。”

“哦,”半響,聽到賀朝悶悶地來了句,“我家小朋友要睡別的男人的床。”

“……”神經病啊。

周大雷還坐在地上打遊戲,謝俞突然覺得有點不自在,這種不自在源於當著多年好兄弟的面跟男朋友調情:“我掛了。”

賀朝就是開玩笑,本來還以為能聽到幾句軟話,但是沒聽到他也覺得挺好,反正就是小朋友怎麼樣都好:“嗯,你睡吧。”

賀朝剛掛電話,嘴裡咬著糖,把手機放在一邊,繼續低頭看試卷,看完題目正在理頭緒,手機螢幕又亮了起來。

是條短信。

來自全世界最可愛的小朋友:別的男人個屁。

簡簡單單幾個字,語氣還不太好,一如既往地冷酷。賀朝卻盯著看了半天,等他反應過來,腦子裡哪裡還有什麼解題思路,只想上操場跑幾圈,順便嚎幾嗓子。

我操!

四捨五入一下!

表白啊!

我一個人的!

謝俞撂了電話發完短信,一覺睡到大中午,最後周大雷把他叫起來:“謝老闆,你看看這個時間,飯點都快過了,梅姨怎麼還沒回來?我都餓扁了。”

正午,外邊光線更亮了一些,陽光從陽臺灑進來,巷弄裡還是很熱鬧,不知道是哪對夫妻在吵架,傳得半條街都聽得一清二楚。

謝俞坐起身,往外邊看,看到對面陽臺上有位阿姨邊聽邊嗑瓜子,嗑兩粒非常不走心地勸兩句:“……吵什麼吵呢,你們啊,不如打一架好了,吵要吵到什麼時候去。”

“……”

謝俞不知道是不是睡得不太安穩,也可能是被吵的,右眼皮不停地跳,他抬手輕輕按了按眼皮:“你問問。”

周大雷打過去,沒人接。

打了好幾通才終於打通,許豔梅急匆匆說自己有事,讓他們去飯店搓一頓,等她晚上回來,說完又掛了。

“說是有事,應該是廣貿那邊突然有活兒幹吧,”周大雷把手機往褲兜裡塞,站起來說,“怎麼著,我們倆要不就,出去吃?”

這邊吃飯的地兒不多,就幾家沙縣小吃,門可羅雀。除開那些一看就感覺像無證經營的小店面,能吃的也只有路邊攤。

“雷仔,好久不見啊,”店主見到認識的人路過就熱情招呼,周大雷本來還想再挑挑,這下弄得他們不進去吃也不行,“坐坐坐,吃什麼?”

周大雷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說:“就,兩份招牌吧。”

謝俞抽了雙筷子:“熟人?”

“也不算熟,不過這家店報我雷仔的名號,可以打八折,”周大雷說,“……這老闆手機遊戲裡闖不過的關,都是我幫忙通的。”

謝俞現在聽到手機遊戲就能聯想到什麼換裝小遊戲……周大雷這個自稱市面上的遊戲只要敢出就沒有他不敢玩的遊戲高手,估計也從來沒有涉獵過這個領域。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後廚油煙味從窗戶縫飄出來,還有液化氣點火的聲音,等過了差不多十分鐘,老闆端出來兩份蓋澆飯:“兩份招牌,慢用!”

老闆出來端了飯,又往後廚走,後廚裡還有兩個帶著圍裙的小夥。

謝俞手剛摸上碗邊,還沒動筷,就在老闆拉開後廚門,隱約聽見那兩個人的說話聲:“廣貿?聽說……是啊……打起來……”

那兩人閒聊著,後廚門突然被人推開,然後他們就看到剛才坐在視窗的那位元男孩子站在門口,冷著臉問:“打什麼?”

那兩人一時間也愣住了,反應過來才回答說:“啊打……廣貿,廣貿那邊有人鬧事,一群人呢,可能要打起來。”

周大雷飯剛吃兩口,就被看起來已經有點暴躁的謝老闆拽著衣領往外拖,從店裡出去之後,他整個人都有點蒙圈:“幹什麼啊?飯裡有屎?”

“剛才梅姨怎麼跟你說的,”謝俞沒鬆手,拽著問,“都說什麼了。”

這條街再往右拐,直走沒多遠就是廣貿。

周大雷也琢磨出不對勁,回憶道:“我這臨時有點事,可能晚點回?沒了。”

現在想想,許豔梅同志的口吻聽上去也太溫和了,以前一車貨晚送到個半小時,她都能不帶重複地罵足半小時,今天非但沒表達一下對於耽誤她寶貴時間的憤慨,相反還那麼冷靜。

謝俞鬆開手:“走了。”

“啊?”

“過去看看。”

“……”

賀朝照著手機導航規劃的路程,轉了兩次車,才轉到這片看著跟某人朋友圈裡發的照片差不多的地方。剛從車上下來,被街道上一踩一個坑的路面弄得有點沒法下腳。

賀朝一路上跟身邊那位老大爺聊得不錯,下了車老大爺還想邀請他上他家坐坐。

“不了,”賀朝驚訝於這片地方人民群眾的熱情,回絕說,“我還有事兒。”

老大爺還想再爭取爭取:“啥事那麼急,就喝口水的功夫。”

賀朝笑笑:“找人,很重要的人。”

賀朝說不上自己算不算一時衝動,自從上午收到那條短信之後,控制住自己沒去跑圈,但沒有控制住自己跑過來找人的心情。

想見到他。

特別想。

不過賀朝在周圍轉了幾圈,發現自己找不著地方,先不說局子裡那位朋友家在哪兒,就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

謝俞接到賀朝電話的時候,人還在廣貿門口。他們這一波人,對面兇神惡煞左青龍右白虎的社會人士是另一波,場面看起來劍拔弩張。

賀朝還沒說話,謝俞手裡捏著根棍子說:“現在沒空,等我打完再說。”

 

 

第五十七章

“……”

“打架的打?”

謝俞漫不經心哼出來一聲“嗯”, 說著往前走了兩步, 那截棍子點在地上, 走的時候在水泥地面上劃拉出刺啦刺啦的聲音。

還沒準備好幹架的周大雷:“……”

謝俞這個人特別能引戰,周大雷從小到大打過的架,要是沒有這位爺在場, 本來八成都打不起來。

謝俞每次站在這種冒著硝煙的場面裡,甚至有時候都不用說話,光看對方一眼, 就讓對方從心底裡油然而生出一種:好啊, 你是不是想打架,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是不是覺得我打不過你!

想到這, 周大雷伸手拉了拉謝俞:“謝老闆,你……你起碼等我找件順手工具。”

謝俞把手裡的棍子遞過去, 反正他等會兒肉搏也行:“現在你有了。”

“……”

謝俞太顯眼,站在他們對面的那群人也按捺不住, 察覺到廣貿那群人裡頭有位男孩子看起來想搞小動作,扯著嗓子開始罵:“好,今天這筆賬我們就跟你算算清楚, 梅姐, 平時我們敬你是這一片的大姐,那都是看得起你,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日你媽,跟他們廢話什麼,”領頭的那個抖抖煙灰, 走路也沒個正形,“今天來就是直接砸廣貿來的!”

賀朝聽到這裡,腦子裡那點“等會兒見到小朋友給他一個驚喜,媽的我簡直是男友界的楷模,等我華麗出場小朋友肯定感動死,然後我們倆牽牽小手走在路上浪漫地逛一逛”的念頭立馬破了。

賀朝蹲在陌生的街角,盯著眼前那片高矮不一的住宅區,留意到了“廣貿”兩個字。

心說,小朋友這打打殺殺的日子真是精彩紛呈。

謝俞掛斷電話,走到前面,低聲問:“都什麼人,幹什麼的?……這屆混混不行啊。”

謝俞聽了半圈下來,這群人屁話一大堆,真正有用的資訊一句也沒聽到,不知道為了點什麼事聚眾在這鬧。他本來耐著性子聽聽他們接下來會不會說點新花樣,但是這幫人問候來問候去,問候別人祖宗十八代的詞也不斷重複,翻來覆去肚子裡就那點髒話。

“就是群雜碎,煩得很,北街那邊過來的,我真他媽草……”許豔梅剛才抽了根煙,嗓子還啞著,下意識想往外蹦髒話,蹦到一半硬生生止住了,扭頭沖謝俞瞪眼睛,“幹什麼,我還想問你們想幹什麼?雷仔,你趕緊拉著他回去。”

周大雷站在邊上,想也不想就說:“拉不動。”

許豔梅:“……”

簡單來說就是許豔梅前幾天有幾車貨要卸,廣貿這邊人手不夠,就叫管事的再去找點人過來,管事的人也是貪便宜,扣了點介紹費,讓這幫手腳不乾淨的過來幹活。

結果最後卸完,清點東西的時候發現數目不對。

還沒找他們算帳,這幫人倒是過來反咬一口,賴在廣貿樓下不肯走,說什麼你們冤枉好人,往他們身上潑髒水,還想訛一筆精神賠償。

聽上去挺荒謬。

但是這種事情,在這片地方,幾乎每天都在發生。

普遍文化低下、治安混亂,很多人輟學之後寧願在街上晃,結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小幫小派的,雖成不了什麼氣候,但因此也有許多七七八八的勢力。

打工是一輩子不可能打工的。

還自以為自己在道上混,自我感覺特別酷。

許豔梅跟他們僵持這麼久就是不想真跟他們動真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了年紀,變得越來越心慈手軟,想著得饒人處且饒人,本來想嚇退他們,可偏偏這群二逼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款。

許豔梅趁謝俞不注意,偷偷扔掉手裡那一小截抽完捨不得扔的煙頭,起身說:“媽的,忍不下去了。”

“想訛老娘,”許豔梅又說,“還精神損失,醫藥費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謝俞:“打。”

周大雷:“打一頓就老實了。”

周圍來來往往經過的人都在看熱鬧,不過附近居民看熱鬧看得一臉冷漠,畢竟這種事情要是想看,哪天都能看到。也沒人報警,當街習俗,自己街的事情自己解決。

許豔梅說:“你倆打個屁,趕緊回去!”

對面人數有十幾個,他們這也差不多。

兩隊人馬來來回回磨蹭了快半小時,謝俞活動幾下手腕,打算直接動手算了,就聽到周圍人群裡的聲音突然高了幾度。

謝俞側頭看過去,看到一隊人馬從街的那頭走過來,手裡都拿著傢伙,尤其領頭的那位,走路帶風,氣場很足。

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但是圍觀人群還是自覺自發給他們讓開一條道。

“……”

許豔梅也望過去:“這誰啊,搞什麼?”

周大雷望著望著,琢磨出一絲似曾相識的味道:“這哥們,有點……有點眼熟?”

謝俞沒說話,在心裡罵了一聲我操。

“你多吃點,味道怎麼樣,好吃就再加一碗飯!”等謝俞回神,人已經坐在梅姨家裡的飯桌上,他用筷子輕輕搗了搗碗裡的米飯,然後又眼睜睜看著許豔梅同志用筷子夾了塊紅燒肉——筷子夾著肉越過他,最後落在他邊上那人的碗裡。

賀朝說了好幾聲謝謝:“味道特別好,比如這個紅燒肉,肥而不膩咸淡適中。”

梅姨又往賀朝碗裡夾了一塊,被誇得高興了,豪氣沖天道:“謝什麼,不用跟我瞎幾把客氣。”

“……”

謝俞放下筷子,不太想說話。

周大雷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他還挺樂呵:“哎——你剛才,帥炸了。兄弟你從哪裡找來那麼多人?”

賀朝說:“在隔壁街小網吧裡找的臨時群演。”

周大雷:“……”

剛才賀朝帶著人,過來有模有樣地鎮場子,這人戲太多,那幫人還真以為他是道上的什麼人物。周大雷全程看得歎為觀止,最後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笑:“謝老闆,你這個同學很牛逼啊……這人以後絕對是幹大事的。”

謝俞心想:是,未來的挖掘機一哥。能不牛逼嗎。

梅姨家裡餐廳小,還是從客廳勉強隔出來的小半間,以前要是人多想聚個餐,都是在後面院子裡支個折疊大圓桌,還得翻日曆翻天氣預報,挑個風平浪靜又吉利的好日子。

謝俞往後靠一靠後背就能靠上牆。

“怎麼了,”賀朝也放下筷子,手垂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怎麼不吃。”

謝俞半天憋出來一句:“我緩緩。”

許豔梅對賀朝這個小夥子的印象特別好,撇開這是她家謝俞頭一回往家裡帶的同學這層關係,這人嘴甜又會說話,最後那盤紅燒肉周大雷都沒吃到幾塊,全進了賀朝的碗裡。

“梅姨,別夾了,”謝俞就坐在邊上看著梅姨沒完沒了地給賀朝夾菜,說,“他吃不下了。”

許豔梅這才放下筷子,反思道:“好像是喂得有點多了。”

聽上去跟喂豬似的。

喂完了,許豔梅還拉著人不放:“我們小俞在學校裡怎麼樣啊,他性子容易衝動,你要是能拉得住就勸勸他……”

謝俞想勸勸許豔梅同志,他這學期在學校打的幾次架,都是跟她面前這人一起打的。

賀朝張口就來:“我們小俞……不是,你們小俞,那個,在學校裡挺好的。”

謝俞右眼皮跳了一下,隱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他下一秒就聽到賀朝開始胡言亂語,什麼上課認真,學習努力,團結友愛,遵守校紀校規都冒出來了。

怕他越說越誇張,謝俞在桌子底下掐了掐賀朝的手。

許豔梅沒察覺到哪裡不對。

她又覺得人家都誇了這麼一通了,誇得怪不好意思的,於是自己主動挑挑刺,找了個缺點說:“我們小俞就是成績不太理想。”

“沒事,”賀朝說,“我比他更不理想。”

許豔梅:“……”

周大雷午飯沒吃上,餓得慌,還在往嘴裡塞東西,撿剩下來的紅燒肉吃。

許豔梅轉身去廚房間切水果,拿著菜刀切水果跟砍人一樣,乒乒乓乓一陣,聽著有點嚇人。

謝俞剛才掐完賀朝的手就一直沒鬆開,就用一根手指輕輕地搭在他手上,勾著問:“你來幹什麼。”

賀朝湊在他耳邊,低聲說:“來找你。”

兩個人沒再說話,對上眼神,突然之間什麼話也不用說了。

謝俞別開眼,感覺剛才賀朝對著說話的那邊耳朵好像有點發燙。

許豔梅雖然動靜大,不過切出來的果盤賣相看著還不錯,但是果盤四周非常別致地擺了一圈核桃。

賀朝猶豫地問:“……這個?”

許豔梅擦擦手,從廚房間走出來,毫不遮掩地說:“吃吧,補補腦子。”

謝俞:“……”

賀朝:“……”

最後走的時候,兩人手裡被塞了兩袋核桃,還是剝好的那種,也不知道到底籌備了多久。謝俞提著紅色塑膠袋,心情有點複雜。

賀朝倒是挺高興,這份高興一直持續到他跟謝俞並肩走到車站月臺上等車,終於壓不下去了:“這算不算見家長?”

 

 

第五十八章

不管算不算見家長, 這人剛才的表現還真挺像那麼一回事, 在梅姨面前狂刷好感, 看起來他才更像那個乾兒子。

“算,”謝俞往前走了兩步,“所以家長給的核桃你記得吃完。”

賀朝低頭看看手裡那一袋子, 那份女婿上門的喜悅被沖散了一點。

剛才在飯桌上,他們倆互相之間沒說多少話,怕說多了漏餡, 而且精力都放在桌子底下的小動作上了, 於是謝俞現在才吐槽:“你下午,走路帶風啊朝哥。”

賀朝說:“還行吧, 走在街上感覺整條街都是我的。”

“諷刺你兩句你還真順著往上爬?”

這邊的公車半個小時輪一輛,估計上一輛前腳剛走。車站站牌歪斜著, 候車的地方座位也沒有,顯得異常窮酸。

賀朝來的時候沒注意這些, 想找位置坐,只看到四個光禿禿的樁子。根據那四個樁,可以想像出候車座位原本的樣子:“你們這地方, 很有特色啊……”

謝俞暑假來的時候, 這座位就這樣,當時周大雷還蹲在街邊等他。

“前段時間被偷了,後來查監控找回來了,”謝俞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個曾經引起轟動的失竊案,說到這裡他頓了頓, 又說,“大概又被偷了吧。”

居委會大媽永遠是這片街區最忙的人,為了處理街道上那些層出不窮的瑣事,操碎了心,隔三差五就能聽到居委會的人胳膊上掛個紅袖章,拿著喇叭喊:“井蓋怎麼不見了?!——你們誰偷了井蓋?”

“車站站牌又是誰砸的?還有那候車座位,用鋸子鋸了扛回家能幹啥用?”

賀朝聽得樂不可支:“這麼逗?”

還有更厲害的。

那塊井蓋,後來查出來是隔壁街一個混子偷的,隔壁街住戶當然不會胳膊肘往外拐,打死不認,兩條街就為了個井蓋吵起來了,吵了大半天,差點鬧上當地新聞。

賀朝問:“最後打了一架?”

謝俞:“沒打,我們看起來很粗俗嗎。”

“不……嗎。”

“……”

打倒是沒打,就是幾位黑水街居委會大媽,夜黑風高,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隔壁街井蓋偷了過來。

隔壁街完全沒有想到過還能有這種操作,第二天早上起來都傻了。

謝俞說完,看到賀朝站在邊上發愣,他停下來,伸出手在這人面前揮了揮:“喂。”

謝俞揮了兩下,沒什麼耐心,想直接一巴掌拍上去算了,賀朝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幾根手指一點點擠進他指縫裡,然後他聽見賀朝低聲說:“……今天之前,這個地方,我只在你拍的照片裡見過。”

賀朝沒說的是,直到今天親自來走了一趟,那些照片才活起來……從草叢裡竄出來的小動物,身上帶泥水坑裡打鬧過的痕跡,曬乾了變成黑乎乎地一塊結在身上,眯起眼睛在太陽底下趴著。

每一塊瓦磚,經過的建築物,以及這裡周遭的所有聲音。

他才知道謝俞身上這種矛盾又吸引人的特質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用堅硬的外殼擋住世界上所有的惡意,比如那種煩躁的、生人勿近的態度。

但心底柔軟的地方,依舊一塵不染。

賀朝感覺自己有好多話想說,最後拉著小朋友的手,變成一句:“我覺得我沒救了。”

謝俞聽著走路的時候塑膠袋摩擦的聲音,想到核桃,偷偷在心裡想:我也覺得沒救。

就這個腦子,吃核桃八成沒用。

兩人又等了會兒,半小時都過去了,車還沒來。

謝俞想看看現在幾點,發現昨晚忘記充電,電量撐不住,剛開屏,螢幕還沒亮起來幾度又暗了下去。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賀朝:“你手機呢。”

賀朝說:“褲兜,左邊。”

謝俞手指剛搭在賀朝褲子口袋邊沿,牛仔布料有點硬,他手還沒伸進去,賀朝就提醒:“老實點,別亂摸啊。”

謝俞手指頓了頓:“你想得倒是挺美。”

1921

這個點不算早也不算晚,但還要算上接下來將近一個多小時車程。

謝俞想了想,還是打算給顧女士打個電話通報一聲。

賀朝手機介面很簡潔,也沒幾個多少手機軟體,倒是遊戲分類裡密密麻麻擠了一堆,乍看上去只能看到幾個粉色圖示,最角落還有一團熟悉的綠色。

謝俞沒仔細看,想按右下角撥號圖示,不小心碰到撥號鍵左邊的流覽器。

畢竟是隱私,謝俞也沒那種想翻對象手機的心思,手反應得比腦子快,下意識按了返回,回到主介面。

但是他確定自己剛才在一晃而過的流覽器頁面上看到了什麼不太正常的東西。

謝俞猶豫兩秒,又點了進去。

-百度知道:必學的十個接吻技巧。

“……”

謝俞抬頭看了一眼賀朝,這人已經跟灌木叢裡探出來半個身子的野貓玩了起來。男孩子蹲在街邊,一隻手拎著塑膠袋,另一隻手伸出去,口哨吹了半天那貓也只是瞪著眼睛戒備地看他。

賀朝最後沒辦法,蹲著打了個響指,帥倒是挺帥,但那貓嚇得低嗚一聲,調了個頭,鑽進灌木叢深處去了。

“跑什麼,又不會吃了你。”

賀朝剛想站起來,發現小朋友也蹲到他邊上來了,於是側頭問:“你電話打完了?”

謝俞把手機遞回去:“打了,沒人接。”

顧女士大概有事出去又把手機落在家裡,他不喜歡打鐘宅的座機電話,基本上都是傭人接的,每回接起來就是一聲‘二少爺’。

少個屁的爺。

賀朝還不知道自己偷偷百度接吻技巧的事已經敗露,他把手機接過來,隨手往褲兜裡塞,起身的時候,聽到謝俞叫了他一聲:“賀朝。”

賀朝腳步頓住,往邊上看過去:“嗯?”

謝俞還蹲著,但是學他剛才引貓的樣子,沖他勾了勾手指。

賀朝一手插在褲兜裡,彎了彎腰,在離謝俞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住,正想說“小朋友幹什麼呢”,冷不防被謝俞抓著衣領,直接抓著將他往下帶。

謝俞手指驟然收緊,指節由於用力,隱隱泛白。賀朝彎著腰,還有點站不太穩。謝俞雖然蹲著,但抓他衣領借力,整個人也往上起來一些,就這樣簡單粗暴,又猝不及防地向他逼近。

下一秒——

謝俞的唇貼上了他的。

賀朝整個人都懵了。

隨之而來的,是狂跳的心臟。

他反復研究過那麼多遍接吻技法,真到了這個時候,甚至都忘了要閉眼。

於是他看到謝俞仰起的臉,頸部繃成一道漂亮的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喉結還輕輕躥動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小動作絲毫不起眼,但跟他表現出來的強勢截然不同。

謝俞貼了一會兒,也慢慢地睜開眼。

賀朝就這麼撞進謝俞的眼睛裡。

兩人身後的街燈亮著,照在泥濘地面上,劃破夜色,打出一圈漂亮的光暈。

謝俞回憶起剛才在賀朝手機裡看到的內容,於是試探性地,將舌尖探出來一點,濕濕軟軟地碰了碰賀朝緊閉的唇縫。

……

然後謝俞也徹底忘記了那個接吻技法上都寫了些什麼玩意兒,就記得對方的嘴唇,很軟,碰一下就渾身發燙。

謝俞鬆開手之前,賀朝聽見他說:“不來找我,找百度。朝哥,你挺愛學習啊。”

公車正好從街角拐進來,車頭上那一行21路閃著紅光,長長的車身拐過彎,路不平,坑坑窪窪的,公車也顛得厲害。

他們倆都回A市,中途還得轉,坐同一輛車,21路坐到站之後再轉車坐的就不是同一輛。

怕上次賀朝三十塊錢都算不清楚的事重演,車費謝俞乾脆一起付了,然後拉著大帥逼往最後排走。

晚上的車次,沒多少人坐,一上去也只有兩三個人坐在前排。車裡光線並不好,尤其人少的時候車廂裡燈不怎麼開,從外面遠遠看過去黑乎乎的一片。

尤其後排角落,坐下基本上看不到人。

賀朝半天沒說話,謝俞還在想,這人這次害羞的時間真夠長的,然後就聽到賀朝在他耳邊說:“我操,我硬了。”

“……”

“就你剛才舔的時候。”

謝俞剛才都還挺淡定的,不知道為什麼賀朝說到“舔”,剛才接吻的所有細節又浮現出來,他隔了會兒才說:“你百度一下?”

賀朝:“……”

謝俞:“在公車上勃起怎麼辦?”

事實證明也不能怎麼辦,怎麼辦也不能坐在小朋友邊上。賀朝彎著腰往前面竄了個位置,打算自個冷靜冷靜。

兩人一前一後坐著。

公車顛了一路。

等賀朝冷靜得差不多,他才清清嗓子問:“那個……百度。”

“不小心看到的,”謝俞縮在後排,顛得有點頭暈,“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麼?”

自從體育課在器械室之後,賀朝就沒再提過什麼接吻,突然之間變得特別清心寡欲,他還覺得奇怪。沒想到這人還打算修煉一下吻技再來找他。

賀朝沒說話,他低頭在手機上擺弄一陣,然後給謝俞遞了過去。

謝俞伸手接過,手機螢幕上是沈捷轉發在企鵝空間裡的一篇文章,名字就很羞恥,叫少男初吻必讀,轉發的時候還艾特了好哥們賀朝:朝哥!看!好東西!

-有些初吻殺手,讓人親完一次,不想再來第二次。

-如果你不想成為這樣的“殺手”,那麼你必須掌握接下來這些技巧。

謝俞徹底不知道說什麼了:“沈捷轉這個幹什麼,他不是單身狗嗎。”

賀朝:“……他說為了以後準備準備。”

 

 

第五十九章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半天。

賀朝現在回想回想, 也被自己的腦回路驚到, 覺得沈捷這個人放的屁話他居然也信——別的不提, 剛才被小朋友揪著衣領親上來的姿勢累成那個樣,再來一百次他也願意啊!

半響,賀朝才清清嗓子說:“就, 那個,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吧。”

謝俞往後靠,窗外霓虹燈打在他臉上, 然後他沒忍住笑了笑:“不好。”

“……”

“太智障了, 我不會忘的。朝哥。”

賀朝剛才開窗吹風冷靜,額前幾縷碎發都被吹地立起來。

這人一向很騷, 頭可斷髮型不能亂。

謝俞看著賀朝開了前置攝像頭照頭髮,由於光線問題, 攝像頭裡看不太清楚,他就伸手胡亂抓了幾把, 想把頭髮壓下去。

謝俞看了一會兒,胳膊肘撐在車窗邊上,隨口吐槽:“又沒人看你。”

賀朝又抓了幾下說:“帥哥的自我修養。”

還修養。

畢竟車裡太暗, 賀朝抓了半天沒看到頭頂還有一撮頭髮也翹著。

謝俞伸手摸上去, 指尖淺淺地插進這人頭髮裡,然後擼貓似地,順著擼了兩下。賀朝的頭髮這段時間長長了點,謝俞記得剛認識他的時候這人頭發還很短,摸著估計都扎手。

“……”

賀朝愣了愣, 回神發現剛才照頭髮用的照相機還開著,於是喊了一聲:“老謝。”

謝俞抬頭看過去:“啊?”

賀朝對著兩團模糊不清的黑影按下了拍照鍵。

照片明明是靜止的,卻看得出晃動的車廂,從車窗外照進來的沿途燈光,還有隱約看得見一前一後身形輪廓的兩個人。

“合照,”賀朝拍完,把那張看起來特別藝術反正不說別人絕對看不懂的照片設置成了桌面壁紙,“紀念一下。”

公車連報站都不報了,在街區裡反復繞來繞去,最後繞到不知道哪條街街角,緩緩停靠下來,開了前門。

沒人上車。

司機扭頭沖下面喊了一嗓子:“沒人?沒人我開走了,這是最後一趟啊——”

賀朝設置完,聽到聲音,抬頭往外邊看了眼,看到車站邊上那家小小的雜貨店,覺得有點眼熟。

謝俞順著望過去。

“我好像來過這裡,”賀朝收起手機,又起身坐到後排去了,挨著小朋友一字一頓道,“建……建行雜貨。這附近是不是有家網吧,我應該沒記錯?”

這片街區離黑水街有段路程,公車彎彎繞繞半天也沒開出去多遠,在這邊打著圈繞。

網吧的確有一家,就在雜貨店後面。

謝俞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暑假的時候吧,”賀朝說,“有朋友約我我就過來了,在家悶著無聊。”他也不記得都約了哪裡,反正瞎走走。

半小時車程一點也不長,沒聊幾句就聊過去了。

到站下車之前,賀朝還想再坐兩個來回。

“朋友,這是末班車,”謝俞推著男朋友下車,“你想什麼呢。”

賀朝堵在車門口說:“想再跟你待一會兒。”

這回謝俞沒踹他,司機師傅忍不住想踹人,司機師傅坐在駕駛位上,揮著手趕人:“你們倆個下不下,怎麼磨磨唧唧的。”

謝俞:“……”

賀朝:“……”

下車拐個彎過去就是汽車站,謝俞得轉3路,賀朝坐松亭線,兩個人正好方向相反。謝俞投完幣,習慣性往最裡面走。

離發車時間沒幾分鐘,公車引擎聲震個不停。

這個點,車站裡已經沒剩下幾輛公交,汽車站入口陸陸續續還有人往裡頭走。

謝俞靠著窗戶往外邊看了一會兒,正好看到某個傻逼從邊上那輛松亭線上跳下來,臺階都沒走,直接從最上面一躍而下。

然後這人從後門上來,穿過一排排座椅,站到他面前。

謝俞嘴裡一句“你上來幹什麼”還沒說出口,就見賀朝低下頭,帶著幾分侵略性地吻了上來——跟剛才那個吻完全不同,這次有點急切。

生硬又青澀,帶著些無法抑制的衝動,莽撞地靠近。

賀朝動作很快,不光謝俞沒反應過來,車上其他人也沒人知道這男孩子風風火火沖上來幹什麼,只看到兩個人湊在一起了幾秒鐘,然後剛才上車的那個男孩子又直起身,從後門下去了。

“我找人,不坐車,不好意思。”賀朝下車前沖司機打了聲招呼,然後轉頭又對謝俞說,“這回真走了。”

“……快點滾吧你。”

話雖然說得狠,然而等車開出去幾站路,謝俞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尖,發現還在燒。

週末兩天時間過得很快,在三班班群裡一片‘不想上學面對考試成績’的哀嚎聲中,周日的尾巴也快過去了。

謝俞收拾完東西,上床之前看了兩眼班群。

[劉存浩]:兩天為什麼那麼快,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享受活在世上的最後兩天。

[萬達]:而且咱們學校老師還特別敬業,把試卷帶回家批了,你看沒看到老唐發的,他說週一就能出成績。耗子,你想好死後準備葬在哪了嗎,我想撒在海裡,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劉存浩]:我喜歡土葬,塵歸塵土歸土。

[許晴晴]:你們有毒吧,不就一次期中考。

[V=abc]:學習,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晚,一次失敗不算什麼,重要的是端正自己的學習態度。

[羅文強]:學委,你又換公式了?

隔了一會兒,賀朝也冒出來說了兩句。

[賀朝]:快什麼快啊。

[賀朝]:我感覺兩天過得好慢。

[羅文強]:……

[萬達]:這不像你,朝哥。

[劉存浩]:朝哥,你活膩了?

他們朝哥不僅看上去像活膩了,而且還一反常態,第二天早早地到了教室。

“你今天很早啊,”劉存浩因為早上要值日,不得不起早貪黑,直面慘澹的人生,“早得有點古怪。”

賀朝抬頭,笑笑說:“你這說得,好像我每天都遲到一樣。”

劉存浩簡直驚了,想說‘你難道不是嗎’,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搖搖頭拿著抹布去廁所洗了。

謝俞來之前去學校外面的早餐店裡買了杯豆漿,付錢的時候看到瘋狗和老唐坐在店裡吃飯,他拿著東西,一時間也不好就這樣走人:“姜主任,唐老師。”

老唐沖他點點頭,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又招呼他過來:“你這就喝豆漿?能飽嗎,坐下吃兩個包子。”

“不用了,我……”

“不什麼,過來。”瘋狗把邊上的塑膠凳拖出來,充分體現了濫用職權四個字的含義,“不然不准進學校。”

謝俞拿著肉包,坐在邊上聽姜主任吐槽學校食堂的伙食:“那個肉包,三口咬下去都吃不到肉。”

老唐點點頭:“第一次吃的時候我以為它本來就沒有餡。”

姜主任又說:“味道也不太好。”

謝俞:“……”

姜主任這個人只要不在學校裡,還挺好說話,即使現在只是跟學校隔著一條馬路。

跟平時廣播裡的姜播音員不太一樣,跟讓廣大學子頭疼不已的瘋狗也不一樣。

很普通。

普通到好像是因為肩膀上需要擔起來的擔子,以及老師兩個字,才變得強大起來。

謝俞到教室的時候,教室裡人來得都差不多了,萬達風風火火地從老師辦公室門口跑回來:“好消息,試卷沒批完!沒!批!完!可以多活一天了兄弟們!”

劉存浩扔了抹布站在講臺上跟萬達熱情相擁:“好兄弟,今天中午我們吃頓好的,死也要死得風光。”

“搞什麼,”謝俞從後門進去,坐下說,“要死要活的。”

賀朝看了一早上熱鬧,總算把同桌等來了:“期中考啊,他們連遺囑都立好了。什麼如果我不幸被我媽打死……記不住了,大概這個意思。”

班級同學大早上立遺囑的畫面太美,謝俞覺得跟姜主任一起吃包子也不算什麼。

提到吃,謝俞想起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於是賀朝就聽到他心心念念了整個週末的男朋友,在剛見面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對他說的第二句話是:“你核桃吃沒吃?”

萬達的牆角也不是每次都准,他聽到的是試卷沒批完,其實沒聽全,是部分班級試卷還沒批完,三班並不在這個“部分”範疇內。

於是當吳正抱著疊試卷走進來的時候,全班都安靜了。

賀朝倒是挺高興:“老謝你看,我這道題居然對了。”

謝俞心說,我不是很想看。

“想不到吧,這點試卷,我週六就批完了,”吳正從粉筆盒裡挑了幾截粉筆頭出來,又說,“都看看自己考成什麼樣,萬達,你閉什麼眼睛,你閉著眼睛裝看不見也還是八十分……你看看人賀朝多開心,考三十分也有三十分的快樂。”

萬達:“……”

 

 

第六十章

每次考試成績出來, 總有幾家歡喜幾家愁, 不過吳正教了這麼多年書, 第一次碰上像賀朝這種,明明拿著“愁人”的成績,卻硬是憑本事擠進“歡喜”佇列裡。

很服氣。是個人才。

服氣得吳正沒忍住, 往最後一排連扔好幾個粉筆頭,邊扔邊說:“賀朝,你這心理素質……我掰著手指頭再往上數三屆都未必能找到一個能比你強的。”

“過獎過獎, ”眼看著粉筆頭迎面飛過來, 賀朝笑著說,“也就一般優秀。”

“——你小子, 真當我在誇你?”

有截粉筆頭偏了幾度,正好砸在謝俞桌角, ‘啪’地一聲落下來,又滾到地上。

謝俞本來還在發愁, 男朋友怎麼考來考去還是這麼點分,以後難道真的去開挖掘機,聽到這句, 沒忍住撐著腦袋笑了:“……傻逼。”

“好了, ”鬧也鬧過了,感覺到大家的情緒比剛才活躍一些,吳正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靜,開始分析試卷, “一次考試成績算不了什麼,這套題難題其實不大,為什麼平均分那麼低?我看了一下你們失分點……”

吳正拿著試卷,在黑板上抄題目,抬手就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立方體。

謝俞低頭把那張考了四十幾分的數學試卷往桌肚裡塞,也沒事幹,趴在桌上打算睡一會兒。

剛趴下去,手腕被心理素質優秀的同桌拿筆戳了兩下。

謝俞的腦袋慢慢吞吞動了動,頭枕在手臂上,側過臉看他。

賀朝也趴著,姿勢跟他差不多,兩個人就這麼在課堂上互相對視了幾分鐘。

明明一言不發,誰都不說話,但只要視線纏繞在一起,心底某塊兒地方就慢慢淪陷下去。

少年背對著窗外的陽光,閒散的樣子,嘴角輕微向上勾起。

謝俞看了一會兒,沒忍住先動了手,伸手把賀朝胸前沒拉好的拉鍊規規矩矩地拉到最上面:“哥,勾引誰呢你。”

“我哪敢,”賀朝低頭看看謝俞還搭在他衣服上的手,沒想到小朋友佔有欲還挺強的,笑笑說,“只給你看。”

三班這次各科平均分還是老樣子,全年級數一數二,倒數的數。

成績比較拔尖的除了薛習生就是許晴晴,不過他們那點分數在平均分面前也不夠看。

語文作文是議論文,中午語文試卷剛從老師辦公室被課代表運過來,大家一擁而上,不過都不是找自己考了幾分:“——朝哥的試卷呢?我們的快樂源泉。”

謝俞剛睡醒,聞言抬起頭,看到賀朝在講臺上捍衛自己的試卷,講臺上亂得不行,好幾張試卷都掉在地上還被人踩了幾腳。

然後羅文強和劉存浩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架著他往外走,邊架邊回頭喊:“快,兄弟們快翻!”

賀朝沒跟他們動手,直接被架出了班級,站在班級門口哭笑不得:“過分了啊,人和人之間能不能給點尊重?零分作文有什麼好看的。”

議論文,就算跑題跑出地球也沒辦法再像“我的背影特別帥氣”那樣胡扯連篇,只不過賀朝通篇下來論點和論據之間毫無聯繫,生拉硬拽湊到一起,也算是一種奇觀。

試卷傳了一圈,總算在上課前傳了回來,萬達沒敢給賀朝,直接往謝俞桌上扔,笑得肚子疼:“厲害厲害,非常厲害,見識到了傳說中的睜著眼睛說瞎話。”

謝俞掃了兩眼,覺得起碼比上次那篇“背影”強多了:“有進步啊哥。”

賀朝問:“真的嗎?”

謝俞手裡捏著支水筆,簡單點評道:“撇開議論的內容不談,起碼你還知道該寫一篇議論文。”

看前兩段確實還好,雖然不知道和論點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謝俞正想誇一誇鼓勵鼓勵,但是他往下接著看冷不防看到一句‘賀朝夫斯基曾經說過’。

謝俞沉默一會兒,又把試卷折好了放到賀朝手上:“假的,拿著滾吧。零分實至名歸。”

“……”

週一幾乎每節課都在講試卷,講到最後一節課大家早就已經昏昏沉沉,如夢似幻,放學鈴響的時候都沒人意識到放學。

還是賀朝站起來喊了一嗓子“老謝,吃飯去”,其他同學才反應過來,陸陸續續收拾東西往外走:“唉,走了走了,回家迎接混合雙打。”

劉存浩悲歎:“突然發現住宿真好……可以續四天命啊。”

謝俞起身說:“你還是抓緊時間看看火葬場哪家強比較實在。”

劉存浩:“……”

賀朝跟謝俞兩個人溜出去吃飯,走到學校門口發現周圍這些飯館又出了新策略,尤其狀元樓門前還掛起了橫幅,紅得耀眼,迎風飄揚:熱烈慶祝二中考生期中考試出成績!全場八折!歡迎新老顧客品嘗!

“他們一點都不瞭解廣大考生,”賀朝搖搖頭說,“你看沒看到剛才耗子收拾東西那個磨蹭勁,恨不得留下來跟我們一塊兒上晚自習。”

“看到了,要死要活的,”謝俞說,“他現在還沒走?”

賀朝邊掏手機邊說:“沒走吧,應該還在教室裡挑火葬場?等會兒……我拍張照,發給他看看。”

劉存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準備踏出教室,收到這張照片簡直崩潰。這兩位大佬一個冷酷另外一個皮,存心不想讓他好過。

倒是萬達見縫插針,摁下語音鍵就沖那頭喊:“——朝哥,幫我帶杯奶茶!”

校門口圍著一大批來接孩子的家長,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周圍環境太嘈雜,加上萬達口齒不清,賀朝聽了兩遍猜聽清:“什麼茶?”

謝俞沒聽,但是猜也猜得出來:“奶茶吧。”

就像謝俞當初沒有想像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坐在金榜飯館裡吃飯一樣,他也沒想過有一天,會站在復旦奶茶小店鋪門口排隊。

“男朋友,打個商量,”謝俞站在賀朝身邊,周圍都是群小姑娘,時不時偷偷往他們那邊看,“你在這買,我先走。”

賀朝一手拿著單號,一手拉著謝俞的手腕,把人拉回來:“有沒有良心,你還真走?”

謝俞本來是真打算走,但是後面那群女生騷動一陣,站在最中間的那個被其他人聯手推了出來,挺清秀的一個女孩子,臉紅著又朝著他們這裡走了兩步,直接走到他們前面:“……那個。”

謝俞眉頭一挑,停在原地不動了。

女孩子說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對著賀朝,等到對方也回望過來,又害羞似的別開眼,態度表達得很明顯。

謝俞心說,賀朝這個人得虧是住校,不然成天在外面亂晃……

謝俞腦補都還沒來得及腦補完,就聽賀朝沖那位女孩子抱歉道:“不好意思,不讓插隊。”

“……”

周圍安靜了好幾分鐘,掉根針到地上都能聽見得那種。

隊伍已經排到他們這個號了,那女生站在他們面前,僵硬的後背正好擋住取餐口。

在這片古怪又安靜的氛圍下,只有奶茶店店員喊:“18號,一份招牌奶茶。”

賀朝極其自然地把手裡拿張票遞過去:“這裡。”

如果沈捷在這兒,肯定又要把“不掃碼”那個故事拿出來說一遍,簡直就是尷尬重演。

賀朝提著奶茶走進學校,上了兩級臺階,發現某位小朋友走得慢,還落在後面,於是蹲在臺階上等了一會兒:“想什麼呢。”

謝俞隨口說:“在想你怎麼找到的男朋友。”

剛才走了一路賀朝自己也回味過來了,他抓抓頭髮說:“我有時候是挺……沈捷也說過我好幾次。”

不掃碼不插隊這都還算好的,以前初中有女孩子跟他說想做朋友,因為害羞,也沒直接說男朋友,含糊不清暗示了一大堆。他沒聽出來,當場回了一句:好,以後大家就是兄弟。

結果等那女孩子哭他才知道到底是哪個“朋友”。

樓梯轉角處的燈亮了兩盞,賀朝頓了頓又說:“但是你不一樣,因為喜歡你喜歡到……就算再遲鈍。”

再遲鈍也逃不開。

賀朝沒說完,自己也覺得這種情話太膩歪,尤其現在還在公共場合,說到一半戛然而止,站起來準備回教室:“走了,萬達還等……”

話雖然是沒說完,但傻子也聽出來什麼意思。

賀朝剛轉過身,謝俞就在後頭來了一句:“朝哥,接個吻嗎。”

賀朝差點一腳踩空。

放學後,教學樓裡走得沒什麼人了,他們倆站在樓梯上說了這麼久,一個人也沒碰上。

謝俞被賀朝拽著,賀朝帶著他上樓之後又往右邊轉,直接推開一間離樓梯口最近的教室門。

謝俞只來得及看到一眼這個空無一人的陌生教室,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等他回神,人已經被賀朝壓著抵在牆上。

門大剌剌地開著,兩個人卡在門板和牆壁砌起來的狹小空間裡。

“有點刺激,”謝俞湊在賀朝耳邊問,“就這兒?”

“……”賀朝低頭說,“其實這兒不太合適,不過我忍不住了。”

 

 

第六十一章

不知道是誰先主動湊近對方, 等回過神, 賀朝一隻手已經搭在謝俞腰上, 沒忍住,稍用點力掐著。

男孩子骨頭摸著硬,脾氣也硬, 但其他地方卻軟得不可思議。

謝俞被親得說不出話,只能用手推推他,連句“操”都帶著點啞, 尾音落下去, 非常沒有氣勢:“賀朝,你屬狗的?”

門板後面那點空間壓根不夠藏兩個人, 尤其還是兩個身高腿長的男孩子。

賀朝整個人越貼越近,帶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硬生生壓縮了一半, 謝俞差點呼吸不上來,後背抵在牆上, 壓得發疼。

親就親,還喜歡咬。

謝俞隱約感覺到嘴角一陣細微的刺痛,應該是破皮了。

這種背著所有人偷偷躲在教室裡接吻的戲碼, 挺禁忌的, 也很大膽。

兩個人黏黏糊糊一陣,剛想鬆手,但只要視線對在一塊兒,看到對方都在努力克制明顯失控的情緒,念頭就怎麼壓也壓不下去了。

“再親會兒嗎, ”賀朝又把人拉回來,低下頭,嘴唇在謝俞鼻尖上碰了一下,“沒親夠。”

怎麼可能親夠,只要看到小朋友被他親到眼睛裡都起霧的模樣,就不想放開。

“你那叫親?”

“技術還有待提高,”賀朝的唇往下移了幾寸,最後落在謝俞嘴角,“……得多練練。”

賀朝每次低喃著哄人的時候,聲線沉下來,吐字時的氣息打在他耳邊,跟勾引人一樣。加上現在這種過度危險的距離,謝俞感覺自己居然有點把持不住。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有個說話聲由遠及近:“這教室門怎麼沒關?”

“……”

是學生會在抽查教室衛生。

二中除開學習以外,其他活動舉辦的也不少。為了豐富學生的課餘生活,學生會不僅要定期檢查衛生,還要幫忙舉辦什麼詩詞朗誦大賽、辯論賽,反正哪裡需要就往哪裡跑。

謝俞看著賀朝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發覺現在這個局面有點棘手。

“直接沖出去?”

“跳窗吧,”賀朝心裡也沒底,明明以前再荒唐的事情都幹過,“帥一點?”

那幾個學生會的人拿著評分表在門口晃悠半天,最後還是沒進來:“應該還有值日生沒走吧,教室看著挺乾淨的……先去前面看看。”

有驚無險。

萬達在教室裡邊做作業邊等賀朝給他帶奶茶回來,等來等去,等到作業都做完了一門,奶茶還沒回來:“這麼慢的嗎,我自己出去買都可以走個兩趟來回了。”

“你說朝哥?沒吧,”許晴晴正好拎著杯果茶進來,“我剛剛出去買東西的時候還看到他們了,算算時間應該早就回來了啊。”

萬達憂心忡忡,等一杯等不到的奶茶就像在等一個等不到的人。

等賀朝出現在教室門口,萬達差點直接扔了筆撲上去:“——我等到花都快謝了大哥們,還以為你們不準備來上晚自習了。”

“我們……臨時出了點意外,”賀朝把奶茶往萬達桌上放,隨口問,“耗子走了?”

奶茶還是溫的,萬達把吸管插上,心滿意足地吸了兩口:“走了,老唐過來開導他,從考生心理素質講到如何從容面對失敗,講了半個小時還沒講完,耗子立馬收拾東西從後門跑了。”

是他們班班主任的作風,賀朝說:“厲害還是老唐厲害。”

萬達說完,這才留意到從後門走進來的謝俞,吸奶茶的動作頓住:“你們,打架去了?”

賀朝剛想問‘打什麼架’,好端端的為什麼能想到打架。

萬達又說:“不然俞哥嘴怎麼破了。”

謝俞這會兒才剛走到門口,萬達眼尖,並且隱約覺得這傷口看起來不太對勁,但也沒往其他方面想,執著在“打架”上:“誰啊,連二中西樓大佬都敢惹。”

賀朝咳了一聲。

這種刺激又精彩的八卦萬達說什麼也不能錯過,他叨叨了幾句,指望著有人能順著他搭好的臺階下,結果沒人理他。

謝俞一根手指指腹按著嘴角,直接越過他,往座位上走。

“喝你的奶茶,”賀朝抬腳踹了踹萬達的桌角,意有所指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

萬達心說什麼啊,還小孩大人的。

他咬著吸管,打算把化學作業寫了,在桌面上翻半天沒翻到書,於是捧著奶茶轉身去書包裡找,這一轉身就看到最後排兩位大佬坐在那邊旁若無人地動手動腳。

謝俞本來在低頭看手機,梅姨發過來的節日問候,他一條短信才剛回到一半,就被賀朝強行捏著下巴抬了起來。

賀朝湊近了說:“別動,我看看。”

謝俞本來膚色就白,嘴上破的這道口子看起來特顯眼。

除了怕人聯想到這個傷口的由來,謝俞也沒什麼在意的,他只想把短信回了,於是想也不想來了句粗話:“沒事,耐操。”

“……”

晚自習,老唐帶了本書過來監督。

等臨近下課,許晴晴他們作業寫完了閑著也是閑著,跟老唐聊起了天:“老師,聽說你以前是實驗附中的?”

老唐把書簽插在剛才看的那一頁裡,抬頭道:“你們作業都寫完了?”

“寫得差不多了,”萬達連人帶椅子往前挪,好奇問,“唐老師,你怎麼會來二中啊?”

這個問題從唐森剛接任三班班主任的時候就有人問了,一個是A市頂尖點學校,幾個二中加起來也比不了。

老唐說了些什麼謝俞沒仔細聽,而且萬達他們說的話題兩三分鐘換一個:“老師我們什麼時候秋遊啊,是不是快了啊!”

住宿生本來就那麼十幾個,老唐讓他們儘量都往前坐,於是謝俞跟賀朝兩個人坐在第一組靠窗的位置,擠在裡頭聽他們聊秋遊。

“你們一天天就知道玩,學習的時候沒見你們這麼上心,”老唐說歸說,等長篇大論完之後,還是順了大家的意,透露道,“秋遊估計就在這周,初步是定在週五,具體時間還沒確定……別往其他班傳啊,姜主任本來都不讓我提前通知你們,就怕你們……”

班主任話還沒說完,班裡已經瘋了:“秋遊!週五!秋遊!”

老唐:“……”

賀朝聽到這個話題也來了興致,退出遊戲問:“秋遊去嗎。”

以前秋游謝俞都是請病假,面不改色連咳嗽都不咳一聲地跟老師打報告說發燒,老師也不敢說什麼,像他這種問題人物不去倒也省事。

這樣想想,他上高中以來好像還沒有參加過什麼春遊秋遊之類的活動:“……一般都去哪兒?”

賀朝:“挺無聊的,永不過時的經典——公園遊樂場展覽館,除開這三個地方也沒別的了,如果學校預算多的話或許能去爬個山。”

去年學校就不知道怎麼想的,帶他們秋天逛公園,園子裡花都謝了,只剩下滿園光禿禿的樹木枝幹,在公園裡走一天什麼都沒看到,吹著冷風,只感覺到蕭瑟和絕望。

謝俞覺得自己請假真是明智:“無聊你還去?”

“你在就不無聊,”賀朝趴在桌上看他,又問了一遍,“去嗎。”

許晴晴他們已經開始討論該帶些什麼東西了:“明天放學我溜出去買點零食,還有卡牌,哎,你們有人想玩真心話大冒險什麼的嗎。”

萬達舉了兩隻手:“有有有!我代表耗子,我們倆參加。”

就他們這個狀態,不知道的還以為期中考已經過去個把月,隔了一會兒,謝俞說:“考慮考慮。”

小朋友嘴硬,考慮考慮就是答應的意思。

秋遊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在班裡傳了個遍,劉存浩本來回家挨了一頓揍,聽到這個也樂起來:“這週五?!”

萬達跟他擊了個掌:“驚不驚喜!開不開心!”

劉存浩昨天還在抱著萬達哭,就連吃午飯的時候說考太差悲傷到吃不下,結果被硬拉到食堂,說著吃不下,卻大口大口吃了足足兩碗飯。

十七歲,很單純的年紀。

謝俞本來打算補覺,被他們吵得睡不著,卻也沒感覺到煩躁。

就這樣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然後謝俞睜開眼,看到賀朝翹著腿,右腿搭在左腿膝蓋上,坐姿特囂張,模仿昨天劉存浩要死要活的語氣說:“怎麼辦啊,我感覺我活不過今天了……不行,我真的吃不下飯。”

劉存浩指著賀朝說:“朝哥,雖然我打不過你,但是你這樣嘲笑同學是不對的。”

班裡又鬧了一陣。

許晴晴他們商量了半天,早都商量好了,等放學鈴一響,四五個人站在門口招呼他們:“朝哥,你們要一起嗎,我們坐公交去附近商場買點吃的。”

學校周邊只有一家小賣部,就算再不講究也不可能就從小賣部裡買幾包辣條乾脆面帶去秋遊。

最近的商場過去只要兩站,要是速度快的話還能在晚自習上課前趕回學校。

下車之後大家都散開,各買各的。

謝俞靠在推車邊上,看賀朝站在貨架面前仔仔細細地看零食的生產日期,頭一次發現這個人還挺居家。

 

 

第六十二章

這種兩個人一個推車另外一個往車裡扔東西的感覺很奇妙, 時不時問對方這個吃不吃、那個要不要, 謝俞沒由來地聯想到了“過日子”這三個字。

雖然他們身上還穿著二中校服, 牽個手都得偷偷摸摸的,趁著四周沒人的時候牽一會兒。

“這個吃嗎,”賀朝靠得近, 從遠處看過去就是兩個男孩子湊在一起說話,“新口味,嘗試一下?”

謝俞看了一眼, 包裝袋上標著青椒口味:“你找死我不攔著。”

“應該還好, ”賀朝買東西挺喜歡買些沒吃過的,看上去很新奇, 拿出去招待人也沒人願意碰一下的那種,“上次我買了個芥末的, 我覺得還行,不過沈捷搶過去吃完差點沒吐出來。”

畢竟零食也不能當主餐吃, 他們挑了幾樣就沒再拿,周遭來來往往的聲音越來越多,謝俞想鬆手, 掙了掙, 賀朝沒放。

“有人。”

“哪有,沒人。”

賀朝說得斬釘截鐵,然而話音剛落,褲腿就被人拽了拽,低頭看過去是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女孩, 頭上紮著兩個小辮,大概四五歲的年紀,個頭很小,聲音軟軟糯糯地喊他:“哥哥。”

賀朝:“……”

哪兒跑出來的?怎麼不聲不響的。

“哥哥,我想拿那個。”

小女孩胖乎乎的手指往貨架上指,說話口齒還不太清:“草莓味的。”

謝俞順著看過去,是袋果凍,包裝袋上印著卡通頭像,不過擺放的位置有點高,起碼以這個小豆丁的身高跳起來也夠不著。

“拿吧哥哥,”謝俞往邊上走了兩步,說,“草莓味。”

草莓味的在最裡面,賀朝把外面幾袋暫時往邊上挪,用一隻手撐著怕它們砸下來,謝俞那句“哥哥”叫得他差點沒拿穩。

謝俞音色本來就涼,加上很多時候說話又不中聽,服軟的時候特別勾人。

小女孩還在眼巴巴看著果凍,眼睛裡的渴望都快溢出來了,賀朝把裡面那袋抽出來,又把邊上的放回去,才一字一句對謝俞說:“你給我等著。”

果凍袋子並不大,但小女孩還是需要用兩隻手把袋子抱在懷裡才能拿穩,脆生生說:“謝謝哥哥。”

賀朝把那袋果凍拿下來之後,蹲下來跟她聊天:“怎麼就你一個人?小孩子不能亂跑。”

“媽媽在那邊,”小女孩指指對面那位在稱散裝糖果的女人,長頭髮,看背影很溫柔,小女孩指完又喊了聲媽媽,又對他們揮手說,“……哥哥再見。”

賀朝摸摸她的腦袋,又從口袋裡摸半天摸出來一粒糖給她,笑了笑說:“再見。”

很普通的畫面,謝俞卻覺得,囂張肆意的男孩子,斂下所有鋒芒,溫柔起來真是暖得一塌糊塗。

等小女孩走遠,他們在這邊買得也差不多了,等會兒再繞去飲料區拿兩瓶水就行。

小型商場,總共就上下兩層,客流量稀少,走幾步就能逛半圈。

“你剛剛叫我什麼來著。”賀朝湊在他耳邊問。

謝俞推著車,往邊上歪了歪:“這是要算帳?”

賀朝還沒來得及說話,許晴晴他們正好從對面過來,幾輛推車撞在一起:“你們買完了嗎?”

萬達購物車裡全是零食,光薯片就三四袋,許晴晴倒還好,甜食居多,拿了好幾樣甜品。

謝俞說:“沒。”

賀朝補充:“還差兩瓶水。”

萬達低頭看看自己的車,然後說:“我也缺水,正好,一起去啊。”

飲料區有兩排,貨架上琳琅滿目,萬達推著車到處晃悠,最後在可樂和雪碧之間搖擺不定。

賀朝把一瓶果汁放回去,還不死心,想繼續沒說完的話題:“你剛才……”

萬達猶豫完,拿了瓶可樂,然後哼著歌往他們這排走。

謝俞也沒給賀朝說下去的機會,想逗逗他,伸手指指賀朝右手邊那瓶水,在他耳邊說:“哥哥,我要那個。”

“……”

賀朝被他弄得徹底沒脾氣,只能在心裡喊一句:要命。

雖然這種話聽起來真他媽爽,但是大庭廣眾,有什麼念頭也只能忍著,典型的玩火,而且小朋友玩得還挺帶勁。

賀朝把那瓶礦泉水拿下來,看了眼日期才遞給他:“回去收拾你。”

謝俞接過水,自己也覺得這種做法實在很幼稚,沒忍住靠在貨架邊上笑了。

“晴哥去買桌游了,”萬達絲毫沒有注意到邊上兩個人說了什麼,他又拿了瓶汽水往推車裡扔,然後轉頭問,“應該就在前面,過去看看嗎。”

“前面哪兒?”

“娛樂區?”萬達踮起腳張望幾下,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個穿二中校服的,熟悉又豪邁的身影,“我看到她了!”

謝俞他們過去的時候,許晴晴已經在兩種版本的大冒險遊戲裡糾結很久了:“看簡介,一個是普通版,另外一個是加強版,你們來得正好,我該買哪個?”

賀朝看了一會兒,也挑不出來,乾脆說:“要不然都買了吧。”

謝俞看都沒看:“那就別買了。”

許晴晴:“……你們倆是認真的嗎。”

最後還是萬達靠著隨緣大法,讓許晴晴閉著眼睛挑左右手。

“就它了!”萬達把那個加強版塞過去,“上天的安排!不要再猶豫了!晴哥,就決定是它!”

謝俞在邊上隨便看看,看到角落裡有副卡牌封面寫著“恐怖遊戲”,覺得有點意思,正要拿起來,手立馬被賀朝按住。然後他眼睜睜看著賀朝趁萬達和晴哥不注意,把“恐怖遊戲”往最裡面塞,塞到肉眼看不見為止:“……”

看那架勢,生怕被萬達看到,又要玩一場熱熱鬧鬧的筆仙。

謝俞有點想笑:“你慫不慫?”

賀朝:“這跟慫沒關係,杜絕封建迷信,從我做起。”

他們動作挺快,拎著大包小包回學校的時候才剛上晚自習沒多久,老唐也念在他們住宿,情況特殊,多給了他們一點時間準備東西,讓他們把東西先放回寢室再來上課。

結果謝俞剛把東西放下,洗了個手,還沒擦乾,從獨衛出來就看到賀朝站在門口等著他:“有事?”

“有,”等他走進了,賀朝才關了門說,“收拾你。”

謝俞不太喜歡跟別人親近,顧女士每次提到他小時候,總是驕傲又苦惱地說:人家的小孩都是伸手要抱抱,你呢,除了我跟你爸,別人都不讓碰。

或許他是不太能領略人和人之間的相處之道。

但只有賀朝,只有這個傻逼,會讓他有近一點,再靠近一點的念頭。

賀朝低著頭親上來的時候,謝俞突然想到自己還沒想過跟這個人的未來。

他跟賀朝,相識就像一場不可思議的意外,碰撞在一起,甚至絢爛到……害怕這只是一場轉瞬即逝的煙火。以後怎麼樣誰也說不準,人生還有那麼長,哪裡說得准以後。

可是潛意識有個聲音說,你想過的。

你想一直跟這個傻子在一起。

賀朝嘴上說要收拾他,也只是親得狠了點,不過這次控制住沒用牙齒咬他:“故意整我,嗯?”

兩個人血氣方剛的,誰也不讓著誰,最後謝俞的腿碰在床沿上,重重地磕了一下,等回過神,人已經跌在床上。

賀朝一隻手撐在他頸側,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怕壓著他,也怕控制不住擦槍走火。

然而謝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主動迎上來,嘴唇貼上他的。

謝俞手還有點濕,冰冰涼涼地,正貼在賀朝手腕上。

賀朝腦子裡最後一點理智也沒了。

宿舍床位並不牢固,平時夜裡翻個身都會有床板吱嘎的聲音,更何況現在承擔的是兩個人。賀朝的手從謝俞衣擺一點一點探進去,先是掐著腰側那片軟肉,忍不住繼續往上摸,男孩子皮膚細膩,反應青澀。

謝俞被他摸得有點受不了,直覺再這麼玩下去真得出事:“……哥。”

賀朝聽到這聲停下來,緩了會兒,手離開那片溫熱,從小朋友衣擺裡鑽出來,然後又低著頭在謝俞脖頸上輕輕咬了一口才算結束:“我操,又硬了。”

“你不用特意強調一遍,”謝俞半坐起身,腰抵在枕頭上,看著他說,“我被你那玩意兒頂半天了。”

賀朝啞著嗓子說:“你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幫你弄?”

賀朝說著真伸手去碰,隔著校褲布料碰到腿根,幾根手指正要再往上摸,謝俞直接踹過去一腳:“滾。”

剛才動作太激烈,賀朝都不知道自己外套是什麼時候被扒掉的,他起身,彎腰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走之前在門口又問了一遍:“真不用?”

回應他的是謝俞反手扔出來的枕頭。

謝俞沖了個涼水澡,快半小時才消下去,關掉淋浴開關的時候,等那陣涼意過去,也還是熱。

萬達放完東西又在寢室裡磨蹭了一會兒,偷偷打了兩局遊戲,等他想起來要去上課,順便上樓找找兩位大佬一起走。

結果過去敲門,發現這兩個人都換了件衣服,頭髮濕噠噠地往下滴水,萬達嘴裡滿腔話又被他咽了下去:“你們怎麼這個點洗澡?”

這道題實在是答不上來,賀朝難得詞窮,站在門口朝對門謝俞望過去,示意他說。

於是謝俞猶豫一會兒,張嘴回了四個字:“關你屁事?”

賀朝:“……”

萬達:“……”

在高二年級所有同學千盼萬盼之下,秋遊這天終於到了。

這次訂的地方依舊按著學校秋遊經典套餐走,據說是個有遊樂場的大公園,景觀還不錯,拍拍照散散心,還有射擊場、小劇院之類的項目。

一大早,整層樓都鬧翻天了,姜主任過來說了幾句,也只是暫時安靜下來。等姜主任走了,他們該怎麼鬧還是怎麼鬧。

劉存浩在教室裡當眾開包,炫耀自己帶過來的東西:“看到沒有,樂事薯片一袋,麵包一個,口香糖……到時候大家一起分享啊。”

賀朝不服:“給你看看我跟老謝的,看到沒有,青椒口味,你肯定這輩子都沒吃過。”

謝俞抬手按了按額角,提醒道:“那是你的,別帶上我。”

“我的就是你的。”

“……別了吧。”

老唐今天穿了身藍色運動裝,大概是想彰顯年輕活力,不過穿在微胖的他身上,看起來更適合給他個搖椅,坐上去慢慢搖。

“我說幾個重要事項啊,”老唐手裡拿著張排程表,又挑了根粉筆出來,“大家劃分一下小組,選個組長出來,我手機號你們都知道吧,不知道的我再寫一遍……有什麼時候就打我電話,或者找導遊。”

全班三十幾號人,自由分配,分了五個小組。

出去玩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開心,劉存浩平時當班長管事管得夠煩了,這次不想再當組長,於是把位置轉給了賀朝:“朝哥,其實從開學第一天,我就發現你這個人不可小覷,您身上的光輝,您的領導才華——您簡直人中龍鳳,無人能敵——”

謝俞聽到這裡笑了一聲。

賀朝擺擺手,示意他打住:“行了行了,我懂你意思。”

賀朝統計人數的時候,羅文強也想過來,賀朝隨口說:“你不行,你太能吃了。”

劉存浩跟著說:“我也覺得不行。”

羅文強簡直驚了:“有你們這樣的嗎?同學愛呢?”

謝俞全程看熱鬧,然而羅文強走投無路選擇投奔他,這個渾身都是肌肉的男生委委屈屈地說:“俞哥你說說他們!”

賀朝:“別俞哥了,叫俞哥沒用。你俞哥是我的……我這邊的人。”

還好反應快,差點就脫口而出說了“我的人”。

謝俞聽出來了,想想還是決定給男朋友一點面子:“嗯,叫我沒用。”

羅文強:“……”

老唐還在講注意事項:“出去玩,注意衛生,垃圾不要就隨手扔在景點,體現出我們青少年的素質和涵養……”

大家三三兩兩地敷衍:“好的,知道了。”

羅文強還不肯放棄,手指頭在空氣裡顫啊顫:“好,我算是看清你們了,說好的友誼,都是假的。”

賀朝把羅文強的名字添在紙上,然後示意他趕緊滾蛋:“夠了啊,再廢話真不帶你。”

直到導遊進來班裡才安靜下來。

是個男的,戴著紅色帽子,手裡提著個喇叭,笑起來挺爽朗,一進來就打招呼:“同學們大家好。”

然後各組組長把小組名單交給導遊,收到賀朝他們組那張紙的時候,謝俞明顯感覺到導遊眼神裡的迷茫,仿佛在問:什麼玩意兒,都有誰?

謝俞從練習簿上撕下來一張紙,低頭把六個人的名字又寫了一遍。

 

 

第六十三章

謝俞把重寫的小組名單交了上去。

白紙黑字, 筆鋒淩厲, 六行姓名躍在紙上, 寫得相當漂亮。

雖然謝俞交上去的作業錯題率奇高,數學大題更是經常只抄幾道題目,答題區域全都空著。不過各班老師批起來還不至於喪失耐心, 就沖這字,也能消下去一半氣。

每次有老師在辦公室感慨這字真是白瞎了,就有另外一個聲音冒出來勸:“總比賀朝好吧, 那作業我真是批著都來氣, 什麼玩意兒都是……”

導遊看著謝俞簡直像是看到了救星。

雖然面前這個男孩子看起來不近人情,比起他的長相, 那種渾身壓不下去的冷然氣質更招搖一些。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同學幾根手指抵著桌沿, 把紙遞過來,然後再抬眼看他的時候, 莫名讓他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脅。

導遊接過紙:“……謝,謝謝。”

謝俞:“不客氣。”

賀朝自我感覺良好,他這回寫得還挺認真, 總覺得不至於又讓人看不懂的地步, 站在講臺邊上,正張嘴想為自己說點話,被謝俞踹了一腳。

“下去,”謝俞說,“別丟人了。”

賀朝被謝俞趕下去, 邊走邊說:“不是,真寫得挺好的我這回,字跡端正,大氣……”

謝俞:“閉嘴行嗎。”

三班都知道賀朝的字什麼水準,剛開始看確實覺得暈頭轉向,不過這兩個多月下來硬是被磨練出來一種認字的本領。

都是班級同學,寫出來的人名看一眼字形差不多就知道是誰,但導遊對這些名字不熟悉,看了肯定懵。

劉存浩在底下捂著臉:“我到底是怎麼想的,讓朝哥當組長。”

萬達拍拍他:“就這樣吧,還能怎麼樣呢,走過的路就不要再回頭。”

劉存浩:“……”

“同學們,我們這次去的是北湖公園,C市著名景點,具體行程等會兒上大巴再跟你們說,”導遊抬手正了正帽子,又講了兩句什麼希望跟他們度過愉快的一天,總之廢話連篇,最後說,“……咱們高二三班的車在後門,先上走廊排隊。”

走廊上已經有兩個班在排隊,老唐緊接著說:“注意秩序,都安靜一點,其他年級還在上課。”

導遊話太多,謝俞聽了半天聽得昏昏欲睡,再往後也沒注意聽,等其他人都起身往外面走,他還趴在桌上不動彈。

賀朝手指曲起,扭頭在謝俞桌面上敲了敲:“別睡了,起來排隊。”

老唐話也多,說完秩序問題,又叮囑了一大堆,讓人忍不住想到小學生秋游,終於有同學忍無可忍,揚聲道:“是不是還要手把手啊,乾脆手把手一起走得了。”

那位同學話音剛落,謝俞睜開眼,賀朝一隻手已經伸過來了。

這人好好的椅子不坐,偏要坐在桌上,校服拉鍊沒拉,外套大剌剌敞開著,笑著對他說:“小朋友,手把手嗎。”

男孩子笑起來的樣子太好看。

賀朝手背抵在桌面上,掌心對著他。

剛才有人叫囂著手把手,他們這會兒拉一下應該也不算什麼。

半晌,謝俞沒說話,把手放了上去。

“哦——”

走廊上,尤其是靠近後門窗口的幾位元同學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聲,最後三班全體都此起彼伏,意味深長的“哦”了起來。

賀朝怕他們反應太大,把人嚇著:“你們哦個屁。”

劉存浩:“給面子給面子,還是朝哥給面子,剛說手把手,立馬就拉上了。”

他們純屬是在嗆老唐,也沒往其他方面想。再說他們班這兩位大佬一直都是這麼基基的,課上當眾牽手都牽過。

唐森被他們鬧得,搖搖頭笑笑,沒再繼續強調紀律。反正也就這一天,乾脆讓他們玩個盡興。

上大巴車的時候,女生先上去挑位置,她們基本上都是兩個人一起坐。謝俞跟賀朝兩個人斷後,等他們上的時候,只有最後那排還空著兩個位。

萬達坐在最後排正中央沖他們揮手:“這——來來來。”

謝俞看了看周圍,問:“沒其他位置了嗎。”

最後排坐著劉存浩他們,都是班級裡的活躍分子,等會兒一路上肯定吵得覺都沒法睡。

劉存浩品出來了謝俞的意思:“俞哥,你這是在嫌棄我們?”

謝俞:“是啊。”

他們已經走到車廂中間,謝俞右手邊就是許晴晴,許晴晴已經拆了袋零食,笑得特別豪邁:“哈哈哈哈哈自取其辱。”

賀朝也笑:“耗子,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何必問出來再傷害自己一次。”

劉存浩:“……”

鬧歸鬧,也沒別的空位可以坐。

等所有人坐下後,車緩緩啟動,沿著學校後門那條小道拐了出去。

導遊拉著扶手,站起來報了一遍自己的大名,具體叫什麼也記住,只記得姓王,於是大家就“王哥王哥”地喊,導遊抓抓頭髮:“好的吧,王哥……王哥也行。”

剛才在教室裡醞釀起來的那點睡意又泛上來,謝俞打算靠著車窗睡會兒,沒碰到窗,被賀朝摁著頭往他那邊帶:“哥哥的肩你不靠,去靠窗?”

哥哥這兩個字簡直就像魔咒,聽一次,某些畫面就在腦海裡跟著放一遍。

明明是賀朝主動提的,結果他說完沒多久又輕咳了一聲,心說這他媽不是自己整自己嗎。

謝俞也有點受不住,受不住的最明顯反應就是……睡不著了。

學校那條小道又窄又長,大巴車開得慢,沿途經過二中美食一條街,狀元樓門口那個慶祝期中考試的橫幅還沒揭下來,金榜飯館門口趴著條流浪狗,正耷拉著腦袋盯著來往的人群。

王哥講了一遍北湖公園的歷史,還有公園裡各式各樣的建築,尤其裡面還有一位已故文豪的舊居:“你們都知道他吧,就是寫——”

講到了文學上的事,老唐職業病病發,分分鐘能脫稿給他們來一堂語文課,起身把導遊的喇叭奪了過來:“我講兩句我講兩句……”

高二三班全體:“……別讓他講!!!”

劉存浩簡直要哭了:“本來今天高高興興。”

萬達:“是的,本來今天高高興興。”

在這片嘈雜聲裡,不知道是誰先動了動,兩個人手背貼著手背,不動聲色地貼了一會兒,然後賀朝的手指纏了上來。

有時候人真的很容易滿足。

一點碰觸,一個眼神,以及捎帶過來的溫度。

就滿了。

大巴車裡越來越吵,從羅文強大著膽子搶老唐的喇叭開始,這幫人就瘋了。

“我們唱歌吧,”許晴晴提議,“參與的發獎品。”

其他人拍手叫好,又問:“可我們有什麼獎品可以發?”

雖然沒有獎品,三班K歌大會還是如火如荼地舉辦了起來。

其實大家唱功不怎麼樣,大部分時候都是魔音貫耳,偏偏唱的人還很陶醉,老唐就陶醉了一首《難忘今宵》。

賀朝這個人很給面子,不管人家唱成什麼樣,都能昧著良心叫好:“好!唱得太好了!”

好個屁好。

謝俞看不懂這個操作,他動了動手指,指尖正好抵在賀朝凸起的指節上:“這是諷刺?”

賀朝:“不是,這叫鼓勵。”

老唐被賀朝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過後,他大手一揮,決定再唱一首:“既然你們喜歡聽,那我就……”

賀朝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他們班老唐居然還是個麥霸:“啊?”

前排幾個同學氣得往他這扔水瓶。

結果等老唐唱完,其他同學換了思路,開始起哄:“朝哥,來一首!不然你對不起我們!”

賀朝答應得很快:“可以啊,我唱歌特別厲害,聽到就是賺到——老謝,你想聽什麼歌?”

謝俞沒聽過賀朝唱歌,隱約覺得賀朝這份自信不太對勁,主要這人也經常這樣誇自己寫出來的字,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結果還真是潦草得可以上天。

但是賀朝眼睛裡明顯寫著“你想聽什麼我唱給你聽啊”。

謝俞話到嘴邊,變成了:“隨便吧。”

三板同學都以為按照他們班朝哥的尿性,應該會唱那種硬氣一點的歌。

沒想到賀朝最後挑了首情歌。

原唱是個女歌手,曲風溫柔低緩。

喇叭從前排遞過來,開關還沒開,謝俞聽到賀朝在邊上低聲碎碎念了一句:“算他們走運……唱給我家小朋友的。”

這大概是賀朝唯一沒有瞎吹的一次。

唱得還真挺好聽,聲音低低地在謝俞耳邊繞。男聲唱出來跟原唱截然不同,但依舊溫柔。

那種屬於男孩子的,帶點著克制的溫柔,從歌詞裡透出來。

車裡突然安靜下來。

他們倆的手還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牽著,藏在校服衣擺下面,十指相扣的這個姿勢,好像可以透過纏繞在一起的手指,聽到對方的心跳。

 

 

 

第六十四章

等賀朝唱完, 最後一個字字音落下去, 隔了好幾分鐘都沒人說話。

意料之外。誰也沒想到。

許晴晴本來還在看手機視頻, 結果四分鐘就這樣飄了過去,視頻裡講了些什麼內容都沒仔細看。

“不可能吧,”許晴晴邊說邊往後看, “朝哥這是……”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為她正好看到賀朝側著頭,跟謝俞對視的樣子。

他們班誰也不敢惹的俞哥身側窗簾沒拉嚴實, 漏出來一絲縫隙, 陽光順著那道縫鑽進來,照在他頭髮上。

襯得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暖了起來。

——謝俞這個人, 第一次見他總覺得沒有溫度。

劉存浩第一個反應過來:“情歌王子啊朝哥。”

萬達一袋薯片捧在手裡,張張嘴說:“要不, 再……再來一首?”

賀朝關掉開關,把喇叭往前遞:“不唱了, 給你們留條活路。”

其他人也跟著瞎起哄了一陣,但賀朝真沒有再接著唱的意思。他把喇叭傳回去之後,低頭把手機播放機關了, 再抬頭, 發現謝俞還盯著他看:“聽傻了?是不是好聽到……”

別人誇完他還不算,自己還打算再花式吹一波。

謝俞在他靠近的時候,把這人沒來得及吹全的話截下來,笑了笑說:“是啊。”

實力派歌手不願意再唱,三班同學只好繼續聽老唐唱歌。老唐唱的都是懷舊金曲, 非常有年代感,讓人一下子感覺自己老了二十幾歲的那種。

堅持聽了兩首,他們實在是承受不住,又不好意思打擊老唐的自信心。

於是表面風平浪靜,班級群裡暗流湧動。

[劉存浩]:誰出來阻止一下?

[許晴晴]: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有請下一位。

[羅文強]:超綱,下一位。

謝俞看著他們討論了半天,最後還真讓他們找到一個切入點奇怪的理由。

劉存浩舉手說:“老師,我看我們還是安靜一點,不要打擾到司機師傅開車。”

司機師傅:“……”

謝俞本來在單手打字,摁著難受,乾脆退出去,又從口袋裡摸出來一副耳機:“看電影嗎,情歌王子。”

這個新鮮出爐的稱號,聽著總覺得有點羞恥。

賀朝接過一隻耳機,說:“別了吧,說得我好像整天唱情歌撩人一樣,也就給你唱過……什麼電影?”

隨便下的。

這部電影也不知道在手機裡存了有多久,謝俞看這種東西向來沒什麼耐心,偶爾拿來打發打發時間,也不帶感情看,經常快進。

黑水街街區裡有個小影院,以前大雷他們一旦有點閒錢,就總喜歡往裡面跑。

謝俞去過一次,一小時二十分鐘,面無表情地進去,面無表情地出來。

大雷跟大美走在他身後,哭成兩個淚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走一路哭了一路:“太難受了,是絕症分開了他們……”

謝俞忍了他們一條街,最後忍無可忍:“是劇本。”

賀朝看了眼片頭,無厘頭搞笑風格,男女主角很眼熟,劇情也感覺在哪裡見過,想了一會兒想起來了:“這部我看過,挺有意思的。”

他話還沒說完,謝俞已經摁了右上角退出。

“——你關掉幹什麼?”

謝俞退出去,然後手指勾著耳機線,想把耳機從賀朝那邊扯回來:“你不是看過了。”

“是看過,”賀朝抬手摁著,不讓他扯,笑笑說,“但又不是跟你一起看的。”

劉存浩坐在邊上,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從賀朝剛才唱情歌開始,無形之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氛圍包圍了他。

他左右看看,目光落在靠在一起看電影的兩位大佬身上,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了根源。

最後劉存浩拍拍萬達,猶猶豫豫地問:“你覺不覺得他們倆……好像有點問題?”

C市離得不遠,過去四十分鐘車程。

電影才剛看了一小半,大巴已經駛進北湖公園附近的停車場,大家收拾收拾東西,陸陸續續起身下車。

謝俞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扶著前排椅背往前走。

賀朝鬆開手,趁沒人注意,順勢在他腰上搭了一會兒,隔著布料摸到某種熟悉的溫度,鬼神使差問:“你……這周週末回去嗎?”

謝俞本來想從賀朝膝蓋和前排之間的空隙裡擠出去,聽到這話動作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他:“男朋友,你在想什麼。”

還能想什麼。

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們排隊進去,等會兒帶著你們把北湖風景區逛一遍之後,大家就可以自由活動,”導遊舉著喇叭喊,“……自由活動時間到下午兩點,請各位同學一定要按時集合。”

風景區就是湖邊,繞著北湖走了一圈,聽導遊講了三個版本的相關傳說之後,大家散開以小組為單位自由活動。

一組六個人聚在路邊。

賀朝問:“你們想去哪兒?”

羅文強饒有興致地琢磨了一會兒:“劇院吧,過去看看有什麼節目。”

劉存浩對劇院沒興趣,指著地圖右上角說:“是男人就去狙擊場。”

“不!劇院!”

“羅文強你不是男人!”

謝俞去哪兒都無所謂,反正對哪裡都沒興趣。

羅文強和劉存浩兩個人爭執不下,賀組長蹲在路邊聽了會兒,聽得腦袋疼。

賀組長發揮了自己過人的領導才能,他從口袋裡掏出來一根糖,邊拆糖紙邊說:“行了,別吵。石頭剪刀布,三局兩勝。”

相當敷衍。

萬達趁他們吵架的空檔,仔細研究了地圖,最後愣是讓他在一個犄角旮旯裡找到了兩個小字:鬼屋。

萬達兩眼發光,抬頭問:“有鬼屋啊,去不去!”

“……”

謝俞看到賀朝捏著糖的手明顯抖了抖。

“這個不錯,刺激,”羅文強把劇院拋在腦後,湊過去看鬼屋項目介紹,邊看邊念,“……猛鬼成行,死法齊全,絕對驚悚,讓您放聲尖叫。”

賀朝還沒來得及勸。

劉存浩點點頭,主要覺得文案寫得好:“感覺挺有意思,那就這個吧。”

“俞哥你覺得呢,”劉存浩他們商討完,又轉頭問謝俞,“咱就去鬼屋怎麼樣?”

謝俞蹲在邊上,本來打算等他們吵個半小時再說,沒想到糾紛這麼快就解決了。他又看看對面咬著糖詳裝淡定的賀朝,覺得有點意思:“行啊。”

徹底失去話語權的賀組長:“……”

幾位組員拿著地圖高高興興往前走,賀朝走在後面,越走越慢:“有你這麼賣男朋友的嗎。”

“有你這麼慫的嗎,”謝俞放慢腳步,又說,“……別扯封建迷信。”

賀朝沒話說了:“沒良心。”

路上落葉落了滿地,人群分散開,道路顯得空曠起來,沒有剛才那麼擁擠。兩邊都是

賀朝還在感慨男朋友真是條白眼狼,感慨了一會兒,謝俞突然停了下來。

然後他聽到白眼狼對他說:“別怕,這次我罩你。”

這句話耳熟得很,賀朝想起那次宿舍樓事件,來龍去脈跟鬧劇似的。瘋狗說要教訓他們,月考之後也沒了消息,估計是事情太多忙忘了。

賀朝沒忍住笑了,把嘴裡的糖咬碎,嘗到滿嘴甜膩,然後說了一句:“好啊,大哥。”

說是公園,其實規模一點也不小。圍繞著這片湖,在周邊圈了一大塊兒地發展旅遊業,占地面積不小,走半天都不一定能逛完一圈。

“在哪兒啊,再走都快走出去了吧,”劉存浩拿著地圖,邊走邊找路,雖然說不當組長,但還是扛起了重任,“這也太神秘了。”

幾人在附近四處亂轉,終於看到一個不起眼的小入口,入口處零零散散地排了六七個人。

邊上還掛著一塊招牌。

上面用紅油漆按了幾個紅手印,紅漆順著五根手指頭往下淌,邊上寫著兩個字:救命。

“有點意思。”

“就是這了,肯定是這,組長,趕緊去買票!”

賀朝去買票的時候,差點就想說五張。

“六張票,”賀朝彎腰,從取票視窗往裡面看,等六張票從視窗裡遞出來,他接過,又說,“謝謝。”

賀朝取完票正要走,那售票員隨口問:“你們哪個學校的啊?”

“二中的。”

“哪個二中?是咱本市的嗎?”

“不是,A市的。立陽二中,環境優美,師資力量雄厚,六十多年老學校……”

賀朝那樣子,恨不得留下來跟售票員講個半小時的立陽二中校史。

“朋友,”謝俞靠在牆上看他,“你這收拾收拾可以去招生辦就業了。”

“……”

萬達他們也催得急,眼看隊伍就要排到頭了,等前面的檢票進去,下一個就輪到他們,然而他們的票卻還沒買回來:“組長,你嘮嗑嘮完沒,這效率,馬上就要檢票了。”

前面那撥人剛檢票進去,沒過多久,裡頭傳來女孩子驚恐萬分的尖叫聲。

尖叫聲斷斷續續,持續了十多分鐘。

聽著都感覺頭皮發麻。

等裡面的尖叫聲慢慢消失,他們面前的黑色簾子被人拉開一角,然後一隻帶著黑色手套的手從簾子裡伸了出來,聲音暗啞滄桑:“票。”

他們還不知道這個檢票員就是第一份驚喜。

謝俞把票遞過去,然後幾個人彎腰從簾子裡鑽進去,抬起頭便看到整張臉都扭曲變形,嘴角帶著古怪笑意,手裡還拿著門票的“鬼”。

這只“鬼”入戲很深,謔謔謔地怪笑了一陣。

謝俞一臉冷漠:“……”

他看了一眼,鬼屋裡構造沒什麼特別的,黑漆漆的一片,借著微弱的光線能夠看到牆上掛著的骷髏頭和人體骨架。

還有面前坐在椅子上的“女鬼”。

紅色裙子,長長的頭髮垂到膝蓋,黑色和紅色碰撞出某種詭異的氛圍。

等他們走進,原本靜止的東西忽然間極其緩慢地動了起來。

音效燈光弄得不錯,不過內容還是缺乏新意。

走了沒兩步,萬達都開始感慨:“好無聊啊。”

羅文強:“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劉存浩:“我們要不要尊重一下他們?象徵性尖叫幾下?不然他們這樣豈不是很沒面子。”

雖然這種戲碼看起來特別弱智,但是謝俞想了想,覺得某個傻逼沒准還是會被嚇到。

於是反手往後探,在空氣裡摸索了兩下才抓到賀朝的手。

賀朝以前沒玩過這個,也就是被鬼屋兩個字和自己腦子裡的各種腦補給唬住了,真進來看過之後,還不至於被這種套張面具就說自己是鬼的玩意兒嚇到。

但是小朋友主動牽著他走的感覺實在太爽。

“我真的好害怕。”賀朝強調了一遍。

謝俞:“不然我掀面具下來給你看看?你看看想掀哪個。”

“……”

賀朝一點都不懷疑,謝俞完全能幹得出來這種事。

怕謝俞真上去摁著人家掀面具,賀朝說:“不用了,我覺得我還可以堅持一下。”

等出了鬼屋,已經接近中午。

沒人再去糾結劇院還是狙擊場,只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點東西。

劉存浩看了一眼班群:“晴哥說休閒區人特別多根本沒有位置,問我們去不去她那裡野餐。”

“她在哪兒?”

“就我們前面,不遠。”

他們幾個人過去的時候,許晴晴她們正打算玩真心話大冒險,剛把在商場裡買的加強版拆開,粗略看了一圈裡頭的懲罰內容。

“這個也太賤了吧,抽中真的完蛋啊,”見他們過來,許晴晴笑著抬頭問,“你們來的正好,一起玩?”

賀朝問他們要了兩張報紙,遞給謝俞一張:“老謝,玩嗎?”

謝俞:“隨便吧。”

“玩的話不准選大冒險。”

謝俞沒聽懂:“啊?”

賀朝又說:“萬一要跟別人動手動腳的怎麼辦。”

 

 

第六十五章

他們找的地方還算清淨, 離休息區也不遠。

老唐和瘋狗推著自行車正好路過, 這兩位騎了一圈也騎累了, 尤其老唐,脖子間還非常誇張地掛了條毛巾,好像騎個自行車能出多少汗一樣。

他們班老唐站在路邊笑呵呵地看了他們一會兒:“都吃飯了嗎?”

三班同學正襟危坐, 齊聲回答:“吃過了吃過了。”

老唐還想再說點什麼,瘋狗直接把人拉走:“得了,別看他們表面笑嘻嘻……這幫兔崽子巴不得我們趕緊滾蛋。”

謝俞運氣好, 幾局下來就這位爺獨善其身, 不僅什麼懲罰沒有,甚至抽中兩次國王牌。

讓許晴晴回想起之前晚自習那場鬥地主, 以及當初被支配的恐懼。鬥地主手氣好可以理解,但卡牌遊戲這種牌也可以玩成這樣?!

遊戲體驗真是極差!

一局結束, 許晴晴理完牌,開始重新抽。

謝俞隨手抽了一張, 翻開又是張國王。

許晴晴:“……”

謝俞玩到現在還沒感受到這遊戲到底有什麼刺激的,他兩根手指指尖夾著卡牌,坐在地上問:“就這樣?這麼無聊?”

許晴晴:“你不是人。”

萬達搖搖頭, 也跟著感慨了一句:“俞哥, 我們不一樣。”

羅文強連著兩次被謝俞抽中,加強版的大冒險懲罰太變態,他差點把初吻獻給了劉存浩,實在是怕了,扭頭喊:“朝哥, 管管你同桌!”

賀朝坐在謝俞邊上,看樂了,笑著說:“管個屁,我怎麼管啊。”

最後實在是人民群眾的意見聲太大,強行奪去了某位外掛級玩家的遊戲資格,謝俞不得不退出遊戲。

謝俞剛才抽中的那張國王又被許晴晴收回去,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不該笑:“有你們這樣的嗎?”

劉存浩把剛才抽到的牌又還給許晴晴,準備重抽:“對不住了俞哥,誰讓你太強。命運總是不公平的。”

賀朝抬手拍拍小朋友腦袋,沒忍住又揉了兩把,安慰道:“是他們不配跟像我同桌這樣的高手一起玩。”

“什麼叫他們,”這話說得其他人不樂意聽了,“朝哥,摸著你的良心,說話之前能不能把你自己也給算上?”

賀朝說:“我不一樣,我也很強。”

謝俞對退出遊戲這種事情也沒什麼意見,反正真挺沒勁。他把位置往後挪了點,坐在賀朝後面,低頭看手機,頭低下去的時候,再往前幾公分,就能碰到賀朝的背。

賀朝怕他悶,從包裡拿了幾樣零食遞給他:“吃點?”

謝俞看了一眼,看到幾小袋核桃仁靜靜躺在他手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人秋遊還帶著核桃仁,謝俞心說你還是自己留著吃吧。

事實上賀朝並沒有他自己說得那麼強,剛才一直沒抽到他主要是國王牌基本都握在謝俞手裡。

每次謝俞抽到牌之後趁其他人不注意,把手伸過去,賀朝就在他手心寫個數字。知道他是幾號,自然不會抽他。

男孩子指尖輕輕在手心劃拉兩下,跟調情似的,有點癢。

剛開始還老老實實寫數字,玩了兩局下來,賀朝開始在他手心寫字。

賀朝寫了好幾遍,謝俞終於忍不住問:“……什麼玩意兒。”

賀朝低聲說:“你用心感受感受。”

人家寫字都是一筆一畫,這傻逼每個字幾乎所有比劃都是連在一起寫,感受個屁。

謝俞實在感受不出來:“不好意思,我們殺手沒有心。”

“三個字的,”賀朝說完,想賣賣關子,還沒過幾分鐘他自己先忍不住了,又說,“喜歡你。”

現在外掛級別的男朋友不在了,賀朝的好運基本也到頭。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可能還得連著男朋友的份一起還,賀朝連著兩局都被點中:“……”

許晴晴難得當一回國王,牛得不行,擺起架子問:“你們誰是二號牌?”

賀朝把手裡那張二號了扔出去。

周圍人沸騰。

“你不是很強嗎朝哥。”

“蒼天繞過誰!”

“晴哥,千萬別手軟,往死裡整!”

“我選真心話啊。”眼看著這幫人跟瘋了一樣,賀朝提前表態。

許晴晴也不知道該問什麼,為了少拉點仇恨,以後大家見面還是朋友,她選擇抽一張真心話懲罰牌,不幸中的萬幸,抽中的問題不算太過分:“你和你男女朋友進展到哪一步了?”

身為男朋友的謝俞:“……”

沈捷在休息區買了盒飯,邊吃邊給他朝哥打電話,想問問他人現在在哪兒呢,卻總是打不通。他關了手機,起身扔盒飯,打算四處走走,順便找個地方抽根煙。

結果從休息區走出去,沒走多遠就聽到有群人在附近集體高喊:“哦——”

而且語氣還古古怪怪的。

隱約在裡頭聽到三班體委的聲音,沈捷手裡捏著煙盒,踱步過去,探頭一瞧,還真是三班的人。

“你們幹什麼呢,”沈捷邊從路邊灌木叢空隙裡鑽進去邊說,“大老遠就聽到你們在這喊……朝哥,打你電話你也不接。”

沈捷整天往三班跑,平時有事沒事還要‘發個病’供三班同學當遲到藉口,四捨五入也算是三班一份子。

萬達給他挪了個位置出來:“坐坐坐,我們玩遊戲呢。”

許晴晴催促:“朝哥,你趕緊回答問題行不行。”

大家起哄半天,賀朝才抓抓頭髮說,“進展啊,就,該做的都做了。”

賀朝說完,後腰被謝俞掐了一下。

這個範圍劃得挺大,還給他們留了一大塊想像的空間,導致這幫人越來越起勁。

謝俞鬆開手問:“什麼叫該做的都做了?”

賀朝不動聲色往後靠:“不然讓我說什麼,進展到在床上叫哥哥嗎?”

“……”

雖然平時沒聽說過賀朝有物件,不過就他這長相,有也不奇怪,沒准找的還是外校的人。

羅文強不依不饒道:“這回答,擦邊球啊晴哥!算不算犯規?所以都做了什麼啊?”

沈捷坐下聽了一會兒,明白了問題,但他又覺得結合答案,聽起來哪裡不對勁。

等許晴晴重新開始發牌,沈捷才反應過來,然後驚悚地想:朝哥什麼時候有了物件?

賀朝坐在他對面,這裡人又多,也不方便直接問。

於是沈捷低頭在手機螢幕上一通狂按。

-朝哥,你脫單了?

-哪裡來的對象?

-臥槽誰啊?

-我們還是不是兄弟了?

賀朝壓根沒看手機,他回答完問題,見謝俞不吃核桃,主動拆開一小袋遞過去。

謝俞拿著核桃心情複雜。

下一局不幸中標的人還是賀朝。

不過這次抽中的問題比較正常,屬於真心話問題裡最不值得期待的那種。

“你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情是什麼?”

這張牌一抽出來,大家都興致缺缺,估計答案也就是些雞毛蒜皮的事,能有什麼好後悔的。

謝俞正等著聽賀朝胡吹瞎扯,然而賀朝卻沒說話。

他們找的這片地方靠湖,起風的時候,風刮過湖面,捎帶過來一陣涼意。

賀朝低著頭,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不知道在想什麼,隔了會兒才抬頭說:“初三的時候,一個朋友因為我……”

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賀朝發現這個坎還是過不去。

只要提到,都覺得堵得慌。

說不下去。

其他人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謝俞突然間想起來那個半夜坐在臺階上抽煙的賀朝。

那個在晚上接住他,喊他小瘸子的賀朝。

劉存浩察覺出這個問題賀朝答得有點勉強,乾脆擺擺手:“行了,這個問題那麼無聊,過過過。”

其他同學也不在意,把卡牌扔回去,打算重新抽牌。

大家熱熱鬧鬧地,又聊了一陣,剛才那個問題就這樣翻了篇。

賀朝掏手機想看看時間,才發現過來沈捷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不僅十幾通未接來電,還有六七條短信。

粗略看了一眼,正要回復,感覺到後背撞上來什麼東西。

謝俞還是低著頭玩手機的姿勢,不過現在略微往前靠,額頭正好抵在賀朝後背上。

謝俞動了動手指,在手機螢幕上點了幾下。

下一秒,賀朝聽到自己手機“滴滴滴”地響了起來。

[小朋友]:?

謝俞等了半天,賀朝也沒回復,他又曲起手指,在這人後背上輕輕碰了碰。

玩了幾局,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許晴晴收了牌,劉存浩叮囑說:“都知道在哪裡集合吧,再逛一會兒就差不多了,集合都別遲到啊。”

剩下半小時,也沒哪裡可以去,只能到處轉悠。

這周圍能逛的,就剩下一些賣東西的小攤。

許晴晴收牌的時候,謝俞剛把牌遞過去,另一邊手腕就被賀朝扣住,被他拉著從邊上鑽了出去,離開這片喧囂。

“你發什麼瘋?”

“想抱抱你,”賀朝說,“就抱一會兒。”

沈捷交完牌,扭頭想找賀朝,發現對面已經沒人了,他又愣了會兒,低頭看手機,上面是賀朝回過來的一句話,只有短短十幾個字:介紹一下,謝俞,我男朋友。

等牌都收上去了,一組人又開始為去哪兒而發愁。

羅文強提議:“不然我們去買點土特產?”

劉存浩:“就四十分鐘車程,買什麼土特產啊,C市有啥東西是我們市沒有的?”

幾個人討論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去特產店裡逛逛,來了不買點什麼東西總覺得白來一趟,等他們要走的時候才發現人數不對:“組長,那我們就去——等等,我們組長呢?”

“俞哥也不在?”

“……”

想在旅遊景點裡找個沒人的地方,簡直在做夢。

在附近轉悠了大半圈,直到跟劉存浩他們在特產店門口不期而遇,賀朝想抱一會兒男朋友的願望也沒能實現。

“朝哥,我真沒想到你會是這種人。”

“把自己的組員扔下,自己帶著同桌跑了,有你這麼當組長的嗎。”

“什麼也別說了,你們倆幹什麼去了?”

幾位組員你一句我一句,跟開批鬥大會似的。

賀朝:“行了啊,差不多得了。”

羅文強:“不行,我有點渴,除非某位不盡責的組長能給我們買兩瓶……”

這暗示暗示得相當露骨。

賀朝去買水,其他人就坐在長椅上等著。

謝俞看了一眼他們手裡捧著的東西,又抬頭看看這家‘北湖特產店’,從門口望進去,壓根就沒有看到什麼特產,都是些零食糕點:“你們在買特產?”

“是啊,俞哥你看,我買了條絲巾。”劉存浩拉開包,從包裡又拉出來一條紅花紋。

謝俞看不太懂:“這算什麼特產?”

“有些特產,其實產地並不重要,都是心理作用。”

“……”

這幫人倒真是看得開。

等賀朝買完水回來,導遊已經開始清點人數:“都到齊了嗎,各組長數一下自己小組幾個人。”

這一片四五個班都在排隊,吵得不行。

清點幾遍沒有缺人,這才帶著他們上大巴車返校。

上了車,謝俞繼續看上午那場沒看完的電影,賀朝伸手從他那邊拿了一隻耳機。

沒看多久,賀朝突然說:“那個,送你樣東西。”

謝俞還在回想這部電影前面都講了些什麼,聽到這句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賀朝從校服口袋裡摸出來兩串手鏈。

紅繩,上面串了一顆紅豆。

“剛才買水的時候看到的,”賀朝有點不太好意思,畢竟這種像小女孩才喜歡戴的東西,頓了頓才說,“你考慮考慮戴哪只手。”

謝俞看了一會兒說:“有點娘。”

“主要還是得看誰戴,”賀朝說,“我覺得我們倆戴就完全不娘。”

“……朝哥,要點臉行嗎。”

“還刻字了?”

謝俞嘴裡說著娘,還是接了過來,他拿的那條上,紅豆背面刻了個Z,簡簡單單的一個英文單詞,被賀朝寫得飛揚跋扈。

賀朝主要就是看中那小攤牌子上寫的標語,什麼永遠不會分開、把你和你心愛的人串在一起,現在買還能免費刻字,獨一無二的情侶手鏈。

賀朝邀功似的說:“是啊,我親手刻的。”

謝俞:“我知道,一般人刻不出來這麼難看。”

“……”

回去的路上,沒有來的時候那麼熱鬧。

大家玩了一天都已經玩累了,都在耳朵裡塞著耳機,聽著歌聽到睡著。

導遊在前面抒發自己和三班同學共度一天的感慨與喜悅:“人海茫茫,我們能夠相遇,也是一種緣分。過了今天,你們要回到學校裡繼續上課,希望今天給你們帶來的歡樂能夠陪伴你們……”

謝俞槽了半天,在賀朝都以為小朋友肯定不會戴的時候,謝俞又說:“算了,給你點面子。”

這條手鏈也不難看,就普通的紅繩,沒什麼花裡胡哨的東西。

款式簡單,說娘倒也不至於。

男孩子手腕雖然纖細但骨節分明,紅繩掛在上面,看得賀朝喉結一緊。

賀朝那條上面刻的是個Y,謝俞的俞。

謝俞戴上之後,又忍不住去看他的,兩個人互相看半天,最後賀朝乾脆抓著謝俞的手,手腕靠在一起。

兩條紅繩看起來好像纏繞成了一條。

導遊抒發完自己的感想之後,也坐下了,大巴車裡徹底安靜下來。

只剩下羅文強打呼嚕的聲音。

謝俞沒心思去管電影裡講了什麼,他看了沒多久,也覺得有點困,慢慢闔上眼睛,最後靠在賀朝肩膀上睡著了。

沒有不散的筵席。

以後只能從記憶裡翻出這一天,看上去平淡又乏善可陳的一天。

老唐教了那麼多年書,帶過不知道多少班級,春秋遊這種每學期都參加的活動他卻從不覺得膩。

他站起來,笨拙地用手機拍了張照片,小心翼翼地對焦,最後拍到一群睡得東倒西歪的人。

這一路仿佛睡了很久。

謝俞睜開眼的時候,大巴車已經拐到二中附近的小道上。

許晴晴小聲打電話:“喂媽媽,我快到了,嗯,你在學校門口嗎?”

羅文強呼嚕聲太擾民,最後被萬達拍醒:“快到了體委!”

羅文強摸摸嘴角,臨近下車才覺得不舍起來:“啊,這麼快?”

“沒事,雖然秋遊過去了,咱還有週末呢,還可以期待一下小長假和寒假,”劉存浩說,“廣大學子還是有希望的。對了大家把早上發的帽子傳過來一下,我得收了交給老唐。”

帽子是二中的校帽,可能是怕他們走丟,又或者為了達到一種一眼望過去就知道誰是二中學生的目的。雖然都嫌太醜沒人願意戴,但每年春秋遊還是會發一次。

賀朝把帽子傳過去的時候,劉存浩一眼就看到他手腕上那道紅色,好奇道:“朝哥,你什麼時候買的手鏈?”

劉存浩說完,又看到謝俞手上有條一模一樣的,頓了頓又說:“……俞哥也買了?還挺好看,這是什麼逢考必過神器嗎?又是開過光的那種?”

賀朝:“……”

謝俞:“……”

兩位年級倒數即使戴著情侶手鏈,也只會被人認為是逢考必過神器。

“到學校了——睡覺的都醒一醒,該回家的回家,該回寢室的回寢室,路上注意安全,”老唐叮囑道,“收拾一下心情,週末作業認認真真完成。”

賀朝想起來之前他問的那個問題還沒得到回應:“你週末回去嗎?”

謝俞週末還是得回去。

上個周週末去梅姨那裡跑了一趟,這周要是不多陪顧女士兩天,雖然顧女士嘴上不說什麼,心裡肯定鬧彆扭。

“回,”想到這裡,謝俞說,“我得回去哄哄我媽。”

賀朝“哦”了一聲。

隔一會兒又湊過來問:“那請問謝俞同學打算什麼時候哄一哄男朋友?”

三班同學陸陸續續下了車。

學校門口已經聚了挺多家長,許晴晴她媽帶著一個遮陽帽,坐在電瓶車上跟其他家長閒聊,看到她下車過來了,從前面的車筐裡拿出來一個蘋果:“餓不餓,秋遊都帶什麼了?跟你說零食少吃一點。”

這群家長之間差不多都互相認識,劉存浩之前就很崩潰地在班級群裡說過,他媽不知道怎麼跟晴哥她媽在校門口建立起了友誼。

劉存浩他們走過去,說了一串“叔叔阿姨好”。

賀朝下車,隔著馬路遠遠地看了一眼。

謝俞沒什麼要帶的東西,上週末帶回去的幾件衣服都還沒拿回來,但還是跟著賀朝往宿舍樓那邊走。

等小朋友跟著他進寢室,賀朝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你不收拾?”

謝俞:“我沒什麼要拿的。”

賀朝剛想問那你進來幹什麼,就聽到謝俞又說:“過來哄哄男朋友就走。”

這人之前說抱一會兒,結果找遍了也沒找到地方。

謝俞本來想抱會兒隨便哄哄就走,但是真碰到一起,發現沒那麼容易走得掉。

賀朝壓得緊,手不由分說地從他校褲邊沿探進去,又低頭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我幫你弄弄?”

謝俞悶哼了一聲,聲音勾地賀朝手緊了緊,差點沒控制好力道。

謝俞手指抓在他床單上,骨節繃緊,手腕上那道紅繩襯得他膚色更白,碰撞出一種明豔又繾綣的感覺。

當初賀朝買的時候完全沒想過戴在謝俞手上會是這種樣子。

操,真他媽要命了。

結束的時候謝俞鬆開床單,抬手捂住了眼睛,賀朝一隻手撐在床上,起身去抽床頭的紙巾,連抽了好幾張,又遞給他。

就連空氣裡都是某種體液的味道。

謝俞接過來,胡亂擦了幾下沒什麼用,還是打算回去換條褲子,又想起來賀朝還硬著。

“勸你別碰我,”賀朝啞著聲音說,“……不然你可能沒法回去哄你媽。”

“那,”謝俞手本來都要碰上去了,聽到這話又轉了個彎,撐著床沿,毫無負擔地起身說,“幸苦你了,涼水澡瞭解一下。”

“……”

謝俞出去坐車的時候,校門口已經走得沒什麼人了。

上了車,他給顧女士打了通電話,顧女士在電話另一頭高興地連說好幾句“好”。

然後顧女士又問:“秋游開心嗎?餓不餓?等會兒到家想吃什麼?”

“還行吧,就那樣,”謝俞說,“你隨便弄點就行。”

掛了電話,謝俞突然想到,賀朝幾乎每個週末都不回家。

他媽在國外,但是也沒怎麼聽賀朝提到過他爸。

孩子成績考成這樣也不著急的家長,心得有多大?

想著想著,謝俞給應該沖完涼的人發過去一句:洗完了嗎。

賀朝回復得很快。

-沒有。

-想到你就下不去。

……

等謝俞到站,賀朝才弄完,邊擦頭髮邊給他撥過來一通電話:“到家沒。”

謝俞下了車,往前面走,隨口說:“你這澡洗得夠久。”

賀朝低聲笑了:“嗯,持久。”

忽略賀朝開的黃腔,謝俞問:“你不回家?”

“我家沒人,我回去幹什麼,”賀朝往床上坐,咬開筆蓋,翻開一頁教材說,“我爸出差,到處跑。”

“他不管你?”

“也不是不管,就讓我自己想想清楚,真要做什麼他也不會攔著。”

賀朝感覺他爸也是挺難得的,當初他中考說棄考就棄考,之後又輟學在家待著,老賀也沒說他,只跟他分析利弊,分析完讓他自己做決定。

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賀朝,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我到了,先不說了。”

“嗯。”

結果賀朝“嗯”完也不掛。

謝俞站在門口,靠著牆,有點好笑:“我不掛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掛了。”

“那我掛了,”賀朝說,“你快點進去吧。”

謝俞進門剛換完鞋,就被顧雪嵐塞了個果盤,沉甸甸的:“坐沙發上吃去,等會兒開飯。”

果盤切得很細緻,幾樣水果擺在玻璃盤裡。

謝俞捏著牙籤挑了兩塊吃,然後走過去,倚在廚房門口看她。

顧雪嵐把菜切好,洗完手,扭頭看到謝俞手腕上戴的東西:“你這什麼時候買的?”

謝俞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最後落在自己手腕上,張張嘴說:“啊,這個,就今天秋遊的時候。”

顧雪嵐絲毫沒有往其他方面想,主要謝俞這個性子她比誰都清楚,平時都不願意多跟人接觸,就隨口念叨了一句:“小時候給你買小金鎖你都不樂意帶,一往你脖子上掛你就哭。”

謝俞沒說話。

鐘國飛今晚回來得早,三個人聚在一起吃的晚飯。飯桌上沒什麼話,顧女士跟鐘國飛聊的那些什麼陳太太陸太太,謝俞也沒興趣聽,吃了點就打算上樓。

顧雪嵐問:“不再吃點嗎?”

謝俞說:“不用了,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很快謝俞發現自己一個人靜下來之後,總忍不住去想某位傻逼的挖掘機未來。

賀朝期中考試卷他看了,也不至於到沒救的地步,有幾題老吳反復講了無數遍再有人出錯老吳能氣死的賀朝都答對了。

謝俞想了想,開了電腦,又打開world文檔,在標題裡敲下一行字:高考要點知識總結。

晚上十一點多。

賀朝在寢室裡刷試卷,刷著刷著,手機螢幕上彈出一條郵箱提示。

——您有一封新郵件。

 

 

第六十六章

郵件標題:衝刺高考, 擺脫低分。

賀朝放下筆;看了一眼寄件者, 不認識, 新號碼低等級,不是好友。

他第一反應是垃圾廣告。

剛開學那會兒,留家長電話賀朝留的是自己的號碼。

那些培訓班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學生資料, 隔三岔五能收到好幾條騷擾短信,各種大大小小的考試考完過後,這些廣告更是瘋狂轟炸:賀朝同學的家長你好, 我們是XXX高考衝刺班, 您孩子在學校裡的成績我們已經有所瞭解,真誠向你推薦我們的八十天提高班, 名師一對一指導……

二中學校門口也經常有各種教育培訓機構之類的過來發小傳單,隔三差五還拉著人做調查問卷。

之前他跟謝俞出去吃飯的時候就遇到過一回。

幾個人拿著表, 站在路口張望,看到人從拐角飯館出來就迎上去:“同學你好, 能不能……”

謝俞張口就賜給人家兩個字:“不能。”

“……”

那幾個人愣了一會兒,估計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

等他們回過神還是不肯放棄,嘗試著說:“是這樣的, 我們是……”

“我不想知道, ”謝俞說,“你們能讓讓嗎,擋道了。”

賀朝想到這件事又想笑,心說,他家小朋友這種應該是推銷員最頭疼的類型。

連話都不給別人說全的機會。

特別冷酷。

抱著看垃圾廣告的心情點進去, 賀朝發現這跟他想像中的八十天提高班不太一樣。

——還真是一封學習資料郵件。

不帶一句廣告詞的那種。

按科目劃分出來幾個板塊,都是重要考點,整篇文檔內容相當簡練,思路清晰,全篇看下來沒有一句廢話。

賀朝粗略掃了兩眼,沒看到什麼難題,看起來倒像是給差生補基礎的。

總結來說這是一份相當完美的基礎知識講解。

謝俞連夜給賀朝簡單梳理完各科要點,正準備睡覺,頭剛碰上枕頭,班群裡又鬧騰起來。

手機在床頭響了好幾下。

[賀朝]@V=s*h ,學委,你幹什麼呢?

[V=s*h ]:我在背英語單詞。

[羅文強]:學委,這個點了,還在奮戰?

[V=s*h]:現在還早啊,你們這麼早睡覺的嗎,我睡不著,而且越看越精神。

[羅文強]:好的,不用往下說了。牛批還是你牛批。

[賀朝]: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大半夜給我發郵件幹什麼。

薛習生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V=s*h]:什麼郵件?

[賀朝]:學習資料啊。

[V=s*h]:?

[賀朝]:你發個問號什麼意思,不是你?

一份神秘的學習資料讓高二三班班級群跟打了雞血一樣,這幫人大半夜不睡覺腦洞大開,對著賀朝截過來的截圖,浮想聯翩。

[劉存浩]:會不會是老吳啊。

[許晴晴]:不可能,老吳不需要特意開小號啊,他直接發不就完了嗎。

[劉存浩]:不然直接問問?@吳正老師

排除了學委和數學老師,也想不到班裡還有誰會幹這事了。

[萬達]:那麼,會不會是這種情況……

最後他們腦補出來一個暗戀賀朝多年,求而不得,喜歡他喜歡到死去活來,並且默默關注著他的癡情女生。

[許晴晴]:肯定是這樣,而且從這份資料裡,還可以看出來這個女孩子學習成績不錯,邏輯很強,比如這道例題講解,有條有理。

[萬達]:對對對,平時積壓在心裡的愛意,在這個令人思緒發酵的夜晚,終於噴湧而出!

[賀朝]:啊,這樣嗎。

“……”謝俞躺在床上,一隻手摁著額頭,也不知道是在罵賀朝還是罵自己,張嘴憋出來三個字,“傻逼啊。”

被許晴晴他們幾個聯合起來分析了一通,這段曲折又離奇的暗戀故事說得還真挺像那麼回事兒。

謝俞資料還沒整理完,今天發出去的只是基礎部分,雖然對三班這群人過剩的想像力有點無語,但該整理的還是得繼續整理。

基礎版裡的那些例題和知識點根本不夠用,離高考要考的水準還差很多。

次日,謝俞起來之後又整理了一份。

根據上一份文檔,還是那些板塊,不過整理了一些非常典型的陷阱題,分別羅列出了一個知識點的各種不同考法。

“怎麼整天呆在房裡,”臨近中午,顧女士上來敲門,“下來吃飯了。”

顧女士喊完,謝俞邊敲鍵盤邊說:“知道了。”

顧雪嵐歎口氣:“知道了知道了,我看你一點也拎不清。”

顧女士隔著門念叨一陣,謝俞保存完文檔,點開郵箱,用昨天那個企鵝小號給賀朝發了過去。

[發送成功]

吃飯的時候,顧雪嵐還不放過剛才那個話題:“你關房裡幹什麼呢。”

謝俞往顧雪嵐碗裡夾了一筷排骨,隨口說:“學習啊。”

“你少來這套。”

謝俞夾完排骨,又給自己夾了筷青菜,沒再說話。

這孩子每回都這樣,雖然不怎麼學習,但是特別喜歡用學習找藉口。

說什麼週末不回來,要留在學校裡專心複習,結果月考複習了個全年級倒數第二,也不知道他到底都複習了些什麼。

顧雪嵐想著想著,心說算了。這話題要是再聊下去,飯都沒法好好吃。

等謝俞吃完飯再上樓,準備退出企鵝小號,無意間看到郵箱上有個小紅點標誌。

謝俞點進去,是封新郵件。

郵件主題六個字:別愛我,沒結果。

寄件者,賀朝。

“……”

郵件裡的內容就更別提,都是些什麼“我已經有對象了”。

-我跟我物件兩個人感情特別好。

-這位同學,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希望你明白,我跟你之間是不可能的。

-你懂我意思嗎。

看來昨天許晴晴他們說的話,這人還真的一字不差地聽進去了。

謝俞坐在電腦面前,對著那封拒絕信半天,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操,”謝俞動動手指,關了頁面,又自言自語似地說,“……老子就是你物件。”

賀朝平時煩得謝俞恨不得把他拉進黑名單,不過這週末倒是消停了一陣。

謝俞吃完飯又陪著顧女士去附近公園裡散了會兒步,也沒什麼話聊,就隨口提了點班級裡的事情,顧女士聽得還挺高興。

再接到賀朝電話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

“忍了半天才給你打的,”賀朝那邊聲音有點雜,聽聲音應該在外邊,“怕你沒起床。”

謝俞剛進房間,靠著門板說:“你以為我是什麼物種,需要睡到現在。”

“豬?”

“你他媽才豬。”

“行吧,”賀朝說,“我是豬。”

兩人聊了會兒,謝俞隱約聽到賀朝那邊有個人說了一句:“……六十八元整,現金還是支付寶?”

賀朝正拿著手機講電話,沒法掃碼,邊摸口袋邊說:“現金,順便拿個袋吧。謝謝了。”

謝俞等他付完錢才問:“你在外面?”

“嗯,”賀朝站在書店裡,櫃檯上是兩本《高中教材全解》,他逛了大半天精心為男朋友挑的課後輔導書,含糊不清道,“……出來買點東西。”

謝俞以為賀朝多半是在便利店之類的地方買東西吃,二中週末留校生比較少,食堂也只給他們開放一個小視窗,沒幾個菜,味道肯定跟家裡的也沒法比。

留校的不是選擇出去吃,就是買點泡面零食之類的東西應付應付。

店員找了零錢,三兩下把書裝好了遞給他。

賀朝拎著塑膠袋推門出去,低頭看到自己手腕上那圈紅繩,又問謝俞:“你手鏈還戴著嗎。”

謝俞也低頭看了一眼,紅繩還掛在手腕上,刻著Z字母的紅豆正好搭在凸起的骨節上:“戴著,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問問。”

雖然兩個人現在不在一起,但是很奇怪,順著紅線,突然之間跟對方靠的很近。

甚至感覺跟對方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兩天週末很快過去,轉眼又是週一。

等上了返校的公車,謝俞看看時間,剛好是精忠報國起床鈴響的點,想到這個,就想到姜主任每天早上從不間斷的勵志廣播,還有每天早上,宿舍樓裡遍地哀嚎的聲音。

謝俞想了想,給賀朝撥過去一通電話。

“醒了嗎。”

“能睡得著嗎,”賀朝剛被廣播鬧醒,聲音低啞,坐起來問:“你上車了?幾點到啊。”

謝俞出門的時候顧女士硬往他手裡塞了罐牛奶,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在車上喝了,補補營養。牛奶是熱的,他邊咬著吸管邊說:“……半小時吧。”

謝俞聲音挺含糊,尾音沒什麼力度,顯得有點軟。

賀朝問:“你吃什麼呢?”

謝俞:“喝奶。”

“……”

感覺這兩個字聽上去特奇怪,謝俞又補了句:“牛奶。”

結果賀朝在對面“我操”了一聲。

謝俞:“你有病?”

賀朝:“晨勃算病嗎。”

男生本來就容易在早上出現某些生理反應,賀朝還腦補了一下小朋友乖乖喝牛奶的樣子,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謝俞到教室的時候,賀朝還沒來。

萬達他們早就到了,聚在一起抄作業,不會的題目不敢空著,抄幾個步驟也得抄上去,見謝俞進來抬頭跟他打招呼:“俞哥,這麼早……朝哥呢?”

謝俞邊說邊往後排走:“他,洗澡。”

萬達:“這個點洗澡?”

謝俞還想再說點什麼,但當他走到桌前,看到擺在他書桌中央的兩本《高中教材全解》,沒聲了:“……”

這他媽什麼玩意兒?

 

 

第六十七章

兩本嶄新的《高中教材全解》, 封面上用紅色加粗字體印著:成績差不要緊, 選對輔導書才是邁向成功的關鍵!

萬達抄完兩道題, 合上練習簿,還在糾結賀朝洗澡的問題:“我發現你跟朝哥洗澡的頻率都挺奇怪的,上次也是, 你們難道有潔癖嗎……”

他說完,想起之前謝俞回他的四個字“關你屁事”,又閉了嘴。

謝俞站在桌邊, 隨手翻開幾頁, 發現封面上的那行字還真不是瞎吹。

這套輔導書編得還不錯,知識點講得也透徹, 從書本例題到課後習題都有仔細講解,跟著它的思路走, 每節課的要點能抓得差不多。

“這誰的,”謝俞手指抵在書頁頁碼上, 沒看到署名,覺得這兩本書看起來很可疑,又猜想會不會是誰不小心放錯了, 問完又補了句, “趕緊拿走。”

劉存浩正在擦黑板,聞言拿著抹布扭頭說:“什麼東西?”

萬達這人哪裡有事就往哪兒鑽,聽到這話立馬跑過去,坐在謝俞前排的空位上圍觀:“書?俞哥這不是你的嗎?”

謝俞反問:“你覺得這像是我的嗎。”

萬達:“……”

那必須不像。

他們班這兩位墊底高手,從來不做課後作業。桌上那堆書開學時候發下來什麼樣, 現在還是什麼樣,碰都沒怎麼碰,還跟新書似的。

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跟學習相關的東西。

謝俞桌肚裡乾乾淨淨,賀朝那兒偶爾還會有幾張沒扔的糖紙。

每次老師講題,他們倆總是找不著試卷,東缺一張西缺一張。有時候走運,兩個人缺的不一樣,剛好能湊起來,那就合在一塊兒聽。

每次把各科老師氣得夠嗆:“——你們倆怎麼回事,自己的試卷能不能保管好了。”

“我第一個來的,沒見到有什麼人進來過咱班,”劉存浩也覺得放錯的可能性更大一點,“待會兒等人到齊了再問問看吧。”

結果等人到得差不多了,謝俞拿著兩本教輔材料上去問,也沒人出來認領。

劉存浩在底下看著,發現謝俞這個人感覺還挺適合當班長,威懾力十足。站在講臺上,往下掃一眼,全班立馬安靜下來。

“我最後問一遍,”謝俞說,“誰的?”

許晴晴搖搖頭:“別看我,我不知道,不是我的。”

羅文強早就買過一套,那套書早被他用各種記號筆做了一大堆記號,他說著說著還把話題給帶歪了:“這套書挺好的,還是之前我家教老師讓我買的,真誠向大家安利。只需翻看一分鐘,你就會跟我一樣,愛上這套教材全解。”

謝俞:“……”

快上課的時候賀朝才進班。

他走到後門就看見一群人都聚在後排,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你們幹什麼呢,”賀朝曲起手指,在門板上敲了敲,“……大早上這麼熱鬧。”

謝俞被這幫人吵得頭疼,聽到這句話,手撐著額角,轉身往後看。

賀朝校服外套裡搭了件薄毛衣,頭髮還沒幹透,手裡抓著根數據線,正靠在門邊上。袖口往上折了兩折,正好露出半截手腕。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匯兩秒。

目光觸及到對方,耳邊其他聲音突然間變得遠了。

賀朝心說只是一個週末而已,怎麼感覺過去了那麼久,這份心思沒持續多久,然後他就聽到謝俞說:“不知道哪個傻逼在我桌上放了兩本書。”

賀朝:“……”

“朝哥你知道這書什麼情況嗎?”萬達抬頭問。

賀朝:“啊?”

萬達又說:“週末也不可能有人來教室啊,而且咱教室門窗都是鎖著的,怎麼會突然間多出來兩本書呢。”

教室門窗雖然鎖著,但是三班有扇窗就算鎖上也很容易鬆動,往上推推就能手動撬開。

週末翻窗進來送書的賀朝咳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啊……”

萬達他們猜來猜去也還是那個套路:“不是老唐就是某個暗戀俞哥的人,苦於不知道該送什麼禮物,巧克力什麼的都不夠新穎,想來想去,唯有這樣一本《高中教材全解》……”

賀朝:“……”

萬達說著說著,覺得這套路似曾相識,一拍腦袋:“這不是跟朝哥那封郵件很像嗎,不會是一對姐妹吧。”

謝俞額角抽了抽。

萬達還沒來得及把郵件和教材全解放在一起分析分析,正好上課鈴響,大家不得不回到自己座位上。鈴聲剛落,老唐拿著書和一疊閱讀練習卷走進來。

賀朝松了口氣。

謝俞把那兩本教輔材料隨手往邊上放。

“根據你們期中考試的成績,我發現你們閱讀題失分很嚴重,今天這節課我們就做幾篇閱讀練習,當堂做完當堂講,”老唐把試卷發下去,又說,“都仔細審清楚題目啊,遇到問題多去思考思考為什麼。”

謝俞接過前排同學傳過來的試卷,隨手分給賀朝一張,然後把試卷壓在胳膊下面,準備趴下去睡會兒。

賀朝碰了碰他:“老謝。”

謝俞:“幹什麼?”

賀朝不知道怎麼說,捏著筆說:“就那個……書。”

謝俞以為賀朝這是在吃醋,這人平時屁大點事醋罎子能翻半天,玩個遊戲還特意叮囑不能玩大冒險。

謝俞想了想,覺得自己領會到了賀朝的意思:“我不會收的。”

賀朝:“……那你打算把書放哪兒?”

謝俞決定給足男朋友安全感,反正東西留著也沒用,到時候直接還錢就行:“扔了吧。”

“……”

語文課就講了三篇現代文閱讀,賀朝是老唐的重點觀察對象,隔三差五就被老唐點起來回答問題。

謝俞睡了半節課,再睜開眼的時候,正巧聽到老唐在說:“賀朝,這道題你站起來回答一下,作者為什麼流淚這一小問,你是怎麼答的。”

賀朝站起來,還沒說話,萬達他們已經開始笑。

老唐:“你們幾個,笑什麼?”

劉存浩大著膽子回了一句:“我們先笑為敬。”

賀朝完全沒有辜負劉存浩他們的期待,從各個角度分析了作者流淚的原因,什麼心靈太過於脆弱,真男人不會隨便掉眼淚,甚至連眼疾這個潛在原因都考慮到了。

“……”

賀朝說完,全班先是沉默幾分鐘,然後突然發出震天動地的笑聲:“朝哥,你真是從來都沒有讓我們失望過。”

賀朝:“過獎過獎。”

謝俞按了按太陽穴,有點絕望。

“你找時間來我辦公室一趟,”老唐比謝俞更絕望,他差點喘不過來氣,喝了兩口枸杞茶,緩了緩才繼續道,“來的時候把你的卷子帶過來。”

只要老唐說什麼“找時間來一趟”,他們基本上都用找不到時間當藉口。

沒事誰願意跑老師辦公室去,能拖多久拖多久。都寄希望於拖到地老天荒,沒准老唐忙起來自己都忘了。

課間,賀朝在隔壁組跟幾個男生一起搶羅文強的乾脆面,羅文強差點沒跳起來打人:“你們夠了啊,再拿就沒了。”

賀朝掰走一塊兒,伸手還想掰。

羅文強:“你是土匪嗎!”

賀朝邊掰邊說:“還有我同桌呢。”

謝俞一局遊戲打完,正好聽到這句,把手機往口袋裡塞,起身走過去。

羅文強以為終於來了個有良心的,連忙哭訴:“俞哥,救命啊。”

謝俞把袖子往上推了推,對賀朝說:“你掰得太碎了,我自己掰。”

“……”羅文強滿臉震驚,“你們倆,土匪同桌??”

賀朝這個該去辦公室的人沒去,萬達倒是跑得勤快。

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為了得到情報,萬事通甚至可以拿著題敲門進去裝模作樣問題目。

導致老吳他們每次見到他拿著題過來,都要開玩笑問一嘴:“是真的過來問題目?”

“過段時間有文藝匯演,”羅文強的乾脆面剛被搶完一輪,萬達從辦公室回來,邊說邊往乾脆面包裝袋裡伸,“每個班都要出節目,咱班的文藝委員可以提前準備準備了,我們爭取贏在起跑線上。”

三班文藝委員是個女生,從小學舞蹈,聽到這消息也挺激動:“真的嗎?”

萬達:“再過半個月就是學校校慶,假不了。”

文藝匯演的話題一出,班裡又熱鬧起來,只剩羅文強對著包裝袋裡那點碎渣渣黯然傷神。

一般這種活動,每個班都會挑十幾個人出來,跳舞唱歌演小品,人多看著氣場強,輸什麼也不能輸了氣勢。

文藝委員已經開始挑人了,賀朝扭頭問:“去嗎老謝。”

謝俞想也不想道:“不可能。”

“為什麼不去,”賀朝想到黑指甲油那件事,以及當初那段謝俞憑著黑指甲叱吒風雲的歲月,“你有經驗啊,你們街道那個……”

謝俞:“勸你別提,不然揍你。”

 

 

第六十八章

“中老年舞蹈大賽怎麼了, ”賀朝說, “那也挺牛的, 一般人還沒這種機會。”

謝俞看著他,慢悠悠地將袖口往上推了推,活動幾下手腕關節:“你確定你想繼續這個話題?”

暗示得非常明顯, 再他媽說下去讓你當場死亡。

賀朝繼續問:“當時你們上場是不是特別轟動?”

“拿獎了嗎?”

“……”

劉存浩他們正在報名,順便商量選歌的事情,還沒商量完, 就聽到後排“砰”地一聲。

這踹桌椅的聲音特別熟悉。

“哦, ”劉存浩往後面看了眼,平靜地說, “別管他們,我們繼續講。”

羅文強抓抓頭髮, 嘀咕道:“是我的錯覺嗎,我感覺最近他們倆最近打架的次數好像變少了啊。”

而且這兩人只要待在一起, 無形之中好像有道屏障將他們和周遭所有喧鬧隔了開來。

很微妙的感覺,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太對。

謝俞這個人說上就上一點也不含糊,賀朝挨了幾下才抓住他手腕, 往後退的時候差點踩到椅子:“你真揍啊。”

然後他又低聲補了句:“男朋友也揍?”

謝俞彎腰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來, 往邊上推,免得影響他發揮:“你找揍。”

中午午休的時候,老唐過來發作業,順便把準備節目的消息帶了過來。

“講個事啊,下個月校慶, 相信萬達已經跟你們說過了,”老唐話說到這裡台下一陣哄笑,他也無奈,頓了頓又說,“各班都要出個節目,大家積極報名,看看咱們是弄個小品啊還是別的什麼出來——徐靜,你負責一下。”

文藝委員被點了名,舉手說:“好的老師。”

謝俞對文藝匯演沒什麼興趣,而且上臺跳舞這種事情曾經他的人生中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簡直可以列入人生十大尷尬瞬間前三。

老唐說話的時候他正趴在桌上睡覺,沒注意文藝委員盯著他跟賀朝看了很久。

徐靜私心是想讓這兩位打頭陣的。

畢竟三班門面,上去撐場子那效果絕對震撼。

而且到時候台下領導會對各班節目打分,既然參與了,肯定想拿個第一回來。

“賀朝會願意參加嗎?”

等老唐走後,他們六七個人聚成一個小圈,等徐靜問完,劉存浩拍拍桌子說:“那肯定啊,這都不用問。你看朝哥那樣,光芒萬丈,平地起浪,哪裡都是他的舞臺。”

徐靜又問:“那謝俞呢?”

劉存浩不說話了。

羅文強斟酌道:“這個……這個難度有點大,要不你換個人,你看我怎麼樣,我四肢還挺協調的。”

萬達:“豈止是大,想想自己死後想葬在哪片墳地吧。”

幾個人商量半天,直到臨近上課,陸陸續續下樓走到操場排隊,也沒商量出個結果。

體育課還是自由活動,籃球隊不歡迎賀朝,說什麼也不帶他一塊兒打,這人就去許晴晴那兒搶了兩個羽毛球球拍回來:“老謝,打嗎?”

謝俞伸手接過來一隻球拍,心說羽毛球而已,直來直去的,就算賀朝戲再多應該也整不出什麼么蛾子:“去體育館?”

“看看還有沒有位置,”賀朝說,“不行的話外面打也可以。”

體育館裡人很多,羽毛球滿天飛,兩邊空出來的休息區也坐了不少人。謝俞拎著球拍走到最裡面才找到空位。

兩人各站一邊。

賀朝拉開外套拉鍊,先口頭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實力。

剛吹噓完,謝俞一個狠到不行的扣球沖著斜對角方向沖他飛了過來:“屁話少說。”

許晴晴沒找到位置打球,坐在邊上,被文藝委員拉著挑歌。

三首歌曲風都很燃,一出場感覺能炸學校的那種。

“你聽聽,喜歡哪首,”徐靜又說,“萬達他們都覺得第二首比較好,我打算今天就把歌先定下來。啊,我真的想叫謝俞進組啊……可是我不敢。”

許晴晴選不出來,嘴裡念叨著“我覺得都挺好,都行吧”,隱約聽到周圍人發出陣陣議論聲,她把耳機拔下來,抬頭就看到在角落裡打球的兩位大佬。

雖然他們站的位置偏了點,但是一眼望過去,最醒目的還是這倆。

上次秋遊的時候,他們幾個人就開玩笑說誰都能走丟,他們班朝哥俞哥絕對丟不了,光看背影就能認出來。

周圍不少人也都在往那邊看,捂著嘴小聲喊:“超帥。”

喊了幾句‘帥’,又有人說:“不過他們打得好凶啊。”

謝俞打羽毛球跟打人一樣,尤其跳起來扣殺的時候,那種淩厲感夾著風鋪面而來。

賀朝剛開始沒防備,差點就真被他這記扣殺給殺了。幸虧反應快,判斷完球的落點,憑著本能迅速往後退幾步才接到。

兩個人你來我往,動作幅度也越來越大。

尤其謝俞,簡直往死裡打。

“我操,”賀朝被謝俞這態度激得也認真起來,乾脆把外套脫了,甩在地上,“挺猛啊小朋友。”

“還行吧。”

室內空氣流通不好,謝俞覺得有點悶,抬手把校服拉鍊往下拉,又說:“也就比你強點。”

以前大雷他們跟他打球也很不習慣,每次喊著:“你這是打球啊還是打架啊,還有配合懂嗎,我們是一個團隊。謝老闆我他媽下次要是再叫你來我就是狗。”

但是睡了一覺,好了傷疤忘了疼,第二天還是屁顛顛帶著球來了:“走啊,打球去,我約了隔壁街小虎戰隊,今天決一死戰。”

這片街區的同齡小孩之間,都有固定的球隊。大概電影看多了,還喜歡給自己取特別羞恥的名字。

什麼小虎戰隊,黑牛戰隊。

打到中途,謝俞後背也出了點汗,脫了外套,他又趁著賀朝撿球的時間,半彎著腰,手抓著衣領扇了扇風。

謝俞裡頭那件薄毛衣款式寬鬆,抬手接球的時候,布料順著動勢凹陷下去,隱約勾出腰部輪廓。

順著賀朝那個角度,能看到這人清瘦的鎖骨,以及順著鎖骨往下……

他還等著賀朝把球扔過來,就聽賀朝撿完球說:“不打了。”

謝俞手指還抓在衣領上,沒反應過來:“啊?”

賀朝說:“你犯規。”

犯規個屁啊。

哪兒犯規。

謝俞沒聽明白,賀朝已經招呼許晴晴過來接位置了:“晴哥,是不是沒地打球,來。”

許晴晴和徐靜兩個人拿著球拍走過來。

徐靜還在琢磨出節目的事,見到謝俞,鼓起勇氣問了一嘴:“那個,謝同學,咱們班打算出節目,希望你可以參加。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C位也沒問題的……”

謝俞在穿衣服,剛把衣服套上。

他對這個女孩子沒什麼印象,甚至開學那麼久了,也不記得人家叫什麼名字。

但是女孩子用一種認真又期待的目光看著他,那是一雙不帶雜質的、通透發亮的眼睛。

有些膽怯,但還是站在他面前,盡力把話說全。

許晴晴站在賀朝那邊,看著徐靜居然真的上去問了,驚訝道:“俞哥這性子,靜靜上去找死啊,想也知道不可能。”

賀朝卻笑笑,說:“不一定。”

謝俞跟徐靜兩個人說了什麼,他們隔太遠聽不清,只看到謝俞說完拉上拉鍊,捏著羽毛球球拍走過來。

謝俞把球拍往賀朝懷裡扔:“走了。”

賀朝接過,沖許晴晴揮揮手:“走了晴哥。”

許晴晴愣愣地揮完手,走上前,靠在中間那道網欄邊上問:“怎麼樣,俞哥怎麼說。”

徐靜也沒回過神來,沒回答,只說:“你要不,掐我一下?”

這意思就是答應了?

徐靜:“算是答應了,雖然答應得特別冷淡,他跟我說‘隨便吧’。”

三班參與節目的成員名單很快就交到老唐手上,老唐強調好幾次重在參與,名次什麼都不重要,然後他們就開始趁著課間時間風風火火地排練。

這幫人有個通病,雖然跳得不怎麼好,但是特別陶醉,個個都感覺自己酷帥得不行。

更何況有賀朝帶頭,教室立馬變舞臺。

只有謝俞坐在課桌上,記住動作之後就不再怎麼動彈,看這群人瘋。

賀朝鬧完下了場,站在謝俞邊上。

謝俞手裡拎著瓶水,順手把剛喝一半的礦泉水遞給他:“舞臺王者,怎麼不跳了。”

賀朝直接對嘴灌下去幾口,抬手抹了抹嘴角說:“這幫人發育太快,真他媽長江後浪推前浪。”

謝俞剛才嫌太吵,耳朵裡塞了耳機,現在摘下來才發現這幫人完全繼承了賀朝的衣缽,有觀眾的地方就是舞臺。

劉存浩:“請叫我們宇宙無敵帥男團!”

萬達:“這邊的朋友,讓我看到你們的雙手!”

羅文強:“不夠!尖叫聲再大聲一點!”

“……”

老吳拿著教具進來,被這三重奏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走錯班級,腳步頓了頓又倒回去,確定門口掛的是高二三的牌子:“你們搞什麼呢,這是要出道啊,還宇宙無敵帥男團。”

上課時間,大家收了心思,老老實實聽課。

老吳講完一小節內容,佈置作業的時候,想到什麼,又拿起粉筆:“這知識點,有個拓展題,我給你們講講,雖然你們可能聽不懂,聽不懂的就算了啊,別執著,拿自己能拿的分就行。”

謝俞抬頭看了一眼黑板,發現是道跟其他知識點混雜著考的題型,出題思路挺新穎。

大部分同學看了幾眼便低下頭,直接放棄了這道題。

謝俞看完題目,正打算在手機上用備忘錄打打草稿,無意間發現整節課都在打遊戲的賀朝居然也在抬頭看黑板。

賀朝還拿著手機,遊戲介面停著,螢幕上那個叫“賀帥”的角色被BOSS瘋砍,掉了一管血。

 

 

第六十九章

賀朝還在看題目, 順著老吳用紅色粉筆著重標記出來的條件看過去, 結合資料, 腦子裡浮現出來幾種不同的解題思路。

這節課講的知識點其實很普通,但是小概念的東西放到函數題裡一起考察,難度立馬就變了。

賀朝忍不住想撕張紙打草稿。

謝俞看了幾眼, 隱約覺得賀朝看黑板的樣子,比他剛才低頭打遊戲還要專注。

賀朝玩遊戲其實沒什麼熱情,懶懶散散地點幾下, 不太走心。

比起愛玩, 更像是閑著沒事才碰碰。

技術倒還不錯,騷操作多, 萬達他們晚自習經常過來喊“朝哥帶帶我,你在哪個區”。

賀朝每次都說:“不帶, 我要跟我同桌浪漫雙排。”

萬達堅持不懈想求個好友位:“跟俞哥?那是死亡單排吧,你難道不想感受一下有隊友的滋味嗎。”

想到這裡, 謝俞伸手過去,在賀朝手機螢幕上輕點了一下。

遊戲介面上的“賀帥”躲開攻擊,揮著劍一個閃回, 拖著殘血閃到邊上。

謝俞收回手, 又問他:“發什麼呆?”

“先看這些先決條件,結合問題,”老吳標好重點,順便畫了圖,拿著尺在黑板上敲了敲, “給你們幾分鐘時間思考一下……”

老吳說完,想點個人上黑板做題,看來看去也只有薛習生在試著努力分析題目,又說:“學委,你上來做做看。”

薛習生抬手扶扶鏡框,起身往黑板走,在題目左上角端端正正寫下一個“解”。

賀朝連忙給遊戲角色喂了點回血的藥,喂完不知道該說什麼。

總不能說:老謝,這道拓展題還挺簡單的,我一分鐘能想出來三種不同解法,你要不要聽聽?

好在謝俞也沒繼續往下問。

謝俞在手機備忘錄上寫了幾個步驟,理完思路又刪掉,點開計算器開始算題。

他們倆對感情的事都不太懂,但周圍早戀的人不少。

光是從萬達嘴裡傳出來的小情侶就能繞學校兩圈,什麼哪個班又湊了一對,某某班那誰和某某某卻分手了,分手原因各式各樣,感覺都跟談著玩兒似的。

其中鬧得最大的一段還是去年,連謝俞這種不聽八卦的人都知道。

一個成績優異的姑娘,語文課代表,每年家長會都上臺發表學習心得的那種,看著特乖巧。後來跟他們班整天混日子的轉校生談起了戀愛。

談著談著轉校生想分手,那姑娘死活不願意。

分手的時候在走廊裡鬧得轟轟烈烈,轉校生痛苦地說:“我們不合適,算了吧,你學習上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只能看著你煩惱,卻什麼也幫不了你。”

“我有問題可以找老師——”

“不,你不懂。這不是找老師就可以解決的,這是我們倆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

這件事至今還在二中學校貼吧裡廣為流傳,飄紅加精。

謝俞算出答案,又把備忘錄清空,心說,也急不得,慢慢來吧。

殊不知賀朝心裡想的也是:不行,差距太大怕小朋友自卑。

薛習生用的是最繁瑣的一種解法,寫了大半塊黑板,而且最後步驟還出了差錯,取值的時候忘記考慮區間範圍。

臨近下課,老吳簡單把這道拓展題講了一遍。

賀朝繼續打遊戲,趁遊戲載入的時候又沒忍住抬頭看了眼黑板,打完兩局發現能做的任務都做完了,正打算下線,看到沈捷發過來一個組隊邀請,下意識點了接受。

吳正叮囑課代表等會兒去他辦公室拿回家作業,叮囑完收拾東西去隔壁班了。

謝俞剛收起手機,就聽到賀朝在邊上“操”了一聲。

謝俞以為他這是遊戲打輸了,湊近看了眼,看到手機螢幕上兩個人裡面有一個穿裙子的長髮女角色。

賀朝耳朵裡塞著耳機,看樣子應該還開了隊內語音。謝俞伸手拽下來一邊,塞在耳朵裡,聽到一個妹子軟綿綿的聲音:“我不太會玩,等會兒你能不能保護我呀。”

謝俞手指繞著耳機線,聽到這,拖長了聲音說:“日子過得挺滋潤啊哥,帶妹呢。”

賀朝有苦說不出。

剛才沈捷邀他入隊,讓他幫忙帶個人,說什麼事關他的終身幸福,但他現在肚子疼得馬上去趟廁所解決一下自己的生理需求。

說完沒等賀朝拒絕,沈捷直接把妹子拉進隊,人就跑了。

“不是,”謝俞說話酸得很明顯,雖然看男朋友吃醋的感覺挺爽,但賀朝還是立馬閉了麥解釋說,“我不認識,這是沈捷帶的妹。我真不認識。”

謝俞說:“你不認識他找你帶什麼。”

“他去上廁所了,找個人替一會兒。”

謝俞又說:“不找別人找你,敢情你還挺有經驗?”

賀朝被堵得沒話說了。

謝俞也沒真抓著這點事不放。

他就是看到賀朝解釋得那麼認真,順著往下說了幾句,說完都沒讓他退隊,反而還主動按了開始遊戲:“趕緊帶,快上課了。”

那妹子還在說話,具體說了什麼賀朝都沒聽進去。

滿腦子都是:我操,男朋友平時不近人情,偶爾使點小性子也太他媽可愛了。

那妹子遊戲艾迪是串顏文字,明顯對賀朝挺感興趣,雖然賀朝從頭到尾都沒說幾句話。

顏文字:“小哥哥,你也是二中的嗎?”

顏文字:“你有女朋友嗎。”

賀朝跟著謝俞那麼久,多少學到點真傳,不過還是做不到謝俞那麼猛,上來就四個字關你屁事,於是說:“我有男朋友。”

“……”

好不容易結束,賀朝立馬退了遊戲,生怕顏文字再拉著他來一局。

謝俞趴在桌上看他:“你不怕她告訴沈捷?”

賀朝收了耳機線,看看課表,還剩下最後一節課:“不用她告訴,沈捷知道。”

教室裡很吵。

劉存浩跟萬達兩個人在打鬧,經過他們這的時候,劉存浩腰撞在謝俞桌角上,桌子輕微晃動,震動聲傳進謝俞耳朵裡。

謝俞眨了眨眼睛:“他知道?”

“就秋遊玩遊戲的時候,”賀朝邊翻手機短信邊說,“我找找,你自己看?”

謝俞接過來看了一眼,看到沈捷焦灼地問了好幾條,也看到賀朝回的那行字。

很堅定,甚至字裡行間還特驕傲。

-謝俞,我男朋友。

謝俞沒想過賀朝會那麼直接。

他們這段關係並不方便像其他人那樣到處說我有物件,或者像其他早戀的那樣,只要避開老師,就可以肆無忌憚在學校裡牽著走。

謝俞想了一會兒,又覺得,這事換了他也是一樣。

——賀朝,這臭傻逼,我對象。

沈捷上完廁所,回班的時候順便拐進三班過來看看,他從後門溜進來,拍拍賀朝的肩:“怎麼樣,帶完了嗎。”

“帶個屁帶,”賀朝直接一腳踹過去,“老子是有物件的人,你推我進火坑。”

沈捷邊躲邊說:“這不就是看你有物件才找你嗎……換了別人我還真不放心。”

賀朝反手扔過去一個礦泉水瓶。

“行,那我下次不找你。”

沈捷把水瓶撿起來,又放回去:“我找你家老謝,你家老謝我也放心。”

賀朝:“……我看你是想找死。”

沈捷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該消化的都已經消化完了,面對他們倆一點異常反應都沒有。

相當自然。

“找我幹什麼,”謝俞說,“感受雙人單排?”

沈捷:“……”差點忘了這位孤狼型玩家。

又鬧了一會兒,等上課鈴響,沈捷才滾回八班。

沈捷走之前,腳步頓了頓,才留意到這兩人手腕上戴的紅繩。他看了兩眼,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挺好的,也沒什麼,而且我居然一點也不意外。”

畢竟以他朝哥這種注孤生的情商,已經算是奇跡再現了。

賀朝笑笑說:“滾吧趕緊。”

等最後一節課上完,排練節目的人晚上留半小時,繼續練舞。

教室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幾名值日生。

徐靜用教室電腦放的歌,中間有一段需要兩個人配合,分了小組,兩個兩個一組,動作挺曖昧,有一段摟腰。

徐靜和許晴晴兩個人示範了一遍。

賀朝站在後面,手搭在謝俞腰上,把人攬在懷裡,抱著又不想撒手了:“等會兒晚自習還上嗎?”

謝俞還在想剛才那個動作,下意識反問:“你不上?”

“上什麼課,”賀朝說,“想回寢室上點別的。”

“……”

謝俞發現賀朝這個人最近開黃腔的本事越來越強了。

羅文強體型大,被另外一個體型跟他差不多的男孩子摟腰,看起來特別奇怪。徐靜本來還想指導一下他們倆,最後差點笑岔氣。

羅文強僵硬地歎了口氣:“靜靜,你之前沒說還有這麼一段啊。”

徐靜:“你放鬆一點,你看看人朝哥和俞哥,多自然……”

萬達擺擺手,早已經看透:“他們不一樣。”

最後結束的時候,幾個人拉了個討論群組,就叫宇宙無敵帥男團,用來發一些指導視頻還有排練時間通知。

直到晚自習下課,這個討論群組就沒有消停過,一個個跟出道預備選手一樣,通知一直在震。

都抱著上臺耍帥的心思,等著一跳成名。

[羅文強]:去年隔壁班有個人,彈完吉他下來,好多妹子加他好友。

[羅文強]:我也不需要那麼多,一個就夠了。

……

謝俞洗完澡擦著頭髮出來的時候,消息已經刷到99+,他隨手劃兩下,指尖還沾著濕氣,卻在通知欄最低端看到一個熟悉的綠色圖示推送。

題王爭霸。

 

 

第七十章

智慧果圖示。

通知上簡明扼要地寫著:親愛的用戶, 您的等待沒有白費, 我們又回來了!

謝俞愣了愣。

回來什麼, 不是涼了嗎。

一直忘了卸載,擱在角落裡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起死回生,謝俞盯著那條通知半天, 又回想起自己暑假幹的那件蠢事——跟一個神經病熬夜刷題搶第一。

謝俞猶豫兩秒,最後還是點了進去。

-正在更新,請不要退出哦~

大概是重新找到了投資商, 這遊戲甚至還更新了題庫, 增加了幾個月以來各大高校新出的測試題,就連二中這次期中考試的試題也在裡面。

謝俞簡單掃了兩眼, 發現刷題模式有所變化,用青銅白銀黃金來區分玩家, 刷題還會隨機掉落道具,比如一些不對外公開的隱藏試卷。

這種細節設置, 讓這款APP的可玩性變得更高,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什麼網路遊戲。

題王爭霸玩家交流區域還是老樣子,之前那幾個活躍艾迪恨不得放鞭炮慶祝。

“我愛學習”:我就知道, 學習的熱情永遠不會熄滅!

“為了更好的明天”:沒有題王爭霸的日子, 只能一個人默默刷試卷,無數個孤獨的夜晚,找不到人陪伴。

“年級前十”:@英語課代表,我已經熟練掌握八級詞彙,來PK

……

“謝老闆, ”謝俞還沒看仔細,周大雷一通電話就來了,“我今天更新遊戲的時候看到咱暑假玩的那個,我操,復活了?”

大雷手機裡全是遊戲,每天自動更新,估計也是遊戲太多了管不過來,題王爭霸就那樣混在裡面,等接到更新完成的提示,他也嚇了一跳。

謝俞模棱兩可地說:“啊。”

周大雷踩著拖鞋,坐在燒烤攤塑膠凳上,身後就是烤架,濃煙和烤肉的味道順著風飄出來,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裡點上:“這回我進遊戲大廳了,零分也能進去。”

謝俞:“是嗎。”

周大雷又說:“還分等級……你知道的吧,青銅什麼的。”

謝俞剛才匆匆掃過幾眼,隱約記得他使用者頭像邊上等級欄裡是個什麼王者,隨口問:“那你什麼等級?”

周大雷:“我?倔強廢鐵。”

“……”

“牛逼吧,玩遊戲那麼多年我只知道青銅,沒想到還有廢鐵,長見識了。”

謝俞笑了一聲,又問:“你在攤子上呢?”

“是啊。”話說到一半,雷媽彎著腰拖食材箱,嫌大雷擋道,又起身踹了他一腳,差點把他從凳子上踹下去。

最近天氣一點點冷下來,準備食材耗了不少力氣,忙起來就容易生氣,平時覺得兒子哪兒哪兒都好,這種時候看著格外不順眼:“你給我滾邊去。”

周大雷拿這位間歇性更年期的媽沒轍,正要往邊上走,雷媽又擦擦手,問:“跟誰講電話呢?小俞啊?”

“我跟他說說,”沒等大雷回答,雷媽不由分說地把手機搶了過來,“你一邊去吧。”

雷媽跟謝俞說話的語氣好得不得了,周大雷感覺電話那頭的謝老闆才像她親兒子。

賀朝推門進來的時候,謝俞正坐在床上,低垂著眼睛講電話。

謝俞剛洗過澡,穿著件毛衣,顏色雖然是冷色調,但因為面料看著軟,襯得整個人看起來也柔軟了一點,就連聲音也是輕輕的:“嗯,知道。”

雷媽嗓門大,即使跟人心平氣和說話,音量也降不下來:“上次你回來我跟雷子他爸正好不在家,都沒見著面,什麼時候放假,過來住幾天……”

謝俞下身還是那條校褲,版型寬鬆,褲腿側面有道灰色條紋,褲腳往上折了兩折,露出一截腳腕。

聽到門口的動靜,謝俞才抬起頭,然後對賀朝做了個口型:關門。

雷媽正講到街區裡新開展的麻將比賽。

謝俞雖然在黑水街混得不怎麼樣,梅姨他們還是挺樂意帶著他出去禍害別人的。有時候跟新認識的牌搭子一起打牌,輸得慘了,也會叫謝俞過去幫忙玩兩局,回回本。

賀朝關了門,跟謝俞擠一張床,等他打完電話。

謝俞聽著,賀朝突然湊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謝俞:“……你幹什麼。”

雷媽說到一半,聽到對面突然來這麼一句,也停下來:“什麼?”

賀朝鬧過了,笑著往右手邊退了退,靠在床頭沒再打擾他。

邊上就是書桌,賀朝趁謝俞講電話的時間,隨手翻了翻,發現除了擺在桌上的魔方,還有幾本書,其中一本書名叫《改善壞脾氣,心平氣和面對人生》。

賀朝翻開,扉頁上寫七個字:謝老闆,生日快樂。

“這生日禮物?”等謝俞掛了電話,賀朝拿著書說,“誰送的,很有想法啊。”

謝俞看了一眼:“局子裡那個。”

周大雷當時還特意把這本書包起來,在四周用騷紅色的彩帶打了個蝴蝶結。

謝俞想到這又笑了,補充道:“差點沒被我打斷腿。”

賀朝卻想,還打斷腿呢。

不還是好好保存到了現在。

小朋友就是看著心腸硬,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謝俞說完斂了笑,又把手機扔在邊上。

剛才雷媽有的沒的說了一堆,周大雷想搶電話也沒搶成,等電話裡那些聲音戛然而止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有點失落。

這種失落就像剛搬出黑水街的那幾天,每天早上醒過來,下意識想去王媽那兒吃早飯,卻發現再也聽不到窗外的叫賣聲那樣。

謝俞往下想想又覺得煩躁。

換了平時他可能“操”個一聲也就完了,但是賀朝就坐在邊上。

這傻子在看那本心平氣和面對人生,讀到有意思的話還念出來給他聽:“小朋友,你這本書是不是沒看,我覺得還挺有用……胸襟決定器量,境界決定高下。多學習學習,別一天天的就知道對我家……不是,對我動手動腳。”

賀朝把家暴兩個字咽了下去。

謝俞張張嘴,叫他:“朝哥。”

賀朝念到一半停下來。

謝俞不知道怎麼說,這點事情說出來又覺得矯情,而且他平時也沒有跟人傾訴的習慣,開了口立馬又後悔了。

於是兩個人互相看了半天,謝俞又說:“沒事,就叫叫你。”

這人沒有哪一回是閑著沒事幹才叫他哥,賀朝記得頭一次還是在劉存浩生日會上,結果叫完了回去就跟他說‘你招惹我’。

賀朝:“沒事個屁。”

其實都是屁大點事。

想一段回不去的日子,想那些嘈雜的、市儈的、粗俗的聲音。

謝俞說話的時候,一隻腳垂下去,光著腳,點在地板上。

有點涼。

“那就想點別的,”賀朝笑了起來,“比如說……有你朝哥的現在和未來。”

賀朝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絲毫沒有平時那種散漫,眼睛裡映著他的身影。

認真到謝俞猝不及防地撞進去。

謝俞鬼神使差地,俯身過去吻在賀朝嘴唇上的那一瞬間,心想,矯情個什麼勁,不如直接幹。

一碰到對方,腦子裡什麼念頭都沒了。

賀朝怕自己又把人弄疼,剛開始還控制著,直到謝俞勾著舌尖主動碰了一下他的。

光是這一下還不算。

謝俞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解開了他腰間的鬆緊帶,校褲腰圍本來就松,解開之後直接順著伸了進去。

謝俞手指有點涼,指節微微曲起,剛碰上去的時候大概是被那玩意兒的溫度燙了一下,頓了頓沒敢動。

賀朝“操”了一聲,手也往下探:“你想整死我是不是。”

快到熄燈點了,寢室樓外面開始吹哨。

等兩個人都弄出來,寢室裡一片黑,只聽得見彼此的喘息聲,急促地繞在一起。

謝俞憑著記憶在床頭摸索,摸半天才摸到包紙巾。

賀朝接過來,打算幫他擦擦,手還沒碰上去,謝俞差點沒把他踹下床:“……別碰。”

賀朝緩了一會兒,又問:“一起睡嗎?”

謝俞反問:“你杵著根棍子睡得著?”

“……”

想想也是。

床太小,擠在一塊兒睡,肯定得貼著。

謝俞坐起身,伸手去摁床頭那盞充電式檯燈的開關。

賀朝借著那點燈光,看到小朋友身上那件毛衣已經卷到小腹上方,露出來半截腰。再順著往下看,就是剛才被他弄開的、鬆鬆垮垮的校褲。

他看著看著,沒忍住又低頭在謝俞嘴上碰了碰:“那我回去了。”

謝俞:“滾吧你。”

這提上褲子不認人的態度。

賀朝笑笑,鬆開了他。

賀朝人是走了,但空氣裡那股味道半天沒散。

除了檯燈,謝俞發現剛才被他隨手扔在床上的手機螢幕也亮著。

消息一條一條地往外彈。

以為是賀朝又發過來什麼玩意兒,謝俞把手機勾過來,滑開屏鎖,看到十幾條遊戲私信。

“……”

-尊敬的用戶【jsdhwdmaX】你好,我們是題王爭霸主辦方。

 

 

第七十一章

謝俞手心還有點黏, 他看了一條, 隨手將手機擱在邊上, 又抽了兩張紙巾擦手。

身上那件毛衣是洗完澡剛換的,衣擺上也沾了點東西,看著挺曖昧, 某種味道跟洗衣液的味兒混雜在一起。

謝俞擦著擦著,又想到剛才賀朝難以自製的樣子,最後高潮的時候, 直接咬在他肩上, 牙齒鈍鈍地紮進去。

謝俞的動作頓了頓。

按照這個遊戲的尿性,後面緊跟的多半是些官方活動, 比如說“熱烈慶祝題王爭霸APP歸來,隨機發放三十套珍藏習題”, 又或者是“刷題有獎,讓我們一起在學習的海洋裡翱翔”。

等謝俞仔仔細細擦完了, 再拿起來看,一條主題名叫“題王爭霸線下見面會”的主題私信映入眼簾。

“……”

-老玩家福利!在學習的道路上,你是否感到孤獨, 是否也曾迷茫, 是否也嘗試著苦苦尋找一起成長一起學習的好夥伴?

-主辦方決定開展一次線下見面會活動!為回饋老用戶,凡是在暑假註冊成為題霸大家庭一份子的玩家,都可以參加本次線下見面會。讓我們面對面分享學習經驗,用一顆愛學習的心,去認識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謝俞面無表情地點開下一條未讀私信。

是一封正式邀請函, 上面清楚標注了時間地點,以及見面會的行程安排。

時間就在這週六上午十點整,地點世紀城。

行程安排得挺豐富,除了集體寫作業互相請教、分享自己最喜歡的一套試卷或者教輔材料這些奇怪的環節,還有一起聚在小型影院裡觀看影片《愛因斯坦的誕生》。

邀請函的結尾端莊地寫著:期待您的到來。

去個屁。

謝俞粗略看了幾條,沒什麼耐心再往下接著看。

後面應該都是關於這個線下見面會的其他詳細內容,但直覺告訴他,那幫活躍在交流頻道裡的神經病應該一個也不會缺席。

果然,交流頻道裡熱鬧得很。

正常人對於網友面基這種事情,考慮的最多的應該是穿什麼衣服,收拾收拾自己,以良好的形象出現在網友面前。

但是這幫人不一樣。

“報效祖國”:見面會那天大家都想好要帶哪套試卷了嗎?

“為了更好的明天”:早就想好了,那必須是經典永不過時《五年模擬三年高考》。這套試卷,蘊含著一股不一般的力量,只要翻開它,就控制不住自己瘋狂刷題的手。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那我就帶《天力38套》吧,到時候大家一起交流交流。

“英語課代表”:我?我最喜歡《高中英語語法大全》。知識點全覆蓋,不一樣的語法學習體驗,名師指導,突破誤區。

……

謝俞坐在床邊,抬手把毛衣脫下來,打算再去浴室沖一把。

借著獨衛裡那點微弱的燈光,水流沖在肩上,極其細微地疼了疼。謝俞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還真讓那傻逼咬破了。

緊接著,賀朝說的那句“未來”又開始在他耳邊晃。

有你的未來。

謝俞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水溫較涼的原因,洗完反而清醒很多。沒了睡意,謝俞猶豫要不要再去題王爭霸遊戲裡刷幾道題。

之前更新的時候看到題庫有套“名師真題”,應該是主辦方真的請了名師過來編題,最後編出來這麼幾套獨家試卷。

洗個澡的時間而已,題王爭霸交流區已經換了話題。

“我愛學習”:X神跟不要碧蓮的對決是不是還沒結束?

“力爭上游”:是的,而且主辦方也沒有公佈題王最終人選。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你們沒看公告嗎?主辦方給他們倆發了私信,說會繼續跟進。

謝俞看到這裡,找試卷的手指頓了頓。

剛才讀到一半沒有再看下去的那堆私信裡確實有關於題王的消息,謝俞往下翻了翻,看到一條“夏季賽說明”。

-尊敬的用戶“jsdhwdmaX”,在夏季賽中,您的賽季積分和用戶“題王”持平,未決勝負。由於賽季已經結束,比賽制度無法沿用,希望您能夠和“題王”私下調節。

謝俞看了兩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私下調節。

好友列表裡,“題王”這個用戶名和頭像暗著,狀態列:離線。

謝俞本來以為這事差不多就這樣結束了,沒准神經病早就刪了遊戲,結果第二天一早被廣播吵醒,再上線的時候,意外收到了對方發過來的消息。

昨天晚上十一點多發的,第一句話只有兩個字。

[題王]:算了。

瘋狗還在廣播裡繼續他的勵志演講,雖然近期內沒有什麼考試安排,但這並不妨礙他展望之後的期末考:“不要以為時間還有很長,明日複明日,無數個明天會把你們埋葬。同學們,就在今天,就是今天,趕快行動!”

謝俞一隻手撐著坐起來,心說,看來他跟這位不要碧蓮想到一塊兒去了。

有什麼好調節的,爭個什麼勁。

然後謝俞往下看,看到另外兩句。

[題王]:你認個輸。

[題王]:我放你一馬。

短短三句話,囂張得不行。

謝俞簡直氣笑了。他本來就有點起床氣,尤其還是這種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的情況,誰來揍誰、一點就炸。

以前周大雷早上過來找他,要是知道他還沒起床,都不敢進屋,隔著門喊,喊完直接扭頭跑。

於是題王爭霸所有線上用戶看到沉默寡言的X神居然破天荒在交流區發了言。

jsdhwdmaX”對“題王”說:傻逼。

jsdhwdmaX”對“題王”說:週六世紀城,不來是狗。

賀朝敲門的時候,謝俞正煩躁地打完最後一個標點符號。

門外還在哀嚎。

瘋狗今天的勵志演講超時了五分鐘,講著講著講到自己曾經的青蔥歲月,話題收都收不住:“我以前高中的時候,每天五點鐘就起來背單詞,哪怕天再冷,被窩都留不住我……”

斜對面寢室的幾個已經忍不住開始哐哐撞大牆:“別說了——就讓無數個明天把我埋葬吧。”

還有其他同學發自靈魂的呐喊:“我到底為什麼想不開,居然選擇住校。”

謝俞開門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

賀朝靠在門口,一點也不意外,相當自然地抬手給他順順毛:“小朋友每天早上都那麼躁啊。”

謝俞:“遇到個傻逼,想揍。”

賀朝沒聽明白:“什麼傻逼?”

“沒什麼,網上的,”謝俞轉過身,準備去洗漱,又說,“進來把門關了。”

謝俞不是喜歡網聊的人。

賀朝看過他的企鵝帳號,跟個小號似的,萬達當初想加個好友加了好幾次都沒加上,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去當面問他,才知道謝俞平時連好友請求都不看。

萬達很崩潰:“俞哥,我加了八次,你一次都沒看見?”

謝俞:“真沒注意。”

這人也就微信上好友還多點。

賀朝這麼想著,覺得男朋友應該是一大早看到了什麼奇葩新聞或者評論:“什麼人都能上網,難免有些傻子。”

謝俞洗完臉,把毛巾掛了回去。

賀朝習慣性往謝俞床上躺,半躺著看他在衣櫃裡找衣服。

昨天那條校褲還沒洗,另外一套洗了沒幹。謝俞找了一會兒,只能穿私服,又拿了件毛衣。

等謝俞換衣服的時候,賀朝覺得自己真的很會給自己找事。

……沒事大早上串什麼門。

要命。

謝俞套上長褲,私服不比寬鬆到沒型的校服,穿上之後襯得兩條腿筆直修長,褲子拉鍊還沒拉上,手指搭在拉鍊上,就這樣掛在腰間。

謝俞一點點把拉鍊拉上去,隨口問:“你還睡?”

“本來有這個打算,”賀朝說,“……現在睡不著了。”

賀朝跟謝俞兩個人去食堂吃完飯,上樓往班級走的時候,羅文強正在值日。

謝俞走到後門門口,不太想再往前走:“他發什麼瘋?”

羅文強手裡拿著抹布,邊擦窗邊扭屁股,回憶昨天學的舞蹈動作,嘴裡還哼著節拍:“啦啦,啦啦啦,啦。”

賀朝:“……”

“你們來啦,”羅文強倒是先看到他們了,屁股也不扭了,停下來說,“早啊。”

走廊上的人來來往往。

謝俞很想單方面跟羅文強斷絕一下同學關係。

倒是賀朝調整得很快,笑笑說:“體委,跳得不錯啊。身姿曼妙,我要是女生我都要被你迷……”

謝俞:“戲收一收,過了。”

第一節英語課。

默寫完謝俞在桌上趴了一會兒,發現睡不著,又伸手把手機從桌肚裡摸出來。

現在清醒了,覺得早上腦子一熱在題王爭霸裡喊的那兩句話有點過。

沒什麼必要置氣,那個“題王”估計是個眼鏡鏡片比啤酒瓶還厚的死學霸,難道約出來面對面做試卷。

謝俞點進去,發現交流區炸了好幾輪,到現在都還沒炸完。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臥槽,這是要面對面肛?!

“年級前十”:X神牛批啊!

“清華北大不是夢”:硬爆了!

985211”:X神,記住你這句話!我截屏了,誰不來誰是狗!

謝俞:“……”操。

 

 

第七十二章

實在是被X神在公屏喊話約戰的消息刺激得冷靜不下來, 這群肩負著祖國未來的棟樑之才, 上課時間還偷偷摸用手機打字。

熱鬧了一陣, 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

“征服北大”:不行,上課了,得專心聽課, 什麼都不能阻礙我聽課。

985211”:我現在拿著手機,每敲下一個字就感覺自己愧對學校愧對老師,深覺自己辜負了他們對我的期待, 再見。放學再聊。

“我愛學習”:我們這節英語課……我從小學到現在, 還是第一次上課看手機,真的很有負罪感。

謝俞現在的感受就是腦子不清醒給自己挖了個坑, 現在還不得不在坑裡繼續蹲著。

英語老師先是帶著大家朗讀了一遍這節課要學的新詞彙,然後讓大家互相讀幾遍, 熟悉一下。說完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課題。

謝俞趁著班裡七嘴八舌念單詞的空檔,關掉手機, “砰”地一聲把手機又扔了回去。

悶悶地,動靜不大。

賀朝正低著頭打遊戲打到關鍵點,聽到聲音, 以為謝俞又是被吵得煩了睡不著, 下意識騰出一隻手去捂同桌的耳朵。

賀朝單手刷怪,五根手指當十根用,隨口問:“吵?”

謝俞趴著,賀朝掌心抵在他耳旁,指尖輕輕地插進他頭髮裡, 說話聲被略微擋住,聽起來有點遠。

謝俞想說“沒,我又不睡”,結果話到嘴邊,鬼神使差地變成了一個字“嗯”。

技能鍵分左右兩邊,哪怕賀朝手速再快,單手玩也顧不過來。

等其他同學念完單詞,班裡安靜下來,賀朝忘了收手,謝俞也忘了提醒他。

這人經常做這些無意識的小細節。

像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安靜地,熨平了所有煩躁的思緒。

英語老師寫完課題,又順著每個自然段總結意思,分了幾個板塊出來,她放下粉筆,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粉塵,說:“都讀好了嗎,我抽個人起來……”

環視一圈,然後目光落在最後那排。

英語老師沒話說了。

“我發現我們班同學都很相親相愛啊,這份同學愛簡直感天動地,”英語老師用板擦拍拍桌子,諷刺完,又指名道姓點了謝俞跟賀朝兩個人的名字,“……你們倆,起來。都給我站起來,站好了——這單元單詞讀一遍,其他人不准提醒。”

謝俞慢悠悠地站起來,翻開書,直接就說“不會念”。

對著音標故意念錯,真念出來也變扭。

“行,不會,我剛才上課的時候都幹什麼去了,這時候跟我說不會,”英語老師說完又把目標轉移到謝俞邊上那位還在不停翻書的同學身上,“賀朝,那你念念。”

賀朝:“老師,哪一頁?”

英語老師:“……”

英語老師也沒為難他們,真跟他們計較,每節課都能氣得直接暈過去,讓他們站著聽許晴晴念了一遍,就鬆口放他們坐下。

許晴晴捧著書,按照音標念,每個單詞都念得很熟,一看就是回家提前預習過。

賀朝站著,從這個高度正好能看到羅文強在斜對面偷偷吃餅乾。

“老謝,”賀朝用胳膊肘碰了碰謝俞,“你看。”

“看什麼。”

謝俞站得有點乏了,手插在衣兜裡,順著看過去,看到羅文強小心翼翼地翹著蘭花指,從餅乾盒裡拎出來一塊兒,然後等待時機,等英語老師不注意,便以極快的手速往嘴巴裡塞。

謝俞看了一會兒:“他早飯沒吃?”

賀朝說:“他跟說他今天早上光肉包就吃了六個……可能又餓了?”

等許晴晴念完,賀朝邊往下坐,邊捏著桌上的筆蓋,沖著羅文強的後背砸了過去。

羅文強嘴裡那塊餅乾還沒咽下去,差點噎住,扭頭找是誰砸的他。

賀朝笑著往後靠了靠,暗示道:“分享分享?”

羅文強的餅乾就這樣從第一組傳了過來。

經過萬達手的時候,萬達直接抓走了兩塊,等傳到他們這,只剩下一點餅乾碎屑。不是因為餓,單純手癢,順便想在課堂上找點偷吃東西的樂趣。

一盒牛奶花生味餅乾,跟偷渡似的,小心翼翼地傳了半個教室。

眼看就要傳到他們這排的時候,劉存浩眼尖,看到了就沖萬達揮手:“什麼,我也要我也要。”

英語老師還在黑板上寫句型分析,台下小動作不斷。

等再傳回來,傳到他們這排的時候餅乾盒已經空了。

謝俞接過:“畜生吧。”

賀朝也湊過去看了一眼:“我操,一塊都沒剩?”

羅文強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餅乾就這樣一去不回,根本無心上課:“……”

去他媽的小餅乾。

“我們今天在哪兒排舞?”下了課,宇宙無敵帥天團聚在教室後排思考這個問題。

“等會兒體育課?直接在操場得了。”

“不行,不能輕易暴露出我們的實力。”

“……”

謝俞沒怎麼仔細聽他們具體討論了些什麼。

他坐在邊上,閑著沒事,又點開智慧果圖示,登錄進去看到公屏上掛著兩行字。

“題王”對“jsdhwdmaX”說:行。

“題王”對“jsdhwdmaX”說:不來是狗。

謝俞大概理解周大雷為什麼能夠因為一件紫武跑出去約架了。

因為尊嚴。

宇宙無敵帥天團本來打算直接在操場上排舞,結果去了發現周遭人太多,關鍵他們隊伍裡還有兩個十分惹眼的人物。

謝俞跟賀朝兩個人光是站著,就讓他們提前享受到了出道的待遇。

音樂剛放了個開頭,實在是受不了四面八方圍觀加上偷拍,最後還是決定回教室排。

排練之前,徐靜先問了一嘴:“大家週末有沒有空啊……”

劉存浩:“有有有。”

羅文強:“可以有。”

謝俞剛說完“沒空”,就聽到賀朝也跟了一句:“沒時間,不好意思啊。”

算了算,有將近一半人來不齊,週末排練這個想法也就只好作罷。

徐靜轉身調試音響設備,謝俞低聲問:“你週末回家?”

這人從開學到現在就沒回去過,也差不多該回去一趟。

“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賀朝坐在課桌上,看起來不太著調,又說,“你叫聲哥,我就不去了。”

這聲哥當然沒叫。

一周時間過去得很快。

伴隨著越留越多的作業,以及老唐念經似的叮囑,總算迎來了週末。

“同學們,週末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班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個倒楣的值日生,老唐還在繼續發揮,“作業按時完成,學習應當溫故而知新……”

謝俞整理好東西,靠在後門邊上等某位值日生。

賀朝還在擦黑板,手一伸就能夠到頂。

謝俞看著看著,有點走神。

他前些天登錄了幾次題王爭霸,跟那位不要碧蓮商量週六到底怎麼比。雖然說是約出來面對面剛,也得有個遊戲規則。

最後商量來商量去,也只有刷試卷當場批分數這個方案可行。

不要碧蓮表示沒什麼意見,隨便什麼試卷無論哪科都行。

說完又甩過來個五個字:讓你三道題。

欠揍到這種程度的說話語氣,謝俞長到這麼大,也就在面前這位擦黑板的大傻子嘴裡聽過。

他的這位男朋友,某種程度上來講,跟那位鏡片大概有啤酒瓶瓶底那麼厚的學霸居然還有那麼些共同點。

-

“我愛學習”:大家都出發了嗎?X神出發了嗎?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出發了,我跟我的《天力38套》已經在去世紀城的路上了。

“年級前十”:在公車上,昨天晚上連夜寫了一份五千字學習心得,淺談一下我的學習方法,希望能夠幫助大家。

“力爭上游”:我也出發了,很激動,現在就想在車上寫幾道題!更期待X神和不要碧蓮的對決!

……

次日一大早,題王爭霸交流區被這幫人瘋狂刷屏。

謝俞還在看手機地圖上推薦的最佳路線。

世紀城這個地方挺熱門,一般要想舉行什麼班級聚會,基本都會定在世紀城。

裡面什麼都有,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帶觀影設備的主題包廂,但是這應該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套觀影設備觀看什麼愛因斯坦的誕生。

謝俞懶得轉車,直接上了輛直達公交。

他出門的時候特意帶了個口罩,遮住大半張臉,坐在後排,低著頭看題王發過來的遊戲私信。

[題王]:說真的,這位朋友,你還有反悔的機會。

[題王]:讓你三道題你也贏不了。

[jsdhwdmaX]:呵。

隔了半小時,題王又發過來一條。

[題王]:我到了,世紀城門口。

謝俞有點困,眯著眼睛打字。心說你到了有什麼用,誰知道你是那個,於是問了一句今天穿的什麼,給點特徵。

[題王]:穿什麼不重要,最帥的那個。

 

 

第七十三章

世紀城就在前面不遠, 大廈頂樓那個展翅欲飛的金色翅膀標誌, 太陽照射下反著光。

公車拐進街道。

市區人流密集, 行人陸陸續續在馬路上穿梭,公車只能降低速度。過去好幾分鐘,紅綠燈交替兩輪, 金色翅膀仍然還在路的另一頭。

謝俞看著那條消息簡直氣笑了。

這他媽哪裡是不要臉,有的是臉。臉大得很。臉皮厚到炮彈都轟不穿。

“……”車位間距太窄,謝俞不太自在地挪了挪位置, 腳跟踩在前座底下凸起的設計物上, 沒忍住又低聲罵了一句,“傻逼。”

車開得太慢。

窗外車鳴聲有點吵。

謝俞抬起手, 指尖勾著口罩邊沿,將口罩拉下來一些, 透了口氣。

又過去幾分鐘,公車總算恢復原先的行駛速度, 金色翅膀離得越來越近,報站聲在車廂裡響起:“下一站,終點站世紀城, 請所有乘客準備從後門下車。”

車上還剩下十幾個人。

有幾個聽到報站就早早地站起來往後門門口走, 車還沒停,扶著扶手在門口杵著。

謝俞沒動彈,只把連衣帽拉起來戴上。他身上穿了件黑色外套,樣式寬鬆,帽子也鬆鬆垮垮的, 搭在頭上遮了半個額頭。

再加上口罩,基本把整張臉擋得差不多。

然後謝俞動動手指給“題王”發過去一句:快到了。

不要碧蓮這才認認真真地給他描述自己今天這身行頭。

謝俞選擇性忽略掉那些浮誇的修飾性詞彙,譬如什麼這件毛衣雖然款式普通,但是穿在我身上簡約而不簡單,氣質非凡……

謝俞很想二話不說立馬走到馬路對面坐返程的公交。

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

謝俞低頭在手機螢幕上打了一行字。

[jsdhwdmaX]******(敏感詞彙,已自動和諧)

[題王]:?

[題王]:你罵人?

……

謝俞覺得要是再聊下去,就不止是罵人那麼簡單了。

這地方太大,集商場和娛樂城於一體,中心區域甚至還有個小型遊樂場,旋轉木馬慢悠悠地轉著圈。

幾個小女孩坐在上面,家長蹲在邊上幫自家孩子拍照。

謝俞穿過遊樂場,一邊低頭問“題王”具體方位,一邊往裡走。

剛才那傻叉說他就在世紀城門口,但是謝俞下車才發現世紀城有四個入口。哪個門。

謝俞遮得嚴實。

又戴帽子又戴口罩的,看不見臉,但是男孩子身形挺拔,氣質出眾,遮成這樣反而更引人注意。

[題王]:我在3號口,你穿什麼樣?

[jsdhwdmaX]:口罩,帽子。黑色。

[題王]:行吧,快點。

[jsdhwdmaX]:你手裡拿沒拿試卷?

[題王]:拿了,一套高考精選,想做哪張等會兒自己挑。

三號入口,穿過露天遊樂區直走過去就是。

謝俞把口袋裡那張折成方塊的試卷掏了出來——這是之前跟那位不要碧蓮商量好的,隨機帶張試卷,互相交換著做,答題時間壓縮在半小時。

手裡捏著試卷,謝俞下意識在人群裡找那位把普通毛衣穿得“氣質非凡”,並且手握一套《高考精選》的傻叉。

門口人很多,來來往往,但是站著不動等人的沒幾個。

謝俞掃了幾眼,將門口站著的那些逐個排除,最後目光越過彎腰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大爺,落在對面護欄上。

一掌寬的護欄上囂張地坐了個人。

那人上身套了件厚毛衣,兩條長腿蕩在半空中,手邊擱了套試卷。紅色封皮,燙金色字體,上頭是四個大字——高考精選。

從謝俞那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看背影。

個子應該挺高。

謝俞看了兩眼,越看越他媽眼熟。

跟某個人……氣質、身形,都挺像。

再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他那位姓賀名朝的男朋友一小時前還在床上,跟他打電話的時候還說等會兒打算再接著睡個回籠覺。

最後啞著嗓子來了句情話:“夢裡見你。”

[jsdhwdmaX]:護欄上那個?

謝俞發過去一句,那人就低頭看手機。

謝俞確認後,捏著試卷走過去,順手將試卷卷起,隔著點距離,敲了敲那人的肩。

——然後謝俞毫無防備地、對上了一張說好了要跟他夢裡見的男朋友的臉。

賀朝手指正點在螢幕上,“是我”兩個字還沒來得及發出去。題王爭霸私聊介面相當顯眼,邊上小廣播裡自帶各科公式滾動。

結果一扭頭就說不出話了。

“……”

他家小朋友,哪怕把整張臉都遮住,丟到人群裡他還是能夠一眼認出來。渾身上下生人勿近的氣質,中央製冷空調,行走的炸藥包。

賀朝手機沒拿穩,差點從護欄上摔下去。

“操”這個複雜又猛烈的字眼,在這場漫長的對視下都顯得極其平淡。

謝俞手還僵著。

因為怕冷,他手習慣性一半縮在袖子裡,只露出來半截指尖,手裡那張卷成長條的試卷,標題正好對著賀朝,上面明明白白寫著“高中難題數學A卷”。

謝俞大腦一片空白。

緩了會兒,賀朝曾經的那些壯舉才一個接一個往外冒,不斷地提醒著他:面前這個人,是作文零分選手賀朝夫斯基,代表作《我的背影真他媽帥氣》,曾以一張十分的數學卷打破立陽二中低分記錄,永遠的年級倒一……

這些資訊堆砌起來,謝俞腦子裡總算炸了。

賀朝也懵,他從護欄上跳下來的時候感覺整個人都是飄的,差點一腳踩空。

然後他咳了一聲,挑了句非常蹩腳的開場白:“朋友……你有點眼熟。”

謝俞說:“是嗎。”

賀朝:“長得很像我男朋友。”

賀朝話還沒說完,謝俞就不動聲色地把衣袖一點一點撩了上去。

實在太煩。

一堆問號堵著。

想像中的那位眼鏡片大概有啤酒瓶瓶底那麼厚的傻逼學霸突然變成了自己男朋友。

變成了他整天擔心怕他高考完只能去開挖掘機的男朋友,神奇智慧膠囊三十天一個療程大概都拉不回及格線的男朋友。

“你挑個地,”謝俞撩完袖子說,“你要是不嫌這兒丟人,就這兒也行。”

賀朝:“……”

賀朝離當場死亡就差那麼一點。

如果不是剛好聽到附近有個聲音在問“您好,我想請問一下,題王爭霸線下見面會在哪裡入場”,他可能真的會死。

薛習生看上去精心收拾過,頭髮上還抹了層略顯油膩的髮蠟,整個人精神不少。黑色鏡框,格子襯衫。

手裡還抱著好幾本書,謝俞粗略掃了一眼,看到《美麗化學》、《快樂物理》。

謝俞:“……”

賀朝:“……”

頓了頓,賀朝愣愣地問:“跑嗎。”

“跑,”謝俞說,“不跑難道還上去打招呼?”

被薛習生攔下來問路的清潔工大爺顯然對這個活動不甚瞭解:“啊?什麼真爸?”

薛習生:“題王爭霸,是一款學習遊戲,今天是我們的學習交流會。”

清潔工大爺搖搖頭,彎腰繼續掃地,邊掃邊說:“那不知道……你們年輕人的玩意兒,我這個老頭子不懂,從來沒聽說過。”

薛習生說了聲“謝謝您,打擾了”,說完再抬頭,隱約看到兩個身影在餘光裡晃了晃,等他想再仔細瞧瞧,人影已經消失在側門。

雖然還沒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但避開學委這個念頭一致,謝俞賀朝兩個人找准機會,從側門跑了進去。

世紀城裡的人比外面更多,光是等電梯的就圍了一圈人,估計沒個兩三趟還輪不上。

賀朝當機立斷,推開秘密頻道的門,直接走樓梯。

兩個人三步並兩步,扶著扶手往上跑,速度很快,跑了不知道有幾樓,光是拐彎就拐得天旋地轉。

伴隨著這種眩暈,謝俞突然想起來前陣子搜的那個百度知道,男朋友不愛學習怎麼辦。我男朋友天上有地上無,就是總考倒數第二。

數學課上殘血的“賀帥”。

還有在公車上,賀朝對著建行雜貨說的那句:“這地方我來過。”

……

再往前追溯,謝俞甚至想起來千紙鶴上那個潦草的O

是零。

謝俞停下來,輕喘著氣,抬手把一邊口罩摘了,口罩垂下來貼在臉側,然後他靠著牆說:“行了……別跑了。”

秘密頻道樓上樓下都沒什麼動靜,大家都在等電梯,就算有走樓梯的,也基本沒人往這麼高的樓層走。

賀朝就著臺階直接往下坐,坐在樓道臺階上,打算正視一下兩人之間的問題,那一串亂碼似的遊戲艾迪他壓根沒記住,只能問:“那什麼玩意兒X?”

謝俞反問:“你,不要逼臉?”

賀朝抓抓頭髮,他自認自己的應對能力還不錯,遇到這件事也沒了轍,又扯開話題:“那學委是誰?”

謝俞暫時沒辦法思考,隨口說:“不知道,是誰都有可能。”

薛習生是題王爭霸遊戲裡的一員,仔細想想一點也不奇怪。放眼整個二中,無論是學習態度還是努力程度,沒有能跟三班學委比的。

平時見他不是在背單詞就是在刷題。

兩人說完,又沉默一會兒。

然後謝俞壓下所有情緒,把手裡那份試卷遞過去:“你帶筆了嗎。”

賀朝也是這個想法,不當場做張卷子,根本不可能相信這個離奇的巧合。

這也太他媽……

太他媽。

他接過試卷,又把那本《高考精選》丟過去:“帶了。你……挑一套。”

謝俞出門的時候壓根就沒有想過,一個小時後,自己會跟賀朝坐在世紀城秘密頻道裡寫試卷,而且常年穩坐倒數第一的賀朝同學邊做題邊跟他說:“你這套題太簡單了……”

“你這套簡直弱智。”謝俞額角狠狠地抽了抽。

 

 

第七十四章

賀朝拿到試卷, 習慣性先從頭到尾把題目掃一遍, 心裡對這套題的難易程度大概有個數, 然後才動筆,直接在試卷空白處打草稿。

腦子裡亂成一團,寫出來的字也飄忽不定。

他坐在最上面那層臺階上, 謝俞坐在樓梯拐角口,兩個人一上一下,面對面。

賀朝邊打草稿邊回憶, 他在遊戲裡頂著“題王”這個艾迪都對謝俞說了什麼。

好像都不是什麼好話。

賀朝大腦反應遲緩, 筆尖觸在薄薄的紙張上,寫下一個根號二之後就沒再動彈。墨水逐漸暈開, 隔了一會兒,他才盯著那團黑色墨蹟想起來最欠揍的那句, 不知道怎麼想的,說了出來:“……我讓你三道題?”

謝俞帽子還沒摘, 罩在頭上,又低著頭,從賀朝那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的鼻樑和下巴, 嘴角抿著, 看起來情緒有點糟。

能不糟嗎。

謝俞手裡捏著筆,覺得跟這個傻逼在夢裡見了一面的可能性還更大一點。沒准真是做夢。

謝俞對著題目緩緩吐了口氣:“行啊,你讓。我讓你十道。”

賀朝:“……”

兩個上課成天睡覺打遊戲,以一己之力把三班平均分拉得各科老師恨不得直接跳崖,上課連書都不知道該翻哪頁的年級墊底, 現在卻坐在樓道裡口出狂言。

平時在學校,出場頻率最高的對話是:老師在講哪題?

-不知道。

-這題你會嗎?

-不會。

-看你不會我就放心了,那你作業抄完了?

現在放完狠話之後,自己也覺得有點恍惚。

賀朝帶過來的這套《高考精選》,謝俞沒怎麼挑,難度都差不多,隨手撕了一張下來,又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看完直接把手機往地上扔。

半個小時,差不多十一點收卷。

在看到賀朝能答出來什麼玩意兒之前,謝俞還是持懷疑態度,即使心裡隱隱有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不斷地在往外冒。

賀朝情緒飄忽不定地寫了兩道題。

握著筆,手指骨節凸起,看著試卷上醜到飛起的爛字,愣了愣才把筆從右手換到左手。

謝俞寫完的時候還沒到十一點,抬頭看過去,臺階上那位傻逼也正好停了筆,把試卷擱在膝蓋上看著他。

兩個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

謝俞拎著試卷往臺階上走,去拿賀朝膝蓋上那張的時候,賀朝一隻手按著試卷,另外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低聲說:“那個,放我一馬?”

“你不是挺囂張嗎,”謝俞說著,把試卷一點一點從他手裡抽了出來,抽到一半抽不動,又說,“鬆手。”

謝俞本來還在心裡說不可能,結果看到試卷……說不出話了。

除了前幾行醜字以外,試卷上的其他字雖然筆鋒還是狂,但狂得淩厲大氣,筆力勁挺,是那種不太規矩的漂亮,跟前面那幾行看起來根本不像同一個人寫的。

謝俞不知道該說什麼,把試卷翻過去又看了幾眼,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我左撇子,”賀朝心裡有點發怵,解釋說,“不過我右手寫得也不差,就是風格不同,右手更豪放灑脫一些……”

他從小就用左手用得比較順。不過家裡人有意識讓他練右手,想趁著孩子年紀小板板正,時間久了,“左”得不是太明顯。

“糾正一下。是狗屎。”

謝俞心說這人都頂著題王這個艾迪來了,字突然變好看也沒什麼好驚訝的,業務能力堪稱一流。但還是說不出的上火,於是說完又道:“你對豪放灑脫可能有什麼誤解。”

半小時答題時間有點緊,賀朝答題跳步驟跳得很嚴重,三步並一步,大片空白的答題區域就用了一半,在草稿區算出來答案,然後直接在答案上勾個圈就算最終步驟。

謝俞仔仔細細地從第一題開始看,從頭看到尾,發現除了賀朝在算最後那道解答題的時候筆誤漏了小數點之外,基本沒有哪裡出錯。

賀朝也在看他的。

掃了一眼,發現男朋友前十題真的空著。

說讓十道題就讓十道,很囂張。

順著往下看,每道題條理清晰簡明扼要。

賀朝之前看過那個“X神”刷題,邏輯思維騙不了人。不管是從切入角度的選擇,還是做題時喜歡劃線提煉重要條件的小習慣,都跟面前這張試卷呈現出來的一模一樣。

對完答案,就算再不願相信,事實擺在面前。

——謝俞這時候才感覺到什麼東西一點點、控制不住地從腦子裡沖了出來。說不上來那種感受,震驚之余,最直觀的感受就是看對方像個傻逼,看自己更像個傻逼。

賀朝張張嘴,話還沒說出口,就見謝俞邊撩袖子邊說:“我暫時不知道說什麼。這樣,先打個十分鐘。”

賀朝:“不好吧,暴力解決不了問題,不如我們心平氣和坐下來……”

“好好聊聊”四個字還沒說全,謝俞已經動了手。

賀朝單手撐著臺階站起來,往邊上退了退,還沒站穩,迎面又是一記。

夾著風似的,毫不留情。

樓道裡空間本來就小,兩個人都施展不開,雖然沒動真格,但也不是鬧著玩。尤其謝俞這位從小到大有什麼事不能解決就把人摁在地上摩擦,能動手就絕對不廢話的黑水街街霸。

賀朝一邊挨揍一邊在心裡說,老子男朋友,二話不說就是幹的樣子真他媽可愛。

謝俞剛開始比較猛,後面逐漸松了力道。賀朝順勢把人攬進懷裡,摁著不聽話的小朋友,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

男孩子硬骨氣,傲得不行,唇卻軟得很。

謝俞後背抵著牆,寬鬆的連衣帽遮著額頭,視線有些受阻,最深的感官就是這人掐在他腰上的手,還有這人探進他唇齒間,肆意強硬、帶著侵略性的動作。

狹小的樓道。

下面幾層有幾個人走動,腳步聲順著迴旋樓梯慢慢繞上來。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

賀朝沒有完全鬆開他,嘴唇若即若離地,尤其張合的時候,有意無意蹭在謝俞唇上,說話的時候抬手一點一點把謝俞頭上的帽子往下拉:“這樣,我們先親個二十分鐘。”

“滾。”

這麼鬧了一出,從在世紀城門口碰面,再到看見對方近乎滿分的試卷,那種措不及手的情緒才逐漸消下去。

兩個人並肩坐在樓梯上,各自組織語言。

謝俞用指腹抹了抹嘴角,剛才被這人親得發疼,緩了一會兒才問:“有煙嗎。”

“小朋友不能抽煙,”賀朝從兜裡摸出來根棒棒糖,粉紅色包裝紙,騷得要死,他捏著棍子反問,“……將就一下?”

謝俞接過來,拆了糖紙。

“你到底怎麼回事,”謝俞拆到一半,想起來前不久花了挺多心思整理的那份學習資料,又說,“你他媽知道我為了整理那個……”

賀朝打斷道:“年級倒二,你又是怎麼回事。”

提到那兩封學習郵件,謝俞話說到一半又止住了,然後他回想起當初莫名其妙出現在他桌上的《高中教材全解》,隱約覺得不對勁,抓到了一絲端倪。

“書是你買的?”

賀朝琢磨著“整理”兩個字,也回味過來:“郵件是你發的?”

“……”

謝俞沒說話,把糖紙揉成一團抓在手心裡。

操,這都是什麼事。

繞了一圈,原來在瞎操心。

賀朝手掌撐在臺階上,被臺階邊沿硌著,突然有點想笑:“我還以為……主要萬達他們分析得挺像那麼回事。”

謝俞說:“像個屁,扯成那樣你也信。”

下面幾層的腳步聲陸陸續續的,現在總算停下來。

樓道顯得有些空蕩。

賀朝斂了笑,坐在臺階上,從上面往下看,視線蕩下去,沉默一會兒,才說:“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在電技那邊吃飯,撞上的那個……圾哥。”

謝俞咬著糖,嘴裡含著東西,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賀朝以為那件事情永遠不可能有主動講出來的一天,只能壓在心裡。

壓爛了。

堵著,上不來也下不去。

其實過去幾年了。很多細節已經逐漸變得記不太清,但每當他以為差不多可以忘記的時候,總是會在某天夜裡,大汗淋漓地驚醒。

等他一口氣把那件事說完,還是不太敢去看謝俞的臉。

滿腦子都是,小朋友會不會覺得他這個人真差勁,會不會對他失望,會不會……

賀朝想著想著,沒發覺掌心一直硌在臺階邊沿,已經硌出來一道印子。

謝俞沒說什麼“沒事這不怪你”、也沒說“你做得確實不對”,不責怪也不安慰。

在賀朝心裡越來越沒底的時候,謝俞捏著細細的塑膠棒,把糖從嘴裡拿出來,然後遞到賀朝嘴邊。

“哥,吃嗎。”

作者有話要說:  賀朝:讓大家失望了,我還活著。我家小朋友真可愛。

 

 

第七十五章

賀朝本來低著頭,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下面那幾節臺階, 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 聽到這句,才猛然抬眼看過去。

謝俞看起來沒什麼太大反應。

唯一的反應,就是還沒等賀朝說吃不吃, 直接把糖塞進了他嘴裡。

賀朝愣了愣。

然後水果糖的味道一點點沖上來。

甜的。

小朋友吃過的。

小朋友還叫了聲哥。

賀朝腦子裡其他念頭突然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句:……也太犯規了。

謝俞沒想過身邊這位“題王”會因為這種原因,因為這種原因差點放棄自己。重讀一年, 也還是放不下顧慮, 考了個最末等的高中,占著年級倒數不放。

從所有人眼裡前途無限的尖子生, 跌到及格線之外。

一下子墜下去。

謝俞又想起來認識這人這麼久,真正見他發火也就是徐霞和楊三好那次。

“你高一打架也是因為這個?”謝俞往後靠了靠, 手撐在地面上問。

他這個從來不聽八卦的人,雖然當時不知道隔壁樓老大是誰叫什麼, 但是賀朝的英勇事蹟在學校裡傳了個遍,想不知道都難。

謝俞當初是因為“中考作弊”、再加上打架才封的西樓老大。

賀朝不是。

他不像謝俞,入學的時候就自帶流量, 甚至還安靜了一陣子。在風平浪靜上了兩個月的課, 經過期中考試之後,因為一件事才突然間名聲大噪。

簡單來說就三個字——揍老師。

同樣是打架,這分量可比謝俞一個人在外面幹翻了五個人重多了。

“那個啊……”

“當時我們班有人買答案,他覺得是我帶的頭,”賀朝咬著糖, 連名字都不想提,就用了個‘他’來代替,說完又說,“挺瞧得起我,我買個屁的答案,要真買了還能考十分?”

賀朝現在想想,當時脾氣也是太爆,呵呵兩聲就算完了,何必起來踹桌子接著吵。吵著吵著壓不住火,揮著拳頭直接就上去了。

下手也沒輕沒重的,差點把人弄進醫院。

那天放學他沒走,在廁所隔間裡抽完了半包煙,渾身都是煙味,一直在想,自己到底都在幹些什麼。

賀朝說到這,想起來身邊這位年級倒二還沒有開始發言,轉了話題:“你呢。”

“我,”謝俞語氣平淡地說,“我害怕自己太優秀,想給其他人留條活路。”

“……”賀朝聽得梗了梗,抬手在他頭頂揉了一把:“認真點行嗎。”

謝俞那事,算是家事。

他家裡那位智障老哥,賀朝之前就見識過了,同時還見識到了小朋友在樓道裡走了個來回,罵髒話不帶重複的過硬本領。

謝俞說完,看賀朝那副想說點什麼的樣子,又打斷道:“沒事,我心裡有數。”

鐘國飛那時候跟他說什麼他兒子要強,他沒怎麼放在心上,而且差點就沒忍住當場對鐘國飛說:你兒子要強關我屁事。又不是我兒子。

但他不能不管顧女士。

起碼在他沒能力脫離現在這個環境之前,盡可能地護著點她。不管用什麼方法。

雖然小朋友看著很酷,賀朝還是有點擔心:“你有什麼數啊,到時候打算考什麼學校?”

謝俞:“也不用太好,清華北大就行。”

“……”

賀朝沒話說了。

他之前在百度知道裡發的那個求助帖,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滿滿的都是槽點。

兩個人又在樓道裡坐了會兒,謝俞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到飯點了,於是站起來,腳尖踢了踢賀朝的腳,踢完了轉身往上走:“餓嗎,約個飯?”

賀朝把糖咬碎了,看著他說:“約個會吧。”

他們倆從確定關係開始,平時都在學校裡,週末也各自有事。

就算出去玩一趟也是集體活動,電燈泡都不能按個算,直接就是一個團,三十號人。除開那次賀朝一聲不響跑到黑水街找他,四捨五入勉強算場約會之外,想想也沒別的了。

謝俞一隻手剛拉開秘密頻道那扇厚重的門,聽到“約個會”這幾個字,腳步頓了頓。

他們現在在第七層,剛才要是再往上跑兩步,直接到頂樓。

從秘密頻道走出去,發現這一層都是家居裝潢,樓層高、逛的人也少,只好找電梯往下走,賀朝邊走邊搭著謝俞的肩膀問:“情侶出去約會都幹點什麼?”

“你不知道?”

“我第一次談戀愛,還不太熟練。”

“問百度啊,你不是喜歡百度嗎。”

賀朝沉默兩秒:“……夠了啊,這茬是不是過不去了。”

賀朝被謝俞毫不留情地槽了一通,最後還是老老實實拿著手機查了百度。

上趟電梯剛走,現在還停在底層,估計還得再緩一會兒才能上來。

謝俞手裡拿著試卷,等得無聊,湊過去看賀朝的手機螢幕,看到一行特別羞恥的標題:約會攻略,教你如何牢牢抓住他她的心。

“吃飯,看電影,”賀朝邊看邊讀,念了兩條停下來說,“……看電影這個吧,除了恐怖片哥什麼都能陪你看。”

網頁上除了這些大框架之外,還有附近餐廳推薦,甚至連跟物件吃飯的時候要注意些什麼都有,說是要從小細節體現出男人的紳士和浪漫,讓另一半沉醉其中。

謝俞往下掃了眼,無意間在文檔最末端看到一個在邊上用紅色小字標注出來,寫著終極環節的玩意兒。

賀朝讀完了前面的,又往下滑了點兒,指腹停在終極環節那裡,也看到了那兩個顯眼的大字,念到一半突然卡頓:“開……”

開房。

“……”

電梯邊上顯示的樓層數離他們這層越來越近。

賀朝喉結上下滾了滾,直接關手機。

謝俞沒說什麼,但也就是表面上看著淡定,賀朝低頭的時候,看到這人耳尖都紅了。

伴隨著“叮”地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謝俞說不上來自己哪裡不對勁,好像哪兒都不太對勁。

腦子裡某些不太健康的東西往外冒,沒由來地想起前些天在寢室裡,賀朝伏在他身上低聲喘氣的樣子。

賀朝咳了一聲,生硬地轉了話題:“我們先去吃飯?”

剛開始找餐廳的時候,他們還小心翼翼地四下注意著有沒有薛習生的影子,結果吃完飯,走到娛樂區,發現人多到只要手一松,男朋友都能被擠沒了。

這要是再碰上,那也真是命運的安排。

“他現在應該在交流學習心得,”謝俞回憶了一下那封請柬上的行程內容和對應的時間,隨口說,“等會兒還要分享《快樂物理》。”

“……”賀朝之前沒看得那麼仔細,這樣一聽,覺得實在有點牛批,“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謝俞手裡還拿著試卷,他又看了看賀朝手裡那本《高考精選》,心說這話他也好意思講,到底誰才不是人。

娛樂區主要分電玩城和影院。

影院裡人多,光是排隊檢票進場的就排了一長串。

謝俞挑電影完全就看哪場時間近,再看是不是恐怖片,其他一律不管。最後挑了部十分鐘後即將檢票的科幻燒腦片。

上次在商場裡買東西的時候賀朝就發現了,謝俞這個人真的一點不墨蹟,看上就拿,目的性明確:“就這個了?”

謝俞對看哪場其實沒什麼所謂:“你要看別的也行。”

“就這個吧,”賀朝說,“都差不多。”反正等會兒注意力多半都不在電影上。

他們買票買得晚,好位置基本上都已經被人買走了,只剩下後面幾排。

從後面看過去,前面一片後腦勺。

謝俞坐下之後,直接把手伸到賀朝那邊,手心朝上,那條紅繩還掛在手腕上,尤其顯眼:“牽手嗎哥。”

賀朝發現謝俞心情好了總是喜歡找點事整整他。

周圍吵得很,嘰嘰喳喳一片。

直到影院裡所有燈暗下去,影片準備開始播放周圍人才稍稍安靜下來。

劇情挺俗套,缺乏新意,屬於宣傳片比正片好看一百倍的類型,就靠兩位主演和特效撐著。觀影的人安靜不到半小時,見內容沒意思,又開始聊起天。

電影音效誇張,突然揚起來,又慢慢落下去。

螢幕上打出來的光,把周遭照得亮了些。

就在這樣一片微弱的光線裡,謝俞盯著賀朝看了一會兒,纏著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叫了一聲:“朝哥。”

賀朝側頭看他。

謝俞縮在座位上,身上穿著件黑衣服,整個人都被帶得暗下去了,但那雙眼睛還是很亮,專注地看著他:“你上次問我,你什麼樣子。”

大螢幕上,畫面仍在不斷切換。

被電影裡的音效分散了點注意力,導致賀朝回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句突然冒出來的話、話裡的“上次”是哪一次。

“現在我不是別人,”謝俞說完,頓了頓又說,“那個問題我重新答一下。就講一遍,聽不到拉倒。”

賀朝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然後他聽到謝俞說:“我喜歡的樣子。”

 

 

第七十六章

謝俞長這麼大從沒說過那麼黏膩的話, 雖然語調還是有點冷, 靠著椅背, 說完了就不聲不響地看著他。另外一隻手手邊是剛才在門口買的冰可樂,冒著涼氣。

你是賀朝。

就是你自己的樣子。跟別的什麼都沒關係。

“……”賀朝握著他的手慢慢收緊,聽完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 哄道,“再說一遍?”

謝俞:“勸你別得寸進尺。”

賀朝今天穿得挺普通,簡簡單單的一套衣服, 連騷氣十足的耳釘也沒帶。

即使這樣也還是招搖。

影院裡光線不好, 尤其後排更暗,周圍有人忍不住扭頭往他們這邊看, 從他們一前一後入場起就開始竊竊私語。

直到坐上返程的公交,謝俞也不知道剛才那場電影到底講了些什麼內容, 因為賀朝就著明明滅滅的螢幕的光,隔著兩個人之間那道扶手靠近他, 奪走了他所有呼吸。

動作又沖又急,跟撞過來一樣。

也根本不在意在公共場合跟他接吻,會不會被人看到。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遠。

除開電影音效和喧鬧聒噪的聊天聲, 就剩下賀朝壓抑克制、自言自語似的兩個字:“……要命。”

電影差不多快放到結尾, 螢幕上男女主角總算克服重重阻礙,相擁在一起。

謝俞往後靠了靠,跟他拉開點距離,聲音有點啞:“你等會兒回學校?”

賀朝低頭看了眼褲襠,確定毛衣遮著, 看上去不太明顯,才說:“我回家,學校四點半鎖門,趕不上。”

二中向來管得嚴,尤其週末,避免住校生在外逗留太久發生什麼意外,四點半之後就準時關校門。

謝俞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順著看過去,目光落在某個地方,頓了兩秒。

“硬了?”

“不硬不是男人,”賀朝把毛衣衣擺往下扯了扯,說,“你別看我,我緩緩。”

世紀城這邊公車來得勤,平均十分鐘一輛,剛上車沒多久,車還沒駛離世紀城那條道,顧女士等半天等得不及,撥過來一通電話:“不是說很快就回嗎……現在這都幾點了,晚飯還在不在家裡吃?”

“在車上了。”

“週末就知道出去玩,跟同學一起去,哪個同學啊,什麼時候能靜下心好好看書,還有多久到?”

謝俞選擇性忽略掉半句,挑著另外半句回復說:“半小時吧。”

顧女士叮囑完安全問題,接著繼續數落,謝俞安安靜靜地聽了一會兒。

心下那種“跟男朋友偷偷約了個會”的感覺才越來越濃,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麼,無非就是按照套路吃個飯看場電影,現在卻感覺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等顧女士掛了電話,謝俞低頭,想點開音樂播放機找兩首歌打發時間,一眼就看到手機桌面,某社交軟體上標著未讀消息99+

點進去發現三班聊天群裡異常熱鬧,連老唐和吳正這兩個平時不管班群的人都給炸出來了。

[羅文強]@同旁內角互補,兩直線平行,學委,咱能聊聊嗎,我實在是好奇得不行,你空間發的啥玩意。

[萬達]:我也想知道,真是歎為觀止,是我對這個世界瞭解得太少了。

[劉存浩]:什麼玩意兒,聊什麼呢,我去看看。

劉存浩消失幾分鐘之後帶著咆哮體回來了。

[劉存浩]:……

[劉存浩]:臥槽!什麼鬼啊!!!

老唐看企鵝消息看得晚,上線的時候重要內容已經被他們刷過去了,他從容不迫地發出來一個問號。

[唐老師]:?

[吳正老師]:這都是什麼。

[萬達]:老師,來,一起品品。[/圖片]

[羅文強]:學委簡直不是人。

圖片上是薛習生的企鵝空間截圖。

薛習生空間裡沒有萌寵照片,也沒什麼時下爆火的表情包合集,轉發的全都是一些高中數學知識點最全整理、最美化學實驗、提高學習效率的十種方法。

截圖上,薛習生飽含情感地講述了自己跟題王爭霸之間的緣分,感謝主辦方舉辦這次線下見面活動,然後用較長的篇幅著重描繪了自己精彩的一天。

——暑假,走在街上,一張傳單無意間打開了我的學習之門。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熱愛學習,我感覺到我的心臟在劇烈跳動……

“年級前十”同學上臺交流的學習方法讓我受益匪淺,我也要學會把瑣碎的時間拼湊起來。《愛因斯坦的誕生》這部紀錄片真是很精彩,看到最後大家都忍不住落了淚。靈魂不死,學習不滅。

不過唯一的遺憾是沒能看到X神和“題王”的對決。

……

長長的一串文字,後面還配了圖。

是張大合照,十幾號人,每人手裡都舉著本書,對著鏡頭微笑。

謝俞:“……”

薛習生大概學習的時候不怎麼看手機,等他們熱議完一圈,熱度差不多降下去了,才出來冒泡。

[同旁內角互補,兩直線平行]:?

[同旁內角互補,兩直線平行]:這是一款學習遊戲,很有意思。

看到“學習遊戲”四個字,謝俞才想起來在這幫人眼裡,X神和“題王”之間的決鬥還沒個結果。

猶豫一會兒,還是點開智慧果圖示。

出乎意料,題王爭霸遊戲交流區一片祥和。甚至看起來還都挺高興,這種高興謝俞只有在暑假刷題壓過“題王”的時候才在評論區裡見到過。

“學習學習我的生命裡只有”:我就說,肯定是X神厲害!

“年級前十”:真想在現場看一次學神做題。

985211”: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真沒想到……

謝俞隱隱察覺到哪裡不太對勁。

直到他點開好友列表,看到賀朝把個簽從“勝利屬於我”改成了:認輸,X神放我一馬。

車開到十字路口,正好遇到紅燈,緩緩停了下來。

謝俞靠著車窗,沒忍住,笑著罵了句“傻逼”。

二中校慶演出在下個月。

聽上去時間還挺充沛,但當班裡參與節的新鮮勁過去之後,對排舞這件事鬆懈了下來,就連羅文強這個做值日擦窗也不忘扭幾下的人也失去了激情。

大早上,謝俞剛進班,迎面就是明顯有話要說的文藝委員,謝俞站在門口看她:“有事?”

徐靜還是欲言又止。

“她想問你,”賀朝到得早,坐在座位上,翹著腿說,“週末在家練舞沒有……用不著問,一看就是沒有。”

何止沒練,謝俞壓根不記得這事:“練什麼舞?”

徐靜問了一圈,完全絕望了:“說好的宇宙無敵帥男團,說好的一鳴驚人,說好的夢想。”

劉存浩週末在家,有閒工夫打遊戲還來不及,邊收作業邊說:“這個事情吧……萬達你說。”

萬達:“說不出,下一個。”

羅文強還在吃早飯,手裡捧著一袋肉包,好不容易才把嘴裡那口咽下去,才替大傢伙辯解:“這個事情吧,主要還是太容易知足,你看我們整天在群裡暢想,已經滿足了。”

班裡很吵,有念課文的、抄作業的。

瘋狗在窗口晃了兩圈。

每次晃過去,班裡就暫時安靜一陣。

“好,說得好,知足常樂,”劉存浩拍完手,清點了一下作業,發現賀朝來得雖然早但是什麼都沒有交,於是揚聲道,“朝哥,物理作業交一下?俞哥,還有你的。”

謝俞剛把東西放下,聽到這句,低頭在桌肚裡找物理練習冊。

這還是上周週四佈置的作業。就兩頁,他沒怎麼寫,空了大半,填了空的那些基本也都是錯題。

結果還沒拿出來,手被賀朝摁住了。

謝俞看一眼他的手:“幹什麼?”

“你這業務能力不行啊,”賀朝低聲說,“你就直接交?”

謝俞沒反應過來。

他該空的不該空的都空著了,錯題百出,是一份物理老師看了能扣下來讓他單獨去辦公室接受教育的作業。

謝俞還沒琢磨明白,就聽見賀朝沖劉存浩說了五個字:“物理有作業?”

“……”

劉存浩簡直無語,但完全在意料之中,他隨手從那疊作業上挑了一本,沖賀朝扔過去,提醒道:“五十六頁,趕緊啊,我得趕在上課前交過去。”

扔得挺准,賀朝正好接住,流裡流氣地吹了聲口哨說:“沒問題,兩分鐘搞定。”

“怎麼樣,”賀朝找了支筆,攤開打算意思意思抄幾道,“服不服。”

謝俞抬手按了按額角:“服。”

數學早自習之前,老吳在班群裡吃瓜沒吃過癮,趁著上課鈴沒響,又問了一句怎麼回事,聽完台下同學你一言我一語之後說:“這樣啊,那還挺好,建議咱班都去下載一個。”

羅文強:“不不不了吧老師,不太適合我們。”

劉存浩:“做不到。”

萬達:“寧死不屈。”

大家越聊越起勁,正好上課鈴響,老吳敲敲講臺:“行了,上課了,今天早自習我給你們講道厲害的大題。”

吳正話還沒說完,賀朝側頭問:“打遊戲嗎。”

說是打遊戲,只不過雙排打著打著,隊內頻道裡畫風變得不太對勁。

[賀帥]:就剛才那道題,我有三種解法。

[XY]:兩種,哪來的第三種。

[賀帥]:取斜邊中心點,跟F點連線,你再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黃木有話嗦。

 

 

第七十七章

老吳寫完題目在邊上畫了示意圖, 為了簡化題目難度讓他們看得更清楚, 提前畫好了輔助線。

謝俞抬頭看了兩眼黑板, 差不多懂了賀朝說的第三種解法到底是個什麼思路,這個解法雖然可行,但是牽扯出來一堆不必要的資料, 互相推個幾圈才能把最終結論推出來。

[XY]:計算太複雜。

[賀帥]:還行吧,腦算三分鐘解決。

[XY]:你很囂張。

手機螢幕上,兩個遊戲角色周遭全是酷炫技能, 謝俞打完字, 手速奇快地在技能欄裡發了一波攻擊。

賀帥順著攻勢,直接沖出包圍圈去幹後面那只大boss

那只怪皮厚耐打, 好不容易打到殘血,賀朝餘光瞥見右上角隊伍頻道裡冒出來的五個字。

[XY]:你什麼打算。

謝俞沒直接問“還要裝多久”。

打算。

賀朝盯著“打算”這兩個字, 手忽然停住,本來要發動最後一擊, 卻鬼使神差摁了治療。

然後他操縱著的那個遊戲角色停下所有動作,在原地嗑了瓶藥。

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局面突變。

賀帥傻站在邊上喝藥, 血一截一截往下掉。

等血全部掉完, 人物角色也隨之倒下,就在倒下去的那一秒,賀朝一句話正好編輯完,發了出去。

[賀帥]: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賀朝繼續打字,還沒打完, 螢幕中央彈出來一個訊息方塊:您的好友沈捷請求加入隊伍。

吳正這道厲害的大題講了兩塊黑板,隔壁班朗誦古詩詞的聲音從視窗飄進來。

“趁你們早上腦子比較清醒,給你們講講這題,”吳正半截粉筆用完了,捏著指甲蓋大的粉筆頭,想換一根,正好看見後面那排低著頭不知道幹什麼的兩個人,“……”

吳正這回沒扔粉筆頭,他沖台下做了個“噓”的動作,示意大家不要出聲,然後拿著教尺不動聲色地走過去。

劉存浩憋著笑,手握成拳頭抵在嘴邊對萬達說:“賭五毛,他們倆算是今天完了。”

“那不一定,”萬達彎腰湊過去,“朝哥套路那麼深,我相信他可以起死回生。”

事實證明萬達想太多。

賀朝手裡拿著手機,吳正走到跟前的時候,連帶著把他手機螢幕上的遊戲介面都看得一清二楚。鐵證如山,直接死透了。

吳正彎腰湊近了看:“您二位生活挺豐富啊。”

謝俞只來得及退隊,把聊天記錄蓋下去。

賀朝也是一樣。

吳正只能看到遊戲大廳裡兩個衣著簡陋的遊戲角色,以及賀朝螢幕上不斷跳出來的系統消息:您的好友沈捷請求加入隊伍。

您的好友沈捷請求加入隊伍。

“……”

沈捷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結果他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他朝哥跟謝俞兩個人也在裡面。

八班班主任坐姿豪放灑脫,一條手臂搭在椅背上,指間還夾著支紅筆,輕描淡寫地問:“來,說說吧,你早自習都在幹什麼。”

沈捷戰戰兢兢地說:“認真學習。”

賀朝心態挺好,站在邊上像是被老師特意拎出來表揚似的,笑了一聲,提示道:“沈捷同學,坦誠一點。你看著我的眼睛,再好好回憶回憶。”

沈捷:“……”

謝俞靠著牆站,他昨天晚上睡眠不是很好,早自習也沒補覺,現在在辦公室裡站了一會兒才覺得困,不動聲色地往後靠了靠。

辦公室裡,各科課代表抱著作業進進出出。

都在報備作業情況,幾個人沒交、還缺誰,誰試卷落在家裡忘記帶了。

最格格不入的就是他們三個,周一早自習剛過就站在這裡挨訓。

“老師,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沒有經受住遊戲對我的誘惑,”沈捷雖然沒想到自己能倒楣到這種程度,還是乖乖認錯道,“我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在今後的日子裡戒掉遊戲好好學習……”

趁沈捷在那邊低頭認錯的空檔,謝俞偷偷碰了碰賀朝的手背,半眯著眼睛問他:“知道什麼答案?”

賀朝聽到這句,側頭看他。

他一直很喜歡小朋友穿校服的樣子,雖然二中校服平平無奇,剛發下來的時候甚至被所有人嫌棄,只要能逮到機會不穿校服,那一天都覺得自信心飆升,走路帶風。

但是謝俞穿起來不太一樣,明明不太規矩的樣子,眉眼冷淡又煩躁,分分鐘能撂袖子跟你幹起來,卻還是每天都乖乖穿著。

“你給的答案,”賀朝低聲說,“電影院裡,你給我的答案。”

最開始賀朝對成績好討老師喜歡這個事情,還沒有什麼深刻的感受。

他也不是那種死讀書的類型,該玩就玩。熱門遊戲一樣不落,班裡搞事也總有他。

雖然讓人頭疼,但所有老師提起來都是誇讚居多:“挺好的,有性格。男孩子嘛,現在還小,是野了點……”

明明什麼都沒變。

把成績放低了,就變成高一班主任嘴裡“帶頭買答案”的,變成徐霞嘴裡的“你這種人”。

加上二磊的事情壓著,他好像無止境地往下墜一樣,見不著底。

自己都覺得自己大概真爛透了。

那天謝俞雖然沒直接說。

但是他這位冷酷無情的男朋友,分明用最溫柔的方式拉了他一把。

不是說成功解開了什麼心結,只是覺得,好像有了很多勇氣。

——面對這些,並且跨過去的勇氣。

沈捷長達三分鐘的懺悔,並沒有打動八班班主任,他們班班主任也是個暴躁老哥,聽完來了一句:“感情不夠真摯,滾回去寫份三千字檢討,缺一個字都不行。”

沈捷痛苦地應了聲:“好的強哥。”

然後八班班主任大手一揮:“行了,先回班吧,下次再找時間收拾你。”

老唐倒是沒說這些千篇一律的東西,他忙完手邊的事情,把兩人帶到陽臺,沉吟一會兒說:“你們想過自己想做什麼嗎,不是說非得學習,有些人好好學習是因為目前還不知道以後想做什麼,那就做好手邊的事情,做好準備,去等待喜歡的事情在未來出現。”

“有些人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所以他們努力,為了走向未來。”

“你們呢,想走去哪裡。”

“不管想去哪裡,不能因為不知道,就在地上躺著。”

陽臺上風大,幾盆花擱在邊上曬太陽,老唐那盆叫小翠的多肉也在。他這番話應該也是憋了挺久了,看著他們兩個人整天無所事事,實在是放不下心。

“行了,也不讓你們寫檢討了,”老唐歎口氣又說,“回去上課吧。”

謝俞走在最前面。

沈捷跟在賀朝身後,一踏出辦公室門跟換了個人似的,甩甩頭,心說真是日了狗。

“朝哥,不解釋解釋嗎,”沈捷跳起來想去勒賀朝的脖子,咬牙威脅道,“你對你兄弟我不感到抱歉嗎……”

賀朝笑著任他鬧,沒想到打個遊戲能波及到他,最厲害的是當時老吳直接就去找八班班主任說:“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叫沈捷的,叫他別整天在上課時間找我們班賀朝和謝俞兩位同學一起打遊戲。”

八班班主任護犢子:“你這話說的,怎麼說話呢,我看是你們班兩位同學勾引我們沈捷。”

吳正:“放屁,你自己看看。請求加入隊伍,請求了四五次,你認得字嗎。”

兩個人就這樣吵起來了。

賀朝邊說話邊避開:“解釋什麼,沒什麼解釋的。算你倒楣。”

沈捷個子比賀朝矮了快一個頭,剛想接著跳起來勒,無意間看到兩手插在衣兜裡,走到半路停下來,靠在牆邊冷眼看著他的謝俞。

眼底分明寫著,你再動一個試試?

沈捷:“……”

沈捷默默把手放下:“算我倒楣。我回班了,再見。”

賀朝揮揮手說:“走好。”

他說完,又走到謝俞跟前問:“怎麼停這了?”

謝俞沉默一會兒才說:“老唐。”

“啊。”賀朝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沒說話。

老唐來三班當班主任之後,三班整個氛圍都變了,徐霞在的時候明顯壓著,現在班群裡想說什麼說什麼。

我的夢想那期壁報,雖然大部分人的夢想都是胡扯的,老唐還是花心思幫他們每個人都找了行業資料,希望他們能夠有個目標。

謝俞想說,人跟人不一樣,老唐不是徐霞。

但是他又覺得,賀朝一定是知道的。

最後,謝俞只說:“回班了,男朋友。”

班裡,宇宙無敵帥男團被徐靜拉著重新開始排練,謝俞還沒進班就聽到他們幾個在數節拍,羅文強把水桶腰扭得妖嬈多姿,圍觀的都在笑:“你們想好上臺穿什麼了嗎,體委,你要不就穿運動會上那套,絕對勁爆。就穿那一次多浪費啊。”

羅文強:“……住嘴啊,別讓靜靜聽見,萬一給她開拓出什麼新思路。”

離校慶演出的日子越來越近,門口已經提前掛好橫幅,這幫人除了練舞,最想知道的就是其他班出什麼節目,想瞭解一下對手的實力。

萬達為此跑遍了整個高二年級組,不出三天擬定出來一份比校方節目單還要詳細的單子。

“七班也是跳舞,衣服特別帥,”課間,幾個人拿著那張單子圍在後排,謝俞趴著睡覺,劉存浩就坐在他對面的空位上吐槽,“穿西裝,衣冠禽獸。”

謝俞睡不著,趴著,半睜開眼,手偷偷伸下去握了握賀朝的。

賀朝不動聲色反握回去,握著小朋友細長的手指,指節硌在他手心,某個念頭動了動:“我覺得我們得有點創意。”

徐靜也在看單子,低著頭問:“你說,什麼創意?”

“比如說,”賀朝頓了頓,又笑了,“……黑指甲油。”

作者有話要說:  木鴿黃撲通一聲跪下了。

 

 

第七十八章

萬達剛才還在講述自己為班級做出的巨大貢獻, 自己說著都差點感動哭, 說是為了節目單差點死在七班, 剛進去被一群人圍住。

賀朝那句黑指甲油一出,萬達直接後退兩步,腳步踉蹌, 拉著劉存浩說:“臥槽,兄弟們快撤。”

劉存浩差點沒站穩,整個人直接跳起來, 起身的時候把椅子也帶翻了:“……撤撤撤, 趕緊跑!”

賀朝察覺到謝俞整個人僵了僵,本來還故意在他掌心裡瞎蹭、時不時勾著他手指的手忽然頓住, 然後謝俞支起身子,看著他說:“你想死?”

謝俞黑指甲油的事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傳說中就是個陰鬱、讓人捉摸不透的人物。

雖然劉存浩他們也不知道具體到底怎麼回事, 但高二入學那天,謝俞上臺說的自我介紹就是不塗黑指甲油, 反正聽起來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話題。

“他們倆真是,”劉存浩他們安全撤離戰鬥區域,從教室後排跑到講臺, 喘了口氣, “整天就知道動手動腳。”

萬達說:“動手動腳這個詞用得不錯。”

可不就是動手動腳嗎。

雖然謝俞沒睡醒的時候格外躁,從他們那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賀朝把謝俞壓在牆上,手還抓著人手腕不放。

賀朝看著他:“不鬧了,我開玩笑的。”

謝俞都不跟他廢話,兩個人立馬扭打在一起。

羅文強看著搖了搖頭:“傷風敗俗。”

許晴晴:“不堪入目。”

萬達:“給裡給氣。”

賀朝對謝俞的脾氣摸得挺透, 就是看著硬,只要順著擼不出三分鐘就能把這臭脾氣順下去。結果剛順下去的脾氣,被徐靜一句話又激起來了:“其實我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啊……”

他們排的這個舞,曲風不像七班那種接地氣的神曲,選得比較冷酷,加上些其他元素,走走陰暗風也挺合適。

徐靜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案可行。

羅文強本來看他們倆打完了,從講臺上下來,聽到這句又連忙退回去:“靜靜,你是認真的嗎靜靜。”

謝俞正單手把椅子扶正,聽到這句,抬頭看了徐靜一眼。

那一眼看得徐靜背後發涼。

徐靜還真沒放棄,第二天帶了瓶指甲油過來,又不敢遞到後排,坐在許晴晴邊上忐忑地問:“你覺得怎麼樣,我應該採取什麼樣的開場白,俞哥才會給我活下去的機會?”

許晴晴邊收作業邊說:“我覺得世界上沒有這種開場白。”

徐靜失望地歎了口氣。

倒是賀朝從外面回來,經過第三排的時候順手抽了兩張許晴晴擺在桌角的餐巾紙,邊擦手邊問:“文委,你這什麼。”

“指甲油,”徐靜說,“黑的。”

賀朝接過來,擰開看了眼,頓了頓又說:“借我一會兒。”

謝俞早自習補覺,趴著眯了一會兒沒睡著,英語老師帶著他們念詞彙手冊的聲音太大,而且這群人都沒念在一個頻率上,剛開始還挺齊,翻頁之後越來越亂,有快有慢。

他閉著眼,感覺到賀朝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

然後一陣有點刺鼻的味道飄過來。

謝俞睜開眼,看到賀朝仔仔細細地在往他指甲蓋上塗東西:“……”

賀朝就是想看看小朋友塗上什麼樣,結果塗完半隻手,發現視覺衝擊實在有點大。

謝俞指甲修得很乾淨,手指細長,骨節分明。

黑色指甲油塗上襯得整只手白到近乎病態。

“擦了,”謝俞忍著沒發火,說完又說,“給你三秒鐘。”

等謝俞說完,賀朝才回神,用剛才擦手的那團紙巾,胡亂地把指甲蓋上那片黑抹了,擦的時候不小心蹭到邊上,沾了一點兒在指縫裡。

距離校慶演出的那天越來越近。

除了緊鑼密鼓的排練,重中之重就是琢磨演出服款式,他們前後挑了很多套,徐靜甚至還請了老唐過來參謀,但是老唐的品味顯然跟他們不在一個時代:“你們覺得中山裝怎麼樣?中國共和與憲法精神……”

所有人異口同聲:“不不不不,不怎麼樣。”

“不合適,真不合適。”

謝俞對穿什麼只有一個要求:正常點。

其他都無所謂,直接校服上也行。

最後徐靜挑來挑去,還是決定直接穿白襯衫上場,款式百搭,基本不會出錯。

由於下單下得晚,等快遞派送到學校的時候,離校慶只剩下兩天時間。

“剛到,人都還沒走吧,”放學鈴響沒多久,羅文強抱著個紙箱子從門衛室回來,“快快快,按著碼數把自己的拿走,回家試去,有不合身的明天再說。”

謝俞回到寢室,直接把衣服扔在床上,洗過澡才盯著那套衣服看了一會兒,然後把它從透明包裝袋裡拿了出來。

挺簡單,看著有點偏大。

賀朝敲門的時候,謝俞剛把毛衣脫下來,還沒來得及穿上襯衫。

剛才晚自習賀朝就說昨晚做到一套挺有意思的試卷,等會兒回去拿給他看看,謝俞知道他要來,也就沒鎖門。

門虛掩著。

賀朝曲起手指敲了兩下,也沒在意,直接推開,哪料入目就是男孩子裸露的脊背。

謝俞剛洗完澡,頭髮沒擦乾,看起來濕漉漉的。

賀朝的視線控制不住地去看謝俞下身穿的那條低腰牛仔,後腰某塊地方淺淺陷下去,再往上,肩胛骨凸起,線條流暢。

他只看到兩眼,連眼睛都沒眨,謝俞已經把襯衫套上了。

“試卷呢,”謝俞邊說邊把衣服紐扣扣上,抵著頭,手指纏著白玉似的衣扣,剛扣到一半,衣領大開,襯得鎖骨越發清瘦,“你做到哪兒了?”

白襯衫明明看著冷清,賀朝卻覺得周遭空氣一點點燥熱起來。

誰還有心思去管什麼試卷。

“不做了,”賀朝說,“做點別的。”

單人床容納下兩個人還是有點勉強,動一下就發出“吱呀”的聲音,周圍寂靜無聲,這點聲音被放大,聽起來格外曖昧。

謝俞剛把襯衫紐扣都扣上,又被賀朝從下往上一顆顆解開。

賀朝動作沒什麼耐心,單手解紐扣解得煩躁,要不是謝俞出聲提醒他過兩天上台還得穿,那幾顆紐扣,估計能被他直接扯來。

“別扯,”謝俞頭髮半幹,襯衫領口被打濕,連眼睛也像起了霧,“再扯你就滾下去。”

賀朝手上松了些力道。

指腹帶著灼熱的溫度,不斷往上游離,另一隻手拉開謝俞褲子拉鍊,低腰牛仔掛在胯間,然後直接伸手進去。

謝俞剛才話還說得狠,現在有點說不出話,五根手指無意識地插進賀朝頭髮裡,指節曲起,壓著聲音“嗯”了一聲。

極其細微的,溢出來的一聲。

尾音微微往後拖,聽得人心裡被什麼撓了一記似的。心癢。

兩個人都沒控制住,在賀朝的手緩緩往後移,從謝俞後腰探下去,順著尾骨,摸到某道陷下去的…… 謝俞感覺到他的手在摸哪裡,渾身僵住,腦子裡懵了一下。

“……哥。”謝俞貼著他的唇,低聲喊他。

賀朝被這聲“哥”叫得清醒了點。

小朋友還沒成年。

沒成年。

操。

兩個人都已經脫得差不多,賀朝把手抽出來,撐在邊上,緩了一會兒。

謝俞沖完澡,感覺還是不太冷靜,順便把那件襯衫也過水洗了一遍。

賀朝也好不到哪兒去,等他洗完出來,樓下已經有人在吹口哨。他擦著頭髮走到床邊,想看看時間,看到十分鐘前小朋友發過來的一條短信。

-過幾個月,生日,18

謝俞說得簡潔,乍一看這三個小分段都連不起來,賀朝看了兩遍,看懂之後覺得自己剛才這澡白洗了,身上又一點點燒起來。

他都懷疑這人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過來撩撥他。

次日一早。

謝俞跟賀朝兩個人前後進教室,徐靜看到這兩人出現,連英語單詞都不背了,連忙過來問衣服合不合身:“襯衫怎麼樣啊,昨天在群裡問,你們倆也不回……”

徐靜昨晚在群裡問了好幾遍,劉存浩說正好,羅文強覺得有點緊,於是大家探討了一波多穿穿會不會變松,最後讓他這兩天少吃點東西。

聊到最後發現兩位元團隊核心人物全程都沒出現過。

艾特好幾次也沒用。

“衣服啊,”賀朝咳了一聲說,“……挺合身。”

昨天留的作業還沒寫,謝俞攤開作業本打算抄兩題。

衣服合身是再好不過,馬上就是校慶,不合適也沒時間換,徐靜放下一半心,又問:“俞哥你呢。”

謝俞還沒說話,賀朝就說:“他也合身。”

徐靜:“……”

徐靜隱約覺得這話哪裡不太對勁,琢磨一會兒琢磨出來了,小心翼翼道:“你怎麼知道?”

謝俞在抄選擇題,抄到一半筆尖頓住。

 

 

第七十九章

二中校慶那天, 學校里拉滿了橫幅, 通告欄貼著海報, 紅豔豔的一片,相當喜慶,上面寫著:熱烈祝賀立陽二中建校六十七周年。

校門口還精心掛了彩帶,

同學們背著書包從門口進去,討論了一路。

學生會的人前幾天就開始佈置大禮堂,佈置得差不多之後就專心準備下午彩排。

這天全校所有老師都穿起了正裝。

老唐本來就算不上年輕, 偏偏審美比年齡還要老上幾歲, 對老式布鞋情有獨鍾。現在穿上正裝,總算把審美拉回及格線, 整個人看起來精神許多。

但老唐看起來還是有點不太自在,站在講臺上, 時不時抬手拉扯兩下領帶。

“徐靜在群裡說中午吃完飯去禮堂彩排,”賀朝拿筆戳了戳謝俞, 問,“你動作還記得嗎。”

謝俞趴著,側頭枕在胳膊上看他:“記得。”

賀朝抬手, 動作相當自然地揉了一把, 小朋友頭發軟,碰上就不想放手:“你這話我怎麼不太信。”

謝俞排練的積極性不高,大部分時間都是冷著臉隨便跟著動彈兩下,徐靜連跳舞跟跳大神一樣的羅文強都不擔心,就擔心謝俞到時候動作跟不上。

謝俞只是覺得既然都會了, 一遍遍排有點煩而已:“愛信不信。”

瘋狗今天難得煽情,在廣播裡給全校師生讀了一遍二中校史,簡單回顧這六十多年來的每一個腳印,最後說:“其實我們二中校史,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不是多光輝的豐功偉績,也不是多優越的師資力量……是你們這一屆又一屆,在二中度過三年高中時光的孩子們。”

廣播裡瘋狗嘮叨個沒完,謝俞聽得頭疼,隨手翻開邊上那本漫畫書。

這套漫畫書還是萬達從家裡帶過來的,一共十冊,熱血高校題材,在教室裡瘋傳了幾天,全班男生你一冊我一冊輪著看。

前天羅文強偷偷在數學課上看,被老吳收走,還被罰了十道數學題。這幫人心癢難耐,打算趁老吳不注意,偷偷潛進老師辦公室裡拿回來。

“老謝,是不是男人,”賀朝想拉著他一起去,但謝俞不是很感興趣,於是激他,“你是不是怕了。”

謝俞:“我怕個屌。”

結果他們跟著萬達在辦公室門口晃了好幾圈,看到老吳翻開了那本漫畫書,一看就是一個課間,根本不給他們下手的機會:“……”

謝俞沒翻兩頁,聽到賀朝在邊上揚聲道:“老師您今天……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一下年輕十幾歲,特別帥。”

賀朝說話的時候往後靠,連帶著座椅也翹起來,晃晃蕩蕩的。

劉存浩領會過來,跟著說:“簡直就是二中郭富城。”

好話都讓他們給說完了,羅文強只能說:“反正就一個字,帥!”

全班都笑起來,拍手附和。

老唐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頂:“瞎說什麼。”

老唐說完,把手擱在講臺邊,沒再繼續扯領帶。

謝俞盯著在椅子上搖晃、看上去沒個正形的賀朝。

快入冬,一部分怕冷的同學已經穿上冬裝,這人依舊穿得單薄,卻看起來跟個火爐似的,甚至衣袖還折上去,露出一截手腕。

之前劉存浩隨口提過要是他不當班長,班裡最適合當班長的人應該就是賀朝。

是挺適合。

這人看著不守規矩,其實只是不顯山露水而已。

校慶晚會選在放學之後,也就是平時上晚自習的時間。參加彩排的同學中午就得過去,吃過午飯,劉存浩彎腰把演出服從桌肚裡拿出來:“那我們豈不是順理成章地翹掉半天課,美滋滋啊。”

“別美滋滋了,”徐靜和許晴晴兩個人拿了衣服,手挽著手說,“趕緊把衣服換上,換完在樓梯口集合。”

教室裡肯定不方便,光著膀子影響不好,只能去廁所隔間。

一共就六個隔間,劉存浩他們跑進去一人占一個,動作奇快,就像慢一步趕不上吃口熱乎的菜似的,最後剩下來的就只有最裡面那間。

羅文強成功占了倒數第二個,邊鎖門邊說:“對不住了,朝哥、俞哥,你倆就擠擠吧。”

“……”

謝俞拿著衣服,站在廁所門口,很想把羅文強踹進馬桶裡。

“走,”賀朝倒是求之不得,笑著去勾謝俞的肩,“擠擠?”

隔間空間太小,兩個人站在裡面一動不動都能碰上,更何況還得脫衣服。

賀朝動作快,三兩下把上衣脫了,謝俞剛把外套拉鍊拉下去,胳膊肘就不小心碰到了賀朝的腰。有點硬。

男孩子身材精瘦,腹肌看著並不誇張,十八九歲獨有的青澀。

“你讓讓,”謝俞頓了頓,又說,“滾邊上點。”

劉存浩他們換著衣服也不忘閒聊,聊到那本熱血漫畫,扯著嗓子說:“我看到第五冊 了,六在誰那兒?”

“六已經不存在了。”

“在老吳手上。”

“你們還沒偷回來?”

“……怎麼偷!你倒是告訴告訴我怎麼偷!老吳每節課間都在看,現在都還沒看完!”

除開在隔間裡換衣服的,外面進進出出的人也不少。

謝俞穿好衣服,三兩下套上褲子,再抬頭的時候賀朝正靠著門板盯著他看:“怎麼?”

賀朝已經換好了,白襯衫穿在他身上有點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痞氣,最上面三顆扣子都沒扣上,大剌剌地敞著。

“看你啊,”賀朝說,“我家小朋友怎麼那麼好看。”

謝俞把褲子拉鍊一點點拉上去,又往前走了兩步,抬手幫他把衣服紐扣扣好,手指繞在扣鈕上,隔著布料摸到這人身上的體溫,提醒道:“你,有男朋友的人,別太騷。”

賀朝沒動彈,任由謝俞往上扣了兩顆,有點忍不住,低頭向他靠近。

“朝哥,你們好了沒啊?”

羅文強力氣大,敲門跟砸門一樣,哐哐幾下,敲得隔間門板都在震。

賀朝:“……”

羅文強敲完,過了幾秒門才開開,他正想原地轉個圈炫耀一下自己這身新造型,順便問問帥不帥,看到賀朝臉色不是很好。

說好抓緊時間,換好之後在樓梯口集合,許晴晴她們女孩子換衣服比較慢,磨蹭了一會兒。

等她們換好衣服出來,那幫男生已經在樓道口等了五六分鐘。

羅文強萬達他們幾個故意站在靠近走廊的地方,站成一排,認認真真凹著姿勢,羅文強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劉存浩環著胸,表情冷酷、眼神迷離。

徐靜看了一眼直接越過這幫神經病,去找三班的兩位門面。

兩位班級門面倒是低調,並肩坐在樓梯上。

謝俞曲著腿,下身那條低腰牛仔還是破洞,筆直修長,很明顯能看到膝蓋處露出來的大片肌膚,白得晃眼睛。

徐靜看得愣了幾秒。

賀朝手裡舉著手機,另一隻手勾著謝俞的脖子。看樣子是想跟他拍照,謝俞顯然不大樂意,對著鏡頭沒什麼表情。

這人拍照技術不怎麼樣,角度選得也奇怪。要不是兩個人顏值過硬,全靠顏值撐著,不然簡直就是車禍現場。

偏偏賀朝還特別自信:“怎麼樣,看我這構圖。”

“構個屁,”謝俞起身說,“你醒醒,現實一點。”

學校大禮堂使用的次數不多,除了這種校慶表演之外,也只有召集學生開年級大會才會用到。

舞臺上鋪著木地板,兩邊是暗紅色幕布。

從臺上往下麵看,是一排排綿延不絕的座椅。

去的時候劉存浩他們嘴上都還硬得不行,說要吊打其他班,結果一站上舞臺,直接腿軟。

羅文強:“我以前怎麼沒發現我們學校禮堂那麼大?”

劉存浩:“台下坐這麼多人的嗎?”

萬達:“有沒有人想去尿尿?”

“你們慫不慫,”賀朝站在最中間,說話的時候開玩笑輕輕踹了羅文強一腳,“剛才來的時候怎麼說的?”

“宇宙無敵慫男團”代表羅文強:“……我們慫。”

謝俞雖然排練的時候參與得少,但整場彩排下來動作都沒有出過差錯。男孩子在舞臺上跳動的時候、哪怕動作不夠標準,不用燈光師打燈效,整個人自己發出耀眼的光。

跟賀朝充滿表演欲的張揚不同,謝俞不太想表現自己,但架不住別人往他身上看。

一看就挪不開眼。

徐靜跳完,隨著最後一個音落下,心裡那塊石頭也落了下去,心說這次肯定穩了。

傍晚六點,觀眾陸陸續續進場,空檔的禮堂裡熱鬧起來。

第一排坐著校級領導,桌子前擺著名字和職稱。

兩位主持人說完一長串開場白之後,才開始報節目:“……接下來有請高一一班的同學為我們帶來詩朗誦《我的學校》,掌聲歡迎。”

表演節目的都被安排坐在第一排,方便等會兒上臺。

詩朗誦沒什麼看點,謝俞聽到後面,扭頭問:“我們班在第幾個?”

“沒看節目單?在二班後面,第八個。“

“沒注意看。”

說話間,詩朗誦最後一句念完,臺上兩位女生沖台下彎腰鞠躬,然後整個禮堂的燈全部熄滅。幾秒鐘後再緩緩亮起的時候,詩朗誦的那兩人已經下了台,臺上站著的是兩位盛裝出席的主持人:“非常感謝一班帶給我們的精彩表演,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相信大家的心情跟我一樣激動……”

高二二班節目是小品,逗得全場捧腹大笑,正好把謝俞吵醒。

“到我們了,”徐靜從排頭,挨個傳話過去,“準備一下,別緊張。”

羅文強緊張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舞臺看,每個節目都沒落下,扭頭要把話往後邊傳的時候,看到坐在他右手邊的謝俞還在揉眼睛,半眯著,挺困倦的樣子:“到我們了——俞哥,你這也太淡定了。”

之前就有傳聞說三班兩位大佬要上臺,為此學校貼吧裡蓋了好幾棟樓,都在嚎“值了,這他媽有生之年要是能看上一眼,真的值了”。

雖然已經在腦內幻想無數次,但所有人都沒想到,親眼看到,比想像中還要震撼。

 

 

第八十章

“高二三班, 舞蹈《x》。”

主持人剛說完這句, 三班全體在台下歡呼, 音浪從後排傳遞到前面:“哦——”

有幾個人帶頭尖叫,尖叫聲剛開始還很稀疏,周圍環繞著觀眾的那幾排燈逐漸暗下去, 從排頭開始,熄滅至排尾。

只留下舞臺上數十盞聚光燈,從各個角度直直地照下來, 亮得晃眼睛。

“深呼吸, ”賀朝起身說,“體委, 你整個人都在抖,怕什麼。”

羅文強深呼吸兩下, 還是哆嗦:“我不行,我……”

“男人別說自己不行。”

“可我真的……”

羅文強後半句話還沒說全, 就聽到謝俞說;“不然打一頓,冷靜冷靜?”

謝俞剛好在整理袖口,頭也沒抬, 把袖口往上折了點。

羅文強相信這位爺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真的把“打一頓”當成最佳解決方案,如果一頓不行,那就兩頓。

“不用了俞哥,謝謝你,”羅文強瞬間感覺自己手也不哆嗦了, 求生欲讓他冷靜下來,“我相信我可以的。男人,行。”

賀朝一手搭在謝俞腰上,聽到這話笑了笑,俯身在謝俞耳邊說:“挺厲害啊。”

謝俞往前走了兩步,賀朝的手剛開始還只是輕輕搭著,然後越來越不著調:“能他媽別摸了嗎。”

徐靜帶頭,她和許晴晴兩個人把頭髮紮成高高的馬尾辮,髮型簡單,甚至還有點帥氣。兩人中午在廁所裡偷偷改了造型,襯衫下擺塞進褲子裡,想顯得腿更長一些。

一群人浩浩蕩蕩,氣勢很足地沿著側面臺階往舞臺上走。

謝俞走在最後,沒跟他們擠臺階,估摸著舞臺高度也不算太高,於是單手撐著舞臺地板,乾脆俐落地翻了上去。

順著動勢,身上那件襯衫衣擺往上提,若隱若現地露了半截腰。

男孩子身形清瘦,腰看起來挺細。

也是只一晃眼的功夫。

台下觀眾被這個簡單、卻堪稱囂張的動作點燃了,不光是三班同學扯著嗓子瞎叫喚,整個禮堂爆發出一陣尖叫和掌聲。

坐在前排,離得近的幾個低年級女生沒親眼見過傳說中的校霸,名字和臉對不上號:“啊,那個是不是……?!”

“西樓謝俞。”

東西兩樓當年隔著條長廊,井水不犯河水。高二之後這兩位傳說的校霸也沒再鬧出點什麼事,唯一的事大概就是學校貼吧裡高聳入雲的cp樓。

現在兩個人並肩站在臺上,站在聚光燈下,整個人都被鍍上一層光,極其惹眼。

賀朝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有距離感,跟平時散漫的模樣不太一樣,倒是挺符合他們對“校霸”的想像。

音樂前奏響起,全場沸騰。

賀朝站在舞臺中央,其他人圍著他下蹲、單手撐地,做開場動作。

燈暗下去幾盞。

他抬起手,手臂高舉過頭頂,跟著前奏電音旋律和強硬猛烈的鼓點,手指曲起,散漫地在空氣裡比劃了個三。

賀朝氣勢很足,不過動動手的功夫,把整個場子撐了起來。

全場視線都彙聚在他身上,襯衫袖口順著這個姿勢往下滑,露出骨節分明的手腕,上頭那圈紅繩格外醒目,等下一聲鼓點響起,又把無名指壓了下去,變了個手勢。

三。

二。

一。

第三聲鼓點落下,所有人向周圍散開,換了隊形。

“雖然帥吧,但是這麼中二的嗎。”

三班同學心裡又是激動,又覺得一股難以言狀的羞恥湧上心頭:“……得虧是朝哥,這動作換了別人我都不敢看,臭嘚瑟。”

賀朝平時戲就多,再羞恥也比不上運動會那次,還沒過終點線就直接帶著他們喊誰是第一。

他們幾個人裡只有徐靜學過舞蹈,剩下都是半吊子,雖然這麼多天下來把動作記熟了,做出來還是不太到位。

但最打動人的就是這樣一份生澀。

襯衫寬大,隨著熱烈又張揚的動作,隱約在動作間勾勒出身形。

謝俞上場前還說著緊張個屁傻逼才緊張,但不知道是不是舞蹈動作幅度太大,身上出乎意料地熱了起來,從頭到腳,越來越熱。

耳邊是台下誇張的尖叫聲。

明明台下漆黑一片,看過去卻好像自動上了層顏色。

三班同學不知道是誰做了應援牌,上面用紅色螢光筆寫著:三班最帥!

朝哥無敵!

第一屬於三班!

……

短短五分鐘表演時間。

老唐全程舉著手機,眼睛都快不知道看哪兒了,想看臺上就顧不上手機拍攝,生怕鏡頭歪到其他地方去。

音樂聲震耳欲聾,加上動作帶來的視覺衝擊。

摟腰那段台下尖叫聲此起彼伏,賀朝完全忘了上臺前徐靜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要笑要冷酷,嘴角揚起一點笑意。

最後一個動作完成,音樂也戛然而止。

舞臺上所有燈熄滅。

為了讓整個流程看上去更流暢,每個節目表演完轉場的時候,整個禮堂都會暗下去幾秒,方便表演人員撤離,也方便主持人從幕布後面走出來。

這個環節彩排的時候就提醒過好幾次,讓他們別在臺上停留太久,抓緊時間下臺。

“臥槽這麼黑,”劉存浩簡直驚了,可視範圍就那麼幾步路的距離,邊摸索著往舞臺側面走邊說,“……我覺得我剛才簡直帥炸了。”

羅文強:“我也覺得,這是我發揮最好的一次,台下好多小姑娘都在沖我尖叫。”

萬達還算有自知之明,沉默一會兒,說:“你確定是在沖你?俞哥,你說兩句,讓他認清一下現實。”

“啊?”謝俞沒注意聽,抬手扯了扯衣領,準備直接從舞臺上跳下去。

他“啊”完,聽到賀朝在後面叫了他一聲:“老謝。”

禮堂周圍只有幾扇小窗,外邊天黑得差不多,沒多少光線。

謝俞有點熱,剛解開一粒衣扣,回頭看了眼。賀朝整個人半隱在黑暗裡,摁著他後腦勺,不由分說地親了上來。

賀朝身上也熱,靠近的時候甚至還在低聲喘氣。

台下是半個學校的師生,望過去幾十排人,其他坐不下的在教室看轉播。

掌聲還沒停,離他們最近的一排就在幾步之外。謝俞站在舞臺中央,連台下竊竊私語的聲音都聽得見。

“他們好帥!”

“你剛才錄了嗎,我想再看一遍。”

“錄了錄了,等會啊。”

“……”

雖然知道台下什麼也看不見,兩人的心跳還是很沒出息地漏了一拍。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極其隱秘的、從心底泛上來的驕傲。

想告訴所有人,這個人是我的。

“感謝高二三班同學帶來的舞蹈表演,整支舞都非常帥氣,大家的反應也相當熱烈,”禮堂燈亮,主持人已經從幕後走出,站在舞臺中央,“接下來讓我們平復一下心情,欣賞高二八班的同學帶來的小品——《超級學生》。”

“沈捷他們班,”賀朝剛才跟著從舞臺上直接往下跳,跑到座位席區域的時候正好燈亮,前後相差不超過兩秒鐘,現在坐在位置上還有點驚魂未定,緩了緩才說,“彩排的時候我看了點,特別逗,改編了一個選秀節目……”

謝俞張張嘴:“我怎麼沒看到他們彩排。”

“你能看得到什麼,”賀朝說,“不是睡覺就是打遊戲,往邊上一坐,學生會都不敢跟你搭話。”

謝俞輕輕地“啊”了一聲,又說:“所以你們聊得挺開心。”

“……”

賀朝沒想到自己隨口說句話,把自己給埋了。

中午彩排的時候,那幫學姐就一直繞著賀朝,講了一堆注意事項,從舞臺站位到怎麼離場,徐靜這個主領舞以及劉存浩這個班長倒是在邊上幹站著。

舞臺上,沈捷他們正在火速搬凳子,佈置場景,除了三個當“評委導師”的學生身上套了件西服外套,其他人還是穿校服。

賀朝正不知道怎麼解釋,就聽謝俞說:“看得到你。”

賀朝愣了愣。

謝俞重複了一遍:“我看得到,所以你老實點。”

沈捷他們班的小品確實挺逗,一開場就是三個評委老師背對著選手,那位選手上來就開始介紹自己:“各位評委老師好,我是來自高二八班的小蔡,這次參加超級學生,我的夢想就是讓大家都感受學習的魅力,給大家帶來的節目——一分鐘背三十個英語單詞。”

“這個好,”評委老師蠢蠢欲動,想轉身,“我覺得這個很不錯!”

“……”

謝俞說完,賀朝在邊上笑了半天,手抵在嘴角,越笑越止不住。

不知道他是被臺上的小品逗笑的,還是因為謝俞剛才那番話。

半晌,等沈捷拿著套試卷晃晃悠悠地出場,賀朝才低聲說:“知道了,我老實點。”

跳完下來,等身上那陣熱氣過去,才感覺到身上只穿了件襯衫,有點冷。

老唐來的時候從教室裡把他們的校服外套都帶了過來,在每個人衣服上貼了個小標籤,仔仔細細標注了姓名,讓人從後面繞過去給他們送衣服。

那個男生彎著腰,扛著一堆衣服蹲在邊上說:“哎,傳過去,都認領一下,看標籤啊寫名字了。”

“傳一下,”徐靜邊傳邊翻標籤,扭頭說,“這件朝哥的。”

劉存浩接過,遞給羅文強。

羅文強拍了拍謝俞的肩,謝俞還沒來得及說“謝謝”,賀朝就說:“我不冷,你先穿。”

賀朝確實不怎麼怕冷,倒是謝俞,他剛才無意間碰了碰,發現手都是涼的。

賀朝說完,謝俞看到羅文強臉上表情扭了扭。

“……”謝俞把賀朝那件校服穿上,衣服稍大一號,穿起來鬆鬆垮垮的,袖口正好到手背,實在是羅文強眼神看起來太奇怪,他側頭問,“有事?”

羅文強連連擺手:“沒沒沒沒有。”

“體委,你的衣服,”許晴晴翻到自己的那件之後,順便把羅文強的扔了過去,“接著。”

劉存浩側了側身,差點被許晴晴這一下砸中:“晴哥,你能不能學學靜靜,人家多溫柔,你呢,你想砸死誰。”

許晴晴又砸過去一件。

等最後一個節目表演完,主持人在臺上念了一番長長的謝幕詞,校領導挨個上臺:“今天,是我們立陽二中的特殊日子,也是對在座各位學生來說,特別的一個日子……”

謝俞低頭看了眼時間,這個點,等會兒回去估計也沒辦法上晚自習。

賀朝校服上除了洗衣粉的味兒,還有一點說不上來的、但每次只要這個人靠近,就縈繞在周圍。不用回頭,都知道是他。

“耗子,我們先走了,”校領導發言還算簡潔,沒讓他們等太久,從後面先開始退場,不多時走了一半人,賀朝拿著校服起身,順便把半眯著眼睛馬上就要睡著的小朋友拉起來,“晴哥,你們怎麼回去?不然我跟老謝送你們去車站?”

許晴晴說:“沒事,我爸來接我,你們直接回寢室?記得好好完成英語作業啊……昨天我被老師叫過去說了半天,你們寫的那份試卷,那是人寫的卷子嗎。”

賀朝笑笑,直接略過了這個話題,又在羅文強肩膀上拍了一下:“走了,怎麼魂不守舍的。”

羅文強魂不守舍了有一會兒了。

從表演完下臺到現在,一直沒緩過來。

他剛才下臺的時候有點急,潛意識想拉一拉後面的兩位,結果扭頭,隱約看到什麼不太對勁的畫面。

……也可能,是他眼花。

這種不確定,讓他心裡不斷發酵。

羅文強性子直,憋得特別難受,跟著劉存浩萬達兩個人走到綜合樓樓下,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那個,你們剛才下臺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如夢似幻的畫面?”

萬達挺淡定:“事實上,下場的時候你走兩步停住不動,我也跟著你停下來了。”

劉存浩:“達子停了,我也停了。”

羅文強:“……”

“我真的想告訴他們,雖然禮堂裡是黑,但是方圓三步內看得一清二楚,”三個人說著說著蹲在教學樓附近的路邊,圍成了一個小圈,“能不能長點心。”

作者有話要說:  《X》是架空的,沒用對應的原歌曲。

 

 

第八十一章

其實二中同學對傳說中的校霸瞭解得並不深。

雖然這兩位惡名在外, 真正能夠碰上的機會不多, 很多時候聽人講了一堆八卦, 對他們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學校貼吧裡那些模糊不清的偷拍照上。

校慶過去不到一周,貼吧裡關於這兩個人的帖子洋洋灑灑蓋了十幾樓。

剛開始畫風還挺正常,什麼“校慶視頻, 高清,血槽已空”,“這兩個人也太好看了”, “臥槽看謝俞這腰”。

蓋到後面, 不知不覺間畫風越來越向cp樓靠近。

中午午休,宇宙無敵帥男團的幾個人聚在一起, 小心翼翼地翻看著學校貼吧。

“耗子,你看看這條, ”羅文強把手機螢幕往下滑了點,低聲念道, “記住賀朝開場手腕上那條紅繩,指路315秒,有驚喜。”

315, 是賀朝跟謝俞兩個人擊掌的時候, 謝俞手腕上露出來的半截紅繩,這個細節被人放大了,看上去像同款。

劉存浩開始回憶自己當初都說了些什麼蠢話。

逢考必過手鏈?

……

過個屁啊。

劉存浩輕按眉心,緩了緩才說:“回帖,回!就說這手鏈我們班裡人手一條, 沒什麼特別的。讓他們不要過度解讀。”

羅文強:“你這個藉口很強……”

萬達:“……”

那天傍晚,他們幾個人蹲在綜合樓樓下聊了有個把小時,都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之前就開玩笑說過 這兩個人再這麼基下去遲早要出事,沒想到這事來的這麼快。

他們高二三班第一對班對,情況還比較特殊。

幾個人商量下來,一致認為既然他們倆也沒說,那這事暫時就裝不知道,順便幫忙瞞著。

謝俞中午想睡一會兒,剛闔上眼沒多久,又睜開,目光掃過前排,越過羅文強的後腦勺,落在窗外走廊上,低聲念了句:“有完沒完。”

本來三班門口就總是有幾個女生晃來晃去,現在都不是按個數算,幾乎每節課課間能來一個連。

前幾天還有膽兒肥的舉著手機偷偷拍照,謝俞直接出去讓她們刪照片,隔著扇窗,絲毫不留情面:“刪了。”

那幫女生嚇得手機差點掉地上。

“怎麼,”賀朝勾著筆在紙上劃拉,算到中途放下筆,側頭看他,伸手過去在謝俞桌上敲了敲,“……太吵?”

謝俞心說這傻子估計現在都還沒意識到窗外那一個連的女生裡有半個連是來看他的。

謝俞趴著眨了眨眼睛:“你這什麼題?”

賀朝把自己那張草稿紙推過去,推完想起來他應該看不懂,解釋說:“就上午老吳留的那道課後拓展,我閑著沒事隨便看看。”

三班雖然是理科班,但是從每次考試出的成績來看,教學重點還是該抓基礎,把能拿的基礎分拿到手,再去想難題。

謝俞湊過去,回憶起那道題目,才勉強看懂賀朝紙上寫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不過我覺得這個,”賀朝想說他寫的這個思路有點問題,應該有更簡便的演算法,剛好有人打打鬧鬧著從後門進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於是他話鋒一轉,“……這個技能,傷害不太高,不過打配合還行。操作很重要,你再多練一下走位。”

謝俞:“……”

那兩位同學有說有笑地從旁邊走過,經過他們旁邊的時候還不小心撞了一下桌角,絲毫沒有發現後排那個一本正經聊遊戲的大佬有什麼不對:“不好意思啊朝哥。”

賀朝面色如常:“沒事。”

等人走了,謝俞才趴在桌上沒忍住笑起來,半張臉埋在臂彎裡,越笑越止不住:“你是不是有病。”

“笑夠了嗎,”賀朝說,“你這樣嘲笑男朋友是不是不太好。”

賀朝掩蓋實力的本事,這麼多年幾乎都快印在骨子裡了。

加上他之前跟著雷駿他們玩過一段時間,關於差生每天上課怎麼混日子,瞭解得比誰都清楚。

謝俞有時候會忘記身邊坐著的這個人是一道壓軸題十分鐘內能想出三種解法的“題王”。

賀朝說完,自己也覺得自己剛才那波流暢的騷操作真的騷得可以,低頭笑了笑,伸手去拿剛才遞出去的草稿紙,手剛摸到紙張,卻被謝俞抬手按住。

謝俞還是維持著剛才那個姿勢,只露了雙眼睛在外面,不過眼底已經沒了笑意,他五根手指按在那張鬼畫符似的草稿紙上,問他:“那我什麼時候可以不用嘲笑我男朋友?”

賀朝愣了愣,隔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謝俞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想什麼呢,”賀朝笑了笑,“我考慮過了……我這要是一下子沖到年級第一,別說老唐,學委都能直接暈過去。”

謝俞鬆開手。

賀朝把草稿紙拿回去,隨手折了兩下往數學書裡塞。

裝了這麼久,從高一入學到現在,一時半會兒還脫不開這個角色。

十有八九會被人當成換了腦子,說都說不清,沒准還要帶著他去醫院檢查檢查:這孩子別是出了什麼毛病。

謝俞聽下來,覺得挺像賀朝會幹的事。

甚至給自己規劃了一出勵志逆襲的計畫,連期末考先進步個二十名這種細節都琢磨好了。

“更想一直陪你罰站,”賀朝盯著謝俞的眼睛說,“也怕你一個人打遊戲無聊,這樣想二十名好像太多了……啊,就他媽先進步兩名好了。”

賀朝說著說著,直接把計畫砍掉個零,砍到了個位數。

謝俞輕踹了他一腳,失笑道:“兩名,你想進步到哪年?”

賀朝剛才那番話說得太自然,以至於謝俞一時間忘記了,明明每次罰站都是因為被這人強行拉下水。

到底誰陪著誰。

賀朝突然又叫他:“老謝。”

謝俞看了他一眼。

“你記不記得我之前玩的那個弱智遊戲。”

謝俞說:“你玩過的弱智遊戲可不止一個。”

“……”

賀朝被嗆了嗆,隔了會兒才說:“用自己方式對她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雖然有時候愛就是把能想到的、能給的一切東西都捧出去。

固執又一廂情願。

謝俞往後靠了靠,沒說話。

午休快結束,有人在前排帶頭拍桌:“哎——下節是不是體育課,是不是我們的快樂體育?”

臨近期末考,體育課都被其他老師占得差不多了,大家都不抱什麼期望,但是今天好像還沒聽到哪個老師說占了體育課,於是他們又燃起了希望:“體委,我們的體育課還健在嗎?”

平時對“體育”兩個字格外敏感的羅文強,今天被人連喊了兩遍名字,這才抬頭:“健在健在。”

“說到體育課,那真是一場大戲,”萬達來了興致,坐在位置上翹著腿說,“本來體育課已經讓英語老師占了,老唐過去搶課,兩個人在辦公室差點沒吵起來。最後老唐搶贏,誰知道老唐搶回來之後還是讓我們上體育,英語老師差點沒氣死。”

當時戰況激烈,萬達特意回班拉著他們過去一起聽。

謝俞不太樂意:“走好,不送。”

萬達:“真的精彩,你一定不知道咱班老唐還有那麼霸道的一面。”

“走,”最後還是賀朝把人拉起來,“去聽聽。”

走到門口就聽到英語老師在喊:“我這單元還沒上完,還有這些課後習題我今天必須給他們講了!”

老唐:“孩子們需要運動,身體健康是學習奮鬥的基礎。”

“……”

操場上一共五六個班,等跑完兩圈就可以自由活動。

體育老師叼著根牙籤,蹲在跑道終點等他們,閑著沒事幹,手裡還掐著表:“該借器材的就找體委去借。”

體育老師說完,頓了頓又說:“薛習生,你口袋裡那本英語詞彙手冊露出來了,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這樣,你等會兒過來,我跟你打兩局羽毛球。”

其他人聽到這話都笑了起來。

賀朝也笑,笑著湊到謝俞耳邊說:“學委簡直不是人。”

解散之後,只有薛習生一個人愁眉苦臉,其他人高興得恨不得飛起來,尤其是羅文強,他幫其他同學借完器材之後就拉著劉存浩他們上籃球場打球。

羅文強邊走邊說:“這還多個球,有人要嗎?”

球場上人少,看著挺冷清,謝俞難得來了點興致,直接撂起袖子,沖羅文強比了個手勢:“扔過來。”

羅文強有點驚訝,走出去兩步才把球扔過去。

賀朝正好捏著瓶礦泉水從邊上小賣部走過來,剛喝了兩口,蓋子還沒蓋上,看著謝俞運球的模樣,揚了揚嘴角:“小朋友,過兩招?”

賀朝說著,把瓶蓋蓋回去,隨手往邊上扔。

兩人一攻一防,沒什麼規矩地打了幾場。

謝俞每個動作都乾脆俐落,帶球過人、罰球線扣籃……一點不拖泥帶水,看著相當過癮。

最後兩個人都脫了外套,賀朝裡面只穿了件單薄的毛衣,打到一半,球倒是不接,有意無意攬著謝俞的腰,湊近他說了兩句話。

然後謝俞反手把球砸了出去。

羅文強在邊上做熱身,心說這兩個人簡直沒眼看。

他壓腿壓到一半,隱約聽到不遠處有女生在喊:“他們倆個真的好配,天呐。”

“手鏈,看到沒有,真的是同款。”

“……”

萬達用胳膊肘捅了捅羅文強:“上不上?”

羅文強扭頭問劉存浩:“上嗎耗子?”

那兩個妹子雖然這節課並不是體育,但高二三班的課表這幾天早就已經在貼吧裡被人扒了個底朝天,想偶遇直接趁著這種時候,到操場逛兩圈就行。

然而她們倆還沒來得及隔著鐵網往裡頭多看幾眼,就見籃球場裡,三個男生向她們走過來。

為首的那個肌肉發達的手裡還抱著個籃球,三個男生將她們團團圍住。

劉存浩咳了一聲,打頭陣說:“兩位妹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羅文強:“我們班這兩位同學,他們是好兄弟!正直的好兄弟!”

萬達:“知道好兄弟什麼意思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朝哥和老謝:什麼正直的好兄弟!我們不是!

【鎖在小黑屋裡粗不來,遲了一會兒!!!!

 

 

第八十二章

謝俞反手把球扔給賀朝, 然後兩個人對調了位置。

賀朝運了幾下球, 餘光瞥見聚在籃球場場外的幾個人。這種天氣, 羅文強身上只穿了件無袖球衣,手臂肌肉尤為突出。

賀朝看了幾眼:“他們?”

謝俞把外套拉鍊往下拉,看著賀朝漫不經心運球的樣子, 沒心思管什麼‘他們’,皺了皺眉說:“認真點。”

“不是,他們圍著兩女生幹什麼……”賀朝話還沒說完, 就見那兩名女生手拉著手從萬達邊上擠了出去。

兩名女生跑得飛快, 簡直拿出了校運會百米衝刺的速度,看起來很驚慌, 跟逃命似的逃進了教學樓。

……

賀朝沒看懂這個故事發展,也想像不出前因後果。

羅文強他們這幾位當事人也不太懂。

萬達站在原地摸了摸後腦勺:“怎麼跑了?”

劉存浩反思了一下:“我們剛才說話態度還可以啊, 溫和有禮,又沒凶她們。”

羅文強覺得心很累, 抱著球回籃球場,實在是摸不透女生的心思,邊走邊說:“問題是她們聽懂沒有啊……記住了, 是正直的好兄弟, 正、直!”

籃球場上零零散散三四隊人。

三班占了半個球場,隔壁四班的只能拍著球往裡面走。

四班分了兩隊人,看樣子是要打友誼賽,規模挺正式,其中有個人脖子裡還掛了口哨。

賀朝收回目光, 打算認真跟謝俞一對一過幾招。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把球投出去,看到斜對面毫無預兆地飛過去一顆球,直直地往羅文強那邊砸。

羅文強反應快,往邊上跨了一步,那球幾乎貼著他的臉擦過去,像陣淩冽的風,陡然間逼近,最後重重地砸在對面的鐵網上。

——“砰。”

球重重地落在橡膠地面上,彈了好幾下。

“不好意思,”四班隊伍裡有個男生站在離他們兩米遠的地方,頭髮特別短,寸頭,說話的時候皮笑肉不笑,雙手攤開作無辜狀,“手滑。”

說完,他一路小跑,跑到鐵網邊上,彎腰把球撿起來,然後高高舉起,手腕發力把球扔回場上:“兄弟們接著!”

那隊人哄鬧一陣。

謝俞對那位皮笑肉不笑寸頭第一印象不太好,俗稱不順眼,看到羅文強打球打得好好的,卻第二次不小心被他“手滑”打斷,忍不住停下問:“他誰。會不會打球,手有問題還是腦子有問題?”

謝俞話剛說完,身後又是“砰”地一聲。

隨即而來的,是羅文強陡然變高的聲音:“你這人怎麼回事。”

幾次三番被人打斷,就算脾氣再好也忍不住。

“是這樣,”那人笑了笑,指指羅文強他們那個籃球架,這才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我們平時都用這個,用習慣了。”

四班這節不是體育,之前也從來沒碰見過他們,今天估計是臨時換了課。

敢情把球場當成自己家了。

羅文強被這個人不要臉的程度驚了驚,一時間不知道該回什麼,就見一顆球猛地砸在了對方後背上,發出一聲悶響。

那人“操”了聲,回頭看過去,看到傳說中的西樓老大站在兩米開外,臉上沒什麼表情。

“不好意思,”謝俞說,“手滑。”

四班那人就是典型的欺軟怕硬。

謝俞什麼來歷他清楚得很,不只是謝俞,還有邊上那位靠著籃球架、看起來挺懶散的,雖然沒說話,眼神裡明顯帶著警告。

剛才走過來的時候看到他們倆跟班裡其他人分開打球,還以為他們之間關係並不怎麼樣。

雖然不爽,但四班的人也不敢說什麼,最後還是憋著氣彎腰把球撿起來,再起身的時候臉上已經掛著一點笑意,把球輕輕拍過去說:“你的球。”

硬還是俞哥硬。

劉存浩沖謝俞比了個“厲害”的手勢。

有兩位大佬鎮著,一直到體育課下課,兩個班各打各的,沒再鬧出什麼摩擦。

等下課羅文強收運動器材的時候,萬達才沒忍住說:“剛才俞哥簡直酷炸了,四班那個梁輝……”

謝俞幫忙拿球,聞言挑了挑眉:“梁輝?”

萬達:“就那個手滑的。”

梁輝在年級組裡也算出名。

不過他的這種出名,跟“校霸”又不太一樣,只敢背後做點小偷小摸的事,耍完陰招,當面對峙還死不承認。

私下提及,年紀裡都心知肚明他是什麼人。

器材室沒什麼人,謝俞把球往收納箱裡放,剛放完就聽到萬達繼續講八卦:“體委不是總想著籃球比賽嗎,瘋狗說今年不一定有,就因為他。”

“等會兒,”被萬達提醒,賀朝才想起來,打斷道,“是那個狗東西啊。”

被‘狗東西’三個字震懾住的萬達:“……朝哥,我之前沒發現你罵人水準那麼強。”

賀朝:“客氣。講禮貌,文明你我他,我一般不輕易罵人。”

高一那場籃球賽最後鬧劇收場,比分作廢。

梁輝那一整個隊打球都是一個路數,怎麼髒怎麼打。賀朝本來帶著班裡幾個男生報了名,結果初賽還沒上場,坐在邊上看著都覺得頭疼:“搞什麼?這種隊還打個屁。”

最後賀朝都懶得上場。

一面之緣,他對梁輝這個人沒什麼印象,也不知道他叫什麼。

老唐替他們爭取到了一節體育課,下午上語文的時候全班都各位捧場,看上去跟上公開課一樣:“老師,這題我會,我來回答!”

“這段文言文我會背!”

“我!”

弄得老唐都不太好意思:“你們這樣,我都不太適應。”

“不用慌不用慌。老師,我們上課就是那麼積極主動。”

“行了,我再提一下,”老唐搖搖頭,笑了笑說,“離期末考就剩下兩周時間,大家也不要有什麼心理壓力,注意複習方法。整理錯題很重要,把各科錯題多看幾遍……”

期末考臨近。

平時大家也沒有別的娛樂時間,就一周兩三節體育課,還都是老唐費盡口舌從各科老師手底下搶過來的。那些老師雖然搶課搶不過老唐,但也不甘心就這樣放棄,給三班同學留的回家作業越來越多。

光數學試卷就留了兩套,所有科目加起來,厚厚的一疊。

謝俞洗過澡,穿過走廊,走到賀朝寢室門口推開門進去的時候,那一疊作業,賀朝已經刷得只剩下一套數學卷。

這人做題快,大部分題目都只在邊上打了個勾,圈了選項。大題更敷衍,打了點草稿,答案特別潦草地混在草稿裡。

謝俞帶了支筆過來,單手擦頭髮,黑色水筆捏在另一隻手裡,隨手往賀朝桌面扔,語氣不太好地問:“哪套?”

賀朝停下來,連人帶椅子往後退了退,轉過去,側身看他:“模擬卷A,倒數第二題。”

謝俞走過去,低頭看了眼題目。

他剛才洗澡洗到一半,這人一通電話打過來,問他數學作業做了沒,說有道題還有點意思。

當時謝俞渾身上下滴著水,赤腳踩在瓷磚地面上,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這事?”

賀朝隱約聽到電話對面有流水聲,還沒來得及問,就聽小朋友說“我洗澡,沒事別煩”。

謝俞剛洗完出來,有點冷,渾身上下帶著點寒氣。

賀朝看著看著,沒忍住,覆在他的手上,摁著那條半幹的毛巾,動作不太熟練地幫他擦頭髮。

“……”謝俞被這人的動作擾地分了神,一道題目看了半分鐘也沒看進去。

這題前面老吳特意打了個星號,讓他們有時間可以看看,做不出來也不必強求,最重要的是感受一下題型。

“打個賭?”賀朝隔著毛巾,碰到謝俞的頭髮,靠近的時候鼻尖都是這人身上的味道,“五分鐘。”

謝俞:“賭什麼?”

五分鐘解道題。

至於賭什麼,兩個人都沒想好,賭了再說。

謝俞直接坐在賀朝床上,順手撕下一頁草稿紙。

窗外夜色如水。

窗戶半開著,風從窗戶縫裡鑽進來。

謝俞穿得少,身上那件毛衣看著寬鬆,從袖口望進去,能看到半截腕骨凸起的手腕。

賀朝把掛在椅背上的外套遞過去,想到上次他們倆比賽做題的場景,開玩笑說:“讓你一分鐘?”

“……”謝俞抬眼說,“你很囂張啊。“

手機計時器上的數字不斷跳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這道題題型新穎,難度也不算大,重點在突破固有思路,五分鐘時間還是太短,等計時器停止不動的時候,兩人都還沒算出最終答案。

不過賀朝心算快,在謝俞最後那個步驟基礎上,又往下走了兩步。

“小朋友,”賀朝扔了筆,側頭看他,“願賭服輸。”

謝俞低著頭,手上沒停,把最後答案算了出來,才說:“賭什麼。”

“我想想,”賀朝心裡一下轉過很多念頭,又不捨得把人欺負得太狠,最後只說,“……叫哥,叫聲哥就放你走。”

 

 

第八十三章

已經入冬, A市冬天雖然不怎麼下雪, 但濕冷的空氣還是止不住地往毛衣往裡鑽。

謝俞放下筆, 身上還披著賀朝剛才遞過來的那件外套,抬眼看他,似笑非笑說:”……你要求這麼低?”

說完, 還不等賀朝回話,謝俞又毫無負擔地叫了聲“哥”。

他這兩天有點著涼,上回打完籃球出了一身汗, 脫得只剩下裡頭那件單薄的打底衫, 在籃球場上吹了半節課的風。現在說話的時候尾音略啞,還帶著幾分不經意的散漫。

賀朝被這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勾得差點走神。

然後賀朝把半張臉埋進掌心, 靠著椅背,低聲歎了句:“到底誰懲罰誰。”

看時間也不早了, 謝俞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打算起身回去, 還沒走兩步,手腕猛地被身後這人緊緊抓住,然後他聽到賀朝說:“別走了。”

賀朝又重複一遍:“今晚別走了。”

謝俞停下腳步, 任由他抓著, 沒掙開:“叫聲哥你放你走,這話是哪個傻逼的說的。”

賀朝說:“是啊,哪個傻逼。”

“……”

燈火通明的寢室樓斷了電。巡邏大爺在樓下拿著手電筒走來走去,手電筒燈光劃破黑夜,亮光時不時從窗口一晃而過。

單人床太窄, 謝俞脫了毛衣,躺下的時候幾乎跟賀朝貼著。

謝俞不太自在地動了動腿,隔著布料,貼在賀朝腿側,腳踝正好碰到他的,賀朝“嘶”了聲,低聲警告:“別亂動。”

謝俞睜開眼,側過頭看他。

兩人偶爾會在對方寢室過夜。

到了熄燈的點,不是說要走結果半天沒動彈,就是要走沒走成。

雖然二中在住宿方面很順應民意,想換寢室交張申請書,不出三天就能把申請辦下來,但是謝俞跟賀朝兩個人的情況不一樣。

之前他們還顧慮自己寢室裡那堆課外輔導書、真題試卷,心說這要是搬到一起住,難道半夜偷偷爬起來做題不成。現在沒了這層顧慮,也動過換寢室的念頭。

然而瘋狗收到申請書,氣得一個頭兩個大,敲著辦公桌喊:“你們倆,想幹什麼你們倆——是不是打算天天玩遊戲玩到半夜?就你們這點小伎倆,我看得多了我告訴你們。”

賀朝嘗試著為自己辯解:“其實我們打算好好學習……”

瘋狗直接把申請書往垃圾桶裡扔:“少放屁,想都別想,這事沒得商量。趕緊滾回去上課。”

強行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睡的後果就是謝俞第二天起來渾身都疼,又被瘋狗的廣播吵醒,煩不甚煩,差點沒直接把賀朝從床上踹下去。

作業太多,校門剛開沒多久,萬達他們已經到了教室,邊啃早飯邊互相交流作業。

萬達抄作業抄到一半,敏銳地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抬頭了眼,先是松了口氣,然後目光又停住不動了,嘴裡咬著小半截油條說:“早啊俞哥……你怎麼了,腰疼?“

謝俞心情不太好,頭也有點暈,直接往後排走:“不是。”

“哎,別翻,”萬達再度低頭,發現劉存浩那本數學練習冊已經被羅文強翻過去一頁,“我還沒抄完呢,你等會兒。”

兩個人相安無事地抄了一會兒,萬達抄得認真,拿早飯的時候頭也不抬,全靠摸。半晌,羅文強終於忍無可忍:“你能不能別吃我的包子了?”

萬達把嘴裡最後那口咽下去:“我說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我明明沒買牛肉餡的……”

賀朝帶了個水杯,在後面接水,聽到這段對話沒忍住笑出聲。

笑著笑著想起來之前體育課上堪稱詭異的一幕,隨口問:“你們上次,圍著兩個女同學幹什麼呢?”

萬達咀嚼的動作頓了頓。

羅文強抄到一半,停下來,跟萬達對視兩秒:“……”

他們班這對聞名全校的班對,怎麼公關怎麼解釋都沒用,上次他們在籃球場場外攔下兩個妹子之後,當天學校貼吧裡就另起了一樓:三班有人說他們是正直的好兄弟,就問這話有誰信。

評論幾乎全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故事瞭解一下?

-不信。

-誰信誰傻逼。

帖子太多,光憑他們那三個帳號,回帖都回不過來。

賀朝本來沒當回事,也就隨口一問,沒想到這兩個人反應不太對勁,他接完熱水,把水杯往謝俞手裡塞,又說:“看你們這表情,有情況?”

羅文強緊張得話都舌頭都捋不直了:“沒沒沒有情況!”

反正劉存浩不在場,萬達靈機一動,直接把爛攤子往班長身上推:“是……是這樣,耗子之前不是參加過學生會嗎,學生會裡有點事情找他。”

羅文強鬆口氣,偷偷沖萬達豎了個大拇指:“厲害啊。”

聽上去倒也合情合理,賀朝沒再問。

倒是謝俞拿著賀朝塞過來的那杯熱水,他手本來就半縮在袖子裡,露在外面的半截被凍得微微泛紅,碰在杯壁上,問他:“給我幹什麼。”

“能不能上點心,”賀朝歎口氣,“感冒了不知道?下回打球你再脫外套試試。”

謝俞這兩天確實不太舒服,他也沒在意,以為只是普通的著涼,小毛小病而已。被賀朝這樣一說,捧著熱水愣了一會兒。

在周大雷眼裡,謝俞是個發著燒還能拎著棍子跟他出去幹架的人。

有回顧女士讓他吃完退燒藥就躺下睡一會兒,周大雷不知道情況,過來敲門:“打架去?隔壁街那個小畜生……”

等幹完,周大雷還挺高興地說“走啊,去我家攤子上喝幾杯”,謝俞扔了木棍,回絕的時候嗓子啞得不行,周大雷這才看出來不對勁,再一摸他額頭,滾燙。

不算多大事。

但正是這種自己都沒留意到的小細節,卻發現有人將它鄭重其事地放在心上。

手被一點點捂熱了。

謝俞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隨著慢慢上升的溫度,本來煩躁的心情也被逐漸壓了下去。

教室裡人已經來了一大半,幾乎都在抄作業,不抄作業的也忍不住對對答案,順手改幾道題。許晴晴過來收試卷的時候,賀朝才剛開始補作業。

“朝哥,你又沒寫,”許晴晴見怪不怪,抱著疊試卷站在邊上邊觀摩邊說,“人家都交一套試卷,你交半套。你還不如像俞哥那樣乾脆不交呢……你這也能填得出來,都沒個上文,你選什麼答案啊。”

賀朝胳膊底下壓著的,是好不容易才從桌肚裡翻出來的半套期末模擬卷。就算整篇閱讀文章都印在了另外半張不知所蹤的試卷上,也絲毫不影響他答題。

賀朝說:“做題,全憑感覺。感覺對了就行。”

許晴晴:“……我只感覺到你要完,英語老師不會放過你。”

隨著一套接一套的各科模擬卷,終於迎來了期末。

二中門口美食一條街飄著各種橫幅,狀元樓趁著期末考這個機會,又大張旗鼓地搞起了“全場八折”活動。

——喜迎期末,熱烈歡慶二中考生參加期末考試,考試期間全場八折!

“……”

“我早晚有一天要炸了狀元樓,他們家太過分了。”

“考試雖然痛苦,但考完就可以享受快樂假期,”劉存浩邊指揮大家搬桌椅邊說,“這樣想想是不是輕鬆一點?”

謝俞得把桌椅並到左邊那排去,剛拖著椅子走了沒幾步,看到有個女生在前面搬得挺費力。

她桌肚裡塞得滿滿的全是書和資料,推起來太重,動作慢了又擋到後面要挪位置的人。

賀朝就準備了一隻水筆,坐在第一組最後,把筆捏在指間轉著,側頭看到他家小朋友幫人把桌椅從排頭搬到了後面。

雖然表面上看上去還是那副樣子,本來天氣就冷,看他一眼莫名感覺周遭溫度又降下去幾度。

那位同班女生懷疑謝俞是不是看她搬太慢磨磨唧唧地看著不爽。

“這兒?”謝俞停下問。

“是、是的,謝謝你。”

賀朝看著看著,嘴角沒忍住一點點往上揚。

謝俞坐下之後才發現這人在盯著他看,盯著看就算了,不知道在笑什麼,他隔空沖賀朝比了個口型:你他媽有病?

期末考試總共考了三天。

每個考場裡氛圍都很緊張,最後一個考場除外。

差生聚集地裡還是那些老面孔,作弊考高分的也沒用,照樣被瘋狗一棒子打回來。他們看上去個個都跟世外高人似的,心理素質極強,有說有笑。

也有比較在意成績的,趁監考老師還沒來,站出來動員:“能不能過個好年,就看這次考試。”

“在場的各位,我們雖然是年級倒數三十名,但也不能放棄希望,大家齊心協力,會一題是一題,只要我們把智慧凝集在一起,傳遞到教室的每個角落……”

這幫把作弊說成傳遞智慧的考生,傳來傳去也就那樣,哪怕小紙條整個考場亂飛,但每個人實力其實都相差無幾。

謝俞看了賀朝的答卷,幾場考下來,賀朝確實把各科分數不動聲色地往上拉了點。

 

 

 

第八十四章

這次期末考試總體來說加大了難度, 比往年出的考卷都難, 尤其數學大題後面幾道不太好拿分, 差生聚集地裡根本沒有智慧可以凝聚。

剛開始小紙條還到處亂飛,很快便偃旗息鼓。

趁監考老師背過身,觀察圖書角的空檔, 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怎麼不傳了?”

“傳什麼,不會啊。”

“太難了。讓我記住這個出卷人的名字,吳正!”

周遭一片怨聲載道, 謝俞手裡捏著筆, 把所有題目都掃得差不多了,又把那張寫滿正確答案的草稿紙折起來, 剛折到一半,就聽身後那個傻子也跟著他們附和:“真的難。”

賀朝沒寫幾題, 早就放了筆,坐在角落裡, 看著沒什麼精神。他身上沒穿校服,單手撐著下顎,又沖邊上那位兄弟說了句:“題目都看不懂。”

“……”演上癮了還。

謝俞不動聲色往後靠, 手從桌子底下伸下去, 曲起手指在賀朝桌底敲了敲:“戲收一收。”

這人剛才考到一半還傳紙條給他,上面很囂張地寫著三個字:太簡單。

傳著傳著話題變了,開始聊假期怎麼過。

-小朋友,等會兒直接回去?

-不然再跟你擠一晚?

-那也不是不行。

-滾蛋。

陰天,天邊昏暗的雲仿佛要壓下來似的, 最後一門考試,所有人又疲憊又緊張。

姜主任的廣播帶點雜音,平時聽到他的聲音只覺得頭疼,現在聽上著,竟意外地安撫了他們焦慮的狀態:“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分鐘,請各位考生注意答題時間。”

監考老師從邊上那組晃過來,他嘴裡哼著小曲,邊走邊望了眼窗外。

這回不是老唐監考。這位老師管得松,看他們傳答案也睜隻眼閉隻眼,沒怎麼管,估計想著就算讓這幫人面對面邊抄答案邊交流,這幫人也抄不到什麼。

十分鐘很快過去,收卷鈴響。

謝俞手裡握著筆,盯著那張控分控在平均水平線往下的答卷,走了一會兒神。

這幾天顧女士每天晚上都會給他打電話,又怕他有壓力,又忍不住問他複習得怎麼樣。

“媽也不求你考試成績能有多好,盡力就行,不然以後後悔的還是你自己。”

耳邊明明是監考老師來回踱步的聲音,謝俞卻仿佛聽到顧女士在歎氣,歎完緩了緩又對他說:“考完想吃點什麼?把該帶的東西都整理好……”

直到賀朝拍了拍他,把試卷從後往前傳,他才把筆放下。

謝俞手裡捏著試卷,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半晌,他暗暗吐出一口氣,把試卷傳了上去。

考完,全場歡呼,邊上有人邊收拾東西邊問:“朝哥,感覺怎麼樣。”

賀朝沒什麼要收拾的,單手插在衣兜裡,半坐在課桌上等男朋友,笑了笑說:“我感覺挺好,尤其剛才那門,做起來得心應手,應該能有個二十分。”

那人被‘二十分’震了震,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謝俞把剛才那張草稿紙往垃圾桶裡扔,扔完直接抬腳輕踹在賀朝坐的那張課桌桌腳上,“走了,二十分。”

顧雪嵐這次說什麼也要來學校接他,謝俞站在樓梯轉角接電話,拒絕了幾次都沒用,抬手按了按額角,不自覺地加重語氣:“真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對面走兩步就是車站,也沒多少東西。”

走廊上人來人往。

顧女士的說話聲被壓下去大半,但謝俞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到對面沉默了幾秒。

緊接著,顧女士幾乎小心翼翼地說:“我把車停你們學校旁邊?”

謝俞幾根手指緊了緊,話到嘴邊,繞了半個圈,最後變成:“知道了。”

他很少聽到顧女士用這種語氣說話。

平常顧女士總是說兩句就發火,尤其提到黑水街和成績上的事,兩個人各自克制著,才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多說上兩句。

二中校門口停滿了車,從街的這頭一直堵到兩條街外。

謝俞拖著行李箱,繞了半圈才找到顧女士那輛。

謝俞愣了愣,不是平時她總開的那輛賓利。黑色,很大眾的款型,在這一長串的車流裡,跟其他車比起來毫不起眼。

“換車了?”

顧雪嵐摘下墨鏡,說:“這輛是王叔的車。你東西都收好沒有,別落下什麼……”

謝俞走到後面,把東西往後備箱裡放。

在二中門口這條路上堵了許久,車才緩緩拐出去。

一路無話。

等快到家,顧雪嵐才問:“什麼時候出成績單?感覺考得怎麼樣。”

謝俞低頭看手機,短信介面上是賀朝發過來的冷笑話,還沒等他嘲笑這什麼弱智笑話,這人自己打了一長串“哈”。

“就那樣,”謝俞不知道怎麼說,“成績單還早。”

顧雪嵐擱在包上的手交握在一起,最後又有點無力地鬆開。

二中發成績單發得晚,剛放假那幾天所有人都玩瘋了,淩晨還在班群裡聊天。等玩得差不多,才收了心思,開始琢磨自己這次到底能考成什麼樣。

[萬達]:耗子,你怎麼退隊了?說好的風裡雨裡遊戲裡等你,你就這樣拋棄我?

[劉存浩]:你玩吧。我這兩天右眼皮老跳,總感覺等成績出來了我可能要涼。

[萬達]:所以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劉存浩]:我從今天開始要在我爸媽面前裝裝樣子,表現出一副熱愛學習的假像……到時候他們可能還會手下留情,留我一命。

[萬達]:……

[羅文強]:有才啊耗子。

[劉存浩]:過獎過獎,朝哥給我支的招。

謝俞洗過澡,頭髮還濕著,聽賀朝在電話裡講班群的事。

賀朝嘴裡叼著根糖,說話時帶了幾分笑意,有點懶散地說:“耗子跑過來問我這麼多年是怎麼活下來的。我隨便扯了兩句,他還真信……他都好幾天沒上遊戲了,怎麼喊都不上線。”

謝俞把手機開了免提,扔在床邊,準備把衣服穿上。

房間裡暖氣開得足,謝俞赤著腳也不覺得冷,剛把套上一半,手抓著衣服下擺,還沒來得及往下拉。賀朝聽到那頭悉悉索索的聲音,隨口問:“小朋友,你幹什麼呢。”

謝俞:“換衣服。”

“……”

等謝俞把衣服穿好,才發現賀朝那邊沒了聲音,他彎腰湊近了去看螢幕。通話沒中斷,下面那行時間還在一點點跳動,然後他試探地喊:“哥?”

已經將近一個禮拜沒見過面,現在光是聽到聲音都有些受不了,賀朝差點就按了掛斷通話,拿他沒轍,又低聲說:“你故意的?”

謝俞聽出來了,嘴角微微往上勾,笑起來的樣子意外的明朗:“你要看嗎,開視頻啊哥。”

賀朝“操”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賀朝真挺硬氣地甩過來視頻邀請。

賀朝在臥室裡,半躺在床上,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毛衣,領口松垮,故作鎮定地看他:“看。先脫上面還是先脫下面?”

賀朝這份硬氣沒能維持多久,看著謝俞的手抓著衣擺順著腰腹一點點往上撩,男孩子身段清瘦,手腕上還帶著那條紅繩。雖然光線不是很好,但螢幕上的畫面還是直直地撞進他眼裡。

謝俞撩到一半撩不下去了,心說玩得有點過。

正準備鬆手,賀朝已經切斷了視頻。

手機螢幕退到聊天介面。

-操。

-你贏了。

-我去洗澡。

謝俞把手機往邊上扔,也不管頭髮還濕著,直接往床上躺。

剛才在樓下跟鐘傑吃了頓晚飯,鐘傑有意無意把話題往期末考試上引,成績兩個字提了無數次,顧女士聽不下去,出來打圓場說:“成績還沒出呢……吃飯吧。”

鐘傑這傻逼即使多念了一學期的書,智商還是沒變,陰陽怪氣道:“要我說,也不用等什麼成績,反正出不出都一樣。”

謝俞邊吃飯邊在心裡默念:不跟傻逼計較。

但是另外一個念頭不斷往外冒:但是可以把傻逼揍得說不出話。

謝俞想著想著,撈過手機,對著跟賀朝的聊天框看了一會兒,又點開班群。

班群裡討論成績討論了半天,沒想到老唐為了照顧到他們的假期心理健康問題,真把前幾天整理好的電子版成績單發了出來。

[唐老師][/圖片]

班群裡一片哀嚎。只是隨口說說,真把成績單往他們面前甩,他們也不太願意看。

[徐靜]:老師,能撤回嗎。

[羅文強]:那個,其實我們也沒有那麼想知道成績……

[劉存浩]ToT我以為我還能多活兩天。

成績單上最耀眼的不是許晴晴的全年級英語最高分,也不是全班第一的薛習生。而是某位嘴裡說著做題很順手能考二十分的爺。

賀朝說是二十分,實際上各科平均分算下來接近五十幾。班群裡一個個都比自己考了好成績還激動。

[劉存浩]:朝哥,你這簡直是飛一樣的進步!

[許晴晴]:太感人了,我居然想哭。

[萬達]:快上遊戲,我給你放幾顆手榴彈慶祝一下!

[羅文強]:朝哥這次數學居然考了四十九分!這麼高的分數!

一群人激動半天,艾特了好幾下,賀朝也沒動靜。

[劉存浩]@賀朝,朝哥?人呢?

然後全班眼睜睜看著萬年潛水,一出場就冷場的另外一位爺發過來四個字。

[謝俞]:他在洗澡。

 

 

第八十五章

謝俞冷場的水準堪稱一流。從那個格外冷漠的微笑臉開始, 每次出場, 話茬子除了賀朝就沒有人能接得住。

群裡立馬涼了, 好幾分鐘過去都沒人說話。

[劉存浩]:……

[萬達]:……

[羅文強]:……

只有徐靜不太懂為什麼剛才還聊得火熱的幾個人突然間安靜下來,問了一嘴:俞哥,你怎麼知道?

謝俞回復的時候沒多想, 看這幫人為了賀朝那點分數激動成那樣,情緒放鬆下來,禮貌性隨手回過去一句, 回完自己也發覺哪兒不對勁。

“……”

謝俞抬手遮住半張臉, 低聲罵了自己一句。

萬達本來聊完正要回去專心打匹配賽,結果謝俞那句話跳出來, 他直接手抖點了退出。

他盯著徐靜那句話,暗暗在心裡咆哮:他當然知道!

沒准還是一起洗的澡!

這兩個人……這兩個……能不能注意點影響, 也太明目張膽了。

長時間的沉默過後,劉存浩最先反應過來。羅文強緊隨其後。

[劉存浩]:因為他們是好兄弟。

[羅文強]:沒錯, 耗子的澡點我也知道,平均兩天洗一次,一次十分鐘, 時間一般在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

[謝俞]:……

[萬達]:你們真強。

[徐靜]:⊙0⊙。

話題在‘洗澡’上饒了一圈, 緊接著非常生硬地又繞回到‘期末總成績’上,等賀朝洗完澡回來,三班同學已經開始討論怎麼慶祝的問題。

[賀朝]:慶祝什麼?

謝俞低頭打字,雖然也覺得這個慶祝的理由太奇怪,還是回復:慶祝你數學考了四十九分。

[劉存浩]:四捨五入那就是五十分, 朝哥,你太強了,這簡直是你人生的新起點。

[賀朝]:……想讓我請客就直說。

[劉存浩]:上道!

[劉存浩]:我這還沒開始暗示呢,您就領悟到了。

賀朝考“高分”就是一個藉口,三班同學想借著這事出去玩才是真的,放假以來在家裡宅著都宅出病了,還挺想念班裡熱熱鬧鬧的氛圍。

於是幾個人約好了時間,就定在後天,打算出來聚一聚。

謝俞這兩天倒也沒什麼別的事情,對最後討論出來的時間沒什麼意見。

謝俞跟顧女士說要出門的時候,她正在儲物間整理東西。

顧雪嵐穿了件白色羊毛衫,剛剛才從廚房出來,腰間還圍著圍裙,正墊著腳尖在收納籃裡翻找:“怎麼?”

謝俞說:“我出去一趟,晚飯不在家裡吃了。”

“去哪兒?”顧雪嵐從收納籃裡翻出一本相冊,準備往旁邊放,側頭看他,“我讓你多看書,你這幾天看了沒有,一天天不知道都呆在臥室裡幹什麼……”

儲物間裡都是些舊物。

三年前從黑水街搬過來,很多東西用不上但又不捨得扔,就全都放到了這間房裡。謝俞盯著顧女士手裡那本舊相冊,想起當初剛來的時候,他經常來這間儲物間。

很不適應,一點都不適應。

鐘傑紅著眼尖銳地對他吼“你滾出去,這是我家”,他繞來繞去,最後繞到這間房,靠著門板坐在地上,對著蓋著層白布的舊物發愣。

有時候也會翻翻以前的東西,翻到大雷找他仿照雷媽簽名的試卷,翻到大美走之前給他寫的“同學錄”。

——謝老闆,希望你每天開心!

謝俞頓了頓才說:“同學聚會。”

顧雪嵐對這種班級活動向來都很支持,巴不得謝俞多出去跟人交流交流,也比整天呆在家裡不知道幹些什麼好。

她問了都有哪些同學,然後又叮囑安全問題:“別玩太晚,跟同學好好相處,有矛盾的時候冷靜想想,你也長大了,解決問題的方式成熟一點,別動不動就……”

謝俞手插在褲兜裡,“哦”了一聲。

一看就沒認真聽,顧雪嵐歎口氣,也沒往下說。

顧雪嵐本來想找找以前的東西,隱約記得帳本上記了串銀行密碼,結果帳本沒找到,翻箱倒櫃找了半天,倒是找到了謝俞小時候的相冊。

等謝俞出門,她才低頭,把相冊翻開,第一張就是謝俞剛出生時候拍的照片。

皺巴巴的一團,躺在嬰兒床裡。

照片右下角,黑色水筆工工整整寫著:三月十四日,淩晨兩點。

顧雪嵐盯著看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忘了廚房裡還燉著湯,一頁頁翻過去,把整本相冊都翻了一遍。

她看完正打算把相冊放回去,無意間碰到底下某個硬紙盒。

紙盒裡裝著以前小學初中時候的課本,封面‘謝俞’兩個字寫得相當漂亮,書裡夾了好幾張試卷。

顧雪嵐看得走了神,連傭人敲門喊她都沒聽見。

以前謝俞成績還不錯,但是黑水中學教學品質實在太差——黑水街這片人,愣是把初中上成了職業技校,紋身抽煙喝酒染頭髮,一樣不落。

學校裡壓根就沒有幾個好好學習的,每次去黑水中學校門口接過謝俞,看著他從學校裡走出來,身邊一群連書包都不背的、指間夾著煙往外走的孩子。

她無數次都在想,早點帶他離開這裡,給他更好的生活環境……

顧雪嵐目光仿佛穿過這些課本,回到以前那些時光。

她愣了會兒神,又歎口氣,把檔袋重新整理好放了回去。

謝俞從地鐵站出去,走了段路,有點不太記得往哪個方向走,掏手機看導航的時候才看到賀朝發給他的短信。

-到哪兒了?

-江北路。

賀朝回復得很快:我來找你。

三班這群人定聚餐地點的時候特意調把A市地圖調了出來,想參加的人把自己所處的位置標出來,最後亂七八糟地連完線,找個離所有人都比較近的地方,一錘定音:

就這裡了兄弟們,這個叫娛樂街的地方,雖然我們都沒去過,也不知道好不好玩……

賀朝到得早,在集合點跟劉存浩他們聊了一會兒,期間一直低頭看手機,等收到回信,才把嘴裡叼著的那根棒子拿出來往垃圾桶裡扔,起身說:“我去接老謝。”

劉存浩他們正在手機上搜周邊有什麼好玩的,幾個人擠在一家小咖啡店裡取暖,聽到這話,頭也不抬道:“行行行,接你的老謝去。”

羅文強:“千萬記得回來給我們買單啊。”

萬達:“別有了老謝忘了兄弟。”

‘你的老謝’這四個字顯然很受用,賀朝笑著推門出去:“我是這種人嗎。”

大概都在為了過年做準備,這條街上人流量很多,路邊幾家服裝店都在放歌,曲風不同,還混著不知道哪兒家的一句“全場八折”。

謝俞沒走幾步,就看到賀朝從對面走過來。

這人今天穿了件大衣,身形出挑,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

然後賀朝嘴角一點點揚起來,目光觸到謝俞身上的時候,連眼眸裡的神色也亮了幾分,沖他張開雙臂說:“抱一個?”

周圍人多,這人又招搖,經過的人有意無意往他們這個方向看。

謝俞做不出那麼浮誇的動作,腦子被門夾了才會上去抱他,直接抬腳踹過去:“滾遠點。”

謝俞沒真踹上去,隔著點距離,裝腔作勢完,又越過男朋友毫不留情地往前走。

賀朝笑著跟在他後面:“小朋友,這麼殘忍,你良心不會痛嗎。”

殘忍的小朋友走了兩步,還是放慢腳步,把手往後伸,不動聲色地去牽賀朝的手。

謝俞手指很涼,碰在手上像塊冰,但是這種涼意還是一點一點地在他手背上燒了起來。

街道上人來人往,腳步匆匆。

臨近春節,整條商業街張燈結綵,店面門口玻璃窗上都貼著春聯。滿目都是紅色,以及由於溫度太低、從行人嘴裡吐出來的白色霧氣。

兩人就這樣牽著走了一段路。

走到半途,察覺到這人走路越來越慢,謝俞也沒戳破,隨口問:“耗子他們都到了?”

“他們早到了,”賀朝牽著他的手緊了緊,“我去的時候體委那杯咖啡都已經續了四杯。”

羅文強本來就能吃,碰上吃大餐的機會還會特意給自己留出更大的發揮空間,謝俞哭笑不得地問:“他昨天是不是沒吃飯。”

賀朝:“我看他這回不僅沒吃飯,可能連水都沒喝。”

“……”

咖啡店就在前面,賀朝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謝俞剛想問‘幹什麼’,就聽男朋友認認真真地說:“……要不我們別管他們了。”

羅文強點五杯咖啡的時候,還不知道走之前義正言辭說“我不是這種人”的朝哥真打算拋下他們。

許晴晴她們到得晚,一桌坐不下,只能去後排,幾個女生湊在一起談論:“我覺得這個不錯,看起來挺好玩的。”

羅文強喝咖啡喝得美滋滋,邊喝邊對劉存浩說:“這咖啡真的不錯,香濃醇厚……不過朝哥怎麼還不回來?該買單了。”

 

 

第八十六章

羅文強坐在窗邊, 咖啡都喝完了, 才看到兩個熟悉的人影從街對面走過來。

謝俞走在前面, 脖子裡圍了條深灰色圍巾,只露出來半張臉。

兩個人相當自然地牽著手,十指交握, 等走近了,謝俞才停下來,低頭示意賀朝鬆手。

“牽夠了嗎。”

“……”

沒有。沒夠。

賀朝壓根沒注意到走到哪兒了, 滿腦子都是身邊這個人, 聽到這句話才看到面前的“咖啡屋”字樣,輕咳了一聲, 低聲說這條街也太他媽短了。

咖啡屋裡。

有人刷了一陣手機,覺得沒勁, 邊抬頭邊想往外頭張望,嘴裡念叨著:“朝哥呢, 說接人還沒……”

羅文強虎軀一震,深怕他看到什麼不該看的,連忙摁著那位同學的腦袋, 硬生生把人掰回來, 沒話找話說:“傅沛,你看今天天氣不錯,咱倆來聊聊人生理想怎麼樣。”

“羅文強,你有病啊!”

這次聚會總共來了十個人,放寒假大都有自己的安排, 甚至很多人都不在本市。吃完飯計畫著去邊上那家KTV唱個歌,一行人懷揣著“歌神”夢定了個包廂。

謝俞很少去這種嘈雜的地方,剛走到大廳就聽到周圍一陣鬼哭狼嚎,不知道哪間包廂的門沒有關嚴實,中年男人操著一把老煙嗓,唱得聲嘶力竭。

這家歌城價格適中,生意還算不錯。

前臺服務生在電腦上敲著訂單,沒忍住抬頭看了這群學生一眼,應該是高中的年紀,女生簡單紮著馬尾辮,身上穿著厚重的羽絨服,男生則聚成一團、相互吵鬧。

賀朝從後面攬上謝俞的肩,看起來像把他攬在懷裡似的,湊近了問:“老謝,等會兒來一首?”

“來個屁。”

“唱歌啊。”

賀朝也沒多想,把最近流行熱門歌單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然後挑出來一首紅遍大街小巷是個人都應該聽過的歌出來:“‘我愛你’會唱嗎,這首歌最近挺火的。”

謝俞就著這個姿勢,頭微微往後仰,說話的時候嘴唇有意無意地從他耳根擦過去,又問了一遍:“什麼歌?”

賀朝正想重複,反應過來,心說這個人絕對是故意的。他低頭,正好把臉埋進謝俞頸窩裡,低聲說:“……小朋友,你很皮。”

三班同學的唱歌功力,在上次秋游的大巴車上已經展示得差不多了,不過當時用的是喇叭,衝擊力比不了話筒。羅文強興沖沖地點了歌,還沒唱幾句,許晴晴捂著耳朵彪出一句髒話:“……我日。”

劉存浩正好過去點歌,聽到這句,順口安慰道:“晴哥,冷靜。”

萬達:“我們男人要堅強,這點痛算什麼。晴哥,堅強。”

許晴晴反手扔過去一隻抱枕。

謝俞起身脫了外套,把外套隨手搭在邊上,羅文強邊唱邊往他們這看,就差沒在臉上寫‘朝哥快誇我’,他笑了笑坐回去,用手肘碰碰邊上那人:“不吹了?”

“不吹,唱成這鳥樣,”賀朝說,“……吹不動。”

賀朝說完,俯身從桌上拿了罐啤酒,食指勾著拉環,單手拉開易開罐,又說:“人和人之間還是應該真誠一點。”

羅文強閉著眼,唱得很是陶醉,隨著節奏開始搖擺,然後飆出來一句猛烈的“wo~~~!”

劉存浩坐在邊上,一忍再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兄弟們,體委剛才還點了那幾首歌?我去刪了。”

面前大螢幕上方滾動著詞條,上頭寫著下一首歌。

“下一首滑板鞋,”謝俞聽得頭疼,很想轉過身在牆上的控制板按一下靜音,“他的。”

賀朝說:“死了都要愛也是,刪乾淨點,一首都別給他留。”

劉存浩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又貓著腰從許晴晴那兒偷偷摸摸走了過去。

包廂裡光線昏暗,效果燈忽明忽暗。

有人在調試其他燈效,包廂裡燈暗下去兩秒,然後又亮起來,緊接著整件包廂裡亮起了滿天繁星,映在天花板和牆壁上,不斷旋轉。

謝俞看了賀朝一眼,燈光正好照過來,打在賀朝臉上,然後又暗下去。

賀朝仰頭灌下去幾口啤酒,察覺到身邊這人的目光,也側了側頭看他。

謝俞有點口渴,包廂裡除了酒也沒有別的可以喝,這幫人完全忘了上次喝醉酒的教訓,逮到機會又叫了一打啤酒,於是謝俞沖他勾勾手示意他遞過來。

“……”

這人的手就伸在他面前,纖細又淩厲的、指尖帶著點寒意,賀朝看了一會兒,沒把啤酒罐遞過去,鬼神使差地把手裡還沒來得及扔的易拉環往他無名指上套。

冰質的拉環一點點推上去,最後堪堪卡在謝俞凸起骨節處。

然後賀朝才把啤酒罐往他手裡塞。

謝俞愣了一會兒才收回手:“這什麼?”

耳邊是噪雜紛亂的音響,賀朝說了什麼他聽不太清,但還是根據口型猜出來是哪三個字:——蓋個戳。

羅文強肺活量大,聲音通過話筒傳出來,比配樂還高上幾個度,直沖耳膜。等謝俞把裡面剩下的半罐喝得差不多,才覺得包廂裡有點熱。

“我的歌呢,”羅文強一曲唱完,正安靜等待他的那首滑板鞋前奏響起,結果等半天隻等到一首“我愛你”,一臉懵逼地問,“這誰點的歌,插隊啊?”

賀朝起身從邊上接過另一個話筒:“我的我的,不好意思。”

這種小意外絲毫不能阻擋羅文強發揮,他吊完嗓子覺得整個人狀態非常好,可以持續不間斷地唱滿三小時。整個人都有點飄忽,飄忽到忘記思考,他拍拍胸口說:“這首我也會,朝哥,咱倆來情歌對唱!”

賀朝剛想說‘誰他媽要跟你來’。

羅文強拍著胸口,手裡的話筒毫無防備地被人拿走,掌心一空。

雖然說唱K是大家投票投出來的,但是誰也沒指望過能聽到謝俞唱歌,按照這位爺的個性,能坐在邊上接受他們的荼毒已經是極限。

許晴晴正在拆零食,捏著拉開,看到謝俞搶話筒的時候,手上沒控制好力道,薯片差點灑一地。

謝俞人已經越過劉存浩,走到螢幕跟前,聲音通過話筒傳出來:“你唱哪段?”

調子都一樣,只是歌詞不同。

賀朝說:“都行。”

賀朝話音剛落,周圍其他人此起彼伏地“哦——”了起來。

整個包廂瞬間熱鬧起來。

本來他們就瞎起哄圖個新鮮,直到謝俞唱出第一句。

他音質冷,唱這種溫柔又熱烈的情歌,並不顯得突兀。

開頭幾句唱完,輪到賀朝的時候,他拿著話筒,差點沒跟上配樂,節奏漏了兩拍。

……

許晴晴拍了拍徐靜:“俞哥有點溫柔……是我的錯覺?”

徐靜看著他們,收尾那段是合唱,兩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包間裡太暗,只隱約看得見高瘦的身形。

一曲唱完,不管他們怎麼喊“再來一首”,兩位當事人都沒什麼反應。

“你們唱,”賀朝說,“下首歌誰的?”

下一首是劉存浩點的歌,羅文強死活要跟他合唱,劉存浩連忙去搶話筒:“摁住他,羅文強,你只要不跟我一起唱,我們就還是好兄弟。”

羅文強被人一左一右地摁在邊上,心情悲苦地喊:“……你們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賀朝坐了一會兒,有點坐不住,他碰了碰謝俞的手,正想問他出去嗎,察覺到手機震動了幾下。

包廂裡太吵,根本聽不到來電鈴聲,等賀朝反應過來,鈴聲已經停下,手機螢幕上映著一個陌生號碼。

未接來電。

賀朝目光掃過那串數字,沒什麼印象,正打算把手機往邊上扔,手機又震動兩下,緊接著一條短信彈了出來。

-朝哥,我小磊。

賀朝起身邊撥電話邊拉開包廂門走出去。

往前走了一段,聽電話那頭幾聲“嘟”。他往後靠了靠,靠在牆上。低頭盯著地面上鋪的磚紅色地毯。

電話很快通了。

二磊說話還是帶點傻氣,他那邊挺吵,還夾雜著高鐵火車檢票的提示音:“朝哥。你還在A市嗎,好久不見了,我今天剛到,回來辦點事……有空嗎最近,聚聚?”

賀朝手不自覺地去摸口袋,才想起來戒煙戒到現在,連糖也不經常帶了。

賀朝雖然嘴裡說著話,回了兩句,腦子一直不太清醒,話說出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好像問了二磊最近怎麼樣、在幹什麼,二磊說這兩年自己跟著表哥做點小生意,這次來A市出差。

二磊拖著行李箱往電梯上走,他抬頭看了看幾個出入口,發覺A市這個地方已經變得有點陌生:“我這次大概待半個月,駿哥……”

他話還沒說話,被賀朝打斷。

“對不起。”

賀朝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很抱歉,前天看了私信才知道書評區的事情。之前承諾雙更是因為想著快寫完了,那章從下午四點寫到淩晨,然後熄燈沒電,本來覺得快寫完了,當晚來不及就並到第二天發湊個雙更了。但是感覺節奏有問題最後又決定刪光,第二天重寫了,雙更就……沒想到會引發這些事情,是我的問題,做不到不應該隨便承諾,錯了就是錯了,很抱歉。

最近狀態都不是很好,文後期的把控能力不夠、加上長時間連載,後期乏力,對自己審美疲勞,覺得寫得不好。其實從開坑到現在都不太順利,遇到過很多問題,好幾次覺得自己不行了,休息休息又緩過來,現在到後期有點緩不過來,還是我能力不夠。但是我已經盡力了,不管是更新還是品質,目前只能做到這樣了。不卡文的情況下每章要寫六個小時(明明也不是寫得多好,很無奈),卡文的話,大概十幾個小時一章,多半逼著自己寫完還是刪光……最近也不敢輕易承諾更新時間了,雖然說不要等,還是怕大家等我,因為狀態問題,就算估摸著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快寫完了,也不敢保證能寫完==對追連載的朋友說一聲對不起,知道你們追文等更新的心情。本來不知道怎麼說,也不太想解釋,太負能量了,是我自己的問題,比如在寫文方面目前還沒解決的困擾ORZ還在寫文這條路上慢慢摸索。

想了很久,這個狀態也不知道怎麼保證固定時間,盡力更吧。會盡力寫完的。感謝大家。很抱歉這件事情造成的困擾,明明你們只是來開開心心看個文。

 

 

第八十七章

方小磊順著自動扶梯上去, 站在出入口, 一時間忘了該往哪個方向走。

其實幾年過去, 當初執著的、梗在心上的事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被家裡人和班主任勸著退學的時候,比起生氣,更多的是迷茫。情緒劇烈起伏過後, 安靜下來,發現自己失去了方向。

雖然在學校的時候成績不好,對學習也一直提不起什麼興趣, 好歹大家還都有個共同目標。

突然間走出舒適區, 無所適從。

火車站出入口,人頭攢動。

他站在這片人流裡, 突然回想起來,第一次跟賀朝見面的情形。不過當時跟賀朝還只是點頭之交, 開學沒幾天,連名字都記不住。

當時初三剛開學沒多久, 賀朝是班長,敲門進來交表格。這人個子高,模樣好, 即使在罰站, 方小磊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他和雷駿是學校裡所有老師最頭疼的兩位差生,尤其雷駿,初中就野得很,在外校有一幫子兄弟,不管出什麼事第一時間就想到他。

“真不是我打的, ”雷駿站在邊上,皺著眉,不耐煩地重複第三遍,“我沒事打他幹什麼,是我打的我不會不認,那個點我跟二磊在網吧……”

班主任拍著桌子不悅地喊:“——不是你還能是誰。”

“老師。”

方小磊看著賀朝把表格放在桌上,然後又聽到他說:“這樣說話不太好吧?上週五我也在,就學校對面小巷子裡轉進去的那家。”

“你去網吧幹什麼,”班主任哽了哽,試圖給這位成績優異的學生找個藉口,“查學習資料?”

賀朝坦誠道:“打遊戲啊。”

“……”

想到這裡,方小磊拖著行李箱往前走了兩步,想說的太多,最後還是只說:“朝哥,找個時間,出來聚聚吧。有些話想跟你說。”

賀朝出去打完電話,回來一直在喝酒,伸手想去拿第三罐,手裡那罐啤酒被謝俞摁住。

“你再喝試試。”

賀朝順從地鬆開手。

許晴晴她們幾個女生點的都是些比較甜美的歌,跟著配樂,緩慢又輕快,一連唱了兩三首。

賀朝緩了一會兒,半晌才說:“二磊回來了。”

謝俞猜到這人肯定有事,沒想到是這個事。他“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剛打電話,約我出去見一面,”賀朝抬手抓抓頭髮:“我……”

他還是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

即使一直在試著往前走。

問二磊過得怎麼樣的時候,生怕聽到‘不好’兩個字。

正好在切歌,包廂裡安靜了幾秒鐘。

然後賀朝聽到謝俞對他說:“哥。別慫。”

臨近傍晚,天色微微有些暗。

這幫人唱歌唱了足足三個小時,還好啤酒沒什麼度數,不容易醉,沒出現上次那種發酒瘋的場面,結束的時候收拾好東西便在歌城門口分道揚鑣。

謝俞到家的時候,鐘傑他們剛吃過晚飯。

顧女士切了果盤從廚房間端出來,招呼他到沙發上坐坐:“回來了?坐下來吃點水果?”

謝俞看了眼鐘傑,怕等會兒說兩句這傻逼又要炸:“你們吃吧,我先上去了。”

謝俞洗完澡,黑水街群聊“不要打打殺殺”裡已經刷了幾百條消息,有幾條艾特他的,他順著點進去。

[雷媽]@XY,給你收拾好房間了,假期有空回來住幾天,你梅姨和大雷整天念叨你。

[燒烤攤王子-]:什麼時候收拾好的,咱家還有空房?

[雷媽]:就你那間,我收拾了一下,你到時候滾去閣樓上睡。

[燒烤攤王子-]:……

[燒烤攤王子-]:你可真是我親媽。

雷媽說是替他收拾了個房間讓他多住幾天,謝俞也沒真打算住,想著挑個時間過去吃個飯。

跟鐘家過個年斥鉅資表演一場小型煙花秀不同,黑水街的年味,從邊邊角角滲進來。

謝俞從車上下來,巷弄裡幾個孩子正追逐打鬧著往外頭走,手裡兜裡拿著兩盒劃炮,邊跑邊往地上扔,“嘭”的一聲之後,又笑著往其他地方跑。

前天夜裡下了場雪,到現在路上的積雪都化得差不多了,只有屋簷上還有殘留下來的積雪,望過去白茫茫的一小片。

印象裡A市上一次下雪還是幾年前,當時周大雷非拉著他出去堆雪人。

謝俞挺嫌棄:“你這,少女情懷?”

“下雪哎,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走啊一起去堆。”

最後謝俞蹲在邊上,揉了個雪團,直接往周大雷頭上砸:“玩點別的。”

黑水街這片住宅區每家之間挨得近,家戶戶門口掛了春聯,別人家貼的都是什麼闔家歡樂、吉祥如意,紅底黑字,謝俞走到那棟熟悉的單元樓樓下的時候,周大雷正踩在梯子上幫梅姨貼春聯,左右兩邊都是四個同樣的字:財源滾滾。

橫批:發大財。

“……”

謝俞停下腳步,被這個場面逗地笑了笑,用手機拍了張照,拍完順手給賀朝發了過去。

賀朝回得很快。

-挺有才華。

-替我跟咱媽說聲新年快樂,祝她發財。

謝俞低頭回:你怎麼樣。

-約了下周週末。

-我沒事。見一面挺好。

周大雷遠遠地就看到他謝老闆往這邊走,貼完春聯從梯子上下來,屋裡梅姨正在屋裡叮囑:“等會兒都別提成績的事兒啊……”

謝俞這次考了多少分,他們都清楚。

周大雷聽著有些走神。

雖然之前在黑水中學謝俞成績挺好,但是這破地方教學品質太水,初中英語教得跟小學一樣。A市畢竟是大城市,過去了學習情況跟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你聽見沒,”雷媽拍了他一下,“你梅姨跟你說話呢。”

周大雷:“啊……聽見了聽見了,不過……”

周大雷說到一半沒再說下去。

那個叫題王什麼霸的破遊戲,自從他上次擠進遊戲大廳,榮獲‘倔強廢鐵’稱號之後,他本來想卸載遊戲,反正裡也是占記憶體。

結果沒想到刪個遊戲也有一堆破事,點卸載的瞬間,系統彈出來一封信,內容大意是勸他三思,不可以放棄學習。

他只好回遊戲大廳繼續晃悠,無意間觀戰了一次X神做題。

刷題速度飛快,簡直不是人,就是那個字……

——按照題王爭霸的答題設置,簡答題有塊白色的草稿板面,點進去可以直接在螢幕上塗塗寫寫,臨時做點小計算。

字看起來特別眼熟。

周大雷又回想起來當初給謝老闆打的那通電話。

雖然不太敢確定,也可能是他想太多,但心裡隱約覺得古怪。

謝俞上樓的時候,梅姨家裡已經來了不少人。

吃過飯,都在麻將桌邊上聚著。

“你這兩天還沒收攤呢。”

“最近生意好,邊上的店都關門停業,人不就都上我這來了嗎,我打算再多幹兩天,”雷媽說著,扔出去一張牌,“四杠!”

謝俞以前經常去攤子上幫忙,看看時間還早,反正也沒事幹,拍拍周大雷的肩說:“還是五點?”

拍了一下沒反應,等說第二聲,周大雷才回過神來:“啊,不用——不用你忙活。”

謝俞:“你想什麼呢。”

周大雷心說,我在想這個離奇的世界。

燒烤攤上人多,冬天天氣冷,雷爸雷媽直接在街道附近的空地上搭了個棚子。

雖然都不讓他動手,謝俞還是過去幫忙點單上菜。周大雷在隔壁桌接待,那桌人報菜名太快,周大雷拿著筆都來不及記:“等會兒,多少串羊肉?”

“二十串,”謝俞把1號桌點的單往周大雷手裡塞,又說,“半聽啤酒,一份炒飯……”

一共七八樣,周大雷連忙記下,簡直驚了:“你怎麼知道。”

“聽到的。”

他記憶力好,聽一遍看一遍基本就能記住。

周大雷把兩張單子遞給雷媽,靠在塑膠棚門口,煙癮犯了,從兜裡摸出來一盒煙,想了想還是說:“媽,我記得謝老闆以前成績挺好的。”

雷媽接過單子,手上忙活個不停,沒工夫閒聊,隨口說:“哦,我也記得你小學一年級數學也拿過一百分。”

周大雷:“……”

傍晚時段客流量最大,九點之後基本沒什麼人。等最後一桌客人吃完,謝俞幫他們一塊兒收攤,拖著塑膠凳往倉庫走。

“你勸勸他們,”忙活半天謝俞也有點累,放完塑膠凳往回走,“快過年了就在家歇一陣。”

街道上還有幾個出來放煙花棒的孩子,點上去的瞬間,火光炸開,滋滋滋地燒了幾秒。

周大雷手裡扛著收納箱,把東西放下之後,停在原地,腦子裡一下轉過好幾個念頭。最後還是沒忍住喊他:“謝老闆。”

謝俞沒回頭:“有屁快放。”

“那個X是不是你。”

周大雷又問:“題王裡的,什麼破玩意兒我記不住了,是不是你?”

 

 

第八十八章

謝俞第一反應想說“不是”, 可“不是”兩個字在嘴邊繞了半天。

周大雷這話問得太認真。

跟他認識那麼多年, 平時總是看他嬉皮笑臉, 心也大得很,認真起來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小時候喜歡的玩具被人搶走,離得最近的就是大美走的那次, 喝了好幾瓶酒,坐在巷弄口,醉醺醺地問他:“大美還會回來嗎。”這人

回不回來說不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謝俞看著他, 暗暗歎了口氣,還是說:“會回來的。”

寒假這段時間, 周大雷有事沒事就戳戳他,還都挑他刷題的時候, 經常半夜來一句:睡了嗎謝老闆,你在幹嘛呢。

-, 打遊戲。

-什麼遊戲?

謝俞本來沒當回事,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哪兒都不太對勁。

周大雷心裡那個隱隱約約的念頭不斷往上冒, 他走上前幾步, 斂了臉上所有表情:“你說話啊,你……”

周大雷沒能說下去——因為謝俞沉默一會兒,打斷道:

“是我。”

謝俞又反問:“你怎麼知道的?”

這話說得周大雷火氣直接沖上頭頂,被欺騙的心情過於強烈,一時間都忘了去思考‘他家謝老闆為什麼要這樣’:

“我怎麼知道——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我抄了你那麼多年作業,你寫的那字,不管是寫得快了、寫得慢了,連不連筆潦不潦草,就算你換左手寫字我都能認出來!”

“……”

謝俞實在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敗在這個上頭。

“我跟你那麼多年兄弟,你就這樣騙我?”周大雷邊罵,邊被謝俞扯著衣領往邊上角落裡帶,“我頭一次問你怎麼成績降成這樣你怎麼跟我說的,說什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生就是起起落落,敢情都在這跟我放屁!”

周大雷說了一通,還是氣得不行。

謝俞任由他罵,沒還嘴,堪稱是有史以來脾氣最好的一回:“罵夠了嗎,沒夠再接著罵。”

周大雷摸出來一包煙,躲在牆角抽完一根,謝俞看看時間,正準備回去,周大雷才伸手拉他,低聲問:“你到底怎麼想的,你別走,蹲下來,我們好好聊聊。”

“蹲個屁,不走趕不上公交了。”

“那我們就邊走邊說,”周大雷立馬妥協,“你走慢點。”

周大雷設想過很多種理由,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公交最晚就是九點鐘那一趟,等車的時候,謝俞三言兩語說完,周大雷聽完之後連連罵了好幾聲髒話,除了髒話都不知道說什麼:“姓鐘的狗屎玩意兒……”

他一開始是生謝俞的氣,氣完了,又控制不住替謝俞生氣。

氣得周大雷拿煙的手都在抖,滿腦子都是‘操’。

謝俞為了防止他當街秀一段黑水街大師級國罵技術,直接踹了他一腳:“行了,車來了,你別在這杵著,回去休息。趕緊滾蛋。”

公交從另一頭緩緩駛近,光直直地打過來。

謝俞上了車,走進去兩步,又趁著車門還沒關退回門口,他一手勾著門邊上的欄杆,半個身體探出去:“不想死就別往外亂說。我認真的,你最好想辦法把你這張嘴堵上——”

周大雷也很想堵,但他回去翻來覆去,半天沒睡著覺。

雷媽起夜,到客廳喝水,被黑燈瞎火還端坐在沙發上的兒子嚇去半條命。

周大雷在沙發上坐了半天,沒忍住去翻手機通訊錄,手指點在嵐姨那一欄上,腦子裡亂得很,想想還是算了,結果手一抖,不小心撥了過去:“……”

寒假總共就一個月,發下來的那堆寒假作業謝俞基本上一個字沒動,把自己的大名簽上上,之後再沒翻開過。

顧女士這幾天有意無意地跟他提請家教的事:“你自己想想你這個寒假都幹了些什麼。”

謝俞下樓拿水:“我這不是挺好,吃得好睡得好。”

顧雪嵐:“你別岔開話題,再這樣下去你想幹什麼,你是不是看我現在不逼著你,你就——”

謝俞當初不太想請家教,主要還是覺得在學校控著分數已經夠煩,請了家教需要把控的東西更多,也更容易露馬腳。

顧女士說得多了,他還是那句話:“媽,我自己心裡有數。”

他說完,這回顧女士倒是沒像以前那樣,怒火攻心地反諷他‘你有哪門子的數’。

顧雪嵐坐在沙發上,手邊就是遙控器。

電視螢幕上放著俗套連續劇,聲音在耳畔環繞,顧雪嵐的表情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她沉著臉,眼底帶了幾分懷疑和探究。

顧雪嵐回想起昨晚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

搬離黑水街之後,生活步調跟以前截然不同,和許豔梅他們之間的關係也逐漸疏遠,除了逢年過節發個祝福短信之外,幾乎沒有別的交流。

周大雷在電話裡說話顛三倒四,一會兒說自己不小心打錯了,一會兒又叫她嵐姨,欲言又止。她半夜被吵醒,腦子也有點暈,沒太聽懂他在說什麼,伸手開了盞小燈,坐起身問:“怎麼了大雷?”

周大雷說:“嵐姨,你有沒有想過謝老闆成績……”

顧雪嵐清清楚楚聽到‘成績’兩個字,這孩子又突然突然把話題扯開,胡言亂語一通,最後說;“今晚月亮真圓。”

顧雪嵐:“……”

“看到這麼皎潔的月光,我就想到了嵐姨。”

顧雪嵐這幾年歲數上去了,就算保養再好,細紋也早已經悄悄爬上了眼角,又藏著幾件煩心事,被這通電話攪得半天沒睡著。

她輾轉反側,入睡前腦子裡浮現出來的最後畫面,是謝俞小的時候,往桌上隨便亂丟的獎狀。

是什麼獎項?

那時候她太忙了,忙著在幾份工作之間連軸轉。

“你什麼數,你說說看,”顧雪嵐平靜地問他:“……你心裡有什麼數。”

顧雪嵐說完,也不知道自己在懷疑個什麼勁,猜想大概是這幾天晚上沒睡好。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擺擺手說:“行了,你上去吧,別站這礙眼。”

謝俞捏著玻璃杯,上樓之後在電腦面前坐了半天,視頻裡那個外語教授在講些什麼語法、句型,他一樣沒聽進去。

“小朋友,在幹什麼呢。”

接到賀朝電話,謝俞才回神,低頭喝了兩口水,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賀朝剛從計程車上下來,站在視窗付錢,隨手把找下來的零錢往口袋裡塞:“喝牛奶?”

“喝水。”

賀朝聽到小朋友不在喝牛奶,心說還挺可惜。

“能不能想點別的,你這個思想很危險,”謝俞放下水杯,看了眼電腦螢幕右下角的日期,記得賀朝跟人約的時間就是這周週末,又問,“見到人了?”

“沒,剛下車。”

賀朝找到約好的地方——其實根本不用找,這家店初中的時候,他們三個人常來,就是學校附近的小麵館。

印象中是很小的一間鋪子,小且老舊。牆壁上都是油煙浸出來的泛著油光的黑色。

初中的時候零用錢少,到了放學時間餓得熬不住,經常你出兩塊我出三塊,幾個人湊起來買碗面墊肚子。

“老闆娘還記得我,送了碟小菜,”賀朝挑了個空位坐下,說話的時候手肘撐在桌上,“下次帶你來。”

賀朝說話的時候語調都很正常,謝俞卻沒由來地覺得,這傻子現在腦子裡應該亂得很。

賀朝確實有點無所適從。

麵館不知道什麼時候重新裝修過了,功能表上有熟悉的菜名,也有這幾年新增的,賀朝說完盯著菜單上‘辣醬面’三個字看來一會兒,暗暗吐口氣,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謝俞沒多說什麼,只說有什麼事記得給他打電話。

謝俞赤著腳,整個人縮在寬大的電腦椅裡,掛電話前又補了一句:“不准抽煙。”

賀朝說:“好。”

謝俞不太走心地把教學視頻看完,睡前看了眼手機,班群裡消息不斷在刷,許晴晴想看鬼片,又不敢一個人看,在班群裡到處找人陪看,最後班群的畫風變成一片“啊!!!!”。

賀朝那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想了想,臨睡前把靜音設置取消了。

再接到賀朝電話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二點。

這要擱到以前,謝俞的做法絕對是拒接拉黑摔手機一條龍服務。

他猜想賀朝應該已經到家,結果接起來聽到對面隱約傳來幾陣車鳴聲:“你在哪兒?”

賀朝沒回答。

在謝俞問第三遍,問到差點耐心全無,賀朝才張口喊他的名字。

賀朝話裡帶著幾分醉意,聽上去不太理智,但念他名字的時候卻特別認真,字音繾綣。

“謝俞。”

賀朝一連叫了好幾聲。低啞、帶著複雜的情緒,和周遭那些雜音混在一起。

“哥,”謝俞睡意全無,他起身,空調早就關了,涼意順著單薄的布料鑽進來,“你喝酒了?”

賀朝蹲在街邊,把臉埋進掌心裡,本來還沒什麼事,就想打給他報個平安,結果一聽到謝俞的聲音,酒勁席捲上來,控制不住地……想叫叫他。

賀朝本來以為這事沒那麼容易過去。

結果真的站起來、往前走,走到它跟前,發現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困難。

見面的時候,二磊上來直接對著他揮了一拳,打完之後問他:“行了嗎,心裡舒坦了嗎。”

那一拳可不是打著玩,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賀朝被打得懵了一秒,他後背靠著牆,然後抹了抹嘴角,在嘴裡嘗到一點血腥味。

方小磊跟以前變化不大,胖了些,穿衣風格也偏成熟,比起同齡人,沒那麼學生氣。

——“以前的事情,算了。”

——“朝哥,上次你來找我,我也說不是你的錯,現在我還想糾正一句,我不埋怨你。想當面親口跟你說。”

二磊的話不斷在他耳邊繞。

說不上來的重量積壓在胸口,但是呼吸間,又好像一切都變輕了。

這種失去重心的感覺一晃而過。

賀朝看著面前街道上的車流,車燈燈光刺透這片夜色,照得眼睛發疼。

“沒,”賀朝說了一個字,又梗住,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微微泛紅,“就喝了一點。”

你他媽舌頭都快打結了還就喝了一點。

謝俞急得有點煩,邊套衣服邊問:“你現在在哪兒?”

賀朝還在學校附近。

幾個小時前,三個人見了面,話說得不多,酒倒是吹了一瓶又一瓶。

雷駿喝得最凶。

當年的事情雷駿並不是當事人,二磊走得急,很多事情也沒法問,只能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他揪著賀朝的衣領揮拳上去,把人按在地上揍得校方差點叫救護車:“是不是你幹的,推卸責任——”

賀朝不解釋也沒還手,甚至私心希望他再打得狠一點。

再狠一點。

之後雷駿沒再去學校,直接去了中專,反正備不備考都沒什麼差別。也不想知道關於這位“昔日好友”的任何消息。

再見面,就是在電技附近的小飯館裡。

雷駿只顧著惱火,忘了去想這人為什麼會在二中,回去之後托人去查,發現不只是學校、連年級也對不上號。

不止降了一級,念的還是A市最普通的高中。

二磊本來不太能喝酒,這幾年也在各種酒席上練了出來,幾下就幹掉一瓶:“我是忙忘了,在外地到處跑……你跟朝哥這幾年都沒碰過面?”

“碰過,”賀朝喝得也猛,他往後靠,把手裡的空酒瓶放到桌上,“前幾個月,交流了一下。”

雷駿:“神他媽交流,拳頭和拳頭之間也算交流?”

“……”

喝到最後,三個人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段日子。

謝俞記下地點,不放心賀朝一個人喝成半夜還在外面亂晃,隨手拿了件外套穿上,等出門、上了車才發現忘記帶手機。

走得太急,穿外套的時候把手機扔在床上,穿完就直接出了門。

賀朝在街邊蹲了一會兒,酒勁下去了些。

街道上來來往往沒幾個人,有群吹著口哨從對面飯館裡喝多了勾肩搭背走出來的,年紀看起來不大,那群人裡還有幾個女生。

即使天已經黑透了,但是有路燈照著,還是能看清楚對街的情形,她們互相推搡了一陣:“哎哎哎,看對面那個。”

男孩子雖然蹲著,但身高應該挺高,外套拉鍊沒拉,低著頭雖然看不清臉,只覺得這人身形和氣質極其出挑。

賀朝沒想到半夜還能遇到推銷的。都這個點了。

他抬眼看了面前幾個人一眼,“不掃碼”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人扯著後衣領、相當粗暴地一把拽了起來。

“他有對象了。”

謝俞臉色不太好,眉眼間全是煩躁,見她們還愣著,又重申了一遍:“他,有對象。”

 

 

第八十九章

“喝了多少。”

“五、六瓶?”

“……你挺行啊, ”謝俞皺眉, 等那幫人走了才鬆開手, “讓你別抽煙,你改喝酒,開拓新思路?”

賀朝看著他, 沒說話。

謝俞看到他嘴角那片淤青,正想說“還打架”,賀朝伸手, 把他攬進了懷裡。

“別動, ”賀朝額頭抵在謝俞頸窩處,低聲說, “不抽煙,我就抱一會兒。”

街道上空曠又寂寥, 酒意被寒風吹得散去大半。小朋友穿了件羽絨服,寬鬆厚重, 抱起來手感挺軟,跟他臉上那副不耐煩的表情截然不同。

路邊兩排街燈一直延到天邊,就像點點星光, 撒碎了、融在這片夜色裡。

抱了一會兒, 賀朝才問:“你怎麼來了。”

謝俞:“來給我男朋友收屍。”

賀朝酒醒,牛皮也吹得利索了:“以你男朋友的酒量,再吹十瓶都沒問題。”

“……你別找揍。”

賀朝貧了幾句,沒再說話,闔上眼, 這時候才真正覺得——過去了。

都過去了。

算解脫嗎?賀朝想了想,覺得也談不上。

但他逐漸開始明白老賀為什麼當初不攔著他,就隨他去,看他在原地毫無章法地、甚至用了最偏激的方法解決問題。

被人拉起來、跟自己站起來是兩碼事。

“回去嗎,”夜裡氣溫太低,再站下去指不定第二天得感冒,賀朝鬆開手說,“這邊不好打車,得去前面路口。”

謝俞猶豫了兩秒。

他出門的時候顧女士早都睡下了,也就沒跟她打聲招呼,現在回去、到家都快接近淩晨,反而不好解釋。

賀朝側頭看他一眼:“那去我家?”

賀朝家裡沒人。

老賀前幾天剛走,在幾個國家之間連軸轉,總共回來歇了不到半個禮拜。看到他那份期末成績單,什麼話也沒說,把單子扔在桌上,拉著他下了盤棋。

“不管你選那條路,怎麼走,”落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老賀沉聲說,“我都相信你。”

謝俞在車上睡了一會兒,等快下車才被賀朝叫醒。

賀朝下車付錢,然後繞到後座,手撐在門上,不太忍心把人叫醒。最後彎下腰、俯身在他嘴角親了一下,喊他:“到了。”

賀朝家裡整理得很乾淨,是那種沒什麼煙火氣的乾淨。除了家政阿姨每週會過來收拾一次之外,平時基本沒什麼人出入。

謝俞坐在沙發上,半眯著眼看賀朝收拾客房,他等了一會兒,耐心耗盡,拖鞋都沒穿,赤腳踩在地板上,走過去問:“你房間哪間?”

“……”

賀朝畢竟喝了不少酒,還是怕自己克制不住,沒想到面前這位小朋友膽子倒是大得很:“你不怕我今晚就辦了你?”

謝俞靠著門看他,絲毫沒有身為客人的自覺:“我的意思是,你,睡客房。”

謝俞說是讓他睡客房,看看時間也快淩晨兩點,沒再讓賀朝花時間收拾房間。

都這個點,沒精力想其他事。

賀朝簡單洗完澡,拉開浴室門走出來的時候謝俞已經闔上眼睡著了,頭髮遮了半張臉,呼吸清淺。

小朋友躺在他的床上,斂了所有戾氣,看起來特別乖的樣子。

賀朝強迫自己挪開眼,心說剛才的澡大概是白洗了。

謝俞睡得淺,浴室的流水聲停的那一刻,他動了動手指,潛意識裡隱約覺得自己還漏了件什麼事沒做。

……沒跟顧女士發個短信報平安。

但他又想,大半夜的,鐘家那幫人基本都已經睡下,應該沒人會注意。

謝俞出門的動靜確實不大,但走得急,恰好被夜裡起來喝水的阿芳撞見。

他前腳剛出門,後腳幾個傭人就聚在一起,阿芳沒看清楚是誰,以為是鐘傑半夜又鬧什麼脾氣:“是鐘大少?”

“不是吧,大少今天沒回來。應該是二少,哎唷,這都幾點了還出門——”

鐘家事多,謝俞半夜出門這種情況又前所未有,幾名傭人都在猜是不是吵架了:“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又吵了?”

“太太最近想給二少請家教,二少不是不樂意嗎。”

“二少這次期末成績……”

鐘家大廳亮著幾盞小燈,廳裡幾個紅木櫃架上都是各地淘來的古玩。

幾名傭人小聲議論著,正要回房,被不知道什麼時候顧雪嵐嚇了一跳。

顧雪嵐身上披著件外套,看起來面色有些困倦。她站在樓梯口,扯了扯往下滑落的外套,問:“怎麼回事?”

顧雪嵐這幾天睡眠品質都不是很好,聽完原委,愈發覺得頭疼,她抬手按壓額角,消化了一會兒才說:“行了,你們去休息吧。”

謝俞這幾年幹了不少讓她操心的事,儘管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的想法,但說話做事還是會為她考慮,哪怕再不耐煩她問東問西,出門都會告知她一聲。

這種不經意間展露出來的、讓人難以置信的溫順,常常讓她有種錯覺……仿佛站在她跟前的,還是小時候那個喜歡纏著她的謝俞。

顧雪嵐回房之後,根本睡不著覺,腦子裡止不住開始胡思亂想,壓著怒氣給謝俞打電話,打了好幾通都是無人接聽。

她胸腔裡那股火氣被這幾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澆滅了。

“怎麼,”鐘國飛半夢半醒間發覺邊上空了,睜開眼就看到顧雪嵐身上穿得單薄,坐在床邊對著電話發愣,“……很晚了,還不睡?”

顧雪嵐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還是睡不著,又輕手輕腳起身,無意識地往謝俞房間走。

等推開那扇臥室門的時候,自己都被自己的做法驚得愣了愣。

她從來不會去翻謝俞的東西。

即使以前在黑水街條件不好,二手書桌抽屜上的鎖形同虛設,拉開就能看到擺在裡頭的日記本,也沒動過偷看的念頭。

從小接受的素質教育,讓她在這些方面變得冷靜且克制。

但現在——

顧雪嵐心說,她可能會為了能瞭解謝俞到底在想些什麼,做些出格的事。

謝俞房間整理得很乾淨,顧雪嵐走進去,目光掠過桌椅、電腦,最後停在那床略顯淩亂的被子上。

手機就落在床邊。

顧雪嵐猶豫了一會兒,手伸出去,又堪堪停住。

顧雪嵐疲倦地歎了口氣,正打算收手,手機螢幕卻陡然間亮了。

-謝老闆,我這幾天思前想後,我覺得這事還是得跟你媽說一下,你這樣裝下去也不是辦法,你高考打算怎麼整……

周大雷盤腿坐在沙發上,真情實感地發完一封短信,覺得話沒說全,又低著頭在手機螢幕上繼續敲打。

——從小不愛寫作文的雷仔,為了兄弟可以寫他媽的八百字。

自己都被自己感動!

周大雷這幾天過得苦不堪言,心裡藏著件這麼大的事,打遊戲都走神。

前天去廣貿幫梅姨卸貨,聽梅姨在那邊念叨:“小俞這成績這麼搞的,這次還下降了一名,原來那個年級墊底呢,好好的墊著底,往前竄什麼竄……”

梅姨話說到一半,他手裡那箱貨差點沒拿穩。

周大雷低著頭打完,點了發送。

-咱就是成績好!藏什麼藏,藏個屎,就要讓那個姓鐘的傻逼知道人和人之間的差距,讓他知道什麼叫閉著眼睛也能上清華北大!

-

謝俞還不知道自己出這一趟門,家裡都發生了什麼。

他早上醒過來就被賀朝壓著弄了一通,躲得過醉酒躲不過晨勃,謝俞大腦一片空白,高潮後,賀朝咬著他的唇,問:“爽完是不是該到我了,用腿?”

謝俞懷疑這人是不是想試這招想了很久了。

賀朝動作沒輕沒重,謝俞紅著眼眶被他咬得‘嘶’了聲,手抓著身下的床單,隱隱從嘴裡嘗到一點血腥味。

賀朝的手探下去,低聲問:“回去怎麼解釋?想好了嗎。”

謝俞舔了舔嘴角上傷口,說:“打架。”

“床上打架?”

“……”

謝俞沒把這次夜不歸宿當回事,結果從剛到鐘宅門口,還沒換鞋,就看到阿芳表情不太對勁。

阿芳張張嘴,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搖搖頭沒說話。

謝俞順著她的眼神往客廳看,看到顧女士坐在沙發上——已經臨近中午,她身上還是昨晚那套睡衣。

顧女士很愛打理自己,就算不出門,也不可能大中午還穿成這樣在家裡呆著。

謝俞嘴裡那聲“媽”還沒說出口,顧雪嵐已經站了起來。

顧雪嵐臉色很差,眼裡泛著紅血絲,起身的時候甚至僵硬地、不用手撐著椅背都站不穩。謝俞目光觸在她手裡緊握的手機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跳還是倏然間漏了一拍。

緊接著手機螢幕亮起。

短信預覽欄裡赫然是周大雷發過來的幾條短信。

顧雪嵐一字一句地,聲音近乎嘶啞,厲聲問他:“這什麼——你說話,這是什麼!”

 

 

第九十章

謝俞腦子裡‘轟’地一下, 仿佛有什麼東西忽然間炸開。

緊接著渾身血液一點點凝結。

他手機設了密碼鎖, 周大雷發的那些短信擠在一起占了大半個鎖屏介面, 雖然沒有全部顯示,但幾條短信內容東平西湊湊起來,還是能看出大致意思。

……

“大雷他, ”謝俞手指緩緩曲起,握成拳,下意識選擇把這件事繼續瞞下去, “他開玩笑的, 沒這回事。”

顧雪嵐一整晚沒睡,從半夜呆坐到中午。其實她已經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 好像很漫長,但又沒那麼漫長, 只看到外邊的天逐漸亮了起來。

謝俞話音剛落,正想再硬著頭皮補上一句“你別多想”, 就聽顧雪嵐又問:“那是怎麼回事。”

她說話的時候喉嚨發幹,氣勢跟第一聲問話不同,呈現出一種情緒劇烈起伏過後、不太自然的沉靜, 一句話卡在嘴邊, 緩了幾秒才說出口。

“——你還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

謝俞看到她這個反應,猜到周大雷估計也不想地直接把他給賣了。

剛才腦子太亂,忘了考慮這一層。按照周大雷的性子,要真追到他跟前問,立馬變慌, 根本藏不住事。

面對顧女士的質問,謝俞沉默一會兒,沒有回答。

周大雷確實沒想過自己這幾條短信,誤打誤撞地,就把事情直接捅了個底朝天。

昨晚他洋洋灑灑地發完,正打算扔下手機睡覺,嵐姨一通電話驚得他差點卷著鋪蓋從床上摔下去。

顧雪嵐沒問幾句,他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說了個遍。

“這事我也才知道不久,謝老闆不讓我說,但我憋著難受,”周大雷邊說邊推開窗戶透氣,又說,“……嵐姨,他就是想讓你在鐘家過得好一點,少幾個人逼逼那些糟心事。”

鐘氏集團是A市赫赫有名的家族企業。

顧雪嵐嫁過去之後,這個重組家庭就顯得尤為尷尬,鐘太太的位置不好坐,更何況家裡頭還有一個不鬧點事就不舒坦的鐘傑。

謝俞平時悶聲不響,看上去一副“懶得管你”的樣子。

顧雪嵐總以為他還小,這些壓力她擔著就行,沒想到周圍人怎麼說的、怎麼看的……原來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顧雪嵐回想到這裡,手控制不住地發抖,想抬手把肩上那件外套往上拉,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

腦海裡空白一瞬,強烈的脫力以及失重感席捲而來。

她最後一點僅存的印象,是聽到謝俞慌亂地喊了一聲“媽——”。

周遭是來來去去的腳步聲。

顧雪嵐暈倒後,鐘家亂成一團。

家庭醫生拿著藥箱從二樓下來,邊走邊叮囑:“還是那個毛病,都跟你們說了多注意著點,怎麼不當心呢。平時多注意休息,不能操勞……好好調養。”

謝俞還在發愣。

阿芳把家庭醫生送出去,往回走的時候沒忍住,站在主臥門口輕聲說:“太太這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大好,你平時總在學校可能不知道,前幾個月還去了趟醫院……她昨晚一宿沒睡,就坐在樓下等你。”

阿芳話說到這,歎了口氣:“不管發生什麼事,有話好好說。”

謝俞坐在顧女士床邊,樓下那些聲音逐漸變得遙遠。腦子裡沒別的想法,只覺得自己混蛋。

他頓了頓,最後還是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

顧雪嵐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阿芳正好在房裡收拾東西,見她醒了,連忙挑幾句好話說:“二少在廚房給你燉湯呢。擔心得不行,讓他下樓吃飯他都不去,有什麼事就好好說……挺懂事的一孩子。”

謝俞在廚房裡忙活了有一陣。

切食材的時候周大雷正好打電話過來,電話接通的瞬間,周大雷清清楚楚地聽到對面“砰”的一下。

手起刀落。

刀砍在砧板上,一聲悶響。

周大雷吞了口口水:“……謝、謝老闆?”

謝俞沒說話,又砍下去一刀。

周大雷縮縮脖子,繼續為自己做臨死前的辯白,爭取死緩:“對不起啊,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人生真是充滿意外和驚喜。昨天晚上我本來在打遊戲,對面那隊真的菜,然後我就想到了你,我的好兄弟——”

“行了。”

謝俞放下刀,看時間差不多,熱氣滾上來,把剛才切好的食材往鍋裡倒:“這事跟你沒關係。”

周大雷以為按照謝俞這個爛脾氣,自己最多也就能爭取多活個兩天,沒想到直接無罪釋放。

周大雷得了便宜,還覺得哪裡不太舒服:“啊?你確定不跟我算算帳?”

“算個屁的賬,”謝俞說,“是我自己的問題……你就那麼想我跟你算帳,你有病?”

他還沒那麼是非不分。

這事再怎麼說,也怪不到周大雷頭上。

“那嵐姨現在怎麼樣,”周大雷問,“沒事吧,身體可得當心點。”

掛了電話,謝俞看著從鍋裡不斷滾上來的熱氣,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突然冒出來賀朝當初在教室裡對他說的那句‘用自己方式對她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他想到這,又低頭在連絡人列表裡找到‘賀朝’兩個字。

打了很多話,最後悉數刪掉,只留下一個字。

-哥。

這鍋湯燉了大半天。

等謝俞把湯端上樓的時候,顧雪嵐已經靠著靠枕,在床上坐了一會兒。

與其說是生謝俞的氣,她更多的是氣自己。

這幾年她跟謝俞的溝通變得少之又少。

她能感覺到,這個孩子,正在一點點學會獨立,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幫忙,也……離她越來越遠。

“媽。”謝俞想說‘對不起’但這三個字,就跟‘我愛你’一樣,對越親近的人反而越難說出口。

顧雪嵐看著他,既沒繼續質問,也沒有苛責。

她把那碗湯接過來,沉默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

“我也希望你過得好,”喝了幾口,顧雪嵐低著頭看著碗裡幾顆紅棗,眼角悄悄濕了一片,低聲說,“只要你過得好。”

“在黑水街的時候,我就成天想,想給你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不說過上多優渥的生活,起碼不愁吃穿。”

“我沒想過……”

顧雪嵐說到這,頓了頓:“如果是這樣,我寧願我不是什麼鐘太太。”

謝俞不動聲色地仰了仰頭,眼眶明顯泛紅。

他從小脾氣就硬,不管遇到什麼事,從來不會掉眼淚,現在眼裡無法控制地濕著、覺得不太適應,也有點丟人,仰頭把那股濕熱倒回去,又喊了她一聲:“媽。”

顧雪嵐抬眼看他。

謝俞又問:“你喜歡清華還是北大?”

顧雪嵐回想起以前謝俞拿來嗆她的那句‘你看我考個清華還是北大’,她把碗隨手放在邊上,抬手抹了抹眼角,被他逗笑了:“……都行,只要你自己喜歡,什麼學校都行。”

賀朝假期偶爾會去圖書館裡泡一會兒,手機調設成靜音模式,等合上書,撈過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才看到謝俞發過來的那句“哥”。

避免在圖書館裡吵到別人,賀朝把書還了回去,邊撥電話邊往圖書館外面走:“怎麼了?”

然後他就聽到謝俞說:“哥,下次比誰考第一。”

賀朝正想問“倒數第一”?

謝俞又說:“正數的。”

賀朝從側門走出去,聽到這三個字,又停了腳步,他知道小朋友想考正數第一意味著什麼,都裝了那麼久,現在說要考第一,只剩下一種可能。

外面天色已經暗下去,賀朝靠著牆問:“你認真的?”

謝俞膽子挺大,坐在陽臺護欄上吹風,手撐在護欄邊沿,腳底懸空,從二樓看下去,只能看到不遠處幾排路燈。

“認真的,”迎著風,謝俞緩緩閉上眼說,“你之前跟我說的那句話,我知道什麼意思了。”

一個月的假期說長也不長,眨眼間便過去了。

過年的時候,A市又下了場雪,地上堆起厚厚一層積雪。

班群裡滿屏都是‘新年快樂’。

除了互道祝福,班群裡最積極的活動就是搶紅包。

為了搶紅包,管理員甚至把謝俞踢出了群。

[許晴晴]:俞哥,等我們搶完再拉你進來。

[許晴晴]:大過年的,你這個手氣,我覺得我們不太適合在一個群裡搶紅包,求放我們一條生路。

[萬達]:千萬不要質疑我們的友情!我們還是朋友!

[劉存浩]: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在紅包面前,朋友也不算什麼!

[羅文強]:耗子,你這話,簡直精闢。

賀朝那天晚上運氣還不錯,班群裡老唐發的那幾百,他搶到了最大的那份。

[劉存浩]:運氣王!五十塊!厲害啊朝哥!

[羅文強]:為什麼我只有五毛,這不科學……一定要這麼傷害我這個平民窟男孩嗎?

[萬達]:哈哈哈哈哈哈五毛,我五塊,突然覺得五塊錢也挺好的。很知足了。

……

顧雪嵐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如釋重負,在謝俞邊上坐下。她剛才在飯桌上都沒吃什麼飯,邊吃甜品邊抱怨:“春晚都沒看成,剛才那個小品看了一半,後面講的什麼?那個人怎麼樣了?”

謝俞怎麼知道,他壓根就沒有仔細看:“有小品嗎?”

顧雪嵐:“……”

謝俞又陪著顧女士看了幾個節目,根本感受不到笑點。

手機震動兩下,他偷偷低頭看了眼,是賀朝給他發過來的一個紅包。

許晴晴他們千防萬防,連踢人這種陰損的招數使出來了,萬萬沒想到最大的那份紅包還是落在了謝俞手裡。

[賀朝]:搶到的,都給你。

窗外正好在放煙花。

伴隨著幾聲巨響,炸出滿天瑣碎又斑斕的星光,在夜空裡一閃而過。

 

 

第九十一章

驚蟄將至, 氣溫逐漸回暖。

立陽二中校外那條美食街掛橫幅掛得比過年時候還喜慶, 遠遠望過去, 整條街滿目都是‘歡慶開學’字樣。

浪了整整一個假期,許多人在寒假臨近尾聲的時候才開始補作業,暗無天日地補了好幾天還是沒補完。最後只能認命, 打算開學的時候早點到學校再爭取爭取。

謝俞剛從樓梯上去,就聽到從“高二三班”傳出一陣痛不欲生的叫喊:“這也要交?!”

“英語作文又是個啥?!”

“哪位朋友寫數學練習冊了?我拿語文試卷跟他換……”

謝俞經過後窗的時候,手指曲起, 指節抵在玻璃上, 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

劉存浩身為班長帶頭抄作業,手裡高舉著幾份語文試卷, 話還沒喊完,聽到敲窗的動靜, 嚇得整個人差點跳起來:“臥槽!”

外面風大,謝俞戴著衣帽, 快進門才想起來抬手把帽子拉下去。

都以為是瘋狗過來巡視,教室裡安靜兩秒,接著繼續炸鍋:“差點嚇死我……俞哥, 你不是我認識的俞哥了。”

“皮這一下你開心?”

“你就這樣你欺負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同學?”

“……”

賀朝到得早, 在教室補覺,隱約聽到聲響,半睜開眼。

他提前一天返的校。

所有提前返校的住宿生都低估了瘋狗對播音事業的熱枕,他們敬愛的姜主任從早上六點不到就開始喊:“新的學期,新的起點!”

賀朝支起身, 看著小朋友走過來。

他本來還對瘋狗說的話那番官腔話沒什麼感覺,但是目光觸及到謝俞身上的那一瞬,才真正感受到:新的學期。

新的一天。

賀朝笑笑,打了聲招呼:“早啊。”

謝俞走到他桌邊,微微彎腰,伸手幫他把堪堪卡在胸口的外套拉鍊拉上去:“早。”

陽光從窗戶外邊照進來,教室裡明朗了幾分。

劉存浩還在尋找願意跟他交換作業的朋友。

賀朝從桌肚裡翻出數學練習冊,這本作業他挑著做了一點,不過按照之前的穩步上升計畫,錯題率還是相當高:“耗子,我跟你換。”

劉存浩沉默地看了他幾秒,又沉默地把臉轉了回去,繼續問:“還有其他朋友嗎?”

賀朝:“怎麼,你還瞧不起人?”

“不敢不敢,你可是四十九分,”劉存浩生怕打擊他的自信心,尬吹了一波之後還是忍不住想讓他面對現實,“但是朝哥,人不能太膨脹,你懂我意思嗎。”

“耗子,現在的我你愛搭不理,”賀朝說著把練習冊往桌上扔,“——以後我讓你高攀不起。”

劉存浩一臉‘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們班這位大哥好像瘋了’:“……”

謝俞剛把水筆從書包側邊口袋裡掏出來,聽到這句差點反手砸出去。

直到上課鈴響,教室裡才逐漸安靜下來。

開學第一天,各科老師都在灌輸“期末考得不理想沒關係,從這學期開始努力”的觀念,希望他們收收心,瘋玩了一個假期回來,儘快調整學習狀態。

尤其他們班老唐,把語文課當班會課上,新課文沒講多少內容,光顧著給他們做開導工作。

謝俞聽得有點困,手撐著下巴,余光瞥見賀朝擺弄了一節課手機:“打遊戲?”

賀朝不動聲色地退回到桌面,“啊”了一聲表示回應。

謝俞沒在意,闔上眼睡了會兒。

賀朝這才重新打開跟沈捷的聊天框,打字回復:你什麼毛病?

他這幾天都在琢磨給小朋友過生日的事兒。想來想去還是不知道送什麼,就找沈捷問問,結果等了幾分鐘,等來兩個字:拒聊。

[沈捷]: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課下聯繫得好。

[沈捷]:你別想再害我一次!

[賀朝]:……

上回在老師辦公室裡鬧了那麼尷尬的一出,留下的心理陰影實在太深,沈捷牢記血和淚以及檢討書的教訓,上課偷偷打遊戲再也不會手賤去找賀朝組隊。

同樣,聊天也是能免則免。

沈捷桌上立著課本,手藏在桌肚裡,打字打到一半,抬眼確定老師還在背過身寫板書,才繼續在手機螢幕上敲打:朝哥,求你好好上課!不要找我聊天了!

謝俞生日在三月中旬,算算沒剩下多少時間。

賀朝最後只能趁課間十分鐘把沈捷約出來,兩個人在樓梯口聊了一會兒:“你有什麼建議沒有。”

沈捷想說:如果是別人的話,我倒還能幫著參謀參謀,但是你們家謝俞就……

謝俞這個人看起來特別讓人捉摸不透,即使現在跟他關係近了一點,也還是不知道喜好也成謎。

“送什麼呢,”沈捷絞盡腦汁,最後猶猶豫豫地說出三個字,“……送人頭?”

賀朝不知道該不該誇一下這位兄弟豐富的想像力:“你他媽正常點。”

沈捷沒轍,想到頭禿也想不出第二個主意:“你家老謝,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你好好想想,他對什麼感興趣。”

賀朝坐在臺階上,沉思一會兒,最後說:“我吧。”

沈捷:“……啊?”

賀朝又說:“我。他對我感興趣。”

這天徹底聊不下去了。

沈捷低下頭用手抹了把臉,內心十分絕望:“反正蛋糕肯定得買,要不我們就從生日蛋糕上——”

樓梯口跟走廊離得很近,沈捷那兩聲“蛋糕”喊得又響。萬達正好從老師辦公室門口回去,本來經過樓梯口沒發現有人,聽到聲音腳步頓住,往回退了兩步:“什麼生日蛋糕?誰要過生日?”

賀朝:“……”

謝俞不太清楚開學以來賀朝跟萬達那幫人有事沒事聚在一起聊什麼,只覺得這群人有點奇怪,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奇怪。

每次他一經過,萬達就立馬生硬地轉移話題:“我愛我的祖國……”

等萬達半夜來敲他房門,問他想不想逛逛宿舍樓的時候,謝俞總算能為這種“奇怪”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你有病嗎?”

萬達站在門口,有點憂鬱地說:“我睡不著,最近壓力太大了,想找你聊聊。”

謝俞靠著門,低頭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

十一點半。

早已經熄燈,宿舍樓裡安靜得有些詭異。

二中宿舍樓一共就六層,頂樓天臺常年鎖著門,不讓學生上去。萬達說是逛宿舍樓,還真帶他往樓上走。

“其實我最近過得特別迷茫,”萬達邊走邊說,“人生找不到方向,每天夜裡都在輾轉反側。”

謝俞:“……”

換了平時謝俞會說關我屁事。

但聯想到最近萬達的表現確實奇怪,短短幾分鐘,謝俞腦子裡轉過好幾個念頭,等萬達推開頂樓那扇鐵門的時候,剛想說“你別想不開”,忽然被人從身後擁住,一隻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骨節分明的、帶著溫度的手,強硬地遮住了他所有視線。

謝俞被帶著往前走了幾步,頂樓的風從衣服下擺裡鑽進來。

然後那只手緩緩鬆開,於是在這片黑裡,謝俞從他微微張開的指縫裡瞥見一點細碎閃爍的光。

謝俞眼前陡然間亮了起來。

天臺上這塊地方並不大,從頂樓往下看,是星星點點的燈火,還有從周邊道路上傳過來的車鳴聲,以及四處喧囂的風。

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折疊桌,生日蛋糕就擺在桌上,天臺被他們簡單佈置了一下,邊上還立著幾袋東西。

賀朝說話時略微往上揚的語調,在他耳邊繞了兩圈。

“生日快樂。”

不止一聲。

三班住宿生幾乎都在,熱熱鬧鬧地湊成一團:“生日快樂俞哥!”

謝俞其實不太記得自己生日。

如果不是每年都有顧女士提醒,又一個勁地問他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生日”這件事多半直接被他拋在腦後。

前些天顧女士還提過一次,謝俞邊做試卷邊聽電話,等一道大題算完,已經不太記得顧女士在電話裡都說了些什麼。

“剛才玩我呢?你們哪來的鑰匙?”

謝俞掃了他們幾眼,又說:“萬達,你還人生道路,失去方向,迷茫?”

賀朝輕咳一聲:“撬開的。”

萬達試圖轉移話題,把蠟燭點上,催他許願:“俞哥,這妖風……臥槽,你趕緊吹,不然該滅了。”

幾個人圍成一個圈試圖把風擋住:“快快快,要撐不住了。”

他們越催,謝俞腦海裡越是一片空白,等蠟燭都滅了,也沒想出個什麼願望。

其他人歡呼一陣,等著切蛋糕。

賀朝去袋子裡翻刀叉,翻了兩下發現下面全是啤酒:“萬事通,讓你買點吃的,你買那麼多酒幹什麼?”

萬達不承認就是自己想喝:“男人嘛,這種天臺聚會的氣氛……”

天臺上啤酒罐被他們扔得東倒西歪。

有風刮過,就順著風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幾圈。

趁著這幫人喝酒的空檔,賀朝隨口問:“剛才許了什麼願望?”

謝俞說:“沒許。”

“啊?”

見他不相信,謝俞又笑著重複了一遍:“沒許願。”

什麼願望都沒許,但是感覺什麼都可以實現。

 

 

第九十二章

一群人談天說地, 喝多了之後嘴上沒把門, 話題從網路遊戲聊到了各自的暗戀物件。

男生之間的話題無非就是這些。

但是這些微不足道的煩惱, 在目前這個還沒被時間拉長的、並不遼闊的世界裡,顯得舉足輕重。

“第一次見她,她抱著書從老師辦公室裡走出來, 低著頭走路,差點撞上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抬頭的時候沖我笑了一下, 媽的, 我記到現在。”

天臺條件簡陋,椅子太不方便帶上來, 就在地上簡單鋪了幾份報紙,邊角用啤酒瓶壓著。

謝俞坐在鐵門邊, 微微往後靠就能靠上去,伸手從塑膠袋裡拿了一罐酒, 手指扣著拉環拉開,邊聽邊仰頭灌下去幾口。

酒順著喉嚨滑下去。涼的。

謝俞隨手把啤酒罐往手邊放的時候,掌心正好壓在賀朝的手背上。

萬達心裡也藏著個人, 這回喝得有點多, 又受到邊上幾個人感染,跟著說了兩句:“是啊,根本不敢告訴她我喜歡她……”

萬達平時聊八卦聊得比誰都多,一旦知道點事壓根就憋不住,縫上嘴也能往外漏風, 卻默默地把隔壁班那位女孩子藏在心裡藏了那麼久。

謝俞聽到這,側頭看了賀朝一眼:“你膽子挺大,當時怎麼想的,不怕死?”

賀朝聽出來這是在說告白那天的事。

他沒說話,手不動聲色地翻了個面,掌心朝上,五根手指擠進謝俞指縫間,直接扣住了他的手。

然後賀朝說:“怕啊。”

當然怕。

所有小心翼翼的心情,控制不住的思緒。想靠近又不敢聲張。

但事後又慶倖自己大著膽子邁出了那一步。

更慶倖身邊這個人也同樣……毫無顧忌地朝他走來。

萬達他們還在繼續講自己的悲情暗戀史。

周遭光線太暗,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小動作。

兩三個易開罐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最後順著風往鐵門上撞,正好撞到謝俞身邊,他伸手把易開罐撈過來,捏扁了往垃圾袋裡扔,扔完想起來賀朝之前說撬門的事。

宿舍樓頂樓這扇門常年封鎖,為了防止學生出些什麼意外,門上除了鎖,還貼了張牌子,上面是瘋狗親筆寫的四個大字“嚴禁出入”。

“拿什麼撬的?”

賀朝不會承認自己上網找了一堆撬鎖教程,然而實在沒有這方面的天賦,跟這把鎖較了好幾天勁,故作輕鬆說:“靠腦子,我隨隨便便就撬開了。”

“……”

謝俞心說,聽你瞎扯。

已經臨近零點。

謝俞喝完兩罐,低頭看了幾眼手機,忙著回復微信消息。

除了顧女士發過來的生日祝福,還有黑水街群聊裡幾十號人,排著隊,一人一句“生日快樂”,刷了滿屏。

[梅姨]:十八歲的今天,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幸福快樂每一天!

[周大雷]@XY,謝老闆,恭喜你又老了一歲哈哈哈哈。

……

消息太多,謝俞還在挨個回復,聽到賀朝叫他“老謝”。

謝俞把那句“謝謝”打完,點擊發送,抬頭就看到賀朝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個禮盒。禮盒上綁著幾根緞帶,看上去並不大,約莫半尺高。

“這什麼?”

“禮物啊,”賀朝說,“生日禮物。”

謝俞把手機往邊上放,接過禮盒。

萬達他們湊過來圍觀,尤其萬達,作為‘謝俞生日會’參謀部部長,他對賀朝挑禮物的過程非常清楚:“朝哥挑了好久,簡直廢寢忘食,特別用心。說是神秘禮物,還不給我們看。”

謝俞本來沒什麼想法,聽萬達吹成這樣,也有點好奇。

扯開緞帶,除去包裝紙的裝飾,裡面就是一個簡單的紙盒。

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下,謝俞把紙盒拆開,等他看到裡面的東西,半天沒說出來話:“……”

萬達那個角度不太好,又往前湊了點:“什麼啊,是什麼。”

他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你拿出來看,”賀朝挺自信,顯然對自己這次挑的禮物特別滿意,“開關在底座後面,七彩燈效,很酷炫的。”

也只有這傻逼會用‘酷炫’兩個字形容這玩意。

謝俞深吸了兩口氣,才有勇氣繼續直視這份“酷炫”的禮物——

水晶燈,造型是一塊相當俗氣的大愛心,水晶愛心上印了他們兩個人的合照,就是校慶演出前坐在樓梯口臺階上拍的那張。

四周不光印了一圈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花紋,還印著幾行堪稱傻帽一樣的非主流字體:小朋友,緣分讓你我走到一起。時光不老,我們不散。生日快樂。

鐳射雕刻,視覺衝擊力極強。

……看起來跟遺照一樣。尤其酷炫的七彩燈光轉換成白光的時候,黑白照片散發著慘澹的光芒。

更難以置信的是這玩意兒居然還能放歌,一首十分具有年代感的《三百六十五個祝福》強硬地鑽了出來。

“我的心每天都藏著~

“一千四百四十多個思念~

謝俞額角狠狠地跳了跳,被這份毫無品味可言的禮物震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覺得今天不是把賀朝從天臺上踹下去,就是他自己跳下去。

“哥,”謝俞拿著那個水晶燈,最後還是極其緩慢地說,“……我真是謝謝你了。”

萬達恍惚地坐回去,自言自語說:“可怕,選來選去就選了這麼個玩意兒?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直男審美?”

丁亮華小聲吐槽:“……智障審美吧?”

賀朝渾然不覺。

住校買禮物不太方便,他翹課出去過幾次,但學校周邊的店都沒什麼特色,最後無奈之下在網上看了幾家店。

看到這款水晶燈的時候,他就覺得內心受到了觸動。

賣家封面上標著一行大字:這一次,他真的感動了!真的哭了!

謝俞是挺想哭。

不過絕對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哭。

“真的謝謝你,”謝俞決定獻上自己最後一絲耐心,“你的眼光……很特別。”

賀朝笑笑:“你喜歡就好。”

萬達把連埋進掌心,實在不忍心去看這個送禮物的畫面。

喝到最後,這幫人都忘了明天一早還有課。

萬達知道自己酒品不行,趁自己還有點理智就收了手。

倒是丁亮華,平時悶不做聲,喝了酒話比誰都多,站起來沖到圍牆邊一通亂喊,拉都拉不住。

“我去,這也太猛了,”萬達好不容易把人逮住,勾著丁亮華的肩推開門往樓下走,“我先把他送回去啊——”

人陸陸續續走得差不多。

賀朝起身,彎腰把天臺上遺留下來的東西往垃圾袋裡塞。

謝俞看著賀朝忙活的樣子,又低下頭去看腳邊那些空酒罐,想數數喝了幾罐,結果頭有點暈,數半天也沒數清楚。

賀朝把天臺收拾完,出去的時候又從衣兜裡摸出來一把新鎖。

謝俞扶著牆往下走了兩步,回頭看他,這人撬完鎖還不忘買把新鎖把頂樓這扇門重新拷上:“你很有想法啊。”

賀朝說:“為了其他同學的人身安全。”

淩晨一點,各自回寢室,賀朝開了門,正想說“晚安”,轉過身,小朋友直接撞進了他懷裡:“……你往哪兒走呢?”

謝俞今晚沒控制住,喝了大概有七八罐,喝的時候還沒感覺,隔了一會兒,酒勁才泛上來。

身上有點熱。

他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自己跟在這人身後,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寢室門口。

謝俞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剛想說“走錯了”,下一秒就被賀朝捏著手腕,直接帶了進去。

謝俞喝了酒之後看起來異常的乖,淩厲的眉眼軟下來,看著他的時候,眼裡仿佛有股濕氣。

“閉眼,”賀朝被他看得幾乎無法抑制,“乖,閉上眼。”

謝俞後背抵著門板,闔上眼。

賀朝順著謝俞的眼睛一路吻下去,謝俞手腕還被他捏在手裡,捏得發疼,兩人的呼吸逐漸交纏在一起,激烈又繾綣地,直到謝俞掙了掙手腕,啞著聲音、斷斷續續地叫了他一聲:“……哥哥。”

賀朝低聲罵了一句,緩了緩才鬆開禁錮著他手腕的手,以為謝俞是要開門出去。

然而謝俞沒開門,一點點把校服外套拉鍊拉了下來。

萬達來敲門找他逛宿舍樓的時候,他沒想那麼多,隨便套了件外套,現在脫了外套,裡面還是睡覺時候穿的那件單薄T恤。

謝俞隨手把外套往地上扔,又湊近他,拽著賀朝的衣領把他往床上按。

謝俞渾身都在燒,但腦子裡意外地清醒,他張張嘴,吐出來兩個字:“做嗎。”

“別鬧,你喝多了。”

“我沒醉。”

謝俞說著,幾乎整個人跨坐在他腿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往後磨蹭了一點,又說:“做嗎哥。”

寢室裡一片昏暗。

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隱約能看到床鋪上淩亂的被子,半邊垂落到地面上。

賀朝手掐在謝俞腰間。

少年裸露在外邊的脊背緊繃成一道好看的弧度,再往上是凸起的肩胛骨,謝俞低著頭,半張臉埋進枕頭裡,被弄得疼了才會溢出來兩聲低咽。

壓抑、又跟求饒似的。

“操,”謝俞手抓著床單,指尖泛白,半天才說出完整的一句,“……你他媽慢點。”

賀朝也低啞地“操”了一聲。

兩人動作幅度大,床板支撐不住,發出曖昧的聲響。

青澀又急躁。

不斷衝撞、交纏。

 

 

第九十三章

謝俞是被一陣噪雜的電流聲吵醒的。

早上六點, 瘋狗已經開始在廣播裡抑揚頓挫地喊:“早上是我們精力最充沛的時候, 千萬不能懶惰,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迎接新的一天、新的挑戰。”

“同學們,我相信你們已經準備好了!”

瘋狗兩句話話音還未落, 走廊上已經熱鬧起來:“準備個屎啊!”

“這是在殘害祖國花朵——!”

“哥們你別攔著我,我要爬上去剪電線,這個破廣播我今天一定要給它拆了, 有它沒我有我沒它,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他聽到這,閉著眼緩了一會兒, 想去拿床頭的鬧鐘看看時間,雖然拿到手之後多半直接反手把鬧鐘砸出去。

然而他動了動手指, 只覺得渾身都疼。

謝俞半睜開眼,入目就是賀朝的側臉, 單人床擠下兩個人還是有點勉強,為了多騰出來點位置只能側著睡。

這人沒醒,但被鬧得睡不太安穩, 搭在他腰間的手無意識地緊了緊。

謝俞的目光從他臉上往下移, 觸到賀朝脖子上那幾道不太明顯的紅印,關於昨晚的記憶才一點點回籠。

……

那是他抓出來的。

謝俞把頭埋進枕頭裡,再度闔上眼,昨晚那些畫面跟電影重播似的在他腦子裡轉。

他對誰上誰下其實沒什麼想法,本身性子就冷, 如果不是賀朝,如果不是這個人,可能連這種念頭都不會有。

加上昨晚喝得多,雖然思緒清醒,但仍舊不受控制,被賀朝按著弄。

在瘋狗開始說第二個話題的時候,賀朝終於轉醒,抓了抓頭髮,低聲問:“早,幾點了?”

謝俞想說“別吵,自己看”,喉嚨發幹,說出來的話卻啞得不行。

他緩了緩,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地面上。腳踩上地面的一瞬間,“嘶”地倒抽了口氣。

賀朝也知道自己昨晚弄得有點狠,但謝俞剛開始在床上硬得可以,不停挑釁他:“你行不行啊。”

等他真的下手重了又受不住,渾身緊繃著,隱忍又不情願地求饒。

想到這裡,賀朝半坐起身問:“還疼?”

謝俞有點煩。

他彎腰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撿起來。宿醉帶來的頭疼,以及渾身上下那種不適感席捲了他:“你說呢。”

賀朝:“那我下次……”

“沒有下次了。”

謝俞拉開門說:“技術太差。”

兩個人都沒什麼經驗,賀朝動作莽撞又生澀,還沒輕沒重的,談不上什麼技術。

但比起生理,更多是心理上的快感。

這個人是我的。

毫無保留。

身上每一處地方都是。

謝俞本來打算回去收拾收拾就去教室上早讀,結果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

一覺睡到中午,睡醒已經是午休時間。

賀朝拎著飯推門進來的時候,他還在被子裡窩著。

“起來吃點東西再睡,”賀朝把手裡那份餐盒往桌上放,又走到床邊,伸手在他露出來的頭髮上揉了兩把,“聽話。”

回應他的是謝俞反手往他身上砸的靠枕。

“……”

謝俞扔完之後才坐起身,被子滑到腰間,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有點亂,領口歪斜。

賀朝看了一眼,沒敢再看。

謝俞下床,彎腰從衣櫃裡拿了兩件換洗衣物。

賀朝就靠著獨衛的門,聽著裡面傳來的流水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早上遲到了好幾個,老唐拉著他們上走廊挨個問,這幫兔崽子一個比一個會找藉口……”

早上遲到了好幾個人,昨晚在天臺上喝著酒暢談人生的幾個住宿生都差點起不來床,六七個人齊刷刷站在教室門口,站成一排。

老唐脾氣雖然好,但是這種一遲到就遲到一個連的操作也是頭一回見:“你們怎麼回事,昨晚都幹什麼去了?”

丁亮華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對不起老師,我睡過頭了。”

老唐從排頭問到排尾,挨個問過去。

得找藉口,這藉口還不能重。越往後問越考驗他們的想像力。

最後連走路走到一半褲子突然檔破了這種藉口都能讓他們找出來。

“老師,我走到教學樓樓下的時候,突然聽到下身傳來一陣布料撕裂的聲音……那一刻,我感覺我的時間停滯了,我的世界從彩色變成了黑白。”

賀朝學得挺像。

謝俞摁下淋雨器開關,隨口吐槽:“他腦子是不是壞了。”

浴室流水聲逐漸消失。

“你感覺怎麼樣,”賀朝又說,“……不然下午也別去了,你再睡會兒,我去跟老唐請假。”

雖然身上還是不太舒服,但也沒到賀朝擔心的那種程度。

謝俞套上衣服,拉開門說:“我又沒殘。”

“我技術真的很差嗎,”賀朝往邊上讓了兩步,還是很在意早上那個話題,“你不是叫得挺爽。”

“……”

謝俞很想說,那他媽是疼的。

吃過飯,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謝俞跟賀朝兩個人回教室的時候,萬達正好往外頭走,迎面撞上。

“俞哥,你終於來了?真不該買酒,我早上差點沒起來床,多虧我室友把我從床上踹下來……”

萬達說完,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又多看了幾眼,隱約看到謝俞脖子上、靠近衣領的地方,露出來一點紅印。

謝俞膚色本來就白,湊近了看能看到蟄伏在皮膚下的淡青色血管。

那一點紅看著格外顯眼。

“對了,”等謝俞走過去,萬達才一拍腦門想起來個事,“剛才老唐來了趟,讓你去他辦公室找他。”

這學期以來謝俞很少翹課,也沒再打架鬧事,比以前省心很多。

各科老師也經常議論這兩位“風雲人物”。

“那個賀朝,上學期期末考得不錯啊,”一名女教師批完作業,把椅背往下放,打算躺著睡會兒午覺,嘴裡念叨了兩句,“老吳教導有方,四十九分,很不錯了,我記得他以前總考十分二十分……”

午休時間,老師辦公室裡沒什麼學生,幾位老師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幾句。

老唐沒參與討論,忙著整理手邊的東西,直到謝俞敲門進來,他才抬頭:“來了?坐。”

謝俞以為老唐多半是找他談上午翹課的事,正要說‘下次注意’,就見老唐把手上那疊厚厚的資料往他手邊推。

最上面那張A4紙上標著:考點歸納與總結。

都是很基礎的東西,從初中的知識點開始整理,頭一行就是“議論文的表達方式”,重點的地方用紅色字體標注。

謝俞看得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這些是我假期抽空整理的,還不太完善,你回去跟賀朝兩個人一起看,或者再複印一份也行。”

老唐擰開水壺瓶蓋,把枸杞茶倒出來:“你們現在的問題就是平時背的少,這些東西多看多背,做題的時候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答題……”

說是‘抽空整理’,但這疊資料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時間。

然後老唐又斟酌著說:“以你現在這個成績,高考還是有點危險。”

謝俞簡直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不會沒關係,但是老師留的課後作業,還是要嘗試著做一做,”老唐歎口氣,接著道,“還有上課別總看漫畫書。”

開學這段時間,謝俞雖然沒再繼續裝差生,但給人的感覺還是不太認真、前途堪憂的樣子。

二中教學難度不夠,平時佈置的課後作業太簡單,他跟賀朝都不怎麼寫。看兩眼就知道答案,沒有動筆的必要,與其把心思花在這些題上,還不如多做幾道難題。

上課也是一樣,聽到有意思的地方才抬頭聽一會兒,其他時間都在看自己買的那套競賽題。

這學期開學到現在不過短短半個月,還沒考過試,謝俞第一次意識到“學渣”這個包袱在身上掛得有多沉,甩都甩不掉。

謝俞張張嘴,想說老師我不是,我沒有。

“對了,還有這個。”老唐喝了兩口茶,把水杯放下,又從抽屜裡拿出來一個檔袋。

文件袋裡是他跟賀朝以前的考卷。

他跟賀朝兩個人從來不訂正,但是現在每道錯題邊上都被老唐用紅筆做了標注,不游標了正確答案,連解題思路、簡易範本都用便利貼貼在邊上。

謝俞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只覺得學渣包袱重得能直接砸死他。

謝俞沒碰到老唐這樣的老師。

以前在黑水街的時候,因為成績突出,班主任經常讓他去參加一些競賽活動,除此以外沒什麼其他交集。來了二中之後,各科老師只求相安無事,少惹事就行。

看著這份資料,謝俞終於理解賀朝說的那句‘我怕嚇到他們’——這位三班班主任,是真的把他和賀朝當成需要幫助的學生。

還有平時為了他們學習成績操心的學委。

賀朝不過期末提高了十幾分,三班這群人在班群裡比自己考了好成績還高興。

……

手裡這份資料陡然間變得越來越沉。

老唐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擺擺手說:“行了,回班吧。”

謝俞拿著那疊資料回班的時候,三班教室裡鬧成一團,學校大概又要組織什麼體育活動,羅文強舉著單子喊:“——還有人嗎,還有誰想參加?”

賀朝坐在後面瞎起哄,見他來了,才止住嘴邊的話。

謝俞直接把資料往桌上扔,賀朝伸手翻了兩頁:“老唐找你說什麼了,這他媽什麼玩意?”

“資料,”謝俞說完,又暗暗吐出一口氣,猶豫了會兒反問,“你……那個計畫書呢?我看看。”

“什麼?”

謝俞說:“穩步提高。”

羅文強還在臺上問有沒有人願意參加。

有人剛從外邊回來,聽到這句問了一嘴:“什麼活動啊?”

羅文強說:“籃球賽!激不激動?是不是感覺到男人的熱血在燃燒?”

“不是說取消了嗎。”

“聽萬達說是瘋狗跟上面申請了好幾次,好不容易申下來了……”

去年籃球賽比到最後差點打起來,瘋狗為了這事在全校面前通報批評,罵得挺狠,揚言說要砍了他們這個項目,以後都給他滾去踢毽子。

然而私底下向校領導求情、把籃球賽求回來的也是瘋狗。

上課鈴響,他們還捨不得放棄籃球這個話題,被老吳進門的時候數落了兩句:“你們開會呢,聽沒聽到上課鈴?”

下午第一節課,老吳講了幾個新知識點,又讓他們當堂做幾道訓練題鞏固鞏固。

教室裡只剩下拿文具的時候,修正帶碰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以及幾位同學小聲交頭接耳問題目的聲音。

謝俞捏著筆,桌上還是那本被所有老師誤以為是“漫畫”的競賽書。

內心有點絕望。

賀朝趴在桌上,沒睡著,伸手把謝俞手裡那只筆一點點抽出來:“你怎麼想的?”

謝俞掌心突然空了,他把競賽習題合上,心說還能怎麼想,學渣包袱太重而已。

“在想要不要給別人留條活路。”

 

 

第九十四章

賀朝正要說話, 半截粉筆頭精准無誤地砸在他桌角。

老吳給他們幾分鐘時間做題, 心想題目簡單, 這會兒也該算明白了,抬眼就看到兩位年級墊底湊在一塊兒親熱:“後面兩位,知道你們感情好, 上課時間能不能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就那麼沒有魅力嗎。”

“有魅力有魅力,”賀朝相當配合,揚聲說, “老唐是二中郭富城, 您就是二中劉德華。”

謝俞對賀朝這種睜著眼睛瞎拍馬屁的本事也是很服氣。

老吳被誇得飄飄然,在一片哄笑聲裡, 這位跟劉德華差了十萬八千里的中年男人抬手理了理頭髮,從容不迫地接了句:“想當年, 我也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台下人笑得東倒西歪。

鬧了一陣,幾個本來昏昏欲睡的同學都清醒不少, 老吳見好就收,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剛才讓你們做的題,答案算出來沒有?”

整節課就講了幾個新定理, 課堂練習也沒什麼難度。謝俞撐著腦袋聽了兩句, 賀朝突然伸手幫他把衣領往上拉:“幹什麼?”

“那個,”賀朝頓了頓,然後不太自然地說,“吻痕。”

“……”

賀朝:“我下次注意。”

謝俞想說‘滾蛋’,話還沒說出口, 耳尖卻有點發熱。

等老吳把那幾題講完,正好下課。

大家早就盯著黑板右側那行課表上“體育”兩個字看了半天,滿腦子都是下節體育課。

老吳下了課還是放心不下兩位年級墊底,單獨把兩人叫過去問:“你們倆留一下,這節課我講的題聽懂沒有?”

題目沒什麼難度,謝俞斟酌了一下:“懂。”

賀朝:“我也懂。”

老吳壓根不信:“你們懂什麼懂!”

“說了多少次了,不要不懂裝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下節體育課,就想著去操場玩是不是。”

“不是,是真的……”

老吳毫不留情打斷:“你們這點小伎倆,我還不知道,我再給你們講一遍這題。”

謝俞:“……”

賀朝:“……”

等老吳講完題走了,羅文強繼續吆喝上節課課間沒有吆喝完的內容:“大家有沒有想法啊,還有誰想參加的嗎?”

雖然平時跟劉存浩他們組了個固定隊伍,但面對正規比賽,還是想盡可能給班級捧個獎回來,羅文強繼續暗示道:“其實我是這樣想的,只要俞哥肯打配合,朝哥少點套路多一點真誠,咱班應該能挺進決賽。”

這話暗示得很明顯。

謝俞被吳正強行灌輸了一遍“不會不可恥,千萬不要不懂裝懂”的人生哲理,心很累,毫不留情地說:“那你就想想吧。”

賀朝:“我覺得我同桌說得對。”

羅文強無話可說:“……你們倆是覺不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劉存浩聽到前半句“俞哥打配合”這幾個字,就覺得這個計畫沒戲:“你不如期待一下你的隊友我突然球技猛增,變成二中流川楓。”

羅文強心情複雜:“耗子你滾吧你。”

賀朝是真對這種比賽沒興趣,私下打打倒還好,爭來爭去的沒勁。

“說真的,我就不了,”賀朝斂了笑,“你們到時候記得注意一下四班那隊。”

這學期換了課表,三班體育課正好跟四班撞在一塊兒。

還沒上課,操場上已經來了不少人,零零散散地坐在跑道上圍成好幾個圈,乍一看分不清哪個班是哪個班。

太陽光直直地照下來,晃得刺眼,謝俞坐在賀朝身後借著他擋太陽,低著頭擺弄手機,給顧女士回消息。

-最近怎麼樣,飯一定要要好好吃,別熬夜。

-嗯。

謝俞剛敲下一個字,手機螢幕還是有點反光,他又往前俯了俯身,額頭剛好抵著賀朝後背,清楚地感受到這人笑起來的時候,胸腔輕微震動。

然後他接著回復:知道了,挺好的。

說話間,四班的人拿著球過來,經過三班那個小圈,停下腳步,笑著掃了他們一眼:“你們班報了哪些人?”

不等他們回答,又說:“球場上見。”

梁輝走在最後,沒穿校服,腰側還吊兒郎當地栓了條非主流鐵鍊,細鏈子上掛了個十字架,沒說什麼話,但是走過去之後,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他們幾眼。

上學期跟四班的人在球場上鬧了點不愉快,但羅文強他們把這點破事放在心上。

羅文強看著他們走過去,只覺得有點怪,撓撓頭問:“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謝俞回完短信,抬頭正好對上樑輝晦暗的目光。

然後他看到梁輝緩緩抬起手,比了個中指,中指只比劃了一瞬,不確定到底對著誰。

離籃球比賽還有將近一個月時間。

二中籃球賽辦得不是很正規,為了節省時間,壓縮了比賽時長。

為了迎接這次籃球賽,羅文強加大了訓練力度,不光是體育課和午休時間,就連課間十分鐘都要帶著球隊裡的人跑下去練球。

賀朝跟謝俞兩個人雖然不參加,有空也會陪著他們作為“對手”練一陣。

“耗子,我發現你不光走位神奇,你的投籃技術也很讓人詫異,”賀朝停下來,用衣領抹了一把汗,“你昨天還百發百中,今天直接變成手殘?”

他們班雖然心懷夢想,但球隊總體實力不高。

尤其劉存浩狀態不穩定,好的時候什麼都好,狀態不好死活不進球。三班本來都已經準備了好來個一輪遊。

沒想到第一輪險勝,挺進了第二輪。

謝俞也停下來,隨口問:“第二輪抽籤抽了嗎,跟哪個班?”

羅文強說:“還沒呢,明天比賽前抽。”

三班運氣不佳,第二輪抽到了四班。

抽籤的時候,瘋狗正在廣播裡重複播報:“——參加籃球比賽的同學,中午十二點球場集合。”

羅文強翻開那疊方正的紙條,上面赫然是一個數字:4

三班同學都坐在旁邊看臺上給他們加油打氣。周圍坐滿了人,甚至還有其他年級的人過來湊熱鬧,嘰嘰喳喳地吵成一片。

裁判接過那張紙,報了四班的名,梁輝他們起身往球場中央走。

隨著裁判吹口哨的聲音,謝俞隱約感覺到右眼皮跳了幾下。

緊接著,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開局三班明明占了優勢,羅文強搶到球之後正準備傳給劉存浩,四班隊伍裡那個穿六號球衣的緊貼羅文強不放。

在裁判看不到的地方,故意拌了羅文強一下。

之後萬達拿到球準備上籃,梁輝不光蓋下他的球,在蓋球的時候甚至故意撞上去,造成了所謂的“誤傷”。

場上人多,兩隊人動作又激烈,不斷擠壓、攻防、對抗,謝俞幾乎都要以為這兩個發生在眨眼間的細微動作是他眼花。

但不止這兩次。

因為搶籃板的時候,他看到梁輝的手肘明顯故意往劉存浩眼睛上撞。

劉存浩吃痛,手一松,捂著眼睛緩緩下蹲。

裁判緊急吹哨。

他們這些小動作做得極其隱蔽,背著裁判,甚至還互相打掩護,謝俞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字“操”,太陽穴狠狠跳了兩下。

之前聽賀朝說過這隊人手腳不乾淨,沒想到能不要臉成這樣。

在四班這群人面前,羅文強他們這一個月為了這次籃球比賽做的所有準備就像個笑話。

“裁判,他們又犯規!有這樣打球的嗎,什麼意思啊。”

短短十分鐘時間就來了這麼幾出,羅文強一忍再忍,實在忍不下去。

梁輝攤攤手,無辜地說:“不好意思,真的是不小心。”

雖然梁輝平時人緣不好,甚至不少人都看他不順眼,但籃球比賽這種班集體活動,很容易激起集體榮譽感,四班同學你一言我一語地替他說話,有個女生說得尤其大聲:“我們哪裡犯規……”

許晴晴當場就炸了,扭頭說:“你是不是眼瞎?”

謝俞也坐不住,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就看到賀朝坐在邊上慢條斯理地把礦泉水瓶蓋擰回去,然後反手猛地砸了出去。

裡面還有大半瓶水,砸在臺階凸起的棱角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最後撞在橡膠地板上。

本來還在爭吵的兩個班被這聲震得瞬間安靜下來。

賀朝臉色很差,從羅文強抽到四號開始,眼神就一點點往下沉。

賀朝扔完礦泉水瓶,站起身,二話不說直接地把校服外套脫下來,裡面只穿了件短袖,然後他隨手把外套往邊上扔:“——耗子,回來。”

“換人。”

看臺上其他圍觀的人只知道東樓謝俞殺人不眨眼,傳聞中的賀朝還挺好相處,現在一看,這哪裡是好相處的樣子。

校霸這個名號不是瞎吹,氣場太強,看著連大氣都不敢喘。

劉存浩剛才被梁輝撞得太狠,直到現在還蹲在地上沒緩過來,他一隻手捂著眼睛,有點模糊地、看著賀朝跨過臺階往球場上走。

劉存浩感覺自己似乎看到了以前那個渾身戾氣、那個把楊三好按在廁所地板上摩擦的賀朝,只是這次心境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賀朝走了兩步,又停下來,頭也不回地喊:“老謝,打不打?”

然後劉存浩看到他們班那位怕麻煩、死活不肯參賽、揚言不打配合的大爺也跟著站了起來。

謝俞把袖子往上撂,回了一個字:“打。”

看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打架。

三班的人最先反應過來。

一種被瞬間點燃的熱血和自豪席捲了他們,剛才被四班打壓跌到低谷的士氣又再度高漲起來,心臟止不住地狂跳。

劉存浩被氣氛感染,下場前沒忍住也跟著放了句狠話:“四班的,你們找死。”

 

 

第九十五章

“不是喜歡犯規嗎, ”賀朝走到半途, 彎腰把剛才萬達失手砸出去的球拿起來, 手腕發力,運了幾下球,說話時語調聽不出情緒, 又道,“接著犯啊。”

謝俞沒說話。

他直接從看臺圍欄上翻下來,手撐在欄杆上, 整個人騰空躍過去, 在一片沸騰聲中不緊不慢地往三班球隊裡走。

兩隊人面對面站著。

賀朝說完,反手把球扔給四班那隊, 球正正好好落在梁輝腳邊。

梁輝說不害怕對面這兩位校霸那肯定是假的。

他雖然平時在班裡橫著走,也只敢窩裡橫, 典型的欺軟怕硬。但現在眾目睽睽之下,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看, 極速膨脹的自尊心和勝負欲讓他顧不了那麼多。

裁判又吹了幾聲哨,站在兩隊人中間,將他們隔開, 生怕兩隊人打起來。尤其看臺上這些人還在邊上煽風點火, 瞎起哄。

四班的人也被徹底激怒,站起來喊:“輝哥,加油!”

聽得裁判頭都大了:“你們冷靜點,幹什麼呢,打球還是打架啊……比賽第二友誼第一。”

梁輝一開始沒太聽懂賀朝讓他們‘接著犯’到底是什麼意思。

等賀朝他們重組的隊伍聚在邊上臨時商討完戰術, 再重新上場的時候,他才領會到這句話的含義:犯規又怎麼樣。

讓你犯規都找不著機會。

賀朝剛才在看臺上看了十分鐘,把四班那幫人的套路摸得差不多了:“等會兒你們配合老謝,他突破能力強,打快攻,就是打起來六親不認,配合就別指望了……你們小心別被他誤傷。然後體委你盯六號,我盯梁輝,架死他們。”

裁判眼瞎沒法治,只能不讓四班這隊人湊在一起為犯規打掩護,爭取下半場把分數拉回來。

羅文強驚訝于賀朝對賽場的觀察能力,愣了兩秒,連連點頭:“行,我會注意的,不讓俞哥傷害我。”

謝俞不太樂意,皺眉說:“我?”

“你什麼你,”賀朝手搭在謝俞脖子上,湊近了說,“你,單排玩家,永遠的孤狼,別想了。”

賀朝上場就組織了一次來勢洶洶的快攻,主場完全交給謝俞,四幫這幫人沒遇到過這麼野的打法,一時間被攻懵了。

梁輝被賀朝盯著,只能眼睜睜看著謝俞拿到球之後一連越過兩個人,根本不給別人貼身的機會。

攻勢太猛,兩個人防不住。

“輝哥!”

四班那個六號球衣好不容易脫離羅文強的控制,還是沒能來得及上去把謝俞攔住,他情急之下喊了一句:“攔啊!”

梁輝“操”了一聲,心說攔個屁攔,賀朝防他跟防賊似的,根本過不去。

球砸中,籃筐裡落下的瞬間,看臺上三班全體起身“哦——”了一陣。

謝俞配合倒也沒那麼爛。

主要從籃球比賽開始籌備的這大半個月以來,他也多少也跟著他們打過幾次。羅文強這段時間防守技術大幅上升,就是跟謝俞一對一打了好幾場練出來的。

謝俞進了球,往回倒退兩步,正好退到賀朝身側,兩個人擊了一下掌。

賀朝扯著衣領扇了兩下風,笑了笑說:“我家小朋友真帥。”

謝俞換了個位置,準備回防,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我男朋友也很帥。”

羅文強剛才差點扭傷腳,站在籃下,一邊趁著這個時間暗暗活動踝關節,一邊察覺自己眼眶有點熱:我日,男人的熱血。

“俞哥!酷!”

“帥爆了!幹他們!”

梁輝聽著耳邊這些聲音,暗暗吐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一陣,他略微彎腰,手上著運球,眼神陰鷙:“操。”

三班回防,四班那隊開始占主導地位。

梁輝帶著球進攻,本來以為能夠扭轉局勢,結果沒想到謝俞以攻為守,直接抄了他的球,連對峙這一步驟都直接省略。

兩次下來,梁輝逐漸摸清三班的作戰套路,兩個人防不住他,那就三人連防:“防死他,操他媽的,把謝俞防住了,剩下的人都容易解決。”

梁輝盤算得很美,想控制住謝俞,維持兩隊的比分,壓著三班別讓他們追上來追得太快。

這招卻正中賀朝下懷。

四班那群人以為謝俞是主攻,賀朝就是個組織整個隊伍行動的後衛,哪料謝俞被他們防住之後,這一輪的主攻就變成了賀朝。

賀朝假動作和套路層出不窮,打球跟耍人似的,幾個回合下來直接把比分帶了上去。

“……”

看臺上只剩下三班的人在喊話,四班士氣越來越低迷。

“好球,”謝俞出了汗,把外套拉鍊往下拉了點,堪堪卡在胸口,這時候才想起來去看邊上那塊比分板,“還差一分。”

賀朝:“分分鐘的事。”

離比賽結束時間只剩下半分鐘不到,只差一球。

三班這幫人加快了節奏。

誰都沒有注意到梁輝防守的同時,給邊上那個六號球衣使了個詭異的眼神,六號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他本來還在擋謝俞的球,突然間慘叫了一聲,整個人連連後退,最後跌倒在地。

六號倒在地上喊:“裁判——他撞我!”

梁輝:“他帶球撞人!”

謝俞沒想到他們還能突破下限、不要臉到這個地步:“你他媽……”

“不玩犯規改碰瓷,你們隊這碰瓷玩得挺溜啊,”賀朝剛從謝俞手裡接過球,聽到這話停下動作,“你再說一遍?誰撞你?”

場面失控,兩個班的人從看臺上下來,聚成一團,你推我搡。

“別吵,不要動手,友誼第一!”裁判吹了好幾聲哨子,仍然沒有控制住這個混亂的局面,嘴裡叼著口哨又喊了一聲,“——友誼第一!”

二十分鐘後。

兩個班齊刷刷站在瘋狗辦公室門口,沿著走廊站了長長的兩排。

“你們兩個班級怎麼回事,啊?!打籃球打得那麼熱血沸騰,籃球場都不夠你們發揮的,怎麼個意思,要不要再給你們建個拳擊場?辦個自由搏擊大賽?”

“……”

瘋狗本來準備去會議室開會,東西都收拾好了,結果沒想到籃球賽又出了事,這回不止是兩個籃球隊之間的矛盾——而是兩個班浩浩蕩蕩四十幾號人發生摩擦。

瘋狗罵了幾句,四班的人不服氣,還在那邊喊:“是他們先……”

謝俞被這幫人煩得不行,正想罵回去,賀朝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別說了。”

“還沒吵夠?”瘋狗沉下臉,搬出了一套去年就說過好幾次的話來,“籃球比賽,還比個屁,以後都別想了,都給我滾去踢毽子——”

兩人站在排尾,謝俞聽到瘋狗說這句反應過來賀朝那句“別說了”是什麼意思。

瘋狗好不容易幫他們爭取回來的籃球賽,結果現在又弄出這種事。

走廊上幾陣風吹過來,謝俞被吹得清醒不少。

三班全體低著頭,沒再說話,任由瘋狗越罵越狠,看上去跟理虧似的。

瘋狗差點背過氣去,臨近上課,他也不想耽誤兩個班的上課時間,緩了緩,最後還是說:“你們好好反省反省,回去每人寫一份檢討,明天早上交到我辦公室。兩千字,少一個字你們明天就提著腦袋來找我!”

瘋狗走後,兩個班的人也互看生厭,謝俞正準備下樓,卻聽到梁輝在背後冷笑了一聲。

謝俞腳步頓住。

賀朝拉著他,怕按照這位小朋友的暴脾氣,二話不說上去把梁輝摁在地上:“行了,下節老唐的課。”

然而梁輝卻拖長了語調,陰陽怪氣地說:“你們班那個騷擾學生被重點學校開除的老唐啊。”

“……”

賀朝鬆開手:“你他媽瞎說什麼?”

老唐上學期臨時轉來二中的時候,眾說紛紜,什麼傳聞都有。

有說是二中重金挖過來的,也有版本說他在原來學校犯了事,這個版本當時在學校貼吧裡火了一陣,後來帖子被管理員刪除,來去如風,沒人把這件事當真。

梁輝這髒水說潑就潑,潑完也沒骨氣真在教導處門口跟他們再打一架。

他剛才在籃球場上已經吃過苦頭,謝俞揮上來的那拳打在他腹部,直到現在還隱隱作痛:“有種明天晚上放學別走。”

謝俞眉頭一挑,這種約架的口吻很熟悉,他正打算問“在哪兒打”,就聽梁輝熟練地報出了一串遊戲名以及時間地點。

“——《創世紀》斷情崖!晚上九點,就問你們班敢不敢來!”

三班全體:“……”

“創世紀”是這兩年興起的熱門網遊,風靡校園,幾乎人手一個帳號。

謝俞回想起暑假那會兒周大雷就是因為沉迷“創世紀”才為了件紫武跑出去跟人打架,結果意外遇到了賀朝,蹲在局子裡面對面寫檢討。

看著梁輝那張臉,謝俞覺得自己越來越猜不透傻逼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屎。

 

 

第九十六章

明天正好是週六。

梁輝這個提議雖然弱智, 但是不得不說相當“文明”, 畢竟真打起來, 收拾爛攤子的還是老唐和瘋狗。

於是羅文強首當其衝,代表三班接下了這封戰帖:“來就來,誰怕誰!”

“……”

由於違反秩序, 三班和四班兩個班級最終一起出局,取得的成績直接作廢。語文課上,老唐利用課堂時間教育了他們一會兒:“凡事不能衝動, 有什麼問題非得沖上去動拳頭, 你們也不小了,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班裡鴉雀無聲。

老唐以為他們默不作聲低頭一個勁地盯著褲襠猛瞧, 是太過於羞愧的表現,語調不由自主地放軟了些:“這次的事情就當給你們個教訓, 希望下次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

午休沒時間睡覺,謝俞把手邊厚厚的一疊書推到課桌中央, 準備躲在書本後面睡一會兒。

賀朝用手肘碰了碰他:“看班群。”

“什麼?”

謝俞沒睜眼,臉枕在臂彎裡,手往桌肚摸半天才摸到手機, 就著這個姿勢不情不願地睜眼點開未讀提示。

[羅文強]:有誰要參加的, 來報個名,然後加一下咱班的幫會。我剛托人幫忙建的,叫四班跪下喊爹。

[徐靜]:這個名字好!簡單粗暴又不失霸氣,很有咱班的風采。

[許晴晴]:算我一個。

[萬達]:我剛才去打聽了一下,隔壁班五個奶媽, 四個法師,剩下基本上全都是劍客,梁輝打的是什麼職業還不知道,他有三個號……

看著三班這幫人迫不及待上遊戲幹架的樣子,謝俞頭有點疼:“他們認真的?”

如果只是面對面打架,估計陣式還沒那麼浩大,換成遊戲之後簡直是全民參與,只要手裡有帳號,一個個的都恨不得把隔壁班按在地上摩擦。

下午四節課大家顯然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回家打遊戲。等放學鈴響,劉存浩第一個收拾好的書包往外沖:“再見兄弟們,我要趕緊回去精進一下我的連招技術,話不多說,遊戲見——”

謝俞正靠著走廊欄杆打電話,顧女士在對面叨嘮了好幾句,走廊太吵,他也聽不太真切,只回了幾聲“嗯”。

劉存浩從他身邊經過,揮揮手喊:“走了俞哥!”

劉存浩跑太快,塞在書包側面的水杯整個被顛出去,搖搖欲墜,賀朝手撐著窗沿提醒他:“耗子,水杯。”

顧雪嵐話說到一半,聽到電話裡傳來的略顯淩亂的腳步聲。屬於校園的吵鬧,喧囂,以及男孩子充滿活力的說話聲。

謝俞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顧女士說話:“媽?”

“沒事,”顧雪嵐回神,最後叮囑了一句,“回來的路上當心點。”

週末回去兩天,謝俞帶了幾本作業,想了想又往包裡塞了套試卷。他正要把書包拉鍊拉上,脖頸間突然一涼。

賀朝中午打球出了一身汗,總覺得渾身不舒服,趁放學這個空檔回寢室簡單沖了個澡。

他微微彎腰,下巴搭在謝俞肩上,頭髮往下滴著水:“見不到小朋友的兩天,想他。”

謝俞把拉鍊拉上,說話的時候微微側頭:“我這還沒走——”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賀朝在他側過來的時候,借著這個姿勢,俯身親了上去。

帶著一股涼意,猝不及防地逼近。

本來只是一個不帶任何念頭的吻,單純捨不得放這人走,渾然忘了只要一碰到對方情況就會立馬失控。

這種失控的感覺比中午在球場上打球還強烈,等謝俞再睜開眼,腰已經頂在書桌邊上,硌得發疼,校褲褪至胯骨,鬆鬆垮垮地掛著。

“你硬了,”賀朝手隔著布料故意弄他,“求我?”

謝俞悶哼一聲,五根手指淺淺地插進賀朝頭髮裡,沾了一手濕。

賀朝雖然嘴上讓他求他,還是伸手拉開鬆緊帶,探進去幫他。謝俞察覺到這人幫他弄完,又打算抽身而退,他半闔著的眼睜開,啞聲問:“……不做嗎。”

自從上次生日之後,兩個人沒再做太出格的事,賀朝即使已經硬得不行,做到最後一步還是會強忍著鬆開他。

賀朝怕他疼,也擔心他還沒恢復好,加上小朋友等會兒還得坐車回去,怎麼想都不合適:“不回家了?打算留在這跟我過夜?”

謝俞鬆開摁著賀朝後腦勺的手,撐在桌沿,跟他隔開距離,這才清醒一些。

賀朝又問:“明天晚上斷情崖,來不來?”

“來個屁,不去。”

謝俞都不太敢去想那個畫面:“太傻逼。”

嘴裡說著“傻逼,不去”的某人回到家之後,眼看離兩個班的決戰時間越來越近,他猶豫一會兒還是登陸了自己以前那個叫“X”的遊戲帳號。

謝俞對創世紀這款遊戲沒什麼太大感覺,還是以前周大雷用生命跟他安利才去註冊的帳號:用我這條狗命擔保,真的很好玩,不好玩你把我的頭割下來當球踢!

不過他沒玩多久,帳號等級停在四十六,很多技能都沒解鎖。

謝俞低頭給賀朝發過去一句:你還有沒有多的帳號?

賀朝回得很快:有,你等一下。

謝俞退出私聊介面,發現班群裡還在聊關於晚上決鬥的事,比平時討論學習激烈得多。

三班班群裡熱聊了一陣,緊接著一個不可思議的艾迪跳了出來。

[a(Vt-Vo)t ]:這是哪個遊戲?

薛習生問了兩遍,得到答案之後握著滑鼠,找到《創世紀》官網,點了下載。

賀朝把帳號和密碼發過來的時候,也跟著感慨了一句:咱班學委居然打破了他十七年來從來不碰網路遊戲的記錄。

謝俞心說,豈止是打破記錄,他們班學委還說過網路遊戲就是無聊至極的青少年精神鴉片,耽誤他的學習時間。

賀朝給他的是一個滿級號,戰士,主攻近戰。

哪兒都挺好,就是……

“這名字什麼玩意兒,”謝俞一通電話撥過去,還沒等賀朝說話,又說,“你有病?”

電腦螢幕上那個從胸口一直到肩膀有道黑色紋身的狂戰士,外觀酷炫,手裡拿著把青龍刀,頭頂卻頂了個不能再二逼的名字:╰→想妳俄會上癮ヤ。

賀朝沒察覺出哪裡不對,他這個帳號本來都沒有認真取名,剛才謝俞問他要,這才想起來臨時改一下:“情侶名啊,你看我的。”

賀朝的遊戲角色是個刺客,從頭到腳一身黑,帶著帽子只露出來一雙眼睛,頭上頂著:﹏愛妳俄會入迷〆。

謝俞:“……”

三班大部分人都已經上了線,為了多爭取點時間磨練一下配合度,幫會線上人數越來越多。

當學委頂著“請勿沉迷遊戲”的艾迪名字出現的時候,三班全體沉默。

緊接著兩個二逼情侶名出現在幫會列表裡,三班全體終於在沉默中變了態。

遊戲裡大家的名字都各式各樣,一時間分不清誰是誰,於是大家轉回班群語音聊天,也為了方便等會兒打配合。

許晴晴家裡聲音有點吵,應該是還在吃飯,上來就忍不住喊:“學委就算了,但是這倆傻逼是誰!”

萬達邊戴耳機邊說:“走錯幫會了吧。”

劉存浩:“傻屌嗎?!”

“我跟老謝,”賀朝說,“有意見?”

“……”

“沒有沒有,不敢,”劉存浩以為不是班裡的人,聽到賀朝這話,試圖挽回自己剛才說過的‘傻屌’兩個字,絞盡腦汁尬吹道,“其實……這個名字吧,繁瑣中流露出一絲貴族氣息。”

謝俞忍著下週一見到賀朝就直接把他從走廊這頭踹到走廊另一頭的情緒,頂著“╰→想妳俄會上癮ヤ”的二逼名字參加了這場幫戰。

劉存浩當了兩年班長,把與生俱來的領導力帶到了遊戲裡,技能倒是沒怎麼練,光是拉著他們走方陣就花了半個多小時。

“不管我們的技術怎麼樣,我們的氣勢一定要走出來,入場就要碾壓他們,”劉存浩慷慨激揚地在語音裡喊,“戰士站在最前面,法師往後靠,奶媽站最後,走位整齊一點,我喊三二一,大家一起往前走……”

二十幾個人在遊戲裡走起了4x6的小方陣。

方隊邊上,有個叫“╰→想妳俄會上癮ヤ”的戰士一動不動,人物建模眼神中甚至都透露出一絲冷漠。

劉存浩不斷重複著“三二一”,賀朝在混亂中喊了一聲:“老謝,走啊。”

謝俞開了麥:“再喊我就下線。”

四班那幫人取的幫會名字是“三班都是我孫子”,晚上九點整,斷情崖上浩浩蕩蕩擠了一大批人。

其實這場所謂的幹架沒什麼技術可言,人數太多,就是一場大混戰。

但是三班那個缺了一個人的4x6的小方陣整齊劃一出場的時候,四班的人還是震驚了一把。

“對面那個法師殘血了,誰上去補一刀!”

“奶媽呢奶我一口!我要死了,奶媽你看看我啊!”

“誰給我控住那個傻逼,給我控住他!”

大家都在語音聊天裡七嘴八舌地喊,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艾迪名為“請勿沉迷遊戲”的五級新手號中了敵方好幾個技能攻擊,血條眼看著就要空了。

直到薛習生開麥問:“怎麼嗑藥?”

 

 

第九十七章

斷情崖是《創世紀》裡熱門的幫戰地點, 熱門的原因很簡單:要實在打不過, 與其死在敵人劍下, 不如自己從懸崖一躍而下。

死也死得有點尊嚴。

這場“四班跪下喊爹”和“三班都是我孫子”兩個幫會之間的較量很快上了熱門,引發多方圍觀。

“右下角物品欄,”賀朝說, “體委往後躲,實在不行就跳崖,耗子上去幫忙擋一會兒……對面哪個是梁輝?我上去幹他。”

賀朝開局收割了好幾個人頭, 戰術陰險, 走位風騷。

劉存浩沖上去把五級新手號護在身後:“你家老謝已經在幹了。”

“╰→想妳俄會上癮ヤ”單槍匹馬殺進敵方陣營。

謝俞雖然很長時間沒玩這個遊戲,但是周大雷成天閑著沒事就喜歡研究新型連招, 研究出來了就在他面前狂秀一波:“謝老闆,你看我這招, 就決定給它取名叫雷仔之刃,你覺得怎麼樣。”

謝俞毫不留情:“我覺得很土。”

周大雷:“……”

梁輝被頭頂二逼艾迪的戰士纏得沒辦法動彈, 不過短短五分鐘時間,他們這邊已經被打得只剩半隻隊伍。

你來我往,一時間看不清楚周圍的景色, 滿螢幕都是特效。

“殘血, 一刀。”

謝俞說完,還沒等周圍的人反應過來,又說:“死了。”

梁輝裝備不錯,大概是把玩遊戲的心思都放在高價裝備上頭,遊戲角色看起來光鮮亮麗, 實際操作算不上多好。

這個時間,薛習生終於嗑好藥,回血後放出去了好幾個傷害力幾乎為零的技能,向大家展示了五級新手號的倔強。

二十分鐘後——

系統提示:[“四班跪下喊爹”戰勝“三班都是我孫子”。]

這場勝仗打得酣暢淋漓,劉存浩嗓子都快喊啞了,到最後揭勝負的一刻更是拼命嘶吼:“贏了,兄弟們!我們贏了!”

謝俞被劉存浩這聲震得頭疼,下意識想伸手拔耳機,緊接著耳機裡又出現一陣更響亮的叫駡聲:“你要死啊,作業寫完沒有?還打遊戲?”

劉存浩聲音太大,把劉爸劉媽招了過來,推開門就是一頓痛駡。

劉存浩被罵得瞬間老實,低聲下氣說:“媽,我就再玩十分鐘……我發誓,真的。”

而另外一邊,卻有位家長不按套路出牌。

“怎麼不玩了?再跟同學們多玩一會兒啊,這個遊戲看著挺有意思的,要不要買點什麼裝備,我看別人家孩子都買的……你看上了也買,媽媽給你打錢。”            三班全體被這位家長驚得說不出話。

然後他們聽到薛習生無奈地說:“媽,不用,我不玩了,我要去背單詞。”

“……”

劉存浩簡直想哭:“為什麼人和人之間的差別可以這麼大?”

謝俞手搭在耳機線上,跟著耳機裡傳過來的笑聲一起笑了起來。除了劉存浩還在為命運的不公而哀嚎,其他人都狂笑不止。

他笑著鬆開手,正打算退出遊戲,卻看到四班的人在“世界”上用小喇叭當眾喊話。

-“願賭服輸”。

-“對不起”。

這場比拼本就是他們班主動提出來的,現在只好認輸。

只不過雖然低頭認錯,四班幫會聊天框裡可不是這樣的畫風,梁輝氣得把鍵盤敲得啪啪響,最後按下發送鍵才發現自己發錯了地方。

一行字突然出現在“世界上”。

-“每次考試均分都墊底的班級,玩遊戲玩得當然6[呵呵]。”

兩個班的矛盾從籃球比賽開始,鬧到現在越來越收不住。本就是年輕氣盛的年紀,根本控制不住情緒。

謝俞的手僵了僵。

他本來就被這事鬧得不爽,現在看到這句,只覺得一股火直接沖上頭頂。

三班群裡安靜下來,直到有人沒忍住帶頭彪了句髒話,然後所有人集體炸了:“他們幾個意思?!”

三班同學還沒來得及多罵幾句,就看見“世界上”頻道殺出來一個熟悉的、審美異于常人的艾迪名。

“╰→想妳俄會上癮ヤ”:找死?

謝俞剛發完,另外一個同款艾迪也殺了出來。

“﹏愛妳俄會入迷〆”:就這次期中考,睜大狗眼看看清楚,誰才是你爸爸。

三班全體:“……”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薛習生都還沒發言,最先站出來放狠話的居然是班裡兩位成績堪憂的學渣。

雖然氣勢強到爆炸,囂張、盛氣淩人,莫名地還有點熱血,但三班同學並沒有被這種熱血衝昏頭腦。

羅文強聲音都開始發抖:“不是,雖然你們這話說得很帥吧,為什麼那麼囂張啊,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萬達:“——醒醒,啊!求你們兩個人清醒一點!”

劉存浩:“朝哥,人真的不能太膨脹!”

離期中考試還有不到兩周時間。

高二開學以來就組織了一次月考,在前不久那次月考裡,他們班這兩位雷打不動的年級墊底雖然都往前動了點,但幅度不是很大。

三班同學高興歸高興,聯想了一下這兩位大佬平時的上課狀態,有充分的理由懷疑應該是他倆蒙題的運氣變好了。

這幫人反應太激烈,謝俞跟賀朝兩個人想插話都插不進去,賀朝好不容易斷斷續續說了句:“沒事,就算讓他們三十分都穩贏,其實我跟老謝……”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三班同學一個個退出了群聊。

[羅文強退出語音聊天]

[劉存浩退出語音聊天]

……

[謝俞]:?

[劉存浩]:再見,聽到三十分那邊實在聽不下去了,他們讓我們三十分我們都不太可能贏。為了咱班的尊嚴,我下線去學習了。

[萬達]:我也學習去了。

[羅文強]:學習。

語音聊天裡退得只剩謝俞跟賀朝兩個人。

賀朝哭笑不得,他最開始只是生氣,跟著小朋友一起撐撐場子,既然話都發出去了,乾脆跟這幫同學把話說開,沒想到他們壓根不願意聽:“人和人之間的信任呢。”

賀朝感慨完,又喊了他一聲:“老謝。”

“嗯?”

“之前那個計畫,穩步……”

謝俞退了遊戲,摘下一側耳機,打斷道:“還穩個屁。”

梁輝那句話還在腦子裡繞。

謝俞煩得不行,尤其上火,之前關於學渣包袱的顧慮被這把火悉數燒光。腦子裡只剩下一句話:直接幹一頓得了。

賀朝鬆開滑鼠,也說:“行,幹。”

週末兩天班群裡很安靜,基本沒什麼人冒出來說話,就算有也是臨時上線艾特學委問幾道題,問完又沒了蹤影。

“對了,桌上那袋東西你等會兒走的時候也帶到學校裡去,別忘了,”週一一大早,顧雪嵐沒喝幾口粥,又放下勺子嘮叨,“媽給你買的保健品,補充身體營養的。”

“知道了。”

謝俞應完感覺到手機震了兩下,點開看到體委正在給羅文強講一道幾何題,他看了幾眼又放下手機,繼續低頭吃早飯。

顧雪嵐問:“同學?”

“嗯。”

兩個人的談話模式總是這樣,擱在以前謝俞沒感覺出哪裡不對,他本來話就少,有空說不如動手做點事,但自從上次把話說開之後,他也開始多注意顧女士話裡的意思。

謝俞隔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們班學委,在班群裡教人做題目。前幾天……”

謝俞不擅長說這些,好好的一個遊戲打架被他三言兩語說得特別平淡,但顧女士還是聽得很高興,最後還好奇地問:“那他平時就不幹點別的?”

謝俞說:“他生命裡只有學習。”

路上有點堵車,等謝俞到校已經快響鈴。三班教室安靜得近乎詭異,往常隔很遠就能聽到這幫人吵成一團的聲音。

謝俞剛走到後門門口,就看到後邊黑板報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寫的四個大字。紅色,加粗,直擊心靈:逆天改命!

“……”

賀朝也到的晚,進教室的時候正好跟謝俞撞上,他手扶著門框,堪堪停下,又伸手在搭在謝俞肩上,微微彎腰說:“站這幹什麼,不進去?”

賀朝說完,往教室裡看了一眼,也看到了“逆天改命”這四個字:“這什麼……這期壁報的主題?”

謝俞反問:“你覺得學校會給這種主題?”

三班今天學習氛圍格外濃厚,一個個的都在埋頭苦讀,萬達正好做完值日從外面進來,賀朝沖他勾了勾手指。

萬達放下抹布,另一隻手裡居然還拿著一本小小的單詞本:“早啊朝哥。”

賀朝:“早。朋友,解釋一下?”

“啊,這是耗子寫的,”萬達說,“說要鼓勵一下大家,不能放棄希望,咱班這次期中考就是背水一戰。”

三班全體壓根不指望這兩位能考出什麼好分數,最多期待一下他們跟上次考試那樣多蒙對幾題,落下的那些平均分就只能靠他們再拉上去。

早上他們已經聚在一起開過緊急班會,設想了最差的情況,雖然困難,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當時劉存浩手裡拿著張紙,另一隻手用筆在上面圈劃:“我們假設一下,要是這次朝哥考十分……不,我們得再保守一點,我們就按照零分算!這樣我們每個人只要多考……”

萬達正要回去繼續學習,就聽賀朝來了一句:“背什麼水,我跟老謝拿幾個滿分還是不成問題的。”

賀朝這樣說就算了,平時人很話不多的謝俞居然也跟著“嗯”了一下。

萬達腳下差點一滑,內心百感交集,完全不知道他們倆這種迷之自信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你們神經病啊!在做什麼夢!清醒一點行不行!”

謝俞:“……”

賀朝:“……”

 

 

第九十八章

萬達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一路重複喊著“求你們清醒一點”, 跑回了座位。

謝俞站在門口, 心情有點複雜:“……我們很清醒。”

賀朝還維持著剛才那個姿勢,勾著謝俞的脖子,被萬達搞得愣了愣:“……真的很清醒。”

賀朝說完, 又沖著萬達的背影揚聲喊:“你別不信,拿個滿分而已。”

這話一出,崩潰的不止萬達, 劉存浩恨不得反手把手裡那本英語詞彙手冊往這兩人臉上甩:“信什麼信, 我們之間沒有信任!你能考滿分我就把期中考卷吃下去!”

“……”

早自習鈴響,各班嘈雜的聲音逐漸低下去。

英語老師拿著課本從辦公室出來, 隔著半條走廊就看到三班門口站著兩個人:“——你們倆站門口幹什麼呢,趕緊回位置上坐好, 上課了不知道?”

謝俞暗暗吐出一口氣,也不再多跟他們糾結這個話題, 走到後排把椅子拖了出來。

“三班今天學習氣氛不錯啊,”英語老師一進教室就感覺到這股非同尋常的氛圍,她俯身在電腦上調試聽力檔, “背單詞背那麼認真, 是不是感受到了期中考的壓力?”

英語老師把音量調大,又說:“你們也不用那麼緊張,用平常心去對待這次期中考試,調整好心態……”

她根本想不到,三班這幫人只是為了跟隔壁四班較勁, 誓死爭口氣而已。

謝俞跟著做了一套聽力題。

為了坐車早上五點多就起床,聽了兩題開始犯困,最後趴在桌上,幾根手指勾著筆,寫出來的英文字母也越來越潦草。

賀朝側過頭就看到小朋友半闔著眼,眉眼困倦的樣子。謝俞做題很快,沒等一道題問題問完,就精准地勾出來了個選項。

謝俞一邊勾劃一邊在心裡暗暗琢磨,他自認入學以來還是給自己留了點餘地的,偶爾也會解個半道易錯題,給各科老師一點意外之喜:“你看你這題,這思路不是被你想到了嗎,讓你平時不好好背公式,不然怎麼會寫了個開頭就卡在這……”

沒想到這種精心琢磨的小驚喜並沒有在同學及老師心上留下什麼痕跡。

“還有多的筆嗎?”賀朝問。

“你筆呢?”

“習慣了……沒帶。”

裝了那麼久,業務能力太熟練的後果就是謝俞翻遍了桌肚也沒找出來第二支筆,還是一如既往的貧窮。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對視了一會兒:“……”

謝俞收回目光,用筆戳了戳前座的肩,想問還有沒有多餘的筆,然而平時都對兩位後排大佬畢恭畢敬的這位兄弟居然有了點小脾氣。

雖然前後桌坐了那麼長時間,但前排這兩人還是對後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感,剛開始是被校霸的惡名所震懾,後來是被這兩人gay怕了。

基基的,不能再基。

謝俞戳完,前排那位兄弟頭也不回地說:“大哥,不要打擾我做聽力,現在是我們班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我不能分心。

謝俞按了按眉心,對這幫人徹底絕望了。

英語老師倒是對三班這種堪稱魔障的學習狀態表示特別滿意,下課的時候收拾好東西,出教室門之前笑著來了一句:“不管你們是中邪了還是怎麼的,我希望咱三班能夠繼續保持這種狀態……”

整個課間,三班教室裡除了有同學交頭接耳討論題目,沒再發出其他動靜。

三班學委桌前幾個人排著隊,跟尋醫問診似的。

只見薛習生從容不迫地扶了扶眼鏡,幫萬達解決完一道立體幾何,手裡拿著筆,又說:“下一個。”

許晴晴畢恭畢敬地上去,把化學練習冊擺在薛習生桌上:“薛老師,六十八頁第三題,請您指點一下。”

羅文強排在許晴晴後面,等待的過程中還不忘利用時間多背幾個數學公式。

謝俞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再怎麼說也沒人相信,倒不如少點廢話,到時候直接用考試成績說話。

賀朝卻仍然不肯放棄,他整個人看起來尤為閒散,翹著腿、挺無所事事的樣子,抬手沖羅文強喊:“——體委。”

羅文強抬頭:“啊?”

“你哪題不會,”賀朝說,“我教你。”

羅文強還以為是什麼事,聽到這個,一口氣差點憋在胸口,窒息般的感覺席捲了他,好半天那股氣都沒緩上來。

他正忙著順氣,就聽見賀朝又追加了一句:“你不信你拿過來我做一遍給你看。”

羅文強:“……”

謝俞扯扯賀朝衣角,預感到了羅文強會有什麼反應,提醒道:“算了。”

賀朝低聲說:“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

謝俞:“……你再說下去,需要搶救的指不定是誰。”

羅文強確實覺得自己現在非常需要一輛救護車。

腦子裡跟安了炸彈一樣,一個接一個炸開:你做個屁啊!

滾蛋!

啊!

羅文強最後深吸一口氣,婉拒道:“朝哥,是這樣,我現在的時間很高貴的,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你懂我的意思嗎。”

賀朝:“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呢,強強,我們給彼此一個機會不好嗎?”

回應他的,是羅文強毅然決然離開的背影。

羅文強走的時候腳步虛浮,整個人如夢似幻:我到底是誰,我在哪裡。

羅文強反應太強烈,畫面感十足,謝俞扯著賀朝衣角的手鬆開,沒忍住笑著往邊上靠。

“……”賀朝抓了抓頭髮,也沒了那種‘再搶救一下’的心思,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幫人,學會信任就那麼難嗎。”

謝俞說:“哥,我覺得你該學會放棄。”

三班黑板報“逆天改命”邊上還加上了期中考倒計時,整個班級因為這個倒計時變得愈發緊張起來。

老唐好幾次都想勸他們放下手裡的課本,多出去走走:“勞逸結合,學習也要適當,你們這一天天的,連體育課也不想上了,幹什麼呢。”

然而三班同學簡直擁有鋼鐵般的意志,老唐怎麼勸也沒能勸動他們。

期中考試當天,除了瘋狗在廣播裡喊“各班把考場座位排一下,半小時後去各自對應的考場”,剩下就是拖拽桌椅的聲響。

連著兩周高強度的複習,三班每個人看起來都不是很精神。

劉存浩拿著抹布,把壁報上的“1”擦掉,然後鄭重地在倒計時後面寫了個“0”。

“大家穩住,”劉存浩眼底是這兩周熬夜熬出來的黑眼圈,雖然疲憊,但眼底閃著堅毅的光,“我們能贏。”

謝俞拖著桌椅,感覺他們這架勢不太像背水一戰,更像馬上就要被洪流淹沒、死前還在殘破的小舟上垂死劃槳的一船乘客。

……

謝俞跟賀朝兩人雖然前兩次考試有點起色,但還是免不了去最後考場考試的命運。

走廊上人擠人,都急著換考場,堵的水泄不通。

“上次說的正數第一,”樓梯口堵了半分鐘,賀朝停下來,看了他一眼,“比比?”

第一門語文,謝俞就帶了兩隻筆,其他什麼都沒拿,甚至連橡皮都懶得帶,壓根不考慮塗卡塗錯了沒東西擦。

“行啊。”

謝俞說完低頭關手機,再抬眼,梁輝他們幾個人正好從廁所裡走出來。

梁輝不知道什麼時候去挑染的頭髮,鬢角邊上幾縷紅色看著特別顯眼,渾身上下都是煙味。他眼神晦暗不清,整個人吊兒郎當地把手插在褲兜裡。

廣播裡不斷重複著幾句提示。

兩撥人互看兩眼,最後誰都沒有搭理誰。

“請各位考生到指定考場,請各位考生到指定考場,距離考試開始還有十分鐘,注意時間。”

“第一門考試科目,語文。”

“距離考試開始還有十分鐘時間。”

這次期中考考卷是A市幾所普高聯合出題,難度比往年有所提升。

還沒開始考試,差生聚集地裡已經有人倒頭就睡,等監考老師進教室的時候,甚至打起了呼嚕。

緩慢又悠長的幾聲呼嚕,讓監考老師的腳步忽然頓住。

監考老師是個陌生面孔,他顯然對這個考場很有意見,邊清點試卷邊皺眉掃了台下一眼:“……”

台下幹什麼的都有,有幾個膽子大的,自以為隱蔽地低頭擺弄手機。

不著調,成績差。就是這個考場的代名詞。

伴隨著一陣緊促的考試鈴,監考老師把試卷一組組發下去,從排頭傳至排尾。

打呼嚕的那個終於被鈴聲驚醒,抹抹嘴角勉強睜開眼睛。

這個考場裡完全沒有可以讓人緊張起來的考試氛圍。

謝俞卻覺得喉嚨有點發幹。

他一接過試卷,手肘就壓著考卷直接開始寫名字,另一隻手把剩餘的試卷往後傳。

“謝”字才剛寫了兩劃。

賀朝伸手,把謝俞手裡那張試卷接了過去。

 

 

第九十九章

“考試正式開始, 考試時間120分鐘。”

“考生注意, 切勿攜帶與本場考試不相關的用具……”

監考老師伴著廣播, 慢悠悠地來回踱步。

謝俞寫完名字,粗略掃了一遍考卷。

本來以為這次考試難度應該跟月考差不多,結果意外看到了兩道新題型。

然後他才留意到最上面出題人那欄裡, 列著幾位外校老師的名字。

二中對這次考試相當重視。四校聯考,能考成什麼樣直接關係到各校的顏面問題……雖然二中向來沒有什麼顏面可言,平均分死活上不去。

就連最後排出來的那份各科成績表, 也沒有幾個人能殺出重圍擠進前排。

“怎麼樣, ”謝俞剛答了沒幾題,後背被賀朝用筆戳了一下, “能拿多少分?”

“想拿多少拿多少。”

謝俞說完,又不動聲色地往後靠:“害怕嗎?求我, 我考慮讓你兩分。”

考場裡小動作不斷,邊上有人傳紙團結果沒砸中, 落在過道上。

賀朝左手拿著筆,在他後腦勺上輕輕敲了一下:“……你很囂張啊小朋友,你求我, 我讓你二十分。”

最後考場裡的人正忙著傳答案, 渾然不知角落裡兩位年級墊底在說些什麼——簡直一段男人聽了沉默女人聽了會流淚的神經病對話。

這幫人只有班級姓名考試號寫得順暢,寫完之後就開始咬筆蓋,盯著題目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們很快發現平時總跟他們一起哀嚎‘這題好難’的某位年級墊底這次考試卻沒什麼動靜。

少了個人一起嚎,總感覺考試的時候缺了點什麼,邊上那位同學睡了一會兒醒過來, 看到賀朝還在答題,猶豫著問:“朝哥,你今天狀態好像挺不錯……?”

賀朝把試卷翻過去一頁,隨口說:“是挺不錯,二中會因為有我這樣的學生而感到驕傲。”

“……”

監考老師本來想睜隻眼閉隻眼,也懶得管他們這個考場,然而這幫人動靜鬧得越來越大。他放下手裡的書,重重地咳了一聲:“都安靜點。”

那位同學把想吐槽的話又再度咽回去。

他看著賀朝,覺得自己實在理解不了這種堪稱盲目的自信。

謝俞每道題答得簡明扼要。等他答完、從頭到尾檢過一遍,扭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估摸著能再睡半小時左右。

謝俞余光瞥見賀朝還在寫作文,收尾階段。

這人平時字總是飄上天,答個題沒正形,捏著筆不管寫什麼都給人感覺在瞎蒙。現在收了那種隨意,低垂著眼,寫得挺認真。

被監考老師警告過後,考場安靜了幾分鐘,然後該傳答案的還是接著傳:“給我答案,從今往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給的,大哥,求你了,行行好。”

“別插隊,搶什麼。我們這個考場、抄答案也是需要講秩序——不對,兄弟以前沒見過你啊,新來的?”

“……”

謝俞沒注意看賀朝作文寫的什麼,只是枕著胳膊闔眼的時候,聽著隔壁組幾個人瞎幾把聊著天,腦子裡突然浮現出賀朝上學期寫的那篇《背影》。

在這個考場傳過答案。

絞盡腦汁地想該怎麼跑題才能跑得更遠,怎樣寫一篇完美的零分作文。

也牽過手。

像一場奇妙又荒唐的夢。

謝俞想著想著睡了過去,中途隱約聽到姜主任廣播裡喊:“距離考試解釋還有十五分鐘,請各位考生把握好時間。”

該傳的答案都傳完了,在考場上的這一百二十分鐘時間格外漫長。差生聚集地裡的所有人逐漸安靜下來,扔下筆、聽天由命,睡倒了一大片。

監考老師看著這幅奇觀,搖了搖頭。

這次期中考試試卷難度明顯超過他們平時在學校裡做的那些題。

幾門考試考下來,所有人都考得心如死灰,疲倦之餘,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次到底考得怎麼樣。

“完了完了,這回真的要完,”最後一門考試收卷鈴響,劉存浩交完試卷,走出考場的時候都是扶著牆走的,好不容易走回教室,進門就喊,“各位戰友,來,彙報一下戰況。”

羅文強:“山窮水盡。”

許晴晴:“逆不了天改不了命。”

萬達:“陣亡。”

整個班級也只有謝俞跟賀朝兩個人看上去像沒事人一樣,

賀朝正把桌椅往回搬,聽到劉存浩喊話也舉了手,單手撐著桌椅說:“超常發揮!”

“……”

劉存浩感覺到他千瘡百孔的心徹底碎了。

謝俞半坐在課桌上,在等萬達把桌椅搬到前面去,擋著道,他的也不好動,伸手抓著賀朝的後衣領,直接把他拽了過來:“不長記性?你再說下去耗子下一秒能從樓上跳下去。”

各科老師也挺擔心這次考試成績如何,從監考情況來看,均分可能會創下歷史新低。

老師辦公室裡,幾位老師聚在一起討論分數問題:“估計挺懸,以前我們跟其他學校的差距也就是兩三分,這次可能有個五到六分。”

“尤其是數學,這次數學出得太難,我們平時都在給他們抓基礎,這種題做得少。”

幾位老師聊到一半,又想到了什麼,揚聲問:“唐老師,你週末是不是要去十六中批卷?”

四所學校聯考,每個學校都會派幾名老師過去參與批卷。

這次高二年級組派去批卷的老師是唐森和吳正,老唐剛收拾好東西,正準備去班級,聽到這句,點點頭說:“對,我跟吳老師。”

批試卷是個苦差事,一天批下來眼睛難受得不行,沒幾個老師樂意週末時間還去批試卷。

“幸苦你們倆了,”其他老師搖搖頭,說完又小聲感歎了一句,“不知道這次你們班那兩位考得怎麼樣……”

提到三班班裡那兩位。

辦公室裡陷入一陣沉默,然後齊齊歎氣。

臨近放學。

顧女士打電話過來說她已經到校門口的時候,賀朝正因為“超常發揮”四個字引起眾怒,被劉存浩羅文強兩個人聯手追著混合雙打。

看出來班裡氣氛低迷,賀朝也挺配合,任由他們追打,緩解了一下氣氛。

賀朝被他們追了半天,中途變道改從窗戶翻出去,手撐著床沿,腳下懸空一瞬:“——你們就這樣對同班同學使用暴力?”

賀朝翻出去之後直接往謝俞邊上擠:“老謝,救我。”

羅文強停下腳步,撩袖子之前問了問謝俞的意見:“俞哥,我能揍他嗎?”

電話那頭,顧女士說了一大段話,謝俞沒怎麼仔細聽,下意識對顧女士敷衍了一聲:“嗯。”

羅文強:“謝謝俞哥!那我就不客氣了!”

賀朝:“……”

謝俞:“……”

老唐抱著疊作業從辦公室出來,看到這幾個人聚在走廊上打鬧,松了口氣。就怕這群孩子因為這次考試情緒受影響,沒想到這幫孩子心理素質還不錯:“行了,都回班級裡坐好,跑來跑去的像什麼話。”

劉存浩腳下動作刹住,收了手:“老師,我們成績的什麼時候能出啊?”

“不出意外的話,試卷週末兩天就能批完。”

老唐沉吟一會兒又說:“出成績還得再等幾天。”

話是這麼說,但唐森第二天一大早出門趕地鐵去十四中批試卷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意外說來就來。

“幸苦各位老師了。”一名戴著眼鏡的女老師把試卷分下去,然後十幾名教師擠在一間教室裡,沒再說話,整間教室裡只有翻試卷的聲音。

十四中是A市幾所普高裡的領軍學校。

升學率雖然不如那些重點學校,但也較為穩定。

這次十四中專門準備了幾間空教室出來給這些老師閱卷用,吳正跟唐森緊挨著。

吳正批了兩份試卷之後,翻出眼鏡盒,把眼鏡戴上,低頭繼續在答題得分框裡填分數。

批閱試卷這個過程雖然枯燥,但偶爾看到一些哭笑不得的錯題操作,幾位元老師都會拿出來說一說:“這位同學,對立體幾何輔助線很有想法啊,林林總總加起來……我數數,畫了十三條?”

幾位老師埋頭批了一陣。

其中一位是十四中很有話語權的數學老師,從事教師行業幾十年,也是這次聯考卷的出題人。他批完一份,又從邊上拿出另一份,

這份試卷卻批得他眉頭緊皺。

“王老師,怎麼了?”

“這個考場的人怎麼回事,搞什麼?”

那位王老師說著,又翻過去一張——更加確定這疊試卷裡的答案幾乎都是互抄抄來的,就連錯的地方都一模一樣,這種糊弄人的把戲看得他無言以對:“答案共用,集體作弊,倒是挺團結。”

豈止是團結,簡直超乎想像。

王老師失去耐心,很快批完了大半。

還剩下最後兩張試卷,他毫不在意地隨手翻過去,只想趕緊擺脫這個“團結”的考場,然而當他看到那張試卷上的字,手卻猛頓住。

紅筆筆尖滯在半空。

——那是一份相當漂亮的答卷。

 

 

第一百章

這些老師批試卷批了整整一個上午, 手邊擺著厚厚一摞試卷袋, 整個上午批到的最高分也不過138

這次題難, 能過130已經稱得上是高分卷。

然而眼前這份答卷,不光字寫得好,掐著考點、邏輯縝密, 從頭到尾都挑不出什麼差錯。

滿分。

王老師眼裡的光一點點亮起來。

“不容易,”等批完放下筆,他幾乎都要忘了後面還有一張試卷沒批閱, 翻來覆去地、又把這張滿分卷看了幾遍, 不由地讚歎,“滿分, 太漂亮了,不知道這是哪個學校的學生。”

難得出個滿分, 不光是驚喜,整個上午批試卷的疲憊都被這張滿分卷一洗而空。

坐在王老師身側的其他老師聞言也湊上去看:“出了個滿分?”

“看看檔案袋, 上面有寫學校……”

有老師把檔案袋翻了個面,定睛一看,有些意外, 抬高了聲音說:“——二、二中?”

吳正跟十四中的那幫老師離得有點遠。

他越批越擔心自己學校那幫兔崽子, 心想別人學校都已經出了個滿分了,歎口氣,打算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結果剛擰開礦泉水瓶蓋,猝不及防聽到“二中”兩個字:“……”

“哎,吳老師, 你們學校的!”

吳正把瓶蓋擰回去:“你看錯了吧。”

“立陽二中,沒錯啊。”

吳正徹底懵了,站起來的時候差點被桌腳絆倒:“不可能啊,我們二中學生的最高水準,撐死了也不過130分。”

王老師緩了一會兒,才從滿分卷的喜悅裡緩過神,想起後頭還剩一張試卷沒批,他把滿分卷翻過去,然後手又頓住了。

這回不只是頓住,甚至連手指忍不住微微發抖。

吳正走到王老師邊上,沒趕上剛才那張滿分卷,順著王老師顫抖的手指和難以置信的目光看過去,入目就是後面那份還未批閱的、囂張得不行的答卷。

分數欄邊上,這份答卷的主人自己用黑色水筆打了個醒目的分數:150

字跡灑脫隨性,筆力勁挺。

吳正:“……”

“簡直是在胡鬧,”王老師深呼吸兩下,又說,“吳老師,你們學校的學生,很有個性啊。自己給自己打滿分?”

吳正:“不……”他想說這他媽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我們學校怎麼可能有這種學生?

而且這字也沒什麼印象。

吳正的話還沒說完,王老師打斷道:“行,我倒要看看,到底拿不拿得了滿分。”

這位不知名考生不光自己一上來就預定了個滿分,而且整張試卷填得滿滿當當,跟炫技似的,一道大題光是解法就寫了三四種。

偶爾還會在某道題邊上,閑著沒事幹來個批註:這題不行啊,出題人怎麼想的。

四校聯考卷出題人•王老師本尊:“……”

謝俞還不知道他和賀朝兩個人的數學考卷在批卷老師面前造成了多大轟動,更不知道這些老師差點在十四中批卷現場打電話叫救護車。

他上午抽空去了趟黑水街。

剛下車,想起前陣子梅姨在群聊裡說自己最近有點咳嗽,又順路去藥店給她買藥。

三班班群裡還在統計分數,消息從昨天晚上開始震個沒完。

[萬達]:完了,我數學怎麼算也只有九十來分。

[劉存浩]@羅文強,強哥,你空間都在發什麼?被你刷屏了。

[羅文強]:聽說轉發會有奇跡發生。

謝俞趁著藥店店員結帳的空檔,點進羅文強空間掃了兩眼。

空間裡裡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轉發,“轉發這塊石頭”、“轉發這張神奇的餐巾紙”、“轉發這張幸運符”。

“……”

[劉存浩]:這玩意兒真的有用嗎?

[羅文強]:死馬當活馬醫吧嗎,你看評論,有人說什麼‘突然暴富回來還願’,看起來好像還挺靈的。

[萬達]:已轉發。

[許晴晴]:已轉發。

謝俞付完錢,心情複雜地往廣貿走,覺得三班這幫人真的很拼。

許豔梅在會議室裡開會,明明就是個服飾批發市場,每次開會討論卻跟黑社會似的。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

“什麼玩意兒,賣他媽個屁啊,是我話說得不夠明白,還是他腦子有問題。”

許豔梅說著掐滅一根煙,又從煙盒裡抽出來一根。熟練地咬嘴裡,單手把煙點上,打火機拍在桌上發出“啪”地一聲:“這票誰願意跟著我幹!”

她喊著話,壓根沒注意到會議室門口多了個人。

“幹什麼。”

謝俞手裡拎著幾盒藥,站在會議室門口看她,臉色有點不太好:“抽煙抽得挺開心啊。”

都知道廣貿一姐平時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個乾兒子,其他人見狀自覺往外走:“走了梅姐,這票跟你幹,有事一通電話,隨叫隨到。”

許豔梅煙都沒地方藏:“這個,其實我可以解釋……”

謝俞皺眉,懶得聽:“煙拿過來。”

許豔梅閉了嘴。

謝俞直接把那根煙掐滅了。

有段時間沒見面,這孩子好像又長高了點。

許豔梅被壓了一頭,謝俞又一上來就搶佔道德高地,導致她隔了會兒才想起來成績的事兒:“你等會兒,兔崽子,我還沒跟你算帳,要不是雷子跟我說——”

許豔梅操起邊上的塑膠衣架,反手就打,謝俞身上不輕不重地挨了幾下。

謝俞說:“哪兒沒算,你這賬都跟我算了幾輪了。”

寒假那會兒,許豔梅在微信群裡炸了一次,緊接著電話、視頻。要不是他攔著,估計能大半夜從B市打車趕過來。

“你還頂嘴。”

“行,我的錯,”謝俞推開窗戶通風,把手裡的藥往桌上放,又說,“這次期中考給你拿個第一回來。”

各年級考試成績名列前茅的總是那撥人,別人都巴不得成績永遠別出來,只有這撥人等著成績趕緊出。看看這回到底誰第一。

只不過這次期待考試成績早點出來的,除了這些優等生,還有三班幾十號人。

週一。

三班的人到得都很早,進了教室,連書包都沒來得及放,就聚在一起討論成績問題。

偶爾走廊上有隔壁四班的人經過。

兩班人不動聲色互盯一陣。三班同學雖然心裡沒底,但輸什麼都不輸氣勢,暗暗挺直了背。

“你們說今天成績能不能統計好啊?”

“應該能吧,試卷週末不都批完了嗎,咱二中別的不說,出成績的速度堪稱一流。上次月考,我還沒準備好怎麼赴死,成績就出了。”

“老唐之前不是說還得過幾天。”

“要不然,萬達你去辦公室門口探探情況?”

萬達肩負重任,彎著腰躲在辦公室門口躲了幾分鐘。

他隱約感覺到辦公室裡氣氛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可能是因為太安靜。還沒打探到什麼消息,正猶豫這牆角還應不應該繼續聽下去,老唐正好拉開門出來。

萬達麻溜地想往廁所裡鑽。

老唐沉聲道:“……別藏了,你過來一下。”

正是上學高峰時間,校門口人頭攢動,整條街被家長開過來的車堵得水泄不通。

謝俞靠著車窗,耳機線從校服衣兜裡往上延伸,手機裡那篇英語聽力題正好播到尾聲,進入提問環節,然而被前面路口紛亂的喇叭聲壓了下去。

他低下頭,想調音量,看到賀朝發過來的幾條消息。

-小朋友。

-到哪兒了?

-我在車站等你。

賀朝發完消息,又等了一會兒,冷不防被人從後面拍了拍肩。

謝俞單手插在衣兜裡,耳機還沒拿下來,周圍人來人往,滿街都是校服,明明跟別人穿得沒什麼不同,還是相當惹眼:“走了,愣著幹什麼。”

賀朝沒看到有公車往這邊開,隨口問:“你走過來的?”

謝俞說:“前面路口太堵。”

“太堵還是太想見我?”

“要點臉。”

“我決定給我男朋友最後一次機會。”

“太堵。”

謝俞走在前面,說完又放慢腳步,重新回答了一次:“見你,行了嗎哥。”

兩人走到教學樓樓下,剛從樓梯拐上去,迎面就撞上了萬達。

這人也不知道大清早地發什麼瘋,就在樓梯口蹲著,賀朝被他嚇了一跳:“我操,你幹什麼?”

萬達蹲在樓梯口蹲了將近十分鐘,就為了第一時間堵他們。

“老唐叫我蹲在這裡堵你們。”

萬達蹲得腳有點麻,扶著欄杆起身說:“讓你們來了就立馬去趟辦公室,你們倆是不是犯什麼事了?”

犯事談不上。

頂多就是讓各科老師一人吃了好幾粒速效救心丸。

吳正站在飲水機邊上,接了水,還是覺得自己呼吸不過來:“唐老師,還有嗎,再給我來兩粒……”

唐森面前除了速效救心丸,還擺著幾份試卷——這幾份試卷,不是滿分就是接近滿分。

他又把這份試卷攤開看了兩眼,尤其是右側姓名欄。

考生姓名:謝俞。

考生姓名:賀朝。

當時批完卷,他跟吳正兩個人留在十四中教室裡,面對面沉默著呆坐了大半個小時。

二中建校那麼多年——哪裡見過這樣的成績。

不止是穩壓四校,這種成績就算擱在唐森以前教的重點學校裡,也並不常見。

-

謝俞跟賀朝兩個人這一去,半天都沒回來。

萬達好奇得不行,簡直抓心撓肝:“這算不算明目張膽翹課啊?到底去哪兒了?幹什麼呢?”

劉存浩被他念叨了一整個上午,頭都大了:“與其坐在這裡,你不如趁著午休時間出去跑跑業務?”

萬達:“……耗子,你這個提議不錯。”

結果班裡兩位大佬的行蹤還是成迷,卻讓萬達打探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萬達人緣廣,各班都認識不少人,串去七班的時候,剛好有人剛從辦公室裡抱著作業回來,他拍了拍萬達的肩,隨口說:“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班這次均分有多少分?”

萬達扒著窗戶回頭:“啊?我們班均分?”

“是啊。屌炸了,我都懷疑我是不是眼花。”

那人沒看到具體成績,只掃到老師電腦螢幕上羅列出來的各班均分,直到現在還處於震驚狀態:“比年級均分高出足足四點幾。”

萬達:“……你眼花吧。”

再三確認過這個情報的準確性,萬達回教室的時候整個人都是飄的,滿腦子只剩下幾行字:我這次一定考得很好!

不!我們三班的同學們這次一定都考得很好!

逆天改命!

“他眼花。”

然而等萬達回到教室,迎接他的卻是糟糕的各科分數。各科課代表早已經把考卷發了下去,劉存浩表情慘澹,把萬達那幾份沒在及格邊緣徘徊的試卷拍在他面前:“他絕對是眼花。你自己看看,就這分數還四點幾,做夢呢。”

萬達不肯死心,對自己糟糕的成績陷入沉思:“……那我們班其他人呢?”

劉存浩亮了亮自己的試卷:“不逞多讓。”

羅文強:“實力均衡,旗鼓相當。”

“……”

“是真的,”許晴晴剛把英語試卷全部發下去,聽到他們在聊班級均分,猶豫一會兒,最後還是說,“真的,四點六,我也看到了。”

直到上課鈴響,三班全體也沒搞懂那‘四點六’分到底是從哪兒多出來的。

也沒人發現班裡還有兩個人的考卷扣著沒發。

羅文強異想天開地決定相信玄學:“難道我的好運轉發真的有奇效?”

“換個靠譜點的思路行嗎,”劉存浩說著,立馬開拓了一個新思路,“不如我們想想,其他班這次考得到底有多爛?”

萬達抓心撓肝想知道行蹤的兩個人,此時正在空教室裡參加重考。

謝俞一點也不意外這個安排,換了誰都很難接受兩個年級墊底突然之間一躍成為正數第一第二,各科總分更是直接跟四所學校的考生們拉開一道無法逾越的差距。

宣佈重考消息的時候,謝俞沒什麼太大反應,只說:“老師,有個問題。”

老唐以為他們多想,幼小的心靈受到傷害,連忙解釋:“我們不是不信任你們,這是出於……”

“考試時間太長了。”

“啊?”

謝俞說:“用不了那麼久,半小時就夠。”

“……”

賀朝對重考沒什麼異議,他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為什麼我數學只有148?”

聞言,吳正默默地握緊了手裡那瓶速效救心丸。

“扣的兩分是卷面分。”

吳正緩了緩才說:“……兔崽子,你在試卷上吐槽出題人出題水準不行,你還想拿150?”

 

 

第一百零一章

臨近上課, 喧鬧的走廊逐漸安靜下來。

吳正坐在講臺邊上, 眼睛一刻不眨地盯著前排兩位特殊“考生”。

整間教室裡總共只有三個人, 看著空蕩,其中一位答完題,扔了筆, 直接趴在桌上睡覺,從吳正那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

另外一位閑著沒事幹,捏著筆在草稿紙上畫塗鴉。

謝俞趴下去之前, 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半小時還是有點長。

他闔上眼沒多久, 隱約感覺到某種強烈的視線。被人看得不太自在,於是謝俞又睜開眼, 正好對上男朋友毫不掩飾地、打量他的目光:“……”

“你倆幹什麼呢,寫完就直接交。”

吳正說著看了眼腕表, 這張數學卷,這兩人滿打滿算也就考了二十來分鐘。知道這對同桌感情好, 現在還當著他的面眉目傳情。

吳正都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這兩天他受到的衝擊已經夠多了,實在承受不住:“交交交, 交完趕緊回教室上課。”

其實吳正從頭到尾都沒往“作弊”這個方面想, 比起“作弊”,他更偏向於這兩個人寒假是不是一起出去散步的時候不小心被雷給劈了……劈壞了腦子。

因為這兩人的成績,“作弊”都說不通。

就賀朝那種花式答法,哪個作弊的會這樣給自己找事?上哪兒去找這樣的答案?

“等會兒。”

謝俞剛走兩步,又聽吳正在身後叫他們。

吳正清咳一聲, 問:“你們寒假有沒有出去組織一些什麼活動?”

賀朝不知道他這話什麼意思,還是回答:“有吧,唱歌?”

吳正真的很想問,那天天氣如何、打沒打雷,最重要的是這雷劈沒劈到他們倆頭上。他緩了緩,最後把這些沒頭沒腦的問題悉數咽下去,擺擺手說:“行了,趕緊走。”

語、數、英,再加上一門理綜,考了一個上午。

說是重新出題,其實一張試卷上也就十道大題,但都不是什麼普通題目,難度幾乎可以和重點學校持平。

謝俞交完卷出去的時候各科題目還在腦子裡晃悠。

他正想著,冷不防手裡被人塞了張紙:“這什麼?”

出了教室,被正午陽光曬得有點熱,賀朝拉開外套說:“本大師送你的,大作。”

謝俞把手裡那張草稿紙打開,背面除了潦草的公式演算法,還有一副抽象風格的簡筆劃。

筆觸淩亂,看上去隱約能看出來是個人形,如果不是聯想到剛才重考的時候這人總盯著他看,根本看不出來畫的到底是誰。

……大作個鬼。

賀朝對自己的畫技挺有自信:“驚喜嗎。”

“驚喜,”謝俞慢條斯理地把草稿紙折起來,沖他勾了勾手,“你過來一下。”

賀朝湊過去,正想說‘要求不高,親臉就行’,然後身上直接挨了幾下,幾乎被謝俞踹著下樓。

吳正聽著走廊上打鬧的聲音,搖搖頭,又把目光落在面前這幾份重考試卷上。

四校聯考,二中出了兩個高分。

確認成績無誤後,這個爆炸性消息很快從年級裡傳開,緊接著不光在高二年級組裡流傳,直接傳遍了全校。

分數高得離譜,所有考試科目不是滿分就是逼近滿分,而且跟年級第三名之間的差距直接拉開三位數。

三班同學毫不自知,一開始還沉浸在“其他班這次考得也太差了”的想法裡。

下午第一節是老唐的課。

分數已經統計得差不多,知道這幫孩子都急著想知道分數,除了上新課,唐森還帶上了成績單,打算跟他們分析分析這次的成績,讓這些同學對接下來半個學期的學習有個規劃和目標。

“咱班這次均分,比其他班高出四點六……”

賀朝被謝俞趕著,趕到班級門口,就聽到三班教室那陣歡呼聲,大有掀翻屋頂的架勢:“他們發什麼瘋?”

謝俞抬手擋了擋耳朵,不置可否。

萬達第一個跳起來喊:“是真的。”

劉存浩眼眶泛紅,他一個大男人,眨眨眼就能落下淚:“我們居然真的做到了!”

羅文強:“這是奇跡!我們創造了奇跡!”

“……”

老唐不太懂他們在這邊自我感動些什麼:“你們等會兒,我話還沒……”

然而劉存浩他們根本就等不及,本來對這個均分還將信將疑,現在連老唐都親口蓋章,難以置信的狂喜席捲了他們。

——他們班這次真的成功逆天改命,憑藉著他們的力量,拖著兩位年級墊底,成功把班級平均分拖了上去!

這幫人激動得不行。

直到謝俞曲起手指,臉上沒什麼表情,在門板上敲了兩下:“報告。”

“你們倆來得正好,過來,站邊上。”

老唐說著,又把手上那份成績單翻過去一頁,繼續琢磨該怎麼宣佈這事。

三班全體就看著兩位年級墊底並肩站在講臺邊,謝俞看起來像是沒睡好覺,手插在衣兜裡,往牆上靠。

“是這樣,這次年級第一第二都在我們班,謝俞同學以數學150,語文146,英語148,理綜300,總分744的成績位列第一……”

“賀朝同學總分差了一分,不過……”

老唐話還沒說完,只聽台下“嘭”地一聲。

劉存浩連人帶椅子往下摔,往下摔的時候他還想抓著課桌借點力,最後沒抓住,結結實實地倒在地上:“……”

身為同桌,萬達沒伸手扶他:“疼不疼?應該不疼吧,夢裡怎麼會疼呢。”

不光是剛才還在喊“我們真厲害,我們創造了奇跡”的三班全體同學全體陷入癡呆模式,隔壁四班那幫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梁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他上午體育課的時候都已經買了飲料,分給班裡人慶祝,說這次期中考肯定壓三班的人壓得穩穩的。

結果當時說過的每句話,現在都像一記耳光,不斷往他臉上扇。

怎麼可能。

“是不是作弊?他們班那兩個……真的假的?”

“別瞎說,重考過了,”四班班主任也驚訝,但驚訝歸驚訝,有些話不能亂說,“年級組老師連夜重新出的題,比你們期中考試題目難多了。”

全場寂靜。

然後才有人輕聲說:“這個成績,幾乎是全科滿分啊。”

梁輝默不作聲,手裡那支筆幾乎快被他整支掐斷。

唐森報完成績,整節課下來,都沒人再多說一句話。

謝俞接過試卷就回座位上補覺。

劉存浩屁股還疼著,也只有這份疼痛能讓他分清楚現在真不是在做夢,這他媽是真的……是真的。

他趁老唐背過身寫板書的空檔,扭頭看了最後排一眼,腦子裡還在“嗡嗡嗡”地吵個沒完。

——耗子,現在的我你愛搭不理,以後我讓你高攀不起!

——我跟老謝拿幾個滿分還是不成問題的。

——這題我會,我真會,你拿過來我做一遍給你看。

……

劉存浩頭越埋越低,最後把臉埋進自己掌心,內心複雜地“靠”了一聲。

謝俞還不知道班級同學有那麼多內心活動,他跟賀朝之前早就提示過這幫人,是他們自己不肯信,沉迷逆天改命無法自拔。

“等會兒怎麼說?”賀朝用筆戳了戳他,被劉存浩盯了半天,他回過去一個微笑,笑完低聲繼續問,“你看耗子的眼神,感覺他想殺我。”

謝俞沒睜眼,反諷道:“能怎麼說,說你本來就這麼優秀?”

賀朝沒話說了。

早上在辦公室裡,老唐也問過他們一次,只是他們當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啊”完憋了半天,老唐以為是什麼難言之隱,也不逼問,只說:“不方便就算了,等你們什麼時候想說再來找我……但是這個成績的事,不管到底是什麼情況,我肯定得跟你們父母說。”

結果這一給父母打電話,顧女士還算矜持,連連致歉:“不好意思啊老師,給你添麻煩了。”

賀朝他爸上來就是一句:“我知道。我兒子本來就這麼優秀。”

這句話把老唐噎得:“啊……好,賀朝家長,你知道情況就好。”

下課鈴響,老唐正好把手頭上那篇新課文講完。

順便佈置了幾項作業,發現台下這些學生還呆坐在座位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下節體育課,你們怎麼還坐著,這不像你們啊,這麼留戀我的課?”

等老唐收拾好東西出了教室門,劉存浩作為班級代表,這才緩緩站起來:“解釋一下?”

劉存浩話音剛落,三班其他同學齊刷刷往後排看。

謝俞第一次感覺到這幫同學身上居然散發出某種迫人的氣場。

那種源於極度驚訝、感覺自己被欺騙、以及之前死活不肯相信這兩個人的鬼話,卻沒想到鬼話成真的複雜情緒混雜在一起。

這幫同學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著謝俞混久了,居然很想用暴力抒發情感,解決問題。

賀朝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連人帶椅子退到門邊,張口胡謅,試圖緩解氣氛:“其實寒假的時候,我跟老謝兩個人一起出了一次車禍。當時月黑風高,我倆走在路上,迎面過來一輛小電驢……”

謝俞在聽到‘小電驢’三個字的時候就繃不住了:“你有病?能不能扯點正常的。”

賀朝:“那我再想想。”

賀朝還沒想完,劉存浩帶頭,邊撩袖子邊跨過兩組桌椅,集體往後排走:“兄弟們,我們打一頓再說。”

薛習生比劉存浩更誇張,他經過值日角的時候甚至還順手拿了個掃帚。

“老謝,”賀朝起身,把謝俞從座位上拉起來,“跑。”

 

 

第一百零二章

賀朝那聲“跑”話音剛還未落, 謝俞就被他拉著手腕沖出教室。

三班同學跟在後頭一擁而上。

謝俞順著樓梯往下, 三步並兩步, 還剩最後幾級臺階直接跳下去,反正下節也是體育,出了教學樓就直接往操場跑:“我操?”

薛習生跑不過他們, 跑了兩步直接把掃帚往前扔,堪堪砸在賀朝腳邊。

“這麼凶的嗎,”賀朝腳下踉蹌,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學委?”

場面相當壯觀, 聲勢浩蕩,震得原本在走廊上打鬧的人都自覺退回各自班級。

兩位惡名遠揚的校霸被全班同學追著打, 從四樓一路打到樓下,看樣子還有轉場去操場接著打的意思, 簡直就是聚眾鬥毆現場。

其他班級壓根不敢吭聲,等大部隊都下去了, 這才扒著圍欄湊在一起往樓底下看,齊聲感歎:“刺激啊,簡直牛逼。”

“站住!別跑!”

“兄弟們, 繞過去從跑道包抄他們!”

“晴哥你帶著女生, 左側方突擊準備!”

一堆奇怪的戰略部署之後,緊接著是薛習生怒氣值飆升的一句隔空喊話:“你們這是惡意拉低班級平均分——你們太過分了,沒有一點集體榮譽感!”

“……”

謝俞人生當中第一次被人追得繞著操場跑了好幾圈,跑到哪兒就被人圍觀到哪兒,心情複雜且狼狽。

他邊跑邊用手肘碰了碰面身側那位:“還跑?”

三班這幫人跑了幾圈中途更改了好幾次戰術, 跟喪屍圍城似的,從四面八方朝他們撲過來。

賀朝也是怕了這幫人,他緩了口氣,停下腳步:“那就不跑了吧,再跑下去這節課都跑不完。”

剛停下沒多久,劉存浩從後面把謝俞撲了個滿懷,謝俞被後面這股力道撲得往前跌撞兩步,沒站穩,正好往賀朝身上撞。

賀朝整個人被他們弄得措手不及,只來得及攬上謝俞的腰。

下一秒,自己也失去了重心。

“兄弟們,”劉存浩逮到人就喊,“抓住了——”

羅文強從跑道另一頭飛速趕來,跑的時候相當豪邁地把身上那件外套脫下來往邊上草坪裡扔,縱身一躍,穩穩地壓在劉存浩身上:“不把話說清楚,你們倆今天一個都別想跑。”

幾個男孩子跟疊羅漢似的,一個接一個,把他們倆結結實實地壓在跑道上。

耳邊吵得很。

謝俞低頭,入目便是男朋友突起的喉結,沿著那塊突起再往下看,是這人敞開的校服衣領。

賀朝想說“夠了,別他媽再上了”,結果這幾個字還沒說出口,對上了謝俞的眼睛。

貼得太近。

兩個人猝不及防、直愣愣地對視了幾秒。

劉存浩本來想壓制一下班裡這兩位大佬,結果羅文強這位重量級選手一撲過來,把他也壓得夠嗆:“體委,你多少斤啊?換個人來行不行。”

羅文強很委屈:“耗子你嫌棄我?”

謝俞跟賀朝對視半晌,不知道是誰先揚起嘴角笑了,然後這笑跟會傳染似的,隨著胸腔震動,一點點傳了過去。

謝俞笑著別開眼,手掌撐在橡膠地面上,頭也不回地對背後那幾個人說:“有病啊,趕緊滾下去。”

幾聲清亮的口哨打斷了‘疊羅漢’運動。

體育老師手裡拿著統計表,從辦公室裡走出來:“那一坨——就是你們,排隊了,還擠在那兒幹什麼。”

聽到這話,羅文強他們麻溜地站了起來。

謝俞身上一輕,正打算從賀朝身上起來,手還沒來得及發力,就聽到賀朝叫了他一聲:“謝俞。”

“啊?”

賀朝沒說話。

他撐起上半身,順著這個動勢、身上那件校服外套微微往下滑,看上起衣冠不整的樣子,嘴唇若即若離地從謝俞臉側擦過去,最後在他耳根處碰了碰。

不動聲色地,有點癢。

操場上已經來了好幾個班,還有上節課打完球沒走的幾群人。

賀朝往後仰,趁沒人注意,又再度拉開距離,他笑了笑說:“親一下。”

等所有人排好隊,體育老師亮了亮手裡那張統計表,又說:“這節課我們測一下長跑,我剛才在窗戶那邊看你們,發現你們已經跑了幾圈做熱身,不錯,很積極。那我們就直接開始測,男生先跟著我走。”

一千米。

所有人怨聲載道。

剛才課間已經消耗過多體力,等體育老師喊“預備——跑”,大家壓根提不起精神,慢慢悠悠地往前跑,最後跑出來的成績堪堪壓在及格線上。

兩圈半跑下來,除了某兩位體力過人的大佬,其他人直接癱在地上。

體育老師測完他們的,任由他們集體癱瘓,又去對面給女生測八百:“女同志們準備一下啊。”

謝俞彎著腰,手撐在膝蓋上方,低低地喘了兩口氣。

賀朝坐在跑道邊上,被人從身後戳了戳。

“怎麼回事啊你們,”萬達有氣無力地收回手,坐起來兩秒,又差點沒坐穩躺回去,問出了重點,“……我真的想知道提高成績的秘訣。”

賀朝示意他靠過來。

萬達耗盡自己最後一絲力氣,往賀朝那邊挪了幾釐米。

“大力補腦丸,提高記憶力,再複雜的公式定理只要看一遍就不會忘記,”賀朝越說越音調放得越低,乍一聽還真挺像那麼回事,“搜tb店鋪xxx,好評+返圖,還可以領取一元現金紅包。”

萬達暗暗把淘寶店鋪名記了下來:“真的嗎朝哥?”

賀朝:“這你也信?”

萬達:“……”

謝俞離得近,心說賀朝這睜著眼睛胡扯的功力又增進不少。

兩圈跑下來,除了感覺累、劉存浩他們腦子裡意外地清醒。

這事也不太方便問,不管到底是什麼原因,總不可能閑著沒事拿他們尋開心,加上剛才鬧了一通,也已經發洩得差不多。

劉存浩反手拍了拍萬達的腦袋,試圖把話題引到別的地方去:“你們說四班這次,是不是該跪下來喊爸爸了。”

“我都快忘了這茬,”羅文強仰頭灌下去幾口水,又說,“等會兒下課,我就站在四班門口晃他個兩圈,暗示暗示,有誰願意跟我一起去?”

去個毛啊,謝俞不太敢想像那種“站在四班門口晃悠”的場面。

傻逼嗎這是。

謝俞:“別看我,我不去。”

謝俞跟賀朝兩個人以前是三班的門面擔當,現在更是成績擔當,就算不願意去最後也還是被這幫人拉著在四班門口來來回回轉了幾圈。

“你想想你們是怎麼對我們的,”羅文強邊走邊說,“你們好意思不去嗎。”

“好意思啊。”

“……”

梁輝他們從中午開始就在消化這件事,直到現在都還沒消化完,上課根本沒辦法集中精神,滿腦子都是那個逆天的“744”。

結果一下課,扭頭就看到三班的人齊刷刷站在走廊上,透過窗戶往他們班裡看。

這排人裡,除了謝俞沒什麼表情,其他人表情都相當豐富。

一個個傲視群雄,牛逼得不行。

尤其是三班那位班長,就差沒有用鼻孔看他了。

從中午出成績到晚上放學,學校貼吧裡最火最熱的帖子不再是某兩位大佬的cp貼,而是兩份逆天成績單。

各式各樣的坊間傳聞不斷湧現,眾說紛紜。

晚自習下課。

謝俞洗過澡,拉開獨衛門出來,聽到手機在書桌上響了半天,擦著頭髮走過去看消息通知。

通知欄裡是萬達發過來的一個帖子連結,上面赫然標著幾個大字:——驚!兩位校霸疑似出車禍撞了腦子!

“……”

[萬達]:現在你跟朝哥的形象大概就是這樣。

[萬達]:他們還希望你們能夠去醫院看一下腦科……

謝俞看了兩眼,發現後面的走向越來越離奇,什麼高科技換腦技術,基因突變,甚至還歪樓加上了時下最流行的“穿越”、“重生”設定。

賀朝帶著試卷敲門進來的時候,謝俞剛把那篇充滿想像力的帖子關掉。

小朋友身上就穿了件單薄的衛衣,式樣寬鬆,頭髮還滴著水。

他擦得差不多了,隨手把毛巾扯下來,然後幾根手指淺淺地插進頭髮裡,往後梳了一下。這人把額前碎發悉數往後帶的時候,五官更加突出,眉目清冷。

賀朝本來是帶著題目過來的,現在見到了人,哪裡還記得什麼題:“看什麼呢?”

“腦殘貼。”

“萬達發的那個?”賀朝反手把門關上,又說,“裡面那篇小說寫得還挺好,你看了沒有,叫什麼……重生之二中校霸。”

謝俞:“我看個幾把。”

賀朝把試卷往桌上放,又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謝俞彎腰收拾衣物的樣子。

謝俞把換下來的衣服往髒衣簍裡放,想了想,又去拿床角的外套,剛觸到衣服布料,手就被賀朝整個按住。

“別收拾了,”賀朝說,“要不要來收拾一下我?”

 

 

第一百零三章

“你欠收拾?”

“看你打算怎麼收拾了, 比如床上打架這種……”

謝俞沒抽回手, 就這樣任由他壓著。

然後他垂下眼、二話不說直接俯身湊了過去——跟白天操場上、眾目睽睽下的那個隱秘的吻不同, 幾乎帶著點狠勁,毫不掩飾地親他。

剩下的話悉數湮滅在兩人交纏的唇齒間。

謝俞又張張嘴,露了一小排牙齒, 報復似的,咬在賀朝嘴角。

賀朝被他勾得失了理智,正順著懷裡那人的腰腹往上探, 半隻手隱在衛衣下擺裡, 被他咬得沒忍住“嘶”了一聲。

門外走廊上,有幾個人來來回回地不停走動。

好像是誰的什麼東西丟了, 動靜鬧得挺大。

“那邊有嗎?”

“沒看著啊。再去那邊找找,快點, 不然等會兒該熄燈了。”

“……”

腳步聲斷斷續續。

隔著扇門,謝俞還是忍不住放輕了呼吸, 渾身感官都被調至最敏感的狀態。賀朝的手掐著他腰往上探幾分,被這人手掌碰過的地方,溫度一點點往上升。

“你硬了。”

謝俞半睜開眼, 看到賀朝嘴角已經被他咬出一塊曖昧的印記, 啞著聲說:“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雖然上次的體驗並不太好。

兩人都是第一次,賀朝不得章法,他也做不到完全放鬆。

但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很多時候控制不住,玩著就玩出了火。

賀朝還是擔心, 該補的知識早已經在網上補過了,實踐起來又是另一回事:“真的很疼?”

謝俞從小受了傷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忍痛能力挺強,上次說疼更大原因是一整晚沒怎麼睡好,煩躁更勝:“還行吧。”

“其實我也疼。”

賀朝不太自然地咳了一聲,說:“你太緊了。”

賀朝說完,謝俞已經脫了上衣,手搭在賀朝腰間,作勢要去解他的腰帶。

面前這人赤裸著上身,從清瘦細緻的鎖骨往下,是半遮半掩的人魚線。順著動勢,手腕上那道紅繩往下滑了一點,紅豆正好硌在他突起的腕骨處。

過段時間就要入夏,但最近夜裡氣溫還是偏涼。

說是解腰帶,謝俞的手不規矩地隔著布料碰在某個地方,又抬眼看他說:“滾過來,不是讓我收拾你嗎。”

賀朝手撐著床沿,只覺得喉嚨發緊。

謝俞在行動力這一方面總是能打他個措手不及,所有自製力悉數瓦解。

……他早晚死在這人身上。

已經到了熄燈時間。

整棟樓斷了電,只剩下從街邊路燈上折出來的光。

謝俞被賀朝壓著,手肘撐著床板,不甘示弱地、半抬起上身湊上前跟他接吻。

“朝哥。”

謝俞尾音有點啞,又喊了一聲:“哥。”

賀朝下身那條牛仔褲剛才已經被謝俞解開大半,此刻正松垮地掛在腰間。

他鬆開捏著謝俞下巴的手,埋下頭,沿著腰腹一路往下。

謝俞悶哼一聲,徹底說不出話了。

謝俞這個人很少服軟,在床上也是,即使被壓著操弄,仍然硬氣得很。賀朝的手本來虛虛地扼在他後頸處,喘著氣往上挪了幾寸,落在謝俞頭髮上。

軟的。

還有屬於男孩子的,壓抑著、咬在嘴裡不肯聲張的低咽。

最後在眼前這片昏暗裡。

謝俞聽到賀朝重複念了幾遍他的名字,聲音很近,幾乎貼在他耳邊。這個聲音跟滅頂般的快感混雜在一起。

……

剛恢復‘學霸’身份不到二十四小時的謝俞,第二天進了教室就趴在課桌上補覺。

整個上午,什麼課也沒聽。

男孩子坐在最後一排,枕著臂彎,看上去挺懶散。被碎發擋著,只能看到半邊臉,眉眼冷然,哪怕睡著了也還是那副讓人不敢接近的樣子。

他桌上那疊教科書幾乎都是全新的,完全沒有翻閱過的痕跡。任誰看了都不會把他跟四校聯考第一名聯繫到一起。

如果不是四校聯考成績單就貼在佈告欄裡,各科老師和同學盯著那個熟悉的後腦勺,幾乎要以為昨天經歷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每節課下課,窗戶外邊都有其他班的人偷偷過來看。

以前是來看校霸,現在還多了一層想法:這他媽可是行走的744啊,夢裡都見不著的744

賀朝反思了一下昨晚自己是不是又沒控制住把人弄得太狠,但是反思的結果告訴他應該沒有,昨晚這人明明最後受不住,還求著他快點:“還疼?”

“困。”

“那哥技術怎麼樣,我覺得上次那個評判標準不是很客觀。”

謝俞不是很想理他:“滾開行嗎。”

賀朝也算是看清楚了謝俞這種下了床就不認人的態度。

他伸手在同桌腦袋上揉了一把:“行,你睡。”

三班教室裡還算安靜。

期中考成績出了之後,幾乎每堂課都在講解試卷,講完試卷就是訂正錯題。

到了交作業的死限,許晴晴這才從數學試卷裡抬頭,數了數手邊的英語作業,發現還差兩個人沒交,隔著過道喊:“朝哥,你們的作業呢?”

賀朝手指抵在嘴邊,示意她小點聲,然後坦然回答:“沒寫。”

許晴晴抱著疊作業過去,看了眼睡著的年級第一,又看了眼坐在座位上盯著同桌睡覺的年級第二,實在是看不懂他們的世界。

“我能問一嘴為什麼不寫嗎?不然等會兒老師問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個啊,”賀朝說,“你就直接說她佈置的作業太簡單。”

許晴晴:“……”

許晴晴把英語作業交過去的時候,腿都在抖,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夠對老師說“你佈置的作業太簡單”這句話。

很顯然,在英語老師將近十年左右的的執教生涯裡,也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問題。

英語老師沉默半晌,把手裡的茶杯放下來,道:“行了,我知道了,試卷放這吧。”

“作業太簡單?”

“唐老師,你們班這兩個怎麼回事啊到底。”

從出成績那天起,高二年級組辦公室裡就沒有太平過。

姜主任第一時間接到消息,連褲子都穿反了,急急忙忙從教職工宿舍跑過來:“什麼?多少分?”

不光是姜主任,二中領導一個接一個過來看試卷,校長更是對著試卷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堪堪憋出一句:“好,好樣的,不愧是我們二中的學生!往校史裡記!就寫二中學生創造奇跡,逆襲力壓四校!”

其他班級的老師除了好奇,也難掩羡慕,一個班裡能出兩個有望拿A市高考狀元的學生……

“他們,有點特殊情況。”

唐森知道得也不是很具體,又重複了一遍:“特殊情況。”

辦公室裡這幾位老師正聊著這個話題,辦公室門又被人一把推開,就站在門邊飲水機旁接水的那位老師有些意外地叫了聲:“徐老師?”

徐霞站在辦公室門口,手裡那這份文件,表情不太自然:“我來……找王老師,有份檔轉交給她。”

“王老師不在,你放她桌上就行。”

徐霞輕聲應了一聲。

這間辦公室她待過。

雖然待得不久,但是佈局、裝飾,還是很熟悉。

四下打量,最後鬼神使差地把目光對上了她原來待的那個辦公桌。唐森批著作業,隱約察覺到什麼,抬起頭正好對上徐霞的眼睛。

唐森不明所以,沖她笑了笑,就算打過招呼。

徐霞也笑,只不過笑容有些勉強:“唐老師,聽說你們班這次,出了兩個……”

唐森這兩天被“分數”這個話題圍繞著,早就失去了一開始震驚的心情,現在只希望這件事能快點過去,免得影響這兩位孩子的日常生活:“啊,沒有沒有,不值一提。”

“……”

徐霞現在的心情說不複雜肯定是假的,那份複雜裡更多的是後悔和不甘。三班出的這兩個高分讓人大跌眼鏡,連帶著三班各科老師都沾不少光。

要是她帶、如果還是她帶這個班。

她幾乎是略帶些憤恨地想。

也不知道是在恨誰。

然而她又突然回想起以前的種種細節,從開學第一面開始,再到楊文遠,最後是月考那天,賀朝站在樓梯口問她:就因為我成績差?

徐霞不敢再想下去,臉頰有點發熱。

再想下去,這臉越發掛不住。

她沒多逗留,把檔放在王老師辦公桌上,轉身出去了。

“徐霞當時那個表情,你們是沒看到,太爽了!”

萬達從辦公室門口溜回來,就開始拉著劉存浩兩個人,一個扮老唐,一個扮徐霞,腳步虛浮,浮誇地喊:“啊,聽說你們班——”

劉存浩淡定地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三班這群人鬧成一團。

謝俞換了個姿勢,還是被他們吵睡不著,坐起身,對著萬達他們這幾張湊在一起傻樂的臉也發不出火,緩了緩問:“搞什麼?”

萬達見他醒了,又打算再演一遍。普天同慶。

然而他剛走過去,卻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謝俞領口紐扣沒扣好,尤其剛才趴著,起身之後衣領落下去一些。萬達心說,不知道他俞哥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夜生活那麼豐富,整個人困倦得跟沒骨頭似的。

萬達正想著,隱約看到謝俞鎖骨下方有塊很顯眼的紅印。

不過也只看到一瞬。

“俞哥,你寢室窗戶沒關好嗎?”

謝俞把落下去的衣領往後拽:“窗戶?”

萬達聯想到上一次,覺得謝俞應該是O型血,特招蚊蟲,又說:“快到夏天了,檢查檢查紗窗。”

“……”

謝俞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是放肆,但愛,是克制。——黃拉燈

你們黃愛你們。

 

 

第一百零四章

三班這群人在後排圍了個圈。

謝俞伸手去夠桌角那瓶水, 看萬達相當浮誇地又演了一遍。

賀朝還是一如既往地捧場:“可以可以, 演技不錯啊。”

“過獎, ”萬達抱拳,“都是父老鄉親們抬舉。”

謝俞本來覺得沒什麼意思,喝了口水, 反手把瓶蓋擰回去,實在是他們笑得太誇張,最後還是沒忍住跟著這幫人的哄笑聲一起笑了出來:“……無不無聊。”

其實恢復成績之前, 謝俞多少也猶豫過。

但他逐漸發現, 不論成績好壞——是把班級均分拉下去,拉得讓人恨不得閉上眼從樓上往下跳, 還是現在的‘高出四點六分’,這幫人的態度都沒什麼太大變化。

剛開始恨不得揍死他們, 後來隔了一段時間也都消化得差不多了。

劉存浩來找賀朝問題目的時候,還能嘲上兩句:“我真是服了你們, 你們倆可真是咱學校數一數二的兩位哥……不管是正著數,還是倒著數。”

“幾個意思,誇我還是損我?”

賀朝正在看題目, 劉存浩拿來問的是家教老師給他佈置的題, 手裡捏著筆,隨口說:“給你兩分鐘,重新組織一下語言。”

劉存浩算是見識到什麼叫風水輪流轉,以前賀朝主動給他抄作業他跟見了鬼似的,現在還真是應了那句“高攀不起”。

他閉上眼, 來了一波尬吹:“你們牛逼!男人中的男人!二中驕傲!所以這道題到底怎麼解?”

然後劉存浩吹完就聽見賀朝說:“這題有幾種解法。你看你是喜歡簡單粗暴的,還是喜歡有創意點的……”

“……”

劉存浩心說,大哥,放過我好吧,我就想普普通通地解道題。

謝俞實在看不下去,直接把賀朝手裡那本練習簿抽走:“哪題。”

謝俞講題沒一句廢話,思路清晰,幾句話的功夫,劉存浩聽下來簡直如雷灌頂、茅塞頓開。

賀朝指了指自己:“我講得有那麼爛嗎?”

謝俞反問:“爛不爛,你心裡沒點數?”

劉存浩聽完題,又抬頭看了看日常鬥嘴的兩個人。

他剛才沒說出口的是:不管正數倒數,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兩位元大佬啊——為了維護女生忍下莫須有罪名的賀朝,籃球賽上二話不說撩起袖子就下場的謝俞。

從三班同學的角度來看,對他們倆的認識早就超過了成績這個範疇。剛分班那會兒,只知道這兩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校霸,無惡不作殺人不眨眼。

但接觸下來,完全不是那樣。

謝俞把練習簿合上,遞還給劉存浩,余光瞥見薛習生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看。

那眼神相當複雜,盯得人毛骨悚然。

薛習生每天堅持不懈地想跟他們交流學習方法,躲都躲不開:“你們惡意拉低班級平均分就算了,就不能跟我交流一下學習方法嗎。”

賀朝也察覺到學委如狼似虎的眼神,提議說:“去沈捷那兒避避?”

謝俞:“你確定?”

“……”

謝俞又說:“那個瘋子,不了吧。”

期中考成績出了多久,沈捷就瘋了多久。

一個平時考試只能考那點分的兄弟,一夕之間沖上雲霄,還站在他面前告訴他‘不好意思,其實我就是那麼厲害’。

每回考試坐在謝俞前面的那位兄弟也在八班,整天跟沈捷兩個人恍恍惚惚地互相傾訴心事。

本來他在最後考場裡,不管再怎麼考、考得有多爛,身後總還有兩個人在默默支撐著他,讓他不至於跌至穀底。每次考試成績出來之後,他都可以自信地對他家長說:我不是最差的!爸媽,你們看,還有兩個比我更差!

現在他背後的兩個男人說不見就不見。

他簡直喪失了活下去的動力,世界從彩色變成了黑白。

說話間,玻璃窗被人敲了兩下。

瘋狗那張臉跟拍恐怖片似的出現在窗邊。

平時晚自習偷偷玩手機,被瘋狗站在視窗悄悄觀察的陰影太深,賀朝覺得後背有點發涼。

不過這次瘋狗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沖兩位‘二中的希望’招了招手:“你們出來一趟。”

瘋狗一路上都在說“等會兒不要緊張,放輕鬆”、“拿出我們二中學生最良好的面貌”。越說越讓人摸不著頭腦。

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跟著瘋狗一路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口,對著門上那塊門牌,謝俞右眼皮止不住地跳了好幾下,心下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隱約猜出把他們拎過來想幹什麼。

“舉著試卷,站好了,兩位同學靠近一點……”

“陳校長,您往邊上站一點。”

“挺胸抬頭,我數三二一,喊茄子。”

校長辦公室裡站了六七個人,校領導分成兩排,穿得西裝筆挺。

二中校長即使頭頂禿了一塊,還是執著而又精緻地在所剩無幾的頭髮上抹了點髮蠟,抹得油光蹭亮,他把手搭在謝俞肩上,面露微笑,看上去春風得意:“茄子。”

賀朝:“茄子。”

謝俞:“……”

“微笑,那位同學,笑一下行不行?”

“不用那麼,”攝影師半蹲著,想說別那麼陰沉,話說到一半又覺得這個詞用得不是很恰當,改口說,“不用那麼嚴肅。”

二中校長之前說要把他們倆往校史裡記,謝俞以為這話就是瞎幾把說著玩,沒想到這幫校領導還專門叫了攝影師過來給他們照相。

一進門,還沒看清楚辦公室的情況,校長直接拿著一條綬帶往他身上掛。

紅底黃字,還有兩道長長的金邊,上頭寫著:優秀學生。

“載入校史!這張照片一定要擺在正中間!”

“圍繞二中學生創造奇跡,寫個導語……”

“他們就是太高興了,”等拍完照,姜主任也有點承受不住,帶著他們出去,“你們下午還有課吧,早點回去。”

謝俞二話不說把胸前的綬帶取下去。

賀朝反手關上門,正要下樓,又在樓梯口停住:“姜主任。”

姜主任回頭:“還有事嗎?”

賀朝笑了笑說:“我這次考得還行。”

“嗯?”

“我同桌考得也不錯。”

這套路挺深,姜主任聽到這兒還搞不懂賀朝到底想說什麼:“嗯。”

然後賀朝才說:“所以我們是不是能換個宿舍了?”

之前賀朝過來申請換宿舍的時候,姜主任氣得不行,兩個年級墊底還想湊一個寢室,那不是玩瘋了,想也不想地直接把他們倆轟了出去。

沒想到他們還惦記著這事。

姜主任猶豫道:“你們……”

賀朝:“我們互幫互助,一起學習,共同進步。”

謝俞靠著樓梯扶手,聽這人胡扯,聽到一半沒忍住抬腳輕踹上去。

姜主任考慮了一會兒,聯想到他們倆這次的成績,還真被賀朝那番‘共同進步’給唬住了,最後鬆口道:“行,那你填好申請表,放學前交到我辦公室。”

二中辦事效率很高。

申請表交過去,沒多久就走完了所有程式。

當天晚自習下課,謝俞宿舍門邊那張入住名單上已經多了個人名。

謝俞一個人住慣了,桌上攤著張試卷,曲著腿坐在椅子上看賀朝前前後後忙活。原本空著的另外半間房被堆滿,一時間還有點不太適應。

他試圖把注意力轉到題目上,沒看兩眼又放下筆,發現賀朝那點東西早就整理好了用紙箱裝著:“你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

“前幾天。”

“想離我家小朋友近一點,”賀朝搬了幾趟,後背出了點汗,邊脫外套邊說,“最好每天一睜開眼就能看到的那種。”

謝俞聽得愣了愣。

等賀朝把床鋪得差不多了,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忘了剛才那些題目要求。

賀朝東西不多,幾個箱子就搬完了,把他門上貼著了很久的那張‘衝刺高考’也搬了過來。

梅姨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賀朝剛收拾完,拿著換洗衣物去浴室洗澡。

許豔梅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還真是第一?”

謝俞聽著浴室裡的流水聲,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你家裡那個誰,那個傻叉,沒找你麻煩吧?”許豔梅冷靜下來,順著‘傻叉’又往外彪了一通髒話。

謝俞在腦子裡轉了幾個彎,才把這個“傻叉”跟鐘傑對上。

“沒,你別瞎操心。”

鐘傑有什麼反應他倒是不知道,顧女士讓他不用管這個。出成績出了這麼些天,確實沒接到過鐘傑的電話。

又聊了一會兒,謝俞邊聊天邊分心把手邊最後一道題解了出來。

“行了,那我不跟你扯了,你注意身體……”

等梅姨嘮叨完,謝俞掛斷電話,把手機往邊上扔,這才看到某個洗完澡不好好穿衣服的人拉開門出來。

賀朝頭髮還濕著,身上就穿了件襯衫,紐扣壓根沒扣上幾顆。

謝俞覺得跟這人住一個寢室可能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第一百零五章

“你會不會穿衣服?”

“啊?”

謝俞指了指他身上那件襯衫。

賀朝反手把浴室門關上, 只顧著擦頭髮, 本來都打算光著上身直接出來:“害羞什麼, 脫光了你也見過。”

謝俞換了個坐姿,反過來跨坐,手腕搭在椅背上, 兩條長腿曲著,就著這個姿勢,沖賀朝勾了勾手。

賀朝胡亂擦了兩下, 把毛巾掛在脖間。

等他走近了, 謝俞這才伸手,幫他把衣服紐扣從下至上一顆顆扣上。

謝俞手指隔著布料, 動作緩慢,偶爾觸在他腰腹上, 不輕不重地擦過去。

賀朝本來還沒覺得這動作有什麼,但距離靠得近, 等這人扣了幾顆之後,手指從腰腹慢慢爬到胸口,這才有點受不住。

謝俞順著衣扣往上抬頭, 扣最上面幾顆的時候對上了賀朝的眼睛。

兩個人都沒說話。

對視了一會兒之後, 賀朝微微彎下腰,正要低頭湊過去,寢室門被人敲得“哐哐”作響。

“……”

“大哥!”

“你們在嗎?”

“哈嘍?”

門外好幾個聲音混在一起,萬達嗓門尤其大,那聲‘大哥’喊得熱情洋溢。

賀朝喉結沒忍住上下滾了滾:“……操。”

謝俞聽得有點好笑, 手往上挪了幾寸,直接拽上他衣領,二話不說把人拽著往自己這邊帶。

賀朝一下子失去重心。

謝俞手上沒控制好力道,直接又粗暴,安撫性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然後謝俞才鬆開手,揚揚下巴說:“去開門。”

三班幾位住宿生在門口等了兩分鐘,正準備再繼續哐哐撞大門,手還沒碰上門板就被人從裡面拉開。

賀朝擋在門口問:“有事?”

萬達把手裡那個從其他同學寢室裡順來的蘋果塞過去:“朝哥,聽說你搬寢室了?喬遷之喜,我們特意過來祝賀。”

賀朝拿著蘋果,覺得這幫人實在有些誇張:“謝謝……我就搬個對門。”

“客氣啥,搬對門也是搬!”

說是祝賀喬遷之喜,其實都是藉口。這幾個人手裡每人拿著本厚厚的練習冊,就差再帶個小板凳過來排排坐下聽課。

來問的題目實在太多,謝俞本來也不是能耐下性子一遍遍教的人,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對排在後面的那位說:“自己再感受感受題目。”

賀朝:“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

萬達捧著數學練習冊歎氣:“這題我剛才已經在寢室裡跟它靈魂交流了超過四十分鐘,感受了很久,還是沒能明白它到底是什麼意思。”

“……”

萬達歎完氣,趁著排隊的空檔去看謝俞桌上那套寫了一半的試卷。

這題目難度,別說四十分鐘,給他四十個小時他也解不出來。

賀朝囂張地放話出去說作業太簡單,各科老師倒也沒生氣,按照這兩個人的水準,給他們單獨佈置作業。尤其吳正,出題難度直接向重點學校看齊。

萬達還聽到過吳正心情舒暢地在辦公室裡說:“我平時總是壓抑著自己的內心,很多難題不方便拿出來給他們做……就不信難不住他們,還真當我是吃素的?”

等講完題,已經臨近熄燈時間。宿管大爺吹著口哨在樓下來回晃悠,手電筒強光四處遊移,偶爾透過窗戶照進來,把整間寢室照得亮堂不少。

謝俞正要趕人,發現這幫人聚在一塊兒還聊上了,話題越聊越歪:“我週末下了部片,那個,要一起看嗎?”

“什麼片子?”

“還能是什麼片,男人看的片子。”

男生之間,豐富夜生活的方式無法那麼幾種。

謝俞不打算參與這場高中男生深夜激情熱聊,也不想看片豐富夜生活,然而“不看,滾”這三個字說了等於白說,那位同學已經調出了手機視頻:“我跟你們說,這部真的刺激,絕世好片,欲罷不能——”

其他人心馳神往:“哦?”

賀朝:“你們別鬧,回自己寢室看去……”

他話還沒說完,一聲驚悚又猛烈的音效在寢室裡炸開。

詭秘,陰沉,忽高忽低。

原本漆黑的手機螢幕慢慢地映出一個人影,那個人影由遠及近,手裡提著個髒兮兮的玩偶——直到湊得不能再近,才猛地抬起頭,露出被長髮遮掩大半的、佈滿可怖傷痕的臉!

那人嘴角掛著一抹怪笑,那笑越扯越大。

片名:《厲鬼纏身》。

“……”

賀朝幾乎在音效剛跳出來的時候就抓上了謝俞的手,整個人僵了一下,髒話卡在嘴邊,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媽的。

是挺刺激。

“這部我知道,小說改編的,原作寫得特別好,我小時候看完原作兩個晚上沒敢睡覺,”萬達說完,才意識到剛才兩位大佬好像說了什麼話,“俞哥你剛才說啥?”

然後賀朝聽到身邊這位沒良心的男朋友改口說:“沒什麼,這片子不錯。”

萬達又問:“是吧,朝哥呢?”

謝俞手指骨節正抵在他掌心,賀朝手下力道又緊了幾分。

“我覺得不太行,”賀朝演技一流,完全看不出破綻,“造型俗套,這也太假了,一點氣氛也沒有,就這樣你還兩個晚上不敢睡覺?”

其他人絲毫沒有發現哪裡不對勁,聽得心服口服。

謝俞實在沒忍住:“說這話前,先松個手?”

賀朝:“不松。”

熄燈後的寢室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手機螢幕光打在幾人臉上,配上音效,竟顯出幾分詭異。

謝俞對這種驚悚劇情沒多大反應,全靠這幫人一驚一乍,把原本粗製濫造、故弄玄虛的恐怖片氛圍往上調高到了一種意想不到的境界。

“臥槽!”

“我的媽啊!”

“這人是不是也要死了?”

“我手有點酸,等會兒,我找個地方架一下……”

賀朝也就只能在萬達他們面前逞個強,等這幫人完全沉浸在電影劇情裡,這才低聲說:“這片子也太他媽嚇人了。”

謝俞拿他剛才說過的話回嗆他,學得還挺像:“造型俗套,沒有氣氛。”

賀朝出聲提醒:“夠了啊。”

賀朝握得緊。

謝俞沒再說話,眼睛盯著手機螢幕,手腕動了動,然後五根手指一點點從賀朝指縫裡擠進去。

桌上太矮,舉手機的那人舉了半天舉得有點累,正在四下搜尋哪裡能架手機。

中途正好有厲鬼突然出現的畫面,邊上不知道哪位兄弟嚇得驚慌失措,誰離得近就扯誰,這一扯——手機直接被他失手扔了出去。

這場時長一個半小時的電影看得很是艱辛,中途手機被甩飛三次。

“穩住,別再扔了,這手機還想不想要了……”

“我很穩,不知道是誰一直在扯我。”

最後影片落幕,臨走前這幫人還猶豫了一會兒,想組個隊結伴著回去:“我四樓,有人順路嗎?”

沿著走廊往回走的時候,萬達甚至還忍不住感歎:“大佬不愧是大佬,他們倆真淡定。”

然而被誇淡定,並且對“晚上不敢睡覺”一事進行深度鄙視的某位大佬,關上門扭頭就問:“一起睡嗎?”

謝俞坐在床上看他:“你別跟我說你不敢一個人睡。”

賀朝能屈能伸:“不敢。”

“……”

這場夜間電影大概是這段時間以來,這幫住宿生唯一的消遣。

高三,高考。

這個話題從高一剛入學的時候就不斷被人提及,只是他們一直都沒什麼緊迫感,總覺得還有很長時間,還離得很遠。

然而這次四所學校排出來的聯合排名,讓高二年級組所有考生提前感受到了高考的壓力。

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階段,再往前邁一步。

再往前一點就是高三了。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暑假咱得提前返校,學校打算給你們補補課,爭取在暑假完成第一輪複習。”

期中考過去,緊接著就得準備期末考,不少同學都在期待放假,老唐提前給他們打好預防針:“這次排名情況不理想的,也不用擔心,咱們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老唐在早自習上圍繞著暑假補習的事,進行三百六十度發散式演說,最後話題直接開進了其他領域,謝俞聽到一半沒再繼續往下聽。

他跟賀朝擠著睡了一晚,早上醒的時候渾身都不舒服,恨不得把這人踹回對面寢室。

只是賀朝這人早上剛睡醒的狀態異常磨人,把他那股煩躁的脾氣都給磨沒了。

習慣性賴床不說,就算被他喊起來,也會叼著牙刷,半眯著眼站在他身後,下巴抵在他肩上喊“困”。

以前也經常串寢,真搬到一起住之後,又覺得哪裡不太一樣。

謝俞撐著腦袋看了一眼身側這人,想到賀朝搬東西時候說的那句“睜開眼就看到你”。

 

 

 

第一百零六章

老唐說完補課的事兒, 翻開語文課本, 還以為時間充沛, 想帶著大家過一遍古詩詞,渾然不知早自習已經接近尾聲。

“過了那麼久嗎?”

老唐感到迷茫又困惑,不得不捎上他的茶水杯往外走:“我不就說了兩句話……”

賀朝伸了個懶腰, 手往上揚起,然後乾脆搭在腦後,笑著說:“老師, 你那可不止兩句, 你還不夠瞭解你自己。”

“少貧,”老唐也笑了, 又說,“等會兒記得把你跟謝俞兩個人的作業拿過來, 單獨給你們批。”

等老唐走出去,賀朝才垂下手, 敲了敲他的桌面:“我沒寫完,你的呢……借一下。”

提到作業,謝俞皺眉說:“你覺得我寫了?”

賀朝:“你沒寫?”

怎麼沒寫。

你還有臉問。

謝俞在心裡爆了句髒話。

昨天看完片子已經很晚, 賀朝關上門就在那兒嚷嚷“一起睡”, 謝俞纏不過他,最後松了口:“行,睡睡睡。別吵。”

得到男朋友批准還不夠,謝俞不過進浴室洗個澡的功夫,賀朝一刻不離、在浴室門口守著他。

寢室裡光線太暗。

一個身高一米八五的男孩子, 開著手機手電筒,背靠獨衛門。

“洗好沒有啊。”

“要不這樣,我進來等你?”

“……”

謝俞煩得不行,閉著眼,水流從臉上往下淌。

然後他側過頭,猛地摁下淋雨開關,伸手去抓邊上的幹毛巾,張嘴說:“進,你試試進來之後還能不能活著出去。”

洗個澡都催成這樣,他倒是想睡前把作業寫完。

可這傻逼給過他機會?

賀朝顯然也回想起昨晚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事,輕咳一聲,岔開了話題:“這樣,我們分一下工。你寫數學,剩下的我來。”

對這個分配,謝俞沒有異議。

兩人補作業的速度很快,上午第一節化學課過去半小時,各科作業已經補得差不多。

賀朝還剩下最後兩道英語翻譯,寫的時候還不忘替自己辯解:“哥還是很剛硬的,但人生總是有許多意外,可能是上天不想讓我太過於完美……”

謝俞正用橡皮擦輔助線打算換條新思路。

老吳這段時間給他們出的題怎麼難怎麼來,跟整他們似的,謝俞在最後一題上面卡了將近十分鐘,冷不防聽到這句,反手把橡皮砸了出去:“完美個屌,你閉嘴行嗎。”

化學課下課,等老師收拾好東西前腳剛走,教室後排就鬧翻了。

“又打?”劉存浩正準備起身收作業,聽到動靜,往後排看了一眼,“今天兩位大哥還是這麼激情。”

羅文強把試卷折起來扇風:“他們不熱嗎?”

劉存浩:“那你去給他們開個風扇?”

臨近六月,天氣逐漸熱起來。

又是一年炎夏。

賀朝這人平時在寢室裡恨不得脫光了,整日衣冠不整地在他面前瞎晃悠,謝俞剛開始還說幾句,後來也就隨他去。

騷不過。

倒是顧雪嵐有時候給謝俞打電話,發現兒子寢室裡熱鬧許多。

經常沒聊兩句,就聽到自家兒子又是煩又用縱容地口吻低聲說“別鬧”、“你能不能滾”。

顧雪嵐頓了頓,沒忍住問了一嘴:“誰啊?”

“室友,我同桌,搬過來有一陣了,”謝俞抬手按了按眉心,有點頭疼,見顧女士還是沒反應過來,又說,“——之前回回年級墊底的那個。”

顧雪嵐這才有點印象。

賀朝晾完衣服,從陽臺往回走。

賀朝一點也不怕生,張口作勢要喊人,聽見謝俞喊‘媽’他也差點跟著喊,腰間被掐了一把才改口:“……阿姨好。”

顧雪嵐隔空跟這位‘室友’聊了兩句。

男孩子聲音明朗,又會說話,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謝俞:“媽……”

顧雪嵐跟賀朝聊得正高興,乾脆嫌棄起自家兒子:“讓人賀朝聽電話吧,我跟他聊會兒,你繼續寫你的作業去。”

謝俞:“……”

賀朝站在謝俞身後,一隻手搭在他肩上,聽到這直接把手機順過來,低聲說:“別不服氣,哥以前可是十裡八鄉出了名的婦女之友。”

“嘖。”

謝俞沒搭理他。

情商在同齡人面前直降成負數。

也就能在婦女行列裡找點存在感了。

顧雪嵐難得能找到個跟謝俞年紀差不多的聊聊天:“謝俞那孩子脾氣不大好,要有什麼冒犯的地方,不用忍……他那個性,我知道。”

賀朝看他一眼,笑笑說:“脾氣是有點差。”

顧雪嵐:“是啊,也不知道像誰。”

天還沒熱到開空調的地步,謝俞起身開窗。

風順著縫隙一陣一陣地刮進來,吹得他頭腦冷靜許多。

“行了,”謝俞奪過手機,說,“有完沒完了。”

顧雪嵐掛電話前又嘮叨了一通:“期末考什麼時候?快了吧。雖然上次成績考得不錯,但也不能驕傲自滿……”

掐指算算,離期末考確實不遠了。

聽說這次期末考規模比期中考還正式,四校聯考那都算小兒科,很可能整個A市所有學校合在一起考同一套模擬卷。

大清早,伴著廣播室裡風扇轉動的聲音,姜主任為大家在炎炎夏日裡又添上一把火:“同學們,期末考試就要來臨了,你們準備好了嗎?競爭是殘酷的,不努力就會被淘汰,只有盡力去拼!去搏鬥!像太陽一樣燃燒!”

寢室樓內一片哀嚎:“我真是謝謝你了。”

“這鬼天氣,不用動我也可以自燃……”

謝俞簡直頭疼。

在床上緩了一會兒,打算起床洗漱,剛走到半途,被還賴在床上的某個人伸長了手臂一把拽了過去。

“再睡會兒,”賀朝沒睜眼,啞著嗓子說,“……別亂動。”

瘋狗的廣播從寢室樓一直擴散到教學樓。

“經過上次考試,大家此次考場變動非常大,還有從最後考場殺出來的兩位同學,保持住這種往前沖的勁頭,創造奇跡,沒有不可能!”

然而從最後考場殺出來的兩位同學,還在床上廝殺。

謝俞剛開始只是想推開這人,賀朝不肯鬆手,你來我往之後動這番作就變了質。

賀朝胸膛半露,眼神晦暗不清,衣服順著這個姿勢往下墜,從謝俞這個角度能清楚看到藏在衣服裡的、若隱若現的幾塊腹肌。

“說了別亂動。”

“……那你別頂我。”

“……”

賀朝喘了口氣,才撐著從男朋友身上起來。

二中對這次期末考試非常重視。

夏季天氣燥熱,校外美食一條街掛的那些橫幅在太陽底下被曬得發燙,金色字體閃著光似的。

翻來覆去還是那些語句,這些店家一次性批發了所有考試專用橫幅,每年到時候了就拉出來掛一陣。

——考出好成績!

——喜迎期末,全場八折!

在考試低氣壓的籠罩下,真到了考試那天,大家也就默默地排好座椅,該去哪個考場赴死就去哪個考場赴死。

整個挪動座位的過程相當安靜自律。

謝俞翻了一遍以前錯題就當複習,前後加起來不超過五分鐘。

廣播裡考試注意事項放了兩輪。

“大家好,臨走前我想宣讀一下我的遺言,”劉存浩帶好了考試用具,站在講臺上虛弱地說,“如果我不幸身亡,《創世紀》裡那個滿級法師帳號,將無條件贈送給我的好兄弟萬達。”

萬達:“耗子,雖然你說出來的話很沙雕,但我居然有點感動?”

劉存浩繼續悲痛:“我的24號球衣,我的信仰——就交給我的好兄弟文強。”

羅文強起身沖講臺敬了個禮,入戲很深:“……我一定會好好保管!”

“我跟老謝呢。”

賀朝看了半天,被這幫人逗樂了,揚聲問:“我們不是兄弟?”

劉存浩本來還氣若遊絲的聲音瞬間高了八度,整個人炸了:“你這個第一考場、考試座位2號的,沒有資格繼承我的遺產!還有你邊上那個!你們倆都沒有繼承權!”

賀朝:“……”

謝俞:“……”

不只是劉存浩一個人情緒起伏劇烈,第一考場所有人都感覺自己這次考試仿佛活在夢裡。

他們第一考場——人員固定,從不作弊,莊嚴而又虔誠地對待每一次考試,現在卻坐在考場裡忐忑不安地迎接兩位校霸。

第一考場裡已經坐滿了人,除了第一排排頭兩個位置還空著。

其他人看著那兩個空位,小聲交頭接耳:“真是他們倆?”

“我手有點抖。”

“各位考生注意,離開考時間還有五分鐘,請回到各自的考場……”

廣播音量剛落下去,交談的聲音也突然間戛然而止。

高二(1)班。

謝俞走在前面,到地方的時候停下來看了眼教室門口的門牌。

——然後伸手推開了第一考場的門。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考場的氛圍, 跟差生聚集地比起來簡直天差地別。

沒有人聚在一起嗷嗷叫著為作弊做戰略部署, 也沒有賣答案的。只有一幫爭分奪秒埋頭翻書、就算只剩下一秒鐘的時間也要抓緊時間多看兩個英語單詞的學霸。

謝俞推開門的瞬間不由地恍了恍神。

賀朝走在後面。

他整個人閒散得不成樣子, 黑色水筆敷衍地塞在校服口袋裡,完全不像是過來參加考試的。

還沒走到教室門口,靠著窗戶沖教室裡的陌生同學們來了句‘朋友們好’。

全場沒人敢吱聲, 除了薛習生——三班學委坐在第一排第六個位置上,他雖然成績算不上特別拔尖,但很穩定, 每次排名都穩在前十。

薛習生皺眉, 從英語詞彙手冊裡抬頭:“賀朝同學,請安靜一點。”

賀朝比劃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謝俞沒那麼多話, 他往後伸手,抓著賀朝衣袖, 拉了身後那傻逼一把。

“考試即將開始,請各位考生收起跟本次考試無關的用具——”

廣播催了好幾遍。

謝俞剛拉開座椅, 椅子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劃拉”聲響,還沒坐下去,卻感覺到邊上那位女同學整個人顫了顫:“……”

“我很嚇人?”

監考老師還沒來, 謝俞頭往後靠了靠, 低聲問:“怎麼跟見了鬼一樣。”

賀朝順著謝俞的目光看過去,也看到了隔壁組不停手抖的那個女同學,不光手抖,連大氣都不敢出。

賀朝心說,怎麼會嚇人, 我家小朋友多可愛啊。

然而話到嘴邊,又想逗逗他:“有點吧,不然你笑一笑表示一下友好?”

“呵呵倒是可以給你呵一個。”

賀朝說著伸手去碰謝俞嘴角,想手動給他弄個友好的微笑。

謝俞不知道身後這人在搞什麼小動作,扭頭往後想問他帶了幾支筆,話還沒說出口,賀朝食指指尖便從他嘴角擦過去,不偏不倚抵在他唇上。

兩個人都愣了。

不是什麼大動作,但這姿勢看上去有著說不上來的曖昧。

隔壁組女同學抖得更厲害了,手裡那支筆差點都沒拿穩,從指間落下來砸在桌面上。

她內心非常崩潰,這次考試還沒開考,心態就崩了個徹底。

嚇人不說……

為什麼這兩個校霸看起來那麼不可言說?

考試鈴響前的幾分鐘,監考老師才攜著試卷從走廊對面過來。

第一考場這幫學霸只對考卷難度有興趣,眼裡只有題目,根本不在意監考老師是誰。

正埋頭複習,只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高跟鞋聲。

賀朝半晌才收回手,指腹還殘留一點溫熱。

“上次是意外,”他不太自然地去勾桌上那支筆,捏在手裡,又說,“不信這次再比比?”

謝俞輕扯嘴角:“不意外。你低的那兩分,是人和人之間的差距。”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人和傻逼之間的差距。

兩個人實力不相上下,真正角逐起來,決定勝負的也就是那麼一分兩分。

謝俞仔細想了想,他從小到大唯一對成績排名感興趣、並且以此為目標奮鬥過的好像也只有“倒數第一”這個位子。

高跟鞋聲在高二(1)班門口停住。

徐霞暗暗告訴自己‘不過是兩個學生’,這才推開教室門走進去。

徐霞臉上沒什麼表情,進門就開始清點試卷。

賀朝倒是有點意外,看她一眼,手上轉筆的動作停了兩秒:“……她啊。”

徐霞把試卷按小組分好之後,再抬起頭,目光不經意地從前排兩個人身上劃過去。

謝俞連個餘光都沒賞給她,試卷還沒發,乾脆趴在桌上睡覺。

他後面那位斜坐著,後背靠著牆,坐姿懶散且隨意,在她望過來的時候,毫不避諱地對上她的眼睛。

……

尷尬、無地自容,還混著某種說不上來的情緒,讓她倉促移開眼。

考試鈴響。

她松了口氣。

一班考場不怎麼需要監考,徐霞在講臺上坐了會兒,起身四下轉兩圈。

伴著試卷翻頁的聲音,她又想起來那兩個高到不可思議的總分。

心底那份不肯相信,以及好奇心不斷迫使著她……轉第二圈的時候,她終於放慢腳步,裝作不經意地去看謝俞和賀朝兩人的試卷。

這一看,擊退了她心裡所有叫囂著的‘不可能’。

不知道是天氣太悶熱,還是她真的喘不過氣。

徐霞胸口悶了半天。

謝俞沒注意到徐霞監個考都有那麼多戲,這次A市統一考卷,題目出得確實難,有幾道題他也拿不准到底寫沒寫在點上。

期末考連著考了兩天。

考完回到原班級,大家都在對答案。

“耗子,”萬達剛從考場回來,扶著門一臉凝重,“對不起,我可能沒有辦法繼承你的滿級法師帳號了,我也要死了。”

羅文強:“還有我,我也不行了。”

“……”

劉存浩內心悲苦,想不到遺產繼承人也紛紛離世,悲苦一陣,繼而又揚聲問:“朝哥,你們感覺怎麼樣?”

賀朝永遠充滿自信:“感覺很好。”

劉存浩:“你每次感覺都不准——上次跟我說超常發揮,是挺超常,簡直不是正常人。”

賀朝對‘不正常’這個定義有異議:“我哪裡不正常?”

謝俞:“你摸著你被扣掉的卷面分再說話,皮一下開心嗎。”

賀朝沒話說了。

教室裡吵了一陣,老唐進班講假期和返校的事。

“這兩周大家養精蓄銳,接下來的一年非常艱苦,假期出行注意安全。”老唐帶了很多屆畢業班,每回提到高三這個話題,還是忍住替這幫孩子擔憂。

假期太短,短得有點悲傷。

就放那麼幾天,多半還要被家長按著去上各式各樣的補習班,壓根沒人期待這個假期,對老唐的叮囑也不甚在意:“哦,知道了。”

“走的時候把東西都收拾好,返校咱就不在這間教室了,調到智遠樓去。”

二中幾棟教學樓分工明確,智遠樓離操場較遠,相對而言也比較安靜,每年高三學生都會被安排進這棟樓。

教室門牌從高二(3)班,變成了高三(3)班。

等似有若無的假期過去,返校補課那天,大家還覺得新鮮。

劉存浩不知道哪裡來的一種‘大哥’氣勢,覺得走在路上背都能挺得更直,他這學期住校,收拾東西邊說:“以後我們就是二中資歷最大的了,二中上上下下,都得尊稱我一聲學長!”

謝俞剛洗完澡,劉存浩的聲音隔老遠從走廊另外一頭傳過來。

他赤著腳踹了踹剛到寢室就往他床上躺的賀朝:“什麼情況,他們這學期都住校?”

賀朝沒睜眼:“說是來回太費時間,分秒必爭衝刺高考。”

那就熱鬧了。

三班這幫人湊在一塊兒,還衝刺高考,指不定天天瞎搞。

“你還洗不洗了。”謝俞又問。

外頭太陽大,高溫天氣。

賀朝本來是想躺一會兒等小朋友洗完澡他再去,現在那股熱氣消散不少,也就懶得動彈,隨口反問:“有沒有想我?”

總共放假沒幾天,整天不是視頻就是電話,比起他,顧女士反倒經常念叨這位“婦女之友”。

“讓他有空來家裡坐坐啊?想吃點什麼,媽下廚。”

“他沒空。”

“你都沒問怎麼知道人家沒空。”

“……”

賀朝抬手遮著眼睛,緩了一會兒才起身拿換洗衣物去洗澡。

“咱寢室有蘋果嗎,”賀朝洗到一半,想起來萬達他們送的什麼喬遷禮,探頭問,“我們是不是也要送一下?”

“什麼?”

才剛返校,哪裡來的蘋果。

最後劉存浩他們這些“新住戶”一人收到了一張A4紙。

羅文強正在打掃衛生,好奇地把紙翻過來:“這什麼啊——”

賀朝:“好東西。”

謝俞靠在門邊,不是很想去看那個畫面。

A4紙上是飛揚跋扈的“賀朝”兩個大字,滿滿當當地占了大半個板面。

羅文強:“……”

劉存浩:“……”

所有新住戶:“……”

這算啥,送自己的簽名?

“我想了想,也沒什麼可以送的。不如這樣,等我日後飛黃騰達,你們就可以拿著我的簽名賣個好價錢,肆意揮霍……”

賀朝話還沒說完,羅文強手裡掃帚已經蠢蠢欲動。

返校不到兩個小時,男生宿舍樓就發生了一起大規模‘群毆’事件,兵荒馬亂,聲勢浩大。引發一至六樓住宿生多方圍觀。

謝俞置身事外,看著賀朝被這幫人從三樓追到頂樓,又往下跑,連著跑了兩個來回。

“朝哥,你有種你就站住。”

“要不要臉了還,你見過有誰簽名簽你——那麼大的嗎,是不是還得給你裝個框裱起來?”

一片討伐聲中,是賀朝認真又欠揍的話:“裱起來,這個想法可以啊。”

“……”

謝俞還在羅文強寢室門口,靠著牆,聽著聽著沒忍住低頭笑了。

 

 

第一百零八章

賀朝被他們追得沒辦法, 停下來挨了幾下。

一群人擠在樓梯口, 羅文強拖鞋都掉了, 單腿蹦著蹦下去撿。

賀朝靠著扶手,趁著他們不注意,對自家男朋友做了個口型, 兩個字‘救我’。

“鬧完沒有。”

謝俞笑著看了眼時間,又說:“還去不去班級了?”

老唐讓他們簡單收拾一下,下午回班裡開個會, 估計不是發新書就是聊期末考試的事。

聽到這聲, 劉存浩鬆開手,低頭掃了一眼腕表:“我去, 都這個點了。”

賀朝三兩步從樓梯上往下走,勾著謝俞脖子低聲湊近道:“你有沒有良心……我被他們追了半天, 你就站這看好戲。”

謝俞看著他,毫不避諱地也往這人耳邊湊了湊:“知足吧, 其實我也想揍你。”

“……”

一行人從宿舍樓走出去,路上綠蔭繚繞,並沒有什麼遮陽效果。

燥熱的風撲面而來。

只有高三年級有假期補課計畫, 其他幾棟的教學樓空無一人, 安靜得讓人有些不太習慣。

還沒到班級門口,老唐已經開始他的演講,說話聲音順著窗戶往外飄:“座位就不給你們重新排了,還按原來的坐,天很熱, 大家堅持一下。咱們爭取早點把第一輪複習完,能多給你們放幾天假。”

三班教室到了一半人,都在打掃教室衛生。

謝俞走到門口,往教室裡看了兩眼,又看到門牌:

高三(3)班。

值日分配都差不多了,謝俞進去的時候已經沒什麼可以幹的活,最後跟賀朝一人分了半塊黑板:“這半塊我的,你滾去那邊。”

即使分工明確,謝俞洗玩抹布回來發現自己那半邊江山已經被賀朝占了。

“搶我地盤?”

賀朝:“這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謝俞手上還沾著水,差點就想把抹布往這人頭上招呼。

男孩子個子都高,擠在黑板面前推搡了一陣。謝俞伸手去抓賀朝手裡那塊抹布,賀朝側過身,低頭看他:“行了,不跟你鬧。”

老唐該講的都講得差不多了,站在邊上喝水,看著這倆覺得好笑,又搖搖頭,把目光落在窗邊。

許晴晴雖然在擦窗,明顯魂不守舍。

同一個地方反反復複地擦,隔了好一會兒才回神。

“知道你們都對期末成績很感興趣,排名都整理好了,咱班這次成績還不錯,比預期的好。大家要有對自己有信心。”

老唐從辦公室裡拿了成績單,準備好好給他們分析考卷,分析之前,忍不住提了另外一件事。

三班全體就聽見老唐慢慢吞吞地說:“我們學校這次,全市前五裡占了倆名額。”

“……”

全場寂靜。

即使班裡兩位可能是撞壞了腦子的大佬在四校聯考的舞臺上一鳴驚人,但總歸只是四所學校,跟重點學校還是有很大距離。

現在全市前五這個消息一出來,還是被震得魂飛魄散,半天說不出話。

不光是三班同學消化不過來。

老唐錄完成績的那天,整個下午,辦公室電話就沒停過,不光是本校的領導過來問,其他重點學校也都驚訝於殺進來的這兩位到底是什麼騷操作。

劉存浩最先回過神,在褲兜裡摸半天,最後摸出來一張五塊錢,往書桌上拍:“我押排在前面的是俞哥。”

萬達:“我……我也押俞哥。朝哥太飄了,根本不是我能抓住的男人。”

羅文強:“我今天就賭上我的尊嚴,我也選謝老大!”

謝俞本來對這個排名不甚在意,隨手翻了兩頁新教材,發現這幫人已經開始賭了,而且局面一邊倒,有點好笑:“這有什麼好賭的?”

這幫人可能想追求一下儀式感。

賀朝等了半天,沒人押他,坐不住了:“你們還是人嗎,就算是表面兄弟情也要意思一下啊,一點都不懂事。”

劉存浩:“不好意思,我們不想意思。”

“……”

賀朝起身走到前排去,打算自己押自己,但是摸了半天也沒摸著零錢,他俯身在萬達桌上敲了敲:“那個,借點零錢?”

萬達還沒來得及說不,賀朝又說:“這是你發財的機會,考慮清楚了,機會只有一次,今天你借我十塊,日後我——”

萬達:“我不!我拒絕!”

謝俞笑著往後靠。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沒人願意押的“走位風騷、皮一下皮掉兩分卷面分”的劣質股,這次還真扳回了一局。

老唐低頭,邊看成績單邊說:“這次賀朝同學以總分743的分數位元列市第二,跟第一之間僅相差兩分……”

萬達手裡那疊錢差點沒拿穩,心說這次還真的失去了發財的機會。

重點學校那批尖子生他們是見識過的,實力相當恐怖,每次分數出來光是看著都讓人膽戰心驚。

說是前五,這五個人之間互相也都只有幾分之差。

況且離高考還有一年時間,下一次考試指不定誰在前誰在後。

謝俞這次語文作文拿的分數比預期低了兩分,名次排在賀朝後面,第三。不過作文這一塊,批卷老師帶著自己的主觀偏好,有個一兩分差距也很正常。

謝俞聽完成績有點頭疼,他大概能預料到二中校史裡又會給他騰出來一個版面,寫什麼‘力壓全市,共創輝煌神話’。

上次在校長室裡的畫面他都不敢回想。

賀朝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小朋友想什麼呢。”

謝俞面無表情:“在想這次會用什麼樣的傻屌姿勢上校史。”

老唐孩子啊繼續嘮叨,賀朝聽了一會兒,伸手去摸手機。

手機剛才在兜裡震了半天,他都沒顧得上看。

謝俞:“誰啊?”

“沈捷,”賀朝說,“問你等會兒有沒有空,幫他抽兩張卡。”

謝俞想也不想:“沒空。”

賀朝把手機擺在桌肚裡,螢幕不斷暗下去又亮起來,低著頭偷瞄了兩眼,又說:“……我抽不行嗎,哥手氣也很好啊。”

從換裝遊戲到野男人,謝俞實在是沒有感受到他所謂的好手氣在哪兒。

很顯然,作為好兄弟的沈捷也從來沒有領教過。

[沈捷]:朝哥,認清自己。

[賀朝]:我覺得我對我自己的認知非常明確。

沈捷簡直頭疼。

[沈捷]:你可別說了!你跟你家老謝能一樣嗎,人家那才是真正的歐神。你是不是失憶了,要不要讓我來幫你喚醒一下記憶?

他跟賀朝認識好幾年了,這人從來不按套路出牌,就算本來有好運也能硬生生被這人皮光。

沈捷說完真打算奉上一段黑歷史串燒,然而他還沒組織好語言,就看到對面回過來一句:

[賀朝]:可老謝是我的啊。

沈捷:“……”

賀朝發完,沈捷頭像跟變戲法似的,一秒變灰。

連句再見也沒有,直接消失。

沒禮貌。

老唐講完班裡兩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開始按照排名,彙報班裡其他人的成績。

說他們班這次考得不錯,這話不是安慰他們,雖然從分數上來說是更低了,但試卷難度不同,總體還是有所提升。

平時報完薛習生,緊接著就是他們晴哥,沒想到這次許晴晴的成績往後落了好幾名。

“怎麼回事,”賀朝低聲說,“晴哥沒發揮好?”

“不知道。”

謝俞抬眼看過去,只能看到許晴晴挺直的後背,和腦後的馬尾辮。

他們一開始還擔心許晴晴會難受,但是整節課下來許晴晴都沒什麼其他動作,該聽課繼續聽課。這樣打量了幾下,下課之後劉存浩放鬆了警惕,拍著萬達的肩說:“你看,不愧是我們晴哥,男人——”

劉存浩後半句話還沒說完,許晴晴原本挺得筆直的背突然彎了下去,整張臉臉埋在臂彎裡。

“……哭、哭了?”

許晴晴這一哭,周圍人手足無措。

徐靜輕輕拍她後背,說了好幾遍“沒事的,就一次考試”。

謝俞被賀朝拉著去八班抽完卡,再回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許晴晴紅著眼,劉存浩他們幾個人排著隊站在她跟前,輪番上陣:“我講個笑話吧,有一隻小企鵝……”

高三帶來的壓力,讓很多人一時間沒辦法接受。

殘酷的競爭、對未來的不確定、以及家人的期待……

看都能看出來是怎麼回事。

賀朝隔著窗,也加入了大部隊,揚聲說:“晴哥!給你變個神奇的魔術。”

這人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蹩腳魔術還需要配合,於是謝俞臨時擔任魔術師助理這一職位。

結果賀朝第一句話就掉鏈子,指著助理說:“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托兒。”

謝俞:“……你到底會不會。”

許晴晴:“……”

許晴晴無語之餘,感覺眼睛又有點酸,她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睛:“你們有病啊,走走走,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這幫男生笨拙得不像話,壓根不會安慰人,手法一個比一個離奇。

心情卻不可思議地變好了。

 

 

第一百零九章

“晴哥, 再給我一次機會?”

許晴晴詳裝生氣, 把原本緊攥在手裡不放的筆‘啪’地一聲拍在桌上, 話說到一半還是沒忍住笑了:“再給你和你的托兒一次機會?”

劉存浩笑得蹲在地上捶地。

賀朝:“……”

謝俞覺得丟人,拽著賀朝衣領直接把他拽回後排。

雖然鬧了個烏龍,但許晴晴看上去心情的確變好不少, 徐靜遞零食過去的時候還吃了幾口,有一瞬間謝俞甚至想:可能真是個魔術吧。

這個人。

總是很輕易帶動氣氛,噪雜的、喧囂的, 太多聲音。有時候煩得恨不得踹上一腳, 又忍不住想靠近。

謝俞想到這裡,側頭看了他一眼。

賀朝回座位上之後安靜不少, 拆了根糖往嘴裡扔,他不說話的時候才不經意流露出一種不合年齡的沉著。即使叼糖這個動作吊兒郎當的, 有幾分流氣。

“看我幹什麼?”

賀朝見許晴晴恢復力氣,起身起揍劉存浩, 這才別開眼,又發現身邊這位小朋友盯著他看了半天。

他抬手捏著塑膠棒,又說:“想吃?叫聲哥就給你。”

謝俞壓根不想吃糖, 但他一瞬間仿佛魔怔了似的, 還是乖乖叫了一聲“哥”。

劉存浩想一鼓作氣把許晴晴的活力全部調動起來,結果激將法用得太猛,差點慘遭毒手。激得許晴晴從教室裡追出去,兩個人在走廊上僵持。

許晴晴撩起袖子:“耗子,你給我過來。”

劉存浩嘴裡說著“我不”, 往教室後門跑,餘光從後排掃過,最後停在他俞哥嘴裡叼著的糖上。

他光顧著閃躲,腦子裡轉了半天才轉過來。

……那根糖剛才好像是在朝哥嘴裡的?

說是補課,基本跟開學沒什麼兩樣。

高三新課本還沒上,上新課的同時複習前面學習的內容,時間安排得非常緊湊,臨近最後一節課下課才偷偷鬆口氣。

謝俞在寫老吳給他佈置的幾道新題型,寫到一半發現思路不太對,正打算劃掉,前排那位兄弟向後伸手,不動聲色地往他桌上扔了疊紙條。

謝俞挑了挑眉,把紙條打開,第一行標題醒目地寫著:我們來商討一下晚飯吃點啥,計票,哪個多吃哪個。

後面羅列了一排店名,北大金榜狀元樓。

不知道是誰福至心靈,還來了一段即興拉票,某位狀元樓忠實擁護者在邊上洋洋灑灑誇了一通:他們家菜真的好吃,每當我找不到前進的方向,當我的靈魂陷入迷茫,狀元樓的飯菜總是能夠將我喚醒……

謝俞:“有病啊。”

“還帶拉票的?”賀朝看得歎為觀止,“太真情實感了吧,這位朋友打動了我。”

賀朝勾完選項,又把紙條團起來,隨手往隔壁組扔。

吳正講完題目,正打算佈置晚自習作業,抬眼就看到他們在台下做小動作:“傳什麼呢,傳給我看看。”

即使那位隔壁組同學捂著不肯給,吳正還是下講臺跟他展開了一場長達三分鐘的搶奪賽,搶到之後,看到紙條裡的內容簡直哭笑不得:“我說你們一個個的不好好上課,瞎搞什麼——狀元樓真有那麼好吃?”

最後真去狀元樓搓了一頓,拆成兩桌點了幾個菜。

這家店打折方式層出不窮,無奇不有,結帳的時候老闆娘給他們打了‘假期補課八折特惠’。

天色逐漸暗下來。

氣溫驟降,不像白天那麼悶熱,賀朝走在隊伍最後,去碰小朋友手的時候甚至覺得這人指尖有點涼。

謝俞愣了愣,耳邊吵鬧聲不斷,羅文強他們還在聊狀元樓的飯菜。掌心從是男朋友身上傳過來的溫度。

賀朝沖他比劃了個‘噓’的手勢,又說:“就牽一會兒。”

謝俞沒說話,手指曲起,反握了上去。

街道很長,劉存浩他們走在前面,萬達邊走邊跳起來摘樹葉,突然來了句:“我要上復旦!”

有人槽他:“你怎麼吃個米飯也能醉。”

槽歸槽,這幫人吃飽飯撐的沒事幹,勾著萬達的肩膀說了幾句:“我建議你左轉,看到那家店沒有,復旦沒有,不過你倒是可以來杯復旦奶茶。”

賀朝牽著他的手緊了緊:“你想好了嗎,打算考哪兒?”

考哪個學校。

這個問題所有人都在問。老唐上午也把他抓過去想聽一聽他的看法,畢竟以他跟賀朝的成績,只要想考,哪所都能上。

“我倒是不擔心別的,但是就以後的學習方向來說,還是要有一個自己的看法,”老唐當時說完,又問他,“有自己比較感興趣的專業嗎?”

備考的時候每個人學習的東西都一樣,就那麼幾,但是大學不同,專業五花八門,唐森希望他們能夠跳出這個框架,好好地去思考這個問題。

感興趣的。

……

謝俞想了很久,最後腦子裡浮出來的畫面居然是顧女士暈過去的樣子。那天他從頭到尾都不在狀態,手忙腳亂,心跳陡然間漏了好幾拍。

謝俞回神,不太確定地說:“啊,還在考慮。你呢?”

整個校園空空蕩蕩,枝葉颯颯作響。

“離你近點。”

賀朝又重複了一遍:“離你近點就行。”

本來計畫的晚自習,最後沒上,三老唐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得知許晴晴課間哭了,想著給他們開導一下,情緒也別崩太緊。

最後乾脆偷偷給他們放了個假。

謝俞剛拿了換洗衣物打算洗個澡,結果剛脫下上衣,獨衛門被人敲了兩下:“老唐在班群裡發了幾條消息,讓我們去趟操場。”

謝俞手還搭在腰間,下身那條褲子往下褪了一點:“去操場?”

“中年男人的心,我不懂。”

不僅賀朝不懂,三班同學也都看不太懂。

[劉存浩]:操場?

[萬達]:難道要我們跑步啊?

[羅文強]:啊!操場!跑步!

賀朝說完又停了會兒,在門口沒聽到流水聲,直接拉開了門:“你還洗不洗了……”

謝俞剛把T恤衫套上。

去操場也不知道會折騰些什麼,回來還得再洗一次,太麻煩。

衣擺堪堪卡在肋骨下方,正要伸手去拉,卻碰到了賀朝的手。

這人的手狀似不經意地順著裸露在外的脊背往上。

謝俞正要說‘別他媽亂摸’,身後那人又老實了,幫他整理完衣服,低頭在他脖頸處親了一下:“走了。”

賀朝想放過他,謝俞倒是起了心思,轉過身,正好靠在洗手池邊上看他:“接吻嗎。”

他們倆是最後到的,去的時候羅文強已經帶著人開始做熱身。

三班體委非常雀躍:“快來做熱身,我覺得肯定是夜跑!老唐真是時髦!”

謝俞做好了跑一千米的準備,結果老唐讓他們排好隊,一聲令下:“起步走。”

“……”

羅文強正想上跑道自由飛翔,聽到‘起步走’三個字整個人都蒙圈了:“老師,我們這是?”

老唐心情也很愉悅,把手背在身後說:“我帶你們散散步。”

羅文強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老唐回去之後還是擔心他們的狀態,於是這個中年男人絞盡腦汁思前想後,選了一種不可思議的、一點也不適合年輕人的方式替他們解壓。

男女生分兩列,兩列人就這樣繞著操場走了一圈。

謝俞邊走邊琢磨等會兒從哪個路線撤回宿舍,賀朝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盤算些什麼,低聲提醒:“給中年男人一點面子。你看著吧,反正他最多也就走個兩圈。”

“……到底是誰不給中年男人面子。”

老唐確實沒帶他們走多久,沒兩圈就走累了,最後坐在跑道上跟他們談心。

天色黑了個徹底。

迎面刮過來的風透著一股涼意。

或許被這片夜色感染,看不太清彼此的表情,大家平時心裡想說又壓著不太敢表露的情緒再度翻騰而上。

說面對高考,面對並不靠前、甚至岌岌可危的市排名,不慌那肯定是假的。

老唐輕歎道:“或許有的同學覺得這次沒考好,沒有,只有不努力,沒有所謂的沒考好。我覺得你們都很好,而且還可以更好。”

許晴晴本來已經緩過去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麼又湧上來,沒出息地又哭了。

不過並不是難過,更像跌倒後被人揉了一把腦袋。

“還有同學跟我說,感覺未來很迷茫,心裡沒底,”老唐又說,“那不叫迷茫……傻孩子,你們的未來有無限種可能啊。”

一時間沒人說話。

周遭只有操場鐵柵欄外的幾排路燈亮著,路邊燈光溫柔且緩慢地照進來。

謝俞手撐在橡膠跑道上,衣擺被人拽了拽。

賀朝直接躺在跑道上,一隻手枕在腦後,沒說話,揚了揚下巴,示意他抬頭往上看。

謝俞順著他的目光仰頭看過去。

入目是滿天繁星。

星星點點,閃著光,灑在這片夜空裡。

 

 

第一百一十章

沉默過後, 倒是許晴晴抹了把眼淚, 率先伸出手, 豪情壯志地喊:“加油!”

周圍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把手覆上去。

掌心貼手背。

萬達:“不愧是我晴哥,就是硬!”

劉存浩:“衝衝沖!”

賀朝坐起身,也伸手湊熱鬧:“加油。”

謝俞是最後一個, 沒說話,把手搭在賀朝手背上。

手指細長,骨節分明。

賀朝沒忍住盯著看了一會兒, 然後又抬頭去看謝俞。

兩人對視幾眼, 恍然間都好像看到了高一剛入學的自己。賀朝當時煙不離手,聲名狼藉, 眉眼間盡是戾氣,惹過不少禍。

而謝俞身為西樓老大, 更是沒人敢惹。

哪裡知道後來會發生那麼多事。

進立陽二中純屬偶然,也沒報什麼期望……可就是老唐嘴裡說的“無限種可能”。像奇跡一樣, 把他們聯結在一起。

以後也還會有。

還會有更多奇跡。

不知道是誰先帶頭笑了起來,然後謝俞別開眼,沒忍住, 嘴角也跟著微微往上揚。

劉存浩他們開始學著賀朝吹牛皮:“我, 前途無可限量。”

“我,肯定是個要幹大事的人。等會兒回去我也給你們一人發一張簽名,等我日後功成名就——”

“簽大點,A4紙太小,施展不開。”

“……”

吹牛皮吹了半天, 聲音又再度弱下去。

大家相繼往跑道上躺,橫七豎八躺了好幾排。張開雙臂,吹著風,闔上眼。

本來是想閉上眼放鬆心情,結果沒多久睡著了好幾個,羅文強甚至都開始打呼。

呼聲伴著微弱的蟬鳴。

謝俞又半睜開眼,看了一眼夜空。

腦子裡沒什麼其他念頭……只覺得很亮。

-

跟中年男人散步談心之後,三班氛圍緩和了不少。

面對為期半個暑假的高強度學習,各個都把心態擺得很正,提前適應了‘高三考生’這個身份,並且趕在假期結束之前完成了第一輪複習。

真正等到開學的那天,反而沒有什麼‘新學期’的新鮮感。

高一大批新生入學,校廣播熱烈歡迎了半天,這幫新生懵懵懂懂,剛入校對什麼都很好奇。

其他幾棟教學樓也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吵鬧不斷。

他們這棟教學樓不愧是高三專用,外邊再吵也不跟他們沒什麼關係,只有偶爾成群結隊偷偷溜過來看三班兩位“傳奇人物”的女孩子。

吳正尤其頭疼,好幾次拉開門趕人:“你們哪個年級的——”

只是每次吳正的話還沒來得及吼完,那些人跟受驚的小動物似的,立馬往樓下跑。

吳正只好關上門,隨口數落:“謝俞,賀朝,你們倆啊,少沾花惹草。這幾個高一的吧,才剛開學多久,都摸到這兒來了。”

謝俞還在做題,莫名其妙被扣上‘沾花惹草’這個帽子:“……”

賀朝就更莫名其妙了:“啊?”

吳正:“別啊了,剛才那道題解出來了沒,你上臺做一遍。”

賀朝想說‘關我跟老謝什麼事’,又想到剛才視窗那幾個女生往他們這邊指,難得悟對了一回。拿著草稿紙起身,又低聲說:“沒沾花惹草,就你一個。”

謝俞笑著道:“快滾吧你。”

這題不難,賀朝解題解得也很快,就是這個思路太新奇,吳正看了一半才看出來他到底想怎麼解:“這位同學,你能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解一下這道題?”

賀朝:“正常思路?正常思路沒什麼意思。”

吳正:“那你這也太有意思了,一塊黑板夠你寫嗎?”

全班哄堂大笑。

吳正吃了這個教訓,心說以後找人上來解題還是別叫這位了。太野,掌控不住。

“俞哥,我剛才那題沒太聽懂,”下課之後,萬達捧著練習冊過來,“到這步,然後畫函數圖像,這裡我都懂,後面怎麼就……”

吳正最後給他們留的幾道課後作業有點難,萬達跟它。

謝俞接過來看了一眼:“你懂什麼,圖像畫錯了。”

萬達三兩下把問題糾正過來,合上練習冊,那顆八卦心又燃了起來:“你們知道咱學校下個月辦成人禮嗎?”

A市所有學校成人禮都是同一個模式。

辦得比較隆重,地方選得遠,加起來總共帶著他們外出兩天時間,中途還會在酒店裡住上一晚。

說是期待這個不知所謂的儀式,更多還是抱著出去玩的心思。

謝俞:“成人禮?”

萬達憧憬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反正出去玩是真的……還住一晚呢,聽上去就很瀟灑。”

什麼春、秋遊,壓根玩不盡興,這次簡直就跟出去旅個遊沒差別。

萬達越說越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謝俞用手肘碰了碰賀朝的腰:“哥,你這年紀參加成人禮,不太合適吧。”

賀朝伸手想去勾他脖子,卻撲了空。

“……你過來,幾個意思。”

“我說得還不夠明顯?”謝俞說,“老的意思。”

萬達暢想到一半,抬頭就看到兩個人又攪和在了一起。

這兩位平時沒事總公然動手動腳,大庭廣眾的,一點也不注意影響。

不過這次情況有點不太一樣,兩人身份對調,謝俞反而成了被追著打的那個。

賀朝也沒真想動手,跟他鬧著玩,走了兩步沒繃住,站在門口笑著沖謝俞勾了勾手:“別跑了,回來。”

謝俞停下腳步,靠在窗戶邊上看他。

賀朝說著“不弄你”,往走廊上走,靠近之後還是抓著人不放:“我老?”

走廊上人來人往。

兩人身高腿長,身上穿著校服,光看這兩人近乎重疊在一起的背影已經讓人浮想聯翩。

萬達搖搖頭,習以為常,心想反正這兩人的形象早就崩得連渣都不剩了。

成人禮具體行程安排就跟插著翅膀似的,不過幾個課間的時間,傳遍了全年級。

暫定的有三個地點,歷史博物館,名人故居,剩下就是晚上的一場廟會。

“你們都很積極啊。”

老唐不想他們分心,打算成人禮前幾天借班會課說說這個事,結果好不容易憋到成人禮前一周,發現都不需要他說,這幫人早都知道了:“要帶些什麼自己都準備好……早上八點上大巴車,我們先去人民紀念館。”

不知道準備什麼,基本都按照春秋遊的方式走,除了簡單的換洗衣物,零食裝了一大袋。

出發前,劉存浩良心不安地說:“我沒帶作業,我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帶什麼作業,作業留在寢室。”羅文強說,“它很懂事,一定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天氣炎熱,大巴車裡悶出一股甲醛味兒。

謝俞剛把口罩摘下來,進去聞到味又反手把口罩戴上。

賀朝把頭頂上的空調角度往邊上調了調,冷氣正好對著謝俞吹:“難受?”

“有點悶。”

賀朝又說:“哥肩膀借你靠。”

謝俞:“有個屁用?”

話雖然這麼說,謝俞低頭給顧女士發完短信彙報情況,伴著輕微搖晃的車廂,還是靠著賀朝肩膀睡著了。

賀朝抬手,手指輕輕抵在謝俞耳邊,勾著耳後那根黑色的繩,幫他把一側口罩摘下來。

沒忍住盯著看了幾眼。

然後賀朝回過神,也去掏手機,打算給他家老賀意思意思發個短信。

以為老賀多半隻會回句知道了,結果等了幾分鐘,等來另外三個字:長大了。

車程約莫有兩個小時,剛開始這幫人還能鬧騰幾下,嚷嚷著唱歌。

“唱什麼,不唱,”賀朝示意他們別鬧,“我同桌睡覺呢。”

有人在後排喊了句:“——朝哥,你這也太寵俞哥了。”

這句話一出,其他人也開始瞎起哄。

賀朝沒打算否認,邊上劉存浩跟萬達他們幾個人反應卻比他這個當事人還強烈。

“好兄弟之間,當然要互相寵愛,”劉存浩說著,一把攬住萬達的肩,“是不是,達子,我平時寵你嗎。”

萬達咬咬牙:“寵!特別寵!”

“……”

他們動靜太大,謝俞本來睡眠就淺,半睜開眼,另外半邊口罩正好順勢滑下去:“寵什麼?”

“沒什麼,你還是別問了”

賀朝說:“這兩個人今天腦子好像出了點問題。”

高三年級組到人民紀念館的時候已經快中午,正式參觀前,二中校方在附近佈置了一個簡單的儀式。

老唐站在隊伍前面。

瘋狗一改風格,穿得西裝革履,站在烈日下,看上去絲毫不覺得熱:“成人禮不是帶你們來玩的。各位同學,十八歲,你們成年了。”

‘成年’兩個字一出,台下安靜不少。

想到二中這屆新高一青澀的面貌,就像他們當初入學一樣,又想到原來轉眼間已經到了這個階段。

“成年的你們,要學會很重要的一點擔當責任,德行、堅韌不拔的品質,勤學苦練,腳踏實地。我也由衷地為你們感到高興和驕傲……”

“無論日後你們走到哪裡,走得有多遠,都不要忘記——赤子之心!是我們二中的校訓!”

“我們二中的精神!”

瘋狗說到一半,聲音突然頓了一秒。

然後他背過身,抬手抹了一把什麼,謝俞站在側邊,清楚地看到姜主任在擦眼淚。但是怕人發現,又抹了一把腦門裝作是在擦汗。

明明是很官方的演講稿,天氣燥熱,曬得整個人都發燙。

周圍沒人表現出一點不耐。

最後姜主任難得地笑了笑,聲音降下來,跟平常的威嚴淩厲不同,顯出幾分溫柔:“恭喜,你們成年了。”

“大膽地、往更遠的地方去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姜主任發言過後, 又陸陸續續上去了幾個校領導。

太陽越來越曬。

“等會兒好像還要發東西, ”賀朝個子高, 站著往前瞥一眼就瞥見姜主任身側那個紙箱,猜測說,“看著像書?”

其他學校確實會在成人禮上發書, 簡單粗暴,一人一本《憲法》,不過按照這個紙箱的大小應該裝不了那麼厚重的書。

老唐忙著組織紀律, 謝俞不動聲色地往邊後靠, 沒太聽清他在說些什麼。

賀朝順勢俯身,只要再往下低頭就能碰上他的耳尖, 心思轉了一下,然後叫他:“老謝。”

謝俞被曬得難受, 抬手擋在眉心。

“你成人了,也長大了, 要學會重要的一點。”

身後這人聲音低,說話的時候氣息就打在他耳邊,這句話跟瘋狗剛才說得很像, 謝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頓了頓才問:“什麼?”

賀朝說:“承擔責任。”

“嗯。”

謝俞回應得不冷不淡,按照他對這人的瞭解,肯定不是好話。

果然,他剛‘嗯’完,賀朝立馬又說:“比如說, 要對男朋友負責。”

“……”

原來他媽是這個套路。

“我負個,”謝俞髒話飆到一半,沒飆下去,直接破功,“有話能不能好好說,繞來繞去有意思?”

賀朝就想逗逗他,聽到這話也笑著把頭低下去,額頭直接抵在他頸窩裡。

這時臺上最後一位領導發言完畢。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進紀念館參觀,然而各班班主任聚在紙箱那邊不知道在幹什麼,約莫五分鐘後,一人領了一疊東西回來。

——是厚厚一打信封。

這個環節老唐並沒有提前告知他們,謝俞拿到信封的時候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信封封面上寫著“謝俞”。

筆跡端正又娟秀,很眼熟,一看就知道是顧女士的字。

“你的呢。”謝俞說著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賀朝手裡信封上“賀朝”兩個大字下麵,緊跟著又多寫了潦草的一行:我是你老子。

“……”

賀朝也看到了,輕咳一聲說:“這我們家老賀,很有個性。”

之前在辦公室裡聽過老唐給賀朝他爸打電話,謝俞以為自己對這位‘老賀’已經有了一個清楚的認知,沒想到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是挺有個性。”

說話間,邊上音響放起了煽情配樂,一首《感恩的心》伴著電流噪音流瀉而出。

所有拿到信的同學仍在蒙圈狀態,小聲交談:

“什麼啊。”

“我爸給我寫的?”

“我媽?”

劉存浩身為班長,站在排頭領隊。

“什麼玩意,”他打開信封,順著念了第一行字,“給我親愛的兒子……”

本來話語裡還帶著幾分戲謔。

結果他念完這幾個字之後,突然沒了聲音。

老唐發完最後一封,站在姜主任邊上說:“你怎麼想到的?”

姜主任平時看著兇狠無情,然而嘴上說得越狠,有時候心思比唐森這個語文老師還細膩。成人禮很早就計畫著要辦,想辦得特別點,盡可能地讓這幫孩子記住這一天。

姜主任歎口氣:“有些話平時很難開口,也許用書信的方式,家長跟他們……能有更多交流。”

謝俞拆開信封,發現顧女士寫了三張紙。

開頭第一句就是“我愛你”。

有一瞬間,他仿佛透過這幾頁薄薄的紙張,看到了顧女士拿著筆,坐在書桌前寫字的模樣。

——我愛你,不過有時候愛也是一種負擔。

我也很感謝你,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謝俞捏著紙張的手緊了緊,說不上來,像是心臟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

隔壁班有幾個女生繃不住情緒,沒忍住哭出了聲,一手捂著嘴,從指縫間泄出幾聲哭腔。

這幾個女生一哭,氣氛變得更加煽情。

有時候心裡真正的、最強烈的想法反而羞於啟齒。

謝俞看了兩頁紙,然後抬起頭,目光盯著不遠處那棵樹盯了一會兒,這才緩過來,逐字逐句地去看最後一頁。

從你還很小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去想你的未來。想你長大了會是什麼樣,會去哪兒,會做些什麼。三百六十行,我都挨個想了個遍。

現在你該自己想想了。

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都為你感到驕傲。

我只希望你平安、快樂。

“本次立陽二中成人禮就到這裡結束了,”姜主任接過話筒,最後說了兩句,“希望大家日後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能回想起這一天。所有的感動、勇氣、和初心。”

“現在請各班跟著帶隊老師,按照順序進館參觀……”

參觀人民紀念館的過程很安靜,不知道是沒能從剛才的儀式裡緩過神,還是面對沉重的歷史說不出話。按照規定的路線參觀完出來,已經接近下午三點。

直到上車去飯館吃晚飯這幫人才重新活躍起來。

賀朝揚聲說:“我先申明一下,等會兒我拒絕和體委坐一桌。”

這次一桌八個人,吃飯基本靠搶。

賀朝申明完,劉存浩緊隨其後,舉手說:“我也拒絕。”

羅文強像皮球一樣被人反復踢來踢去,按照這個發展趨勢,最後只能跟老唐他們湊一桌:“耗子,你不寵愛我了嗎!說好的彼此寵愛呢!”

“……”

賀朝帶頭活躍完氣氛,之後就沒再說話,單手插在褲兜裡,頭往後仰,闔上了眼。

即使眼前一片黑,老賀信裡的字還是一點點浮現出來。

——我也怕你摔疼了。

——但我更相信你,我兒子哪能因為這點困難就放棄。

在賀朝的印象裡,老賀是個特別酷的家長。以前多少也會覺得這種教育方式很沒有人性,只要他摔,老賀從來不會伸手扶:“你有本事就在地上躺一輩子,沒本事就起來。”

賀朝想到這裡,隱約察覺到邊上有什麼東西動了動,等他睜開眼,身邊這位小朋友的指尖已經不安分地沿著褲兜邊沿探進去了一點。

賀朝沒說話,就這樣枕著椅背,盯著他看。

謝俞也不閃躲,直接握上了他的手。

羅文強他們換了話題,從吃飯聊到酒店:“我等會兒回去打算寫會兒作業……”

“你帶作業了?你是畜生嗎,你不是說它會自己照顧自己!”

“我安慰你的嘛,安慰的話能信嗎。”

飯館伙食並不好,大圓木上鋪了層塑膠餐布,一個廳十幾桌,好幾個班擠在這兒,煮出來的味道跟食堂大鍋飯似的。

羅文強還是坐在了他們這桌,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賀朝擔心謝俞拉不下臉,提醒道:“等會兒直接上筷子搶,不然連菜汁都不帶給你剩的。”

謝俞拆了筷子,不甚在意:“他可以試試。”

跟羅文強坐一桌的所有人後背都挺得筆直,嚴陣以待,仿佛迎接他們的不是一頓大餐,而是一場戰役。

萬達就坐在羅文強邊上,他覺得今天這頓飯完全可以載入史冊,在其他桌安靜吃飯、並且時不時抱怨飯菜不合胃口的時候,他們這桌雞飛狗跳。

賀朝直接扔了筷子:“操,耗子,架住他。別給他夾菜的機會——”

“萬達,別吃了,幫忙搭把手,”劉存浩喊,“直接攻他命門!”

萬達茫然:“命門?什麼命門?”

謝俞:“搶他筷子。”

羅文強腹背受敵,只能被人摁著,臉頰貼在餐桌上:“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邊上那桌人看得目瞪口呆:“這是吃飯?太猛了吧。”

幾個人聯合作戰,總算守住了餐桌正中央剩下的半盤烤魚。

比起精緻的菜肴,山珍海味,這頓大鍋飯水準、大廚做飯時手抖多加了幾勺鹽的伙食味道堪比車禍現場。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這個味道,之後好幾年也沒能忘掉。

兩天行程安排相當緊湊,吃過飯,簡單做完修整便出發去廟會。

不像下午那麼悶熱,從大巴車上下來的時候,甚至順著邊上那片湖刮過來幾陣涼風。

南廟也是當地一個比較有特色的旅遊景點,臨近傍晚,人越來越多。

街道上有推著車賣掛件飾品的商販,紅色刺繡,底下垂著流蘇,細巧別致。

也有擺攤賣河燈的老人家,佝僂著身子,坐在湖邊,腳踩青石臺階。

這裡風俗人情和A市截然不同,看起來頗有幾分古韻。

老唐不太放心他們,這裡人多,再過一會兒天就徹底暗了,連問好幾次身上帶沒帶手機:“……行,確定都帶好了?那大家分組自由活動,七點在門口集合。”

謝俞聽著,後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賀朝在他身後,比了個口型“走”。

“去哪兒。”

“哪兒都行,”賀朝又說,“不走留在這等分組?”

謝俞想起上次秋遊,心說還是算了,人多太煩。

老唐剛說完分組,劉存浩下意識扭頭去找兩位校霸,結果正巧瞥見他們的背影。

兩個人都穿著校服,站在一起極為般配。沒走多遠,賀朝毫不避諱地伸手,握上了謝俞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賀朝伸手握上來的時候, 謝俞習慣性回握過去, 沒有閃躲, 也沒有半分猶豫。

天色漸沉。

滿目都是紅色,地面上鋪滿了瑣碎的鞭炮碎屑,燈籠掛遍了整條街, 明明滅滅。

並肩走了沒多遠,沿途路過一個賣糖人的攤子,賀朝看了兩眼, 手上力道緊了緊, 把他往那邊帶:“哥給你買糖吃?”

攤位邊上圍著一群女遊客。

澄黃色、半透明的糖漿,被跟後面那片街燈襯得發亮, 攤主手藝嫺熟,三兩下繪出一條張牙舞爪的龍。

叫好聲一片。

“幼不幼稚, ”謝俞不太想擠進去排隊,“你多大了?”

賀朝抬手指了一樣, 揚聲道:“師傅,這個。”

賀朝以前帶糖是為了戒煙,後來習慣了, 哪怕不常吃, 去學校小賣部也會挑兩根裝校服兜裡備著。

倒是混熟之後,許晴晴她們膽子大起來,偶爾過來討糖吃:“朝哥,你糖還有嗎?”

當時賀朝“沉迷遊戲”無法自拔,還是那個無論別人考得多差都無法撼動的倒數第一, 捧著手機顧不上她們:“等會兒啊,我這緊要關頭。”

謝俞正好睡醒,側枕著,直接伸手去摸他口袋。

許晴晴愣了愣,過會兒反應過來,連忙舉手示意:“我要草莓的!”

謝俞不太耐煩地‘嗯’了聲。

賀朝手上那局遊戲涼得快,存了點心思,仍然裝作沒打完的樣子。

……

謝俞想到這,低頭看了眼手裡那份糖,思考一會兒,還是低頭嘗了口。

甜得發膩。

兩個人湊得很近,蔗糖繪出來的圖案不過半掌寬。

賀朝俯身,從另外一邊咬上去。

幾聲古樸深遠的鐘聲從遠處傳來。

就在鐘聲響起的刹那,兩邊街燈依次亮起。

沿著他們來時的路,一直往前延伸,伴著燈籠的光,將整個廟會照得燈火通明。

出了這片地方,再往前走就是商業街。

謝俞想給顧女士帶點東西回去,挑了家店,結果挑半天也沒挑中什麼。牆上絲巾款式很多,適合顧女士的少之又少。

賀朝倒是選中一樣:“這個怎麼樣,老賀收到應該很開心……簡約而不簡單,復古中又透著時尚。”

謝俞站在他邊上,聽得有點頭疼。

賀朝手裡拿的是一個其貌不揚、土味幾乎能從杯子裡沖出來糊在他臉上的茶水杯。上世紀八十年代經典款,藍綠紅經典復古配色,杯身六個大字‘老爸,您辛苦了’。

謝俞:“你認真的?”

賀朝:“我看上去像很隨便的樣子嗎。”

“哥,你很厲害。”

謝俞掃了貨架上其他東西一眼,真心實意地說:“真的厲害。這這麼多東西,你一眼就能找出個最醜的。”

賀朝:“……”

謝俞說完又聯想到賀朝跟他爸那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性格,心想沒准這對父子挑禮物的方式也是遺傳,於是試探著問:“你爸平時都送你些什麼?”

賀朝把杯子放回去,想了想,欲言又止:“這個,三兩句話講不清。”

謝俞眉頭一挑。

賀朝:“你等會兒,我找找。”

謝俞看著這人掏出手機翻了半天,然後又把一邊耳機往他耳朵裡塞。

耳機沒塞好,謝俞抬手按住。

手機螢幕上是跟賀朝跟他爸微信聊天介面,看聊天記錄應該是去年生日。

[老賀]:兒子,生日禮物。

[老賀][視頻]

視頻上是十幾個穿著鮮豔的非洲小孩,站在前面的幾位手舉黑板,黑板上三行粉筆字:賀朝,生日快樂,祝你身體健康、心想事成,爸爸永遠愛你!

愛你!

領頭的喊一句,那群小孩就跟著喊一句。喊完還附送一段尬舞。

這是視覺和聽覺的雙重刺激。

“……”

謝俞毫無防備地被這個視頻震住,半天說不出話。

他還沒斟酌好詞彙,就聽賀朝來了一句:“我當時還挺感動的。”

謝俞斟酌了一會兒詞彙,發現說什麼都不能表達出自己現在的心情,最後他那個品味堪憂的茶水杯往賀朝手裡塞,心服口服:“你們家基因真是優秀。”

逛商業街的中途正好遇上許晴晴她們,看看也差不多快到集合時間,於是幾個人一塊兒往集合點走。

賀朝:“晴哥,你買了個錘子?”

許晴晴把手裡那根按摩捶舉起來在他面前晃:“這不是錘子!我覺得我學習太幸苦了,需要按摩……”

賀朝笑著接過來玩,一路上閑著沒事就往謝俞後背上敲。

敲得謝俞不耐煩,差點對他當眾施暴。

“人都到齊了嗎?”劉存浩站在排頭張望,“你們別亂竄,我數一下……”

劉存浩數完,還缺兩個人。

羅文強聯繫了一下,掛了電話說:“他們還在趕過來的路上,我們再等等吧,正好等會兒還要放煙花。”

晚上煙火表演持續了十分鐘左右,禮花沿著湖面騰升而起。

排隊集合的地方正好在湖邊,老唐到的時候就看到謝俞跟賀朝兩個人坐在護欄上,膽子大得很,手撐著護欄邊沿,雙腳離地,微微向前俯身。

迎著風。

“哇啊,好看。”其他人扒著護欄,也按捺不住,探出去半個身子。

可能是被煙花照得,這幫孩子一個個眼睛裡有星星在閃。

“晚上嚴禁外出,別整什麼豐富的夜生活,安安心心在自己房間休息,抓到直接記過處分,”回程的路上,老唐不放心,再三叮囑這件事,“都聽明白了嗎。”

幾個人起哄:“豐富的夜生活不需要出門——大富翁六缺一,有沒有人想來。門牌號3009,等一個有緣人。”

“這裡,狼人殺高端局。”

“我!”

“算我一個!”

他們自動忽略了運氣好到沒朋友的謝俞,揚聲問:“朝哥,來不來?3009等你。”

“不來,”賀朝笑了笑,又說,“我跟老謝玩點別的。”

由於人數問題,二中這次總共定了三家酒店,他們分到的這家離市中心較近,周邊設施也更完善。

豐富的夜生活的確不需要出門。

謝俞簡單洗完澡,剛拉開門出去,就被賀朝堵在浴室門口。

賀朝一手撐在牆上,另一隻手慢條斯理地去解襯衫紐扣,從第三顆開始一路往下:“那個,玩點別的?比如我。”

這人真是一天不騷會死。

謝俞沒說話,往前湊了點,任由頭髮上的水往下滴,順勢吻在他凸起的喉結上,然後又張嘴、不輕不重地咬了一記。

這個部位太敏感,賀朝沒忍住“嘶”了一聲。

賀朝心說這位小朋友總是這樣,看起來不動聲色的,反撩的本事堪稱一流。

謝俞撩了這一下之後,局勢便一發不可收拾。

等他反應過來,剛穿上沒多久的衣服已經被脫得差不多了。

謝俞後背靠在床頭,整個人半坐著,原本幾根手指淺淺地插在賀朝頭髮裡,但下身被這人伺候著,手指曲起,控制不住地多用了幾分力道。

擔心酒店隔音不好,謝俞半張臉埋在賀朝頸窩裡,不敢出聲。

繼而又抬起手,想捂著嘴,卻不自覺地去咬手指關節。

男孩子細長的手指上烙了一排曖昧至極的牙印,但聲音還是抑制不住溢出來,悶聲低咽。最後被弄得狠了,尾音往外拖長,卻仍然硬得很:“你、他媽……操。”

“別咬了。”

賀朝低下頭在他手指關節處親了一下,又啞著聲說:“……聽話。”

於是謝俞垂下手,去抓身下的床單,他膚色本來就白,襯得手腕上那圈紅繩愈發搶眼。

完事後再去浴室洗澡,謝俞腿都有點軟。

腳邊是淩亂的衣物。

賀朝想說“我幫你洗”,然而話還沒說完,某位下床立馬翻臉的小朋友直接回過來兩個字:“滾開。”

謝俞扶著牆壁,撿起兩件衣物,直接赤著腳進了浴室。

謝俞簡單沖了一把,剛關掉淋雨開關,水聲漸小,就聽到一陣敲門聲。

“大哥,你們在嗎!”

“是不是這間?是這間吧。”

“大哥?”

“幹什麼,”賀朝開門的時候,身上衣服還沒穿好,從敞開的衣領往裡望,隱約能看到兩道抓痕,“你們不睡覺?”

萬達探頭往房間裡張望:“俞哥呢?”

賀朝‘嘖’了一聲,直接把他腦袋頂回去:“別亂看,他在洗澡。有事快說。”

“是這樣……有沒有興趣跟我們來一場男人的冒險?”

萬達他們卡牌玩膩了,又激動得睡不著,想起之前在車上搜了一下周邊,搜到邊上有個公園。坊間傳聞,公園裡還有個很出名的許願池。

羅文強接過話茬:“對對對,看評價真的很靈,我們打算出去試試。”

賀朝:“你們哪兒來那麼多夢幻小女生的心思。”

羅文強還想再說點什麼,正好看到謝俞從浴室裡出來。

謝俞身上就穿了件黑色T恤,渾身冷然,眼角有點紅,像是剛哭過,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什麼許願池?”

夜闖許願池的消息一傳十,不出十分鐘就傳遍了全班。

走廊上人越聚越多,謝俞乾脆坐在走廊地毯上,發覺這幫人到最後壓根不在意什麼許願池了,集體違規、偷偷摸摸半夜出去搞點事的氣氛才是重點。

“我們計畫一下作戰路線。”

“從電梯下去,然後三個人一組。”

“注意,大廳有監控,但這個沒辦法,只能讓監控記錄下我們的罪證!”

“……”

許晴晴第一個揮拳揍人:“耗子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這什麼傻屌計畫。”

臨近十二點,夜色暗沉。

公園確實離得不遠,過個馬路就是。只不過許願池這塊區域閉園之後不對外開放,只能越過欄杆偷偷溜進去。

周遭到處都是蟬鳴。

十幾號人跟做賊似的,謝俞覺得丟人,還翻出口罩戴上。

“黑燈瞎火的,誰看得清你臉,”賀朝笑著伸手勾了勾他掛在耳朵上那根繩,“小朋友,你這包袱很重啊。”

說是許願池,就是片小水池,池底鋪著厚厚一層硬幣。

劉存浩特別虔誠,差點給它跪下了:“保佑我們大家高考都能考個高分數。”

羅文強:“我希望耗子能實現他的願望。”

萬達:“加一。”

謝俞手邊正好碰到一顆小石子,撿起來往池子裡扔,砸出幾圈水花,沒忍住笑了:“加一?”

賀朝留意到羅文強手裡一直提著個袋子,伸手碰了碰:“你這什麼。”

“廟會上買的小煙花,”羅文強立志要把夢幻少女心進行到底,“這樣更有儀式感一點……”

其他人聞言一窩蜂圍了過去:“煙花?”

謝俞往後退了幾步,坐在不遠處臺階上看他們研究怎麼點煙花。

賀朝走過去,兩個人並肩坐著。

隔了會兒,謝俞聽到賀朝叫了他一聲:“謝俞。”

賀朝伸手在衣兜裡摸了一會兒,最後掏出來一樣東西遞給他。

是封信。

借著微弱的路燈燈光,謝俞勉強能看到信封上幾個張揚的大字:給我家小朋友。

謝俞捏著信封邊角,愣了愣。

裡面沒寫什麼長篇大論,只有寥寥兩句。

——一起去啊。更遠的地方。

“點上之後大家趕緊往後撤退啊。”

“我數三二一,點!”

“等等,我怎麼覺得這個煙花長得有點不太對呢……”

緊接著是一聲巨響。

謝俞被這聲震天響的炮仗聲震得耳膜發疼:“……”

“這他媽是什麼!”

劉存浩是最後一個撤的,撤得慢,感覺自己屁股都受到了一陣猛烈的衝擊:“文強,你解釋解釋,這是煙花?你欺騙我,這分明是大炮仗!”

這聲巨響簡直天崩地裂,整個公園都跟著晃了幾晃。

他們還沒來得及料理完“後事”,公園管理大爺循聲趕來,手電筒強光往由遠及近地在許願池附近掃晃:“——誰在那裡,幹什麼呢,站住別跑!”

周圍一陣雞飛狗跳,三班這幫人拼了命地往前跑,跑的時候還不忘獻上最真摯的歉意:“對不起!”

謝俞腦子裡反反復複的、卻是那句‘更遠的地方’。

他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手腕被人一把握住,然後他聽到賀朝喊了一句:“老謝,跑——”

幾級臺階不高,兩個人索性直接往下跳。

腳下懸空一瞬。

迎著撲面而來的風,點點星光,以及街道兩邊那道無限往外延伸、延至天邊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一些碎碎念。

到這裡正文就結束啦。

非常非常非常感謝追連載、訂閱、投雷的朋友,謝謝大家的支持。很慚愧這本後期沒辦法維持日更,上一本其實吃了教訓,所以這本到後面想停下來慢慢磨,抱著可能會有很多讀者離開的決心,沒想到還是有很多朋友一路陪伴支持,真的非常感激!

結局其實從上個月就開始構思了,想了好幾版,也考慮過穩妥畢業,但是私心還是希望他們停在這裡,就像之前說的無限種可能的未來吧。

後續要交代的番外裡會寫,後續番外大概還有三章,隔日更新。

希望想表達的東西都有傳遞給你們,盡力啦,自己也認識到還有很多不足,以後慢慢進步吧。

下本沒想好寫啥,有緣再見。

感謝!!

 

 

第一百一十三章 番外1

C, 清華醫學部。

臨近深夜, 樓裡還亮著幾盞燈。原本空蕩的走廊上逐漸有了一陣腳步聲, 兩位女生小聲交談道:“……走吧,我都困死了,回去還得寫報告。”

“行, 那我去換件衣服。”

另一位說到一半,又頓住:“哎——那是不是咱醫學部的中央空調?”製冷的那種。

兩人說著放慢了腳步,隔著扇窗戶, 狀似無意地往窗戶裡猛瞧。不敢出聲, 怕打擾實驗室裡的人。

整間實驗室一塵不染,規整得有些過分。

那人身高腿長,樣貌極其惹眼,放眼整個醫學部都找不出第二個。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讓人不敢接近,尤其身上那件白大褂,被他穿出一種強烈的距離感。

伸手取東西的時候,半截手腕從寬大的袖口裡露出來,男生手指細長、骨節突起。

這位是他們醫學部相當出名的人物。

入學沒多久,省狀元的頭銜加上那張臉,名號立馬傳遍了整個校區,次日就開始橫掃學校各大論壇。

醫學部從來都沒有那麼熱鬧過。

簡直是醫學部頂級流量,話題度跟隔壁經管學院某位開學在門口接受採訪的時囂張表示‘隨便考考就來了’的新生不相上下。

一開始也有人被這張臉迷惑,瘋狂求聯繫方式、主動出擊,半個月之後全都偃旗息鼓。

學校論壇風向立馬往另一邊倒。

——不不不不是人。

——太可怕,招惹不起。

——我去他們原來學校貼吧裡圍觀了一下,形容他的時候說是一腳踏進北極圈,這話不假。

——回樓上。隔壁那個經管,他倆好像還是一個學校來的。

——說到經管,求問經管那位元的聯繫方式誰有。真的帥ORZ,雖然採訪欠揍了點,但是發出去之後效果比招生辦做得宣傳反響還熱烈……

謝俞並沒有沒察覺到窗口有人在打量。

前陣子被楊老教授拉到實驗組裡,幫忙打打下手,忙得中飯都沒時間吃,哪裡還顧得上別的。等他記錄完最後一個資料,這才覺得有點餓。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掏手機看時間。

0038

除了時間,通知欄裡掛著的幾條短信也很醒目。

-忙完了嗎。

-飯是不是又沒吃?欠收拾呢?

賀朝發完,五分鐘前又發過來一條:

-下樓。

謝俞出了實驗室,直接撥過去一通電話:“你在樓下?”

賀朝坐在樓下臺階上,身側就是草坪,幾隻野貓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喵’了幾聲,他沖它們勾了勾手指,說:“你再不下來……這幾隻小東西就要跟你搶東西吃了。”

那幾隻貓確實是盯著他手邊那份外賣來的,眼神警惕,看看他,又看看邊上那盒東西。

謝俞解開一顆紐扣,連著做了幾天實驗,很困倦,但是聽著這人的聲音,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最開始為了吃飯這個事,兩個人還吵過一架。

嚴格來說也不能算是吵架。一個實在是忙起來沒法保證一日三餐,另一個認為再怎麼樣身體是底線,死也不肯退讓。

他還是頭一次看到賀朝冷臉:“你們醫學生第一課,先搞垮自己?”

謝俞知道自己沒理,耐著性子哄他:“哥。”

“叫哥也沒用,”賀朝話是這麼說,語氣還是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最後歎口氣,低頭吻他,“你是不是看准了我拿你沒辦法。”

謝俞換完衣服,掛了電話正打算下樓,退出通話的時候手指指尖無意間觸到邊上那個APP,入目便是一個叫‘三班永遠不散’的聊天群。

群頭像是集體照。

謝俞靠著衣櫃,點開放大看了幾眼。

四排人,姿勢誇張,個個都拍成了表情包。有高舉著手臂跳起來、停格在半空中的,也有勾肩搭背當眾打架的。劉存浩那天很欠揍,喊了句‘我最帥’,被邊上兩個人按著一頓揍。

排隊形的時候謝俞被教導主任拉到邊上,跟賀朝隔開了幾個人,趁著他們還在打鬧,賀朝不動聲色地伸手拉他:“過來。”

這張照片不是最後的正式畢業照,由於太混亂,老唐組織了好幾次秩序,攝像師估計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猴子班”:“別亂動了,三、二、一……”

畫面定格。

幾乎所有人對高三一整年的印象,是做不完的模擬卷,是朗朗讀書聲、整間教室裡粉塵飛揚。閑著沒事把用光的筆芯一根根收集起來,最後畢業收成了一大捆。

其他印象就是睡覺。

撐不住就往桌上一趴,頭頂是晃晃悠悠的吊扇,發出嘎吱聲響,連帶著吹起試卷邊角。

又好像真的只是睡了一覺。

高考前一天晚上,老唐叮囑好幾次“晚上早點睡,調整好心態不要緊張”,三班同學倒是沒有緊張,結果他跟吳正兩個人卻整晚沒睡著。

送考那天老唐特意穿了一身紅。

他這把年紀,穿個大紅色短袖,站在考點學校門口,抖著手問:“准考證都帶了沒有?別緊張啊,千萬別緊張。”

賀朝笑著反過來安慰他:“都帶了,放心吧。老師,您別太緊張。”

老唐連說了三個“好”。

結果高考出成績,一所名不見經傳的普高名聲大噪。

——立陽二中出了個省狀元。

炎炎夏日,這消息比三十九攝氏度高溫更令人沸騰。

“朝哥,你太讓我失望了。就差兩分,你知道我在你身上壓了多少錢嗎,我壓了十塊!”

三班最後高考都考得不錯,還有好幾個超常發揮的,許晴晴比模擬考成績高了整整二十分,返校拿檔案袋,心情都特別好:“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

又有人喊:“最過分的是我們那麼相信你,你自己卻壓了俞哥!”

賀朝笑著說:“我相信我同桌。”

比起意想不到的好成績,謝俞選擇學醫帶來的衝擊力更大。

賀朝很早就開始找方向,對比了各大熱門專業,又多多少少從他家老賀那兒受到了點影響,逐一瞭解過後報了經管。

冷酷殺手成了白衣天使,套路深似海的那位跑去學金融。

三班同學無不痛心疾首:“完了,謀財害命。”

“……”

謝俞下了樓,隔著玻璃門就看到賀朝坐在坐在臺階上逗貓。身上是簡單的黑襯衫,頭髮剃短了,襯得五官愈發突出。

謝俞在他身邊坐下:“等多久了?”

“沒幾分鐘。”

等人坐下來乖乖吃東西,賀朝才又說:“你們那什麼玩意兒實驗還要弄多久?說好去打雜當助理,怎麼現在什麼梁都交給你挑,還有那個楊老教授……”

謝俞從盒飯裡挑了塊雞胸肉往他嘴裡塞。

“都多久了,有完沒完?”

賀朝慢條斯理把那塊肉咽下去,手撐在臺階上:“想撬我牆角,這事沒完。”

楊老教授是醫學部的名人。

大一那會兒謝俞選了幾門選修課,楊老教授來旁聽的時候一眼相中,直接把人拉進他的實驗小組裡重點栽培。謝俞學習能力強,任務也就越來越重。

由於實在是太合眼緣,加之楊教授年紀大了,開始喜歡操心起身邊人的感情大事:“小芳這孩子心地好,她……”

謝俞知道對他有好感的女孩子不少,聽到這品出來了:“教授,我有對象了。”

楊老教授‘啊’一聲,有點可惜,又問:“也是我們學校的?”

“嗯。”

楊老教授唏噓:“學什麼的?”

謝俞:“賣保險。“

楊老教授沒再往下問。

他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得意門生嘴裡那個“賣保險”的物件,就是經管院那位做項目跟玩兒似的、年紀輕輕嶄露頭角、每位老師提及又是驕傲又是頭疼的賀朝。

 

 

第一百一十四章 番外2

“賣保險”這個名詞, 早就被三班同學嘲了個透。

最開始還是謝俞帶的頭:“你填這個?”

“千挑萬選, 特別厲害。”

賀朝返校時穿著隨意, 腳上就穿了雙拖鞋,在機房裡填完志願又說:“給你們簽的名都留好了啊,等哥以後名垂青史——”

還名垂青史。

謝俞聽不下去, 打斷道:“是挺厲害。賣保險,蓬勃發展的朝陽行業。”

“……”

話雖然這樣說,謝俞還是忍不住反復看他們倆填的志願, 看一眼自己的, 又看一眼賀朝的。

也不知道在看個什麼勁。

他們倆都只填了個第一志願,往後全是空白,三班其他人歎為觀止,有生之年居然能夠見識到一回這麼囂張的志願。

“屌還是你們屌啊,”萬達湊過去,嘖嘖稱奇,“清華雙傑,謀財害命。就你們倆這牛我可以吹一輩子。”

賀朝笑著拍他一下:“你填了什麼?”

“你猜猜?”

萬達和大部分人一樣,填的都是A市附近的學校,離家近。

謝俞看了看,這專業還挺符合他,開玩笑說:“啊,狗仔。”

萬達:“我這是新聞傳媒!”

堅定地走好腳下的每一步,他們這批人的前路也變得越來越明朗。

但是剛上高三時的迷茫,不知所措,以及那些毫無眉目的未來……這份並不成熟的心境,也是成長路上值得珍藏的寶藏。

謝俞心想,不管是他和賀朝,還是三班的這群人,這條路上的共同點,大概就是真心實意地感激:還好當時摔倒過啊。

還好當時摔倒了。

停頓了一下,也走了點彎路,才能看到這些風景。

謝俞想到這,也吃差不多了,把飯盒蓋回去。

介紹物件的事楊老教授也就提了一次,老爺子是個明白人。那次之後其他有些什麼想法的姑娘都斷了心思,安安心心地吹著中央空調,每天凍得發顫,不再妄想做‘冷氣終結者’,把中央空調收入囊中。

謝俞笑著說:“這麼記仇?”

“記。我不光記仇,跟你有關的統統都記著。”

這位騷哥,看著沒心沒肺、不拘小節,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心大’的人,一旦碰到關於男朋友的事就特別小氣。

小氣得不行。

恨不得在謝俞周圍劃個圈,再在邊上寫倆字:我的!

如果還有多餘的地兒,還會再加一句:誰動誰死!

時間也不早了,兩人並肩往宿舍樓走。

“早點睡。”

“你也早點睡。”

賀朝等到回應,還是不捨得撒手,又把人拉懷裡抱了一會兒。黑燈瞎火的,不用擔心被人看到。

“記不記得以前老唐總跟我們說等到大學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嗯?”

“幹屁。騙子啊他,談戀愛都沒時間。”

謝俞聽著好笑。

他這段時間確實太忙,於是抬手捏著賀朝下巴,主動吻他。

賀朝反客為主,習慣性摁住謝俞後腦勺,頭髮是軟的。他摸著又想到這兩天逛醫學部貼吧,看到的幾條求助帖:救救醫學生吧!你贈我一頭濃密的秀髮,將來我還你一條命!劃重點:有沒有靠譜的生髮液。學醫三年,發量變少,髮際線後退,在禿頂的邊緣試探……

雖然他們經管院也好不到哪兒去,賀朝還是貼在謝俞耳邊說:“要不要給你推薦幾款生髮液,提前保養保養?”

“……你滾過來。”

這麼晚了還過來送夜宵的二十四孝男友,最後是被打回宿舍樓樓下的。

謝俞學了醫之後收斂很多,平時能不動手就不動手。長大了,手段也升級了,一般都選擇精神攻擊。

但是男朋友該揍還是得揍。

“好好好,”賀朝習慣性認輸,笑著說,“大哥我錯了。”

謝俞裝腔作勢揍了幾下,任由賀朝抓著他手腕,再度把他往懷裡帶,突然說:“我明天不用去實驗室。”

賀朝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謝俞又補了一句:“打算陪陪我男朋友。”

連著忙活了好一陣,有時候真的累得吃不消,但還是想趕緊把手頭上的任務做完,多騰出點時間。

賀朝:“你男朋友明天上午有課,你多休息會兒,睡個懶覺,中午過來找你吃飯。”

“知道你有課,”謝俞看著他說,“缺陪讀嗎。”

謝俞不打算睡懶覺,第二天真跟著賀朝去大教室陪讀了一上午。

金融經濟學導論。

這位老師對蹭課行為相當包容,一方面覺得這是對自己教學的認可,一方面為其他專業學生的學習熱情而倍受感動。

於是有事沒事就點這位蹭課的起來回答問題。

“這位同學,你起來,說一下你是怎樣看待金融的?”

前面幾排的同學順著老師指的方向回頭看,這一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對這位醫學部‘中央空調’好奇得不行,趁這個機會多欣賞幾眼。

謝俞不緊不慢地站起來。

賀朝真怕這位小朋友當著老師的面回答三個字‘賣保險’,不動聲色地翻開書,指給他看,低聲提醒:“念這行。”

謝俞毫不怯場,掃了兩眼,把含義用自己的話概括了一遍。

“不錯,這位同學很有悟性,請坐,”老師點點頭,順便挖起了牆腳,“歡迎轉系,咱們院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千萬不要壓抑自己的內心。”

謝俞:“……”

預熱完,等課程講解到專業領域,老師也就不再為難他,遇到沒人回答得上來的問題就點賀朝。

賀朝不記筆記的時候,把筆扔邊上,習慣性去握謝俞的手:“無聊嗎?”

“課是有點。”

等老師俯下身切換PPT,謝俞才繼續說:“跟你上就不無聊。”

謝俞聽了約莫有半小時,手機不停震動,掏出來一看,螢幕上是陌生號碼。

剛接起來,對面就來喊出一句:“謝俞同學你好我們是話劇社的!”

謝俞聽完這句,把手機往賀朝手裡塞:“話劇社,找你的。”

賀朝直接點了掛斷,低聲說:“不接,他們有完沒完了。怎麼還弄到你手機號了?”

謝俞:“退社了?你不是號稱頂級流量嗎。”

“頂級流量個幾把啊。太煩,招架不住,我就跑了兩場龍套,連粉絲後援會都出來了……想幹什麼,送我出道?”

當初新生報到第一天,賀朝在清華門口站了不到二十分鐘直接一炮而紅。

人海茫茫,清華記者團只消一眼就鎖定了採訪目標。他們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走錯了,也許應該去電影學院報導。

“高中三年幸苦嗎?成功進入到夢寐以求的學府,現在心情如何?”

“還行吧,就隨便考考。”

記者團沉默幾秒,打圓場:“哈哈這位賀同學很幽默啊,那你目前對大學生活有自己的規劃嗎?又或者說,覺得在大學學習、社團活動人際交往這些方面,哪些比較重要呢……”

幽默的賀同學秒答:“談戀愛比較重要。”

“……”

採訪視頻出了之後,在學校裡激起千層浪。

話劇社看准了這波巨大流量,向這位同學拋去橄欖枝。

賀朝雖然愛玩,但也有個度,他個人後援會發展的勢頭太猛,一票難求。經管學院的同學們靈機一動,甚至發展起了黃牛業務,到處收票。

神神秘秘地在各學院之間轉悠,戴個帽子,見有個人出來就壓低了聲音,打手勢問:“有多餘的票嗎,高價收了啊。”

於是賀朝及時“息影”。

一節枯燥複雜的金融課,謝俞撐了半節實在撐不住,跟耳邊有人念經似的,最後還是趴下去睡著了。

賀朝改用左手記筆記,怕他睡不安慰,右手輕輕搭在他頭頂。

“好,說到這裡,那麼我們再把話說回來,這樣也許更方便你們去理解。這個偏好、效用與風險厭惡……”

他們倆的動靜並不大,但仍然引人耳目。

前排有人捅了捅邊上的人,示意她回頭看:“他們倆……”

賀朝知道有人在打量,手該怎麼搭還是怎麼搭。

他們兩個人從來沒有刻意掩飾過關係,也不會特意站出來說明,全然不顧別人的目光,自然又坦蕩。

謝俞睡了會兒,半睜著眼睛醒過來的時候金融課老師正在講“風險”問題。

兩人坐在一起,恍惚間似乎回到了以前當同桌的日子。

只不過身邊這人褪去青澀,變得愈發沉穩,身上是件偏正式的襯衫,扣子解開兩粒,手腕上戴了塊設計簡約的手錶。

這塊手錶是去年生日的時候謝俞送的,跟紅繩手鏈戴在一起,兩個風格迥異的配飾搭在一起倒不顯得突兀。

謝俞心說,姓賀名朝的這個人,不管處於哪個階段,都好像會發光一樣。

——而且最重要的是,都是他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番外3

謝俞記得他是高考過後才對顧女士提他和賀朝的事。

他們跟其他家長和孩子之間的相處模式不同, 高三一整年, 顧女士更像那個“備考”的考生, 整日神經都處於緊繃狀態。

高考沒結束,謝俞都不敢影響她。

“別複習到太晚,放輕鬆, 啊,千萬別多想,平時怎麼考就怎麼考。”

顧雪嵐說著, 往他碗裡夾菜:“……多吃點。”

而顧女士眼裡‘複習到很晚’的謝俞, 想說自己基本上每天晚上十點鐘準時上床睡覺,日子過得毫無壓力。

謝俞吃完那筷子菜,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隔壁班有人處對象,上禮拜叫家長了。”

顧雪嵐不是那種死板的家長,甚至心裡還殘存幾分小女生的心思,對“早戀”問題放得很寬,平時也會問問兒子:有沒有喜歡的人,偷偷談戀愛了嗎。

並非不能理解,每個年齡階段,都有那個年齡段獨有的、珍貴的特質。

朦朧,青澀,熱烈又張揚。

“年輕,”顧雪嵐感歎道,“哎,年輕真好。”

高考過後,說著“年輕真好”的顧雪嵐就受到了十幾年來最難以言喻的衝擊。

謝俞身上那身校服都沒來得及換,剛考完就打算去趟黑水街,順便把顧雪嵐也給拉上了:“媽,一起去?”

顧雪嵐沒在意後半句,她難得回黑水街,也知道這一年梅姨他們都費了不少心,忙著換簡單點的衣服,臨走前又提了幾樣禮品。

飯桌上格外熱鬧。

一桌人坐在大院裡,露天乘涼。

顧雪嵐即使已經穿得很隨意,仍舊抵擋不住雷媽那條新潮的男士大褲衩:“……”

“這條沙灘褲,是雷子他爸的,”雷媽抬了抬腿,笑道,“還挺涼快。”

許豔梅直接拿著啤酒瓶,徒手起瓶蓋,瓶蓋滾落到水泥地上。她習慣性把酒往前遞,遞到一半才想起來顧雪嵐不喝啤酒:“瞧你——來就來了,幹嘛還帶那麼多東西。”

顧雪嵐平常不怎麼喝,還是接過那瓶酒,往水杯裡倒了點。

“你怎麼樣。”謝俞抬手,跟周大雷碰杯。

VP俱樂部,替補,”周大雷說,“不出半年,換個首發給你看。”

“牛批啊。”

“那是,你兄弟我賊牛批。”

酒過三巡。

話題從高考一路跑偏,最後聊到打麻將,還沒約好牌搭子,就聽到全程不聲不響、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吃飯的謝俞突然來了句:“媽,梅姨,我說件事。”

謝俞喝了半瓶酒,耳尖有點紅,然後他站起來,對著面前這些——除顧雪嵐之外,沒有血緣關係還是像親人一樣的黑水街群眾。

他看上去面色如常,但撐在桌沿邊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我有對象了。高二談的,不是隨便玩玩,很認真,認真到……這輩子就他了。”

“他叫賀朝。”

謝俞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可以不用向任何人交代,也可以不顧全世界的眼光,但他們不一樣。

飯桌上的人表情各異,驚訝占了多數。

許豔梅:“上次來過這的那個賀朝?”

周大雷:“我操,那個賀朝?”

顧雪嵐張張嘴,差點找不回自己的聲音:“……賀朝?”

回去的路上,顧雪嵐半天沒說話。等車駛進車庫,她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到地兒了。

平心而論,賀朝這個孩子,她是挺喜歡的。

可她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

即使察覺到每次打電話過去,只要有那孩子在,謝俞就會變得和平時不太一樣。

說不上來的變化,仔細想想……其實早有預兆。

顧雪嵐第一反應是不能接受。

然而她所有想說的話,在觸及到謝俞那雙眼睛的時候,戛然而止。

那雙眼裡,有信任、也有期盼。

她又想到自己當初在給他的信裡寫過那句:不管你做什麼選擇。

——我只希望你平安、快樂。

“你想好了?”

謝俞說:“想好了。”

顧雪嵐緩緩閉上眼,又睜開,最後輕聲道:“你願意告訴我,媽很高興。哪天叫他出來吃個飯,見一面。”

謝俞洗過澡躺在床上,最初以為自己的心情會很平靜,不過就是坦個白而已,但是看到一條條短信,梅姨的、大雷的……

他看著看著忽然把臉埋進枕頭裡。

賀朝接到電話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間接地”見過了小朋友的家長,只是感覺到小朋友說話聲音悶悶地:“怎麼了?”

“下次打電話的時候,別叫顧阿姨了。”

賀朝沒反應過來:“是不是叫阿姨顯得太老,你媽聽著不高興?那我叫什麼,不然下次叫姐?”

謝俞說:“傻逼,叫媽。”

賀朝那邊跟掉線了一樣,謝俞差點就要掛電話,準備摁‘掛斷’的時候,又聽到他問:“是我想的那樣?”

“難道還能是你想的那樣,叫姐?輩分真會算。”

“你……”

賀朝‘你’了半天,最後笑了:“那你加一下老賀微信吧。他求了我快兩年了,我怕嚇著你,一直沒給。”

謝俞:“……”

兩年?

“談戀愛第一天就跟他說了,我說我找到了一個很喜歡的人,這個男孩子特別可愛。”

賀朝他爸是個神人。

自從賀朝表達了對創意小視頻的感動之情,老賀自覺這份禮物挑得很有品味,成功添加謝俞為好友之後,立馬又去網購平臺定制了一份。

早上謝俞剛睡醒,開手機想看看時間,結果大早上看到一群舉著黑板報狂魔亂舞的非洲小孩。

“賀朝,賀朝!”

“謝俞,謝俞!”

“百年好合!”

……

所以對謝俞來說,一年之中最大的噩耗大概就是:生日快到了。

可生日又實在躲不過。

他費了很大力氣,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不要跟賀家的人計較。

大二這學期課業繁忙,抽了一天空陪賀朝上課之後又開始忙碌起來。本來都把生日的事忘差不多了,卻被楊老教授無意中提醒:“下周你就不用來了,把資料給你王師兄,讓他跟進。”

“什麼?”

楊老教授笑笑:“自己生日都忘了?我可不想被人說成是把你們壓榨得連個生日都過不了。”

謝俞心說,被壓榨倒好了。

這天任務量少,謝俞從實驗室出來,離下課時間還有半小時。

他想了想,打算等男朋友下課。

教室裡很安靜,只有金融課老師的聲音:“設f是定義在消費集合X上的偏好關係,如果對於X中任何的xy,xfy當且僅當u(x)≥u(y)…… ”

謝俞沒進去,也沒隔著窗戶露個面,靠著牆等了會兒。

賀朝下課出來才看到人:“怎麼跑這兒來了?”

“等你啊,”謝俞低著頭,回復完微信,這才抬頭看他,“你爸說要給我送份大禮,你勸勸,讓他別送,心領了。”

“我覺得也是,我送就夠了……他湊什麼熱鬧。”

賀朝順帶著嘲笑了一下老賀,就聽謝俞又說:“你他媽也別送,你倆什麼也別送就是對我最好的祝福。”

“……”

結果賀朝還真安分了好幾天,只在生日當天發給他兩條消息。

-[定位]

-過來。

定位是一家餐廳。

某位姓賀的闊少還包了場。

店面不大,但裝潢典雅,最前面有個唱台。

謝俞坐著等半天沒等到人,腦子裡各種奇葩禮物跑了一圈,跑得他心煩意亂。

正想發短信問問,整個餐廳的燈毫無預兆地暗下去幾秒。

然後謝俞聽到一句清唱,隨著這聲清唱,吧臺上的燈也一點點亮起來。

“你搞什麼?”

賀朝剛開始有個音沒發好,停下來咳了聲,抬起食指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沒有伴奏,賀朝用最直接的方式唱了整整四分鐘。

是高二秋遊,他在大巴車上唱的那首。

賀朝唱完最後一句,卻沒有說生日快樂,他扶著話筒問:“今年打算送戒指,戴無名指上、一輩子也不摘的那種,不知道我家小朋友收不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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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