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瓜只是將已經發表的雜誌稿放出來給沒有看過的妹紙們分享一下。
本文原發是漫友文化旗下雜誌《男朋友》,感謝《男朋友》雜誌的配圖和編輯。配圖很靚。
本文創作於《迷影喧囂》之前,風格上多少有迷影的影子,喜歡的讀者可以看一看,不喜歡這種類型的也沒關係。網絡版修改了主角姓名,為了避免和胖瓜筆下其他主角名字重複(大家都知道胖瓜是個起名廢),以及一些雜誌受限的內容在這裡也發表出來。
內容簡介:伊文‧李作為聯邦探員中的精英,接手了一宗麻煩的連環案件,在案件遲遲不得突破的時候,他拜訪了喬治‧華盛頓大學的考古學教授西澤爾‧林德曼。
在伊文在西澤爾的引導下逐漸接近案件真相的同時,也感受到了西澤爾的「與眾不同」的特別能力,這到底是西澤爾的人格分裂還是打破伊文對客觀世界認知的真實能力?
【來自地獄】
第1章
天氣炎熱,整條洲際公路被炙烤得扭曲起來。耳邊是蟬鳴的聲響,粗啞而尖銳,令人神經在這悶熱之中麻痺起來。
空氣中蔓延著腐爛的味道,不時有黑色的烏鴉在半空中盤旋。
幾輛警車停在洲際公路邊,一位年輕的女警官用紙巾捂著鼻子皺著眉頭正用對講機說著什麼。忽然傳來嘔吐聲,周圍的警察朝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警員蹲在路邊,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經驗老道的警長搖了搖頭,「這樣就能吐了,我見過比這噁心的多的屍體。」
「我們是不是應該聯繫FBI?這屍體是在洲際公路上發現的,應該讓他們來負責。」
「我已經通知他們了,看那具屍體……應該是前段時間吵的沸沸揚揚的連環殺人案。」
此時,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從SUV中走下來,步伐中隱隱呈現出莫名的力度,髮絲在這無風的空氣裡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摘下茶色的墨鏡的那一刻,露出深刻的五官輪廓。來到警長面前,男子將自己的證件遞出去,彬彬有禮地說:「您好,我是FBI探員伊文‧李,十分鐘後我的同事將會來運走這具屍體。在此非常感謝您和您的同事對現場的維護。」
警長點了點頭,將證件還給伊文的時候打趣道:「這麼熱的天,你還西裝革履,兄弟你的忍耐力真是超強!」
伊文不以為意地一笑,走向已經被裝進運送袋中的屍體,將拉鏈打開,完全看不出人形的遺骸差一點跌落出來,屍體被烤的半乾,一旁的運送人員眼疾手快拖住了屍體。
「嘿!兄弟!小心點兒!若是掉到地上又要重新取證了!」
「不好意思。」伊文點了點頭,隨即蹙起眉頭,望著屍體被送上聯邦調查局的車子。
這是近三個月來FBI最看重的案子,驗屍結果當天晚上就出來了,報告和前面的幾具屍體要命地相似,共同點都集中在受害人為男性,體格健壯,被殺害之前身體活動受到了禁錮,無法進行反抗,他們都遭到了過分虐殺,男性象徵被割下塞進了體後,死後被拋屍荒郊野外。
負責屍檢的是華盛頓最有名的法醫,同時他也是個急脾氣,凌晨四點就撥通了伊文的電話。當他們之間的通話結束,伊文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床頭,一切安靜得可怕。儘管窗外偶爾有車輛行駛而過的聲音,但這一切游離在他的世界之外。
發出一聲嗤笑,伊文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睛,無奈地搖了搖頭。
「哈……看來我真的不得不去找那個傢伙了。」
伊文口中的「那個傢伙」便是喬治‧華盛頓大學考古學副教授西澤爾‧林德曼。
不要以為一個做考古研究學術上又達到副教授高度的傢伙一定是個年逾半百的老者,事實上西澤爾‧林德曼才剛滿三十五歲,正值男人魅力沉澱的時候。真正讓FBI注意的並不是他在考古學上取得的成就,而是在最新的FBI心理測試中他得到滿分。不用懷疑,這個所謂的心理測試就是在網絡上風靡一時的變態測試。只是網絡上的測試內容早就被淘汰了,真正經典的是西澤爾‧林德曼的答案。不僅如此,在去年的一個連環殺人案件中,西澤爾是第一個公開表示FBI抓錯凶手的人,並且還更加詳盡確切地指出了凶手的習慣、外貌、說話的語氣等等,FBI只將他當做譁眾取寵急於在媒體前製造話題的學者。當真正的凶手落網時,完全印證了西澤爾的分析,他令整個FBI的行為分析小組汗顏。
第一次見到西澤爾‧林德曼,是在一個日光輕柔的午後。西澤爾的辦公室位於喬治‧華盛頓大學裡一個安靜的角落。白色的大理石牆面上覆蓋著綠意盎然的常青藤,深棕色的木質地板踩在上面發出吱呀呀的聲響,有一種歷史的厚重感。
而西澤爾就撐著腦袋坐在窗邊,目光描繪著不遠處樹梢上鳥兒的身姿,手中的紅茶的溫度在不知不覺中散去。
伊文敲開了他的門,卻沒有人回應。西澤爾的背影是寧靜而優雅的。伊文下意識環顧這間辦公室,同他想像中的大不相同。他一直以為研究考古的人都是老派的,房間裡擺滿了古董以及從考古遺蹟中帶回來的某些紀念品,桌面上堆放著學術雜誌或者期刊,窗檯邊是一些只有老人家才會喜歡的花藝。但是這個房間卻出人意料地簡潔。桌面上井井有條,書架上的書籍每一本都是嶄新的,伊文好奇地瞟一眼,發現竟然是亞馬遜上賣的最火的流行小說。
「喜歡我的辦公室嗎?」
西澤爾緩緩開口道。他的聲音悠長而深邃,伊文產生了漫步在時光塵埃中的錯覺。
「啊,您好,我是……」
「你是聯邦調查局的高級探員,」西澤爾緩緩轉過身來,輕輕將茶杯放在窗檯上,唇角是閒適的微笑,「從你走路的腳步聲以及你現在的姿態來看,你從前是一個軍人。」
伊文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那剎那慌神了。西澤爾有著柔順的金發,輪廓如同刀鑿卻又略帶深意的雙眼,日光流落在他的肩頭,彷彿要延伸出天使的翅膀。
儘管如此,伊文無比靈敏的第六感卻叫囂著讓他從這樣的魅惑中醒過來。
西澤爾‧林德曼不是天使……
伊文無所謂地笑了笑,「FBI裡不乏退伍軍人。」
「你退伍,是因為你在伊拉克戰爭中受到了嚴重的傷害。」西澤爾撐著自己的側臉,注視著伊文的模樣像是在審視一件考古藏品。
「怎麼樣的傷害?我好像沒有缺胳膊少腿。」伊文假裝很有興趣,他靠著西澤爾的書桌,心底卻在嘲笑他只不過是個神棍。
「因為你的戰友死了。他被擊中了胸腔,失血過多,你死死按住他的胸口,他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真想回家』。但是無論你怎樣用力,他還是不斷地流血,沒有醫療救援沒有援兵,你們只能待在那裡。而你,必須眼睜睜看著他的瞳孔失去焦距,不再有任何呼吸。」西澤爾用平靜的語調敘述著那一天的事情,這樣的平靜裡壓抑著某種重量,不斷撞擊著伊文的心臟。像是一場電影的倒帶,伊文彷彿回到了轟炸與子彈紛亂的那一天。
伊文側過頭去一笑,「你看了報紙了?」
「報紙不會告訴我,你緊緊地抱著他以為他會活過來,你對他說你在營地的床下藏了香菸你們要一起回去抽,你說『兄弟,別睡了,敵人隨時會來』。你就這樣自我安慰著度過了兩個日夜。」
西澤爾的聲音帶著某種引導意味,他似乎控制了伊文的情緒,不斷將他靜如死水的心緒引向那個悲愴的畫面。
伊文的眉心聳動,抬起眼來看進西澤爾微笑著卻平靜無瀾的雙眼中。
「這些都是你結合當時環境的猜想。」
西澤爾唇角的笑容更加明顯,儒雅中又有幾分囂張的意味,「在78個小時之後,你背著他的屍體穿過敵人的封鎖,在一聲聲的炮火中回到了營地,你們的身上是厚厚的一層因為爆炸而揚起的塵埃。他們整理了他的遺體,你看著那枚擊中他的彈頭足足兩個小時。」
伊文強忍下喉頭的哽咽,冷聲道:「閉嘴。」
用別人的痛苦來炫耀,在伊文看來是一件極其卑劣的行為。
西澤爾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胸口,信步來到伊文的面前,身體前傾著,別在耳後的發絲垂落而出,那是神秘而富有力度的美感。
「你的心受傷了,儘管你並沒有缺胳膊斷腿。」
頓了兩秒鐘之後,伊文不發一言離開了西澤爾的辦公室。
「為什麼要拒絕真實?如果你足夠堅強,我可以告訴你任何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西澤爾的聲音在伊文的身後響起,但是伊文卻沒有絲毫聽他說話的心情。
回到FBI的辦公大樓,伊文衝進了副局長的辦公室,他失控地吼了出來:「你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那個考古學家了?」
副局長對於他的怒氣難以理解,「考古學家?你是指西澤爾‧林德曼嗎?我只是對他說有位FBI的高級探員會來拜訪他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嗎?」伊文揚高了語調,「那傢伙知道我在伊拉克最後那場戰役的所有細節!」
副局長按住自己的額頭,「你也中了他的套了嗎?你想想看,你在伊拉克的那些細節,包括派克‧卡農中士的陣亡,我們都只知道結果不知道過程,我能告訴西澤爾什麼呢?」
伊文的呼吸緩慢平穩下來,理智也逐漸回籠。
「所以,這一切真的只是他的猜想?」
副局長點了點頭,「你也見過局裡的側寫師,你知道他們受過的訓練就是分析一個人的行為、思考方式、對某些事物的反應等等,而西澤爾‧林德曼他對你所說的那一切也不過是他對你的側寫而已。」
伊文輕笑了一聲,「你想說他是一個比FBI的高級側寫師還要厲害的心理學家嗎?我怎麼記得他只是個考古學家?」
副局長吸了一口氣,「是的,他可能是個比我們所有高級側寫師還要厲害的傢伙。因為要瞭解那些心理異常的殺人犯……也許正常人永遠都達不到西澤爾‧林德曼的層次。」
「你對他的評價真是高出我的想像!正常人無法達到的層次,那麼西澤爾‧林德曼到底有多麼不正常?」
第2章
副局長拉開抽屜,將一份資料推到了伊文的面前。
「西澤爾‧林德曼是約書亞‧林德曼的兒子。」
伊文被這個消息給震住了,「那個約書亞‧林德曼?」
約書亞‧林德曼是三十五年前一系列殘忍殺害幼童案件的凶手。他的手法令人髮指,曾經參與這個案子的六名FBI探員,有一人自殺,一人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其他的四人都接受了三個月到半年的心理療養。
FBI對這個殺人狂魔毫無頭緒,當時並沒有專業程度和經驗像現在這樣的行為分析小組,約書亞‧林德曼本來很有可能逍遙法外,但是他卻寄了一封信給FBI的總部,就在那封信的郵票背面提取到的指紋確認了凶手的身份,而當FBI正準備逮捕他的時候,他卻人間蒸發了。
當懷孕八個月的林德曼太太看到電視上的新聞之後,她的婚姻、她的生活已經完全被毀掉了,她走到廚房裡,拿起刀扎進了自己的心臟。趕來的FBI探員將她送進了醫院,當她進入搶救室的時候已經停止呼吸。而她肚子裡的西澤爾卻拱動著要活下去。醫務人員只覺得這是一個奇蹟,他們剖開了林德曼太太的肚子,於是西澤爾來到了這個世界。
「連環殺人犯的兒子不一定也會成為那樣的人。」伊文合上資料,「也不意味著他能夠比局裡的側寫師更瞭解類似他父親那樣的人。」
副局長笑了笑,「你知道西澤爾對你的評價嗎?」
「哦,什麼樣的評價?經不起挑釁還是過分脆弱?」伊文對西澤爾嗤之以鼻。
「他說你真實的可愛。如果FBI還想要請他做顧問,他只接受你的邀請。」
「那麼他永遠也沒有可能成為我們的顧問了。」伊文起身離開。
他的心緒難以平靜,耳邊似乎仍然是炮火連天,還有派克‧卡農瀕臨絕望的眼神。
西澤爾的話挑開了他心中的傷疤。他以為自己可以忘記過去,其實過去永遠在那裡。
那次見面後,伊文便遇上了現在這個連環殺人案。聯邦調查局成立了專門的小組,就連行為分析小組也放下了手中的其他案子專注於對這件案子的分析。目前為止,調查局已經找到了六具相似的屍體,行為分析小組也對凶手做出了非常詳盡的分析,可惜仍然無法鎖定凶手是誰,一切就似大海撈針。
凶手的犯案殘忍程度有升級的傾向。第一個受害人直到被勒死後才遭到了一系列的蹂躪;而到第二個受害人的時候,對方被活生生閹割,失血過多致死;第三個受害人,他是在飽受摧殘之後凶手以毫無憐憫的閹割完全剝奪了他活下去的希望,甚至在他的呼吸還未停止之前將他的性器塞入他的後體……
而現在的第六個受害人,他的頭骨嚴重損毀,法醫甚至難以對他進行面部復原,也就無從確定他的身份。
伊文不斷告訴自己,西澤爾不過是個騙子罷了。他所有能夠給予自己的答案,一定是來源於猜測和臆想,他之前對凶手的準確預測都是巧合,就像一個小說家編造了精彩的故事。但是伊文的耳邊卻時不時迴響起他那句「為什麼要拒絕真實」。
到底什麼才是真實?
窗外已經完全亮了,伊文掀開被子下床,洗漱之後穿上西裝,對著鏡子整了整領帶,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打印了一份法醫報告,來到了西澤爾的辦公室前。
門虛掩著,傳來優雅的華爾茲。
伊文推開門,看見西澤爾正握著一位女學生的手在木製地板上隨著音樂的節奏緩緩旋轉。他的發絲輕揚,唇上的那一點笑容溫柔得將對方的視線包裹。一切浮躁喧囂遠離,伊文的視線也跟著他們旋轉起來,像是進入了無止盡的迷宮,卻絲毫沒想過尋找出口。
音樂緩緩停止,西澤爾挽著女學生轉了半圈停了下來。
「潔西卡,今天就到這裡吧,我猜想這週末的晚宴,我們能搭配的很好。」
潔西卡羞澀地一笑,當她注意到站在門邊的伊文時,便意識到自己應該離開了。
西澤爾不緊不慢地靠著書桌,雙手撐著上身,「真意外,你還會來找我,伊文。」
伊文將門關上,沉下嗓音道:「我並不相信你。」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西澤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
「那麼做些什麼,讓我相信你。」伊文將法醫的報告扔在了西澤爾的書桌上。
輕笑了一聲,西澤爾將報告打開,閱讀了起來。不到兩分鐘,他就將長達三頁的報告合上,侃侃而談:「這個凶手,總是尋找體格健壯的男人,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他的身形很可能相對弱小甚至於自卑,所以才會以虐殺比自己更加強壯的男人來找回以及證明自己的自信。男性象徵被割下很有可能是凶手對他們男性身份的不認同,將它們塞進受害者的體內除了是對這些受害人的侮辱之外,還含有性意味,凶手很可能是一個同性戀。能夠卸下受害人的防備心,並將他們綁起來,要麼凶手將受害人灌醉了或者下了藥,要麼凶手還有可能是一個MB,他是在交易過程中將這些受害人制服捆綁起來,要知道男人被慾望征服的時候總是警戒心最薄弱的時候。」
伊文拍了拍手,「你分析的這些都很有道理,但是這一切的分析只能幫助我們縮小凶手的範圍,卻無法找到凶手。我承認你在行為分析這一領域也許達到了專家的級別,但是你並沒有比調查局裡的行為分析小組高桿多少。」
西澤爾搖了搖那份報告,「我只有這份報告,而你所謂的行為分析小組擁有很多。我只用了兩分鐘,我打賭他們用的卻不止兩天。」
「除此之外呢?你還有什麼值得讓我打報告請調查局聘你為顧問呢?」
「你不需要。」西澤爾無所謂地搖了搖頭,「我這個月很忙,沒有時間成為聯邦調查局的顧問。而且比起這些毫無美感的屍體,我對古代君王的木乃伊更加感興趣。」
西澤爾的話語是緩和的,沒有絲毫怒意完全公事化,但是伊文卻無法將話題繼續下去。
一切陷入沉默,西澤爾坐在書桌前翻閱起堆在桌邊的書籍。
他垂下的眼簾,專注而內斂,完全陷入了字裡行間的世界。
伊文卻無法邁開腳步。
良久,他終於開口說:「我需要你的幫助。」
西澤爾將手中的書翻過四、五頁之後才微微張了張嘴。
「你剛才說什麼?」
「我需要你的幫助。」伊文收起了所有表情。
「你說過你不相信我。既然不相信,你又怎麼知道,你需要我的幫助?」西澤爾側目,眉眼的角度隱約而富有神秘感。
「我的理智告訴我不應該相信你。但是我的直覺卻要我試一試。」
西澤爾瞭然地點了點頭,「但是我真的很忙。這段時間考古界的學術交流很多,而新發掘的瑪雅遺蹟也邀請了我去做鑑定。」
「我明白了,對不起,打擾了。」伊文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本來開口懇請西澤爾幫忙對於伊文的自尊心來說就是莫大的挑戰。
「明天下午怎麼樣?」
西澤爾的聲音令伊文停住腳步。
他轉過身來,西澤爾正在電腦前敲打著鍵盤準備學術會議的稿件。
「明天下午?」伊文蹙眉,這傢伙說自己很忙不就是在拒絕FBI的邀請嗎?
「我同意做你的顧問,但是我必須能把握我自己的時間。只有我想幫你的時候,我才會幫你。」西澤爾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了剛才的儒雅,語調平靜的就像是命令一般。
伊文在心中輕笑了一聲。他記得局裡的行為分析小組曾經說過,很多連環殺人犯是不同程度的控制狂。而西澤爾的這一舉動,很明顯是想要在他們兩人的合作關係中取得主導地位。
「你覺得我是一個控制狂?」西澤爾眉梢輕佻,伊文的心緒一顫。
「難道不是嗎?」伊文反問,他沒有想到西澤爾竟然能猜到自己想的是什麼,這傢伙明明連頭都沒有抬過。
「我只想控制我自己的時間,至於你的,你可以自由支配。」
伊文失笑,「好吧,林德曼先生,明天下午我們去做些什麼呢?」
「拜訪受害者家屬,瞭解受害者就是從側面瞭解凶手。」
「比較他們更深層次的共同點,從而找到凶手選擇他們的真正原因。」伊文明了西澤爾的意圖,只是僅僅是這樣,FBI早就做過這些工作了。
「我和你們看問題的角度可不一樣。」西澤爾輕笑了一聲,終於抬起頭來。
「為什麼你總能猜到我腦袋裡的想法?」即使是行為分析小組裡的專家也要借由對方的表情和反應來判斷對方的思考模式和想法,但是西澤爾根本沒有看自己,他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如果這一次我們合作愉快,我會告訴你。明天下午三點,我們去拜訪第一個受害者的家人,怎麼樣?」
「因為他是凶手的『處女作』?」
西澤爾搖了搖頭,「因為他的太太是一流的西點師,三點正好是下午茶時間。」
第3章
伊文發出一聲嗤笑,離開了西澤爾的辦公室。
不管西澤爾是否靠得住,也許他能給FBI帶來看待這些案件的新角度。於是伊文隱隱期待起明天與西澤爾的見面了。
回到局裡,伊文剛在辦公室裡坐下,同一層樓的探員凱瑟琳‧瓊斯端著咖啡走進來直落落坐在他的對面,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聽說你今天去拜訪那位大名鼎鼎的考古學副教授了?」
「是的。」伊文曾經與凱瑟琳搭檔過,這位女探員雖然花名在外但是辦起案子來效率絕對,是伊文比較欣賞的同事。
「那麼他答應你來做我們的顧問了嗎?」
「沒有,他接下來的這兩個月有很多學術交流。不過他答應說明天下午與我一起走訪第一個受害者的家屬。」
「啊哈,西澤爾真是把你當成貴賓了啊!」凱瑟琳一臉憤憤不平的表情。
「怎麼了?你也去見過西澤爾‧林德曼了嗎?」
「是啊。你猜猜他見到我的時候對我說了什麼?」
「什麼?」
「他說,『瓊斯探員,你邀請我成為FBI顧問的目的除了希望我能夠幫助你們解決頭疼的連環殺人案之外,你個人更期待與我上床。所以我必須拒絕你的邀請。』」凱瑟琳毫無修飾地將西澤爾的原話說了一遍。
「你對他性暗示了?」伊文在腦海中想像著西澤爾說那段話的表情。
「沒有,儘管我心裡確實那麼想。只是被人直落落說出心裡所想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這麼說你承認你想要與西澤爾上床了?」伊文好笑地說,卻在心裡暗自慶幸自己並不是唯一一個被西澤爾看穿想法的人。
「是啊。他很有魅力。」凱瑟琳露出誇張地陷入迷戀的表情。
「因為他是連環殺人凶手的兒子,還是因為他那故弄玄虛的言辭?」
凱瑟琳的手指勾過伊文的下巴,風情萬千地說:「因為他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要迷人。」
當伊文醒過神來,凱瑟琳已然步態婀娜地離開了辦公室。
拿出資料,將第一個受害人的家庭背景細細翻閱,不自覺又想起凱瑟琳的那番話,伊文摸了摸下巴笑出了聲。
「比任何一個男人都要迷人嗎?怪不得有那麼多女人喜歡寫信給連環殺人犯。」
第二天吃過午飯,伊文打了個電話給西澤爾。
「尊敬的西澤爾‧林德曼教授,不知道下午需不需要我驅車將您帶到目的地?」
電話那端西澤爾的聲音很愉悅。
「你打這個電話並不是真的要帶我去受害者家,而是為了提醒我記得赴約。」
伊文扯起唇角,「那麼,林德曼教授,我們棕櫚街12號見。」
此時的西澤爾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摸著自己的下巴。今天早晨剃鬚時,他不小心被刀片劃傷了下巴,現在仍然能夠看到那條紅痕。
「嘖嘖嘖!真可憐,完美的臉上多了這麼一個瑕疵!」
鏡子裡的西澤爾笑容魅惑邪惡至極,還有那雙金色的瞳眸流露出蠱惑人心的意味,有什麼力量從鏡子裡滲透出來,沿著對視者的視覺神經遊走,不斷敲擊著大腦最深處的屏障。
「呵,瑪蒙……我就知道你不會安分地待著。」西澤爾無所謂地低下頭來整理自己的袖口。
「別這樣,我和你共用這個身體,我能感受到你一切喜怒哀樂,你是我享受這個世界醜陋的媒介。即使你對所有人都露出一視同仁的微笑,我卻比你自己更清楚你每一次情緒起伏。」鏡中的瑪蒙挑起眉梢,語調拉長,他的言辭攀附上西澤爾的視線。
「那麼此刻,我是怎樣的情緒?」西澤爾微笑著略微歪著腦袋,顯得有些好奇。
「一點點雀躍。」瑪蒙的手指輕佻地比劃了一下,「還有期待。」
「聽起來我是要去約見自己心儀的女人。」西澤爾緩緩轉身,鏡中的影像也不由得背了過去。
「嘿!嘿!你不能因為我說了你不願意聽的實話就轉過身去!我還有很多話想要跟你探討!」
西澤爾噙起一抹笑,信步走出了洗手間,「我要去那個令人雀躍期待的約會了,你也不想我遲到,對吧。」
伊文站在史密斯家的門口,看著腕上的手錶,距離下午三點還有十幾秒。道路的另一頭傳來了跑車的引擎聲,一輛蘭博基尼囂張地橫衝而來,驟然停在了伊文的身邊,只差幾公分就要親吻上伊文的SUV。
車門打開,戴著無框眼鏡的西澤爾走下車來,優雅地將鑰匙放進口袋裡,對伊文微微一笑:「你等了我很久嗎?」
「你是來炫富的嗎?」
西澤爾不以為意地說:「我不需要炫富。作為一個聲名遠播的考古學家,我本來就比你這個政府公務員要富有。」
伊文跟在西澤爾的身後,對方按響了史密斯家的門鈴。
對於這個還沉浸在傷痛中的家庭,伊文是不善言辭的。但是西澤爾卻有著融化人心的力量,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史密斯太太就邀請西澤爾留下來用晚餐,而史密斯家的小女兒也將他帶進自己的房間裡,向他敘述著從前和父親在一起的美好往事。
當兩人離開史密斯家的時候,正好是下午四點。
「你有什麼結論嗎?」伊文開口問,他知道能如此輕易融入一個悲傷而且自我保護的家庭的人一定不簡單,伊文對西澤爾的評價從「騙子」上升到了「有點本事的人」。
「才四點鐘,我們還能再訪問一個受害者家庭。」西澤爾笑容滿滿,像是要融化在四點鐘的午後日光裡。
「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上一次你給我看過受害者名單和家庭背景,我決定下一個訪問對象就是那個失去兒子的無助退休女人。」
「什麼?西澤爾,我告訴你我不是陪你出來找樂子的,而那些受害者的家庭也不是你用來證明自己有多麼輕易化解他人自我保護的!」
一向冷靜而被譽為局裡最有耐心探員的伊文,第一次感覺到萬分煩躁。為什麼偏偏是對這個西澤爾?這傢伙身上到底有什麼使自己這麼不耐煩?
西澤爾只是懶洋洋地拍了拍伊文的臉頰。
「淡定。所有的研究分析都是建立在量化基礎上的。你心裡也清楚,對於這個連環殺人犯來說,一個受害者呈現出來的特點是偶然,只有將所有受害者的特徵交叉對比才能找到真正的規律。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要求訪問所有受害者的。」
西澤爾的聲音清朗醇厚,那一刻伊文感覺自己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緩緩被安撫了。
「走吧,去菲爾太太家。」
菲爾太太早年失去了丈夫,辛苦地將唯一的兒子撫養成人,並且出色地進入了常青藤名校,在一家軟件公司任職,有著非常可觀的年收入。菲爾太太打開門看見西澤爾的笑容時,憂鬱的目光忽然充滿期待。
「你是天使嗎?」
西澤爾笑了,「大概是因為我的金發吧,從小我就在教會的小劇場扮演天使的角色。」
他再度很輕易地與菲爾太太攀談了起來。
時間並不長,伊文甚至還沒來得及喝完杯中的咖啡,西澤爾就表示要離開了。他的語言非常有技巧,既表明自己非走不可又讓菲爾太太對他的到來充滿感激。
下樓的電梯裡,伊文看了看手錶,「你還打算去哪個受害者家庭做『研究』?」
「嗯,我們去看看莉莉小姐吧。」西澤爾露出深邃的笑意。
莉莉是某個單身爸爸的女兒,她現在寄養在姑姑家裡。莉莉是她的母親以生命為代價帶到這個世界上的,所以她的父親對她萬分珍惜,將她當成公主一般捧在手心。
當他們去拜訪的時候,正值晚餐時間,這讓伊文感覺很不好意思。但是莉莉的姑媽還是請他們進去了。西澤爾很輕易地將莉莉逗笑,這讓她的姑媽感覺很驚訝,因為自從父親慘死之後,莉莉幾乎沒有再笑過。正是因為這點,莉莉的姑媽與西澤爾侃侃而談,將她與莉莉的父親從小到大的點滴往事都說了出來。
就在晚餐即將進行時,西澤爾卻與莉莉告別了,為了安撫她,西澤爾還送給了她一包星星糖果,告訴她不開心的時候就把星星含進嘴裡,舌尖有了甜味,心裡面就不再那麼苦悶了。
伊文站在那裡,看著西澤爾對待孩子的態度,他眉眼間的溫柔和唇上的淺笑,那樣的真實。
「為什麼對孩子的態度和對待大人的差別那麼大?」走下樓梯時,伊文開口問。
「因為他們還沒有被現實污染,眼睛裡沒有醜陋的魔物。」西澤爾笑著拉開車門,「我餓了,伊文。也許我們可以邊吃飯邊聊?」
「我不餓。」
「伊文,伊文,伊文……」西澤爾低下頭來按著自己的眼角,「你不是機器,不需要24小時超負荷運轉。而我為了你付出了一整個下午,難道不值得一頓晚餐嗎?」
伊文只是盯著西澤爾,不發一言。
「你覺得我在控制你了?」
如同伊文所料,西澤爾輕易就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好吧,為了公平起見,你來挑選晚餐的地址,怎麼樣?」
「好。」伊文利落地打回方向,西澤爾跟在他的身後。都市燈火逐漸明亮起來,淹沒了天空中的星子。他們來到了一家小餐廳,伊文在吧檯前坐下,西澤爾坐在他的身邊。
「老闆,一份蘋果派和奶油華夫,再來一杯拿鐵。這傢伙也一樣。」伊文絲毫不顧及正興致勃勃看著餐單的西澤爾,把兩個人的餐都點了,「現在該告訴我,你得出什麼結論了。」
「結論很簡單,那就是剛拿到資料的我還有你們FBI的心理分析小組所做的側寫是錯誤的。」西澤爾輕笑了一下,卻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第4章
伊文等了半天,對方沒有後話,這令他非常不悅,他直接沒有風度地蹬了西澤爾一下,在他的高檔西裝褲腿上留下鞋印。
「別著急伊文,我想先嘗嘗這裡的蘋果派。」西澤爾悠哉地笑著,這讓伊文再度不爽起來。
終於,他們點的餐來了,西澤爾看著熱騰騰的蘋果派露出滿意的微笑。嘗了一小口,他閉著眼睛十分享受的模樣。
「喂,快點說。」伊文覺得和這傢伙在一起,自己的耐性就快耗完了。
「好吧,好吧,作為FBI和曾經的軍人,你應該也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和判斷力,你想一想看,這幾個受害者他們有什麼共同點?」西澤爾撐著下巴望向伊文,那雙藍眼睛深邃得似乎要將這世上一切的光線都吸進去。
「共同點……都是男性。」伊文自嘲地說。
「伊文,不要對我這麼有牴觸心理。放下對我的不耐煩,想一想今天下午我們拜訪過的這三個家庭所體現出來的受害者有什麼共同點,除了他們都是男人之外?」西澤爾放緩了嗓音,沒有了那種老神在在的調子,他的語調是萬分認真的,帶著學術者的嚴謹。
伊文的心境沉斂下去,閉上眼睛回憶著下午的一切,「他們都是各自家庭裡的支撐。」
「嗯哼,還有呢?」
「他們將自己的家庭看的很重要。」
「是的,也就是說這些受害者最大的特點就是『家庭』。」西澤爾的手指在伊文緊皺的眉心一彈,伊文也隨之睜開了眼睛。
「什麼?」伊文不解了。
家庭也會成為凶手的謀殺動機嗎?
但是西澤爾卻不說話了,而是緩慢地咀嚼著享受面前的美味。
因為羨慕和嫉妒他人幸福而犯下這樣殘忍的連環案件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只是僅僅是羨慕和嫉妒而導致凶手對待受害者的那一系列行為根本解釋不通啊。
「我猜測,所有的受害者一定有一個共同的途徑認識凶手。」
「可是他們的職業、家庭背景都不相同……」
「找出這個途徑是你們FBI的事情,可不是我的。」西澤爾揚起眉梢,顧盼有情。伊文朝著他的目光望去,才知道他正欣賞著不遠處靠窗座位的女子。
伊文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凌晨兩點半,西澤爾被持續不斷的電話鈴聲吵醒,他嘆了一口氣坐起來,唇上扯起一抹笑,似乎已經猜到打電話的人是誰了。
「現在並不是打電話的好時間,FBI的伊文‧李探員。」西澤爾緩緩將髮絲梳到腦後,流露出融入夜色的典雅。
「我知道那個途徑了!」
「哦?是什麼?」西澤爾靠在床頭,像是在鼓勵得到勝利的幼稚園小孩。
「你能別用那個語氣跟我說話嗎?我交叉對比了這些受害人死前三個月的行蹤,發現他們都曾開車帶著家人或者朋友長途旅行,他們都經過了22號公路的某段!」
「哦——果然是決定性的發現啊!我已經知道了您取得的成就,請問我可以睡覺了嗎?」西澤爾作勢要掛掉電話。
「當然不可以!明天你要陪我去那條公路!」
「我拒絕。」
「為什麼?」
「因為明天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研討會,世界各地的專家都會前來,我們要研究古羅馬的刑罰,這是非常有趣的話題,我一定要參加。」
「好吧,你可以參加,只不過我會戴著手銬把你從研討會的講台上拷下來,相信來自世界各地的專家應該很樂意見到那個畫面吧?」
西澤爾閉上眼睛無奈地一笑,「為政府服務是每個公民的榮幸,請問我現在可以睡覺了嗎?」
「晚安,西澤爾。」
西澤爾愣了愣,輕聲回覆道:「晚安,伊文。」
但是在這幽靜的夜晚,西澤爾已經沒了睡意。他起身來到客廳,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隨意地在沙發上坐下。他的面前是猶如鏡面的電視機屏幕,彷彿有什麼在黑暗中無限擴張,要將這世界吞沒。屏幕中是模糊的西澤爾的鏡像,只是鏡像中的他露出魔魅的笑容,金色的妖異瞳眸帶著嘲諷的笑意。
「很久沒有人對你說晚安了,親愛的西澤爾。」
西澤爾的手指摩擦著酒杯的邊緣,頷首一笑,「你總是喜歡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
「你很喜歡他的聲音,特別是那一聲『晚安』,我感覺到你的心臟像是落入柔軟的雲端。」
「瑪蒙,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但是你仍舊保持著雀躍的心情。」鏡像中,瑪蒙笑意深邃,「也許就算是魔鬼,也有他的守護天使。」
「我從沒有見過天使,也不渴望救贖。」西澤爾起身走入房中,電視屏幕黑暗如死水。
第二天的早晨九點,就有人按響了西澤爾公寓的門鈴。他穿著睡袍起身,睡意闌珊,門外的伊文西裝筆挺,就連領帶都一絲不苟。
「嘿,我說,沒想到考古學的副教授這麼富有?」
西澤爾淺笑著將門打開,「因為我有個富有的祖母。」
伊文不知道對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於是不再說下去,「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西澤爾卻緩慢地走到廚房,「咖啡還是紅茶?我還需要整理自己。」
「紅茶。」
「我知道,因為咖啡太費時間,你想要我快點出門。」西澤爾直接從冰箱裡拿出礦泉水放在伊文的面前,「喏,這個才是最省事的。」
十分鐘之後,西澤爾穿著休閒襯衫和牛仔褲,戴著墨鏡走了出來。
22號公路依舊炎熱,公路兩邊沒有任何多餘的風景,單調、無聊、乏味。
伊文開著車,而他身旁的西澤爾則乾脆靠著車窗睡了過去。
直到他們來到了一個加油站前,伊文將車停了下來。
西澤爾醒了過來,摘下墨鏡,「我們到哪裡了?」
「加油站。如果是長途旅行的話,受害者很有可能在這裡停下來加油。」也就是說,凶手可能是這個加油站的員工。
西澤爾不置可否,跟在伊文的身後走了進去。
這個加油站很簡陋,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年紀大約五十歲的長者,發頂已經禿了,身上的亞麻襯衫看起來十分老舊,他低著頭,睡的很沉。
另一個則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看見伊文的時候臉上露出熱情的笑意,當他看見西澤爾的時候,不由得微微一愣。
伊文理解他的反應,因為今天的西澤爾看起來就像某個休假中的好萊塢明星。
少年幫伊文加滿油,而伊文也掏出證件表示自己是聯邦探員,有案件需要例行詢問希望他能配合。
少年的眼神中有一絲緊張閃過,這並沒有逃過伊文的眼睛。
伊文將一疊屬於受害者照片拿出來,「你叫什麼名字?」
「托德。」
「好的,托德,請你看一看這些照片中的人有沒有在你這裡加過油?」
托德看了看,回答說:「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伊文知道他不可能不記得,來這裡加油的人絕對不多。
「你再看一看,托德。」
伊文注意到托德的喉間有吞嚥口水的動作,他更加斷定托德一定見過照片裡的人。
「很抱歉,我真的記不起來了……或者您可以問一問我父親?也許他記得,我並不是經常待在這裡,偶爾也會進城打一些零工。」
強逼是沒有用的,伊文善意地笑了笑,走向托德的父親。托德也走進了加油站後方他們的住所打算弄點東西吃。
就在伊文與托德的父親交談時,身後的西澤爾吹起一聲口哨。原來是托德開著車飛奔了出去。
伊文不說二話沖上車,踩下油門飛奔而出,公路上黃沙飛舞,西澤爾抱著胳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伊文的開車技術不是蓋的,不到一分鐘就衝到了托德車前,將他攔了下來。
托德還想要倒車,伊文卻直接抵著他的車,將他推出了公路外,那一刻托德的車差點翻掉,這個年輕人驚魂未定地靠坐著。伊文冷著臉走過去,伸進車窗將門打開,這個年輕人像是脫力一般被伊文拎了出來。伊文將他塞進自己的SUV裡,開回加油站。
托德的父親迎了上來,而伊文則抱著胳膊審視著托德。
「為什麼你要逃跑?」
「我……我只是想要去買點東西。」
「買東西?去華盛頓應該往這邊,你往那邊是想去哪個城市?」伊文輕鬆戳破了托德的謊言。
「我……我……」托德不斷吞嚥著口水,他的背脊抵在桌上,就在剎那,他忽然抓起身後撬動罐頭用的瑞士軍刀,扎向伊文。
「喔——」不遠處的西澤爾發出涼涼的驚嘆聲。
而伊文利落地扣住托德的手腕,一個用力軍刀落了下來,他的胳膊也被擰到了身後。托德的表情疼痛到扭曲。
「現在你還試圖襲擊我。這算是謀殺未遂嗎?」伊文猛地鬆開他,按住他的肩膀將他摁在休息椅上,「你最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逃跑?是不是因為照片裡的人?」
托德被伊文震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西澤爾緩緩走過來,摘下墨鏡,露出了那張媲美油畫天使的俊美臉孔。
「托德,如果你再不說實話的話,就要被懷疑是個連環殺人案的變態殺手了。到時候你會被帶到不同的州審判,還要將牢底坐穿。猜猜看,你在監獄裡會遇到什麼呢?啊……啊……那裡有很多你的同類,你們可以一起交流,他們會好好照顧你的……」
「不……不……我什麼都沒做……」托德抿起嘴唇。
第5章
托德父親趕過來,將兒子護在身後,「你們這是在幹什麼?你們有任何證據證明我的兒子做了什麼嗎?如果沒有,就馬上給我滾出去!」
伊文張了張嘴唇正想說什麼,一旁的西澤爾慢悠悠開口問道:「嘿,記得你們局裡的側寫師是怎麼說凶手的嗎?他應該看起來弱小一副無害的模樣讓受害者放下戒備心,看他的身板和臉蛋長相很符合這一條嘛!對了,側寫師還說凶手對男人有慾望,過分殺戮是對慾望的發洩。你看見從我進來開始他就一直盯著我看嗎?我打賭他很喜歡我這一型的,還好伊文你跟我在一起,否則說不定我一進來就要被他做成人體標本了。我也推測過,凶手應該很羨慕和妒忌幸福的家庭,看看這孩子,成日在這個破舊的加油站中工作,一切都是為了他那老朽的父親,他們的衣著絲毫沒有被好好打理的痕跡,他失去母親應該很久了,又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很嚮往電視裡那些幸福的家庭吧,這又和我的推測相符合了!再加上這條公路上我們開了這麼久,只看見這家加油站,這裡就是那些受害者們的交匯點,快點通知鑑證部門來取證吧,這件案子很快就能了結了!」
西澤爾就這樣游哉地說了一長段話,事實上他也將伊文心中的懷疑說了出來。
「沒有!我沒有殺人!那只是個意外!一個意外!」托德激動地站了起來,他的父親將他護在身後。
「你們這是在恐嚇我的兒子!」
伊文卻沒有忘記剛才托德所說的話,「你說的意外是指怎樣的意外?」
托德的父親不再說話,只是極有敵意地盯著伊文。
「算了,別耗費時間了。」西澤爾聳了聳肩膀,「打電話叫人來把屍體挖出來就好。」
這一句話不僅僅令托德和他的父親驚訝,也令伊文愣住了,西澤爾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西澤爾的雙手插在口袋裡,身體微微前傾,看進托德的眼睛裡。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托德。你自己說出來,和被那些鑑證員發現你的秘密,可是不一樣的。」
世界一瞬間沉默了,托德的父親依然僵硬地擋在兒子面前,但是他也無從選擇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一切都只是意外……是意外……」
托德的聲音裡有了哭腔。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西澤爾放緩了語調。
「我只是喜歡那傢伙的手機,是他自己忘在了加油站裡,我就拿來玩了玩……然後……」托德的喉頭哽咽,他說不下去了。
「然後那個傢伙回來了,是嗎?」西澤爾伸手隔開托德父親,半跪在他的面前,雙手托住他的臉頰,幫助他鎮定下來。
「是的——他叫嚷著以為我偷了他的手機……我沒有!我沒有!但是他不相信!他扣住我的喉嚨他的眼睛都漲紅了,他要殺了我!」
「然後呢?托德,然後發生了什麼?」西澤爾的聲音越發舒緩,就像是在引誘著托德進入某種更加安定的情緒。
「然後我拽起一旁的摩托車頭盔,狠狠砸在他的腦袋上……他向後退了幾步,又要衝上來……」
「所以你又砸了他很多下,直到他再也爬不起來再也無法傷害你,對嗎?你盲目著頭腦一片嗡鳴,只看見倒在地上的那個男人滿身血跡,你蹲在地上抱頭痛哭,直到你父親進來。當他明白髮生了什麼之後把那個男人拖到加油站的後面埋了起來,他還擦乾淨了這裡的血跡,從此以後你再不敢離開這個地方,因為你要在這裡看住那個屍體,你害怕有人發現他。這個加油站束縛了你的人生,你的視野,你的選擇。」西澤爾緩緩起身,原本略帶笑意的表情完全沉冷了下去。
伊文打電話叫來了警察,他們果然挖出了那個屍體。
托德被兩名警察帶上警車,在離開前,他問西澤爾,「為什麼你知道發生過的一切?真的只是你想像出來的嗎?」
西澤爾莞爾一笑,手指輕輕點在托德的額上,「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的。現在,你有沒有覺得輕鬆了?」
托德抿起嘴唇,點了點頭。
伊文走到他的身邊,「你又在騙人了嗎?什麼能看穿別人的大腦,這只是你對他的猜想。不過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感覺到托德不是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凶手?」
「不是感覺,而是知道。」西澤爾高深莫測地一笑,「我們解決了一個案子,但並不是我們想要解決的那一個。還要繼續開下去嗎?」
「當然要。」伊文看了看手錶,現在時刻臨近中午,公路上將十分暴曬,「剛才托德父親告訴我,再繼續開下去,就會有一家很簡陋的旅館,不少疲憊的公路司機會在那裡歇上一晚。」
「哦——你又有懷疑對象了?」
「走吧。」伊文拽住西澤爾的後衣領將他拉向停在公路邊的SUV。
車子開了半個多小時,他們終於看見了那個傳說中的公路旅館。
「我是絕對不會在這裡住下的。」西澤爾說。
「這可由不得你。從現在開始,我和你是商務公司的同事,我們出差開車經過這家旅店,因為過度疲憊所以要休息一晚。」伊文死死盯著西澤爾的眼睛,就怕這傢伙會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你不是FBI探員了?」西澤爾一副再度確定的表情。
「不是,而你也不是什麼該死的考古學副教授。如果你說了或者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我會一槍打穿你的腦袋。」伊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走進那家小旅館。
西澤爾老神在在地跟在他的身後。
這家小旅店如同他們所預料中的一樣,非常的簡陋。踩過地板,會發出吱呀呀的聲響,但是卻比意想中乾淨許多。
前台坐著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婦女,她正看著一個老舊的電視機出神。
「嘿,你好。」伊文開口與對方打招呼。
「啊……你好,請問是要住下休息嗎?」她麻木的表情瞬間有了幾分欣喜,伊文猜想她已經許久沒和人說過話了。
「是的,我和我的同事打算住到明天早上再走。」
女人看向西澤爾的方向,此時的西澤爾站立在離門不遠處,這樣俊美的男子令她片刻失神,「這位先生就是您的同事嗎?」
「能為我們準備兩間房嗎?」伊文開口問。
「當然可以。」
「不用兩間,一間就可以了。」西澤爾走過來,抱歉地朝對方一笑,「這裡的夜晚太無聊了,我和他可以打打橋牌什麼的。」
「啊……當然也可以。」
伊文狠狠瞪向西澤爾的方向,警告他不要再說什麼了。
「媽媽——是有客人了嗎?」略帶稚氣的男童聲音響起。
伊文側目,看見一個棕髮微卷的白淨男孩從樓上走了下來,眼神中有幾分羞澀但有渴望與人接近。
「啊,艾利,這兩位先生要在我們的旅館裡住一晚。」女人朝伊文熱絡地一笑,「你們可以稱呼我裡德太太,這是我的兒子艾利。」
西澤爾笑意盈盈靠過來,紳士俊雅的風度令裡德太太抬起眼來長久凝望,「這裡只有您和您的兒子嗎?一個女人撫養兒子還要經營小旅館,會十分辛苦。」
裡德太太無奈地一笑,「這是我丈夫留下來的唯一遺產,丈夫過世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讓這個小旅館一直營業下去。時間久了,艾利一點一點長大,我也想過帶著他去華盛頓,但是越想又越覺得可怕,我已經習慣了這裡,大城市的生活……我發覺自己適應不了了。」
「理解。但是也要給自己融入人群的機會。」西澤爾的聲音輕柔,彷彿裡德太太在他那裡成為了易碎品。
裡德太太將他們帶到樓上,這個旅館很小,總共也只有六間房間。伊文和西澤爾的房間陽光很好,兩張單人床雖然看起來陳舊,但是白色的床單散發出屬於太陽的味道。
伊文向後倒在床上,開了幾個小時的車,他有些疲倦了。而西澤爾則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一片荒茫的景色。伊文睡著了過去,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窗外傳來小孩子踢球的聲音,伊文看向窗外,是艾利正一個人在旅館的空地上踢著足球。
「你應該去陪陪他,這樣就能更多地瞭解你的目標對象。」西澤爾躺在床上撐著腦袋。
「為什麼你不去?我看你和莉莉就相處的很好,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小孩子。」
「我喜歡莉莉,是因為她是有著明淨雙眼的可愛女孩,我對小男孩沒有興趣。同性相斥,你知道的。」
「那我呢?你的同性相斥理論不是也能用到我身上?」伊文沒好氣地問。
「怎麼會呢?你比我有的是耐心還有愛心。」
伊文不再理睬他,而是下樓來到小旅館前。
老實說艾利一個人踢著球的身影很落寞,但是伊文卻不敢向前。這樣的孩子一般很敏感,伊文不懂得如何與他們溝通。
就在艾利的球被踢到公路上的時候,一輛貨車正奔馳而來。
但是艾利的注意力卻完全放在球上,他追著球跑了出去。
伊文的心臟提了起來,不做多想飛奔而出,在貨車來不及剎車衝到艾利身前的那一刻,伊文抱著艾利滾到了一邊。他將孩子緊緊按在懷裡,而貨車則在駛出三、四米的時候終於剎車了。
司機驚慌著開門跳下來,「我的上帝啊!你們沒事吧!」
伊文這才抬起頭來,他鬆開懷抱,艾利緩緩抬起頭來。
他的眼神呆滯,很明顯被剛才的一切嚇傻了。
「艾利!艾利!你沒事吧?」伊文拍了拍艾利的臉蛋,他這才回過神來。
就在那一刻,艾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今年剛滿十歲,卻是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里長大。他的寂寞、迷茫和懦弱彷彿瞬間就在伊文的懷裡發洩出來。
「沒事了孩子,沒事了!」伊文小心地檢查他的脖頸背部和四肢,發現沒有什麼傷處的時候總算可以放下心來。伊文朝司機做了個OK的手勢,對方連說了幾聲對不起這才開車離開了。
伊文將哭泣中的艾利抱進房裡,裡德太太見了嚇了一跳,得知發生什麼事情之後對伊文連聲感謝。
伊文回到了樓上,發覺西澤爾正撐著腦袋看著窗外發呆,剛才的那一切他應該都看見了。
「你給了他期待。如果這個期待破滅,他會很痛苦的。」西澤爾輕聲道。
「期待?我沒做什麼啊?」
「你英勇地保護了他。而這個年紀的小男孩需要的就是一個能保護他的父親。他想要一座山,讓他仰望,讓他信賴。」
「謝謝你對我的高度評價。」伊文坐回床邊,勾起自己的衣領,「天氣很悶,看來晚上會下暴雨。」
果然如同伊文所料,黃昏日落之後,閃電驟然劃破長空,整個房間在那瞬間如同白晝一般,緊接著下起了瓢潑大雨,原本悶熱的空氣也濕潤了起來。
伊文與西澤爾坐在床上打著橋牌。因為只有兩個人,西澤爾很輕易就能猜到伊文的牌面,牌局是一邊倒的情勢,伊文也覺得越玩越沒有趣。
隱隱傳來敲門聲,西澤爾揚起了笑容,「我打賭是那個孩子來找你了。」
「怎麼可能?」伊文皺著眉頭下床,將門打開,果然看見艾利孤零零地站在門前。
「艾利?你怎麼來了?」
「……我害怕……」艾利小聲說。
伊文這才明白艾利是害怕外面的閃電還有轟鳴的雷聲。
「你媽媽呢?」
「媽媽在廚房裡,她在為明天的早餐做準備。她說你們是難得的客人……」
伊文嘆了口氣,「別站在門口了,進來吧。」
艾利一進門就窩進了伊文的被子裡,將整個腦袋都蓋住。伊文回到床邊,他笨拙地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艾利不再害怕,只能輕輕拉開被子讓他能夠呼吸,然後像是電視裡那樣輕拍著他的背脊,直到他睡著過去。
九點多的時候,裡德太太抱歉地來將艾利帶走,此時的艾利在伊文的枕邊睡的很香甜。裡德太太本來要將他搖醒,但是伊文卻阻止了他。他小心翼翼地將艾利抱起,將她送回了裡德太太的房裡。
艾利睡的深沉,伊文離開的時候他都沒有醒來。
回到房間的時候,伊文在一片黑暗中看見西澤爾靠坐在床頭。
「你怎麼還不睡覺?明天一早我們還要繼續向前開。我問過裡德太太了,再往前還有一個加油站。」
「別睡的太沉了,故事往往在黑暗中進行。」
第6章
伊文沒有理睬西澤爾的故作神秘,倒頭便睡下了。伊文是個軍人,一直接受的訓練令他警覺。
樓下隱隱傳來沉重的腳步,緊接著是一陣跑步聲。
這個旅館裡的只有四個人,樓下的聲音是有新的住客來了嗎?
但是這聲音不像……
伊文蹙眉,抓起手槍,利落地下樓。一樓一片黑暗,只有公路的路燈燈光照射進來。
地面上是一片血跡,像是某人的腳受傷了。
是誰受傷?
伊文槍口向下,沿著血跡快步向前移動。
越接近旅店的門口,視野就越清晰。
眼前的場景令他呆住了。
那就是一個滿身是血非常虛弱的男子掙紮著要打開旅店的門,而身著睡衣的女子正高舉起手,她的手中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伊文不做多想扣下扳機,他的槍法很好,正中對方的匕首。
女子惡狠狠回過頭來,她的五官扭曲而猙獰,伊文霎時被震住了。
「裡德太太?」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回事?
一直溫婉的裡德太太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不能讓他跑掉!不能讓他跑掉!」裡德太太就似找了魔一般,再度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扎向那個完全虛脫靠在門邊的男子。
伊文再開一槍,擊中裡德太太的小腿。在她倒下的時候,伊文奔上前去將她手中的匕首甩開,狠狠壓在地上。
燈忽然亮了,霎那間的光明讓伊文睜不開眼。
是西澤爾,他緩緩走過來,笑著說:「我早就說了,故事往往在黑暗中進行。」
伊文咬牙切齒吼道:「你有時間在這裡風涼,不如馬上叫救護車!沒看見這個受害者就快不行了嗎?」
「我已經打了電話了。」西澤爾輕哼了一聲。
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影來到了樓梯前,「媽媽……」
伊文這才回過頭來,是啊,兩聲槍響,艾利不可能沒有醒過來。
「帶他回房間!馬上!」伊文瞪向西澤爾。
西澤爾無奈地走到樓上,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彎下腰來對上艾利的眼睛:「嘿,現在回房間去。」
「媽媽……」艾利想要從西澤爾身邊晃過,但是那剎那他被西澤爾的雙眼震住了。
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變得銳利而狠戾,那與西澤爾所展現出來的風度翩翩截然相反。
「我說,馬上回房間去。」西澤爾的嗓音沉冷下來。
艾利的嘴角向下,眼睛裡噙滿淚水,他想要再叫「媽媽」,但是在西澤爾的目光下他硬生生咽進嘴裡。
「回房間去。」西澤爾的雙眼徹底沉冷了下去,讓人有種錯覺,他目光所及之處就是地獄深淵。
艾利回頭小跑著回到房間,啪嗒一聲將門關上了。
很快,FBI的人也來了。他們發現了這家旅館非常恐怖的地下室,裡面掛著各種刑具,在黑暗中散發出森冷的光。血腥的味道在那狹小的空間裡蔓延,還有一張木板製成的床,痕跡斑駁,不知道多少人曾經躺在上面飽受折磨。就是在這裡,裡德太太折磨了十幾個受害者,最後還殘忍地殺害了他們。
而被伊文救下的那個受害者運氣很好,他忍受了幾天的禁錮和折磨之後,可能因為捆住他的繩索曾經捆過其他人早就不如最初那般結實,他逃了出來。救護車已經將他送至最近的醫院救治,他成為這個連環殺人案唯一的倖存者。
兒童福利機構的人來了,在找到合適的寄養家庭之前,艾利將由他們照顧。
當裡德太太被帶入警車的時候,他瘋狂地掙紮著想要回到媽媽的懷抱。而裡德太太也掙脫了FBI探員衝過去與艾利抱在一起。
「對不起……艾利……真的對不起……我沒辦法幫你找到合適的爸爸……」裡德太太的眼淚落下來,她看起來那麼愛自己的兒子,根本沒有人能想到她是這起連環殺人案件的凶手。
伊文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切,他有一種深深的不現實感。
「怎麼了?你破了近期最讓FBI頭疼的案件,卻不怎麼高興的樣子?」西澤爾來到他的身後,他的聲音很輕,卻在這一片救護車和警車的嘈雜聲中異常清晰。
「我覺得這一切就像是為了讓我發現凶手一樣。」伊文的眉頭蹙的很緊。
「你破了近期最受公眾關注的連環殺人案,說不定聯邦調查局還會給你升職加薪,但你卻覺得這一切不現實?」西澤爾笑了笑,轉身離去。
「喂,你要去哪裡?」
「搭你同事的車回華盛頓,別告訴我你在這裡還能睡著。」
西澤爾就這樣走了,彷彿發生的這一切與他毫無關係。當然,也確實毫無關係。他似乎只是被伊文拉來浪費了一天一晚。
回到了華盛頓,裡德太太的審訊被交給了行為分析小組。裡德太太面對的是兩名資深側寫師。在被審問的兩天時間裡,她整個人就似游離在世界之外,眼神茫然呆滯,無論兩名側寫師說什麼,用什麼樣的話來刺激她,她都不開口說話。
「真是棘手啊。」伊文所在小組的負責人摸著下巴很是苦惱,「我們還想從她嘴裡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受害者。但是行為小組的人沒辦法讓她開口,伊文……你去把西澤爾找來吧。」
「那個傢伙?為什麼?」
「也許他知道有什麼話題能讓裡德太太開口。你曾經對我說過西澤爾的分析,裡德太太虐殺受害者的原因是對『家庭的羨慕和妒忌』。從現在來看,這個分析不無道理。裡德太太的丈夫早逝,還有一個兒子。她的心理需求很明顯是一個能夠撐起家庭關心愛護他們母子的男人。而你看看那些被她虐殺的對象,共同點就是在乎家人。她也許想要從這些男人身上得到這種安全感和支撐的力量,但這些受害者令她的願望落空,之後的一系列虐殺就是對他們的報復。」
「用這個來套他的理論勉強行得通。」伊文嘆了一口氣。他對西澤爾仍舊沒有好感,卻不得不承認他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特殊能力,也許他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裡德太太開口說話。
當伊文撥通西澤爾的手機時,這傢伙果真在參加某個研討會。
「我不是你們要我來我就必須來的。」
伊文知道和這個男人談公民義務之類純屬浪費時間。
「你要怎樣才肯來?」
「還是你最直接。」西澤爾的聲音裡滿含笑意,「杜斯‧比拉斯出土了某個瑪雅王子的石棺,作為研究者,我並不在被邀請之列,這讓人感覺非常遺憾。」
伊文的眉梢顫了顫,「好吧,關於這點我會和副局長商量,也許能找到辦法讓你參加那個什麼瑪雅王子的研究。你現在馬上過來吧!」
「為什麼要那麼著急?被裡德太太殺死的人不會在這麼短時間內變成木乃伊,而我的研討會也只剩下半個小時而已。」說完,西澤爾的電話就掛斷了。
伊文尷尬地放下手機,與組長相視而笑。
直到三個小時之後,西澤爾才來到這裡。他仍舊穿著參加研討會的西裝,優雅得體,微長的金發被梳在腦後,無框眼鏡更顯嚴謹,那是與他在伊文面前所展現的慵懶截然不同的風度。
伊文本想說些什麼,這傢伙明明說研討會半小時結束卻讓他們在這裡等到快睡著。但是想到這傢伙的口才,伊文還是沉默了。
打開門,與裡德太太膠著許久的兩位側寫師只能悻悻然走了出來。
西澤爾輕輕拉開椅子坐下,悠閒地撐著自己的下巴看向裡德太太。而對方的神態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從觀察窗裡,伊文抱著胳膊看著西澤爾的姿態。他總是不明白為什麼這傢伙的目光就像是能沿著空氣不知不覺侵占人思維的魔力。
西澤爾的唇角輕陷,裡德太太似乎早就被他看穿。
「其實你並不是那麼愛你丈夫的,對嗎?」西澤爾輕聲問。
對方無動於衷。
站在伊文身旁的兩名側寫師發出嗤聲,對西澤爾的開場白表示不以為然。
「事實上,是你丈夫將你囚禁在那個小旅館裡,他對你呼來喝去,還時不時毆打你。當你得知自己懷孕之後,你想要離開他,因為你知道如果孩子也跟著這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你就毫無希望了。可是你失敗了,他抓著你的頭髮一巴掌打在你的臉上……」西澤爾一副漏掉了什麼的表情,「應該不止一巴掌。事實上正是因為他的毆打,你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他在胡說什麼?」側寫師皺著眉頭看向伊文,「就算為了讓這個女人開口也不用編出這樣的故事來。」
伊文繼續沉默,他的直覺告訴自己,西澤爾並不是在瞎編故事。
「你感受著那個孩子離開你的生命,他從你的身體剝離,你死死按住他,用盡全力想要留住他,但他還是離開了。你的骨骼在震痛,你仰面哭泣質問上帝為什麼要讓那個男人奪走你的一切。你在痛苦中絕望,你的生活陷入死水,一切掙扎徒勞無功。」西澤爾娓娓道來。
裡德太太低下頭,這個動作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那就是她在避免與西澤爾的眼神接觸,這種逃避態度顯示西澤爾說的很有可能是事實。
側寫師看向伊文,「你給西澤爾‧林德曼看了我們對裡德太太的調查資料了?」
伊文搖了搖頭,這也是他驚訝的地方。西澤爾應該沒有途徑知道里德太太的過去,為什麼他現在表現得就似他在現場一般。
「你日復一日地在那個男人的折磨中麻木。但是一切有了轉機,因為你再度懷孕了。你欣喜若狂,隨之而來的是刻骨的恐懼。你害怕,那個男人會再度奪走你的希望。」西澤爾的身體微微前傾,這對於裡德太太來說卻是個極具侵略性的動作。她下意識向後,背脊靠在椅子上。西澤爾唇角的笑容更加深刻了。
「那天,他再次酩酊大醉。整個房間裡都是濃烈刺鼻的酒味,他躺在沙發上,手中還握著酒瓶,還有響亮的鼾聲,這一切都讓你憎惡無比。你走過去,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酒瓶,你的心臟在狂跳,你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男人,你告訴自己不可以再繼續下去了,你不會讓他從你這裡奪走更多,於是你舉起手臂,狠狠衝著他的腦袋砸了下去。酒瓶碎裂的聲音把整個空間都撕開,殷紅的液體從他的腦袋上滴滴答答流下來,刺激著你的視覺。你第一次有了暢快淋漓的感覺。」
裡德太太完全僵在了那裡。
「但是他並沒有死,而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你,搖晃著站起來,蹣跚著走向你,他伸出雙臂,扼住了你的喉嚨。」
裡德太太的呼吸變得沉重,她的雙眼不可自已地看進西澤爾的瞳孔中,像是被他勾住了心神。
第7章
西澤爾的眼角眉梢流露出遊刃有餘的意味,那一刻無論是伊文也好還是負責審訊的側寫師也好,他們都看出來裡德太太已經陷入了西澤爾編織的網中。
「他的拇指陷進你的咽喉,他漲紅了雙眼要將你完全毀掉,世界顛倒,那是壓倒性的力量,你以為自己死定了。下腹一震緊張,那是你腹中的孩子與你一起承受這災難。你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將手中那碎了一半的酒瓶再度捅進他的身體裡,他不得不松開了手,捂著血流如柱的腹部,倒在了地上,他抽搐著,看著你,最終失去了焦距。這個折磨你令你痛苦的根源終於消失了,你感激肚子裡的孩子,他是你的一切,你的上帝,你會為他做所有你能為他做的一切——包括完整的家庭,給他一個全世界最完美的父親。」西澤爾完全放鬆,靠在椅背上,他的目光裡是一種嘲諷,一種不認同,一種將對方所擁有的一切撕碎的狠戾。
「我做的很好……我做的很好……」裡德太太顫抖著開口。
觀察室裡的副局長和兩名側寫員都呆住了,這是裡德太太第一次開口說話。
「你做的很好?真的有那麼好嗎?」西澤爾側過臉去,發出一聲輕笑,「是不是你的廚藝實在太爛了,所以史密斯先生急著趕回去享用自己太太所做的下午茶?」
「不是!是那個男人不懂得品味墨西哥菜!」裡德太太雙手撐住桌面轟地站了起來。
「艾利喜歡墨西哥菜,那個男人卻只懂得下午茶的點心,他讓你失望了。」西澤爾沒有感到絲毫壓迫,「那麼菲利普先生呢?為什麼選擇他?你看見他滿車都是送給女兒莉莉的禮物,他打電話給女兒時那溫柔的表情,你的心臟在跳,那是你希望的男人。為什麼還是要殺他?」
「他……他……」裡德太太的眼淚掉落下來,張大了嘴巴無法呼吸。
「我來回答你吧,你引誘了這個單身父親,但是他卻不會留在你的小旅館,他要回去。他世界的中心不是你和你的艾利,而是他的寶貝女兒莉莉。於是你用你的方式徹底否決了他作為父親的權力。」西澤爾揚了揚下巴,「那麼科爾先生呢?他喜歡孩子,會陪著你的艾利踢球,會講好笑的笑話給他聽,你還是殺了他。」
「因為他不肯留下!為了他那個病入膏肓的母親!憑什麼?為什麼?他的母親就要死了,而我的艾利卻還有漫長的時間!他讓我的艾利失望了!他讓我的艾利失望了!」裡德太太用力捶打著桌面,那模樣歇斯底里。
「不,讓艾利失望的不是科爾先生,而是你!你真的努力了嗎?你真的盡全力為他尋找他最理想的父親了嗎?」
「我當然有!我有!」
「哦?你為他提供足夠多的選擇了嗎?你有多少候選爸爸呢?」
「每個月兩個!到現在已經有三十多個了!哈哈……這樣還不夠多嗎?」裡德太太的笑容毛骨悚然。
「哦?有什麼能證明你做了這樣的努力?我只看到了十幾個候選爸爸,剩下的呢?不會是你說出來自我安慰的吧?」西澤爾聳起肩膀,仍舊滿是換衣。
「我開著他們的車,沿著洲際公路,然後將他們拋在了路邊的沙漠裡。我要讓他們曝屍荒野,受盡痛苦……」
西澤爾嘆了一口氣,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當他走過裡德太太身邊時,頷首一笑,「真正不合適做父親的不是他們,而是你。你沒有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你,也要讓艾利幸福快樂的決心。」
副局長掏出手機撥打電話,命令調出211洲際公路所有被遺棄車輛的地址,並出動了幾百名FBI探員在被遺棄車輛附近搜索。那些死前備受折磨死後也無法安息的受害者,終於得到了安慰。
FBI召開的新聞發佈會,記者蜂擁。
伊文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撥打電話。
「謝謝你。」
「不用謝。作為回禮,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可以。」
「你覺得,魔鬼也能上天堂嗎?」
「我不知道。但也許每一個惡魔,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守護天使。」
伊文重新投入到了新的案件中去,就在某個早晨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最新案件資料的時候,負責照顧艾利的兒童福利機構官員打電話來了。
「很抱歉打擾您,伊文‧李探員。我是兒童福利中心的露易絲,我想要和你談一談有關艾利‧裡德的情況。」
原來艾利自從與母親分開又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大肆報導母親是殺人狂魔的電話之後,整個人就變得沉默,不愛與人交流,就連中心為他準備的飯菜,他也吃的不多。大多數時間,他都是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這是拒絕現實的表現。露易絲小姐十分擔心他的心理和身體健康,以艾利目前的狀況,他也很難找到願意收養他的寄養家庭。
「那麼為什麼來找我呢?」伊文不解地問。
「因為……艾利很依賴你。」露易絲小姐嘆了一口氣,「我發現他將新聞上你的照片剪下來藏在枕頭下面。」
「這也可能是因為他對我的恨意,我逮捕了他的母親。」伊文按著太陽穴,他不擅長應對孩子。
「不是這樣的。昨天我和艾利聊了聊,我問他想要怎樣的父母。他一直不回話……這讓我很擔心,在我走的時候,那孩子才小心翼翼地問我,他可不可以和你一起住。」
「和我一起住?我是一個聯邦探員,一個單身男性。和我在一起這個孩子得不到應有的照顧。」伊文的眉頭緊蹙。
「但是他能在你這裡得到足夠的安全感,這是兒童心理專家對艾利評估之後得到的結論。如果你肯陪艾利一段時間,我們將對您感激萬分。白天,會有兒童中心的專員陪著他,您不需要擔心。」
「好吧……」伊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奪走了這個孩子的母親,至今他仍舊記得艾利在母親懷裡哭泣的身影。
那天下班之後,伊文開車來到福利中心的門口。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露易絲小姐站在門口,她的身旁是一個孩子,看起來
等候多時了。
「真不好意思,艾利得知今天要跟你住的消息之後就高興得不得了,從下午四點開始就在這裡一直等著了,我怎麼勸都勸不動他。」
伊文低頭揉了揉艾利的腦袋,拉起他的手,「走吧,小兄弟!」
艾利露出大大的笑容,跟著伊文上了車。
一邊開車,伊文一邊側目看著艾利。他對華盛頓的繁華有一種好奇,這種好奇是積極的,此刻伊文感覺不到露易絲小姐說形容的封閉。
「艾利……」一時之間伊文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我是個單身的男人,我不怎麼溫柔……房間也很亂,而且我工作很忙,可能沒有太多的時間陪著你……」
「伊文是很溫柔的人。」艾利很堅定地說。
伊文揉了揉腦袋,他不知道艾利哪裡來的自信。
由於常年一個人居住,伊文的冰箱裡空空如也。他懊惱地關上冰箱門,兒童中心的工作人員要明天早上才會來,今晚的晚餐必須自己解決。
「那個……艾利……我們晚上出去吃吧。」
艾利點了點頭,露出期盼的表情,「我們可以去吃披薩先生嗎?」
披薩這種垃圾食品卻是許多小孩期盼的食物。艾利從小在公路旅館長大,他嚮往城裡這種類似的食物並不特別。伊文點了點頭。正好離公寓兩個街區的地方就有披薩先生了。伊文點了披薩之外,還不忘點蔬菜沙拉。艾利看著鄰桌孩子的奶昔出神,伊文好笑地也為他點了一杯奶昔。
伊文並不是很喜歡披薩這類食物,他更喜歡樓下小餐廳裡的華夫和蘋果派。但是面前的艾利卻吃的很香,他即將從閉塞的環境走向開放的社會,伊文在心中暗自煩惱著不知該如何引導他。
吃完披薩,伊文帶著艾利去逛超市。琳瑯滿目的商品令艾利睜大了眼睛,他什麼都想嘗試。一個男孩被他的父親放在推車裡,儘管他拿的所有零食都被父親放回了貨架,但是那種獨特的親自溝通令艾利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伊文將艾利抱起,將他放進了推車裡。
「零食只可以選三樣!我們的重點是選明天早上的早餐!」
艾利露出大大的笑容,「我要薯片!牛肉棒!還有巧克力!」
「你這個小壞蛋!為什麼你不說要雞蛋、燕麥和華夫餅?」伊文故意生氣地問。
「因為早餐我想吃煎火腿、蛋餅還有果汁!」艾利坐在推車裡,仰起頭來與伊文對視,那表情可愛極了。就連超市裡的主婦們都小聲地說著伊文是幸福的爸爸。
回到公寓,伊文將零食放到茶几上,把雞蛋和其他食材放進冰箱,而艾利則像是小尾巴一樣跟在他的身後。
伊文陪著艾利看了幾集租來的動畫片,這孩子便窩在沙發上睡著了過去。伊文將他抱起放在床上,自己回到客廳繼續研究未解決的案子。
他的手機響了,在這個時間還有誰會聯繫自己?
「喂?」
「喂,許久沒見了,伊文‧李探員。」
慵懶而優雅的嗓音響起,那樣獨特的音質,除了西澤爾‧林德曼還能有誰?
「確實許久沒見,西澤爾‧林德曼教授。」
「我聽說你和艾利住在一起了?」
「是的,在他找到合適的寄養家庭之前。」
「你很喜歡艾利吧?因為他給你枯燥而緊張的生活帶來了希望。」
伊文皺起眉頭,不理解西澤爾說這些的用意是什麼。
「但是不要忘了,你也是他的希望。如果他的希望落空了,你也會受傷的。」
第8章
伊文頓了頓,確實……無論自己有多麼喜愛艾利,他都不可能成為稱職的父親,艾利跟著他也無法得到完整的家庭和關愛。伊文必須在艾利還未完全依賴自己之前,為他找到合適的寄養家庭,這樣……對艾利的傷害才能降至最低。
第二天早晨,伊文比平常早起了十分鐘,因為他記得艾利想要吃煎火腿和蛋餅。煎火腿很簡單,但是蛋餅卻讓伊文這個FBI精英有些頭疼。雞蛋被攪成了漿狀,但是倒進煎鍋裡很快就熟了,根本來不及將胡蘿蔔和洋蔥丁撒上去。
伊文將失敗品倒出來,又打了個雞蛋,琢磨著到底該怎麼做。
「要現在煎鍋裡倒一點點油啦!」
艾利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他點著腳,熟稔地將油倒進鍋裡,晃了晃,這樣整個鍋底都沾上了薄薄的一層油,然後很有大師範兒的把蛋漿倒進鍋裡。他的腕力沒有成人那麼大,要兩隻手才能握住鍋柄,輕輕一晃,蛋漿就鋪滿了整個鍋底。由於油沒有完全燒熱,所以蛋漿並沒有馬上熟透,艾利抓起胡蘿蔔丁和洋蔥灑了上去,把鍋蓋蓋上,等著蛋餅燜熟。
伊文在一旁已經看呆了,而艾利則小大人的樣子拍了拍他的後腰,「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這讓伊文完全哭笑不得。
伊文去工作了,艾利還沒有在華盛頓找到合適的學校,當伊文不在時負責在家照顧艾利的是露易絲小姐。
當伊文回到家時,看見露易絲小姐正在收拾房間,整個公寓有一種天翻地覆的感覺。
「發生什麼事了?艾利呢?」
「……艾利把自己鎖在了你的臥室裡。我今天只是試探性地問他要不要見一見幾對願意收養他的夫婦,我說伊文你也會希望他能被完整的家庭收養。也許是這句話刺激到了他,讓他誤以為你想要遺棄他將他扔給別人,他就完全失控了,在客廳裡亂砸一通然後……」露易絲小姐露出非常抱歉的表情。
「沒關係,我去看看他吧。」伊文嘆了一口氣,來到臥室房前敲了敲門,「艾利,我是伊文,我回來了。」
一直安靜的臥室穿出輕微的腳步聲,門被打開一條縫,艾利光著腳,仰著頭用委屈的目光看著伊文。
伊文將門打開,一把將艾利抱起,「怎麼發那麼大的脾氣啊?露易絲小姐是女士,對女士發脾氣是十分不紳士的行為。」
「對不起……伊文……我不是故意的……」艾利哽嚥了起來。
「好了好了,你能告訴我你發脾氣的原因是什麼嗎?」
「露易絲太太說你不可能做我的父親,你要把我扔給其他人……不是這樣的對嗎?」艾利的雙眼中充滿期待。
伊文也曾想過,自己應該像其他大人一樣用謊言來安慰艾利,說自己會永遠陪在他的身邊,但是他不想撒謊,更不想對自己充滿期待的艾利撒謊。
「露易絲小姐說的不對,不是將你扔給別人,而是滿懷希望地將你交給值得信賴的家庭。」
「那你就是要拋棄我!就是要拋棄我!你們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艾利哭泣著向後退去,伊文只能一把抱住他。
「艾利,你聽我說……你看看我,我連煎蛋餅都不會,我甚至會長時間不在家,誰來送你上學?當你在學校被人欺負的時候,我也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藉口!這些都是藉口!我會煎蛋餅!我還會做牛排!我自己可以上學!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學校裡那些傻瓜根本不可能欺負我!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不是的,艾利!我是一個FBI探員!我每天處理最危險的案子,很有可能某一天……某一天我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艾利……我沒有擁有家庭的能力……」伊文露出痛苦的神色,「艾利……第一次見到你一個人踢著足球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有孩子嗎?」艾利的表情非常驚訝。
「是差一點有。我的女朋友莉迪亞懷孕了,因為這個孩子我們打算結婚,在我將求婚戒指戴在她手上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件案子,我趕回了局裡,一整個晚上過去了,案子沒有頭緒。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才發現莉迪亞被人勒死在公寓的客廳裡,那個案子的凶手要向FBI示威,而莉迪亞成為了犧牲品……我失去了一切,就算我抓到了凶手我還是失去了一切……如果那個孩子來到世界,他應該和你一樣,他會叫我爸爸,會跟我一起踢足球……但是我沒有保護幸福的能力……」
伊文知道說這些還是個孩子的艾利不可能聽得懂,但是過往的一切就要將他壓垮,他想要找到一個人,任何一個人都好,說出他的痛苦,他無可挽回的幸福。
艾利在伊文的懷裡閉上了眼睛,「……好吧……但是寄養家庭我要自己選……但是在我沒有選好之前,我要住在這裡……我不要去兒童中心……」
「當然……」伊文抱著艾利,只要這個孩子沒有那麼執著,伊文會放心許多。
只是露易絲小姐得知伊文答應艾利的條件後有些惱火,因為艾利會一直拒絕所有願意收養他的家庭,也就能一直待在伊文的公寓裡了。
時間轉瞬即逝,艾利在伊文家裡已經待了一個月了。露易絲小姐非常之不滿,多次直接找到FBI的辦公室裡與伊文探討這件事情。一方面伊文感覺到壓力,另一方面他真的不知道如何與艾利討論寄養家庭的事,他怕又觸動他的傷心之處。
左右為難之中,他想到了一個人,儘管他一萬個不願意再見到他。猶豫之下,他還是撥通了西澤爾的電話。
「嘿,西澤爾……很久沒見了。」
「怎麼,你要請我吃蘋果派嗎?」西澤爾的聲音滿是笑意,似乎早就猜到伊文早晚會打這個電話。
「是的……蘋果派……」
「想要與我探討育兒心得?我建議你晚上最好把艾利帶上,不然他知道我和你一起吃晚餐卻不告訴他,他會嫉妒的。」
「帶上艾利?不大合適吧?」自己本來就是要與西澤爾探討關於艾利的事情,讓這個孩子在一旁聽,西澤爾的腦袋壞了?
「我比你更擅長與他溝通。今晚六點,老地方見。」
電話掛斷了,伊文猜想這傢伙說的老地方應該是指上次自己帶他去吃蘋果派的小餐廳。將放了學的艾利帶到了約定的地方,伊文這才告訴他西澤爾也會來。
艾利的眼睛裡充滿了失望意味,甚至有一絲害怕。
「怎麼了?」伊文刮了刮艾利的鼻子,好笑地問。
「我……不喜歡林德曼先生……」
「為什麼?」伊文感到驚訝,「很少有人討厭西澤爾,很多小孩子都喜歡纏著他說話,你為什麼討厭他?」
艾利低著頭,不情願地說:「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林德曼先生很可怕……」
此時,有人走進餐廳,直落落拉開伊文身旁的椅子坐下,「你們是在說我的壞話嗎?」
是西澤爾,他仍然穿著西裝,簡潔大方,看樣子是剛參加完一個研討會。
本來是想要探討艾利的事情,西澤爾三言兩語就把話題岔到伊文現在正在處理的案件上,而且很犀利地就指出了調查局忽略的細節,給了伊文許多重要提示。
晚餐進行到一半,伊文的手機響了,貌似是因為在某個橋下發現了屍體,伊文必須趕過去。可是帶著艾利去執行公務肯定是不合適的,伊文為難了起來。
「我可以送這個小傢伙回去。」西澤爾難得主動提供幫助。
「那就謝謝了!」伊文如釋重負,拍了拍艾利的肩膀,「回去之後就乖乖睡覺,如果你覺得害怕我可以讓露易絲小姐來陪你。」
還沒等艾利說什麼,西澤爾就做了個「快走」的姿勢,「放心,我會看好這個小傢伙的。」
伊文撈起西裝便急匆匆趕了出去。
艾利回頭,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怎麼辦啊?現在只剩下我和你了。」西澤爾撐著下巴,叉子在盤子裡撥來撥去。
艾利沉默著不說話。
「你和你母親真的很像。伊文走了,你也沒心情吃下去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可以回去看看動畫片什麼的。」
艾利點了點頭。
西澤爾並沒有像伊文那樣體貼地為他繫上安全帶,而是示意他自己系。
「好像這個晚餐,伊文沒和你說一句話呢。」西澤爾好笑地瞥了艾利一眼,「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見到伊文的時候就知道他是那種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工作的人。」
艾利假裝對西澤爾的話不感興趣,側過頭去望向窗外。
「因為工作可以讓他忘記過去,忘記痛苦。而你,卻讓他不斷想起失去的妻子和孩子。」西澤爾用輕鬆的語氣說,整個車廂裡蔓延著嘲諷的意味。
「為什麼,林德曼先生?你總能輕鬆地說出殘忍的話呢?」艾利終於開口說話了。
第9章
「殘忍的從來不是我說出來的話,而是事實。他無法成為你的父親,因為他沒有那樣的能力。他是個沉浸在過去痛苦中的人,而你讓他不可自拔。他害怕傷害你,但是有迫不及待地想要你遠離他的生活,人都是自私的,艾利。我是這樣,你是這樣,伊文也是這樣。」
「他可以為我死!為什麼你要說我讓他痛苦!」艾利忽然吼叫了出來,西澤爾卻絲毫不為所動平穩地開車。
「因為他是一個FBI探員,他的責任感讓他能放棄自己去拯救任何人。」
艾利像是被震住了一般,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有什麼正在他的眼中崩塌。
晚上十一點,疲憊的伊文才回到公寓。令他驚訝的是艾利竟然沒有睡覺而是坐在沙發上。
「為什麼不睡覺?已經很晚了。」伊文來到他的身邊,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因為你還沒有回來,我是你的家人,應該等著你。」艾利像個小大人一樣說。
「好了,現在我回來了,」伊文抱起艾利,「我們睡覺吧,小傢伙!」
「我給你煮了牛奶,你沒有吃完晚餐我猜想你現在一定餓了!」
果然,廚房的奶鍋裡是還有餘溫的牛奶,伊文的心中頓時溫暖了起來,「謝謝你。」
無論以後艾利的父母是誰,都會很喜歡他的吧。
伊文喝完了牛奶,進到臥室裡沉沉地睡了過去。他的思維不受控制地下沉,他掙紮著想要浮起卻沒有力量,以前就算再疲憊,他也依然能保持警覺,但是現在這種四肢灌鉛的沉重感是怎麼回事?
伊文費力地微微睜開眼睛,呼吸就要將他壓垮,混沌中他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床邊移動著。
「艾……利……」
頭頂的燈驟然亮起,伊文睜不開眼睛。
「是我……我真的沒想到你喝下了這個劑量的安眠藥竟然還能有意識。」艾利的聲音是冰冷的,伊文隱約看見他的表情,那樣的漠然森冷,像是銳利的刀刃,割裂他的神經。
這是為什麼?這個孩子在做什麼?
伊文想要抬起手,這才發覺自己的手腕已經被綁在了床頭。
「本來不想要你痛苦的,但是你卻偏偏醒了過來。」艾利手中有什麼東西閃著寒光,是從廚房裡拿來的水果刀。
什麼叫做「不想你痛苦」?這個孩子想要做什麼?
無數的畫面從伊文的腦海中閃過,那天他是怎樣發現瘋狂中的裡德太太,自己又是怎樣舉起槍瞄準的……這一切都來的太容易了,彷彿就是將連環殺人案的凶手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一定猜不到,每次都是我送安眠藥給那些男人吃的,因為他們不會懷疑一個孩子送給他們的食物。從來不是我媽媽來選擇我的爸爸是誰,而是我。我選擇了他們,可是他們卻沒有選擇我,他們讓我失望透頂,所以我告訴媽媽,一定要他們在絕望痛苦中感受死亡的到來。這一點,她做的很好。」艾利扯起唇角,眉眼間是得意的神色。
伊文嚥下口水,艾利所說的一切,令他的心中像是被裝進了揉碎的冰,硬生生疼痛了起來。
「那天下了場暴雨,我鑽進了你的被子裡,不小心看到你別在腰間的FBI徽章,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來抓我們的。可我還是選擇你做我的爸爸。如果是那樣,就要犧牲媽媽了。於是我故意打開了地下室的門,割斷了綁住那個男人的繩子。那個懦夫果然試圖逃跑,而媽媽一定會殺了他。我給了你機會解決這個案子,媽媽也被抓走了,我成為了孤兒,而這一切是你造成的,你卻沒有膽量做我的爸爸!」
艾利惡狠狠地說,他的表情他的雙眼全是憤怒和失望。
「那些候選者只讓我覺得不恥,我竟然選擇他們?而你……才是讓我真正最失望的人。」艾利走過來,用刀尖劃過伊文的下巴,「即便這樣,我還是沒有像對待那些男人一樣讓你痛苦,甚至想過輕鬆地讓你死去。但沒想到你還是醒過來了。」
輕鬆的死去?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輕鬆的……
伊文第一次覺得好笑。自己是經驗老道的FBI探員,竟然被一個孩子給騙了……
又或者說其實是自己太軟弱,只想要看見美好純真的東西,所以寧願遮蔽自己的雙眼。
「伊文,做我的爸爸吧。」艾利扶著刀柄,刀尖抵在伊文心臟的位置,「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伊文扯起笑容,他可以撒謊,可以穩住艾利之後再做打算,但是他還是選擇了真實。
「對不起,我不能做你的爸爸。」
他無法做惡魔的飼養者,也不能讓自己成為第二個裡德太太。
「你真的讓我傷心!」艾利的肩膀顫動著,眼淚瘋狂地奔湧而出。
他抬起了手,就在狠狠紮下去的同時,房間的門被猛然踹開,幾個FBI探員舉槍衝了進來,其中一個上前猛地奪過艾利手中刀,將他按在一邊,其他同事解開捆住伊文的繩子,呼叫醫療小隊。
艾利掙紮著怒吼,「不許你們碰他!不許你們碰他!他是我的!他是我選中的!」
探員們表現得雖然鎮定,但卻無法壓抑心中的驚訝。
艾利才是這個連環殺人案真正的凶手,他操控著裡德太太的一舉一動,而所有人都被他騙了過去。
到底是什麼,能讓一個十歲的孩子成為這樣的惡魔?
伊文被抬上了擔架送往醫院,艾利被帶離公寓的時候在走廊上看見了抱著胳膊倚著牆的西澤爾。
他淺淺地笑著,就像教堂裡的天使畫像,看似溫暖實則空無一物的漠然。
「為什麼又是你?」艾利惡狠狠瞪向他。
「當然是我,因為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人只有我。」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艾利不甘心地問。
「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西澤爾低下頭來覆在艾利的耳邊,「忘記告訴你了,其實伊文已經遞交了申請,他想要成為你的父親。他規劃好了你和他的未來,他為你選好了學校,甚至打算為了你搬到孩子比較多的社區去,他說儘管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陪伴你,也暫時沒有為你找到合適的母親,但是他比任何人都關心你的成長。」
艾利頓在那裡,驟然狠狠地頂向西澤爾,西澤爾向後躲過了他的襲擊,依舊老神在在地笑著。
而艾利卻發了狂。
「你這個魔鬼!你毀掉了我的一切!你會下地獄的!」
艾利被帶走了,西澤爾卻依舊站在原處。
他抬起頭來自嘲地一笑,「笨蛋,我一直都在地獄裡。」
半個月之後,伊文因為一個案子不得不再度來到喬治‧華盛頓大學請教西澤爾。
這個傢伙竟然戴著眼鏡一副很認真地樣子坐在窗邊擺弄著一盆蝴蝶蘭。
如同第一次伊文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寂靜的陽光流瀉在他的肩上,像是要渲染出這世上最極致的美好。
「我以為你對任何活著的東西都不會感興趣的。」
西澤爾微微一笑,抬起頭來,「又遇到什麼棘手的案子了?」
「是啊,要不要我請你吃蘋果派?」
「當然。」
兩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華盛頓大街上,正值下班高峰,到處車水馬龍,喧囂不絕於耳。
「你沒有去聖克勞爾精神病院看望艾利嗎?」西澤爾問。
「我去過。根據他的精神評估報告被定義為極度危險,他可能要在那裡待上一輩子了。」伊文低下頭,腳尖踢著一個易拉罐,「他說,你早就看穿他了。然後我意識到,其實你很喜歡和孩子相處,偏偏卻對艾利言辭犀利沒有耐心。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因為你相信美好的事物。艾利在你心中是美好的,我只能剝下那層虛假的殼才能讓你接受殘忍的現實。」
「那麼你是怎麼辦到的?」伊文忽然停下了腳步。
「什麼怎麼辦到的?」西澤爾揣著口袋優哉游哉地問。
「你看出來加油站的托德不是那個案子的凶手,看出來裡德太太的過去,看到艾利才是這個案子的凶手然後你很有耐心地鋪墊將他逼得露出最可怕的一面,這並不僅僅是一個瞭解心理學的側寫師能夠做到的。」伊文的目光直落落看進西澤爾的眼睛裡。
「你真的想要看見我的世界嗎?」西澤爾掠起一抹笑容。
「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有什麼不同?」
西澤爾緩緩抬起手,他的手指點在伊文心臟的位置。
那一瞬,世界崩塌,烈焰熊熊淹沒一切。
沒有任何事物是完整的,這個鋼鐵花園被風化腐蝕,直入雲端的摩天大樓殘破著搖搖欲墜。
伊文所認識的世界本完全顛覆,那些在烈焰灼燒中行走的人,每一個人的身體中似乎有魔鬼要衝破身體的束縛衝出來。
一切恐怖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而他面前的西澤爾,金發飛揚,唇角的笑容冰冷殘忍,金色的雙瞳散發出妖異的光芒。
依舊是慵懶的聲調,在嗤啦啦燃燒的烈焰中撕開伊文的視線。
「歡迎來到我眼中的地獄。」
【蝴蝶振翼】
第10章
夜色降臨,整座城市的鋼鐵花園燈火通明。
伊文站在公寓的窗前,手中拎著一瓶啤酒,他仰起臉來暢飲了一口,看向天空的時候忽然發現那片黑色的夜幕像是要將整座城市的亮光都吸過去一般。
閉上眼睛,伊文仍舊能看見西澤爾讓他看見的那些景象,無論是撕心裂肺的呼喊又或是搖搖欲墜的城市,伊文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被西澤爾顛覆了。
他嘆了一口氣,好笑地將啤酒瓶放下:「這傢伙竟然把自己的妄想都傳染給我了嗎?」
這裡有太多自己不曾想像也無法理解的東西了。
他從不相信有魔鬼的存在,能夠看清人心中魔鬼之類的實在太……超現實。
只是如果如果不相信魔鬼,又如何信仰上帝?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伊文看了一眼那個號碼,摀住了自己的眼睛:「哦……不是吧……」
他才剛熬夜處理完一宗連環案,就不能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嗎?
「你好,局長。」
「現在就到聖維克多醫院的停屍房。」局長的聲音很沉冷,看來案件很麻煩。
「我已經兩天沒有休息過了。」如果可以,他想暫時脫離所有麻煩棘手的案件。
「解決這宗案子,我承諾你一個月的長假。」
說完,局長就將電話掛斷了。
伊文無奈地搖了搖頭,能讓局長承諾一個月長假的案子,一定是個大坑。
他隨手將啤酒瓶放在桌上,取過已經扔到沙發上的領帶,套上西裝外套,走出門去。
他來到了聖維克多醫院的停屍房,已經有老同事等待在了那裡。
「哦……伊文!伊文!你終於來了!」聯絡員墨菲看著伊文黑色西裝筆挺地走在醫院的走廊裡,和電影裡那些聯邦調查員的范兒一模一樣。
當他來到墨菲的面前,垂下眼來,輕輕整了整袖口,那一個簡單的動作頓時讓墨菲感覺到伊文周身流露出的嚴謹與自律的風度。
「哦,墨菲,又是你。一般從你那裡接手的案子,都會讓人產生辭職的衝動。」
墨菲聳著肩膀,將一疊資料摁進伊文的懷裡:「你還真別說,在我看來今天這個案子簡單明了,完全可以十分鐘內結案。但死者的家屬偏偏要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來。」
伊文一邊閱讀案情資料,一邊跟著墨菲走進了醫院的停屍房。
死者是一名二十三歲的大學生,名字是約翰‧海塔爾。死因目前顯示的是胸骨碎裂以及過敏性休克。
伊文眯著眼睛在資料夾上彈了一下:「這個死因也太模棱兩可了,到底是胸骨碎裂還是過敏姓休克?而且是什麼要出動我們聯邦調查局?這份資料裡也沒有任何證據明確指向謀殺。警局也已經結案了,對案情也描述清晰。約翰‧海塔爾對花生過敏,在餐廳誤食含有花生醬的漢堡之後,發生過敏反應,在餐廳裡倒地。正在餐廳裡用餐的一名醫學生對他進行了胸外按壓急救,因為力度過大導致他的胸骨碎裂,在送至醫院搶救的路上,他就已經死了。」
「所以,這應該是意外,對吧。」
「那麼聯邦調查局出動的原因是什麼?」伊文來到了陳屍台前,工作人員將約翰‧海塔爾的遺體從冷櫃中拉了出來。
冰冷的氣息迎面而來,伊文垂下眼簾,仔細地看著死者的面容。
他的表情已經看不出痛苦與否了,有一種莫名的沉寂在眉目之間。不知道西澤爾是不是也能窺見死者的秘密呢?
伊文在心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自己怎麼又想到那個傢伙了?
「別告訴我你沒聽過海塔爾這個姓氏?」墨菲無語地問。
「有點耳熟。」伊恩戴上手套,對照著屍檢報告對看了看死者的胸口,那裡已經浮現出被大力按壓之後的淤青了。
「這是一個很有權勢的大家族,是許多重要議員的支持者。約翰‧海塔爾的父母並不接受兒子的死因,堅持認為他是被謀殺的。最重要的是,死者的女朋友也很肯定地對警方說,自己的男友是被謀殺的。」
「理由呢?」伊文問。
「因為約翰‧海塔爾在同一個俱樂部裡最好的朋友,在上週也死了。她認為他們之間的死是有聯繫的。」
「死了?」伊文的眉梢微微揚起,「死因是什麼?」
「死因……這個我還沒有蒐集到資料,畢竟今天處理的是約翰‧海塔爾的案子。如果你要的話,明天我可以給你。」
「現在海塔爾家的反應是怎樣的?」伊文問。
「他們要控告餐廳和那個醫學生過失謀殺。聽說他們的律師團很厲害。」墨菲回答。
「再厲害也要遵循法律。」伊文看了看自己的腕錶,「有什麼和這件案子相關的人能現在還能見一見嗎?」
「海塔爾的父母這個時間已經不方便拜訪了,餐廳現在也關門了,明天在場的服務生都會到警局接受問訊。醫學生的話,他住在離學校不遠的一棟公寓裡。」
「那就去拜訪一下這名醫學生吧。」
「啊?這個時間點?」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海塔爾家要求控告他過失謀殺,他怎麼可能睡得著?」伊文淡淡地一笑,揣著口袋,將資料夾在腋下,走了出去。
他的步伐穩健,寬肩窄腰,黑色的西裝襯托出一絲冷峻與凌厲。
墨菲摸了摸鼻子,看著伊文挺拔的背影,感嘆了一聲:「真是帥啊……」
伊文開車前往醫學生所租住的小公寓,車子在十字路口停下的時候,商場的巨型屏幕正在播放新聞。
貌似各個國家的考古學家還有歷史學家什麼的組成了一個考古團隊,對某個已經完全消失的古國遺蹟進行探索研究。伊文一眼就看見了身著深藍色的連體衣,將金色髮絲束在腦後的身影。即便在這樣滿是塵土與紅酒以及古典音樂完全無關的場景之下,那個人的舉手投足之間仍舊是優雅迷人的風度。記者正在對他進行採訪,他侃侃而談,幽默風趣,正在等待綠燈的車流中,有不少人都在抬頭仰望著這位年輕俊美的教授。
綠燈亮了,伊文毫不留戀地將車開了過去。
他按照墨菲所給的地址,來到了那位醫學生的公寓。
「你好,請問是艾林‧休斯先生嗎?」
「我是……請問你是……」
艾林‧休斯看起來比資料中顯示的年紀還要年輕,亞麻色的短髮,身上穿著一件乾淨的淺色條紋襯衫。他的眼睛很大,看著伊文的目光裡帶著一絲疑惑,畢竟這個時間一個身著筆挺黑色西裝的男子來找自己,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而伊文注意的更多的,是艾林‧休斯面容中的憔悴。
這位年輕的醫學生本來只是想要救人而已,但卻將自己捲進了一個天大的麻煩之中。
「我是負責約翰‧海塔爾案件的聯邦探員——伊文‧李。」伊文向對方亮出了自己的徽章。
「啊……你好……請進……」
伊文走了進去。這是一間很小的公寓,但是卻很整潔。桌面被擦得如同大理石一般明亮,布藝沙發上放著靠枕,坐下來的時候很舒適。
「我沒有想到聯邦調查局也會來查這個案子……看來我給自己惹上了不小的麻煩……」
艾林強裝冷靜地自嘲,但是他為伊文倒咖啡卻差點灑出來的動作表明了他的不安。
「我來到這裡,只是想知道,從你的角度,約翰‧海塔爾的死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伊文的聲音裡有著一種沉穩而客觀的意味,這也讓艾林放鬆了下來。
他將咖啡送到伊文的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那天我剛從醫學院裡回來,路過那家餐廳。我坐在位置上,等待著服務員為我送上咖啡和香蕉蛋糕。就在那個時候,一個年輕人忽然倒在了地上,他死死扣住自己的喉嚨,無法喘息……我根本沒有思考,直接衝了上去。我撥開人群,對他們說讓開一點,給他一點空氣……」
接下來,艾林的表情顯得扭曲而痛苦,他別過臉去。
伊文耐心地等待著他平復自己的情緒,幾十秒之後,艾林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注意到他手上的手環,上面寫著他對花生過敏。所以我第一反應是尋找他的過敏藥,但是周圍的人打開了他的背包,我也翻找了他的口袋和錢包,並沒有找到。他越來越難受,我知道我需要腎上腺素可是我沒有!已經撥打了急救電話,可是救護車卻沒有來!後來……他不再掙紮了……我下意識就替他做了急救。但是我太著急了……將他的胸骨壓碎了……」
第11章
「所以照這樣的說法,當你對他進行急救的時候,其實他很可能已經死了。」
「以海塔爾家族的實力,他們一定會要求出動最強勢最有經驗的聯邦檢查官,別說我負擔不起昂貴的律師費用,就算我可以……我也贏不了……」艾林抬起雙手,摀住自己的臉。
「但是我卻覺得,如果真的像你所說的,約翰‧海塔爾在被你急救之前已經停止呼吸了的話,對你的謀殺指控是不可能成立的。首先,無法確定約翰‧海塔爾的死因到底是花生過敏導致的窒息還是胸骨碎裂,死因不明,是否可以立案都是問題。就算立案了,疑點利益歸於被告,你也無法被定罪。」這是從伊文的角度可以給對方的安慰。
「我知道。但是現在的技術如此發達,如果最後還是證明約翰‧海塔爾是死於我的急救呢?」
伊文從艾林的眼中看到的是深深地內疚,而不是急於脫罪的惶恐。
「退一萬步說,就算約翰‧海塔爾是因為你的急救而死,你知道善良的撒瑪利亞安法嗎?」
「什麼?」艾林抬起眼來。
「我們的法律,它的核心是原則,而並非形式。撒瑪利亞的故事來源於聖經,你應該聽過。當你以善良的意圖去做正確的事情,哪怕結局不完美甚至於不好,也能得到原諒。約翰‧海塔爾的事情,你只是用不夠嫻熟的方式做了正確的事情而已。就算是還沒有從法律系畢業的學生,也能幫你打贏這場官司。」伊文的聲音平靜而沉穩,彷彿在陳述一個已經既定的現實。
艾林看著伊文的眼睛,良久才開口說:「謝謝你。但那是海塔爾家族,就算法律意義上我是無罪的,等到我畢業之後,在這個家族的影響力之下,我也無法找到像樣的工作了。我覺得自己很可恥……因為我竟然在心裡期待著,最後警察發現約翰‧海塔爾真的是被謀殺的,而我只是這場謀殺案中微不足道的一環。這樣,海塔爾家族就不會把他們的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了。」
「會有這樣的想法,是人之常情。所以現在,我需要你閉上眼睛來想像一下,當時在場所有人的反應。」
「我……我不可能會記得……」艾林搖了搖頭。
「很多事實就在我們的腦海之中,不是我們不記得,只是我們沒有把它們翻出來而已。現在我需要你放鬆神經,我知道你不願意回想那個場景第二遍,但是事實不會因為你的逃避而改變。相反,當你去回顧的時候,能發現最重要的真相。」
在伊文的說服之下,艾林躺在了沙發上,閉上了眼睛,在伊文一步一步地提醒之下,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當你發現約翰‧海塔爾即將窒息身亡的時候,有哪些人圍在你的身邊?」
「我太心急了,我記不住……」
「是否有服務生在你們的附近?」
「有服務生!一個年輕的棕色長發的女孩,還有一個臉上滿是雀斑的男孩,他們應該都是附近大學過去打工的。」
「他們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先說說看那個女孩。」
「她嚇壞了,雙手摀住嘴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男孩呢?」
「他……立刻取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了……」
「你說過,周圍人打開了他的背包,卻沒有找到過敏藥。是哪些人在翻他的背包?」
「和他一起前來的兩個女同學。」
「她們一起翻他的包嗎?」
「是的,她們是一起翻的。」
伊文又問了艾林幾個問題之後,便結束了這次詢問。
「我的回答對你有用嗎?」艾林睜開眼睛問伊文。
伊文抬起已經涼了大半的咖啡,飲下了一口:「很多當時我們覺得沒有用的信息,到後來都會發現至關重要。今天打擾了,好好休息。」
艾林起身將伊文送到了門口。
在伊文走下台階的時候,艾林叫住了伊文:「探員先生……」
「怎麼了?」伊文回過身來。
「謝謝你。」
「什麼?」
「認為我是善良的。」艾林的笑容裡比起最初的惶恐,多了一絲平復。
伊文點了點頭,坐上了自己的車。
他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走上樓梯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現在畢竟是午夜,到底是誰會給自己打電話?
那一串數字,莫名讓伊文的神經緊繃了起來。儘管他無數次對自己說,不要接這個電話,但他還是在最後一秒接通了它。
「您好,我是伊文‧李。」
「晚上好,探員先生。我好像聽見你在走路的聲音了,看來你最近在處理很棘手的案件啊。」
手機另一端傳來的聲音帶著一絲愜意,隱隱還能聽見風聲。
「教授先生,您也知道已經很晚了,請問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情嗎?」
伊文的心跳莫名亂了節奏,可他還是儘量地克制著,讓自己的聲音沉穩無異。
「我現在在機場,既然你也沒睡,不如來接我?」西澤爾的聲音裡帶著戲謔的笑意。
「你有兩種選擇。第一,打出租車回去。第二,請你的助理送你回去。」
「伊文,你在害怕我嗎?」
簡單的一句話,將伊文的心緒高高撩起。
「我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是啊,你就像清澈見底的湖面,確實不需要擔心被我看穿什麼。我在機場等你,不見不散。」
說完,西澤爾沒有給伊文拒絕的機會,就將手機掛斷了。
伊文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兩秒,平靜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將那半瓶沒有喝完的啤酒一飲而盡,進洗手間裡淋浴之後,便躺在了床上,絲毫沒有將西澤爾的話放在心上。
說不定等他真的去了,西澤爾那傢伙早就坐車回去了。
這時候,機場的男士洗手間內,西澤爾擰開水龍頭,雙手將水捧起,潑在自己的臉上。
在水的濕潤之下,他的五官瑩澤,更加的動人。
當他抬起眼來,便看見金色瞳眸的瑪蒙正戲謔地笑著看向自己。
「你在期待什麼?你已經把他嚇壞了。他不會來見你。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不會想要進入你的世界,更何況是伊文?你很清楚,他的心底有一道界限,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越界。而你,在他的界限之外。」
西澤爾緩慢地勾起了唇角:「如果伊文是陽光,我就是陰影。」
「是的,你們就像硬幣的兩面,永遠不可能相遇。」
「你錯了,瑪蒙。有陽光的地方,就一定會有陰影。」
西澤爾不緊不慢地擦乾了自己的手,走了出去。
一個小時之後,伊文呼出一口氣,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迅速扯過自己的西裝,抓過車鑰匙,離開了公寓。
夜色之下的城市仍舊淹沒在燈火琉璃之中,黑色的SUV一路馳騁,彷彿連風都被它牽扯而去。
當他離機場越來越近的時候,他打了一個電話:「喂,西澤爾,你在哪裡?」
「當然是在機場等你。」西澤爾的聲音裡有一種哪怕讓他等上一萬年也會如此的耐心。
「我在二號門。」伊文淡淡地說。
幾分鐘之後,一個修長的身影穿過玻璃門走向伊文的方向。
對方穿著墨藍色的大衣,毛領幾乎遮住半邊臉,金色的發絲被夜風撩撥著,那雙穿著深色牛仔褲的長腿每一步都帶著一種醉人的優雅。
他打開了伊文副駕駛的車門,就像是相熟的老朋友一樣,坐了進來。
「你剛才是不是一直看著我?」西澤爾傾向伊文,笑著問。
「是的。因為我以為,比起做什麼考古或者在大學裡當教授,你更適合去做模特。拍拍平面廣告,給大師走秀。」
伊文知道,在西澤爾的面前隱藏自己想法是毫無意義的,不如腦海裡想的是什麼,就誠實地說什麼。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會來看我走秀嗎?」西澤爾問。
他目光裡的笑意有幾分繾綣的意味。
「不會。我對時尚不感興趣。」伊文開動了車。
「那我還是做大學教授吧。這樣,閒下來的時候還能充當調查局的顧問。」
「如果我不來接你,你會一直在機場等下去嗎?」伊文問。
儘管西澤爾總是對周圍的一切因為瞭若指掌所以顯得沒有興致的樣子,但是伊文能感覺到他對自己那種莫名的執著。
「啊?我並沒有等你很久。」西澤爾撐著下巴,手肘靠在車窗上,側過臉來看著伊文。
「所以兩個小時對你不算久,那麼我應該明天再來。」
路燈的燈光一片一片略過伊文沒有表情的臉。
「兩個小時之前,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還在西雅圖。」
第12章
不需要看,伊文也能想像此刻西澤爾唇上戲謔的笑意。
這傢伙早就知道伊文不會按時來接他,所以他算好了時間。
「最近在負責什麼案子?你看起來很疲倦,也許我能幫你。」
「你的幫忙通常會讓我更疲倦。」
當伊文將車開到了西澤爾的別墅前,西澤爾仍舊看著伊文,他的目光變得很深,他的手指略過了他的發梢。
天邊已經泛起了白光。
伊文低下頭,靠向西澤爾,他的發梢略過西澤爾胸前的扣子,伸手打開了車門:「教授,你到了。」
「伊文,最不願意面對的,通常是我們最需要面對的。」
說完,西澤爾就離開了。
他的雙手揣在大衣的口袋裡,背影宛如漫步雲叢。
直到他走進了門的另一端,伊文才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今晚的睡眠又泡湯了。」
第二天的早晨,伊文和墨菲一起,來到了警局。他們一起盤問了當時在餐廳裡的所有人,他們一致表示約翰‧海塔爾當時的過敏反應迅速而激烈,而醫學生艾林‧休斯已經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事情來救他,艾林‧休斯是無辜的。
伊文親自詢問了當日的傳菜服務生莉蓮。
「莉蓮,當時約翰‧海塔爾已經告訴過你,他的漢堡裡絕對不可以有花生醬,但他還是吃到了花生。你確定你準確地想後廚傳達了這個訊息嗎?」
「我確定,探員先生。甚至於拿到送給他的漢堡時,我還用手套將漢堡外面的面包片抬起來檢查過。本來就很少會有人在漢堡裡放花生醬不是嗎?」
「但是鑑證員確實在死者的漢堡裡發現了少量的花生醬。」
「我真的不知道它是怎麼進到漢堡裡的,至少用我的眼睛是沒有看到的!先生,我只是一個服務生而已!我真的履行了我的職責了!」莉蓮的眼淚是真誠的。
而墨菲也看了餐廳裡的監控,雖然沒有錄音,但是很明顯莉蓮確實有在傳菜的時候做了特別地說明,也確實檢查了那個漢堡。
「也許問題出在後廚。」墨菲無奈地抱住自己的腦袋,「這就是一場意外而已。」
「意外嗎?」伊文的眉梢揚起,「一個吃漢堡都記得提醒服務員自己對花生過敏的人,竟然隨身沒有攜帶抗過敏藥?」
墨菲眨了眨眼睛:「確實是……但可能他就真的是忘記了。我看了錄像,他那兩個朋友確實在他的包裡找不到藥。」
「那麼他寢室的房間裡呢?有沒有發現抗敏藥呢?」
「這個,報告裡沒有寫。」
「所以才需要調查。如果在他的房間裡發現了藥,那可以說明他確實是忘記帶了。但是如果房間裡也沒有、背包裡也沒有,他的藥哪裡去了?難道就真的如此巧合?在他藥吃完的時候,偏偏就吃了含有花生的漢堡?」伊文看著墨菲的眼睛說。
墨菲的眉頭也蹙了起來:「我會和警員再去死者現在住的地方核查一遍。」
「約翰‧海塔爾的女友呢?她不是也認為自己的男友是被謀殺的嗎?我要好好聽她說一說理由。」
「她就在隔壁的審訊室裡。」
伊文夾起案件資料,端著一杯水,來到了死者女友的面前。
那是一個衣著時髦的年輕女孩,聽說是某個時尚雜誌的封面人物,小麥色的肌膚以及漂亮的五官,就算表情顯得憔悴和悲傷,但她的姿態卻很優雅有教養,很符合約翰‧海塔爾這種名門子弟的品味。
「你好,安妮塔。你向警方一再強調,你的男友不是死於意外,而是謀殺。請問有什麼可靠的根據或者線索嗎?」伊文將被子挪到了安妮塔的面前。
「我對他們說了很多遍了,約翰最好的朋友麥克在半個月前死了。殺死他的凶手和殺死約翰的,是同一個人!」安娜塔的眼中是一種堅持。
「半個月前的那個案子我看過了詳細的案件資料。約翰的好朋友麥克是酒後駕車,剎車失控,衝下橋面,麥克當場死亡。」伊文將案件現場的照片推到了安娜塔的面前,「法醫對麥克進行了屍檢,除了酒精含量頗高之外,沒有任何疑點。」
「那麼對於車呢?」安妮塔反問。
「當麥克被路人從車裡拖出來之後,車子的油箱漏油,發生了爆炸。鑑證人員對車子的殘骸也進行了檢驗,並沒有發現可疑的部分。」伊文看著安妮塔的眼睛說,「無論是麥克的死還是約翰的死,都是意外。」
安妮塔的視線輕輕顫動著,她對著伊文一字一句地說:「無論你相信與否,那不是意外。」
「如果這些都不是意外,你能告訴我……你有什麼對我隱藏的嗎?」伊文目光中的力度感驟加,安妮塔側過頭去。
「我什麼都沒有需要說的。」
「好吧,我們的問詢到此結束。如果你想到有什麼要告訴我,再打我的電話吧。」
安妮塔欲言又止。
伊文夾著資料起身。他知道自己必須等,等到安妮塔被沉重的秘密壓到喘不過氣來的時候,自然會說出口。
當伊文走出審訊室的時候,看見墨菲一臉愁容。
「怎麼了?」
「你知道那個醫學生艾林吧?」
「他怎麼了?」
「今天早上,他被學校要求退學了。不用想,海塔爾家族肯定向學校施壓了。」
伊文蹙起了眉頭。海塔爾家族的影響力比他想像的要大很多。
「這並不是最糟糕的,就在剛才我收到了消息,艾林‧休斯吞服安眠藥自殺了。」
伊文驀地抬起頭來,墨菲被他的視線看到頭皮發麻。
「別這麼看著我,他並沒有死……醫生只是說,如果晚幾分鐘被送到醫院,他可能就真的醒不過來了。我只是想說,原本覺得約翰‧海塔爾是自己吃了花生醬又沒帶抗敏藥而死掉是最省事的結果,但現在我……也有點希望他是被謀殺的了。至少如果有另外一個凶手在,想要某個人承擔責任的海塔爾家族不會再死死盯著那個可憐的醫學生了。」
伊文沉默了,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這個案子必須快一點出結果。否則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會被捲進去。下一步你打算調查什麼?約翰的好友,麥克嗎?我打賭我們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我要去見一個人。」伊文將資料袋按進了墨菲的懷裡。
「見誰?」
「一個我不想面對的傢伙。」
這個時間,西澤爾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大學的辦公室裡。
他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在桌面上養了一盆不會開花的小草。半垂著眼簾,西澤爾很有耐心地為它澆水。然後他端起茶杯,茶水之中是自己的倒影,而那個影子卻有著金色的魔魅瞳眸。
「你覺得還需要等待多久,他才會來找你?你把他當成你的獵物,一直用食物的香味引誘著他,可他偏偏不肯進入你的陷阱。你就快要餓死了,西澤爾。」
西澤爾的手指拂過茶杯的邊緣,一圈又一圈,緩緩開口道:「瑪蒙,你好像說反了。」
「哦?哪裡反了?」
「我想要成為他的獵物。希望他不斷用光亮的東西來引誘我,只要我看著天空,就算身處你所籠罩著的黑暗,我無時無刻都會記得,你並不是我。」西澤爾緩緩閉上眼睛,側過耳朵,「我好像聽到他的腳步聲了。」
「你確定不是因為自己思唸過度產生的幻覺?」瑪蒙嘲笑道。
而西澤爾始終保持那個姿勢,直到敲門聲響起。
「教授,我是伊文‧李,請問你在辦公室嗎?」
西澤爾的唇線劃開優美的弧度,他轉過身來,走向門口:「我等你很久了。」
對上那雙深邃藍眼睛的時候,伊文感覺到無邊的浪潮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為什麼等我?」
西澤爾側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抬起白色的茶壺,姿態隨性而慵懶。
伊文必須承認,他有著十分漂亮的手指。
「因為一個人的下午茶,很寂寞。」西澤爾的聲音很慢,讓人聽不出來他到底是在調侃伊文,還是發自真心。
「但是我沒有和你喝下午茶的時間。我有一個案子,它可能會與其他的案件相關,但是我暫時找不到聯繫。」
「聽起來你很希望它能成為連環案件?」西澤爾將茶杯送到了伊文的面前。
伊文接過了茶杯,雖然他沒有慢慢飲茶享受時間流逝的耐心,但他知道在西澤爾的面前一旦失去耐心就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我只想要知道真相。」
「瑪蒙告訴我,你不會再來見我了。」
「瑪蒙?」伊文看著西澤爾,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你指的是你那個世界的……那個幻像嗎?」
第13章
「你認為那是幻象?」西澤爾笑著反問,他緩緩靠近伊文,讓伊文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臉上光與影交織的美感。
「無論那個世界是否真實,它來自於你。所以對我來說,而不是我的世界,所它對於我而言,只是幻象。」伊文回答。
「哦——確實這樣來理解,你會更容易接受我一些。」
「不,相較於瑪蒙,你的存在對於我而言才是真實。所以你願意在這個案子裡擔任我的顧問,又或者以後找別人陪你浪費時間喝紅茶?」
「我選擇做你的『真實』。」西澤爾將茶杯放下,走到了門口,隨手取過了外套。
伊文看著西澤爾的背影,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上了車,伊文將案件資料扔給了西澤爾。這傢伙是個閱讀的天才,不過一分鐘而已,他便將伊文花了三個小時才理解透徹的案情看了個清楚明白。
「這件案子的重點並不在於死者到底是死於過敏窒息,還是醫學生不得當的急救,而是當時他為什麼沒有帶著抗過敏藥。雖然這並非謀殺的決定性證據,但卻是個很大的疑點。」西澤爾撐著下巴側過臉來看著伊文,「而且我打賭,你也在懷疑這一點。」
這時候,伊文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他的眉頭蹙了起來。
「死者約翰‧海塔爾的寢室裡確實有兩瓶過敏藥,以及噴霧。但是都放在儲藏櫃裡,並沒有開封,很明顯是備用的。」
「如果只是剛巧他的抗過敏藥用完的話,他的書包裡或者身上應該會有空的藥瓶。所以你下一步的調查方向呢?」西澤爾問。
「約翰‧海塔爾的女友安妮塔堅持認為他是被謀殺的,包括上個月他意外車禍而死的朋友麥克。」
「你詢問過安妮塔了?」
「當然。我問她有什麼理由懷疑約翰以及麥克都是被謀殺的時候,她沉默不語了。」
「看來約翰和麥克尤什麼不為人知的黑歷史啊,而這段黑歷史,安妮塔肯定也參與其中了。」
「所以我需要你來替我詢問她。」
「為什麼是我?」
伊文沉默了幾秒鐘沒有回答他,當他們的車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伊文回答:「因為瑪蒙,會告訴你答案。」
「你不知道瑪蒙是什麼嗎?電影都教育我們,任何一個試圖同魔鬼合作的人,最後都會失去自己的靈魂。」
「那就不要同魔鬼合作。」伊文側過臉來,視線掃過西澤爾,「而是駕馭它。」
當伊文繼續開車向前的時候,西澤爾一直保持著看著伊文的姿勢。
「為什麼你要一直看著我?」
「當然是因為你是我目前所能看見的獨一無二的風景。」
十分鐘之後,車子停在了安妮塔向警方所登記的地址前。
「你確定她住在這裡?」西澤爾推開門,信步走了下去。
確實,安妮塔雖然在做平面模特,但這樣一棟豪華別墅顯然不是她能負擔起的。而這裡,也不屬於她的男友約翰‧海塔爾。
「進去了就知道了。」
伊文摁響了鐵門外的門鈴:「你好,我是聯邦調查局的探員伊文‧李。」
大門很快就開了,但是迎接他們的並不是安妮塔,而是一個深色短髮個頭很高的年輕人。
「哦,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聯邦探員,你好,我是安妮塔的朋友梅森。請進。」
當走在伊文身後的西澤爾出現在梅森的面前,梅森愣住了。
「我沒有想到,調查局的探員裡竟然會有外表這麼出色的人物……」
伊文並沒有刻意去解釋西澤爾的身份,而是在客廳裡坐下。
他注意到這棟別墅的內部被整理得相當乾淨,而安妮塔一看就不是那種擅長家務會把全天時間用在整理房間的女孩,顯然,這裡應該有女傭。但約翰‧海塔爾已經死了,伊文也調查過安妮塔的收入情況,自從她和約翰交往之後,就沒有再接太多平面模特的工作了。所以,她根本沒有足夠的收入來源繼續負擔女傭。
伊文還沒有向梅森提問,一旁的西澤爾卻已經開口了:「哦,梅森,你和約翰‧海塔爾也是好朋友嗎?」
「當然。」
「哦,所以你把好朋友的女朋友真的照顧得很好。」
「你是什麼意思?」梅森簇起了眉頭。
西澤爾話聽起來像是有所暗示。
「難道不是嗎?打掃這棟別墅需要很多精力。安妮塔很顯然沉浸在悲痛裡,所以是你替她請了傭人。約翰的鞋碼是10號。我在鞋櫃裡卻看見了明顯大於十號的男鞋,而且不止一雙,那是你的鞋子。所以你是長期住在這裡。那麼問題來了,你住在這裡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安妮塔,難道只是為了住在好友留下來的別墅裡嗎?」西澤爾半仰著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梅森。
他的笑容有一種親和力,讓人不由得相信哪怕他問的問題很犀利,卻不代表任何惡意。
梅森笑了起來:「哈哈哈,探員先生,你說的沒錯。安妮塔最近的精神狀態實在不大好,所以我來這裡看著她,怕她做傻事。」
「可以理解。」西澤爾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那麼除了約翰,你和麥克也應該很熟悉吧?」
「當然。我們三個還有安妮塔都是好朋友。」
「安妮塔認為約翰以及麥克都是被謀殺的。你呢?」坐在一旁的伊文開口了。
梅森嘆了口氣:「如果是謀殺,那麼就應該後某個人對約翰的我死負責,她就有了責怪的我對象。但那是意外……我們誰也不能責怪命運。」
「是的。命運是很奇妙的。我們誰也無法預料會有什麼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西澤爾笑了,他的手指撫過咖啡杯的邊緣,彷彿在逗弄一隻慵懶的貓。
這個時候,安妮塔從樓上快步走了下來,用有些生氣的目光瞪視著梅森:「有聯邦探員來找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梅森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說:「我只是替他們倒了咖啡而已,其他的什麼都沒說啊!」
「他確實什麼都沒說。」西澤爾站起身來,他的雙手揣在口袋裡,仰面望向站在高處的安妮塔。
安妮塔愣住了。她見過不少無關出色身材出眾的俊男美女。但眼前的男子是與眾不同的。他有著優雅卻難以捉摸的神秘感,一時之間安妮塔無法從對方的身上挪開自己的視線。
「你好,我是伊文的同事,你可以叫我西澤爾。聽說你覺得約翰以及他的好友麥克都是被謀殺的。但是謀殺的成立需要至少有凶器和動機。在約翰的謀殺案裡,我們可以認為凶器是花生;而在麥克的謀殺案裡,凶器是酒以及那輛車。那麼動機呢?你認為有人將這一切偽裝成意外的動機是什麼?」西澤爾的唇上始終帶著笑意,但他目光中有一種力度,讓安妮塔根本無法挪開自己的眼睛。
安妮塔愣在那裡,張了張嘴,她眼睛的餘光瞥過梅森的方向,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很抱歉,是我情緒失控所以說了許多毫無道理的猜測。約翰……已經永遠離開我了,我想我需要接受現實。」
「安妮塔,有的時候所謂真相,在某時某刻你不敢說出來,就錯過了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後的時機,你便再沒有可能說出來了。」西澤爾的視線沒有轉移,伊文知道他一定是看出了什麼。
安妮塔吸了一口氣:「很抱歉,探員先生,我浪費了你們的時間。」
梅森無奈地看向伊文和西澤爾:「兩位,我想安妮塔需要休息了……」
「那麼我們就先離開了。」伊文站起身來,和西澤爾一同走向門口。
當門打開的時候,西澤爾忽然回過頭來:「嘿,梅森,你們的後花園打理的很漂亮。」
「哦,謝謝。」
當伊文和西澤爾都坐進了車裡,在這樣封閉的空間裡都是屬於西澤爾的氣息。
他明明沒有使用任何男性香水,伊文卻能聞到他髮絲之間清爽的氣味,這就好像某種悄無聲息的力量,滲透入伊文的思維深處。伊文打開了車窗,任由秋後的吹散一切。
伊文開口道:「你都看到了什麼?」
西澤爾笑了,他的手指掠過伊文的發梢:「你想問的是瑪蒙看見了什麼吧?」
「好吧,如果不介意的話,瑪蒙看見了什麼?」
西澤爾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緩緩地靠近,他的手指輕輕按壓在伊文平整的領帶上:「沒有人教過你,不要相信魔鬼說的任何一句話嗎?它們最擅長的是撒謊。」
伊文的思緒被對方拉扯了過去,時間彷彿變得緩慢了起來。
「那麼你看見了什麼,教授?」
第14章
「你真是個壞孩子,伊文。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你想要知道的信息,卻又試圖和我保持距離。你一直稱呼我為教授,而不是西澤爾。這個世界上有無數個教授,但卻只有一個我。你很清楚,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什麼作為代價。」
西澤爾的眼睛很美。但伊文知道,那只是他放鬆戒備的武器。
「西澤爾,你看見了什麼?」
「那麼你能先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嗎?」
「第一,安妮塔很在意梅森,如果不是梅森也在別墅裡,她可能已經告訴我們她所知道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應該與約翰、麥克以及梅森都相關聯。」
「這點已經相當淺顯了,第二呢?」
「第二,梅森也是一直住在那棟別墅裡。友人死亡,他沒必要花精力去打掃別墅,除非他本來就住在別墅裡以及他需要那棟別墅裡不再留有任何他需要隱藏的秘密。」
「哦,你認為這個秘密是什麼?」
「我認為那棟別墅裡曾經發生過兇殺案。只有的血跡是最難被清洗的。任何一絲一毫的血跡都能成為證據。我懷疑梅森、約翰、麥克以及安妮塔都參與了進來。」
「嗯哼,看多了電視劇的人都能有這樣的想法。」
「但是你在臨走的時候對梅森說『你們的後花園打理的很漂亮』。你用的主語是『你們』,當梅森聽到的時候並沒有感覺有任何不妥,就好像他本來就是這棟別墅的主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讚美。這說明梅森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四個年輕人是一直住在這裡的。」
「伊文,到底是因為你的記性很好,還是因為那句話是我說的,所以你記得很清楚?」西澤爾笑著問。
「因為是你說的。」伊文大方地承認,「但這句話裡透露的信息還不只這些。你特別提到了後花園,他們的後花園明顯被翻修過。雖然種上了漂亮的花,但這是在近期才發生的事情。一個月前麥克意外車禍而死,一週不到的時間內約翰也死了,這樣的情況下安妮塔和梅森竟然還有心情重新整理後花園?」
「所以,你認為後花園中曾經埋過屍體,對嗎?」
「是的。」伊文點頭,「我已經說完了所有我的推斷和猜測,那麼你呢?你到底看見了什麼,西澤爾?」
「我的意見是,如果出車禍而死的麥克以及因花生醬而死的約翰都是被謀殺的,你現在已經知道謀殺的動機是什麼了。如果能知道曾經埋在後花園中的受害者是誰,也許你就能揭開一切謎團了。」
「但是很明顯,梅森和安妮塔已經將屍體移送到其他地方去了。」
「還有最後一個疑問,梅森給我們的咖啡有什麼問題嗎?你一口都沒有喝。」
這幾個年輕人的生活檔次很高,所以用來招待的咖啡也是上乘的。
「因為他煮的咖啡太難喝。烹煮時間過長,導致咖啡發酸。」
「你可真挑剔。」伊文輕哼了一聲。
西澤爾卻靠了過來,看著伊文的側臉說:「如果是你給我的,哪怕是最澀口廉價的速溶咖啡,我也會全都喝下去。」
伊文自動過濾了西澤爾的話。
整個案件彷彿有了線索,但實際上仍舊沒有線索。
伊文打了個電話給墨菲:「墨菲,我要你幫我查幾件事,在約翰和安妮塔所住的這棟別墅裡,除了麥克和梅森,還有誰在一個月前經常出入?第二,從上個月麥克車禍死亡之後,梅森都開車去過什麼地方。特別是一些偏遠的國家公園或者一般人不會去的地方。第三,我要你再次檢查麥克車禍後的殘骸,到底有沒有任何那輛車被動了手腳。」
當伊文掛掉了電話,西澤爾打了一個響指:「你是不是該請我去吃些什麼了?」
「可以。」
伊文將車開到了便利店,買了兩個三明治以及罐裝咖啡。他將其中一罐扔給了對方。
「喝吧,你說的,就算我給你喝最澀口廉價的速溶咖啡你都會全部喝下去。」
「但我沒說我可以忍受三明治。」西澤爾絲毫沒有接過伊文三明治的意思。
伊文不以為意,打開了一罐咖啡,剛喝了一下口,就被西澤爾拿過去了。
「喂,那是我的咖啡。」
西澤爾無所謂地將那罐沒開的咖啡還給了伊文:「罐裝咖啡已經讓人難以下嚥了,如果沒有你的氣息,我如何吞得下?」
伊文看了西澤爾兩秒,他知道和這個傢伙辯論將沒有任何意義,於是繼續吃著自己的三明治。
西澤爾拎著咖啡罐,他的手指很長,偶爾晃一晃,廉價的咖啡在他的唇邊彷彿也成了最高檔的紅酒。
伊文將車開到了艾林的公寓前,在他的公寓外買了一束康乃馨。
「伊文,你竟然也有送別人花的一天?實在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西澤爾靠著車揶揄地說。
「我要去看約翰‧海塔爾案件中的那個醫學生。你是願意在這裡吹冷風,還是願意和我一起上去?」
「哦,當然是同你一起上去。」
兩人走上了公寓,伊文按響了門鈴,開門的艾林面色是蒼白的,他剛從醫院回到這裡。
看見伊文,艾林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哦,李探員……沒想到你竟然會來。」
「給你的花。」伊文將康乃馨遞給了艾林。
「謝謝,這位是……」艾林的目光落在伊文身後揣著口袋的西澤爾。
「這位是我的同事,他和我一起來看看你。」
「啊,請進。」艾林顯得很疲憊,他走進廚房,「咖啡和茶葉都空了……真的對不起,只有水。」
「沒關係,我來這裡只是為了告訴你,約翰‧海塔爾可能真的是被謀殺的,所以你不用急著自殺。」
背對著伊文正在倒水的艾林,肩膀顫抖了起來。
「探員先生,你真的不是在安慰我嗎?我已經休學,已經沒有了未來,請不要給我無謂的希望。」
「我說的是『可能』,而非確定。」
西澤爾顯然對伊文和艾林之間的對話不感興趣,而是百無聊賴地手指點在桌面的邊緣上繞行。
當他這一圈繞完,艾林終於走了出來。
他的眼睛有些紅,應該差一點就哭了。
「謝謝你,探員先生。」
「不客氣。請你好好休息,我們現在要離開了。」
「啊?就離開嗎?我還沒有喝到水。」西澤爾瞥了一眼艾林手中握著的兩個玻璃杯。
「哦,我忘記了!」艾林趕緊將水遞了出去。
西澤爾朝伊文挑起了眉梢:「沒辦法,剛才我的味蕾被非常糟糕的咖啡虐待過。」
「非常糟糕的咖啡?如果是相當糟糕的咖啡,您可以選擇不喝。難道是心愛的人給你的,所以就算再難下嚥也要一飲而盡?」
艾林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已經可以和別人開玩笑了。
「哈哈,我發現自己有點喜歡你了。」西澤爾點了點艾林的方向,「沒錯,確實是我心愛的人給我的咖啡。只可惜我的愛人品味一向不好,所以對他挑選的咖啡,我只能報以寬容的態度了。」
伊文走了過來,一把拽過西澤爾的衣領:「走了。」
他們回到了車裡,伊文一邊繫上安全帶一邊說:「我送你回去。」
西澤爾卻靠了過來,一手摁在伊文的方向盤上,另一手摁在他的椅背上:「我以為會有額外的晚餐。」
「我已經請你喝過咖啡了。」伊文回答,順帶推開了對方。
就在伊文伸長手臂替對方打開車門的時候,西澤爾忽然伸手扣住了伊文的腦袋,將他摁進自己的懷裡。
「伊文。」
耳邊傳來西澤爾平穩的心跳,伊文本來要將對方推開的動作停在了原處。
「有一個故事,我相信你在調查局進行新人培訓的時候就已經聽過了。」
「什麼故事?」
「一個王子,去到一座被魔鬼控制的城堡拯救一位公主。當王子帶著公主來到了城堡的入口時,魔鬼追了上來。魔鬼告訴他們,白色代表天使,與魔鬼對立。而公主穿著的恰巧是白色的裙子,她無法離開城堡,可是故事的結局卻是只有公主成功離開。」
「因為公主用匕首殺死了王子,染紅了自己的白裙子。」伊文回答,「你在暗示我為什麼,西澤爾?」
伊文仰起臉來,西澤爾只是淡然一笑,指尖撫過伊文的眉骨:「我沒有暗示任何事。只是同樣的故事,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解讀而已。晚安。」
說完,西澤爾跨出了車門,離開了伊文的車。
伊文蹙起了眉頭,他安靜地扶著方向盤,整理著目前案件的思路。
就他現在所掌握情況來看,麥克、梅森、約翰以及約翰的女友安妮塔都住在那棟別墅當中。在一個月前,或者更久之前,別墅裡很可能發生了一起兇殺案,而這四個年輕人都牽扯其中。他們將死者的屍體藏在了別墅後的花園裡。就在一個月前,麥克發生了車禍。一週前,約翰死於花生過敏。如果麥克和約翰的死是報復的話,那麼到底是誰在報復他們?用的又到底是怎樣的方法?
第15章
伊文開車返回了自己的公寓,簡單的沖淋之後躺在了床上。
這幾天,他實在太累了,不過挨上枕頭就讓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回到別墅的西澤爾,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紅酒,他坐在客廳的沙發前,緩慢地搖晃著酒杯。
電視機的屏幕上是同樣搖晃著酒杯的瑪蒙,只是他顯得更加慵懶。
「你度過了愉快的一天,對嗎,西澤爾?」
「是的,很愉快。對此,你有什麼意見嗎?」西澤爾抬起手指,撐住自己的額頭。
「沒有意見,只是有點小嫉妒。就算沒有我陪你聊人生,你依然找到了能讓你快樂的人。哪怕,他在心底劃下了一道界限,他會接納你進入他的世界,但永遠不會讓你跨越那道界限。」
「瑪蒙,真難得你會說真話。」西澤爾笑了。
「我的目的並不是說真話,老朋友,我在嘲諷你。看起來你主導著案件,你暗示伊文,你引導他去思考,但是事實上……你猜是那個被他所主導的人。你渴望他的認可,你渴望他的接近,你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有某個人能夠接受真正的你,那個人只會是伊文‧李。他是唯一一個不會因為你腦海中的世界而惶恐的人。」
「你忘了我的心理醫生了。」西澤爾笑著說。
「但是你並沒有給他看真正的我。今天伊文讓你心動了不是嗎?當他對你說『那就不要同魔鬼合作,而是駕馭它』的時候。」
西澤爾的目光沉冷了下來,他看著那個酷似自己卻並非自己的幻影:「是的,如果他駕馭了我,那麼我將不再被你左右。」
疲憊的伊文終於好好地一覺睡到了天亮,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長睡不起。
當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準備詳細梳理一下案件的時候,墨菲急匆匆衝了進來。
「伊文!出事了伊文——」
伊文向後靠著椅背,摁了摁眉心,最近的「大事」已經夠多了……
「冷靜,墨菲,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梅森……梅森殺死了安妮塔!」
「什麼?這怎麼可能?」伊文離開了座椅,站了起來。
畢竟昨天他才和西澤爾一起去了安妮塔的別墅,剛和梅森打了照面,就算再大膽也不至於在聯邦探員剛上門拜訪之後就行兇啊!
墨菲直接拿起伊文桌面上的杯子,咕嘟咕嘟將他早晨的咖啡喝掉了大半,將手中的資料扔到了伊文的面前:「今天凌晨,一個女子墜樓,被凌晨前來巡查的工人發現,而她的雙手上被綁著的繩子上全是梅森的指紋!工人抬頭的時候,發現了高處的梅森。梅森逃離工地,開車試圖離開本市,在高速公路上被警方逮捕。工地的監控錄像拍攝到了梅森進入工地以及離開工地的時間!」
伊文眯起了眼睛,這樣看來安妮塔是被梅森挾持到工地然後從高處推落無疑。
只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就算是謀殺,也不至於用這樣衝動並且漏洞百出的方式。上一次與梅森見面,伊文能感覺到這傢伙是個聰明人,不可能做這樣的蠢事。
「梅森怎麼說?」
「梅森說他是冤枉的,他說現場有另外一個人。對方將他和安妮塔綁在一起,掛在了工地的高處,並且告訴他們那段橫到半空中的鋼條只能支撐他們之中一個人的體重……」
「所以梅森就掙紮著解開了綁著安妮塔的繩子,安妮塔掉下去了,接著他得救了。是這樣嗎?」伊文問。
墨菲用力地點頭:「是這樣的!這麼離譜的理由你竟然能猜出來!實在太厲害了!」
「走吧,我去接一個人,然後去見一見梅森。」伊文起身,點了點墨菲手中的杯子,「記得給我洗乾淨。而且,梅森的理由也不算離譜。」
這些年,伊文破獲了不少案件,裡面的作案手法有的看似荒誕但卻真的很精妙。
「你要去接誰?」
「一個瘋子。」
「瘋子?」墨菲皺起了眉頭,「伊文,我一直擔任你的聯絡員,替你跑動跑西,可是你每次去調查都是帶著別人?還是個瘋子?」
伊文笑了,有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穩重而內斂:「你是瘋子嗎,墨菲?」
「廢話,我當然不是!」
「所以我不能帶你去。只有瘋子,才能明白瘋子的世界。我們誰也不能將世界翻轉過來,如果想要從另一個角度看到真相,只能將自己翻轉過來。你擅長倒立嗎,墨菲?」
「不擅長……」墨菲發現自己跟不上伊文的思維模式了。
「所以我只能去找那個擅長倒立的人。」
說完,伊文就離開了辦公室,一邊開車,一邊撥通了西澤爾的電話。
「教授,你有空嗎?」
電話的那端傳來屬於西澤爾慵懶而優雅的聲音:「這取決於你把我當做西澤爾,還是大學教授。」
伊文扯起唇角一笑:「請問西澤爾,你有時間嗎?」
「你要請我喝咖啡,還是看電影?」
伊文可以想像此刻的西澤爾一定是倚著辦公桌,端著白瓷茶杯,呼出輕微的氣息將紅茶吹出一層兩層的紋路來。
「我想請你替我看清一個人。」
「能為你效勞,我榮幸之至,探員先生。」
西澤爾垂下眼簾,茶水輕輕蕩漾著,映照出屬於瑪蒙的金色瞳眸。
「你的心情真好,西澤爾……就像一生都沒有動情過卻在垂暮之年陷入愛戀的老男人。」瑪蒙的臉上滿是調侃的表情。
西澤爾仰起臉來,嘆了一口氣:「其實我真的已經老了……不是嗎?」
瑪蒙的笑容中滿是誘惑,仿若閣樓深處道連‧格雷的畫像:「我還沒有享受來到這裡的人生,你要健康地長久地活下去哦,教授。」
二十分鐘之後,伊文帶著西澤爾前往警察局,路上他將梅森和安妮塔的情況告訴了西澤爾。
「啊哈,你覺得如果梅森真的殺死了安妮塔,他的謀殺動機是什麼?」西澤爾撐著下巴,靠著車窗,側過臉來。
「我不做任何的猜想,我只看證據。」伊文回答。
西澤爾的手指在空氣中畫了一個半圈:「發揮一下你的想像力,伊文。其實破案有的時候就是去想像,然後再去驗證或者去否決的過程。如果你連自己要尋找什麼都不知道,有如何找到你的目標呢?」
伊文沉默了。
五分鐘之後,車子停在了十字路口,伊文終於開口了:「那麼我的想像就建立在之前我們認為安妮塔的別墅後花園裡真的曾經埋藏過屍體是事實的基礎上。安妮塔可能向梅森表達了自己想要向警方和盤托出關於那具屍體的謀殺案,梅森為了自保,在情急之下將安妮塔綁了起來,帶到了工地高層,想要偽裝她墜樓而死的假象。但是巡視工人的出現破壞了他的計畫,他來不及從安妮塔的屍體上撤回捆著她的繩子。他知道鑑證的流程,繩子上屬於他的指紋被發現是肯定的,認證、物證都存在,就差當時發生在那棟別墅裡的謀殺案做動機。」
「嗯,你的想像還是那麼的有邏輯。」西澤爾的笑容看不出是欣賞伊文還是在調侃他,「那麼對於梅森的解釋呢?他認為現場一定有另外一個人,把他和安妮塔綁在一起掛在鋼樑上。」
「一切皆有可能。」
車子再度開動,他們來到了警察局。
伊文和西澤爾一起走進了審問室,而梅森就坐在他們的對面。和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完全不同,此時的梅森雖然竭力讓自己顯得鎮定,但是他顫動的手指,佈滿血絲的眼睛都清楚地讓伊文知道,這個年輕人就快崩潰了。
「我沒有殺死安妮塔,我沒有……我喜歡她,我一直很喜歡她!」梅森握緊了拳頭,他並沒有聲嘶力竭,但卻很有力度。
伊文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知道他此刻所說的一切,並不是謊言。
但是西澤爾卻笑了,他向後靠著椅背,用嘲諷的語氣說:「如果你所說的是真的,你和安妮塔都被綁在了同一根鋼樑上,那麼拼了命解開安妮塔的繩索,讓她墜樓而死的人,是你。你說你沒有殺死安妮塔,這是前後矛盾的,你明白嗎?」
梅森的眼瞼顫動了起來:「殺死她的人是把我們都綁起來的那個人!是那個人!我解開安妮塔的繩子是被逼的!如果不解開的話,我們兩個都會掉下去!都會死掉!」
「啊哈……」西澤爾露出了他一貫的嘲諷笑容,「那麼你能說說看,這麼晚的時間,你怎麼會想到去一個工地呢?你如果喜歡安妮塔,要約會的話,在那棟別墅就好了啊。還是你們覺得工地特別有情調呢?」
西澤爾問出了最關鍵的那個問題。
第16章
梅森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卻沒有說出口。
西澤爾側過臉來,撐著下巴看著伊文:「我親愛的探員先生,假設我們的嫌犯梅森先生說自己和安妮塔都被吊在了高層,他是迫於無奈為了自保才解開了綁住安妮塔的繩索,而攝像頭也清楚地拍攝到了梅森先生是自願開車進入這個工地的。你覺得那個未曾路面所謂的『凶手』是怎樣把梅森吸引過來的呢?」
看著西澤爾的笑容,伊文如果還猜不到的話,那就真的太愚蠢了。
「凶手既然是先綁架的安妮塔,那麼他的手上就有安妮塔的手機。他用安妮塔的手機給梅森發了一條短信,短信的內容應該就是要揭發那棟別墅曾經發生過的謀殺案。」
不管謀殺案是否真的存在,至少此時此刻是伊文說出來試探梅森反應的最佳時機。
果然,梅森的瞳孔瞬間收縮,他睜大了眼睛看著伊文。
這個反應完全驗證了自己和西澤爾的猜想,伊文把握機會,繼續給梅森施加精神壓力:「好了,梅森。其實你心裡很清楚,要證明你去工地並不是蓄意要謀殺安妮塔,手機裡那條安妮塔的手機號發給你的短信其實很重要。但是如果短信的內容被警方知道了的話,警方就會著手調查那起謀殺案。所以你現在進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告訴警方那條短信的存在,你就要面臨之前謀殺案的指控。而不告訴警方那條短信的存在,你無法解釋自己前往一個和你完全沒有關聯的工地的原因。不過,我必須告訴你,你既然是安妮塔謀殺案唯一的嫌疑人,那麼警方勢必會調閱你所有的通信資料。那個秘密保不住了,梅森。」
梅森閉上眼睛,抬手扣住了自己的臉。
「你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將之前發生在別墅裡的謀殺案到底是怎麼回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自首可以減輕你的罪行。」
梅森終於開口說出了發生在別墅裡的那個謀殺案。
「那個時候,我、麥克、約翰以及約翰的女友安妮塔剛成為大學的學生,租到了那棟別墅。我們需要有人來打理別墅,照顧我們的生活。約翰在超市遇到了一個女孩,蘇珊娜。蘇珊娜每天都會來清理我們的房間,後花園以及泳池。安妮塔看出來了約翰其實是對蘇珊娜有興趣,但是她卻無法和約翰挑明。而麥克也對那個女孩有意思,但是那個女孩卻和我們保持距離,沒有與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交往的意思。那個時候我們年輕,玩得很凶。有一次我們在泳池邊開派對,大家都喝多了,等第二天的清晨我們醒來,發現蘇珊娜死在了泳池裡。她的眼睛睜的很大,身上到處都是傷痕……但是我們沒有人記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許是約翰想要對她做什麼,在她反抗的時候殺了她。又也許是安妮塔嫉妒蘇珊娜,酒醉之後失控了。又有可能是麥克……或者……」
「又或者是一直暗戀著安妮塔的你,趁著大家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替安妮塔解決了這個情敵。」西澤爾微笑著補充。
梅森不敢去看西澤爾的眼睛,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看似風度翩翩毫無攻擊力的男子,早已經看穿了一切。
警方已經將梅森的通訊記錄發了過來,果然裡面有一條來自安妮塔的短信:我已經無法再承擔這一切了,麥克還有約翰都是死於復仇,很快就會輪到我和你了。
「你們是怎樣處理蘇珊娜的遺體的?」伊文問。
梅森已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我們將她的屍體從游泳池裡撈了出來,放幹了池水。約翰說過,蘇珊娜是離家出走的,她的家人應該根本不知道她在為我們打工。因為一時之間不知道怎樣處理她的屍體,我們就將她埋在了後花園裡。這段時間,沒有人來她,也沒有報紙或者雜誌報導她的失蹤……我們終於安心了,想著要將她的屍體挖出來,想辦法去完全處理掉……」
「但是麥克出車禍死了。」西澤爾示意梅森繼續往下說。
「麥剋死後,安妮塔變得神經質……她覺得那是蘇珊娜的靈魂對我們的報復,但是約翰卻不為所動,照樣四處玩樂,享受生活。緊接著,約翰也因為花生過敏死了,安妮塔變得更加脆弱。我不得不好好看住她。我雖然也覺得冥冥之中一切都是上帝的懲罰,但是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安妮塔的這條短信說明對方肯定知道蘇珊娜的死因,所以……這些都是計畫好的!有人要殺了我們!」
「或者逼你們承認殺死了蘇珊娜。」西澤爾淡然起身,儀態優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走到了門口。
「你去哪裡?」伊文回頭問。
「至少安妮塔的案子是怎麼回事,你已經明白的差不多了。不過還是要提醒一下梅森,當你和安妮塔同時被捆在鋼條上,這種鋼條既然能支撐起一棟摩天大樓,怎麼可能會承不住你和安妮塔呢?無論你認為自己多喜歡安妮塔,其實最愛的還是你自己吧?」
西澤爾轉身而去,彷彿在時間中劃出一道轉折。
伊文起身,跟了上去:「那麼你又看到了什麼了?」
西澤爾笑了:「伊文,這是你的案子,別依賴於我看到了什麼。能從梅森身上看到的,你也已經看到了。關鍵在於下一步,你想要看什麼?」
「我想要知道這個策劃了一切的人到底是誰。麥克的車禍,約翰的花生過敏如果真的是報復的前奏,那麼他到底用的是什麼方法?」伊文側目看向西澤爾,「你有興趣嗎?」
「我對真相沒有興趣。」西澤爾的雙手揣在風衣的口袋裡,「因為真相不會隨著人的意志而改變,它永遠是那個樣子,沒有任何驚喜。」
西澤爾的話讓伊文明白,這傢伙恐怕已經「看到」凶手是誰了。
「但是我對你一直都很有興趣。」西澤爾的手指勾過伊文的領帶,輕輕一扯,他原本慵懶的目光在那一刻沉靜了下來,「伊文,知道真相是一回事,找到證據來證明真相是另一回事。」
伊文明白西澤爾的意思,他會引導他,但永遠不會直接告訴他答案。
墨菲送來了麥克車禍案子的詳細資料。伊文坐在車裡一邊閱讀一邊蹙起了眉頭。
「怎麼了?」西澤爾伸手取過了伊文的資料夾,他正好翻看著關於證據的資料。
大多都是被炸燬的車子的殘骸。
但是有一張照片很明顯引起了伊文的思考。那是關於剎車線的照片。
黑色的剎車線的另一端粘著膠帶。
西澤爾向後翻了翻:「似乎沒有對剎車線還有膠帶的檢驗?」
「是的,而且僅有的這一段並不能證明剎車線是被切斷的。」
「但是我們可以知道這一段膠帶是誰黏上去的。畢竟,戴著維修手套粘膠帶……這很難吧?」西澤爾笑著問。
「嗯。」伊文點了點頭,卻沒有開車。
「你在想什麼?」西澤爾問。
「我在想,其實你本身就擁有自己的洞察力。就算沒有那個寄生在你靈魂裡的瑪蒙,也不會阻礙你將這個世界看清楚。」
西澤爾愣了愣,頷首笑了出來。
「你很特別,伊文。」
「哪裡特別?請你喝廉價的咖啡,還是從不請你看電影?」伊文發動了車子。
「都不是。」
伊文打了個電話給鑑證人員,要求他們檢驗那截膠帶。他需要知道,那截膠帶黏住剎車線的內側到底有沒有指紋。
當伊文掛掉電話的時候,西澤爾開口問:「嘿,伊文,如果是我和你被吊在那棟高樓上,而如果你不解開我的繩子,我們就真的會一起死,你會怎麼做?」
伊文側過臉來看著西澤爾,冷聲道:「我們可以比賽,看誰先把對方的繩子解開,誰就能活到最後。」
「這個答案真殘酷。」
在今天的晚餐來臨之前,伊文就得到了鑑證人員傳送來的結果。
在黑色膠帶的裡側果然有指紋,而這個指紋屬於車行的一位維修工。
「別告訴我,你不打算請我去吃晚餐了。」西澤爾看著伊文的表情,好笑地問。
「晚餐當然會請,只不過要延後了。我需要通知墨菲,安排審問室,和這位維修工好好談一談。」
「你需要我在場嗎?」
「當然。記得幫我問一下瑪蒙,它看見了什麼。」伊文的手指輕輕在西澤爾的胸膛上點了點。
他們兩人來到了墨菲安排的審問室隔壁的觀察室裡。墨菲已經做好了前期調查。
「這個維修工的名字叫亨特,四十二歲,在同一家車行裡工作了十六年。麥克的車一直是交給他來保養。根據同一個車行的同事的評價,麥克平日裡與人為善,很好相處,而且客人們也很喜歡他,很放心將自己的車子交個他來檢修。」
第17章
「他和死者麥克之間有什麼仇怨嗎?」伊文開口問。
「沒有。麥克每一次進入車行都是和維修工亨特的主管交流,他和亨特之間也說過話,但同事們反應他們之間的氣氛還好,而且麥克出手很大方,每次都會給所有人小費,實在是想不到任何亨特要割裂麥克剎車線的理由。」
「嗯,辛苦你了,墨菲。」伊文側過臉來,就看見西澤爾揣著口袋,唇上噙著一抹笑容。
他一定看出什麼來了,也就是說這個維修工亨特有問題。但是不要妄想西澤爾會主動告訴自己。
伊文打了個響指:「走吧,教授。」
「你知道我很討厭你稱呼我為教授。」西澤爾跟在疑問的身後離開了觀察室。
「是嗎?你看不出來我就是想要你不爽?」伊文輕笑了一聲。
就在伊文即將擰開審訊室門的時候,西澤爾的胳膊從伊文胳膊下面穿過,直接摁住了他的手指:「伊文,你不覺得自己剛才的玩笑像是在對我撒嬌?」
「我從不會對任何人撒嬌。」伊文順勢擰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維修工亨特抬起眼來的時候,伊文已經收起了臉上所有的笑容,嚴肅而冷峻。
而西澤爾則揣著口袋,愜意地來到維修工亨特的面前,將椅子拉開,坐了下去。
伊文將那張剪短了的剎車線照片推到了亨特的面前。亨特在看到的那一刻,果然目光顫了顫。
「亨特先生,你應該知道你們車行的常客麥克是怎麼死的吧?」伊文不打算繞彎子,直接明了地指入核心。
亨特的表情鎮定了下來:「我知道。他是出車禍死的。」
「嗯,就在他的車子送入你們的車行進行保養的三個小時之後。」
「你們是在懷疑我嗎?」亨特直視向伊文,雖然讓的目光很有力度,但是伊文看出來他在害怕。
「是的,我們在懷疑你。因為剎車線上粘著的膠帶裡面發現了你的指紋,也就是說,這個膠帶是你黏上去的,對嗎?」伊文反問。
「就因為我在剎車線上黏了膠帶,他的車禍就是我一手造成的嗎?」
「好吧,你似乎太小看鑑證人員了。不如讓我來說一說你是怎樣謀殺麥克的。」伊文的雙手放在桌面上,十指扣攏,傾向亨特,「你在麥克的車子保養結束之後,趁著所有同事都去吃午飯,你弄斷了剎車線,然後用膠帶一層一層將它纏起來。這樣當麥克將車開出車行的時候,剎車線是能運作的,但是當他多剎幾次車,膠帶松落,剎車線就會徹底斷開。我調閱過麥克的開車方式,他起速猛,剎車急,這樣的情況下剎車線出問題將會引發致命風險。」
伊文不再說下去了,只是冷冷地盯著維修工亨特的眼睛。
「我沒有要殺他的道理。你們做了調查就應該很清楚,麥克平常出手闊綽,給我們這些工人的小費很豐厚。有他這樣的大客戶在,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我怎麼可能想要他的命!我為他的車子做保養,是為了生存,不是為了殺人!」
亨特也直接指出了伊文的懷疑裡最大的漏洞,那就是他沒有殺死麥克的動機。
可是伊文有一種預感,自己的懷疑沒有錯,而亨特的表情和反應也確實說明他與麥克的死有關。
就在這個時候,伊文身邊的西澤爾忽然低聲笑了起來:「你沒有殺死麥克的動機,但並不代表你沒有殺死梅森或者約翰或者安妮塔的動機,對吧?」
伊文聽不明白西澤爾的意思,難道說亨特真正想要殺死的是其他人,麥克並不是他真正的目標?
而亨特瞳孔的那一陣收縮被伊文所捕捉。
西澤爾的話沒有錯。
「你真正的目標是誰?」伊文開口問。
「我沒有目標。我的目標只是好好地生活。」亨特的表情變得漠然了起來。
而在觀察室裡的墨菲也開始了積極的調查,很快便有了結果,他發了一條短信給伊文。
伊文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看向亨特:「確實,你只是想要好好生活。和你的女兒,對嗎?」
亨特頓住了。
「她和約翰、麥克、梅森以及安妮塔就讀同一所大學。她漂亮,年輕,富有活力,很快就被學校裡的花花公子約翰‧海塔爾看上了,對吧?」
亨特的嘴唇開始顫抖,握緊了拳頭。
「約翰對你的女兒展開了瘋狂的追求,讓你的女兒沐浴在愛河之中。但是沒過多久,他就厭煩了,拋棄了你的女兒。而你的女兒已經懷孕了,她不知所措,於是在寢室裡吞食安眠藥自殺了。」
如果可以,伊文不想要挖出任何人傷心事情。但這個事情與真相有關,讓他不得不揭開它。
「我只有一個女兒。我和我的妻子是中學時代的初戀,我女兒的死,讓她崩潰。她在我女兒死去沒有多久就過世了。你能想像嗎?我失去了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亨特激動了起來,他的低吼聲充滿痛苦,就連觀察室裡的墨菲也不禁動容。
「所以你真正的目標,是約翰‧海塔爾。」
伊文不明白,就算這樣亨特為什麼要對麥克的車下手呢?難道他以為約翰會開麥克的車?且不說約翰會不會坐麥克的車,只怕麥克還沒有機會把車借給約翰,剎車線就已經斷掉了。
難道是亨特報復不了約翰‧海塔爾,就去報復他的好友?
「你的目標是麥克,那麼誰替你幹掉約翰‧海塔爾?」西澤爾忽然開口。
伊文微微一怔,難道說亨特和其他人進行了交換殺人?因為交換殺人,所以殺人動機不明確,能夠更加輕鬆地避開警方的懷疑。
「沒有誰替我幹掉約翰‧海塔爾。我看了新聞了,約翰‧海塔爾死於花生過敏。這是上帝對他的懲罰。」亨特向後靠著椅背,對伊文說,「我不會再回答你任何問題,除非有律師在場。」
伊文從亨特的眼睛裡看到了決心,這位父親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那個替他殺掉約翰‧海塔爾的人了。
「走吧,教授。我請你吃晚餐。」伊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淡然站起身來。
「好啊。」
西澤爾跟在伊文的身後,走了出去。
伊文顯得很沉默,西澤爾忽然拽住了伊文:「其實你並沒有吃晚餐的心情。」
「所以呢。你先要我再請你吃三明治和廉價咖啡嗎?」
「三明治和廉價咖啡其實也很好。就像我之前對你說過的,不在乎吃的是什麼,更重要的是和誰一起吃。」西澤爾走到了伊文的前面,轉過身來笑道,「走吧,我陪你再去看一遍約翰‧海塔爾在餐廳裡因為吃到花生醬過敏而死的錄像吧。我們既然已經知道這可能是一場為了模糊殺人動機而展開的交換殺人,我就要開始逐一排查餐廳裡的所有人與麥克、梅森或者安妮塔有沒有什麼仇怨。」
「謝謝。」伊文的感謝發自內心。
「不用謝。你給我的,遠比我給你的要多得多。」
伊文在那一刻有些恍惚,他給過西澤爾什麼呢?
是給他波瀾不驚的無聊生活中找了一些「麻煩」嗎?
伊文和西澤爾調出了當日餐廳裡的錄像,墨菲根據他們的名字開始了逐一的核查。從陪同約翰‧海塔爾進入餐廳吃飯的同學,到傳菜員、其他的客人、後廚等幾乎掘地三尺。
西澤爾的手中端著廉價的速溶咖啡,淡然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屏幕上服務生莉蓮為約翰‧海塔爾檢查漢堡的畫面。
這個畫面是從左側上方拍下來的,可以看到莉蓮將紮在漢堡上固定的木籤取起來又扎回去的畫面。
「嘿,伊文,你說她拔起來的木籤,和她扎進去的那一支是同一根嗎?」西澤爾懶洋洋地側過臉來看向坐在一旁的伊文。
伊文扣著鼠標的手指微微一顫。
他眯起了眼睛,調回了畫面,一遍一遍地重放,並且放大。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伊文的眼睛忽然睜大。
「我猜想,她一定練習了很久。」西澤爾淡淡地說。
這時候,墨菲的電話打了過來。
「找到了!我找到了!」
「你找到什麼了?」
「我找到現場那個最有可能對約翰‧海塔爾的漢堡做手腳的人了!」
「哦,那個人是服務生莉蓮嗎?」伊文問。
「誒?你怎麼知道的?」
伊文摁了摁眼角:「說吧,莉蓮憎恨的目標是誰?」
「莉蓮憎恨的目標是安妮塔!還有梅森!」
「怎麼回事?」伊文點開了手機公放,讓西澤爾也能聽見墨菲的聲音。
第18章
「好吧,就在去年,莉蓮被時尚雜誌《美色》所看重,差一點就要拍攝一組平面寫真。而同時競爭這個位置的包括安妮塔。安妮塔很嫉妒莉蓮,於是煽動了學校的姐妹會共同排擠莉蓮,當然『排擠』這個詞的形容還是太輕了。她們這些女孩子所做的事情遠遠超過了排擠。但是莉蓮很堅強,將這一切都忍耐了下來。只是這並不算是結束。梅森刻意接近了她,鼓勵她,成為了她的男朋友,將她的一些照片發到了學校的內網上。那效果,可想而知了。莉蓮頓時成為全校嘲諷的對象,她的室友甚至將她鎖在門外。莉蓮的事情被《美色》的主編知道了,迫於影響,雜誌社不得不撤換了莉蓮,而安妮塔終於有了上位的機會。」
伊文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心裡卻不得不感嘆一聲:我的天!
「你不明白為什麼人與人之間要為了名利互相傾軋到這個地步。而且在你看來,那只是高端時尚雜誌的封面模特而已,但對於那些女孩來說,卻是全世界。」西澤爾開口道。
伊文起身,拍了拍西澤爾的肩膀:「走吧,我請你吃晚餐,真正的晚餐。」
案情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伊文現在基本上知道麥克是死於被亨特割斷的剎車線,約翰‧海塔爾是死於被莉蓮做了手腳的漢堡,那麼安妮塔與梅森又是栽在誰的手上?
西澤爾朝伊文伸出了手,一副等著對方將自己從座椅上拉起來的表情。
伊文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幾天西澤爾跟著自己也很疲憊了,於是伸手去拽對方。
但訓練有素的伊文萬萬沒有想到,西澤爾竟然直接將他拽了下去。
身體失去平衡的瞬間,伊文的另一隻手撐住了西澤爾的椅背,他的鼻尖蹭著西澤爾的臉上,他的唇間能夠感受到西澤爾的呼吸。
西澤爾鬆開了伊文的手腕,在他起身之間張開雙臂抱住了伊文的腰。
「伊文,我在擔心。」西澤爾的聲音拉得很長。
「……你在擔心什麼?」
「我擔心,當真相到來,你會失望。」
西澤爾的懷抱並不想伊文所想像的那樣生硬,相反很柔軟,伊文能聞到屬於西澤爾的氣息。
這讓他感覺到這個看起來高深莫測總是有許多秘密的傢伙,有著自己想像不到的包容力。
「西澤爾,我們的生活本來就是不斷的失望然後再度開始希望的過程。無論結局是怎樣的,我都會接受。」
西澤爾放開了伊文。
伊文隨手取過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嘿,我沒打算請你去吃高級西餐,但是我打算帶你去嘗一嘗我所喜歡的食物。」
「樂意之至。」西澤爾半仰著頭,看著悠閒的不再衣著嚴謹的伊文。
他們來到了一家小餐廳。伊文為西澤爾點了一份嫩小排。
它的擺盤並不如高級餐廳裡那樣細緻華麗,但卻有一種樸素而和諧的美感。
西澤爾緩慢地將牛排切開,送入唇間,閉上眼睛細細咀嚼。
他的姿勢並不造作,彷彿盤中的食物生來就該被這樣用心對待。
「好吃嗎?」伊文抬頭問,當他的視線觸上西澤爾細膩而優雅的睫毛時,他的視線再無法收回。
「嗯,相當美味。」當西澤爾的眼簾緩緩開啟時,伊文低下頭來,繼續切著盤中的牛排。
他們很有默契地沒有談論任何與案件有關的消息。
這頓晚餐,伊文很舒心也很放鬆。
當伊文開車送西澤爾回去他的別墅時,西澤爾忽然開口問:「伊文,其實你不需要無時無刻將自己的神經繃得那麼緊。偶爾像今天一樣,慢下自己的節奏,去欣賞你覺得美好的事物。」
「今天?我欣賞什麼美好的事物了?」伊文側過臉來問。
「你難道沒有盯著我看嗎?還是你以為我不知道?」西澤爾淡然一笑,推開了車門,走了出去。
伊文愣在了那裡,抬起手來摀住自己的眼睛。
「啊,對了,伊文,明天對餐廳服務生莉蓮的審問,我想就不需要我與你同往了吧?」西澤爾笑著說,「我明天有課。」
「我已經很感謝您的配合了。」
「那麼,晚安。」
西澤爾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他沒有開燈,給自己到了一杯威士忌,順帶加了兩塊冰。
對面的電視機屏幕上,是姿態一模一樣唇角卻嵌著笑意的瑪蒙。
「你總是這麼神秘,對他保留最後的答案,這就是你吸引他一直靠近你的方式,對嗎?」
西澤爾啜飲了一口威士忌,側過臉來單手撐著臉頰,手指撥弄著自己的發絲。
「瑪蒙,你知道在一片漆黑中行走,忽然有一根火柴被擦亮的感覺嗎?」
「我喜歡黑夜,討厭任何明亮的東西。那不和諧。」瑪蒙笑著說。
「你會想盡一切辦法,小心翼翼地呵護,恐懼那根火柴會熄滅。」
第二天的早晨,伊文端著咖啡,和墨菲在審問室前碰面了。
「嘿!我說伊文!你確定讓我和你一起審問莉蓮?」
「是的。」伊文整了整袖口。
「天啊,之前都是那個教授陪著你,我還以為我對於你來說根本不重要呢!」
看來墨菲一直為伊文忽略了自己將自己當成個跑腿的而耿耿於懷。
「在對莉蓮進行審問之前,梅森有沒有坦白他將蘇珊娜的屍體從後花園裡挖出來之後藏去了哪裡?」伊文問。
墨菲打開了記錄本,回答伊文:「在市郊的一片樹林裡。警方已經將蘇珊娜的屍體找到了,將對她的遺體進行檢驗。屍體已經嚴重腐壞了,鑑證人員和法醫將通過牙齒的DNA來試試看能不能鎖定她更加確切的身份,為她聯繫家人。以及……通過她骨骼上的傷痕來判定她死亡當日到底遭遇了什麼。」
「嗯,好的。我們進去吧。」
伊文推開了門,一直低著頭的莉蓮抬起頭來,她很緊張,眼中是強裝的憤怒。
「探員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以為你們的調查都已經結束了!他的死因不是已經弄清楚了嗎!為什麼還要將我請到這個地方來?沒有律師在場,我是什麼也不會說的!」
「這是你的權利。」伊文淡然地坐下,墨菲坐在他的身旁。
十幾秒過去了,伊文沒有說話的意思,墨菲也只是低下頭來看手機。
「喂,是你們把我關在這個地方的!為什麼現在一個一個的都不說話?」
在伊文和墨菲的沉默裡,莉蓮失去了耐性。
墨菲抬起頭來,無奈地說了一句:「不是你說要等律師來嗎?」
莉蓮張了張嘴,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伊文的手機顫了顫,那是一條來自西澤爾短信:別忘記傳菜桌前的那塊金屬面板。
伊恩的心中一顫,隨即扯出一抹淺笑。
西澤爾果然細緻入微,把握住了被他們所有人都忽略的細節。
又是二十分鐘之後,律師終於來了。
伊文有條不紊地翻開資料,將一張視頻截圖推送到了莉蓮的面前,直截了當進入正題:「我們看著那段視頻無數遍,終於找到了你到底是如何讓約翰‧海塔爾吃下有花生醬的漢堡。」
「我沒有那麼做!」莉蓮側過臉來看向一旁的律師,「律師先生,他們要將約翰‧海塔爾的死推到我的身上!」
律師扯了扯嗓子說:「兩位探員,我已經看過案件資料了。莉蓮只是負責傳菜,而且她還盡責地檢查了漢堡,你們根本沒有任何證據來指正我的當事人。」
「你確定嗎,律師先生?」伊文淡淡地反問,看向莉蓮,「那就讓我先來說一說花生醬是怎樣進入漢堡裡的。最初,後廚送上來的漢堡是沒有花生醬也沒有任何花生碎末在裡面的。正是莉蓮你『好心』地為約翰‧海塔爾檢查那個漢堡,所以才讓他一命歸西。」
「你開什麼玩笑,我根本沒有碰過花生醬!」
「你將紮在漢堡上的木籤取了下來,打開面包胚,仔細查看,只是當你將木籤扎回去的時候,它不再是之前的那一根,而是你早就沾好了花生醬的那一根。」伊文看向莉蓮的目光仍舊很淡然。
這種淡然中滲透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冷。
「你在胡說,這些都是你的想像!」
「你將那枚沾了花生醬的竹籤就夾在小拇指和盤子之間,當你將盤子放在傳菜台上的時候,你先是用右手將竹籤取下來,十分麻煩地放到了自己的左側,這個動作是變扭並且不協調的。但是你為什麼不將木籤就放在右側呢?因為沾了花生醬的竹籤在你的左手,你需要用左手將竹籤插回去。」
伊文能看見莉蓮喉間嚥下口水的動作,看來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
第19章
「探員先生,這還是你們的假設。除非你們拍攝到了確切的莉蓮更換木籤的動作!」律師開口道。
「確實監控錄像沒有直接拍攝到。而且我猜想莉蓮你為了這一刻一定已經準備了很久了。你不斷地練習,調整位置,讓自己的小動作避開攝像頭。」
聽見伊文這麼說,莉蓮的表情鎮定了下來:「所以這一切仍舊只是你們編出來的故事。」
「不,它不是故事。攝像頭雖然沒有直接拍攝到你,但還是拍攝到了你面前的金屬面板。它把你所做的一切都反射了出來。你應該看過《CSI犯罪現場調查》這樣的電視劇,對吧?」伊文側過臉來,看著莉蓮的眼睛,彷彿從不同角度,他的視線能進入莉蓮思想的不同方面。
莉蓮的手指互相撥弄,她很緊張。
「鑑證人員可以利用那塊金屬面包經過一系列科學的量化和處理,再現你那天干了什麼。順便說一句,就算你的面前沒有那塊金屬板,你的表現也並不完美。當你來到傳菜桌前的時候,桌上沒有任何木籤。當你離開的時候,桌上卻留下了一根木籤。如果說那一根是後廚用來固定漢堡的,那麼當你走向約翰‧海塔爾的時候,漢堡上的木籤又是哪裡來的?而且鑑證人員已經化驗出來了,在約翰‧海塔爾的盤子裡留下的木籤上,還留有花生醬。」
律師側過臉來看著莉蓮,而一旁的墨菲發話了:「嘿,我們現在正在處理視頻,如果結果出來了,我們將會以一級謀殺來恐高她,她將在監獄裡一輩子都出不來。但是在結果出來之前,她肯坦白認罪的話,這屬於自首,量刑會請很多。律師先生,我想就算是再嫩的菜鳥也明白這其中的區別。」
律師點了點頭,側過臉來小聲對莉蓮說了幾句話。
莉蓮的眼淚從眼眶中奔湧而出:「是我謀殺了約翰‧海塔爾,我承認。」
「既然你已經承認謀殺約翰‧海塔爾了,能不能順帶告訴我,是誰謀殺了安妮塔?」
莉蓮瞪大了眼睛看著伊文。
「不用那麼驚訝,莉蓮。我知道你真正的目標並不是約翰‧海塔爾,他是你另外一個同伴的目標,不是嗎?」
「安妮塔……不是被梅森謀殺的嗎?」莉蓮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是一個『互換遊戲』。你憎恨安妮塔和梅森。因為他們兩個聯手毀掉了你的名譽、你的前途以及你的生活。但是你卻將目標放在了約翰‧海塔爾的身上。因為有另一個人會為你解決安妮塔和梅森。」
「你……你在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你應該知道安妮塔、梅森、約翰以及麥克四個年輕人是住在一起的。麥剋死於車禍,但實則是謀殺。謀殺麥克的人已經承認了,他憎恨的對象其實是約翰‧海塔爾。因為有人會和他交換解決約翰,所以他利用自身的便利,解決了麥克。」
莉蓮傻了眼。
律師側向莉蓮,小聲向她建議說:「為了保證你最大的權力,不如作為污點證人指正另外一方,好過被被對方指正。你現在最好將所有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莉蓮吸了一口氣,她摀住自己的臉,似乎在思考這件事情到底該怎麼說。
「共同謀殺約翰、麥克、梅森還有安妮塔,是在一個聊天室裡策劃的。某一天,有人在網上發了一條信息給我,問我恨不恨梅森和安妮塔,如果恨,就加入這個聊天室。所以我就加入了。這個聊天室裡一共有三個人。我在那個聊天室裡用的名字是墨格拉。」
墨菲點了點頭:「你用復仇女神做自己的網名,真的很符合呢。」
「讓她繼續說下去。」
「另外一個人的網名是獵人,他應該是一位男性,他的言語間顯得抑鬱而悲痛,因為約翰‧海塔爾讓他失去了女兒。」
伊文點了點頭,這個「獵人」應該就是在車行工作的亨特先生。
「還有另外一個人,名字是『蝴蝶』。我分辨不出這個『蝴蝶』是男人還是女人,因為他發表意見的次數很少,但是這場交換殺人卻是他提出來。他說,如果我們對彼此憎恨的目標下手,就會成為警方的懷疑對象。最好的方法就是找這四個人之中交集最少的那個人下手,而且要儘可能偽裝成意外。而且他絕對知道我和『獵人』的真實身份。因為他知道我在哪家餐廳打工,也知道約翰‧海塔爾喜歡這家餐廳的漢堡,更加是他教我用木籤沾上花生醬插進漢堡裡以及怎樣避開攝像頭。」
「就因為聊天室裡的談話,你就有膽量實施這樣的謀殺?你就不擔心這一切只是有人在耍你嗎?」墨菲感到不可思議。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擔心的。但是『蝴蝶』在聊天室裡告訴我,『獵人』已經安排好了,麥克會出車禍而死,接下來就看我的了!我只是笑了笑,但是沒想到第二天我真的收到了麥克車禍而死的消息!你能想像我當時的心情嗎?」莉蓮摀住自己的胸口問伊文和墨菲。
「我當然可以想像。你很興奮,因為計畫是真的。你只要按照聊天室裡的計畫走下去,幹掉約翰,就會有人替你解決安妮塔和梅森。」伊文開口說。
他的目光仍舊平靜,彷彿莉蓮所有曾經思考過的一切都被他看穿了。
莉蓮愣了兩秒之後,用力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蝴蝶』是誰。但是他完成了對我和『獵人』的承諾。安妮塔死了,梅森成為了唯一的嫌疑犯。」
伊文沒有說什麼,而墨菲則撥通電話請同事追蹤那個聊天室裡所有人的IP。
伊文知道,要從IP追蹤查到「蝴蝶」是誰,幾乎沒有可能。這個人很聰明,一定會使用多重代理。
正好到了午餐的時候,伊文接到了來自西澤爾的電話。
「嘿,探員先生,你還好嗎?」西澤爾的聲音很柔和,帶著一絲戲謔,還有幾分愜意。
案子走到這一步,伊文已經進入了瓶頸。伊文的疲憊和西澤爾的慵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將莉蓮說過的話,告訴了西澤爾。
「你說,他為什麼要給自己取名叫『蝴蝶』呢?莉蓮的網名是復仇女神,因為她要向安妮塔還有梅森復仇。亨特先生的網名是『獵人』,因為他一直隱忍蟄伏,尋找著機會殺死他的獵物——約翰‧海塔爾。可是『蝴蝶』呢?他和麥克有什麼關係嗎?」
「伊文,你沒有聽過『蝴蝶效應』嗎?亞馬遜雨林的一直蝴蝶偶爾震動翅膀,也許能引起地球另一面的一場龍捲風。他就是那隻蝴蝶,看似微小,無人注意,卻能完全顛覆約翰、麥克、梅森以及安妮塔這些看似光鮮不可一世的傢伙們的人生。」
「所以……他恨那四個人全部?」伊文蹙起眉頭來。
「也恨他自己。」西澤爾淡淡地回答,「你該去吃一點東西了,伊文。真相不會在你犒勞自己的胃時溜走。」
伊文閉上眼睛,扯起了唇角。
一個小時之後,莉蓮謀殺約翰‧海塔爾的消息不脛而走,各大媒體爭相報導。
伊文蹙著眉頭看著網上的新聞。
墨菲也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我說伊文,局長很著急,他一直問我是不是確定莉蓮謀殺了約翰‧海塔爾。我說是,可是我也想告訴他不全是……」
伊文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至少艾林不再是海塔爾家族的遷怒目標了。我想去看一看他。」
「好吧,你去吧。案子有什麼消息,我會通知你。」
伊文開車來到了艾林的公寓樓下,當艾林開門的時候,伊文發現他正在收拾東西。
「天啊!是伊文‧李探員!請進!我看到新聞了!約翰‧海塔爾竟然是被那個女服務生謀殺的!這是真的嗎?」
「算是真的吧。艾林,你要搬家了嗎?」伊文問。
艾林將伊文請入了客廳,進了廚房開始煮咖啡。
「我也想換一換心情。前一段時間有很多記者徘徊在公寓的樓下,差點就讓我崩潰了。我剛找好新的住所,沒想到約翰‧海塔爾的案子竟然水落石出了!」
艾林將咖啡端到了伊文的面前:「真的謝謝你!探員先生!是你找到的凶手,對嗎?」
「一切只是巧合而已。」伊文低下頭來,抿了一口咖啡,「但其實還有很多疑團沒有解開。」
「什麼疑團?」
「沒什麼,不關你的事。看到你的生活恢復正常,我覺得很欣慰。換了住的地方之後,你打算繼續攻讀醫學院嗎?」伊文問。
「當然是!不過在這之前,我打算去旅行,去遠一點的地方,看看這個世界。」
「這是好主意。」伊文點了點頭。
第20章
他和艾林相談甚歡,一轉眼十幾分鐘就過去了,伊文杯中的咖啡也見底了。
「我再去幫您倒一杯。」艾林端著咖啡杯走入了廚房。
就在這個時候,伊文的手機裡收到了一條來自墨菲的短信,伊文的手指一顫,他抬起頭來,正好看見艾林端著咖啡走過來。
「嘿,探員先生,這裡還有些餅乾,我忘記拿出來請你吃了。」
「不用了。」伊文起身,抱歉地說,「我還有線索需要跟進,你的餅乾只能下一次來吃了。」
「哦,好吧。」艾林遺憾地點了點頭。
伊文來到門口,正要穿鞋的時候,他狀似無意地問:「對了艾林,這週二的晚上,你在家裡嗎?」
「為什麼這麼問,探員先生?」艾林側過臉來,笑著看著伊文,「是因為安妮塔就是在那天晚上被殺死了嗎?」
伊文怔住了。
艾林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來,伊文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漠然。
「對了,探員先生,可以向你借一樣東西嗎?」
「什麼……什麼東西……」伊文的眉心蹙了起來,他覺得這個世界好像在旋轉。
「你的FBI證件。我需要用它去見蘇珊娜。就算她現在已經腐朽了,已經不會再對我說話不會再對我笑了,我也要見到她。我是唯一能『認領』她的人了。」
伊文的全身沒有力氣,此刻他可以確定,艾林一定在咖啡裡放了什麼。
艾林掀起了伊文的西裝外套,將他的證件取了出來。
而伊文口袋裡的手機也隨著他的晃動滑落了出來,摔在地上,屏幕上還顯示這那條墨菲的短信:被梅森藏匿的蘇珊娜的屍體的DNA檢測結果出來了,她和那個醫學生艾林‧休斯應該是兄妹!你要小心!
艾林低下頭來,冷漠地看著那條短信:「啊,你們已經知道了啊。其實我本來是要將安妮塔和梅森都掛在鋼樑上的,然後當著他們的面將幫助他們的繩索解開,讓他們好好享受死亡的全過程。但是如果他們兩都死了,就沒有人知道蘇珊娜被他們藏到哪裡去了。我可憐的,孤獨的妹妹,一個人在冰冷潮濕的地方腐爛生蛆……我要讓她盡快見到陽光……」
伊文搖了搖頭,視線越來越模糊:「你……既然知道蘇珊娜是被他們幾個謀殺的……你應該告訴警察……」
「告訴警察?只要他們四個不說出蘇珊娜的屍體在哪裡,沒有受害人,就無法立案。」
艾林將咖啡放下,直接拖過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看著伊文的意志力與藥效較量。
「你……是怎麼知道蘇珊娜是被他們幾個殺死的……」伊文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在他倒下之前,他想要知道案件的全部真相。
「好吧,我把這個故事,從頭到尾,告訴你。」艾林看著伊文,似乎透過他的身體,看到另一種存在,「蘇珊娜是我的妹妹。我的父母養育不了她,將她交給了小鎮上的另一對夫婦。這對夫婦並沒有善待蘇珊娜。直到我來到這座城市攻讀醫學院,蘇珊娜也得知了我竟然是他的哥哥,於是她離開了小鎮,坐了很久很久時間的火車來到這裡找我。一開始,她對我而言是一種負擔,我們從小到大在不同的環境長大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而且醫學院昂貴的學費讓我就快負擔不起。而我的父母也過世了,沒有人可以資助我。我用了很多辦法讓蘇珊娜走,但是她都不肯走。她對我說,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我和她了。那個時候,我根本不懂這句話的意義。為了減輕我的負擔,蘇珊娜找了一份工作,我知道那不是一份體面的工作,但薪水不錯。我羞辱她,因為壓力而在家裡諷刺她,她都默默承受了,甚至還給我匯了學費。她對我越好,我就越是內疚,我巴不得她趕緊從我的世界裡消失掉!」
伊文向後,坐倒在了地上,他的腦袋很沉很沉。
「但是有一天,她真的消失了。她不再給我匯錢,不再為我打掃公寓,不再給我準備食物,不再討好我!然後我發現,其實我很需要她。我打電話給她,她的電話關機了。我完全找不到她了。這個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和她』的人終於也拋棄我了。我很難過,儘管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翻看約翰‧海塔爾的臉書,他在曬他的奢侈生活,而那種泳池照片裡卻出現了蘇珊娜的背影!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是我知道那絕對是蘇珊娜!學校萬聖節的狂歡夜,約翰‧海塔爾喝醉了,他吐得很厲害,他的朋友們把我這個醫學生叫過去照顧他,然後他們繼續狂歡。我趁著那個機會,問了約翰‧海塔爾……你猜他告訴了我什麼?他告訴了我一切!你知道天翻地覆是什麼感覺嗎?那是我的妹妹!為我付出一切的人!如果她沒有去那棟該死的別墅掙錢,她就不會死!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艾林曾經看起來軟弱的臉,在伊文的眼中猙獰了起來。
所以艾林會替約翰‧海塔爾做急救,並不是為了救他,而是為了確定莉蓮的花生醬確實足夠殺死他。
伊文終於控制不住,暈眩了過去。
艾林走到伊文的身邊,將他扶了起來,放到了沙發上。
「你是好人,探員先生。祝你好夢。我要帶蘇珊娜回家。」
艾林轉身離去,就在他打開公寓門的那一刻,幾名警察已經舉槍等在了門口。
為首的是墨菲:「嘿,艾林‧休斯,你因為涉嫌謀殺安妮塔、約翰‧海塔爾以及策劃謀殺麥克被捕。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將成為呈堂證供。」
艾林的胳膊被擰到了身後,墨菲從他的手中取回了伊文的證件。
艾林的表情始終冷淡,似乎他早就知道這一切會到來。當他被警察押送著離開這棟公寓的時候,他看到公寓樓下一個金發男子揣著口袋微笑著看著他。
艾林記得,那是曾經跟著伊文來拜訪過他的調查局顧問。
「教授,真的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建議說先對比艾林‧休斯和蘇珊娜的DNA,我們還沒有那麼快想到這些。」墨菲露出感激的表情。
幾分鐘之後,醫護人員將昏厥過去的伊文抬了出來。
墨菲傻眼了:「哦,上帝啊!伊文!你怎麼了伊文!」
「他應該沒事,睡一睡就好了。艾林不會真的傷害他。」西澤爾淡淡地說。
「你怎麼知道艾林不會傷害他?」
西澤爾揣著口袋瀟灑地轉身:「因為伊文給過他希望。」
這一天的傍晚,伊文在醫院中醒來。
他的鼻間是消毒藥水的味道,以及淡淡的紅茶清香。
他側過臉,發現自己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他的床邊是西澤爾一手端著咖啡,另一手看著報紙的悠閒身影。
「艾林‧休斯呢……」看見西澤爾坐在自己床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個案子已經被搞定了。
「監獄裡。他又成為媒體的焦點了。你要看報紙新聞嗎?」
西澤爾正要將自己手中的報紙遞給伊文,伊文卻搖了搖頭:「不用了。這個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比那些媒體更清楚。」
「根據程序,艾林作為唯一的親人,蘇珊娜的遺體也會歸還給他,他並沒有必要非得用你的證件。」西澤爾將茶杯放到一邊,淡淡地看著伊文的眼睛。
「我們將蘇珊娜的遺體歸還給他,和他主動找到蘇珊娜的遺體,對於他的意義是不一樣的。西澤爾……」
「嗯?怎麼了?」
「你之前對我說過的那個關於王子到魔鬼的城堡救公主的故事……是不是你其實在見到艾林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凶手了?你在提醒我,不要被艾林欺騙,否則他的利刃會刺穿我,我的鮮血會成為他的掩護?」
「不是的,伊文。我對你說那個故事,是告訴你,真相就是被困在魔鬼的堡壘中的公主,它有著最為純白的衣衫,但是它被各種慾望各種企圖所困住,沒有人能看見它。而你就是那個勇敢的王子。你會義無反顧用自己的鮮血然後公主的白裙,讓真相脫離一切束縛,以最醒目的方式呈現給這個世界。」
「我都不知道自己那麼有奉獻精神。」伊文閉上眼睛無奈地一笑。
「這對於你而言是對真相的執著,但對我而言,卻萬分殘忍。我可以不知道真相是什麼,但我決不能看見你的鮮血。」
西澤爾的聲音很輕,像是滌破了時間裡所有的塵埃,終於落入了伊文的耳中。
「西澤爾,還記得你問我,『嘿,伊文,如果是我和你被吊在那棟高樓上,而如果你不解開我的繩子,我們就真的會一起死,你會怎麼做』嗎?」
「記得,你說『我們可以比賽,看誰先把對方的繩子解開,誰就能活到最後』。」西澤爾自嘲地一笑。
「我不會真的去解開你的繩子。我會等待……直到我和你的最後一刻。」伊文說。
「我知道。但我會解開繩子。」
「什麼?」伊文好笑地看向西澤爾,「那麼你看著我掉下去的時候,你會像現在這樣微笑著嗎?」
當他觸上西澤爾的眼睛時,他的世界彷彿被吸了進去。
「我會解開我自己的繩子,就算我真的落入了黑暗裡,我只要抬頭仰望時仍舊能看見你。」
當西澤爾的手指觸上伊文的眉心,伊文似乎又能看見那個崩潰灼燒著的世界。
一切化作塵埃,可是一切又浴火重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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