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八年前,伊恩從連環殺人組織「狩獵人」手中救下了如同精靈般的少年海利,與他建立起了非同尋常的關係。但當伊恩聽說了海利繼父的死因後,他卻開始懷疑自己救下的也許才是真正的魔鬼。
八年後,伊恩退伍,成為了FBI的一名普通探員,他的搭檔則是長大成人的海利,妖冶而又神秘的青年。
這個擁有天使的臉龐,難以預測內心的男子以各種方式撩撥伊恩的心弦,一步一步讓他不能自拔。
而海利特別的推理方式始終令伊恩難以放鬆警惕。
——「你是怎麼知道兇手的殺人手法的?這不符合常理,太變態了!」
——「哦,我只是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我是兇手我會怎麼做。」
——「……」
——「玩笑而已。你真信了?我換位思考的是受害者。」
這其實就是一個正經八百嚴守底線的探員叔叔帶著他腹黑BT小忠犬查案的故事,年下攻。海利二十三至二十四歲,伊恩三十一歲
CP:海利X伊恩
☆、薔薇秘境 01
伊恩睜大了眼睛,看著虛無一片的頭頂,分不清楚光的方向。
他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耳邊卻充斥著醫護人員的叫喊聲。
「血液呢?他需要輸血!B型血!現在!馬上!」
「初步判定心臟左心室穿透性傷口!必須實行緊急手術!」
「麻醉藥和手術室準備好了沒有!」
「布魯克醫生已經在臨時手術室裡等候了!」
「布魯克醫生?你是說紐約的第一外科醫生布魯克?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怎麼知道!至少伊恩•康納上尉的生命還有一線希望!」
伊恩的意識不斷地陷落。
半夢半醒之間,他看見了那個猶如聖堂天使般的少年,微卷的金棕色髮絲,如同瀉湖般典雅深邃的瞳眸,在晝夜交匯之時,光影在他的臉龐渡上一片神秘色彩。
伊恩,我在這裡,在這裡——
他向他伸出手,他的眼睛折射著細碎的光屑,世界陷入一片純白。
看著我!伊恩,看著我!你只能看著我!
執著到純粹。但越是純粹的東西就越可怕。
伊恩想要挪開自己的視線,可是少年的笑容拖拽著他的思緒,他的耳邊是他的輕吟,以最溫柔的姿態讓他無從抗拒。
不要相信他給你看的一切!伊恩!
瞬間,那片純白化作無止境的深淵。
少年的身影不斷墜落,他失望地看著伊恩,深淵在他的身下綻放出輕靈的薔薇。
脆弱而無害。整個世界充斥著花朵綻放的聲音,鋪天蓋地。
為什麼你總是不相信我呢,伊恩。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所有意念逆流而來,呼吸湧向肺腔,伊恩猛地睜開了眼睛。
光線透過營帳的縫隙照射進來,十分刺眼。他不得不別過頭去。
「哦,你醒了,康納上尉。」沉穩而老練的聲音傳來。
伊恩猛地坐起身,胸前的疼痛令他不得不再次臥倒。
「這裡是哪裡……」
「後方營地的臨時醫院。」
「我睡了多久?」
「兩天兩夜。」回答他的是少校克魯澤。
「長官……我的小隊呢?」
克魯澤少校低下頭來沉默了片刻,緩聲道:「康納上尉,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你是唯一的生還者。那場爆炸的威力實在太巨大了。」
伊恩的瞳孔一陣放大,隨即他閉上了眼睛。
「……支援隊將你帶回來的時候,來自紐約的外科手術之神布魯克醫生一直在手術室裡等待著你。」克魯澤少校繼續道。
「外科手術之神……嗎……」伊恩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像是那樣的醫生應該呆在大城市裡,做著至少上百萬美金一台的手術……怎麼會來到這裡?」
「海利•拉塞爾。我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是怎樣預料到你會受傷的,竟然在你出任務的那天,就將布魯克醫生送來了。」克魯澤少校的語氣中有幾分詼諧,「現在你的性命屬於海利•拉塞爾了。」
海利•拉塞爾。
伊恩在心理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舌尖觸碰三次上顎,一次下顎。這個名字讓伊恩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唇上漾起一抹苦笑。
「那我寧願死。」
克魯澤少校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理解,三百萬美金你這輩子也還不起。但是活著永遠比死要好。從主觀上來說,死的情況有兩種。第一種,你不想死,但命運容不得你活著。比如你的隊友。第二種,你很想死,為了逃避某件事或者某個人。對於前者,我不予置評。但對於後者,我必須說,只有活著,你才有機會發現,你所逃避的恐懼的厭惡的,有可能成為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說完,克魯澤少校將一封信放到伊恩的胸口。
「聽說海利•拉塞爾在這些年裡寄給你的信足夠塞滿一個貨倉,但你從沒有打開看過。你在八年前救過他,對嗎?現在他救了你。也許你該看看他對你說了什麼。」
克魯澤少校起身離開,整個營帳只剩下伊恩。
他抬起那個白色的信封,封口上是紅色的圓形蠟印,就像是來自某部年代久遠的哥特電影。
古老、神秘、鄭重。
蠟印上的是被荊棘所纏繞的利劍。
這是拉塞爾家族的家徽。聽說這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家族,有人說來自羅馬尼亞,也有人說來自英國或者義大利。一直人丁單薄,卻以無與倫比不可估量的財力及勢力,影響著這個國家。
伊恩打開了信封,將信取了出來。
映入眼簾的是流暢優美的手寫字,就像描述湖面倒影的詩句:親愛的伊恩,我們已經有八年的時間未曾見面。我給你寫了無數封的信,卻沒有接到你的一封回信,這真是一件遺憾的事情。想到你在硝煙彌漫戰火紛飛的地方,我寢食難安。我知道以拉塞爾家族的影響力強迫你離開戰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那樣,你一定會恨我干涉了你的人生。我也曾想過請人捎回你的照片,但我不想被你誤會我是個跟蹤狂,所以只好忍耐。我經常會在睡夢中想像與你再度重逢的場景,那讓我覺得由衷的快樂。可是今晚,我卻夢見一朵鋒利的薔薇刺穿了你的心臟……所以,我聘請了布魯克醫生前往你的部隊。無論怎樣,請你好好地活著。
別忘記我曾對你說過,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成為魔鬼,還是狩獵魔鬼的獵人。如果你還活著,至少我知道有一個人將一直看著我。如果你死了,我會為你復仇,哪怕將這個世界顛倒,哪怕追逐到地獄的深處。
伊恩的手指撫過最後一行字,他可以想像海利在書桌前寫下這封信的姿態,低垂的眼簾,在燈光下優雅挺立的鼻骨,還有紳士一般極有教養的姿態。
其實他也不知道海利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
畢竟分別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沒想到一轉眼,竟然八年了。
繼續讓自己的靈魂在槍林彈雨中流浪沒有任何的意義,到了他該回家的時候了。
伊恩收拾好行囊,申請了退役。
因為此次行動中優秀的表現,他被授予了紫金勳章,榮譽退伍。
他回到了自己的國家,而他的隊友們卻永遠留在了異國他鄉。
打開公寓的門,一股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他花費了一整天的時間才將這裡打掃乾淨,然後躺在剛換好的床單上。還沒有來得及閉上眼睛,他接到了一通電話。
「嘿,許久不見了,伊恩!」
「無論是誰,確實許久未見。只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伊恩懶洋洋地說。
也許是某個高中同學,也許是某位遠親,聽說他退伍回家於是打電話前來慰問或者聯絡感情。但是對於伊恩來說,他最想要的就是閉上眼睛享受一個人的孤獨時光。
「我是馬迪•羅恩!聯邦調查局紐約分部!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在八年前是負責連環殺人案‘狩獵’的探員!你從‘狩獵’的手中救下了一個少年,如果不是你,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偵破這個案子!」
伊恩朝天翻了個白眼,「你打錯電話了,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先生。」
他不想再記起那個案子的任何細節,不想記得那個少年,不想再讓自己的生活與那個案子有任何的聯繫。他只是想重新來過。
「我是不可能打錯電話的,伊恩•康納上尉!你還記得八年前我對你的邀請嗎?你擁有敏銳的觀察力以及行動力,聯邦調查局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現在正式邀請你加入我們!」
「我說你打錯電話了。」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笑聲。
「我說了我不可能打錯電話,因為我就在你的公寓門外。我親眼見到你拎著行李走進門。」
「媽的!你就不能讓我好好待著嗎?」
伊恩從床上翻起身來,用力打開門,果然看見一身黑色西裝的馬迪•羅恩站在門外,得意地笑著。
「你看起來滄桑不少。八年前,你還是個連胡茬都沒有的帥哥。」
「你看起來肥胖了不少,外加禿頂,你檢查了血壓血脂和心臟了嗎?如果一切都很健康,聯邦調查局真養人。」
「好吧,因為我有求於你,我原諒你對我體型的無禮抨擊。」
伊恩將手機隨意地扔在床上,拉過椅子坐下,瞪向馬迪•羅恩,「探員先生,我才剛回到自己的家,你不覺得我需要時間調整心情然後找到人生的方向嗎?」
「更正,我現在不再是探員,而是聯邦調查局紐約分部的負責人。」
伊恩點了點頭,「恭喜你高升,不過這些都不關我的事。」
「當然關你的事。你應該知道我們FBI的職責內容裡有一樣是打擊重大暴力犯罪吧?」
「嗯哼。」
「而連環殺人案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為什麼又要扯上連環殺人案?就不能讓我的人生翻過那一頁嗎?」伊恩按住了自己的腦袋。
「海利•拉塞爾現在是FBI的探員之一。」
伊恩猛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向馬迪•羅恩。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薔薇秘境 02
「海利•拉塞爾現在是聯邦調查局紐約分部的探員,專門負責惡性連環殺人案。」
伊恩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你在跟我開玩笑!他負責惡性連環殺人案?」
「這並不奇怪。許多連環殺人案的受害者,因為他們身臨其境的體會以及對犯罪模式及犯罪心理的高度敏銳而成為追捕兇手的獵人。海利•拉塞爾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伊恩的神色從方才的慵懶變得冷銳了起來,他一把拽過馬迪•羅恩的領子,看著他的眼睛仿佛冰冷的槍口,隨時準備扣下扳機。
「你聽好了,海利•拉塞爾如果成為獵人,也只是因為他樂於享受狩獵的快|感,與什麼FBI的職責還有聲張正義無關。總有一天,當他覺得這一切都很無聊的時候,就會脫離所有社會道德的束縛,給你致命的一擊!」
馬迪•羅恩目光淡然地看著伊恩,平靜地回答:「很多人都覺得他是天使,比如媒體,比如受害者家屬,甚至於某些連環殺人狂,因為他能夠與他們溝通,讓他們覺得找到了知音。他的破案率在整個紐約無人可及,但是在他加入調查局的這一年內,一共換了六任搭檔。每一任搭檔都告訴我,他要麼是個瘋子,要麼他不想與任何人合作。但沒有人說,他是魔鬼。」
「進入聯邦調查局需要通過一系列心理測試,不是嗎?你別告訴我,你們的心理評估師覺得他一點問題都沒有!」
「是的。他的心理評估結果顯示他冷靜、自製、邏輯清晰,有明確的道德底線以及是非觀念。我們找不到他的缺點。」
「那是因為他知道怎樣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也許他就是正常人!我們雖然找不到他的缺點但並不代表他完美。他的測試結果同樣顯示他也有不安和迷茫,輕微的焦慮,但在正常範圍內。」
「這就是所謂的缺點嗎?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那是因為他不想自己看起來完美無缺,因為完美也是一種病態!」
「所以我來到你的面前,請求你的幫助。伊恩,如果真的需要有人看住他,除了你,沒有人能做到。」
馬迪•羅恩用力地看著伊恩。
「我有一種預感,海利•拉塞爾一直站在天堂與地獄的交界處。他在等待著你。」
「等待我什麼?」伊恩發出一聲哼笑。
「你拉他一把,或者推他下去。」馬迪•羅恩的目光冰冷了起來。
就似寒潭,冰凍了月色。
「我不想再見到他。你以為這八年來我為什麼待在異國他鄉不肯回家!」
「如果你懷疑他,就當面問他。如果你覺得他是個魔鬼,那麼就去證實。伊恩,你連死都不怕,卻害怕面對海利•拉塞爾?你覺得自己可以永遠避開他嗎?」
伊恩沉默了。
「你是個男人,與其後退,不如面對。你救了他,所以他是你的責任。」馬迪•羅恩將一張名片放在了伊恩桌上,「如果你想清楚了,下個月二十日星期一,早上十點,我在紐約分部等你。而且離開戰場,你也需要一份體面的工作不是嗎?」
馬迪•羅恩離開了。
伊恩拾起那張名片,無奈地笑了。
真是高調的招募啊。
「就不能給我幾天休閒的日子嗎!」
再沒有迫擊炮的聲響,沒有了飛濺的彈片,伊恩呆坐在桌前,確信自己終於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出了門,去超市逛了逛,買了許多生活必需品,外加新的床單被罩。他一個人去看了一場浪漫的愛情文藝片,然後在座椅上呼呼大睡。當他醒來,發現電影院裡空無一人,然後他去了一家西餐廳,要了一份上等的牛排。
普通的生活就是這樣。
悠閒自在,麻木無聊。
當他回到自己的公寓門前,發覺地上竟然多了一束花。
被報紙包裹著的,去除了尖刺的白色薔薇,含苞待放,微微向外捲曲的花瓣上綴著晶瑩的露水。
它們白的太過明亮,讓他無法忽視。
摘下花束上的卡片,字跡與那封信上一模一樣:歡迎回來。
「所以無論我去到哪裡,你都會如影隨形,對嗎?」
伊恩隨手將那束花扔在水槽裡。
之後的一個月,可以說是黑色七月。
伊恩的舊洗衣機停止運作了,畢竟它是八年前的老款式。
他將髒衣服隨手扔進洗衣袋裡,來到街角的自助洗衣房。才剛踏入,就聽見一個年輕的女孩發出驚恐的尖叫聲。一個滾筒洗衣機裡明顯是一具屍體在旋轉。伊恩捂住眼睛,向後退了一步,本想要離開,但還是沒有逃脫被警方請去協助調查的命運。
連著折騰了幾天,伊恩都沒有機會找張報紙看看招聘資訊。好不容易伊恩的生活終於恢復平靜,他來到自己公寓對面的小餐廳裡要了一份經典小牛排。
當他將鮮嫩的牛肉送進嘴裡,他才覺得人生依舊是美好的。
但這樣的美好並沒有持續太久。一旁一個老者忽然站起身來,一臉痛苦地看著伊恩,口型似乎在說「救救我」。
伊恩有種不祥的預感,老者向前摔倒,他下意識扶住了他。救護車來了,老者還是沒有挺過去。經過警方的調查,這又是一起該死的謀殺。伊恩再次成為員警盤問的對象。
當他的嫌疑被排除,他以為生活總算可以恢復正常的時候,住在公寓頂樓的某位全職太太跳樓了。經過警方的調查,這並非單純的自殺……作為目擊證人,伊恩好死不死再度回到了警局。
就連辦案的警官都感到不可思議。
「嘿,兄弟!是不是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有凶案?」
伊恩對此感到十分無奈。
「週末去去教堂吧!相信我!」警官十分認真地建議。
那天晚上,伊恩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的手機裡收到一條短信,那幾行字如同重錘一般敲擊著他的腦神經:你還要逃避我多久呢?
伊恩的眼眸仿佛冰棱一般,在黑夜裡折射出森冷的光。
那是來自海利•安塞爾的資訊。
他在看著他,一直看著他。從黑暗之中,從最為恐懼的深淵。
不過八年沒見,這個該死的小鬼就自大起來了嗎?
……不是自大,這傢伙一直很自信。他能輕鬆地敷衍他人,卸下他人的心防,然後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逃避……」伊恩抬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是的,他確實在逃避海利•拉塞爾。
他不害怕槍林彈雨,他有時甚至會忘記死亡的恐懼。但是他無時無刻不記得海利•拉塞爾。
但是八年,已經夠久了。
一個人的人生,能有多少個八年?
他知道海利•拉塞爾是他人生真正的劫難。
既然如此,不如試試看,他到底是在劫難逃,還是能劫後餘生?
「反正所謂的魔鬼,無處不在。」
就算沒有海利,徘徊在他身邊的死亡陰影也不曾離去。
翻了個身,伊恩睡著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早晨,他來到衛生間,對著鏡子刮掉自己的胡茬,然後去附近的理髮店將半長的頭髮剪回了板寸。他在衣櫃裡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套老式的黑色西裝,袖子緊了一點,因為他的胳膊比起八年前粗了不少。
他整了整領帶,走出了公寓。
「伊恩,伊恩!面試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他對著鏡子拍了拍自己的臉。
三個月後,他成為了聯邦調查局紐約分部的一名探員。
當他進入馬迪•羅恩的辦公室時,這傢伙坐在桌前得意地向他露出笑臉。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這份工作也許不是薪水待遇最好的,但絕不會讓你無聊。這是你的第一個案子,好好研究。希望你和你的搭檔能圓滿解決這個案子。」
馬迪•羅恩毫不客氣地將一個資料夾扔到了伊恩的面前。
「就這樣?沒有任何問候寒暄?」
「你剛回國的時候,我是第一個前去問候你的人。」
「沒有什麼新人歡迎會之類?」
「我們是高效率的部門。」
「我的搭檔在哪裡?」
「今天是他休假的最後一天,你可以去拉塞爾家的別墅與他碰面。」馬迪•羅恩撐著桌面身體前傾,眼睛裡是幸災樂禍的笑意,「我相信你們的默契無人能及。」
伊恩吸了一口氣,他早就該料到馬迪•羅恩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也不是什麼好差使。
唯一感到安慰的是,至少馬迪為他安排了一間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桌前細細研究了案卷。
☆、薔薇秘境 03
W鎮是一個擁有一百六十多年歷史的小鎮。雖然歷史悠久,但並不代表它離群索居遺世獨立,這是一個十分現代化並且富裕的小鎮。小鎮上類似Bloody Mary之類的傳說倒是有不少。但總體來說,一直祥和安寧。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小鎮上不斷有年輕人失蹤,警方多番查找,都沒有結果,為這個小鎮又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直到一個月前,W鎮上出現三名十八歲到十九歲的年輕人遇害,死亡原因均不相同,警方毫無頭緒,不得不向聯邦調查局發出請求。
第一名學生叫做莉娜,性別女,年齡十八歲,是喬治華盛頓大學的一名學生,也是大學游泳隊的成員,暑假回到家中,兼職做W小鎮游泳館的救生員。
在某天早上被發現溺死於W小鎮的游泳池內。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呼吸道內發現積水,肺部水腫,符合溺水症狀。但她是大學游泳隊的種子選手,誰都不相信她竟然會溺水。她的體內沒有任何藥物反應,排除被人為迷昏後扔入泳池的可能性。唯一值得關注的是,一般溺水人如果經歷過掙扎,肢體將會保持最後的僵硬狀態。而莉娜的雙臂有向後折去的狀態,這種掙扎模式實在很奇怪,驗屍官無法給出明確的答案,當地員警傾向的解釋是肌肉痙攣。
第二名學生艾倫,性別男,年齡十九歲,被發現死於游泳館的男子淋浴間內,身中十二刀,失血過多而亡。死後遺體被淋浴間內熱水淋浸至第二日被人發現為止,雖然能判定兇器是一把十二公分的匕首,但警方沒有提取到任何有用指紋。因為熱水影響到遺體肝溫,死亡時間推斷跨度比較大,時間為下午六點到晚上十二點。
莉娜與艾倫的死亡時間相距不到一周。游泳館正因為莉娜的原因準備在游泳池安裝監控,就在運行的前一日,艾倫就死了。這個巧合很微妙。
第三名學生安妮,性別女,年齡十八歲。
伊恩歎了口氣,按住太陽穴:「還好不是游泳館……」
安妮的遺體被發現的地點在鎮子周邊林子裡的一個小木屋。她被倒掛在木屋裡,劃破喉嚨,血流而死。當她的屍體被發現時,血跡早已經浸透了橡木地板。最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則是小木屋裡正放著黑膠唱片。唱片機不知道旋轉了多久,就似幹啞了一般,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從資料上看,這三個年輕人小學、中學都在同一個學校,但W小鎮本來就只有一個小學和一個中學,而且這三人的死法毫無聯繫,就目前來看應該是三起獨立的案子。馬迪•羅恩怎麼會想到把三起案子扔到他這個剛進入調查局的「菜鳥」手上?
伊恩合上資料夾,向後靠著他的椅背,放空了自己的大腦。
他的手機響起,抬起一看,是來自馬迪的短信:別忘記與你的搭檔碰面。
伊恩吸一口氣,也許他早就該放下,也許那個少年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麼可怕,也許當他見到了他,徘徊在他心頭這些年的夢靨終於可以離去了呢?
海利•拉塞爾如今是這個家族唯一的繼承人。他應該就住在拉塞爾家的本宅。
它位於紐約市近郊一個安靜的地方。
上百年的歷史,讓這座老宅流露出幽暗森嚴的氣質。石頭堆砌的牆壁上常青藤肆無忌憚地遍佈,在黑暗的陰影下猶如從地底延伸而出的某種力量。屋頂陰鬱的青銅雕塑折射出森冷的月光。哥特式的窗櫺優雅而壓抑。
它的外表雖然老舊,但內部卻超出伊恩想像的現代化。
他下了車,按響了門鈴,那是一個可視電話,伊恩見到了一位身著黑色西裝戴著領結的老者。
「你好,這裡是拉塞爾家。」儘管遣詞彬彬有禮,卻顯得十分有疏離感。
「啊……你好,我是來自聯邦調查局的探員伊恩•康納。也是海利•拉塞爾的新同事。」
對方明顯愣了愣,「請進,康納先生!是我失禮了!」
雕刻著荊棘的大門緩緩向兩側打開,月光照耀在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上,小路的兩側是工業時代風格的路燈。伊恩開著車來到門口,可視電話裡那位元身著西裝的老者就等候在門口。
他應該就是拉塞爾家的管家。
侍者走出來,接過伊恩的車鑰匙,將他的車開去老宅後面的車庫。
老者帶著伊恩走了進去。
這棟老宅比他想像中要大出幾倍。寬敞明亮的客廳,古舊而優雅的吊燈,十分有品位的裝飾及傢俱,昭告著這個家族悠久的歷史以及財富。
伊恩走上迴旋式的樓梯,腳下是木頭發出的細微聲響,左側的牆壁上掛著各種古典名畫,雖然叫不出名字,但卻極為眼熟,如果是真品,每一幅都是價值連城。
來到一扇厚重的橡木門前,老者將門推開,輕聲道:「先生,伊恩•康納探員來了。」
聲音在一片空曠中回蕩。伊恩向前走了一步,才發覺門的另一面是一個巨大的圖書館。
牆壁被鑿成了落地書架,放眼望去,這裡簡直就是被書籍堆砌而成的堡壘,密密麻麻,仿佛要將天地壓垮。
一個站在樓梯頂端的男子不緊不慢地回過身來。
伊恩抬頭仰望,那一刻,塵封的潮水撲面而來,從他的發間臉頰穿梭而過,留下悠揚婉轉的低語。
「伊恩。」他輕輕喚起他的名字。
不再是八年前稚嫩的帶著幾分怯懦猶豫的聲音,又或者他從來就不曾真正怯懦過。
整個空間化作酒杯,而他的聲音醇厚的旋轉,所有思緒陷落。
他是海利•拉塞爾嗎?
金棕色的短髮俐落中透露出幾分貴族氣質的優雅,眼簾輕抬就似河面上悄然蘇醒的白色睡蓮,而那一抹笑意……宛如夜空裡的北斗星落入銀盃,攪碎了微微蕩漾的月光。
他確實是海利•拉塞爾,空靈而魅惑人心。
再次見到他,伊恩仍舊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從高處走了下來,每一聲脆響就似輕薄的羽翼震落而成的碎片。
「你回來了。」
八年前那個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如今已長大成人。他的手掌觸上伊恩的臉頰,微微側過的臉龐在光影下形成醉人的線條,延伸著,游離入伊恩的眼中。
驟然驚醒一般,伊恩向後退了半步。
「謝謝你請了布魯克醫生為我做手術,否則我就死了。」
「沒關係,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會履行我的諾言。」
海利的視線一寸一寸地掠過伊恩的臉龐,就像是擦拭著記憶力最為珍藏的易碎品。
伊恩別過臉去避開對方的目光,冷淡地說:「你的諾言很可怕,還是不要實現的好。」
「你是不希望我實現,還是覺得我沒有能力實現?」
伊恩將話題轉開,「聽說拉塞爾家族十分殷實,你的爺爺也在兩年前過世,現在你擁有一切,可以完全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為什麼要加入聯邦調查局呢?因為無聊嗎?」
「因為與魔鬼對話,是我唯一保持與你聯繫的方式。」
海利的身體前傾,儘管沒有任何壓迫感,莫名危險的氣息蔓延,伊恩向後退了半步。
緊接著,海利笑了。眉眼顫動,十分開懷。
「我真的很想你!你說我現在是應該抱緊你?說一些久別重逢的甜言蜜語?還是直接將你放倒,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情?」
「你可以試試看。」伊恩側過臉,唇角扯起一抹冷笑。他微微握緊拳頭,全身的線條繃起。這麼多年的生死歷練,沒有人能輕易做到將他「放倒」。
海利搖了搖手。
「放鬆!伊恩,放鬆!你對我是如此重要,所有你不願意的事情,我都不會讓你承受。馬迪•羅恩把你派來做我的搭檔了?我就知道他不會放心我,無論我表現得有多好。」海利朝仍舊候在門口的老者打了個響指,「嘿,克裡夫,拿兩瓶啤酒來。」
「您確定不要紅酒或者香檳,而是啤酒嗎?」克裡夫用平緩的聲音問。
「嗯,就算給伊恩喝紅酒或者香檳,他也不懂得品評。還是啤酒最適合。我們久別重逢,當然要好好慶祝。」
「我不是來慶祝的,而是來跟你探討案情的。」伊恩皺起了眉頭。
與海利再見面,未必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海利•拉塞爾就像無底深淵,無聲無息蠶食著他的空間。
「伊恩……」海利的眼眸忽然暗沉了下來,一步一步走向伊恩,原本輕鬆的氣氛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伊恩對危險天生就有敏銳的預感,這也是他為什麼能在殘酷的戰場上活到現在的原因之一。他下意識不斷後退,隨時準備著抬起膝蓋以及擰斷對方的脖子。
而海利卻步步逼近。
就像教堂中的天使雕像,一片一片剝落聖潔的痕跡,露出最原本的樣子。
☆、薔薇秘境 04
當伊恩的後背抵在書架上,他的目光銳利地反射,直視入海利的眼眸。
「海利,你靠得太近了。」
「你想我了,不是嗎?否則你怎麼會捨得回來呢?」
海利的左臂手肘按壓著伊恩的肩膀,那股力量伊恩繃緊肌肉才承受住。他的右手則悠閒地撐在伊恩的耳邊,側著臉,低語時溫熱的呼吸掠過他的耳廓,入侵他的神經。
伊恩沉默不語。
「即便是在最後一刻,你還是選擇想起我。為什麼不看我給你寫的信?為什麼一封信也不肯回給我呢?你救了我,那就永遠扮演一個溫柔善良的救世主,滿足我所有的期待,然後故事可以皆大歡喜。可你偏偏選擇故意對我無視,儘管你根本不可能做到。」
伊恩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回答:「如果我無視你,那麼今天我就不可能會來。海利,我知道你長大了,比八年前更加強大,不需要我的保護。但如果你仍舊選擇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我,我會馬上離開。」
「離開?去哪裡?」海利笑了,他故意貼向伊恩,刻意讓他看清楚自己那雙輕易令人神魂顛倒的眼睛。
果然,伊恩選擇側過臉。
海利並沒有繼續讓伊恩難看,而是鬆開了胳膊,向後退了一步。
壓迫感驟然遠去,伊恩終於得以喘息。
這時候,一位侍者端著託盤走了進來,託盤上是兩瓶Tiger啤酒。
「言歸正傳,你已經看過卷宗了,不如說說看你對這三起案子的看法。」海利仰起頭,他喝啤酒的姿勢有幾分不羈的韻味。
「對於溺死在泳池裡的莉娜,到底是意外還是他殺我保留我的看法,只有到小鎮上見到她的屍體以及現場再作判斷。艾倫與安妮是很明顯的謀殺,兇手都使用了匕首,而且經過鑒證專家的測試,殺死艾倫的兇器是匕首。而割斷安妮喉嚨的,是獵刀。但兇器類型不一致也不代表兇手不是同一個人。」伊恩抬起啤酒,閉上眼睛瞬間灌下了半瓶。
當他放下酒瓶時,聽到了玻璃相撞的聲響,是海利。
「但他們兩人被殺的動機很明顯不一樣。艾倫身中十二刀,這是明顯的帶有洩憤性質衝動性謀殺。之所以沒有抓到兇手,只是因為這個兇手十分幸運。學校的監控錄影恰巧要在第二天才能運行,而熱水沖掉了指紋還有DNA。至於安妮,她雖然只被割了一刀,但她所經歷的恐懼是最大最深的,她是頭腦清醒地體會死神步步臨近。我敢肯定兇手殺死安妮的時候一定十分享受,更不用說他還放著黑膠唱片了。不過,這三個年輕人畢竟在同一個小鎮長大,讓人不得不擔心他們的死因其實還是有內在聯繫。」
「沒錯,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去到現場看一看,和不同的人談話。小鎮上的員警畢竟生活在那裡,與每個人接觸很多,所以很難保持客觀性,很有可能會遺漏掉什麼重要線索。」
「嗯——」海利點了點頭,「你的適應性還是那麼強。在八年前的森林裡是這樣,八年後離開戰場進入調查局之後也是。不過三個月的培訓,就讓你像一個聯邦探員一樣思考了。」
伊恩知道海利提起「八年前的森林」就是為了看他的反應,於是他索性當做沒有聽見。
在茶水間,伊恩曾聽人提起過海利的破案手法很特別。但到底怎樣特別,伊恩並不知道。他不會開口問海利。
因為他知道,一旦問了,這個傢伙會比現在更得意。
「如果你沒有意見,我們明天早晨九點在紐約分部門口碰面,前往W小鎮。」伊恩抬手看了看腕表,「現在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別開玩笑了,伊恩。這個時間開夜車嗎?你就不怕像八年前一樣一不小心撞上誰嗎?」
伊恩的神經被挑起,但他很好地按壓下了心中的怒意。
八年前,在洲際公路上,被連環殺人團夥「狩獵人」囚禁的海利忽然沖出了公路,差一點被開夜車的伊恩撞倒。伊恩閉上眼睛都能絲毫不差的回憶起那一瞬的畫面,根本不需要海利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我的意思是,你剛喝了啤酒,不該開車。這裡的房間很多。」海利走過伊恩的身邊,將啤酒瓶按入他的懷中,「明早見,伊恩。」
那一刻,伊恩不得不懷疑海利為了將他留下,故意請他喝酒。
克裡夫將伊恩帶到了一間客房。
說是客房,它和伊恩的公寓差不多大小。過分寬大的床,讓伊恩有一種很不自在的感覺。柔軟的床墊令他陷入其中,缺乏安全感。
側過身,門縫的位置隱隱可以看見從走廊上投射而入的細微燈光。
伊恩沒有睡意。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海利。在那片濃密看不見月光的陰森樹林之中,他跟在伊恩的身後,躲避著獵人們的獵殺。海利曾經蹲在原地,要伊恩離他越遠越好。
現在回想起來,伊恩不知道到底是海利的欲擒故縱還是他真的想要遠離他。
門縫的燈光被擋住,似乎有人站在他的門外。
他有一種預感,那一定是海利。
伊恩雖然鎖了門,但是他知道海利有所有房間的鑰匙。他可以輕易地進入,但是長久地沉默之後,他選擇停在門外。
伊恩盯著那片陰影,他等待著海利離去。而海利仿佛要與伊恩的耐心同在一般,執著地守候在那裡。
他的存在會讓伊恩夜不能寐。
伊恩起身,打開了房門,皺起了眉頭,「嘿,我說,明天我們要開很長的一段車,你不覺得你現在該去睡覺了嗎?」
海利低著頭,他的神色很平靜。身影卻宛若遊魂一般。這讓伊恩由衷地感到不舒服。
「海利•拉塞爾。」伊恩壓低的了聲音,當他來到海利面前時,仿佛全世界的壓抑驟然傾倒而下。
海利抬起了眼簾,死水般沉寂的眸子驟然鋒利起來。
殺意沸騰,寧靜的走廊被一陣喧囂所衝垮。
伊恩正要說些什麼,海利忽然抬起手狠狠刺向了伊恩的胸膛。
「海利!」
伊恩成功摁住了海利的手腕,這傢伙手中的刀是真的!而且他的力氣大到驚人!
「你幹什麼!」
海利收回了自己的手,以身體的重量壓了下來,伊恩穩穩地承受住,正要將海利的雙臂反擰,這傢伙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法避開,緊接著膝蓋抬起,重重擊中伊恩的小腹。
伊恩倒了下去,而海利以全然壓倒性的姿態坐在伊恩的腹部,揚起手腕,又是一刀狠狠紮下來。
伊恩咬緊了牙關,一次一次用手扼住海利,試圖翻身將他壓下,但這傢伙穩如磐石。
「媽的——海利•拉塞爾!你發的什麼瘋!信不信我打爆你的腦袋!」伊恩的眼睛紅了。
海利的刀刃足足落下十二次,終於停了下來。
伊恩每一次避開與抵擋都極度兇險,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刃掠過臉頰時候的寒意。
終於,海利的刀被伊恩擰了過去,跌落在地,那一聲脆響令伊恩有種謝天謝地的感覺。
而下一刻,海利就摁住了伊恩的手腕,將它們狠狠壓在他的耳邊。
他的唇角緩慢勾起,眼底的笑意流轉著某種令人心癢的暗示。
「如果艾倫有你的身手,他就不會被刺中十二刀了。」
伊恩忽然明白了什麼,怒火沖上他的頭頂,咬牙切齒地說:「所以我現在成了艾倫了?這就是你‘獨特’的查案手法?模仿兇手,再現案情?不過你搞錯對象了!」
伊恩試圖起身,而海利的雙手仍舊扣著他的手腕。
他緩緩傾下身來,「我只是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兇手,我會怎麼做。」
伊恩睜大了眼睛,冷冷地看著對方優雅的眉眼。
「……」
海利幾乎與伊恩貼在一起,他的呼吸如此清晰。
「玩笑而已。你真的信了?我換位思考的是受害者。」
伊恩仍舊沉默。
海利仿佛感覺不到伊恩的怒意一般,笑意更加明顯,「嘿,親愛的伊恩,你在培訓的時候有沒有學過犯罪心理?」
伊恩沒有說話。他知道那是海利設下的陷阱,如果自己接話,就會被這傢伙牽著走。
海利眉梢微挑,那是一個極富有誘惑性的表情,他的聲音拉得很長,仿佛繞了一個大圈卻仍舊找不見終點。
「匕首或者其他兇器刺入,通常帶有那方面的意味。就好比現在的我,很想刺你一千次,一萬次。」
他的聲音很輕,就似某種情話。
「那麼這個兇手,通常在那方面無能,所以才需要借用兇器來抒發自己那方面的欲望。海利•拉塞爾,是因為八年前的案子讓你產生心理陰影,所以無能了嗎?」
伊恩淡然開口。
儘管他的聲音很平穩,但是內心卻在懊惱。
為什麼要和這傢伙說話?為什麼要理睬他?為什麼要咬他落下的誘餌。
「你可以試一試看,我在那方面是不是真的無能。」
海利側過臉,他的氣息掠過伊恩的頸間,血液瞬間奔騰著難以控制。伊恩下意識蜷起了膝蓋。海利果然笑了起來。
☆、薔薇秘境 05
「海利……你他媽離我遠一點!」
伊恩猛地發力,背脊騰起,驟然翻身,將海利推了出去。
海利笑著起身,摸了摸下巴,「嗯!這才是我認識的伊恩叔叔啊!真的很厲害!即便是在最不利於自己的環境裡,也能反敗為勝!剛才那一招我要好好學習!」
「下一次,你想要模仿哪個兇手,你可以去找任何人陪你玩,但是不要再來找我。」伊恩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有某種威懾力。
「我說了,我從來思考的角度都是受害者。這才是你口中所謂‘獨特’的查案方式。」
「這些都不關我的事。」
伊恩回到房間,將房門關上。
隔著門,他不忘提醒對方,「我喜歡握著槍睡覺,如果你貿然進來,別怪我崩掉你的腦袋!」
「別這樣,伊恩……」海利發出十分委屈的聲音。
伊恩蓋上被子,閉上眼睛,他決定要好好睡覺。他的人生不需要再有任何一秒浪費在海利•拉塞爾的身上。
第二天,伊恩享受了他這一生到目前為止最為豐盛的一頓早餐之後,見到了身著黑色西裝戴著黑框眼鏡的海利。
「為什麼看著我?是因為這一身特別定制的西裝嗎?」海利笑著問。
長期作戰鍛煉出了伊恩從觀察對手身形評估其作戰實力的能力。
好比此刻的海利,即便身著筆挺合體的西裝,卻散發出一種俐落幹練的氣質。包裹著的長腿間,隱隱醞釀著某種爆發力。伊恩毫不懷疑如果這傢伙一腳踹出來,普通人只怕要飛出去。
「你接受了什麼特別訓練嗎?」
「當然,所有你接受過的。」海利來到伊恩的餐桌前,不緊不慢地吃起了早餐,「自從回到拉塞爾家族,那個老頭生怕我會再出什麼意外,所以聘請了一大堆人來教我不同的防身技巧。比如射擊、格鬥以及野外生存等等。你要試一試嗎?」
伊恩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拉塞爾探員,我昨天晚上已經體會過了。」
對於昨晚海利以手肘壓迫自己肩膀的舉動,伊恩記憶猶新。
「好吧,那真可惜。今天我們將要開很長一段時間的車,你的車就停在這裡吧。」
「局裡沒有車嗎?」
「我的車更好。三百六十度防彈,極地天氣仍舊暢行。」
海利的車是一輛SUV,伊恩不得不承認這輛車手感極佳,離合性能優渥,是他有生以來開過的最棒的一輛車。
海利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低著頭,抖開報紙。他關注的大多是金融版面以及時政要聞。
能夠不和海利說話,伊恩覺得很慶倖。因為一旦這傢伙開口,自己就有一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他們來到了一個加油站。伊恩下去買了一杯咖啡,對還在翻閱報紙的海利說:「喂,下一段你來開!我有些累了。」
雖然伊恩有著比一般人更加長久的專注力,但是他實在看不慣海利的貴公子做派。
「可以。」海利將報紙收起,看向伊恩,「你沒有什麼問題想要問我嗎?」
心臟像是被敲了一下,伊恩狀似無意地將咖啡喝下,「我應該有什麼問題問你嗎?」
就算問了,你也不會給我真正的答案。
海利笑了笑,加油站裡不少人已經望了過來。
他有著太過出眾的外表。這個好皮囊讓他沒有死在「狩獵人」的手中,迷惑了伊恩。也包括現在那些路人。
伊恩感覺到周遭複雜的視線,起身走回車子:「休息好了,我們走吧。」
兩人再度上路,道路兩旁是相似的風景。
遠處的鎮子若隱若現,海利卻忽然將車停到了路邊。
「怎麼了?」伊恩眯著眼睛問。
海利打開了車窗,仰起了下巴,露出了他優美的脖頸線條。
「你聞到了嗎,伊恩?」
「什麼?」伊恩只想儘快趕到鎮上,他們已經錯過午飯時間了。
「我聞到薔薇的味道。」
伊恩用力地呼出一口氣,「海利,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他知道海利一向對帶刺的東西很有好感,比如說沙漠裡的仙人掌,比如說用作拉塞爾家族徽的荊棘。這傢伙甚至於送了自己一大束白色薔薇,這在伊恩看來是海利嘲諷自己的方式之一。
「我沒有開玩笑。」海利索性打開車門,走向路邊的密林。
伊恩有一種衝動,想要扔下這傢伙離開。
但是當海利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林間,他似乎看見了十五歲的海利,穿著泛黃白色麻布做成的衣服,光著腳滿是傷痕,在樹影見遊蕩。
「媽的。」伊恩摔上車門,跟了過去。
他們在林子裡走了將近二十多分鐘,除了樹還是樹。好吧,偶爾能看見幾隻野兔什麼的。
海利一直走在最前面,偶爾停下來,抬起頭,望向樹頂的天空,就似一個虔誠的朝聖者。
「夠了,海利。這裡什麼也沒有,我們還是趕緊上車,去鎮上。」
「噓——」海利回過頭來,將食指放在唇間。
好吧,這傢伙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那三個年輕人已經死了,不在乎等多久。
伊恩跟在海利的身後,又走了大概十分鐘,他們看到了一片湖水,倒映著天空中不斷渲染流動的雲,寂靜無聲,仿佛百年孤獨對於它來說不過轉瞬。
而湖岸的另一面是一片開闊地,亂石之中是一座大型宅邸的廢墟。
殘垣斷壁,就似流浪的墓碑。日光傾斜而下,落在並不銳利的頂端,一個轉折,洋洋灑灑回到地面。
湖面上停著一個獨木舟。海利朝伊恩招了招手。
伊恩第一次感激自己作為狙擊手鍛煉出來的耐心,否則他現在一定已經打爆了海利漂亮的腦袋。
木漿劃過水面,攪動湖水裡寂靜的天空。
當他們走上湖岸,才發覺廢墟之後,竟然是一大片潔白的薔薇。
它們密密麻麻,優雅地曲折自己的身體,撐裂開空間的束縛,囂張地盛放。
這裡就想一個不曾被人探訪的秘境。
伊恩深深吸一口氣,薔薇的香氛沁人心脾。
「我說了,我聞到了薔薇的香氣。」海利靠著一段牆壁,愜意地閉上眼睛。
這裡很神秘,讓人忍不住想像這片廢墟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這裡會有大片的薔薇?是誰種下了它們?
「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到這裡來!」
不悅的呵斥聲遠遠傳來。
海利與伊恩順著聲音望去,看見一個身著格子襯衫和牛仔褲的年輕人朝他們走來。
伊恩還有些不大習慣,海利已經像電視劇裡一樣取出了自己的徽章。
「不好意思,我們是聯邦調查局的探員。」
那是一個容貌俊挺,看起來家教良好二十歲左右的男子。聽說他們是聯邦探員之後,他的表情要舒緩許多。
「你們是來調查鎮上調查那三個人的死因?這裡是私人屬地,又在樹林深處,你們怎麼找到的?」
伊恩不打算開口說話,這種場合交給海利就好。
「哦……私人屬地……所以你是這片薔薇的主人了?我和我的搭檔從紐約一路開到這裡,有點累了,於是就想到樹林裡走一走。只是我們迷失了方向,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湖邊,看到這片廢墟。這裡看起來像是古跡,我們很好奇,所以……如果冒犯了你,我們感到十分抱歉。」
海利本就有著出色的外表高雅的談吐,再加上真心實意的語氣,沒有人會不接受,儘管他滿嘴沒有一句真話。
「原來是這樣。你們好,我是勞倫斯•坎波拉姆。這片廢墟是我的先祖從英國來到美洲大陸時候的遺址。它有十分悠久的歷史了。但它現在仍然是屬於坎波拉姆家的。」勞倫斯的笑容裡果然少了許多敵意。
「它是怎麼成為廢墟的?」海利好奇地問。
「因為火災。火災之後,坎波拉姆家族就移居到了現在的W鎮。」
「那麼這些白薔薇呢?」
「應該是當時的主人種下的。」
「……這麼說來,這些薔薇的歷史比我還悠久。」
「哈哈,是啊。你看起來很喜歡白薔薇?」
海利低下身來,與勞倫斯的眼睛相對,「不只是喜歡,甚至可以說偏執地著迷。」
那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海利的眼睛裡湧出,無聲的叫囂著,掙扎與困惑奔湧而出,勞倫斯倒抽一口氣。失重的感覺遍佈他的身體,在他即將跌倒的瞬間,有人從身後穩穩地扶住了他。
是伊恩。
「勞倫斯,你不介意帶我們回到公路上吧?我有一點擔心我們的車。」
「啊……哦,沒問題!」
勞倫斯轉身走向獨木舟,伊恩來到海利身邊,壓低了聲音,「你給我聽好了,別再玩亂七八糟的花樣。」
「我沒有玩花樣。」
「沒有玩花樣你把我引到這裡來做什麼!」
「你就一點不覺得這些白薔薇很美嗎?」
「就算我覺得這些薔薇很美,那又怎麼樣?這和鎮子上的案子有什麼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兩位主角的年紀,八年前海利十五歲,所以現在才二十三歲。伊恩在八年前二十三歲,所以現在才三十一歲,在歐美那邊還算年輕人。海利稱伊恩為叔叔的時候,根據不同場合有不同的意思。比如強調自己比伊恩年輕有精力,比如暗指伊恩思想古板,比如撒嬌等等,並不是說伊恩真是四十多歲的大叔,當然十五到二十年之後伊恩確實能被稱為叔叔。
☆、薔薇秘境 06
「伊恩。」海利忽然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伊恩頓住腳步,卻並沒有回頭,「怎麼了?」
「有時候最美好的東西掩蓋著最醜陋的根源。也有的時候,最醜陋的根源,開出最美好的花朵。
到底哪個是原因,哪個是結果並不重要,關鍵在於你相信的是什麼。」
「我相信證據。」
「……我親愛的伊恩叔叔永遠一板一眼。」海利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
「對於你,我好像還沒到叔叔的級別。」伊恩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是為了提醒你……我永遠比你年輕。今天也許你可以拒絕我。明天也可以,後天也行。但是五年之後呢?十年之後呢?我永遠比你精力旺盛,你終歸是要被我壓倒的。不如爽快一點,放棄抵抗吧,伊恩叔叔。」海利的視線順著伊恩的後頸,描摹著他背部的線條,一路向下,勾勒著他西裝褲之下的輪廓。
伊恩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什麼也沒聽見一樣跟在勞倫斯的身後。
在他心裡,對於海利這種需要吃藥看病的傢伙,不值得浪費口水。
勞倫斯將他們帶出了林子,他們回到自己的車裡,開向了W鎮。
就一個鎮子而言,它相當繁華。擁有自己的醫院,看起來設備設施都不賴;擁有運動場和泳池的學校;百貨商場等等。就連街邊的小商鋪和小餐館都各具特色。
這裡簡直就是一個半封閉式的世外桃源。
伊恩與海利沒有感受小鎮文化的時間,他們來到了當地警察局的停屍房,見到了這裡的法醫。說是法醫,但他只是兼職人員。他的正職是當地醫院唯一的外科醫生。
「你們能來真的太好了。老實說,這裡的孩子幾乎是我看著長大。為他們驗屍讓我食不下嚥。而且我的風濕又發作了,手指疼得厲害。還好市區的警局也派了法醫來,否則我真的做不了這些。」
「我們想先看看莉娜的屍體。」
因為莉娜是唯一一個難以判斷意外還是他殺的死者。
伊恩與海利檢視了莉娜的遺體,身上確實沒有明顯傷痕。雖然市區警局的法醫報告裡關鍵內容都寫得非常清楚。
伊恩低著頭,小心地查看著她每一寸的肌膚,甚至於她的髮絲之間,為了不放過任何線索。
「道格醫生,你知道她小臂以及小腿上這兩塊瘀斑是怎樣形成的嗎?」
「這個……很難說。可能是因為撞擊、摔倒或者意外,但肯定是于死前形成。這些痕跡雖然大致對稱,但與捆綁痕跡不相符,我已經寫在報告裡了。」
伊恩蹙起了眉頭。確實,這些痕跡絕不是因為捆綁。如果是的話,痕跡的顏色會更深更細,範圍不會這麼大。可如果是摔傷的話,到底用怎樣的姿勢摔倒或者摔在什麼東西上面才有可能造成這樣的痕跡呢?
他將莉娜的遺體翻了過來,她後背接近脊柱的中央,一個規則的淤痕引起了他的注意。
「道格醫生,這個是什麼!」
道格醫生的臉湊了過來,「這個……我也看不出是什麼……像是她撞在了什麼東西上面……被很用力地頂住了。」
伊恩取出手機,「我必須要給這些痕跡拍照,傳給局裡的同事。」
而海利則傾下身來,雙手撐在莉娜的耳邊,眼簾垂落。他與莉娜,就似鏡面的兩端。他的呼吸在低溫中凝結成薄薄的水霧,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佛莉娜還活著。
她隨時會睜開眼睛。
耳邊響起無數細小的聲音,仿佛是莉娜在說話。
伊恩不知道海利到底在看什麼,也沒有興趣知道。
「嘿……你的搭檔他沒事吧?如果莉娜還活著,我會覺得他的姿勢像電影畫面一樣唯美……可是莉娜已經死了好幾天了……他這樣子真的很詭異……」道格醫生聳起了肩膀。
「不用管他。」
也許是聽到了道格醫生對他的評語,海利緩緩直起身來,向後退去,坐在了椅子上。
就在這個時候,負責案件的警長走了進來。
「你們總算來了。這個小鎮在近二十年是相當平靜的!從來沒有出過這麼嚴重的案件。」
「你好,我是伊恩•康納。這位是我的同事海利•拉塞爾……」當伊恩看向海利的時候,發覺他的坐姿明明筆挺卻給人以頹廢的錯覺,目光空洞,就似大理石雕鑄的聖像,沒有絲毫活著的氣息。
伊恩不知道這傢伙又在玩什麼花樣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予理睬。
他轉過身與探長握手,然後指了指莉娜身上的傷痕,「探長先生,關於莉娜身上這些痕跡不知道你有沒有展開過調查?」
「我當然是有的。因為這些痕跡很明顯是死前形成的。莉娜的藥檢反應是陰性,身上無明顯傷痕,如果是他殺,那麼兇手很可能綁住了莉娜將她投入水中,等到莉娜死後,再將繩子解開收回。可是我覺得她身上的痕跡並不是捆綁來的,所以我就調查了一下莉娜在死之前到底有沒有摔倒,與其他人發生爭吵打架等情況,但是一無所獲。至少最後見到莉娜的人都表示,她沒有受傷,狀況良好。」
「十分感謝您的配合。」
伊恩與探長就案件繼續交流了半個小時之後,伊恩發覺海利仍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一動不動。
「那個……康納探員,你的同事沒什麼吧?」探長有些擔心地問。
「沒什麼。他只是比較嬌生慣養,離開大城市之後不大適應新環境。」
「啊,哦。我們鎮上只有一個小旅館,希望你的同事不會住不慣。」
「如果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讓我和我的同事單獨待一會兒。我得為他做一番心理建設。」
「哦,沒問題。你好好和他聊聊吧。這年頭帶新人也是在不容易!」探長了然地拍了拍伊恩的肩膀,與道格醫生一起離開。
原來他將海利當成剛入行的菜鳥,第一次看見屍體所以被嚇傻之類。
這樣也好,伊恩也懶得解釋那麼多。
隨著關門聲響起,這個封閉的空間裡除了屍體,就只剩下伊恩與海利。
海利的姿勢沒有任何變化,伊恩無奈地看著他,覺得這傢伙一定是打算想什麼怪招來嚇唬自己。
「行了,海利。我在戰場上見過比莉娜更恐怖的屍體。」
但是海利仍舊沒有回應。他的思想,仿佛去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伊恩側著身,皺起了眉頭。
他覺得周身的一切變得陰冷了起來。當然,這裡是停屍房本來就很冷。
沉默安靜的海利,就像被淹沒一片孤獨之中。
而伊恩,只能站在世界的屏障之外,看不見他的掙扎,聽不見他的呼救。
那一刻,伊恩胸口早就癒合的傷處莫名疼痛了起來。
「海利,你怎麼了?」
伊恩半蹲在海利的面前,他對上那雙湛藍如天空卻顯得高遠漠然的眼睛。
瞬間,一種不安的感覺湧上伊恩的心痛,他按住了海利的肩膀,搖晃起來。
「海利•拉塞爾!你給我醒醒!你到底怎麼了!」
海利的身體隨著伊恩晃動。
「要是被我知道你在耍我,我一定打爛你的臉!」
驀地,海利忽然站起身,走出門去。
他的腳步平穩,背脊挺拔,他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堅定的殉道者。
伊恩匆忙追了上去。
「海利!海利•拉塞爾!你他媽的說話啊!你到底怎麼了?還是你發現了什麼想到了什麼?」
伊恩極度厭惡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最重要的是這傢伙一直纏著自己這麼多年,此時此刻他在他的世界裡卻成了空氣一般。
海利顧自來到了游泳館。
偌大的深藍色水面倒映著頭頂的瓷磚,折射著窗外的日光,一片一片。
在泳池邊,海利轉過身來,看著伊恩。
「喂,你到底想做什麼!」伊恩發覺自己的好耐性總能輕易被海利消磨殆盡。
海利的眼眸是淡然的,就像一場離別的序曲。
當伊恩隱隱感覺到他要做什麼的時候,他已經向後倒了下去,濺起一片水花。
伊恩奔至游泳池邊,低下頭就看見海利緩緩從水中向上浮起。他的髮絲在水中漾開,他的眼睛看著頭頂,安然地飄蕩在水面上。
伊恩呼出一口氣,攤了攤手,在池邊坐下。
「隨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隨你在水裡躺多久。隨你沉默多久不開口。隨你想要幹什麼。反正我們有大把時間浪費。」
不知道過了多久,水中的海利就似忽然從遙遠的異空回歸,他試圖坐起身,但驚覺自己在水中,大力掙扎了起來。
「伊恩!伊恩!」
伊恩緩緩站起身,雙手插著腰,「你終於有反應了?我以為你要在水裡躺到明天早上!」
「救我……伊恩……」
「別裝了,一點都不有趣。」伊恩輕哼了一聲,他受夠了這個傢伙。
但是很快,海利嗆水,不斷下沉。
他的掙扎狼狽到根本不可能是假的。
「哦,damn shit!」伊恩脫下西裝跳入水中,奮力向海利的方向遊去。
當他觸上海利的手,這傢伙就拼了命地把他往水裡摁。
伊恩發了火,正要一拳將海利揍昏過去時,海利輕輕推了他一把。
粼粼水光之中,伊恩第一次失了神。
海利的容顏顯得無邪而優美,就似水中的仙子。
他的唇角緩緩勾起,這片水域仿佛成為神的領地。
那一刻,明白什麼的伊恩慍怒地抬腿狠狠揣在海利的肩膀上,轉身遊回了岸邊。
「你他媽覺得開這樣的玩笑有意思嗎!你說啊!」
海利不緊不慢地遊了過來,那姿勢標準得很,絕對是個游泳高手。
他趴在伊恩的身邊,悠閒地撐著腦袋,「我只是為了驗證一下而已。」
「你他媽想要驗證什麼?」伊恩吼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薔薇秘境 07
「驗證你是不是後悔八年前救了我。如果是的話,這一次你可以站在岸邊看著我沉下去。沒有人會怪你,也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然後,你就能徹底擺脫我了。」海利笑著撐上了岸,他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伊恩,仿佛神的執行官,「我給了你選擇的機會,伊恩。既然這樣,就不要期期艾艾地糾結於過去,不如放下你那些胡思亂想,解決眼前的問題。」
他蹲下身來,朝伊恩伸出手。
伊恩揮開他的手,自己撐上了岸。
海利吹了個口哨,「啊,想不到伊恩叔叔的體力還是那麼好。不知道在床上是怎樣的呢?」
伊恩不理會海利的嘲諷,撿起地上的西裝外套,走向門外。
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
兩名聯邦探員的到來對於小鎮居民來說是十分新鮮的事情。更不用說兩個全身濕噠噠淌著水的聯邦探員。
「別再跟著我。」伊恩涼涼地說。
「我們是搭檔。」海利笑得依舊愜意,順帶眨一眨眼睛,就讓騎著自行車路過的小學生撞上了路邊的郵筒。
「你就是這樣戲弄你之前的六個搭檔?馬迪•羅恩以為我能受得了你,很明顯他錯了。」
「我沒有戲弄你。」
海利的聲音沉了下來,有幾分認真的意味。
但是伊恩早就分不清楚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在認真了。
「你不想知道我看見什麼了嗎?」
海利揚高了嗓音,伊恩駐足,回過頭來,「好啊,你看見什麼了?」
「如果我說,我真的能感覺到被害者在遇害時的感覺,你相信嗎?」
伊恩哼笑了起來,「你覺得我相信嗎?」
他轉身大步離開。
「是啊,你本就是上帝送來懷疑我的。」
伊恩走出十幾米後,感覺不到海利跟上來的腳步。他轉過身,看見海利仍舊佇立在街角。
他忽然想到了那個漆黑一片的夜晚,他對他說「如果再不說實話,你就留在這裡」。
然後他迅速沒入樹叢深處,發現那個一直牽著自己衣角的少年真的沒有跟上來。
他覺得自己很蠢同情心很多餘,但他還是回了頭。在一片黑暗裡,那個少年抱著膝蓋,不知道等待著誰的救贖。
伊恩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傢伙似乎永遠有讓他回頭的自信。
伊恩快步走回到海利的面前,歎了口氣。
「好吧,你感覺到了什麼?說服我相信你。」
海利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娓娓道來,而他的思維已經去向了世界的彼端。
「水對於她來說是最柔和最安全的存在。她享受被水流包裹的感覺,特別是靜止時與世界融和為一個整體的歸屬感。她討厭被打擾,她喜歡安靜,她不想聽見任何與己無關的聲音。所以她選擇放學之後所有人都離開的時候,將這片泳池化作她一個人的水域。」
海利的聲音有著獨特的吸引力,伊恩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錯覺。
他好像躺在了那個泳池裡,他的身邊就是那一日的莉娜。
如果真的是如此美妙安寧的時刻,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忽然之間,水流一陣波動,有什麼湧入池中。她熟悉那節奏,熟悉對方劃開水流的力量,她知道那是誰。她不需要睜開眼睛,她心跳得厲害,她假裝不知道對方的接近,儘管她在心裡盼望著——‘哦,神啊,快點讓他來到我的身邊。觸碰我,親吻我,愛我’。然而一切在下一刻變了味。她被緊緊地桎梏,被控制,被拖入深深的水中。原本讓她覺得最安全的地方霎時間化作驚恐的牢籠。她不斷掙扎,但那股力量太過強大,束縛著她的四肢,抵住她的脊柱。她看不見對方的眼睛,儘管她無數次地想要問對方‘為什麼’。她終於失去呼吸,水流湧入她的鼻腔她的身體,她最後放棄了掙扎——‘如果是你要我死,那麼我接受這個結果’。」
伊恩認真地審視著海利的表情。他的語氣是那麼逼真,仿佛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他真的與莉娜同在。
海利的眉頭蹙起,他微微張開嘴唇,想要說什麼發不出任何音節。
緊接著他瘋狂地咳嗽了起來,用力地扣住自己的喉嚨,仿佛空氣無法進入一般。他白皙的皮膚變得潮紅,低下身來,肩膀顫抖著,瀕臨死亡一般。
這不是裝的,有一些東西是裝不出來的。
「海利!海利!你怎麼了!看著我!不要去想莉娜!你不是莉娜!看著我!你馬上就會沒事了,看著我!」
伊恩抬起海利的臉,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你現在並不是在水裡!你在我的面前!呼吸!你可以呼吸,你吸進去的是空氣,不是水!相信我!海利!相信我!」
海利的眼睛用力地看著伊恩,就似從懸崖下不斷向上攀爬,每一步都驚險萬分,每一次回頭都是萬丈深淵。
他在伊恩的視線裡,終於收回了自己的思想。
他的呼吸逐漸恢復正常,僵直的手指扣住了伊恩的手腕,緩慢地一點一點地直起自己的背脊。
「別告訴我,剛才是在耍我。」伊恩涼涼地說。
海利無所謂地笑了笑,「我親愛的伊恩叔叔有被害妄想症。總覺得我無論做什麼都是在耍他。就算我真的死了,也是在耍他。」
伊恩跟在海利的身後,看著他搖晃著走進了鎮上唯一的那個小旅館。
旅館老闆看著他們倆濕漉漉的樣子,好奇地問:「天呐,你們兩個應該就是傳說中從紐約遠道而來的聯邦探員吧?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故事。給我一間房間吧。」海利從口袋裡掏出價值不菲的皮夾,取出自己的ID。
伊恩來到他的身邊,伸出手指,「兩間房。」
「不,一間就夠了。」海利露出柔和笑容,頓時秒殺了旅店老闆。對方只拿了一張房卡,看都不看伊恩低下頭假裝登記資料。
「我不打算晚上睡覺還要看見你。萬一你夢遊殺了我呢?」伊恩冷冷地說。
「那麼萬一我晚上夢遊自殺呢?」海利仰著臉靠著登記台,看著伊恩。
他的髮絲貼在臉上,眼睛異常地富有深度,不像一個凡人,更像是從大洋深處湧向水天交界處的海妖。
「別把血濺在我的臉上。」
伊恩此刻沒有與海利計較的心情。他的腦海中滿是疑問,他只想知道剛才的海利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他問這傢伙,八成只能聽見一堆胡話,浪費時間和生命。
他有一種預感,就算方才海利是在捉弄他,他所演繹的也是最接近莉娜當時死亡的細節。
伊恩必須找到一個人,能為他解釋這一切並且願意對他說真話。
進入了旅館房間,海利便進入浴室淋浴了。他將那身西裝隨手扔在浴室外的地上,這場景看起來還真有幾分曖昧。
伊恩取了手機,走到了房間外的小陽臺上,撥通了馬迪•羅恩的電話。
「你他媽最好告訴我,海利•拉塞爾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把之前的搭檔都攆走的!」
「喔!喔!喔!伊恩•康納探員,雖然是我招募了你,但是別忘記,我仍舊是你的上司。至少給我一點尊重和面子,別對我連名帶姓地吆喝。」
「那就告訴我實話!否則我會在你辦公室外的大樓架起來福槍,隨時準備好崩掉你的腦袋!」
「我確定我辦公室的窗臺外面沒有任何高樓,你找不到狙擊我的最佳位置……」
「馬迪•羅恩!」
「好吧,好吧……這才第一天他就嚇到你了嗎?他演繹了哪一位受害者了?」
「莉娜。看在上帝的面子上,我不知道他喘不過氣的樣子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伊恩,冷靜下來,聽我告訴你。如果那個叫做莉娜的受害者是因為喘不過氣而死的,那麼海利並不是裝的。他只是在你面前完全再現了莉娜死前的那一刻。」
「哦?是嗎?沒有人知道莉娜死前具體發生了什麼,他卻演的惟妙惟肖啊!他是不是有妄想症?還是因為八年前的案子讓他得了什麼創傷後遺症?我早就跟你說過,他有問題!」
「伊恩,就像你擁有敏銳的觀察力讓你在八年前單槍匹馬掀翻了‘狩獵人’一樣,海利也有他敏銳的地方。他擁有很強的同理心,也就是所謂的共情。」
「什麼意思?」伊恩瞥了一眼浴室,確定海利仍舊在淋浴。
「從理論上來說,他能夠從其他人的角度去思考和感受問題,與他人產生共鳴。你應該看過一些電影或者案例,就是有一些人能夠模仿連環殺人犯的思想,按照他們的模式去思考從而再現整個殺人的過程。而海利與這些人相反,他所能敏銳體會到的……他的角度,是受害者的。通過犯罪現場以及受害者遺體上所有的蛛絲馬跡,他在潛意識裡將它們串聯起來,構建出當時的情形。伊恩,我不知道你在懷疑什麼或者反對什麼,海利之所以能與這些受害者產生共鳴,是因為他自己也是一個受害者,他被‘狩獵人’囚禁了那麼多年,每一天所面臨的恐懼不是我們所能體會的。他每一次接觸死者,每一次深入的體會,對他自己也是一種傷害。他並沒有逼走自己的搭檔,相反他的搭檔們對他有很高的評價。只是他們覺得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我指的並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我作為他的上司,需要讓他安心地知道,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會有一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他,在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時候一定會把他拉出來。所以,現在……伊恩•康納探員,你還有什麼需要問我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薔薇秘境 08
伊恩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想儘快得到我想要的檢驗結果。」
「沒問題。」
「那麼,再見。」
伊恩掛掉了電話,轉過身來看見海利正穿著浴袍走出來,他正擦著自己的頭髮,眼睛裡有幾分天真令人不設防的意味。
「你和馬迪羅恩通電話了?」
「是的。」伊恩沒有與他多說話的意思。說得越多,破綻越多,然後這個混蛋就會反過來那這些破綻捉弄他。
「馬迪有沒有為我說什麼好話?」海利笑著問。
他坐在床的邊緣,修長有力的左腿從浴袍下露出來,像是某種暗示一般。
「他說你是個神經病,叫你早點回去和心理醫生談話。」伊恩扯開領帶,將它扔在洗手池裡。
他的身上也濕透了,鎖上浴室的門,打開水流。
「伊恩,別在裡面滑倒了。你這麼大把年紀,要是摔傷了自己,說不定下半輩子就要坐輪椅了。雖然我一點也不介意照顧行動不便的你。想想我推著你漫步在晨光之下,有一種已經相守到老的感覺……」
伊恩沒有絲毫的動怒,只是淡淡地說了聲,「如果有一天我半身不遂了,我會自己結果我自己,不會拖累任何人。」
笑話,他才三十二歲!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海利的聲音裡有幾分委屈的意味。
伊恩故意開大了水流,完全遮蓋了海利的聲音。
當他換好衣服走出浴室時,發覺海利已經躺在床上玩著手機。
昏黃的床頭燈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比日光下看見的他要更加真實。柔和的五官線條,孩子氣的眉眼。當他感覺到伊恩坐在另一張床上時,他將手機放到了一邊,調整了睡姿,閉上眼睛。
「我覺得今晚一定是我這八年來睡得最好的一覺。」
「哦,為什麼?」伊恩不以為意地靠著枕頭,取出手機,翻著今天在停屍房裡拍下的照片以及存在手機裡其他案件資料。
「因為你就在我的身邊……我不用擔心你會忽然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海利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地,平穩的呼吸聲傳來。
伊恩側過臉,看著海利。
他確實長大了,但很多地方都沒有改變。比如高潔的額頭,唇角微微的天真的凹陷。
那一刻,伊恩有一種衝動,想要觸上他的臉頰,感受他柔軟的發。
但很快,他覺得這一切都很可笑。於是,他抬手關掉了床頭燈,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明明背過身去看不見海利,伊恩卻比白天的時候更加清楚地感受到海利的存在。他的思想下意識勾畫著海利的眉眼,他側臉的輪廓,他的肩膀他的背脊他修長的雙腿。
曾經讓他覺得不確定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的孩子長大了,一切就像撥不回去的秒針,完全變了樣子。
可又有什麼,沉澱在那裡,未曾改變。
比如海利半真半假的言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產生一種奇特的感覺,有什麼一寸一寸掠過他的臉頰,他的脖頸甚至於他的身體,他猛地睜開眼睛,發覺已經天亮。下意識望向對面,床上被子掀開,而海利並不在。
「早安,伊恩。」
伊恩倒抽一口氣,這才發覺海利早就穿好了西裝,坐在他的床尾,一直看著他。
「你在那裡多久了?」伊恩皺著眉頭起身。
按道理他是很有警覺性的,任何聲音都逃不過他的耳朵。可是他怎麼一點沒有意識到海利起床?
「也許半個小時,也許一個小時。」
「你可以叫我起來。」伊恩找來自己皺巴巴的襯衫換上。
「可是我想看你睡著的樣子。」
「哦?那有什麼可看的?」
「可以滿足我的幻想。」
「幻想?你有什麼幻想?」伊恩走到洗手池前開始刷牙。他知道如果不接海利的話,這傢伙一定會引出其他自己不想聽到的話題。既然這樣,不如任由他說,反正自己裝沒聽見就行。
「比如說你屬於我一個人,只在我一個人的視線裡。比如說我可以擁抱著熟睡的你,感受你身體的所有,吻你,你所產生的所有波動,都是因為我。」
他用極為誘人的聲音對他說。
伊恩將嘴裡的泡沫吐掉,不緊不慢地擦了擦臉,然後走出來皺著眉對海利說:「我怎麼記得你的西裝都濕透了?這麼快就幹了?」
「因為我不只帶了一套。」
「你帶了泳褲嗎?」伊恩忽然問。
「怎麼?你想邀請我一起游泳?」海利趴在伊恩的背上,當他的腦袋靠在伊恩的臉頰邊時,伊恩忽然有一種不該有的錯覺。
平靜而美好。
「我想到了兇手可能殺死莉娜的方法,所以打算去泳池驗證一下。如果你沒帶泳褲,可以穿著底褲去。我不介意。另外,不要再這樣靠著我。」
這是十分嚴正的警告。
說完,伊恩走出了房間,吃過早餐之後,他們回到了學校的游泳池。
兩人身著泳褲,站在泳池邊。
池水漾漾漣漣,倒映出海利修長而完美的身材。他有著寬闊的肩膀,倒三角的背脊,以及長卻並不纖細的雙腿。即便只是站在那裡,視覺深處也產生一種特別的性感。
「所以,我是莉娜,而你是兇手?」海利轉過身笑著看向伊恩。
他似乎已經不記得昨天他陷入對莉娜的移情中是怎樣的痛苦了。
伊恩點了點頭,「你可以滾下去了。」
和昨天不同,海利是慢慢下到泳池裡的。他轉過身,漸漸讓自己的身體漂浮起來,然後看著伊恩。
不是迷茫而空洞的眼神,他是十分清醒的。
「嘿,伊恩,從這個角度看你的老二,真的很大。」
「謝謝你的讚美。」伊恩冷冷地回復。
在某一時刻,伊恩跳入水中,穿梭時帶動水流,而當他來到海利的身邊時,十分有技巧地貼著泳池底部,翻過身來,與海利保持上下平衡。
驀地,伊恩扣住了海利的雙手,將它們擰向身後,當海利即將蹬踹雙腿時,伊恩以腳踝用力夾住了海利的小腿,阻止他的動作。
無數細小的水泡在泳池裡蔓延開來,一切顯得混亂無比。
伊恩桎梏著海利,兩人緊緊貼在一起,就似一個整體不可分割。
漸漸地,海利放棄了掙扎。他平和地看向水面,一動不動。
也許十秒、二十秒、一分鐘甚至於更久,海利保持著那個姿勢越久,伊恩從看好戲的心態到逐漸擔心了起來。
他放開了他,迅速將他托向水面。
「喂!海利!」伊恩抹開臉上的水漬。
難道是自己太用力了?還是這傢伙的肺活量真的不行被他勒到溺水了?
當伊恩的視線聚焦,他才發覺海利正看著自己。
目光悠長,仿佛有很深的意味。
「怎麼不出聲?我還以為你溺水了!」
「所以你鬆開我了?我只是想你多抱著我一會兒,而已。」海利淡淡地回答。
沒有刻意魅惑人心的表情,沒有任何性感的姿態,他的回答顯得那麼真實。
伊恩的心裡抽痛了一下,轉過身去,遊上了岸。
「我覺得,兇手就是用這種方式殺死了莉娜。」伊恩坐在岸邊,等著海利遊過來。
但是海利卻懶洋洋地漂在水面上。
「如果是用這種方法,要滿足三個條件。第一,兇手的水性與莉娜至少不分上下。第二,兇手的身形必須比莉娜要高大。我們倆身形差不多,你要制住我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而莉娜雖然是女孩,但是她長期進行游泳訓練,比同齡人要高出許多。如果沒有意外,兇手至少是男性。第三,莉娜和兇手很親近,就算不親近,至少也是她願意相信的人。」
「但是按照這種殺人方法,只要莉娜一直掙扎,他們一定會失去平衡,最後兇手為了殺死莉娜,必須將她按在池底。那麼莉娜至少有一邊的臉或者下巴是受到池底擠壓的,可屍體上根本沒有類似的痕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伊恩蹙起了眉頭。
「那是因為你是理性的,而莉娜是感性的,當她意識到兇手是誰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掙扎。」
「什麼意思?」
海利輕笑了一聲,緩緩遊了回來。他仰起頭,像是一個崇拜者一般望向伊恩。
「我說了,我想要被你多擁抱一會兒。如果你的擁抱是為了殺死我,我不會介意。」
他的眼睛很美,他的語氣就似在吟誦一首情詩。
但伊恩卻控制住了自己的心跳,不為所動。
「你的意思是,兇手是莉娜所喜歡的人?」
「是啊。」
「這真是一個極具詩意的命案,還帶著幾分羅曼蒂克的色彩?」伊恩長歎了一口氣,「所以到頭來我們要找的是一個深諳水性、在水下的屏氣時間遠超莉娜並且還是莉娜所愛慕的對象?感謝上帝!」
「為什麼要謝謝上帝?你應該謝的是我。」海利一本正經地說。
「起來吧,混蛋。」
「嘿,伊恩,我看見你胸口上的傷痕了。」
「是啊,你花了三百萬美金請布魯克醫生給我做的手術。要欣賞一下他精湛的縫合技巧嗎?」
「我是說……你和我有著相似的疤痕。」
伊恩的目光望向海利,不期然對上他胸口的那處傷疤。
那是獵槍子彈穿透的痕跡。
伊恩想起那一日,他用力地摁住海利的傷口,卻無法停止紅色的血液從指縫間不斷溢出,在海利的身下渲染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薔薇秘境 09
那一刻的海利,執著地望著自己,他的口型說的是「看著我」。
伊恩人生中最大的錯覺就在於此刻,他以為,自己真的會永遠看著他。
「伊恩,你說擁抱的時候,我們的傷痕會不會正好貼在一起?」
「不會。」伊恩斬釘截鐵地起身,對還在水中的海利說,「要麼你在這裡待到泡發。要麼穿上西裝,問清楚莉娜身邊的人際關係。」
「怎麼?先從父母那裡問起嗎?」
伊恩笑著搖了搖頭,「如果你喜歡上什麼人,你會回去和你父母說嗎?」
「不會。而且我的父母死了很久了。」海利無所謂地笑了笑,「所以你是要去和莉娜的朋友們聊一聊了?想要知道她有沒有透露過自己喜歡誰之類?」
但是調查的結果讓伊恩很失望。
莉娜是一個很擅長掩飾心事的孩子,她品學兼優,幾乎沒有什麼缺點,而且也沒有聽說她對任何同齡人心動過。而鎮上的男生裡面,幾乎沒有誰的游泳技術高過她。
「也許她有什麼秘密情人?比如游泳館的教練?聽說他在這個小鎮上教了莉娜六年游泳。」海利打趣地說。
「游泳館的教練?他已經四十五歲了,禿頂,啤酒肚,性格略微急躁,再怎麼看,也不像是莉娜這個年紀的女孩會愛慕的物件。」
又或者殺人的手法是對的,但是調查的方向因為海利的主觀感覺而出現了偏差。
比如這個人不一定是莉娜所愛慕,只要是她所信任的親人或者朋友?
「監控錄影呢?我覺得要將游泳館周邊的監控錄影也好好調查一遍。到底有哪些有作案嫌疑的人在莉娜死亡的這段時間內曾經出現在游泳館的周邊。」
「嗯……」海利仰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小鎮上有監控錄影的地方實在不多。比如十字路口,還有游泳館斜對面的那家銀行,不知道他們的角度能不能拍攝到游泳館的門口。不過……相信我這將會是一個大工程。」
「莉娜的死亡時間必然不是游泳館裡還人出沒的時候。而且我們要找的不是進入游泳館的人,而是離開的人。」
「好吧,我是不會傻傻盯著螢幕看的。十字路口和銀行的攝像應該實現電子化了,把它們發給法證專員就好了。」
伊恩不說話,只是看著海利那副懶散的模樣。
「喂,伊恩叔叔別這麼看著我。要知道我可是納了很多稅的!我現在只是想要行使一下納稅人的權利而已!」
伊恩轉過身去,「走吧,我們還得去一趟莉娜家。」
莉娜自幼喪母,與父親還有哥哥在一起。這是一個游泳世家,首先父親就曾經是學校的游泳教練,而她的哥哥也因為優秀的游泳成績被波士頓的一所大學錄取。
當伊恩與莉娜的父親聊天時,海利卻說想要看看莉娜的房間。伊恩沒有攔住海利,因為他顯然對與受害者家屬聊天沒有絲毫興趣,比起搜集硬性的證據和線索,他更擅長瞭解受害者。
至今,莉娜的父親仍舊無法接受女兒的死亡。
「請問,莉娜在鎮上有沒有什麼比較親近的同伴?或者說有好感的同齡男性?」
「……莉娜,不是那種和任何人都能相處得很好的女孩兒。至於對某個男性有好感,如果她媽媽還在她應該會願意多少透露一些。但我是個單身父親,我的女兒幾乎不跟我談這些……」
「所以,她一直沒有要好的朋友?」
「……兩、三年前她還會與一些孩子們去林子裡玩耍,但是我也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莉娜變得獨來獨往了……」
「一些孩子?具體有誰?」
「額……安妮、艾倫、愛德華還有露西亞!」
「安妮和艾倫?你是指那兩個被謀殺的孩子嗎?」
「是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和安妮還有艾倫相比,我唯一感到慶倖的就是莉娜至少不像他們那樣痛苦……」莉娜的父親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那麼愛德華還有露西亞呢?他們都是鎮上的孩子?莉娜沒有提到任何一點為什麼自己不再與那些孩子們親近的原因嗎?」
伊恩有一種預感,莉娜、安妮與艾倫雖然他們死亡方式大不相同,就連痛苦程度也不相同,但一定有什麼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我猜是因為露西亞。」莉娜的父親歎了一口氣,「露西亞是坎波拉姆家的養女。」
「坎波拉姆?你是指鎮上的第一首富也是歷史最悠久的家族坎波拉姆?」
林中那大片薔薇以及舊宅就是屬於坎波拉姆家的。
「是的,沒錯。我至今還記得露西亞的笑容,甜美又天真。莉娜經常與露西亞在一起玩耍。直到有一天露西亞溺水而死。」
「你說什麼?露西亞溺水而死?在哪裡?因為什麼?」
「露西亞大莉娜三歲,就像一個姐姐一樣帶著孩子們到處去玩。林子裡有一片湖,孩子們經常到那裡划船,船是露西亞的哥哥勞倫斯留在那裡的。有一次孩子們划船來到湖中央的時候,船翻了。露西亞跳下水去救孩子們,再也沒有回來。自從露西亞的葬禮之後,莉娜就再沒有和那幾個孩子來往。我猜想是因為和他們在一起會讓莉娜想起露西亞……她一定很內疚……」
伊恩皺起了眉頭,「等等,這不對。莉娜、艾倫還有安妮都是會游泳的,就算是在三年前,我相信他們的游泳技術都不賴!」
「是安妮。她在水裡抽筋了,大家都沒有發覺,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只有露西亞跳下去救她。但是安妮被露西亞頂上小船之後再回頭,就發現露西亞沉下去了。也許是被水草勾住了腳,又或者什麼其他原因……露西亞沒有回來。湖太深,孩子們不敢貿然潛下去……等到找來人,打撈上來的只有露西亞的屍體。這件事對於坎波拉姆家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他們夫婦一直想要一個女兒,所以在露西亞身上傾注了不少心血。」
「那麼愛德華呢?那天他也在。莉娜和愛德華也不再來往了嗎?」
除了愛德華,當日與露西亞溺水事件有關的三個少年都已經死了,露西亞的死一定有什麼秘密。
這個愛德華搞不定成為露西亞溺水事件唯一的目擊者了。
「愛德華自從那件事之後得了抑鬱症,他不同任何人說話,成天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他的父母沒有辦法,只好將他送到了城裡的精神病院。半年前,愛德華自殺了。」
伊恩失望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所有目睹露西亞溺水的孩子們,如今都死了。
這世上不存在巧合。更不用說那麼多的案例甚至於電影電視裡都演過,這也許是某人在為露西亞復仇?
伊恩深吸一口氣,來到樓上莉娜的房間。
一進門,他赫然看見海利呆坐在莉娜的梳粧檯前,眼眸之中空無一物。
「哦,不會又來了吧!」伊恩剛要上前去拍海利,誰知道海利卻轉過頭來對伊恩眨了眨眼睛。
「你以為我又陷入受害者的幻覺中了?拜託,如果隨時隨地都能進入那種狀態,我就不是個聯邦探員,而是一個精神病人。」
說完,海利起身,向莉娜的父親告別。
兩人回到車裡,伊恩問海利:「你發現了什麼?」
「不如先說說你從莉娜父親那裡得到了什麼線索?」
伊恩將三年前露西亞之死說了出來。
「所以下一步,我們要去探訪鎮上的名門望族坎波拉姆。」
「你在莉娜的房間裡待了那麼久,就沒有點什麼其他的想法?」伊恩皺著眉頭問。
「還記得我說過,殺死莉娜的一定是莉娜本來就很信任或者至少渴望信任的人嗎?」海利從口袋裡取出一隻袖扣,扔給伊恩。
「這是什麼?」
「從莉娜的化妝盒裡發現的。這種袖扣有點過時了,應該是幾年前的款式。」
「等等?你從受害者的房間裡偷東西出來?」
「你口中所謂的受害者已經死了。她不會在乎我拿了她私藏的紐扣或者她桌上的硬幣。能請你仔細地看一看這粒袖口嗎?」
海利一副悠哉悠哉的表情,伊恩強忍住揍他一頓的衝動,將視線聚焦在這粒紐扣上。
這明顯是訂制的紐扣,工藝精細,設計上也很注重美感,以及紐扣上的字母「C」讓伊恩頓了頓。
「這粒紐扣是屬於坎波拉姆家的?」
「是的。而且是男性的紐扣。所以它要麼是屬於坎波拉姆先生的,要麼就是他們的兒子勞倫斯的。」
勞倫斯•坎波拉姆……伊恩還記得自己與海利第一次來到坎波拉姆家的廢墟,看見那片盛放的白色薔薇,然後他們遇見的第一個屬於小鎮的人就是勞倫斯•坎波拉姆。二十出頭的少年,英俊而有涵養。
「你還記得勞倫斯•坎波拉姆吧?他對於小鎮上所有的女孩子來說,應該是類似白馬王子的人物吧?莉娜將他的紐扣收藏至今。她雖然沉默寡言,但也難以自已地拜倒在小王子的魅力之下。」
「你現在懷疑在游泳池裡殺死莉娜的,就是勞倫斯•坎波拉姆?」
「為什麼不能懷疑?懷疑不需要證據。證據是因為懷疑才被找到的。走吧,一起去坎波拉姆家坐坐?」
「只要你保證不會忽然在坎波拉姆家發神經。」
「我保證不會。」
第十章
薔薇秘境 10
來到坎波拉姆家門前,伊恩歎了口氣。這棟看起來古舊的建築物,與拉塞爾家的風格倒是有幾分相似。但願他們的主人不會連性格也相似。一個類似海利的「精神病」已經夠伊恩受的了,他不想再遇見第二個。
坎波拉姆夫人對他們十分友好熱情,她表示只要能幫助探員們解決那三起命案,她願意知無不言。
伊恩知道自己不能貿然將話題扯到露西亞的身上,畢竟任何一個母親,哪怕是養母,都不會希望自己已故的女兒竟然與命案有關,於是他只能從側面問起坎波拉姆夫人對莉娜、艾倫以及安妮的瞭解。
「其實自從露西亞去世之後,莉娜與安妮還是會經常來這裡看望我們。當然,她們幾乎不會一起來,而且比起我,她們與我丈夫的關係要更好一些。因為我的丈夫比較健談和幽默。」
「艾倫呢?」
「艾倫的學習成績一向很好,得到了坎波拉姆家的特別獎學金。所以我丈夫經常會邀請他來家裡,詢問他的學習情況,打算好好培養他。艾倫……出事之前,我丈夫還和他聊起他以後要不要去波士頓攻讀碩士學位,和我們的兒子勞倫斯讀一樣的大學。」
「聽起來你先生很喜歡和孩子們相處?」
「是啊。自從露西亞去世之後,勞倫斯又一直在波士頓的大學,這個家變得很冷清。」
伊恩的餘光看了一眼海利,他端著茶杯,信步走在客廳之中。
坎波拉姆夫人隨著伊恩的目光注視向海利,莞爾一笑道:「伊恩,我覺得你的同事看起來很特別。一點都不像個聯邦探員。」
「哦,夫人你覺得他像什麼?」
「他某些地方和我的丈夫很像。比如說氣質、涵養,以及那種似乎與人很親近但其實沒有任何人真正瞭解他的感覺。」
「那麼夫人對自己的丈夫也不夠瞭解嗎?」
坎波拉姆夫人頓了頓,隨即笑了,「哦,我們是二十五年的夫妻。相信我對他的瞭解已經到達厭煩的地步了。」
這時候,海利拿著一張照片轉過身來,「夫人,這個女孩是誰?」
「啊……她就是露西亞。那是她六歲時候照的,那一年我們剛從福利院裡領養了她。」
「她很漂亮,怪不得你們會在那麼多孩子裡面選中了她。」海利笑著說。
坎波拉姆夫人搖了搖頭,「其實選中露西亞的不是我和我丈夫,而是勞倫斯。我至今都記得那一天我們見過許多的孩子,勞倫斯一直都皺著眉頭不願意接受。直到他看見了露西亞,他問我們‘我可以帶她走嗎’。於是露西亞成為了我們的女兒。」
「所以勞倫斯與露西亞的感情應該很好?」海利回到了茶桌邊。
他坐下時看向坎波拉姆夫人,只是一個微笑而已,伊恩就知道坎波拉姆夫人的心房已經被海利打開,她會像是面對老朋友一樣對海利回憶往昔。
「是的,勞倫斯很疼愛露西亞。看見照片上露西亞戴著的那個項鍊盒嗎?裡面放著的是勞倫斯的照片。露西亞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晚上經常會做噩夢,是勞倫斯陪在她的身邊。勞倫斯不在的時候,露西亞就把項鍊盒裡的照片當做他。勞倫斯經常會帶著露西亞溜到林子裡,他會帶著她划船到湖的對岸,那裡有一片坎波拉姆先祖留下的遺跡,以及一大片的白色薔薇。我的丈夫不希望勞倫斯和露西亞去那裡,為了這個勞倫斯沒有少和他父親吵架。」
「既然那裡是坎波拉姆家的地方,為什麼你丈夫不願意勞倫斯去那裡?」
「應該是覺得危險。比如那片湖很深,如果勞倫斯和露西亞划船的時候出現什麼意外呢?就算他們去到了遺跡,跑鬧之間若是不小心摔進薔薇花叢呢?薔薇花是有刺的。我丈夫只是不想兩個孩子受傷。但是露西亞最後還是死在那片湖裡……」
「勞倫斯既然會帶著露西亞去那片湖,就是有自信能保護好她。勞倫斯應該很擅長游泳吧?」
海利終於問出了他想要問的核心問題。
「勞倫斯確實很擅長游泳。他父親把他教得很好。」
伊恩皺起了眉頭,「所以說,勞倫斯和他父親都很擅長游泳?」
「是的。不過……露西亞出事的時候,勞倫斯剛去波士頓讀書。他是連夜趕回來的。當他看見露西亞的遺體之後,他整個人都崩潰了。他再也不能游泳了,這是一種心理障礙,他去見過幾個心理醫生,但一直沒有好轉。也許對他而言,還能不能游泳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
伊恩看了海利一眼,以眼神示意:看來你想要勞倫斯成為殺死莉娜的兇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這時候,坎波拉姆先生回來了。他熱切地與伊恩還有海利大招呼。
「天啊,你們是聯邦探員!我一直想要邀請你們來坎波拉姆家吃晚飯,現在終於見到你們了!」
「謝謝您的邀請,但這樣不符合規程。我們剛才已經與坎波拉姆夫人談過了,如果還有需要我們會再上門拜訪。」
坎波拉姆先生的視線落在海利的臉上,停頓了兩秒之後,他略微回過神來,「你也是……聯邦探員?」
海利笑了,他微微前傾,那一刻伊恩幾乎能感覺到坎波拉姆先生的呼吸停滯。
「長得好看並不妨礙我成為聯邦探員。」
「哦……哈哈……」坎波拉姆先生笑了,他挪開了自己的視線,「真可惜,不能與如此俊美的聯邦探員共進晚餐。」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坎波拉姆先生。」
海利垂下眼簾,點了點頭。那一瞬間的風情,讓時間都變得緩慢起來。
而伊恩也與坎波拉姆夫人告別。他與她握手時,目光不自覺頓了頓。
「怎麼了,康納探員?」坎波拉姆夫人將手收了回來。
「哦,夫人的這塊表我曾經在海報上見過。我沒有想到能在現實生活中見到它。」
那是一塊表設計簡單,卻是價值幾十萬美金的奢侈手錶。
伊恩的話對於坎波拉姆夫人來說無異于一種恭維。她微微笑了笑,「期待與你再見,康納探員。」
當他們回到車上,伊恩冷冷開口道:「你剛才是在與坎波拉姆先生調情嗎?」
海利優雅地將額前的碎發向後攏了攏,「伊恩叔叔,你這是在妒忌嗎?」
「如果你是在試探坎波拉姆先生會不會對你產生興趣,我只能很遺憾地表示你又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魅力。」伊恩淡淡地說。
「哦,我以為正直的伊恩叔叔看不出來呢?」
「我並沒有看出什麼,只是猜測而已。坎波拉姆先生和這些年輕人走得很近,作為一個商人時間很寶貴的情況下,這確實有點可疑。而且他很注重自己的外表、體型,他希望他們覺得他還年輕。另外,我在剛才和他握手的時候,看見了他的袖扣。他貌似很注重經典,又或者那個款式就是坎波拉姆家族所專用的,反正他的袖扣與你從莉娜的化妝盒裡取出來的一模一樣。所以我們現在根本不能判定,莉娜喜歡的男性到底是坎波拉姆先生還是勞倫斯。」
海利勾起唇角,笑容裡漾起某種具有暗示的意味,他輕輕搭上伊恩的肩膀,故意靠近他,「那麼伊恩叔叔你呢?一直握著坎波拉姆夫人的手,並不是真的在心上她那塊奢侈手錶吧?夫人的手經常包養,所以一定很美吧?握在手裡的感覺讓你心跳不停?」
「你的想像力真豐富。」伊恩啟動引擎,放下手刹,開車離開坎波拉姆家。
「我的想像力一直很豐富。不過伊恩,你如果真的迷戀坎波拉姆夫人的手了,你猜我會怎麼做?」
伊恩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開車。
「我會把她的手裝在禮盒裡送給你。」海利的聲音拉得很長很長。
就像一把刀,割過伊恩的心臟,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
伊恩知道海利只是在開玩笑,而且這個混蛋想要看見的就是自己發怒或者不安。
他騰出一隻手,推開了海利的臉。
「我說過,不要靠我那麼近。」
這時候,伊恩的手機震了震。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短信,又將手機放回口袋裡。
「怎麼了?是馬迪•羅恩?」
「是的,我得向他彙報案情進展。」
「我們有進展可以彙報嗎?」
「閉嘴。」
他們回到了小旅館,海利叫了晚餐,折好餐巾,一派貴族樣子準備享用。
伊恩來到旅館外,坐在臺階上,撥通了馬迪•羅恩的電話,將這幾天所瞭解到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伊恩,伊恩,伊恩,你們不覺得自己將案情弄得太過複雜了嗎?而且我給了你三件案子,你卻只研究了其中一件?可憐的艾倫還有安妮的屍體你都沒有好好檢查過?」
「是你說海利有很高的破案率,所以我現在就是照著他的思路去追尋答案。」
「……但他不是萬能的。他也有出錯的時候。就好比莉娜的案子,你有沒有想過兇手為什麼在殺死莉娜之後將她的屍體留在游泳池裡?」
☆、薔薇秘境 11
當然不是來不及處理。相反,兇手有大把的時間。
「為了讓莉娜的屍體被發現。」伊恩回答。
「你也說了,兇手殺死莉娜的姿勢很複雜,那麼他為什麼要用這麼複雜的姿勢?」
「……為了不留下謀殺的證據?讓莉娜的死看起來像是意外?」
「如果莉娜的死真的是意外的話,到底有誰能夠得到好處呢?」
馬迪•羅恩的話讓伊恩的大腦再度開始思考。
「是保險!如果莉娜的死是意外的話,而她又買了保險的話,保險公司就要進行賠付!」
「而且剛剛好學校要求家長給每個游泳隊成員都買了保險。現在莉娜死了,儘管有一點一點疑問,但是在水下勒住她的四肢導致她無法呼吸溺水而亡是你們的推測,沒有指紋沒有DNA沒有其他有力證據的支撐你們的謀殺論,莉娜的家人很快就能要求保險公司進行賠付了。」
「哦……你應該親自來查這個案子……」
「我是你的老闆,老闆向來不親自動手。伊恩,你聽著,我讓你與海利搭檔不僅僅是因為你能看住海利,在他陷入幻覺的時候能夠喚醒他。同時,我也希望你能成為他的指南針,當他陷入自己看見的東西分不清現實的方向時,你能夠理智地看待一切。」
「我明白了,謝謝你。」
「不客氣,別忘記。比起莉娜的案子,艾倫與安妮的死要嚴重許多。他們的家人也在等待答案。」
「我知道。所以我需要專業的法證人員來這裡,對三個受害者遺體進行更加細緻的取樣。」
「沒有問題。」
掛了電話,伊恩來到餐桌前,海利盤中的華夫餅已經吃掉一半了。
「讓我猜猜馬迪•羅恩對你說了什麼。」
「哦,他對我說了什麼?」伊恩放下刀叉,看向海利。
「他對你說,不要被我所展現出來給你看的東西所迷惑。很多事情並不複雜,只要你用理智的方式去思考,也許就能得出最直接的答案。」
「看來你也很瞭解馬迪•羅恩了。他提出的建議很有參考價值。兇手殺死莉娜又把她的屍體留在泳池裡為的就是製造意外而死的假像。我今天在莉娜家,看見他父親的桌上放著申請保險賠付的文件。我覺得我們應該調查一下莉娜家的經濟情況。莉娜的父親和哥哥一個曾經是游泳教練,另一個則是因為高超的游泳技巧被大學錄取,他們都擁有殺死莉娜的能力。」
「如果我是你,我第一個會排除莉娜的父親。你看見的保險賠付檔是空的,莉娜的父親沒有填寫的心情。而且他失去女兒的痛苦並不是偽裝。」
「那我們就去調查莉娜的哥哥。還有,艾倫與安妮的案件我們必須切實跟進。」
海利微微一笑,「吃完晚餐,放空你的大腦好好睡一覺吧。伊恩叔叔,我怕你用腦過度。」
「如果你再那麼叫我,我真的會打爆你的腦袋。」伊恩用叉子指了指海利。
「在我心裡,你永遠年輕。」海利笑著將一塊華夫餅送進嘴裡。
第二天清早起來,伊恩就收到一條短信,是關於莉娜父親和哥哥的調查。
莉娜的父親是一個老實本分的游泳教練,沒有貸款沒有欠任何高利貸沒有不良記錄。
但是莉娜的哥哥就不一樣了。調查顯示他因為加入當地不良組織而被學校勸退。就在三個月前,他因為私吞了組織裡的一筆錢而差點送了性命。
「啊,也就是說,莉娜的哥哥很可能謀殺自己的妹妹騙取保險,償還那筆債務?」海利的腦袋伸了過來,下巴輕輕磕在伊恩的肩膀上。
「我說過,不要靠我這麼近。」伊恩冷冷地抬了抬肩膀。
「怎麼?你會把我的脖子擰斷嗎?」
「走吧,我們去見見莉娜的哥哥。」伊恩俐落地起身。
他們來到麗娜家,敲開房門時是莉娜的父親開門。
「你們找莉娜的哥哥?他剛才收拾好行李開車走了!」
「走了,去哪裡?」
「去處理莉娜的保險……我實在沒有心情看到這些,但是她哥哥說保險賠付是個很複雜的過程……」
伊恩與海利趕緊轉身回到車上,追了出去。
如果莉娜的哥哥是要離開小鎮,他只有一條路可選。
伊恩與海利追上了他。伊恩探出窗子叫莉娜的哥哥停車,但對方置若罔聞。
「扶好。」伊恩只冷冷說了這幾個字。
海利剛拽住車頂的扶手,伊恩就猛地踩下油門,沖了上去。引擎聲仿佛要拉破空氣,才剛超過對方半個車身,伊恩迅速調轉方向盤,尖銳的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響起,車身驟然橫到了對方面前。
「你瘋了嗎!」莉娜的哥哥踹開車門,氣衝衝來到伊恩與海利面前。
伊恩不說二話,直接折過他的手,將他狠狠按在前車蓋上。
「聯邦探員命令你停車你卻大搖大擺繼續向前開。到底瘋了的是我們還是你?」
他的臉已經被壓變了形,發現無法掙脫伊恩之後,一改剛才囂張的姿態,「對不起!對不起!探員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海利悠哉悠哉走到對方的車前晃了晃,笑著拎著什麼東西走了過來,「喲,你挺厲害的嘛!一邊開車一邊抽大麻?」
「你們是為了這個才把我攔下來的?我保證下次不會再這麼做了!我保證!」
「我從來不相信癮君子的保證。說吧,莉娜死的那一天,從下午六點到淩晨,你在什麼地方?」伊恩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
「什麼?你們問我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懷疑我殺了莉娜!那是我的妹妹!我的親妹妹!」莉娜的哥哥咆哮了起來。
伊恩仍舊穩穩地將他壓制著,「回答問題。」
「我在我的大學!在我大學的寢室裡睡覺,你滿意了嗎!」
「這個答案我們當然不滿意。」海利在他的身旁坐下,笑著垂下頭來,髮絲隨風微揚,在莉娜哥哥的臉上留下一片浮光掠影。
他就似被海利牽引了一般,眼神也跟著空洞悠長了起來。
伊恩咳嗽了一聲。老實說他真的很不欣賞海利這種利用自身外表優勢來分散他人注意力從而達到某種目的的方式。
「現在我再問你一遍,莉娜死去的當日,下午六點到淩晨,你在什麼地方?」海利壓低了身子,輕聲問,就像一個極有耐心的訓導者。
「……我在家裡喝啤酒喝到爛醉。」
「沒有人給你作證嗎?」
「沒有。」
「為什麼要一個人待在家裡喝啤酒?」
「……因為我的肩膀受傷必須退出大學的游泳隊!我很痛苦很難受!莉娜還有大好前程,而我卻因為肩傷失去了一切!」
「哦……」海利抬了抬眉毛,看向伊恩。
如果莉娜哥哥說的是真的,如果他肩膀的傷嚴重到要退出游泳隊的地步,他也不可能在水下制服莉娜。
伊恩鬆開了莉娜的哥哥,聲音裡沒有一絲同情,完全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現在你必須跟我回到W鎮,直到你的嫌疑完全被解除。」
「你們什麼意思?我的妹妹死了,你們不去抓兇手反而在這裡懷疑我?」
海利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唇角的凹陷醞釀出富有神秘感的笑容:「做個乖孩子。」
那就像一句咒語,莉娜的哥哥咽下口水,乖乖地跟著伊恩上了車。
沒過多久,莉娜哥哥的醫療記錄傳到了伊恩的手機上。
他的肩膀真的受傷了,而且傷勢頗為嚴重,他已經永遠不可能成為游泳運動員了。而且這個傷讓他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在水下制服莉娜。
「How damn shit!」伊恩用力地靠在椅背上,而且在莉娜家的對面有個賣香煙的小商店,攝像頭正好可以拍到莉娜家。從下午六點,莉娜的父親和哥哥回到家,到第二天早晨,他們確實都沒有出過家門。
「一切又回到原點了?原本的保險詐騙理論好像不是那麼站得住腳。」
「你有什麼建議?」
「我嗎?我還是覺得這三起案子是有聯繫的。走吧,我們去好好研究一下艾倫以及安妮的屍體。
他們已經等候多時了。也許在莉娜身上找不到的線索,能夠從艾倫以及安妮身上找到。」
他們開車回到了停屍房。
伊恩戴上手套,仔細地檢查艾倫的遺體,對比驗屍報告,將每一個可能隱藏線索的地方都細細查驗。
當他將艾倫的右手抬起的時候,發現了他虎口與掌心處被刮傷的痕跡。
「海利,你過來看一下。這應該是死前形成的。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曾經很用力地抓著什麼。」
海利低下頭來,視線垂落那瞬間,整個世界驟然遠離。
「真應該把這三個孩子的遺體運到市區做更加細緻的檢查……這裡……」伊恩抬起頭來,看著海利已經保持著頷首的姿態,終於明白了什麼。
伊恩放下艾倫的手,眯起眼睛看著海利。
他就像一尊靜止的雕像,沒有人能看出他視線的另一端到底發生了什麼。
☆、薔薇秘境 12
驀地,他的眉梢顫了一下。
伊恩不知道此刻他應該終止他的「冥想」還是仍由他的思想繼續暢遊。
下一刻,海利的瞳孔一陣收縮,他忽然仰面向後倒去,伊恩趕緊扶住他。
他看見海利半張著嘴,呼吸似乎十分困難,身體因為某種痛苦而顫抖。
「海利!海利!醒醒!」
伊恩拖著海利的背脊,緩緩將他放在地上。
「混蛋!你別嚇唬我了!你看見了什麼!醒過來,告訴我你看見什麼了!」
海利的手伸長,在伊恩面前輕輕一揮,仿佛死死抓住了什麼,然後慢慢地他的胳膊滑落。
一切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他無神地睜著眼睛,對周圍的一切失去了回應。
「海利?」伊恩拍了拍他的臉頰,「你這混蛋別以為你嚇唬我我就會相信你!」
伊恩的手指探到海利的鼻間,發覺他的呼吸真的沒有了!
「你這混蛋就憋著氣裝死好了!我看你能憋到什麼時候!」伊恩故意將手指留在海利的鼻間,抬起腕表,計算時間。
整整兩分鐘,伊恩感覺不到任何海利的氣息。
「如果你再繼續裝,我不介意把你送進那些櫃子裡,和莉娜、艾倫還有那你躺在一起。你們一定能溝通愉快!」
伊恩冷冷瞥了海利一眼,再看看表,已經兩分三十秒了。
「你真無聊。」伊恩起身,走出門去。如果他不理海利,難道海利還能自己愉快地玩下去?
十幾秒鐘之後,伊恩猛地沖了回來,低下身,趴在海利的身邊,打開他的下頜,嘴唇壓了上去。
呼吸啊!你這個混帳!
呼吸!
伊恩對他做著最標準的人工呼吸,他的心緊繃起來,空氣中的一切都變得乾燥,儘管他已經汗濕了自己的額頭和背脊。
這傢伙不會真的就這麼愚蠢地死了吧!
「呼吸!你這個白癡!你不是艾倫!就算要死,也等我捅你幾刀之後再死!」
「現在!馬上你給我呼吸!你給我回神!你這個白癡!」
「你不可以死在這裡!」伊恩放棄人工呼吸,雙手按壓在海利的胸前,他的髮絲隨著按壓而晃動,汗水從額角滴落下來,掉落在海利的耳邊。
「八年前為了救你!我他媽差點就死了!你不給我好好地活,自己把自己憋死這算什麼!你以為你是莉娜?你以為你是艾倫?你他媽什麼都不是!他們都死了,所以他們是受害者!而你還活著!你是倖存者!倖存者你明白嗎?你這個白癡你已經是人生的贏家了!別把你自己和他們混為一談!」
那一刻,海利倒抽一口氣,仿佛有無形的浪潮湧入他的身體,他的背脊拱起,緊接著落回地面。
他咳嗽了起來,身體向一旁蜷起,大力地呼吸,氧氣成為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
伊恩向後坐倒在地上,看著呼吸中的海利。
「是不是你每次陷入‘移情’都會像這樣?馬迪•羅恩是不是該給我配一套電擊設備?」
海利緩緩側過臉來,笑著看向伊恩,「如果受害者不是每次都以死亡為結局,我就不會這樣。」
「哦……媽的……」伊恩按住自己的眼睛。
「你在擔心我會死嗎?」海利抬起手,指尖觸上伊恩的膝蓋。
「你會活很久,久到讓我很想一槍崩了你。」伊恩狼狽地扯了扯領口。
「那就這麼說定了,伊恩。如果我會死,一定是因為你崩了我。」海利懶洋洋撐起上半身,靠向伊恩。
「我說了多少遍了?離我遠點!」伊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海利卻絲毫不為所動,他按下伊恩的膝蓋,直接躺在了他的腿上。
「你不想我告訴你,艾倫死之前到底發生什麼了嗎?」
「什麼?」
「我累了,休息一會兒再告訴你。」海利狡黠地一笑,側過身去,像個孩子一樣想要環上伊恩的腰。
「拿開你的手!」伊恩甩開海利。
「……讓我休息一會兒……」
「我不想在停屍房裡休息!你給我起來!現在!馬上!」伊恩起身,將海利拽起來,離開了停屍房。
他們回到了學校游泳池的男子淋浴間,站在艾倫被刺死的地方。
「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艾倫死的時候有什麼特別!海利,我們沒有時間玩遊戲了。這是我的第一個案子,我想要解決它,而不是讓它成為塵封舊案!」
伊恩極為認真地對海利說。儘管他知道,大多數時候,他的態度根本影響不了海利。
海利是一個自我的人,他只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有的結果必須朝著他想要的方向。
「好吧,別激動,伊恩。想像你的手中握著一把刀,一把十二公分的匕首。我是艾倫,我正在淋浴。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很驚訝,下意識往牆面上靠了靠。」
海利逼真地表演著。
「嘿!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海利抬起手,模仿艾倫做出拒絕的動作。
伊恩拿出一隻筆,假裝是匕首,走向海利。
「我該怎麼做?」
「記得我們所討論的嗎?兇手面對艾倫時,是滿懷怒意的。他的第一刀瞄準的就是艾倫的胸口,出其不意,速度很快,完全在艾倫的意料之外。」海利解釋說。
伊恩臉上的表情瞬間冰冷起來,他快步上前,狠狠紮向海利的胸口。
海利抓住了伊恩的手腕,身體向後倒去,「伊恩,記得對匕首刺入角度的分析嗎?除了胸口這一刀是刺入之外,其他的傷口都是……」
「都是當艾倫倒地之後,兇手以膝蓋頂住艾倫的小腹,刺下了之後的十一刀。」
伊恩一面回答,一面按照當時的場景,抬起膝蓋頂住海利。
「艾倫就算再惶恐,他已經扣住了兇手的手,他是不會放手的。一來是因為緊張,二來,匕首離開身體一樣很痛,」
「但是兇手還是將匕首拔出了,並且紮下去了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而艾倫已經無力阻止對方,只能一次又一次感受……」
「艾倫看見什麼東西在他的眼前搖晃。他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這個時候唯一能減輕他痛苦的只有他的信仰。」海利躺在瓷磚地面上,看著伊恩,淡淡地說。
「信仰?這個時候還要抓住自己的信仰?你在開玩笑麼?」伊恩蹙起了眉頭。
而海利卻笑了,仿佛他躺在一片聖域之中,眼前是神賜的恩寵。
「伊恩,你沒有信仰嗎?在戰場上每當子彈掠過你的臉頰,彈片穿過你的頭頂,身後是呻吟著無法再挪動的戰友,難道你沒有想過要祈禱嗎?」
「沒有。無論生死,都是一個結果,一種事實。不會因為我擁有信仰或者我祈禱而改變。」
「但是我有。」海利的唇線就似蝴蝶的翅膀滑過潔白的花瓣,於是露珠脫離了葉的束縛。
在伊恩的心裡,他就是個瘋子。瘋子也會有信仰嗎?
「八年前,被當做寵物飼養的我,每一天都在祈禱。我知道你一定會出現。你就是我的信仰。」
「你總能這麼正經八百地說出這種話嗎?你不該做聯邦探員,而應該試著去百老匯,說不定歌劇更適合你。」
海利的手抬起,壓在伊恩的後頸,強迫他靠向自己。
這是一場力量的角逐,伊恩的雙手撐在海利的臉邊,他始終不肯向海利屈服,低下他倔強的頭顱。
「我只是想告訴你,艾倫最後握住的,一定是在精神上能夠慰藉到他的東西。」
伊恩皺起了眉頭,在那一刻他的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
「我知道是什麼了!」
「哦?是什麼?」海利從地上坐起身來,理了理亂了的發,好整以暇看著伊恩。
「是十字架!是兇手脖子上的十字架!當兇手以這個角度刺殺艾倫的時候,脖子上的十字架正好掉落下來,在艾倫的眼前搖晃!恍惚而痛苦的艾倫握住了它,而且握得十分用力,甚至於在死後仍舊保持著這個姿勢。普通的鏈墜是平滑的,就算艾倫握著它也不一定能弄傷自己的手。但是十字架就不同了,它是有角度的!兇手為了將十字架從艾倫的手指間取出來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如果兇手還戴著那樣東西,說不定能從那上面檢驗到艾倫的血跡!」伊恩的臉上除了冰冷的表情,難得有了情緒的波動。
「問題是那個人是誰。就算你找到了那個十字架,也無法將十字架與艾倫的死直接聯繫起來。」
「但只要知道那個人是誰,我們就有調查的方向。」
「好,那麼我們是不是該去安妮遇害的地方看看了?莉娜與艾倫都佔據了你的時間和注意力,可憐的安妮被倒掛在林間小屋之中,喉嚨被割裂,血液倒流而出……雖然艾倫身中十二刀看起來很可怕,但是他並沒有太被折磨。安妮雖然只遭受了一刀,卻可能是所有人裡最可憐的一個。」
「走吧。」伊恩轉身走出淋浴間。
他們將車開到了路邊,下車走入林子裡。
那個小木屋被密林環繞,儘管是白天,卻幾乎完全籠罩在樹木的陰影之下,顯得十分陰鬱。
☆、薔薇秘境 13
「這應該是秋季鎮上的人來打獵時候的臨時住所。除了秋季,估計來的人也很少。」
海利撥開樹枝,來到了小木屋的門前。小木屋四周還留著警方佈置的隔離帶,但現場卻無人看管,這樣的隔離形同虛設。
「準備好了?我要推門進去了。」海利朝身後的伊恩眨了眨眼睛。
「你覺得我會害怕嗎?」伊恩繞過海利,俐落地打開了門。
屋子裡陰暗一片,隱隱有幾絲光線從木板的縫隙間透露進來。
空氣中蔓延著濕悶的氣息,以及血液的味道。
「這裡感覺就像八年前‘狩獵人’圈養我的那個倉庫。」海利幽然開口。
伊恩的肩膀頓了頓,「如果受不了的話,你可以到外面等著我。」
「不用了。這裡可以開燈。」海利按下開關,整個小屋驟然明亮了起來。
暗黃色的燈光下,可以看到牆面上掛著各種捕獵時的工具,有些太久沒使用,已經鈍鏽了。
而他們正面的天花板上,是垂下的繩索。
安妮就是被倒掛在這裡。
地面上還能看見暗紅色的痕跡,整整一大片。
房間的西邊,是一個老舊的櫃子,櫃子上還擺著一個唱片機。
海利走過去,輕輕按下按鈕,唱片機仍舊在運轉,只是發出的聲音已經支離破碎了。
「關了它吧。」
「怎麼?你也覺得聽起來很恐怖?」海利來到伊恩的身旁,故意用自己的臉頰靠向伊恩,但是伊恩卻別開了臉。
「要不要我想像一下安妮死之前的感覺?」海利問。
「不用。安妮的死亡資訊很明顯。兇手沒有處理她的屍體還是繼續將她留在這裡,甚至還開了唱片機。這樣很容易吸引到他人的注意進而發現屍體。這裡很偏僻,幾乎沒有人會來,兇手有足夠的時間處理安妮的屍體,但是他沒有。所以他想要安妮的屍體以這種方式被發現。而且安妮到這裡來,很有可能是自己自願的。我已經打電話要求查驗安妮的通話以及短信記錄了。」
「也許讓我進入安妮死前的世界,能夠給你提供更多的線索呢?」
「你那不是線索,而是基於已有的事實細節而進行的想像。」
伊恩蹲在地上,仰頭看了看繩結,「從這個繩結的高度來看,兇手的個子不矮,力量也不小,在這個小木屋裡也很難借助什麼工具把一個人倒掛起來。他的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根據安妮的屍檢報告,她的身體裡沒有任何藥物殘留。所以我不得不猜想,兇手引誘了安妮,令她心甘情願被倒掛了上去,然後出其不意割開她的喉嚨。」
「有道理啊。是不是和莉娜的案子有那麼一點點相似?」海利來到一個小木椅子前坐下,撐著自己的下巴,目光一點一點暗沉下來,「而兇手,就坐在這個位置。他看著安妮睜大眼睛,因為無法呼吸發出咳咳的聲響,她絕望地看著他。而他享受她的絕望。」
伊恩回過頭來,對上海利眼眸的那一刹那,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錯覺。
然後,海利的唇線緩緩彎起,孩子氣的眨了眨眼睛,「怎麼?我嚇著你了?對吧?我嚇著你了?剛才我是不是很有殺手的味道?」
「起來!如果兇手真的曾經坐在這張椅子上,它就是證物!你在污染證物!」
「……原本那張已經被送到警局封存了好吧。」海利委屈地起身,跟著伊恩走出小木屋。
當他關上小木屋門的時候,目光留在那攤暗紅色血跡上,如同夢遊一般開口:「伊恩,你不讓我感受安妮死前的情形,是不是擔心我和她一樣痛苦?」
伊恩站在臺階之下,涼涼地回答:「我只是擔心你的精神病會更加嚴重。」
「我沒有精神病。」海利轉過身來狀似認真地回答。
「每個精神病人都堅稱自己沒有精神病。」
「如果我有精神病,聯邦調查局是不會聘用我的。」
「因為馬迪•羅恩也有病!」
「聽起來全世界只有你是正常的?」海利不滿地說。
「是啊,難道我不比你正常嗎?」
「……伊恩。」
「做什麼?」
「當你覺得全世界都有病的時候,病了的可能就是你。」海利高深莫測,就像某位精神病學教授。
「……收起你的精神病相對論吧。」
兩人開著車子回到了鎮上,伊恩決定回去仔細觀察安妮的屍體。
當海利來到安妮的屍體前,伊恩故意擋在了他的身前。
「一天之內,我不想看你斷氣兩次。」
海利的笑容緩緩勾起,他看著伊恩的背影,一步一步後退,舉起了雙手做投降狀,「好吧!好吧!安妮是你的!我不跟你搶!」
伊恩眯著眼睛仔細的觀察安妮喉部的割傷。從割痕來看,對方慣用的應該是右手沒錯。
他看了看安妮的手,被她手指上的一道痕跡吸引了注意力。
海利的腦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湊了過來,他覆在伊恩的耳邊說:「啊,她好像戴過戒指。只是不知道戒指哪裡去了。也許是掙扎的時候掉了?也許是因為分手所以將小男朋友送的戒指扔掉了?」
「閉嘴。」伊恩冷冷地說,「剛才法證人員打電話跟我說,他們替安妮口腔內部取樣的時候,發現了其他男性的DNA。安妮也許在死之前,咬過兇手。」
「也可能是和她的小男朋友接吻過。」海利不以為意地說,「就算她真的咬了兇手,這個人的DNA又不在系統裡,說明他沒有前科。你得有嫌疑人,才能去比對。」
「可是如果安妮真的咬了對方呢?一般情況下被咬中的地方是手臂。如果我們遇到手臂上有牙印的人,就有可能是謀殺安妮的兇手。」
「……嗯,小鎮上有這麼多人,你打算如何一個一個撩起他們的袖子?」
伊恩閉上眼睛,歎了口氣,沉默著離開了停屍房。
海利跟了上去,兩人駕車回去旅店。
當他們與一輛黑色凱迪拉克擦身而過的時候,對方忽然停了車。
「哦,天啊!這不是康納探員與拉塞爾探員嗎!我正想要邀請你們來我家一起吃晚餐呢。」
開車的,正是坎波拉姆先生。
「坎波拉姆先生,我們不能……」
伊恩正要拒絕,就被坎波拉姆先生打斷了。
「探員先生,這不是普通的晚餐,而是為我的女兒露西亞舉辦的紀念晚餐。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今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除了我的家人之外,她的老師,曾經的同學都會來。這也是我們為她舉辦的最後一個生日紀念……我和我的家人決定自今晚之後放開這段記憶……讓這個孩子安息。為了我們的家庭,為了我們的兒子勞倫斯……他一直沉浸在失去妹妹的痛苦之中,我們想要他感受到即便三年過去了,還是有很多人和他一樣,並沒有忘記露西亞。」
坎波拉姆先生的目光越過伊恩的肩膀看向海利,帶著幾分哀傷幾分遺憾。
伊恩在心裡歎了口氣。他有時候真覺得海利的臉是個大麻煩。
「好的,我們會去的。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露西亞,但是聽周圍的人提起她,都說她是一個十分美好的孩子,給周圍人帶來許多歡樂。我們也願意前去表達對她的祝福。」
「謝謝你們。晚餐時候見。」
當坎波拉姆先生離開之後,伊恩側過臉來用力盯著海利。
「我沒聽錯吧?你答應了?你不知道坎波拉姆先生他……」
「他怎麼了?坎波拉姆先生是個事業有成的長者,幽默、有風度、而且深受年輕人們的喜愛。你在擔心什麼,伊恩叔叔?」
海利一點一點靠近,他唇角的笑有一下沒一下地勾過伊恩的心臟。
而伊恩卻一動不動,直到他的唇角感受到屬於海利的氣息,伊恩猛地抬起手將對方按開。
「要我說多少遍,別靠我這麼近!」
「好吧,好吧!我們現在來理清一下這三起案子的線索,我覺得和坎波拉姆先生有著很重要的聯繫。首先第一點,莉娜與安妮都是被他們信任甚至於愛慕的人殺死的,雖然這一點是來自於我的主觀感受,可能並不是那麼靠得住。第二點莉娜是在泳池裡被勒死的,這是你根據莉娜身上的痕跡做出的合理推論。第三點,坎波拉姆先生擅長游泳,他雖然年近五十但是身體狀況很好,他與莉娜、安妮還有艾倫都有比較親密的關係。而你也感覺到了,坎波拉姆先生似乎很容易被漂亮的年輕人所吸引。他也許有著我們所難以理解的愛好。而這種愛好最後也導致了三個年輕人的死亡。而露西亞對於勞倫斯來說有著很重要的意義,作為曾經的游泳高手,他也有可能殺死莉娜來復仇。」
「我承認坎波拉姆先生對待這些年輕人的態度以及對你的熱情,根據我們這麼多年看過無數報紙新聞雜誌的經驗,我確實覺得他有點問題。但他在鎮上這麼多年,都沒有傳出任何風言風語,也許他真的只是喜歡年輕人外加對你抱著欣賞的態度而已。」
「所以我們要借著這個機會好好去查一查。他不是說了嗎,這次晚宴上的除了坎波拉姆家的人之外,還有其他人。這是我們瞭解鎮上人對三個年輕人的死以及露西亞溺水事件看法的最好機會。」
「好吧……但你必須保證你不會在那麼多人面前發神經!」
☆、薔薇秘境 14
「怎麼可能?而且我受夠了旅館老闆的華夫餅!坎波拉姆家的晚宴上肯定有上等牛排!」
伊恩重重地歎了口氣。
他們回到旅店,伊恩特地將自己的胡茬剃掉,向旅店老闆借了熨斗,將西裝熨平。
海利則抱著胳膊靠著洗手間的門,專心致志地看著伊恩。
「你能不要盯著我了嗎?趁著現在時間有多,你可以上陽臺上發發神經病。只要別跳下去就行!」
「我在欣賞你性感的臀|線。」
伊恩直起身來,「你想要我用熨斗砸你的臉嗎?」
「伊恩叔叔生氣了。」海利遺憾地轉過身去。
坎波拉姆家的晚宴果真非同一般。伊恩與海利執著酒杯走在其間,懷疑鎮上所有有地位的人是不是都來了。除了學校的老師以及同學,還有坎波拉姆先生在生意上的夥伴。
「哦!伊恩還有海利,你們真的來了!好好享受今晚的紅酒和食物,希望這是你們在W小鎮度過的最美好的一日。」坎波拉姆夫人笑著迎來,她眨了眨眼睛說,「今晚還有十分特別的活動。不知道二位有沒有失去的親人或者朋友,說不定今晚你們還有機會與他們說話。」
「啊?」伊恩完全不理解她的意思。
勞倫斯來到坎波拉姆夫人的身後,露出無奈的笑容,「其實是我的母親太想念露西亞了,所以請來了一位靈媒師。」
「哦……我們明白了……」伊恩點了點頭。
坎波拉姆夫人笑了,「康納探員你別誤會,我並沒有到憶女成癡的地步。只是鎮上的孩子們對這樣的東西很感興趣。她們恐怕私下裡已經玩類似的遊戲很多遍了。只是這是露西亞的最後一場紀念晚宴,我想要它特別一點。也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露西亞會出現,她會告訴我們她現在很好,要我們放心。」
坎波拉姆夫人說著這段話的時候,很明顯是看著自己的兒子。
海利覆在伊恩耳邊,小聲道:「看坎波拉姆夫人的反應,最放不下露西亞的好像是勞倫斯?」
當他們兩轉過身來,伊恩唇上本就很淺的笑容完全隱沒,「你有沒有看見坎波拉姆夫人脖子上掛著的是什麼?」
「看見了,鑽石十字架。而且十字架尾端的鑽石是新補的。我們是不是該找人到下水道裡找找看那顆意外掉落的碎鑽?」
「你覺得找到的概率有多大?」
「無異於彩票中獎外加你我一起在大晴天被雷劈中。真可惜我們沒有帶試劑在身上,否則至少可以看看她的十字架吊墜上有沒有血液反應。」
「就算有又如何?根本無法做DNA比對。」
「但不管怎麼說,你現在有了艾倫謀殺案的嫌疑人,剩下的就是找到她的殺人動機以及兇器……假設在這個小鎮上你再找不到第二個戴著十字架的人。」
伊恩冷哼一聲,「這些都建立在你認為艾倫最後抓住的是十字架的基礎上。我們所有的推理看似有跡可循其實都站不住腳。」
「證據就是在無數個巧合中出現的,相信我,伊恩。」
這時候坎波拉姆先生走了過來,而海利則十分熱絡地迎了上去,兩人聊得十分投機,不到半分鐘,海利就將伊恩拋之腦後了。
伊恩執著酒杯,看似悠閒,其實他的目光卻在審視著晚宴上的每一個人。
這裡幾乎所有女性的脖頸上都掛著墜飾。伊恩在心裡無數次地想像如果艾倫拽著它們會不會弄傷自己的手。
圓形的珍珠不可能。
寶石項鍊的棱角不夠鋒利,估計也不可能。
「嘿!聽說你就是聯邦探員?」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傢伙來到伊恩的身邊。
「我是。請問你是……」
「哦,我是一名記者。不是鎮上的,而是市里的。我們的報紙沒有少為坎波拉姆家說好話。」
「哦。」伊恩對陌生人的搭訕,特別對方還是個記者,十分不感興趣。
「坎波拉姆家真的很富有。有錢人的愛好都不一樣。坎波拉姆先生喜歡用錢給學生們發獎學金。而坎波拉姆夫人則喜歡收集各種奢侈到天價的包。好比上個月,我還看見她背著一款大師定制的手工皮包,價值十二萬美金,可最近她連一次都沒用過那個包了,因為有其他更好的包出現。」
記者先生誇耀著坎波拉姆家的財富,但貌似伊恩不感興趣。伊恩越是冷淡,記者先生就越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啊,對了,你有沒有聽過W小鎮的傳說?」
「你是指二十年前,十幾歲年輕人失蹤嗎?」伊恩終於說話了,記者先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嗯哼。現在小鎮上又起了三樁命案,探員先生……你覺得會不會與二十多年前的那些案子有關?」
伊恩笑著搖了搖頭,「這些我真的不知道。」
「哦,別賣關子了!你一定已經調查出了什麼對吧?」
「就算康納探員調查出了什麼,難道要告訴你讓你添油加醋再編一些離譜的故事寫到報紙上嗎?」
勞倫斯冷冷地來到了記者的面前,對方露出尷尬的表情,低著頭離開了。
「這些記者就是這樣,別人的痛苦都能成為他們筆下的素材。就連當年露西亞……」勞倫斯低下頭,眼神黯淡了起來。
伊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的很疼愛露西亞。」
「……是的。我……並不打算繼承家族生意,而是選擇了藝術。我去波士頓,也是為了逃開這裡的一切。露西亞和我本來約好了,等到她高中畢業……也會來到波士頓。這樣,她既能見到外面的世界,又能在我的保護之下。只是我沒想到我只是離開了不到半年,她就死在了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對不起,勞倫斯……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你問吧。」勞倫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我猜你想問的是關於莉娜、艾倫還有安妮的?」
「是的。我聽說露西亞出事的那天,他們也在現場。自從那一日之後,他們彼此幾個好像就沒有從前那麼親密了?」
「也許他們只要見到彼此就會想起露西亞?對不起,露西亞死後,我很少回來鎮上。所以那些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父親比我更清楚。」勞倫斯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父親,發覺他正和海利站在一起的時候,露出嘲諷的笑,「伊恩,我不得不為你的搭檔擔心。」
「擔心什麼?」
「我的父親他對漂亮的年輕人很有興趣。雖然海利•拉塞爾探員的身上帶著槍,但是他有著一張讓人動容的臉。」
伊恩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勞倫斯竟然會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
「哈哈,伊恩……我騙到你了嗎?我的父親很好客,也和年輕人很有話題。他是個好人。」
伊恩擠出一抹笑,但是他並不覺得勞倫斯是在開玩笑。因為沒有一個兒子會用這個來開玩笑。
就在這個時候,酒杯跌落的聲音響起,是海利轉身時將紅酒濺在了坎波拉姆先生的袖子上。
「哦!真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您在我的身後!」海利的抱歉十分真切。
伊恩卻發出一聲輕笑。海利這傢伙果然不會放棄任何驗證自己猜想的機會。
「沒關係!你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的衣服很多,正好可以換個裝,讓在場的賓客們永遠對我感到新鮮。」坎波拉姆先生脫下了西裝,撩起了袖子。
十分令人失望的是,他的一雙手臂上什麼傷痕都沒有。
海利轉過身,朝伊恩搖了搖頭。
當坎波拉姆先生更換了衣服再度回到晚宴時候,坎波拉姆夫人敲了敲酒杯,「午夜將近,到了該告別露西亞的時候了!我特別請來了靈媒愛麗舍!不知道有誰願意加入今晚的通靈?」
伊恩放眼望去,發覺許多十幾歲的孩子都舉起了手,有的雖然害怕,有的感到疑惑,但還有一些人完全將這個當成玩笑不感興趣。
而海利竟然也舉起了手。
伊恩歎了口氣,走到海利的身邊,「我們與坎波拉姆家根本就不熟悉,你怎麼能隨意參加別人為女兒舉辦的通靈會?」
海利側過臉,他的唇幾乎要抿上伊恩的耳垂,那溫熱的觸感一閃而過。
「我認識那位元靈媒愛麗舍。她就是個騙子。如果我沒猜錯,愛麗舍應該是收了坎波拉姆家的錢,然後演一齣戲,讓他們的兒子勞倫斯對死去的露西亞釋懷。伊恩,你不參加嗎?正好可以觀察一下坎波拉姆夫婦以及勞倫斯的反應。」
「得了吧,我看你是想要裝神弄鬼嚇唬他們。」
「那就拜託你陪著我演戲了。」海利眨了眨眼睛,抓著伊恩的胳膊舉起手。
「哦!伊恩與海利!歡迎你們加入!」
坎波拉姆夫人將海利還有伊恩帶入了露西亞的房間。
房間的中央放著一個圓桌。
圓桌上點著蠟燭。傭人們將窗門都關上,燈也滅了。
只有在黑暗中寂寂燃燒的燭火。
作者有話要說:
☆、薔薇秘境 15
當愛麗舍看見海利的時候,眼神中果然露出一絲慌亂。而海利的食指放在嘴唇上點了點,示意對方繼續演她的戲,他不會戳穿。愛麗舍這才呼出一口氣來,在圓桌前坐下。
所有人都入座,伊恩的坐在海利的左手邊,而坎波拉姆先生則坐在海利的右手。他不忘斜過身來覆在海利的耳邊小聲道:「通常情況下,我都不相信這些。」
「我也不信,所以很想試試看什麼感覺,會不會真的有亡靈出沒?」海利與坎波拉姆先生時不時耳語。
伊恩覺得不適應這種氣氛,他剛想要離海利遠一些,手卻被海利不動聲色地握住,當他狠狠瞪向對方的時候,偏偏海利正與坎波拉姆先生相談甚歡。
愛麗舍清冷幽遠的聲音響起,所有交談聲停止,燭火燃燒的微響如此清晰。
「我們在此懷念某個人,想念某個人,期待她跨過冥河的另一端,再度來到我們的身邊。我們在此模糊生與死的界限,撥開冥河的霧靄,引導她的歸途……」
愛麗舍說了什麼,伊恩沒有聽的興趣。他只是盡職盡責地觀察著某一個人的表情。
「現在請每個人握住身邊的人,閉上你們的眼睛,放空你們的心緒,從指尖到四肢,從四肢到大腦……摒棄所有的成見與懷疑,跟隨我的聲音。」
伊恩放眼望去,幾乎所有人都照著愛麗舍的要求低下頭,閉上眼睛,握著身邊的人。
包括坎波拉姆夫婦。雖然坎波拉姆先生表示根本不相信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但此刻卻很配合。
反而是勞倫斯,端坐在伊恩的對面,睜著大大的眼睛,靠著椅背,唇上是嘲諷的笑容。
當他與伊恩對視,口型說的是:「騙子。」
難得他的父母花錢請了愛麗舍來為了讓他再度見到妹妹,沒想到這位年輕人一點也不給面子。
牆壁上的掛鐘一格一格地行走,淩晨即將到來。
伊恩很想松一松衣領,但是海利握住他的手越來越緊。
他能感受到海利手指的力度,骨骼的脆響,他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地發僵。
伊恩擔心了起來,這傢伙難道要「神經病發作」了?
不可能啊!他沒有見到露西亞,他怎麼進入「移情狀態」?
等等,海利說過,他也要好好演一齣戲。
但願他要演的這齣戲不會讓他們都穿幫!
「來到我們之間吧——露西亞!」愛麗舍忽然喊了出來。
桌面上的蠟燭驟然間全部熄滅,所有人心跳加速,時間仿佛驟然冷卻一般。
緊扣著伊恩的海利手勁兒緩緩鬆開,但是他整個人緊貼著椅背顫抖了起來。
「哦!我的天啊!他怎麼了!」坎波拉姆先生側過臉來,與伊恩一起按住海利。
坎波拉姆夫人站起身來,「天啊!他是不是有癲癇!我馬上去找大夫!」
其他幾個年輕人也全然慌了神。
伊恩的手掌按住海利的胸膛,他知道他沒有癲癇。如果有的話,他是不可能成為探員的。
這傢伙是真的在演戲嗎?
到底要不要這麼逼真?
「所有人安靜!」愛麗舍發出一聲吼聲,然後她身體前傾,來到海利的面前,「如果你是露西亞……現在請與我們說話。」
驀地,海利停止了抽搐,平靜地抬起頭,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微微側過頭,看向勞倫斯,目光猶如蝴蝶振翼時擴散而出的漣漪。
「勞倫斯,我很想你。你替我帶回了小兔子邦尼嗎?」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海利,就連坎波拉姆夫人都傻了,「露西亞?你真的是露西亞?我是媽媽啊!」
「哦……天啊……」坎波拉姆先生也傻眼了。
只有伊恩在心裡覺得奇怪,小兔子邦尼是什麼鬼東西?
「你不可能是露西亞。」勞倫斯堅定地搖了搖頭,狠狠瞪向自己的父母,「你們覺得聯合聯邦探員我就會相信你們嗎?」
「勞倫斯,你為什麼不理我了?不是說好了你會用一萬朵白色薔薇為我編織長裙嗎?」
勞倫斯停下腳步,呆呆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勞倫斯,你不是說會娶我做你的新娘嗎?為什麼你回來了卻不再理我了?」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呆住了。
坎波拉姆夫人抹開眼淚,笑著說:「是的,真的是露西亞……露西亞小時候總是說要嫁給勞倫斯!這個傻孩子……」
小兔子邦妮是許多年前流行的一種棒棒糖。糖果廠家將糖做成小兔子的形狀,包在漂亮的玻璃紙裡。
漸漸的,這種糖被其他口味更佳的糖果取代。而小兔子邦妮糖果廠也瀕臨倒閉,他們的經營範圍局限於波士頓。
如果露西亞曾經喜歡這種糖果,也許勞倫斯曾經答應替她從波士頓買回來。
勞倫斯咽下口水,他看著海利,手指顫抖著觸上他的臉頰,緩緩將他抱緊,越勒越緊。
「你還會娶我嗎?」海利的神情虔誠而聖潔,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會。」
「就算我的肌膚被泡脹,就算我的身體生出蛆蟲,就算我不再是我……你還會娶我嗎?」
「我會,我會!」勞倫斯的懷抱越收越緊,而海利的腰則一點一點向後仰去,折出誇張的角度。
「啊——我無法呼吸了勞倫斯……我只看見水光……我呼喚著你的名字……勞倫斯!勞倫斯!你不是每次都說別害怕!就算我親愛的露西亞跌入湖水裡,你也會將我托起嗎?」
「對不起!露西亞!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溺水!告訴我真相!告訴我真相!」
勞倫斯托住海利,卻無法直起他的腰身。
仿佛有什麼巨大的力量,要將他攔腰截斷。
所有人都驚恐地縮在一邊,抱著彼此,看著海利露出這樣扭曲的姿態,他的五官並不猙獰,可是他的目光卻似乎仰望著死亡的彼端。
「快點停止這場通靈!再這樣下去要鬧出人命了!」坎波拉姆先生一把拽過愛麗舍。
「不可能的先生!亡靈一旦請來,除非她自願離去!」
「勞倫斯!那不是露西亞!你快放開他!」坎波拉姆夫人也嚇壞了,她試圖拉開自己的兒子,卻沒想到勞倫斯完全陷入瘋狂。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露西亞!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跳下湖!告訴我!」勞倫斯睜大了眼睛,他的臉龐之上淚水驕縱。
「我看見了水……我的身體在下沉……我只要一喊你的名字就被水流堵住……」
「有沒有人把你往水裡按?有沒有人……」
「勞倫斯!」坎波拉姆夫婦一左一右將勞倫斯拽開,不得已將他按在地上。
他卻執著地揚起頭,看著海利緩緩直起腰,痛苦掙扎的表情逐漸遠去,剩下的是無欲的冰涼。
「再見,勞倫斯……還有,我愛你……」
海利向後倒去,伊恩眼明手快趕緊撐住了他。
「開燈!現在馬上開燈!」
房間裡的燈亮起,所有人都心有餘悸地看向海利。他閉著眼睛,額頭上都是汗水,倒在伊恩的懷裡。
「露西亞呢!露西亞哪裡去了!」勞倫斯的拳頭捶著地面,試圖起身,卻被坎波拉姆先生按住。
「冷靜!勞倫斯!冷靜!」
坎波拉姆夫人抱著胳膊來到愛麗舍的面前,「你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是說整個通靈過程都是假的嗎?為什麼海利拉塞爾探員會變成那樣!」
愛麗舍呼出一口氣,「夫人,我只是說我不會盡全力去完成這場儀式,但為了讓儀式的流程看起來真實,所以……它的形式基本是真的……只能說你的兒子太過想念露西亞,他強烈的願望召回了露西亞。而恰巧,拉塞爾探員的身體靈力也許遠超過我,他將這場通靈當做是真的,於是……露西亞就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我不接受你的這些解釋!你現在馬上離開坎波拉姆家,我不想再看見你!」
「可是夫人,你還是得付費用給我。我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拿去!這是支票!你走得越遠越好!」
伊恩抱著海利,俯下身來在他耳邊悄聲道:「好了,愛麗舍已經配合你把戲演完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海利仍舊閉著眼睛,十分虛弱的模樣。
伊恩蹙起眉,覆上他的額頭,心裡一陣下沉,「他在發燒!我的搭檔他在發燒!這到底怎麼回事!」
愛麗舍來到門前,回過頭來說:「因為露西亞的到來消耗了他身體大量的能量。他現在很虛弱。」
「走遠些吧!你這個胡說八道的騙子!」坎波拉姆第一次風度全無,吼了出來。
大家七手八腳將海利抬到了坎波拉姆家的客房。
「真的很抱歉,如果不是我們把愛麗舍請來,拉塞爾探員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無論你們需要什麼,我們坎波拉姆家都會全力配合。」
「道格醫生去市區參加研討會,要明天中午才回來。讓我和我的搭檔在你們家打擾,實在不好意思。」
伊恩坐在海利的床邊,輕撫過他的額頭。
他忽然想起了八年前,他帶著十五歲的海利逃出那片樹林。海利因為背上的傷口發炎而開始發燒,他心急如焚,帶著他在鎮上找診所。
時間模糊了一切,只留下他對他的懷疑,從而讓他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認可。
勞倫斯站在床邊,盯著沉眠中的海利,喃語道:「露西亞還會回來嗎?」
☆、薔薇秘境 16
「勞倫斯!」坎波拉姆太太將他拽出房間,「你在胡說什麼?沒看見拉塞爾探員都病了嗎?」
這時候房間裡終於只剩下海利與伊恩。
伊恩低下頭,緩聲道:「海利,如果你是裝的,麻煩到此為止。」
海利仍舊沉睡,眼簾之間一絲顫動都沒有。
伊恩擔心了起來,海利難道真的發燒了?他身體很健康,怎麼可能會忽然就生病?
就在這個時候,伊恩的手機震了震,他打開一看,是紐約那邊傳來的一份調查報告。報告裡,鑒證專員們恢復了莉娜身上所有的傷痕,包括她背上的那個痕跡。
「哦……見鬼!」伊恩猛地起身,沖出門去。
「康納探員,發生什麼了?」坎波拉姆夫人擔心地問。
「案情出現了緊急情況我必須趕去處理。我的搭檔……」
「哦,您放心去辦案吧!我們會照顧好拉塞爾探員的!」
「謝謝!」伊恩轉身離開坎波拉姆家,開車在路上飛馳起來,他打了個電話給市里的警察局。
他們來到了舉辦某個醫學交流會的酒店,跟著酒店服務生來到某個客房門前。
「道格醫生!很抱歉這麼晚打擾您!酒店發生了緊急情況,請您開一開門!」
道格醫生睡眼惺忪地打開門,「我的天……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了……」
他的疑問還沒有得到解答,警員們一窩蜂湧上去,將道格醫生抓住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你們不能隨便這麼對我!這到底怎麼回事!」
道格醫生異常激動地反抗著,直到警長從他的床頭桌上找到一枚戒指封入證物袋中,交到伊恩的手上。
「康納探員,你看看你要找的東西是這個嗎?」
伊恩取出手機,對比了一下手機中的照片以及戒指上的紋路,點了點頭,「確實是這個。」
道格醫生忽然安靜了下來,他遠遠地注視著伊恩手中的東西,眼睛裡閃爍著不一樣的光彩。
他被押送到了警察局的審訊室裡。
伊恩與道格醫生相對而坐,在慘白的燈光下,道格醫生的眼神顯得麻木而冰涼。
「道格醫生,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這枚戒指的印痕會出現在莉娜的背後嗎?」
「就因為她背上的壓痕與我的戒指相一致,我就要被抓到這裡來嗎?」
伊恩不想與他廢話,「那麼道格醫生你知道莉娜到底是怎麼死的嗎?」
「溺水。她的呼吸道與肺部中都有水分,這些水與泳池中的水質相符。康納探員有什麼疑問嗎?」
伊恩揚了揚下巴,一位警員來到他的身旁,「那麼就讓我來向道格醫生解釋一下莉娜到底是如何溺水的。兇手與莉娜相識,是莉娜絕對不會懷疑的人。當莉娜靜靜躺在水上感受悠閒時光的時候,兇手游到了她的身邊,將她的雙手交叉扣到了身後,為了保持平衡,兇手必須用手背死死頂住莉娜。如果這個兇手恰好戴著戒指的話,戒指的壓痕就會留在莉娜的後背上。」
「所以康納探員的意思是,我的這枚戒指的痕跡與莉娜背上的相似嗎?」
「我想不是相似,而是一致。你的這枚戒指是1982年由倫敦的珠寶世家毆布倫專門定制的。戒指的主人原本是希爾•坎波拉姆,也就是坎波拉姆先生的父親,勞倫斯的祖父。他在你出生的時候,慷慨的希爾•坎波拉姆將它送給了你。所以這枚戒指是獨一無二的,它的壓痕也是。如果我將這枚戒指送到鑒證科,你猜猜戒指的花紋與莉娜後背上的印痕的吻合度會有多少呢?」
「哈……哈哈……」道格醫生笑了起來,「我特地選擇在水裡……原本以為這樣的手法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枚戒指讓我露出馬腳……」
「所以你是承認謀殺了莉娜嗎?為什麼,道格醫生?」
「因為那個小婊子打算把我的秘密賣給一個記者,他們要把它印刷成成千上萬份四處散發!而她出賣我的秘密,只是為了換錢替她那個再不能游泳的哥哥償還欠給幫派的債務!多麼可笑的理由!她從小到大的每一道傷口每一次生病都是我替她治療!她竟然這麼對我!」
「你的秘密是什麼呢?」伊恩淡淡地看著醫生。
「既然是秘密……我為什麼要把它說出來呢?」道格醫生淡淡地靠著椅背,臉上露出無所謂的表情。
「那麼關於艾倫與安妮的謀殺呢?他們的死是不是也與你有關?還是說他們也發現了你的‘小秘密’,所以你殺了他們?」
「算在我的頭上也沒關係。我都無所謂。」道格醫生閉上眼睛,唇上是淡淡的笑容。
他仿佛在享受什麼。從這一刻起,他保持沉默。
伊恩走出了審訊室,他按住自己的腦袋,負責抓捕道格醫生的警長來到伊恩的身旁。
「嘿,康納探員,那傢伙怎麼說?」
「他承認了謀殺莉娜。」
「哦?連律師也沒在場他就承認了?這傢伙果然自暴自棄了啊。」
「他說他是因為一個秘密殺死了莉娜……卻不肯說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伊恩歎一口氣,總覺得道格醫生的反應完全在意料之外。他能夠想出這樣的方法殺死莉娜,他也一定可以想到合理的藉口來辯解,可是他完全放棄了一般。
「哦,我想我的人找到了道格醫生的‘小秘密’到底是什麼了。」
警長將伊恩帶到了電腦前,他們查閱了道格醫生在酒店房間裡的網上聊天記錄,發現他正在與人溝通開據不實處方。
「我敢打賭,如果你查看他的電腦,裡面一定有許多類似的聊天記錄。你的受害者莉娜,也許就是因為發現了這些,所以被道格醫生偽裝成意外溺水謀殺了。」
伊恩歎了口氣,「這也許解釋了莉娜的案子,但我還有另外兩起謀殺案……」
難道說這三起案件真的是獨立的?
因為道格醫生現在已經是謀殺案的嫌疑人,所有他經手過的屍檢以及報告都必須重新來過。
「哦……我們的道格醫生除了開據不實處方給某些人以獲取特殊藥品之外,現實中他也是個可憐人。」警長的聲音讓伊恩回過神來。
「什麼意思?」
「他得了腦瘤。」
伊恩將那份報告拿來看了看,更加確定艾倫與安妮的案件應該與道格醫生是無關的了。
因為艾倫與安妮被殺的那一日,道格醫生來到了市里進行腦部檢查。他沒有作案時間。
那麼殺死安妮與艾倫的人到底是誰?
伊恩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三起案子真的會一點關聯都沒有。就那麼湊巧,這三個孩子都是三年前露西亞溺水事件的目擊者?從海利假裝,好吧,伊恩是個無神論者,他百分之百認定海利是在假裝被露西亞附身,那時候看勞倫斯的反應,他一定也覺得露西亞的溺水並不單純。
這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了,伊恩靠著椅背,不知道海利那傢伙怎麼樣了。
「康納探員!這裡有小木屋繩索的檢驗報告!」
伊恩打開報告只看了一眼,立馬沖了出去,「他媽的這到底有完沒完!」
坎波拉姆家的女傭走入客房,正打算為海利測量一下體溫,卻發覺床上的人不見了。
「夫人!夫人!拉塞爾探員不見了!」
「什麼?」
坎波拉姆夫婦趕緊起了身,來到房間裡,摸上被褥,還略帶體溫。
「難道說拉塞爾探員他醒過來了?」
坎波拉姆夫人來到窗前,忽然指著庭院裡叫道:「快看!那不是拉塞爾探員嗎?」
此刻的海利,在一片深幽之中,光著腳,穿著白襯衫,搖晃著行走,如同幽靈一般。
「他……他不會是在夢遊吧?」
「快出去看看!」
坎波拉姆夫婦趕緊來到了庭院之中。他們不敢出聲,生怕會嚇壞了海利。
「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現在能怎麼辦?」坎波拉姆先生緩緩走到了海利的面前,他發覺海利竟然是睜著眼睛的。
只是他的目光毫無聚焦,似乎沒有自我意識。
坎波拉姆先生咽下口水,儘量放輕自己的聲音:「拉塞爾探員……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能清醒過來嗎?」
那一刻,海利的唇上勾起一抹妖冶的笑容。
月光的迷幻與黑夜的陰影交織,陶醉而迷離。
坎波拉姆先生如同被牽引一般,手掌覆上了海利的側臉。他的肌膚是微涼而細膩的,如同白瓷一般令人愛不釋手。
這時候,坎波拉姆夫人三兩步上前,揮開了丈夫的手。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你能收斂一點嗎?他不是十幾歲輕易被你騙到的年輕人,他是一名聯邦探員!」
坎波拉姆先生驟然醒悟,向後退了兩步。
空靈而悠遠的聲音響起,引得他們夫婦一起回頭。
「放我們自由吧……我們不想再被困在那裡……不想被薔薇的根莖所纏繞,我們的骨頭被緊緊地繃住,各種各樣的蟲子在我們的骨縫間爬行……哦……那朵花從我的眼睛裡開出……那朵花撐裂了我的腿骨……求求你……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薔薇秘境 17
海利的表情孤獨而痛苦,就似被困在蛹裡的小蟲,無數次地掙扎,最後卻被越勒越緊。
眼淚滑落下來,如同冰棱一般。
他一步一步走向坎波拉姆夫婦,而他們則睜大了眼睛一步一步地後退。
「你在說什麼?別開玩笑了……拉塞爾探員?」坎波拉姆先生僵硬了背脊。
「他……他說的是廢墟下面的那些……哦,天啊!他怎麼會知道的?一定是愛麗舍!愛麗舍的通靈讓那些鬼魂都降臨到他的身上了!怎麼辦?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坎波拉姆夫人慌了神。
「你慌什麼?他現在只不過在夢遊而已!也許等他醒來他自己都不記得這一切了!」
「如果他醒過來之後還記得呢?如果康納探員回來聽見他說的這些呢?他一定會去廢墟查看!到時候該死的坎波拉姆家的秘密就人盡皆知!這個家族就完了!你的所有生意也完了!」坎波拉姆夫人的雙眼滿是惶恐。
「……我們什麼沒有見過?」坎波拉姆先生來到海利的面前,與他面對面,看進他的眼睛裡,「如果真的是鬼魂在你的身體裡,那麼聽好!我什麼都不怕!你們儘管來!」
說完,坎波拉姆先生將海利俐落地扛上了肩膀,扔回了床上。
而海利卻仍舊睜大了眼睛,望著頭頂的帳幔,喃喃自語著。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骨頭挨著骨頭,頭蓋磕碰著頭蓋……你壓著我……我壓著你……」
坎波拉姆夫人嚇壞了,遠遠地站著,根本不敢接近海利。
坎波拉姆先生則呵斥走站在門口張望的幾個傭人。
「看什麼!拉塞爾探員發燒更加嚴重了!他在說胡話!」
「那麼先生……需不需要我們打電話給市區的醫院,讓他們派救護車來?」
「既然這樣,現在就去打電話!還愣著做什麼!」
坎波拉姆先生的低吼聲中,所有傭人都離開了。
「你怎麼能讓他們去叫醫生!等到醫生來了,聽到他說的這些胡話,很快就會傳開!到時候去廢墟探查的人將多到你數都數不過來!」坎波拉姆夫人低聲斥責他的丈夫。
而坎波拉姆先生的臉上則一片冰涼,他沉著聲音說:「因為我根本就沒打算讓他見到醫生。」
「什麼?」
「那麼多人看見他夢遊,所以他就是夢遊時候從窗臺上跳下去,又怎麼樣?他的力氣很大,我們攔不住。」坎波拉姆先生看著自己的妻子,眼睛裡是濃重的暗示意味。
坎波拉姆夫人抹開臉上驚慌的淚水,冷著臉,點了點頭。
就在他們夫妻二人要將海利扶起來的時候,海利忽然倒抽一口氣,下巴揚起,背脊彎曲起來,僵成詭異而恐怖的弧度。
「坎波拉姆夫人……你為什麼要殺我?我做錯了什麼你要殺我?一刀!兩刀!三刀!我好痛!好痛!」
坎波拉姆夫人的臉色變了,她對丈夫說:「別理他的胡話,快點把他從樓上推下去!」
坎波拉姆先生的肩膀卻僵住了。
「四刀!五刀!六刀……」
「住口!」坎波拉姆夫人就要去捂住海利的嘴巴,卻被丈夫攔住了。
「你幹什麼!要把自己的DNA留在他的牙齒上嗎!你是不是背著我幹了什麼?」
「一共十二刀!我看著你!我疼到喘不過氣!我不想死!我要抓住什麼!我要抓住什麼!我抓住了你的十字架!」
「住口!」坎波拉姆夫人睜大了眼睛,向後一仰,摔了下去。
而海利則如同被某種力量所牽引,緩緩坐起身來,一雙眼睛就似黑洞一般死死盯著坎波拉姆夫人。
「我抓住了你的十字架,你的鑽石掉了下來……掉了下來……掉了下來……」
「啊!啊!啊!不要再說了!」坎波拉姆夫人捂住自己的耳朵,死死貼著牆角,「別過來!別過來!」
坎波拉姆先生周身一頓,忽然明白了什麼,他一把將妻子拽了起來,扣住她的下巴,狠厲地質問:「是不是你殺了艾倫!捅了那孩子十二刀的人竟然是你!他做錯了什麼你要那麼對他!」
「因為你的錯!你喜歡艾倫!你看著他的笑容就像二十多年前你見到其他年輕人時候一樣!你根本忍不住!你根本就忍不住!這是根植於你們坎波拉姆家族血液裡的骯髒!我不會讓他威脅到我的兒子!不會讓他威脅到勞倫斯的地位!坎波拉姆家的財富,他一分都不要想得到!」
「你在胡說什麼!我對艾倫根本就沒有那種想法!勞倫斯是我的兒子,我怎麼可能讓任何人威脅到他的地位!」
就在這個時候,海利的喉間忽然發出一種古怪而陰森的聲音,仿佛摩擦著骨頭,被自己的血液嗆到,不得喘息。
坎波拉姆先生回過頭來,海利的腦袋側向一邊,露出優雅而修長的脖頸。
「為什麼你不讓我就那麼死掉……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我的血液流幹……」
坎波拉姆先生向後退了一步,冷笑了起來,「拉塞爾探員,你這樣裝神弄鬼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我不相信上帝,所以我也不相信魔鬼。如果你是想要用這種方法從我這裡套取什麼資訊,那真的太好笑了!你應該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你誘導我們說出什麼話來,都不可能作為呈堂證供!」
海利卻搖晃著起身,輕輕靠在坎波拉姆先生的肩上,抬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你是這樣撫摸我……你說‘安妮,成為我們坎波拉姆家的一部分吧’……於是我成為了你所有令人稱讚的血染藝術的一部分……可為什麼你不讓我躺在那片薔薇墓園裡?為什麼?為什麼?」
坎波拉姆先生的眼睛睜大,他反過來扣住海利的肩膀,「你從哪裡聽來的,什麼成為坎波拉姆家的一部分!你從哪裡聽來的?」
「你告訴我的呀。是你說的……我還以為你的意思是讓我嫁給勞倫斯……我帶著美夢被你割破了喉嚨……」
「我不管你是誰!你必須要死!你必須馬上死!」
坎波拉姆先生用力按住海利的脖子,將他壓到了窗臺前,打開了窗子,就要將他往下推。
海利的雙手穩穩撐住窗臺,被迫壓低了頭顱,他的唇角在黑暗中掠起,如同顧自盛開的罌粟。
門外的走廊上傳來奔跑的聲音,坎波拉姆先生還未回頭,門被踹開,伊恩的手槍指向他的後背。
「放開我的搭檔!坎波拉姆先生!」
緊接著是員警沖了上來。
「我想你誤會了,康納探員。我並不是要傷害你的搭檔,他發燒之後就開始說胡話還有夢遊,剛才他差一點從窗臺上跳下去,我只是想要將他拽回來而已。」坎波拉姆先生舉著手解釋。
「夢遊?清醒的時候人可不會夢遊。」伊恩歪了歪臉。
坎波拉姆先生轉過頭去,赫然發覺海利正悠閒地坐在窗臺上,唇上是淡然的笑意,月影掠過他的臉頰,靜謐而從容。
「我沒有夢遊的習慣,坎波拉姆先生。不過倒是剛才您對我說了一些讓我聽不懂的話。比如說,坎波拉姆家的廢墟之下,掩藏著什麼?到底是怎樣的魔力,讓那片白色薔薇開得那麼歡暢呢?」海利取出自己的手機,在坎波拉姆先生面前晃了晃。
他早就把他說的話全部錄了下來。
「那片廢墟是私人屬地,你們沒有進入甚至於探查的資格。」
「但是有搜查令就不一樣了。二十四小時之內,我們就會拿到收查令。不過在這之前,坎波拉姆先生,你涉嫌殺害安妮,我們將依法拘捕你。以及坎波拉姆夫人,你也要跟我們走一趟了!」
當兩名警官將坎波拉姆夫人扶了起來。
「沒見到律師之前,記住什麼也別說!」坎波拉姆先生對著妻子高喊。
「你也閉嘴吧!如果不是你這個被詛咒的家族這些事情也許根本就不會發生!」
海利搭上伊恩的肩膀,笑著說:「伊恩叔叔,市區和鎮上來回跑,真的辛苦你了啊!」
驀地,伊恩拎起海利的領子,狠狠將他壓在了警車上。他的目光狠狠釘入海利的眼中。
「海利•拉塞爾,如果再有下一次,不需要坎波拉姆動手,我會直接把你扔下樓去!」
「幾樓?我們已經在地獄的底部了。你要把我扔上天堂嗎?」海利涼颼颼地問。
伊恩鬆開了他,沉默地坐進了警車裡。
海利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拉開車門,在伊恩的身邊坐下。
「嘿,你忽然這麼雷厲風行地前來逮捕了坎波拉姆夫婦,就是有了證據了?」
「好好看看你的手機,裡面有很清楚的檢驗報告!」伊恩搖下車窗,向一位警員小聲說了些什麼。
「怎麼了?」海利好奇地問。
「你不是早就猜到坎波拉姆家的廢墟之下埋著什麼嗎?像是坎波拉姆這樣具有連貫性的殺人犯,他不僅僅將屍體埋在薔薇花下作為收藏品,也很有可能會留下其他的紀念品,幫助他回顧那段‘好時光’。」
「哦……你真是個認真聽講的好孩子。不過調查局的側寫師有沒有告訴你,根據他們的側寫,破案概率只有百分之六而已嗎?仍舊有許多殺人犯並不符合他們所總結出來的規律。」
「那我們就試試看。你喜歡坎波拉姆夫人還是先生?」
「我選擇坎波拉姆夫人,畢竟坎波拉姆先生的罪證貌似已經很清晰了,你憑藉裝神弄鬼的能力,應該很輕易就能搞定他。」伊恩的視線漠然地掃過海利的臉。
「哦,所以這一次伊恩叔叔要挑戰高難度的坎波拉姆夫人了。」
☆、薔薇秘境 18
來到警察局,伊恩進入到了坎波拉姆夫人的審訊室。她的神情呆然,雙手放在桌面上,別過臉,似乎根本沒有想要看伊恩。
伊恩還沒有坐下,她便開口說:「如果你指望我說任何不利於我丈夫的話,你恐怕要失望。除非等到律師到來,我一句話也不會對你說。」
伊恩還是按照規程,向坎波拉姆夫人宣告了她的權利。
「你不必開口說,只要聽我說就可以了,夫人。你進入這裡之前,警官們取走了你的隨身物品,對嗎?」
「是的。你們什麼時候把它們還給我?那個十字架項鍊是我丈夫送給我結婚十周年的禮物!」
「這恐怕很難,因為你的十字架項鍊上起了布魯諾反應。」
坎波拉姆夫人頓了頓,然後冷冷地說:「那是我自己的鼻血。」
「非常好的藉口。但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你十字架上的鑽石少了一顆?你在艾倫謀殺案發生的第二天將這枚十字架送去原來的珠寶公司補鑽了。」
「掉了就是掉了,可能是被衣服掛掉的,也可能是因為什麼磕碰所以掉了,這有什麼稀奇嗎?」
「可是如果那粒鑽石掉落在艾倫被謀殺的淋浴間裡,那就真的很稀奇了。」伊恩打開自己的手機,給她看了一張從水槽裡鑒證人員發現一顆鑽石的照片。
「艾倫的手上有傷,這是他死前用力抓住什麼東西所以弄傷的。我和我的搭檔都認為是您的十字架項鍊。所有鑽石都有它們自己的鐳射序號,只要查一查序號,就知道鑽石的主人是誰了。那裡是男子淋浴間,夫人,你是怎麼進去的?」
「沒有見到律師,我不會說半個字。」
「沒有關係,讓我繼續往下說就好了。我們一起等你的律師趕來。」伊恩的聲音平穩,顯得十分有耐心,「你很恨艾倫,你很想殺他。但是你做得很小心。你將雨衣藏在你的包裡,在無人的時候來到男子浴室門外,放下包,穿上雨衣,刺死了艾倫。然後你小心翼翼將沾血的雨衣包在塑膠袋裡放回包裡,離開了學校。你殺死艾倫的,是你丈夫狩獵時候慣用的匕首,你必須得將它還回去。但是雨衣卻不能留。你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包,你發現包裡很乾淨,沒有沾到艾倫的血,所以你很慶倖,太好了,至少你不用燒掉這款剛買了不久限量版的包,它的價格可是十六萬美金。只是你遺漏了一點,血跡沒有留在包的裡面,而是在包的搭扣裡。也許是你當時將所有東西收進去的時候太緊張了,你碰那個包的第一下,忘記把染血的手套摘掉了,又也許是你將雨衣包進塑膠袋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血液滴落,而且恰好滴在包扣上。我們的鑒證人員非常幸運的在你那款包的包扣背面找到了不少乾涸的血跡,這些血跡,和艾倫的DNA應該會匹配的吧?」
坎波拉姆夫人的嘴唇抿得很緊,她的精神就快崩潰了,伊恩知道自己只需要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伊恩伸出第一根手指,「落在男生淋浴間裡的鑽石,PS,帶有鐳射編碼的高級鑽石。」
他不緊不慢伸出第二根手指,將被拆開的包扣照片推到坎波拉姆夫人面前,「你包扣裡艾倫的血跡。」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將手機翻過來給對方看,順便伸出第三根手指,「這是我的同事打來的電話。他們正在對坎波拉姆家所有的刀具進行血液檢測。而你丈夫的那把匕首的刀刃與刀柄的縫隙裡,發現了血跡。這些血跡到底是你的還是艾倫的?還是兩者都有呢?在你家與你握手的時候,我注意到的不僅僅是你的腕表,還有……你右手的食指受傷了。你刺向艾倫的第一刀太用力了對吧?他扣住你的手腕讓你慌了神,所以推拉之間,刀刃劃破了手套,劃傷了你的手指。坎波拉姆夫人,你可以等律師到來。因為等到律師來了,所有的鑒證對比都結束了,那個時候我們就沒有必要接受你的認罪了。」
坎波拉姆夫人的臉一片慘白,她放在桌上的手指交扣在一起,她的精神已經搖搖欲墜。
伊恩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她就似受到驚嚇一般聳起了肩膀。
「時間在滴答滴答地走。」
一分鐘之後,伊恩的手機再度響起,他並沒有急著去接,而是抬頭看向坎波拉姆夫人:「夫人,等到我接了這通電話,得到了答案,所有的認罪協議將不再有效。既然你沉默,那麼我就接電話了……」
「不!等等!我承認我殺死了艾倫!我承認!我承認……」坎波拉姆夫人低下頭,眼淚奔湧而出,「我恨那個孩子!我恨他!他奪走了我丈夫對我的注意力!他憑什麼用他骯髒的血沾染我丈夫送給我的項鍊!憑什麼把它握得那麼緊,好像那應該是他的東西一樣!憑什麼!」
伊恩將認罪協議向坎波拉姆夫人推了推,只是冷然說:「請您簽字,夫人。另外將你殺死艾倫的全部過程寫下來。」
坎波拉姆夫人簽下自己的名字,一邊痛哭,一邊顫著手指寫字。
伊恩起身,走到了審訊室外。他回撥了那個號碼。
「你好,我是伊恩•康納。」
「康納探員,我們是來告訴你那枚鑽石的檢驗結果……其實它不是鑽石,只是一塊普通的玻璃而已……淋浴間裡的水流了一整晚,如果坎波拉姆夫人的鑽石真的跌落在那裡,也早就不知道流向下水道的何方了。」
伊恩愣了兩秒,隨即重重地歎了口氣,「沒關係,坎波拉姆夫人已經認罪。而且……她的包上有艾倫的血跡以及謀殺艾倫的匕首上有也有她與艾倫的血跡。這些已經足夠了。另外,我需要你們幫忙調查坎波拉姆夫人所有的通信記錄、郵件等等。我不想遺漏任何證據,在法庭上我們必須要贏。」
「沒問題。」
伊恩已經知道那顆玻璃是誰故意扔在男子淋雨間裡了。海利•拉塞爾這個混蛋。
他知道說服坎波拉姆夫人認罪的時候一定會需要那顆丟失的鑽石。但鑽石被找到的幾率幾乎不存在。在沒有鑽石的情況下,伊恩如果對坎波拉姆夫人說找到鑽石的話,控方律師就會以調查此案的探員誘使坎波拉姆夫人認罪而讓認罪無效了。
但如果伊恩在說服坎波拉姆夫人認罪前,自己也不確定那個證物是真是假,那就另當別論了。
海利的心思,比伊恩想像的要縝密。甚至於連他這個搭檔都被他計算進去了。
伊恩走到海利所在的審訊室的觀察間裡,此時的海利正淡定地撐著腦袋,笑著看向坎波拉姆先生。
「你知道現在警方已經將你苦心隱藏的薔薇墓穴翻了個底朝天嗎?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現了十二具骸骨了。當然半數以上都已經超過了追訴期,估計是你的父親、你的祖父或者你祖父的祖父留給你的‘遺產’吧?不過其中有兩具骸骨還很新鮮,初步推斷埋入薔薇墓園的時間應該是二十到二十五年之前。經過DNA比對,我想應該和那段時間失蹤的年輕人相符吧?」
「雖然那裡是坎波拉姆家的所屬地,但不代表我就一定知道廢墟之下埋著屍體。」坎波拉姆先生明顯比他的妻子要老練沉穩許多。
「如果是那樣,我感到很遺憾。因為我剛想說你挑選獵物的品味很不錯。我看了那些失蹤少年的舊照片,他們都是很可愛的孩子,和我小的時候是一個風格的。」海利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拉塞爾探員,如果你再繼續說下去,我會控告你誹謗。並且,在律師來之前,我不會再開口說一個字!」坎波拉姆先生十分堅定地說。
海利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其實我也不希望那個兇手是你。不過我們的探員在你辦公室上鎖的抽屜裡,發現了許多有趣的小玩意兒。比如說二十年前舊款的紐扣和鞋帶,哦!對了!還有安妮的戒指!她的家人已經認出來了,她的朋友也表示她一直戴著那枚戒指從沒有摘下來過。那是一枚在網上訂制的戒指,她為自己親自設計出來第一無二的戒指,為什麼會在你的‘收藏品’裡?」
坎波拉姆先生睜大了眼睛看著海利放到他面前的照片。
「哦,對了,捆綁安妮的繩子上面,找到了其他人的皮屑。經過DNA對比,它們符合二十多年前失蹤的兩個年輕人,應該也符合薔薇墓園裡的某兩具屍體吧。這段麻繩用了那麼久你還捨不得丟棄。是因為太順手了?還是因為很有紀念意義?」
坎波拉姆先生繼續沉默。
「我們的側寫師也來了。他們看了墓園裡的遺骸,再看一看安妮的屍體,他們認為殺死安妮的兇手是低調的、優雅的、自信的,所以他能夠在割開安妮的咽喉之後繼續坐在她的面前,放著音樂欣賞安妮的掙扎與惶恐。可是坎波拉姆先生你呢?你喜歡搜集年輕人的紐扣、鞋帶、戒指,沒準兒還有糖果什麼的。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戀物癖。這樣的人在側寫師的字典裡通常象徵著懦弱無能。因為如果真的自信的話,你會直接出手,就像殺死安妮那樣,但是你不敢。你只會躲在陰暗無人的角落裡,摸摸紐扣吻一吻鞋帶舔一舔戒指什麼的。殺人?算了吧!殺人對於整個坎波拉姆家族來說是一種藝術!流血的藝術!高貴而優雅!所有人都是坎波拉姆家的子民!羔羊而已!割開他們的咽喉是其實是在實現他們的價值!是在展示坎波拉姆家族的慈悲!而你根本就沒有掌握這門藝術!因為你只是個膽小鬼,噁心的戀物癖!就算讓你拿起獵刀,你也不敢割開安妮的咽喉!你的愛好太低俗了!比起拿起獵刀你更喜歡安妮已經冷卻的屍體,對吧?因為你不用再擔心她嘲笑你的年紀!不用擔心她覺得你遠不如你的兒子帥氣!不用擔心她會反抗!因為她已經是屍體了所以就能任由你掌控!」
☆、第19章薔薇秘境19
海利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宛如從容地吟誦著教堂裡的詩篇。
但是對於坎波拉姆先生來說,卻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尖銳刺激。
「你說什麼!你竟敢覺得我無能!竟敢覺得我低俗!我告訴你我和坎波拉姆家的每一個繼承人一樣高貴!」坎波拉姆先生的臉色漲紅,他扣緊了桌沿,眼睛裡迸發出憤怒的火焰。
他即將失去控制。
伊恩知道只要再加一把火,他將暴露最原始的自我。
「高貴!你的高貴在哪裡?你對我很有興趣吧?」海利輕笑了一聲,他的輕笑很特別,看似美好卻尖銳地戳進坎波拉姆先生的思維深處,「可到最後呢?你竟然還是只能借著露西亞的紀念晚宴來邀請我!這樣的你能自信到哪裡去?這樣的你能俐落地完成坎波拉姆家的傳統?這樣的你連用刀背抵住安妮喉嚨的勇氣都沒有!就算她在小木屋裡見到的是你,她也只會露出不屑的表情,她想見到的是勞倫斯不是你!而你看懂她眼睛裡的藐視之後,頂多也只是悄然關上門,像是逃兵一樣有多遠逃多遠!你這個懦弱的戀物癖!」
「我沒有逃!我親手殺了她!你要是再說一遍那個詞,我一樣會劃開你的喉嚨!」坎波拉姆先生高喊著,驟然站起身來。
「你沒必要為了與我爭執而撒謊!你拿獵刀殺過人嗎?你根本就不敢!」
「我殺了她!我用手捂住她的嘴巴,讓她暈厥過去!然後我將她倒掛了起來!等到她醒過來的時候淒慘地哀求著我!我打開了唱片機!我哼著音樂!我的左手按住她的下巴,右手割開了她的喉嚨!我在音樂聲中聽著她發出的嗚咽聲,我的靈魂就像得到釋放一樣,這個世界都在旋轉!」坎波拉姆先生捶著桌面大聲喊道,他的眼中是一種執迷。
海利無所謂地回到桌前坐下,收起了所有的笑容,冷冷道:「我說過了,坎波拉姆先生,你不需要為了贏我而撒謊。如果真的是你殺了安妮,為什麼不把她歸入薔薇墓園的收藏之中?為什麼讓她留在那個小木屋裡,被護林員發現,被鎮上的警長發現,被那麼多人看見?」
「因為我厭倦了把他們當做收藏品一樣掩藏在坎波拉姆家的廢墟裡。你不是說了嗎?安妮的死是一種藝術。而藝術——應該被全世界所欣賞。」
坎波拉姆先生傾向海利,他的眼睛裡是某種難以被描述的癲狂。
「我忘記告訴你了,安妮也在你的身上留下印記了,不是嗎?她咬了你。起初我們以為兇手被咬的部位是手背或者小臂,但是我們忽略了一點,安妮被倒掛著的,當你接近她的時候,她咬的不是你的手背或者手臂,而是你的肩頸處。齒印和指紋一樣,是獨一無二的。我們也許沒有足夠的證據指控你殺死二十年前的那兩個孩子,但根據你剛才的表現以及你肩頸處的牙印還有你房間裡那把獵刀與安妮傷口的吻合度來說,我們足夠指控你殺死安妮,並且是一級謀殺。」
海利挑起眉梢,露出戲謔的表情。
而坎波拉姆先生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氣來。
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恢復了貴族式的表情,向海利攤開自己的右手,「我能在觸碰你一次嗎?你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見到的天使。」
海利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不行。因為我的搭檔看見會覺得不高興。」
說完,海利起身,淡然地走向門口,仿佛在海天之間漫步,剛才所有的對話早就隨風飄散。
觀察室裡的伊恩始終保持著一成不變的表情。
而一直觀看了整個審訊過程的警長則歎了口氣,「你的搭檔真不一般。他就好像進入到了坎波拉姆的腦子裡,對於他的一切一清二楚。」
「……進入坎波拉姆的腦子裡嗎……」伊恩握緊了自己的手指。
觀察室的門被推開,海利朝伊恩露出爽朗的笑容,連警長先生都看呆了眼。
「伊恩!你有沒有覺得我剛才很帥?」
「沒有。」伊恩與海利擦身而過,走了出去。
坎波拉姆家的律師終於來了,但可惜終歸還是晚了。
「伊恩!伊恩!」海利不依不饒地跟在伊恩的身後。
「在坎波拉姆家,那次離譜的通靈會結束之後,你到底是清醒的,還是真的在發燒?」
這是伊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無論是從他對海利的瞭解還是最後在坎波拉姆夫婦將海利推下窗臺的時候,伊恩始終堅信這傢伙在演戲。他一直細心地觀察,利用所有的細節裝神弄鬼,讓坎波拉姆夫婦陣腳大亂。但是伊恩也確定,那一晚他確實在發燒。
「我其實對蘑菇有輕度過敏。」海利壞笑著說。
伊恩頓了頓,終於了然。那一天的晚宴上,奶油蘑菇湯很濃郁,這傢伙貌似喝了不少。
「你就那麼想要去見上帝?」
「只是輕度過敏而已。不會發生窒息死亡那麼誇張的事情。」
海利彎下腰,故意從下向上看著伊恩,似乎是為了將伊恩的表情看得清楚。
「伊恩叔叔,你是不是擔心我了?」
「沒有。」伊恩推開海利的臉,快步向前。
他們走到了警局門外,日光懶洋洋地照在兩人的身上。
伊恩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咖啡的氣味,醇厚而醒腦。
「海利。」
「嗯?伊恩,你要喝咖啡嗎?我請你喝咖啡!」海利有幾分孩子氣的興高采烈。
「我問你,你的同理心,到底是針對受害者的還是兇手的?」伊恩轉過身來,看著海利。
他冷硬的五官在日光下顯得柔和許多,他的聲音融入周遭的車水馬龍之中。
「伊恩……你怎麼了?你是覺得我從受害者的角度來再現案件不如從兇手的角度來得快嗎?」
海利的眼睛蒙上一層薄霧般的憂傷。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伊恩的眼眸冷冷地看著對方,毫不留情的掀開所有的面具,追逐著最原本的真實,「我只是覺得你在審問坎波拉姆先生的時候,似乎對他的想法很瞭解?」
「……伊恩,那些都是來自側寫師的報告啊。」海利攤了攤手。
「你不是說他們的側寫不值得被採信嗎?」
「但是分析坎波拉姆這種特定物件的能力還是有的吧?伊恩,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這段時間太累了。走吧,我請你喝咖啡。」
伊恩一邊說一邊走向馬路的另一側,他轉身朝海利淡然一笑,招了招手。
海利愣了愣,不由分說跟了上去。
「伊恩,我沒聽錯吧,你剛才說要請我喝咖啡?」
「三塊五一杯的即溶咖啡。」
「那也沒關係,只要是你請的就好!」
儘管即溶咖啡對於享受了多年奢侈生活的海利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味覺上的謀殺,但他難得得安靜,沒有一絲怨言,坐在伊恩的對面一小口一小口抿著。
「為什麼不說話了?」伊恩以為至少能聽見他漫天抱怨,就像等待紅燈的車隊,滴滴叭叭。
「因為我只要一說話,你就會厭煩。」海利抬起眼來,目光仿若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踏碎了過往的一切,依偎上伊恩的視覺。
伊恩頓了頓,「那麼你以後就少說話。」
「可是我說的都是有用的話。」海利的手指撫過紙杯的邊緣,垂下了他的眼簾,「伊恩,你有什麼想要問我嗎?」
「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沒什麼……我以為你會問我喜歡喝什麼咖啡。」
「我沒有興趣知道。」
海利低下頭來,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伊恩,你看起來很無畏,但其實你對未知很恐懼。」
「恐懼?」
伊恩揚起眉梢。他在戰場上八年,從沒有一秒鐘的時間想過後退。哪怕是在他失去所有聯繫和隊友支持的時候。
「人們懼怕死亡,是因為懼怕未知。但是死亡對於你而言,是一個既定的結果,所以你並不害怕它。可是你害怕我。」
「我害怕你什麼?」
海利走到了伊恩的面前,側過臉來傾向他。靠近的過程是緩慢的,他的眉眼宛如被黑暗餵養著的玲瓏花朵。
伊恩以為自己可以穩住一切,但最後還是向後退了半步。
海利笑了,「為什麼要後退?就算我真的吻上你了又有什麼大不了嗎?我的吻難道比穿透你胸膛的子彈更可怕?還是我的溫度比迫擊炮更有殺傷力?」
「我對你沒興趣。」
「你擔心我的唇一旦碰上你,你的心跳會像脫韁的野馬。」
海利的呼吸沿著伊恩的唇縫,執著地要進入那個溫暖的地方。
「你害怕我的舌尖一旦滑入你的唇縫,你會不知道如何再將我推出去。」
海利又上前半步,伊恩指尖微顫,海利卻抬手穩住了他手中的咖啡。
「如果我輕輕吮過你的舌尖,你擔心自己會完全失去控制自己的力量。」
海利與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離。那麼近,近到伊恩的肩膀莫名僵硬起來。
「你太自戀了,海利。」伊恩轉過身,將未喝完的咖啡扔進了垃圾桶裡。
「失控,對於你而言才是最可怕的‘未知’。」
「這是你對我的心理側寫嗎?」
「這是我在向你表白。」
伊恩的手揣在口袋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掌心正微微滲著汗水。
「你對我的懷疑,其實是你保護我的方式。」
海利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第20章薔薇秘境20
「你說什麼?」伊恩轉過身來看著他。
「你在提醒我,不要跨過那條線,不要站在懸崖的邊沿,不要輕易讓自己掉下去。你不斷地懷疑我,遠離我。但你內心深處極度渴望著相信我。這才是你此時此刻仍舊在我身邊的原因。」
海利的聲音是平靜而綿長的。
好似無風的海面,在安寧的表像之下是無法估量的深度。
伊恩的眉梢輕顫,他無法對海利所說的話做任何的評價與反駁。
良久,他開口說:「我們必須回去旅館。因為行李還留在那裡。」
「當然。」海利笑著來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行。
他們很有默契地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回到旅館房間,伊恩有條不紊地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伊恩,伊恩!一直在忙著案子的事情,我都沒有機會在這個小鎮上走一走!」
這傢伙有時候興奮起來就像個小孩。
「那你去吧,我有點累了,想要睡一睡午覺。」
「好啊!一會兒我叫你起來!」海利興高采烈地從行李箱裡取出一個單反相機。
伊恩眨了眨眼睛,「你怎麼還帶了個相機來?」
「因為我早就聽說鎮上的景色不錯了!我可是個攝影發燒友!」海利端著相機出了門。
但伊恩知道,這傢伙只是給他一點自己的空間,去思考,去接受海利•拉塞爾的存在。
房間安靜了下來,伊恩靠著床頭,再度打開了手機,一張一張地刪除裡面的案件照片。
當他看見關於道格醫生的資料時,微微眯起眼睛,腦海中有什麼如同黑暗中的火柴劃過,他猛地從床上起了身。
快步來到旅館的登記台前,伊恩敲了敲桌面,「老闆!你有看見我的搭檔去哪兒嗎?」
「他?問了我去林子裡那片湖的近路,應該是去那裡攝影了吧!」
「謝謝!」說完,伊恩就快步離去了。
他的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懸空感,坎波拉姆夫婦還有道格醫生的落網……簡直就像被精心設計的棋局。他能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可又偏偏不知道到底不對在哪裡。
而此刻,林間的湖泊寂靜已經被打破。聯邦調查局的專員們還在挖掘著薔薇之下的遺骸,黃色的隔離線顯得異常醒目。
「你覺得很開心對嗎?一切都在你的計畫之中,勞倫斯•坎波拉姆?」
悠揚的聲音隨著風傳來。
站在湖岸邊的勞倫斯肩膀頓了頓,緩緩轉過身來,對上海利戲謔的笑容。
「拉塞爾探員?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走了?坎波拉姆家的故事還沒有結束,我怎麼可能會輕易離開呢?」
海利找了一段斷裂的樹幹,隨手拍了拍,十分優雅地坐了下來。他抬起眼,視線與勞倫斯相對時,就似陷入一片寂靜無聲的蔚藍。
勞倫斯擠出一抹笑容,「坎波拉姆家的故事還沒有結束?那麼請問怎樣才算結束?我的父母,道格醫生……他們得到如今的下場,還不足夠嗎?而這片薔薇花海也不存在了……這裡擁有我與露西亞最美好的記憶!」
「露西亞很喜歡這個地方,對嗎?雖然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讓這片白薔薇開放得如此燦爛。她只看見了花,她的眼中只有美好。而你,卻毀掉了這一切。」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勞倫斯冷冷地盯著海利。
「你讓這裡成為一切罪惡的根源,不是嗎?」
海利架起腿,換了個坐姿,日光垂落在他的肩頭,顯得愜意又自然,他的聲音娓娓道來,仿佛撥開時間的塵埃,講述一段年代悠久的歷史。
勞倫斯僵著背脊,冰涼的眼眸就似湖水一般死寂,沒有什麼能掠起一絲波動。
「你好像有故事要講,拉塞爾探員。」
「我確實有一個故事要講,一個有點複雜故事。就讓我們先把道格醫生謀殺莉娜作為故事的開頭吧。」
海利低下身,垂下手臂,摘下一朵點綴在草葉之間的野花,把玩了起來。
「道格醫生謀殺莉娜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莉娜的背脊上有道格醫生的戒指痕跡,這說明當時在水中勒死莉娜的就是他。殺人動機是莉娜威脅道格醫生要將他開非法處方的事情宣揚出去。難道說這其中還有什麼值得深究的細節嗎?」
勞倫斯抱著胳膊,靠著一棵樹,不以為然地揚了揚眉梢。
海利摸了摸下巴,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最初,我和我的搭檔真的以為他是為了隱瞞自己的秘密,可現在看來,也許他是為了守護坎波拉姆家的榮譽。因為經過DNA比對,我們發現他與你的父親應該是兄弟,他是坎波拉姆家的血脈,你的叔父。他應該是私生子吧?」
「哦,所以我父親和我叔父都是令人噁心的瘋子,看來這真的是會遺傳了。我也應該是個瘋子了?」
儘管日光如此溫暖,勞倫斯的笑容卻有一股陰森之感。
「你不是個瘋子,而是一個小騙子。一個心思巧妙到讓人覺得恐怖的小騙子。跳進水裡勒死莉娜的人不是道格醫生,而是你。你知道用這個姿勢將莉娜的雙手交叉束縛在身後的時候,你的手背會貼住她的後背。你想要留下一點痕跡,一點不那麼明顯而且只有聰明人才會發覺的痕跡。於是你想到了醫生經常戴著的那枚戒指,也就是你祖父送給他的戒指。那幾天他的關節炎犯了,戴不了戒指,於是他將戒指隨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裡。從我和我的搭檔第一天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手指上就沒有戴著戒指。」
海利頓了頓,勞倫斯微微揚起了下巴,涼涼地問:「然後呢?」
「你把它偷出來,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假裝游泳,跳入水中,勒死了莉娜。一開始莉娜在反抗,她反抗得很厲害,你心裡都慌了,於是你越來越用力,直到戒指的痕跡狠狠按壓入莉娜的背部。而就在忽然某個時候,莉娜她不再反抗了,安然地被你緊勒著,直到失去最後的呼吸。這個可憐的孩子,做夢都想要死在你的懷裡。等到莉娜死了,你將戒指放回了道格醫生的白大褂裡。但是當醫生為莉娜做屍檢的時候,他看到那個壓痕,就明白了一切。」
勞倫斯冷笑了一聲,「哦?那麼我要如何說服他守口如瓶甚至於承認對莉娜的謀殺?」
「你買了一次性電話卡,給醫生發了條短信,告訴他到了他該為坎波拉姆家做一點事情的時候了。這條短信雖然被道格醫生刪除,但我的同事還是將它找出來了。道格醫生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發這條短信給他的一定是家族裡的人,而他的存在終於到了被認可的時候。你用坎波拉姆家為藉口收買了醫生,讓他承認殺死莉娜。況且他得了腦瘤,時間不會太久。能讓自己有限的生命多一點意義,他也許還很感激你。道格醫生確實開據了非法處方,因為他需要足夠的錢來進行化療。一切都讓他為你頂罪顯得真實。只是你忽視了他手指的關節炎,他不可能戴著戒指去殺死莉娜呢。這是最大的漏洞。」
勞倫斯冷笑了笑,「真是可愛極了的故事。這些都是你的猜想,拉塞爾探員,我相信你也上過法庭無數次,你覺得陪審團是接受證據呢?還是接受你的這些猜想?你如何證明我戴過道格醫生的戒指?」
「你是指DNA?不需要DNA,那枚戒指很特別。勞倫斯,你謀殺莉娜的那天,不敢開車而是選擇了走路對吧。當你走過某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你是不是取出手機打電話了?你的手指上是不是正好就戴著那枚戒指了?別看這裡是個小鎮,但是交通錄影卻已經電子化了,拍得很清楚。」
「你確定那能作為鐵證嗎?」勞倫斯笑容不減。
「哦,那就要看看哪方的律師更強悍了。我聽說過一位定罪率相當高的公訴人,你有興趣認識嗎?」海利無所謂地笑了笑。
「不用你費心。」
「莉娜可以放一放。我們來聊一聊艾倫的死?既然你這麼清楚你父親的喜好,當然不會不知道他與艾倫之間的那一點點特殊的關係。而且你用郵件發了一些照片給你的母親,狠狠將這段不曾戳破的關係告訴了她,並且結合了幾代坎波拉姆家主的不堪歷史,讓你母親認識到這是植根于你父親血液中難以被改變的事實。你誇大了事實,說你父親給艾倫獎學金什麼的,就是為了培養艾倫,讓他進入坎波拉姆家的企業,成為管理者,比他的妻子兒女更加有實權地享受你父親能夠給予他的一切。然後你母親瘋了,她殺死了艾倫。」
「所以是我教唆我的母親殺死了艾倫?你可以去找我的母親談一談,看看她是不是同意你所說的一切。」
☆、第21章薔薇秘境21
「哦,你不承認艾倫的死與你有關嗎?沒關係,現在的網路刑偵技術其實很發達。雖然你用了臨時註冊的郵箱,但我們還是能查到發件的IP地址是哪裡。如果是來自你的房間,那你就慘了。如果是網吧之類的地方,那就更慘了,他們一般都會裝攝像頭。哦,還有,你母親郵箱裡被刪除的照片是可以被復原的。這個小鎮上如果有私家偵探出現就會引起警覺,所以艾倫與你父親的那些照片其實是你親自拍下來的,對吧。」
「你沒有證據,就是誹謗,拉塞爾探員。」
海利頷首一笑,「勞倫斯,你在拍照的時候,有沒有百分之百的確定,你的影子沒有出現在某個玻璃杯、某個金屬器皿的反射面或者汽車的後視鏡裡?如果那些用來扇動你母親殺死艾倫的照片是你發的,你覺得這代表什麼?別小看現在的鑒證人員,他們不但專業而且思維活躍。」
勞倫斯的笑容隱沒,他冷哼了一聲,「那麼我祝願你早日找到證據。」
「勞倫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安妮的死也並不是你父親的傑作。如果是的話,她已經被葬入薔薇墓園了。」
「我父親說了他想要多次回到現場,回顧安妮的死。」
「那樣太冒險了,沒有必要。安妮被你父親殺死的時候,你就在現場。是你把安妮引到了那個小木屋。她死後,你向父親許諾,你會像個坎波拉姆家族的繼承人一樣,將安妮送入薔薇墓園。但是你沒有,因為真正想要安妮被展示出來的人,是你。你想要安妮死,也想要坎波拉姆家族的秘密公諸於眾。因為你知道,一旦有人來調查了,你作為旁觀者是沒有留下任何線索的,而你的父親一定會為了保護你而攬下這一切。」
「你瘋了吧,拉塞爾探員。我為什麼要這麼對安妮?」勞倫斯扯起唇角,他蔑視海利所說的一切,仿佛那是他聽過的最離譜的無稽之談。
「原因嗎?難道不是因為這三個人裡面,你最恨的就是安妮?半年前,你去市里的醫院看望陷入瘋癲的愛德華。他告訴你,是安妮一次又一次地將露西亞探出水面的腦袋壓回到湖水之中。所以露西亞死了,而艾倫也好莉娜也好,他們都沒有伸手去救她。你騙你的父親說安妮也知道了薔薇墓園的秘密,所以為了維護家族的地位,你和你父親決定讓安妮也成為殉葬品之一。你在安妮被殺死之後,把安妮戴在手上的戒指取走了。只是你犯下了一個錯誤,就是你進入你父親的辦公室將那枚戒指放進他的抽屜裡時,沒有戴手套。因為在那個季節那個地方戴著手套太奇怪了,對吧?」
海利的身後,仿佛有深淵正要吞噬一切。
「拉塞爾探員,如果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勞倫斯的表情從最初的冰冷轉為漠然。
海利眨了眨眼睛,「你一定沒有想到你父親連碰都沒碰過那枚戒指,戒指上有你的指紋,卻沒有你父親的!」
「你又在耍我了!就像耍弄我母親時候一樣!我父親已經承認殺死安妮了。你們不可能再控訴我殺人。而且那枚戒指同樣不是決定性的證據!也可能是我父親將它擦得乾乾淨淨,而我不小心碰過它。所以那上面有我的指紋卻沒有我父親的!」
勞倫斯仰起了臉,篤定的表情與他的父親如出一轍。
「哦,是啊,該死的法律。但你父親的供詞裡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啊。」海利笑著說。
「什麼問題?」
這時候,伊恩終於找到了他們,他來到海利的身旁,一手用力地按住海利的肩膀,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伊恩這樣的力量。他的另一隻扣在腰間的配槍上,用冰涼的聲音說:「這個問題我來回答你。」
海利仰起頭,一臉燦爛的笑容,仿佛伊恩幾乎要捏碎他肩膀的力量根本不算什麼:「你怎麼才來?」
「至少我沒有錯過最後的好戲。」伊恩望向勞倫斯的視線裡沒有一絲波動,「你父親的供詞裡說‘他一面聽著音樂,一面聽著安妮不斷流血的咽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兩種聲音柔和在一起,是最美的旋律’。事實上,如果他真的打開唱片機,他是聽不見安妮咽喉間發出的聲音的。」
勞倫斯低下頭來,聳起肩膀,愈發囂張地笑了起來。
「就算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又怎麼樣?你們可以找到各種各樣的間接證據和環境證據,但所有決定性的證據你們都沒有!動機、兇器、人證、物證你們找齊了嗎?你們形成了有效的證據鏈條了嗎?拉塞爾探員,你的故事很精彩!可惜,它只是故事而已。」
「確實是,它只是故事而已。好的律師能將所有一切都推翻。不過有一點,你知道露西亞真正的死因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勞倫斯的眼中是嘲諷與恨意。
海利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勞倫斯,就似劃破黑夜的利刃。
「不,你不知道,勞倫斯。露西亞不是被安妮按進水裡的,另外幾個孩子也不是故意不去救她,而是她執著地在湖水裡尋找著你送給她的那個項鍊盒。你媽媽說過,項鍊盒裡的是你的照片。你為了脫離這個被詛咒的家族,脫離這個看似平靜實則沉悶的小鎮,選擇了波士頓的大學。是你離開了露西亞,外面的世界遠不如她重要。當她在水中哭泣,驚慌失措地尋找著那個項鍊盒……她真正想要抓住的人,其實是你。而由始至終,你都不在她的身邊。」
勞倫斯愣住了,他的眼睛仿佛瀕臨崩裂的水晶,他的世界乾涸到隨時被摧枯拉朽。
「你在胡說,你在胡說!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這些都是你編的!這些都是你編出來的!露西亞已經死了,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那天的通靈也只是你為了試探我的父母而裝出來的而已!你在我的家裡看見了露西亞的照片還有掛在她脖子上的項鍊盒,於是你編出了這個故事!」
海利不理會勞倫斯的歇斯底里,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露西亞不會摘下那個項鍊盒。所以問問你自己,你有沒有在任何地方見到那個項鍊盒?在露西亞的房間裡?在她朋友那裡?還是在她的棺木之中?我打賭,都沒有。因為它在你身後的湖水裡。」
「……這不可能!她是被安妮殺死的!那些孩子們對她見死不救!莉娜和安妮一直喜歡著我,所以她們容忍不了露西亞!艾倫嫉妒我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於是要奪走我最重要的東西!他們一起謀殺了露西亞!」
海利笑了笑,他來到勞倫斯的身邊,覆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你可以試著將這片湖水抽幹,看看湖底到底有什麼,也好證明,我到底是在編故事,還是露西亞告訴我的。」
說完,海利轉身走向伊恩,他輕輕挽上伊恩的胳膊,笑著說:「伊恩,我們該走了。」
伊恩愣了愣,回頭看見勞倫斯站在湖水的邊緣,背影搖搖欲墜。
兩人開著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
伊恩的眉頭蹙得很緊,「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勞倫斯的?」
「和你一樣,發現道格醫生因為關節炎不可能戴著戒指殺死莉娜,發現坎波拉姆夫人對艾倫的恨意需要一個原因,發現坎波拉姆先生在安妮的謀殺案例沒有說出全部的實話的時候。只不過伊恩你是靠邏輯發現真相,而我靠的是感覺。」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伊恩蹙起了眉頭,他在海利面前就像一本被攤開的書。
海利對他無所不知,可他對海利腦袋裡想的是什麼一無所知。
海利歎了口氣,緩聲說:「因為我瞭解你。一旦你開始懷疑勞倫斯,便會不惜切代價要去證明。
但是伊恩……很多時候真相就在那裡,你知道自己離它很近很近,可你就是觸不到它。對於真相的太過執著,會讓你疲憊會讓你受傷的。我不想你成為一個偏執狂。」
「可是就這麼放過勞倫斯了?」
「你給了一個嫌疑人,給了犯罪的過程,要怎樣證明他有罪,不完全是我們的工作,還有鑒證科還有那些側寫師呢。至少我們揭發了那片薔薇之下的真相,那些被泥土掩埋不得喘息的靈魂終於得到解脫了。」海利懶洋洋地撐著下巴靠在車窗上,風呼啦啦地灌進來,就似神的手指掠過他的髮絲。
「你是在建議我要懂得放下嗎?」伊恩問。
「當然。在這一行裡,我可是你的前輩。你會遇到很多案子,這些案子……有的你知道結果卻猜不透過程。有的你知道細節卻得不到證據。有的你明明知道兇手是什麼樣的人,可你偏偏無法在茫茫人海裡找到他。那麼別把你所有的心思浪費在一個結上,去解開另一個結,這樣,你專注於的就不是自己有多少個結沒有解開,相反你知道自己需要解開的結又少了一個。」
「你可以兼職做調查局的心理顧問,專門負責解決菜鳥探員的心理問題。」
「那麼伊恩叔叔,你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海利的目光落在伊恩的側臉上。
伊恩的手指扣緊了方向盤,他的喉頭似乎有什麼咽下。
他猶豫了許久,困擾了許久,也許確實到了該把它解開的時候了。
「海利,八年前你告訴我你的繼父是因為車子被‘狩獵’組織撞下公路,頭部受到撞擊而死。但是馬迪•羅恩告訴我……你的繼父是因為頭部受到多次砸擊而死。是你……殺了他嗎?」
☆、第22章藝術家01
「伊恩,你現在可以調閱聯邦調查局檔案庫裡面關於‘狩獵人’案件中的一切了,包括我對於我父親之死的供詞。」
「我想聽你說。」伊恩的聲音裡沒有絲毫起伏。
「這是困擾了你八年的陰影嗎?讓你留在最危險的地方不肯回到安寧的家鄉?讓你覺得我很可怕?」
「……是的。」
「那麼我告訴你,我的繼父有著與坎波拉姆先生很相似的愛好。我根本就不想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可他硬把我塞到了那個位置上,還很好心地替我系上了安全帶。他一邊開著車,一邊不斷地觸碰我。而他的動作越來越誇張,他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囂張。他說,我們就這麼一路走下去該有多好?我忍受不了了,伸手去抓方向盤。他沒有想到我會反抗,於是扇了我兩個耳光,告訴我要聽話。他說,他記得再開半個小時,就能路過一個公路Motel了。你說,他將會在那個Motel裡面對我做什麼呢?」
伊恩沉默了,儘管他一直看著道路的前方,手指卻下意識扣緊了方向盤,手指的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
「接著我們碰上了‘狩獵人’。他們將我們的車撞下了公路。我打開安全帶想要從碎裂的車窗前逃出去,可是我的繼父卻死死拽著我問‘你要去哪裡!你必須和我在一起!就是死你也得陪著我!’於是我隨手抓起了地上的石塊,閉上眼睛狠狠砸在他的身上。一下、兩下、三下、四下!直到他鬆開手直到我確定他不能再碰我為止。」
「海利,你不用再繼續說下去了。已經夠了!」
「當我爬出那輛車的時候,‘狩獵人’看著我說‘嘿,我找到了一個有趣的寵物!他剛剛用石頭砸死了人!’因為他們覺得我有趣,所以我沒有像其他獵物一樣被殺死。」
海利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讓人覺得心臟疼痛到無法呼吸。
「無論是被‘狩獵人’在黑暗中飼養的夜晚,還是回到拉塞爾家躺在柔軟安穩的床裡,我總是能感覺到那個噁心的男人回來了。他就在我的身邊抱著我觸碰我,他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所以每一個睡不著的夜晚,我都會寫信給你。」
伊恩猛地踩下刹車,他們停在了無盡頭公路的某一段。
「但是……你從沒有回信給我。」
伊恩的手指停留在海利的臉頰邊,他僵持著,被凝固一般,無法移動,不知道該如何觸上他。
「對不起,海利……」
海利搖了搖頭,揮開了伊恩的手。
「你不需要說‘對不起’。是你在那片陰暗的森林中保護了我。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有一片薔薇秘境。那是最原始最單純的地方。它拒絕任何人的進入,但一旦進入了,就會用盡自己的所有去珍藏。就好像露西亞的薔薇秘境裡只有勞倫斯。我的秘境裡,只有你。」
伊恩的雙手按在方向盤上,長久地沉默。
沒過多久,坎波拉姆家族的新聞出現在各大電視臺以及網路媒體之中。各種不同版本的故事在網路上流傳,有人說坎波拉姆家族就是德古拉的後裔,還有人說這個家族的基因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陷等等。這個家族如今只剩下勞倫斯了。根據一些新聞報導,勞倫斯最近顯得不大正常。坎波拉姆家族因為負面新聞已經瀕臨破產,而勞倫斯仍舊花費了大筆資金,在那個林中小湖中打撈什麼。
伊恩揉了揉額頭,沒想到勞倫斯竟然將海利的話當真了。
他從來就不會把海利的話當真……至少不會全部都當真。
伊恩進入了調查局的內部檔案系統,輸入自己的密碼,調閱出了當年「狩獵人」的資料。內容很詳盡,可以說是鐵證如山。而這些「鐵證」,來自海利的就佔據了三分之一。
當伊恩看完了所有資料,包括庭審記錄之後,他發現了另一個相關案件,就是海利向聯邦探員坦白他的繼父並非死于「狩獵人」的追擊所導致的車禍。「狩獵人」尋找獵物的方式就是用卡車將公路上的行人撞下去,將受害者趕入林中。而海利卻在撞車後用石頭敲打其繼父腦部致死。
伊恩抬手用力摁住了自己的下巴,他沒有想到海利竟然會對調查局說出這些。
但是海利的行為卻被歸為正當防衛。
根據調查,海利在與繼父同住的日子,一年內曾經有六次離家出走。所有人把他這種行為當成無法接受喪父後母親再嫁的逆反心理。周圍鄰居都表示海利的繼父對他很好,從各個方面滿足他。但是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那就是鄰居家的一個十六歲少年蘭登。他表示曾經看見海利的繼父進入他的房間,做一些不合適的行為。而警方在海利父親留下的電腦裡找到了幾個隱藏資料夾,裡面都是關於海利的照片,很明顯是在海利不情願的情況下拍下來的。而心理醫生對海利所做的評估也表示他的童年時代確實受到了傷害。
伊恩點開那些照片,當第一張照片湧入他的眼球,他的心臟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拳。
強忍住將照片關閉的衝動,伊恩將它們從頭到尾流覽了一遍。
關掉電腦,他坐在桌前默默抽著煙,直到一整盒煙都抽完。
海利站在書架前,耐心地整理著自己的收藏,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看見顯示的名字,海利勾起了唇角,就似如墨的夜色裡忽然泛起了一絲月白。
「伊恩叔叔——真難得你會打電話給我。」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海利意興闌珊地將一本書挪到另一個書架裡。
「我沒有看你的信。」
「沒關係,它們只是信而已。」海利聳了聳肩膀。
「但是你說每天晚上你睡不著……就會給我寫信。」
特別是想起你繼父的時候。
「啊——」海利拉長了音調,聲音裡是戲謔的笑意,「你是說那些信啊。我確實很認真地寫了第一封信給你,告訴你我跟著祖父過得很好。可是你沒回信,所以之後我都是寄了空白的信紙給你,因為我知道你不會看。」
伊恩的眉頭皺了起來,「你在開玩笑吧?」
「等等,伊恩叔叔,你該不會因為沒讀到我寫給你的信而感到遺憾吧?沒關係,從今天起,我可以每天都寫一封給你。我的親筆哦……」
「再見。」
伊恩將電話掛斷了。
這時候老管家克裡夫帶著一張報紙走了進來。
「先生,坎波拉姆家的勞倫斯自殺了。」
「哦?是嗎?他是怎麼死的?」海利並沒有回頭,而是繼續整理他的書架。
「他吞槍死在了露西亞•坎波拉姆的墓碑前,死的時候,他的手中還握著一個項鍊盒。」
「哦,他還真的把那個項鍊盒從湖裡撈出來了?還真是有恒心有毅力啊。」海利一臉憐憫地歎了口氣。
「先生,‘那個項鍊盒’是您發來照片讓我找人仿製出來的那個項鍊盒嗎?」
海利轉過身來,走向克裡夫,「對啊,就是那個。你做的不錯。」
「哦。如果是那樣,就不能讓伊恩知道了。他一定會生您的氣。」克裡夫很認真地說。
「對啊,不能讓伊恩知道。」海利取過克裡夫手中的報紙,歪著腦袋歎了一口氣,「嘿,克裡夫……你說人是不是很奇怪的動物?就算追根究底只是一個讓自己更加疑惑更加痛苦甚至於赴死的理由,卻始終執著於真相。但是真相永遠都是相對的。」
「先生,需要開瓶紅酒慶祝嗎?」克裡夫問。
「慶祝什麼?」
「慶祝伊恩仍舊在你的身邊。」
「啊……」海利的手指在空氣中點了點,「關於這一點,也是我的可悲之處。我覺得不如存下一瓶紅酒,等到我蒙主寵召的那一日,伊恩如果還在我的身邊,那才是真正值得慶祝的事情。到時候再將那瓶紅酒打開吧。你覺得如何呢?克裡夫?」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浪漫的想法。」克裡夫淡淡地回答。
此刻的伊恩正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敲敲打打。他必須將W小鎮的案子寫成報告發送給馬迪•羅恩。
這時候,他真心覺得這份工作一點都不美好,相反簡直就是一種煎熬。
明明海利•拉塞爾是常青藤名校畢業的,這種費腦子的書面工作不是應該那傢伙來做嗎?
為什麼是他?
伊恩揉了揉眼睛,向後靠著座椅。
就在這個時候,伊恩收到了一條來自海利的短信:親愛的伊恩叔叔,你的‘對不起’實在太讓人心動了。為了鼓勵你多對我說一些可愛的話,我將報告寫完,明日只要列印出來交給禿頂胖子就行。
很明顯,禿頂胖子指的是馬迪•羅恩。
伊恩打賭,整個紐約分局只有海利那個混蛋敢這麼叫他。
只是這傢伙如果決定了要寫這該死的報告,為什麼不早點說!
伊恩看了眼手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海利絕對是故意的!以後無論發生什麼,就算馬迪•羅恩要炒他的魷魚,他也絕不會再碰任何書面檔了!
拎起上衣,伊恩離開了分部大樓。
伊恩有些餓了,他來到一家7-11,在冰櫃前選了一份牛扒三明治和一桶牛奶,剛回頭,就看見一個穿著衛衣戴著帽子的年輕人正在結帳。
「我說兄弟!你口袋裡的那根士力架忘記付錢了!」收銀員的叫喊聲傳來。
年輕人伸出手來比劃了一陣,然後按住自己的口袋。
收銀員顯然沒有耐心,只是再一次鄭重聲明:「如果你要把東西帶出這裡,就要付錢。如果沒有錢,就把東西留下。就這麼簡單,明白嗎?」
年輕人再度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收銀員怒了,「喂!你是不是啞巴!如果沒有錢就離開!」
年輕人的拳頭握緊,他的手指忽然伸向自己的口袋,猛地掏出一把槍,打開保險栓,指向收銀員。
收銀員頓時傻了,抬起雙手,向後退了半步,肩膀僵硬起來。
「嘿!兄弟!冷靜一點!只是一條士力架而已!你可以拿走它!還有這些……這些東西你都可以拿走!只是別開槍……」
☆、第23章藝術家02
伊恩蹙了蹙眉頭,帶著三明治與牛奶來到了年輕人的身後。
收銀員驚恐地看著伊恩。
伊恩卻淡然自若地將所有東西放在結算臺上。
年輕人聽到聲音,驟然側過臉來,他還沒來及看清楚伊恩的臉,伊恩的手扣住他的手腕,一個用力,他手中的槍就掉落了下來,伊恩將他的胳膊繞至身後,把他按在了檯面上。
「結帳。」伊恩淡淡地說。
「啊……哦……」收銀員傻了。
剛才的一切在他看來就似幻覺一般,伊恩制服對方的動作俐落而自信。
「一共……一共六美金……」
伊恩單手摁著年輕人,從口袋裡掏出錢來,「還有他買的東西,一共多少錢。不包括那支士力架。」
「啊?」收銀員看著伊恩,不明就以。
「他口袋裡的士力架不是這裡的。」
「你……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的。或者你可以看一下你門口的監控。」伊恩的聲音仍舊平靜。
「不……不用了,我這就結帳!」
「等等,你還忘記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跟這個傢伙說‘對不起’。」
「什麼?」收銀員一臉「我是不是聽錯」的表情。
「你剛才不是在暗示他偷了這裡的士力架嗎?難道這不該說‘對不起’?」伊恩打開自己的西裝,收銀員正好能看見他別在腰間的徽章。
收銀員咽下口水,不情願地說了聲:「對不起。」
伊恩拎著東西走了出去,年輕人跟在他的身後。
他的表情忐忑,眼睛裡充滿防備地看著伊恩的背影,可是他的腳步卻不曾停下,仿佛被什麼牽引著,跟在伊恩的身後。
當他們走過街角,伊恩轉過身來,將其中一個塑膠袋遞給對方,「這是你的。」
年輕人接過袋子,卻仍舊看著伊恩。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林間淡薄的湖水,蔓延著若隱若現的霧靄。
明明是個男孩,他的五官卻比同齡人顯得纖細。
那一刻,伊恩忽然想到了八年前的海利。
「你一直跟著我,是為了要回這個?」伊恩從外套的口袋裡取出那把槍。
年輕人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你不能說話?」伊恩問。
年輕人抿起嘴唇,兩秒的沉默之後再度點了點頭。
「下一次如果有人看不懂手語,你可以把你想說的話打在手機上給對方看,別急著生氣。你有手機嗎?」
對方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取出手機,按出了自己的名字「蘭瑟」。
「蘭瑟?你的名字不錯。」伊恩將那把手槍扔給了他,「不要輕易把假槍拿出來。有時候它未必能達到嚇人的效果,還會惹來更大的麻煩。明白嗎?」
蘭瑟點了點頭。
伊恩上了車,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蘭瑟站在車後,傻傻地看著伊恩離開。
伊恩的公寓門前放著一大束白玫瑰,在清冷的走廊裡顯得聖潔高冷。
白玫瑰裡放著一個信封,封口上是拉塞爾家族的荊棘蠟印。
伊恩毫無留戀地將門打開,進了房門。
簡單的淋浴之後,伊恩來到床邊,手機裡收到一條短信:記得看我寫給你的信,我是認真的。
伊恩厭煩地歎了口氣,從保險櫃裡取出某種裝置,在公寓裡繞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竊聽或者攝像設備。再看一眼窗子,窗簾也拉得好好的。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打開房門,將白玫瑰上的信收了回來,仍在床頭櫃上。
他剛要閉上眼睛睡覺,手機裡又收到一條短信:把頭髮吹幹再睡,別把我寫給你的信仍在床頭。
伊恩的太陽穴跳動起來。
他猛地起身,再度把自己的公寓翻了個遍。
還是沒發現任何監視設備。
伊恩深吸一口氣,不緊不慢地將信封撕開,取出裡面的信箋。
淡淡的白玫瑰花香在這樣的夜裡,令人心曠神怡。
海利的字跡依舊流露出某種古典的優雅氣質。
請你一直看著我。
刹那間,伊恩想起八年前海利被獵槍擊中的畫面。他倒在地上,眼睛裡沒有任何恐懼。反而是伊恩發了瘋一般按住他的胸口。
他看著伊恩,目光裡是莫名的嚮往,仿佛伊恩的眼睛就是遙不可及的天堂。
將信箋塞回信封裡,伊恩再度將它扔進床頭櫃,關閉手機電源,伊恩閉上了眼睛。
當鬧鈴響起,他有條不紊地起床洗漱,穿上襯衫戴上領帶,換上新買的更加合體的西裝。
手機響了,是來自海利的電話。
老實說,伊恩真的不想搭理他。當然,他也是這麼做的。
時間還很充裕,伊恩給自己烤了麵包,煎了火腿,吃完了早餐上了車,他看了看手機:未接來電十二通。
外加短信一條:有案子,卡文迪許公園見。
伊恩的眉頭動都沒動,淡淡地放下手機,開車來到了卡文迪許公園。
這片地方是附近居民散步和晨練的好地方。有樹木、有草地、有陽光,鋼鐵城市中的天堂。
伊恩停了車,走在林蔭道上,空氣裡是青草的芬芳,日光錯落有致,在地面上形成明亮但並不刺眼的亮斑。
林蔭道的前方,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雙手揣在口袋裡,閒適而優雅地望著伊恩走來的方向。
金棕色的髮絲在晨風中微微揚起,將日光折射成一縷一縷。
他唇間的淺笑,就似夏天的蟬,在伊恩的眼睛裡瘋狂地鼓噪著某種衝動。
而他唇角的凹陷,宛如冰涼夜晚裡的雪花寂靜地掠過視線。
「你又不接我的電話。」海利有些委屈地說。
「你在我家裡裝了什麼?」伊恩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
海利低下頭來笑出了聲:「我什麼也沒裝,而且我不需要裝。」
伊恩本想問他為什麼知道他將他的花和信都留在門外,又怎麼知道後來他將信扔在床頭桌上根本沒打算看。但如果問了,伊恩知道海利一定會裝可憐,反過來責怪他對搭檔沒有最基本的信任。
海利的腳步在他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
「喂,看來我發的短信真的料中了你的行為?你把我送給你的花留在門外,你也沒有看我寫給你的信。」
「我為什麼要收下你的花?為什麼要讀你寫給我的信?」伊恩轉過頭來,冷冷地問。
「因為有一天你會因為沒有認真地看我寫給你的信而後悔。」海利的唇上淺笑依然,讓人猜不透他是認真還是開玩笑。
「我不會後悔。」
「伊恩叔叔,很多時候最心底的話是當著對方的面是無法說出口的。而寫在紙上的,恰恰是經過多次斟酌最恰如其分的。」
伊恩沒有回頭看對方,「你說有案子,到底是怎樣的案子?」
反正無論海利說什麼,伊恩已經決定好了要搬家。
「就在前面,你自己可以看。」
他們來到了公園的草坪前。
那是一條木質長椅,椅子上靜坐著一個人。
他仰著頭,睜大了眼睛,嘴唇張開,全身上下被白色的布條緊緊纏繞。
長椅四周已經被拉上了黃色的隔離帶,法證人員正在拍照以及取證。
伊恩眯起了眼睛,海利來到了他的身邊,聳了聳肩膀說:「第一眼看過去,很難相信這個人真的已經死了,對吧?」
「是誰發現屍體的?」
「那邊正在被員警詢問的慢跑者。他說第一眼看見屍體的時候,他不確定人是不是還活著。所以他走到椅子前,伸手碰了碰屍體,才發現屍體是冰的。」
「還有其他類似的命案嗎?如果沒有,應該是紐約警局負責這個案子,為什麼要交給聯邦調查局?」
「大概因為媒體記者們比員警更快趕到現場,而且還給這個案子起了個十分滑稽的名字。」海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容有幾分孩子氣。
「什麼名字?」
「‘木乃伊殺手’。」海利看向伊恩,「很好笑吧?市長擔心媒體起的外號會讓市民產生恐慌,親自致電警局希望將此案移交聯邦調查局,儘早解決。」
「就這樣?」
「市長和馬迪•羅恩是大學同學。」海利聳了聳肩膀。
伊恩望向法證人員,他們正將屍體撞裝入運屍袋。
「請等一下。」伊恩走到他們面前,將運送袋的拉鍊打開。
死者的臉露了出來。
他的眼睛裡並沒有充|血的跡象,頸部無傷痕,並不是被勒死的。那麼他身上的白色布條到底是他死前纏繞上去的,還是死後?
伊恩將拉鍊拉上,轉身看向海利。這傢伙正興致勃勃地和一位留著金色大波浪的女記者聊天,將近二十分鐘之後,海利吻了吻女記者的臉頰,這才來到伊恩的身邊。
「親愛的伊恩叔叔,你有什麼想法?」
海利不知道什麼時候將臉伸到了伊恩的面前。他的氣息仿佛某種渴望流動的酒杯,伊恩別過臉去。
「我很慶倖你沒有在這裡發神經病。」
「他還纏在布條裡面,我什麼也看不到。所以沒辦法盡情地……幻想。」海利聳了聳肩膀。
「他是失蹤人口嗎?」
海利搖了搖頭,「不是。」
「之前有類似的案子嗎?」
「你是指將受害者纏成木乃伊放在公園裡展覽嗎?我請其他同事查了一下,這些特徵十分明顯,暫時沒有。」
「走吧,去法醫那裡。至少弄明白這具‘木乃伊’到底是怎麼死的。」
伊恩打開車門,海利也跟著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你不是有自己的車嗎?」
「克裡夫送我來的。但是他將車開走了。」海利無辜地看向伊恩。
「系上安全帶。」
車子駛入鬧市,因為是上班高峰期,交通擁堵起來。
當他們停在十字路口前,當其他人焦躁地按著喇叭時,伊恩卻淡定地望著前方。
海利的腦袋靠了過來,伊恩伸長手臂,按住他的額頭,將他推開,「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靠近我。」
海利無所謂地笑了笑,「你今天早上吃的是烤麵包片和煎培根。還有牛奶。」
「不關你的事。」
「為什麼不關我的事?你是我的全世界。」
「如果你再說類似的話,我會把你踹下去。」
海利靠著椅背,一臉得意說:「哦——伊恩叔叔害羞啦!」
「閉嘴。」
將近一個小時之後,他們穿越擁堵的市中心來到了法醫辦公室。
法醫的名字是沃倫•伯恩。如果伊恩沒有記錯的話,伯恩是紐約赫赫有名的法醫。對於死因以及兇器的判定,伯恩醫生是法醫中的翹楚。
剛打開伯恩醫生的辦公室,冰冷的空氣迎面而來。福馬林的氣息之中有著淡淡的難以描述的冷香。貝多芬的《月光曲》在略顯空曠的空間裡回蕩著。
經歷了之前W小鎮的案子之後,伊恩最希望的就是一個專業的並且與案件毫無關聯的法醫。
此時的伯恩醫生正在解剖室裡。他戴著口罩,看不清臉。唯一顯眼的就是他高潔的額頭以及線條優雅的鼻骨。
他的目光很專注,眼神冰冷地仿佛解剖臺上的不是一個人。
但是伊恩卻欣賞這一點,這說明伯恩醫生專業客觀。
「嘿,許久沒見了,伯恩醫生。」海利笑著來到伯恩醫生的對面。
「許久不見了,拉塞爾探員。」伯恩醫生俐落地將屍體縫合,取下了手套,摘下口罩,笑著看向海利,「你案子有屍體送到我這裡來了?」
「是的,AC994。」
伯恩醫生一步一步走向海利,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在AC994之前,我還有很多屍體。如果你想要提高自己的優先順序別,不覺得需要付出一點代價嗎?」
「比如呢?」海利並沒有避開伯恩醫生,反而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比如一個吻。」
伯恩醫生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清冷中又有某種特別的偏執,莫名的悅耳。
海利的視線落在伊恩身上,十分認真地回答:「那可不行,我的搭檔在這裡。他會妒忌的。我擔心他崩掉你的腦袋。」
伊恩無所謂地開口:「如果拉塞爾探員的吻能讓伯恩醫生儘快為我們的案子驗屍的話,我很樂意。」
「哈哈。你很合我的心意。」伯恩醫生轉過頭來,伊恩終於看清楚了他的長相。
「我將您的話當做讚美。」
「當然。」伯恩醫生抱著胳膊,緩步繞著伊恩走了一圈。他的眼睛裡帶著一絲笑意,視線描摹著伊恩的身體輪廓。
「你的身材可以說是黃金比例。雖然你現在穿著西裝,但我能看出你的肌肉很有力量,多餘脂肪很少。這樣的身材,不是靠健身器械或者跑步機鍛煉出來的。」伯恩醫生的目光裡某種曖昧的氣息遊走。
他的眼睛略微向上,當他微笑時,延伸出某種勾動心緒的風度。
「所以呢?」伊恩與他對視。
「所以讓我不由得想像我的手術刀切開你的肌肉,我的雙手托起你的心臟會是怎樣的感覺?」
「好吧,伯恩醫生。」伊恩隨手扯過一把椅子坐下,仰起頭來,「我會在遺囑中注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屍體將會第一時間送到你這裡來。請問,你能優先處理AC994嗎?」
「啊!記住你的承諾!」伯恩醫生笑了。
他轉身,推出了AC994,他的實習生替他將屍體抬上了解剖台。
伊恩站在一旁,觀看整個解剖過程。而海利卻興致缺缺。
「嘿,親愛的伊恩叔叔,我要出去買杯咖啡,外加熱狗。你感興趣嗎?」
「咖啡,謝謝。」伊恩說。
「咖啡和熱狗。」伯恩醫生說。
海利輕笑一聲,離去了。
伯恩醫生拿著手術刀的姿勢很優雅,每一刀的角度與力度都相當精准。
「如果你不是法醫而是外科醫生的話,紐約的外科手術之神就不是布魯克醫生了。」伊恩垂著眼簾,看著伯恩醫生切開了受害者的胃部。
「但是我對屍體更加有興趣。如同我告訴你的,我享受手術刀切開所有我想切開部分的樂趣,比起活人,我更喜歡死人。死人——是無法撒謊的。外科醫生的限制太多,最重要的是他們必須保證手術對象活著。這實在太痛苦了。」
「確實是這樣。」
「哦?你贊同我的觀點?」伯恩醫生饒有興趣地抬起頭來。
「‘死人是無法撒謊的’。我贊成這一點。」
伯恩醫生笑出聲來。
「所以,你認識海利•拉塞爾多久了?」伊恩問。
☆、第24章藝術家03
「啊,不算太久。如果你想問我對他有多少瞭解,我只能告訴你我只瞭解我需要瞭解的部分。」
「比如呢?」
「比如,他有著完美的身材。他的胸口有子彈穿透的傷痕。他的祖父對他進行了十分嚴格的生存訓練所以他的肌肉以及力量不會輸給你,康納探員。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麼需要知道的嗎?」
「確實沒有。」伊恩注視著伯恩醫生將死者的心臟稱重。
「哦,還有一點,在我所見過的這麼多人之中,海利•拉塞爾是唯一一個沒有對我說過謊的人。也許原因是我們見面次數還不夠多。」
伯恩醫生的聲音裡若有深意。
半個小時之後,海利拎著香濃的咖啡回到了法醫辦公室。
他站在解剖室的門口,晃了晃紙袋。
「解剖室裡是不允許吃東西的。走吧,他的死因我已經有所瞭解了。」伯恩醫生將手術刀放下,走出了解剖室。
他接過海利遞來的咖啡,輕輕聞了聞,略感遺憾地說:「果然是上等的藍山。你這傢伙絕對不會委屈自己喝二十美金以下的咖啡。」
海利拍了拍手,「好了,上等的藍山外加伊恩這樣身材一級棒的帥叔叔陪在你的身邊,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們他的死因了?」
伯恩醫生笑著坐下,靠向沙發椅背,抿了一口咖啡,閉上眼睛沉浸於醇厚的香味之中。
「他的死因很複雜。因為我不知道該將他判定於體溫過低而死還是長時間沒有攝入食物以及水份而導致的虛脫而死。」
伊恩皺起眉頭,「所以說,並沒有所謂的‘兇器’?」
「硬要說‘兇器’,冷凍室算不算?」
「你的意思是,他是被活生生留在一個冷凍室裡,沒有食物沒有水,直到最後死亡?」
「沒錯。而且根據我的推測,他被冷凍的時間不會少於一周。」
「那麼受害者睜大眼睛仰著頭的姿勢是死後被兇手擺弄出來的,還是死前的狀態?」伊恩問。
「啊……這是非常有趣的部分。屍體在死後會僵硬,所以沒有意外它們會保持死前的狀態。特別是如果死前用力的話。這位‘木乃伊先生’他仰著頭的姿勢是死前造成的,而非死後。」伯恩醫生雙手捂住咖啡看向伊恩,「其他的細節,你們可以明天看我的報告,保證專業又詳盡。」
伊恩點了點頭,端著咖啡與海利一起離開。
坐進車裡,伊恩並沒有急著發動車子,而是皺著眉頭。
纏繞全身的布條,死者仰起的頭,睜大的眼睛,這就像是被束縛著渴求自由一般。
兇手想要傳達什麼意思?
他控制了受害者,誰也別想從他手中逃脫。
還是說,他享受受害者掙扎的過程?
海利緩緩靠向他,直到他的唇即將抿上伊恩的耳垂,伊恩驀地伸出手用力將海利的腦袋按回座椅上。
「我說過很多次了,拉塞爾探員,不要靠我太近。」
海利露出遺憾的表情,眼睫垂落的時候竟然還有幾分可憐。
「系上安全帶。」伊恩冷然開口。
「剛才你在想什麼想的這麼出神?」
「我在想,如果兇手將受害者的遺體儲存在冷凍室裡,為什麼直到今天早晨才把他放到卡文迪許公園?在光天化日之下絲毫不在意其他人發現?」
車子開動了,海利懶洋洋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你可以問一問那些心理側寫師,說不定他們知道為什麼。」
「這只是單一的案件,沒有形成有效的規律,心理側寫師給出的側寫將會很寬泛。」
「這不是單一的案件。」海利緩緩開口。
伊恩停在了十字路口,看向海利的側臉,「你剛才說什麼?」
「這不是單一的案件。」海利看向伊恩,他的唇角是戲謔的笑意,眼底翻湧著黑色的暗潮,「我有預感。」
「如果你的預感真的準確,那麼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你的大腦開發率高過普通人,讓你擁有‘預知’的超能力。」
「第二種,就是你懷疑我擁有和連環殺人犯一樣的思想?」海利的腦袋靠著椅背,仰著下巴,斜著眼睛看向伊恩。
他的表情魅惑人心,但伊恩卻習慣了在他面前控制自己的心跳。
「我更傾向於第三種解釋。」
「什麼?」伊恩問。
「經驗。就好比妻子被謀殺了,丈夫總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無親無故的有錢老人吃太多藥死了,最有可能的兇手是他的看護。」
「那麼這起凶案呢?」
「伊恩,兇手在保存屍體那麼長時間之後選擇今日將屍體放在卡文迪許公園裡。這是一個公共場所,而屍體也沒有被扔在垃圾堆或者沙漠沼澤裡。所以這並不是棄屍。而是展示。關鍵在於他展示的目的是什麼?炫耀?引起恐慌?又或者其他什麼我們還未曾理解的原因。但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麼,如果這個目的沒有達到,他很有可能繼下去直到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如果這個目的達到了,滿足感很有可能會使他成癮,甚至於升級升級作案手法。」
「所以你認為這並非單一案件的原因並非源於什麼狗屁預感,而是思考分析。」伊恩的目光掃過海利,明擺著的鄙視。
「好吧,說預感什麼的,我只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力。午飯時間到了,一起去吃點什麼嗎?」
「我吃三明治就夠了。」
「伊恩!伊恩!你差一點就死了!難道你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嗎?」
「我現在對自己很好。」
伊恩將車停在一家小餐廳門口,將海利當做空氣走了出去。
海利不得不打開車門跟了上去。
伊恩果真要了一份熏火腿烘蛋三明治,然後打開報紙閱讀今日新聞。
「木乃伊殺手」果然登上了頭條。
海利坐在伊恩的對面,當服務生低下身來問他需要什麼的時候,海利微笑著告訴對方:「和對面這位先生一樣。」
服務生瞬間失了神。她手中託盤裡的玻璃水杯差點倒落。
伊恩的視線明明被報紙遮擋,卻仿佛心有感應一般抬起一隻手穩住了對方的託盤。
「……謝謝!」服務生趕緊將水杯放下,記下餐單之後離開。
餐廳裡吃飯的人不少,只有海利與伊恩之間如此沉寂。
伊恩將報紙翻向另一頁,而海利則靠著椅背看著他。
三分鐘,或者五分鐘之後,海利調整了坐姿,將自己的右腿架起。
他的腿本來就很長,而桌子又並不大,他的小腿正好蹭過伊恩的西褲,緩慢的若有若無,仿佛無心,卻輕而易舉撥亂這沉默。
「你很享受獲取他人注意力的感覺,是嗎?」伊恩終於放下了報紙。
海利扯起唇角,身體向前傾去,別在耳後的碎發滑落下來,在空氣中漾起不一樣的旋律。
「你誤會了,伊恩叔叔。由始至終,我想要獲取的只有你的注意力而已。」
這時候,服務生來到了他們桌前,將三明治放下。臨走時,還不忘偷偷看了海利一眼。
伊恩本來想回答「我想不注意你都很難」,只是如果說出口,他可以想像海利得意的模樣。
「海利,我代替不了精神病醫生,以及他們開給你的藥。」
說完,伊恩拿起三明治大口咬了下去。
「伊恩叔叔,這世界上難道沒有什麼人讓你感覺到重要嗎?如果有,你就會明白想要得到某個人的注意並不代表需要去看精神病醫生。」
海利抬起三明治,也咬下了一口。
接著,隨著咀嚼,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哦,我的天啊!這三明治的味道可真不錯!這裡面到底用的是什麼醬汁?我要讓克裡夫也來學一學!」
「所以並不是只有高級餐廳做出來的東西才好吃。」
海利笑了起來,燦爛到仿佛日光瞬間湧入這家繁忙嘈雜的小餐廳。
「伊恩,我們這樣算不算在約會?」海利的眼中滿是期待。
這種假惺惺的期待總能讓伊恩感到不耐煩。
「你是要我把剛才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嗎?」伊恩冷冷地反問。
就在這個時候,海利的電話響了。
「嘿!小呆子!是你啊!你們從纏繞在受害者身上的布條上發現什麼了嗎?」
海利口中的「小呆子」名叫費恩•基汀,他可是麻省理工畢業的高級鑒證專家,只是平日裡總愛戴著一副又厚又蠢的眼鏡,說話也是一板一眼,看起來很呆板而已。
伊恩不會花費口舌說服海利對其他人尊重一點,因為總有人心甘情願被他「不尊重」。
他們聊了一會兒,海利將電話掛斷了。
「伊恩,你猜猜看‘小呆子’和他的呆群在裹緊受害者的布條上發現了什麼?」
「應該沒有那麼運氣,發現的不是指紋。」
☆、第25章藝術家04
「沒錯,一點指紋都沒有發現。不過布條嘛,它來自被剪開的白色窗簾。」
「白色窗簾?」伊恩在腦海中搜索有哪些地方會用到白色的窗簾。
酒店、醫院……
「另外,包裹著屍體的最外層布條上發現汽油的痕跡。」海利暗示意味地看著伊恩。
汽油?難不成兇手還想過要燒死受害者?
不對,如果是要燒死對方,那就是將汽油淋在布條上,而不僅僅是「痕跡」而已。汽油是蹭上去的,不是兇手刻意留下的。
「難道說……受害者不僅僅被布條綁著,還被塞入了汽油桶裡?」伊恩的眉頭皺了起來,「被送入冷凍室,沒有得到絲毫水和食物,直至餓死或者凍死。等到某一日兇手想要展示他了,再將他……」
但問題是兇手怎樣讓受害者保持仰著頭的姿勢?而這樣的姿勢對於兇手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伊恩抬起頭,發覺桌子對面的海利靠著椅背,眼睛似乎是看著他可是沒有了焦距。他的唇上沒有了愜意的笑容,雙臂無力地垂落在椅子的兩側,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坍塌。
他的思維在伊恩不注意的時候,已經去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伊恩咬緊了牙關,低聲咒駡:「Holy shit!」
他不知道海利怎麼會忽然進入那個狀態,明明在伯恩醫生那裡看著受害者的屍體都沒有絲毫反應。難道是因為費恩•基汀的電話嗎?
現在擔心這傢伙也沒有用,伊恩抬起三明治,繼續吃起來。他倒想看看這一回,海利將會是怎麼個「死」法!
對面的海利緩緩揚起了下巴,微微張開嘴,他的眼神裡有一種近乎崩裂的希望。
伊恩看著他,逐漸擔心了起來。
海利的嘴唇一開一合,似乎說著什麼。
孤獨的淚水從他的眼角落下。
那一刻,伊恩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一切,看著他。
海利的肩膀輕微地顫抖著,他的手指糾結著仿佛要掙脫束縛可最終卻仍被拘禁在一個極度狹小的空間內不得伸展。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著。
而海利的眼角淚水一點一點地流落,乾涸。
伊恩下意識扣住了餐桌的邊緣,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無論真假,海利的狀態折磨著伊恩的神經。
「海利,無論你看到什麼,現在,馬上回來!」伊恩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海利仍舊聽不進、看不見,對現實的世界毫無反應。
伊恩想起了他們在W小鎮的停屍房裡,海利差一點將自己憋死的事情。
「海利!海利!你能不能聽到我在說話!」伊恩起身來到海利的身邊,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
海利隨著伊恩的動作而搖晃,當伊恩對上他的眼睛時,心臟仿佛被死死揪住一般,陷入海利的世界。
他的思維正無聲地掙扎著,他試圖抓到一點點的希望,而那希望近在眼前卻觸不可及。
直到那雙瘋狂追逐的雙眼因為力竭而黯淡。
一切沉入了永寂。
伊恩的手掌下意識覆上海利的臉頰,才發現他的臉冰冷得嚇人。
「媽的!」
伊恩將餐費留在桌面上,一把將海利扛上肩膀,走出了餐廳。
來到餐廳旁的小巷子裡,伊恩忽然狠狠一拳揍在海利的臉上。
「給我醒過來!」
海利狼狽地摔倒在地。
伊恩睜大了眼睛瞪著他,海利躺在地上沒有任何反應。
「媽的……」伊恩指著海利咬牙切齒地說,「你最好不是裝的,否則這將會是很大的代價!」
說完,伊恩又是一腳踹了上去,直落落踢在海利的腹部。
「唔——」海利弓起背脊捂住腹部,猛地一陣抽氣,單手撐在地面上大口呼吸了起來。
他的臉因為疼痛而漲紅。
「……伊恩……你踹到我胃出血了……」
聽見他說話,伊恩握緊拳頭呼出一口氣來。
「我的力道控制得很好,你頂多三天不想吃飯。別裝死了,起來!」
伊恩上前一步,拽起海利的衣領。
這時候他才發覺海利的身體竟然在發抖。他低著頭,避開了伊恩的目光。
「喂,你怎麼了。」
「我沒事。」海利甩開伊恩的手,靠著牆站了起來。
他的牙關在顫抖,他的雙腿根本站不穩。
伊恩盯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搖晃著走向巷口。
用力地吸一口氣,伊恩快步上前,將海利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快步走向對面的酒店。
「伊恩……我沒事……」海利的手仍舊很冷。
「閉嘴。」伊恩懶得側臉看他。
海利低下頭來,唇上扯起一抹無奈的淺笑。
伊恩要了一間房間,帶著海利走進了電梯。
海利幾乎將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伊恩的身上。他抬起眼看著伊恩的下巴,笑著說:「伊恩叔叔,你說我們這個樣子像不像是要去滾床單?」
「你想我再踹你一腳嗎?」
海利很識時務地閉嘴了。
因為靠得很近,伊恩能夠清楚地聽見他的牙關顫抖著的聲音。
他很冷,儘管這傢伙一直靠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臉頰貼向他,像是在冰天雪地裡待了許久的小寵物想要從主人那裡得到一點溫暖。
伊恩想要推開他,但終究也只是想而已。
打開房間門,伊恩迅速進入浴室放水,然後將海利扛起來走向浴缸。
「我……不要躺在這個浴缸裡……它很髒!它一定很久沒有被清理過!它……」
只聽見「嘩啦」一聲,伊恩將海利扔進了浴缸,順帶將噴頭取下來,對著海利的臉就是打開了熱水。
「唔……」海利抬起手來試圖阻擋。
伊恩卻一手揣著口袋,另一手握著噴頭,冷冷地看著海利嗆水掙扎。
直到浴缸被充滿,伊恩才將水龍頭關上。
「還冷嗎?」伊恩垂下眼簾問。
海利仍舊在微微地顫抖著,他仰起臉來,金棕色的髮絲貼在臉上,狼狽之餘更有一種莫名的風情。
特別是他的眼睛,明明難受卻硬要擠出笑容,顯得單純又脆弱。
「你怎麼知道我冷?」
「受害者是凍死的。」
伊恩轉身走出浴室。
「你要去哪裡?作為搭檔在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陪在我的身邊嗎?」
「好好待著,別淹死你自己。」
伊恩走到了房間外,站在走廊的窗前。他知道自己剛才心軟了。
看著瑟瑟發抖的海利,伊恩忽然想到八年前的他,在黑暗的林子裡叫扔下自己離開。
一個人坐在陰影裡,抱著膝蓋,將腦袋深深地埋下,像是要將自己包裹起來。
只可惜這個世界根本無處可藏。
伊恩再度撥通了馬迪•羅恩的電話。
「上一次他差一點憋死自己,這一次是差點凍死自己。這太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除了你所謂的‘移情’效應之外,別告訴我沒有其他的解釋!」
馬迪•羅恩坐在椅子上轉了大半圈,歎了口氣。
「我只能告訴你調查局裡心理專家的解釋。而這種解釋也不過是‘假設’而已。海利對於受害者有著很強的同理心,這種同理心強到他在自己的大腦裡將受害者的感覺極度接近真實地再現。如果受害者是被凍死的,那麼在他的大腦裡,他所處的就是與受害者一模一樣的環境。他們所體會到的寒冷也是一模一樣的。他的大腦說服他自己相信自己在冰冷的地方,而他的身體就會順應他的大腦產生應有的反應。如果受害者無法呼吸,他能感受到。如果受害者感到寒冷,那麼他也是。」
伊恩的手指用力按在自己的腦袋上,「就沒有什麼解決之道嗎?適度的同理心可以讓人體貼善良。但到達他這種程度……你還敢說他的心理沒有問題!當他陷進去的時候,我到底要怎樣將他拉回來?」
「今天你是怎麼做的?」
「我狠狠踹了他一腳!」
「唔……」電話那端傳來馬迪•羅恩到抽氣的聲音,「我猜那一定很疼!下一次你還可以這麼幹!只是小心一點,別把拉塞爾探員踹死了。要知道,他的身價很高……」
伊恩用力將手機按掉了。
他站在門外,靠著牆閉上眼睛。
他不明白海利為什麼會擁有這樣的能力,重複感受別人的痛苦與掙扎,這並不是天賦,而是折磨。
五分鐘之後,他回到了浴室。
「喂!你暖和起來沒有……」
此時的海利已經沉入了浴缸地步,只有幾縷髮絲飄在水面之上。
伊恩的瞳孔瞬間撐裂一般,他沖了過去。
「海利——」
伊恩的手剛深入水中扣住海利的肩膀,將他拽起的瞬間,他的雙手驟然抬起抱住伊恩的後背,將他拉了下去。
就在瞬間,伊恩的雙手撐在浴缸的兩端,而對方的力量大得驚人。
有什麼撞上了他的唇,極為用力地進入他的唇縫間,挑唆著用力攝取著,和著溫熱的水,撞上他的心臟,仿佛要將他原本所認同的世界摧毀。
伊恩一拳砸入水中,對方鬆開一隻手將他的拳頭穩穩摁住。
當對方狠狠含住他的時候,伊恩這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吻。
他以為自己會暴怒到血液沖上頭頂,但是那一刻他意外地冷靜。
海利舌尖的柔軟與力量的放肆都如此清晰地湧入他的大腦。
而伊恩冷靜地放棄支撐自己的身體,任由海利將他完全拖入水中。伊恩的手指扣住海利的手腕,用力按住他的腕骨,猛地向後擰去,趁著海利失去行動能力的瞬間,伊恩離開了浴缸。
身上是滴滴答答的水流落下。
伊恩的嘴唇還在發麻。
他記得當自己掙脫海利的刹那,這傢伙的舌尖滑過他的唇角。
海利緩緩靠著浴缸的邊緣坐著,戲謔地看著伊恩。
「是你的身手退步了,還是太過關心我所以失去了戒心?如果是八年前,我絕對不可能得手。」海利撐著下巴,看著伊恩。
他竟然會覺得這傢伙可憐?
「我應該讓你凍死在自己的幻覺裡。」伊恩開口,眸子裡一片冰涼。
「你差點踹死我了,伊恩叔叔。難道我不應該從你這裡得到一點小小的補償嗎?」海利眨了眨眼睛。
他的視線纏繞在伊恩的神經上,他的笑容就像倒入酒杯的毒藥。明明知道致命,卻因為太過乾渴忍受不住寧願飲下。
伊恩想說,永遠別再想我相信你。
但他知道,永遠別在海利面前提起「永遠」才是明智的。
「我現在後悔沒有真的踹死你。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親吻一個男人?還是激怒我對於你而言真的如此有意義?」伊恩遠遠地看著海利。
他以為自己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懂他。
但事實是,他仍舊猜不透海利。
他和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你總傾向於把我的一切都想的那麼複雜呢?」海利緩緩從浴缸中起身。
他優雅地拽過一旁的浴巾,將自己包裹了起來。
抬起腿跨出浴缸時,水流回落的聲音仿佛心潮決堤。
「吻你,對我而言只是證明我們的親密,證明我可以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接近你。」
海利微微側過臉,他收起了所有魅惑人心的表情,只是單純地看著伊恩。
伊恩抬起手,扯開頸子上的領帶,「打電話,叫克裡夫送兩套西裝來。」
伊恩轉身來到房間裡,扯起一條被子,將自己蓋住,躺在了床上。
氣壓很低。
像是醞釀著龍捲風。
海利默默看了伊恩三秒鐘,最後決定扯開另一張床上的被子,將自己蓋住,只露出腦袋來。
「說吧,你以差點凍死自己為代價,看見了什麼?」
海利閉上眼睛,開始描繪腦海中看到的場景。
「受害者是被凍醒的。當他睜開眼睛,看見的只有覆著薄霜的四面牆壁,他臉部的肌膚冷到快要冰裂。這一切讓他瞬間驚恐。他試圖起身掙扎,卻發覺自己被層層布條緊緊纏繞,放置在一個油桶之中。他慌了,他大聲呼救,卻只有自己的聲音在回蕩。直到他的聲音幹啞到再也無法發出聲音。他的眼睛上就似結了冰一般麻木。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夢,只要他閉上眼睛睡一覺,他就會回到現實世界。可是他太冷太餓太乾渴。他有一種預感,只要自己閉上眼睛睡著,就永遠不可能再醒過來。於是他難耐地支撐著自己,保持清醒。直到兇手進來了。他高喊著‘放我出去,救救我’!一切就似點燃了曙光……」
伊恩沉默著看著前方,腦海中勾勒出海利所描繪的場景。
「兇手對受害者的呼喊聽而不聞。他推著一個架子,來到受害者的頭頂。架子上吊著繩子,綁著水壺與食物。他只是冷冷地對受害者說了一句‘要麼吃到它們,要麼餓死’。當兇手離開,受害者拼命地伸長了脖子想要咬到繩子上的食物,但永遠就差那麼一點點。」
伊恩愣了愣,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受害者會保持仰著頭的姿態。他確實是在渴求什麼。
「他大聲咒駡,他哭喊,他叫囂,他拼了命地向上,食物的氣息進入他的鼻子,竄入他的大腦,讓他更加饑餓與瘋狂,可他始終無法觸碰到它們哪怕一絲一毫。」
海利的聲音是平靜的。
可這樣的平靜透露出絕望。
「他最後的力量也逐漸失去。他只能仰著頭,微微張著嘴,在腦海中想像自己已經咬到了它們。他咀嚼它們,咽下它們,身體吸收它們。他逐漸感到暖和,他還活著……他會撐到最後……」
海利還在訴說,而伊恩卻閉上了眼睛。
「可以了,海利。」
你不需要再說下去了。
「怎麼了,伊恩?」海利側過臉來,唇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你是不是心疼了?」
伊恩沒有說話。
「是你說的,我是倖存者,不是受害者。我已經是人生贏家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在我跟著受害者一起陷入絕望的時候,你一腳踹醒我了。」
敲門聲響起,克裡夫的聲音傳來,「先生,我來給您送西裝了。」
「哦,天啊!這傢伙怎麼就來了?」海利極度遺憾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伊恩卻起身將門打開。
「謝謝你,克裡夫。」伊恩接過其中一套西裝。
「不用謝,應該是我謝謝你容忍拉塞爾先生的人性。」
「哦……哦……所以在你們兩個老人家面前,我是人性的小孩了!」
伊恩俐落地將西裝換上,走了出去。
他在門前頓了頓,「海利•拉爾森,你在浴缸裡對我做過的事情,最好好不要再出現第二次。」
「哦?如果還有第二次,你會崩掉我的腦袋?」海利撐著下巴問。
襯衫的衣領解開,露出鎖骨以及半邊肩膀。
那樣慵懶隨意,是他一貫迷惑人心的姿態。
「不。我會到你再也煩不到我的地方。」伊恩毫無留戀地離開。
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坐在沙發上,閱讀起今日的報紙。
在房屋租賃的版面,他看到一間老公寓正在出租,於是他走到走廊外,打了個電話。
這間公寓雖然時間久了一點,但是傢俱齊全,房租也很公道。伊恩檢查了一下水管和浴室,確定不會漏水之後,就租下了它。
如果還住在原來的公寓裡,他知道自己會懷疑海利是不是在裡面安裝了什麼。
確定入住之後,伊恩沒有回到原來的地方搬東西,而是直接到商場裡買了生活必需品。他聯繫到了一個戰友,對方替他製作了一套干擾設備,任何竊聽以及監視設別無法向外發信。
當他拎著塑膠袋走在陳舊的公寓走廊裡時,他感覺到有人跟在他的身後。對方儘量將腳步壓得很輕,但顯然不是跟蹤的老手……而且他跟得太近了。
「不會吧……」伊恩心想海利這傢伙怎麼無孔不入?
他猛地轉過身來,顯然將對方嚇到了。
那是一個略顯瘦小的身影,外套的帽子很深,幾乎遮住他的眼睛。
當他仰起臉來,伊恩看清楚對方的五官,這才發覺他是自己在7-11超市里遇見的年輕人蘭瑟。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伊恩開口問。
走廊上的燈光很暗淡,光影之間,蘭瑟的臉龐顯得更加孩子氣。
他半天沒有說話,只是像上一次一樣,想要接近卻顯得怯生生。
伊恩這才想起他是不會說話的。
蘭瑟伸出手,指了指伊恩房門的對面,然後從口袋裡取出鑰匙。
伊恩這才明白他也住在這裡。
「……對不起。走廊裡燈光很暗,我以為……」
蘭瑟搖了搖頭,露出一絲微笑,臉頰上的酒窩更加明顯。
他向伊恩做了個手勢:你一個人住嗎?
伊恩點了點頭,「是的,我剛搬過來。」
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完飯?我也是一個人。
伊恩本來想要婉拒對方,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他不打算讓其他人走進自己的生活,也不想成為其他人生活的一部分。
但是他忽然想到這個年輕人無法說話,願意與他溝通的人一定很少,而願意耐下心來聽他「說話」的人則更加少。他知道如果自己搖頭,對方一定會露出失望的表情來。
「好啊,你打算做點什麼?」伊恩笑著問。
他儘量想要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生人勿進」。
玉米卷餅。
伊恩愣了愣。那是他母親最拿手的食物。
「如果你做得不好吃,我會揍你哦。」伊恩故意揚了揚自己的拳頭。
蘭瑟的笑容顯得比剛才更加自然和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第26章藝術家05
他打開了房門,頓時空氣裡湧入一股顏料的氣味。有點潮濕,有點讓人透不過氣。
伊恩下意識蹙起了眉頭。
這裡的公寓都很小,而蘭瑟的房間顯得很淩亂。到處堆棄著畫布與畫架。顏料撒在地上,五顏六色宛如泥濘變質的沼澤。這裡甚至沒有任何地方能讓伊恩站住腳。
沙發上是亂七八糟的衣物,地上甚至還堆著許多天前超市特價套餐的餐盒。
蘭瑟尷尬了起來,他狼狽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將所有畫板都背過去,仿佛十分羞澀被伊恩看見。
就好像一個躲在蛋殼裡的雛鳥,它的殼裂了,它對驟然面臨的一切感到惶恐。
蘭瑟抱著衣服回過頭來,剛對伊恩做出「我很抱歉」的手勢,衣服又掉在地上,染上了顏料。
「沒關係的,蘭瑟!沒關係!你喜歡畫畫?」伊恩淡然地來到他的面前,將地上的衣服撿起來。
是的。
蘭瑟點頭。
「你是藝術學院的學生?」伊恩又問。
蘭瑟的唇上扯起無奈的笑容。
我輟學了。
伊恩了然。藝術學院昂貴得可以,再加上蘭瑟自身的缺陷……
蘭瑟有些擔心地看著伊恩,他在不安,他擔心伊恩會離開。
「你去做玉米餅吧。我還買了一些水果,可以做個沙拉。這裡交給我來收拾。我保證至少能騰出一個地方來讓我們吃晚飯。怎麼樣?」
蘭瑟吸了一口氣,用力地點了點頭。伊恩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隻蠢蠢的拉布拉多,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揉了揉蘭瑟的腦袋。
對方聳起肩膀皺著眼睛,因為伊恩的力氣很大。
「對不起。」伊恩收回了手。
蘭瑟已經不是孩子了,而且揉別人的腦袋是不禮貌的行為。
蘭瑟抿著嘴巴笑了笑,進去了廚房裡。
剩下伊恩環顧四周,他覺得要把這裡挪出一塊地方來,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伊恩將蘭瑟的畫筆從水杯裡取出來,刷毛已經很舊。他將蘭瑟的顏料按照顏色順序收拾好,有一些顏料已經乾涸不能用了。
然後整理畫架。
對於別人不希望自己看到的東西,伊恩向來很有自製力。只是蓋在畫架上的白布掉下來的時候,他不由得被那幅畫上的顏色所吸引。
這時候蘭瑟端著餐盤走了出來。他看見伊恩出神地望著畫布,瞬間變了臉色,擋在了伊恩的面前。
「蘭瑟?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畫的畫。只是剛好畫布掉下來了!」
伊恩趕緊解釋,蘭瑟並不生氣,他將餐盤放下,對伊恩比劃起來。
我畫的不好。從來沒有人想買。
伊恩這才明白蘭瑟為什麼不讓他看的原因。
「我不懂藝術,蘭瑟。但我很喜歡那幅畫。讓我想起了故鄉的紅楓,沒有雲的天空,風一吹,紅色的葉子就像要把天空都包裹起來。真的很美。」
伊恩低下身來,撿起白布,將畫板蓋起來。
你真的覺得它好看?蘭瑟問。
「不是好看,是很美。你會完成它嗎?」伊恩問。
蘭瑟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會。
「好吧,讓我來嘗一嘗你的玉米卷餅!」伊恩笑著說。
蘭瑟沒有餐桌,只有一張畫畫用的凳子。伊恩將報紙鋪在凳子旁,與蘭瑟盤腿坐在報紙上,吃起了卷餅。
「嗯,玉米味道真香!培根也煎的不錯!」
伊恩咬下去的第一口,就覺得自己回到了家。儘管他已經一個家人都沒有了。
蘭瑟也開心地大大咬了一口,他告訴伊恩,玉米卷餅也是他的媽媽生前最喜歡為他做的東西。他的母親在半年前因為癌症去世了。也是因為治療需要一大筆費用,蘭瑟不得不從藝術學院退學。
吃完了玉米卷餅,蘭瑟本來要起來收拾餐盤,正好窗臺一陣風吹來,將白布掀翻。
那幅畫清楚地呈現了出來。
伊恩輕輕扯了扯蘭瑟。
「別那麼著急將什麼都收拾好。為什麼不停下來,好好欣賞。」
蘭瑟愣了愣,隨即坐了下來,抱著膝蓋,盯著自己的畫。
直到伊恩側過臉來,才發覺這傢伙竟然睡著了。伊恩不得不將餐盤收拾了。
他打開蘭瑟的冰箱,發現裡面的牛奶還有一些素食冷凍食品已經過期。歎了口氣,他將它們全部扔進了垃圾筒裡。直到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伊恩才把蘭瑟叫醒。
回到自己的房間,伊恩躺在床上,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翻閱存在裡面的資料。
這次的兇手和W小鎮上的不同。他的作案手法更加簡單直接,同時留下的痕跡也更加少。
沒有任何除了受害者之外的指紋,也沒有任何除了受害者之外的DNA。
難道真的要像海利所預料地,直到第二件凶案出現?
第二天的清早,伊恩收到一條短信。受害者的身份已經被確認,是一個保險行銷員。根據保險公司提供的資訊,受害者已經一整個月沒來上班了。他是保險公司裡十分優秀的員工,業績名列部門第一,公司高層已經決定在一個月後要升任他為部門經理。可他卻剛好失蹤了。
而受害者的名下有一間公寓以及一輛車。紐約警方已經開始搜查公寓,但是車庫卻是空的,說明受害者是在開車出門之後遭遇不測。
伊恩剛整理好穿著,走到公寓樓下,就看見海利坐在他的前車蓋上,朝他打招呼。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伊恩的眉頭蹙起,不悅擺在臉上。
海利搖了搖自己的手機。
「從我的前車蓋上下來。」伊恩跨入車內,就將車門鎖上了。
還沒等海利回過神來,伊恩已經發動引擎,開走了。
海利回過頭來,抬眼望向伊恩的公寓樓層,卻看見一個穿著灰色衛衣的年輕人正從視窗探出腦袋,望向伊恩離去的方向。
當他的視線與海利相觸時,就似受了驚嚇一般,縮回了窗子裡。
海利低下頭來,笑著歎了口氣。他走到公寓門外,攔下一輛計程車,趕往受害者的公司。
這是一家很大的保險公司,當海利進入受害者部門主管的辦公室時,伊恩已經端坐在那裡了。
海利微微打開自己的西裝外套,露出別在腰間的徽章,然後笑著坐在了伊恩的身邊。
受害者的名字是亞當。
「老實說,亞當消失的這一個月讓我很頭疼。因為我們部門的銷售業績直線下滑!我們部門今年的分紅也將受到極大的影響!所以不管怎樣,希望你們能儘早抓住殺死亞當的混蛋!」
主管看起來義憤填膺。當然,像是他們這樣的行銷精英,向來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那就要看你的配合度了。亞當失蹤一個月,竟然直到上周才被他的銀行理財經理報告失蹤。你們作為同事完全無動於衷,看來亞當在這裡並沒有你所說的那樣不可或缺。」伊恩淡淡地說。
主管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他只是點了點頭說:「亞當將他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的工作上。他自然做得比其他人好,那麼難免會得到他人的嫉妒。這裡的同事希望他讓出銷售第一名的位置所以不在乎他失蹤與否,這很正常。他的妻子因為丈夫對這份工作太執著而導致離婚,帶著孩子移居去了加拿大,所以沒有人向警方報案也很正常。我作為這個部門的主管,認為亞當這樣的員工無論是銷售業績以及競爭氣氛的帶動方面都很重要,這也是事實。」
伊恩正準備對這個部門的員工進行詢問的時候,海利卻開口說:「我想要知道亞當的客戶都有誰。哪些已經是他的客戶,哪些是潛在正在跟蹤挖掘的客戶。」
「這些屬於商業機密,而且我們必須保護客戶的隱私。除非你們能提供法官的搜查令。」
這是伊恩料想中的答案。法官的搜查令談何容易。如果只是搜查亞當的個人物品還好,但是涉及一個在全美負有盛名的保險公司的客戶名單,沒有任何一個法官會輕易簽字。
但是海利的考慮是有道理的,除了保險公司裡的同事,誰知道亞當是不是得罪了某個客戶呢?
海利微微一笑,向後靠著椅背,微微轉了一圈,斜著眼睛看向主管。
他的聲音緩慢,拉得很長,帶著磨人的意味。
「嗯,雖然不知道亞當的客戶有哪些,但是我知道你們保險公司的企業客戶有哪些。比如巨石集團、風向投資、雷登房產以及米諾投資銀行。」
「因為我們是全美最大的保險公司。」主管微微笑著,似乎很驕傲。
海利卻取出了自己的手機,傾向對方,「可是只要我打一個電話,他們會立即終止與你們的合作。全美最大的保險公司,將會損失幾億……不對應該是十幾億美金的客戶。我很想知道,你還能坐在這個位置上嗎?」
「先生?我不認為有誰能憑打一個電話就做到這一點。」主管將海利的話當做無稽之談,他無奈地看向伊恩,「康納探員,我想你的搭檔應該去看一看心理醫生了。他也許有一點妄想症?」
「我曾經勸他去看心理醫生很多次了,但他從沒有接受過我的意見。」伊恩回答。
海利笑著撥通了第一個電話,是巨石集團的董事長。
「您好,是巨石集團董事長辦公室嗎?」
「是的。」
「我是海利•拉塞爾。」
「……拉塞爾先生?請您稍等!」
主管的臉色在聽到海利的姓氏時愣住了。
「拉塞爾……華爾街無冕之王的拉塞爾家族嗎?」
「哦,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被稱為‘家族’。」海利不以為意地說。
「等等!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能洩露客戶的資料……請您別讓我們為難!」主管的笑容收了起來,虛與委蛇的態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今天是巨石集團的董事會議,我已經聽見散會時候的聊天聲了。給我一個放下電話的理由。」
海利的笑容不減。
主管明顯慌了神。
「理由……理由……啊對了!亞當有一本筆記本,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本筆記本應該放在他的車上或者家裡。上面記錄著他所有客戶的喜好以及他正打算挖掘的客戶!這本筆記本並非我們公司的官方資料,無論是他的公寓還是他的車子都不是我們公司的資產……你們可以隨便搜查的,對嗎?」
這時候,巨石集團的董事長已經接通了電話。
「嘿,是親愛的海利嗎?找我有什麼事?」
「沒什麼,很久沒有和斯通叔叔你見面了。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吃飯聊天?」
「哦,沒問題!看著你吃飯,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當海利將電話掛斷的時候,主管終於呼出一口氣來。
伊恩打了個電話,紐約警方在某個二手車市場找到了亞當的車,並且在車內搜出了那個筆記本。
但是伊恩卻仍舊一個接一個地找亞當同部門的員工進行詢問。
當他們離開保險公司的時候,海利在伊恩按開車門的時候,就坐了進去,系上安全帶,並且很認真嚴肅地對伊恩說:「你要是再把我扔下,就別怪我對你的小寵物不客氣了。」
「小寵物?什麼小寵物?」
伊恩有時候真的不明白海利在想什麼。
「與你住在同一個樓層的年輕人。」海利的臉色有些陰鬱。
伊恩頓了頓,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海利,「他只是跟我住在同一個樓層而已。怎麼會忽然變成我的‘寵物’了?」
海利扯起了唇角,仿佛早就將伊恩看透了一般。
「我親愛的伊恩叔叔,你知不知道自己對怎樣的類型容易心動心軟?」
「我不知道。」伊恩發動車子。
「我這樣的。」
「你的自戀已經到達一定級別。」伊恩的表情很漠然。
他早就猜到海利說的話一定會讓人無語。
「問問你的內心。當你看見那個年輕人的時候,是不是覺得看到了八年前的我?」
伊恩的心臟猛地被撞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平靜。
「我並不瞭解你,海利。對於一個自己不瞭解的人,我要怎樣才會心動?」
「伊恩,我沒有那麼複雜。只是你害怕瞭解我而已。」
車內陷入沉默,直到他們即將到達總部的時候,海利才開口問:「你覺得是保險公司內的員工謀殺了亞當的可能性比較大,還是亞當的客戶可能性更大?」
「如果是這兩者比較,當然是亞當的客戶。」
「為什麼?」
「保險銷售員是一個特定的群體。如果他們要謀殺亞當,最可能的原因是業績。他們會很憤怒,殺死亞當的手法不會這麼複雜,而是更加衝動。亞當的屍體將會被遺棄或者毀掉,而不是被展示出來。」伊恩的聲音理智而平穩。
「嗯。」海利笑了笑,「不知道亞當的車上有沒有行車記錄儀,如果有的話,就能找到他在死之前車子去過什麼地方。」
「他是個保險銷售員,而且是一個很成功的保險銷售員,他習慣的是對所有一切做好準備,所以他的車子一定會有行車記錄功能。如果他車子丟了、或者出現交通意外事故,他需要有佐證來獲得保險理賠。」
伊恩與海利回到了紐約分部,得到了一份來自紐約警局傳來的筆記本掃描件。
當他們看到這份掃描件的時候,海利揉了揉後腦,「不得不說亞當很聰明。他用的是某種代碼來記錄這些人的名字。除非你知道他的代碼規則,否則根本猜不到他指的是誰。」
伊恩卻顯得很平靜,他淡然地看著螢幕上的圖片,指著第一行說:「這一行,應該是指客戶的職業。」
「你怎麼知道?」
「D15/3代表Doctor。D是這個詞語的首字母,O是字母順序中的第十五位元,C是第三位。C5/15就是CEO,E是字母順序中的第五位元。C6/15就是CFO,首席財務官。」伊恩斜著眼睛看了海利一眼,「其實你看到的第一眼就明白其中的代碼規則了,你只是想考一考我而已。也許我沒有你聰明,但我不是白癡。」
「白癡的是亞當。他用了這麼簡單的代碼,還以為其他人猜不出來。」
「問題是,我們真的要去一個接一個地拜訪這些精英人物嗎?」伊恩可以想像他們這些大人物未必會配合調查。
「別著急,先將他們的名單列出來把。亞當已經死了,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海利斜坐在伊恩的辦公桌上,低下頭來看著他。
那個姿勢,讓伊恩有一種被對方捕捉住的感覺,仿佛他被困在了海利的領域之內。
他的椅子向後挪動了一些,椅背撞在了牆上。
海利發出了悅耳的輕笑聲。
「你還好嗎?伊恩叔叔?」
「我要著手整理名單了,你是打算幫忙?還是滾蛋?」
「這樣精細的工作不適合我。」海利故意朝著伊恩的眼睛吹了一口氣,離開了他的辦公桌。
這是一個需要耐心的工作,更不用說亞當的客戶名單真的很長。從大公司的高級主管到各個領域的翹楚。
好不容易完成了這份工作,伊恩抬手看了看腕表,已經晚上七點了。
他穿上西裝,走了出去。
車子行駛過一條街道,當伊恩看見某個商鋪招牌掠過的時候,他眯起了眼睛,將車子靠邊停下。
那是一個油畫用品商店,店裡賣的都是畫板、畫布、顏料以及畫筆等等。
而商店的對面正是紐約藝術大學。
伊恩走了進去,店門口的鈴鐺發出一聲脆響,很復古。而店裡的裝潢也很有藝術氣息,幾個背著畫板的學生正在挑選顏料。
伊恩不懂這些,只是漫無目的地看著,直到一個店員來到了他的面前。
「先生,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嗎?」
「……哦,我一個朋友很喜歡畫畫,但是他用的顏料氣味很重,我想知道這對他的健康有沒有影響?」
「他是初學者吧?所以用的顏料比較廉價?氧化之後的氣味有些難聞?現在大部分的藝術生都用這種環保顏料來畫畫了,沒有誰希望當鑒賞家或者評論家靠近他們的畫時候,聞到難聞的氣味。」
「我想要買一整套的顏料,還有畫筆還有畫布。」
「請稍等,我這就為你準備。」
當伊恩結帳的時候,他才不得不明白藝術就是燒錢的道理。
伊恩帶著這些東西回到了公寓。他在心裡想像著蘭瑟看到這些畫具的表情。當他的畫作沒有了濃重的氣味,面對那些什麼收藏家還有藝術經紀人之類的,應該會更有自信吧。
就在伊恩拎著東西走在走廊裡的時候,就聽見蘭瑟的房間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
「臭小子!你給我安靜一點!否則我打斷你的胳膊!」
「嘿!嘿!冷靜!你可以打斷他的雙腿,但他的胳膊可得好好的!」
伊恩將畫具放在牆邊,從腰間掏出配槍,走到了門前。
門是關好的。門那邊是木質的東西狠狠敲在牆面上傳來的聲響,接著是哭泣的聲音。
是蘭瑟,伊恩分辨得出他的嗚咽聲。
「小子!我們來帶你走是給你面子!媽的!你看看你把我們的衣服弄成什麼樣子了!」
「別管那麼多!塞他進去!」
伊恩的表情冷了下來,向後退了兩步,貼在門邊的牆上。
沒過多久,就聽見行李箱被拖動的聲音。
「這小子是沒吃飯嗎?怎麼這麼輕?」
「所以我叫你下手別太重,把他打死了怎麼辦?」
作者有話要說:看看蘭瑟,就可以想像八年前的海利是多麼的柔弱惹人憐愛還有那麼一點萌萌噠。
可惜現在完全成了個妖孽。
胖瓜:伊恩叔叔喜歡柔弱可愛萌萌噠,不喜歡你這種妖孽~海利:我也可以萌萌噠!
伊恩:你只有發神經的時候,哪裡有什麼‘萌萌噠’的時候?
第27章藝術家06
門被打開,兩個高大的男人拖著行李箱走了出來。
很明顯,蘭瑟就被裝在箱子裡。
他們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人狠狠踹向他們,疼痛來襲,一切迅猛到根本無法預料。
其中一個摔在牆面上,捂著肚子躺下,蜷起身,一臉漲紅,額上都是冷汗。
伊恩那一腳的力量十足,普通人未必能承受得了。
另一個正要反擊,伊恩單手扣住他的手腕擰至身後,一個用力,脫臼的聲音十分響亮,他的慘叫聲在走廊裡回蕩。
不遠處一間房門打開,一位老人家顫悠悠探出頭來,狐疑地望向他們。
伊恩朝他笑了笑,「先生,一會兒就安靜了。」
老人家點了點頭,將門關上。
倒在地上的傢伙忽然坐起身來,取出手槍,指向伊恩。
就在他的手指扣向扳機的瞬間,伊恩一個健步滑向前方,伸長手臂,只有零點幾秒的時間,他的右手拉上了對方的保險栓,左手卸掉了對方的彈夾。
然後他冷冷地與對方對視。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先告訴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找上蘭瑟?」伊恩的手掌摁在對方的額頭上,用力地將他抵在牆面上,對方的後腦只覺得快要裂開,內心恐懼無比。
「我……我們只是收了錢……要將他帶去某個地方!」
「某個地方是指哪個地方?」伊恩歪了歪腦袋問。
「我們也不知道,就是把他送上公寓對面的那輛貨車……」
伊恩起身,來到公寓窗前,果然看見一輛灰色的貨車停在街對面的咖啡館前。
就在這個時候,被伊恩擰脫臼右手的傢伙竟然向對方撥打了電話。
「快走!」
伊恩回頭踢開他的手機,但是晚了一步,那輛貨車已經走遠了。伊恩撥打了紐約警局的電話,告知對方車牌。
這兩個傢伙想要逃走,伊恩俐落地再次將他們撂倒,順帶不留情面地擰脫臼了他們的腿。
他打開了箱子,蘭瑟被迫蜷縮在裡面。雙腿曲起,雙手被捆綁在腳踝處,嘴巴裡塞著什麼東西。伊恩可以想像蘭瑟被關在裡面是怎樣的痛苦。
他將塞在蘭瑟嘴裡的東西取了出來,年輕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張大了嘴巴似乎要說什麼。
伊恩摸了摸他的腦袋,從腳踝處取出瑞士軍刀,割開了捆住他的繩子,把他從行李箱裡抱了出來。
他就像是走失之後終於見到父母的孩子,一把抱住伊恩的肩膀,大哭了起來。
伊恩輕輕拍著他的背脊,「好了,沒事了。」
沒過多久,員警就趕來,將這兩個男人拘捕。
伊恩陪著蘭瑟前往警局接受調查。
員警要對蘭瑟身上的傷處採樣,並且要求他脫下身上的衣物,上面留有這兩人的指紋以及其他犯罪證據。
蘭瑟看向伊恩,伊恩點了點頭,他才緩緩撩起自己的上衣。
他真的很瘦,身上有幾片青紫的痕跡,應該是被那兩個男人毆打留下的。當他發現伊恩看著自己時,他下意識用胳膊將自己抱了起來。
伊恩沒有用調查局培訓課程裡的東西來分析蘭瑟的行為,他起身接過警員遞過來的衣服,套在了蘭瑟的身上,笑了笑說:「好像大了很多。家裡還有衣服吧?」
蘭瑟點了點頭。
當蘭瑟進入警方的問詢室時,拽住了伊恩的衣角。
伊恩拍了拍他的肩膀,高聲問:「警官先生,請問你們這裡有人懂手語嗎?」
「……那倒是沒有。」
「那麼我能進去嗎?我懂手語。我是蘭瑟的朋友。」
「哦,可以。謝謝你的配合。」
因為伊恩就坐在他的身邊,蘭瑟顯得比之前鎮靜了許多。警方問的問題都在伊恩的預料之內。
「蘭瑟,你能想到為什麼這兩個人要綁架你嗎?」
蘭瑟搖了搖頭。
「你要想清楚,因為他們的行動是很有針對性的。他們很清楚自己的目標就是你。我聽說你的母親是癌症去世的。她在去世之前,應該花費了一大筆錢。你是怎麼還清的?」
蘭瑟愣了愣,咽下口水。他比劃了一下,伊恩替他翻譯說:「他是靠畫畫把錢還清的。」
「那可是五萬多美金。」警官看了一眼資料。
伊恩知道對方在懷疑什麼,他們認為這起綁架事件很有可能是因為蘭瑟的債務問題導致的。而且以蘭瑟的狀況,幾乎不可能從銀行那裡獲得貸款。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高利貸。
蘭瑟並不是什麼有名的畫家,他的畫能賣出幾百美金都很難得,五萬美金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伊恩並沒有替蘭瑟辯解什麼,他在這間房間裡必須保持中立。他只是蘭瑟的傳話筒而已。
蘭瑟又做了一連串的手語,然後將自己的手機取了出來。
「他一共賣出了五幅畫。對方是現金付款。而將錢交到他手上的是格裡芬畫廊的一位藝術經紀人,他的手機裡有對方的電話號碼。你們可以打電話向她求證。」
警官點了點頭,又問:「蘭瑟,還有什麼理由,你覺得可能會導致這一次的綁架嗎?希望你仔細想一想,不要有所隱瞞。你很慶倖,聯邦調查局的康納探員阻止了他們,不然的話這可能不僅僅是一起綁架。無論是誰出錢指使那兩個男人將你塞進行李箱裡,他的目的很可能不僅僅是綁架,還有可能要你的命。」
蘭瑟的肩膀僵住了。
伊恩知道,他還有什麼沒說出來。
伊恩輕輕握住蘭瑟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
蘭瑟用力地咽下口水,下定決心一般又比劃起了手語。
「他的母親還活著的最後半年,有人曾經邀請他去畫畫。對方將他請上了一輛麵包車,蒙住他的眼睛,將他帶到了某個地方。那裡有顏料有畫布,每次他畫完畫,對方就會將他送回來,並且給他一筆現金。他就是依靠那筆現金支付了母親的住院費用。後來,對方還打過電話來請他去畫畫,但是母親已經過世了,蘭瑟不再想做那樣的事情,於是拒絕了。」
警官將一張麵包車的照片推至蘭瑟的面前,「這是交通攝像頭拍下的停在公寓對面的麵包車,你看一下,是你曾經上過的那一輛嗎?」
蘭瑟很認真地看了看,然後點頭。
警官又問了一些後續問題之後,讓他們回去。
蘭瑟跟在伊恩的身後,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停車場裡,蘭瑟拽住了伊恩。他十分惶恐地比劃著手語。
伊恩則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腕,十分認真地看著蘭瑟的眼睛。
「蘭瑟,你聽我說,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你畫畫,然後得到報酬,給母親治病,這些都是對的。所以你不需要向我過多地解釋什麼。做錯了的是請你畫畫的人。也許他很喜歡你畫的東西,也許他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需要你繼續畫下去,但是無論什麼理由,做出今天這樣的事情,都是不被原諒的。」
蘭瑟的眼睛很亮,城市燈火在他眼中被折射出另一種色彩。
就在這個時候,伊恩的身後傳來拍手的聲音。
「伊恩叔叔,你真的很擅長哄小孩啊?不過,他已經不是小孩了吧?」
懶洋洋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微涼的空氣裡醞釀出幾分曖|昧的波韻。
伊恩轉過身來,看著海利,眉頭蹙起。
「你怎麼會在這裡?」
「嘖嘖嘖……」海利繞著伊恩轉了半圈,在蘭瑟的身邊停下。
而蘭瑟則仰起頭,出神地望著海利。他金棕色的髮絲仿佛綴著星光,唇線上緩慢勾起的笑容將心跳無限延伸。
海利的雙手揣在口袋裡,他沒有穿西裝,而是一件休閒毛衣,而就在那個瞬間,笑容泛起冷意,他的眼眸仿佛燈光無法照射到的陰暗之處,瞬間侵襲向蘭瑟的神經。
「你很開心吧,伊恩這麼在意你。」
伊恩伸出手,推開了海利的臉,阻擋了海利與蘭瑟之間的目光對視。
「回答我,你怎麼會在這裡。」
海利向後退了半步,「怎麼,伊恩叔叔的妄想症又犯了?你以為我在跟蹤你還是在你的房間裡裝了什麼?或者腦洞開得再大一點,綁架你的小寵物的人說不定是我?」
「海利•拉塞爾!」伊恩的聲音裡透露出怒意。
「是警察局長打電話告訴我的。他說我的搭檔在他這裡。所以我來看看你是不是發生什麼驚天大事了。」海利向後,靠坐在伊恩的前車蓋上。
「我沒事,你可以走了。」
海利卻忽然伸長了胳膊,將蘭瑟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蘭瑟幾乎是撞進了海利的懷裡,他還來不及掙扎,海利的雙臂就將他牢牢圈住,動彈不得。
「聽著,伊恩從來不會輕易信任任何人。所以,小心一點,別讓他對你失望。」
蘭瑟仰著頭,呆呆地看著海利。
他有一雙深邃而迷人的眼睛,優雅到完美的輪廓,越是靠近就體會得越是清楚。
可是這樣的美好卻像是泥沼,一點一點拖拽著蘭瑟的神經。
伊恩剛回過頭來要說什麼,海利已經將蘭瑟放開。
「明天見,我的搭檔。」
海利穿過停車場,克裡夫為他打開了車門,並且彬彬有禮地向伊恩點了點頭。
蘭瑟跟著伊恩回到了公寓。他的房間已經一團亂,伊恩陪著他收拾損毀的畫架。許多畫已經被毀掉了,畫筆在地上被踩裂,顏料在地上如同泥濘。
蘭瑟的心情很低落。特別是伊恩之前說很喜歡的那幅畫落在地上,佈滿了腳印。當蘭瑟蹲下來看見那幅畫的時候,更加難過。
「我不懂藝術。不過我聽說藝術家在完成作品的時候都有一種特殊的心情,我不知道那種心情你還有沒有。如果還有,你仍舊可以重新來過。」
蘭瑟仰起頭來看向伊恩: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你有的很多。你還年輕,還擁有眼睛與雙手,你還懂得什麼是美。哦,對了……」伊恩走到門外,將他扔在走廊上的一大堆東西拎了進來,「你還有這些。用它們重新來過應該不遲。」
蘭瑟瞪大了眼睛,將包在外面的牛皮紙打開,發現裡面是各種型號的畫筆,數十種顏料,畫布、調色盤等等。
你買的?蘭瑟問。
「嗯,現在它們都是你的了。」伊恩拍了拍蘭瑟的肩膀,「走吧,去我那裡睡吧。」
蘭瑟微微露出一抹笑來。
伊恩的床很窄,蘭瑟本來要睡在沙發上,伊恩將他按在了床上,自己抱著枕頭和被子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我在哪裡都能睡著。而且有我守在門口,你也能安心地睡。」
蘭瑟有些猶豫,當他看見伊恩躺在沙發上沒多久似乎就睡著了,這才安心地回到伊恩的臥室。
這一覺並沒有睡到天明,淩晨四點鐘,伊恩接到了紐約警方的電話。
「康納探員,很抱歉在這個時間打擾您。您朋友蘭瑟•佩頓的案子涉及一位藝術經紀人艾曼達•庫克,您還記得他吧?」
「是的。她買了蘭瑟五幅畫,全部用現金。而且她很有可能認識綁架蘭瑟的幕後主使。」
「艾曼達•庫克死了。」
「什麼?」伊恩的眼睛皺了起來,他看向自己的房間。
「……我們聽說你在負責卡文迪許公園的‘木乃伊謀殺案’?」
「那只是媒體取的名字而已。」
「所以我們認為你應該過來看一下。」
「怎麼了?」
「艾曼達庫克的屍體……也是在公園裡被發現……在卡文迪許公園。」
伊恩愣了兩秒,隨即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我這就趕過去。請你們保持現場,讓我看清楚了再將屍體運走。」
「這個沒問題。」
伊恩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回來,於是他打算留一張字條給蘭瑟。
沒想到蘭瑟已經醒了,他打開房門看著伊恩:發生什麼了?
「突然發生了一個案子,我要去看一看。我離開之後,你只要把門鎖好就不會有事。我把門鑰匙留給你。冰箱裡有東西,早上起來如果餓了你可以做來吃。如果你想畫畫,在我這裡畫就可以。」
蘭瑟有些不安地看向伊恩。
「只要你不為任何人開門就很安全。這裡的房門是我搬來的時候特地換上的。一般人輕易打不開。」
當然,伊恩防的不是任何匪徒,而是海利。
蘭瑟點了點頭。
伊恩這才披上外套趕了出去。
當他來到西元附近時,天色微亮,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而卡文迪許公園的寧靜早已被打破。幾輛警車停在附近。之前的黃色隔離帶剛剛撤走,新的隔離帶又拉了起來,是在公園中央的草坪上。
而海利正撐著下巴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似乎正欣賞著什麼。微風掠過他的發梢,他略微垂落沉思中的眉眼顯得更有深度。
大概又是警察局長通知他來的。
伊恩在海利的身邊停住了。被隔離帶圍起來的,似乎是一個雕像?
這裡什麼時候有雕像了?上一次來,草坪上還是空空如也。
伊恩隱隱覺得那個雕像有什麼不對勁,當他正要走向前方的時候,海利開口了。
「你就這樣離開小寵物了?沒有你的陪伴萬一他產生心理陰影了怎麼辦?」
「他不是我的寵物。這是我們的工作,你應該比我先收到消息,卻沒有打電話給我。」
海利笑出聲音來。
「這就是你,給別人希望,然後再理智地做你該做的事情,將別人的希望拋之腦後。」
海利的表情有些落寞。
伊恩本該將他的一切都視若無睹,可就在那一瞬間,伊恩知道自己有些心軟。
他的手指很想揉一揉海利金棕色的髮絲,想要知道它是不是如同八年前一樣柔軟。
「走吧,去看看受害者。」
伊恩走向那個雕塑,取出手套戴上。
前來做現場鑒證的是「小呆子」費恩•基汀。
費恩•基汀年近三十歲了,卻長著一張娃娃臉,臉頰上還有細小的雀斑,滿頭自然卷的髮絲微微偏紅。他趴在草地上專心致志觀察受害者的模樣就像一隻大狗。
伊恩來到他的身後,看向這個「雕塑」。
這是一個女人跪倒在地雙手捂住腦袋似乎在躲避什麼的形態。外面是一層水泥。女人的雙腳完全陷入水泥墩中,雙腿曲起,臉部完全被雙膝遮擋。她的身體被一層水泥覆蓋。
「聽說你是拉塞爾探員的新搭檔?」
「小呆子」費恩•基汀不緊不慢地問。
「嗯哼。」伊恩側過頭來看著那個雕塑,「我很好奇,兇手是怎樣將它送到這裡來。」
「至少不是‘從天而降’。它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重,因為它畢竟不是完全的水泥。根據草坪下陷的深度以及受害者艾曼達•庫克本身的重量,估計外層的水泥不會超過一釐米的厚度。也就是說,一輛推車就足夠將這個‘雕塑’運送到草地上來。」
「那麼受害者身份呢?是如何確定的?我都看不到這個‘雕塑’的臉。」伊恩在「小呆子」的身旁蹲下。
「兇手將艾曼達的ID就扔在草地上。像是博物館裡展品前的名簽。」
伊恩皺了皺眉,而海利在費恩•基汀的另一邊盤坐下來,一手攬過他的肩膀。
「嘿,親愛的‘小呆子’,你有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比如我們的藝術經紀人到底是活著的時候被封入水泥裡的,還是死後?」
費恩瞥了海利一眼,冷冷地回答:「如果你再那麼叫我,下次被封入水泥裡的就是你。」
海利就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手指撥弄著費恩綿軟微卷的棕紅色髮絲。
「幾天沒見你,你變得越來越可愛了啊!」
費恩不耐煩地揮開海利的手,站起身來,面向伊恩說:「我為你表示同情。」
伊恩低頭輕笑了一聲,也跟著起身,繞到了「雕像」的背後,果然看到了推車輪子的痕跡。
「你說,這是同一個兇手,或者只是碰巧在相同的地點棄屍?」海利揣著口袋來到伊恩的身邊。
「既有相同點,又有不同點。」伊恩站起身來環顧四周,查找監控錄影的所在。
可惜,這裡是公園,草坪又是開闊地,根本無處裝監控。距離最近的監控也是在公園外的街道上。伊恩低下頭來沉思,兇手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推著推車在公園裡走。他至少要有一輛能將推車放在裡面的貨車或者SUV。
「相同點是什麼?」海利笑著問。
「也許你看出來的相同點比我還要多,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問我?」伊恩走向公園入口,他要確定監控的角度。
「看看我們的思想是否有共同性。」
「第一,兩起命案都將屍體遺棄在了這個公園裡,人來人往的地方,兇手讓許多市民都‘欣賞’到了他的‘作品’。所以兇手不是丟棄屍體,而是在‘展示’。」
「認同。有第一,就有第二。」
「第二,亞當是被束縛在油桶裡活活凍死或者餓死,而艾曼達則是被活生生封在水泥之中,這兩起謀殺的犯罪動機都絕對不是衝動,而是精心設計。」
「你怎麼知道艾曼達被封入水泥的時候,還活著呢?」
「她的嘴微張,她還想呼吸。」
「嗯。」海利點了點頭,「還有沒有第三個共同點?」
「兩起案子的受害者在死之前都深深體會到了‘失去自由,感受死亡逼近’的恐懼。」
「三個共同點,足夠讓我們相信這是同一個兇手的‘作品’了。是什麼讓你感覺到懷疑?」
「亞當的屍體附近沒有留下任何表明其身份的東西。兇手並不在乎他‘作品’的原料是誰。而艾曼達的ID就插在她屍體面前的草坪裡,像是藝術品標籤一樣。而亞當與艾曼達的死亡方式也不相同。亞當的屍體呈現方式像是某種行為藝術,而艾曼達則像是雕像。風格不盡相同。一般同一個兇手會採取同樣的方式進行謀殺,這會讓他們更有自信並且更容易將這種方式進化得完美。」
第28章藝術家07
「也許是因為艾曼達•庫克的身份比較特殊,藝術品經理人?你不覺得兇手將自己當做藝術家嗎?」
「藝術?藝術是展現美,而兇手製造的只有扭曲而已。」
「伊恩,別被調查局灌輸給你的課程束縛了思維。為什麼一定要從形式上來分析這兩種殺人手法?假設,這兩起謀殺案是同一個兇手,那麼殺人的形式並不重要,重要的在於兇手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海利站立在路燈之下,臉上沒有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這是他少有的用認真的態度與伊恩討論案情。
但是在那一刻,伊恩有一絲晃神。
海利的側臉在昏黃的路燈下流露出某種朦朧的氣質,宛如悄無聲息擴散的夢境。
「伊恩。」他輕輕喚了伊恩一聲。
「怎麼了?」
「你剛才說‘藝術是展現美’。你現在覺得我是‘美’,還是‘扭曲’?」
伊恩驟然回過神來。
「你是海利•拉塞爾。」
他扔下海利,走向「小呆子」,告訴他一定要將周圍的監控進行調查,特別留意小型貨車以及SUV。
艾曼達的屍檢要在取證結束之後才能進行,更不用說她身上的這一層水泥。
但是伊恩與海利的工作還要繼續,兩起凶案,而且這麼特別的殺人手法,不需要市長委託,這也絕對是他們的案子了。
他們開車前往艾曼達•庫克所在的格裡芬畫廊。
這個現代畫廊的規模很大,號稱收藏的都是當代藝術的精品。同時,格裡芬畫廊業致力於挖掘新生代畫家,不少年輕的藝術學院學生都渴望得到格裡芬畫廊的青睞。
當伊恩與海利進入畫廊之中時,幾乎每個工作人員都在為進入畫廊的人進行一對一解說。
伊恩身上穿著的是廉價西裝,與這些欣賞畫作的有錢人相比,一看就是絕對不會買畫的人。他本以為不會有人上前詢問他們,但是他忽略了身旁的海利。
知性、優雅以及令人難以忽略的外貌,海利雖然年輕,但這裡的工作人員就像是嗅到了錢的氣味,走了上來。
「您好先生,請問您是第一次來到格裡芬畫廊嗎?我可以為您介紹一下這裡的作品。」
伊恩並不想浪費時間,他剛要表示自己的身份,海利卻笑著說:「我想看一看一些新銳畫家的作品。越年輕越好。」
「請跟我來。我們這裡有許多年輕畫家的畫作,並且經過了藝術經紀人的精挑細選以及不少苛刻藝術鑒賞家的品評。相信我,在未來的十年內,他們的作品一定會升值。」
海利轉過頭,將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伊恩要有耐心。
他們來到一間畫室,工作人員十分耐心的為他們解說每一幅作品的特點,伊恩只覺得這些解說牽強附會,美就是美,不美就是不美。但是海利卻頻頻點頭,偶爾說兩句就能點中每一幅作品的缺點,讓工作人員很驚訝。
「還有其他的作品嗎?」海利問。
「這個……暫時沒有了。您可以留下聯繫電話,一些藝術經紀人那裡也許有獨家珍藏。」
「我想知道有沒有一個年輕畫家,名字叫做蘭瑟•佩頓的作品?」
海利的話音剛落,伊恩便望了過去,眼神暗沉了下來。
「蘭瑟•佩頓?沒有聽說過。」工作人員抱歉地搖了搖頭。
海利轉身,他的手指掠過伊恩的臉頰,「你這是什麼表情?你的小寵物和艾曼達•庫克可是有關係的。你不好奇艾曼達買走了他的作品,卻從沒有放在格裡芬畫廊裡展覽,很明顯是有人委託她作為中間人。那麼這個買家是誰,是不是與他的綁架案件有關?另外,這個買家,與艾曼達•庫克的死有沒有關聯?」
「你問的問題都沒有錯,但是我再重聲一遍,他的名字是蘭瑟•佩頓,不是‘小寵物’。」
「好吧,好吧……」海利歎了口氣,轉身對工作人員說,「我要見你們畫廊的老闆格裡芬先生。」
「不好意思,格裡芬先生現在正在和十分重要的客戶談話……所以……」
「你是想說沒有經過預約,格裡芬先生也不會見我們,對吧?你告訴他,海利•拉塞爾在這裡等他。我給他三分鐘的時間出現,或者他永遠不會有機會再見到我。」
工作人員還想說什麼,海利的視線瞬間充滿壓迫感,她不得不取出手機撥打了電話。
十秒鐘之後,工作人員極為熱情地請海利與伊恩坐下,不到一分鐘,就看見一個身著西裝的男子飛奔而來。
他站在海利的面前,取出手絹抹開臉上的汗水,擦乾淨了自己的手,這才向海利伸出手來。
「你好!拉塞爾先生,我是格裡芬!真沒有想到你會光臨我們的畫廊!實在是太……」
海利放下茶杯,彬彬有禮地對格裡芬一笑,「我和我的同事有些事情想要與你談一談。」
「當然!當然可以!」
海利向之前的工作人員點了點頭,對方會意離開。
「格裡芬先生,你們這裡是不是有一位非常優秀的藝術經紀人,名叫艾曼達•庫克?
「艾曼達?她確實很優秀,她是許多現代知名大畫家的代理人,是我們這裡最優秀的藝術經紀人。」
「哦。」海利點了點頭,「今天我怎麼沒有看見過她?」
「她經常來往于各大畫家之間,而且藝術經紀人只要做好挖掘以及維護好與知名畫家以及收藏家之間的關係就好,並不需要像普通員工一樣來這裡上班。」
伊恩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個格裡芬看起來就好像不知道艾曼達出事了一樣。
「我想要知道她所接觸的客戶以及畫家有哪些。」
「這恐怕……客戶與畫家的資料是保密的。」格裡芬露出為難的表情。
海利微微向前傾,「格裡芬先生,你應該聽說了我在為聯邦調查局工作吧?」
格裡芬露出驚訝地表情,「啊?那……那不是無聊的傳言嗎?」
「那個傳言一點都不無聊,因為是真的。你應該知道藝術品買賣經常被用於某些非法行為。」海利具有暗示意味地看著格裡芬。
格裡芬咽下口水,他當然知道。藝術品沒有明確得價值,所以很容易被用來洗錢。
「是艾曼達被牽扯進什麼裡面了嗎?」
「可以這麼說。你是希望我們在事情還沒有鬧大之前解決呢?還是鬧得滿城風雨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畫廊之後……」
「我只知道艾曼達的一些大客戶。至於她現在正在挖掘哪些畫家和客戶,我真的並不清楚。」
「只要是你能力範圍內的配合,就足夠了。」
海利與伊恩取走了名單,離開格裡芬畫廊。
這時候,保險公司的車子停在了格裡芬畫廊門口,一幅畫被送了進來。
當畫布被揭下來時,伊恩下意識駐足。
那是一幅十分絢麗的油畫,仿佛一片深夜裡飛舞著五彩斑斕的光暈,卻並不會讓人覺得淩亂。
「你喜歡這幅畫?我可以送給你。」海利覆在伊恩耳邊說。
「我不需要,謝謝。」伊恩冷冷地轉身。
海利看向送他們離去的格裡芬,格裡芬解釋說:「這是現代大畫家范•查特的作品《飛翔》。」
「哦,記得聯繫我哦。」海利朝格裡芬眨了眨眼睛。
格裡芬瞬間喜上眉梢。范•查特的作品在現代畫家裡可謂天價。
兩人上車之後,接到來自「小呆子」費恩•基汀的短信。
艾曼達•庫克身上的水泥厚度果真差不多一釐米厚度,並且經過了雕刻與打磨,才會讓屍體呈現出水泥雕像的質感。
「也就是說,我們的兇手不僅僅是個‘木乃伊製作師’,還是一個‘雕刻師’?你說我們到底應該在藝術家裡找兇手還是該找收藏家?」海利好笑地問。
伊恩沒有理睬他,而是打了個電話給「小呆子」。
「費恩,我想知道你們對艾曼達手機通話記錄的調查中有沒有什麼結果?」
「她最後一個通話記錄是在兩周以前的週二下午兩點,通話對象是一位元藝術學院的學生馬斯洛•魯迪。我會把他的地址發送到你的手機上。」
「謝謝。你們什麼時候能完成對艾曼達的取證?我希望能儘快將她的遺體送去伯恩醫生那裡。」
「今天下午下班之前。」
「非常感謝。」
伊恩掛斷了手機,不到三秒鐘就收到了馬斯洛•魯迪的地址。
海利笑著瞥了一眼伊恩的手機,發現馬斯洛•魯迪的位址之後還附贈了一個笑臉符號。
「看來‘小呆子’挺喜歡你的。」
「當你對別人尊重,別人也會對你尊重。」
「伊恩叔叔,這不是尊重,而是你太不瞭解自己了。雖然你看起來不苟言笑不好相處冷冷冰冰,但是大家都很信任你。另外,叫費恩‘小呆子’恰恰是我表達對他尊重的方式。」
「那裡尊重?」伊恩冷冷問。
「至少他乖乖呆在自己的領域裡,心無旁騖,不懂得欺騙不懂得投機取巧最真實的表達自己,雖然這樣看起來有點情商低下。但他是個好人。」
「所以和他對比,你就是個混蛋。」
「哈哈,賓果!」
伊恩的車子來到了一棟公寓前。公寓不遠處就是紐約藝術大學,自然會有不少學生在這裡租住。
馬斯洛•魯迪公寓在六樓。
伊恩按響了門鈴,當馬斯洛打開門的時候,伊恩微微愣住了。
因為在伊恩的眼中,搞藝術的人多少有些不修邊幅。比如像是蘭瑟那樣,屋子裡簡直一團糟。並且多少有點溝通障礙,因為沉浸於藝術的世界裡,與現實脫節。
但是馬斯洛•魯迪卻不同。
他穿著淺棕色的毛線背心,格子長褲,看起來就像教養良好的優等生。
「您好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當馬斯洛的視線越過伊恩看見海利的時候,明顯頓住了。
海利朝馬斯洛微微一笑,打開自己的西裝,讓對方看清楚他腰間的徽章。
「你好,請問是馬斯洛•魯迪嗎?我們是聯邦探員。我是海利•拉塞爾,這位是我的搭檔康納探員。我們想要就艾曼達•庫克問你一些問題。」
「哦……請進。」馬斯洛終於回過神來,他打開門,讓伊恩與海利進來,然後走進了廚房,「不好意思,我這裡訪客不是很多。紅茶還是咖啡?」
伊恩一眼就看見了廚房裡的咖啡機,他可不想馬斯洛浪漫細胞發作,花上一兩個小時給他們煮咖啡。
「紅茶就好。」伊恩在海利開口之前回答。
若是海利這傢伙,一定會以折磨伊恩的耐心為樂,大搖大擺的說要咖啡。
當伊恩在沙發上坐下,他便開始觀察馬斯洛的房間。
整潔,有條不紊,看不到一點顏料的痕跡,與蘭瑟的滿地狼藉完全相反。
不到十分鐘,蘭瑟就端著茶壺和茶杯走了出來,替伊恩與海利倒上一杯茶。
「請問,艾曼達她怎麼了?她不會出了什麼事情吧?」
畢竟聯邦調查局都出動了,馬斯洛認為一定不是小事。
「她死了。」海利笑著回答,仿佛一個人的生死並不是什麼大事。
「啊?」馬斯洛愣住了,正在為自己倒紅茶的手抖了一下。
就在茶水差點倒出杯子的時候,伊恩穩住了他。
「謝謝……」馬斯洛顯得很震驚,「艾曼達死了?怎麼回事……」
伊恩不動聲色觀察他的表情,有一些因為情緒帶動的生理反應是無法偽裝的,馬斯洛是真的驚訝。
「嗯,聞香味應該是上等的錫蘭紅茶。你的訪客雖然不多,但都是很有品味的藝術經紀人或者收藏者,對吧?」海利的姿態很閒適,並沒有直入主題,相反用一種朋友間的語調說話,讓原本略微有些緊張的馬斯洛放鬆了下來。
伊恩聽說藝術家都是敏感的,他不懂得和這些人交流,所以索性讓海利與馬斯洛溝通。
「是的,你真的很擅長觀察。」馬斯洛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海利的臉上。
「你的藝術經紀人只有艾曼達•庫克嗎?」海利抿了一口紅茶。
而馬斯洛的思維幾乎要溺死在海利頷首垂眉的姿態之中一般,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伊恩不得不重複海利的問題,「請問你的藝術經紀人只有艾曼達•庫克嗎?」
「啊……之前一直都是她。但是兩周之前,我決定和另外一個藝術經紀人合作。」
「為什麼?」
「……艾曼達原本也是我的老師的藝術經紀人,但是他們因為一些原因鬧得很不愉快,並且終止了合作。所以……作為學生,我最好也和自己的老師步調一致。」
「兩周之前的週二下午,艾曼達和你通過電話,要來拜訪你,請問你見到她了嗎?」海利繼續問。
「是的,我見到她了。我們談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她希望能夠挽回我們的合作關係。但這是不可能的。我告訴她,她需要挽回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老師。」馬斯洛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在下午大概五點半的時候就離開了,我的畫室就在陽臺上,我從陽臺看著她的車開過了街角。一切都很正常。」馬斯洛想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她是怎麼死的?」
海利起身,來到馬斯洛陽臺上的畫室,望向街角。那裡應該有監控錄影,可以證明艾曼達離開的時候是否活著。
「馬斯洛,你的老師是誰?」一直沉默的伊恩開口問。
馬斯洛頓了頓,「你們懷疑我的老師嗎?還是……會去找他的麻煩?他不可能殺了艾曼達的,如果可以請你們讓他平靜……」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海利就倚著窗臺看著馬斯洛那幅還沒有完成的畫作開口說:「你的老師是現代大畫家范•查特。」
伊恩愣了愣。他是個藝術白癡,並不知道范•查特的大名。但是今天在格裡芬畫廊裡,范•查特的作品被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可見這個人在現代藝術中的地位。而馬斯洛竟然是范•查特的學生。
「你已經調查過我了?」馬斯洛蹙起了眉頭。
「不需要調查。我看你的作品就知道了。你的線條筆觸與范•查特的之前的風格很相近。還有畫面構圖與視角方面也是。再加上你很注重保護自己老師的隱私,你的老師必須非常有名,否則如果只是藝術學院的某個理論教授,你不需要這麼小心翼翼。」
馬斯洛微微呼出一口氣來。
「看來你很懂藝術,那麼你應該知道我老師現在的情況。」
「他在兩年前被確診癌症。一直在接受化療。藝術作品有一個特點,總是因為藝術家的離世而升值。所以最近兩年,范•查特的作品售出的價格已經與近代名家的作品相差無幾了。」
「他需要休息,如果可以,請不要用艾曼達的事情來煩他。據我所知,他至少有一個月沒有見過艾曼達了。」
「我們會儘量考慮范•查特的身體狀況。謝謝你的配合,再見,馬斯洛。」
海利與伊恩正要離開,馬斯洛卻叫住了海利。
「拉塞爾探員……我有一個很冒昧的請求。」
「什麼?」
「請你做我的模特……可以嗎?我會付你模特的費用,也會按照你的時間……」馬斯洛的眼睛裡有一種渴望。
這種渴望,伊恩在海利的身邊見到過許多次了。
「你付不起我時間的費用。不過你這裡的紅茶可以。」
海利微笑著離開。
馬斯洛趕緊追了出來,「拉塞爾探員!我沒有你的手機號碼!」
「你說過‘按照我的時間’,那麼你需要我的手機號碼做什麼?」
伊恩回過頭來,看見馬斯洛露出失望的表情。
進入電梯,伊恩對海利說:「為什麼要對他開那樣的玩笑,你未必會再來。而我打賭,他會一直在家裡等你。」
「誰告訴你我不會再來?」海利笑著說,「還是你在擔心我和別人走得太近?」
海利靠向伊恩,胳膊靠在伊恩的肩膀上。
伊恩向一旁挪了半步,離開海利的範圍。
「范•查特呢?你真的不會去調查他?」
「當然要去。范•查特是個很有意思的畫家。」
「哪裡有意思?」
「他的畫風在一年前開始改變。特別是著色風格方面。以前他的用色很內斂,追求藝術上所謂的平衡與柔和。而現在的畫風,色彩絢麗,就像是有很多思想從腦海中炸裂開一樣。」
「他不是因為癌症在生死間徘徊嗎?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改變了風格。」
「誰知道呢?」
電梯門打開,他們離開了馬斯洛的公寓。天色將晚。
伊恩收到一條短信,艾曼達•庫克的遺體已經移交給了伯恩醫生。
「是吃晚飯,還是去伯恩醫生那裡?」海利悠哉悠哉地問。
「去伯恩醫生那裡。他對艾曼達的屍體一定會很感興趣,簽收屍體的第一時間就會開始解剖。」
他們來到了伯恩醫生的解剖室,解剖工作已經接近完結了。
「艾曼達被封入水泥之前百分之百是活著的。但根據她雙腳的血管及肌肉情況,那是她全身上下最早被封入水泥的部分。她的氣管及肺部有吸入水泥的情況。簡而言之,她是窒息而死。」
伯恩醫生簡明扼要地闡明艾曼達的死因,他緩緩走向海利,摘下手套,雙手搭在海利的肩上,「親愛的,看來你最近有新寵了啊。」
「什麼新寵?」海利笑著將雙手搭在伯恩醫生的手腕上,兩人緩步轉了一圈,看起來十分親昵,「我心裡一直就只有伊恩叔叔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胖瓜:海利,你就是自己作死自己的,總是招蜂引蝶,怎麼讓伊恩叔叔相信你會一心一意咯。
海利:那你不要寫我招蜂引蝶咯
胖瓜:你就這麼個尿性。我怎麼不寫?
第29章藝術家08
「那你的身上怎麼會有古龍香水的味道?你的伊恩叔叔從來不用古龍,而且你就喜歡他身上最原本的味道。」
伊恩沒有興趣聽他們兩個沒有營養的對話,他走到艾曼達的屍體前,皺著眉頭觀察了片刻,「艾曼達的身上也沒有任何捆痕或者其他痕跡嗎?」
「沒有。不過她的血液裡發現了少量安眠藥劑的成分。兇手總要想辦法讓她的雙腳乖乖伸進水泥裡,對吧?」伯恩醫生回過頭來,看著伊恩的背影出神。
海利將他的腦袋挪回來,「嘿,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看著伊恩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
「你想像著他肌肉的紋理,切開他肌膚的感覺。」
「你不想嗎?」伯恩醫生眯起了眼睛,用手指戳了戳海利的胸口。
「我……比較想要進入他。」海利扯起唇角,眼神裡是某種暗示的意味。
伯恩醫生露出了然的表情,「哦——原來你的愛好和我還是有差別的。」
伊恩不理會他們,獨自開車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開始比對亞當的保險客戶名單與艾曼達的名單。
然後他驚訝地起身,發現海利抱著胳膊靠在他的辦公室門前,似乎看了他許久。
「怎麼,你發現大畫家范•查特不但在亞當的保險客戶名單之上,也是艾曼達負責的畫家?」
「你早就知道?」伊恩冷冷問。
「這不難猜到。范•查特身患癌症,保險公司是不會樂意為他這個人投保的。但正是因為他的癌症,讓他的畫作成倍升值,他確實需要為自己的畫作進行投保。而他正好也是艾曼達負責的畫家。這是他們的重合之處。不過我想說,這個時間並不適合拜訪范•查特。」
伊恩看了看腕表,顯示已經是晚上九點二十了。
范•查特已經睡下了,現在去打擾一個身患癌症需要靜養與休息的畫家,確實不合適。
「明天早上十點,范•查特的別墅見。」
伊恩與海利擦身而過。
「你不送我回家嗎?伊恩叔叔!」
「你可以自己回去。」
「萬一有人對我意圖不軌呢?萬一我像是艾曼達或者亞當那樣忽然消失呢?說不定我也成為某個人的‘藏品’了!」海利跟在伊恩的身後。
「那就打電話叫克裡夫來接你。」
伊恩打開車門,揚長而去。
海利站在夜風中,目送伊恩的車子消失在街道盡頭,唇上的淺笑緩緩隱沒。
伊恩看了看自己的手機,裡面有一條來自蘭瑟的短信:你今晚會回家嗎?
他靠邊停下車,回復對方:我會。
他不知道蘭瑟到底有沒有吃東西,來到街角的便利店,伊恩買了一些三明治和牛奶。
當他打開房門時,一切靜悄悄的。他以為蘭瑟已經睡下了,但再往裡面走兩步,他發覺蘭瑟正在客廳裡畫畫。
他坐在沙發上,沙發周圍鋪著一層報紙,各種顏色的顏料已經被打開,他托著調色盤,目光十分專注地在畫板上塗抹著。
伊恩悄悄關上房門,沒有說話。他走進廚房,將冰箱打開,發現裡面的東西都沒有被動過,眉頭不由得蹙起。
他將三明治放到微波爐裡加熱,又從冰箱裡取出雞蛋,切了些洋蔥與蘑菇丁,在煎鍋煎蛋餅。
當他端著餐盤來到蘭瑟身邊時,輕輕咳嗽了一聲。
蘭瑟才轉過頭來,看見伊恩的那一刻,露出大大的笑臉:你回來了!
「你應該沒吃晚餐吧?我做了蛋餅,還有三明治。」
蘭瑟開心地接過餐盤,吃了起來。
伊恩靠著沙發,看著他還沒有完成的畫。
畫上仿佛是一片街道,夜涼如水的夜晚,漫天的星星讓伊恩想到畢卡索的《星空》,帶著幾分天真的氣息。
伊恩忽然想到了艾曼達的死。艾曼達曾經購買過蘭瑟的畫,但到底背後的買家是誰他們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
「蘭瑟,你知道范•查特嗎?」
蘭瑟點了點頭:我知道啊,他是有名的現代畫家。
伊恩又問:「那麼你見過他嗎?」
蘭瑟搖了搖頭:沒有。像是他那樣的大畫家,我是沒有機會見到的。我很想去看他的畫展,但是很昂貴。
伊恩安慰說:「沒關係,以後會有機會的。」
吃完了晚飯,就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多。伊恩與蘭瑟都睡了下來。
這一覺,睡到了天亮。
伊恩依照與海利的約定,開車前往了范•查特的別墅。
在路上,伊恩接到了來自馬迪•羅恩的電話。
「我正在開車。」
「我知道。但我還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與你探討一下。」
「那就廢話少說。」
「你知道局裡的射擊測試吧?」
「嗯哼。」
「海利應該在三天之後去參加測試。」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嗎?」
「……你沒發現他身上沒帶槍嗎?」
「我有槍。」伊恩將車開過轉角。
「但問題是,他也應該有槍,對吧?所以你的任務是讓他通過測試。」
馬迪•羅恩又把電話掛斷了。
伊恩將車開到了路邊,雙手扶著方向盤,兩秒之後他爆出一句怒斥:「他媽的那傢伙竟然沒有槍!沒有槍派他出什麼外勤!」
伊恩是絕對不相信這傢伙不懂開槍的。這混蛋的祖父給了他那麼嚴格的訓練,甚至於制服伊恩這個久經沙場的老手都不在話下,怎麼可能不擅長射擊?
但偏偏伊恩很清楚地記得,他沒有看見過海利•拉爾森拔過一次槍,甚至於亮出過槍套。伊恩一直以為這是海利一貫的無恥作風,開槍這種體力活兒讓他這個搭檔來做就好了,而這位公子哥兒只需要適時發發神經,多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謊話來騙人就好。
呼出一口氣,伊恩決定繼續向前開,射擊測試什麼的先放一邊,他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拜訪范•查特。
范•查特的別墅位於紐約市郊,空氣比鬧市區要好許多。別墅外的小花園被很精細地打理過,草坪很整齊。
海利的車就停在別墅外,看來他已經進去了。
伊恩敲了敲門,開門的人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十分溫和地笑著:「你就是拉塞爾探員的搭檔,康納探員?」
「是的。」
「請進。我是查特先生的家庭醫生曼甯。你的搭檔正在樓上與查特先生聊天。」
伊恩才走到樓梯處,就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
范•查特的房門是虛掩著的。伊恩從門縫間可以看見范•查特穿著灰色毛衣和休閒褲靠坐在沙發上。他年近五十,根據伊恩的觀察,他頭上戴著的應該是假髮,大笑時眼角的周圍並沒有使他看起來蒼老,相反增添了幾分成熟的藝術家氣息。
「我的搭檔來了。」海利的聲音響起。
「你怎麼知道?」
「我聞到他的味道了。」海利笑著起身,將門推開,果然伊恩就在門外。
「你好,康納探員。」范•查特起身與伊恩握手。
他的手微涼,伊恩握住的時候感覺到輕微的顫抖,臉色有些蒼白。
也就是說范•查特的身體並不好,他不可能有體力殺死亞當以及艾曼達。
但是這並不排除幫兇的可能性。
藝術家總是有一些奇怪的愛好以及心理。
至少,伊恩是這麼認為的。
「其實我和我的搭檔前來,就是想要確定你是不是見過這個保險推銷員。他的名字是亞當。」伊恩將亞當的照片遞給范•查特。
幾乎只看了一眼,范•查特就開口回答了:「我確實見過他。應該說不止一次。我有一幅還未完成的作品。他們想要為那幅作品投保。亞當就是其中的一個。但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們,花費大量的時間與他們交流是對我人生的浪費。但是亞當他鍥而不捨。每次我去醫院做檢查的時候,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一副很關心我的樣子,為我聯繫全紐約最好的醫生,送花到我的別墅來,但事實上,他打擾到我的生活了。也許別人會接受他這樣的‘好意’,但不是我。我很明確的拒絕了他。」
伊恩點了點頭,「那麼你還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亞當,是在什麼時候嗎?」
「哦,很久以前了。至少是上個月了吧?這個月他沒有再來打攪我,我覺得很慶倖。但沒想到,他死了。」
「那麼藝術經紀人艾曼達•庫克呢?我聽說你曾經與她合作了很長一段時間,為什麼會忽然終止合作呢?」
「因為理念不合。我是個理想主義的藝術家,而艾曼達是十分現實的。她想要辦一場拍賣會,將我的作品高價賣出。藝術界的人都知道我不會活太久了,所以這場拍賣會會有怎樣的效果可想而知。但我從來不想用自己的死亡來做噱頭。我想要我的畫被真正熱愛它們的人所收藏。所以我終止了與艾曼達的合作。」
「她應該找過你很多次了吧?您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麼時候?」
「……應該是兩周以前的……週二吧……大概晚飯的時候。曼甯醫生,我沒有記錯吧?」范•查特望向端著水杯走上來的曼甯醫生。
「是的,查特先生。當時您也把我留下來用晚餐了。」曼甯醫生將水杯和藥放在了范•查特的面前,「圓形盒子裡的吃兩粒,方形盒子裡的吃一粒。」
「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吃錯藥。」
曼甯醫生笑著望向海利與伊恩,「兩位,雖然你們的到來讓查特先生很高興,因為總算有年輕人和他聊天說話了。但是他需要休息了。」
「那我們就不再打擾了,謝謝。」
海利與伊恩離開了范•查特家。
「你怎麼看?」海利自顧自打開伊恩的車門,坐了進去。
「什麼怎麼看?」伊恩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到底范•查特說的是真的,或者他有所隱瞞?」海利撐著下巴歪著腦袋,眼睛的餘光落在伊恩的臉上。
「沒有誰是沒有秘密的。范•查特也一樣。」
伊恩忽然停下車,伸長了手臂抓向海利的腰側。
「喔!喔!伊恩叔叔!你這是愛心大爆發嗎?」海利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你的槍呢?」伊恩冷冷地問。
海利笑了,抓著伊恩的手將它放在自己的腿間,「我的槍在這裡,我一直都很想開槍試試。」
他緩緩靠向伊恩,拉長了的語調,優雅中滿是曖昧的聲音,他的手指甚至微微嵌入伊恩的指縫之間,強迫著帶著他的手指挪動。
伊恩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揚起了眉梢,「也許我該朝你那裡打一槍,不然你不知道什麼叫做蛋疼!」
海利靠著座椅放肆地笑了起來。
「是不是馬迪•羅恩打電話給你了?」
「你是不是故意不通過射擊測試的?」
「我很帥很有錢身手很好智商也爆表,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完美無瑕。」
「哦,我還不知道你有什麼不拿手的。」
「當然有。比如說射擊……還有泡你。」
最後半句話,海利說得很輕,像是小孩子要糖果時候那般天真,但伊恩卻在他的眼睛裡看到完全的邪惡。
「我記得第一天在拉塞爾家見到你,你就說你祖父為你安排的訓練內容裡面包括了‘射擊’。」
「嗯,我確實接受過射擊訓練,但我從沒說過我擅長它。如果是我握著槍,也許本該瞄準的是嫌犯的腦袋,但最後我打中的卻是他的蛋蛋。」
「如果真能有這樣的效果,我也會感到很欣慰。」
說完,伊恩忽然調轉車頭。
「喂!你這是要去哪裡?」
「靶場。」
「不是吧!那地方一點都不浪漫!」
伊恩幾乎是拎著海利的衣領將他拽下車子,把所有裝備扔進他的懷裡,「今天如果你打不出合格的成績,我會親自開槍打爛你的蛋!」
海利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我不喜歡槍。」
伊恩隱隱能猜到原因也許與八年前有關,但也有可能根本無關,這傢伙就是以折磨他人的神經為樂。
「因為你被獵槍的子彈擊中過?別裝了,這是手槍!不是獵槍!」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海利慢悠悠地在登記處簽下自己的名字,領取射擊練習用的槍與子彈,順帶朝登記處的工作人員扯起他一貫的壞笑。
「我不想知道。」
從海利嘴巴裡說出來的原因多半不是真的。
但是這仍舊阻止不了海利開口說話。
「因為我每次摸到槍,就會忍不住想像自己在撫摸你。我想像著你趴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扶著你的來福槍,耐心地等待著機會。你的雙腿很放鬆,你的腰線,你的背脊都很美,只可惜無人欣賞。如果我在你的身邊,會扯開你的衣服,吻遍你的全身,盡情地上你,讓你忘記一個人的孤獨。」
伊恩的神色沒有絲毫改變,他推開海利的臉,走到了靶位前。
「如果你打不出合格的成績,你的小兄弟就保不住了。我是人真的。」
伊恩站在海利的身後,雙手背在後腰上。
「哦,你要怎樣對待我的小兄弟?咬掉它嗎?」
海利一邊說著,一邊戴上目鏡和耳罩,緩緩舉起槍來。
他的姿勢很標準,有幾分貴族式的優雅,伊恩無法找到他在姿勢上的任何瑕疵。
不到一分鐘,他打掉了槍夾內所有的子彈。
不需要將靶紙調到面前,伊恩也知道海利命中的並不多。
「你是故意的嗎?」伊恩皺起了眉頭。
海利只是看著靶紙,鮮少地沉默。
「再來一次。」伊恩將靶紙調回原處。
「多少次結果都一樣。」
「因為你總是下意識偏離你的目標。你並不是沒有命中,所有你打中的地方都是你想打的。」
海利發出一聲輕笑,「你說話的語氣和我從前的射擊教練一模一樣。」
又是幾輪下來,結果毫無改善。
當海利將彈夾替換好,再度舉起槍時,伊恩的手忽然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伊恩微微側過臉,幾乎環抱著海利。
「我不在乎你一直不肯擊中我希望的目標的理由。但如你所知,我曾經是一名狙擊手。我的任務並不是暗殺某個人,更多的是掩護我的隊友。我看著他們的後背。海利,我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可以把我的後背交給你。」
海利的肩膀很穩,伊恩能夠感覺得到。
「現在,開槍。」
每一槍都十分俐落精准,就像機器一般。
當子彈被打空,伊恩放下了握著海利的手。靶紙來到了他們的面前,全部子彈命中。
「是你幫我瞄準的嗎?」海利忽然問。
「……我只是站在你的身後,不可能為你瞄準。」
驀地,海利忽然側過臉來。
有什麼撞上了伊恩的唇角,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海利的舌尖已然擠了進去。
他扣住伊恩的手腕,似乎早就預料到伊恩的反抗,執著而近乎兇狠地將他的雙手這至身後。
狂躁得毫無理智。
海利的力氣大到超乎伊恩的想像,直到海利將他用力地推在了牆面上。
背脊與牆壁相撞,伊恩抬起右腿蹬住牆壁,終於找到了些許與海利的力量想抗衡的支點。
但海利卻執著地將伊恩壓制著,親吻用力到幾乎要將他的骨頭都碾碎。
十幾秒之後,海利離開了伊恩的唇,他用撕裂伊恩的語氣對他說:「你不該這樣逼我。」
說完,海利後退了兩步,自己離開了靶場。
伊恩皺起了眉頭,他抱著胳膊靠在原處,低頭沉思。
那天晚上,伊恩在辦公室裡坐到了很晚。
最後,他撥通了拉塞爾家的電話,克裡夫將電話轉接交給了海利。
「我給你一分鐘的時間向我解釋到底怎麼回事。或者你掛斷電話,永遠放棄這一分鐘的機會讓我瞭解你信任你。」
「你真強勢,單刀直入,簡單粗}暴。」
「那麼你要掛電話嗎?」
老實說,在那一刻伊恩有一點緊張。他在心底擔心海利會掛掉電話,或者說什麼明顯的謊話。
將近半分鐘的沉默之後,那邊終於響起了海利的聲音。
「有一天,‘狩獵人’把我從那個小黑屋裡拽出來,給了我一把槍。他們不知從什麼地方抓來了一個女人,有點肥胖,神情恐慌。他們說,這是一個很好的練習狩獵的機會。因為這個女人目標大又跑不快。如果我能擊中她,我就擁有成為‘狩獵人’的資格,我就能離開那個小黑屋了。當那個女人開始奔跑的時候,我開槍了。我打空了所有的子彈,但是都沒有擊中她。」
「你不忍心?」伊恩問。
海利輕笑了起來,「你覺得我是那種富有同情心的人嗎?」
「你不想跨過那條線。」
「也不對。你真的不瞭解我。」
「那麼告訴我。」
「我看見她驚慌失措地逃跑,如此恐慌,她甚至無暇看我。她只想儘快逃離我,她把我當做她求生的最後一絲機會。我主宰她的命運,而狩獵人想要主宰我的命運。我想要讓狩獵人失望,於是我一槍都沒有打中她。但是最後,他們中的一個就像你一樣,握住了我的手,強迫我扣下扳機,擊中了那個女人的喉嚨。她發出唔啞的聲音,他們強迫我在一旁看著,直到那個女人死去。然後,我被扔回了屋子裡。」
「你的命運一直在你自己的手裡。」
「我知道。」
那天晚上,伊恩躺在床上,只要閉上眼睛,他就看見穿著白色麻衣的海利在林間狂奔。
絕望的恐懼的毫無方向的。
直到黑暗來臨。
第二天,伊恩回到了辦公室,「小呆子」費恩將報告發到了他的郵箱裡。
伊恩打算買個三明治,一邊吃午飯一邊看報告。但是海利卻已經拎著外賣食物來到了伊恩的桌前。
「一起吃。」
「不需要。」
「伊恩叔叔,你是擔心我在食物裡放什麼東西,然後好把你撲倒,為所欲為嗎?」海利的腦袋伸到電腦螢幕前,擋住了伊恩的視線。
伊恩不再說話,而是取過紙袋,將裡面的食物拿出來,順便撥開了海利的腦袋。
那一刻,昨天在靶場的一切好像從未發生。
一切恢復正常。
「念一念‘小呆子’的報告吧,都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海利懶洋洋地說。
「艾曼達身上的水泥是經過二次打磨,敲擊,雕刻最後成型的。沒有發現任何指紋。」伊恩用平穩的聲音念出來。
「嗯哼。一般這樣的兇手智商都不低。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知道怎樣規避調查與取證,怎樣不留痕跡。」
「還有,艾曼達身上的水泥應該是從她的頭頂上方澆灌下來的。」
「哦,這樣的話就很有意思了。」海利向後靠了靠。
「確實是。」
安曼達除了雙腳在最開始已經被水泥墩封死之外,她的上身並沒有失去自由。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水泥從頭頂澆灌下來,她不會一開始就蜷起自己,而是會別過頭,伸手下意識撥開水泥。她再想要蜷起身體就不會呈現出這麼緊密的姿態。
伊恩繼續研究報告,不知不覺,手中的食物已經吃完,他這才發覺海利難得安靜。
當他抬起頭,發現海利坐在他的對面,閉著眼睛,腦袋歪在一邊,似乎睡著了。
他的睫毛安靜地垂落,在眼瞼處留下細密的陰影。
伊恩側過腦袋,試圖將自己的視線挪回電腦螢幕,但不到兩秒,他還是望了過去。
這樣安靜地看著他,是什麼時候?
伊恩記不起來了。也許是八年前曾經有某一刻吧。
海利顯得很安靜,安靜到伊恩覺得他的呼吸仿佛也停止了一般。
莫名的不安湧上伊恩的心頭,他喚了一聲:「海利!」
海利沒有任何反應。
「海利•拉塞爾!」伊恩揚高了嗓音。
海利的腦袋仍舊歪在一邊。
伊恩驟然起身,猛地將海利的椅子轉了過來,用力拍打他的臉,「海利!你給我馬上醒過來!你這個混蛋!」
他到底是聽到什麼會忽然陷入那個世界裡?
伊恩不斷在腦海裡回顧與他的對話。到底是什麼觸發了海利的「靈感」?
難道是那句「艾曼達身上的水泥應該是從她的頭頂上方澆灌下來的」?
伊恩歎了口氣,他不知道現在海利的思維去到什麼鬼地方,或者又看到了什麼,但是這樣的狀態已經很久了,必須讓這傢伙醒過來。
伊恩將海利放倒,低下頭來看著他說:「我數三下,你再不醒過來,別怪我踹你。」
海利的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伊恩咬了咬牙,但最後還是沒有踹他。
他從桌上拿下一隻迴紋針,將它擰直,然後狠狠紮進海裡的左手食指裡。
沉睡中的年輕人終於有了反應。他睜開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氣,「伊恩!你幹了什麼!」
「叫醒你。」伊恩冷冷起身。
迴紋針還紮在海利的手指裡。
「伊恩!你實在太狠心了!竟然紮得這麼深!這容易感染破傷風的!」海利坐在地上,仰著頭,眼睛裡是滿滿的對伊恩的控訴。
「你看見了什麼?」伊恩靠著辦公桌,冷聲問。
「水泥。」海利明顯不打算好好回答伊恩的問題,他將迴紋針從手指裡取出來,在伊恩的辦公室裡晃了一圈,「你這裡沒有醫藥箱嗎?」
「辦公室裡為什麼要有醫藥箱?」伊恩不以為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海利走出門,找到對面辦公室的女探員,對方十分細心地為他處理了傷處。然後,他又再度回到了伊恩的辦公室,將自己被包紮好的手指在伊恩的眼前晃了晃。
「今天我要提早下班!我要去醫院打針!」他十分認真地說。
伊恩挪了挪電腦螢幕,完全沒有搭理海利的打算。
「好吧,好吧,除了水泥……艾曼達醒過來的時候,應該是發現自己被關在了廢舊的類似下水道一樣的地方。很狹窄,容不得她躲避。所以當水泥從頭頂澆灌下來的時候,她根本沒有避開的空間,只能彎下腰抱住自己。」
「那麼兇手又是如何將艾曼達從所謂的下水道裡取出來?」
「因為在水泥與下水道管壁之間,兇手早就鋪好了東西,等到澆灌結束,他只要將艾曼達從下水道裡‘拎出來’就行了。」
「所以完成這個工作,你不覺得兇手需要一個工地嗎?還是一個有升降設備的工地。」伊恩摸了摸下巴,「這和亞當的案子發生地點明顯不同。亞當是在冷凍庫裡。」
海利聳了聳肩膀。
「也就是說,兇手可以接觸到工地,也能接觸到冷凍庫?」
伊恩閉上眼睛,這一切線索都沒有用。
難道他們真的要等到兇手再度犯案嗎?
這個兇手就真的不會露出一點破綻嗎?
已經兩起案件了,除了受害者與大畫家范•查特多少有些關係之外,其他幾乎沒有線索。
海利的手指點在伊恩的眉心,用力將他皺著的眉頭撫開。
「伊恩,我能十分鄭重地向你提出一個請求嗎?」海利就坐在伊恩的辦公桌上,低下頭來,他的額頭幾乎要與伊恩相觸。
伊恩略微別過頭去,避開了海利的氣息。他只是看著海利,不會接他任何的話。
「下一次,如果你打算叫醒我,麻煩用點溫柔的方式。」
「用溫柔的方式,你會醒來嗎?」伊恩用荒唐的目光看著海利。
「我會醒。比如……你吻我一下。我一定會醒。」海利十分認真地說。
「那麼你還是永遠不要醒來吧。」
伊恩的手指指向門口,意思是請海利離開。
海利撇了撇嘴,雙手揣在口袋裡,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過頭來。
「說到亞當與艾曼達的共性,其實還有一個。」
「什麼?」伊恩從電腦螢幕前抬起頭來。
「范•查特討厭他們。亞當為了推銷保險打破了范•查特的生活。艾曼達用范•查特的癌症為噱頭要將他的畫賣出去。現在他們死了,范•查特的生活終於可以恢復寧靜了。」
說完,海利走了出去。
伊恩皺起眉頭,開始思考海利的話。
亞當與艾曼達的身上都沒有致命性的傷口。也就是說他們面對兇手的時候幾乎沒有反抗。當然這不排除兇手制服他們的動作很快,並且使用了一定的藥物。當然,兇手也有可能是亞當與艾曼達都認識的人。
忽然有什麼閃過伊恩的腦海。
亞當身上的布條,費恩的報告裡說過在醫院裡也有相似的布條,用來固定傷者的骨骼。艾曼達的體內發現了安眠藥,而醫生也能輕鬆得到類似的藥品。
「曼甯醫生……」
他不僅僅是一個醫生,而且還是范•查特的私人醫生。亞當與艾曼達應該都在范•查特的別墅見過他,他們對曼甯醫生是不會有任何防備的。
但這只是懷疑而已,他根本沒有證據,即便請曼甯醫生來問話,也不會得到任何結果。
伊恩按住自己的腦袋。他找到了曼甯醫生的住所,將車停在不遠處。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傻,但坐在辦公桌前他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結果。
他想要知道,曼甯醫生到底有沒有去過類似冷凍庫又或者工地之類的地方,雖然這樣的守株待兔可能一點用都沒有。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曼甯醫生驅車回到了家門前,他打開了家門,進入,然後房間裡的燈亮了起來。
隔著窗簾,曼甯醫生似乎在於妻子兒女擁抱,他們一起吃完飯,笑聲陣陣傳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走到了伊恩的車門邊,敲了敲他的車窗。
伊恩抬起頭,發現車窗外竟然是海利的臉。
歎了口氣,伊恩將車門打開,海利跨了進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哦,對了,通過手機。」
海利搖了搖頭。
「不是哦,我只是瞭解你而已。瞭解你會怎麼思考,看待一樣事物會用怎樣的角度。你想到亞當身上的布條,想到艾曼達體內的安眠藥,想到他們與范•查特的關係,自然會想到曼甯醫生。」
伊恩沉默。
「要不要我猜一猜,你現在在想什麼?」海利撐著腦袋斜著眼睛看著伊恩。
「哦,我在想什麼?」
「你在想,海利•拉塞爾不光能從受害者的角度去思考,也能從伊恩•康納的角度去思考,海利似乎變成任何一個人都沒問題。是不是也包括那些連環殺人犯?」
伊恩的手指在海利看不見的地方微微顫了顫。他沒有說話。
「伊恩,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從來不會去同情任何人,我對這個社會沒有責任感與義務,對於我來說正義與秩序無足輕重。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從你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所以一切你所在乎的,我都在乎。除非有一天,你變成了那樣的瘋子,我會跟你一起發瘋。但如果你永遠理智,將對與錯劃分得清清楚楚,那麼我也是。」
第30章藝術家09
伊恩順手從塑膠袋裡拿了一個三明治,按在海利的臉上。
「要麼安靜的待著,要麼滾下去。」
海利笑著將三明治的包裝紙拆開,咬了一小口,隨即眉頭緊緊皺起。
「天啊,伊恩!這是什麼?難吃死了!裡面的番茄切片至少放了三天!」
伊恩仍舊看著曼甯醫生。他已經將臥室的窗簾拉上,摟著妻子,躺在床上看電視。
海利無聊地取出手機,刷著各種網頁。
他用手肘頂了頂伊恩,「嘿,猜猜看我看見什麼新聞了?」
「嗯哼?」伊恩也有些無聊,不介意聽海利說說新聞,只要他不胡言亂語就好。
「藝術評論家溫德爾將范•查特的新作批判得一無是處。說他的線條看起來瀟灑實際上刻意追求自由,顏色配比就像是嘈雜的鬧市,除了吸引眼球之外毫無美感。嘖嘖嘖,這個溫德爾的嘴巴還真是刻薄啊。」
「所謂藝術,不就是這些評論家說好就好,評論家說不好就不好嗎?」伊恩隨口說。
「哈哈。其實也有一定的鑒賞方式的。不過我不認同溫德爾的評論。因為……如果所有美都要被束縛在某種框架裡才能被稱之為‘美’的話,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了。」
伊恩沒有說話。
因為難得的,他與海利的想法保持一致了。
「哎呀……」海利忽然叫了一聲。
伊恩下意識回過頭去,一片溫暖撞上了他的嘴唇。
當他驚覺過來那是什麼的時候,用力地按住對方的肩膀,狠狠推開。
但海利的力量執著得驚人。
他側過臉,更加囂張地吻著伊恩,用力地壓制著他。
伊恩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在力量上竟然可以這麼不佔優勢。
耳邊回蕩起海利戲謔的「伊恩叔叔」,就像在嘲笑他已經老了一樣。
伊恩猛地抬起手肘,用力地壓向海利的肩頸之間,直到他不得不放開他的嘴唇,被伊恩狠狠壓在方向盤上。
「滾下去。」伊恩的聲音從齒縫間擠出。
「我不要。我就要去參加射擊測試了,這是你應該給我的鼓勵!」海利像個任性的孩子,猛地抬起了伊恩的手肘。
如果海利不是他的搭檔,伊恩覺得自己真的會給手槍上膛,然後崩掉他的腦袋。
但是他真的忍受不了海利對他所做的事情。他再度抬起手肘,狠狠定向對方的小腹。
就像提前預知一般,海利用手頂住了伊恩的手肘,差一點順勢將它折到伊恩的身後。
「伊恩,你該不會自從回來之後,就沒有跟任何人滾過床單吧?」
海利的聲音是溫暖的,帶著微微的濕潤感。
伊恩再度選擇沉默。讓他上車就是錯誤。但是這樣的錯誤他卻不得不一犯再犯。
海利在笑,而且笑得很開心。
「如果我通過射擊測試了,伊恩叔叔是不是應該給我一些獎勵?」
伊恩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傢伙所謂的「獎勵」是什麼。
「伊恩,如果我能像你一樣百發百中的話,你是不是真的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我?」
海利的聲音很輕,卻有幾分難得的鄭重。
伊恩的心臟在那一刻沉了下去。他的後背嗎?
在戰場上,他一直默默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是別人的後背,但是最後所有他理應守護的人都沒有回來。而他也不知道誰能成為自己的後背。
「閉嘴。」
伊恩望向曼甯醫生的房間,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曼甯醫生也熄燈睡覺了。
這一切都很正常。
當然,伊恩根本沒指望過自己能找到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伊恩與海利的電話同時響了。
當伊恩聽到那個消息時,驚訝地看向海利。
「喂,你剛才說評論家溫德爾對范•查特作品的評價很苛刻?」
「……是啊。」
「評論是什麼時候發表的?」
「三天前。」
他們收到消息,評論家溫德爾也死了。
而且是死在一個藝術交流晚宴上。
伊恩不得不離開曼甯醫生家,前往晚宴會場。
但是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評論家溫德爾並非死在晚宴會場,而是晚宴的大樓上。
伊恩與海利來到這棟大酒店的頂樓,不少鑒證人員已經趕到,包括「小呆子」費恩•基汀和他的團隊。
風獵獵從他們的頭頂刮過,城市燈火閃爍,從樓頂望下去,仿佛凝視深淵。
海利閉上眼睛,拽住了伊恩的衣角。
「你聽。」
伊恩被他的神情所吸引,專注起來,似乎聽見隨著風聲傳來玻璃相撞時清脆的聲響。
費恩•基汀正帶著手套扒在樓頂的圍欄前。
他身形本來就小,在漆黑的夜裡,簡直像是要被風吹走一般。
「嘿,小心一點。」伊恩上前抓住了他。
費恩•基汀的眼鏡差一點掉下去,伊恩伸長手臂一把將它抓住,送了回來。
「你的反應可真快。」
費恩重新將眼鏡戴上,順帶托了托鏡架,那一本正經的模樣讓伊恩有些想笑。但是他忍住了。
「聲音是從下面傳來的。」
伊恩順著費恩手指的方向,向下望去。
有什麼掛在那裡,迎風搖擺,發出脆響。悅耳卻空洞,聽得越久就越像是無數碎片掠過心臟。
是評論家溫德爾。
不少人都駐足在酒店大樓下,就連記者也趕來了,鎂光燈的閃耀,即便在十幾樓之上的伊恩也覺得刺眼。
鑒證人員和前來協助的紐約員警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溫德爾的屍體拖了上來,其間差一點沒拽住繩索掉落下去,還好伊恩趕過去幫忙。
當伊恩看清楚溫德爾的時候,愣住了。
「溫德爾是女人?」伊恩看向海利。
海利揣著口袋悠哉悠哉走過來,低下頭看著這個仍舊身著晚禮服的女人,露出憐憫的神色,「我從沒有對你說過溫德爾是男人。」
伊恩歎了口氣。這位著名的藝術評論家溫德爾女士看起來大概五十歲左右,保養得當,臉上的皺紋不多。根據晚宴現場的照片,她的髮絲本該盤於腦後,現在卻完全散落開來。
最讓人值得注意的是,她的腰間、手臂間都綁著細繩,而繩子上則是各種五顏六色的玻璃碎片。
剛才伊恩與海利聽見的聲音,就是這些玻璃碎片發出來的。
「這些玻璃碎片應該不是晚禮服的一部分吧。」
伊恩心想這可千萬別是什麼標新立異的藝術創作。
「不是。你看晚宴現場的照片,溫德爾的晚禮服很正常。」
「你覺得這與保險推銷員亞當以及藝術經紀人艾曼達的案子有關聯嗎?這裡畢竟不是卡文迪許公園。」伊恩問海利。
「但卻和之前的案子有兩個十分重要的共同點。」海利的眼眸沉了下去。
伊恩本以為他還要賣個關子,等自己問他,他才會開口。
沒想到海利卻直接說了出來:「第一,溫德爾對范•查特的新作堅持負面評價。這樣的評價,我相信一定會影響到范•查特的心情。自己辛苦創作的作品不被認同,而且以溫德爾在藝術界的地位,她的評論自然會影響到許多人對范•查特新作的看法。第二,這個酒店十分有名,路過的人也很多。溫德爾的遺體就被掛在這棟樓的頂樓,雖然高了點,一旦有人看見她,就一定會引起轟動。這就是所謂的‘展示’。第三,我剛才粗略地看了一下溫德爾的遺體,沒有出血,暫時看不見致命性傷口,這一點與亞當以及艾曼達的謀殺案一樣,看不見恨意,卻有一種精心佈局的感覺。」
伊恩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海利。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你認識溫德爾女士,對嗎?」
海利扯起唇角,「是的,我認識她。」
「不僅僅認識,事實上你還很欣賞她。」伊恩又說。
「很多人並不喜歡溫德爾。覺得她說話太不留情面,太苛刻。但我卻覺得這樣的她很好,在她的心裡,美就是美,不美就是不美。沒有那麼多謬贊,以及虛偽的承迎。她只是很真實的毫無遮掩地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而已。」海利的目光很悠長。
「但大多數時候,人們並不接受真實。」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對我說,‘孩子,你擁有太出眾的外貌。這會讓外人看不清你,也會讓你看不清你自己’。她問我知不知道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我說,我不知道。她笑了,她說其實我知道。」
「哦,你想要成為怎樣的人?」伊恩淡淡地問。
「我想要成為你。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我嚮往你,因為你擁有所以我想要的東西。而我們嚮往的,往往是自己到達不了的。」
「你把我形容得像是聖人。」
「你不是聖人。但溫德爾的話點醒了我。她讓我明白,我必須找到你,必須一直看著你,這樣的話不管我是否看明白自己,但至少我看著對的方向。」
溫德爾的遺體被送上了車。同時上車的是費恩•基汀和他的團隊。
海利正要跨上去的時候,卻被伊恩一把拽了回來。
「喂,你幹什麼?」伊恩冷著臉問。
「我想要送溫德爾。」
「你不是想要送溫德爾,你是想要仔細觀察她的遺體然後幻想她死前的經歷!」
車子開走了,伊恩與海利仍舊站在冷風裡。
「你是不是在擔心?」海利仰起下巴,笑容裡是讓伊恩火大的戲謔。
「擔心什麼?」
「擔心我進入溫德爾死前的世界。擔心我會痛苦,會窒息,會死在自己的幻境裡。」海利一步一步靠近,他的氣息自伊恩的唇縫間遊走而過,仿佛要掀開伊恩心底緊閉的秘密,將最原始的一切呈現出來。
「你幻想你自己死過許多次了,不差這一次。」
伊恩還未及轉身,他的衣領忽然被拽了過去。
條件反射,伊恩扣住對方的手腕向下壓,就在那一刻,海利猛地吻了上來。
壓倒性的力量,帶著瘋狂而不容拒絕的氣勢,仿佛沖向地獄深處。
伊恩被迫半仰起了頭,海利的手掌死死扣住伊恩的後腦,將他壓向自己。
一切失去了固有的規律。
伊恩第一次發覺自己竟然不懂得如何反抗,他向後踉蹌著,而海利卻緊追不捨。
直到他的後背抵在了電線杆上。
海利的親吻是脫離節制的,與之前半帶玩笑與調侃的親吻不同,這一次充滿了讓人心悸的意味。
一輛車行駛而過,車燈由遠及近晃過他們身邊,伊恩驟然回過神來,抬起腿,膝蓋狠狠撞向海利的小腹。
還未觸上對方,海利已經退後,放開了伊恩。
路燈之下的他,拖拽著伊恩的視線。
「剛才你心動了,對吧。」海利的手指抹過自己的唇角,看起來囂張又性感。
伊恩沉默地看著海利,眼睛裡泛著寒意。
「你現在在心裡想像,你給你的槍上膛,一槍兩槍三槍……直到把槍膛裡的子彈打空,而我的腦袋就像被錘爛的椰子一樣。只不過伊恩,如果這不是你的想像,而是現實,你是否仍舊覺得爽快。」
「你錯了,我想的不是這個。」
伊恩冷然離開。
海利跟上他,與他並肩而行。
「哦,那麼你在想些什麼?難道是和我滾床單?」
「這個案子結束之後,我會申請調任。」
「調任去哪裡?」海利笑著問。
「沒有你的地方。」
「那麼只有一個地方可能沒有我了。」海利停下腳步,揚高了嗓音說。
伊恩沒有開口,繼續往前走。
「天堂。」海利對著伊恩的背影說。
伊恩與紐約警方對在場的上百名賓客以及酒店服務人員進行了問詢。幾乎所有人都表示,晚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溫德爾就表示自己很累,想要到酒店客房裡休息一下,在那之後就沒有人再見過她。
伊恩調出了酒店當日的監控錄影,他想要知道溫德爾到底是怎樣去的頂樓。
但是他們發現,溫德爾是自行去的頂樓。當她走在走廊裡的時候,身上也沒有綁著任何碎玻璃片。而且溫德爾離開酒店房間的時間是晚上九點二十,這距離她的屍體被發現有三個多小時。
到底這三個小時發生了什麼,酒店頂樓沒有監控錄影。
費恩•基汀和他的團隊檢查了溫德爾留在房間裡的水杯,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伯恩醫生卻在溫德爾的體內發現了少量鎮定劑,並且在她的後背發現鎮定劑注射的針眼。
「這個劑量能讓溫德爾失去意識多久?」伊恩問。
「二十分鐘到半個小時之間。時間不會很長。」伯恩醫生回答。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伊恩,「怎麼沒有見到拉塞爾探員?你們發生爭吵?還是他對你意圖不軌被修理了?」
伊恩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問:「那麼溫德爾的死因到底是什麼?」
「心臟病突發。」
「心臟病突發?」伊恩皺起了眉頭,「這聽起來就像自然死亡。」
「她本身就應該有心臟病。我在她的血液裡檢測到了少許心臟病藥物的殘留。」
「那麼她的心臟病突發是不是因為鎮定劑?」
「不是。應該有什麼刺激到了她。」伯恩醫生並沒有放棄追問伊恩,「海利那傢伙的行動真的很迅速。他做到什麼地步了?應該不止接吻,看你強壓制內心怒火的模樣……看你走路又很正常,難道是你上了他?所以他爬不起來了?」
「明天早上我應該能看見溫德爾的屍檢報告吧?」
「哦,伊恩……你真的太無趣了!」伯恩醫生攤了攤手,「不過我喜歡!」
伊恩去到了「小呆子」費恩•基汀那裡。但是與案件有關的一套資料都已經被海利取走了。
「費恩,能請你單獨再給我一份嗎?」
「為什麼?你們不是搭檔嗎?」費恩正專注地檢測什麼樣本,頭也沒有抬一下。
「我和海利需要用不同的角度切入案件,所以我們最好不要討論,避免互相影響。」
「哦,是這樣。明天早上我會讓人再準備一份送去你的辦公室。」
費恩看起來真的很忙,伊恩點了點頭。
當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時,蘭瑟窩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
畫架上蓋著白色的布,伊恩微微撩起少許,蘭瑟發出一聲呢喃,睜開了眼睛。
他向他比劃:你回來啦!
伊恩笑了,揉亂了他的頭髮,「為什麼不到床上去睡?」
我畫著畫著就困了,本來只想休息一會兒,沒想到竟然睡著了。
「你還有很長的時間,不需要急於一時將作品完成。」
伊恩讓蘭瑟回到臥室去休息,自己坐在沙發上看著牆壁上的掛鐘。
已經淩晨四點多了,睡覺什麼的也沒有意義。
伊恩閉上眼睛,後腦靠著沙發。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是陌生的號碼。
「喂,你好,我是伊恩•康納。」
「伊恩探員,我是克裡夫!拉塞爾先生不見了!」
聽到海利的名字,伊恩莫名感到疲憊。
「也許他到哪裡散心去了。」
說不定這傢伙就在他的公寓樓下徘徊。
「不……不是的!你知道先生有的時候會不對勁!剛才他的桌子上還擺著溫德爾案子的一些照片,忽然他就出門了!」
伊恩用力皺起了眉頭,心想:不會吧。
「克裡夫,我知道你很尊重海利,為了他你什麼都願意做。但最好不要撒謊騙我。」
「……既然這樣,我很抱歉打擾您休息。晚安,康納先生。」
克裡夫的聲音沉冷了下去,俐落地將電話掛斷了。
伊恩閉上眼睛,不到兩秒又睜開。
因為他已經睡意全無。
海利在看了溫德爾的案件資料之後就離開了,如果他是真的要進入溫德爾死前的時刻,那麼他一定是回去晚宴的酒店樓頂了。
伊恩起身,開著車前往酒店。
他剛來到酒店樓下,天邊已經開始泛白,路邊的流浪漢仰著頭似乎在看什麼。
伊恩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胸口的心跳差點停止。
海利被掛在樓頂上,隨風搖擺著。
「媽的——這個瘋子!」
伊恩第一次覺得自己忍無可忍。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槍打斷那根繩子,讓那個混帳摔下來一了百了!
伊恩飛奔進酒店電梯,來到頂樓,沖了過去。
風很大,拴住海利的繩子在欄杆上被風吹得左右挪動。
伊恩懷疑這根繩子到底結實不結實。
「海利!海利•拉塞爾!你他媽是醒著的還是已經死了!」
海利的身體在風中搖擺,伊恩真的不知道這傢伙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海利•拉塞爾!你他媽睜開眼睛給我爬上來!」
海利只是低著頭,伊恩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他在風中瘋狂搖曳著的髮絲。
一浪接著一浪。
令人無比惶恐。
伊恩用手拽住繩子,一點一點將他向上拽起。好不容易將他的上身拽到和欄杆齊平的位置,伊恩迫不及待雙手抱住海利,將他拖了回來。
海利完全沒有意識,腦袋靠在伊恩的肩上,兩人摔坐在地上。
伊恩單手撐著身後,仰著頭,望著深遠的天空,用力呼出一口氣來。
「Holy shit!」
伊恩覺得自己的神經差一點斷了。
他用膝蓋頂了頂海利。
「喂!你給我醒醒!喂!」
伊恩知道這傢伙不會回應他,於是大喇喇向後倒下,躺在了地上。
驀地,他一腳將海利踹開。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痛到大聲呼喊了。但是海利只是摔在一邊。
伊恩站起身來,用力按住頭頂,瞪著海利。
然後一把將他扛了起來,來到酒店裡,將海利扔進了一間房間,並且借來了一把餐刀。
酒店服務生有些緊張地看著伊恩,「先生,我們需不需要叫醫生?」
「心理醫生嗎?」伊恩諷刺地冷笑了一聲,「我懷疑這世上有哪個心理醫生能治好他的神經病!」
說完,伊恩將餐刀的尖端紮進海利的手指裡。
「你們的餐刀都消毒了吧?這傢伙總是擔心破傷風!」
「……那是……當然。」服務生咽下口水。
血液從傷口冒了出來。
伊恩握著海利的手指,直到一絲顫動傳來,海利倒抽一口氣,猛地睜開了眼睛。
伊恩冷冷地看著他,「你的酒店樓頂飛降之旅感覺如何?為什麼不給自己配個降落傘?有沒有攝影記者跟拍留念啊?」
伊恩以為海利會調侃著回復他什麼。但是他卻側過身來,緊緊扣住自己的胸口,睜大了眼睛,費力地呼吸。
他用力地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伊恩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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