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哲/囂張()

林無隅被稱為附中學神,淡定自信永遠輕鬆第一。丁霽自詡過目不忘,是這天地之間最牛的山大王。本沒有交集的兩人,因命運齒輪的轉動而相識。林無隅發現看似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丁霽其實聰明過人,一次次爆笑的誤會背後,丁霽不願意被人稱作小神童的原因也逐漸浮現。兩個同樣聰明優秀的少年,有著類似卻又不盡相同的來自家庭的苦悶,正一點點地在瞭解當中,慢慢向對方靠近。

作者文筆幽默,行文自然流暢,兩個少年截然不同的性格躍然紙上。林無隅在學神冷靜外表下偶爾的小幼稚,丁霽街頭王霸之氣也掩蓋不住的善良和熱情活力,被作者用各種有趣的情節一一展現,也帶領著讀者想要進一步瞭解他們將要面對的新生活。

1

  今天風和日麗,萬里無雲。

  真是個好天氣。

  林無隅靠在天臺欄杆邊,低頭在小本子上唰唰寫著。

  四周是嘈雜的人聲,天臺上靠樓梯口這邊兒站了不少學生和老師,攝像機對著天臺邊正喊話的一個女生拍著,天臺下面更是圍得水泄不通,大家一塊兒仰著頭。

  這大概是學生會本年度組織的最受學生歡迎的一次活動。

  “我們食堂的飯菜真是太好吃了!伙食絕對是全市最好的!”女生喊。

  天臺下一片掌聲,林無隅低頭笑了笑。

  “還要做記錄嗎?”學生會宣傳部的副部長走過來,看到他愣了愣,“學生會不是請了人在錄影嗎怎麼還……那我是不是也應該記錄一下啊?”

  “嗯?”林無隅抬眼看了看他,“哦,你記一下吧,畢竟咱們學校第一次弄這種活動,還是挺有意義的。”

  副部長新上任,工作非常認真,聽他這麼一說,立馬點了點頭,拿出了隨身帶著的小本子。

  沖著空白頁愣了一會兒之後他往林無隅身邊湊了湊,“你是……”

  “別看我的,”林無隅從上衣兜裡拿出眼鏡戴上了,“多角度記錄更全面。”

  “對!”副部長恍然,低頭咬著嘴唇開始憋。

  林無隅低下頭,繼續在本子上寫。

  晚飯想吃打鹵麵,要多放點油。

  最好是大油。

  大油

  多角度記錄還沒寫完,林無隅聽到了一個女生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我還是……不上了,我突然有點兒害怕,不不,是突然緊張得不行,我不敢過去說了。”

  他抬起頭的時候,看到學生會主席李盈笑著拍了拍一個女生的肩膀:“沒事兒沒事兒,不敢上去沒關係的,先讓別的同學上好了,你先緩緩。”

  天臺喊話這種事兒,雖然也得排隊,但心情跟排隊買一杯奶茶是完全不同的。

  買奶茶誰要在前頭加了塞兒,後面的人就算不開口,心裡也得把加塞兒的罵成臭雞蛋,長綠毛的那種,現在這場合就不同了,要是往前頭加個人,後頭的沒準兒還能鬆口氣。

  可眼下不光沒多人,還猛的一下少了一個,等著上去喊話的幾個同學頓時都轉過了頭,一塊兒看著李盈,全愣住了。

  正在天臺邊兒上喊話食堂大姐請不要抖勺的女生已經在做結喊陳詞,馬上就要喊完了,這麼熱烈的氣氛之下,後面要是續不上杯冷場了,就會有點兒尷尬。

  “我去吧。”林無隅合上了本子,隨便卷了一下插在了屁兜裡。

  “行。”李盈想也沒想就點了頭,也沒問他要說什麼,畢竟學神,讓他上去現喊一篇論文估計也沒問題。

  從林無隅站的位置走到天臺喊話的欄杆邊,大概十六步,他走過去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想要說點兒什麼。

  說什麼呢?

  直到站到天臺邊的時候,他看到了站在一棵樹旁邊仰著頭往上看的許天博。

  林無隅推了推眼鏡,手撐到了天臺欄杆上,沖下面笑了笑。

  在一陣女生的尖叫聲過後,他開了口:“大家下午好,我是林無隅。”

  對於林無隅來說,在他的可控範圍內,很多時候,衝動都是一種愉悅的感受,比如現在。

  旁邊的攝像機都快懟到他臉上了,他低頭清了清嗓子。

  “其實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站在這裡,對著這麼多人說話。”

  天臺下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雖然站在這裡說話並不在計畫當中,雖然站在這裡的前一秒他都還不確定自己要說的是什麼。

  “這些話,在我心裡憋了很久了,我想要說出來,為自己,也為跟我一樣的人。”

  可一旦開了口,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卻又都像排演了幾百次。

  “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人,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過不重要,”他抬起了頭,聲音一如之前的清晰平緩,“我不會告訴你,我喜歡你,但我會告訴大家,我喜歡男人。”

  四周一下靜了下去,餘光裡攝像機都凝固了,攝像大哥從機器後頭露出了半張臉。

  林無隅在很多事上都有百分之百甚至買一送一百分之二百的自信,但在四周靜下去的那一瞬間,他還是有些緊張。

  只是低著頭,甚至不敢往下面許天博的臉上看過去。

  接著一聲口哨響起。

  林無隅緊繃著的神經猛地松了松,不易覺察地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後面他還說了點兒什麼,一句或者兩句,不過他沒去記,反正需要的時候也能想起來。

  他願意回憶的事,每一幀都能想起來,無論多久。

  離開天臺欄杆的時候他聽到了李盈壓低了的聲音:“沒有魚!你也太牛了。”

  下天臺的樓梯口碰到了班主任老林,老林今年不到四十,又是同姓,所以林無隅一直叫他哥。

  “有預謀嗎?”老林攔在了他面前。

  “沒有,”林無隅回答,“上去說兩句話還需要預謀麼。”

  “關鍵是內容啊。”老林笑了笑。

  “也沒有,”林無隅想了想,“對你會有什麼影響嗎?”

  “對我能有什麼影響。”老林說。

  “那就行,”林無隅小聲說,“我能提前走嗎?我餓了。”

  “走走走走走。”老林沖他擺了擺手。

  林無隅從樓梯一溜煙跑下了樓梯,先回了宿舍。

  宿舍四個人,除了他是學生會的得去天臺,另外三個全都趴在書桌前,聽到有人進來都沒抬頭。

  “活動結束了?”劉子逸抬起頭問了一句。

  “這麼快?”陳芒埋在書裡,“我以為得到放學時間呢?”

  “沒完呢,”林無隅脫下身上的外套,伸手把劉子逸臉上的眼鏡摘了下來,“你度數是不是又加深了?”

  “是,這都能看出來?”劉子逸揉了揉眼睛,“數圈兒嗎?”

  “哪用數圈兒啊,”林無隅拿起劉子逸放在桌角幾乎萬年都不用一次的鏡布給他擦著鏡片,“就看你眼睛又小了。”

  “靠。”劉子逸歎氣。

  屋裡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魚,你晚上吃食堂還是出去吃?”陳芒伸了個懶腰,轉過頭看著他。

  “想吃什麼說。”林無隅把擦好的眼鏡遞給劉子逸,看著他挺大的眼睛唰一下縮掉了一半。

  “你看著辦吧。”陳芒摸了摸肚子,“我是能吃上白食就滿足。”

  林無隅換了件外套,準備離開宿舍的時候,陳芒又追了一句:“你晚自習之前能回來嗎?”

  “我?”林無隅指了指自己。

  “……當我沒問,”陳芒沖他一抱拳,“你是不需要晚自習的人。”

  林無隅關上了宿舍門,還沒走到樓梯口,手機響了一聲,有消息進來。

  他沒急著看,雖然他手機從早到晚消息很多,但現在這一聲響,他幾乎立刻就能猜到會是誰。

  第六感就是這麼搶戲。

  他在天臺上說完話到現在是15分鐘,以他對許天博的瞭解,從反應過來到猶豫再到下決心發出消息,差不多就這麼個時長。

  按處理這種事件的速度來說,算得上是乾脆俐落的人。

  林無隅承認自己現在還不敢看這條消息。

  他去了小賣部,買了根冰棍兒啃了,給自己壓驚。

  學校四周沒有好吃的打鹵麵,最好吃的打鹵麵在家裡,老爸做的。

  他家離學校不遠,確切說是很近,近到父母不用猜都能知道他住校只是為了離開家。

  不過今天實在對打鹵麵有些思念,不到需要拿衣服一般不回家的他,在學校大門口站了幾分鐘之後轉身往回家的那條路走了過去。

  走了幾步,他拿出手機,低頭點開了微信。

  接著又迅速地點開了最上面的那個紅色的“1”。

  -學神牛逼!無論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無隅的腳步沒有停頓,邊看手機邊往前走著。

  手指在螢幕上懸了好一會兒,最後也沒有落下去,飛快地把手機熄了屏,塞回了兜裡。

  進了社區了,他才突然又停了下來。

  這會兒他才開始感覺到自己呼吸有些不暢。

  其實他不應該意外,如果許天博能猜出來自己說的是誰,那這個回復是必然會出現的。

  收到消息的時候,他甚至差不多能想到回復的內容,溫和而果斷,不會傷害到人,也不會留下任何餘地。

  只是他站在天臺邊開口時,刻意沒有去思考這個“如果”而已。

  而眼下這個刻意的忽略讓他一下就感覺到,自己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有些難受。

  “今天怎麼回家了?”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林無隅準備進一步心疼自己的進程。

  “想吃打鹵麵。”他轉過頭,看到了身後拎著一兜菜的老媽。

  “你臉色怎麼這麼差?”老媽一看到他的臉,立馬往前走了一步,盯著他,“病了?哪兒不舒服?”

  “沒,”林無隅說,“昨天可能睡太晚了。”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頭痛?肚子疼?”老媽繼續追問。

  “沒有。”林無隅伸手接過了她手裡的菜,往前走。

  “那就好,”老媽跟了上來,“想吃打鹵麵也不用提前這麼長時間回家,也沒有帶複習的資料,是今天一晚上都不打算看書了吧?”

  “嗯。”林無隅應著。

  “嗯得這麼理直氣壯?”老媽皺起了眉,“你是不是覺得別人誇你一句學神你就是學神了?人要面對現實,也要面對真實的自己,你要真的是學神,你怎麼從小到大連一級都不敢跳?你怎麼不敢保證自己都拿滿分?怎麼不敢……”

  “媽,”林無隅轉頭,食指豎到唇邊,壓低了聲音,“噓……聽。”

  “聽什麼?”老媽問。

  “聽我說。”林無隅說。

  老媽一下沒反應過來,看著他。

  “我不會因為誰一句聰明就覺得自己是天才,也不會因為誰一句不聰明就覺得自己不行,我對我自己有判斷,”林無隅說得很平靜,語速跟老媽的機關槍一比,就跟散步似的,“還有一個事兒我跟你再重申一遍,人活著,除了我不敢,還有很多我不願。”

  “你……”老媽回過神,擰著眉。

  “噓,”林無隅又豎起食指,“聽。”

  “又聽什麼!”老媽生氣地提高了聲音。

  “如果咱倆都不說話,”林無隅說,“心情會好很多。”

  進門的時候,老爸已經在廚房開始做打鹵麵了,先他一步回家的老媽擰著眉坐在沙發上,林無隅走到廚房,跟老爸打了個招呼:“爸。”

  “別總跟你媽嗆。”老爸說。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你不是小孩子了,馬上上大學的人,”老爸說,“要學會體諒父母,理解父母……”

  “嗯。”林無隅又應了一聲。

  老爸老媽倒是做到了這一點,他倆相互都能體諒理解對方。

  因為他們是同樣糾結矛盾的一對父母。

  林無隅轉身往自己房間走過去。

  “把你哥屋的窗戶開一下,換換氣。”老媽說。

  “嗯。”林無隅腳步頓了一下,走進了自己房間隔壁的屋子。

  把窗戶全都打開了,然後快步離開,回自己房間鎖上門,躺到了床上。

  打鹵麵害人。

  饞蟲害人。

  如果不吃打鹵麵……這會兒應該吃點兒什麼?

  “炸醬麵吧?”奶奶的臉突然出現在丁霽眼前。

  “哎我的祖宗!”丁霽嚇得一腳蹬在了前面的桌沿兒上,把桌子上立著的手機震到了地上。

  “幹嘛啊,”他拍了拍胸口,“給你大孫子嚇出個好歹你對得起老丁家列祖列宗麼!”

  “這就能嚇出個好歹了,你這大孫子對得起老丁家列祖列宗嗎?”奶奶說,“看什麼呢?鬼片兒啊?”

  “我什麼時候看過那些了。”丁霽歎了口氣,彎腰把手機撿了起來,他打小膽子就不大,老太太還總秉承著以毒攻毒的原則沒事兒就給他來一下,他都感覺自己再過幾年膽兒都能給嚇消失了。

  這紀錄片他看好幾天了,各種要案大案命案,古早的紀錄片兇殺現場都不打碼,冷不丁就一個驚悚鏡頭,別說晚上看,就黃昏的時候看,也會覺得有頭髮掃過後脊樑。

  被老太太這一嚇,他這會兒也不想看了,把手機扔到一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剛說吃什麼來著?炸醬麵?”

  “你要想吃別的,奶奶給你做。”奶奶走到窗邊,往外看著。

  “我想吃餃子。”丁霽說。

  “行,這就給你包餃子。”奶奶點點頭,但還是站在窗邊沒有動。

  “看什麼呢?”丁霽走過去,站在奶奶身邊,一塊兒往外看。

  “誰家死人了,”奶奶一臉凝重地掐著手指,低頭算著,“是不是……”

  丁霽看著樓下一派祥和,也沒聽到哪兒有動靜,剛想說怎麼就誰家死人了,還沒張嘴,馬路牙子上飄過來幾片黃色的紙錢。

  風裡打著小旋兒順著路飄走了。

  “我靠,”丁霽後背一陣發麻,他立馬轉身離開了窗口,反手在背上一通又抓又撓,“您能不能不這樣!”

  “你奶奶神吧?”奶奶回過頭看著他,笑著問。

  “神個屁,”丁霽拿了外套穿上,“現在講究科學,你還玩神婆這套呢。”

  “別瞎說!”奶奶拍了他後背一巴掌,“靈著呢!”

  丁霽轉過頭,湊到奶奶眼前,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地問:“老太太,你老實說,剛是不是已經有紙錢飄過去了?”

  奶奶也一臉神秘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好幾張呢。”

  丁霽笑得不行,邊樂邊穿鞋準備出門:“我出去轉轉。”

  “想吃餃子還不和麵?不揪劑子?不擀皮兒?”奶奶一連串地說。

  “我不會揪劑子,你又不讓用刀切。”丁霽說。

  “不和餡兒?不燒水?”奶奶說。

  “炸醬麵,”丁霽扶著門框,“我現在想吃炸醬麵了。”

  “臭小子,指不上你,一會兒你二姑過來,讓她幫我得了。”奶奶低頭掐著手指開始算。

  “我二姑不是明天才過來嗎?”丁霽說。

  “今天來,”奶奶掐完手指,一抬頭,揚了揚眉毛,“一會兒就到。”

  丁霽下樓,碰上了正往樓上走的胡阿姨,打了個招呼:“胡阿姨,感冒了啊?”

  “啊,今兒早上吹風了,”胡阿姨應了一聲,他下完了這層樓梯之後,才又吃驚地扒著欄杆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丁霽笑了笑沒說話。

  “跟你奶奶學了不少啊……”胡阿姨感慨,“這是怎麼知道的啊?”

  丁霽歎了口氣,這也太好騙了,自己也就是站門口跟奶奶說話的時候聽到了胡阿姨打噴嚏的聲音,還有一聲帶著嚴重鼻音的歎息而已。

  不過奶奶有時候是挺神,他走出樓道的時候,碰到了二姑。

  “二姑,你是不是跟奶奶說要來了?”丁霽立馬問了一句。

  “沒,我今天辦事路過,本來說好明天的,”二姑說,“都到這兒了就今天了唄。”

  “那她怎麼知道你來?”丁霽問。

  “掐指一算唄,”二姑說,“家裡就你跟她學得最多了,你問我啊?”

  丁霽笑笑,低頭在左手指上開始掐算。

  “算出什麼了?”二姑笑著問樓上走。

  “我一周之內有桃花。”丁霽一挑眉毛。

 

 

2

  林無隅沒有在家過夜,吃完打鹵麵就離開了家,老媽抱怨到一半的聲音被他強行關在了屋裡。

  唯一慶倖的是,今天只聽到了一次“你哥BLABLABLA”。

  要論存在感,這家裡誰也比不上“你哥”。

  你哥人雖然沒在這個家裡,但你哥的傳說讓他在這個家裡卻依舊擁有至高的江湖地位。

  在這個普通的天氣晴好,月朗星稀,萬家燈火的夜裡,在這個有理想的高三狗都埋頭苦讀的夜裡,林無隅夾了半小時娃娃,聽了半小時街頭歌手演唱,還點播了一首,最後走進了總去的那家燒烤店。

  “老規矩!”站在肉串後面的老闆喊。

  “是。”林無隅點了點頭。

  老規矩就是一樣一串打包兩份,他自己帶一份回宿舍,另一份拿給隔壁宿舍,雖然行為看上去像是為了掩飾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其實他自己很喜歡吃燒烤,沒有隔壁宿舍,他也能吃下兩份,晚上勻速吃一份,早點突擊吃一份。

  手機上的那個消息他沒有回復,一如平常,他不會刻意回復每一條消息。

  拿著燒烤回宿舍的時候他拎著袋子加速,一如平常,嗖一下就竄過了舍管大爺的門口。

  最後一如平常地推開了隔壁宿舍的門。

  宿舍裡四個人都在,一塊兒轉過頭看著他,鏡片閃過一片光芒。

  林無隅推了推眼鏡,算是打招呼,然後把袋子放到了門邊的桌上:“剛烤的。”

  轉身離開宿舍的時候,許天博跟了出來:“哎。”

  林無隅轉頭。

  “有沒有人……”許天博帶上了宿舍門,聲音很低地問,“對你有什麼不禮貌的嗎?說什麼不好的話之類的。”

  “有幾條消息,還沒看,”林無隅想了想,今天手機響了挺多次,他一直也沒心情看手機,“怎麼了,都是你發的嗎?我跟學校投訴你歧視啊。”

  “屁,”許天博笑了起來,但很快又收了笑容皺起了眉,“你別被那些人影響了。”

  “沒誰能影響我,”林無隅拍了拍他的肩,“謝了。”

  許天博關上宿舍門之後,林無隅才回了自己宿舍。

  兩人之間的感覺突然有了點兒微妙的變化,讓人略有些沮喪。

  宿舍幾個人都已經從教室晚自習回來了,正趴在桌上開闢新戰場。

  陳芒過來接了他手裡的燒烤袋子時,他感覺到了宿舍裡的氣氛也有些說不上來的尷尬,不過沒有人提起天臺喊話的事。

  他們宿舍一般不討論私事。

  當然這樣優良的舍風也是幾個人群毆混戰了好幾回才形成的。

  所以現在哪怕是天臺公然出櫃這樣的事,只要林無隅自己不提,另外三個人是絕對不會開口打聽的。

  “我熬夜的力量來了。”陳芒打開袋子,拿了串雞珍開始啃。

  “還是那家的嗎?”劉子逸也起身走了過來,問了一句明顯是為了緩和尷尬氣氛才憋出來的廢話。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自在的,倒是幾個舍友這麼小心,讓他有些過意不去。

  平時帶回宿舍的燒烤,陳芒他們得搶,要不誰也吃不過林無隅。

  此人1V3都能吃掉一半。

  但是今天林無隅明顯不太有食欲,只吃了一兜燒烤的三分之一就洗漱躺回床上了。

  他也不打算掩飾情緒,低落了就低落了,強撐著演戲給宿舍裡這幾個人看也沒意思,三年都在一個宿舍,誰不瞭解誰呢。

  陳芒他們幾個也沒管他,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把燒烤一掃而空。

  然後宿舍裡迅速歸於平靜,除了林無隅,又都趴回了桌上,高三不熄燈,他們一般能熬到半夜,林無隅有時候三四點了起來上廁所還能看到劉子逸的燈是亮的。

  一片安靜的複習氛圍裡,林無隅的手機響了一聲。

  他翻了個身,摸過手機先把聲音調成了震動,然後打開了消息。

  是一個好友申請,頭像很普通,畢竟芸芸眾頭裡能有一多半都是各種動漫頭。

  不過好友申請的內容卻很不普通。

  -垃圾變態

  四個字,林無隅用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

  這是在罵他。

  他皺了皺眉,沒再理會,往下面幾個好友申請上掃了一眼,今天好友申請很集中,下面有一溜。

  除去三個留了班級和姓名的正常申請之外,還有四五個。

  -沒想到你這麼噁心

  -約嗎

  -死垃圾,小心點

  ……

  後面的林無隅沒再細看,今天消息挺多的,原來都是這些。

  有些意外。

  一部分當代少年表達喜惡的方式居然如此直白。

  許天博問他的時候他還覺得是許天博多慮了,現在看來,應該是聽到了什麼不好的話。

  林無隅把手機扔到一邊,順手從旁邊桌子上抽了本題,枕著胳膊開始看。

  陳芒伸手過來替他把桌上的檯燈打開了:“你是不是覺得咱們宿舍你近視度數最淺就很牛啊?”

  “是啊,”林無隅說,“不牛嗎?”

  “不牛啊,”陳芒說,“你都不看書還近視了,是慘劇啊。”

  林無隅笑了起來:“也看的,怎麼可能不看。”

  “看個屁的書。”丁霽拿過旁邊的大玻璃瓶,喝了一口奶奶給煮的金銀花水,聽著椅子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伸手往面前的棋盤上放了一粒棋子。

  “我真沒見過你這樣上學的學生,就我上學那會兒也沒你這麼不上心,”劉金鵬皺著眉盯著棋盤,“你怎麼考上的高中?”

  丁霽笑了笑:“想當年……”

  “將軍!”劉金鵬突然手一揮,猛地提高聲音喊了一嗓子,把一粒棋子摔在了棋盤上,啪!

  丁霽手裡的一瓶子金銀花神仙茶讓他驚得差點兒砸過去。

  “玩個五子棋,用不用這麼入戲啊,”他看了劉金鵬一眼,放下瓶子,捏起一粒白子兒,輕輕地放在了棋盤上,“我贏了。”

  劉金鵬盯著棋盤上同時出現的三條直線,愣了好一會兒:“這都行?”

  “怎麼都行,”丁霽拍了拍手,“還玩嗎?”

  “不玩了!”一直蹲在旁邊抽煙的陳叔搶答了,“你倆下個五子棋下了一下午了還沒夠啊?差不多得了啊,想玩拿紙畫去,我這兒等著下圍棋呢!老李馬上到了。”

  “陳叔,”丁霽沖劉金鵬擺了擺手,示意他讓出位置,然後轉頭看著陳叔,“李大爺也沒到呢,要不咱倆先來?”

  陳叔立馬一擰眉,猶豫著沒說話。

  劉金鵬在一邊樂出了聲。

  陳叔以前是附近這幾條胡同的棋王,在歷屆街道業餘閉眼瞎玩選手雲集的有空地兒就落子兒填滿了為止圍棋大賽上屢獲冠軍。

  直到丁霽出現。

  當年只抽空圍觀了他們下棋一個月時間的初中生丁霽同學終結了陳叔的棋王生涯。

  只要是丁霽坐在對面,陳叔一次也沒再贏過。

  丁霽回到五子棋世界中去的時候他倍感欣慰歡欣鼓舞,就差送錦旗了。

  “哎老李!你可算來了!快!”陳叔突然沖著路對邊招了招手,“趕緊的!”

  丁霽回頭看了看,李大爺的確是到了,他笑著喝了口茶,抱著大玻璃站了起來:“鵬鵬上我家吃飯嗎?”

  “你哪個家?”劉金鵬問。

  “我奶家。”丁霽說。

  “走。”劉金鵬一拍手。

  “趕緊走,”李大爺走了過來,“你在這兒呆著影響你陳叔發揮。”

  “不至於不至於。”陳叔說。

  “那我……”丁霽立馬停下了,轉過頭。

  “走。”陳叔說。

  這個街頭露天“棋舍”不光有圍棋一種棋,六套石桌椅,每張桌上都疊著畫了起碼兩種棋盤,居委會還挺貼心地在旁邊的小雜貨店裡放了不少軍棋跳棋飛行棋。不過一般還是玩象棋的大爺大叔比較多,圍棋次之,雖然往往耗時驚人,但是能營造一種“我多高雅”的錯覺,所以玩的人也不少。

  奶奶家離這兒不遠,加上旁邊還有一個開放式的迷你公園,有綠地和小廣,是個集滑板跑酷小輪車街舞於一體的耍帥勝地,小學時候起,丁霽就喜歡上這兒來泡著,放假的時候,翹課的時候,離家出走的時候,基本這片兒都是首選。

  “你上星期不是回你爸媽家了嗎?”劉金鵬邊走邊問,“怎麼又回來了,這回連十天都沒撐到啊?”

  “嗯,”丁霽點點頭,“不習慣。”

  “什麼不習慣啊?”劉金鵬問,“總是這句,你就是不習慣他們管著你吧?”

  “總是這句你還總問。”丁霽掃了他一眼,“也不是不習慣他們管我,我爺爺也管我啊,不老實還抽我呢。”

  “是,”劉金鵬看向遠處,迅速開始了憶往昔,但很快又從回憶裡抽身出來,大概是想起了小時候丁爺爺打丁霽的時候捎帶手把他也一塊收拾了幾回的慘痛經歷,他用力點了點頭,“是,抽得相當狠。”

  “鼻炎好了沒,”丁霽問,“沒好的話正好我從那邊帶了噴霧過來,你拿一瓶吧。”

  “好了,”劉金鵬說,說完又愣了愣,“我跟你說我鼻炎的事兒了?”

  “不用說。”丁霽回答。

  劉金鵬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問:“那你怎麼算……哦不,你說不是算的,那你怎麼猜出來的?”

  丁霽也看著他,沒出聲。

  “哦,”劉金鵬畢竟跟他一塊兒長大,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摸了摸鼻子,“是不是擤鼻涕擤破皮兒了還沒好……哎?好了啊!”

  丁霽勾了勾嘴角,沒再理他,張開胳膊伸了個懶腰:“走走走,我奶奶今天包餃子了。”

  “給我講講!給我講講唄!”劉金鵬不放棄,丁霽堅持不答話之後他還一直念叨著自己分析,“怎麼看出來的?我今天也沒帶紙啊,說話也沒有鼻音了啊……還有什麼蛛絲馬跡……”

  丁霽不錯的心情被老爸停在樓下的車給破壞了。

  雖然沒破壞乾淨,但影響還是不小的,大概是高考臨近,老爸這回連三天都沒給他留就追了過來。

  “回來啦——”推開門的時候奶奶在廚房裡喊了一聲。

  “回來了——”丁霽回答。

  “鵬鵬也來啦?”奶奶又喊。

  “奶奶好——”劉金鵬回答。

  “爸。”丁霽看到了正坐在沙發翻看著一本書的老爸。

  “嗯,”老爸看了他一眼,舉起手裡的書晃了晃,“你在看的?”

  “沒。”丁霽下意識地否認了。

  老爸手裡拿的是本手相書,是他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三塊錢在舊書攤上買的,彌補了不會看手相的奶奶在裝神弄鬼方面的空缺,他這麼些年都留著,沒事兒就會拿出來翻一翻。

  “我昨天拿過來的,”劉金鵬迅速接了話,救丁霽於水火,“我找奶奶給我解惑呢。”

  “奶奶不給人看手相,”老爸看了他一眼:“你還對這些有興趣了?”

  “活到老,學到老嘛。”劉金鵬說。

  老爸沒什麼表情地笑了笑,沒再說話,丁霽也沒找著可說的話,於是進了廚房。

  爺爺散步還沒回來,二姑在陽臺給奶奶的花澆水,奶奶在廚房,客廳裡簡直就是個尷尬牢。

  “你要說你爸在,”劉金鵬跟著他擠進了廚房,小聲說,“我就不來了。”

  “我不知道他過來了。”丁霽幫奶奶把洗好的菜撈到籃子裡,問了一句,“他什麼時候來的啊?來幹嘛?”

  “來捉你回去,”奶奶說,“你也沒跟我說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我都多大的人了,”丁霽說,“我小學的時候他們也沒管我,現在我都快能結婚了,倒想起來管了。”

  “這話有點兒不公平,”劉金鵬說,“你離能結婚還好些年的時候他們就開始管了,就是一直不太成功。”

  丁霽沒出聲,往後面牆上一靠:“別廢話,該幫忙趕緊幫忙,眼睛裡能不能有點兒活了。”

  “我靠。”劉金鵬看了他一眼。

  “剁餡兒。”奶奶拿著一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撂,刀砍進去半寸。

  劉金鵬拔出刀,開始忙活。

  “今兒晚上我肯定不跟他回去,”丁霽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說話,還是在跟奶奶或者劉金鵬說,“誰也別勸我,我就在這邊兒住,我透透氣。”

  “嗯。”劉金鵬點頭。

  “一會兒吃完我說走就走,”丁霽說,“鵬鵬你利索點兒跟上。”

  “行。”劉金鵬抬手沖後頭比了個OK

  被人在好友申請裡變著花樣罵的事兒,林無隅沒跟任何人說,但宿舍裡幾個人還是知道了。

  只是又憋了兩天才開口。

  “要不要想想辦法?”陳芒問,“這事兒本來你不說,我們也不該問,但是這都兩三天了吧?也沒消停,這是找著了個罵人的方式了一個個都過癮來了吧。”

  “不用管。”林無隅吃著飯。

  “跟老林說一聲吧,”劉子逸說,“他肯定能幫著處理一下,這太影響情緒了,還怎麼複習。”

  “不影響。”林無隅喝了口湯,今天食堂的菜有點兒鹹。

  “那就這麼忍了嗎。”羅川擰著眉。

  “這也不是忍,”林無隅想了想,“這麼說吧,就這些人,根本不配我對他們使用一個腦細胞,我沒有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

  陳芒看著他:“有道理,他們無非就是想噁心一下你。”

  “給他們一個眼神算我輸。”林無隅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拿著餐盤站了起來。

  “吃這麼快對胃不好,”劉子逸忍不住教育他,“去哪兒?”

  “逛街。”陳芒跟林無隅一塊兒開口回答。

  林無隅不太喜歡端正坐在書桌前複習,那樣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他喜歡到處轉悠,東逛逛西看看,隨便找個地方發發呆,操場,街頭,廣場噴泉邊,腦子裡一遍遍過的都是複習內容。

  相對陌生,沒有熟悉面孔的環境會讓他覺得踏實,感覺世界都是自己一個人的。

  我過目不忘,我堯舜禹湯,我就是這天地之間最牛逼的那個山大王。

  今天他走得挺遠的,這個小廣場以前來過兩次,晚上很熱鬧,其實不太適合複習,但今天他也不是特別想複習。

  他就想看看山下的生活。

  遠處少年踩著滑板跳上欄杆,摔下來之後又滑行了兩米,燈光下立著的籃板下有人在花式投籃,掛著鐵鍊的籃框被砸得嘩嘩響,二十米遠有幾個抱著吉它唱歌的小姑娘……

  多熱鬧啊。

  身後還有個江湖騙子。

  “幫我看看吧,就隨便說幾句,男左女右是吧?那就看我左手是嗎?”

  以及上趕著求被騙的傻子。

  “不是,”江湖騙子大概都不稀罕騙這樣的了,“你別每次見了我都這句行不行啊?”

  “你沒幫我看過呢,”傻子說,“咱倆也認識四五年了吧,雖然不是太熟……”

  “今兒算了吧,他心情不好,”另一個聲音大概是騙子的助理,“以後的。”

  那可不,太突然了,騙子大師估計都沒來得及打聽一下傻子的資訊,今天當然不行。

  不過。

  “行吧,”騙子嘖了一聲:“去給我買瓶水。”

  林無隅一下來了興致,專心地聽著身後的動靜。

  傻子很快地買了水回來:“怎麼算?”

  “手。”騙子說。

  幾秒鐘之後,他又說了一句:“有個哥或者姐是吧?”

  “是。”傻子有些驚喜,“准。”

  “小學高年級或者初中的時候生過大病或者是出過什麼別的事是嗎?”騙子又問。

  “我……靠!”傻子的聲音一下揚了起來,“初一的時候我出過車禍!這事兒我絕對沒跟人說過!這都能看出來?這怎麼看的啊?”

  “蒙的。”騙子說。

  林無隅忍不住回過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這要是真的,的確挺神奇。

  身後的臺階上坐著三個人,中間那個應該就是騙子,右邊的人正伸了左手到他跟前兒。

  騙子很年輕,跟自己年紀差不多。

  不過他抬起頭往這邊看過來的時候,林無隅挑了一下眉。

  ……這不會是許天博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騙子叼著根棒棒糖,在對視了幾秒發現林無隅並沒有轉回去的意思之後,他舌頭裹了裹,棒棒糖的小棍唰一下對準了林無隅。

  “看什麼?”他抬了抬下巴。

 

 

3

  看你怎麼騙人啊。

  林無隅沒說話,只是笑了笑,又看了騙子兩眼,轉回了頭。

  “繼續。”傻子說。

  騙子沒出聲,林無隅能感覺到背後的視線。

  騙人這種事兒,主騙肯定不希望有除了苦主之外的人在場,但他也不打算離開,他還真是挺想聽一聽後續。

  “繼續啊,”傻子說,頓了一下又低聲補了一句,“你管那人幹嘛?想聽讓他聽唄……放心,你說得不准我也不會說出來。”

  “別!”騙子一下提高了聲音,“你最好說出來。”

  林無隅低頭笑了兩聲。

  “初戀去年,是不是。”騙子問。

  “……是。”傻子的聲音裡透著驚訝。

  “你還談過戀愛?”騙子助理也很吃驚,“還有這麼不開眼的姑娘?”

  “你什麼意思啊,”傻子不服氣,“我怎麼就不能有人喜歡了?而且你以貌取人是不是不太好?再說了,雞哥這麼帥也沒人喜歡他……”

  “不會說話閉嘴。”騙子說,頓了頓又說,“下一句不換稱呼我就幫你算算今兒晚上你牙都會掉在哪兒。”

  助理笑得嗆了口水。

  林無隅忍著笑。

  “想讓他給你看什麼,趕緊問。”助理邊樂邊說。

  “我就是想問,我下次戀愛什麼時候。”傻子說。

  “這個看不出來。”騙子說。

  “為什麼啊?”傻子問,“這個隨便編一個都行吧?”

  “你是我誰啊我編一個逗你開心,”騙子很不屑,而且停頓了兩秒之後又補了一個重擊,“我看不出來你什麼時候能再戀愛,就能看出來你兩年之內沒有愛可以戀。”

  “我靠。”傻子很痛心,“真的假的?”

  “你信就是真的。”助理語重心長,“靜待兩年驗證吧……兩年以後還能找著我們的話。”

  林無隅無聲地笑了一會兒,沒再去聽後面的對話,騙子不再繼續蒙了,光聽傻子在那兒鬱悶,就沒什麼意思了。

  他腦子裡還有一堆學習資料在等著他。

  他把雞哥攆出了腦海。

  陳老四走了以後,劉金鵬一直想起身走,大東他們幾個正在幾個花壇那邊的空地上調音箱,他想過去玩。

  但丁霽沒有動的意思,他也就只能坐著不動,只是時不時就轉頭往那邊看一眼。

  “你自己過去吧,別陪我在這兒愣著了,”丁霽開了口,“不要跟他們說我來了就行,我想坐會兒。”

  “好,”劉金鵬立馬蹦了起來,但很快又坐回了他身邊,看著前面一直發呆沒動過的那個人,小聲說,“那人,沒問題吧?”

  “一個為情所傷的優等生,能有什麼問題。”丁霽說。

  劉金鵬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真他媽邪性。”

  “走吧走吧。”丁霽沖他擺擺手。

  劉金鵬蹦下了臺階,往大東他們那邊跑了過去。

  丁霽盯著前面那人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這人跟入定了似的,快有十分鐘沒動過了。

  他猶豫了一下,往四周看了一圈兒,捏了一小塊不知道從哪兒碎下來的水泥渣子,瞄了瞄那人右手邊的臺階,然後彈了過去。

  他經常隔著老遠往垃圾箱裡扔東西,一般都能進去,他對自己的準頭還是很有信心的。

  但水泥渣子在彈出去的一瞬間碎成了兩小小塊。

  一小小塊落在了原定位置,那人右手邊的臺階上。

  另一小小塊,落在了那人腦袋上。

  而且沒有彈出來。

  就那麼,平靜地停在了頭頂。

  林無隅抬起手,往頭上摸了一下。

  看到手裡的小水泥時愣了愣,然後轉過了頭。

  身後的三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只還有一個了,叫雞哥的那位騙子,正看著自己。

  林無隅對於這種挑釁沒什麼感覺,只是順手一彈,把小水泥坨彈回了雞哥手上,又問了一句:“有事兒?”

  “沒事兒,”雞哥低頭看了看回到手裡的水泥,“準頭可以啊。”

  林無隅的複習思路已經被打亂,也就沒有轉回頭繼續,還是看著他:“收費嗎?”

  “什麼?”雞哥皺了皺眉。

  “就……算命,”林無隅說,“多少錢?”

  不知道雞哥是個走什麼風格的江湖騙子,反正聽到“多少錢”三個字的時候,頓時變了臉:“你說什麼?”

  林無隅看著他沒出聲。

  “你知道我是誰嗎?”他又指了指自己。

  林無隅思考了幾秒種,清了清嗓子:“是不是……雞哥?”

  雞哥先是一愣,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樂了:“換個人你已經死這兒了知道嗎。”

  林無隅勾了勾嘴角,忍住了笑。

  “不知者無罪,笑吧沒事兒,”雞哥往下挪了一級臺階,坐到了他身後,伸出了手,語氣很慈祥,內容卻很兇狠,“我叫丁霽,光風霽月的霽,叫名字就行,再叫錯一次,我馬上給你抽成今晚最閃亮的那顆電動陀螺。”

  霽哥啊……

  林無隅沒有接他的狠話,跟他握了握手,回到了之前的主題:“所以不收費是嗎?”

  “不收費!”丁霽一臉不耐煩,“想幹嘛?”

  “幫我算算?”林無隅把左手伸到了他面前。

  “不算。”丁霽說。

  “你是不是不幫陌生人算?”林無隅笑了笑。

  丁霽眯縫了一下眼睛,看著他沒出聲。

  “不熟不好蒙?”林無隅說。

  “你失戀了,”丁霽拍開他的手,看著他,“一周之內的事。”

  林無隅也看著他。

  “蒙對了嗎?”丁霽問。

  “對了一半。”林無隅很誠實地回答。

  “暗戀失敗了。”丁霽說。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不看手也能蒙出來麼?”

  “都說是蒙的了,還看什麼手,”丁霽很不屑地撇了撇嘴,“還聽嗎?”

  “不聽了。”林無隅回答得很乾脆。

  他的確是沒什麼想問的,想知道的事他會自己找答案,並不需要一個陌生人來告訴他,還無法驗證真偽。

  如果真有什麼問的,無非也就是沒話找話,跟丁霽多聊幾句而已。

  不過時間已經不早了,現在往回趕,回到學校差不多正好晚自習下課,買不了燒烤了。

  有點兒失落。

  丁霽在小公園呆到差不多11點,四周已經沒什麼人了他才跳下了臺階。

  今天不是週末,大東幾個唱歌也沒什麼聽眾,劉金鵬跟著他們一塊兒換了地方。

  很不仗義地只是發了個消息告訴他。

  丁霽往那邊看過去的時候,人都已經沒了。

  他伸了個懶腰,該回去了,老爸估計還在奶奶家,但他這會兒要還不回去,爺爺奶奶會著急。

  不過到家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老爸已經走了。

  屋裡只有還沒睡覺的爺爺捧著個茶壺正在看電視。

  看到他進來,爺爺往面前的茶杯裡倒上了茶:“回啦?”

  “嗯。”丁霽坐到他身邊,拿過茶一口喝了,往沙發裡一靠。

  “沒想到吧?”爺爺笑著說,“是不是後悔沒早點兒回來?”

  “後悔什麼,我玩得不想回呢。”丁霽說。

  “你爸是我勸回去的,”爺爺拍了拍他的腿,“你兩天沒去學校了吧?明天去上課,放學了直接回家吧,考試之前就別折騰了,好好複習。”

  丁霽沒吭聲。

  “你爸媽也不是要怎麼管你,”爺爺說,“但畢竟你這麼聰明個孩子,學習也……”

  “別瞎說,”丁霽打斷了爺爺的話,“真聰明就不這樣了。”

  “畢竟你這麼個笨蛋,”爺爺一點兒也沒思考的就換了個詞兒,“不好好安心複習怎麼行。”

  丁霽笑了起來,歎了口氣:“行了,你別來回周旋了,喝你的茶,我睡覺去了啊。”

  學校是肯定得去的,這周新發的卷子他還沒有拿。

  而且去得還挺早,到學校的時候,校門都還沒開。

  丁霽皺著眉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本來還有些沒睡醒的迷糊,一下全沒了。

  “我靠?”他站在門衛室的窗戶邊兒上震驚地說了一句。

  “怎麼,看錯時間了?”門衛大叔趴到窗口笑著問。

  “嗯。”丁霽有些洩氣,把手機屏保的時鐘調回了數位的。

  這還叫聰明?連個指針表都能看錯。

  “吃早點了嗎?”大叔問。

  “吃了。”丁霽悶聲回答。

  “進去吧,”大叔打開了門,“你們高三住校的不少這會兒也起來去教室了。”

  “可以啊叔,”丁霽看著他,這位大叔到崗也就兩個月,“怎麼看出來的我高三?”

  “我認識你啊,丁齊,”大叔說,“公告欄那個櫥窗裡有你照片。”

  名字被叫錯對於丁霽來說沒什麼感覺,從小學起他就擁有很多名字,丁齊,丁雨齊,丁文,丁什麼,甚至還有眼瞎的叫他丁霖。

  他沖大叔笑了笑,進了大門。

  教室的倒數三排,是個奇妙的空間。

  哪怕是三中這種跟附中始終纏鬥在升學率第一線的學校裡,倒數三排也別有風情。

  比如這會兒丁霽的同桌石向陽同學,就正把一塊蛋糕放在桌面上,用刀努力地切成小塊。

  反復地切,看樣子目標是一直切到直徑一釐米。

  實際上這個尺寸很難達到,在這之前蛋糕就已經碎得差不多了。

  焦慮情緒。

  何老師說的。

  後排總有那麼幾個不肯輪換座位的,所以焦慮情緒一般都在後排沉積嚴重,往左往右都能看到。

  左邊啃指甲的那個就暫時不想管了。

  “問你個題。”丁霽從書包裡抽出物理習題集。

  “嗯。”石向陽點點頭。

  丁霽挑了道簡單的:“給我講講這題。”

  石向陽恢復少許活力,給他講完題之後,把桌上的蛋糕吃掉了。

  丁霽並沒有幫助他的意思,只是聽說八中有個考前瘋了的往同桌身上砍了七八刀。

  而石向陽是個身高和體重都是一九六的長方形壯漢。

  這算是自救。

  每天的時間都一樣長,但是體感時間長短不一。

  比如今天,同樣在學校呆著,時間就過得特別快,因為晚上要回“自己家”,時間要是有腿,他能撲過去拽著給打折了。

  其實他上學期都還在住校,相當自在,只是老爸覺得他自在大發了,強行讓他退了宿舍回家。

  多數時間裡,一打開家門,就能聞到飯菜香,能看到父母的微笑,挺好的。

  只是不自在。

  丁霽跟他倆在一起的時間太少,蹦一蹦勉強算是熟悉的陌生人,特別前兩年,連熟悉都談不上。

  過年的時候大概能見一次,但越小的孩子記憶越是無法保鮮,下次再見的時候,早就忘了。

  “回來了啊,”老媽在餐廳裡沖這邊喊了一聲,又轉頭招呼做飯的阿姨,“劉姐,把菜擺上吧。”

  丁霽把書包扔到沙發上,去洗了個手。

  桌上的菜都是他愛吃的,番茄炒雞蛋,五味鴨,還有蒸肉餅和排骨湯,每次回家,差不多都是這幾個菜的主場,再加一兩個別的菜輪換著。

  這個功能表大概已經有兩三年沒換過了,從老爸老媽回國,在奶奶那兒打聽了他愛吃的幾個菜之後。

  丁霽有時候不太能理解他倆的腦回路。

  就算他愛吃,兩三年了,也差不多該吃吐了。

  但被問到喜歡吃什麼菜的時候,他卻又說不出來。

  他不挑食,也沒什麼忌口。

  對於他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愛吃非吃不可吃了就能改善關係的菜,他只是吃慣了奶奶做的菜而已。

  “好吃嗎?”老媽問。

  “嗯,好吃。”丁霽點頭。

  “今天去學校了?”老爸問。

  “去了。”丁霽回答,埋頭吃飯,餘光裡看到兩個人同時都松了口氣的樣子。

  “還是要抓緊,”老爸說,“我跟你們何老師打過電話,這段時間你曠課太多了,幾次考試成績都在下降……”

  “嗯。”丁霽很配合地應了一聲,想要用這樣積極的態度打斷他的話。

  但是沒有成功。

  “你從小就聰明,”老爸接著說,“一直是公認的聰明孩子……當然,你現在的成績跟別人比起來並不差,但是你明明可以更好,你……”

  丁霽舀了兩勺番茄炒蛋到碗裡,拌好飯,低頭幾口把飯扒拉完,碗一放站了起來。

  “去哪兒?”老媽看他。

  “複習。”丁霽走到沙發邊,拎起書包。

  “你又有情緒了。”老爸說。

  “你們讓孩子吃完飯再說嘛,”劉姐歎了口氣,“我們都不在飯桌上說孩子,吃不好飯的。”

  “他也就吃飯的時候能聽我們說幾句,”老媽也歎氣,“爺爺奶奶倒是不像我們這麼囉嗦,最後這孩子成什麼樣了……”

  丁霽走進屋關門的瞬間突然加了勁,門哐一聲摔上了。

  他站在門後愣了一會兒,坐到了書桌前。

  最近是有點兒懈怠,他揉了揉肚子,剛吃得太急,有點兒撐著了。

  不過懈怠是常態,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感覺太累了,除了玩,幹什麼都沒勁。

  所以他的成績一直起起落落,浪得很。

  他缺乏毅力,專注力不夠,也沒有高效的學習方法。

  吊兒郎當還不想改變。

  綜上所述,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多聰明,也很討厭有人說他聰明,他根本配不上聰明這兩個字。

  ……複習吧。

  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套理綜模擬題,趴到桌上,枕著胳膊開始做題。

  “今天飯都不在食堂吃了?”陳芒看著林無隅,“你越來越野了啊。”

  “有點兒頭疼,”林無隅按了按太陽穴,“我出去轉轉,順便去吃點兒好的。”

  “記得帶回來。”陳芒馬上交待。

  “今天可能回得早,”林無隅說,“燒烤就不帶了啊。”

  “我們吃白食的不講究那麼多,有吃就行。”陳芒說。

  林無隅笑笑。

  他前幾天去小公園的時候,看到了對街有一個裝修很可愛的店,名字叫“狗都來”,他懶得過街,就沒去。

  他今天打算溜達著過去看看,說不定有什麼好吃的,吃完腦袋就不疼了。

  可能還有狗子可以擼。

  林無隅滿懷期待地去了小公園。

  狗都來。

  是個小咖啡館。

  的確有狗,三條串串,脖子上還掛著小牌子,流流,浪浪,狗狗。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店裡所有的桌子,都是單桌,配一張椅子。

  桌上寫著字——嗨,單身狗。

  但牆上重重疊疊貼著的照片全是雙人的,甜膩膩的情侶照。

  林無隅感覺自己遭受到重創,狗都沒擼就轉身離開了。

  腦袋跳著疼。

  林無隅在小廣場旁邊的一個藥店買了盒止疼藥,穿過廣場想去對面超市買瓶水吃藥的時候,看到了臺階上的雞……丁霽。

  “這麼巧?”丁霽挑了挑左邊眉毛。

  今天丁霽旁邊沒有行騙助理,也沒有送上門的傻子,只有他一個人。

  “沒算算我會不會來嗎?”林無隅頭還疼,也沒停下。

  “沒算,”丁霽看著他,“我要算了,就給你帶瓶水了。”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停下了腳步。

  “頭疼?”丁霽問,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帶著些許得意。

  林無隅沒說話,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過來的方向。

  “我這兒有水,”丁霽從身後摸出了一個大玻璃瓶,“不過我剛喝過了……”

  “我猜猜。”林無隅說。

  “嗯?”丁霽愣了愣。

  “上次我走的時候你看到了,那個時間多半是回住處,說明我住的方向在……”他指了指丁霽身後,“那邊。”

  丁霽拿著大玻璃瓶沒說話。

  “但今天我從反方向過來,過來的時候大概按了三次太陽穴,有可能是頭疼,而且挺嚴重,”林無隅又揉了揉自己太陽穴,“所以我可能會去買藥止疼,小廣場一圈只有一個藥店……你要是沒看到我過來,大概就沒法算了。”

  丁霽還是沒出聲,看著他。

  “其實為了保險起見,先問是不是頭疼比較合適,畢竟我可以問藥店的人要一杯水吃藥,”林無隅想了想,“但是先說水的事兒,更有效果,反正說錯了還有個頭疼兜著,就算是頭疼錯了也沒事兒,我又不認識你。”

  “你大爺。”丁霽說。

  “猜對了嗎?”林無隅問。

  “對了。”丁霽說。

  “水。”林無隅伸手。

  丁霽把手裡的大玻璃瓶遞給了他。

 

 

4

  丁霽那天自我介紹完,這人也沒禮尚往來報一下名字,但他這會兒也懶得問,就看著無名從兜裡拿出止疼片放到嘴裡,再拿起他的玻璃瓶仰頭喝了幾大口。

  “你倒是不講究。”他接過了無名遞回來的瓶子。

  “這不是個水杯吧?”無名抹抹嘴。

  “不是啊,”丁霽打開蓋子,拿紙巾沿著瓶口擦了一圈,“這是個古老的雀巢咖啡伴侶的瓶子,年紀可能比我大。”

  無名沒有說話。

  他抬頭看過去,無名的表情有些難看。

  “怎麼了。”他問。

  “你這麼講究為什麼還讓別人喝你的水,”無名很無語,“擦也別當面擦吧?”

  “我也不知道你會真喝啊。”丁霽說。

  無名伸出了左手。

  “不看。”丁霽拍開了他的手,但還是往他手上掃了一眼。

  “瓶子。”無名說。

  丁霽愣了愣,把瓶子蓋好,又遞給了他。

  無名擰開蓋子,一仰頭嗵嗵又是兩口,然後把瓶子放在了他旁邊的臺階上:“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看出來我失戀的嗎?”

  “怎麼,你猜不出來麼?”丁霽斜眼看了看瓶子。

  “今天這個簡單,”無名說,“我要都能猜出來你還怎麼混啊。”

  “所以啊,”丁霽一揚頭,“我怎麼可能告訴你,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

  “林無隅。”無名說。

  “什麼?”丁霽沒聽清。

  “林無隅。”無名又重複了一遍,按了按太陽穴。

  “無隅?”丁霽說,“大方無隅啊。”

  林無隅按著太陽穴的手停了一下。

  光風霽月就算了,畢竟名字裡有這麼個字,但脫口而出大方無隅還是有點不符合吊兒郎當江湖騙子的氣質了。

  刻板印象要不得,林無隅進行了一秒鐘的自我反省,然後點了點頭:“嗯。”

  丁霽靠著後面那級臺階,沒再說話。

  林無隅的頭還是疼,這會兒無論是回學校還是去找飯吃,他都提不起勁來。

  而且……也許是因為丁霽跟許天博長得有幾分相似,他也並不想馬上就走。

  於是在丁霽身邊坐下了,跟他一塊兒看著不遠處立著的那個籃球架。

  現在還早,只有兩個男生在投籃玩。

  沉默一會兒,林無隅先開了口:“你總來這兒嗎?”

  “隔一陣兒來一陣兒吧,”丁霽說,“我奶奶家在附近。”

  “哦。”林無隅應了一聲。

  “你是附中的吧?”丁霽問。

  林無隅迅速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褲子鞋,全是自己的,沒有附中的任何標誌。

  “上回碰見你,我就知道了。”丁霽笑著伸了個懶腰。

  “上回?”林無隅回想了一下,沒找到什麼能讓人猜出他學校的細節。

  “手給我。”丁霽說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把左手伸到了他面前。

  “手指挺長嘛,”丁霽用指尖在他手心裡劃了幾下,“你……”

  林無隅彎起食指,把他的指尖挑開了。

  “嗯?”丁霽偏過頭。

  “癢。”林無隅說。

  “矯情。”丁霽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手指懸空著在他掌心裡又劃了幾下。

  “打算看什麼?”林無隅挺有興趣。

  “我隨便看,”丁霽說,“你隨便聽。”

  “嗯。”林無隅點頭。

  “跟父母關係不好吧。”丁霽問。

  林無隅沒出聲。

  丁霽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繼續盯著他的手,又看了一會兒之後才靠回了臺階上:“你這前十幾年沒什麼意思,大面兒上順風順水的。”

  “是嗎?”林無隅收回手,低頭看著。

  “有兄弟姐妹,”丁霽繼續說,“有兄弟還是姐妹,有幾個,這些就不知道了。”

  林無隅還是看著自己的手,這麼一說,他就開始有些想不明白了。

  丁霽對細節的觀察能力和對人性格的把握能力都相當強,這是他能蒙人的關鍵,但陌生人的家庭狀況這些是怎麼推斷出來的,他一時半會找不到方向。

  尤其是兄弟姐妹這一條。

  “說你不知道的了啊,”丁霽偏頭盯著他的臉,“以後可能會有點波折,不過也說不好,大概感情方面吧。”

  “是看這三根線麼?”林無隅指了指自己的掌紋,“事業線愛情線生命線?”

  “那也太初級了,”丁霽搖頭,“還有一堆這個線那個丘的,一邊看一邊還得……”

  “跟我邊聊邊猜是吧?”林無隅說。

  “……有勁沒勁啊。”丁霽嘖了一聲。

  “挺厲害的,”林無隅笑了笑,“是學過嗎?”

  “去哪兒學啊,跟誰學啊,都是蒙人的,”丁霽不屑地揮揮手,“你也別信那些說要教你的。”

  “嗯。”林無隅搓了搓手。

  “你是有個哥還是有個姐?”丁霽問。

  林無隅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說:“怎麼不問弟弟還是妹妹?”

  “氣質不像啊,”丁霽說,“我認識好些有弟弟妹妹的,不是你這樣的。”

  “看來算命也得敬業,”林無隅說,“平時就得留心觀察。”

  丁霽沒有再問兄弟姐妹的事,林無隅很隨意地就把這個話題給岔開了,岔得非常自然,如果不是他琢磨著想驗證一下,估計根本就沒發現這個話題已經過去了。

  看來林無隅並不想跟人聊這個,跟父母的關係不好八成也跟這個兄弟姐妹有點兒關係,而丁霽也沒有打聽陌生人隱私的愛好。

  如果不是林無隅若無其事地喝掉了他大半瓶水還坐下不走了,他也不會主動跟這人聊這麼些有的沒的。

  “附近有什麼吃的嗎?”林無隅問,“味道好的。”

  “不用那麼客氣,”丁霽想也沒想就說,“我吃過了。”

  林無隅看著前面笑了起來:“我要找地方吃飯。”

  “哦,”丁霽也沒覺得尷尬,想了想,“不想跑遠的話,就去對面啊,狗都去。”

  “狗都去?”林無隅愣了愣。

  “不是罵你啊,”丁霽清了清嗓子,“是一個店的名字,咖啡啊披薩啊點心什麼的,味道還可以。”

  “不是狗都來嗎?”林無隅問。

  “那你從這兒過去是不是去啊,狗從這兒過去,就叫狗都去,”丁霽說,“你坐到店裡了才叫狗都來。”

  “……行吧,”林無隅點了點頭,“你吃過?”

  “吃過一次,那兒就是個單身狗脫單店,牆上貼的照片都是在那兒認識了好上的,”丁霽把手伸到他面前,在手指上掐算著,“我那天算到我要有桃花,就去那兒想碰碰運氣……”

  話還沒說完,林無隅已經偏開頭笑了起來。

  “不要笑,”丁霽很嚴肅,“這玩意兒有時候准著呢。”

  “准嗎?”林無隅笑著問。

  “不准,”丁霽皺皺眉,“當時算的是七天之內,現在七天已經過了,我估計得是半個月。”

  “半個月到了沒?”林無隅忍著笑。

  “明天就半個月了。”丁霽彈了彈手指。

  “你這半個月說上話的陌生人就我這一個了吧?”林無隅說。

  “嗯,”丁霽掃了他一眼,“你啊?桃花啊?你頂多也就是個西瓜。”

  林無隅決定去狗都來來去去那兒吃個飯。

  起身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邀請丁霽。

  畢竟不熟,而且丁霽已經吃過了並且提前拒絕了。

  “他家霜淇淋挺好吃的,”丁霽說,“你可以試一試,就香草的那種,巨大一杯。”

  “好。”林無隅點頭,跳下臺階往那邊走了過去。

  快要走出這個小公園的範圍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丁霽已經沒有坐在那兒了,臺階上換了幾個玩小輪車的,正上下蹦著。

  他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之後停下了,再次回頭,盯著那幾個玩小輪車的又看了一會兒,有些吃驚地發現,光膀子的那個就是丁霽,本來穿著的T恤被他很隨意地脫了,塞在褲腰上掛著。

  太不講究了,大庭廣眾的就這麼把衣服給脫了?

  林無隅拿出手機,點開相機,把鏡頭拉了過去。

  丁霽玩得很熟練,有幾個動作看著像是要從最高的臺階上翻下去了,但他轉個圈下一秒又回到了原地。

  林無隅挺喜歡這些東西,初中的時候他跟幾個同學迷了一陣兒滑板,但沒玩太長時間,老媽覺得耽誤時間,耽誤學習,耽誤一切,還會受傷,最重要的一點,她覺得林無隅根本不可能玩得好。

  “你又不是你哥。”

  林無隅不是太在意這類的話,他覺得有可能是真的不在意,他對自己有自己的判斷,也有可能是習慣了,比竟從小到大,這話聽得實在太多。

  但不得不說,有時候這樣的話真的會有些敗興。

  會讓人下意識地就開始懷疑自己。

  上高中之後他就沒怎麼玩了。

  這會兒看著丁霽,他有點兒想過去把車借過來玩玩的衝動。

  雖然他不會。

  正猶豫的時候,那邊的丁霽停下了,抬頭很隨意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大概是看到了他,沖這邊揮了揮手。

  眼神兒不錯啊。

  林無隅也揮了揮手。

  丁霽又揮手。

  林無隅繼續回應,感覺丁霽有病。

  三個回合過後,他才注意到丁霽的手勢,不是揮手,而是往他這邊指。

  “嗯?”林無隅把舉著的胳膊放了下來,往自己旁邊看了看,接著就沒忍住,震驚地發出了本年度的第一個不文明用語,“我靠!”

  他的右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嬰兒車。

  最嚇人的是,車上還睡著一個看上去都沒他小臂長的小寶寶。

  他迅速看了一圈四周,沒有看到人。

  這會兒已經過了下班放學的高峰期,晚飯時間還沒過,路上散步的人也只有零星的幾個,他方圓二十米之內,別說人,連只鞋都沒有。

  這車是怎麼到他身邊的,他完全不知道。

  環顧四周,也沒有可以問的人。

  “我過去看看。”丁霽跨上車,提了一下車把,用後輪直接跳下了三級臺階。

  “你確定不是他推來的車嗎,”大東也跳了下來,跟在他後頭,往那邊蹬了過去,“現在好多阿姨用這個車買菜……”

  “他是阿姨嗎!”丁霽猛蹬幾下,離著林無隅還有二三十米他撒了把,一邊把T恤套回身上,一邊沖林無隅喊了一聲,“裡頭有小孩兒嗎——”

  林無隅點了點頭。

  “哪兒來的啊?”丁霽沖到嬰兒車旁邊,看到裡面睡著的小寶寶時下意識地壓住了聲音,“這小孩兒就幾個月吧?”

  “沒有幾個月,”大東湊過來看了一眼,“我小侄子三個月都不止這麼一點兒了。”

  “哪兒來的?”丁霽看林無隅。

  “我不知道,”林無隅說,“你比我還先看到這車呢。”

  丁霽盯著車裡的孩子看了一會兒,抬起頭:“所以這就是個……棄嬰嗎?”

  “大概,”林無隅的手指在嬰兒車的把手上輕輕彈了一下,“快報警吧。”

  “這小孩兒看著也沒毛病啊,”大東小心地掀了一下蓋在小寶寶身上的毛毯,“我靠,是個男孩兒,那也不是重男輕女扔的啊……”

  “你別給小孩兒弄醒了!一會兒哭起來我們怎麼哄,先報警,”丁霽拿出了手機,“讓員警叔叔來哄。”

  “哄小孩兒我沒問題。”大東很有自信,但還是收回了手。

  林無隅走了兩步,坐到了花壇邊,看著丁霽打電話報警。

  報警完了之後,有兩個大媽看到了這邊的情況,走了過來。

  “喲,這孩子怎麼了?”一個大媽看了看嬰兒車,彎下了腰,伸手想把孩子抱出來,“這不是你們的孩子吧!”

  林無隅本來覺得可能是熱心群眾,但大媽這個動作讓他瞬間就站了起來,想抱個孩子回家養的人不會這麼急切,總得先問問怎麼回事,再看看這孩子是不是健康。

  “幹嘛?”丁霽攔住了她的手,“這我弟弟。”

  “你弟弟?”大媽看了他一眼,沒有讓步,想要擠開他,“你弟弟多大了你說得出來嗎?”

  “57天。”林無隅走過去,一把抓住了大媽的手。

  “這麼小的孩子你們就帶出來了?”大媽問,抽回手,往後退了一步。

  “有你什麼事兒?”丁霽說。

  “你們……”大媽還有些不甘心,“你們怕是在拐賣人口吧!”

  “那我給你個建議,”林無隅說,“趕緊報警。”

  大媽沒再繼續說下去,盯了他們幾眼之後,轉身罵罵咧咧地走了。

  “這人要幹什麼啊?”大東一臉莫名其妙,“搶孩子?這狀態也不對勁啊。”

  “沒準兒就是想撿個孩子去賣。”丁霽惡狠狠地對著大媽的背影盯了一會兒,轉回頭的時候發現林無隅又回到花壇邊坐下了。

  大東很熟練地把嬰兒車推到旁邊,倆人又檢查了一遍,甚至還試了一下孩子的呼吸。

  車上沒有寫著孩子生日和哭訴我實在養不活這個孩子的紙條,除了一個小毛毯,連個奶瓶都沒有。

  這個孩子的父母不在意他未來會面對什麼,甚至也不在意他被他們抹去的那一點點過去。

  “這孩子要是這會兒醒了哭起來,就只能塞手指頭讓他嘬了。”丁霽歎了口氣,坐到了林無隅身邊。

  林無隅沒答話。

  “你覺得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兒?”丁霽一邊往四周看著,一邊又問了一句。

  “父母不要了扔了唄,”林無隅說,“還能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不要……”丁霽想了想,“是不是有什麼外表看不出來的病啊,覺得治不好,靠。”

  “有些孩子對於父母來說就是多餘的,”林無隅說,“跟有沒有病沒關係。”

  丁霽看了他一眼:“你這話……”

  林無隅沒有看他,只是盯著前方出神。

  “要不就是意外懷孕什麼的……”丁霽說。

  “哪兒來那麼多理由。”林無隅說。

  這話說得很平靜,但是語氣裡帶著一股衝勁,聽得丁霽忍不住皺了皺眉:“你什麼毛病啊?”

  “沒什麼毛病,”林無隅說,“就算你給孩子父母找一萬個理由,對於他來說也沒有意義。”

  “我就是隨口分析幾句,員警又沒來,坐這兒瞎扯幾句戳你哪根筋了啊?”丁霽有些不爽,“誰給他父母找理由了?還一萬個,你幫我一塊兒找一萬個啊?”

  “不了。”林無隅說。

  “你是不是餓的,缺飯會變杠精,”丁霽說,“頭一回見。”

  林無隅沒說話,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似地轉頭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

  “啊?”丁霽愣了愣。

  “員警說了馬上來嗎?”林無隅問。

  “嗯,這種事當然馬上到,”丁霽說完又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你爹媽是親的嗎?”

 

 

5

  林無隅笑了起來:“你這話問的,很冒失啊。”

  “沒你剛才說的話冒失。”丁霽說。

  “那你之前看我手相的時候沒看到這個嗎?”林無隅看了看自己左手掌心。

  “沒看,也沒往那方面想,”丁霽想了想,壓低聲音,“不是親的啊?”

  “是親的。”林無隅說。

  “哦。”丁霽應了一聲。

  兩個人沒再說話,一塊兒看著嬰兒車。

  幾分鐘之後,一輛警車開了過來,丁霽蹦起來,沖警車那邊揮了揮手:“這兒——”

  他褲子屁兜裡塞著的一本書掉在了地上。

  林無隅也經常會把卷子和書什麼的塞在屁兜裡,他不喜歡手上拿著東西。

  但丁霽就不一樣了。

  林無隅撿起地上的書,很舊了,書頁都黃裡泛黑,不過應該保存得還挺仔細,書頁都平平整整的沒有卷角。

  封皮上畫著的一隻手,以及手上的各種線條,不看書名都知道,這是一本手相教學書。

  沒想到江湖騙子還隨身帶著參考資料……這麼敬業。

  “你的……”林無隅把書遞給丁霽的時候,他已經迎著員警過去了。

  “我報的警,”丁霽指了指嬰兒車,“特別小的一個孩子,一直在睡覺。”

  “這孩子也就兩個月吧?”一個老員警一看就皺了眉,“這車怎麼推到這兒的?你們有沒有看到?”

  丁霽和大東一塊兒轉頭看著林無隅。

  “我就站在這兒,”林無隅走到之前自己站的位置,“拿手機往那邊看,我不知道這車什麼時候到我旁邊的,轉頭的時候就看到了。”

  “得先馬上跟所裡幾個女同志聯繫一下,還有醫院,”老員警轉頭跟身後的同事說,“這孩子太小了,也不知道餓了多久……”

  “那我們……能走了嗎?”丁霽在旁邊問。

  “你們配合一下,”老員警說,“要做個記錄,我們安置好這個孩子還得調查。”

  “現在嗎?”林無隅說。

  “是的。”員警點頭。

  “怎麼了?”丁霽小聲問,“你有事兒?”

  “我還沒吃飯。”林無隅也小聲回答。

  丁霽沒再理他。

  從把小孩兒交到員警手上,然後配合去派出所做了筆錄,再到最後回答了一通問題可以離開的時候,丁霽都沒再理他。

  連看都沒太看他。

  一出派出所的大門,丁霽拉著他朋友騎上車頭都沒回地就走了,林無隅甚至都沒找到機會把他的參考資料還給他。

  狗來去是去不成了。

  林無隅在派出所旁邊的一個小店裡吃了碗面,坐車回了學校。

  他知道丁霽為什麼突然就不理他了。

  大概是覺得他這人冷漠吧,對著一個那麼小的,可能是被遺棄的孩子,他卻只想著吃飯。

  連最起碼的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今天晚飯吃的是面,給宿舍幾人個帶的,也就是面了。

  林無隅拿著四份麵條進宿舍的時候費了些勁,四個餐盒的體積跟兩兜燒烤差不了多少,但是裡面有湯,跑著沖過舍管大爺門口的時候,既要有速度,手還得穩。

  “別以為我看不清你是誰!”大爺的聲音遠遠傳來。

  你真看不清。

  林無隅已經跑上了三樓,他對自己的速度還是很有自信的。

  一樓有個鏡子,他每回拎著吃的跑過鏡子的時候都會看一眼,從來都沒看清過自己。

  閃電一般。

  宿舍裡的幾個人還在燈下複習,不過林無隅進門的時候,幾個人的臉都沖著門。

  “我聽到大爺在樓下喊了。”陳芒笑著說。

  “他說能看清我是誰。”林無隅說。

  “那不可能,能看清早就逮你了,”羅川起身接過餐盒,“一星期起碼跑三次。”

  “今天你晚飯吃的面?”劉子逸說,“這不是你的風格啊,都跑出去了,居然沒吃大餐?”

  “碰上點兒事,”林無隅把丁霽的那本參考資料塞到了枕頭下面,“沒吃成大餐。”

  他並不願意說今天晚上撿到小孩兒的事,而宿舍幾個人讓人心情舒暢的最大優點就在此時體現出來了,誰也沒問。

  這麼優秀的舍友,在一起的時間跟著教室裡倒計時的數字一塊兒減少著,有時候想想就會突然很傷感。

  “還一盒你的嗎?”陳芒問。

  “四盒好放,”林無隅說,“你們分了吧,我剛吃完,我看會兒書。”

  手相之謎。

  林無隅把床頭的燈擰亮,戴上眼鏡。

  這個書看著像是地攤扯蛋向盜版叢書,書名也不是《簡簡單單,五分鐘學會看手相》或者《看手識人》《從掌紋到人生》之類的,似乎走的還是懸疑風格。

  別致。

  喲。作者還是個外國人。

  林無隅習慣性地按平時學習的步驟,先在腦子裡預設了一下問題。

  比如手相這玩意兒起源是哪裡,手相在哪種文化背景下最吃香,掌紋上對應的各種區域劃分的根據是什麼……

  然後翻開了書。

  第一頁目錄上,工整地用圓珠筆寫著兩行大字。

  小神童丁霽私人藏書。

  不借給你。不要偷。撿到要還給我。

  每個字直徑都得有差不多兩釐米,林無隅看了能有十秒才無聲地笑了起來。

  下面還有一行日期,按日期推算,這應該是丁霽小學一年級或者更早的時候寫上去的……

  林無隅頓了頓,又把書大致翻了一下,裡面還有些地方做了標注,字體都是一樣的,應該是同一時期寫上去的。

  這樣看來,丁霽五六歲的時候認識的字還不少,理解能力似乎也不錯,還有自己的想法,並沒有很多小朋友覺得書就是權威的感覺,某一頁還有個地方被他標記上了——“放屁呢!!”。

  有意思。

  林無隅推了推眼鏡。

  丁霽坐在書桌前,桌上是翻得亂七八糟的已經寫完的卷子和習題集,這會兒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還在桌上抽屜裡來回翻著。

  他知道現在有點兒晚了,大東肯定已經睡了,但他還是忍不了到明天。

  “快接快接快接……”他站起來,在屋裡又轉了兩圈,扯被子看床底的。

  “我操……”那邊大東終於接起了電話,“你瘋了嗎?幾點了知道嗎?”

  “我知道有點兒晚……”丁霽說。

  “不是有點兒啊,快四點了孩子,”大東歎氣,“什麼事兒?”

  “今天我塞屁兜裡那本書,”丁霽皺著眉,“你看著沒?”

  “屁兜?什麼書?”大東很茫然,“你還帶著書出門呢?”

  “沒事兒了,你睡吧。”丁霽掛掉了電話,有些洩氣地坐到了床邊,本來就有點兒困過頭了,現在乾脆睡意全無。

  鬱悶。

  這陣他都得回家住,所以昨天就去奶奶家把書拿了想帶過來,結果林無隅撿個孩子,還挺氣人,他折騰完就很不爽地回家做題了,一直到剛才才想起來,書沒了。

  這書跟著他很多年了,從一年級到現在,早就看完了,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內容,平時拿著也就是拿著,很少再翻開。

  但這書陪了他很多很多年,就跟小姑娘的娃娃一樣,算是種安慰劑。

  某些時候還是他獲得安全感的重要途徑。

  當他還是個小不點兒的時候,這甚至是他改善同學關係擺脫霸淩的手段。

  這本書並不重要。

  這本書卻又太重要了。

  但是覺還是要睡的,明天還要上課。

  在爸媽家住著的時候不能曠課,在爺爺奶奶家的話,那就是隨便,之前奶奶還以為他跟小學的時候一樣每天四點不到就放學了,六七點才回來是因為在學校太刻苦。

  睡覺吧。

  他跟做賊似的摸去浴室洗漱完畢,回到房間從床頭隨便抽了一本書,老爸按著他自己的閱讀清單買回來的一堆書中的一本,也沒看是什麼,塞到枕頭底下,閉上了眼睛。

  寶貝書離家出走的第一天。

  想它。

  第二天。

  想它。到網上舊書店搜索。

  居然有。

  二十七?太黑了吧!

  第三天。

  想它。舊書店搜索。

  三十六?運費十塊?

  丁霽在老師走過來之前把手機滑進了褲腿上的口袋裡,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動。

  一直到老師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他才猛地抬起頭,一邊揉了揉眼睛。

  “沒休息好?”老師輕聲問。

  “睡太晚了。”丁霽回答。

  “困了趴幾分鐘,”老師說,“還是要注意勞逸結合。”

  “嗯。”丁霽點點頭。

  老師走開之後,他轉頭看了看旁邊。

  石向陽正一臉嫌棄地看著他:“你怎麼這麼能裝啊?”

  “要我教你麼?”丁霽問。

  “不。”石向陽正直地拒絕了。

  “一會兒我出去一趟,”丁霽小聲說,“如果何老師來了問起我,你就說我去操場上背書了。”

  石向陽沒有馬上答應,沉思了一會兒之後問:“你背過書?你不是傳說中的過目不忘嗎?”

  “放屁,”丁霽想也沒想就否認了,“過目不忘的傳說中什麼時候有過我?”

  “那你平時那個樣子是怎麼考試的?也背書?”石向陽問。

  “不背,說起來……我選理科就是以為可以不背書,”丁霽歎了口氣,“沒想到啊,也不少背。”

  “那你是怎麼考試怎麼進前五的?”石向陽又問。

  “我聽課的啊大哥,”丁霽又歎了口氣,“要記背的那些我差不多能記得大概,編也能編出來了吧。”

  石向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丁霽掃了一眼,發現石向陽臉上的表情非常悲痛失落。

  他猛地回過了神,為了防止石向陽又開始切蛋糕,他迅速地又補充了一句:“有時候也得靠作弊。”

  “……哦。”石向陽點頭。

  下午第二節 課丁霽沒去教室,溜出學校去了小公園,雖然這兩天他已經繞道過來看了好幾遍,但本著不拋棄不放棄的決心,他下午又跑了一趟。

  一無所獲。

  他知道網上能買到舊書,但對於他來說沒有意義。

  他只想要陪著自己十幾年,在枕頭底下跟著他叱吒風雲十幾年的那一本,上面有自己的專屬簽名,專屬標注,盤得溜光水滑……

  現在想找到書的最後一條路,就是問問林無隅那個冷血玩意兒了。

  本來想等著林無隅再來小公園的時候問,可那麼一本破書,如果林無隅隨手就扔了怎麼辦,畢竟面對一個被扔掉的孩子林冷血想的都還是要吃飯。

  於是丁霽掉頭去了附中。

  林無隅坐在操場邊兒上,前方是幾個正在上體育課的班。

  他從中午到現在都在操場上,走走坐坐,這會兒身邊的學生開始多了起來,他打算回教室或者宿舍。

  拿起手邊的書起身準備走的時候,他停下了。

  有個人遠遠地從操場對面看臺的圍牆那兒翻了過來。

  喜歡從這兒翻牆的,就是高二文1的那幾個,以寇忱為首,仿佛一個月不翻個幾次都不算附中人。

  但今天翻進來的並不是附中的學生。

  是……丁霽?

  林無隅推了推眼鏡,想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但一秒鐘之後他就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丁霽落地之後就跟坐在看臺上的一個女生說了兩句話,然後女生往他這邊指了一下。

  接著丁霽就跟尋仇多年終於打聽到了仇人在哪兒似的卷了過來。

  這速度讓林無隅不得不警惕地站了起來。

  “別走!”丁霽離著十多米指著他喊了一聲,“林無隅!”

  “……沒走。”林無隅回答。

  估計是聲音不夠大,丁霽沒聽見,一連串地繼續喊著:“別走別走別走……我找你有事兒……”

  “你還知道從哪兒翻牆?”林無隅等他跑到跟前兒了才開口問了一句。

  “沒有不能翻牆的學校,”丁霽喘了兩口,“也沒有翻不進去的學校。”

  “找我什麼事兒?”林無隅問。

  “撿到小孩兒那天你看到一本書了沒?”丁霽問。

  “手相之謎嗎?”林無隅有些意外,他本來想週末去小公園看看能不能碰上丁霽,沒想到這人能為了這本書翻牆進學校來找他。

  這個回答讓丁霽猛地一下放了心,話都不想說了,沖林無隅抱了抱拳,坐到了旁邊的石凳上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就為這個?”林無隅問。

  “是啊,就為這個,”丁霽心情舒暢,“你什麼時候拿的啊?”

  “我撿的。”林無隅糾正他。

  “你什麼時候撿的啊?”丁霽又問。

  “在你激動地奔向員警叔叔的時候。”林無隅說。

  “……那會兒就掉了?我完全沒感覺,”丁霽伸出了手,“給我吧,我這兩天晚上覺都沒睡好。”

  “在宿舍,”林無隅說,“我去給你拿。”

  “我跟你去吧,省得你又跑過來。”丁霽說。

  “你一會兒不是還得翻出去麼?”林無隅指了指那邊的圍牆。

  “我一會兒大搖大擺走出去,”丁霽看了看那邊,跟在林無隅身後,“剛我就想走正門進來,你們門衛太不通情達理了,許出不許進。”

  “還好我在操場,如果我在教室,你還沒打聽到地方估計就被趕出去了。”林無隅回頭看了他一眼。

  “不會,”丁霽擺擺手,“我在門口問了個剛出來的學生,說你不是在操場就是在食堂。”

  “哦。”林無隅笑笑。

  “學神。”丁霽說。

  林無隅挑了挑眉。

  “怎麼了,”丁霽也一挑眉,“你們學校的人說的,學神啊,他不在操場就在食堂,原話。”

  “差不多吧,我不喜歡呆在教室裡,”林無隅說,“小神童。”

  丁霽猛地停下了,聲音都有點兒拐彎:“……你看我書了?”

  “看了,你也沒寫著不讓看,”林無隅說,“只寫了不借,不許偷,撿到了要還你……”

  “別說了。”丁霽歎氣。

  “你是不是,”林無隅突然退了一步,在他耳邊小聲問,“不喜歡被人叫神童?”

 

 

6

  丁霽沒說話,心裡跳了一下。

  平時都是他一眼看穿陌生人,感受著別人“心裡一蹦”,今天冷不丁被一個陌生人一眼看穿……嚴格來說林無隅算是陌生人……

  是的。

  但你是怎麼知道的?

  ……讓我如此沒有面子!

  “我看神童那倆字兒上面有搓過的印子。”林無隅說。

  “沒,那只是認識到了自己以前年少輕狂太囂張。”丁霽沒有承認。

  “哦。”林無隅笑了笑,沒再追問,只是轉身帶著他繼續往前走。

  丁霽從他嘴角這個笑容的款式就能看出來,這樣的否認林無隅並不相信,而且某種程度上,他的否認大概讓林無隅更確定了答案。

  “這書你都留了有十年了吧?”林無隅邊走邊問。

  “嗯,”丁霽應了一聲,“打算當傳家寶。”

  “為什麼這麼著急怕丟了?”林無隅問,“這書上的內容早都記得爛熟了吧……”

  “我記不住,”丁霽說,“我得天天看。”

  “不至於吧,”林無隅笑了起來,“我看兩天都記得差不多了。”

  “吹吧,我給你保密。”丁霽隨口接了一句。

  “手的健康顏色是雜色的,顏色是掌心較淺而掌根較深。”林無隅說完回過頭,看著他,“猶豫不決的人往往很難把拳頭握緊,在握拳時,常把拇指藏在掌心。”

  丁霽也看著他。

  “這句旁邊寫著‘不一定,也可能是沒有安全感’,”林無隅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表情很認真,“小學生知道這些挺牛的,你平時都看什麼書?”

  “靠。”丁霽說。

  “橫起的脊狀痕跡表明由於健康方面發生某些事情使指甲一度停止生長,”林無隅笑笑,“都是你做了標注的內容。”

  “要不要給你鼓掌?”丁霽說。

  “可以啊。”林無隅點點頭。

  “停止生長後面沒劃線的。”丁霽說。

  “我要是說出來了,”林無隅說,“你能馬上驗證嗎?”

  “……不能,”丁霽說,“我只記得大概內容。”

  “大概的就行,我記得也是大概。”林無隅清了清嗓子,轉身繼續往前走,“當脊狀線到指甲尖時,就會出現病痛。脊狀痕跡從指甲根長到指甲尖大約要六個月,出現這種情況時要注意健康問題……”

  林無隅一直往後背著,丁霽沒再細聽,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他對林無隅是佩服的。

  這並不是大概,雖然他說只記得大概內容,但他知道林無隅說出來的內容一字不差。

  就算是林無隅為了裝個過目不忘的逼而事先準備過……至於為什麼要在高考臨近人人都覺得時間不夠用的日子裡幹這麼無聊又費勁的事先略過不說……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一字不差地背下這些內容,也是一件相當厲害的事。

  雖然很無聊。

  畢竟林無隅並不知道他會抽背,也不知道他會抽哪裡。

  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丁霽放慢了腳步,舍管們通常都擁有驚人的認臉能力,起碼能辨別出這是不是自己學校的學生。

  “我在這兒等……”丁霽話還沒說完,林無隅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腕,接著就往前一拉。

  丁霽一個踉蹌被他拉進了宿舍大門,還沒等站穩,林無隅又手兜著他後腦勺往前一壓:“跑。”

  “操。”丁霽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貓腰跟著他一塊兒從門衛室窗口底下沖進了樓梯。

  “我們宿舍不讓外人進,”林無隅跑到二樓的時候停下,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大哥!我說了我在外面等,”丁霽很無語,“我不進來啊!”

  “我以為你想進來看看呢。”林無隅說。

  “男生宿舍我進來看個屁呢?”丁霽說。

  “哦?”林無隅看他。

  “女生宿舍我也沒有興趣,”丁霽馬上打好了補丁,“我對學生宿舍沒有興趣。”

  宿舍裡沒有人,林無隅把放在床頭的書拿起來,翻了幾下之後遞給了丁霽:“這是你什麼時候買的書啊?”

  “一年級,”丁霽接過書,摸了摸書皮,“書攤兒上買的。”

  “1988年出版的書,”林無隅說,“一個小學生居然會買,關鍵是居然還有得賣。”

  “多有意思,你不懂,”丁霽拿著書來回翻著,熟悉的手感讓他一陣踏實,“還升值呢。”

  “嗯?”林無隅沒聽懂。

  “原價多少知道嗎?”丁霽問。

  “兩塊九。”林無隅說。

  “……你連這都沒放過?”丁霽歎氣。

  “廢話,我都看到出版日期了,旁邊的價格會看不到嗎?”林無隅靠著桌子。

  “現在翻了十倍,二手書價格最低也要二十九了。”丁霽拍拍書。

  林無隅沒說話,看著他。

  丁霽也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沒忍住自己先笑了:“是不是升值了啊!”

  “是,”林無隅豎了豎拇指,“有投資頭腦。”

  “謝謝,”丁霽拍拍書,“走了。”

  “要不……”林無隅猶豫了一下,“這書再借我看幾天?”

  “借?”丁霽看他。

  “你不是說挺有意思的麼,”林無隅說,“我看看多有意思?”

  “你都能一字兒不差背出來了。”丁霽說。

  “也不是,我就是賭你背不出來,但是做過標注的位置肯定有印象,所以我只看了標注附近前後兩頁的內容。”林無隅倒是很坦誠。

  但是丁霽注意到了他的用詞。

  是只看了。不是只背了。而且是前後兩頁。

  切。

  他打開書,翻到寫著名字的那一頁,指著上面的字:“那你沒記住這些啊?”

  林無隅勾了勾嘴角。

  “這兒寫著呢,”丁霽說,“不,借,給,你。”

  丁霽拿著書,雄糾糾氣昂昂地走出宿舍。

  “我送你出去。”林無隅跟了出來。

  “不用這麼客氣。”丁霽說。

  從樓梯口那兒上來了一個人,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又很快地偏頭往他身後看了一眼:“你朋友啊?”

  “嗯。”林無隅在後頭應了一聲。

  這人沒再說別的,沖丁霽笑著點了點頭之後進了隔壁的宿舍。

  不知道為什麼,許天博突然出現,讓林無隅有些尷尬。

  他感覺許天博可能誤會了什麼,但他又沒有辦法也沒有理由去解釋,甚至不知道要解釋什麼。

  解釋的意義何在?

  沒有意義的事他不願意做。

  但是……

  “這人我怎麼看著有點兒眼熟?”丁霽一邊下樓一邊說。

  因為你倆長得像啊小神童,這都反應不過來麼。

  林無隅沒出聲,跟在他後頭下樓。

  “啊,”丁霽抬手豎起食指,“跟我堂哥長得有點兒像。”

  ……好的。

  看著挺聰明的一個人,沒想到智商下線的速度還挺驚人。

  “是麼。”林無隅說。

  “是,或者不是,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回答不了嗎?”老爸站在房間門口。

  “你給的這個選擇是很簡單啊,”丁霽沒回頭,靠在椅子上往後仰著頭,“但是問題並不簡單啊。”

  “這個問題很複雜嗎?你是不是打算放棄高考?”老爸說,“你非要親手把你的人生降低一個檔次?”

  “你為什麼非要把人生分出個三六九檔來?”丁霽問,“而且是以你的標準來分?那我能不能按我的標準來分個檔?”

  “你不要跟我叛逆,”老爸說,“我跟你媽如果不是為了你好,哪有精力天天跟你這麼嗆著!”

  “那真為我好你能替我想想嗎?”丁霽有些煩躁地坐直了,回過頭看著他,“你們到底有多愛我?我又到底有多愛你們?你們好歹都是高知,心理學不懂可以看書,我那兒一堆呢。”

  老爸看著他沒有說話。

  “初中以前,爸爸媽媽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個稱呼,”丁霽說,“跟我沒有任何關係的一個稱呼,你們也差不多,我,丁霽,你們的兒子,聽說是個神童,一歲認字兒三歲寫詩一年級看三國,沒有他不會只有他不學……”

  “沒……”老爸皺著眉。

  “我知道沒這麼誇張,我就是替你們總結一下你們對我的想像和期待,”丁霽擺擺手,“結果一回來,哎?神童年級排名才前五?有時候才前十?不是應該永遠第一秒殺第二嗎?”

  “閉嘴!”老爸指著他。

  “一塊兒閉吧,”丁霽說,“我不想吵架,我也沒怪你們不回來,真的。”

  老爸吸了一口氣,似乎還想說話。

  但丁霽沒有給他機會,老爸學富五十多車,但跟人爭論這種事做不來,他也不願意勝之不武。

  於是起身走到了門邊,把門懟著他的臉關上了:“十幾年都沒有人管過我,我已經習慣了每一件事都自己做主,教育孩子得從小,這種機會一旦錯過了基本就不會再有了。”

  等了兩分鐘之後,丁霽又打開了門,往外看了一眼,客廳裡已經沒有人了,老爸和老媽回了自己屋。

  為了不影響他複習,只要他在家,客廳裡的電視就一定不會開。

  這種無形的壓力和超出實際能力的期待讓他覺得喘不上氣來。

  回到桌邊,愣了好一會兒,丁霽才整理好了情緒,開始做題。

  他並不是個特別努力的人,但也不是不分清重,該複習的時候他也還是會逼著自己,小考不努力,大考小努力,高考儘量使大勁。

  只是他不需要這種永遠沒有停歇的緊迫盯人,大概是自由慣了,哪怕是為他好,他也只想按自己的節奏來。

  別盯,再盯落榜。

  如果把他換成一看就知道相當冷靜自律還無比自信的林無隅,老爸老媽應該會非常開心吧。

  ……也不一定,畢竟這會兒了還在背誦手相之謎。

  哦,沒有背,是看。

  手機響了一聲,有消息進來。

  丁霽沒有看,一旦他開始複習,就儘量不受干擾,哪怕腦子裡雲遊四海,筆下還得是題,但凡停下了,他有可能就懶得再開始。

  -能確定嗎?我都不知道他現在長什麼樣了

  -就是不能確定啊,所以才問問你,他還有可能留在本地嗎?或者是如果他去了外地,最近有沒有什麼日子比較特殊讓他有可能回來的?

  林無隅看著手機上的消息,手指停在螢幕上,一直到黑屏也沒有落下去。

  這兩個問題他都給不出答案,連猜測都沒有方向。

  或者說他一直避免去思考跟“你哥”相關的任何內容,很多時候,這個人只存在於遙遠的被刻意封存的回憶裡,更不可能去分析。

  -會不會因為你要高考了?

  手機上又收到了龔嵐的消息。

  林無隅思考了一下,在螢幕上戳了幾下。

  -我們好像沒有這麼兄弟情深吧

  -你那時太小了吧,他挺在乎你的

  -我明天過去蹲一天,看能不能碰上

  -。。。我去就行了,你不複習了嗎?

  -我複習不看時間地點只看心情

  -真欠打啊

  林無隅笑了笑,回了個晚安的表情,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龔嵐這幾年她給林無隅提供了幾十次線索,綜合起來,靠譜率為0

  畢竟她的線索裡夾雜著太多私人情感。

  但林無隅還是打算去碰碰運氣,他需要找到讓父母把期待和失望的糾結同時壓在他身上的那個開關。

  而且龔嵐說的這個地方不算太遠,就在三中附近的一個商業廣場。

  只是來來去去的人太多,就算是真的,他也未必能在人堆裡找出一張十年前的臉。

  事實也的確如此。

  吃過早點之後林無隅就到了商業廣場,轉了三個小時,徒勞無功。

  無數的店鋪,連成片的商場,汽車自行車電動車和行人像是鋪開在地面上的昆蟲,來不及看清就已經跟旁邊那個重疊在了一起。

  林無隅覺得自己大概根本就沒想找人,只是找個藉口出來轉轉。

  這邊有個炒米線的店,好吃到爆炸。

  最大號的盤子他能連吃三份。

  到得早的話,還不用排隊。

  林無隅端著兩盤炒米線找到了一個靠窗的雙人小桌坐下了。

  這會兒來吃,還不用搶座。

  他一邊吃一邊還會往窗外看。

  看人,看臉,腦子裡過著昨天晚上的題,在隨身帶著的一個小本子上寫著,昨天太困了想睡覺,就只看了一遍題目,這會兒正好做了。

  但時不時也會跑偏,會想那些用了幾十年時間去尋找失蹤孩子的父母。

  什麼樣的愛,多深的愛,怎樣“不理智”的愛,能讓人這樣堅持。

  老爸老媽也找過,但找得很冷靜,並且沒抱任何希望。

  他們的大兒子太聰明了,有能力解決很多問題,不會受到傷害,他們的大兒子太聰明了,他不想回來,誰也別想找到他。

  林無隅歎了口氣。

  這種聰明的大兒子,大概只能求助半仙兒。

  比如丁半仙兒。

  想到丁半仙兒……林無隅拿起了手機。

  丁霽來拿書的時候,他倆加了個微信,一直也沒說過話。

  丁霽的微信頭像是他自己的照片,還是個正臉,這人對自己的長相是相當有自信了。

  不過的確還不錯,有種流浪貓老大的勁頭。

  雞哥嘛。

  ……不能叫雞哥,會變成最閃亮的電動陀螺。

  林無隅勾了勾嘴角,順手點開了丁霽的朋友圈。

  三天可見。

  但是林無隅往下劃拉了兩下也沒到底,他突然覺得是不是應該考慮把這個話癆給遮罩了。

  最新的一條朋友圈讓林無隅停頓了一下,幾分鐘前發的。

  -信嘉有投籃比賽,第一名獎品是電磁爐啊

  信嘉是個商場,就在旁邊。

  林無隅抬眼往外看了過去。

  猶豫了幾秒,他給丁霽發了個消息。

  -你在信嘉啊?

  丁霽秒回。

  -信嘉旁邊,怎麼,你家缺電磁爐嗎

  -我在吃炒米線

  丁霽沒有再回復,林無隅繼續看著窗外。

  最多也就一分鐘之後,丁霽踩著平衡車出現在了街對面。

  接著就往他這邊飄了過來,人群裡靈活地穿行,肉眼可見地得瑟,林無隅敢拿十本手相之謎賭他平時不這麼浪,這會兒就是顯擺。

  幼稚。

  林無隅隔著玻璃沖他揮了揮手。

  丁霽停在了外面,貼在玻璃上說了句什麼,林無隅也聽不見。

  這會店裡人開始多了,有點兒吵。

  餘光裡有人端著個託盤往他這桌走了過來,林無隅把自己面前的炒米線推了一盤到對面:“不好意思,有人。”

  丁霽用手圈著臉貼在玻璃上又往裡看了看。

  “進來,”林無隅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子,“看什麼呢?”

 

 

7

  丁霽坐到了林無隅對面。

  這家炒米線挺有名的,林無隅一說他就立馬猜到了是這裡。

  這會兒正好是午飯時間,對於一個整晚複習努力認真了好幾天的人來說,到點兒了就吃飯是很重要的事。

  他從旁邊的筷筒裡抽了一雙出來,低頭吃了一口:“你就知道我會來?我要不是來,你這份就浪費了啊。”

  “不浪費。”林無隅說。

  “嗯?”丁霽抬頭看著他。

  “不瞞你說,”林無隅清了清嗓子,“這兩盤都是我的。”

  丁霽愣了愣:“什……”

  “而且那盤……”林無隅指了指他正吃著的那盤炒米線,“不好意思,我剛吃了兩口了。”

  “不是,”丁霽猛地一下挺直了身,把筷子扔到了桌上,“你就說你是不是跟我有什麼仇吧。”

  “你吃這盤好了。”林無隅也沒多說別的,把另一盤推到了他面前,把之前那盤拿走了。

  “……你不是要吃兩盤嗎?”丁霽有點兒沒面子,掃了一眼面前的炒米線,“不是說兩盤都是你的嗎?”

  “你吃不吃啊?”林無隅問,又幫他抽了雙筷子,放到了盤沿兒上。

  “不吃,”丁霽說,“誰知道這盤你舔沒舔過,一會兒吃一口你說不定又來一句,啊這盤才是我吃過的。”

  “我沒那麼無聊。”林無隅笑了起來。

  “那我無聊唄。”丁霽說。

  “缺飯變杠精。”林無隅低頭開始吃。

  丁霽挺了一會兒,把自己的無名火壓下去之後,拿起了筷子。

  早上出門的時候老媽追著他問了一句,這段時間有沒有好好複習,他跟老媽頂了幾句才出的門。

  他不習慣老媽這種不信任的態度,他每天晚上看書複習到半夜,換來的卻是這種讓人煩躁得抓狂的疑問。

  要是爺爺在旁邊,可能會勸他,你告訴他們你每天都複習到半夜就好了。

  但他不願意,他自己的事,自己的生活,只想按著自己的節奏來,如果一定要彙報,他也只願意向爺爺奶奶彙報,他為什麼要向十幾年都只偶爾出現在電話和視頻裡的人彙報。

  退一萬步,以他總被老爸斥責的幼稚思維來理解,你們那麼愛我,居然不知道我每天三點才睡?

  “你沒去學校嗎?”丁霽愣了一小會兒之後看了看時間。

  “去了,又出來了。”林無隅說,“你呢?”

  “我來贏個電磁爐。”丁霽說。

  林無隅頓了頓,抬起了頭,先盯著他臉看了兩眼,然後又轉頭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大玻璃瓶:“你要個電磁爐幹嘛?”

  “給我奶奶。”丁霽說。

  “你家……”林無隅又看了看他放在旁邊的平衡車,“不困難吧?”

  “兩回事,”丁霽說,“我奶奶就覺得電磁爐這東西不值得花錢買,說不定還不安全。”

  “懂了。”林無隅又吃了兩口米線,把筷子一放,“我幫你吧。”

  “你……”丁霽本來想說你行不行,看到他盤子的時候有些吃驚地把後面的話換掉了,“吃完了?”

  “嗯,”林無隅拿了紙巾擦了擦嘴,“你吃完之前我夠時間再吃一盤。”

  “你是豬嗎?”丁霽忍不住問。

  “不是。”林無隅往椅背上一靠,看了看他的玻璃瓶,“今天喝的是什麼茶?之前那個是金銀花吧?”

  丁霽沒出聲,伸手把桌上的瓶子拿下去放在了自己腿上。

  “謝了。”林無隅接過丁霽遞過來的可樂,“你不喝嗎?”

  “我喝綠茶。”丁霽晃晃手裡的瓶子,擰開喝了一口,然後把瓶子放進了腰上掛著的一個長得跟面口袋一樣垮的包裡。

  抱著個玻璃瓶喝茶這個習慣在年輕人身上不多見,特別是丁霽這種……偶爾會有幾分掩藏不住的江湖氣滋兒滋兒往外冒的年輕人。

  當然,估計他也沒藏著。

  “走。”林無隅往商場那邊走過去。

  “等我一下,”丁霽踩著平衡車跟著他,拿出手機撥了個號,“我把車放一下。”

  林無隅停下了。

  丁霽打完電話之後,從旁邊奶茶店裡跑出來一個女孩兒,笑得很開心:“去吧,去吧,車我先幫你玩著。”

  “玩壞了賠啊,”丁霽下了車,“我對女生也不會心軟。”

  “知道了。”女孩兒踩上平衡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奶茶店你還認識人啊?”林無隅喝了口可樂,“怎麼不請我喝奶茶,不用花錢了吧。”

  “那是我小學同學,你要是說你想喝奶茶我就帶你去她家喝了,”丁霽說,“你不是要喝可樂麼。”

  “啊,我想喝奶茶。”林無隅說。

  “自己買!”丁霽瞪了他一眼,轉頭往商場走了。

  信嘉在附近一溜商場裡算是小的,並且因為年頭太久,位置也相對偏,雖然在眾商場裡有著老前輩的地位,舊而土還是不能回避的事實。

  林無隅已經三年沒進過這個商場了。

  沒想到這個商場還有人逛,還搞活動。

  不過這個活動的宣傳力度明顯不行,就商場外面有個海報,他們到的時候都開始了快半小時了,現場觀眾也不算多,而參加比賽的人……

  “我能反悔嗎?”林無隅小聲問丁霽。

  “反悔什麼?”丁霽說。

  “我不幫你贏電磁爐了。”林無隅看了看四周已經報了名並且躍躍欲試的阿姨大姐們。

  為數不多的幾個男的都是大爺。

  “怎麼了,”丁霽環顧四周之後一臉不屑地看著他,“你是怕勝之不武嗎?”

  “難道不是嗎?”林無隅還是小聲說,“欺負老年人麼這不是。”

  “還不一定誰欺負誰呢,”丁霽切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仿佛他就是老年人中的一員,“你別上去比了一圈兒連電磁爐電線都沒摸著。”

  林無隅看著他好幾秒,想要判斷他這是真心實意還是在激將。

  居然沒判斷出來。

  甚至覺得他這番話的確是發自內心。

  “行。”林無隅點了點頭。

  這個活動的規則很簡單,就是定點投籃。

  每人15個球,誰投進的球多就算誰贏,同樣的數就看誰連續進的球多,這要還一樣就看誰用時最短。

  大體上跟玩籃球機差不多,就是距離要更遠一些。

  “萬一最後剩咱倆怎麼辦?”林無隅問丁霽。

  “你想多了,”丁霽說,“我到不了最後,要不我也不請你喝可樂了。”

  “我以為你請我喝可樂是因為我請你吃了炒米線呢?”林無隅說。

  “我請你喝可樂是因為你請我吃了炒米線以及要幫我拿電磁爐。”丁霽一臉坦然地回答。

  “你家真的……”林無隅話沒說完就被丁霽打斷了。

  “不困難,我就是想占你便宜。”丁霽說。

  “哦,”林無隅笑了笑,“要不你給算算吧,一會兒我能贏嗎?你應該都不知道我會不會打籃球吧。”

  丁霽也沒拒絕,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就開始掐算了。

  林無隅看著他的動作。

  說實話這個動作看不明白,只隱約感覺丁霽念念有詞的。

  這范兒起得,特別像個半仙兒。

  “你不需要扔點兒什麼東西算嗎?”林無隅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問了一句。

  “不用,我要在家就用我奶奶的銅錢起卦了,”丁霽說,“在外頭隨便什麼都行,數字啊,時間啊,那個籃球啊,鳥啊……”

  “鳥?”林無隅愣了愣。

  丁霽停下了掐算,扭臉瞅了他一眼,表情非常鄙視:“想什麼呢你?天上飛的鳥!”

  “啾啾啾。”林無隅說,這個他的確是想歪了。

  人的思想真是自由自在啊。

  “啾你……”丁霽嘖了一聲,“懂了吧,想好要問的,起卦拿什麼都能起。”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

  心裡突然有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神奇想法。

  “能贏。”丁霽說。

  “那你算出我進了多少個嗎?”林無隅問。

  “沒,”丁霽說,“我算我今天能不能有外財比算你能不能贏要容易得多。”

  “……行吧。”林無隅點點頭。

  等著看結果。

  比賽開始,林無隅發現大媽大姐們差不多都是組團來的,分了大概五六個團,居然還帶著啦啦隊,投籃的時候在旁邊很起勁地給她們加油。

  林無隅看了兩眼,感覺自己的確是小看老年人了。

  雖然姿勢很不標準,甚至每投都能展示一種不標準的姿勢,但有兩個大媽居然投進了8個球。

  震驚。

  幾個大爺大叔水準也不低,有一個大叔進了12個球。

  林無隅看了一眼旁邊趴在欄杆上叼著根棒棒糖看得津津有味的丁霽:“哎。”

  “嗯?”丁霽應了一聲,也沒看他,給場上的大叔鼓了個掌,“牛逼!”

  “你真算出來你能拿到電磁爐?”林無隅問。

  “不是算電磁爐,算的是外財,別害怕,”丁霽說,“放鬆心態,萬一你真沒贏,出門我說不定能撿著十塊錢。”

  “所以你其實不算沒把握的事兒是吧?不過……電磁爐和十塊錢,”林無隅很佩服丁霽的心態,“落差會不會有點兒大?”

  “人要知足。”丁霽沉穩地回答。

  他倆報名晚,排在了最後,丁霽先上。

  林無隅看著他投出第一個球的時候就覺得電磁爐之爭大概就在他倆之間了。

  雖然丁霽之前很謙虛地表示了自己拿不到電磁爐的決心,但他拿球出手的姿勢一看就是籃球打了十年以上的。

  一二三四五。

  連續進了五個球之後,丁霽回頭得意地揚了揚眉毛,林無隅看他這個得瑟樣都想過去給他把眉毛按回去。

  不過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旁邊的一個人吸引過去了。

  報名的時候他留意了一下,除了大爺大媽,也沒看到還有什麼年輕人,更沒注意到還有這麼一個看上去像是個運動員的年輕人。

  那人正在看著丁霽投籃,腳下還習慣性地活動著,時不時還輕蹦兩下。

  林無隅感覺自己之前是被丁霽帶偏了,就想著投進了爭取拿個電磁爐,但就沒想過就算是一台電磁爐,也得幾百塊了,怎麼能讓路人隨便就拿走了?

  丁霽連續投進了13個球,後面兩個偏了點兒,彈出去了。

  不過這個成績已經可以秒殺前面的中老年。

  “電磁爐,我的了,”丁霽愉快地蹦到了他旁邊,“該你了吧,你放鬆隨便投吧,進不進的基本也穩了,咱們後面沒有人了。”

  “有。”林無隅看了那個年輕人一眼。

  果然,那個人被叫到了名字,上場了。

  “剛才有這個人嗎?”丁霽問。

  “不知道,”林無隅小聲說,“反正現在有,我看他這樣子,說不定……”

  丁霽豎起食指舉到了他嘴邊:“先看,別瞎說。”

  這位年輕人果然不出意料,唰唰唰上去就進了14個球,雖然中間有一個沒進,但按規則,總數優先。

  “靠。”丁霽在旁邊小聲說,“這人看像個投標槍的,居然能進14個?”

  “……這是怎麼看的。”林無隅忍著笑問。

  “不知道,直覺。”丁霽揉揉鼻子,“隅哥,看你了。”

  “好。”林無隅把“好的雞哥”咬回了肚子裡。

  投標槍的下場的時候跟林無隅對了一眼,眼神裡滿是自信。

  林無隅笑了笑,站到了畫了個圈的位置上。

  這個位置不遠不近的,比兩分線遠,比三分線近,籃架的高度也不標準,稍矮了一些,這也太湊合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他看了一眼旁邊檯子上的電磁爐。

  其實就是個普通的電磁爐,樣式也是老款的那種,要不要也就那麼回事兒。

  不過他拿起球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

  做什麼事他都這樣,無所謂輸贏,無所謂名次,也無所謂別人說什麼,他只在意想做的事有沒有做好。

  比如現在,他就是想把那個電磁爐贏過來。

  一個人有沒有運動細胞,平時是不是經常運動,身上是不是緊實,這些都是可以看出來的,一舉一動,哪怕是穿著很多衣服。

  丁霽拿不准林無隅會不會打籃球,投籃行不行。

  但他肯定林無隅不是個只宅在書桌前傻學的學神。

  林學神也非常爭氣地支持了他的判斷。

  第一個球就投得非常漂亮。

  “喲,空心。”旁邊的大媽說。

  接著第二個。

  “喲,空心!”大媽說。

  第三個。

  “喲!又是空心!”大媽提高了聲音。

  第四個。

  “哎!喲!”大媽喊了起來,“這是專業的吧!”

  第五個投完,林無隅轉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要炫耀,但是沒等丁霽反應過來,又已經轉了回去。

  大概不是炫耀,就是想看一眼自己臉上驚訝的表情。

  而沒等他有反應就轉回去,應該是為了搶時間。

  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投出最多的球。

  最好能投進15個,進不了的話也必須14個,14個的話用時上就得比剛才那個投標槍的少才行。

  別的大媽投得好的時候,丁霽還給叫了好,林無隅投的時候,他基本就沒出過聲,就那麼瞪眼兒看著。

  然後就投完了。

  15個球,全進了。

  “這不會是個托吧!”大媽震驚地又喊了起來。

  “真是托的話,”丁霽說,“不敢做得這麼絕,太明顯了。”

  “哎喲!真是的!”另一個大媽也喊,很不高興,“你說你們這些年輕人跑來湊什麼熱鬧,跟我們老人家搶東西!”

  “也不是,”丁霽說,“我是代表老人家過來搶的。

  活動主辦方還是很守規則的,登記了林無隅的資訊之後,給了他一張券,一周之後過來領電磁爐。

  “要您本人帶著身份證過來確認哦,”工作人員說,“然後保修這些都是按正規商品來的。”

  “不能代領嗎?”林無隅愣了愣。

  “不可以哦。”工作人員說,“必須本人。”

  林無隅猶豫了一下:“行吧。”

  走出商場之後,丁霽才一拍巴掌:“我算得准不准!”

  “准。”林無隅笑笑,“不過我到時還得再跑一趟啊。”

  “請你喝奶茶。”丁霽指了指剛才的那個奶茶店。

  “我想喝可樂。”林無隅說。

  “……你就是想讓我花錢是吧?”丁霽說。

  “你腦子挺好使的怎麼不算一下今天我幫你賺了多少啊?”林無隅說。

  丁霽給他買了瓶可樂,又帶著他去了奶茶店,坐在了門口的陽傘底下。

  奶茶和一大堆小吃端過來的時候,林無隅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剛那個話就是隨便開個玩笑,你不用……”

  “本來想請你喝了可樂再去吃兩盤炒米線的,我看你剛沒吃飽的樣子,”丁霽說,“不過他家的小吃挺好吃的,隔壁那家賣小面的店也是他們家的,我讓做了兩碗,你嘗嘗。”

  “……謝謝。”林無隅說。

  “不客氣,我今天其實真沒想到能弄個電磁爐,”丁霽靠在椅子上晃了晃,“我是路過這兒的時候才看到有活動的,謝謝你了。”

  “也沒幹什麼,投幾個籃而已。”林無隅笑笑。

  “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你跟我說。”丁霽說。

  還真有。

  但是開不了這個口。

  林無隅覺得自己有這個想法就已經很讓自己震驚了。

  如果再開口說出來變成事實……

  “你今天跑這兒來幹嘛的?”丁霽問,“你要散心換腦子應該是去小公園那邊兒吧,那兒離附中還近一些。”

  “你猜。”林無隅說。

  如果你猜得出來,我就找你幫忙。

  丁霽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啊。”

  “猜。”林無隅勾了勾嘴角。

  “行吧,”丁霽眯縫了一下眼睛,手托著下巴,指尖在嘴角一下下點著,然後說了一句,“給我個數字,一個,一組,都行。”

  “95。”林無隅說。

  丁霽看了他一會兒:“本來我應該算一下再回答你。”

  “嗯。”林無隅應著。

  “但你這個……不用算,我直接猜吧,”丁霽說著趴到桌上往他面前湊了湊,“你來找人的吧?”

 

 

8

  雖然丁霽的這個猜測准得讓他心裡一跳,但林無隅還是堅持要求:“你就不能算算嗎?”

  “都不問問我怎麼猜出來的嗎?”丁霽看著他,等了一會兒林無隅都沒說話,他又嘖了一聲,“行,我算。”

  然後去收銀台要了筆和紙。

  “……你這個算,”林無隅看著他,“是要套公式的嗎?還拿紙筆?”

  “別吵我。”丁霽說。

  “哦。”林無隅應了一聲,拿起一塊小餅乾慢慢吃著。

  丁霽在紙上開始畫道道,林無隅看了兩眼之後看出來畫的是八卦,具體畫的是什麼卦象他也不會看,就覺得丁霽挺能蒙事兒。

  “換我奶奶閉眼一掐就行,我這算外行,得打草稿。”丁霽畫了一會兒停了下來,盯著紙看了一會兒,抬起了頭。

  林無隅把小餅乾塞到嘴裡,有些期待:“算出來了?”

  “嗯。”丁霽點點頭,把紙揉成一團扔到了旁邊的垃圾筒裡。

  “我來幹什麼?”林無隅問。

  “找人。”丁霽說。

  林無隅沒說話,拿起奶茶喝了兩口才偏開頭笑了起來。

  笑得有點兒停不住。

  “你讓我算的,”丁霽靠到椅子上抱著胳膊,“我都說了不用算。”

  “行吧,”林無隅收了笑,清了清嗓子,“還猜到什麼了?”

  “這人95年的吧,”丁霽說,“別的我都不確定,你說了這個數我才確定的。”

  “是麼?”林無隅想了想,“我本來想說1995,但是太明顯了,才改成95的。”

  “就是你猶豫這零點兒零零零零零零……一秒,”丁霽轉了轉手裡的筆,“才更明顯的。”

  “那你還是猜的啊。”林無隅說。

  “算出來也是這個結果!”丁霽吼他,轉頭就往垃圾筒裡伸手,“來來來,要不你再看看,我給你講講……”

  “哎哎哎!”林無隅趕緊拉住他,“是算的是算的,你不用給我講,我聽不懂。”

  丁霽瞪了他一眼,重新坐正了。

  林無隅拿著奶茶杯子在桌上輕輕磕了一下:“幫我個忙吧。”

  “這種封建迷信的忙怎麼幫!”奶奶一邊剁肉一邊搖頭,還把他往旁邊推了一把。

  “大方向總有一個吧,”丁霽往邊兒上讓了讓,“你以前不是幫那誰家找著過孩子嗎?”

  “這能隨便算嗎?”奶奶皺著眉頭,“算准了當然好,可也不是百分之百准,如果沒准,不就是給人家希望讓人家空歡喜一場嗎,我又不是街上騙錢的半仙兒。”

  丁霽歎了口氣。

  “你以前可不就是麼。”爺爺在客廳裡看著電視笑著說了一句。

  “你懂個屁,”奶奶回過頭,“以前是為了活命!現在你活不下去啦?”

  “你倆過會兒再嗆,”丁霽擋在了他倆中間,“說正事兒呢。”

  “你是不是答應人家了?”奶奶問。

  “沒答應,”丁霽說,“我說我回家試試。”

  “就你那二把刀,你試試,”奶奶很不屑,“讓你媽知道了又該說我們沒帶好你了……你今天不回家吃飯跟他們說了沒!”

  “我現在說。”丁霽說。

  “這倒楣孩子,”奶奶歎氣,“讓你爺爺說,你這會兒了才跟他們說,又得吵。”

  爺爺拿起了手機,戴上老花鏡開始撥號。

  今天晚自習林無隅在教室,桌上堆得滿滿都是書和卷子,他全神貫注地低著頭。

  想把手裡的一盒雙色霜淇淋用一個不銹鋼小勺攪勻。

  “你捂它一會兒,軟了不就好弄了嗎,”陳芒說,“平時腦子那麼好使,這會兒怎麼跟進了菜籽油一樣啊?”

  “我不想吃化了的。”林無隅說。

  “那你可以從奶油這邊刮到巧克力那邊,然後一口吃了。”陳芒說。

  “你看你的書,”林無隅看了他一眼,“要看不進去的話,咱倆比賽做題?”

  陳芒趴回桌上:“我不找虐,你林哥說了,都這會兒了不要專門再挑戰自我,容易打擊自信。”

  林無隅笑了起來,繼續攪霜淇淋。

  自從說出請丁霽幫忙找人的請求之後,到現在過了一夜一天,丁霽也沒有消息,林無隅估計這事兒因為沒有細節不好蒙,丁半仙兒犯愁了。

  好在他也沒真的把希望寄託在算卦上。

  不過丁半仙兒還是在第二天下午第二節 下課的時候給他發了條消息過來。

  -這人肯定不在本地,前後一年都不在本地

  這條消息後面還附了個視頻。

  林無隅站到走廊上,點開了視頻。

  攝像頭對著地,不過能看出來是在小公園,地磚長得一樣。

  接著一隻手伸進了鏡頭裡,伴隨著丁霽的聲音:“看好啊,我沒蒙你。”

  手心裡放著三枚銅錢。

  接著銅錢被扔到了地上,再撿起來,再扔……

  因為身邊有來來往往的同學,林無隅也沒太細看,總之扔完以後,視頻就結束了。

  雲裡霧裡的。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丁霽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你沒上學啊?

  丁霽看著手機上的這條消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你會不會抓重點啊?????

  -也不上班?

  丁霽看到這條的時候把手機塞到了兜裡,歎了口氣。

  他不確定林無隅後面要說的話是不是“挺聰明怎麼沒讀書了”,但總覺得會是類似的話。

  雖然他並沒有不讀書,但是也不想解釋,費勁。

  您好這位林同學,我在讀書,我上的三中,我年級排名十以內……接著耳邊就會響起老爸的聲音。

  你這麼聰明,你應該更好,你就是沒有好好努力……

  “啊。”丁霽歎了口氣,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張今天剛發的卷子,鋪在地上,低頭開始看。

  “一寸光陰一寸金啊。”大東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你的生活不是從晚上八點開始半夜兩點結束麼,”丁霽說,“怎麼這個時間跑出來了。”

  “我路過,給,”大東坐到他旁邊,遞過來一盒雙色霜淇淋,“我夠意思吧,看到你在這兒,立馬先去買了你的最愛……”

  “說。”丁霽看著腳下的卷子。

  “說什麼?”大東問。

  “事兒。”丁霽說。

  “靠,我非得有事兒才給你買霜淇淋嗎?”大東一副受到了傷害的樣子。

  “不是麼?”丁霽轉頭看了他一眼。

  “……好像還真是。”大東想了想。

  “我高考之前都沒有時間跟你們撂地,”丁霽打開霜淇淋盒子,努力地用小勺把兩種口味混合起來,“找別人吧。”

  “誰撂地啊!”大東喊了起來,“誰撂地啊!會不會說話了你!”

  “你們是不是街頭表演。”丁霽問。

  “是啊。”大東回答。

  “你們是不是收費點歌?”丁霽又問。

  “……是啊。”大東回答。

  “那你們……”丁霽繼續。

  大東打斷了他的話:“行行行,你沒時間就沒時間吧……我就納悶兒了啊,你還知道自己要高考了啊?之前也沒見你有多上心啊,不知道的都以為你職業半仙兒呢。”

  丁霽嘖了一聲:“你天天見我麼?說話這麼不嚴謹。”

  大東晚上就在小公園表演,為了防止被臨時抓過去湊數,丁霽收拾了東西離開了小公園。

  林無隅沒再問他找人的事兒,只說商場打電話讓明天有時間去拿電磁爐,他倆約了下午六點在信嘉門口見。

  不過無論是算卦還是看相,有時候都挺神的,丁霽半算半猜,估計林無隅要找的人是他哥哥或者姐姐。

  當然,不算他也差不多能猜出來了,林無隅在說起這個人時很難覺察到的那些小細節,還有上回說到兄弟姐妹時的反應。

  丁霽甚至覺得他對棄嬰的冷漠態度沒準兒都跟這個有關。

  只是他不方便多問,無論什麼樣的家庭,有一個人不見了,都不是陌生人可以隨便碰的傷。

  “我遲到了?”林無隅到了信嘉門口時,看到丁霽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一臉百無聊賴的樣子。

  看上去得在這兒等了二十分鐘了才會有這樣的狀態。

  他趕緊看了一眼時間。

  “沒遲到,”丁霽站了起來,“我到早了。”

  “那進去吧,”林無隅說,“就身份證和那個券是吧?”

  “嗯,”丁霽點點頭,“耽誤你時間了,不好意思啊。”

  “怎麼突然這麼客氣,”林無隅看著他,有些迷茫,“那天就請我一瓶可樂。”

  “說話講良心啊!”丁霽立馬提高了聲音。

  “還有奶茶和點心。”林無隅說。

  “還給你算了一卦呢!”丁霽說,“後來又算了一卦呢!費我多少腦細胞啊。”

  林無隅沒有接茬。

  那天丁霽發過來的消息,說實話讓他有些失望。

  他並沒有多期待真的能找到,但看到丁霽說這人前後幾年都沒在本地時,無論真假,他都有些不好受。

  拿了電磁爐走出商場之後,林無隅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算得准嗎?”

  “這個真不知道,”丁霽抱著電磁爐,“我只能說我能算出來的就是這麼個結果,你要還想知道這個人在哪,我肯定不行,幫不了你,你可以自學。”

  林無隅笑了笑,剛想說話的時候,丁霽沖他偏了偏頭:“走,喝水去。”

  “我不喝水。”林無隅說。

  丁霽回頭看著他:“喝飲料,喝奶茶,喝……”

  “我想吃東西。”林無隅如實回答。

  “你讓我請你吃飯啊?”丁霽問。

  “不是,”林無隅歎氣,“算了,我請你吧,烤串兒,這附近有味道好的嗎?”

  “問對人了,”丁霽一挑眉毛,“這片兒我混得熟,走。”

  “我以為你就混小公園那片兒呢。”林無隅跟著他往前走。

  “我混的地兒多了,”丁霽說,“你說得上來的地方我都有熟人。”

  “是麼。”林無隅笑笑。

  丁霽帶著他進了一個門臉兒挺大的店,烤串兒的香味撲鼻而來。

  正餐時間店裡人不是太多,他倆找了個小桌坐下了,服務員把烤串兒拿過來的時候,丁霽又要了幾瓶啤酒,然後拿出了手機準備付錢。

  “我來。”林無隅伸手擋了一下桌上的二維碼。

  “我請得了,”丁霽說,“一個電磁爐呢。”

  “這麼請完你這電磁爐就是買的了,”林無隅說,“你奶奶不是只收不要錢的麼。”

  丁霽笑了起來。

  “你也沒工作吧,”林無隅拿出手機掃了碼,“省點兒吧。”

  “那你有工作啊?”丁霽問。

  “我是學生,有正當的零用錢來源,”林無隅說,“我還有兼職。”

  說實話,雖然林無隅對他有著深深的誤會,但他這種冤大頭一樣的邏輯還是讓丁霽還是覺得挺感動的。

  “行吧,”丁霽把手機收了起來,開了瓶喝酒放到他面前,“謝謝啊。”

  “不喝酒。”林無隅說。

  “你開車啊?”丁霽問。

  “……我就是不喝酒,”林無隅歎了口氣,“而且我晚上還得複習。”

  “真辛苦。”丁霽順嘴說了一句。

  “你有時間找個工作吧,”林無隅說,“或者學點兒什麼。”

  “為什麼?”丁霽拿起瓶子喝了一口。

  “那你靠什麼賺錢啊?”林無隅說,“看相算卦嗎?現在蒙人不易啊。”

  丁霽笑了起來,抹了抹嘴邊的啤酒沫:“你別說,有時候還真挺逗的,我給你說一個,我小時候的鄰居。”

  “嗯?”林無隅挺有興趣。

  “這老頭兒說是個茅山道士,能治病,我們胡同一個小孩兒腦袋疼,他媽就領他上老頭兒那兒去了,”丁霽拿了串羊肉啃著,“老頭兒在地上寫了風火雷三個字,然後拿個樹枝往字兒上戳,問他,還疼嗎?”

  “疼。”林無隅很配合地回答。

  丁霽點點頭:“老頭兒又換了個字兒往上戳,還疼嗎?”

  “好像好點兒了?”林無隅繼續配合。

  “聰明,”丁霽沖他豎了豎拇指,“再戳了幾下,然後把樹枝一直戳進土裡紮著,小孩兒說不疼了。”

  “心理暗示吧,”林無隅說,“小孩兒特別容易接受心理暗示。”

  “當時我就想了,”丁霽托著下巴,“我要是反過來呢?”

  “怎麼反過來?”林無隅問。

  “我跟小孩兒說,我說我也會,我是老頭兒的關門弟子,”丁霽說,“他把畢生絕學都傳授給我了,我還告訴他,絕學都是老頭兒按我天靈蓋兒上壓進去的。”

  林無隅拿著一串雞翅笑得都沒法吃。

  “謔——”丁霽手按著桌子學了一下動作,“就這麼壓進去的,小孩兒立馬就信了,我說來我給你寫幾個字兒。”

  “寫什麼了?”林無隅邊笑邊問。

  “大中小,”丁霽說,“我那會兒幼稚園,認識不少字兒,就是寫不出來,反正他也不認識,寫好了我就戳字兒,我說你腦袋有沒有一點兒疼?”

  林無隅偏開頭笑出了聲音。

  “小孩兒就說好像有點兒?”丁霽也笑了,“我其實就戳了三下,最後一下我戳的時候說你這會兒應該頭疼得要炸了!然後把小棍兒紮進土裡,謔!可憐啊,那孩子捧著腦袋就跑了。”

  “疼啊?”林無隅努力忍著笑。

  “疼了一晚上,他媽過來追著我打。”丁霽咬了一口羊肉。

  “你得告訴他,把紮土裡那個棍兒拔出來就好了。”林無隅一本正經地說。

  “靠,”丁霽樂了,“你是不是幹過這種事兒!門兒清啊。”

  “沒有,”林無隅搖搖頭,“我小時候沒有你這麼……機靈。”

  丁霽沒說話,笑著又咬了一口羊肉。

  林無隅那細微的一下停頓,大概是要避開諸如聰明一類的詞,因為知道他不喜歡被人叫神童,大概猜想他也不願意被人誇聰明……

  丁霽拿起啤酒瓶,往林無隅拿著雞翅的手上輕輕磕了一下,喝了口酒。

  林無隅回到宿舍的時候,照例拎著兩兜燒烤,風一樣卷過門衛室,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他手裡還多了一本書。

  丁霽不知道為什麼,成天帶著那本手相之謎。

  今天吃完烤串兒出來,很莊嚴地把書交到了林無隅手上:“你不是想看麼?借你看看,就三天,影響複習我不負責啊。”

  林無隅看著他的表情,感覺自己接過的仿佛是江湖上最後一個神棍親傳秘笈的手抄本。

  拿著兩兜燒烤回到宿舍的時候,晚自習第一節 還沒結束,林無隅拎了一兜準備先扔到隔壁桌上。

  剛打開宿舍門,隔壁的門也開了,許天博探出了頭:“我聞到了一種會讓人在夜裡抓狂的氣息。”

  “鼻子這麼好使。”林無隅把燒烤遞給他,“沒去自習嗎?”

  “馬上去,”許天博說,“我剛洗完澡,省得晚上一幫人搶了……你去自習嗎?”

  “不去,我宿舍裡看會兒書。”林無隅說。

  “什麼書?”許天博問。

  “學習的書啊。”林無隅笑笑。

  “學習什麼的書啊?”許天博也笑了起來,“你這個語氣一聽就不是高考複習的學習書吧。”

  “看相。”林無隅清了清嗓子。

  “……可以的,”許天博沖他豎了豎拇指,“你是傳奇。”

  “技多不壓身,多條路走。”林無隅一本正經地回答。

  “那行,”許天博拍拍他肩膀,往樓梯口走過去,“開張的時候記得給我辦個八折卡。”

  “沒問題。”林無隅點頭。

  許天博走了之後,高三的宿舍走廊上就剩了林無隅一個人,安靜得讓人能感受到強大的壓力。

  他趴到欄杆上,看著許天博一溜小跑往教室那邊跑過去。

  一個有緊迫感的自律的認真努力的好學生。

  不知道丁霽有沒有試過看面相,兩個長得相像的人,面相上會有什麼不同,明明有著相似的樣子,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性格和人生。

  林無隅在欄杆邊兒趴了一會兒,準備回宿舍,手機在兜裡震了起來。

  他摸出來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發現是老林打來的。

  “林哥?”他接起電話。

  “你在學校嗎?”老林問。

  “在宿舍。”他說。

  “我過去找你。”老林說。

  “什麼事?”林無隅皺了皺眉。

  “下午你爸來了一趟,”老林說,“我過去跟你細說。”

 

 

9

  回家的路並不遠,但林無隅還是掃了一輛共用單車。

  “你爸爸今天來過學校找我,問的是……天臺喊話的事兒。”

  風從林無隅耳邊吹過,帶著乾燥的塵土味道。

  “他為什麼不直接找我?”

  “可能……怕影響你複習,我也有這個擔心,但是以你的性格,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

  車到樓下的時候林無隅抬頭看了一眼,家裡的燈是亮著的。

  “怕影響我複習就該等高考結束,如果你不跟我說,他還會找陳芒,找我別的同學……我太清楚他倆了,知道是一定要讓我知道的,但不能是他們親口說。”

  “我先跟他們談吧,讓他們高考以後再說?”

  林無隅走進樓道,按下電梯按鈕。

  “不用,我沒有回避的習慣,能解決就馬上解決了。”

  而且這也並不是一件需要當成事去處理的事。

  “怎麼今天回來了?”老媽看到他進門,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不複習了嗎?又沒帶資料回來……”

  “聊聊吧。”林無隅進屋,坐到了沙發上。

  “看來你們林老師還是跟你說了啊?”老爸沒有再裝傻。

  “還好他跟我說了,”林無隅胳膊肘撐著膝蓋,看著他,“要不你再找我們宿舍的人,大家就尷尬了。”

  “那這事兒是真的了?”老媽看著他。

  “什麼事兒?”林無隅也看著她。

  “你自己心裡清楚!”老媽皺起了眉。

  林無隅其實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父母知道時會是什麼樣的場面,不過老媽這種連提都不願意明確提起的態度還是讓他有些意外。

  他一直以為除了在堅持“你不行,你不如你哥”這個態度之外,他們會比別的父母更開放一些,畢竟在他的記憶裡,“你哥”個性張揚。

  “我是同性戀這個事兒嗎?”林無隅問,看著他倆臉上瞬間有些僵硬的表情,他勾了勾嘴角,“是真的,有什麼問題嗎?”

  “你怎麼這麼……”老爸話沒有說完,大概是吞下了變態兩個字。

  他的同齡人裡都有人對他用出這個詞,父母這輩會用也不奇怪。

  老媽不負夫望地說了出來:“這是不正常的你知道嗎?這是變態!”

  林無隅偏開頭,輕輕歎了口氣。

  “我們不想把話說得太重,你還要高考,不要影響了複習,”老爸說,“你本來就複習得不……”

  “影響不了,”林無隅說,“沒什麼重不重的,想說什麼就說。”

  “你到底是為什麼?”老媽問,“為什麼?因為你哥嗎?你是覺得我們偏心所以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我們嗎?”

  “我沒記錯的話,”林無隅看著她,“我活了十幾年,從沒有說過一句你們偏心,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老媽沒有說話。

  “為什麼?”林無隅學著她追問了一句。

  “什麼為什麼!”老媽突然把手裡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我還想問你!為什麼你要這樣報復我們!用這麼噁心變態的方式來報復我們!”

  屋裡有幾秒鐘的凝固。

  這是林無隅第一次看到這麼沒有預兆就失態了的老媽,他甚至都有一瞬間回不過神來。

  失去摯愛的兒子十年了,兒子沒有留下一句話,一個字,也沒有再傳回來任何一絲的消息。

  聽不到見不著,記憶也一天天地變得模糊,開始記不清一些事,他哭他笑他生氣,發生過還是沒有發生過。

  多麼驚慌。

  而剩下的這個,多餘的孩子,她需要每天都面對這個她並不需要也不看好……不,甚至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的孩子,強裝平靜,在糾結和焦慮裡維持表面的冷靜。

  終於有一天。

  嘭!

  林無隅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老媽指著他:“什麼為什麼!你不說就不覺得了嗎!”

  “你冷靜。”老爸站起來拉住了她的胳膊。

  “別拉我!”老媽甩開他,繼續指著林無隅,幾乎是在喊,“沒錯我就是偏心!我就是偏心!你就是不如你哥!你什麼都不如他!你永遠也不可能像他一樣出色!偏偏你還自以為是!誰給你的自信?你憑什麼覺得你配得上學神這樣的稱呼!你憑什麼!”

  林無隅看著她。

  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跑了題。

  這樣的高考作文是拿不到分的……

  不過。

  突然有種很舒暢的感覺。

  每個細胞都像是張開了胳膊,飄在涼爽的,清新的空氣裡。

  呼——吸——

  他站了起來,往老媽面前邁了一步。

  “無隅。”老爸伸出胳膊攔住他。

  “你自作自受。”林無隅說。

  自我評價聲音平靜,氣息穩如蟒蛇。

  老爸老媽都愣住了。

  “你們,”林無隅突然提高了聲音,吼了出來,“自作自受!”

  “你說什麼?”老媽震驚地看著他。

  “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出生得到了當事人的允許,”林無隅也看著她,“你們為什麼會生下我你們自己清楚!你又憑什麼讓我出生就背負著另一個人的一生!憑什麼我是因為林湛而生的?你憑什麼決定我這一輩子除了林湛就沒有意義了!你憑什麼!”

  “林無隅!”老爸吼了起來。

  “對!我是林無隅!我不是林湛的弟弟!”林無隅說,“我不是為了預備照顧誰而活著的,林湛消失的那天你們就該明白!你們沒有權利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活!你們沒有權利抹煞我!你們沒有權利否定我!”

  “你閉嘴!”老媽指著他,手顫得厲害。

  “我是不是聰明,我是不是優秀,我是不是學神,我該不該自信,我跟誰談戀愛,我是誰,我怎麼活,”林無隅一字一句,“全都是,我說了算。”

  “滾!”老爸瞪著他,“你滾——”

  操場上很安靜,已經兩點了,就算是在操場上複習的學生,也都已經回了宿舍,校警巡邏時的手電筒光都掃得有些敷衍。

  林無隅有些期待手電筒的光能從他身上晃過。

  但一次都沒有。

  看臺邊地上的小草開始能看清輪廓的時候,手電筒的光消失了。

  遠處開始出現早起的高三學生,食堂開飯之前先到操場來背會兒書。

  “你沒回宿舍?”許天博站在他面前,有些吃驚地問。

  這倒不難猜,他早上從來沒有在食堂開門之前起過床,這個時間坐在操場上唯一的可能就是從昨天晚上就在這兒了。

  “嗯。”林無隅笑了笑。

  “出什麼事兒了?”許天博彎下腰看了看他,“氣色還行,但是情緒好像不怎麼行。”

  “我整理好情緒了再跟你說,”林無隅站了起來,來回踢了踢有些發酸的腿,“你看書吧,我跑幾圈。”

  “別跑了,”許天博說,“你要是一晚上都坐這兒的話,這會兒突然跑起來會不舒服的,你走兩圈吧。”

  “行吧。”林無隅跳下了臺階,慢慢順著跑道往前走,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很清爽,今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要下雨,”石向陽說,“跟你賭,兩小時之內就要下雨。”

  “賭什麼?”丁霽從一堆書裡抬起頭。

  “賭你下雨之前做不完這套題。”石向陽很堅定地說。

  丁霽張了張嘴,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問:“到底賭什麼?”

  “兩小時之內要下雨啊。”石向陽說。

  “然後呢,賭什麼?”丁霧說完反應過來,搶在石向陽說話前開口,“賭注是什麼?”

  “賭注?”石向陽看著他面前的卷子。

  “賭我這套題?”丁霽問,“輸了的做題還是贏了的做?”

  石向陽沒有說話,靠到了椅背上,看著窗外,目光有些游離。

  丁霽趁著他的目光還沒有游離回來,迅速把他桌鬥裡的刀推到了最裡面,這人最近大概是複習壓力大,整個人都有點兒恍惚。

  “我有時候突然有種感覺,”石向陽說,“乾脆放棄了算了。”

  “都到這會兒了,”丁霽說,“說放棄是不是有點兒晚了?”

  “嗯?”石向陽轉頭看著他。

  “放棄要趁早,”丁霽說,“一開始就放棄比較划算,現在馬上就考了,剩這點兒時間玩個遊戲都不夠沖滿級的,不划算啊。”

  石向陽若有所思地繼續看著他。

  “你看我,”丁霽指指自己,“不學無術每天混日子,考試全靠抄,我比你差遠了吧,我都沒放棄呢,你放棄了不虧得慌嗎?”

  “你都是抄的嗎?”石向陽問。

  “嗯,”丁霽非常誠懇地點了點頭,“但是高考不敢抄啊,我就得複習了,我複習了,你放棄了?”

  “不能放棄。”石向陽說。

  “哎!這就對了,”丁霽拍拍他,“來,學霸,給我講個題吧。”

  石向陽開始講題的時候,丁霽松了口氣。

  說實話石向陽就是挺笨的,但是很努力,壓力最大的就是撥人,班裡像林無隅那樣的學神,還有後排蹲那兒拿酒精燈煮速食麵配辣條的,他們就沒這麼大壓力,或者說他們的壓力也挺大,但壓力主要來自考試結束之後的父母怎麼收拾你的生存挑戰。

  至於自己這樣的……

  壓力也挺大,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丁霽認真地聽著石向陽用一個比他複雜了好幾倍的流程給他講了一遍這道他閉著眼都能做出來的題。

  感覺壓力緩解了不少。

  今天是約好了林無隅要把書還給他的日子,正好週末,丁霽提前離開學校,這樣時間上正好能拿了書再按平時的時間到家,有利於家庭團結。

  跑下樓的時候碰到了抱著本習題集從廁所回來的石向陽。

  “去哪兒?”石向陽一臉正義。

  “……回家。”丁霽說。

  “不帶點兒學習資料複習嗎?”石向陽很痛心。

  “家裡有。”丁霽繼續想往樓下跑。

  “給,”石向陽把手裡的習題集塞給了他,“這兩天我不看這本,你拿著,上面的題我都做了,你可以……”

  “謝謝。”丁霽拿過習題集跑下了樓。

  林無隅從校門裡急匆匆地走出來時,丁霽正拿了手機要給他打電話,看到他出來,趕緊擋了過去:“哎學神。”

  “你怎麼在這兒?”林無隅看到他有些吃驚。

  “多新鮮啊,”丁霽說,“三天,我來拿我的寶貝書。”

  林無隅還是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我把這事兒給忘了,要不……”

  “嗯?”丁霽看著他。

  林無隅回頭看了一眼校門,像是下決心似的轉身往回走:“你等我一下,我回宿舍拿給你。”

  “不了,等等,”丁霽拉住了他的衣服,“你是不是有急事兒?”

  “……嗯。”林無隅應著。

  “那你先去,書你有空了給我,”丁霽說,“沒事兒。”

  林無隅應該是個一言九鼎說話算數的人,這會兒明顯很糾結。

  “我書也不急用,說三天是逗你的。”丁霽說。

  “行,”林無隅往人行道那邊走過去,“我晚上拿給你……靠。”

  丁霽看了一眼,路邊最後一輛共用單車被人推走了。

  林無隅的確是有點兒著急,他不知道老媽的最後通牒的時限,也不知道過了這個時限,他房間裡的東西會面臨什麼樣的處理結果。

  也顧不上丁霽還在旁邊了,他拔腿就往家裡跑。

  “哎!”丁霽跟在他後頭,“哎!”

  “不說了晚上拿給你嗎?”林無隅有些震驚地回頭看著他,“我還能把你書吃了啊?”

  “我有車!”丁霽喊。

  林無隅停了下來:“什麼車?”

  “電瓶車啊還能什麼車,”丁霽往旁邊停車點邊跑邊說,“這種時候你還在期待一輛蘭博基尼嗎……”

  林無隅笑了起來,丁霽這隨口的一句話,讓他頓時放鬆了不少。

  丁霽的電瓶車挺大的,一看就是違規而且違得挺出格的那種,長得跟個變形金剛一樣。

  “這車沒被員警抓嗎?”林無隅跨上後座,“最近交警查呢。”

  “你是不是急出毛病了?”丁霽偏頭看了他一眼,“往哪兒走?”

  “前面右轉。”林無隅說。

  丁霽一擰車把,電瓶車沖下人行道匯入了車流裡:“然後呢?”

  “開到頭。”林無隅說。

  “然後呢?”丁霽又問。

  “就到了。”林無隅清了清嗓子。

  “……現在讓你下去跑還來得及嗎?”丁霽有些無語。

  “謝謝了。”林無隅說。

  “不客氣,都沒到起步價的。”丁霽說。

  車很快就到了地方,是個不錯的社區,環境清幽。

  “你家出事了?”丁霽下了車,“要幫忙嗎?”

  不用,謝謝。

  理論上應該這麼回答。

  “你有時間的話,”林無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能幫我搬一下行李嗎?”

  仿佛是有一種撕開了總也長不好的傷口的快感。

  “家醜”偏要外揚的快感。

  老媽說,你是不是在報復。

  不知道。

  總是有過這種想法的吧。

  我也曾經是個小孩子啊。

  “東西多嗎?”丁霽站在電梯裡看了看他,“你看著挺有計劃的一個人,拿個行李怎麼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你可以猜一下啊。”林無隅笑笑。

  “還用猜嗎,”丁霽說,“這是跟家裡吵架了吧,然後打算搬行李離家出走,或者……被趕出家門也有可能。”

  林無隅看著他。

  “雖然有點兒幼稚,不過能理解。”丁霽說。

  “你跟你父母關係不太好,是麼?”林無隅問。

  “這會兒了咱倆先不要鬥智鬥勇了吧。”丁霽轉開了頭。

  丁霽覺得自己是個挺有禮貌的人,在林無隅開門的時候,他先在臉上擺好了笑容,林無隅跟父母吵了架,他還是要問好的。

  叔叔好阿姨好什麼的。

  不過門打開之後,家裡沒有人。

  這時他又發現,林無隅也是個很有禮貌的人,在家裡空無一人並且他急著要搬東西的時候,還沒忘了一連串地說著:“不用換鞋了進來吧,這是我家客廳,那邊是廚房,臥室,這是另一個臥室,這是我的臥室……我就不帶你參觀了趕緊過來……”

  丁霽跟著他快步進了臥室。

  “這個箱子裝書,”林無隅從床下抽出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扔給了他,“謝謝。”

  “……你離家出走就不要帶得這麼全面了吧?”丁霽看著他滿滿一個書架的書,還有堆滿了床頭書桌的書,已經不知道是應該震驚連書都要拿還是震驚林無隅是從收拾行李這個步驟開始的,“這箱子也裝不下啊。”

  林無隅看著他,似乎在考慮。

  “你還過目不忘呢?”丁霽補充勸說。

  “那裝那些,把能放進去的放了就行,”林無隅指了一下另一個櫃子,“書我有書單,可以再買。”

  “無人機?”丁霽打開櫃子,愣了愣。

  “嗯。”林無隅開始從衣櫃裡往外摟衣服。

  “這個大小的無人機不能隨便玩吧?”丁霽說。

  “我有駕照。”林無隅說。

  “……哦。”丁霽點了點頭,一邊小心地拿出了一個遙控器,“我覺得你帶點兒衣服就得了,這些東西……逃難才帶吧。”

  “我怕沒帶走的我媽會燒了。”林無隅說。

  丁霽愣了愣:“至於嗎?什麼仇啊。”

  “沒仇,”林無隅胡亂把衣服塞進了箱子裡,“多餘的人而已。”

 

 

10

  林無隅這次離家出走,應該是非常突然。

  丁霽問他一會兒這些東西搬到哪兒去的時候,才發現他根本沒有目的地。

  沉默了幾秒鐘,林無隅歎了口氣,靠在了桌子邊:“算了。”

  “什麼?”丁霽還在埋頭往箱子裡塞一個不知道什麼玩意的充電器座。

  “不拿這些東西了。”林無隅說。

  你他媽玩我呢?

  丁霽抬頭看著他,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

  林無隅的表情有些茫然,因為難受引發的那種。

  丁霽沒再說話,又埋頭把放進了箱子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一樣一樣放回了原處。

  等他忙活完了,林無隅才又說了一句:“你記憶力是真的很好啊,我自己的東西我都放不回原來的地方。”

  “累我個半死,別以為誇我兩句我就不生氣了。”丁霽說。

  “沒有兩句,就誇了一句,”林無隅笑笑,“需要補齊嗎?”

  “不用了,”丁霽說,“我脾氣好。”

  林無隅只拿走了一些衣服。

  書,各種手辦,好幾個無人機,還有一堆相關的設備,都留在了家裡。

  丁霽開著車,把他送回附中。

  行李箱沒有多大,但是他們的交通工具只是一輛電瓶車,這就有些費勁。

  丁霽的想法是,也沒多重個箱子,坐後頭手拎著就行了,但林無隅以不安全會碰到人為由,強行把箱子塞到了兩個人中間。

  “我跟你說,”丁霽很不爽,“也就是在這邊兒碰不著認識我的人,我不跟你計較了,要在我們那邊,就我這挺著個腰板煎蛋的造型,我這車我都不要了,你自己開回去。”

  “煎蛋?”林無隅在箱子後面重複了一遍,“煎什麼蛋?怎麼煎?”

  “煎我的蛋!”丁霽喊,“你說怎麼煎!壓扁了煎唄!”

  林無隅頓了一下之後開始狂笑,笑得車都被帶著晃起來了。

  “笑吧,笑吧,”丁霽說,“笑一笑十年少,爭取笑回娘胎裡去,也不用跟你爸媽吵架離家出走了。”

  “那不行,”林無隅說,“我來都來了。”

  這話說得很隨意,語氣裡卻透著只能意會的囂張,丁霽忍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

  看不到林無隅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從箱子上頭露出來的眼睛,眼神平靜。

  還很堅定。

  一看就不好惹。

  行李拿回宿舍的時候沒有碰到人,週末大部分人都回去了,沒回家的這會兒也是在食堂或者教室。

  林無隅拿上了丁霽的書,回到了學校門口。

  “謝謝。”他把書遞給丁霽。

  丁霽接過書,看到書上套著的書皮時,愣了愣:“套這麼個玩意兒幹嘛?”

  “怕弄壞弄髒了,”林無隅說,“你傳家寶不是麼。”

  “看完了?”丁霽笑著把書放到了電瓶車的後箱裡。

  “翻了兩遍,”林無隅說,“這東西看完了跟明白了兩回事啊,我就對著自己的手看了看,也沒個比較。”

  “不好意思看你同學的吧?”丁霽一挑眉,把手伸到他面前,“看我的。”

  “我請你吃點兒東西吧,”林無隅笑笑,把他的手撥開,“這一通忙活,辛苦你了。”

  丁霽在按時回家這個事兒上比下定決心好好複習要容易動搖得多。

  雖然今天他提前離開學校是為了能拿到書之後按時回家,避免家庭矛盾升級,但送林無隅回家再送回來,他並沒有猶豫。

  助人為樂嘛,好事兒。

  林無隅請他吃東西他也沒有拒絕。

  反正已經晚了,債多不壓身了。

  丁霽在心裡歎了口氣,找這麼多理由,無非就是不想回家。

  而且吃了飯再回去,可以繞開餐桌瘦身訓話。

  “我以為吃個面啊速食什麼的就行了呢。”丁霽小聲說。

  林無隅帶他去了跟附中隔著好幾條街的一家精緻的小餐館,館子後面還有個超級做作的比跟游泳池差不多大的迷你人工湖。

  “你想吃面啊?”林無隅問。

  “不想吃面,你請我吃米三我也不拒絕。”丁霽說。

  “你想得美。”林無隅說。

  “坐湖邊嗎?”丁霽跟著他往裡走,“這會兒有蚊子了吧,我看那邊是露天的,還種了那麼多綠植。”

  “沒有。”林無隅簡單地回答。

  兩人在游泳池,不,人工湖邊的桌子旁坐下之後,林無隅跟服務員說了一句:“蚊香點一下。”

  “幫您把驅蚊燈拿到旁邊來吧?”服務員說。

  “蚊香,冒煙兒的那種。”林無隅堅持,“謝謝。”

  服務員走開了,丁霽看著他:“你不說沒有蚊子嗎?”

  “點上蚊香就沒了,”林無隅說,“要不是你招蚊子,我在這兒一晚上也不會被咬。”

  “我招蚊子?”丁霽問,“你確定?”

  “左胳膊上那四個不是蚊子包是跳蚤包嗎?”林無隅也問。

  丁霽往自己胳膊上掃了一眼,一二三四。

  他自己都沒數。

  “這個季節就能被咬成這樣,也不多見。”林無隅說。

  “行吧。”丁霽摳了摳自己胳膊上的小紅包。

  服務員拿了一盤蚊香過來,點上了放在距離桌子半米的地方。

  林無隅伸腿把蚊香扒拉到了桌子下面。

  “你看我。”丁霽往椅子上一靠。

  “看什麼?”林無隅看過去。

  丁霽在下風,蚊香的煙從桌子下麵緩緩升起,飄到他四周環繞著。

  “這位道友,”丁霽在煙裡看著他,“今天我羽化升仙的現場被你看到了,也算是我倆有緣……”

  話沒說完就被嗆得一通咳。

  林無隅又用腳把蚊香推回了原來的位置。

  但煙還是往他那邊飄。

  “你要不算一下,我感覺你大概是真的要升仙了吧,”林無隅說,“都躲不開了。”

  “我坐你那邊兒。”丁霽站了起來。

  林無隅往裡讓了讓。

  正在丁霽繞過來的時候,從門裡又走出來兩個人。

  林無隅本來認為應該就是來享受人工迷你糊浪漫之夜的小情侶,但是掃了一眼之後他發現,這是附中的學生。

  男生穿的運動褲是附中田徑隊的,上面有附中的校徽,女生就更明顯,穿的校服裙子。

  林無隅猶豫了一下,轉頭看著剛在他旁邊坐下的丁霽:“你坐回去。”

  附中基本沒有人不認識他,特別是天臺喊話之後。

  他無所謂別人怎麼看他,議論也好誤會也好,但他不想丁霽被誤會,雖然也沒人認識丁霽是誰。

  “什麼?”丁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我讓你坐回對面兒去。”林無隅說。

  丁霽的表情都能看出來臺詞了,你他媽找抽呢吧?

  “我還就坐這兒了,”丁霽說,“你要不樂意你上對面兒坐去,什麼毛病啊!”

  兩個學生已經看了過來,林無隅站了起來。

  “吃他媽個屁。”丁霽怒了,站起來就往外走。

  林無隅歎了口氣,一把抓住了丁霽的手腕,再順手一推,把他推回了對面的座位上。

  “坐著。”林無隅看他。

  “嘿?”丁霽揉了揉手腕,不過嘿完了也沒動。

  林無隅坐了回去,算了。

  這事兒已經從“林無隅疑似跟男朋友吃飯”變成了“林無隅跟男朋友吃飯時疑似吵架”……

  已經沒有什麼能找補的餘地了。

  林無隅有些感慨,第一次出櫃沒什麼經驗,猛的碰上這種事兒,居然沒處理好。

  沒關係,以後多出幾次就無所謂了。

  “那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吧。”丁霽的目光看著他身後。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怎麼了,不想讓人看到學神跟無業青年混?那我還去你們學校找過你呢,”丁霽一臉鄙視,“再說了,你真以為我無業青年呢?”

  “不然呢。”林無隅說。

  “我三中高三的。”丁霽說。

  “哇。”林無隅平靜地表示了驚訝,“你還知道三中跟附中是死對頭啊?我以為你要說個八中七中的呢。”

  “操。”丁霽摸了摸包,從裡面抽出了一本習題集,往他面前一拍,“自己看!”

  林無隅掃了一眼,還真是高三的書,他也有一本一樣的題,不過……

  “高三379班,”他抬眼看著丁霽,“石向陽,這書哪兒撿的啊?”

  “這我同桌。”丁霽說。

  林無隅笑了起來,偏著頭笑得停不下來。

  “真是我同桌……”丁霽有點兒不爽。

  “行吧,”林無隅又樂了一會兒才轉回頭,把習題集推回了他面前,“說正經的,你要真想看這些,我有,我可以借給你,你不明白的我可以給你講。”

  “嗯?”丁霽看他,“你挺閑啊?”

  “不閑,我忙得很,”林無隅說,“我就是覺得……反正你要是真想看,就跟我說。”

  “好。”丁霽點了點頭,“所以你為什麼不讓我坐你旁邊?”

  林無隅沒說話。

  “我壓著火呢啊,”丁霽從牙縫裡往出擠著字兒,“我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麼當眾耍猴似的耍過,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個正經人不過這麼過份,你這會兒已經被我……”

  “抽成今晚最亮的電動陀螺了。”林無隅說。

  “……對,”丁霽一瞪眼,“下回注意點兒!別瞎搶臺詞。”

  “你看手相的時候,”林無隅把自己的左手豎起來,伸到了他眼前,“能看戀愛吧?”

  “我上回不是說了麼,”丁霽往他掌心掃了一掃,手指虛劃了幾下,“你感情可能不順。”

  “還能看出什麼嗎?”林無隅問。

  “你想問什麼?”丁霽歪了歪頭,從手掌邊兒上露出眼睛看著他。

  “性向。”林無隅說。

  丁霽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林無隅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還真看不出來。

  也沒猜到。

  壓根兒也沒往那方面想。

  不過這個消息雖然出乎他的預料,卻也並不是什麼特別大不了的事兒。

  只是氣氛因為他沒接上話而變得有些單方面的尷尬。

  “你不會是……”丁霽把林無隅還伸在他眼前的手撥到一邊,“對我有什麼想法吧?”

  林無隅的右眉毛挑了挑,眼神突然就變了。

  滿滿的全他媽是笑意。

  看款式還是嘲笑。

  “真沒有,”林無隅說,“你想多了大師。”

  “是麼?”丁霽也挑了挑眉毛,“第一次可是你先來跟我說話的。”

  “是麼?”林無隅挑眉,“翻牆進學校來找我的可是你。”

  “是麼?”丁霽繼續挑眉,“找我算命的可是你。”

  “是麼?”林無隅換了一邊眉毛挑,“主動借書給我的可是你。”

  “是麼?”丁霽也換邊,“要幫我投籃贏電磁爐的可是你。”

  “非要送我回家幫我搬行李的可是你。”林無隅眯縫了一下眼睛。

  “非要請我吃大餐的可是你。”丁霽也眯縫了一下眼睛。

  林無隅笑了笑。

  “沒詞兒了吧?”丁霽很得意。

  “你對我有沒有對你有想法這麼執著啊?”林無隅說。

  “……操?”丁霽愣了愣,“我就是不習慣!我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對我有想法!”

  “我也一樣啊。”林無隅喝了口茶。

  “你這話就不對了吧!”丁霽迅速抓住了他的漏洞,“你可是暗戀失敗的人。”

  “哦,”林無隅想了想,“差點兒忘了。”

  “行吧,”丁霽擺擺手,本來是為了緩解尷尬開的口,結果一路激戰下來都不知道跑偏到哪兒去了,“所以你是怕那倆附中的以為你……不是,那倆也沒打招呼應該不認識,怎麼就知道你……啊!你是不是有男……朋友怕他倆瞎傳話……不對!你都不認識他們,誰知道你男……朋友是誰……啊!要不就是你公開了?這麼囂張嗎……”

  林無隅也沒吭聲,喝了口茶,看著丁霽連蒙帶分析的。

  “啊!你今天不是離家出走吧?你不會是因為這個事兒被掃地出門的吧?”丁霽最後一拍桌子。

  “你平時給人算命是不是就這麼個心理過程啊?”林無隅問。

  “那不能,這分析也太低級了,配不上我的江湖地位,”丁霽說,“我是有點兒……你說得有點兒突然。”

  “哦,”林無隅點頭,“想得太複雜了,我其實就是擔心他們誤會你。”

  “……你不怕自己被誤會麼。”丁霽說。

  “我才不管,”林無隅笑笑,“主角怎麼會在意路人的想法。”

  丁霽沖他豎了豎拇指:“你說出這話的時候居然沒有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也不會讓你看出來。”林無隅說。

  “所以你是不是因為這個被家裡趕出來的啊?”丁霽歎了口氣。

  “只能說這是表面原因,”林無隅也歎了口氣,“反正就是出來了。”

  “不會影響複習吧,沒多久就要高考了。”丁霽說。

  “不會。”林無隅說得很輕鬆。

  丁霽沒再問下去,林無隅後頭那個倆附中的小情侶一直往他們這邊看,看得他非常不爽。

  “你在你們學校到底幹什麼了?這看熱鬧看得有點兒太上頭了吧,”丁霽說,“我要發火了啊。”

  “發吧。”林無隅笑笑。

  丁霽一點兒沒猶豫,偏過頭就沖那邊喊了一嗓子:“差不多得了啊,要不你倆過來咱們拼個桌怎麼樣?”

  那邊沒有聲音,林無隅沒有回頭看,大概也能猜到是什麼樣的場面。

  “我以為你要罵人呢。”他看了看丁霽。

  “不至於,”丁霽說,“我一般不為這種事兒惹麻煩。”

  小情侶大概還有別的活動安排,很快就吃完離開了。

  他們走的時候,林無隅其實也已經吃飽了,但丁霽吃飯速度有點兒慢……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吃得太快。

  “你吃完了?”丁霽問。

  “嗯,你慢慢吃。”林無隅說。

  “你吃飯是不是不用牙啊?”丁霽皺皺眉,“胃不難受嗎?我奶奶說了,得嚼三十下才健康。”

  “那嘴裡還有東西麼,”林無隅說,“我嚼三下就只剩空氣了。”

  “你……”丁霽還是皺眉。

  “別廢話,吃你的。”林無隅說。

  手機在兜裡響了兩聲,他摸出來還沒看清是誰打來的,對方就已經掛斷了。

  但接著又打了進來。

  是老媽的號碼。

  林無隅起身走到旁邊的欄杆邊靠著,接起了電話。

  隔著差不多兩米的距離,丁霽都能清楚地聽到電話裡傳來一個女人的怒吼。

  仿佛機關槍,突突突地把林無隅胳膊都給打斷了,手機都沒再拿到耳邊,只是垂著胳膊,看著小小的湖面出神。

  這都不用猜也知道是林無隅他媽打來的電話。

  只是林無隅之前完全不在意的樣子讓他沒想到,這個電話會讓林無隅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灰撲撲的。

  丁霽不能理解,雖然他也總跟老爸老媽嗆,但他倆的終極目標還是考試,像林無隅家這麼過頭完全不考慮兒子馬上要高考的架式……

  澎湃的正義感讓丁霽放下筷子,走到了林無隅身邊,從他手裡把手機抽了出來。

  “嗯?”林無隅嚇了一跳,轉頭看著他。

  丁霽在螢幕上戳了一下,把電話掛掉了。

  但掛掉電話的一瞬間,他聽到電話裡的女人在吼:“你有沒有為我們想一想!你病了怎麼辦!傷了怎麼辦……”

  這話讓丁霽突然慌了:“我靠?我是不是……不該掛啊?”

  “謝謝。”林無隅在他胳膊上拍了拍。

  “走吧,”丁霽說,“我吃完了。”

  林無隅看了一眼他碗裡吃了一半的菜,也沒說什麼,叫了服務員來結帳。

  “你媽是不是擔心你啊,”丁霽有些過意不去,“我以為她罵你呢,我就給掛了……”

  “就是在罵我。”林無隅笑笑。

  “我沒聽錯吧?”丁霽愣了愣,“罵得這麼隱蔽嗎?”

  “我爸媽……很擔心我出事,生病啊,受傷啊,還有……失蹤,”林無隅說,“不過肯定不是你理解的那種擔心。”

  走出餐廳之後,丁霽才問了一句:“你讓我找的那個人,是你哥還是你姐啊?”

  林無隅腳步頓了一下:“我哥。”

  “你哥失蹤了嗎?”丁霽又問。

  “算是吧,”林無隅想了想,“離家出走了。”

  “跟你有關係?”丁霽忍不住繼續追問。

  “跟我有能什麼關係,”林無隅坐到了他電瓶車上,笑了笑,“他走之前,我在家裡就是空氣。”

 

 

11

  林無隅以前經常在街邊看到這樣的場景——一輛或者幾輛電瓶車,幾個看上去遊手好閒的年輕人,或坐或蹲或站,或叼煙或捏著啤酒罐。

  他一直不明白,這種看上去浪費時間極其無聊的聚眾活動,到底是在幹什麼。

  現在他倒是明白了一部分。

  他和丁霽,除了人和車的數量少點兒。

  他坐在電瓶車座上,丁霽蹲在旁邊的人行道邊兒。

  不能回家,也不想回宿舍。

  聊了幾句之後就陷入了不怎麼尷尬但是很綿長的沉默中。

  “你能站起來嗎?”林無隅問丁霽。

  “為什麼啊?”丁霽說。

  “不知道,”林無隅說,“就覺得我倆這樣子看著像是等著誰召喚了立馬蹦起來去打群架的。”

  “那不會,”丁霽很有經驗地回答,“你一看就不是,我看著可能有點兒像,但是我從來不參加出發時己方人數少於十人的群毆。”

  “……為什麼?”林無隅有些好奇。

  “廢話嘛,”丁霽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你沒打過架麼?人少目標大,人多了安全,人再多點兒我還可以在旁邊玩手機。”

  林無隅笑了起來。

  丁霽的手機在褲兜裡開始唱。

  林無隅有些意外地聽出來這是趙麗蓉奶奶的聲音。

  春季裡開花十四五六……

  “我完了,”丁霽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我媽。”

  “怎麼?”林無隅問。

  “忘了跟她說我不回去吃飯。”丁霽說。

  “啊,”林無隅有些過意不去,“要不你接了我幫你解釋一下。”

  “解釋個屁,”丁霽按了靜音,把手機放回了兜裡,“沒事兒。”

  “回吧,”林無隅說,“我得回宿舍了,一箱行李還沒收拾。”

  “那我送你回學校吧。”丁霽說。

  林無隅以前沒開過電動車,也沒坐過電動車後座。

  今天坐了兩回後座,居然還挺有感觸的。

  相比之前從家裡抱著行李箱回學校,現在坐在後座上,他感覺輕鬆了很多。

  也許是吃飽了,也許是事情已經不可挽回。

  也許只是因為丁霽粗暴地掛掉了他無法乾脆俐落處理的那個電話。

  丁霽的車開得很快,身上的T恤被灌滿風鼓了起來。

  林無隅把他的T恤扯了下去。

  剛一鬆手,T恤又鼓了起來。

  再扯,再鼓。

  “你是不是有什麼強迫症?”丁霽問。

  “沒,”林無隅這次扯著沒鬆手,“你衣服都快兜我臉上了。”

  “又不髒。”丁霽說。

  “我也沒說髒啊。”林無隅扯了扯他的褲腰,把T恤下擺塞了進去。

  “你幹嘛!”丁霽一腳刹車,警惕地回過了頭。

  林無隅舉了舉手,沒說話。

  “你拿了別人的水就喝的時候怎麼沒這麼講究呢?”丁霽皺著眉,把衣服下擺都塞進了褲腰裡,“太事兒了你。”

  到了學校門口,丁霽一邊停車一邊把自己的衣服又從褲腰裡扯了出來。

  這麼講究。

  林無隅笑笑:“今天不好意思了。”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丁霽一擺手,“我也沒什麼事兒。”

  “那我……”林無隅指了指校門。

  “拜拜。”丁霽說。

  林無隅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了,過了兩秒又走了回來:“我有個問題想問一下。”

  “問。”丁霽看他。

  “手相上能看出來,兄弟姐妹什麼的,對吧,”林無隅看著自己的掌心,“那還能看出別的嗎?”

  “比如?”丁霽問。

  “比如,”林無隅停了好半天,才看著他說了一句,“還活著嗎。”’

  丁霽愣了愣。

  “你那天用銅錢算的,是他前後兩年都沒在本地,”林無隅說,“那……”

  “生辰八字,”丁霽從車上下來了,拿出了手機,對著林無隅的手拍了一張,又對著他正臉拍了一張,“你哥叫什麼?”

  “你是不是借機偷拍我?”林無隅問。

  “來來來,”丁霽把手機遞給他,“給你個機會自己刪掉。”

  林無隅笑著沒接。

  “你哥叫什麼。”丁霽又問。

  “林湛。”林無隅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感覺很陌生。

  自從“你哥”失蹤以後,這個名字在家裡就幾乎沒有再被人提起,他們一方面覺得林湛是個天才能應對天下所有的困難,一方面又不敢想像林湛的身體狀況能健康平安這麼多年。

  但不知道為什麼,換成“你哥”這個稱呼之後,就像是進入了自我催眠,你哥不是林湛,你哥不是那個失蹤的孩子,你哥就是那個你永遠也不可能超越的人。

  他是你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原因,他也是你被忽視的原因,他是你做什麼事都會有壓力的那個源頭。

  林無隅在吵架的時候說得很肯定,也很堅決,一切我說了算。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畢竟也只是個高三學生,他的情緒還是無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行李拿回宿舍之後,陳芒他們幾個把放雜物的櫃子收拾出來了,騰給他放東西,誰都沒有多問,他也沒有多說。

  平時他會跟許天博聊,很多事他倆都會聊,會吐槽會抱怨,但這次的事他跟許天博也沒有說。

  離考試沒有多少天了,他不希望有任何人的情緒因為自己受到影響。

  這兩天他複習都找不到節奏,獨自坐在操場邊,腦子裡想要過一過題,幾分鐘了都無法集中注意力,不得不拿起書,死死地一個字一個字盯過去。

  老林是第四天才到操場上找的他。

  “談談。”老林坐到他身邊。

  “我過幾天就能調整好,最多一周。”林無隅說。

  “沒有那麼多個一周了,”老林說,“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你調整了。”

  林無隅沒出聲。

  “我本來不想找你,但是不得不找,”老林說,“這次這個事兒的確動靜挺大,咱倆也不搞虛的,反正什麼安慰之類的對別人可以,對你沒什麼意義,你這腦子和邏輯我是搞不過。”

  “別拍馬屁啊。”林無隅笑了。

  “這要是馬屁,你屁股早腫得不能看了吧,”老林笑著摟住了他肩膀,“咱倆就直接說,我去你家跟你爸媽談了一下,談話進行得非常不友好,我覺得再聊下去他們能去教育局投訴我,我看他們那邊不太能有什麼鬆動了,你家情況特殊。”

  “嗯。”林無隅點頭。

  “所以就不管了,你無論哪方面的獨立性都很強,他們的態度其實對你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影響你的是你自己,”老林說,“本身你學習和複習的方式就跟別人不一樣,你這次調整的時間對於你自己來說,太長了,不是你的風格。”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我只能直接逼你了,”老林說,“還不到一週三模,你回頭看看你二模神一樣的成績,你三模不是神你對得起我嗎?”

  “林哥,”林無隅忍不住笑了,“我怎麼你了?”

  “咱倆什麼關係,”老林手指在他倆中間來回劃拉著,“什麼關係?”

  “師生兼認的哥。”林無隅說。

  “是哥們兒,”老林說,“你高一的時候我可是就說了什麼保送什麼這個那個的都別找林無隅的,你得給我的執教生涯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方便我以後可以跟別的家長吹牛。”

  “嗯。”林無隅笑著點頭。

  “行,我不耽誤你時間,”老林站了起來,“我說一句特別正經的。”

  “說。”林無隅看著他。

  “真的沒時間了林無隅,”老林說,“加油,你知道自己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什麼,但你說過,你的事你說了算,你要負責。”

  “很瞭解我嘛。”林無隅推了推眼鏡。

  “你這句話把你媽氣個半死,跟我說了七八遍。”老林說。

  “我說到做到。”林無隅說。

  “你說話跟放屁一樣,”奶奶皺著眉,“一點兒准都沒有!”

  “我又怎麼了,我不就是想你們了嘛,”丁霽躺在沙發裡,一隻手捧著石向陽那本習題集,另一隻手在茶几上拿了支筆算著,“你不想我嗎?我回來看看你們,就這待遇。”

  “你就是不願意回去!”奶奶說,“你爸說你就是不接電話,你為什麼不接他電話?不回家吃飯也不說一聲。”

  “我不想跟他們吵架,再說了,”丁霽皺著眉,“今天我一個朋友剛跟家裡吵了架出來的,我再當他面兒表演個現場跟家裡吵架,不是給人添堵麼。”

  “那可不一定,”爺爺在旁邊慢悠悠地泡茶,“說不定他一看,還有人跟我一樣不開心的,一下就舒坦了。”

  “這話說的,那是我,”丁霽笑了起來,“這人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是新認識的朋友嗎?”爺爺問。

  “嗯,”丁霽想了想,“就是我讓奶奶幫算個人,就是他哥,結果我奶奶不幫我算。”

  “那你不也偷摸自己算了嗎,”奶奶說,“當我不知道呢?”

  “你有空再算算,他這個哥好像……”丁霽擰著眉,“挺影響他的,馬上要高考了……”

  “你還知道啊!”奶奶喊了起來,這會兒才發現已經跑題了,趕緊又把話題拐了回去,“不回家!不複習……”

  “哎!”丁霽一下就坐了起來,看著奶奶。

  “複習了複習了,我大孫子臉都累尖了,”奶奶馬上捧著他的臉,“你爸媽老冤枉你。”

  “有空幫著算算啊奶奶,”丁霽從兜裡拿出了一張紙,“名字生辰八字什麼的,要用的都寫這上頭了。”

  “這什麼朋友,認識幾天這麼上心。”奶奶不太情願,但還是把那張紙收起來了。

  為什麼這麼上心。

  不知道。

  上心嗎?

  不知道哎。

  丁霽騎著電瓶車往家裡趕,高考前這段日子也沒多久了,他不想再因為複習的事兒跟父母起爭執。

  是因為相似的經歷嗎?

  也不是吧,林無隅的父母跟老爸老媽不太一樣,或者說是相反。

  他們似乎並不在意林無隅。

  而老爸老媽,卻是對他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對他有太多不實際的要求。

  也不算不實際,丁霽其實不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裡,畢竟他從來沒有試過全力以赴。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他只是不想被過度關注,不需要那些完全不從他的角度出發的期待和強行按頭的肯定。

  不過說到全力以赴。

  這陣兒算得上是全力以赴了吧,連石向陽給他的破題他都做了。

  雖然他是因為林無隅說了自己也有才去做的,畢竟學神比石向陽更靠譜。

  嘿嘿嘿。

  丁霽摸出一直在兜裡震的手機,看清了電話不是家裡打來的,是劉金鵬。

  他把車停在了路邊,接起了電話:“鵬鵬?”

  “你剛是不是回你奶奶家了!”劉金鵬喊。

  “嗯,”丁霽應著,“現在回我爸媽家,再不回他們要爆發了,說不定會把我趕出家門,然後你就得跟我過去收拾行李……”

  “你東西不都在你奶奶家嗎?”劉金鵬說。

  “就你有腦子是吧。”丁霽說。

  “腦子還是有的,好不好用另說,”劉金鵬笑了起來,“你這兩天有空去小公園那邊找我唄,拿幾個西瓜給你爺爺奶奶。”

  “西瓜?”丁霽愣了愣。

  “我表叔弄了幾車西瓜,”劉金鵬說,“我幫他賣,就在小公園旁邊那個水果街。”

  “行,”丁霽說,“我過兩天找你去。”

  劉金鵬給了靈感,丁霽在樓下的西瓜攤上捧了兩個西瓜回了家。

  因為隨身攜帶了石向陽同學的習題集,再加上西瓜,老爸老媽的焦慮與怒火被撫平了少許。

  丁霽搶在他們回過神之前進了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在開始複習之前,他先拿出了手機,用照片印表機把林無隅的臉和手都列印了出來,盯著看了一會兒。

  知道的他是在琢磨林無隅他哥的事兒,不知道的該以為他對林無隅有什麼想法了。

  ……林無隅居然是個同性戀。

  實在讓人意外。

  看不出來啊。

  不過他們學校也有,就隔壁班的一個男生,長得挺帥,性格也挺張揚的,每天穿得特別時尚,有時候還會化妝,不少人指指點點,丁霽倒是沒什麼偏見,高二的時候還替他出頭讓人閉嘴。

  但是這位沒感謝他,第二天見著他居然還繞著走。

  非常氣人。

  不過經過社會人士劉金鵬分析,大概是怕有人說他倆有一腿,不想連累他。

  這個悲情的解釋丁霽還是滿意的。

  林無隅今天也差不多,怕人誤會他。

  不過……林無隅並沒有躲著他。

  喲!

  丁霽挑了挑眉毛。

  是不是真的看上我了。

  “你想太多了吧?”林無隅拿著手機站在走廊欄杆邊,“員警的意思就是我們是那個孩子的發現人,報案人,現在孩子安頓好了,我們想去看就去看,誰還讓你去認兒子了?”

  “我說是要去認兒子嗎,”丁霽歎氣,“你也沒說明白啊,我以為員警找我麻煩呢!”

  “……你以前是不是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林無隅忍著笑。

  “你去嗎?”丁霽問,“看小孩兒。”

  “我……”林無隅猶豫了一下,他並不想去看這個孩子,不想參觀一個以不被需要為開端的生命,但為了不讓丁霽認為他是個冷血無情的人,他點了點頭,“去吧。”

  這個猶豫還是讓丁霽嘖了一聲。

  林無隅歎了口氣。

  “你來找我,我開車帶你過去,”丁霽說,“小公園旁邊那個水果街知道吧?”

  “知道。”林無隅說。

  劉金鵬的這個西瓜攤有點兒殘次,因為就賣這一車,所以他只租了個地鋪,連個推車都沒有,西瓜都堆在地上,就一個小凳子和一個裝錢的破兜,還有一張收錢的二維碼扔在西瓜堆上。

  丁霽挺不能理解的,劉金鵬平時也不擺攤兒,怎麼就能一夜之間找出這麼個破兜來,讓他看上去仿佛已經蹲在這兒賣了八年水果。

  “還挺甜的。”丁霽喜歡吃西瓜,坐小凳子上沒幾分鐘就啃掉了半個。

  “大東說那還是個男孩兒啊,”劉金鵬說,“沒領養出去嗎?”

  “估計是有什麼病,或者缺陷,”丁霽說,“畢竟大多數人領養孩子還是因為需要孩子,不是因為愛心。”

  劉金鵬歎了口氣。

  丁霽埋頭啃了一會兒,餘光裡看到有人站在了西瓜攤前,劉金鵬也沒吱聲招呼,不知道是不是還沉浸在對那個可憐孩子的同情裡。

  “買西瓜嗎?”丁霽只得放下手裡的西瓜皮,抬頭問了一句。

  “不買。”林無隅站在西瓜跟前兒回答。

  丁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和眼神時,就知道自己在林無隅的心中,開始有了質的變化。

  根據分析,收錢的破兜在他腳邊,他坐的小凳子是西瓜攤兒上唯一的座位,佔據了C位,他還熟練地招呼了客人。

  於是可以得出結論。

  他終於聽從了學神誠懇的勸說,從一個遊手好閒坑蒙拐騙的半仙兒,進化成了一個賣西瓜的小販。

  他的人生開始有了一個好的方向。

  好歹算是自食其力了。

 

 

12

  “……挺甜的。”丁霽說。

  “我出來的時候吃霜淇淋了,”林無隅說,“現在有點兒撐。”

  “你那個胃口,一個霜淇淋能撐?”丁霽站了起來,去旁邊的小店裡洗了洗手,把自己的電瓶車推了出來。

  “三盒。”林無隅摸了摸肚子,“真有點兒撐了,霜淇淋比飯占地方。”

  “你這是奔著竄稀去的啊。”劉金鵬忍不住說。

  “文明點兒。”丁霽上了車,沖林無隅偏了偏頭,“上來。”

  林無隅把手裡的一個大兜放到了踏板上。

  “你買東西了?”丁霽問。

  “嗯,奶粉,”林無隅說,“一會兒給我轉二百塊錢,這算是我倆一塊兒買的。”

  “行。”丁霽點點頭。

  林無隅上車的時候,他把衣服下擺塞進了褲腰裡。

  “這哪個村的時尚潮流啊?”劉金鵬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閉嘴。”丁霽發動了電瓶車,沒等劉金鵬再說話,把車往水果街裡頭開了過去。

  “這邊兒能走通嗎?”林無隅在後頭問。

  “能,”丁霽在人群裡靈活地穿梭著,“我閉著眼兒都能走出去,放心吧。”

  “你……”林無隅回頭看了看西瓜攤的方向,“難怪上回說我不是桃花的時候,脫口而出的就是西瓜啊?”

  “什麼?”丁霽側過頭。

  “你總在那兒賣西瓜嗎?”林無隅問。

  果然。

  丁霽歎了口氣。

  “不是我的攤兒,”他也不知道這麼說,林無隅能不能信,“那是鵬鵬的西瓜。”

  “哦,你幫忙啊?”林無隅說,“這車西瓜全賣了也賺不了多少錢吧?你倆還分?”

  “我沒幫忙,”丁霽說,“我就在那兒吃西瓜!”

  “知道了。”林無隅說。

  丁霽感覺越解釋越像編的,只得換了個話題:“你這幾天住哪兒啊?”

  “宿舍。”林無隅說。

  “……哦。”丁霽點了點頭,他沒住校挺長時間了,經常會反應不過來。

  福利院很遠,跑到的時候林無隅有些擔心這電瓶車要開不回去了。

  “不可能,”丁霽說,“我加了電瓶的,跑郊區都能兩個來回。”

  “你這車渾身上下都在跟交警喊話。”林無隅歎氣。

  “喊什麼?”丁霽鎖好車。

  “快來抓我呀。”林無隅一邊揮手一邊喊。

  “不是,”丁霽把他胳膊拽了下來,“看著挺正經的一個人怎麼還幹這種事啊?”

  林無隅笑了笑,往福利院的大門走過去。

  他們撿的那個孩子,被遺棄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右手先天殘疾,手掌沒法張開,現在找不到父母,也暫時沒有人領養。

  不過在福利院裡,手掌這點兒問題都算是輕的了,負責接待的大姐說孩子稍大一點手術矯正一下,還是能領養出去的。

  院裡都是這樣身體或者智力有問題的孩子,很多都挺嚴重的,每一眼都讓丁霽心裡不是滋味兒,

  不知道林無隅什麼感覺。

  他回頭看了一眼。

  林無隅正看著一個坐在小圈椅裡啃蘋果的小孩兒,小孩兒看著應該是智力有問題,臉上的肌肉也一直在抽搐,蘋果汁兒啃得一手一臉都是。

  然後他沖林無隅咧開嘴笑了起來。

  丁霽迅速看向林無隅,這個無情的人要是敢冷漠轉臉,他就立馬會瞪人。

  但是林無隅沒有轉開臉,他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沖小孩兒笑了笑。

  “我們有個義工剛生了寶寶,”負責接待的一個大姐帶他們往裡走,“可以給孩子喂點兒母乳,不過大多數時間還是得吃奶粉。”

  “我們帶了些奶粉,”丁霽說,“無隅哥哥買的,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應該合適,”林無隅說,“我去母嬰店的時候找了個帶小朋友的姐姐問的。”

  “你們還挺有心,”大姐笑著說,“謝謝你們了,學生就別破費了,以後想來看孩子,過來就行。”

  小孩兒也沒什麼好看的,特別是正在睡覺的小孩兒。

  大姐帶著他倆,三個人圍在小嬰兒床邊,一塊兒低頭看著正在熟睡的孩子,仿佛在進行什麼莊嚴的儀式。

  感覺特別傻。

  林無隅往旁邊讓開了一步。

  “他現在有名字嗎?”丁霽問。

  “有,叫東來,”大姐說,“紫氣東來,吉利。”

  “那怎麼不叫紫氣啊。”丁霽隨口又問了一句。

  大姐和林無隅一塊兒看著他。

  “不好聽啊。”大姐說。

  “哦。”丁霽笑著點了點頭。

  又聊了幾句,他倆就往外走了。

  畢竟跟這孩子也不熟,還睡著了不能逗。

  活動室裡幾個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打了起來,在地上滾成一團,大姐顧不上送他們出去,幫著拉架去了。

  “還挺好的,”丁霽往外走,“院兒裡還有不少玩的東西呢。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一會兒你回學校是吧?”丁霽問。

  “要不你把我送回西瓜那兒吧,”林無隅說,“我買倆拿回宿舍吃,照顧一下你生意。”

  “……不收你錢。”丁霽歎氣。

  “那不去了。”林無隅說。

  “哎喲,”丁霽有些無奈,“行吧行吧,給你算便宜點兒。”

  “好。”林無隅笑笑。

  剛走了沒兩步,突然從旁邊竄出來一個小黑影,撲到林無隅腿邊就一把抱住了。

  林無隅嚇了一跳,轉過頭剛想收腿的時候,發現是個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仰著頭,抱著他的腿響亮地打了個招呼:“爸爸!”

  “什……”林無隅震驚了,轉頭看著丁霽。

  丁霽臉上的震驚正在往狂笑轉化。

  “爸爸!”小男孩兒又響亮地喊。

  丁霽一下笑出了聲音,樂得嘎嘎的。

  “誰是你爸爸啊!”林無隅單腿往後蹦了蹦,小男孩兒抱著他的腿不撒手,他不敢用勁。

  “爸爸!”小男孩兒繼續喊。

  “我看上去這麼像個爸爸嗎?”林無隅實在忍不住,轉頭問丁霽。

  丁霽已經在旁邊笑得出不來聲兒了。

  林無隅只得低頭跟這孩子對峙著,這孩子不撒手,他也不動。

  對峙的時候他才看清,這小孩兒右眼應該是看不見的,眼珠發灰,眼眶也有些凹陷。

  不過眼睛還挺大。

  “我來。”丁霽終於在旁邊笑夠了,過來蹲到了他腿邊,捏了捏小孩兒的手,“你叫什麼名字?”

  “你先讓他撒手。”林無隅說。

  丁霽仰頭看著他,做了個“你閉嘴”的口型。

  “丁滿。”小男孩兒回答。

  “丁滿?聽著怎麼有點兒耳熟?”丁霽又抬頭看了看林無隅。

  “獅子王裡那只狐獴。”林無隅說。

  “啊對,獅子王,HAKUNA MATATA,”丁霽在丁滿鼻子上點了一下,“那你應該是我兒子啊,我叫丁霽,我還認識一個彭彭呢,下回帶他過來跟你玩。”

  “爸爸!”丁滿一秒鐘遲疑都沒有,轉頭就抱住了丁霽的胳膊。

  林無隅迅速退開了一些:“這孩子對爸爸的要求倒是很隨意。”

  “你不服你繼續?”丁霽嘖了一聲。

  “我服。”林無隅說。

  丁滿的確是叫丁滿,是助養媽媽給他起的名字。

  但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總執著于爸爸這個稱呼,只要是比自己年長的男性,他都會抱著叫爸爸。

  接待的大姐跑出來把他抱走的時候,他還一直看著丁霽和林無隅,沖他們揮手:“爸爸!”

  “跟爸爸說再見!”丁霽也揮揮手。

  “爸爸!”丁滿喊,“爸爸!”

  “爸爸再見!”丁霽重複。

  “爸爸!”丁滿繼續喊。

  “爸爸再見!”丁霽揮手。

  “哎喲,”林無隅歎了口氣,這孩子智力肯定沒問題,捨不得他們走,就是不說再見兩個字,他只得拉了丁霽往外走,“你再喊我就答應了啊。”

  “這小孩兒是不是被他爸帶出來扔了的啊……”丁霽也歎了口氣。

  “沒見過爸爸吧,這兒都是媽媽阿姨姐姐。”林無隅說。

  “我小時候也沒過見啊,”丁霽說,“我也不會逮個人就叫爸爸。”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看什麼看。”丁霽瞪他。

  “你有爺爺奶奶,”林無隅說,“不一樣的,起碼你爺爺奶奶很疼你。”

  “你就知道?”丁霽說,“我爺爺奶奶特別壞,每天打我,不給吃喝……”

  “那你還成天想往他們那兒跑?”林無隅說,“開口就是我奶奶,我爺爺,從來沒聽你說過爸爸媽媽。”

  “那有什麼好說的,”丁霽掏出車鑰匙按了一下,動作非常瀟灑,按這姿勢,前面至少得是輛四輪的車,“又不熟。”

  “你是跟著老人長大的嗎?”林無隅問,“父母不在身邊?”

  “何止不在身邊,”丁霽把衣服塞進褲腰,跨上了車,“簡直就是遠在天邊,我十歲以前基本不知道我有爹媽。”

  “哦,”林無隅上了後座,“挺好。”

  丁霽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爺爺奶奶把你教得挺好的。”林無隅覺得之前那句“挺好”說得有些不合適,又補充了一句。

  “他倆可不覺得。”丁霽笑了笑,發動了車子。

  車一路往回開,他倆都沒說話,林無隅在後頭看著丁霽後腦勺入定,腦子裡轉著中午做的卷子。

  碘代化合物E與化合物HCr-Ni催化下可以發生偶聯反應……B為單氯代烴,由B生成C的化學方程式……簡單,過……哺乳動物的核移植可以分為胚胎細胞核移植和體細胞核移植……過,對了有幾題沒做……兩端封閉、粗細均勻的U形……一股水銀柱……豎直朝上時,左、右兩邊……l1=18.0cml2=12.0cm……壓強為12.0 cmHg……設豎直朝上時……p1p2……水準……p……由力的平衡條件有……由玻爾定律有……由BLABLA式合題給條件得……

  身體突然往前。

  沒等林無隅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的鼻子已經撞在了丁霽的後腦勺上。

  一陣酸勁兒直沖腦門兒,跟吃了芥末似的爽得眼淚兒都下來了。

  “看路!”丁霽摸著後腦勺吼,“閉個眼就往前沖!”

  “你開車不看路啊!”路中間也傳來了吼聲。

  “我要他媽不看路你還能站那兒喊?”丁霽說,“我要不看路你這會兒就得趴地上求我給你打120了!”

  “你瞎了吧!”路中間的人繼續吼。

  林無隅皺著眉往那邊看了一眼,一個長得像筷子而且是一次性方便筷子的乾瘦小子站在中間的雙黃線上,正沖這邊瞪眼噴著唾沫。

  緊身衣緊身褲露腳踝,一抬胳膊還能露腰,雖說穿衣打扮是個人選擇,林無隅從不對別人發表評論,但也不會阻止自己在心裡瘋狂吐槽。

  這是他最難以忍受的男性反人類裝扮之一,看著讓人來沒來由地就竄火,嚴重影響路人身心健康。

  “有沒有新詞兒?”丁霽說,“沒新詞兒了就閉嘴!就這點兒詞彙量正過來倒過去都不夠十個字兒的你上街跟人嗆個屁呢?”

  “你他媽開車不帶眼睛……”方便筷子進入了車軲轆狀態。

  “沒完了是吧!”丁霽說,“你出門兒腦子都沒帶,你還管我帶沒帶眼睛?”

  那人還在喊。

  “算了,”林無隅不想再看到這個人,摸著鼻尖低聲說,“走吧,別跟這種人吵了。”

  “不是我想吵,”丁霽也低聲說,“車好像沒電了。”

  “剛不是開得好好的嗎?”林無隅愣了愣。

  “現在電量低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丁霽說,“這段路有點兒上坡,開起來可能……”

  “能開嗎?”林無隅問。

  “能是能,就是……”丁霽有些猶豫。

  “開。”林無隅倒是很乾脆。

  “行吧。”丁霽一擰車把。

  方便筷子還站在路中間罵。

  不長眼睛,不看路,沒帶眼睛,瞎了,綠豆眼兒……

  越罵越脫離現實了,丁霽眼睛挺大的,非得用豆比的話,怎麼也得是芸豆吧。

  車開動了。

  慢慢地往前移動。

  林無隅等待著車加速飛馳而去,用最後的電量飛馳個五百米都行,把這人甩到身後,腦袋都快讓他念叨疼了。

  但車一直沒有加速。

  緩緩地,慢慢地,平穩鎮定地往前開著。

  確切地說,是往前挪動。

  “怎麼了?”林無隅對這種現象表示不解,“開啊?”

  “正在開呢。”丁霽平靜地回答。

  “……沒電了就是這樣的?”林無隅有些茫然。

  “是的,”丁霽說,“你剛不讓我把話說完,跟個將軍似的,開!那我們小兵就只能開了……我剛就是想說,開起來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林無隅突然有些想笑。

  “你沒開過電瓶車嗎?”丁霽問。

  “沒,”林無隅歎氣,“我以為會是正常速度開著開著突然停下。”

  筷子還在罵,大概以為他倆是故意不走,筷子更憤怒了,開始跟著他們平行移動,邊走邊罵。

  林無隅已經不覺得那人吵得腦殼疼了,就想笑。

  這個場面實在是很好笑。

  丁霽大概感覺到了,偏過頭,一臉憋笑的表情:“我現在要是笑了,他會不會過來打我?”

  “不知道,”林無隅笑了起來,“要不你試一下。”

  丁霽轉回頭,沖著前方,一邊開著車一邊開始樂。

  筷子對自身實力還是有一定認知的,並沒有過來打人,只是罵送了他們一百米然後走掉了。

  車又往前開了差不多二百米,在一個路口宣佈昏迷。

  兩人下了車,輪流推著車往前走。

  “耽誤你複習了啊。”丁霽說。

  “沒,”林無隅說,“我在複習。”

  丁霽看了他一眼:“腦子裡想呢?”

  “嗯。”林無隅點點頭。

  “你這複習跟我算命一樣,”丁霽嘖了一聲,“神叨叨的。”

  “我要是有書我也不全是這樣,沒書我才這樣,”林無隅笑笑,“跟你算命還是有本質區別的……不過你算的也不完全沒道理,對吧?”

  丁霽沒說話。

  推了二十分鐘之後,他們終於在一個超市門口給車充上了電。

  林無隅進了超市,轉了一圈,買了兩盒雙色霜淇淋,遞了一盒給丁霽,倆人坐在超市門口的椅子上等著充電。

  “那什麼。”丁霽起勁地攪著霜淇淋,有些含糊地說了一句。

  “嗯?”林無隅在霜淇淋上一邊戳一邊攪拌。

  “就那個,你哥……林湛,”丁霽說得很小心,“你那天是不是問我……”

  “還活著嗎?”林無隅說。

  “活著。”丁霽點點頭。

  “哦。”林無隅輕輕地舒出一口氣,幾乎覺察不到。

  丁霽跟著也松了口氣。

  他不知道這個林湛是死是活,以他的三腳貓蒙人知識也算不出來。

  他只是覺得林無隅很在意這個事兒,一個完全不相信命的人,會說“我來都來了”的人,不止一次地跟他打聽,請他幫著算,甚至還研究了手相書……

  其實林無隅是個很能扛的人,如果不是有這些接觸,表面上其實看不出來他因為這些事受到的影響。

  好歹是個學神,如果影響了複習,多可惜啊。

  丁霽並不確定林無隅是希望林湛活著還是沒活著,畢竟林無隅說過自己是空氣,是多餘的人,那他哥肯定不是空氣也不多餘……所以他又確認了一次,林無隅兩次問的都是“還活著嗎”,以他多年蒙事兒的經驗,說出來的都是希望得到肯定的,要不他可能會問,是死是活。

  丁霽正在心裡整理自己的蒙事兒心路時,林無隅突然把胳膊搭到了他肩上。

  他的心路頓時拐了十八個彎。

  呔!你要幹什麼!

  “謝謝。”林無隅說。

  “嗯?”丁霽看他。

  林無隅又抬手在他腦袋頂上扒拉了兩下:“謝謝。”

 

 

13

  丁霽三年級以後就沒有人再扒拉他腦袋了,爺爺奶奶也不碰他腦袋。

  因為他很嚴肅地警告過爺爺奶奶,他現在是個男人了,這是男人的腦袋,不能隨便摸!

  誰摸跟誰急!

  但林無隅突然就摸了,不光摸了,還扒拉了兩下。

  雖說這個動作林無隅做得很自然,也能感覺得出來他想表達的意思——我知道你沒算出來,你在蒙我,謝謝你安慰我。

  丁霽還是按習慣要進行抗議。

  “你別被人叫了幾聲爸爸就拿自己當個長輩了啊,”他偏開頭,看著林無隅的手,“還挺慈祥……”

  “不能碰腦袋是吧。”林無隅收回手,笑了笑。

  “那肯定啊。”丁霽說。

  “要這麼說的話,那天你把石頭扔我頭上,我還沒找你麻煩呢。”林無隅吃了一口攪好的霜淇淋。

  “那是石子兒!是渣渣!”丁霽糾正他,“扔個石頭到你頭上你沒找我麻煩你是個傻子好嗎!”

  林無隅笑了笑,看到他手裡拿著的霜淇淋時頓了頓:“吃個霜淇淋都要學我啊?”

  “什麼鬼?”丁霽低頭看了看,“誰學你了,我奶奶一直說我吃得特別噁心一看就是不想分給別人吃……”

  轉頭往林無隅那盒看過去的時候,他愣住了:“沒想到啊,堂堂一個學神,居然也是個摳門兒精!難怪成天搶我水喝。”

  “這就摳門兒精了?”林無隅問。

  “這都不好給別人分了啊,按我奶奶的邏輯,就是摳門兒,”丁霽說,“不過我還是頭回見著跟我一樣這麼吃霜淇淋的。”

  “我是覺得這麼好吃。”林無隅說。

  “是。”丁霽點點頭,放下小勺,伸出了手。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伸手跟他握了握。

  “幸會。”丁霽說。

  “……幸會。”林無隅說。

  電瓶車充電得有一會,丁霽慢慢吃著霜淇淋,琢磨著要不要先給老媽發個消息告訴她自己晚點到家。

  林無隅站了起來,往垃圾箱走了過去。

  “你吃完了?”丁霽問。

  林無隅沒說話,只是沖他晃了晃手裡的空盒子。

  丁霽看著他扔完盒子,坐回自己旁邊,感慨而真誠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餓了啊,在學校沒錢吃飯了?”

  “是啊,沒錢吃飯了,好容易省個十塊二十塊的出來買霜淇淋充饑。”林無隅說。

  “涼東西吃太多太快對身體不好,”丁霽歎了口氣,“你這要讓我奶奶看見了,得說你三天三夜,然後每天給你沏熱茶。”

  林無隅笑了起來:“羡慕。”

  “羡慕什麼,”丁霽說,“大夏天的,我抱個滾燙的瓶子倆小時喝不上一口水,渴得嗷嗷叫。”

  “那你想去我家嗎,”林無隅笑笑,“沒人管,你抱著馬桶喝也行。”

  “你說話注意點兒啊。”丁霽瞪著他。

  林無隅笑著沒再說話。

  他幾乎沒有跟人說過自己家裡的事,也不會對父母有任何評價,從小學時候起,寫作文只要是有關家庭和父母的,他都現編,已經爐火純青。

  對丁霽他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他都開口讓丁霽幫他找人了。

  丁霽是個挺能讓人放鬆的人,還很聰明。

  “其實我跟我爸媽的關係也不怎麼樣,”丁霽慢慢吃著霜淇淋,“他倆生完了我就跑德國去了,偶爾過年回來幾天,我對他們都沒什麼印象。”

  “這樣啊,”林無隅看著他,“現在回來了?”

  “嗯,回了兩三年了,”丁霽皺皺眉,“我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他們還覺得我應該驚喜……突然說我以後就跟著爹媽住了,氣得我都吃不下飯,十幾年就這麼扔給老頭兒老太太,給點兒錢,視頻裡打個招呼,然後轉頭回來就得個現成兒子,想得也太美了。”

  “他們管你嗎?”林無隅問。

  “何止管,”丁霽一臉不爽,“還嫌我爺爺奶奶沒管好我,你就得有多好多好,你本來就應該多好多好,為什麼你現在沒有多好多好……”

  “那你應該去我家啊,”林無隅笑了,“他倆就會告訴你,你就根本沒有多好多好,你就是個垃圾。”

  “這麼一對比,你爸媽瘋得更徹底。”丁霽舔了舔勺。

  也許吧。

  林無隅一直不明白,在一些父母眼裡,孩子究竟是什麼,是仇人,還是他們實現“理想”的工具。

  “你哥,為什麼失蹤的。”丁霽終於吃完了霜淇淋,因為林無隅吃得太快,影響了他慢吞吞的節奏,吃得比平時快,現在摸摸肚皮都能感覺到涼氣兒。

  “有一天晚上,他問我,喜歡旅遊嗎?”林無隅想了想,“我說喜歡,他說,我要去旅遊了。”

  “然後呢?”丁霽問。

  “第二天早上我起來他就已經走了。”林無隅說。

  “……氣完你就走了啊?”丁霽說,“你哥很有性格嘛。”

  林無隅愣了愣,他從來沒有從丁霽這個角度想過這句話,現在丁霽這麼一說,他突然就有些想笑。

  “我還真沒想過,”林無隅笑著歎了口氣,“你這麼一說,我真想問問,是不是氣我呢。”

  “早晚能問著。”丁霽說,“我算過了,准的。”

  “嗯。”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不用謝,不要扒拉我腦袋。”丁霽立馬也看著他。

  號稱跑郊區兩個來回沒問題的電瓶總算充上了一格電。

  丁霽發動車子的時候,電量突然變成了兩格。

  “快快快。”他沖林無隅招手,“趁著兩格。”

  “這是虛電吧,”林無隅說,“剛就一格。”

  “我知道,”丁霽拍著車把,“快上來,趁它還沒反應過來這是虛電,我們先跑個幾百米的。”

  “趁誰?”林無隅問。

  “我車啊!”丁霽說。

  “……真是個好主意。”林無隅迅速上了車。

  丁霽這車大概比較遲鈍,跑了好幾個幾百米之後才發現自己多了一格電,不過距離也不遠了,開回了西瓜攤的時候,車才又沒電了。

  西瓜還沒有賣完,這會兒天都黑了,那個叫劉金鵬的騙子助理還貓在凳子上,旁邊戳著跟杆子,上頭挑了個應急燈。

  丁霽下了車,過去跟他說了幾句話,劉金鵬有些得意地踢了踢地上裝錢的那個破皮兜子。

  林無隅看得一陣心酸。

  “讓鵬鵬給你挑兩個,”丁霽說,“他特別會挑瓜。”

  “好,”林無隅看了看,攤兒上也沒有袋子,“我怎麼拿?”

  “有繩子。”劉金鵬說。

  “繩子?”林無隅愣了愣。

  丁霽從地上拿了一圈紅色的塑膠繩,扯了幾段出來,然後低頭開始打結。

  林無隅看著他熟練地一個一個結系過去,最後橫著一扯,幾根繩子變成了一個網兜,眼兒非常大,但是裝西瓜很合適。

  丁霽把西瓜裝在兜裡遞給林無隅的時候就後悔了。

  繫繩子這事兒應該讓劉金鵬去幹。

  他現在已經儼然一個熟練的西瓜攤主了。

  而且林無隅什麼也沒說就拿出手機掃了碼,他都沒機會解釋。

  “收款人是劉叉鵬?”林無隅問。

  “對,”劉金鵬在旁邊點頭,“我就是劉叉鵬。”

  丁霽也點了點頭。

  對,他是我老闆。

  林無隅付完錢,拎著西瓜準備叫個車回學校,丁霽站在他旁邊。

  身後黃色的光……明明現在有那種又白又光晃得你想殺人的應急燈,但他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弄了個特別慘的黃光,這會兒打在丁霽身上,怎麼看怎麼落寞,還窮苦。

  “這車西瓜賣完了你再幹點兒什麼?”林無隅問丁霽。

  “不知道,”丁霽說,“先這麼著吧,等暑假的吧。”

  總得等高考完了吧。

  “你還打算做暑期工嗎?”林無隅有些不理解。

  “……啊。”丁霽歎氣。

  “行吧,慢慢來,”林無隅也沒多說,“你要是想找個正經工作又找不到合適,可以找我。”

  “喲,”丁霽挑了挑眉,“你一個離家出走的學生還挺能耐啊?自己也就住個學生集體宿舍吧。”

  “我從初中起就隨時可以經濟獨立。”林無隅說。

  換個人說這樣的話,丁霽能有八百多句損回去,但林無隅說這話,他莫名其妙就覺得可以信,沒什麼可反駁的。

  “那我到時找不著合適的工作就找你。”丁霽說。

  “好。”林無隅點頭。

  目送林無隅上車離開之後,劉金鵬湊了過來:“這人什麼時候跟你混這麼熟了?”

  “很熟嗎?”丁霽說,“你每天晚上貓小廣場上隨便找個人都能聊到這程度了呢。”

  “那是我好嗎,”劉金鵬說,“你連大東都懶得搭理,陳老四認識好幾年了吧,求你給看看手相就差磕頭了,我倆認識有十年了吧,算是能混到一塊兒賣西瓜……”

  劉金鵬的話沒有說完,臉上突然出現了兩坨黑不黑白不白綠不綠的東西。

  還往下淌水兒。

  “我操?”劉金鵬嚇了一跳,指著自己的臉,“什麼玩意兒?還是熱的!”

  “鳥屎。”丁霽湊近看了看。

  能在一張臉上同時接到兩坨屎,就算劉金鵬臉比別人都大點兒,也是件很神奇的事。

  而且這屎的軌跡……

  在劉金鵬拿了紙想擦臉的時候,丁霽抓住了他的手,盯著他臉上的鳥屎:“等等。”

  “你不是吧?這什麼狀態你還要算?”劉金鵬不愧是發小,馬上就明白了,“行行行,要不你給我算算我……”

  “閉嘴。”丁霽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然後蹲在路邊開始算。

  一般碰上這種事兒,奶奶就會說,這麼神奇啊我得算算。

  丁霽也跟著愛這麼玩,不過他學藝不精,一般也就隨手算個是否能不能之類的。

  這會兒他算的就是東還是西。

  奶奶家在東,爹媽家在西。

  “算的什麼?算出來了嗎?”劉金鵬問。

  “算出來了,”丁霽把電瓶車的鑰匙給了劉金鵬,“充好電明天明天幫我開我奶奶家去。”

  “行,”劉金鵬點頭,“你回家?”

  “回我奶奶家。”丁霽說,順手把旁邊一輛共用單車掃開了。

  劉金鵬掛了個西瓜在他車頭上。

  騎著車往奶奶家去的時候,他心情非常好,他甚至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根本就沒算,就直接給了自己一個往東去的答案。

  雖然他已經決定了,在高考之前不跟父母鬧矛盾,但剛才那會兒他就是突然很想爺爺奶奶,哪怕是回去坐半小時再走都行。

  何況剛才他給老媽發了個消息說晚點兒會,也沒收到回復。

  他還沒吃晚飯,乾脆讓奶奶給他煮碗面或者包點兒餃子……算了還是煮碗面吃吧。

  騎到奶奶家那條街的街口時,一拐彎,一陣風吹了過來。

  丁霽莫名其妙打了個冷戰。

  他下意識地捏了一下車閘,摸了摸自己胳膊,感覺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感覺不太對啊。

  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也許是從小跟奶奶待在一起受了影響,奶奶很信“預感”這個東西,不過這兩年不太說了,因為老爸老媽很反感,認為對丁霽不是什麼好的引導。

  丁霽對他們這一點也很反感,並不是因為他信,是因為覺得他們沒有立場去嫌棄心疼了自己十幾年的爺爺奶奶。

  他猛地一腳蹬在車蹬子上,車往前沖了出去。

  之前突然出現的冷風已經消失,現在裹著他往前的,是乾燥的暖風,騎快了糊一鼻子讓人有些不舒服。

  離著奶奶家的樓還有幾十米,丁霽看到了小姑父的車停在樓下。

  他頓時就急了。

  小姑差不多每個週末都會來看爺爺奶奶,但平時基本不會來,因為要上班,離得也遠。

  這個時間連小姑父都來了,肯定是出事了。

  丁霽騎著車沖到樓下,連車帶西瓜往旁邊一扔,都沒顧得上鎖,先撲到小姑父的車上,貼著車窗往裡看了看。

  沒有人。

  他轉身跑上了樓梯。

  剛跑到二樓,就聽到了鄰居楊奶奶的聲音。

  “120應該快到了吧,一般五分鐘就能到。”

  丁霽像是突然被扔進了冰庫裡,整個人都僵住了。

  “奶奶!”他吼了一聲,一邊往上沖一邊喊,“爺爺!”

  “丁霽?”上面傳來了小姑的聲音,“你怎麼過來了?”

  “出什麼事了!”丁霽喊。

  小姑沒有回答。

  丁霽也不需要她回答了,轉上樓梯,他就看到了開著的大門,和躺在地上的奶奶。

  “奶奶!”丁霽嚇得腿都軟了,幾乎是連滾帶爬撲過去的,“我奶奶怎麼了?”

  “摔了一下,”小姑父拉住了他,“不要動她,不能動!”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丁霽一連串地回答,“不動不動……奶奶?”

  “煩死啦,”奶奶躺在地上皺著眉,“怎麼又跑來了?”

  奶奶的聲音低而發顫,有發虛,聽得丁霽一陣心疼:“摔哪兒了?”

  又抬起頭看著小姑:“我奶奶摔哪兒了?”

  “大胯,說大胯和腿都疼,”小姑說,“打了120了,一會兒就到。”

  丁霽轉頭看到爺爺坐在一邊,趕緊又追了一句:“我爺爺沒事兒吧!”

  “沒事兒沒事兒,”爺爺擺擺手,“你別慌。”

  “一開始你爺爺給我打電話,說奶奶頭暈,”小姑說,“我們就趕緊過來了,半道給你爸打電話了,他們也馬上到,結果你奶奶要倒水喝,起來就摔了……”

  “你讓我爺爺給你倒啊。”丁霽跪在奶奶旁邊握著她的手,皺著眉小聲說。

  “他也慌神兒了,我怕他去倒水摔著,”奶奶說,“他現在都站不住呢。”

  “那你也讓得我摔,”爺爺看著她笑笑,“我身體比你好。”

  奶奶的手很涼,一直在抖,丁霽正想再看看奶奶還有沒有別的地方磕著碰著,樓梯上又傳來了腳步聲,他趕緊轉頭:“是120……”

  跑上來的是老爸和老媽,老媽看到他很吃驚,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在這兒?”

  沒等他回答,老爸皺著眉看著爺爺:“不是說了不要告訴小霽嗎?他還要複習!”

  “我沒有說。”爺爺趕緊擺擺手。

  丁霽看著老爸,感覺這會兒震驚得話都快不會說了。

  直到老爸走到奶奶身邊蹲下時,他才對著老爸的臉吼了一聲:“你他媽還是不是個人!”

  屋裡幾個人都愣住了。

  老爸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也吼了一聲:“你說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人了!”丁霽跳了起來,聲音都有些破,感覺自己鼻子都酸了,“我奶奶都摔成這樣了你這是說的什麼屁話啊!”

  “小霽!”爺爺回過神,趕緊指著他,“別瞎說!”

  “祖宗,”小姑抱住了他,把他往裡屋推,“先別說這些……”

  “我說的怎麼就是屁話了?”老爸非常生氣,“你是不是要高考了,你本來就沒好好複習,這事兒本來就不該讓你知道!”

  “你敢!你敢不讓我知道!”丁霽吼,“你信不信我……”

  小姑捂住了他的嘴:“瘋了你!”

 

 

14

  丁霽被小姑關進了裡屋,一直到120的人來了,才把他放了出來,一家人把奶奶送上了救護車。

  小姑在家照顧爺爺,其他的人開車跟著去醫院。

  “你回家吧。”老爸攔住了要跟著上救護車的丁霽。

  “哥你得了吧,你現在不讓他去怎麼可能?”小姑皺著眉。

  “剛當著我爺爺我奶奶,有些話我沒說得太過頭,”丁霽這會兒就覺得血一直在腦袋裡咕嘟著,要不說點兒什麼,整個頭都得炸飛,“我奶奶摔成那樣躺地上動不了,你進來第一句話是怪他們通知了我,你真的讓我大吃一驚,都不是大吃一條鯨,我他媽是大吃一口屎!”

  “他們的情況我在路上已經知道了,”老爸擰著眉,“我知道你奶奶是什麼狀況!你現在跟我這麼說話你沒覺得過分嗎?”

  “過個屁的分!”丁霽壓著聲音,“你多冷靜啊,你多有判斷力啊,你從電話裡聽說了你親媽摔地上動不了了,所以你看到現場的時候就能波瀾不驚,就能忙著指責他們通知了你的神童兒子耽誤了他複習!”

  “丁霽!”老媽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你說話注意點分寸!誰把你教成這樣的!這麼跟父母說話!”

  “你知道為什麼你家離得更近,但我爺爺通知的還是我小姑嗎?”丁霽沒理老媽,還是看著老爸,“他為什麼不找你?因為他知道你特別冷靜,你倆都特別冷靜!”

  丁霽說完轉身準備上救護車,想想又走回了老媽面前:“誰把我教成這樣的?我告訴你,我爺爺奶奶!我能玩著拿年級前五就是他們教的!我要樂意我動動小拇指還能拿全市前五!”

  “上車去!”小姑推了他一把,“你還來勁了!”

  老媽想說什麼,小姑提高了聲音:“趕緊走,別耽誤了!”

  丁霽上了車,坐到奶奶旁邊。

  “跟你爸媽嗆完了?”奶奶聲音還是很弱。

  “沒呢,給我小姑面子,”丁霽撇撇嘴,“我要真想嗆,他倆能讓我嗆得再叫一輛120。”

  “你討厭不討厭。”奶奶說。

  “不討厭,”丁霽握著奶奶的手,“我多可愛啊,我最可愛了。”

  奶奶這一跤摔得不輕,胯骨骨裂,大腿骨折。

  還好不嚴重,沒有移位元,不需要動手術,但是要靜養挺長時間。

  奶奶還有些發燒,所以又做了些別的檢查,結果還沒拿到。

  丁霽心裡有些發毛,他知道很多老人會因為骨折去世,樓上趙爺爺就是,摔了一跤骨折了,就再也沒起來,大半年之後就去世了。

  “趙爺爺是嚴重骨折啊,折得也不是地方,年紀還大,”劉金鵬在電話裡說,“你奶奶才多大歲數,她身體又好,去年幫著你爺爺一塊兒打我的時候她跑得差點兒都比我快。”

  “你怎麼不說是你跑不動,”丁霽靠在走廊的牆邊笑了起來,“你明天過來陪我奶奶,我放了學就過來。”

  “行,”劉金鵬說,“你家沒人照顧?”

  “有人,”丁霽說,“但是我得去學校,醫院沒個自己人我不放心,有什麼事兒總得有個人給我報信。”

  “沒問題,交給我了。”劉金鵬說。

  “你西瓜怎麼辦?”丁霽問。

  “我讓陳老四幫我看著就行,”劉金鵬說,“他反正沒事兒老在那片兒轉悠。”

  丁霽打完電話就回了病房,奶奶檢查什麼的折騰了一通,這會兒躺床上看著更虛弱了,丁霽心疼得不行。

  “大夫說奶奶現在情況穩定,沒有什麼問題,”老爸看著他,臉色有些陰沉,戳一下就能開始打雷下暴雨的那種,“你先回家吧,明天還要上課。”

  “不了,”丁霽坐到了床邊的小凳子上,“我就在醫院。”

  “你回去。”奶奶小聲說。

  “你別說話,”丁霽也小聲說,“這事兒誰勸也沒用,你知道我脾氣,再說你還發燒呢,我也不放心,我就在這兒守著,明天一早我直接去學校。”

  “丁霽。”老爸叫了他一聲。

  “你們回去休息吧。”丁霽坐著沒動。

  “小霽,”小姑父過來想解圍,“我明天沒什麼事兒,我在這兒,你先回去……”

  “不。”丁霽強著。

  他很久沒這樣了,小時候不懂事兒,總跟爺爺奶奶強著來,也不說理由,也沒有理由,反正就是強著。

  這回他這根筋算是被戳到了,進入了死強狀態,誰也不管用了。

  “你出來一下。”老爸轉身走出了病房。

  老媽看了他一眼,也跟著出去了。

  “跟你爸媽好好說,”小姑父拍拍他肩膀,“吵起來了你奶奶又著急。”

  “嗯。”丁霽應了一聲,在凳子上又坐了好半天才站起來,慢吞吞地走出了病房。

  老爸站在走廊裡,老媽沒在,估計是已經回車上去了。

  丁霽走過去,站在了老爸面前,等著他開口。

  “你今天說的話很傷我們的心。”老爸皺著眉。

  “一樣,誰也別說誰。”丁霽說。

  “你馬上就要高考了,一直也沒好好複習,”老爸說,“我跟你媽媽肯定怕你分心,第一反應是這個事不應該告訴你,這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丁霽說,“但是我也要告訴你,第一,沒人通知我,我是想爺爺奶奶了過去看看碰上的,這是親人之間的感應,第二,這事兒要是真沒人告訴我,我保證我再也不會回家。”

  “你今天情緒有點太過頭了!”老爸加重了語氣,看得出在控制,也看得出快控制不住了,“我不想再跟你說下去,你今天晚上實在不想回家沒有人逼你,但是明天你必須回家!你奶奶這裡有人照顧,用不著你!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高考!你現在根本沒有達到你該有的水準!”

  丁霽感覺自己像是被掛在了空中,踢不著打不著,憋得非常難受。

  按理說他應該就此閉嘴,讓老爸走了,大家都清淨,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也可以。

  但他現在非常能理解什麼叫衝動,年輕人就是衝動,不穩重,沉不住氣……

  他看著老爸:“其實我複習得怎麼樣你根本不知道,你腦子裡裝的只是你想像中我的複習狀態,你認為我不認真,你認為我沒盡全力,你認為我肯定該有更高的水準,你還認為我應該是個天才。”

  “只是我認為你不認真嗎?”老爸氣得說話都有些哆嗦,“你一模二模成績為什麼不敢告訴我們?真的只是我認為?”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丁霽說,“我就算考了全市第一你們也會說我應該是省第一,你們為什麼不肯承認,我其實永遠也達不到你們覺得我應該達到的標準?你們為什麼不肯承認,你們就是在強迫我證明自己是個天才?”

  今天老媽回車上去了,留下老爸跟他吵架,丁霽覺得這是他倆的失誤,論吵架的口才,老媽還是要強一些的,老爸一般幾句就能被他頂著了。

  這會兒就沒說出話來。

  “奶奶出院之前我每天都會到醫院來,”丁霽說,“我從六歲起就自己作主自己的事,十幾年就這麼長大的,現在我也還是這樣……”

  “現在就不行!”老爸突然吼了一聲,“你現在就得有人管!就得我們管!你是我兒子!這十幾年就這麼野著長大你沒規矩慣了!”

  “我是你兒子?”丁霽笑了,“我幾歲換第一顆牙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在幼稚園跟小朋友打架是為什麼你知道嗎?我會唱的第一首歌是什麼你知道嗎?我……”

  說到一半丁霽停下了,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我不需要知道這些!”老爸打斷他,聲音有些失控,“現在是你需要知道你的路!你的方向!是你需要知道你正在浪費你的……”

  旁邊病房有人走了出來,看著他倆。

  “哥你先回家吧,小霽這兒我跟他聊聊。”小姑父也跑了出來,拉著丁霽就往奶奶的病房走。

  “我知道!是你們不知道!”丁霽掙扎著,瞪著老爸,“十幾年都沒當過爹,現在突然要過癮?你領養個兒子都沒這麼輕鬆吧!你……”

  丁霽的話沒說完。

  老爸沖過來一巴掌甩在了他臉上。

  尖銳的耳鳴聲蓋掉了之後的聲音。

  小姑父過去推開了老爸,一邊說著什麼一邊把他往電梯那邊推,老爸指著他,嘴在動,但聽不見在說什麼。

  丁霽就在一片尖嘯聲中看著眼前無聲的這一幕。

  一直到小姑父把老爸扯進了電梯裡,他才轉身慢慢走回了病房。

  看到奶奶時,他擠出了一個笑容。

  “沒事兒。”他說。

  但是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

  奶奶看上去還挺平靜,微笑著沖他招了招手,他走過去坐下了。

  奶奶抬手在他臉上摸了摸。

  臉上除了火辣辣的鈍痛,什麼感覺也沒有,奶奶摸在哪兒了他也不知道。

  奶奶也沒說話,過了好幾分鐘,他耳朵裡的尖嘯聲消失了,他才清了清嗓子,聽到了隔壁病房打鈴叫護士的聲音。

  “你這脾氣像誰呢?”奶奶說。

  “你啊,”丁霽說,“爺爺不總說麼,像你,又強又沖。”

  “你打你爸了沒?”奶奶問。

  “沒,小姑父給他推開了。”丁霽歎了口氣。

  “怎麼,還挺遺憾啊?”奶奶拍了他一巴掌,“沒推開你還想打你爸啊?”

  “老太太你可以啊,”丁霽笑了起來,臉上跟著一陣疼,他咧了咧嘴,“發著燒呢還能給我挖坑?”

  “那你倆還在外頭又吵又打的,”奶奶說,“也不怕我著急上火。”

  “沒憋住,”丁霽皺著眉,“我也不知道怎麼這話就又拐這上頭來了,自打我開始有爸媽,我就好像變成了什麼自暴自棄浪費人生的天才了……他們到底是真的覺得我是神童,還是就想要一個神童?”

  丁霽低下頭,愣了一會兒之後趴到了病床上。

  “哭幾嗓子吧,”奶奶在他頭上輕輕摸著,摸了兩下又改成了在他肩膀上摸,“你小姑父進來了我告訴你。”

  丁霽沒出聲,把臉埋進了被子裡。

  “啊……真是欲哭無淚,”林無隅躺在床上,捂著肚子,“沒想到我也有今天。”

  “許天博說一會兒給你拿個暖水袋過來,”陳芒推門進了宿舍,“我問了幾個宿舍,就他有。”

  “這就不錯了,蟬都叫了的季節裡男生宿舍居然能找著暖水袋。”劉子逸趴在桌上做題。

  “你到底怎麼想的,”羅川說,“再熱也不至於吃那麼多霜淇淋吧。”

  “關鍵是回來還能再吃半個西瓜,”陳芒說,“還沒吃飯。”

  “對啊,”林無隅翻了個身,“我還沒吃飯……”

  他也沒想明白,等充電的時候明明超市里那麼多吃的,他非得請丁霽再吃一盒霜淇淋。

  許天博拿了個暖水袋進了他們宿舍,遞給了林無隅:“捂會兒吧。”

  “謝了,”林無隅掀開衣服把暖水袋塞進去,剛一秒鐘又拿了出來,“怎麼這麼燙……”

  “你隔著衣服捂,”許天博說,“不燙點兒幾分鐘就沒用了啊。”

  林無隅把暖水袋隔著衣服和毛巾被放在了自己肚子上:“食堂要是能送外賣就好了。”

  “能送這會兒也不送了,”許天博說,“都幾點了啊。”

  “我餓得有點兒出虛汗了好像,”林無隅把捂在肚子上的手拿到眼前看了看,有些吃驚,“全是汗啊?”

  “是嗎?”宿舍幾個人都愣了,都湊了過來。

  “你臉上也沒汗啊?”陳芒在他腦門兒上摸了一把。

  林無隅愣了兩秒,把暖水袋從肚子上拎了起來:“許天博?”

  許天博瞬間反應過來,一邊笑著一邊迅速往後退:“不是吧!漏的?我不知道!真的!可能太久沒用了?”

  “太慘了,”林無隅拎著暖水袋下了床,“算了,疼會兒吧,我也很久沒生病了。”

  有好幾年沒病過了吧,連感冒都沒有過,這大概是他讓父母唯一滿意的地方。

  他身體很好。

  宿舍裡的幾個人又回到了複習狀態,他出門走到了走廊上。

  一排宿舍,燈全是亮著的,斜對面高三的女生宿舍也一樣都亮著燈。

  看上去有種緊迫感,那麼多人都在拼,你敢不拼嗎?但換個方向卻也能感覺到踏實,你不是一個人在拼,還有那麼多人跟你一起拼呢。

  “吃嗎?”許天博走了過來,手裡拿了盒不知道什麼東西。

  “吃。”林無隅先回答完了才接過盒子看了看是什麼。

  “綠豆糕,”許天博說,“我們宿舍全是零食,就這個能填飽肚子了。”

  “嗯,”林無隅埋頭開始吃,“你不用陪我,看書去吧。”

  “你是不是從家裡搬出來了啊?”許天博靠在欄杆邊,“這麼大的事兒沒跟我說,是不是太不把我當朋友了?”

  “……誰告訴你的?”林無隅笑了笑。

  “猜的啊,下午我上你們宿舍借排插,你們那個放雜物的櫃子都騰出來放你行李了,”許天博說,“你住校三年,從來也沒一次拿過那麼多衣服來學校啊。”

  林無隅又吃了一塊綠豆糕,沒說話。

  “是為天臺那個事兒嗎,”許天博問,“我想來想去也就這一個事兒了。”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

  “行吧,”許天博歎了口氣,“出來就出來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就當提前上大學了……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就說。”

  “我沒錢用了。”林無隅皺眉。

  “我這兒有,”許天博馬上摸手機,“先給你轉幾百,明天我……”

  說到一半他動作又停下了,轉頭看著林無隅笑了起來:“差點兒讓你騙錢!我可是看過你餘額的人!”

  “謝了,真的。”林無隅笑著拍了拍他胳膊。

  又站在走廊上聊了十幾分鐘,許天博回了宿舍,繼續複習去了。

  林無隅把最後一小塊綠豆糕放到嘴裡。

  這東西挺好吃,就是太甜了,齁嗓子都算輕的,現在他就想再找一坨鹽嚼了……

  啊想吃燒烤了。

  要不是今天他拎著西瓜回來的時候就覺得胃不舒服,他肯定會繞道去買了燒烤再回宿舍的。

  因為沒有吃燒烤,所以他餓得不行,就把西瓜吃了,造成了更嚴重的後果。

  早知道應該讓丁霽請他吃個飯,作為路上莫名其妙被人罵了一百米的補償。

  想到丁霽……他拿出了手機。

  朋友圈裡自打有了丁霽,就變得非常熱鬧,有時候複習累了打開看看,能放鬆挺長時間。

  -我要幹大事了。

  -開始了!

  -XX大廈的燈看起來跟鬼片一樣,血了糊嘰的,這叫什麼設計

  -外賣送的小海帶真好吃啊

  ……

  林無隅歎了口氣,這人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半小時發了能有七八條朋友圈,夜市賣西瓜是不是生意不太好,閑成這樣。

  把手機放回兜裡,準備回宿舍睡覺的時候,手機在兜裡震了一下。

  林無隅拿出來看了看。

  丁霽不知道是不是閑到了一定境界,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林無隅,你為什麼就覺得自己是學神呢?

  這要換個人,林無隅直接就會把這條消息歸類到無聊挑釁的垃圾資訊裡,多一眼都不會看。

  但是丁霽肯定不會是挑釁。

  倒像是迷茫。

  他也沒多猜測,你怎麼問,我就怎麼回答。

  -因為我就是啊。

  丁霽看著手機上林無隅回過來的這條消息,這個理由簡單粗暴而自信。

  -那學神你覺得我聰明嗎?

  丁霽發過去之後就想撤回,這話問得就很像個傻子。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林無隅莫名其妙地聊這個,都擔心林無隅會以為他喝大了。

  但林無隅似乎沒有感覺,回復還是挺快的。

  -你比普通的聰明要聰明得多

  丁霽還在思考普通的聰明是在哪一檔的時候,林無隅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要不我也不會勸你找點正事幹

  -但是你居然去賣西瓜……我就很??了

  丁霽嘴裡咬著筆,一上一下地晃著,本來還在琢磨林無隅的話,看到這句的時候,一下沒忍住,笑得筆掉地上半天都沒撿起來。

 

 

15

  丁霽在宣佈要幹大事之後,就沒再發過朋友圈。

  能讓一個每天在朋友圈起碼叨叨十多條的話癆閉嘴。

  林無隅分析,這個大事肯定不是賣西瓜。

  想到這裡,林無隅不由得非常佩服自己,忍不住樂出了聲音。

  “你沒事兒吧?”陳芒看著他。

  “沒。”林無隅清了清嗓子。

  講臺上的老林往他這邊掃了一眼,繼續說著:“二模你們已經挺過來了,三模也就不算什麼了,按部就班考掉它就行……”

  “再撒點兒孜然,辣椒粉……”林無隅小聲地說。

  “你這陣兒心情挺好啊。”陳芒看他。

  “我心情一般都不太差啊。”林無隅笑笑。

  “不一樣,”陳芒看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我真羡慕你這個狀態啊,腦子好的人是不是在調整情緒和狀態的本事都比別人強?”

  “不知道,反正我修煉這個本事的方式……”林無隅拍了拍他的肩,“沒人願意試。”

  三模過後就沒有什麼大型的考試了,這基本就是對自己複習成果最後的一次檢查,難度不是最大的,但意義非同一般。

  學校對模擬考很看重,跟三中的高考較量從第一場模擬考就開始了,尤其是聯考的時候,比拼最為激烈。

  林無隅對這些一直沒什麼興趣,他向來不太在意自己跟別人比較起來是什麼樣,他只管自己是什麼樣就行。

  也許是因為林湛的緣故,從小不是被無視,就是在跟“你哥”的比較中被鄙視得體無完膚,讓他在不自覺中培養出了這種良好的心理狀態。

  某些時候,這就是別人眼裡“學神的自信”。

  這段時間林無隅不再用腦子過題,而是每一個字都用眼睛看過,每一道題都用筆在紙上寫過,為了加深印象,也為了讓思路更清晰。

  不光高考,他對模擬考也同樣是很重視。

  老林還有點兒不放心,考前還又找了他一次,擔心從家裡搬出來的事兒會影響他的狀態。

  “真不影響,”林無隅說,“我以前也不是每個星期都回家,回去也不一定過夜,拿了東西就回學校了,跟現在沒什麼區別。”

  “你反正有任何困難都馬上跟我說,”老林說,“我現在就是你親爹,我對我的兒女們那是甘願做牛馬的。”

  “……你佔便宜也注意一下年齡吧?”林無隅笑了起來。

  “反正就這個意思,”老林說,“晚上我在食堂請客,你們到點兒過來吃飯。”

  “這月請三回了吧?”林無隅問。

  “這都是我下的本兒,你們要用高考成績給我回報的。”老林說。

  那天胃疼之後,林無隅就一直覺得餓,吃不飽,老林在食堂請客,他還是很愉快的,一幫人都跟餓鬼下山似的,他吃起來就沒那麼明顯了。

  吃得飽吃得愉快,考試自然就會順利。

  三模的題對於林無隅來說,算得上是簡單的,他答題的時候就知道他三模可以考出老林要的“神一般的成績”。

  “都沒什麼懸念了啊,你第一,許天博或者張若雪第二,”羅川躺在宿舍床上,一邊給他媽發消息彙報成績,一邊感慨,“什麼時候能讓我進進前十爽一把啊?”

  “聽說三中這次牛逼了,”陳芒說,“去年模擬啊高考什麼的,前二十的有十幾個都是咱們的吧,這回光前五就有倆是三中的呢,第三和第五都是三中的,要是高考還這個勢頭,第一重點的名聲就毀我們這撥手裡了啊?”

  每年的高考,競爭最激烈的就是附中和三中,都是重點,都是歷史悠久的學校,從模擬考開始,兩個學校的不少學生都會相互打聽,把成績和名次排出來。

  “還不許人家奮起麼,”林無隅說,“去年文科也是三中比我們強啊。”

  “三中前五的都誰啊?”羅川問。

  “不知道名字,就知道分。”陳芒說。

  “管他是誰呢,也不認識,”林無隅伸了個懶腰,“高考的時候你對手也不是他們。”

  “這會兒都琢磨呢,第一第二誰啊,”劉子逸說,“你看吧,一會兒我同學就得過來打聽了。”

  “打聽這幹嘛啊?”丁霽飛快地收拾著桌面上的東西,急著去醫院,“我管他誰第一第二呢。”

  “第一名其實不用打聽,”石向陽聲音有些飄忽,“我好幾個同學在附中,我都快如雷貫耳了,林無隅嘛,永遠的年級第一,怎麼考都是第一,考什麼都是第一,今年省狀元已經預定。”

  “是麼。”丁霽手頓了頓。

  林無隅成績肯定一流,這個不用想都知道,不然也不會讓同學脫口而出學神這麼個稱呼,但是真的從別人嘴裡聽到這樣的林無隅時,還是會有一種吃驚的感覺。

  甚至有種隱隱的愉快感覺。

  這人我認識哦。

  人還挺好的,不過也挺慘的,爹不疼娘不愛。

  而且看起來不像表面那麼正經好學生樣哦。

  “你到底怎麼考的?”石向陽問。

  “什麼?”丁霽回過神,“我?”

  “是啊,”石向陽看著他,“你這個年級第一怎麼考的?作弊了嗎?偷考卷了?”

  “運氣吧,”丁霽沒顧得上安慰他,起身抱起一撂書,“我先走了。”

  石向陽還在憂鬱地說著什麼,他也沒再細聽,跑出了教室。

  奶奶在醫院住著還行,小姑父想辦法給奶奶住到了雙人病房,不那麼吵,得能好好臥床休養。

  但是讓丁霽不踏實的是,檢查的時候又查出子宮裡有腫瘤,不過奶奶的身體狀況還不錯,醫生建議直接把子宮切除,所以高考前這段時間她肯定都得待在醫院了。

  小姑怕醫院伙食不夠好,每天都做點兒加餐給奶奶送到醫院,這兩天小姑出差,丁霽就每天買點兒湯什麼的帶去醫院。

  在醫院旁邊的飯店裡等著服務員給他打包的時候,手機上收到了林無隅的消息。

  -吃飯沒?沒吃請你吃

  丁霽看著這條消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倆有一個星期沒聯繫了。

  自打他跟老爸較勁似的一邊每天去醫院陪奶奶,一邊拼了大半條命地複習之後,他聯手機都沒怎麼摸過了。

  林無隅連個“最近在忙什麼”的客套話都沒有,直接就說吃飯,感覺他要是回答吃過了,林無隅就能立馬拜拜然後自己去吃。

  -你在哪啊?

  -小廣場,不是你的地盤麼

  -我得過半小時才能到

  -那我在狗才去等你

  -狗都來

  -不是狗都去嗎

  -隨便狗幹嘛吧!你請我在那吃嗎,那裡都是單桌啊,都不方便聊天吧

  -我只是在這裡等你

  “去哪兒?”老媽看著他。

  “跟朋友吃個飯。”丁霽把湯倒到碗裡,放到奶奶面前的小桌板上。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出去吃飯?”老媽擰著眉。

  丁霽沒吭聲,等陪護幫奶奶擦好手之後,把勺遞給了奶奶。

  “他這陣兒挺累的,”奶奶看著他,臉上全是心疼,“每天就跟走廊裡做題,做到半夜,臉都熬青了,讓他出去吃個飯放鬆一下吧。”

  “你別老這麼護著他,沒有個規矩框著,多好的底子也會浪費掉。”老媽盯著他,似乎是在看他臉是不是真的熬青了,以證實奶奶是不是胡亂慣著孫子幫他撒謊。

  “奶奶你吃你的。”丁霽說。

  “小時候你養了個小狗還記得嗎?後來離家出走跑王爺爺家去了的那個,”奶奶慢慢吃著,“你給起個名兒叫小屁股。”

  “嗯。”丁霽點點頭。

  不過小屁股沒有去老王家,小屁股是六歲的時候生病死的,他還哭了好幾天,半年都緩不過來。

  但是他沒有提醒奶奶,奶奶記憶力沒有問題,這麼說肯定有她的道理,從小他跟奶奶就有這個默契,奶奶給人算命的時候一個眼神他就能跟上配合。

  “知道為什麼嗎?”奶奶說,“平時你也不跟它玩,不遛它,不喂它,回過頭還非得訓練它,坐啊,趴啊,轉圈兒啊,它憑什麼聽你的……”

  “媽?你這話什麼意思?”老媽看著奶奶。

  “王爺爺就不一樣,人家先摸,現在叫什麼?擼狗,”奶奶說,“擼啊擼的,擼舒服了,說什麼都聽。”

  丁霽笑了起來。

  “你別笑,”奶奶摸摸他的臉,“你比狗還討厭呢。”

  丁霽走出病房的時候老媽跟了出來,他停下了,轉身看著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就吃個飯,吃完了就回來。”

  “別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了,”老媽說,“你看看你這個樣子,要是不說,有人能看出來你是個高中生嗎?”

  這話讓丁霽突然想起了林無隅。

  林無隅堅信他是鎮守小廣場的無業遊民兼西瓜攤兒打工仔。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很好笑嗎?”老媽看著他。

  “不是笑你,”丁霽收了笑容,“今天我是跟附中的學神一塊兒吃飯。”

  “你就跟你奶奶一樣,滿嘴沒有一句真話,我完全沒辦法相信你。”老媽大概是不想讓奶奶聽到,壓著聲音。

  “我也不需要誰信我,”丁霽走到她面前,湊近了低聲說,“不過我可以讓你看看,我奶奶能培養出來一個什麼樣的孫子。”

  “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老媽看著他。

  “高考之前我都不會再跟你們說話,”丁霽說,“你們也不要管我,就跟以前一樣好了。”

  老媽的臉色突然就變了。

  丁霽轉身往電梯口走過去:“先說好,不管我考出什麼樣的成績,都歸我爺爺奶奶,他們教育有方。”

  “這只狗叫大爺,新來的,”旁邊桌的一個女生托著腮,“平時可大爺了,想睡覺了地上一趟,誰來了也不讓,不過是個女狗。”

  林無隅低頭看著把腦袋放在他鞋上正閉目養神的小土狗,小心地動了動,想把腳從它腦袋低下抽出來。

  但是小土狗的眼睛迅速睜開了一條縫,掃了他一眼之後又閉上了。

  “讓它睡著吧,要不你把腳拿開了,它就沖你吼。”女生說。

  “哦。”林無隅點了點頭,腳沒有再動。

  “你之前沒來過吧?”女生問。

  “沒有。”林無隅看了她一眼,頂多是個初中生。

  “我就說嘛,我經常來,”女生說,“從來沒見過你。”

  林無隅笑了笑。

  “你那個霜淇淋好吃嗎?”女生指了指他桌上的一杯霜淇淋。

  香草霜淇淋,丁霽推薦的,說起來也挺長時間了,一直都沒機會嘗嘗。

  今天算是吃到了,的確還不錯,丁霽在吃霜淇淋方面無論是口味還是習慣,跟他都很像。

  “好吃。”林無隅點了點頭。

  “啊。”女生笑了笑。

  林無隅回頭看了看服務員:“給這個小妹妹拿一杯香草霜淇淋。”

  “啊!真的嗎?”女生很愉快地拍了拍桌子,“謝謝你啊,要不我請你吃一個……”

  門被推開了,一個戴著棒球帽遮了半張臉的人探了頭進來:“哎!”

  林無隅轉頭。

  “走。”這人偏了偏頭,看下巴就能看出來這個仿佛是在打劫路上順便過來招呼一聲的江湖大哥是丁霽。

  “我還沒吃完,”林無隅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杯子,“你等我一下?”

  丁霽進了店裡,走到他桌子旁邊拿起杯子,一仰頭把剩著的半杯霜淇淋用勺子全扒拉裡了嘴裡。

  然後一抹嘴,看著他:“走。”

  “走。”林無隅點點頭,站了起來。

  腳底下的大爺腦袋枕了個空,很不高興地一隻爪子撐起身體嗷嗷了兩聲。

  林無隅結了賬。

  出門的時候聽到那個女生歎了口氣。

  “臉怎麼了?”林無隅在後頭問了一句。

  一直往前埋頭走著的丁霽頓了頓,放緩了腳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還能看出來?”

  “能啊,”林無隅走了上來,盯著他臉看了看,“打架了啊?”

  “啊。”丁霽應了一聲。

  “被你爸打的吧?”林無隅又問。

  丁霽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他:“可以出攤兒了啊,把鵬鵬那個位置租半邊兒給你吧。”

  “感覺像是巴掌甩的,”林無隅說,“你這性格,真跟人打架應該不可能讓人打著臉,讓人砸後腦袋也不會讓人打臉,爺爺奶奶肯定捨不得打你,剩下的就你爸了吧?”

  “嗯,”丁霽摘掉了帽子,皺著眉有些鬱悶,“好多天了,一直也沒好利索,我都懷疑我爸出國不是搞什麼科研,是他媽幹了十幾年鉗工吧。”

  “為什麼打你啊?”林無隅問。

  “說不清,”丁霽擺了擺手,“吵架了,誰看誰都不順眼,他覺得我對不起我的智商,我覺得他對不起他爹媽。”

  誰家多少都有點兒不愉快的事兒,但像他倆這樣的,估計也不是太多。

  林無隅看得出丁霽不光之前跟父母吵過架,今天肯定也有過爭執,這會兒看著心情挺不好的。

  他沒再多問,只是看了看四周:“這片兒你熟,哪兒有好吃的?”

  “看你想吃什麼風格了。”丁霽說。

  “燒烤風格,你喜歡嗎?”林無隅問,他差不多一星期沒吃過燒烤了。

  “喝酒嗎?”丁霽問。

  “嗯?”林無隅看著他。

  “你吃燒烤不喝酒啊?沒有酒的燒烤沒有靈魂,”丁霽說,“你要不喝酒我們就去吃西餐。”

  “那就喝點兒吧,”林無隅點點頭,“正好慶祝一下。”

  “慶祝什麼?”丁霽往小廣場北邊走過去。

  “保密。”林無隅說。

  “慶祝你三模全市第一嗎?”丁霽說。

  林無隅頓了頓,看著他。

  “怎麼了?”丁霽說。

  “你很關注我啊?”林無隅笑著說,“這都知道?”

  這有什麼不知道的!

  這位學神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囂張,好歹也抽空留意一下第一之外的名字?

  “這用關注嗎?”丁霽不屑地掃了他一眼,“你一代學神,考試第一不是很正常麼,你要慶祝考試第一才不正常。”

  “嗯?”林無隅轉過頭。

  “堂堂一個學神,每次考試完都慶祝一下自己第一?那得多忙啊,”丁霽說,“是不是有點兒太幼稚了,找藉口請我吃飯呢吧?”

  林無隅笑了起來:“你非得每次都扳回來嗎?”

  “我陳述事實呢,”丁霽說,“是不是你先請我吃飯的?”

  “是,”林無隅點了頭,“是不是你非要跟我喝酒的?”

  “吃西餐去。”丁霽轉身往回走。

  “哎哎哎,”林無隅拉住了他,“喝酒,喝酒。”

  丁霽去的這家燒烤店很近,店裡人很多,挺大個店面,空桌就還剩兩桌了。

  丁霽坐下就先要了一箱啤酒,開了兩瓶:“你要是不能喝就隨便喝個三五瓶的意思一下就行。”

  “真不能喝的人喝不了三五瓶,還隨便喝個三五瓶?”林無隅說。

  “那你舔一口!”丁霽瞪了他一眼,“行了吧!”

  “我也沒說我不能喝。”林無隅勾了勾嘴角,拿過瓶子,給自己倒了一杯。

  “別硬撐啊,”丁霽說,“你晚上回學校是不是還得複習一會兒?”

  “沒事兒,也不是天天喝。”林無隅笑笑。

  說完這話,他又盯著丁霽看了幾秒鐘,最後目光落在了丁霽拿著杯子的手指上。

  “靠?”他說。

  “怎麼了?”丁霽放下杯子。

  雖然林無隅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對任何事物有刻板印象,但他現在猛的發現,自己似乎還是不小心地把丁霽歸入了某個錯誤的類別裡。

  丁霽說起三模的時候非常自然,說到喝酒,丁霽的第一反應是晚上還要複習,這些都不是一個半仙兒兼西瓜仔應該有的思路,再結合丁霽家裡對他的要求……從認識丁霽那天開始的種種被他忽略的細節一個一個閃過,最後他的目光回到了丁霽指尖那道黑色墨水印上。

  這有可能是丁霽算命算不過來拿筆寫的時候弄上的,但結合前面的那些細節……

  “你等一下。”林無隅拿出了手機,飛快地給陳芒發了條消息。

  -三中前幾名的那幾個叫什麼?

  這會兒陳芒應該還在食堂,回復很快。

  -你還關心起這個來了?

  -問問

  -我問問我同學,等

  等著陳芒回答的時候,林無隅抬頭看了看丁霽。

  丁霽跟他對視了一小會兒,往椅子上一靠,眉毛一挑,有些得意地笑了:“跟人打聽我呢吧?學神。”

 

 

16

  丁霽並不太在意別人知不知道自己的成績, 林無隅誤會他的時候, 他也沒有堅持解釋。

  某種角度來說, 他其實挺享受這種不被看好也不被期待的感覺。

  我是個無業遊民,我每天遊手好閒,我是個半仙兒, 還坑蒙拐騙。

  多好。

  沒人天天跟你耳朵邊兒念叨,讓你時刻都有負罪感,感覺對不起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那點兒智商。

  林無隅反應過來他可能真的是學生的那一瞬間, 丁霽還是很得意的, 有種幕後大佬突然現身的牛逼感,帶著BGM和光效的那種。

  幼稚而愉快。

  但很快這種情緒就又落了下去。

  這個時間點有些尷尬。

  別的任何時間裡, 林無隅發現了幕後大佬,丁霽都會洋洋得意, 就像剛才。

  因為林無隅發現的,是一個普通的高三學生, 沒有多餘的附加內容。

  現在就不同了。

  三中三模總分第一。聽上去挺拉風的。

  但前面還有附中,第二和第一,林無隅三模的總分732, 高出他十幾分, 雖然都說三模簡單,主要是為了給大家找到高考自信,但那麼多人也就林無隅考出了這個分……

  想到這點的一瞬間,老爸的聲音就像是潮水一樣包圍住了他。

  還不夠好。

  你應該更好。

  你沒有盡力,你沒有做到最好。

  ……

  就像他說的, 年級第一又怎樣,他們會說全市第一,全市第一又怎樣,還有全省第一。

  丁霽歎了口氣,揚起的心情慢慢跌了回去,落回了從醫院離開時的憤怒而鬱悶的狀態裡。

  林無隅看著丁霽得意的微笑在唇角一點點消失,他突然感覺自己這個靈光一閃的時機是不是挑得不太合適。

  手機震了一下。

  陳芒發來了幾個名字,按分數順序排列的。

  林無隅只看了第一個名字,就把手機放回了兜裡。

  丁霽。

  “沒想到啊。”林無隅沉默了一會兒,拿起杯子。

  “得了吧,一開始你就想到了,要不你也不會先問同學,而且出了前五基本也就打聽不著了,所以你猜的就是我起碼前五。”丁霽也拿起杯子,跟他磕了一下。

  “那我就不能直接打聽丁霽麼,”林無隅笑笑,“像你這種類型的帥哥,在學校隨便找個人就能問到。”

  “你不認識我們學校的人啊,你要認識人,我第一次說我三中的,你就不會是那個反應,”丁霽看著他,“而且打聽人容易引起誤會,誰知道你是要打我還是要替人表白還是看上我了?”

  “我真沒有……”林無隅歎了口氣。

  “不管有沒有,你的性格肯定不會幹這事兒,你跟你同學問的時候也不會提我名字,你肯定問的是三中前五有誰,對吧?”丁霽說。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丁霽不賣西瓜不可惜,真要不給人算命了還可惜的。

  “所以你一開始就猜到了,”丁霽喝了口啤酒,“但你這人挺……怎麼說呢,其實特別善良,你知道我特別煩別人說我真聰明啊小神童啊什麼的瞎JB誇,所以你得先確認。”

  “但是最後你幫我確認了。”林無隅說。

  “嗯,主要是怕你同學問不到,”丁霽指尖在杯子上敲了敲,“我也沒忍住,我就想看看學神知道我不是賣西瓜的會有什麼反應。”

  林無隅喝了口啤酒,拿著杯子盯著丁霽又看了半天,最後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我看人居然這麼不准……你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啊?”

  “我沒告訴你嗎?”丁霽瞪著他,“說話講良心啊哥哥,我沒說我三中的嗎!我連我哪個班的都告訴你了吧!你不信啊!你上星期還在為我居然去賣西瓜痛心呢。”

  林無隅一下沒忍住笑了起來,偏開頭樂了半天才又轉回來低聲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啊,主要是你……看上去真的挺江湖的。”

  “沒事兒,”丁霽擺擺手,“我喜歡。”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我是說你對我這種誤會,”丁霽又補充,“我挺喜歡的,舒服。”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仔細又看了看以學霸身份坐在他對面的丁霽同學,依然覺得有些意外,“所以……這個成績你家裡不滿意?”

  “不滿意,”丁霽皺了皺眉,“我爸媽對我的期待就是個黑洞,就是吊在驢腦袋前面的那根兒黃瓜……”

  “一般情況下大家都認為吊的那個是胡蘿蔔。”林無隅說。

  丁霽說到一半,被林無隅攔了這麼一下,愣了好一會兒:“您很嚴謹啊,還一般情況下,還大家都認為。”

  “不然呢,”林無隅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驢吃不吃黃瓜。”

  “吃吧?”丁霽想想也笑了。

  這家店丁霽和劉金鵬經常來吃,跟老闆兩口子都挺熟,老闆娘把他們點的燒烤拿過來的時候,丁霽實在有些好奇:“姐,驢吃黃瓜嗎?”

  老闆娘直接往把盤子往他桌上一扔:“幾天沒見啊?學得跟個流氓一樣了?”

  “什……我怎麼就流氓了?”丁霽愣了。

  “是不是跟這人學的?以前也沒見過他,”老闆娘往林無隅臉上掃了一眼,很不屑地說,“什麼黃瓜不黃瓜的,少給我說這些,不學點兒好的!”

  “我?”林無隅震驚了。

  老闆娘也沒理他倆,扔下盤子轉身就走了。

  丁霽頓時笑得拿起杯子半天都沒喝進去一口啤酒。

  “怎麼看也得是我跟你學壞了吧?”林無隅實在不能理解老闆娘的這個判斷。

  “她跟我熟,”丁霽邊樂邊說,“她知道我從來不開這種玩笑。”

  “我看著難道很像開這種玩笑的人嗎?”林無隅歎了口氣,“她反應過來了我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為正經的學神,”丁霽沖他舉了舉杯子,“來。”

  “為……”林無隅想了想,“可愛的小神童。”

  丁霽沒說話,也沒動。

  “想翻臉先等我說完,”林無隅伸出手指在他拿著杯子的手背上輕輕點了一下,“你是或者不是,都跟別人無關,既不需要證明,也不需要回避。”

  丁霽眼睛瞪得挺大的,看了他能有五秒,然後才晃了晃手裡的杯子,跟他磕了一下,仰頭把一杯酒都灌了下去。

  “先說好,”林無隅說,“你喝高了我肯定不送你回去。”

  “走著瞧,”丁霽挑了一下右邊眉毛,“不一定誰先高了呢。”

  林無隅沒有這麼吃過燒烤,吃得跟打遊擊一樣。

  先是在店裡吃,後來因為有點兒熱,人也多,他倆挪到了店門口的小桌子邊,再後來嫌吵,乾脆去了店外頭,連凳子都沒有,桌子擺花壇邊兒,人就蹲坐在花壇的石頭圍欄上。

  一邊拍著蚊子,一邊喝酒聊天兒。

  如果讓老爸老媽看到了這一幕,估計會覺得他們一直以來對這個小兒子的判斷都是正確的。

  果然是上不了牆的爛泥。

  “鵬鵬,就是賣西瓜那個,”丁霽灌了半杯啤酒,拿起一串牛肉啃著,“他也跟我一樣,留守兒童,而且他更慘,他留守了好幾年留到最後爹媽居然離婚了,兩邊都不要他,你說氣人不氣人。”

  “那他跟誰過?”林無隅問,“他看著跟你差不多大吧?”

  “他表叔,”丁霽說,“西瓜就是表叔的,鵬鵬幫著賣……我剛想說什麼來著?哦對了,他小時候,管他舅舅,叫過爸爸。”

  林無隅笑了笑。

  “我就沒這麼瞎叫過,”丁霽說,“我根本就沒覺得我生活裡除了爺爺奶奶小姑,還需要有誰。”

  “是不是覺得父母像陌生人。”林無隅問。

  “說陌生人吧,又好像不完全是,”丁霽擰著眉,“比陌生人更彆扭,跟陌生人相處完全是另一個模式……他倆是要強行參與我人生的陌生人。”

  林無隅沒說話,往盤子裡找了找,想拿串牛肉,手懸著半天也沒找到。

  於是往丁霽那邊看了一眼。

  丁霽正咬著倒數第二塊牛肉,跟他眼神一對上,立馬迅速把兩塊牛肉都咬到了嘴裡,然後一甩頭,一口都吃了。

  “摳門兒精。”林無隅說。

  “二十個牛肉串!”丁霽轉頭沖店裡喊。

  “這頓我請的。”林無隅說。

  丁霽一拍桌子,拿出了手機:“老闆過來先把賬結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林無隅笑著把他手機拿過來,放到了自己兜裡。

  “你脾氣挺好的,”丁霽說,“我跟鵬鵬要這麼鬧,這會兒他肯定也跟我拍桌子,然後再為結帳的事兒打起來。”

  “那不至於,”林無隅說,“你要真想結帳我肯定不跟你打。”

  “那還是啊!”丁霽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老闆!”

  “哎,”林無隅在他手上彈了一下,“你手機在我這兒。”

  “靠。”丁霽看著他,“給我!”

  林無隅抓著他手腕把他拉回了花壇上坐著:“你是不是喝大了?”

  “不是,”丁霽說,“我一口酒就這樣,我爺爺說的,舔一口就現形,我跟你再在這兒喝一晚上,我還是這樣。”

  丁霽還挺實誠的,他倆喝到快十點,丁霽還是保持著這個“現形”的狀態。

  林無隅一開始沒太明白現形什麼意思,現在想想,大概就是發洩吧,丁霽平時話不算太多,在正常範圍內,主要還是集中攻擊朋友圈,一天發個幾條十幾條的,喝了一口酒之後,就如同開了閘。

  看得出沒喝醉,眼睛還很亮,思路也清晰,走路也跟平時沒什麼兩樣,就是話多。

  丁霽的奶奶摔了一跤,住在醫院,現在他要回醫院,並不順路,但丁霽似乎已經忘了他倆不順路的事兒,只管往醫院的方向走,林無隅也只好跟著,沒有打斷他的話。

  人都是需要發洩的。

  無論你是半仙兒,還是西瓜仔,或者是年級第一。

  機會卻並不多。

  “我爺爺奶奶其實也捨不得我回家住,”丁霽低頭往前走著,“但是他倆沒法說,我畢竟是他們兒子的兒子,不過……”

  丁霽突然笑了起來。

  “怎麼?”林無隅問。

  “我奶奶也挺絕的,我爸寄回來的錢,她大部分都沒用,單獨存起來了,”丁霽把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湊到他耳邊小聲問,“知道為什麼嗎?”

  “我想想啊,”林無隅看了看他,“是不是怕你爸媽將來有一天會說,我花了多少多少錢在你身上,你還這麼不爭氣?”

  “我靠?”丁霽很吃驚地退開一步看著他,“你可以啊,這都猜得到?”

  “嗯。”林無隅笑了笑。

  丁霽愣了兩秒之後突然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也就你能猜得到。”

  “怎麼?”林無隅轉過頭。

  “你是不是早就自己賺錢了?”丁霽說,“原因不會也是這個吧?”

  林無隅沒說話。

  “怪可憐的,”丁霽伸手在他胳膊上搓了搓,“小可憐兒。”

  “差不多得了啊。”林無隅說。

  “你爺爺奶奶啊姥姥姥爺啊,不管你嗎?”丁霽問,“我姥姥姥爺沒得早,但是我爺爺奶奶還有我小姑,對我都特別好。”

  “都不在一個地方,幾年也見不了一次面,”林無隅說,“我跟親戚都不太熟。”

  “哦,”丁霽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小可憐兒啊。”

  “……我打人了啊。”林無隅說。

  “來來來,打一個我看看,”丁霽立馬來勁了,沖他一個勁兒招手,“我認識的學霸裡,還真沒碰到過能打得過我的。”

  “考完吧,”林無隅說,“我怕現在打一架咱倆有一個不能高考了。”

  “我沒所謂的。”丁霽說。

  “你最好有所謂。”林無隅掃了他一眼,收了笑容。

  丁霽看著他:“突然這麼嚴肅?”

  “我說了,”林無隅突然湊近他,一字一句,“不用向任何人證明,不用證明你是神童,也不用證明你不是,聽懂了嗎?”

  丁霽認識林無隅也有一段時間了,他的印象裡,林無隅除了偶爾“冷血”,一直都挺溫和,很多時候都是笑笑就過了。

  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嚴肅的林無隅。

  丁霽從小到大不懼任何人,脾氣上來了誰他都敢懟一下。

  但這樣的林無隅卻突然讓他感覺到了壓力。

  因為他迅速地明白過來了,林無隅這種反應的源頭。

  他是“多餘的人”,是“空氣”。

  “聽懂了,”丁霽猛地感覺自己眼眶有些發酸,“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這種直戳內心的敏銳,丁霽在最疼他的爺爺奶奶身上都沒有感受過。

  林無隅又盯著他看了幾秒,才又開了口:“我有點兒餓……”

  “什麼?”丁霽差點兒都抓不住自己的聲音。

  “你請我喝杯優酪乳吧,”林無隅指了指旁邊一個小店,“這兒有個優酪乳店。”

  丁霽感覺有些迷茫,但還是轉身往店裡走了過去,交錢給林無隅買了一杯芒果味兒的優酪乳之後,他才說了一句:“你真的沒有什麼毛病嗎?暴食症瞭解一下?”

  “身體好著呢。”林無隅邊吃邊說。

  “你平時鍛煉嗎?”丁霽問。

  “鍛煉啊,”林無隅點頭,“操場上跑跑步,以前還打球,高三就沒打了,要打只能跟小孩兒打,沒意思。”

  “這話說的,你也未必比高二的都大吧,”丁霽嘖了一聲,“說得跟個老年人一樣。”

  “那不一樣,要說老年人我比不過你,”林無隅笑著說,“我還沒帶著咖啡伴侶的瓶子喝金銀花茶呢。”

  “你是不帶,你也沒少喝啊。”丁霽說。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摳門兒精,喝你幾口茶記到現在。”

  “我且記呢,我這人就是記憶力好。”丁霽說。

  “巧了,”林無隅把喝空的優酪乳杯扔進垃圾桶,“我也是。”

  快到醫院的時候,丁霽帶著他拐進了小街:“穿過去就是醫院了,我跟你說,這片兒就沒有我不認識的路……”

  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了,轉過頭:“我靠,你是不是要回學校的?”

  “理論上是這樣,”林無隅說,“一路也沒找著機會走。”

  丁霽愣了一會兒笑了起來:“哎!我就乾脆沒想這事兒,那你趕緊回去吧。”

  “我走回去啊?”林無隅說。

  “不然呢,你也可以叫個車啊……”丁霽想了想,“行吧,我給你叫個車,我耽誤的麼不是,去醫院門口吧,那兒好定位,還能再聊會兒。”

  “嗯,”林無隅點點頭,“要不我再上去看看你奶奶?”

  “別了吧,”丁霽說,“估計我媽在,我說了吃完飯就回醫院,她可能不信,會在醫院等著。”

  “現在也不是剛吃完飯的時間了,”林無隅提醒他,“你也沒跟我說一聲要早點兒走。”

  “怕屁,”丁霽有些不爽,“我就是故意的,我叛逆著呢,不是什麼省心孩子。”

  林無隅笑了笑。

  小街裡走了沒幾步,迎面突然走過來五六個人。

  這小街說是小街,比胡同也寬不了多少,這幾個人一過來,把路都快給堵上了。

  而且走路的姿勢非常夢幻,林無隅差點兒沒看明白。

  一水兒黑褲子加花襯衫配顆油頭,架著膀子,左腿一甩右腿一浪來回晃著就過來了,氣勢上非常有八十年代老片兒裡打砸搶的范兒。

  “這什麼玩意兒?”丁霽在路中間停下了,“掃街呢?”

  林無隅剛想拉開他,怕他喝了點兒酒惹事兒,一抬眼看到這幾位大哥前頭還有個退著走的,手裡舉著個雲台,上面架著手機。

  “……拍視頻呢吧?”他說。

  “我靠,”丁霽也看到了那個人,轉身就往回走,“走咱讓開點兒,讓他們一條過,萬一入鏡了丟不起這個人……”

  林無隅笑了笑,跟著他轉身往回。

  還沒邁步,前面樓道裡轉來了斥駡聲,還有淩亂的腳步聲。

  還帶劇情的?

  沒等他理清這是個什麼類型的牛逼視頻,樓道裡傳來了類似皮帶抽在人身上的一聲響,接著一個男人嗷了一嗓子。

  丁霽猛地停下了:“這聲音……”

  一個隻穿著內褲的年輕男人從樓道裡飛了出來。

  “我操老六?”丁霽壓著聲音有些吃驚地說了一句。

  “你認識?”林無隅問,“這拍得有點兒水準啊……”

  很真。

  飛行的老六是用臉著的陸,但是很快又跳了起來,轉臉看到他們的時候,先是一愣,接著就對著丁霽沖了過去:“快救救我!”

 

 

17

  老六還客串拍視頻了?

  丁霽有一瞬間差點兒就要信了, 但是老六撲過來拉他衣服時的眼神讓他立馬明白, 這是真的。

  老六沒有這麼高的演技。

  雖然從來不參與小廣場方圓不知道多少裡內的所有紛爭, 但畢竟還是從小混跡于此,丁霽馬上反應過來,這種情況下他絕對不能以老六熟人的身份站在這裡。

  否則他和林無隅今兒晚上肯定要掛彩, 掛彩都是輕的了。

  林無隅還要複習,現在可是高考衝刺階段。

  何況他跟也老六也並不熟。

  他迅速往後退了兩步,躲開了老六伸向他衣角的手。

  但老六的反應和那一聲求救, 已經暴露了他。

  樓道裡沖出來四個男人一秒鐘之內就轉過頭, 目光鎖定在了他們這個方向。

  幾個男人挺壯,其中一個把脖子都壯沒了的光頭丁霽見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論黑天白天,都戴著一副黃眼鏡。

  丁霽跟他沒有過接觸, 唯一聽說過的事蹟是他搶了三個初中小孩兒的錢。

  要不是現在沒有時間,他真想給林無隅介紹一下, 看看,這樣的才是真正坑蒙拐騙的無業遊民,我這樣的是高三學生。

  “你還他媽敢叫人?”光頭瞪著他們這邊, 帶著幾分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 我沒……”老六沖光頭擺手。

  “混哪片兒的啊!”光頭身後一個人吼了一句。

  丁霽這會兒才又猛地回過神,轉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幾個架著膀子的油頭大哥還在,這會兒都驚呆在了原地。

  大概是入戲太深,膀子全都還架著。

  對於光頭他們來說, 簡直是搶戲一般的挑釁。

  “管他媽是誰!”光頭吼了一聲。

  丁霽在他話音還沒落下的時候一把抓住了林無隅的手,猛地往後一拽:“跑!”

  林無隅沒有猶豫,轉身就跑。

  “全都給我打!”光頭的第二聲這時才吼了出來。

  他們跑出去七八米了,幾個油頭大哥才開始跑,接著身後就傳來了混戰打鬥的聲音。

  罵的喊的慘叫的解釋的。

  林無隅一邊跟著丁霽狂奔,一邊抽空回頭看了一眼。

  有些震驚地發現居然有人跟了上來,而且是兩個,其中有一個還騎了輛共用單車!

  什麼時候掃的碼?

  “別看!專心跑!”丁霽壓著聲音,“前面左轉!”

  林無隅在前面的路口左轉,跑進了一條窄巷,再在丁霽指揮下準備往右,出去就是大馬路了。

  但剛轉進窄巷,後面的人就已經追了上來。

  林無隅聽到了身後自行車的聲音。

  他迅速掃了丁霽一眼,想對一下眼神看看這情況該怎麼辦,但丁霽沒看他,在他轉頭的瞬間,張開胳膊對著他撲了過來。

  “你……”林無隅被他撲得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

  自行車已經到了身後,車上的人對著丁霽一棍子就掄了過來。

  林無隅馬上反應過來丁霽這是為什麼。

  他覺得自己畢生的反應大概都集中在這一秒了,抱著丁霽努力地往旁邊轉了小半圈。

  本來應該砸在丁霽頭上的棍子擦著丁霽左耳落下,敲在了肩上,棍子頭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林無隅臉上劃了一下。

  不疼。

  但他知道肯定破了口子。

  林無隅身後沒有支撐,棍子砸下的重力和丁霽的重量讓他往後退了兩三步,撞到了牆上。

  自行車上的人跳了下來。

  林無隅往牆邊摸了摸,想找個什麼東西扛一下。

  丁霽站穩了往他臉上掃了一眼,轉身對著那人就沖了過去。

  林無隅抄了一把想拉住他,但撈了個空。

  丁霽的迅速驚人,那人棍子都還沒揚起來,他已經沖到了跟前兒,直接撞在了那人身上。

  力道相當足。

  那人往後退了一步還沒站穩的時候,丁霽已經一把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指著他的鼻子:“你最好看清我是誰!”

  那人皺著眉愣了愣。

  “給你三十秒,”丁霽的聲音有些沙啞,“打個電話給勝哥,問問他老六如果叫人,他叫不叫得動我!”

  林無隅看著丁霽的側臉。

  這兇神惡煞的氣勢。

  感覺如果不是他親眼看到了陳芒發過來的那幾個名字,不是他親眼看到了第一個名字就是丁霽,他絕對會相信丁霽在這片兒是個響噹噹的混混。

  “你他媽誰?”那人還是皺眉著,棍子沒有放下,但也沒有動手。

  “趙山河。”丁霽說完鬆開了他的衣領,對著他胸口一巴掌推了過去,“打電話問!”

  那人擰著眉,盯著他有些猶豫。

  “沒有勝哥電話?”丁霽冷著聲音,摸出了自己的手機,“要不要我幫你打?”

  “不用,”那人猶豫著拿出了手機,“我有。”

  丁霽沒再理他,轉身走到了林無隅面前。

  “怎麼……”林無隅剛開口就被他打斷了。

  “跟我走,”丁霽低聲說,“慢慢走。”

  沒等林無隅回答,他又轉過頭瞪著那個人。

  那人本來往這邊看,被他這一瞪,趕緊拿起了手機,往拐角那邊看了看,對跟他一塊兒過來的另一個人喊了一聲:“這他媽怎麼回事?”

  “怎麼了!”那人快步往這邊走。

  “走。”丁霽一邊拿著手機撥號,一邊往前走。

  林無隅跟在他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右轉的路口走過去。

  “喂?”丁霽對著手機開始說話,“我他媽趙山河!光頭你知道哪來的嗎!他今天搞什麼鬼!是他媽有病嗎!見人就打!沒吃藥就放出來了是吧!”

  在丁霽說出趙山河這個名字的時候,林無隅就已經知道這小子在蒙人了,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被蒙住,他一直注意著那邊兩個人的動靜。

  他們離右轉的拐角只有三四米的距離,看著沒幾步,但在這種情況下走起來實在有些漫長。

  好在丁·趙山河·霽走得鎮定自然中還帶著幾分囂張。

  林無隅在此時此刻自己到底應該扮演丁·趙山河·霽的馬仔還是丁·趙山河·霽的兄弟之間搖擺。

  沒等搖擺明白,丁霽已經拐進了通向大街的那個路口:“快!”

  林無隅迅速跟著拐了過去。

  “跑跑跑跑!”丁霽壓低聲音一連串地喊著往前跑了出去。

  林無隅也跟著拔腿就跑。

  差兩步跑到大街的時候,光頭和他的兄弟反應過來上當,追了出來。

  於是他倆就得趁著拉開的這點兒距離繼續跑。

  跑出路口,跑過街,穿過超市,跑進一個飯店再從後門出來……最後不知道繞了些什麼路,從醫院側門跑進了住院部。

  “哎我快岔氣兒了。”丁霽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撐著膝蓋一通喘。

  林無隅也在喘,坐到丁霽旁邊之後,他開始感覺臉上有些辣。

  “你等我一下,”丁霽喘了幾下又站了起來,“我去一下護士站。”

  “幹嘛?”林無隅問。

  丁霽皺著眉指了指他的臉。

  林無隅在確定了肯定沒人追過來以後,走到門邊,從玻璃上看了看自己的臉。

  能看得出有一道斜著的血口子,還有一點點滲出來的血跡。

  “你坐著吧,”丁霽居然帶了個護士過來,“這個小姐姐幫你消消毒。”

  “用什麼劃的啊?”護士檢查了一下林無隅的臉,從兜裡拿出了棉簽和一個小瓶子,開始幫他傷口消毒,“傷口還好,不是太深……”

  “會留疤嗎?”丁霽很緊張地在旁邊問。

  “這就不好說了,”護士說,“這傷要再深點兒肯定留疤了,現在這樣有些人會留點兒痕跡。”

  護士幫著消毒好又交待最好去掛個號讓醫生看看。

  “謝謝。”林無隅笑著點點頭。

  護士走開之後,丁霽坐在旁邊低著頭,好半天都沒說話。

  “趙山河是誰啊?”林無隅問。

  “看過古惑仔嗎,”丁霽說,“山雞哥就叫趙山河。”

  “沒看過,”林無隅看著他,“你還看這麼老的片兒呢?”

  “我小姑父愛看,臺詞倒背如流,還有漫畫書,我跟著都看了。”丁霽笑著轉過頭,看到他臉的時候笑容又瞬間消失了。

  “沒事兒,”林無隅說,“我不是疤痕體質,不會留疤的。”

  “誰知道呢,”丁霽皺著眉,“萬一……我今天就不該說到醫院再幫你叫車!就不該走小街!就……我就該算一卦。”

  林無隅笑了起來:“你這什麼職業病啊?”

  “疼嗎?”丁霽看著他的臉。

  “現在不疼了,”林無隅說,“也沒多大的口子。”

  “得了吧,我爸打我一耳光還沒破皮兒呢,疼一晚上,”丁霽抬手在自己肩膀上捏了捏,大概是捏到了被砸的地方,皺著眉呲了呲牙,“你剛是不是扒拉我一下來著。”

  “沒。”林無隅說。

  “這種時候就別裝無名英雄不承認了。”丁霽嘖了一聲。

  “我那可不是扒拉,”林無隅說,“你那麼沉,撞我身上,是扒拉一下就能扒拉開的嗎?我可是使勁兒給你搬開的。”

  丁霽低著頭嘿嘿樂了幾聲。

  “下回別這麼投懷送抱的了,”林無隅看著他,“這要真砸你頭上了怎麼辦。”

  “沒想那麼多,”丁霽說,“就覺得你跟這事兒也沒關係,總不能讓你莫名其妙被砸一下,馬上要高考了,你這架式怎麼也得是個狀元,我想想都後怕,狀元差點兒讓我給弄沒了。”

  “屁話,”林無隅看了看他肩膀,“你這兒不讓護士姐姐幫看一下嗎?”

  “沒什麼感覺,”丁霽說完頓了頓,“我很沉嗎?不能吧,我這段時間瘦了不少。”

  “你是撞上來的,”林無隅很快地用手指勾住他衣領,唰的一下拉開,看了一眼他肩膀,“肯定會沉啊……”

  “幹嘛你!”丁霽瞪著他。

  林無隅鬆開了衣領:“一大片都青了啊,真沒感覺?”

  “一大片?多大一片?”丁霽趕緊跳起來蹦到了玻璃門跟前兒,扯開衣領看著,“我靠,這會嚇著我奶奶吧。”

  他又轉過身:“不扯開衣領能看到嗎?”

  “不能。”林無隅說。

  “那還好。”丁霽松了口氣。

  “你回病房陪奶奶吧,”林無隅說,“萬一你媽在,再晚又得吵吧?”

  “我先給你叫個車。”丁霽拿出手機。

  “我自己叫,”林無隅按下了他的手,“你去吧。”

  “你這樣……”丁霽很猶豫。

  “捨不得我?”林無隅問。

  “行你自己叫,”丁霽馬上轉身就往病房走廊那邊走,一邊走一邊交待,“有什麼事兒給我打電話,就在門口叫車,別走遠,萬一又碰上光頭他們……”

  “知道了,跟個老年人一樣,”林無隅歎氣,“這麼囉嗦。”

  丁霽對老媽的判斷還是很準確的,他回到奶奶病房的時候,老媽正黑著臉站在走廊上打電話。

  看到他從電梯裡出來,老媽掛掉了電話,盯著他:“吃飯吃這麼長時間?”

  “聊了會兒題。”丁霽說完就往病房走。

  “聊題?”老媽在身後說,“邊喝酒邊聊?你這瞎話張嘴就來啊?”

  “我說了,高考前我不跟你們說話,不吵架,”丁霽說,“我不想影響我複習的心情,我現在回來了,馬上開始複習,之前我是不是吃飯有沒有喝酒聊沒聊題,現在爭論除了耽誤我的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丁霽說完進了病房,奶奶正閉著眼睛,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他輕輕地走到床邊彎下腰,奶奶笑了笑,閉著眼睛慢悠悠地小聲說:“我寶貝大孫子呢,飯是真吃了,酒也是真喝了,搞不好還打了架。”

  “算的?”丁霽問。

  “聞的。”奶奶說。

  丁霽嘖了一聲,扯起衣服聞了聞:“沒有汗味兒啊?”

  “喝了酒的人鼻子都堵,”奶奶睜開了眼睛,“護士剛走,你趕緊的,去洗個澡,臭小子。”

  丁霽拿了衣服溜進病房廁所洗澡的時候,老媽沉著臉走了進來,他關上了廁所門。

  飛快地洗完澡出來,老媽已經走了。

  丁霽松了口氣:“我看書了啊奶奶。”

  “嗯。”奶奶應了一聲。

  丁霽抽了本英語習題出來,輕手輕腳地去了走廊。

  醫院裡複習其實還可以,只要不在病房這幾層走廊呆著就行,要不太吵,一會兒一個打鈴叫護士的,一會兒一個咳嗽的,還有睡不著聊天的,被吵醒了罵人的。

  他會溜達著去天臺,再從天臺溜達著往下到大廳。

  今天他反過來了,先溜達著往下去了大廳。

  每天都是先上後下,不知道今天為什麼要先下後上。

  不過在大廳裡看到還坐在椅子上的林無隅時,他就明白了。

  他就是想看看林無隅走了沒,但是又被林無隅那句“捨不得我”刺激著了,得找個理由才能下來。

  雖然他下來就是想看看林無隅走沒走,但林無隅真沒走,他又覺得很意外。

  意外之余還有點兒高興,混雜著微妙的親切感。

  這種親切感很容易產生,一塊兒經歷過一次被毆逃跑就夠,但也特別不容易產生,畢竟正常情況下一輩子都未必能被毆一次。

  林無隅看到他倒是並不意外,只是勾著嘴角笑了笑:“我說吧。”

  “你說了個屁,”丁霽走過去,“你怎麼還沒走?沒錢?”

  “我怕你媽不信你的話,在這兒等著給你作證呢,”林無隅說,“或者又吵一架,你憤然離去的時候我還能拉住你。”

  “沒吵架,”丁霽說,“就嗆了兩句,她就走了。”

  “洗澡了?”林無隅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

  “嗯,我奶奶剛說我臭了,”丁霽嘖了一聲,“讓我洗澡……我也沒覺得自己臭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林無隅身邊靠了過去。

  林無隅迅速起身跳開了,扯著自己衣服:“我自己先聞聞。”

  丁霽笑得不行:“臭嗎?”

  “沒聞到。”林無隅說。

  “我聞聞,”丁霽又湊了過去,這回林無隅沒躲,他鼻子貼在林無隅肩膀上聞了聞,“沒臭……你是不是還噴香水了?衣服是香的。”

  “花露水吧,我們宿舍的舍水,”林無隅說,“全體身上都這味兒。”

  “哦。”丁霽應著。

  應完之後就是短暫的沉默。

  如丁霽這般的話癆還是酒後,居然五秒之內沒找著話題。

  “那我……”林無隅指了指大門,“回去了,你複習吧。”

  “你回學校還看書嗎?”丁霽馬上問。

  “不一定,”林無隅說,“我可能困了就直接睡了,考前這段時間我不想熬夜。”

  “那要不,”丁霽想了想,“我請你吃冰吧,我吃了燒烤有點兒渴。”

  林無隅看著他笑了起來:“你就直接說你現在不想一個人待著,讓我陪你聊會兒就行。”

 

 

18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 丁霽還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 然後才帶著林無隅去了對街的一個小咖啡館。

  “你這陣兒是不是總熬夜, ”林無隅把收銀台旁邊放著的一個滅蚊燈拎到了他倆坐的桌子上,“感覺瘦了。”

  “是嗎?”丁霽摸了摸臉,歎了口氣, “我媽都沒看出來呢。”

  “我又不是你媽。”林無隅說。

  “你倒是想。”丁霽說。

  “不,我真不想。”林無隅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單子,還沒打開就被丁霽一把拿走了。

  “說了我請你啊, 你這麼積極幹嘛, ”丁霽說,“吃點兒什麼喝點兒什麼?”

  林無隅沒說話, 只是看著他。

  “不用跟我爭,你請燒烤和酒, 我請宵夜,很正常啊。”丁霽說。

  “我沒跟你爭, 你不給我單子我哪知道有什麼可以吃喝的啊?”林無隅說。

  “……哦。”丁霽把單子又放回了他面前。

  這是一家不怎麼樣的小咖啡館,裝修看上去跟他倆年齡都差不多了,店裡也沒什麼客人, 林無隅看了看單子, 隨便點了兩塊蛋糕個小麵包和一杯咖啡。

  “我要杯熱牛奶吧。”丁霽說。

  服務員給他們拿了兩杯檸檬水然後走開了。

  “你不吃點兒什麼?”林無隅問。

  “我真沒你那麼好的胃口,”丁霽說,“我都佩服你,你去開個專欄,我是如何干吃不胖的。”

  “那你去開個專欄, ”林無隅說,“我是如何金蟬脫殼的。”

  “你說剛才嗎?”丁霽笑了起來,“也沒脫殼,老六認識我,他們抽老六倆耳刮子老六就能把我名字供出去。”

  “會找你麻煩嗎?”林無隅問。

  “應該不會,老六不可能說是他叫我來的,他不敢,那我就是路過了挨了一棍子跑了,我朋友也莫名其妙被打傷了,我還沒找他們麻煩,他們敢找我什麼麻煩,”丁霽嘖了一聲,“再說我住哪兒,我在哪兒上學,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估計都不知道你還上學吧?”林無隅看著他。

  丁霽沒說話,一直樂。

  “更不知道你能在第二牛逼的高中拿年級第一吧?”林無隅說。

  “哎!等等!”丁霽立馬坐直了,“誰第二牛逼的高中啊?附中第一嗎?誰同意了?”

  “附中全體師生啊。”林無隅也笑了。

  “那三中全體師生也覺得三中第一呢,你們經過三中全體師生同意了嗎?”丁霽瞪眼。

  “事實說話,”林無隅喝了口檸檬水,“第一是我,第二是我隔壁宿舍的,第三才是你們三中的那位……”

  “賣西瓜的。”丁霽點點頭。

  林無隅一下笑得不行,還好已經把水咽了下去。

  他邊笑邊盯著丁霽又看了一會兒:“真的,我長這麼大,頭一回走眼走到這個程度……你真叫丁霽嗎?”

  “你等著,”丁霽騰地站了起來,指了指他,“你就坐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拿我卷子……”

  “別別別別,”林無隅笑著起身把他按回椅子上,“我說錯話了。”

  “我是不是丁霽?”丁霽又指著自己。

  “是。”林無隅真誠地回答。

  “看在你今天因為我莫名其妙受了傷我不跟你計較……其實我也想問你啊,”丁霽胳膊肘撐著桌子,往他面前湊了湊,“就你這永遠第一如果第二就是老師判錯卷了的成績,你家裡對你還……那個態度?”

  “嗯,”林無隅說,“他們覺得林湛肯定比我強,無論什麼事,無論我達到什麼程度,林湛都會比我強。”

  “那林湛得是個什麼怪物啊,”丁霽一臉不爽,“他走的時候多大,初中沒畢業吧?中考都沒參加過的人,怎麼就什麼都比你強了呢?”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他也有過這樣的不爽的質疑,並且提出過一次。

  但老爸老媽幾近崩潰的痛苦反應,讓他有些後悔,從那次之後,他也沒有再思考過這麼幼稚的問題。

  “你恨他嗎?”丁霽問。

  “誰?”林無隅收回思緒。

  “你哥啊,”丁霽說,“總被比還總被認為比不過,會不會不爽?”

  “何止不爽,”林無隅笑笑,“我有過一陣子,特別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個傻子……我小學同桌的媽媽是醫生,我還求她幫我測過智商。”

  “靠,”丁霽皺著眉,“測出多少?”

  “不記得了,”林無隅說,“我只是想要一個相對科學一些的結論。”

  “你小學有這個概念就不可能是傻子好嗎,普通聰明的孩子都想不到這一層,”丁霽擰著眉,“結論是什麼?”

  “我很聰明啊,”林無隅笑了起來,“還能有別的結論麼?”

  “哎喲我的哥!我真從來沒見過得瑟成你這樣還……不怎麼討厭的人,”丁霽靠回了椅背上,“從那時起你就開始這麼囂張了嗎?”

  “差不多吧,”林無隅想了想,“我把這事兒跟林湛說了,他說……”

  林無隅突然停下了。

  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林湛,更不要說是這樣的細節。

  “說什麼了?”丁霽戳了戳他的手。

  “他說,如果我真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就不會去求一個結論了。”林無隅說。

  “很有道理啊。”丁霽說。

  “是啊,我一想,是這樣,我的確是覺得我其實挺聰明的,所以……”林無隅沉思了一會兒。

  “所以你就豁然開朗了,”丁霽說,“小學生能有這覺悟……”

  “所以我就得瑟成這樣了。”林無隅說。

  “靠,”丁霽愣了愣,“我這兒還幫你承上啟下醞釀情緒呢!”

  “我情緒醞釀得不是挺對的嗎?”林無隅說。

  “我以為你要哭,想幫你找個點方便哭出來,”丁霽說,“畢竟以前也沒跟人說這些。”

  林無隅沒說話,看著丁霽眯縫了一下眼睛。

  “不是算的,是觀察出來的。”丁霽勾起嘴角,“服不服。”

  林無隅也勾起嘴角:“對我觀察得這麼仔細是不是……”

  丁霽壓低聲音:“你跟我說這些是不是……”

  “你當心我說是。”林無隅手指在桌上輕輕彈了兩下。

  “我靠,”丁霽愣住了,“好險啊。”

  林無隅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一晚上什麼也不幹,就跟人吃飯喝酒吃宵夜聊天……哦還有夜跑了。

  他朋友挺多,但能讓他浪費一個晚上時間幹這些事的,基本沒有。

  許天博倒是可以,但比起在外頭浪,許天博更喜歡貓在宿舍玩遊戲。

  林無隅看著丁霽,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願意跟他一塊兒這麼浪費時間,還浪費得輕鬆愉快。

  從咖啡館出來以後他倆也沒各自回去,順著醫院外面的路轉圈兒聊著。

  “我說話走路都特別早,不大點兒的時候也沒人教,就會數數了,正數倒數都行,後來認字兒啊,算數啊,都是一學就會,我爺爺說,不用教第二遍,”丁霽低頭踢著一塊小石慢慢走著,“那會兒起就都說我是小神童,我一開始還挺得意的。”

  “本來就該得意。”林無隅說。

  “後來我家別的親戚,還有街坊鄰居,”丁霽說,“就都開始說,以後肯定有出息,給你爸媽爭氣,給你爸媽長臉,你看這遺傳得多好……BLABLABLABLA……我爺爺奶奶也說過這種話,還有我小姑……”

  丁霽皺著眉看了他一眼:“你懂那種感覺嗎?特別可怕,我一年級的時候就做夢,夢到自己語文沒得一百分,嚇哭了。”

  懂。

  雖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壓力,但林無隅從丁霽現在的表情都還能體會到當時丁霽小朋友的驚恐。

  他伸手在丁霽背上拍了拍。

  “到三年級的時候我就不行了,一點兒東西沒學明白我就緊張,我不是小神童嗎?”丁霽歎氣,“然後我就……我叛逆期是不是有點兒太早了,反正那會兒我就很反感別人說我聰明,叫我小神童,而且我想不通,為什麼我得給我不認識的人爭氣長臉遭這麼些罪啊,就跟我爺爺奶奶吼了,還摔東西,摔完了還病了一場。”

  “是不是就那會兒把書上那幾個字給搓了?”林無隅笑笑。

  “嗯,”丁霽揉揉鼻子,“反正爺爺奶奶小姑他們,就都嚇著了吧,到現在都可順著我了,從來不誇我聰明。”

  “聽著怎麼這麼奇怪呢。”林無隅笑了半天。

  “不過,”丁霽轉過頭看著他,“你今天說的那個話,我會記著的。”

  “嗯。”林無隅收住笑容。

  “我說正經的啊,”丁霽說,“我當時特別感動,差點兒要哭了。”

  “你是不是經常哭?”林無隅問。

  “是。”丁霽一點兒沒有猶豫地承認了,“我奶奶說是好事兒,憋著不哭容易把臉憋大。”

  林無隅嗆了一下。

  再次回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林無隅不看時間都知道已經半夜了。

  “我有個問題一直沒好意思問。”丁霽說。

  “你連我是不是對你有意思都好意思問,”林無隅說,“還有什麼是你不好意思問的。”

  丁霽笑著擺擺手:“我就是想問,你現在回宿舍還進得去門嗎?”

  “前一陣兒有個半仙兒跟我說,”林無隅說,“沒有不能翻牆的學校,也沒有翻不進去的學校。”

  “我說過?”丁霽皺著眉。

  “一字不差。”林無隅說。

  “那你……回去翻牆?”丁霽問。

  “不了,”林無隅說,“你給我套卷子或者集習題或者隨便什麼吧,我找個地方看書。”

  “來。”丁霽一偏頭。

  丁霽從來沒跟人一塊兒複習過,他看書學習時候的臭毛病特別多,有時候石向陽在旁邊咳嗽一聲都能讓他走神走個幾分鐘的。

  但今天他跟林無隅倆人面對面坐在醫院走廊盡頭的椅子上看書的時候,注意力卻出奇的集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了刺激。

  因為他發現林無隅進入學習狀態只需要一秒,拿出眼鏡戴上,第三秒他說話,林無隅就已經聽不見了。

  這種驚人的專注力實在讓他羡慕。

  也很危險啊。

  這會兒要有人過來,得砸個兩三棍子林無隅才能醒過來吧……

  他深吸一口氣,低頭開始做題。

  兩個小時之後,丁霽因為全身酸痛而停下了複習,站起來活動了一下。

  林無隅還是之前的姿勢,低頭看著書。

  “你活動一下,”丁霽走了過去,“林無隅,你動一下,頸椎要出問題了……”

  他伸手在林無隅眼前晃了晃,林無隅還是沒動。

  “哎?”他彎下臉,偏著頭往林無隅臉上看了看,“我靠!”

  他吃驚地發現,林無隅居然在睡覺。

  “你這……林無隅你是在侮辱我!”丁霽用手指在林無隅肩膀上戳了幾下,“你這種學習態度三模居然能考732分?”

  “嗯?”林無隅抬起了頭,一臉迷茫地推了推眼鏡,過了一會兒才說,“幾點了?”

  “三點半,”丁霽看了一眼手機,“你睡了多久?”

  “不知道,”林無隅翻了翻手裡的書,“我大概背了三頁?就睡著了。”

  “我一直在做題!”丁霽壓著聲音,“你在侮辱我你知道嗎!我以為你複習呢!我還特受激勵!”

  “那要不你也侮辱一下我,”林無隅說,“你睡一會兒,我來做題。”

  “滾蛋!”丁霽沒忍住笑了,“你是不是困了啊,我帶你找個地方躺一會兒。”

  “停屍房?”林無隅站了起來。

  “你瘋了吧!”丁霽耳邊頓時響起了各種因為不敢看但是又很好奇於是只聽聲音的恐怖片BGM,背著手在自己背上扒拉了好幾下。

  “醫院啊,就只有病床,我又不是病人……”林無隅說。

  “那你也不是死人啊!”丁霽瞪了他一眼,“走。”

  林無隅跟著他,從住院部繞到了醫院正門,掛號大廳裡有幾排按摩椅。

  這會兒是半夜,所有的椅子都是空著的。

  “怎麼樣,不錯吧,”丁霽愉快地過去掃了碼,“來吧,我請客,先按個半小時再睡兩個小時的。”

  “好。”林無隅笑著過去坐下了。

  丁霽在他旁邊,一臉愜意地躺在椅子上,還哼哼嘰嘰:“哎喲喲喲……夾我胳膊了,啊呀呀呀呀……我小腿肚子要被擠爆了……”

  “我還怎麼睡?”林無隅問。

  “你睡眠這麼淺嗎?”丁霽轉過頭,捏腦袋的兩塊海綿把他的臉壓得有點兒變形,“我現在說話就是怕自己一閉眼就睡著了呢。”

  “多逗啊,我們不就是來睡覺的嗎?”林無隅說。

  “我是東道主啊,”丁霽說,“我得等客人睡著了我才能睡啊。”

  “我睡著了。”林無隅馬上調整了一下姿勢,閉上了眼睛。

  “晚安啊。”丁霽說。

  “晚安。”林無隅閉著眼睛回答。

  人生中頭一回,在這麼神奇的地方睡覺,也許是因為太困了,林無隅居然還睡得挺香。

  早上醒的時候他用了好半天才回過神,自己這是在哪兒。

  四周的椅子上差不多已經坐了很多人,都是看病排號的,在這兒認真睡覺的應該就他和丁霽倆人。

  林無隅看了一眼旁邊,發現按摩椅上坐著的人並不是丁霽,他趕緊站了起來,拿出手機想給丁霽打個電話,手機掙扎著告訴他自己沒電了。

  他又看了看牆上的鐘,還行,沒到七點。

  “早啊小哥哥。”身後傳來了丁霽的聲音。

  “早。”林無隅轉過身。

  “洗漱就湊合吧,你回學校再收拾。”丁霽給了他一包旅行裝的漱口水和一包濕紙巾,甚至還幫他拿了一個共用充電寶,“記得還啊!”

  三中和附中不在一個方向,走到醫院路口丁霽往前,林無隅得往右。

  這段路不長,也就幾分鐘,林無隅走得很舒服。

  清晨,微風,細微的陽光,剛睡醒的街道。

  “我平時上學都一個人,”丁霽伸了個懶腰,“今天跟你一塊兒走,有種回到小學時代的感覺,我爺爺送我去學校。”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不介意輩分。”

  丁霽笑了起來,走到路口的時候沖他揮了揮手:“走了啊。”

  “嗯。”林無隅笑笑。

  轉身往右邊走了幾步之後,他又回過頭。

  丁霽過了街,正一邊掏手機一邊往前走。

  林無隅看了幾秒,轉回頭繼續往前走,差點兒撞上正前方的一個大姐。

  大姐很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看著點兒路!”

  “好嘞。”林無隅說。

  劉金鵬早上就有個未接來電,丁霽想到學校了再給他打過去,但剛過了街,劉金鵬的第二個電話就打過來了。

  “你在哪兒?”那邊劉金鵬很快接了電話。

  “去學校呢,我還能在哪兒?”丁霽看了看四周,劉金鵬的語氣有點兒急,這讓他馬上警惕起來。

  “老六跟人打聽你呢,怎麼回事兒?”劉金鵬問。

  丁霽停了下來:“我到學校跟你說。”

  “你這陣兒別去小廣場了,”劉金鵬說,“要考試了,躲著點兒。”

  “嗯。”丁霽掛了電話,沒繼續往前走,在路邊叫了個車,直接去學校。

  坐進車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

  是林無隅發過來的消息,他笑了笑,點開了。

  -你每天都在按摩椅上睡覺?

  丁霽一下樂出了聲音。

  -怎麼了,我就喜歡這樣的高消費

  -我剛發現腰有點兒酸,你天天這麼睡對身體不好吧

  -你傻的嗎!我平時睡我奶奶病房裡,有可以放平的小折疊椅!

  -……哦。那早安。

  -早安。

 

 

19

  林無隅回到宿舍的時候, 宿舍已經沒有人了, 這會兒估計都在食堂或者教室。

  他撕開臉上的紗布, 對著鏡子看了看,傷口已經結了血痂,看著還行, 不算嚇人。

  手機響了一聲。

  丁霽追了一條消息過來。

  -你那個傷再去醫院或者醫務室看看啊,洗臉的時候先別碰水

  -那怎麼洗,幹毛巾搓啊?

  -你這智商也配叫學神?

  林無隅笑著進了浴室, 得洗個澡。

  不過為了配得上學神這個稱呼, 他先擰開水龍頭漱了口,再拿毛巾蘸了水, 把傷口四周擦了擦,然後半擦半洗地把臉洗好了。

  洗完澡他給陳芒發了個消息, 讓陳芒幫他帶早點去教室。

  餓了。

  好餓啊。

  但是還得先去趟醫務室。

  平時林無隅不會這麼小心,現在畢竟要高考了, 萬一感染了或者有點兒什麼別的問題就麻煩了。

  在附中待了三年,林無隅一共就進過兩回校醫室,一次是一塊兒打球的時候許天博扭了腳, 還有一次是陳芒玩掃把技藝不精戳了自己的眼睛。

  今天這是他頭一回因為自己而走進校醫室。

  自打認識丁霽之後, 他的經歷就開始往神奇的方向奔去。

  算命,撿小孩兒,被人抱腿喊爸爸,被人連罵一百米,蹲花壇邊吃燒烤, 被混混追打居然還被打著了,在醫院掛號大廳睡覺……

  今天值班的校醫叫陶蕊,雖然不常來,這他倒是知道。

  “怎麼傷的?”陶蕊認識他,看到他有些吃驚。

  “被劃了一下,木棍前頭的茬子,”林無隅說,“昨天晚上劃傷的。”

  “見義勇為了?”陶蕊檢查著他的傷口。

  “沒,誤傷。”林無隅笑了笑。

  “瞎話都不編一個濛濛我啊?”陶蕊笑笑,“不怕我跟你們林老師說嗎?”

  “就是別人打架我看熱鬧。”林無隅現場編輯了一下瞎話。

  陶蕊笑了起來:“你這瞎話編的比你作文可差遠了啊。”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沒什麼大問題,這個應該有專業的人給處理過了吧?”陶蕊查檢完傷口拍了拍手,“現在基本沒有紅腫發炎什麼的。”

  “嗯,我就是求個安心。”林無隅說。

  主要是讓丁霽安心,咖啡館聊天的時候丁霽的目光平均30秒就得往他傷口上掃一眼。

  “那可以安心了,沒事兒,”陶蕊說,“如果紅了腫了發癢什麼的就來找我。”

  “謝謝。”林無隅說。

  離開校醫室的時候他給丁霽發了條消息。

  “你等一下我看個消息。”丁霽靠在走廊欄杆上打著電話。

  “說完了再看啊!”劉金鵬說,“你跟我打著電話的時候還能有誰給你發重要消息。”

  “滾,多了。”丁霽把手機拿到眼前。

  -去校醫室檢查了,傷口沒事

  -最近別吃燒烤

  丁霽迅速回了一句。

  -知道了

  看完林無隅的回復,他才又把手機拿到了耳邊:“這事兒反正就這樣了,老六找我肯定是光頭讓找的。”

  “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劉金鵬說,“按說老六肯定不敢撒謊說叫了你去幹仗,你是為了自保騙了他小弟跑的,還挨了一下,他至於為這點兒事就讓老六到處找你嗎?”

  “你覺得還有什麼事兒?”丁霽問。

  雖然劉金鵬的腦子大多數時間都擱他們家水桶裡不帶出門兒,但從初中開始他就在外頭混了,就這方面經驗來說,算是相當豐富,丁霽一般都會聽他的想法。

  “我還猜不出來,只能說老六和光頭的事兒,肯定不是簡單的我揍你一頓算完,”劉金鵬說,“你甭管了,你這陣兒就別往這邊來,複習就行,我認識你這麼多年還沒見過你這麼刻苦的。”

  “你別惹事兒啊,”丁霽交待他,“你要有什麼事兒現在可沒人能幫你,大東他們那幾個賣藝的可靠不住。”

  “你放心吧我是誰,”劉金鵬笑了,想想又壓低聲音,“哎,不會是那個誰跟光頭有什麼吧?”

  “哪個誰?”丁霽問。

  “你的新朋友!”劉金鵬有些憤憤,“你知道他什麼底細嗎就跟人一天天的混在一起,又是吃飯又是喝酒還吃宵夜的,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登西。”

  “你這什麼語氣,”丁霽笑了起來,“聽著跟我媳婦兒似的。”

  “得了吧,就我這樣的媳婦兒,還沒等領證呢你奶奶直接就得給我紮小人兒。”劉金鵬說。

  “我告訴你林無隅什麼底細吧。”丁霽說。

  “說。”劉金鵬很有興趣。

  “他是附中的學神,”丁霽說,“今年高考的省狀元預備役。”

  “我操,”劉金鵬愣了愣,“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底細’,差點兒沒聽懂。”

  “你這種渣渣,”丁霽樂了半天,“行了,不跟你多說了,你注意安全,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不打,你好好複習吧,”劉金鵬說,“人家是狀元預備起,你好歹上個大學啊是吧。”

  “嗯。”丁霽認真地應了一聲。

  “你別光嗯一聲就完了,”老林抱著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林無隅,“你非常可疑啊。”

  “真的就是個意外,”林無隅說,“今天我去校醫室了,陶醫生說沒問題。”

  “我說的不是這個傷,”老林靠近他,手指點了點他胸口,“你小子,我昨天去宿舍找你,許天博和陳芒他們幾個還給你打掩護,說你睡覺了,你要沒傷著臉,我還真不知道你一夜沒回宿舍啊?”

  “找我什麼事兒?”林無隅問,“打我電話也行啊。”

  “不想影響你心情,你也不會幹什麼壞事兒,萬一你出去談戀愛,我打個電話過去豈不是很煞風景。”老林說。

  “……那你找人是什麼事啊?”林無隅又問。

  “你爸昨天聯繫我,說填志願的事兒。”老林說。

  “還早呢,而且這事兒跟他沒有什麼關係吧,”林無隅說,“他的建議我又不會聽。”

  “畢竟各個學校都要搶人,特別你這樣的,家裡肯定會很慎重,”老林笑了起來,“不過我跟你爸也是這麼說的,我說林無隅這個性格,拿定了主意恐怕不會聽別人的。”

  “嗯。”林無隅點頭。

  “不過填志願的時候你得跟我商量。”老林看著他。

  “放心吧。”林無隅笑笑。

  丁霽連續三天都沒睡好,想睡覺的時候一想到林無隅那個閃閃發光的成績,他就會睡意全無。

  也不完全是激勵。

  丁霽感覺自己隱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會因為擔心自己不符合人設而壓力倍增。

  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會反復回想林無隅的話。

  你不需要證明,不用證明是,也不用證明不是。

  要說之前林無隅幾天沒見發現他瘦了,現在連奶奶這種天天見的,也覺察到了他日漸淒慘。

  奶奶的手術已經做完了,醫生說很順利,這兩天看著恢復得也不錯。

  於是奶奶就開始鬧著出院了。

  “你是不是怕我休息不好?”丁霽握著她的手,“醫生說你還得先住著院呢,剛手術完就鬧著回家不像話啊。”

  “瘦成人幹兒了,”奶奶皺著眉,“從小到大也沒這麼瘦過。”

  “你不是說我生下來的時候七斤八兩麼。”丁霽說。

  “你少跟我貧嘴,”奶奶說,“不就是考個試嗎,考得了就考,考不了就不考,別把自己熬壞了。”

  “關鍵就是我考得了,”丁霽笑了笑,“放心吧老太太。”

  陪奶奶聊了一會兒,吃完飯之後丁霽拿著本書離開了病房。

  在去天臺還是去樓下大廳複習之中,他選擇了出去轉轉。

  讓腦子換個環境用勁。

  出了大門之後他習慣性地摸出了手機,看了幾眼之後,發了一條朋友圈。

  -吃飯時間都過了還這麼多人

  然後猶豫了一下,把手機放回了兜裡。

  這幾天他跟林無隅都沒有聯繫。

  他幾次拿出手機想給林無隅發個消息,但是又完全無話可說。

  平時他就不是個能跟人主動找話聊的人,現在還是衝刺階段,所有人都憋著一口氣就等著考完了憋死……不,鬆口氣,他不好意思打擾林無隅。

  其實也沒什麼非要找林無隅不可的原因。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林無隅跟他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跟他聊天也好,鬥嘴也好,都很有意思。

  仿佛所有的人都只是單機小遊戲,而林無隅是個有龐大操作的電腦RPG遊戲。

  而且是在他痛快地玩了一次之後就登陸不上去了的那種。

  也有點兒像是熱鬧地度過了新手村之後各奔東西升級打怪,副本裡卻再也碰不到了的失落。

  其實他真沒話找話給林無隅發了消息,林無隅估計也不會不搭理他,但他不太願意。

  畢竟每次開玩笑細數“你對我是不是……”的時候,他都會吃驚地發現,林無隅數出來的一點兒都不比他少。

  太尷尬了。

  林無隅好歹是喜歡男人,他可是個直男。

  一個直男,居然能讓林無隅跟他打個平手,這也太不像話了。

  路過一家小超市,丁霽進去買了一根棒棒糖,牛奶味兒的。

  小時候他一哭鬧,奶奶就往他嘴裡塞一顆棒棒糖,他能津津有味有味地吃一下午,不咬碎,只是是叼著慢慢舔。

  爺爺那時還誇過他,說這孩子有長性,做事能堅持。

  是不是真的這樣,他並不確定,按他自己的理解,這算是某種強迫症,跟握住大拇指一樣,也有可能是因為缺乏安全感。

  儘管他擁有爺爺奶奶小姑和小姑父的疼愛,似乎也從來不曾感覺到生命裡還缺少什麼,可父母的缺席給他帶來的不安卻一直埋在心底,十幾年都沒有消失過,而且永遠也無法彌補。

  這也是他長大之後才慢慢發現的,所以他對父母的感受五味雜陳。

  手機在響。

  丁霽有些愉快地迅速拿出了手機。

  不過反應過來是微信的語音電話並且發現來電的是大東的時候,他又覺得一陣沒勁。

  “喂。”他叼著棒棒糖,接起了電話。

  “你在哪兒呢?”大東問。

  “進京趕考的路上呢,”丁霽說,“什麼事兒?”

  “方便見個面嗎?”大東問,“我在小廣場,你好久沒過來了吧?”

  “不方便。”丁霽立馬警惕起來,雖然大東要真有什麼問題,劉金鵬應該會第一時間通知他。

  “靠,你行啊,”大東有點兒不爽,“這朋友還做不做了!”

  “挺一挺,過一個月咱們還是好兄弟。”丁霽說,“真有什麼事兒就電話裡說吧。”

  “那行,我找你這事兒你不要跟金鵬說。”大東說。

  “這個不能保證,”丁霽說,“你要介意就別跟我說了。”

  大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他最近是不是碰上什麼麻煩事兒了?”

  “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丁霽說。

  “你倆關係那麼好,要不你幫我問問,他現在不接我電話,”大東說,“他在我這兒借了錢,說好三天就還,結果也沒還,到底怎麼回事?”

  丁霽愣了愣。

  劉金鵬問大東借錢?

  這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

  因為誰都知道大東沒有錢,平時賣唱就週末能弄到點兒錢,還是幾個人分,工作日的時候小廣場的消費能力都不如一個路邊賣涼皮的。

  劉金鵬問大東借錢?

  “借了多少?”丁霽問。

  “兩千,”大東說,“我跟你這麼說吧,他都不能算借,跟搶差不多了,這要不是我跟你們也認識好幾年了,我真會報警的。”

  “我先弄清楚怎麼回事,”丁霽說,“是真的我先還你。”

  “我也急錢用,他說三天,我五天都沒問他……”大東歎氣。

  “我晚點兒聯繫你。”丁霽掛掉了電話,拿著手機在路邊站了半天,棒棒糖都忘了嘬,也沒想明白劉金鵬這是為什麼。

  但能肯定的是,劉金鵬要的錢肯定不止兩千,兩千並不是什麼大數目,犯不著去大東那兒“搶”,而且這錢肯定用得特別急。

  雖然劉金鵬讓丁霽不要再去小廣場,他還是去了,穿過小廣場直接去了劉金鵬住的地方,因為劉金鵬也沒接他電話。

  劉金鵬去年從表叔家搬出來,在小廣場後頭租了一間小房子。

  丁霽在門口敲了半天,劉金鵬也沒開門。

  他往四周看了看,從樓道裡放著的一個竹掃把上拆下來一根細鐵絲,折了一下之後戳進了鎖眼兒裡。

  這種老式的鎖,在丁霽手裡就跟拿鑰匙直接開的速度差不多。

  鎖打開的同時,從樓梯拐角那裡傳來了劉金鵬的聲音:“操!你搞什麼?”

  “你給你老子滾進來,敢跑我打斷你腿。”丁霽指著他,一把推開了門。

  大爺端坐在桌子上。

  “你別以為我不敢,”林無隅看了它一眼,“你要睡覺就在桌子上睡,別成天枕別人的鞋,誰給你慣的臭毛病。”

  “我慣的啊。”老闆在旁邊笑著走了過來,手裡拿了杯香草霜淇淋,“你拿著吧,擱桌上我怕它會吃。”

  “謝謝。”林無隅接過杯子。

  狗都來的生意感覺不是特別好,林無隅這星期第二次過來,店裡都沒有人,也有可能是時間不對。

  上回是想換換複習的心情,出來買衣服的時候路過,這次是真的很想吃這個香草霜淇淋,專門過來的。

  距離高考沒幾天了,現在他已經放慢了節奏,不再大量做題和背書,基本每天都按時吃睡。

  他已經扛好了搶,就等打完仗遠走他鄉。

  手機響了一聲,有消息進來。

  他看到是丁霽的消息時,有點兒意外。

  這幾天丁霽大概是忙於複習,一直沒找他聊過天兒,發朋友圈的頻率都低了不少。

  非常有幹大事的樣子。

  不過丁霽現在這個消息發得過於客套,一看就是有事。

  而且是有求於人的那種事。

  -複習忙嗎

  他勾勾嘴角,等了兩分鐘才回了一條。

  -忙死了

  丁霽那邊沒了動靜。

  林無隅吃了半杯霜淇淋,正想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丁霽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笑了笑,接起了電話。

  “我聽著你也不像是在複習啊。”丁霽在那邊說。

  不知道為什麼,林無隅聽著他的聲音有點兒發啞,不知道是不是複習太拼了。

  “也要勞逸結合的啊,”林無隅說,“我吃個霜淇淋放鬆一下。”

  “我怎麼感覺你一直就逸著呢。”丁霽說。

  林無隅笑了起來:“要不哪天我給你錄個複習視頻你看看我是不是一直逸著呢。”

  丁霽笑了笑,頓了一下又問:“你那個傷,怎麼樣了?”

  “好差不多了,”林無隅摸了摸臉,“疤都開始掉了。”

  “有印子嗎?”丁霽馬上又追了一句。

  “有點兒白印子,過一兩個月肯定就沒了。”林無隅說。

  “那就好。”丁霽說。

  然後就沉默了。

  林無隅也沒說話,等著他切正題。

  “那什麼,”丁霽說,“就,你之前是不是說過能幫找地方打工啊?”

  林無隅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了一句:“要多少?”

  “什麼要多少?”丁霽問。

  “錢。”林無隅笑笑,“還裝。”

  “沒裝。”丁霽也笑了笑。

  “說吧。”林無隅伸手捏住了想偷吃霜淇淋的大爺的嘴。

  “你能借我多少?”丁霽小心地問。

  林無隅歎了口氣:“我能借你十萬,你敢要嗎?”

 

 

20

  “他真能借錢給你?”劉金鵬跟在丁霽旁邊, 一路走一路絮叨著, “他一個高中生, 哪兒來的十萬啊?是不是犯罪了?是不是找了個下家要把你賣了……”

  “他說十萬就有十萬嗎,誰知道他有多少錢,再說了, 你管他哪兒來的十萬,我又不問他借十萬,”丁霽說, “你別囉裡囉嗦的了, 就你借錢的那些個人,隨便一個都比林無隅麻煩好嗎!你哪兒來的膽子我就問你!”

  “我為誰啊!”劉金鵬不服。

  “你要不是為我我早打你了!”丁霽瞪他。

  瞪了兩眼之後又伸出胳膊摟了摟劉金鵬的肩:“謝了鵬鵬, 真的。”

  “咱倆不說這個,”劉金鵬搖頭, “媽的大東個不靠譜的,非得把這事兒捅給你知道!我早晚弄死他。”

  “你還不上他錢, 他只能找我啊!以後你別背著我幹這種事兒,”丁霽說,“有什麼一塊兒商量總能解決的。”

  劉金鵬悶著嗯了一聲, 還是很不爽。

  丁霽跟林無隅約了在信嘉旁邊那個奶茶店見面, 這會兒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會兒,他倆一人拿了杯奶茶在街邊站著。

  劉金鵬不參與此次會晤,但堅持要在附近等著丁霽。

  “這陣兒還是注意一點,你說咱在這片兒混這麼多年也沒出過什麼事,誰能想到老六突然整這麼一出, ”劉金鵬皺著眉,“預備起看著是個好人,但是說借錢就借錢一點兒不猶豫,太爽快了我就不踏實。”

  “他是狀元預備役!不是預備起!”丁霽有些無奈。

  “預備起,”劉金鵬堅持創意,“反正我現在還信不過他。”

  “你就是欠的,”丁霽說,“比我奶奶還操心,別杵這兒了,這兒是大馬路,約的奶茶店,能幹什麼。”

  “不知道,”劉金鵬很無所謂的樣子,“我又沒別的地兒可去。”

  “那你……我靠!”丁霽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他一眼就掃到了從小廣場那邊走過來的老六,立馬用胳膊碰了碰劉金鵬,“別攔我啊!”

  “我他媽去把他弄過來!”劉金鵬跟他同時看到了老六,把奶茶狠狠地往旁邊小桌上一放,“奶茶店後頭等我。”

  丁霽轉身往奶茶店後面走。

  老六也是膽兒肥,要換了丁霽,幹了這種坑爹的事兒,一年之內都不敢再在小廣場出現。

  可能是暫時躲過一劫欣喜若狂,狂大勁了。

  被劉金鵬揪著衣領掄到奶茶店後面的地上時,他臉上都還蕩漾著不服的表情。

  看到丁霽的時候才變了顏色。

  “我……”老六趕緊撐了一下地想要跳起來。

  “你他媽死這兒吧!”丁霽過去對著他肩膀蹬了下去。

  老六摔回了地上,一連串地喊:“丁丁丁丁……你聽我解釋,我也是沒辦法,我實在是……”

  “丁你大爺我他媽當當當當!”丁霽撲過去一膝蓋撞在他下巴上,“你這種人老子不對你動之以抽曉之以揍你都不知道什麼叫分寸!”

  老六被他掀翻在地,大概是看出來了丁霽今天不打算跟他說話,趕緊把腿一縮,對著丁霽踹了過來。

  丁霽躲都沒躲,直接彎了彎腰,用胳膊硬扛下了這一腳,然後撲過去抓著他衣領把他按到了地上,膝蓋一弓壓在了他肚子上。

  接著就掄起一拳砸在了老六臉上:“你他媽敢坑你丁小爺!”

  “我當時是沒辦法!”老六護著頭,“我要拿不出那筆錢,就得讓光頭他們打廢了!”

  “你廢了關我屁事!錢又不是我弄沒的!”丁霽一巴掌抽他臉上,“你是拿死了我不敢把你廢了是吧!”

  “我看是,”劉金鵬靠在旁邊的奶茶店的後牆上,一邊喝奶茶一邊點了點頭,“你是真不敢廢了他,也不能,咱畢竟還是正派青年。”

  “是啊!是啊!”老六舉著胳膊也擋不住丁霽掄過來的疾風驟雨,臉上被拳頭和巴掌呼得劈裡啪啦的,一聽這話就趕緊喊,“是啊!丁爺你從來也沒惹過事兒,所有人都知道啊……”

  “所以你就坑我!”丁霽跳起來,對著他開始踢,“你就坑我!我告訴你!這月底我見不著錢我讓你這輩子想到我名字就跪下!”

  “丁啊。”劉金鵬在旁邊叫了他一聲。

  “敢坑老子!”丁霽繼續連踢帶打,“你丁爺是不惹事兒,不表示你他媽就能惹我!”

  “丁啊。”劉金鵬又叫了他一聲。

  “錢!”丁霽沒理劉金鵬,對著老六屁股又是一腳跺了下去。

  “錢我保證還你!”老六抱著頭,終於找到機會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蹌著就想往街上跑。

  丁霽對著他大腿後頭又是一腳。

  老六跪倒在地上,但很快又爬了起來,一邊往前跑一邊喊:“我保證!丁哥!丁爺!我保證!”

  “丁霽啊!”劉金鵬又喊了一聲。

  丁霽的火還在頭頂上熊熊燃燒,看都沒看他一眼,對著老六就追了出去。

  老六跑了幾步就到了街上,接著往右一拐,往信嘉的方向跑了。

  丁霽追到拐角,往旁邊錯了一步,讓開了站在拐角的一個人。

  往要往右再追出去的時候,站在拐角的這個人突然伸出胳膊,攔腰兜住了他。

  巨大的慣性讓他差點兒沒被這一兜給勒吐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這人已經又一用勁,把他往後推了回去。

  “找死呢吧!”丁霽吼了一聲。

  “我死了你找誰拿錢。”那人甩了胳膊。

  “……林無隅?”丁霽一眼看過去就愣住了,“你怎麼在這兒?”

  “約的不就是這兒嗎?”林無隅往旁邊的奶茶店看了看。

  “靠。”丁霽有些尷尬,這場景實在是太有損他三中第一好學生的形象了,他猛地回頭看著劉金鵬。

  劉金鵬沖他一攤手,用口型說:“我叫你了啊。”

  “我要一杯跟那桌上一樣的奶茶。”林無隅指了指奶茶店門口的桌子。

  桌邊坐著兩女一男,丁霽剛殘忍毆打老六的場面,他們坐的那個位置正好能看到,這會兒林無隅一指,他們全站了起來,拿起杯子就小跑著走開了。

  “那個是霜淇淋,下面是奶,上面是一坨霜淇淋,奶什麼茶,”丁霽往奶茶店的收銀台走過去,“哪兒來的茶。”

  “劉叉鵬呢?”林無隅坐到了桌子邊。

  “不知道,他就在這附近轉悠,不用管他,”丁霽往收銀台前一站,“給我……”

  “不給。”收銀的小姑娘是梁春,他小學同學,平時每次都不收他的錢,今天的態度卻格外兇殘。

  “我怎麼著你了嗎?”丁霽有些迷茫。

  “居然在我店後頭打人?還有沒有點兒同學情誼了啊?”梁春說,“剛那仨客人都被你們嚇跑了!”

  “跑就跑了唄,”丁霽說,“他們不是已經買了奶茶了嗎?”

  “他們剛點了三份醪糟湯圓!還沒給錢呢就跑了,”梁春說,“我都做好了!”

  “給我唄。”丁霽說。

  “白喝我家奶茶,還白給你三份湯圓啊?”梁春看著他,“丁霽你是哪裡跑來的討債鬼?”

  “我給錢!”丁霽瞪她。

  “好嘞,一杯珍珠一杯霜淇淋三份醪糟湯圓,”梁春馬上說,“還要什麼?”

  “以前我跟鵬鵬吃過的那種,芝士餡兒和紅豆餡兒的雞蛋仔有嗎?”丁霽問。

  “有,要一份?”梁春問。

  丁霽思考了一下一份雞蛋仔的大小,猶豫了一下:“先給我五份。”

  “玩我呢?”梁春說,“吃不完不給退啊。”

  “作為下午茶來說……我還怕不夠。丁霽掃了碼,把錢給付了。

  丁霽拿著奶茶和霜淇淋過來,放到了桌上:“還有點兒吃的,一會兒她拿過來。”

  “吃不了那麼多吧。”林無隅說。

  “你說這話不虧心啊?”丁霽坐下。

  林無隅沒說話,笑著從兜裡拿了幾片創可貼扔到了他面前:“你手破了,貼一下。”

  “嗯?”丁霽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關節破了幾個口子,估計是砸老六的時候弄破的。

  有兩道口子還挺大,又正好在關節正中間,不知道的時候因為氣血上湧,再加上被林無隅圍觀了他開狂暴打人有點兒尷尬,也沒覺得疼,現在林無隅這麼一提醒,他頓時就覺得有兩隻大螞蟻揮著大牙齒正在咬他。

  “謝謝。”丁霽拿了創可貼,貼到了這兩個口子上,“你怎麼還隨身帶這個啊?”

  “剩下的,”林無隅指了指自己的臉,“校醫室拿的。”

  丁霽這會兒才仔細看了看他臉的傷,已經基本好了,中間的位置口子稍深一些,估計還沒好透,所以林無隅用創可貼貼了一下。

  “說說吧。”林無隅拿起冰湛淋,抽出小勺在杯子裡慢慢戳著。

  “剛那人,還記得吧,就老六,”丁霽皺著眉,“他幫光頭收賬,錢收了交不出,光頭要收拾他,他說錢給我了。”

  “嗯?”林無隅挑了挑眉毛,有點兒吃驚,這麼莫名其妙的理由也能面世?

  “逗吧?”丁霽說,“正好那事兒以後,我就沒往小廣場這邊兒來,怕光頭找麻煩,結果光頭就真覺得是我拿了錢。”

  “所以你要把錢給他?”林無隅問。

  “我給他個屁!”丁霽說,頓了頓又歎了口氣,“他找鵬鵬了,光頭那人,就是個粘了刀的牛皮糖,鵬鵬怕這事兒影響我複習,就火燒火燎的把錢湊給光頭了,他自己手頭只有三千,別的都是借的,他借錢的那些人也沒幾個好玩意兒,我就想先把錢還了,別等我高考完才發現鵬鵬被追債的打死了。”

  “為了兩萬八不至於吧,”林無隅笑了笑,“那這錢你打算怎麼辦?”

  “盯著老六唄,見一次打一次,見一次搜一次身,有錢拿錢,沒錢扒光了典當。”丁霽咬牙。

  “就那樣的人,打碎了也湊不出吧?”林無隅說。

  “最後也還有招,我知道他爸在哪兒上班,實在要拿,他爸能拿得出來……”丁霽說得有點兒費勁,眉毛擰成了一團,“不過他爸腿不好,給人扛煤氣罐呢,真拿了估計……”

  林無隅沒出聲,手指撐著額角,看著他。

  “靠,”丁霽有些鬱悶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後抬頭看了看他,“就這情況了,最後可能我就是一邊打老六,一邊打工還你錢,我肯定沒法跟家裡說,我怕我爺爺奶奶撅過去了。”

  林無隅還是沒說話也沒動,就那麼看著他。

  “你風險評估結束了沒?”丁霽問,“是不是就這情況……借不了?”

  林無隅笑了笑,拿出手機,低頭戳了幾下。

  丁霽感覺手機震了震,拿出來的時候,看到了有轉帳消息。

  三萬。

  “不不,我是想借兩萬,”丁霽說,“我自己這還有幾千。”

  “得了吧,”林無隅說,“我喜歡湊整,不喜歡零零碎碎的,我又不會在你高考以後追債把你打死了。”

  丁霽笑了起來。

  點完收錢之後他突然又有點兒想哭。

  抬手揉了揉眼睛。

  “你別哭啊,”林無隅一下坐正了,“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哄。”

  “滾蛋,”丁霽吸了吸鼻子,笑著說,“我就是例行公事感謝一下。”

  服務員把湯圓和雞蛋仔都拿了過來,擺了一桌子。

  “喂豬呢。”林無隅拿起一個雞蛋仔,撕下一塊放進了嘴裡。

  “我給你寫個借條吧,”丁霽回頭準備問店裡的人拿紙和筆,“我……”

  “不用了,”林無隅又吃了兩個湯圓,“沒什麼意義,真要寫,你能把什麼時候還寫上嗎?能把如果還不上怎麼辦寫上嗎?”

  丁霽看著他。

  “那還寫個屁呢,”林無隅指了指雞蛋仔,“這個真好吃啊。”

  “都是你的。”丁霽馬上把幾份雞蛋仔全都堆到了兩個盤子裡,推到了林無隅面前。

  “丁霽。”林無隅看著他。

  “嗯?”丁霽應著。

  “我從來沒有借過錢給別人,”林無隅說,“當然,我朋友不多,他們也沒有人問我借過錢,但我自己知道,一般情況下我不會借錢,我怕麻煩,也怕扯不清。”

  “嗯。”丁霽點點頭。

  “我借錢給你除了信得過,也是因為你的確急需,劉叉……劉金鵬太冒險了,”林無隅說,“但是你要再這樣,我就不借了。”

  丁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知道了。”

  “這事兒就這樣了,考完再說。”林無隅說。

  “好。”丁霽沉默著發了一會兒愣,有些猶豫地問了一句:“你真沒有男……朋友嗎?”

  “沒有,”林無隅勾勾嘴角,“怎麼,你要自薦嗎?”

  “滾蛋!”丁霽拿著奶茶往桌上敲了一下,想想又笑了,“我就覺得你這樣的人,真的挺……那什麼,按一般情況來說,你如果喜歡女生,應該會有很多女朋友。”

  “不急,”林無隅說,“好貨沉底。”

  “什麼屁話。”丁霽笑了起來,伸手揪了一個雞蛋仔。

  “不說都是我的嗎?”林無隅迅速在他手指上彈了一下,雞蛋仔掉回了盤子裡。

  “我靠?”丁霽瞪著他,“你這什麼人啊!”

  “應該會有很多男朋友的人啊。”林無隅說。

  丁霽嗆了一下,笑了半天。

  “我問你啊,”林無隅拿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霜淇淋都倒進了嘴裡,“你是怎麼能想到問我借錢的?”

  “我是實在沒人可借,放眼望去,就普通高中生,還有我平時玩的那些半混子,”丁霽說,“誰能一下拿出兩三萬來?我就記著你說你初中的時候就能經濟獨立。”

  “記憶力還真是不錯。”林無隅笑了。

  “我一想,就是他了,有錢,心軟。”丁霽說。

  “我心軟嗎?”林無隅問。

  “軟,”丁霽點頭,“我第一次給你看手相的時候就知道,後來接觸接觸就更知道了,我看人准得很……不過我找你的時候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是啊,還繞個彎,讓我問你。”林無隅說。

  丁霽嘿嘿笑了兩聲:“還好是你,要是鵬鵬,他可能真就去幫我找個地兒打工了。”

  “一會兒請我吃晚飯吧。”林無隅一邊吃雞蛋仔一邊說。

  “那必須的。”丁霽說,“我先把錢轉給鵬鵬,讓他趕緊先還了。”

  林無隅點了點頭。

  “有個事兒,我很好奇,”丁霽在手機上劃拉著,“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說。”

  “那你別問。”林無隅說。

  “你真能借十萬給我?”丁霽問。

  “是不是後悔了,剛應該借十萬。”林無隅說。

  “我瘋了嗎借十萬我怎麼還。”丁霽嘖了一聲。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丁霽趴到桌上,隔著一堆雞蛋仔,壓著聲音問:“你哪兒來的那麼多錢?”

  “有些是壓歲錢,我爸媽過年的時候挺大方的,”林無隅說,“還有些是兼職存下來的錢,我平時也沒什麼花銷。”

  “什麼兼職啊?”丁霽忍不住繼續壓著聲音。

  “你保密啊,”林無隅也壓著聲音,趴到桌上,把中間那堆雞蛋仔挪開了,“鴨子。”

  丁霽有些震驚地看著他:“你他媽能不能有點兒學神樣子啊?”

  林無隅笑了半天,坐直了之後收了收笑容:“飛過無人機嗎?”

  “沒。”丁霽搖頭。

  “考完了帶你去玩。”林無隅說。

 

 

21

  “趕緊的, 把錢都還了, ”丁霽拉了劉金鵬站在街邊, “還利索了,別留什麼尾巴以後麻煩。”

  “嗯,這個我有數。”劉金鵬點點頭, “這個預備起,人還真可以啊,沒讓你寫借條, 也沒跟你提條件?”

  “沒。”丁霽回頭看了一眼還坐在桌子邊吃雞蛋仔的林無隅。

  “那你要是不還了呢?”劉金鵬說, “他也沒個憑據。”

  “我是那種人嗎?”丁霽嘖了一聲。

  “這事兒算是暫時解決了,你先踏實複習, ”劉金鵬說,“老六我盯著……一會兒你倆還吃飯去?”

  “嗯, ”丁霽點點頭,“你一塊兒吧, 也到點兒了。”

  “不了,”劉金鵬說,“我跟他一塊兒吃飯不自在, 難受。”

  “有什麼不自在的?”丁霽看著他。

  “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種一看就特別聰明,又有教養的人,”劉金鵬嘖嘖嘖了幾聲,“而且他看人的時候你知道我什麼感覺嗎?”

  “嗯?”丁霽笑了笑。

  “就我這個層次的,他一眼就看到底了, ”劉金鵬說,“跟他呆一塊兒我老有一種傷自尊的感覺。”

  “這麼敏感,”丁霽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行吧,隨便你。”

  夏天容易沒食欲,請林無隅吃飯的事就變得非常困難,平時愛去的那些店,現在想想都沒有胃口。

  丁霽帶著林無隅在小廣場和醫院之前的幾條街轉悠著。

  “你是不是打算請我吃自助?”林無隅問。

  “怎麼?”丁霽停下了,自助的話就簡單了,剛他們路過了一家挺有名的海鮮自助,食材好,而且新鮮,環境也好,除了貴點兒基本沒有毛病。

  “先把剛那點兒雞蛋仔都走沒了,爭取吃回本兒。”林無隅說。

  丁霽笑了起來:“那雞蛋仔已經走沒了嗎?”

  “差不多了。”林無隅摸摸肚子。

  “走,”丁霽一揮手,“自助。”

  林無隅就是自助餐的天敵。

  丁霽看著面前再次空了的四個盤子,頭一回吃自助能吃得這麼有成就感,跟賺了錢似的。

  “看你吃東西真爽啊。”丁霽說。

  “別說得好像你沒東西吃一樣。”林無隅說。

  “不過你別吃太撐,”丁霽說,“馬上高考了,不能生病。”

  “那你給我算算吧,”林無隅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我考試會不會有波折。”

  “哎!”丁霽拍開他的手,“不算!肯定沒波折啊!”

  “你是不是怕看出什麼不好的來啊?”林無隅笑了。

  “沒有不好的!”丁霽瞪著他,“哪兒有不好的了?別瞎說話。”

  “哦。”林無隅看著他,無聲地笑了半天。

  丁霽想想也笑了:“我剛說話真像我奶奶啊……”

  “你奶奶什麼時候出院?”林無隅問。

  “過兩天就出院了,”丁霽說,“回家休養。”

  “那你回家還是……”林無隅又問。

  “回我爺爺奶奶家,高考前我不想跟我爸我媽有什麼衝突,”丁霽說,“影響我狀態。”

  “打算考個狀元嗎?”林無隅笑著。

  “得了吧,有你呢,”丁霽托著下巴,“不瞞你說,我高中三年,一共就拿過兩回年級第一,一模二模都只是前三前五。”

  “你一直也沒好好學,就最後這陣兒拼一把就能到第一……”林無隅頓了頓,“我的勁敵啊這是。”

  “還挺會鼓勵人,”丁霽笑了起來,“哎我問你,就你們學校那個第二的,叫什麼來著?厲害嗎?”

  “許天博啊,”林無隅看了他一眼,“其實能到前五前十這個範圍裡,哪有不厲害的,你也沒必須參考別人,各人情況不一樣,你參考你自己就行。”

  “那要這麼參考,我已經相當牛逼了。”丁霽說。

  “對。”林無隅點頭。

  這頓飯吃的時間挺長的,兩個人一直聊到林無隅的班主任打電話來罵人才結束了此次飯局。

  “是不是罵你了,”丁霽跟他一塊兒站在飯店門口等車,“我聽見喊挺大聲。”

  “嗯,”林無隅笑了笑,“他現在每天晚上查寢,不逼我們看書,但是不許亂跑,怕出事。”

  “比我們班主任強,”丁霽說,“我們班主任是個老姐姐,特別凶,我見了她都繞道走,逮著了就是一頓罵,特別有我爸媽的風範。”

  “討厭嗎?”林無隅問。

  “那倒不討厭,其實同樣是罵人,同樣是說你這麼聰明本來應該更好,”丁霽說,“是不是真心為你這個人著急,是感覺得到的,我爸媽就是‘你應該‘,我們老姐姐是‘我著急‘。”

  林無隅點了點頭。

  丁霽是個很特別的人,在他接觸過的人裡,連稍微相似一些可以拿來比較的都沒有。

  跟丁霽在一起,就像是探險,每拐一個彎,每上一個坡,都能看到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他可以坐在小廣場不知道是真是假地給人算命,可以蹲在西瓜攤前……這個不能想,這個一想就要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以為了脫身睜眼說瞎話面不改色入戲頗深,也可以打得混混滿地亂爬邊跑邊求饒,卻又會想到混混他爸生活艱難。

  當你開始接受他是個洞察力驚人的混混之後,又會發現他簡單粗暴的人設,還沒等適應,又會能不經意地覺察到這人的善良和敏感。

  這簡直是。

  ……千面小雞啊。

  這次金錢交易,大概是高考前跟丁霽的最後一次見面。

  林無隅拎著四大盒雞翅回到宿舍樓下的時候,老林拿了張椅子正坐在宿舍門口的空地上。

  “怎麼個意思啊?林哥?”林無隅有些吃驚地走到他跟前兒。

  “……雞翅嗎?”老林湊到袋子旁邊聞了聞,“先給我一個。”

  林無隅打開盒子,老林拿了一個雞翅出來哢哢啃了。

  “沒吃飯?”林無隅問。

  “沒顧得上吃,哪有你那麼逍遙。”老林說。

  “我就……出去散個步,跟朋友吃了頓飯。”林無隅說。

  “高考之前你先做一個孤單的人吧,朋友先神交著,不要見面了,”老林站了起來,一邊抹嘴一邊說,“我讓你們放鬆不要再繃著複習給自己太大壓力,不是讓你出去浪的,出點兒什麼問題怎麼辦?吃壞肚子怎麼辦?你今天吃什麼了?”

  “海鮮自助。”林無隅說。

  “海鮮過敏了怎麼辦?”老林說,“太涼了拉肚子怎麼辦?”

  “知道了,我不出去了。”林無隅歎了口氣。

  “沒幾天了,挺一挺吧啊沒有魚,”老林拍拍他的肩膀,“我對你有信心,但是我也焦慮得很,今天你們一下不見四個,我上上下下這一通找……”

  “再吃幾個雞翅吧。”林無隅趕緊拿出盒子。

  “不用了,我去食堂,讓阿姨給我下點兒餃子,”老林拍了拍他胳膊,“回宿舍吧。”

  雞翅很受歡迎,林無隅感覺一個宿舍兩盒買少了。

  這會兒離高考沒幾天了,複習得也差不多了,該記的該背的該做的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就像死刑判決下來了大家一塊兒安心等死的那兩天,突然就踏實下來了。

  一個個都胃口大開。

  許天博啃著一個雞翅,輕輕撞了一下林無隅的肩:“來。”

  林無隅跟著他走出宿舍,在走廊盡頭站定了。

  “咱倆就不繞彎了啊。”許天博說。

  “嗯。”林無隅點點頭。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啊?”許天博問。

  “嗯?”林無隅愣了愣,“沒啊。”

  “哦,”許天博繼續啃雞翅,“今天老林問我來著,他特別擔心,我覺得應該是沒有,但是他一問吧,我又想著是不是真有這事兒……”

  “真沒有。”林無隅說。

  他和許天博從高一起關係就很好,看得出來許天博是真的著急了,怕他有什麼事兒影響了高考,要不就他倆現在這個尷尬期還沒過的關係,以許天博的性格,打死他絕對不會問出是不是談戀愛了這樣的話來。

  “謝謝。”他說。

  “謝什麼,”許天博看了他一眼,“我主要是怕你把狀元讓給我,我也不好意思就這麼拿了。”

  林無隅笑了起來:“那不可能。”

  “也不是不可能,”奶奶靠坐在床上,摸了摸丁霽的臉,“不過你要是不稀罕什麼狀元不狀元的,那就隨便考。”

  “你還是得給他鼓勁兒,”爺爺在一邊泡茶,聽了這話有些不滿意,“都這會兒了,拼了這麼久,你還把他氣門芯給拔了,那怎麼行。”

  “他不愛聽那些個!”奶奶瞪眼,“別跟他爸媽一樣成天瞎鼓勁兒,鼓個屁!你再鼓兩下他炸了。”

  丁霽拿著本書靠著床沿兒一直樂。

  “臭小子就知道傻樂!”奶奶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沒事兒,奶奶,”丁霽往後仰頭看著奶奶,“我現在就奔著前三去,我不是不願意爭氣,就是得看給誰爭氣。”

  “當然是給我們。”爺爺說,“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你想給誰爭氣。”

  “對嘍,”丁霽笑著說,“我得給你們爭口氣,我就讓某些人看看,我爺爺奶奶的本事。”

  爺爺奶奶現在跟老爸老媽的關係也有點兒緊張,倒不是為了奶奶住院前他們的態度,還是因為他。

  老頭兒老太太是沒什麼文化,從小對他也沒什麼要求,就希望他能開開心心的,自打老爸老媽回國,他倆就好像是把別人的孩子毀了似的……爺爺現在提起他兒子就總歎氣。

  丁霽憋著勁,林無隅不是他的目標,這人比他聰明,比他有計劃,目標定在林無隅身上不太實際,他的目標就是前三,如果實在不行,前五他也差不多能滿意。

  不,還是前三,前五不夠給爺爺奶奶長臉的。

  離高考時間越近,丁霽就越覺得有點兒飄著不著地。

  拿起書來感覺所有的東西都會了,做題也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但放下書又經常會猛地一激靈,總覺得漏掉了什麼,又想拿起筆來再做幾張卷子。

  一直以來,他都不習慣跟人接觸太深,小廣場常混的人他幾乎全都認識,也都能說說笑笑,但鐵子只有劉金鵬一個,再想想同學,沒有關係特別鐵的,老爸不讓他住校之後,同學就真的只是同學了。

  這會兒心裡不踏實想找個人聊幾句,居然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林無隅。

  他決定收回林無隅是個心軟的人這種極其錯誤的評價,這個冷血的人,那天吃完大餐之後就沒有再聯繫過他,連朋友圈裡都是一片空白。

  ……自己居然淪落到了盼著債主聯繫的地步?

  只能咬牙憋著。

  每天感覺腦袋都是沉的,就盼著高考過了能透透氣兒。

  但收回的評價很快又重新給了出去。

  離高考還有兩天的時候,冷血的債主給丁霽打來了電話。

  “拿了我的錢,借條都沒寫一張,就這麼消失了?”林無隅說。

  丁霽笑了起來。

  大概是悶得太久了,聽到林無隅聲音時,他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甚至覺得林無隅的聲音非常好聽,跟個沙瓤大西瓜似的。

  “知道什麼叫躲債麼,”丁霽笑著說,“債就是得躲,債主更是得躲。”

  “複習得差不多了吧?”林無隅問。

  “就等著腳踩三中眾人,拳打附中學神了。”丁霽說。

  “考完咱倆對對答案,”林無隅說,“我看看你怎麼打我。”

  “等著。”丁霽說。

  高考離你們越來越近了!

  這話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一天又一天的,每一個老師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等到這天終於來了的時候,才猛地發現其實並沒有多少個一天又一天。

  丁霽是被爺爺從床上打起來的,腳落地的時候感覺還在夢遊。

  站起來之後卻又瞬間清醒。

  我靠!就是今天了啊!

  “你爸媽在樓下等你了,”爺爺說,“早點我給你弄好了,你奶奶說吃清淡點兒,你吃完了趕緊下樓。”

  “嗯。”丁霽點點頭。

  洗漱完了之後三口兩口就把早點給吃了,奶奶昨天晚上指揮爺爺給他煮的粥,還包了餃子。

  只是丁霽沒想到餃子也這麼清淡,居然是純白菜餡兒的。

  他一路樂著跑下了樓。

  老爸老媽沒有太多的話,這段時間一直沒見面,倒是比之前每天看著的時候氣氛要緩和一些,也許是怕影響他的心情,老爸老媽有所克制。

  “放鬆考,”老媽說,“什麼也不用想,你一定能考好。”

  “嗯。”丁霽應了一聲,低頭看著手機。

  看到幾輛系著紅絲帶的計程車開過身邊,他突然想起了林無隅。

  -你去考場了嗎?

  他給林無隅發了條消息。

  -在路上了

  -怎麼去的?打車嗎?

  -我的學神專車,司機是我們班主任

  丁霽笑了起來,但很快又有些憤憤。

  就算不看好也不滿意林無隅,高考這樣的重要日子,他的父母居然就這麼不聞不問了?

  -考完了給我打電話

  丁霽又發過去一條。

  -萬一我提前出考場了呢

  -咱就別這麼得瑟了吧學神,穩重點

  “一會兒手機我們幫你拿著?”老爸問。

  “統一交給班主任,”丁霽說,“她全程都在門口等著的。”

  “行吧。”老爸說。

  “手機給我,”老林把車停好第一個動作就是把手伸到他面前,“你別一會兒塞兜裡帶進去了。”

  “不至於。”林無隅笑著把手機放到他手上。

  “不要提前出考場。”老林指了指他。

  “嗯?”林無隅看著他。

  “我看你現在這個輕鬆勁兒我感覺你非常幹得出來這個事兒!”老林很警惕。

  “我保證考好,”林無隅說,“你放心,我不拿自己前途裝逼。”

  “加油。”老林拍拍他胳膊。

  考場外人很多,學生家長老師員警。

  林無隅有一瞬間的失落。

  在看到摟著孩子肩膀給孩子加油的父母時,他有一瞬間心裡覺得不太好受。

  “到這麼早!”許天博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我跟林哥車過來,”林無隅轉過身,“我懷疑他四點就起床了。”

  “說不定沒睡,”許天博笑著說,“我剛看他黑眼圈兒重得很。”

  “你也黑眼圈兒了。”林無隅看了看他。

  “我昨天沒睡好,不踏實。”許天博拍了拍自己的臉,“早上差點兒睡過頭。”

  “加油好好考。”林無隅說。

  “加油。”許天博笑笑。

  剛忘了跟丁霽說加油。

  林無隅下意識地摸了摸兜,想起來手機已經被老林拿走了,估計丁霽的手機也已經沒在身上。

  他猶豫了一下,轉了半圈,往三中考場的方向飛快地比了個V

  加油!

  窗外有蟬在叫。

  陽光裡這樣的蟬鳴顯得特別的安靜。

  丁霽不記得今年夏天的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叫的了,很多事都是不經意發生,甚至不經意就過去了。

  但今天的蟬鳴他記得特別清楚,估計以後很多年,他聽到蟬鳴時,都會想起這一天,他在一個滿是陽光的日子裡,趴在桌上緊張而又鎮定地答著題。

  -小神童,出來了沒

  -出來了,剛拿回手機

  -我剛出來的時候算了一下,你考得不錯啊

  -這話是不是得我說,你有什麼本事算?

  -我心算

  丁霽笑了半天,給林無隅打了過去:“對答案嗎學神。”

  “我先吃了飯的。”林無隅說。

  “你去哪兒吃?”丁霽問,“在外頭吃嗎?”

  “嗯,不然我還回學校食堂吃嗎?”林無隅笑笑。

  “你中午在哪兒休息?”丁霽趕緊又問。

  “不休息,我沒有午休的習慣。”林無隅說。

  “行吧,”丁霽皺了皺眉,“那你邊走邊聊,先去吃飯。”

  “……我以為得掛了電話吃完我再打給你呢?”林無隅笑著說。

  “我這剛考完暈得很,”丁霽歎了口氣,“跟你聊會兒我……踏實些。”

 

 

22

  不知道是這次高考的題真的不算太難, 還是因為這段時間複習得很拼命, 丁霽考完英語, 離開考場的時候,有種自己已經把附中學神林無隅踩在腳下了的膨脹感。

  走路都很Q彈。

  今天老爸沒有開車來接他,這是他強烈要求的。

  他想安靜地慢慢走回去, 然後跟爺爺奶奶舒舒服地吃個飯。

  “丁霽!”前方傳來一聲吼。

  丁霽歎了口氣,想要安靜地慢慢走回去的計畫泡湯了。

  劉金鵬狂奔而來,一把摟住了他:“怎麼樣!能考個本科嗎!”

  丁霽非常後悔一直沒跟劉金鵬提過自己在學校的那些事兒, 每天吊兒郎當的跟他一塊兒小廣場混著。

  “你閉嘴, ”丁霽瞪他,“能不能說點兒吉利的?”

  “要多吉利啊?”劉金鵬倒是馬上反應過來了, “吉利!把林無隅幹翻!”

  “可以。”丁霽拍拍劉金鵬的胳膊,滿意地點了點頭。

  “晚上是不是回去陪你爺爺奶奶?”劉金鵬跟他一塊兒往前走著。

  “嗯, ”丁霽點點頭,拿出手機戳著, “你去嗎?”

  “我表叔一會兒要去機場,我得開車送他過去,”劉金鵬說, “明天吧, 反正你考完了,想幹嘛就幹嘛,也沒人管了吧?”

  “我爺爺還是要管的,”丁霽給林無隅發了條消息,“你要是敢帶我玩壞的, 他打死你。”

  “我什麼時候帶你玩壞的了!平時我都聽你的好嗎!”劉金鵬非常不服,“小時候你坑我我都沒跟你計較!”

  -出來了嗎?

  “我什麼時候坑過你了?”丁霽看著他。

  “你騙我脫褲子跑步,說減小阻力跑得快!”劉金鵬說,“有沒有!害老子光個屁股追你半條街!”

  丁霽笑得差點兒岔氣:“不是,這話你能信,我也很震驚啊。”

  “我就是心大,要不早不跟你玩了。”劉金鵬白了他一眼。

  “也不能這麼說,這事兒說明你很有探索精神啊,”丁霽把胳膊搭到他肩上,“你不盲從,必須自己親自試過之後才決定信是不信,對不對。”

  -出來了,先去吃飯

  “是啊是啊,我光著屁股試了半條街證明了追不上你跟阻力沒有關係,”劉金鵬歎氣,又瞪了他一眼,“跟誰聊呢!”

  “林無隅,”丁霽說,“我這兩天考完了都跟他對答案呢,看誰錯得少。”

  -別自己吃啊,去我奶奶家吃

  “誰錯得少?”劉金鵬問,“他不能比你錯得還多吧?”

  -你在哪呢?

  “滾蛋!”丁霽也瞪了他一眼。

  劉金鵬這個問題問得非常殘忍並且犀利,他就跟林無隅對了語文答案,理綜對了一半他就放棄了。

  倒是沒有影響心情,但他確定語文和理綜他的分應該沒有林無隅高。

  這個人的腦子可能被玉皇大帝盤過。

  出了考場之後,不少同學都一塊兒要回學校。

  考試已經結束,無論考得好還是不好,起碼這會兒大多數人是不在意的,或者說,刻意忽略掉了。

  大家就在走出考場的這一瞬間突然發現,似乎這一年都沒有跟同學盡情相處過,而等高考結束之後,他們居然就要各奔東西了。

  很多人在這個暑假之後可能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再見。

  突然就有種強烈的依依不捨。

  老林在人堆兒裡仰著個腦袋四處看。

  林無隅剛跟許天博聊了沒幾句,一轉頭就看到了,知道他是在找自己,於是抬手揮了揮。

  老林跟瞎了一樣,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又往別處去了。

  “我先回去了,”許天博說,“陳芒他們這兩天叫聚呢,你這兩天留出來啊。”

  “放心。”林無隅笑著拍了拍他胳膊。

  許天博家裡直接開了個麵包車來接他,車門打開的時候林無隅看到車裡一堆人,仿佛迎接天神下凡,許天博頓時就往後退,看樣子是要拒絕上車。

  但下一秒就被他爸一把給揪了上去。

  林無隅沒忍住,樂出了聲音。

  “魚!”陳芒看到了他,擠了過來,“一會兒回學校嗎?”

  “不了,”林無隅說,“我跟朋友吃個飯去。”

  “行吧,這兩天我們要聚,許天博過兩天要去旅遊,這之前先聚了,”陳芒說,“你接電話啊,看微信啊,找你太費勁了。”

  “知道了。”林無隅笑笑。

  老林終於發現了他,擠過來把他拉到了一邊:“你不回學校?”

  “不回。”林無隅說。

  “考之前招生的就給你和許天博家裡打了好幾個電話了,”老林說,“出了分估計得上門去面談,你要不要聽聽各種優厚的條件,我聽了都有點兒想去……”

  “你不是複讀了一年才上的省師大的嗎,去不了吧,”林無隅說,“我得先玩夠了,而且我已經決定了的事一般不會隨便改。”

  “行吧,你夠狠,”老林捂著胸口一臉悲傷,還沒忘了一通交待,“有什麼動向給我打電話啊,給我打電話,跟我聯繫,有什麼變動你都跟我商量著來,你不跟別人商量沒事兒,你跟我商量。”

  “嗯。”林無隅摟住了老林,在他背上拍了拍,“林哥,謝謝。”

  “返校時間知道嗎?”老林問。

  “哎……知道。”林無隅有些無奈,“你怎麼跟個老婆婆一樣。”

  “我有什麼辦法,”老林說,“我為你們操碎了心,我自己都沒孩子,學校裡的兒孫送走一群又一群……”

  “我走了。”林無隅推開他。

  “聯繫我啊!”老林笑著指著他。

  林無隅轉過身之後沖他揮了揮手。

  丁霽怎麼能是個學霸?

  林無隅騎著共用單車在街角跟他會合的時候,他正坐在街邊一輛破電動車上玩手機,面前一米不到就是一個垃圾筒。

  氣質與街頭完美結合,多一眼都不能看,看一眼就能上來揍你的那種。

  “你是不是有鼻炎?”林無隅走過去,伸手在他手機上晃了一下,把共用單車停好了。

  “嗯?”丁霽抬起頭,笑得挺愉快,“我說怎麼這麼久,你挺有錢一個人,就不能叫個車過來,你打個摩的也行吧?這條路摩托能進。”

  “為環保做點兒貢獻,”林無隅拉著他胳膊把他從車上拽了起來,“你是不是沒有嗅覺?”

  “怎麼了?”丁霽問。

  “你怎麼不趴垃圾桶上玩啊?”林無隅說。

  “窮講究,”丁霽嘖了一聲,“那我坐哪兒,這兒就停了這一個車。”

  “走吧,”林無隅看了看時間,“你有沒有時間先陪我回去……”

  “你家?”丁霽愣了愣,“又搬行李嗎?”

  “拿點兒東西,”林無隅說,“要不你先回去,我拿了東西再跟你聯繫。”

  “那多不仗義,”丁霽把手機放到兜裡,“走吧,先拿了東西再過去,反正我家吃飯晚。”

  這趟回家有點急,林無隅想趕在老爸老媽下班之前把東西拿出來。

  秋冬的衣服都可以不要,到時再買就行,主要是想把他的無人機拿出來,那是他去年才買的新機,還沒飛過幾次。

  至於高考的情況,他覺得沒有必要跟家裡再彙報什麼,他們估計也沒興趣聽,就算是宇宙第一學府打了電話過去開出條件搶人,也並不能改變什麼,畢竟他無論多優秀,父母都不願意承認,在他們心裡,他永遠也不可能超過林湛。

  那就沒有什麼聊的意義了。

  林無隅走到樓下的時候先抬頭看了看。

  “你爸媽在家嗎?”丁霽問,“你現在算是正常回家拿東西還是偷摸回家拿東西?”

  林無隅猶豫了一下:“偷摸。”

  “行吧。”丁霽點點頭。

  “他們還沒下班,”林無隅說,“得六七點才回來。”

  “那還行,”丁霽松了口氣,“要不我還得寒暄,多尷尬。”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你這性格還怕跟人寒暄嗎?”

  “主要是你爸媽給我的第一印象太差了,”丁霽說,“我實在是不想寒這個暄。”

  林無隅笑了笑。

  不過林無隅在轉動鑰匙的瞬間,就知道自己判斷失誤了。

  門鎖沒有反鎖,有人在家。

  “他們好像在家。”林無隅低聲說了一句,推開了門。

  “啊?”丁霽立馬緊張起來了。

  雖然他就是來幫林無隅拿點兒東西,但莫名其妙感覺就像回到了小學時代,幾個小孩兒曠課去同學家玩,進門的時候發現本該空無一人是個狂歡勝地的家裡,杵著同學的父母。

  丁霽跟在林無隅身後進了屋,還提前清了清嗓子,方便以禮貌並且圓潤的嗓音問好。

  屋裡果然有人,而且是兩個,他爸媽都在家。

  看到他倆突然進來,林無隅爸媽明顯都有些意外,看著他們好幾秒鐘都沒說話。

  “我來拿點兒東西。”林無隅指了指自己房間。

  “哦。”林無隅媽媽點了點頭。

  “叔叔好,阿姨好。”丁霽非常規矩地寒暄完還很有禮貌地笑了笑。

  林無隅的父母表面上看起來不如他爸媽和氣,有種隱藏在笑容之下的嚴厲。

  看得出來,林無隅回家,他們除了吃驚,並沒有什麼別的情緒。

  “這我朋友。”林無隅很敷衍地給他們介紹了一嘴丁霽。

  “只是拿東西嗎?”林無隅爸爸說,“你們林老師沒跟你說這幾天很多學校打來的電話嗎?”

  “說了,”林無隅進了臥室,“我還沒考慮好。”

  丁霽立馬聽出來林無隅這話是在回避爭吵,以學神囂張的性格,怕是初中就已經知道自己要學什麼報哪個學校了……

  丁霽飛快地跟進了臥室:“收拾哪些?”

  “你幫我把櫃子裡的厚衣服隨便拿兩件吧,”林無隅從床下拿出了一個帶輪的箱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行李箱,高端得很,“我把無人機裝一下就可以了。”

  “哦。”丁霽點點頭。

  伸手拉開衣櫃門的時候,他回頭掃了一眼門口,看到了林無隅的媽媽站在那兒。

  丁霽頓時有些尷尬。

  林無隅臥室裡好幾個櫃子,春夏秋冬衣服都分開放的,他問都沒問就直接一把準確地摸到了厚外套的這一個門……簡直是在告訴林無隅的父母,上回你兒子離家出走我就是幫手。

  林無隅的媽媽果然皺了一下眉。

  但她開口說出來的話卻讓丁霽有些措手不及,他沒想到這個阿姨的思維跟他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這是你男朋友?”林無隅媽媽問。

  “嗯?”林無隅也有些吃驚,趕緊轉過身,“不是。”

  “對你房間很熟悉啊。”林無隅媽媽堆出了一個非常標準的冷笑。

  林無隅往丁霽這邊掃了一眼,大概是在確定他媽是怎麼推出這一層關係的。

  丁霽跟他對視了0.5秒,把手從衣櫃門上拿開,算是給他個提示。

  “他上回幫我拿了行李。”林無隅說完就轉身打開了放無人機的櫃子,開始裝箱。

  哥哥!你自己拿衣服行不行啊!

  跟我一起拿也行啊!

  你這樣我非常尷尬啊!

  丁霽瞪著林無隅後腦勺,林無隅也沒回頭,挺了兩秒,他只好打開了櫃門,從裡頭隨便扯了兩件厚些的外套出來。

  一件呢子短大衣,一件運動款的拉鍊厚衛衣。

  風格相差很大。

  他又往衣櫃裡看了看。

  哎喲,學神還有皮衣,很騷嘛。

  他正伸手扯皮衣的時候,林無隅媽媽又開口了:“看來你是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

  “今天別說這些,”林無隅一邊裝箱一邊說,“沒有必要。”

  “自己變態就變態!”林無隅媽媽皺著眉,“還變態到家裡來!把人領回家來是想幹什麼?這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家,這也是我們的家!”

  “這是我朋友,”林無隅轉回頭看著她,“你別把對我的情緒隨便發洩到我朋友身上。”

  “你媽媽對你有什麼情緒?”林無隅爸爸走了過來,把他媽拉開了,“你帶著偏見看我們,當然覺得我們有情緒。”

  “我收拾完就走,”林無隅說,“忍一忍吧,你們不說話,我能快很多。”

  丁霽看著林無隅。

  林無隅臉上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

  除了沒有憤怒,似乎什麼情緒都有。

  但也正因為沒有憤怒,看上去讓人尤其不好受。

  也許他的憤怒都被自己吸收了吧。

  丁霽感覺自己現在憤怒得像一顆爆裂牛丸,馬上要炸了的那種……還挺好吃的,他每次宵夜都要點這個……

  “就算我有情緒也很正常,”林無隅媽媽說,“我對你失望透頂,你做出這樣的事,還不讓我有情緒?”

  丁霽看了林無隅一眼,本來是想跟林無隅對一下眼神,但沒等林無隅跟他對上,他已經開了口:“他做出什麼樣的事了啊?有什麼可失望的啊?”

  林無隅站了起來。

  門口的兩個人愣住了,一塊兒看著他。

  時空凝固了兩秒,林無隅爸爸先開了口:“這是我們家的事,你一個外人就不要多嘴了,很不禮貌。”

  “那你們當著一個外人的面,對著自己兒子一口一個變態一口一個失望,”丁霽說,“這就很有禮貌嗎?你們家的事,為什麼要當著我一個外人的面吵?”

  丁霽說完就覺得自己毛孔都張開了,說不出來是興奮還是激動。

  不過,按他的計畫,這時林無隅應該適時地攔住自己,推開他爸媽,把門關上,然後他們收拾完東西就可以走了。

  但林無隅這個冷酷的人,居然一言不發,只是站在旁邊抱著胳膊看著他。

  ???

  丁霽掃了他一眼,他面無表情地迎上丁霽的目光,眼神裡也沒有什麼暗示。

  “沒錯,”林無隅媽媽看著他,“本來是不應該當著你這個外人的面吵架,但事情就是因為你而引起的……”

  “阿姨,”丁霽打斷了她的話,“這個我得提醒一下,事兒不是因為我引起的,事情的起因是你們覺得林無隅是同性戀很變態,跟我沒有什麼關係,換個人也是這個結果。”

  林無隅偏開了頭。

  丁霽很震驚地感覺他仿佛在笑。

  “我們再回到外人這個點上,”丁霽沒時間去分析林無隅,他被架在這兒了,不說完他都找不到下臺階的地方,“如果你們確定我是林無隅的男朋友,並且因此而開始了這次吵架,那我就不是外人啊,阿姨,我是林無隅的男朋友,我跟他一起的,也就是不能領證,要能領的話我跟他才是一家人啊。”

  林無隅偏開的頭猛地轉了回來。

  林無隅的父母也震驚萬分,一塊兒瞪著他,嘴半張著,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同性戀到底怎麼你們了?”丁霽說,“林無隅有多優秀你們看不到也就算了,不肯承認也罷了,這麼優秀的一個學神,只不過是喜歡男的,怎麼就成了變態了啊?你們到底對變態有什麼別致的理解啊?還是你們理解不了的就是變態?”

  “丁霽。”林無隅終於出聲了。

  “叔叔阿姨,”丁霽趕緊順著往下走,“冒犯了,因為我受到的教育,我接觸到的人,不會把性向作為一個人是否優秀是否變態的判斷標準。”

  林無隅沒等他爸媽再說話,快步走過去把房門關上了,沖門外說了一句:“我馬上收拾完就走。”

  房門關上的一瞬間,丁霽猛地松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緩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了一句:“我……靠。”

  林無隅沒說話,走到他面前站下了。

  “你一開始怎麼不攔我啊親哥!”丁霽抬起頭看著他,“你是真不怕事兒大啊。”

  林無隅笑了笑:“我就想聽聽你要說什麼。”

  “我要說什麼你猜不到嗎?”丁霽壓著聲音,“我這性格你也知道的,萬一勁兒上來了,說跑偏了也不是不可能的!我都擔心你再不攔我我就要說請你們同意這門婚事了!”

  林無隅一下笑出了聲音,退了兩步靠著書桌笑得桌上的檯燈都晃了。

 

 

23

  林無隅在丁霽忍無可忍準備起身指著他開罵的時候, 終於笑夠停了下來。

  還抹了抹眼睛。

  眼淚都笑出來了……

  屋裡因為之前丁霽的慷慨陳詞而變得尤其安靜, 客廳裡也沒有了動靜, 不知道一會兒出去的時候會不會還有什麼狀況。

  丁霽坐在床邊愣了一會兒,回想起剛才自己的臺詞,他突然感覺有些尷尬。

  林無隅開始繼續給無人機裝箱之後, 他又愣了一會兒才站了起來,打開衣櫃,把裡面那些皮衣拿了出來。

  “謝謝啊。”林無隅說。

  “謝屁。”丁霽說。

  這些話, 林無隅並不是不敢說, 是已經懶得再說。

  再早幾年,他說過不少, 每次衝突後的不歡而散以及一如既往,讓他已經很疲憊, 他只希望跟父母相互沉默,誰也不要說話, 誰也不要看到誰。

  但丁霽今天很沖,像根兒竄天猴。

  那些他早就不想也覺得沒有必要說甚至覺得說出來都會有些無力可笑的話從丁霽嘴裡一氣呵成說出來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很爽。

  爽快。

  疲憊之後那種全身鬆弛再也不想動的爽快。

  他謝丁霽, 並不是完全是謝丁霽仗義執言, 更多的是感謝他帶給自己的這種嫩芽頂開泥土時的歡暢。

  林無隅想拿的東西很多,如果老爸老媽不在家,他還想把他最喜歡的那幾個手辦帶上,再把他以前到處去旅遊時收集的新奇小玩意兒也拿上。

  但是今天這個場面實在有些出人意料,他只能先把最寶貝的無人機拿了, 畢竟別的都是花錢,這個能賺錢。

  丁霽的父母雖然失責,但看得出爺爺奶奶對他非常寵愛,就幾件衣服塞進行李箱都折騰不明白,衣服不是一個卷兒就是一團。

  “你住哪兒啊?”丁霽一邊把皮衣殘忍地往箱子角落裡擠壓一邊問,“學校宿舍不能住了吧?”

  “能,”林無隅說,“我們班主任幫我跟學校申請了,如果到時有什麼情況,也可以住他家。”

  “能住校就算了,住你班主任家多難受啊,不如住我奶奶家,”丁霽說,“還空一間房呢,我小姑以前住的,她結婚以後就一直空著。”

  “那到時要是學校不能住了我就找你。”林無隅也沒跟丁霽客氣,這人剛還渾身尷尬,才緩過來點兒,要是他拒絕了,估計還得繼續尷尬。

  他倆拖著三個箱子走出房間的時候,丁霽迅速往客廳裡掃了一眼,發現林無隅的爸爸媽媽都坐在沙發上。

  看到他們出來,都沒說話,林無隅的媽媽還把臉轉開了。

  但是丁霽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眼眶發紅。

  ……這讓他頓時就有些過意不去了。

  剛才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過頭了?就算不過頭,大概也不是他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小孩兒該說的。

  林無隅應該是也注意到了,腳下的步子停下了。

  不過他並沒有走過去,只是站在原地,似乎是想說什麼,又開不了口。

  丁霽吸了口氣,想要說點兒什麼彌補一下,但林無隅就跟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很快地抬了抬手,阻止了他說話。

  也就兩秒鐘,他轉身走到了門口,打開門出去了。

  丁霽趕緊跟過去,出門的時候還沒忘了說一句:“叔叔阿姨再見。”

  林無隅已經按了電梯,站在那兒對著電梯門出神。

  丁霽小心地跟過去站在他旁邊,猶豫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我剛是不是……”

  “不是。”林無隅簡單地回答。

  “哦。”丁霽應了一聲。

  不是說得太過分了?那是什麼?

  林無隅走進電梯之後才說了一句:“他們可能有林湛的消息。”

  “啊?”丁霽有些吃驚地轉過頭,“你怎麼知道?”

  “我媽肯定不是被你氣哭的,她沒有這麼脆弱,她只為林湛哭,可能是想林湛了,也可能是……林湛有消息了,”林無隅說,聽語氣沒有什麼波動,“他倆工作都特別認真的那種人,沒有重要的事一般不會都在家……”

  “那你剛怎麼不問一嘴?”丁霽有些著急。

  “我不敢。”林無隅回答得坦誠而直白。

  丁霽沒說話,看著他,一直到電梯到了一樓門打開。

  “沒事兒,”丁霽拍了拍他後背,“走。”

  林無隅的行李沒有拿去宿舍,因為有無人機,丁霽建議還是放他奶奶家,安全。

  “我查了。”丁霽說。

  “查什麼了?”林無隅看他。

  “查你這機子了,”丁霽說,“不過我弄不清型號,“反正就這種專業級的無人機,一套這個那個的什麼電池啊設備的下來,少說也得好幾萬,擱宿舍裡太危險了,你還有兩個。”

  “有一個便宜的,”林無隅說,“那個續航短,拿來玩的。”

  “你說的放假帶我玩的是便宜的那個嗎?”丁霽問。

  “嗯,那個不用駕駛證,不過你得先練手,知道基本操作,”林無隅說,“所以我還拿了一個小的。”

  “多小?”丁霽問。

  “我半個巴掌吧。”林無隅說。

  “……這個頭兒能拍東西?”丁霽看了看自己的手。

  “誰告訴你它能拍東西了。”林無隅說,“它除了飛,什麼都做不了,而且還飛不穩……你就拿它先感受一下。”

  “我能問問它多少錢嗎?”丁霽問。

  “一百多。”林無隅一本正經地回答。

  “靠,”丁霽愣了愣,然後就一揮手,“我不去了,你帶別人去玩吧!”

  林無隅笑了起來。

  “笑屁啊,”丁霽很不服,“拿個玩具還是飛不穩的玩具糊弄我。”

  “說了只是讓你熟悉一下感覺,”林無隅笑著說,“又不是……”

  “那先說好,我就熟悉15分鐘,”丁霽說,“多了是侮辱我。”

  “不用,”林無隅說,“它續航只有10分鐘。”

  “那就10分鐘。”丁霽說。

  “嗯。”林無隅點頭。

  丁霽奶奶家在一個老小區,跟個迷宮似的,他們叫的車是個年輕司機,一路都在後悔,說不該進來,怕一會兒出不去。

  “你放心,”丁霽說,“我保證你能出去。”

  司機和林無隅都持懷疑態度。

  車在丁霽指揮下開到了一棟老樓前停下了,丁霽下了車,往四周看了看,突然一指車後頭的路邊:“過來!”

  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孩兒一臉緊張地看著他:“幹嘛?”

  “是不是要去那邊超市幫你媽買東西?”丁霽問。

  “是,”小孩兒點點頭,“你怎麼……知道的?”

  “上車。”丁霽指了指車,“給司機指個路,到大街上你再下車。”

  “我沒有錢。”小孩兒說。

  “誰讓你給錢了,”丁霽在他後腦勺上輕輕推了一下,“讓你白坐車呢。”

  小孩兒上車指揮著車開走之後,林無隅看了看丁霽:“你在這邊兒是不是人見人怕啊?”

  “你開玩笑,我長得這麼善良,”丁霽拖著箱子往樓裡走,“這片兒誰不知道老丁家大孫子古道熱腸……”

  “大概是相處久了,才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吧。”林無隅說。

  “我現象怎麼了?”丁霽轉過頭指著自己的臉,“我看著不像嗎?”

  林無隅看著他:“你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不信你是學生嗎?更沒想到你還能是個學霸嗎?”

  丁霽想了想,繼續往樓上走:“這個倒是,你看看,我就是在這兒長大的,這兒的人差不多都我這個氣質。”

  “那不可能。”林無隅說。

  “嗯?”丁霽回頭。

  “你挺特別的。”林無隅說。

  “看出來了吧!”丁霽很得意。

  “……早看出來了啊,”林無隅歎氣,“就是幼稚得厲害。”

  “我爺爺說了,小孩兒就要像個小孩兒……”丁霽很輕快地拎著箱子往樓上跑,“你不能快點兒嗎?”

  “要不你來拎一下我這個箱子?”林無隅說。

  “不了,”丁霽說,“我想起來了,裡頭好幾大坨的電池。”

  老式的房子排氣似乎不是太好,加上一路上來,很多家是把門開著的,樓道裡滿滿全是飯菜香味。

  林無隅本來沒注意到自己餓了,一聞這些味道,走到丁霽奶奶家門口的時候,感覺自己眼睛都已經餓綠了。

  奶奶站在門口等著,看到丁霽的時候,她張開了胳膊:“我寶貝大孫子回來了,快來讓奶奶抱抱!”

  丁霽撲過去抱住了奶奶:“我考得挺好的。”

  “我就知道!”奶奶笑眯眯地搓了搓他的臉。

  “這我朋友,”丁霽指了指林無隅,“林無隅。”

  “奶奶好,”林無隅沖奶奶笑了笑,又探頭沖屋裡笑得很慈祥的爺爺笑了笑,“爺爺好。”

  “好,好,”奶奶對著他招了招手,“你就是我們丁霽說的那個神仙吧。”

  “嗯?”林無隅愣了愣,走到了奶奶跟前兒。

  “學神,”丁霽說,“不過跟神仙也差不多了。”

  奶奶笑著伸手捧住了林無隅的臉:“這孩子真俊啊。”

  “……謝謝奶奶。”林無隅嚇了一跳,但堅持著沒動,讓奶奶又在他臉上輕輕捏了幾下。

  奶奶高興地進屋的時候,丁霽湊到他耳邊小聲說:“看相呢,職業病。”

  “看出什麼來了?”林無隅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還殘留著奶奶手裡的熱乎,“能說嗎?”

  “一般不說,”丁霽說,“我奶奶就是喜歡看這些,問她她也不一定告訴你,說這是封建迷信,讓你別信。”

  林無隅笑著進了屋。

  箱子都拿進了丁霽的臥室。

  把箱子放好之後丁霽在屋裡轉了一圈:“歡迎,這是我長大的地方。”

  “還挺大的。”林無隅看了看。

  屋裡的傢俱都是舊的,老式的設計跟丁霽的氣質明顯不搭,但讓他有些吃驚的是,丁霽的床和書桌,還有旁邊的櫃子,似乎都是紅木的。

  難怪沒換。

  他湊到書桌前,彎腰盯著看了一會兒:“這是黑酸枝嗎?”

  “可以啊,”丁霽過來,胳膊撐著書桌,手指在桌面上摸了摸,“你還能分清這些?”

  “分不清,”林無隅說,“我們宿舍陳芒,有一塊黑酸枝鎮紙,我就能認得出這一種紅木……”

  “我爺爺做的,”丁霽很得意,“老頭兒以前是個木匠,超級牛逼的那種,我小學的時候還有人專門上門來請他去做傢俱,這幾年做不動了才不幹了。”

  “你會嗎?沒學著點兒?”林無隅仔細地摸了摸桌子。

  按說這桌子應該從丁霽很小的時候就歸他用著了,但上面居然一點兒破損都沒有,連筆劃的道子都沒有。

  別的不說,丁霽應該很心疼爺爺奶奶。

  “我真會,”丁霽說,“你後頭的椅子就是我做的,全手工,沒用電動的工具,全是我從木方開始做出來的。”

  林無隅立馬回頭看了看。

  他身後的牆邊,放著一張小板凳。

  圓的,三條腿兒,大概到他小腿肚子那麼高。

  “就這個?”林無隅說。

  “嗯。”丁霽點點頭。

  林無隅過去摸了摸,雖然很簡單,但做工居然還挺不錯,漆上得也很好,對於一個小孩兒來說,算得上是……

  等等。

  “你多大的時候做的?”林無隅問。

  “高一的時候。”丁霽說。

  “……那你得瑟個屁啊?”林無隅忍不住笑了,“我以為你小學的時候做的呢。”

  “靠,”丁霽很不服地過去拎起了凳子,“你看看這手工!這刨得橫平豎直的……”

  “你做這麼個凳子幹嘛啊?”林無隅拿過凳子,放到地上,坐了上去,仰頭看著他。

  丁霽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給我爸做的。”

  “那怎麼在這兒?”林無隅愣了愣。

  “他覺得我心思沒在學習上,成天琢磨這些沒屁用的東西,而且做得也不怎麼樣。”丁霽說。

  的確做得一般,但這是丁霽的一份心,他爸說出這樣的話很傷心。

  “那會兒他們剛回國沒多久,我跟他們關係挺……差的,就是彆扭,”丁霽說,“有一天爺爺跟我說後天就是我爸生日,他意思是想讓我有點兒表示,緩和一下關係。”

  “這樣啊。”林無隅輕聲說。

  “我覺得行吧,爺爺開口了我肯定照辦,”丁霽說,“其實我買點兒東西就行,但是想想,做的東西更有誠意些,就想做個木工活兒,我手藝不錯的,就是時間太緊了,我還要上課,緊趕慢趕做出來的。”

  林無隅歎了口氣:“後來就沒送了是嗎?”

  “當場拒收。”丁霽說,“送個屁,就沒離開過這個屋。”

  林無隅看了看丁霽,丁霽很快地偏開了頭。

  看樣子是想哭。

  林無隅有點兒著急,他要知道這凳子是這麼個來歷,根本就不會多問。

  為了快點兒轉移丁霽的注意力,他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要不你做一個什麼東西送我吧。”

  “嗯?”丁霽轉回頭看著他。

  “比如……一個小書架什麼的,”林無隅說,“擱書桌上放點兒書什麼的?”

  “行啊,”丁霽說,“不過得等啊,我得先去挑木頭。”

  “黑酸枝的吧,顏色好看。”林無隅說。

  “你要不要臉,”丁霽說,“一個破書架你還好意思點名要木頭!你知道這玩意兒多少錢嗎!”

  林無隅笑了起來:“那你看著辦。”

  “嗯,”丁霽點點頭,“你什麼時候生日?當生日禮物送你吧。”

  “已經過了,”林無隅說,“上個月。”

  “那明年……”丁霽想了想。

  “別了吧。”林無隅趕緊打斷他。

  “那……”丁霽又想了想,“省狀元的賀禮吧。”

  “萬一狀元是你呢?”林無隅笑笑。

  “那就是狀元賜你的。”丁霽說。

  “行。”林無隅點頭。

  “差不多吃飯了啊!”奶奶在客廳喊。

  “來了!”丁霽應了一聲,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還有什麼菜要我做的嗎?”

  “拍個黃瓜吧!”奶奶說。

  “好嘞。”丁霽點頭。

  林無隅跟著他進了廚房,有些不知道該幹什麼,搓了搓手之後他隨口問了一句:“要不我來吧?你奶奶忙活這麼半天,坐著等吃多不好意思。”

  “也行。”丁霽立馬同意了,從洗菜池裡拿出洗好的黃瓜,放到了案臺上,“我給你給你拿個盤子,還得弄調料……奶奶!”

  “哎。”林無隅被他突然一聲吼嚇了一跳。

  “別瞎佔便宜,連老太太都願意當啊,”丁霽瞪了他一眼,又沖客廳喊,“奶奶——拍黃瓜擱點兒什麼啊——”

  “醬油!醋!香油!蒜泥!你想吃什麼味兒就擱什麼!”奶奶在外頭回答。

  “知道了。”丁霽開始準備調料。

  林無隅洗了洗手,走到了案台前,看著砧板上的黃瓜。

  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了刀。

  他沒做過菜,連看人做菜都沒有過,畢竟他從初中就開始住校,他在家也不可能有在廚房看媽媽做菜的親密經歷。

  而且他根本也沒吃過拍黃瓜,就算桌上有這個菜,他也不會注意到。

  有肉吃誰會吃黃瓜?

  不過這都不是問題,他起碼知道這是個涼菜。

  “用這個砧板,”丁霽遞了個小砧板過來,放在了原來的大砧板上,“這個是切熟食用的。”

  “嗯。”林無隅把黃瓜放了上去。

  然後瞄了瞄,先從中間切了一刀,把黃瓜切成了兩半,短一點兒比較好操作。

  然後拿了半根兒,瞄了半天,切下來了一坨。

  還不錯,厚薄均勻。

  他信心滿滿地把半根兒黃瓜切成五坨之後,丁霽站到了他旁邊:“無隅哥哥。”

  “嗯?”林無隅應著。

  “你進過廚房嗎?”丁霽問。

  “怎麼了,”林無隅看了他一眼,“進過,幫著端菜。”

  “吃過拍黃瓜嗎?”丁霽問。

  “沒吃過。”林無隅如實回答。

  “你成天在外頭大吃大喝的從早吃到晚,”丁霽有些吃驚,“沒吃過拍黃瓜?”

  “……沒有。”林無隅說。

  “拍!黃瓜,”丁霽歎氣,“不是切!黃瓜,知道了嗎?要拍!PIAPIAPIA!拍!不拍叫什麼拍黃瓜啊,你這樣切出來就叫醃黃瓜段兒知道嗎。”

  “啊!”林無隅感覺自己大概剛才是腦子卡殼了,這會兒突然眼前閃過一片拍黃瓜的照片,“我知道了,得拍碎了……”

  “拍吧。”丁霽點點頭。

  比切簡單多了啊。

  林無隅很愉快地拿起刀,對著黃瓜一刀拍了下去。

  乾脆俐落。

  幾段黃瓜騰空而起,落了一案台。

  “……滑了。”林無隅有些尷尬。

  丁霽沒說話,把黃瓜都撿了拿水重新洗了一下,放回了砧板上。

  林無隅凝神聚氣,再一次乾脆俐落地手起刀落。

  哐!

  這回碎了兩段,但是最大的那半根直接飛出去砸在了丁霽臉上。

  丁霽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黃瓜,看著他好半天,眼裡的笑意收都收不住,最後樂出了聲音:“林學神!你也有這麼蠢的時候!”

  “它老打滑!”林無隅很無奈。

  丁霽沒再說話,把黃瓜再洗了一次放回砧板上之後就開始狂笑,樂得嘎嘎的。

  林無隅盯著幾段黃瓜。

  最後做出了一個英勇的決定。

  他放下了刀。

  直接抬手,一巴掌拍了下去。

  “哎操!”丁霽嚇得一蹦。

  林無隅迅速抬起手,有些激動:“碎了!”

  “哎喲,”奶奶震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是練上了啊?怎麼還上手了啊?”

  “牛逼!”丁霽沖林無隅一豎拇指,然後又沖奶奶一通狂笑,“他拿刀拍一下飛十個……”

  “你討厭不討厭!”奶奶拍了他一巴掌,“讓你拍黃瓜呢!你讓人家拍!還笑!你第一次拍黃瓜都拍窗戶外頭去了你笑別人!”

  “哎哎哎,”丁霽躲開奶奶,站到了林無隅旁邊,往他身上擠了擠,“我來吧,你你幫我拿盤子。”

  “嗯。”林無隅點點頭,讓到了旁邊。

  丁霽拿起刀哐哐哐三下,砧板上剩下的幾段黃瓜都被拍碎了:“不能重複拍在同一個地方,那就不脆了,對吧奶奶?”

  “就會一個拍黃瓜,”奶奶說,“還傳授上經驗了。”

  林無隅笑著把盤子遞過去,看著丁霽裝盤,再手忙腳亂不知道輕重地往上澆調料。

  這是很奇妙的經歷。

  林無隅一直在笑。

  他從來沒有在廚房裡停留過這麼長時間,也從來不知道做菜這麼麻煩,更沒想到……廚房裡會這麼有意思。

  關於林湛可能有消息而帶來的不安和惶惑,居然會在忙亂的廚房裡一點點淡去。

 

 

24

  林無隅不太習慣在別人家吃飯, 或者說, 他不習慣一家人一塊兒吃飯, 長輩和孩子,無論是誰的家人。

  就連許天博家他都不願意去,長這麼大, 除了老林家,他沒在任何同學朋友家裡吃過飯,去老林家吃飯那次還是跟班上的人一塊兒, 老林一個人在家。

  今天他有些孤單。

  才會答應了到丁霽奶奶家來吃飯。

  從考場出來的時候開始孤單的。

  無論考得好還是考得不好, 無論是先回學校還是直接回家,身邊的同學最終都是回家吃飯。

  宿舍沒有人了。

  這種空蕩蕩的感覺, 跟週末完全不同。

  是突然之間,他整個高中生活都消失了。

  很孤單。

  丁霽如果沒叫他吃飯, 他回家拿完東西估計不會回宿舍,找個酒店住一晚, 先緩緩心情。

  許天博一個小時前發了個消息問他晚上在哪兒,他拍完黃瓜才看到。

  -跟朋友吃完飯回宿舍

  -有事說話啊,我這幾天都閑的

  -那你繼續閑著吧

  -你怎麼這個亞子!

  -我不跟大舌頭玩

  林無隅笑著把手機放回兜裡, 看了看在丁霽的操作下已經變成一團黑色的拍黃瓜:“你還好意思說我的是醃黃瓜段兒, 你這個不也就是個醃黃瓜碎段兒嗎?”

  丁霽拿著香油瓶子有些猶豫:“還要不要放香油啊,我覺得這個味兒現在聞著有些過於濃郁了。”

  “就這樣吧,”林無隅說,“汁兒太多了你給倒掉點兒?”

  “聰明。”丁霽點點頭,拿了盤子, 到水池邊,小心地把擱多了的醬油和陳醋都給倒掉了。

  “這都要誇聰明,你這智商是不是有點兒殘缺。”林無隅接過了盤子。

  “拍個黃瓜能砸人臉的,”丁霽說,“有什麼立場說我殘缺?端出去!”

  林無隅轉身把拍黃瓜端了出去。

  “哎喲,這麼深沉,”爺爺看了一眼盤子裡的黃瓜,“這個拍黃瓜小霽弄的吧?”

  “嗯。”林無隅笑著點點頭。

  “這不是挺好的嘛!”奶奶在旁邊說,“現在有幾個孩子會做菜,廚房都不進呢,你看這個神仙孩子,拍個黃瓜拍得跟天女散花一樣……”

  奶奶果然很愛丁霽。

  為了幫丁霽撐腰,不惜拉踩第一次見面的朋友。

  林無隅笑了起來:“我是完全不會。”

  “這孩子脾氣比鵬鵬好多了,”爺爺說,“要這麼說鵬鵬,肯定就喊起來了。”

  而爺爺為了給他找回面子,不惜拉踩劉金鵬。

  劉金鵬好可憐。

  林無隅一直忍著笑。

  “吃吧,”丁霽拿了碗筷出來擺上了,把林無隅拉到他旁邊坐下,“嘗嘗我奶奶和我的手藝。”

  “你有個屁的手藝。”奶奶說。

  “文明點兒啊,”丁霽說,“這兒可有客人。”

  “什麼客人,”奶奶說,“還不就是小孩兒……小隅啊你別客氣,我們家不講什麼規矩,吃就行。”

  “好的。”林無隅點點頭。

  “多吃點兒,別不好意思啊。”奶奶又給他碗裡夾了兩塊排骨,然後往丁霽碗裡也夾了兩塊,“這陣兒太累了,現在算是累完了,就吃喝玩樂什麼也不用管。”

  林無隅不喜歡別人給他布菜,衛生不衛生倒不是最重要的,畢竟他也是拿了丁霽的瓶子就敢喝水的人,更多的是不自在。

  但在他想要禮貌拒絕的那一瞬間,又按下了自己想要抬起來的手。

  奶奶給他夾菜的樣子,並不像是招呼客人,沒有一絲客套,仿佛是在給自己的兩個孫子夾菜,自然而親切。

  他突然就覺得很溫暖。

  不是朋友,不是同學,不是老師,是來自家人長輩那種不講理的疼愛。

  “你別管他,”丁霽飛快地從林無隅碗裡夾走了一塊排骨,“我跟你說,他是個無底洞,你要不攔著,這一桌也不夠他吃的。”

  “怎麼還從人家碗裡搶菜啊!”爺爺瞪了他一眼,“盤子裡沒有你的了嗎!”

  “我吃慢點兒就真沒有了。”丁霽嘿嘿樂著,臉上帶著撒嬌一樣的小無賴表情。

  林無隅有時候就覺得丁霽的確是非常細心而敏銳,自己剛才估計手都沒有動,丁霽卻還是發現了。

  在丁霽準備搶走第二塊排骨的時候,林無隅對著他手背啪地彈了一下。

  “啊!”丁霽喊了一聲。

  “該!”奶奶說。

  “一會兒肯定青一塊兒你信嗎!”丁霽瞪著他。

  “信啊,我彈的我還不信麼。”林無隅從他碗裡把之前那塊排骨夾了回來,沖丁霽笑了笑。

  丁霽看了他一會兒也笑了,然後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就這樣,特別熱情。”

  “挺好的。”林無隅點點頭。

  為了慶祝高考結束,爺爺開了兩瓶紅酒,還按丁霽的要求提前一小時把酒給醒好了,吃了幾口覺得應該要喝酒,才想起來酒還沒拿。

  “我去拿。”奶奶起身。

  “你別動了,”爺爺站了起來,“忙活一頓飯了,現在還要靜養呢。”

  “靜養就是一動不動啊,”奶奶說,“我跟你說就是一動不動才好得慢,我現在每天屋裡來回溜達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你聽話。”丁霽摸摸奶奶的手。

  “揍你也沒問題呢。”奶奶拍了他一巴掌。

  奶奶看起來恢復得還不錯,主要是年紀也不大,丁霽說她身體一直都很好,這會兒看看,除了走路慢一些,臉色倒是非常好。

  “醒好的酒你放哪兒了?”爺爺問。

  “陽臺那屋。”奶奶說。

  “可以啊,”林無隅有些吃驚,看著丁霽,“你家是不是總喝紅酒,還有醒酒器呢?”

  “有屁,”丁霽沖爺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用涼水瓶子醒的。”

  果然,過了一小會兒,爺爺拿了個一升裝的那種敞口玻璃涼水瓶過來了,裡面是酒。

  “也沒有紅酒杯子,”爺爺說,“拿茶杯吧?”

  丁霽拿了四個茶杯過來放了一排,然後拿過涼水瓶,倒了四滿杯。

  “你媽說倒個杯底兒那麼多就行。”奶奶說。

  “那還得總倒啊,咱們也就嘗個味兒,誰品得出好壞來,”丁霽說,“要這麼說的話,咱這杯子也不對,沒有腿,手往上一拿,溫度就把酒味兒給改變了。”

  奶奶想了想,湊到杯口先嘬了一口酒,嘗了嘗以後,又雙手握住了杯子,等了幾秒鐘,拿起來又喝了一口。

  “沒什麼改變啊?”她品了品。

  爺爺和丁霽一下笑出了聲,林無隅也沒忍住,跟著笑成一團。

  “所以說吧,咱們不懂紅酒的就喝個意思,”丁霽邊樂邊說,“一會兒這個喝完了,還是得拿我爺爺藏床底下的那壇酒。”

  “喝吧喝吧,反正小隅也不回家,”奶奶說,“別喝太多就行,喝吐了我可不幫你們收拾,你爺爺也不管。”

  林無隅愣了愣,看了丁霽一眼。

  “她意思是你不用回家,不會被家裡說,”丁霽小聲說,“不是說讓你住這兒,別緊張。”

  “不是,”林無隅也小聲說,“她怎麼知道我不用回家?”

  “我可沒說啊。”丁霽趕緊擺手。

  “我知道。”林無隅說。

  “我奶奶有時候神著呢,”丁霽說,“不知道是瞎猜的還是真算出來的,不過你剛一考完就拎著行李跑我家吃飯來……沒幾個人會這樣吧,正常情況下應該就是不回家了啊。”

  “……也是。”林無隅點點頭。

  奶奶做菜的手藝很好,當然,也有可能是林無隅的味覺儲備裡只有食堂和街上飯館,對於家裡做的菜,他的體驗不算太多,老媽的手藝基本只能分在吃不死人的那一檔。

  奶奶的菜不光是好吃,分量也相當足,所有的菜都是堆起來的,有幾個菜還用的湯盆兒。

  林無隅吃了不少。

  他跟爺爺奶奶一樣吃驚,自己居然能在別人家裡,吃得這麼沒有節制,而且還吃得很歡。

  爺爺藏的酒他也喝了兩茶杯,不知道是什麼酒,度數不算高,但是非常香。

  最後停筷子的時候,他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我好像吃多了。”

  “你才知道啊?”奶奶在旁邊有些擔心,“你吃的都趕上一頭豬的量了……小霽你去找盒那個消食片兒給他。”

  林無隅靠在椅子上,笑了半天:“奶奶你這什麼形容。”

  “吃這麼多也不見胖,”奶奶捏了捏他的臉,“這要讓小霽他小姑知道了,得給你跪下求個不長肉的方子。”

  丁霽拿了一盒消食片過來,摳了幾片遞給他:“趕緊的,吃了。”

  “一會兒吧,”林無隅歎氣,“我現在喝不下水。”

  “這個是嚼的,不用喝水送。”丁霽說。

  林無隅直接低頭在丁霽手心裡啃了一口,把藥片兒咬進嘴裡嚼了,皺著眉:“不好吃。”

  丁霽歎了口氣,從兜裡摸了根兒棒棒糖出來剝了,遞到他嘴邊:“牛奶棒棒糖。”

  “謝謝。”林無隅叼過了棒棒糖。

  緩了一會兒感覺沒那麼撐了。

  桌上還剩了不少菜,今天要是沒有他,這桌菜得剩一多半的。

  爺爺奶奶實在是非常熱情。

  所以才會有丁霽這樣性格的孫子吧。

  林無隅站了起來,幫著丁霽把桌子收拾了,再站在洗碗池邊,看著他洗碗順便打下手。

  “一會兒你別回宿舍了,”丁霽說,“也挺晚了,今天就住這兒吧。”

  “方便嗎?”林無隅問了一句廢話,問完沒等丁霽開口,他自己就搶答了,“方便的。”

  丁霽笑了起來:“鵬鵬經常在這兒過夜,跟自己家一樣,以前我還有別的同學離家出走了啊,考差了不敢回家啊,或者是鄰居誰家孩子跟爹媽吵架了啊,都會躲過來,我爺爺奶奶都習慣了。”

  “你家跟個江湖一樣啊。”林無隅笑了笑。

  “那還是比不了,都小屁孩兒,江湖指他們撐不起來,”丁霽遞給他一個洗好的碗,“那你就睡我屋吧,我床大。”

  “哦。”林無隅頓了頓。

  “啊,”丁霽突然有些尷尬,“要不我睡我小姑那屋,你睡我屋。”

  “嗯?”林無隅看著他。

  “不是,”丁霽解釋,“就是,你要是不願意睡我屋,就……你去我小姑那屋……”

  “劉叉鵬啊你那些同學朋友鄰居啊,過來都睡哪兒?”林無隅問。

  “都跟我擠一個床,”丁霽揉揉鼻子,“晚上聊天兒方便啊。”

  “那你為什麼給我支你小姑屋裡去。”林無隅笑著。

  “我那不是……怕你不自在麼?”丁霽說。

  “我為什麼不自在?”林無隅問。

  “……誰知道你為什麼不自在!”丁霽有點兒惱火,惡狠狠地把一個洗好的碗摞到了他手上。

  那就是你不自在嘍。

  要是平時,林無隅肯定會把這句話說出來。

  但今天沒說,今天丁霽幫他懟完老媽之後就有些尷尬,他不想讓丁霽繼續尷尬下去。

  天臺喊話之後,熟悉的人都對他表達了寬容和支持,但他收到的惡意卻也不少,最大的惡意甚至來自父母。

  丁霽一開始雖然很吃驚,但之後卻始終很坦誠。

  沖這一點,他也不想讓丁霽尷尬。

  好在丁霽在洗完碗之後就恢復了正常,只是又開啟了酒後現原形的狀態。

  “我們去散會兒步啊!”他站在客廳裡,跟爺爺奶奶說。

  “去吧。”奶奶擺擺手,“我看見頭暈。”

  “走!”丁霽沖林無隅一揮手。

  林無隅跟著他出了門。

  下樓之後他看了看四周,這種老小區,都有些擁擠,路燈也是壞的多,晚上十點出來,四下都沒人了。

  不過他抬頭看了看,今晚的星星特別多,還挺舒服。

  “去哪兒散步?”林無隅問。

  “平時我陪我奶奶散步就是從那邊口子出去,走到大街上,然後順著街繞一圈兒再從今天咱們打車進來的那個口子回來。”丁霽比劃著。

  “行。”林無隅說。

  丁霽走了幾步,伸了個懶腰:“哎——平時這會兒正準備開始熬夜呢,現在突然就這麼清閒了,真是有點兒不習慣。”

  “那要不找點兒題來做。”林無隅拿出了手機。

  “你有病吧!”丁霽迅速往旁邊連躲了好幾步,“你是還沒被虐夠呢?”

  林無隅笑了起來:“是你不習慣啊。”

  “我長這麼大還沒這麼用功過呢,”丁霽說,“也不知道最後出分能是個什麼成績。”

  “怎麼也得是個前三。”林無隅說。

  “你怎麼不說狀元。”丁霽嘖了一聲。

  “因為有我呢。”林無隅笑了笑。

  “真他媽囂張,”丁霽看了他一眼,“你志願怎麼填啊?這幾天你爸媽應該接不少電話了吧?”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H大嗎?”丁霽問。

  “你是不是打算報H大啊?”林無隅問。

  “應該吧,我一直沒什麼想法,哪兒都行,我爸媽都H大的,他們肯定希望我去,”丁霽說,“這事兒我不打算跟他們強,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想去的學校了,做個人情吧。”

  林無隅笑了起來:“你這話說的。”

  “你呢?”丁霽又問了一次,“應該也就是H大了吧。”

  他的確是想知道林無隅會報哪兒,他希望能跟林無隅一個學校,但又有些擔心,林無隅這人很有計劃,也很有想法,誰知道他會不會出人意料地不按常理出牌。

  “也不一定,萬一我出國呢?”林無隅說。

  丁霽愣住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呸了一聲:“出個屁的國,你現在了都還沒點兒動靜你也就能去個越南。”

  林無隅笑得停不下來。

  不過這反應倒讓丁霽知道,他應該還是按常理出的牌,不說就不說吧,老追著問好像自己對這人有什麼興趣似的。

  “什麼專業啊?”林無隅問。

  “誰?”丁霽沒反應過來。

  “你報什麼專業啊?”林無隅笑了笑。

  “工程力學。”丁霽說。

  “啊。”林無隅挑了挑眉毛。

  “怎麼?你對這個專業有瞭解嗎?”丁霽問。

  “你沒有瞭解就報了嗎?”林無隅也問。

  “我就覺得聽著挺有意思的,”丁霽說,“不過出分之後我得再琢磨琢磨。”

  “是挺有意思的。”林無隅拍了拍他肩膀。

  兩個人在街上也沒按著丁霽之前計畫的路線走,胡亂轉了幾圈就回到了樓下,跟鬼打牆了似的。

  “這就回來了?”林無隅有些迷茫。

  “帶你去看星星吧?”丁霽往上指了指。

  林無隅抬頭:“天臺上看嗎?”

  “是,”丁霽點頭,“我爺爺在天臺占地運動裡搶了一小塊兒,種點兒辣椒什麼的,收拾得挺乾淨。”

  “走。”林無隅很有興趣。

  天臺挺大的,乍一看毫無情趣,各家拉的晾衣繩扯著,還有不少空花盆和半空的花盆,亂七八糟。

  不過走到西南角的時候,一下就舒服了。

  這是丁霽爺爺佔領的地盤,用鐵藝的花架隔出來一小塊空地,除了辣椒,還有些不知名植物,中間有一個小木桌和兩張竹躺椅。

  “怎麼樣,不錯吧。”丁霽從桌上拿了個打火機,把桌子下麵的幾盤蚊香都點了,轉圈圍著一張躺椅放好,然後坐了上去。

  “不嗆嗎?”林無隅有點兒好笑。

  “我挺得住,”丁霽晃了晃椅子,指著天空,“看到沒,北斗七星。”

  “嗯。”林無隅坐到椅子上,看著天空,“你對星相有研究嗎?”

  “沒有,我們江湖蒙事兒神教跟星相隔行如隔山。”丁霽說。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丁霽看了一會兒星星,坐了起來,轉頭看著他:“我剛才算了個字。”

  “什麼字?”林無隅問。

  “無。”丁霽說。

  “然後呢?”林無隅枕著胳膊。

  “你專業是不是也打算報工程力學啊?”丁霽問。

  “這怎麼算出來的?”林無隅也坐了起來。

  “剛我說的時候,”丁霽掐著手指,“你那個反應明顯就有點兒吃驚,然後還加一句‘是挺有意思’的,這個實在不難算了,而且這專業跟無人機也有關聯……我要不是今天喝了點兒酒,剛才我就算出來了……”

  “你管這叫算?”林無隅忍著笑。

  “啊,”丁霽點頭,“算對了沒?”

 

 

25

  “你到底會不會算命啊?”林無隅笑著靠回了躺椅上。

  “我會啊, ”丁霽笑著說, “但是我也會觀察啊, 能看出來的還算什麼,心裡有個分析了,再算再解都會往這個方向去找的。”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夏天是看星星的最好季節了, ”丁霽說,“呼啦啦一大片。”

  “你總看嗎?”林無隅問。

  “也不總看,有幾個小孩兒願意不去玩仰個腦袋看星星啊, ”丁霽說, “我就有時候沒人玩了,就上來看會兒……除了北斗七星, 你還能看出哪些來?”

  “獅子,室女, 天蠍,人馬, ”林無隅說,“還有個南斗……”

  “你這背的還是看的啊?”丁霽一臉不信。

  “這都是夏天能看到的星座,”林無隅閉上了眼睛, 一邊樂一邊說, “南邊兒能看到紅色星宿二,有句詩……”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丁霽說,“行吧,就算你是都看到也都能認出來。”

  “我有幾次跟人航拍, ”林無隅枕著胳膊,還是閉著眼睛,“山裡過夜,看得特別清楚,星星都又大又亮。”

  “有蚊子嗎?”丁霽問,“得咬死了吧。”

  “你這關注點,”林無隅笑了起來,“下回我再去得帶上你,犧牲你一個,造福全隊人。”

  “我從小就招蚊子,”丁霽笑了笑,“小時候跟我奶奶在樓下乘涼,蚊香都得放我邊兒上,一邊嗆,一邊還挨咬……我奶奶一晚上得往我身上甩四五十巴掌的……”

  “那就別去了啊,”林無隅說,“在家呆著就沒那麼多蚊子了。”

  “那不行,還是得去,”丁霽說,“我爺爺奶奶吧,沒什麼文化,他們就覺得,教不了我什麼,就帶著我看看人生……每一個人,他說的話,他做的事,他的動作,他的表情……就是他的人生,你看一晚上,能看到很多東西……”

  林無隅沒說話,難怪丁霽的觀察力如此之強。

  不過他就不太回憶童年……沒什麼可回憶的內容,大多數時間裡他都在看書和發呆。

  丁霽的話癆模式開啟之後,就一直沒有關閉。

  到後來丁霽說了什麼,他已經聽不清了,只覺得有人在自己耳邊說悄悄話一樣,模糊而舒適。

  半夜的時候爺爺的聲音倒是聽得很清楚,跟平地驚雷似的。

  “你們倆下樓去睡!”爺爺說,“怎麼還跑天臺上睡起來了,這椅子能睡嗎,明天你們後背都得疼!”

  “嗯?”林無隅一激靈坐了起來。

  轉頭的時候看到丁霽縮在躺椅上,爺爺晃了他好幾下都沒把他晃醒。

  林無隅搓了搓臉,起身過去拉著丁霽胳膊把他從躺椅上拽了起來:“丁霽。”

  “……我靠。”丁霽坐起來之後緩了半天才回過神,“我睡著了?”

  “你倆在這兒睡了一個多小時了,”爺爺說,“你奶奶就知道肯定在這上頭……趕緊回屋洗洗,回床上睡去!”

  林無隅感覺自己跟在丁霽身後下樓的時候腳底下都是飄的。

  奇妙經歷又多一層,居然在天臺上看著星星睡著了。

  回到屋裡丁霽飛快地扯了兩條新的毛巾和一把新牙刷給他:“你先去洗吧。”

  “哦。”林無隅猶豫了一下,“我行李裡沒有內褲,你給我一條。”

  “我找找。”丁霽抓了抓腦袋,拉開了抽屜。

  翻了能有一分鐘,在抽屜角落裡翻出了一條還沒拆的新內褲。

  林無隅洗完澡才發現這條內褲是個老頭款的寬鬆平腳大褲衩,他站浴室裡愣了好一會兒,最後也不得不套上了。

  回到屋裡的時候,丁霽正在玩手機,一抬眼看到他的褲子,震驚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穿了個什麼玩意兒啊?”

  “你問我?”林無隅也很震驚,低頭扯了扯褲子,“這不是你給我拿的嗎?這玩意兒穿上我連外褲都套不上去了。”

  “我不知道啊,”丁霽瞪著眼睛,過了幾秒就笑得倒在了床上,“這可能是我爺爺的,被我奶奶塞我這兒了。”

  “還有別的款嗎?”林無隅滿懷期待地問,“平腳三角都沒事兒,只要不是裙褲就行。”

  “沒有了,”丁霽無情地回答,“就這條我還翻了半天才找到的,你要不……穿我的?”

  林無隅跟他對視了一會兒:“算了。”

  “窮講究,”丁霽一邊樂一邊拿了衣服往外走,“那你就穿裙子吧,內褲洗了晾外面陽臺就行,明天肯定也幹了。”

  丁霽挺喜歡跟林無隅聊天兒的,很輕鬆,既不用想法找話題,也不會出現聊天雙方搭不上頻道的尷尬局面。

  但是今天有點兒遺憾,他倆都喝了酒,要不是爺爺上去吼一聲,估計直接就睡到太陽升起來了。

  這會兒雖然回了屋,但洗完澡都沒能讓他清醒過來,依舊是困。

  而林無隅已經躺床上睡著了。

  而且一點兒禮貌都沒有地睡在了正中間。

  大概是因為床上唯一的一個枕頭就在正中間。

  丁霽歎了口氣,從櫃子裡扯出一個枕頭扔到床上,然後把林無隅往邊兒上推,推了兩下林無隅都沒動靜。

  “你還不承認自己是豬?”丁霽咬著牙又掀了他一把。

  他才總算是翻了個身,側到了另一邊。

  丁霽又過去抓著他頭髮往上一拎,把枕頭塞到了他腦袋下面。

  林無隅睡得還挺死,被人揪頭髮扔腦袋的也沒什麼反應,老實地還是側身睡著。

  “睡覺挺老實啊。”丁霽把另一個枕頭放好,躺了下去。

  關掉燈之後,睡意很快席捲而……

  林無隅翻了個身,躺平之後胳膊一伸,砸到了他臉上。

  “你想死啊!”丁霽嚇了一跳,把他的胳膊扔了回去。

  林無隅沒了動靜。

  但這一晚上,丁霽都在反省自己對人判斷不准。

  林無隅睡覺挺老實的結論,一晚上被他用實際行動推翻了六千多次。

  這人睡覺何止不老實,根本就跟打架一樣。

  胳膊,腿,手,永遠都不在自己那一半兒呆著,半夜至少還踢了他七八回,這要是在練功,林無隅早就已經是武林第一高手。

  華山論劍都不用比了沒人敢去。

  “我給你個忠告啊。”早上起來的時候,丁霽站在床邊,很嚴肅地看著林無隅。

  “告吧。”林無隅打了個呵欠。

  “你以後要是跟人睡一張床,”丁霽說,“先拿根兒繩子把自己拴一下。”

  “怎麼了?”林無隅問,“我夢遊打你了?”

  “你沒夢遊也打我了。”丁霽說。

  “是嗎?”林無隅有些茫然。

  “是!非常是!”丁霽過來往他身上甩了好幾掌,“就他媽這麼打的,一晚上我借著酒勁兒都沒睡踏實!”

  “……我這麼可怕?”林無隅很震驚。

  “你一點兒都不知道?”丁霽也很震驚。

  “不知道。”林無隅說。

  “那你現在知道了?”丁霽問。

  “知道了。”林無隅點點頭。

  “請我吃個早點。”丁霽說。

  爺爺奶奶一早出去散步了,他們起床的時候,爺爺奶奶還沒有回來。

  “平時都我奶奶做早飯,”丁霽說,“我放假了她就不管了,跟我爺爺每天去湖邊聽人拉二胡,到中午才回。”

  “感情挺好啊。”林無隅笑笑。

  “也吵架,”丁霽說,“而且我爺爺還還嘴,年輕點兒的時候體力好,他倆還能打架呢,但是過兩天就好了。”

  林無隅聽丁霽說這些家長里短的時候總覺得很有意思,他們宿舍有時候也聊家裡的事,他也愛聽,但丁霽家的這些事兒卻更有吸引力。

  也許是他從來想像不到的那種煙火氣,很原生態,沒有任何修飾,就像是直接從泥土裡長出來的葉子,帶著泥土,充滿活力。

  老居民區早點的選擇相對來說要豐富得多。

  喝了酒之後第二天總覺得餓得慌,別說林無隅,就連丁霽也一副大胃王的樣子,倆人點了一桌子,什麼包子餃子麵條油餅的。

  “今天你有什麼計畫?”丁霽邊吃邊問。

  “早上我同學發消息過來了,”林無隅說,“中午我們碰頭,下午去玩,然後叫上班主任出來吃飯。”

  “我也差不多,”丁霽說,“趁著出分之前狂歡。”

  “東西我就先放你這兒了啊?”林無隅問。

  “嗯,”丁霽點點頭,“你宿舍還有什麼貴重物品,筆記本什麼的,你要不用就也拿過來,一放假都走了,進去個人也不知道。”

  “謝謝。”林無隅說。

  “別老謝,”丁霽歎氣,“至於麼,就放幾個箱子。”

  “那萬一到時我還想去住呢?”林無隅說。

  “那就住唄,”丁霽想了想,“你還是住我小姑那屋吧,我怕跟你睡一個床我撐不到去報到就讓你打死了。”

  林無隅笑了半天:“我真不知道。”

  “你一直自己睡嗎?沒跟你爸媽……”丁霽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趕緊擺擺手,“算了當我沒問,我睡糊塗了。”

  跟許天博和陳芒他們約的是11點在學校門口集合,林無隅吃完早點回到學校的時候,剛10點半,好幾個都還沒從家裡出發。

  林無隅在門口站了兩分鐘,回了宿舍。

  高三的宿舍基本已經全空了,地上還有一些散落的雜物,還有卷子和書,不多,但看得出大家離開時的匆忙和混亂,還有愉悅。

  林無隅走在走廊裡,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以往無論多安靜,都能聽到各種聲音,哪怕是深夜,也會有幾個呼嚕大王發出讓人踏實的聲響,到考試之前,還會有亮到很晚的燈光。

  現在這些聲音和場景,都只在回憶裡存在了。

  林無隅伸了個懶腰,歎了口氣。

  他們宿舍也同樣是空了,陳芒他們為了保護他沒拿走的行李的安全,在櫃門外面堆了桌椅。

  他搬開這些東西,看了看櫃子裡的東西,除了衣服,也沒什麼需要防盜的了,筆記本倒是應該拿去丁霽家,那是個遊戲本,比較貴。

  在宿舍裡愣了一會兒,他聽到門口有人走了過來。

  有點兒佩服自己的聽力。

  他能聽出他們宿舍幾個人的腳步,還有隔壁許天博。

  “就知道你在宿舍。”許天博推開了宿舍門。

  “你怎麼也來這麼早?”林無隅問。

  “我爸送我過來的,”許天博說,“他還有事要辦。”

  “我以為明天才玩呢,”林無隅說,“這幫人居然不需要睡上一天一夜?”

  “如果是平時肯定睡了,”許天博說,“我是睡不著,這不是普通放個假,這幫人以後就難得再見一面了,讓我半夜出來我也來。”

  林無隅笑了笑:“咱倆還能見面的。”

  “你確定專業了嗎?”許天博說,“工程力學?”

  “嗯,”林無隅點點頭,“確定了。”

  “那咱倆H大見,”許天博笑笑,“不知道離得遠不遠,不遠的話還能一塊兒吃燒烤去。”

  “抓緊吃,”林無隅想了想,“等你有女朋友了估計就帶人家吃了。”

  “還不一定誰先呢,”許天博說著又收了笑容,“魚啊。”

  “嗯?”林無隅看著他。

  “就是……謹慎點兒,”許天博說,“不要為了談戀愛而談戀愛,或者因為孤單什麼的……你懂我意思吧。”

  “懂。”林無隅點頭。

  他倆的手機同時響了一聲,陳芒在群裡發了消息,說在門口了。

  “走吧,”許天博站了起來,“浪去。”

  丁霽的同學今天其實沒有活動,他們明天才出門。

  他今天的假日活動是跟劉金鵬一塊兒打老六。

  劉金鵬鬥志滿滿:“怎麼打!你一句話!”

  “隨便嚇唬幾下,”丁霽說,“你還想給他打成什麼樣啊?主要就是逼他還錢……讓你找他寫的借條寫了吧?”

  “擱家裡了,”劉金鵬說,“不過說實話,這要真告他,他也還不上啊。”

  “那他就坐牢去!”丁霽說。

  “我下月上班了。”劉金鵬突然說了一句。

  “去哪兒上班?”丁霽有些意外,劉金鵬之前一直都是幫著表叔,進進貨賣賣東西跑跑腿兒。

  “我表叔給找的,說還是有個穩定點兒的工作好一些,”劉金鵬說,“他朋友弄了個寵物店,挺高端的。”

  “那還挺合適你,”丁霽說,“你不是挺喜歡狗啊貓的嗎?”

  “是,活兒也不多,”劉金鵬挺高興,“早晚還能牽著一堆狗出去遛……”

  話還沒說完,他往前面一指:“在那兒呢!”

  丁霽都還沒看清老六具體是在什麼位置就先拔腿沖了出去,跑出去十多米了才看到老六正在前面狂奔。

  論跑步,老六不是丁霽的對手,連脫了褲子也追不上丁霽的劉金鵬他也比不了。

  沒跑出多遠就被丁霽和劉金鵬給追上了。

  “還錢!還錢!還錢!還錢!錢!”劉金鵬跟在他後頭對著他肩膀就是一通錘。

  “我還啊!我還的!”老六邊跑邊喊,“我還錢錢的!”

  “少他媽!給老子!”劉金鵬繼續錘他,“裝可愛!”

  “我裝什麼可愛了!”老六被錘得有點兒糊塗,劉金鵬一直錘的是他肩膀,他邊跑邊抱住了腦袋,“我跟著你說的!”

  “老子說的是還錢!還錢!錢錢錢錢錢錢錢!”劉金鵬吼。

  “我又沒說不還!”老六抱著腦袋直接蹲下了,“你打吧打吧,打死了我也不用還了!”

  “你想得美!”丁霽往他腦袋上拍了一下,“以後每天提醒你一次!什麼時候還了錢什麼時候停!”

  “聽到了沒!”劉金鵬對著他屁股就是一腳。

  “錢你弄哪兒去了?”丁霽也蹲下了,看著老六,“你也不賭錢,煙都只抽五塊的,錢呢?”

  “這個與你無關。”老六悶著聲音。

  “與我無瓜!”丁霽跳起來也踢了一腳他的屁股,“你坑了小爺兩萬八你他媽說與我無瓜!”

  “霽,”劉金鵬說,“少刷微博。”

  丁霽看著他。

  “他說的是與你無關。”劉金鵬字正腔圓地說。

  “是嗎?”丁霽停下了。

  “是啊!”老六喊。

  “我管你是不是,”丁霽說,“你今兒不告訴我錢哪兒去了我給你腦袋抽成南瓜!”

  “我女朋友看病急用,我給她了,”老六還是抱著頭,“過段時間就能還你。”

  “你哪兒來的女朋友?”丁霽震驚了,“你還有女朋友?有沒有天理了啊?”

  “怎麼沒有!”老六拿出了手機,“真的……你看。”

  劉金鵬一把搶過手機,看了幾眼之後問老六:“微信戀情?”

  “她出院了就來看我!”老六說。

  劉金鵬抬起頭看著丁霽:“報警吧霽。”

  “你個傻逼!”丁霽瞬間反應過來,指著老六,“你他媽出生的時候是不是腦子被蛤蟆啃了!”

  丁霽和劉金鵬押著老六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感覺簡直無法形容。

  老六一臉遭受了慘無人道折磨過後的蒼白表情,丁霽都懶得再打他。

  “這錢不一定能不能追回來了,”劉金鵬指著他,“你最好現在開始刨錢,我會盯著你的,你跑不了。”

  丁霽的手機響了一聲。

  他很快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是林無隅。

  -小神童,明天有空嗎,給你介紹個活

  -???什麼意思

  -該開始還債了

 

 

26

  林無隅的這個資訊, 在丁霽正手刃老六的時候到達, 實在是讓人非常沒有面子。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還能深陷連環債。

  “你鵬哥的話你聽清了沒?”丁霽瞪著老六。

  老六看了劉金鵬一眼:“他比我小好幾歲呢。”

  “我就是還在娘胎裡我他媽也是你鵬哥!”劉金鵬瞪眼。

  “都聽清了沒?”丁霽問老六, “刨錢,以及他是你鵬哥。”

  老六麻木地點了點頭。

  “滾吧。”丁霽推了他一把。

  老六行屍走肉般地緩步離開之後,劉金鵬有些嫌棄地嘖了兩聲:“他還真愛上了啊?”

  “不是裝的嗎?”丁霽說。

  “這能裝得出來嗎, 他有這個演技?”劉金鵬說,“這反應就是以為遇到真愛打算生死相隨的時候一個晴天霹靂讓王母娘娘一鞭子抽出一道銀河來了。”

  丁霽看了他一眼:“王母娘娘用的是金簪。”

  “金簪?”劉金鵬說,“銀河不是銀色的嗎?為什麼是金簪?”

  “那就銀簪。”丁霽說。

  “不管什麼簪!”劉金鵬指著老六離去的方向, “就老六這種, 他配嗎?他就是欠抽,就得一鞭子抽過去!”

  “我也挺佩服他, ”丁霽說,“就這陷入愛河, 陷進去是他媽就嗆水殺腦子了吧,一點兒智商都沒有呢?”

  “這你就不懂了, ”劉金鵬擺擺手,“愛河裡可不是水,愛河流的都是酒, 下去就都醉了。”

  “我喝醉了也不能這麼沒智商啊。”丁霽說。

  “就一個比喻!”劉金鵬喊了一嗓子, 大概對於自己說出這麼哲學的一句話沒有得到應有的讚美而憤怒,“就你這智商,不掉愛河裡也沒高到哪兒去!”

  丁霽笑得不行:“你今兒怎麼這麼妙。”

  “愛上一個人了就這樣,”劉金鵬歎氣,“我也是愛過的人啊……當然!我跟老六可不一樣!他那個愛河裡摻了腦殘片兒。”

  “我知道我知道, ”丁霽把胳膊搭到劉金鵬身上,“不過你戀愛有點兒太閃電戰了,我頭天知道你愛了,第二天你就愛過了……”

  “體會過就行,”劉金鵬說,“你這種小孩兒理解不了,那感覺還是很美的。”

  “說說。”丁霽晃了晃他肩膀。

  “說什麼啊,”劉金鵬皺著眉,一邊很不願意的樣子,一邊又一秒不停地說上了,“就是你老想著她,看到什麼都想起她,別人一句吃飯你就能回憶起跟她喝奶茶的事兒,她不聯繫你的時候你就呆不踏實,老看手機,手機要是響了,是她吧你就激動,不是她吧你就想罵娘,甭管你今天什麼安排,她說一句我們出去玩吧,你今天立馬就屁事沒有……”

  丁霽聽得一路都想樂,但是咬牙忍了。

  劉金鵬的愛情他是真的感覺沒太注意就已經過去了,姑娘他只見過一次照片,還是在劉金鵬憶往昔神智不清的時候給他看的。

  他是沒有過這種感情經歷,倒也不是說不覺得哪個姑娘漂亮,哪個姑娘好,他們班長就又漂亮又招人喜歡,他還挺喜歡看的,但也沒有更多的感覺了。

  但劉金鵬的話他並不全信,這人見一個喜歡一個,隔三岔五就能聽到他誇某個姑娘又善良又細心還漂亮,每一次都說得特別真誠仿佛下一秒就要往愛河裡跳,這麼多年也就跳了一次,剛沾水還就讓浪給拍回岸上了。

  估計都不如林無隅那種暗戀的體會真切。

  雖然他暗戀的是個男人。

  劉金鵬抒發完感情,請他去吃飯。

  算是慶祝劉金鵬就業成功以及他高考順利。

  丁霽想起來上回以慶祝為藉口吃飯,還是三模結束的時候了。

  別人一句吃飯你就能回憶起跟她喝奶茶……

  嘖。

  在飯店裡坐下,劉金鵬去挑魚的時候,他給林無隅打了個電話。

  “消息也沒回我,”林無隅接起電話,“我以為你打算開始賴帳了呢。”

  “剛有事兒呢,現在進飯店了,”丁霽聽到林無隅那邊挺吵的,應該是跟一幫同學在一塊兒,“你們也吃飯呢?”

  “是,”林無隅說,“吃完還要去K歌,心累。”

  “年輕人K歌不是很正常麼,”丁霽說,“你哪兒來的老年人啊。”

  “你一個用咖啡伴侶瓶子喝金銀花茶的人……”林無隅笑了起來。

  “這幾天沒喝了,我奶奶沒給我泡茶。”丁霽說。

  “明天有時間嗎?”林無隅問。

  “你給我找了個什麼活兒啊?”丁霽問,“聽著怎麼這麼不純潔呢?”

  林無隅笑著沒出聲。

  丁霽還記得林無隅那句鴨子,聽著他這麼笑簡直有種要被拉入魔窟的錯覺:“到底是幹什麼啊?”

  “明天我一早要去航拍,”林無隅說,“一個紀錄片的……”

  “無人機嗎?是不是帶我去玩?”丁霽趕緊問。

  “你想得美,”林無隅說,“我是去賺錢,你是去打工還我錢,不過你要是明天有事兒的話,就下次……”

  “有空的。”丁霽說。

  她說一句我們出去玩吧,你今天立馬就屁事沒有……

  丁霽突然覺得有些無奈,自己居然能被劉金鵬幾句話說得跟洗腦了似的,劉金鵬進來的時候他對著劉金鵬屁股踢了一腳。

  “瘋了你!”劉金鵬捂著屁股瞪著他。

  “那行,”林無隅在那邊說,“明天你到你奶奶家那個超市門口等我吧,車繞過去接你……”

  “但是我不會啊,”丁霽有些擔心,“我去了能幹什麼啊?”

  清晨四點,丁霽站在孤單的路燈下,腳邊放著林無隅的無人機大包,眼裡滿含連打七個呵欠的淚水,看著從路盡頭開過來的越野,再看著車停下,林無隅從車上跳了下來。

  一把拉開了後備箱的門。

  “這些就是你今天要幹的活兒。”林無隅說,“把包拿上來。”

  丁霽拎起包走過去,沒睡夠的腦子讓他覺得此時此刻這個場景要有輛警車過來,他立馬就會把雙手舉過頭頂。

  後備箱裡放著不少東西,有一個銀色的包,跟林無隅這個黑的長得一樣,都是硬殼的一個大背包樣子,估計也是無人機,他把黑包摞了上去。

  旁邊的東西他掃了一眼,大致能看出來,線纜,好幾個筆記本,電池箱……

  “走,上車,”林無隅關上後備箱的門,拍了拍他後背,“今天你的工作就是給我打雜,幫我拿東西,跟著我走。”

  “……哦。”丁霽應了一聲,上了車後座。

  淩晨四點調了五個鬧鐘。

  起來給人打雜?

  這債欠的……

  “奔哥,這我助理,小丁,”林無隅上車給司機介紹了一下丁霽,又指了指司機,“我認識很多年的大哥了,奔哥。”

  “奔哥。”丁霽打了個招呼。

  “你小子,”奔哥笑著看了一眼林無隅,“剛還跟我說是朋友,這會兒成助理了。”

  丁霽迅速盯著林無隅。

  “官方說法,”林無隅很平靜地說,“這活兒他要分錢的,我帶個朋友過來怎麼分。”

  奔哥笑著把車開了出去:“行,小丁助理,你先睡會兒吧,得開一個多小時才到地方,我看你還沒睡醒的樣子。”

  “啊,”丁霽揉了揉眼睛,“我高考複習都沒起過這麼早。”

  “睡吧,”林無隅說,想想又問了一句,“還是吃點兒東西再睡?”

  “有什麼吃的?”丁霽問。

  “煎餃,”林無隅說,“剛買的,還很香酥。”

  “我聞到了,”丁霽吸了吸鼻子,“我先吃點兒吧。”

  奔哥笑了起來:“還是吃重要,果然是林無隅的朋友。”

  林無隅從副駕上拿過了一個大圓飯盒打開了,遞到了丁霽面前:“給。”

  “你們吃過了嗎?”丁霽捏了一個煎餃。

  “吃了,”林無隅說,“這個是我路上的零食。”

  丁霽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你真得感謝國家繁榮昌盛,就你這胃口,擱過去都活不到10歲。”

  林無隅一下笑得靠到了椅背上。

  奔哥一邊開車也一邊樂:“這小子打從我認識他那天起就知道,有他飛那天,吃的得按多倆人去準備。”

  “吃吧,”林無隅笑著沖丁霽抬了抬下巴,“都你的了。”

  丁霽本來想客氣一下給林無隅留點兒,畢竟這是人家的零食,路上沒零食吃餓死了怎麼辦。

  但這個煎餃不知道在哪兒買的,皮兒煎得非常棒,咬一口又香又酥嚓嚓響,比裡頭的大肉餡兒都搶戲,丁霽吃了三個才注意到裡頭的餡兒是純肉的,一丁點兒配菜都沒有,不愧是沒吃過拍黃瓜的林無隅的零食。

  最後這一盒煎餃他只給林無隅留了四個。

  也算是友誼長存了。

  吃完餃子,心滿意足。

  丁霽只盯著奔哥後腦勺看了三秒,連話都沒再跟林無隅說一句,眼睛就合上了。

  往旁邊林無隅身上倒過去的時候,他殘存的意識裡看到林無隅反應很快地拿起一個小小的腰靠放到了肩上,他的臉砸到腰靠上之後立馬就睡著了。

  還抓緊時間做了個夢。

  車到地方之後,林無隅從後備箱裡變出一個大小堪比直升機的無人機,讓他坐上去,告訴他今天他的活兒是試飛。

  然後他上去,飛上天之後,魔法消失,直升機變回了無人機,就他屁股那麼大,他一邊嚎叫一邊在顛簸的氣流中保持平衡,抽空還對著林無隅罵了一串粗話。

  “哎。”臉上被人拍了一巴掌之後,丁霽醒了過來。

  同時發現車正在蹦。

  林無隅一手托著他的臉,一手抓著他的胳膊,臉上全是嫌棄:“你睡覺是怎麼能睡成這樣的?”

  “怎麼了?”丁霽趕緊坐直了,這才看清車已經開出了城,正在一個全是坑洞的破土路上跑著。

  “顛了十分鐘了就是不醒。”林無隅鬆開了手,“我要不拽著你你都跪低下給我磕了十幾個頭了。”

  “不好意思。”丁霽抹了抹嘴。

  “不至於。”林無隅說。

  “什麼?”丁霽問。

  “不至於顛出口水來。”林無隅說。

  “你閉嘴吧!”丁霽瞪了他一眼。

  “堅持一下,”奔哥在前頭說,“就這段兒路差,過去就是省道,再有半小時就到了。”

  “還睡嗎?”林無隅拿著那個小腰靠問他。

  “不睡了,”丁霽抓過腰靠捏了捏,是個黃色的小海星,還挺軟和的,“車上還放這玩意兒呢?”

  “林無隅的車載睡覺枕。”奔哥說。

  “嗯。”林無隅點點頭,“我抓了十幾種娃娃才挑出來的。”

  “……你很閑啊。”丁霽說。

  “有些拍攝挺累的,車上時間比幹活的時間長得多,沒個好枕頭不行,”林無隅把小海星貼在車窗上,腦袋靠了上去,“看到沒,大小軟硬正合適,哪兒都能睡。”

  丁霽笑了起來。

  幼稚。

  奔哥的估算很准,半小時之後他們的車跟另兩輛越野車在省道上匯合了。

  然後往前又開了一會兒,拐進了山道,不大一會兒前頭沒路了。

  “到了。”奔哥說。

  “走。”林無隅拍拍丁霽,打開車門下了車。

  丁霽跳下車,聞到了很濃的一陣草香。

  也不光是草香,還混雜著泥土味兒,在帶著點兒潮氣的空氣裡,讓人第一感覺就是乾淨。

  “這個你背著。”林無隅打開後備箱忙活了一會兒和之後,把黑色的那個無人機包遞給了他。

  丁霽接過包的時候就愣了愣:“怎麼這麼重了?”

  “相機,筆記本,電池,”林無隅說,“都在裡頭了。”

  面前的是債主,丁霽老實的還是把包背上了:“那你拿什麼?”

  “我背另一個,備用的,”林無隅說著把銀色的那個背上了,“你背上那個是我最貴的設備了,弄壞了我殺了你。”

  債主也要背東西,平衡了。

  “放心吧,”丁霽調整了一下背包的帶子,“我是誰。”

  這次拍攝活動不拍日出,如果拍日出,他們昨天晚上可能就得出發。

  丁霽二十分鐘之後才反應過來,他們是坐車來的,但後面還有四十分鐘的山路,到了山頂才拍,聽意思是要一個從最高處往下的鏡頭。

  “你餓嗎?”丁霽忍不住小聲問旁邊的林無隅,有點兒後悔把他的零食都吃了,就四個煎餃怕是不夠支撐大胃王這四十分鐘山路。

  “不餓,”林無隅在兜裡摸了摸,拿出了一條士力架,“給。”

  “嗯?”丁霽愣了。

  “你餓了就吃這個。”林無隅說。

  “我不餓,我又不是你!”丁霽壓著聲音喊。

  林無隅笑了起來:“今天好玩嗎?”

  “玩了什麼了?”丁霽問。

  林無隅笑得更愉快了:“徒步啊。”

  “……行吧。”丁霽歎氣。

  “東張西望,”林無隅說,“看看這個樹,那個草,對面的山頭,就沒那麼無聊了。”

  “嗯。”丁霽點頭。

  林無隅往右轉頭,指了指路邊一棵灌木:“這個叫紮死鳥。”

  “什麼?”丁霽趕緊轉頭,看到了灌木上長長的刺,“這麼形象?”

  “老鄉的叫法,”林無隅又往左,指著一叢開著小黃花的植物,“這個,老鄉叫它頂頂草。”

  “頂頂草,”丁霽有些好奇,“為什麼叫頂頂?”

  “聽說,”林無隅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這個花砸成漿,塗了能頂一整夜。”

  “什……”丁霽愣住了,起碼十秒才反應過來,“我靠?真的假的?”

  “假的,”林無隅指了指奔哥,“奔哥試過。”

  “啊?”丁霽瞪著前面正背了個包埋頭走路的奔哥。

  奔哥在這時也轉過了頭:“林無隅你又扯我下水?”

  “沒,”林無隅沖他笑了笑,又彎腰從山道旁邊揪下一根帶著絨毛的小草,“這個知道是什麼嗎?”

  “什麼?”丁霽看著草。

  “癢癢草,微毒,碰到皮膚上會癢癢,”林無隅說著一抬手就拿草在他臉上蹭了一下,“不過只要沒破皮,很快就能好。”

  “我靠!”丁霽吼了一聲,瞬間就覺得自己臉上癢了起來,“林無隅我看你是皮癢了!”

  “一會兒就好,”林無隅看了看表,“上回我蹭上大概一分鐘就好了。”

  丁霽在臉上抓了起來,感覺跟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他又拿出手機,點開拍照對著自己看了看,沒有什麼變化,只有幾道被自己抓出來的紅印子,他松了口氣。

  “是不是很有意思,就這麼東張西望的,就沒什麼感覺了,”林無隅說,“再走幾分鐘就到頂了。”

  “嗯,”丁霽看著他,“你總來嗎?知道那麼多莫名其妙的植物。”

  “我哪兒認識。”林無隅說。

  “嗯?”丁霽沒聽明白。

  林無隅說:“我又不是植物愛好者,上哪兒認識這麼多植物,還能知道它們的小名兒啊。”

  “我操?”丁霽震驚了,“林無隅你騙我呢?”

  “是啊,”林無隅笑了起來,“怕你太無聊了。”

  “那個紮死鳥,蒙我的?”丁霽問。

  “嗯。”林無隅點頭。

  “那……那個頂頂……我靠?”丁霽看著他,“我應該給你錄下來啊,讓附中全體師生看看,他們的學神背地裡什麼德性!”

  林無隅笑著喝了口水。

  “那個癢癢草呢?”丁霽問,“我剛臉真癢了。”

  “小神童五歲的時候就玩過的伎倆,”林無隅拍了他肩膀一下,“怎麼忘了?”

  “行吧,心理暗示。”丁霽沖他抱了抱拳,“你牛逼。”

  林無隅的確厲害,癢癢草要是直接掃他一下,他肯定馬上能反應過來是想玩心理暗示,可前面一連好幾個鋪墊,還把奔哥拿了出來……

  “到了!”前面有人喊了一聲。

  “來。”林無隅輕輕撞了一下丁霽,往前面走過去。

  丁霽跟著他一直往前,越過了別的人之後,到了山頂的邊緣,一個當初就建得很湊合如今已經是湊合兼殘破了的觀景台。

  “看。”林無隅一揮胳膊。

  “挺壯觀。”丁霽看著眼前滿眼濃淡不一的綠色。

  之前挨著的山頭已經在他們身後,這一面是一片開闊,盤根錯節鋪出去的水路,遠處整齊的大片農田。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無人機嗎。”林無隅說。

  “只要一點點角度的改變,”丁霽說,“景色就完全不一樣了。”

  “是啊,”林無隅笑笑,“就活這麼一輩子,能多看就多看。”

  “嗯。”丁霽轉頭看著他。

  “看我也算。”林無隅點點頭。

  “滾。”丁霽說。

 

 

27

  丁霽本來以為, 這次助理的工作就是跟著林無隅飛無人機, 畢竟林無隅之前說過帶他出來玩。

  但沒想到的是, 會有這麼多人。

  這些人相互熟不熟的都沒太介紹,總之各自一動起來就差不多知道是幹嘛的了,扛攝像機的, 擺弄大炮筒相機的,調試無人機的。

  他空手往那兒一站,就知道是個打雜的。

  林無隅熟練地從包裡拿出無人機, 拿著筆記本跟一個男人邊說邊比劃地商量了一會兒, 然後在他旁邊蹲下了。

  “要開始了嗎?”丁霽問。

  “嗯,”林無隅點點頭, “顯示幕給我。”

  “顯示幕?”丁霽趕緊往包裡看了看,包的一個側袋裡放著一個比巴掌大一些的螢幕, 挺厚的,像個遊戲機, 他拿了出來,“是這個嗎?”

  “對,真聰明。”林無隅接過去, 把電池裝上了。

  “別瞎誇。”丁霽嘖了一聲。

  林無隅把顯示幕裝到了遙控器上。

  丁霽湊過去看了看:“這一會兒要是太陽大了, 看不清吧?”

  “這是高亮屏,”林無隅說,“一般不會看不清,真要看不清了拿件衣服罩腦袋上就行了。”

  “……哦。”丁霽點點頭,“我還有什麼要做的嗎?”

  “你可以開始學了, ”林無隅笑笑,“小神童。”

  丁小神童在旁邊找了找,想找塊石頭坐坐,但沒找到,這是個土山,全是泥,沒有能坐的大石頭。

  最後找了根爛樹樁子坐下了,不到一分鐘就覺得水浸透了自己的褲子。

  只得又趕緊站了起來。

  “我包裡有兩個杖。”林無隅說。

  “你要?”丁霽一邊翻他的包一邊莫名其妙。

  “可以坐。”林無隅把無人機放到了平坦的地上,低頭看著螢幕。

  丁霽從他包裡拿出一根手臂長的短杖時,無人機發出低低的嗡鳴聲飛了起來。

  他拿著杖也顧不上琢磨用這個棍要怎麼往屁股上杵著才能坐了,趕緊往前走了兩步,看著林無隅的操作。

  螢幕上已經有了回傳的畫面,風景和人都很清晰。

  “我們找找西瓜仔在哪兒……”林無隅說著動了動遙控器上的小柄。

  空中的無人機慢慢地轉了個方向,丁霽一眼看螢幕一眼看無人機的都快忙不過來了。

  螢幕上出現他和林無隅的時候,這個狀態特別明顯。

  林無隅看上去悠閒淡定得很,而他一看就是湊熱鬧的,還湊得很忙碌。

  “回傳畫面怎麼樣?”林無隅轉頭問了剛才那個男人一句。

  “清晰,”男人說,“開始吧?”

  “好。”林無隅點了點頭,看了丁霽一眼,“把杖給我。”

  丁霽拿過杖遞給他,林無隅接過去一甩,杖一下變長了,上粗下細,看著還挺結實,林無隅再在上面這頭一掰,一截金屬套管橫了過來,他回手把這個丁字形的杖往身後一撐,靠坐在了上面。

  丁霽看得有些茫然:“你這是懶到什麼程度了啊?站一會兒都不行?”

  “那多難受。”林無隅笑笑。

  無人機轉了半圈,往前飛出了懸崖外面。

  丁霽拿起另一根杖,研究了一下,學著林無隅的樣子撐在屁股下邊兒。

  居然感覺還不錯?

  他迅速把杖又拿過來拍了個照,這個可以推薦給劉金鵬,每次他陪他表嬸逛街都找不著地兒坐……

  不過林無隅居然帶了兩根。

  他抬眼看了看林無隅,有點兒小感動。

  這人相當細心啊。

  林無隅沒看他,低頭看著眼前的螢幕。

  旁邊的男人跟他說著話:“左邊開闊地給個鏡頭,對,好極了,再往前飛一段……能再拉高嗎?好就這樣……”

  丁霽拎著杖,杵到懸崖邊兒上坐著,往外面看了看,無人機已經是一個小黑點了,眨眼快一些都看不清。

  幾個拿著扛著相機的人開始往山後面繞過去,丁霽坐了一會兒,看到人比剛才少了,才又走到了林無隅身後,越過他肩膀看著螢幕。

  登高望遠是件很美妙的事。

  他從小就喜歡爬天臺就是因為這個,看得遠,看到的東西多。

  而現在螢幕上出現的畫面,卻是站在山頂上也看不到的。

  大片的田,閃著微光的河水,土黃色的道路,還有田間走著著的人和車,轉瞬間又抬起了頭,飄在空中跟高高的山頭面對面,不知道這是旁邊的哪個山頭,有一座小小的廟,香火還挺旺,一大早就能看到青煙。

  丁霽突然知道林無隅為什麼喜歡這東西。

  有了這個,他就能飛起來了。

  “回來的時候能從山南這邊低一些過來嗎?”男人問,“會不會擋信號?”

  “可以,”林無隅說,“這邊兒距離還行,遠的話夾角不能這麼大。”

  “那好,”男人點頭,“一會兒回來了再從那頭下去,他們拍雲的那個位置下。”

  “行。”林無隅應著。

  有手機鈴聲響起,丁霽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機。

  “左褲兜裡,幫我接一下,”林無隅說,“說我有事兒,晚點兒回過去。”

  “嗯。”丁霽從林無隅的左褲兜裡摸出了手機。

  螢幕上來電名字是朱麗。

  “朱麗。”丁霽小聲重複了一下名字,想確定一下這個電話方不方便他來接。

  林無隅頓了頓,低聲回了他一句:“我媽,接吧。”

  丁霽愣住了,林無隅他媽媽?

  不!我不接啊!我不想接!

  上回鬧得那麼尷尬!

  我還接電話?這要是接了,在林無隅父母眼裡,這差不多就是男朋友實錘了啊!

  “我接?”丁霽掙扎著又問了一遍。

  “可能有事兒。”林無隅說。

  聽這個意思,林無隅平時不見得每次都接他父母的電話,但一早打過來電話,這個時間應該是有事……萬一跟高考有關係……

  旁邊還有個陌生人,加上林無隅現在是工作狀態,拿人家錢的,還要分錢給他……丁霽沒再多問,退到一邊,吸了一口氣之後接起了電話。

  “喂,阿姨您好。”丁霽劈頭第一句就先問了好。

  “你是誰?”那邊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這就很尷尬了!這誰啊!

  丁霽猶豫了一下:“叔叔您好,林無隅現在有事接不了電話,晚點兒給您回過去。”

  “你是誰?”男人又問。

  丁霽聽出來了這是林無隅他爸的聲音,沉默了兩秒之後他說:“我是他的工作助理。”

  “助理?”林無隅他爸冷笑了一聲,“那天到家裡來的時候不還是朋友嗎?”

  沒想到林無隅他爸耳朵不錯,居然能在電話裡聽出他的聲音。

  “不工作的時候就是朋友。”丁霽說。

  “讓林無隅接電話,”林無隅他爸說,“現在。”

  丁霽回頭看了一眼,這段拍攝還沒有完,男人正指著螢幕跟林無隅說著什麼,他往旁邊又走了兩步:“叔叔,他現在正在飛無人機,拍著呢,真的接不了電話。”

  林無隅他爸停頓了一下:“行吧,你讓他馬上回過來,告訴他,是他媽媽病了。”

  “啊,”丁霽趕緊應著,“好的。”

  沒等他再說話,電話已經掛斷了。

  林無隅看著無人機落穩在地上,然後跟導演又確定了一下另一面要拍的路線,算了一下距離和高度,今天風有點兒大。

  丁霽拿著他手機過來的時候,他指了指無人機:“拿上跟我過來。”

  “你爸……”丁霽一邊往無人機旁邊走,一邊想要跟他說電話的事。

  但林無隅轉身快步走開了。

  電話號碼是老媽的,但丁霽說的是“你爸”,老爸為什麼要用她的手機打電話過來?

  今天也不是週末,他倆不應該在一個地方。

  因為……林湛的事嗎?

  林無隅皺了皺眉。

  他今天的活兒挺麻煩的,地形複雜,導演要求也多,他不想自己情緒被影響,雖然一直心裡卡著個事兒也不舒服,但他就怕萬一是說林湛的事,他今天一天的心情都得被干擾。

  丁霽追了上來,他正要開口讓丁霽先不要跟他說的時候,丁霽已經開了口:“不是林湛。”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就不樂意聽這個是吧?”丁霽說,“跑得這叫一個快,我再不出聲我怕你得從前頭懸崖那兒出去跟你無人機一塊兒飛了。”

  “那是什麼事兒?”林無隅笑了笑,“怎麼我爸打來的?”

  “說你媽不舒服,”丁霽沒用病了這個詞,怕驚著林無隅,“讓你一會兒打過去,本來是讓你馬上立刻接電話的。”

  “現在有幾分鐘時間,”林無隅說,“我先打過去問問吧。”

  林無隅把機子又檢查了一遍,放好之後安排助理小丁守著,拿著手機走到了旁邊,找了個信號強些的地方,先撥了老爸的號碼。

  老爸的號碼不在服務區。

  林無隅趕緊又撥了老媽的號碼,響了幾聲之後接通了。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這麼忙?”老爸說,“飛個無人機也要帶著那個……算了,我實在是不願意說這個……”

  “我媽怎麼了?”林無隅問。

  “你馬上回來一趟,”老爸說,“我剛跟你媽從醫院回來。”

  “怎麼了?”林無隅再次追問。

  “讓你回來!馬上!現在!立刻!”老爸提高了聲音,“你媽病了讓你回來一趟就這麼難嗎?是覺得病得不夠重?”

  “我現在不在市里,我在郊外,在山上,”林無隅說,“我東西沒拍完怎麼走?就算我自己要走,也沒有車。”

  “我不管你怎麼回,”老爸說,“你媽媽現在情緒很差,你作為兒子,居然……”

  “我有點兒擔心,她看到我情緒會不會更差?”林無隅說。

  “你以為她是什麼小病嗎!”老爸突然吼了起來,“是乳腺癌!你聽懂了嗎!癌症!早上知道消息在醫院坐了一個小時才緩過來!現在才剛到家!她這麼多年情緒總是很壓抑,我就擔心有一天身體會出問題!現在,林無隅你肯回來了嗎?”

  林無隅沒有說話。

  那邊老爸把電話給掛掉了。

  丁霽蹲在無人機旁邊,遠遠地一直盯著他。

  以丁霽的觀察力,這會兒肯定已經猜到了這不是個普通的電話,林無隅也沒藏著自己的情緒,低頭用胳膊抱著腦袋,手在頭上胡亂扒拉了兩下。

  過了一會兒,丁霽的鞋出現在他面前。

  “看好我機子啊,”林無隅還是抱著頭,“設備好幾萬呢。”

  “我讓奔哥幫看著呢,”丁霽說,“出什麼事兒了啊?你媽病得重嗎?”

  “我爸說她確診乳腺癌了,”林無隅說,“具體什麼情況也沒說得太清楚,就讓我馬上回去。”

  “……啊。”丁霽愣了,這個病實在是超出了他的預判,“你現在怎麼回啊?”

  “現在回不去,”林無隅說,“得到中午了,我這部分還有幾個鏡頭,拍完了還要再補點兒素材。”

  “那怎麼辦?”丁霽問。

  “你幫我分析一下呢?”林無隅抬起頭,看著他笑了笑。

  丁霽沒說話,咬了咬嘴唇,又回頭往一幫人那邊看了看:“我先說分析的結論吧,拍完再回。”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好。”

  丁霽愣了愣:“你其實已經決定了吧,就想讓我給你說出來……還需要我說分析的過程嗎?”

  “說吧。”林無隅說。

  “這麼多人,我剛聽那個意思,動靜還挺大,後面還有好多個地方要跑,這裡拍完肯定很難再回頭,”丁霽說,“如果你不拍你這一部分就要走,損失很大,你拿不到錢是不是還得賠人家損失?口碑也要受損。”

  林無隅笑了笑:“嗯,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非逼著我現在馬上立刻回去,這沒有什麼意義,我媽現在在家裡,我爸也在家,別人家的話,回去陪著,安慰一下,媽媽心裡會踏實些……我們家……”

  “我覺得其實他們不是真的需要你馬上回去,他們對你也沒有這個情感需求,”丁霽說,“只是你媽媽突然確診這樣的病,他們很難受,又害怕,但是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宣洩,只能沖你開火,你不能馬上回呢,就一通罵,馬上回去了,也未必沒有別的理由罵。”

  “你為什麼要報工程力學,”林無隅說,“你沒考慮一下心理學嗎?”

  “你有空想想回去怎麼安慰你爸媽吧,”丁霽皺了皺眉,“這個病也不是很可怕,發現得早的話治療手段還是很多的。”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你先別想太多啊,”丁霽握住了他的手,搓了搓,“別難過。”

  “我是不是有點兒冷血?”林無隅看著他,“我很吃驚,也有點兒擔心,但是……我不怎麼難過。”

  “感情沒到那份兒上吧,”丁霽歎了口氣,“跟冷不冷血沒什麼關係。”

  林無隅控制情緒的本事讓丁霽刮目相看。

  他收起手機走回他的無人機旁邊拿起遙控器的時候,整個人就回到了之前的狀態裡,誰也看不出來他接到了這樣一個電話。

  林無隅說他不怎麼難過,丁霽倒是相信的,但他爸剛才電話裡估計說得不太好聽,又不是普通的病,說情緒一點兒沒影響,肯定不可能。

  不過說到不怎麼難過……丁霽想想這話,卻覺得林無隅很可憐。

  拍攝時間跟林無隅之前估計的差不多,稍微晚了一點兒,補鏡頭的時候突然刮了大風,等到風小了才繼續補完,耽誤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收拾了東西下山的時候,林無隅沒說幾句話,沉默地低著頭走路。

  這幾句話還是丁霽跟在他旁邊,中途問他要了一塊兒士力架,又拿癢癢草逗了他一次,他才說出來的。

  “我都沒餓呢,你餓了?”

  “幼稚。”

  “看路別摔了,欠我的錢加上機子壞了,你得還債還到大學畢業。”

  上了車之後林無隅跟奔哥說了一句:“先送小丁回去……”

  “先送你,”丁霽馬上說,“送我得繞路。”

  “行吧。”林無隅沒有跟他客氣。

  到了家裡樓下,林無隅空著手下的車,所有的設備都讓丁霽帶回奶奶家先放著了。

  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他才想起來沒有拿家裡鑰匙。

  小時候他偶爾會忘了帶鑰匙出門,每次回家敲門都會被嚴厲地教訓,之後這麼多年,他始終都沒有再忘過。

  今天實在是沒有想到會回家。

  他歎了口氣,在門鈴上按了一下。

  老爸給他開的門,看到他的時候表情很不愉快:“賺錢大過天是吧。”

  “我媽呢?”林無隅看了一眼客廳,沒有看到老媽。

  “躺著休息呢。”老爸說。

  “睡了?”林無隅問。

  “這種時候她睡得著嗎!”老爸壓著聲音。

  林無隅沒再說話,走進了老爸老媽的臥室,看到了靠在床頭發呆的老媽,眼睛紅腫著,眼眶裡還有淚水。

  “媽。”他走過去,叫了一聲之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可以在任何場合說話,可以一個磕巴都不打,唯有面對父母時,他常常會找不到可以說的內容。

  “你爸凶你了是吧?”老媽轉過頭看著他。

  這句話讓林無隅猛地一愣。

  他的記憶裡,老媽就沒這麼跟他說過話。

  “你這幾天忙嗎?”老媽又問,“接了活兒?”

  林無隅非常不適應她這樣溫和的語氣,也非常不適應這普通的家常的母子間的談話內容,但震驚中他還是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沒,這幾天都沒事兒,”他聲音都有些不穩,“志願填完以後才有別的活兒了。”

  “那你去跑一趟好嗎?”老媽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是打算報H大嗎,有時間也可以提前去看看學校環境……”

  “怎麼了?”林無隅愣了,全身猛地一僵。

  很多年以來,他跟父母完全沒有任何肢體接觸,老媽這猛地一抓,他感覺自己氣兒都快喘不上來了。

  “你看看照片,真的是你哥哥,”老媽說著就哭了起來,從枕頭下拿出了一張照片,拼命往他手裡塞,“肯定是你哥哥,無隅啊你去看看吧,你幫我們去看看……我真的害怕我死之前見不到他了……”

 

 

28

  這麼多年, 林無隅從來沒有恨過林湛, 在他們相處並不算多的那些日子裡, 林湛身邊這個家裡唯一能給他提供喘息和安寧的地方。

  但在眼下這一瞬間。

  他還是恨了。

  他恨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原因。

  他恨以永不再回來的決絕跑掉了的林湛,哪怕他當年只是個少年。

  這一瞬間的恨意不需要理智,也沒有邏輯。

  只是他比父母更無處宣洩的委屈。

  林無隅不想接過那張照片, 也不願意去看那張照片上的人。

  他記得很多東西,自己說過的話,看過的書, 經歷過的事, 唯獨模糊的就是林湛的臉。

  他不知道林湛長什麼樣,他已經不記得了。

  太久了, 久到似乎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老媽哭得很傷心,也很大聲。

  林無隅能聽得出她哭聲裡的想念和不舍, 聽得出她這麼多年的痛苦,也能感覺得到她害怕永不再見真的來臨。

  回來的路上他查了一下資料, 老媽的病應該跟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心情壓抑有關係,在林無隅的記憶裡,她比老爸更強勢淩厲, 唯一的溫情都給了林湛, 林湛消失以後,林無隅幾乎沒有再見過她笑。

  也沒有見過她哭。

  老媽這突如其來的情感爆發,讓他下意識地感到害怕,想要躲開。

  但老媽抓著他的手,很用力, 他從來不知道老媽有這麼大的力量。

  他看了一眼自己緊緊攥著的手。

  老媽還在努力地要把照片塞進他手裡。

  最後他不得不松了勁。

  老媽跟著也松了手。

  照片就那麼放在他手裡,正面沖下,一個角卡在他指縫中間。

  “醫生讓我馬上住院,”老媽輕聲說,聲音抖得厲害,“浸潤性的,發現得稍微有點晚……你爸這陣兒肯定也走不開……”

  林無隅沒有說話。

  他知道這不是老媽的全部理由,甚至也可能不是真實的理由。

  為了林湛,她是可以捨得下命的。

  她是不敢去。

  這麼多年了,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所有曾經以為的線索那頭都是失望。

  林湛的父母已經沒有辦法再去面對。

  害怕不是。

  也害怕真的是。

  對不確定的恐懼已經包裹住了他們。

  林無隅沒有再說什麼,離開老媽床邊的時候他已經壓下了自己所有的情緒。

  “照片哪兒來的?”他關上臥室的門,在客廳裡問老爸。

  “你還記得于阿姨嗎,你媽大學的閨蜜,”老爸說,“小時候經常過來帶你哥出去玩的。”

  “不記得。”林無隅回答。

  “她看到的,但是追過去的時候沒看到人了,”老爸說,“只拍到這張照片,很模糊但是……很像。”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林湛,”林無隅看著老爸,“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追過去的時候就沒看到人了?”

  老爸看著他。

  “他不想被找到,”林無隅低聲說,“他不想回來。”

  “但是你媽必須要見到他,”老爸說,“必須……”

  “如果見不到,”林無隅問,“最終就又是我的錯,是嗎?”

  老爸停頓了很久,最後重重歎了一口氣,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下了。

  林無隅很少會覺得腦子裡亂,在高考最緊張混亂的日子裡,他腦子裡所有的東西都依然有條不紊,需要的時候隨時可以清晰讀取。

  今天卻亂得很,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就感覺悶。

  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騎上了一輛共用單車,正在往學校慢慢蹬著。

  ……什麼時候掃的碼呢?

  居然不記得了。

  可能是個鎖壞了的車。

  也可能是忘了鎖的車。

  到學校門口的鎖車的時候他才確定,碼是自己掃的。

  轉身準備進校門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丁助理正順著校門右邊的牆往前走著,步子邁得還挺大,跟趕路似的。

  他愣了愣,之前明明已經把丁助理送回家了,這不到兩個小時,居然能在學校門口又見著?

  他站在原地沒動,想喊一聲,但是猶豫著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以他對朋友這個概念的理解,他跟丁霽算是挺好的朋友,他願意跟丁霽一塊兒聊天吃飯,也有心情跟他鬥嘴,但現在丁霽如果是來找他的,他除了很感動之外……

  也會覺得丁霽對他的關心,超出了關係不錯但認識時間並不長的好朋友的程度。

  如果丁霽家裡出了跟他一樣的事,他會發消息問,會打電話問,丁霽需要的話,他也會馬上過去。

  只是他不會就這麼直接出現在丁霽家門口。

  不過……林無隅拿出手機,在手裡一下下轉著。

  也許是因為這會兒他腦子本來就很亂,他對自己的判斷有些拿不准。

  丁霽跟他接觸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對丁霽的瞭解是千面小雞,也正是因為千面,他才不能確定,丁霽跟朋友相處的方式到底是什麼樣的。

  畢竟丁霽的朋友劉金鵬肯為了他不管不顧背著他替他扛下兩萬多的債……

  在丁霽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路盡頭的時候,林無隅拿起手機撥了丁霽的號碼。

  丁霽的身影停了下來,林無隅能看到他掏手機,但沒有馬上接電話,而是直接猛地轉過了身。

  林無隅沖他那邊招了招手。

  丁霽接起了電話:“我以為你今天不回宿舍呢?”

  “怎麼可能。”林無隅說。

  丁霽掛了電話,開始往回走。

  中邪了。

  嘖。

  丁霽把手機塞回兜裡,心裡有些鬱悶。

  他沒有去林無隅的宿舍,只在校門口站了一秒鐘就決定離開。

  從小到大,他的朋友不算多,同學交情都止于同班同學,隔壁班的他人都認不全,朋友就小廣場那些,一不小心還能打一架的那種。

  只有劉金鵬,從小一塊兒長大,忍得了他不耐煩,受得了他的惡作劇,也能無視他偶爾的疏離。

  他對於自己會對林無隅的事兒這麼上心有些不爽,畢竟他仗義也好,心軟也好,都沒有過這麼主動地熱情似火……換個人也就算了,偏偏林無隅還喜歡男人,他真怕林無隅會誤會了自己對他有什麼多餘的想法。

  這他媽算什麼事兒?

  “你不是回家了嗎,”林無隅問,“怎麼又跑過來了?”

  “家裡沒人,”丁霽歎氣,“鵬鵬上班了,就周日能出來,我呆著無聊。”

  林無隅看著他,沒說話。

  “你……家裡情況怎麼樣?”丁霽問。

  “我媽要我去找林湛。”林無隅說。

  “什麼?”丁霽很吃驚,聲音都沒控制好,“找林湛?”

  “嗯。”林無隅點點頭,轉身慢慢往學校裡走。

  “怎麼找?聞味兒嗎!”丁霽有些莫名其妙,想想又嚇了一跳,“她的病是真是假啊?”

  “是真的,”林無隅說,“明天就得住院。”

  丁霽不知道為什麼松了口氣,也許是他爸媽至少沒編個病把林無隅騙回去讓他當個嗅探犬吧。

  “為什麼突然讓你找林湛,這麼多年也沒說讓你找,”丁霽皺皺眉,“是因為病了嗎?”

  “大概吧,我媽的意思是怕死之前見不著他了。”林無隅說。

  “這病沒那麼可怕,不至於就臨終夙願了,”丁霽說,“是有什麼線索了嗎?要讓你怎麼找啊?”

  “我媽的朋友,”林無隅說得有些艱難,“拍到了一張照片……”

  “我靠!”丁霽震驚了,“在哪兒拍的?照片呢?能確定是他嗎?”

  “我……還沒看。”林無隅說。

  丁霽猛地閉了嘴。

  林無隅大概並不願意或者也不敢去找。

  兩個人沉默地進了校門,穿過學校的路。

  這會兒還沒有放暑假,高一高二的都還在上課,能聽到自習課的教室裡傳來的嘈雜聲,還有遠處操場上的喊聲和笑聲,籃球打在地面上的嘭嘭聲。

  林無隅帶著丁霽走進宿舍,也許是舍管大爺已經知道了他的情況,所以丁霽跟著進去,大爺並沒有多問,只是說了一句:“小林同學回來了啊?”

  “嗯。”林無隅笑著應了一聲。

  丁霽這是第二次來林無隅的宿舍,跟上回來的時候差別很大,滿滿的都是別離。

  “喝可樂嗎?”林無隅問。

  “冰的才喝,”丁霽說,“不冰的喝著沒勁。”

  “冰的要等一會兒。”林無隅說。

  “哎不用不用,”丁霽趕緊說,“別跑了,我不渴,什麼也不用喝。”

  林無隅沒說話,打開櫃子,拿出了兩聽可樂,還有一個紙箱。

  把可樂放進一個小臉盆裡之後,他把紙箱裡的東西倒到了桌上,是一個一個看著像冰袋一樣的東西。

  “幹嘛呢?”丁霽問。

  “給你做冰可樂。”林無隅說著拿起一個冰袋往桌上摔了一下。

  “用意念嗎?”丁霽又問。

  林無隅把手上的冰袋扔給了他,他接住的時候發現冰袋居然是冰的,有些吃驚:“這是暖寶寶冰凍版嗎?”

  “算是吧,蓄冷劑和凝膠,冰敷用的,”林無隅說,“一會兒剪開了冰可樂更快。”

  丁霽覺得挺有意思的,他倆站在桌子跟前兒,拿起冰袋摔一下,然後捏捏,冰袋開始冰了之後,剪個口子把凝膠倒進小盆兒裡。

  跟做遊戲似的。

  凝膠把兩聽可樂埋掉之後,他倆一塊兒看著盆兒。

  “這個溫度,”丁霽把手指戳進去試了試,“還挺冰啊?能堅持多長時間?”

  “什麼堅持多長時間?”林無隅愣了愣,“你手指嗎?”

  “我說這玩意兒能冰多長時間!”丁霽說,感覺林無隅應該是情緒不好,要不就自己問的這句話,他得開車。

  “半小時,”林無隅說,“所以我說喝冰的得等。”

  “一個冰袋多少錢啊?”丁霽問。

  “大概兩三塊吧?”林無隅想了想。

  “可以,”丁霽沖他豎了豎拇指,“不愧是人家會專門請的專業無人機駕駛員,有錢,就放的這些冰袋,夠買兩箱可樂了吧。”

  林無隅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麼,拿出了手機:“我忘了給你勞務費了。”

  “不急,”丁霽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幹什麼,就跟著玩了。”

  林無隅在手機上按了幾下,跟著他的手機就響了。

  “謝了啊。”丁霽拿出手機打開了消息。

  發現林無隅給他發的是個紅包。

  ……這個助理的日工資是不是有點兒太少了?坐了快兩個小時的車,還爬了四十分鐘山,在山頂還……

  算了,自己也說了是玩,丁霽點了一下紅包:“其實你直接從我借的錢裡……”

  1元?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林無隅。

  林無隅已經撐著桌子正在無聲狂笑,看樣子從他拿手機的時候就已經笑上了。

  “我他媽真佩服你。”丁霽瞪著他。

  “不要就還給我。”林無隅邊樂邊說。

  “要,”丁霽把手機放回兜裡,“幹嘛不要。”

  林無隅又笑了一會兒,才收了笑容,輕輕舒出一口氣,沒再說話,盯著小盆兒裡一堆凝膠和可樂。

  丁霽跟著盯了一會兒之後,沖他伸出了手:“我看看。”

  “什麼?”林無隅還是盯著盆兒。

  “林湛的照片,”丁霽說,“我看看。”

  林無隅定了半天,才從兜裡拿出了一張照片,放到了他手上。

  “自己列印的嗎?”丁霽看了看。

  “應該是吧。”林無隅說。

  丁霽沒再說話,往旁邊走開了一步,坐到了床邊。

  照片很糊,拍照片的人應該很急,邊走邊拍的。

  照片背景是一個地鐵口,丁霽看到了站名,離H大應該很近……他看了林無隅一眼,大概這也是林無隅父母讓他去找林湛的原因,同一個城市。

  地鐵口人很多,來來往往都是人,一眼看過去都不知道拍的是誰,又盯了兩眼之後他才確定拍的應該是一個正在下樓梯的年輕人。

  瘦高,只有一個模糊的側臉。

  單看這個側臉,他不會有任何聯想,但如果先預設了這是林湛,他就能看出來了,鼻子跟林無隅很像。

  “挺模糊的,可能很熟的人才能判斷出來,”丁霽給出了很中肯的分析,“說實話如果說這是我哥,我就這麼看過去,沒準兒也會覺得像我。”

  林無隅轉頭看了他一眼。

  “要看嗎?”丁霽在照片上輕輕彈了一下,“其實你媽讓你去找,是不是他倆不敢。”

  “我也未必就敢。”林無隅走到他面前,拿過了照片。

  丁霽看著他的臉。

  林無隅這個掩飾情緒的技能大概十幾年都勤於修煉,之前明明連照片都不敢看,現在看著照片卻能做到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聯手都不哆嗦一下,仿佛在看他萬年不變第一名的成績單。

  “是嗎?”丁霽打破了沉默,再不開口他擔心林無隅要像上回複習那樣突然睡過去了。

  林無隅過了兩秒才抬起眼睛。

  沒等說話,一顆眼淚突然就從他左邊眼角滑到了下巴尖兒上。

  丁霽甚至沒有看到淚水在眼眶裡聚集打轉,連眼眶都沒有來得及紅,這顆眼淚的出場方式就像是偶然落在林無隅臉上的雨滴。

  “應該是。”林無隅說,聲音裡也聽不出他哭了。

  丁霽有些手足無措,林無隅說過別人哭的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麼哄,其實都一樣,丁霽自己雖然因為感情充沛經常會哭,但也同樣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別人哭,特別是哭得還這麼……不經意。

  他想給林無隅拿張紙巾,但飛快地在自己僅有的兩個褲兜上按過之後,他知道自己身上沒有這玩意兒,於是趕緊往左右看了看,又往桌上掃了一眼,都沒看到能跟紙巾有相同功能的東西。

  最後只得站了起來,揪起了林無隅的衣服下擺,扯上去在他臉上蹭了兩下。

  “髒不髒啊,”林無隅說,“山上滾了一天的衣服。”

  “您也沒換衣服啊怪誰呢?”丁霽歎了口氣,扯起了自己的衣角,“行吧,我換衣服了。”

  “謝謝。”林無隅按下了他的手。

  丁霽沒說話。

  林無隅從他手裡扯走了衣服,低頭用他衣服在眼睛上按了按。

  丁霽簡直感覺匪夷所思:“你腦子是被紮死鳥紮過嗎?”

  “你手太重了,”林無隅說,“剛蹭得我臉疼。”

  “你這臉皮厚的……”丁霽嘖了一聲,“你有那麼嫩嗎。”

  林無隅笑了笑:“可樂應該有點兒冰了吧,喝嗎?”

  “再等會兒,”丁霽說,“萬一沒冰,還又擱回去麼……”

  “行吧。”林無隅拉了張椅子坐下了,低頭又看著照片。

  “現在敢看了啊?”丁霽問。

  “嗯。”林無隅點頭。

  “不哭了?”丁霽看著林無隅,要不剛親眼所見,現在他根本不會相信這人半分鐘之前剛流過眼淚。

  “我爸媽為什麼非讓我去找,”林無隅說,“這如果真是林湛,他們知道林湛是不會見他們的。”

  “但是如果你去,”丁霽說,“真碰到的話,他可能不會躲,是吧?”

  “也許吧。”林無隅說。

  “那你要去嗎?”丁霽問。

  “去,”林無隅說,“我報完志願就走,反正也要去,早去晚去都一樣。”

  “那要不……”丁霽開口之後就後悔了。

  林無隅開口之後他就更後悔了。

  “不用,”林無隅說,“我自己去就行,你還得打工還我錢。”

 

 

29

  “我靠, ”劉金鵬左手拉著四條柯基, 右手拎著鏟屎套裝, “我也想去啊,我要不是因為剛上班得好好表現,我肯定請假去了。”

  “你老實點兒吧, 不是剛上班也別瞎請假,”丁霽說,“人林無隅是去辦自己家的事兒, 我跟著去算怎麼個意思。”

  “怕尷尬?你倆不是關係挺好的嗎, ”劉金鵬說,“我如果去辦我表叔的事兒, 你跟著我去不是很正常麼,這有什麼怎麼個意思的。”

  “是麼?”丁霽看他。

  “不是麼?”劉金鵬彎腰給一個三花柯基鏟屎。

  “林無隅又不是你!”丁霽說, “我跟他關係沒好到咱倆這程度!”

  “哎——這話對嘍,”劉金鵬很大聲地說, “這話我愛聽,這話是摸著良心說的了……但是你倆關係也算非常好了,超不過咱倆那是正常, 咱倆多少年的交情, 不過的朋友裡除了我,也就是他了。”

  丁霽沒說話。

  他沒跟劉金鵬說得太細,只說林無隅家裡有事,他提前過去,也沒說林無隅都沒等他要去的話說完就拒絕了他, 但劉金鵬的話還是挺有道理的。

  他就是擔心林無隅一個人過去會碰上什麼事兒,其實找不到人的幾率很大,找不到人也是最好的結果,如果能找到,誰知道林湛現在是什麼狀況,是好人還是壞人,他跟什麼人在一起,他對林無隅又是個什麼態度?

  林湛出走的時候也就是個初中生,這麼點兒的孩子,如果沒出事一直在外面就這麼混下來了,再沒學好……還真不一定是林無隅能對付得了的。

  得他丁霽這個江湖人士保駕護航。

  “你要是去不帶我,我肯定不高興……來小柯往這邊兒走,別繞圈兒!繩子絞上了!”劉金鵬拎著屎,一邊指揮完全沒聽他說話的幾隻狗,一邊自我代入,“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升旗呢,我想去看升旗……小基慢點兒不許咬基基!”

  丁霽轉頭盯著他。

  “這家四個狗!小柯小基柯柯基基!真的!”劉金鵬跟說繞口令似的,“也不知道這些主人起名兒怎麼這麼沒有創意,店裡還有個金毛叫毛毛,一個泰迪叫迪迪……”

  丁霽笑了起來。

  “反正吧,你要不帶我去,我他媽爭口氣我自己也得去,我拍一百個升國旗的視頻發朋友圈兒我氣死你……”劉金鵬說。

  “你大老遠去一趟就看個升國旗啊?”丁霽說。

  “我就打個比方。”劉金鵬白了他一眼。

  出分填志願要到下旬,這中間還隔著十天了,丁霽晚上靠在沙發裡看電視的時候,就有種預感,林無隅等不了這麼長時間了。

  “老太太,”丁霽用腳在奶奶胳膊上輕輕點了一下,“你幫我算……”

  “打不死你個沒規矩的!”奶奶飛快地在他小腿上甩了一巴掌。

  “哎喲,”丁霽收回腿,一邊搓一邊樂,“這反應,哪像個老太太啊。”

  “這就是你訓練出來的,成天招你奶奶。”爺爺在旁邊說。

  “怎麼說話呢!”奶奶瞪著他,“誰訓練啊,我是狗啊訓練!”

  “我沒說啊,”爺爺說,“捨不得罵你孫子,繞一圈兒過來罵我。”

  “你捨得罵啊?”奶奶說。

  “我爺捨不得罵,”丁霽翹著腳,腳尖一下下晃著,“他是捨得打。”

  “挑事精你個挑事精!”小姑過來在他肚子上戳了兩下,“從小到大你就成天攛掇你爺爺奶奶打架,你鬥蛐蛐兒呢!”

  “哎!”丁霽抓住小姑的手,“你說誰蛐蛐兒啊!”

  “說你!”小姑拍了他一下,從兜裡拿了紅包出來,“拿著,一會兒我走的時候又忘了。”

  “錢啊?”丁霽接過紅包,“謝謝小姑,愛你麼麼噠。”

  “多少?”奶奶馬上湊了過來,“少了不要。”

  小姑笑了起來:“多!保證多,不多都不敢當你面兒給他!”

  “等小霽工作了,就該給小綠豆拿紅包了,”奶奶笑著說,“少了也不行!讓小綠豆鬧他。”

  丁霽跟著嘿嘿一通樂,但又有些難受。

  小綠豆是小姑的女兒,現在上小學,按說小姑給他拿紅包,相對應的關係應該是老爸給小綠豆拿紅包,但奶奶沒提他。

  這兒子養的……不能說不優秀,不光兒子優秀,兒媳婦兒也非常優秀,但越優秀就離自己越遠,最後就沒了。

  “你剛讓我算什麼啊?”奶奶問。

  “會還是不會。”丁霽說。

  “自己算,”奶奶很不屑,“這也要我算?”

  “你算得准。”丁霽說。

  “會不會拿狀元?”小姑猜。

  “你別猜!”奶奶說,“你一猜就不好算了!”

  小姑笑著坐到椅子上:“哎呀,那這是算不成了?”

  “他才不會算狀元,”奶奶跟小姑說,“要面子,真想算這個,早自己躲屋裡算了,不會讓我給他算。”

  “還真是。”小姑點頭。

  “會。”奶奶拍了拍丁霽的腿。

  “我這兩天出去旅個游吧,”丁霽說,“行嗎?”

  “行啊,有什麼不行的,”爺爺說,“跟同學嗎?還是跟鵬鵬去?”

  “跟林無隅去。”丁霽說,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是一個人去,人林無隅不帶他。

  “林無隅誰啊?”小姑問。

  “省狀元預備跑。”奶奶說,“附中的小神仙。”

  “……奶奶,你別跟著鵬鵬亂給人起外號行嗎?”丁霽笑了起來,“我說的是預備役,鵬鵬說預備起,到你這兒成了預備跑。”

  小姑笑得不行:“那你倆去啊?有錢嗎?”

  “你給?”奶奶馬上問。

  “你給啊,他又不是我孫子,”小姑笑著說,“我暑假要帶小綠豆出個國,你錢準備兩份兒啊。”

  “真是太討厭了,”奶奶皺著眉指揮爺爺,“給他倆拿點兒錢。”

  林無隅出發前只發消息告訴了丁霽,知道這事兒的人只有丁霽,丁霽沒再說要跟他一塊兒去,只告訴他東西可以放到爺爺奶奶家。

  不過林無隅看了看,自己除了隨身帶的,放在宿舍的基本只有衣服了,沒什麼需要專門保管的。

  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之後,他站在宿舍裡,有些茫然。

  突然一點兒著落都沒有了,除了這些行李,他感覺自己來無來處,去無去處。

  甚至連盼著暑假快點兒結束開始新生活的急切都沒有,在這之前林湛的消息和老媽的病,都是他還沒有跨過去的關卡。

  車站的人很多,能看到很多興奮的年輕面孔,高考結束了出去玩的學生,有跟父母一塊兒的,也有自己三五個同學的。

  林無隅看了看四周,不希望碰到自己的同學,他沒什麼心情一路上跟人聊天兒。

  早知道應該買機票。

  丁霽還問他,為什麼不買機票過去,他告訴丁霽因為錢都借給他了。

  丁霽給他回了一串大拇指。

  林無隅現在想起來都還有點兒想樂。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票,進站口有點兒遠,得走一段,不過他稍微提前了一點兒過來,聽說車站有一家麻辣燙很好吃……

  手機響了一聲,丁霽發過來的。

  -注意安全啊,打瞌睡之前把手機收好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

  -但是你秒睡啊

  林無隅拿著手機笑了笑,給丁霽回了個知道了。

  一直到他找到那家麻辣燙,排隊買完吃完,丁霽都沒有再回消息過來。

  林無隅坐在座位上,喝了兩口麻辣燙的湯,才意猶未盡地站了起來,往進站口走過去。

  也許那天丁霽說想要一塊兒去的時候,他拒絕得太快也太乾脆,丁霽是個敏感的人,無論這是不是他對朋友關心的方式,都肯定會傷自尊。

  林無隅歎了口氣。

  如果這事兒是他想多了沒處理好,回來的時候給丁霽帶份禮物再請他吃個飯吧。

  身邊一塊兒往前走的人很多,嘈雜的聲音也很多,說的笑的喊的,林無隅不反感這樣的聲音,他曾經還能在這樣的環境裡背書,特別是現在,在這種亂七八糟裡,他反倒感覺踏實。

  甚至有心情去細細聽那些聲音。

  “跟你說不要帶這麼多東西……”

  “我跟我姐說好了,到時她去車站接就行……”

  “……別哭了!掉了就掉了!煩死了!”

  “我還沒進站呢……”

  林無隅頓了頓,猛地抬頭往前看了一眼,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這個聲音他實在太熟悉了。

  之前一直沒回消息,怕是忙著安檢吧?

  “你真夠意思啊,”丁霽拿著手機,“我車都沒上,你清單先給我列出來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買著,”劉金鵬說,“萬一這些店太分散了呢,你可不得從一到地方就開始找麼。”

  “鵬鵬?”丁霽說,“我是去旅遊的還是去給你代購的啊?”

  “不算代購吧,”劉金鵬說,“我又不給錢。”

  “……行吧。”丁霽點了點頭。

  “你跟沒跟林無隅說你也去了啊?”劉金鵬問,“一會兒要是萬一提前碰上了,他會不會覺得你不夠意思?而且你還是成心打算氣人。”

  “他不夠意思在前,”丁霽說,雖然他打算到了就跟林無隅聯繫,但這會兒還是認真配合劉金鵬,“我怕個屁!”

  說完他卻還是往四周看了看,畢竟他並不願意現在就碰到林無隅:“人很多,我估計我專門去找他都找不著,而且我提前來的。”

  “那萬一他也提前呢?”劉金鵬說。

  “他那個性格,不是提前半小時到車站杵著的人,”丁霽說,“他又自信又有計劃的人,肯定找一個最靠譜的方案讓自己卡著檢票的時間到。”

  “你看人還是准,”劉金鵬說,“記著啊,拍幾個視頻,發朋友圈兒,風清雲淡老子旅遊呢,這才最氣人。”

  “嗯,”丁霽繼續低頭往前走,“我差不多到口子了,一會兒上車了……”

  前面有人擋住了他的路,他往旁邊錯了一步:“一會兒上車了我再……”

  那個人也往旁邊移了一步。

  有時候就怕這種驚人的同步率,兩個陌生人一塊兒左左右右的,有時候左右讓了半天都還能撞上。

  “上車了我再……”丁霽乾脆停下了,抬起頭,打算等這人走開了再繼續往前走。

  就這一抬頭,他立馬在深深的尷尬中,體會到有些話不能隨便說得太肯定,也認識到了自己分析人還真不一定准,特別是林無隅這種人。

  “電話先掛了。”林無隅扶著行李箱的拖杆站在他面前,聲音不高地說了一句。

  “你這一連串說什麼呢?”劉金鵬在電話那邊莫名其妙,“行了我知道了,上車再跟我說。”

  “嗯,”丁霽看著林無隅,“掛了啊。”

  那邊劉金鵬把電話掛掉了。

  “這麼巧?”丁霽把手機放回兜裡,說了一句。

  林無隅大概對於他能把這麼生硬的臺詞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有些意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直接笑了。

  “笑屁?”丁霽瞪著他。

  “巧不巧你不知道嗎?”林無隅說。

  “我去看升旗。”丁霽說。

  林無隅沒出聲。

  “行吧,”丁霽歎了口氣,“我說實話,我就是覺得你跑去辦這事兒不靠譜。”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林湛是住在那附近,還是偶爾經過,你不知道,”丁霽說,“他願意見你,還是不願意見你,你也不確定,他現在是個什麼樣的人,混得是好是壞,有沒有麻煩,你更不知道,說白了,你甚至都不敢百分百確定那就是他。”

  林無隅沒說話,手往兜裡一插,靠著旁邊的柱子看著他。

  “髒啊,”丁霽皺著眉指了指他身後,“不是還看我在垃圾桶旁邊不爽麼,這會兒自己自己都快坐垃圾桶上去了吧。”

  林無隅又離開了柱子,走到了他面前。

  “找不到其實最好,真要是老天爺瘋了讓你碰上這麼巧的事兒,”丁霽說,“有個人在邊兒上肯定比你自己強,很多事兒不完全是你能不能處理得了的問題,是一個人扛事兒會……很孤單。”

  林無隅依舊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很用地抓了一下。

  “吃麻辣燙嗎?”林無隅問。

  “……什麼?”丁霽還沉浸在自己的話裡。

  “車站有家麻辣燙很有名你不知道嗎?”林無隅說,“好幾家分店,只有車站這家最好吃,我請你吃。”

  “啊。”丁霽只想給林無隅作個揖,這人到底對吃有什麼樣的執念,可以在這麼感動的劇情裡憑一己之力突然出戲。

  “在這吃可能沒有時間了,”林無隅邊往回走邊說,“排隊的人挺多的,買了你捧著邊走邊吃吧。”

  “等等,”丁霽拉住了他的行李箱,“你剛吃過了吧?你不可能沒吃。”

  “吃了啊,”林無隅說,“我提前了半小時過來就是為了留時間吃。”

  丁霽沖他抱了抱拳:“我不吃,我要檢票進站。”

  要做個筆記,分析林無隅的任何行為時,都要考慮“吃”這個變數。

  “行吧,”林無隅想了想,“那回來再吃,我本來也想回來請你吃東西。”

  “一頓麻辣燙打發不了我。”丁霽說。

  “隨便你點。”林無隅說,走了幾步他又頓了頓,“那天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說不讓你去,我是覺得……”

  “我知道,”丁霽打斷了他的話,“但你以後能等我說完了再拒絕我嗎,那麼著急話都不讓說完,我很沒有面子的。”

  林無隅沒說話,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他倆的車次倒是一樣,但是車廂隔了兩節。

  丁霽站在黃線前抱怨:“這下舒服了吧,非不讓我去,這下好了,隔倆車廂,這一路連個聊天兒的人都沒有!”

  “我要沒碰到你,你這一路也沒人聊天兒。”林無隅說。

  “但現在碰到了啊,”丁霽瞪了他一眼,“沒碰到這個假設已經不存在了。”

  “那一會兒跟人換換唄,”林無隅說,“多大事兒啊。”

  “我在車上最煩別人跟我換座,”丁霽說,“特別是要換到別的車廂,還得扛著行李擠過去。”

  “那去餐車聊天兒得了。”林無隅歎了口氣。

  丁霽一下笑了起來:“是你的風格。”

  換座還算順利,丁霽旁邊是個女孩兒,一個人去親戚家,問了一下是八中高二的,很爽快就同意了換位置。

  “哇,”女孩兒看到拿著行李箱過來的林無隅時,有些吃驚,“林無隅啊?你是附中的林無隅吧?”

  “嗯?”林無隅看著她,“是。”

  “我聽說過你,學神啊,”女孩兒笑了笑,“以前市里新聞還報導過你呢,市里無人機什麼什麼年紀最小的專業指導。”

  “聽著怎麼有點兒羞恥,”林無隅也笑了笑,“我幫你把行李拿過去吧。”

  “不用不用,”女孩兒拎起了自己的背包,“我就這一個包,你坐著吧。”

  林無隅還是堅持把女孩兒送到了他那節車廂,把她帶到位置上之後才回到了丁霽這邊。

  丁霽有些感慨,這也就是對女孩兒沒興趣,要不以林無隅這條件,競爭力相當強了。

  “聊吧。”林無隅坐了下來,一拍腿。

  “聊什麼?”丁霽愣了。

  “天兒啊,”林無隅說,“不是為這個才換的座嗎。”

  “……生聊啊?”丁霽看著他。

  林無隅笑了起來,丁霽歎了口氣,跟著也笑了。

  “謝謝啊,”林無隅說,“我真的……沒想到你會跑來。”

  “人在江湖,”丁霽說,“混的就是仗義兩個字兒。”

  林無隅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不用謝。”丁霽說。

 

 

30

  車開得很準時, 坐下沒幾分鐘就開了, 丁霽看了看窗外, 莫名有些興奮,明明每年寒暑假都會跟爺爺奶奶或者小姑出去旅遊,這會兒仿佛沒出過遠門兒似的, 看著外面的月臺都很新鮮。

  跟個傻子似的。

  果然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沒怎麼出過門兒啊?”

  “國我都出過一千多次了,”丁霽說,“門兒是每天都出。”

  “我沒出過國, ”林無隅想了想, “其實我也沒太出去旅遊過,小時候沒人帶我去, 初中高中以後才自己出去玩的。”

  “以後我出去玩叫上你,”丁霽說, “我跟鵬鵬……哎,這人現在上班了, 也不能說走就走了。”

  “這次就是旅遊了。”林無隅說。

  “可以,”丁霽點了點頭,拿出手機, “吃的玩的買東西的地方, 鵬鵬都給我列出來了,必去的地方能有一百個都不止。”

  林無隅笑了起來:“留著以後上學的時候慢慢玩吧。”

  雖說是為了聊天兒才換的座,但其實也沒聊太久,丁霽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睜開眼睛的時候腦袋靠在林無隅肩膀上, 林無隅的腦袋靠在窗戶上,腦門兒下面還墊著他的萬用小海星。

  丁霽坐正了繼續睡,沒睡兩分鐘,他感覺自己腦袋一歪又枕到了林無隅肩膀上。

  他把腦袋擺正,剛一閉眼就又靠了上去。

  感覺跟拜山神一樣,一個頭接一個頭地給林無隅磕著。

  一直磕到快到站,兩個大叔因為拿行李吵起來了,他才終於從昏睡中醒過來。

  發現林無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大叔吵架,肩膀上頂著他的腦袋,中間還墊著小海星。

  “這東西是好哈?”丁霽拿起小海星。

  “我出門兒要坐車都帶著,”林無隅湊近他小聲說,“你說這倆大叔能打起來嗎?”

  “不能,”丁霽說,“馬上到地方了,著急下車呢,這會兒打架不划算。”

  “也是,”林無隅笑了笑,“馬上要到了,你有地方住嗎?”

  “隨便找個……”丁霽說到一半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提前訂房間了啊?”

  “沒。”林無隅搖了搖頭。

  “那你得意洋洋的笑個屁呢?”丁霽說,“我以為你訂好房了跟我這兒得瑟呢。”

  “我租的房。”林無隅說。

  “……什麼?”丁霽愣了。

  “租了兩個月,”林無隅說,“這趟不管找沒找著人,我給我爸媽有個交待就行了,出分了回去跟我們班主任碰個頭,事兒處理完了我就過來了,通知書他給我寄過來。”

  “你這意思就是……”丁霽看著他,“這個暑假就不在家裡呆著了唄?”

  “本來也沒在家呆,是在宿舍,”林無隅說,“我提前過來正好有時間跟奔哥的幾個朋友見見面。”

  “啊,”丁霽想了想,“你還得兼職賺錢呢是吧?”

  “不像某些人,”林無隅說,“欠了好幾萬的債還敢跟債主說他要去看升國旗。”

  “……我一會兒下車就找地方洗盤子去。”丁霽說。

  “堂堂三中第一,人稱江湖小神童,”林無隅說,“給自己的定位就是洗盤子啊?”

  丁霽認真地想了想:“我跟你說實話,我生存能力都不如劉金鵬,他還能去賣個西瓜做點兒小生意,我也就支個攤給人算命了。”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丁霽以前沒太想過這些事兒,跟林無隅在一起的時候,有了比較,他的感覺才明顯起來。

  雖然跟父母的關係都不好,但他至少有心疼他的爺爺奶奶和小姑,雖然父母的愛和關心缺席至今,但他感受到壓力的時候能有個藏身之所,他因為父母而缺失的安全感,可以在爺爺奶奶那裡得到一些補償,讓他依然可以撒嬌,可以耍賴,可以不考慮很多事,就像身邊大多數的同學那樣,做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但林無隅不同,林無隅身邊是空的,前後左右,只有他自己腳下那一塊,是實的,他只有一步一步踩下去,往前,不能退。

  林無隅的性格算不上多開朗,但他可以跟每一個人友好相處,給所有人留下印象,會利用暑假為自己以後的兼職先做好鋪墊。

  而他只能去洗盤子。

  差距啊這就是。

  丁霽歎了口氣,還可以發傳單,幫人遛狗,替人喂貓……

  什麼時候能還上那三萬塊!

  林無隅過來之前已經跟房東聯繫好了,房東視頻裡給他看了房子,套房,有獨立衛浴,有一個簡單的小廚房,能做些油煙不大的飯菜,屋子還挺新,就是有點兒貴,因為租期短,但林無隅還是租了,因為這房子就在照片上那個地鐵口附近,走路過去不到二十分鐘。

  出了站丁霽就拿了手機,開始找酒店,林無隅按下了他的手:“住我那個房子就行。”

  臥室裡的床是個雙層的,下面是雙人大床,上面有一個單人小床,應該是按一家三口的結構佈置的。

  雖然他的計畫裡沒有丁霽,但現在丁霽已經來了,他就不可能讓丁霽再自己去找個地方住。

  按丁霽的江湖規矩,這肯定太不仗義了。

  “你租了個什麼房子能住下兩個人啊?”丁霽問,“單間配套能住兩個人嗎?估計床都是單人的吧?”

  “你可以睡地板。”林無隅說。

  “……沙發也行吧,怎麼就給我打發到地板上去了?”丁霽說。

  “誰告訴你有沙發了?”林無隅說。

  “謝謝了。”丁霽馬上拿出手機,低頭繼續找房。

  “走吧。”林無隅伸手過去把他手機按滅屏了,“不擠單人床,不睡地板。”

  按房東給的地鐵路線,他們在人群裡裹著,還算順利地找到了地方。

  出來的地鐵口,就是拍到林湛的那一個,林無隅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很多人都是一閃而過,根本沒有機會看清就消失了。

  “這要蹲守的話,”丁霽看了看四周,“只能杵這兒了,進了旁邊店裡都看不清人,就算他往這兒走,我們也不一定能認出來。”

  “沒事兒,每天來這兒站會兒就行。”林無隅說完繼續往前走。

  丁霽跟了上來,過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他真在這兒,又願意被你找到,你杵兩天他就該出現了。”

  “嗯。”林無隅應著。

  “他還能認出你嗎?”丁霽說,“他走的時候你才八歲吧?你小時候長什麼樣?”

  “很醜。”林無隅說。

  丁霽猛地轉過頭:“不能吧?小時候很醜的人怎麼可能長成現在這樣。”

  “為什麼不能?”林無隅問。

  “沒什麼為什麼,”丁霽指著自己,“我小時候,我奶奶說我小時候長得就特別可愛,像塊小奶糕,所以我現在就帥。”

  林無隅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

  丁霽長得是挺帥,但身上藏不住的江湖氣怎麼也沒法跟小奶糕產生什麼關聯,何況哪家小奶糕幾歲就會騙人了,非要用糕來比喻,也就是塊紅糖年糕……

  這麼一想,突然就餓了。

  林無隅笑了起來。

  “你再笑一個?”丁霽有些不爽。

  “我覺得你像紅糖年糕。”林無隅笑著說。

  “我有那麼黑嗎?”丁霽看了看自己胳膊,“挺白的啊,你什麼眼神兒,我覺得我比你白好嗎?”

  “好的神童小奶糕。”林無隅說。

  “……你要非這麼叫我的話我還是小年糕吧。”丁霽歎了口氣。

  林無隅拿出手機,邊走邊翻了好半天,最後把手機遞到了丁霽面前:“看吧,這是我小學時候表演節目,老師給每一個孩子都拍了一張。”

  丁霽馬上接了過來,很有興趣地看了看。

  然後皺了皺眉:“我靠,真挺醜的,你是不是整容了?”

  “滾。”林無隅說。

  “還有別的照片嗎?”丁霽放大了這張照片又看了看,能看得出來是林無隅,但的確不好看,瘦瘦小小的,還有些怯生生的土氣,也沒點兒笑容。

  “就兩張,”林無隅說,“後面那張也是,跟……林湛的合照。”

  丁霽猶豫了兩秒,往後滑了一下,看到了一張合照,也是手機翻拍下來的,應該比前面那張更早些,小林無隅更瘦小些,土氣依舊。

  旁邊蹲著的應該就是林湛,看上去比林無隅好看多了。

  神奇的是,兄弟倆臉上都沒有笑容,林湛看上去甚至有點兒憂鬱,跟偷拍的那張照片也沒法對比,畢竟也是十多年前的樣子了。

  “他有可能認不出來我了,”林無隅說,“我現在畢竟……”

  丁霽點了點頭,畢竟已經不是當年的土瘦小朋友,是個帥哥了。

  “這麼英俊。”林無隅說。

  丁霽嗆了一下,咳了好半天才笑出了聲:“你什麼毛病?”

  “有點兒失落啊,”林無隅笑笑,“不知道是想找到他,還是希望找不到他。”

  丁霽沒說話,胳膊搭到他肩上晃了晃。

  房東把鑰匙留在了樓下門衛,對過身份證之後,他倆拿了鑰匙直接進了樓裡。

  今天電梯在維修,他們從樓梯爬到了五樓,還行,不算高。

  房間跟之前視頻裡看到的一樣,簡單傢俱,收拾得挺乾淨。

  丁霽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看床:“可以可以,居然有兩張床,我睡上面那張吧。”

  “嗯。”林無隅放下行李,站到窗邊往外看了看。

  “現在幹什麼?”丁霽看了看時間,“這會兒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如果他是上班族,估計已經進了地鐵了。”

  “吃飯,”林無隅說,“我快餓瘋了。”

  “我能先洗個澡嗎?”丁霽說,“換身衣服……”

  “不能,”林無隅堅持,“我要吃飯。”

  “……走走走走!吃飯!”丁霽很無奈,“吃吃吃吃吃!”

  說是急著去吃飯,但出門他倆都下意識地往地鐵的方向走,一直走到地鐵口了,才停了下來。

  丁霽感覺林無隅大概自己都不清楚,其實自己非常想找到林湛。

  “去哪兒吃?”林無隅問。

  “就這附近吧,別跑遠了。”丁霽說。

  “嗯,”林無隅往旁邊指了一下,“剛我看到那邊有個烤鴨店。”

  “行。”丁霽很乾脆。

  店裡人很多,林無隅想找個靠近視窗的桌子,已經沒有位置了,他猶豫了一下,大概是找林湛的念頭沒能打過饑餓,他最終還是在看不到街的桌子旁邊坐下了。

  林無隅點菜的時候,丁霽問他要了那張偷拍的照片,放在桌上,趴上去仔細看著,希望能再找到些線索。

  服務員走開的時候,丁霽把照片推到了林無隅面前:“我不太確定,你看看他是拿著個袋子嗎?”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低頭盯著照片開始看。

  說實話,這照片他始終沒有仔細看過,他不敢多看。

  但丁霽提醒之後,他馬上就看到了照片上疑似林湛的這個人,右褲腿兒旁邊露出了一個角,是個白色的塑膠袋,褲腿兒另一邊也能看到這個袋子,上面隱約有綠色的條紋。

  “剛我們過來的時候,”丁霽說,“有個超市。”

  “有嗎?”林無隅看著他。

  “有。”丁霽說。

  “你確定?”林無隅問,他一路走過來,也往旁邊看了,倒是沒太注意有超市。

  “確定,你信我,我靠這些蒙人呢,”丁霽說,“地鐵口前面有個大看板,看板再過去那個口就是超市,左邊是個書店,右邊是個文具店,從你租房那個地方出來所有的店我能給你按順序說出來。”

  這一瞬間林無隅對丁霽的觀察佩服得五體投地。

  “超市的標誌你看到了?”他問。

  “連鎖超市,白底兒綠字,”丁霽說,“很像。”

  林無隅看著他。

  “這超市到處都有,就一出來社區門口就有,”丁霽說,“這麼密集的超市,如果是在這裡面買了東西,就肯定住附近,要不誰會大老遠去個自己家樓下就有的超市買了東西再拎回去的?”

  林無隅感覺自己心跳一下加快了。

  “但是還不確定,這個標誌到底是不是,”丁霽說,“一會兒吃完……”

  “我現在去看。”林無隅站了起來。

  “哎哎哎哥哥,”丁霽抓住了他的手,“你別急啊,我還沒說完。”

  “說。”林無隅覺得自己腦子有點兒亂。

  “還有一個可能,”丁霽看著他,“他只是用這個袋子裝東西而已,如果是這樣,他就不一定住附近。”

  林無隅皺了皺眉,趴回桌上繼續看照片,鼻尖都快頂到照片了。

  “你眼鏡呢?”丁霽問。

  “哦。”林無隅這才回過神兒,從兜裡拿出眼鏡戴上了。

  “林無隅,”丁霽小聲叫他,“林無隅?”

  “嗯?”林無隅看著他。

  “你這會兒都不像學神了啊。”丁霽在他手上拍了兩下。

  林無隅愣了好一會兒,抓過丁霽的手按在桌上,低頭用腦門兒枕在了他手背上,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有點兒慌了。”

  “看出來了。”丁霽說。

  “霽半仙兒,”林無隅說,“你給算一卦吧?”

  “你說話注意點兒啊!”丁霽一下提高了聲音。

  “你給算一卦吧,”林無隅糾正了自己的稱呼,“丁半仙兒。”

  “算什麼?”丁霽問。

  “我能不能找到林湛?”林無隅悶著聲音。

  “這個算不出來,”丁霽說,“我只能算你這趟能不能有收穫。”

  “你們這些江湖小騙子,”林無隅抬起頭笑了起來,“就不算准答案是吧?”

  丁霽嘖了一聲,從兜裡摸出了三個銅錢,排在了桌上:“看見沒,我把我奶奶的錢帶出來了,我每次出門兒她都讓我帶著,我奶奶可不是半仙兒,這老太太是全仙兒。”

  林無隅笑著點了點頭。

  丁霽看了看四周,把錢拿起來扔到了桌上,幾次之後就開始埋頭琢磨。

  過了一會兒他抬眼看著林無隅:“你會有意外收穫。”

  “意外?”林無隅愣了愣,“有多意外?”

  “不知道。”丁霽收起了錢。

  “收穫個嫂子?”林無隅問。

  “靠,”丁霽笑了半天,“也不是沒可能啊。”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感覺慢慢回到了之前的狀態裡。

  他的確是有些慌亂了,不知道是因為老媽突然病了,還是因為林湛突然有了消息,也可能是因為這次讓他真正感受到了孤單的行程,他這麼多年無論發生什麼都能壓住的情緒會因為這一點點小小的細節就猛地一下失去了平衡。

  如果沒有丁霽在旁邊,他這會兒真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頓飯吃得還是很愉快的,菜很好吃。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林無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段時間沒跑步,我可能要胖了。”

  “就你這吃法,你得跑全馬,半馬都不夠你瘦的。”丁霽皺著眉。

  “去超市看看,順便買點兒零食和飲料,晚上可以吃。”林無隅說。

  “隨便你,我現在聽到吃的就想吐。”丁霽說。

  往超市走的時候,林無隅仔細看了一下,丁霽之前說的店的確都對上了,超市也的確是白底兒綠字的招牌。

  這會兒熟食打折,超市里人還挺多的。

  進了超市,丁霽去拿了個筐,想到林無隅的食量,他又放下了筐,去旁邊推了個車,正要往裡走的時候,林無隅猛地轉過了身,往門口看過去。

  丁霽趕緊也跟著看過去。

  有幾個人正往外走,看背影是三男一女,看不出是不是一塊兒的,幾個人都拎著超市的袋子,看樣子買了不少。

  丁霽不知道林無隅為什麼會看這幾個人,看不到臉,連個側臉都沒有,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三個男人裡有兩個都是瘦高個兒。

  “是嗎?”丁霽把車放了回去。

  “不知道。”林無隅往回跑過去。

  丁霽嗖一下沖到了他前邊兒,正想往前接著嗖過去的時候,超市的工作人員攔住了他:“無購物出口在那邊!”

  “不好意思。”林無隅說,又轉身往出口跑過去。

  丁霽跟上,兩個人很快地跑出了超市。

  但就這會兒工夫,外面的街上已經看不到那幾個人了。

  天已經黑了,路燈下來來往往的人還有很多,每一個人都腳步匆忙,幾個同樣腳步匆忙的人匯入人群,連一秒鐘都不用,就消失了。

  林無隅站了一會兒,莫名覺得輕鬆了很多。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嘈雜聲響,甚至連人群裡的氣息都是陌生的,空氣也是陌生的。

  他所熟悉的一切都消失在陌生裡了。

  很輕鬆。

  “怎麼辦?”丁霽問。

  “買零食啊。”林無隅轉身又走回了超市,“給你買根兒棒棒糖吧。”

  “一根棒棒糖打發我?”丁霽瞪著他。

  “一包。”林無隅笑笑。

 

 

31

  林無隅跟末世到來了似的, 拿了差不多一車的各種零食。

  “你進貨呢?”丁霽說。

  “誰到超市來進貨。”林無隅說。

  “這麼多吃得完嗎?”丁霽翻了翻, “我棒棒糖呢?”

  “底下, 最先拿的就是棒棒糖,”林無隅說,“巧克力和牛奶的。”

  “謝謝, ”丁霽笑笑,“我其實也不是說多愛吃,這玩意兒吧, 就跟……”

  “就跟安撫奶嘴兒差不多。”林無隅說。

  丁霽看了他一眼:“這麼說也行。”

  “我小時候就是啃指甲, ”林無隅放輕了聲音,“手指頭都啃破了。”

  “……小可憐兒, ”丁霽彎腰看了看他扶在推車上的手,“現在看不出來了, 什麼時候開始不咬了?”

  “不記得了,”林無隅說, “上初中之後吧。”

  “變得英俊之後嗎?”丁霽看了他一眼。

  “嗯。”林無隅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我初二開始長個兒,也越來越……”

  “可以了啊, ”丁霽說, “不要再繼續吹。”

  拎著裝滿零食的超市袋子往外走的時候,林無隅試了一下速度,從收銀台出來,正常走路差不多就是剛才看到的那幾個人的速度。

  如果真的是林湛,那應該沒有刻意加快步伐躲開, 或者是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行,就這樣了。

  林無隅決定今天不再思考這個問題,他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那麼就先放到一邊,切斷聯繫,等緩過來了再琢磨。

  他一直以來都習慣用這樣強行短暫遺忘的方式來讓自己情緒保持穩定,而反過來也能讓他更好地處理各種情況。

  熟練掌握這種技能之後,他就可以戰不無勝,沒有他解決不了的麻煩,沒有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問題。

  “怎麼辦?”丁霽問。

  “……不知道。”林無隅回答。

  回到出租房,他倆碰到的情況很突然。

  他和丁霽在超市除了零食,還買了一提啤酒,打算回來找個電影,邊喝啤酒邊看的。

  房東跟他說了房間裡有電視,但沒跟他說電視壞了,得明天才有人過來修。

  “能開亮嗎?”丁霽圍著電視機轉悠,“能亮的話試一下能不能拿手機投屏看?”

  “沒有反應,”林無隅按了幾下開關,又檢查了一下插頭和幾根線,“感覺根本就不通電呢?”

  “本來吧,”丁霽杵在電視機前,“如果沒有之前的想像,吃喝看電影,這會兒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但是現在突然知道沒了,就很鬱悶!很鬱悶!”

  “走吧。”林無隅轉身往門口走。

  “幹嘛?”丁霽問。

  “看電影去。”林無隅說著拿出了手機,“查查附近的電影院……”

  “我靠,我不去!”丁霽發出了震驚的拒絕,“我不想動了,你要說去地鐵口轉轉,我肯定陪你去,你這會兒突然要去看電影,你自己去吧。”

  “那怎麼辦,難受的是你,”林無隅說,“又不是我,我給你找解決方案呢。”

  丁霽沒有說話,直接過去把放在電視櫃上的電視機給搬到了地上,趴地上檢查了半天,最後捏著電線:“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電源線這麼松,肯定是它的問題。”

  “……所以呢?”林無隅看著他一臉嚴肅的樣子有點兒想笑。

  “很簡單啊,”丁霽開始一個個抽屜拉開往裡看,“如果有一把改錐,一卷膠帶,我就能看電視了。”

  林無隅歎了口氣,坐到了沙發上。

  屋裡沒有找到改錐,丁霽居然跑下去到門衛那兒跟人借了個小工具箱回來。

  “你真牛逼,”林無隅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著小魚幹一邊喝了口啤酒,“你這強迫症是不是稍許有點兒嚴重了?”

  “我這人就這樣,我現在就是軸勁兒上來了,”丁霽說,“我就要把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再不行就不怪我了。”

  林無隅沒說話,看著丁霽。

  這種想法還有另一種表達,我要做到無可再做才會停止。

  但丁霽明顯不是這個意思,小神童的過去給他留下了很多不經意的痕跡。

  無論什麼樣的父母,無論他們在或者不在,都會給你留下貫穿一生的痕跡,或好或壞,或冷或暖,或者讓人前進,或者讓人永遠倒地不起。

  林無隅有時候很想知道,父母在林湛身上留下的是什麼,他們截然不同的感受,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呈現。

  帶著隱隱不甘的好奇。

  丁霽把電視機後殼給拆了,發現電源線斷了一半,他把線皮剝了,把線重新接好,不過工具箱裡沒有絕緣膠帶,在廁所裡找到點兒用剩下的生料帶纏上了,折騰半天,插上電源發現還是不能亮,又趴地上看了半天,最後在電源板旁邊看到了一小片焦黑。

  “操,”丁霽撐著地板,“這他媽是短路了啊。”

  一直在沙發上大吃大喝冷血無情地參觀他幹苦力的林無隅沒有應聲。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發現林無隅已經吃空了兩包小魚幹,人不在沙發上了。

  這會兒他才想起之前林無隅似乎是去洗澡了,於是往臥室裡看了一眼。

  震驚地看到林無隅已經洗完澡換了身衣服,在上面那張小床上睡著了,看樣子都已經開始做夢了。

  丁霽非常無語地指了指林無隅:“你他媽就是豬變的!吃了睡睡了吃!上輩子就是頭豬!沒出欄就先把自己撐死在豬圈裡了!”

  林無隅毫無反應。

  丁霽原地憤怒地愣了一會兒之後,決定去洗澡睡覺。

  林無隅把大的那張床留給他了,看在這一點上,就不多罵了。

  丁霽今天其實也有點兒累,坐車還湊合,時間長點兒,但就坐著也沒什麼消耗,但因為他和林無隅並不是真的來旅遊,林無隅心裡壓著事兒,他跟著也有些費神,這會兒折騰完電視,也困了。

  洗完澡躺到床上的時候,他覺得挺舒服。

  這一覺睡踏實了,明天是去玩還是去蹲林湛都沒問題。

  但是這一覺並沒有睡踏實。

  半夜的時候他醒了一次,迷糊中突然看到自己臉上方倒懸著一顆腦袋,他當場嚇得連喊都喊不出聲兒來,對著這顆腦袋一巴掌拍了過去。

  然後聽到了林無隅迷糊的聲音:“啊……”

  “啊你大爺!”丁霽騰地一下坐了起來,“你他媽睡覺能不能像個人啊!你怎麼不下個腰劈個叉呢?是不是柔韌性不夠啊!”

  林無隅沒理他,繼續呼呼大睡。

  丁霽本來不想管,就讓他大頭沖下掛到明天早上,但躺好之後又覺得實在嚇人,萬一再醒過來一次,又得被嚇得一激靈,只好又爬起來抓著林無隅的頭髮把他推回了枕頭上。

  丁霽覺得跑到林無隅這裡來住大概還是失誤了,雖說不用費事找酒店,但感覺這一個晚上轉瞬即逝,他都沒覺得自己睡著了,林無隅就已經把他拽了起來。

  “你幹嘛?”丁霽都快悲憤哭了,拼命想往回躺下去。

  “你不是要去看升旗嗎?”林無隅站在床邊,拽著他胳膊不鬆手,“現在不出發就晚了。”

  “現在幾點啊?”丁霽閉著眼睛掙扎著還要往下躺,誰要看升國旗了?

  劉金鵬你去看升國旗啊!

  “三點四十,”林無隅說,“我查了一下,今天升國旗的時間是五點零六分,我約的車四點到,希望能趕得上……”

  “現在幾點?”丁霽整個人都被嚇精神了。

  “三點四十,”林無隅說,“我本來應該三點半叫你,但是我起晚了。”

  “為什麼啊?”丁霽問。

  “你不說你想看升旗嗎?”林無隅說。

  “我不想看了,”丁霽說,“我現在想看降旗……”

  林無隅愣了愣,鬆手讓他躺回了枕頭上:“是不是起不來啊?”

  丁霽沒說話,閉著眼睛,但能感覺林無隅還站在床邊。

  “那要不……明天吧,”林無隅說,“你睡吧。”

  幾秒鐘之後丁霽突然沒了睡意。

  林無隅執著地想要叫他去看升旗,甚至能三點多就起來叫他……雖然看升旗只是他隨口一說,但往往一個人在突發情況下脫口而出的,都是真實想法,可能林無隅就是這麼想的,覺得他想看升旗。

  其實他只是因為劉金鵬跟念佛似的說了三百多遍升旗……

  “走。”丁霽嗖地一下坐了起來,然後跳下了床。

  “嗯?”林無隅正拿著手機往上鋪爬,大概是準備取消了行程去睡回籠覺。

  “看升旗,”丁霽沖進了廁所,“約的車別取消啊!”

  “嗯?”林無隅還是有些迷茫,“你醒了啊?”

  “我都要出門兒了!”丁霽在廁所裡喊。

  林無隅是個細心的人,他這麼大老遠地陪著林無隅過來小蝌蚪找哥哥,別說是看升旗,他想去升旗估計林無隅都會想想辦法。

  丁霽其實挺感動的。

  特別是醒過來腦子清楚之後。

  他倆手忙腳亂地收拾完,抓了手機就出了門。

  司機倒是到得很準時。

  “趕得上嗎?”林無隅問。

  “差不多,”司機說,“這會兒不堵,用不了一小時能到了,不過別人都三四點就在那兒排隊等著了,你們……”

  “沒事兒,”丁霽馬上說,“我們就感受一下氣氛。”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丁霽在旁邊打了個呵欠,非常大的呵欠,還帶著響兒。

  “你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林無隅說。

  丁霽擺了擺手:“睡不著,興奮著呢。”

  “我有點兒……餓,”林無隅摸了摸肚子,“剛出來的時候應該帶點兒吃的。”

  丁霽往褲兜裡掏了兩下,揪出來兩個巧克力派,放了一個到他手上:“我拿了。”

  “……你可以啊。”林無隅頓時覺得心情愉悅,撕開包裝袋,一口就把巧克力派塞進了嘴裡。

  丁霽拿著剛撕開的另一個,看著他,過了幾秒,把這個也遞了過來:“給你吧,我不吃了。”

  “不用。”林無隅塞著一嘴含渾不清地說。

  “我怕你一會兒餓死在國旗前,”丁霽堅持把派放到了他手上,“太有損我大國形象了。”

  林無隅笑了起來,也沒客氣,拿起這個派兩口就給吃了。

  司機大哥的話沒錯,他們到的時候,所有的遊客都已經進場了,幾個觀看點都已經擠滿了人,放眼望去全是腦袋和手機相機。

  “還是來晚了。”林無隅歎了口氣。

  “這會兒高考完了的都出來了,估計要想看,”丁霽說,“咱們昨天晚上就得在這兒杵著才行。”

  “我們可以在這兒杵著等降旗。”林無隅說。

  丁霽笑了起來:“你快得了吧,我說了,我感受一下氣氛就行。”

  “那行吧,”林無隅找了個稍微鬆快點兒的地方,“聽個動靜。”

  “我來錄個腦袋,”丁霽拿出了手機,“讓鵬鵬看看這場面。”

  林無隅也拿出了手機。

  他很少發朋友圈,出門旅遊也不愛拍照,身處其中時,他更願意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比起舉著手機到處拍回家了再翻出來看要更有意思。

  但今天他打算拍幾張照片。

  如果這算是旅行,這次旅行還挺別致的。

  升旗的時間很短,他們也沒看到什麼過程,但周圍所有的人都安靜看著國旗,唱著國歌,感受還是很強烈。

  丁霽小聲說:“這比在學校升個國旗感覺酷多了。”

  “那肯定,”林無隅笑了笑,“接下來有什麼行程安排嗎?劉金鵬是不是給你規劃了路線?”

  “一堆呢,”丁霽說,“不過以後有的是時間,這次咱們還是把你這個事兒給辦了,無論這人能不能找到,都得找,就是為這事兒來的。”

  “好。”林無隅點了點頭,“那先去吃早點。”

  林無隅來的時候就沒有具體計畫,畢竟只有一張照片,來了之後跟丁霽一塊兒商量著,也沒商量出什麼計畫來,畢竟只有一張照片。

  他們唯一能做的“找”,就只有等。

  林無隅無所謂,只覺得有些對不住丁霽。

  丁霽大老遠陪著他過來,每天都坐在地鐵口,比旁邊舉著個二維碼討飯的大爺都敬業,實在是有些……

  在地鐵口連續蹲了兩天半之後,林無隅決定今天放假。

  “我們去遊樂場吧。”他站了起來。

  “你沒去過遊樂場啊?”丁霽有些不屑。

  “我們去爬長城吧。”林無隅想了想。

  “……現在都中午了,”丁霽說,“是不是有點兒太想一招是一招了?”

  “那我們去逛胡同吃東西。”林無隅一拍腿。

  “你第一條就應該說這個,”丁霽說,“這才是你。”

  林無隅笑笑:“走吧,看看劉金鵬的清單,我們按上面的內容一個一個吃。”

  “你……”丁霽看著他,“放棄了?這才三天沒到呢。”

  “休息一下,”林無隅說,“你跟我一直蹲在這兒算怎麼個事兒。”

  “我就是來蹲這兒的,”丁霽說,“不為蹲這兒我還不來呢,我後邊兒得在這兒待四年,我再考個研又得幾年,我要玩我差這幾天?”

  “那……”林無隅皺了皺眉。

  “你不用想那麼周全,”丁霽拍拍他肩膀,“跟朋友你想那麼多幹嘛呢。”

  “你總這樣嗎?”林無隅看著他。

  “哪樣?”丁霽問。

  “二話不說就幫忙。”林無隅說。

  “你當我是傻子呢,”丁霽嘖了一聲,“也就鵬鵬能讓我做到這個地步,現在加一個你。”

  林無隅想了想:“你跟劉金鵬認識多久了?”

  “我倆發小。”丁霽說。

  “有點兒羡慕,”林無隅歎了口氣,“我從小到大,沒有過這麼鐵的朋友。”

  丁霽沒說話。

  他的思路還卡在之前的對話裡。

  除了劉金鵬,能讓他這麼拼命幫忙的,就只有林無隅,可他跟林無隅才認識多久,怎麼就能好到這個程度?

  但丁霽知道這不是自己卡著的原因。

  卡著的原因是……林無隅為什麼要這麼問。

  那天在附中校門口時那種隱隱的不安和尷尬再次慢慢出現。

  不過並沒來得及完全淹沒他,就被林無隅給嚇跑了。

  “是那天超市的那幾個嗎?”林無隅突然說。

  “哪兒?”丁霽猛地就想蹦起來,但又很快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動。

  “地鐵口出來了,”林無隅說,“往我們這邊過來。”

  丁霽還沒看到人,就已經感覺心臟跳到了舌頭根兒。

  他一眼掃過去,看到了一男一女,正往他們這邊走過來,身後還有一個男人,戴著口罩,再被前面這倆一擋,幾乎看不清臉。

  “那天是四個人,”丁霽垂著眼睛,在餘光裡盯著過來的人,“前面這個肯定不是,這人是個獅子鼻,林湛不是吧?”

  “不是。”林無隅說。

  “看後面那個口罩,”丁霽壓著聲音,瞄了一眼林無隅,“別太明……”

  別看得太明顯讓人家發現了。

  但話說了一半沒能再說下去,林無隅何止是明顯,林無隅就差拿個放大鏡懟人臉上去了。

  這種盯著人看的狀態,走在前面的兩個人一點兒也不意外地注意到了他們,一塊兒都看了過來。

  但看表情,都挺平靜,那個女孩兒甚至還沖他倆微微笑了笑。

  這個笑容讓丁霽有些迷茫。

  估計林無隅也很迷茫。

  他倆就那麼跟傻子似的一塊兒瞪著人家。

  而唯一有變化的,是後面戴著口罩的那位,他繞到了前面那個男人的外側,拉開了跟他們之間的距離。

  丁霽就在這一瞬間跳了起來:“我問一聲去。”

  林無隅拉了他一把,沒拉住。

  丁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與其繼續貓人家後頭觀察猜測,不如直接挑明瞭,林無隅就因為這件事,十幾年不得安寧……

  但沒等他靠近,中間的獅子鼻已經轉身攔在了他身前。

  這個動作讓林無隅頭皮一陣發麻,他沖過去一把拽過丁霽,擋了半邊身體在前頭。

  不過獅子鼻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只是很禮貌地問了一句:“有什麼事嗎?”

  有什麼事嗎?

  林無隅猛地一下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那個人。”丁霽指著也已經停下的口罩。

  “嗯?”獅子鼻回頭看了一眼口罩,“怎麼?”

  “他認識我嗎?”林無隅問。

  獅子鼻愣了愣,過了兩秒才開口:“粉絲?”

 

 

32

  林無隅有點兒想轉身走人, 獅子鼻這話問的他都不知道該怎麼答, 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尷尬。

  大街上被人攔著問是不是粉絲?

  但這人就算是個有粉絲的人, 也肯定不是什麼大明星。

  誰家明星出門就帶兩個人,前幾天還一塊兒跑超市買菜,那會兒沒戴口罩也沒見有人多看一眼。

  “不是。”林無隅如實回答。

  “哦, ”獅子鼻應了一聲,又重複了一遍,“那有什麼事兒嗎?”

  “我要跟他說話。”林無隅看著獅子鼻身後的口罩。

  獅子鼻回又看了看口罩。

  口罩沒有動, 只是看著林無隅。

  “你是叫林湛嗎?”丁霽問了一聲。

  林無隅相信這一瞬間他和丁霽同時都在注意著這幾個人的反應。

  但三個人聽到林湛這個名字的時候, 都很平靜,看上去都對這個名字陌生得很。

  “你認識林無隅嗎?”丁霽堅持又問了一句。

  林無隅一直盯著口罩的眼睛, 但就算戴著眼鏡,他也看不太清。

  他已經不太記得林湛的樣子了。

  在他認為自己看過就不會忘, 經歷過就永遠記得的那些記憶裡,他跟林湛並不算多的那些記憶裡, 林湛的臉已經很模糊。

  他無法憑藉現在這一雙眼睛判斷出來這是不是已經十年沒有見過面的林湛。

  “林無隅?”女孩兒看了看獅子鼻,又看了一眼口罩,最後回過頭看著丁霽, “沒聽說過, 你們認錯人啦。”

  “他為什麼戴口罩?”丁霽也顧不上禮貌不禮貌的了,“他是什麼大明星嗎?”

  女孩兒和獅子鼻都笑了起來。

  “他感冒啦。”女孩兒說,“走吧。”

  口罩轉身繼續往前走了,獅子鼻和女孩兒也跟上,笑著邊走邊聊著, 走了一段兒還回頭往他們這邊笑著又看了看。

  “可能是認錯了。”林無隅說,聲音有點兒沙啞。

  “等我三秒。”丁霽說。

  “你別……”林無隅趕緊拉他。

  但丁霽話沒說完就已經沖了出去,林無隅拉了個空。

  丁霽很快就追上了三個人,女孩兒最先發現,回過頭的時候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丁霽把手裡一張紙條塞到了她背包開著的側兜裡:“我電話號碼,別扔留著有用。”

  “給我的?”女孩兒很吃驚。

  “嗯。”丁霽在他們再說話之前轉身跑了。

  回到林無隅身邊的時候,林無隅盯著他:“你幹什麼了?給她什麼了?”

  “我電話。”丁霽說。

  林無隅歎了口氣:“沒用,估計真不是……”

  “就算不是,”丁霽說,“萬一那女孩兒看上我了呢?她長得還挺好看的。”

  “……你神智還清醒嗎?”林無隅往那邊看了一眼,幾個人已經走到了路對面,很快消失在了人群裡。

  “你神智還清醒嗎?”丁霽拍了拍林無隅的臉,“你以前踢我場子替我分析心路歷程的那些腦子呢?都哪兒去了?”

  “怎麼?”林無隅皺了皺眉。

  “我覺得可疑……”丁霽說,“你叫李大山嗎?”

  “什……李大山?”林無隅愣了愣。

  “不是所有人都會在這種情況下重複別人提到的名字,但他們的反應過於平靜了,就像是太突然根本沒想好該怎麼回答,”丁霽說,“再提林無隅的時候他們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還挨個兒眼神交流……”

  “如果兩個名字他們都沒聽過,”林無隅說,“為什麼會有完全不同的兩種反應,你是這個意思嗎?”

  “嗯,”丁霽點點頭,“他們知道林湛這個名字,但不知道林無隅。”

  林無隅沒再說話,原地站了很長時間都沒動。

  在丁霽想開口打破沉默的時候,他抬起頭笑了笑:“去吃點兒東西吧。”

  “吃什麼?”丁霽問。

  “你那兒不是有清單嗎?”林無隅說。

  “不守別的人了?”丁霽問,“這些只是猜測,他戴口罩那女孩兒說是感冒了,但獅子鼻為什麼問你是不是粉絲,這人估計有點兒小名氣,所以突然碰到我們這樣的突發狀態,有這種跟普通人不一樣的反應也正常。”

  “嗯?”林無隅看著他。

  “所以有可能真的就不是他們啊,可以再看看別人。”丁霽說。

  “你為什麼比我還執著?”林無隅問。

  “你要放棄了嗎?”丁霽笑了笑,“你才沒有,你只是體會了一把面對他有可能不願意認你而已,你害怕了,對吧?”

  “出了分你報心理學吧。”林無隅說。

  “我答應我爸媽了,”丁霽嘖了一聲,“話說出去就得算數。”

  林無隅笑了起來。

  “那先去吃東西吧,”丁霽想了想,“緩緩勁兒。”

  這麼多年,林無隅並沒有刻意去尋找過林湛,除了龔嵐提到,線索又在本地的時候,他才會去看看。

  也只是找個地方坐著,看,聽,琢磨。

  時間差不多了他就會離開。

  他現在能確定自己想要找到林湛,但他也確定自己一直以來都認為,他再也找不到林湛了。

  這張偷拍的照片出現的時候他也是同樣的想法。

  現在這個人跟照片裡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他甚至都不能確定,可那幾個人的反應和丁霽的分析,又讓他覺得似乎真相已經在眼前。

  來得太快太簡單。

  也來得太快太突然。

  十年和三天。

  這樣的時間對比讓他根本沒法適應。

  吃飯的時候,林無隅接到了他離開家之後老爸打來的第一個電話。

  他接起電話的時候覺得指尖發麻。

  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就是今天,他甚至有些懷疑,這是不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心電感應。

  雖然他跟父母從未感應過。

  “這幾天怎麼樣?”老爸問。

  “還行。”林無隅說。

  “找人的事,有什麼進展嗎?”老爸又問。

  “你不會真的覺得,就拿著那麼一張照片,我過來就能找著這個人吧?”林無隅說。

  “還是有希望的,”老爸說,“你媽昨天夢到他了……”

  “沒找到,”林無隅說,“沒有任何線索,我能做的就是在地鐵口等著這個人出現,但是他沒有出現,我再等三天,碰不到我就回去了。”

  “你……”老爸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就這樣吧,”林無隅說,“我是他弟弟,不是他爸,我能做的就這些了,就到這裡了。”

  沒等電話那邊有反應,他掛掉了電話,然後關了機。

  丁霽托著下巴看著他:“再等三天就回嗎?”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前後一星期時間,正常一個人如果住在這附近,一星期時間怎麼也得出現一兩次,如果沒有,說明他不住這兒,我再呆下去也沒有意義。”

  “嗯。”丁霽點頭,“如果是那個口罩男呢?你有沒有想過他不認你有可能不是不認你,只是你小時候太醜了,他現在認不出是你。”

  林無隅眯縫了一下眼睛。

  “你小時候真的很醜。”丁霽堅持。

  “那他也應該問問我們跟林無隅什麼關係。”林無隅說。

  “不再會會他了?”丁霽問。

  “你電話都留了,真想會,他會找你,”林無隅說,“沒必要在這裡等,浪費時間。”

  丁霽雙手伸過去在他面前鼓了鼓掌:“就是這樣子,我還是喜歡你冷酷無情的樣子……”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很快目光又移開了。

  丁霽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收了回來:“這種樣子的時候就表示你已經冷靜下來做好決定了。”

  “嗯。”林無隅點點頭。

  丁霽對自己這個找補不是很滿意,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說法了。

  林無隅的父母有一種神奇的能力,說不上是好是壞,他們能在一秒鐘之內把林無隅的迷茫和慌亂都清空,一鍵召喚出那個冷靜果斷的學神來。

  那個電話打完之後,林無隅這幾天來的恍惚就消失了。

  每天在地鐵口等著的時候,丁霽能感覺得出來他狀態跟之前幾天不一樣了,看東西的眼神也不同。

  丁霽每天都把手機抓在手裡,就希望有電話或者資訊進來。

  這種日子很無聊,跟以前他在小廣場發呆還不一樣,發呆的時候他可以天馬行空各種琢磨,現在他得一個一個盯著來來往往的人,腦子裡還要不斷翻出那張糊媽不認的照片反復比對。

  就算旁邊的人是他最鐵的哥們兒劉金鵬鵬,他也不能忍。

  但他又偏偏因為旁邊的人是只認識了幾個月的林無隅隅而忍了。

  不,甚至完全談不上忍不忍。

  他莫名其妙覺得挺有意思。

  “我們來賭吧。”林無隅說。

  “賭什麼?”丁霽問。

  “左右腳,”林無隅說,“我面前這根磚線,輸了的去買奶茶。”

  “行。”丁霽點頭,“那個妹子,小黑裙長腿妹子。”

  林無隅看了過去,兩秒鐘之後,兩個人同時開口:“右腳。”

  丁霽看著他。

  “你換個腳。”林無隅說,“你換成左腳。”

  “不,肯定是右腳,”丁霽拒絕,“要換你換。”

  林無隅斜了他一眼沒吭聲。

  小黑裙長腿妹子右腳跨過了他們面前的磚線。

  “再來,”林無隅看著左邊,“挑個遠的啊,那邊那個藍T恤的大哥,一二三……”

  丁霽再次跟他同時開口:“右腳。”

  “這還賭個鬼。”林無隅有些無奈,“你得跟我不一樣!”

  “那我就一樣了怎麼辦,”丁霽說,“正確答案就一個啊。”

  藍T恤大哥不負他倆望地右腳跨過了線。

  “換一個方式,”林無隅搓了搓手,“我先說……綠鞋子的美女27步跨線。”

  丁霽看了看那個綠鞋子美女:“沒錯。”

  “啊……”林無隅抓著他肩膀晃了晃,“你換個人說!”

  “拎菜的奶奶,”丁霽說,“33步跨線。”

  綠鞋子美女和拎菜奶奶一前一後跨了線,27步和33步。

  “這還怎麼玩,”林無隅抱住了頭,拉長聲音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我去買奶茶,你喝什麼的?”

  “什麼都行,給我加點兒椰果。”丁霽說。

  林無隅走了幾分鐘之後,丁霽的手機響了一聲,他趕緊收了笑容看了一眼手機螢幕。

  ……自己居然一直笑著?

  他點開了消息,是劉金鵬發過來的。

  -你怎麼回事!你就看了一個升國旗嗎!別的地方沒去嗎!

  -沒有

  -那你每天都在幹什麼啊?

  -看街景

  丁霽看著拎著兩個外賣袋走過來的林無隅。

  -你神經病吧

  以前沒有留意過,林無隅的臉在這種正午的明亮陽光從上到下拉出的陰影裡,居然很帥氣。

  這種混雜著本身氣質的帥氣沒有攻擊性,溫和和堅定……這是什麼形容,但丁霽實在也想不出別的詞兒來,總之就是舒服,願意看。

  一直到林無隅站在他面前,伸手貼著他鼻尖打了個響指,丁霽才猛地回過神,蹦了起來。

  “我以為我走的時候給你催眠了呢?”林無隅說。

  “沒,”丁霽揉了揉鼻子,“我走神兒了。”

  “不在這兒盯了,”林無隅皺了皺眉,“玩去。”

  “最後一天了。”丁霽說。

  “走。”林無隅轉身就走。

  丁霽頓了頓,跟上了他。

  明天的票已經買了,就在屋裡放著。

  他倆來了這麼些天,除了升國旗,還就是今天出去玩了一趟。

  而且不是吃。

  林無隅在劉金鵬給的清單裡挑了一個公園。

  他倆在公園裡轉了一下午,甚至還劃了船。

  湖挺大,湖面上不少小船,都是小情侶,就他倆是另類。

  “我拍個照,鵬鵬還罵我這幾天哪兒也沒玩……”丁霽舉起手機,準備自拍。

  林無隅猶豫了一下,往旁邊躲了躲。

  丁霽迅速變了方向,轉了半圈兒,換了個背景。

  但是自拍的心情突然沒有了,隨便按了幾張,就把自己一臉不爽的照片發到了朋友圈裡。

  劉金鵬第一個回復。

  -這什麼表情,是被搶了嗎?

  丁霽看著又沒忍住樂了。

  林無隅跟他一直一前一後坐著,這會兒看著朋友圈裡丁霽這幾張苦大仇深的臉,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猶豫了一會兒,他往前跨了一步,坐到了丁霽旁邊。

  “擋你了?”丁霽看著他。

  “沒,”林無隅拿出手機,舉了起來,“我拍個……”

  話還沒說話,鏡頭裡的丁霽突然出了畫面,坐到後排去了。

  林無隅轉頭看了他一眼。

  “幹嘛?”丁霽問。

  林無隅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直接對著丁霽拍了一張照片,依舊苦大仇深的表情。

  “醜嗎?”丁霽問。

  “嗯?”林無隅看了看手機,“不醜,挺拽的。”

  “我看看。”丁霽往前湊了湊。

  林無隅把手機遞到他面前。

  “還行。”丁霽點了點頭,靠回了椅背上。

  從公園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餘暉很美,丁霽對著夕陽又拍了一通,轉過身走的時候,他看到地上他和林無隅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並肩往前走的時候節奏一致地輕輕晃著,看上去有種很隱蔽的奇妙感覺。

  像是有什麼輕巧鬆軟的東西從身上跳過。

  林無隅的影子抬起了手,停在他腦袋上方,做了個狗頭。

  非常像。

  丁霽沒有這個技能,小時候爺爺這麼逗他,他也學過,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像。

  林無隅走到了他身後,拿出了一把鑰匙捏在手裡,又在他頭上做了個小雞。

  這就不能忍了。

  這個雞比狗更像。

  “你注意點兒啊!”丁霽偏過頭。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但手沒有放下來。

  影子裡的小雞在丁霽的腦袋上啄了啄。

  “你大爺。”丁霽忍不住笑了,拍開他的手,“你幼稚不幼稚?”

  “無名火起的人才幼稚。”林無隅笑笑。

  丁霽看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房東把電視機修好之後,他們每天回到出租房裡都會吃著零食喝點兒啤酒,一邊聊天兒再一邊看兩個電影。

  今天還是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邊喝邊聊。

  林無隅能感覺得到丁霽心裡有事兒,但是具體是什麼事兒,他實在沒有辦法猜到,丁霽並不善於掩飾,但也正是因為他很多情緒都寫在臉上,才更讓人分不清,究竟哪一份才是真實的。

  “鵬鵬這人真是春光明媚,”丁霽拿著手機晃了晃,“剛給我發了張他們店裡收銀妹妹的照片,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偷拍的嗎?”林無隅問。

  “不是,正經合照,”丁霽給他看了看照片,“還挺可愛的,估計這小子動心了。”

  “他是不是總動心。”林無隅笑著問。

  “是,”丁霽點頭,“三天兩頭的就動一動,他肯定不會有心臟問題,人雖然不愛運動,但是心臟一直很活潑。”

  林無隅笑了半天:“你這什麼形容。”

  “真的,”丁霽說,“我就佩服他這個小馬達一樣的動心頻率,一般人比不了。”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哎,”丁霽用胳膊碰了碰他,“問你個問題啊。”

  “我暗戀的事兒嗎。”林無隅問。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沒勁。”丁霽說。

  “那你問。”林無隅說。

  “你暗戀的時候,”丁霽說著自己樂了,“會跟人這麼說嗎?”

  “不會。”林無隅回答。

  “啊,”丁霽搓了搓臉,“我忘了,你這個情況……”

  “那倒不是,”林無隅捏了捏啤酒罐子,“我是害怕。”

  “害怕?”丁霽愣了愣,“你害怕什麼?怕暗戀落空嗎?”

  “暗戀怎麼會怕落空,暗戀本來就是落空的,”林無隅笑了起來,“我害怕的是喜歡本身。”

 

 

33

  我害怕的是喜歡本身。

  這句話丁霽沒太聽明白, 也沒好意思多問, 畢竟聊的是林無隅聊勝於無的感情經歷……雖然他自己連聊勝於無這一點兒都沒有, 但他還是要保持禮貌,不能沒有節制地探究別人的隱私。

  不過林無隅也沒有給他機會多問,收拾好行李之後就洗漱睡覺了。

  上床之前還喊了一嗓子:“你差不多得了啊, 明天坐車要早起!”

  聽著跟他爺爺似的。

  “知道了!”丁霽應了一聲。

  躺到床上之後他閉上眼睛,聽呼吸能知道林無隅在上鋪還沒睡著。

  “你填完志願就馬上過來了嗎?”丁霽問。

  “嗯,”林無隅說, “呆著也沒什麼意思, 說不定還會被學校拉著這個那個的。”

  “對啊,”丁霽睜開眼睛, “你到時省狀元一拿,是不是電視臺還會給你做個專訪?”

  “……別了吧, 多難受啊。”林無隅嘖了一聲。

  “好慘啊。”丁霽感慨。

  “你以為你躲得過嗎?”林無隅說,“你這種吊兒郎當的, 平時看著連學生都不像,只要進了前三,肯定當典型宣傳。”

  “我未必能進。”丁霽說。

  “肯定進, ”林無隅的胳膊從上鋪垂了下來, 手伸到他面前,“信學神。”

  “得永生。”丁霽跟他握了握手。

  林無隅笑了:“什麼屁話。”

  “你學壞了啊,”丁霽笑著歎了口氣,“我是不是頭一回聽到你說屁。”

  “是,”林無隅翻了個身, “我都跟著你挨過打逃過命了,也不在乎一個屁了。”

  丁霽無聲地笑了半天。

  今天晚上林無隅睡得還算老實,腦袋沒再掛到床外頭。

  但是丁霽酒喝多了晚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還是撞到了他掛在床外的一條腿。

  這人不應該睡床,他就只配打地鋪,隨便滾。

  不過準時起床,還是林無隅厲害,丁霽都沒聽到鬧鈴響,這幾天起床都靠林無隅拽他。

  今天拽他起來的時候林無隅都已經洗漱完了。

  丁霽半死不活地晃進廁所,刷牙之前掙扎著問了一句:“你不困嗎?”

  “困,”林無隅說,“但是如果誤了車,我車票錢你給報嗎?你還背著我的債。”

  “……你車票是我買的!”丁霽含著一口牙膏沫都沒顧得上吐,探了腦袋出來瞪著他。

  “哦對,”林無隅點了點頭,拿起手機,“那我記一下,從欠的錢裡扣除……”

  “不用!”丁霽喊。

  “噴我一地牙膏。”林無隅說。

  丁霽有些無奈,又回了廁所,剛把牙膏沫吐掉,林無隅又在後面說了一句:“你這還債之路,道阻且長啊。”

  丁霽沒說話,擰開水龍頭捧了水潑到自己臉上。

  可以,清醒了。

  這次買的車是挨著的,丁霽上車先搶了靠窗的位置:“你的小香蕉借我……”

  “嗯?”林無隅看著他,“文明點兒啊,而且也不小。”

  “海星!海星!”丁霽一下提高了聲音,“都是黃的我一下說錯了!小海星!你的小海星借我用用。”

  林無隅從包裡揪出了小海星遞給他:“有眼睛的那一面兒沖外。”

  “哦。”丁霽看了看。

  “下車那天就洗乾淨了,”林無隅說,“但是沖臉這邊還是固定比較乾淨。”

  “你這麼講究,”丁霽墊著小海星靠在窗邊,“那會兒怎麼拿了我的水就喝啊……”

  “吃這方面我很粗魯的。”林無隅說。

  “……行吧。”丁霽點點頭。

  小海星拿來睡覺是很不錯的,丁霽感覺自己這幾天也沒幹什麼,但在車上一晃,就覺得好像一星期都沒好好睡過覺似的,車還沒開出市區他就睡著了。

  中間林無隅叫醒過他一次,拿了一盒飯和一罐牛奶給他。

  他吃完了往窗上一靠,又睡著了。

  睡著之前還有個疑問,不知道林無隅會不會靠他肩膀上睡覺?

  那沒有小海星會不會睡得不舒服?

  這個疑問在快到站的時候得到了解答。

  丁霽醒的時候林無隅還在睡,睡姿跟他在床上的時候判若兩人。

  這會兒他坐在位置上,抱著胳膊,坐得筆直,腦袋稍微往後仰著,下巴上還兜了不知道幹嘛用的口罩。

  學那個口罩男嗎?那還不一定是你哥呢?

  丁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發現這人是真的睡著了,明明可以坐這麼直打瞌睡,還要什麼小海星到處靠呢……林無隅的小海星沒準兒就是個安慰劑。

  側面座位突然閃了一道光。

  丁霽迅速往那邊掃了一眼,發現兩個女孩兒正趴在小桌板上,相互你擠我我擠你地頭也不敢抬,手裡還抓著手機。

  估計是偷拍被忘了關閃光燈。

  太不專業了。

  偷拍的應該是林無隅,丁霽判斷了一下自己的形象,臉上被小海星壓出來的皺痕都還在,估計半邊臉都是紅的,抓了抓腦袋發現頭髮還是立著的。

  林無隅就不一樣了,丁霽又瞄了他一眼。

  真的很帥,側臉從額頭到眉骨再到鼻樑,清晰分明的線條……

  丁霽移開了視線,他怕林無隅突然醒過來睜開眼睛,那這真有點兒說不清了。

  我害怕的是喜歡本身。

  丁霽腦子裡隨著林無隅側臉的殘影莫名其妙地響起了這句話。

  喜歡,有什麼可怕的呢?

  林無隅喜歡男人,所以喜歡對於他來說就不是單純一個喜歡這麼簡單了,所以害怕嗎?

  丁霽覺得這話對別人可能適用,對林無隅這麼囂張的人來說,並不適用,他根本不在乎。

  那他害怕什麼?

  丁霽拿過水喝了一口。

  或者他這話……說的並不是他自己?

  這個念頭讓丁霽心裡一驚,手裡的瓶子沒拿穩,差點兒掉了,晃出來的水灑在了林無隅手上。

  “嗯?”林無隅睜開了眼睛。

  “醒了啊?”丁霽放下水瓶。

  “快到了吧?”林無隅伸了個懶腰。

  “剛廣播說快到了,”丁霽看了他一眼,“你兜個口罩幹嘛?”

  “這麼坐著睡覺仰著頭,容易張嘴,”林無隅扯下了口罩,“拿這個勒住下巴……”

  “你偶像包袱是不是有點兒太重了啊學神?”丁霽很震驚。

  “我墊著小海星就不用這樣了,”林無隅掃了他一眼,“不是被你拿了麼。”

  “還你!”丁霽把小海星扔到他腿上。

  林無隅把小海星塞回了包裡,順手又拿出一根棒棒糖:“吃嗎?”

  丁霽猶豫了一下,接過了棒棒糖:“怎麼還帶著這個,不是一直扔在客廳嗎?”

  “這個買完第二天就放了幾根在包裡,”林無隅說,“萬一你焦慮了可以隨時叼一根兒。”

  “我哪那麼容易焦慮。”丁霽叼著棒棒糖,舌尖在棒棒糖的圓球上裹了裹,覺得踏實多了。

  從車站出來的時候,丁霽才突然回過神,他跟林無隅一塊兒混了一個星期,之前居然一直沒什麼感覺,這會兒看到林無隅往計程車排隊的地方看過去的時候,他才猛地感覺有些捨不得。

  但如此無聊的行程為什麼會讓他有捨不得的感覺,他有些想不通。

  以前放暑假他跟爺爺奶奶出去旅遊的時候,會想劉金鵬,還會從外地給劉金鵬寄卡片和信,但那種小朋友式的思念,在長大之後就沒有了。

  他跟劉金鵬有時候連著幾天混在一起他都會煩,劉金鵬到他家住的時間超過三天他倆有時候還能為點兒屁事就打起來……

  丁霽盯著林無隅的後腦勺,悶悶地跟在他身後。

  “叫兩個車還是一個車?”林無隅猶豫了一下,“叫一個車吧,繞一段兒送你回去,然後我回學校。”

  不用了!

  叫兩個車!

  分頭回去!

  丁霽很果斷地想著,然後點了點頭:“行,那坐一個車吧。”

  明明還在同一個城市,之後應該還會在同一個學校上學,但上車之後,丁霽老感覺分別的氣氛很濃。

  這讓他有些焦慮,往林無隅那邊看了一眼。

  “嗯?”林無隅看著他。

  “你要回家嗎?”丁霽本來想問他再要根棒棒糖,想想又換了詞兒,“你爸媽知道你回來了吧?”

  “明天再回去,”林無隅說,“我今天晚上順順思路,我回家跟他們聊,不光是林湛的事,還有我媽的病,我幫不上什麼忙,但也不打算完全不聞不問。”

  “有個事兒我之前沒好意思問你,畢竟我還……”丁霽壓低聲音,“還欠了你錢。”

  “那你現在就厚著臉皮問吧。”林無隅說。

  “……就,”丁霽還是小聲說,“你學費,自己出嗎?你跟家裡僵成這樣,他們能給你拿錢嗎?”

  “我有。”林無隅也小聲說。

  丁霽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林無隅只說他有,沒說家裡到底能不能給出錢,也沒說自己到底有多少錢,他也不好打聽。

  就覺得自己壓力巨增。

  車先到爺爺奶奶家,丁霽下了車,隔著車窗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

  “給爺爺奶奶帶個好,”林無隅說,“我走之前給你打電話,得過來拿東西。”

  “好。”丁霽點點頭。

  很利索地轉過了身,快步走進了樓道裡。

  林無隅這話說得他很不爽,直接把出分填志願這段時間都給略過了,他出發之前,沒有再跟自己見面的意思。

  丁霽突然就覺得自己很沒勁,之前來回琢磨的那點兒心思現在想想跟個弱智一樣。

  還小神童呢?

  這智商哪兒神起啊?

  回了家之後情緒倒是還揚起來不少,看到爺爺奶奶他就開心。

  “給你們就在超市買了點兒亂七八糟的吃的,”丁霽往沙發上一倒,“也不知道都是什麼。”

  “不知道是什麼你還拿!”奶奶埋怨地拍了他一下。

  “不是我拿的,都林無隅拿的……錢也是他給的,”丁霽說到這兒的時候對林無隅的不爽稍微下去了點兒,“我也不知道他拿了什麼,你打開箱子看看吧。”

  奶奶說是說著浪費,但還是很高興地打開了箱子,把裡面塞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外拿:“這個是糖,這個是果脯……哎喲這是什麼我看看啊……這個是老頭兒用的扇子吧,還挺好看……”

  “這個小盒兒是什麼?”爺爺問。

  “這盒兒真漂亮啊……”奶奶說,“這個不是我們的,這肯定是小霽買了送人的,誰給老頭兒老太太這麼時髦的盒子。”

  “什麼啊?”丁霽湊了過去,他不記得有個什麼時髦的盒子。

  爺爺把一個紅色的方盒子遞給了他。

  這盒子他真沒見過,超市里也沒有這東西,他有些好奇地打開了盒子,看到了一層半透明的紙。

  接著就瞬間反應過來了。

  這是應該是個泥人兒。

  他跟林無隅轉悠找東西吃的時候,路過了一個泥人兒店,裡頭很多可愛的小泥人兒,他跟林無隅吹了半天,說自己小時候用橡皮泥捏小動物特別厲害。

  ……這是林無隅送給他的。

  但林無隅什麼時候去買回來的,他是完全一點兒都不知道。

  頓時覺得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滋味兒。

  他很小心地掀開了裡面的那層紙,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泥……雞。

  “我去你的吧!”丁霽把盒子往茶几上一放。

  爺爺奶奶拿過盒子往裡看了一眼,頓時笑得收都收不住。

  “這是小神仙送你的吧?”奶奶笑著問,“多可愛啊,快拿屋裡放好,一會兒碰地上摔了。”

  丁霽很不情願地站了起來,拿過盒子進了自己屋裡。

  在書桌前站了一會兒,他打開了檯燈,把泥雞兒……不,泥雞拿出來放在了檯燈下面,仔細看了看。

  這個小雞的確很可愛,圓頭圓腦的,腦袋上還頂著一溜紅色的小冠子。

  嗯,是只公雞。

  丁霽把小雞放到了書桌的小架子上。

  下意識地摸出了手機,想要拍張照發給林無隅。

  但握著手機愣了半天,他又放下了。

  算了,先就這麼著吧。

  等哪天把林無隅的那個小書架做好了再說。

  林無隅回了宿舍之後一直沒有回家,手機上老爸的電話他也一直沒有接,電話進來他就按下靜音,放在桌上,讓電話一直響到自動掛斷為止。

  老媽的手術時間已經安排好了,住院的事也都順利,去找林湛的事他也已經不如實地彙報了,沒有找到人,連相似的人都沒有看到。

  他現在完全不需要再接老爸的電話,也不需要再跟他們有任何交流。

  還有兩天就能查分了,林無隅看了一眼放在床邊的一個大箱子,裡面是他剩下的衣服,別的東西都在丁霽那裡,填完志願他就可以輕鬆離開了。

  林湛是找得到還是找不到,他都不想再讓自己生活裡有父母的影子。

  每天待在宿舍對於林無隅來說並不算難受,看書玩手機,去操場轉轉,沒人的時候到籃球場投幾個球。

  讓他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丁霽一直沒再聯繫過他。

  他塞在箱子裡的那個小雞,丁霽肯定看到了,但也沒有跟他說……總不能因為送了一隻小雞,就生氣了吧?

  丁霽脾氣挺急的,不至於為這樣的事兒生氣。

  那就只能是因為自己的某些態度了。

  林無隅也沒打算找丁霽,這人敏感細心,在這種時候他拿不准丁霽的想法,不知道丁霽的態度,不知道他這種反應的原因,也不知道是應該維持原狀還是應該打破僵局,他甚至不能確定丁霽是否還要繼續他們的友誼。

  就……先這樣吧。

  出分這天林無隅起得很晚,自我感覺鎮定而囂張。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能睡,醒過來還是因為手機一直在響,吵得他沒法再繼續睡下去了。

  電話是老林打來的,林無隅拿起手機,剛接通就聽到了老林破了音的嘶吼:“林無隅!你查分了沒有!”

  林無隅一聽這動靜,就知道老林肯定已經查了他的分,他資料什麼的都在老林那兒,而且老林這走調了的動靜,自己的成績應該很好。

  “你查了就告訴我唄。”林無隅笑了笑。

  “你還挺平靜?”老林喊,“你要知道你多少分你就不會這麼平靜了!”

  “多少?”林無隅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成績都很有把握,也沒太去擔心分數。

  一直到現在,到這一秒,他才像是睡醒了似的,突然緊張了。

  拿著電話的手都開始控制不住地抖。

  “你不自己查一下嗎?”老林說,“萬一我老眼昏花看錯了呢?”

  “你孩子都還沒生出來,”林無隅說,“不至於就昏花了吧……”

  “七百!三十二!親愛的!”老林沒忍住,話都沒等他說完就吼出了分數,“寶貝兒!爸爸愛你!聽到了沒!七百三十二!今年狀元是你了!是你了是你了是你了是你了……是你了!”

  “……聽到了。”林無隅說,感覺再不出聲老林要唱起來。

  “你在宿舍嗎?”老林問。

  “在。”林無隅說。

  “你等我,別走啊!”老林聲音有點兒喘,“我現在就過去找你,你在宿舍等我!”

  “嗯。”林無隅應著。

  電話掛掉之後,他在宿舍裡站了能有十秒才回過神,把手機狠狠地往床上一砸。

  然後撲到桌子前,對著桌面哐哐哐地拍了能有十多下,接著又轉身在宿舍裡一邊踢床腿兒一邊轉圈兒跑。

  跑了幾圈兒之後他跳到了旁邊空了的床上,在床板上用力又蹦又跺腳,床板被他跺出了斷裂的哢嚓聲。

  最後他撲回了自己床上,狠狠砸了幾下床板之後,把臉埋在枕頭裡,放肆地哭出了聲。

  哭得很大聲,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吵。

  一邊哭還一邊又蹬了幾下腿,撞到鐵床柱了才停了下來。

 

 

34

  老林沖進宿舍的時候, 林無隅已經洗了臉, 坐在椅子上了。

  “沒有魚!”老林一腳踢開門。

  林無隅跳了起來, 要不是知道老林是為什麼來的,他都感覺這是要打人。

  “來,”老林進門就張開了胳膊, “爸爸抱抱。”

  “差不多得了啊,林哥,”林無隅跟他擁抱了一下, “便宜占得沒夠了。”

  “你肯定能考個高分我還是有心理準備的, ”老林在他胳膊上一直激動地拍著,“但能考這麼高我是真沒想到。”

  “你覺得我應該考多少啊?”林無隅笑笑。

  “725?”老林說, “或者728?不過想想也不意外,學神不是白叫的……這回好了, 咱們前三兩個咱們學校的,不, 都是咱們班的!前十我還沒打聽……”

  “還誰?許天博?”林無隅再次緊張起來,“還一個是三中的嗎?”

  “許天博720應該是第二了,分還沒打聽全, 估計前三不會有並列的分了, ”老林說,“三中的那個孩子算黑馬,以前好像沒拿過年級第一,課都不一定能保證去上……”

  “多少分?”林無隅打斷了老林的話,這個描述一聽就知道是丁霽。

  “719, 叫丁霽,”老林說,“剛我三中的同學跟我說的。”

  林無隅猛地松了一口氣,靠到了身後的桌子邊。

  雖然他認為以丁霽的腦子,應該能考得更好,但畢竟這人前面幾年吊兒郎當的並沒有認真學,衝刺都還是在醫院走廊和天臺上沖的,最後拼這一把就能黑馬直逼許天博,小神童沒白叫。

  “這幾天你可能事兒會有點多……”老林點了根煙。

  “掐了,”林無隅拿出了手機,想著是給丁霽打個電話還是發個消息,“這可學生宿舍。”

  “怎麼你還想拍個照留證據啊?”老林過去把宿舍門關好,打開窗戶,“我偷偷抽,這麼激動人心的時刻……而且你們這層都沒人了,你也畢業了,現在屬於社會閒散人員,咱倆誰也管不著誰。”

  “我又閒散人員了?不是你執教生涯的吹牛資本了?”林無隅問。

  打電話吧,打個電話比較快。

  “各種角色看情況轉換嘛,”老林笑笑,“學校希望你能寫個致詞或者感言或者什麼玩意兒的,你懂吧,學神的心聲……”

  “你幫我寫吧。”林無隅對這個事實在沒有興趣。

  還有什麼?快說,我要打電話。

  老林看了他一眼,接著說:“然後會有一些採訪……”

  “你替我去吧,以一手培養出學神的年輕有為的班主任身份,”林無隅說,“我真的……你也知道我這人,這種事兒我一丁點兒都不願意配合。”

  “還得給我張照片!”老林瞪著他,“一張帥點兒的生活照!我那兒只有你證件照還有高一你打籃球的時候一臉泥的照片!這總可以了吧!能辦到了吧!”

  “能,”林無隅馬上低頭在手機裡翻著,“我發給你,你打出來就行。”

  差不多了吧,我有個電話要打啊林哥。

  “你還說我不是你爸爸?”老林歎了口氣,“我是不是還要幫你收你的通知書然後再給你寄過去,還得提心吊膽的怕寄丟了。”

  “謝謝哥。”林無隅說,“真的,這幾年謝謝你了。”

  “不說這些,”老林擺擺手,“你放假了敲鑼打鼓回來看我就行。”

  “那肯定。”林無隅點點頭。

  “開心點兒,”老林說,“讓自己輕鬆點兒,很多壓力是可以扔掉的,這個年紀就應該活得像個傻子才對。”

  “嗯。”林無隅放下了手機,老林這深沉的語氣一出來,沒有二十分鐘停不了。

  “我操!”劉金鵬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著跟炸了一樣,都帶著毛邊兒,“這他媽是你的分?真是你的分?719?七百一十九?”

  “嗯。”丁霽晃晃椅子,忍不住有點兒小得意。

  “我操!我他媽怎麼這麼不能相信呢?”劉金鵬吼著,“我他媽看著你長大,成天沒有個人樣兒……”

  “你說話注意點兒啊,”丁霽說,“我在小廣場也是有頭有臉的人。”

  “操!”劉金鵬繼續吼,“我真沒想到啊,我還老覺得你這麼聰明個腦瓜子,成天遊手好閒的也不求個上進!沒想到你還挺上進?”

  “滾,”丁霽笑了,“你懂個屁。”

  “這分兒是三中第一吧,能拿狀元嗎?”劉金鵬問,“三中全省最牛了吧?”

  “想多了,市第一附中都不答應。”丁霽嘖了一聲。

  “附中怎麼了!附中不就一個林無隅……哦對,他多少分啊?”劉金鵬問。

  “七百,三十二。”丁霽說出林無隅的分時,有種莫名的驕傲,仿佛窮鬼向窮鬼炫耀自己的土豪朋友。

  “多少?七百三十二?”劉金鵬非常震驚,“他是不是開無人機偷卷子了?”

  丁霽笑了半天:“他應該是狀元了,這分是真的高。”

  “讓他請客吃飯啊,”劉金鵬說,“這必須得請朋友吃飯慶祝吧?你719請我,他732請咱倆……”

  “滾蛋!”丁霽說,“請你吃屁。”

  “你好意思請我就好意思吃。”劉金鵬說。

  “不跟你扯了,我這兒老有電話進來,”丁霽說,“等我有空了過去你店裡找你。”

  “行。”劉金鵬很乾脆地掛掉了電話。

  丁霽自從查了分之後,心情就有點兒忽上忽下的。

  他感覺自己能有個710,但沒想到能差一分就720了。

  看到分的那一瞬間他松了一口氣,他是為了給爺爺奶奶爭口氣,才在最後這段時間裡拼了一把,算是圓滿完成了任務。

  無論老爸老媽對這個成績是什麼態度,但他對自己都很滿意了。

  爺爺奶奶比他更滿意,他們對高考多少分算是什麼程度完全沒有概念,只知道這是三中目前出的最高分,對於他們來說,這就夠了。

  哪怕是丁霽只考了二百分,他們這會兒也會張羅著買好菜,晚上要給他做頓大餐。

  丁霽坐在書桌前,又輕輕晃了晃椅子,手機一直拿在手裡,一圈圈地轉著。

  他倒是沒騙劉金鵬,他手機一直在響,電話,短信,消息,沒停過。

  班裡的微信群也一直在刷屏。

  附中學神林無隅的732分就是在群裡看到的,群裡的人反應都跟劉金鵬差不多,知道這個分的時候都討論瘋了。

  但他到現在也沒有等到林無隅的消息,這麼牛逼的分,這麼拉風的事,無論是電話還是微信,就連最老土的短信,林無隅都沒給他一個。

  林無隅的分數他居然是在群裡看到的,在那麼多人都知道了以後。

  丁霽擰著眉,有些鬱悶。

  更多的是沒有面子。

  非常沒面子。

  我把你當朋友,我陪著你大老遠地發了七天呆,你出了成績居然不在第一時間裡跟我分享喜悅?

  渣渣!

  丁霽偏過頭看了一眼放在桌子旁邊已經做了大半,基本成型了的小書架,簡直怒火中燒,伸腳過去就是一蹬。

  這會兒又有電話進來,他看了一眼,居然是石向陽這個神叨叨的傢伙。

  他按了靜音,沒有接電話。

  石向陽考得不差,但距離他自己給自己定的標準有點兒遠,這會兒估計非常不開心,丁霽自己現在也不怎麼開心,不想再接個電話聽別人訴苦。

  渣渣!

  林無隅這個渣渣!

  手機又響了起來,丁霽看了一眼,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他皺了皺眉,熟人電話他都不想接,更不要說是陌生號碼了,他把手機扔到了桌上。

  一秒鐘之後又撲上去拿起了手機。

  這個電話的歸屬地?

  他的呼吸頓時有些急促,那天把電話留給那個女孩兒的時候,他根本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喂?”他接起了電話。

  “您好,請問是丁霽同學嗎?”那邊傳來一個男聲。

  丁霽愣了愣,這聲音聽著能有五十歲,林湛成熟到這種程度了?

  “我是,您哪裡?”丁霽回答。

  “我是宇宙國際大學招生辦的李老師……”電話裡的男人說,“你已經被我們學校錄取了……”

  丁霽一心一意想的是林湛那邊有什麼消息,這男人哐哐哐一通都說到給他多少獎學金了,他才回過神來。

  頓時氣兒不打一處來,跳起來對著電話吼了一嗓子:“滾!你們是他媽什麼騙子!能不能專業一點兒!資訊能不能準確一點兒!不會騙人就跟你同行學學!你他媽知道老子多少分嗎你一個什麼宇宙星際的你就敢給我打電話?”

  沒等那邊出聲,他就掛掉了電話,把手機扔回了桌上。

  憋了一會兒還是不解氣,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操!”

  手機再一次響起的時候,丁霽連看一眼手機的興趣都沒有了,但又覺得林無隅怎麼也不應該不跟他聯繫,萬一就是這個電話……

  能不能有點兒出息了?丁霽?

  丁小霽你能不能拽一點兒了?林無隅算個屁啊?

  丁霽拿起了手機,掃了一眼之後心跳再次加快,突突突一通掃射。

  他拿著手機,堅持到電話響了二十秒之後,才接了起來:“喂。”

  “查分了嗎?”林無隅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出來。

  “裝什麼裝,”丁霽說,“前五名的分數全市高三學生都他媽快知道了,你現在給我打個電話裝什麼你傻傻不知道呢?”

  “我剛起床,”林無隅笑了笑,“剛知道分。”

  “那你要不要我配合你表演一下啊?”丁霽沒好氣兒地說。

  “好。”林無隅說。

  丁霽愣了愣:“什麼?真來啊?你是不是傻。”

  “查分了嗎?”林無隅問。

  “……查了。”丁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配合。

  “多少?”林無隅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期待又有些好奇。

  入戲這麼快?

  丁霽被他這狀態帶得也有些莫名激動起來,就好像真的這會兒自己剛查完分。

  “你先說你的,你多少?”他站了起來。

  “說出來怕嚇著你。”林無隅聲音裡帶著笑。

  “快說!你好歹是個學神,考個滿分我也不奇怪。”丁霽說。

  “滿分不至於,”林無隅停了停,“732。”

  “……我靠!”丁霽喊了一聲。

  雖然他已經知道了林無隅的分數,也已經吃驚過了,甚至已經在群裡圍觀了很長時間別的同學的吃驚表演。

  但在親耳聽到林無隅的聲音說出這個數字的時候,他才真的感覺到了吃驚和激動,跟之前的那個單人吃驚是完全不是的感受。

  甚至手都有些發抖。

  “多少?”他又問了一遍。

  “732,”林無隅說,“我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任何一個人了。”

  林無隅的這句話,猛地戳在了他心裡不知道什麼地方,激動,興奮,釋然,有一些小委屈,就這麼突然地感受到了林無隅說出這句話時的心情。

  丁霽不知道自己的鼻子為什麼會突然酸得厲害,眼前的東西在這一瞬間突然都隔在了一層水霧之後。

  只不過眨了一下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些,眼淚就從眼睛裡流了下來。

  “太好了,”丁霽沒有林無隅的本事,他沒有辦法讓自己出聲的時候不帶哭腔,他只能帶著重重的鼻音,還吸了一下鼻子,“我操,你太牛了林無隅。”

  “丁霽?”林無隅有些遲疑,“你哭了?”

  “嗯。”丁霽應了一聲,“這就是我臉小的原因。”

  “我臉也不大啊。”林無隅說。

  “誰知道你有沒有背著人偷摸哭!”丁霽抓過紙巾在眼睛上按了按。

  “你多少分啊?還沒告訴我呢。”林無隅堅持要把戲演完。

  “719。”丁霽說。

  “所以你是氣哭的嗎?”林無隅問,“分沒我高,小神童氣哭了。”

  “滾啊,”丁霽掛著眼淚沒忍住又樂了,“我是真的覺得……你這次這個分,算不算是給自己個交待,可以不那麼壓著自己了。”

  “嗯。”林無隅笑笑,“出來吃個飯吧。”

  “你除了吃飯還有沒有別的創意了啊?”丁霽說。

  “那出來溜達一會兒吧。”林無隅說。

  “……去哪兒?”丁霽問。

  “小廣場吧?我們過去都近。”林無隅說。

  這個時間小廣場沒有什麼人,太陽大,溫度也高。

  整個小廣場就只有籃球場那一塊兒有人在打球。

  林無隅到的時候看到丁霽剛在平時他總呆著的那個臺階上坐下,跟頭疼那次見面的時候一樣,腳邊放著那個大玻璃瓶,裡面是菊花茶。

  “你到時是不是還得把這個瓶子帶去學校啊?”林無隅走過去。

  “嗯。”丁霽點點頭,拿起瓶子,打開喝了一口。

  林無隅看著他還有些發紅的眼睛,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他知道丁霽會為他的成績激動高興,丁霽就是這麼善良真誠的人,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丁霽會哭。

  “先去奶茶店坐會兒吧,”丁霽說,“這兒曬死了,杵這兒跟神經病一樣。”

  “你請客嗎?”林無隅問。

  “我不請客,”丁霽指了指他放手機的那個褲兜,“你給我記上。”

  “奶茶也記?”林無隅看著他,“你們社會青年都是這麼還錢的嗎?”

  “我們社會青年,還能還你這錢就不錯了,”丁霽嘖了一聲,“你看老六那個假女朋友,現在也沒找著人呢,我怕是指不上他那兒給我錢了。”

  “我催你了嗎?”林無隅問。

  “我知道你沒催,”丁霽皺了皺眉,“那我也不能就不著急這個事兒了啊。”

  “怕我沒錢上學嗎?”林無隅笑笑。

  “是有點兒怕。”丁霽說。

  “我那邊已經接了活兒了,”林無隅說,“時間都定了,我填完志願就過去。”

  “你可以啊。”丁霽看了他一眼,“還是……先住在租的那個房子嗎?”

  “嗯。”林無隅點點頭,“我走之前去你那兒把東西拿了。”

  “你東西挺多的,”丁霽想了想,“你要拿不了就放著,我過去的時候幫你帶過去,我小姑父肯定要送我去。”

  “好。”林無隅繼續點頭。

  如果按之前的狀態,丁霽可能會跟他一塊兒提前過去玩,畢竟說了帶他飛無人機,可除了那次跟著打下手,也一直沒帶他飛過。

  但現在丁霽肯定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回來之後一直都沒再聯繫過他,如果現在連行李也不讓他幫著拿一些,林無隅感覺他倆這朋友接下去的走向就該是無疾而終了。

  奶茶店還是那些吃的喝的,丁霽在收銀台前點東西,聽著梁春一個勁兒地誇他:“天哪丁霽,真是沒想到啊,聽劉金鵬說你考了個特別高的分,419?太牛了啊!”

  “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成天想什麼呢?”丁霽歎了口氣,“719,劉金鵬這嘴也太快了吧。”

  “厲害!今天這頓我請了啊,你隨便點。”梁春一揮手。

  “你就別破費了吧。”丁霽說。

  “成本也沒幾個錢,”梁春笑著說,“別把關係處得這麼假啊!”

  “那我隨便點了。”丁霽在單子上一通指,點了一堆吃喝,按他的食量,這些吃完,飯是吃不下了,但林無隅肯定可以。

  丁霽回頭看了一眼坐在陽傘下麵的林無隅。

  林無隅正看著他,沖他笑了笑。

  丁霽拿了奶茶走過去的時候,腦子裡一直想著梁春的那句話。

  別把關係處得這麼假啊。

  就是這個感覺。

  假了嗎?他和林無隅的關係。

  他沒好意思跟林無隅說他也想跟著過去,玩也好去熟悉一下學校也好,去給林無隅幫忙也成,總之他就是想去,但他不能說,說出來就很奇怪。

  林無隅也差不多。

  他不相信林無隅真的不記得自己答應了給他做個小書架,但林無隅一直沒提這茬兒。

  是擔心自己沒給他做,問了尷尬呢,還是不希望他做了?

  丁霽靠在椅背上,手指彎著撐住下巴,看著林無隅。

  怎麼這關係就這麼彆扭了呢,他還從來沒有過跟誰把關係處得這麼莫名其妙的。

  “想什麼呢?”林無隅問。

  “你不要那個書架了嗎?”丁霽問。

 

 

35

  丁霽的這個問題有些突然, 跟他們一路過來聊著的內容也完全沒有一點兒關聯, 林無隅差點兒反應不過來, 不知道丁霽跳脫的思維是怎麼突然就蹦到那兒去了。

  那個小書架。

  “你真的做了嗎?”林無隅問,“上回說的那個小書架?”

  “你如果不要,就沒做。”丁霽揉揉鼻子。

  林無隅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才往前又湊了湊:“真的做了?”

  丁霽皺著眉看了他半天,最後才點了點頭:“差不多做完了。”

  “要啊,”林無隅馬上說, “我要。”

  丁霽托著下巴, 眼神裡全是探究,盯著他。

  林無隅往回靠到了椅背上, 喝了口奶茶。

  他對於丁霽的這個反應並不意外,因為他自己的反應就有點兒奇怪, 大多數人對待“我給你做個禮物”這樣的事都不會是他這樣的態度。

  幾秒鐘之後,聰明敏銳如丁霽, 果然開口問了一句:”無隅哥哥,你是不是沒收過別人給你做的手工禮物?”

  林無隅想了想,清了清嗓子:“手工賀卡還是有的, 小學的時候, 有一次老師要求大家給同桌做一個賀卡。”

  丁霽一下樂噴了,手裡拿著的奶茶都笑得擠了一手。

  林無隅也笑了笑,扯了張紙巾給他。

  他在丁霽面前不會掩飾自己,也不介意丁霽知道他某些不愉快的過往,雖然說起來的時候他內心也不是完全一點兒波動都沒有。

  丁霽笑了一會兒, 拿紙巾把手上的奶茶擦乾淨之後,突然一收笑容,看著他:“小可憐兒。”

  “說話注意啊,”林無隅說,“我在我們當地享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你注意點兒。”

  丁霽頓時再次笑噴:“你是不是偷看我發朋友圈那個表情包了!”

  “那個應該是我的專屬表情包。”林無隅冷酷地說。

  “你何止在當地享有一定社會地位,”丁霽邊樂邊說,“你在我們省,說不定在全國都要有一定社會地位了,你搞不好是今年全國狀元。”

  “那就不必了。”林無隅說。

  丁霽又笑了好一會兒,才抹了抹眼睛:“哎。”

  “書架還有多久能做好啊?”林無隅問,“要上漆嗎?”

  “不上漆,上漆就不好看了,”丁霽說,“我打磨好就可以,保證光滑不把手,十年不會壞。”

  “謝謝。”林無隅說。

  丁霽嘖了一聲。

  林無隅是個有禮貌的人,但沒有這麼認真地說過謝謝,這句謝謝裡包含的,不僅僅是禮貌這麼一點簡單的內容。

  林無隅沒收到過手工禮物並不奇怪,那都得是關係好的朋友才會花心思去做的東西。

  他這個性格,跟所有人都能自然地聊天開玩笑,每一個人都會覺得他是個溫和好相處的人,還會驚喜地發現他自信裡帶著囂張的另一面,沒有什麼明顯的缺點,人人都愛林無隅。

  但大多數人也僅止步於此,無法更接近。

  如果林無隅沒說這個謝謝,丁霽的猜測也就到這兒了。

  可林無隅說了謝謝,還很認真,加上之前的兩個“真的嗎”。

  丁霽覺得,除了沒收到過手工禮物之外,林無隅大概就沒期待過有人送他這樣的禮物,小書架被他刻意忽略不提了,如果他不說,林無隅說不定永遠都不會再問。

  ……真是個小可憐兒啊。

  “那我帶著過去吧,”林無隅吃了一口酥餅,“行李箱裡能放下嗎?”

  “夠嗆,”丁霽說,“就算是個小書架,它也是要放書的,不是特別小的架子。”

  “那我扛著。”林無隅點點頭。

  丁霽起了幾次頭想說要不我跟你一塊兒去,東西一次就都能拿完了。

  但最後還是決定算了,他得再多陪陪爺爺奶奶,這一走就得過年才回來了,長這麼大,他還沒跟爺爺奶奶分開過這麼長時間。

  這麼一想,他甚至有些不想去學校了。

  出分之後就是各種填志願學習,填志願講解,同學之間各種相互打聽一塊兒發愁,早戀的小情侶們感情深厚的已經哭昏三百多回合,感情不夠深厚的已經分手二百多次。

  還有一次次的畢業聚會和畢業旅行。

  大家都很忙。

  相比之下,丁霽就很輕鬆,老爸老媽最近沒管他,特別是在知道他決定報H大他們同樣的專業之後,安心貓在家裡天臺上打磨那個小書架。

  “我有假了去看你啊。”劉金鵬蹲在旁邊給他打下手。

  “嗯。”丁霽點頭。

  “要不要帶爺爺奶奶過去?”劉金鵬又問。

  “你帶啊?”丁霽看了他一眼,“我怎麼不太放心呢?”

  “這是什麼屁話,”劉金鵬很不高興,“你要連我都不放心,那你也沒什麼能放心的人了。”

  “有還是有的。”丁霽順嘴說了一句。

  “林無隅唄,”劉金鵬撇撇嘴,“那他也不可能帶爺爺奶奶過去啊,他跟你關係鐵到咱倆這份上了嗎?”

  沒等丁霽說話,他又搶答了:“沒有嘛,對不對。”

  “重點難道不是他人不在這邊兒,沒法帶嗎?”丁霽說。

  “你在別人跟前兒有沒有這麼幫我說過話?”劉金鵬皺著眉問。

  “有,”丁霽點頭,“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丁啊,”劉金鵬歎了口氣,“我知道林無隅這人很好,性格好,又聰明,本事也大……”

  “幹嘛?”丁霽打斷了他。

  “你也是這樣的人,聰明,性格招人喜歡,”劉金鵬說,“而且你倆都有文化,學霸,上高級大學,去我聽都聽不懂的專業……”

  “劉鵬鵬?”丁霽看著他。

  “你倆是很配……”劉金鵬說。

  “什麼?”丁霽眼睛一下瞪大了。

  “不是配,不是,是……”劉金鵬擰著眉,“就很合拍吧反正。”

  丁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鬆口氣。

  “但是!”劉金鵬一拍腿。

  丁霽手裡拿的砂紙讓他嚇得扔到了地上。

  “你也不能把我這個朋友扔了,”劉金鵬說,“雖然以後咱倆肯定不是一路人,但是……”

  “你想太多了,”丁霽摟了摟他肩膀,“林無隅吧,我是挺……但是也不表示我不要你這個朋友了啊,你倆是不一樣的知道麼,咱倆一塊兒長大,除了你我沒第二個這樣的朋友了,你是我親哥,你是我爺爺奶奶的親孫子,知道麼?”

  “先說好,就這些,我可不是你爸親兒子。”劉金鵬馬上說。

  “那必須不是。”丁霽說。

  的確不是。

  劉金鵬是他鐵瓷,是他發小,從小再嫌棄也願意一塊兒玩的朋友,一塊兒欺負人,一塊兒被人欺負,一塊兒相互欺負……主要還是他欺負劉金鵬,一塊兒長大,親人一樣的感覺。

  林無隅不一樣。

  林無隅不是親人,但說是鐵子也不是那個感覺,說朋友似乎又遠遠不夠。

  那到底是他媽什麼呢?

  “是我對你深深的愛,”老林拍了拍放在桌上的包,“你跟你家裡這關係,出去上學他們估計也不會給你準備什麼了,準備了你也不要,我可不就得想著點兒嗎?”

  “嗯。”林無隅笑笑,伸手想拿過那個包來看看。

  “行了先辦正事兒!”老林指了指面前的電腦螢幕,“再看一遍!再檢查一次,再想想清楚,然後再提交。”

  “就這點兒內容要想多久啊?”林無隅說。

  “慎重點兒沒錯。”老林說。

  “好。”林無隅點點頭,又看了看自己志願填報的內容,然後點了提交。

  “退出再進去一次。”老林指揮他。

  “為什麼?”林無隅退出,再次登陸。

  “萬一沒提交成功呢!得再確認一次啊,”老林湊到螢幕旁邊看了看,“行,沒問題了,等通知書吧,你和許天博的應該一塊兒到。”

  “嗯。”林無隅伸了個懶腰,拿出了手機。

  許天博上午已經給他發了消息說填完了,宇航工程,要不是老林讓他必須等他回家了再到他家裡來填,他上午也已經填完了。

  他拿手機,對著螢幕拍了一張照片,發給了丁霽。

  -我填完了

  -我也填完了

  丁霽點了一下提交志願,工程力學。

  然後拿手機也拍了張照片發給了林無隅。

  -退出再登陸檢查一下報上了沒有

  -

  丁霽按林無隅說的又退出重進了一次,檢查確認之後才關了電腦。

  -密碼別讓別人知道

  -能讓誰知道啊

  丁霽笑了笑。

  -你爸媽,小心點沒錯

  林無隅說得很直白,丁霽對於林無隅如此不相信他爸媽的行為沒有任何不爽,甚至有些開心。

  -我很小心的,放心吧

  -我一會兒去拿東西,明天一早的車,我得今天晚上收拾好

  丁霽這回沒有猶豫,他長這麼大也沒這麼糾結過,來來回回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他決定隨便,誰願意琢磨誰琢磨去,反正他是不打算再想了。

  -你晚上就住我家行了,行李能少搬一次,明天一早我還能送你

  “奶奶——”丁霽靠著椅子,往後仰著頭沖客廳喊,“晚上弄點兒好吃的,小神仙過來,晚上不走了,明天一早我送他去車站——”

  “他怎麼這個時間去?”爺爺在客廳裡有些奇怪地問。

  “他接了活兒得過去做,就那個無人機,”丁霽說,“賺錢呢。”

  “啊?”奶奶走了過來,“這就上班去了?他落榜了?”

  “瞎說什麼呢!”丁霽喊了一嗓子,“他一個省狀元,這榜往哪兒落起啊?”

  “狀元狀元狀元,”奶奶嘖嘖了好幾聲,“你是狀元嗎,你一個探花,成天把狀元掛嘴上,狀元又不是你。”

  丁霽嘿嘿嘿地樂了半天:“這話說的,狀元怎麼了,狀元一會兒來我家蹭吃呢,還要蹭床蹭我枕頭。”

  林無隅打了個車帶著行李到了丁霽家樓下,比約好的時間提前了差不多半小時,他站樓下猶豫著是在這兒再杵一會兒還是直接給丁霽打電話。

  他沒想到今天路上一點兒都不堵。

  “哈嘍——”樓上傳來了一聲吼。

  是丁霽的聲音。

  在幾棟樓回蕩著,顯得尤其洪亮。

  林無隅抬起頭,看到了丁霽從視窗探出來的腦袋。

  他想回應一聲,但沒好意思這麼吼,只能是抬手揮了揮。

  “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丁霽繼續喊。

  “不知道你號碼呀——”不知道哪棟裡有人應了一聲。

  “滾蛋!”丁霽笑著罵了一句,又沖樓下吼,“你等著啊,我下去幫你拿!”

  “不——”林無隅想說不用了沒有多少東西,自己上去就行,但是開口喊了一嗓子之後覺得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於是閉了嘴。

  聽上去這個拒絕非常的無情。

  丁霽的腦袋縮回了窗戶裡,他想想又覺得讓鄰居聽到這樣無情的拒絕會讓丁霽沒面子。

  於是他清了清嗓子,抬起頭:“丁雞——”

  一嗓子出來之後,他立刻閉了嘴。

  也許是這輩子他都沒這麼大喊過,還是仰著頭扯著嗓子眼兒,霽字破音了不算,連調都不知道拐哪兒去了。

  丁霽的腦袋瞬間又從窗口探了出來,這回一塊兒探出來的還有丁霽的胳膊,他指著林無隅,壓著聲音吼:“你給我閉嘴!”

  林無隅點了點頭。

  十多秒之後他聽到了丁霽的腳步聲,咚咚咚地從樓道口裡傳出來,聽動靜,一層樓梯最多兩步就蹦下來了。

  “林無隅你是不是要打架?”丁霽從樓道口裡風一樣卷了出來。

  “不是,”林無隅忍著笑,“我不是故意的,我嗓子不好……”

  “你等我下來不就行了,你非得再喊一聲幹嘛呢?”丁霽瞪著他。

  “我是想說不用你下來,我自己拿上去就行,東西也不多。”林無隅繼續忍著笑。

  “那你直接上去不就行了,咱倆中間就能碰上。”丁霽說。

  “你下這麼快,我估計就上一層你就到了,”林無隅說,“那不是得多跑麼。”

  “我要不是為了下來罵你我也不會跑這麼快!”丁霽拎起他的箱子,轉身往樓道裡走,走了幾步突然笑了起來,“靠,你平時說話聲音很好聽啊,怎麼能吼出那個動靜來?”

  “不知道,”林無隅清了清嗓子,“是不是這兩天上火了。”

  “一會兒喝點兒菊花茶,我奶奶泡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菊,苦得我想哭,你幫我喝一半兒。”丁霽說。

  “行。”林無隅點點頭。

  “小神仙來啦,”奶奶在廚房裡一邊忙活一邊喊,“桌上有水果,先吃點兒,爺爺還給你們買了一堆小吃。”

  “好。”林無隅靠到廚房門邊,看了看裡面,“要幫忙嗎奶奶。”

  “哎喲你可別幫忙了,”奶奶趕緊擺手,“上回你拍黃瓜拍得房頂上都有黃瓜渣兒,丁霽架個梯子上去才擦乾淨了。”

  “……不能吧?”林無隅非常震驚。

  “你倆玩去吧,你倆進一回廚房我得收拾三個月。”奶奶很嫌棄地把他推回了客廳。

  “先收拾好東西。”丁霽進了小姑那個屋,“你的無人機在這兒。”

  林無隅跟著他進了屋,手伸到書包裡掏了掏,摸到了那個小紙袋,但是沒有馬上往外拿。

  “幹嘛?”丁霽看著他。

  “我給你做了個東西。”林無隅說。

  “什麼東西?”丁霽立馬走了過來,“你做的?手工?”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

  “賀卡嗎?”丁霽問。

  林無隅笑了起來:“你這人怎麼這樣。”

  “那是什麼?”丁霽有些好奇地扯了扯書包,“拿出來我看看。”

  林無隅拿出了那個紙袋,沒有馬上給丁霽:“這個吧……做得不太好,失敗了很多次。”

  “給我。”丁霽伸手。

  “顏色也不好挑,拿不准,”林無隅沒給他,拿著紙袋繼續說,“我以前也沒做過這種手工,就小學手工課我都不及格。”

  “給我。”丁霽抖了抖手。

  “別笑啊,”林無隅說,“跟你的小書架是真比不了……”

  “給我!”丁霽吼。

  林無隅把紙袋放回了書包裡,看著他。

  “快給我。”丁霽搓了搓手。

  林無隅笑笑,把紙袋放到了他手上。

  丁霽小心地先掂了掂,紙袋就一個巴掌大小,有點兒小重量,而且是個圓形的東西,把紙袋撐鼓了,他隔著袋子捏了捏。

  “哎,”林無隅馬上在他手背上彈了一下,“別捏。”

  “嘶……”丁霽抽了口氣,“輕點兒!”

  林無隅沒說話。

  他低頭打開了紙袋,看到了裡面有一坨黑色的東西,上面還有綠色和紅色的點綴。

  在還沒看清這東西是什麼之前,他已經聞到了特殊的氣味,這氣味他相當熟悉了,畢竟吹過牛。

  “橡皮泥?”他伸了手指到袋子裡夾住了黑坨坨,“你捏的?捏了個什麼?”

  “你看吧。”林無隅說。

  丁霽有些激動地把黑坨坨拎了出來,放在了自己手心裡。

  但沒看出來是個什麼。

  黑色的,圓坨,上面有一條紅色,還有一小坨黃色和對稱的兩坨綠色。

  “什麼東西?”丁霽擰著眉把手舉到了眼前,左右看著。

  “壓扁了……”林無隅伸手小心地捏了捏黃色的那一小坨,給它捏了尖兒出來。

  丁霽瞬間反應過來,慢慢抬起頭看著他:“林無隅?”

  “我不是故意的啊,”林無隅說,“主要是我試了一下別的,都太複雜了,就這個可以搓個圓,而且上回送的那個泥人小雞,可以參考……”

  丁霽沒說話,瞪了他幾秒之後,伸手抱住了他,鼻子又開始發酸:“謝謝。”

 

 

36

  林無隅感覺自己後背兩條肌肉差點兒都要繃斷了, 才阻止住了自己的身體因為丁霽突然的擁抱而條件反射地向後躲閃。

  又用了千分之一秒的猶豫時間, 在丁霽感覺到尷尬前, 伸手也摟了摟他,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不客氣。”

  丁霽歎了口氣,鬆開胳膊:“你這也太客套了吧?”

  “你先說的謝謝。”林無隅說。

  “你這捏橡皮泥的手藝, 一看就是包個餃子能碎一鍋的那種,”丁霽看著手心裡的小黑雞,“能這麼幾天就捏出個……提示一下差不多能猜出是什麼的東西來, 不容易。”

  “你這倒底是誇還是損呢?”林無隅看著他。

  “想誇又忍不住損, ”丁霽笑了,“實在是……太難看了, 你搓個麵團兒都不至於是個多邊形吧?”

  “那你給改改。”林無隅笑笑。

  “不了,”丁霽說, “改了就不是你做的了,我讓我奶奶看看去。”

  丁霽捧著那個橡皮泥雞去了廚房, 接著林無隅就聽到了奶奶的笑聲。

  “哎喲小神仙這手藝,”奶奶邊樂邊喊,“老丁頭兒你看看, 能看出來這是什麼嗎?”

  “芝麻湯圓兒?”爺爺說。

  林無隅沒忍住, 在屋裡跟著也笑了。

  “是個雞!沒想到吧!”奶奶很得意。

  林無隅笑著走到客廳的時候,她又補了一句:“看看,還是個烏雞呢。”

  丁霽瞬間爆發出了一通狂笑,直接捂著肚子倒在了沙發上。

  林無隅笑得也有點兒控制不住,坐到沙發扶手上,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低頭抹了抹眼睛。

  “哎……”丁霽笑了半天,總算緩過來一些,慢慢坐起來的時候臉都笑紅了,他湊到林無隅身邊,小聲說,“那個,我奶奶沒有嘲笑你的意思……”

  “我知道。”林無隅說完忍不住又笑了好一會兒。

  “我還有個疑問啊,”丁霽看著小烏雞,“你說你送我雞就送吧,一隻接一隻地送我也不跟你計較了,我就想問問,它為什麼是黑的啊?”

  “我覺得黑的……酷一點兒,”林無隅說,“你不是小廣場偽一霸麼。”

  “什麼霸?”丁霽問。

  “小廣場一霸。”林無隅糾正了自己的說法。

  “……偽就偽吧,不跟你計較,”丁霽擺擺手,拿著小烏雞往自己房間走,“紅的是雞冠,黃的是雞嘴,對吧?”

  “嗯。”林無隅跟著他。

  “綠的這兩小坨呢?”丁霽進屋把烏雞放在了那只正經小泥雞的旁邊,對比之下,本來提示了還能猜出是個烏雞的橡皮泥雞,頓時再也找不到作為一隻雞的痕跡。

  “翅膀或者……眼睛。”林無隅看了看房間裡,沒有看到丁霽做的小書架。

  “這倆還能共用?”丁霽有些吃驚。

  “本來是想做翅膀,但是貼得太靠上了,而且再往上做眼睛就太擠了,揪又揪不下來了,”林無隅比劃了一下,“所以就共用了,反正就是一個圓,身體和腦袋都是共用的,眼睛和翅膀當然也可以共用。”

  “行吧,真是有理有據,”丁霽點點頭,“看看書架嗎?弄好了。”

  “好,”林無隅說,“擱哪兒了?”

  “天臺,打磨呢,木工活兒你不會以為我要在屋裡幹吧?”丁霽說。

  小書架就放在爺爺的圈地裡,還有把大陽傘用繩子一圈圈地捆好撐在旁邊,傘上印著某霜淇淋的廣告。

  “傘不錯。”林無隅說。

  “樓下冰棍兒批發點送的,”丁霽過去把小書架拎到了桌上,“看看我的手藝。”

  林無隅走到桌子前,伸手在小書架上摸了摸。

  這個書架比起之前在丁霽屋裡看到的那個小板凳,簡直不像是一個人做的,這對比就跟他做的烏雞和那只正經小泥雞一樣強烈。

  “你……”林無隅彎下腰,細細地看著書架的每一個細節,“真是出人意料啊。”

  書架的造型就是最普通的那種,三層隔板,但所有的木邊和彎角都是圓潤的,摸上去光滑裡帶著細細的阻力,最上一層的背板還做出了一排波浪形狀。

  難度最大的應該是下層的抽屜,會有抽屜是林無隅沒有想到的,最下層隔板的右半邊是一個帶鎖的小抽屜,拉出來時他看到軌道只是木槽和細木線相扣,但推拉時卻相當順滑。

  “這抽屜放不了什麼東西,我純就是覺得一個光架子有點兒單調。”丁霽說。

  “這架子是不是沒用釘子?”林無隅問。

  “嗯,但是我用膠了,”丁霽說,“水準不夠,不用膠有些地方卡不緊,所以一直放這兒散味兒呢。”

  “現在聞著沒什麼味兒了。”林無隅手指在架子上彈了兩下。

  “喜歡嗎?”丁霽問。

  “這種廢話就不要問了吧,”林無隅笑了笑,“我當然喜歡啊,我明天能帶走嗎?”

  “……別了吧,”丁霽有些猶豫,“你一個人,扛個架子……會不會有點兒奇怪?”

  “你意思是說你跟你小姑父兩個人,扛個架子就會奇怪了?”林無隅問。

  丁霽笑了起來:“靠,隨便你,不過這上頭還有個小秘密,你還沒發現,不知道要多久能發現。”

  “一秒。”林無隅拎起架子,翻過來,在架子最下層的隔板下面發現了幾個烙上去的小字。

  小神童,某年季夏。

  林無隅只見過手相書上小丁霽的字,再就是算卦的時候丁霽胡亂寫在紙上圈圈點點,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丁霽正經寫下的字。

  意外的很帥氣。

  “字兒不錯吧,”丁霽說,“雖然沒你的字兒好。”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之前你在醫院複習的時候,我看過你卷子。”丁霽說。

  “那都是隨便寫的。”林無隅說。

  “別一捧就飛行不行!”丁霽說,“謙虛點兒能死啊。”

  “我才不拿事實瞎謙虛。”林無隅說。

  “行,”丁霽沖他豎了豎拇指,“就喜歡你這一點。”

  奶奶做了一大桌菜,林無隅已經能很自如地跟丁霽一塊兒端菜拿碗筷了,還能跟爺爺奶奶貧幾句,感覺很放鬆。

  “你倆要能在一個學校還真挺好,”奶奶說,“相互有個照應。”

  “我們一個專業,”丁霽說,“一個學校還真不一定能照應得了,學校那麼大。”

  “你多照顧照顧小神仙,有什麼事兒你幫著點兒,”奶奶說,“你打小就在外頭昏天黑地的,小神仙一看就是個乖孩子,連個黃瓜都拍不好。”

  “……奶奶,我不至於。”林無隅歎氣,一盤拍黃瓜大概讓奶奶直接把他歸到生存廢物那檔裡了。

  “人家都能開小飛機賺錢,”爺爺說,“你不懂別瞎說。”

  “開小飛機怎麼了,開小飛機也不代表生活上能自理啊!”奶奶說,“照顧一下應該的,小霽雖然不開飛機,你把他扔出去他也死不了。”

  “是,”爺爺點頭附和,“要說沒用,還是鵬鵬。”

  “那可不。”奶奶點頭。

  林無隅笑了起來,劉金鵬真是命苦,從小跟著丁霽一塊兒挨打,還總被拉踩。

  “你們過份了啊,”丁霽說,“人鵬鵬現在班兒上得好好的,一個月掙不少錢呢。”

  “他又不在,”奶奶說,“他在的時候我再誇他,你記得讓他休班的時候過來吃飯,上回說要吃油餅,我面都買了他也不來!”

  “我罵他!”丁霽說。

  “什麼油餅?”林無隅雖然吃著排骨,但聽到油餅的時候還是有點兒饞。

  “炸的油餅,裡頭有紅豆餡兒,”丁霽比劃著,“做出來就這麼點兒,一炸,嘩——就能變這麼大,外皮是酥的,裡頭又香又軟。”

  “……哦,”林無隅強忍住了想咽口水的衝動,扒拉了一口飯,“挺好吃的吧?”

  “必須好吃啊,”丁霽說完以後,笑著湊到他旁邊,小聲說,“不難做,你求奶奶,她明天早點就能給你做。”

  林無隅猶豫了一下,沒好意思開口。

  “沒事兒,”丁霽用胳膊碰了碰他,“在我們家這個不算非分要求。”

  “奶奶。”林無隅叫了奶奶一聲。

  “哎,怎麼了?”奶奶看著他。

  林無隅又說不出口了,這是丁霽的奶奶,又不是他奶奶,他跟老太太統共也沒見過幾回面兒……

  “哎喲,”丁霽拍了拍桌子,“他想吃油餅!明天早上給他做吧?”

  “行啊,”奶奶說,“現在給你炸倆都行啊,又不麻煩,這孩子……”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林無隅嚇了一跳,趕緊擺手,“現在不用,這一大桌的菜呢,奶奶明天早上給我炸油餅吧。”

  “行。”奶奶笑著點頭。

  丁霽笑著看了看林無隅,放輕聲音:“怎麼樣?提要求的感覺爽嗎?”

  “爽。”林無隅笑笑。

  丁霽一直覺得林無隅在很多事上都自信得帶著囂張,但就這種完全沒有“交換條件”的“正式”請求,對於林無隅來說,似乎是件很困難的事,開口的時候跟個做錯事的小孩兒似的。

  給奶奶提出請求得到同意之後,林無隅比平時吃得更多,就像是為了表達對奶奶飯菜的喜愛,雖然奶奶的菜的確做得很好吃,但林無隅這個陡然增加的食量,還是讓丁霽有些扛不住,沒等林無隅吃完,他起身把林無隅的碗給收走了。

  “你幹什麼!”奶奶瞪著他,“還有不讓人吃飯的啊!”

  “光飯都吃了三大碗了,還吃了那麼多菜……”丁霽皺著眉。

  “把你錢吃沒了是吧?”奶奶說,“把你們家米缸吃空了是吧?”

  “我吃不下了,”林無隅一隻手捂著肚子,一隻手沖奶奶搖了搖,“我是真……”

  然後打了個嗝。

  “看到沒,”丁霽嘖了一聲,“再吃一口他就得炸一地瓢!”

  “這嘴!”爺爺指了指他。

  “哎,”林無隅笑了起來,“別逗我笑,肚子疼。”

  收拾完桌子之後,林無隅承擔了洗碗,搬桌椅的活兒,用以消食,但是作用不大,於是丁霽又跟他一塊兒出去轉了七八圈兒,這才算是緩過來了。

  “我感覺明天早上我吃不下油餅了。”林無隅說。

  “跟個智障一樣。”丁霽說,“你們附中的學神就這點兒出息。”

  “不要嫉妒,”林無隅說,“三中這回前50可拼不過附中,狀元榜眼可都在附中。”

  “哎我還想問呢,第二是誰啊?”丁霽說,“你認識嗎?”

  “許天博啊,”林無隅說,“我們隔壁宿舍的,我在學校關係最好的朋友了。”

  “就差一分,”丁霽嘖了一聲,“我選擇題隨便對一題就好了。”

  “你選擇題說不定是全對呢。”林無隅說。

  丁霽笑了起來:“靠。”

  “說實話你真對得起小神童這個稱呼了,”林無隅看了看他,“許天博雖然不是書呆型的學霸,但一直也都挺認真的,不玩遊戲的時候都在學習,最後你就比他少一分,鬱悶的應該是他啊。”

  “他鬱悶了嗎?”丁霽問。

  “不知道,”林無隅笑了,“開學問問吧,他報了我們隔壁宇航工程。”

  “你好歹還有個關係熟的同班同學,”丁霽皺了皺眉說,“我都不知道我們學校……”

  “你跟我不熟麼?”林無隅說,“咱倆都一個專業了,你還管什麼你的同學。”

  “……也是。”丁霽點點頭,猛地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你要是最後改了志願,我估計會有點兒鬱悶。”

  “沒拿定主意我一開始就不會告訴你。”林無隅在他肩膀上捏了捏。

  今天晚上林無隅大概是因為吃多了,行動不便,一晚上睡覺居然都挺老實,沒甩胳膊也沒蹬腿兒,就是把枕頭睡到地上去了。

  丁霽早上起來的時候在自己枕頭上看到了林無隅的腦袋。

  “你以後弄個睡袋睡覺吧行嗎?”丁霽推了他一把。

  “幾點了?”林無隅噌地一下坐了起來。

  “你鬧鐘剛響。”丁霽說,“一驚一乍的,我奶奶說這麼起床容易暴斃,起床得慢慢的。”

  林無隅沒說話,又躺了回去,閉上了眼睛。

  沒等丁霽問他要幹嘛,他又睜開了眼睛,然後伸了一個懶腰,接著以極其緩慢的動作,用了至少十秒,才坐了起來。

  一邊慢動作往床邊蹭,一邊說:“這樣應該能多活好幾天了。”

  丁霽笑了半天:“神經病。”

  奶奶已經做好了油餅,還煮了一鍋粥,爺爺又出去買了一壺豆漿回來。

  油餅的確是好吃,又酥又軟的外皮,裡面半透明的軟糯面餅裹著紅豆餡兒,林無隅一口咬下去感覺心情都揚起來了。

  “好吃吧?”奶奶問。

  “嗯。”林無隅點頭。

  “多吃兩個,”奶奶說,“這個放一會兒就沒那麼酥了,沒法讓你帶上車,現在多吃點兒。”

  “一會兒車上拉肚子了。”丁霽把林無隅的行李拖了出來。

  “書架呢?”林無隅問。

  “你好拿嗎?”丁霽說,“這兒兩個箱子了,再加個架子……”

  “好拿。”林無隅說。

  “行吧。”丁霽轉身回去,把小書架拿了出來,“這個抽屜得塞包裡。”

  到車站的時候,時間差不多正好,再有五分鐘就能進站了。

  丁霽把自己拿著的那個行李箱放到林無隅手邊:“那你路上注意點兒安全。”

  “嗯,”林無隅背了個背包,一手拖行李,一手拎著書架,看上去還算照應得過來,“你回去吧,別跟這兒站著了。”

  “沒事兒,”丁霽說,“不差這幾分鐘。”

  林無隅沒再說話,兩人一塊兒看著成了一片的隊伍。

  平時他倆能說的話不少,就算林無隅不出聲,丁霽也能找著話題,但這會兒卻突然無話可說了。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丁霽感覺有些尷尬,說了一句:“你不過去排著嗎?”

  “這會兒過去就是最後一批了,”林無隅說,“排與不排也沒什麼區別。”

  “嗯。”丁霽應著。

  又沒了話了。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咱倆這麼站著,我有點兒不好受。”

  “嗯?”丁霽愣了愣。

  “就這種送行的感覺,”林無隅說,“好像我這一走就得十年,生死兩茫茫……”

  “你想得是不是有點兒多?”丁霽說。

  “這第一次有人給我送站,我不太適應。”林無隅笑笑。

  “那行吧,”丁霽想了想,“馬上也進站了,到地方了給我發個消息。”

  “好。”林無隅點頭。

  “那我走了。”丁霽沖他揮揮手,轉過身。

  “丁霽。”林無隅又叫住了他。

  丁霽回頭,林無隅遞了根棒棒糖過來:“沒想到吧。”

  “……這個沒想到就沒想到唄!”丁霽笑了起來,“你得意什麼呢?”

  “走吧。”林無隅揮手。

  丁霽把棒棒糖放進嘴裡叼著,揮了揮手,轉身往出口走了。

  他沒有回頭看,林無隅不說那句他還沒注意,說了之後他現在莫名其妙有種強烈的捨不得的感覺。

  以前劉金鵬說過,車站是個特別神奇的地方,任何人往那兒一站,看著旁邊的人,離別之情頓時就會油然而生。

  這會兒他算是體會到了。

  油然而生的離別之情。

  明明最多也就一個月,他就也去了,跟林無隅一個專業,說不定還能同一個宿舍,但眼下這種感覺還就是怎麼都揮之不去了。

 

 

37

  林無隅出站的時候, 之前約好的車已經到了, 直接把他拉回了租的房子那邊。

  路過地鐵口的時候, 他往窗外又看了好幾眼,地鐵口沒什麼變化,就連來來往往的人也沒什麼變化, 依舊陌生一片。

  倒是丁霽過目不忘記下來的那一溜商店,林無隅跟著也都記下來了,這會兒看著, 略有些熟悉, 最熟的應該是他和丁霽猜步數的那個臺階……

  還有臺階前面那一小段路,他在那兒變成了不知道誰的粉絲。

  林無隅笑了笑。

  那天丁霽塞給那個女孩兒的電話號碼, 一直也沒有後續,看來這次偶遇並不是奇跡, 只能算是一個小插曲。

  那個口罩不是林湛,而那個女孩兒也沒看上丁霽……

  林無隅進了屋子, 把行李什麼的都放好,小書架放在了茶几上,想想又拿起來放到了臥室裡。

  臥室沒有桌子, 床頭櫃又太小, 林無隅轉了兩圈,把書架放在了上層的床上,為了顯示出它是一個書架,他還從行李裡拿了一本《夏洛的網》放上去。

  家裡還有不少書,他都沒有拿, 只從宿舍拿了這一本,拿多了也沒地方放,以後有地方放了再慢慢買吧。

  這本書第一次是蹲在書店看完的,還躲在角落裡哭了一小會兒,然後拿了零用錢買的。買回家之後就沒再看過,但住校的時候他都會把書放在宿舍,雖然沒在扉頁上寫小學神的書,也沒在書裡做過筆記吐過槽……

  收拾好東西他又看了一眼手機,快下車的時候他給丁霽發了個消息,丁霽回了他一張油餅的照片,說是劉金鵬去了,奶奶炸了一堆。

  這會兒飯點,本來就餓,林無隅看著油餅的照片,感覺想把手機吃掉。

  -我一會看看外賣有沒有油餅

  -沒有,誰家外賣送這玩意,頂多早點攤上能買到

  -那我明天早上出去找找

  -那也沒有我奶奶炸的這個好吃

  -???

  -我替你吃吧,然後給你描述一下

  -絕交吧

  丁霽發過來一個大笑的表情包之後就沒再說話,估計替他吃油餅去了。

  林無隅歎了口氣,拿了衣服去洗澡。

  正洗得舒服,放在架子上的手機響了,不是消息提示音,是電話。

  “哎。”林無隅拿過毛巾擦了擦臉,看了一眼手機,是丁霽打過來的,還是個視頻電話。

  他猶豫了一下,把電話掛掉了,剛擦乾了手想回個消息告訴丁霽自己在洗澡。

  但丁霽的電話馬上又打了過來。

  “哎!”林無隅只能又掛掉,然後飛速地打了一個字,澡。

  還沒等按發送,丁霽的電話就又打了過來。

  林無隅基本沒打過視頻電話,感覺自己的手機平時反應也沒這麼快,今天怎麼就這麼靈敏了,是不是房東家的WIFI更先進些。

  丁霽這麼著急著打電話,說不定是有什麼事兒,林無隅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角度接通了應該只能看個臉。

  於是他點了一下手機,接通了電話。

  手機螢幕上很快出現了丁霽的臉。

  丁霽滿臉笑容正叼著一個油餅,一接通就喊上了:“來來來無隅哥哥這是我幫你吃的……”

  話沒喊完他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接著就迅速左右看了看,瞪著眼睛壓低了聲音:“我操,你在洗澡?”

  “啊。”林無隅應了一聲。

  “你他媽這個德性你還敢接視頻?”丁霽壓著聲音喊。

  “怎麼了?”林無隅趕緊看了一眼旁邊小框裡的自己,也看不出什麼問題。

  “我還好沒叫我奶奶過來看你!”丁霽瞪著眼睛。

  雖然只有腦袋和肩膀,但是畢竟這一看就能看出來是在浴室,一聯想就知道你是光的,的確有些不合適。

  “怪我嗎?”林無隅點了一下螢幕,把鏡頭翻轉了過去,“我掛了你又打掛了又打,我以為……”

  “我操!”丁霽那邊眼睛都快瞪出去了,鏡頭一通晃,看著應該是跑進了臥室裡,“轉回去!林無隅你瘋了嗎!奶奶過來了!”

  “怎麼了?這樣不是看不見了嗎?”林無隅說。

  “你對面是他媽鏡子!你沒戴眼鏡的時候這麼瞎嗎?”丁霽吼了一聲。

  林無隅猛地一抬眼,看到了正前方的一面鏡子,裡面是一個英俊的學神拿著手機,因為以為拍不到人,他都沒拿毛巾擋一下。

  “我靠?”震驚之下,他都顧不上別的了,直接往手機上一通戳,戳了有八百多下,視頻終於在那邊丁霽的狂笑聲中結束了。

  他是知道這兒有個鏡子的,之前洗澡還總因為不習慣背對著那邊,大概就因為老是刻意忽略,這會兒居然就忘了。

  “啊……”林無隅把手機扔回架子上,撐著牆用腦袋往牆上磕了兩下。

  洗完澡出來,他從桌上拿了根丁霽沒帶走的棒棒糖叼著,手機上有好幾條剛才收到的消息。

  都是丁霽發來的,不用想他都能猜到內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無隅你要笑死我了

  -早知道我應該錄下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學神絕密洗澡視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奶奶還問怎麼就掛了她也沒看著你

  -還好沒看著,要不我怕爺爺打你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我跟你說每個哈都是我親自打出來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無隅看著這一溜消息,沒忍住跟著笑了半天,然後才回了一條。

  -洗完了

  丁霽又發了視頻請求過來,他歎了口氣,接通了。

  “洗完了啊?”丁霽一看到他,頓時又笑得臉都皺了。

  “給錢啊。”林無隅說。

  “給什麼錢?”丁霽邊笑邊問。

  “白看啊?”林無隅說。

  “不白看還能怎麼啊!”丁霽瞪著他。

  “你以為我只靠無人機賺錢麼?”林無隅說。

  丁霽愣了愣,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手指著攝像頭:“林無隅你就說你這麼個玩意兒居然是學神?”

  林無隅笑了笑:“你這一個接一個的視頻發過來就為了讓我看你吃油餅嗎?”

  “是啊,”丁霽一抬手,一個油餅瞬間佔據了整個螢幕,“看到沒,我剛去拿的,剛出鍋,你湊近了還能聽到滋油的聲音,唰啦啦唏啦啦滋兒滋兒……”

  “求你了,”林無隅說,“我還沒吃飯。”

  “你下車有一會兒了吧?”丁霽愣了愣,把油餅放下了,“我以為你這種大胃王在路上就已經叫好外賣了呢。”

  “沒想好吃什麼呢,”林無隅說,“要不你幫我想一個。”

  “想屁啊,你們那個社區對街有個沙縣,走兩步出去隨便吃兩口得了,”丁霽說,“晚上餓了再叫外賣吧。”

  “行。”林無隅點了點頭。

  丁霽那邊的視頻裡出現了一個人影,晃了兩下就到了丁霽旁邊,接著螢幕上就出現了劉金鵬的臉。

  “我靠,林無隅啊?”他說,手裡拿著個油餅咬了一大口。

  “嗨。”林無隅跟他打了個招呼。

  “嗨,”劉金鵬沖他揮了揮油餅,然後離開了畫面,聲音從邊兒上傳過來,“你倆聊吧……我以為你跟哪個女朋友聊呢……”

  丁霽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睛往旁邊掃了一眼:“滾蛋。”

  “你先吃飯吧,”林無隅說,“奶奶都做好了吧,我去沙縣隨便吃幾口。”

  “嗯,”丁霽點了點頭,“那我掛了啊?”

  “掛吧。”林無隅說。

  “有事聯繫啊。”丁霽說了一句,然後抬手在螢幕上戳了一下。

  螢幕上他的臉定格了兩秒之後消失了。

  林無隅拿著手機愣了一會兒,感覺有些不知道該幹什麼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要出去吃沙縣。

  起身要走的時候,發現沙發一角有一團白色的東西。

  這屋子他住進來的時候房東收拾過,抹布都沒給他留一塊,這一團不知道什麼玩意兒,之前他和丁霽在這個沙發上呆了好幾天居然沒看到?

  他伸手捏著這東西拎起來才發現是件T恤。

  ……丁霽的。

  這件衣服他記得,最後一天他倆蹲守的時候丁霽穿的就是這件T恤,純白的,就背後印著兩個字,帥哥,然後一個往上的箭頭。

  這人也不知道怎麼收拾的行李,衣服都沒收全。

  林無隅拎著這件衣服,不知道到底是洗了沒拿走,還是脫下來就扔這兒了……猶豫了幾秒鐘,他小心地把T恤拎到鼻子旁邊,用手扇了扇,沒聞到味兒,於是又小心地湊上去聞了聞。

  沒有聞到什麼汗臭味兒,但也沒有聞到想像中丁霽身上的味兒。

  但是他看到了衣服上的皺褶,是穿過的。

  嘖。

  他把衣服扔進了陽臺的洗衣機裡。

  “鵬鵬!”丁霽站在浴室門口,“鵬鵬!鵬鵬!”

  “幹什麼你!”劉金鵬打開了門,探出腦袋,“我他媽應了七八聲你聾了嗎?”

  “你拿了我哪件衣服啊?”丁霽問。

  劉金鵬也沒關門,直接轉身從架子上扯下一件T恤沖他抖了抖:“這件!怎麼了!不能穿啊?哪個姑娘送的啊?”

  “行了行了,我就有件T恤找不著了,”丁霽揮揮手,“關門,一會兒奶奶過來看到了。”

  “我發了工資買一件送你,”劉金鵬關上了門,“一件T恤還打擾我洗澡。”

  丁霽沒理他,回了自己屋,又去陽臺看了一眼,晾著的衣服裡沒有那件。

  真神奇,比沒事兒就丟內褲更神奇,這麼大一件衣服還能不見了。

  ……不見就不見了吧,反正有沒有這件衣服他都是帥哥。

  在床上躺下之後,劉金鵬走了進來:“偷看我洗澡。”

  “我還用偷看你麼,”丁霽說,“就你身上那點兒配件,我哪個沒看過的,別說我看過了,這條街沒看過的都不多。”

  “都是你害的!”劉金鵬指著他,“你還有臉說?”

  丁霽嘿嘿嘿地樂了半天。

  劉金鵬晾完衣服回來往他床上一倒,拿了手機就開始玩遊戲,丁霽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於是也拿了手機出來,翻了翻朋友圈,準備睡覺。

  本來想給林無隅發個消息,但看了一眼時間,估計林無隅坐一天車這會兒已經睡著了,他把手機扔到了旁邊,躺到了枕頭上。

  閉上眼睛的瞬間,鏡子裡沒遮沒擋的林無隅從眼前一閃而過。

  他頓時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劉金鵬轉頭掃了他一眼:“瘋了吧你。”

  不過雖然林無隅晚上睡覺也就光膀子穿個運動褲,能看的也都看到了,還知道小腹肌不錯,但這麼整體一看,視覺效果還是不一樣的。

  林無隅的身材是真挺好,挺修長,腰上也沒藏著贅肉……

  丁霽睜開了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算當面兒看著劉金鵬給他果舞一段,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但這會兒想到林無隅的時候,老有種尷尬的感覺,好像他真偷看了人家洗澡似的。

  “關燈睡覺。”他粗暴地命令劉金鵬。

  劉金鵬拿起放在床邊的衣服往牆上一抽,關掉了燈,也沒再玩遊戲,而是翻了個身開始說話:“丁啊。”

  “嗯?”丁霽應了一聲。

  “你說我約蟲蟲去看個電影會不會有點兒突兀?”劉金鵬說。

  “什麼蟲蟲?”丁霽轉過臉,“你們店那個收銀的妹子嗎?”

  “對。”劉金鵬說。

  “不突兀吧,”丁霽想了想,“你這就是擺明瞭想追她,如果她覺得突兀了,說明對你沒什麼感覺,那你就正好識趣點兒別騷擾人家。”

  “我為什麼要跟一個從來沒喜歡過誰的人討論這個?”劉金鵬說。

  “因為我有智商,”丁霽說,“還願意配合你說。”

  劉金鵬笑了起來:“哎,我也不樂意跟別人說這些。”

  “你要不先請她門口喝個奶茶緩衝一下吧,”丁霽說,“直接看電影不合適,空間太私密了,一般女孩兒就算對你有好感可能也不好接受直接就電影院吧?”

  “有道理。”劉金鵬點點頭。

  丁霽閉上了眼睛,聽著劉金鵬在他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個蟲蟲,他也沒細聽,就知道姑娘很可愛,劉金鵬心潮澎湃,反正聊這些的時候,劉金鵬也並不太需要他說什麼。

  就這麼聽著跟催眠似的,蟲蟲的四大優點他只聽到第二大點第四小點就睡著了。

  幾乎是從他第一個夢的一半開始,林無隅就沒再離開過他的夢境。

  而且視頻裡的鏡頭反復出現,林無隅光溜溜站著的背景分別為浴室,三中的跑道,三中禮堂,奶奶家樓下的小路,他們蹲守了好幾天的地鐵口,最後一個背景眼看就要換成升國旗,丁霽嚇了一跳,趕緊終止了這場莫名其妙的夢。

  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沒覺得尷尬,夢裡他似乎也沒太注意林無隅穿沒穿衣服,倒是感覺心情挺愉快,就像他和林無隅蹲在地鐵口百無聊賴卻依舊愉快的那種愉快。

  甚至有些不願意醒過來。

  遇見林無隅之前他有過無數假期,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無聊過,同學聚會他不想去,劉金鵬還上班了,他連最後一點兒聊都沒有了。

  雖然捨不得爺爺奶奶,想多陪陪他們,但也還是會無聊。

  每天睡到中午起來,陪奶奶去樓下轉轉,跟爺爺一塊兒街口看看別人下棋,然後就踩著平衡車去小廣場貓著,打打籃球,聽聽大東他們撂地,偶爾吉他沒在的時候他幫著扒拉幾下。

  林無隅這陣兒挺忙的,每天都有活兒,還有過連續三天都住在野地裡拍東西的時候,顯得他格外無聊,還不敢老給林無隅發消息。

  因為他發現,林無隅其實並不是一個能秒回消息的人,他很多消息都只是看一眼就完事了,但林無隅會給他回,所以他不敢多發,怕影響林無隅工作,畢竟他欠著債主三萬還不上,債主還靠這個賺錢呢。

  籃球場那邊有人吹了兩聲很亮的口哨,丁霽抬眼看了看,幾個人正沖他這邊揮手,讓他過去打球。

  丁霽伸了個懶腰,跳下了臺階,踩著平衡車往對面的小超市過去了,沖球場那邊喊了一聲:“我先買瓶水,誰要帶的——”

  “都要——”幾個人一塊兒喊。

  “靠,”丁霽說,“等著!”

  剛到小超市門口,手機在兜裡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一個陌生號碼,他想也沒想就直接靜音放回了兜裡。

  這陣兒詐騙電話一個接一個的來,什麼助學貸款的,獎學金的,出國留學的……

  他進了超市,在貨架中間來回溜著,兜裡的手機又響了。

  他有些不耐煩地拿出了手機,發現居然還是之前的那個號碼。

  於是想也沒想就給掛掉了,靜音都懶得按。

  但把手機塞回兜裡往前溜了不到一米,他又猛地停了下來,掏出了手機,點開未接來電又盯著那個號碼看了幾眼。

  這個手機號長得跟詐騙電話的號碼不太一樣,看著像個正常號,而且尾號是四個6……

  他猶豫了兩秒,回撥了過去,把手機拿到耳邊的時候他突然開始緊張。

  那邊接通了,振鈴一下之後就有人接起了電話:“丁霽?”

  這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是,哪位?”丁霽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那邊停頓了一小會兒:“林湛。”

 

 

38

  丁霽不知道林無隅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

  他聽到電話裡“林湛”兩個字時, 就覺得一陣喘不上來氣兒, 手都有些抖了, 站平衡車上晃了兩下,差點兒摔下來,手扶了一下貨架才沒倒。

  “當心點兒啊, ”一個工作人員看了他一眼,“站不穩就下來吧。”

  “不好意思,”丁霽也顧不上買水了, 直接一傾身體, 飛快地從貨架中間穿過,離開了超市, 停在了拐角一個沒人的牆邊,然後又確認了一遍, “你是林湛?”

  “你跟林無隅是什麼關係?”林湛沒有回答,“同學還是朋友?”

  “朋友, ”丁霽說,“我跟他不是一個學校的。”

  “他哪個學校?”林湛馬上問。

  丁霽頓了頓:“附中,他是附中的……”

  “他為什麼找我?”林湛沒等他說完, 接著又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應該問他,”丁霽說,“但這次找你是你爸媽讓他去的。”

  “嗯。”那邊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丁霽感覺自己手心裡已經全是汗了,找林湛就像是在森林裡找人參娃娃,看到了一點兒痕跡就要小心過去, 生怕驚動了會跑。

  他現在就怕自己會說錯什麼,讓林湛不再出現。

  “你剛說林無隅是附中的什麼?”林湛回到了前一個問題。

  “學神。”丁霽說。

  “是麼。”林湛說。

  丁霽聽到了他很低地一聲笑,於是趕緊趁著機會補充了一下:“他今年高考全國狀元,732分。”

  “這麼厲害啊。”林湛說。

  “我把他號碼給你吧,”丁霽說,“你給他打個電話……”

  “先不了。”林湛很乾脆地拒絕了他。

  丁霽愣住了,好幾秒都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合適,會讓主動打了電話過來的林湛拒絕跟林無隅直接交流。

  “謝謝。”林湛又說了一句。

  丁霽一聽這句就急了,這是要掛電話?

  “等一下,等等等……”他一連串地說,“你不跟林無隅聯繫,你打電話過來幹嘛呢?你知道你家現在的情況嗎?你知道林無隅因為你過的什麼日子嗎!你十年沒見他了,你不想知道他……”

  “我不喜歡打電話。”林湛說。

  “那你給我打電話幹嘛!”丁霽怒了。

  林湛語氣很平靜:“難道我還過去找你面談麼?”

  丁霽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我知道林無隅現在住哪兒。”林湛說。

  “你怎麼知道的?”丁霽頓時緊張起來,“你跟蹤他了?”

  “沒,”林湛說,“我還以為你們跟蹤我了呢。”

  “那這個號碼是你的嗎?”丁霽問,“我能把你電話告訴林無隅嗎?”

  “可以。”林湛說。

  但是未必會接,丁霽判斷。

  “我想好了會找他,”林湛說,“謝謝。”

  沒等丁霽再說話,那邊已經掛掉了。

  丁霽拿著手機愣了幾秒,這才哆裡哆嗦地撥了林無隅的電話。

  占線。

  “啊——”丁霽原地轉了個圈兒,馬上給林無隅又發了個消息。

  他沒敢提林湛的名字,怕林無隅正在幹活兒會影響了情緒。

  “那明天我就不用去了,”林無隅站在沙縣門口打著電話,自從那天丁霽提示他可以到沙縣隨便吃兩口之後,他每次回來都會過來隨便吃兩口,“最後素材不夠的話我再跑一趟,我感覺是夠了。”

  “我也感覺挺多的,角度都全,”那邊玲姐說,“那你先歇著了,素材補不補的我這兩天都先給你結了尾款的。”

  “謝謝姐。”林無隅說。

  “是不是又在等吃的呢?”玲姐問。

  “是。”林無隅笑了笑。

  “奔哥說給你備著點兒零食還真是……”玲姐笑了起來,“行了你去吃吧,等這邊弄清了我聯繫你。”

  “好。”林無隅應了一聲。

  掛掉電話之後手機又響了一聲。

  估計是老林,他算著這幾天通知書應該快到了。

  他進店裡拿了打包好的一份湯一盒蒸餃,往社區裡邊走邊點開了消息。

  -馬上給我打電話

  是丁霽。

  林無隅看了一眼時間,下午四點,這會兒能有什麼事兒?

  他撥了丁霽的號碼,還沒聽到響鈴的聲音,那邊就接了起來,丁霽的聲音有點兒喘:“林無隅!你現在在幹嘛?”

  “剛忙完回來,”林無隅愣了愣,“怎麼了?”

  “剛我接了個電話,是林湛打過來的。”丁霽說。

  林無隅猛地停下了腳步:“林湛?”

  “對,我留的那個電話!他打過來了!”丁霽聲音一下提高了不少,聽著有些激動,“那天我們看到的那個口罩肯定就是他!”

  “說什麼了?”林無隅問。

  “沒說太多,他就問了一下咱倆什麼關係,為什麼找他,”丁霽一連串地說著,沒給他打斷的機會,“我跟他說了你是附中學神全國狀元!他挺高興但是我說把你號碼給他,他不要……”

  林無隅感覺自己呼吸有些不太順暢,站在社區門口動不了。

  身後有車按了一下喇叭,他才勉強走開,進了大門,在路邊不知道誰扔出來的一張破椅子上坐下了。

  “他為什麼不要?”他問,感覺自己嗓子發緊。

  “不知道,他說他不喜歡打電話!想好了會找你,我說把他號碼給你行不行,他同意了,但是我聽他這意思,你打過去他未必會接,”丁霽語速跟機關槍似的一直突突著,“你聽我說,林無隅,他肯定就住在附近,他肯定離你很近!”

  “為什麼?”林無隅一下坐直了。

  “他說他知道你住在哪兒。”丁霽說。

  “他跟蹤我了?”林無隅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看。

  “我也是這麼問的,他說沒有,”丁霽終於平靜了一些,“有個重點,他說,我還以為你們跟蹤我了呢,這話什麼意思你想想!”

  “他以為我住在這裡是因為找到了他住的地方。”林無隅馬上反應過來。

  “是的,”丁霽說,“除了地鐵口,我們肯定還在社區去地鐵口這一段路上碰到過他,只是我們沒發現,但他看到了。”

  “而且應該是在地鐵口碰見之後,”林無隅說,“否則他不會對我們有印象。”

  “沒錯,肯定是這樣,”丁霽說,“你這種時候腦子還轉這麼利索呢?”

  “還行,不過這種時候我就顧不上體會你拍我馬屁的事兒了。”林無隅說。

  “拍什麼馬屁,我直接拍你屁股……”丁霽說了一半停下了,很快又接了下一句,“我把他電話發給你。”

  “不用了,”林無隅說,“我拿著也不會打。”

  “……行吧,”丁霽說,“你是不是也不喜歡打電話。”

  林無隅笑了笑:“跑的又不是我。”

  “那你這陣兒留意一下四周的人吧,說不定還能碰到,”丁霽說,“也沒準兒他會去找你了。”

  “也許他一直沒想好,”林無隅說,“不管了,隨便吧。”

  “要告訴你爸媽嗎?”丁霽問。

  “不了,”林無隅想了想,“等他想好了再說吧,你跟他說了我媽的病嗎?”

  “沒有,他給我打的這個電話統共也沒說夠兩分鐘,”丁霽說,“他只問了你,在哪個學校,為什麼找他,沒提父母。”

  “知道了,”林無隅站了起來,“丁霽。”

  “嗯?”丁霽應了一聲。

  “謝謝。”林無隅說。

  “謝什麼?”丁霽問。

  “謝謝你把號碼塞過去。”林無隅說。

  “這有什麼可謝的,”丁霽嘖了一聲,“順帶手的事兒,萬一呢,對不對。”

  “嗯。”林無隅點點頭。

  他是會放棄很多東西的,自我保護也好,覺得沒有意義也好,甚至是習慣性不對某些事抱乙太大的希望,他只想最大限度地處理好自己能完全把握住的事。丁霽卻不一樣,除了小神童這個稱號,他似乎不會放棄任何東西。

  真是只可愛的小雞。

  還想拍人屁股。

  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無隅一夜沒睡踏實,因為睡不踏實,所以就會餓,第三次被活活餓清醒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時間,半夜三點半。

  他坐了起來,打開了手機,試著看了一下,居然發現有好幾家外賣都還在營業,他點了兩個漢堡兩對雞翅外加一杯檸檬茶。

  外賣送過來得半小時,他起身去客廳拿了根棒棒糖。

  這東西不頂餓,但能騙騙嘴。

  他坐在沙發上,舌尖頂著棒棒糖,裹過來,小棍往右一指,裹過去,小棍往左一指,不過沒有丁霽指得靈活,畢竟練了十幾年。

  肚子叫了一聲。

  他歎了口氣,打開朋友圈看了看,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卻看到了最新一條朋友圈是丁霽剛發的。

  -起床打個呵欠再睡

  他笑完了之後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確定了現在是三點半。

  手指都已經落在螢幕上,點開了丁霽的對話方塊,但最後他還是退了出來,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這會兒丁霽應該已經打完了呵欠準備繼續睡了。

  就算沒睡,現在發個消息過去也不合適。

  丁霽無意中說出拍他屁股的話時,他都還沒來得及尷尬就已經感覺到了丁霽的尷尬。

  深夜聊天兒這種事,還是控制一下。

  哪怕他現在真的很想找個人聊聊。

  不,他現在就是真的很想跟丁霽聊聊。

  好在送餐小哥救他于水火,提前了十多分鐘打了電話過來。

  “你能下樓來取餐嗎?”小哥問。

  “有電梯,你不用爬樓,坐電梯上來就行。”林無隅說。

  “我能放在電梯裡你把電梯叫上去嗎?”小哥又問,“我怕不安全。”

  “你怕誰不安全啊?”林無隅讓他說愣了。

  “我啊。”小哥說。

  “……行吧,”林無隅有些無奈地站起來出了門,看到電梯在一樓,“你放電梯裡吧,我警告你啊,人千萬別跟著進來,你要是上來了我馬上就搶劫了啊。”

  小哥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啊。”

  “辛苦了。”林無隅按了一下電梯。

  深夜裡空無一人的電梯慢慢上來,停下,打開,裡面放著一兜漢堡……

  林無隅盯著電梯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種錯覺,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裡面說不定站著林湛。

  電梯門打開了。

  裡面只有一兜漢堡。

  他歎了口氣,拎起漢堡回了屋裡。

  接下去的兩三天裡,林無隅都有些不踏實,丁霽感覺比他更不踏實,一天好幾個電話打過來,問林湛有沒有找過他。

  “沒有。”林無隅每次都是一樣的回答,但自己卻能感覺到,相同的回答裡慢慢地帶上了一些情緒。

  是失望。

  他是希望能找到林湛,希望林湛能來找他的。

  就連每天進出社區的時候他也會格外仔細地四周看著,希望哪一眼掃過去,就突然看到了林湛。

  但是三天了,林湛始終沒再有消息。

  “要不直接打個電話去問問吧,”丁霽說,“我打,我就問問他這算是什麼意思,沒想好就別他媽騷擾人,甩個電話過來玩什麼欲言又止欲擒故縱的又不是追妹子。”

  林無隅讓他說樂了,笑起來的時候覺得自己突然輕鬆了不少。

  “通知書快到了吧,”他換了個話題,“你說咱倆的通知書誰的先到?”

  “我的,”丁霽說,“領獎的時候都是第三名先上去。”

  “收到了記得拍個視頻讓我看看,”林無隅說,“我的通知書還得等老林給我寄過來我才能看到了。”

  “我幫你拿,”丁霽說,“然後再帶過去就行。”

  “你不怕弄丟了我找你麻煩嗎?”林無隅問。

  “那也得我弄丟了啊,”丁霽說,“這能隨便弄丟嗎,我又不是劉金鵬。”

  林無隅沒忍住笑出了聲音:“不是,劉金鵬這個名字在你們家使用率真是很高啊,誰要說點兒什麼都得拿鵬鵬出來墊一下。”

  “現在小神仙使用率也很高,”丁霽笑著說,“我奶奶跟人吹牛的時候算上你,吹牛資本一下就雄厚起來了。”

  “讓奶奶國慶過來,”林無隅說,“我帶她玩幾天。”

  “我也想呢,我小姑也想去,”丁霽說,“到時看看吧……”

  林無隅正琢磨著到時能去哪兒,突然聽到了“叮咚”一聲響,他愣了愣:“什麼聲兒?”

  接著又是一聲。

  叮咚。

  “你門鈴!”丁霽反應過來了,“有人按門鈴!”

  林無隅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可能是林湛?”丁霽在那邊說,“你門上有個貓眼,你去看看去看看。”

  “嗯。”林無隅快步走到了門後,腳步很輕地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湊到貓眼前往外看了看。

  門外站著一個年輕男人。

  戴著棒球帽,臉被遮了一半,只能看到鼻尖和嘴。

  林無隅的呼吸有些踩不上節奏,他對著電話壓低聲音:“好像是他。”

  “好像?”丁霽有些疑惑,“林湛應該沒什麼變化吧,你認不出來了?”

  “我看不清,”林無隅輕聲說,“他戴著帽子……”

  像是聽到了他說話,門外的人突然一抬手,摘掉了帽子,手往貓眼旁邊一撐,湊了過來:“林無隅,開門。”

  林無隅迅速用手按在了貓眼上:“是他。”

  “開門啊!”丁霽很著急。

  “嗯,”林無隅應著,“我一會兒打給你。”

  “好的。”丁霽說。

  林無隅掛掉電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的人立馬比從貓眼裡看到的清楚了很多。

  這張臉變化不大,依舊能在一瞬間就能勾出他遙遠的記憶,能在一瞬間就跟那張已經被自己刻意不再記起的臉重合。

  一陣短暫而又漫長的沉默之後,林湛先開了口:“你跟小時候完全不像了啊。”

  “你還……一樣,”林無隅猶豫了一下,讓到一邊,“進來嗎?”

  林湛沒說話,走進了屋裡。

  林無隅關上了門,站在茶几旁邊。

  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無法正確判斷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腦子像是被清空了,讀寫的資訊都只有當前。

  過了一會兒他才走到飲水機前,拿起杯子接了杯水:“我本來想給你打個電話……”

  “我知道你不會打,你小時候就這樣,”林湛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然後指了指前方,“我就住那兒。”

  “什麼?”林無隅愣住了。

  “我拿個望遠鏡就能看到你,”林湛說,“晚上窗簾拉一下吧,誰知道還有沒有別的變態。”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別的?”

  “嗯,拿個望遠鏡偷看自己弟弟,”林湛說,“感覺就挺變態的。”

  林無隅沒說話,順著方向看過去,也不知道林湛說的是具體是哪裡。

  林湛也沒再給他介紹,只是沉默地看著窗外。

  林無隅在餘光裡看著他的側臉。

  跟小時候的記憶不完全一樣了,他記憶裡的林湛的臉,大多數是他仰頭看過去的角度。

  而現在,他已經比林湛高了小半頭。

  “上回跟你一塊兒來的那個小孩兒,丁霽,”林湛說,“說你是今年的高考全國狀元。”

  “嗯。”林無隅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會因為這個狀元而覺得不好意思,他沒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他就是狀元,他有這份自信。

  但這個人是林湛。

  這個人是“你哥”。

  這是從他有記憶那天開始,就不斷地被否定被忽略的根源……

  是他鎖進角落不願意再回想的記憶,卻也是他曾經唯一感受並且依賴過的親情。

  “我其實,”林湛轉頭看著他,“不怎麼吃驚。”

  “嗯?”林無隅看著他。

  “你從小就很聰明,”林湛說,“特別聰明,我跟他倆說過,你是天才。”

  林無隅笑了笑。

  林湛偏著頭又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伸出胳膊抱了抱他,輕聲說:“對不起啊,小魚。”

 

 

39

  林湛這個擁抱很短暫, 在林無隅還沒有因為不習慣這種親密接觸而條件反射躲閃之前, 他已經退開了。

  林無隅回手按了按自己後背遲到的僵硬, 腦子裡一直回蕩著林湛的這個稱呼。

  父母叫他,大多數時間裡都是大名,心情還算可以的時候會叫他無隅, 同學朋友的稱呼基本都是魚,沒有魚,學神……

  只有林湛, 除了無隅, 有時候會叫他小魚崽兒。

  在他覺得林無隅受了委屈的時候。

  “你現在有時間嗎?”林湛說,“請你吃個飯。”

  “好。”林無隅點點頭。

  “想吃什麼菜?”林湛問。

  “都行。”林無隅進了臥室, 換了件衣服出來,手機在褲兜裡響了一聲。

  丁霽發過來的。

  -怎麼樣?

  林無隅飛快地在螢幕上點了幾下。

  -有點陌生, 現在去吃飯

  -喝點酒!就不陌生了

  林無隅笑了笑,把手機放回了兜裡。

  跟林湛一塊兒站在電梯裡的時候, 有種很特別的感覺,遙遠而又陌生的親密感,讓他有些不適應。

  林湛走出電梯的時候問了一句:“這事兒你跟家裡說了嗎?”

  “沒有,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之前沒有確定,就沒說。”

  “現在也別說。”林湛說。

  林無隅沒說話,想到之前林湛提到父母的時候,用的是“他倆”這個表達方式。

  林湛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於是停了下來, 看著他:“別說。”

  “好。”林無隅回答。

  林湛在他胳膊上拍了拍。

  一輛黑色的福特野馬停在樓下的停車位上,林無隅突然發現這輛車他有印象,之前就一直停在靠近社區大門那邊的路邊。

  這段時間他起碼看到過三次。

  “有本兒嗎?”林湛打開車門的時候問了一句。

  “沒有。”林無隅說。

  “有時間去考一個吧,”林湛上了車,“想開車就拿我這輛去開,我平時開得不多。”

  “嗯。”林無隅也上了車。

  林湛很普通的一句話,甚至不能確定是不是隨口一說,他還是感覺到了一點點暖。

  這跟平時感受到的各種善意帶來的暖都不一樣,跟丁霽的仗義帶來的溫暖也不一樣,這是在丁霽爺爺奶奶面前才會有那麼一點相似的感受。

  是親情。

  說這話的人,是他的哥哥。

  “你暈車嗎?”林湛問。

  “不暈。”林無隅說。

  “那就好。”林湛點點頭。

  “怎麼?”林無隅看著他。

  “我車開得不怎麼好,”林湛說,“暈車的坐我車基本都得下車吐。”

  “是麼。”林無隅偏開頭,看著窗外笑了笑。

  “你是怎麼上這兒守我來的?”林湛問。

  “是……于阿姨看到你了,就在地鐵口那兒,”林無隅輕輕歎了口氣,“她拍了張照片。”

  “偷拍?”林湛笑得有些不屑,“哪個于阿姨?”

  “小時候總帶你出去玩的那個。”林無隅看著車頭的一小塊矽膠墊,應該是放眼鏡手機的,除此之外,林湛的車裡再也沒有任何裝飾,很多駕駛座上會放的腰靠或者頸枕也都沒有。

  要不是車鑰匙上的皮套一看就是精心挑的,這車光看內飾就跟租來的似的。

  “不記得了。”林湛語氣很平靜地說。

  林無隅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你記得嗎?”林湛停了車等紅燈,轉頭過頭。

  “我當然不記得,”林無隅說,“她也沒帶我玩過……”

  林湛笑了笑。

  從見到林湛的那一秒鐘起,林無隅就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但總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氣氛和機會。

  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為什麼!

  這個困擾了林無隅十年的問題,此時此刻就卡在他嗓子眼兒裡,不,就壓在他舌根下,只要他開口時一不小心,就會嘶吼著跳出來。

  林湛現在正在開車,而且據說技術不好,他不敢在這種時候讓林湛分神。

  可是你為什麼要走?

  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要走?

  林無隅靠著車窗,輕輕歎了一口氣。

  “別老歎氣,”爺爺把茶壺放到茶几上,“一會兒你奶奶聽到了又教育你。”

  “知道了,小孩兒不能總歎氣,歎氣招遊魂。”丁霽拿著手機一下下轉著,又歎了口氣。

  “你是不是餓了?”爺爺問,“你去廚房吃點兒,我看紅燒肉已經做好了。”

  “沒餓,你當我是林無隅呢,”丁霽按亮了手機,沒有消息進來,“我這兒等消息呢。”

  “什麼消息?誰的?”爺爺很有興趣地湊了過來。

  “林無隅這會兒有個特別重要的事兒正在辦,”丁霽說,“我等他消息告訴我辦沒辦好。”

  “你發個消息問問唄。”爺爺說。

  “不方便,”丁霽把手機放到一邊,托著下巴看著爺爺,“老丁頭兒,你有沒有過特別擔心朋友的事兒?”

  “有啊,”爺爺說,“你劉爺爺,以前我們一塊兒混碼頭的時候,他一出門兒跟人幹仗我就擔心他會被人打死。”

  丁霽沒忍住,窩在沙發裡一通地樂,笑了半天:“你這人怎麼這樣。”

  “你沒擔心過鵬鵬老出去跟人發狠會被人打嗎?”爺爺笑著問。

  “沒,”丁霽想想又樂了,“他其實挺機靈的。”

  “是讓你奶奶念叨傻的,”爺爺說,“成天說鵬鵬傻。”

  丁霽邊笑邊揉了揉眼睛:“哎眼淚兒都笑出來了。”

  “別擔心,小神仙那麼聰明,”爺爺拍拍他的手,“家裡也不管他,這麼多年他不也什麼事兒都辦得很好嗎,這孩子靠譜。”

  “嗯。”丁霽點點頭。

  -準備吃飯了

  手機上林無隅突然發了消息過來。

  丁霽著急看消息的時候差點兒砸了臉。

  -怎麼樣?感覺還可以吧?相談甚歡了沒?印象怎麼樣?

  -這話問的怎麼仿佛我在相親……

  丁霽笑了起來。

  -林湛人怎麼樣?

  -挺好的,吃完飯給你打電話

  -

  丁霽又把簡單的這幾句對話看了一遍,才把手機放到了一邊,從沙發上跳起來,進了廚房:“紅燒肉——”

  林湛挑的這個館子藏在一條胡同裡,不大,招牌上就兩個字,林間,裝修很樸素但看得出來有精心的設計。

  吃一頓不便宜。

  林湛應該是熟客,服務員看到他就直接給帶到了最裡的一個雙人小隔間裡了。

  “看看有什麼想吃的。”林湛坐下之後說了一句。

  林無隅翻開功能表看了兩眼之後愣了愣,又仔細盯著看了十幾眼。

  菜價倒沒讓他愣住,讓他有些迷茫的是……

  “這是個素菜館?”他抬頭問了一句。

  “嗯,”林湛也看了他一眼,“你要吃肉嗎?”

  “……不,”林無隅趕緊搖頭,“我就是問問。”

  “我這陣兒胃不舒服,”林湛說,“他們家的菜味道還不錯,嘗嘗吧。”

  “你點吧,我沒吃過,”林無隅說,“不知道該點哪個。”

  “行,那我點了。”林湛把功能表合起來放到一邊,直接給服務員報了幾個菜名。

  服務員轉身離開了隔間。

  “你……”林無隅順著之前的話題,“現在身體怎麼樣?”

  “還行,”林湛說,“挺好的。”

  “哦。”林無隅應了一聲,感覺林湛並沒說實話,他的臉色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有些蒼白。

  “狀元,”林湛看著他笑了笑,“報的H大嗎?”

  “嗯,”林無隅握住自己面前的杯子,“這兩天通知書應該差不多到了。”

  “厲害了,”林湛說,“小時候還老覺得自己腦子不好。”

  林無隅看著杯子裡的水,沒有說話。

  水面微微有些細細的波紋,因為杯口小,波紋剛漾起來就消失了,一波比一波快。

  直到林湛握了握他的手,他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有些發抖。

  “怎麼了?”林湛問。

  “為什麼?”林無隅抬起頭看著他,“你為什麼要走?”

  林湛頓了頓,收回了手,並沒有吭聲。

  “你為什麼要走?”林無隅還是看著他,他不覺得現在是問這個問題最好的時機,但林湛的這句話,讓他回想起太多不愉快的過往,而這些過往又因為林湛就在他眼前而變得格外清晰。

  “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留?”林無隅的聲音平靜,語速也不快,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背後,都是在他自己都不一定能覺察的角落裡困擾了他十幾年的痛苦,“你明知道他們覺得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明知道在他們眼裡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你明知道我是多餘的,我是因為你才出生的!你為什麼要走?你為什麼把我一個人扔在那裡?”

  林湛看著他。

  “為什麼!”林無隅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吼了一聲,手在桌上重重地捶了一下,“林湛你告訴我為什麼!”

  “我害怕。”林湛說。

  “害怕?”林無隅瞪著他,“你害怕?你是驕傲!你是天才!你是希望!你害怕?你有什麼可害怕的!”

  服務員推門進來,給他們端來了兩盤點心和一壺果茶。

  東西放到桌上,服務員離開的時候,林無隅和林湛同時開口說了一句:“謝謝。”

  林湛笑了笑。

  服務員關上隔間的門之後,林無隅突然不想再說話,他感覺自己有些失控了,這種無法掌控的狀態讓他不安。

  他靠在椅子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再出聲。

  林湛也沒再出聲,跟他一塊兒沉默著,過了很長時間,才突然問了一句:“你晚上睡覺會醒嗎?”

  林無隅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認真想了一下:“一般不會。”

  “我會,”林湛說,“我一晚上會醒好幾次,到現在都是。”

  林無隅抬起頭。

  “每天晚上我都會覺得有人站在我床邊看我,”林湛說,“摸我的臉,每天晚上我都會嚇醒。”

  “是……”林無隅說得有些吃力,這個稱呼在他注意到林湛會避而不提的時候,就變得很難說出口了,“是朱麗嗎?”

  “你知道,成為一個人的全部,所有,一切,”林湛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輕聲問,“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不知道,”林無隅說,“我只知道什麼也不是的感覺。”

  林湛笑了笑,伸手在他臉上輕輕彈了一下。

  林無隅能猜到林湛的感受,雖然他明顯是不願意多說,就像自己也很抗拒跟人提起那些過去,這種感受……差不多能猜到吧。

  也許。

  不,其實並不確定。

  畢竟他距離某個人的“全部,所有,一切”有著太遙遠的距離。

  “我希望我一開始跟你就沒有配型成功,”林湛說,“我希望我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這樣我們就都好過了。”

  林無隅心裡輕輕顫了一下。

  “但你是個小天使,”林湛說完想了想,“雖然醜點兒……”

  林無隅愣了一秒之後沒忍住笑了。

  “我走的時候沒有想到還會見到你,我沒打算再回去,也沒想再出現在你生活裡,”林湛說,“雖然我只是為了自己才走的,但我也想過沒有我,你是不是能過得開心一些。”

  “沒有。”林無隅說。

  “我顧不了這麼多,”林湛說,“我不是天才,我也不是神童,我沒有很聰明,我成績也一般,我只是個普通智商的普通孩子,所以我害怕每天被他們盯著看著注視著,每一分每一秒,我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們發現我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我弟弟才是真正的天才……我會不會被殺掉?”

  林無隅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林湛說的這些,他並不瞭解,他從來不知道父母瘋狂的愛曾經給林湛留下過這樣的陰影,他更多的記憶,是從他們口中聽到的一遍又一遍的你哥有多優秀,以及你是個廢物。

  “你問我為什麼走,”林湛喝了口茶,“我就是希望我們的生活中永遠都沒有彼此。”

  “那你為什麼來找我?”林無隅皺了皺眉。

  “沒什麼為什麼,你叫了我八年哥哥,”林湛說,“如果那天沒有碰上,或者丁霽沒有把電話號碼留下,我可能也就當沒有發生過了,但電話號碼就在我手邊,我肯定想知道你現在怎麼樣,忍不住的。”

  “我現在挺好的,我現在一個人,”林無隅說,“高考之前我已經……被趕出來了。”

  “嗯?”林湛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挺好的,不要回去了。”

  “不回去了,”林無隅說完又最後確定了一次,“你不需要他們知道你的情況,也不需要知道他們的現狀,是嗎?”

  “是,”林湛點頭,“永遠都不。”

  “明白了。”林無隅說。

  手機在手裡剛震了一下,丁霽就睜開了眼睛,同時也已經把手機拿到了眼前,只看了到螢幕上一個林字,他就接起了電話:“林無隅?”

  “睡了嗎?聽聲音有點兒迷糊啊。”林無隅的聲音傳了過來。

  “剛睡著了,”丁霽感覺眼睛有些發幹,看了看時間,其實也就剛十點,“你跟林湛聊完了?”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怎麼樣?聊得好嗎?”丁霽從床上坐了起來,“有沒有抱頭痛哭什麼的?”

  “我跟他十年沒見了,他走的時候我才八歲,”林無隅說,“這種重逢到不了抱頭痛哭的程度……”

  “那聊得好嗎?”丁霽問。

  “挺好的,”林無隅說,“我總算是……知道他為什麼就這麼跑了。”

  他的語氣裡帶著輕鬆,丁霽一直提著的心跟著也猛地放了下來,林湛為什麼要走,這是林無隅的心結,他知道林無隅一直就想知道原因,無論他表現得有多麼冷靜,多麼風輕雲淡。

  “那他是為什麼啊?”丁霽輕聲問。

  “這個說起來有點兒複雜,”林無隅說,“以前我也沒跟你說過他的病,等你幫我拿了通知書過來了再細說吧,反正就是……還挺好的。”

  “哦。”丁霽下床,去客廳倒了杯水,“真是親兄弟,欲言又止欲擒故縱……”

  “又不是追妹子,”林無隅笑著幫他把後面的話補全了,“是真的挺複雜的,我這會兒……也確實不想再聊這些,我就想跟你隨便說點兒什麼。”

  “行吧,省得到時候我過去了咱倆沒話可說,”丁霽嘖了一聲,“聊別的!”

  “你知道他住在哪兒嗎?”林無隅說。

  “你樓上?”丁霽拿著杯子,“他就下了個樓來敲門?”

  “那不至於,”林無隅笑了起來,“但是很近,跟我租房子的這棟樓隔了三個樓,我這個是17棟,他那邊是20棟。”

  “這隔的是兩個樓,”丁霽冷冷地說,“學神,你怎麼拿的全國狀元?”

  “中間還有物業辦公室的那個樓,”林無隅笑了半天,“你怎麼就這麼不服氣呢?”

  “跟你商量個事兒。”丁霽猶豫了一下,突然切換了話題。

  本來他還沒決定好,但這會兒聽到林無隅的聲音時,他就不打算再多想了。

  “是想拿了通知書提前過來嗎?”林無隅問,“先住我這兒?”

  “……能不能不跟我搶生意啊?”丁霽頓時就尷尬了,“你這毛病到底能不能改改了?搶答顯是智商是怎麼著啊?”

  “你剛鄙視了我的狀元,我肯定得反擊啊。”林無隅說。

  “行吧,”丁霽歎了口氣,“就這事兒,行嗎?我實在是在家呆著也沒什麼意思了,本來想再陪陪爺爺奶奶,結果剛我奶奶還問我為什麼老窩家裡也不出去,是不是沒人跟我玩,看著心煩……”

  “奶奶怎麼這樣,”林無隅笑著說,“不給我們探花面子!”

  “你就說行不行吧。”丁霽說。

  “有什麼不行的,”林無隅說,“你拿了通知書就買票,我去接你。”

 

 

40

  丁霽填完志願之後就覺得高考已經離他遠去了, 錄取通知書早到晚到什麼時候到他都沒什麼所謂。

  倒是老爸老媽比他著急, 丁霽不肯回家, 他倆就每天幾個電話打過來問,雖然對他的成績談不上有多滿意,但好歹丁霽很聽話地報了他倆的母校, 還填的是他們的母專業……

  不過這兩天丁霽就很急了,他想快點兒拿到通知書可以出發。

  “就怕票不好買,”爺爺說, “又不能提前買。”

  “他小姑說了, 票她負責,直接買機票飛過去就行。”奶奶說。

  “那他小姑父就不用送了吧?”爺爺問。

  “不送了, 國慶日送我們倆過去玩,”奶奶說, “咱倆算故地重遊,上回去得是三十年前了吧?”

  “差不多。”爺爺點頭。

  “我爸上學的時候你們沒去看看嗎?”丁霽問, “也沒送他?”

  “沒看,你爸也不稀罕我們看,”奶奶說, “去了還得安排我們吃住玩, 人家忙,沒空接待。”

  丁霽嘖了一聲:“那我去的機票為什麼小姑買,讓他們買。”

  “你馬上就遠走高飛了,別給自己添堵,”爺爺說, “你小姑給你買完票有的是法子讓她哥掏錢,你甭管了。”

  “要說還是我小姑夠意思。”丁霽歎了口氣。

  本來說起這些事,是會影響他心情的,但這會兒想著要走了,馬上要見到林無隅,還能在他租的房子裡吃喝玩樂虛度光陰,基本也就沒什麼事兒能影響他的情緒了。

  丁霽的通知書是早上十點到的,距離他開始強烈期盼通知書的到來已經整整四天,看到手機上是班主任老姐姐的號碼時,他簡直想要嚎叫。

  不過接起電話的一瞬間又猛地慌了。

  “丁霽啊,”老姐姐聲音裡帶著喜悅,“你通知書到了哦。”

  丁霽平復了一下心情,還清了清嗓子:“是H大的嗎?”

  “是的,”老姐姐一下提高了聲音,仿佛朗誦一樣地念出了H大的名字,“沒錯!”

  “我馬上過去。”丁霽說。

  掛了電話他就沖出了臥室,小姑正在客廳裡跟奶奶一塊兒看一個什麼言情劇,倆一塊兒正面帶少女的微笑。

  丁霽蹦過去沖她倆一通喊:“通知書到了我通知書通知書到了!”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你什麼倒了?”小姑被他嚇了一跳,跟著他也一通喊。

  “哎喲這熊玩意兒!”奶奶拍著心口,“什麼鬼到了啊!”

  “我錄取通知書到了!H大的通知書!”丁霽沒顧得上多說,往門口跑過去,一邊穿鞋一邊喊,“小姑給我買票!”

  “啊!啊啊啊啊!”小姑反應過來,跳起來跑到了他跟前兒,一把摟住了他,在他後背上劈裡啪啦地拍著,“我小霽的通知書到了!我的媽呀——”

  “你媽在這兒呢!”奶奶拍了拍茶几。

  丁霽笑著回過頭的時候,看到她抹了抹眼睛。

  “奶奶奶奶……”他趕緊又跑了回去,蹲到了奶奶旁邊,把腦袋放到了奶奶腿上,“你這哭什麼啊,多高興啊。”

  “走開!”奶奶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煩人。”

  “我這就去學校,拿了通知書回來讓你合個照,然後照片給你列印出來帶身上,”丁霽說,“出門兒你就給你那些老姐妹們得瑟去。”

  “你奶奶才沒那麼膚淺。”小姑也抹了抹眼睛,說話帶著點兒鼻音。

  “我特別膚淺。”奶奶說,又看了看小姑,“你別跟著添亂!怎麼還哭上了,他還能不能出門兒拿通知書了啊!”

  “誰起的頭啊!”小姑喊。

  “行了,”丁霽笑起站了起來,“我先去學校了啊,等我爺爺回來記得跟他說。”

  “知道了,趕緊的,”小姑說,“去吧,再不去咱幾個要抱頭痛哭了。”

  丁霽出門打了個車直奔學校,本來想告訴林無隅一聲,順便問問他的通知書到了沒,但林無隅今天有個活兒,去不知道什麼原始的地方,一早手機就沒有信號了。

  丁霽只能是在車上給他發了個消息。

  路上有點兒堵,丁霽盯著前方的車屁股,也就是爺爺奶奶家是老小區,怕快遞寄丟了,要不他也不會讓學校統一代收,還得跑一趟,急人。

  車好容易到了學校門口,丁霽跳下車就看到了學校門口的喜報,大概就是慶祝我校高考再創輝煌,慶祝我校丁霽同學高考取得全省第三的優秀成績……

  還好前兩天已經放暑假,現在學校裡只有今年高三的可憐孩子,他不用接受目光的洗禮,就是在沖進校門的時候,聽到門衛大叔喊了一聲:“丁齊啊!你厲害啊!祝賀你啊!你們校長辦公室……”

  丁霽也沒聽清他後面喊的是什麼,回也頭也喊了一嗓子:“謝謝叔!”

  經過校長辦公室剛想上樓的時候,老姐姐從校長辦公室裡跑了出來:“丁霽!丁霽!這裡!”

  丁霽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門衛大叔說的是什麼。

  校長室門裡門外好些人,還有人扛著攝像機……

  “這幹嘛?”丁霽下意識就往後退。

  “沒事兒沒事兒,”老姐姐拉住他,“就是拍一下通知書,咱們學校的第一份通知書就是你的,你配合一下隨便說兩句感想就可以了。”

  丁霽只好硬著頭皮,一臉假笑地呲著牙在記者的安排下走進辦公室,從校長手上接過快遞,然後呲著牙高興地拆開了,拿出通知書舉在胸前。

  “我覺得很開心,”他渾身難受咬牙切齒地說著,“感謝學校對我的培養……大家加油。”

  說完之後他就抓著通知書埋頭沖出了辦公室,風一樣卷著走了。

  出了校門他才又打開通知書仔細地看了看,打車往附中去的時候,他在車上拍了張通知書的照片發了朋友圈。

  -拿到了!

  幾分鐘之內他手機的消息提示音就沒停過。

  他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林無隅還沒有回他消息,他打了個電話過去,還是接不通,估計得到下午或者晚上了,所以他還是得直接去趟附中,如果林無隅的通知書到了,他就算不能拿走,也能先看看,再拍張照。

  他要第一個把通知書的照片發給林無隅。

  附中的陣式跟三中差不多,校門也擺著紅色的喜報,進去之後宣傳欄上還有林無隅的照片。

  他湊過去看了看,林無隅這張照片不知道什麼拍的,是在他們學校圖書館裡,身後是大排的書,林無隅笑得溫和而自信。

  非常帥了。

  接著他看到了下面還有第二名的照片。

  許天博。

  丁霽發現這個人他見過,就在林無隅他們宿舍門口……第二名居然是這個長得像他堂哥的人,堂哥是他二叔的孩子,二叔去世之後很多年沒見了……就這小子,高了自己一分!

  第三名是個女生,丁霽沒看清她長什麼樣,旁邊有幾個附中的學生拿著手機在拍,他怕被認出來,於是轉身想走。

  頓了頓又想起來自己並不知道附中的結構,只好又轉回身:“不好意思,同學,我想問一下……”

  “什麼事?”一個男生問。

  “之前教高三的林老師,他辦公室在哪裡?”丁霽問。

  “直走右轉,三樓,”一個女生給他指了一下,“應該在辦公室,剛我在樓下還碰到他了。”

  “謝謝。”丁霽笑笑,轉身快步往那邊過去。

  “這個是不是三中的那個……”男生在身後說。

  “啊!好像真是,”女生小聲喊,“丁什麼,丁霽吧?黑馬,差點兒把許天博的第二壓了啊……”

  黑馬?黑個屁的馬,問問你們學神。

  我他媽是只……烏雞?

  丁霽一想到林無隅捏的那只雞,頓時就忍不住了,自己一個人邊走邊樂,到了辦公樓跟前兒才收住了笑。

  這幾天開始出通知書,辦公室裡不少老師都在,丁霽一個一個辦公室看過去。

  走到三樓第三個辦公室的時候,一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丁霽看清這人的臉的時候愣了愣,是他剛參觀完照片的許天博。

  許天博也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你是……丁霽吧?”

  “是。”丁霽點點頭。

  “我們之前應該見過,”許天博笑著伸出手,“在宿舍,我昨天看新聞的時候才知道你就是丁霽。”

  “你好。”丁霽也伸手,跟他握了握,“你通知書也到了?”

  “還沒有,”許天博說,“我是過來幫我們班主任搬東西的……林無隅的通知書到了。”

  “是嗎?”丁霽頓時一陣興奮。

  “記者跟著快遞員一塊兒送過來的,”許天博說,“畢竟狀元的通知書。”

  “在你們老林那兒了嗎?”丁霽問。

  “嗯,”許天博點點頭,指了指辦公室,“你是要去看看嗎?”

  “是,我就是來看的。”丁霽馬上往辦公室裡走。

  “林老師,”許天博在他身後幫著介紹了一下,“這是沒有魚的好朋友,三中的丁霽……”

  “林老師好。”丁霽跟裡面一個男人打了個招呼,看著挺年輕的,林無隅叫他哥也差不多。

  老林看到他愣了愣:“你就是丁霽啊?”

  “是的。”丁霽回頭看了一眼,許天博已經走了。

  “你要是早半小時過來,記者得高興死,剛就逮著一個第二名,”老林笑著說,“有事兒嗎?”

  “我想看林無隅的通知書。”丁霽說。

  “……哦,替你們三中的父老鄉親打探消息?”老林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個快遞袋,舉起來給他看了看,“就這個。”

  丁霽立馬伸手想拿,老林又把快遞袋放回了抽屜裡。

  “我要拍,”丁霽說,“謝謝林老師。”

  老林猶豫了一下,把快遞袋又拿出來,沖他晃了晃:“拍吧。”

  丁霽只好對著老林連人帶快遞袋一塊兒拍了下來:“我能拍一下裡面嗎?”

  “還沒拆呢,”老林說,“得寄給他啊。”

  “我幫他拿過去……”丁霽話還沒說完,老林已經把快遞袋以光速收回了抽屜裡,他只得趕緊補充說明,“我明天再來拿,他現在電話打不通,等他有信號了讓他給您說。”

  “我剛打他電話也沒打通,”老林笑了笑,“不是信不過,這畢竟是H大的通知書啊……你也是報的H大吧?通知書是不是到了?”

  “是,”丁霽拿出自己的通知書,“我跟林無隅報的一個專業。”

  “可以啊,”老林湊過來看了看他的通知書,“H大的通知書是別致啊,還搞機關……”

  “趕緊回去洗個澡,”陳大哥把車停在了樓下,回過頭看著林無隅,“你這一身,要是換個潔癖的,都死了七八十回了。”

  “你這車散味兒都得散好幾天,”林無隅扯了扯自己的褲子,打開車門跳了下去,“謝謝陳哥。”

  “我一會兒就跟財務申請一下,給你加點兒服裝費,”陳大哥說,“這拍個倆小時的景兒還把人給拍水溝裡去了……”

  “沒事兒,”林無隅笑著說,“我先上去了啊。”

  “趕緊的。”陳大哥揮了揮手。

  林無隅快步進了樓裡,還好這會兒沒到下班時間,電梯沒什麼人用。

  進了屋第一件事就是先洗手,再把兜裡的手機捏了出來,把身上的衣服褲子都脫了,猶豫了一下之後拿個袋兒裝了。

  他也不知道那個水溝是不是跟哪個糞池連著,總之味兒非常大,這衣服他都下不去手洗。

  不過洗澡之前他先拿起了手機,回市區以後手機就響了好一陣,他有預感,是通知書到了。

  但那會兒身上臭得不行,手怎麼擦都有味兒,他不想碰手機。

  消息有一大排。

  林無隅掃了一眼,差不多的內容。

  -你通知書……

  -魚你通知書……

  -你電話怎麼打不通……

  在一眾通知書裡,他一眼就看到了丁霽的消息,好幾條,跟別人的都不一樣。

  -你丁小爺的通知書到了!

  林無隅笑了笑,在一堆消息裡最先點開了丁霽的。

  -看我的通知書!

  -我現在去附中了,我估計你的也到了

  -林無隅!快看!我是不是第一個給你發你通知書照片的!

  -雖然只拍到了快遞袋!

  -你們班主任還強行入鏡,簡直了!

  -他不讓拿走,也不讓我拆!你記得給他打電話!

  -告訴他!趕緊把你通知書交給這個英俊的少年!

  林無隅一邊樂一邊飛快地看了一眼時間,發現丁霽的最後一條消息是五分鐘之前才發過來的,他馬上撥了丁霽的電話。

  那邊幾乎是秒接,丁霽的聲音跟雷一樣炸了出來:“我靠你總算是有信號了!”

  “你跑我們學校去了?”林無隅笑著問。

  “是啊,我拿到我的通知書就感覺應該是一塊兒寄的,”丁霽說,“我就過來了!果然!真是一塊兒到的!”

  “你還在林哥辦公室嗎?”林無隅問。

  “我已經出來了,”丁霽說,“不過我一看到你打電話過來,立馬就回頭了,現在正在上樓。”

  “你把電話給林哥,”林無隅說,“我跟他說。”

  幾秒鐘之後,老林的聲音傳了過來:“林無隅!你的通知書到遼!”

  “給丁霽吧,”林無隅說,“他這兩天就過來了,正好幫我帶過來。”

  “行,”老林說,“我剛都沒敢讓他拆,你也沒跟我說一聲。”

  “我忘了,”林無隅說,“你讓他拆,現在就拆。”

  “行,”老林說,“不過你什麼時候裡通三中的?許天博都沒說幫你帶過去,三中小黑馬跑過來說要拿走。”

  “通了有一陣兒了。”林無隅笑了。

  “拆了拆了啊,”那邊傳來了丁霽的聲音,“先掛了,你接我視頻,我拍給你看。”

  “好。”林無隅掛掉了電話。

  丁霽很快發了視頻過來,林無隅接通了,看到丁霽愉快地揚起來的眉毛時,他忍不住心情跟著也揚了起來。

  “你他媽是光膀子接視頻有癮嗎?”丁霽瞪著他,“你們班主任在呢,你能不能講究點兒?又洗澡了?”

  “沒,”林無隅笑了起來,“太熱了我把衣服脫了。”

  “太熱了你開空調啊……”丁霽歎了口氣,“來來來,先不管了,來拆快遞,林老師親手幫你拆。”

  丁霽的臉從鏡頭前消失了,換成了老林的臉,然後是他拆快遞的手。

  林無隅一直笑著看著螢幕,其實在出成績的那一刻,他就感覺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標,之後填志願,等通知書,只是一個過程而已,已經沒什麼可興奮的了。

  但現在他看著視頻裡老林小心地拆開快遞袋,拿出他的錄取通知書,丁霽接過來放在桌上,前後左右裡裡外外拍了一遍給他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能再激動一回。

  丁霽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能把他覺得已經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事,來回折騰一下,又折騰出新鮮的樂趣來。

  從老林那兒拿到了通知書之後,丁霽先回了家。

  林無隅把衣服扔到樓下垃圾箱再回來洗了個澡,剛吃完外賣,丁霽的視頻又發了過來。

  “你怎麼比我還興奮?”林無隅接了視頻。

  “不應該嗎?”丁霽說,“我後天就要走了,又不是你後天要走。”

  “後天嗎?”林無隅下意識地接了一句,“我以為明天呢?”

  “我也想明天,我小姑找人給買票,明天的來不及了,最早得後天一早,”丁霽說著突然笑了起來,“你還一副不興奮的樣子,是不是覺得後天才去有點兒失望啊!”

  “我這陣兒忙來忙去挺累的,”林無隅笑笑,“等著你來了我正好休息幾天,你不是要虛度光陰麼?”

  “是不是很期待跟我一塊兒虛度!”丁霽說。

  “嗯。”林無隅應著。

  “想我了吧?”丁霽笑著嘖了一聲。

  然後他倆同時都沒了聲音。

 

 

41

  難道不是你想我了麼?

  林無隅這句話卡在嗓子眼兒裡沒說出去, 兩秒鐘之後他就後悔了, 應該說的。

  他已經把丁霽歸在了“對關係好的朋友熱情似火”那一類裡, 所以在丁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本該自如地嗆回去,就像以前那樣。

  但丁霽的態度又明顯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他倆能嗆三百回合,不分出個輸贏來都不會停。

  現在丁霽卻沉默了。

  林無隅能感覺到丁霽的尷尬,甚至能感覺到丁霽因為感受到他的尷尬而更加尷尬。

  很後悔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擊, 沒給丁霽一個可以化解第一波尷尬的臺階……

  林無隅第一次因為這種錯綜複雜而又完全無法把控的微妙的人際關係而手足無措, 就連跟十年沒見的林湛面對面時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是啊。”他回答。

  雖然對自己情商一向自信,眼下他也找不出更合適的回答了, 只知道再不出聲,丁霽會很沒有面子。

  這個回答他沒有多想, 就是順著丁霽的問題,給出自己現在唯一的答案。

  是啊。

  就是挺想你的, 你來了有人可以一直聊天兒到半夜,有人一塊兒看電視,還能一起吃飯, 逛景點, 時間到了還能一塊兒去學校報到。

  “那等著,”丁霽的語氣已經恢復,帶著慣常的小得意,“再熬一天,等我去解救你。”

  “好, ”林無隅笑笑,“雞哥救救我。”

  “你說話注意點兒啊!”丁霽提高了聲音,“就你這樣的我一手揍倆知道麼?”

  “知道了知道了,”劉金鵬邊走邊點頭,“我只要是有空,就先去看爺爺奶奶,要扛什麼買什麼搬什麼隨叫隨到,你別管了。”

  “國慶他們要是去玩,”丁霽說,“你有空就一塊兒去,我帶你去看升旗。”

  “有這話就行,我去不去都踏實了,”劉金鵬拍拍他的肩,“上了H大也不能忘了跟你一塊兒果奔的朋友。”

  “是不能忘了我果奔的朋友,”丁霽糾正他,“是你,不是我。”

  “靠。”劉金鵬歎了口氣,“我突然很捨不得你,怎麼辦?”

  “趕緊去買張票,”丁霽指了指那邊的櫃檯,“跟我一塊兒走。”

  “滾蛋,”劉金鵬笑了起來,轉身張開了胳膊,“來,抱一個的。”

  丁霽放下行李箱,抱住了劉金鵬。

  “好好的,”劉金鵬拍拍他,“碰上什麼麻煩了,誰欺負你了,你一句話,馬上殺過去給你撐場子!”

  “這話我記著了。”丁霽笑著說。

  劉金鵬把他送到安檢口,目送著他排隊,還隔著老遠喊著聊了幾句,他進去了劉金鵬才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丁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挺捨不得劉金鵬,他倆一塊兒長大,還沒有過分開這麼長時間,雖然總見面會打架,一想到這麼久見不著面,又覺得很捨不得。

  跟劉金鵬說出想你捨不得你之類的話,他是不會尷尬的,坦然得很。

  可同樣的感受放在林無隅那兒就不行了,做賊似的,說出來就更覺得彆扭。

  偏偏感受又是真實的。

  林無隅因為他的尷尬而尷尬,他又因為林無隅的尷尬而尬上加尬……

  機場沒有什麼好吃的,林無隅早到了半小時,把機場裡所有能吃的店都轉了一遍,最後只吃了一碗面,不太滿意。

  不過經過一家賣伴手禮的店時,他被門口可愛的棒棒糖吸引住了。

  棒棒糖被做成了各種小動物和字母,看上去都很萌,林無隅猶豫了一下,決定買幾個當做接機禮物。

  挑的時候沒想到棒棒糖也能做成小雞……他拿起那只小黃雞三次都又放下了,最後挑了一條生肖小龍,還有DJ兩個字母。

  出口很多人,林無隅站在各種來接機的人群裡有種新奇的感覺。

  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接機。

  看到顯示幕上出現丁霽那班飛機的航班號時,身邊的人有一陣小小的騷動,儘管知道距離丁霽出來至少還得有二十分鐘,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跟著人群往前,擠到了隔離帶旁邊,一邊掏手機一邊往裡盯著。

  旁邊好幾個手機都響了,還有人在打電話,到了沒下來了沒。

  林無隅看了一眼手機,丁霽還沒有消息發過來。

  他只能抓著手機,繼續往裡盯著,明明知道這會兒出來的人裡根本不可能有丁霽,也還是下意識地往裡看。

  一直到這趟航班的乘客開始出現,手機上也沒有丁霽的任何動靜。

  林無隅忍不住撥了丁霽的號碼。

  不會是還沒開機吧?

  還好,電話接通了,不過響了七八聲也沒有人接,林無隅都懷疑這人是不是把手機落飛機上了,那邊丁霽才終於接了電話,含混不清地不知道是“哎”還是“喂”地喊了一聲。

  “快出來了嗎?”林無隅問,“我已經在出口這兒了,佔據了C位,你應該能一眼看到我。”

  丁霽笑了起來,笑聲依舊含混不清。

  “你是不是吃東西呢?”林無隅問。

  “吃你大爺,”丁霽大著舌頭,“我他媽拿了你兩箱東西還有你的寶貝無人機,我哪還有手接電話,我叼著手機呢!”

  “是誰說有人送要多拿點兒行李的,”林無隅笑了,“電話掛了吧,你跑出來。”

  丁霽那邊稀裡嘩啦好半天才把電話給掛掉了。

  沒兩分鐘林無隅就看到了背著個包一手推著兩個行李箱一手拎著另一個包的丁霽。

  他沖丁霽揮了揮手,丁霽沒法揮手,只是蹦了一下就開始跑。

  林無隅擠出人群,繞到隔離帶的開口,迎上了跑出來的丁霽。

  “哈嘍!”丁霽把行李箱往他面前一推,笑著張開了胳膊。

  林無隅用腳攔了一下滑到他面前的行李箱,然後過去摟住了丁霽。

  “只晚點了十分鐘!”丁霽在他耳邊喊。

  “嗯,”林無隅點點頭,“還不錯。”

  “你是不是吃好幾頓了?”丁霽在他背上拍了拍。

  “就一碗面,”林無隅說,“你餓了沒?一會兒就去吃東西。”

  “我飛機上吃了麵包,”丁霽嘿嘿樂著,“我把旁邊姐姐的麵包也吃了。”

  “走。”林無隅鬆開了胳膊。

  除了丁霽,他幾乎不會跟人有這樣的接觸,多少還是有些不適應,特別是丁霽在他耳邊說話的時候帶起來的氣息和小小的音浪,讓他半邊肩膀連帶著後背都有些癢癢了。

  “包你拎吧,”丁霽說,“我現在就開始虛度光陰了,我不想拎東西了。”

  “等等,”林無隅鬆開胳膊,從兜裡拿出了那三根棒棒糖,“給。”

  “我靠,”丁霽很驚喜地接過去看了看,“這接機也接得太周到了吧?這怎麼捨得吃……”

  “那個店是連鎖的,”林無隅說,“吃沒了可以再買。”

  “你這思維,”丁霽歎了口氣,“你要是談戀愛,估計真是會有波折。”

  “行吧,”林無隅笑笑,“這三個留著,我另外再買給你。”

  “怎麼沒買雞了啊?”丁霽把棒棒糖放進包裡,“我以為你氣我有癮呢?”

  “控制住了。”林無隅說。

  “叫車了嗎?”丁霽問。

  “已經到了,”林無隅拎起包,放到行李箱上推著,“走吧。”

  丁霽心情很好,上車之後給爺爺打了個電話報了平安,又發了幾張機場照片給劉金鵬,然後再發了個九宮格到朋友圈。

  這才算是完成了下機任務。

  “我真是服了你了,”林無隅在旁邊看著他一通忙活,“你這一天天的,朋友圈裡哪兒來那麼多話可說啊?”

  “說明我的生活豐富多彩,”丁霽收起了手機,伸了個懶腰,“哎……對了,通知書!”

  “到家了再給我,”林無隅說,“我現在沒地方放。”

  “行吧,”丁霽往椅背上一靠,偏過頭看了看他,“怎麼感覺你有點兒憔悴啊?活兒是不是接太多了?”

  “是有點兒,有兩個活兒一開始沒想到這麼麻煩,就都接了,”林無隅搓了搓臉,“有兩天通宵沒睡拍夜景。”

  “這麼拼幹嘛呢……”丁霽說到一半,林無隅就轉過了臉看著他,他馬上反應過來,“啊啊啊行了我知道,錢都借給某個老也還不上錢的西瓜仔了。”

  林無隅沒說話,笑了半天。

  丁霽也沒出聲,看著林無隅好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有日子沒見著,他以前沒注意過林無隅笑起來很好看,帶著一絲平時不會有的幼稚氣質。

  林無隅看過來的時候,他收起了思緒,拍了拍腿:“有個事兒差點兒忘了跟你說了,我那天去拿你通知書的時候,碰到一個人……你猜是誰?”

  “許天博。”林無隅說。

  “……我發現跟你玩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丁霽歎了口氣。

  “那重來。”林無隅說。

  “你猜是誰?”丁霽問。

  “誰啊?”林無隅想了想,“這哪猜得到。”

  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樂了。

  “靠,”丁霽也笑了起來,但是還是堅持把戲演完,“我告訴你吧,是……”

  “許天博!”司機笑著喊了一嗓子。

  林無隅和丁霽一塊兒愣了,丁霽反應過來之後笑著給司機豎了豎拇指:“大哥可以,大哥太厲害了!”

  “猜對了?”林無隅還沒有出戲。

  “猜對了,”丁霽點點頭,“我碰到許天博了。”

  “他好像是去幫林哥搬東西,”林無隅說,“他家離學校近。”

  “他居然認出我了,”丁霽說,“當然,認出我也正常,我也認出他了,你們學校把照片都貼公告欄上了。”

  “是麼。”林無隅笑了笑。

  “他是不是上回我去你宿舍的時候碰到的那個,還跟你打了個招呼的?”丁霽問,“就我說他跟我堂哥有點兒像。”

  “嗯,是他。”林無隅點了點頭,心裡又有點兒想笑,丁霽到現在也沒意識到許天博是長得跟他有點兒像,作為一個神童,實在是太神奇了。

  在這一點上,司機大哥的反應就很正常了,他想了想:“跟你堂哥長得像,不就是跟你長得像嗎?一般堂兄弟都長得像。”

  “嗯?”丁霽愣了愣,半天才回過神,“是啊?”

  林無隅實在沒忍住,低頭一通笑。

  “靠,是啊,我就說怎麼看他有點兒眼熟……”丁霽嘖了一聲,“我居然完全沒往這上頭想。”

  “你那天說像你堂哥的時候我就想問了,”林無隅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就你這樣也能算個小神童?”

  “我靠?”丁霽轉頭瞪著他,“你這報復心真是悠長啊,就說你一句怎麼拿的狀元你憋了這麼多天在這兒等著我呢?”

  “沒,真不是故意的,”林無隅笑了,“善於抓住機會而已。”

  車開進社區,經過林湛住的那棟樓時,林無隅看了一眼,林湛的車就停在路邊,他正想給丁霽指一下的時候,丁霽已經靠了過來:“那輛黑色的車,是林湛的車吧?”

  “嗯,”林無隅看了他一眼,“怎麼看出來的?”

  “算的。”丁霽掐著手指。

  “裝吧你就。”林無隅推了他一把,“下車!”

  進了電梯之後丁霽才笑著說:“林湛的電話號碼尾數是46,剛那個車牌,是33連著,你又說過他就住旁邊,就感覺應該是他的。”

  “本來今天怕堵車想讓他送我去機場的,”林無隅說,“但是沒好意思。”

  “是不是還有點兒不太熟的感覺啊?”丁霽問。

  “是,”林無隅走出電梯,“其實你想想,我跟他在一塊兒就八年時間,還得算上之前我沒有記憶的那三四年。”

  “要這麼算的話,他對你的感情應該比你對他要深,”丁霽歎氣,“有你的時候他已經懂事了。”

  “是吧。”林無隅打開房門。

  “啊——”丁霽進屋把東西一扔,張開胳膊伸了一個綿長的懶腰,然後倒在了沙發上,“你換沙發罩了?”

  “沒換,就是加了一層在上面,”林無隅說,“要不躺著感覺不乾淨。”

  “講究。”丁霽打了個呵欠。

  林無隅打開冰箱,拿出一杯奶茶遞給他:“喝嗎?”

  “我靠,”丁霽一下坐了起來,接過奶茶看了看,“你還有這個?昨天喝剩下的嗎?”

  “放屁,”林無隅說,“早上出門之前叫的外賣。”

  “學神你是真學壞了啊,現在這麼不文明,”丁霽笑著晃了晃奶茶,“這是給我準備的嗎?”

  “不然給誰準備的啊?”林無隅說,“我點了兩杯,一人一杯,還有麻辣燙,微波爐裡叮一下就可以吃了,怕你萬一餓得不行等不了出門吃。”

  “你得了吧,那是你。”丁霽說。

  “那你吃嗎?”林無隅問,“我幫你叮一下?”

  “先不了,”丁霽躺了回去,又拍了拍沙發,“聊會兒。”

  林無隅拿了奶茶,把他的腿往沙發裡面推了推,坐了下去。

  “你哥是不是什麼明星啊?”丁霽喝了口奶茶,“我那天就想問你,但是又覺得你思緒萬千的,這個也不是什麼重點關注的問題,就憋到這會兒才問了。”

  “憋死你了吧,”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什麼明星,算是個網紅吧……”

  “網紅?”丁霽愣了愣,“哪種網紅?不會是每天在街上捏女孩兒嘴,給姑娘提褲子扯衣服的那種吧?”

  林無隅笑得差點兒嗆著:“你成天都看些什麼玩意兒啊?”

  “怪我嗎?”丁霽說,“鵬鵬每天看,還老給我分享合集……那他是幹嘛的?”

  “他有個自己的工作室,”林無隅說,“是個微縮模型高手。”

  “這麼牛?”丁霽有些吃驚,“叫什麼?沒準兒我還看過他視頻呢?我有一陣兒特別想做木頭小房子,看過很多視頻。”

  “他好像不只做小房子,”林無隅想了想,拿出手機,翻出了一個之前他存下的林湛的視頻,“還有這種,設計感比較強的,得過什麼什麼大獎……”

  丁霽拿過手機看了一眼:“TrES-2b?這是林湛嗎?NASA發現的那顆最黑的行星是不是就叫這個,開普勒1b什麼的。”

  “是,”林無隅看著他,“你還什麼都知道啊?”

  “也不是,就這名字太別致了,我當初就是被這個2b所吸引……”丁霽說,“那林湛這也算是個算是個名人了啊,難怪問是不是粉絲……可惜圈子小眾了一點兒,要不你爸媽早能發現了吧?”

  “他視頻都不露臉,”林無隅停了兩秒,“也還好沒讓他們發現。”

  丁霽把手機放到茶几上,過了一會兒才說:“他是不是不想見你父母啊?”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也不讓我告訴他們找到他了。”

  “那很決絕了,”丁霽皺了皺眉,“為什麼他要跑?”

  “有些愛太過了,人就受不了了吧,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林無隅喝了兩口奶茶,“我爸媽對林湛的感情,不僅僅是父母愛孩子的那種,還有……怎麼說呢,全力以赴,全身心投入,睜眼要看到你,閉眼會想著你,時刻要能碰到你把控著你,你就是我活著的全部……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丁霽沒說話,覺得有點兒發毛。

  “林湛小時候突然生病,生我是為了臍帶血救他,”林無隅說,“我沒有這段記憶,後來我爸媽也閉口不提了。”

  “臍帶血?”丁霽愣了好了一會兒。

  “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我以前不知道,這次林湛才告訴我的,”林無隅點點頭,“他那會兒還小,還可以試一下臍帶血……”

  “那配型要是不成功也不能用啊。”丁霽說。

  “我媽的意思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試一試,”林無隅笑笑,笑容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還好成功了,要不我生下來就沒用了。”

  丁霽皺了皺眉,一下下捏著奶茶杯子,有些後悔著急著一見面就問了林無隅這個問題,搞得他倆久別……十幾天也算久了吧,搞得他倆久別重逢聊天的氣氛都沉下去了。

  “我爸媽心裡,大概想的就是,”林無隅靠到沙發裡,“生我是為了給林湛治病,養我是為了以後能照顧他,計畫得特別周全,結果,林湛跑了……”

  “我打斷一下啊。”丁霽說。

  “已經說完了。”林無隅偏過頭看著他笑了笑。

  “你自己明明清楚得很,”丁霽說,“你不是為了誰生為了誰活的。”

  “嗯。”林無隅應著。

  “你就算是為了什麼,也是為了自己,”丁霽說,“而且退一萬步,你說過,你來都來了。”

  “記這麼清呢?”林無隅勾了勾嘴角。

  “也不只有你一個人過目不忘過耳成誦的,”丁霽挑了挑眉,“來都來了,就別想那麼多了。”

  “好。”林無隅點頭。

  其實話是這麼說,林無隅這麼多年也都是這麼做的,但畢竟他一開始承受這些的時候,還只是一個小朋友,就現在這樣的想法,也是從那麼多年的傷害裡得到的經驗。

  小可憐兒啊。

  丁霽拉過他的手,放到自己腿上,用力地搓了搓,以示安慰。

  林無隅看了看他,也沒有太大的動作,只是略微把手往回抽了一點。

  丁霽低頭掃了一眼,判斷林無隅這個動作……大概是覺得手距離他要害部位太近了?

  操。

  丁霽認為此時此刻自己應該尷尬,但沒想到的是他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幹嘛呢?至於嗎!”

  “你幹嘛啊?”林無隅也笑了,“占我便宜。”

 

 

42

  丁霽把林無隅放在家裡的東西都帶過來了, 雖然不多, 但挺值錢。

  “你還給墊了這麼多海綿啊?”林無隅檢查了一下無人機, 把東西往臥室唯一的櫃子裡慢慢收拾著。

  “怕磕壞了,”丁霽說,“我不能債上加債啊。”

  “你說你是不是自找的, ”林無隅笑笑,“結果你小姑父也沒送你。”

  “他得快開學那會兒才有假,提前過來了就沒辦法送了……你開學以後這房子退嗎?”丁霽往櫃子裡看了看, “衣服都掛上了啊?”

  “退不退都行, ”林無隅說,“我畢竟……不回家, 東西多,總得有個地方放。”

  “可以放林湛那兒啊。”丁霽說。

  “不了吧, ”林無隅想想,“沒熟到那份上, 再說我也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情況,有沒有女朋友,或者結沒結婚?”

  “結婚不至於吧, 他才多大?”丁霽說。

  “大我五歲, ”林無隅說,“也不是沒有結婚的可能,他初中就自己出來混了……我也沒問問他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為什麼沒問啊,”丁霽幫著他把東西放進櫃子裡,“就當是關心一下也可以問啊。”

  “感覺像是在打聽隱私, ”林無隅皺皺眉,“反正我也不希望他問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他問了嗎?”丁霽問。

  “沒有。”

  丁霽點點頭:“行吧,你倆有些方面還是看得出來是親兄弟的。”

  林無隅笑著看了看手機:“你洗個澡嗎?洗完了出去吃點兒東西。”

  “我行李也要打開放,”丁霽說,“我有兩件外套不能壓。”

  林無隅把櫃子裡掛著的衣服往旁邊嘩地一扒拉:“這一半兒都歸你,隨便掛。”

  “也不用這麼客氣,”丁霽打開箱子,拎出自己的外套抖了抖,“我就兩件衣服,用不了這麼大的空間……”

  他一眼就看到了櫃子裡那件寫著帥哥的T恤,猛地轉過頭:“這是不是我的?”

  “嗯,”林無隅喝著奶茶靠在門邊,“你上回沒帶走。”

  “我在家找了它好幾天,”丁霽一臉迷茫,“怎麼會把它忘在這兒了呢……不能啊……我一件件都收拾好了啊……”

  “那就是我留下做紀念的,”林無隅打斷他,“趕緊收拾,我餓了。”

  “行行行,”丁霽扯下那件T恤,又拿了條褲子,“我洗個澡就去吃飯,你以後也別糾結是為誰生為誰活了,你他媽就是為了吃的,少一口晚一秒你就要死了。”

  林無隅靠著門笑了半天。

  丁霽進了浴室,飛快地脫了衣服,擰開噴頭,回頭拿洗髮水的時候,看到了牆上的鏡子。

  眼前頓時閃過林無隅那天視頻裡的畫面。

  那種又想笑又覺得說不上來的不好意思混雜在一起的感受讓他,迅速轉回了身,一邊沖水一邊笑了好一會兒。

  為了不讓林無隅餓死,丁霽洗澡比平時在家裡洗得快了不少,基本沒有站著兜頭嘩嘩沖水只為了舒服的環節。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林無隅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腳蹬在茶几邊兒上。

  “腳放下去!”丁霽一手拿著毛巾擦頭髮,一手指著他的腳。

  林無隅把腳放回了地上:“洗這麼快?你是不是沒用沐浴液啊?”

  “用了!我不是怕你要餓死了嗎!洗得跟快進一樣,”丁霽嘖了一聲,“吹風筒呢?”

  “衣櫃下面的抽屜裡。”林無隅說。

  丁霽站在臥室裡吹頭髮,看了一眼客廳,林無隅又低頭繼續看著手機。

  這讓丁霽有些好奇,說實話,林無隅算是他見過手機使用頻率最低的人,手機除了接電話和偶爾發消息,基本不會拿著玩,比起手機,林無隅應該是更願意看書。

  但這會兒他看手機還看得挺起勁。

  “看什麼呢?”丁霽吹完頭髮出來問了一句。

  “嗯?”林無隅放下手機抬起了頭。

  “手機啊,看什麼呢,”丁霽說,“這麼老半天,有什麼好玩的讓我看看。”

  “有人給我發消息,”林無隅笑笑,“就看了看。”

  “這人給你發的是論文吧?”丁霽有些不屑地掃了他一眼,“不想說就不說,瞎編什麼呢。”

  “真的,”林無隅說,“順便又看了看他朋友圈……”

  “你還會專門看人朋友圈呢?”丁霽更難以置信了,“這是個什麼人啊?”

  “你可以算算啊。”林無隅說。

  “你又不餓了?”丁霽問。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丁霽猶豫了一下,掏出了奶奶的銅錢:“我要是算准了你別不承認就行。”

  “這個應該不好猜。”林無隅。

  “我算的!”丁霽提高聲音,把銅錢往茶几上一扔,“不是猜的!”

  林無隅很有興趣地湊了過來,托著下巴看著他。

  “你別這麼盯著,”丁霽推了他一下,“你這樣我緊張。”

  “你成天給別人算,還緊張啊?”林無隅說。

  “這個不是不能猜麼,”丁霽擺擺手,“純靠算,我怕算錯了,你往後靠靠。”

  林無隅靠回了沙發裡,抱著胳膊看著他。

  丁霽扔完銅錢,擰著眉開始琢磨。

  “算出什麼了?”林無隅問。

  “這人對你是有幫助的,”丁霽看著他,“不過你只求維持現狀。”

  林無隅挑了一下眉:“還有嗎?”

  “這人有所圖,但是主動權在你手上,”丁霽拿了一枚銅錢,在指縫裡來回翻著,“只要你動,無不利。”

  “有點兒意思。”林無隅笑了笑。

  “准嗎?”丁霽問。

  “你覺得呢?”林無隅問。

  “大概差不離,”丁霽收好銅錢,站了起來,“下面是我瞎猜。”

  “開始你的表演。”林無隅說。

  “這卦跟你現在接的活兒有關,但不完全是工作,”丁霽在屋裡慢慢溜達著,“如果只是工作,你肯定早都跟我說了,你接的幾個活兒我連司機姓什麼都全知道……你不願意輕易跟我說但也不完全抗拒告訴我,需要我先猜個差不多才有可能跟我說的……”

  林無隅嘴角一直帶著笑不出聲。

  “是感情問題,”丁霽想了想,走到他面前,湊近了,“無隅哥哥,有人在追你,工作裡認識的,這人估計人脈還不錯,能幫到你。”

  “丁霽?”林無隅看著他。

  “但是你不太願意,想維持現狀,”丁霽說,“如果單純只是工作,以你對外的性格,沒有搞不定的關係,你不會有維持現狀這種想法。”

  林無隅盯著他看了好半天。

  “服不服?”丁霽問。

  “服。”林無隅拿出手機點了幾下,打開了記事本,“現在馬上把你欠我的錢減掉一千。”

  “我他媽以為你讓我看看那個人是誰呢?”丁霽愣了愣。

  “看人,減掉一千債務,”林無隅說,“你挑一個。”

  “一千,”丁霽指著手機,“給我減了。”

  林無隅笑得差點兒嗆著:“你怎麼這麼可愛。”

  “你別跟我說今天才發現,”丁霽說,“我十幾年前就已經發現了。”

  林無隅收了手機,站起來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跟你待一塊兒真挺舒服的。”

  丁霽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瞬間感覺自己耳根要紅,趕緊在林無隅肩膀上拍了拍:“真誠。”

  然後快步走進浴室洗了把臉。

  出來的時候林無隅已經站在了門邊,一副馬上就要餓死了的表情,手還摸了摸肚子。

  “你讓我算的!”丁霽瞪著他,“你別想把鍋扣給我。”

  “走,”林無隅打開門,“吃大餐去,社區後面有個烤肉自助,林湛推薦的,我還沒去吃,就等著你來了一塊兒呢。”

  “大熱天兒的,你倒是胃口好。”丁霽跟著他出了門。

  “你可以看我吃,”林無隅說,“我不怕人看。”

  丁霽嘖了一聲。

  其實還有個事兒算不出來,就是這人是男是女。

  所以說算林無隅就是麻煩,追他的有可能是女的,也有可能是男的……不過林無隅雖然不介意別人知道他性向,卻也不是那種會到處跟人說的……

  那就是個女的?

  女的如果有一定的人脈還能幫到他的,年紀肯定比他大。

  哦喲,難怪林無隅不願意。

  ……不過小姑娘他肯定也不願意。

  “想什麼呢?”林無隅把他推進了電梯。

  “男的女的啊?”丁霽一迷糊,順嘴就問了一句。

  “什麼?”林無隅按下按鈕。

  “追你的這個人。”丁霽看了他一眼。

  林無隅清了清嗓子:“男的。”

  “我靠?”丁霽有些吃驚,“……不是,他怎麼知道你……”

  “這個……不一定非得知道。”林無隅用手遮了一下嘴,低聲說。

  “啊,”丁霽愣了愣,“也是,那他知道還是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林無隅說,“我估計他可能猜到了吧。”

  “這也能猜到?”丁霽一下提高了聲音。

  “你不喊不會說話了是吧?”林無隅飛快地捏住了他的嘴。

  丁霽拍開他的手,抹了抹嘴:“我反正是猜不到,你要當初沒跟我說,我到現在估計也想不到。”

  “那不一樣,”林無隅說,“如果……我對誰有好感,我就會比較注意,就……可能可以看出來……他是不是。”

  “哦。”丁霽看著他。

  “哦屁。”電梯門打開,林無隅把他推了出去。

  丁霽走了幾步,感覺這事兒還是讓他覺得特別……不得勁兒。

  “這人……多大啊?”他問。

  “三十多吧。”林無隅說。

  “老男人,”丁霽擰著眉,惡狠狠地說,“別理他!”

  “嗯。”林無隅點頭。

  “不是什麼好玩意兒!”丁霽繼續惡狠狠。

  “……人還行,不壞,”林無隅笑了笑,“就是……”

  “林無隅?”丁霽猛地轉過頭,“你不是吧,什麼就人還行了啊,你這麼不專一嗎?”

  “什……我怎麼就不專一了啊?”林無隅愣了。

  “你別忘了啊,你有喜歡的人!”丁霽提醒他,“你可是有暗戀對象的!”

  林無隅看了他半天,笑了起來:“已經暗戀失敗了啊,你不是給我算出來了麼。”

  “失敗又怎麼了,失敗了你就不暗戀了嗎?”丁霽說。

  “人都拒絕了,我還暗戀個鬼啊,”林無隅笑著說,“再暗戀朋友都沒法做了。”

  “暗戀啊,”丁霽說,“什麼叫暗戀,就是暗中喜歡,你悄悄喜歡,他又不知道!”

  林無隅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他:“霽哥。”

  “別說我沒警告你。”丁霽說。

  “小霽。”林無隅換了個稱呼。

  “說。”丁霽皺著眉。

  “我不喜歡悄悄喜歡,”林無隅說,“很累的,特別是明知道不可能了,還堅持喜歡,沒有意義,退回朋友大家都舒服。”

  “這麼嚴肅。”丁霽說。

  “因為你很凶啊,”林無隅說,“而且罵我不專一。”

  “我凶你了嗎?”丁霽問。

  “啊。”林無隅繼續往前走。

  “我怎麼不覺得。”丁霽說。

  “那就沒凶。”林無隅說。

  “本來就沒凶……”丁霽說。

  林湛不愧是林無隅親哥,估計在吃這件事兒上都很下功夫,他推薦的這個烤肉自助,味道很不錯。

  別說林無隅,就丁霽這種平時食量正常,對食物的渴求也正常的人,都一趟趟過去端了好幾盤肉回來。

  “怎麼樣?”林無隅把烤好的兩片五花肉夾到了他盤子裡。

  “我明天得開始跑步了,”丁霽邊吃邊說,“我發現跟你住一塊兒我要是不注意著點兒,身材肯定得毀,我縱橫江湖這麼多年,一直都……”

  “我還能天天帶你這麼吃麼,”林無隅說,“你想得真美啊。”

  “我本來就是過來吃喝玩樂的,”丁霽看了他一眼,“你不管我?”

  “你跟我出去飛幾趟就能瘦了,”林無隅說,“開學報到之前我還能接兩個活兒,到時你還是給我打打下手吧。”

  “一天一塊錢是麼?”丁霽說,“要不我給你一天兩塊錢,你給我打打下手吧?”

  林無隅笑了起來:“這麼記仇。”

  “畢竟過目不忘。”丁霽指了指魷魚,“無隅哥哥麻煩給烤點兒這個。”

  “好。”林無隅夾了魷魚慢慢烤著。

  “給你打下手沒問題,給一塊錢也無所謂,”丁霽看著滋滋響著的魷魚,“你什麼時候專門帶我玩一次啊,你答應我了的。”

  “後天,”林無隅說,“上回去拍景的那個地方挺合適的,我們包個車過去就行,早上去,晚上回來。”

  “遠嗎?得留出時間玩啊。”丁霽說。

  “你想玩多久,”林無隅笑了笑,“一般就半小時左右續航,給你玩的大概也就十幾分鐘,算上換電池,兩小時吧。”

  “行吧,”丁霽想了想,“能玩就行。”

  林無隅今天心情挺好的,因為丁霽。

  他雖然幾乎沒有親密朋友,但一直以來都住校,除了週末,他身邊永遠都有同學。這段時間他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幹活兒,多少還是有些寂寞。

  在機場接到丁霽,聽到他聲音的時候,那種熟悉的感覺,帶來了很大的安慰。

  而且丁霽話還挺多。

  舒服。

  他挺喜歡聽丁霽說話,完全不需要有什麼談話內容,隨便東拉西扯,他也會覺得輕鬆自在。

  吃完飯他倆去了趟超市買零食和飲料。

  “隨便買點兒得了,”丁霽捂著肚子,“我現在都頂到嗓子眼兒了,我看著這些吃的,哪一樣都不好吃。”

  “今天吃不了可以明天吃啊,”林無隅哐哐往購物車裡扔著,“晚點兒要是餓了呢,看電影的時候嘴裡沒點兒東西也不舒服啊。”

  “我看電影的時候沒有這種需求。”丁霽說。

  “那你別吃。”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買買買買買……”丁霽幫著他往購物車裡又扔了好幾盒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我就看你吃吃吃吃……”

  回到出租房的時候,其實也不早了,快十點了,丁霽感覺睡覺之前能把肚子裡那點兒肉消化掉就不錯,吃是不可能再有空間吃了。

  林無隅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

  “林湛住的是哪棟?”丁霽也走了過去,站他旁邊往外看著。

  “那棟,”林無隅指了指,“就對著我們的那個視窗,沒亮燈的那個。”

  “那他不在家?”丁霽說。

  “應該是,”林無隅拉上了窗簾,“我看他朋友圈吃飯之前還在工作室。”

  “挺忙,”丁霽走到沙發旁邊躺了上去,“弄個不嚇人的片兒來看看,恐怖片滴不要,看了晚上睡不著,廁所也不敢上。”

  “你可以叫我,我陪你去。”林無隅笑著坐到了他旁邊,推了推他的腿,“腿收一下。”

  “啤酒飲料礦泉水,”丁霽把腿收了收,又伸長了塞到了林無隅屁股後頭,“雞爪泡面火腿腸……”

  “我找個片子啊,”林無隅劃拉著手機,“不看恐怖片兒……那看什麼呢……懸疑?科幻?還是……”

  “咱能看個喜劇片兒嗎?之前我陪你看了那麼些恐怖懸疑的了,你能不能回報我一下,”丁霽歎了口氣,“我不怕說出來,我膽兒挺小的,不經嚇,小時候看喜羊羊我都能被嚇著。”

  “好,”林無隅笑著看了他一眼,在他腿上拍了拍,“我找個喜劇。”

  這種好吃懶做的日子還是很舒服的,丁霽枕著胳膊,看著正在找片子的林無隅。

  這人的側臉的確是好看,特別是在專心看東西的時候。

  丁霽有些想像不出來,這樣的林無隅,暗戀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麼樣的狀態,會偷看人家的朋友圈嗎?會偷拍照片嗎?會沒話找話給人家發消息嗎?

  琢磨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弓了弓腿,往林無隅背上拱了一下:“哎。”

  “別急。”林無隅說。

  “不是,”丁霽看著他,“我問你個問題。”

  “嗯,”林無隅應著,“問。”

  “你暗戀的是誰啊?”丁霽問,“你同學嗎?還是朋友?”

  林無隅在手機上劃拉著的手停下了動作,偏過頭看著他。

  “不方便說就算了,”丁霽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一晚上都在打聽林無隅的感情問題,仿佛一個著急推銷物件的媒婆,“我就隨口一問。”

  “許天博。”林無隅說。

  “嗯?”丁霽愣了愣。

  “許天博,”林無隅低頭繼續看著手機,“長得像你堂哥的那個。”

 

 

43

  林無隅認為自己之所以到現在都還能湊合把丁霽的很多表現和反應都歸類到丁霽“對好朋友就這樣”的範圍裡, 就是因為丁霽在這些方面驚人的遲鈍。

  宛若弱智, 沒有一丁點兒小神童的意思。

  本來按丁霽的智商和他超強的觀察能力, 第一眼就應該看出來許天博跟他長得像,雖然自己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過許天博,對自己曾經的“暗戀物件”也沒有過任何一個字的討論, 但以丁霽的能力,完全是可以倒推出來的。

  為什麼你會注意到我?為什麼會跟我說話?

  因為我跟許天博長得像。

  而你跟許天博可能不止是普通同學或者好朋友。

  如果只是好朋友,你不會絕口不提, 碰到個長得像自己好朋友的人, 聊天都會隨口提起。

  所以大膽推測你暗戀的就是許天博……

  而丁霽一直到現在才想起來要問問他暗戀的是誰。

  林無隅真是完全沒想到。

  想要單方面撤銷他小神童的稱號。

  “你暗戀許天博?”丁霽看著他,“然後他拒絕你了?”

  “嗯。”林無隅點點頭, 現在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喜劇片,他不喜歡撓癢癢肉逗人笑的喜劇, 偏偏一眼過去能看到好幾部。

  難找。

  丁霽真是個小孩兒。

  “他是直的嗎?”丁霽問。

  “嗯。”林無隅繼續點頭。

  “他直的你還……”丁霽歎了口氣,“這不是找拒絕嗎?”

  “所以一開始就是暗戀啊。”林無隅也歎氣。

  “那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這暗戀一點兒技巧都沒有啊,你看鵬鵬,暗戀了一千多個妹子, 沒一個知道的, 他說了人家都假裝聽不懂,”丁霽說,“這境界。”

  林無隅聽樂了,轉頭看了他一眼:“劉金鵬這個暗戀跟技巧有一毛線關係?”

  “還是跟他這個人有關係……”丁霽很痛心地拍了拍腿,想想又看著他, “所以你是跟他說了?”

  “也不能算跟他說吧,”林無隅仰頭靠到沙發上,“我是跟全校說的,算出櫃。”

  “什麼?”丁霽愣了,接著震驚地拉長了聲音,“我——靠!”

  林無隅往丁霽腿上彈了一下:“小點兒聲。”

  現在他可以確信丁霽的確是個連上課可能都不一定在學校呆著的人,他天臺喊話那次,傳得挺開的,三中還有人來打聽過。

  “我突然知道了,”丁霽指著他,“是不是年初的時候!你們附中有個天臺活動,我們班有女生說來著,什麼天臺驚爆大事件的……”

  “別指我,”林無隅抓住他的手指,按到他腿上拍了拍,笑著說,“好好說話,你這跟找我算帳似的。”

  “這個大事件就是你出櫃吧?”丁霽湊到他旁邊。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你他媽也太牛逼了我靠,”丁霽看著他,然後又往後用力躺回了沙發裡,還弓起腰用屁股往沙發砸了一下,“你也太囂張了!我真沒想到是這麼回事兒!居然是你?”

  “你幹嘛呢?”林無隅被他這一套動作逗樂了。

  “表達對你的崇敬之情,”丁霽又彈著坐了起來,勁兒太大,腦門兒都撞到了他肩膀上,“你是怎麼說的?”

  “也沒怎麼說,”林無隅放下了手機,這電影是沒法找了,“就說我喜歡一個男生,也許永遠都不會告訴他。”

  “但是你告訴了全校你喜歡男的。”丁霽說。

  “嗯。”林無隅笑笑。

  “那他怎麼拒絕你的,你也沒說就是他啊。”丁霽問。

  “能感覺到吧,”林無隅說,“他說我們永遠是朋友。”

  “這人還可以,”丁霽想了想,“沒裝傻也沒特別生硬。”

  “嗯。”林無隅應著。

  “其實還是想告訴他吧,”丁霽說,“你不喜歡偷偷喜歡,太累了就想說出來,是死是活就一刀,扛過去就完事兒了。”

  “可能吧。”林無隅想了想。

  “你這個性格……總是很穩的樣子,靠譜本譜,”丁霽抱著膝蓋看著他,“所以是不是也挺享受這種突然很衝動的感覺?在你能把握的範圍裡享受失控。”

  林無隅轉頭笑著看了他一會兒:“丁霽。”

  “嗯?”丁霽應著。

  “跟你聊天兒挺輕鬆的,”林無隅說,“不光是放鬆的那種輕鬆,是聊什麼都很容易。”

  “我也不是跟誰都能聊成這樣的,”丁霽說,“跟鵬鵬就不能一直聊,聊十分鐘就得幹點兒別的,要不他就得挨駡。”

  “那你是怎麼忍的?”林無隅笑著問。

  “不知道,我跟他一塊兒長大,他也有很多優點,我很喜歡的,”丁霽說,“喜歡多過煩躁,就能忍了。”

  “我呢?”林無隅順嘴問了一句。

  脫口而出,完全沒有多想。

  丁霽明顯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問:“你嗎?”

  “是啊。”林無隅說。

  “我操心你的事兒比我自己的事兒都上心了,這待遇也就鵬鵬能挑戰了,”丁霽聲音低了一些,“這還問,你罵我呢?”

  丁霽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繞開了喜歡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對劉金鵬可以坦然地用上,但面對他的時候卻被繞開了。

  林無隅笑了笑,在他肩膀上捏了兩下。

  然後拿起手機繼續找電影。

  他不能再多想,想透了未必是什麼好事兒。

  丁霽躺回了沙發裡,拿著手機開始自拍玩。

  林無隅隨便點了一部新上的喜劇,投屏了之後把手機扔到了茶几上,開了一罐椰汁兒喝了幾口,挺爽,還帶著冰。

  丁霽笑點很低,看個一點兒也不好笑的喜劇,十分鐘裡能笑好幾回,嘿嘿嘎嘎的。

  林無隅對電影沒什麼感覺,光聽丁霽笑都夠了,丁霽的笑聲很有感染力,他一嘿嘿嘎嘎,林無隅就忍不住想笑。

  “我以為你多深沉呢,”丁霽說,“看這麼傻的片兒也還是會笑啊。”

  “啊,”林無隅點點頭,“沒想到吧。”

  “沒想到,”丁霽看著他,“哎,林無隅。”

  “說。”林無隅拿了一小包牛肉幹遞給他。

  “其實你真是個挺有魅力的人,”丁霽說,“靠近你的人都會很喜歡你。”

  “我麼?”林無隅笑了起來,“我怎麼覺得這是在說你自己呢?”

  “靠,”丁霽說,“咱倆這個相互吹捧是不是有點兒太明顯了?”

  林無隅把椰汁兒罐子伸到他面前,丁霽拿著牛肉幹跟他碰了碰“杯”。

  他不知道丁霽突然說這麼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會忍不住把這句話跟許天博那條消息聯繫在一起。

  感覺上像是相同的作用。

  只是……余光裡丁霽邊沖著電視樂著邊啃牛肉幹,看上去放鬆而自然。

  算了,想太多很累。

  晚上林無隅還是睡的上鋪。

  丁霽在下鋪躺下之前專門交待了一句:“你晚上睡覺能不能老實點兒?半夜把腦袋掛床外頭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還能一直不醒。”

  “不知道,”林無隅說,“我都不知道我睡著了都什麼狀態。”

  “你今兒晚上再掛一次我就拿水滋你臉。”丁霽說。

  “行。”林無隅笑著點點頭。

  可能滋水這種威脅太軟弱了,林無隅答應是答應得挺好,半夜裡也的確是沒往床邊兒掛腦袋了。

  但丁霽萬萬沒想到,這人居然能半夜滾下床來!

  感覺到上鋪有動靜而且動靜不小的時候,丁霽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有一瞬間他看到了林無隅在上鋪張牙舞爪地掙扎著,沒等反應過來這是在幹嘛,林無隅已經從天而降,摔到了他身上。

  只留給了他把手往下伸過去護一下的時間。

  說實話就護這一下根本沒屁用。

  林無隅一米八多的個子,又不是瘦弱型的,這砸下來,哪怕他已經用手撐了一下床板,那重量也依舊是丁霽兩隻手護不住的,倆枕頭還差不多。

  “啊——”丁霽嚎了一聲。

  “砸哪兒了?”林無隅迅速用膝蓋和手把自己撐了起來。

  “丁小雞兒。”丁霽弓起身體。

  其實還行,沒砸到正地方,但他就想演。

  “我看看?”林無隅趕緊一巴掌拍亮了床頭的燈,伸手就往他褲腰上去了。

  “你他媽看什麼?”丁霽整個人都跟抹了清涼油似的驚醒了。

  “不是砸你……那兒了嗎?”林無隅說。

  “那你還想看什麼啊?”丁霽仰面躺著,看著他,“看看砸沒砸青一塊兒,再給揉揉?”

  林無隅撐著床板挺了一會兒,這姿勢太詭異,於是他跳下了床,往客廳快步走過去:“疼嗎?要不要冰一下,冰箱裡有冰塊兒,拿毛巾包起來……”

  “不用了,”丁霽一看這動靜有點兒大,趕緊坐了起來,“不用了!”

  林無隅沒說話。

  丁霽能聽到他打開冰箱擰制冰盒的聲音。

  “林無隅?”丁霽跳下了床,一邊走一邊說,“那什麼……不用了,沒那麼嚴重……”

  林無隅拿著一盒擰松了的冰塊兒走了回來,盯著他看了一眼,突然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裝的?”

  “沒!”丁霽趕緊否認,“我就是……”

  林無隅沒等他說完,已經一把抓住了他褲腰一扯,接著就把半盒冰塊倒進了他褲子裡。

  “你大爺!”丁霽喊了一嗓子,一路蹦著進了廁所,“你完了林無隅!你他媽完蛋了我跟你說!”

  “大半夜的敢騙我!”林無隅在客廳沒跟過來,說話聲音裡還帶著笑,“剛嚇得我腿都軟了,以為給你們老丁家砸絕後了呢……”

  “那你大半夜的砸我身上,”丁霽把冰塊兒都抖掉,走出了浴室瞪著他,“我膽兒這麼小,也未必不會讓你嚇得絕後。”

  “還砸哪兒了沒?”林無隅從上到下往他身上掃了一遍。

  “沒,”丁霽嘖了一聲,轉身回了臥室,“現在你知道你晚上睡覺是個什麼狀態了吧?”

  “你睡上面吧,”林無隅說,“我本來是覺得上鋪小,怕你睡不舒服。”

  丁霽沒說話,爬到了上鋪躺下了,聞到了一陣香味兒,他還記得這是林無隅他們宿舍的舍香。

  “你睡宿舍的床沒掉下來過?”他問。

  “沒,”林無隅在下鋪躺好,關了燈,“宿舍的床有欄杆啊,這個床沒欄杆,可能是拆掉了,只有幾個洞。”

  “你以後用睡袋吧,”丁霽歎氣,“四個角系床上。”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問了一句:“沒冰壞吧?”

  “你要不要看看啊!”丁霽往床板上拍了一掌。

  “好啊。”林無隅說。

  “滾蛋!”丁霽翻了個身。

  晚上折騰這麼一通,早上丁霽又起不來床了。

  林無隅洗漱完了叫他的時候,他還在夢裡,居然還是跟林無隅一塊兒蹲守在地鐵口的夢。

  “起得來嗎?”林無隅站在下鋪床上看著他,“起不來的話就明……”

  “起得來。”丁霽立馬睜開了眼睛,說好了玩無人機,半個暑假都過沒了,他也沒摸過一次遙控器。

  “還有半小時車到,”林無隅說,“再不起來沒時間吃早點了啊。”

  “起了。”丁霽坐了起來,打了一個綿長的呵欠。

  早點還是有時間吃的,丁霽覺得跟林無隅這種一頓不按時吃到嘴裡就會死的人待在一塊兒,最大的好處就是無論怎麼樣都能吃上東西。

  他洗漱換衣服的時候,林無隅居然跑下樓,去社區對面的沙縣買回了早點。

  他吃早點的時候,林無隅已經收拾好了今天要帶出去的兩架無人機,一個帶攝像機的,一個光杆兒司令,還有備用的電池,用一個大包都裝上了。

  出門的時候又遞給他一個小一些的包:“你背這個。”

  “這裡頭是什麼?”丁霽拎著包掂了掂,不算沉,但也有點兒重量了。

  “吃的,還有水,”林無隅說,“中午可以在附近的農家樂吃,但是萬一沒到飯點就餓了,或者下午回來的時候餓了,也得備點兒。”

  “你這按著逃難準備的吧。”丁霽有些無奈。

  “嗯,”林無隅點頭,小跑著出了門,然後轉頭很緊張地跟他說,“快!”

  “怎麼了?”丁霽趕緊跟著跑了出去。

  “現在開始逃難了,”林無隅關上門,跑到電梯門口,小步原地跑著按下了電梯鈕,“現在毀滅世界的大災來了,我們得趕緊逃,跑到郊外去!”

  “那我們是不是得走樓梯?”丁霽立馬配合,也小步原地跑。

  “樓梯……”林無隅看了一眼逃生梯,“就算了吧,跑下去挺累的,我們現在是趁著大災到來之前,電梯還能用的時候逃跑。”

  “行。”丁霽點頭。

  電梯門打開,他們嗖地跑了進去。

  裡頭有個大姨站著,他倆暫時停止了逃難狀態,一塊兒站好盯著樓層數。

  到一樓電梯門一打開,他倆就馬上繼續,跑了出去。

  往前跑了一段,林無隅突然放慢了腳步,看著路邊。

  丁霽跟著他看過去,發現那輛黑色的333就停在路邊,車門打開了,一個男人正準備上車。

  “林湛?”丁霽馬上問了一句。

  那天林湛戴著口罩,他也沒看清林湛什麼樣子,今天這麼一看,跟林無隅長得有點兒像,但比林無隅清秀些。

  “是,”林無隅沖林湛笑了笑,“去工作室?”

  “嗯,”林湛笑著點點頭,又看了一眼丁霽,“過來了啊?”

  “是啊,”丁霽說,“提前先過來玩。”

  “去哪兒?”林湛問,“是不是來不及了?我送你們吧。”

  “逃難。”林無隅說。

  林湛愣了愣:“什麼?”

  “你傻嗎?”丁霽小聲說。

  “逃難呢,”林無隅堅持,一邊往前跑一邊說,“我們車就在社區門口。”

  丁霽有些尷尬,不知道是應該跟著林無隅跑還是再跟林湛說兩句的。

  林湛看看林無隅,又轉回頭看了看他,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行吧,你倆逃吧,不用管我了。”

  “……哦。”丁霽趕緊往林無隅那邊追了過去。

  “你是不是有病啊,”丁霽邊跑邊樂,“林湛肯定讓你弄蒙了。”

  “不管,”林無隅說,“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就是世界都要毀滅了,你還活著,你往一個未知的目的地跑,就算快死了,你也還有目標。”

  “沒有,”丁霽想了想,“我境界可能不夠高。”

  “屁的境界啊,”林無隅笑了起來,“我小時候偶爾會這麼玩,給自己安排一個特別慘特別寂寞的行程,星際旅遊,叢林探險,沒有人,沒有同伴,只有一個目的地,學校宿舍,食堂什麼的,旁邊的人都是怪物……”

  “那現在你有個同伴,”丁霽說,“會不會影響你發揮?”

  “不會,”林無隅很乾脆地回答,“一般有個拖後腿的豬隊友,才能方便把劇情扯下去,以前都太輕鬆了。”

  “你滾蛋,”丁霽嘖了一聲,“我現在物資在手,得食物者得天下。”

  “我們交換,”林無隅說,“我有裝備,能找到路,我帶你逃,你把吃的分我三分之二。”

  “憑什麼啊!”丁霽喊了起來。

  “憑我吃得比你多。”林無隅說。

  快跑到社區門口的時候,林湛的車開了上來,跟他倆並行開了一會兒,還放下車窗看了好幾眼,然後說了一句:“一分鐘之後我會把你們的車炸掉,你們要是一分鐘跑不到地方就沒車可用了。”

  沒等他倆回答,林湛關上車窗,車嗖地一聲往前開走了。

  “靠,”丁霽笑了起來,“快!一分鐘!”

  一分鐘之內他們跑到了門口,上了車。

  司機看著他倆上車之後就一通喘,有些莫名其妙:“不用這麼急啊,我提前到的,離咱們約的時間還有五分鐘呢。”

  “不是,”林無隅笑笑,“開車吧。”

  司機把車開了出去。

  丁霽靠著椅子,不喘了以後偏過頭小聲在林無隅耳邊說:“你小時候要是認識我就好了。”

  “嗯?”林無隅看著他。

  “你太寂寞了,”丁霽說,“你要是那時認識我,我可以帶你玩。”

  “現在認識也不晚啊。”林無隅說。

 

 

44

  林無隅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玩了, 以前也只是偶爾會在心裡給自己安排點兒劇情, 這麼玩並沒有什麼懷舊的意義。

  但他還是興致勃勃地拉著丁霽一塊兒跟傻子似的玩了一通。

  也許是因為丁霽昨天晚上的那句話。

  雖然他並不確定自己的猜測, 也不打算確定答案。

  可還是不自覺地用這種看上去自在自如,完全隨心的方式強調了“朋友”的這層關係。

  一起玩。

  一起鬧。

  一起犯蠢。

  不尷尬。

  氣氛到位了,他倆都舒服。

  丁霽一路上都在玩手機, 查無人機具體的型號和操作方法,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終於能飛無人機了”上面。

  “一會兒我教你,”林無隅說, “不用查得這麼麻煩。”

  “其實把這東西飛起來再控制一下方向, 應該不難,”丁霽說, “是吧?”

  “是,”林無隅點點頭, “要不哪兒來那麼多愛好者,上手容易的。”

  “但是操作到你那種出神入化的境界, 就得練了。”丁霽說。

  “我保證今天讓你玩到所有電池都空才結束,”林無隅說,“不用這麼專門拍我馬屁。”

  “靠, ”丁霽看他, “發自肺腑好嗎,我平時輕易不誇人。”

  “謝謝。”林無隅笑著說。

  “不用客氣我已經收回了。”丁霽擺擺手。

  林無隅找的這個地方挺開闊的,離村子都挺遠,電線也不多。

  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邊,在車上休息, 丁霽跟著林無隅順著一條小路往旁邊的開闊地裡走。

  “你們來這兒拍什麼?農田?”丁霽問。

  “風光宣傳片,”林無隅說,“上那邊的小破山頭拍的,就不帶你爬上去了。”

  “這路有點兒爛啊,”丁霽看著腳底下的黃土路,旁邊還有一條沒水了的土渠,“這要是碰上個手腳不協調的,很容易就會滑下……”

  話沒說完,丁霽腳底下被一個什麼突起的東西硌了一下,接著就猛地感覺到腳下空了。

  他還沒來得及伸手往林無隅身上抓一把,就已經順著旁邊的土坡跟坐滑梯似的摔進了渠裡。

  林無隅回頭第一眼都沒看著他。

  “這兒呢!”丁霽吼。

  林無隅低頭,看到他的時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蹲下開始笑:“這要是碰上個手腳不協調的……”

  “閉嘴拉我一把!”丁霽試了一下,土坡上的土疙瘩都是松的,往上一使勁就稀裡嘩啦往下滾,他爬了幾下連一米都沒上去就又回到了坡底,“這他媽怎麼上得去。”

  林無隅伸了伸手,如果不趴平了在地上,他倆的手根本碰不著,他看了看四周,這條路前後都這德性,可能要走到挺裡頭才能有矮的地方能上來了。

  猶豫了兩秒,他把背包拿了下來,往坡下一滑。

  “幹嘛?”丁霽接住了包。

  “讓讓。”林無隅說,“我下去陪你,反正這會兒是上不來了。”

  丁霽很愉快地給他讓出了位置。

  重新背好包之後,林無隅沒帶著丁霽再順著路走,跨過水渠之後,前面有一片很稀的樹林,能看到樹木那邊是有空地,似乎還有水。

  雖然丁霽只是隨便玩玩,大機子能飛起來就行,也不指望拍出什麼東西來,但畢竟回傳視頻是會看的,他還是想儘量找找看著舒服的景,讓丁霽能有飛起來的感覺。

  沒多大一會兒他們就到了水邊,這水不怎麼太清,水面也很小,不過旁邊有草地,遠處山上還有已經開始呈現各種秋色的樹林。

  “就這兒吧,”林無隅把包放下,拿出了一個掌上無人機,“你先試這個,這個你掉水裡了也沒關係,壞了就扔。”

  “我不至於吧?”丁霽說。

  這話說完五分鐘之後丁霽差點兒被自己打臉,這個迷你小不點兒無人機飛起來之後速度還挺快,本來他很瀟灑地把機子懸停在了水面上,左右擺著搖頭晃腦地往林無隅那邊飛過去想得瑟一把。

  結果機子突然往下一落,他想拉起來的時候不熟悉操作搞反了方向,小不點兒直接一腦袋就往水面上紮了過去。

  好在他反應快,要不他欠林無隅的錢估計又得增加。

  就是姿勢有點兒不好看,身體都跟著一塊兒使勁,不知道的得以為這是什麼高級的穿戴遙控。

  “碰水了沒?”丁霽沖林無隅那邊喊了一聲,把機子懸停在了他眼前。

  “沒。”林無隅說,“操作挺好的,可以跳舞了。”

  “跳什麼舞?”丁霽問。

  “你剛晃來晃去不就是麼。”林無隅說。

  “行吧,我試試。”丁霽想了想,把無人機往後退了兩米,然後上下晃了晃,“這是鞠躬!”

  林無隅沒說話,給他鼓了鼓掌。

  無人機慢慢靠近林無隅,在他胸口高度停下,四個小螺旋槳帶起來的風把林無隅前額的頭髮吹得揚了揚。

  “學神!”丁霽提高聲音,“請你跳個舞!”

  林無隅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過了幾秒笑了:“怎麼跳?”

  “跟著我啊,我給你示範!”丁霽說著試著讓無人機往右一移,又很快地回來,機身往左歪了歪,“看到沒!跟上!”

  這對於林無隅來說,實在是種挑戰。

  長這麼大,他別說跳舞,做課間操都沒認真做過,這會兒就這麼看著無人機隨便晃晃,就要他跟著做出個什麼舞蹈動作來,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丁霽情緒很高,十分鐘不到能把機子操作得這麼穩也的確挺牛,小神童的稱呼可以還給他了。

  林無隅猶豫了一下,咬牙把右腿往旁邊一伸,勾起腳尖,身體也跟著往右一彎,算是完成了一個動作。

  丁霽拿著遙控器站在他對面,好一會兒都沒動靜,無人機也跟著他,在空中發愣。

  “下一個動作!跳吧!”林無隅感覺這也不算太難,決定繼續挑戰。

  但是丁霽沒動,兩秒鐘之後爆發出了狂笑,無人機都差點兒失控掃到林無隅胳膊上。

  “我給你說沒說過!”林無隅指著他,“別老跟著機子動!”

  “你這叫跳舞嗎?”丁霽還是笑得不行,一邊把無人機往回退開,一邊樂,“做早操都比你像跳舞吧!”

  “那不跳了。”林無隅說。

  “跳跳跳!”丁霽趕緊把無人機又湊到了他面前,反方向做了個相同的晃動,“快!無隅哥哥來跳舞!”

  林無隅覺得也就是周圍沒有別人,但凡再有一個人,哪怕是個盲人,他都沒勇氣繼續下去了。

  他咬牙伸出左腿,勾起腳尖,身體往左一歪,為了讓自己的“舞”跟廣播操有所區別,他還叉了一下腰。

  無人機終於被丁霽笑得落了地。

  “也沒電了,”林無隅撿起機子看了看,“一會兒你玩大的吧,我買的第一個比較好的無人機,就是畫面不夠完美,不是那麼高清。”

  丁霽躺在草地上,笑完了之後才問了一句:“那能拍嗎?”

  “能。”林無隅走到他旁邊,把機子拿了出來,坐在他旁邊慢慢安裝,“這個我帶的電池夠你玩一個半小時的,操作差的話可能一小時多一點兒。”

  “你當初為什麼會想玩無人機?”丁霽問。

  “我想飛啊。”林無隅說。

  丁霽枕著胳膊,轉過頭看著他。

  “你信嗎?”林無隅也看了看他。

  “信啊,”丁霽說,“我第一次看你玩的時候,就覺得像在飛。”

  “其實是有人跟我說這東西能賺錢,”林無隅笑了,“而且有專業駕駛證的人不多,我就去學了。”

  “得了吧,”丁霽說,“那開挖機還賺錢呢,工頭對開挖機的大哥都小心求著,你怎麼不去藍翔。”

  林無隅笑了起來:“你就這種時候最逗了。”

  “不用拍我馬屁,”丁霽看了看無人機,“弄好了嗎?”

  “好了,”林無隅把遙控器遞給了他,“這個顯示幕不是原裝的,是我後加的架子,有點兒松,你拿的時候穩著點兒。”

  “好,我穩著呢。”丁霽拿著遙控器站了起來。

  這個他之前幫林無隅收拾東西的時候就見過,架子上還有膠帶,無人機的機身上還貼著電話,肯定是林無隅的寶貝,但沒想到是跟著他這麼多年的寶貝。

  他忍不住認真地又看了幾眼。

  林無隅當初拿著辛苦攢下來的一點兒錢,買下了第一個非入門款的無人機,算是給自己以後的日子找到一點兒保障。

  那會兒林無隅還只是個初中生。

  這麼一想,林無隅的父母算得上是相當牛逼,逼得兩個兒子都在初中的時候就能自食其力了……

  丁霽找了塊平地把無人機放好,這機子比之前的掌上小機要大了很多,重量也增加了不少。

  “你不過來指點一下?我怕我……”丁霽回過頭,看到林無隅還坐在原地沒動,手裡多了一塊蛋糕。

  他有些無語:“你晚一分鐘吃是不是就餓死了。”

  “上手,”林無隅沖他抬了抬下巴,“我對你有信心。”

  “不是,”丁霽皺著眉,“這個遙控器比剛那個複雜了啊!”

  “就多了個油門通道,搖杆都一樣,”林無隅邊吃邊說,“對好頻了也校準過了,遙控我都設置好了,你看著顯示幕操作就行,雲台設置不要動,不懂的看問號,小神童加油。”

  “你大爺!”丁霽只得轉回頭,拿著遙控器和顯示幕開始研究。

  這種東西操作方法記憶並不難,看幾眼就能記住搖杆的功能和螢幕上的一些輔助按鈕,難的是飛起來之後的具體配合。

  丁霽埋頭研究,林無隅也沒多管,埋頭吃喝。

  如果換個人,從來沒玩過的,他根本不會讓人碰他這些無人機,但丁霽就不同,他對丁霽的智商和手眼協調能力非常有信心。

  而且丁霽看著很急切,恨不得馬上就飛個幾公里的,但其實在他真的弄透之前,他根本不會起飛。

  林無隅看著丁霽的背影。

  是只看著急躁其實挺穩的小烏雞。

  果然過了差不多十分鐘,林無隅才聽到了無人機啟動時發出的嗡聲。

  接著就看到他的寶貝無人機慢慢升了起來。

  “拉高點兒,往空的地方飛,”林無隅說,“這個可控距離是五公里。”

  “這個航點飛行是不是你之前用過的那種自動飛著拍的?”丁霽試著拉高,然後往前飛了出去。

  “是,”林無隅說,“你可以設定三點,要我幫你弄嗎?”

  “不用,我會了。”丁霽說。

  林無隅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弄個浪漫大片,”丁霽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趕緊吃完,一會兒要拍到咱倆的。”

  “你先把航線設明白吧。”林無隅不急不慢地吃著。

  無人機先是飛到了右邊遠處的山邊,停了一會兒之後又慢慢飛了回來,停在了他們頭頂,接著在頭頂繞了半圈,又往左邊飛走了。

  “看看這優雅的遠近交錯,”丁霽盯著螢幕,“就是看得有點兒費勁,這個空間感我一時半會兒適應不了,轉個頭我有時候就分不清左右了。”

  “你這已經很不錯了,”林無隅說,“很多人第一次玩都是亂撞的。”

  丁霽低頭又折騰了一會兒,然後抬眼看了看他:“你還帶誰玩過啊?許天博嗎?”

  “沒,許天博只喜歡玩遊戲,”林無隅看著他,“我就帶你出來玩過,你當我那麼閑麼,我教人飛是收費的。”

  丁霽笑了笑:“那還行,我佔便宜了是吧?”

  “嗯,”林無隅把剩下的蛋糕塞到嘴裡,“占吧。”

  無人機航線設定好了,也已經飛到了起始點,丁霽跑了過來:“那邊已經能拍到咱們倆了!”

  “嗯,”林無隅拍了拍手,“要怎麼弄?你安排劇情了沒?”

  “沒有,自然一點!”丁霽看著螢幕,“快,咱倆先假裝看什麼東西,一塊兒先看上……”

  林無隅跟著丁霽一塊兒抬起了頭,丁霽指揮著:“再慢慢往右邊看過去……”

  一邊說還一邊抬起胳膊指著天空:“看啊——”

  “看什麼?”林無隅仰著脖子問。

  “假裝飛過去一群鳥!”丁霽說。

  “哇一群鳥!”林無隅忍著笑。

  “好好好,”丁霽看了一眼螢幕,“來了來了來了,沖鏡頭揮手,快!起來!”

  林無隅只好站了起來,跟他一塊兒沖著飛過來的無人機揮手。

  “跳!跳!”丁霽邊蹦邊喊。

  “……你這什麼年代的片兒?”林無隅很無奈,但還是跟著他又蹦又揮手的。

  無人機盤旋半圈離開,丁霽哐地砸到了草地上。

  “幹嘛!”林無隅被他嚇了一跳。

  “躺下!拍個享受夏日陽光!”丁霽胳膊張開拍了拍地面。

  林無隅跟著他躺下了,一塊兒看著天空。

  這會兒陽光很亮,有些刺眼,但並不會讓人難受,閉上眼睛就會感覺身邊的空氣都是金色的,整個人都裹在明亮的光暈裡。

  “你會剪視頻嗎?”丁霽問。

  “不會,”林無隅說,“可以找林湛,他不是成天做視頻麼,他們工作室肯定有專業的。”

  “有點兒不好意思,”丁霽說,“我感覺這個視頻拍得太土了……”

  “你還知道土啊?”林無隅很感慨。

  “我也就是一時興起,”丁霽說,“也不知道想拍成什麼樣,就是覺得這玩意兒挺好玩,不拍一段可惜了。”

  “有什麼可惜的,”林無隅說,“又不是飛這一次就不飛了,你想玩我們就出來玩啊。”

  “那不是耽誤你賺錢麼?”丁霽轉頭看著他。

  “不至於。”林無隅也轉過頭。

  “那下回你帶你的牛逼無人機出來,”丁霽說,“拍段高清的。”

  “行。”林無隅笑笑。

  “這段能不能發朋友圈啊,”丁霽問,“我第一次玩無人機……不行太土了……”

  “你能先把它飛回來麼?”林無隅說,“一會兒沒電了。”

  “啊!”丁霽猛地坐了起來,抓過遙控器,“還有電還有電。”

  無人機收回來之後,丁霽還是決定把這段視頻隨便剪兩刀發到朋友圈。

  林無隅吃完一個大鴨腿之後,他才總算把視頻發了出去,截的是他倆躺在草地上,無人機從空中掠過的那一小段。

  相比之前他倆跟傻子似的又蹦又跳還揮手,這一段看上去比較正常。

  其實林無隅還是覺得這段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感覺,但他不知道是什麼,也沒說,反正就是玩,丁霽一天發八百條朋友圈,有一條奇怪的也沒什麼奇怪的。

  “發了,”丁霽轉了轉手機,“一會兒肯定一幫人喊牛逼啊羡慕啊……”

  “吃嗎?”林無隅遞了個鴨腿給他。

  “不吃,”丁霽搖頭,“我給你指點個賺錢的方向,你不飛無人機的時候可以考慮。”

  “吃播麼。”林無隅說。

  “靠,”丁霽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能吃到什麼地步了啊?”

  林無隅笑笑。

  “肯定火爆,人又帥,吃相又好看,還是真吃不催吐,”丁霽說,“說不定比你飛無人機來錢還快,又不用出門……哎有回復了!”

  “誇你了嗎?”林無隅湊了過去。

  “不知道,看看。”丁霽把手機往他面前伸過來,點開了朋友圈的小紅點。

  回復已經好幾條了。

  -無人機拍的嗎

  -這航拍啊,牛逼了

  -這是哪裡啊,風景還不錯

  -你旁邊的那個是誰啊?看著眼熟

  -丁霽你突然出道了?

  -我沒看錯的話,你旁邊的是不是附中學神?

  丁霽一邊看一邊樂,再往下一劃,看到了第一個回復。

  劉金鵬大概是駐守微信,視頻剛發出來他就回復了。

  -你倆幹嘛呢拍得跟情侶周年紀念視頻似的

 

 

45

  劉金鵬這句話準確地戳中了林無隅感到有些奇怪的那個點。

  沒錯就是這個感覺。

  截出來的這段視頻雖然沒有之前雙傻望天那麼土, 但的確很像是……情侶視頻。

  不過估計丁霽跟他一樣, 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被劉金鵬指出來的時候丁霽也有些吃驚。

  劉金鵬不愧是暗戀了一千多個妹子的悲情單身狗。

  林無隅在心裡歎了口氣。

  越是想躲什麼, 就越是躲不掉什麼。

  一句嘻嘻哈哈的玩笑,現在也會讓他心裡一陣緊張,生怕會讓氣氛尷尬。

  他看了丁霽一眼。

  丁霽也正往他臉上掃過來, 一看他抬眼,丁霽立馬有些著急地開口了:“我沒說啊,我沒跟他……不不, 我沒跟任何人說過你的性向!”

  “我知道啊, ”林無隅說,“說了也沒事兒, 我不在乎這些。”

  丁霽這個關注點真是讓人欣慰。

  “我知道你不在乎,”丁霽說, “但這是兩回事兒,我反正不能隨便跟人說。”

  “嗯。”林無隅笑笑。

  “我能把這個飛對面山上去嗎?”丁霽重新拿起了無人機。

  “不能, ”林無隅說,“你這目測能力是不是有點兒跟不上智商,那叫對面的山嗎?”

  丁霽看著他想飛的那座山, 盯了一會兒之後點了點頭:“行吧, 很遠。”

  “可以飛到那邊田裡,”林無隅說,“我其實很喜歡拍田,綠的金色的,都很漂亮, 感覺一低頭就能紮進毛毯裡。”

  “好。”丁霽興致勃勃地拿著無人機起了身。

  林無隅帶的電池都用完了,時間跟他預估的差不多,一個多小時。

  說實話這時間也太短了,對於剛知道了怎麼玩,又剛玩得稍微熟練一些了的丁霽來說,跟一瞬間似的。

  坐在回去的車上時他還有些不甘心:“你電池就不能多備點兒嗎?”

  “你知道一塊電池多重嗎?”林無隅說,“都是我背著呢。”

  “那下回你背機子,”丁霽說,“電池都給我背,帶他十個八個的。”

  “吃的呢?”林無隅說。

  “你自己背啊!”丁霽喊了一聲,“我一口都沒吃!”

  林無隅沒說話,低頭摸了顆棒棒糖出來剝了,沒等丁霽弄明白他為什麼這種時候突然要吃棒棒糖,他已經把棒棒糖塞進了丁霽嘴裡。

  “嗯?”丁霽叼著棒棒糖。

  “還說一口沒吃?”林無隅說。

  “……靠!”丁霽笑了起來,叼著的棒棒糖小棍對著林無隅上下左右一通指,“你也就成績好點兒人聰明點兒在不知道的人跟前兒裝得是個學神,要放小廣場,你半年就能混個惡霸。”

  回到出租房的時候還算早,五點多,還沒到放了東西就急著吃東西的時間,林無隅把東西收拾好搶先進了浴室洗澡。

  丁霽也沒跟他搶,從冰箱裡拿了瓶昨天買的可樂,坐到沙發上灌了幾口。

  手機震了一下。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小姑發過來的,問他有沒有收到老爸轉過來的錢。

  丁霽看了看,短信上收到了到款的通知,下午三點多的收到的,他那會兒正跟林無隅拍情侶周年紀念視頻……完全沒注意到短信。

  挺沒勁的。

  老爸老媽在錢上算是沒虧過他,學費,生活費,過年過節都會給錢。

  丁霽一直想把這種給錢的行為在想像中轉換成為一種愛,但不太成功。

  太空洞了。

  空洞得連爺爺奶奶都感受不到,存著都沒讓他用。

  他看了看卡裡的餘額爺爺奶奶給的,小姑給的,加在一塊兒差不多可以先還給林無隅一萬,平時有獎學金什麼的他的花銷也沒有多少,他也沒有什麼花錢的地方。

  跟小姑聊完之後,他順手又點開朋友圈,之前視頻的回復又多了不少,點贊已經幾大排了。

  這幫土人。

  沒玩過無人機吧!

  他看了看回復,都是差不多的內容。

  不過正要退出去的時候,他看到了一條回復,眉毛都被驚得往腦門兒上蹦了一下。

  他們班的一個女生的回復。

  -你旁邊的那個是附中那個出櫃的學神吧?你倆?

  丁霽盯著這個回復,手指點下去,往刪除上晃了晃,又猶豫著移開了手指,再過去,再移開。

  他雖然跟班上的同學沒有關係特別近的,但微信差不多都加上,這條回復他不知道能被多少人看到……

  他突然有些慌,專門解釋,會顯得很刻意,不解釋,又覺得發慌,直接刪掉,就更明顯了。

  丁霽還從來沒有過這麼猶豫的時候。

  林無隅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他還盯著這個回復沒有決定好要怎麼處理。

  再看一眼的時候,回復又已經增加了,幾個女生已經應和了這一條。

  -是林無隅

  -這麼看你倆好帥啊哈哈哈

  -這怕不是H大學霸CP宣傳視頻

  丁霽看了幾眼,又有點兒想笑,最後他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去你媽的隨便吧。

  他拿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電視這會兒在播新聞,提了一句無人機產業BLABLA的。

  已經進臥室去吹頭髮的林無隅拎著吹風筒走了出來,把插頭往電視機旁邊的插板上一插,懟電視跟前兒就開始一邊吹頭髮一邊看上了。

  這電視沒有多大,他往那一站,丁霽基本就只能看到一半。

  “讓開點兒!”丁霽說。

  林無隅沒動,這個吹風筒一打開,動靜跟三台拖拉機有一拼,丁霽喊了兩嗓子他都沒聽見,只能歎了口氣放棄了,都懷疑他能不能聽到新聞裡的聲音。

  丁霽躺在沙發上,從林無隅腰窩那兒看著一條電視。

  這會兒他才猛地注意到林無隅是光著膀子的。

  這人怎麼這愛光膀子!

  屋裡有空調呢,至於嗎熱成這樣!

  ……不過說起來,林無隅也算是個奇葩,每天吃得比豬都多,但永遠都是圈裡唯一出不了欄的那一頭。

  說實話他動得是不少,光出去飛一趟消耗也挺大的,但總感覺也沒到能把那麼些吃的折騰沒有的地步。

  這麼好看的身材是怎麼來的呢?

  丁霽盯著林無隅的腰。

  這腰的線條是真的很漂亮。

  他弓起身體,把胯挺高了,在自己腰上捏了捏……也還行,繃緊了的狀態下,他腰上的線條也是很……

  林無隅關掉吹風筒,轉過了頭。

  看到丁霽的姿勢時愣了愣。

  丁霽迅速把自己的屁股摔回沙發裡,也看著他。

  “幹嘛呢?”林無隅問。

  “鍛煉。”丁霽回答。

  “臀橋啊?”林無隅說,“那你這姿勢也不標準啊,窩著脖子不難受麼?”

  丁霽往下挪了挪,把腦袋放平在沙發上,重新挺了起來。

  林無隅看著他。

  “看屁?”丁霽說。

  “洗澡去!我剛換的罩子,”林無隅說,“一身土都蹭沙發上了,一會兒都粘我身上。”

  “你喝我水的時候怎麼沒這麼多講究呢?”丁霽挺著沒動。

  “喝你一口水你能記八百年。”林無隅說。

  “那沒辦法,誰讓我過目不忘呢。”丁霽還是挺著。

  林無隅沒說話,過來直接胳膊往他腰後一兜,把他整個人都給兜了起來,跪在了沙發上。

  “去洗澡,趕緊的。”林無隅坐下,拿了手機低頭開始玩。

  丁霽跪了一會兒,跳下沙發。

  拿了衣服走進浴室之後,他對著鏡子站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

  感覺自己跟個傻逼似的不知道怎麼了。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林無隅居然坐在沙發上睡著了,手機扔在旁邊。

  “哎,”丁霽過去看了看他,“你回屋去睡啊。”

  林無隅沒有動靜。

  丁霽猶豫了一下,也沒再叫醒他,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把電視聲音調小了一些。

  現在剛過六點,睡到七點再叫他去吃飯也行,說不定一會兒這人自己就餓醒了,畢竟是吃播潛力股。

  剛看了沒兩眼,林無隅的手機在沙發上震了一下。

  嗡的一聲,丁霽看了他一眼,還是沒醒。

  這人之前手機一直是響的,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要調成震動。

  手機又震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電話,丁霽站了起來,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的時候,手機連續震動起來,螢幕也亮了。

  丁霽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蕭哥”。

  林無隅一直沒醒,這個電話響到掛斷了。

  丁霽拿了根棒棒糖叼著,還沒等坐下,電話又震了起來。

  他過去彎腰看了看。

  還是那個蕭哥。

  ……這不會就是那個追林無隅的人吧?

  丁霽皺了皺眉。

  響吧你!

  響到天荒地老吧你!

  沒人鳥你!

  沒人……

  林無隅的手伸了過來,拿起了手機。

  “這是打過來第二次了,”丁霽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睡覺了就沒叫你……”

  “沒事兒。”林無隅看了看手機,沒有馬上接電話,而是打了個呵欠。

  “是不是那個……那誰啊。”丁霽問。

  “嗯,”林無隅捏了捏眉心,“剛說事兒說一半我睡著了。”

  “那你接著睡唄,”丁霽說,“管他呢,就算是說事兒,那也不是工作時間了,吃飯呢,洗澡呢,睡覺呢,誰有功夫接他電話!”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丁霽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下了。

  “蕭哥,”林無隅接了電話,“不好意思剛睡著了……沒有沒有……您說……”

  丁霽拿過遙控器,把電視聲音調回了之前的音量。

  “你真不過來嗎?”老蕭在電話裡問,“跟這邊負責人見個面,也不用你操什麼心,吃飯就行。”

  “我真不過去了,”林無隅看了一眼丁霽,丁霽正冷著個臉,盯著電視看廣告看得一副全情投入的樣子,電視聲音還有點兒響,他都有些聽不清老蕭說什麼,於是走進了臥室,“這會兒都六點了,等我過去也就吃完了……”

  “我叫人去接你,沒事兒。”老蕭說。

  “別別別,我真不去,我不喜歡這種場合,不是必須到場不到場就不給錢的情況我就不去了。”林無隅靠在櫃子旁邊,能看到丁霽,還是擺個臭臉,他感覺丁霽可能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熊熊燃燒的無名火。

  “你也太直接了,”老蕭笑了起來,“不過我是真喜歡你這個勁頭。”

  林無隅沒說話,下意識地跟著丁霽一塊兒冷了臉。

  老蕭看不到,但肯定能感覺得到,於是又乾笑了兩聲:“你不是在躲我吧?”

  “不至於,”林無隅說,“我從來不躲人,不想見的我會直說。”

  “那就好,”老蕭笑著說,“那你不來就不來吧,不過馬拉松那個官方的航拍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能攢點兒經驗,還能認識不少高手。”

  馬拉松航拍林無隅有些矛盾,好處是可見的,但是提前三四天就得去跟著了,距離不近,每天肯定回不來得住酒店……

  “我再想想吧。”林無隅說。

  “明天答覆我吧,”老蕭說,“你如果不去,我還得留點兒時間再聯繫一個合適的。”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那……”老蕭事兒已經說完了,但聽意思還不想掛電話,正在找話題。

  林無隅在他找到新話題之前打斷了他:“那你先吃飯吧,我外賣在樓下了,得去拿。”

  “吃外賣啊?”老蕭說。

  “偶爾吃,吃完好睡覺。”林無隅說。

  “那行吧你去拿外賣。”老蕭笑了笑。

  “馬拉松那個我明天上午給你電話,”林無隅說,“蕭哥再見。”

  “好,那……明天等你電話。”老蕭說。

  “嗯。”林無隅掛掉了電話。

  回到客廳的時候,丁霽還在看電視,不過已經沒在看廣告了,現在演的是如何做出香辣美味的火鍋湯底。

  “學會了嗎?”林無隅拿了聽可樂喝著,“哪天咱倆做一頓火鍋吃。”

  “我跟你說林無隅,”丁霽轉過頭看著他,“就這種老男人,見的人多了,你再聰明,在他眼裡也就是個聰明小孩兒。”

  林無隅沒說話。

  “你就不要給他留一點兒機會,”丁霽說,“知道嗎!”

  我的確是沒留一點兒機會。

  “嗯。”林無隅點點頭。

  “拒絕得拒絕得直白一些,”丁霽說,“許天博沒有委婉地拒絕你,是因為他知道你能聽懂而且你聽懂了就會停,知道嗎!”

  “嗯。”林無隅繼續點頭。

  “你不是許天博!”丁霽說,“他也不是你!”

  “丁霽,你……”林無隅看著他,丁霽說這些話的時候,能看得出來很著急,也能看得出來是在擔心自己,但是……

  “我什麼?”丁霽問。

  “我知道了,”林無隅笑了笑,“我會注意的。”

  “你剛說我什麼啊?”丁霽沒跟著他的思路走,但是語氣明顯沒有之前那麼沖了。

  畢竟是個聰明而敏感的人。

  “你後天起要有三四天時間自己一個人呆著了,”林無隅走過去坐在了他旁邊,“就……我接了個馬拉松航拍的活兒,得有幾天才能回來。”

  “……哦。”丁霽應了一聲。

  林無隅能感覺到他松了一口氣,跟著也松了口氣。

  “啊?”丁霽這會兒才真的反應過來,“三四天?再過十天就該報到了呢!”

  “是,”林無隅喝了口可樂,“開學之前我就只有這一個活兒了,錢挺多的,還能認識一些這邊的高手,以後還能交流。”

  “那還挺好,”丁霽想了想,拿了自己手機開始查,“我今天回來的時候好像看到有什麼什麼馬拉松的橫幅了,好像挺遠的,那你住哪兒啊,酒店嗎?”

  “住酒店,”林無隅說,“你要想去看的話……”

  “我不看,大熱天兒的杵路邊幹曬著,老半天過來一個人,沒意思,”丁霽說,“而且我對馬拉松也沒什麼興趣,要能把我掛無人機上飛還行……再說這回人肯定很多,我要是去看你航拍也不方便還添亂。”

  “你這幾天要是無聊可以找林湛,讓他開車帶你出去玩,”林無隅說,“他剛還問了我們要不要去周邊玩玩。”

  “我一個人去?”丁霽看了他一眼,“算了吧,我這幾天睡覺,你回來了再玩吧,我跟林湛又不熟,沒話說多難受啊。”

  “那也行,”林無隅往他身邊湊了湊,“要不你這幾天做做攻略,我回來以後咱們可以跑趟遠一些的。”

  丁霽沒說話,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林無隅被他看得有些尷尬,靠回了沙發裡。

  “再說吧。”丁霽低頭繼續看手機。

  林無隅沒再說話,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但老這麼懸在空中,他不好受,丁霽也不舒服。

  他並不希望發生什麼,也不希望什麼都不發生。

  但如果一直這麼莫名其妙地繼續下去,他跟丁霽怕是連好朋友都很難坦然了。

  很多時候他需要的並沒有太多,特別是在“關係”這種需求上,他刻意不去設定更大的願望,小心地只求一個好朋友,求一段儘量不失控的關係。

 

 

46

  丁霽一晚上情緒都不太高, 看完一部連林無隅都笑了的喜劇, 他也沒笑兩回, 不知道林無隅有沒有覺察到,他無所謂了,覺察到了就覺察到了吧。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為那個蕭哥還是因為林無隅要出門幾天或者是因為這次出門是蕭哥介紹的活兒……

  但他情緒不好就是不好, 就算不知道原因,他也不想強裝。

  晚上他倆出去吃了頓烤肉……是的,林無隅對那家烤肉店充滿了愛意, 估計接下去他們只要出門吃飯, 林無隅就會直奔那裡。

  然後快十一點的時候,他又叫了兩份小湯圓的外賣, 丁霽吃了兩個就覺得夠夠的了,剩下的林無隅都給吃光了。

  躺到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丁霽實在有些想不通, 在上鋪上翻了個身:“哎林無隅。”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你不用擔心, 今天晚上你可以睡踏實了。”

  “我不是要說這個,”丁霽說,“我就想問問你啊, 你他媽一天吃那麼多, 是怎麼保持身材的?”

  “我肉吃得多,糖吃得不多,”林無隅說,“糖比肉胖人多了。”

  “那也解釋不了吧,”丁霽說, “我平時就吃這點兒都得跑步才不胖呢,這幾個月複習沒時間跑步,我胖了好幾斤。”

  “我也胖了好幾斤啊。”林無隅說。

  “你這個食量應該胖好幾十斤懂嗎!”丁霽說。

  “我也鍛煉的,平時跑步,沒事兒的時候有點兒時間也會動一動。”林無隅說。

  “比如?”丁霽問。

  “比如現在。”林無隅笑了笑。

  “現在?”丁霽愣了愣,迅速扒著床沿探出腦袋往下看了看,屋裡沒開燈,窗簾也拉著,他只能看到林無隅一個模糊的身影,“你在幹嘛呢?”

  “你猜?”林無隅說。

  “我猜個屁,”丁霽摸過手機按亮了螢幕,往下照了照,“我靠?”

  林無隅背沖上,正在做平板支撐。

  “你一直撐著?”丁霽問。

  “不然呢,”林無隅說,“我說了啊,有空就動一動。”

  “我靠,你撐多久了?”丁霽很吃驚。

  “不知道,上床開始吧,”林無隅說,“撐不住了就正好睡覺。”

  “行吧,你牛逼。”丁霽說,這人應該練了挺長時間了,剛一直聊著天兒,他完全沒聽出林無隅說話跟平時有什麼不同。

  丁霽又晃了晃螢幕,看著他因為用力而繃緊的背,肌肉線條清晰而不突兀,看上去很舒服,讓人想伸手摸一把。

  本來丁霽覺得自己肌肉也不錯,不用勁的時候他倆看著差不多,不過這麼用勁的話……丁霽試著也撐了起來。

  撐穩之後小心地抬起了抓著手機的右手,努力保持著平衡,把手機抬到身後,想拍一張自己後背的照片。

  在他按下快門的瞬間,身體失去了平衡,直接撲倒啃在了枕頭上。

  一道閃光在屋裡閃過。

  “你幹嘛?”林無隅還撐著沒動,問了一句,“偷拍?你要拍就開燈,閃光燈拍出來顏色失真。”

  “誰偷拍你了!這麼自戀!”丁霽看了一眼手機,什麼也沒拍下來,就拍到一個晃到模糊的吸頂燈,和一片應該是櫃門但因為模糊而變得很像一個人晃過的虛影,看著跟鬼片似的。

  雖說長這麼大統共也沒看過多少鬼片,但依然不妨礙此時此刻由於他過於活躍的想像力,靠著幾個片段就能腦補120分鐘電影的超凡能力得到極致發揮。

  丁霽覺得後背一陣發涼,想都沒想就從上鋪跳了下去,一屁股坐到了林無隅旁邊,把背貼到了牆上。

  林無隅的平板支撐沒有停下來,丁霽一邊害怕一邊忍不住目光還會抽空往他腰側掃兩眼,現在離近了,借著一點兒微弱路燈的光也能看清。

  哎這線條不錯,羡慕。

  不知道撐多久能練成這樣……應該不光是撐出來的,肯定還有別的訓練……

  啊我他媽後背癢!是什麼?

  腰也癢!什麼東西爬過去了!腿上!

  “啊啊啊啊啊是不是有蟲啊啊我——操!”丁霽對著自己身上腿上一通拍。

  林無隅終於放棄了平板支撐,往前爬了兩步,伸手往開關上拍了一巴掌,屋裡的燈亮了。

  丁霽的腿上被他自己甩出來的兩個巴掌印立刻呈現在燈光之下。

  “是蚊子吧,”林無隅歎了口氣,“要不就是頭髮絲兒。”

  “不知道,”丁霽搓了搓腿,“我剛想太多了,幾個名場面一過,我這直接就跟掉鬼洞裡了一樣。”

  “那你怕成這樣,之前看電影的時候就該告訴我啊,”林無隅躺回枕頭上,“感覺你這個膽兒,看個懸疑都會害怕吧?”

  “還行,”丁霽說,“開著燈我就能好很多。”

  “怕黑?”林無隅問。

  “也不是怕黑,”丁霽想了想,“是怕空。”

  “嗯?”林無隅很有興趣地枕著胳膊轉頭看著他。

  丁霽猶豫了一會兒,揉了揉鼻子:“我小時候,大概二年級吧,有一次晚上跟同學去學校玩,被他們……關在禮堂裡了,就舞臺上,幕布一拉,沒有燈,什麼也看不見了,我就站那兒也不敢走,怕撞到東西,也怕從檯子上摔下去,伸手又什麼都摸不到。”

  林無隅皺了皺眉。

  “我在那兒一直站了一個多小時,一直到我爺爺來找我,”丁霽歎了口氣,“打那以後我就怕這種感覺,不過後來我分析吧,應該也不止是因為這一件事……”

  “還是沒有安全感吧,”林無隅說,“換個小孩兒蹲下摸著地就能走到幕布邊兒上了,一掀開就能跳下去。”

  “是,我不敢。”丁霽點點頭。

  “你怕出錯,”林無隅說,“過度敏感的小神童後遺症。”

  “嗯。”丁霽看著他笑了笑。

  “怎麼會有人欺負你?”林無隅有些不明白,“你多……可愛啊,小時候應該長得不醜,要不也不能笑我小時候醜了。”

  “你小時候不醜,就是難看,瘦小黃,還土。”丁霽說。

  “……這還不如醜呢。”林無隅有些無奈。

  “我這麼可愛,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欺負我,”丁霽說,“但很多時候,如果你總被歸在最好的那一類裡,時間長了,被歸在最差那一類裡的人就會討厭你,中間那一類往往不敢幫你。”

  “你是怎麼解決的?”林無隅看了看他,丁霽不像是被欺負了很多年的那種孩子。

  “看手相!”丁霽一拍巴掌,“來,哥,我給你看個手相,五次裡能說對三次,問題就全解決了。”

  “那會兒就能說對這麼多了?”林無隅翻了個手撐起腦袋看著他,“這麼厲害?”

  “強烈的求生欲激發了我在坑蒙拐騙方面的超人才華。”丁霽一本正經地說。

  林無隅一下笑得嗆著了,邊樂邊咳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想想又覺得小丁霽挺不容易,以他對爺爺奶奶的孝順,這些事兒估計都不太跟爺爺奶奶說,怕老人擔心。

  林無隅伸出手,在丁霽的手上輕輕捏了一下,以示安慰。

  丁霽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想抽又沒抽走的這個小動作讓林無隅猛地回過神,控制著自己的動作,沒有猛地收回來。

  平靜而穩重地仿佛一隻長輩之手,又在丁霽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現在長大了,什麼場面都沒問題了。”

  “嗯。”丁霽笑了笑。

  要是之前,丁霽往上鋪爬回去的時候,林無隅可能會說要不你就跟我擠一下吧,省得嚇得睡不著。

  但今天他沒敢開口,丁霽在上鋪躺好之後,他只問了一句:“要不要開著燈?”

  “沒事兒,”丁霽說,“關燈吧,勁兒已經過去了。”

  “嗯。”林無隅伸手關掉了燈。

  黑暗重新鋪滿了房間,像是一下把所有的聲音都蓋掉了,靜得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

  林無隅不知道丁霽這一夜有沒有被嚇得睡不著,他沒多長時間就睡著了,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著丁霽倒是睡得很香。

  他洗漱完了之後沒去叫丁霽,今天沒什麼事兒,也沒有出去玩的計畫……想想丁霽專門提前過來,他卻要把丁霽一個人扔在出租屋裡,一走就好幾天,感覺特別對不住丁霽。

  他蹲在幾塊電池面前,糾結了很長時間。

  最後咬牙給老蕭打了電話,同意了明天去航拍的事。

  他跟丁霽之間怪異的感覺但凡有一點兒別的辦法能解決,他都不想走,但他根本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兒,他實在想不出別的方式了。

  好在他跟丁霽同一個學校。

  好在他跟丁霽同一個專業。

  ……還好。

  林無隅叫了個早餐外賣,送到得九點多,估計正好能趕上丁霽起床。

  他雖然很餓,但也沒出門先吃,打開筆記本,坐在窗臺邊兒上開始看幾篇關於無人機設計的文章。

  這種專注用腦的方式能讓他平靜踏實。

  早餐送過來的時候他去臥室看了一眼,丁霽還在睡,姿勢跟他起床的時候看到的一樣,沒有動過。

  臉都睡得通紅了也沒醒。

  林無隅看了一眼空調的溫度顯示,23度,丁霽的毛巾被只搭了個角在肚子上,按說不能熱成這樣……

  他皺了皺眉,站到下鋪上,伸手在丁霽腦門兒上摸了一下:“丁霽?”

  丁霽的腦門兒滾燙。

  林無隅嚇了一跳,趕緊把毛巾被一掀,在丁霽胳膊上身上摸了好幾下,發現他全身都是燙的。

  “丁霽,起來!”林無隅拍了拍他的臉,“你發燒了,我帶你去醫院。”

  “嗯?”丁霽迷迷糊糊應了一聲,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你發燒了,”林無隅握了握他的手,“起得來嗎?”

  “別吵我。”丁霽重新閉上了眼睛。

  “先量一量體溫吧。”林無隅跳下床。

  把所有的抽屜和櫃子都翻了一遍之後,他確定房東應該不會貼心到給租客準備體溫計。

  他猶豫了一下,拿出手機撥了林湛的電話。

  “無隅?”林湛接了電話。

  “你在家嗎?”林無隅問,“你家有沒有體溫計?”

  “有,不過我沒在家,”林湛說,“你發燒了?”

  “不是我,”林無隅往臥室看了一眼,“是丁霽……我去藥店買一個吧。”

  “藥店隔一條街了,你去我家拿吧,”林湛說,“用密碼可以打開。”

  “……方便嗎?”林無隅問是這麼問,但開口的時候已經轉身往門口走過去了。

  “方便。”林湛笑了笑。

  “密碼多少?”林無隅出了門。

  “你生日,”林湛說完之後猶豫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比較好記,用我自己生日太容易被猜出來了。”

  “嗯,那我去了。”林無隅進了電梯。

  掛掉電話之後,他盯著樓層數愣了一會兒。

  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在他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那些日子裡,林湛一直記得他的生日。

  但他不記得林湛的生日。

  可能刻意忘掉了。

  林湛家簡單到讓林無隅有些吃驚,兩居室的房子裡,傢俱的數量跟他出租屋裡的差不多。

  這套房是林湛買的二手房,重新裝修過,細節看得出來花了不少心思,品質也很高,但就是簡潔,簡潔得仿佛這房子裝修之後就沒住過人。

  林無隅按林湛說的,在臥室的一個架子上找到了醫藥箱。

  相比房子,醫藥箱就複雜得多了。

  光體溫計就有三種,還有很多藥,並不是常備藥,是林湛一直在吃的藥,他看不懂,老媽希望他以後能照顧林湛,看來是有依據的。

  他拿了最普通的那支水銀體溫計,把醫藥箱放了回去,然後又跑著離開了。

  回到出租房的時候,他發現丁霽居然起來了,正坐在桌子旁邊吃早點。

  “我靠,你去哪兒了?”丁霽一看到他就喊了一聲,聲音還挺亮,“打你電話也不接?”

  “……我沒聽見。”林無隅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有兩個丁霽的未接來電。

  手機昨天被他調成了震動,擱兜裡完全沒感覺到。

  “幹嘛去了?”丁霽問,“居然不吃早點就跑了。”

  “去林湛那兒拿體溫計,”林無隅把體溫計放到桌上,手蓋到了丁霽腦門兒上,還是滾燙的,他皺了皺眉,“你發燒了,不舒服就躺著啊,起來幹嘛?”

  “餓了啊,起來吃早點,”丁霽說,“沒事兒,我經常發燒,小時候也總發燒,我奶奶說發燒沒事兒,燒燒身體裡的壞東西。”

  “吃完去醫院。”林無隅拽著他胳膊把體溫計塞好,“先量量體溫。”

  丁霽歎了口氣,放下筷子,把體溫計又拿了出來。

  “能不能聽話啊!”林無隅擰著眉。

  “無隅哥哥你是沒生過病呢,”丁霽捏著體溫計看了一眼,然後甩了幾下,“還是沒伺候過發燒的人?”

  林無隅愣了愣:“都沒有過。”

  “這個,要甩,甩甩甩,”丁霽一邊甩一邊說,“甩了再用,水銀得先甩回窩裡。”

  “哦。”林無隅笑了笑。

  “林湛上回發燒挺厲害啊,”丁霽把體溫計重新夾好,“我剛看體溫計,都過了39度了。”

  “是麼?”林無隅靠著桌子。

  “嗯,”丁霽點點頭,繼續吃東西,“我跟你說,我不去醫院,一會兒你裹點兒冰塊給我就行,我現在沒有什麼別的地方不舒服,可能是昨天晚上著涼了,先物理降溫,降不下來再去醫院。”

  林無隅坐到了桌子對面,丁霽埋頭吃,餘光裡看到他只是看著面前的東西,沒動筷子。

  林無隅居然有吃不下東西的時候。

  丁霽低頭吃著,沒敢開口問他為什麼不吃。

  他只能努力多吃幾口,奶奶說生病了就得多吃,讓身體能有東西可以消耗,也能讓林無隅不要那麼擔心。

  幾分鐘之後,林無隅拿出了手機,低頭點了幾下。

  丁霽猛地反應過來,趕緊在桌上拍了幾下:“哎哎哎哎!”

  林無隅看他。

  “幹嘛?”丁霽指著他手機。

  “我打個電話跟老蕭說一聲,”林無隅說,“我明天不去航拍了。”

  “有病吧你?”丁霽說。

  “現在難道不是你有病嗎?”林無隅說。

  “我正常中午下午就能退燒了,”丁霽說,“你還想咒我燒好幾天呢?再說我又不是小姑娘,發個燒還用你錢都不賺了照顧?”

  “沒事兒,”林無隅說,“也不是什麼重要的……”

  “昨天還說呢,錢挺多的,還能認識一些這邊的高手,以後還能交流,”丁霽說,“現在又不重要了啊?”

  林無隅笑了笑,看著他沒說話。

  “保證一字不差,”丁霽說,“你原話。”

  林無隅想了想:“我……”

  “真不用管我,”丁霽擺了擺手,“我從小放養著長大的,糙得很。”

  林無隅沉默了一會兒:“行吧,一會兒先看看多少度。”

  “一會兒先準備冰塊兒吧,”丁霽嘖了一聲,“一盒冰都讓你倒我褲子裡了。”

  “還有兩盒。”林無隅笑了起來。

  丁霽發燒382,按林無隅的想法應該得去醫院,但丁霽不幹,頂著一包冰塊兒窩進了沙發裡。

  “真能降下來嗎?”林無隅問。

  “能,”丁霽說,“你不用這麼擔心,我還能燒死了嗎。”

  林無隅笑了笑沒說話。

  丁霽突然想到了林湛,頓時覺得自己這話是不是說得有點兒不合適,畢竟林無隅就是為了救林湛的命才出生的,他對生病有些敏感。

  猶豫了一會兒,丁霽決定緩和一下氣氛,他用腳尖戳了戳林無隅的腿:“哎。”

  “嗯?”林無隅馬上轉過了頭。

  “給捏捏肩吧,”丁霽說,“我肩膀有點兒酸,每次發燒都這樣,我爺爺都給我捏,捏一會兒就舒服了。”

  “行。”林無隅站了起來,一條腿跪到了沙發上。

  丁霽轉了個身背對著他,還很舒服地盤起了腿。

  “跟個老頭兒似的。”林無隅在他肩膀上捏了兩下,“這力度行嗎?”

  “重一點兒。”丁霽低著頭。

  林無隅加了點兒勁,又捏了兩下:“行嗎?”

  “舒服!”丁霽喊了一嗓子。

  “叫爺爺。”林無隅說。

  “滾蛋!”丁霽笑了,“謝謝無隅哥哥。”

  “不客氣。”林無隅說。

 

 

47

  林無隅沒給人捏過肩膀, 就給陳芒捏過腿, 這人打個籃球打一半腿抽筋了。

  丁霽算是稍微偏瘦但挺緊實的那種身材, 肩膀能清晰地捏到骨頭,雖然知道不可能,他還是覺得再用力一點兒就能把他肩膀給捏折了。

  這麼想著, 手上就有點兒沒數,大概勁兒使大了,丁霽抽了口氣:“可以啊這手勁, 賣過豬肉吧?比我們賣西瓜的勁兒大多了啊。”

  林無隅笑了起來, 低頭看了看他肩膀,輕輕揉了揉:“不好意思啊。”

  “脖子後頭也捏捏, ”丁霽指了指自己脖子,“就兩邊靠近腦袋的地方, 輕點兒啊,別給我捏廢了, 我還沒上大學呢。”

  “我先把你嘴給捏廢了,”林無隅抬起手,在丁霽腦袋上比劃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適的捏脖子的角度, 最後用手托在了丁霽腦門兒上, 然後用右手捏了捏他脖子後頭,“這樣行嗎?”

  “哎可以,真聰明,不愧是學神。”丁霽說著突然就放鬆了,整個腦袋的重量都放在了林無隅手上。

  林無隅歎了口氣。

  丁霽脖子挺好看的, 挺長,低頭時頸側牽出的線條很性感。

  林無隅看了兩眼之後移開了目光,落在了丁霽的耳朵上。

  耳朵就沒什麼性感不性感的了,就……長得挺端正的,而且因為迎著光,能看到耳廓一圈有細細的小絨毛,很可愛。

  林無隅往他耳朵尖上吹了一口氣,有點兒期待這個耳朵能跟貓耳朵狗耳朵似的抖一抖。

  可惜。

  沒抖,畢竟只是烏雞,連耳朵都沒有……

  捏了一會兒之後林無隅又覺得有點兒奇怪,按說這麼吹氣,丁霽肯定得罵人,起碼得抓抓耳朵,居然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他猶豫著停了手。

  丁霽還是頂在他手心裡一動沒動。

  “丁霽?”他叫了一聲,往側面看了看,發現丁霽眼睛閉著。

  睡著了。

  這就很讓人頭大了。

  林無隅一條腿跪在沙發上,一手托著丁霽的腦袋,他不想叫醒丁霽,但也肯定不可能一直這麼個定格的姿勢。

  環顧四周一圈之後,他慢慢從沙發上下來,抬起一條腿,慢慢往前,伸過去用腳趾夾住了沙發上一個靠枕,又慢慢收回腿,把靠枕交給了自己的手。

  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平衡能力非常好,而且腿真長啊。

  他把靠枕放在了丁霽身後躺下能正好枕到的位置,然後小心地托著他腦袋往後,再托住後腦袋勺,再兜住後背,一系列複雜的操作之後,總算把丁霽放倒在了沙發上。

  但丁霽還盤著腿。

  雖然他還發著燒,疲憊得捏一半脖子就睡著了,非常慘,但林無隅看到他這個姿勢還是忍不住笑了好半天,最後拿手機在各個不同的角度拍了七八張照片。

  拍完之後他才過去,小心地把丁霽的腿給拽直了放好。

  接下去就沒什麼太多事兒可幹了。

  丁霽一直在睡,偶爾醒個兩三分鐘,跟林無隅說幾句話,然後繼續。

  冰塊很快就用完了,林無隅拿了幾條毛巾,濕了水輪流放進冰箱速凍層,冰成硬殼了拿出來放在丁霽身上。

  腦袋上胳膊上腿上,凡是他摸著覺得發熱的地方除了肚子都放上了。

  毛巾花色大小都不一樣,蓋在丁霽身上顯得特別慘,仿佛一個連個大紙箱都撿不到只能蓋碎布條的流浪漢。

  於是他又對著丁霽拍了好幾張照片。

  平時手機他都不太玩,更別說拍照了,今天拍的照片能頂平時好幾個月的。

  丁霽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從來沒有照顧過病人。

  雖然父母生下他,除了救大兒子的命,另一個重要用途就是以備將來林湛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他可以頂上。

  但他沒有機會照顧林湛,也不確定如果林湛沒有跑,如果林湛真的需要人照顧,他能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今天是他第一次認真照顧一個生病的人。

  也許因為這個人是丁霽,也許因為時間並不長,所以他沒有什麼不好的感受,只希望丁霽能快點兒退燒。

  丁霽不退燒,他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

  中午他沒有叫外賣,專門跟林湛打聽了一下,去了附近一個小店,買了一鍋粥回來。

  這粥他實在是沒什麼興趣,太清淡了,雖然裡面有肉,但基本屬於眼睛能看到但嘴吃不著的狀態,不過病人吃著還是合適的。

  快三點的時候丁霽起來吃了一碗粥,林無隅順便給他又量了量體溫。

  溫度已經降到了37.8,丁霽的臉也沒有那麼紅了,精神狀態也還不錯,粥吃得挺香的。

  “按這個速度,”丁霽說,“我再睡一覺就能退燒了。”

  “但願吧,”林無隅歎了口氣,“快點兒好吧,看著怪可憐的。”

  “這有什麼可憐的,”丁霽說,“你發燒的時候覺得自己可憐嗎?”

  “我……”林無隅仔細想了想,“我好像沒有發過燒?”

  “放屁,”丁霽看了他一眼,“怎麼可能,你長了18年沒發過燒?你是哪裡來的小神仙啊?”

  林無隅笑了起來:“真的,反正我記憶裡我沒有發過燒。”

  “你……”丁霽剝了顆棒棒糖叼著,“不會是發燒了都不知道吧,然後自己又退了。”

  “不知道,”林無隅說,“身體挺好的,一般有點兒不舒服也就是感個冒,睡兩覺就好了。”

  丁霽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小可憐兒。”

  “你。”林無隅說。

  “下回你要是有哪兒不舒服,記得跟我說,一定跟我說,”丁霽說,“我照顧你,讓你體會一下被人照顧的感覺。”

  “好,”林無隅笑笑,“希望快點兒……”

  “放屁呢!”丁霽馬上喊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快呸!”

  “我還沒說出來呢。”林無隅說。

  “你腦子裡想了!盼什麼不好盼生病!”丁霽瞪他,“快呸!”

  “呸!”林無隅偏開頭呸了一聲。

  “三聲!”丁霽說。

  “呸字還有三聲呢?”林無隅愣了愣,“都是剛高考完的人,你別蒙我。”

  “讓你呸三聲哎我他媽真服了你了!”丁霽說到一半都樂了,“你大爺!你到底是個什麼品種的傻子。”

  “呸呸呸。”林無隅呸完也笑了起來,今天最舒服的就是這會兒了。

  晚飯前丁霽的體溫終於回到了正常範圍,頭不暈了,臉不紅了,就嗓子還有點兒啞,身上還有些發酸。

  “舒服……”他伸了個懶腰,“我去洗個澡。”

  “別洗了吧?”林無隅有些擔心,“剛退燒就洗澡?再著涼了怎麼辦?”

  “洗個熱熱的熱水澡,”丁霽進臥室拿了衣服,“可舒服了,你叫個外賣吧,我餓了,但是不想出去吃。”

  “好。”林無隅拿出了手機。

  丁霽進了浴室,關上門之後搓了搓臉。

  燒退了是好事兒,他知道差不多這會兒就能退,以前發燒也很少能燒過夜的。

  但今天他突然對自己這個病情有些不滿。

  其實林無隅要打電話跟人說不去航拍的時候他還挺高興的,只是理智讓他阻止了林無隅,畢竟頭天說了去,轉天又說不去,人家那邊要換人估計都來不及了,以後肯定對林無隅會有意見,覺得這人不靠譜。

  “哎。”丁霽擰開了噴頭開關,在撲面而來暖乎乎的熱水裡歎了口氣。

  林無隅出發前的這一天,基本就在丁霽的昏睡中過去了。

  吃完晚飯丁霽又睡了兩個小時,發燒是件很耗體力的事兒,他醒過來的時候都九點多了,洗漱完跟他跟林無隅看個電影看到一半,就又睡著了。

  跟頭豬似的,還好意思說林無隅是豬?

  林無隅把他連拖帶拽地拉到床上躺好的時候,他很鬱悶,明天林無隅就要去住酒店了,好幾天時間他就得一個人呆在這裡。

  提不起興致出去玩,也不知道能幹點兒什麼。

  想想都覺得無聊得嚇人。

  而出發前的最後一天居然就這麼被他睡了過去……

  早上丁霽破天荒地比林無隅早起了五分鐘,洗漱完出來的時候林無隅剛走出臥室,看到他的時候非常吃驚:“被尿憋起來的?”

  “我就不能早起嗎?”丁霽說。

  “能,”林無隅笑著伸手在他腦門兒上摸了一下,“退燒了。”

  “昨天就退了,”丁霽看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走?”

  “八點老蕭過來接我,”林無隅說,“我走了你再睡會兒吧。”

  “嗯。”丁霽應了一聲,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七點多了,“沒時間吃早點了吧?”

  “我一會兒路上可以吃,”林無隅說,“你叫外賣吧,別吃太油膩。”

  “哦。”丁霽躺到了沙發上。

  八點差十分的時候,林無隅的手機響了,那個老蕭已經到了,林無隅拿了裝備出了門。

  丁霽躺在沙發上沒有動,目送他出門。

  “走了啊。”林無隅說。

  “工作順利。”丁霽揮了揮手。

  “嗯。”林無隅笑了笑,關上了門。

  聽到門外電梯叮的響了一聲之後,丁霽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猶豫了一會兒,走到了窗邊,打開窗戶往下看了一眼。

  樓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悍馬,一個男人站在車門邊。

  丁霽這會兒才直觀感受到,三十多歲的男人,其實是不能歸到“老男人”這個類別裡的。

  這個老蕭看上去挺年輕,雖然看不到臉,但至少天靈蓋上的頭髮還很濃密……

  過了一小會兒,林無隅從樓道裡走了出來。

  老蕭伸手要接他的包,他躲了一下,拎著包拉開車後門放了上去。

  講了幾句話之後,老蕭繞過車頭,拉開駕駛室的門上了車,林無隅也拉開了副駕的門。

  丁霽非常佩服自己的眼神,在林無隅拉開門的瞬間,他注意到了林無隅正往上抬頭,趕緊以閃電一般的速度把腦袋縮回了屋裡。

  還好他不近視,還好林無隅近視並且這會兒沒戴眼鏡。

  這要讓林無隅看見了,他會非常沒有面子。

  “今天事兒不多,”老蕭開著車,“到了以後先跟大夥兒碰個頭,有倆你之前見過,老叼和壯壯,另外幾個也都挺能聊的,吃個飯就熟了。”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上回你不是想試試我那台多軸的麼,”老蕭說,“我帶著了,這回還是咱倆搭,你飛我拍。”

  “嗯。”林無隅點點頭。

  “明天一早試一下機器……”老蕭繼續安排。

  “中午不就能到了麼,”林無隅說,“下午試機器吧。”

  “先熟悉一下人頭嘛。”老蕭說。

  “還有好幾天呢,一塊兒拍著拍著就熟了,不用專門熟悉,”林無隅說,“拍不好熟悉了人頭也沒用,人頭又不能換錢。”

  老蕭頓了頓,笑了起來:“說得跟要殺人一樣。”

  “人頭。”林無隅說。

  “行吧,”老蕭點點頭,“下午咱倆先去試一圈……對了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想買我這台?”

  “你這台是不是之前是不是說要賣啊?”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你要嗎?”老蕭問,“我平時也不跟你們似的老拍,就玩玩,也用不太習慣,買來大半年了也沒飛幾次,你想要的話就拿去。”

  “問你賣不賣呢?”林無隅笑了笑。

  “哎!”老蕭拍了拍方向盤,“賣,你開個價吧!”

  “你開吧,”林無隅說,“你開了我好砍價,我開了我怕你張嘴就答應了。”

  “我真服了你了,還有你這種小孩兒呢?”老蕭歎了口氣,“設備你還要嗎?我配了機器的。”

  “不要,我自己配。”林無隅說。

  “我想想啊,”老蕭琢磨著,“怎麼也得是個九五成新……”

  “九成。”林無隅說,“買了大半年,飛了好幾次但是用著不順手,不順手的後果是什麼,說不定摔過呢,畢竟你以前還炸過機……”

  “炸機的事兒就不該告訴你,”老蕭笑著說,“友情價,9萬給你。”

  “我算算。”林無隅開始認真思考。

  “這還算算,我十幾萬買的啊,”老蕭歎氣,“真沒摔過。”

  林無隅的確是需要一台更專業的航拍飛行器,老蕭這台他以前也想買,就是覺得太貴沒捨得,而且以前接的活兒,用個幾萬的差不多就能解決了,實在不行他就問奔哥借。

  現在他已經決定不跟家裡再有什麼經濟上的關聯,老爸老媽估計也不打算管他,加上老媽現在病了需要用錢……他得把賺錢的事兒考慮得更長遠些了。

  找老蕭買機器是合適的,老蕭有錢,各種型號的飛行器都有,而且這些並不是他的主業……加上這台正好他也想出手……

  唯一讓林無隅有些不舒服的,就是現在他知道了老蕭對他有想法。

  他即想買,又不想領老蕭的情,或者說只想以朋友的身份來買。

  “不過你也別不好意思砍價,太低了我也不會賣的,”老蕭說,“一碼歸一碼。”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想什麼呢,小孩兒,”老蕭說,“你再學霸你也是個小孩兒,一眼看穿你。”

  林無隅笑了笑沒說話。

  “9萬友情價,你砍吧。”老蕭又重複了一次。

  “不砍了,”林無隅說,“要了。”

  “別跟老叼說我9萬賣你的,”老蕭說,“他之前問我借我都沒借,他要問你就說我給你打了個六折。”

  “按15萬算的話,六折就是9萬。”林無隅說。

  “……是嗎?”老蕭愣了愣。

  “這連算都不用算吧,”林無隅說,“就說打了個八點八折吧,討個彩頭。”

  “行。”老蕭點頭。

  車開出了市區,開始進入單調而漫長的路程。

  林無隅拿出了小海星,墊在車窗上準備睡一覺。

  剛閉上眼睛,老蕭突然問了一句:“你家裡是不是有人?”

  “嗯?”林無隅睜開眼睛。

  “出門了還抬頭看一眼,”老蕭說,“總不會是看窗戶關沒關吧。”

  “嗯,”林無隅笑了笑,沒想到老蕭還能注意這些細節,“我同學在。”

  “我以為男朋友呢。”老蕭說。

  “想多了。”林無隅說。

  “你倆都上的H大嗎?”老蕭問。

  “是,”林無隅說,“同一個專業。”

  “那都挺厲害啊,”老蕭說,“你應該把你同學帶過來一塊兒玩啊,要不這幾天他一個人不是很無聊麼。”

  “他沒興趣。”林無隅看了一眼手機。

  丁霽不知道是不是去繼續睡覺了,也沒給他發個消息,雖然他已經決定這幾天不主動跟丁霽聯繫,但換了平時丁霽沒話找話也會說點兒什麼。

  “你睡會兒吧,”老蕭說,“你今天情緒有點兒不對啊,是不是沒睡好?”

  “可能,”林無隅調整了一下小海星,“那我睡會兒,一會兒路過上次那個村子的時候停一下,我買幾個紅豆餅。”

  上次跟老蕭他們出去,也走的這條路,經過一個村子的時候,幾輛車都停了,一幫人都跑到一個看著跟黑店似的小店買紅豆餅。

  林無隅嘗了一個,非常好吃,雖然知道這種環境估計衛生保證不了,但還是忍不住一氣兒吃了六個。

  這次回去的時候再路過他得買上幾盒,帶給丁霽嘗嘗。

  ……只是不知道回去的時候,他跟丁霽還能不能愉快地一起吃紅豆餅了。

 

 

48

  -鵬鵬在幹嘛呢

  丁霽坐在陽臺的椅子上, 腳搭著陽臺欄杆, 發了半小時呆之後給劉金鵬發了條消息。

  不過劉金鵬沒有給他回復。

  這人怕是不想活了!

  丁霽眯縫起眼睛, 看了看天空。

  今天天氣不錯,稍微比前兩天涼快些,藍天白雲特別分明, 看著跟畫上去的似的。

  這家房東沒封陽臺,只做了隱形防盜網,讓丁霽非常感動。

  他不喜歡回老爸老媽家的原因之一就是四面八方的窗戶外面都是防盜網, 他習慣了奶奶家沒有任何視線阻礙的陽臺和窗戶。

  舒服。

  他拿起手機, 拍了一張自己的腳舉在藍天白雲之下的照片,然後發到了朋友圈裡。

  -這也是航拍?

  馬上有人回復了。

  丁霽看著這條回復笑了好半天。

  -是的, 這是我把腳從樓上扔出去然後抓拍的

  一幫同學立馬在回復裡樂成一團,然後群裡也熱鬧了起來。

  丁霽點開群, 看著群裡嗖嗖往上刷的聊天內容。

  看得出大家都挺無聊的,出去旅遊的玩得差不多了, 在家沒出門的已經長了蘑菇,複讀的已經開始忙碌。

  平時覺得假期太短,作業太多, 真給你兩個月什麼也不幹就拼了命玩, 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一個月沒完就開始有人無聊到每天床都懶起了反正起來了也不知道要幹什麼。

  丁霽沒參與聊天兒,他可以一天發十幾條朋友圈,但群裡聊天十次他也未必說一句話。

  於是就更無聊了。

  就在他準備出門到附近轉轉的時候,劉金鵬的消息回了過來。

  -剛洗狗呢

  -挺歡樂啊

  -歡樂個屁蠢狗洗一半沖我滋尿

  丁霽笑了起來。

  -你這兩天去哪玩了?一直在玩無人機嗎

  丁霽看著劉金鵬發過來的這條消息, 好半天才回了一句。

  -是啊

  -你真行,有那麼好玩嗎,這麼熱的天還這麼有勁頭

  -還行吧,去郊外的話也不是太熱

  -你跟林無隅去學校看了沒?有照片發我看看

  -還沒去呢,要呆好幾年,不急這幾天了

  -那你們這幾天去哪玩?

  丁霽拿著手機,居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哪兒也不去,就在出租屋裡玩手機,餓了吃外賣,困了睡,煩了就出去轉兩圈……

  他來之前那種興奮的心情,在機場見到林無隅激動的心情,飛無人機時哪怕是拍出來視頻都土得仿佛七十年代也很愉快的心情……

  就在這幾分鐘裡,在劉金鵬無意的提問裡,所有的好情緒全都消失了,煩躁和失落取而代之,以完全沒來得及反應的速度就包裹了他整個人。

  心情頓時一落千丈。

  劉金鵬還在說什麼他也沒再看,把手機扔到了一邊,站起來回客廳去拿了罐可樂,把空調溫度調低了幾度,倒在了沙發上。

  林無隅真他媽不是人!

  明知道自己提前跑過來是希望跟他一塊兒玩,居然跑去接個幾天回不來的活兒!

  就這麼缺錢麼?

  借了三萬就窮成這樣了嗎!

  那當初就別借啊!

  ……救你于水火啊丁霽,沒有他這三萬你跟鵬鵬要怎麼辦?

  不管!

  扔下朋友就這麼跑了出去!

  大半天了,沒有消息!沒有電話!

  朋友昨天剛發過燒!都不問問今天情況怎麼樣嗎?

  吃什麼了,怎麼吃的!胃口好不好!

  一句關心都沒有!

  白眼狼!

  ……以前發燒的時候鵬鵬也沒管你啊,借探病之由過來吃了一頓奶奶做的大餐就走了,還嘲笑你是個菜雞,你怎麼不生氣啊丁霽?

  屁話,劉金鵬是林無隅嗎!

  他倆一樣嗎!

  ……不一樣嗎?不都是好朋友麼。

  屁。

  丁霽捏了捏可樂罐子,仰頭把半罐可樂都喝了,然後捏扁了罐子,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扔得特別用力,胳膊一甩,嗖——哐!

  把垃圾桶砸得都晃了晃。

  就像是要把什麼東西跟著罐子一塊兒甩出去。

  但他不敢去細想是什麼。

  “一會兒去吃飯,”老蕭在門口說,“你先洗澡收拾,我差不多了叫你。”

  “好,”林無隅拎著老蕭的那台飛行器,打開了房門的門,“謝謝蕭哥。”

  “這麼客氣幹嘛,”老蕭說,“聽得我很不舒服,跟罵人似的。”

  林無隅回頭看了他一眼:“我一直很有禮貌。”

  “行了,看出來了,”老蕭擺擺手,往自己房間走了過去,“趕緊收拾去吧。”

  林無隅進屋,關好了門。

  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機看了看。

  許天博和老林都發了消息過來,許天博問他這段時間情況怎麼樣,老林發了幾個H大的活動視頻。

  他都放著沒回,再看了看,沒有丁霽的消息。

  電話也沒有。

  雖然他覺得還算正常,畢竟他也沒給丁霽發消息,丁霽也沒什麼事兒需要給他發消息,就算是好朋友,許天博好幾天才發一個消息,他還未必回。

  ……但丁霽並不完全是這樣的好朋友。

  他心裡多少有些打鼓。

  擂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

  不過丁霽昨天剛發了燒,莫名其妙發燒,莫名其妙退燒,就算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林無隅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撥通林湛的電話時,對自己有些吃驚。

  猶豫了兩秒,他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正想要掛斷的時候,那邊林湛已經接起了電話。

  林無隅只得把電話又舉回耳邊。

  “有事兒?”林湛問。

  “沒事兒。”林無隅說。

  林湛沉默了一會兒笑了起來:“那你幹嘛,想我了啊?”

  “沒有。”林無隅歎了口氣。

  “說吧,怎麼了。”林湛問。

  說不出口,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麻煩你過去幫我看看丁霽還發不發燒?

  這種要求太有病了。

  麻煩你拿望遠鏡看看我屋裡,丁霽狀態怎麼樣?

  這都不是有病,這是變態了。

  “我不知道怎麼說,”林無隅有些鬱悶,“算了,等我想起來了再說吧。”

  “行吧,”林湛沒多問,“剛我回家的時候碰到丁霽了,我還以為他跟你一塊兒去航拍了呢,你一個人去的啊?”

  “嗯,他剛發完燒,就別出去曬了吧,”林無隅猛地松了口氣,趕緊平靜地問了一句,“你剛看到他……精神還行吧?”

  “你怎麼不打電話問他?”林湛問。

  林無隅沉默了。

  “吵架了?”林湛說,“剛看見他的時候精神非常好……”

  林無隅剛放下心,林湛把後半句說完了:“就是看上去心情不怎麼好。”

  “……啊。”林無隅應了一聲。

  “現在你又不肯打電話,”林湛說,“吵架了啊?”

  “也不是。”林無隅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你倆慢慢處理吧,”林湛說,“所以你打電話給我,是不是想讓我幫你看看他還有沒有在生氣?”

  這話把林無隅一下給問堵著了,說是吧,也不是,說不是吧,又說不出別的原因來。

  果然親哥。

  “你別管了。”林無隅只能說出這一句。

  “我才不管,”林湛很果斷地回復,並且很不委婉地換了話題,“明天馬拉松直播我能看到你拍的鏡頭嗎?”

  “不能,”林無隅說,“我就是拍素材,以後做專題視頻之類的,會不會用到都不一定呢。”

  “好吧,那我不看了,”林湛說,“你早點兒休息。”

  “嗯,掛了。”林無隅說。

  丁霽出門的時候並沒有想好要去哪裡吃飯,就覺得自己像是被林無隅傳染了,到點兒就餓,而且好像餓得很厲害。

  大概是昨天發燒消耗大,今天一天又沒吃飯……

  不過雖然不知道要去哪裡吃飯,但他的腳步卻沒停,方向也很明確。

  他和林無隅去吃過好幾次的那個自助烤肉。

  瘋了吧,就自己這個食量,居然敢一個人來吃自助?

  但他還是吃了。

  不光吃了,還吃了不少,拍了個不重樣的九宮格發了朋友圈,算是圓滿了。

  出了飯店他沒回家,繞著社區走了兩圈,確定了這個社區的面積非常之大……路上還給爺爺奶奶打了個電話,非常愉快地給他們描述了一下玩無人機那天的事兒。

  折騰了一大通,總算是把時間和肚子裡的食物都消耗掉了不少。

  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這麼無聊過。

  這種無聊不是因為一個人,也不是因為一個人身處異地,也不是因為一個人身處異地還提不起勁跟朋友聯繫。

  這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從來沒有過的一種無聊。

  是因為林無隅不在。

  丁霽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有些茫然,沒有慌亂,沒有害怕,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本來他隱隱覺察時預想的所有情緒,都沒有出現。

  只有茫然。

  “不喝兩杯了?”老蕭拉住了林無隅的袖子。

  “我不喝酒。”林無隅說。

  老蕭一下笑了起來:“你說瞎話的時候居然能說得這麼真摯?大奔朋友圈裡還有跟你一塊兒泡吧的照片呢,你這倒好,張嘴就不喝酒?”

  “今天不想喝。”林無隅修改了一下說法。

  “那明天想喝嗎?”老蕭說,“還是就不想跟我喝?”

  “明天也不想喝,但不是不想跟你喝,”林無隅說,“我這幾天有事兒沒處理好,沒什麼心情,我就想呆屋裡躺著。”

  “那你躺著去吧,”老蕭松了手,“你人生地不熟的,有什麼事兒要是處理不了跟我說一聲,我多少能幫你點兒忙。”

  “謝謝蕭哥。”林無隅想了想,從口袋裡摸出了剛從桌上拿的清涼糖放到了老蕭手裡。

  “我服了。”老蕭拿了糖,沖他抱了抱拳,轉身跟壯壯那幾個一塊兒走了。

  林無隅回了屋,先把機器收拾好,檢查了一下電池,然後洗澡,吃零食。

  最後開了電視躺到床上開始假寐。

  寐了個半天也沒什麼瞌睡。

  於是拿起了手機。

  丁霽依舊沒給他發消息。

  如果說上午他還能往丁霽睡覺了的方向猜測,這會兒就已經很明顯了。

  丁霽沒睡覺,林湛見過他了,也沒有生病,但是不高興了。

  相比丁霽,林無隅對這些事要敏感得多,從他決定跑開幾天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覺得事情不對了。

  但這種不對他不方便點明,他希望丁霽能反應過來。

  無論結果是什麼,都比迷迷糊糊要強,他喜歡清晰明朗,之前對許天博的那些想法讓他過得很吃力。

  他不希望丁霽陷在那種迷茫裡。

  只是還沒到一天的時間裡,他突然覺得事情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不僅僅只是“我走開幾天讓你有空間和時間想清楚是怎麼回事”這麼一句話的過程。

  他自己對丁霽狀況的焦慮和擔心,已經超出了他做出這個決定時考慮的範圍。

  他一直以為自己並沒有這樣的變化。

  你這麼不專一嗎?

  丁霽的話在他腦子裡迴響著。

  他忍不住笑了笑。

  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對許天博有好感的了,反正他倆關係一直挺好,他願意跟許天博聊天兒,或者不聊天兒只是一塊兒在走廊欄杆上趴一會兒。

  許天博性格很好,溫和淡定,林無隅跟他待一起的時候能放鬆下來,聊的時候有話題,不聊的時候也不會覺得無聊。

  再細想,其實也沒有更多的原因了,很多感受都在細節裡,越敏感的人越容易陷落。

  他發覺自己對許天博有超出友情的好感時並沒有太吃驚,也沒有多少掙扎,在他看來,這是很正常的事,畢竟許天博是他知道自己性向之後走得最近的人,還很優秀,吸引是不可避免的。

  但這種不能說也不能表達出來的好感,讓他很煎熬,他無法享受這種一個人的情感,甚至也無法再坦然享受從前那樣的友情。

  在天臺開口是個意外,但開口並不意外。

  而丁霽跟許天博不一樣。

  無論什麼時候,許天博給他的回應都是在好朋友的範圍裡,從未超出過,所以他能小心地控制著自己。

  但丁霽……

  丁霽很多時候給他的回應都會讓他想開口問。

  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因為這種在他這裡從一開始就超綱了的“好朋友”關係,相處時的所有感受都變了樣。

  雖然沒有人能看出來,但今天這一整天裡他都因為丁霽而無法集中注意力,他對丁霽大概已經不能用對許天博那樣一句簡單的“吸引”就能解釋,而這幾天的空白,也已經不再是他給丁霽留出來的空白了。

  林無隅點開了丁霽的朋友圈。

  話癆小烏雞今天只發了兩條朋友圈,一條是藍天白雲裡的腳丫子,一條是滿滿全是肉的自助餐。

  悠閒裡透著寂寞。

  他猶豫了很久,在自助餐那條上點了個贊。

  贊你大爺。

  丁霽看到朋友圈有提示並且看到了林無隅的頭像結果只是一個贊的時候,有些憤怒地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林無隅很少發朋友圈,工作的時候也不會發現場圖,丁霽完全不知道他這一天裡都幹了什麼。

  但林無隅能看到他的軌跡。

  無聊地曬腳丫子,無聊地吃了很多肉。

  最後就給他點了個贊。

  贊你大爺!

  丁霽對著電視堅持看完了一個鬧哄哄的做菜節目。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認真地學習了如何做出好吃的金沙雞翅,還一字不漏的把最後的做法總結給背了下來。

  感覺好受多了。

  他起身去洗了個澡,回了臥室。

  在床上躺下之後,他看到了自己做的小書架,這回過來他都沒注意過,這會兒才發現林無隅在書架最上層放了一個小花瓶,裡面插著兩根幹花,品相還不錯,看上去應該不是撿的,是買的。

  中間的那一層放了一本書和一個無人機遙控器,最下一層放了一支鋼筆。

  看這架式是想把書架放上東西但實在沒什麼東西可以放……

  他坐了起來,想過去把書拿過來翻翻。

  林無隅書很多,但都在家裡沒帶出來,這本他專門帶出來還放在了書架上的書對他的意義肯定不一般,不知道是本什麼牛書。

  但在床上坐了好幾分鐘之後,丁霽還是又躺下了。

  看個屁,不如看手相之謎呢。

  躺下之後他深刻地體會到了高三這半年他疏於鍛煉的後果,發了一天燒而已,這會兒居然躺下就還是感覺到了疲憊。

  體力透支。

  仿佛身體被掏空。

  他莫名其妙地想到這句話,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會兒。

  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做夢了。

  很不情願,但又很開心地夢見了林無隅。

  林無隅走在他身邊,他懸在空中,屁股底下坐著個無人機。

  這種詭異的造型在夢裡並不突兀,林無隅走得自在,他坐得也很自在。

  我們去買點兒東西放到書架上吧。他說。

  好。林無隅沖他笑了笑。買什麼呢?

  不知道,我想想啊。他說。

  要不讓蕭哥幫我們挑吧。林無隅說。

  什麼?蕭哥?

  誰是蕭哥?

  丁霽感覺一陣不爽。

  不,不是不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非常生氣,非常難受,非常想發火,特別是一抬眼就看到了蕭哥的悍馬和蕭哥濃密的從天靈蓋兒一直長到了腦門兒上還很飄逸的頭髮時,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衝過去打人。

  走開!讓他滾!滾開!

  林無隅像是沒有聽到他的怒吼,笑著走到了那一叢頭髮跟前兒,還跟頭發愉快地說著話。

  丁霽想要跑過去,但腿邁不開。

  夢裡最可怕的幾件事,打電話撥不對數,找廁所被人占坑,外加跳崖失重和跑步邁不開腿兒。

  他邁向林無隅的每一步都用盡了全力,用力抬腿,用力蹬地。

  但幾乎沒有前進。

  他就那麼看著林無隅和蕭哥的濃密黑髮,看著林無隅像那天在機場看到他時那樣張開了胳膊。

  那一瞬間丁霽忍不住吼了出來。

  啊——

  猛地睜開眼睛時,丁霽甚至還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只不過不像夢裡那麼洪亮清晰。

  他只是哼哼了兩聲。

  但夢裡強烈的情緒還清楚地包裹著他。

  而這一秒鐘,他終於反應過來,夢裡那種憤怒並不是憤怒。

  是吃醋。

  他吃醋了。

 

 

49

  丁霽連續兩天都沒發消息過來, 林無隅有些意外。

  他以為無論怎麼樣, 丁霽這種憋不住話的人, 都會有所表現,但丁霽什麼動靜都沒有,朋友圈都沒發。

  林無隅現在對工作的渴求到達峰值, 只有埋頭幹活的時候,他才不會老琢磨丁霽的事。

  下午馬拉松跑完,他們還要補點兒素材, 休息等車過來的時候, 林無隅坐在樹下看手機,老蕭叼了根煙蹲到了他旁邊。

  “你是不是碰上什麼麻煩事兒了?”老蕭問。

  “不算麻煩。”林無隅說。

  “今天心不在焉啊。”老蕭說。

  “沒出錯就行, ”林無隅說,“我一心能八用。”

  老蕭笑了起來:“這麼囂張。”

  “沒辦法, ”林無隅也笑了笑,“有資本。”

  “補完素材明天一早就能走了, ”老蕭說,“開學之前你不出來了是吧?”

  “嗯,”林無隅說, “剛開學這陣兒肯定也挺多事的, 還要軍訓。”

  “知道了,”老蕭點點頭,“那國慶之後了,有活兒我再找你。”

  “謝謝蕭哥。”林無隅說。

  “有空可以出來聚聚,平時這幫人沒事兒也喜歡聚聚, ”老蕭說,“我看你跟他們聊得也挺好,別因為我就不搭理這些人了,以後好多事兒都得靠他們呢。”

  “我真沒躲你,”林無隅說,“話我一開始就說明白了,咱們就朋友,我沒那麼矯情,你又不是耍流氓。”

  “我靠,”老蕭笑著把煙掐了,“我真耍流氓也不敢找你,昨天掰腕子我都怕你把老叼掰翻過去,他說早上起來手抖得尿尿都把不住。”

  “他昨天那麼囂張,我以為他尿尿都叉腰尿呢。”林無隅說。

  老蕭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爆出了笑聲,還嗆了一口,他拍了拍林無隅的肩:“可以,你真是刷新了我對學霸的認知。”

  是麼,有機會讓你見見雞哥,那才是讓你刷新學霸認知的人。

  手機這幾天第一次有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林無隅剛補完素材,拖著設備箱子還沒進酒店房間。

  一聽手機鈴聲,他門都顧不上開,先把手機掏出來看了一眼。

  是許天博。

  他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一邊接起電話一邊用房卡刷開了門。

  “忙呢?”許天博問。

  “忙完了,剛回酒店,”林無隅把箱子拖進房間,關上了門,也顧不上自己身髒不髒,直接倒在了床上,“明天就能回去了。”

  “後面幾天還有活兒嗎?”許天博問。

  “沒了,報到之前都沒接了,”林無隅舒展了一下胳膊,“就貓屋裡等著報到。”

  “……不無聊麼?”許天博說,“不過一個人出去玩可能也沒什麼意思,還熱,不如貓家裡玩遊戲了。”

  “那是你,”林無隅笑笑,“而且我也不是一個人,丁……”

  林無隅說到一半停下了。

  他並沒有把丁霽過來並且已經住在他那兒的事兒告訴過許天博,甚至他都沒跟許天博問起過那天丁霽去學校他倆碰上的事兒。

  這會兒隨口一說出來,突然有些尷尬。

  換個人沒什麼,但許天博的話,他就還是有些不自在。

  “丁霽是不是過去找你玩了啊?”許天博的聲音沒有什麼變化,說得很自然,“那天他幫你拿通知書來著。”

  這也是林無隅跟他一直關係很好的原因。

  “嗯,他來了幾天了,”林無隅笑笑,“也沒怎麼玩。”

  “你是不是錢不夠用了啊?”許天博突然問。

  “嗯?夠用啊。”林無隅說。

  “那為什麼非得這時候接活兒?”許天博有些不理解,“丁霽都提前過去了,應該玩一下吧……”

  林無隅沒吭聲。

  他在猶豫。

  一直以來他都他並不是一個愛傾訴的人,相反聽別人說倒是聽得挺多。

  他自己並沒那麼多可說的,也沒什麼自己消化不掉的,那麼多年的事他都能全都鎖在心裡。

  但這幾天他卻真的感覺自己有些憋著了。

  丁霽本來是他能夠輕鬆聊天的人,可現在卻沒辦法多說一個字。

  許天博也是在他需要的時候能夠傾聽能夠給出建議的人,可他想說的內容,告訴許天博似乎總覺得有些不合適。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把眼下這個天兒繼續聊下去。

  “怎麼了?”許天博問,“碰上什麼事兒了嗎?”

  林無隅從床上坐了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看。

  外面是酒店的露天游泳池,這會兒燈火通明的,還挺熱鬧,有人在水裡遊著,有人在池邊聊天,看上去都輕鬆自在。

  “天臺喊話之前,”林無隅說,“你知道我對你不光是好朋友那麼簡單嗎?”

  “……多少有點兒感覺吧,”許天博大概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回答得很小心,“但是又覺得可能是誤會了。”

  “其實是能感覺到的是麼,某個人對你超出了好朋友的範圍。”林無隅說。

  “理論上是這樣,”許天博說,“但是……其實你並沒有太多超出的地方,所以我才會覺得可能是我誤會了。”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許天博說,“碰上感情困擾了?”

  林無隅笑了笑:“不好說,你要不要猜一下啊。”

  “這有什麼好猜的啊,”許天博說,“你覺得有人喜歡你,但是你判斷不出來是不是真的,或者是你喜歡別人,但是不知道對方知道不知道。”

  “差不多吧,也不完全對,”林無隅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一開始只是想讓對方反應過來。”

  “啊……”許天博拉長了聲音,似乎明白了,“有人可能喜歡你而不自知,你怕對方迷迷瞪瞪發現的時候不可收拾?”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沒錯了,”林無隅歎了口氣,“我其實也說不清這個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從來不吃香菜,但有一天他突然發現他高高興興吃了幾個月的餃子是香菜餡兒的,那種感覺你懂嗎?”

  “香菜餡兒不可能,”許天博說,“香菜味兒那麼大,一口就發現了。”

  林無隅頓了頓,靠著窗戶一下笑出了聲。

  那邊許天博跟著他也笑了半天,然後才收了玩笑,語氣也變得有些嚴肅:“我覺得吧,要不要讓他發現吃了很久的香菜其實不會讓你覺得有什麼難辦的,畢竟你情商夠用……會讓你情緒有起伏的,大概是因為你後來反應過來你就是那個餃子吧。”

  “……許天博你這什麼形容。”林無隅笑了。

  雖然一開始他覺得不應該跟許天博討論這樣的問題,但現在還是慶倖自己開了口,許天博的態度讓他這幾天緊繃著的神經一下放鬆了很多。

  說出來了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對許天博說出來了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

  “其實也不用想那麼多,”許天博說,“你想得多無非是因為你喜歡的,喜歡你的,都是男的,如果換成我,這些事兒根本不需要費神,這個年紀你喜歡我我喜歡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想得越多越麻煩。”

  “這口氣跟過來人似的。”林無隅說。

  “我也是初中的時候早戀過兩個月的人啊。”許天博說。

  “謝謝,”林無隅笑了笑,“跟你這麼一說我舒服多了。”

  “不用這麼客氣,”許天博說,“你到時記得來接我就行,我媽給宿舍的同學一人準備了一份禮物,一堆東西呢。”

  “給我準備了嗎?”林無隅問。

  “準備了,”許天博說,“一大包零食,我沒看,也不知道有什麼,反正不是素零食。”

  “替我謝謝阿姨。”林無隅笑著說。

  “不用客氣,”丁霽拿著手機,往班級群裡發語音,“做就是這樣能做出來,但是好不好吃我不管啊,我材料買回來了還沒開始做呢。”

  在電視上學會了做金沙雞翅之後,丁霽本著實在太無聊了我要造福天下的想法,把製作過程默寫出來發到了朋友圈裡,還配上了自己買回來的一堆原材料的圖。

  班上一幫閒出屁來了的人立馬在群裡紛紛提問,好幾個表示晚上要大顯身手的。

  丁霽跟班上的人聊完,又看了看手機。

  按時間算,林無隅今天會回來,但是他並沒有收到林無隅的消息。

  丁霽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突發奇想要做那個金沙雞翅,搞得好像要給林無隅接風似的。

  所以材料買回來之後他也一直沒處理,就那麼堆在廚房裡。

  這兩天他唯一一次出門就是去對面超市買菜。

  今天出去的時候都被陽光閃了眼睛,感覺有些發痛。

  他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下了。

  沒坐沙發。

  沙發太矮了,只有椅子能讓他胳膊肘撐著漆蓋的時候保持一個半伏著身的姿勢,這是他感覺不安和慌亂時能讓自己獲得些許安慰的姿勢。

  林無隅沒有跟他聯繫,所以他不知道林無隅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需要面對林無隅,面對表面上看來只糾纏了他兩天實際已經梗在他心裡很久又被他強行忽略掉了的那種混亂。

  他居然吃醋了。

  不僅僅是在夢裡。

  更讓他不安的還不是直面自己根本不敢多想的感情,而是他必須直面。

  因為林無隅已經感覺到了。

  這才是最讓他害怕的。

  他連裝下去的機會都沒有了。

  “買這麼多?”老蕭看著林無隅捧上車的一堆紅豆餅盒子,“要送人嗎?”

  “嗯,拿四盒給我哥,”林無隅說,“還有幾盒我跟我同學吃。”

  “這保持期就兩三天,”老蕭繼續往前開車,“吃不完就壞了啊。”

  “我要是不節制,這些我一個人一晚上就能吃完了。”林無隅笑笑。

  老蕭看了他一眼。

  “真的。”林無隅把盒子整理好,拿手機給這一堆紅豆餅拍了張照片。

  手指落到丁霽的名字上時,他發現自己的手指有些猶豫,是緊張還是別的什麼,說不清。

  他這會兒心情還不錯,至少自己沒有感覺到慌亂。

  畢竟無論丁霽現在的狀態是怎樣的,他都馬上要見到丁霽了。

  他把紅豆餅的照片發給了丁霽。

  -我現在在車上,中午能到,你猜這是什麼?

  智障嗎?

  丁霽看著盒子上寫著的五個大字,羅村紅豆餅。

  -盒子上寫著呢

  那邊林無隅過了一會兒才回過來一個捂臉跑開的表情。

  -我沒看到……

  丁霽看著這個表情和這行字,莫名其妙就開始笑,捧著手機一直笑到螢幕都黑了還停不下來。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跳了起來,進了廚房。

  去他媽的吧。

  我是小神童,混小廣場長大的,我有什麼可怕的?我怕過誰?

  什麼場面我沒見過……

  不行。

  他手撐著案台,低頭看著自己的拖鞋。

  心裡還是越來越慌亂。

  當初林無隅說出自己性向的時候,他大大方方就接受了,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世界上那麼多人,不可能每一個人都一樣。

  但那是林無隅。

  現在他卻怎麼也沒辦法拿這樣的態度來說服自己。

  除非不去想。

  他並不是個傻子,明明早就有隱隱約約有感覺哪裡不對勁,卻因為害怕而假裝不知道。

  而現在他只要腦子裡一閃過林無隅,他就會覺得自己全身肌肉都不自覺地發緊。

  林無隅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非得要讓他明白過來?

  大家樂呵呵一起假裝是好朋友不行嗎?

  為什麼非要逼他!

  他有些鬱悶地往案臺上用力拍了一巴掌。

  然後身體一頓,抬頭看了一眼之後他猛地一下站直了:“我操!”

  這一巴掌拍得真是絕妙。

  拍在了他斜放在砧板旁的菜刀上。

  林無隅在樓下等著林湛下來拿紅豆餅的時候,非常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他在拖時間。

  林湛下樓看到他身邊放著的一堆東西時歎了口氣:“你是不是考慮找個助理啊?這麼多東西你怎麼拿。”

  “有車送我回來的,”林無隅笑笑,把紅豆餅遞給他,“你吃過嗎?這個紅豆餅。”

  “羅村的吧,”林湛說,“聽說過,好吃嗎?”

  “好吃,”林無隅說,“你……吃紅豆餅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不用忌口,”林湛打開盒子,拿出一個紅豆餅咬了一口,“還是熱的啊……挺好吃的。”

  “我去買的時候剛做出來。”林無隅說。

  “趕緊回去吧,”林湛沖出租房那棟樓抬了抬下巴,“讓丁霽趁熱嘗嘗,我感覺這個涼了肯定就沒這麼好吃了。”

  “嗯。”林無隅點點頭。

  “這麼有心帶回來的餅,”林湛轉身一邊往樓裡走一邊說,“說不定他吃一個就不生氣了。”

  “……但願吧。”林無隅低聲說,拖著箱子慢慢往前走過去。

  丁霽站在窗簾縫後頭,用一隻眼睛看著樓下正拖著箱子慢慢走過來的林無隅。

  在林無隅消失在他視野裡走進樓道的時候他迅速轉身,看著門。

  手一陣陣有些發麻。

  林無隅只有一套鑰匙,出門的時候留給他了。

  所以門鈴響起的時候丁霽只能慢吞吞地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看到林無隅的一瞬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那種熟悉和親切裹著淡淡的香味撲面而來,丁霽猛就想過去摟住林無隅。

  但理智威猛地擋在了他面前。

  “還挺快啊,”他冷酷地說,“我以為得過兩點呢。”

  “路上要是不堵還能更早些,”林無隅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站在門框裡,“你吃飯了嗎?”

  丁霽這才發現自己把林無隅進屋的路給攔住了,趕緊轉身,一邊往客廳走一邊說:“還沒有……我今天早點吃得晚所以……”

  話還沒說完,他的手被林無隅一把抓住了。

  他驚恐地回過頭。

  “手怎麼了?”林無隅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手上裹了幾圈的紗布。

  “就……不小心我……”丁霽語無倫次,一面不知道林無隅現在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一會兒會發生什麼,一面又不好意思說自己一巴掌拍刀上了。

  “你不會是?”林無隅抓著他手腕,往自己面前拽了拽,“你不是……”

  “我靠?”丁霽總算回過了神,“我沒有!”

  林無隅看著他。

  “誰他媽自殺割手心啊?”丁霽說。

  “那哪有準兒呢?”林無隅說,“你畢竟是小神童啊,行事作風不同常人。”

  “滾。”丁霽忍不住笑了。

  “說吧,”林無隅還是抓著他手,“怎麼弄的?”

  丁霽憋了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聲音很低地回答:“我一巴掌拍刀上了。”

  “你拍刀幹嘛?”林無隅很震驚。

  “我……”丁霽張了張嘴,話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是啊,我拍刀幹什麼。

  你非要逼我幹什麼?

  一旦這個想法重新回到腦子裡,丁霽頓時就又慌了。

  現在跟之前的心情已經完全不同。

  林無隅現在就站在他面前,能看到,能聽到,能碰到,還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所有之前的情緒一下變得有了實體,兩天來他本來還有些模糊的那些想法一下變得清晰而真實。

  讓他不知所措。

  小神童能解決所有的事,能打能扛能蒙能逃,還能拿下探花。

  但就是現在,眼下。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手足無措,連視線都不知道該落到哪裡。

  “丁霽?”林無隅輕聲叫了他的名字。

  丁霽突然就感覺到了委屈,擰了擰眉毛。

  “你……別哭,”林無隅鬆開了他的手,有些著急,“你先別哭。”

  我哭了嗎?

  滾!你才哭了!

  丁霽瞪著林無隅。

  好幾秒鐘之後他才聽到了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靠,我怎麼辦啊……”

 

 

50

  屋裡一下沒了聲音。

  這不是丁霽第一次在林無隅面前哭, 但這次他哭得很不情願, 他明明沒打算哭, 結果現在跟個傻子一樣。

  林無隅都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哭腔驚在了原地,抬起來的手也不知道是該伸是該收回,僵那兒看著跟個蠟像似的。

  丁霽實在沒想到自己在這種關鍵時刻會他媽是這種反應, 在繼續丟人現眼哭得更厲害之前,他轉身快步沖進了浴室,把門哐地一聲甩上。

  “丁霽?”林無隅馬上跟了過來。

  丁霽迅速把門反鎖上了。

  林無隅在門外敲了幾下:“丁霽你幹嘛呢?”

  他沒有出聲, 站在鏡子前瞪著自己。

  真羡慕林無隅, 流眼淚的時候眼睛都不紅。

  他就嚎了這一嗓子,這會兒眼睛一圈都泛著紅, 鼻頭也憋紅了,看上去特別慘, 仿佛遭遇了什麼不幸。

  ……也沒什麼錯。

  是夠不幸的了。

  丁霽轉身走到洗臉池前,抬手抹了抹眼睛, 擰開了水龍頭,為了不讓林無隅聽到他因為哭了在洗臉,他把水開得很小。

  洗完臉之後他抬著又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還是有些說不上來的難受。

  “丁霽!”林無隅敲門的聲音更響也更急了, “你在幹嘛?出個聲!”

  出個屁的聲!

  丁霽咬緊牙,他知道自己這會兒但凡出點兒聲音肯定還是哭,從小就這德性,他太瞭解自己了,加上奶奶總讓他想哭就哭, 他連憋都憋不住。

  “丁霽!”林無隅繼續拍門,“我暴力了啊!”

  暴唄,你有本事把鎖擰掉了啊。

  丁霽吸了吸鼻子。

  時間拖得越長,他想得越多,也就越沒辦法去開門,沒辦法去面對林無隅,他已經不知道這個狀況該怎麼收場了。

  林無隅果然擰了擰門鎖,但只鎖了兩下就停了。

  這個房東最良心的地方就是門鎖,浴室這個鎖不是那種用力一擰能給擰開花的圓球鎖,是帶彎把的,特別結實。

  丁霽吸了一口氣,想要整理一下情緒,他總不可能一個晚上都貓在浴室裡,總要出去的。

  要說什麼,要怎麼做,林無隅是怎麼想的,要不要聊一聊。

  他都得整理一下。

  兩秒鐘之後林無隅又拍了拍門:“丁霽!”

  丁霽回過頭看著門,沒有出聲。

  他現在就是尷尬,難受,他根本不想聽到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別站門邊。”林無隅說。

  要踹門?

  丁霽愣了愣,下意識地往旁邊讓開了一步。

  踹門的話損失有點兒大啊,就這個鎖,有可能會把門套都踹碎了,連門套帶門這麼全換下來,怎麼也得一兩千吧?

  ……這錢算誰的呢?

  會不會算在他欠林無隅的錢裡?

  丁霽一下緊張起來,這種事兒林無隅還真幹得出來。

  “林……”他沖門那邊開了口。

  一個字都還沒說全了,浴室門已經發出了一聲巨響。

  劈嚓!

  雖然有心理準備,丁霽還是嚇了一跳,這動靜不是踹門,這是……劈門!

  浴室門上出現了一道裂縫,裂縫裡卡著一把菜刀。

  “我靠?”丁霽愣住了。

  接著菜刀消失在了裂縫裡。

  丁霽往前湊了一步,想看看怎麼回事。

  劈嚓嚓哢!

  菜刀再次出現在門上,裂縫又多了一條。

  丁霽突然覺得有點兒爽,就這種稀裡哐啷嚓的聲音,一刀劈碎的感覺。

  菜刀又消失了。

  正等著林無隅劈第三刀的時候,門發出了不一樣的動靜。

  哐嗆!

  林無隅的拳頭從兩條劈開的裂縫中間砸了進來,拳頭上還裹著一圈廚房擦油紙……砸進來之後他抖了抖手,把廚房紙給抖掉了,接著從裡面擰開了門鎖。

  真是個講究的學神,就砸個門還要裹手……我靠!林無隅要進來了!

  丁霽反應過來之後立馬從頭到腳從頭髮到汗毛,全都開始凝固。

  林無隅推開了門,看著他一邊抽回手一邊問了一句:“你沒事兒吧?”

  丁霽搖了搖頭。

  “怎麼不出聲?”林無隅抽了一下手,手卡在縫裡沒抽出來。

  丁霽沒說話,吸了吸鼻子。

  “哭什麼呢?”林無隅又抽了一下手,手還是卡著沒動。

  這門品質也不錯,雖然被劈開又被砸了一拳,但只是開了個口,沒有被砸出個洞,手進來可以,不過出去的時候就難了。

  這讓丁霽想到電鋸驚魂。

  因為不敢看全片兒,他抽風了跑去看了個電鋸驚魂死法大全的貼子……頓時後背就一陣發毛。

  “……先別哭了,”林無隅把另一隻手繞到了門後,扳著裂開的木頭,“幫個忙。”

  “啊。”丁霽猛地回過神,趕緊兩步沖了過去。

  抓著木頭往上扳,林無隅的手總算是抽了回去。

  接著場面再次凝固。

  丁霽抓著木頭不鬆手,仿佛這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林無隅抓著他手腕拉了兩下,沒拉動,於是歎了口氣:“沒事兒的。”

  丁霽抬眼看了看他。

  “沒事兒,”林無隅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你……我先出去轉一圈兒吧,你一個人呆會兒?”

  丁霽愣了。

  他是真沒想到林無隅會這麼說。

  這個建議其實挺好的,他就是因為林無隅的出現而全身難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哭也不痛快不哭還憋不住出聲也不行不出聲又尷尬。

  但如果現在林無隅真的轉身出了門,這個屋子又回到這幾天他一個人的狀態裡,他卻也不能忍受。

  “不。”他說。

  “那行吧,”林無隅想了想,伸出胳膊抱住了他,“你要哭嗎?我可以假裝不知道。”

  這個擁抱和這個擁抱裡林無隅的氣息,讓丁霽心裡一陣發酸。

  他跟林無隅不止擁抱過一次,但這次卻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不情願。

  尷尬。

  卻也捨不得推開。

  他低頭把眼睛壓在了林無隅肩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

  但在慢慢吐氣的時候,他的眼淚就再次湧了出來。

  後半口氣兒也吐不成了,變成了哭聲。

  而且因為是在吐氣,他甚至感覺自己仿佛是“嗷”的一聲哭出來的,跟個傻子一樣。

  林無隅沒再說話,手一直在丁霽背後拍著。

  除了這個安撫的動作,他也想不出來還能做點兒什麼了,畢竟丁霽的反應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他甚至想過,回來的時候丁霽會不會已經拿著行李走人了。

  他是應該打電話問問還是就這麼算了。

  或者一開門,丁霽就當臉一拳砸過來,他是該挨那一下還是躲開……

  就是沒有想到丁霽會哭。

  哭得還這麼傷心。

  林無隅掐時間一般都很准,但今天丁霽哭成這樣,他心裡亂成一團,也沒心思去想丁霽到底哭了多長時間。

  只知道最後丁霽沒了聲音,還低頭壓著他肩膀起碼五分鐘才終於抬起了頭。

  他鬆開摟著丁霽的胳膊,沒等看清丁霽的臉,丁霽已經轉過身,擰開洗臉池的水龍頭,嘩嘩地往自己臉上潑了一通水。

  “不好意思。”丁霽關上水龍頭,撐著水池邊,吸了吸鼻子。

  “你餓嗎?”林無隅問,“紅豆餅可能還是熱的。”

  “嗯。”丁霽帶著濃重的鼻音應了一聲。

  林無隅趕緊轉身去了客廳,從袋子裡拿了一盒紅豆餅出來,打開蓋子用手指在一個餅上點了點。

  發現餅已經涼了。

  “不熱了吧,”丁霽走了出來,掛著一臉水,“一路回來這麼長時間。”

  “到樓下的時候還是熱的,”林無隅笑笑,“我買的時候剛做出來。”

  “怪我嘍?”丁霽伸手拿了一個餅,咬了一口,“哭時間太長了,把餅都哭涼了是吧?”

  “不是,”林無隅說,“空調吹涼的,正好放風口下麵了。”

  丁霽看了他一眼,又吸了吸鼻子。

  林無隅順手扯了張紙巾遞給他。

  丁霽轉開了頭:“不要。”

  “手弄濕了吧,”林無隅說,“是不是應該去醫院重要換一下藥?”

  “我去社區醫院縫的針,”丁霽說,“拿了一堆藥回來自己換,醫生說沒多深。”

  “縫針了?”林無隅嚇了一跳,“這麼嚴重?”

  “兩針,開學之前差不多就能好了,”丁霽又拿了一個餅,“還挺好吃的。”

  “嗯,很多人買。”林無隅說。

  丁霽沒說話,兩口把餅塞到了嘴裡。

  “換一下藥吧,”林無隅說,“別感染了。”

  換藥是個不錯的事。

  起碼能讓他倆不那麼彆扭,不知道怎麼開口,還不能不說話。

  換藥就很好辦了。

  丁霽往茶几旁邊一坐,把手擱了上去:“拿個盤子過來接一下。”

  林無隅猶豫了一下,去廚房拿了個盤子放在了丁霽手下麵。

  “拆開,把那個透明瓶子裡的水倒上去,嘩嘩倒,然後噴點兒那個白瓶子裡的東西,包上就行了。”丁霽指揮他,“醫生就是這麼弄的。”

  “我來?”林無隅彎著腰,看了看他的手。

  “不然我來嗎?”丁霽問。

  “行吧我來。”林無隅一咬牙,伸手捏住了丁霽手上的膠帶,輕輕一扯,把繞了兩圈的膠帶扯了下來。

  打開濕了的紗布看到丁霽的傷口時他皺了皺眉:“怎麼弄成這樣……你拍刀幹什麼?”

  “不知道。”丁霽悶著聲音。

  是生氣了嗎?

  林無隅沒敢問,這種時候,丁霽敏感得仿佛頭髮絲兒上都帶著神經,他得非常注意自己說話的內容。

  丁霽經常下廚房給奶奶幫忙,菜刀拿手裡肯定不會有這麼嚴重的失誤,就算是他這種連拍黃瓜都不會做的人,也不至於讓菜刀割了手心。

  丁霽說是拍了刀,那應該真的是一巴掌拍在了刀刃上。

  是生氣了吧。

  林無隅有些心疼。

  為什麼生氣?

  因為反應過來自己吃了好幾個月的香菜餡兒餃子?

  還是因為香菜餡兒餃子居然用這種方式讓他知道自己吃了什麼……

  拿起那個透明的瓶子按丁霽的要求往傷口上倒的時候,他手有些抖,這傷口雖然縫好了,但還滲著血,看上去有些慘不忍睹。

  “我倒了啊。”林無隅提醒他,瓶子裡的應該是酒精。

  “倒吧不疼,麻醉勁兒還沒過呢,”丁霽說,“醫生也真是狠,麻醉針直接戳傷口上,疼得我狂喊一嗓子,門口小孩兒都讓我嚇哭了。”

  林無隅笑了笑,把酒精嘩嘩地倒了小半瓶在傷口上:“可以了吧?”

  “嗯,”丁霽點點頭,“棉球兒蘸蘸,然後就噴那個,那個好像是可以粘住傷口不裂開。”

  “好。”林無隅捏起一個棉球,小心地不讓自己手碰到丁霽的傷口。

  蘸完之後又噴上了癒合劑,這才算是完成了工作。

  包紗布就容易多了,裹幾圈,用膠帶粘好固定。

  “好了,”林無隅看了一眼盤子,裡面帶著紅色的酒精看上去有些嚇人,“這個盤子……”

  “扔了吧。”丁霽皺了皺眉。

  “下回拿個塑膠袋兒接著算了,”林無隅說,“一共就四個盤子,只夠換四次的。”

  丁霽愣了一會兒:“這一個盤子專門拿來換藥不就行了嗎?”

  “……也對啊。”林無隅也愣了。

  “你怎麼當的學神?”丁霽問。

  “你還小神童呢?”林無隅說。

  丁霽頓了一會兒,靠在椅子上笑了起來。

  林無隅把盤子洗乾淨了,放到了茶几下面,留著下次換藥用。

  丁霽看上去比之前狀態要好些了,臉上表情都輕鬆了很多。

  林無隅決定至少今天晚上,不能再提他受傷的原因,也不能提起他留出空白的原因。

  “我看廚房有雞翅和咸蛋,”林無隅說,“是要做雞翅嗎?”

  “嗯,”丁霽歎了口氣,“現在做不成了。”

  “要不……”林無隅走到廚房門口看了看,“雞翅也不用切不用砍的,你告訴我怎麼做吧,我來做。”

  “行。”丁霽點點頭,站了起來,開始背誦菜譜,“雞翅洗淨瀝水切上花刀方便入味,鹹蛋黃壓碎加大約一個蛋黃的量到雞翅裡,再加薑片料酒生抽抓勻醃制半小時後裹幹澱粉,油溫六七成熱下鍋中小火煎至金黃……”

  “隔壁的小孩兒都饞哭了。”林無隅說。

  “我就說一遍啊,”丁霽看著他,“好好聽。”

  “繼續。”林無隅點頭。

  “蓋蓋燜五分鐘夾出來,重新起鍋放少量油,鹹蛋黃炒至冒泡,雞翅倒入翻攪,”丁霽說,“出鍋撒蔥。”

  “就這樣?”林無隅問。

  “記下來了嗎?”丁霽問。

  “給我五分鐘我能倒著給你背一遍。”林無隅轉身進了廚房。

  丁霽笑了笑,坐在客廳裡沒動。

  倒著背他還真信,對於林無隅來說,應該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兒,畢竟玉皇大帝盤過的腦子。

  但這個做的過程要全完成,一個連黃瓜都不會拍的人,估計不容易。

  反正今天他們班群裡幾個說要做的人,全都失敗了,有的煎黑了,有的燜糊了,還有一個全程做完特別漂亮,咬一口居然冒血絲,不知道怎麼做到的。

  林無隅註定要失敗。

  丁霽有種報復的小快感,心裡舒服了很多。

  幾分鐘之後他甚至可以起身站到廚房門邊,看著林無隅笨手笨腳地幹活了。

  林無隅身上捆了個五常大米的圍裙,正站在案台邊看著鍋裡煮著的鹹蛋。

  “你居然知道這個鹹鴨蛋是生的?”丁霽說,“我以為你會以為這是煮過的呢。”

  “我的確是這麼以為的。”林無隅把垃圾筒踢到了他面前。

  丁霽往裡看了一眼,一個已經敲開了殼的鹹鴨蛋躺在裡頭:“就這麼扔了?”

  “不扔怎麼辦?”林無隅說。

  “蒸熟了吃啊無隅哥哥!”丁霽喊了一聲。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丁霽沒了聲音。

  無隅哥哥。

  這本來是很正常的一個稱呼,他心情特別好,看著林無隅特別有意思的時候,就喜歡這麼叫。

  但此時此刻,這聲無隅哥哥叫出來,突然感覺像是被扒光了衣服。

  “垃圾袋我剛換的,還沒扔別的東西,”林無隅說,“要不要拿出來?”

  丁霽看著他,好半天才開口:“你胃口是真好啊?”

  “那不拿了。”林無隅繼續盯著鍋。

  丁霽看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是單執行緒的嗎?”

  “嗯?”林無隅看了他一眼,“哦!”

  然後拿起了雞翅,開始切花刀……其實就是隨便在上面劃幾刀。

  看得出來,林無隅也有些心不在焉,這麼基本的安排都需要他提醒。

  丁霽不再說話,靠在門邊沉默著。

  他判斷不出來林無隅在想什麼,林無隅的情緒很少外露,尤其是有情緒的時候,他習慣於看人,但每次看林無隅都有些費勁。

  他把手伸到褲兜裡摸了摸。

  奶奶的銅錢還在裡頭。

  得算一卦去。

  ……算什麼呢?

  算林無隅在想什麼?這肯定算不出來。

  算林無隅的感情?

  還是算他自己的感情?

  或者算算從今天過後,他和林無隅的關係會是什麼走向?

  丁霽捏著兜裡的銅錢,轉身準備回客廳。

  “不看了?”林無隅問。

  “很好看嗎?”丁霽說。

  “那你去哪兒?”林無隅轉過頭看著他。

  “放心吧我現在……還行。”丁霽感覺自己後腦勺都有些發緊了,他這會兒就沒法跟林無隅聊除了做雞翅之外的話題了,只能趕緊走,“我不想跟你說話。”

  “哦,”林無隅在他後身應了一聲,“那你想跟我吃飯嗎?”

  “你先把你那個倒背如流的菜做了吧!”丁霽喊了一嗓子。

  “黃金至煎,火小中鍋下,熱成七六溫油……”林無隅說。

  丁霽愣了愣,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倒背他之前說的話。

  神經病!

 

 

51

  林無隅對做飯沒什麼興趣, 在丁霽家鬧哄哄的給奶奶幫忙倒是還挺好玩, 但讓他一個人在廚房裡背誦著菜譜做一道菜, 就有點兒痛苦了。

  特別是現在他和丁霽的狀態都撥在詭異那一檔上。

  丁霽肯定是已經反應過來了,只是他拿不准丁霽有沒有做出決定,或者有沒有什麼想法。

  在丁霽明確告訴他任何決定之前, 他都不能動。

  丁霽不能接受,他的任何表達都會讓丁霽反感,丁霽能接受……如果能接受, 這會兒也不會是這樣的動靜了。

  丁霽如果還在搖擺, 他拉一把說不定丁霽就擺過來了,但這麼做實在有些不舒服, 仿佛趁人之危。

  林無隅歎了口氣,把注意放回到了雞翅上, 為了讓自己專心做雞翅,他只能在腦子裡正正倒倒地不斷過著菜譜。

  這菜譜被丁霽總結得非常簡潔, 好記好背,就是不好做。

  本來以為不用切,結果要切花刀, 還要切薑絲, 本來以為蛋剝了就行,結果還要煮熟了按碎,那蛋白怎麼辦?留著吃嗎?他嘗了一口,太鹹了,只能留著當鹽用。

  薑實在是切不出來絲, 林無隅直接按碎了把薑汁擠到了雞翅上,反正要的不就是姜味兒去腥麼,真聰明,但是料酒生抽需要多少也沒個標準量,他只能估摸著倒了兩勺,看看沒什麼顏色,他又多倒了兩勺生抽,依舊沒什麼顏色,出於謹慎,他沒有再倒,淡了撒點兒鹽吧,或者鹹蛋白。

  丁霽聽著廚房裡時不時發出的叮噹聲,還有打火半天打不著的哢哢聲,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林無隅現在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但別的未必有數,要不早開口了。

  那麼。

  丁霽扔下銅錢。

  假設林無隅對他也有想法,說不定還是因為他長得像前暗戀物件許天博……

  丁霽再次扔下銅錢。

  那麼。

  丁霽摸過銅錢,在手裡掂了掂,再扔出去。

  林無隅大概是開始煎蛋黃了,廚房裡唰唰響,煙機也沒開,味兒飄了一屋子。

  下乾上坎。

  以剛逢險……觀時待變……

  嘖。

  丁霽皺了皺眉。

  待個屁。

  他把銅錢放回兜裡,隨手拿了旁邊機上盒的說明書,翻了一頁,一眼掃過去,記下了三個數,正閉眼兒算著,廚房裡突然丁鈴噹啷哐當一陣響。

  他跳起來的時候聽到了鍋掉地上一圈圈兒轉著最後扣下去的聲音。

  林無隅這他媽是把鍋給扣了!

  學神牛逼!

  一鍋裹著油的鹹蛋黃啊!

  “沒事兒吧!”丁霽沖到廚房門邊先喊了一聲。

  “沒事兒。”林無隅馬上應了他。

  接著丁霽就聽到了水聲。

  廚房地上扣著一口斷了把的平底鍋,冒著泡的鹹蛋黃灑了一地,林無隅正站在水池前沖著手。

  “燙手了?”丁霽喊,過去把灶臺上的火給關了,然後走到了水池邊兒上,一眼就看到林無隅手背上一片紅。

  “沒事兒,”林無隅說,“有一坨蛋黃粘手上了。”

  “多沖一會兒。”丁霽擰著眉,盯著他的手,“你是怎麼弄的,那個把兒怎麼斷的?”

  林無隅歎了口氣:“沒斷,是松了,我一顛鍋……”

  丁霽伸手在他腦門兒上碰了一下:“這也沒燒啊。”

  “我就想試試,”林無隅笑了笑,“結果把是松的,我一晃,鍋就掉了。”

  “你就這種黃瓜都拍不明白的水準你煎個鹹蛋黃有什麼必要耍花活啊?”丁霽非常不解。

  “……不知道。”林無隅說。

  鍋裡的油不算多,在甩到林無隅手上時,大部分的油都已經飛了出去,沖了五分鐘水之後,他倆檢查了一下林無隅的手,沒有繼續變得更嚴重,但是起了水泡。

  “過幾天就好了。”林無隅說,“你叫個外賣吧,我收拾一下。”

  “一塊兒。”丁霽撿起了地上的鍋。

  幸好廚房裡東西不多,沾上油需要擦洗的就是地面和案台,還有灶。

  丁霽和林無隅沉默著拿抹布用了十多分鐘,單手把廚房給收拾乾淨了。

  今天買的鹹蛋黃全都進了垃圾桶,因為就這一個鍋,醃好的雞翅也沒法做了,只能包好了先擱冰箱裡。

  林無隅坐在客廳裡盯著手機找了十分鐘,丁霽都感覺到餓了,他才抬起頭:“外賣裡居然沒有金沙雞翅。”

  “別金沙了,現在黃沙雞翅我也吃得下,”丁霽說,“隨便叫一個吧,想吃的話可以晚上再買了材料來做。”

  “我以為你想吃呢。”林無隅點了點頭,繼續盯著手機。

  丁霽突然就覺得眼眶又有些發熱。

  林無隅叫了兩份奧爾良雞翅,兩份排骨,兩份湯,出人意料的少。

  擺在桌上的時候丁霽就覺得這大概不夠他倆吃的,他餓了,林無隅本身就吃得多……

  “這不是你風格啊。”丁霽坐到桌子旁邊。

  “我開始減肥了。”林無隅說。

  “你肥了嗎?”丁霽看了他一眼。

  林無隅笑了笑,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路上我吃了兩盒紅豆餅,現在吃不下那麼多了。”

  “這才是事實。”丁霽點了點頭。

  紅豆餅的盒子被林無隅放到了旁邊的小櫃子上,很不起眼的地方。

  可能是他剛才說紅豆餅好吃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說得不太真誠,林無隅覺得涼了他不喜歡吃。

  想到這紅豆餅是林無隅大老遠帶回來,到樓下都還是熱的……

  “餅拿過來,”丁霽說,“我不想吃米飯,吃餅算了。”

  “好。”林無隅馬上起身,過去拿了一盒,“要不微波爐叮一下吧,熱的好吃。”

  “不了,”丁霽擺擺手,“這會兒咱倆不進廚房了,它跟咱倆不對付,又是砍手又是砸鍋的,讓它緩緩。”

  “行吧。”林無隅笑了起來,把盒子放到了他面前。

  一盒四個餅,丁霽全吃了,還吃了不少雞翅和排骨,最後又灌了兩碗湯。

  吃得有點兒太撐,吃飯的時候並不是因為沒話可說而沒話可說的感覺實在太痛苦,只能以不停地吃來表達“我很好我沒事兒”。

  林無隅吃得是的確比平時少很多,不知道是真的路上吃多了吃不下,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丁霽靠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發愣,沒過多大一會兒就睡著了。

  林無隅把桌上的剩菜收拾了,站在客廳裡發了一會兒呆,丁霽睡得挺死,沒有醒的意思,於是他回了臥室,躺到床上拿手機看了一部電影。

  這感覺實在是有些憋悶。

  他從來沒想過,感情的事有這麼複雜。

  明明喜歡或者不喜歡,接受或者不接受,進或者退,聽上去只有兩個選擇而已。

  對於很多人來說,也許真的很簡單,比如劉金鵬,啊我喜歡了,啊我暗戀了,啊我表個白,啊我分手了。

  但對於丁霽來說,就完全不同了。

  林無隅翻了個身,把有些疼的手晾到床外頭,丁霽沒有戀愛過,沒有喜歡過誰,沒有暗戀過誰,就算他回過神來了,要接受這樣的現實,遠不是哭一鼻子那麼簡單。

  林無隅突然有些後悔。

  會不會還有更合適的解決方式?

  也許有吧。

  他想不出來,畢竟他唯一的感情經歷也就只是一場失敗的暗戀而已。

  晚飯前丁霽醒了,但他倆沒去超市買鹹鴨蛋,還是林無隅叫了外賣回來吃。

  因為丁霽一直在扔銅錢。

  一直扔到外賣送過來才停,吃完以後又接著扔。

  林無隅幾次打斷他想問問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但丁霽都只是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林無隅沒再開口,丁霽這大概並不是在算卦了,只是一個下意識的輔助動作。

  很多事已經了然於心。

  林無隅第一次這麼盯著丁霽看,一看就好幾個小時,從六點多吃完飯一直看到十點多他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他打算繼續看著丁霽扔銅錢,如果丁霽扔一夜,他就陪一夜。

  但是打開浴室門的時候,他嚇了一跳。

  丁霽筆直地站在門外。

  “你?”林無隅趕緊回頭看了一眼門,頓時有些無語。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從門上被劈開的口子看進浴室,如果丁霽一直站在這裡,基本他洗澡的全過程都能觀摩個遍了。

  他不得不迅速回憶了一下自己洗澡的時候有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動作。

  “林無隅你再抱我一下。”丁霽說。

  林無隅看著他。

  丁霽沒有回避他的目光,跟他對視著,眼睛很亮,非常好看。

  林無隅不知道他這是要幹什麼,但還是抬起胳膊把他摟進了懷裡。

  “不好意思我剛看你洗澡了。”丁霽在他耳朵邊兒小聲說。

  “看吧沒事兒,”林無隅說,“奶奶都差點兒看到了。”

  丁霽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垂著的胳膊突然抬起來,接著手掌就按在了他後背上。

  林無隅沒穿上衣,丁霽手心滾燙,跟發燒了似的。

  不過只貼了一小會兒,丁霽的手就往下一滑,拿開了。

  只在他背上留下一趟帶著溫度殘留的觸感。

  “你是不是一直在琢磨我,”丁霽輕聲問,“琢磨我到底在想什麼。”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我也一樣,”丁霽說,“我也在琢磨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問的話我可以告訴你的。”林無隅說。

  “不,”丁霽搖了搖頭,“我還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你別影響我。”

  “好,知道了。”林無隅說。

  “我長這麼大,”丁霽聲音有些抖,“沒有這麼慌過,我爸媽非讓我回家住的時候,我也只是生氣,沒有慌。”

  “嗯。”林無隅拍拍他後背。

  “從來沒有這麼慌。”丁霽說。

  “我陪著你呢,不慌。”林無隅說。

  “別說屁話,”丁霽依舊聲音很輕,“你知道什麼是屁話嗎?”

  “我剛說的話,再配個屁,就是屁話了。”林無隅說。

  丁霽笑了起來,頭髮在他臉上蹭得有點兒癢,但他沒敢抬手撓。

  笑完他又沉默了一會兒:“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幹,林無隅,你真他媽牛逼,你是不是就一直在邊兒上看我笑話?”

  “沒,”林無隅說,“你這話不由衷啊。”

  丁霽嘖了一聲:“是。”

  “你是個很好的……人,”林無隅說,“有些事兒……”

  “我不是烏雞了嗎?”丁霽問。

  “你是只很好的烏雞,”林無隅一點兒猶豫也沒有就改了口,“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別的什麼,我都很珍惜,所以有些事兒不能拖,不能裝傻。”

  “我知道。”丁霽說完往後退了退。

  林無隅松了手。

  “我舒服多了,”丁霽往臥室裡走,“我現在洗澡,你別看。”

  “我沒有這個愛好……”林無隅歎氣。

  丁霽拿換洗衣服的時候,林無隅拿了個空了的紅豆餅盒子拆開,用丁霽換藥的膠帶粘在了浴室門上。

  丁霽站在門口笑了能有一分鐘。

  “別瞎樂,”林無隅拿出手機,“換門的錢一人一半,我先出了,你欠著……好容易給你免掉一千,又加回去了……”

  “放你的屁呢什麼門要兩千啊?”丁霽轉頭瞪著他。

  “我剛看了一下房東的清單,”林無隅說,“浴室門損壞兩千。”

  “不能自己買一個換上嗎?”丁霽說,“這種門一千出頭就能買到,破門我給他換個新的還不行啊,鎖也沒壞還能用呢。”

  “好。”林無隅點了點頭。

  他喜歡聽丁霽這樣說話,丁霽這種狀態的時候說明他心情還可以。

  不過第二天起來,他就不太確定了。

  丁霽起來吃完早點就背上了他那個跟討米袋兒一樣的包,往門口走了過去。

  “去哪兒?”林無隅一陣緊張。

  “轉轉。”丁霽說。

  “我跟你一塊兒轉去。”林無隅站了起來。

  “我一個人轉,”丁霽看了他一眼,“別跟蹤我啊。”

  “……還回來嗎?”林無隅忍不住問了一句。

  “回啊,”丁霽說,“我要吃飯的啊。”

  “行吧。”林無隅第一次覺得丁霽難以捉摸。

  丁霽很愉快地出了門,關上門之後林無隅甚至聽到了他吹口哨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報復,林無隅把丁霽扔在屋裡三天,丁霽就把他一個人也扔屋裡三天,頭一天中午還回來吃飯,後面兩天飯都不吃了,晚上七八點才回來,而且過了三天之後也依舊沒有停止的意思。

  林無隅一個人在屋裡對著電視,實在猜不出來丁霽這是一種什麼奇怪的思考姿勢。

  但他也沒有多問。

  是他先撕開了口子,是他讓丁霽難受了。

  丁霽晚上睡得並不踏實,他能聽得見,以往丁霽躺下去就老老實實一覺睡到天亮,要是不叫他,他能睡個對時。

  但這幾天晚上丁霽都會起來,林無隅能聽到他輕手輕腳起床,穿過客廳去陽臺,一呆就是一兩個小時。

  他只能沉默地陪著丁霽,等他做出最後的決定。

  “你還要在我這兒呆多久?”林湛拿著手機,一邊給人回消息,一邊看了看丁霽。

  “呆到報到啊,”丁霽說,“我一開始不就說了嘛。”

  “你們什麼時候報到?”林湛歎了口氣。

  “後天。”丁霽低頭看了看手機,確定了一眼時間。

  是後天。

  他只還有兩天時間了。

  “你今天可以回去呆著,”林湛說,“林無隅出門了,他今天去接他同學。”

  “許天博吧,”丁霽點點頭,“我以為他前兩天就來了呢,這麼晚。”

  林湛把手機扔回桌上,腳在地上輕輕點了一下,跟著椅子轉了半圈:“你要不想回去,今天就還呆在這兒吧。”

  “好。”丁霽馬上點頭。

  “有條件的。”林湛說。

  “最後一天了還給我加條件啊?”丁霽說。

  “就是最後一天了才加,”林湛擰著眉,看了他好一會兒,“同意嗎?”

  “同意。”丁霽笑笑。

  “你跟林無隅什麼關係?”林湛問。

  丁霽愣了愣,手都嚇得抖了抖:“同學啊。”

  “同學?”林湛看著他。

  “就……雖然不是一個學校。”丁霽說。

  “同學吵個架,”林湛往前探了探身體,胳膊撐著桌子,“要離家出走好幾天?而且是白天出走晚上回去?”

  “冷戰嘛。”丁霽揉了揉鼻子,“我也沒地方去。”

  住酒店啊同學。

  丁霽很感謝林湛沒說這句。

  “我大你五歲,知道麼,”林湛說,“我初中沒上完就一個人出來了,什麼人我都見過,什麼事兒我都經歷過,你倆再聰明,擱我面前,都是透明的。”

  丁霽看著林湛。

  林無隅說過,林湛對他自己的評價是普通智商的普通孩子。

  但現在林湛這麼看著他的時候,他突然還是有些發怵,也許是這次的事兒太大,他實在是沒藏好。

  “所以呢?”丁霽問。

  “所以你躲我這兒是沒有用的,”林湛說,“你倆一個學校一個專業,後天你倆就二十四小時低頭也見抬頭還見了。”

  “嗯。”丁霽輕輕歎了口氣。

  “我猜不到你倆什麼關係,也不想猜,”林湛說,“但是你想了這麼多天,每天還各種搜不知道什麼玩意兒來回看,如果是要解決什麼問題,你要怎麼做心裡早就有數了,你只是不願意去跟林無隅面對面而已,對不對?”

  丁霽皺著眉,好一會兒才往椅子裡一靠:“是。”

  “報到之前解決吧,”林湛說,“在這兒吃我的喝我的這麼多天,總得有點兒收穫,報到以後就是新生活了。”

  林無隅站在機場出口,頭上的滾動螢幕上顯示許天博的航班已經到達。

  他沒有擠到人群最前頭,更沒有去搶C位,就站在後面的窗邊,許天博從裡人堆裡一擠出來就能看到他了。

  倒不是他特意區別對待,只是前排C位過於能勾起回憶。

  手機響了起來,估計是許天博出來了。

  他看也沒看就接了電話:“我在出口這個窗戶邊。”

  “你是送許天博去學校,還是接到你這兒?”那邊傳出了丁霽的聲音。

  林無隅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站直了:“去學校。”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丁霽問。

  “現在也可以。”林無隅說。

  “我沒事兒,我就是問一下。”丁霽說。

  “那就再晚點兒,我送他到學校再吃個飯。”林無隅說,“你在哪兒?”

  “回來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吧,”丁霽說,“我有事兒跟你說。”

 

 

52

  許天博果然帶了不少東西, 出來的時候一個登主機殼直接被他一腳踢到了林無隅跟前兒:“這個你的, 自己拿。”

  “全是零食?”林無隅問。

  “嗯, ”許天博說,“其實也沒多少,這箱子硬殼的裝不了什麼。”

  “那個包給我吧。”林無隅指了指他放在大箱子上的一個包。

  許天博把包遞給他:“怎麼感覺你瘦了?”

  “是不是曬黑了顯瘦?”林無隅問。

  “不是吧, ”許天博看了看他,“你不一直這個色兒嗎?”

  林無隅笑了起來:“那就是太累了瘦的。”

  許天博又看了他一眼,雖然什麼話也沒再說, 但非常明顯並不相信。

  林無隅歎了口氣, 他是真沒注意自己這陣兒是瘦了還是胖了,運動反正有時間就會動一動, 特別是丁霽跑出去的時候,他會跑步, 在屋裡舉舉飲水機罐子……但是……

  “真瘦了?”林無隅摸了摸自己的臉。

  “嗯。”許天博點了點頭。

  “我複習那陣兒都沒瘦吧?”林無隅問。

  “所以這是什麼比複習還可怕的活兒啊,”許天博笑了起來, “你不說我就問了啊。”

  “問吧。”林無隅說。

  “是丁霽吧?”許天博說。

  “問得這麼單刀直入。”林無隅笑了。

  “之前就想問,又覺得這事兒我來問有點兒沒立場。”許天博說。

  “不是最好的朋友麼,怎麼沒立場了。”林無隅騰出一隻手拍了拍他肩膀。

  “丁霽去拿你通知書的時候我就感覺有點兒, ”許天博想了想, “然後才想起來他去過咱們宿舍,我一下就腦補了一場電影……”

  林無隅聽得笑了半天。

  丁霽這東竄西藏躲貓貓的幾天時間裡,他一直覺得悶,這會兒了才是第一次笑出來。

  因為跟人坦然聊起丁霽的事兒,因為丁霽說了“我有事兒跟你說”。

  無論說的是什麼, 丁霽願意怎麼樣都行。

  終於手起刀落,對於向來果斷的林無隅來說,是件心情舒暢的事。

  機場有專線到H大,但是他倆沒坐,早上跟林湛說要來接許天博的時候,林湛讓朋友開車送他過來的,一會兒再給他倆送到學校去。

  這個朋友上回在地鐵口見過,他和丁霽都印象深刻的那個獅子鼻,林湛給介紹了一下,姓張,叫張苗苗,可以叫苗哥。

  林無隅有些不能接受這樣的大哥叫這樣的名字。

  苗哥話極其少,少到讓林無隅覺得他跟林湛是不是有仇,送他弟弟去機場是有什麼重要的人在林湛手裡做了人質才迫不得已答應的。

  送他和許天博去學校的時候也是一路沉默,許天博說話都沒聲音了。

  “這人誰?”許天博湊近他用微弱的氣聲問。

  “我哥的朋友。”林無隅也用微弱氣聲回答。

  “你哥?”許天博的氣聲裡帶著疑惑。

  “改天細說。”林無隅說。

  許天博對他家的事兒不是太清楚,他從來不提,許天博也基本不打聽,這會兒突然有了個哥,許天博半張著嘴對著前方迷茫了好幾分鐘。

  最後本著你不說我不多問的原則,掏出了手機開始玩遊戲。

  林無隅也拿出了手機。

  丁霽沒有給他發過消息,他倆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好多天之前的紅豆餅上。

  他又點開朋友圈,看到丁霽的名字時有些小小的驚喜。

  他從來沒想過他會看著這個他曾經考慮要不要遮罩的話癆發朋友圈時會感覺驚喜。

  畢竟話癆這麼多天都話都沒有過一句,更別說話癆了。

  -我居然撿到一個狗?拿回家了,但是不知道能不能養,先喂飽吧,它怎麼長得這麼醜啊

  下面配了張照片,丁霽的腳旁邊有一條小狗,跟丁霽的鞋差不多大,站起來只能抱著他腳踝。

  醜,是真的挺醜,長得很像被潑了一碗芝麻糊的抹布團子。

  林無隅猶豫了幾秒,給丁霽戳了條消息。

  -在哪撿的狗啊?

  丁霽很快回了過來。

  -外面,你回來再跟你說

  林無隅看到這行字,猛地一抬頭。

  “嗯?”許天博盯著手機。

  “沒,玩你的。”林無隅說。

  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丁霽要跟他說的事兒,不會就是這只狗吧?

  畢竟這狗他撿了,但學校宿舍肯定不能養,這套房子就算他一直租著,那也是他租的,在這裡頭養狗,丁霽肯定得跟他商量……

  就為這個事兒?

  林無隅突然感覺有些迷茫。

  H大的校門口非常熱鬧,很多學生都是今天到校,門口的川流不息的都是拖著大大小小行李箱的人,還有各院系接新舉著的牌子。

  “那兒。”許天博指了指前面的一個牌子。

  接新的人很熱情,領著他們往報到的體育館走。

  “你不一塊兒報到嗎?”許天博問。

  “不了,我……明天。”林無隅說。

  “哦對。”許天博馬上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林無隅一路跟著往裡走,一邊到處看著,明天他跟丁霽一塊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情了。

  如果丁霽今天只是跟他說流浪狗的事兒,他還真沒法想像明天是怎麼個狀況,能不能一塊兒過來都不敢確定,畢竟現在丁霽睜眼兒就不見人,晚上能回來睡個覺就不錯了。

  林無隅歎了口氣。

  這一路看著挺熟悉,畢竟名校,報導也多,之前老林還給他各種發視頻,他還沒來過,腦子都快能畫出H大的地圖了。

  體育館外面的報到流程寫得很清楚,按現場的指示一條龍,報到交材料拿學號拍照拿學生卡……很快許天博就領了一堆卡。

  “你可以先看看宿舍,”許天博說,“已經排好了,一會兒問問宿舍號,你跟丁霽應該是一個宿舍吧,我們可能就不在一屋了。”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到了宿舍辦好手續,許天博跟宿舍長那兒打聽了一下,問到了林無隅和丁霽的宿舍號。

  “那就是在一個屋是吧?”許天博又追了一句。

  “一個大屋,”宿舍長點點頭,“裡頭兩間房。”

  “謝謝。”林無隅松了口氣,然後看著許天博,“你去把行李放好,先別收拾了,我在這兒等你,去吃個飯。”

  “我吃食堂,”許天博晃了晃手裡的卡,“你回吧。”

  “嗯?”林無隅看著他,“你不是吧?我給你接風呢?”

  “明天我給你倆接風吧,”許天博說,“我現在可是拿著H大學生卡的人,你就別想著給我接風了。”

  林無隅看著他,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麼。

  “咱倆不差這一頓,”許天博歎了口氣,“真的,沒必要。”

  “那我走了,”林無隅也沒跟他客氣,幾年同學下來他也從來沒跟許天博客氣過,“明天我到了給你打電話啊。”

  “宿舍找我。”許天博笑著說。

  “得瑟什麼呢?”林無隅也笑了。

  “明天我請啊。”許天博交待。

  “行。”林無隅點了點頭。

  “NO!”丁霽指著想往垃圾桶上撲的狗,用腳把它扒拉開了,“你別亂翻,尿三泡了我都沒打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還翻垃圾?”

  小狗奮力地越過他的腳,尾巴繃得跟棍兒似的,再次撲向垃圾桶。

  丁霽只得把它抓了起來,拿了個環保袋裝著,掛在了椅背上:“你先睡會兒,我現在腦子亂得很,沒耐心陪你玩,你乖。”

  小狗在環保袋裡哼哼著扭來扭去,過了一會兒就不動了。

  丁霽湊過去看了看,已經睡著了。

  他舒出一口氣,坐到沙發上,低頭用手抱住了腦袋。

  按時間算,林無隅這會兒應該是在跟許天博吃飯了,吃飯帶聊天兒,大概一個多小時差不多,許天博剛報到,東西還要收拾,可能還要買一點兒,肯定不會聊太久。

  那麼算算差不多還有兩個小時,林無隅就回來了。

  兩個小時。

  一場電影的時間,聽著挺長了,夠看一場電影呢。

  但這會兒就是一瞬間。

  雖然他已經等了一上午了,但還是一瞬間。

  一上午都一瞬間過去了,兩個小時算屁呢,一瞬間都沒有。

  他已經想好了要跟林無隅說什麼,但怎麼開口,要怎麼起頭,要怎麼應對林無隅的反應,他琢磨了能有一萬遍了,也沒個確切的想法。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時間太長了。

  兩個小時太長了,能想的事兒太多,想得越多就越慌,想得越多就越緊張。

  就跟小時候要全班上臺唱歌一樣,排隊的時候還很激動,馬上扔上去唱的話屁事沒有,但排隊的時間越長就越緊張,到最後終於上場的時候尿都快憋不住了。

  丁霽決定下樓去轉幾圈兒舒緩一下心情。

  本來像這種時候他可以去林湛那兒,但昨天林湛說了,“不要再過來,影響我工作你賠錢嗎”,他已經欠了弟弟兩萬多,不能再欠哥哥的。

  有點兒慘。

  他拎起環保袋下了樓。

  狗還沒起名字,他不確定這狗到底該怎麼辦,於是猶豫了一下,看著袋子裡還在睡覺的狗:“你就暫時叫怎麼辦吧,等你有正式的著落了再起個好名字。”

  怎麼辦閉著眼睛,前爪在臉上蹭了蹭。

  大概是同意了。

  丁霽帶它下來本來是打算遛一遛,但怎麼辦睡得很香,作為一個流浪狗,它對外面的世界估計也不稀罕,所以也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丁霽只好提著這個環保袋,在社區裡慢慢溜達著。

  提了沒多大一會兒就覺得有點兒沉,這狗雖然小,但還挺肥的,毛很短,體格完全不靠毛,純靠肉撐起來的。

  於是丁霽又把袋子挎到了肩上。

  跟個買菜歸來的大姨似的。

  丁大姨在社區裡轉了四圈兒半,走在社區中間最寬敞的那條路上時,他的手機響了。

  不是微信也不是短信,是電話。

  他有點兒慌,飛快地拿出手機,看到是林無隅的名字時,他居然不敢接。

  盯著上面的名字看了很長時間,擔心再看下去電話就要掛斷了,他才一咬牙接起了電話:“喂?”

  “去哪兒你?”林無隅的聲音傳了出來。

  “沒去哪兒,在樓下散步呢。”丁霽愣了愣,林無隅這是到家了?不是說了讓他回來之前先打個電話嗎!

  “挎個兜散步?”林無隅說。

  丁霽這時才猛地聽出他說話時背景音裡有車喇叭聲。

  林無隅應該……就在他後頭。

  “不行嗎?”丁霽說著往回看了一眼。

  林無隅拖著個小號的登主機殼,離著他大概一百多米,正往這邊走過來。

  “你不是請許天博吃飯的嗎?”丁霽突然緊張得喘不過來氣兒,手也飛快地開始發涼,他吸了口氣,一邊走一邊問,“這麼快就回了?”

  “沒請,他要吃食堂,”林無隅說,“你能停下麼?等我一會兒?”

  “哦。”丁霽停下了腳步。

  林無隅掛掉了電話,快步走過來。

  行李箱的輪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一點點變得清晰起來。

  丁霽一直舉著手機,林無隅在他面前停下了,他才回過神,把手機放回了兜裡。

  “這什麼?”林無隅問。

  “……狗,”丁霽趕緊扯開環保袋向他展示了一下,“叫怎麼辦。”

  林無隅笑了笑:“真是個……好名字。”

  “臨時起的名字,”丁霽說,“它跑來跑去也不知道該怎麼叫它。”

  “哪兒撿的?”林無隅伸手到袋子裡,捏了捏怎麼辦的耳朵。

  “社區後門,”丁霽說,“就是一出門那個大垃圾箱旁邊。”

  “垃圾堆裡撿的啊?”林無隅迅速抽出了手。

  “它的毛我都擦過了,”丁霽看著他,“有沒有點兒同情心啊?”

  林無隅又把手伸進去,摸了摸:“有了吧。”

  “就,這狗也不知道該送去哪兒,”丁霽說,“一直翻垃圾這麼小的狗估計不好活了,我就先拿回來了……你那兒能不能……先放幾天?”

  林無隅心裡簡直五味雜陳。

  在怎麼辦身上又摸了好幾下之後他歎了口氣:“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個事兒?”

  “啊?”丁霽抬起頭,“什麼?”

  “你說回來有事兒跟我說,”林無隅說,“是這撿了個狗的事兒嗎?”

  “撿了個狗的事兒……也是要說的。”丁霽把環保袋重新挎好。

  林無隅都沒心思再問他為什麼遛狗要拿個兜挎肩膀上遛了,丁霽的一個“也”字讓他松了口氣。

  “先說哪個?”林無隅問。

  “走走吧。”丁霽轉身往前走。

  “狗給我拿吧。”林無隅跟上他。

  “不用了。”丁霽搖搖頭。

  林無隅沒說話,這個環保袋大概就是這會兒丁霽的安全感,人緊張不安的時候,總想要抓點兒什麼。

  哪怕把自己抓成個買菜大姨,也無所謂了。

  不過走了一小段路之後,丁霽還是把環保袋拿了下來,遞給了他:“哎勒得我肩膀疼。”

  “能放它自己走嗎?”林無隅問。

  “不能。”丁霽回答得很乾脆。

  林無隅想了想,把袋子系在了行李箱的拉杆上,推著箱子繼續跟著丁霽往前走。

  一直走到社區的人工湖旁邊了,丁霽才偏了偏頭,開口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喜歡的不是女孩兒?”

  “初中。”林無隅說。

  丁霽的這個問題,讓他差不多猜到了丁霽想要說的是什麼。

  “你到高中了才暗戀的許天博吧,”丁霽說,“初中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又不是傻子,只注意男生好看不好看,身材好不好,”林無隅說,“次數多了總會發現的。”

  “那你害怕嗎?”丁霽問。

  “有點兒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但是沒怕。”林無隅說。

  “為什麼不怕?”丁霽看了他一眼。

  “因為我無所顧忌啊,”林無隅看著他,“會對我評頭論足的人,都是我根本不會在意的人,我也沒有需要‘對得起’的人。”

  這個回答本可以不這麼詳細,說完前半句就可以結束,但林無隅還是說了,他知道丁霽需要思考這麼多天,不會只是思考簡單的那麼一個問題。

  “嗯。”丁霽點點頭,“那你沒有覺得自己……很奇怪嗎?”

  “可能有過吧,”林無隅想了想,“但是沒什麼太多印象,應該並沒覺得自己太奇怪。”

  “哦,”丁霽輕輕歎了口氣,“你這性格吧,大概就是這樣,無所謂,隨便,愛誰誰,我都不在乎。”

  “也不是,”林無隅看著他,“我有很在乎的人,誰都會有,以前沒有,以後也會有。”

  丁霽偏了偏頭,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往前又走了幾步之後他停了下來,轉身跟林無隅面對面地站下了。

  “我有個事兒,”丁霽清了清嗓子,“就……”

  林無隅感覺自己其實已經很確定,但在丁霽看上去準備正式開口的瞬間,他又突然對自己的判斷失去了自信。

  他看著丁霽,只有丁霽開了口,無論是什麼樣的結果,他才能從這種不斷搖擺不斷確定又不斷否定的狀態中擺脫出來。

  “我是想說,”丁霽又清了清嗓子,“就……”

  林無隅吸了一口氣。

  旁邊袋子裡的怎麼辦醒了,正在扭,丁霽本來就有些尷尬,這會兒趁機就看了過去。

  林無隅伸手,抓住了袋子中間,怎麼辦被裹在了最下面不能動了。

  丁霽的視線只得又收了回來,落在了他臉上。

  “我想了好幾天,腦子一直挺亂的,”丁霽看著他,“但是能想清的我都想清了,我……林無隅,那什麼,我……”

  林無隅感覺實在是有些煎熬,但他知道對於丁霽來說,要開這個口有多艱難,哪怕是已經有了決定。

  “我……”丁霽咬了咬嘴唇,張開嘴卻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林無隅有點兒心疼,輕輕歎了口氣,看著他:“你喜歡我。”

 

 

53

  知道自己喜歡某個男人, 比知道自己喜歡男人, 帶來的迷茫和慌亂要多得多。

  一個模糊的概念和一個明確的目標, 帶來的衝擊是完全不一樣的。

  林無隅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丁霽先是感覺自己猛地松了一口氣,接著就是全身的汗毛都站得筆直, 連帶著皮膚也都繃緊了,緊到他呼吸都有些磕巴。

  說出來了。

  是的說出來了……

  終於說出來了我靠!

  不過是林無隅幫你說出來的。

  ?

  我靠林無隅果然早就知道了!

  果然!

  丁霽,是林無隅幫你表白的。

  ???

  我靠?

  丁霽終於從一萬個點裡找到了最重要的這一個。

  他人生中第一次表白, 居然是對方替他向自己表的?

  這是什麼操作啊?助人為樂嗎?

  “丁霽?”林無隅叫了他一聲。

  丁霽猛地回過神, 看了林無隅一眼。

  就這一眼,算是把他拽回了現實裡。

  他站在這裡, 跟林無隅面對面,因為他那句“我喜歡你”說不出口, 林無隅助人為樂替他說了……

  “是。”丁霽看著林無隅,指尖緊張得有些發麻。

  無論這句話是怎麼說出來的, 都已經不重要了,他需要面對的,是眼下, 已經說清了, 點透了,林無隅全知道了之後,那種以緊張無措打底一層層堆上了尷尬和慌亂,甚至撒了點兒後悔的情緒。

  林無隅頓了頓之後開口:“我……”

  “別說話。”丁霽說。

  林無隅停下了。

  丁霽也不知道自己要幹嘛,腦子都是空的。

  “吃嗎?”林無隅在兜裡摸了摸, 沒摸出棒棒糖,只摸到一片口香糖。

  丁霽接過口香糖,塞進嘴裡嚼了嚼。

  突然想起有一次,劉金鵬要去給姑娘表白,一口氣兒嚼了五片口香糖,理由是,萬一表白成功了,我得保持口氣清新啊……

  丁霽立馬就覺得嘴裡的口香糖有了非常不一般的意義,簡直臊得耳朵尖兒都有些發燙,他趕緊看了林無隅一眼。

  “丁霽,”林無隅的注意力沒在口香糖上,他清了清嗓子,“我……”

  丁霽反應過來,自己因為緊張過度,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給忘了,嚇得指尖頓時一陣發麻。

  不管林無隅要說的是什麼,他都搶在前頭開了口:“我先說。”

  “嗯。”林無隅看著他。

  “什麼也別說,”丁霽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不要拒絕,也不要回應,什麼也不要說。”

  林無隅眼睛裡閃過一絲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好。”

  丁霽偏過頭看著環保袋:“我跟你說這個……”

  其實也沒說,是人林無隅幫他說的,嘖。

  “我跟你說這個……”丁霽轉回頭看著林無隅,“是因為這段時間都挺……不自在的,卡著事兒,不敢想更不敢說。”

  林無隅沒說話,不過表情很認真。

  “我知道你是怕拖時間長了對我不好,”丁霽說,“所以我也就不想再躲了,這事兒越早處理了越好,畢竟……天天都在一塊兒呢。”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但是有些事兒我想明白了,”丁霽輕輕歎了口氣,“有些事兒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我特別害怕。”

  “我懂。”林無隅說。

  “我害怕聽到你的回應,”丁霽說,“如果拒絕,我肯定會很難受,但是如果接受,我……又沒準備好,我還……我還……”

  丁霽又卡殼了。

  不過這回林無隅沒有替他說,只是安靜地等著他。

  “我還不想談戀愛,”丁霽擰著眉,咬了咬嘴唇,飛快地一口氣說了出來,“你應該能明白的,想清楚歸想清楚,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我今天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就是很喜歡。”

  “我知道了,”林無隅笑了笑,“知道了。”

  丁霽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很喜歡看林無隅笑,林無隅的笑容永遠都很溫和,無論是什麼樣的心情,他的笑都像是鎮定劑,能讓人平靜下來,感覺安心。

  這會兒看著林無隅的笑容,他才感覺這老半天他彈球一樣在空中來回竄著的心才慢慢落回了原地。

  呼吸跟著也恢復了節奏,他忍不住用力深吸了一口氣。

  慢慢吐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腿都有些發軟。

  林無隅鬆開了一直抓著的環保袋,但是裡面的怎麼辦沒有動。

  他心裡突然一沉,不會吧?把丁霽剛撿的小狗抓死了?

  他趕緊過去拉開袋口往裡看,怎麼辦吧唧了一下嘴,睡得正香,他松了口氣:“我以為讓我捏死了呢。”

  “太自信了吧。”丁霽說。

  林無隅笑了起來,看了他一眼。

  丁霽迅速轉開了臉,假裝屁事沒有地繼續往前走。

  林無隅推著箱子跟上了他。

  丁霽今天要說的話,林無隅之前已經猜到九成九,沒有這只狗打岔,他基本就是十成把握,雖然偶爾他會突然懷疑自己的判斷。

  他沒有想到的,是丁霽不敢聽他的回應,無論是拒絕還是接受都不敢聽。

  不過……意外是意外,他倒也能理解,丁霽沒喜歡過任何人,可能他這十幾年的人生裡,壓根兒就沒有考慮過喜歡一個人的事兒。

  稀有的晚熟品種。

  居然讓他碰上了……

  今天能說到這一步,完全是因為丁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個答案,是給他的,讓他安心,讓他知道自己的想法。

  至於下一步,應該都還在丁霽的“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範疇裡。

  可能有爺爺奶奶,有小姑,也許還有父母。

  或者還有些別的,跟另一個男人的親密關係本身,就是件不容易接受的事兒,就連林無隅自己,也沒多想過這些。

  只是……雞啊,有些坎兒是繞不過去的,只能硬扛。

  “你吃飯了嗎?”林無隅問。

  “沒呢,”丁霽說,“你吃過了?”

  “沒。”林無隅說。

  “不是請許天博吃飯嗎?”丁霽看了他一眼。

  “他沒讓,”林無隅說,“說明天我們過去報到的時候請我們吃飯。”

  “哦,”丁霽應了一聲,“明天就報到了啊?”

  “你日子過哪兒去了。”林無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丁霽看了一眼他的手:“好了啊?”

  “嗯。”林無隅點點頭,“你手都快好了,我就燙了倆泡還能不好麼?”

  “偷看我了?”丁霽馬上盯著他。

  “用偷看嗎,你天天在茶几那兒換藥。”林無隅說。

  “那還是偷看了啊,”丁霽說,“我換藥的時候你都不在客廳。”

  “我聽得到,”林無隅歎了口氣,“前兩天換藥的時候你會叨叨‘哎喲喲喲喲……’,估計是扯著傷口疼,後來就不喲喲了,叮叮噹當的換特別快,我猜應該是好多了。”

  “耳朵挺好?”丁霽說。

  “你再大點兒聲隔壁都能聽得見。”林無隅說。

  丁霽嘖了一聲。

  怎麼辦又醒了,一直在袋子裡扭,還哼哼,林無隅把它從環保袋裡掏了出來放到地上:“自己走。”

  然後推了丁霽一把:“走,回去,放了東西我要吃飯。”

  “它不跟著走怎麼辦。”丁霽有些擔心。

  “你都喂過它了吧,”林無隅說,“不跟著走才怪了,流浪狗這方面都特別聰明。”

  丁霽試著往前走了幾步,怎麼辦顛兒顛兒地跟上了。

  他挺高興地領著狗往前走了。

  走了幾步又有些猶豫地看著林無隅:“它怎麼辦?”

  “你想養嗎?”林無隅問。

  “……有點兒。”丁霽彎腰撓了撓怎麼辦的腦袋,“我小時候養過一隻狗,我上學它都送我到路口再自己回去,特別乖……”

  “養著吧。”林無隅說。

  “嗯?”丁霽迅速抬起頭,“真的?養哪兒?”

  “這兒啊,還能養在宿舍嗎。”林無隅說。

  “你房子不退了?”丁霽猛地站直了。

  “先不退了,我一堆設備,總不能都拿到宿舍去,太占地兒了。”林無隅說。

  “房租我跟你分,一人一半。”丁霽馬上說。

  “你三分之二。”林無隅往前走。

  “憑什麼?我養狗,你放設備,一人一半啊。”丁霽瞪著他。

  “我設備又不到處跑,我設備也不拉屎拉尿。”林無隅有理有據。

  “還能這麼算?”丁霽很震驚。

  “沒想到吧。”林無隅笑笑。

  冰箱裡的雞翅已經凍成了石頭,丁霽拿出來擱到微波爐裡解凍。

  “吃這個?”林無隅正從行李箱裡把零食一樣一樣拿出來,“這個我已經沒有信心做了。”

  “我看你把鍋修好了。”丁霽說。

  “嗯,太無聊了,”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你這幾天都跑哪兒去了?”

  丁霽猶豫了一下:“林湛家。”

  “什麼?”林無隅愣住了,“你跑他家去了?每天都去?”

  “每天都去。”丁霽點點頭。

  林湛是個看上去挺溫和但實際上說話做事都挺直的人,他家裡裝修的風格一看也是習慣了一個人呆著的,林無隅都沒考慮過把設備放林湛家,他無法想像林湛會讓丁霽在家裡呆這麼多天。

  “他沒趕你走?”林無隅問。

  “第一天根本不讓我進去好嗎,”丁霽說,“冷酷得要命。”

  “那你怎麼進去的?”林無隅非常好奇。

  “我小廣場白混那麼多年嗎。”丁霽很不屑。

  林無隅看著他沒說話。

  “哎,行吧我臉皮厚,”丁霽擺擺手,“厚著臉皮求兩句就進去了,平時我跟我奶奶也總撒嬌……”

  “你跟林湛撒嬌?”林無隅手裡的零食都拿不住了,“你怎麼撒的嬌?林湛哥哥讓我進門兒吧?”

  “湛哥,”丁霽糾正他,“林湛哥哥多肉麻啊。”

  “肉麻麼?你還叫我無隅哥哥呢。”林無隅說。

  “那不是你嗎!”丁霽提高了聲音。

  沒等林無隅再出聲,他已經拿著解好凍了的雞翅竄進了廚房裡。

  林無隅捏著一包零食蹲在茶几旁邊,好半天都沒品出來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兒。

  丁霽不知道什麼時候去買的鹹蛋黃,而且是碎鹹蛋黃,一下省掉了兩道工序,林無隅站在廚房門口百感交集。

  “當心別燙手。”看到鍋裡的蛋黃開始冒泡的時候他交待了一句。

  “放心我又不顛鍋。”丁霽說。

  “要我幫忙嗎?”林無隅問。

  “不要,”丁霽看了他一眼,“你別杵這兒看我,我有點兒不好意思。”

  “那我客廳等吃?”林無隅退開。

  “嗯。”丁霽點了點頭。

  林無隅老實回到客廳,坐到沙發上。

  丁霽做好了一大盆雞翅端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吃空了四袋零食,小青豆,牛肉幹,小魚幹,還有一袋素肉。

  怎麼辦因為乞食過於積極又沒有什麼可以喂的,已經被他關進了浴室裡。

  “吃吧。”丁霽哐地把盆兒放到了桌上。

  雞翅吃起來味道怎麼樣還不知道,但是賣相和香味驚人的棒。

  “你可以啊。”林無隅發出了震驚的讚揚。

  丁霽又拿了碗筷出來放到桌上:“別誇太早了,我剛在廚房裡偷著吃了一個。”

  “怎麼樣?”林無隅馬上夾了一個雞翅。

  “鹹蛋黃和蔥還是可以吃的。”丁霽說。

  林無隅夾著雞翅,愣了好半天:“問題出在哪兒了?”

  “問題出在醃太久了,”丁霽說到一半笑了起來,“齁死我了,太鹹了,我中間還加了老抽……”

  “我嘗嘗。”林無隅把雞翅一口咬進了嘴裡。

  ……的確是鹹了,醃得過於入味兒。

  但是可以忍受,畢竟是雞翅,還是丁霽親手做的。

  “有飯嗎?”林無隅坐下,一邊啃著雞翅一邊說,“這個就著米飯吃還是不錯的。”

  “沒有飯鍋。”丁霽說。

  林無隅頓了頓,繼續啃著雞翅:“行吧。”

  “什麼也沒有,就這一鍋雞翅。”丁霽坐下,有些過意不去,早知道這麼慘就讓林無隅叫外賣了。

  “差不多。”林無隅點點頭。

  “差不多什麼?”丁霽問。

  “差不多夠我吃的。”林無隅說。

  丁霽夾了一小粒咸黃蛋放到嘴裡:“你意思我就吃點兒鹹蛋黃?”

  “還有蔥花啊。”林無隅笑笑。

  果然表白了就沒地位了!肉都吃不上了!

  丁霽又夾了一小粒鹹蛋黃,吃不上就吃不上吧,也不是太有胃口。

  雖然這幾天跟著林湛吃得有些太清淡,他特別想吃點兒肉啊什麼的,但這會兒的確沒有什麼心情吃。

  他跟林無隅還能這麼平靜輕鬆地坐在這裡吃飯,全靠林無隅的態度。

  那種完全跟之前沒有任何區別的態度,該說的話,該做的事,一樣也沒有改變,沒有刻意照顧他的心情,也沒有刻意回避任何話題。

  丁霽托著下巴,看著林無隅。

  他是喜歡這人沒錯。

  幸好這個人是林無隅。

  林無隅是個隱藏情緒的高手,丁霽不斷地更新著體會。

  吃完飯他倆休息了一下,去了趟超市,買齊了炊具……雖然明天就要報到,平時也沒什麼機會在這裡做飯,但還是買齊了,還給怎麼辦買了狗窩和碗,一袋狗糧和一堆玩具。

  接著就是整理行李,明天要帶去學校的行李,各種證件材料,通知書。

  “許天博跟宿舍長打聽了一下,”林無隅說,“咱倆在一個宿舍。”

  “是嗎?”丁霽心裡一陣鬆快。

  他一直擔心他和林無隅會分在不同的宿舍,雖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就因為這種一想到分開就會焦慮的感受,才讓他一步步確定了自己真的很喜歡林無隅。

  “嗯,應該因為咱倆是一個地方的,所以分一塊兒了,”林無隅說,“不過許天博剛給我發照片,我看屋子是一個大間裡有兩個小間,小間裡兩個床……”

  “那我們一個小間嗎?”丁霽馬上問。

  問完了又覺得太急切,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開了頭。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沒事兒,”林無隅把自己的衣服往箱子裡胡亂塞著,“真不在一個小間,我就跟人換一下。”

  “哦。”丁霽應了一聲。

  林無隅這句話讓他覺得心裡發軟。

  但他分不清這是林無隅一慣的溫柔,還是有什麼別的含義。

  這麼多天來,他一直沒想明白的,就有這一點。

  這也是他害怕林無隅回應的原因。

  焦慮得很。

  越是害怕,越是不確定,就越會琢磨。

  晚上他倆出去吃了個飯,回來洗澡收拾完就十點了,丁霽看上去沒什麼心情再看電視,再加上明天還要去報到,他倆準備睡覺。

  丁霽搶先一步進了臥室。

  林無隅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換了睡衣在上鋪躺好了,側身臉沖著牆。

  還是尷尬吧大概。

  林無隅脫了衣服,猶豫了一下,又重新穿上了,身上的大褲衩也沒脫,直接躺到了下鋪,迅速把燈關掉了。

  黑暗是最好的情緒掩護。

  “晚安。”丁霽說。

  “晚安。”林無隅打了個呵欠。

  道完晚安的半個小時裡,丁霽的呼吸一直都沒有放緩,雖然沒動,但肯定沒有睡著,時不時還撓一下癢癢。

  林無隅心裡默默計算著時間,大概五十分鐘的時候,丁霽開始翻身。

  翻過來翻過去,撓癢癢。

  就在林無隅想起身把電蚊香片插上的時候,丁霽突然在上鋪開了口:“林無隅,你睡著了嗎?”

  “沒有。”林無隅回答。

  “我猜就沒有。”丁霽說。

  “這用猜啊?”林無隅歎了口氣。

  “我睡不著。”丁霽輕聲說。

  林無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敏感,他在丁霽的聲音裡聽出了些許委屈。

  “怎麼了?”他問。

  “我其實想好了不問的,”丁霽又翻了個身,臉應該是沖著板床,聲音聽著有些發悶,“但是實在是……我真的以為我不需要知道。”

  “嗯?”林無隅看著上鋪邊緣丁霽的手。

  “我特別混亂,”丁霽聲音裡突然有了鼻音,“我長這麼大,真的,沒這麼亂過,我雖然不愛聽別人叫我神童,但是我知道我他媽很聰明,比很多人都聰明。”

  “是的。”林無隅說。

  “我也不知道怎麼碰上這種事兒我就全亂套了呢?”丁霽吸了吸鼻子。

  “這不是小事兒,”林無隅說,“換了誰都得亂套,別人比你更亂。”

  “林無隅,”丁霽聲音更低了,“你猜一下好嗎?”

  “猜什麼?”林無隅問。

  “猜一下我想問你什麼。”丁霽說。

  林無隅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我喜歡你啊。”

 

 

54

  上鋪的丁霽瞬間沒了聲音。

  林無隅估計自己沒猜錯, 松了口氣之後覺得自己耳根子有點兒燙。

  說我喜歡你比說你喜歡我難多了……

  又等了一會兒, 丁霽開了口, 聲音很低地憋著嗓子:“你是不是怕我又要哭,所以哄著我。”

  “這種事兒拿來哄人,不合適吧, 我好歹是個學神,不至於這麼沒腦子,”林無隅坐了起來, “再說了, 這也哄不了你啊,我這麼說完你更得哭了吧?”

  “嗯。”丁霽應了一聲。

  接著林無隅就感覺床晃了起來, 丁霽應該是哭了,而且哭得很猛,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上鋪傳來的丁霽壓抑著的哭聲,吭吭吭的。

  “丁霽啊, ”林無隅站了起來胳膊肘撐著上鋪的床沿,伸手過去摸了摸,只摸到了丁霽的胳膊, 他側身沖裡躺著, 林無隅抓了抓他胳膊,“丁霽?”

  “嗯。”丁霽應了一聲又吭吭吭了好幾下。

  “我中午那會兒就想說的,”林無隅說,“你沒讓我說。”

  “你現在收回去。”丁霽一邊吭吭一邊說。

  “那你等著。”林無隅跳下了床,走出了臥室。

  “幹嘛去啊你?”丁霽帶著哭腔喊了一嗓子。

  “收回啊, ”林無隅說,“你等一下。”

  走到廚房門口,腳上突然被蹭了一腳毛絨絨,嚇得他差點兒撞到牆上:“什麼東西啊——”

  “怎麼辦吧,”丁霽讓他這一嗓子喊得哭腔都沒了,“它可能覺得熱沒睡窩……”

  林無隅低頭瞪大眼睛在黑暗中看了看,什麼也沒看到,畢竟怎麼辦就是塊髒抹布的顏色,不過他聽到了怎麼辦哼哼的聲音,這才松了口氣,進了廚房。

  “你幹嘛啊?”丁霽又問,聽動靜已經跳下了床。

  林無隅從廚房出來,打開了客廳的燈。

  丁霽看到他手裡的菜刀時一下震驚了,連退了好幾步:“什麼意思?”

  “滅口,”林無隅盯著他,“這句話只有你聽到了,滅了你的口,就算是收回了。”

  丁霽半張著嘴,看著他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林無隅舉起刀沖他晃了晃。

  丁霽眼睛和鼻尖都還是通紅的,但是突然爆發出了狂笑,一邊看著他一邊樂得喘不上氣兒來:“林無隅你他媽是個傻逼嗎?”

  林無隅笑了笑,轉身回廚房把刀放了回去。

  再出來的時候丁霽已經笑得蹲在了地上,捂著肚子,看到他出來,又是一通狂笑,笑得怎麼辦坐在旁邊一臉迷茫。

  “怎麼樣?”林無隅走過去,蹲在了他面前,“不哭了吧?”

  丁霽又笑了兩聲才回過神,收了笑容看著他:“我靠……”

  林無隅把他鼻尖下麵掛著的眼淚擦掉了:“這是鼻涕麼,笑成這樣都掛著沒掉?”

  “滾啊。”丁霽抹了抹眼睛。

  “去洗個臉吧,”林無隅說,“我給你拿點兒冰塊兒,要不明天起床眼睛估計得腫了。”

  “嗯。”丁霽起身,進了浴室。

  浴室門關好鎖好之後,他又貼到門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林無隅打開了冰箱,但是沒拿冰塊,而是拿了聽可樂,丁霽聽到了他開罐子的聲音。

  然後又聽到了怎麼辦哼唧著過去討東西吃。

  丁霽輕輕舒了一口氣,轉過身打開了洗臉池的水龍頭。

  單手往臉上潑了一通水之後,他抬起頭,手撐著池沿,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眶沒那麼紅了,鼻尖還有點兒,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

  他低頭笑了笑,感覺自己這才慢慢緩過勁兒來了。

  又愣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猛地一抬頭。

  把拖鞋甩到了一邊,然後開始蹦,從門口蹦到那邊窗戶,又從窗戶蹦回門口。

  蹦了三個來回之後他把胳膊也抬了起來,一邊晃著一邊又蹦了過去,再晃著又蹦了回來。

  哦也也也也!

  哦啦啦啦啦……

  哼哼嘿哈哈哈哈!

  瞎蹦了幾趟之後人都有些喘了,他又唰地沖到了全身鏡前頭,對著鏡子開始跳舞。

  想當年,還沒進入高考複習的地獄之前,他和劉金鵬也是小廣場街舞天團的成員,叱吒多年獲獎無數,獎金還給爺爺奶奶買過不少東西,也是廣場舞大媽最強勁的對手……

  跳了能有五分鐘,浴室實在活動不開,他又有點兒出汗了,這才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到了馬桶蓋上。

  不知道林無隅給他準備好冰塊兒了沒有,這麼蹦了一通,他感覺自己血液流動暢通,估計眼睛已經消腫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下意識地往浴室門那個破洞上看了一眼。

  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從尾巴骨到後腦勺一路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耳朵也瞬間燒紅。

  貼在門上的紙殼被掀開了一半,林無隅正從露出來的洞裡看著他。

  “我操!”丁霽順手抓過旁邊的紙巾筒就砸了過去,“變態吧你林無隅!”

  “你進去洗個臉洗了十分鐘,”林無隅把門上的紙殼重新貼好,“我不得看看你怎麼回事兒嗎?”

  “你不能問嗎!”丁霽喊。

  “上回問你,你也不出聲。”林無隅說。

  “還能回回都不出聲嗎!”丁霽吼,吼完了又有點兒尷尬,“你他媽看到什麼了?”

  “我看到你拉屎不掀馬桶蓋兒。”林無隅說。

  “滾——”丁霽站起來沖出了浴室,指著他,“林無隅你真的……看著挺正經一個人,我真是瞎了眼了我跟你表白……”

  “我自己給自己表的好嗎,”林無隅笑著把用毛巾包好的一包冰塊兒放到了他抬著的手裡,“冰一下眼睛,跳舞辛苦了。”

  ……

  丁霽拿著毛巾,鬱悶地坐到了沙發上。

  “喝可樂嗎?”林無隅問。

  “嗯。”他點了點頭。

  林無隅從冰箱裡拿了聽可樂,打開遞了過來。

  他一邊伸手一邊說:“下回別幫我開,剝奪了我享受開罐兒的樂趣……”

  話還沒說話,林無隅拿著可樂的手收了回去,他接了個空:“嗯?”

  林無隅重新拿了一聽,扔給了他,拿著已經開了的那一罐仰頭喝了兩口。

  “你喝兩罐了吧,一會兒該睡不著了。”丁霽打開了可樂。

  “我快困死了,”林無隅走過來坐到了他旁邊,“我就坐著這兒一閉眼,三秒鐘就能睡著。”

  這大概是緊張過後的疲憊,反正丁霽自己是這樣,他現在就困得要死,動都不想動了。

  但林無隅坐到他身邊時,沙發微微那一抖,讓他頓時又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下意識就把腿給收了上來抱著。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有些尷尬,這動作明擺著就是有些防備,換個人估計沒感覺,林無隅一眼就能看穿。

  他歎了口氣,乾脆抱著膝蓋倒在了沙發裡,腦袋枕著扶手。

  “一會兒你也調個鬧鐘,”林無隅說,“我怕起得太晚,過去人太多了。”

  “人很多嗎?”丁霽問,“你們今天去的時候人多嗎?”

  “挺多的了,許天博排了半天隊才照的相。”林無隅說。

  “還要照相?”丁霽愣了愣。

  “學生卡的照片,拍完就做出來,立等可取。”林無隅點點頭。

  “我靠,早知道我應該去理個發啊……”丁霽頓時有些不高興,“我過來的時候理的發了,這會兒都長亂了!”

  “挺好看的,”林無隅轉過頭看著他,“特別……帥。”

  “你看我什麼時候不帥啊。”丁霽嘖了一聲。

  “哭的時候,就不怎麼帥了,臉都皺的,”林無隅說,“看著怪可憐的,不知道的以為我給你打夠嗆。”

  丁霽想了想,笑了好一會兒。

  笑完之後他看著林無隅的側臉,又覺得有些不太真實:“哎。”

  “嗯。”林無隅偏過頭。

  “是真的嗎?”他問,“就你剛說的……”

  林無隅要是敢打岔他就敢一腳把他手裡的可樂踹掉。

  “是真的,”林無隅笑了笑,“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拿這種事兒騙你呢?”

  “我不知道,”丁霽歎了口氣,起身把可樂喝光了,又躺回了沙發上,垂著胳膊摸著沙發邊團著的怎麼辦,“我連我自己會這樣都不敢信呢。”

  “小海星我都借給你用了,”林無隅說,“從來沒給別人用過的。”

  丁霽愣了愣笑了:“你是狗嗎還護食。”

  “我不習慣別人用我的東西,”林無隅輕聲說,“也不適應有人跟我距離太近。”

  “領地意識很強啊,”丁霽說,“從小就沒什麼屬於自己的空間吧,而且也希望父母都注意不到你,省得挑刺兒了。”

  “嗯,”林無隅點點頭,“所以……我為你破了很多例,我自己都沒想到的。”

  丁霽笑了笑,翻了個躺仰躺著,枕著胳膊:“不過……之前我說的,沒準備好,是真的,我沒準備好。”

  “嗯,我知道。”林無隅應著。

  “我覺得我還接受不了,就……”丁霽抬起手在空中也不知道自己要比劃什麼的比劃了幾下,“你懂嗎,談戀愛啊,情侶啊,那些我……不行。”

  “說接受不了就可以了,別說不行。”林無隅說。

  “靠!”丁霽笑了起來,“你怎麼這麼煩!”

  “眼睛舒服點兒了嗎?”林無隅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舒服點兒趕緊睡了,明天早點過去,辦完手續請許天博吃個飯,咱倆下午在學校裡轉一圈。”

  “好。”丁霽突然很期待明天。

  如果知道會有這麼多人,就不期待了。

  丁霽跟林無隅一塊兒在人堆裡來回擠著,感覺一直在排隊,好在他倆的行李已經讓許天博和他舍友幫著先拿到宿舍去了。

  雖然身邊不少是同系的,說不定還有室友,但他這會兒也顧不上看別人,只想趕緊弄完了走人。

  好容易領完了各種卡,丁霽腦門兒上都全是汗了。

  “去宿舍吧,”林無隅看著手裡的卡,“現在開始就是大學生了啊?”

  “是啊,”丁霽拿著卡在手裡PIAPIA拍著,“還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呢……等等,你幫我拿著,我拍幾張照片。”

  “一會兒到宿舍再拍不行嗎?”林無隅歎了口氣。

  “不行,”丁霽把自己的卡塞到林無隅手裡,掏出了手機,“到了宿舍我要拍視頻的,讓他們看看名校宿舍有多爽。”

  林無隅只好攤開手,把他的卡放在手心裡。

  丁霽哢哢拍了好幾張:“你手是真好看。”

  “你同學朋友能看出這不是你的手吧。”林無隅說。

  “我手也不難看!”丁霽嘖了一聲,“無非就是現在有傷嘛。”

  “以後會不會留疤?”林無隅問。

  “大夫說會留疤,”丁霽發完朋友圈收好手機,“我看了一下,我掌紋都糊了。”

  “改命了啊。”林無隅笑著說。

  “這東西本來就是在變的,”丁霽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以前也沒算出來自己以後會喜歡個男的。”

  宿舍漂亮舒適的程度超出了丁霽的預期,走進他們那間宿舍的時候,他站在客廳中間愣了好一會兒:“還帶客廳啊?”

  “倆大屋有一個客廳,”許天博幫他倆把行李推了過來,“挺舒服的,你倆是哪間?”

  “這間吧。”林無隅對了一下號,走進了靠右的那間屋子,床上放著學校已經準備好的被褥,有他的學號。

  他回身想看另一張床的主人是誰的時候,丁霽已經飛快地跟了進來,搶在他前頭看了一眼:“我靠,不是我。”

  “那是那一間。”林無隅把自己行李隨便先放到了床邊,跟著丁霽一塊兒又進了隔壁的屋。

  “這個。”丁霽拍了拍床。

  回過頭時林無隅能看到他臉上的鬱悶,但是許天博還在邊兒上,他也沒辦法說什麼,只能把行李放到了床邊。

  “收拾好的吧,”許天博說,“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可能就來別人了。”

  “吃完……再收拾吧。”林無隅說。

  “也行,來人了商量一下能換到一個屋。”許天博說。

  丁霽飛快地掃了許天博一眼,又看著林無隅。

  林無隅笑了笑沒說話。

  往外走的時候丁霽又湊到他耳邊:“他是不是知道?”

  “嗯,”林無隅點點頭,也湊過去小聲說,“他猜到了,別擔心,他不會多嘴,也不會大驚小怪的。”

  “我知道,”丁霽說,“我就是有點兒……”

  “從這邊兒出去就……”許天博回頭,看到他倆頓了頓,趕緊又轉了回去,“是食堂的方向。”

  “嗯。”林無隅應著。

  丁霽有些尷尬,推了林無隅一把,讓他跟許天博並排走。

  學校旁邊吃飯的地方非常多,中的西的洋的土的東南西北八大菜系外帶餐飲三巨頭全齊了。

  他們幾個也沒吃過,就按許天博本地舍友的推薦去了一家涮羊肉。

  “你們宿舍的人都來了嗎?”坐下之後丁霽問許天博。

  “一共到了三個了,”許天博說,“昨天我們中午晚上都吃的食堂。”

  “驗菜啊?”林無隅看著菜單。

  “差不多吧,”許天博說,“每個食堂都有特色菜,可以慢慢嘗過去……我去配點兒蘸碟,你們要什麼的?”

  “我去,”林無隅正好點完了菜,站了起來,“人挺多的,都按我口味來了啊。”

  沒等丁霽和許天博回答,他就已經走開了。

  “……憑什麼啊?”丁霽這話都沒夠著他。

  許天博笑了起來:“那你也去吧。”

  “算了,”丁霽看了一眼料台,人的確不少,“今天我排隊排夠了,實在不想擠了。”

  “今天人比昨天還多。”許天博說。

  “嗯。”丁霽點了點頭。

  然後就沒話說了。

  他平時不愛搭理人,但必要的情況下也能變身自來熟,只是許天博明顯不是個話太多的人,而且還不熟,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人是林無隅同學,好朋友兼前暗戀對象。

  這要想找個話題實在不容易。

  “林無隅說你會看手相。”許天博說。

  “我會蒙手相,”丁霽說,“他沒跟你說我是連蒙帶騙麼?”

  “沒。”許天博笑了起來,“真蒙的嗎?”

  “也有點兒理論支持,”丁霽笑著說,“但一般我都還是看人來。”

  “那能看出我什麼嗎?”許天博把手放到他面前。

  “你是個學霸,”丁霽說,“高考榜眼。”

  “太准了。”許天博豎了豎拇指,“不愧是大師。”

  “過獎。”丁霽說。

  許天博笑著喝了口茶:“你挺有意思的。”

  難怪林無隅喜歡。

  丁霽在腦子裡按慣性把他這句沒說完的話給補全了。

  林無隅拿著按他口味配好的蘸碟回來了,丁霽一看就覺得後悔,應該自己去擠的。

  林無隅這口味挺飄忽,有時候挺挑,有時候又完全不挑,這一碗蘸料估計是把所有的原料都放裡頭了。

  如果沒有許天博在,他肯定會讓林無隅重新給他再弄一碗……

  當然,這事兒也不能怪許天博在這兒,剛讓他自己去配他也沒去。

  “不合口味?”林無隅在旁邊問了一句。

  “沒,”丁霽趕緊搖頭,“和一塊兒了都一個味兒。”

  “那不可能。”林無隅說。

  “……吃吧。”丁霽指了指服務員剛拿來的可樂。

  “祝大家,”許天博拿起面前的飲料杯子,想了想,“祝大家……”

  “你榜眼買的吧。”丁霽說。

  “買的。”許天博點頭。

  “買的。”林無隅說。

  “買的。”丁霽也說。

  然後大家一起碰了個杯,邊樂邊把飲料給喝了。

 

 

55

  午飯沒吃多長時間, 許天博的舍友打電話來找他玩遊戲, 幾個人吃得差不多就回了學校。

  林無隅把沒吃完的肉都涮了, 拿個飯盒裝上,還打包了一碗蘸料。

  “你不會是打算把這個留給咱們那屋的舍友吧?”丁霽說。

  “瘋了嗎,”林無隅說, “這是我自己吃的。”

  “……你剛沒吃飽啊?”丁霽歎氣,“盤子我都快數不過來了,都是你吃的吧?”

  其實許天博也挺能吃, 外表完全看不出來這麼能吃, 不愧是林無隅的朋友,相比之下, 他就跟吃貓食一樣。

  “都立秋這麼久了,”林無隅說, “得進補啊。”

  “行吧,”丁霽說, “你補吧。”

  許天博的宿舍跟他們的宿舍正好在兩頭,據說他們這邊窗戶看出去的風景要好一些,那邊看出去是樓。

  丁霽還想著一會兒進了宿舍就去看看, 但宿舍沒進去成。

  門口堵著好幾個巨大的箱子。

  林無隅把箱子往裡推了推, 發現很重,看了一眼裡面,也沒看到人,不知道這箱子是他們這兩間屋子的,還小客廳對面那兩間的。

  “要幫忙嗎?”他把箱子推開了一條縫, 走了進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從林無隅的那間屋裡跑出來一個男生,懷裡抱著個大塑膠袋,裡面滿滿當當地不知道裝著什麼,“是不是堵路了。”

  沒等林無隅和丁霽說話,袋口一歪,裡面的東西稀裡嘩啦掉了一地。

  “哎喲,”丁霽直接從箱子上面跨了過去,發現地上全是吃的,“你這是打算開個小賣部吧……”

  “都是我從家裡帶來的,正發呢,”男生笑著說,“大家都有。”

  “這麼客氣。”丁霽蹲下跟他一塊兒撿。

  “我叫呂樂。”男生伸出手要跟他握手,懷裡剛撿起來的東西又落了一地。

  “丁霽,後面那個林無隅,”丁霽跟他握了握手,“你也別撿了,我撿吧。”

  “這些都是你的,”男生站了起來,身上最後兩包吃的也掉在了地上,他又把手伸到林無隅面前,“你好,我叫呂樂,林無隅是吧?”

  “你好。”林無隅笑著跟他握了握手。

  “哎不好意思,還是應該我撿,”呂樂說完又猛地蹲下了,“送給別人的東西居然讓人自己撿……真是昏頭了,不好意思啊丁雞。”

  “……霽!光風霽月的霽。”丁霽控制著自己沒沖他瞪眼兒。

  “光風霽月?”呂樂陷入了沉思,思了一會兒估計沒思著,於是放棄了,稀裡嘩啦地又開始撿東西。

  林無隅忍著笑,把門口的箱子推了進來:“呂樂,你住哪個屋?”

  “那個屋。”呂樂指了指林無隅住的那個屋。

  林無隅停了下來:“商量一下行嗎?”

  “什麼?”呂樂看著他。

  “就,你能跟丁霽換一下床嗎?”林無隅指了指隔壁的房間,“他本來在那個屋。”

  “可以啊,沒問題,”呂樂點點頭,“你倆是同學吧?想住一塊兒?”

  “是。”丁霽點點頭,迅速把地上的東西都撿了起來,雖然換房間是個很正常的事兒,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會兒老覺得有點兒做賊心虛。

  “真好啊,”呂樂說,“我們縣就我一個,連個同伴都沒有。”

  “以後一個宿舍的都是同伴。”丁霽說。

  那為什麼你倆還要換房間?

  還好呂樂沒這麼問,真這麼問了,丁霽一下都找不著合適的話來解釋。

  把呂樂的行李都放好,再把丁霽的行李拿到了這邊屋子,林無隅才往床上一坐,伸了個懶腰:“哎……”

  “這呂樂真熱情啊,”丁霽看了看每個人床上推著的零食,呂樂有兩個箱子裝的都是這些東西,全是帶來給宿舍的人分的,“這一路扛過來真牛逼了。”

  “是,”林無隅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上的涮羊肉,“還好沒讓他看到這個,他要看到會不會以為要一人一片兒大家分啊?”

  丁霽笑了半天:“趕緊收拾一下,不是說還要去學校裡轉轉嗎?”

  “嗯。”林無隅站了起來,宿舍他倆都還沒仔細看呢。

  宿舍不是新的,但條件是真很好,四間屋子,中間一個共用的客廳,一屋兩張床,床很大,下面的桌子也挺大,旁邊的衣櫃儲物櫃什麼的足夠把東西都收拾進去了。

  收拾行李的時候,丁霽拿著手機開始在屋裡轉悠。

  估計又要發朋友圈了。

  林無隅想了想自己的朋友圈,感覺好幾個月都沒發過了,發也不知道發給誰看。

  “哎林無隅,”丁霽拍完視頻,一邊戳著手機一邊說,“你去外面看了嗎,走廊上有個湊合廚房,裡面有電磁爐和微波爐,你以後吃宵夜爽了。”

  “我得節食了,”林無隅捏了捏自己的腰,“還得去考察一下跑步的線路。”

  “走。”丁霽一招手。

  “別叫呂樂啊。”林無隅壓低聲音,丁霽這偶爾江湖氣一爆棚就想著別冷落誰,得罩著誰,叫上呂樂他倆這一路說話都不方便了。

  “知道了!”丁霽瞪了他一眼。

  不過出門還是得說一聲的,丁霽把寫著他和林無隅電話的便簽紙往呂樂那屋的門上一拍:“樂啊,我跟沒有魚出去辦點兒事,有事兒打電話,路過超市什麼的你有沒有要帶的東西?”

  “沒有沒有,我都備齊了,”呂樂的行李還有一箱沒收拾好,忙得一腦門兒汗,“你們辦你們的事。”

  “晚上一塊兒吃飯啊,一會兒別的屋幾個同學來了你跟他說一聲。”丁霽說。

  “好。”呂樂點點頭。

  林無隅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才問了一句:“我倆去辦什麼事兒啊?”

  “誰知道呢,”丁霽說,“視察H大基礎設施的建議狀況吧。”

  “行。”林無隅笑笑。

  一個拎著行李的男生從他倆身邊走過,丁霽本來沒留意這個人,但聞到了很濃的香水味兒,忍不住往這人臉上掃了一眼,接著就發現這人正盯著林無隅看。

  擦身而過之後,這個男生往他們宿舍的方向拐過去了。

  丁霽回頭又看了一眼,這男生也正好回頭,眼神猛一下對上了,男生沖他笑了笑,丁霽沒攢出笑容來,只好點了點頭。

  “走啊。”林無隅說。

  “那人誰啊?”丁霽說。

  “哪個人?”林無隅被他問得有點兒莫名其妙,“這整個學校我就認識你和許天博,現在還有一個呂樂。”

  “剛過去那個香噴噴的男生,”丁霽說,“還挺好聞的,就是……”

  “別瞎聞,”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人身上什麼味兒你都還湊過去聞一鼻子?什麼毛病。”

  “放你的屁呢,那用湊嗎,方圓十米都能聞到啊,”丁霽看著林無隅,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鼻炎啊?”

  “沒有,”林無隅說,“我大概就對肉香比較敏感。”

  學校挺大的,雖然林無隅看過很多視頻,有個大致的概念,但真走起來還是有不少地方會轉向,丁霽手機開了地圖慢慢看著走。

  “前面是第三個食堂了,”他指著前方,“得把食堂的名字記一下,查查都有什麼好吃的,方便你屯膘。”

  “我們去買輛自行車吧。”林無隅說。

  “共用單車隨便騎,”丁霽看了他一眼,“你買個自行車幹嘛啊?”

  “我們可以騎自行車出去玩啊。”林無隅說,“順便還能鍛煉。”

  “共用單車不能騎出去玩嗎?”丁霽問。

  “那你別買了,”林無隅歎了口氣,“你的平衡車呢?”

  “在家呢,我小姑父說國慶幫我帶過來,”丁霽看了看四周,“路還挺平的,可以踩著去上課。”

  路邊的石椅上坐著個大爺,牽著條小狗正在休息。

  丁霽突然有些擔心:“怎麼辦會不會用那個自動餵食機啊,能不能喝著水啊?”

  “不知道,”林無隅想了想,“早上我看它吃來著,應該會吧。”

  “要不回去看看?”丁霽說,“萬一它拉了屎自己又吃掉了怎麼辦?”

  “……你能不能不說得這麼噁心。”林無隅皺了皺眉,“你要是不放心,就給林湛打個電話,讓他過去幫忙看看。”

  “哎對!”丁霽一拍腿,拿著手機準備撥號的時候又停下了,“你怎麼不打啊,那是你哥。”

  “不熟,”林無隅說,“你跟你湛哥多熟啊,天天貓他家裡。”

  丁霽看著他。

  “打電話。”林無隅說。

  “你是不是吃醋。”丁霽問。

  “是,”林無隅說,“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醋呢,感覺很新鮮,要細細品味。”

  丁霽笑了起來,嘎嘎的:“腦子有包,你以前暗戀許天博的時候沒吃過醋麼?”

  “沒有,暗戀就跟拜佛似的,只管拜就行,又沒指望佛理你,”林無隅說完又看著他,“沒事兒就提一下許天博,你是不是……”

  “沒啊,我可沒吃醋。”丁霽馬上說。

  “看上他了。”林無隅說。

  丁霽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笑得差點兒嗆著:“神經病吧你。”

  林無隅不肯給林湛打電話,肯定不是吃醋,丁霽感覺林無隅對林湛那種兄長的感覺可能還沒有完全找回來,或者以前就沒好好體會過,平時他跟林湛幾乎不會有什麼聯繫,帶著些許生分。

  丁霽跟林湛就不同了,陌生人因為“朋友的哥哥”這層關係,反倒更容易熟悉起來,再加上他小廣場練就的臉皮。

  “湛哥,就看一眼,”丁霽說,“不用你撿屎擦尿的,哪兒有屎尿你就拿紙蓋一下……”

  “不,”林湛說,“太味兒了,我不想去。”

  “湛哥,”丁霽繼續說,“狗是我撿的,林無隅好容易才同意我先養在他那兒,你也知道,他特別不好說話……”

  林無隅看著他。

  “你要不幫我看著點兒,我怕怎麼辦把屋里弄亂了,林無隅會把它扔出去,它又得去翻垃圾堆了。”丁霽語氣裡帶著些可憐。

  林無隅指了指自己,聲音很低:“我不讓養?我扔出去?”

  丁霽很愉快地沖他挑了挑眉毛。

  “鑰匙在哪兒?”林湛歎了口氣。

  “密碼的,”丁霽說,“我一會兒把密碼發給你。”

  “嗯。”林湛應完也沒再說別的,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丁霽把手機放回兜裡,一拍巴掌:“妥了,他過去看看。”

  “你這算不算離間我們兄弟情。”林無隅說。

  “不算吧,”丁霽說,“你連電話都不肯打給他,你倆有兄弟情?”

  “激我呢?”林無隅笑了。

  “軍訓完了你請他吃個飯吧,”丁霽說,“感謝他那幾天收留我,而且你倆之間又沒有什麼矛盾,你不打算回家了,那他現在是你唯一的親人啊。”

  “他收留你,”林無隅挑了挑眉,“我感謝他?這個邏輯是什麼?”

  丁霽突然卡殼,接著就有些尷尬,擺了擺手就走:“那不請了,千萬別請……”

  “請請請,”林無隅笑著跟上他,“感謝他照顧怎麼辦。”

  半小時之後林湛給丁霽發了個視頻。

  丁霽一看就愣了:“這是咱們的那個房子嗎?”

  林無隅湊過去看了一眼:“這是林湛家啊,鋪的水泥磚,你呆了那麼多天你看不出來?”

  視頻裡怎麼辦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狗窩裡睡覺,旁邊放著水和狗糧。

  “他把狗拿他家去了?”丁霽很吃驚。

  “完了,”林無隅一臉嚴肅,“他搶走了怎麼辦,不知道咱倆上門能不能搶回來。”

  “滾蛋,”丁霽讓他逗樂了,低頭又看了看視頻,“這下好了,也不用我養了……他是不是喜歡狗啊?”

  林無隅想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應該是,小時候他提過一次想把樓下一隻在飯店蹭飯的小狗帶回家,我媽沒同意,說會有傳染病。”

  “你媽也真是的……他要是喜歡,就把怎麼辦送給他吧。”丁霽說。

  “你的狗,你說了算。”林無隅說。

  “讓他養著吧,他願意的話,”丁霽抓了抓頭,“怪可憐的,我們回去的時候就去他家把怎麼辦帶回來,走的時候再給他。”

  “嗯,”林無隅笑了笑,“你怎麼看誰都可憐啊。”

  “我就看你倆可憐,”丁霽說,“你最可憐,小時候委屈了也沒人給抱抱安慰一下。”

  “快來。”林無隅馬上張開了胳膊。

  “要點兒臉吧無隅哥哥。”丁霽斜了他一眼。

  他倆還沒走到教學樓,呂樂的電話就打到了丁霽的手機上。

  “你們在哪裡啊,”呂樂說,“什麼時候回來?”

  “還得一會兒呢,怎麼了?”丁霽聽到電話那邊有些嘈雜的聲音。

  “沒有,對面那兩個屋的有人吵起來了,差點動手,”呂樂說,“剛勸開,我這個屋的同學來了,說出去逛逛呢,一會兒在食堂碰面吧?”

  “去外面吃吧,”丁霽說,“食堂得吃四年呢,先吃外面再吃食堂。”

  “好的,”呂樂笑了,“那我跟李瑞辰說一聲。”

  “那就還是在一食堂碰頭,”丁霽看了看時間,“五點吧。”

  “怎麼不說六點或者五點半啊,”林無隅歎了口氣,“那麼早。”

  “你是不是覺得這種不熟的關係一塊兒吃飯很累啊。”丁霽笑著問。

  “嗯,”林無隅也笑笑,“我一向不太喜歡這種聚會什麼的。”

  “吃個飯迅速就能熟了,比半生不熟磨半個月的要快,”丁霽說,“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小神童就是厲害。”林無隅點點頭。

  丁霽手機在兜裡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看,立馬有些興奮:“我小姑要視頻,肯定是在奶奶家了!”

  “奶奶想你了吧。”林無隅說。

  “本來可能不怎麼想,”丁霽接了視頻,“但是我剛發了宿舍的視頻,她要是看了,肯定就會想我了。”

  “是啊!想你啦!”小姑的臉出現在了螢幕上,“趕緊的,媽——你過來,接通了!”

  “奶奶!爺爺!”丁霽誰也沒看著呢就開始喊。

  “來啦來啦,”視頻裡傳來了奶奶的聲音,“小霽啊,你今天報到了啊?”

  畫面晃動了一下,小姑把攝像頭對準了爺爺奶奶的臉。

  丁霽看到他倆時,頓時覺得眼淚都要下來了,他趕緊提高聲音:“報到了,東西都放到宿舍了,這會兒都出來散步了呢。”

  “是不是跟小神仙住一個屋啊?今天視頻裡拍的那個屁股,”奶奶說,“是不是小神仙的?”

  “你拍我屁股了?”林無隅忍不住在旁邊問了一句。

  “什麼屁股啊?”丁霽本來有點兒鼻子發酸,這會兒也不酸了,就想笑,“我是跟林無隅一個屋,拍視頻的時候可能拍到他了,不是專門……”

  “我就說那個是小神仙吧,”爺爺看了看奶奶,“你非說不是。”

  “那你厲害唄,看屁股能認人,”奶奶說,“我可沒那個本事,我看誰屁股都一樣!”

  “你倆差不多點兒啊!”小姑在旁邊說,“人林無隅說不定就在旁邊呢!你倆在這兒屁股來屁股去的像什麼話啊。”

  丁霽笑得不行,直接把手機轉了來,拉了林無隅一把:“他在我邊兒上呢。”

  “爺爺奶奶好,”林無隅趕緊揮揮手,“小姑好。”

  “跟個小學生一樣,”丁霽笑著看了他一眼,“怎麼不鞠躬啊。”

  林無隅笑笑,沒說話,慢慢退到了旁邊,靠著一棵樹看著丁霽。

  他過來這麼長時間,幾乎沒有想起過父母和那個家,沒有任何心理上的過渡,就已經習慣了這邊的生活,平時會跟同學聊幾句,聯繫最多的是老林。

  但丁霽想家了,從小到大他跟爺爺奶奶小姑之間的那種感情,是林無隅從未體會過的,只離開不到一個月,就會在接到視頻的一瞬間紅了眼眶,然後就高興得話都停不下來……

  林無隅突然有些不安。

  丁霽沒有說出來的那些“沒有想明白的事”,比他能想到的,要重得多。

 

 

56

  丁霽跟奶奶視頻完, 招手讓林無隅過去, 跟奶奶再見。

  林無隅過去跟他一塊兒揮了揮手。

  掛掉視頻之後丁霽心情不錯, 伸了個懶腰:“走,再往前轉轉,轉差不多了就可以去食堂了。”

  “嗯, 宿舍人都來了嗎?”林無隅問。

  “何止來了,打都差點兒打起來了。”丁霽說。

  “誰跟誰啊?”林無隅愣了愣。

  “對面那兩個屋的,不知道是誰, 呂樂說拉開了, ”丁霽說,“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大火氣。”

  “這種事你應該有經驗啊, ”林無隅說,“你好歹小廣場一霸, 架沒少打吧。”

  丁霽笑了起來:“小廣場很多時候還是講規矩的,有始有終有理由, 這種學生打架,那就是想打就打了,我沒有這種經驗, 我很講理的……”

  “嗯。”林無隅點點頭。

  丁霽說這類話的時候, 他就想抱抱拳,叫一聲丁少俠。

  “能跑的時候一般不打。”丁霽說。

  林無隅一下就笑出了聲,想起來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追著打,對方居然還有空掃碼了共用單車來追……

  學校很大,想就這半個下午就逛透了不太可能,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他倆就開始往回走,去一食堂跟宿舍的人集合。

  身邊一直有學生來來回回地經過,臉上帶著新奇和興奮,一看就是剛放了行李就跑出來轉悠的。

  林無隅想想又覺得很神奇,這新開始的新生活也太新了。

  H大,他的父母,家,林湛,還有……丁霽。

  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只是想到父母,其實他心裡還有點兒擔心,畢竟老媽的病不是感冒發燒。

  但自從他說了沒找到林湛之後,這麼長時間,父母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他,他現在甚至都不能確定自己在他們的眼中是否還存在。

  也許對找到林湛已經不抱希望,他也就跟著林湛一塊兒消失了吧。

  有時候他會羡慕林湛,已經十年了,林湛在這層關係上,可能早就已經沒有了困擾。

  他看了一眼丁霽,這人又在發朋友圈了,一路拍的照片估計已經刷屏。

  話癆。

  好在還有新生活,還有丁霽和新的同學。

  雖然剛報到就有人差點兒打起來。

  他倆到一食堂門口的時候,學生已經很多了。

  “這兒!”呂樂沖他們招了招手。

  丁霽一眼看過去的時候,愣了愣,呂樂旁邊站著的,就是剛他在樓梯口碰到的香水男。

  “我靠,”丁霽低聲說,“我剛說的就是他。”

  “香噴噴的那個嗎?”林無隅馬上反應過來。

  “對。”丁霽說。

  “我聞聞去。”林無隅說。

  “……不是只能聞著肉味兒麼。”丁霽看了他一眼。

  “大家認識一下吧,”呂樂很熱情,指著香水男,“李瑞辰,我剛電話裡給你說了的。”

  “嗯。”丁霽沖李瑞辰笑了笑。

  “這是丁霽,林無隅,”呂樂說,“還有對面屋幾個在後頭,馬上到。”

  李瑞辰身上還是之前的香水味兒,但因為空間大,香味兒沒那麼濃了,丁霽突然有點兒擔心像林無隅這種鼻子堵了的還能不能聞著了。

  “剛才我去宿舍的時候,”李瑞辰看著林無隅,“是不是碰到你了?”

  “不知道。”林無隅如實回答。

  “是。”丁霽說。

  李瑞辰這才轉過頭看著他笑了笑:“我記得你。”

  丁霽露出一個以假亂真的假笑。

  “過兩天要軍訓了,”呂樂說,“我帶了些衛生巾,一會兒分你們一些。”

  “……什麼?”丁霽感覺自己聽錯了。

  “我不要。”李瑞辰趕緊說。

  “放鞋裡啊,”呂樂說,“這不是前人總結出來的經驗嘛,吸汗不臭腳,還舒服。”

  “哦。”丁霽回過神,他是聽說過的,只是呂樂說得太突然。

  “回去分給你們,一人一包,備著吧,用不用的沒所謂,萬一要用呢。”呂樂說。

  “好,謝謝。”丁霽點了點頭。

  呂樂一看就是個婆婆心的熱情書呆子,他感覺要大家都說不要,有點兒太傷他了。

  “謝謝。”林無隅說。

  “那我也拿一包吧,”李瑞辰說,“萬一呢。”

  “對嘛。”呂樂很高興地說。

  對面兩個屋四個人,只來了三個,按個頭就能把人記下來,大中小號。

  大號熊一飛,中號吳朗,小號何家寶。

  “還一個呢?”李瑞辰問。

  “說不舒服在宿舍休息了。”何家寶說。

  “氣性這麼大,”熊一飛有些不屑,“本來沒多大事兒,一點兒誤會,我吵完了都沒事兒了,他還氣得要臥床了。”

  “一會兒帶點兒吃的給他吧,”呂樂拍拍手,“那咱們出發?”

  “走。”吳朗說。

  幾個人完全沒有目標地開始往校門口走。

  一般這種人多的場合,丁霽都習慣性走在最後頭慢慢晃悠,談話能聽到,但不需要太多參與,還能慢慢看人。

  他喜歡看人。

  林無隅的性格就是那種走在人群裡頭的,雖然話不多,但他聽人說話的時候永遠很認真……起碼看上去是這樣,讓人感覺很舒服。

  其實他心裡煩死這種紮堆兒活動了!

  丁霽插著兜跟在後頭笑了笑。

  剛走出去一百米,他就不怎麼想笑了。

  李瑞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林無隅身邊,正說著什麼,一直沒出聲的林無隅還開口了。

  雖然李瑞辰除了身上香噴噴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說實話香噴噴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林無隅身上還有花露水味兒呢,以前看到男生化妝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可以,所以李瑞辰就是一個普通男生。

  丁霽對他的所有奇怪感受,僅僅就是他看了林無隅兩眼,並且現在正在跟林無隅說話。

  他對許天博都沒有過這種彆扭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林無隅說過暗戀就像拜佛,所以許天博在他心裡突然就成菩薩了……

  想到這兒他又莫名其妙有點兒忍不住想笑,感覺特別對不住許天博。

  不爽就不看。

  丁霽把視線從李瑞辰身上移開了,慢慢看著另外幾個舍友。

  這幾個人,就是要在一起生活很長時間的人了,對於只住校兩年就被老爸強行拎回家去住的丁霽來說,他對這些將要一塊兒吃一塊兒住一塊兒上課的人充滿了好奇。

  呂樂書呆型老好人,熱情過度,姿態很低。

  熊一飛走起來很有熊大的派頭,腳步裡充滿了自信的彈跳力,只要沒矛盾,熊大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順毛捋就行。

  吳朗話不多,各種場合裡都是不突出的那種,很容易被忽略。

  何家寶個子小,圓臉大眼睛,還戴個眼鏡,見人就笑,一看就是家裡捧在手心的寶貝,而且人緣肯定好,女同學看到就會母愛滿滿立馬收了當兒子的那種。

  然後,李瑞辰,這個李香香……

  就是個香噴噴的話癆吧!

  丁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也沒看出有什麼不尋常來。

  “丁霽是跟呂樂換了個床是吧?”李瑞辰問。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我跟吳朗是同省,”李瑞辰說,“不過不認識,學校裡有個認識的人還是好些,不容易想家。”

  “這才剛過來就考慮想家的問題了嗎?”林無隅說。

  “我在車上就想了,”李瑞辰笑著說,“我媽剛給我打電話還哭得可慘了。”

  “是麼,”林無隅說,“怎麼沒讓她陪你過來?”

  “我怕她不走了。”李瑞辰說。

  林無隅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

  丁霽正在後面跟著吊兒郎當地溜達著,他回頭的時候丁霽正好看過來,他沖丁霽眨了一下右眼。

  丁霽愣了愣,接著就一瞪眼,口型說了一句,有病!

  林無隅笑著轉回了頭。

  去哪兒吃飯沒有統一意見,熊大本地人,但據說長這麼大還沒來過H大這邊,也給不出什麼建議。

  “我這次過來感覺就跟你們一樣,”熊大說,“背井離鄉的。”

  “那不至於,”呂樂說,“我坐車過來就一小時,下了車我坐地鐵的時間還長點兒。”

  吳朗笑了起來:“要不咱們隨便找一家吧,方便聊天的話,涮羊肉?或者能吃辣的話就川鍋什麼的?”

  “可以啊,有不能吃辣的嗎?”熊大看了一圈,“我就看李瑞辰不像能吃辣的。”

  “我辣椒堆裡泡大的。”李瑞辰說。

  “看不出來呢?”熊大有些不能相信。

  “這還能看出來麼。”李瑞辰笑笑。

  “那就火鍋。”丁霽很乾脆。

  前面一眼看過去有好幾家火鍋店,他們本來還想挑選一下,但剛路過第一家的時候何家寶就已經被站在門口的服務員給拽了進去,都沒等看清第二家招牌是什麼。

  “哎喲,”何家寶掙扎著回頭沖他們喊,“要不就這兒吧……就這兒吧……”

  “這小孩兒真是……”熊大歎氣,“倆女服務員就能給他架走了,那就這家吧?”

  “行。”林無隅點點頭。

  不行也沒招了,何家寶都已經被拖進去了。

  幾個人一塊兒進去了,這會兒剛過六點,店裡已經全坐滿了,有一半看上去都是今天報到的學生,還有不少家長。

  丁霽這會兒才注意到,他們這個宿舍的人,基本都自己來報到的,只有何家寶有他爸陪著,但他到宿舍收拾好以後,他爸也走了。

  真是獨立自主的一個宿舍啊。

  服務員把他們領到最後一張大桌前,大家紛紛入座,丁霽站著沒動,等林無隅在呂樂旁邊坐下之後,他在餘光裡看著李瑞辰。

  李瑞辰坐在了何家寶旁邊,把林無隅旁邊的椅子空了出來。

  丁霽坐下的時候心裡突然又覺得有點兒對不住李瑞辰。

  以前他真不是這樣的人。

  丁霽你現在怎麼這樣了啊,三歲嗎?剛上幼稚園吧,什麼時候上小學啊。

  嘖嘖嘖。

  “都想吃什麼?”呂樂拿著菜單,“我念啊,有你們想吃的就說,我打勾勾。”

  這一屋子沒一個食草動物,全報的都是肉,功能表上每種肉都有人出聲,呂樂歎了口氣:“這也不用念了,直接先按三份往下勾就行了……”

  “豆皮。”何家寶終於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

  “難怪你是個小不點兒。”熊大說。

  “你也得給身上留點兒長肉的位置啊,”何家寶說,“一頓就吃滿了。”

  “他已經滿了。”丁霽說。

  “我這是肌肉!”熊大一撈袖子,鼓起了他胳膊上的肌肉,“看到沒!”

  “這應該是練過吧,”林無隅說,“高手。”

  “這是高手。”丁霽說。

  “絕對是高手。”何家保也接了一句。

  “靠,”熊大笑了,“視頻看多了吧你們。”

  “快點菜,”吳朗說,“我現在聞著湯底的味兒都餓得不行了。”

  “喝點兒嗎?”呂樂問。

  “我喝椰汁吧。”何家寶說。

  “寶寶喝椰汁,你們呢?”呂樂問。

  “要不……”李瑞辰看了看丁霽,“我們喝點兒啤酒?”

  “行啊。”丁霽說。

  點好菜之後大家等著上菜,先倒上了啤酒。

  李瑞辰拿起杯子:“以後大家就都是兄弟了,希望相處愉快,肯定也會有矛盾,但不管怎麼樣,挑明瞭什麼事兒都好解決,別悶著。”

  大家都拿起杯子,叮噹碰了一圈,喝了幾口之後就開始聊天兒。

  “感覺怎麼樣?”林無隅偏過頭。

  “還行吧,”丁霽說,“都挺好的。”

  “別老盯著李瑞辰。”林無隅輕聲說。

  丁霽迅速轉頭看著他:“你才。”

  林無隅笑了笑沒說話。

  “你想說什麼?”丁霽眯縫了一下眼睛。

  “回去再說,”林無隅說,“吃你的喝你的。”

  “行吧。”丁霽喝了口啤酒。

  宿舍這些人性格都還行,辣椒油一進嘴裡,燒得一個賽一個的興奮,再加上喝點兒酒,話多的話少的都說得很熱鬧。

  有一陣兒丁霽都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每個人都在說,聽眾都不需要了。

  “屋裡那個記著給帶點兒什麼吃的。”林無隅說。

  “這個紅糖糍粑是真好吃啊,”李瑞辰說,“帶一份這個吧,再涮一盒肉,一盒菜。”

  “好,”呂樂點頭,“我來,你們吃你們的。”

  “呂樂真是當班長的命,”丁霽小聲說,“也太能操心了,有他在真是什麼都不用管了。”

  “舍長也得是他。”林無隅說。

  這頓飯吃得還挺融洽,除了少一個人之外,大家相談甚歡,算是給大學生活開了個好頭。

  丁霽愉快地把一桌子殘羹剩飯拍了個九宮格發了朋友圈。

  家住微信的劉金鵬依舊是第一個回復。

  -都吃成這樣了還好意思發出來,怕誰跟你搶啊

  呂樂去結了賬,大家一塊兒加了微信把錢給AA了。

  往回走的時候丁霽把幾個人的朋友圈都點開來看了看,都是陽光好學霸的架式,呂樂還在朋友圈裡寫詩,基本就求個長短一樣末字押韻,類似今天陽光真美好,處處鮮花和青草……但點開李瑞辰的朋友圈時,他愣住了。

  打頭三條都是內褲肌肉男的照片。

  雖然李瑞辰的朋友圈是公開的,他還是有種窺探了別人秘密的感覺,趕緊把手機放回了兜裡,轉頭看了林無隅一眼。

  林無隅就在他旁邊走著,手機螢幕上的東西他已經看到了,這會兒只是挑著嘴角笑了笑沒說話。

  “是我突然靈光一現體會到的那個意思嗎?”丁霽問。

  “是。”林無隅說。

  “你剛是不是就想說這個?”丁霽壓低了聲音。

  “嗯。”林無隅笑笑。

  李瑞辰就在幾步距離,丁霽沒有多問,省得尷尬。

  但何家寶就很自然地開了口:“哇,李瑞辰,這是你朋友嗎?是健身教練啊?”

  “沒,別的地方看到的,”李瑞辰說,“就是覺得好看。”

  “這肌肉,怎麼練才能練出這個效果啊!”何家寶感歎著。

  “你要想練,”熊大說,“我可以教你。”

  “我不想。”何家寶說。

  丁霽沒忍住笑了起來:“寶,給熊大點兒面子吧。”

  “你叫我什麼?”熊大猛地轉過頭。

  “熊大,”丁霽看了看他的表情,“你同學不都這麼叫你麼。”

  “……你到底哪兒的啊,”熊大愣了,“你不是本地人啊,你怎麼知道的?”

  “以後告訴你。”丁霽說。

  熊大帶著迷茫跟何家寶一路討論自己到底有沒有提到過自己的曾用外號以及丁霽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回到宿舍也沒討論出個結果來。

  跟熊大吵架的是他的同屋,這會兒還在臥床,大家回來了他也沒動靜。

  熊大把帶回來的吃的扔到他桌上,就去了吳朗和何家寶的屋裡。

  林無隅跟呂樂聊了兩句也回了房間,丁霽迅速跟了過去,把門帶上之後小聲說:“李香香是怎麼回事兒啊?”

  林無隅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笑了:“你不是也把李瑞辰的外號也算出來了吧?”

  “……那倒沒有,”丁霽說,“我就是心裡給他起了個外號以後就老想不起來他名字了……他?”

  “感覺得出來吧,”林無隅說,“我看到他第一眼就感覺他是。”

  “我怎麼沒感覺出來?”丁霽說,按說以他的觀察力,應該也能看出來。

  當然,也不一定,當初林無隅他就沒看出來。

  “你看出來了也沒往那上想吧。”林無隅說。

  丁霽愣了幾秒。

  好像是。

  “現在沒人用廁所,”林無隅打開櫃子拿了衣服,“我先去洗澡收拾完的。”

  “嗯。”丁霽點點頭。

  林無隅出去之後丁霽又在屋裡坐了一會兒,然後去了小客廳,李瑞辰和呂樂正一人一個遙控器拿著,站電視機跟前兒來回指。

  “打不開嗎?”丁霽問。

  “打得開,就是找不著台。”呂樂說。

  “智慧電視是最能讓人質疑自己智商的東西之一。”李瑞辰終於把電視節目給按了出來,遙控器燙手似的扔到了一邊,坐到了沙發上。

  丁霽本來是想一個人在客廳呆會兒,結果人都在,他也不好馬上就走,於是過去坐在了李瑞辰旁邊。

  “看個什麼片兒嗎?”李瑞辰問他。

  “你們想看就看吧,”丁霽說,“我困了,我等林無隅洗完澡就睡了。”

  “哦。”李瑞辰笑了笑。

  丁霽等他笑完了才感覺自己話說得有點兒不對勁,但也沒法找補了。

  不過呂樂沒聽出來,還杵電視那兒按著。

  如果只有李瑞辰聽出來了……丁霽還就不打算找補了。

  林無隅洗澡出來的時候穿齊了衣服,沒跟在出租房的時候那樣光個膀子,還算是個文明的同學。

  “水大嗎?”李瑞辰問。

  “嗯,”林無隅點點頭,“挺舒服。”

  “我先去了啊,”丁霽跳了起來跑進房間,“你倆排隊。”

  “好。”李瑞辰和呂樂一塊兒回答。

  丁霽拿衣服的時候,林無隅走過來:“你帶吹風筒了嗎?”

  “帶了。”丁霽找了找,把吹風筒給他。

  林無隅呼啦啦開始吹頭髮,丁霽就站在櫃子前面愣神兒,過了一會兒他轉身過去,杵到了林無隅跟前兒:“哎。”

  “嗯?”林無隅關了吹風筒。

  “如果,”丁霽彎下腰看著他,“我是說如果。”

  “如果。”林無隅點點頭。

  “如果李瑞辰跟你說什麼,”丁霽說,“你就告訴他,我是你男朋友。”

 

 

57

  林無隅按了一下開關, 手裡的吹風筒開始繼續辛勤工作, 對著兩人的臉呼呼吹得他有種丁霽正站在狂風中向他表白的錯覺。

  不過丁霽的注意力大概全都放在李香香可能會有什麼行動上, 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個提議的深層含義。

  “關了。”丁霽不耐煩地一巴掌甩在吹風筒上,“嗡嗡嗡的打什麼岔!”

  林無隅關掉了吹風筒,看著他。

  “聽到了沒啊?”丁霽問。

  “聽到了, ”林無隅點點頭,“你要先占個座兒。”

  丁霽皺起眉嘖了一聲,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 在旁邊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就算是這個意思吧!”

  “行。”林無隅笑了笑, “占個男朋友的座兒,但是不履行男朋友的義務。”

  丁霽愣了愣, 又重新彎下了腰,看著他:“我他媽履行不了你懂嗎?就……就什麼……那些……”

  “我知道, ”林無隅在他下巴上彈了一下,“懂。”

  “你不知道, ”丁霽嘖了一聲,“哎喲前陣兒我看的片兒到現在還有點兒……”

  “你看什麼片兒了?”林無隅舉著吹風筒,一聽這話, 趕緊問了一句。

  “還能有什麼片兒啊, ”丁霽擺了擺手,“太猛了,我看了幾眼實在是扛不住就關了。”

  “你看那個幹嘛?”林無隅很震驚。

  “不是總得看一下麼,”丁霽坐到椅子上,也挺震驚, “你不看嗎?”

  “不看啊。”林無隅說。

  “你沒看過?”丁霽更震驚了。

  “我真沒看過。”林無隅真摯地看著他。

  丁霽半張著嘴,過了好一會兒才猛地跳起來爬上了床,往枕頭上一倒:“哎我去他媽的不說了不說了誰都別說了啊誰說我抽誰……”

  林無隅在自己笑出聲之前迅速按了一下吹風筒的開關,在嗡嗡的風聲裡笑了好半天。

  想再找幾句話安慰一下丁霽的時候,一抬頭,發現他正趴床邊兒瞪著自己。

  “哎,”林無隅關了吹風筒,“我可什麼也沒說啊。”

  “你敢說我現在就敢下去揍你,”丁霽說,“笑屁呢片兒都沒看過你好意思笑?”

  林無隅一下沒憋住,笑得更厲害了,趕緊轉開了頭,對著桌子一通樂。

  “差不多得了林無隅,”丁霽向在床上,“你這種行為是非常不禮貌的知道嗎?”

  “不好意思。”林無隅笑著起身,“你不洗澡了啊?呂樂和李瑞辰還在排隊呢……”

  “我靠我忘了。”丁霽嗖地一下又蹦了起來,跳下床拿了衣服跑了出去。

  這一夜宿舍裡這幫人似乎都有點兒睡得不踏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興奮。

  半夜裡熊大和他同屋又吵了一通,再次差點兒打起來,呂樂很操心地還起來去勸了個架,熊大非常憤怒地強行在半夜裡把何家寶拽起來跟他換了個屋。

  “要我說,就讓他們打一架,”丁霽翻身打了個呵欠,“這種越勸越沒完,就得打,打差不多了過去一人給一巴掌扇明白了,第二天就好了,屁事沒有。”

  “下次再吵就這麼辦,”林無隅半張臉埋在枕頭裡,“主要是呂樂太善了,這婆婆心操起來沒完。”

  “是個好人,”丁霽說,“還有點兒慘。”

  “怎麼了?”林無隅問。

  “你說,就咱這半邊兒,統共四個人,”丁霽翻個身,在黑暗裡看著他,“三個都……就他一個獨苗,慘不慘。”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來了新的環境,認識了新的人,接受到的資訊變得複雜,丁霽之前緊繃著的某根神經慢慢松了下來,他可以主動要求占坑……不,占座兒,還會主動談起相關的話題,聽上去並沒有了之前的尷尬。

  林無隅微微松了口氣。

  但隱藏著的那些坎,始終存在,像一片不可能安全拆除必然會連續引爆的雷區。丁霽不可能沒有想到過這些,只是也許因為這些並不是亟待解決的問題,現在不會影響到他的情緒而已。

  要說影響情緒,都不如早上起來聽到熊大跟他前同屋又吵起來火氣大的。

  林無隅聽到動靜還沒下床,丁霽已經手一撐從床上飛下去了,蹭地一下就出了屋。

  這身手,利索得林無隅坐床上震驚了好幾秒。

  他跳下床出去的時候,丁霽已經站在了對面宿舍的廁所門口。

  熊大和前同屋正相互瞪著,只要誰汗毛飄一下立馬就能動手的架式。

  呂樂舉著胳膊急吼吼地剛要進去,丁霽一把給他拽開了。

  “丁霽?”呂樂愣了,“勸一下啊,別讓打起來了。”

  “打,”丁霽撐著門框看著裡頭的兩個人,“今兒你倆不把這一架打了,誰也別想出這個門兒。”

  熊大轉過臉來看著他。

  “別看我,”丁霽指了指前同屋,“看他,滋兒滋兒盯出火花來。”

  “你什麼意思?”熊大火了,大概覺得丁霽頭天晚上還相談甚歡,早上起來就翻臉不認人了很難接受。

  “讓你倆打一架的意思,”丁霽看著前同屋,“你叫什麼來著?”

  “關你屁事?”前同屋也沒好氣兒。

  “行,沒想到還有這種名字,開眼了,”丁霽點點頭,“小屁你也別憋著,難受,今兒你倆是非打不可了。”

  “丁霽!”呂樂急了,又往前走了過去。

  李瑞辰叼著把牙刷在一邊看熱鬧,這會兒拉住了他,搖了搖頭:“別管。”

  丁霽兩頭火一燒,熊大和小屁頓時都沖著他來了。

  “你他媽是不是神經?”熊大指著他。

  “別指,”丁霽用兩根手指夾著他的手指,壓了下去,“你不指我,都好說,你要指我,今兒打起來就不是我們倆了。”

  熊大帶著一臉匪夷所思看了一眼丁霽身後的林無隅。

  “對,就是他,”丁霽說,“你再指我,他就揍你。”

  “和氣生財。”林無隅說。

  李瑞辰在旁邊把牙膏沫樂到了地上。

  “擦擦趕緊!”呂樂指揮他。

  李瑞辰拿了張紙巾,一邊擦地一邊笑。

  “丁霽你找事兒是吧?”小屁轉過了身,看著他。

  “哎對了,對了,這結盟結得是真夠快的,”丁霽拍拍手,指了指自己,“都沖我來,誰先?”

  熊大和小屁頓時就有些尷尬了。

  熊大本來跟丁霽就有一飯之交,還對他算出自己外號深表欽佩,這會兒沒嗆兩句,態度已經軟了下去。小屁就更是了,來報到以後都沒見過丁霽,而且也根本不是打架的料,被這麼一架,都顧不上發火光想著怎麼下臺了,這火也悄悄就撤了。

  “五四三二一,”丁霽數完,把熊大從廁所里拉了出來,“行了都憋著尿呢,你倆不尿就給人騰地方。”

  “好啦好啦,”何家寶看準時機也過來了,把熊大推開,“這可是要朝夕相處好幾年的朋友,算你們不打不相識了,相識完了就可以不打了。”

  丁霽沒再管後續,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呂樂跟了進來,關門的時候林無隅正要往裡進,差點兒拍了鼻子。

  “不好意思。”呂樂趕緊又把門打開。

  “幹嘛呢?”林無隅問,“後悔換屋了?現在反悔晚了啊,你跟李瑞辰睡都睡了一夜了。”

  “什麼啊,不是,”呂樂笑了半天,然後才轉頭看著丁霽,“哎你以後別這麼猛啊,跟個社會大哥一樣,萬一真打你怎麼辦啊,熊一飛那麼壯。”

  “我混的時候你們都還在教室裡背書呢,”丁霽說,“放心吧,他倆沒事兒了,折騰兩天了也沒打起來就是真打不起來了,乾脆損一頓老實點兒得了,畢竟打架也不是學霸們的強項。”

  “說得好像自己不是學霸,”呂樂笑著說,“我反正是看著熊一飛那麼壯,就怕出事。”

  “你看吧,軍訓他都不一定撐得過小寶。”丁霽說。

  軍訓比起高中的時候正規很多,感覺連發的T恤似乎都比以前的厚一點兒。

  畢竟H大,從軍訓開始就很嚴格了,時間長任務重,二十多天的軍訓,還分理論和技能兩部分,感覺跟參軍了似的。

  “你要衛生巾嗎?”丁霽問。

  “……我不要。”林無隅說,“我鞋裡也塞不下那麼厚的東西啊。”

  “那一會兒要是呂樂問了,”丁霽說,“你就說你墊了,特別舒服。”

  “嗯。”林無隅看著他笑了笑,“以前沒看出來你這麼善良呢?”

  “得了吧,以前也沒碰上這麼能操心的人,我奶奶都沒他能操心,”丁霽說,“這個好意還是得領。”

  “嗯,”林無隅扯了扯衣服,“該下去了,你還穿個拖鞋呢?”

  “你幫我看看,有哪兒不合適嗎?”丁霽站了起來。

  “客廳那個穿衣鏡是不是碎了?”林無隅說。

  “那不是還要走過去麼。”丁霽看著他。

  “一會兒集合你從視窗跳出去嗎?”林無隅問。

  丁霽盯了他一眼,轉身大步往客廳走過去:“牛逼死你了。”

  “哎哎哎逗你呢,”林無隅笑了起來,抓住了他胳膊把他拉了回來,“我看看我看看。”

  丁霽換了鞋,站那兒沒動。

  “看看啊,都來看看,”林無隅退後了兩步,摸著下巴上下打量著他,嘴裡小聲念叨著,“不看可惜了啊……”

  丁霽本來想回嗆兩句,但是看著林無隅的時候,突然又不想說話了。

  林無隅背著光站在窗前,整個人都裹在金色裡,臉上還有一層毛絨絨的光暈,看著跟小神仙下凡了似的。

  “看什麼呢?”林無隅問。

  “不是你在看我嗎?”丁霽說。

  “哎,有個相機就好了,”林無隅說,“你真扛得住強光啊,跟透明的一樣。”

  丁霽愣了愣。

  他還挺喜歡聽林無隅誇他的。

  不過還沒等享受完,林無隅又接了一句:“透明雞。”

  “咱能不破壞氣氛嗎?”丁霽問。

  “真不破壞的話,”林無隅慢慢走到了他面前,“就該是你扛不住的內容了。”

  丁霽沒出聲。

  林無隅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在他脖子後頭那根神經上掠過,然後繞腦袋半圈兒從耳朵尖兒掃到肩膀上,跟按摩似的。

  “也不一定,”他說,“你要不要試試。”

  這話是怎麼說出來的他也不知道,聽著自己聲音跟隔著玻璃似的。

  大概不是說出來的,是心電感應出來的吧。

  林無隅估計也有些意外,甚至還偏了偏腦袋看著他。

  “再看收費了啊。”丁霽說。

  林無隅抬起一隻手,兜在了他後腦勺上。

  大哥!等一下!

  我還沒準備好!

  我的嘴有點兒吐嚕了!等!

  但林無隅並沒有做出他想像中的什麼動作,只是兜著他後腦袋往下按了按,然後在他腦門兒上親了一下。

  丁霽凝固在了原地。

  按腦袋這個動作估計是林無隅為了在不改變自己帥炸天的站姿的前提下達成親腦門兒這個成就。

  畢竟他就矮林無隅一個天靈蓋兒,要親腦門林無隅得抬一下嘴,說不定還要撅起嘴,視覺上就不那麼美觀養眼了。

  ……丁霽你到底在想什麼?

  這人親了你一口!

  你們房間門還開著呢!

  “我靠!”丁霽猛地抬起頭,顧不上再體會,轉身撲到房門口往客廳裡掃了一眼,沒有人,又往對面宿舍兩個門盯了一眼,沒看到人。

  正想退回來關門的時候,李瑞辰從旁邊的門裡走了出來。

  丁霽嚇了一跳,轉頭瞪著他。

  李瑞辰被他這一眼瞪得也愣住了,趕緊低頭看了看自己:“怎麼了?”

  “沒。”丁霽趕緊笑了笑。

  “馬上集合了,趕緊的吧,”李瑞辰說,“還掛門框上玩呢?”

  “這就來了。”丁霽轉頭看了一眼林無隅,“林無隅你快點兒。”

  “嗯。”林無隅笑了笑。

  丁霽當著李瑞辰的面兒沒好意思給他回個笑容,而且腦門上的觸感還在,實在也找不出個合適的笑容,於是直接走出房間,到客廳中間站著了。

  宿舍幾個人很快都收拾好,一塊兒出了門。

  走廊上一眼看過去全是一樣的人,就他們宿舍這幾個,帽子一戴,立馬就消失在了人群裡。

  唯一能認出來的只有林無隅。

  哦還有李瑞辰,能聞出來。

  不過今天沒有前兩天香了,大概是怕一會兒跟汗臭混合了不好聞。

  在樓梯口的時候認出了第三個人,許天博。

  “中暑了找我啊,”許天博跟他倆說,“我帶了藥。”

  “學校不是準備了藥嗎?”丁霽說。

  “我這個是神藥,挺好的,”許天博說,“以前給林無隅用過,管用。”

  “你還中暑啊?”丁霽看了一眼林無隅,“這麼嬌氣?”

  “反正我不發燒。”林無隅說。

  “那次是我們學校球賽,太熱了,他比賽完了又給別的年級吹裁判,曬了一天,”許天博說,“所以慘了。”

  “你們附中不行啊,就指這一個裁判呢?”丁霽嘖了一聲。

  “也不是,”許天博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女生要看啊,學生會肯定得安排,他中暑的時候女生都急哭了。”

  “許天博?”林無隅轉過頭。

  “我走了我看到我們班的人了……”許天博飛快地跑下了樓梯。

  “女生都急哭了,”丁霽說,“你們附中女生淚點真低啊。”

  “你還說別人。”林無隅說。

  丁霽轉臉盯著他。

  林無隅目視前方。

  嘖。

  新生很多,但一直到今天,大家要排隊進體育館參加開訓典禮的時候,才算是直觀地體會到了到底有多少新生。

  一圈看臺坐得滿滿當當,中間場地上還放了十幾排的椅子。

  他們班正好在看臺最上面一排,雖然看主席臺那邊有點兒看不清只能盯大螢幕,但視野很好,能夠居高臨下縱觀全域。

  坐定了之後,丁霽慢慢從鬧哄哄裡平靜下來,四周的同學都伸著脖子到處看著,這種隱藏在人群裡的安全感,讓人放鬆。

  一放鬆,腦門兒上的觸感就又回來了。

  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親腦門兒,爺爺奶奶小姑都親過他,但都親的是臉,而除了家人之外,這種親密的接觸就再也沒有過了。

  這種說不清的感覺,讓他一直到現在只要想起來就有些回不過神。

  他轉臉看了看林無隅。

  “嗯?”林無隅依舊目視前方。

  “你落枕了啊?”丁霽說。

  “沒有,”林無隅歪了歪身體,往他這邊靠近了一些,依舊目視前方,“我就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你還能不好意思?”丁霽看著他。

  說實話,林無隅從表情到語調到整個人,完全沒看出來有任何不好意思的表現。

  “肯定啊,”林無隅小聲說,“我長這麼大,就親過貓和狗。”

  丁霽看著他,感覺有些無語。

  “那我也就只被我家裡人……親過啊。”他說。

  “小學生,你要這麼跟我比,那你就輸了,”林無隅說,“沒有人親過我。”

  丁霽愣了愣,這還真是……就林無隅他爸媽,肯定是不會碰他的。

  “林湛沒親過你?那可是你親哥。”丁霽說。

  “我倆都不喜歡被人碰到。”林無隅說。

  是麼?

  丁霽皺了皺眉。

  雖然這個話題拐到了這上頭有些奇怪,但他還是趁著四周沒人注意,飛快地在林無隅手上抓了一把。

  “嗯?”林無隅看著他,終於不落枕了。

  “碰到了。”丁霽說。

 

 

58

  林無隅是個能一心好幾用的人, 上課也好, 聽什麼報告之類的也好, 他哪怕是走了神,臺上的人說了什麼,他回過頭都能記起來。

  但今天就沒成功。

  市里的領導學校的領導還有軍訓總指揮, 挨個在臺上講話,說了什麼,他居然一個字兒都沒往腦子裡進。

  他歎了口氣, 盯著大螢幕看了幾眼, 才算是聽進去了幾句。

  “……希望全體教官堅持高標準嚴要求……大膽管理,科學施訓, 也希望全體帶隊教師和班主任輔導員們……瞭解同學,密切協調……確保各項工作安全、圓滿、高品質地完成……”

  然後跟著大家一塊兒鼓掌。

  “30個連, ”丁霽在他耳邊說,“咱們能出去打一仗了。”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丁霽居然沒走神。

  “我們幾連啊?”他問了一句。

  “三連, ”丁霽看了他一眼,“你睡著了嗎?”

  “沒,”林無隅笑了笑, 看到一個學生走到了臺上, 又問了一句,“這誰?幹嘛的?”

  “……新生代表發言,”丁霽說,“你真沒睡著?”

  “真沒。”林無隅說。

  “耳朵是不是聾了?”丁霽問。

  林無隅笑了起來,偏過頭看著他笑了好一會兒, 新生代表發言的時候說了什麼他又沒聽清,最後就跟著鼓掌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丁霽突然有些擔心,抬手就想往他腦門兒上試試體溫。

  “真沒有,別占我便宜。”林無隅捏住他小拇指,把他的手拽了下來,又加重力量在他小拇指上捏了兩下。

  “也不知道是誰在佔便宜……”丁霽嘖了一聲,轉開了頭。

  林無隅看到他耳朵尖兒紅了。

  下意識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還好,是涼的。

  開訓典禮之後,軍訓就正式開始了。

  一開始都是很大眾的專案,列隊軍姿之類的,外帶軍體拳,跟高中時候的軍訓差不多。

  再往後的項目就難一些,不過野營越野反恐之類的聽著還挺有意思,有種即將出去秋遊的錯覺。

  被教官帶到訓練場地之後,感覺大家還沒太熟悉起來,佇列訓練就開始了。

  林無隅對別的人也沒什麼興趣,就知道丁霽肯定用不了多大一會兒就能把人認得差不多,他有觀察各種人的習慣,江湖半仙兒安身立命的基本功。

  不過雖說列隊的時候轉來轉去看的都是後腦勺,林無隅也還是認熟了七八張臉,畢竟每次都有人暈頭轉向地跟人面對面還死強著覺得是對面的錯了。

  班上女生挺少的,林無隅數了一下,就9個,剩下的27個都是男生。

  女生越少,男生就越精神,一個個都站得筆直。

  不知道是不是學霸們經過一年趴桌子的苦讀生活,體能上都有所下降,一個小時之後,林無隅就注意到有人在站直的時候開始在兩條腿之間輪換重心了,俗稱晃悠。

  今天的太陽很好,他們訓練的這一片都沒有能遮蔭的地方,最近氣溫是降下去一些,但這麼幹曬著,還是會出汗,弱點兒的估計這會兒腿都已經開始發脹了。

  不過余光裡一個女生開始大幅度晃動的時候,林無隅還是有些意外,這麼快就有人撐不住了?

  他轉過頭想看看什麼情況時,站在他身後的丁霽已經嗖地一下竄了過去,在女生倒地之前接住了她。

  “報告教官有人暈倒了!”呂樂喊了起來。

  教官從隊伍側面跑了過來:“先抬到旁邊,我馬上叫醫生過來!”

  丁霽蹲在地上,單手抄著這個女生,教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林無隅看到他轉頭很快地看了一下四周。

  女生很瘦,丁霽抱起她來完全不費勁,林無隅猜得出來他是不想抱。

  但眼下這情況,女生都已經倒在他懷裡了,不可能專門再換個人。

  最後丁霽兜著女生的腿,打橫把她抱了起來,跟著教官跑到了旁邊的休息區,一輛醫療車就停在沒多遠的地方,醫生也很快跑了過來。

  “中暑了這是?”丁霽退出了人群。

  “也說不定是低血糖,”林無隅說,“站久了容易頭暈,不過……你反應真快啊。”

  “我正好看她呢。”丁霽說。

  “哦?”林無隅語調詭異地應了一聲。

  丁霽沒說話,看著他眯縫了一下眼睛。

  “怎麼?”林無隅勾勾嘴角。

  “站那兒那麼無聊,我挨個兒看人呢,”丁霽壓低聲音,“林無隅你吃醋不分場合的嗎?”

  “醋就是想吃就吃,”林無隅說,“能分得清場合的那還叫吃醋麼,那叫搞事情。”

  “你現在就是在搞事情。”丁霽瞪著他。

  “就搞了,怎麼著吧。”林無隅說。

  “我能怎麼著啊?”丁霽突然抬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我也搞啊!”

  林無隅愣了愣。

  “怕了吧,”丁霽有些得意地一挑眉,“放心吧,沒人看我們。”

  “我是怕人看的人麼。”林無隅也一挑眉。

  丁霽突然緊張了,瞬間往後退了兩步,瞪著他壓低聲音:“林無隅!你想幹什麼?我提醒你……”

  “她沒事兒吧?”林無隅突然問了剛從人堆裡擠出來的何家寶一句。

  “說是低血糖,一會兒就送去休息了,”何家寶說,“是不是早上沒吃飯啊……”

  “有可能。”林無隅點了點頭,掃了丁霽一眼。

  丁霽口型回了他一句,神經!

  暈倒的女生雖然瘦弱,但還挺堅強的,休息了大概不到一小時,就回到了隊伍裡。

  列隊訓練結束的時候,她和兩個女生一塊兒拉住了丁霽。

  “謝謝你啊,”女生說,“我叫楊妙,你是叫丁霽吧?”

  “嗯,”丁霽應了一聲,“不客氣。”

  “你反應太快了!”另一個女生說,“我站在她旁邊都沒反應過來呢,你就把她接住了。”

  “你反應有點兒慢啊。”丁霽說。

  “誰說的!是你反應太快,”女生笑了起來,“我叫陸子穎。”

  又指了指站在楊妙旁邊的女生:“她是李曉凝,我們一個宿舍的,還有……那邊,那個頭髮特別短的,她叫……”

  “嗯。”丁霽沒往陸子穎指的方向看,也沒等她介紹完就點了點頭。

  林無隅覺得自己大概知道丁霽為什麼沒有過什麼感情經歷了。

  好在陸子穎並沒介意他的敷衍態度堅持把那個叫胡敏的女生介紹完了,然後又轉過頭:“你是林無隅吧,報到那天你跟丁霽一塊兒來的,是一個學校的吧?”

  “一個城市。”林無隅笑笑。

  “去不去廁所呀,”李曉凝拉了拉陸子穎,“你話好多哦。”

  “走走走。”陸子穎笑著推著她倆走開了。

  “哎喲,”丁霽活動了一下胳膊,“真能說啊。”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第一次看你朋友圈的時候特別想遮罩你,”林無隅說,“太能說了,一打開全是你。”

  “……我就是喜歡發朋友圈,閑的,”丁霽想想笑了,看了看他,“是不是挺慶倖的,要是遮罩了我,你初戀說不定得晚好幾年。”

  “是麼?”林無隅勾勾嘴角,“我的初戀已經開始了嗎?”

  “我……”丁霽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嘖了一聲,指著前面,“走走走,我們去超市買點兒水,我渴死了。”

  林無隅笑著跟著一塊兒往超市走過去。

  呂樂他們幾個已經在超市門口歇著了,他倆走過去的時候,坐在椅子上的李瑞辰從旁邊拿起兩瓶可樂遞了過來:“你倆的,小寶請客。”

  “謝謝。”林無隅接過兩瓶可樂,遞了一瓶給丁霽。

  丁霽也沒顧得上不爽這是李瑞辰遞來的可樂,擰開就先灌了兩大口,氣沖得他臉都皺了,爽。

  畢竟可樂是何家寶買的嘛。

  今天的軍訓其實還算輕鬆,下午也是佇列,左右左,向左看向右看向前看,下午加了點兒佇列變化,也許是一直站著的時間少了,走著沒有那麼累,沒有人再暈倒。

  晚上還有訓練項目,要練歌,所以他們宿舍幾個人也沒出去吃,回宿舍洗完澡就抓鬮,看去幾食堂吃。

  “三,”吳朗看了看紙條,“那今天就翻三妃的牌子吧。”

  “也夠慘的,”丁霽說,“八個皇上,就翻了一個妃的牌子……”

  “你這個想法有點兒危險啊?”李瑞辰笑了起來。

  “怎……”丁霽猛地反應過來,“靠。”

  一屋子人都樂了,笑完之後就很愉快地出了門,一塊兒去翻三妃的牌子。

  林無隅走在後頭,低頭戳著手機。

  “跟誰聊呢?”丁霽回過頭問。

  “老林,”林無隅皺了皺眉,“他去醫院看我媽了。”

  丁霽愣了好幾秒:“你前班主任,去看你媽?”

  “我爸找過他,打聽我的情況,”林無隅擰著眉,有些煩躁,“他總是這樣,一直沒有聯繫,突然去找老林算是什麼意思……所以老林就去了趟醫院。”

  “那……你媽情況怎麼樣?看樓梯,”丁霽拉了他胳膊一下,帶著他轉了個方向,下了兩級臺階之後他又伸手在林無隅胳膊上摸了摸,“你身上怎麼有點兒熱?”

  “我媽手術已經做完了,”林無隅飛快地戳著手機,“接下去有放化療,老林問了主治醫生,問題不大,就是她體質不太好,恢復會慢些,放化療可能反應大。”

  丁霽挺佩服林無隅這種一邊說還能一邊飛快地回消息的本事,但他現在最關心的不是這個,也不是林無隅他媽媽的病,他又摸了摸林無隅的腦門兒:“你不是發燒了吧?”

  “誰發燒了?”前面的熊大馬上回過了頭。

  “沒,”林無隅笑了笑,“怎麼可能。”

  “很燙啊。”丁霽壓低聲音。

  林無隅回完消息把手機放回了兜裡,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兒:“沒覺得啊。”

  “你自己摸自己能摸出個什麼來!”丁霽有些無語。

  “摸出個爽來,”林無隅伸手又在他腦門兒上摸了摸,“都一樣啊。”

  “林無隅?”丁霽看著他,“你這車說開就開啊?”

  “滴滴。”林無隅說。

  “一會兒吃完去校醫院看看,”丁霽說,“好幾個樓呢,比高中的校醫室牛多了,正好去參觀一下……”

  “你得了吧,醫院都要參觀。”林無隅笑了起來。

  丁霽知道林無隅身體很好,今天軍訓這種程度也根本不可能讓他有任何感覺,但沒準兒是別的原因引起的,畢竟剛摸上去就是燙的。

  只是林無隅似乎沒有任何感覺,吃完飯果然也沒同意跟他一塊兒去醫院參觀,拉著他往圖書館走,溜達了一圈之後估計差不多該到夜訓時間了才往回。

  “你這種人,”丁霽有些無奈,“發燒就發燒了,不承認就沒發燒了嗎!”

  “嗯。”林無隅笑了笑。

  丁霽看了他一眼,本來再罵兩句,但突然就閉了嘴。

  林無隅沒有去過醫院,除了感冒也從來沒生過什麼病……到底是真的沒病過,還是他就這麼假裝自己沒病過,畢竟他家裡那種氛圍……

  丁霽沒再繼續說下去,晚上就是唱歌,沒有什麼活動量,先觀察一下吧。

  回到宿舍的時候,大家都在收拾,準備去集合。

  他們這邊的廁所被呂樂占了,丁霽去了對面的廁所,出來的時候李瑞辰站在門口。

  “你也上這兒排隊來了?”丁霽問了一句。

  “沒,”李瑞辰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宿舍那邊,又轉回頭低聲問,“你們去醫院看了嗎?是不是發燒?”

  “肯定是發燒了,”丁霽說,“他不願意去,晚上不行再說吧。”

  “哦,”李瑞辰在兜裡掏了掏,遞過來一盒退燒藥和一支體溫計,“我從家帶過來的,可以先量個體溫看看,不行就吃藥吧,超過385不退的話。”

  丁霽愣了愣:“謝謝啊。”

  “別這麼客氣。”李瑞辰笑了笑,轉身走開了。

  丁霽拿著體溫計和藥回了房間,林無隅又在回資訊,估計還是老林。

  “量一量體溫。”丁霽過去也沒等他反應,就抓著他胳膊一拽一壓,把體溫計夾好了。

  “哪兒來的?”林無隅愣了。

  “李瑞辰給的,”丁霽把藥放到桌上,“還有盒藥,如果明天還不退,就吃了吧。”

  “他還帶著這些東西?夠齊備的,”林無隅笑笑,“我以為得是何家寶那種家裡的小寶貝出門才會帶這麼齊呢。”

  “李瑞辰就不能是家裡的小寶貝了麼。”丁霽想了想,過去又把藥盒拿起來看了一眼。

  “也是,我們小雞也是家裡的小寶貝呢。”林無隅說。

  丁霽沒說話,看著藥盒。

  藥盒的背面貼著一張很小的標籤紙,上面印著H大校醫院。

  這不是李瑞辰從家裡帶來的藥,是他剛去買的,而且就是因為聽說林無隅發燒了才去買的,畢竟正常他們這大的男生,就算是個細緻的人,大概也只會買了感冒藥來備著,不會買退燒藥。

  雖然丁霽很感謝李瑞辰的細心和熱心,但還是感覺後背發緊。

  危險啊!

  李香香是個危險人物啊!

  太危險了!

  長得可以,還香噴噴的,又這麼細心……危險!

  “怎麼了?”林無隅問。

  “24小時吃一顆就行,”丁霽把藥放回了桌上,“居然把一盒都給我了。”

  “難道還拆開給你一顆嗎,”林無隅說,“沒吃完的還給他就行了啊。”

  “嗯,”丁霽看了他一眼,“承認自己發燒了沒?”

  林無隅笑了笑沒說話。

  呂樂在客廳叫大家出門去集合,丁霽往外走,林無隅跟在他後面,小聲說了一句:“可能是有點兒發燒,不過我沒什麼感覺……這個體溫計怎麼辦?”

  “夾著啊,”丁霽說,“一會兒擱兜裡就行,晚上就唱個歌,也沒有什麼要動喚的項目了。”

  “行吧。”林無隅夾緊胳膊。

  體溫計上顯示是38度,高也不算太高,還不用吃藥,低也不算低,反正丁霽要是38度的時候就會挺難受的了。

  林無隅看上去還好,大家一塊兒坐著地上喊著唱歌的時候,他唱得還挺大聲,但嗓子有點兒啞了。

  還有點兒心不在焉。

  這個丁霽倒是知道,是因為家裡,他爸這麼一操作,林無隅又得面臨要不要打電話回家問問,如果又被罵一通或者乾脆不搭理該怎麼辦的問題了。

  “難受嗎?”他小聲問林無隅。

  “還行,沒什麼大感覺。”林無隅摸了摸腦門兒。

  “不舒服就說啊,”丁霽說,“我陪你回宿舍歇著。”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你也給我冰毛巾降溫嗎?小廚房裡有個冰箱,不知道有沒有冰塊。”

  “不用冰塊也行,買一兜冰棍兒擱裡頭,然後毛巾包著一個一個用,”丁霽安排著,“還可以冰濕毛巾……”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邊說著一邊覺得有些隱隱地興奮。

  哈哈哈林無隅發燒了。

  可以照顧病人了!可以噓寒問暖!

  ……這有什麼可樂的?

  因為這是林無隅啊哈哈哈!林無隅發燒了!

  丁霽你還有沒有點兒同情心了啊!

  有啊,非常有,馬上就要氾濫了哈哈哈哈有個人發燒了!

  唱完歌回到宿舍的時候,大家都困了,隨便洗漱收拾了一下聊了幾句就都回屋休息了。

  林無隅也已經老實地躺到床上。

  只有丁霽兩眼放光地出去買了一大包冰棍兒回來,拿了幾根用毛巾包了,剩下的都塞到了小廚房的冰箱裡。

  “怎麼樣?”他拿著幾個包著冰棍兒的毛巾團子回到宿舍,撐著床沿看著林無隅小聲問。

  “還行,就覺得嗓子有點兒發幹。”林無隅翻了個身仰躺著。

  “我給你倒杯水,”丁霽很利索地把毛巾團子都堆到了他身上,“我買了一大兜冰棍兒。”

  “丁霽。”林無隅看著他。

  “嗯?”丁霽也看著他。

  “我發燒了怎麼感覺你很愉快啊?”林無隅說。

  “是嗎?”丁霽皺著眉很沉重地問,問完之後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知道……我真沒有,你等著我拿水給你。”

  “伺候人有癮啊?”林無隅說。

  “閉嘴。”丁霽跑出了房間。

  喝完一杯水,換了兩輪冰棍兒之後,林無隅似乎是睡著了,睫毛都不顫了。

  丁霽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一點兒,摸了摸林無隅的臉,似乎沒有之前那麼燙了。

  退燒還挺快啊,不愧是體質超強的人。

  他胳膊肘撐著床,托著下巴看著林無隅。

  小夥兒的確是很英俊,鼻子是鼻子眉毛是眉毛嘴是嘴的。

  這會兒他才第一次注意到,林無隅嘴角的角度很漂亮,帶著點兒天然的囂張,但又不淩厲。

  早上腦門兒上的觸感再次清晰呈現。

  丁霽有點兒不能理解,這種殘留感持續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兒太長了?

  他盯著林無隅的唇。

  就是這個嘴。

  幾秒鐘之後他小心地試了試林無隅的呼吸……

  ???

  丁霽你什麼毛病。

  就是試一下看呼吸是不是平緩穩定,確定這人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應該是睡著了。

  他吸了一口氣憋好,湊過去慢慢低頭。

  很小心地在林無隅的唇角上碰了碰。

  沒什麼感覺。

  他停頓了兩秒,又往下輕輕壓了壓。

  林無隅微微動了一下。

  操!

  他趕緊抬頭。

  還沒等他把自己撐起來,林無隅的胳膊已經抬了起來,反手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

  “林無隅?”丁霽震驚地想要掙扎。

  林無隅沒有說話,只是胳膊往下用力,把他壓了回去。

 

 

59

  丁霽從床邊一蹦三尺高跳到窗戶邊兒的時候, 看到林無隅抹了抹嘴。

  他下意識地跟著也抹了一把。

  這叫什麼事兒!

  就這麼突如其來一點兒防備都沒有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就達成了初吻成就?

  浪漫何在?

  粉紅泡泡也沒有啊!

  就感覺暈頭轉向的還挺……愉快的。

  丁霽看著在這個雖然簡短但步驟齊全的初吻過後抹了一把嘴就跟死過去了一樣躺床上一動不動的林無隅。

  完事兒了?

  就睡了?

  “林無隅?”丁霽站在窗邊, 感覺自己聲音都有些飄忽。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丁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過來, ”林無隅過了一小會兒才翻了個身,身上的毛巾和冰棍兒袋子稀裡嘩啦地掉了一床,“跑那麼遠幹嘛。”

  “就兩步距離也叫遠嗎?”丁霽走回了床邊。

  “你……”林無隅清了清嗓子, “不難受吧?”

  “你是在跟我討論你的吻技嗎?”丁霽有些吃驚。

  “你有對比?”林無隅問。

  “沒啊,”丁霽說,“我又沒……”

  “那我跟你討論得著嗎?”林無隅說。

  丁霽沒忍住笑了起來, 撐著床沿兒笑了半天。

  突然感覺輕鬆多了, 沒有想像中的尷尬,也沒有什麼不適, 甚至看著林無隅時,有了跟平時都不一樣的親密感。

  林無隅捏了捏他手指:“我是想問, 你沒有什麼心理上的……不舒服吧?”

  “沒有,”丁霽說, “我感覺我剛啃得挺起勁的。”

  林無隅沒說話,愣了一會兒之後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得人都抖了。

  “怎麼了, ”丁霽嘖了一聲, “我陳述事實呢,你不也是麼,都沒經驗,誰也別笑誰。”

  “嗯。”林無隅點點頭。

  “你還跟這兒愣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呢。”丁霽說。

  “你還蹦到窗戶那兒去了呢,窗戶要沒欄杆你都出去了。”林無隅說。

  “你還抹嘴呢。”丁霽說。

  “你沒抹?”林無隅笑了起來。

  “你還躺這兒不敢動了呢。”丁霽說。

  “……咱倆成熟點兒吧。”林無隅說。

  “沒詞兒了就讓人成熟了, ”丁霽把床上亂七八糟的毛巾和袋子都收到一塊兒,又摸了摸林無隅的腦門兒,“念在你是個病人,不跟你爭了。”

  “你剛是不是吃冰棍兒了?”林無隅問。

  丁霽愣了愣。

  “牛奶冰。”林無隅說。

  “……是。”丁霽歎了口氣。

  “我算出來的,”林無隅學著他的樣子掐了掐手指,“今天有人要偷吃我退燒用的冰棍兒,唯一的一個牛奶冰,別的都是綠豆冰。”

  “兩根兒牛奶的。”丁霽說。

  “我也想吃牛奶冰。”林無隅說。

  “我去給你拿。”丁霽抓著一把毛巾出了門。

  走廊上只有零星幾個人在溜達,大部分好吃懶做了一個暑假的同學們經過一天軍訓已經都回宿舍休息了。

  不過快走到小廚房的時候,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碗泡面,嘴裡咬著一根牛奶冰棍兒。

  丁霽愣住了,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那人掃了他一眼就往走廊另一邊走過去了。

  丁霽雖然覺得也不是沒可能這人自己買了一根冰棍兒先放進了冰箱,泡好面之後再拿出來吃,但是他去超市的時候,這種小冰棒統共也沒多少,牛奶就兩個全被他拿了。

  再說就算超市還有,正常人就一根冰棍兒,沒到宿舍都已經吃完了。

  他走進小廚房,先看了一眼垃圾桶裡的冰棍兒紙,就是他買的那種,除去他自己吃的那一個,還有一個,並且裡頭還有一個綠豆冰的袋子。

  “操。”丁霽有些不爽。

  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打開冰箱,看到袋子裡就還有四根綠豆的,牛奶的那個沒了。

  他立馬把冰箱門一甩,轉身沖出了小廚房。

  如果是把綠豆的吃沒了,他真的也就不計較了,頂多記著這人。

  但這人吃的是牛奶的,最後一個了!最後一個!超市也沒了!林無隅想吃牛奶的!林無隅不想吃綠豆的!

  這就不能忍了,火冒三丈八尺高。

  “哎哥們兒。”丁霽叫了那人一聲。

  那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叫我?”

  “在冰箱裡拿的吧。”丁霽沖他叼著的冰棒抬了抬下巴。

  “怎麼了?”那人說。

  “我買了放那兒的。”丁霽說。

  “那謝謝了。”那人說完轉身就繼續往前走。

  丁霽瞬間暴躁起來:“你給我站著!”

  走廊上零星的幾個人都看了過來,還有人從宿舍裡探了頭出來看。

  “幹什麼?”那人再次回過頭。

  “不幹什麼,”丁霽說,“H大是你家,想拿你就拿,是吧?”

  “一塊錢一根的冰棒你至於嗎,”那人非常不爽,“你也沒寫上是你買的,住過集體宿舍沒?貼個小紙條在上頭不知道?”

  “一塊五。”丁霽說。

  那人愣了愣。

  “你做過人沒?剛轉正當的人吧?”丁霽看著他,“不是你的東西別他媽隨便拿那叫偷,不知道?”

  “行行行行,”那人叼著冰棒,手往兜裡掏出了一把零錢,“來來來你自己拿,一塊五,我給你五塊買你閉嘴行了吧!”

  丁霽沒說話,走了過去。

  沒等那人反應過來,他已經把冰棒從那人嘴裡抽了出來,按進了泡面裡,接著又從兜裡掏出了一張一百塊,也按進了泡面裡。

  “小子,”丁霽在他震驚的注視裡,用手指往他胸口上戳了戳,“這兒沒有你爹你媽,別指望誰慣著你,你再放一個屁試試!”

  那人的臉瞬間憋紅了,一揚手,手裡的那碗泡面就往丁霽這邊扣了過來。

  這種結果是丁霽已經預料到了的,在他手動起來的時候就已經讓開了。

  那人發現自己有可能扣個空的時候,中途強行想要改變扣面路線,但丁霽是往他這個方向避開的,他一兜手,碗還沒全斜過來就從手上滑了下去,潑了自己一身。

  丁霽沒打算再繼續,這場面得有一個人讓,不讓就得打起來,他不想在軍訓第一天就在宿舍裡打架,已經出過氣了,他還要去買冰棒。

  但那人明顯是氣瘋了,他轉身的時候就跟著撲了過來。

  兩邊宿舍看熱鬧的人立馬沖出來拉住了他:“行了行了,怎麼還動手了……”

  “他幹什麼!”那人指著丁霽。

  “我幹什麼了?”丁霽看著他,“我給你一百塊錢啊。”

  “你……”那人還想撲,被人往後再次拉開。

  許天博從最頂頭的宿舍裡探出了腦袋,看到這邊的時候,丁霽感覺他眼睛都一下變大了不少,接著就跑了過來。

  “誰的錢,”許天博跑過一地麵湯的時候看了一眼,“記得撿一下啊。”

  “滾!誰要!”那人吼。

  許天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丁霽差點兒沒忍住要笑出來。

  “怎麼回事啊?”許天博走到了他旁邊,拉著他胳膊就往樓梯那邊拽了過去,“過來過來,別跟他吵了。”

  丁霽也沒強著,被許天博拉到了樓梯口。

  “怎麼搞的啊?”許天博說,“你怎麼跟他吵起來了,那人能不說話就別跟他說話。”

  “你們宿舍的?”丁霽問。

  “嗯,”許天博點點頭,“我隔壁屋的,報到的時候全家親戚都來了,不讓家屬進宿舍還在門口鬧了一通的。”

  “……靠,”丁霽愣了愣,沒想到還真是全家慣著的,“他拿了我一根牛奶冰。”

  許天博看著他,過了好久才說了一句:“什麼是牛奶冰?”

  “牛奶冰棍兒啊,”丁霽說,“一塊五一根,超市里賣的那種。”

  “就為個牛奶冰棍兒?”許天博更震驚了,“你這動靜我聽著以為牛奶冰是什麼高級硬貨呢?”

  丁霽笑了起來,靠著牆樂了好半天:“哎,我也是讓他氣著了,主要是他那個態度,而且就剩那一個牛奶的了,別的都是綠豆的。”

  “我那兒有牛奶,”許天博說,“你是不是想喝牛奶了?”

  “不是,”丁霽清了清嗓子,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是……林無隅想吃,他發燒了想吃牛奶冰棍兒,關鍵超市也沒有了,要不我也不能這麼生氣。”

  “發燒了?”許天博愣了愣,“他還會生病啊?”

  “他是不是真的平時不生病啊?”丁霽問。

  “高中三年沒聽說過他生病,”許天博想了想,“居然軍訓一天就發燒了?”

  “現在好些了。”丁霽說。

  “你是去哪個超市買的?”許天博問,“一食堂那個嗎?”

  “嗯。”丁霽點頭。

  “三食堂旁邊也有一個,”許天博說,“那個超市可能還有,也沒多遠。”

  “……哦。”丁霽應了一聲,許天博完全沒有對他為了給林無隅的冰棍兒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而表示出任何吃驚反應,這讓他一下坦然了不少。

  “你去吧,”許天博看了看宿舍那邊,“他在拖地了,估計也沒什麼事兒了。”

  “謝謝。”丁霽拍了拍許天博的胳膊,跑下了樓梯。

  “不謝,”許天博說,“明天請我吃霜淇淋吧。”

  “好。”丁霽一揮手。

  三食堂旁邊的超市里果然還有牛奶冰棒,而且不是一根兩根,是一整盒,反倒是綠豆冰只有七八根了。

  丁霽有些無語,這些超市進貨的時候是為了避免相互競爭嗎?

  他買了十根,拿袋子裝了,想想又借了老闆的記號筆,在袋子上寫上了自己的宿舍號。

  拿著一根牛奶冰棒回到宿舍的時候,林無隅已經重新睡著了。

  他嘖了一聲,感覺有些失落。

  不過他這一來一回的差不多折騰掉了半個小時,一個發燒的病人,迷迷糊糊撐半小時不睡也是不太可能。

  他拆開了冰棒袋子,坐到椅子上,咬了一口。

  “你什麼意思啊雞哥,”林無隅的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當我面兒偷吃我的冰棍兒?”

  “我靠,”丁霽嚇得手裡的冰棒差點兒扔了,“你醒著呢?”

  “我等你這個牛奶冰等得燒都快退了……”林無隅翻了個身看著他,“怎麼這麼久啊?”

  “碰上……許天博,”丁霽站了起來,走到他床邊,“就聊了幾句。”

  “跟人差點兒幹架吧?”林無隅說。

  丁霽沒出聲。

  “然後冰棒因為某種原因沒了,”林無隅說,“你又跑超市買的,是吧?”

  “要不我把半仙兒這個位置傳給你吧,”丁霽說,“你就是我老丁家坑蒙派第三代傳人。”

  “才三代?”林無隅問。

  “嗯,我奶奶兒女這輩兒沒有人學到,”丁霽說,“我算第二代,這麼說起來……我跟我爸平輩兒啊……然後你還比我……”

  “給我。”林無隅伸手。

  “什麼?”丁霽看著他的手。

  “我的冰棍兒啊!”林無隅提高了聲音,還咳了好一會兒,“你不給我吃也就算了,還當我面兒吃?”

  “我給你拿啊,”丁霽說,“這個我都咬過了。”

  “差你這點兒口水麼,”林無隅伸手拿走了他手裡的冰棒,“還不熟的時候我就拿你杯子喝過水了。”

  “你的確是不講究。”丁霽點點頭。

  林無隅吃完冰棍兒,又下了床去刷牙,走出宿舍的時候丁霽發現他有點兒晃,忍不住皺了皺眉,冰了一晚上是不是沒什麼用啊?

  林無隅回來的時候,他又拿出了體溫計。

  “還量啊?”林無隅歎了口氣。

  “抬胳膊!”丁霽甩了甩體溫計。

  林無隅無奈地抬起胳膊,把體溫夾好了:“先說好啊,如果沒退燒,我也不會去醫院的,我吃藥就行。”

  “嗯。”丁霽點點頭。

  “你去洗漱,”林無隅打了個呵欠,“別跟這兒守著。”

  丁霽出了房間,進廁所的時候聽到了隔壁有些驚人的呼嚕聲。

  要不是聽到了李瑞辰悲傷的拉長了的歎息聲,他會以為這是李瑞辰和呂樂共同譜寫的二重奏呼嚕,這層次感。

  不過回到房間的時候,他又有些擔心:“林無隅。”

  “嗯。”林無隅應著。

  “我晚上睡覺打不打呼嚕啊?”丁霽問。

  林無隅躺床上笑了起來:“你是不是聽到呂樂的呼嚕了。”

  “是,”丁霽說,“我還聽到李瑞辰的悲鳴了,感覺他脾氣挺好,換我就得起來把呂樂拖陽臺上去了。”

  “你不打呼嚕,”林無隅笑著說,“不過有一天晚上你可能是鼻子堵了,吹了幾聲哨。”

  “……那是什麼動靜。”丁霽說。

  “很搞笑的動靜,”林無隅一邊笑一邊伸手在他腦袋上扒拉了兩下,“我都笑清醒了。”

  “夾好胳膊!”丁霽拍開他的手。

  “這麼說來……”林無隅枕著另一條胳膊,“這屋子隔音一般啊。”

  丁霽愣了愣。

  “別緊張,”林無隅說,“我就是隨便說說。”

  “你就是故意的。”丁霽說,“你就是。”

  林無隅笑了笑,又翻了個身:“哎,要不我還是吃顆藥吧,我有點兒難受。”

  丁霽頓時就緊張起來了,林無隅挺能忍的,之前發著燒又是站軍姿又是拉歌的,一直都沒說過什麼,這會兒突然說難受。

  這得是難受到一定程度了。

  丁霽馬上拿了顆藥,又倒了水,看著林無隅一口氣把一杯水都灌了下去。

  “我拿我那個大瓶子給你裝一瓶水吧,”丁霽說,“你這一晚上肯定一直都口渴,得多喝水,要不脫水了。”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丁霽接了一大瓶水放在了林無隅床頭,看時間差不多了,把體溫計拿出來看了看,38.5

  之前那麼多冰棍兒和冰毛巾居然都沒把溫度降下去,要不就是降下去又升起來了。

  “無隅哥哥,我們得說個事兒,”丁霽趴在床邊小聲說,“明天早上不退燒,就得去醫院了。”

  林無隅沒出聲。

  “你要不去,我就跟呂樂說,”丁霽說,“你看他會不會組織宿舍全體成員拿個門板給你抬到醫院去。”

  林無隅笑了起來:“好,知道了。”

  “睡吧,”丁霽給他拉了拉身上的毛毯,“你現在得多睡。”

  “嗯。”林無隅閉上了眼睛。

  丁霽準備回自己床上睡覺的時候,林無隅又輕聲叫住了他:“雞哥。”

  “注意你的用詞。”丁霽回頭看他。

  “門關好了嗎?”林無隅問。

  “關好了,還反鎖了,”丁霽有些警惕,“你想幹什麼?”

  “你……”林無隅說得有些艱難,“睡我床上吧。”

  “林無隅?”丁霽震驚了,“你他媽想什麼呢?你是不是瘋了?你發著燒呢都沒把你腦子裡那點兒黃色廢料給燒掉啊?”

  “給我個說完的機會。”林無隅說。

  “機會來了,”丁霽說,“你說吧。”

  “就睡覺,”林無隅說,“你能不能睡我旁邊?”

  丁霽沒說話,他突然反應過來,這是林無隅在“提要求”,上次的要求是丁霽替他強行提的,這次是借著生病。

  這人真是……

  “行。”他轉身爬到了林無隅床上。

  林無隅往外靠了靠,給他讓出了半邊床:“你好歹拿個枕頭。”

  “哦。”丁霽又下了床,把自己的枕頭和毛毯拿了過來。

  他並不是第一次跟林無隅睡同一張床,而且宿舍這個床挺大的,兩個人睡著也不會擠成一團。

  但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林無隅發燒體溫高,他一直能感覺到一陣陣撲過來的溫熱的氣息。

  “你晚上下床別踩著我啊。”林無隅翻了個身,對著他側躺著。

  “你晚上別自己滾下去了就行。”丁霽也翻了個身,背沖著他。

  林無隅笑了笑,伸出胳膊搭在了他腰上。

  丁霽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地緊張,腦子裡來回不知道轉的都是些什麼。

  但沒等有任何什麼,身後林無隅的呼吸已經放緩,帶著很輕的鼾聲。

  睡著了。

  丁霽頓時松了一口氣,扯了扯毛毯,把抓著林無隅的手,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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