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藝術家10

  

  他想要對他說什麼,但全部都被鎖在了咽喉裡。

  「喂,你玩得夠久了。」伊恩皺起了眉頭。

  海利艱難地搖了搖頭,握著伊恩的手掌,覆上他心臟的位置。

  伊恩的掌心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用力地仿佛突破什麼束縛,即將炸裂開一般。伊恩驟然想起溫德爾的死因是心臟病突發。

  而海利仍舊沉浸在溫德爾的感覺裡。他的心臟將會是怎樣一種狀態?

  他的眼睛裡仿佛盛滿了水,他用力地看著伊恩,如同八年前他被獵槍擊中的那一刻。

  看著我。

  這是他對伊恩唯一的要求。

  那一刻,伊恩心底深處的惶恐細若遊絲地從縫隙間湧出,在某個瞬間不受控制,鋪天蓋地,壓垮了他所有的防備與理智。

  八年之後,他再度因為海利而感覺到恐懼,那種瀕臨四分五裂的感覺,他曾經對自己說他絕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海利!海利我在這裡!你不是溫德爾!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你是倖存者不是受害者,你是人生贏家!」

  伊恩的手掌之下,海利的心跳仍舊沒有平復。

  他低下頭來,儘量靠近海利,「海利,你現在躺在床上。你的身下是柔軟的被褥,這才是現實!你曾經說過害怕掉下去,所以你要相信此時此刻你躺在我的目光裡!這不是幻覺!這裡很安全,你不會掉下去!你哪裡都不會去!」

  海利的喉頭一陣滑動,他的後腦用力地頂著枕頭,他的身體仍舊僵直。

  「海利,想想其他的……其他好的事情,讓你覺得快樂地事情……從那個世界退出來,到我這裡來。」伊恩的額頭輕輕觸上海利的額頭,他用最小心最柔和的語調對他說。

  似乎有氣息從海利那裡呼出,他的心跳逐漸緩慢了下來。

  他仰起了頭,當他的唇碰上伊恩的下唇時,伊恩知道自己應該躲開,但海利的觸碰裡有著某種近乎請求的意味。

  他請他不要離開。請求他哪怕這個片刻不要拒絕。

  伊恩閉上眼睛,海利的心臟在他的掌心之下跳動著,那是很特別的感覺,仿佛海利的心臟只有他能掌控一般。

  伊恩的唇縫被對方一點一點擠入,含吻。

  一切變得很單純。

  不需要懷疑,不需要猶豫以及後退。

  海利的手指沿著伊恩的後背向上,扣住他的後腦,陷入他的髮絲之間。

  直到伊恩恍然間感到海利的心臟正沉著而有力地跳動著,他猛地撐起了自己,站在床邊。

  海利閉上眼睛,露出遺憾地表情。

  伊恩暗自在心底送了一口氣,冷著聲音說:「你不該這麼做。克裡夫很擔心。還好沒有看見任何媒體記者,否則作為拉塞爾家的繼承人你會上頭版頭條,公眾會覺得你意圖自殺。而拉塞爾家族名下的股票很有可能會大跌。」

  海利側過臉來笑了笑,「你有買那些股票嗎?」

  「沒有。」

  「那麼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你看見了什麼?」

  「溫德爾有恐高症。兇手一定是溫德爾認識的人,才會讓溫德爾毫無戒心地來到天臺樓頂。兇手從溫德爾的背後襲擊了她,給她注射了鎮定劑。將玻璃碎片系在她的身上,將她捆綁在天臺邊緣,並在她的口腔裡塞了東西,扔了下去。這時候的溫德爾還沒有死。兇手用一塊黑色的布,擋在溫德爾的面前,讓人看不見她。等到溫德爾醒來,發現自己腳下懸空,並且距離地面十分遙遠,她的恐高症發作,心中極度恐慌,心臟病突發而死。而兇手一直就在露臺上等著她,直到她一動不動,他將黑色的幕布收起,取走溫德爾嘴巴裡塞著的東西,然後離開。」

  伊恩在房間裡走了一圈,海利說得沒錯,如果溫德爾真的是因為恐高症心臟病突發而死,就解釋了伯恩醫生所分析的溫德爾的死因。兇手也確實需要一件東西遮蓋住溫德爾,否則溫德爾還沒醒來之前就被人發現,便會被提早救起。

  伊恩打了個電話給伯恩醫生:「伯恩醫生,溫德爾夫人的口腔裡有沒有什麼東西?」

  「有一些纖維。經過檢測,和酒店裡的餐巾相符。」

  伊恩又打了個電話給「小呆子」,要求他檢查酒店監控,看到底有沒有人有可能戴著一條黑色的幕布進入酒店甚至上到頂樓。

  「也許那條幕布根本不是兇手帶來的,而是本來就在酒店裡的。」海利躺在床上,懶洋洋地提醒。

  伊恩立即打電話向酒店確定。

  原來就在晚宴會場的上一層,就是一個會議室。會議室的幕布就是黑色的!

  「那條幕布還在嗎?」

  「還在。等等,幕布的正反面好像弄錯了!光滑的一面是裡面,帶細絨的一面應該是外面!」

  伊恩立即通知費恩•基汀派人將那條幕布帶走進行檢測,並且嚴查監控,這條幕布被取出會議室,一定會被拍攝下來。

  「你不累嗎,伊恩。看看你的眼睛,下面都青了。如果我是你,現在正好好好睡一覺。」海利枕著自己的胳膊,悠哉悠哉地說。

  「也許在我們睡覺的時候,會有另一個人死掉。」

  「好吧……伊恩,你有沒有看過媒體拍下來的溫德爾被懸掛在酒店頂樓的照片?」

  「所有資料不是被你拿走了嗎?」

  提起這個,伊恩的心底湧起一陣怒火。

  當然,對海利•拉塞爾發怒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海利緩緩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晃了晃,「你仔細看看這張照片,能不能想到什麼?」

  伊恩取過照片,看見的是溫德爾低著頭,她的禮服長裙在夜空中如同波浪一般翻滾著,仿佛飛翔中的鳥。而那些彩色玻璃的碎片,折射著城市燈光,就像在她身邊閃爍著的星星。

  「我知道你的記性很好,伊恩。你現在腦海中想到的是什麼?」海利的聲音在伊恩耳邊響起。

  他閉上眼睛,他忽然想起他與海利離開格裡芬畫廊的時候,一幅畫被掛上牆壁,白色的布被扯了下來,是范•查特的畫。

  畫上的顏色以及飛舞著的星星像極了這張照片。

  伊恩驟然睜開眼睛,回過頭來看著海利。

  海利聳了聳肩膀,「既然你不願意陪著我一起睡覺,那麼我們去格裡芬畫廊轉一轉,怎麼樣?」

  「范•查特的作品都在那裡嗎?」

  「應該是。」

  「我們走。」

  伊恩不由分說起身,海利迅速離開了床,跟在伊恩身後。

  他們來到了格裡芬畫廊。

  在這裡,展出的范•查特的畫作一共有三幅。

  第一幅叫做「清晨的沉思者」。畫面在一片和煦的日光之中,一個男子被布條緊緊束縛著,仰著頭睜大眼睛嚮往著天空。而周圍的行人路過,麻木地看著他。

  伊恩從手機裡調出亞當的照片,與那幅畫對比,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海利來到他的身邊,與他一起欣賞這幅畫,「色彩很大膽,天空顏色很絢麗。之前我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亞當的屍體被冷凍了兩周之後一定要選在那天被‘展出’,看著這幅畫就有答案了。」

  「因為在那天之前,紐約都是陰天。直到那天天氣轉暖,卡文迪許公園的晨光很符合這幅畫的意境。」伊恩吸了一口氣,「第二幅畫是什麼?」

  「《夢裡人》。」

  《夢裡人》的在色彩上與《清晨的沉思者》保持了一貫的絢爛風格。

  那是一個女人被封閉在某個狹窄的空間裡,雙手抱著頭頂。而日光從洞口照落下來,女人卻始終不肯抬頭看。

  「現實與理想的衝突。這幅畫真的很不錯。特別是在著色上,大膽但並不膚淺。雖然絢麗,但仔細看,能夠看出顏色之間的空間感。」海利抱著胳膊觀看者。

  伊恩沒有欣賞藝術的心情,他將艾曼達的照片與之對比。畫面上的女人呈現水泥的灰色和深藍色,她的姿態與艾曼達十分相近。

  伊恩捂住自己的眼睛。

  「第三幅畫,是《飛舞的星星》。你看見過的。」

  「所以兇手是按照范•查特的作品來殺人的?」伊恩的手機裡收到一條短信,是來自費恩•基汀的。

  他在短信裡告訴伊恩,溫德爾夫人身上的玻璃碎片數量以及顏色,與范•查特的《飛舞的星星》一模一樣。

  「海利,先不說前兩幅畫,《飛舞的星星》應該是今年的作品,對吧?」

  「當然。」海利聳了聳肩膀。

  「怎樣的人能夠接觸到這幅畫。我的意思是連它的細節都看得很清楚?」

  「這個就要問畫廊的主人格裡芬了。」

  格裡芬告訴他們,為了避免這幅畫被人模仿製作贗品,畫廊只展出,不允許任何人拍照,也沒有將照片放在網站上。至於畫廊的宣傳冊上,雖然有這幅畫的印刷品,但只有2英寸大小,許多細節根本看不清楚,所以不可能被模仿。

  伊恩看了眼宣傳冊,確實《飛舞的星星》的部分星星在宣傳冊上變成了小點,根本辨識不出顏色。

  「伊恩,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你不是知道嗎?」伊恩看著海利,揚了揚下巴。

  「好吧,好吧,我去和格裡芬說。」

  兇手瞭解《飛舞的星星》如此多的細節,要麼他曾經多次來畫廊觀看這幅畫,將每一顆星星的顏色都記得清清楚楚,要麼他在范•查特那裡已經見過這幅畫許多遍了。

  海利像格裡芬要求《飛舞星星》從展出到現在到底有哪些人前來觀看過得錄影,費恩•基汀派了人來將錄影帶走。

  伊恩與海利走出畫廊。既然三起謀殺案都與范•查特的畫作有關,他們勢必要再次去拜訪這位大畫家了。

  當他們來到范•查特的別墅時,范•查特正在陽臺上喝著紅茶,曼甯醫生也在。

  「哦,親愛的拉塞爾探員來了。看來我不僅有紅茶,還有你這位賞心悅目的美男子相伴。」

  「既然查特先生邀請,那麼也請給我一杯紅茶吧。」海利在范•查特的身邊優雅地坐下,姿態猶如貴族一般。

  伊恩沉默的坐在海利的身邊。

  傭人端著紅茶走了上來,將茶壺放下,並且將奶杯、糖漿以及巧克力醬也放下。

  范•查特將糖漿倒向自己的茶杯,正在為他檢查心跳的曼甯先生制止了他,「查特先生,糖漿和巧克力醬最近不能吃。你的血糖有些高。」

  「哦,真讓人遺憾……」范•查特朝著海利聳了聳肩膀。

  「不過牛奶還是可以的。」曼甯醫生舉起奶杯,到了小半杯鮮奶入范•查特的茶杯裡,然後向伊恩與海利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查特先生,您在格裡芬畫廊裡展出了三幅畫作,而您也知道保險推銷員亞當、藝術經紀人艾曼達•庫克以及藝術評論家溫德爾夫人都被人謀殺了。」

  「……溫德爾?」范•查特露出驚訝的表情,「她死了?」

  「是的,查特先生。」

  范•查特愣了兩秒,隨即向著樓下喊了起來:「曼甯醫生!曼甯醫生!」

  「我在這裡,查特先生,您有什麼不舒服嗎?」

  「拉塞爾探員告訴我,溫德爾夫人死了!」

  「是的,今天早上的報紙已經刊登了這個新聞。」

  「那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只是擔心你情緒激動,影響到你的健康而已。」曼甯醫生露出抱歉地表情。

  范•查特揮了揮手背,捂住自己的心臟,低下頭來,臉色慘白。

  曼甯醫生趕緊到了水和藥片來到他的面前。

  「我以為聽見溫德爾夫人的死,你會如釋重負。畢竟她對您新作的評價很苛刻。」

  范•查特搖了搖頭,「無論溫德爾說什麼,我都能承受。你們說她是被謀殺的?是誰殺了她?為什麼?」

  「你很關心溫德爾夫人?」

  「當然!你不知道嗎?我追求了她二十二年,而她愛著的只有她的丈夫。她對我的畫做出的評價是很苛刻,但那是她最真實的想法。我永遠不會為她的評價而生氣。」范•查特向後靠著椅背,臉上是十分痛苦的神色,「我的天啊……我的天……她死了……我以為她不會死在我前面……」

  曼甯醫生看向海利,目光中有幾分責備的意味。

  海利卻從口袋裡取出照片,放在茶桌上。

  「查特先生,因為擔心你的身體,所以我一直沒有給你看過這三起案件的照片。但是現在,我覺得應該給你看一看了。請告訴我,你看到這些照片時最真實的感受。」

  范•查特吸了一口氣,曼甯醫生想要勸他,他只是揮了揮手請曼甯醫生離開。

  他拿起那三張照片,當他看到第一張的時候,是疑惑的。第二張照片,他露出驚訝的表情。而第三張,溫德爾被懸掛在夜空裡的照片讓范•查特猛地將照片翻過來扣在桌面上。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有誰會用這種方式殺了溫德爾?」

  伊恩細細觀察這范•查特的表情,他的呼吸他眼角的抽動,都顯示他是真的很驚訝。

  「查特先生,能告訴我們昨晚的下午六點到淩晨三點,你在哪裡嗎?」

  「那是……你們懷疑我殺了溫德爾?」范•查特用痛心的表情看著海利。

  「查特先生,回答我們的問題。」

  「我在家裡!除了家裡就是醫院,我還能到哪裡去!」范•查特略微激動了起來。

  「那麼曼甯醫生呢?昨天他是幾點離開這裡的?」伊恩問。

  在他心中,不知道為什麼始終對曼甯醫生有一種懷疑。

  「昨天?曼甯醫生是下午四點離開這裡的。他說他有一個醫學研討會,在LA。」

  「謝謝。」伊恩點了點頭,向同事發了條短信,要求核實曼甯醫生的登機資訊。

  「查特先生,有沒有任何人對你表達了狂熱的尊崇?」海利接著問。

  「什麼意思?」范•查特狐疑地問。

  海利歎了口氣,看向伊恩。

  伊恩用沒有絲毫感情起伏的聲音解釋說:「兇手利用查特先生你的畫作來殺人,對方很明顯在向你傳遞某種資訊。他將殺人當做藝術,視自己為藝術家,他渴望得到同為藝術家的你的認同。兇手在公共場合展示自己的作品,也許並不只是讓其他人欣賞,而是在向你展示。這是你和他之間的對話。但是你遲遲沒有任何回應,總有一天,兇手會放棄這種溝通方式,直接找到你的面前。我想你不會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范•查特別過頭去,沉思了片刻,緩緩開口說:「當我剛罹患癌症的時候,經常有人匿名給我送花。是白色的小雛菊……我年輕的時候曾經以小雛菊畫過一幅畫,那是送給溫德爾的,但是她沒有接受。後來這幅畫賣給了德國的一位收藏家。起初我以為送花給我的是溫德爾,後來我打電話向她確認,她甚至不知道我得了癌症的事情。後來我搬到了紐約市郊北面的一棟別墅,對方仍舊繼續送花給我,除了送花,他還給我寫了信。」

  「等等,你說的是‘他’而不是‘她’?」伊恩問。

  「看字跡不像是女性的。而他的信源源不斷地送來,這讓我覺得困擾,於是我搬家了。搬到這裡。」

  「你還留有他的信嗎?」

  「……大部分我都燒掉了,但是我確實留下了一封。大概是為了以防萬一吧,那個時候我就在心裡擔心對方會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所以才選擇搬家。」范•查特起身,從自己的臥室裡取來一封信。

  伊恩從口袋裡取出橡膠手套,打開信紙。

  上面只有剪短的一段話:希望你的身體能儘快好起來,否則我將不知望向何處。愛你的C.M.

  「這封信我們能帶走嗎?」

  「當然可以!只要能幫助你們找到到底是誰殺死了溫德爾!」

  「你搬到這裡之後,確定沒有再收到來自這個人的花或者信件了嗎?」

  「確實沒有收到過了。」

  「很可能是這個人無法得知你的新住址,所以用了這樣激烈的方式來試圖與你取得‘聯繫’。」海利歎了口氣。

  「取得‘聯繫’?這根本不是藝術!」范•查特的手指在那三張照片上敲了敲,「這只是謀殺而已。藝術是創作,它需要的是想像,不是任何人的鮮血和生命。」

  「查特先生,在我們找到這個人之前,希望你不要在任何報紙雜誌上公開發表聲明。我們不希望你激怒他。」伊恩離開之時囑咐范•查特。

  「你們放心,我不會刻意去驚動對方。」

  「謝謝。」

  伊恩與海利離開了范•查特的別墅。

  海利剛要打開伊恩的車門,伊恩就將車子鎖死,開走了。

  他剛開出去沒有多遠,手機就響了。伊恩視而不見。

  海利知道伊恩不會接電話,於是發了一條短信給他:剛才我發現了范•查特的一個秘密。

  伊恩用力吸了一口氣,回撥了電話給海利。

  「什麼秘密?」

  「你回來接我,我就告訴你這個秘密是什麼。而且我要你副駕駛位置的乘坐權。以後無論你因為什麼而跟我鬧變扭,都不能像今天這樣鎖上車門揚長而去。」

  伊恩在心裡輕哼了一聲。

  這又是海利的老把戲。等到他將車開回去,他再說一些無足輕重的東西,趁機擠入他的車門。

  「既然是秘密,你不妨永遠不要說。」

  伊恩將這封信交給了費恩•基汀。

  費恩的團隊並沒有在信紙上提取到任何指紋,反而在信的封口處找到了半個指紋。經過對比,他們鎖定了一個貨車司機恩格•諾曼。

  「貨車司機?他是哪個公司的貨車司機?」

  「……風雪急凍公司。」費恩的聲音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曾經叫我們檢查過卡文迪許公園外的錄影。在藝術經紀人艾曼達的屍體出現的那個晚上,攝像頭拍攝到一個身形酷似恩格•諾曼的身影用貨車推車將艾曼達的屍體運到了公園門口。」

  「真的很謝謝你,費恩。」

  

  第32藝術家11

  

  「……不用謝,我會把恩格•諾曼的地址發送到你的手機上。祝你好運,探員。」

  伊恩開車來到了風雪急凍公司。這家公司提供冷凍貨運服務。

  恩格•諾曼很有可能利用他的貨車車廂冰凍了亞當。

  伊恩告知了公司主管自己的身份,主管告訴他恩格•諾曼正在休息室裡睡覺,三個小時之後他將換班將貨車開往阿拉斯加。

  伊恩取出手槍,上膛,幾名紐約員警跟在他的身後。

  主管打開了休息室的門,喊了一聲:「恩格•諾曼!」

  一個躺在床上的大個子爬起身來,「什麼事——」

  確定疑犯身份,伊恩迅速進入,恩格試圖反抗,但很少有人是伊恩的對手,不到三秒他便被伊恩用膝蓋壓在沙發上,拷上了手銬。

  恩格•諾曼被帶入了審訊室裡,「小呆子」費恩的工作效率明顯超過了伊恩的預料之外。

  短短兩個小時而已,恩格從降生到這個世界上到他在學校裡有幾次不及格都被整理成資料送到了伊恩的郵箱。

  伊恩並沒有急著審問恩格•諾曼,而是將資料從頭到尾迅速流覽了一遍。他也許不像海利那樣常青藤名校畢業,但是他也有著出色的記憶力以及對重點資訊的塞選能力。

  不知何時,海利站在了他的身後。

  伊恩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來了?」

  「嗯,我來了。我剛剛完成我的射擊測試。」海利眯著眼睛笑著,「你猜猜看結果如何?」

  「有什麼猜的必要嗎?除非你不再想做我的搭檔。」

  「所以你信任我,對嗎?你想把你的後背交給我。」

  「所以如果我失敗了,我付出的代價就是我的命。你滿意了嗎?」

  海利點了點頭,「這個答案我喜歡。聽說你抓住了一個開冷凍車的傻大個恩格•諾曼?」海利倚在電腦旁,看著伊恩,沒有提起伊恩扔下他離開的事情。

  「是的。」

  「你確定自己抓住對的人了?他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聰明,一個會在信封封口處留下指紋的笨蛋真的能完成那麼複雜的謀殺而且不留下任何痕跡?」

  「問一問他,就知道了。」

  伊恩起身,走進審訊室。海利揣著口袋,跟著他走了進去。

  恩格•諾曼顯得十分緊張。他不斷按壓著自己的手指,眼神裡的忐忑顯而易見。

  「諾曼先生,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什麼將你帶到這裡來。」伊恩的聲音冰冷,帶著微微的壓迫感,卻並沒有威脅的意味。

  恩格•諾曼咽下口水,強裝鎮定地說:「我知道自己的權利!我要律師!在律師來之前我不會說一個字!」

  伊恩皺了皺眉,正在思索著該如何讓恩格開口,海利卻笑著說:「如果律師來了,他們會告訴你這不要回答,那不要回答,你就不會知道查特先生對你的工作是否滿意了。你很仰慕查特先生,對吧?」

  恩格•諾曼幾乎脫口而出:「查特先生……他知道了?他對我的工作滿意嗎?」

  海利笑著看了伊恩一眼,似乎在說:你看看他的智商,真的能殺人?

  「喂!別不說話!」

  「好吧,在我告訴你查特先生的想法之前,你先告訴我,這封信是不是你寄給查特先生的?」

  恩格•諾曼點了點頭。

  「根據我們這邊的資料,你曾經在紐約藝術大學學習過一年,後來因為學費過於昂貴而不得不輟學,對嗎?」

  「是的。」

  「你是怎麼認識查特先生的?」

  「我去參加過他的一次教授講座。那個講座很大,將近有一千人!不僅僅是在紐約的藝術學生,很多來自歐洲的、亞洲的學生都來聽講了!他有著獨特的藝術思維和視角!他的思想很自由開放!他的畫作很有魅力!」恩格•諾曼提起范•查特的時候,顯得異常的興奮,眼睛裡都是與剛才的木訥全然不同的神采。

  海利用胳膊肘頂了伊恩一下。

  伊恩太明白這個混蛋在想什麼了。引誘對方開口以及表示理解的好人形象一般由海利來扮演,而他只需要做個徹頭徹尾的兇神惡煞。

  「所以當你得知查特先生罹患癌症的時候,你就送花給他,寫信給他,但是你沒有得到他的回應,而且他還搬家了,為了繼續保持與他的聯繫,你就以他的畫為形式,開始對所有讓他不悅的人展開謀殺!比如打擾他生活的保險推銷員亞當,比如與他意見不合的藝術經紀人艾曼達!還有資深藝術評論家溫德爾!是還是不是!」

  伊恩的聲音並不兇狠,語調卻逐漸高昂,完全威懾了恩格•諾曼。

  他驚詫地看著伊恩,用力地搖了搖頭,「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只是喜歡范•查特!就像所有的FANS一樣!我不可能為了自己的偶像去殺人!」

  「真的嗎?你確定?」伊恩看了眼自己的手機,是「小呆子」費恩傳來的最新消息,「三起兇殺案都有你的參與。第一起,保險推銷員亞當。我們的鑒證人員在你的貨車車廂裡發現了亞當的頭髮,以及在車廂的地面上還發現了汽油桶留下的圓形印記。要知道亞當就是被困在油桶裡活活凍死的!第二起,藝術經紀人艾曼達的謀殺案,你將她的屍體用貨車裡的手推車運送進了卡文迪許公園!第三起,藝術評論家溫德爾的謀殺案裡,我們找到了一塊黑色的幕布,它本來是用來遮掩被懸掛在樓頂的溫德爾的。你猜猜我們在幕布上找到了什麼?除了溫德爾的頭髮之外,還有你的頭髮!而且在酒店的監控錄影裡,是你穿著侍應生的衣服進入酒店的會議室將幕布帶了出來!執行這三起謀殺案的人必須對范•查特的畫作十分瞭解。猜猜看我們在格裡芬畫廊的監控裡看到了什麼?你去參觀了范•查特的作品,三次!每一次你都在他的畫作前停留了將近一個多小時!你將他每一幅畫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對吧?就是有最棒的律師也無法幫你打贏這三起謀殺案!」

  「不!不!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我只是幫了范•查特先生一個小忙而已!我沒有殺人!」

  恩格頓然驚慌失措起來。

  在審訊桌的下面,伊恩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身旁的海利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手指緩緩嵌入伊恩的指縫之間,輕輕揉捏著,像是安撫,更像是一種炫耀。

  好像在說:看吧,我說過了,這個傻子不可能是兇手。

  伊恩吸了一口氣,冷然說:「到底怎麼回事,趁著你還有機會呈請,不然最好說明白一切。」

  「我不能說……我不能說……如果我說了……他會不高興的……」

  恩格喃語著低下頭。

  根據費恩提供的資料,恩格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被從高處掉落的畫板砸傷過腦袋,並且入院。出院之後,他的智力水準明顯不如從前,並且與學校的師生格格不入,這也是他退學的原因之一。

  他這樣的人,簡單,也執著。

  海利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了一下。

  「恩格,看著我,你覺得范•查特先生會喜歡你做出的這一切嗎?」海利將三名受害者的照片一張一張放在了桌面上,「查特先生認為這是純粹的謀殺,與藝術沒有絲毫關係。這位溫德爾夫人,她是查特先生一直愛慕的女人。有人將她殺死了,以《飛舞的星星》的形式。查特先生很心痛,如果你真的是查特先生真誠的仰慕者,現在就該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一切。」

  恩格的聲音發顫,眼淚幾乎要從眼睛裡掉落下來。

  「有一個男人,他找到了我……問我是不是查特先生的支持者。我說,我當然是,我一直都是。他告訴我查特先生需要我的説明,同時查特先生也會給我回報。第一次,他說他會付錢給我的公司,讓我把冷凍貨車開出來,但是並沒有貨物,他只是需要借用我的貨車,三天之後歸還。然後,我得到了一本查特先生所著的《光影與色彩》,上面還有他的簽名!」

  「那麼艾曼達的事情呢?」

  「艾曼達……神啊!」恩格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那是一個人,我以為那是水泥雕塑!那天晚上那個男人又找到了我,他請我將這個水泥雕像送到卡文迪許公園的草地上,當做是向范•查特先生致意!」

  「就算當時你不知道那是屍體,看過新聞之後,你也應該明白過來。為什麼沒有向員警報案?」海利語氣柔和地問。

  恩格用力搖了搖頭,「第二天早晨,我就開車去了拉斯維加斯運送貨物。我一直在公路上,根本沒有留意什麼新聞!」

  「後來那個人又要求你假扮酒店服務人員,將會議室裡的幕布取下來?」

  恩格點了點頭,「他要我將幕布取下來之後,放在餐車裡,推送到走道裡之後離開。一個小時之後,再回來將幕布還回去。」

  海利笑著望向伊恩,伊恩知道他們已經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你還記得請你做事的那個人的臉嗎?」

  恩格搖了搖頭,「他戴著帽子,帽檐壓得很低。我只記得他的口音……是英式發音……」

  「恩格,能把那本書借給我們嗎?我們保證會歸還給你。」海利說。

  恩格點了點頭。

  伊恩頓時明白了海利的用意。

  他們帶著這本書,再次來到范•查特的別墅。

  開門的不是曼甯醫生,而是他的學生馬斯洛。

  馬斯洛見到海利的第一眼,微微愣了愣,「拉塞爾……探員?」

  「是我。可以進來嗎?」海利的唇角揚起。

  伊恩再度為他微笑的殺傷力感到無語。

  「當然可以!請進!我聽查特先生提起了那三起謀殺案,是有進展了還是需要查特先生的説明?」

  「我們需要查特先生的説明。」

  「哦……但是他……」

  「你放心,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不會刺激到查特先生。」海利安撫說。

  此時的范•查特正坐在畫架前,畫筆在畫布上戳戳點點。當他見到海利與伊恩走來時,起身用白布將畫板遮了起來。

  「很抱歉,還沒有完成的畫作,我不習慣讓其他人看見。」

  「沒關係。」海利將一本書送到了他的面前,打開第一頁,「查特先生,這是您的字跡嗎?」

  范•查特眯起眼睛看了看,「哦,是的,這是我的字跡。有什麼問題嗎?」

  「你還記得這是誰請你寫的祝福語嗎?」

  「這是……」范•查特低下頭來用力想了想,「這是曼甯醫生給我的。他說他一個朋友的兒子即將就讀紐約藝術大學,請我幫他簽個名,作為鼓勵!」

  伊恩看向海利,海利繼續問:「曼甯醫生呢?今天我怎麼沒有見到他?」

  「他應該是趕去機場了吧!明天早晨他在華盛頓有一個研討會,他擔心我一個人在這裡,所以特地將我的學生馬斯洛叫來陪伴我……你們為什麼會忽然問這個?難道說曼甯醫生和……和溫德爾的謀殺案有關?」

  「曼甯醫生是英國人嗎?」

  「不是……但是他曾經在英國完成了碩士學位。天啊,這到底怎麼回事?」范•查特顯得手足無措起來。

  海利按住他的雙肩,請他坐在了沙發上,「沒什麼,我們只是有些很重要的問題需要請教曼甯醫生。」

  說完,海利與伊恩離開了別墅。

  來到別墅門口,海利扯了扯伊恩的袖子,「嘿,你剛才看見范•查特的那幅畫了嗎?」

  「他用布蓋起來了,我怎麼可能看見。」

  「我剛才故意把筆掉在地上,然後低下頭去撿的時候看了一眼,很有特點的一幅畫哦。」

  「怎麼,你要收藏嗎?」

  「不是,那幅畫是黑白的。」海利的目光是伊恩所熟悉的。

  他在暗示他什麼,就像是一個遊戲。海利出謎語給伊恩,而伊恩要動腦子解開。

  「你真無聊。」

  馬斯洛將他們送到了門前:「你們這就要走了嗎?我剛煮好了紅茶。」

  他的目光顯然一直停留在海利的身上。

  伊恩拍了拍馬斯洛的肩膀,「這週末,拉賽爾探員會去拜訪你,非常認真地做你的模特。你可以對他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說完,伊恩便揣著口袋走出門去。

  馬斯洛愣在那裡,而海利則快步追了上去。

  「我親愛的伊恩叔叔,你是不是嫉妒了?」

  「我嫉妒什麼?」

  「馬斯洛年輕、有浪漫的藝術細胞、而且還與我有許多相似的喜好,比如紅茶。你是不是有危機意識了?」

  海利的腦袋靠向伊恩,他似乎很喜歡伊恩的側頸,每一次都想吻上去一般。

  伊恩用力推開了他,冷聲道:「我會向克裡夫提個意見,給你找個優秀的神經病醫生,聊聊天,開點藥。」

  說完,伊恩撥通了一個電話,要求拘捕曼甯醫生。曼甯醫生被捕,送去了審訊室。

  伊恩與海利一起來到了曼甯醫生的面前。

  「我需要叫個律師來嗎?」曼甯醫生笑著問。

  他很鎮定,似乎對發生的一切盡在掌握。

  「如果你覺得需要,當然可以。」海利將那本書扔在了曼甯醫生面前,「這本書您有印象嗎?」

  曼甯醫生連看都沒看那本書,直落落看著海利與伊恩的眼睛說:「我記得。有一個名叫恩格•諾曼的年輕人來找我。他說他很遺憾地從藝術學院退學,他是查特先生的忠實支持者,他想從查特先生那裡得到一些鼓勵,所以我就幫他從查特先生那裡要來了簽名。」

  海利看向伊恩,聳了聳肩膀,「這就是我討厭和醫生打交道的原因。智商不夠的話,是做不了醫生的。」

  「我們查了你的處方記錄,你為查特先生開過安眠藥以及鎮定劑。但是查特先生表示他睡得很好,情緒也在大多數時候保持穩定,他不需要這些藥物。請問這些藥到哪裡去了?」伊恩問。

  曼甯先生好笑地搖了搖頭。

  「探員先生,查特先生經過化療,他的身體並不好,精神壓力也不小,如果他真的一點安眠類藥物都沒有服用過的話,你覺得他如何一覺睡到天亮?他說他不需要,不代表他真的沒有用過。」曼甯醫生向後靠著椅背,看著伊恩的眸子裡始終帶著笑意,「還有什麼其他問題嗎?你們讓我錯過了一場十分重要的研討會。」

  根據恩格交代曼甯醫生借用貨車的時間,伊恩繼續問:「請問上個月的二十六號至三十一號,你再哪裡?」

  「我是查特先生的家庭醫生,當然是和查特先生在一起。那段時間,他在化療,作為他的私人醫生以及朋友,我一直在醫院陪伴他,幾乎沒有離開過。你可以詢問當時的醫務人員。」

  時間跨度太大,就算曼甯醫生在查特先生做化療的途中離開,伊恩與海利也無法對他作出任何指控,因為他們無法證明那輛貨車被曼甯先生保留。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溫德爾的謀殺案發生時,伊恩就在曼甯醫生的家門外監視著。他根本不可能殺死溫德爾夫人。

  「所以,你的同夥到底是誰?」海利雙手撐著桌面,身體前傾,目光直入曼甯醫生的眼中,「笨拙的恩格負責搬運,你負責聯繫恩格以及精心策劃一切,那麼執行者是誰?」

  曼甯醫生笑了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探員先生。」

  「你們以范•查特的畫為形式進行謀殺,並且大搖大擺地展出,到底目的是什麼?恩格是為了得到查特先生的認同,而你是因為愛慕著查特先生,那麼剩下的那個人呢?為什麼?」

  「你說什麼?我愛慕查特先生?」曼甯醫生的笑容略微收起,冷冷地看著海利。

  海利撐著腦袋笑了起來,抬起胳膊搭上一旁的伊恩,想要將他拉進自己的懷裡,卻被伊恩一把推開。

  「我也曾經送過花給這個傢伙。不是白色的小雛菊,而是白色的玫瑰花。我很小心地把花上的尖刺削掉,小心翼翼不讓他因為我的禮物受到半點傷害。但是你猜猜看,他將我送給他的話放在哪裡?」

  伊恩冷冷地瞥了海利一眼,示意他閉嘴。

  但是曼甯醫生似乎很有興趣,「他放在哪裡?」

  「垃圾桶裡。」海利聳了聳肩膀,「所以我再也沒有送花給他。而是選擇來到他的身邊。查特先生也是一樣的,對吧。當時你在他做化療的醫院擔任他的主治醫生。你看過他那幅《白色小雛菊》,你認為他應該很喜歡這種花,於是你每天都送一束給他。但是他卻把花當做是溫德爾送來的。你很失望,於是你做了和我一樣的決定,來到了查特先生的身邊,成為了他的私人醫生。」

  伊恩這才想起,在恩格•諾曼的筆錄中,他只承認自己寫過信給范•查特,卻沒有提過送花的事情。只是他們太專注於那些信件,而忽視了恩格從沒有承認自己送花。

  曼甯先生拍了拍手,「很精彩的猜想。不過我始終覺得殺死那三個人的是恩格•諾曼。他對查特先生太過著迷,以至於分不清楚幻想與現實的界限。是你們把案件想得太複雜了。我與這三起謀殺案無關,所以我也想不出來我還有什麼同夥。」

  審問無法繼續下去,一切對於曼甯先生而言,都有著合理的解釋。

  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他們無法扣留曼甯先生。

  「我們不能放他走。一旦離開,他就可以與他的同夥聯繫,對我們的調查做足準備甚至於逃走!」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之前看到有讀者評論,覺得伊恩是「冷情傲嬌和渣」還有「神煩」。我在這裡沒有掛哪位讀者的意思,純粹是在作者有話說裡和大家討論一下,分享一下胖瓜的想法,希望以上讀者不要太多心,畢竟每個人都有保有自己想法的自由。

  首先伊恩的反應其實是來自於海利。海利是個怎樣的人大家心裡應該有一定的概念了。他絕對不是正義的,他確實離深淵也不過一步之遙罷了。而且海利如何設計勞倫斯的時候,大家就應該想到他其實是個危險人物。

  海利之前的搭檔很多,他們都對海利抱有同情,欣賞他的破案能力,但這些搭檔最終都沒有幫到海利,因為海利輕易就征服了他們的信任,得到他們的同情,正是因為當海利真的掉下去的時候,這些人沒能力抓住他,除了同情他們什麼也不會。他們對海利的友好關心和熱情很符合以上讀者需要的——他們買海利的賬。但最後,他們一個都沒有做到當海利沉睡不起的時候將他喚醒。他們對海利的「好」是世俗的,他們連一滴血都捨不得讓海利流,覺得他的痛苦已經夠多了,不願再給他更多痛苦。這樣的「好」全世界隨處可見,海利並不在乎。

  但是伊恩不一樣,他冰冷但並不「冷情」。他每一次拒絕每一次冰冷的回復每一次的懷疑其實都是海利真正想要的。他至少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不會那麼輕易就被他騙過。海利做每一件事之前都要想清楚,因為伊恩就在那裡。海利需要的是一個界限分明的守望者而不是一位聖父。就算伊恩再怎麼「渣」,至少海利每一次都醒過來了。「溫柔」喚醒不了海利,至少伊恩的別針與餐刀真的起到了作用。

  伊恩對於海利來說是尺規,不是「安慰」。

  

  第33藝術家12

  

  「他不是個醫生嗎?每個醫生的成長過程裡總會犯那麼一點小錯,這樣才能更加老練。」海利的手指掠過伊恩的下巴,伊恩側臉避開,海利不以為意地撥通了克裡夫的手機號碼,「克裡夫,我需要你幫我調查一位醫生,名字是約書亞•曼寧,我需要你從他以往所有的病例裡找到一個理由控訴他失職、濫用藥物等等只要能把他扣在這裡!」

  「收到。」

  克裡夫的效率是驚人的,當曼甯醫生的律師趕來時,曼甯醫生面臨利用癌症類藥物協助病人製作毒品的指控。而這樣的指控要洗脫起來很麻煩,他們可以扣留曼甯醫生不少時間了。

  儘管曼甯被關著,但是案件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他們徹查了曼甯先生的關係網,他的電郵他的通話記錄,但始終無法找到一個明確的嫌疑人。

  伊恩坐在成堆的記錄面前,一條一條仔細地分析著。

  而海利則拎著紙袋來到他的身邊,將咖啡放在他的左手邊。

  「謝謝。」伊恩說。

  海利再度坐在了他的桌角上,低頭看著伊恩。

  「伊恩,這樣大海撈針是不會有結果,我們必須要更有針對性。」海利的聲音很輕,「仔細想一想。你很聰明,很善於觀察,否則八年前你也不會從那群瘋子的手裡救了我。」

  海利的聲音很輕,像是柔軟的海綿,一層層包裹上伊恩的神經。

  「你不用這樣恭維我。說到觀察力,我遠不如你。」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海利的話莫名地讓伊恩的心境沉澱下來。

  他在心裡開始梳理所有人之間的關係,無論是被害者還是嫌疑人。

  首先,受害者無論在怎樣的程度上都與范•查特有一定的關係。亞當因為保險行銷打擾了范•查特的生活,艾曼達以范•查特的死為噱頭想要將他的作品賣出高價,這從情感上傷害了他。而溫德爾則是對范•查特的畫作持負面評論,因為溫德爾在藝術界的資歷,這很容易引導其他人對范•查特的作品產生的負面想法。他們或多或少都對范•查特造成了傷害。

  再看看嫌疑人。很明顯恩格•諾曼是因為仰慕范•查特,所以他幫助曼甯醫生完成了佈局。

  而曼甯醫生,他絕對不是溫德爾謀殺案的執行者,但他是醫生,像是凍死亞當以保持他仰望的姿勢以及艾曼達體內的安眠藥、溫德爾的鎮定劑,很明顯曼甯醫生是所有謀殺案的策劃者。他將殺人佈局得和范•查特的畫作一樣,應該是為了「致敬」。他用另一種更為深刻的方式展示他的畫作。

  根據側寫師的分析,這是他扭曲地表達愛意的方式。

  無論是恩格•諾曼還是曼甯醫生,他們在這三起謀殺中都有明確的目的,他們給予自己的行為賦予了意義。那麼這三起謀殺案的執行者呢?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有什麼從伊恩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仰起頭來看向海利,「范•查特的三幅作品都展示在格裡芬畫廊裡?」

  「是的。」海利的唇上扯起一抹笑容,「你想到什麼了?」

  「艾曼達•庫克是格裡芬畫廊的藝術經紀人。至始至終,范•查特都對艾曼達的理念不認同,而且他很介意別人用他的病情來炒作,所以按道理他不會再把自己的畫交給格裡芬畫廊。除非在格裡芬畫廊裡有什麼人越過艾曼達,得到了范•查特的認同!」伊恩十分認真地看著海利。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聽過一個故事,一個保險推銷員殺死了一個小女孩,取走女孩身上的鑰匙,目的只是為了讓小女孩的父母害怕,從而他可以推銷保險。」海利摸著下巴,眼睛裡是幾分晦默深沉。

  「而這個人,幫助曼甯醫生執行他的計畫之後,可以借助媒體的力量將范•查特的畫作炒到一個更高的價值。」海利用手機刷開一個網頁,遞送到伊恩面前,「已經有人指出這三起謀殺案與范•查特的畫作極為相似,收藏界只怕已經議論紛紛,范•查特的那幅《飛舞的星星》現在的預估價格已經緊逼一些近代知名畫家了。無論是誰取得范•查特畫作的代理權,只要畫作賣出,代理費足夠他這輩子無憂無慮。」

  「哦……格裡芬畫廊。」海利抿起嘴,笑著表示認同。

  伊恩撥通了格裡芬畫廊的電話,接電話的是格裡芬的秘書。

  「你好,我想請問格裡芬先生在不在?」

  「不好意思,格裡芬先生正在前往華盛頓的飛機上。」

  「那麼我想請問,范•查特的畫作現在是哪位藝術經紀人在負責?」

  「是格裡芬先生親自負責的。」

  這個答案多少在伊恩的意料之內,他淡然地向對方道謝,並且通知華盛頓警方在飛機降落的第一時間逮捕格裡芬。

  「逮捕格裡芬?我們需要證據,伊恩。否則他就會像曼甯醫生一樣,要求見律師。等到律師來了,我們必須得放格裡芬離開。」海利攤了攤手掌。

  「如果三起案件都是他作為‘執行者’,我相信一定會留下痕跡。讓費恩和他的人仔細檢查恩格的貨車,看是否留下任何痕跡!還有檢查那條黑色的幕布,既然恩格留下了自己的頭髮在上面,也許格裡芬也有!如果實在不行,就想辦法延長對他的拘捕。駕車超速也好,賣假畫也好,你總是有辦法的,對吧?「伊恩看向海利,揚了揚眉梢。

  海利笑了起來,「我以為你很厭惡我這種特殊階級的做法。」

  「厭惡,也許是出於嫉妒。我是個草根,什麼都沒有。」

  「你擁有我所擁有的一切。」海利淡然一笑,手指在伊恩的鼻尖上輕輕一點。

  在他轉身那一刻,伊恩忽然有一種錯覺,自己被這個傢伙寵溺著。他為了他,做任何事情都在所不惜。

  一個半小時之後,華盛頓警方通知伊恩,他們已經在機場成功拘捕了格裡芬,三個小時之後他將乘坐航班返回紐約。

  伊恩靠著椅背呼出一口氣來。與此同時,費恩和他的人正在爭分奪秒地尋找蛛絲馬跡。

  只是當格裡芬被帶入審訊室的時候,仍舊一無所獲。

  伊恩抱著胳膊隔著玻璃看著格裡芬。他確實是緊張的,一直不停地想要鬆開脖子前的領帶。但是領帶系的太緊了。

  海利拍了拍伊恩的肩膀,「走吧,什麼都沒有也能讓格裡芬說實話,這才是真本事。」

  「不用了,我留在這裡觀察他的反應。正好,也讓我見識一下你的本事。」

  伊恩扯起了唇角,那是一抹淺笑,若有若無,但卻代表認同。

  海利愣住了,朝伊恩眨了眨眼睛:「親愛的伊恩叔叔,多謝你的認同。」

  他端著兩個紙杯走了進去,一個遞給格裡芬,另一個放在自己的面前。

  格裡芬顯然口渴了,他端起紙杯一飲而盡。這樣,海利只要將紙杯交給費恩就能得到格裡芬的DNA以及指紋。

  「格裡芬,你在報紙上見過這三起謀殺案,對吧?」

  海利將三張照片一張一張並排放在格裡芬的面前。

  格裡芬咽下口水,聳了聳肩膀:「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媒體記者只是刊登照片而已,他們之中懂得欣賞現代藝術的人不多。而且能在一時之間將謀殺案與范•查特的畫作聯想起來的記者就更少了。為什麼網上會瘋傳范•查特的畫作導致了謀殺案,而且還給這些畫渲染了這麼多的神秘色彩……發帖子的人,其實是你吧?」海利靠著椅背,抱著胳膊笑著看向對方。

  他的眼睛很深,深到仿佛早就洞悉了真相。

  格裡芬抿起嘴巴,「我要見律師。在律師來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

  「嗯——十分明智的選擇。看看在律師來之前,我們能找到多少證據呢?」海利笑著起身,將兩個杯子拿起,走了出去。

  在格裡芬的律師到來之時,伊恩與海利也獲得了一個消息,那就是格裡芬在三個月前向一位收藏家賣出了一副近代畫家的贗品。對方即將向他提起訴訟,而格裡芬向對方承諾將在年底之前將贗品的金額還給對方。

  范•查特的畫作升值到如此天價,代理費將使他有機會將錢還給對方,避免訴訟造成的名譽損失,否則他將在藝術收藏界再也混不下去。

  格裡芬與律師商量了一下,律師代表格裡芬對海利說:「拉塞爾探員,格裡芬先生願意配合您的調查。他承認在他看見新聞報導發現三起謀殺案與查特先生畫作之間的聯繫之後,將它們發表到了網路上,用於炒作畫作的價格。但這並不違法,並不能構成你們拘捕他的理由。如果查特先生要以名譽損失為理由向格裡芬先生提起訴訟,那也是查特先生與格裡芬先生之間的事情,好像還用不著聯邦調查局插手。」

  伊恩打了個電話給費恩,他們仍舊沒有找到任何格裡芬參與謀殺的證據。

  伊恩與海利不得不讓格裡芬離開。

  在離開之前,伊恩一把拽過格裡芬的衣領,「你看著我的眼睛老實說,這三起兇殺案到底與你有沒有任何關係?」

  「沒……真的沒有!」格裡芬用力地搖了搖頭,「我是個靠賣藝術品為生的人!范•查特已經快死了,誰知道他的最後一幅畫能不能完成,所以在我們畫廊裡的這三幅畫已經夠我賺的了!我真的用不著為了抬高畫作的價格而殺人!這太離譜了!」

  「伊恩。」海利揚了揚下巴,示意伊恩放開格裡芬。

  「怎麼了?」伊恩走到海利面前。

  海利靠近伊恩,在他的耳邊說:「溫德爾的謀殺案發生時,格裡芬並不在紐約,他在拉斯維加斯豪賭。還贏了一筆不小的數目。」

  感覺一切都回到了原點,除非他們能撬開曼甯醫生的嘴巴。

  「曼甯醫生似乎十分維護這個‘執行者’。哪怕是在我們一直懷疑他的情況下,他也是將嫌疑全部推到恩格的身上。」

  「也許這個‘執行者’對范•查特很重要。要不是范•查特得了癌症是真的,否則我都要懷疑是他自己做出了這一切。」海利仍舊悠哉悠哉,「伊恩,你該好好睡一覺了,看看你的眼睛下面,已經黑了。」

  伊恩吸了一口氣,確實到了該回家的時間了。不知道蘭瑟怎麼樣了,這幾天他實在無暇管他。他大概又沒有好好吃東西了吧。

  「海利,除了格裡芬,你應該還認識許多藝術經紀人吧?」

  「怎麼了?」海利笑了,眼睛彎了起來。

  伊恩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

  「沒什麼,我回去了。」

  伊恩剛邁出腳步,身後忽然被人抱住。當海利的側臉貼在伊恩的後腦上時,他忽然懷念起八年前那個身形瘦弱的少年了。

  海利的胳膊收得越來越近,伊恩的背脊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海利呼吸時的起伏。

  「你想說什麼?為什麼不說出口呢。你知道只要你說了,我一定會為你做到。」

  「我累了,海利。是你說的,我該回去好好睡一覺。」

  「好吧,再見。伊恩叔叔。」

  海利輕輕吻在他的髮絲之間。

  伊恩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感覺變得如此敏銳。哪怕隔著髮絲,他也能清楚地體會到海利的溫度,他嘴唇的柔軟以及他想要抱緊自己的心情。

  「伊恩,你不會真的申請調職,對吧?」

  「不是你說,想要擺脫你除非我上天堂嗎?」

  伊恩掰開海利的手,走了出去。

  又是下班高峰,路上有些擁堵,他接到了來自馬迪•羅恩的電話。

  「嘿,聽說拉塞爾探員通過了射擊測試,已經是一位配槍探員了,我是應該感謝你呢?還是應該恭喜你?」

  馬迪•羅恩說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欠揍。

  「現在是下班時間,我想我有權力拒絕聽你說廢話。」

  「那好吧,祝你和海利配合默契,早日將手頭上的案子完結。」

  就在即將掛斷電話的時候,伊恩忍不住開口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哦?什麼問題?」

  「你說過海利曾經有六任搭檔。那麼當他們面對海利陷入幻覺心臟停跳的時候,是怎麼把他弄醒的?」

  馬迪•羅恩沉默了。

  良久,他才開口說:「沒有人向你提起過嗎?海利他應該告訴你才對。」

  「他從沒有說過。」

  「……好吧。你應該知道一般情況下心臟停搏三至五分鐘就會對大腦產生不可逆轉的損傷。之前,海利的身上會帶著腎上腺素。如果出現了那種情況,他的搭檔會為他注射腎上腺素。」

  「他從沒告訴我他身上有這個。否則我根本不需要……」

  「不需要踹他兩腳還是紮破他的手指?也許對他來說,你帶給他的疼痛比冰冷的注射液更有意義。」

  「……那個瘋子。」

  電話掛斷了,伊恩將車靠在路邊,安靜地感受車流從他的身邊經過。

  他想起八年前,當他帶著海利在林間尋找出路卻發現「狩獵人」總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他們。於是他開始懷疑海利,最後發現在海利的後背被「狩獵人」植入了牲口用的追蹤器。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他用瑞士軍刀切開了海利背部的皮肉,將追蹤器挑了出來。

  那時候的海利只是緊緊抱著他,沒有喊過一聲疼痛。

  從小,他就能忍受一切,從疼痛到孤獨。

  伊恩用力按住自己的額頭,他沒辦法開車,索性去了趟超市,買了兩塊牛排。

  直到心緒平靜,他才開車回到了公寓,打開門就看見蘭瑟仍舊坐在畫板前,十分專注地畫著畫。

  伊恩並沒有打攪他,而是將牛排放到了廚房。他切了一些黃油,在煎鍋裡化開,切了些洋蔥,準備煎牛排。

  蘭瑟似乎聽到了聲音,起身來到了廚房前,盯著伊恩的後背。

  「蘭瑟,我不在的時候,沒有人來找你麻煩吧?」伊恩回過頭來。

  蘭瑟用力點了點頭,他用手語告訴伊恩:我的畫就要畫完了!

  這是他用伊恩送給他的畫具畫出來的作品。

  「那麼我一會兒可以看看嗎?」

  蘭瑟搖了搖頭:等我完成之後再給你看。你的案子解決了嗎?

  伊恩搖了搖頭,「沒有。每當感覺快要抓住答案的時候,答案就跑遠了。」

  蘭瑟:就像靈感一樣。

  伊恩不由得笑了出來。

  他將牛排端上餐桌,蘭瑟開心地坐在他的對面,吃了起來。

  伊恩看著他。想起了自己拉著海利走在漆黑一片的林間。海利的肚子餓了,他將身上唯一的一條巧克力給了海利。這傢伙三兩口就將整條巧克力都吃掉,甚至連外面的包裝紙也舔乾淨了。

  那天,海利告訴他,這是這麼多年以來,他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桌面上響起輕輕的聲響,伊恩抬起頭來,蘭瑟正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蘭瑟比劃著手語問: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你讓我想起從前認識的一個人。你們倆吃東西的樣子很像。」

  那個人是怎樣的?

  「他……有點愛說謊,有點麻煩,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有點壞……有點讓人心疼……」

  蘭瑟歪了歪腦袋:他對你很重要嗎?

  「我不知道……不對,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他很重要。」伊恩扯起唇角,靠向蘭瑟,露出無奈的笑容,「但也許別讓他知道這點會比較好。」

  蘭瑟問:為什麼?

  「這樣……他就不會那麼得意,也會為了不斷向我證明他很重要,也就不會變成我不希望他成為的那種人。」

  蘭瑟的表情很懵懂。

  伊恩沒有說下去,而是低頭吃著盤中的牛排。

  吃完飯,蘭瑟將餐盤和廚房都收拾得很乾淨。

  而伊恩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這一覺他睡得很沉,直到清早海利的電話將伊恩驚醒。

  「伊恩,范•查特死了。」

  「什麼?怎麼死的?」伊恩從沙發上坐起來。

  「謀殺。我現在正在趕往他別墅的路上。」

  「我馬上出門。」

  伊恩身上的襯衫和西裝連換都沒有換過,他發覺臥室的門是半開著的,而蘭瑟已經不在了。

  伊恩看了看時間,剛好早晨七點。

  蘭瑟在桌子上留個字條,他出去買早餐了。

  伊恩呼出一口氣,發了條短信要蘭瑟注意安全。畢竟意圖綁架他的人還沒有找到。

  當伊恩路過蘭瑟那幅畫時,胳膊掛住了蓋在上面的白布,落了下來。

  伊恩趕緊將白布撿起,一抬眼,看見那幅畫時不由得愣了愣。

  畫面很美,斑斕的晚霞與路燈交接在一起,自然柔和,卻將許多顏色銜接在了一起。

  伊恩不由得多看了兩秒,他告訴自己沒有經過蘭瑟的同意就私自看對方的畫作是不應該的。

  他趕緊將畫蓋上,鎖門離開。

  當他來到范•查特的別墅前,紐約警方已經拉起了黃色的隔離帶。

  費恩•基汀戴著手套穿著工作衣站在門口,看見伊恩的時候抬了抬眼鏡。

  「情況怎麼樣?」伊恩問。

  「至少看凶案現場情況,可以排除入室搶劫。因為除了大畫家看起來很糟糕,整棟別墅沒有任何被弄亂的痕跡。他的屍體在樓上的畫室裡。」

  當伊恩抬腿走上樓梯時,費恩遞給他一個紙袋。

  「這是什麼?」伊恩問。

  「嘔吐袋。剛才有個菜鳥員警,差點吐在犯罪現場。」費恩回答。

  一旁的海利笑出聲來,他拍了拍費恩的肩膀說:「這點你大可不用擔心。伊恩叔叔的閱歷比什麼菜鳥員警要豐富多了。更可怕的場景他都見識過。」

  伊恩輕笑了一聲,戴上手套和鞋套,走上樓去。

  打開門的瞬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道迎面而來。

  范•查特坐在畫椅上,仰著頭,雙手背綁在把手上,臉上是痛苦的神色。

  一位員警來到伊恩與海利面前,「我聽說你們負責的連環殺人案裡,兇手是根據范•查特的畫作來殺人的……所以我們認為,這件案子應該在你們負責的範圍內。」

  畫椅之下是一大灘的血跡。

  鮮少離開解剖室的伯恩醫生竟然也拎著箱子來到了現場。

  他一打開門,就張開雙臂要與海利擁抱。

  「哦,親愛的——你真可憐!」

  「為什麼覺得我可憐?死掉的人又不是我!」海利聳了聳肩膀。

  「這麼沒有美感的案子,一定讓你覺得視覺上受到了荼毒!」

  伊恩將海利拽出了伯恩醫生的懷抱,對他說:「醫生,那裡有具屍體等待著你。我們需要你初步判定他的死因。」

  伯恩醫生遺憾地走到范•查特的面前,手指在他的身上按了按,檢視了他的五官之後說:「他身上直觀的刺傷就有九處,根據現場流血量來看,他死於失血過多。當然也不否認極度的疼痛讓他像是溫德爾一樣心臟難以負荷,忽然崩潰。如果是後者,他的痛苦程度減輕很多。具體結果要等到解剖之後才能確定。」

  伊恩拽過一位員警問:「這裡只有受害者一個人嗎?有沒有另一個名叫馬斯洛的年輕人在這裡!」

  曼甯醫生曾經說過,自己離開參加研討會的期間,他特別委託的范•查特的學生馬斯洛來陪伴照顧。

  「沒有。是負責打掃的傭人報的警。她說整棟別墅她只看見了范•查特一個人。」

  伊恩看向海利,「你有馬斯洛的電話,對吧?」

  就現在的場景來說,馬斯洛是首要嫌疑人。

  海利笑著取出手機,撥通了馬斯洛的電話。伊恩本來很擔心電話會無人接聽,但沒想到不到兩秒就接通了。

  「喂,馬斯洛,我是拉塞爾探員。」

  「哦!拉塞爾探員!你好!你今天是要來我這裡喝茶嗎?」

  馬斯洛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期待,全然不似謀殺之後。

  「今天有點忙,可能沒辦法去你那裡做客了。我只是想問一下查特先生還好嗎?」

  「他應該還好吧?昨天我離開的時候他看起來精神不錯。怎麼忽然問起他來了?」

  「你沒陪在查特先生身邊?」

  「哦,因為我即將在華盛頓舉辦一場小型畫展。主辦方和我有許多事情要商量。查特先生叫我不要因為他的事情而耽誤畫展。他還笑著說他的病情控制的很好,不會突然就死掉。是……查特先生出什麼事情了嗎?」

  「沒什麼。期待你的畫展,記得寄邀請函給我。」

  「哈哈,那是當然。」

  電話掛斷了,海利望向伊恩,「你聽見了?你怎麼看?」

  「就算馬斯洛的畫展是真的,也不代表他沒有嫌疑。最麻煩的事情是,馬斯洛在這棟別墅裡生活過,他的指紋和DNA出現在這裡是正常的。嘿,費恩!你的人找到兇器了沒有?」

  「兇器?」費恩將一副刀架送到了伊恩的面前,「你聞到什麼味道了?」

  「消毒水。」伊恩皺了皺眉,「兇手沒有將兇器遺棄,而是用消毒水破壞了DNA之後再放回刀架上?看來他十分自信。」

  「我打賭,指紋也被擦乾淨了。」

  就在這個時候,伊恩又接到了紐約警局的一個電話。

  「康納探員!格裡芬出事了!」

  「出事?出什麼事?」

  「他的車停在自己公寓的樓下,車門大開,地面上還有一灘血跡!如果我們沒有猜錯,他應該是被人打傷之後帶走了!」

  伊恩用力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些事情是沒完沒了了嗎?」

  

  第34藝術家13

  

  當伊恩轉身時,他發現海利就站在范•查特被刺死的椅子前,雙手揣在口袋裡,身影依舊休閒淡然,但目光卻是伊恩所最不想看見的渙散與呆滯。

  「不會吧……」伊恩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疼得厲害。

  范•查特的死因已經很清楚明瞭了,伊恩並不覺得還有什麼需要海利去盡情「想像」。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這傢伙又進入了他的幻想!

  一旁的伯恩醫生嘖了嘖嘴,「唉……又開始了啊!」

  伊恩無暇關注海利現在到底進入了哪個層次,在他的幻覺裡兇手是不是已經開始了謀殺,伊恩將手伸進他的口袋裡,拍打著他的西裝褲,撩起海利的褲腳,檢查他的襪子。

  伯恩醫生在一旁好奇地看著這一切。

  「嘿,伊恩,要是海利知道你這麼主動並且急不可待地‘撫摸’他,我估計他會高興得暈死過去。」

  「他現在正‘死’著呢!」

  伊恩冷冷地掀開海利的領子,還是沒有發現他想要找的東西。

  這時候的海利臉色逐漸蒼白,劇烈地抽吸,用力捂住自己的身體,向後栽倒。

  伊恩伸手拽住了,托著他的後腦緩緩倒下。

  「哦……開始了……我打賭現在在他腦袋裡播放的是兇手刺殺范•查特的劇情!我看看,兇手一共刺了范•查特十六下!」

  伊恩很想把伯恩醫生的嘴巴縫起來,但海利讓他分身乏術。

  他從海利極度痛苦卻因為某種原因而忍耐的表情裡可以清楚地數出來在他的幻覺裡已經被刺了多少刀。

  「海利!你聽著……」伊恩的手指掠開他的額角因為巨大到難以想像的痛苦而汗濕的發,用力地看進他的眼睛裡,「你不需要體會到最後一刀!這毫無意義,你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了!」

  「你該讓他體會到比被刺十六刀更疼的事情,當一種感覺淩駕於他的幻想時,他就會醒了。」伯恩醫生蹲在海利的身邊,十分專注地欣賞他的痛苦,「不過你不覺得他痛苦的樣子很迷人嗎?或者就讓他這樣死掉也好,我就能解剖他了。」

  如果真如伯恩醫生所說,需要更加痛苦的刺激,那麼用別針扎手指或者踹他幾腳之類的根本就不會有用!

  此刻的海利,微微張大了嘴巴,似乎用盡了最有一口呼吸。他的眼睛茫然地望向上方,逐漸失去焦距。

  那個表情與范•查特一模一樣。

  伊恩覆上海利的胸膛,那裡就像是火山枯竭後最後的沸騰。

  「喂!混蛋!你別再考驗我的耐心!你應該很清楚,你不能永遠依靠別人!你得自己醒過來!」

  這時候,伯恩醫生從他的手提箱裡取出一把手術刀。

  「你想幹什麼?」伊恩瞪了過去。

  「幫你。我們可以在他的手臂上刺上十六刀,等到第十七刀的時候,我打賭他就會醒過來了。」伯恩醫生用十分肯定的表情說。

  他抬高了手腕,刀鋒泛起了寒光。

  伊恩看著伯恩醫生的眼睛,他確定這瘋子是認真的!

  當伯恩醫生的手狠狠紮下來的時候,伊恩驀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如果你敢真的那麼做,我會擰斷你的兩隻手,讓你再也握不了手術刀。」

  伊恩的聲音平穩而冰冷,壓迫著神經。

  伯恩醫生愣住了,隨即唇上扯起一抹笑,「你的表情不像是要擰斷我的手,而是想要殺了我。我在幫你,伊恩。你還能想到比這個更讓海利感到疼痛的方法嗎?」

  「我要你給他注射腎上腺。」伊恩的聲音冷銳如寒鋒。

  「你在開玩笑嗎?伊恩,我是一名法醫,我不救人,所以我不需要隨身攜帶腎上腺。」伯恩狹長的雙眼間是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不,你有。」伊恩的手指越來越用力,伯恩醫生的手腕發出咯咯的聲響。

  「……伊恩,你弄疼我了。」

  「腎上腺素。」伊恩從腰間拔出了槍,單手打開了保險栓,指向伯恩醫生,「我不會再重複第二遍。」

  「你不會開槍的。我沒有犯罪。你是個有原則的人。你注重秩序與道德。」

  伊恩鬆開了伯恩醫生的手,推了他一下。

  其他現場人員看見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都呆住了。他們剛要上前,就被費恩•基汀攔了下來。

  「這樣挺好。該死的伯恩醫生就是欠修理。」費恩淡淡地開口。

  「小呆子!我知道你還在計較上一次我說要解剖你的事!」

  只聽見「碰——」地一聲,火花在伯恩醫生的腳邊迸裂開來。

  伯恩醫生愣住了,其他人也傻了。

  「哦,對不起,走火了。」伊恩用響亮的聲音解釋。

  「是啊,走火了。那種槍型很容易走火。」

  費恩•基汀在一旁幫腔,其他的現場鑒證人員竟然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伯恩醫生不得不舉起雙手,來到自己的箱子邊,取出了注射器,替海利注射了一針腎上腺。

  伊恩這才將槍收回了槍套,他輕輕按住海利的額頭,專注地凝視著海利。

  直到某個瞬間,海利用力吸入一口氣,失去焦距的眼睛驟然收攏。

  他側過身,單手繞過伊恩的腰,蜷起身體,大力呼吸著。

  伊恩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的側臉。

  「你看見什麼了?」

  直到氣息平順了,海利才淡然開口:「范•查特被兇手刺了十六刀。」

  「這些我們都知道。其他的呢?」

  海利慵懶地扯起唇角,枕在伊恩的腿上,抬手扯了扯伊恩的領帶,「如果我什麼都告訴你了,會養成你的惰性。以後說不定你就不再思考了,這不是好事。」

  伊恩一把推開了海利,起身離開。

  海利望向一臉鬱悶的伯恩醫生說:「你給我注射了腎上腺?你為什麼要怎麼做!說不定他會吻我的!」

  「伊恩用槍逼著我這麼做的。他還開槍了!」伯恩醫生誇張地指著腳邊的彈孔,「我要告他意圖謀殺!」

  「明明是槍支走火。」費恩在一旁補充,「而且你還想用手術刀紮拉塞爾探員十六……不,是十七刀。」

  「你給我記著,費恩•基汀!總有一天你會落到我的手上!」

  「但願你能活得比我久。」

  而海利卻一直沉默,若有所思地望向伊恩離去的背影。

  兩秒後,他忽然起身追了上去。

  「嘿!你不應該去醫院做個檢查嗎?」伯恩醫生揚高了聲音。

  海利完全就像沒聽見一樣,一把攬上伊恩的肩膀,「走吧,到了該讓曼甯醫生開口的時候了。我不相信當他得知范•查特的死訊,還能沉得住氣。」

  伊恩只是冷著臉將海利的手拍下去。

  兩人坐在車裡,海利照舊撐著腦袋望著伊恩的側臉。

  「伊恩,我聽說你用槍指著伯恩醫生逼他給我注射腎上腺?」

  伊恩沒有回答他。他不想要海利更得意。他以為海利會繼續追問,但是沒想到海利問的卻是另外的問題。

  「那麼你為什麼不用槍指著我,逼我告訴你我到底在幻覺裡看到了什麼線索?」

  「我不需要。等到你覺得應該說的時候,你會告訴我。而且有一點你說的不錯,我不能永遠依賴你的能力。我需要有自己的思考。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錯了,至少我不會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海利看著伊恩的側臉,慢慢的,唇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

  「對啊……你就是上帝派來糾正我的。嘿,你說殺死范•查特的和之前的三起謀殺案是不是同一個兇手?」

  「從殺人動機以及殺人手法來說,不是同一個人。」

  「哦,為什麼?」海利撐著下巴,目光裡卻是一種喜悅的欣賞。

  「前三起謀殺案,注重展現殺人之後屍體呈現的方式。每一個受害者都沒有流過一滴血。而范•查特不同,可以說是血流成河。這不符合兇手一貫的殺人手法。當然,設計謀殺細節的曼甯醫生不在,這也許導致了謀殺‘執行者’改變手法。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殺人動機完全不同。我們都認同,前三起謀殺案的殺人動機與仇恨無關,但是范•查特的死完全體現了兇手當時的情緒。」

  「沒錯,兇手很激動。他似乎想要范•查特承受足夠多的痛苦。可為什麼要范•查特痛苦呢?他已經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在藝術界他也不屬於特別激進的藝術家,而且自從罹患癌症之後與他打交道的人少了許多,實在很難想像他會讓什麼人憎恨。啊……對了,他有一個秘密。」

  伊恩瞥了海利一眼,這傢伙唇角的笑容很得意。

  看來海利真的在那場幻覺裡看到了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到底是什麼?」

  「現在說出來就沒有意義了。不過我想,其實在你的潛意識裡已經注意到了。只是你的注意還不夠多。」

  「你如果不願意說,就算了。不過有一點,我希望你以後能將腎上腺素帶在身邊。」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海利別過頭去,看向窗外。

  「你需要。」

  「我有你。」海利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固執。

  「我不是萬能的。」

  「你是。」

  伊恩歎了口氣,他和海利討論這個話題沒有一點意義。

  當他們再度在審訊室裡見到曼甯醫生時,他還未得知范•查特的死訊。

  「哦,兩位探員……你們費盡心思將我扣押在這裡,我想知道現在你們有沒有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來指控我?」曼甯醫生笑著問。

  他仍舊自信自己沒有絲毫破綻。

  「是你來告訴他,還是我來說?」海利用肩膀撞了撞伊恩的肩膀。

  伊恩知道這傢伙享受揭穿別人,看著別人露出痛苦表情,但伊恩現在沒有心情放任海利玩他折磨人心的遊戲。

  「查特先生死了。」伊恩冷冷開口。

  曼甯醫生愣住了。

  良久,他用雙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臉,緊接著忽然暴怒起來,他的拳頭狠狠砸在桌面上,用力瞪著伊恩:「這是你們的錯!是你們的錯!如果我還在他的身邊,我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海利搖了搖頭,補充說:「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殺死的。」

  「什……什麼?」曼甯醫生僵住了。

  海利從資料夾裡取出現場照片,放在曼甯醫生面前。

  曼甯醫生的眼睛驟然睜大,後脊用力地抵住椅背,不斷地搖著頭。

  「哦……上帝啊……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們在騙我!這不是真的!」

  「我們的法醫很出色。他說,查特先生一定經歷了極度的痛苦。這個時候如果他的心臟不好就很幸運,在血流幹之前他就會心臟停跳,能夠少受一點折磨。」

  「是誰殺了他?是誰幹出這樣的事情來!」曼甯醫生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我們以為只有你知道是誰殺了他。曼甯醫生,無論你想要保護誰包庇誰維護誰都沒有意義了。

  因為范•查特已經死了。說吧,參與你謀殺計畫的人,到底還有誰?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殺死范•查特。這個人的嫌疑很大。」伊恩冷冷地看著曼甯醫生。

  儘管此刻的曼甯醫生幾近崩潰,但伊恩卻沒有一點同情他的心情。

  「是格裡芬。」曼甯醫生終於開口了。

  「格裡芬?格裡芬畫廊的老闆?」

  「是的。」曼甯醫生說。

  事到如今,曼甯醫生已經沒有必要再撒謊了。

  可是格裡芬不但遇襲失蹤,而且溫德爾謀殺案他擁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

  「醫生,你確定?」海利的唇上的笑容緩緩隱沒,「格裡芬也許參與了謀殺保險推銷員亞當以及藝術經紀人艾曼達,但是他不可能參與謀殺溫德爾。」

  曼甯醫生皺著眉頭,不肯開口。

  這時候伊恩接到了一個電話。

  當電話掛斷時,伊恩的神情變得更加冷然。

  「曼甯醫生,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格裡芬也被謀殺了。而且他的死亡方式與查特先生一樣。身中十二刀,死在一個工地裡。那個工地就是謀殺艾曼達的地方,對吧?」

  「……格裡芬也死了?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曼甯醫生,你看,這一切都已經脫離了你的預想了。你本來想好了最壞的情況,但現在已經壞到不能更壞了。是時候告訴我們全部的真相了。」海利輕輕敲了敲桌面。

  曼甯醫生搖了搖頭,「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這不是你所知道的全部。溫德爾的謀殺案,格裡芬並沒有參與。殺死溫德爾的是另一個人。這個人對范•查特很重要,對吧,所以你才會一直維護他。但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就是這個人殺死了范•查特。」海利放緩了聲音,但曼甯醫生卻不為所動。

  伊恩低下頭來沉思,事到如今到底還有什麼讓曼甯醫生不肯開口。

  范•查特已經死了……對於一個死去的人,還有什麼在意的?

  伊恩在腦海中回顧起自己與范•查特見面的每一個細節,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范•查特的每一個動作……

  當所有讓他覺得不自然的細節串聯在一起,伊恩驟然明白過來。

  「是名譽。你要維護范•查特死後的名譽。你知道如果這個兇手被抓住就意味著范•查特的名譽崩潰。對吧,曼甯醫生?」伊恩抬起眼來,盯著曼甯醫生的眼睛。

  「查特先生沒有做任何錯誤的事情,一切都是我的錯。」

  「確實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曼甯醫生你,我不會發現查特先生的不正常。查特先生吃藥的時候,你為他準備了兩種藥盒,圓形和方形的。每種藥盒裡藥片的顏色也是不同的。但是你是怎麼提醒他的?你只提起藥盒的形狀卻不說藥片的顏色。」

  曼甯醫生的手指輕微地一陣顫動,卻沒有逃過伊恩的眼睛。

  「第二次,我們和查特先生一起喝茶。他將糖漿倒入紅茶裡,是你阻止了他。你說他的身體不好不能攝入過多的糖分。查特先生當然知道這點,他想要倒的確實是牛奶,只是他當時分辨不出牛奶與紅糖罷了。」

  曼甯醫生調整了坐姿,這說明他比之前更加緊張。

  「第三,他最後的畫作,是黑白色的,與之前絢麗的色彩完全不同。這三點告訴我,他無法分辨顏色。我猜想是因為他大腦裡的腫瘤被切除的時候損傷了他部分的神經。但是無法辨別顏色對於一個畫家來說是致命傷。他的腫瘤切除手術是在兩年前,兩年之後他的畫風開始改變。所以我可不可以大膽的猜想《晨光中的沉思者》、《夢境》以及《飛舞的星星》根本不是出自范•查特的手筆!至少在顏色上!」

  曼甯醫生沉下聲音,咬緊了牙關:「別再說了!」

  「這三幅畫真正的作畫者是誰?是不是這個人殺了溫德爾、范•查特還有格裡芬!曼甯醫生,你想要保守的秘密已經保守不住了!」

  「伊恩,也許這三幅畫的作畫者並不止一個人呢?」海利緩緩開口。

  就像是點醒伊恩一般,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我曾經和范•查特握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如果只是簡單的上顏色也許還行,但是他根本無法控制線條!但是范•查特最後的黑白遺作線條很流暢,所以說有人替他繪製了線條底稿!所以完成畫的是兩個人!」

  曼甯醫生呆然地看著伊恩,「為什麼你能發現?我以為除了溫德爾不會再有人發現了……為什麼?」

  「這才是你計畫殺死溫德爾真正的原因。她瞭解范•查特,所以當她看見他的作品時就知道不是出自他的手筆。但是作為舊識,她不想就此毀掉范•查特!於是她不留情面地抨擊他,希望他就此停下。而且,溫德爾發現了替范•查特畫畫的人是誰。一旦她說出范•查特的秘密,那個替范•查特執筆的人也會失去在藝術界的前途,所以他親自動手執行了你的計畫,殺死了溫德爾,對嗎?」

  曼甯醫生保持沉默。他沒有聲嘶力竭的反駁,所以伊恩知道,海利的猜想是正確的。

  這個人為范•查特勾畫的底稿,他瞭解范•查特的構圖、瞭解他的風格、瞭解他的線條走向以及畫面層次,這個人必須對范•查特很熟悉……

  「為范•查特構圖還有繪製底稿的人是馬斯洛。他是范•查特一手教導的學生,范•查特的翻版。如果是他替范•查特畫畫,能察覺出來的人一定不多!」伊恩站起身來,雙手撐著桌面瞪視著曼甯醫生,「是不是馬斯洛!曼甯醫生,這個人已經瘋了!如果你懷抱希望他能夠延續范•查特的藝術生命那就錯了!這個人執著的已經不再是藝術了!而且他永遠不可能是范•查特!」

  曼甯醫生仰起頭,眼睛糾結了起來,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這是我的錯……查特先生只是很遺憾自己還有許多想法沒有實現……於是我替他出了這個主意,讓馬斯洛替他畫線條底稿,根據他的想法完成構圖。然後……讓另外一個孩子進行上色。查特先生根本沒有想過要獨佔他們的成果,他只是想要將自己腦海中沒有完成的東西完成而已。這並不是過錯……」

  「所以真的是馬斯洛?或者……還有可能是另一個人!」伊恩一把拽過曼甯醫生的領子,「另一個人是誰!快說!」

  「完成《飛舞的星星》之後那個孩子就拒絕再為查特先生畫畫了。我為了能重新把他帶到查特先生的身邊,甚至不得不找人去綁架他,但卻失敗了。你認識他的,康納探員。」

  「我認識……」

  在那瞬間,伊恩愣住了。

  那三幅畫大膽的著色、絢爛的神采以及時不時流露出的天真氣質……

  伊恩想起了今早離家時看見的那幅畫。

  「是蘭瑟……蘭瑟……」伊恩猛地沖出門去。

  海利追了上去。

  當伊恩打開車門時,海利卻扣住了他的手腕:「我來開車。」

  伊恩頓了頓,沒有說多餘的話,去到了副駕駛。

  車子疾馳而出。

  伊恩取出手機,不斷撥打蘭瑟的電話,卻無人接聽。

  「蘭瑟!你在哪裡?儘快回復我短信!」

  伊恩在心中忐忑起來,到底殺死溫德爾、范•查特還有格裡芬的人是不是蘭瑟,他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

  「伊恩。」

  「嗯?」伊恩閉著眼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你覺得為什麼范•查特與格裡芬會是那樣的死法?」

  海利的聲音很平靜。

  伊恩焦慮的心隨著海利的聲音開始下意識思考。這不僅僅是憤怒,重點是讓對方痛苦……痛苦的目的是……

  「兇手在逼問范•查特與格裡芬!」

  「逼問什麼呢?」海利又問。

  伊恩沉靜地思考了幾秒,立即打了個電話,「曼甯醫生,我問你最後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馬斯洛與蘭瑟是否認識?他們是否知道彼此的存在?」

  「蘭瑟是一定不認識馬斯洛的。而馬斯洛也應該一直以為畫作上顏色的部分都是查特先生完成的。」

  掛了電話,伊恩終於明白了什麼。

  「馬斯洛待在范•查特身邊的這段時間一定發現了范•查特無法辨別顏色!所以給他畫出的底稿上色的絕對不是范•查特!他很惱怒,他一直以為自己與老師一起完成了一幅又一幅令人讚歎的作品,但這些其實都是欺騙!他十分憤怒,逼問范•查特到底另一個人是誰!但是范•查特並沒有說出來!這就是為什麼馬斯洛刺了范•查特十六刀的原因。」

  海利微微一笑:「賓果。我一直不明白兇手為什麼要刺范•查特那麼多刀,而且還要將他綁住。這完全不是衝動而是衝動之下的預謀。直到我在幻覺裡找到了答案。范•查特並非死於單純的謀殺,而是有人向他逼問一個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他在保護那個為他的畫作上色的人。」

  伊恩呼出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剩下的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就是曼甯醫生和格裡芬。但是曼甯醫生被我們扣押了,所以馬斯洛就找到格裡芬!只是馬斯洛尋找蘭瑟的目的是什麼?為了向世人揭露范•查特?還是為了報復蘭瑟也參與了這鈔欺騙’?」

  伊恩百思不得其解。

  「為了讓自己完整。馬斯洛一直很崇拜范•查特,所以他的繪畫風格他的線條都在極力模仿自己的老師。當他知道自己協助老師完成了那三幅畫並且大受好評的時候,他覺得很幸福。通過這三幅畫他與老師緊緊聯繫在了一起,無論是情感還是思想。但是某一天,他發現他錯了。一直與他緊緊聯繫著的,是另一個人。所以,他一定要找到這個人。」

  海利的聲音很平穩,像是在說一個已經確定了的事實。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八年前,當我經過無數次的失望,抱著必死的決心沖到你的車前,我指望的並不是你會救我,而是你能撞死我,結束所有痛苦的一切。但是你刹住了車,走了下來。只需要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那個人,那個讓我完整的人,讓我成為海利•拉塞爾的人。所以無論你怎樣拒絕我,怎樣避開我,我都會想要找到你,來到你的身邊。因為,這是本能。」

  海利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他一直很喜歡笑。

  嘲諷的笑、調侃的笑、無所謂的笑或者優雅的笑。

  而此刻,他收起了所有的虛偽,說著他認為是真實的話。

  車子停在了伊恩的公寓樓下。

  當海利拉下手刹,伊恩才回過神來。

  「我們走。」海利從腰間取出了槍,上膛聲仿佛割裂伊恩的神經。

  「你確定你要用槍?」

  「我確定。我的射擊成績很好。而且萬一蘭瑟不是你想像中天真無邪的小寵物,我也不能指望你開槍。」

  海利是鎮定的。他的持槍姿勢甚至於步伐都相當穩健。

  伊恩在心底失笑。因為八年前被「狩獵人」逼迫開槍射擊無辜路人的故事多半是虛構的了。

  但這並不重要,因為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生氣。

  兩人持槍進入了公寓,來到了那層樓。

  「他住在我的公寓裡。」伊恩壓低了聲音說。

  「天啊,我現在真想一槍斃了你的小寵物。你竟然讓他和你住在一起?你們每天都做了什麼?擁抱親吻還是滾床單?或者躺在陽臺的椅子上看夕陽?」海利笑著說。

  「閉嘴。」

  伊恩在公寓裡待著的時間還不到和這個混蛋在一起的二分之一。

  門仍舊是鎖著的,但是能隱隱聽見馬斯洛的聲音。

  「蘭瑟!我們是聯繫在一起的!你知道我為了找到你付出了多少代價嗎?我們一起走!遠離那些虛偽的騙子!畫屬於我們的東西!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為什麼不說話!」

  馬斯洛的聲音裡帶著執著而扭曲的情感,瀕臨崩裂的瘋狂。

  「你說話!說話!為什麼不回答我!我以為你瞭解我!你在我的構圖在我的線條上畫下那些顏色!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誰!不想和我完成更多的作品嗎?」

  伊恩從口袋裡取出鑰匙,小心地打開房門,與海利一起走了進去。

  公寓裡已然一片狼藉。

  作者有話要說:胖瓜:伊恩叔叔為了你開槍差點沒崩了伯恩醫生,你有沒有覺得很得意啊?

  海利:表示好想撲倒伊恩叔叔哦~~~~

  伯恩醫生:要不我開點兒藥給你用?

  

  第35藝術家14

  

  蘭瑟傻傻地坐在牆角,抬著頭,睜大了眼睛不明就以地看著馬斯洛。

  馬斯洛就要去拽他,而蘭瑟將所有可以扔的東西都扔過去砸向馬斯洛。

  當馬斯洛抬手抵擋的時候,蘭瑟沖了出去。

  他看見了走進公寓的伊恩,拼命奔向他的方向。那一刻,伊恩仿佛看見了黑夜裡的星子在裂變中不顧一切地揮霍自己的品質。

  伊恩還沒來得及抓住對方,馬斯洛忽然一把將蘭瑟拽了回來,他隨手抓起玻璃的碎片,抵在蘭瑟的頸間。

  馬斯洛回過頭來,對上伊恩與海利。

  「哦……這不是康納探員嗎?還有一直沒有來我這裡喝茶的拉塞爾先生。」

  海利歪了歪脖子,笑了笑,「誰要你讓我這麼忙呢?」

  他手中的槍指向馬斯洛,絲毫沒有動搖。

  「是你們一直在干擾我找到他!」馬斯洛略微用力,蘭瑟的頸間就劃出一道血痕。

  伊恩沒有說話,他只是握著槍。

  蘭瑟微微顫抖著,試圖抬起馬斯洛的手腕,馬斯洛直接騰出另一隻手扣住蘭瑟的脖頸,蘭瑟被他掐得幾乎無法呼吸。

  「哦,那很抱歉我們打擾你了。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你好像根本無法全身而退了!」海利笑著說。

  馬斯洛將蘭瑟擋在自己面前,「蘭瑟,別害怕,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蘭瑟微微搖了搖頭。

  他看著伊恩,眼睛裡是閃爍的淚光。他抬起手,打了一個手語:我的畫畫完了。那是送給你的。

  伊恩點了點頭,「相信我,蘭瑟。」

  「讓開!你們馬上讓開!」馬斯洛緊緊勒著蘭瑟,伊恩與蘭瑟之間的溝通激怒了他。

  「讓開?讓到哪裡去?紐約警方知道你是誰,就算你帶著蘭瑟逃到天涯海角,通緝令也會到天涯海角。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馬斯洛,你根本沒辦法與蘭瑟溝通。如果你們真的是緊緊聯繫在一起的,你根本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逼迫他跟你走。」

  海利的聲音裡滿是嘲諷的意味。

  「你胡說!你只是在嫉妒而已!」

  就在馬斯洛靠向海利的瞬間,伊恩驟然扣下扳機。

  子彈迸出,熱量沿著蘭瑟的頸間而過,穿透了馬斯洛的肩膀。

  「啊——」隨著馬斯洛的叫聲,他手中的玻璃碎片落了下來。

  伊恩一把將蘭瑟拽到自己的身後。

  馬斯洛捂住自己的肩膀後退。

  那一槍開得太快太准,馬斯洛與蘭瑟都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海利上前驀地以胳膊肘將馬斯洛擊倒,把他的胳膊擰到身後,給他戴上了手銬。

  「如果我是你,永遠不會想要站在他的槍口前。因為只要一條微不足道的縫隙,都逃不過他的子彈。」海利低下頭,憐憫地看著馬斯洛。

  當馬斯洛被海利拎起來的時候,他看見蘭瑟被伊恩抱在懷裡。

  「結束了,都結束了蘭瑟。你沒事了,別害怕!」

  馬斯洛的表情瞬間扭曲了起來,「蘭瑟!蘭瑟•佩頓!這個世界上你不會再找到另一人像我一樣豁出一切尋找你!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我們才是聯繫在一起的!我們是一體的!」

  海利拍了一下馬斯洛的腦袋,笑著說:「傻瓜,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和誰聯繫在一起的。哪怕你費盡心思想要抓緊對方,除非他同樣地想要抓緊你,否則你所渴望的‘聯繫’永遠不可能存在。」

  警車趕到了公寓樓下,馬斯洛被正式逮捕。

  曼甯醫生承認自己策劃了亞當、艾曼達以及溫德爾的謀殺案。

  亞當與艾曼達謀殺案的執行者是格裡芬,目的是為了抬高畫作的價值。

  當時艾曼達想要離開格裡芬畫廊,很有可能帶走大量的資源,並且無論格裡芬如何挽留,艾曼達都不為所動。

  而亞當在與某位收藏家介紹業務的時候意外見到了格裡芬售出的贗品,他的揭發導致了格裡芬面臨訴訟。

  格裡芬對這兩個人本就心存恨意,曼甯醫生的計畫使得他不但能炒高范•查特的畫作價格,也能天衣無縫地殺死這兩個眼中釘。

  溫德爾謀殺案的執行者是馬斯洛。曼甯醫生告訴馬斯洛,溫德爾將要向媒體公開畫作並非出自范•查特之手。這不僅僅會毀掉范•查特的名聲,也有可能會毀掉馬斯洛的前途。於是馬斯洛加入了曼甯醫生殺死藝術評論家溫德爾的計畫。

  而之前綁架蘭瑟的那些人就是被曼甯醫生雇傭的。蘭瑟因為母親去世,拒絕了繼續為范•查特畫畫的工作。無論曼甯醫生出價多少,蘭瑟始終沒有答應。但是范•查特最後的一幅畫需要蘭瑟,於是曼甯醫生派了人想要將蘭瑟強行帶走。這一切因為伊恩的出現而計畫失敗,這也最終導致了范•查特最後一個作品是黑白畫。

  藝術界因為這個案子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少人對范•查特口誅筆伐。

  但是有幾位藝術評論家卻站了出來。他們表示都曾經接到過范•查特的信件。

  他在信件中向這幾位藝術評論家坦白,他人生中最後的三幅畫雖然是他的構思,但最後的執筆者確實是馬斯洛與蘭瑟。特別是蘭瑟,他因為從藝術學院輟學,范•查特很擔心他以後的前途。他認為蘭瑟擁有罕見的天賦以及藝術的靈性。他通過艾曼達買下的那幾幅蘭瑟的作品都被他送給了這幾位藝術評論家。他希望他們能夠感受到蘭瑟的才華,並且認同他。

  范•查特也許從某種程度上欺騙了世人。

  但是他在藝術上所取得的成就並不能因此被抹滅。

  這個案子在藝術界沸沸揚揚的討論中塵埃落定。

  伊恩坐在電腦前開始整理這次案件的資料,海利卻悠哉悠哉地從辦公室裡走出去。

  「喂,報告!」伊恩指了指電腦。

  海利靠著伊恩的門邊笑了笑,「這一次的報告你來寫吧。我要去見一見馬斯洛。他在獄中要求見到我。」

  伊恩晃了晃手背,示意他趕緊滾。

  海利走之前問:「你不會真的向馬迪•羅恩申請調職吧?」

  「我已經遞交了調職報告。」

  伊恩以為海利又會調侃地說什麼,沒想到他只是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伊恩抬起眼。

  「因為無論我怎樣用力地按捺自己,我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擁抱你,吻你。這是愛一個人的條件反射。這樣的答案,你很失望,對嗎?」海利笑著說。

  「滾吧。」伊恩低下頭,繼續咬文嚼字。

  伊恩本想對他說「如果你以後會把腎上腺素帶在身上,我會考慮繼續看住你」。但他最終沒有開口,因為他知道海利會給他什麼樣的答案。

  誰要這傢伙放蕩不羈又腦洞大呢……

  當海利走遠了,伊恩停了下來。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走出辦公室,開車前往關押馬斯洛的監獄。

  海利與馬斯洛相見時,馬斯洛已經穿著橘色的囚犯制服,戴著手銬。他恢復了之前知性有教養的形象,淡然地坐在海利的對面。

  「你要求與我見面,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海利微笑著,像是見識過滄桑變化的長者,對於世上發生的以及即將發生的一切都了然於胸。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馬斯洛問。

  海利點了點頭。

  「那麼關於畫呢?你也很早就發現那些畫不是查特先生畫的?」

  「是的。」

  「那麼你為什麼不說出來?如果你說出來,也許我不會殺了查特先生,也不會殺了格裡芬,甚至不會有尋找蘭瑟•佩頓的想法!」

  「不,你一直都有。它植根於你的大腦,執著是你的本性。如果是我告訴你,你將更加憎恨查特先生。你會覺得全世界都知道了這個秘密,只有你被蒙在鼓裡。而且,你謀殺了溫德爾夫人,我們卻沒有任何證據指控你,除非你再度犯案留下破綻或者當場被抓獲,否則我們只能任憑你逍遙法外。」

  「但你確實嫉妒蘭瑟,對吧?我看出來了,你很迷戀你的搭檔。可是你的搭檔卻關心著蘭瑟,從進入那間公寓開始,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蘭瑟身上而沒有給過你一個眼神一點回應。所以你很想借由我的手殺死蘭瑟,只是你猜錯了,我不恨蘭瑟,我只想帶他走。」

  「我當然知道你不恨蘭瑟。你只想與他再度聯繫起來,成為一個完整的個體。在你殺死你自己之前,你不會殺了蘭瑟。」海利平靜地回答。

  他的眼睛像是深藍色寧靜的湖泊,沒有一絲波動。

  「我明白了,你跟我一樣,也想要和你的搭檔聯繫在一起!」

  海利搖了搖頭。

  「我跟你不一樣。你將蘭瑟擋在你的面前,因為你知道我們不會朝蘭瑟開槍。但是我永遠不會讓伊恩擋在我的面前,從前是這樣,以後也是。我也不會強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而他想要做的,我都會為他做到。蘭瑟也和伊恩不同。因為我知道,當我像你一樣瘋狂哪怕只有那麼一刻的傾向,伊恩都會察覺。他會擋住我,拉住我,阻止我,他不會讓我掉下去。蘭瑟讓你發瘋,但伊恩讓我平靜。這是我和你的不同。另外……我一直與他聯繫在一起。我透徹地知道他的想法,他也知道我的。而你,無論查特先生還是蘭瑟,你都未曾真正的瞭解他們。」

  海利起身,整了整衣角。

  「再見,馬斯洛。我聽說在監獄裡也是可以畫畫的。」

  「那麼你會來做我的模特嗎?這是你對我的承諾。」

  「一個真正的畫家,不需要任何靜止的模特。他們想要畫的,一直就在他們的腦海裡。」

  海利走了出去。

  而伊恩卻揣著口袋看著監控錄影。

  「請問康納探員,你還需要與馬斯洛說什麼嗎?」

  「不用了。」

  伊恩深深地看著監控裡海利的背影。

  有一點落寞,但似乎天塌下來他也能夠承受。

  伊恩回到家裡,餐桌上是熱騰騰的玉米卷餅。

  蘭瑟笑著向伊恩比劃:這是我做得最好吃的玉米卷餅。

  伊恩低下身來聞了聞,一直嚴肅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向蘭瑟豎起了拇指。

  蘭瑟:我要去義大利了。那裡有一所我夢寐以求的藝術學院招收我!

  伊恩愣了愣,「真的?」

  蘭瑟:是真的。

  伊恩隨即了然。查特先生送給那些藝術評論家的畫讓他們對蘭瑟十分讚賞,不少收藏家也通過藝術經紀人希望能購買到蘭瑟的其他畫作。就在昨天,有一位藝術經紀人竟然不惜撬開伊恩的公寓門拍攝了蘭瑟的那幅《晚霞》,今早就有人報出十分可觀的價格希望能買下這幅畫。

  「學費是多少?」伊恩想著無論如何不能讓蘭瑟失去這個機會。他只是一個人而已,生活花費不大,可以將這些年存下來的錢資助蘭瑟。

  蘭瑟:不用擔心,伊恩。拉塞爾先生已經成為我的資助人了。

  「他這麼好心?」伊恩想一想,就明白海利的用意了。

  這傢伙贊助蘭瑟去義大利留學,就能讓他遠離自己的生活了。

  蘭瑟:拉塞爾先生是個好人。最重要的是,他在乎你。

  伊恩失笑,「他確實很在乎我。」

  蘭瑟:當你專注於你的目標時,你會忘記身後的危險。但是拉塞爾先生在那裡,他時刻注意著,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伊恩愣住了。

  他想起自己執行的最後一個任務,他被子彈穿透的胸膛,窒息般的痛苦,他以為自己會死。但海利早就準備好了一切,那場緊急手術挽回了他的性命。

  「也許吧。」

  蘭瑟:拉塞爾先生很喜歡我的這幅《晚霞》,但是我沒有賣給他。因為這是我送給你的。

  「謝謝,我真的很喜歡這幅畫。不過你把它送給我,我是不是應該去保險公司為它投保?」

  蘭瑟:拉塞爾先生說他會為你投保的。

  「他連這個都想到了?他是有多想要這幅畫?」

  蘭瑟:他很想。不過我畫了另一幅畫作為交換送給他。他很喜歡。

  「你現在很懂得怎麼讓他高興了?」

  蘭瑟:讓他高興其實很簡單。別弄丟了我送給你的畫,這是我和你之間的聯繫。

  「我不會的。它對我也很重要。」

  一周之後,蘭瑟離開了紐約前往藝術之都佛羅倫斯。在之後的兩年,他成為藝術界一顆閃耀的新星。他始終保持著絢麗而和諧的色彩風格,許多藝術評論家都稱讚他的畫讓身處冰冷現實的人看見夢的美好。

  伊恩得到了短暫的休息。他可以躺在床上盡情地睡覺,睡醒了就去靶場練習射擊。

  直到某個週末,他接到了來自費恩•基汀的電話。

  費恩的聲音有些緊張。這傢伙雖然智商很高,但情商一直不過關。

  「那個……康納探員,我想請你吃晚飯。」

  聽著這句話,伊恩就能想像這個「小呆子」正在托自己的黑框眼鏡呢。

  「吃晚飯?」伊恩頓了頓。

  他有些奇怪費恩為什麼要請自己吃晚飯。

  「就我們兩個嗎?」如果還有費恩的團隊,那就不奇怪了。

  大家經常打交道,一起吃飯增強溝通與默契是當然的。

  「是的,就我們兩個。」

  就他和費恩?為什麼?

  但是伊恩暫時想不到拒絕的理由,只能答應,「哦,什麼地方?」

  「聖賽文大街十七號,晚上七點。」

  「哦,好。」

  聖賽文大街十七號是什麼?就不能說清楚餐廳的名稱嗎?

  「再見。」

  伊恩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費恩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他狐疑地歪了歪腦袋,上網查了一下聖賽文大街十七號是什麼餐廳。

  不看還好,一看伊恩覺得不自在起來。

  那是一家米其林三星酒店,伊恩得正裝出席。

  他歪了歪腦袋,看了眼自己扔在地上的西裝外套,早就皺巴巴的,還有個腳印。

  呼出一口氣,伊恩只得趕緊將它燙平,掛起。

  當他來到餐廳時,費恩已經坐在那裡等候多時了。不僅如此,伊恩剛坐下,就有侍者將一束漂亮的白玫瑰送到了他的面前。

  「對不起,是不是搞錯了?」

  他是男人,怎麼可能收到花?

  「沒有搞錯,是基汀先生送給你的。」

  伊恩滿頭霧水,費恩•基汀的腦袋真的呆了?為什麼要送花給他?而且還是白玫瑰?

  侍者為他們倒上紅酒,伊恩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是一條短信,與他同一層樓的女探員潔西卡。

  潔西卡:伊恩,聽說那個呆子請你去吃晚飯?你千萬別答應他!

  伊恩看了一眼費恩,回復短信:為什麼?

  潔西卡:他是彎的!

  伊恩:……

  當侍者離開,對面的費恩•基汀微微咳嗽了一聲,有些緊張地說:「喜歡我送給你的花嗎?」

  「啊……我對花沒什麼興趣。」

  這是伊恩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景。

  他以後在工作上與費恩打交道的次數一定不會少,到底要怎樣拒絕對方才能不那麼尷尬。

  潔西卡的提醒來得太晚,他現在已經算是乘船出海,到底該怎麼把船開回來可是個技術活啊!

  最面的費恩臉有些紅,手指差點碰倒面前的杯子。

  他這樣手足無措的模樣讓伊恩內心感覺越來越不好。

  「額……伊恩……我其實有話想要對你說。」費恩用力咽下口水。

  伊恩心中感到大大的不妙,這傢伙可千萬別是要表白。

  「我聽說你要申請調職?是要離開紐約嗎?」

  不止離開紐約,他還想把自己塞到地球的縫隙裡,只要海利找不到他就好!

  當然,這只是夢而已。夢和現實永遠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

  「我確實有這樣的打算,正好我可以借此機會與你告別了。」

  我已經要走了,所以你想說的話麻煩咽回你的肚子裡吧!

  「可以請你不要離開嗎?就在這裡,在你現在的部門?」

  費恩看著伊恩,眼睛裡是滿滿的期待。

  這讓伊恩頓時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貓和老鼠》,費恩就像看見大塊芝士的小老鼠。

  「這恐怕不行……」伊恩心想自己必須馬上拒絕他,越快越好。

  「可是……可是……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我需要你……」

  什麼叫做「你不能走」?

  我走了地球照樣轉,你照樣帶領你的團隊協助紐約警方還有聯邦調查局或者其他什麼部門破案!

  什麼叫做「我需要你」?

  我能為你做什麼?

  伊恩的頭疼了起來。

  就這個情形看來,伊恩覺得自己必須十分清楚明白的拒絕費恩。

  「費恩,我很高興你把我看得重要。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我是直的。」

  伊恩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你是直的?」費恩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之後,臉色忽然發白,握著酒杯的手指也克制不住顫抖。

  伊恩暗叫不好,該不會費恩•基汀有什麼心臟病之類的吧。

  「我當然知道你是直的。你以為我請你吃飯是為什麼?」費恩的聲音裡暗含怒氣。

  伊恩很少見他生氣,基本上他對其他人處於很機械化的應對狀態,除了海利叫他「小呆子」的時候。

  難道不是為了表白?

  「當然是為了聯絡同事之間的感情增強默契!」

  伊恩覺得自己向來冷靜從容。就是彈片從他的頭頂飛過,子彈擊中他的肩膀,他都能安靜地潛伏著,等待屬於他的機會。

  但是面對這個「小呆子」,伊恩忽然手足無措起來。

  「我請你吃飯是為了說服你留下來繼續做海利•拉塞爾的搭檔!我已經受不了那個傢伙了!他每一次都叫我‘小呆子小呆子小呆子’!我哪裡呆了?我的智商有168!我擁有三個博士學位!我是的團隊是紐約……不對是這個國家最出色的鑒證團隊!可是他人前人後叫我‘小呆子’!你知不知道我帶的研究生也在背後叫我‘小呆子’!」

  費恩•基汀一口氣說了一長串話。

  伊恩從他的語氣以及表情可以看出費恩忍耐海利已經很久很久了。

  「那麼……這跟我留下來有什麼直接聯繫嗎?」伊恩不解地問。

  「當然有。如果是你拜託我做事或者聯繫我瞭解情況,你至少會說‘請’,會說‘謝謝’!充分表達了你對我和我團隊的尊重!我那些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八卦的研究生聽見了,會對我多一點尊重!如果你走了,另一個傻瓜做了海利•拉塞爾的搭檔,他會學著海利叫我‘小呆子’。海利會教壞他!聽著,康納探員,只要你願意留下,管住海利•拉爾森那個王八蛋,我和我的團隊會優先處理你的犯罪現場,所有DNA化驗槍支比對以及其他難搞的檢測我們都會第一時間完成。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想再和那個混蛋說一句話!」

  伊恩完全愣住了。

  這就是費恩•基汀請他來米其林三星餐廳吃飯的原因?這劇情走向不大對啊……

  「……關於海利•拉塞爾是個混蛋這點,我很高興與你保持一致看法。」伊恩舉起酒杯,只想趕緊化解這尷尬的氣氛。

  「是的。」費恩舉起酒杯,用力點了點頭。

  這就是168智商的人腦袋裡的想法嗎?

  伊恩以為會更加高深莫測……

  這一切只是為了不再和海利說話,不用再聽他叫他「小呆子」!

  伊恩在心裡覺得,海利叫他「小呆子」是有道理的。

  但是伊恩不得不承認,米其林餐廳裡無論前菜、主菜還是甜點都很美味。

  吃完晚飯,費恩很認真地向伊恩確定,「你不會走了,對吧?」

  「……我已經將申請發送給了馬迪•羅恩。」

  「沒關係,只要你同意,我的人可以入侵馬迪•羅恩的系統刪掉你的申請。」

  伊恩愣住了,「這……什麼?」

  「就這麼決定了。」費恩晃了晃手,完全不給伊恩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

  伊恩啞然失笑。

  當他來到自己的公寓門前,發現海利靠著牆,抱著胳膊似乎等待他很久了。

  「嗨,伊恩。你去哪裡了?我本來還期待與你一起吃晚飯呢!」

  伊恩一把將海利拽開,「你擋住我的路了。」

  「伊恩!你真無情!」

  「我無情?是不是你對隔壁辦公室的潔西卡說費恩是彎的?」伊恩狠狠瞪著海利。

  海利聳了聳肩膀,「這就是辦公室八卦啊。」

  「又是誰給費恩出的主意準備一大束白玫瑰?」伊恩真想一腳踹死他。

  海利側身,從伊恩的口袋裡取走了鑰匙。他的動作流暢而敏捷,伊恩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喜歡白玫瑰?那麼你到底喜歡什麼?告訴我啊,我送給你!」

  伊恩試圖阻止海利,但是海利已經擠進門去,大喇喇躺在了伊恩的沙發上。

  「伊恩,我餓了!」

  伊恩不打算理睬他,走進自己的臥室裡,將房門鎖上,把西裝脫了下來。

  

  第36我和你的世界01

  

  他走進浴室,洗漱之後倒頭就睡,完全不把房門外的海利放在眼裡。

  但是直到午夜來臨,他也沒有聽見海利離開的聲音。

  伊恩起身打開門,看見海利就蜷在沙發上,側身枕著自己的胳膊。

  別過頭去,伊恩歎了口氣,他從臥室裡取來毯子,輕輕蓋在海利的身上。

  「伊恩……我餓了。」

  海利的睫毛顫了顫,開口說。

  伊恩哼了一聲,走進廚房裡,冰箱裡已經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點蘑菇和土豆。伊恩翻找出了一袋通心粉,還差三天過期。他將它們倒進水裡,又去了另外一個鍋件蘑菇和土豆丁,然後放了番茄醬燉煮。半個小時後,一份簡單的通心粉送上了餐桌。

  海利興高采烈地起身,在伊恩的對面坐下,拿起叉子,吹了吹就往嘴裡送。

  「額……好燙……」海利皺起了眉頭。

  伊恩將水杯推到他的面前,卻不說話。

  海利喝了一口水,更加小心地吹了吹面。

  伊恩看著海利,他覺得面前的海利不像是真的海利。

  他所瞭解的海利,接受了貴族式的教育,永遠恰到好處地笑著,無論在同事面前,在嫌犯面前,在受害者家屬面前,他都顯得冷靜成熟……還有欠扁。他對其他人的言行觀察敏銳,一點微小的細節也能讓他看出不一樣的東西。

  而現在,他卻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伊恩,你做得通心粉真難吃……」海利皺著眉頭。

  「難吃就不要吃。」

  這傢伙吃慣了好東西,他做得東西怎麼會合他的口味。

  「你嘗一嘗啊……有點怪味……」海利叉起通心粉將手臂伸到伊恩的面前。

  伊恩向後仰了仰,最後還是張開嘴,含住了叉子。

  他本以為這只是海利的小伎倆。這傢伙會興高采烈說什麼「間接接吻」之類,但伊恩確實覺得味道很怪。

  他起身回到廚房,將番茄醬瓶底的日期翻過來看了看。

  已經過期半個月了。

  他快步回到餐桌,將餐盤挪開,一把將海利拽起來,扯進衛生間,指著馬桶說:「趕緊吐了!」

  「啊?怎麼了?」

  「番茄醬過期了!快點吐了!」

  「可是我不想吐……」

  伊恩懶得跟他廢話,抬起膝蓋猛地擊中他的胃部。

  「唔……」

  就在海利要吐出來的瞬間,伊恩的手掌扣住他的後腦按向馬桶。

  他成功吐了出來,而且模樣很慘烈,簡直要把腸子都吐出來一般。

  伊恩倒了一杯熱水,站在他的身後,等到他直起身來才開口說:「漱口。」

  海利委屈地接過水杯:「那是你做的通心粉……你第一次做給我吃的東西,怎麼就被我吐掉了呢?」

  伊恩朝天翻了個白眼,「行了,別裝了。」

  海利攤回了沙發上,看著天花板可憐兮兮地嘟囔著:「還是好餓啊……怎麼辦……」

  伊恩沒好氣地說:「再過一個小時就到五點了,對面的餐廳會開始營業。」

  「那你會陪我一起去吃嗎?」海利坐起身來,趴在沙發椅背上,就像一隻大狗,前一刻,伊恩很想伸手好好揉一揉他的腦袋,但後一刻想到這傢伙一貫的所作所為,伊恩又產生狠狠揍他一頓的衝動。

  「你覺得我不需要吃早餐嗎?」

  「那就是你會陪我去了!」

  伊恩關上房門,躺在床上補眠。他沒有鎖上房門,按道理他應該對海利完全的戒備,而此刻,他覺得自己就好像等待著他進來一般。

  伊恩有些懊悔自己怎麼沒有把門鎖上。可現在再去鎖門,這傢伙在門外聽見了指不定要說什麼讓人氣到腦溢血的話。

  索性就這樣吧。

  伊恩也想看看如果自己不再那麼嚴格地保持與海利的距離,他是否會肆無忌憚地侵入他的世界?

  果然不出伊恩所料,他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

  海利緩緩走到他的床邊,單腿跪坐上了床沿。伊恩已經做好準備,如果這傢伙有任何不軌舉動,這一次一定要把他揍到鼻青臉腫。

  但他只是坐著,伊恩閉著眼睛,甚至無法想像海利此刻的表情。

  到底是像黑暗中凝視著獵物的野獸?

  又或者只是安靜地看著?

  時間變得緩慢而難耐,伊恩的睡意也在逐漸褪去。

  他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海利的每一次呼吸,悠遠深長,仿佛歎息。

  伊恩轉過身去,低聲說:「如果你不想睡覺,就滾出去。」

  海利果然躺了下來,側過身,手臂環過伊恩。

  伊恩以為這傢伙又會做什麼不軌的動作,但他只是貼向了伊恩,悶悶在他耳邊說:「伊恩你真好。」

  很輕。

  像個被忽略了太久的孩子,終於回到父母的懷抱。

  伊恩的喉頭有些發酸。

  「……伊恩,好想永遠都不會結束。」

  海利的懷抱很溫暖,伊恩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是這個案子以來,他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直到伊恩的手機鬧鈴響起,伊恩試圖坐起身卻被海利緊緊地圈著。

  「嘿,你不是說你餓了嗎?已經早晨八點了。」伊恩用胳膊肘向後頂了頂海利。

  「我不要吃早飯了,讓我吃了你吧!伊恩叔叔!」

  「滾蛋。」伊恩用力掰開了海利的手腕,起身去洗漱。

  他們一起走進餐廳,海利很認真地看著小板子上寫的特色早餐,思考著要吃什麼。

  「蘋果派看起來不錯。墨西哥卷餅應該也不錯……烤肉堡我也很想吃……」

  伊恩一把拽過海利的衣領,將他拉到座位上。

  這裡的服務生已經很熟悉伊恩了,笑著來到他的面前問:「還是培根蛋餅和美式咖啡?」

  「是的。給這位先生一份蘋果派、一份墨西哥卷餅、一個烤肉漢堡,還有美式咖啡。」

  「啊……他吃的完嗎?」

  「他餓了一整晚,什麼都吃得完。」

  當服務生離開,海利向伊恩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以為我吃不下嗎?如果你是想要撐死我,你就想錯了。」

  「我不懷疑你能把它們都吃下去,但是除了培根蛋餅,這裡的特色早餐很難吃。」

  海利回顧四周,果然沒有一個客人點了那些東西,統統都是清一色的培根蛋餅和美式咖啡。

  但是讓伊恩沒有想到的是,海利吃得津津有味。

  也許上流人士的口味和他這種平民不一樣?

  「伊恩……這個早餐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是嗎?蘋果派墨西哥卷餅還有烤肉堡?」

  「不,是你。我想和你吃一頓早餐。」海利拿起烤肉堡,咬下一大口,就像放學餓了的孩子,烤肉堡上的醬汁蹭到了他的臉頰上。

  伊恩拿起紙巾,擦過他的臉。

  「海利,我以為我們最後一次見到范•查特先生的時候,你是故意用范•查特有秘密來暗示馬斯洛。我認為你已經看出來蘭瑟就是替范•查特畫畫的人。」

  「那不是以為,是事實。如果馬斯洛沒有扭曲的心,沒有參與曼甯醫生瘋狂的計畫,他對於我所說的話是不會有反應的。但如果他有,就一定會做出行動,就會露出破綻。」海利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指尖,「我想到了他會和查特先生對質,但我沒想到他會殺了他。因為他一直仰慕著查特先生,一個人如果仰慕另一個人,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就失去這種心情?僅僅因為失望嗎?查特先生對他的教導和信任都是真的。我犯了一個錯誤,就是不該用我的標準來衡量馬斯洛的反應。如果我愛一個人,無論他做了什麼,欺騙我甚至於殺了我,我還是會愛他。但是馬斯洛並不是這樣。」

  「那麼蘭瑟呢?你對於藝術的欣賞能力遠遠高於我。我能夠從蘭瑟的畫作中感覺到他與范•查特畫作的共同點,你也一定早就看出來了,對吧?」

  「是的,所以我對他說,不要做任何讓你失望的事情。」海利抬起眼來看著伊恩,「他得到了你的憐憫你的信任你的關心,如果有人要告訴你真相,要麼你自己發現,要麼應該由他告訴你。而且范•查特並不是一直再利用蘭瑟。他肯定了蘭瑟的能力,他選擇在自己死前寄信給那些評論家並不是因為內疚,他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蘭瑟才是他選中的‘繼承者’。這是大師的秘密,如果尊重他,就不該在他不想被揭穿的時候揭穿。」

  那一刻,伊恩終於明白為什麼馬斯洛在殺死范•查特之後還要逼問格裡芬了。因為范•查特為了保護蘭瑟,被刺中數刀之後都沒有說出他的名字,所以馬斯洛才要找上格裡芬。

  「你是不是覺得我想過利用馬斯洛來毀掉蘭瑟?」

  伊恩愣住了。曾經有那麼一瞬間,他確實這麼想過。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雖然在海利的心裡,沒有對與錯的準繩,但他有一種獨特的優越感和自尊心,這種自尊心讓他不屑于傷害蘭瑟。

  他一直很自信,在他心裡,蘭瑟是一個絕對的弱者。

  「你從來都不會撒謊。當你不想撒謊的時候,你會保持沉默。伊恩,我並不嫉妒蘭瑟。相反你有多關心蘭瑟,我心裡就有多竊喜。」海利彎起唇角。

  「為什麼?」

  「就像我說的,你會對蘭瑟有那麼多的關注,因為他像八年前的我。他脆弱的樣子讓你心疼。你在自己的心裡,曾經塑造了一個屬於我的形象。當你知道我殺死了自己繼父,這樣的形象就碎了。你覺得自己不瞭解我,你不知道怎樣的我才是真實的。但在你的內心深處,你想要保護我,你想要愛我。蘭瑟滿足了你內心深處對我的渴望。你真正想要的,其實是像對待蘭瑟那樣對我。」

  伊恩的臉上沒有任何顯山露水,他只是淡淡地開口,「吃你的早餐。」

  海利繼續低下頭,將墨西哥卷餅塞進嘴裡。沒有了良好的教養與紳士風度,海利顯得隨性甚至於任性。

  伊恩喝著咖啡,吃著蛋餅。

  他想起八年前海利被獵槍擊中的那一刻。

  伊恩一直以為海利是因為衝動,但現在他忽然明白,海利從來不會衝動。

  當時的伊恩只剩下一發子彈,他必須一擊即中,否則「狩獵人」會殺了他們。

  當時待在車裡的海利只要一直低著頭就不會被子彈擊中,可是他卻沖了出去。海利乍看之下是受到對方的挑撥失去了理智,其實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給伊恩最後一個機會。

  就像他對馬斯洛所說,他永遠不會讓伊恩擋在他的身前。

  伊恩恍惚了起來。

  也許由始至終,他心底的那個少年,一直都在。

  只是他擔心自己一旦告訴對方「我相信你」,海利就不會再那麼在乎他的信任。因為黑暗比信任更有深度,更加吸引人心。

  週末過去了,伊恩回到紐約分部,遞交了案件報告。

  馬迪•羅恩又胖了不少,整個人陷在椅子裡。當他拿著伊恩的報告轉了小半圈的時候,伊恩很擔心椅子會忽然斷掉。

  「伊恩,雖然你的報告在辭藻上沒有拉塞爾探員那麼出色以及擁有說服力,但是邏輯嚴密井井有條。」

  「謝謝。」

  「不過我聽到局裡有一個傳言,你打算申請調職?聽我說,紐約是個好地方,這裡的人也不錯,雖然案子是多了一點,但是你的薪水也相對高一些……」

  「我知道。」

  「……你知道?」馬迪•羅恩不是很確定地問。

  「先生,我沒有打任何調職報告給你吧?」

  「那倒是。」

  「所以傳言就只是傳言而已。」

  伊恩轉身走出了馬迪•羅恩的辦公室。

  他回到自己的樓層,敲了敲潔西卡的辦公室門,「摩根探員,你在嗎?」

  潔西卡•摩根喊了一聲:「請進。」

  伊恩來到她的面前,「你有時間嗎,一起吃午飯。」

  潔西卡正喝著咖啡,差點一口噴出來。

  「什麼?冷漠寡言不怎麼參與同事間活動的伊恩•康納竟然說要和我吃午飯?」

  「我需要證明自己不是彎的,對吧?」

  潔西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耍一耍‘小呆子’而已。」

  「你稱呼費恩•基彤小呆子’,所以你是海利的前任搭檔。」

  「錯了,是前前任。」潔西卡做了一個推手的姿勢,「你對海利而言很重要,他是不會允許任何男人、女人染指你的。所以……」

  伊恩卻單手撐住潔西卡的桌面,靠向她。

  他來到她的耳邊,用平穩的聲音說:「我以為你喜歡我。」

  當伊恩直起腰來的時候,潔西卡赫然驚覺海利就站在她的辦公室門外。

  就在潔西卡張大嘴巴的時候,伊恩已經走了出去,與海利擦身而過。

  「海利……嘿,我跟伊恩不是很熟!」潔西卡竭力要撇清關係。

  「哦?是嗎?他剛才對你說什麼了?」海利露出迷人的笑容。

  在那雙眼睛裡,潔西卡幾乎無法撒謊:「他說他以為我喜歡他……哦……該死的……」

  「你確實喜歡他嗎?」海利側坐上潔西卡的桌面,攬上她的肩膀。

  「沒有……當然沒有!」

  看著潔西卡驚慌失措的樣子,海利忽然低下頭來顫著肩膀大笑起來。

  「潔西卡,你說剛才伊恩那麼對你,是不是為了讓我嫉妒啊?」

  潔西卡愣了愣,目無表情抬起臉來,順帶推了海利一把:「你想太多了。你有這個閒工夫胡思亂想,不如請他吃午飯。」

  「好主意。」

  當海利拎著克裡夫送來的精心烹調的午餐時,伊恩已經快要吃下一整個三明治了。

  「伊恩,你總是吃三明治會影響大腦發育的。」

  「我的大腦已經發育完全了。」

  「好吧,會影響大腦進化。」海利將伊恩手中最後的三明治取了過去,塞進自己的嘴裡,然後用果真如此的表情對伊恩說,「真的很難吃。你還是嘗一嘗克裡夫的手藝吧。」

  那是份海鮮燴飯,新鮮出爐。

  海利將勺子按進伊恩的手裡,「多少吃一點吧。不然克裡夫會傷心的。」

  伊恩並沒有拒絕,他確實吃三明治太久,需要換個口味了。而且拒絕海利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行為。

  他一定會用其他方法來吸引伊恩的注意力。

  海鮮燴飯的味道不錯,蝦子在牙齒間也很有彈性。

  只是他才吃了兩三口,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有案子來了。

  「一位富商的兒女被綁架。兒子傑瑞二十二歲,女兒莉莉二十歲,都是紐約大學的學生。在一次派對之後失蹤。富商報案之後的一周裡,沒有接到任何索要贖金的電話。就在今天早上,富商的兒子傑瑞回來了。身上帶著血,經過鑒證,屬於他的妹妹莉莉。但是他整個人似乎受到了極大的精神打擊,無論對他說什麼都毫無反應。在他們失蹤的這段時間內,有人給富商寄去了一段視頻。」

  這是來自馬迪•羅恩的電話,除了十分重要的案件,這傢伙一般不會打電話來煩伊恩。

  「什麼視頻?」海利繞到伊恩的身邊,右手繞過伊恩的肩膀,點開伊恩的郵箱,那是費恩•基汀傳來的資料。

  視頻裡,是富商的兒子和女兒坐在某個封閉空間裡的影像,時長大約三十分鐘。

  一開始他們很焦躁,不斷拍打著四壁想要出去。

  漸漸的,他們開始出汗,失去力氣。

  富商的女兒莉莉最先靠著牆壁坐了下去。

  而傑瑞仍舊沒有放棄,他用力敲打著這個空間的頂部,但卻沒有任何結果。

  影片在三十分鐘後被截斷。

  伊恩繼續與馬迪•羅恩通話,「你剛才說富商的兒子傑瑞回來了,那麼他們被困在哪裡?莉莉呢?」

  「至今無法確定他們被困在哪裡,綁架他們的人是誰以及莉莉在哪裡,活著還是死了。因為傑瑞一句話也不肯說。根據對傑瑞身上衣物以及身體檢查,他沒有受到任何外傷,他的衣物以及鞋底的各種微粒無法判定他到底被綁架至何處。我希望你和拉塞爾探員能夠接手這個案子。」

  「你親自打電話要求我和海利接手,說明這個富商不是一般的富商,對吧?」

  「他是紐約的鋼鐵大王,道爾頓。他為這個城市的建設作出了傑出的貢獻。我想他和他的家人值得一點點特殊待遇。」

  馬迪•羅恩已經厚臉皮到一定水準了。

  伊恩在心裡笑了笑,他知道馬迪•羅恩只怕想著局長的寶座,需要像是道爾頓這樣權貴的支持。

  「所以市長再度將這個原本改由紐約警察局接手的案子放到了聯邦調查局的頭上?」

  「因為這個案子與十五年前的一個案子很相似。當時有個轟動一時的連環殺人案,兇手在某個偏僻的地方埋下一個貨倉,將兩個受害者一起關進這個貨倉裡。所以我們必須確認這起案子與十五年前的連環殺人案無關。希望你們能儘早破案,我相信你們的實力。」

  馬迪•羅恩那傢伙將電話掛斷了。

  伊恩向後靠著椅背,「你聽見那個禿頂胖子的話了?」

  「聽到了。將道爾頓的一對子女綁架案與十五年前連環殺人案聯繫起來,這才給了聯邦調查局出手的理由。否則我們一而再三而三地搶走紐約警局的案子,實在太不厚道了。怎麼樣,伊恩你是要去拜訪道爾頓嗎?」

  「我打賭紐約警局正在費盡全力地證明這起綁架案與十五年前的案子無關,他們也會不遺餘力地尋找道爾頓先生的女兒,所以我還是吃完我的午餐吧。」

  伊恩拿起勺子,繼續不緊不慢地吃著海鮮燴飯。

  海利低下頭來,朝伊恩張了張嘴,「啊——」

  伊恩用手按開了他的腦袋,「我說了多少遍了,不要離我那麼近!」

  直到燴飯的最後一口,海利忽然抓住了伊恩的胳膊,強行將它送進了自己的嘴裡,並且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伊恩無奈地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把海利的腦袋推開,「在我這裡撒嬌並不能加分。」

  吃完午飯,伊恩與海利開車來到了紐約市郊的一棟豪華別墅。

  與拉塞爾家的復古典雅不同,道爾頓的別墅顯得更加具有現代氣息。

  別墅的內部是意料之外的空曠,整個空間有一種森冷的感覺。

  伊恩甚至懷疑這裡真的是某個人的家嗎?

  道爾頓先生今年五十六歲,是紐約商界的風雲人物。

  他聽說聯邦調查局的人到來,親自從樓上下來迎接。當他看見海利的時候,略微愣了愣,朝他伸出了雙臂。

  「哦……我的天啊,真的是海利!我聽說你做了聯邦調查局的探員,這是興趣愛好還是你真的將它當成自己的事業了?」

  「許久不見了,道爾頓先生。相信我,我把它當做自己的畢生事業。」

  海利回應了道爾頓先生的擁抱,拍了拍他的後背。

  「所以……你和你的同事是來調查傑瑞與莉莉的綁架案的。」

  儘管道爾頓先生的表情看起來很冷靜平和,但是他眼底的焦慮出賣了他的情緒。

  「是的,傑瑞在哪裡,我能和他談一談嗎?」海利問。

  「當然可以……不過我不認為他會開口說話。紐約警局派出了心理專家,他們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辦法讓傑瑞開口。當然,你是不一樣的。你總能讓任何人開口說話。」

  道爾頓帶著伊恩與海利走上樓去。

  此時的傑瑞坐在窗前,窗子開得很大,他只穿著一件棕色的毛衣,望著窗外出神。傭人就守在他的身邊。

  道爾頓揚了揚手,所有人都走了出去。

  海利向道爾頓抿了抿嘴唇,「對不起道爾頓先生,我想和我的搭檔單獨與傑瑞談一談。如果你在這裡,他也許不會對我說任何話。」

  道爾頓點了點頭,用力按住海利的肩膀,「我想要知道我的女兒莉莉到底怎麼樣了……如果你能幫我得到答案,我將感激不盡!」

  當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海利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傑瑞的面前。

  起初,伊恩以為傑瑞是在看著窗外的天空,直到海利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伊恩才知道其實他根本沒有看著任何地方。他已經將自己的情感鎖了起來。

  伊恩隨意在房間裡走了走。

  

  第37我和你的世界02

  

  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房間。NBA籃球明星的海報,重低音箱、棒球手套與球棒等等。而在傑瑞的床頭,放著他與妹妹莉莉的照片。照片上的傑瑞笑容燦爛,而莉莉被他背在背上,臉頰親昵地與哥哥貼在一起。

  「嘿,許久不見了傑瑞。還記得上一次與你見面的時候是在我祖父的葬禮上。謝謝你安慰我,還邀請我去看你的棒球比賽。我還記得莉莉,當時她一直盯著我看,你知道她有點喜歡我。所以才主動來與我說話,你想要幫助莉莉接近我,對嗎?」

  海利微微笑著,仿佛所有的事情就發生在昨天。

  傑瑞呆然坐著沒有絲毫反應。

  海利並沒有失去耐心,只是繼續說:「我聽道爾頓先生提起過,中學時候莉莉跟著學校去郊外野營,在林子裡走失。你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從學校趕去那裡找她。是你在小溪邊找到失足摔倒撞傷腦袋的莉莉。如果不是你,莉莉沒有那麼快找到,她會失溫,發燒,嚴重的話甚至導致肺炎與死亡。那時候莉莉就說,她和哥哥之間有著別人沒有的默契。無論她在哪裡,你都能感覺到,你都能找到她。」

  傑瑞的眼睫微微顫了顫。

  海利的雙手撐在椅邊,身體傾向傑瑞,看進他精神渙散的眼中。

  「你很疼愛莉莉。甚至於比道爾頓先生還要疼愛她。你知道她參加一個partyparty上的男孩們以追求莉莉來打賭。你覺得很憤怒,於是你開車去party將莉莉帶回來。但是在路上出事了,對嗎?」

  傑瑞的眼睛再度渙散起來。

  海利仔細看著他,然後抬起頭來對伊恩說:「他在對自己進行自我保護。只要提起那天發生的事情,他就會將自己的思維鎖起來,不去聽不去想。」

  「莉莉一定已經遇害了。否則他一定會懷抱希望積極配合調查。我現在只想知道,到底他是怎麼離開視頻裡的那個倉庫。是他逃出來的,還是兇手故意放他出來的。」伊恩抱著胳膊倚著書桌說。

  沒過多久,費恩•基汀傳送了一份資料給伊恩。伊恩用手機打開自己的郵箱,閱覽之後皺起了眉頭。

  「海利,他的手上有硝煙反應。」

  傑瑞的名下沒有註冊任何槍支。

  伊恩走到樓下詢問道爾頓,「先生,我想要知道那天傑瑞去party接莉莉的時候,有沒有可能攜帶了手槍?」

  「這不可能。雖然因為道爾頓家的財富讓不少人覬覦我的兒女,我也試圖說服傑瑞考取持槍執照,但他是個和平主義者,他還參加了反槍支活動……他不可能拿著槍去任何地方。」

  「那麼莉莉呢?她有沒有槍?」

  道爾頓搖了搖頭,「莉莉八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將我的槍放在書桌上。她以為是玩具,不知道怎麼還打開了保險栓,子彈沿著她的腳尖射入地板裡,她嚇得幾個晚上沒有睡著覺。她對槍有恐懼感。她也沒有槍。康納探員,你問起槍的事情,是不是……」

  「案件正在調查中,我不方便向您透露細節,請諒解。」

  伊恩回到了傑瑞的房間,海利架著腿,懶洋洋坐在傑瑞的對面。

  「傑瑞,莉莉已經死了,對嗎?」

  傑瑞的嘴唇略微顫了顫。

  就在這個時候,紐約警局的人走了進來,將傑瑞從椅子上拽了起來。

  「傑瑞•道爾頓!我們以謀殺莉莉•道爾頓逮捕你。你可以保持沉默,你所說的一切將成為呈堂證供!」

  道爾頓先生沖了進來,十分嚴厲地開口:「你們在做什麼!沒有誰能輕易從我的家裡帶走我的兒子!」

  領隊的警督轉過身來,向道爾頓先生出示拘捕令,「我理解道爾頓先生你的心情,但我們必須通知你,我們已經找到了你的女兒莉莉的屍體。那是一個小型卡車的車廂,被遺棄在26號公路的某段。」

  「她……她是怎麼死的?這和你們逮捕傑瑞有什麼關係?」

  道爾頓先生的眼睛紅了,聲音失去了原本的穩重,輕顫著。

  「你的女兒死因是子彈從臉頰穿透大腦。謀殺她的兇器是一把手槍,被遺留在車廂裡。根據彈痕比對,我們確定殺死你女兒的就是這把手槍射出的9mm的子彈。並且在手槍上,我們發現了傑瑞的指紋。而且他的手上也被驗出了硝煙反應。我想……我解釋到這裡,道爾頓先生你應該明白了吧?」

  「這不可能!傑瑞一直很疼愛莉莉!他就是殺了自己也不會傷害莉莉!你們一定是弄錯了!這不可能!」

  「先生,我們很抱歉。」

  傑瑞被帶走了。

  道爾頓先生打電話聯繫律師團,他不斷重複著說:「這太荒謬了!實在太荒謬了!」

  伊恩看向海利,他回到客廳,端起之前未喝完的那杯茶,繼續不緊不慢地喝著。

  「海利!這不是聯邦調查局的案子嗎?為什麼紐約警局會來這裡從你們的眼前大搖大擺帶走傑瑞?」道爾頓先生十分生氣地問。

  「大概是紐約警局認為是調查局搶走了本該屬於他們的案子,他們一直感到很生氣吧?而且,有什麼能比偵破鋼鐵大王之子謀殺手足更博得眼球的案子嗎?」海利淡淡地說。

  「傑瑞不會殺死莉莉!絕對不會!他是我的兒子,我瞭解他!那群飯桶是不是認為整件事情都是傑瑞一手策劃的?就連被關在什麼貨車車廂裡的視頻也是他寄給我的嗎?紐約警局的到底有沒有腦子!」

  海利放下茶杯,走上前來抱住道爾頓先生:「我和我的搭檔並沒有放棄這個案子。我們會繼續查下去。」

  海利與伊恩離開了道爾頓家。

  坐在車上,海利撐著腦袋,以往他總是不嫌厭煩地看著伊恩,而這一次他卻看著前方。

  「看來你很在意道爾頓先生?」

  「他讓我想起我的繼父。」

  「……」伊恩沉默了。

  「我的繼父曾經在道爾頓集團的一個鋼鐵公司裡做會計。」

  「嗯。」

  「伊恩,你認為是傑瑞殺死了莉莉嗎?」海利問。

  「我不這麼認為。第一,假設是傑瑞殺死了莉莉,那麼那段在貨車車廂裡的視頻有什麼意義?難道他是要向自己的父親勒索嗎?我覺得道爾頓先生對子女並不算太嚴厲,如果傑瑞真的需要用到錢,道爾頓先生應該不會拒絕。第二,還是假設傑瑞殺死了莉莉,他可是個大學生,他ACT的分數不低,還得到了獎學金。只不過鑒於自己家庭情況優渥,他把獎學金的機會讓出去了。這樣的一個人他並不蠢,怎麼可能會把謀殺的兇器就留在凶案現場?連指紋都不擦掉?他還回來做什麼?第三,紐約警局急著逮捕傑瑞,並不是因為他們也覺得傑瑞是最大的疑犯,他們只是急著將他們自己的案子拿回去而已。」

  「所以下一步……」

  「莉莉的屍體被送去了哪裡?」

  「鋼鐵大王的女兒遇害,她的屍體當然要送去紐約最好的法醫那裡。」

  「那我們就去伯恩醫生那裡。」

  「伊恩,」海利撐著椅背靠向伊恩,就在伊恩快要皺眉說那句口頭禪的時候,他卻保持在那個距離,「你不覺得我們越來越有默契了嗎?」

  「哦,默契?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

  「揍我。」

  「既然知道,就滾遠一點。」伊恩扯起了唇角。

  海利的腦袋再度湊了過去,「伊恩,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我沒笑。」

  「其實剛才你並不是想揍我。我提起繼父的時候,你心疼了對不對?你很想抱一抱我對嗎?」

  「我沒有。」伊恩微微側過臉。

  「你有。而且你的眼睛裡寫著,你想吻我。」

  「我什麼要吻你?」

  「安慰我。」

  「你就像蟑螂一樣擁有超強的生命裡,哪裡需要人安慰。」

  「伊恩叔叔,你好狠心。」海利故意做出可憐的表情。

  「你越是擺出可憐的表情,我越是想要揍你。」

  當他們來到伯恩醫生的辦公室時,他正悠閒地靠著座椅閉著眼睛喝著咖啡。

  海利來到他的面前,雙手撐著桌面,靠向伯恩一聲,「嗯,很香。」

  伯恩醫生老神在在地睜開眼睛,狹長的眼睛流露出幾分誘惑,「親愛的海利,你靠我這麼近,我以為你要吻我呢。」

  「你只願意親吻屍體吧?而且我的吻只留給伊恩。」海利眨了眨眼睛。

  伯恩醫生的視線越過海利的肩膀停留在伊恩的臉上。他明明聽見了海利的話,卻絲毫沒有反應。

  「看來康納探員已經對你產生免疫了啊。」

  海利笑了笑,「伯恩醫生,你這位全紐約首屈一指的法醫應該忙到焦頭爛額才是啊。」

  「正是因為我‘首屈一指’,所以我比其他的法醫更有效率。」伯恩醫生緩緩起身,整了整衣領,「你們是不是想要知道莉莉•道爾頓的死因?」

  「死因我已經很清楚了,我想看一看莉莉的屍體。」

  「當然不可以。」伯恩醫生冷笑著回答。

  海利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伯恩醫生,你還在計較伊恩差點開槍打死你那件事啊!」

  伯恩醫生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收起了以往漫不經心的笑容,十分嚴肅地說:「從來沒有人威脅過我。」

  海利回頭,伊恩向他揚了揚下巴,示意海利搞定伯恩醫生。

  海利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然後學著伯恩醫生的姿勢敲了敲桌面,「嘿,我怎麼記得你想用手術刀戳我呢?這輩子除了我親愛的伊恩,我沒打算讓其他人傷害我。」

  伯恩醫生微微愣了愣,趕緊解釋說:「親愛的親愛的,我們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我怎麼可能真的傷害你呢?」

  海利回過頭對伊恩很認真地解釋:「我跟這神經病絕對沒做過朋友!」

  伯恩醫生露出失望的表情,「你太傷人心了……海利……」

  海利扯起唇角,笑容裡帶著一絲邪氣,「少來了伯恩醫生。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伊恩用槍指著你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心跳加速?」

  「唉呀,那是因為我害怕被殺死啊。」

  「你心跳加速的原因是覺得我的伊恩特別有魄力特別迷人吧?當他冷冷扣下扳機,子彈打在你面前的時候,你覺得自己經歷了生死瞬間,那是你這一生都沒有過的奇特的體會。」

  伯恩醫生笑了,「你還是那麼瞭解我。」

  海利搖了搖頭,望向他的眼眸裡多了幾分威懾感,「但是伊恩是我的。所以麻煩你把他從你的腦子裡挪開,他不是你的幻想對象。還有,我們要看莉莉的屍體。」

  「你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沒意思過。」

  伯恩醫生悻悻然起身,走向停屍房。海利回頭,等著伊恩來到他的身邊,他忽然一把扣住了伊恩的右手。

  「你幹什麼?」伊恩剛要甩開海利的手,海利的手指更加用力地將他扣緊。

  「因為這只手握著槍指著伯恩醫生。也是這只手讓他有了不該有的幻想。」海利故意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省省吧。他的幻想就是我死了躺在他的解剖臺上。」

  「那也不可以。」

  伊恩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法,擰過了海利的手腕,掙脫了他的手指。

  海利愣了愣,興致勃勃地追了上去:「伊恩!剛才那招是怎樣的?你教我!」

  伊恩完全不理睬他,來到伯恩醫生的身邊。

  伯恩醫生將莉莉的屍體從冷凍櫃里拉了出來。

  海利傾下身來,專注地看著莉莉。

  「建議你不要在伯恩醫生這裡發神經。」伊恩的聲音從海利身後傳來。

  「當然不會。伊恩,你那裡有‘小呆子’傳來的鑒證報告嗎?」

  「有。」

  伊恩與海利並肩站在莉莉的身邊,打開資料袋,一邊對比一邊查看,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要不要說一說你想到了什麼,和我想到的是否一致?」海利饒有興趣地問。

  「子彈應該是在距離莉莉的左側臉頰大約八公分的距離射入,從右側太陽穴的位置射出。如果是這個距離,角度將很奇怪,到底傑瑞是如何開槍的?」

  「很有意思吧。可是偏偏傑瑞又不肯開口說話。」海利摸了摸下巴。

  「以及……當莉莉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費恩的人給現場情況照了很多相片,包括這一張。」

  伊恩將一張照片伸到海利面前。海利故意將腦袋偏向伊恩,就在他的左額快要碰到伊恩的時候,伊恩直接將照片摁進了海利的懷裡,「自己拿去看。」

  「你可真冷淡啊,伊恩叔叔。」海利只是瞥了照片一眼,忽然快步走出了停屍間。

  他在伯恩醫生的對面坐下,對方還很友好地問他:「親愛的海利,要咖啡嗎?」

  「不用了。」海利撐著下巴歪著腦袋,似乎在想著什麼十分重要的問題。

  當伊恩走出來的時候,海利已經陷入了某種熟悉的狀態。他的眼神拉長,不知道去到了什麼地方,雙手自然地放在腿上,背脊靠著椅背。

  伯恩一聲似乎對這一切習以為常,他朝伊恩揚了揚下巴:「你給他看了什麼?」

  「莉莉的屍體剛被發現的時候,見證人員為她的手拍了特寫照片。」

  伯恩醫生眯著眼睛看了看那張照片,拉長了聲音說:「哦——她的手比起她開了花的腦袋可真夠乾淨的啊!所以,現在海利正在腦海中模擬莉莉死前的場景?」

  「也許吧。」伊恩在一旁坐下,「有咖啡嗎?這傢伙也許會持續神遊的狀態很久。」

  「伊恩,這一次受害者是被打爆頭,你說海利會有怎樣的反應?他的腦袋不會真的忽然出現一個洞吧?」伯恩醫生的笑容裡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

  「關於這點,假如海利真的陷入自己的幻想,你那裡不是有讓他回到現實的東西嗎?」

  伯恩醫生笑了,「關於這點,你應該問海利。他最想要的是什麼,肯定不是一劑簡單的腎上腺素。在這個虛偽得像迷宮一樣的現實裡,到底有什麼是他真正留戀的?」

  「就算他有留戀的東西,他無法感知,也無法起到喚醒他的作用。」伊恩抿了口咖啡,眉頭蹙起,「醫生,這個咖啡的奶味太重了。」

  「當然,那是即溶咖啡。我是個自私的人,只把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己。不過如果你哪天躺上了我的解剖台,我一定用最好的咖啡招待你。」

  這時候的海利一直睜著的眼睛忽然留下淚來,在他的臉頰上留下透明而纖細的痕跡。

  伯恩醫生歪了歪腦袋,「莉莉死前哭了嗎?」

  「應該沒有。」伊恩忽然明白過來,「他所幻想的不是莉莉而是傑瑞!在海利的心裡,傑瑞也是受害者!」

  海利安靜地放在腿上的雙手驟然扣緊,他的臉上露出痛苦到極致的神情。那不是瀕死的掙扎,也不是身體上難以忍受的痛楚,而是碎裂開的精神。

  伊恩第一次看見他的哭泣。即便是在八年前,他也未曾露出這樣的表情。

  海利張大了嘴巴,想要將心中的悲痛宣洩出來可最終卻全部卡在喉間。

  仿佛他失去了賴以為生的氧氣,他對自己的生命也不再在意。

  「哦……我覺得你得叫醒他了。」伯恩醫生放下咖啡杯,「還有兩個屍體等待我的解剖。」

  就在咖啡杯與桌面相觸的瞬間,海利的目光驟然凝聚起來,他一把扣住了伊恩。

  伊恩的肩膀頓了頓。海利抓住他的力量很大,手指簡直要捏碎他的腕骨。

  海利的目光極有力度,伊恩第一次有一種自己要被對方的視線壓垮的錯覺。

  那種兇狠的,要將一切都占為己有的決絕。

  「海利?」伊恩的手腕擰動試著掙脫對方。

  海利卻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伊恩。

  他站了起來,手掌覆上伊恩的臉頰。伊恩習慣性的將臉撇開。如果是往常,海利只會笑著收回自己的手,而這一次,他卻偏執地用力撫過伊恩的臉,他的拇指幾乎按過伊恩的顴骨,像是在確認什麼一般。

  被侵略被佔有的錯覺沿著伊恩的肌膚遍佈全身。

  伊恩早就知道,那個對任何人都微笑著的海利,對一切都好像不在意的海利並不是真正的海利。他是個偏執狂,他一定會讓所有的事情按照自己的設想發生。但只有這一刻,這種感覺如此清晰。

  伊恩覺得對方要碾碎他的骨血,狠狠吞沒。

  危險的預感來臨,就在伊恩將反抗時,海利放開了他,冷然起身,快步離開。

  「走吧,去紐約警局。我要和傑瑞•道爾頓談一談。」

  伊恩還來不及說什麼,海利已經走出了門。

  即便是在車上,海利的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伊恩停在了一個十字路口,如果是平常,海利這傢伙已經黏上來了。但此刻,他仍舊撐著下巴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看見什麼了?」伊恩問。

  「伊恩,如果我們面臨一個場景,就是只有你殺了我才能活下去,你會殺了我嗎?」

  這是海利第一次對伊恩說話,卻沒有看著伊恩。

  「不會。」伊恩幾乎想都沒有想就回答了他,「怎麼……傑瑞是因為類似這樣的原因所以開槍殺死了莉莉?」

  「伊恩,如果換了我,你覺得我會殺了你嗎?」

  綠燈亮了,伊恩踩下油門開了出去。

  他沒有回答海利。

  而海利卻側過頭來看著伊恩,一直等待著他的答案。

  直到車子停在了警察局的門前,伊恩即將下車,海利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為什麼不回答我?你覺得我會殺了你,對嗎?」

  「我不回答你是因為我覺得這個問題很蠢。」伊恩用力掰開海利的手,走下車去。

  海利卻沒有跟上來。他揣著口袋,遠遠地看著伊恩的背影。

  感覺不到那如影隨形的腳步,伊恩無奈地回過頭來,按住自己的眉心。

  「這個問題愚蠢在我不認為你會讓我陷入那樣的境地。」

  緩緩地,海利笑了,像是駁裂開的日光,伊恩在那一瞬間覺得晃眼。

  紐約警方並不很想配合伊恩與海利的調查,但是警察局長很忌憚海利的身份,還是讓他們見到了傑瑞。

  警方武斷地認為傑瑞目前的情況並不是什麼創傷後遺症,一切都是他假裝的,為了逃避罪責。

  海利與伊恩坐在了傑瑞的對面,他的神情和在道爾頓家的時候見到的別無兩樣。

  「傑瑞,你確實握住了那把槍,但是扣動扳機的不是你,而是莉莉,對嗎?」

  傑瑞呆滯的目光明顯震了震。

  海利的雙手放在桌面上,他看向傑瑞的眼睛,仿佛要在對方眼中的混沌裡尋找光明。

  「讓我們來理清一下,你和莉莉在那個車廂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當然我所說的都只是我的想像。

  那個車廂並不大,當莉莉醒來的時候,她很惶恐,你們都想要找到離開的出路。但是車廂裡的氧氣是有限的,而你們兩個都是成年人。我粗略地估計了一下,你們在裡面能夠堅持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小時。你一直拼命的想要找出口,但是你發現車廂的每個面都是實的,所以你推測這個車廂是被埋在地下的,對嗎?漸漸的,莉莉覺得堅持不住,她靠著車廂坐了下來。而綁架你們的人通過某種途徑告訴你們,車廂裡有一把槍,並且說兩個小時之後,他會來放你們出去。但是車廂裡的氧氣只夠你們兩個人再堅持一個小時。除非其中一個人舉起槍把另一個人殺死。對嗎?傑瑞?」

  傑瑞的手指顫抖了起來。

  「你對莉莉說,不要相信綁匪的話,對方就是想要看見你們其中一人殺了另一個人。你說你們要冷靜,道爾頓先生一定會來找你們。但是綁匪卻一直在挑唆,他告訴你們,猶豫的時間越久,哪怕把另一個人殺了,活下去的概率也會降低。你一直告訴莉莉,不要相信對方所說的一切,但是你已經做好了準備,你打算殺了自己,給莉莉一個機會。哪怕你在擔心著只剩下莉莉一個人她會應付不來。」

  傑瑞的下巴略微仰起,伊恩知道海利說的沒錯。

  只是如果傑瑞早就想好了要犧牲自己的話,怎麼被他開槍殺死的卻是莉莉呢?難道是莉莉也抱著同樣的想法,他們在爭搶槍的時候,莉莉被擊中了?

  「只是當你伸手去拿那把槍的時候,莉莉忽然沖了上去,與你搶了起來。你以為莉莉是想為了你而自殺,於是你告訴她這是哥哥該做的事情。但是莉莉卻發了瘋一樣,她說你是想要殺了她,她搶那把槍其實是為了殺了你。這是你完全沒有料想到的情況。那個被你疼愛了許多年的女孩,那個被你當做生命一樣珍視的女孩,她要殺了你。你感到絕望,這是比死亡更讓你感到憤怒的事情。你只是想把槍挪開然後打莉莉一個耳光。就算是為她而死你也希望她知道你愛她,而不是像此刻一樣。只是當槍口挪開的時候,莉莉的手指壓在你的手指上,她生怕會錯失殺了你的機會,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扳機。但是她沒有想到你正好擰過了槍口,正好對準的是她的臉頰,對嗎?」

  海利輕聲問。

  作者有話要說:胖瓜:知道這個故事的名字「我和你的世界」有啥特別的意義嗎?

  海利:伊恩就是我的全世界啊。

  

  第38我和你的世界03

  

  「啊……啊……」傑瑞抱住自己的腦袋,大聲痛哭了起來。

  整個審訊室裡都是他崩裂的哭聲。

  海利垂下眼簾,沉默地注視著傑瑞。

  伊恩冷然開口:「莉莉的手很乾淨,說明兇手可能為她清洗過雙手。因為開槍,莉莉的手上也有硝煙反應。兇手抹去這個證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所有人認為,是你殺死了莉莉,你為了自己的生存而選擇殺了妹妹。」

  桌子下面,伊恩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海利握住了。

  海利的手指很涼,伊恩本來應該收回自己的手,但是那一刻他沒有那麼做。

  「傑瑞,莉莉被你寵壞了。當她將你對她的疼愛與付出當成理所當然的時候,她就不再珍惜這一切,也不會再去想你曾經為她付出過什麼了。傑瑞,你痛苦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莉莉死了,還因為你最疼愛的人要殺了你求生。」

  傑瑞早已泣不成聲。

  伊恩看著他,心中歎了一口氣。

  海利的手指輕輕在伊恩的指縫間緩慢挪動著。

  一開始伊恩並沒有在意,等到這樣的蹭動越來越用力,他的指尖不斷撫過伊恩的小指與無名指指尖,某種意味不言而喻。

  伊恩在心裡無比後悔自己竟然還抱有握住對方的心思,但他還是目無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順帶「巴嘎」一聲,將海利的手指擰脫臼。

  海利的臉上依舊保持那個表情,仿佛疼痛對他而言根本毫無意義。

  「我應該讓她開槍……我為什麼要攔住她?為什麼要自以為是地以為她願意和我一起等到最後一刻……如果她殺了我……她現在還活著……她還活著……」

  「是啊,如果你真的愛她,那就繼續盲目地無條件地愛她。何必糾結於她開槍是不是要殺你來求生?」

  海利的聲音是陰鬱的,就似某個黑夜的海面之下冰冷的水。

  「海利。」伊恩壓低了聲音暗示海利不要再說了。

  在伊恩看來,這一切都是意外。就算莉莉死了,也不能否認傑瑞對妹妹的愛。

  海利對感情的要求太純粹了,甚至於超越求生的本能。這是苛刻的,同時對於傑瑞來說也是殘忍的。

  海利已證明自己的猜測,他起身對傑瑞說:「事實永遠在那裡。即便你千方百計地將自己藏起來,它還是在那裡,紋絲不動。你什麼時候決定不再躲藏了,請聯繫我們。所有你的回憶,一點點的細節都有可能幫助我們找到那個真正害死莉莉的人。」

  伊恩跟著海利走了出去。

  現在正好是晚餐時刻,伊恩搖下車窗,風鼓鼓灌了進來。

  「想吃什麼?還是送你回拉塞爾家?」

  「上次你吃過的蛋餅,還有咖啡。」

  兩人沉默了片刻,當他們到達餐廳前,伊恩再度開口:「你是不是還在想傑瑞和莉莉?」

  海利側過臉來,對伊恩揚起一抹笑容。

  「我想的是我和你。我沒有妹妹,沒有所謂重要的親人,所以我無法理解傑瑞對莉莉的關愛和情感,也無法真正想像在那樣的情景之下我會怎麼做。所以我想到了你。我在心裡假設,如果是你舉著槍要殺死我來求生的時候,我會是怎樣的心情?」

  「哦,怎樣的心情?」伊恩問。

  「也許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你終於可以不必再對我留戀了?」伊恩輕哼了一聲。

  「我終於可以不用擔心你會為了別人而傷害你自己了。」海利笑著回答,「當你可以開槍殺我的時候,你就可以為了求生而殺任何人。越是自私的人,活得就越是輕鬆。所以,我想要你自私地活著,不為任何人,只為你自己。」

  伊恩頓住了,「你這到底是什麼鬼邏輯?」

  「這是我愛你的邏輯。」海利朝伊恩眨了眨眼睛。

  風扯起他的發,卷起他的發梢,他的目光在那一刻繾綣地掠過伊恩的神經。

  伊恩收回自己的餘光,他以為自己可以專心地開車,但是他不能。

  他的思維在起伏,他的腦海中不斷重播著八年前海利被獵槍擊中的那一幕。

  他曾經想要略過人生的那一頁,但是它永遠在那裡。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體會到天崩地裂。

  「你在想什麼,伊恩?」

  「我在開車。」

  「伊恩叔叔,你不擅長說謊就不要說謊。你分心了,剛才差一點忘記變道。」海利的手指戳過來,還沒碰上伊恩的臉頰,就被伊恩拍開了。

  「或者你來開車,我來做發呆的那一個?」

  「你不擅長發呆,我比較適合做看著你發呆的那一個。」

  伊恩再度沉默了。

  幾秒鐘之後,海利用可憐兮兮的聲音開口說:「伊恩……我餓了,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嗯。」伊恩輕輕應了一聲。

  而海利則撐著下巴露出若有深意的笑容。

  「你笑什麼?」伊恩問。

  「你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逐漸習慣了和我一起吃飯了嗎?」

  他們來到餐廳,點了相同的東西。

  伊恩正打電話與費恩•基汀溝通,希望他的團隊能夠對發現莉莉屍體的那節車廂做更加細緻的檢查,而海利則興致勃勃地拿起刀叉,閉著眼睛品味著蛋餅。

  當伊恩放下電話,海利饒有興致地對伊恩說:「你不覺得兇手設計的這個謀殺佈局很有意思嗎?他並不親自動手,只提供一個非常特殊的情況以及兇器。然後人們可以看清楚自己身邊最重要以及最親近的人。」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這是我和你搭檔以來,見過的最有意思的兇手。」海利靠著椅背,他的笑容讓伊恩在那一刻覺得濕冷的空氣襲來,湧入思維深處。

  「你在想什麼,伊恩?」海利微微前傾,仔細地看著伊恩的眼睛。

  「沒什麼。」

  「你又在撒謊了。」海利側過臉,目光流轉時仿佛纖薄的刀片劃過伊恩的心臟,「你在想,如果我脫離了道德與秩序的束縛,會更享受這個兇手所做的一切。而我設計的謀殺將更折磨人並且更精細。到時候你會懷疑這世上有沒有人能證明那是我做的。對嗎?」

  伊恩看著海利,他的眼眸太深,沒有盡頭。

  伊恩低下頭,開始吃蛋餅。

  「也許我真的不該做個獵人,而應該選擇魔鬼。那樣的話,你就會一直追逐我,窮極畢生精力看住我。」

  「我不會做那麼麻煩的事情。」伊恩冷冷回答。

  但他的心臟在顫動,他知道。

  如果有一天海利真的失控,他知道自己是看不住他的。

  這一切從來不在於「控制」,而是什麼時候海利厭倦了向他證明自己。

  這時候,海利忽然將叉子送到了伊恩的面前,上面是一小塊小牛肉,「伊恩,你嘗一下!」

  伊恩抿著唇,微微向後推了推。

  海利卻抬著手,沒有絲毫收回的意思。

  「牛排怎麼了?」

  「好像味道有點怪。」海利撇了撇嘴,有一點任性。

  伊恩不過微微開啟唇縫,海利就迫不及待地將牛肉塞進了他的嘴裡。

  「牛肉沒有問題。」

  至少比他那天用的番茄醬要正常許多。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這樣一個小餐廳竟然能做出米其林的水準,想要你嘗一嘗而已。」

  海利撐著下巴笑得很開心。空氣在輕微地震顫著,所有的味覺被他笑容中千絲萬縷的力量所淹沒。

  伊恩看著他,良久不語。

  如果可以,他希望海利能永遠這樣笑著,不是為了嘲笑,不是為了探究,只是單純因為高興而笑。

  當晚餐結束,伊恩的手機響了,他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海利,我有事必須馬上離開。你可以打電話叫克裡夫來接你,或者自己打車回去。」

  說完,伊恩便轉身離開了。

  「喂——你不覺得你應該買單嗎?我身上沒有現金!」

  「那就刷卡!」

  伊恩幾乎以狂飆的速度開車來到了一家醫院,沖入電梯,快步走入一間病房。

  病床上的人已經被蓋上白布,醫生與護士們正在整理所有儀器。

  「打擾一下……這裡是詹妮弗•諾蘭的病房嗎?」

  「是的,不過病患已經在十分鐘前離世了。我是她的主治醫生,請問你是康納先生嗎?」

  「是的。我想要看一眼她,可以嗎?」伊恩誠懇地問。

  醫生點了點頭,伊恩走了過去,將蓋在遺體臉上的白布緩緩撩起。

  那是個面容憔悴的女人,蒼白,毫無血色。她的髮絲已經因為化療掉光了,兩頰消瘦到簡直要陷入骨頭裡。

  「她去世的時候痛苦嗎?」伊恩抬起頭來問。

  「我想應該沒有,她已經陷入昏迷。」

  「謝謝。」伊恩的拳頭下意識握緊。

  「另外,她的孩子就在隔壁的房間。兒童福利署的官員也在那裡。」

  「孩子?什麼孩子?」伊恩頓了頓。

  「詹妮弗的兒子。」醫生的表情略微驚訝,似乎在說「你竟然不知道」。

  伊恩點了點頭,「請讓我見到他。」

  他們來到隔壁的房間,那是醫務人員的休息室。

  一個穿著深棕色襯衣和藍色牛仔褲的小男孩坐在椅子上,手中正在玩著一個魔方。身旁的一位女士見到伊恩的時候如釋重負,她伸出手來與伊恩握手。

  「你好,我是兒童福利署的柯洛娜,我在這裡等候多時了。說實在的,我很擔心你不會來。詹妮弗臨終前表示一定要把孩子交到你的手上,她不希望孩子進入寄養家庭。」

  「你是說這是詹妮弗的兒子?他多大了?」

  「六歲。康納先生,你目前是單身嗎?」柯洛娜問。

  「我是單身。」

  「請問你現在的職業是什麼?」

  「我是聯邦調查局的一名探員。」伊恩的視線掠過柯洛娜的肩膀看著那個孩子。

  他低著頭,母親的離世似乎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的情緒波動,他只專注於手中的魔方。

  「所以……你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看顧孩子?」

  「我想……是的……」

  柯洛娜苦惱地搖了搖頭,「老實說比起政府的寄養系統,我更願意讓這個孩子有一個正常的願意為他付出精力的家庭。你看見他的反應了?從我見到這個孩子開始,他就不曾對我說一句話。但是孩子母親的遺願,我們也需要考慮和尊重。」

  「他怎麼了?」

  「他有溝通障礙以及孤獨症。我們將很難找到家庭收養他。他無法獨立生活,年紀又很小,一般的寄養家庭也不適合他。我現在只能考慮將他送去一些特別機構了。」

  「什麼叫做‘特別機構’?精神病醫院還是療養院?」

  柯洛娜沉默了。

  「詹妮弗還有其他的親人嗎?」

  「沒有。而且癌症治療也幾乎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

  「她應該來找我的……不對,從我回國開始我就應該聯繫她。」伊恩深深吸了一口氣。

  「康納先生,我想冒昧地問一句,這個孩子是你的兒子嗎?」

  伊恩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回答:「是的,他是我的兒子。」

  「那麼你願意照顧他嗎?」

  「我不確定我能否照顧好他,但是我願意照顧他。」

  「那麼我就先將他交給你,我們會定期到你那裡進行家訪調查並且對你做出指導。如果你同意,就請在這些檔上簽字。在觀察期內,如果我們認為你並不適合照顧這個孩子,我們會根據流程為他尋找合適的家庭。關於這點,你認同嗎?」

  伊恩點了點頭。

  「我必須提醒你,孩子在家必須有人照顧。」

  「我知道,我會雇一個保姆來照顧他。」伊恩吸了一口氣,「他叫什麼名字?」

  「埃文•諾蘭。他隨母姓。」

  伊恩點了點頭,他走到埃文的面前,半蹲了下來,「埃文,今天你要跟我回家了。可以嗎?」

  柯洛娜也來到埃文的身邊說:「埃文,這位是你的父親,他來帶你回家。」

  埃文仍舊專注於手中的魔方。

  柯洛娜看了眼伊恩,無奈地說:「他就是這樣。無論你對他說什麼他都毫無反應。」

  伊恩低下頭來看著魔方,「他已經回答我了。」

  「什麼?」

  伊恩指了指埃文手中的魔方,每一個方格的邊緣都有字母,朝向伊恩的那一面正好拼出了「YES」。

  「哦……他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回答問題嗎?我都沒有注意到。也許在你的身邊對他是一件好事。」

  伊恩填寫了所有的檔,小心地握住埃文的手,帶著他離開了醫院。

  走出醫院門,清冷的風迎面而來,伊恩彎下腰,替埃文整理好衣領。

  一邊開著車,路燈的燈光仿佛無限輪回一般掠過一旁小埃文的臉,一切顯得不真實。

  「埃文……你母親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應該找到你們,親自照顧你們。」

  伊恩很少後悔過,而這件事是其中之一。

  埃文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手指飛速翻動著魔方,不同的花色出現,像是萬花筒一般。伊恩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你餓了嗎?有什麼想吃的嗎?」

  埃文沒有反應,除了魔方上出現的「No」。

  伊恩暗自吸了一口氣。他一直不擅長與小孩子相處。他對小孩子的認識完全停留在只要給他們玩電動玩具買好吃的他們就會聽話的印象中。而埃文的反應完全在他的認識之外。

  伊恩只好保持沉默。他必須考慮怎樣給埃文找一個保姆了。

  就在他們回家的路上,伊恩接到了電話,另一宗相似的案子發生了。

  一對年輕的夫妻卡爾與瓊安娜在兩個月前失蹤,他們的父母也收到了一段視頻,視頻內容與傑瑞和莉莉的差不多。

  就在今天下午,一個司機在公路上發現了類似的貨車車廂以及這對夫妻的屍體。不同的是,車廂裡沒有發現任何槍支和子彈,根據現場法醫的初步分析,兩名受害者死于窒息。

  將車子停到路旁,伊恩深深吸了一口氣。

  「埃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我到了那個地方,你可以乖乖待在車裡等我嗎?」

  埃文的魔方翻動,回答他的是「YES」。

  「謝謝。」

  伊恩開車來到了一棟別墅前,海利的豪車已經停在那裡,克裡夫正坐在車裡。

  伊恩呼出一口氣,敲了敲克裡夫的車窗玻璃,「嘿,克裡夫。」

  「哦,康納探員。拉塞爾先生已經進去了。」

  「我想麻煩你替我照顧一下我的孩子。你不需要和他說話,只要陪著他就好。」

  「當然可以。」克裡夫點了點頭。大概是因為閱歷以及專門的管家訓練,讓他在聽到一些驚訝的消息時顯得平靜而自製。

  比如說他並沒有立馬就問什麼孩子,你怎麼會有兒子之類。

  伊恩頓時覺得安心不少,他走進了別墅。這棟別墅屬於受害者瓊安娜的父母。瓊安娜的父親是大學教授,而母親是個全職太太。

  此時的海利正握著瓊安娜母親的手,悉心地安慰對方。

  三言兩語,就讓瓊安娜的母親將受害者夫婦從小到大,戀愛到結婚的事情一一道來。

  「也就是說卡爾和瓊安娜的感情真的很好。」

  「是的。」

  「看得出來,在他們生命的最後時刻,也是緊緊握在一起的。他們並不孤單,心中堅定。」

  海利的聲音真誠,表情也令人動容。

  伊恩在海利的對面坐下,儘量放輕聲音問:「請問你能回憶一下,卡爾與瓊安娜失蹤前發生過什麼嗎?比如有什麼不對勁,或者他們正在做什麼?」

  「我最後一次和瓊安娜通電話的時候,她和卡爾正開著車前往湖心鎮度假。」

  「所以他們在公路上?」

  「是的。瓊安娜的聲音聽起來很好,很快樂。卡爾還說他們要趁著這次度假要一個孩子……哦,上帝啊,這樣的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在受害者家屬這裡,伊恩與海利幾乎無法再瞭解到什麼了。因為凶案發生的經過,瓊安娜的母親完全不知情。

  「走吧,我們去看看那個貨車車廂。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是連環惡性案件,紐約警察局該把案子的主導權交給我們了。」

  海利拍了拍伊恩的肩膀。

  當他們走出門外,海利打開伊恩的車門發現克裡夫正陪著一個孩子坐在後車座上的時候,不由得愣了愣。

  「伊恩,這是什麼?」海利的笑容就像看見了小貓小狗之類的寵物,想要逗弄一番。

  伊恩打開車門,冷聲道:「你不應該問‘這是什麼’,而是‘這是誰’。」

  「好吧,這是誰?」

  「我的兒子。」伊恩淡淡地說。

  海利保持彎腰從車窗看著埃文的姿勢,唇上仍舊是笑容,但伊恩能感受到他微微僵了僵。

  後座上的克裡夫聳了聳肩膀,「請問我需要下車嗎?你們看起來有問題需要解決。」

  「我和拉塞爾探員之間沒有需要解決的問題。我要去看一眼那個貨車車廂,你願意再幫我照顧一會兒埃文嗎?」

  海利坐進車裡,靠著椅背,用力捂住自己的心臟,「哦,我的天啊!伊恩!你竟然有兒子了!而且他看起來已經五六歲了!也就是說當我在紐約苦苦等待著你的時候,你竟然有外遇了!」

  伊恩微微蹙起眉頭,他轉身看向埃文,十分認真地說:「埃文,你要記住,這個叔叔說的每一句話你都不可以相信。他給你的任何東西,你都不能碰。任何糖果和零食也不能拿。明白了嗎?」

  埃文用魔方拼出了「YES」。

  伊恩點了點頭,順帶將海利那邊的車門打開:「開你自己的車去。」

  「你向我許下過承諾的,你車子的副駕駛位置是我的。另外,你剛才說的那番話會讓小孩子產生偏見,這不是正確的教育方法。」

  當海利低頭系上安全帶的時候,伊恩隱隱從他的唇上的淺笑裡看到一抹涼意。

  從前無論發生什麼,海利從不曾對伊恩有這樣的情緒。他坐在那裡,目視前方,真正就像個任性的孩子。

  「好吧,克裡夫,帶上埃文,我和你去那輛豪車。」

  海利的心情不怎樣,伊恩並不覺得這個時候和他待在同一輛車裡是明智的決定。

  克裡夫看向海利。

  海利則歎了一口氣,他忽然一把拽過伊恩的衣領,嘴唇上雖然帶著笑意,目光卻森冷如利刃。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我親愛的伊恩,也許我和傑瑞犯了同樣的錯誤。我們都把對自己最重要的人寵壞了。你拒絕我,那麼我暫時離開,並不是因為我放棄你,而是因為我給了你在我面前任性的特權。但是今天,特別是現在我的心情很不好。」

  海利的神色是冷漠的,優雅的眼角泛著寒意,一點一點切割著伊恩的神經。

  那種掌控一切的偏執與瘋狂感再度來襲,帶著鎮壓一切的力度。伊恩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拉塞爾家,在書房裡見到海利的情景。他輕鬆地就將他壓制,不地喘息,不得後退。

  儘管在之後的日子裡,海利很巧妙地收起了他的控制欲,但是「收起」不代表「不存在」。

  「任性的特權?」伊恩的唇上勾起冷冷的笑。

  「你可以繼續試探我的底線,伊恩。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和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是兩回事。」

  海利的唇線彎出優雅的弧度,仿佛黑暗中寂靜綻放的薔薇,在森冷的月光下露出了他尖銳的棘。

  埃文還在車上,伊恩不想和海利繼續爭執。

  「我要開車了,還是你打算繼續拽著我?」

  「這樣才是我的伊恩叔叔。」海利慵懶地靠著椅背,微微抬著眼。

  伊恩知道他是從後視鏡裡觀察埃文。

  一路上,海利難得沒有說任何曖昧以及挑釁的話,安靜到讓伊恩不適應。

  他們來到了費恩那裡,看到了正在被鑒證人員取樣以及分析的那個車廂。

  伊恩揣著口袋站在車廂的門前。車廂的四周還能看見泥土,如果運氣好他們可以根據這些泥土分析出車廂大概被埋在什麼地方。它並不大,如果關上門可以想像是怎樣的漆黑一片,只是現在為了方便取樣,費恩的人在裡面裝上了燈泡。

  海利揣著口袋走了進去,他對費恩說:「嘿,小呆子,把燈關上。」

  「你再叫一遍那個名字?」費恩很明顯生氣了,但是即便生氣也顯得那麼地……沒氣勢。

  「替他把燈關上吧。」伊恩對費恩說。

  費恩這才不情願地按下按鈕。

  瞬間那個車廂陷入了黑暗。而海利將車廂的門也關上了。

  伊恩就站在門外,他猜想海利也許打算類比卡爾與瓊安娜夫婦死前的場景。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進去看著海利。

  但他覺得,海利就算要憋死自己,應該不至於那麼快。

  「所以車廂確實是被埋在某個地方的?」伊恩與費恩交談了起來。

  「當然。兇手事先就將貨車的車廂埋入地下,車廂的頂端正好有個開口,初步估計兇手就是從那個地方將受害者放下去的。然後他鎖住開口,將土壤覆蓋上去,等待他想要的結果。另外,車廂裡有燈泡以及充電電池,電量正好足夠用到車廂裡氧氣耗盡。」

  作者有話要說:胖瓜:不要小看伊恩的「兒子」,他可不是個好惹的。

  海利:好討厭啊,人家就要跟伊恩的「兒子」爭寵啦!

  胖瓜:我怎麼看你很享受的感覺?

  海利:因為我又要證明我比伊恩叔叔的「兒子」要重要許多了!

  胖瓜:少來,你這麼屌的樣子是因為你知道埃文不是伊恩的兒子。

  海利:那當然!我的伊恩叔叔從身體到心靈都對我絕對忠貞!

  伊恩:有多遠滾多遠。

  

  第39我和你的世界04

  

  「但是當受害者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貨車的車廂也被遺棄在公路邊。所以受害者應該是有起重裝置或者挖掘裝置的?」

  「嗯。」費恩點了點頭。

  「那麼兇手很有可能是在工地工作的,至少他能操作到這樣的設備。你們有沒有類似的檢驗結果?比如說起重或者挖掘裝置的型號?」

  費恩搖了搖頭,「目前沒有找到能推測出機器型號的痕跡。」

  伊恩點了點頭,取出卡爾與瓊安娜夫婦被發現時候的樣子。他們靠在一起,瓊安娜的腦袋枕在卡爾的肩上,卡爾一直緊緊握著瓊安娜的手。

  「車廂裡也沒有發現任何子彈對嗎?」

  「我可以很肯定,這個車廂裡沒有發生過開火。也許兇手就像對待傑瑞與莉莉一樣曾經給這對夫妻一把槍,但他們沒有用過。之後很有可能兇手將手槍取走了。但這些都只是基於傑瑞與莉莉的案件所作出的推測。」費恩敲了敲鍵盤,提醒說,「康納探員,法醫的報告來了。他們死於窒息沒有錯,並且他們的死亡時間應該早於傑瑞與莉莉。」

  伊恩蹙起了眉頭,「也許在卡爾與瓊安娜夫婦這裡兇手沒有看見自己想要的結果,於是他又重新鎖定了目標,那就是傑瑞與莉莉。莉莉在行動上滿足了兇手的要求,雖然結果是莉莉被擊中,但兇手還是放傑瑞離開。因為傑瑞的痛苦正是兇手想要看見的。兇手必須保證傑瑞一直活著,他才能繼續享受傑瑞帶給他的滿足感。」

  「關於這些,你不覺得應該與拉塞爾探員探討嗎?而且他進那個大盒子裡超過半小時了,裡面空氣不新鮮,不利於身體健康。」

  費恩抬了抬眼鏡,好心提醒。

  伊恩看了看腕表,最終還是決定走進去看看。他穿上鞋套,戴上手套,打開了車廂的門。

  裡面依舊是黑暗的,除了門外透進來的些許光亮。

  海利就站在車廂的中央,仰著頭,看向車頂那個開口。

  「海利。」伊恩不確定此刻的他到底是清醒的,還是神遊。

  海利的姿勢沒有絲毫改變。

  伊恩來到他的面前,正要拍醒他,驀地海利一把將他勒住。

  即便只有並不清晰的光線進入車廂,伊恩也能清楚地意識到海利的雙眼正十分用力地凝視著他。

  他的目光仿佛不斷延伸而出的荊棘,攀附在伊恩的視線之上。倒刺狠狠紮在他的目光裡,瞬間根深蒂固。它們瘋狂地蔓延,纏繞,看似冷酷決絕,卻又喧囂而放肆地湧入他的大腦深處。

  「你要做什麼……」

  伊恩的話還沒有說完,海利的唇撞了上來。

  完全猝不及防,伊恩的唇被對方所捕獲。

  瞬間,伊恩的心臟狂跳了起來。

  海利就是黑暗裡耐心而安靜的獵手。他讓伊恩覺得黑夜很平靜,給了足夠的時間讓伊恩適應一切。等到伊恩覺得安全的時候,他驟然而起,將自己的獵物狠狠按壓。

  如同此刻,伊恩不知道海利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無論自己如何掙扎,他始終牢固地扼制住自己。

  海利的吻全然不留餘地,仿佛要奪取伊恩所有的呼吸,要他放棄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只專注於此刻的吻。

  伊恩抬起自己的腿,狠狠踩向海利的小腿。

  就像提前預知一般,海利驟然側過身,猛地將伊恩壓倒。後背摔在車廂底部,伊恩發出悶哼聲。

  費恩•基汀聽到聲響,來到了車廂門口,「嘿!你們怎麼了!」

  「我們很好,只是在模擬一些場景而已。」海利的手死死捂住伊恩的口鼻,他坐在伊恩的腹部,低下頭來笑著看著他。

  那不是平常溫文爾雅的知性笑容。

  仿佛所有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情緒衝破了堅固的外殼,從縫隙中崩裂而出,瞬間將伊恩衝垮。

  伊恩的胳膊得到了自由,他撐起了自己的上身,狠狠瞪向海利。

  「拉塞爾探員,我很相信康納探員的自製力。但是對於你,我必須警告你,這節車廂是證物,請不要損壞或者毀壞車廂裡任何部分!」

  海利低下身來,來到伊恩的耳邊,幾乎是貼著他的臉頰說:「聽到了嗎?我們得小心別損壞證物。」

  伊恩用力掰開海利的手,「你覺得這樣好玩嗎?」

  「這裡不怎麼好玩。關上所有的門,關掉所有的燈,這裡很黑暗。儘管我很明白四面都是車廂的牆壁,不會再有任何其他的東西了,不會有怪獸不會有妖精不會有幽靈,不需要任何被害妄想,只要享受什麼都沒有的安靜就好。可是我還是會想到你。」

  「聽起來這就是我的榮幸。你能從我的身上起來嗎?拉塞爾探員?」

  某種危險的預感在這狹窄的空間裡漫布開來。

  伊恩知道,他必須起身,他必須馬上離開,他必須到外面的世界裡去,只要片刻遲疑,海利會斬斷他與世界的所有聯繫。

  「伊恩,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

  「我不想知道。」

  伊恩用力地側過身,試圖將海從他的身上翻下去,但對方卻用力壓住了他的肩膀,將他摁回了地面。

  「我在想像瓊安娜和卡爾最後的時光。」

  「真難得你沒有和他們一樣窒息。」

  「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那不是窒息,而是他們終於完成了‘天長地久’。」

  伊恩有用了用力,他知道只要自己想,他可以將海利踹走。但是他真的不想搞出更大的動靜,也不想這傢伙撞在車廂壁上留下個凹陷什麼的。但是海利打定了主意不讓他離開。

  「伊恩,死亡也可以很浪漫的,對吧?」

  「你怎麼知道他們死之前沒有恐懼?還會想到這很浪漫?」

  「瓊安娜比卡爾更早失去意識。在死之前,卡爾用手指替瓊安娜梳理了她的頭髮。在他心裡,瓊安娜左額的髮絲別在耳後的樣子是最好看的。他要讓瓊安娜一直保持最美的樣子。他們當然恐懼死亡,這是本能。但更讓他們恐懼的是分離。如果我和你呢,我們也像瓊安娜與卡爾一樣走到生命最後的時刻,你是否知道我喜歡什麼,我在意什麼?」

  海利的聲音很輕。可是他的問題卻敲擊著伊恩的神經。越來越深入,越來越無法拔除。

  「我們不是瓊安娜與卡爾。」伊恩用小臂的力量猛地將自己撐起。

  海利並沒有繼續壓制住伊恩,而是刻意留出了空間,讓伊恩起身。

  車廂裡所有的燈霎時亮起,伊恩覺得有些刺眼。

  就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海利再度吻上了他。

  意料之外,伊恩未及反抗,海利已經直起了身。

  那是一個溫柔而略微濕潤的吻。

  與剛才的放肆毫無節制不同,那只是一個單純的吻。

  仿佛海利想要告訴伊恩什麼,他在期待著伊恩去體會。

  那一刻,伊恩很想輕輕揉一揉海利的頭頂,然後將他的腦袋摁進自己的懷裡。

  明明這傢伙的所作所為是讓自己反感的,但伊恩發現自己沒有討厭他或者說是抵抗他的意念。

  一切看起來就像是伊恩做錯了什麼事情。

  伊恩還未及多想,費恩的聲音傳來。

  「喂,你們在裡面待得夠久了。快點出來吧!」

  海利的雙手揣在口袋裡,歎了口氣說:「那個傢伙真掃興。」

  伊恩轉過身時,海利的長腿已經邁出了車廂。

  他忽然慶倖了起來。

  如果費恩沒有開燈,沒有出言提醒,他知道自己會就此墜入海利眼中的深夜裡。

  一直沉淪,絲毫不在乎頭頂的光亮。

  伊恩剛走出去,就聽見海利對費恩說:「嘿,小呆子,瓊安娜的頭髮上應該戴著一隻髮卡。我在死者的隨身物品裡沒有看見。」

  「我們給屍體拍照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什麼髮卡。車廂裡也沒有。另外,請你不要再叫我‘小呆子’了!」

  費恩再度重申,可惜沒什麼效果。

  「我知道了,小呆子。看來瓊安娜的髮卡要麼是落在什麼地方,要麼就是在兇手的手上。你得讓人趕緊去找找看。」

  費恩完全失去耐性,他扣緊了桌子的邊緣,揚高了聲音:「我他媽怎麼知道那個髮卡什麼樣子以及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伊恩頓了頓,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瓊安娜母親那裡看到的照片。

  「費恩,那是一個長條形的髮卡,棕色的絨面,以及波浪形的紋路。在髮卡的一端好像還鑲著米粒大小的玻璃或者水晶。」

  「什麼?伊恩,你也跟著拉塞爾探員胡來嗎?就算那個髮卡真的存在,這個世界這麼大,我要到哪裡去找?」

  「我會讓瓊安娜的母親把照片寄來。花大把力氣去找一個不知道能否證明兇手是誰的髮卡並不重要。你只要留意就好。」

  伊恩來到地下停車場,海利已經坐進了車裡。

  埃文仍舊在後車座上玩著魔方。

  車子開了出去。

  海利是沉默的,伊恩也並不想與他說話。畢竟剛才在車廂裡發生的一切並沒有過去。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伊恩將海利與克裡夫送回到他們原先停車的地方。

  克裡夫下車之後,海利仍舊坐在車上。

  「剛才我接到了潔西卡打來的電話,她對比了十五年前的那一系列謀殺案與現在這兩起案子的相似度,無論是車廂的大小、手槍的型號以及選擇的受害者類型,都是一樣的。」

  海利淡然開口,他沒有像以往一樣拉長了語調用戲謔的表情等待伊恩的回話,而是平靜地看著車窗前方。

  這是伊恩再一次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情緒。

  「這些在十五年前的新聞報導裡是不是也有刊登出來呢?」

  「確實有,但並沒有視頻傳送。可是道爾頓兄妹以及卡爾夫婦的案子裡,兇手將受害者被困在封閉空間裡的影像傳送給了家屬。這是最大的不同。」海利始終沒有側過臉來看著伊恩。

  從前的海利,兩人所有的閒置時間裡他幾乎都在看著他。

  伊恩一開始覺得很煩,習慣之後,他學會了在海利的目光裡照常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此刻,當海利不再看著他了,伊恩忽然覺得十分額不舒服,很想將這傢伙的腦袋擰過來。

  習慣,果然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也許海利早就看穿了這一點。

  「所以你覺得十五年前的兇手與我們現在案子的兇手不是同一個人。原因呢?要知道十五年並不算太長。哪怕假設當年的兇手已經三十五歲了,現在他才五十歲,仍然有能力犯案。」

  「伊恩,其實你內心深處知道,他們不同的是動機。」海利點到為止,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伊恩皺起眉頭,確實是這樣。十五年前的兇手並沒有將錄影帶寄給受害者家屬。如果寄送了,代表他很想要看見受害者的家屬痛苦,他想要折磨他們,但是兇手沒有。要麼他根本沒有錄影,要麼他將那些錄影留了下來作為自己的藏品。而十五年後,道爾頓兄妹以及卡爾夫婦的案子,兇手卻將視頻寄送給了受害者的父母。可如果他是想要折磨受害者的家屬,為什麼不把受害者在最後到底怎麼死的也放進錄影裡呢?

  「我們的案子,兇手是想要‘證明’。」海利開口說。

  「證明?證明什麼?」

  「證明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裡,只有受害者兩個人,這就是一個精彩二選一。要麼你死,要麼我亡。兇手要受害者的家屬知道,真正殺死受害者的是他們認為最為親近的人。但是他偏偏沒有給受害者的家屬看死前景象,好像就是為了讓他們去猜想去懷疑。對於道爾頓先生,他會不斷地猜想到底是誰殺死了莉莉?他絕對不會相信是傑瑞。可偏偏證據又指向傑瑞。」

  伊恩就像是被海利點醒了一般。

  「所以說,卡爾和瓊安娜並不是兇手最理想的作品。兇手給了卡爾與瓊安娜槍,但是他們很相愛,並沒有做到兇手預期中的反應。也許對於正常人來說,卡爾與瓊安娜是感人的。但是對於兇手來說卻很沉悶。所以他需要新的受害者。接著,他選中了道爾頓兄妹。於是戲劇性的衝突出現了,莉莉為了求生要殺死傑瑞。且不管最後死掉的是誰,至少有人拿起了槍。但是到底這樣的衝突是不是兇手想要的?」海利的手指有一下每一下地敲著車窗的邊緣。

  伊恩看了眼後視鏡裡的埃文。他仍舊專注地玩著魔方,伊恩不確定他有沒有聽明白自己與海利在談論些什麼。

  當著孩子的面,伊恩不得不考慮討論凶案是不是不合適。

  車門打開的聲音響起,海利跨了出去,「既然你心有顧忌不在狀態,那麼今天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了。明天我們去拜訪十五年前案子的倖存者高登,潔西卡已經替我們打了電話。地址已經發到了你的手機上。」

  當海利越走越遠,伊恩微微呼出一口氣來。

  他將車子開到了超市,把埃文抱進了購物車裡。他不知道小孩子應該吃什麼或者埃文喜歡什麼,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愛好來買。

  「埃文,晚上吃煎蛋餅可以嗎?」

  他現在晉升為單身父親了,但他發現自己除了會煎個蛋餅做做三明治外,就是煎牛排了。

  埃文沒有反應,他還是在繼續翻著魔方。不知道為什麼,埃文總有能力將魔方翻出各種奇特的組合來。比如所有面的對角線是同一個顏色,比如將相同的字母翻到同一側等等。

  直到他們來到了零食貨架,伊恩下意識低頭看了看埃文,他用魔方拼出了糖果。

  伊恩笑了,揉了揉埃文的頭髮。果然還是小孩子啊。

  他的手指點過一排一排的糖果,直到在巧克力豆前,埃文的魔方出現了「YES」。

  伊恩將巧克力豆放進推車裡。

  當他快要結帳的時候,看見了一排烹飪書的貨架。伊恩看了看,隨手放了兩本在車裡。

  這時候,一位身著西裝的女子笑著拍了拍伊恩的肩膀說:「嘿,如果你不是很擅長烹飪的話,這兩本書不是很適合你。那本,《湯姆媽媽的料理全書》都是比較簡單可操作的家庭料理,比較適合你和你的兒子。」

  「啊,謝謝!」伊恩將車裡的兩本書放回架子上,選擇了對方推薦的那本。

  「你是單身父親?」女子露出溫暖的笑容。

  「你能看出來?」伊恩有些好奇地問。

  「只有單身父親才會需要買料理書。你好,我叫潔茵,你呢?」

  「伊恩。謝謝你的推薦。」

  伊恩向對方點了點頭,推著埃文排隊結帳。

  那天晚上,他給埃文做了蛋餅。他本來擔心埃文會挑食,或者像是玩魔方的時候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

  當埃文來到餐桌前,將魔方放在一旁,乖乖開始吃蛋餅的時候,伊恩這才松了一口氣。

  晚飯過後,當伊恩整理好廚房來到客廳的時候,埃文坐在桌前,將巧克力豆擺了一桌。他將豆子放到不同的地方,似乎是以擺成各種不同的圖案和形狀為樂。伊恩端著報紙坐在一旁,一邊看報紙一邊用餘光觀察著埃文。

  直到晚上九點,伊恩這才來到埃文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夥計,該刷牙洗澡睡覺了。」

  當埃文躺進了被子裡,側著身只露出小小的腦袋,伊恩呼出一口氣。他看了一眼懸掛在臥房對面的那幅《晚霞》,思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十五年前的案子,至今都是懸案。當年已知的受害者就有四對。第一對就是一對兄妹,妹妹因為有心臟病,還來不及使用兇手留下的手槍就過世了,而哥哥抱著妹妹的遺體死在車廂裡,後來車廂被遺棄在公路邊。第二對是一對年老的夫婦,將近半個世紀的相知相守,他們不會為了多活幾年而做任何傷害對方的事情,所以他們的結局與十五年後的卡爾與瓊安娜一模一樣。第三對是大學裡的情侶,男朋友開槍打死了女友,最後男友在某個地方醒來而車廂和他女朋友的遺體同樣在公路邊被發現。而第四對也是當年發現的最後一對,高登夫婦。當時高登先生三十六歲,妻子三十二歲,他們有一對可愛的兒女。高登太太在車廂裡自殺了,為了將生存的機會留給高登先生。自那之後,再沒有人在公路邊發現帶有屍體的貨車車廂。

  直到十五年後。

  海利說兇手是為了證明,到底是為了證明面對死亡時候的懦弱,即便殺死我們最重要的人也在所不惜的黑暗,還是其他什麼?

  想起海利,伊恩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在他的心裡,埃文的存在是他的私事,埃文不僅僅是他的兒子,而是他對另一個人的承諾。

  但這樣的事情,他一定非要一五一十告訴海利嗎?

  每個人都需要擁有自己的空間。海利一直以來很聰明,他會在適當的時候裝作不知道以及背過身去,可對於埃文,他超出伊恩意料之外的執著。

  但是伊恩真的不打算在另一個人面前掀起自己的舊傷疤,特別是面對海利。

  當第二天早晨到來,伊恩才意識到一個大問題。那就是他還沒來得及為埃文找到合適的保姆,而且這麼短的時間他也來不及。

  怎麼辦?難道又帶著埃文去拜訪十五年前案件的受害者高登先生?

  就在這個時候,門鈴按響了。

  伊恩從貓眼望過去,發現竟然是克裡夫!

  「克裡夫?你怎麼來了?」

  克裡夫十分有禮地點了點頭,「康納探員,先生讓我來替你照顧你的兒子。」

  「哦……謝謝。我給埃文做一個三明治……」

  「不用了,我會給小埃文做非常美味可口的早餐。拉塞爾先生就在樓下等著你,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再讓他久等。」

  「海利在樓下?」

  「是的。」

  伊恩歎了口氣,抓起自己的西裝趕緊離開。

  公寓門前,是一輛黑色的轎車,看起來低調,但是伊恩卻知道絕對價值不菲。海利坐在駕駛席上,一手撐著車窗,不知道在想什麼。晨光落在他的鼻尖上,顯出略微的寂寞。

  伊恩本以為他會坐在副駕駛上等著別人來開車,但是他只是淡然地說了一句:「上車。」

  伊恩才剛系上安全帶,車子就猛地沖了出去。

  海利瘋狂的飆車方式並沒有讓伊恩感到害怕,他只是貼緊了椅背,甚至沒有抬手去抓車頂的扶手。

  就在某個十字路口,海利驟然刹車,伊恩差一點沒有飛出去。

  「你有沒有什麼需要告訴我的?」海利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

  每一下都似點在伊恩的心臟上。

  「你想要我告訴你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海利:伊恩叔叔好任性。

  胖瓜:在任性的人不是你嗎?非要別人什麼都告訴你,這樣是不對滴!

  海利:他可以什麼都不告訴我,比如他銀行存摺有多少錢,比如他曾經初戀多少次,比如他偷偷想著我打手槍多少遍!但是有個小崽子鬧出來了,他怎麼可以不解釋!

  胖瓜:小崽子是不是伊恩的你不是都猜到了嗎,還那麼任性做什麼!

  海利:因為我知道伊恩叔叔喜歡我,所以我有任性的特權啊!

  埃文:……

  

  第40我和你的世界05

  

  「既然你不願意說,那就算了。」

  綠燈亮起的瞬間,海利踩下了油門,只是顯得更加克制與正常。

  一路上,海利再度展現了他沉默的功底。

  曾經伊恩以為海利已經長大了,比起八年前更懂得掩飾自己的想法以及操縱他人的想法,而此刻,他就像一個沒有要到糖果的小孩。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覺得我像沒要到糖吃的小孩。」

  伊恩沒有說話,這並不是第一次對方猜中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我要的並不是糖果。」

  海利的表情顯得沉靜。

  他們駛入了隧道,白色而冰冷的光落在海利的臉上,仿佛待出鞘的刃。

  車子來到了高登家的門前,海利優雅地推開車門,淡淡地說了聲:「下車。」

  伊恩忽然不習慣了起來,他覺得自己與海利的角色是不是調轉了過來?

  「海利,他只是我的兒子而已。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生活。」

  海利揣著口袋,背著伊恩,「但你卻是我生活的全部。」

  類似這樣的話,伊恩並不是第一次聽海利說。

  如果是從前,伊恩會一笑置之。但此時此刻,伊恩卻開始相信他所說的話了。

  「假設……我只是假設,你真的覺得我是你生活的全部。那麼埃文也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海利轉過身來,歪著腦袋看著伊恩,帶著審視的意味。

  「所以呢?我就應該要接受他了?」

  「不,你是對埃文失望。他看起來與世隔絕,不善言辭,完全不像你。」

  「為什麼要像我?」

  「因為你覺得把我的骨血教養成像你一樣的人,就好像是我和你的特質在這個孩子身上被完美融合,那是符合你標準的‘繼承者’。但很顯然,埃文不具備被你培養的特性。」

  海利低著頭,聳起肩膀。他在笑,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卻有一種囂張的意味。

  「伊恩,你進步了。離我的思維越來越接近了。我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失落?」

  「我只能說抱歉,我控制不了埃文成長為什麼樣的孩子。」

  海利的食指指節滑過伊恩的鼻尖,「沒關係,也許我可以控制。不過,雖然你猜中了我真正的想法,但仍舊只是百分之三十而已。我仍然在生氣,伊恩。不僅僅是埃文的性格與這個世界脫節。等你真正承認那個原因的時候,我才會原諒你。」

  伊恩頓時感覺他們的談話回到了原點。

  更重要的是,如果海利如果真的對埃文抱有那樣的想法,他必須更加戒備。他知道,海利擁有影響他人想法的能力。也許海利有什麼辦法能讓埃文變得更加適應這個世界,但同樣的,伊恩不希望埃文進入海利的世界。

  海利站在門口,還沒有抬手敲門,一個年輕人就將門打開了,他看見海利的第一眼,微微頓了頓。

  「你們是聯邦探員?」

  「是的。」海利笑了笑,看起來溫和無害,伊恩卻感受不到他唇線間的溫度,「你是高登先生的兒子亨特?」

  亨特揚了揚眉梢,「是的,看來你們的調查工作挺詳細的。你確定你是聯邦探員,不是什麼電影明星?這該不會是個什麼無聊的電視娛樂節目吧?」

  「為什麼會這麼想?」

  亨特轉過身來,視線再度掠過海利的五官,「你的長相太出色了,讓人過目不忘。這樣的長相,在調查工作中難道不會帶來什麼麻煩嗎?」

  「亨特,別對客人沒有禮貌。」

  一位頭髮泛著白絲穿著深藍色毛線衫的男子緩緩從臥室走了出來,他向海利與伊恩伸出了手:「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聯邦調查局的一位叫做潔西卡的聯絡員說你們想要瞭解十五年前的案子。我想知道,你們是不是找到兇手了?」

  高登先生的眼睛裡滿是期待。

  他的兒子亨特冷笑著歎了口氣,走上樓去。

  伊恩等待著海利說些什麼。高登先生也是倖存者,伊恩以為他與海利之間會比較有話題。而海利卻只是揣著口袋,繞著屋子走了一圈,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伊恩只得微微吸了一口氣,「高登先生,我們找到了一些線索,但不確定是否有關聯。所以,我們想要向你瞭解十五年前的案子。」

  「好……只要有線索……十五年前發生的一切,我都記得很清楚。我和妻子的每一句對話她每一個神態和表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如果你們還不來……也許我會忽然因為什麼而忘掉它們……」高登先生顯得很激動。

  伊恩知道,妻子的死對於他是多麼沉重的打擊,是哪怕生命走到最後一刻也無法散去的陰影。

  高登先生與伊恩在沙發上坐下,他講述起十五年前發生的一切。

  那是一個夜晚,高登先生與妻子開車準備去附近有名的度假勝地湖心鎮。

  因為擔心丈夫獨自開車會疲倦,高登太太一直與丈夫聊天,他們聊得很開心,一路上笑聲不斷。可就是因為太開心了,高登先生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一個就倒在路的中央,直到他們撞了上去。高登先生嚇壞了,他下車去檢查那個人的傷勢,並且叫高登太太打電話。就在高登先生去試探對方脈搏的時候,感覺到一陣電擊,暈倒了下去。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他與妻子發現身處一個車廂裡。車廂裡亮著燈,不斷迴圈播放著錄音,告訴他們如果想要活下去必須在車廂裡撐過八個小時。但是車廂裡的氧氣只夠一個人使用。所以他們其中一個必須殺了另外一個。

  「高登先生,你確定兇手的提示聲是說‘如果想要撐過八小時,你們其中一個最好殺了另一個’?」伊恩問。

  「是的,我確定。那段錄音我聽了無數遍,甚至於在我的妻子開槍殺死了自己之後……它仍在重複播放著……就像永遠不會終結的夢靨!我一直都很後悔……為什麼拿起那把槍的不是我?」高登先生的手顫抖著,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淚花。

  十五年的痛苦,從未曾離去。

  伊恩握住高登先生的手,「我很抱歉,讓你再經歷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但是……我必須要繼續問下去。你的妻子死後發生了什麼?你又是怎麼離開那個車廂的呢?」

  「我一直抱著妻子的屍體,我感覺著她逐漸失去的呼吸以及冷卻的溫度……那個傢伙並沒有出現,我沒有機會看到那個瘋子就因為缺氧而呼吸困難,昏迷了過去。我答應過我的妻子,如果我能活著離開那個車廂,一定要照顧好我們的子女……如果不是因為我的承諾,我真的恨不得撞死在裡面。」

  「所以高登先生你昏過去了,對吧。」

  「是的。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就躺在公路旁,我身無分文,沿著公路行走,想要尋找我妻子的下落……然後,我遇到了巡警,他們將我帶回了市區的醫院……就在當天,他們通知我……找到了我的妻子……」

  高登先生低下頭,雙手用力地按住自己的眼睛。

  伊恩不擅長安慰人,他只希望海利能多少說些什麼,可是當他回頭的時候,海利已經不見了。

  這個混蛋!

  伊恩在心裡差點沒一拳將桌子捶爛。這傢伙的任性什麼時候能夠結束?

  他只能陪在高登先生身旁,等待他穩定自己的情緒之後繼續問之後的問題。

  而此刻,海利晃到了高登先生的兒子亨特的房門口,倚著門框看著亨特敲打鍵盤的背影。

  「如果你想說什麼,最好不要沉默。因為沉默最浪費時間。」亨特冷冷地開口。

  海利摸了摸鼻子,側過臉時唇上的淺笑就似最為溫良的綢緞,緩慢地被一縷一縷的日光掠過,沿著視線滑入心底。

  「你怎麼知道我在你的房門前?」

  「因為電腦螢幕照到了你的身影。」亨特轉過身來。

  海利搖了搖頭,不緊不慢一步一步來到了他的面前,「不是因為電腦螢幕,而是因為你一直關注著我,從你打開門看見我的第一眼起。」

  亨特的眼中一絲驚訝閃過,臉上的表情卻控制得很好,「你太自戀了,探員先生。」

  「否認就太虛偽了。你雖然進了自己的屋子,坐在了電腦前,可是你根本無法專注地做你該做的事情。你下意識關注著我。我與搭檔以及與你父親說了什麼話,我的腳步聲,包括我低下頭來看著你的眼睛。你很容易被美麗的事物所吸引,對吧。」

  亨特微微咽下口水,避開了與海利的目光接觸。

  海利的雙手按在了座椅的扶手上,他平穩的呼吸聲,亨特能夠輕而易舉地感受到。

  「我想你離我太近了,探員先生。」

  「我以為你想我離你近一些,難道不是嗎?亨特?」

  當亨特的名字從海利的唇間溢出時,就似駁裂開的花瓣,一層一層撫過亨特的心臟,掠起無法停止的心跳。

  「……也許你是對的……」

  「誠實的孩子才是好孩子。那麼現在告訴我,到底是什麼讓你不相信你的父親。」

  亨特抬起眼,與海利的視線相觸,他皺起了自己的眉頭:「你說什麼?我不相信自己的父親什麼?」

  「你不相信你的母親是自殺對嗎?你一直都在懷疑是你的父親殺了她,來換取活下來的機會,對嗎?」海利的聲音拉長而平穩,像是揭開了什麼,牽引著亨特將所有壓抑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是的,我不相信我的母親死于自殺。她還活著的時候總是不停地對我和妹妹說她有多愛我們。如果愛我們,難道她就不想親自照顧我們嗎?難道她就不想看著我們長大?她真的能那麼勇敢那麼自負地了結她自己?她是個女人!她的力氣難道會比樓下的那個男人還大?如果他真的想過要阻止她……她怎麼可能會死?誰知道是不是他殺了她?就算不是……他也是個懦夫,懦弱地看著我的母親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

  亨特仰著臉,眼淚從眼眶裡跌落下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顫抖著的聲音。

  「所以這就是你一直以來的想法……對嗎?我是個懦夫!我確實是個懦夫!我應該死在那個車廂裡,我應該陪著你們的媽媽!我應該實現我對她的諾言,我對她說就算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不知什麼時候,高登先生就站在兒子的房門外。亨特所說的一切,他都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

  「高登先生,亨特還年輕,他只是……」伊恩剛才一直試圖攔住高登先生,但是人總是對自己最親最重要的人到底內心深處是怎樣的想法充滿探究欲。

  就好比現在,明明知道會受到傷害,高登先生還是忍不住想要聽兒子說出心裡話。

  亨特完全愣住了,他呆愣了兩秒,用力地看向海利。

  「你是故意的!」

  「對,我是故意的。」海利笑著將手揣回到西裝的口袋裡。

  「你就那麼樂意看見我傷害我的父親嗎!」

  「即便我沒有看見,你也在傷害他,不是嗎?你對他的態度你對他的懷疑都是傷害。而且這樣的傷害日積月累,剛才你說的那些話其實他早就知道。亨特,真正傷他最深的不是你的對他的態度以及剛才你說的那番話,而是你心底深處的那些陰暗揣測。什麼時候你學會了放它們走,什麼時候你才能真正停止傷害你的父親。真正讓你充滿恨意的,不是你的父親代替你的母親活了下來。而是你作為母親的‘小小男子漢’並沒有保護得了她。」

  海利轉身離去。

  亨特呆然坐在椅子上,當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時,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剛走出門,海利就被伊恩拽到了一邊。伊恩的拳頭砸過來的速度快到海利幾乎看不清,他十分驚險地攔下了伊恩的拳頭。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總是以看著別人痛苦為樂!高登先生承受了十五年,他就快要支撐不住了!你卻還要給他致命地一擊!」

  伊恩的聲音從齒縫中擠出。

  海利聳著肩膀笑了起來。

  「伊恩,你知道傷口一旦化膿了,就很難癒合嗎?想要癒合,就只能將膿液洗掉將腐肉剪掉。這個過程是很痛苦的,但只要將那些腐爛的部分去除了,就有癒合的機會。」

  就在這個時候,亨特從房間裡沖了出來,大聲呼喊著:「爸爸!爸爸!」

  而高登先生早就離開了房門。他的腦海裡也許是一片蒼白的,以至於他根本就無心分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

  就在他差一點被車撞上的時候,亨特一把將父親拽了回來,用力地抱緊了他。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並不懦弱!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看著媽媽死去!媽媽愛你!媽媽信任你,覺得只有你才能照顧好我和妹妹!所以她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她知道活著的人要承受的更多!我心裡清楚這一點,我內疚於沒有保護好媽媽!我為了讓自己好受於是將一切都歸咎於你的身上!爸爸!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亨特用力地抱住泛著銀絲的父親。

  高登先生似乎醒過身來,他的耳邊是兒子的呼喊,世界呼嘯著離去,他呆然地伸出手臂,將兒子抱住。

  海利抱著胳膊看向窗外,伊恩則淡淡地說:「你很幸運。不是每一次你將最陰暗最痛苦的東西揭發,都能破鏡重圓。」

  「我當然知道,比如說你。」

  海利沒等伊恩開口說話,就回到了客廳,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高登先生為他們沖泡的即溶咖啡。

  這傢伙明明討厭即溶咖啡,此刻卻露出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

  亨特挽著父親走了回來,海利笑著說:「高登先生,我們還有一些問題沒有問完,請問你平復好心情回答我們的問題了嗎?」

  亨特擋在了父親的身前,用十分嚴肅的語氣說:「拉塞爾探員,如果你真的是要瞭解十五年前的案情,我們會全力配合。但如果你是以傷害我的父親和家庭為樂的話,我會請你出去。」

  海利向後靠了靠,唇上的笑容更加明顯,「看看你,現在才像個兒子。」

  這一次,亨特沒有任由父親獨自面對海利與伊恩,而是選擇陪在他的身邊。

  「高登先生,我想當年一定有不少新聞媒體試圖採訪你,也有不少人向你瞭解當時的情況。你能告訴我,有沒有什麼人是讓你覺得對當年的事情特別感興趣,或者說這個人的問題問的特別獨特與其他人角度不同?」伊恩開口問。

  十五年前的案子,兇手必然會通過某種途徑來觀察受害者,兇手的性格存在偏執與控制的極端,他是自大的,精密地部署作案細節,所以他是不會滿足於單純地放高登先生活著回來。他一定會想要瞭解高登先生的心情,想要知道高登先生對於兇手是怎樣的想法,他想要知道自己給高登先生到底造成了多大的痛苦。而記者確實是一個不怎麼引人注意卻又能自然而然接觸受害者的身份。

  「當年確實有不少媒體採訪過我,而我也抱有天真的想法,以為自己只要將整個案情公佈出來,就會有更多的人關注造成社會影響力,迫使警方更加投入這個案子……但是結果並不盡如人意。我忍著痛苦很認真地將我所有記得的細節訴說給那些記者……但是他們中報導事實的人不多,講故事的人卻占大多數……」

  「我很理解。既然記者裡面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那麼我們先將記者撇到一邊。有沒有其他的平時不怎麼來往卻忽然變得關心你的朋友、鄰居?」伊恩再度開口問。

  高登先生皺起了眉頭。

  亨特眼睛一亮,忽然開口說:「我想到了,爸爸!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個自稱是媽媽大學老師的人?他經常會來我們家,還會給我和妹妹帶一些零食和玩具。他會經常來跟爸爸你聊天,有好幾次你跟他說起案情經過的時候……我看見你在哭。那個人叫什麼來著?我當時太小了……實在記不清楚了……」

  「是梅根博士!他好像是在哥倫比亞大學教學……我的妻子也是那所學校畢業的,主修課裡有一門是梅根博士教授。他說我的妻子是他非常優秀的學生之一。所以當他看到新聞的時候,就想來看看我們。梅根博士是一個好人。」

  「我相信在這之前你一定連見都沒有見過這位梅根博士。你覺得他是好人,並且在你最悲痛的時候輕易接受了他,我想他一定有過人之處。請詳細地對我們說一說這位梅根博士。」

  高登先生蹙眉思考了片刻,這才開口:「老實說親戚朋友的安慰對於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作用,聽在我的耳裡,他們既不能感同身受,說出來的話也只是高高在上的同情。但是梅根博士不一樣,他一直不斷地向我強調,我應該珍惜自己的生活,因為這個生活不僅僅是我的,也是我妻子的。同時也是他鼓勵我將當時的一切寫下來,所有的細節和經過,以便萬一有一日那個案子有新的進展。」

  伊恩看向海利,對方只是扯起唇角,笑容裡的深意讓人不寒而慄。伊恩希望海利能夠開口說些什麼。

  通常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是海利開口,一定能夠引導高登先生說出許多極度重要但是被忽略的細節。只是這傢伙偏偏發現了什麼,卻不說話。

  伊恩知道這傢伙是在報復自己。他的冷戰以及現在事不關己的態度確實對伊恩的心情產生了影響。

  但既然海利打定了主意不肯開口,那麼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繼續調查。

  「高登先生,你做的筆記還有嗎?我會將它帶回局裡影印一份,我會將原本還給你。」

  「只要是對你們調查有幫助的,我都願意提供。」

  高登先生回屋去尋找他的筆記。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他的兒子亨特才開口:「喂,那個什麼梅根博士……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難道說他接近我的父親是有什麼目的?」

  「亨特,你先冷靜下來。一切要等到我們經過調查之後才知道,在調查有結果之前,我們不能妄下判斷。否則,調查將走向一條錯誤的方向。」伊恩勸慰亨特。

  亨特看著伊恩的眼睛,緩緩地平復下自己的情緒,呼出一口氣來,「你真的和拉塞爾探員不一樣。」

  伊恩並沒有說什麼,因為在他與海利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哦,哪裡不一樣?」海利卻興致勃勃地單手撐著下巴,微微前傾看向亨特。

  這傢伙又在引誘別人了。

  雖然亨特很想別過臉去避免與海利對視,但這個男子優雅的姿態還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拉塞爾探員你讓人心情浮動,但是康納探員讓人覺得平靜心安。」

  「哦,八年前我就知道他多麼容易讓人覺得平靜心安了。不過像是他這樣的人,當你越是信任他依賴他,他就越有讓你絕望的本錢。」

  亨特愣了愣,似乎還在思考海利話中的含義。

  高登先生抱著幾本厚厚的筆記本來到了伊恩與海利面前,「就是這些。」

  伊恩隨手翻了翻,發現筆記不少地方都有添加或者修改的地方,「這些都是你後來想到的細節所以加進去的嗎?」

  

  第41我和你的世界06

  

  「是的。特別是當梅根博士在的時候,他總能引導我提醒我想起一些被我遺忘忽略的細節。」

  「梅根博士現在在哪裡?你還有他的聯繫方式嗎?」

  高登先生搖了搖頭,「梅根博士五年前調任去了波士頓的大學,這幾年我們幾乎沒有聯繫了。」

  伊恩將高登先生的筆記收好,與海利一起離開了高登家。

  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兒騎著自行車來到了門口。她正是高登先生的女兒。

  「哥哥,他們就是聯邦探員嗎?」

  亨特點了點頭,朝望著海利出神的妹妹揚了揚下巴,「好了,快回去做你的功課吧!你就快參加SAT了,還一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那麼你的同學謝默今天不會來了嗎?」

  「我不是說了,別天天就想著謝默。先管好你自己吧。」亨特蹙起了眉頭。

  亨特的妹妹癟了癟嘴巴。

  而海利來到她的身邊,傾下身來,「你哥哥說的沒錯,別再對那個謝默抱有期待了。」

  「為什麼?」

  「因為他對男人感興趣。」

  說完,海利就笑著打開車門跨了進去。

  伊恩在他的身旁坐下,「你怎麼又對亨特的妹妹胡說呢?」

  「我可沒有胡說。亨特對我感興趣,我打賭他多半是彎的。而那個謝默如果經常出入高登家,亨特又不希望妹妹對謝默太過在意,說明什麼?」

  「說明謝默很有可能也是彎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海利開始對自己說話,伊恩覺得整個變扭的世界終於恢復了正常。

  「有沒有覺得當我開始對你說話,有種生活終於恢復正常的感覺?」

  伊恩輕哼了一聲。

  他有時候真的懷疑海利是不是在他的腦子裡裝了什麼,不然的話為什麼自己想的是什麼這傢伙總能猜得那麼准?

  「伊恩,你覺不覺得我和你的關係就像是高登先生與亨特嗎?」

  「你是說我們的關係像父子?」

  海利笑了起來,「那麼你覺得自己像兒子還是像父親?」

  他的笑聲富有磁性並且悅耳。

  伊恩聽著他的笑聲,保持沉默。

  「我覺得我就像是高登先生,而你就像亨特。無論我對你付出多少,犧牲多少,承受多少,你始終用最懷疑最擔心的目光看著我。你用你的理智來提醒我,也許我關於受害者的想法都只是我的幻覺而已。就像亨特真正想要責怪的人其實是自己,而你真正想要提醒和懷疑的也是你自己。」

  「我要提醒我自己什麼?」

  「不要對海利•拉塞爾心動,不要對他抱有期待,不要被他的真實迷惑,不要讓他一點一點瓦解你的堅守,不要被他吞沒了你所有的生活。因為你沒有家人,沒有戰友,沒有歸屬感。一旦你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給海利•拉塞爾,你害怕這個男人會忽然變成過去八年你所想像中的那個魔鬼,到時候你會一無所有。」

  海利看著前方,唇上是淡淡的淺笑。

  而他的笑總有一種所向披靡的力量,讓伊恩不由自主產生即將粉身碎骨的錯覺。

  「伊恩,你有什麼需要告訴我的嗎?」

  「……暫時沒有。」

  在此刻,伊恩想起了他與海利第一次合作的案子。在前往W小鎮的路上,他也曾經問過海利相似的問題。

  他知道,海利一定是希望他向他解釋關於埃文的事。

  但是伊恩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對海利怎樣解釋。

  因為,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一件需要解釋的事情。

  「好吧。我覺得我們應該調查一下這位梅根博士了。」

  海利的聲音發涼,日光落在他的側臉上,碎裂開來。

  回去辦公室的路上,海利睡著了。他微微歪著腦袋,眼睫毛安靜地垂落著,偶爾隨著車子轉彎而略微搖晃。

  當伊恩在紅綠燈的位置停下來,他甚至可以聽見海利鼻間傳來的鼾聲。

  車子駛入了分局的地下停車場。只有昏暗的燈光照進車裡。

  伊恩停穩了車,正要叫醒海利,當他的手掌正要拍向對方的肩膀時,卻停在了半空中。

  有多久,他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另一個人安靜地待著了?

  伊恩忽然不想叫醒海利。

  越是安靜,伊恩就越是清楚地聽見海利腦海中喧囂的呐喊。那是來自死者痛苦的掙扎。有些東西是無法被逆轉的。

  當伊恩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沒入了海利的髮絲之間。

  一遍又一遍緩慢地梳理著。

  他應該要收手,可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停下。

  柔軟的髮絲滑過他拇指的紋路,像是萬分留戀想要嵌入其中卻又生怕勒疼了他。伊恩在心中歎息,為什麼就連海利每一根髮絲都似乎擁有感情呢。

  直到熟睡的人終於開口。

  「你喜歡我的頭髮嗎?」

  「我只是看你睡得很熟。」

  「我也只是問你是否喜歡我的頭髮,沒有問你是否喜歡我。」

  海利輕輕握住伊恩即將收回的手。

  「既然決定對我溫柔,那麼就索性溫柔到底。半吊子的溫柔,反而會讓我想要的更多。」

  「我喜歡你的頭髮。」伊恩回答,用陳述事實的語調。

  「為什麼喜歡?」

  「因為你的頭髮很柔軟但卻不像你一樣那麼有思想。」

  「好誠實的答案,真不愧是伊恩叔叔。那麼除了我沒有思想的頭髮之外,我就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吸引你了嗎?」

  伊恩徹底將手收了回來。

  你對深淵的好奇心以及隨時墜落的危險感吸引著我。

  這個答案,海利一直都知道。

  「下車。」伊恩打開了車門,走了出去。

  海利伸了個懶腰,低下頭來,唇上扯起一抹淺笑。

  回到辦公室,伊恩開始調查關於梅根博士的一切。梅根博士的專業是社會行為學,而高登先生的妻子在大學時候確實是梅根博士的學生。但是高登太太的成績並沒有梅根博士所說的那麼出眾。當然,梅根博士在高登先生面前美化死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既然高登太太在大學裡的成績並不是那麼顯眼,而在她畢業之後很明顯與母校的聯繫也並不密切。伊恩不認為就算梅根博士看見了新聞也能響起高登太太來。

  伊恩聯繫上了哥倫比亞大學,找到了與梅根博士最為親近的另一位教授。對方告訴伊恩,梅根博士從來沒有提起過高登太太,他會很耐心地為學生解答,但他不是那種與學生會建立起友誼以及長期關係的人。而梅根博士在社會行為學這個領域確實是十分優秀的學者。他去到波士頓之後的當年就成為了教授。但遺憾的是,他在一年前已經去世了。

  伊恩好不容易找到了梅根博士去世的原因,他死於肺癌。

  閉上眼睛靠著椅背,伊恩呼出一口氣來。

  原本他是懷疑這位梅根博士的。他對高登家的接近疑點重重,但很明顯他並非道爾頓兄妹以及卡爾夫婦謀殺案的兇手。

  伊恩並沒有完全放棄,他打了個電話給梅根博士在波士頓的同事。

  「我想請問一下,梅根博士的私人物品是由誰來處理的?」

  「哦,應該是他的妻子吧。他們沒有孩子。」

  「謝謝。」

  伊恩掛了電話之後,決定需要找個時間去拜訪一下梅根博士的妻子。

  下班時間到了,他從超市買了一些食材回到了家。

  克裡夫坐在沙發上等候多時了。

  「十分感謝你,克裡夫。埃文他沒惹什麼麻煩吧?」

  「他很安靜,一直在用巧克力糖豆擺圖案。」

  伊恩點了點頭。當他送走了克裡夫之後,就來到埃文身邊坐下。

  他仍舊專心致志地擺著巧克力豆。

  伊恩看著看著,眼睛眯了起來。

  當他們吃完了晚餐,埃文仍舊繼續擺著巧克力豆。伊恩坐在他的對面,安靜地陪著他。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後,伊恩恍然大悟埃文並不是在用巧克力豆玩什麼擺圖案的幼稚遊戲。他是在下某種有特殊規則的棋。

  伊恩不是很確定自己是否摸透了埃文的規則。他試著將黑色的巧克力豆挪動了一下,埃文頓了頓,然後他又挪動了紅色的巧克力豆。在下棋的過程中,伊恩必須記住每一個巧克力豆的位置以及所代表的特殊含義。有一些巧克力豆是可以平行移動的,而有一些則只能對角線移動。隨著時間的推移,伊恩需要記住的巧克力豆越來越多,他最終不得不繳械投降。

  「埃文,我真的記不住了。時間也很晚了,該睡覺了。」

  埃文放下巧克力豆,抓住了伊恩的手。

  伊恩微微愣了愣,這還是第一次埃文主動牽住他。

  低下頭來看著埃文小小的頭頂,伊恩第一次有了一種很強烈的做父親的感覺。他一把將埃文抱起,拎著花灑,替他洗了個澡。

  「嘿,小夥計,抬一抬你的胳膊,你後腦勺上還有泡泡呢!」

  埃文雖然一直沒說話,但卻很配合伊恩,當伊恩抬高花灑的時候,他還仰起下巴自己在水下轉了幾個圈。

  伊恩不由得笑出聲來,他的模樣就像海洋館裡的頂著皮球轉圈的小海豚。

  小心地替埃文擦掉臉上的水,牽著他走進臥室裡,替他吹幹了頭髮。

  一邊揉著這個小傢伙的腦袋,伊恩一邊在心裡擔心起來。

  這個孩子是這樣的特別,他到底有沒有撫養他的能力?怎樣才能讓他與這個世界溝通起來而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等到這個案子結束,伊恩覺得自己必須向馬迪•羅恩請一個假,好好為埃文以後的教育做打算。

  埃文睡著之後,伊恩關上燈坐在床頭沉思了起來。

  伊恩覺得自己應該動身去一趟波士頓瞭解梅根博士這個人。他死後的個人物品是如何處理的,這裡面有沒有值得懷疑或者和當年的謀殺案有關的東西?

  可就在第二天的早晨,伊恩接到一個讓人很不愉悅的消息。

  有人在公路旁發現另一節貨車車廂,而車廂裡是一名年約三十歲的女子,法醫初步斷定的死因是九毫米子彈貫心臟而死。

  海利已經去到了現場。

  伊恩沿著公路開車前往,遠遠看見黃色隔離帶的時候,他看見一輛車停在不遠處,在日光下如同黑曜石一般。而海利,照舊坐在前車蓋上,低著頭不知道把玩著什麼。

  伊恩下了車,走到打開門的車廂前,伯恩醫生已經在裡面進行現場初步屍檢了。當伊恩戴上手套來到他的身邊時,伯恩醫生對他說:「如果是我,會一槍打中受害者的頭部。至少她能去得快一些。但受害者被打中的是心臟,這花了大概一分二十秒的時間才讓這一切結束。不要小看一分二十秒,這對於瀕死的人來說,是極大的折磨。」

  「我明白。」伊恩的表情是沉靜的,「按道理受害者應該是有兩人。兇殺會暗示受害者之間利用唯一的一把手槍殺死對方爭取生存機會。所以……另一個受害者呢?」

  「這附近只有她一個人。」伯恩醫生將女死者歪倒一邊的脖子扶起。

  伊恩正好看見對方因為驚訝與恐懼而睜大的眼睛。

  「潔茵?」伊恩愣住了。

  死者正是在兩天前與自己在超市偶遇並且教他如何選擇烹飪書的人。

  「你認識她?」

  「不算認識,只是說過話而已。」伊恩的心裡感慨起來。

  不知何時,海利走了進來,在伊恩的身邊蹲下,他戴著塑膠手套的手指緩緩將女死者的下巴抬了起來,「她很漂亮,對吧伊恩?」

  「你想暗示什麼?」伊恩抬起眉眼。

  海利閉上眼睛,唇上漾起一抹笑容,「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們在超市相遇,會說些什麼,她對你會有怎樣的感覺?」

  伯恩醫生好笑地抬起頭來,「你們出現家庭矛盾了?」

  伊恩不說話。

  當海利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視線迎著伊恩的目光,像是要強行打開伊恩腦中封閉的外殼,將最原本的東西呈現出來。

  「女死者潔茵已婚,卻沒有孩子。根據她的醫療記錄,她一直在為懷孕做準備。你在超市里能吸引她的注意,一定是因為你帶著埃文對嗎?帶著孩子的單身父親最容易吸引像潔茵渴望孩子與家庭溫暖的女人。你將埃文放在手推車裡,然後帶著他去逛食材。你買的雖然是最簡單最不需要技巧的食材,但是卻很注意營養的搭配。買完了食材,你推著埃文去逛零食。因為埃文有溝通障礙,所以他不會張口對你說任何話。你只有一樣一樣的零食問他,觀察他的反應才知道他想要什麼。也許你不苟言笑,不會對著孩子露出寵溺的表情,但是你很耐心。潔茵其實一直跟著你,觀察著你,伊恩你知道為什麼嗎?」

  被海利推測出自己在超市里做了什麼他並不驚訝。這一切都是基於海利對自己行為模式的瞭解。但海利並沒有進入受害者的模式就能推測出潔茵的想法,這才是讓伊恩略感驚訝的部分。

  「哦,她為什麼要觀察我?」

  「因為她希望如果她有了孩子,孩子的父親能像你一樣。你經常逛的超市除了7-11便利店就是Westlife。而那個超市習慣將烹飪書的書架放在靠近收銀台的位置。你當時選了幾本烹飪書,想要給埃文做一點小孩子愛吃的東西,對吧。然後,潔茵終於找到與你說話的機會,她向你推薦了更適合的烹飪書,對嗎?」

  「為什麼你覺得她會向我推薦烹飪書,而不是繼續觀察著我呢?」

  伊恩看著海利的眼睛,他知道他的眼睛很深,千萬千萬不要讓自己墜下去,因為那是沒有止境的深淵。但伊恩卻從不畏懼直面深淵。

  「因為她想要與你交流,想要知道你是不是她想像中那樣的父親。」

  「潔茵又為什麼會希望孩子的父親能夠像我一樣呢?」

  海利笑了,他修長而優雅的手指隔著空氣在伊恩的眉心點了點,「關於這點,不需要進入你口中的‘神經病狀態’也能看出來。」

  說完,海利揣著口袋慢悠悠走了出去。

  一直假裝檢查屍體的伯恩醫生好奇地問:「到底怎麼看出來的?」

  「女死者潔茵明明已婚,手指上卻沒有戴著戒指,她很可能對自己的婚姻缺乏信念和期待。她穿著剪裁合體、價值不菲的套裝,表明她是個非常出眾的職場女性。這樣的女性通常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伴在丈夫身邊,而工作壓力又促使她們在婚姻生活中同樣表現得強勢。如果她的丈夫也同樣在婚姻中想要把控或者掌握主導權,那麼這段婚姻不會和睦。她的醫療記錄表明她正在準備受孕,但是丈夫一直以來的冷漠態度讓她不安。」

  「所以她在超市里才會對帶著孩子的好爸爸伊恩感興趣?」伯恩醫生用十分特別的語調說出‘感興趣’,隨即他狹長的眼睛浮現出一抹笑意,靠向伊恩用更加緩慢的聲音說,「你真的理解了拉塞爾探員剛才那番話的意思嗎?」

  「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是我們的受害人潔茵真正希望的是你能夠成為孩子的父親。」

  「假設海利的全部推論都正確,也只是代表潔茵希望孩子的父親是我這樣的人而非我。伯恩醫生,請不要偷換概念。」伊恩淡然起身,走出了車廂。

  坐在前車蓋上的海利朝伊恩晃了晃自己的手機,「走吧,去一趟警局。他們找到了潔茵的丈夫強森,他的雙手檢驗出了硝煙反應。而且根據‘小呆子’在槍上提取到的指紋,與強森相符。」

  「在哪裡找到的?」

  「你猜猜看,給你個提示,這傢伙殺了自己的妻子,正準備跑路。」海利抱著胳膊笑著。

  伊恩在他的笑容裡看見陰鬱的火,悄無聲息地燃燒著,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將伊恩所熟知的世界焚毀。

  「那麼只有三個地方有可能。第一,家裡,他正在收拾東西。第二,車上。第三,銀行,他正準備將妻子名下的資產轉移給自己。」

  「答案是第三個。」海利拍了拍前車蓋,「走吧。」

  「我不會坐你開的車。」伊恩回到自己的車前,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席。

  海利能準確預料到他的想法。但是他卻無法預料到海利什麼時候會發神經。所以坐在海利的車上是不安全的。為了讓自己活得久一點,伊恩決定還是坐在自己開的車上。

  車子開了沒多久,伊恩的手機就響了。他戴上藍牙耳機,裡面傳來的是海利的聲音。

  「親愛的伊恩叔叔,你不肯坐我的車,這深深刺傷了我的心。」

  令人心碎的語調,只可惜聽在伊恩的耳中就似空氣。

  伊恩正準備按掉電話,海利卻再度開口,「潔茵如果死了,他的丈夫是她財產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你猜猜看,如果我死了,拉塞爾家族的財產會怎麼辦?這個家族除了我,已經沒有其他繼承人了。」

  「捐給慈善機構。」伊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接他的話。

  「你確定慈善機構會用這些錢做慈善嗎?」

  「那麼你趕緊生個孩子吧。」說完這句話,伊恩就後悔了。他知道海利接下來會說什麼。

  「你又不會生孩子,不過……埃文挺不錯的,對吧?」

  「不要打埃文的主意。」

  「其實我忽然感激起那個小東西的媽媽了,至少她留下了你的血脈。人類正是因為意識到自己是不可能永生的,所以才會對自己的血脈抱有不一樣的期待和感情。」

  

  第42我和你的世界07

  

  「如果沒有什麼其他事情討論我就掛電話了。」

  「伊恩,我會把我的一切留給你。」

  「我不需要。」

  「因為我知道你會用它們做正確的事情。如果是我的話,只是更有興趣看著金錢讓這個世界發爛。」

  伊恩將電話摁斷了。

  有一天海利會死,這樣的事情伊恩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當然,他也曾無數次想像自己打爆這混蛋的腦袋,但是只是打爆他的腦袋而已。除非發生什麼逆天的意外,在伊恩心裡,自己是不可能看見海利見上帝,哦不對,是下地獄的那一刻的。

  這時候,伊恩才明白,在自己的潛意識裡,從來不希望海利死在自己之前。

  可如果,只是說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了海利的前面,到底還有沒有另一個人能夠看住海利呢?

  他們來到紐約警局的審訊室裡,在那裡他們見到了死者潔茵的丈夫強森。

  伊恩與海利並沒有急著進去審問他,而是在觀察室裡觀察著強森的反應。

  此刻的他很緊張很緊張,雙手不斷地互相捏著,他甚至無法安靜地坐著,時不時起身走動,或者抖動自己的腿。

  海利饒有興致地看著強森,手指隔著玻璃戳來戳去,「伊恩,你猜猜看,他在想什麼?」

  「他的律師就要來了。」伊恩提醒。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讓強森做好心理準備應對他們的審訊。

  「這傢伙在想,哦,天啊,我殺了自己的妻子,但我是被逼的!這樣也算故意殺人嗎?這樣也算一級謀殺嗎?如果我能洗脫罪名,就能名正言順拿到潔茵的錢了!可如果這被認定為謀殺呢?」

  海利的語氣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急躁而忐忑,仿佛他進入了強森的大腦,瞭解其中所有的一切。他的氣息拂過觀察室的玻璃,留下淡淡的一層薄霧。而他略微下垂的眼簾,淺笑著的唇角,似乎在嘲笑一切。

  伊恩莫名感到不舒服。是不是自己也屬於被海利嘲笑的一部分。

  「走吧,該進去了。」

  「你需要我陪著你進去?」海利揣著口袋靠向伊恩,可以做出即將親吻的姿態。

  「那你就在這兒待著。」

  說完,伊恩就離開了觀察室,走入審訊室。

  他拉開椅子坐下,冷冷看著強森。

  強森吸一口氣,盡力擺出鎮定的模樣,「我知道你要對我說什麼!在我的律師來之前,我選擇沉默!」

  這是非常明智地說法。他很清楚自己的手上被檢驗出了硝煙反應,就算他稱辯自己是被迫殺死潔茵的,只要他不小心說錯話,警方仍舊可能抓住把柄控告他謀殺。

  「我對於是不是你殺死你的妻子不感興趣。」

  因為那已經是事實,就連過程是怎樣都能推測得八九不離十。

  「那……那你想要知道什麼?」

  「你和潔茵是怎樣被關進貨車車廂裡的?」伊恩的聲音裡沒有一絲起伏。他只是客觀的想要知道一切的起因。

  強森的情緒終於開始波動,他的手用力按住桌面,看著伊恩的眼睛說:「那個人是瘋子!他一定是個瘋子!」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任何感覺,我只想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伊恩的聲音依舊毫無起伏,完全打壓了強森想要博取同情以及自我辯解的想法。

  「……那是兩天前,我的妻子潔茵忽然說想要準備晚餐……她自從成為公司裡的經理之後,我就幾乎沒有吃過她做的晚餐了。她興致很高,買了很多東西,而我在超市的地下車庫裡等著她。當她推著推車來到車後,我將後車廂打開,兩個人一起把東西放進去。忽然,我感覺到有人來到我的身後,我下意識回頭,只覺得頸間一陣刺痛,暈厥了過去。我隱約還記得耳邊是潔茵的驚叫聲……等到我再度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我和潔茵在一個車廂裡……車廂裡亮著昏暗的燈,還有一個像是廣播一樣的東西在車廂的角落裡。我拼命地四處拍打,但是四面都是實的……我大聲呼喊,無論多少遍都沒有回應!」

  「然後呢?」伊恩低下頭,發了條短信給費恩•基汀,請他查閱當日Westlife超市地下停車場的監控錄影。

  「等到潔茵醒來,車廂裡有人通過廣播對我們說,如果想要活下去,其中一個人就必須用槍殺死另一個人。否則在他把我們挖出來之前,我們就會窒息而死……我是被迫的……我真的是被迫的!請你相信我!」強森試圖抓住伊恩的手腕,但伊恩卻收了回去。

  「我並不關心你是故意的還是被迫的。我只需要知道事實是怎樣。」

  伊恩起身離開,兩名警員進來帶走強森。

  走廊上,海利揣著口袋靠著牆,笑著看向伊恩走來的身影。

  「親愛的,我覺得這次的兇手犯下了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

  「之前,兇手的目標都是有深深感情羈絆的兩個人。比如說道爾頓兄妹,比如說卡爾夫婦。但是潔茵與強森?剛才紐約警方告訴我,強森有外遇了,他想要與潔茵離婚。不僅如此,他還想要分取潔茵的遺產。他已經找了一個離婚律師,還想要隱瞞自己出軌的消息。」

  海利的笑容依舊充滿嘲諷的意味,只是這一次伊恩很清楚他嘲諷的對象是誰。

  「所以,強森是個人渣。」

  「嗯哼。」海利繞過伊恩,面向強森遠去的背影,揚高了聲音說,「嘿,強森,你知不知道潔茵被你一槍命中心臟的時候,她懷孕了?」

  強森轉過身來,眼睛裡滿是驚訝,「你……說什麼?」

  「我說她懷孕了。正好兩個月。她去超市買食材,就是為了做一頓可口的晚餐順便告訴你這個消息。」海利一步一步走進,眼角眉梢的笑容都似教堂裡灑下純白祝福的聖天使。

  強森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她懷孕了……」

  「哦,還有,根據潔茵的遺囑,她很明確地表示她的財產將會留給你。恭喜你,殺死了一個為你心甘情願付出一切的女人,以及你們的孩子。」

  海利眨了眨眼睛,驀然轉身。

  伊恩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陰鬱。

  「你覺得他聽到了這個消息會內疚?」伊恩問。

  「應該不會吧。畢竟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說不定他還在心裡暗自慶倖,謝謝那個兇手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殺死自己妻子的理由。」

  當警察局的走廊裡空曠起來的短暫時刻,伊恩感覺到身後一股力量襲來,就在即將將他按壓在牆壁上時,他猛地抬起膝蓋。

  就算不用腦子想,伊恩也知道是海利。這傢伙不知道又在發什麼神經。

  海利早就預料到伊恩的反應,他單手按住伊恩膝蓋的瞬間,伊恩忽然側過身,膝蓋撞向他的腰部。在那一刻海利露出略微驚訝的表情,即便被狠狠擊中,他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反而抬起自己的雙肘,以砸碎伊恩肩膀的力量將他壓向地面。

  「唔——」伊恩發出悶哼聲,踉蹌著靠著牆,差一點跌坐下去的瞬間,海利卻抬起自己的膝蓋頂住了他。

  那是一個極為曖昧的姿態,他的膝蓋沿著伊恩的膝蓋裡側向上蹭動,直到頂在了那個男人最為脆弱的地方。

  隔著西褲,伊恩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海利的溫度。他甚至輕微地挪動,仿佛暗示著伊恩什麼不可言喻的情緒。

  所有血管仿佛被扼住,血液叫囂著不知該流向何處。

  伊恩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以及被拉長的呼吸。

  「你想幹什麼?」

  他看向海利,目光裡的壓迫感前所未有。

  「當然是懲罰你一下。剛才你不是說強森是個人渣嗎?那麼你呢?明明知道我一直在紐約等著你,你卻在外面搞出一個孩子來?」

  海利臉上的表情是悠閒的。

  「把你的腿挪開。」伊恩抬起了眼睛,海利喜怒無常他是知道的。

  但他本來以為海利不會再糾結於埃文的事情了,沒想到這傢伙還是不肯甘休。

  「不然呢?」海利靠向伊恩,眉眼的輪廓如此清晰,「你要夾斷我的腿嗎?」

  不遠處已經有兩個警員一邊聊天一邊走了過來。

  伊恩偏過臉,眼睛裡泛起了寒意,「如果你真的想要試一試,我沒意見。而且你根本不是為了埃文的事情而生氣,你只是想要找我麻煩罷了。」

  海利露出悻悻然的表情,收回了自己的膝蓋。

  伊恩直起了背脊,就在他整理衣領略微放鬆戒備的瞬間,海利再度按住他的肩膀,擠壓在牆壁上。

  兩名警員與他們擦身而過,露出奇怪的表情。

  「嘿,他們怎麼了?」

  「他們是聯邦調查局的,別管閒事!」

  直到兩人越走越遠,海利臉上的笑意就似墜入海平面的天幕,一切陰冷下來。

  「告訴我,你在與詹妮弗鬼混的時候,有沒有哪怕一瞬間,想起我?」

  「你不是總能預測到我的想法嗎?那麼你應該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想起過你。」

  「好吧,我願意試一試。」海利騰出了一隻手,指尖掠起伊恩額前的髮絲,遮擋在了他的眼睛上。

  伊恩試著動了動,但海利的另一隻手仍舊很有力量地按住他的肩膀。

  十五歲的海利還瘦弱得很。

  這八年來,他到底吃了什麼變成現在的樣子?

  明明很有作戰經驗的自己卻被從沒有見識過槍林彈雨的海利所壓制,伊恩說自己沒有絲毫挫敗感,那是假的。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想要讀懂你的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啊?啊,你是不是在想這傢伙以前又瘦又小,怎麼會在短短八年時間裡輕而易舉制服你這個正值壯年的老兵?」

  即便看不見,伊恩也知道這傢伙正越快越近。

  他的氣息拂過伊恩的鼻尖,伊恩可以清楚地想像出這傢伙勾起的唇角,優雅而曖昧的唇線。

  「我說過,別靠我……」

  那麼近。

  他記得被子彈穿透心臟的感覺,緊繃著像是要將所有血液頃刻流盡。

  而這個世界上只有海利能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再度體會那種感覺。

  伊恩才張開嘴,海利便含吻了上去。

  他太用力了,以至於伊恩的後腦死死抵在牆壁上,有種腦袋隨時會裂開的錯覺。

  伊恩下意識伸出雙手推拒對方。一切即將脫離軌跡。

  而海利卻更加用力地將自己的舌尖擠壓進去,無論伊恩如何用力地想要將他抵出去,對方則會用成倍的力量反擊,到最後一潰千里。

  當一切失去節制,伊恩的思維深處有什麼沸騰喧囂了起來。

  他不可能永遠受制於海利,不可能讓這個傢伙佔據了他八年的時間之後無止境地吞噬他的空間!

  伊恩驟然向下,在海利因為慣性略微失去平衡的瞬間忽然一個側身,伸手按住他的腰,猛地將他推開。

  一切快到不可預料。

  海利向一旁退了一步,才勉強保持住了平衡。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饒有趣味地說:「唷,伊恩叔叔,你進步了啊!竟然改變了自己一貫的攻擊模式?」

  不是我要改變自己的攻擊模式,而是我面對的敵人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無恥。

  當然,這樣的話伊恩只會放在心裡。

  他冷冷地注視著海利,如同刀片一般割開他的血肉。

  海利低下頭,悠哉地彈了彈自己的西裝衣角。

  就在這個時候,伊恩忽然拎起他的衣領,用力地瞪視著他,「請你記住,我和詹妮弗之間從來不存在‘鬼混’。如果你再將任何侮辱性的言辭用在她的身上,我不會放過你。」

  海利仰起下巴,涼涼地看著伊恩,「不是鬼混?那麼你是認真的?你想要和她結婚嗎?然後帶著小小的埃文,過上幸福快樂的家庭生活?那麼我呢?」

  「如果你打算沒完沒了地糾結于詹妮弗和我的過去,你可以隨時向馬迪•羅恩要求解除我們之間的搭檔關係。」

  「所以說,現在壞人又變成了我,對嗎?伊恩叔叔,你真狡猾。為什麼你不誠實一點告訴你的詹妮弗,每一次你擁抱她,親吻她的時候,都會難以克制地想起我?哪怕是在你最為愉悅和忘我的時候,你仍舊會忍不住地在心中猜想,如果是我的擁抱我的親吻會給你帶來怎樣的感覺?」

  海利的目光一寸一寸柔和地滑過伊恩的神經,千絲萬縷地包裹起來,在溫暖中輕輕搖擺,分不清楚天與地的方向。

  「去看看醫生吧,海利。你好像病得更嚴重了。」

  伊恩冷然轉身,海利懶洋洋跟在他的身後。即便沒有回頭,伊恩也能感覺到這傢伙的視線是怎樣徘徊在自己的腰際。

  驟然轉過身來,伊恩狠狠一拳砸向海利的下巴。

  這傢伙反應迅速,不僅僅抵擋住伊恩的攻擊,甚至於扣住他的手腕準備將伊恩的胳膊擰到身後。

  伊恩狠狠向後撞去,緊接著用胳膊肘撞在了海利的胸口上。

  海利終於咳嗽了起來,「伊恩——你這樣是要殺了我嗎?」

  「你要是再敢做一次剛才的事情,我當然會殺了你。」

  「‘剛才的事’?是指哪件事?」海利抬起頭,一臉無辜。

  伊恩沒有理睬他,開車回去了辦公室。他必須全情投入工作,他不想自己的心神哪怕有一絲一毫被海利•拉塞爾動搖。因為他很清楚,只要他給海利一條縫隙,這傢伙就能長驅直入地侵入。

  每個人都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伊恩也不例外。

  但是海利……卻擅長控制別人的生活。

  只是一旦安靜下來,伊恩就感覺自己的鼻尖唇角還蔓延著屬於海利的氣息。抬手按住自己的眼睛,伊恩深深吸了一口氣。

  而海利則站立在伊恩的辦公室外,長久地凝望那扇緊閉的門。

  這時候潔西卡端著咖啡正好路過,她看著海利的模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我說親愛的,你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深情是沒有用的。」

  「為什麼我怎樣試探,他都不肯對我說實話呢?」海利故意朝潔西卡做出委屈的表情。

  潔西卡張開雙臂將海利抱住,「那是因為你對他所說的實話不夠多啊。」

  此時的伊恩起身給自己倒上杯咖啡,將高登先生十五年前的案子以及十五年後道爾頓兄妹、卡爾夫婦以及強森夫婦的案件進行對比。

  高登先生的案子裡,他和妻子應該是在公路上遭遇兇手設下的陷阱。高登先生誤以為自己撞傷了某個人,但那其實是兇手早就準備好的屍體。屍體的頸部有某種機關,當高登先生觸摸屍體頸部的時候觸發了機關導致被電擊。高登先生被擊倒後,他的妻子作為一個女人,更容易被制服。

  伊恩特別查閱了一下十五年前的報紙,幾乎所有報導的內容都集中在高登夫婦被關在貨車車廂裡之後發生的事情,而他們怎麼被兇手抓住的描寫並不多。特別是被電擊這個部分,高登先生在獲救之初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被電擊,而是強調自己感到一陣刺痛,心臟如同要停止一般昏厥過去,是後來對高登先生的手指進行檢查的時候,法證人員根據他的描述以及症狀認定他是遭遇到了電擊。也就是說,對於看報紙的公眾來說,知道高登先生是被電暈的人幾乎沒有。

  而道爾頓兄妹的案子裡,哥哥也表示遭遇了電擊。如今強森也說過自己是在地下停車庫裡往後車廂放東西的時候被電暈的。

  伊恩趕緊打了個電話給伯恩醫生。

  「嗨,親愛的伊恩,竟然是你打電話給我。我最近在思考。」

  「思考什麼?」伊恩相信,他不是在思考人生。

  「思考著如果你躺在我的解剖臺上,我一定會心情十分愉悅。」

  「所以呢?」伊恩涼涼地問。

  「你知道現在流行的cosplay嗎?不如你來cos屍體啊?比如穿著女僕服裝或者花花公子裡的兔女郎!哎喲我的上帝啊,我已經克制不住自己想像我用手術刀撥弄你兔子耳朵的畫面了。每小時我付你五十美金。聽說你現在有兒子要養,我這個兼職工作的薪水不錯吧?」

  「在我cos屍體或者女僕或者什麼兔子之前,請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哦?什麼問題?」

  「卡爾夫婦的屍體上,有沒有經受過電擊的痕跡?」

  「啊哈,這是個有意思的問題。卡爾的側頸上確實有被電擊的痕跡。」

  「謝謝。」

  伊恩剛要掛斷電話,伯恩醫生的聲音再度響起,「那麼cosplay屍體的事情怎麼說?」

  「伯恩醫生,你也知道我有兒子了,對吧?」

  「所以呢?」

  「所以如果我去cosplay屍體或者女僕或者兔子之類的,很不利於孩子的心理健康,會讓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產生偏差。」

  「伊恩,你真的跟著海利太久了,被他帶壞了啊。竟然學會了先假裝考慮別人的要求再拍拍屁股走人的絕技啊!」

  「別跟我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為什麼不?至少剛才的你比較可愛。」

  掛了伯恩醫生的電話,伊恩沉思了起來。也就是說十五年前的案子和現在這三起案子相比較,還有另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電擊。

  俘獲受害人的方式明明可以有其他方式,但兇手偏偏沒有更改過,這如果僅僅是因為兇手覺得電擊更加行之有效或者兇手將它當做自己的犯罪標誌的話,這樣的巧合讓伊恩覺得不自然。

  伊恩始終覺得,出於某種原因,兇手盡己所能地還原了十五年前的連環凶案。但目的是什麼?為了向十五年前的前輩致敬?單純地迷戀原先的作案手法?還是說有什麼其他的含義。

  伊恩決定再次拜訪高登先生。

  他來到高登家,高登先生並不在,只有高登先生的兒子亨特在家。而家裡似乎有另一個客人,那是一個陽光俊挺,看起來與亨特年紀相當的年輕人。

  亨特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來他與客人的相處並不愉悅。

  「啊,你好,康納探員。」亨特打開門時側了側臉,似乎在尋找海利。

  「拉塞爾探員有其他工作,所以並沒有來。」伊恩撒了個謊。

  「別誤會。」亨特聳起肩膀笑了笑,「如果他來了,我會感到很有壓力的。他總是笑著臉戳穿別人心底的傷疤。」

  「他確實是這樣。」伊恩微微點了點頭,「既然你的父親不在,那麼我就下次再來拜訪吧。」

  這時候,坐在沙發上的客人站起身來,走到亨特的身邊,用譏諷的笑容說:「亨特,這是你的新男友嗎?雖然確實很帥,但是看起來又嚴肅又冰冷,你確定自己適應的了?」

  亨特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用胳膊肘頂開了對方,忍住怒氣說:「他是聯邦探員。還有謝默,你該走了,我跟你沒有什麼可談的。」

  原來這就是謝默。記得上一次來,亨特的妹妹似乎很喜歡這個傢伙,只可惜看這傢伙的反應,他對亨特倒是挺有意思。

  伊恩對於謝默的言辭並沒有放在心上,畢竟海利比他過火許多。

  他向亨特瞭解了一下高登先生什麼時候回來,便開車準備離開。

  誰知道車子開了不到五分鐘,伊恩就感覺有人跟在他的身後。他果斷將車子停了下來,而對方也將車子與他並肩停下。

  車窗搖下,是謝默大大的笑臉。

  「嗨,聯邦探員。」

  「什麼事?」

  「聽說你在調查十五年前的案子?還是因為最近發生在公路上的‘貨車車廂謀殺案’?」

  伊恩眉頭微微一顫,冷然問:「什麼‘貨車車廂謀殺案’?」

  「別裝了,網上到處都是。」謝默搖了搖自己的手機。

  伊恩趕緊低下頭來搜索了一下網上,發現不知道到底是誰將這幾起連環殺人案洩露到了網上,雖然細節並不明確,但提到了兇手以窒息為威脅要求兩名至親受害者互相爭奪生存機會,也因此掀起了對十五年前一連串謀殺案的熱議。

  可以想像馬迪•羅恩此刻頭疼到將自己為數不多的頭髮都抓掉。

  到底是誰洩露出去的?是受害者?傑瑞•道爾頓已經精神崩潰,他是不可能向新聞媒體洩露的。

  而強森一直在警察局羈留,卡爾與瓊安娜的父母也並不是十分清楚發生了什麼。難道是紐約警方洩露出去的?

  「不能說一說你們都發現什麼了嗎?」謝默問。

  「你為什麼對那個案子這麼有興趣?」

  「我在追亨特,你看不出來嗎?可是這傢伙一直沉溺於過去,對十五年前的案子耿耿於懷。從前他還會責怪自己的父親,對他父親冷言冷語,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而你看看現在,他成了居家好兒子,陪著他父親散步吃晚飯……我只想瞭解,到底是什麼讓亨特發生了改變而已。」

  「也許他只是不再逃避過去,認清楚了誰是為他付出最多的人。當然,那個人不可能是你。」

  伊恩別過頭去,踩下油門沒兩秒就聽見謝默的車子引擎響起。這傢伙猛地將車開出,橫在了伊恩的車前。

  

  第43我和你的世界08

  

  他冷哼著走出車子,砰地將車門關上,來到伊恩的車窗前,用力敲了敲,「你真的是聯邦探員嗎?說實話我根本不相信!亨特只不過想把我趕出門去罷了!」

  伊恩毫不介意地將車窗搖下來,朝他晃了晃手指。

  謝默的腦袋靠了過去。

  伊恩不緊不慢地說:「我終於知道亨特為什麼會對你不耐煩以及那麼不希望他的妹妹接近你的原因了。」

  「哦?為什麼?」

  「因為你實在太煩人。」

  「你說什麼?」

  謝默的手伸向伊恩的衣領,而下一刻,他的手被莫名其妙的甩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腦袋已經被對方按壓在車窗玻璃上了。

  謝默完全愣住了,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伊恩冰涼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首先第一點,你將車橫在馬路中間,是違反交通法規的行為。第二點,我說你太煩人,如果你不肯虛心接受的話,那麼亨特也不可能接受你。還有最後一點,我確實是聯邦探員。如果以上三點,你都明白了,請你點一點頭,我會放你走。」

  謝默想要點頭,可是他的腦袋被伊恩摁著啊,他怎麼點頭?

  「我……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

  伊恩鬆開了手,將謝默的腦袋推出了自己的車子,然後踩下油門繞過他的車,揚長而去。

  伊恩回到了家,擰開鑰匙的時候,他見到的是兒童福利署的卡羅娜抱著胳膊坐在沙發上。伊恩這才想起對方曾經說過每隔一段時間會上門評估他這個爸爸的「稱職度」。如果伊恩沒有通過柯洛娜的評估,很有可能會失去對埃文的撫養權。

  克裡夫向伊恩聳了聳肩膀,而埃文則在一旁安靜地下著他的巧克力棋子。

  「柯洛娜小姐。」伊恩將鑰匙放在鞋櫃上,他從柯洛娜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的不悅。

  「康納探員,我很慶倖今天你這麼早就回家了。」

  柯洛娜面前的桌上是一搭厚厚的資料。

  「最近有一個比較棘手的案件,很抱歉沒有給予埃文足夠的關心。」

  伊恩看了一眼克裡夫,而克裡夫機械式的管家訓練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你確實沒有給他足夠的關心。我可以不介意你請一個毫無關係的老人來照看埃文,也不介意你沒有給這個孩子尋找合適的教育機構,但是我聽說你還帶著他出去辦案?你的案子不僅僅棘手,而且還是兇殺案!埃文已經有溝通障礙了!你還要他對這個世界產生多少恐懼呢?」

  柯洛娜的質問讓伊恩內疚了起來。

  「我很抱歉,我實在太忙了,只能將他帶在身邊。但是我並沒有將他帶入凶案現場,請你相信我……」

  「這並不是重點,康納先生。我理解你的工作性質,將埃文交到你的手上初衷也是因為你是他的父親,而埃文的母親臨終前也是這麼希望的……但這都是我的錯,我沒有做最全面的考慮。康納先生,如果你還想要將埃文留在你的身邊,我希望你能做得更好。否則的話,我只能考慮為他尋找更合適的家庭。」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玩著巧克力豆的埃文忽然桌上所有的東西推到了地上。

  巧克力豆從地面彈起,劈裡啪啦。

  整個房間一片安靜,所有視線的焦點都集中在了埃文的身上。

  柯洛娜側過臉來嚇了一跳,「埃……埃文?」

  埃文默默抬起伊恩的胳膊,鑽進他的懷裡,將腦袋埋進去。

  伊恩愣了愣,將他抱住,輕輕拍了拍埃文的後背,「我在這裡,小夥計,沒事的沒事的。」

  柯洛娜來到埃文的身邊,低下身來輕聲安慰:「埃文,對不起……我剛才的意思只是希望伊恩花更多的精力來照顧你,並不是指要將你們分開。」

  埃文還是抱著伊恩不說話。

  這時候克裡夫緩緩開口,用英國老紳士的腔調說:「我想柯洛娜小姐,你該離開了。有時候後退就是留下空間。」

  柯洛娜愣了愣,起身向伊恩告別。

  伊恩揉了揉埃文的小腦袋,笑著說:「好了,小夥計,柯洛娜小姐已經走了。你的巧克力豆都沒了,棋局也沒有了。」

  埃文這才微微鬆開了伊恩,他開始翻轉自己的魔方,伊恩看見的是「餓」,隨即笑了起來。

  而當柯洛娜下到公寓門前時,看見的是一位俊挺而優雅的男子悠閒地坐在她的前車蓋上。

  柔和的夜風從男子的眉眼間掠過,流露出某種危險而誘人的氣息。

  就似從瘋狂纏繞著的荊棘叢中悄然盛放的花朵。

  柯洛娜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因為對方正用戲謔的眸子看著她。

  那是蠱惑人心的致命邀請。

  「先生……那是我的車。」柯洛娜試探性地開口。她不知道這樣一個外表出眾的男子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我當然知道,柯洛娜小姐。」

  男子的聲音柔和而繾綣,柯洛娜覺得這一切就似自己的幻覺。

  「你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伊恩•康納是我的搭檔。我是海利•拉塞爾。」

  柯洛娜露出了然的表情,「哦,所以你也是聯邦探員?」

  「是的。」

  「那麼你應該勸一勸康納探員,多花一些時間與孩子溝通。」

  海利笑了起來,仿佛聽見什麼荒謬的笑話。

  「據我所知,埃文並不是普通的孩子,也不是普通人能夠與他溝通,對嗎?」

  「所以我才認為康納探員應該多在埃文身上花一些時間。」柯洛娜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

  「一萬句無效溝通,比不上一句進入埃文心底的話。你心裡很清楚,像是埃文這樣特殊的孩子,無論你將他交給任何一個在普通人眼裡完美幸福的家庭,最後都會造成麻煩。因為埃文感受不到那些‘普通’的完美幸福。你想要減輕自己的負擔,於是你將他交到他的生父手上。反正埃文不會說話不會向別人表達自己的情緒,而伊恩看起來對埃文母子又很內疚。你利用了他的責任心來甩掉自己的包袱,對嗎?」

  最後的反問,仿佛溫柔刀鞘中最鋒銳的利刃,挑過柯洛娜的神經,她的思緒驟然開始惴惴不安。

  「你……是什麼意思?」柯洛娜咽下口水。

  「我的意思就是……」海利輕輕跳了下來,走到柯洛娜的面前,單手抬起她的下巴,「你為了讓自己顯得對埃文不是那麼不負責任,於是來到伊恩家裡,對他指手畫腳,將自己的不負責任轉移到伊恩身上。這樣子,無論埃文過得好或者不好,負責的是伊恩,而不是最初決定將埃文交到伊恩手上的你。」

  明明海利的手指並沒有用力,柯洛娜卻下意識抬起了臉,她的視線被拖拽入海利眼中的無底深淵,她的恐懼與不安仿佛成為對方的食糧,被對方吞噬著,不得解脫。

  「你……你這麼說實在太過分了……你……」

  「我只想告訴你,離他們遠一點。不要用你的標準來衡量埃文需要的是什麼。如果你真打算對這個孩子負哪怕一點責任,就別再試圖接近他們父子。如果有任何人,試圖打擾我搭檔的生活,我會不遺餘力讓他消失。」

  說完,海利揣著口袋從柯洛娜的身邊走過。

  柯洛娜半仰頭,海利帶給她的壓迫感仍舊未有散去。

  伊恩哄著埃文睡著了,這才將克裡夫送到了門口。

  「真的很感激你,克裡夫。」

  克裡夫有禮地頷首,「我很樂意幫助您。對了,拉塞爾先生說,明天打算去一趟波士頓瞭解梅根博士的生前生活。拉塞爾先生有一種預感,從梅根博士那裡一定能找到十五年前案子與現在的聯繫。」

  伊恩早就在心裡這麼打算了。

  「好的,我知道。」

  「明天早上九點,我會將拉塞爾先生送到您這裡來。先生說,你們去波士頓並不是調查凶案,不妨帶上埃文一起。」

  「謝謝。」

  當房門關上,伊恩仰起頭,扯起唇角笑了。這算不算他與海利之間的默契,覺得所有事件的原點與梅根博士有關?

  第二天一早,伊恩牽著埃文來到公寓樓下,而海利照例早早地等在了那裡。從這裡開車到波士頓需要三個多小時,克裡夫準備了一籃子的點心,這樣伊恩感覺自己是帶著埃文去郊遊,而不是調查。

  後車座上的埃文,一開始是玩著魔方,玩了沒多久腦袋就歪在一邊睡著了過去。

  海利笑著看了埃文一眼,緩緩開口:「你看過梅根博士的研究報告嗎?」

  「看過。正是因為看過,所以對他產生了懷疑。他最深入的研究就是人在危機情況下對待身邊至親至愛的反應。他的課題中特別研究了一些被新聞報導的案例。比如地震來臨,牆體坍塌,只剩下一道狹小的裂縫,新婚的丈夫推開妻子先擠了過去。再比如纜車從高處墜落,年輕的夫妻高高舉起懷裡的嬰兒。以及當車子因為意外撞出橋面落入水中,丈夫為了獲救拋下卡在副駕駛的妻子。」

  「哦,看來你做了不少功課。」海利的手指伸長,在即將觸上伊恩臉頰之前,卻停了下來。

  這就好像是晚上睡覺前,樓上的鄰居脫下一隻鞋發出了聲響卻遲遲不脫下另一隻鞋。

  伊恩不想承認,自己等待海利的手指碰上自己臉頰已經幾秒了,這傢伙卻將手收了回去,他竟然有些不爽。

  難道自己真的習慣了海利的騷擾,等到這傢伙不再騷擾自己了,他反而還不習慣了?

  「他的研究必須建立在量化的基礎上。而單從報紙雜誌上是很難得到足夠多的案例的,這也是他的論文一直受到業內抨擊的原因。他認為的理論是,當一個人的生命面臨威脅時,傾向於犧牲自己所愛人的概率高過自我犧牲。他對已知的案例分析得十分透徹,但最大的問題是這些案例並不能代表所有人,甚至於大多數人的基數都沒有達到。所以在學術界,他的理論飽受爭議。」

  「但實際上,我們心裡很清楚他的分析並是主觀的,相反很冷靜。他脫離了一個普通人的情感,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分析所有案例,我個人其實很欣賞他的研究。」

  「也許因為你們是同一種人。」

  海利笑了起來,「你確定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

  「我確實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只是十五年前的案子,兇手並沒有寄錄影帶給受害者家屬,我們當時的分析是兇手的目的是‘享受’,但如果放到梅根博士身上的話,我認為不是‘享受’而是‘研究’。他在研究受害者的行為,將他們當做自己的研究資料。在論文以及觀點提出之前,用於研究的資料應該是保密的。所以梅根博士不會將受害者的視頻寄出。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我們認定梅根博士就是十五年前一系列謀殺案兇手的基礎之上。」

  「伊恩,你不覺得自己越來越接近兇手的思維了嗎?」

  「也許是因為跟你待得太久了。」

  「你與我相處的時間,離‘久’這個說法還太遙遠。」

  車子在加油站停了下來。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才回到波士頓,伊恩決定帶著埃文在加油站的速食店裡吃點東西。而埃文坐在座位上,將他的巧克力糖豆擺了出來。

  海利撐著腦袋看著他,觀察他每一次挪動巧克力豆的規律。

  當伊恩端著餐盤走過來時,竟然發現海利正在挪動紅色的糖豆。

  伊恩將牛肉漢堡遞給海利,「你看得懂他的規則?」

  「你知道他有‘規則’說明你這個爸爸的智商應該超過了一百三十。」海利戲謔地說。

  大部分的家長不會以為孩子在下棋,反而會責怪他們浪費糖果。

  「你能記住每一個糖豆所代表的含義?」伊恩觀察了一兩個小時,而海利則用了幾分鐘而已。

  如果海利認為伊恩的智商超過一百三十,那麼他自己呢?

  「當然,我過目不忘。」海利興致勃勃。

  半個小時之後,他們棋局仍在繼續,而埃文的表情十分專心致志,看來海利是個不得了的對手。

  海利則撐著下巴,手指悠閒地點在耳邊。感覺這考驗記憶力以及邏輯能力和記數能力的棋局對於海利來說是小菜一碟。

  終於有人難住埃文了。

  伊恩沒有打擾他們,因為小埃文皺起眉頭的樣子讓伊恩覺得他終於像個普通的小孩,他甚至有種捏一捏埃文臉蛋的衝動。

  一個小時之後,伊恩站起身去了洗手間。

  餐桌前只剩下埃文與海利。

  「其實你知道自己並不是伊恩的孩子,對嗎?」海利緩緩開口。

  對面的埃文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完全沒有聽見海利說什麼。

  「你很聰明。不僅僅是比一般人聰明,而是比其他人聰明太多。你不和人說話,是因為你能輕易看穿他們的想法。一個皺眉一個眼神,他們的心思在你面前就像被打開的一本書。所以在你心裡,你是淩駕於他們的。你看待他們,就好像普通人看待豬狗牛羊。你有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對嗎?」

  埃文還是沒有反應。

  「像是你這樣的孩子,學習任何知識都輕而易舉。只要你想,掌握引導其他人的情緒也很容易。所以你覺得整個世界都很沒有意思。對吧?」

  埃文放下了手中的糖豆,向後靠著椅背,抬起眼睛,冷冷地看著海利。

  海利唇上的笑容更深了,「就是這個眼神,這樣才有意思。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會看穿了你?」

  埃文歪起腦袋,仍舊沉默。

  「因為我們太相似了。你是不是在看見伊恩的第一眼起你就知道,他會保護你,會將你與這個庸俗的世界聯繫起來,讓你不那麼空虛?所以你費盡心思想要留在他的身邊。」

  埃文的手指緩緩握緊。

  「但是他是我的。」海利扯起的唇角有幾分殘忍的意味。

  埃文抿起了嘴唇,手中的那粒糖豆已經被捏碎了。

  「不過我不介意你留在他的身邊。只是別讓他看穿你,永遠扮作脆弱無害的樣子,那麼他會至少永遠保護你疼愛你。別讓他失望,埃文。」海利端起可樂,做了一個碰杯的姿勢。

  而埃文猛地抓起一把糖豆,扔向海利。

  就在那個時候,他的手腕被穩穩扼住,伊恩的聲音落了下來。

  「埃文,糖果是用來吃的,砸人是不對的做法。」

  埃文的手鬆開,然後蹭進伊恩的懷裡,小小的身影顯得異常委屈。

  伊恩揉了揉他的腦袋,冷冷對海利說:「走吧。」

  「你不問我,埃文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你說了他不想聽的話,或者做了他不想看見的事。」

  當他們來到車前,埃文小跑著打開了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並且十分迅速地為自己系上了安全帶。

  海利揣著口袋笑了起來,「伊恩,你的小寶貝已經打算要把我們分開了。」

  「如果你老實一點,我會很感激。」伊恩打開車門。

  他們來到了波士頓,路過了幾所世界知名的大學,伊恩一邊開車一邊告訴埃文。

  雖然埃文一直低著頭抱著手裡的模仿,但伊恩知道他在聽自己說話。

  他們來到了梅根博士的舊公寓。

  現在住在裡面的是他的遺孀。

  梅根太太打開房門,請他們進去。發現伊恩手中牽著埃文,一直沒有孩子的梅根太太取來了許多餅乾和糖果招待他,埃文安靜地坐在桌前繼續擺著他的巧克力豆。

  「梅根太太,我們此次來是想要瞭解摩根博士。」伊恩開口說。

  「我不知道你們想要瞭解什麼。他是一個好人,認真的學者以及體貼的丈夫。」梅根太太的眼底是對丈夫的無限懷念。

  「請您別誤會,我們想要瞭解的是梅根博士的研究。他因為學術研究曾經採訪過連環案件的受害者,我們只是想知道他有沒有留下什麼採訪記錄或者研究手稿?如果能找到這些東西,將對我們分析案情將有很大的幫助。」海利絕口不提他們懷疑梅根博士是十五年前凶案策劃者,反而用欣賞與尊重的語氣說話,卸下了梅根太太的心防。

  梅根太太果然十分配合,「我丈夫生前的研究成果已經全部交給了他的學生。如你所見,他留給我的遺產就只有這個公寓了。」

  「他的學生有哪些,你知道嗎?」

  他的學生也許保留著梅根博士所有有關研究的錄影、資料、採訪以及手稿。

  「經常來的我當然知道。你稍等一下,我去找一下他生前的通訊錄。」

  海利與伊恩粗略地流覽了一遍通訊錄裡的名字,其中有幾個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比如哥倫比亞大學的一位教授社會行為學的門德博士,亨特恰巧也在那所大學就讀。

  伊恩拿起手機走到了一邊,打了一個電話給潔西卡。

  「潔西卡,你能幫我查一點消息嗎?」

  「嗯哼?我可是收費的哦。」

  「我會請你喝咖啡。」

  「咖啡是不夠的,你得送我鮮花外加燭光晚餐。」

  「可以。請幫我查一下一位哥倫比亞大學的門德博士。他發表的論文以及觀點與梅根博士有沒有什麼相似或者相近之處?」

  幾分鐘之後,潔西卡回答說:「當然有!門德博士是梅根博士的學生。以往梅根博士所有的論文裡,在第三或者第四著作人裡都有門德博士的名字。到了梅根博士最後的兩篇著作中,門德博士已經被提升到第二著作人了!」

  「謝謝你。」

  「別忘記我的鮮花和燭光晚餐。」

  「我盡力。」

  「是盡力滿足還是盡力不忘記?」

  

  第44我和你的世界09

  

  「都有。」

  伊恩掛斷了電話。他知道潔西卡喜歡拿他開玩笑,所以不會將她提的要求真的放在心上。

  倒是海利不知道對梅根太太說了什麼,哄得對方同意讓他進入梅根博士的書房。

  這裡有成排的落地書架,當然與拉塞爾家的藏書無法相比,但整個房間流露出濃厚的學者氣息,嚴謹、整潔、自律。

  伊恩走進來的第一感受就是自己也許沒有懷疑錯梅根博士。

  門德博士的藏書不僅僅是按照類別來擺放的,甚至對於顏色大小厚薄都進行了排序。門德太太說了,這個書房一直保持著門德博士去世前最後的樣子。

  許多連環案件的兇手,在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都表現出過分的壓制以及對事物近乎偏執的要求。

  「你想要在這裡找到什麼?要知道梅根太太在丈夫死後經常打掃這個地方,如果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她應該早就發現了。」

  「那是因為梅根太太只會注意丈夫需要她注意的部分。她的行為以及視野早就形成了模式。」

  海利坐在梅根博士的書桌前,半仰著頭,悠哉悠哉地轉著圈。

  伊恩側過臉去,觀察著梅根博士的書籍排列。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對埃文說了什麼嗎?」

  「我可以問埃文。」

  海利笑了,「埃文要如何對你說?用魔方嗎?」

  「那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

  「你就那麼確定,埃文比我誠實嗎?」海利用他一貫戲謔的目光看著伊恩。

  伊恩來到他的面前,將轉椅轉向自己的方向,傾下身來撐著轉椅的扶手,「他誠實或者不誠實,都是我的兒子。」

  海利看著伊恩的眼睛,那一絲笑意讓伊恩的內心深處悄然動搖著。

  他有一種完全被海利看穿的錯覺。

  就在伊恩即將挪開自己的視線時,海利開口了。

  「伊恩,看看你的身後。」

  海利的視線掠過伊恩的肩膀,伊恩轉過身,看見的是一幅登上雪山的照片。

  伊恩走過去,照片上除了梅根博士之外,還有一個男人。

  相框是被釘在牆面上的,伊恩仔細看了看,發現相框比一般的要厚實。

  伊恩仔細看了看,發現在相框兩側有搭扣,普通的搭扣是向外撥開,而這個相框的搭扣很緊。伊恩知道海利正看著自己,而且還饒有興趣地笑著。

  「你在看什麼?」

  「你明明知道還要問。不過伊恩叔叔,你那裡真的又結實又好看,讓我真想撞進去。」

  海利眨了眨眼睛,他的舌尖舔過唇角。如果是其他人做出這個動作,也許會讓人覺得不舒服。而海利,卻像一直慵懶的貓。

  他起身,來到書櫃前,手指點過一本一本的書名,然後隨意地抽出幾本看了看。這傢伙還是所有體力活都不願意幹。

  伊恩將相框的搭扣用力向下,到達一個凹槽之後再向上反推,終於彈開。

  「過來看看。」

  海利聽見伊恩的呼喚,將書塞回原處,走了過去。

  當他們將相框的外層取下來的時候,發現裡面是一個可以放東西的空間。

  只是裡面的東西都已經空了。

  「你覺得這裡面放著什麼?」海利笑著問。

  「如果梅根博士是十五年前案子的兇手,這裡面很明顯放著證據。」

  「啊,錯了,是梅根博士的‘研究資料’。你覺得誰會取走它們?」海利靠向伊恩。

  伊恩將他的腦袋推開,點了點照片上的男子,「這好像是門德博士。」

  「哦,現在的一切又從梅根博士轉向門德博士了……世界的變化超出我的想像。」

  「不要廢話,現在趕回紐約還來得及。」

  伊恩將照片放回原處,整理好相框。一切看起來就和他們剛進來時候一模一樣。

  他們離開了梅根家,伊恩剛解開車鎖,埃文就跑著將副駕駛的位置打開,再度搶坐進去。

  海利歪著腦袋要將門打開,埃文直接把車鎖按了下去。

  「嘿,小東西,那個位置是我的。」

  埃文不為所動,盯著前方。

  海利又敲了敲玻璃,聲音也冷了下來,「開門。」

  伊恩繞過海利時涼涼地說:「再不上車我就走了。」

  海利眉梢挑起,最後還是決定打開後車門,坐了進去。

  他們開上了公路,海利忽然從自己的西裝裡面取出了一本書,津津有味地翻閱了起來。

  伊恩蹙起了眉頭,「那本書你從哪裡拿來的?」

  「書架上啊,梅根博士的收藏。」海利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什麼?你這是偷竊行為!梅根太太並沒有同意我們拿走任何東西!」

  說完,伊恩正打算掉頭回去梅根家。

  「別那麼衝動,伊恩。這只是一本書而已,況且這本書是有人送給梅根博士的。要我給你念念落款嗎?」

  伊恩看了一眼後視鏡中的海利,他知道這傢伙是絕對不會把書還回去的。除非這本書是關鍵性的證據,否則伊恩也不會迂腐到海利一定要將它還回去,因為這很可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但是,伊恩還是有一種自己的原則被對方破壞了的感覺。

  「你念吧,落款不會是門德博士吧?」

  「是S.M.!哈哈!門德博士的名字是西蒙斯•門德!而且這本書裡還夾著一張照片呢!」

  伊恩隨手接過海利遞來的照片。照片上果然是梅根博士及閘德博士的合影。

  「怎麼樣?你現在是不是越來越感覺梅根博士相框之下的東西是不是被門德博士取走了?」

  他只希望門德博士確實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否則線索就又斷了。

  只是還不到一個小時,車子的引擎發出一聲悲鳴,停了下來。

  伊恩下車打開前車蓋,一股煙冒了出來。

  海利也下了車,跟著來到伊恩身旁,向裡看了看,「伊恩,你這輛車看起來開了很久了?」

  「我在舊車市場買的二手車,你有意見嗎?」

  「我沒意見。我只想知道我們該怎麼回去紐約?」海利涼涼地問。

  伊恩來到車前,伸出手試圖攔下路過的車輛,但大部分都直落落開了過去。

  而海利則揣著口袋來到路邊,抬起手不到半分鐘,一個開著跑車的美女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嘿,去哪兒?」她的視線幾乎黏在海利的身上。

  海利側身看了看對方的車,笑道:「能麻煩你幫我把那個小孩送回紐約嗎?」

  「哈?」女人愣住了。

  伊恩看向海利,「你這傢伙又在胡說什麼?」

  「我開玩笑的。對不起了小姐,我們有三個人,你的跑車只剩下一個座位。」

  「那真遺憾。能留下你的手機號碼嗎?我可以請朋友來接你走。」女人眨了眨眼睛。

  「不用了,我的朋友也在路上。」

  女人遺憾地開車走了。

  「恭喜你再度證明了自己的魅力。為什麼不搭她的車離開?」

  「因為她的鼻子、胸都是墊出來的。而且她還打了除皺針進行,笑起來面部肌肉僵硬的厲害。我估計她的年紀超過四十歲。」

  「……我以為你對年紀比你大的人很感興趣。」

  海利搭上伊恩的肩膀,笑著回答:「你錯了,伊恩叔叔。我只對你感興趣。你擁有一種純粹的‘自然美’。」

  「我應該說‘謝謝’嗎?」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再這樣下去天就要黑了。

  「能應該能找到人來接我們吧。」

  「你不是很不喜歡我用這些有錢人的特權嗎?」海利好笑地問。

  「那算了。」伊恩轉過身,來到埃文的車窗前,「嘿,你如果累了就睡一覺吧。」

  埃文抓著魔方打開了車門,而伊恩回過身去查看自己冒煙的前車廂。

  一輛卡車疾馳而過,只聽見車輪間「啪哢」一聲響。

  當卡車駛過,埃文的雙手仍舊僵硬在那裡,維持著抱著魔方的姿勢,但是一雙眼睛卻看向一旁的海利。

  伊恩走了過來,看著公路上的碎片就明白埃文的魔方被卡車碾碎了。只是魔方怎麼會跑到卡車輪子下面去的?

  而埃文的目光裡帶著憤怒與些微的恐懼,而海利則微側過臉來盯著他看。

  「怎麼了?」伊恩的聲音剛剛響起,埃文就轉過身來擠進他的懷裡。

  伊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揉了揉他的腦袋,「只是一個魔方而已,等回到家,我們去對面的超市再買一個。」

  埃文的腦袋蹭著伊恩的胸膛搖了搖頭。

  伊恩頓時明白過來,「你是說沒有字母嗎?別擔心,我會親自幫你把字母寫到魔方上面去。」

  海利揣著口袋,看著埃文的腦袋。

  「好吧,伊恩叔叔,現在你打算怎樣教訓我?我把埃文的魔方扔到卡車下麵去了。」

  「你覺得這樣做很有意思?」

  「只要他不高興了,我就會很高興。這個理由怎麼樣?」海利笑著挑起眉梢,「別忘記了,副駕駛的位置可是我的。」

  伊恩的目光瞥過海利,回到了埃文的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中傳來直升飛機的聲音。

  伊恩歎了一口氣,看向海利,「你是不是也太誇張了?」

  「不然的話今天晚上你和你的小寶貝就得睡在公路上了。」海利來到埃文的身後,輕輕低下頭來,用埃文以及伊恩能夠清楚聽見的聲音說,「說不定到時手被卡車車輪碾爛的就不是魔方,而是某個人的骨頭。」

  「海利。」伊恩壓低了聲音,因為埃文的肩膀顫抖得更厲害了。

  他們一起乘坐直升機回到了紐約。

  伊恩牽著埃文回到了公寓,他替埃文洗了個熱水澡,將他抱上床,蓋上被子,然後摸了摸他的額頭。

  「埃文,你喜歡魔方嗎?」

  埃文一雙小鹿般的眼睛回望著伊恩。

  「好吧,你沒有搖頭,我就當做你喜歡。但是你討厭海利,對吧?」

  埃文的目光裡多了一絲戒備。

  「所以你不覺得用自己喜歡的東西來傷害自己討厭的人,是一件很傻的事情嗎?」

  埃文的手指捏緊了被子的邊緣,閉上了眼睛,露出任性但是又受到傷害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討厭一個人,就光明正大地贏過他。否則在陰影裡,沒有勝利。」

  埃文翻了個身,背向伊恩。

  伊恩微微歎了口氣,彎下腰來吻在埃文的額角。只是那麼一瞬而已,小傢伙再度轉過身來,緊緊抱住他的脖子,直到睡著。

  這天晚上,海利站立在陽臺前,吹著冷風,手中是一隻酒杯。只是酒杯裡的紅酒晃了許多圈都沒有被碰過。

  克裡夫站在海利的身後,出聲提醒說:「先生,已經淩晨了,你該休息了。」

  就在這個時候,海利放在臥室床頭的手機響了。克裡夫將手機取了過來,「先生,是康納探員的短信。」

  「哦,他說什麼了?」海利的眸子凝視向夜色深處。

  「他說……‘下次不要再撒無意義的謊來試探我’。」

  當克裡夫用最平穩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念出伊恩的短信時,海利的唇上揚起了微微的笑意。

  「好吧,是時候該休息了。」海利隨手將酒杯按進克裡夫的懷裡。

  只是伊恩剛躺進被子裡還沒閉上眼睛就被電話聲吵醒。

  「康納探員!我的郵箱裡收到了一段視頻!是我的妹妹和我父親!他們……他們好像被關在一個什麼地方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請你冷靜!我們現在就趕過去!」

  伊恩只能將埃文交托給克裡夫,與海利一起趕往高登家。

  此時,配合調查的紐約警方已經趕來了,同時還有費恩•基汀和他的團隊。

  亨特十分緊張,他抱著胳膊在客廳裡走來走去,神色十分凝重。

  直到伊恩與海利走了進來,他才露出了期望的表情。

  「你們調查這個兇手已經很久了!你們是不是已經知道這個兇手是誰了?」

  「亨特!亨特冷靜下來!你最後一次見到父親和妹妹是在什麼時候?」

  亨特無助地在沙發前坐下,抱住自己的腦袋,「我回答員警已經很多遍了……」

  「亨特,我們需要親耳聽你說。而且,我還有一些問題想要問你。」伊恩帶著亨特在沙發前坐下。

  「我最後一次見到父親和妹妹是今天早上。我的妹妹和同學打算去看什麼大瀑布,已經訂好了機票,我父親親自開車送她去……康納探員,你告訴我,你們有辦法找到他們!對吧?對不對?」

  伊恩正想要開口說什麼,一直沉默的海利忽然開口了,「亨特,你認不認識一位元門德博士?」

  「門德博士?他是我一門社會學科的導師……怎麼了?他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門德博士有沒有向你瞭解過十五年前的案子?」

  「曾經有過……他說他想要瞭解我對十五年前我父親所做選擇的看法……」

  「你對他說了,你不相信你的父親了?」海利又問。

  「……我是這麼說過,那時候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根本沒有體諒我的父親!」亨特意識到所有的話題都圍繞著門德博士,他警覺地問,「是不是門德博士有什麼問題?」

  海利看了伊恩一眼,伊恩起身來到費恩•基汀身邊,「嘿,你有沒有查到視頻發送的位址?」

  「是學校。」費恩點了點自己的電腦螢幕。

  「哥倫比亞大學?」

  伊恩用力摁住自己的眼睛。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那麼多的巧合。

  但是伊恩卻沒有足夠的證據向法官申請搜查令。只是再這樣拖下去,伊恩擔心高登先生在衝動之下會做出傷害自己的選擇。又或者在他們進行調查的時候,事情已經有了最壞的結果。

  「走吧,去見見這位門德博士。」

  「就算拜訪他,你覺得他會說真話嗎?而且我們也沒有時間等他說真話了。」

  「我以為你會想要破釜沉舟拼死一搏呢。」海利扯起了唇角,「猜猜看,如果真的是他做了這一切,他現在正在做什麼?」

  「正在觀看視頻?」

  海利不說話了,若有深意地看著伊恩。

  伊恩與海利極速狂飆來到了門德博士的公寓門口。

  伊恩正要按響門鈴,而海利卻扣住了他的手腕搖了搖頭。

  如果他們按下門鈴,就會給門德博士準備應對的時間。但是根據法律,伊恩與海利是不能未經許可闖入的,除非在某些特殊情況下。

  海利從口袋裡取出一瓶番茄醬,擠在門把手上。

  「你在幹什麼?你從哪裡拿來的番茄醬?」

  「高登家啊。現在門德博士的門上沾有不明液體,疑似血跡,我們懷疑門德博士的人身安全,所以康納探員,你可以闖入了。」

  伊恩哼笑了一聲,狠狠一腳踹開了門德家的門。

  兩人舉著槍,快速進入。

  房間裡一片黑暗,只有書房的方向隱約亮著燈。

  伊恩試圖擰開書房的門,但是房門卻上了鎖。

  海利二話不說踹開了房門,電腦前的門德博士站起身來,一臉驚慌失措,「你們是什麼人!」

  當他看見伊恩與海利手中的槍時,完全僵住了。

  「兩位年輕人,你們聽著!我這裡的一切你們都可以拿走,但是請不要傷害我!」

  門德博士戴著眼鏡,伊恩踹開他的公寓門他都沒有聽見,看來剛才他戴著耳麥十分投入地看著什麼。

  海利揚了揚下巴,伊恩走到了電腦前。

  門德博士忽然用滑鼠一陣點擊,而海利的呵斥聲傳來,「別動!或者我開槍打爆你的腦袋!」

  伊恩將電腦螢幕轉過來的瞬間,整個人都呆住了。

  視頻中是一個昏暗的貨車車廂,裡面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靠著車廂哭泣,而年長的男人舉起了手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伊恩一把拽過門德博士的耳麥,大聲說:「高登先生!別做傻事!」

  正要扣下扳機的男子仰起臉來,四下張望。

  伊恩呼出一口氣,「高登先生,我是康納探員!請你們別做傻事!我們現在就想辦法找到你們!如果你聽明白了,現在就把槍放下!」

  高登先生緩緩將槍放了下來。

  「很好,現在你和你的女兒儘量讓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穩,不要過多消耗氧氣!等待我們的救援!」

  說完,伊恩一把拎起門德博士的衣領,將他狠狠拽到一邊。

  門德博士連站都站不穩,完全跟不上伊恩的步伐。當伊恩鬆手時,他差點趴在地上。

  「你們……你們是聯邦調查局的人?」門德博士撐起上半身,驚恐地看著伊恩。

  「現在才想到,是不是有點晚了?我們沒有時間與你廢話,你電腦裡的即時傳送的視頻就是證據。現在你最好告訴我們,高登先生和他的女兒到底在哪裡?」伊恩冷冷地看著門德博士,目光幾乎要將對方壓垮。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你不知道?如果他們死了,你就會被控訴一級謀殺!現在是你為自己爭取緩刑的最佳機會!」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在哪裡!我只是收到這段視頻所以將它點開了而已!」門德博士大聲辯解。

  「只是收到所以打開?那你剛才為什麼那麼著急要將它刪除?」

  「我……我只是覺得這是不好的東西而已……」

  海利將指著門德的槍收回了腰間的槍套,他來到門德博士面前,忽然一腳狠狠踹在對方的腹部。

  門德博士的後背撞在書架上,劇烈的疼痛令他臉都漲紅。

  伊恩並沒有指責海利,而是在門德博士面前蹲了下來。他的槍口直接抵在門德博士的手背上,冷聲道:「我的子彈很充沛,我不介意在你的身上多開幾個口子。你明白了嗎?」

  「我……我真的不知道……視頻什麼的只是我買來的!我發誓!我真的發誓!」

  海利將視頻連結發送給了基恩,基恩根據視頻傳送的信號源進行定位。

  「伊恩!地址有了!已經派人趕過去了!我們也走!」

  伊恩將門德博士拽起來,將他扣在房中。

  「好好看著你‘花錢買來的東西’。如果高登先生和他的女兒中有任何一個出了事,你會在監獄裡待上一輩子!那裡一定有很多人想要教訓你這個道貌岸然的變態博士!」

  伊恩與海利趕往基恩發來的位址,那是距離公路一千米左右的一個廢棄工地。沙土被挖開,高登先生與他的女兒被救了出來。兩人因為缺氧已然昏厥,如果再晚到幾分鐘,他們可能就真的死了。

  聯邦調查局的人從門德博士的保險櫃裡搜到了十五年前案子的視頻以及梅根博士的錄音。這也就證明了十五年前的一系列案件確實就是梅根博士策劃的。

  與剛被發現時的慌亂無措不同,此刻的門德博士顯得冷靜而鎮定。

  「像是他這樣的人,你去溝通比較合適。」伊恩在觀察室裡對海利說。

  「為什麼我比較合適?」

  「因為你更加狡猾。」

  「既然是你這麼說的,我只好把‘狡猾’一詞當做褒義詞。」海利揣著口袋悠哉悠哉地走進了審訊室。

  門德博士見到他時,下意識往後靠了靠。畢竟海利狠狠踹了他一腳。

  「嘿,門德博士。我也就不再廢話了,你應該看過也聽過梅根博士在十五年前的錄音也看過他‘實驗物件’的錄影了。你是他的從犯,對嗎?」

  「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事情!直到梅根博士死之前,在病房裡他握住我的手,要我去他的書房將這些錄影帶取走,我才知道他做過什麼!」

  「那麼你為什麼不告訴警方呢?」

  「因為他曾經是我的導師!我前半身幾乎所有的研究和他聯繫在一起!告發他無異於毀掉我自己!別人會怎麼評價我的工作?反人類還是變態?我只能將它們鎖在我的保險櫃裡!」

  「所以你還是看過並且聽過梅根博士留給你的‘遺產’,對吧?你發現這是多麼寶貴的研究資料啊!你不得不細心研究並且沉浸其中。但是你發現,這些資料還是不夠量化,你需要更多的研究實驗,所以你又精心設計了其他的幾個‘實驗’。並且將‘實驗’的錄影帶發送給受害者的家屬,以此觀察他們的反應。對嗎?你的實驗比起梅根博士的更具有參考性。」

  海利笑著看向門德博士,時間變得緩慢,門德博士想要離開海利的視線範圍,可就像是被黏在蜘蛛網上的小蟲,越是掙扎被束縛得越緊。

  「說實話吧,門德博士。陪審團不會相信你對梅根博士做過的一切一無所知。而你的電腦裡接收到的即時視頻,就算你的律師和你一樣堅稱你只是‘收到’而已,陪審團也一樣不會接受這樣牽強的解釋。除非你能說出來到底是誰‘發給’你的。」

  觀察室裡,除了伊恩之外,潔西卡與費恩•基汀也走了進來。

  潔西卡皺起眉頭抱怨說:「海利這是在做什麼?他是在引導門德博士將罪責推卸到別人身上去嗎?」

  「不是。」伊恩平靜地回答。

  「什麼意思?」潔西卡不解地問。

  一旁的費恩•基汀抬了抬自己的黑框眼鏡,「這樣的案件操作性太強。門德博士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潔西卡這才恍然大悟,「那麼伊恩,你們有懷疑的人嗎?」

  「暫時沒有,所以只能從門德博士這裡試試看能不能套取到資訊。

  

  第45我和你的世界10

  

  審訊室裡的門德博士咽下口水,但仍舊用堅定的語氣對海利說:「我真的不知道。」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將這樣的視頻發送給你,難道對方就不擔心你會報警嗎?」

  「也許是為了捉弄我?也許只是某種病毒?我根本沒有想那麼多!」

  「你沒有想那麼多?可是我的同事卻從你電腦裡提取到了好幾個視頻。包括道爾頓兄妹、卡爾夫婦以及強森夫婦的謀殺案。這可不是為了捉弄你或者只是病毒而已。沒有人會把病毒存在電腦硬碟裡。你可不是看一看就讓它們過去了,你很細心地研究它們。你的下一個論文課題是什麼?」

  「我說了,我不知道。」門德博士十分堅定地回答,「在律師到來之前,我也不會再多說一個字。」

  「明智的回答。不過能告訴我,那一次你與梅根博士登山,還有誰與你們同行嗎?」

  門德博士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平靜地回答,「就只有我們兩個。」

  「你在撒謊。只有兩個人,怎麼照的合影?」

  「我們用的是三腳架。」

  海利的唇角笑意更深,他緩緩搖了搖頭,「你認真看過那張照片了嗎?地面上有另一個人的投影。作為學者,你或許很出色。但你並不是一個高超的撒謊者。那個人是誰?」

  門德博士保持沉默。

  觀察室裡的潔西卡恍然大悟,對伊恩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調查梅根博士及閘德博士的研究團隊裡是不是還有其他人?這個人就是幫助他們實行這些謀殺計畫的人!」

  伊恩的臉上卻沒有多餘的反應,直到海利慢悠悠走了回來。

  「伊恩,你有什麼想法了嗎?」

  「我確實有想法,但是我沒有證據來支持自己的想法。」

  伊恩的話引起了潔西卡的好奇,「你到底在想什麼?別賣關子了,快點說出來!」

  「梅根博士是十五年前一系列凶案的主謀。他謀劃一切的目的是為了他的研究。那個時候,門德博士就是他的同謀,他的助手,甚至於年輕的門德是他計畫的實施者。正因為如此,梅根博士才會如此放心地將所有的資料交接給門德,只有門德博士不會浪費他的心血,會延續他的研究。門德博士就是梅根博士的繼承者。」伊恩用平靜毫無起伏的語調平鋪直敘著自己的想法。

  潔西卡聳了聳肩膀,還是沒有跟上伊恩的思維,「所以呢?」

  海利笑著用手指托過潔西卡的下巴,笑著解釋說:「潔西卡,你想想看,門德博士的年紀現在就和當年的梅根博士一樣。他哪裡有足夠的力氣和速度在停車場裡制服身體強壯的強森?比如說傑瑞•道爾頓明顯的運動好手。反觀門德,他就是個滿身贅肉的學者,你覺得他直接出手綁架道爾頓兄妹,風險會不會太大了?」

  「所以說,現在的門德的角色就是十五年前的梅根博士!他繼承了梅根博士的位置和想法,那麼勢必也會有另一個人來代替門德!充當門德當年你的角色!」

  「這就對了。」海利點了點頭。

  這時候,伊恩忽然想起了什麼,「費恩,我要看一看高登先生和他女兒在車廂裡的視頻!」

  費恩取出自己的筆記型電腦,打開了那段視頻。

  伊恩皺著眉頭異常認真地看著視頻,然後對費恩說:「你能將這個部分放大嗎?」

  伊恩的手指點了點高登先生的女兒。

  費恩利用軟體放大了她的頭髮。

  「海利,你來看一下。」

  「什麼?」海利笑著來到伊恩的身旁,傾下身來,故意將自己的臉貼向伊恩。

  伊恩側過身,避開了他,指了指螢幕說:「看見了嗎?」

  海利並沒有看著螢幕,而是看著伊恩的眉眼,「我看見了。」

  伊恩蹙起了眉頭,心想這傢伙連電腦螢幕都不看,又在睜眼說瞎話。

  「哦,你看見什麼了?」

  「你的眼睛真漂亮。可以親一下嗎?」海利的聲音很輕,垂下的眼簾仿佛緩緩墜落的天幕。

  伊恩沉默著起身,離開了海利的範圍,他背過身去,打了個電話給醫院,「你好,我想請問一下高登女士醒過來了嗎?我是聯邦調查局的伊恩•康納。」

  「她醒過來了,探員先生。」醫護人員回答。

  「她的隨身物品裡是不是有一隻髮卡?」

  「是的。」

  「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她,她這只髮卡是哪裡來的?」

  「她說是她哥哥的朋友謝默送給她的。」

  伊恩頓住了,回過身來對海利說,「走吧,我們有事情要做了。」

  海利揣著口袋笑了笑,信步跟上伊恩。

  「嘿,等等!能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嗎?為什麼伊恩打了一個電話就好像什麼都知道了?」潔西卡看向正在將筆記型電腦收起來的費恩•基汀。

  對方淡淡地回答:「因為在卡爾與瓊安娜夫婦的案子裡,受害者瓊安娜的頭髮上本來應該戴著丈夫送給自己的髮卡的。」

  「然後呢?」

  「但是受害者的遺體上並沒有發現這樣東西。要麼在瓊安娜被兇手制服的途中跌落了,要麼它就在兇手的手上。但是現在這個髮卡出現在最新案件的倖存者高登小姐的發間,你覺得呢?」

  「所以要麼高登小姐是案件的幫兇,要麼是兇手將髮卡為高登小姐戴上的?」

  「感謝上帝,你終於跟上了案件進度。」

  伊恩與海利上了車,海利很配合地撥打謝默的電話,但是沒有人接聽。

  他們只能要求費恩•基汀幫忙追蹤謝默手機信號的所在地,得知謝默此刻就在亨特的家中。

  伊恩急忙打電話給亨特,要他提防謝默。很明顯,謝默接近高登家也是有他自己的目的。謝默以亨特同學的身份接近這個家庭,觀察他們研究他們,就像當年的梅根博士!

  「喂,你好我是亨特•高登。」

  「請你先沉默聽我說。我是伊恩•康納。亨特,謝默現在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亨特壓低了聲音回答:「是的,他知道我的父親和妹妹差點死掉之後,特地來安慰我。他還打算一會兒開車陪我去醫院看望他們。發生什麼了嗎?」

  「我們現在正在趕過去的路上。請你儘量裝作打來這個電話的人不是我們。我們有些問題需要詢問謝默。」

  亨特壓低了聲音,有些緊張地問:「他是不是和案件有關係?」

  「亨特,現在不要想太多。你需要的就是儘量平靜地應對他,不要讓他感到任何懷疑。」

  亨特在電話的另一端咽下口水,然後用雖然有禮貌但明顯不耐煩的聲音說:「真的不好意思,我們家不需要再訂閱報紙了。請你們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很好。」伊恩掛斷了電話。

  當他們來到高登家,謝默的那輛車還停在門口。

  伊恩與海利按響了門鈴,亨特將他們迎了進去。

  沙發上的謝默起身,「哦,看看啊,聯邦探員來了。我是不是該走了,亨特?」

  「沒……沒什麼,兩位探員先生只是來例行問話而已。」亨特略微緊張起來。

  「那我需不需要去沖杯咖啡什麼的?回避一下?」謝默盯著伊恩,他還記得上一次伊恩將他按在車窗上的事情。

  「事實上謝默,我們想要詢問的物件是你。」伊恩在沙發上坐下

  亨特無助地看向他們兩人,海利則朝亨特眨了眨眼睛,「亨特,如果不介意的話能不能給我和我的搭檔煮一些咖啡?」

  「啊,好的!」亨特走向廚房,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向謝默。

  謝默笑了起來,「被聯邦探員詢問,我可以到學校裡好好炫耀一番了。」

  「也許吧,我們知道你送給了亨特的妹妹一隻髮卡。那只髮卡是哪裡來的?」

  「那就是一隻髮卡而已!」謝默露出好笑的表情,但是他看著伊恩的目光卻很冷漠。

  「可惜它並不是一隻普通的髮卡。在我們為什麼說出它不普通之前,你最好告訴我們你從哪裡得來的。」

  伊恩盯著謝默,仿佛要看穿他強裝鎮定的外表之下所有的惶恐。

  「得到它的過程可並不怎麼光彩。它並不是我花錢買來的。」

  「我知道。」

  亨特端著咖啡走來,將杯子遞給了海利與伊恩,「這是今天早上煮的咖啡,我只是將它再加熱了一下。如果臨時煮新的,我估計煮好的時候,你們倆都要離開了。」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海利笑了,端著咖啡杯在鼻間聞了聞,「嗯,雖然不是最好的咖啡,但烹煮的時間恰到好處,口感應該不錯。」

  「謝謝……我是留在這裡,還是應該回到我的房間裡去?」亨特不是很確定地問。

  「這些聯邦探員在問我,送給你妹妹的髮卡是怎麼回事,我想你有權利知道答案。」

  謝默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亨特坐下。

  但亨特還是選擇坐在了伊恩的身邊。

  「嗯……咖啡的口感果然不錯,伊恩你覺得呢?」海利的舌尖滑過自己的唇線。

  伊恩早就對他可以做出的性-感動作毫無感覺了,但一旁的亨特還是忍不住被吸引。

  果然太年輕了,就是看不透海利的本質。

  「我對咖啡沒有研究。我只想知道髮卡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謝默,你在浪費我們的時間。」

  「髮卡是我從門德博士的房間裡順手拿走的。你們該不會要起訴我偷竊吧。」謝默聳了聳肩膀。

  「是什麼驅使你取走那個髮卡?」

  謝默笑了笑,「探員先生,沒有什麼是一定有原因的。我只是臨時起意而已。我想要和亨特在一起,所以我得和他的家人打好關係。剛好他的妹妹對我很有好感,而那個髮卡看起來做工很精緻,應該不是便宜貨。我估計那個髮卡應該是某個女學生留在那裡的。我不確定那個髮卡的價值是多少錢,如果你們要抓我走,那就抓我走吧!」

  謝默伸出雙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等著伊恩將他銬起來。

  「我很想相信你,但事實是我無法相信你。」伊恩坐在原處,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短信,「剛才我實驗室裡的朋友告訴我,就在你送給高登小姐的髮卡上,發現了少量屬於我們所調查系列案件受害者之一瓊安娜的DNA。這只髮卡,是屬於瓊安娜的。」

  伊恩看著謝默,他的眼睛裡仍舊是對一切都無所謂的笑容。這種笑容裡,是對生命的漠視,對社會道德的漠然。伊恩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門德博士的助手。

  「所以這只能證明門德博士與那位瓊安娜的謀殺案有關,而不是我。而且你們應該感謝我,如果不是我從他那裡將受害者的髮卡偷出來戴在亨特妹妹的頭髮上,讓你們看到,你們至今還找不到門德博士與謀殺案相關的直接證據,不是嗎?」謝默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所以我應該是證人,而不是你們的嫌疑犯。」

  這傢伙只是想要將全部的嫌疑都轉嫁到門德博士身上而已。這一切都是都是謝默的計畫。

  也許他感覺到聯邦調查局距離真相越來越接近,又或者他已經玩膩了這種遊戲,現在他只需要將門德博士推出去承擔這一切了。

  就在這個時候,伊恩緩緩開口,「亨特,你的反應也讓我吃驚。現在你知道了謝默很有可能參與了意圖謀殺你父親和妹妹的案子,可你卻還能如此平靜地坐在這裡?」

  亨特低下頭,聳著肩膀笑了起來。他緩緩抬起頭來,看向海利。

  「拉塞爾探員,你不是一直很擅長瞭解他人的想法嗎?那麼現在,你能讀懂我的嗎?」

  伊恩將手覆上自己腰間的配槍,而他身旁的亨特卻按住了他的手,「別那麼激動,康納探員。你是個好人,所以我決定給你一點作為好人的獎勵,讓你有機會瞭解事實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海利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淡然地看著亨特。一切仿佛成為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

  「十五年前的梅根博士是為了研究,所以創造了一套獨特的‘謀殺方式’。而門德博士作為他的學生以及副手,將這一切都延續了下來。他們都是為了‘研究’,甚至於對於人類在危及生命情況下的反應很癡迷,他們上癮了。但是你不同,亨特。明明知道門德博士是殺害你母親的兇手之一,你仍舊不可自已地加入了他的研究計畫,你是為了證明。」

  「證明什麼?」亨特架起了腿,一隻手仍舊死死扣著伊恩的手腕。

  通常情況下,伊恩能夠很輕鬆地掙脫亨特,可是此刻……他發覺自己的腦袋在發昏,身體竟然無法用力,對於事物無法判斷正常的距離。好比他腰間的配槍,雖然亨特握住了他的右手,但他明明可以用左手把槍拔出,可是他始終碰不到槍柄。

  「亨特……你在咖啡裡放了什麼……」

  「別擔心,康納探員。比起用電擊這種激烈的方式,我更傾向於讓你好好地睡一覺,享受什麼都不思考的感覺。你一直將自己繃得太緊,到了該好好休息一下的時候了。」亨特笑著看向海利,「拉塞爾探員,請繼續你對我的分析。你說我加入門德的‘研究計畫’,是為了證明。那麼我想證明的到底是什麼?」

  「證明在那樣的情況下,是不是真的會有人選擇殺了自己將生存的機會留給別人。」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仍舊在懷疑是我的父親殺了我的母親,卻要偽裝成是我的母親自殺嗎?」

  「不,你只是對過去的案子感到厭煩和逆反。因為從小到大就不斷有人告訴你,你的母親多麼偉大。她多麼地愛著你的父親所以才會選擇殺了自己將活著的機會留給你父親。而你的父親也終日活在對你母親的內疚之中。你的鄰居你的同學甚至於你的妹妹都將你的母親看做聖人一般。你覺得很奇怪,一個拋棄自己兒女尋死的女人為什麼被這麼多人所稱頌?每當你看見或者聽見有人談論她的時候,你就想撕爛他們的臉堵住他們的嘴。正是因為父親的內疚逼迫你在這麼多年以來的成長中也被迫承受著他的內疚。其實你早就想忘掉這一切,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像正常人一樣過你自己的人生。但你母親在十五年前做下的選擇毀掉了你所有的人生。對嗎,亨特?」

  

  第46我和你的世界11

  

  海利的聲音越來越遙遠,伊恩費盡力氣保持清醒,但是他還是無法克制地向一旁倒去。

  就在那最後的一刻,海利忽然向前傾去,一把將伊恩抱住。

  伊恩的腦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額頭觸上海利的側頸。

  溫暖的,以及血液流動的澎湃聲響。

  「沒關係的伊恩,睡吧。」讓人安心的聲音響起,卸下所有的負擔與重量。

  伊恩覺得自己輕鬆了起來,他瞭解海利的能力,他知道這傢伙會揭開真相,於是終於閉上了眼睛。

  「真有意思,你喝下了半杯咖啡,卻沒有睡意嗎?」亨特低下頭來看著海利。

  海利摟著伊恩,手掌輕輕覆在他的後腦,「大概我從小我就經常睡不著,吃的安眠藥太多了,所以你下的劑量還不足以讓我犯困。」

  「那麼我們可以繼續愉快地聊天了。」亨特的手中握著一把槍,是他剛才從伊恩的腰間取出來的。

  而謝默,也從身後的沙發靠墊裡摸出了一把槍,槍口也指著海利。看來這兩人早有準備。

  海利並沒有恐懼,仿佛只是坐在家裡聽著歌劇喝著紅酒,享受他的奢侈人生。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鎮定到讓亨特與謝默警惕了起來。

  「好吧,我們就將這次談話進行完畢吧。你與謝默還有門德博士設計的三個案子,都無法證明你想證明的東西。所有的受害人裡,沒有一個像你的母親一樣為了讓另一個人活著而自殺。你覺得很失望,很苦惱,再這麼繼續下去到底能不能證明到你想要證明的東西呢?然後你意識到,你真正需要的是解脫。所以你設計了最後一個圈套,而物件是你的親生父親和妹妹。你心裡很明白,如果十五年前你的母親真的是自殺的,那麼你的父親一定會做和她一樣的選擇,保護自己的女兒。只要他開槍殺死了自己,這世上最內疚的人將會是你的妹妹。她成為了那個父親捨棄生命來拯救的人,她將終生背負著負罪感而活著。你將痛苦的接力棒傳遞到了她的手上。你以為你會就此輕鬆嗎?你以為這十五年以來她內心深處的痛苦以及壓力一定會比你少嗎?還是你天真地認為當她比你痛苦的時候,你的壓力以及埋在你心底的一切都會結束?」

  「但是值得一試,不是嗎?」亨特聳了聳肩膀。

  「除此之外,你還想試一試,你的父親是不是真的會為了救你妹妹而自殺。他的死對於你來說才是真正的解脫。這麼多年,他就是埋伏在你頭頂的烏雲,讓你看不到一絲光線。你想要他死,已經很久了。」海利輕笑了一聲,「為什麼不乾脆一點,在他睡覺的時候,用枕頭捂住他的腦袋,只要一槍,一切都結束了。你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到底是你懦弱到不敢殺了他,還是你其實下不了決心?」

  亨特唇上的笑容隱沒,他打開了手槍的保險栓。

  一旁謝默喊出聲來,「嘿兄弟!別那麼心急!我們說好的計畫呢?」

  亨特歪了歪腦袋,「對了,還有謝默在這裡呢。拉塞爾探員,你不妨說說看,他又是為什麼加入到這個計畫中來呢?」

  「啊……謝默……謝默才是梅根博士真正的‘繼承者’。如果我沒有猜錯,當年梅根博士及閘德博士一起登山的時候,他們帶上了你,對吧。從那張照片上投影的長度來看,舉著照相機的應該是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你,謝默。你是梅根博士的私生子,我沒猜錯吧?你的五官你的發色都很好地繼承了梅根博士的遺傳特徵。包括你現在所做的一切。表面上看,你在搜集‘實驗資料’説明門德博士完成你父親的研究。只是越到最後,你變得越享受這一切。你享受受害者在封閉貨箱裡的惶恐,無助、哀求,你第一次發覺掌控一切的感覺竟然這麼好。於是你越來越無法停手了。」

  「嘖嘖嘖嘖,聽起來你真的很瞭解我們,只是瞭解的晚了一點。我們試過了兄妹、夫妻甚至於兒女,他們都或多或少有血緣以及所謂的感情紐帶。但是同事搭檔之間呢?我們還沒有試過。扶起你的搭檔,是時候驗證一下了!」

  謝默指著海利,亨特上前從海利的腰間取走了他的配槍,海利舉起手臂,涼涼地說:「嘿,小心別走火了!這把槍可是我的獨家珍藏!」

  就在那一刻,亨特電擊了海利的背部。瞬間的疼痛之後,海利倒了下去。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伊恩只覺得頭疼欲裂。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昏暗的燈光,狹窄的空間,渾濁的空氣。

  伊恩霎時反應過來什麼,猛地坐起身來。而海利就靠在一邊,還未醒來。

  伊恩一陣心驚,他失去意識之前海利還是好好的。伊恩甚至懷疑海利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亨特所以根本沒有喝咖啡,所以才能一直保持清醒。但毫無疑問,伊恩只抿了幾口,可海利的那杯咖啡幾乎見了底。到底之後到底發生什麼了?

  海利低垂著腦袋,髮絲隨著伊恩的搖晃而擺動,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產生一種別致的美感。

  伊恩扶起他的臉頰,用力地拍了拍他,「海利!醒醒!到底怎麼回事?」

  海利的睫毛顫了顫,皺著眉頭,抬手按住自己的後背,「哦……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電暈!果然還是被藥迷昏的比較幸福……」

  「他們電暈了你?」伊恩吸一口氣,他起身拍打著四面鐵壁,發出的聲音告訴他,他們和之前所有受害者一樣,被埋在地下。

  「啊,是啊,你想要體驗一下嗎?」海利緩緩站起身來,仰著頭。

  那姿勢,伊恩看著覺得很眼熟。

  啊,對了,當時在卡爾與瓊安娜的車廂裡,這傢伙也是這樣。

  「你在看什麼?」伊恩解開領口,扯松了領帶,在這樣的環境之下,空氣只會越來越渾濁,他不需要再為自己的呼吸增加負擔了。

  「你真性感,特別是扯領帶的動作。」海利笑著靠近。

  伊恩揮了揮手,「我沒心情陪你開玩笑。」

  「我沒在開玩笑。如果是我扯下你的領帶,我會更心潮澎湃。」海利的聲音緩慢而悠長,像是被儲存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不會消失,不會褪色。

  這時候,貨倉角落的一個廣播器發出了聲音。

  「嘿,親愛的聯邦探員先生們,我們聽見你們在聊天了。看來你們已經醒了,對嗎?」謝默的聲音傳來。

  「所以到了show time了。你們應該知道,在這個貨箱的某個角落裡有一把槍。誰先找到,結果了對方,誰就能最後活下來。」

  是亨特在說話。

  伊恩發出一聲冷笑,「我們知道你們是誰,就算我們中的一個殺死了另一個,也只會窒息在這裡而已。」

  「別這麼悲觀,探員先生。很多東西都值得一試。況且我和亨特已經打算離開這裡了,這是我們最後的一票。如果不讓你們其中一人活著回去,我們怎麼嘲笑聯邦調查局的偽善呢?是殺了自己?還是殺了對方?這是個好問題。」謝默的聲音就似高高在上的神明,操控著凡人的生死。

  「哦,那麼你認為我和康納探員之間,到底誰會活下來呢?」海利饒有興趣地問。

  「當然是你。」亨特的聲音傳來,「因為康納探員是個很有道德標準以及責任感的人,而你……拉塞爾探員,我們是同一種人。」

  海利側目望向伊恩,眨了眨眼睛,「嘿,親愛的伊恩叔叔,他們認為我會殺了你呢!」

  伊恩沉默著四下觀察。

  每個角落裡都放著一個盒子。驀地,伊恩兩步跨到其中一個角落,蹲下身去翻找盒子。

  海利則露出失望的表情,「伊恩,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去找槍。」

  「如果你打算找,我也沒意見。」伊恩涼涼地回答。

  三個盒子都被打開,裡面空無一物。伊恩背對著海利,打開了最後一個盒子,將槍取了出來,然後轉身。

  「伊恩,你拿著槍打算幹什麼?殺了我?還是你打算自殺救我?」海利站在車廂的正中央,笑著看向伊恩。

  「如果我註定要死在這裡,我只想你這個混蛋離我遠一點。」伊恩打開手槍的保險栓,指向海利的方向。

  廣播裡傳來亨特與謝默的笑聲。

  「看來劇情翻轉了,我們認為最沒有勝算的康納探員竟然掌握了主動權。果然,當面臨死亡威脅的時候,所有發展都有可能反轉我們的預想。」

  伊恩只是靠著車廂坐了下來。

  海利一步一步上前,而伊恩呵斥道:「我說了!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我一直以為你想要我靠你近一點,這樣你開槍打死我的時候,才不會打偏。還是你擔心我的腦漿會崩到你的身上?」

  海利就似根本不在意伊恩手中的槍,一步一步來到了伊恩的面前。

  「那邊才是你的位置。」

  伊恩冷冷開口。

  「如果你沒打算殺死我,為什麼又要拒絕我的靠近呢?」

  海利在伊恩的面前盤腿坐了下來,他扣住伊恩的手腕,將槍口抵在自己的眉心。

  「如果你想活下去,只需要將扳機扣下。一切將結束的很快,你不用擔心我承受太多的痛苦。」

  海利的聲音不緊不慢,他的唇上沒有了以往雲淡風輕的笑容,他的眼中也沒有了戲謔。

  他用一種極為認真的目光望著伊恩。

  「伊恩,記得我和你做過的假設嗎?如果發生這種情況,你的手中握著槍,你應該怎麼做才會讓我放心。」

  海利的雙眼如此明亮,宛如黑暗中寂寂燃燒的火焰。

  「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伊恩曾經無數次下意識回避他的眼睛。

  可此時此刻,他意識到,海利的眼睛很美。這種美與性別無關,只是單純地讓人覺得無法逃脫他的吸引力。

  「伊恩,別忘記了,你還有埃文在等你回去。你想要在這裡結束一切嗎?」

  海利出聲問。他抬起手指,覆上伊恩扣著扳機的手指,用緩慢清晰的聲音蠱惑著伊恩,「按下去!伊恩!按下去!你取走槍,不是想要殺了我,那麼你握著它的作用是什麼!」

  「讓你滾遠一點!我已經受夠你了,海利•拉塞爾!為什麼你不能安靜地消失?為什麼你要寫信給我!如果沒有你那些信,如果你不要再那麼關注我,我的生活還能如同過去一樣!我會像每一個退伍的普通士兵,找一份簡單的工作,好好過我的人生!」

  這是伊恩第一次朝著海利吼出來。無論曾經多少次他不認同海利的行為,或者曾經多少次因為他擾亂了自己的生活而不耐煩,他從來沒有吼出聲。但這一次,不一樣。

  因為伊恩猜到了,亨特放在咖啡裡的藥量也許對海利不起作用。以海利的身手,他要離開那間房子輕而易舉。可現在海利偏偏與自己一起被困在了這裡。

  伊恩不需要用腦子想也知道,海利是故意的。

  如果說亨特曾經想要證明什麼的話,也許海利也是。

  對於這個瘋子來說,為了追逐自己想要的答案,付出什麼也在所不惜!

  「你終於說出來了。」海利仍舊穩穩坐在他的面前,沒有絲毫懼怕與顫抖,「你不希望我出現在你的人生裡。因為我攪亂你的軌跡,偏離了你生活的方向。因為你根本無法克制你自己,就算我那八年我沒有向你寄去一封信,不曾出現在你的面前,你這一生也不可能把我當做不存在。你會想像我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像個普通人還是成了魔鬼。有沒有人在我的身邊看住我,有沒有人看穿我笑容之下的瘋狂……有沒有人,能夠保護我。」

  伊恩的手指必須十分用力,才能阻止海利將扳機扣下。

  他的心臟瘋狂的跳動,他有時候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能讓一個人這樣瞭解另一個人。

  他只能抬起手,他是永遠不可能真正殺了他的。

  他甚至可以想像如果有人用槍指著這個瘋子,自己又會怎樣地奮不顧身。

  而海利早就洞悉了這一切,所以才能大搖大擺地端坐在他的面前。

  這把槍,已經失去了他的意義。

  在他正要關閉保險栓的時候,海利忽然手腕一個轉動,把槍奪走了。

  他驟然起身,向後退了兩步,離開了伊恩的臂長範圍。

  亨特的聲音再度傳來,「我就說康納探員開不了槍。老實說,我其實比較期待康納探員能夠活下來。否則就實在沒有新意了。」

  海利笑著向後退去,在車廂的另一端靠著牆坐下。他並沒有用槍指著伊恩,而是隨手將它放在身邊。

  「嘿,伊恩,你為什麼不誠實一點告訴我,你永遠忘不掉我被獵槍子彈擊中的時候。你那麼用力地按住我的胸膛,你驚恐著我的血液從你的指縫間流走,你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認真地看著我。」

  伊恩冷冷地看著海利,淡淡地開口:「所以呢?你打算給我一槍?然後按住我的胸膛,認真地看我去見上帝嗎?」

  空氣已經有些熱,伊恩不知道他們在這裡昏厥了多長時間。但這樣說話,很明顯是浪費氧氣的行為。

  這時候,謝默的聲音傳來,顯得有些不耐煩。

  「探員先生們,我和亨特已經受夠了你們將那把槍讓來讓去的遊戲。生存向來是一件殘酷的事情,它是不可能被謙讓的。你們的人一直在尋找我和亨特呢,這也限制了放你們其中一位出來的時間。我給你們十分鐘,十分鐘之後,如果你們兩個還活著,那麼對不起,我與亨特要遠走高飛,你們就爛在這個大盒子裡吧?」

  「哦……十分鐘,他們可真是大方。」海利聳了聳肩膀。

  伊恩閉上眼睛,靠著牆。

  「你不上前來和我搶這把槍嗎?」海利問。

  「我累了,想要睡一覺。如果你要開槍,最後對準我的腦袋而不是胸口,別給我浪費氧氣的時間。」

  海利搖了搖頭。

  「我會等。你猜第十分鐘到來的時候,會不會有人找到我們?」

  「你想說費恩•基汀嗎?」

  「嗯哼。」

  他們可以根據亨特與謝默的手機追蹤到他們的所在地。

  「第一分鐘過去了。我得提醒你們一聲,我和亨特可不是傻瓜。你們的追蹤技術我們很清楚。我們早就把彼此的手機以及你們的手機都扔掉了。

  伊恩顯得很平靜。他已經無所謂海利會做什麼了。結局不外乎就那麼幾個可能性。

  海利微微側過臉,似乎是為了將伊恩的表情看清楚。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就像剛品嘗了一杯醇厚的陳年美酒,餘韻繚繞舌尖。

  「我還記得我看見你的第一眼。你的車燈燈光照著我,我看不清你的臉,直到你下了車。你有一雙堅定的眼睛,和我在那天之前見過的每一個男人都不同。他們看見我不是憐憫就是高高在上的施與者。他們也許想要帶我走出那片林子,充當我的救世主,但他們忘了他們也只是上帝腳下一隻普通的螻蟻。而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帶我走。你從來不問我累不累,不問我害不害怕,不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在意的只有如何讓我們兩個活下來。沒有多餘的同情,俐落而目標明確。」

  伊恩閉上眼睛。

  「我跟在你的身後,拽著你的衣角,但是你並不知道我真正想要抓住的是你的手。我想要知道它是不是像我想像中那麼溫暖。我想要知道它會不會也握緊我,即便死亡來臨,也不會放開。」

  伊恩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依舊沉默。

  「第二分鐘過去了。時間很緊迫,滴答滴答滴答。我和亨特已經給車加滿了油。」提醒聲再度傳來。

  「兩分鐘過去得可真快,但願我們的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海利朝伊恩揚了揚下巴。

  「如果你少說兩句話,可以為你自己節約不少氧氣。」伊恩平靜地說。

  海利摸了摸下巴,一如既往的悠哉,只是他的聲音冰冷而陰鬱:「其實,一直以來你對我的懷疑都沒有錯,伊恩。與‘狩獵人’在一起的那幾年,其實我很享受。我的意思是至少比和我繼父住在一起要爽得多。每當我柔弱又無助地出現在公路上,總有人扮演上帝。只是他們也成為‘狩獵人’的獵物的時候,頓時露出了不一樣的表情。惶恐的、甚至於比我還要無助。當他們扔下我驚慌逃走時,完全不記得見到我是對我許下的承諾。什麼會帶我回家,會讓見到我的父母,一切偶會好起來之類……都是廢話。我最喜歡的,就是那一刻的蛻變。每一次都讓我看清楚他們的虛偽和懦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並不是‘狩獵人’的受害者,而是他們的同謀。」

  「我不需要知道這些。」伊恩的手指緩緩握了起來。

  亨特的提醒聲響起:「雖然拉塞爾探員的故事沒頭沒尾,但聽起來似乎很精彩。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們,三分鐘過去了。拉塞爾探員,決定要早下,否則就算你殺了康納探員,可能也沒有人來救你了。」

  海利不為所動,他的視線在這車廂中延伸,仿佛短短兩三米的距離變得比一生還要漫長。

  「你一直在懷疑我殺死我繼父的動機,所以防備我遠離我。其實你沒錯,從法律的角度來說那是正當防衛。無論在紐約警局還是在聯邦調查局的檔案裡,那都已經被定性了。但是當我的繼父拽住我的腿不讓我離開的時候,我真的很想謝謝上帝!因為他拽的我越緊,我就越有狠狠砸他的理由。我在心底深處,不想他活著。」

  伊恩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自己對面的海利。

  那是他從沒有見過的海利,單純地笑著,眼睛裡有一些悲哀,更多的是不舍。

  「拉塞爾探員,我們體諒你想要在開槍之前對康納探員說清楚你內心所有的秘密,但是四分鐘過去了。你們之間如此平靜,這讓我和謝默很失望。我們決定縮短時間,還有一分鐘,如果你仍舊開不了槍,我和謝默就要走了。」亨特的聲音再度響起。

  海利聳了聳肩膀,好像對於亨特以及謝默根本不在意。

  「伊恩,我感謝你救了我,並不是指你帶我離開了‘狩獵人’,而是你讓我厭煩了那種生活,那種想要毀掉什麼的想法,那種看穿一切的自鳴得意。還有……不要太寵著埃文,不要讓他變成另一個我。」

  「什麼?」

  當伊恩發覺海利像是在交代遺言一般,他驟然間明白了過來。

  「海利——你要做什麼!」

  伊恩沖了上去,而海利已經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扣下了扳機。

  「哢嚓」一聲脆響,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如此清晰。

  那一刻,心臟崩裂開來,有什麼脫離了伊恩的大腦,再無法克制。

  海利睜大了眼睛,子彈並沒有出膛。

  伊恩站在離他不到一個手臂的距離,呼出一口氣來。

  海利不敢置信地再度扣下扳機,一下、兩下、三下……仍舊沒有子彈出膛。

  「別再試了。沒有用的。」伊恩看著海利。

  海利低下頭來,迅速將彈夾退出,才發覺裡面竟然一發子彈都沒有。

  「我說了,沒有用的。」伊恩緩緩向後退去,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

  海利仰起頭,聳著肩膀狂笑了起來,「竟然沒有子彈?哈哈……哈哈哈……」

  亨特的聲音再度傳來,「槍裡當然是有子彈的。問題是,被藏在哪裡了。不過拉塞爾探員,你的反應真的超出我們的預料。你竟然會為了對方而犧牲自己?這實在不太符合我對你的想像。所以我和謝默商量了一下,再給你們最後的一分鐘。一分鐘能改變許多。拉塞爾探員,你還有時間找到子彈。殺了你自己救你的搭檔,又或者改變主意殺了你的搭檔救你自己!計時開始!」

  亨特似乎對於海利會殺了伊恩這個結果仍舊期待。

  對於他們來說,最後一分鐘,會出現無數種反轉。每個人,再得到一次生死攸關的選擇機會,未必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伊恩嗤笑了一聲,而海利卻拎著槍走了過來。

  「喂,你不會真的相信他們的話吧?」

  「你把子彈藏到哪裡去了?從你找到這把槍開始,你就故意背著我拿走了子彈對嗎!子彈在哪裡!」

  海利上前,抓過伊恩的雙手,而伊恩則握緊了拳頭。

  「把子彈交出來!」

  「五十五、五十四、五十三……」頭頂是亨特數著秒數的時間,每一個數字都衝擊著這個狹窄的車廂。

  海利的力氣大到驚人,他將伊恩的手指一根一根掰起,執著的程度完全超出伊恩的想像。

  為了不讓他掰開自己的手,伊恩用力到手指發白,咬緊牙關,就連臉也漲紅。

  「鬆手!給我子彈!」

  海利瘋了一般,他的眼睛瞪著伊恩的手,甚至不惜將他的手指掰到脫臼。

  「四十二、四十一、四十……」

  他將伊恩的兩隻手都掰開,發覺裡面根本就是空的!伊恩握緊手指只是為了消磨時間而已。

  海利不死心地扯開他的衣服,尋找著任何可能藏匿子彈的地方。

  「你必須活著!無論發生什麼你都必須活著!你不能死在這裡……不能死在我的面前……」

  海利著了魔,不找到那粒子彈誓不甘休。

  他扯開了伊恩的皮帶,手指用力地確定著每一寸。

  「子彈在哪裡!子彈在哪裡!」

  伊恩被他撲倒在地,仰起頭,對上的就是海利癲狂的表情。

  「我問你!子彈在哪裡!」

  「三十二、三十一、三十……」

  完全失去耐心的海利揚起了拳頭,狠狠揍在伊恩的臉上,「你他媽把子彈藏到哪裡去了!」

  而伊恩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淡然開口,「你就那麼想要打爆你自己的腦袋嗎?」

  海利抬起頭,看向最初伊恩找到那把槍的方向。他明白了過來,朝那個盒子撲了過去。

  伊恩一個翻身,將海利撲倒,狠狠抱住了他的腰,將他往回拖。

  海利伸長了手指,費力地幾乎要將自己的身體扯裂一般,像是即將沖出束縛的菲爾,終於將那個盒子勾住,翻倒。一枚子彈滾了出來。

  而伊恩的腦神經就像被繃住一般,那一刻他很想把海利的胳膊折斷!

  他怎麼可能讓他死?

  從前不會。

  在聽他說了那些自己早就猜到的「秘密」之後,就更加不會!

  「十一,十,九……」

  海利咬緊了牙關,一面試圖踹開伊恩,一面蹬著地面接近那枚子彈,而伊恩卻猛地壓在了他的背上,一手按住他的腦袋,另一手狠狠將他伸長的胳膊摁在了地上。

  「噓……噓……平靜下來。他們不會放我們走的。」伊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將海利的腦袋摟入自己的胸膛,他的手就覆在海利的額頭上,他能感受到海利的眼淚從自己的手指間流過。

  溫熱的,甚至於從手指的縫隙間滲透而出時,有一種燙傷肌膚的錯覺。

  那是海利的執著,以及他的掙扎與絕望。

  「三、二、一……計時結束。拉塞爾探員,你真讓我們失望。我與謝默要走了,祝你們的屍體能夠儘快被找到。」

  廣播關閉了。

  整個車廂安靜了下來。

  唯一清晰的只有他們彼此沉重的呼吸與心跳。

  「你為什麼要這樣……他們會放你走。只有放你走了,他們才能嘲笑整個聯邦調查局的無能!」

  海利被伊恩狼狽地壓制,他的拳頭狠狠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們不會。亨特從我們這裡證明不了他想要證明的東西。而謝默只是個享樂者而已。」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伊恩的聲音仍舊冷靜無瀾。

  「我們會憋死在這裡面。」

  感覺到海利已經放棄去取那顆子彈,伊恩微微鬆開了力氣,讓海利坐了起來。

  「如果生命只剩下幾個小時或者幾分鐘,你覺得在這裡抱怨自己自殺失敗不是很蠢嗎?而且,你不是想要向我證明嗎?」

  伊恩伸出手,手指緩緩掠過海利的臉,將他的淚痕拭去。

  「證明什麼?」海利低著頭,髮絲垂下,遮著眼睛。

  「證明什麼都不重要了。只是得出結果的代價大了點。」

  「你不應該把子彈取出來的。」

  「因為我不會讓你證明那個結果。」伊恩側過臉,唇上也沒有了之前的冷漠。他的手指在海利的鼻尖上輕輕彈了一下。

  海利頓住了,緩慢地仰起臉,露出近乎驚訝的表情,「你從來沒有對我這麼溫柔過。即便是在八年前,我還算個孩子的時候。你也只會對我惡語相向。什麼不說實話就留在這裡,什麼走不動就等死之類。」

  「因為現在你長大了,這樣的威脅已經不管用了。」

  伊恩的唇角輕輕扯起。

  海利閉上眼睛,按住自己的腦袋,「哦,天啊……天啊,為什麼我覺得現在被你當做孩子一樣寵著?」

  「你是孩子?掰斷我三根手指的傢伙怎麼可能是孩子?」

  只聽見磕啦兩聲,伊恩將自己脫臼的手指摁了回去,他咬牙切齒的表情現實那確實是劇痛。

  「現在我們怎麼辦……」海利將腦袋埋在雙腿間,把那把槍扔到了一邊。

  

  第47我和你的世界12

  

  「我們等待救援。」伊恩走到一邊,靠著牆坐下。

  「你覺得……誰會來救我們?」海利來到他的身邊,懶洋洋靠在他的身上。

  「也許小呆子?他看起來雖然迂腐,但總有奇招妙想。」

  「他要是聽見你也叫他‘小呆子’,他會得抑鬱症的。」

  「或者馬迪•羅恩。」

  「他?他只會坐在辦公桌前吃甜甜圈。我打賭他最後一定是死於糖尿病。」海利微微仰起頭,眼睛裡露出孩子氣的表情。

  伊恩的唇角也掠起一抹笑。

  「嘿,伊恩……如果真的只剩下最後的幾分鐘,你會想要做什麼?」

  伊恩本想說「擺脫你」,但話到嘴邊卻不得不思考,如果真的只剩下最後的幾分鐘,擺脫海利又有什麼意義。

  「我不知道。也許等待。」

  「你真的一點都不浪漫。」

  「那麼我該做什麼?這樣一直說話,氧氣將消耗的很快。」

  「我可以吻你嗎?」海利輕聲問。

  他的氣息拂過伊恩的耳際,濕潤而溫熱。

  伊恩所有能夠感知的,所有存在於他記憶中的,都頃刻褪去。

  只留下海利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久久不絕地回蕩。

  伊恩的手指觸上海利的髮絲,將他耳邊的碎發別到腦後。他忽然明白卡爾與瓊安娜夫婦最後的時刻是怎樣的心境。

  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值得他去體會海利的存在。

  「海利,我一直想要問你,你這麼專注我的原因是什麼?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古板,從不懂的品味高雅生活,我和你沒有任何共同語言,我們甚至無法平和地談論一個話題超過十分鐘。如果你只是特別享受掌控我的情緒,那麼這種享受遲早也會過去。」伊恩用平靜如水的語氣說。

  他不害怕死亡。也許在幾個月前那一次他的心臟被子彈命中時,他就應該死了。

  那就像是一條河,當你害怕的時候,河水洶湧氾濫。

  而當你從容的時候,它淺薄得僅僅沒過腳背而已。

  「我不知道。」海利仰起頭,露出自嘲的表情,「我猜……我只是想要瞭解你,靠近你。比任何人都要接近你。我想要成為全世界離你最近的人,超過你的女人,你的兒子,你的戰友,你的一切。這是病態的,我知道。但那又怎樣,我所經歷的一切,又有什麼是正常的?我的親生父親因為抑鬱症坐在浴缸裡吞槍自殺。我的母親為了討好我的繼父,對我繼父的一切所做作為視而不見。可笑的是,我的繼父為了得到完全控制我的權力,謀殺了我的母親,他將電吹風扔進了浴缸裡。而我為了自衛或者說為了仇恨用石頭砸死了他。然後我又成為了‘狩獵人’的寵物。漸漸的,我發現所謂的社會道德其實也不過是人為約定的法則,而這種法則約束不了痛苦以及傷害,只有當我不再將痛苦當回事的時候,我就能無比享受這其中的一切。」海利看著伊恩,用一種極度嚮往的目光,「我沒有同情心,我也感覺不到這個世界的法則對我的約束力。直到我遇見了你。伊恩,你是我生活中唯一的正常人。所以,我把你的一切作為‘正常’的尺規。」

  「原來你的生活比我還空虛。」伊恩扯起唇角搖了搖頭。

  「可我覺得自己一直很充實……我可以吻你了嗎?對於我而言,那很重要。至少在我死之前,並沒有變成無惡不作的壞蛋,你不覺得應該給我一點嘉獎嗎?」

  海利輕輕握著伊恩的手,手指劃過剛才擰脫臼的地方。

  好像在安撫著伊恩的疼痛,又好像在說「對不起」。

  曾經好幾次,他握著伊恩的手,但到最後都演變成某種暗示和讓伊恩憤怒的挑逗。

  但是此刻不同,他仿佛只想將他握在手裡,想要確定握著伊恩的感覺是怎樣的,他的體溫,他肌膚之下流動著的血液,他蜷起手指時肌肉的動向。

  伊恩輕笑了一聲,低下頭來的那一刻海利撐住地面拉長了脖頸,驟然吻了上來。

  伊恩向後避開他,海利卻迎面直往。

  他扣住伊恩的雙手,壓在伊恩的身上,不顧他側過臉躲避的動作,執著地吻了上去。

  他抿著伊恩的嘴唇,含吻著,用每一個角度緩慢而用力地感受屬於伊恩的溫暖與濡濕。他擠進伊恩的雙腿之間,並不是為了侵略,只是為了更加緊密地與他貼合在一起。

  漸漸地,伊恩失去了避開他的意志。

  因為他發現,海利的吻逐漸成為這個密閉空間裡唯一讓他感覺到自己仍舊活著的東西。

  「這並不可怕,伊恩。你總是那麼誠實,不擅長撒謊,可你卻一直欺騙著你自己。」

  海利的雙手就撐在伊恩的耳邊,他的呼吸離他那麼接近,明明自己的眼睛裡除了海利再也看不見其他任何事物……伊恩卻莫名感覺到此刻的海利越來越遙遠。

  他試著抬起了手,卻發覺怎麼也觸不上對方。

  明明心裡知道這是缺氧讓自己的大腦的距離感失效,伊恩卻莫名恐慌了起來。

  「你在害怕什麼?伊恩?」海利垂下了眼簾,唇角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

  「是死亡嗎?」

  不是。

  伊恩的手剛抬起,眼看著就要觸上海利的手臂,海利卻刻意移動了位置,伊恩的手只能空空落下。

  「還是你害怕死後許久許久都不被人發現,腐爛在地下一個不知名的角落?」

  不是。

  伊恩再度抬起了手,他很想抓住眼前的海利,他不想這個身影越來越模糊。但是海利卻再度側身讓伊恩的手落空。

  「啊,你最害怕的是面對我的時候心軟,交出對我所有的信任,以及對我心動被我控制,這應該是正確答案了,對吧?」

  海利的說話聲開始費力,他也同樣支撐不了多久了。

  「……不是。」伊恩呼出一口氣。

  「啊,我的伊恩叔叔一直無所畏懼。」

  海利的目光裡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潮水將傾瀉而出。

  我也有恐懼的東西。

  伊恩用力撐起上身,而這一次海利也疲憊了,他沒有再躲開。

  他以為伊恩會推開他,哪怕是清醒著的最後一刻也要將那條底線嚴守。

  但是當伊恩的唇碰上他的唇縫時,腦海中的一切四分五裂。

  伊恩的吻很淺,因為他本來就不擅長。

  就在伊恩脫力時,海利扣住了他的後腦。他用盡全力捕捉他,含吻他的上唇,沖入他的齒間,恣意而任性。

  伊恩早就沒有了力氣,海利的親吻過於用力使得他的下巴不得不仰起。

  伊恩有一種錯覺,如果他真的會死,不是因為缺氧,而是因為海利的吻碾碎他的顱骨,折斷他的脖頸。

  身體裡沉靜的細胞似乎要炸裂開來,所有的血液沖向某個最原始的地方。

  伊恩知道這一次自己將要死去,但也是海利吻他的這一刻讓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還活著。

  伊恩一直以為海利說的沒錯,自己恐懼著海利的蠱惑力,害怕自己失去底線完全墜入對方的世界,一點點心動都會讓他失去自控從而失去將海利留在底線之內的力量。

  但是此刻,他知道自己錯了。

  他最害怕的是,當海利近在眼前的時候,他觸不到他。

  他的舌尖掠過海利霸道的舌,緩慢地動了動,卻讓海利瞬間停下了所有的攻佔。

  海利閉上了眼睛,體會著屬於伊恩的柔軟,他停下了呼吸,明明因為缺氧而身形晃動卻執著地不肯離開伊恩的唇。

  空氣逐漸稀薄了起來,伊恩覺得大腦正失去思考的能力。

  海利終於無法支撐自己,躺在了伊恩的身側,他的胳膊伸過來,用最後的力氣將伊恩攬入他的懷中。他的手指嵌入伊恩的髮絲之間,像是在呵護著什麼脆弱易碎的東西。

  「我知道你累了,伊恩。好好睡一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伊恩的腦袋枕在海利的頸間,即便在意識越來越模糊的時候,他仍能感覺到海利掠過自己肌膚的呼吸。

  溫柔而泛著暖意。

  他想起許久許久以前,他和自己的戰友們躺在營地中央的空地上。他們剛打完一場球賽,出了許多的汗,直落落躺在地上,曬著懶洋洋的太陽。風很輕,就像孩子的棉花糖,莫名地讓所有人的思緒都陷進去。

  伊恩的手指下意識勾住海利的小指,沒有太用力,只是勾著而已。

  如果他們註定要死在這裡,伊恩決定對海利繳械投降。

  因為所有的掙扎、懷疑、困惑與抵抗都不再有意義。

  海利對他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薔薇秘境,他永遠在他的秘境裡。

  海利說,他會那麼關注、保護蘭瑟,是因為他把蘭瑟當成了他。

  海利說,他會一直在他的身邊。

  在這個一切思考都將停止,他的呼吸與心跳即將遠去的時刻,他覺得相信海利所說的一切竟然如此心安。

  海利側過臉,吻在伊恩的額際。伊恩心想,這真的是這傢伙最後一次吻上自己了吧……

  他們不知道睡了多久,幾架直升飛機沿著公路急速飛行。

  「你們到達目的地了嗎?」馬迪•羅恩的聲音裡充滿了焦躁。

  「還有不到一分鐘!」

  「他們不能死。他們是最優秀的探員。」

  「我們知道!」

  「不,你不知道。」馬迪•羅恩用力按住自己的眼睛,小聲說,「如果他們死了,我將失去最信任的部下以及朋友……華爾街的股票也會崩盤……那將是一場災難。」

  直升機降落在高速公路邊一個廢棄的加油站,十幾名探員與員警跑下來,開始大力地挖掘。

  「我挖到了!在這裡!這裡有個天頂!」

  「撬開它!快點給他們一點氧氣!不然他們會死!」

  天頂被撬開,一個身形相對瘦小的探員擠了下去,接住了遞入的氧氣瓶。

  「我找到他們了!他們已經昏過去了!我現在就給他們吸氧!」

  伊恩隱約能感覺到自己被挪動,他緊緊勾住海利的手指,直到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好像是調查局裡的同事。

  「沒事了伊恩!沒事了!你和海利得救了!我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伊恩仍舊沒有鬆開海利的手,直到潔西卡不得不將他們分開。

  他們被送上了直升飛機,緊急送往最近的醫院。

  洲際公路在他們的腳下蜿蜒向遠方,兩側的砂礫在黃昏之下如同落寞的海浪。

  伊恩醒來的時候,聽見的是潔西卡的聲音。

  「哦,神啊!伊恩他睜開眼睛了!」

  接著是費恩•基汀有條不紊中帶著幾分呆板的聲音,「那當然,他只是缺氧又不是重傷。」

  「你沒聽說嗎?缺氧時間太久也會變成植物人的!」

  伊恩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他不得不揮了揮手表達自我意識。

  「很抱歉,潔西卡……我並沒有變成植物人……」

  他坐起身來,拍了拍腦袋。

  「太好了,伊恩!你對我說話了!我現在就去叫醫生過來!」

  伊恩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拽住潔西卡,「海利呢?海利•拉塞爾怎麼樣了?」

  「那傢伙比你早醒過來。十分鐘前還在你旁邊的病床上。」

  伊恩側過臉,一旁的病床上被子剛剛掀開,床頭桌上還放著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伊恩認得那個牌子,十分昂貴,號稱微量元素豐富還能平衡身體電解質什麼的。如果他沒猜錯,克裡夫已經來過了。

  「剛才紐約警局打電話來說他們在高速公路的加油站成功逮捕了謝默與亨特,但是他們不承認所做的一切。他們萬萬想不到你和海利還活著。海利已經趕過去了。老實說,海利的恢復力真讓人覺得不像人類。」潔西卡半開玩笑地說,「不過你不用擔心,你們倆應該都沒事。只是如果我們再晚到幾分鐘……可能結果就不一樣了。」

  「我也過去。」伊恩起身,拿過床頭桌上的礦泉水,擰開蓋子爽利地灌了進去。

  他口渴的厲害。

  但願這種礦泉水真的有廣告上說的那麼神奇。

  伊恩隨手將礦泉水瓶放下,大步走了出去。

  潔西卡緊跟著他走到了門邊,看著他的背影大喊:「喂,我說你就不能對海利多一點信任嗎?他能夠處理好這件事情!」

  「我知道。」伊恩的身影越來越遠,「我對他的能力從不懷疑。」

  「伊恩!伊恩!」潔西卡回過頭來看向費恩•基汀,「他才剛從缺氧的昏厥中醒來,就這樣跑出去,他難道不會覺得頭昏?」

  此時的海利已經坐在了審訊室裡,他的對面是一臉漠然的亨特。

  「再次見到我,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海利微笑著,仿佛有日光從他的身後穿透而來,整個陰鬱的空間明亮了起來。

  「我本應該驚訝的部分已經過去了,所以剩下的部分沒什麼值得驚訝的。」亨特淡淡地說。

  「哦,你本該驚訝的部分是什麼?」海利好奇地撐著下巴。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嗯……談不上懷疑,只是一種感覺罷了。從第一眼見到你開始。」

  「什麼樣的感覺?」亨特學著海利撐起下巴。

  他們兩人互相對視著,就似世界對折的兩端。

  「當然是遇到同類的感覺。」

  海利眨了眨眼睛,如同水波般的目光裡是無盡的誘惑,但沒有人知道水波的盡頭到底是什麼。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和謝默的計畫。」

  「嗯哼。謝默故意將髮卡戴在你妹妹的頭髮上,就是為了吸引我和伊恩去找你們。然後你們就可以完成最後的‘真人秀’了。不過這場秀的結果你還滿意嗎?」

  「嗯,很有意思的結局。看得出來,拉塞爾探員你也很享受。」亨特攤了攤手,靠著椅背。

  「當然。從我十五歲那年第一眼見到他,我就想把他關進屬於我的世界裡,只有我和他的世界,不需要太大,不需要太多,剛好裝下我們就好。我可以盡情地做所有我想對他做的事情,連空氣都多餘。所以我謝謝你和謝默,幫我完成了這個心願。」

  海利的指尖滑過自己的眉梢,空氣與光線在那一刻扭曲轉折。

  「可是那值得嗎?也許你們都會死在那裡。」亨特問。

  「我從不害怕死亡。因為我們都是會死的。但有一點是我永遠都不會甘心的。」

  「什麼?」亨特饒有興趣地問。

  「他活著,但是不屬於我。但是現在我知道,他是我的。由始至終都是我的。謝謝你幫助我證明了這一點。」

  「拉塞爾探員,其實我有一點忘記提醒你。這個世界上像我和你這樣的人還有許多許多。他們會看著你,盯著你,很樂於將你的生活四分五裂,特別是對你最重要的人。你握得越緊,他們就越想要將他從你身邊奪走。所以如果我是你,我會用力地忍住,將他藏在最隱秘最不可知的地方。我不會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

  「謝謝你的忠告,亨特。不過如果你能做到將一個人藏在最心底,不讓任何人知道,那一定是因為你對他的執念還不夠深。因為等到你把他當做自己的全部時,你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住的。」

  「總有一天,你會像我一樣,心甘情願地掉落下去。」

  「我不會。因為我有想要取悅的人,而你沒有。」

  海利淡然地走出了審訊室,他看見伊恩就站在走廊裡。

  「嗯?你醒了?」海利揣著口袋,慢悠悠地問。

  「你都醒了,難道還想要我長睡不起嗎?」伊恩揚了揚下巴,「我剛才看見高登先生了。他很痛苦。他覺得是自己長久以來對妻子的內疚在無形中造成了亨特的心理扭曲。」

  「心理扭曲?」海利低下頭笑了笑,「這難道不是相對的嗎?亨特早就在若有若無之間發現了謝默的身份,但是他還是不自覺被謝默所吸引。可是真正吸引亨特的是謝默的享樂主義?是掙脫所有道德束縛和社會價值的滿足感?還是亨特本來就想要成為謝默那樣的人?只有亨特自己知道。」

  「也許吧。」

  「伊恩,你有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海利揣著口袋,停下了腳步。

  伊恩轉過身來。

  海利問他這個問題已經不止一次了。

  「你想要聽我說什麼?」

  「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是關於你的。或者任何可以讓我感到開心的話,哪怕是謊話。」

  伊恩想了想。他覺得自己所有能讓海利感到高興的話應該在那個昏暗渾濁的車廂裡都說過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可以讓這傢伙開心。而且,他為什麼要說讓他開心的話?

  這時候,克裡夫開著車來接他們了。

  車門打開,小埃文竟然從車裡跳了下來。

  伊恩張了張嘴,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對海利說:「埃文不是我的兒子。」

  「嗯哼。」海利點了點頭。

  「他是我的戰友科比的骨肉。一次行動,科比中彈身亡。他死之前,要我照顧好他的女朋友詹妮弗,他說她懷孕了。我說好。從那一天起,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把自己薪水的三分之二寄給詹妮弗,但我不敢去見他們。我擔心她會問我,科比走的時候是否痛苦,而我無法看著她的眼睛撒謊。」

  「他走的很痛苦?」

  伊恩點了點頭。

  「你應該知道在我聽說你有兒子的時候,真的很生氣。」海利來到伊恩的面前,碰上他的額頭。

  這一次伊恩沒有後退,他承受著額頭上海利帶給他的重量。

  「我生氣的原因並不是你有兒子。而是因為你沒有對我說實話。我幾乎把所有我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伊恩。包括那些對聯邦調查局的心理專家都沒有說過的話。但你卻從來不願意與我分享你的生活。」

  「對不起。」

  「沒關係。」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告訴你埃文的事情?」

  「是的。」

  「你可以直接問我。」

  海利搖了搖頭,「當你願意對我說的時候,你自然會告訴我。不過伊恩,在那節車廂裡發生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伊恩側過臉,揚起了眉梢:「你指的什麼?」

  海利低下頭,露出失望的表情,「果然離開了那裡,一切就會到原點了啊。」

  伊恩抬起手,淡然地拽過海利的衣領,將他扯到了自己的面前,「我感謝你為我模擬了臨終時刻。」

  「不用客氣。」海利微笑著看著伊恩,「雖然那一刻的你比較真實。我可以在腦海裡不斷地回味。」

  伊恩輕哼了一聲,「但我要提醒你,這裡才是現實。」

  說完,伊恩側過臉。

  海利睜大了眼睛,他感受到伊恩的唇在距離自己最接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還有,我從來沒打算否認那時候發生的一切。包括我吻了你這件事。」

  伊恩的唇角帶著笑意。

  他的眼睛太深,那種深度將海利的視線無限延伸。

  「我應該上你。」海利十分認真地說。

  「見鬼去吧。」伊恩甩開了對方。

  這時候,埃文已經來到了伊恩的面前,他將自己的小腦袋埋進伊恩的懷裡,伊恩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然後將他一把抱了起來。

  「埃文好像很想你,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把他帶來了。」克裡夫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

  「謝謝你,克裡夫。我也很想埃文。走吧,我們回家。」

  克裡夫將伊恩與埃文送回了家,看著伊恩牽著埃文的手走入公寓,海利臉上的笑容緩緩收起。

  「先生,這一次真的很危險。如果聯邦調查局的人再晚一分鐘找到你們的話,你們就已經死了。」

  黑暗正在緩緩落幕,夜色就像滴入水中的墨汁,渲染開來。

  「克裡夫,當你想要得到什麼重要的東西,就必須付出代價。這是這個世界我唯一承認的法則。」

  「就算拿生命來冒險,也值得嗎?」

  「當然值得。」

  「還好先生你的身體裡有微型定位裝置,不然找到你們真的很難。」

  「每一位拉塞爾家族的繼承人身體裡都會被裝上這樣東西,我也不例外。而且,真正能夠把伊恩關起來的,一個埋在地下的破舊車廂可不夠。」

  「哦,那你打算用什麼把伊恩關起來。」

  海利笑了,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對了克裡夫,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你幫我去調查一下,埃文的父母雙方還有沒有其他親屬?」

  「先生,您不打算讓埃文留在康納探員的身邊嗎?」

  「將沒有被馴服的野獸放在他的身邊時很危險的事情,我不會冒那樣的風險。」

  「但如果野獸放在溫和的人類身邊,就一定會安全嗎?」

  「所以我會親自馴服他。」

  海利的唇上漾起一抹淺笑,他側目看向窗外,日光和煦地落在她的臉上。

  「克裡夫,你知道嗎,所有的裂縫,都在等待日光。」

  案件結束,伊恩向馬迪•羅恩請了幾天假。

  他需要陪著埃文尋找合適的學校。

  但是埃文的表現讓幾乎所有的學校都很擔憂,伊恩不得不考慮為他尋找特殊教育。

  而柯洛娜的到訪再一次給這對父子帶來了壓力。

  「伊恩•康納先生,我來是告知您一件事情。我們找到了詹妮弗的表妹卡洛琳,她和她的丈夫很願意收養埃文,他們住在俄亥俄。因為幾年前的一些矛盾,卡洛琳與詹妮弗中斷了聯繫。卡洛琳對詹妮弗很內疚並且有很強烈的意向要帶走埃文。」

  「什麼?」伊恩皺起了眉頭,他將柯洛娜帶到了陽臺上,避開了埃文,「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才應該問你這到底怎麼回事?卡洛琳告訴我,埃文的生父名叫科比•馬溫斯!你根本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科比•馬溫斯是我的戰友。在他死之前我答應了他會照顧好他的妻兒!」

  柯洛娜壓低了聲音,「你讓我差一點被卡洛琳投訴失職!你與埃文沒有血緣,你必須將埃文交給卡洛琳。他們的經濟條件很好,而且一直沒有孩子,他們能給埃文穩定的生活。康納先生,你該放手了。我也不想看到你被卡洛琳告上法庭來爭奪撫養權。到時候埃文就必須直面你並不是他生父的事實,這將對他造成傷害,我想你明白。」

  柯洛娜離開之後,伊恩長久地沉默了。

  他得到了卡洛琳的電話,無論是任何決定,他都必須要與卡洛琳好好談一談。而卡洛琳為了埃文的事情特地趕來了紐約,她也同意與伊恩見面。

  約定了時間之後,伊恩請潔西卡來幫忙照看埃文。

  但是那天來的並不是潔西卡,而是海利。

  「你看起來有點驚訝。我是來給你做保姆的,你不是應該熱烈地歡迎我進去嗎?」海利微微笑著。

  「我邀請的是潔西卡……」伊恩蹙起眉頭。

  「你確定潔西卡懂得如何陪埃文用巧克力豆下棋嗎?」

  伊恩看了看腕表,他已經快沒有時間了。

  「好吧。我不希望你再用任何方式讓埃文不開心,否則的話你永遠不要再想走進我家。」

  「也就是說,如果埃文沒有不開心,我就還能再來?」

  「閉嘴。」伊恩來到埃文面前,吻了吻他的額頭,「小夥計,我要去見一個朋友,晚一點才會回來。你和拉塞爾叔叔待一會兒。記住,他對你說的所有話,特別是讓你覺得不開心的話,你都不要相信。因為你一旦不開心了,他就會很開心。明白了嗎?」

  埃文低著頭,既沒有用魔方拼字,也沒有抬頭看伊恩,這是他表達不滿的方式。

  當伊恩離開,海利不緊不慢地坐在了埃文的對面。

  他們下了半個小時的棋。

  一開始,埃文的表情是漠然的。漸漸地,他的眉頭蹙了起來,臉也微微漲紅。

  一個小時之後,埃文一把抓起桌上的巧克力豆,而海利的手掌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將他的手穩穩按在桌面上。

  「你生氣了,對吧。很少有人明白你是在下棋,看懂你棋局規則的人就更少,而能與你下棋並且贏過你的人,我猜想到目前為止就只有我。我們應該做好朋友才對啊。一個人下棋,沒有對手,會很寂寞的,埃文。」

  埃文試著用力掙脫海利的手,海利仍舊紋絲不動。

  「埃文,還記得伊恩離開的時候對你說了什麼嗎?一旦你不開心了,我就會很開心。」

  埃文深深吸一口氣,他的臉色緩緩恢復平常。海利這才挪開了自己的手。

  「你知道將要發生的是什麼,對嗎?」

  埃文抬起頭來,用力瞪著海利。

  「埃文……埃文……你必須要離開伊恩。因為你還沒學會怎樣控制自己。」

  埃文的拳頭握了起來,顫抖著,他正拼命壓抑著自己的怒意。

  而他對面你的海利,始終保持優雅的姿態,平靜的微笑,仿佛完美的雕像,天塌地陷不為所動。

  「你還沒有學會隱藏自己的意圖,自己的情緒,自己的優越感。還沒有明白為所欲為的代價。很多時候,我們要達成自己的目的,總要學會蟄伏。忍過炎熱與寒冬,忍過孤獨與恐懼,將自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隱藏在普通的人群裡。現在的你,留在伊恩的身邊,遲早會傷害到他。」

  埃文的呼吸急促了起來,眼睛裡是撕裂一切的怒意。

  

  第48我和你的世界13

  

  「埃文,像我們這樣的人,達成目的最有效的手段其實並不是智計,而是忍耐。想要成為高高在上的神明很容易,跌下來更容易。只有當你能夠將自己完全塞進綿羊的皮囊裡,頭腦清醒地隨波逐流時,自然會有其他人替你完成你的願望。」

  埃文的呼吸逐漸平靜了下來,他冰冷地看著海利,沒有任何情緒。

  「很好,就是要這樣。」

  海利將巧克力豆一粒一粒擺回原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人生還很漫長,這盤棋也許要下很久很久。要有耐心,埃文。等待我露出破綻,等待你自己積蓄足夠的實力,等待機會來臨。然後,學會享受等待的過程,你會發現你過得比所有人都快樂。沒有人能左右你的情緒,因為只有你控制你自己。」

  埃文神態平靜了下來,他有條不紊地繼續挪動著桌面的巧克力豆。

  仿佛剛才的那一場談話不曾發生過。

  當伊恩與卡洛琳見面之後回來時,表情是沉重的。

  他打開門的那一刻,埃文就迫不及待地奔跑而來,撲進他的懷裡。

  「哦,小夥計!你今天還好嗎?拉塞爾叔叔有沒有對你說什麼過分的話?」伊恩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海利的方向。

  海利坐在桌邊,聳了聳肩膀。

  晚上,埃文睡著之後,伊恩與海利靠著陽臺吹著微涼的夜風。

  「你見到卡洛琳了?感覺怎樣?」

  「她……有一點像詹妮弗,如果埃文見到她應該會有很熟悉的感覺。她很有教養,談吐得體,哪怕是我們討論最尷尬的問題時,她也很有耐心。而且她與丈夫的工作很穩定,也很富裕。普通的學校教育不了埃文,但是卡洛琳答應會讓埃文接受特殊教育。而且她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在埃文的身邊。」

  「所以你覺得無論從物質、教育還是精神的角度來說,卡洛琳都無可挑剔。」

  「是的。」伊恩捂住自己的額頭,「她甚至同意替我隱瞞我不是埃文生父的事實,直到埃文長大足夠承受真相。」

  「所以你最擔心的問題也被解決了。」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對埃文說,我要送他走。」

  「告訴他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就可以。埃文比任何人都能更加敏銳地體會到你的情緒。另外,我很高興你與我討論這些。」

  那一刻海利的笑容在城市路燈的映襯下顯得柔和易碎。

  他側著身,撐著下巴看向伊恩,「嘿,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你很少看我超過三秒鐘。」

  「為了讓你的自戀繼續膨脹。」

  海利唇角的笑意更加明顯。像是終於從大人那裡要到糖吃的孩子。

  夜幕中的微光在他的眼睫間躍動。

  當伊恩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伸了過去,指節正好觸上海利的眼睫。

  仿佛有什麼被戳穿了一般,伊恩正要收回自己的手,海利卻閉上了眼睛。

  他輕輕扣住了伊恩的手指,嘴唇抿了上去。

  「既然上前了一步,發現我並不是會咬傷你的猛獸,那麼請你不要後退。因為你一旦後退了,就會成為刺傷我的利器。」

  伊恩止住了腳步,兩人靜靜地吹著夜風。

  海利一直沉默著,難得地沒有說任何讓伊恩感覺困窘的話。

  第二天,是伊恩休假的最後一天。他帶著埃文去了一趟遊樂園。

  當普通的孩子們歡快地嬉笑時,埃文只是沉靜地低著頭,緊緊拽著伊恩的衣角,仿佛已經預料到了這是伊恩與他最後的相處時光。

  中午,伊恩與他坐在遊樂園的長椅上,伊恩呼出一口氣,決定將該說的話說出口。

  「埃文,你應該知道前幾天我在辦理一個案子的時候差一點就死掉了。我被關在一個車廂裡,一點一點感覺到悶熱,暈眩,無法呼吸。我知道如果我一旦睡著了,就可能不會再醒來了。」

  埃文忽然側身緊緊摟住伊恩的腰,腦袋往他的懷裡鑽。

  伊恩笑著也將他抱住,「那時候我就在擔心,天啊,如果我回不去了,我的埃文該怎麼辦?」

  埃文的腦袋埋在伊恩的懷裡,看不見表情。

  「埃文,以後這樣的事情還會發生。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家裡擺著巧克力豆等著我,我不能向你許下自己未必能做到的承諾。我想要養育你照顧你直到你長大但是我發現我做不好這件事情。所以我決定將你交給你的阿姨卡洛琳。」

  埃文的肩膀顫抖了起來,像是荒原中被拋棄的小獸,隨時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但這並不代表我不要你了。卡洛琳阿姨和我達成了一致。寒暑假的時候你可以來跟我住。或者我休假的時候也會去那裡看你,像其他的爸爸一樣送你上下課,陪你畫畫踢球……」

  伊恩能感覺到自己的外套濕了。

  這個孩子很少有情緒的表露,即便是他的母親離世那一日,他也是獨自一人安靜地玩著魔方。

  「對不起埃文,我讓你失望了。」

  埃文的小腦袋忽然拼命搖晃了起來。

  「我不能強迫你認同我的決定。我只是想請求你,讓卡洛琳阿姨照顧你,好嗎?」

  埃文低著頭,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他的手指才點在伊恩的手背上。

  那是摩斯電嗎,點與線的連結,yes

  他無法開口說是,他只能用這樣極度不情願的方式來同意伊恩。

  伊恩抱住了埃文,他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否明白他並不是遺棄了他。他只是想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讓他被人陪伴著,讓他有一個與社會聯繫在一起的管道而已。

  那天下午離開了遊樂園之後,伊恩帶著埃文去了百貨商場。

  他知道埃文不需要任何玩具,因為海利曾經說過埃文的智商甚至高過成年人。他給他買了許多生活用品,比如帶耳朵的小熊睡衣,毛絨拖鞋等。埃文甚至穿上小熊睡衣就不肯脫下來,他成為商場裡唯一一個穿著睡衣到處走的小孩。

  伊恩並沒有像其他父母一樣強迫他把睡衣脫下來,而是任由他想要怎樣就怎樣。甚至還抱著埃文站在商場裡的白雪公主裝飾台前自拍。埃文的小臉蹭在伊恩的臉上,軟軟的暖暖的,這讓伊恩越發捨不得將他交給別人。

  當伊恩拉著埃文走過電子產品區時,埃文難得拽著伊恩走過去。

  他的個子不高,一張小臉幾乎整個貼在了玻璃上。

  伊恩好笑地將他抱了起來,讓他能將各種型號的筆記型電腦看清楚。

  然後,埃文指著一部外觀輕薄的筆記型電腦不肯離開。

  伊恩低下頭來一看,這部筆記本十分昂貴,是這個公司在半年前推出的概念款。

  導購員走了過來,公式化地對伊恩笑了笑,「先生,有什麼我能幫到您的嗎?」

  「啊……」伊恩一看就不是什麼it宅男,也不是什麼高科技白領,根本不可能用上這樣頂配的筆記本。

  「先生,我可以為您介紹一些性價比更高的產品。」導購員非常有技巧地緩解伊恩的尷尬。

  但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爸爸,我想要它。」

  稚嫩的童聲在伊恩的耳邊響起。

  「什麼?你剛才說什麼?」伊恩睜大了眼睛問。

  「爸爸,我想要它。」埃文一個詞一個詞慢慢地對伊恩說。

  伊恩完全愣住了,「埃文,再說一遍?」

  「爸爸,我想要它。」

  導購員愣在那裡,他不明白眼前的這個父親怎麼聽見兒子的話會這麼吃驚。

  「你確定你想要它?你確定你會用它?」伊恩很認真地問。

  埃文點了點頭。

  伊恩側過身對導購員說:「我就買這款筆記型電腦。現在就付款。」

  「你確定?如果是給小孩子用的話,這個電腦的配置太高端了……」

  「我的兒子比這世上很多人都聰明。」伊恩很肯定地說。

  導購員本來還有些懷疑,但是伊恩很爽快地刷卡一次性付清,然後一手牽著小孩,一手拎著一大堆東西走了。

  「現在的父親寵小孩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埃文的阿姨卡洛琳來了。

  伊恩將所有埃文的東西都收拾妥當,交到了卡洛琳的手中。

  「這裡面有一床印著毛絨小象的被子,他一定要蓋那床被子才肯睡覺。如果你看見他在桌上擺其他的東西,比如巧克力糖豆之類,不要責怪他。因為他的世界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他可能用他自己的規則在下棋,或者想什麼我們都不懂的深奧問題。如果你問他什麼問題他沒有回答你,不要急著對他生氣,他會用其他方式來表達,比如帶字母的魔方,比如摩斯密碼。大部分食物他都會乖乖吃掉,除了胡蘿蔔。如果是略生的胡蘿蔔他是不會吃的……」

  伊恩很認真地一條一條告訴卡洛琳。

  「你是個很好的父親。」卡洛琳對伊恩說。

  伊恩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我無法照顧好他,所以我不是。」

  「這取決於‘照顧’的含義。很多父母,他們給了孩子足夠陪伴的時間,最好的教育以及最奢侈的物質,但他們始終沒有走進孩子的心裡。但是你做到了。」

  伊恩抱著埃文來到公寓樓下,將他送進了卡洛琳的車裡。在他收回自己的雙臂時,埃文用力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不要忘記我,爸爸。」他的話很短,好像因為不習慣說話,所以咬字有點費力。

  「我永遠不可能忘記你的,小夥計。」

  看著這輛車越走越遠,伊恩的心裡惆悵了起來。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蘭瑟留下的那幅《晚霞》。他忽然在想,是不是所有曾經陪伴過他的人,最後都會離開。比如說上下鋪的戰友科比,蘭瑟還有埃文。

  等等,這樣的多愁善感不是他的風格。

  伊恩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發現裡面竟然空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按響了他的門鈴。

  竟然是海利抱著一大束的白色玫瑰。

  「你怎麼來了?」伊恩抱著胳膊問。

  海利側身繞過伊恩走進了客廳,懶洋洋坐了下來,「埃文走了,伊恩叔叔一定會覺得寂寞空虛,並且等待著有人再度進入你的心。」

  「進入」兩個字,海利用一種獨特的語調念出來。

  像是陳年的紅酒,打開橡木塞的瞬間,醉人的醇芳在整個空間裡彌漫開來。

  伊恩用腳踹了踹海利的小腿,「起來。出去吃晚餐。」

  海利忽然一把扣住了伊恩的腳,拇指刻意在他的腳踝上揉了一個圈,「你這算不算是在引誘我?」

  伊恩驀地收回自己的腿,「要不你在這裡待著,我去吃晚飯。」

  「別這樣啊,一起去啊!」

  「下一次你再送什麼花來,我保證把它們全插在你的臉上。」

  「你不喜歡花嗎?那我下次帶什麼來看你?」

  「啤酒、烤肉或者美女。」

  「……伊恩,你真庸俗。要不然我送你一條狗吧?這樣如果有人要騷擾你的話,那條狗可以保護你。」

  「我的生活中除了你,還有誰會騷擾我嗎?」

  他們走在路燈之下,幾輛汽車從他們的身邊經過。

  頭頂的路燈發出聲響,仿佛電流不暢一般閃爍了起來。

  伊恩下意識仰望,頓時感覺臉頰上一陣柔軟。是海利的輕吻。

  當他轉過臉來的時候,海利正看著他。

  「你幹什麼?」伊恩問。

  「看看你會不會揍我啊。」海利故意將腦袋伸了過來。

  良久,伊恩發出一聲輕笑,手指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下,轉身繼續向前走。

  海利眨了眨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趕緊跟了上去,「剛才那是算揍我了嗎?」

  「不用一直試探我。你在那節車廂裡已經證明了你想要證明的東西。」

  「那我可以想親你就親你了?」

  「那樣的話,我一定會揍你。」

  「伊恩,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被你親了一下,難道我要哭嗎?」

  第二天,伊恩回到了辦公室,等待著其他棘手案件再度的降臨。

  而海利則悠閒地在自己的座位前喝著咖啡,戴著耳塞聽《歌劇魅影》。

  忽然之間,他的電腦螢幕黑了。

  螢幕中央白色的字閃過。

  不要欺騙他。

  不要愚弄他。

  不要傷害他。

  海利眨了眨眼睛,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盯著電腦螢幕。

  這時候他手機也顯示收到一條短信:我會一直看著你。

  而發送短信的號碼卻沒有顯示。

  海利摸了摸下巴笑了起來。

  「看來我給自己製造了一個不得了的對手啊……」

  這幾天,伊恩難得沒遇到什麼棘手的案件。

  而繁忙的紐約秋季時裝周到來了。不少歐洲知名服裝設計師開始了服裝秀的佈置。

  對面辦公室裡,潔西卡則每天盤算著要去參加哪些服裝大師的秀場。

  越是熱鬧,就越代表不太平。

  伊恩按了按腦袋,可以設想之後的日子將會有多繁忙。

  「嘿,親愛的伊恩叔叔,你覺得我看起來怎樣?」海利倚靠在伊恩的門前,他穿著一身黑色緞面的西裝,將拉塞爾家族的古老與典雅完全綻現。

  他將髮絲梳到了腦後,露出了光潔而優雅的額際。挺拔的鼻骨有著令人下意識描摹的的線條。他的眼睛顯得更深了。微微翹起的唇角,有幾分邪氣,又有一些天真。

  伊恩有時候覺得很神奇,為什麼這世上有人能將這兩種氣質糅合在一起,讓人看不穿他。

  「你該不會一整天都像一隻孔雀一樣在辦公室裡打扮吧?」

  「別這麼說。我要去參加的可是新銳時尚設計師希亞的時裝發佈會。」

  「哦。」伊恩低下頭來,看著電腦螢幕。

  海利照理坐上了伊恩辦公桌的一角,當他傾下身來的時候,伊恩能清楚地嗅到屬於他的獨特氣息。

  那並不是什麼昂貴的男士古龍。

  特別是當他的腦袋湊到伊恩的臉頰邊,那種氣息更加明顯起來,「你在看什麼呢?伊恩叔叔?啊哈?調查局的陳年舊案?你是在做好好學習的乖學生嗎?」

  伊恩終於辨識出他的氣味,那是某種男士沐浴乳的味道。

  伊恩忽然想到了廣闊無垠的草場,溫暖的日光,以及一覽無雲的天空。

  「伊恩,你看這些案例是根本沒有用的。人心是變化莫測沒有規律的。當你遵循這些規律去破案的時候,只會讓你自己受到束縛。」

  海利明明離得很近,近到幾乎貼在伊恩的臉頰上。可不知道為什麼,伊恩卻覺得他的聲音好似從時光的彼端而來,如同一場幻覺。

  「我只是看看而已。」

  海利微微側過臉,目光對上伊恩的視線。

  「你知道自己剛才一直在貼近我嗎?」

  「哦?有嗎?」伊恩沒有什麼表情,手指按在滑鼠上,翻到了下一個資料夾。

  「如果不是我拉遠距離的話,真懷疑你會直接親在我的脖子上。」

  伊恩的肩膀下意識僵硬了起來。

  「你很喜歡我的脖子,對吧?」

  海利的唇線彎了起來。

  那是伊恩所熟悉的笑容。

  這傢伙在引誘他。

  「如果你沒事的話,可以滾去參加你的什麼服裝發佈會了。」

  「你想不想解開我的衣領?」海利就像沒有聽見伊恩的話一樣。

  「不想。」

  「真的不想?」海利的手指覆上自己的領口,緩緩解開自己衣領的第一個扣子。

  「今天你是不是又忘記吃藥了?」伊恩的椅子剛要轉過去,就被海利按住了。

  海利笑出聲來,空氣跟著微微震動。

  「別玩了,這裡是辦公室。」

  伊恩在心裡覺得這傢伙越來越得寸進尺了。他忽然有點後悔自己怎麼會吻了他。

  「那你幫我把扣子扣上,我就不玩了。」

  「你自己解開的自己扣上。」

  「要不我們繼續,等其他人來圍觀。比如大嘴巴的潔西卡,她一定很樂意看到這個。」

  伊恩忍住了狠揍這傢伙一頓的衝動,抬手替他將領口上的扣子扣好。

  海利垂下眼簾,那是他最優雅動人的姿態。

  伊恩知道,他正看著自己。心臟莫名地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他忽然有一種感覺,有人將一個拆開包裝的禮物送到了他的面前,而他又細心地將它包好,藏在了只有自己能夠找到的地方。

  「扣好了,你可以滾了。」

  「還有領結。」海利一臉得寸進尺。

  伊恩皺著眉頭瞪著他。

  海利十分確定地又說了一遍:「領結。」

  伊恩替他將鬆開的領結系好,然後按住他的肩膀將他推開。

  就在那一刻,海利驟然吻了上來。

  毫無先兆。

  伊恩猝不及防,他只能本能地向後仰去。

  轉椅承受不住重量,即將翻倒的瞬間,海利抬手扣住了椅背,膝蓋壓在轉椅上,一切看似恢復了平衡,可這個親吻卻逐漸瘋狂了起來。

  挑撥與佔有,在伊恩的口腔中旋轉。

  甚至於不知道什麼時候,伊恩被海利從轉椅上拽了起來,一切失去了掌控。

  直到海利放開了他,舌尖戀戀不捨地離開伊恩的上唇。

  伊恩下意識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被對方抱在了懷裡,可憐的轉椅倒在地上。

  海利笑了,他的手指掠過伊恩的眉骨,「我走了,你今晚一定會想著我睡著。」

  伊恩摁住自己的額頭,太陽穴疼了起來。好不容易這傢伙可以滾遠一點讓自己安靜一下,要是再想起這傢伙不就成了自虐嗎?

  克裡夫來接海利了,車子行駛在紐約的鬧市之中。兩旁是五光十色的廣告螢幕閃過,播放著各種走秀。整個紐約似乎也陷入了某種節奏之中。

  「先生,為什麼不邀請康納探員陪著您一起去呢?」

  「伊恩是個很認真的人。」

  「這個和去看時裝秀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他會很認真地看著t臺上的男人女人。你覺得我忍受得了嗎?」海利笑著問。

  「原來是這樣。」

  下了班,伊恩就趕回了公寓。

  蘭瑟離開美國的時候,將自己公寓的鑰匙交給了他。蘭瑟說過他不會將這間公寓賣掉,因為這裡有太多他和他母親的回憶。

  可就在昨天,蘭瑟發了一封郵件告訴他,自己在義大利認識了一個朋友。而這個朋友正好要來紐約住幾天。他不喜歡住在酒店裡,所以蘭瑟答應將自己的公寓借給對方住幾天。

  伊恩是驚訝的,畢竟以蘭瑟內向的性格短短數月竟然就交到了朋友。

  為了認真對待蘭瑟的朋友,伊恩特地花了一整個晚上將公寓打掃了一邊,換上乾淨的床單。

  而現在,蘭瑟的那位朋友應該已經到達紐約了。

  伊恩得趕回去將公寓的鑰匙交給對方。

  下班高峰期的紐約交通讓人無語。當然,伊恩相信這是全世界大多數繁華城市的通病。

  在紅綠燈的路口,伊恩徹底堵住了。

  手機鈴聲響起,是陌生的號碼。

  「你好,我是伊恩•康納。」

  「雖然我也很想對你說‘你好’,但我現在是在沒有打招呼的心情。我在這裡等了你超過半個小時。」

  手機那端的聲音很特別,有幾分慵懶,又有幾分少年的任性,而對方的音質讓伊恩聯想到從萬米高空直落而下的雨滴,落在屋簷風鈴上的瞬間發出空靈的聲響。

  明明對方有些沒禮貌,可偏偏因為他的聲音,伊恩無法對他生氣。

  

  第49盛宴01

  

  「很抱歉,我被堵在路上了。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或者你可以先找個地方吃晚飯,等我到了再打電話告訴你。」

  「我是不會隨便到外面吃東西的。你來的時候順帶買一些生菜、黃瓜和檸檬。我要吃沙拉。」

  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伊恩捏了捏眉心,心想,看來蘭瑟和他的朋友並不是同一個風格的。

  又花費了將近四十分鐘,伊恩終於回到了公寓。

  當他拎著蔬菜和水果走到蘭瑟的公寓門前時,微微愣住了。

  眼前是一個看起來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靠著牆。深棕色的長髮微卷,隨意地紮在腦後。即便是在不怎麼明亮的走廊燈光下,伊恩也能看出他的五官深邃立體,身材修長,特別是他的雙腿。除了海利,伊恩很久沒有看過哪個男人的身形有這麼富有美感的比例。

  「你是沙維爾•昆廷?」伊恩不是很確定地問。

  對方發出一聲輕笑,直起身來。伊恩終於可以將他看清。

  他的皮膚十分白皙光潔,眼睫宛如掀起的蝴蝶翅膀。

  綠色的眼眸帶著幾分不羈和單純,讓人想起被群山環繞的靜謐琥珀。因為一直被保護著,所以擁有任性的資本。

  「你是伊恩•康納?」

  沙維爾扯起了唇角,眯起眼睛湊向伊恩,似乎是為了將伊恩看清楚。他隨意紮在腦後的髮絲散落下來,淡淡的怡人氣息在空氣中蔓延開來,伊恩忽然伸出手摁住了對方的肩膀,停止了對方繼續靠近的過程。

  「我是伊恩•康納。」

  沙維爾搖了搖頭,露出失望的表情。

  「蘭瑟把你當成神一樣崇拜。每次提起你,他的眼睛就在放光。他把你形容得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可現在看來,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長相普通……好吧,比普通人好那麼一點點。」沙維爾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他心目中的「一點點」,「性格沉悶、不善言辭,你到底是怎麼讓蘭瑟對你如此迷戀的?」

  伊恩從口袋裡取出鑰匙,打開了蘭瑟的公寓門,然後將鑰匙扔進了沙維爾的懷裡。

  「很抱歉我沒有像超人一樣穿著斗篷帶著你的蔬菜水果第一時間趕來。祝你住得愉快。另外,這裡是蘭瑟和他母親曾經住過的地方,希望你愛惜這裡所有的東西。」

  說完,伊恩就轉身離開了。

  沙維爾哼了一聲,托著自己的行李關上了房門。

  電視上到處都在播放著紐約時裝周的走秀,評點各個大師以及新銳服裝設計師的設計特點,預測未來的時尚走向。

  但是伊恩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他給自己做了一個簡單的三明治,翻開手機,裡面有一條短信。

  打開一看,是一串數字。

  伊恩摸了摸鼻子,露出微微的笑意。這是一段密碼,但願不會太複雜。會用這樣需要動腦子的方式來與他溝通的,除了小埃文,伊恩想不到其他人了。

  伊恩找來一張紙,將數字抄寫下來,來來回回塗塗寫寫,終於在兩個小時之後發現了對方的金鑰。

  埃文對他說的話其實很簡單:爸爸,我想你。

  伊恩用同樣的方式回復他:我也在想你,小夥計。

  很快,伊恩又收到了對方的短信:你真的想著我嗎,伊恩叔叔?

  伊恩愣了兩秒,差一點沒把手機捏碎。

  他抱著胳膊在客廳裡走了幾步之後,直截了當的回復對方:去死。

  伊恩真的萬萬沒有想到海利會這麼無聊,假裝埃文給他發短信。而自己竟然還中了他的圈套。

  這時候,正在觀看服裝秀的海利看著手機上的短信露出一抹笑容。

  「你在看什麼呢?」坐在他身旁的俊挺男子湊過臉,露出不滿的表情,「這可是我設計的服裝秀,你卻分心看短信?」

  不斷有模特走過他們的身邊,鎂光燈頻頻閃現,讚歎聲不絕於耳。

  海利卻依舊低頭看著那幾條來自伊恩的短信。

  「喂,等等,這怎麼好像是我的手機?」

  年輕的服裝設計師希亞摸了摸自己的西裝口袋,確定手機真的沒有了。

  「別這樣,我只是借用一下而已。」海利無所謂地說。

  「什麼借用一下,你這個混蛋肯定是用我的手機做什麼不法之事!」

  因為t台的音樂聲,希亞不得不湊到海利的耳邊說話,這個畫面也被唯恐停下不亂的記者拍了下來。

  當服裝秀接近尾聲的時候,伊恩也躺在了床上準備睡覺。

  只是他的眼睛還沒有閉上,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康納先生,浴室裡怎麼沒有熱水!」

  「我現在就來。」

  伊恩穿著睡衣走出了房門,來到了蘭瑟的公寓。

  浴室裡,沙維爾披著一件浴袍抱著胳膊靠著洗手池。浴袍的開口很大,伊恩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脖頸以及鎖骨。

  沙維爾的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伊恩熟悉這種笑容,他平靜地挪開自己的視線,看了看淋浴的水龍頭,「你忘記將熱水栓拔起了。」

  「什麼?還有熱水栓這種複雜的東西?」沙維爾挑了挑眉梢。

  伊恩沒有說話,走了出去。

  「嘿!嘿!伊恩•康納!你還沒有替我把熱水打開呢!」

  「需不需要我替你洗澡?」伊恩涼涼地反問。

  「我真不敢相信蘭瑟竟然把你說得那麼好!」

  「因為我沒有對所有人都好的癖好。」

  說完,伊恩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第二天上班,伊恩才剛在辦公室裡坐下,潔西卡就拿了一份報紙按在了伊恩的桌上。

  「伊恩!伊恩!你看啊!」

  伊恩瞥了一眼報紙,默默端起兩美金的廉價咖啡,喝了一口,「我看完了,你可以把它挪開了。它妨礙我使用滑鼠。」

  「伊恩你看清楚了嗎?海利竟然和這個希亞•佩斯耳鬢廝磨!」

  「所以呢?」

  「所以你不應該擔心海利這傢伙和別人鬼混嗎?」潔西卡的表情痛心疾首。

  「我以為我應該訂一大束白玫瑰送去表達我的祝福。」

  潔西卡見伊恩毫無反應不由得萬分失望。就在她拿著報紙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看見海利笑著倚在門口。

  暗叫一聲完蛋了,潔西卡低著頭帶著報紙走出去。

  等到潔西卡乖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順帶將門關上之後,海利不緊不慢來到伊恩的辦公桌前,照例坐在了桌角上。

  「你還在生氣嗎?伊恩叔叔?」他傾下身來,額頭靠向伊恩。

  「明明知道我的生氣會讓你開心,我還會生氣嗎?」

  「希亞•佩斯是我的童年玩伴,我們經常一起玩遊戲。」

  「沒想到你還有朋友。」

  海利的手指不知何時來到了伊恩的下巴,將他托了起來。

  「他雖然從沒有明說,但他感覺得到我繼父對我的意圖。所以每當他看見我和我繼父在一起的時候,都會找各種藉口陪在我的身邊或者帶我走。」

  「那麼你應該感激他。」

  「我確實很感激他。他讓我覺得我一直成功將自己塞進了‘普通人’的皮囊之中。」

  海利的笑容,讓伊恩片刻地恍惚起來。

  一不小心,就在海利的眼睛裡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當伊恩試圖別過頭去,海利的手指沿著他下巴的線條緩緩向下,滑過他的喉結,指尖勾開他的衣領。

  血液仿佛沿著海利的手指流動,踴躍著絲毫不肯安分。

  就在那一刻,伊恩抬手按住了海利的手背,將他的手挪開。

  「如果你真的那麼清閒,麻煩把之前的文書工作都做完。」

  「親愛的伊恩,我知道你不喜歡寫報告。但是報告這種東西向來熟能生巧。」海利的手指在伊恩的鼻尖上點了一下,跳下桌子離開了。

  伊恩發現自己連懶都懶得回避他。

  又或者,已經習慣了他。

  時裝周讓紐約充滿時尚氣息,同時也不安和躁動了起來。伊恩知道,清閒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

  下班之後,伊恩來到了超市,買了些雞蛋和牛奶,然後走了出來。

  手機響了,是馬迪•羅恩的電話。

  「嘿,親愛的康納探員,你在幹什麼呢?」

  「聽你廢話。」

  「……那我就不再廢話了。本來這個案子交給潔西卡也許她會很感興趣,但是我打不通她的電話。」

  「她好像去參加什麼時裝秀了。」

  「所以……你能去看看嗎?」

  「我還沒有吃晚飯。」

  「……你可以吃完了再去。」

  「你可以先通知拉塞爾探員。」

  「只要你去了,他一定會去。」

  不到三十秒,一個位址就發送到了伊恩的手上。

  伊恩微微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馬迪•羅恩的尿性。這個案子估計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交給潔西卡。伊恩在街角的小餐廳裡吃了一份廉價牛排,將從超市買來的東西放回公寓的冰箱,這才趕到了短信中的地址。

  那是一棟豪宅。

  伊恩並沒有看見豪宅外停著什麼黑色的轎車裡坐著克裡夫,所以海利還沒來。

  豪宅外已經拉上了黃色的警戒線,幾輛警車停在外面。伊恩亮出自己的徽章,走了進去。

  剛走進去的時候,伊恩根本聯想不到這是什麼案發現場。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客廳茶几用紅色玫瑰擺出的心,餐桌上是擺好的餐盤以及高腳酒杯,很明顯是兩人位。而紅酒安靜地躺在酒架上,安靜地等待著某人將它開啟。

  接著是白色的香薰蠟燭擺在客廳去到臥室的走廊裡。雖然蠟燭已經燒盡了,但空氣裡仍舊留有淡淡的香味。

  負責維護現場的警官見到伊恩時感歎地說了一句:「這是我見過的最浪漫的兇殺案現場。」

  到現在為止,伊恩並沒有看見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精心佈置、有條不紊,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

  伊恩接過對方遞來的橡膠手套,輕輕推開了臥室的門。

  白色的被單上鋪滿了玫瑰花的花瓣,紅到刺眼。

  一個男人睜大了眼睛,雙腿雙手打開躺在床的最中央,他的身體被花瓣所覆蓋,空氣裡鐵銹一般的氣味中交雜著玫瑰的花香,讓人感到十分詭異。

  這畫面讓伊恩想起了某部電影。

  但名字,他是敲破了腦袋也記不起了。

  伊恩的視線向下,他看見床單的邊緣隱隱滲透著血跡。

  如果他沒猜錯,受害者埋在玫瑰花瓣下的的軀體只怕慘不忍睹。

  也就是說,兇手應該是先將受害者殺死,然後再將玫瑰花瓣撲上去的。

  「這傢伙是誰?」伊恩問。

  「一位有名的服裝設計師史密斯。這裡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應該是受害者邀請兇手進來的。」警官解釋說。

  伊恩環顧整個房間,這裡幾乎沒有打鬥掙扎的跡象。

  就好像受害者史密斯精心準備了一個浪漫的燭光晚餐,以浪漫來狩獵自己的獵物。

  但卻不幸被狩獵了。

  臥室與衣帽間相連。伊恩推開衣帽間的門,裡面是一排又一排整齊擺放著的奢侈男裝。

  「為什麼紐約警局想要將這個案子交給聯邦調查局?」伊恩問跟在自己身邊的警員。

  「因為……在半個月前的倫敦時裝周上,有一個頂級男模也是這樣死在自己的家裡。」

  伊恩皺了皺眉,「你們怎麼確定這兩起案件相關聯?」

  「因為受害者的男性特徵都被移除了。」慵懶的聲音從伊恩的身後響起,即便不用回頭,伊恩也知道對方是誰。

  「那麼倫敦的案子也有香薰蠟燭、玫瑰花瓣以及紅酒嗎?」

  海利點了點頭,「伊恩,你喜歡這些嗎?」

  「從前不喜歡,現在更不喜歡了。」

  鑒證人員正從各個角度為犯罪現場拍照。

  伯恩醫生也拎著箱子趕來了。

  當他站在床前時,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麻煩啊,這麼多玫瑰花瓣。」

  「我以為你會說兇手很有浪漫情懷呢。」海利上前,單手搭在伯恩醫生的肩膀上。

  拍照結束後,鑒證人員將屍體身上的玫瑰花瓣收集起來,在場所有人終於可以看清楚屍體最原本你的模樣了。

  「唔……」現場一個年輕的警官捂住嘴巴彎下腰來。

  「如果要吐,就去外面吐。不要污染現場。」

  屍體的下半部分慘不忍睹。

  幾個鑒證人員都不由得蹙起眉頭。

  「這才是真正的血色浪漫。」伯恩醫生走向前去。

  「能初步判斷死因嗎?」

  「也許是疼死的,也許是嚇死的。不過看這個出血量,應該是股動脈被割裂,失血過多而死。具體死因,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伯恩醫生看起來對這具屍體很感興趣。

  當然,這是最近他接手的屍體裡出血量最多的一個。

  伊恩轉過身來發現海利不見了。

  他離開臥室,看見這傢伙正悠哉地坐在餐桌前,唇角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著那瓶紅酒出神。

  「你對受害者有什麼感覺嗎?」

  「我對受害者怎麼可能會有感覺?這世上能讓我的小兄弟站起來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幾個警官看了過來。

  伊恩神色如常,在海利的身邊坐下。

  「這很奇怪。」

  「哪裡奇怪?」海利撐著下巴問。

  「如果說受害者史密斯準備了晚餐以及這些浪漫的一切是為了某個人的話……為什麼晚餐只有盤子和紅酒卻沒有食物?就好像史密斯已經知道了,他和他的客人不會真的用晚餐一樣。」

  海利笑而不答。

  這是伊恩最討厭他的時候。明明腦海裡已經有了某種想法,卻從不願在結局揭曉前拿出來分享。

  「伊恩,你最擅長的就是觀察。除了這頓沒有食物的晚餐之外,你還有什麼其他發現嗎?」

  「史密斯是一個時尚界的人物。他會很注重自己的外表以及呈現出來的形象。他花了這麼多的心思籌備這個晚餐,說明他對今晚的約會物件很感興趣。」

  「所以呢?」海利的笑容更加明顯。

  「所以我剛才站在史密斯的遺體旁邊,除了血的味道,竟然沒有聞到一絲男士古龍的味道。」

  「男士古龍?」海利靠向伊恩,「你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別人身上的氣味了?」

  海利的眼睛明亮而透徹。

  「還是你喜歡我身上的味道?」

  伊恩在心裡愣了愣。

  「那天你一直靠近我的脖子,是因為喜歡我身上的氣味,對吧?」

  那一刻,伊恩有一種心底的秘密被揭穿的感覺。

  「你想吻我嗎?」

  海利的聲音很輕。

  伊恩正要起身,卻被海利按住了肩膀。

  「你想吻我嗎?」

  他的眼睛靠得太近,以至於伊恩能將他眼部的優美線條看得太過清楚,仿佛有什麼從黑暗中悄無聲息地綻放,攀附上他的呼吸,滲入他身體每一個細胞。

  

  第50盛宴02

  

  「你真的不想吻我嗎?」海利的另一隻手按住桌上的那瓶紅酒。

  伊恩明白這傢伙在想什麼。

  如果他起身,海利會將這瓶紅酒推下去。

  如果他轉過頭去,海利還是會將這瓶紅酒推下去。

  如果他回答他「不想」,這瓶紅酒仍舊會壯烈犧牲。

  那是這間房間裡一個十分重要的證物,如果海利真的將它摔碎了,很有可能會毀掉上面存在的指紋以及其他兇手留下的痕跡。

  「只要你告訴我真話,就算不是我想要聽見的,也沒關係。」海利輕聲說。

  兩秒鐘之後,伊恩簡短地只說了一個詞。

  「是的。」

  海利的眼睛裡明顯有一絲驚訝閃過。

  伊恩平靜地從海利的手中將那瓶紅酒取了過來,放回原處。

  哪怕伊恩起身了,海利仍舊坐在原處。

  現場幾乎被費恩•基汀的人打包帶走,屍體也被交給了伯恩醫生。

  而史密斯的私人助理已經在警察局裡等待問話了。

  在開車前往的路上,海利打開了伊恩的副駕駛車門,坐了進去,閉上眼睛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樣。

  「你看起來很高興。」伊恩說。

  「當然,我的位置終於回來了。」

  伊恩這才明白海利指的是埃文。

  「幼稚。」

  「你不就是喜歡我的‘幼稚’嗎?」海利故意靠近伊恩。

  伊恩揚起眉梢,「別得寸進尺。」

  當車子開過某個咖啡館的時候,海利忽然拍了拍方向盤叫停。

  「為什麼要停在這裡?」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稍等我一會兒。」

  海利難得地將笑容收起,走下車去。伊恩以為他是要去咖啡館,但他走向的卻是咖啡館邊的小巷子。

  這傢伙想要做什麼?

  小巷子裡有什麼嗎?

  伊恩明白一點,那就是對於海利不需要有太多的探究心。越想要探知這傢伙在想什麼,自己就會越迷惑。

  只是二十多分鐘過去了,海利仍舊沒有回來。

  伊恩撥通他的手機,竟然顯示關機了!

  「混蛋。」

  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伊恩還是決定下車。關上車門,從腰間取出配槍,伊恩走進了那個黑暗的小巷子。

  巷子兩邊好像堆著垃圾箱,而且很深很深。這應當是兩個樓體之間的夾縫。

  海利來這種鬼地方幹什麼?

  他的身手不賴,伊恩實在不相信他會遇到什麼危險。

  越向裡走,就越是黑暗。

  但是伊恩擁有很強的適應黑暗的能力。

  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他能看清楚再往前走就是被封死的磚牆。

  「媽的!」

  伊恩低聲咒駡,那個混蛋到底哪裡去了?

  巷子的牆兩側一定有什麼門之類的東西!

  等到把這個混帳逮出來,他非暴揍他一頓不可!

  伊恩靜下心來,將街道上汽車開過的聲音與巷子裡的聲音分離開來。他隱隱能聽見牆那端傳來的聊天聲,輕微的咖啡杯放下的聲音。

  但是,他就是聽不到任何關於海利的聲音。

  心情逐漸緊張了起來,伊恩的右手緊了緊手中的配槍,左手輕輕拍著牆面。

  果然,他拍到了一扇鐵門。

  吸一口氣,伊恩將鐵門緩緩拉開。

  就在那一瞬,有人猛地按下他右手的槍,只聽見「啪哢」一聲,配槍的保險栓被撥了回去。

  伊恩迅速扣住了對方的手,當他意識到對方下一個動作就是卸掉他的彈夾時,伊恩猛地將彈夾頂了回去。

  一切在電光火石之間,下一刻,伊恩的槍口已經抵在了對方的額頭上。

  「伊恩叔叔真的好厲害啊。不過槍口離我的腦袋那麼近,小心炸膛。」

  伊恩頓時怒火中燒:「你他媽在搞什麼!」

  「Fuck you。」

  「什麼?」

  猛然間,伊恩的衣領被對方揪住,猛地按在了牆面上。

  這樣狹窄的空間裡,連胳膊都無法完全伸直,海利已經壓在了他的身上,按住他的腦袋,狠狠吻了上去。

  伊恩根本無法推開這個傢伙,當他想將他推到門外去的時候,海利卻先伊恩一步將鐵門關了,並且上了鎖。

  海利的含吻帶著絕對性的意味。

  沒有拒絕的餘地,不留喘息的空間。

  伊恩抬起膝蓋試圖給他的腹部一記重擊,但無奈空間不夠,他的腿才剛抬起來,海利就按住了他的膝蓋。

  「噓……噓……冷靜下來。」

  海利的氣息縈繞在伊恩的耳邊,他的手掌覆在伊恩的腰間,用力將他鎖住。

  「如果你是我你能冷靜嗎?」伊恩懶得掙扎。

  他明白了,這又是海利精心設計的圈套。

  「我不能。」

  即便在黑暗裡,伊恩也能看清楚海利唇角的笑。

  「你這麼做有什麼意思嗎?我們還要去見史密斯的助理!」

  「我這麼做意義非凡。剛才你承認了你想吻我,對嗎?」

  伊恩的腦袋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快要炸開。

  「伊恩,你是個誠實不擅長撒謊的人。記得你說過為什麼你不願意面對埃文的媽媽,因為你擔心她會問你科比走的時候是否痛苦,而你無法看著他的眼睛說話。」

  「所以呢?」

  「你也做不到看著我的眼睛說謊。所以你承認想要吻我,並不是擔心我將那瓶紅酒摔裂。」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伊恩的心緒平靜了下來。他知道除非達成海利的願望,否則他可能無法成功地離開這裡。

  「做你剛才想要做的事情。在這裡,你不用擔心我看見你的表情。」

  伊恩的背脊僵在那裡。

  「還是說你不敢?」

  海利的話音剛落,伊恩忽然靠了上來,在海利的眉心輕輕一碰。

  還沒來得及感受伊恩嘴唇的溫度,他已經伸長了手臂打開了鐵門。

  當他離開這個狹窄的空間時,溫熱的氣息仍舊在海利的髮絲間流轉,還未來得及捕捉,已然消散。

  海利跟在伊恩的身後,走在黝黑的小巷中。

  「伊恩,你這是犯規!碰一碰額頭什麼的根本算不上吻。你是把我當做小孩子看待嗎?」

  「你的行為和小孩有什麼兩樣?」伊恩涼涼地反問,頭也不回。

  「當然有,小孩子只想要一點糖果或者你的關注。而我想要上你。」

  他的聲音在看不見彼此的黑暗中充滿魔性。

  伊恩有一種錯覺,這傢伙撩開了他的衣領,觸上了他的肌膚,囂張地進入了他的身體,不斷侵蝕吞沒。

  就像是地底深處湧出的荊棘,而他是靜靜躺在土壤中的岩石。荊棘穿透了岩石所有的縫隙,一層一層地纏繞覆蓋。當他以為自己會被海利刺傷的時候,這傢伙又總是恰到好處地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倒刺。

  伊恩的腳步停了下來,黑暗的小巷中回蕩著他平穩而微涼的聲音。

  「海利,也許對你而言,作為聯邦探員只不過是個消遣、興趣或者接近我的方式。但是對我而言,這是一份我想要做好的工作。你明白嗎?」

  沒有以往被捉弄之後的怒意,沉靜堅定。

  「我知道。我會儘量在工作時間裡克制自己。」

  海利揣著口袋,低著頭,唇角上是克制不住的笑。

  「如果你再做一次這樣的惡作劇,我會申請調換搭檔,我是認真的。」

  「你是認真的?調換搭檔是認真的?還是指你對我是認真的?或者……兩者都有?」

  伊恩沒有再回答海利,光明近在眼前。

  「你就那麼想要我吻你?」

  「比中大樂透還想。」海利很認真地說。

  比中大樂透嗎?這傢伙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好吧,好吧……我可以為了你的一個吻而下地獄。雖然我本來就一直在地獄裡。」海利揣著口袋,低著頭聳了聳肩膀。

  就在他抬起頭的那一刻,伊恩竟然就站在他的面前。

  「喂,伊恩,你這樣悄無聲息地接近,小心我的心臟……」

  伊恩的手指勾過海利的下巴,有什麼抿過海利的上唇,談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生硬。

  海利半仰著頭,睜大了眼睛。

  接著,一陣痛苦傳來。

  伊恩咬破了他的嘴唇,血液的味道在口腔裡蔓延開來。

  但是疼痛無法讓海利忽視伊恩的溫度,就在他正要伸手抱住伊恩的時候,伊恩卻一把將他推開了。

  「現在,你可以下地獄了。」

  這一次,伊恩真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

  海利抿了抿嘴唇,鈍痛以及發麻的感覺延續著。

  伊恩已經打開了車子的保險,海利三兩步追了上去。

  他還沒打開車門,伊恩就發動了引擎。還好他動作夠快,不然伊恩只怕又扔下他揚長而去了。

  車裡一直很安靜,伊恩鎮定地握著方向盤,仿佛小巷子裡的一切未曾發生過。

  直到十幾分鐘之後,海利撐著腦袋忽然問:「伊恩……其實你不擅長接吻吧?」

  伊恩沒有回答他。

  「我可以教你的。」

  「閉嘴。」

  海利沒有再說話,但是唇角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他們來到了受害者史密斯的助理艾瑪家中,對她進行例行詢問。

  此時的艾瑪仍舊沉浸在不敢相信的情緒中。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史密斯竟然死了……我還為他接洽了好幾個時尚雜誌的訪談!下週二他還有一場時裝秀!我該怎麼辦?取消它?那麼多的模特和工作人員的薪水酬勞是要照付的!他的作品不再展出了嗎?我該怎麼面對那些贊助商?」

  這個女人完全陷入無助,無論伊恩問她什麼問題,她似乎都無法集中精神回答。

  於是伊恩沉默了,在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都不再有意義。

  反倒是海利,一改以往懶散的態度,直到艾瑪將所有擔心害怕的事情全部都說完了,他才調整了坐姿。

  他按住艾瑪的肩膀,聲音極其富有耐心,「艾瑪,現在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艾瑪陷入自己的情緒中,直到海利抬起了她的下巴。

  吸一口氣,當她的視線與海利相觸時,一股無形的力量驟然攀附上她的神經,拖拽著她的思緒,仿佛要侵佔她的大腦一般。

  「史密斯已經死了,這是事實。你只有接受它,無法改變它,如果你繼續糾結於他已經死掉了這個現實,你只是在浪費你自己的生命和時間,而且這樣的浪費沒有絲毫用處與回報,你明白了嗎?」

  海利的聲音如同綿延起伏的海面,包容了一切,帶著篤定的力量。

  艾瑪在海利的目光中,惶然的情緒沉了下去,她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很好。現在,我們需要你細細地回想,史密斯在遇害之前和哪些人有過交集。他有沒有正在追求的物件?」

  艾瑪的視線無法從海利的眼中挪開,關於史密斯的記憶正無法控制地浮出水面。

  「……史密斯先生是一個多情的人。他身邊的情人很多,但真正到需要‘追求’這個地步的,幾乎沒有。」

  「所以,都是你情我願的交往?」

  「是的……」

  「史密斯先生是否有特定的交往物件?」

  「沒有。」

  「最近史密斯先生有沒有遇到什麼特別的人?」

  「都是經常見到的模特、化妝師、時尚界的主編等等。」

  這時候,伊恩開口了,「那麼關於史密斯先生的生活習慣呢。如果家中有訪客或者他打算見什麼人之前,他是否會用到男士古龍?」

  「當然會!」

  「史密斯先生會在家中請交往中的物件吃飯嗎?」

  「從來不會。家對於史密斯先生來說是十分私|密的地方。如果是交往中的物件,他會帶著他們去環境優雅符合身份的高級餐廳。」

  伊恩看向海利,到底是什麼人讓受害者史密斯如此特殊地對待?

  「艾瑪,你知道史密斯先生的房間被佈置成這樣了嗎?」伊恩取出照片,遞給艾瑪。

  艾瑪看了兩眼就搖了搖頭。

  「這不符合史密斯先生的習慣。玫瑰花瓣……還有紅酒……對於他來說是很庸俗的浪漫。」

  「那如果是史密斯先生,他會如何佈置約會的環境來贏取對方的好感?」

  「如果是一般的約會物件,他會在高級餐廳訂一個位置,有鋼琴或者小提琴演奏的地方。當然偶爾,他也會脫離俗套,邀請對方去度假,比如巴厘島或者馬爾代夫之類。」

  「那麼最近史密斯先生的喜好有沒有什麼改變?」海利的手指撫過艾瑪的眉梢,指尖的力量似乎通過皮膚滲透到了腦海深處,「哪怕一點點最微小的細節也值得注意。」

  「……史密斯先生其實對巧克力情有獨鍾,但為了控制體重,他已經儘量少吃巧克力了。可是這段時間,我經常在他的家裡看見巧克力的盒子。」

  「你認為這是史密斯先生自己買的?還是有人送給他的?」

  艾瑪搖了搖頭說:「知道史密斯先生喜好的人不多,除了我和他自己幾乎就沒有了。那些巧克力的口味和品牌是史密斯先生最喜歡的。所以應該是史密斯先生自己買的。」

  伊恩回憶了一下現場,確實在史密斯的床頭還放著精裝的巧克力盒。

  之後,海利從艾瑪那裡得到了一份史密斯曾經交往過的名單。

  當他們離開艾瑪家時,伊恩一直蹙著眉頭。走下樓梯時,伊恩的左腳踩空了,在他差一點摔下去的時候,海利一把抱住了他。

  海利的雙手繞過伊恩的腰際,將他帶了回來。

  「嘿,伊恩叔叔,小心一點。」

  伊恩被海利那麼一勒,反而更加失去平衡,向後坐了下去。

  海利沒有任何穩住的意思,向後倒去,抱著伊恩坐在了樓體上。

  伊恩試圖掰開海利的手,這傢伙的臉從後面直接貼了上來,下巴擱在伊恩的頸間,「你喜歡吃巧克力嗎?」

  「不喜歡。」伊恩用胳膊肘頂了頂身後的傢伙,沒想到海利竟然囂張地吻上了他的側頸。

  血液即將沖出肌膚的感覺令人戰慄,伊恩下意識聳起了肩膀,不斷用力地掙扎出海利的懷抱。

  「別再鬧了!」

  伊恩很後悔曾經承認自己想要吻這個傢伙,他已經得寸進尺了!

  「伊恩,我曾經寄過巧克力給你。」海利悶悶地說。

  伊恩已經做好了與這傢伙扭打在一起的打算了,偏偏他這麼一說,自己頓時沒了力氣。

  他收到過。

  只是一看見寄件人的名字,他就全部從視窗扔下去了。

  「你扔掉了它們,對吧。」

  「我不喜歡巧克力。」

  「騙人。那天我還看見你坐在沙發上吃著埃文留下來的巧克力豆。」

  「你覺得現在是坐在艾瑪家的樓梯上討論我喜歡不喜歡吃巧克力的好時機嗎?」

  「當然是。假設伊恩你也很喜歡吃巧克力,你會給自己買精裝禮盒嗎?」

  伊恩一直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原來原因是史密斯床頭的巧克力盒子並不是普通包裝,而是專門作為禮物的禮盒裝。

  「所以他的巧克力是有人送的?」

  「嗯。葛凡妮的松露巧克力,高級朗姆酒夾心,巧克力中融有澳洲堅果的碎屑,非常精巧的做工。八十多美金一克,史密斯的床頭有一整盒。一般人不一定會想到送這樣的巧克力給史密斯。

  除非對方知道這樣的禮物一定會讓史密斯產生好感。」

  「除了助理艾瑪以及史密斯先生自己,還有人發現了史密斯的愛好……」

  也就是說,史密斯確實有一個正在秘密交往的物件。

  整個凶案現場也很平整。史密斯的身高畢竟超過一米九,如果有任何人要對他不利的話,現場不可能沒有任何打鬥痕跡。

  伊恩緊鎖著眉頭,他現在只想從伯恩醫生那裡得到確切的驗屍結果。

  「我可以請你吃晚餐嗎?」海利輕聲問。

  他半仰著頭,做出天真而虔誠的表情。

  伊恩知道這傢伙在裝。他已經很明白怎樣能讓自己心軟了。

  挪開海利的手,伊恩緩緩站起身來,整了整衣領說:「我不想。」

  海利仍舊坐在原處,「你確定?」

  「今天你已經在我這裡占盡了便宜,適可而止吧。」

  海利坐在原處聳了聳肩膀,無奈地一笑。

  「好吧,伊恩。至少今天的你比以往都誠實。其實你知道的,如果我要對你怎麼樣,你根本無法拒絕。」

  「我無法決絕?」伊恩揚了揚眉梢。

  海利的手掌覆上伊恩的小腿,緩緩向上。

  即便隔著西裝,伊恩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度甚至於他手指的力度。

  仿佛一切遮掩住自己的東西都是無用的。

  「難道不是?」

  海利仰起臉,耳邊的髮絲向後垂落,那是他最有吸引力的角度。

  伊恩不再與他糾結,轉身離去。

  坐進車裡,他呼出一口氣來。

  今天的他真的瘋了。他竟然在案發現場沒有經受住海利的撩撥承認自己想吻他?他竟然在海利設下那麼幼稚的圈套之後沒有揍爛他的臉?

  這時候,伊恩的手機裡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海利:睡前別忘記想著我的吻。

  當他看見那個名字的時候,真的有一種直接刪除的衝動。

  驗屍報告要明天才能出來,如果要拜訪艾瑪名單上的那些人,現在也已經不是合適的時間。伊恩決定回家,好好睡一覺,最好能將海利拋諸腦後。

  這一天,他很早就躺在了床上。

  直到隔壁房間有什麼東西被撞碎的聲響令他驟然睜開了眼睛。

  他坐起身來,靜靜聆聽牆那一端的動靜。

  剝離開窗外傳來的車輛聲,以及樓上鄰居看電視的聲音,伊恩隱隱能聽見嗚咽聲。

  他翻身下來,從床頭櫃上取出自己的槍,打開門,來到了隔壁的房門外。

  「嘿,沙維爾,我昨天幫你修浴室的時候把扳手落在你那裡了!你能把它還給我嗎?」

  伊恩昨天根本沒有用到扳手,他只想知道沙維爾在不在裡面。

  沒有任何回應。

  但是很明顯房裡有人。

  伊恩取出了備用鑰匙,緩緩擰開門鎖,側身將門打開。

  沒有人拎著棒球棍之類的東西砸向他,伊恩小心地走了進去。

  他的腳步很輕,幾乎無法讓人察覺到他的進入。

  客廳裡的桌上有兩杯咖啡,而臥室裡也有某種動靜。

  伊恩抬起手,將槍口穩穩地對準臥室的門,走了過去。抬起腿,用腳尖將虛掩的門踢開,伊恩赫然看見的是沙維爾被壓在床上,口中塞著什麼東西,無法說話,而一個男人已經躍躍欲試。

  沙維爾的長髮散落在枕頭上,他看見伊恩的瞬間,眼睛睜大,不斷從喉間發出求救聲。

  男人說著不堪入耳的話,扯開了身下的拉鍊。

  「滾下來,或者我打爛你的蛋。」伊恩的聲音不是那麼響亮,低沉中自有一股威懾力。

  男人轉過身,看見伊恩的瞬間扯起讓人噁心的笑容。

  「嘿,兄弟,別那麼緊張!這傢伙就喜歡這樣的!你是他的前任主人?」

  伊恩看向沙維爾,他的眼睛裡滿是惶恐與無助。

  「你喜歡這樣的?你什麼時候有的主人?」

  沙維爾用力搖了搖頭。

  「那看來我要打爛你的蛋了。」伊恩拉開保險栓,對向男人的下身。

  男人狠狠瞪向伊恩,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

  「哦,你是誰?」

  「我是普羅•潘恩!父親是議員馬克•潘恩!」

  「哦,很抱歉,我父親只是一個普通的卡車司機,跟你父親沒法比。」

  伊恩上前,正要將普羅的手腕擰到身後,這傢伙驟然轉身,以胳膊肘襲向伊恩的臉部。伊恩輕鬆地向後微仰,避開,再側身以手肘狠狠頂在普羅的臉上,很有以牙還牙的意味。

  普羅明顯學過搏擊,不甘心被制服。他猛地抬起腿,襲向伊恩的下肋。但他根本沒有想到伊恩只是輕鬆地用左手將他的膝蓋按了下去,順帶側膝擊中他的腰部。

  「唔——」

  普羅發出痛苦的聲音,捂著腰部緩緩坐了下去。

  而伊恩則隨手撿起普羅扔在地上的皮帶,將普羅的雙手捆綁在身後。他取出了沙維爾口中的東西,解開了捆住他手腕的繩子。

  沙維爾沖下床,完全不顧長髮淩亂一身狼狽,狠狠踢踹著普羅。

  「你去死啊!去死吧混蛋!」

  伊恩一開始並沒有阻止沙維爾,但是當他的憤怒不可控制之時,伊恩不得不一把將他拽了回來。

  「夠了!到此為止。員警回來帶他走。」

  「什麼?員警?」沙維爾瞪向伊恩,「你瘋了!你叫員警來做什麼?你想要全天下都知道這傢伙對我意圖不軌嗎?」

  「你要告他入室搶劫也可以。」伊恩側過臉來看向地上的花瓶碎片。

  「我告訴你!不管你是誰我都有本事讓你完蛋!」

  普羅已經被踹到鼻青臉腫仍舊不忘放話。

  伊恩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用槍托砸了砸他的腦袋,「這世上確實有一個人有成千上萬種方法讓我完蛋。可惜不是你。」

  沙維爾抱著胳膊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不斷地說著:「你該讓這傢伙走……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把你捲進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想說就算員警來了,他們也無法拿他怎麼樣……」

  普羅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冷冷地說:「沙維爾,我會讓你的臉出現在每一份報紙的頭版頭條!我會讓你在這個圈子裡混不下去!我會讓你後悔今天對我所做的一切!」

  沙維爾向後退了半步。

  伊恩則冷冷地說:「哦?我等著看。」

  幾分鐘之後,員警來了,將普羅帶走。

  伊恩與沙維爾作為重要的證人也跟著去了警局。

  但是等到普羅的律師來之後,伊恩反倒被警方拘留了起來。

  在走入審訊室之前,普羅朝伊恩露出得意的笑容,並用口型告訴他「你完蛋了」。

  普羅的議員老爸將兒子抱住,警察局的局長也親自出來迎接。

  伊恩在審訊室裡坐下,對面的警官與他已經十分熟悉了,臉上滿是痛心疾首的表情。

  「伊恩……你為什麼要揍普羅•潘恩呢?他說他與沙維爾是情侶關係,你是非法闖入者,還對他實施了暴力……」

  「他對於顛倒是非黑白倒挺在行的。」伊恩不以為意地說。

  而審訊室外,議員馬克•潘恩正言辭激動地對警察局長表示會狠狠控告伊恩,讓他無法在紐約立足。

  「沙維爾呢?他是怎麼說的?」

  「他……到剛才為止,他是堅持自己拒絕了普羅之後遭到他的報復侵|犯,是你救了他。只是他現在所說的,能否堅持到法庭上就不知道了。」

  「謝謝。」伊恩微微點了點頭。

  在房間裡的時候,沙維爾還在擔心得罪普羅,但是面對員警的時候他還是說出了實話。無論之後他會不會因為受到普羅的威脅而改變供詞,只要此時此刻他沒有懦弱地扭曲事實,伊恩覺得就足夠了。

  就在警察局長竭力安撫這議員馬克•潘恩的情緒時,有人揣著口袋悠哉悠哉地來到了他的身後。

  「議員先生,我聽說有人對我親愛的伊恩不滿,還打算對他進行控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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