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強推:貌似脾氣暴躁的籃球隊長霍然和傳聞中的「打架王」寇忱曾在籃球場上針鋒相對,沒想到兩人卻在高二開學一同被分到了文科班。而見面第一天就箭拔弩張的氣氛,卻被意外踩塌的地板破壞了,隨後兩人打賭相約學校「鬼樓」探險……在一系列意外中開始了令人捧腹的校園新生活。

  作者文筆流暢生動,一個個生動的細節勾畫出了兩位個性鮮明的陽光少年。喜歡戶外運動的籃球隊長霍然,看似急脾氣,其實內心細膩,對朋友關心寬容,表面囂張的寇忱,實則是個有著二哈一樣歡脫性格的少年。兩人從一開始的相互有敵意,到默契相交,一路充滿了笑聲。他們與一眾好友的相處,也因作者富有表現力的描寫而讓讀者彷彿置身於學生時代。文中這群少年遇到的一個個故事,也在歡笑之余讓人深思。

 

1

  手機在後腰上邊唱邊震第二回了。

  霍然往前看了一眼,這個長坡大概還有五十米到頭,他沒管手機,在震顫的歌聲中往上騎到了坡頂。

  「我們不一樣!不一樣!」

  「我們不一樣!不一樣!」

  「我們不一……」

  「我操你大爺,」霍然反手在後腰上掏了好幾下也沒能把手機拿出來,他一把把腰包拽了下來,掏出了手機,趕在第四遍我們不一樣唱出來之前接起了電話,「是不是你他媽把我手機鈴聲換了!」

  「……你接電話的時候看沒看來電名字啊?還是你根本就沒存我號碼啊?」聽筒里傳來了江磊的聲音。

  「你媽給你剁成肉醬了我也知道你是誰。」霍然說。

  「那你他媽說我換你鈴聲!」江磊喊了起來,「我們一個暑假總共見了兩面!上次見面半個月前了,你是不是人啊我換你鈴聲!」

  「那誰換的!」霍然很不爽地皺了皺眉。

  「我上哪兒知道去啊!」江磊也很不爽,停了一下又問,「換成什麼了?」

  「你天天唱的那句,多一個字都沒有。」霍然說。

  江磊立馬開口:「我們不一樣――不一……」

  「沒正事兒我掛電話了啊。」霍然打斷他,「我衝一半呢。」

  「又騎車啊?」江磊問,「你不是前天騎了嗎?」

  「從前天到現在啊蠢貨,」霍然回頭看了一眼,還沒看到別的人,就看到了自己車屁股後頭戳著的一根旗子,也不知道誰設計的,綠底兒黃字寫著精英騎行四個字,他嘆了口氣,「我今天還扛旗呢。」

  「第一嗎?對手是哪個騎行社?」江磊問。

  「霸闖天下,」霍然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覺得中二到比精英騎行都羞於啓齒,「我現在第一,不過他們有個14歲的小女孩兒特別……」

  話沒說話,那個14歲的小女孩兒就從距離他五百米左右的盤山公路上拐了出來,遠遠衝他一招手,吹了聲口哨。

  「操,」霍然夾著電話,把腰包飛快地系回了腰上,「我得走了,這個小孩兒開掛了。」

  「哎我事兒還沒說呢!」江磊急了。

  「回頭給你打過去。」霍然沒等他再出聲,掛掉電話把手機塞回了腰包里,右腿一蹬,車往前衝了出去。

  前面是個下坡,小女孩兒的長坡還沒上完,不可能追得上他。

  但他還是決定馬上走,他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小孩兒這麼追著,這會兒了還能吹口哨。

  魔鬼。

  「掛了?」徐知凡問。

  「啊,他說回頭給我打過來。」江磊看著手機。

  「那你打個電話過去說了三分鐘的意義何在啊?」徐知凡說。

  江磊沈思。

  「下回電話我打吧,」徐知凡看著江磊,「你就是那種七點中槍八點才死最後兇手是誰也沒說出來的屍體。」

  江磊瞪著他能有十秒鐘才開口罵了一句:「滾。」

  「叫胡逸他們出來吃點兒東西吧,」徐知凡拿出手機扒拉著,「我想貼點兒秋膘。」

  「貼得是不是有點兒太早了?」江磊問。

  「緣分不分早晚。」徐知凡撥了電話。

  江磊拿起手機,對著眼前公告欄上貼著的文理分班名單拍了一張照片,發到了微信群里。

  -你去學校了?

  -我靠,出去玩也不叫一聲

  -你們幾個出來吧,吃飯去,我跟徐知凡在一塊呢

  -等一下,我看到名單上的重點了,寇忱,許川,還有魏超仁???

  「是啊,三人組,」江磊發了條語音,「全跟我們一個班。」

  「我操,有意思了啊。」胡逸也發了語音。

  定好了吃飯的地方之後,江磊跟徐知凡一塊兒往校門口走,又回頭看了一眼名單上寇忱的名字,一臉深沈地說:「我感覺開學第一天就得打起來。」

  「不至於,」徐知凡說,「他倆之前也沒打過。」

  「所以啊,這回都在一個班了,怎麼不得打一場?」江磊搓了搓手。

  「你只要拉得住霍然,就打不起來,」徐知凡說,「他脾氣就三秒鐘。」

  「那寇忱呢?」江磊問。

  徐知凡看了他一眼:「哪回惹事兒的不是霍然?」

  「……也是。」江磊點了點頭。

  沒什麼懸念,霍然衝到山頂的時候身後空無一人。

  他把車子往地上一倒,抽出旗子,找了塊泥地插上了。

  山頂的空氣很好,帶著涼涼的通透感,霍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到崖邊一塊石頭上,往遠處看著。

  今天是個大晴天,能見度很高,可以一直看到天地一線,不過不太直,遠處有山,線是波浪線。

  站了沒多大一會兒,身後傳來了自行車剎車的聲音,他回過頭,看到那個小女孩兒正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轉過頭繼續看天地一波浪線。

  「你到了多久了?」小女孩兒問。

  「一小時。」他說。

  小女孩兒笑了起來:「吹牛,你汗都還沒全下去呢。」

  「嗯。」他點了點頭。

  「哥哥,你還有水嗎?」小女孩兒問,「我水喝沒了。」

  「車上。」霍然指了指自己的車。

  小女孩兒過去從他車上拿了水杯,把蓋子擰掉仰著脖子就開始灌,半瓶水幾秒鐘就喝沒了。

  「你怎麼不喝水啊,還剩這麼多。」小女孩兒說。

  「因為都讓你喝沒了。」霍然說。

  小女孩兒愣住了。

  「喝吧。」霍然跳下石頭,他知道前面有個只有兩個道士的小道觀,道觀外頭有一眼泉。

  往道觀方向走了幾步,他停下了,發現小女孩兒跟在他後頭。

  「找廁所啊?」他問。

  「嗯,」小女孩兒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去上廁所嗎?」

  霍然及時咬住了差點兒順嘴而出的「我去喝水」,繼續往前走:「我不上廁所。」

  「那……」小女孩兒停下了。

  「來吧,」霍然說,「就前面。」

  把小女孩兒帶到道觀之後,他去捧了幾捧泉水喝了,然後拿出手機給江磊打了個電話。

  「登基了?」江磊問。

  「……嗯,」霍然說,「你剛打電話給我什麼事兒啊?」

  「分班表出來了,」江磊說,「徐知凡啊我們這幾個在文科一班。」

  「挺好,還在一個班。」霍然點點頭。

  「你猜還有誰跟我們在一個班?」江磊壓低聲音問。

  「寇忱。」霍然一聽他這動靜差不多就能猜出來了。

  「靠,沒勁了啊,你就不能讓我公佈答案嗎?」江磊說,「還有倆,你再猜猜?」

  「許川魏超仁?」霍然問。

  「你他媽能不能讓我來公佈啊!」江磊很不爽地提高了聲音。

  「你都說還有倆了,這麼明顯的提示我還等你公佈,顯得我像個智障嗎?」霍然說。

  「就是他們仨,寇忱!許川!魏超仁!」江磊堅持再次公佈了一遍,「你說怎麼就這麼巧?」

  「不知道,」霍然把手放在泉水里,沁涼的,很舒服,「你們今天去看的分班名單嗎?」

  「是啊,這會兒準備吃飯呢,」江磊說,「我跟你說啊,徐知凡讓我提醒你呢,你到時見了寇忱別惹事兒,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霍然嘖了一聲沒說話。

  他本來也沒打算跟寇忱井水犯河水,只是打球的時候起過幾次衝突。

  快輸球了他罵了一句,寇忱上趕著認領了。

  除此之外他們沒有別的交集。

  他對寇忱的印象很模糊,除了寇忱是高一轉學來的以及他們三人組是個吹牛逼興趣小組之外,都是傳聞。

  傳聞不是本地人。

  傳聞家境很好。

  傳聞大老遠轉學來過是因為打了老師,理由是老師太嗦。

  傳聞打架特別牛逼。

  但是至今他也沒見過寇忱打架。

  鄙視。

  魏超仁點了根煙,繼續搓著手裡的牌。

  「快點兒,搓成白板了吧!」許川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

  「哎,」魏超仁笑了起來,把手裡的牌扔到了桌上,「還真讓我搓成白板了。」

  「碰。」寇瀟拿走了白板。

  「你不是吧姐?」魏超仁愣了,「這你都碰?」

  「煙掐了。」寇忱說。

  「什麼?」魏超仁轉頭看著他。

  「讓你把煙掐了,」寇忱看了他一眼,「瞎了啊?」

  「……跟我瞎不瞎有什麼關係?」魏超仁把煙掐了。

  「沒看我姐在這兒呢?」寇忱說。

  「對不住了姐,我不是故意的,順手了。」魏超仁衝寇瀟抱了抱拳。

  「沒事兒沒事兒,」寇瀟擺擺手,扔了張牌出來,想想又問了一句,「你們分班的那個名單出來了吧?」

  「嗯。」寇忱點頭。

  「我去看了,」許川說,「沒什麼特別的,就是那誰,霍然,我以為他選理科呢,結果跟咱們一個班。」

  「哪個霍然?」寇忱問。

  「上回打球的時候嘴欠的那個,」許川說,「你說他長得挺可愛的那個。」

  「哦,」寇忱應了一聲,「挺可愛這個我收回吧。」

  「怎麼了?」許川笑了起來。

  「脾氣太他媽爛了。」寇忱說。

  相比寇忱的那些傳聞,霍然的脾氣爛絕對不是傳聞,不光同學知道,老師都知道,每個期末他都能收穫各科老師對他的評價,脾氣改改。

  每學期開學他去學校,老媽都會跟在後頭交待:「別發火。」

  「……我沒發火。」霍然嘆氣。

  「小霍?」老媽在後面又叫了他一聲。

  「啊。」霍然回過頭。

  「一路順風。」老媽笑著說。

  「……哦。」霍然應了一聲,把書包甩到背上,把自行車推到電梯門口,按下了按鈕。

  老媽也不進屋也不關門,靠在門邊一臉微笑地看著他。

  霍然對著電梯門瞪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轉過頭:「你乾嘛?」

  「我兒子真好看,可愛。」老媽說。

  「啊――」霍然喊了一嗓子,看了一眼電梯樓層,扛起自行車,轉身拉開了旁邊消防通道的門,在老媽愉快的笑聲里跑下了樓梯。

  江磊騎著小電瓶圍著樓門口的花壇轉圈,看到他出來立馬過來了,盯著他推出來的車:「是你新裝的那輛嗎?我騎一下。」

  「咱倆跨高不一定一樣,你騎著未必舒服。」霍然說。

  江磊把小電瓶停好:「行了,不就想說我腿沒你長麼,還什麼跨高不一樣。」

  「萬一你腿長呢,也是跨高不一樣啊。」霍然說。

  「放屁,我矮你半個頭,腿比你還長,我是腿精嗎?」江磊抓著車架先拎了一下,「我靠,真輕。」

  「碳架的,」霍然坐到江磊的小電瓶上,「十幾斤吧。」

  「走!」江磊腿一蹬,騎著車竄了出去。

  「直接去學校還是?」霍然發動小電瓶跟了上去。

  「徐知凡還在牛肉面那兒等我們呢。」江磊說。

  徐知凡家小區有一個牛肉面館,霍然覺得非常難吃,肉少面也不捨得給,就湯特別多,一喝就是味精湯,但徐知凡和江磊超級喜歡,每次他都被強迫去吃。

  吃完一碗面除了滿嘴味精味兒,什麼感覺都沒有。

  但徐知凡一直進了教學樓都還在幸福地抹嘴。

  「文科班是不是有點兒太不受待見了,」霍然看了一眼面前的教學樓,「居然在鬼樓上課?」

  「文科班就得體會歷史的厚重感。」徐知凡說。

  「在這個鬼樓還不錯了,沒讓咱們去那邊兒的真鬼樓……」江磊一邊說話一邊搓了搓胳膊。

  學校是個百年老校,就眼前這種從樓梯到走廊到教室全鋪著木地板,連天花板的牆灰掉了之後都能看到木條的教學樓有好幾棟,統一都被叫做鬼樓,還在用的只有這一棟了,據說明年會拆掉重建。

  地板上的漆早就沒有了,板子倒都是實木的,不知道多少年多少人從上面走過,板子上一個一個木結疤突出,踩上去的確挺有年代感。

  「文1,二樓。」霍然看了一眼牌子,這樓一共四間教室,下面是文3和文4

  「不排座吧?」江磊一邊往樓上走一邊說,「咱幾個坐一塊兒吧,咱們加上胡逸正好。」

  「嗯,」徐知凡點點頭,「坐後頭點兒吧。」

  「最後一排。」江磊說。

  霍然上了二樓,教室只有一個門,對著講台,站門口能看到一片後腦勺。

  「這種開在背後的門真是太沒有安全感了。」徐知凡嘆了口氣。

  教室里已經來了不少人,一眼過去全都認識,雖然不一定能叫得上名字。

  「倒數二三排吧。」霍然掃了一眼,最後一排已經沒有位置了,往前還有空著的位置。

  「行。」徐知凡跟在他身後。

  霍然往倒數第二排走過去的時候,最後排坐著的一個人突然站了起來,轉身看也沒看就往後走,霍然要沒抬手攔一下,他倆就能直接撞上,但這個急剎讓他踩在木結疤上差點兒扭了腳。

  「操,」霍然皺了皺眉,頓時就挺不爽,「看路。」

  對面的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霍然往他臉上掃了一眼,也停下了沒再動。

  是寇忱。

  也許是因為上學期霍然跟寇忱打球的時候差點兒打起來的事兒全校都知道,這會兒開學第一天又對上了,大家頓時興致盎然,霍然甚至能感覺到四週一下靜了下去,都能想象得出來這幫人都在想什麼。

  「霍然。」徐知凡在身後很低地叫了他一聲。

  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雖然寇忱這個沈默盯著他的態度讓他很不愉快,但他還是打算忍了。

  他頓了頓,沈著聲音說了一句:「讓開。」

  他開口的瞬間,寇忱的身體已經往旁邊微微晃了晃,看得出來是準備要給他讓路了,他頓時就在心裡嘆了口氣。

  果然,一聽他的話,寇忱已經微傾的身體又晃了回來,站在他面前,全然沒了讓開的意思。

  霍然眯縫了一下眼睛,看著他。

  寇忱一直沒說話,這會兒也沒出聲,只是跟他對視著,看上去一臉平靜。

  僵持了幾秒鐘之後,有人走了過來,清了清嗓子。

  霍然認識,這是三人組里的許川。

  許川拍了拍寇忱的肩膀:「寇……」

  話還沒說完,地板上突然傳來咔嚓一聲響,霍然還沒弄清這是什麼動靜,寇忱的臉已經從他眼前消失了。

  操!

  他震驚地趕緊往下看,發現寇忱人還在,但是一條腿已經踩進了斷裂的地板里,胳膊撐著旁邊的桌子,也是一臉震驚。

 

 

2

  這種尷尬而又令人震驚的場面很快讓大家的注意力轉移了方向,安靜的空氣頓時熱鬧起來,先是一陣驚呼,接著就都喊了起來。

  「地板裂了?」

  「我操地板被寇忱踩斷了?」

  「太重了嗎……」

  「看著也不重啊……」

  「是不是可以跟樓下文3打招呼了啊?」

  ……

  「卡住了沒?」許川問了一句,蹲下用手扳了扳斷開的地板。

  「沒。」寇忱回過神,動了動腿,剛才下落的距離最多也就50釐米,居然讓他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了失重。

  太突然了。

  他撐了一下桌子,把腿從地板中間拔了出來,回到了跟霍然面對面的狀態。

  現在他倆之間暫時沒有了劍拔弩張的氣氛,意外來得太突然,顧不上了,不過霍然臉上的震驚表情之下沒太憋住的笑依舊讓他不怎麼爽。

  「我靠,這樓質量不錯啊,中間架空層這麼高呢?」魏超仁立馬探過頭,往地板上的洞里看著。

  「趕緊的,」寇忱拍了拍褲子,「趴地上跟樓下say hi去吧。」

  「這他媽……」魏超仁盯著那個洞,兩秒鐘之後有些錯愕地抬起了頭,「都能看到樓下了啊!」

  寇忱很意外。

  他轉學過來以後,對學校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幾棟鬧鬼傳聞能寫一本書看上去馬上就要塌了可就是不塌並且還在繼續使用聽說明年才拆的教學樓,不過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就這麼一腳就能把上下樓給蹬通了。

  那樓板會不會……

  寇忱趕緊急切地伸出腦袋湊過去想看看,只是他並沒有想到還有人跟他一樣這麼急切,甚至更急切。

  他的鼻子猛地一下撞在了突然出現在他臉下方的霍然的後腦勺上。

  霍然從那個洞里的確看到了樓下文3仰著幾張的臉,看不全,都是一閃而過,瞬間想起的各種關於鬼樓的傳說讓他大早上身邊圍了一群人都心裡發毛,詭異的感覺里他的後腦勺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頓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驚恐抬頭看到捂著鼻子的寇忱時,他才罵了一句:「我操。」

  「你再操一遍?」寇忱皺著眉,手還是捂著鼻子,但眼神很不客氣。

  「我褲子剛提上……」霍然話還沒說完就被徐知凡拉了一把,坐到了旁邊的座位上。

  「樓下肯定掉牆灰了,」徐知凡回頭看了一眼教室的門,「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上來找麻煩。」

  「文3一幫廢物,找個屁麻煩。」寇忱說著也往門口看了一眼。

  霍然和寇忱的注意力被成功從彼此身上轉移開了之後,徐知凡松了口氣,膝蓋往霍然腰上頂了一下:「你坐裡頭。」

  霍然看了他一眼,移到了裡面的位置,側身靠著牆拿出手機低頭看著。

  霍然就這點好,嘴雖然欠,但是不太記仇,事兒一過就忘了,下回想起來不定什麼時候。

  「哎,」江磊坐在了他倆前面的位置上,回過身,「咱班主任是誰啊?你們知道嗎?」

  「不知道。」霍然盯著手機,手指飛快地打著字。

  「不會還是老李吧?」江磊說,「他對我一直有意見,我不想再跟他相處一年多了……」

  「不知道。」霍然重復了一遍,繼續在手機上按著。

  「但如果是老陳,我也不怎麼喜歡……」江磊想了想。

  「不知道。」霍然說。

  「你看什麼呢?」徐知凡一把搶過了他的手機,往屏幕上掃了一眼,看到霍然在一個不知道什麼群里還沒有打完發出去的一句話。

  -傻逼哪沒有啊這群里就好幾個,也就是塞不回去了,要不

  徐知凡看了一眼群名,居然寫著「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你在你們親戚群里這麼罵人?」他迅速地刪掉了那行沒打完的字,把手機還給了霍然。

  「罵我那幾個表哥呢,」霍然一臉不屑,「仨老爺們兒,盯著我表姐一個女的沒完沒了地吵。」

  「吵什麼啊?」江磊問。

  「我哪兒知道吵什麼。」霍然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吵什麼你上去就罵啊?」徐知凡嘆氣。

  「看著他們說的話就不爽,我罵好幾句了,」霍然說,「現在他們都轉頭盯著我了。」

  「你表姐得給你發紅包。」江磊說。

  「屁,」霍然想想又笑了,「她一塊兒罵我呢,說我沒素質。」

  「欠的。」徐知凡說。

  寇忱看了一眼腳下的洞,往教室後邊走過去,地上畢竟有個洞,還是他踩出來的,他打算拿個掃把先插那兒做個提示。

  剛走到門邊,半掩著的門突然從外面被人一腳給踹開了。

  寇忱完全沒有準備,拿掃把桿擋了一下也沒擋住,門砸在了他肩膀上。

  這門也跟教學樓一樣古老,是老式的對開門,門上是橫插的老式鐵鎖,鎖棍兒正中寇忱胳膊,不知道打中了哪根筋,頓時從肩膀到胳膊全麻了。

  他張了張嘴剛想開罵,門外進來了幾個人,臉都還沒露全就搶在他前頭喊上了:「你們文1是不是有病!我們房頂全塌了知道嗎!」

  「房頂塌了?還全塌了?太誇張了吧。」有人回了一句。

  「誇張個屁啊,要不你下去坐那兒我跺兩腳你試試?」上來的人很不客氣,「開學第一天你們班就想找事兒是吧?」

  沒人再說話,在不知道是尷尬還是憋勁兒的氣氛中沈默著。

  文3的這幾個人其實大家都認識,帶頭這個寇忱不知道名字,見過,但站門邊那個以前就跟寇忱一個班,另外那幾個說不定還跟現在班上的某些學生私下關係不錯。

  但這會兒突然就像是收到了分手信。

  大家看上去都很冷酷。

  因為新的班名而產生的,莫名其妙的,新的歸屬感。

  一幫以前熟悉或不熟悉但起碼都相互認識的人,在這一瞬間突然因為這句很找事兒的「找事兒」之後,集體榮譽感就這麼油然而生了。

  過了今天,該是什麼關係差不多還會是什麼關係,但今天,眼下,我們都是文1人,面對前來挑釁的文3人……

  我們是團結而冷酷的。

  「你們有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文3帶頭的那個開了口,依然很不客氣,「跟我們下去看看,再帶幾個人下去給我們把地掃乾淨。」

  「行啊,」有人接了話,說得非常客氣,「麻煩你們也來幾個人把我們教室的門擦擦吧。」

  寇忱順著聲音掃了一眼,是霍然,他正靠著牆低頭看著手機,眼皮都沒抬。

  「誰說的話?」那人看了兩眼,大概是沒找著人。

  「報告,」霍然舉起了手,眼睛還是盯著手機,「我。」

  「你誰啊?」那人對於霍然的態度明顯不爽。

  「你爺爺,」霍然放下手機,偏過頭衝他笑了笑,「鬥牛贏你七回的霍爺爺。」

  班上頓時響起一陣助陣的起哄聲,整齊劃一。

  這話霍然沒有吹牛,不是那人水平差,霍然高一下學期就是校籃隊長了,球技高超,除了嘴欠點兒沒別的毛病,據說高一能當校籃隊長的,近十年除了上兩屆轉學走了的蔣丞,就只有霍然。

  但霍然語氣太欠,不知道蔣丞隊長平時怎麼說話,反正霍然說話經常讓寇忱想抽他個底兒朝天。

  「我他媽是你爺爺,你剛說什麼再給爺爺說一遍!」那人衝著霍然那邊就過去了。

  坐在霍然旁邊的徐知凡立刻站了起來,江磊跟著也起來了。

  「盧偉你乾嘛呢?」徐知凡伸手擋住了那個人,「這樓有多舊你們也不是不知道。」

  「誰都知道這樓舊,但是能把樓頂弄塌了的也就你們班!」盧偉指了指霍然,「我是個顧全大局的人,咱倆的事兒另說,今天這事兒是你乾的吧?上趕著蹦出來撩火!」

  「還真不是。」霍然還是靠著牆。

  「到底是誰乾的!」盧偉吼了一聲。

  霍然往寇忱那邊掃了一眼:「你寇叔。」

  「……什麼?」盧偉愣了,回頭看著寇忱。

  「他不小心踩到個洞。」霍然說。

  徐知凡嘆了口氣,霍然明明是在解釋,但一句話卻把盧偉和寇忱繞一塊兒都給得罪了。

  寇忱用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霍然這句你寇叔的意思,他看著霍然,氣都氣不起來,就有點兒想笑。

  不過現在這麼多人看著他,他也只能先認下這個爸爸,按「顧全大局」這個劇本走。

  這種莫名其妙就各自代表了兩個班級榮譽的瞬間,他可以不跟霍然計較,卻不能跟盧偉服軟。

  其實每個班都有那麼幾個愛挑頭也能服眾的人,但這個盧偉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大概是打散了分班,文3沒分到牛人,正好是他出風頭的大好機會。

  「你怎麼弄的?」盧偉一臉我做大哥很多年的樣子問了一句。

  寇忱沈默著跟他對視了幾秒,說實話,這麼一對比,霍然是真的長得很好看,起碼不會在幾秒鐘之內就讓他感覺煩躁地想要轉開目光。

  他抬起腿,咚地一聲跺在了地板上。

  四周都能感覺得到明顯的震動。

  「就這樣。」寇忱說。

  盧偉彷彿沒有反應過來,瞪著他。

  「沒明白?」寇忱問。

  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起來的,這會兒突然也往地上跺了一腳:「這樣。」

  盧偉猛地轉頭。

  徐知凡跟著也跺了一下腳。

  接著就場面就有些失控,一幫人跟幼兒園小孩兒找著了什麼新玩法似的,全都開始蹦著跺腳。

  很快樓下就傳來了文3的叫罵聲。

  老教學樓開學第一天就被文1的人集體把一樓的天花板上的牆灰蹦掉了一大片,這事兒挺震動的。

  附中這樣的重點高中,這種事兒並不多見,相比相鄰的普高,他們的日常生活中規中矩得多。

  但不得不說,大家心裡都盼著能出點兒什麼事兒。

  打個架,鬧個事,都讓人充滿期待。

  文3的班主任從樓下上來的時候,霍然感覺有些緊張。

  他還聽到了許川有些震驚地跟寇忱說了一句:「我操,梁木蘭是他們班主任?」

  「那我們的班主任必須得是老袁,只有老袁能頂得住她的攻擊吧。」魏超仁說。

  霍然同意他的觀點。

  梁老師大概是全校唯一沒有被學生親熱地叫成老X的老師了,大家當面都老實地叫她梁老師,背地裡叫她梁木蘭。

  梁老師是語文老師,但每次給新生上第一堂歌,都會帶上外放音箱放伴奏,唱一遍劉大哥講話理太偏,有時候不止一遍,如果沒人叫好,她會繼續唱,據說最多的一次唱了七遍,最後終於悟透了真諦叫了好的那位,被要求現場點評好在哪裡。

  霍然有點兒怕這個梁,倒不是因為叫不叫好都受罪,而是她給霍然他們班代過一節課,因為霍然桌上還放著一堆幾何卷子,下課後被叫到她辦公室教育到下節課都開始十分鐘之後才結束,主要內容是霍然不尊重她。

  從那次之後,霍然見了她都繞著走。

  梁老師走到文1教室門口的時候,教室里的人都一塊兒看著她,慢慢安靜了下來。

  「我會找你們袁老師談的,」梁老師推了推眼鏡,「據說平均分第一的文科1班,很厲害嘛。」

  話音剛落,有人吹了聲口哨。

  是寇忱。

  「一個暑假沒見,你還是這樣不成氣候的樣子,寇忱,」梁老師說,「你這樣的成績也能在1班,真是神奇。」

  本來已經坐下了寇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還順手拎起椅子甩哐地甩到旁邊。

  這氣勢讓霍然猛地有些緊張,要打人?打老師?

  那個打老師的傳聞……

  梁老師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那個傳聞,寇忱大步往門口走過去的時候,她臉色變得很凝重,眼睛死死地盯著寇忱。

  寇忱在全班不知道什麼情緒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一直走到了梁老師面前。

  霍然掃了一眼許川和魏超仁,做為死黨,這種情況之下居然沒有上去阻止?這友情連塑料的都不是吧,得是回收塑料的了。

  「有什麼神奇的,」寇忱說,「說明分班很公平啊。」

  梁老師有些迷茫地看著他。

  寇忱沒再說別的,轉身下了樓。

  「操,」不知道誰小聲說了一句,「我以為要打人了。」

  霍然這才發現並不是只有他對寇忱的傳聞這麼上心。

  「打個屁,有病嗎。」許川說。

  「寇忱以前打老師,是吹牛逼吧?」馬上又有人問,但許川轉頭看過去的時候,那人又迅速看向房頂,再看向窗外。

  「打過一次就得次次打嗎?他又不是從精神病院轉學過來的。」魏超仁說。

  這話霍然聽著跟罵人似的,沒忍住趴桌上笑了半天。

  「咱班主任是老袁啊!」江磊找到了重點。

  「啊,」霍然也是這會兒才找到了重點,「太好了。」

  這話說完還沒有三分鐘,老袁快步走進了教室,從後面一路拍著手走到了講台上,把胳膊下面夾著的書本扔到講台上:「開學第一天就來個大動靜,你們真是不一般。」

  教室里有人笑了兩聲。

  「我們一開始又不是故意的,他們氣勢洶洶上來劈頭就找麻煩。」有人說。

  「當事人,幾個,都是誰?我知道的有霍然和寇忱,」老袁環顧教室,又往教室門口走過去,「跟我到辦公室里說說情況,梁老師要我給個說法呢,咱們也先不乾別的了,把這事兒解決了吧。」

  霍然猶豫了一下站了起來,徐知凡也站了起來。

  「不要擔心,」老袁說,「我講道理的……寇忱呢?」

  「廁所。」許川說。

  「廁所?」老袁看了他一眼。

  「不在教室就在廁所。」魏超仁說。

  「哦,兩點一線,」老袁點了點頭,「腸胃不好嗎?一會兒他回來了讓他去我辦公室。」

  霍然跟著老袁往外走的時候感覺魏超仁應該是寇忱披皮黑。

 

 

3

  「趕緊的,」寇忱剛進教室,魏超仁就迎了上來,「趕緊去辦公室接受梁木蘭尊師重教的洗禮。」

  「現在?」寇忱愣了愣。

  「主犯都已經去了,許川也去了,本來沒他什麼事兒,他說去聽聽。」魏超仁說。

  「還有誰?」寇忱邊問邊轉身又往教室外面走。

  「徐知凡和你爸爸。」魏超仁在他身後說。

  寇忱停下了步子,轉過頭:「和誰?」

  「你爸爸。」魏超仁說完就樂了。

  「皮癢了是吧?」寇忱指了指他,「等著。」

  「我錯了。」魏超仁立馬認錯。

  「沒用,」寇忱走出了教室,提高聲音,「趕緊把內褲脫了穿外頭。」

  後面一陣笑聲。

  「你大爺!」魏超仁罵了一句。

  寇忱下了樓,路過一樓文3教室的時候往里看了一眼,地上的牆灰都收拾掉了,不過因為是木地板,所以還有白灰,幾個女生拿了拖把正在拖地,天花板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露出了龍骨。

  「寇忱你還好意思看。」拖地的一個女生回過頭,看到他的時候說了一句。

  這是他們以前班人美聲甜的班長路歡。

  「我又不是故意的。」寇忱說。

  「後來是不是故意的啊,天花讓你們蹦得嘩嘩掉,」路歡說著把拖把往他這邊一遞,半開玩笑地說,「要不你來把地拖了吧。」

  「行。」寇忱沒猶豫,直接走進了文3的教室,接過了路歡手上的拖把。

  「誰讓文1的人進來的啊!」馬上有人喊了一聲。

  「怎麼?你賣票啊?」寇忱看了過去。

  但不知道話是誰說的,反正好些人都一塊兒看著他,還有倆以前同班的衝他笑了笑。

  「算了吧,寇忱你是不是要去辦公室,趕緊去吧,在這兒浪個屁呢。」旁邊一個男生拿走了他手裡的拖把,這是上學期還坐他前座的同班同學,但是寇忱驚訝地發現自己三秒鐘之內都沒想起來人家的名字。

  寇忱就轉來一個學期,本來就還沒把人認清楚,現在隔了一個暑假,弄得分個班跟轉了個世似的。

  不過他對梁老師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梁老師之前上他們班的課,因為一次隨堂考試的時候,梁老師一直在說話,從不要小看語文課說到不要作弊再說到平時大家都不尊重老師又說到以前她被學生排擠……

  說得本來就只有語文能隨便蒙點兒內容填上去的寇忱愣是一個字都沒寫出來,他忍不住說了一句「我去菜市場寫可能都比這兒安靜」,梁老師對他就再也沒有了好臉色,上一周課他能被趕出去罰站三回。

  進辦公室的時候梁老師背身對著門,不過寇忱還是能從她指著天花板的背影看出她非常不高興。

  「那麼大一塊,全塌了,半個屋頂都塌了,」梁老師說,「這是什麼行為!我們學校居然會出這麼惡劣的事!太惡劣了!簡直是最惡劣的事!」

  「我們還有學生打架呢,我覺得打架比這個還是更惡劣一些。」老袁的聲音傳來。

  「半個屋頂?」旁邊有人問。

  寇忱認出了這是教導主任,再一看還有副校。

  「三分之一。」寇忱說。

  梁老師聽到聲音猛地轉過了頭:「你量了?」

  「我看了,」寇忱說,「您要想量的話我現在可去量。」

  「不用不用,」老袁在窗邊衝他招了招手,「寇忱來,你說說怎麼回事?」

  「就我站那兒,都沒動,地板突然就裂了……裂沒裂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突然就一條腿踩空卡那兒了。」寇忱進了辦公室,往老袁那邊走過去。

  「沒聽說過這種事。」梁老師說。

  「是沒聽說過。」一直站在旁邊沒出聲的霍然說。

  寇忱看了他一眼,挺好看的臉上寫滿了沒壓住的不耐煩。

  「但是親眼看到過。」霍然繼續說完。

  「現在的重點不是誰踩的第一腳,」梁老師說,「重點是明知道有什麼後果,還帶著一班的人跳,硬是把我們班的天花踩塌了!」

  「天花沒有塌。」徐知凡說。

  「是牆皮掉了,」許川也接了話,「三分之一。」

  「你們這是什麼態度!」梁老師很生氣。

  「我覺得挺好的,」老袁說,「都是高中生了,就應該勇於表達自己想法,自己的立場,這也是我們學校一直以來的宗旨,對與不對,他們肯說,我們才能去引導。」

  「我們後來跳,是因為3班的上來就氣勢洶洶地說我們故意的,」徐知凡說,「態度太差了,我們解釋也不聽,那誰能不生氣啊。」

  「行了,我覺得差不多也清楚了,你們先回教室吧。」老袁衝他們幾個揮了揮手。

  寇忱想也沒想轉身就往外走,身後幾個人都跟了上來,嘩啦啦一下全出了辦公室。

  「袁老師!你這叫處理事情的態度嗎!」梁老師回過神之後提高了聲音。

  「我們現在開始處理。」老袁說。

  「道歉呢!」梁老師聲音還是很高。

  「處理完再說。」老袁回答。

  「老袁能幹得過梁木蘭嗎?」許川一邊下樓一邊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他要乾不過,就沒人能幹得過了,」徐知凡說,「梁木蘭是不是受過什麼刺激啊?」

  「不知道,」許川說,「以前畢業的學生都傳過說是在鬼樓嚇的。」

  「鬼樓?」霍然頓了頓,「我們上課那樓?」

  「那算什麼鬼樓,」許川說,「足球場那邊那棟才是鬼樓,還不能拆。」

  「對啊為什麼不讓拆。」霍然問。

  「文物啊,」寇忱看了他一眼,「鬼樓門口那麼大個石碑寫著市級文物單位呢,你沒看見?」

  霍然沒說話,看著他。

  寇忱跟他對視了一小會兒,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你是根本就沒敢去那附近吧?」

  霍然張了張嘴要說話,寇忱往他肩上拍了拍:「沒事兒,女生都不敢去。」

  「手他媽拿開!」霍然瞪著他。

  「已經拿開了,」寇忱說,在霍然轉頭準備繼續下樓的時候,他又伸手在霍然肩膀上抓了一把,「現在可以再說一遍。」

  「我操你大爺。」霍然一秒停頓都沒有直接轉身就迎了過來。

  「哎哎哎哎!」許川趕緊撲到兩人中間,「這可是老師辦公樓!」

  「回教室了,先回去。」徐知凡半推半拽地把霍然往樓下拉著走了。

  樓梯上沒人了許川才看了一眼寇忱:「乾嘛啊?他剛還幫你說話了呢,梁木蘭說你是故意的,霍然一直解釋是地板自己裂的。」

  「那是他當我爹的代價。」寇忱說。

  「行吧抵掉了,」許川說,「那你又手欠那一下乾嘛?」

  寇忱往下慢慢蹦了幾步:「他長得就欠撩。」

  「……什麼?」許川有些迷茫。

  「你有沒發現他跟路歡長得挺象的?」寇忱說。

  「路歡?」許川看著他後腦勺,寇忱從轉學來的第二天就跟他問了路歡的名字,看上去很喜歡的樣子,但頭天路歡跟他自我介紹的時候明明又說過自己叫什麼。

  許川就不太明白寇忱的腦迴路。

  「這倆有什麼邏輯關係嗎?」許川又問。

  「不知道,」寇忱跳下最後一級樓梯,「晚上去鬼樓看看吧?」

  「你有病吧。」許川說。

  「我來這麼長時間了還沒進去過呢,」寇忱回過頭,一臉期待,「我想知道梁木蘭是怎麼被嚇成那樣的。」

  「滾,我不去。」許川說。

  「你……」寇忱一下笑了起來。

  「我女的。」許川說。

  文科樓跟老師辦公樓挨著,站在窗口就能看到二樓辦公室里的老袁和梁老師。

  文1的人差不多都擠在窗口,有貼窗戶上的,也有摞在椅子和桌子上的,大家一塊兒往那邊看著。

  辦公室里梁老師有些激動,雖然聽不清她說什麼,但是指指天又指指地的動作差不多能猜出來,老袁就平靜很多,基本沒有什麼肢體語言,只在回頭髮現這邊窗口擠著的人時,過來衝這邊擺了擺手,把窗簾拉上了。

  論地理位置,他們比樓下文3強,窗簾被拉上之後,他們發現樓下空地上站著不少文3的人。

  「能看著嗎?」有人問樓下。

  「看不見,」樓下有人回答,「你們看見什麼了?」

  「吵呢,」樓上說,「這會兒窗簾拉上看不見了。」

  文3的人繼續仰著脖子,魏超仁忍不住問了一句:「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見,你們杵那兒乾嘛呢?」

  「梁木……梁老師說了,」樓下的說,「這件事兒解決之前,你們給我們道歉之前,我們不能進教室。」

  「乾嘛,示威啊?」魏超仁說。

  「跟他們說什麼廢話?」盧偉在樓下對於這樣的友好交流非常不滿,打斷了對話。

  「道歉不可能的,」魏超仁說,「散了吧,不要想入非非。」

  二十分鐘之後,老袁進了教室,臉上看不出勝負。

  「老袁,什麼情況?」教室里有人急切地打聽戰況。

  「寇忱霍然,」老袁說,「你倆是主踩,去樓下,把牆灰什麼的掃一掃。」

  「他們已經收拾乾淨了。」寇忱說。

  「做個樣子,」老袁說,「比劃比劃,你們也不全對。」

  霍然回頭看了寇忱一眼,寇忱站了起來,他跟著也站了起來。

  倆人一塊兒往外走的時候,老袁又補了一句:「帶上工具,萬一不讓你們用他們班的東西還得上來拿。」

  霍然嘆了口氣,看了一牆角的掃把,發現居然不全都是新的,只有一把看上去比較豐滿,他快步走了過去,就算只是做個樣子,他還是想拿個新的。

  手剛摸到掃把桿,寇忱的手從旁邊伸了過來,在他手背上「啪」地狠狠彈了一下,疼得他猛地收回了手。

  「你……」他咬牙轉頭瞪向寇忱的時候,寇忱已經把新掃把拿在了手裡,還衝他笑了笑。

  霍然忍著罵人的衝動,拿了另一把,剛要走,已經走出了教室的寇忱又轉了回來,幾乎是貼著他的臉微笑著拿起了旁邊的撮鬥,一臉「你看我拿了兩樣我是個講義氣的人」的表情再次走出教室。

  他倆下樓的時候,梁老師站在文3教室門口,沒有說話。

  霍然往教室里看了一眼,還真沒有人在裡頭,全在外面的空地上站著。

  不過之前兩個班劍拔弩張的氣氛折騰這麼半天,已經消失多半,現在都是看熱鬧的狀態,霍然和寇忱走進教室的時候,外頭還有人跟他們招了招手。

  寇忱抬頭,走到掉了牆灰的天花板下方,掃把往地上一戳:「就這兒,掃吧。」

  「……掃什麼?」霍然看了看不僅掃過還能看出來已經拖過了的地板。

  「要不你去問問梁木蘭。」寇忱彎腰開始在地板上揮動掃把,掃得非常認真,掃到桌子旁邊的時候還把桌子抬了一下,掃了掃下面。

  戲精!

  霍然非常不屑,但也只能開始掃地。

  為了跟戲精以示區別,他掃得很敷衍,腰都沒彎。

  主要是實在也沒什麼可掃的,一暑假都沒擦的桌子上的灰可能都比地上的多。

  「你掃認真點兒。」寇忱回過頭。

  霍然沒說話,看著他。

  「梁在門口看呢,她要是不滿意再來半小時‘你們不尊重我’,」寇忱往門口看了一眼,「我今兒晚上就把你捆鬼樓里過一夜。」

  霍然猶豫了一下,忍辱負重地彎下腰掃出了寇忱同款姿勢,但對於寇忱的話他非常不爽:「說得鬼樓是你家似的,我進去站那兒讓你捆,你他媽都未必敢進去,吹得跟嗩吶似的。」

  「嗯……」寇忱停了下來,想了想,然後問,「行啊。」

  「什麼?」霍然愣了愣。

  「你也不用站那兒讓我捆,」寇忱說,「1個小時,從12點到1點,先出來的算輸。」

  「晚上去鬼樓?」霍然再次愣了。

  「放心,你要不敢去,我也不會跟人說。」寇忱說完繼續埋頭掃地。

  「賭注呢?」霍然問。

  「隨便,」寇忱說,「我要輸了叫你爸爸。」

  「用不著,」霍然說,「我喜歡閨女。」

  寇忱想了想:「輸了的給對方做一件事吧,只要不犯法,什麼時候想好了什麼時候說。」

  「行,」霍然乾脆地答應了,「要都沒先出來呢?或者並肩跑出來了呢?」

  「不可能,」寇忱說,「哪來那麼多事兒,你就說去不去吧。」

  「去。」霍然說。

  寇忱太小看他了,他的確是沒去過鬼樓,不是不敢,是他根本就沒想起來要去,學校說那是危樓,學生不讓上去。

  當然……他是怕鬼的,但有誰不怕鬼呢!

  大家都怕鬼,他還有強項,別說一個破樓過夜,他一個人野地裡拿個單人帳篷過夜的時候寇忱都還沒上初中呢!

 

 

4

  「胡逸今天不怎麼對勁啊。」放學的時候江磊看著一個人走他們前面幾步的胡逸。

  「怎麼了?」霍然往胡逸後腦勺上掃了一眼,「我要不想搭理你們幾個的時候我也走前頭。」

  「不是這個,」江磊說,「他今天話太少了,不正常。」

  「嗯,」徐知凡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他今天來得也晚。」

  「要不要問問?」霍然說。

  「先別問吧,明天他要還是不說,再問。」徐知凡說。

  「行吧,」霍然伸了個懶腰,「你們晚上有空嗎?」

  「幾點?」徐知凡問。

  「12點。」霍然說。

  「操,沒空,12點我都睡著三輪了,」江磊說,「你那會兒要乾嘛?夜訓嗎?」

  「我不陪你夜訓啊。」徐知凡馬上說。

  「去鬼樓。」霍然說。

  「上晚自習啊?」江磊問,「你裝什麼好學生。」

  「你家好學生半夜12點跑學校去晚自習!」霍然皺著眉,「去真的鬼樓。」

  「什麼?」江磊愣了。

  「乾嘛?」徐知凡跟他同時開口。

  前面走著的胡逸也回過了頭:「你有病啊?」

  「你們就說誰有空陪我去吧,」霍然說,「我跟寇忱約了去鬼樓。」

  「那寇忱陪你不就行了。」江磊說。

  「你滾!」霍然指了指他。

  「寇忱,」徐知凡看著江磊,「是寇忱。」

  「靠?寇忱?你跟他約了去鬼樓?乾嘛啊?你早說啊,直接給他堵教室里不讓走解決了就完事了,」江磊一臉恨鐵不成鋼你怎麼是個傻子的表情,「你怎麼還跟他跑鬼樓去啊!鬼!樓!鬼!」

  「下星期才回宿舍住呢,你今天晚上有什麼藉口出來啊?」徐知凡問。

  「夜訓啊,」霍然說,「再說我爸媽十一點就睡死了,我客廳里跳大繩他們都聽不見。」

  「你倆約著肯定不是玩吧,是打賭了還是要乾仗,規則讓帶人陪著嗎?」徐知凡又問。

  「屁的規則,不是陪我進鬼樓,」霍然咬了咬牙,「1點之前把寇忱給嚇出去就行,確切說,只要讓他在我前頭出去就行。」

  幾個人一塊兒看著他,好半天江磊才說了一句:「你這算作弊嗎?」

  「算,」霍然拍了拍他的肩,「而且比你考試從桌子腿兒鋼管里往外掏小抄難度大,接受這個挑戰嗎?」

  「是椅子腿兒。」徐知凡糾正他。

  「接受嗎?」霍然問。

  「我不想接受,」江磊說,「我如果去了,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怕你出事兒。」

  霍然上前擁抱了一下江磊。

  九月的夜裡還是挺舒服的,寇忱靠著鬼樓跟前兒的那塊石碑,看著面前的路,耳朵里塞著耳機。

  四周挺黑的,10點之前遠遠的操場那邊的光還亮著,10點一過,就只有月光了,看東西都跟褪色了似的。

  12點還差五分的時候,遠遠的路那頭出現了一個人影,慢慢往這邊走過來。

  應該是霍然了,寇忱坐直,扯下耳機放回兜里,準備起身。

  但那個人往這邊走了一段之後又停下了,原地站了一會兒之後看上去像是在掏兜,接著寇忱就看到了手機屏幕的光,跟著手機上手電筒的光也亮了,往這邊照了過來。

  不過這個距離有點兒遠,那點兒光明顯照不到寇忱這邊。

  他切了一聲,實在不明白霍然這樣的膽子為什麼敢答應他半夜到鬼樓來,他摸出打火機,放到自己下巴下方,想了想又把牙也呲了出來。

  然後打著了打火機。

  隨著火光從下方照亮他呲著牙的臉的同時,那邊手機的光滅了,但沒等他樂出聲,一束強光緊跟著就打到了他眼睛上。

  「霍然我日你大爺!」寇忱罵了一句,趕緊用胳膊擋住了眼睛。

  丫居然帶著個強光手電!就這麼對著臉照過來,他整個人都感覺要升天了,白花花一片。

  那邊霍然沈默著,但並沒有把光移開,他無論把臉轉向哪個方向,那束光都跟著他移動。

  最後寇忱放棄了抵抗,胳膊遮著眼睛,聽著霍然的腳步聲一直走到他面前。

  「寇忱我日你大爺。」霍然關掉手電說了一句。

  寇忱感覺能有一分鐘,他眼前才開始慢慢出現了四周的景物。

  「你他媽什麼膽兒?」他站了起來,看清了霍然的臉,「你怎麼不乾脆改個時間,約個正午時分……」

  話沒說完,身後的鬼樓里突然傳來一聲響。

  嘎吱――

  寇忱猛地轉頭往樓上看了一眼,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到,還有些地方看過去的時候是一片黑里透白,視力估計還沒有完全恢復。

  霍然的強光手電又亮了,這回照在了鬼樓上。

  鬼樓的確是很舊,古老的款式,三層,下面是順著樓梯一層層上去的走廊,走廊上是排列著的房間,窗戶都很破,只剩下了窗框,掛著蜘蛛網……看結構應該還有個迴廊,中間有天井,但不進去是看不到的。

  這些都寇忱之前過來看的時候對鬼樓的印象。

  並不是他現在看到的,他現在能看到的只是被霍然的手電照亮的那一個圓,圓里是黑白色的凌亂,甚至好幾眼他才看出哪裡是扇窗。

  但比起看不明白,看明白了更嚇人,腦子里閃過了能有二十種鬼出現在空洞窗口的方式。

  「把你那玩意兒關了吧,」寇忱說,「比黑著還恐怖。」

  霍然關掉了手電:「怕了?現在認輸來得及,放心你輸了我也不會讓你果奔的……」

  「走。」寇忱打斷了他的話,轉身就往樓里走。

  霍然看著他的背影,在「要不要跟著進去」和「同伙應該還沒就位剛那是什麼聲音我留在這裡會不會更危險」之間猶豫了1秒,在寇忱背影就快消失的時候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鬼樓跟前兒,霍然正想問一句是上樓還是先進一樓,寇忱猛地轉過了身,一巴掌拍在了他肩膀上。

  霍然承認自己有那麼一瞬間被嚇得差點兒轉身就跑,但他為自己驕傲,他控制住了,而且為了壯膽他還喊了一嗓子:「幹什麼――

  「我操!」寇忱往後彈開一步,「你喊什麼,嚇我一跟頭!」

  「你他媽拍我乾嘛!你沒有嘴啊!」霍然說。

  「你要不介意,我用嘴碰你一下也是可以的。」寇忱說。

  「傻逼,」霍然罵,「我現在不想跟你打嘴仗,說吧,拍我乾嘛!」

  「我就是……」寇忱邊說邊往一樓的窗戶里看了一眼,放低了聲音,「我就是……」

  霍然緊張地跟著他往里看過去,感覺身上的汗毛紛紛起立迎風飄蕩。

  「看到裡面有人。」寇忱說完這句話,一秒都沒停留就往樓上跑了。

  霍然回過神的時候,樓梯上一陣吱吱嘎嘎之後沒有了寇忱的影子。

  他頓時有點兒不踏實,往四周看了看,徐知凡他們幾個不知道藏在了哪裡,這藏得也太敬業了,看這安靜如鬼片的場景,霍然都感覺他們是不是根本就沒來!

  想到這裡,霍然站不住了,拔腿就往樓上跑:「寇忱!你之前可沒說還要相互嚇人!」

  寇忱沒有回應。

  霍然站在漆黑一片的二樓樓梯口,往後退了退,後背靠著轉角的柱子,這樣理論上能看到兩個方向過來的人或者……東西。

  但實際上屁也看不見。

  他掏手機的時候,寇忱的聲音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響起:「過來。」

  「不。」他回答得很乾脆。

  「那我走了啊。」寇忱說。

  「你在哪兒?」霍然馬上問,按亮了手機屏幕照了過去。

  「這兒。」寇忱在走廊上探過頭衝他招了招手。

  霍然走了過去,手機接著就被寇忱塞回了兜里:「別弄亮手機。」

  「嗯?」霍然聽他聲音有些不對勁。

  「你聞。」寇忱低聲說。

  「你放了個屁嗎?」霍然馬上憋住了氣,「你幼稚不幼稚?」

  「我聞到燒火的味兒了你這個傻逼。」寇忱壓著聲音在他耳邊說。

  霍然猶豫了一下,輕輕吸了一口氣,果然聞到了柴火味兒,但是……

  「有人燒柴也不奇怪,」霍然小聲說,「這味兒得是幾個小時以前有人用火,推回去差不多是晚飯的時候了。」

  寇忱看著他。

  「信我,」霍然說,「我在野地裡用柴生火的時候你還沒上初中。」

  「我天天吃燒烤。」寇忱說。

  「那是碳,這是柴,傻逼。」霍然說。

  寇忱沒說話,看著他,過了一會兒突然一抬眼睛,往他身後看過去。

  身後是長長的走廊,霍然頓時後背跟站了個開著門的冰箱似的,一陣發寒,他猛地一下挺直了背,下意識地往前湊了湊。

  寇忱看著他,臉上模糊不清,但還是能看到那一閃而過的一抹嘲笑。

  「你放心,」霍然說,「我是有點兒害怕,但我不會出去。」

  「害怕了叫我,」寇忱說,「你連頭都不敢回了,要我走你後頭嗎?」

  「不。」霍然馬上說。

  「我不會突然戳你。」寇忱說。

  「我不信,」霍然偏了偏頭,「你先走。」

  寇忱笑著往二樓走廊走頭走過去,霍然跟在後面,走過那裡就應該能看到迴廊拐彎的地方,他打算先繞一圈看看情況。

  按霍然「人人都怕鬼不怕的都是裝」的理論,他認定寇忱也害怕,但寇忱裝逼裝慣了,此時此刻走得這麼輕鬆也不過是入戲太深而已。

  他就比較真性情,他就是害怕,但他扛得住。

  而且他有同伙。

  同伙……霍然回頭看了看身後,這就一條路,從操場那邊到鬼樓,從鬼樓一樓到三樓,都是一條路,所以這會兒徐知凡他們只能在後面。

  但讓霍然不踏實的是,後面始終沒動靜,有點兒動靜都他媽是從前面傳過來的,怎麼想都覺得是這樓有問題。

  腦子里正琢磨著自己的同伙到底在哪兒都想發個消息問一下的時候,頭頂突然傳來了吱嘎一聲。

  前面走得很瀟灑的寇忱猛地停下了,霍然跟著也停了下來,轉過了身,把後背對著寇忱。

  後背得對著人,後背不能空著。

  這樓跟他們教學樓一樣,都是全木地板,走路有個吱嘎的不奇怪,但也得有一定重量才能出這個動靜,再說了,這聲音……

  「你是不是帶人來了?」寇忱在背後問了一句。

  霍然非常沒有面子,但是嘴上是不能松勁的:「你他媽才帶人……」

  「徐知凡!」寇忱抬頭叫了一聲。

  「操。」霍然轉過身。

  「江磊!」寇忱繼續,「胡逸!下來吧,打牌,四多一,輸了的站旁邊幫人捏肩。」

  霍然對徐知凡的智商是有信心的,但江磊和胡逸不太靠譜,寇忱這麼一說完,想到這倆真有可能就此現身……他頓時就不想說話了。

  但寇忱說完之後,四週一片寂靜,什麼聲音也沒有。

  「樓上有人。」寇忱說。

  「嗯。」霍然突然有種感覺,那仨真的沒來。

  晚上的保安值班室看起來跟白天沒有什麼區別,空氣里都是煙味兒和泡面味兒。

  但心情還是不太相同的。

  「真是跑步?你們會大半夜的上學校操場跑步?」保安大叔嘆了口氣,慢慢喝著杯子里的茶。

  「真是夜跑。」徐知凡說。

  「我們都穿的跑鞋呢,」胡逸抬起腿,展示了一下他暑假新買的鞋,「就為的跑步。」

  「你們這些學生,平時就都穿跑鞋……」保安大叔說著往他們腳上看了一眼。

  徐知凡跟著他低頭看過去,站在後面的江磊往後又退了一步,徐知凡很無奈,江磊穿的是雙板鞋。

  「你們也不用跟我報班級和名字了,」保安大叔拿過一個本子往上記著,「我知道你叫徐知凡,你和那個校籃隊長,你們幾個是套裝,總在一起,明天我會彙報給你們班主任,具體的你們跟班主任說吧。」

  「叔,您這樣……」江磊有些掙扎。

  「好的,」徐知凡馬上回答,「我們明天會跟袁老師解釋的。」

  「嗯,」保安大叔站了起來,「我送你們出去,叫個車回家。」

  「……不用了。」三個人同時回答。

  不用了大叔,我們的夥伴還在鬼樓里,他可以單人野外生存一個月但是單人鬼樓副本可能撐不過二十分鐘,大叔,讓我們自己走吧,還能繞到後門翻牆進去救他於水火。

  「走!」保安大叔一揮手。

  徐知凡跟江磊和胡逸對了一下眼神,走出了保安室。

  低頭走出校門之後,徐知凡猛地拔腿就跑,江磊和胡逸幾乎是同時跟了上來,十米之後三個人一致地往右,這是繞到後門最近的方向。

  「上去看看嗎?」寇忱問。

  「看什麼?」霍然想說你他媽是不是有病,明知道上面不應該有人但是現在有人,上去抓賊嗎。

  「你真沒帶人?」寇忱又問。

  霍然有些猶豫,他真帶了人,只是他不能說,可他又覺得上面真不是徐知凡他們,但如果上去了真是他們……這臉就丟得很大了,面若滿月。

  就在這時,樓頂上又響了一聲,這次的聲音是往樓梯口那邊移動了一兩米的距離。

  「真沒帶人。」霍然猛地抬頭,低聲說了一句。

  他們說話,樓上肯定能聽見,這種時候還能弄出動靜來的,肯定不是徐知凡他們。

  樓上真的有別人,而且這個人正在往樓梯口走過去。

  霍然汗毛緩慢而整齊地立了起來。

  「靠,」寇忱聲音里透出了興奮,「上去看看。」

  霍然站著沒動。

  寇忱走了兩步又停下了:「你在這兒等,或者……」

  他指了指樓梯那邊,低聲說:「搶在那人下來之前從樓梯跑出去。」

  這話說完,寇忱就往那邊衝了過去,看樣子他是想把要下來的人堵在三樓樓梯上。

  霍然震驚地站在黑暗裡都忘了害怕了,這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寇忱好像真的不怕鬼。

  但寇忱衝出去幾步之後突然喊了一嗓子:「啊――

  接著就往後摔坐在了地上。

  地板咔嚓響了一聲。

  霍然在不知道自己是要救人還是害怕要找個人扎堆的狀態下撲了過去,想要把寇忱拽起來,慌亂中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二樓和三樓樓梯口的小平台上飄了出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地消失了。

  「啊――」他後知後覺地在寇忱喊完兩秒之後才也喊了一聲。

  「我操,」寇忱跳起來跑了過去,「那是個人嗎?」

  霍然不知道他是怎麼有勇氣立馬就跑過去的,但為了面子,他不得不也慢慢地走了過去:「我沒看清。」

  「走吧,」寇忱拉了拉衣領,「我剛真被嚇了一跳。」

  「好。」霍然立即點了點頭,他一秒鐘都不想再留在這兒了。

  兩人順著樓梯往下走,四處張望,但都沒再看到能動的東西。

  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走到樓梯最下面,霍然嘆了口氣,也行了,一起出來的,沒有輸贏,打個平局……

  寇忱突然停下,霍然沒剎住,一邊往前邁步一邊看著他往回退了一級樓梯。

  「你輸了。」寇忱說。

  「什麼?」霍然震驚了。

 

 

5

  寇忱單方面宣佈完比賽結果之後好幾秒,霍然都沒反應過來,震驚的感覺把之前還沒弄明白是不是白衣女鬼的恐懼都給踹沒了。

  「你先出了樓,」寇忱重新從樓梯上跳了下來,伸了個懶腰,「先出來的算輸,我還沒想好讓你給我辦什麼事兒,想好了再跟你說。」

  「你再說一遍?」霍然看著他。

  「想好了再跟你說。」寇忱說。

  「不是這句。」霍然說。

  「你輸了,」寇忱說完就笑了起來,一邊走一邊吹了聲口哨,「不過你要是不服,可以三局兩勝,我們再約兩天……」

  「不了,我輸就我輸。」霍然打斷了他,三局兩勝?不需要,他願賭服輸,他寧可認輸也不想再進去。

  寇忱回過頭看了看他,沒說話。

  操場那一頭有手電筒的光閃過,雖然中間還隔著一個足球場加四條跑道,寇忱和霍然還是都下意識地往旁邊牆角躲了躲。

  不過很快那邊手電筒的光就換了方向,往籃球館那邊兒去了,霍然松了口氣,學校各方面管理都很嚴格,要是被保安逮著,明天老袁肯定就會找談話,他雖然不是什麼優秀學生,也不願意一開學就老往辦公室跑。

  尤其還總跟寇忱一塊兒。

  往前走了沒幾步,前面突然閃出幾個影子,有一個甚至是從天而降,那個暫時被遺忘的從樓梯上飄忽著消失的白色影子頓時就重新回到了霍然腦子里。

  好在幾乎在黑影出現的同時,他就聽到了徐知凡壓低了的聲音:「霍!」

  徐知凡不愧是跟他從初中就同班的鐵子,知道這種時候必須馬上自報家門,要不他下一秒就能逃出去二十米。

  「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寇忱突然唱了起來,「霍家拳的套路招式靈活……」

  霍然頓時一陣鬱悶。

  果然,寇忱邊唱邊轉過了臉看了看他,又轉回臉看著徐知凡,笑得非常愉快:「你們這是來晚了啊?」

  「笑得這麼甜,看來是贏了啊?」徐知凡說。

  「嗯!」寇忱很誇張地用力點了點頭,想想又補充了一句,「就這種賭局,不是我說,是個人就能贏他。」

  「走吧,跟他廢什麼話。」霍然非常不爽,但也說不了什麼狠話,畢竟就算沒有最後那一下,寇忱也能贏他。

  「去哪兒?」寇忱問。

  「關你雞……」霍然話還沒說完,徐知凡在旁邊推了他一把。

  「回家啊,還能去哪兒?」江磊說。

  寇忱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吃燒烤去吧,我請客。」

  「什麼?」胡逸愣了。

  「吃燒烤啊,」寇忱說,「聊會兒啊,反正都出來了,不想知道我們剛在鬼樓看到什麼了嗎?」

  「……看到什麼了?」徐知凡也愣了愣,轉頭看著霍然。

  「一會兒說,走走走走。」寇忱一揮手,往後門圍牆那兒走了過去。

  「去嗎?」江磊問。

  「去個蛋。」霍然沒好氣兒地說。

  「去。」徐知凡說。

  「你他媽!」霍然瞪著他。

  「乾嘛啊,」徐知凡推著他往寇忱那邊走,放低了聲音,「一個班要呆兩年呢,搞那麼僵幹什麼?給他個面子。」

  「那我的面子呢?」霍然說。

  「你面子沒了嗎?」徐知凡說,「掉哪兒了我們去幫你撿。」

  霍然走了幾步嘆了口氣:「掉鬼樓里了,操。」

  學校旁邊的街上有不少燒烤店,全靠附近幾所學校晚上翻牆出來的學生養活,假期的時候都半死不活的,剛開學就回了魂。

  「要不把許川和魏超仁叫出來一塊兒?」江磊坐下的時候問了一句。

  「不用,他倆住得遠,過來都後半夜了,」寇忱一招手,「老闆!」

  「要什麼!」老闆吼。

  「一樣五串!」寇忱也吼。

  「吃不完吧?」胡逸往老闆那邊看了看,桌上的菜品種繁多,還都是大串。

  「你們什麼食量?」寇忱不屑地皺了皺眉,「我跟我姐倆人都能吃一桌。」

  「你姐是女的嗎?」霍然忍不住問了一句。

  「是女的啊,」寇忱想也沒想就接了下去,「跟你一樣,就是膽兒比你大。」

  霍然猛地抬頭瞪著他,這茬實在不能提,一提他就想拿個鏟子把自己埋了。

  「你嘴真他媽欠,」寇忱說,又問,「喝酒嗎?」

  「喝點兒?」江磊看徐知凡。

  「喝點兒吧,」徐知凡看了霍然一眼,「白的?」

  「老闆拿酒!」寇忱喊。

  霍然他們幾個平時一塊兒吃飯都喝啤酒,不過這會兒徐知凡提的是白酒,寇忱什麼量他不知道,但霍然的酒量多少能找回點兒面子,冬天野地裡住草窩子一住好幾天練出來的酒量。

  「剛你們上鬼樓了?」徐知凡問,「呆了多久啊?」

  「十分鐘吧,」寇忱說,想想又看著他,「你們仨剛到?」

  「廢話,早到的話能讓你贏嗎?」江磊說。

  這句話徐知凡想攔都沒攔住,嘆了口氣。

  寇忱果然聽笑了,轉頭對著霍然一通嘎嘎樂,老闆端了兩大盤烤好的肉拿上來的時候他都還沒停。

  「你帶人了嗎?」霍然突然問。

  「沒有。」寇忱笑著說。

  霍然臉上的表情很不滿,寫滿了你猜我他媽會信你嗎你這個不要臉的?

  「真沒有,」寇忱收了笑容,「我這個時間能叫出來的也就超仁和許川,他倆住得太遠了,跑一趟不划算。」

  「操,」霍然皺起了眉頭,「那我們看到的那個人是誰啊?」

  「鬼樓里還有人?」幾個人都驚了,一塊兒抬頭瞪著霍然和寇忱。

  「嗯,除了我們,的確是還……」寇忱一邊拿過酒瓶子倒酒,一邊掃了霍然一眼,「你確定那是個人?」

  霍然很慢地轉過頭,看著他,好幾秒鐘之後才說了一句:「操你大爺。」

  寇忱頓時笑得酒都倒桌上了。

  「什麼樣的人?」徐知凡打了個岔,感覺這倆人剛單獨待了十分鐘居然沒打起來得虧是霍然怕鬼。

  「穿個白色的衣服,好像是裙子,」寇忱說,「我知道上面有人,不過跑過去看到這麼個人,我嚇得直接坐地上了。」

  「啊。」江磊有些吃驚。

  「樓板好像又讓我弄裂一塊兒,文物也忒不結實了,」寇忱說,「我屁股上是不是有刀。」

  「沒看過,不知道。」霍然順嘴接了話。

  「你……」寇忱迅速側過身,手指勾在了褲腰上。

  「不看謝謝。」霍然打斷了他的話。

  「那太遺憾了,」寇忱收回手,完全不在意地說回了之前的話題,「明天我再去鬼樓看看。」

  「還去?」江磊問。

  「嗯,」寇忱點點頭,壓低聲音,「那肯定是個人,說不定還會再去,我得弄清楚,畢竟嚇我一跟頭呢,萬一是什麼犯罪集團在這兒交易,我給錄個音錄個像什麼的給警察叔叔,到時就是少年勇闖黑窩點……」

  「你打老師的傳說就他媽是按這個格式吹出來的吧?」霍然本來不想開口,畢竟他剛鬼樓里輸了,還欠著寇忱一條「答應對方一件事」,但實在沒忍住,「您這腦洞502補補吧,你說那是個鬼信的人都比什麼犯罪團伙多。」

  「行吧,」寇忱說,「那明天我再去看鬼,你去嗎?」

  「我沒病。」霍然說。

  「我就想問問啊,」寇忱嘆了口氣,「就你這膽子,在野地裡用柴生火?」

  「這真不是吹的,」江磊說,「霍然野外生存技能是點滿了的,別說生個火,一個人吃野果子打獵,過一個月也沒問題。」

  寇忱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霍然,過了一會兒還是有些迷茫:「一個人?」

  「嗯。」霍然咬了塊肉。

  「又不怕鬼了?」寇忱問。

  「野外沒有鬼。」霍然說。

  「……憑什麼野外沒有鬼?」寇忱追問。

  「廢話,野外有鬼我他媽怎麼活,」霍然說,「野外必須沒有鬼。」

  「我操,」寇忱一臉佩服地看著他,「你這邏輯相當強大啊。」

  燒烤吃完,那個影子到底是什麼人,他們也沒討論出個結果來,寇忱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霍然非常能喝酒。

  幾個人出門以後,寇忱覺得腳底下有點兒飄,但霍然連眼神都還是清澈的,牛逼。

  徐知凡和胡逸都沒太喝,江磊就不行了,掛徐知凡脖子上一直唱歌,最後被徐知凡扔到了路邊的樹底下。

  「你們怎麼走?」寇忱問。

  「自行車電瓶車,」徐知凡說,「停正門那邊了。」

  「他也開車?」寇忱指了指地上的江磊。

  「他坐我電瓶車過來的,」胡逸嘆氣,「一會兒我帶他去我家吧,他回家肯定讓他媽一頓揍。」

  「行,那我先走了,」寇忱順著路慢慢退著走了幾步,「霍然。」

  「乾嘛。」霍然看他。

  「那事兒我想好了跟你說。」寇忱說。

  霍然嘖了一聲沒說話。

  「晚安,」寇忱笑著一揮手,轉身大步走了,還哼著歌,「霍霍霍霍……」

  幾人個把江磊拖回了學校大門的停車點,胡逸騎上車之後,用車上的行李帶把江磊捆在了他背上。

  「寇忱剛說的什麼事兒啊?」胡逸開著車走了之後,徐知凡才問了一句。

  「打賭輸了的事兒唄,」霍然說,「說是輸了的答應對方一件事。」

  「哦,」徐知凡發動了小電瓶,「你到底怎麼輸的?嚇得跑出來了?」

  霍然跨上車往前蹬出去:「我跟他一塊兒出來的,狗東西走到最後突然往後退了一步!我沒反應過來,就他媽成了我先出來了。」

  徐知凡愣了愣,接著就笑得不行。

  「別笑了,」霍然皺了皺眉,「要不……明天白天去鬼樓看看吧,按理說要真是個人,黑燈瞎火的那麼高跳下來,怎麼也得留點兒痕跡了。」

  「行,」徐知凡點點頭,「明天把行李放宿舍了就去看。」

  宿舍里的人還是上學期的沒有變動,四人套裝在一個屋,只是從一樓搬到了二樓,寇忱他們宿舍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對門。

  江磊和胡逸還沒到學校,霍然把行李放好之後,突然有些急切,拉著徐知凡打算現在就去鬼樓看看。

  白天他還是很勇敢的。

  野外沒有鬼,白天沒有鬼。

  鬼都在晚上不開燈的小黑屋裡。

  剛出門,寇忱就跟許川一塊兒走了出來,許川手裡拿幾個桔子,遞了倆過來:「嘗嘗吧,挺甜的。」

  「謝謝。」霍然接過桔子。

  剛轉身要走,寇忱在後面又叫了他一聲:「霍。」

  霍然猛地捏緊了手裡的桔子,轉過了頭,寇忱要是敢唱,他就敢把桔子塞他嘴裡。

  「然,」寇忱看著他笑了笑,「我問你啊,出去露營的話,要準備點兒什麼東西啊?」

  「……看你怎麼露。」霍然愣了愣。

  「就完全野地,三天時間,」寇忱說,「現在就有一個帳篷,還得帶點兒什麼?」

  「帶顆爐石吧。」霍然說。

  這種拿個可能水都不防的帳篷就覺得自己能野外生存了的人實在太多,他想回答都無從答起。

  「爐石?」寇忱沒反應過來,「卡式爐行嗎?」

  許川在旁邊一下笑出了聲:「爐石啊,大哥。」

  「你大爺,」寇忱回過了神,「我他媽說正經的呢。」

  「我要正經跟你說,沒有半小時說不明白。」霍然嘆氣。

  「那行吧,」寇忱想了想,「晚上一塊兒吃個飯,你詳細點兒給我說,我列個單子慢慢琢磨一下。」

  「……啊。」霍然有些茫然地應了一聲,看著寇忱和許川吃著桔子走開了,他才轉過身,「操?我是不是答應他了啊?」

  「嗯。」徐知凡剝著桔子。

  「我憑什麼給他說啊,他跟我很熟嗎?」霍然說。

  「算是一塊兒見過鬼的人,」徐知凡邊吃邊說,「給他說說吧,萬一是他想出去玩,帶個睡袋就出門了,再死外頭了,你也不落忍。」

  今天還沒開始上課,不過操場上很熱鬧,除了軍訓的新生,還有不少今天回校的住校生。

  也許是陽氣太盛,鬼樓看上去跟他們教學樓沒有什麼太大區別,除了更舊和更臟些之外。

  霍然站在石碑前,看清了上面的確寫著市級文物什麼的,寇忱沒瞎說。

  「昨天那個鬼……人,就是從那兒跳下來的,」霍然指了指二樓樓梯口,「真挺高的。」

  「過去看看。」徐知凡走了過去。

  霍然看了看四周,這樓是不讓進的,不過這片人很少,沒有人往這邊看。

  他跟過去,看了看樓梯旁邊的地面。

  水泥地,裂開的地縫里有些雜草,看不出什麼痕跡。

  「要去後面看看嗎?」徐知凡問,「昨天寇忱說他九點就在這兒了,那人應該不是從正面樓梯上去的吧?」

  「去看看。」霍然說。

  鬼樓旁邊就是圍牆,順著圍牆往後走的時候,霍然都還不覺得能看到什麼,但剛轉過去,他和徐知凡就一塊兒愣住了。

  樓後長滿半人高的雜草,角落里站著好幾個人。

  霍然在吃驚和尷尬中迅速數了一下,四男兩女,都是高三的學生,女生有一個是高三文科班的科花。

  霍然一直覺得分類太細質量就容易下降,這個科花就不怎麼招人喜歡,不好看,脾氣還差。

  眼下這種場景里,就更不招人喜歡了。

  「滾,」科花說,「這兒不讓學生來你們不知道啊!」

  霍然對女生還是沒什麼脾氣的,但科花這樣的態度,他又覺得非常火大,要不要回嘴,要不要聽話走開,頓時就成了一個難題。

  徐知凡大概也一樣,於是幾個人就這麼尷尬地沈默著,僵持在了原地。

  就在霍然覺得要不就走了得了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霍然和徐知凡同時轉過頭,看到了手裡還拿著個桔子的寇忱。

  「乾嘛呢?」寇忱從他倆中間擠了過去,「我看看。」

  看到那邊的幾個人時,寇忱也愣了。

  「煩死了!」科花皺著眉,「都是傻子嗎!讓你們滾啊!聽不懂啊!」

  寇忱停了兩秒,往前走了過去,順手把桔子揣回了兜里。

  霍然瞪著他,不知道一會打起來了要不要幫忙。

  但寇忱走到中間的時候突然一轉身,面對著圍牆停下了。

  「你乾嘛?」科花忍無可忍。

  寇忱轉臉看著她:「尿尿。

 

 

6

  說實話,這樣兩方對峙劍拔弩張眼神火的場面,是非常嚴肅的一種場面。

  霍然非常確定在寇忱開口之前,他已經做好了強壓不爽轉身走人如果走不掉那就只好乾一仗了的準備。

  但他眼下卻突然笑場了。

  他一下笑出了聲音。

  還把徐知凡也給帶出了戲,比他笑得還響。

  這是非常不應該的,讓高三的那幾個人瞬間就不爽了。

  「找事兒是吧?」科花冷著臉,不過笑雖然是霍然和徐知凡笑的,她卻還是準確地抓著源頭不放,盯著寇忱。

  霍然忍不住觀察了一下四個男生,確定都有嘴,這種時候挑釁罵人說狠話的發言人卻始終由科花擔任,實在有點兒想不通。

  女老大在他們學校真不多見。

  「廁所太遠了,」寇忱說著扯了扯褲腰,「你們要是尿完了就走,參觀要收費的。」

  「你是哪個班的?」終於有一個男生開了口。

  寇忱慢慢轉過頭,霍然光看他側臉都能看出他臉上全是「你是不是皮癢了你居然問老子是哪個班的」。

  「下回跟人犯狠的時候先打聽清了的,」寇忱不急不慢地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幾個學生沒說話,對視了幾眼,似乎有些猶豫。

  「高二文1,」寇忱嘆了口氣,「寇忱,打聽好了來找我就行,要不放心給你留個電話?」

  「走。」科花皺了皺眉,又盯了一眼寇忱,拽著旁邊女生的胳膊就走。

  那個女生被她拽得一個踉蹌。

  幾個人從霍然和徐知凡身邊走過的時候,霍然又看了一眼被科花拽著走的那個女生,長得比科花還要不好看,低著頭一直都沒抬起來過。

  霍然也嘆了口氣,他倒是知道有些女生喜歡跟她們覺得某些方面不如自己的女生在一起,以凸顯自己。

  幾個人走了之後,徐知凡看了一眼還站在牆邊低頭看著自己褲襠的寇忱,猶豫了兩秒:「你是真尿啊?」

  「沒,」寇忱笑了,轉過身提了提褲子,「我上完廁所才過來的,本來沒想現在過來,看你倆過來了,我才跟過來的。」

  「許川呢?」徐知凡問。

  「校醫室。」寇忱說。

  「嗯?他病了?」霍然問。

  「他病個屁,」寇忱切了一聲,「校醫室這學期來了個特別漂亮的醫生姐姐,他接下去這幾個月估計全身上下都得疼一遍。」

  「……哦。」霍然有些無語。

  「出去吃飯吧?」寇忱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差不多了。」

  霍然忍不住拿出手機來也看了看時間:「這他媽四點都沒到呢,你哪國的時差啊……」

  「餓了就得吃啊,」寇忱轉身坐到了旁邊鬼樓牆角的石墩上,「先約人吧,你們把江磊胡逸叫上。」

  徐知凡在群里發了消息讓江磊胡逸快點兒到學校來去吃飯。

  霍然看了看寇忱:「那幾個高三的,去教室找你的話怎麼辦?」

  「找就找啊,」寇忱伸長腿,「不是我說,也就你們這種重點高中,這種人都能當校霸了,要擱我以前的學校,早打起來了,還用得著一個女生左一句右一句的嗎……」

  霍然沒說話,寇忱又捏著嗓子:「找事兒是吧,滾啊,不滾小拳拳打你胸口啊。」

  「操。」徐知凡在旁邊樂了。

  「真的,」寇忱不屑地擺了擺手,「他們想來找我,我隨時等著,就怕丫不來。」

  江磊平時來學校都很不積極,一聽有飯吃,哪怕是寇忱的飯局,也飛快地拽著胡逸過來了。

  不過魏超仁家看來的確是住得遠,他們幾個一塊兒窩在校醫室「陪護」了許川一小時,魏超仁才到了。

  一進校醫室,他就指著許川:「走了走了,吃飯去吧,差不多得了,再裝就成絕症了啊。」

  「滾你大姨,」許川正抱著個熱水袋哼唧呢,一聽這話,熱水袋差點兒捏爆了,「你他媽腦子里裝的是個棗核兒嗎!」

  校醫姐姐一下笑了起來:「先去吃飯吧,我也收拾一下準備下班了。」

  幾個人頓時都有點兒沒面子了,哪怕是之前姐姐就看出來了,但只要沒說破,他們就還能厚著臉皮待下去,現在猛地一下被魏超仁給扒光了……霍然拔腿就往外走,門框上撞了個踉蹌。

  跟在後頭的寇忱拉了他一把,他甩開寇忱的手,嘆了口氣。

  不過他們的情緒很快就得到了恢復,畢竟現在入秋了,人容易餓,尤其是在聽到要去吃飯的地方是個挺不錯的自助餐廳的時候。

  雖然霍然還是懷揣著對三人組的不滿,但他們叫的出租車開過來的時候,他還是跟大伙一樣,非常愉快地鑽進了車里。

  太愉快了,以至於車開出去好半天了他才發現坐他旁邊的是寇忱。

  「你怎麼在這輛車上?」霍然愣了。

  副駕坐著徐知凡,後座只有他和寇忱。

  「你問江磊去啊,」寇忱說,「我倒是想上前面那輛,不是沒擠過他麼。」

  胡逸肯定是被江磊拽上車的,霍然有些無語,江磊這種喝味精湯都覺得美滋滋的味覺,有什麼資格一聽有吃的就衝在最前面!

  「其實就吃個飯用不著去那麼貴的地方,」徐知凡在前面說,「這一頓吃完倆月生活費都沒了。」

  「我們幾個都挺能吃的,就自助能吃回本兒,」寇忱說,「而且我拿了我姐的內部卡,有折扣。」

  說完又轉過頭看著霍然:「就我那個女的姐。」

  「你真他媽記仇,」霍然差點兒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麼來這麼一句,「幼稚。」

  「嘴欠的才幼稚,」寇忱說,「怕鬼的也幼稚……」

  霍然扭臉看著他。

  「你姐在那兒上班啊?」徐知凡及時打斷了他倆交火。

  「嗯,」寇忱點點頭,「不過她是行政。」

  霍然沒再說話,看著窗外。

  他可算是發現了,寇忱是個自來熟,跟誰都一堆話可聊,連吹帶樂的,要是沒有徐知凡,他跟司機估計也能聊得不分你我。

  煩得很。

  聒噪。

  徐知凡這個叛徒!

  霍然皺著眉按了一下食指,指關節咔的響了一聲。

  沒等他按下一個手指,旁邊也咔的響了一聲。

  霍然看了一寇忱一眼,有病?

  他跟寇忱對視著,又按了一下中指,咔。

  寇忱也按了一下中指,咔。

  「那個餐廳……」徐知凡轉過頭,「那個……」

  霍然按無名指,咔。

  寇忱也按無名指,咔。

  大拇指,咔。

  也大拇指,咔。

  「你倆學前班跳級上來的吧!」徐知凡轉身坐好,懶得再理他倆。

  戰鬥還在繼續。

  雖然毫無意義,但不能輸。

  霍然數著的,按響最後的小拇指之後,咔,19聲。

  但第20聲沒有出現。

  寇忱按了個空炮。

  霍然頓時一陣得意,把手舉起來,在寇忱臉跟前兒張開手指,慢慢活動著。

  寇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又按了一下小拇指。

  還是沒響。

  「剁了吧。」霍然說。

  「操。」寇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左手小拇指抵著右手掌心又按了一下。

  咔。

  總算是響了。

  「我替我的強迫症謝謝你。」徐知凡在前面說。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寇忱說。

  霍然放下了手,他聽著寇忱的聲音有些不對,感覺有點兒咬牙切齒,徐知凡也轉過了頭。

  「啊――」寇忱憋了三秒之後吼了起來,一邊吼一邊捧著手,「手指頭斷了――

  「哎喲!」司機嚇了一跳,趕緊把車往路邊靠了過去。

  說實話,要不是霍然看到了寇忱最後那一下,知道勁兒不小,這會兒聽著寇忱的喊聲,他會覺得這傻逼是裝的。

  喊得太他媽誇張了,他差點兒都想趴地上找找看是不是手指頭掉了。

  「我看看。」霍然伸手。

  「別碰!」寇忱縮回手,「疼啊我操操操……疼死我了,我手指不能動了!師傅先去醫院去醫院我要死了――

  「我看看!」霍然吼了一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寇忱還在喊。

  「別嚎了!」霍然指著他。

  「……疼啊我操!」寇忱說,「你看什麼看?好看嗎?要不你給吹口氣看能不能給我把骨頭接……」

  「別動。」霍然緊緊抓著他的手腕,然後捏著他手指平穩地往外一拉。

  寇忱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震驚,瞬間沒了聲音,只在嗓子眼兒里發出了一聲:「呃……」

  命運扼住了他的喉嚨。

  「脫臼了,」霍然松開了他的手指,關節已經復位了,「你動一下看看,是不是不疼了。」

  寇忱瞪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勾了勾小拇指:「操?」

  霍然在書包里摸了摸,拿出了一卷彈力繃帶,在他手上纏了兩圈:「行了,晚上回去冰敷一下,過幾天就沒什麼感覺了,要是腫了一直不消就去醫院再看看。」

  「應該沒問題,」司機松了口氣,「我們小時候,脫臼了都自己拉一下懟回去……你挺厲害啊。」

  「他要不喊成那樣我能更快一點兒,」霍然看了寇忱一眼,「喊得我緊張。」

  「謝了。」寇忱動了動手。

  司機繼續往飯店開過去,大概是之前寇忱喊得太過驚心動魄,這會兒幾個人都沈默著。

  好長時間寇忱才很感慨地說了一句:「我真沒看出來……霍然你挺牛逼啊。」

  「我也沒看出來你……」霍然嘆了口氣,沒把話說全,畢竟寇忱請客,之前還給他們解了圍,把事都攬自己身上了。

  只是……雖然剛才寇忱殺氣騰騰要尿尿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霍然依然會忍不住覺得,如果人家真來找麻煩,寇忱可能會被打得嗷嗷叫著滿地爬。

  傳聞果然都是傳聞啊。

  到了餐廳找了桌之後,江磊坐下來就說:「脫臼小事兒,我上回跟霍然去徒步,徒半個月的那種,摔溝裡了,肩膀脫臼,他一腳就蹬我胸口上了,拽著胳膊一拉,咔嚓!」

  「斷了。」寇忱皺了皺眉,抱住了自己的左手。

  「斷個屁,好了,」江磊動了動肩膀,「幾個月了,現在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我就為這個呢,」寇忱說,「先拿吃的,一會兒我得做個筆記。」

  霍然出去轉了一圈,拿了一盤吃的回來,發現寇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到桌子旁邊,面前碼了三個盤子還都已經空了,正在愉快地吃著第四盤。

  「那邊的酒免費嗎?」胡逸問。

  「沒標價的都是免費的,」寇忱說,「你去拿的話幫我也拿一瓶吧。」

  「好。」胡逸點點頭,起身去拿酒了。

  霍然有些不平衡,個逼這麼兩天時間,居然跟他三個鐵子都能聊得跟老熟人一樣了。

  狗東西。

  「霍然,」寇忱一通吃,大家還在吃的時候,他已經放了筷子,「你是不是參加了什麼戶外俱樂部之類的?」

  「沒,」霍然說,「我就一個騎行俱樂部。」

  「那你出去徒步都自己去嗎?」寇忱問。

  「嗯,」霍然咬了口烤翅,提到這些,他還是願意聊的,「能碰上有經驗的人,就一塊兒,沒找著人就自己。」

  寇忱看了一眼江磊。

  「他不算,他屬於主線任務NPC,繞不過去的,不完成不給過關。」霍然說。

  寇忱笑了起來:「那你給我說說吧,要帶點兒什麼基本的東西?」

  「……不是我不肯說啊,你一點兒經驗都沒有,最好不要一下就出去三天,」霍然說,「你可以從野餐開始。」

  「我在我們小區綠地野餐好幾年了,」寇忱說,「野餐的經驗非常充足。」

  霍然看了他一眼,往嘴裡塞了一塊肉。

  「你國慶節肯定會出去吧?」寇忱不放棄,「你把你裝備給我說說就行。」

  「我國慶去的時間長,東西多……」霍然話還沒說完,就被寇忱打斷了。

  「帶上我。」寇忱說。

  「什麼?」霍然愣了,半天才回過神,趕緊打補丁,「我也還沒定下時間……」

  「我不拖後腿,」寇忱說,「你連江磊都能帶得動,我比他強多了。」

  比江磊強多了?

  霍然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寇忱在出租車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餘音繞梁。

  未必吧。

  霍然嘆了口氣,他是個要面子的人,話都讓寇忱套出來了,強行補丁實在也不是他的風格。

  只能沈默。

  但對於寇忱這種自來熟臭不要臉的人來說,沈默大概就約等於嗯嗯好的。

  國慶還有一段時間,霍然選擇不去琢磨這事了,抬起頭看著桌子旁邊一幫邊吃邊聊的人。

  「我一直以為鬼樓那兒沒人敢去呢,」許川說,「高三的居然跑那兒去玩?」

  「他們在那兒乾嘛呢?」胡逸問。

  「抽煙?聊天兒?」魏超仁說,「打啵兒?集體談戀愛?」

  「這要在我以前學校,」寇忱喝了口酒,「那就是收保護費呢,沒第二種可能了。」

  「不能吧?」江磊有些吃驚,「我們可是附中。」

  「是啊,你們重點高中多規矩啊,不打架不罵人,」寇忱說,「所以那幾位肯定是跟那兒做題呢。」

  霍然沒有說話,之前他真沒想太多,做題是不可能的,但躲著抽煙這種事兒重點高中也不少見。

  「哎,寇忱,」江磊問,「你說得這麼熱鬧,以前是不是收過保護費,畢竟連老師都揍了呢。」

  寇忱笑了笑沒說話,一臉高深莫測你看我這個逼是不是裝得很好的樣子。

  在霍然塞了一口肉的時候,他還是開了口:「哎,我是得罪的人太多了,不走不行啊。」

  霍然嗆了一下,艱難地把嘴裡的肉咽了下去。

  這個逼王!

 

 

7

  人越多,自助就越容易吃撐。

  寇忱以前跟許川和魏超仁也來這兒吃過挺多次的,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吃得彎不下腰。

  站在路邊等車的時候手機響了他都不想接,就覺得說話都氣短。

  「姐。」他接起電話。

  「喲,被人打了嗎?」那邊傳來寇瀟的聲音,「姐幫你打個120吧?」

  「我剛在你們酒店吃完飯,」寇忱說,「撐著了。」

  「出息,」寇瀟說,「問了你同學要帶什麼了嗎?我和老楊週末休息就去戶外店,直接一次買齊了。」

  「明天給你吧,」寇忱看了一眼霍然,「人是高手,我商量著讓他直接帶咱們去,你跟老楊一個窩棚,我就不用掛單了,要不你倆天一黑鑽窩棚里了,我……」

  「你跟外頭守夜啊,大野地的,不得有個人守著嗎?」寇瀟說。

  「您再說一遍?」寇忱說,「啪普歷死?」

  「你讓你同學帶,人家也得肯帶啊,你還是兩手準備吧,就咱們這種菜鳥,」寇瀟對他們的定位非常理智清晰,「只要沒欠你錢,誰也不樂意帶。」

  「你甭管了,我有辦不好的事兒嗎?」寇忱說。

  「沒有你吹不下來的牛,」寇瀟說,「行了,我等你信兒啊,掛了。」

  「嗯。」寇忱掛了電話。

  霍然嘴欠,脾氣也急,但是肉眼可見是個好說話的人,寇忱覺得讓他帶一把應該不是問題,問題是這段時間得惡補戶外知識,以免拖了後腿被霍然嘲笑。

  而且他也不願意跟江磊似的摔溝裡脫個臼再讓霍然一腳踩他胸口上。

  返校第一天,捨管就已經嚴查了,他們幾個回到宿舍的時候,老袁都站在宿舍門口等著了。

  「沒到時間吧?」霍然趕緊拿出了手機。

  「沒有,」老袁說,「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都收拾好了沒有。」

  「收拾好了。」寇忱說。

  「你們幾個明天上午下了早自習到我辦公室一趟吧。」老袁說。

  「怎麼了?」寇忱問。

  「說說昨天晚上的事兒。」老袁說。

  「昨天晚上?」寇忱猛地轉頭看著霍然。

  霍然猛地轉頭看著徐知凡。

  「昨天晚上的事……」徐知凡清了清嗓子,「沒有他們啊,就我和江磊,還有胡逸。」

  「是嗎?」老袁似乎有些猶豫,但過了一會兒又擺了擺手,「都來吧,當聊天兒了,你們這幾個人湊一塊兒我不太能說服自己。」

  一直到老袁的身影在樓梯那兒拐彎不見了又過了幾秒,霍然才壓著嗓子喊了起來:「你們幾個昨天被逮著了嗎?」

  「不被逮著能到晚了嗎?」江磊嘆了口氣,「今天老袁一直沒找我們,還以為過去了呢。」

  「這也沒什麼,老袁好說話,再說也就是還沒開學就到學校瞎轉悠了而已。」許川說。

  「回屋睡吧,」寇忱伸了個懶腰,「也就是附中,還能為這種事兒討論半天。」

  回了宿舍洗漱完,霍然剛躺下沒幾分鐘,燈就熄掉了。

  接著就聽到了對面寇忱他們宿舍的門響了一聲。

  「他們是不是出去了?」江磊問。

  「估計是,」徐知凡打了個呵欠,「寇忱不說今天晚上還要去麼。」

  「有病,」霍然枕著胳膊,「非得半夜去,白天去不行嗎?」

  「白天去了不是什麼也沒發現嘛,」徐知凡笑了笑,「再說了,對於寇忱那種不怕鬼的人來說,白天去和晚上去,沒什麼區別。」

  「切。」霍然不屑。

  不怕鬼有什麼了不起的,手指頭脫個臼喊得跟腰斬了一樣。

  「你們昨天去的時候就已經驚動那人了,」許川說,「今天肯定不在。」

  「那可不一定,」魏超仁邊走邊往四周看著,「那人肯定想啊,我操昨天被看到了,今天他們肯定覺得我不會去了,我偏去。」

  「邊兒去!」許川說。

  「乾嘛啊一晚上都看我不順眼。」魏超仁很不滿。

  「你拿你腦子里那顆棗核兒把你川哥的臉都戳出窟窿了,」寇忱說,「你還問呢,你再問他該抽你了。」

  「我明天再陪你過去病幾小時不就得了。」魏超仁說。

  「你敢!」許川趕緊拒絕,「我去校醫室的時候你他媽離我遠點兒!」

  「你這人……」魏超仁說到一半,寇忱的手指突然伸到了他面前,他迅速地閉了嘴。

  「看到了沒!」寇忱壓著聲音,有些激動。

  「操!」許川也壓著聲音,「看到了,不會是都看花眼吧,我看到有個灰不溜啾的影子晃了一下……超仁你看到了沒。」

  「操!」魏超仁馬上跟著往腿上拍了一下。

  寇忱和許川一塊兒轉臉看著他。

  「我他媽看個喇叭啊看,我跟你倆說著話呢,我看到個屁了。」魏超仁很鬱悶。

  隔著半個操場,又沒有燈,說實話,那個晃動的影子他們看得不是特別真切,接近鬼樓之後,也沒辦法判斷那人是在鬼樓的什麼位置。

  「一層層找。」寇忱小聲說。

  「好。」許川點頭。

  魏超仁在寇忱背上摸了摸,抓住了他後背的衣服:「你們走,我墊後。」

  寇忱回頭看了他一眼:「敢撕我衣服我一會兒給你捆鬼樓里。」

  「放心吧,走。」魏超仁拍拍胸口,抓著他衣服沒撒手。

  一樓有三間屋子,都上著鎖,從窗口看進去,沒看到人,他們又穿過走廊,到了天井里,地上鋪的都是青石板,石板縫里長滿了雜草,沒看到人。

  「這兒會不會有人來拉屎?」寇忱感覺這個環境對憋不住了的人還是很有誘惑力的。

  「應該沒有誰憋不住了進鬼樓拉屎的。」許川說。

  「上二樓。」寇忱說。

  二樓的結構跟一樓一樣,寇忱走過昨天摔倒地方時還蹲下摸了摸:「我牛逼了,這板子斷了兩塊。」

  「你倆昨天到這裡了嗎?」魏超仁問。

  「嗯,就在這兒聽到的樓上有人,」寇忱把腦袋探進旁邊的窗戶里看了看,一股灰塵味兒,也沒看到人,「繼續上樓。」

  魏超仁跟在他和許川後頭,還算鎮定,比霍然強多了,但是抓他衣服抓得實在過於賣力,寇忱感覺自己腰都讓他勒出曲線來了。

  許川走在第一個,腳踩到三樓樓板的同時,樓下傳來了腳步聲。

  很急,一聽就是在跑。

  「站著!」寇忱頭都還沒轉過去就先吼了一聲,然後撲到了樓梯欄桿上。

  往下看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個飄忽的身影從鬼樓面前的空地上穿了過去,往操場那邊跑了。

  「追。」他反手抓住身後魏超仁的手腕往旁邊一甩,直接從樓梯頂一躍而下,落在了二樓的走廊上。

  腳下的木板嚓的響了一聲。

  「你他媽拆樓啊!」許川壓著嗓子罵了一句。

  寇忱也嚇出一身汗,他忘了這是鬼樓,比百年老校的歷史都還長,腦子里閃過各種他裹著一身碎板子從二樓摔到一樓的慘狀讓他蹲在原地停了兩秒,確定樓板沒有斷,樓也沒有要塌的想法,這才跳起來又一躍而下到了一樓。

  不過那個影子已經跑得沒了影子。

  寇忱站在操場邊兒上看了半天,別說剛那個影子,保安大叔的影子都沒看著,他想追都沒有一個方向。

  「是個女孩兒。」許川跑過來,站到了他身邊。

  「嗯,我感覺也像。」寇忱點點頭。

  剛那個腳步聲很輕,影子特別瘦小,比身上飄忽的外套要小兩碼了,雖然不太清楚,但感覺是長頭髮。

  「女的?」魏超仁很吃驚,「一個女的膽子這麼大?」

  「媽的,我就在這兒盯著,有本事別回宿舍了。」寇忱說完就瞪著操場那邊,好一會兒都一動不動的。

  許川杵得有點兒無聊,正想拍拍他的時候,他突然往地上一蹲,然後往旁邊連蹦帶蹭地移動:「我操,保安,蹲下!你倆瞎了嗎!」

  許川和魏超仁趕緊往地上一蹲,跟著他往旁邊蹭。

  這種蹲地上抱著膝蓋噌噌蹦著走的姿勢極其蠢,擱平時許川覺得打死自己也不可能用這麼一個姿勢走,但這會兒寇忱起了個頭,加上魏超仁用這個姿勢蹦得格外敏捷,他莫名其妙就跟著了。

  都快蹦到牆邊的時候,他聽到了寇忱的笑聲。

  許川瞬間反應過來,往操場那邊看了一眼,保安放的屁都沒有一個,他跳起來過去對著寇忱屁股踢了一腳:「你他媽閒成這樣了!」

  寇忱又笑了半天才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哎,生活這麼苦,半夜蹲個人都蹲不著,不得找點兒樂嗎。」

  「還是有收穫的,」魏超仁還蹲在地上抱著膝蓋,「至少知道是個女的,還瘦小。」

  「女生?」霍然震驚。

  從老袁辦公室一出來就聽到這樣的消息,把他開學兩天進了兩回老師辦公室的鬱悶一掃而空。

  「一個女的,在鬼樓里烤香腸吃?」徐知凡重復了一遍寇忱提供的信息,「我聽著怎麼跟開玩笑似的。」

  「真的,」許川說,「就天井通後頭那塊兒,地上有火燒過的痕跡,我們後來又返回去看的,灰裡頭還有半根香腸。」

  「你們吃了?」霍然問。

  「沒,」寇忱看了他一眼,「給你留著了。」

  「你們怎麼知道是那個女生烤的?你們過去的時候不也沒看到火嗎?」霍然顯然不太相信。

  「我們去的時候肯定已經滅了,」許川說,「但是看灰吧,都還沒被風吹散呢,這兩天風挺大的,你這會兒再去看,肯定吹沒了已經。」

  「神奇了啊,」霍然不太相信寇忱的話,但許川的話他還是信的,「這得餓成什麼樣了能讓一個女生去鬼樓燒烤啊……」

  「還是香腸,你知道麼,」魏超仁說,「不是火腿腸,是香腸,得做熟了才能吃的那種,比火腿腸好吃多了,自己家做的更好吃,不過寇忱家的不算,他家的香腸是他做的,還拿給我們嘗了,跟嚼襪子差不多……」

  霍然幾個人聽著這話都驚呆了,倒不是因為香腸跟襪子一個味兒,也不是因為魏超仁說得彷彿他吃過襪子……

  「您一個被人追殺要轉學的老大,還會做香腸啊?」霍然說。

  「誰追殺他,他姐嗎?」魏超仁說。

  香腸做得像襪子並沒有讓寇忱不爽,他還在一邊兒跟著樂,但這句他就不乾了,指了指魏超仁:「你這智商,別說活不活得過第一集,你他媽根本就進不了組。」

  幾個人一路笑得不行,回到教室里了江磊還趴桌上笑到英語老師進來拍了他後腦勺一巴掌才停下。

  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徐知凡還特意要了個蒸香腸。

  「讓他們說得我一上午都在想香腸,」他坐到霍然對面,咬了一口香腸,「靠,這麼咸。」

  「像襪子嗎?」霍然問。

  「沒嘗過……」徐知凡把咬了一口的香腸放到了江磊的盤子里,「磊哥,給你吃。」

  「哎好!」江磊一邊玩手機一邊拿叉子戳起來就吃,「挺好吃。」

  「你這味覺……」霍然話沒說完,一個堆滿了青菜的餐盤哐一聲放在了他手邊。

  接著寇忱就挨著他一屁股坐下了。

  「你坐這兒乾嘛?」霍然回頭看了看,許川和魏超仁還在排隊。

  寇忱沒回答,從兜里掏了張公交卡出來,在他鼻子上碰了一下:「嗶!學生卡。」

  「……行吧。」霍然沒理他,埋頭吃飯。

  胡逸在對面問了一句:「你就吃青菜啊!」

  「昨天吃太油了,今天清清腸。」寇忱說。

  說完了就一副我非常喜歡吃青菜的樣子夾起盤子里的青菜拌了拌,又放了回去,然後又夾起一大坨青菜,最後咬了一根吃進了嘴裡。

  「我們食堂這青菜,」他皺著眉,「一點兒油都不擱,就算是拿白水焯的也得放點兒油吧。」

  「你不是昨天吃太油了要清腸麼?」霍然說。

  寇忱沒有說話,盯著他看了幾秒鐘,低頭啃哧啃哧地開始吃青菜,許川和魏超仁打好了菜過來坐下的時候,他盤子里的菜已經啃哧光了。

  「我操,寇忱,」魏超仁吃驚地看著他的盤子,「你不吃飯你端個盤子上這兒坐著乾嘛啊。」

  「管我呢,」寇忱把盤子推開,環顧四周,「我來看看能不能碰上昨天那個女生。」

  「哎?」江磊抬起了頭,「是啊,中午差不多都在食堂吃飯。」

  「有發現嗎?」許川問。

  「有,」寇忱嘆了口氣,「我發現女生都挺瘦的。」

  寇忱說了以後,霍然一邊吃一邊也往四處看了看,從旁邊經過的女生他也都多看了幾眼。

  現在女生都挺注意形象的,不管美醜,胖的很少,風一吹就飄走了的那種一頓飯吃下來都看到了十幾個,還沒算個兒高的。

  大海撈針啊。

  吃完飯準備走的時候,霍然看到了科花。

  科花沒跟那幾個男生在一起,而是和那天一直低頭的女生並排坐著,跟另外兩個女生邊聊邊吃。

  按寇忱的說法,科花他們在鬼樓後頭是收保護費,他想來想去也就那個低頭的女生像是來交費的了……那這保護費收完了還真保護?吃飯都一塊兒。

  走出食堂的時候,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要說瘦小,低頭那個女生就挺瘦小的。

  那女生估計是胃口不好,托著腮看著面前的餐盤,裡面的菜一口都沒動。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那女生突然抬眼往他這邊看了過來。

  他頓時有點兒尷尬。

  「霍然,」寇忱在旁邊叫了他一聲,還沒等他答應,寇忱的胳膊就已經搭到了他肩膀上,還順著勁兒往他那邊一收,「我……」

  「滾!」霍然嚇了一跳,一巴掌拍開了他的胳膊。

  「我跟你說事兒呢。」寇忱舉著胳膊。

  「說。」霍然看著他的胳膊。

  「哎,國慶節帶上我們吧,」寇忱放下了胳膊,湊到他身邊小聲說,「我,我姐和她男朋友……」

  霍然轉頭瞪著他:「這麼多人?」

  「主要是我姐跟她男朋友快分手了,這是唯一的輓留機會了,」寇忱有些憂傷,「我姐跟老楊從初中開始就好了,十年了啊,多不容易……」

  「……啊。」霍然愣了愣。

  「他倆也不會去多久,住一兩夜就走了,不會拖累你,」寇忱說著嘆了口氣,「主要還是想最後努力一下修復一下感情,十年了啊……我姐從一個少女,變成了一個悍婦,要是分手了,下一個不好找了啊……」

  霍然瞪著他看了能有十秒鐘:「寇忱。」

  「嗯?」寇忱轉過臉,臉上悲痛的表情還沒有散盡。

  「操你大爺。」霍然說。

  「靠,」寇忱愣了愣,笑了起來,「怎麼這麼不文明。」

 

 

8

  寇忱大搖大擺地甩著胳膊離開之後,徐知凡才一邊回頭一邊走到了霍然身邊:「剛他跟你說什麼呢?」

  霍然皺著眉:「讓我帶他去露營,還要捎上他姐和他姐的男朋友,說是他姐談了十年的男朋友,要他媽分手了,想借這個機會修復一下……」

  「這麼慘?」徐知凡問,「你信了嗎?」

  「我差點兒就信了,」霍然非常不爽地往旁邊江磊肩膀上砸了一拳,「那表演,全他媽是痕跡。」

  「輕點兒!」江磊喊。

  「九流戲精,還是裝逼流派的,」霍然說,「嘴裡沒他媽一句實話,還什麼得罪人太多了轉學,還打老師……等著吧,沒准兒哪天他就吹著嗩吶登月了。」

  「那你答應了沒啊?」徐知凡笑著問。

  「答應了啊,你不讓我控制點兒別跟他弄得那麼僵麼,我怕他再編個什麼絕症纏身的戲碼出來我會忍不住抽他,」霍然憤憤地說,「去就去唄,我什麼傻子沒帶過,我表哥火柴都划不著我不也把他活著帶回來了麼。」

  徐知凡聽得一直樂。

  「你去嗎,要不一塊兒……」霍然轉過頭。

  「我不去,」徐知凡迅速拒絕,「我才不去遭那個罪呢,我國慶要在家吃飽了睡睡醒了吃,不吃不睡的時候玩遊戲,安排得非常妥當了。」

  「江磊。」霍然轉頭看江磊。

  「不去,我不想脫臼,」江磊也很果斷,「也不想一路被你罵,我這主要是為了我們的友誼能存活得久一點兒。」

  「你怎麼不靠提高智商來讓我們的友誼活長點兒呢?」霍然嘆了口氣,「胡……胡逸呢?」

  「剛還在啊,」江磊扭頭四下看著,「吃完一塊兒出來的。」

  「接了個電話往後門走了,」徐知凡說,「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這兩天一直怪得很,下午問問吧,別是碰上什麼事兒了想不開,回頭出去買把菜刀,晚上再挨個兒把我們剁了。」

  「操,」霍然看著他,「你還能不能行了!」

  下午的課是非常難熬的。

  特別是一個暑假過後,最初的那……幾個月。

  霍然還算能聽得進課的,徐知凡坐得還挺端正,但霍然從他戴上眼鏡的動作里就能看出來,這人準備睡覺了,前面江磊手托著腮,已經給老師磕好幾個響頭了。

  霍然嘆了口氣,雖然國慶節他要帶著三個累贅出門,但他還是開始急切地盼望國慶快些到。

  「那個空著的位置是誰的?」快下課的時候老師指著江磊旁邊的空座問了一句。

  大家一塊兒轉過頭來,但江磊對老師的提問無動於衷,手托著腮。

  「胡逸的座位,他中午牙疼請了一節課的假。」霍然說,踢了江磊椅子一下。

  江磊猛地驚醒,兩秒鐘後平靜而鎮定地站了起來。

  老師看著他,他也看著老師,兩人都有些迷茫。

  「哎……」徐知凡嘆了口氣。

  「問什麼了?」江磊偏過頭,把椅子往霍然桌上頂了一下。

  「你坐下,」霍然實在無語,壓著聲音,「傻逼啊,你他媽吃安眠藥了睡成這樣!就問你旁邊空著的座位是誰的!」

  江磊頓了頓,清了清嗓子:「報告老師,是胡逸同學,他胃疼請假了。」

  「操。」徐知凡趴到了桌上。

  「我替胡逸謝謝你了啊。」霍然說。

  江磊又平靜而鎮定地坐下了,偏過頭小聲問:「什麼情況。」

  「下課了抽你的情況。」霍然說。

  下課鈴響了之後,老師走出了教室,霍然拿出手機給胡逸發了條消息。

  -你怎麼回事?老袁要問的話你記得你牙疼併發胃疼,在宿舍睡覺。

  「怎麼回事啊?」江磊回過頭。

  「你以後睡覺就睡覺!」霍然呼了他胳膊一巴掌,「醒了就醒了!別抖機靈瞎他媽說,我剛說完他牙疼,你就給他岔胃里去了!」

  「……操,我沒聽見你說,」江磊有些鬱悶,「這小子哪兒去了啊?」

  「不知道,沒回我消息。」霍然看著手機。

  「寇忱也沒來嗎?」徐知凡在旁邊問了一句。

  「嗯?」霍然抬頭,愣住了。

  寇忱的位子果然是空著的……老師居然沒看到?胡逸的位子靠牆老師都看到了!

  「他請假了。」許川說。

  「他怎麼請到的假?」霍然問。

  「灑一腦門兒水,去校醫室抖了二十分鐘,」許川說,「就請到假了。」

  「我操,這個逼。」江磊發出了由衷的贊嘆。

  霍然在心裡發出了同樣的感嘆。

  不過比起感嘆寇忱這個戲精,他還是比較擔心胡逸:「回宿舍看看吧,胡逸是不是在宿舍?」

  「我幫你問問吧,寇忱應該還在宿舍,讓他去看看。」許川說。

  「不用。」霍然拒絕。

  「路過小賣部給我帶瓶可樂回來吧。」徐知凡說。

  「人性呢?」霍然起身。

  「一直都沒有。」徐知凡拍拍他後背。

  寇忱打著呵欠走出宿舍,他一向討厭歷史課,能不上就不上,睡了一節課感覺自己紅光滿面。

  胡逸迎面走過來的時候他愣了愣:「你不上課啊?」

  「沒上。」胡逸悶著聲音回了一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你……」寇忱回過頭,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盯著他背影看了幾秒,又叫了一聲,「胡逸。」

  「你去教室跟霍然他們說一聲我睡覺,」胡逸頭也沒回,「謝謝。」

  「……不客氣。」寇忱說話的時候胡逸已經關上了宿舍的門。

  他在走廊里又杵了幾秒鐘,然後下了樓。

  打著呵欠往教室走的時候,看到了一路跑過來的霍然,嗖嗖的,一看就是在野外能給人治肩膀脫臼的那種牛人。

  「我們宿舍有人嗎?」霍然嗖過他身邊的時候扔下一句。

  寇忱回過頭,在他衝進宿舍樓的時候喊著答了一句:「胡逸在。」

  霍然停下了,猶豫了兩秒又走了過來:「他一直在宿舍嗎?」

  「剛回的,」寇忱說,「我感覺他……要不我跟你一塊兒上去吧。」

  「乾嘛?」霍然瞪著他。

  寇忱看了看兩邊沒有人,壓低聲音:「他衣服里藏著東西回來的,看著像刀。」

  霍然沒說話,還是瞪著他。

  寇忱比劃了一下:「看著像菜刀,藏後背了。」

  「挺牛逼啊,」霍然說,「穿著校服呢你都能看出來?」

  「他外套手上拿著呢,」寇忱說,「再說了,我什麼眼神,我以前學校這麼帶刀來的人多了,我早練出來了,他藏褲襠里我都能看出來。」

  「一把菜刀,」霍然看著他,「真要藏褲襠里了,我也能看出來。」

  最後寇忱還是跟在霍然身後回了宿舍。

  霍然推開門的瞬間莫名其妙地就還是相信了寇忱的屁話,警惕地迅速往宿舍里掃了一眼。

  當然沒有菜刀!

  菜你個王八腦袋的刀!

  不過胡逸看上去情緒不太好,正靠坐在椅子上,盯著桌上的一袋香腸出神。

  香腸?

  「你怎麼來了?」胡逸聽到門響轉過頭來,「不上課啊?」

  「我還要問你呢,你乾嘛去了?」霍然問。

  「我沒事兒,出去轉轉透透氣。」胡逸說。

  「買香腸去了?早上聽饞了吧?」寇忱問。

  「不是,」胡逸一提香腸就突然有精神了,轉過身,「我知道那個餓死鬼是誰了。」

  「什麼?」霍然愣了。

  「我回學校的時候,在後門那邊,看到李佳穎了……」胡逸說。

  「李佳穎是誰?」霍然問。

  「就那天鬼樓後頭偷看我尿尿的那個女的,」寇忱說,「看到她怎麼了?」

  霍然看著一臉淡定的寇忱,算是知道他的牛逼都是怎麼吹出來的了,如此四平八穩順暢自然。

  「對著一個女生罵呢,帶著幾個人,還踹了那個女生一腳,」胡逸指了指桌上的香腸,「把這個踹地上了。」

  「是不是挺瘦小的女生,老低著頭,扎個馬尾。」寇忱問。

  「是,」胡逸點了點頭,「我過去的時候她們已經進去了,我就……撿了這個回來。」

  「撿回來乾嘛?你還想還給她啊?」霍然問。

  「不還也可以吃啊。」胡逸說。

  「去鬼樓烤著吃嗎?」霍然問,頓了一下他又轉頭看著寇忱,「你確定那個在鬼樓烤香腸的事兒不是你吹牛逼麼?」

  「誰吹那個牛逼啊,我要吹也得說是我自己在鬼樓烤香腸啊。」寇忱說。

  上課鈴響了的時候,霍然也沒能讓胡逸跟他一塊兒去教室。

  「你是打算曠一下午的課啊?」霍然問。

  「我頭疼,」胡逸嘆了口氣,「我一會兒給老袁打電話請假。」

  霍然猶豫了一下,沒再堅持。

  說實話,胡逸看上去的確不太舒服的樣子,臉色不怎麼好,他們這幾個人里就胡逸最老實,無理由曠課的事兒他從來沒乾過。

  「放學了你們回宿舍還是再注意一下,」寇忱出了宿舍就低聲說,「他真的帶了刀回來,就是菜刀,寬的。」

  霍然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感覺自己再跟寇忱待一陣兒,可能會被他情真意切的牛逼和渾然天成的瞎話磨得脾氣都沒有了。

  「啊!」寇忱回頭看了一眼,突然驚恐地用胳膊撞了他一下,聲音都抖了,「那是……跑跑跑跑!」

  沒等霍然回頭,他已經拔腿就往前跑了出去。

  狗?

  牛?

  老師?

  鬼?

  鬼!

  霍然扛著一後背竪起的汗毛跟卷著風一樣地也跑了出去,沒幾步就追上了寇忱,倆人一塊兒往前瘋跑。

  跑了能有一百米了,他才回過神,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於是回頭看了一眼。

  身後只有風,和被風吹落的樹葉。

  如果這是個動漫,大概還能看到他倆跑出的殘影。

  「你他媽是不是有精神病!」霍然吼了一聲,但奔跑的腳步還是沒停。

  「上課鈴響了啊,不是預備鈴!」寇忱理直氣壯地邊跑邊說,「我要不跑起來你還散步呢!」

  誰散步了?

  誰他媽想跟你散步了?

  霍然已經沒有了跟他再多說一個字的情緒,瞬間加速,甩開寇忱衝進了前面的教學樓里。

  「我操,」寇忱在後面喊,「你這什麼踢了屁股的速度啊!」

  霍然簡直無語,轉上二樓樓梯的時候,他看到地上有一個空了的礦泉水瓶子,抬腳就踢了過去,瓶子從樓梯欄桿中穿過,準確地落在了剛跑上一樓樓梯的寇忱腦袋上。

  然後力道很足地彈開了。

  寇忱捂著腦袋往上看的時候,霍然已經嗖嗖地竄到了教室門口,一把推開門:「報告。」

  也沒等老師說話,他就跑回了座位上。

  「名字。」講台上的老師推了推眼鏡。

  「……霍然。」霍然這才看清這是英語陳老師。

  陳老師以前也給他們班上課,平時挺和善的,但不喜歡有人上課遲到,誰遲到了都會被記名字,記滿兩次就會被罰抄課文。

  「霍然啊,」陳老師看了他一眼,「幹什麼去了?」

  「拉……拉肚子了。」霍然說。

  「嗯,」陳老師點點頭,「一次啦。」

  「哦。」霍然點點頭,回頭往教室門口看了看,發現寇忱居然還沒進來。

  一瓶子給砸暈了?

  「好,我們繼續上課,」陳老師轉過身在黑板上寫著,「剛開學,又是下午,我知道你們犯困,打起精神來……」

  霍然有些擔心,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就在這時,寇忱從門外閃了進來,接著踮著腳一溜煙地就跑到了自己位子上坐下了。

  陳老師轉過身的時候,他已經拿出了書,全身上下都透著一副半死不活已經好半天了的樣子。

  霍然震驚了。

  而更震驚的是,陳老師真就沒發現他遲到,下課走過來的時候寇忱還裝模做樣地起身跟她問了兩個問題。

  陳老師非常欣慰地給他講解完,帶著微笑走出了教室。

  「我操?」霍然說。

  「學著點兒。」徐知凡嘆了口氣。

  胡逸一下午都沒來上課,最後一節下了課去吃飯之前,霍然給胡逸發了個消息。

  「怎麼樣?」江磊問。

  「讓幫帶個麵包就行,」霍然皺皺眉,「就一個麵包能吃飽嗎?」

  「不是有香腸麼。」江磊說。

  自打第二節課知道了胡逸撿到了被科花打掉地的香腸之後,江磊就一直念叨想嘗一嘗,這個能讓女生半夜跑到鬼樓去吃的烤香腸到底有多美味。

  「一會兒我請你吃,」徐知凡嘆氣,「你快別念叨了。」

  「我真想過去問問她啊,」江磊走進食堂,看著前面低聲說,「在宿舍里吃不行嗎,去鬼樓不害怕嗎?」

  「她要烤著吃,」徐知凡說,「宿舍怎麼烤。」

  霍然往前掃了一眼,看到科花幾個女生正拿了餐盤在看菜,那個低頭的女生也跟在旁邊。

  「我不太明白啊,」霍然跟徐知凡說,「你他媽要敢踢我,我絕對當場打死你,還跟你一塊兒吃飯?」

  徐知凡看了他一眼,抬腿就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

  「你大爺。」霍然說。

  徐知凡笑著剛要說話,魏超仁抱著一堆飲料擠了過來:「來來來,趕緊的,就坐這桌,寇忱請客喝飲料。」

  「又請?」徐知凡說,「要不我請吧,總讓他請不合適吧。」

  「沒事兒,」寇忱的聲音傳了過來,「我零用錢就得趕緊吃,要不都不知道怎麼用的就沒了。」

  「大概是吹出老北風了給刮沒的。」霍然說。

  「你砸我腦袋的事兒我還沒跟你算呢,」寇忱說,「你……」

  霍然轉臉看著他。

  「看在你要帶我去露營的份上我就……」寇忱話沒說完,突然被人從背後撞了一下,「操!」

  他轉過了身,背後是那個低頭的女生,一臉驚恐不安地端著餐盤,餐盤里的湯湯水水已經沒了一半。

  霍然這才看到寇忱後背上全是菜湯。

  寇忱看到餐盤立馬往自己後背摸了一把,看著滿手的菜油又罵了一句:「我操啊!」

  「對不起。」那個女生低聲說,聲音里都有些顫。

  寇忱沒說話,視線越過她,盯在了她身後抱著胳膊站著的科花臉上。

 

 

9

  一身菜汁兒的寇忱還挺香的,霍然感覺自己肚子在叫,他都能聞得出寇忱身上有肉餅的汁兒,有手撕包菜的油以及一些小鹹菜渣。

  一會兒就吃這些吧,還可以再加個紅燒肉。

  紅燒肉有嗎?中午有,晚上不知道還有沒有了……是不是得先去搶,這種硬菜一般都搶得快……

  霍然坐了下來,這個時候,他跟寇忱不是兩個人,也不是兩撥人,他們是文1班,起衝突的時候他要是跑去搶菜,是很沒有集體榮譽感的表現。

  所以他雖然不想管寇忱的事兒,但也只能等。

  寇忱和科花還在僵持,畢竟撞了寇忱一身菜汁兒的不是科花,科花離這個女生有差不多一米的距離。

  這個圍觀群眾的表演非常專業。

  「怎麼這麼不小心啊,」科花皺著眉開了口,「人衣服都讓你弄臟了。」

  那個女生低著頭沒說話。

  「道歉啊!」科花伸手往她肩上推了一把。

  女生踉蹌了一下,要不是寇忱退得快,又得撞他身上。

  「對……」她趕緊開口,不過立馬就被寇忱打斷了。

  「對不起說一次就可以了,」寇忱眼睛還是看著科花,伸手拿走了女生手裡的盤子,往後一遞,「重新打一份。」

  「好嘞。」魏超仁馬上接過盤子,轉身去打菜了。

  這什麼偶像劇的裝逼劇情!

  霍然非常佩服。

  「不用,不用……」這個女生愣了一下之後急得一直低著的頭都抬起來了,「不……」

  「閉嘴邊兒去。」寇忱說。

  她沒了聲音,猶豫了一下讓到了旁邊。

  「道歉啊!」科花不進不退的有點兒沒面子,提高聲音又說了一聲。

  寇忱突然一揚手,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看清的瞬間,把身上的T恤單手脫了下來,衣服在空中隨著慣性轉了半圈,貼著科花的臉掃過。

  最後啪地一團被甩在了霍然面前的桌子上。

  PIA

  乾脆利落得霍然有種臉上被濺了菜汁兒的錯覺。

  他在臉上抹了抹,把寇忱的衣服扔到了一邊。

  然後迅速轉頭觀察戰況。

  四周這時開始有人發出了低低的議論聲,還都往寇忱身上指。

  「操,」江磊用胳膊碰了碰霍然,「看他後腰。」

  霍然往寇忱後腰上掃了一眼。

  看到了半個張開了胳膊拿著鐮刀的死神。

  還有半個在他褲子里。

  霍然想象了一下褲子里那半個死神的樣子之後才回過神來感嘆了一句。

  這個逼是真的裝得很好了。

  就衝這個死神,科花今天要挨削。

  霍然跟徐知凡交換了一下眼神,這個毫無意義的眼神交換之後,他憑借對徐知凡的瞭解,自行理解了一下,徐知凡應該是會讓他拉著寇忱,再怎麼著也不能動女生。

  「吃飯。」寇忱提了提褲子,轉身坐到了霍然對面。

  「嗯?」霍然愣了。

  「你,」寇忱看著旁邊手足無措緊張得頭都快低得能摘下來了的那個女生,指了指自己旁邊的椅子,「坐這兒。」

  科花冷笑了一聲。

  「謝謝。」她非常低地說了一句,轉身跑出了食堂。

  寇忱對於這個稍微有一點點尷尬的場面完全沒有任何反應,轉過頭又說了一遍:「吃飯。」

  霍然沒說話,看著面前空蕩蕩的桌子。

  「先打飯。」寇忱又站了起來,往放餐盤的桌子走過去的時候,圍觀的人給他讓出了路,慢慢散開了。

  霍然看了看科花,她跟她的幾個「閨蜜」還站在那兒,一臉冷笑。

  「你……」她衝霍然抬了抬下巴。

  霍然不知道她想說什麼,站起來轉身走開了。

  拿了餐盤去打飯的時候他往桌子那邊看了一眼,科花已經走開了,到最遠的那張桌子吃飯去了。

  食堂里這會兒人挺多的,但他們之前坐的那張桌子一直沒有人,寇忱用一團沾了菜汁兒的校服,佔了八個座。

  「你這什麼打扮,」打菜的大媽對寇忱非常不滿,「衣服呢!」

  「臟了,」寇忱說,「快,姨姨,給我兩份紅燒肉。」

  「穿上衣服!」大媽對姨姨這個萌萌噠稱呼無動於衷。

  寇忱把餐盤往里一扔,從許川身上扯下了校服外套穿上了:「兩份紅燒肉。」

  「一個人只能要一份。」大媽冷酷地說。

  「我也要一份,放他盤子里。」許川嘆了口氣,把自己的卡遞了過去。

  霍然放棄了紅燒肉,徐知凡知道他非常想吃,但是因為寇忱在那兒,他就沒去,等寇忱打完了走開的時候,紅燒肉已經沒了。

  這位少年莫名其妙的倔強讓他痛失紅燒肉。

  還好肉餅還有。

  「姐,給我兩份肉餅吧。」霍然扒著打菜的窗口。

  「真不行,肉餅啊,紅燒肉啊這些都只能打一份……」打菜的大媽說。

  「我就想吃肉餅,」霍然咽了咽口水,「紅燒肉沒了,我就只有肉餅了……我聞著今天這個肉餅特別像我媽做的……」

  「哎喲行了你別說了,」大媽小聲說,迅速往他盤子里倒了兩碗蒸肉餅,「吃吧,別讓人看到了,一會兒都來問我要。」

  「謝謝姐。」霍然捧著餐盤非常愉快地轉過身。

  徐知凡嘖了一聲:「以後別說寇忱了,沒有立場。」

  「霍然就裝小可憐兒最像了,」江磊看了看霍然的背影,把盤子往窗口裡一伸,「阿姨給我個肉餅。」

  大媽拿起肉餅往他盤子里一扣。

  江磊看了看:「這是半個嗎?怎麼是半圓的?」

  「我蒸的時候還拿圓規幫你量嗎!」大媽說,「下一個!快!」

  徐知凡笑著把盤子伸過去:「一個肉餅,謝謝。」

  因為沒有別的桌了,霍然最後還是坐回了寇忱對面。

  幾個人一坐下,再把飲料都打開了,感覺有點兒鬥毆結束之後的亢奮。

  「你那是個文身貼嗎?」江磊問。

  「放你的屁,」寇忱說,「文了一天才弄好的,就為這個,都快一年了,我光一次膀子我爸抽我一回合。」

  「你是欠抽麼,」霍然說,「激光洗了不就行了。」

  「你是不是傻,洗了我不是白挨一年揍了嗎!」寇忱說,「再說了,這是我身份的佐證。」

  「什麼身份,地府分舵啊?」霍然說。

  寇忱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不過話題很快轉回了科花和那個女生身上。

  「是李佳穎推的吧?」徐知凡問。

  「肯定是,」許川說,「那會兒我們旁邊人也不多,就那個女的走路頭都不敢抬的,她看到這兒有人肯定繞開走。」

  「就是找茬兒呢,拿個被欺負慣了的當刀使,」魏超仁說,「不過我剛以為寇兒要動手了呢。」

  「動什麼手,」寇忱邊吃邊說,「跟一個女的,還我先動手?丟不丟人啊。」

  「你跟人動過手嗎?」霍然忍不住問了一句。

  徐知凡嘆了口氣。

  「你要不要試試?」寇忱衝霍然呲著牙笑了笑。

  「行啊。」霍然說。

  「我輸了。」寇忱一點兒猶豫都沒有。

  「你什麼毛病啊?」霍然舉著筷子,他這兒還醖釀呢。

  幾個人全樂了。

  「在露營結束之前,」寇忱一臉無所謂,「你就是我大爺,我爸爸,我叔,我舅舅……」

  霍然衝他抱了抱拳,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了氣不起來的滋味。

  吃完飯走出食堂的時候,科花那幾個已經走了。

  霍然在小賣部給胡逸買了個麵包,走出來之後又回去,又多買了一個麵包和一盒牛奶,走出來之後想想又返了回去,出來的時候拿了一袋泡椒雞爪。

  「多買點兒吧,」他說,「萬一吃不飽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一會兒晚自習如果胡逸不去,你們幫我請個假,我抽不死他,什麼時候說了為什麼,什麼時候算完。」

  寇忱笑了笑,霍然脾氣挺急的,嘴偶爾也欠得很,但徐知凡他們一直都能跟他一塊兒混,還挺護著他,也不可能只是因為他長得可愛。

  往宿舍的方向走了沒幾步,有人在後面輕輕扯了扯寇忱的衣服。

  寇忱轉過頭,看到了那個低著頭的女生。

  「乾嘛?」他問。

  「謝謝,」女生的聲音還是幾乎聽不見,「衣服我幫你洗一下吧。」

  「不用了,」他說,「你……」

  「你叫什麼名字?」徐知凡在旁邊問了一句。

  「……何花。」女生回答。

  「荷花啊?」寇忱頓了頓,「挺好。」

  何花扯著嘴角笑了笑。

  「是你在鬼樓烤香腸吃嗎?」魏超仁突然問出了大家都想問但一時之間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從何開口的問題。

  所有的人都在尷尬中期待著她的回答。

  何花慢慢抬起了頭,過了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嗯。」

  再想問點兒什麼的時候,她已經跑開了。

  跑得很快,寇忱感覺能趕上霍然那速度了。

  「靠,真是她啊。」江磊說。

  「估計晚上還得烤,」霍然說,「剛不是沒吃成飯嗎?飯都在寇忱身上了。」

  「讓她吃她也不吃啊。」寇忱說。

  「是我我也不敢坐在死神大佬邊兒上吃飯。」霍然說。

  「我估計坐誰邊兒上她都不敢吃吧,」徐知凡說,「上回我看她跟李佳穎一塊兒的時候也沒吃。」

  「你也看到了?」霍然問。

  「嗯。」徐知凡點點頭。

  江磊一拍巴掌:「那就是了,李佳穎不讓她吃。」

  這話說完,他們幾個都沈默了。

  胡逸在宿舍里躺著,聽到他們幾個人進來也沒睜眼睛。

  徐知凡走到床邊,仔細看了看,裝睡。

  回過頭的時候,他看到霍然正輕手輕腳地打開了胡逸的抽屜,往里看了看,又彎腰往胡逸床底下看。

  乾嘛?他衝霍然做了個口型。

  霍然把他拉到門邊:「寇忱說他帶了把菜刀回來。」

  「能信嗎?」徐知凡輕聲問。

  「你傻嗎,當然不能信,」霍然說,「但是……萬一有槍呢?」

  「……有道理。」徐知凡點了點頭,霍然的邏輯一向很強,他已經習慣了。

  「胡逸,吃飯了!」霍然過去拍了拍胡逸,「吃完再睡吧。」

  胡逸過了幾秒鐘才睜開眼睛坐了起來:「謝謝。」

  「麵包牛奶,都甜的,覺得膩的話這兒還有雞爪,」霍然說,「食堂能做病號飯,今天我問了。」

  「我……沒病。」胡逸拿過麵包拆開了。

  「我感覺你快病死了。」霍然說。

  胡逸笑了笑,咬了口麵包,慢慢嚼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我爸要離婚。」

  幾個人都愣了。

  「有小三兒了?」江磊第一個反應過來。

  「嗯,」胡逸狠狠地吸了一口牛奶,脖子上的青筋都有些突出來了,「狗男女,我媽不肯離,還打我媽了。」

  「我操。」霍然皺著眉罵了一句。

  「我奶奶……不,渣男他媽,」胡逸又咬了一口麵包,「護著狗男女。」

  「你奶……老太婆什麼毛病啊!」江磊喊。

  「早晚弄死他們。」胡逸說完把半個麵包都塞進了嘴裡,半天都沒咽下去。

  徐知凡心裡動了動,走到他身邊:「刀呢?」

  霍然和江磊一塊兒有些吃驚地轉過頭。

  「……什麼刀。」胡逸的反問有些猶豫。

  「菜刀吧,你今天帶回來的。」徐知凡說。

  胡逸抬起頭,看著他。

  「有什麼事兒我們幫你解決,」徐知凡說,「你弄個刀你想乾嘛啊?就從校門口走到宿舍都能被人發現了,你還砍人呢?」

  「其實……」胡逸憋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也不是菜刀。」

  「不管什麼刀!」霍然急了,「拿出來!萬一你晚上夢遊我們還活不活了,我們都挺嬌氣的,腦袋也不經砍!」

  胡逸沒忍住笑了起來,但很快笑容又沒了,最後從枕頭下面拿出了一個折起來的快遞信封,從裡面掏出了一塊鐵片。

  看到這塊鐵片的時候,大家都挺震驚的。

  「以我多年吃面的經驗,」江磊上前一把搶了過來,拿在手裡比劃了兩下,「這是刀削麵的削面刀吧?」

  「是嗎?」霍然湊過去看了看,「好像還真是。」

  「你上哪兒弄的啊?」徐知凡也拿過刀看了看,這刀居然還不是新的。

  「吃面的時候順的。」胡逸悶著聲音回答。

  「胡逸!」霍然看著他,「你為了殺人居然去偷東西?」

  胡逸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沒理明白霍然這句話的重點。

  「先吃東西,」徐知凡說,「一會兒你們上自習去,我跟胡聊會兒。」

  霍然是想跟胡逸聊的,但是這種開解人的事,尤其是胡逸眼下這種事,可能徐知凡比他要更合適些。

  初中的時候他也有同學的父母要離婚,他去勸同學來著,勸到最後不知道怎麼就成了他跟同學一塊兒去了同學他爸的店裡,要教訓一下這個渣男。

  結果讓人家爸爸追著打了半條街,同學父母最後還是離了婚。

  霍然嘆了口氣。

  不過,胡逸帶回來的雖然不是菜刀,但就形狀而言,跟菜刀非常像。

  寇忱居然不是在扯蛋,居然不是在吹牛逼,居然真能看出來?

  「徐大師應該能勸得住,」進教室的時候江磊還在旁邊絮絮叨叨,「再說胡逸也不是小孩兒了……不過要動手的話,我覺得先把他爸打一頓是可以的。」

  「嗯。」霍然點頭,往寇忱的座位上看了一眼,空的。

  他走到自己位置旁邊,推了推徐知凡:「讓我進去。」

  說完之後才猛地想起來,徐知凡在宿舍。

  「進啊。」坐在徐知凡座位上的寇忱把椅子往前翹了起來,看著他。

  「你坐這兒乾嘛?」霍然轉身想坐到寇忱的座位上去。

  「哎哎哎舅舅,」寇忱抓著他的手腕往回拽,「你先坐進去,我有事兒問你呢。」

  「撒爪!」霍然轉了轉手腕,沒掙開。

  「進去!」寇忱突然一瞪眼,壓著嗓子喊了一聲,滿臉凶狠。

  旁邊一圈的人都看了過來。

  霍然頓時有點兒尷尬,硬著頭皮從他身後擠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了:「你有什麼事兒非得這麼說啊?」

  「趕緊的,」寇忱把手機伸了過來,低聲說,「我跟我姐視頻呢。」

  「啊?」霍然往屏幕上掃了一眼,看到了一臉茫然的自己,他趕緊推開手機,「你跟你姐視頻看自己啊?」

  「我切一下,我主要是看自己上不上鏡,注意形象嘛,」寇忱把那邊的畫面切了回來,「姐,姐,美女,霍然來了,你讓他看看你們挑的那些裝備對不對。」

  「好嘞,」畫面里出現了一個長髮女孩兒,「哪兒呢?我看看你說的小可愛。」

  「什……」霍然轉頭看著寇忱。

  寇忱偏開頭清了清嗓子。

 

 

10

  霍然知道自己長得跟自己的脾氣不太配套,被同學尤其是女同學說可愛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知道自己被寇忱以「小可愛」的形象介紹給他姐的時候,他還是有種莫名其妙的羞恥感。

  順便就有點兒想發火。

  如果不是考慮到今天寇忱真的發現了胡逸帶著刀,他這會兒就想可愛地把寇忱打一頓。

  「姐,」寇忱湊到手機跟前兒,「說正事兒。」

  「啊行,正事兒,」那邊的姐姐點點頭,「小可愛啊,你看……」

  「姐姐好,」霍然覺得寇忱可能根本就沒告訴他姐自己叫什麼,只能強行自我介紹,「我叫霍然。」

  「小可愛你好,我叫寇瀟,你跟寇忱一樣叫我姐就行,」寇瀟笑著說,「來,你幫姐姐看看這些東西對嗎?還差什麼?」

  寇瀟說話就跟逗三歲小孩兒一樣和氣,霍然只能暫時放棄了對小可愛的抗拒,往屏幕上看了看。

  寇瀟已經把攝像頭轉了一下對著一張桌子了,桌上放滿了各種爐子鍋子鞋子繩子,睡袋防潮墊,頭燈帳燈應急燈手電,保溫壺都排了四個……

  這一眼過去,霍然突然就覺得,之前傳聞裡那個家境很好,可能不是傳聞,是真的。

  霍然從桌子和地板已經認出來了這是哪個店,他不太去,這家東西貴,雖然東西都是好東西,但不是三年以上的老驢或者壕驢,一般不會連繩子都在這兒拿。

  他看了寇忱一眼,寇忱臉上全是期待。

  「怎麼樣?高手,沒問題的話就讓她一樣買三份了。」寇忱說。

  「哎別別別,」霍然嚇了一跳,這得多少萬了,他清了清嗓子,「姐姐,是這樣,東西太多了,有些用不上,還有,如果你們就是隨便玩這一次……用不著這麼多,也用不上這麼高級的。」

  「多嗎?」寇瀟說,「我這還沒挑完呢。」

  「姐姐,你別拿你買衣服的勁兒來買裝備啊,」霍然提醒她,「這次是徒步,不是自駕游,這些東西都得自己背,所以最好還是輕裝……」

  「老楊!」寇瀟在那邊突然喊了起來,「都放回去――

  寇忱在旁邊一聽,頓時笑得嘎嘎的。

  霍然嘆了口氣。

  最後在霍然的指點下,寇瀟暫時買了個爐子,一套鍋和三個背包。

  「別的呢?」寇忱問。

  「我給你列單子吧,然後再給你個店,我認識的老驢都在那個店買,」霍然嘆了口氣,拿出本子,「你跟你姐姐就上哪兒買齊就行,報我名字可以打折。」

  「好。」寇忱點頭。

  霍然速戰速決,飛快地在本子上寫下了需要帶的東西,有些可以共用他又有的,就都沒寫了,徒步最怕的就是背不動東西。

  所以他不樂意跟菜鳥出去,尤其女的,有些女孩兒讓人背東西的時候理直氣壯得彷彿旁邊的樹都是她男朋友。

  「給,」霍然把寫好的這頁紙撕了下來,遞給寇忱,「照這個買就行,地址在下面了。」

  寇忱拿著紙認真地看著。

  霍然耐心地等待。

  寇忱看得很慢,給人一種他可能不太識字兒的感覺。

  起碼看了三分鐘之後,他才終於看完了,拍了張照發給他姐,然後把紙折好放進了兜里。

  霍然看著他又拿出了書放到桌上時,實在忍不住了:「你坐回去啊。」

  「懶得動了。」寇忱往椅背上一靠。

  「……徐知凡來了坐哪兒啊。」霍然說。

  「我那兒啊,」寇忱一臉你是不是傻了的表情,「還能坐哪兒。」

  「哦。」霍然吸了口氣,轉回身衝著黑板嘆了口氣。

  一節課上完,徐知凡也沒來,寇忱抱著書在旁邊睡得死神都砍不醒。

  霍然發了消息過去問,徐知凡倒是很快就回了過來。

  -勸了一節課,現在哭呢

  霍然愣住了,胡逸雖然話不多,比他們幾個內向點兒,但也是骨折了都不帶啃氣兒的人,哭了?

  -你怎麼還把人給勸哭了呢?你水平也太次了啊

  -???關我屁事?

  霍然嘆了口氣。

  -那你們還來上自習嗎?

  -不去了,讓他哭著發洩一下

  -你呢?

  -剛開了一把,你先別跟我說話

  「靠。」霍然把手機放回了兜里。

  晚自習前兩節都被英語老師佔了,霍然一開始還能坐著聽,到後頭就趴下了,第二節他乾脆趴著睡了十分鐘。

  寇忱就不一樣了,堅強地睡滿了兩節課,課間許川和魏超仁湊過來一塊兒聊天的時候都沒把他吵醒。

 

 

第三節沒有老師用,上課鈴一響,寇忱就精神飽滿地起床了。

  「哎……」他伸了個懶腰,還從包里拿了張濕巾出來擦了擦臉。

  真是一個精緻的逼王啊。

  寇忱擦完臉,又把桌面擦了一遍。

  「乾嘛啊?」霍然看著他。

  「擦擦口水。」寇忱說。

  「你流口水了?」霍然很震驚。

  「我哪知道,萬一呢,」寇忱平靜地說,「我這麼有素質。」

  霍然沒說話,正想摸了手機出來玩,聽到教室門響了一聲。

  他嚇得一哆嗦,趕緊把手機甩進桌洞里,教室門在後頭就是不安全!

  不過回頭的時候,看到了門外站的並不是老師,是幾個男生,有點兒眼熟但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是誰。

  「喲。」寇忱在旁邊笑了。

  霍然一聽他這個調調,反應過來了,門口站著的就是那天跟李嘉穎一塊兒欺負何花的那四個男生。

  來找麻煩了。

  「寇忱。」高個兒的一個男生走了進來,站在最後一排,看著寇忱開了口。

  寇忱沒出聲。

  「出來一下。」高個兒說。

  「有事兒就在這兒說。」許川座位上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手裡還裝模作樣地捧著英語書。

  霍然發現寇忱這三人組一到關鍵時刻,裝逼就裝得都特別齊心全力天衣無縫。

  「有你什麼事兒?」高個兒往許川的方向看了一眼,估計是沒找著說話的人,目光又回到了寇忱身上,「出來。」

  寇忱還是不出聲,慢條斯理地用濕巾擦著手,然後慢慢揉成一團捏了捏,這才轉頭掃了他一眼:「你誰啊?」

  「別他媽跟他廢話。」高個兒後面過來一個半高個兒,直接衝了過來,伸手就要往他胳膊上抓。

  霍然一看這架式,想也沒想地回手一把把旁邊的窗簾給拉開了。

  對面還燈火輝煌的辦公室唰地一下出現在所有人眼前,近在咫尺,半高個兒的手僵在了空中。

  寇忱笑著嘖了一聲,把這人的手給扒拉開了:「我以為有多猛呢。」

  「你也別躲,躲不掉,」半高個兒說,「是爺們兒就跟我們走。」

  寇忱嘆了口氣,把手裡的濕巾往桌上一扔,站起來就往教室外面走了過去:「這可是你們自找的。」

  高個兒幾個人立馬轉身跟了出去。

  霍然一看這就約上了,頓時有點兒著急,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那天的事兒不能讓寇忱一個人頂了。

  剛從座位上跳出來,半高個兒又轉回了身,指著霍然:「沒你事兒,別摻合。」

  「你再指一下?我他媽立馬讓你哭著問蒼天為什麼沒給你生個六指!」霍然最煩被人這麼囂張地指著,一踢椅子迎了上去。

  「霍然霍然霍然,」許川攔到了他面前,壓低聲音,「別衝動,寇忱沒事兒。」

  「還指?」江磊這會兒也站了起來,「聽不懂?是真長了六指斷一根兒沒所謂啊?」

  班上的好些男生都慢慢圍了過來,半高個兒回頭看了一眼,大概是發現同伙已經走了,於是猶豫了一下,放下了手,轉身快步走出了教室。

  「我操,你不翻譯一下我差點兒沒聽懂霍然說的什麼意思。」魏超仁看著江磊。

  「什麼差點兒沒聽懂,你就是沒聽懂。」江磊說。

  「……嘿!」魏超仁瞪著他。

  霍然推開還攔在他面前的許川,扒著窗戶往下看了看,幾個人已經走得沒影兒了。

  「不是,」他扭頭看著許川,「你們是跟寇忱有什麼仇吧?自己不管就算了,還攔著不讓別人管?」

  「那邊就是辦公室,」許川指著窗外,「老袁還沒下班呢,剛腦袋還晃了一下,總不能在這兒打起來吧?」

  「那現在呢?」霍然急了。

  「現在去找他們,」許川往外走,「我知道在哪兒。」

  霍然立馬跟上,順嘴問了一句:「在哪兒?」

  「鬼樓。」許川說。

  「嗯。」霍然應著,腳下沒停,心裡卻吼了一嗓子。

  我!操!

  「為什麼在那兒?」江磊問出了他的疑問。

  「只有那兒保安不去啊,」許川說,「離得也遠,有什麼動靜聽不見。」

  許川的分析挺合理的,卻並不能讓霍然內心平靜。

  江磊在他肩上拍了拍也沒起什麼安慰作用。

  許川其實還是有點兒急的,下樓的時候他都三步一跨蹦下去的。

  理論上寇忱打架沒什麼問題,但這個理論是根據他的自述,轉學過來統共就一學期,他們連吹牛逼帶憶往昔的也就是聽寇忱說,他和魏超仁除了跟寇忱一塊兒打打麻將,還真沒見過寇忱打架。

  希望在他們趕到之前,寇忱能撐住,畢竟再能打的人,對方也至少有四個人,沒准兒還有別的在那邊等著了。

  「一會兒先看情況再動手,」許川看了一眼旁邊走得跟要起飛了一樣的霍然,這會兒徐知凡沒在,霍然這爆脾氣,他都擔心拉不住,「也許他們只是虛張聲勢。」

  「那最好,」霍然說,「我就怕寇忱是他媽虛張聲勢,別我們到的時候就看他一個人孤獨地趴草叢里屁股上背著他家死神。」

  走到辦公室樓下的時候,霍然閉了嘴,幾個人快速安靜地跑了過去。

  前面晃過來兩個人,許川一看頓時警惕起來,這會兒有跑出來的一般是去小賣部買吃的,不會在這個方向,這邊是去操場和體育館……

  「你倆!」霍然在旁邊突然一指那倆人,「來,幫個忙。」

  「隊長?」那兩個人馬上跟了過來,有一個問了一句,「乾嘛?」

  許川又借著路燈看了看,這倆應該是校籃的。

  「還不知道,」霍然說,「看情況吧。」

  「懂了。」這倆反應過來了,跟著一塊兒往操場走過去的時候都走出了殺氣。

  霍然沒打過架,起碼在學校里沒跟人動過手,每次都會被徐知凡攔下,還被人在學校外面堵過幾回,他倒是興致勃勃想要應戰,但也都被徐知凡和江磊再加個胡逸一塊兒給攪黃了。

  他覺得自己在這三個朋友眼裡大概是個菜雞,出門就能讓人收拾成八段的那種。

  所以今天有可能在學校里動手……對於寇忱那樣的人來說可能沒什麼,對於他這種重點高中的「乖寶寶」來說,就很刺激了。

  這種刺激,最大的好處就是讓霍然忽略了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鬼樓,還是鬼樓後頭那一邊看起來就住著鬼的長滿枯草的空地。

  一直到走到鬼樓跟前兒,看到那塊市級文物的石碑了,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鬼樓啊!

  鬼啊!

  一片漆黑中他迅速往身邊幾個人身上掃了一圈,江磊看了他一眼,估計是看出來了,往他邊兒上湊了湊。

  「怎麼感覺沒人?」魏超仁很輕地問了一句,「不在這兒?」

  許川沒出聲,往側面的小路走過去,剛走了兩步,就聽到樓後傳來了一個聲音:「操你媽!」

  這聲音不是寇忱的。

  緊跟著就是混亂的腳步和雜草被踩出來的聲。

  這動靜一聽就是混戰。

  霍然瞬間腦補了逼王裝了一學期逼終於在此翻車被幾個人按在地上摩擦的慘狀,雖說他跟寇忱沒什麼交情,但畢竟麻煩算是他們一塊兒惹下的……

  他想也沒想地衝了過去。

  衝進通道的時候他聽到了寇忱的聲音:「給老子飛!」

  接著就是一聲音悶響。

  他剛轉過拐角,就看到了一團向他撞來的黑影。

  啊――――你大爺啊――

  霍然明白這空地上至少有五個人,自己身後也他媽有五個人,但他還是被嚇得在心裡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接著這個黑影就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他身上。

  在他反應過來這不是鬼的同時,這個應該是被踢飛的人把他直接撞得摔倒在地,還一屁股坐在了他肚子上。

  「操。」他一胳膊把這個人掀了下去。

  沒等他站起來,前面又飛出來一個,這回摔在了他腳邊。

  「寇忱?」許川衝著黑燈瞎火的草叢喊了一嗓子。

  「嗯。」寇忱應了一聲。

  接著他們這邊的五個人就撲了進去,一片黑什麼也看不見,誰也不敢直接上手就打。

  霍然從地上捂著肚子站起來的時候,有人從他面前往外跑了出去,也聽不清是幾個。

  最後魏超仁的聲音響起:「哎哎哎!誰他媽打我!」

  「沒人了?」江磊問。

  「跑了。」霍然靠到牆邊,撞一下倒沒什麼,完全沒準備的情況下被人一屁股坐肚子上,他到這會兒都還沒緩過來,胃里一陣陣地翻。

  黑暗中幾個手機亮了起來。

  「我靠,霍然你沒事兒吧?」江磊拿著手機跑了過來。

  「沒,」霍然覺得挺沒面子的,什麼也沒干連看都沒看清,居然就被一屁股坐成了這樣,此時此刻,他只能假意關懷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了,「寇忱呢?」

  「寇忱沒事兒吧?」魏超仁問。

  「沒事兒,」寇忱從空地最裡頭走了出來,一直走到霍然跟前兒才停下了,「誰打你了?」

  「沒人打,撞了一下。」霍然實在不想說是他媽被你踢飛的那個人砸的。

  「撞一下能撞成這樣?」寇忱有些疑惑,停頓了兩秒之後,他抬手往褲子上蹭了蹭,一把拽開了霍然捂在肚子上的手,在霍然肚子上摸了摸,又把手拿到自己眼前,「沒出血啊。」

  「你是不是智障?」霍然看著他,「我要被捅了一刀我還能站著嗎?」

  「你不能嗎?」寇忱說,「我能啊。」

  逼逼逼逼王!

  霍然簡直無語,沈默一會兒之後衝他抱了抱拳。

  寇忱看著他沒說話。

  霍然等了幾秒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於是問了一句:「怎麼?」

  「能走嗎?」寇忱往操場那邊看了一眼,「不能走我背你。」

  霍然趕緊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11

  大步衝出去一段之後,霍然才低下頭,想掀開衣服看看剛那人是不是屁股縫里夾著塊石頭坐他肚子上的,怎麼這麼疼。

  手剛摸到衣服,江磊追了上來,旁邊還有校籃的那倆的隊員,霍然趕緊把手又放下了。

  「怎麼回事兒?」江磊問,「誰撞的你啊?」

  「沒看清,」霍然皺了皺眉,「看清了也不認識……沒事兒,可能是撞胃上了,有點兒反胃。」

  「要不要去校醫室?正式開學以後有人值班。」一個隊員說。

  「不用,」霍然擺擺手,「你倆該乾嘛乾嘛去吧,剛謝謝了。」

  「那行吧,我們回宿舍了,」倆隊員往宿舍那邊走了幾步,又回過頭,「隊長,老於說咱們老隊員下周開始訓練了?」

  「嗯,這周不是新生熟悉程序麼,」霍然點點頭,倆隊員走了之後,他才搓了搓肚子,把衣服掀開了低頭看了看,「好像也沒什麼啊。」

  「看不出來。」江磊彎腰也看了看。

  「算了不管了,」霍然嘆了口氣,「回教室吧。」

  「你看清寇忱怎麼打的了嗎?」江磊壓低聲音,「我操一對四?」

  「沒看清,我過去就被撞了,」霍然皺著眉,回看了一眼後面走著的寇忱,突然發現寇忱手裡有個東西反了一下光,他頓時嚇得肚子都不疼了,「我靠,你帶刀了?」

  「沒,」寇忱拋了拋手裡的刀,「不是我的。」

  「那幾個帶的,」許川說,「膽兒真大啊。」

  霍然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寇忱會過來摸他肚子。

  「膽兒大個屁,」寇忱說,「刀這東西,在我們學校,拿出來就是捅人的,在你們這兒,拿出來是往地上扔的。」

  又吹上了。

  霍然嘆氣:「寇忱,你以前是不是在勞改農場上學啊?」

  「勞改農場算屁,」寇忱很不屑,「勞改農場的人跟我們沒法比,小腳指頭乾翻他們。」

  霍然看著他,對於他這種完全無視諷刺還能順著就吹上了的心理素質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去校醫室。」寇忱換了話題。

  「怎麼了?」霍然一聽就緊張了,畢竟已經看到了刀。

  「檢查一下,」寇忱說,「我剛被打了啊。」

  「什麼?」幾個人都愣了。

  霍然有些茫然,剛才明明寇忱行雲流水光飛都飛了倆,這水平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只是聽寇忱口述,他絕對直接給歸到吹牛逼里去。

  這樣的戰鬥力被打了?

  「我本來不想動手,」寇忱活動了一下胳膊,反手在自己後背上按了按,呲牙咧嘴地皺著眉,「我爸說了,再打架就給我當場塞絞肉機里去做成香腸……」

  這話霍然聽得全身都擰著疼。

  「我要一開始就動手,你們來的時候早沒人了,」寇忱又蹦了兩下,「我他媽抱著腦袋扛了半天,丫幾個傻逼還沒完了!」

  「操,」江磊說,「你這話真的假的啊!」

  「不然你們過來這好幾分鐘我們在那兒乾嘛呢,」寇忱瞪了他一眼,「開會啊?」

  「你就真打了,你爸也不知道啊,他們先找的麻煩,」魏超仁說,「還打輸了,他們都沒臉說出去。」

  「你不懂。」寇忱一臉愉快地拍了拍他的肩。

  在場的幾個人,大概只有霍然覺得自己突然靈光一現。

  懂了。

  高手隱藏實力,不屑與對手過招,在對手囂張之極以為勝券在握之際,突然不耐煩地甩出一招,對手頓時電光石火電閃雷鳴飛流直下三千尺地就那麼被KO了,對手受到的心靈打擊以及高手裝逼的級別……霍然覺得寇忱要的主要是後者的效果。

  這應該就不是簡單地裝個逼了,這是裝逼的極致,是真牛逼。

  霍然看了寇忱一眼,自己突然跟上了逼王的腦迴路,這讓他非常不安。

  不過雖然跟上了寇忱的腦迴路,但在校醫室看到他背上新鮮的青紫時,霍然才真的信了寇忱的話。

  「打架了?」今天值班的是校醫姐姐,看到寇忱的傷時,她嘆了口氣。

  「被打了。」寇忱回答的時候居然還是洋洋得意。

  「誰打的啊?」校醫姐姐從冰箱里拿了個冰袋出來,用一塊毛巾包上了。

  「他。」寇忱指了指霍然。

  「你再說一遍?誰?」霍然瞪著他,簡直想晃晃他腦袋看能不能控出點兒水來。

  「還想打啊?這麼凶,」校醫姐姐看了他一眼,「坐下吧,在我這兒不能打架啊,我會給你們老師彙報的,你們幾個都坐下。」

  校醫姐姐的說話平靜溫和,無論是寇忱的傷還是他露出來的半個文身,都沒能讓她吃驚,屋裡幾個人頓時都老實地找了張椅子坐下了。

  「這傷也不太重,先冰敷一下,明天可以熱毛巾捂一捂,嫌麻煩也可以不管,」校醫姐姐把冰袋遞到了霍然面前,「你幫他敷一下吧。」

  「我?」霍然愣住了。

  「要不我來吧。」許川站了起來。

  「他打的啊,」校醫姐姐說,「誰打的誰敷。」

  許川又坐了回去。

  霍然這會兒也不可能把剛才的事兒說出來,只得咬牙站起來接過冰袋,走到了寇忱身後。

  「輕點兒啊,」寇忱說,「疼著呢。」

  這就是你按著江湖傳說的套路裝逼的代價。

  霍然把冰袋按到了他背上。

  「哎操!」寇忱弓著的背一下挺直了,「怎麼這麼冰!」

  「廢話因為這是塊冰,」霍然本來想一直按著凍死這個神經病,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冰袋拿起來了,「你還想它是熱的嗎!」

  「我就是沒這個心理準備,」寇忱胳膊往膝蓋上一撐,「繼續。」

  霍然嘆了口氣,把冰袋又放了回去。

  冰敷十分鐘,寇忱一直哼哼唧唧嫌冰袋太冰了,凍得他疼,但屋裡的人以許川為主力,都在跟姐姐聊天兒,已然沒有人再關心寇忱的傷。

  當然,這他媽也不是什麼需要關心的傷。

  不得不說寇忱還是有所準備的,就幾塊紅腫,都集中在背後最扛揍的部位,疼是會疼,可沒什麼大影響,他之所以一直哼唧,無非就是怕疼。

  畢竟小手指脫個臼就能喊得彷彿已經撒手人寰。

  「你肚子沒事兒吧?」一直低頭邊玩手機邊哼唧的寇忱偏過頭來很低地問了一句。

  「沒事兒了,」霍然摸了摸自己肚子,「就剛有點兒想吐,現在沒感覺了。」

  「你不行啊,」寇忱說,「撞一下就撞成這樣了。」

  「嗯,」霍然看著他後腦勺,「沒什麼經驗,畢竟不跟你似的沒事兒找揍。」

  寇忱沒說話,笑了半天。

  從校醫室出來的時候,最後一節課還有十分鐘,這個時間老袁回去教室,他們得回教室去坐著接受檢閱。

  進教室的時候全班都轉過頭看著,有人小聲問了一句:「戰況?」

  「沒打起來,」魏超仁回答,「沒勁。」

  霍然看著他,這突然爆表的智商讓人覺得魏超仁被魂穿了。

  寇忱直接走到了徐知凡的位置上坐下了,坐下之後還愉快地把椅子往前翹起來等著霍然。

  「你還有什麼事兒?」霍然往自己座位擠過去的時候一直扶著椅子靠背,怕壓著寇忱後背他再慘叫幾聲。

  「沒事兒啊,」寇忱說,「怎麼,這座不讓坐啊?」

  「不敢。」霍然坐下,他們晚自習一個班的人都胡亂坐,似乎也沒什麼理由非得讓寇忱走開。

  「哎,這就對了,」寇忱靠著椅子晃了晃,「要對我心懷畏懼。」

  「背不疼了啊?」霍然斜眼兒瞅了瞅他,晃得還挺美滋滋的。

  「疼個屁,」寇忱說,「早凍麻了,現在還沒知覺呢。」

  老袁還有五分鐘下晚自習的時候進了教室,交待了一下一會兒趕緊回宿舍別瞎跑之類的安全問題,然後又把霍然叫出了教室。

  霍然跟著老袁出教室的時候有點兒緊張,就怕老袁問剛才打架的事,他們還沒有統一好口徑。

  「胡逸是不是家裡出什麼事兒了?」老袁輕聲問。

  聽到這句,霍然松了口氣:「好像是。」

  「就這兩天看他情緒不對,」老袁說,「你跟他說一下吧,有什麼事兒需要幫忙或者需要聊聊的,就去找我,我要沒在學校,可以去我家。」

  「嗯,好,」霍然點頭,「謝謝袁老師。」

  老袁走了之後,寇忱飛快地竄出教室:「怎麼?」

  「不是剛才的事,是胡逸的事。」霍然說。

  「刀被發現了?」寇忱問。

  「沒,」霍然想到這個,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麼知道他帶刀了?」

  寇忱沒說話,看了他幾秒鐘,臉上慢慢泛出了得意的笑容,笑了能有五秒,才說了一句:「求我我就告訴你。」

  「憋著吧。」霍然轉身進了教室。

  坐下收拾東西的時候,寇忱過來了:「看你這麼有誠意,我告訴你吧。」

  「別,」霍然說,「我一點兒誠意都沒有,千萬咬緊牙關什麼也別跟我說。」

  「你聽不聽!」寇忱突然湊到他耳朵旁邊壓著聲音吼了一嗓子。

  霍然沒防備,加上這聲音非常凶惡,他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到了寇忱瞪著的眼睛。

  「不聽抽死你。」寇忱又說。

  「……你說吧。」霍然有些無奈,他有一瞬間產生了錯覺,要說不聽,總覺得下一秒寇忱就要對他吼出「給老子飛」來。

  寇忱一聽這句立馬就愉快地說了起來:「其實特別簡單,胡逸走路不直你知道吧,特別懶散,但是我看他回宿舍的時候走得特別直,我往背後藏刀的時候就這樣,怕被割著肉,所以我一般裡頭要再穿個背心什麼的隔開……」

  「為什麼是菜刀?不是西瓜刀裁紙刀小刀?」霍然問。

  「廢話,裁紙刀小刀就放兜里了,西瓜放褲管兒里,那麼長擱背後是傻逼,不是戳屁股就是戳後脖子,」寇忱說,「不過菜刀是我猜的,也說不定是削面刀,胡逸一看膽子就小,專門拿個菜刀他不一定敢。」

  霍然看著寇忱,相當震驚。

  「操,牛逼啊。」江磊一直在前桌側著身聽著,這會兒也震驚了。

  「怎麼?」寇忱頓時眉毛一挑,「削面刀?」

  「啊,」霍然點點頭,「是。」

  寇忱笑著拍了拍他的臉:「千萬別太崇拜我。」

  霍然過了好幾秒才猛地抬手在臉上一通搓。

  「操你大爺,」寇忱看著他,「我手乾淨的!」

  「再碰我廢了你。」霍然說。

  寇忱下一秒就伸出了手,直奔他腰側,霍然盯著他的手。

  在離腰還有五釐米霍然已經準備好抓著他手給他擰背上去的時候,寇忱的手停下了,頓了頓又收了回去。

  「算了,」寇忱說,「露營完了的。」

  霍然瞪著他。

  「走吧!回宿舍睡覺!」寇忱站起來伸著懶腰喊了一聲,教室里一片響應。

  一幫人鬧哄哄地出了門,霍然看了一眼高三那邊的教室,還沒什麼動靜,彷彿晚自習結束的鈴聲跟他們沒什麼關係。

  「吃宵夜嗎?」江磊拿著手機問他,「知凡說食堂等我們。」

  「吃,」霍然按了按肚子,「胡逸怎麼樣了?」

  「說是哭累了睡了,這會兒還沒醒呢。」江磊嘆氣。

  學校食堂的宵夜很受歡迎,特別是天兒開始轉涼的時候,下了晚自習就跟這一天什麼都沒吃似的,進了食堂連盤子都想啃。

  不知道怎麼的,霍然突然想到了何花。

  她應該是真的一整天什麼也沒吃,晚上宵夜都得躲著吃,寇忱幫了她一回之後,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點兒效果。

  「這兒!」徐知凡已經買好了吃的,有粥和一大盤雞翅,學校就這個雞翅是一絕,每次他們都只吃雞翅不吃別的。

  「是不是有點兒多了?」霍然坐下的時候問了一句。

  「我還叫了寇忱他們,」徐知凡正說著的時候,許川和魏超仁擠過來坐下了,他往後掃了一眼,「寇忱呢?」

  「去鬼樓了。」許川拿了個雞翅。

  「又去?」霍然愣了。

  「又?」徐知凡看了他一眼,皺著眉壓低聲音,「剛跟高三乾仗的是你們吧!」

  「不是我們,」魏超仁也小聲說,「是寇忱,我們到的時候已經結束了,就霍然趕了個晚集,被砸地上了。」

  徐知凡看霍然,霍然摸了摸肚子:「就被撞了一下,想動手的時候人都沒了……你怎麼知道的?」

  「我能怎麼知道的,我在宿舍呢,高三有人回了宿舍,又翻牆出去了,聽動靜是要去醫院,」徐知凡說,「就寇忱一個人動手了?」

  「是,」江磊點頭,「一對四,牛逼。」

  「那他怎麼還去啊?」徐知凡又問許川。

  「不是,」許川咽下雞翅,「他去看何花烤香腸。」

  「……他腦子是被雞啄過嗎?」霍然問。

  「不知道,我們也就認識他一個學期啊。」許川笑著說。

  「他沒說為什麼嗎?」徐知凡問。

  「沒,」許川說,「估計就是想跟她說一聲,那幫人已經被教訓了,讓她別去那兒躲著吃了吧。」

  「非得上鬼樓說麼?」江磊不太理解。

  「就何花那樣的,你不單獨找個沒人的地方跟她聊,估計說不上五句話她就嚇跑了吧。」徐知凡說。

  霍然沒說話,專心地啃著一個雞翅。

 

 

12

  寇忱叼著根煙蹲在鬼樓三樓的走廊上,耳朵里塞著耳機,他本來想蹲在一樓,或者二樓也行,但是他怕何花過來發現有人會跑。

  所以選擇了三樓,三樓也挺好,視野更廣些,還更有氣勢,會當凌絕頂,一覽眾鬼小。

  就是風太他媽大了。

  寇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自己單手撐著欄桿翻身穩穩落在一樓泥地上的瀟灑動作之後,把剛抽了兩口的煙踩滅了。

  這煙上學期塞書包里的,敞著口倆月,已經失去了靈魂,現在風再這麼懟著臉一通拍,他抽了兩口連個味兒都沒嘗到。

  他平時不怎麼抽煙,一般是為了配合氣氛。

  這會兒太無聊了。

  大晚上的別人都去吃宵夜了,他一個人跟個傻逼似地蹲著等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女生。

  本來他想叫上霍然,看著他一驚一乍掉進鬼窩里的樣子,也能解解悶兒。

  但霍然要來,江磊肯定也來,再叫上徐知凡,他們四個往這兒一杵,一桌麻將,何花來了直接就得飄走。

  手機震了一下,他拿出來,有人加他好友。

  -霍然

  寇忱有些意外,接受了之後,他看了一眼霍然的頭像,是一隻對著太陽張開的手,陽光從指間穿過。

  拍得挺藝術,要不是看到了手腕上的……防蚊手環,他會以為這是霍然從哪兒找的圖。

  之前沒注意過,霍然手指挺長的,看著瘦而有力,光看手,不像是能被人一下撞倒的。

  -你還在鬼樓嗎

  霍然發了消息過來。

  -

  -沒事吧?等到何花了沒

  -沒有,不知道她今天來不來

  -行,有事說話

  寇忱覺得霍然挺義氣的,能讓他這麼忍著不爽來問的原因,無非就是因為跟高三這幾個人的梁子是他倆一塊兒結下的。

  寇忱拿著手機對著樓下拍了張照片,這手機拍夜景還行,挺清楚的。

  -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我正在觀景,你要不要看看深夜的鬼樓

  霍然沒回話。

  -這張看著還行,我拍得挺有質感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操?」他愣了愣,霍然把他拉黑了。

  -霍然你他媽放我出來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膽兒也太小了吧……

  緊跟著他手機震了起來,一個沒有存過的號碼,不過他基本能猜到這應該是霍然。

  他笑著接起了電話,一聲「餵」還沒說全了,那邊劈頭就傳來了霍然的聲音:「我操你個傻逼!」

  沒等他說話,霍然已經罵完把電話掛了。

  「餵!」寇忱看了看手機。

  剛想把電話撥回去,霍然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接起來又是沒讓他開口說話,劈頭就吼:「你他媽自己露營去吧!」

  「別別別!霍然!霍然!」他趕緊搶在霍然又掛電話之前一連串地小聲喊,「舅舅!爸爸!別掛!」

  霍然沒掛,也沒說話。

  「我還沒發呢!先跟你說了。」寇忱說。

  「你要敢直接發你現在已經讓我打死了!」霍然說。

  「我這不是還沒發呢麼!」寇忱說,「別拉黑我啊,警告你,把我加回去,要不我一會兒回去我就把你們宿舍門砸了。」

  「……掛了。」霍然說。

  「這就掛了?」寇忱說,「乾嘛去啊?」

  「把門加固一下。」霍然說。

  寇忱笑了起來,正想活動一下腿,突然看到了一個灰色的人影,如果不是今天月光還不錯,差點兒都看不見。

  「來了,我看到她了。」寇忱說。

  「嗯。」霍然應了一聲,掛掉了電話。

  寇忱下樓的時候,何花已經抱了一堆枯草,撿了一些乾樹枝,都是從後頭空地上撿的,這熟悉程度說不定能在野外跟霍然拼一把,何花還不怕鬼。

  為了不嚇著她,寇忱下了樓之後在地上蹭了蹭鞋,發出了聲響。

  然後再走過去的時候何花已經沒在那兒了,不過寇忱能看到她就躲在牆角的陰影里。

  「我一個人,」寇忱說著拿出打火機,點著了草,「香腸呢?」

  何花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從角落里走了出來,遞了一根香腸給他。

  「你為什麼每次都烤香腸啊?」寇忱問,「買不著別的嗎?」

  何花猶豫了好半天才輕聲回答:「這個好吃。」

  「……哦,」寇忱看了她一眼,「你心態還行啊,讓人欺負得每天就躲這兒吃一頓,還有心情挑自己愛吃的。」

  何花笑了笑,沒有說話,蹲下拿了根樹枝慢慢地把香腸戳了上去。

  「李佳穎知道你在這兒吃東西嗎?」寇忱問。

  「她是走讀生,」何花聲音還是很低,「下了晚自習她就回家了。」

  「哦,」寇忱有些意外,「她還上晚自習啊?」

  「她成績很好。」何花說。

  「成績好有屁用,」寇忱想了想,「你明天去食堂吧,坐我們那桌,以後……」

  「不了,」何花低著頭,「謝謝你們。」

  寇忱愣了:「你是被欺負上癮了麼?」

  「我不想任何人因為我有麻煩,」何花說,「謝謝。」

  這個對話跟寇忱想的完全不一樣,他半天都沒找著能接著說下去的角度。

  何花也沒有再說話,烤好香腸之後,她從兜里又拿了個麵包出來,一口香腸一口麵包地慢慢吃著。

  霍然躺在床上,跟老媽聊了一會兒,然後放下了手機,趴著床沿兒往下看了看。

  下鋪的胡逸蒙頭蓋臉的不知道是睡是醒,對面徐知凡和江磊的手機都還亮著,倆人被屏幕照亮的臉上神情凝重,一看就是在玩遊戲。

  「對門兒有動靜了嗎?」徐知凡一邊玩一邊問了一句。

  「沒。」霍然說。

  「他們不會是從醫院回來又去那兒把寇忱堵了吧?」江磊突然停下了手裡的遊戲,一副興致勃勃現在就想出門去跟人乾仗的樣子。

  「除了我們幾個,」徐知凡踢了一腳上鋪,「還有誰知道寇忱去鬼樓了,堵個屁,再說就算有人堵他,你不說了嗎,他一對四屁事沒有。」

  霍然的手機響了一聲,是短信。

  他拿過手機看了看。

  -砸門了啊!

  「誰啊?發的短信?」江磊問,「你消息不是貓叫嗎?」

  「短信,寇忱發的,」霍然說,「我把他拉黑了。」

  「罵完了拉黑,」江磊笑得不行,「專門跑對面要的號碼,加完了就罵一頓拉黑,他給你發什麼了?」

  「他想拍鬼樓發給我,操。」霍然點開了黑名單,這還是他第一次從黑名單里往出拎人,才發現自己拉黑了不少人。

  賣三無面膜的小學同學,每天曬娃連孩子拉了一坨屎都要感慨萬千彷彿她生的是個貔貅的表姐,刷屏自拍每次都是同一角度同一表情九連張跟套郵票似的初中女同學,還有過年的時候差點兒跟他打起來的表哥……

  他把寇忱從黑名單里放了出來,還沒等發一條消息過去,寇忱的消息就發過來了,而且是兩條。

  第一條就是圖片。

  「這個逼!」霍然罵了一句,把自己手機扔到了對面徐知凡的床上,「幫我把寇忱發過來的鬼樓照片刪了。」

  徐知凡嘆了口氣,放下遊戲,拿起了他的手機,划拉了兩下,突然就笑得停不下來。

  「怎麼了?不是鬼圖嗎?」霍然有些迷惑。

  「不是,」徐知凡笑著把手機又扔了回來,「你自己看吧,好像他回來了,應該是在走廊拍的。」

  霍然拿過手機,一眼就看到了寇忱的臉。

  表情非常凶惡,眼睛瞪著,牙還呲著,不知道的以為他小手指又脫臼了。

  下面還有一條消息。

  -操你大爺老子這張照片發了八次了!

  霍然不想笑,他還沒氣完呢,但這會兒實在沒忍住,笑了好半天,江磊跳下床拿了手機過去也是一通樂,完了想起來才說了一句:「他這是在走廊吧?回來了?」

  「我去問問。」霍然下了床,這會兒反正也睡不著。

  對門還有人在說話,不光對門,一條走廊里所有的門裡都還在說話,熄燈對大家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

  霍然正要敲門的時候,左邊傳來了寇忱的聲音:「找我啊?」

  他猛地轉過頭,看到了走廊盡頭靠著窗的寇忱。

  「你沒回宿舍啊?」霍然走了過去。

  「又出來了,」寇忱說,「郭子健拉肚子呢,那動靜,隔著門都一清二楚的。」

  「鬼樓那邊怎麼樣啊?」霍然問,「何花又去烤香腸了?」

  「嗯,」寇忱點了點頭,「兩根香腸一個麵包,吃飽就走人了。」

  「……沒說點兒什麼嗎?」霍然愣了愣。

  寇忱想了想:「也不是完全沒說,意思就是別管她吧,說不想有人因為她惹麻煩。」

  霍然沒說話,能感覺得到寇忱有些鬱悶,說實在的,他也不太明白何花的想法。

  「有些人性格就這樣吧,」寇忱嘆了口氣,「什麼都怕,又什麼都不怕,怕李佳穎跟我們沒完沒了過不去,怕我們再去鬼樓乾仗,怕別人因為這事兒注意到她,怕別人的目光,但她又不怕自己沒飯吃,不怕晚上一個人去鬼樓呆著,也不怕李佳穎罵她踢她……反正我是理解不了。」

  「你理解不了,所以你也不會容忍別人欺負你,」霍然說,「也不會有人欺負你啊。」

  「誰說的?」寇忱看著他,「有人剛加了我好友立馬就拉黑了我,還他媽打電話罵我,罵完就掛不給我回嘴的機會,我被欺負慘了好嗎!」

  霍然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沒想到你怕鬼怕到這個程度啊,」寇忱想想又突然笑了起來,非常愉快的樣子,「照片都不能看嗎?」

  「是突然出現的照片,」霍然努力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怒火,「是個人就會被嚇著的好嗎。」

  「那現在不突然出現,」寇忱點開手機,「你看嗎?」

  「不看。」霍然說。

  「行吧。」寇忱看上去有些失望。

  「我回去睡覺了,」霍然轉身往宿舍走,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過頭,「那接下去……」

  「接下去就該去露營了。」寇忱說。

  「我是說何花的事兒,你還管嗎?」霍然嘆氣。

  「那還怎麼管,人都拒絕了,」寇忱說,「我再強行管,她別以為我對她有什麼想法。」

  「啊。」霍然也感覺沒什麼別的辦法。

  「不過,」寇忱伸了個懶腰,一邊反手揉著後背一邊慢慢走了過來,「我可以欺負欺負別人。」

  「什麼?」霍然沒聽懂。

  「有些人有機會應該上上課,」寇忱手往兜里一插,走出了仗劍天涯的氣勢,「學學什麼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霍然看著他。

  「是這麼說吧。」寇忱頭也沒回地繼續往前走,大概是怕回頭影響畫面效果。

  「……是。」霍然回答。

  高三那幾個第二天並沒有再來找麻煩,中午在食堂碰上的時候,霍然看到有一個頭上貼著一塊紗布,另一個走路的時候略微有些顛簸。

  還兩個看起來沒受傷的,跟寇忱面對面地對視了三秒。

  不過並沒有火藥味兒,或者說,寇忱沒有火藥味兒。

  「扣肉!」對視的過程中,他突然吼了一聲,「川哥幫我打一份扣肉!」

  別說對面這倆正繃緊神經蓄勢待發的,霍然站他後頭都差點兒嚇得一跟頭。

  「知道了!」前方傳來了許川的回答,「還有雞腿!要不要!」

  「要――」寇忱喊了一嗓子。

  沒等幾個人回過神,他肩膀一晃,從兩個人中間穿了過去,接著霍然就看到其中一個被撞得往後踉蹌了一步,猛地轉頭盯著寇忱後腦勺,卻沒敢有什麼動作。

  內力深厚。

  當霍然發現自己腦子里閃過這麼一個詞時,想跟在寇忱後頭去打一份扣肉的念頭頓時消失了,他迅速轉身往另一邊走過去。

  只要我不跟寇忱同一個方向,神奇的腦迴路就追不上我。

  吃飯的時候,寇忱他們還是坐到了霍然對面。

  這幾天下來,霍然感覺自己已經被寇忱強行划進了文1惡霸的行列,成為了制霸七人組中的一員。

  吃飯,課間操,自習課,他們幾個差不多都在一起。

  他為自己的形象感到擔憂。

  魏超仁看了看四周:「哎,是不是有效果了,何花沒來吃飯,起碼不用盯著一盤子飯菜不能吃了。」

  「誰知道呢。」寇忱說了一句,埋頭開始啃扣肉。

  霍然不知道寇忱要給人上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課什麼時候開課,反正接下去的好些天里,何花沒有再在食堂出現過,高三那幾個也都沒再有動靜。

  也許是即將到來的國慶長假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了,興奮地都忙著思考這幾天該怎麼浪。

  「要跟同學去啊?」老媽吃著柿子,「你不是最不樂意帶同學去徒步嗎?」

  「這個甩不掉。」霍然有些發愁,坐在地板上看著地圖。

  他這次計劃要去的是一個峽谷,有河,風景很好,以前他去過,主河道沒有什麼難度,所以這次他是想走支流,能看到瀑布群,如果能一直走到最山裡,還能找到村子過夜,那個村子交通不便,進去的人挺少的。

  而且土雞非常好吃,霍然一直想去吃。

  但是如果帶上菜雞寇忱和菜雞寇瀟以及菜雞老楊,他的路線可能就得改,就算不改,也有可能走到三分之一,隊伍就帶不動了。

  「哎。」他嘆了口氣。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啊。」老媽在旁邊感嘆。

  「這挨得著嗎?」霍然看了老媽一眼。

  「挨不著,」老媽笑了起來,「那我能挨得著我寶貝兒子嗎?」

  霍然沒說話,在地上堅持了幾秒,最後在老媽的注視中又嘆了口氣,起身坐到了老媽旁邊。

  「哪個同學啊?」老媽摟過他的肩。

  「你洗手了嗎?吃一手柿子呢。」霍然問。

  「哪個同學啊!」老媽喊了一嗓子。

  「啊――」霍然煩躁地也喊了一聲,「你又不認識,寇忱,認識嗎?」

  「認識啊,」老媽說,「你們班同學啊。」

  「……我煩死了,」霍然抽了張濕巾塞到老媽手裡,「我不光要帶他,要帶他姐,他姐男朋友。」

  「你看你,反正又躲不過,氣什麼呢。」老媽擦著手。

  霍然沒說話,繼續看著地上的地圖。

  手機響了,他摸過來看了一眼,居然是寇忱。

  「在家呢?」電話剛一接通,寇忱愉快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嗯。」霍然應了一聲,雖然一秒鐘之前他還因為要帶寇忱出去而煩躁,但聽到寇忱聲音的時候,卻沒有想象中的那種暴躁。

  「出來吧,」寇忱說,「買東西去。」

  「買什麼?」霍然愣了。

  「裝備啊,你不是開了個單子嗎。」寇忱說。

  「那你就照著單子買啊!」霍然無語了,「不然我開個單子給你乾嘛啊?」

  「我不會買。」寇忱的理由非常粗暴。

  霍然沒能說出話來。

  「我在你家樓下呢,」寇忱說,「趕緊的,不下來我就上去敲門了。」

  「我家樓下?」霍然吃驚地站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兒的啊?」

  「問的徐知凡,」寇忱說,「下來吧,買完東西請你吃飯。」

  霍然走出電梯的時候心情挺複雜的。

  樓外面停著一輛路虎,寇忱靠在車頭往這邊看著。

  沒穿校服,簡單的T恤休閒褲,第一眼霍然差點兒沒認出來這是寇忱。

  還戴了個墨鏡,看到他過來,寇忱把墨鏡往下勾到鼻尖上,衝他笑了笑。

  霍然忍不住在心裡給他配了個音。

  你看,我騷不騷!

  「來了,」寇忱敲了敲車窗,然後往他這邊走了過來,一把摟住了他的肩,「走,去哪兒買,你給指路。」

  霍然正想甩開他胳膊,副駕的窗戶放了下來,寇瀟探了腦袋出來,衝他笑了笑:「嗨,小可愛。」

 

 

13

  「……姐姐好。」霍然衝寇瀟擠出了笑容。

  「上車。」寇忱拉開了後座的門,把他推上了車。

  開車的應該就是老楊,寇瀟的男朋友。

  「霍然是吧,」老楊回過頭,「辛苦你帶菜鳥隊出門了。」

  霍然笑了笑,沒有說話,不知道說什麼好,菜鳥隊是事實,從他倆挑裝備就能看出來,連客套都客套不了的菜鳥。

  不過老楊沒叫他小可愛,這讓他非常感動,差點兒就想把寇忱說他倆即將分手就指著這次露營救命的事兒說出來了。

  「給。」寇忱上了車,往後座上一攤,遞了顆巧克力過來。

  霍然接過來,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馬上剝開了吃,他不想太給寇忱面子,但又覺得不能太不給寇忱面子。

  兩秒鐘之後,他剝開巧克力一整顆放進了嘴裡。

  巧克力真好吃啊。

  巧克力就是好吃啊……

  「小霍,」老楊把車往小區大門開過去,「往哪邊走?」

  「市體育館那邊,」霍然咬著滿嘴的巧克力,「田徑館後門,對面路邊可以停車。」

  「好的。」老楊點點頭。

  「然然,寇忱說你玩戶外十幾年了,是老驢。」寇瀟終於不再叫他小可愛,這個新稱呼讓他有一瞬間以為老媽在叫他。

  「多少年?」霍然愣了,看著寇瀟。

  「十――幾年。」寇瀟說。

  霍然轉臉看著寇忱。

  「你不是小學就開始戶外了嘛,江磊說的,」寇忱認真地掰著手指頭,「小學一年級六歲是吧,到現在十年,十一年……是不是十幾年!」

  霍然嘆了口氣,轉頭看著窗外。

  寇瀟在副駕笑得非常瘋狂,一點兒也不注意姐姐的形象。

  「給。」寇忱又遞過來一顆巧克力。

  霍然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拿過巧克力,依舊是剝開了整顆塞進了嘴裡。

  好吃!

  巧克力真好吃……

  「這麼喜歡吃巧克力,」寇忱說著摸了摸口袋,「還好……」

  「……兩顆就夠了,」霍然感覺就跟腦電波被寇忱截獲了一樣有些尷尬,「多了會膩。」

  「那行,」寇忱點點頭,從口袋里拿出一顆巧克力,「就還一顆了。」

  「給我。」寇瀟的手從前面伸了過來。

  「胖。」寇忱說。

  「我現在還沒有胖。」寇瀟伸著手。

  「你是不是覺得出去露營一次能讓你瘦十斤啊。」寇忱把巧克力放到了她手上。

  「能瘦吧?」寇瀟回過頭看著霍然,「不是說特別艱苦嗎?我特別不能吃苦,在家跟著掃地機走兩圈我都覺得累,我應該能瘦個十斤吧?」

  霍然聽了這話有些絕望,他靠到車門上嘆了口:「不太可能。」

  寇忱非常及時地爆發出狂笑。

  「為什麼啊!」寇瀟喊了起來,「那麼艱苦啊!」

  「我覺得你這樣的,最多瘦二錢,就苦回家去了。」霍然說。

  「沒錯,」寇忱手機響了一聲,他邊樂邊拿出手機,往霍然身上一靠,腳直接蹬著那邊車窗,半躺在了後座上,「我覺得我跟老楊半道可能得遺棄你。」

  「太小看我了,」寇瀟說,「小時候我把你扔公園林子里,我自己回來了,你可沒回來!」

  「我那會兒才五歲,」寇忱說,「你都上六年級了,你一個馬上上初中的人自己從公園走回家……」

  寇瀟打開了車里的音響,把音樂聲調大。

  「……操。」寇忱嘆了口氣,腦袋在霍然胳膊和椅靠之間轉了轉,找了個合適的角度,靠著開始玩手機。

  霍然非常想一抬胳膊給他掀到座位下邊兒去,但試著使了一下勁之後他發現,這小子居然有防備,他抬胳膊的時候寇忱迅速起身,往後蹭了蹭,整個後背都靠在了他身上。

  「動不了了吧,」寇忱非常得意,「老實了吧。」

  霍然忍了三秒,往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哎,」寇忱說,「我跟你說,你注意點兒,換個人敢這麼動我腦袋,我立馬現場直播一個單手開瓢。」

  霍然沒說話,也懶得再動了。

  「霍然。」寇忱一邊給人回消息一邊叫了他一聲,還怕他聽不到似的往後又壓了壓。

  「嗯。」霍然感覺自己都快讓他擠成窄屏了。

  「咱倆一個帳篷。」寇忱說。

  「為什麼?」霍然猛地轉過頭,他玩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跟人睡過一個帳篷,連小不點兒的時候老爸帶他出去,都是各睡各的帳篷,他半夜起來上廁所滾進了旁邊土溝裡,老爸都半小時以後才發現的。

  「這有什麼為什麼的啊,」寇忱說,「聊天兒啊,不然一個晚上乾嘛啊。」

  「聊什麼天兒,晚上睡覺啊。」霍然有些著急,他非常非常不願意跟人擠在一塊兒。

  還聊天?

  有什麼可聊的。

  聊勞改農場見聞錄嗎。

  「放心吧,我不打呼嚕,也不磨牙,」寇忱說,「我睡覺特別老實,是吧姐。」

  「是,」寇瀟點頭,「而且睡得很死,掐都掐不醒的那種。」

  霍然看著寇瀟,寇瀟應該是反對二胎大軍的中堅力量。

  「那一會兒買個雙人的帳篷吧,」寇忱說,「還能少帶一個帳篷了。」

  霍然沒說話,內心的絕望在漫延。

  「也行,這樣的話……」寇瀟回過頭,看到了寇忱蹬在車窗玻璃上正愉快地搖晃著的腳,手裡的一把MM豆就砸了過來,吼了一聲,「寇忱你是不是想死了――脫鞋能死啊!」

  「那多不講究,」寇忱收回了腳,「我也沒碰著玻璃。」

  「你跟你那個狗一個德性,」寇瀟很不爽地指著他,「這玻璃昨天剛換的,全是你那個破狗的口水,擦都擦不掉,還有爪子扒拉的道子……」

  「換玻璃了?」寇忱坐了起來,摸了摸玻璃,「我以為還是那塊花的呢,那塊踩不踩也都那樣了。」

  「換了!」寇瀟瞪著他。

  「我不是已經拿下來了嗎,」寇忱說,「老楊都沒喊呢,你是不是我親姐,你往我爸車里甩了一瓶指甲油的時候怎麼一點兒也不心疼。」

  「哪兒有一瓶?」寇瀟嘆氣,轉回身,「就半瓶,我都洗掉了。」

  寇忱笑著沒說話。

  霍然本來以為腿不能架著了,他應該能坐起來了,結果他把腿一盤,繼續靠了過來。

  「霍然,」寇忱把手機舉到了他面前,「給你看我的狗。」

  「哦,」霍然往屏幕上看了看,「阿拉斯加啊?」

  「嗯,好看吧,」寇忱划拉了一下屏幕,「特別可愛。」

  第二張照片是寇忱牽著狗在一個沙灘上,應該是跑著的時候抓拍的,人和狗都大步往前,騰空的感覺挺帥氣。

  「帥嗎?」寇忱問。

  「帥,毛色也漂亮。」霍然挺喜歡狗的,不過家裡沒地方養這麼大的狗,他基本都靠雲吸。

  「我他媽是問你我帥不帥!」寇忱說,「你什麼聽力!」

  寇瀟和老楊在前面同時笑了起來,霍然也沒忍住樂了:「你讓我看狗呢,誰知道你能突然拐自己身上去。」

  「帥嗎?」寇忱很執著地又問了一次。

  「……帥。」霍然回答。

  「回答正確。」寇忱在他臉上輕輕彈了一下,聲音里滿滿的得意。

  「滾!」霍然終於不能再忍,狠狠地把寇忱推到了旁邊。

  到達目的地之後,他們下了車,寇瀟先去旁邊的店裡買了杯奶茶才跟他們一塊兒往店裡走:「然然,你真不喝啊?」

  「不喝。」霍然笑笑。

  「男人喝什麼奶茶,小姑娘的玩意兒。」寇忱說。

  「你對我倫有什麼意見?」寇瀟馬上轉頭看著他。

  「霍霍霍霍霍霍霍……」寇忱立馬唱了起來,胳膊往霍然肩膀上一搭,推著他快步往店裡走了過去。

  跟霍然比較熟的那個老闆在店裡,看到他帶著幾個人來的,還有點兒意外:「要出去?」

  「國慶呢,還有幾天,先來補點兒裝備。」霍然把手伸到寇忱面前。

  寇忱還搭著他肩膀,看了看他的手,又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抓著他的手跟他握了握。

  「單子給我!」霍然抽出手。

  「什……哦,單子!」寇忱從兜里掏出了那張清單,放到了霍然手上,「給,單子。」

  「按這個拿吧,我轉轉。」霍然把單子給了老闆,轉身的時候把寇忱的胳膊從自己肩膀上扒拉下去了。

  但是沒走兩步,寇忱又過來,把胳膊搭回了他肩上:「給我講講吧。」

  「講什麼?」霍然一邊問一邊再次想把他胳膊扒拉下去。

  寇忱猛地收緊了胳膊,勒著他脖子:「講一下這些東西都是幹什麼用的。」

  「自己看,」霍然拉著他胳膊,「不識字兒麼?」

  「一塊兒看,」寇忱死死卡著胳膊不松勁,把他往貨架旁邊拉,「你他媽能不能給我點兒面子?要不是為了去露營,你信不信我現在就給你一頓揍?」

  「操?」霍然都快煩笑了,「讓我飛嗎?」

  寇忱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你怎麼還記著這句。」

  「我這輩子都會銘記於心,」霍然說,「我頭回在現實生活里聽到有人喊出這種台詞。」

  「你懂個屁,」寇忱說,「這叫氣勢……這是什麼?」

  霍然看了看他指的東西:「水袋。」

  「我靠,裝水的?」寇忱松開了他,拿起了一個拆開的,「這麼大?這是去沙漠用的嗎?」

  「這是洗澡用的。」霍然說。

  「嗯?」寇忱又看了看手裡的水袋,突然來了興致,「我靠,我們要不要帶一個?是不是找個樹杈掛上去,然後用這個管放水……我靠我還沒在山裡洗過澡呢……」

  「現在山裡挺冷的,用不上,」霍然說,「而且中間有一個廢棄了的營地,還有水,可以洗澡。」

  「哦,」寇忱把水袋放了回去,又猛地轉過頭,一臉興奮,「廢棄的營地?」

  「那個老闆是租了十年還是二十年,但是老鄉突然要漲價,鬧得開不下去了,」霍然說,「前兩年就荒了,我每次走這條線都在這個營地休整。」

  「啊……」寇忱有些震驚,「一個人嗎?」

  「基本。」霍然說。

  「那……」寇忱說了一半又點了點頭,「想起來了,野外沒有鬼。」

  「是。」霍然也點了點頭。

  寇忱轉學來沒幾天就知道霍然是校籃隊長,球技高超,在場上說斷你球不會讓你跑出三步,他也知道了霍然還是個戶外高手,治脫臼只要一招的那種。

  但因為霍然的長相,他始終沒辦法把霍然跟太牛逼的事兒聯繫到一塊兒,一直到現在,戶外店老闆過來跟霍然聊天兒的時候,他才感覺到霍然跟那些身份在一點點接近。

  因為他不太聽得明白老闆和霍然說的那些內容。

  「你這幾個朋友,」老闆終於說了句寇忱能聽懂的,「沒出去過吧?」

  霍然沒回答,看了寇忱一眼。

  「公園野炊不算的話,」寇忱如實回答,「那就沒出去過。」

  「野炊當然不算,」老闆笑了起來,「那你們的確得是小霍這樣的帶著,我認識的人里,這個年紀能玩了這麼多年的,就他了。」

  「我拜他為師了,」寇忱說,「他現在是我師傅,出去都帶著我。」

  「那你佔大便宜了。」老闆說。

  那邊服務員把他們要的東西差不多拿齊了,老闆走過去檢查。

  「你要不要臉?」霍然看著寇忱。

  「不要,」寇忱一擺手,「要那玩意兒乾嘛,又不能吃。」

  「我就帶你這一次,」霍然嚴肅地說,「我不是你師傅,去哪兒也都不會帶著你。」

  「真的?」寇忱問。

  「真的。」霍然說。

  「不帶就不帶吧,那我出去了有什麼不知道怎麼辦的,就給你打電話。」寇忱滿不在乎。

  「你以為你扛著基站走呢?」霍然本來不想多說,但一聽他這個話,又忍不住,寇忱是個傻逼,萬一真出了什麼事,他怕自己會內疚,「很多地方沒信號的,你什麼情況都不清楚,又沒經驗,最好別亂跑。」

  「我回頭買個衛星電話。」寇忱說。

  「……當我沒說。」霍然轉身走開。

  寇忱在他後頭笑得都快自帶回音了。

  霍然的單子上其實東西不是太多,應該就是按著一次性戶外活動列的,不過在寇忱看來,這一堆東西要塞進三個包里,似乎不太可能。

  「這是不是都得掛包上了,」他說,「包里塞不下吧,還有衣服什麼的。」

  「我塞一下給你看看,」霍然開始把東西往包里放,「衣服有個三套輪換著就可以了,現在天氣乾,兩套都夠。」

  「兩三套?」寇瀟有些吃驚。

  「你帶三十套也行,」霍然說,「老楊和寇忱能背得動就沒問題。」

  「我背不動。」寇忱馬上回答。

  老楊笑著沒說話。

  「其實有得換穿著舒服就行,」霍然說,「主要是也沒人看你。」

  「傷自尊了啊然然。」寇瀟說。

  霍然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行吧,聽你的。」寇瀟一拍巴掌。

  一堆東西都被霍然整齊有序地放進了包里,每個包都還留出了放鞋和衣服的空間。

  把包拎上車的時候,寇忱湊到霍然耳邊小聲說:「哎。」

  霍然很警惕地看著他。

  「如果拔營的時候我收拾不回原樣,」寇忱說,「你得幫我塞回去。」

  「……嗯。」霍然有些絕望地應了一聲。

  「吃飯去吧,」老楊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

  「我不去了,」霍然說,「我六點得去學校訓練。」

  「籃球隊嗎?」寇忱馬上問。

  「嗯。」霍然點點頭。

  「訓練也得吃飯啊,」寇瀟說,「餓著肚子訓啊?」

  「我隨便吃點兒就行,吃多了跑不動,」霍然說,「你們別管我了。」

  寇瀟還想堅持,寇忱一把摟住霍然的肩:「你們別管我們了,我們隨便吃個面什麼的……」

  「有你什麼事兒?」寇瀟問出了霍然心中的吶喊,「人家訓練,你湊什麼熱鬧啊?」

  「我不想跟你倆吃飯,行了吧,」寇忱說,「我就看你倆那個膩乎勁兒我都吃不下飯,我去看霍然訓練。」

  「封閉的,」霍然說,「體育館裡門一關,閒雜人等不能進。」

  「我要是進去了,」寇忱看著他,「你請我吃飯。」

  「進去了也會被趕出來。」霍然說。

  「我要是進去了又沒被趕出來,」寇忱說,「你請我吃飯。」

  「不是,」霍然簡直無語了,「你就不進去,我也可以請你吃飯。」

  「行,」寇忱一指他,「說定了。」

  什麼鬼?

  說什麼定了?

  一直到走進學校大門了,霍然都還沒從鬱悶中緩過勁來。

  「你在教室等我吧,」他說,「我先去報個到,然後去吃點兒東西,消消食我就訓練了。」

  「好。」寇忱很配合,轉身就往教室那邊走了。

  霍然松了口氣,起碼寇忱沒再提要進體育館看訓練的事兒。

  體育館裡已經不少人了,都是校籃的,熱身的,打著玩的,聊天兒的。

  「隊長,」有人跟他打了招呼,「來早了啊。」

  「我還沒吃東西,」霍然說,「一會兒吃完再過來。」

  「先玩一把。」有人把球扔了過來。

  「玩屁。」霍然接住球,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拿到球之後他還是習慣性地往籃下帶了過去。

  衝,急停,假動作過人,三步上籃。

  漂亮。

  霍然給自己鼓了個掌。

  他很喜歡打籃球,摸到球就有點兒停不下來,跟幾個隊員玩了一會兒三三之後,他看了看手機,已經二十分鐘了。

  「我得去吃點兒東西。」他把球扔給了一個隊員。

  不能把寇忱就那麼一個人扔教室里,答應了要請吃東西的。

  拿了外套正要往外走,體育館的門被推開了。

  教練走了進來。

  「教練好,」隊員們都停下了,「今天這麼早嗎?」

  「還是老時間開始,」教練說,「這會兒我先給大家介紹個新隊員。」

  新隊員?

  霍然心裡頓時丁鈴當啷地響了起來。

  看到從門外走進來的寇忱時,他簡直想把手裡的外套砸過去。

  我――操!

  寇忱走到教練身邊站下,很有禮貌地笑了笑:「大家好,我是文1的寇忱。」

 

 

14

  「上學期我就想叫寇忱同學加入咱們校籃,」教練說,「不過當時他說想安心學習……」

  安心學習?

  霍然感覺自己耳朵都讓這句話給驚瞎了,每天下課鈴響起床,上課鈴響睡覺的寇忱,居然說得出「安心學習」四個字?

  是他媽怕訓練耽誤他睡覺吧!

  「沒想到這學期還是來了啊,」教練挺愉快地拍了拍寇忱的肩,又看著霍然,「正好你倆還是一個班的,交流起來也方便。」

  「嗯。」霍然鬱悶地應了一聲。

  為了不讓隊員覺得隊長有情緒,他又扯了扯嘴角補了一句:「歡迎。」

  教練又給寇忱介紹了一下隊員就去了器械室,一幫隊員聊了幾句就散開了,各自忙各自的。

  不過寇忱在學校還是挺有名氣的,畢竟牛逼吹得響亮,所以不少隊員還在往這邊看。

  「走,吃飯去。」寇忱走到霍然跟前兒,臉上還帶著笑容。

  霍然沒說話,往前走出了體育館。

  「生氣了?」寇忱跟了上來。

  「沒有,」霍然嘆氣,「你是真想打球還是就為了證明自己能進來了不被趕出去啊?」

  「我都無所謂,」寇忱說,「我以前打球也是老師求著我……」

  「這兒就我們倆人,」霍然打斷他,「你不用吹得這麼賣力,差不多得了。」

  「初中我也在校隊,」寇忱一點兒也沒受影響,「也是老師求了我一學期我才答應的。」

  「……你是中國男籃的希望之星。」霍然說。

  「老耿是不是求我了,」寇忱說,「我剛轉到你們這兒的時候第一節體育課,他就找我了,是不是?」

  教練姓耿,是他們的體育老師,極其熱愛籃球事業,霍然一直覺得他的夢想可能是下輩子變成一顆籃球。

  教練善於發現有潛力的隊員,寇忱球打得還可以,但霍然也就跟他打過一次球,到底水平怎麼樣,他評估不出來。

  「我哪兒知道是不是!」霍然說,「你什麼時候轉來的我都不知道!」

  「不能吧。」寇忱一臉難以置信。

  「我第一次知道你這個人,就是在跟你們班打球的時候。」霍然說。

  「你想抽我的那次?」寇忱問。

  「……是你先想動手吧?」霍然看著他。

  「是嗎?」寇忱裝模作樣地想了想,「你他媽先罵人啊。」

  「我罵你了嗎?」霍然問。

  「你罵我們班的人啊!」寇忱說。

  「我罵的是我自己的人!」霍然瞪著他,「誰有工夫罵你們!」

  「操,快輸了罵自己人,」寇忱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突然又一繃臉,換了滿臉煞氣,「以後跟你一隊,要是快輸球了你敢罵我……」

  「我帶隊出去還沒輸過。」霍然打斷了他的話。

  「……牛逼啊,霍隊。」寇忱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一共三次比賽,場次霍然記不清了,並不算多,但他只帶了一個半學期的隊,算不錯了。

  不過這話他從來沒說過,他並沒有寇忱那種隨時隨地裝逼的習慣。

  跟寇忱才混了多長時間?居然就開始開吹了?

  也許是為了反抗吧,以吹制吹。

  ……霍然同學,你需要反省一下了。

  沈默著走了一段,寇忱突然碰了碰他胳膊。

  「嗯?」霍然警惕地轉頭,不知道這神經病是不是又要勒他脖子。

  敢摟我肩廢了你!

  「給。」寇忱遞了顆巧克力過來。

  「……在車上的時候不說是最後一顆了嗎?」霍然問,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很乾脆地接了過來。

  「說給我姐聽的,」寇忱說,「這個女人,從小到大防不勝防,搶我東西那叫一個順手。」

  「你不是挺牛逼麼,」霍然飛快地剝開巧克力塞進嘴裡,「打不過她麼?」

  「她大我7歲!」寇忱喊了起來,「一腳能把我從床上踢到門外頭去,打個屁……再說我也不打女人。」

  霍然笑了:「你姐這麼凶麼?看不出來。」

  「那是在老楊跟前兒呢,保持傻白甜爽朗人設不倒,」寇忱說,「背地裡就是個惡霸,小時候還跟我說,姐告訴你一個大秘密,寇忱忱你是撿來的,全家族都瞞著你!我他媽還信了。」

  霍然沒忍住笑出了聲音,差點兒被嘴裡的巧克力嗆著。

  「笑吧,誰沒有點兒痛苦的過往呢,」寇忱很沈痛,看了他一眼之後又笑了,伸手飛快地在他下巴上捏了一下,「霍然你笑起來怎麼這麼逗,跟個柴犬似的。」

  「滾――」霍然吼了一聲,順手一拳砸在了寇忱胳膊上。

  寇忱先是一愣,然後抱著胳膊也喊了起來:「啊――

  聲音挺慘的,跟上回小手指頭脫臼的時候有一拼,喊得霍然都茫然了,看了看自己的手。

  沒他媽太使勁啊!

  豆腐做的嗎!

  還給老子飛!怎麼飛啊!

  「我操,」寇忱搓著胳膊,「你不是不會打架麼?不是一撞就他媽倒了嗎?」

  「我是不打架,不是不會打架,」霍然說,「要不是徐知凡攔著我,我早給你打廢十回了。」

  寇忱看著他,眯縫了一下眼睛,突然拿出了手機,撥了個號:「餵!徐知凡嗎?」

  「你乾嘛?」霍然愣住了。

  「明天請你吃飯。」寇忱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有病吧?」霍然問。

  「沒有他我都廢了十回了,」寇忱甩著胳膊,「不得請一頓麼。」

  「……行吧。」霍然看著他的胳膊。

  寇忱一直又甩又揉的沒個完了,他最後還是沒憋住:「有那麼疼嗎?不知道的以為我把你膀子卸了呢,你怎麼不躺地上滾兩圈兒啊?」

  「真挺疼的,」寇忱終於停下了,把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主要是沒想到。」

  霍然抬了抬手,想想還是放棄了。

  「你是不是覺得柴犬不好看?」寇忱問。

  「……不是。」霍然嘆氣。

  「柴犬多可愛啊,」寇忱說,「當然,你比柴犬好看多了,我主要是想說你笑起來很可愛。」

  「我不是為這個!」霍然感覺自己無法保持沈默,「你不往人身上捏一下摟一下你是不會說話嗎?」

  寇忱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我靠,你就為這個啊?」

  「我……」霍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要說就為這個吧,好像有點兒過了,但要說不全是為這個吧,又是為什麼呢?

  「你是不是有接觸恐懼症?」寇忱問。

  「什麼?」霍然轉身繼續往學校門口走。

  「就是不喜歡別人碰到你,」寇忱說,「我跟許川啊超人啊他們一塊兒走的時候,都這樣,關係好了搭個肩嘛,還沒見過誰跟你似的這樣呢。」

  「不是,」霍然看了一眼寇忱還搭在他肩上的手,「徐知凡他們搭我肩,我也沒什麼感覺。」

  「……懂了。」寇忱把胳膊拿開了,手往兜里一揣,晃著往前走了。

  「懂什麼了?」霍然問。

  「關係沒到呢,」寇忱沒回頭,挺大聲地說,「不熟!」

  霍然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之前說好了吃面,所以寇忱直接往學校對面的面館走,走得還挺快,霍然追上去兩回,都被他又落下了。

  最後霍然放棄並排走這個想法,跟在他後頭,他也就沒再提速了。

  幼稚。

  「吃什麼面?」到了面館門口,寇忱停下,一邊掏出了手機準備掃碼,一邊回頭問他。

  小孩兒嗎?

  我生氣了!不要你請客了!

  「不是說好了我請你麼。」霍然說。

  「哎操,」寇忱愣了愣,把手機放回了兜里,「習慣了。」

  「吃什麼面?」霍然問。

  「大碗打鹵面,」寇忱說,「都說他家打鹵面好吃。」

  「嗯,」霍然點點頭,給收銀的說了一句,「一份打鹵面,大碗的,還有一個……」

  他抬頭看著餐牌的時候,寇忱在旁邊又說了一遍:「他家打鹵面好吃。」

  「我知道。」霍然眼睛還在各種面上掃著。

  「打鹵面!」寇忱瞪著他,熟練地放出了惡霸表情,還壓著嗓子,「他家的打鹵面好吃!」

  「……兩份打鹵面,」霍然只得跟收銀的說,「都是大碗。」

  交完錢他倆找了個桌坐下,寇忱突然往霍然後面看了過去。

  霍然跟著轉過頭,看到身後跟他們隔了一個桌,坐著幾個女生,其中一個低著頭。

  雖然見何花的次數不多,但霍然差不多已經能從頭頂認出她了,何花長什麼樣他記不清,他對何花的印象就是個頭頂。

  「高三今天上課呢。」寇忱說。

  「怎麼還跟李佳穎她們在一起?」霍然低聲說。

  「不然呢,」寇忱抽了雙筷子在手裡轉著,「她又不打算反抗。」

  霍然沒說話。

  「那倆是你們球隊的吧?」寇忱問。

  「嗯。」霍然沒有再回頭看,剛才他已經看到了。

  李佳穎和兩個女生,加上何花,旁邊還有兩個男生,不是上回飛的那幾個了,劉宇和周海超,兩個都是校籃的,也是校籃唯二的高三學生了。

  這倆是刺兒頭,一直不服霍然,霍然剛回頭的時候,他倆連頭都沒點一下,就一人點了一根煙叼著。

  不過寇忱說了,何花並不想要別人管她,他也就沒再理會,轉回了頭。

  「你這個隊長沒什麼威信啊,」寇忱說,「這要我是隊長……」

  「怎麼,剛進球隊還沒到半小時就想著篡位了?」霍然打斷了他的話。

  「我稀罕你一個小破隊長的位麼,」寇忱不屑,「耿教練如果傳位給我,我都還得考慮一下呢。」

  「他倆要叫我聲爸爸,」霍然說,「我這會兒就過去樹立一下威信了,叫我一聲隊長而已,挑個釁就想讓我過去?想得美。」

  寇忱愣了愣,往椅子上一靠,笑了起來:「操,那我呢?我他媽連爺爺都叫了。」

  「所以啊,」霍然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帶你去露營?」

  「我發現你這人……」寇忱指了指他,想了一會兒,「招人喜歡。」

  「你不拍我馬屁我這次也會帶你們的,」霍然說,「我都答應了,沒幾天了,不會變卦。」

  寇忱笑著沒再往何花那桌看,這種想幫人卻被拒絕,之後還得看著她被人欺負的滋味不太好受。

  雖然就這種級別的欺負,在他這兒根本不算什麼,要擱他以前學校,何花哪是餓幾天肚子被推幾把踢兩腳就能過得去的。

  那種的,寇忱看得挺多的,從來沒管過。

  但現在看著何花,就有種特別無力憋氣的感覺,也許是附中這種重點學校,這種事太少見,一幫曠個課就覺得墮落了見了班主任就想躲的學生里,李佳穎這幾個人就顯得尤其不讓人待見。

  霍然把一碗面放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才回過神:「怎麼,要自己端的嗎?」

  「這店裡一共就三個人,」霍然轉身往取餐台那邊走過去,「你還指望誰幫你端啊。」

  「謝了。」寇忱說。

  「趕緊的,」李佳穎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從那一桌傳了過來,「現金,轉賬,紅包,都行,就幾碗面的錢都不願意出?」

  何花低著頭,似乎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敢說,還是說了也沒聽見。

  寇忱的目光移過去的同時,李佳穎像是示威一樣,往何花後背上拍了一巴掌:「聽見沒?還真以為有誰給你撐腰啊?」

  霍然端著自己那碗面正好走到旁邊,往那桌掃了一眼:「別說得好像有人給你撐腰一樣。」

  「喲,霍隊長,」李佳穎看著他,「這麼巧,怎麼哪兒都有你。」

  霍然沒答她話,正想著是把面拿回自己那桌放下還是直接扣在李佳穎這桌的時候,從寇忱那個方向飛過來一個黑色的東西,啪地一聲落在了桌面上。

  是個錢包。

  很騷的鰐魚皮。

  幾個人都轉過了頭,霍然也跟著轉了頭。

  寇忱的煩躁隔著兩米遠都能感覺得到,他走過來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不是平時那種裝逼款的凶神惡煞,而是真的沈了臉。

  霍然突然覺得手臂上的汗毛悄悄立了起來。

  「沒錢吃飯是吧?」寇忱一手撐到桌上,一手拿起錢包,單手打開一抖,一大疊紅色的票子嘩啦啦地灑了一桌子,「你們這學期的飯我都包了,不夠找我要。」

  不得不說,雖然大家現在都不帶現金,誰帶現金誰土,但在這種裝逼耍帥的時候,甩出一把百元大鈔,氣勢上能直接壓得對方凝固。

  手機支付就做不到這一點,想拿錢砸人的時候還得先加個好友,要對方不肯加,你就得憋死。

  想到剛才寇忱習慣性要付錢請他吃面的時候其實拿的也是手機,霍然不得不懷疑這一大摞的現金,是寇忱備著裝逼用的……

  「你有什麼毛病?」李佳穎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有錢多的毛病,」寇忱看著她,「你最好坐下,把錢收好,買好你們的面,在老子吃完之前別再讓我聽見你們逼逼。」

  「收起你這副流氓樣!」劉宇站起來一拍桌子,瞪著寇忱。

  「要收一塊兒收,」霍然在旁邊說了一句,「你也就是個土流氓樣,哪兒來的臉說別人?」

  「別以為真叫你一聲隊長,你就是個什麼角兒了,」劉宇轉過頭,「在這兒得瑟個屁?你以為你真能怎麼著我啊?」

  「不能,」霍然湊近他,一字一句,「但是我能讓你想打籃球的時候體育館都進不了,也能讓你想比賽的時候坐滿四十分鐘候補席,還能讓你下周就退出球隊,專心復習準備高考。」

  劉宇看著他,眼睛瞪得都快能發射了。

  「你呢?」霍然問,「你能怎麼著我?」

  寇忱轉過頭看著他。

  「操!」周海超是個爆脾氣,這會兒跳起來對著他胸口一拳掄了過來,「你……」

  霍然想都沒想直接對著他下巴就是一掌,一推一托,周海超被他掀回了椅子上。

  再想跳起來的時候,收銀的老闆喊了起來:「別動手啊!就在你們學校門口呢!還想在這兒打架嗎!我一個電話就能把你們教導主任叫過來!」

  寇忱抓住了霍然的胳膊,往旁邊拉了拉,指了指桌上的錢:「收錢。」

  「誰要你的錢,顯擺個屁!」李佳穎攔住了還想起來動手的周海超。

  「不拿今天誰也別走,」寇忱拿出了手機,撥了個號,「一會兒帶幾個人到我們學校門口這個面館來。」

  「這點兒破事還要叫人?要不要臉?」李佳穎冷笑。

  「問你自己吧,哪回找人麻煩是你自己一個人的?」寇忱說,「你們有一個敢單挑的麼?沒有就閉嘴。」

  店裡吃東西的人不多,這會兒旁邊一桌的人吃完出去了,店裡就剩了他們幾個。

  霍然在嚴肅緊張的氣氛中吃了兩口面,抬起頭看著寇忱,過了幾秒,低聲問:「你扔了多少錢?」

  「沒數。」寇忱滿臉無所謂。

  「跟我就先別裝逼了行嗎?」霍然說。

  「我真沒數,」寇忱埋頭吃著面,「我爸拿給我的時候就這麼拿的,我就這麼收了。」

  「給你乾嘛用的錢?」霍然繼續低聲問。

  「伙食費啊。」寇忱也壓低聲音。

  「操,」霍然愣了,「那你不要了麼?你他媽怎麼吃飯啊!」

  「學校的卡里還有上學期剩的,」寇忱說得很平靜,「沒有了還可以刷你的。」

  「……你再說一遍?」霍然非常震驚,感覺自己簡直每天都在為寇忱震驚。

  一個來自震驚部的逼王。

 

 

15

  「吃你的面吧,」寇忱說,「看把你嚇的,我爸還能讓我餓死麼,我姐也不能讓我餓死啊。」

  「這話說的,」霍然夾起一小坨肉,在打鹵面的醬里能找到一坨能夾起來的肉,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誰也不能讓你餓死吧。」

  「那我說刷你卡你嚇成那樣。」寇忱的筷子突然伸了過來,以極其迅速而精准的手法,夾走了他筷子尖兒上的那一小坨肉。

  「你……」霍然看著他把肉放進嘴裡,「你現在就他媽快餓死了吧?」

  「是香菇,不是肉。」寇忱說。

  「放你的屁。」霍然說。

  「真的,」寇忱低頭在自己碗里找了找,夾了一小條香菇放到他碗里,「還你,小氣鬼。」

  「我真的,非常,想打你。」霍然看著他。

  「但是又覺得打不過,」寇忱說,「所以決定忍了。」

  「滾,」霍然實在是無話可說,扔了筷子往後一靠,想想又有點兒忍不住想笑,最後嘆了口氣,「哎……」

  「趕緊吃吧隊長,」寇忱說,「一會兒帶我訓練。」

  霍然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又停下了:「你剛給誰打電話讓帶人來呢?」

  「黑社會。」寇忱挑了挑眉毛。

  「……現實點兒行嗎?」霍然努力掙扎著讓自己不要習慣寇忱吹出的牛逼。

  「現實點兒的有,」寇忱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他們可能得倆小時以後才來得了。」

  「以後這種兜不著底兒的逼不裝了行嗎?」霍然一聽這話就差不多知道黑社會們不存在了,「一會兒沒人來我們會被嘲到大學畢業並且成為他們每一次同學聚會的笑料,就算倆小時以後真的有人來了,誰還等著啊,他們都走了!」

  「這你就不懂了,」寇忱扒拉著碗里最後幾根麵條,「為了讓我們成為他們以後每一次同學聚會的笑料,他們一定會等。」

  霍然沒再說話,捧著碗惡狠狠地把剩下的面吃光了。

  不過寇忱話說得雖然太大,但分析卻很准。

  吃完面,劉宇把桌上的錢摞到一塊兒,走了過來,拿著錢在手心裡啪啪甩著:「你叫的人呢?」

  霍然覺得他們把寇忱的錢拿走估計是為了氣人,但看到這一幕的同時,他心對這幾個人算是徹底看不上了。

  「風裡雨裡,」寇忱說,「自習課後等你。」

  「寇忱,」李佳穎走了過來,「幫人出頭不是這麼容易的,別以為打一次架就能把人怎麼著了,還有一年呢,我陪你玩。」

  「別了吧,」寇忱說,「我媽不讓我跟壞人玩。」

  「別跟他廢話,」周海超在旁邊說完又看著寇忱,「小子,今天見不著人,你死定了。」

  幾個人放完狠話,走出了面館。

  何花經過他倆身邊的時候,轉頭看了他們一眼,想說什麼,被寇忱打斷了:「不要自作多情。」

  何花低下頭走了。

  霍然嘆了口氣。

  「看到沒,」寇忱敲了敲桌子,「還有比我更能吹的呢,還見不著人我死定了,他打算怎麼弄死我啊?」

  「要不這樣,」霍然皺著眉想了想,摸出手機,一咬牙,這個臉丟了就丟了吧,「我叫幾個初中同學過來。」

  「乾嘛?」寇忱看著他。

  「幫你找幾個黑社會群演啊大哥!」霍然說。

  「你初中同學是黑社會嗎?」寇忱笑著問。

  「不是,但是長得都不像好玩意兒,」霍然說,「你以為黑社會那麼好找呢?法制社會,你當隨便就能叫來一幫什麼流氓打手的啊?」

  「那你還叫個屁。」寇忱說。

  「不然你打算怎麼收場?您要不裝這個逼不是屁事沒有了嗎?」霍然說,「你當我樂意乾這事兒啊。」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叫人啊?」寇忱又問。

  「你不是外地轉學過來的嗎?」霍然說,「在這兒統共就一學期,你認識多少人啊?」

  寇忱笑著沒說話。

  霍然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一擺手:「滾,我不管了,我有病啊我管你。」

  「謝謝。」寇忱說。

  「乾嘛!」霍然警惕。

  「從那會兒你在辦公室里跟梁木蘭爭,說不是我故意踩壞地板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寇忱一拍他肩膀,「夠義氣。」

  「你快得了吧,」霍然說,「我已經不打算幫你叫人了。」

  「不用叫,」寇忱說,「真的,你放心。」

  回到體育館,又活動了一下算是消食了,耿教練進來,把霍然叫到了旁邊,說今天晚上的訓練計劃。

  寇忱站在球場邊兒上,看著對面邊線上站著的周海超和劉宇,要不是現在是球隊訓練時間,要不是旁邊還這麼多人,他估計自己早就過去把這倆人給放倒了。

  霍然跟教練聊了一會兒,耿教練轉身走了出去,霍然走到了球場邊,脫掉了外套:「集合。」

  隊員都停下來,走到了他面前,大致排了三排,寇忱也很聽話過去排在了隊伍里。

  霍然掃了一眼人,目光在球場對面停頓了零點幾秒,又很快地收了回來:「一年級新隊員素質訓練,往返跑,蛙跳。」

  「收到。」幾個高一的應著。

  「老隊員今天技能,五五攻守和外圍快傳,」霍然說,「寇忱跟我一對一看下技術,高三隊員休息。」

  「收到。」隊員回答,然後開始熱身準備訓練。

  「什麼意思?」劉宇從那邊走了過來。

  「意思就是你和周海超今天休息,」霍然回答,「可以回教室上晚自習,備戰高考。」

  「公報私仇是吧?」周海超說。

  「我跟任何人都沒有私仇,只在球場上不服比我牛的,」霍然看了他一眼,「你倆不是。」

  劉宇往前迎了上來。

  幾個隊員迅速攔在了中間:「哎哎哎,乾嘛呢?訓練時間,別衝動。」

  「你們看不出來他在針對我們嗎!」周海超非常不爽,但隊員全是大個兒,幾個人一攔,他倆只能吼。

  「教練在辦公室,有意見可以去投訴,」霍然說完拍了拍手,「開始訓練!寇忱!」

  「到!」寇忱立馬應了一聲。

  霍然拿了個球傳了過來,往球場之間的空地走了過去:「來。」

  「是!」寇忱很愉快地帶著球蹦著跟在他身後過去了。

  「帶球過我。」霍然沒有廢話,直接一本正經地開始了訓練。

  「他們會不會去投訴你?」寇忱帶著球,側身逼到他左側。

  「會。」霍然迅速移動,切斷了他往前的路線。

  「那怎麼辦?」寇忱把球從身後換到自己左側,剛想趁霍然重心還在左邊的時候從霍然右邊過去的時候,霍然的右手已經往他胳膊下面一探,球被他斷掉,彈了出去。

  「有什麼怎麼辦的,我敢讓他們去投訴就有辦法對付,」霍然說,「去撿球。」

  「投訴了怎麼辦?」寇忱很執著,過去撿了球,帶球進攻的時候又問了一遍。

  「教練會聽我的,」霍然一揚手都沒等他靠近,直接把球給勾走了,提高聲音吼了一聲,「認真點兒!」

  「操,」寇忱被他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但還是沒放棄,「為什麼會聽你的?」

  「我這個隊長,」霍然衝他一笑,「是教練求著我當的。」

  「……在這兒等著我呢?」寇忱笑了起來。

  「所以你別在我跟前兒得瑟。」霍然抬手把球往牆上的練習圈投了過去。

  寇忱在他球出手的同時起跳,一巴掌把球給拍了下來。

  「漂亮。」霍然說。

  「小菜,我……」寇忱剛說了個開頭就被霍然打斷了。

  「繼續,帶球,什麼時候能過去,什麼時候開始吹。」霍然說。

  「你大爺。」寇忱小聲罵了一句,帶著球衝了過去。

  寇忱幹什麼事兒都不是太認真,讓他說個興趣愛好他都未必能在十秒之內想出來,轉學過來之前,他也一直打籃球,不過喜歡談不上,主要是感覺挺拉風。

  畢竟足球場太大,看不清人,籃球場就比較好,東頭跑到西頭也能一眼看清他英俊的臉和帥氣的動作。

  但霍然就不一樣了,寇忱感覺霍然打球應該只是因為喜歡。

  很認真。

  最怕有技術的人認真。

  一直到訓練結束,寇忱都沒幾次能成功把球帶出霍然的防守圈。

  霍然給隊員們總結了一下今天訓練的情況之後一揮手:「散吧。」

  「啊――」寇忱跟著大家一塊兒活動著胳膊喊了一嗓子,然後拿起外套,掏出了一直沒看的手機。

  上面有三個寇瀟的未接來電。

  還有好幾條語音。

  他點開最後一條聽了聽。

  「你死了!打你那麼多電話都不接,你死了!」

  他趕緊把電話給給老楊打了過去,那邊老楊很快就接了起來:「餵?」

  「我姐呢?」寇忱問。

  「找刀捅你去了,」老楊說,「你怎麼回事兒,叫了人過來又不接電話,她以為你出什麼事兒了,剛過去跟保安交涉,說進去給你送衣服呢。」

  「進了嗎?」寇忱問。

  「剛進,」老楊說,「你那邊什麼情況了?」

  「我給她打個電話吧,我剛在訓練呢,沒看手機。」寇忱往旁邊看了一眼,霍然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走了過來。

  「訓練?」老楊愣了。

  「回頭說。」寇忱說完掛掉了電話,看著霍然。

  「一會兒那幾個肯定在路上等著,」霍然說,「請問您的涉黑團伙在哪兒呢?」

  「走。」寇忱一邊往外走一邊撥了寇瀟的號碼。

  「寇忱你死了!」寇瀟接了電話,「在哪兒呢!」

  「你們就在進來直走那條路拐角右邊的樓下等著,我馬上到。」寇忱說。

  旁邊的霍然吃驚地轉過了頭。

  「直走拐角右邊的樓下,」寇瀟是個路痴,這話就是重復給她旁邊的人,「行吧,先說好,不動手啊,在學校呢。」

  「我什麼時候讓你幫我動過手啊!」寇忱說。

  「放屁你小學被人追著打的時候是不是我拿鞋抽的那幫小孩兒!」寇瀟說。

  「……等我!」寇忱嘆氣。

  高三的教學樓離體育館不是太遠,走過去兩分鐘就到了,遠遠看到樹下站著的幾個人的時候,正好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了。

  「那幾個是你叫來的人?」霍然在旁邊問。

  「嗯。」寇忱點了點頭,順便掃了一眼數了數,不算寇瀟是四個男的,不過寇瀟的戰鬥力頂得上半個男人了,這個潑婦。

  「我沒看錯的話……」霍然盯著那邊,「有個女的?」

  「別小看女人,」寇忱說,「如果李佳穎想動手,總得有個女的收拾她。」

  「……如果我又沒看錯的話,」霍然轉過了頭,「那是你姐吧!」

  寇忱目視前方,嚴肅地走了幾步之後沒繃住,一下樂出了聲:「你眼神兒挺好啊。」

  「你瘋了吧把你姐叫過來?」霍然說,「那幾個男的是誰啊?你哥嗎?」

  「涉黑團伙,」寇忱說,「嚴肅點兒。」

  寇瀟站在拐角的一顆樹底下,看著從教學樓里出來的人,老師們先出來,後面才是沒精打彩的學生。

  寇忱給她打電話的時候也沒說是為什麼事兒,這會兒看著,應該是跟高三的學生有了什麼矛盾。

  「那幾個吧?」旁邊的大嘴問了一句,「走過來的那幾個,一直往這邊看,是不是知道你弟叫人了?」

  「估計是,」寇瀟抱著胳膊,看著帶頭走過來的那個女生,「沒想到啊,附中不是重點麼,怎麼還有這麼囂張的小姑娘?」

  「老實孩子多,容易混出頭。」大嘴說。

  「有道理。」寇瀟說。

  女生一直走到了他們旁邊一兩米的距離,才停了下來,跟旁邊的幾個男生一塊兒瞪著他們。

  「哪兒來的?」一個男生開口,「在這兒幹什麼!」

  寇瀟他們幾個都沒說話,挺默契地沈默著,一塊兒盯著這幾個學生,等抻的時間足夠長了,她才說了一個字:「滾。」

  氣氛頓時跟拉了警報似的緊張起來。

  「去叫保安。」帶頭的女生說。

  「對,叫保安,順便把你們乾的那些小破事兒一塊兒抖出來。」大嘴也不知道究竟什麼事,但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部分,這話甩出來肯定沒問題。

  「你們是寇忱叫來的人吧?」終於有一個男生反應過來了。

  「來了啊!」寇忱隔著幾米跟那邊打了個招呼。

  除了寇瀟,另外幾個人他都不認識,看著都挺社會,但又不是普通流氓混混的氣質。

  不愧是他姐寇小潑,叫來的人外形和氣質,都很靠譜。

  「叫我們來乾嘛,」一個大哥轉頭,跟他很熟的樣子說了一句,「正喝一半兒呢。」

  「不知道,」寇忱衝著那邊劉宇幾個人一抬下巴,「他們讓叫的。」

  「什麼?」周海超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是你說的吧,」寇忱笑了笑,「今天見不著人,我就死定了。」

  「喲,」那個大哥笑了起來,走到周海超跟前兒,拍了拍他的肩,「現在的學生可以啊,話都敢說這麼大了。」

  「手拿開!」周海超吼了一聲。

  「閉嘴!」大哥沒等他聲音落地,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領,「戴個墨鏡你還就真當自己是個社會人了啊?佩奇!」

  這位大哥的嗓子有點兒啞,聲音卻透著力量,一聽就是能單手捏碎核桃的那種,還不是紙皮核桃。

  周海超頓時沒了響兒。

  「現在,」大哥說,「我在你們學校門口等你,半小時內沒見著你,你他媽就死定了,今天死完了明天死,我讓你一直死到畢業!」

  說完這句大哥一甩手,幾個人一塊兒轉身往門口走了。

  寇瀟走過李佳穎面前的時候掃了她一眼:「瞪誰呢?」

  李佳穎明顯不服,哼了一聲,但還是把目光移開了。

  「走,吃宵夜去。」寇忱用胳膊碰了碰霍然。

  霍然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李佳穎那幾個,跟寇忱一塊兒轉身走了。

  寇瀟幾個在前面走得很快,也沒回頭跟他們說話,寇忱卻走得慢悠悠的跟散步似的。

  「要一塊兒吃宵夜嗎?」霍然問。

  「不啊,他們走了,」寇忱說,「咱倆吃吧,打鹵面。」

  「……我求求你,吃點兒別的。」霍然說。

  「那你挑地方吧,今天食堂又不開門。」寇忱說。

  「你姐他們就走了嗎?不是說讓周海超出去?」霍然問。

  「不是,」寇忱看著他,「你是不是傻,他們怎麼可能出去。」

  「啊?」霍然愣了愣。

  「你沒看他們幾個那樣,真敢出去,早跟上了好嗎,」寇忱手往身後一指,「打個賭,他們已經不在原地了,你要現在去鬼樓牆邊,估計能趕上他們翻牆出去。」

  霍然沒說話,回頭看了一眼:「操。」

  後面真的沒人了。

  「你真是個好學生,一點兒經驗都沒有。」寇忱嘆了口氣。

  「我也……不是什麼好學生。」霍然說,他成績在班上一直也就中等,這還是在文科班,要擱理科班,他能再往後挪十名的。

  「我沒說成績,你成績比我好不了多少。」寇忱說。

  「比你還是好不少的。」霍然說。

  「你現在輸了我兩次了啊。」寇忱說。

  「什麼?」霍然沒聽懂。

  「鬼樓一次,」寇忱說,「剛才一次,都攢著吧。」

  霍然感覺有些無力,不過他現在注意力還在寇瀟他姐帶來的幾個人身上,沒跟寇忱爭。

  「那幾個到底什麼人啊?」他問。

  「不知道,」寇忱想了想,「估計她們酒店的服務員或者廚子吧。」

  「什麼?」霍然停下了。

  「我猜的,」寇忱說,「她人緣挺好,以前還叫過網吧網管,技術員,小區保安隊……」

  霍然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反正也不真的動手,一般能嚇著人就行,」寇忱說,「真動手不需要叫人。」

  從裝逼這一點上判斷,寇忱和寇瀟絕對是親姐弟,哪怕散落在茫茫人海,也能千里相見的那種親姐弟。

  霍然看著消失在校門口的寇瀟飯店涉黑團伙,轉頭問寇忱:「你那些錢,就那麼給劉宇他們了?」

  「等著吧,」寇忱眯縫了一下眼睛,「你看我怎麼一塊錢一塊錢拿回來。」

 

 

16

  寇忱要怎麼把錢一塊錢一塊錢拿回來, 霍然一直沒有算明白。

  也不太想得通, 一塊錢連公交車都坐不了, 只能在食堂買一根小熱狗,為什麼要這麼精緻地往回拿錢。

  那一把錢怎麼也有幾千了,高三很忙, 每天見面的機會就是兩頓飯,算兩次,一次拿回一塊錢, 一天拿回兩塊錢, 到這幾個人畢業,也就能拿回七百多塊……

  這還不算放假他們不在學校的日子。

  而現在就是快放假了, 還有三天,國慶長假就到了, 午飯時間居然還沒碰上劉宇他們,只看到了之前「給老子飛」的那幾個。

  那一夜的飛翔之後, 這幾位倒是消停了不少,畢竟是真實地體會到了被人一腳踹出兩三米的感受。

  不得不說李佳穎作為一個女老大,還是有點本事的, 折了幾員大將, 居然還能有劉宇他們做替補。

  「食堂的菜還行,」寇忱坐在霍然旁邊,餐盤里滿滿的全是肉,「就是地盤小了點兒,每次等半天。」

  「這就不錯了, 聽說以前學校食堂對外開放,旁邊單位的人都上這兒來吃,」許川說,「別說打菜了,連桌子都搶不著,後來家長提意見了才只對內的。」

  霍然沒說話,拿起手邊的可樂喝了一口。

  不知道寇忱是因為有地方蹭飯所以無所顧忌,還是因為上學期剩的錢有點兒多,總之在吃上一點兒都不見節省,還又習慣性的給大家一人買了一瓶飲料。

  桌上還有個超市的塑料袋,裡頭似乎還放著幾瓶飲料,這架式就跟撒出去幾千塊錢是一件值得歡慶的事兒似的。

  今天寇忱那幾個吃飯吃得特別慢,比平時用的時間要長得多,霍然吃完了想走,但徐知凡一直在跟寇忱聊著,他只好坐著等。

  「來了。」許川突然說了一句。

  霍然一聽這話,趕緊往食堂門口看了一眼。

  李佳穎和她的專用受氣包何花,以及她的新任大將劉宇周海超。

  可惜的是那天還有倆女生沒跟著一塊兒來,不知道那倆有沒有分到錢。

  「現在?」魏超仁問。

  「一會兒的,」寇忱說,「人家飯都還沒打呢。」

  「要乾嘛?」江磊頓時來了興致,打從知道寇忱拿錢砸人的事兒之後,他就一直等著跟進。

  不過這話也是霍然想問的,他轉頭看著寇忱。

  「看吧,」寇忱說,「服務已開通,退訂請付錢。」

  「服務?」霍然愣了。

  寇忱沒再回答,只是時不時轉頭看一眼,等到李佳穎那幾個找了個桌坐下開始吃飯了,他才一扔筷子:「走。」

  許川和魏超人跟著他一塊兒站了起來,從桌上的那個塑料袋里一人拿出了一個瓶子。

  「乾嘛!」霍然一陣緊張,這是要在食堂里當著全校一多半的學生給人直播單手開瓢嗎!

  寇忱還是沒出聲,只是衝他晃了晃手裡的瓶子,然後咔地擰開了瓶蓋。

  霍然掃了一眼瓶子,發現是滿的,應該是剛從超市買的。

  海天老抽。

  什麼鬼?

  寇忱拿著擰開了的老抽,拎在身後,走到了李佳穎那桌。

  「幹什麼!」劉宇第一個瞪了眼,看著他們。

  這聲還瞪得挺響的,旁邊吃飯的打飯的學生都看了過來。

  挺好,要的就是這效果,都不用他來弄出動靜了。

  寇忱也沒回答,跟許川魏超仁交換了一下眼神之後,他們三個同時把手裡的瓶子拿了出來,不等幾個人反應過來就開始倒。

  幾個餐盤里飯菜的顏色瞬間就被統一泡成了深棕色。

  「啊――」李佳穎在他們把瓶子倒空之後終於回過神,尖叫了起來,「你們瘋了啊!」

  「老抽。」寇忱說。

  「陳醋。」魏超仁說。

  「黃酒。」許川說。

  「這是今天的午餐服務,」寇忱把瓶子哐地往桌上一放,「晚餐還有,只要你們來,就每頓都有,你們吃一盤也有,吃兩盤還有,把食堂包下來了,我還可以直接在取餐台給你們服務。」

  幾個人騰地站了起來。

  圍觀群眾也迅速就位,你擠我我擠你地搶佔有利地形,還有人踩到了椅子上。

  「另外,可以退訂,」寇忱說,開餐前一小時,退訂每盤一元,只能當天退當天的,不接受預退,不接受轉賬,只收現金,不設找補。」

  「你他媽吃錯藥了吧!」周海超衝他吼了一聲,脖子上的筋都出來了,把餐盤往他這邊掀了過來。

  寇忱在他抬手的時候就已經側身躲開,一盤飯菜都掀到了地上。

  「我說了,我請你們吃飯,吃一學期,」寇忱冷笑了一聲,「你們吃我的喝我的,拿錢的時候拿得挺快,這會兒分臟都他媽還沒分明白吧,就敢衝金主發火了?」

  身邊圍觀人群里頓時一陣竊竊私語。

  「誰拿你錢了?要點兒臉吧!」劉宇指著他就罵,「是他媽你……」

  所以說辯解的時候話不要太多,要把重點放在前頭,劉宇這種表達方式就很合寇忱的心意。

  他在劉宇說完這漫長的一句話之前打斷了他:「沒拿我錢?門口面館可是有監控的,要去查嗎?」

  「是他媽你自己給的!」劉宇吼出了重點。

  但是晚了,這麼聽起來,就像是在耍無賴。

  竊竊私語的聲音一下大了起來。

  「我是傻逼麼,」寇忱說,「大幾千的我自己給你們?」

  霍然很感慨地看著寇忱,此人讓他看到了裝逼的最高境界。

  我裝起逼來連自己都罵。

  「這算是搶錢了啊,」取餐台那邊的一個大媽憂鬱地喊了起來,「這可不行!這裡可是附中!這個事兒得讓你們老師知道!」

  「誰搶錢了!」周海超吼了起來,「誰搶錢了!」

  在霍然以為他下一秒就要跟寇忱乾仗的時候,距離寇忱最近的李佳穎搶先出手了,一個巴掌就往寇忱臉上扇了過去。

  但畢竟是女的,動作有點兒慢,在扇到寇忱臉上之前,她的已經手腕被寇忱一把抓住了。

  「我跟你說,摸可以,」寇忱看著她,「打我臉的話,無論男女,我都會還手的。」

  李佳穎用力想把手抽出來,但寇忱抓著沒松勁,於是她左手也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不出意料地又被寇忱抓住了。

  「我真他媽操你大爺了啊,」寇忱說,「你們玩霸凌就他媽玩霸凌,跟我這兒演什麼腦殘偶像劇呢?下一秒是不是還他媽等著老子壁咚你啊?加油啊李小葵!」

  說完他把李佳穎往後狠狠推了一把,李佳穎一屁坐回了椅子上。

  也許是戰術,李佳穎成功吸引了寇忱以及所有人注意的同時,劉宇從身後對著寇忱的腰踹了過去。

  霍然對著劉宇的腿蹬過去的時候感覺自己可能是現場唯一一個走神了沒看李佳穎的人。

  劉宇踹到寇忱腰上時,他一腳把劉宇的腿給蹬了出去,劉宇這一腳的力量沒來得及釋放,把釘在地上的桌子生生給踢歪了。

  這種氣氛里,只要有一個人動了手,再加上觀眾的驚呼,效果那就跟衝鋒號沒什麼兩樣了。

  寇忱的反應很快,都沒給自己留出哪怕一秒鐘判斷清情況,直接抬腿對著劉宇當胸就是一腳,劉宇摔到了地上。

  接著周海超就向霍然撲了過來。

  這絕對的公報私仇了,居然不打寇忱?

  霍然迎上去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

  平時總讓他別惹事兒的徐知凡今天沒攔他,在對方退居二線的「給老子飛」男團瞬間回歸全都衝著寇忱撲過去的時候,他們文1制霸七人組立刻全都加入了此次突如其來的食堂鬥毆當中。

  拳腳相加,人影交錯,都穿著校服,除了知道四周站成圈的是觀眾之外,眼前的都快分不清誰是誰了。

  場面一度非常刺激。

  連胡逸都掄出了拳頭,非常勇猛,霍然覺得他可能是把某個人當成了他渣爹。

  出出氣發洩一下也好。

  食堂空間小,桌椅擺得很擠,加上吃飯時間全是學生,他們的戰鬥不太施展得開,在寇忱一腳把周海超踹出食堂大門之後,戰場迅速轉移到了門口的空地上。

  這回所有的人都看清了寇忱那一腿。

  撐著桌子起跳,飛起一腳,接著周海超就跟個被扯著線狂奔的木偶似的,飛了出去。

  沒有配音,畫面沈默而驚心。

  霍然都感覺自己跟著肚子一陣疼。

  「別打了!別打了!」李佳穎的某個閨蜜在尖叫,「你們要幹什麼!」

  要幹什麼?

  霍然聽著有些可笑。

  他偏頭避開了高個兒的拳頭,側身彎腰對著他肋骨從下往上一撞,高個兒因為疼痛跟著一跳,摔倒的時候一臉痛苦。

  其實這會兒已經沒有什麼招式了。

  別倒地就行。

  有人倒地就上去踢。

  別退就行。

  有人退了就衝上去捶。

  除此之外就是一團混亂。

  不過佔上風的是制霸七人組,他們比對方多一個人,而且寇忱的武力值實在太高,他的四周甚至沒有拉架的人敢靠近。

  他抓著劉宇一把砸到旁邊的牆上時,霍然算是明白了寇忱他爸為什麼說他再打架就把他剁了做香腸。

  劉宇的背在牆上撞出了「嘭」的一聲。

  在寇忱揚手要對著他臉砸過去的時候,徐知凡衝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狠狠地把他往後拉開了。

  已經能聽到不遠處保安的聲音,他們來了就不能再動手,再怎麼打,也不能讓保安親眼看到,看到誰,誰就肯定是重點鬥毆目標。

  「幹什麼!你們這是在幹什麼!都停手!」幾個保安跑了過來,把他們給推開了。

  「他們先找事!」半高個兒指著他們,抹了一把嘴角。

  明明也沒被扇出血來,嚴重懷疑是口水。

  霍然掃了一眼四周,高三這幾個有點兒慘,劉宇的眼角已經腫得很高,高個兒衣服都撕成了兩半,不知道誰乾的。

  「這幾個人莫名其妙就往我們飯菜里倒醬油!」李佳穎及時出現,「當時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我們要幹什麼!」霍然不想在這種時候說話,但實在忍不住,看著她,「這話你們欺負人的時候有沒有問過自己?你們背地裡打人的時候有沒有問過自己?你們不讓同學吃飯的時候有沒有問過自己?你們要幹什麼?」

  李佳穎的臉色頓時有點兒難看,霍然又指了指高個兒他們幾個:「跑我們教室里來約架的時候你怎麼不問問他們要幹什麼?」

  「關我什麼事!」李佳穎喊了起來,「別什麼事兒都往我頭上扣!」

  「關不關你事都關你事,我想扣就扣了!別說扣個事兒,我他媽扣坨屎也就是一句我樂意!我想打你們就打你們!想不讓你們吃飯就不讓你們吃飯!」霍然說,「你們這幫人也別擺什麼無辜受害人的嘴臉問為什麼幹什麼,問多了我怕你們自己兜不住!不敢反抗的人跟前兒你們是惡霸,換個不吃你們這套的就裝受害人了?」

  「你別他媽以為就你有嘴啊,」周海超指著他,「這事兒你們挑起來的,就算我們有什麼麻煩,你們也別想置身事外!」

  「放心,我乾了什麼我會認,你們乾了什麼我也會幫你們認!」寇忱說了一句。

  「可以啊,大不了一人一個處分,誰怕誰?」半高個兒說。

  「你們怕我們啊,」徐知凡說,「真背了處分,我們還有兩年去消,你們時間可不多了,三思哦。」

  「你們也……」劉宇說。

  「幼稚,」霍然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處分不處分的我無所謂,我為什麼背的我知道,你為什麼背的你也知道,別說出了校門你們一個個秒慫,就換個學校你們都得低著頭走!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就是你們這種東西,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踩北頭幼兒園,還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垃圾!」

  「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身後傳來了教導主任的聲音。

  寇忱轉過頭的時候,還看到了跑在教導主任前面的老袁。

  「我就知道是你們,」老袁搶先衝了過來,壓著聲音,「都閉嘴,當著主任千萬別圖痛快說什麼對自己不利的話。」

  「是,袁律師。」寇忱說。

  「都有誰!」教導主任非常生氣,「全部跟我去辦公室!一個也別想躲!」

  「他們!」劉宇迅速過來,手指一通指,「他們七個!」

  「你們呢?」老袁問。

  「算我一個!」劉宇這會兒倒是振奮起來了。

  「指一下。」老袁拍了拍寇忱的肩。

  「一二三四五六。」寇忱立馬很配合地也對著那邊一通指,不過沒有指李佳穎,畢竟打架的人里沒有她,一會兒事兒說清楚了,她自然跑不掉。

  「都跟我來!」主任吼,「別的同學都回教室!沒吃完的去吃飯!今天這片的衛生是哪個班負責的!去收拾!」

  霍然從小到大都還算聽話,雖然脾氣有時候急,但也沒惹過太大的麻煩,頂多罰個站叫個家長什麼的,被滿腔怒火的教導主任拎到辦公室里,還是頭一回。

  不過他卻並沒有覺得緊張,只感覺渾身上下都舒坦了。

  特別爽。

  特別解氣。

  「霍然。」寇忱在他後頭小聲叫了他一聲。

  「嗯?」霍然回過頭。

  「牛逼。」寇忱說。

  「一會兒怎麼說?」江磊在旁邊小聲問,「要對一下口供嗎?」

  「照實說吧,」徐知凡說,「也不是什麼壞事,就算以暴制暴不對,起因也不是我們。」

  「行,」魏超仁點點頭,「我們為民除害。」

  「我沒那麼高級,為民除害是順帶的,」寇忱說,「我就是想打他們。」

  「你一會兒別這麼說,」許川看著他,「你要說你這種仗義的人就看不得這樣的事兒。」

  「……行吧,」寇忱笑了笑,突然又皺了皺眉頭,「我爸要打死我了。」

  「叫家長的話,你可以讓你姐來嘛,」許川說,「姐姐也能算家長吧?」

  「你以為她比我爸打得輕麼?」寇忱說,「我爸還不用武器呢,我姐急眼了狗窩都能拎起來砸我!」

  教導處辦公室面積有點兒小,一下擠進去十幾個人,立馬就有些局促,高個兒那四個和劉宇那倆還不是一個班的,加上主任和三個班主任,頓時就有種因為離得太近隨時可能再次打起來的感覺。

  「自己找地方坐一下,蹲著也行,」主任說,「把事情說一下怎麼回事!」

  「沒什麼好說的,」寇忱開了口,「看不慣他們欺負人而已。」

  「欺負誰了?」劉宇瞪著他。

  「你要是不知道,就去問問你們老大李佳穎,」寇忱說,「你們不是她的跟班兒嗎,指哪兒打哪兒,忠於職守愛崗敬業。」

  「李佳穎?」旁邊的呂老師有些遲疑。

  「是你們班的嗎?」主任問。

  「是的,英語課代表,」呂老師說,「成績很不錯的一個女同學……」

  「欺負人也很不錯。」霍然說。

  呂老師皺著眉看了他一眼。

  「隨便找幾個你們班的學生問問就行,」徐知凡說,「我真不信沒人知道她不讓何花吃飯。」

  「什麼?」呂老師吃驚了。

  「你別張嘴就說啊!」半高個兒吼了一聲。

  「我已經說完了。」徐知凡說。

  「不要吵!在這裡了還想吵嗎!是不是還要打啊!」主任提高聲音,皺著眉擺了擺手,「把人分開,各自說清楚。」

  教導處關著的門被敲響了。

  主任過去打開了門:「這位同學有什麼事嗎?」

  「主任好,我是高二文3班的,」外面傳來了一個女聲,「我叫路歡。」

  「我操?」屋裡寇忱霍然他們幾個人同時發出了低呼。

  「文明!」老袁瞪了他們一眼。

  「我是來作證的,」路歡說,「我還找了幾個同學,我們願意一起給寇忱同學他們作證。」

  霍然轉頭看著寇忱:「靠?」

  「還說!」老袁往霍然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走到了門口,「路歡是梁老師班的班長。」

  「為他們打架的事情作證嗎?」主任問。

  「為他們為什麼打架的事情作證,我知道原因,」路歡說,「寇忱他們是伸張正義。」

  寇忱忍著笑偏開了頭,路歡平時不這麼說話,不知道是不是這會兒對著主任有點兒緊張,說話一本正經得像是要去就義。

  憋完了笑有又點兒感慨,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估計在場的人誰也想不到,路歡會有這樣的舉動,畢竟他們現在不是一個班了,跟文3還有過節。

  「這個事其實挺多人都知道,」路歡進了辦公室,有些緊張,但聲音挺大,「可能是有些害怕,他們人多,也可能是覺得不關自己的事……如果今天沒有鬧成這樣,可能我也不……不會來說。」

  「沒事,你可以單獨跟我說。」主任聲音放輕緩了,不過轉頭看著他們一幫人的時候,依舊是吼,「跟各自班主任出去,把剛才的事情說清楚!」

  對於附中來說,食堂聚眾打架本身就已經不是小事,何況還牽扯到了「好學生」,大家很快就被主任分成了三撥,帶到了不同的辦公室里細談。

  霍然他們幾個人跟老袁進了辦公室,老袁跟主任不同,始終態度都挺平和。

  沒多大一會兒前因後果的就說清了,就是霍然有點兒累,說的時候寇忱不肯開口,得由他來講述寇忱的裝逼史,還要繞開一些細節……

  「他們拿了你多少錢?」老袁首先關注了經濟問題。

  「不知道,」寇忱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看老袁不相信,他又嘆了口氣,「我真不知道,我爸給我以後我還沒數呢。」

  「沒事,這個一會兒我會問清楚,」老袁說著拿出了錢包,「你還有錢吃飯嗎?我先給你拿一些……」

  「哎!」寇忱從椅子上一下跳了起來,「有有有有有,別別別別……謝謝袁老師,真有,我卡里上學期的錢還沒用完呢。」

  「哦,」老袁看了他一眼,「不要逞強,沒錢了要說。」

  「保證說。」寇忱點頭。

  老袁收起了錢包,往他們幾個臉上掃了一圈:「這個事我相信你們的話,首先要肯定你們這種為同學打報不平的想法,很好。」

  幾個人老實地聽著,等著那句「但是」。

  「但是方式選擇上不是太合適,」老袁說,「我知道你們這個年齡的孩子吧,覺得有什麼事兒了‘告訴老師’是挺丟人的,顯得沒本事,但這個事還是應該先跟老師說。」

  幾個人沈默了一會兒,徐知凡清了清嗓子:「其實這事兒,我自己的感覺是覺得說了沒什麼用,他們基本沒打人,胡逸看到過一次,踢了一腳,但應該是也沒受傷,何花自己也沒有求助,表面上看起來可能並沒有多嚴重……相反李佳穎成績挺好還是課代表,今天呂老師那樣子一看就是完全不知道,估計還想著這是個好學生,這事兒真說了,都不知道最後能有個什麼樣的結果。」

  老袁沒有說話,過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想想又嘆了口氣:「你這個想法……學生不信任老師,是我們老師應該反省的問題,但是我還是要強調,別的老師我不保證,我這裡,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老袁站了起來,挨個兒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還有兩年,咱們慢慢培養感情,建立相互的信任。」

  跟老袁交待完情況之後又聊了幾句,幾個人才從辦公室里出來。

  下午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十分鐘了,但辦公室外面還有伸頭探腦的學生,一眼看過去,差不多都是他們班的。

  霍然余光里都能看到寇忱走路姿勢頓時就講究起來了,一秒之內走出了大俠出場的BGM

  「怎麼樣?」有人遠遠地壓著聲音問。

  「沒事兒,」江磊衝那邊也壓著聲音,「現在我們已經釋放了……」

  「你們先回教室上課,想彙報戰果回教室慢慢說,在這兒討論怕主任聽不見嗎,」老袁說,「有需要對質的地方我再找你們。」

  「我們會被處分嗎?」江磊問。

  「附中很多年都沒有這種程度的打架事件了,」老袁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先做好請家長過來的心理準備。」

  離開辦公樓的時候,霍然往教導處看了一眼,主任氣勢是驚人的,劉宇那幾個都低著頭,還有倆因為椅子不夠蹲在地上,這場面看著略為熟悉,再抱著腦袋就更熟悉了。

  「聽老袁那個意思,咱們就算出發點沒問題,後果也太嚴重了,」江磊說,「估計挨個處分是躲不掉了。」

  「怕屁,」魏超仁說,「處分就處分。」

  「我不是怕……」江磊說。

  「他是興奮,」徐超凡說,「他的夢想就是挨個處分。」

  「不愧是兄弟,」江磊衝他一竪拇指,「非常瞭解我。」

  「寇忱,要是你爸知道你被處分,你是不是得上我家躲幾天,感覺他能殺到宿舍來剁香腸了。」魏超仁看著寇忱。

  「這個沒事兒,」寇忱說,「我檔案里還有一個記過處分呢,他習慣了。」

  「操,為什麼記過?」霍然有些吃驚,順嘴就問了出來,「打老師嗎?」

  寇忱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挑眉毛,冷酷中透得得瑟:「打老師算個屁。」

  「當我沒問。」霍然說。

  這種時候還沒忘了裝!

  這事兒一個下午都沒有結果,不過老袁也沒有通知他們過去對質,說明李佳穎那幫人沒能捏造出什麼合適的理由來。

  本來課間他們想去文3跟路歡道個謝,但商量了一下又怕給她再招來什麼麻煩。

  「你們誰給她發個消息吧,」霍然說,「也不能謝謝都不說一聲。」

  寇忱拿出手機,從之前的班級群里找到了路歡,加了好友:「她這種模範好學生,估計得放學了才會看手機……」

  話還沒說完,手機響了一聲,路歡已經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看來也不是太模範啊。」江磊說。

  「說什麼?」寇忱看著聊天框問。

  「就……謝謝唄,」霍然想了想,「然後……」

  話說了一半,那邊寇忱已經飛快地打了兩個字發了出去。

  -謝謝

  霍然看著他:「你就這樣啊?」

  「直接請她吃個飯吧,」寇忱問,「這麼發消息尷尬得很。」

  -不客氣應該的

  路歡的消息回了過來。

  霍然看了一眼屏幕上尷尬而客套的這兩句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得擺了擺手:「放學碰上了再說吧。」

  最後一節課的時候班上有幾個沒憋住的跑了一趟教導處,回來說已經沒人在裡頭了。

  一直到放學了要往食堂衝了,老袁才過來了:「你們幾個,放假之後讓家長來跟我談一下。」

  「有處理結果了嗎?」許川問。

  「沒有那麼快,」老袁說,「你們不要有太大壓力,但是這種暴力解決問題的方法以後絕對不能再用。」

  「知道了……」幾個人拖著聲音。

  晚飯的食堂里,李佳穎他們沒有出現,何花當然也沒有出現,只有他們制霸七人組坐在最靠邊兒的位置吃飯還不斷被圍觀。

  霍然不太習慣被人這種圍觀,打球的時候看台上一圈兒都是人,他也沒這麼不自在,這會兒就只能埋頭苦吃。

  「寇忱我問你,」魏超仁邊喝了口湯,「今天要是李佳穎打著你臉了怎麼辦?」

  「不可能打得著,」寇忱說,「她那兩巴掌跟慢動作一樣。」

  「我說如果,萬一!」魏超仁說,「你還手嗎?」

  「廢話,被人抽大嘴巴子了你還管是男是女麼,」寇忱說,「打架的時候三種人,男的,女的,打老子臉的。」

  霍然聽笑了,差點兒嗆著,轉頭咳了半天。

  寇忱在他背上啪啪拍了幾巴掌:「吃個飯還能嗆著,這種身體素質是怎麼當校籃隊長的。」

  「滾。」霍然被他拍得又猛咳了兩聲。

  「今天挺有紀念意義的,」江磊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今天咱們雖然是打架,但也算是有意義的打架了吧!」

  幾個人沈思了兩秒,紛紛點頭。

  「路歡。」魏超仁突然站了起來,衝門口那邊招了招手。

  大家轉頭看過去,路歡笑著走了過來:「你們沒事了吧?有沒有說要怎麼處理啊?」

  「放假完了要叫家長,」許川說,「今天謝謝你,還有……你是不是說還有幾個一塊兒作證的?都誰啊,一塊兒謝了。」

  「沒有,」路歡有些不好意思,「我去的時候哪來得及找人啊,就是我們宿舍幾個都知道這事兒,也都可以作證的,我晚上跟她們說一下就行,本來就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沒人願意出頭而已。」

  「你可以啊,」江磊壓低聲音,「跟主任那兒現編的?」

  「怕先聯繫人再去會給他們回血的機會,」路歡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再說我當時挺激動的,顧不上了,我敲教導處門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路歡說著往後看了一眼,幾個女生幫她佔了座,正往這邊看,她往那邊走了兩步,又轉回頭:「我過去吃飯了,大家都覺得你們今天很帥!」

  江磊一直扭著臉,看著她過去坐下了才猛地回過頭,手輕輕拍了兩下桌子:「寇忱寇忱。」

  「拉你進群你自己加她。」寇忱看他一眼,拿出了手機。

  「你太懂了。」江磊搓了搓手。

  為了安心帶著菜雞隊出行,打架要叫家長的事兒,霍然打算放假結束回學校之前再跟家裡說,老爸倒沒什麼,老媽要是知道了,估計得買個衛星電話追到山裡跟他念叨。

  「注意安全。」老媽說。

  相比打架,老媽對他進山徒步騎行野營要放心得多,除了這句,基本沒有更多的話交待。

  老爸周全些,問了路線,目的地,中途計劃停留的地點,同行所有人的電話號碼,並且把他的裝備又看了一遍。

  「帶新手盡量還是多找營地,」老爸看著地圖,「老溪口那個廢營地算一個,白毛坡這裡也可以,咱倆以前去過的。」

  「嗯。」霍然點點頭。

  這裡去過一次,新手知道的不多,是老驢落腳的地方,他跟老爸去過兩次,兩次都能碰著人,荒山野地裡能碰到人,心理上也是挺大的安慰。

  八點的時候霍然出了門,騎車去寇忱家找他。

  出城要經過寇忱家的方向,所以霍然跟他們說好了,不用過來接他,他一早過去,這樣就不需要走回頭路了。

  不繞路是習慣,從出門起就算是開始了行程,每一步就都是樂趣,哪怕是在小區里,在城裡,都算是樂趣的一部分了。

  寇忱家住在城北最好的小區里,霍然並不吃驚,畢竟是一揚手扔出去多少錢都不知道的人。

  他在小區門口給寇忱打了個電話,沒到一分鐘,寇忱就跑了出來:「吃早點了嗎?」

  「吃了。」霍然說。

  「走,」寇忱看了一眼他的車,「你這車能帶人嗎?後輪是不是能站一個人?」

  「帶不動你。」霍然說。

  「操,我又不胖,」寇忱說,「你下來,我騎會兒,我從現在開始得節省體力,能不走就不走。」

  「……你體力存量是不是有點兒太少了。」霍然下了車。

  「打架費體力,」寇忱跨到了他車上,慢慢蹬著車,「一會兒到我家別提打架的事兒啊,我還沒跟他們說呢。」

  「嗯。」霍然應了一聲。

  霍然對寇忱爸爸的印象,基本跟屠夫差不多,畢竟寇忱一直念叨著被剁成香腸的事兒。

  不過今天沒見著,只在他家車庫門口見著了他媽媽,跟寇瀟長得一個樣,站一塊兒像姐倆。

  「是叫然然嗎?」寇忱媽媽問。

  「阿姨好,」霍然回答,努力糾正了一下,「我叫霍然。」

  「然然,」寇瀟把背包扔上車,轉頭衝他喊,「咱們是開到那個什麼村口然後停車進山是吧?」

  「對。」霍然有些無奈。

  「然然,」寇忱媽媽拉過他的手,「去屋裡坐一會兒吧?」

  「不用了阿姨,」霍然趕緊說,「東西放好就出發了,早點兒出發時間上寬松些。」

  「這樣啊,那我給你們拿點兒水果帶著。」寇忱媽媽拍拍他的手,轉身走進了旁邊的一個院子里。

  「然然,」寇忱走過來,胳膊往他肩上一搭,「你自行車就放車庫吧?」

  「……嗯,」霍然看了他一眼,「你叫我什麼?」

  「然然,」寇忱非常囂張地重復了一遍,不過很快就把胳膊從他肩上拿開了,問了一句,「看狗嗎?」

  「看。」霍然立馬回答,對稱呼的注意力瞬間轉移了。

  寇忱手指往嘴邊一放,吹了聲口哨。

  院子的花籬里傳來了一聲狗叫,接著一條阿拉斯加就從花籬後頭跳了出來,個頭很大,跳出來的時候動作非常矯健,沒有摔跟鬥。

  「叫哥哥!」寇忱指著霍然。

  狗一邊搖尾巴一邊衝霍然叫了兩聲。

  「挺聽話啊,」霍然說,「能摸嗎?」

  「摸吧,這狗是個傻子,誰都能摸,」寇忱捏了捏狗耳朵,「讓哥哥摸一下。」

  「它叫什麼?」霍然把手伸過去,讓狗先聞了聞。

  「寇帥帥,小名兒帥帥,」寇忱說,「好聽吧?」

  「……啊,」霍然看著已經把腦袋送到他手邊的……寇帥帥,在它腦袋上抓了抓,就這麼個名字,寇忱說出來的時候居然還帶著幾分得瑟,「你可真會起名字啊。」

  寇帥帥很愉快地把耳朵往後收了起來。

  霍然忍不住捧著它的腦袋搓了搓,寇帥帥很親人,這麼一搓眼睛都眯縫了,一直往他腿上靠。

  「公狗嗎?」霍然蹲下去抱住了它,把臉貼到它脖子上蹭了蹭。

  「嗯,」寇忱也蹲下了,捏了捏狗爪子,「可愛吧?」

  「可愛。」霍然點點頭。

  「它還有一個小名兒,」寇忱說,「叫小可愛。」

  「滾!」霍然壓著聲音。

  寇忱蹲在旁邊笑了半天。

  寇忱媽媽對於他們這次出行的理解大概有些偏差,除了水果,還往車里塞了不少吃的,霍然還看到了一箱牛奶。

  「這些只能留車上了啊,」車開出小區了霍然才說了一句,「這沒法背。」

  「沒事兒就放車上,我媽就這樣,」寇瀟說,「她腦子里沒有徒步這個概念。」

  「你不也一樣沒有麼,」寇忱還是老樣子,往霍然身上一靠,拿出手機,「我要不攔著,你護膚品化妝品能帶十斤。」

  「我現在連防曬都沒帶了好嗎!」寇瀟很不甘心。

  「在山裡的時間挺多的,」老楊安慰她,「曬不著什麼太陽。」

  「我特別容易曬黑,」寇瀟說,「夏天過不到一半兒我就碳化了……」

  「給。」寇忱碰了碰霍然的手,往他手裡放了顆巧克力。

  霍然暫時放棄了推開他的想法,剝了巧克力塞進了嘴裡。

  「看這邊,」寇忱打了個響指,「我拍照片。」

  「什……」霍然順著聲音轉過頭,發現寇忱手機正對著他的照,趕緊抬手擋了一下,「乾嘛?」

  「出發紀念啊,」寇忱調整了一下鏡頭的角度,把兩個人都框到了屏幕上,又用手指在他下巴上戳了戳,「轉過來點兒。」

  「傻不傻啊?」霍然有些無語,他出門基本不會自拍。

  寇忱沒回答,直接按了快門。

  「我看看。」霍然說,雖然不想拍,但是已經拍了他還是要檢查一下的。

  「帥,」寇忱把手機遞到他面前,唱了起來,「我怎麼這麼好看……」

  霍然把手機扔回到他身上:「閉嘴。」

  一路上寇忱都挺興奮,各種不老實,在後座上一會兒躺一會兒坐的,霍然感覺就是一條狗在自己身邊來回折騰。

  到了停車地點,下了車之後,寇忱的興奮狀態才算是消退了一些,因為看到了通往村裡的路。

  「從這兒就開始走了?」他問。

  「嗯,」霍然把定位發給了老爸,「車進不去了。」

  「還有車進不去的村子?」寇忱說,「不是村村通了嗎?」

  「車能進的路在另一邊,到不了我們要去的地方,」霍然拿出了地圖,給他指了指,「我們在這裡,村裡能過車的路在這兒。」

  「我們要去哪兒?」寇忱問。

  「理想在這兒。」霍然指了指他想去吃土雞的那個村子。

  「挺遠的,」寇忱看了看,「要走幾天?」

  「現實在這兒。」霍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往中間不到的地方點了點。

  寇忱仔細看了一會兒:「那你犧牲很大啊?」

  「還行吧,」霍然說,「又不是每次都帶你。」

  「真的嗎?」寇忱問。

  「真的。」霍然點頭。

  進山的這一段,有三個入口,霍然挑了路程雖然長一點點,但風景好又相對平坦的一個,畢竟帶的都是新手。

  「我覺得這路還行,」寇瀟充滿自信,「也不難嘛。」

  「這段路有多長。」寇忱湊到霍然耳邊小聲問。

  「大概五公里,」霍然也小聲回答,「之後有一小段溯溪的路,我感覺你姐在那兒就差不多了。」

  「別啊,」寇忱笑了起來,「怎麼也得撐一夜啊,我還沒在野外睡過帳篷呢,想想都激動,我扛著我姐也得堅持到晚上。」

  霍然想起了自己背包里的那個雙人帳篷,嘆了口氣。

  一段土路走完之後,霍然帶著他們拐到了旁邊的小路上,開始有些下坡的大石塊路。

  老楊和寇瀟走在前頭,看勢頭挺猛。

  「這是條什麼路啊?」寇瀟問,「放牛的路嗎?」

  「以前是條小河,」霍然說,「現在沒水了……前面有個挺高的坎兒,當心點,從邊兒上下去。」

  老楊先下去,轉身把手伸給寇瀟:「來,慢點兒。」

  霍然看了一下,寇瀟下去的時候挺利索,比他想像的要強很多。

  他順著邊上的石頭跳下了這個坎,回頭看了寇忱一眼。

  「來。」寇忱正準備跟著下來,一看他回頭,立馬停下了。

  「來什麼?」霍然有點兒莫名其妙。

  「扶一把啊,」寇忱說,「萬一我跳下去脫臼了呢?」

  「我給你復位,」霍然說,「這個高度你能脫臼了我背你走到目的地。」

  「靠,」寇忱笑了,「衝你這話我都得摔下去啊。」

  「那你摔。」霍然說是這麼說,鑒於寇忱是個不太好預測的神經病,他還是抬腿踩到了旁邊的土堆上,這樣寇忱真的摔下來,他能攔一下。

  「我發現啊,」寇忱跳了下來,盯著他看了一眼,「你打球的時候,還有現在這種時候,跟你平時不太一樣。」

  「嗯?」霍然應了一聲。

  「挺酷的,這要換個女的,這會兒就要動心了。」寇忱拍了拍他踩在土堆上的腿,吹著口哨往前走了。

 

 

17

  「哎, 這是什麼啊?」非常勇猛一直走在前頭的寇瀟停下了, 回頭衝這邊喊著問。

  「爛塑料袋唄。」老楊在旁邊說。

  「放屁, 哪有這樣的塑料袋……」寇瀟倒是不講究,彎腰把石縫里的一團東西撿了起來,「然然!你看!這是什麼?」

  「……放下吧, 」霍然本來想等她放下了再說答案,但寇瀟拿著也不肯放,他只好繼續回答, 「蛇蛻。」

  「蛇什麼?」寇瀟沒聽明白。

  「蛇!」寇忱突然吼了一聲, 聲音里帶著驚恐,「蛇啊――――

  霍然被他這一嗓子喊得整個人都蒙了, 趕緊看哪裡有蛇,同時反手取下了一直沒用的登山杖, 剛把杖甩開還沒來得及找找蛇在哪兒,寇忱已經從後面一躍而起, 跳到了他背上。

  「我操!」霍然被他撲得往前踉蹌了兩步才站穩,「下去!」

  「蛇!」寇忱在他耳朵邊兒吼,腿夾在他腰側, 還努力地抓著他背包往上繼續努力。

  霍然感覺他再有兩秒就能揪著自己頭髮登頂了。

  「蛇在哪兒啊!」他也吼。

  「我哪知道!」寇忱聲音都破了, 「你他媽說有蛇!」

  「我他媽……」霍然愣了0.1秒之後抬手就用登山杖往後抽了過去,狠狠地連包帶人地把寇忱往旁邊甩,「我說的是蛇蛻!是他媽蛇皮!你下去。」

  「啊!別打了!」寇忱從他背後跳了下去,蹦到一邊。

  那邊老楊和寇瀟已經笑得蹲到了地上,寇瀟捂著肚子笑得已經沒有聲音了。

  「笑屁啊!」霍然把背包扔下, 「你弟弟怎麼回事?有什麼精神方面的疾病嗎!」

  「他怕蛇,」老楊笑著走了過來,「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蛇,還有他爸。」

  「我爸沒有蛇可怕。」寇忱靠在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臉上還有沒收好的驚恐殘餘。

  「你不往草叢里鑽,一般不會碰上蛇的,」霍然嘆了口氣,也蹲到了地上,感覺氣得體力都不怎麼太支了,「你真是……你怕蛇你也不早說,還跑這荒郊野地裡來。」

  「哎……」寇瀟起身一溜小跑,把蛇蛻扔到了旁邊的林子里,「扔了啊,姐把這東西扔了,沒有了,不怕了哈。」

  這種哄小孩兒的語氣霍然聽著都想笑,但沒想到一向牛逼吹得震天響的寇忱居然沒有因為這個語氣有什麼不爽,逼王形象全無地點了點頭:「嗯。」

  偶像包袱都沒有了。

  看來不是普通的害怕,跟很多人恐高似的得算心理障礙了。

  「我走這條路挺多次了,」霍然說,「還沒有碰到過蛇,一般會有點兒小動物,兔子狐狸什麼的,見人就跑了,不會接近。」

  「嗯。」寇忱又點了點頭。

  「要歇會兒嗎?」霍然問。

  「在這兒?」寇忱轉頭看了一眼剛才寇瀟扔蛇蛻的那個林子,「不歇,歇個屁,走。」

  幾個人重新背好包,繼續往前走。

  寇忱一直沒說話,霍然也沒出聲,就聽著寇瀟和老楊打情罵俏的。

  痛苦。

  你弟弟說你倆要分手了知道嗎?你弟弟說你是個潑婦知道嗎?你弟弟……

  「霍然,」寇忱在旁邊叫了他一聲,「我發現你下盤很穩啊,不愧是校籃隊長。」

  「你要是從側面撲我肯定就倒了。」霍然說。

  「我是真的怕蛇,」寇忱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小時候我爸帶我去鄉下親戚家玩,睡在林子邊兒上,晚上就有蛇……爬我身上了……我操從腳爬到我臉上……我不敢動也不敢出聲……操。」

  寇忱說得一臉痛苦,最後還用手在身上胳膊上搓了好半天。

  「我以為真什麼都不怕呢。」霍然說。

  「鬼我是肯定不怕的,」寇忱說,「反正平時也沒什麼機會碰到蛇,有些小可愛就不一樣了……」

  「滾!」霍然推了他一把。

  「哎霍然,」寇忱笑著說,「你玩過鬥牛機嗎?」

  霍然沒說話,看著他。

  「剛我騎你背上,就跟騎鬥牛機似的,」寇忱一邊說一邊擺了個騎牛的架式,一手抓繮繩一手舉起來,發出一聲尖嘯,蹦著就往前跑了,「霍霍霍霍霍你追不上我……」

  霍然沒有罵也沒追上去,只是迅速拿出手機對著這個傻缺的背影進行了十連拍取證。

  「你是不是偷拍我了!」寇忱突然在前面喊了一句。

  「沒有。」霍然說。

  「別不承認,」寇忱回過頭,「我告訴你,我從小到大被偷拍無數,我用後腦勺都能感應得到有人偷拍。」

  「我要用你這麼蠢的姿勢跑出去,我也能知道後頭會有人偷拍。」霍然說。

  「靠,」寇忱笑了,「你這樣會沒朋友的。」

  走了大約兩個小時,開始能看到乾涸的河床上有水流出現了,很清的小溪。

  「我洗個臉。」寇瀟找了個寬一些的水面,站在水邊看著。

  「洗唄。」老楊站在她旁邊一塊兒看。

  「水有點兒涼啊,不過挺舒服,」寇忱蹲過去捧了水洗了洗臉,洗完了發現他倆還在看水,莫名其妙地跟著也往水里看了看:「看什麼呢?淘金啊?」

  寇瀟沒說話,拿出了手機,對著水面,然後倆人腦袋突然一塊兒往中間一靠,寇瀟對著倒影按下了快門。

  「哎我操!」寇忱吼了一聲,「你倆是不是有病!用得著嗎!你倆當初叫我說一起出來露營,目的就是虐童吧!還好我他媽拉了人!」

  「邊兒去!」寇瀟說著,跟老楊很默契地一起舉手又攏了個心,繼續拍倒影。

  「霍然!然然!」寇忱非常不服地衝正在看地圖的霍然走過去。

  「不!」霍然立馬反應過來,轉身就往旁邊走,「不!你自己玩去!」

  「信不信我揍你啊!」寇忱跟了上來。

  「不信。」霍然跳上了路邊的石頭,順著就開始往上爬。

  「……我靠,寇忱看著他,「去哪兒?」

  霍然沒回答,一直攀著灌木和岩壁往上爬了有四五米高了,才停下找了塊平坦些的石頭坐下了,從兜里摸了幾個小桔子出來慢慢剝著。

  「哎?」寇忱愣了,「你怎麼有桔子!」

  「你媽媽買的啊,放車里了,」霍然說,「我下車的時候拿了幾個。」

  「你怎麼不讓我也拿幾個啊!」寇忱說。

  「我說了啊,」霍然說,「你姐說不用拿了,你直接沒理我啊。」

  「有這事兒?我沒聽見啊!」寇忱回頭看寇瀟,寇瀟還沈浸在甜蜜的雙人自拍當中,看都沒看他一眼,他轉頭舉起手,「然然,給我一個。」

  霍然掃了他一眼,慢慢把剝好的一個小桔子塞到嘴裡。

  繼續剝下一個。

  「給我留一個!我想吃!」寇忱急了,「行吧,霍然!霍隊長!給我一個!」

  「不給。」霍然說。

  「你褲子撕襠了。」寇忱說。

  「不可能,」霍然把剝好的又一個小桔子塞到嘴裡,「沒那麼大的蛋。」

  「……我操!」寇忱愣了愣,笑得差點兒嗆著,「我拿巧克力跟你換。」

  霍然停下了剝桔子的手,看著他。

  寇忱摸出了一顆巧克力,舉起來晃了晃。

  霍然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扔上去。

  「怎麼跟個猴兒一樣。」寇忱說著一揚手,把巧克力扔了上去。

  霍然沒想到他一句廢話沒有就直接扔了,有點兒措手不及,巧克力很准地砸在了他腦門兒上。

  好在他的延遲反應還挺快,在巧克力彈下山的時候接住了。

  「我不是故意的啊!」寇忱忍著笑,「我真不是故意的,桔子給我一個。」

  霍然拿了個桔子,對著他腦門兒扔了過去。

  準頭是有的,畢竟打了那麼多年籃球,不過寇忱顯然有防備,不光接住了,而且還玩花活兒似的反手接的。

  「帥吧。」他說。

  「帥。」霍然回答的時候感覺有些悲哀,他不光已經開始跟上了寇忱分分秒秒裝逼的節奏,甚至還能扮演一個稱職的托了。

  「我上去了啊,」寇忱說,「上面還夠擠我一個的位置嗎?」

  「別別別,」霍然趕緊把巧克力塞到嘴裡站了起來,含糊不清地說,「你別上來了,風化岩,我怕你不知道踩哪兒摔了。」

  說不定有蛇。

  這話他沒敢說,他怕把逼王再給嚇哭了。

  「哦,」寇忱拿出手機,「那你下來吧,咱倆自拍一個,不能光讓他倆塞狗糧了。」

  霍然從岩壁上慢慢下來了,嘆了口氣:「咱倆拍一百張,也塞不了人家一口狗糧啊。」

  「來吧,」寇忱摟住他的肩,舉起手機,「頭靠過來點兒……算了不要歪頭,倆一塊兒歪頭跟小學生一樣……就這樣,不要看鏡頭……對,別笑,酷一點兒,這個照片傳遞的信息是,進山徒步野地露營,那是你爺爺我的日常。」

  「你的日常?」霍然有些無語。

  「我爺爺的日常行了吧舅舅!」寇忱瞪了他一眼,「擺好表情!」

  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霍然看了一眼手機,這會兒信號還有,不過時不時就會變成2G

  他抓緊時間掃了一眼朋友圈。

  看到了剛才的那張照片。

  -挺久沒來山裡透透氣了。

  不要臉啊……霍然基本可以確定,除了被蛇從腳摸到臉的那一次,寇忱就沒進過山。

  不過看得出來,制霸七人組除了他倆都很閒,就這麼幾分鐘,五個人全點贊了,並且開始在評論里聊天。

  「照片我回去一塊兒發給你吧。」寇忱說。

  「嗯。」霍然應了一聲。

  「然然,」寇瀟在前面問,「咱們是不是該吃飯了啊?我有點兒餓了。」

  「……現在12點都沒到呢,」霍然看了一眼時間,「再走一會兒,前面有個水壩,在那兒吃東西。」

  「是不是要紮營了!」寇忱有些激動,「帳篷睡袋什麼的你沒忘了拿吧?」

  「吃個午飯而已,」霍然看著他,「中午就紮營,按這節奏我們下個月都走不到目的地。」

  目前來說,帶這幾個人比霍然想像的要輕鬆些,也許是因為這一段路很好走,幾乎沒有難度。

  老楊和寇忱體力都很好,走了一上午都還精力充沛,不過讓霍然意外的,是寇瀟居然一點兒沒拖後腿,自己背著個大包啃哧啃哧地走,除了中間滑倒過一次之外,再也沒有出過什麼意外。

  到了水壩,她把包一扔,脫了鞋又下水了:「然然啊。」

  「嗯?」霍然應了一聲。

  「咱是吃熱食吧?」寇瀟問。

  「嗯,」霍然點點頭,「煮麵條吃,晚上也能吃熱的,明天中午就得吃乾糧了,晚上到了白毛坡,可以到村子里買吃的。」

  「行,」寇瀟點頭,「老楊啊――過來給我拍照片――

  寇忱已經把爐子拿出來了,抱著來回溜達:「擱哪兒呢?咱們在哪兒吃?」

  「這兒,放下吧。」霍然隨便往壩頭指了一下。

  其實他自己一個人出來的時候,從來不煮東西吃,太麻煩,要背的東西也多,但這幾個菜雞明顯是來郊遊的,所以就陪他們玩一會兒,到後期累的時候,爐子扔了就行。

  「怎麼弄?你教教我。」寇忱坐到地上開始研究那個小卡式爐。

  「爐子旁邊的那個蓋子打開,把這個氣瓶裝懟進去就可以了,」霍然拿出氣瓶遞給他,「有個卡口,對準。」

  「嗯,」寇忱打開蓋子,把氣瓶往里放,放到一半的時候停下了,保持著低頭安裝的姿勢,「幫我拍個照,用我手機,在我屁兜里。」

  霍然嘆了口氣,繞到他身後,從他屁兜里抽出了手機,順便就又看到了寇忱露出來的半截死神。

  「你這個文身,」他忍不住問了一句,「下邊兒是什麼啊?」

  「下邊兒是我屁股縫。」寇忱說。

  「我他媽問你死神下邊兒!」霍然無語。

  「你這問法跟剛才有什麼區別,」寇忱說,「死神下邊兒就是老子的腰和老子的屁股以及屁股縫……」

  「解鎖。」霍然打斷了他的話,把手機遞到他面前。

  「沒有鎖,划拉一下就行。」寇忱說。

  霍然划拉了一下,他和寇忱英俊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

  「我就服了,」在別人的手機桌面上看到自己的臉讓霍然有些受驚,「你沒有別的照片能放了嗎?」

  「你給我拍了這張我就放這張了,」寇忱說完又繼續擺好姿勢,「咱倆的那張就換到屏保上……麻煩你蹲下來拍,你這麼站著拍我容易顯得我腦袋長屁股上了。」

  「閉嘴!」霍然吼了一聲,蹲下的時候感覺自己簡直忍辱負重。

  拍完照片他直接坐到了地上,轉頭看著壩下面的水,也不想幫忙了。

  不過裝爐子並不難,寇忱很快就弄好了,還試了一下,能打著火。

  「霍然。」寇忱叫了他一聲。

  「啊,好厲害啊,這麼聰明,真牛逼啊。」霍然看著水面,有氣無力地捧了場。

  「不是讓你誇我,」寇忱說,「你看。」

  「看什麼?」霍然轉過頭。

  寇忱沒說話,突然一轉身,把褲子往下一拽,露出了半個屁股蛋兒。

  「給你看死神。」他說。

  「我他媽!」霍然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頓時撲上去抓著寇忱的褲子,對著死神啪啪啪啪連甩了五六個巴掌,「打不死你個臭不要臉的神經病!」

  「乾嘛呢你倆!」寇瀟在河裡都快笑出打鳴聲了。

  「乾嘛呢還用問嗎!」寇忱躲到一邊,把褲子提好了,「沒看見啊,丫打我呢!」

  「我他媽打死你!」霍然跳起來撲過去把他褲子重新給拉了下來,噼里啪啦又是一通甩。

  「我靠!」寇忱抓著褲子一通狂奔,「你真打啊!」

  「我不真打我還跟你玩情趣嗎!傻逼!」霍然罵。

  寇忱在十幾米之外開始笑,霍然憋了一會兒沒憋住,惡狠狠地踢了一腳爐子,跟著也笑了起來。

  「看清了沒啊。」寇忱等他笑得差不多了,才走了回來。

  「看清了。」霍然抱住頭用力嘆了口氣。

 

 

18

  這個死神, 其實還挺酷的。

  霍然曾經想象過, 寇忱這種神經病, 這個死神的下面半截兒有可能穿著大褲衩,有可能是一根冰棒棍,有可能是空白, 也說不定有一行字。

  你看我帥不帥!

  但這個死神是完整的,下面半截兒也屬於死神,腳下是黑色的火焰, 看上去很立體感。

  如果寇忱不是一直強調, 霍然覺得自己看的時候並沒有注意火焰在他屁股縫上。

  但現在他就會忍不住想,火焰和屁股縫。

  非常痛苦。

  開始燒水的時候寇瀟從河裡上來了, 這套煮面的小鍋是她一定要買的,她要過來煮面玩。

  「水是河水嗎?」老楊問。

  「不是, 」霍然指了指旁邊的山,「那邊有泉水, 老驢都知道,還挖了個濾水坑,用的那個水, 燒開了多滾一會兒就行了, 不放心你們還可以放消毒藥片,我帶了。」

  「不用……」寇瀟說,「我剛……還喝了一口河水。」

  霍然看了她一眼:「後面別瞎喝了,又不是沒帶水。」

  「我會肚子疼嗎?」寇瀟問。

  「這片兒來的人少,主要是微生物什麼的, 」霍然說,「實在肚子疼了……」

  「要不你吞一片兒消毒藥片吧。」寇忱在旁邊非常愉快地說。

  「預約死期呢是吧!」寇瀟轉頭瞪著他。

  「我帶了腸胃的藥,」霍然說,「不用太擔心。」

  「水開了,」老楊指了指鍋里開始翻滾的水,「是要多滾一會兒嗎?」

  「嗯,滾個幾個分鐘吧。」霍然說。

  等待的時候其實有很多事兒可以做,可以聊天,可以吃點兒巧克力,也可以到旁邊走走,但不知道為什麼,幾個人突然沈默下來,一塊兒盯著鍋里的水。

  霍然感覺這場景特別像他進山好幾天第一次吃上熱食的時候。

  但現在他們剛進山幾個小時,這是第一頓飯。

  不知道就這種狀態,他們能撐到第幾頓。

  麵條是方便面,寇忱喜歡吃煮方便面,加上他們帶的火腿腸,聞著很香。

  平時在家他有時候饞了也會這麼煮,但現在同樣的面,有了不一樣的美味,寇忱把面挑到碗里,湯都沒要,直接就先吃了兩大口。

  「吃慢點兒,」霍然提醒,「嚼細些,換了環境腸胃容易出問題。」

  「嗯。」寇忱應了一聲,摸了摸肚子。

  霍然看著他。

  「我沒怎麼嚼,」寇忱說,「我現在把它們按碎點兒。」

  霍然嗆了一下,轉開了頭。

  寇忱笑了半天,霍然這種無語的樣子非常好笑。

  說起來,當初在球場上起衝突的時候,他還覺得霍然是個暴脾氣,現在看來,還是分人,不熟的人他火就大,熟了以後就挺能忍的了。

  寇忱看著他的肩,放下碗,伸手搭了上去。

  霍然轉回頭:「乾嘛。」

  「不乾嘛。」寇忱說。

  「拿開!」霍然說。

  「你怎麼這樣,」寇忱拿開了手,「要多熟才算熟啊!」

  「誰知道你憋什麼蠢招呢!」霍然說。

  「我給你的印象就是這樣的嗎?」寇忱有些不能接受。

  「不然呢?」霍然說,「你給我的印象就是地主家的傻二哥。」

  「姐他罵你。」寇忱說。

  「嗯?」正專心吃面的寇瀟抬起了頭,「然然?」

  「我怎麼就罵你姐了啊?」霍然震驚。

  「我是傻二哥,我姐是什麼!」寇忱問。

  「傻大姐。」老楊回答。

  「楊睿東你湊什麼熱鬧!」寇瀟說。

  「我就搶個答,」老楊笑了起來,「沒忍住。」

  「你倆我都記著賬呢,等著吧,」寇瀟說,「耽誤我吃面。」

  吃完東西,洗鍋洗碗收拾,折騰了半天,最後還是霍然把東西收回包里的。

  「還是吃乾糧吧,」寇忱說,「就這煮個面,收拾的時間比他媽吃的時間還長,太費勁了。」

  「也不是你收拾的。」霍然嘆氣。

  「我不是收拾不回去了麼!」寇忱說,「我給你減負呢。」

  「晚上可以生火烤肉吃,」霍然說,「看你們還有沒有體力吧。」

  「我現在一點兒都不累,」寇忱說,「也不怎麼難嘛。」

  「一小時之後,這次行程才算正式開始,這話晚點兒再說,」霍然笑了笑,看著他,「小菜雞。」

  霍然這話並不是吹牛逼,進河谷這段路好走,不需要攀爬,也不需要涉水,越往里路越窄,高低不平的石頭路和被水漫過的泥堆交錯出現,時不時還會有被雨水衝出的深溝。

  江磊就在這條路上摔進溝裡,把肩膀給摔脫臼了。

  「往哪邊走?」老楊問。

  「右邊,我帶路,你們走後頭,」霍然說,「接下去這段都沒有好路了。」

  「你們走後頭,」寇忱立馬跟了上來,一副老驢的口氣,「我跟霍然開路。」

  「行吧。」霍然看了他一眼。

  往前沒多久,就開始鑽林子了,地上的石頭和泥地被落葉蓋著,陽光時有時無,能聽到水聲,但看不到溪流在哪裡,感覺很奇妙,霍然很喜歡這種寧靜。

  不過走了一段之後,身後的寇瀟突然喊了一嗓子。

  霍然都沒有回頭看,直接轉身就往回跑。

  果然是寇瀟滑倒了,順著泥濘的坡地一路往下滑了兩三米,被老楊追上去拉住了背包才停下。

  「我的媽……」寇瀟坐在地上,拍著胸口,「我都怕會把你倆鏟倒!」

  「摔哪兒了?」寇忱跑過去蹲下了。

  霍然看了一眼她滑下來的路,沒有太大的石頭,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摔我褲子了,」寇瀟被老楊拎起來之後摸了摸褲子,看著一手的泥,臉上表情很痛苦,「我知道然然為什麼不讓我帶漂亮衣服了。」

  「主要還是沒有人看。」寇忱說。

  「你滾!」寇瀟瞪了他一眼,又活動了一下腿,「沒事兒,繼續走吧。」

  「你的杖,」霍然拿過了她掉在地上的登山杖,調短了一些,「太長了,用不上勁。」

  「這兒是不是還有別的路?」老楊問,「我剛看路邊還有小路,好像平一些?」

  「那不是,那是野獸走出來的路,」霍然說,「走不了,而且路上會有獸夾,很危險。」

  「獸夾?」寇忱愣了,「那種帶齒的大鐵夾子嗎?」

  「嗯。」霍然皺了皺眉。

  「能夾住什麼?」寇忱問。

  霍然繼續往前走:「狼,狐狸,黃羊,兔子,刺蝟,有什麼夾什麼。」

  「我操,」寇忱說,「這不行吧?你看到過嗎?能救得了嗎?」

  「這山裡頭也沒什麼大動物了,」霍然說,「小些的野獸夾住了直接就死,看到的時候基本都是死的,救下來也是死。」

  寇忱好半天都沒說話,他平時很少接觸到這樣的問題,只是喜歡動物,小貓小狗小兔子,但聽到霍然的話,他突然有些不舒服。

  「你是不是救過?」他問。

  霍然往前又走了一段才應了一聲:「嗯。」

  「救的什麼?」寇忱問。

  「狐狸,」霍然說,「我用衣服包著它,想到下個村子找人幫忙,不過它就撐了半小時就死了。」

  「霍然。」寇忱停下了。

  「嗯?」霍然回過頭看著他。

  寇忱張開了胳膊。

  「乾嘛?」霍然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

  「過來。」寇忱皺著眉,臉上的表情有些難受。

  霍然猶豫了兩秒,走到了他面前:「怎……」

  寇忱抱住了他,在他背後的背包上拍了幾下:「沒事兒,別難過。」

  「哎――」霍然喊了一聲推開了他,「我沒難過!我就是有點兒不爽。」

  「不難過?」寇忱看著他。

  「這都好幾年以前的事兒了,」霍然說,「我還能難過這麼多年啊,這兩年放獸夾的少了很多了,我就更不難過了。」

  「我就想安慰一下你。」寇忱說。

  「我知道。」霍然看著他,突然又有點兒不好意思,他當然知道寇忱是想安慰他,但這種時候,還會當著老楊和寇瀟,挑這麼個安慰的方式實在太是寇忱的風格了。

  「啊。」寇忱有些不滿地看著他。

  「哎喲,」霍然簡直無語,過去抱了抱他,在他背包上也拍了兩下,「謝謝。」

  「快走!」寇瀟吼了一聲,「你倆小孩子過家家呢!」

  一小時之後,寇瀟沒了聲音,別說吼人了,老楊問她要不要喝水的時候,她聲音都帶著喘:「喝屁,我不想在這種地方上廁所。」

  「全程都是這種地方,」霍然說,「你不是還想找公廁吧?說實話你要真憋得住,村子里有,那個公廁你看完了肯定還是回頭在野地裡解決。」

  「我沒力氣跟你說,」寇瀟擺了擺手,「你就告訴我,還有多久能休息。」

  「山裡天黑得早,過了前面那個山梁……」霍然往前指。

  「什麼山梁!你說什麼!還有山梁!我們還要翻山梁嗎!」寇瀟喊。

  「不是,」霍然讓她喊笑了,「我們管那個叫山梁而已,兩個小土坡中間的凹地,二十分鐘就能翻過去了,到那邊就紮營。」

  這段路不好走,加上幾個人都累了,一路連寇忱都沒了聲音。

  霍然在前面帶路,走一會兒就得回頭看一眼。

  「前面還有什麼艱難險阻嗎?」寇忱問。

  「沒了,馬上就到山梁了,前面有個溝,過的時候得小心,」霍然說,「一般情況下就是一根木頭架在上頭。」

  「獨木橋嗎?」寇忱一聽就來了勁頭,「誰架的啊?」

  「老鄉架的,也不是木頭,就邊兒上倒了的樹什麼的拖過去架著就行。」霍然說。

  「我靠,這個有意思。」寇忱拿出了手機,「這個得拍了發朋友圈,那幫傻子哪見過這麼酷的場面。」

  五分鐘之後,更酷的場面出現了。

  溝上架著的那棵樹擅離職守了。

  架在他們這邊的那一頭,滑到了溝底。

  「我操!過癮了!」寇忱拿著手機一通拍,「這什麼情況?怎麼過?下去嗎?再順著樹爬上去?」

  理論上就是這樣。

  霍然看了一眼寇瀟,寇瀟還算不錯了,不抱怨沒拖後腿,只是這個溝雖然不寬,但是挺深,讓她下溝裡再抱著樹幹爬到對面,顯然有點兒不太可能。

  霍然把背包放到了地上,在四週轉了轉,一般這種地方,都會有一兩根備用的木頭,以防出現這種情況。

  很快他就在林子里找到了一棵看樣子是被雷劈倒的樹,但旁邊並沒有樹樁,應該就是備用木頭了。

  「寇忱!楊哥!」他喊了一聲,「來幫忙。」

  這種事寇瀟沒什麼興趣,她全部的生命力都靠翻過山梁之後還沒建起來的營地維繫了。

  寇忱和老楊倒是興致勃勃,之前的疲憊因為這個意外一掃而空,三個人飛快地就把這棵樹拖到了溝邊。

  「怎麼弄?」寇忱看著溝。

  霍然從包里拿出了一把折疊軍工鏟,在原來架木頭的坑里挖了一下,又搬了塊大石頭過來墊了進去,這樣木頭架上去不容易打滑。

  寇忱站在旁邊,看得有些感慨,他想幫忙,但要怎麼幫他完全不知道,而且看霍然的樣子,也並不需要誰幫忙。

  一看就是常年一個人在野地裡混的。

  「來,」弄好了那個坑之後霍然才招了招手,「木頭扶起來,這頭放坑里,然後倒下去,架在那邊……原來那個木頭旁邊有個凹,看到了沒?」

  「沒有。」寇忱和老楊同時老實地回答。

  「……我讓放手就放手。」霍然說。

  木頭扶起來之後,霍然往那邊瞄了一下,讓他倆松了手。

  在木頭往溝對面倒下去的時候,寇忱才看到了霍然說的那個凹在哪兒,木頭那頭很準確地落了下去,彈開之後又滾回了凹坑里。

  接下去過獨木橋就很簡單了,畢竟沒多寬,大步點兒三五步就蹦過去了,寇瀟的包被老楊扔到了對面之後,挺神勇地就快步跑了過去。

  過去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包檢查:「你他媽別把我的面霜瓶子扔碎了,我就帶了這一瓶,這兩天就靠它了……」

  「說話注意點兒!」老楊說,「別跟你弟學。」

  「你別把我面霜瓶子扔碎了,」寇瀟換了個嗲兮兮的語氣,「我就帶了這一瓶呢,這兩天就靠它了呢……」

  經過水溝架木頭的折騰,後面的山梁翻起來簡直不在話下,穿過最後一小片林子,看到一片開闊地的時候,除了霍然,幾個人全喊了起來,跑著就過去了,彷彿劫後餘生。

  「這兒還有別人架的灶呢!」寇瀟說,「是不是都在這塊兒紮營啊?」

  「嗯,」霍然把包放下,抬頭看了看天,「一般第一站都在這裡,往北兩公里就有個小村子了,補給方便,也比較安全。」

  「我餓了,」寇忱說,「埋鍋做飯吧!」

  「先架帳篷。」霍然打開了包。

  「先做飯吧,現在又不睡覺。」寇忱看著他。

  「帳篷,」霍然指了指天,「要下雨了。」

  「不是吧?」寇忱有些懷疑地抬起頭,「晴空萬里啊,就是沒太陽了而已嘛,你不是說山裡天黑早嗎。」

  「帳篷。」霍然重復了一遍。

  「好。」寇忱雖然不知道哪裡顯示要下雨了,但對霍然的判斷他還是決定相信。

  兩個雙人帳篷,霍然幫著老楊把他們那個支好了,回頭來幫寇忱的時候,天上開始落下雨點。

  「靠,」寇忱看著他,「你相當牛逼啊霍然。」

  「別廢話,」霍然手裡沒停,「不想淋雨就快點兒。」

  「不想淋雨我還可以……」寇忱笑著走到了寇瀟他倆的帳篷前,彎腰往里進,「我還可以在這個帳篷躲……」

  「出去!」寇瀟吼了一聲,「滾你自己帳篷里去!」

  寇忱被推了出來,還沒站直身,寇瀟就把帳篷給拉上了。

  「你倆至於嗎!」寇忱很不服氣地回來給霍然幫忙,「動靜小點兒!帳篷不隔音!」

  「我換衣服!你吃多了吧!」寇瀟喊。

  帳篷支好以後,雨下得有些大了,霍然和寇忱一塊兒鑽進了帳篷里。

  「防水的吧?」寇忱看著帳篷頂。

  「嗯,」霍然拿過自己的包,把睡袋什麼的拿了出來,「這雨下不了多久,半小時一小時的就停了。」

  「哦。」寇忱坐在帳篷口,看著外面,愣了好半天才伸了個懶腰,「好無聊啊,坐帳篷里看雨,外面就是荒郊野外的,手機還沒信號,一會兒天就黑了,也沒個燈……」

  「嗯。」霍然把外套脫了,換了一件穿上,「你濕衣服換一下,捂著容易感冒。」

  寇忱脫掉了外套,打開自己的背包翻著。

  翻了幾下突然「咦」了一聲。

  「你別說你沒帶啊!」霍然坐了起來。

  「我怎麼把我抽屜鑰匙也帶出來了,哎我跟你說……」寇忱說了一半停下了,跪在背包前開始折騰,「我給你表演個絕活吧,小時候因為這個,我爸把我從屋裡一直打到院子里。」

  霍然立馬往後挪到了帳篷邊兒上:「不用了,不想看,謝謝。」

  寇忱沒說話,低頭不知道在弄什麼,霍然甚至看到他扯了扯褲腰。

  「寇忱,我警告你……」霍然指著他的背影。

  話沒說完,寇忱突然轉過了身,跪著往他這邊跨了一步,突然手一攤開,往前挺了一下胯。

  霍然瞬間就看到了他突起了一塊的褲襠。

  「我要給你鼓個掌嗎?」霍然問,「是什麼樣的刺激能讓你在這種環境里出現這樣的反應?」

  「看啊!」寇忱開始慢慢拉褲門拉鍊。

  「我不想看,我自己有,真的。」霍然有些哭笑不得。

  寇忱唰地一下拉開了拉鍊,一個黃色的毛絨小雞從褲門裡蹦了出來,落在了霍然腳邊。

  上面還連著個環。

  ……是個小雞鑰匙扣。

  霍然覺得這一瞬間他算是徹底跟寇忱的腦迴路對上了,他悲傷地聽到了自己發出的狂笑聲。

 

 

19

  「哎, 」霍然笑了半天, 感覺笑得都有點兒累了, 躺回去重新枕著睡袋嘆了口氣,「你真的是個傻逼。」

  「你老實說,」寇忱把拉鍊拉好, 找出一件外套換上了,「你剛是不是以為,我要對著你開擼?」

  「沒!」霍然瞪著他, 「我他媽是個正常人, 不會想得這麼離譜!」

  「哦,」寇忱蹭到他旁邊坐著, 「那你們正常人是怎麼以為的?」

  「我根本不夠時間以為好嗎,我全程腦子里就一句話, 」霍然說,「這個傻逼又要乾嘛?不過最後一秒我猜了一下, 我想你是不是穿了條什麼死神內褲花栗鼠內褲之類的……」

  「我操,」寇忱笑了,「我哪有那麼傻逼。」

  「你表演襠吐小雞更傻逼!這清奇的腦迴路啊!」霍然嘆了口氣, 想想又問了一句, 「你多大的時候給你爸表演的這個絕活啊?」

  「四歲?或者五歲?」寇忱想了想,「反正是還沒上小學的時候。」

  「你爸為什麼打你啊,這麼小的小孩兒,皮一下也正常啊,」霍然轉頭看著他, 「你現在玩這個他看到了抽你一頓倒是正常的。」

  寇忱笑了半天,拿過小雞鑰匙扣,伸到他面前:「可愛吧?」

  「拿開!」霍然瞪他。

  「哎呀,然然哥哥嫌棄我們嘍。」寇忱捏了捏小雞,把鑰匙扣掛到了自己背包上。

  霍然沒說話,根本無話可說。

  「我爸這人吧,挺文藝的,從小到大都有個鋼琴夢,各種倒霉催的沒學成,就希望我能給他圓一下夢,」寇忱說,「所以我從三歲起就天天坐鋼琴面前……」

  「你還會彈鋼琴?」霍然驚得又坐了起來。

  寇忱看了他一眼,手一擺:「我會那玩意兒乾嘛,我不會。」

  「你從三歲開始學,不會?」霍然有些迷茫。

  「我從一歲開始學也得我肯學啊,」寇忱得意地揚了揚眉毛,「我不想學的東西誰也別想逼我,三歲起就這麼硬氣了!」

  「然後呢?跟那個小雞有什麼關係?」霍然問。

  「誰說跟那個小雞有關係了,小雞我去年才買的,」寇忱斜了他一眼,「這智商。」

  「沒你高。」霍然點頭。

  「我那天就是不想彈琴,一手指頭都不想彈,然後我就把我姐養的一隻小雞擱內褲里了,」寇忱揉了揉鼻子,「跟我爸說小雞咬我小雞雞了,我彈不了琴了。」

  「……這不打死你。」霍然非常想笑,但是又覺得不應該笑。

  這算得上是小寇忱的一個悲劇故事了,一個四五歲的小朋友,被逼得沒辦法了,想出了一個他覺得牛逼而合理的辦法。

  但還是想笑。

  寇忱嘆氣:「就是差點兒打死,從屋裡追著打到院子里,我爬欄桿的時候被鐵釘戳到屁股了,就那麼釘在欄桿上居然沒下去,被我爸扯回去了……」

  霍然沒繃住,非常沒有同情心地一下笑出了聲音,他趕緊邊笑邊擺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實在忍不住……」

  「我自己也想笑。」寇忱跟著也樂了。

  「死神是不是要蓋住那個釘子洞啊?」霍然問。

  「不是,至於嗎那麼小一個疤用那麼大的圖去蓋,」寇忱不屑,「我就是想文個死神而已,釘子戳的疤在屁股蛋上,你要……」

  「不!」霍然驚恐地大喊,「不!我不看,不用了!別這麼客氣!」

  「慫。」寇忱給了他評價。

  「我看一眼你屁股蛋就不慫了麼?」霍然說,「你腦子到底什麼結構。」

  「我爸也這麼說,」寇忱笑了,但很快又嘆了口氣,「所以從小就沒人跟我玩。」

  「嗯?」霍然愣了。

  「我小時候太煩人了,話又多,又能折騰,還不服管,」寇忱偏著頭回憶著,「性格也不好,鄰居家小孩兒讓我打了個遍,家長來找我麻煩,我還打家長。」

  「……你打得過嗎?」霍然問。

  「打不過啊,但是別人家長打我也不敢下重手,踢一腳推一把打個巴掌什麼的,」寇忱說,「反正我從小學打到初中。」

  「只到初中嗎?」霍然疑問。

  寇忱看了他一眼,笑了:「我現在打架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你看我一眼我可能就上手抽你了。」

  「那你會被我打死。」霍然冷笑一聲。

  「你打不過我,」寇忱說,「真的,別跟我爭。」

  霍然回憶了一下寇忱的「給老子飛」腳,點了點頭:「行吧……那你現在是長大了成熟了所以不成天打人了,改成隔天打了嗎。」

  「還是我爸,這個人披著文藝青年的皮,乾著雨夜屠夫的活兒,」寇忱一臉悲憤,「他帶著我去了市場,找到人家做香腸的作坊,讓我看那個超級大的絞肉機,半扇豬放進去直接出來就是肉沫,你看過沒?」

  「電視上看過,」霍然說,「他把你放進去了?」

  「你是不是智障!」寇忱喊了一聲。

  「我就隨便順著問一嘴。」霍然說。

  「我爸說,兒子,看到沒,你還沒有半扇豬大呢,我要再聽到有人說你打架,我就把你放進去,」寇忱神情凝重,「夠一家三口吃到過年……我一算,一家三口?那還真是把我放進去了……」

  霍然沒忍住差點兒把鼻涕笑出來,偏過頭笑了好半天:「這話也能嚇著你?」

  「能啊,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太直觀了我操,那機子,我站邊兒上都覺得能被吸進去,特別可怕。」寇忱搓了搓胳膊。

  「那這次……打架的事兒,要叫家長,」霍然突然有些擔心,「你怎麼辦?」

  之前寇忱說過他爸已經習慣了,但聽這意思,就算習慣了,也還是有可能把寇忱變成半扇屁股上帶著死神的豬。

  「你幫我個忙吧,」寇忱說,「你到時去我家一趟,跟我爸說一下,說我是為了伸張正義,其實我才不管什麼正義不正義,我就是看不慣想打他們,但是你得幫我說……」

  「好,我幫你說……許川他們也能幫你說啊,為什麼是我?」霍然問。

  「我爸見過他倆,早就認定他倆不是什麼好玩意兒了,你不同,你長得就像個好學生,還是籃球隊長,我爸就覺得學生里能當個什麼的都是好孩子。」寇忱說。

  「行吧。」霍然答應了。

  寇忱沒再說話,在他旁邊躺下了,枕著胳膊,倆人一塊兒看著帳篷頂。

  這個帳篷頂是透明的,能看到外面,大概是想讓人覺得躺在帳篷里看星星很浪漫,其實這東西到晚上屁也看不到,就蒙寇忱他們這種小菜雞。

  這會兒天沒黑也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雨點留下的水珠子,一道一道地滑下去。

  平時就他一個人出來,碰上這種情況,他一般就定個鬧鐘睡半小時的了,今天帳篷里多出一個人,他就算想睡,也睡不著。

  那就愣會兒吧。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霍然愣了一會兒轉過頭,「你就是伸張正義,乾嘛非要說自己是想打架。」

  「我真沒有,」寇忱說,「我看他們不順眼可能是因為他們欺負人,但我……以前從來不會因為有人被欺負了就去路見不平,反正我也沒什麼朋友,也不管學校里那些破事兒。」

  「沒朋友?」霍然看著他。

  「小學肯定沒朋友,天天打架,初中和高一,我旁邊總有一群人,看著哥們兒遍天下,」寇忱說,「其實就是怕我,轉到你們學校以後,就許川和超人,算是我朋友了。」

  「哦。」霍然應了一聲。

  「現在估計能把徐知凡他們幾個也算上,」寇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能不能算上你。」

  「什麼意思,還有考核機制麼?」霍然莫名其妙。

  「那咱倆算朋友吧?你不是我爺爺爸爸叔叔舅舅吧?」寇忱問。

  霍然嘆了口氣。

  「來來來,起來。」寇忱坐了起來,拽著他胳膊拉他。

  「乾嘛?」霍然挺不情願地也坐了起來。

  寇忱沒說話,一抬胳膊,摟住了他的肩,然後轉臉盯著他。

  「乾嘛?」霍然看了看他的手,又看著他,「想說什麼就說。」

  「行了。」寇忱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松開了胳膊。

  霍然正想說話,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接著帳篷就被人拉開了,寇瀟探了腦袋進來:「哎,然然,這兒會不會有野獸啊?」

  「怎麼了?」霍然一聽這話,趕緊往外挪過去。

  「那邊林子里有動靜,是不是有什麼動物?黃羊?」寇瀟一臉緊張。

  「這兒沒有黃羊,這片兒人的活動太多,動物一般不過來,」霍然穿上鞋,出了帳篷,看到老楊正站在林子邊兒上往里看,他趕緊喊了一聲,「別一個人進去!」

  「我就看看,」老楊說,「我哪敢進去。」

  霍然回身從背包里摸出了一根黑色的小棍子:「我去看看。」

  「是蛇嗎?」寇忱看了一眼棍子,「我操,你他媽出來徒個步還帶甩棍?」

  「不是蛇,」霍然胳膊一甩,棍子咔地一聲長出來一截,「什麼蛇能弄出那麼大動靜,這兒都能聽見?」

  「還有嗎?」寇忱問,「給我一個。」

  「你拿登山杖吧。」霍然說。

  「靠。」寇忱不爽,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登山杖給拿上了。

  「剛我們聽到像是踩斷樹杈的聲音,」老楊說,「出來又沒看到人,按說如果是老鄉或者別的驢友,不會躲著人吧?」

  「嗯。」霍然看林子里看了看,這會兒都十月了,林子並不密,一眼能看進去挺遠了,但他並沒有看到人,「我去看看。」

  「我也去。」寇忱跟了過來。

  「那我也……」老楊也跟著往前。

  「行,」寇瀟說,「都去吧,不用管我了,這兒的所有東西,什麼帳篷行李食物的,全都交給我這個弱女子吧,萬一有什麼危險,我一個人拼死也會為大家保住營地的!」

  「我操,」寇忱讓她說樂了,「你就說留一個陪著你不就行了?」

  「你們就說都想去湊熱鬧不就行了?」寇瀟抱著胳膊斜了他一眼。

  「楊哥你陪著姐姐吧,」霍然說,「這兒我熟,不會有什麼問題,可能是小動物,我就檢查一下。」

  「楊睿東你跟著然然,寇忱陪我,」寇瀟說,「怎麼能讓倆高中生自己進林子。」

  「我們然然小學就自己野地裡刨食兒了,」寇忱說,「老楊別拖後腿,我去。」

  霍然沒管他們的爭論,拿著甩棍直接往前走到了林子邊兒上。

  這幾個人,說是聽到聲音有點兒緊張了,但總體來說還是覺得這是一次遠程郊遊。

  只有霍然心裡清楚,雖然他在好幾條進山的路里選了難度比較低的一條,但也已經走了一天,白毛坡這個地方已經很偏僻了,就算兩公里的距離有村子,那村子也就二三十戶人,一個小賣部賣點兒過期方便面和過期的長得像火腿腸其實本體是沒有任何肉味兒的紅色面坨坨,不知名牌子的瓶裝水,喝的時候他都還要放消毒片才放心的那種,就這樣的小賣部也都是因為有驢友會去補給才開的。

  這裡已經接近深山老林的概念了,聽到任何異常的動靜,都會讓霍然警覺。

  爭論的結果大概是寇忱勝了,反正他走進林子的時候,寇忱從身後跟了進來,登山杖一直在地上的枯草和落葉里戳著。

  應該是怕踩著蛇。

  「有人嗎!」霍然喊了一聲。

  「老鄉嗎?」寇忱跟著也喊了一聲。

  雨這會兒已經停了,四周很靜,連鳥叫都沒有,只有寇忱戳草的聲音。

  往里又走了差不多三十米,光線都變暗了,霍然停下看了看:「回去吧,應該是聽錯了或者小動物。」

  「怎麼呢?」寇忱問。

  「這地上都沒有踩出來的路,老鄉經常走的地方都會有路,」霍然說,「大動物經常走的地方也有獸道,這裡什麼都沒有,估計就是路過的小動物。」

  「哦。」寇忱低頭看著路,「長姿勢了。」

  他倆慢慢走出了林子,寇瀟和老楊就站在林子邊兒上盯著這邊,看他倆出來,立馬問了一句:「有什麼情況嗎?」

  「沒有,」寇忱說,「剛我們……」

  這話還沒說話,霍然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踩在落葉上,動靜不大,聽著距離還遠,但跟他們之前進林子踩出來的的聲音一模一樣。

  霍然猛地轉過了身。

  「有人啊!」寇忱壓低聲音。

  「老鄉!」霍然衝著裡面喊了一聲。

  「啊!」林子深處有人回應。

  霍然松了口氣,看了寇忱一眼。

  「嚇我一跳。」寇忱把手裡的一個什麼東西放回了兜里。

  霍然伸手到他兜里摸了一下,居然是把匕首,他看著寇忱:「你還說我出來帶甩棍?」

  「那怎麼辦,你也不分我一根半根的,我只能自己找了。」寇忱很平靜地回答,但聲音里帶著得意。

  林子里的腳步聲慢慢接近的時候,霍然又有些緊張,這聽著人有點兒多,少說得有五六個人了,正常情況下沒這麼多老鄉一塊兒上林子里玩。

  「有點兒……不對勁,」霍然小聲提醒了一聲,又回頭看了老楊一眼,「人太多了。」

  「別的驢友?」老楊低聲問,又推了寇瀟一把,「你回帳篷。」

  寇瀟很配合,立馬從地上撿了根粗木頭,鑽回了帳篷里。

  沒多大一會兒,林子里的人就走了出來,果然不少,霍然數了數,有六個,都是男的,看樣子和衣著打扮的確是老鄉,其中兩個人手裡拿著木棍,還有一個拿著一卷繩子。

  「露營的啊?」一個老鄉看著他們問了一句。

  「是,」霍然笑著點點頭,「你們打獵呢?」

  「……嗯,」老鄉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指著他手裡的甩棍,「拿那個乾嘛。」

  「防身的,」霍然迅速把甩棍收了起來,「我們剛聽到有聲音,還以為是狼呢,有點兒害怕。」

  「狼不到這邊來,」老鄉還是盯著他們看,「你們幾個人?」

  「就我們幾個,」寇忱看了看霍然和老楊,「我們一塊兒的還沒到呢,出發晚了。」

  幾個老鄉交換了一下眼神,又盯了他們幾眼,點了點頭,沒再說話,轉身往他們來的方向走了。

  走出去一段,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我操,」寇忱一直到看不見他們了,才開了口,「怎麼回事兒?我怎麼感覺要劫道啊?」

  「不好說,」霍然皺了皺眉,「老鄉有時候就是不太友好,或者說……他們表達方式就這樣,喜歡打聽,但是打聽的時候又跟審問一樣……」

  「那這幾個?」老楊看著那邊。

  「有可能是去林子那邊下了獸夾回來的,」霍然說,「怕我們舉報吧,一般不會怎麼樣,特別是寇忱說了我們還有人,晚點兒也應該還會有別的驢過來。」

  「那現在?」老楊問。

  「埋鍋做飯。」霍然說。

  「好。」老楊笑著點頭。

  說到有吃的,還是很讓人愉快的。

  霍然自己也愉快,畢竟有點兒餓了,不過他剛跟著往帳篷那邊走了一步,手就被寇忱一把抓住了。

  「嗯?」霍然回頭。

  「是不是那什麼,那個,蛻!」寇忱僵在原地,死死攥著他的手,眼珠子往下指了指。

  霍然趕緊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地上有一小團風吹日曬雨淋已經碎成渣渣了的地膜。

  「不是,」霍然想把手抽出來,但寇忱抓著不放,他只得先彎腰把那團爛地膜撿了起來,「是地膜,地膜懂嗎?就是老鄉蓋菜用的。」

  「地膜?」寇忱迅速往他手上掃了一眼,接著就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大聲乾笑了兩聲,「哦!地膜啊我操!地……誰他媽把地膜扔這兒啊!我操!」

  霍然忍著笑。

  「做飯做飯!」寇忱大步往帳篷走過去,走了兩步又回頭指了指他,一臉惡狠狠的表情,「這事兒你要敢說出去你就完了。」

  「讓我飛嗎?」霍然說。

  「我他媽讓你飛到月球去!」寇忱說完又一回身,大步走開了。

 

 

20

  雨已經停了, 雲也開始慢慢被風吹散, 看樣子今天晚上不會再下雨, 可以放心做飯了。

  煮個中午那樣的麵條顯然是滿足不了這幾個人的,所以雖然帶來的食材只有火腿腸和一包凍成冰塊但是已經化了的雞翅,佐料只有鹽, 他們還是決定燒個烤。

  霍然找了個別人搭好的地灶,把裡面的殘灰收拾好:「我去找點兒木頭,林子那邊沒淋透的地方能找到乾的。」

  「還去林子?」寇瀟在帳篷里問了一聲, 她堅持要等好吃的做好了才出來, 以防老鄉突然殺個回馬槍劫了她的色。

  「嗯,沒事兒, 就在邊兒上找找就行,就烤點兒香腸雞翅的, 用不了多少火,」霍然說, 「煮面用爐子呢。」

  「我跟你去。」寇忱很快地接了一句,並且迅速地把他放在地上的甩棍拿到了手裡。

  「你……」霍然話沒說話就被他打斷了。

  「你拿登山杖吧,」寇忱一甩棍子, 非常囂張地往林子那邊晃了過去, 「這東西我拿著比你拿著更管用。」

  霍然沒說話,拿了登山杖跟在他後頭。

  寇忱這話有一定道理,他不光打架史悠長,被打史更悠長,畢竟從四五歲就被打得釘在欄桿上還差點兒被做成了香腸, 人生歷練很豐富了。

  其實如果沒有林子里略有些反常的老鄉,在林子邊兒上找點兒乾樹枝根本不是個事兒,寇瀟要是願意,她一個人都能過來撿了。

  但這會兒,霍然撿的時候就有種頂著危險為人民服務的錯覺。

  「這種行嗎?」寇忱用甩棍掀開了一堆樹枝,指著下面的問。

  「可以,有些可以折斷看看,表皮濕的裡頭乾的也可以。」霍然說。

  寇忱的幹勁很足,大概是燒烤的吸引力比較大,沒多大一會兒他就收集了一捆,抱著往營地去了。

  霍然也把自己收集到的一堆枯枝抱了起來,離開林子的時候他停了步子,回頭往林子里又看了一眼。

  他在野外並不怕鬼,畢竟野外沒有鬼,但這會兒他卻總有點兒不踏實,不知道是因為這次帶著幾個菜雞,還是因為之前的老鄉,他時不時就覺得後頭有人在躲著偷看。

  但這會兒拔營換地方是不實際的,也不安全,下一個可以紮營的地方離這兒起碼還有兩個小時的距離。

  老楊已經開始燒煮面的水了,看到他們抱回來的樹枝有些擔心:「有些是濕的,能點得著嗎?」

  「能,沒事兒。」霍然從包里拿出了兩根小小的木條和一個金屬小管子。

  「這是什麼?你還帶著柴出來?」寇忱有些好奇。

  寇忱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他雖然裝逼,但絕對不會不懂裝懂,只要是他沒見過的東西,就一定會問。

  「來,我給你演示一下,你以後裝逼可以用,這個叫松明……」霍然晃了晃手裡的木條。

  「等,」寇忱迅速拿過松明和金屬小管,用手機對著拍了張照片,「我先拍了,一會兒你要用掉了我就沒實物了。」

  「松明,也叫松樹明子,山松劈成小條,油脂特別多,引火特別好用,也好帶,」霍然說完又從拿手裡拿回了金屬管子,咔地按了一下,管子的前端噴出了火焰,「這個就是普通的點火器,就是大號打火機了。」

  霍然點燃了松明,然後引燃了樹枝,很快火就著了起來。

  「操。」寇忱看著他。

  霍然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後面的話,於是皺著眉也看著他:「這不太好吧?」

  寇忱愣了愣,一下笑了起來:「你他媽長這張臉太能迷惑人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單純玩意兒。」

  「燒烤吧,」霍然笑了笑,「那兒有幾根別人扔的簽子,用那個。」

  「別人用過的?」老楊有些遲疑,「那多惡心。」

  「你吃燒烤還舔簽子麼?」霍然問。

  「我有病啊我還舔簽子……」老楊笑了。

  「那有什麼惡心的,」霍然拿出幾包獨立包裝的酒精片,「擦一下,這兒也沒別的污染,就是燒黑了,烤的時候有什麼細菌也燒得差不多了。」

  「來吧,」寇忱興奮地撿了幾根別人扔在石頭縫里的簽子,「我還沒吃過這麼簡陋的燒烤呢。」

  不過因為工具簡陋,燒烤的味道也就跟著有些簡陋了,香腸還好,不需要佐料,只撒了一點兒鹽的雞翅就不那麼美味。

  寇瀟聞到燒烤的味道之後,從帳篷里鑽了出來,要了一個雞翅,啃了一口之後嘆了口氣:「這要是在燒烤店吃到的,就讓老闆免單了。」

  「有點兒辣椒粉就好了。」老楊也嘆氣。

  「方便面的佐料包,」霍然說,「早上吃的時候不是還剩一包麼,用那個撒上去吧。」

  「哎真聰明,不愧是野外單挑王。」寇瀟表揚他,跟老楊開始往雞翅上撒方便面佐料。

  「難怪何花只烤香腸,」寇忱小聲說,「烤別的沒法吃啊。」

  「嗯。」霍然笑笑。

  「打完架以後也沒見著她,」寇忱說,「她會不會怪我多管閒事兒?影響她烤香腸吃宵夜了?」

  「她要想接著烤,也沒人管她啊,」霍然也小聲說,「這事兒必須得解決,我們要是沒出頭,李佳穎她們就會一直這麼乾下去,別的人也就都跟著不管,那多惡心,‘不關我事’最可怕。」

  寇忱看了他一眼。

  「乾嘛。」霍然問。

  「挺正直啊,小伙兒。」寇忱說。

  「沒你正直,我之前也沒想管,你開了頭我才跟上的,」霍然說,「現在想想,還挺爽的。」

  「嗯。」寇忱點點頭。

  吃完燒烤和麵條,寇瀟把鍋和碗拿到水邊去洗,一邊洗一邊念叨著:「我是個什麼人?我是一個大小姐,我為什麼要在幾個傻子吃飽喝足了的時候蹲在這裡洗碗?關鍵是,我居然會洗碗?」

  「我幫你。」老楊笑著走了過去。

  這會兒天已經開始黑了,霍然從包里拿了電池燈出來,在兩個帳篷上掛好,回頭的時候看到他們來的方向有人影晃動。

  他心裡先是一陣緊張,但很快看清了前面走著的人背了包,於是又松了口氣。

  「有人過來了!」寇忱非常緊張地蹦到了他身邊。

  「徒步的,」霍然說,「都背著包呢……」

  「哈嘍――」那邊過來的人里有人及時地發出了聲音,還抬起胳膊搖了搖。

  「哈嘍啊――」寇忱也晃了晃胳膊。

  過來的是六個人,三對情侶,一看就全是新人,帳篷搭在迎風口,而且十分鐘了連一個帳篷都還沒撐起來。

  「你不去幫幫忙嗎?」寇忱看了一眼在旁邊啃巧克力的霍然。

  「不去,」霍然說,「你沒看幾個男的在極力表現嗎?我過去算怎麼回事兒,當著人家女朋友的面讓人下不來台,多不好。」

  寇忱笑了起來:「你他媽說得好聽,你就是享受菜雞焦頭爛額的過程吧。」

  「那是你,」霍然也笑了,「再看看吧,過二十分鐘沒弄好我就去幫忙。」

  二十分鐘之後,他們終於支好了兩個帳篷,開始弄第三個,霍然起身伸了個懶腰,往林子那邊看了一眼。

  「怎麼?」寇忱很敏感地問了一句。

  「沒怎麼,」霍然慢慢地往林子邊兒走過去,站定了看著,「這裡我經過很多次了,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什麼感覺?」寇忱問,「不踏實嗎?」

  「應該是肩上擔負著三個菜雞安全的壓力感,」霍然點頭,「嗯,應該是。」

  「你又不是嚮導,也不是領隊,也不是組織者,」寇忱說,「就是一塊兒出來玩的未成年人之一,出了什麼事兒還能怪你麼……會出什麼事兒?」

  「扭個腳什麼的吧,這也不是什麼高難度的線,還能出什麼事兒。」霍然說。

  「你是在擔心那幾個老鄉吧。」寇忱看著林子。

  霍然沒出聲。

  「老鄉出來,要就是放個牛找個野味什麼的吧,或者你說的,放個陷阱,」寇忱說,「但是那幾個人明顯都不是,拿著棍子和繩子,繩子是牽牛的那種吧,但是沒用過,是新的。」

  霍然轉過頭看著他。

  「如果是出來找牛或者牲口,不說繩子棍子,單說人數也多了,」寇忱說,「而且如果找牲口,為什麼不問我們有沒有看到過?」

  「操,」霍然很小聲地說,「你不傻啊?」

  「我哪兒傻了?」寇忱指著自己的臉,「我除了長得太帥之外,有任何缺點嗎?我他媽還沒事兒就給你巧克力吃,你就覺得我傻啊?」

  霍然盯著他的臉,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轉身往帳篷走:「行了,收拾一下洗洗臉,趁著還不太冷,可以睡了,明天早起,要不一天的行程太長,晚上到不了老溪口的營地。」

  「那個廢棄的營地嗎?」寇忱問。

  「嗯,」霍然應著,「中途我們還要去補給,要繞一小段路,不過到了營地能舒服不少,有水,還有房子,就那種木頭搭的,有時候還會有老鄉在那兒賣點兒飲料什麼的。」

  「有床嗎?」寇忱問。

  「你醒醒,」霍然看了他一眼,「廢棄啊,廢了好久了,窗戶都沒有了,哪來的床,就是能遮風避雨,徒步旺季的時候一個破屋子還得搶呢。」

  那三對情侶之前應該是已經吃過晚飯,所以帳篷支好以後就分頭鑽了進去沒再出來。

  老楊和寇瀟洗漱完了之後坐在帳篷口一塊兒仰著頭。

  寇忱走過去,也仰起頭。

  「美啊。」寇瀟說。

  「是啊,真美。」老楊說。

  「能看到銀河。」寇瀟說。

  「嗯,還有星雲。」老楊說。

  寇忱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瞎了?」

  「滾。」寇瀟說。

  「哪兒來的真美的星雲和銀河啊?」寇忱問。

  「有啊,」寇瀟說,「在我們心裡。」

  老楊沒繃住一下樂了,笑得差點兒嗆著。

  「你倆繼續,」寇忱扭頭走回了他和霍然的帳篷前,「你說這倆是不是有病!」

  「人家談戀愛呢,」霍然也笑得不行,「你非過去湊什麼熱鬧。」

  寇瀟和老楊也沒在帳篷外面呆多久,天黑透了之後就起風了,溫度降得非常快,他倆迅速拎著燈進了帳篷去聊天兒了。

  寇忱站在帳篷前,看著營地或安靜或竊竊私語的幾頂帳篷:「媽的。」

  「嗯?」霍然正在給手機戳上充電寶。

  「有點兒尷尬啊,」寇忱說,「這他媽出來徒個步,居然能碰上這樣的場面,四對兒情侶,還都他媽進屋了。」

  「這有什麼尷尬的,你冷你也可以進屋啊,」霍然說,「也沒人讓你放哨。」

  「你以為進了帳篷就不尷尬了?」寇忱彎腰鑽進了帳篷,盤腿坐在裡頭,「你想想,這八個狗男女,現在,一會兒,還有一整晚,他們都在幹什麼?」

  「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兒太多了啊?」霍然無語,「人家是情侶,人家幹什麼關你屁事,你還尷尬上了,你要不服你也乾啊……」

  「啊,」寇忱看著他,臉上全是沒忍住的笑,「我跟誰乾啊?」

  霍然說完就覺得不對勁,現在寇忱這麼一說,他頓時笑得都咳嗽了:「要不您看我行嗎?」

  「你算了吧,」寇忱擺擺手,「你他媽連我屁股都不敢看。」

  「滾!」霍然鑽進了帳篷,推了他一把,「讓開點兒。」

  「現在是不是開始夜聊了?」寇忱突然有些興奮,「我那個睡袋還沒打開過呢,我是不是得先試一下?」

  「你現在試個屁,」霍然把燈拎了進來,掛在帳篷頂上,「現在試了不合適你不也得用麼。」

  「萬一不合適還可以用你的啊。」寇忱迅速地就脫起了衣服。

  霍然都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扒得只剩了一條內褲,然後才撲到自己背包那兒開始翻。

  「你去測一下智商吧行嗎?」霍然瞪著他內褲上的半截兒死神,「現在幾度你知不知道啊?你怎麼不出去果奔?死神都快讓你氣活了……」

  「哎操,」寇忱翻了兩下直接把背包倒過來抖了抖,包里的各種東西瞬間全掉了出來,「凍死我了,這帳篷不是加厚的嗎?」

  「是加厚!不是帶供暖,」霍然看他這架式,只好過去從一堆東西里拎出了睡袋,飛快地拆了抖開,往帳篷里一鋪,「進去!」

  寇忱飛身上前,只用了一秒,就鑽進了睡袋,僵了兩秒之後舒展開來,愜意地在睡袋里伸了個懶腰:「還行,這個睡袋是-15的吧?」

  「嗯,」霍然坐在旁邊,「其實現在用不上這麼厚的。」

  「我不經凍。」寇忱愉快地把睡袋上的抽繩拉緊,把自己的臉裹得只還能看到鼻子和眼睛。

  「那你還脫那麼光?」霍然看到了背包里掉出來的一盒巧克力,伸手拿了過來,打開了。

  「哎,偷吃啊?」寇忱裹著睡袋坐了起來,把手從臉旁邊的縫隙里伸出來,指著他,「你敢偷吃我巧克力?」

  「嗯。」霍然拿了一顆剝開,塞進了嘴裡,看著他。

  「我弄死你……」寇忱想把手從睡袋口伸出來,但沒有成功,手卡在了臉邊兒上,「操,這個抽繩沒有彈性的嗎?晚上我要想拿點兒東西還得先解開?」

  霍然把睡袋側面的一個小拉鍊拉開了,伸手進去在他腿上摳了摳。

  「哎?好玩!」寇忱的手縮了回去,在睡袋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偷吃我的巧克力,還偷摸我的人……」

  「要點兒臉吧!」霍然抽出了手。

  寇忱把手從口子里伸了出來,衝他揮了揮:「不要了,臉算什……」

  話還沒說完,從帳篷外面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他倆都愣住了,聽了兩秒之後才反應過來,是有人在唱歌,唱得並不動聽,而且聽不出來唱的是什麼。

  「你姐?」霍然問。

  「我姐上大學的時候可是全市十佳歌手第二名。」寇忱說著指了指右邊,「是那邊的狗男女?」

  「聲音在這邊。」霍然往反方向指了一下。

  「林子里?」寇忱輕聲問。

  「嗯。」霍然看著他。

 

 

21

  山裡的夜晚並不安靜, 各種蟲鳴獸嘯的, 風聲水聲, 但無論什麼聲音,都不會比人的聲音更讓人不安了。

  霍然和寇忱面對面地愣了一會兒,他拿起了甩棍和強光手電, 把頭探到了帳篷外,看到了同樣也探出了頭的老楊。

  「怎麼回事?」老楊壓低聲音問。

  「不知道,」霍然輕聲說, 「那邊那幾個帳篷什麼情況?」

  「沒聽到動靜, 是不是以為寇瀟唱歌呢?」老楊說。

  「去看看。」霍然說。

  他特別不願意去看,但這會兒如果不去看一看, 這一夜都沒法好好過完了。

  「等我。」寇忱從睡袋里掙扎著鑽了出來,這會兒簡直後悔自己這麼早就脫了個精光。

  霍然沒等他, 穿了鞋鑽出了帳篷,大概是怕灌風進來, 在他腦袋跟著想探出去的時候,反手還把帳篷拉鍊給拉了下來。

  「操,」寇忱壓著嗓子罵了一句, 有些著急地胡亂往身上套衣服, 「你他媽膽兒怎麼這大了?這種動靜你居然……」

  「你是不是鬼片兒看多了?」霍然又拉開了帳篷,「你什麼時候在鬼片里看到鬼在野地裡出現的?這附近又沒有墳。」

  「野外沒有鬼。」寇忱說。

  「你檢查一下營地附近,你姐還躲帳篷里不敢出來呢,」霍然安排任務,「我跟老楊在林子邊兒上。」

  「行。」寇忱總算把褲子套上了, 趿了鞋趕緊鑽出了帳篷。

  霍然和老楊一前一後正往林子邊兒走過去,寇忱一邊留意著他們那邊的動靜,一邊環顧著營地。

  那邊幾個帳篷沒有人出來,也沒亮燈,不知道是已經睡著了,還是在乾點兒什麼根本就沒聽到剛才的歌聲。

  經過寇瀟的帳篷時,寇忱拿了門口的登山杖:「姐。」

  「嗯,」寇瀟在裡頭應著,「他倆去林子那邊兒了?」

  「去了,」寇忱掀開帳篷簾子,把登山杖遞了進去,「你拿著這……」

  寇瀟端坐在帳篷里,手裡拿著一把燒烤的鐵簽子。

  「我這個好,一扎就能給你扎成花灑了。」寇瀟說。

  「……行,你用簽子吧,」寇忱點點頭,「我上那邊兒看看,你有什麼事兒就喊。」

  「放心吧,我是誰。」寇瀟挑挑眉毛。

  寇忱又看了一眼霍然和老楊,他倆已經到了林子旁邊,正拿著強光手電往林子里照,寇忱順著光往林子里看了看,沒有看到什麼能動的東西。

  他輕輕走到了那幾對狗男女的帳篷旁邊,在開口之前先聽了聽。

  三頂帳篷里,有兩頂里有人小聲說著話,還有一頂里有喘息聲……寇忱沒再開口,輕手輕腳地快速退開了。

  感覺自己像個聽牆根兒的,特別猥瑣。

  不過退開之後他還是又繞著幾個帳篷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回到他們的帳篷旁邊時,霍然和老楊也回來了。

  「怎麼樣?」寇忱問。

  「林子里有人。」霍然說。

  「大概是個女的,」老楊說,「我們聽到她說話了,但是沒看到人。」

  「嗯?」寇忱愣了愣,「沒問問她怎麼回事嗎?」

  「半夜三更,一個人在林子里唱歌說話,的女人,」霍然看著他,「你還想跟她說話?」

  「你不是說野外沒鬼嗎?」寇忱說。

  「我說她是鬼了嗎?」霍然說,「這明顯是個精神病啊……」

  「哦,」寇忱反應過來了,「我靠,是個瘋子?」

  「八成是,」老楊嘆了口氣,「一般這種山裡的村子,誰家有個瘋子,也不可能送去醫院,也沒人管,就那麼跑吧,跑著跑著就死了。」

  霍然帶著他倆把燒烤沒用完的那些樹枝都撒在了帳篷四周,如果有人或者動物接近,踩著了他們就能聽見。

  在寒風裡站著又說了幾句之後,他們回了帳篷。

  「你說那幾個老鄉會不會是來找那個精神病的?」寇忱問。

  「不知道,」霍然皺了皺,「如果他們真是來找什麼的,無論是找什麼,都是見不得人的,正常找人找牲口的話都不會不問我們,只要沒問,就肯定是有問題。」

  「嗯,」寇忱重新開始脫衣服,把自己重新扒了個精光,鑽進了睡袋,「我先睡會兒吧,你先撐會兒,一會兒你困了就叫我起來,晚上咱倆換著守夜。」

  「行。」霍然笑了笑。

  寇忱把睡袋口收緊,只露出鼻子和眼睛,然後閉上了眼睛。

  霍然看著他。

  兩秒鐘之後寇忱睜開了眼睛:「操,你都不感動一下嗎?現在你不困,所以我讓你先守夜,等最困的時候我就起來換你了,你是不是沒明白這個順序?」

  「我明白啊。」霍然笑了。

  「那你都不感動一下?」寇忱問。

  「感動。」霍然點點頭。

  「我操,」寇忱看著他,過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我頭一回見到能感動得這麼冷靜的人。」

  霍然笑了起來:「其實我就想問問,你在野外的帳篷里,非得脫得只剩一條內褲嗎?」

  「不然呢?如果不是在野外的帳篷里,是在我家裡,我連內褲都不會剩。」寇忱說。

  霍然拿了顆巧克力邊吃邊說:「不要脫成這樣,萬一有個什麼意外,別人站起來就能跑……」

  「我站起來也能跑。」寇忱說。

  「人家有衣服,」霍然說,「你果奔,不一樣的,果奔還是在城裡安全。」

  「哎!」寇忱坐了起來,「你意思是我現在又鑽出來把衣服穿上,然後再鑽回來,我他媽不夠煩的啊!」

  霍然沒說話,衝他擺了擺手。

  寇忱躺回去閉上了眼睛。

  帳篷里很安靜,外面也沒有了那個女人的聲音,不唱歌也不說話了。

  霍然拿出手機看了看,沒有信號。

  手機信號得繼續往前,往老溪口方向走,差不多還有幾公里到的時候,就開始有信號了。

  但也得到明天下午。

  這中間的時間里,手機信號就是野外的鬼,無論有沒有,都沒有。

  他在之前有信號的地方給老爸和徐之凡都發了消息,彙報了自己的地點,也說了接下去的行程,如果真有什麼事兒,他們可以找得過來……

  嘖。

  不想這個,這條線從他玩戶外開始,就沒聽說過哪個驢在這條路上出過什麼事兒的。

  寇忱一直沒睡著,他沒有八九點就睡覺的習慣,但他還是閉著眼睛,努力地使勁地睡了挺長時間,畢竟這一夜他和霍然得換班守夜,需要養足精神。

  在他終於開始有那麼一點點睡意的時候,他的手機輕輕響了一聲。

  這是他給自己定的鬧鐘。

  11點了。

  他該起來換霍然了。

  操?

  剛開始有點兒困,就要起床了!

  寇忱非常後悔剛才對守夜時間的安排。

  他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看到霍然還坐在之前的位置沒動,不過低著頭,像是睡著了。

  太不敬業,這什麼職業操守!居然在守夜的時候睡著了?

  「是不是要換你了?」霍然突然開了口。

  「我操,」寇忱愣了愣,「我以為你睡著了。」

  「閉目養神。」霍然睜開眼睛抬起頭衝他笑了笑。

  「行吧,」寇忱坐了起來,「你睡吧,我兩點叫你。」

  霍然沒等他坐定了,就已經鑽進了睡袋里躺好了。

  「……你不脫衣服啊?」寇忱吃驚地看著他。

  「我就是這麼睡的,」霍然在睡袋里扭了幾下,把外套扔了出來,「一點叫我,不要兩點,太晚了。」

  「哦。」寇忱點點頭。

  他沒有穿衣服,就裹著睡袋坐在帳篷里愣著。

  霍然睡著以後,他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長夜漫漫。

  但是一點的時候他沒有如約叫醒霍然。

  兩點的時候更沒有。

  不是他有多麼偉大。

  而是因為他在霍然睡著之後也就撐了半小時,就倒下睡著了。

  倒下的一瞬間,他腦子里還恍惚地閃過一句話。

  真有人過來,踩到樹枝應該能聽到吧。

  顯然霍然也沒在一點更沒在兩點的時候自覺醒來。

  早上寇忱被他推醒的時候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寇忱頓時笑了起來:「哎,我忘了定鬧鐘了。」

  「還好沒定,」霍然一邊收拾睡袋一邊說,「影響睡眠。」

  「昨天晚上沒什麼情況吧?」寇忱坐了起來。

  「有,」霍然卷睡袋的手停了下來,「我們沒吃完的雞翅不見了。」

  寇忱頓時覺得後背一陣發毛:「何花來了?」

  「滾,」霍然笑嗆了,「可能是小動物……當然也可能是人,所以趕緊起床,吃點兒方便面就出發了。」

  那邊的狗男女對於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他們吃完早飯收拾好東西了,那邊才有兩個男的鑽出了帳篷,到林子邊兒去尿尿。

  霍然過去給他們提醒了一下讓注意陌生人,這才過來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營地,確定沒有遺漏的東西了,才一揮手:「出發。」

  「這個留下吧,」寇瀟拿出了剩下的兩根香腸,「我們是不是還有乾糧,前面也有補給點?」

  「是。」霍然點點頭。

  「那……」寇瀟猶豫了一下,「如果昨天半夜是有人過來吃了雞翅……」

  「放林子邊兒上吧,」老楊明白了她的意思,指了指林邊的一塊石頭,「放那上頭,容易看到。」

  「好。」寇瀟過去把香腸放在了石頭上。

  因為有了昨晚的經歷,這次本來只是看風景加辛苦出汗的普通行程,頓時就變得刺激起來,出發之後三個小時里,順著小河谷往前走的他們,話題一直都是老鄉和夜半歌聲。

  「說真的,這地方真出點兒什麼事,警都報不了吧,」寇瀟說,「我手機一直沒信號。」

  「往前就有信號了,」霍然說,「時有時無吧,你要報警嗎?」

  「報警說什麼?有人半夜唱歌,我們吃剩下的三個雞翅被偷吃了?」寇瀟嘆了口氣。

  寇忱很不爽地邊走邊用登山仗到處戳著:「再碰上什麼老鄉小鄉的,我絕對衝過去抓住一個,如果真是瘋子,這片兒的老鄉肯定……」

  身後傳來了石頭滾動的聲音,河谷里隱隱帶起幾聲回響。

  腳下是快斷流了的河床,踩到石頭髮出這樣的聲音是常有的事兒,但這聲音在他們後方,有一定距離。

  幾個人猛地轉過了身。

  一個人影閃到了一個土坡後頭。

  「我操你大爺。」寇忱把背包往地上一甩,拔腿就追了過去。

  霍然來不及阻止,只能也把包扔到地上,順手抽了甩棍,跟在寇忱後面追了出去:「楊哥你照顧姐姐。」

  「照顧個屁,老楊,走!」寇瀟急了,跑過去的是倆未成年人,還一個是她親弟弟,真出了事,回去變成香腸的就是她。

  他倆跟著一扔包,也追了過去。

  這要是個調虎離山偷包計,他們基本就剩下身上的衣服了。

  土坡很低,寇忱幾步衝到了坡頂,看到了那邊是一片枯草,和稀疏的幾棵樹,形狀都很難看,跟腰椎間盤突出似的。

  有一個穿得像個得道高僧一樣的人,在草叢里跑著。

  「你他媽站著!」寇忱吼了一嗓子,直接從坡頂跳了下去,踩著浮土往下滑到平地上,繼續追了過去。

  「操。」霍然並不想讓寇忱追下去,但又想要抓住那個人,弄清怎麼回事兒,要不這一路好幾天,他們簡直太不安全了。

  他沒有寇忱那麼瀟灑的功夫,他下土坡的時候是蹲著滑下去的,跑出去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寇瀟和老楊是坐著滑下來的。

  「寇忱你等我!」霍然繼續跑,「別一個人!」

  「站著!」寇忱根本沒理會他的要求,衝得像是被踢了一腳「給老子飛」似的,嗖嗖嗖的居然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跑得彷彿在跑道上百米衝刺。

  這速度打什麼籃球,應該介紹他去學校田徑隊!

  很遠的地方能看到農田,但他們所處的這片兒是荒地,只有雜草和一些落了葉的灌木,出於對昨天奇怪老鄉的擔憂,霍然往那邊盯著看了幾眼,沒有看到田裡有人,略略松了口氣。

  「啊――」前面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呼。

  「寇忱!」霍然吼了一嗓子。

  「來!」寇忱也喊。

  霍然瞬間跑出了田徑隊長的速度,衝過去的時候,看到寇忱已經把那個高僧按在了地上。

  高僧正在瘋狂掙扎,往寇忱臉上脖子上抓著,還不斷抬腿往他身上踢。

  霍然撲過去,先按住了高僧狂踢的腿。

  高僧非常瘦,瘦到霍然按著腿的時候覺得再用點兒勁就能直接給按斷了。

  「救命!不殺我!不殺我!」高僧開始喊,「媽媽!媽媽!殺我!殺我!」

  「我們不殺你!」寇忱喊,「不殺你!我們是好人!好人!警察!我們是警察!」

  高僧有一瞬間的停頓,霍然看清了這是一個女人,不年輕了,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臉上非常臟,身上也很臭。

  混亂的眼神讓他差不多可以肯定,這是個瘋子,昨天晚上在營地旁邊轉悠的,應該就是她。

  「媽媽來了!」寇瀟跑過來的時候喊著,「媽媽來了!」

  「我操!」寇忱在高僧的掙扎中抽空扭頭看著她。

  「她是不是找媽媽!」寇瀟邊跑邊問。

  「……是。」寇忱一分神,被高僧一巴掌甩在了臉上,頓時怒了,回過頭吼,「你他媽敢打你舅舅!」

  高僧並沒有因為寇瀟這個冒牌媽媽而安靜下來,依舊拼命掙扎,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中間還唱了幾句。

  老揚英勇地抽出了自己褲腰上的繩子:「先捆起來,這沒法交流。」

  幾個人得到提示,包括寇瀟在內,紛紛抽出了自己褲子上的抽繩。

  場面一度非常不堪。

  但此時此刻也顧不了別的了,幾個人按著高僧,寇瀟用抽繩把她的手腳都捆了起來。

  松開手時,高僧終於安靜下來,躺在地上不動了,瞪眼看著天。

 

 

22

  隨著地上的婦女不再掙扎大喊, 四周安靜下來, 幾個被抽掉了褲繩的人一塊兒愣著, 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本來他們只是想抓著了人問個明白,現在發現這個人是個瘋子,突然就失去了破案的方向。

  「你們是誰啊?」婦女首先打破了沈默。

  「我們是來旅遊的, 」老楊回答,蹲下把她扶起來坐著,「你是誰啊?」

  「高玉飛。」婦女說。

  「高玉飛嗎?」老楊重復了一遍。

  「高玉芳。」婦女說。

  「芳嗎?高玉芳?」老楊又跟著重復。

  「高玉芬。」婦女說。

  「……到底什麼?」老楊抬頭向他們幾個求助, 「這口音也太重了, 聽不懂啊。」

  「能聽出這是哪兒的口音嗎?」寇瀟看著霍然問,「是本地老鄉嗎?」

  「有點兒像, 」霍然仔細分辨了一下,「但是我不能確定, 以前我去補給的時候,賣東西的老鄉說的是普通話, 但是也不太聽得懂。」

  「如果說的是本地老鄉的話,」寇忱說,「那……昨天那幾個老鄉是不是來找她的, 自家的瘋……精神病人跑了?」

  「我不是瘋子。」高玉飛芳芬突然說, 這句說得還挺清楚,口音輕了不少,能聽懂。

  「嗯?」霍然有些驚喜地也蹲下了,「你能告訴我你是哪個村的嗎?」

  「我迷路了,」高玉飛芳芬皺著眉, 臉上的表情有些委屈,「我迷路了,路都一樣,不好認。」

  「哪個村?你家在哪個村?」霍然又問了一遍。

  高玉飛芳芬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唐家坳。」

  「唐家坳?」霍然站了起來,「就是我本來想去吃土雞的那個地方,但是這次帶著你們就沒打算去了。」

  「你是不是說那兒特別遠?」寇忱問,「她走這麼遠啊?」

  「看她腳。」寇瀟在一邊小聲說。

  幾個人一塊兒看了看高玉飛芳芬的腳。

  光著的,全是紅腫青紫和傷痕。

  「那個……」寇瀟皺眉,「我那兒還有備用的鞋,給她穿吧,在包里,老楊給拿一下。」

  「包……」老楊愣了愣,抓著褲腰轉身往回跑,「還在路上扔著呢。」

  「我現在幫你解開繩子,」寇忱指了指高玉飛芳芬腳上的繩子,「你別打人啊。」

  「打壞人,」高玉飛芳芬說,「不打好人。」

  寇忱解開了繩子,起身把霍然的褲繩遞給他,低聲說:「就算不是瘋子,也是個傻子吧?」

  「嗯,」霍然從褲兜拉鍊上取下來一個別針,飛快地把褲繩穿回去,「現在怎麼辦?」

  「我操,你還備著這東西呢?」寇忱看著他。

  「我每個拉鍊上都掛了一個,這東西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了。」霍然又取了倆,一個給寇忱,另一個遞給了寇瀟。

  「我不要,」寇瀟把自己的褲繩塞到了寇忱兜里,壓低聲音,「我一會兒換條褲子得了,這繩子都系她腳上了……」

  寇瀟說到一半聲音更小了:「她多久沒洗澡了啊?味兒死了。」

  老楊拎著寇瀟的鞋回來了,還拿了雙襪子,霍然看了一眼,鞋子是始祖鳥。

  「差不多,應該能穿上,」寇瀟小心地拿著鞋往高玉飛芳芬腳上比了比,「你會穿襪子和鞋嗎?你自己能穿嗎?」

  「會!」高玉飛芳芬很用力地點頭,抓過襪子和鞋,開始用力而認真地穿襪子和鞋。

  「慢點兒,別弄破傷口了。」寇瀟說完站了起來,長長舒出一口氣,還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我的天,她這也太慘了。」

  「你那個始祖鳥也不要了?」霍然問。

  「送她吧,我還怎麼穿。」寇瀟嘆氣。

  霍然衝她竪了竪拇指。

  「這大姐現在要怎麼弄?」寇忱看著高玉飛芳芬,「帶著她?」

  幾個人都有些猶豫,低頭看著穿好了鞋正愉快地欣賞著的高大姐,如果她只是個迷路了的傻子或者瘋子,那怎麼處理都可以,最快的就是直接去旁邊村子找個電話報警。

  但如果並不是普通的迷路這麼簡單……他們帶著高大姐去有老鄉的地方報警,就會有危險。

  可如果不去有老鄉的地方,用自己的手機報警,那就得到老溪口才有信號,先不說高大姐會不會跟他們走,就這麼個狀態,就算跟著走,他們都不知道幾點能到得了老溪口,何況中間還需要補給。

  最重要的是,如果碰到了任何老鄉,他們都有可能有危險。

  「大姐,」老楊耐心地又開始詢問,「你家裡人,你爸,你媽,兄弟姐妹,都在唐家坳嗎?」

  高大姐看了他一眼,表情突然有些悲傷:「不在,我自己在。」

  這句話口音非常含糊,他們差不多也就是猜出來的。

  「那他們在哪裡?」老楊繼續問。

  「不知道。」高大姐有些迷茫,過了一會兒才又補了一句,「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寇忱愣了。

  「我腦子不好,」高大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用手抹了抹臉,「我是個傻子,發燒燒壞了。」

  「那你是嫁到唐家坳的嗎?」寇瀟問。

  「啊?」高大姐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你是好人,很好。」

  「我是美人,」寇瀟說,「我是問,你是嫁人嫁到唐家坳的嗎?結婚?你老公是唐家坳的?你男人?」

  「……老公?是!」高大姐點頭,想想又突然退後了好幾步,有些慌亂,「不是不是不是……不能說不是,會打!」

  「有人打你是嗎?」老楊問。

  「老唐打啊!」高大姐說,「打啊!鐵棒打啊!我跑出去又拖回去打啊!」

  「為什麼打你?」寇忱問。

  「賠錢貨!」高大姐突然罵了起來,「花錢買個傻子!活兒也不會乾!雞都餵不好……」

  霍然這回聽出來了,高大姐模仿的這個口音,應該就是這片兒老鄉說話的口音。

  而這個答案,大概也是他們最不想聽到的,因為這不僅僅證明瞭高大姐是個被賣到這裡的婦女,有著悲慘的經歷,還意味著他們將要面對的困境和險境。

  「先迴路上去,包還扔在路邊呢。」老楊說。

  幾個人一塊兒轉身,往過來的方向走,走了幾步,老楊壓著聲音:「這也太危險了……小霍,你以前有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兒?」

  「沒有,」霍然輕聲回答,「我以前都是一個人出來,剛才那種情況,我肯定不會追過來的。」

  「操,我就不該追,」寇忱有些鬱悶,「現在惹出這麼個事兒來。」

  「話不能這麼說,」寇瀟說,「你想弄清怎麼回事也是正常的。」

  「那現在怎麼辦,」寇忱回頭看了一眼,「她就跟在後頭呢!」

  不光還跟在後頭,這一眼看過去,高大姐像是被嚇著了,幾步追上來,抓住了老楊的衣擺。

  「也許一會兒就不跟了,」霍然說,「我們到了老溪口就報警。」

  「沒信號也能報警吧?」寇瀟說。

  「我以前跟幾個老驢出來的時候試過,」霍然說,「撥不出去……現在要報警只有往前,回頭去白毛坡旁邊那個村子,已經太遠了,來回一趟夠我們走到老溪口了,而且萬一那幫老鄉回頭,就正好撞上了。」

  回到路邊,他們的包還扔在一塊石頭旁邊。

  霍然把包背好:「往前走吧,她如果要跟著就……跟著。」

  「她知不知道我們在往她逃出來的方向走?」寇忱問。

  「估計不知道,她不是說迷路了麼。」霍然嘆氣,「本來到前面我們就該紮營吃點兒東西了,現在最好不要停,你們要是不累的話就先走著,邊走邊吃吧。」

  「不累,」寇瀟說,「我想乾啃方便面,方便面還有嗎?」

  「方便面,麵包,都有。」老楊說。

  幾個人把包里的乾糧拿出來分了分,高大姐還扯著老楊的衣服,給她遞麵包的時候,她都沒鬆手。

  一個麵包大概也就兩秒鐘,就消失在了她嘴裡。

  「你是變戲法的吧?」寇忱愣了。

  高大姐傻笑了一會兒,伸手把他手上的麵包也拿走變沒了。

  「我操,」寇忱看著她,半天才一轉身,「行吧你都吃了吧,這樣子得是餓了幾天了。」

  幾個人每人吃了一個麵包,剩下的都給了高大姐,也不用邊走邊吃了。

  繼續出發的時候,高大姐沒再扯老楊的衣服,因為老楊背上了包,她改成了拽著背包上的繩子,不過大概因為一直在山裡生活,她腳上雖然有傷,走得卻並不慢,能跟得上他們的速度。

  只是老楊一臉生無可戀。

  「大姐,你從唐家坳出來多久了啊?」他問。

  「一年,」高大姐回答得很快,「昨天我就跑出來了。」

  「……算了當我沒問吧。」老楊嘆氣。

  「到補給的那個村子,」寇忱跟霍然走在隊伍最前頭,拿著手機試著信號,「要走多久?在那兒就能報警了是吧?」

  「不用到那兒,那個村子跟老溪口……」霍然說到一半,身後的高大姐唱起了歌。

  跟昨天半夜聽到的一樣,飄忽的音調,甚至聽不出是個山歌還是個什麼別的歌。

  「不要唱歌,」寇忱說,「萬一讓人聽到……」

  高大姐就跟沒聽到似的,繼續唱著,調雖然不穩定,但嗓子著實不錯,要沒有兩邊的林子和土坡,這聲音再加把勁能直接給唐家坳的買家千里傳音了。

  「別唱!」霍然吼了一聲,「讓老唐聽到了過來打你!」

  高大姐像被嚇了一跳,歌聲瞬間沒了,過了兩秒,她低下了頭,開始說話。

  說的是什麼聽不清,也聽不懂,就是念叨,但好歹聲音下去了。

  幾個人繼續往前走,這會兒都沒有什麼心情體會徒步的樂趣了,只有寇瀟時不時還會拿起手機拍幾張風景。

  高大姐就那麼念念叨叨地跟著,時不時還低聲唱兩句。

  「你說,」寇忱嘆了口氣,「咱們這麼做,就,帶著她去報警什麼的,到底應該不應該?」

  「如果是我一個人,我肯定不管的,」霍然說,「太危險了,但現在有四個人,我又覺得說不定能管。」

  「壯膽兒嗎?」寇忱笑了。

  「也許吧,就跟很多人路見不平都盼著有人能拔刀相助,但凡有一個人拔刀了,大家往往就能發動群攻,」霍然說,「需要安全感吧。」

  「乾壞事兒要膽兒,做好事也要膽兒。」寇忱說。

  「嗯,我就承認了,」霍然說,「我就是幹什麼都需要壯膽兒的那種人。」

  寇忱笑了起來,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偏過臉看著他:「我就喜歡你這麼實在。」

  「是麼,看不出來啊?」霍然說,「一個牛逼吹得太陽系都快兜不住了的人說自己喜歡實在。」

  「滾啊。」寇忱瞪著他。

  「我要是這會兒滾了,你們仨加那個高玉飛高玉芳和高玉芬,」霍然說,「立馬就得完蛋。」

  「高什……」寇忱愣了能有兩秒才反應過來,掛他肩上笑得停不下來,「我操,我們有三,四五六個人呢,這一大群,怕個屁啊。」

  霍然沒理他。

  「你怎麼這麼可愛。」寇忱問。

  「你是宇宙第一可愛,」霍然看了他一眼,「是想要我這麼配合嗎?」

  「沒有!」寇忱壓著聲音小聲喊,「我就是表達一下,來。」

  「來什麼?」霍然警覺地往旁邊躲了躲。

  「哥親一個。」寇忱胳膊一收把他拉了回來,撅著嘴湊了過來。

  「你中毒了吧!」霍然震驚地推開他的臉,「大白天的……」

  這話說出來有點兒不對,霍然剛想改詞兒的時候,寇忱已經迅速抓住了:「行,留著晚上吧。」

  「你跟高玉飛高玉芳高玉芬是一家的吧?」霍然笑了起來,「真他媽有病。」

  「我有點兒佩服你啊,你這數出來不咬舌頭麼?」寇忱問。

  「我……」霍然話沒說完,身後的高大姐突然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他跟寇忱同時猛地轉過了頭,「怎……」

  高大姐已經沒有在老楊身後,而是已經像箭一樣竄進了旁邊的林子里,腳上有傷都能竄出這樣的速度……始祖鳥的鞋真是好啊。

  下一秒霍然就看到了後面的彎路上跑過來了幾個老鄉。

  棍子,繩子。

  這就是昨天在營地碰上的那幾個。

  霍然頓時身上一下冷到了腳心,他把寇忱的胳膊從肩上扒拉下去,沈著聲音:「跑。」

  「什麼?」寇瀟愣了。

  「跑!」霍然抓住了寇瀟的手腕,拉著她就開始跑,「跑跑跑跑!」

  老楊和寇忱馬上反應過來,跟著拔腿就跑。

  後面的老鄉都喊了起來,但人聲雜亂,也聽不清在喊什麼,寇忱回頭的時候只看到他們分成了兩路,三個往高大姐跑的那個林子衝了過去,還有三個往他們的方向開始追。

  「幾個!」霍然喊著問。

  「三個!」寇忱大聲回答,「有棍子!」

  霍然一邊跑一邊反手取下了甩棍:「楊哥有東西嗎!」

  「有刀。」老楊回答。

  「等他們追近了的。」霍然說。

  寇瀟雖然一路都沒有拖後腿,但畢竟是個女孩兒,跑不快,而且就算沒有寇瀟,他們幾個想在這樣滿是泥濘和石塊坑洞的山路上甩掉幾個山裡長大的老鄉,無論從速度和體力上都不可能。

  「前面有個土溝!」霍然喊,「姐你下去!」

  「好!」寇瀟跑得頭髮都糊了一臉,聲音倒還是很足。

  「來了!」寇忱說。

  「一,二,」霍然一甩手裡的甩棍,看到寇瀟連滾帶摔地跳進了旁邊的土溝之後,吼了一聲,「三!」

  三個人同時轉身,迎著已經追到跟他們只有幾步距離的老鄉撲了上去。

 

 

23

  以霍然對老鄉的認知, 打起架來, 20歲以下的小老鄉他們沒問題, 這種30往上的老鄉,他們多半是要挨揍的。

  雖然是三對三,但老楊的實力他不知道, 自己的實力……畢竟也沒怎麼打過架,所以他們三個當中,估計只有逼王寇忱能對抗一下。

  所以霍然出手的時候第一下是對著老鄉手裡的棍子去的, 他承認這種時候他沒有「膽兒」傷到老鄉, 萬一把人給刺激出更高的戰鬥力……他實在不想在山溝裡被人打得滿地滾。

  甩棍很有準頭地砸中了老鄉手裡的木棍。

  「當」的一聲過後。

  木棍還在老鄉手裡。

  這就很尷尬了。

  並且相當危險。

  老鄉一揚手,木棍就往他臉上招呼過來了, 沒什麼姿勢可言,比起寇忱踹飛人的時候, 老鄉的動作非常樸實無華。

  但是力道很足,霍然都能聽到木棍揚起來的時候在空氣中划出的聲音。

  嗖。

  霍然往後躲的時候, 老楊一腳踩在了木棍上。

  小心!

  腳踩木棍,多數情況下是會滑倒的,屬於傷敵零點兒二五自損八百四的招, 只要倒地, 人家的棍子想往你身上什麼地方招呼就只看個人素質了。

  不過霍然的驚呼只來得及在腦子里閃過。

  老楊沒有滑倒,穩穩地把棍子一腳從老鄉手裡踩到了地上,老鄉被帶得往前踉蹌了一步,旁邊的寇忱過去一胳膊肘砸在老鄉背上,把他給砸趴下了。

  老楊穿的也是始祖鳥。

  始祖鳥威武!

  霍然考慮回去就跟老爸商量一下, 嗑幾個響頭換一雙始祖鳥。

  不過能看得出,寇忱也沒用全力,估計也跟自己一樣,不敢真的刺激到老鄉。

  霍然再次衝過去,加入了混戰,寇忱和老楊的武器是刀和匕首,這會兒等於是擺設,不敢用,唯一還敢出手的就只有他的甩棍了。

  所以霍然就對著棍子砸,砸棍子抽腿被錘砸棍子抽胳膊被踢……

  寇忱赤手空拳的戰得很歡,而且採用了跟以往打架完全不同的策略。

  他一邊揮著拳頭,一邊大喊:「你們要幹什麼!要幹什麼啊!為什麼打人――――你們想乾嘛――

  要不是霍然親眼看見他就在自己跟前兒奮戰,光聽聲音簡直就覺得他已經被亂棍打得在地上來回滾了。

  「你喊什麼喊!你喊什麼喊!」老鄉對他的戰鬥方式非常不適應,憤怒地回吼,「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搶人家媳婦!你們想幹什麼!」

  「放你的屁我們搶誰媳婦了!」霍然跟著吼上了,「你們拐賣婦女!拐賣婦女!拐賣婦女……」

  霍然感覺自己像個卡帶了的錄音機,但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吼的。

  「誰拐賣了!哪裡拐賣了!」老鄉怒了,兜頭撲了過來,「那是給了彩禮的!唐傻子家給了彩禮錢的!」

  唐傻子?

  霍然想起了高大姐說的話,她的丈夫叫老唐,總打她。

  是個傻子?

  買了個傻子給傻子當老婆?美其名曰彩禮?

  之前高大姐逃進去的林子里傳來了另幾個老鄉的喊聲,這邊幾個打到一半的略微頓了頓。

  霍然一陣緊張,竪起了耳朵艱難地也聽了聽。

  隱約聽到了半句「沒……」什麼什麼的。

  林子那邊又喊了一次。

  沒找到!

  霍然整個人都松了口氣。

  幾個正在交手的老鄉似乎有些猶豫,就在這時,寇忱突然助跑了兩步,猛地躍起,對著離他最近的老鄉的肩猛地一腳蹬了過去。

  這助跑距離短得基本算是原地蹦高的一腳,抬得之高力量之足,讓霍然都驚呆了,這個老鄉被蹬得撞在了另兩個人身上,巨大的慣性讓他們三個同時往後退了幾步,摔倒在了地上。

  「走!」寇忱沈著聲音說了一句。

  接著抓起包往就寇瀟待的那個溝跑了過去,再往前就是林子了。

  寇瀟的反應也是驚人,一直躲溝裡觀戰的她,看到寇忱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撐著溝沿兒爬了上來,老楊和霍然跑到的時候,她已經跟在寇忱身後跑進了林子里。

  寇忱方向感還行,跑進林子里之後,老楊和寇瀟都是埋頭跟著他跑的,霍然在最後,他居然還沒跑回頭,衝的是老溪口的方向。

  老鄉沒有追上來,霍然回頭確認了兩次。

  但他們幾個人還是一直在跑,沒有停。

  主要是林子里地形複雜,地上樹枝落葉的,下面還有石頭和土疙瘩,他們跑不快,只能多跑一會兒,把距離拉開,以防老鄉追過來。

  「怎麼樣!」寇忱在最前頭邊跑邊問。

  「沒追過來,」霍然回答,「後面沒有人了。」

  「到哪兒停啊?」寇瀟有些氣喘地問,但是依舊向前狂奔著。

  「前面有個坡,」霍然說,「下了坡應該就能看到岔路了,一條去老溪口,一條去補給的村子,到岔口可以休息,那兒人多,老鄉和驢友都會經過,他們應該不會過來。」

  「小霍可以啊,」老楊說,「林子里出去是哪兒都知道?」

  「我走過一次,跟別人來的時候,有個朋友帶了狗,跑進林子了,我們進來找,」霍然說,「大致方向差不多。」

  又往前跑了一段,寇忱開始下坡:「是這個坡吧!」

  「是,慢點兒,坡陡。」霍然說。

  「終於快……到地……」寇瀟喘著話還沒說完,腳下突然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接著就往前滑了出去。

  老楊在她後頭,撲過去想抓住她的包,但撈了個空。

  「寇忱!」霍然喊了一聲。

  寇忱回過頭的時候,寇瀟已經到了他身後,他伸手想往寇瀟腰上兜一把,但寇瀟下滑的速度太快,直接一腳把他給鏟倒了。

  倆人一塊往坡下滑去。

  「啊!腳腳腳嗷嗷嗷嗷嗷嗷!」寇瀟的聲音隨著下坡的顛簸顫抖著。

  「腳怎麼了!」老楊急得直接一跳,坐在後頭跟著就往下滑,聲音也是一通顫,「你腳腳嗷嗷嗷嗷……怎麼了!」

  「寇忱的腳!」寇瀟滑到了坡底,「我踢到他腳腕子了!」

  「沒事兒。」寇忱坐到了地上。

  聽這動靜就知道不是沒事兒,真沒事兒的話,以寇忱的性格,肯定得得瑟到人神共憤。

  「把鞋脫了。」霍然跑到坡底,把包往地上一扔,從側袋里抽出了一個長條的抽繩小包。

  「衛生巾?」寇忱問。

  「什麼衛生巾?」霍然愣了。

  「我姐就用這種小布包裝衛生巾,」寇忱說,「不過沒這麼長。」

  「……滾!」霍然瞪著他,唰地一下從小包里抽出了一個雪糕形狀的塑料袋來,粉底兒小白花的,「看看!」

  「不是,然然,」寇瀟一下笑出了聲,「真挺像的。」

  「這什麼啊?」寇忱捏了捏。

  「一次性冰袋。」霍然嘆了口氣,把冰袋拿到手裡,用力抓了幾下。

  「冰袋?」寇忱有些吃驚,「也不冰啊,怎麼保溫的?」

  「不用保溫,用的時候捏一下,」霍然說,「跟暖袋用法差不多。」

  「還有這種東西呢?」寇忱好奇地拿了過去,在手裡捏著,「就這麼捏嗎?好玩……哎冰了!真的冰了!」

  「我摸摸?」老楊伸手。

  寇忱遞給他,他拿著捏了幾下:「真的啊,這東西好。」

  寇瀟也玩了一會兒,冰袋才回到了霍然手裡。

  「扭腳了吧?」霍然看著寇忱,「鞋脫了,這個塞襪子里。」

  「其實也不嚴重……」寇忱說是這麼說,還是很快地把左腳的鞋給脫了,把冰袋塞到了襪管里,「這個能冰多長時間啊?」

  應該是扭到了,有一點兒腫,但不是太嚴重。

  「二三十分鐘吧,」霍然說,「不冰了還有,我帶了四個。」

  「我發現你們玩戶外的,」寇忱說,「跟個機器貓一樣。」

  「這些小東西,帶著多半是用不上,」霍然說,「不過要是沒有,碰上需要用的時候就傻眼兒了。」

  「還有什麼好玩的,都拿出來看看。」寇忱拿過他的包,往里看。

  「都拿出來了你給收拾啊?」霍然問。

  寇忱迅速收回了手。

  「怎麼辦啊?」寇瀟緩過勁來之後回頭看了看林子那邊,「那個大姐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剛才聽意思是沒找到,」霍然說,「我也聽不太清,之前我們抓她也挺費勁的,她現在還穿了鞋了。」

  「剛那幾個人的意思是不是說她是娶過來的?」老楊說,「給了彩禮錢,就算是娶的?是這意思嗎?」

  「聽著是這意思。」霍然說。

  「還是得報警,不管是不是正常嫁娶,是不是傻子嫁傻子,」寇瀟說,「他們找人那個架式,怎麼看都不對!哪怕是誤會,這也得報警!她穿鞋的時候你們看沒,腿上有舊傷疤,她還說老唐打她,就算沒有拐賣,家暴也他媽不行吧!在城裡都他媽有打死了的,這種深山老林的……」

  「冷靜,冷靜,」老楊捏了捏她的下巴,又在她臉上輕輕拍了拍,「有信號了就報警。」

  「手臟不臟啊就往我臉上摸。」寇瀟白了他一眼。

  「……那你擦擦。」老楊拿出濕紙巾遞給她。

  「我臉上抹了面霜啊,」寇瀟說,「擦掉了還要補,多麻煩啊!」

  「我幫你塗。」老楊說。

  「哎喲……」寇忱捂著耳朵躺到了地上,又往霍然那邊側了過去,「受不了了,你倆上輩子做麥芽糖的吧。」

  「不愛聽滾一邊兒去。」寇瀟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

  「走走走,」寇忱往霍然那邊繼續蠕動,把他往旁邊推,「然然咱倆上那邊兒打啵兒去。」

  「扭腳了都不能讓你閉嘴是吧?」霍然往旁邊移開了一米。

  寇忱迅速地又蠕了過來:「扭的是腳又不是嘴……」

  霍然剛準備起身揍他,突然聽到了一聲手機鈴。

  喵。

  「誰的?」寇忱一下蹦了起來。

  「我的!」霍然猛地撲向自己的包,這是他的消息提示音。

  「我操有信號了嗎!」寇忱也撲向了自己的包,動作迅速得根本看不出來他剛扭了腳。

  幾秒鐘之後,幾個人的手機都捧在了手上。

  「沒信號。」老楊說。

  「我的也沒有。」寇瀟說。

  「沒有。」寇忱皺著眉。

  「我現在也沒有,」霍然盯著屏幕,上面是徐知凡早上給他發的消息,「剛才應該是有過一瞬間,正常得再往前才有,到村子那邊。」

  -回來的時候在老溪口看看還有沒有去年你拍到的那種屁粉色的石頭

  屁粉色是他媽什麼色?

  「去村子那邊是不是不安全?」老楊問。

  「就怕再碰上那些人。」霍然說著,給徐知凡和老爸發了同樣的一條消息,什麼時候能發出去就看運氣吧。

  -老溪口前三岔路,報警,我們可能碰到人販子和逃跑的人了,我們安全,沒有受傷,也沒有追兵

  「往前走吧。」寇瀟站了起來,「我歇好了,寇忱你能走嗎?」

  「能。」寇忱站了起來。

  霍然拿了根綁帶,繞著冰袋在他腳踝上綁了幾圈,這樣走路的時候冰袋不會滑出來。

  「這趟也算是經歷了,」老楊說,「我還從來沒碰到過這種事兒。」

  「只要安全回去,就是我弟吹牛逼的一大資本。」寇瀟說。

  「報上警了以後……我們還繼續嗎?」寇忱問。

  霍然看了他一眼:「不繼續了吧?徐知凡和我爸不管誰收到消息,都會馬上通知你爸,你爸肯定會擔心的。」

  「可能會揍我。」寇忱說。

  徐知凡給霍然撥了兩個電話都沒通,又撥了寇忱的電話,同樣不通,於是他翻了翻電話本,找到了霍然他爸的電話。

  電話剛打過去,那邊霍然爸爸就接起了電話。

  「叔,我知凡,」徐知凡一邊穿鞋一邊說,「你收到霍然信息了嗎?」

  「收到了,我報警了,」霍然爸爸說,「我現在往那邊去。」

  「我一分鐘到小區大門旁邊,」徐知凡說,「你經過的時候帶上我。」

  「你湊什麼熱鬧!」霍然爸爸說。

  「都報警了,我肯定得湊這個熱鬧啊,」徐知凡說,「我要不去,以後霍然怎麼看我。」

  徐知凡掛了電話就往小區門口跑,路過一樓的時候他衝開著的門裡喊了一聲:「奶奶我出去了。」

  「你誰啊?」裡頭傳來奶奶的聲音。

  「你孫子!」徐知凡跑出了樓道。

  霍然爸爸的車很快就開了過來,他跳上去的時候,霍然爸爸正戴著耳機打電話。

  「他們現在應該是沒事的,霍然野外經驗很足,他說沒有受傷也沒有人追,現在就不會有什麼事,」他說,「你那邊也報警了嗎?」

  聽這個意思,那邊應該是寇忱的家人。

  「好的,」霍然爸爸說,「現在不堵車,我大概十五分鐘會經過你們那裡,車牌789。」

  「是寇忱他爸?」徐知凡等他掛了電話問了一句。

  「嗯,」霍爸爸點頭,「霍然給我留了寇忱家的電話,一般他出去都會留幾個聯繫人的號碼,方便有什麼事通知人。」

  「他爸著急了吧。」徐知凡問。

  「比較著急寇忱他姐姐。」霍爸爸笑笑。

  車經過了寇忱家小區,兩輛停在路邊的酷路澤中有一輛按了聲喇叭,車門打開,一個中年男人跑了過來。

  「是霍然同學的爸爸嗎!」中年男人撲過來也不看,衝著副駕上的徐知凡一聲吼。

  這個男人肯定就是寇忱的爸爸,穿得挺普通的,就是中年男人里收拾得比較利索的那種,但是全身上下瀰漫著「我跟你講我就是個黑社會一眼能看出來的那種」的氣息,就算他只是站著,徐知凡感覺自己也能猜到這是寇忱他爸。

  他趕緊往後貼著椅背,指了指駕駛座上的霍爸爸。

  「您好,車就跟……」霍爸爸話沒有說完,寇爸爸已經衝那邊的兩輛酷路澤吹了聲口哨。

  兩輛車開始往前走,他推了徐知凡一把:「小朋友,你坐後頭。」

  徐知凡愣了愣,他沒想到寇爸爸還要擠上這輛車,這車是三門的……但事情緊急,他還是飛快地往後爬到了後座上。

  「您帶路,」寇爸爸上了車,「那倆車跟著。」

  「……好。」霍爸爸加速往前,兩輛車跟了過來,他看了看後視鏡,「其實他們應該沒什麼事兒,有兩個車過去能接上人就行。」

  「不用車都行,」寇爸爸說,「我這邊也直接找了公安局的朋友報了警,警察也要過去的,還有警車呢,寇忱我倒是不著急,我主要是擔心我女兒,咋咋呼呼的也沒吃過苦,怕她受傷。」

  「不會受傷,那邊的路都是正常山路,我這種小越野車可以開進去……」霍爸爸笑了笑。

  「我知道,你這個吉姆尼,迷你越野頭牌,」寇爸爸說,「後面那倆車不行吧?」

  「太大了,很多路過不去。」霍爸爸說。

  「那不管了,車里就我三個朋友,」寇爸爸說,「我們想郊遊找不到合適的地方,順便一塊兒過去踩個點看看環境。」

  「……哦。」霍爸爸點了點頭。

 

 

24

  車開到進山的地方, 他們看到了幾輛車, 寇爸爸指著一輛路虎:「那個是老楊的車。」

  「老楊?」霍爸爸沒聽明白。

  「我閨女男朋友, 」寇爸爸說,「老楊。」

  「很……老嗎?」徐知凡沒忍住問了一句,能讓自己女朋友的爹管自己叫老X的人, 得多大年紀啊。

  「不老,剛三十,」寇爸爸說, 「叫他老楊是為了顯得他老點兒, 暗示他得心疼女朋友,慣著女朋友, 你都老楊了,你是不是得捧著點兒旁邊這個才二十多的小姑娘……等你以後當爸爸了你就懂了, 是吧老霍。」

  「我還真不懂,」霍爸爸停了車, 笑著說,「我就一個兒子……那倆車就只能停在這裡了,往里進不去, 路太窄。」

  「不往路上開呢?」寇爸爸問, 「走道邊,田裡,地裡,能走嗎?」

  「邊兒上都是土坡石山還有溝和林子,不好走, 別人沒找到先把車給陷了。」霍爸爸說。

  「你們就在這兒了,幾個去村裡看看農家樂的情況,方不方便住什麼的,留倆在這兒等警察,」寇爸爸探出頭喊,「有情況給我打電話。」

  「行,你進吧,這兒你甭管了。」後面的人回答。

  霍爸爸開著車往里繼續,徐知凡看了看手機,他給霍然和寇忱發的消息都還沒有回復,他們幾個人的小群倒是熱鬧非凡。

  許川和魏超仁被拉進了小群,幾個人正各種猜測他們會碰到什麼情況。

  一開始特別擔心,都開始討論要不要叫直升機救援了,徐知凡告訴他們應該沒什麼事,目前還比較安全之後,這幫人就放鬆了,囑咐他記得拍照,有信號的話最好視頻,以便他們能第一時間湊上熱鬧。

  車往山裡開了一段之後,就開始搖晃,忽左忽右的,徐知凡在後座用安全帶把自己捆好了。

  「小朋友,你跟小霍去玩過嗎?」寇爸爸問。

  「沒有,」徐知凡說,「我沒什麼興趣,野個炊什麼的還行。」

  「現在的小孩兒啊,」寇爸爸嘆了口氣,「對大自然都沒興趣了,體能也差,動手能力也不行,我女兒他們這次也就是圖個新鮮,說要去徒步的時候我都懷疑他們能不能走出去五公里。」

  「寇忱體能一流。」徐知凡說。

  「他一流個屁,」寇爸爸說,「他那樣的廢物我一手能處理八個。」

  徐知凡老實地閉了嘴,按這個換算,自己這樣的,寇爸爸一手大概能處理十多個。

  霍然說這條路還算是好走的,徐知凡不知道不好走的路是什麼樣的路況,總之車子開了一路,就沒有一秒鐘是不顛的,他一直處於被顛得想睡覺但是又睡不著的狀態里,只能一直扒著車窗盯著外面,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開不知道多長時間,徐知凡發現手機沒有信號了。

  「這段沒信號了,多久能開出去啊?」他問,「要是這會兒霍然他們聯繫咱們,或者警察聯繫咱們,就打不通了吧?」

  「沒事兒,」寇爸爸從自己隨身帶的包里拿出了一坨黑色的電話,衝他晃了晃,「我帶了衛星電話。」

  「寇大哥裝備挺全啊?」霍爸爸笑著說。

  「我也就是沒時間這麼玩,我挺喜歡戶外的,」寇爸爸說,「現在這玩意兒買來也就只能過過癮,農家樂吃個飯我都帶著,把手機關機。」

  「你還可以院子里支個帳篷。」霍爸爸給出主意。

  「我真想過,」寇爸爸說,「帶上夫人,院子里睡兩夜,結果她不乾,我一個人窩那兒,他們都在屋裡看電視,想想也沒意思。」

  徐知凡沒忍住,跟霍爸爸一塊兒樂了半天。

  正笑著呢,衛星電話響了。

  「是寇忱這個屁玩意兒,」寇爸爸看了一眼電話,接了起來,「你們在哪兒了?」

  「老溪口營地,」寇忱說,「你是不是跟霍然他爸一塊兒開車進來了?」

  「是,」老爸在那頭說,「還有你們一個同學,你姐怎麼樣了?」

  「我姐好著呢,紅光滿面,」寇忱看了一眼旁邊坐著吃東西的寇瀟,「爸你把電話給霍然他爸,霍然跟他爸說一下路線什麼的。」

  「你姐呢?」老爸又問。

  「哎,」寇忱嘆了口氣,把手機遞到寇瀟面前,「趕緊的,出個聲兒。」

  「爸我沒事兒!」寇瀟衝手機喊了一聲,「把電話給然然他爸,別耽誤正事兒!」

  「行了,」寇忱把電話又遞給霍然,「你跟你爸說。」

  「嗯。」霍然接過電話。

  電話那頭應該還是寇忱他爸在說話:「嚇沒嚇著啊……」

  「寇叔叔,」霍然說,「姐姐挺好的,您放心。」

  「哎好,來,跟你爸爸報個平安。」寇爸爸趕緊說。

  「餵?」那邊傳來了老爸的聲音。

  「爸,你那邊什麼情況?」霍然問。

  「我車馬上到白毛坡,」老爸說,「開車得繞路,這邊報警了,你現在在老溪口了嗎?」

  「嗯,到了一陣兒了,鎮上派出所的警察剛也到了,特別快,」霍然說,「你們過來有沒有碰上個穿著始祖鳥鞋的大姐?身上衣服挺破的。」

  「我們一個人也沒碰上,」老爸說,「不過警察肯定還得搜索找人什麼的。」

  「現在警察是要送我們出去,就是車不夠,他們只有一輛邊三輪,能坐倆人,」霍然說,「要不讓他們先把寇瀟和老楊帶出去?」

  老爸在那邊把他的意思給寇爸爸一轉述,霍然就聽到了寇爸爸的聲音:「不行不行,我閨女坐不了那個,笨手笨腳的沒有一點兒運動細胞,別再給甩出去了,她坐咱們這個車。」

  「聽到了嗎?那兒還有警察嗎,除了開車送你們的?」老爸問。

  「有,那我跟寇忱先出去,」霍然說,「你們進來接寇瀟和老楊。」

  「那行,你跟知凡說兩句吧,」老爸說,「他在車上呢。」

  「靠,我就知道他得跟著來,」霍然笑了,「電話給他吧。」

  「趕緊自拍幾張,他們要看你們的慘狀。」徐知凡的聲音傳了出來。

  「你們有沒有人性。」霍然說。

  「在這種事兒上我們什麼時候有過人性,江磊到處宣傳呢,現在估計全班都知道你們遇險了,」徐知凡說,「你們回來他肯定還得抓著一塊兒吃個飯採訪一下什麼的……」

  「這事兒交給寇忱吧。」霍然看了他一眼。

  「什麼事兒?」寇忱說完都沒等他回答就一挑眉毛,「沒問題。」

  「讓你回去演講呢。」霍然說。

  「算了吧,」寇忱一臉謙虛地擺擺手,「這種事兒沒什麼好說的,說什麼呢,不就是碰上幾個疑似人販子的,順手解救了一個婦女……雖然沒成功,但是還乾了一架……」

  「一會兒碰上了再說。」霍然說。

  「行。」徐知凡應了一聲。

  互通完情況之後,老楊那邊跟警察也把之前的情況說完了。

  「我們會找人的,」一個老警察說,「唐家坳那邊我們打了電話去問,是有這麼一個人,嫁給他們村一個傻子有幾年了,腦子有點兒糊塗,具體的還得再瞭解。」

  「有結果了會告訴我們嗎?」寇瀟問,「無論是什麼情況,那個大姐那樣在山裡跑,都非常危險啊。」

  「我們一定會把人找到的,我們在這種地方找人還是有經驗的,」老警察說,「你們說的那幾個老鄉,也會找到,有結果會通知你們,你們也留了電話,可以打過來問的。」

  「現在我先開車送兩個人出去,」一個年輕些的警察說,「你們也不要再繼續往里走了,畢竟還沒有找到那幾個老鄉,安全起見。」

  「我倆先出去。」霍然指了指寇忱。

  「你倆?」年輕警察眼睛里閃過一大片的鄙視,「讓女孩子在這兒等?」

  「她爸要親自接她,」寇忱說,「她的屁股比我們金貴多了,坐不了挎子,她上初中了她爸還大街上背著她走……」

  「聽聽,這溢於言表的嫉妒。」寇瀟撇撇嘴。

  最後霍然和寇忱坐上了邊三輪,霍然坐警察身後,寇忱腳上有傷,坐鬥里,把腳搭在前面。

  警察剛把車發動開了沒有十米,他就立馬把腳收了回去。

  「我操這顛的,」他抱著膝蓋,「好腳這麼架著都能顛骨折了吧?」

  「沒辦法,進山裡來就這個車好走,車大了底盤低了都不行,」警察說,「坐穩,扶著點兒。」

  「大哥,」寇忱抱著腿,「你們這裡這種事兒是不是挺多的。」

  警察看了他一眼:「現在這個事也沒有查清,如果你說拐賣人口,其實這幾年並不常見,我們這片不是特別偏遠,平時驢友什麼的來得挺多,跟外界聯繫也是比較多的,你放心。」

  「如果不是拐賣,就是傻子娶了個腦子不太好的老婆,然後天天打,」寇忱問,「這個你們管嗎?」

  「報警了肯定得管啊,」警察說完嘆了口氣,「但是有幾個報警的呢?我們之前還接過一個案子,人都打死了,還覺得這是家務事呢。」

  寇忱沒再說話,霍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三個人都沈默著在車上顛簸。

  顛了一會兒,寇忱伸手過來,抓住了霍然的手。

  「嗯?」霍然看著他。

  「嗯?」寇忱也看著他。

  「怎麼了?」霍然看了一眼他的手。

  「拉個手非得怎麼了麼,」寇忱有些不耐煩,「我就拉一下手,你有什麼意見?」

  「你拉的是他的手啊。」警察笑著說。

  「我怕他被顛飛了。」寇忱說。

  「那你扯著他褲腰帶更穩些。」警察說。

  「哥哥,」寇忱看著他,「你怎麼這麼貧呢,好好開你的車唄!」

  警察笑了起來:「放鬆些,別擔心。」

  「我緊張什麼了,我有什麼可擔心的?」寇忱不屑。

  「相信警察吧,我們會把事情查清的。」警察哥哥看了他一眼,「是不是不信任我們啊?」

  「說實話啊,」寇忱說,「是有點兒……」

  「那我換個說法吧,」警察哥哥想了想,「我這樣的警察還是很多的。」

  「你是哪樣的?」寇忱問。

  「願意說,也敢說讓你相信我的警察。」警察哥哥回答。

  「操,」寇忱愣了愣,偏開了頭,「哥你別這樣,你這麼一說我差點兒想哭了。」

  「男人哭吧哭吧……」警察哥哥突然唱了起來,「不是罪……怎麼樣,是不是輕鬆一些了。」

  霍然在後頭沒忍住笑了半天,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謝謝。」

  寇忱有沒有輕鬆些,他不太清楚,反正手是一直抓著沒松開,車子顛得厲害的時候,他倆就跟誓死不分似的還相互拽著。

  抓了一手的汗。

  車開到一半,迎面碰上了正從一個土坡上飛下來的吉姆尼。

  「哎喲!」警察哥哥剎了車,「這是來接你們的吧!這麼猛。」

  「肯定是寇瀟她爸催的,」寇忱終於松開了手,跳下車,「說不定都後悔沒叫個直升機過來接他寶貝女兒。」

  霍然也下了車,衝吉姆尼揮了揮手,他已經看清了駕駛室里坐的是老爸。

  副駕上坐著的人,從長相上就能看出來這是寇忱他爸爸,寇忱嘴裡的文藝範兒雨夜屠夫。

  「叔……」霍然問好都沒問全就被打斷了。

  「不下車了不下車了!」寇爸爸探出頭往他倆身上掃了兩眼,衝警察喊著,「謝謝警察同志!我們先進去接人!這倆小子就不管了。」

  「進去吧,注意安全,」警察哥哥說,「你們開太快了!」

  「好的好的,」老爸也探出頭跟他們招了招手,「你們先出去。」

  「徐知凡!」寇忱走到車旁邊喊,「下來麼?」

  「我他媽下去走出去嗎?」徐知凡的臉從椅背後頭露了出來,舉著手機衝他倆咔咔就是一通連拍,「你倆怎麼樣?」

  「挺好,沒事兒,」霍然摸了摸臉,「你照片別亂發啊!」

  「我就留個紀念,」徐知凡往下看了看,「寇忱腳怎麼了?」

  「扭了一下。」寇忱說。

  「老霍快開,走走走,怎麼還聊上了,你們回去再聊!」寇爸爸在車里喊,「扭一下腳又不是斷了!」

  「一會兒見啊!一會……」徐知凡話還沒說完,臉已經在他們眼前消失了。

  吉姆尼嗖的一下從邊三輪旁邊竄了過去,屁股後頭一通冒煙,往前跑沒影兒了。

  繼續上了邊三輪往外走的時候,寇忱又伸手過來抓住了霍然的手。

  霍然沒再問他怎麼了,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再看抽你啊!」寇忱轉過頭瞪著他。

  霍然有些無奈地轉開了頭,繼續跟他手拉手在顛簸的路上誓死不分離地相互拽著。

  天擦黑的時候他們到了路口,看到了警察和三個大漢。

  大漢們應該是寇爸爸的朋友,都是雨夜屠夫款的大叔。

  「沒事兒吧!」一個大叔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倆,挨個拍了拍肩,對寇忱說,「你爸說接上人了,差不多就出來了。」

  「謝謝吳叔,謝謝梁叔,謝謝李叔,」寇忱說,「還辛苦你們都過來了。」

  「不客氣,放心,你爸不來接你,我們也會來的!」吳叔豪邁地又拍了拍他的背,笑著說,「沒你姐,你爸可能還真不來。」

  「你們太瞭解他了。」寇忱笑了起來。

  「謝謝警察同志!」幾個大叔又圍住了警察哥哥,「來抽根煙休息一會兒。」

  跟路口等著的幾個警察又說了一遍裡面的情況後,寇忱拿出了手機,在群里發了一句,我倆出來了。

  一個多人視頻立馬就發了過來。

  「乾嘛啊?」寇忱接了,舉起手機對著自己。

  「我靠,你倆沒事兒吧!」江磊瞪著眼睛,估計臉都快貼到屏幕上了,就能看到一個鼻子,「霍然呢?」

  「在呢,等著,」寇忱著霍然的胳膊把他拽了過來,一把摟住了他的肩,「看看我倆這狀態,是不是挺好的?」

  霍然衝屏幕笑了笑:「你們是不是等著看我們有多狼狽呢?」

  「徐知凡說你倆還跟人乾仗了,」許川問,「沒傷著吧?老鄉可不比學生,打架厲害。」

  「沒傷……」霍然說。

  「厲害不厲害也得看跟誰打。」寇忱說。

  霍然轉頭看著他。

  他倆可都是面對老鄉的時候吼出過「跑」並且積極實現了的人,寇忱居然把這句話說得如此自然流暢不帶絲毫裝逼的痕跡。

  「媽的,」魏超仁說,「得虧是你倆,要是我,估計就夠嗆了。」

  「你倆這也算是經過大事的人了啊,」江磊說,「這叫什麼,患難之交差不多了吧?」

  「嗯,」寇忱點點頭,轉臉看著霍然,「來。」

  「來什……」霍然問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趕緊想推開寇忱,「你他媽……」

  寇忱都沒等他勁兒使全了胳膊就猛地一收。

  吧唧!

  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這一口力道相當足,霍然有一瞬間覺得是被啃了一口,臉上都他媽感覺到濕了。

 

 

25

  手機屏幕上視頻的幾個人樂得前仰後合, 笑得跟鴨子似的, 魏超仁都笑出鵝的動靜了, 霍然憋著一肚子莫名其妙也不好有什麼動作,旁邊還有幾個叔叔和警察。

  但話還是要說的,他推開寇忱, 在臉上狠狠地搓了兩下:「你他媽是不是餓了!啃得愉快嗎!」

  「挺愉快的。」寇忱說。

  「退了!」霍然指著視頻,「收拾收拾,一會兒走了。」

  「霍然!」江磊喊, 「到家給個電話啊, 明天出來聚聚!」

  「聚什麼,回學校了天天聚, 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八小時都跟這幫人呆在一塊兒,還聚呢。」霍然繼續搓臉, 還拿了濕紙巾出來擦臉。

  「聚吧,我反正是不想在家呆著, 」胡逸說,「而且徐知凡剛把包廂都訂好了。」

  「……真夠朋友啊。」霍然一邊感慨地掛掉視頻一邊繼續擦臉。

  「哎哎哎,」寇忱看著他, 「傷自尊了啊。」

  霍然把濕巾團了團放進了兜里。

  「扔了啊。」寇忱說, 一路他們都把垃圾都收好拿兜掛在背包上,到了老溪口營地才扔到垃圾桶里了,逃跑的時候都一人掛著一兜垃圾,他現在對收集垃圾有陰影。

  「扔哪兒?」霍然問,「這兒又沒有垃圾桶。」

  「邊兒上啊, 可以降解吧,」寇忱說,「你還把這個帶回去?」

  「降解個屁,不要給自己隨手扔垃圾的行為找心理安慰,」霍然說,「你去那種偽驢和新驢多的路線上走一次,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行吧,聽你的,」寇忱點點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突然偉岸了很多。」

  霍然掃了他一眼。

  「真的!」寇忱說,「沒開玩笑。」

  「這麼容易就偉岸了,」霍然嘆氣,「你們小人國不易啊。」

  「滾啊。」寇忱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精神上多少有點兒緊張,這會兒彷彿重回人間似的,視頻鬧了一會兒之後,就開始有些疲憊。

  霍然坐到一輛車上,給老媽打了個電話報平安。

  老媽還挺平靜,說做了好吃的等他回去吃。

  打完電話,霍然就困了,眼皮打架,他歪在後座上閉上了眼睛休息。

  寇忱估計差不多,但表現形式不同,緊張過後的興奮過度,跟狗似的閒不下來,給他媽媽打電話聊了十分鐘,又跟警察說,說完又跟幾個大叔聊,最後終於撐不住了,拉開車門倒在了他旁邊。

  「我……餓……了……」寇忱拉長聲音有氣無力地說。

  「你不是有巧克力嗎?」霍然說。

  「吃完了啊,」寇忱說,「我又不是機器貓。」

  「我有壓縮餅乾,」霍然說,「你想吃的話去我包里翻一下吧。」

  「不想吃,也不想動了,」寇忱嘆了口氣,靠到他身上,過了一會兒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哎霍然。」

  「嗯。」霍然應了一聲。

  「你臉真嫩啊。」寇忱說。

  「……我要說謝謝嗎?」霍然問,他居然從寇忱語氣里聽出了滿滿的意猶未盡,「你要不要再啃一口啊?」

  「不用了,嘗嘗就行,我就陳述一下客觀事實,」寇忱笑了起來,「比小姑娘的臉還嫩。」

  「沒完了是吧?」霍然看著他,過了兩秒突然反應過來,「我操,你親過小姑娘?」

  「沒有,想什麼呢,我哪有空親小姑娘,」寇忱說,「我就是這麼覺得,摸你臉的時候還沒感覺這麼嫩呢。」

  「我天生麗質,」霍然閉上眼睛,「你別說話了,我要睡覺,別吵我。」

  話剛說完,寇忱的手機就響了。

  「不是我吵你啊,」寇忱拿過手機看了看,「是我爸吵你。」

  「估計是快出來了吧?」霍然睜開眼睛。

  「問問,」寇忱接起電話,「爸?」

  「我們已經過了白皮坡一個小時了,馬上就出去了。」老爸說。

  「白毛坡!白皮坡什麼玩意兒。」寇忱說。

  「出來徒了一天半的步牛起來了啊?」老爸說,「你們要是餓了先去村裡吃點兒東西,那裡頭有農家樂。」

  「我不去,」寇忱說,「我不想動了,你們還多久出來。」

  「說是馬上了,不過肯定也得天黑透了才到,」老爸說,「現在已經不太看得清路了,也不能讓霍叔叔開得太快。」

  「等你們出來再吃吧,我想回家吃餃子。」寇忱說。

  「你跟你姐怎麼一個德性,她也要回家吃餃子,」老爸說,「那你給你媽打個電話讓她包餃子。」

  「我已經指示過了,」寇忱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我說的是茴香餡兒,全部都是茴香餡兒,全部,都是,茴香噠!你幫我轉告寇瀟,今兒晚上沒有她想吃的白菜餡兒嘍。」

  「做夢呢你,」老爸冷笑一聲,「你媽會聽你的?」

  「……萬一就聽了呢?」寇忱說。

  「那你一會兒回去見證奇跡吧。」老爸把電話掛了。

  「靠,我在家什麼地位啊,」寇忱把手機扔到一邊,「你聽到我爸說什麼了沒。」

  「聽到了,」霍然想了想,「比狗的地位還是高點兒的吧?」

  「就比它高了。」寇忱閉上了眼睛,拉過霍然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來,給你寇叔按按。」

  霍然沒動,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寇忱睜開眼睛,衝他笑了笑:「露營結束了,小然然。」

  「邊兒去!」霍然一把給他推到了車門邊。

  「哎給按按吧,」寇忱又爬了過來,「可能是讓老鄉砸了一下,酸得很,真的……幫我捏一下,我自己捏不到位。」

  霍然看著他一臉呲牙咧嘴的真摯表情,想到今天要沒有寇忱那一腳,他們可能真的沒有機會跑掉……

  他抬手在寇忱肩膀上捏了捏。

  「哎……對,就這個力道!」寇忱非常愉快地喊了一聲。

  霍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面對寇忱的時候總不太有脾氣,可能是這麼賴嘰嘰的人他實在見得太少,這一秒剛想發火,下一秒他就跟個狗似地躺地上翻開肚皮求撓撓了。

  「閉嘴。」他說,又在寇忱肩膀上捏了兩下。

  這兩下就跟捏著了寇忱身上的什麼開關似的,寇忱人一歪,哐地一腦袋砸他腿上,躺在了後座上,接著就發出了舒服的哼哼聲:「啊……舒服……」

  「不是,」霍然停了手,「你他媽再這個動靜我下車了啊。」

  「沒了,我現在深度睡眠。」寇忱閉上了眼睛。

  霍然猶豫了兩秒,寇忱這個逼說的話他連一個筆畫都不信,他試著在寇忱肩上捏了一下。

  果然。

  「啊……嗯……」寇忱連一秒都沒等,立馬就喊上了,還把腳往車門上一蹬,頂了頂胯,「啊……然……」

  「我他媽!」霍然沒等他把名字喊全,一巴掌甩在了他肚子上,接著就是一通拳打腳踢,「你大爺個抽瘋爛尾巴狗!你再啊!啊!嗯你個嘴!」

  寇忱笑得不行,一邊躲一邊喊:「重了啊!下手太他媽重了啊霍然!你手裡有沒有點兒數!」

  「跟你還要什麼逼數!」霍然揍了幾下也樂了,「下回你爸做香腸的時候記得叫我去參觀!」

  「哎喲我的腰,」寇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救命殺人了。」

  剛喊完,一輛吉姆尼從山道上開著蹦了出來,按了聲喇叭。

  「霍然,」寇忱回頭喊了一嗓子,「他們出來了。」

  霍然從車里跳了出來:「還挺快。」

  天已經黑透,他們也沒再耽誤,跟警察確定了情況之後,幾輛車把人一勻,就準備往回趕了。

  霍然和徐知凡上了吉姆尼,一會兒順路把徐知凡送回去他們就直接回家了。

  「還有我位置嗎?」寇忱趴在副駕窗口。

  「有,」徐知凡坐以副駕看著他,「不過你不跟你爸的車嗎?」

  「我要跟你們一個車。」寇忱說。

  「你爸剛還說一會兒要快點兒帶你們回去,你媽都急了,」徐知凡說,「你別折騰了。」

  「哎……」寇忱嘆了口氣,「明天啊!明天晚上吧,明天我肯定睡到下午才醒了,晚上出去吃一頓,你是不是訂好包廂了?」

  「是,」徐知凡點頭,「一會兒群里我給你們發包廂號。」

  寇忱還想說什麼,那邊寇爸爸吼了一聲:「我的兒!你要不走路回去吧!」

  「來了!」寇忱吼著應了一聲,拍了拍車門,「霍叔叔,今天謝謝你了。」

  「快過去吧,」霍爸爸揮揮手,「以後還想出來玩,難度低的線可以讓霍然帶你。」

  「聽到沒,」寇忱衝後座上靠著的霍一挑眉毛,手指比了個槍,對著他,「啪!」

  「快滾。」霍然嘆氣。

  幾輛車一塊兒開回市裡,霍然在後座沒幾分鐘就睡著了。

  居然還做了夢,穿著始祖鳥的大姐在林子里跑著,喊著他聽不懂的話,他跟在後頭追了半天,追上之後發現抓住的是寇忱。

  「啊……然然……」寇忱對著他一邊挺胯一邊跳起了舞。

  「你他媽怎麼這麼騷!」霍然忍不住罵了一句。

  被旁邊的徐知凡活活笑醒的時候他還沈浸在寇忱騷得不行的舞蹈中無法自拔。

  「你夢到誰了啊。」徐知凡笑得停不下來。

  「我出聲了?」霍然震驚,「不能吧,我從來不說夢話。」

  「聲兒還挺大的,」徐知凡還是笑得不行,「是不是,叔。」

  「是。」老爸笑著點了點頭。

  「……我夢到寇忱跳舞了。」霍然抓了抓腦袋。

  「操。」徐知凡一下笑崩了,嗆得咳了半天,一邊咳一邊拿著手機就發消息。

  霍然手機響了一聲,拿起來就看到了徐知凡在群里發的消息。

  -寇忱你幹什麼了,霍然夢話都說你騷

  下面是一幫人瘋狂的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沒有寇忱的回復,估計是睡著了,霍然把手機扔到一邊,指了指徐知凡:「叛徒,白瞎咱倆這麼多年的情誼了。」

  老爸按了聲喇叭。

  接著後面也傳來了喇叭聲。

  「岔路了吧?」徐知凡問。

  「嗯,我們往前了,」老爸說,「他們是往右邊拐吧?」

  「是。」霍然應了一聲,轉頭從後窗看出去。

  兩輛酷路澤拐了彎。

  也不知道寇忱在哪輛上,不知道為什麼,霍然居然有些依依不捨,這感覺只有以前跟徐知凡他們幾個鐵子出去玩回來分開的時候才會有。

  居然對寇忱這種莫名其妙的生物也能依依不捨?

  晚上老媽弄了一桌好菜,不過霍然沒有什麼胃口,雖然挺餓的,但沒吃幾口就感覺飽了。

  今天跟以往去徒步還是完全不同的,雖然高大姐的事並沒有對他們造成什麼傷害,他們還有可能會幫到這個在山林里不知道已經跑了多久的婦女,但心情上還是受到了影響。

  以前哪怕是在看新聞的時候他也沒太細想過,罵完人渣之後,可能也就過去了。

  今天卻是面對面的,活生生的一個可能是被拐賣,基本能確肯定起碼是遭受到嚴重家暴的人,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晚上在老爸老媽討論這件事的聲音中躺到床上時他都沒什麼困意,反復地回想了很多遍年輕警察那句「我這樣願意說,也敢說讓你相信我的警察還是很多的」之後,他才睡著了。

  寇忱在門口換鞋的時候,老媽從屋裡走了出來:「又出去啊?」

  「嗯,」寇忱穿上外套,抱了抱老媽,「回來給你帶宵夜。」

  「我才不吃,你帶的都什麼屁東西,」老媽皺著眉,「上回給我帶倆牛蛋,你爸還沒揍你呢!」

  寇忱笑了起來,吹了聲口哨。

  帥帥從樓上竄了下來,撲到他身上蹭著。

  「哥哥今天帶牛蛋回來給你吃好不好,」寇忱摟著帥帥一通搓,還把臉埋到它脖子上的厚毛里用力蹭了幾下,「媽媽不愛吃,都給你吃,你吃完了好找女朋友。」

  「趕緊走,煩死了,」老媽推了他一把,「一會兒它瘋起來又嚎,把你姐嚎醒了該抽你了。」

  「一會兒老楊來了也得把她嚎醒,」寇忱拍了拍帥帥的頭,發了條語音給徐知凡,「我出門了啊,十分鐘跟許川和超人匯合,到你那兒大概二十分鐘。」

  出了門他就開始一邊呸呸呸,一邊搓臉,一直搓到小區門口,才把臉上的狗毛搓乾淨,把嘴裡的狗毛給吐掉了。

  「跟沒跟霍然說一聲啊,就直接殺過去了?」幾個人跟徐知凡碰頭之後,許川問,「萬一還在睡覺呢?」

  「江磊剛給他打電話也沒接,肯定還在睡,」徐知凡說,「沒事兒,去了叫他起來唄。」

  「會罵人吧?」許川說。

  「你怕啊?」寇忱問。

  「你是不怕我知道,」許川說,「我們還是有點兒怵的,我可見過他發火。」

  「走走走,」寇忱晃了晃手機,「車到了。」

  到霍然家的時候,果然這人還在睡覺,幾個人在客廳里跟他爸爸媽媽一通聊,都沒把霍然吵醒。

  「我去看看吧。」寇忱站了起來,往臥室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著霍媽媽,「行嗎?」

  「去唄,你不弄醒他,他能睡到晚上了。」霍媽媽笑著說。

  寇忱點點頭,輕輕擰開了霍然臥室的門。

  霍然屋裡開著一盞小燈,估計是防鬼。

  不過雖然怕鬼,但他屋裡的擺設倒是很MAN,戶外的工具不少,什麼繩子鎖扣之類的,地上還有一輛被拆開了的自行車和沒收拾的起來的修理工具。

  「然然?」寇忱小聲叫著,走到了他床邊。

  霍然半個臉都埋在被子里,一動不動。

  寇忱彎下腰,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小可愛?」

  霍然還是沒動。

  「不睜眼我親你了啊?」寇忱對著他耳朵小聲說,「起來揍我啊……」

  等了兩秒,寇忱用手指在他臉上戳了戳,看到霍然動了之後,他往霍然臉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啪。

  接著以「寇忱你死定了」的悲壯心情飛快地跳到了一邊。

 

 

26

  這一巴掌比寇忱想象中的要打得稍微重了一點, 啪的那一聲也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所以霍然大概只用了一秒, 就已經從睡得打小呼嚕的狀態里脫離, 坐了起來。

  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滿臉迷茫,眼睛半天都沒聚上焦。

  看樣子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己醒過來是因為被人扇了一小巴掌。

  「醒了?」寇忱試著問了一句。

  「嗯?」霍然愣了愣,盯著他看了好半天, 中間還打了個呵欠,然後才有些吃驚地問了一句,「寇忱?你怎麼在這兒?」

  「我們全在啊, 」寇忱指了指客廳, 「人全在,就差你沒起床了。」

  「我操, 吃個飯這麼積極,」霍然又愣了一會兒, 低頭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呵欠, 「你們是橘貓變的嗎?」

  「你看看時間,真橘貓變的這會兒已經撓你了。」寇忱把手機遞到他眼前。

  「……我睡了這麼久啊?」霍然笑了笑,搓了搓臉, 一掀被子蹭到了床邊。

  寇忱看了他一眼, 身上只穿了條睡褲,光著膀子。

  身材挺好的,不愧是校籃隊長,不過……寇忱有些吃驚。

  霍然腰上方有兩道從後背延伸到前面來的傷疤。

  「你這傷怎麼弄的?」他指著霍然的腰,又湊過去拽起他胳膊, 前前後後看了看,「我操,讓人砍的嗎?」

  「摔的,」霍然低頭看了看,「小時候跟我爸去玩,摔溝裡了,有點兒深。」

  「靠,」寇忱壓低聲音,「摔這麼重?那會兒多大啊?」

  「小學,主要是摔下去的時候蹭到溝邊了,土里有斷了的樹根,直接就給撕開口子了,」霍然摸了摸傷疤,「你可別跑去問我爸啊。」

  「為什麼?」寇忱往客廳方向看了一眼,開著的門縫里能看到霍爸爸正跟徐知凡他們有說有笑地聊著。

  「我半夜摔的,」霍然小聲說,「我爸過了半小時才發現,我喊得都在溝底下睡著了……我媽差點兒為這個跟他離婚。」

  「是我媽就已經離婚了。」寇忱說。

  「你不說你在家的地位就比帥帥高點兒嗎?」霍然看著他。

  「你他媽挑釁是吧?」寇忱嘖了一聲,想想又問,「那你媽後來還怎麼會同意你爸繼續帶你出去啊?還讓你一個人去?」

  「我喜歡。」霍然笑了笑。

  「……真開明。」寇忱說。

  「出去,」霍然站了起來,「我穿衣服。」

  「又不是女的,換衣服還避人啊?」寇忱往旁邊長得像書架但上面全是模型和各種工具一本書都沒有的書架上一靠,「我屁股你都看過了。」

  霍然剛打開了衣櫃門要拿衣服,一聽他這句話,回過了頭。

  「怎麼了,你敢說你沒看嗎?」寇忱說,「正反面兒都看了。」

  霍然沒說話,只是提了提褲子,轉回身繼續找衣服了。

  寇忱頓時笑得不行:「你太可愛了,你要是個女的我絕對為你肝腦塗地。」

  「別了,血了糊嘰的我還得收拾,」霍然嘆了口氣,套上了上衣,脫掉睡褲,隨便扯了條運動褲穿上了,「我要是個女的,你叫我起床也扇一巴掌嗎?」

  「……我靠?」寇忱愣住了。

  「當我不知道呢?」霍然偏過頭看著他。

  「我靠,」寇忱繼續愣住,「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他媽被人一巴掌扇醒了,你問我怎麼知道的?」霍然瞪著他,手裡的睡褲一抖,握住了兩頭,「一開始可能睡蒙了反應不過來,有幾分鐘也能回過神了吧!」

  「我沒扇巴掌,」寇忱往門口移動過去,「你別說得這麼誇張,我就是拍了你一……」

  說到後面一半他已經從移動改成了跑。

  但還是沒躲過霍然往他後背上抽過來的一睡褲。

  「啊!」他喊了一聲,跑進了客廳。

  客廳里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一塊兒轉頭看了過來。

  「乾嘛呢?」徐知凡問。

  「發火了,打我。」寇忱說。

  「然然!」霍媽媽立馬提高了聲音,「你怎麼打人啊?」

  霍然沒說話,走到寇忱身後「啪」的一巴掌拍了上去。

  「啊!」寇忱又喊。

  「起開,」霍然推了他一把,往浴室走過去,「你幼兒園的時候就中戲畢業了吧。」

  「算了,也就是你,」寇忱晃到客廳沙發上坐下,「換個人你試試。」

  霍然回頭掃了他一眼,此人從臥室門口走到沙發一共五步半的距離里,就已經完成了狀態轉換,現在已然一副「我這麼牛逼的黑社會大少爺對你說出這樣的話是一個奇跡」的表情。

  一般聚會他們都愛吃燒烤,冬天還沒有真正到來,燒烤活動就已經全面鋪開了,但是在燒烤店裡訂包廂,他們還是第一次。

  「很難理解嗎?」徐知凡說,「他家店生意好,不訂桌吃不上,但他家又沒大桌,六個人最多了,咱們七個人加上肉們,擠不下啊,就只有包廂了,一次多拿點兒吧。」

  「他家有包廂我完全不知道。」江磊說。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徐知凡說。

  「你們徒步的時候燒烤了沒?」魏超仁問。

  「徒步怎麼燒烤,」寇忱說,「有口吃的就不錯了。」

  「這麼慘?」魏超仁一臉同情。

  「……東西不好帶。」霍然配合了一下寇忱。

  「一個人背百十來斤,」寇忱說,「爬山,自己架橋,還有狼,有獸夾,有……蛇!」

  霍然平時不太跟人說出去徒步的事兒,所以這會兒寇忱放開了吹,大家都非常相信。

  只有唯一跟他出去過的江磊此時提出了質疑。

  「霍然,」江磊看著他,「咱倆出去的時候你怎麼沒帶我走這種酷一點兒的路線啊!」

  「……怕你撐不住。」霍然只能這麼回答。

  「你不還脫臼了麼,」寇忱說,「要是走這條,你得骨折吧。」

  霍然嘆了口氣。

  快閉嘴吧!江磊去的那條線比這條起碼難了三檔!

  「我操,」江磊想了想,「真是。」

  「哎。」寇忱活動了一下胳膊,正想再說話的時候突然停下了,眼睛看著前面,「那個是咱們校醫姐姐嗎?」

  「哪兒?」徐知凡和許川反應最快,迅速開始尋找。

  幾秒鐘之後,他們看到了前面一個飯店門口的停車位上,有一個女孩兒。

  看樣子的確是校醫姐姐,只是沒穿白大褂,頭髮也披著沒像平時那樣扎個馬尾,時髦度猛然提升,一下差點兒都沒認出來。

  校醫姐姐站在一輛車旁邊,車門開著,裡面有人抓著她的手,她正跟車里的人說著什麼。

  「約會嗎?」胡逸眯縫著眼看了半天,問了一句。

  「哪有這樣約會的?」徐知凡說,「一個要走,一個不讓走。」

  「上嗎?」寇忱問。

  「上。」許川說著就往前衝。

  「等等,」徐知凡拉住了他,「弄清什麼情況的,萬一情侶吵個情趣架呢?就這麼過去,毀掉一個撒嬌加固感情的機會……」

  「我靠,你很懂啊?」許川看著他。

  「我就猜一下。」徐知凡說。

  幾個人隔著十多米距離停下了,看著那邊。

  過了一會兒,校醫姐姐甩了甩手,車里的人還是抓著不放,她開始往後傾著身體,想把手抽出來。

  「這有點兒不對吧?」霍然說。

  「過去。」寇忱說。

  幾個人快步往那邊走,走了沒兩步,就聽到了校醫姐姐憤怒的聲音:「撒手!幹什麼你!」

  接著就是用力地掙扎。

  「陶蕊!」許川喊了一聲。

  寇忱愣了愣:「陶蕊誰啊?」

  「校醫姐姐。」徐知凡說完就跟許川倆跑了過去。

  幾個人趕緊跟上。

  「你倆居然都把人家名字給打聽出來了?」魏超仁說。

  「知道校醫的名字很難嗎?」徐知凡說。

  陶蕊回過頭,看到他們幾個跑過來的時候,臉上焦慮的表情一下放鬆下來,衝他們招了招手,有些急切地強行打了個招呼:「你們去哪兒啊?」

  「吃飯,沒想到碰上你了,這麼……」徐知凡衝到車邊,把車門一扳伸手進去也沒管裡頭是誰,抓著手腕就是一擰,「巧啊。」

  裡頭的人抽了口氣,手上勁兒松了松,他把陶蕊的手給拽了出來。

  「怎麼回事兒?」許川過來攔在了陶蕊前面,把她跟車里的人隔開了。

  「你們是什麼人?」車里的人下來了,是一個男人。

  「走吧。」陶蕊皺著眉,轉身要走。

  男人猛地推了許川一把,但許川底盤挺穩,沒被他推開,他又伸手過去抓住了陶蕊的包帶:「小蕊!你先別走,我們好好談談。」

  「不談了,真的,沒有意義事兒就別費勁了行嗎?」陶蕊又開始跟他來回拽包帶。

  「不行,一定得談,」男人不鬆手,隔著許川跟她拉扯著,「我們都冷靜一些……」

  「冷靜個屁啊!」許川吼了一聲,「放開我啊!不然我上手了!」

  「你們什麼人?我跟我女朋友鬧點矛盾有你們什麼事兒?」男人瞪著他。

  「別丟人了行不行!」陶蕊說,「分手都好幾個月了!」

  徐知凡一聽這話,也沒出聲,直接抓著男人後領子就拽。

  糾纏不清的前男友,這種事兒一聽,幾個人就全怒了。

  這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分都分了還纏著姑娘不放!

  雖然兩個車之間的空間非常有限,但一幫人還是全擠了進去,搶包帶的,拉陶蕊的,連推帶拽順便上手錘兩下的,頓時熱鬧非凡。

  霍然已經沒有位置可以再往里塞了,這架式也不需要他再往里去。

  就是陶蕊解脫之後他過去把陶蕊拉到了一邊。

  「讓他們別打了,」陶蕊說,「一會兒動靜大了警察要來的,到時讓學校知道,你們處分壓都壓不下來了。」

  「打不起來,」寇忱很輕鬆地在旁邊說,「胳膊都抬不起來打個屁。」

  霍然這才發現寇忱這個打架王居然沒參加此次偽鬥毆活動。

  當然,也許正是因為偽鬥毆,人家才不屑參加。

  「這事兒就別上去湊了,」寇忱在他耳邊小聲說,「徐知凡和許川絕佳的表現機會,這幫傻逼生給人家攪了。」

  「……他倆在追陶蕊嗎?」霍然愣了愣。

  「不是追,就是喜歡,」寇忱看著他,「你是個傻子嗎?你沒喜歡過漂亮的實習老師,漂亮的幼兒園阿姨,漂亮的校醫姐姐……嗎?」

  「沒有,」霍然也看著他,「我可能喜歡跟我差不多大的?」

  「智障!我說的這個喜歡,不是那種喜歡!」寇忱一臉「天哪快來看這裡有個傻子」的表情盯了他半天,「算了,你可能那種喜歡也沒有過吧。」

  「哪種?」霍然問。

  「如果你是個女的我就為你肝腦塗地的那種。」寇忱說。

  「……這種真沒有過,」霍然眯縫了一下眼睛,「這玩意兒還是不要隨便到處塗吧,不好清理。」

  「想打架是吧?」寇忱轉過臉,惡狠狠地扯著嘴角問。

  「打不過啊。」霍然笑著說。

  「我讓你氣死了。」寇忱說,原地轉了兩圈之後他往一群人里撲了過去,三下兩下把人給扒拉開了,對著中間拉扯得有些狼狽的男人又推了一把。

  男人退了好幾步才停下,指著他剛要開口,他已經一巴掌把男人的手拍開了,指著他:「別指你爸爸,心情不好的時候直接給你打成孫子。」

  男人沈默,大概是在整理輩分。

  「再纏著陶蕊,就不是推你幾下了,怕你吃不消。」寇忱沈著聲音,平靜的語氣彷彿一個惡霸。

  「幾個毛頭小子,還想怎麼著?」男人非常不快。

  「那得問他倆,我們可做不了主。」寇忱衝徐知凡和許川抬了抬下巴。

  霍然在心裡給寇忱鼓了個掌。

  好孩子,裝逼不忘朋友。

  帶著朋友一起逼。

  大家逼才是真的逼。

  沒等男人再說話,徐知凡一揮胳膊:「走。」

  在許川和他的帶領下,幾個人往飯店方向大搖大擺地走了。

  陶蕊被他們圍著走出去半條街了才笑出了聲:「你們怎麼這麼能折騰。」

  「真是你前男友啊?」許川問。

  「嗯,」陶蕊點點頭,「今天謝謝你們解圍了,你們快去吃飯吧,我得回去了。」

  「姐你也沒吃飯吧?」徐知凡說,「一塊兒?我們訂了包廂,就在前頭了。」

  「不用啦,」陶蕊笑著說,「你們自己人聚會,加一個我,多不自在啊,想說的話都不敢說了吧?」

  「他們也就是說說校醫姐姐多漂亮之類的,」江磊說,「有什麼不敢說的。」

  「靠。」許川有點兒不好意思。

  幾個人都樂了。

  「行啦,我打個車回去,這幾天我都沒回家吃飯呢,要胖了,」陶蕊說,「再說我也怕萬一聽到什麼你們乾的壞事,不跟你們袁老師說也不好,說了吧又影響咱們的友誼,是吧?」

  幾個人沒再堅持,幫陶蕊叫了車,看著車開走了才繼續往前走了。

  「那人肯定沒完,」胡逸說,「剛我們走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他一直往這邊瞪著,特別氣的樣子。」

  「誰怕他啊?」許川不屑地說,「沒完就沒完唄。」

  「反正我們的處分決定也還沒宣佈,」徐知凡說,「真沒完我們就再伸張一次正義。」

  「啊,」霍然轉頭看著寇忱,「你跟家裡說了要叫家長沒?」

  「等你去說呢,」寇忱說,「你哪天有空?」

  「都行,看你時間吧。」霍然說。

  「那後天吧,你去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先出去……」寇忱拿出手機看著日曆,「然後……」

  「等一下,」霍然愣了,「你出去?」

  「廢話,」寇忱說,「萬一我爸火沒壓住呢?我還在那兒給你表演一個大變香腸嗎?」

  霍然笑了起來:「不至於,真的,我肯定能讓你爸明白過來你是做好事才打的架,全力保證你不變香腸。」

  「真的?」寇忱把胳膊搭到了他肩上,「真沒看出來啊然然。」

  「嗯?」霍然看他。

  「你這麼疼我。」寇忱說完連一瞬間的停頓都沒有,轉過頭對著他腦門兒就是非常流暢的一口,「MUA!」

  霍然愣了好幾秒才壓著聲音罵了一句:「你死了!」

  前面走著的幾個人都回了頭,徐知凡問:「誰?」

  「你他MUA的我今天讓你知道什麼叫MUAMUA!」霍然一把抓住寇忱的衣領,往自己面前一拽,對著寇忱的臉就是啪啪一通親,「MUAMUAMUA!」

  自我感覺跟撞牆似的。

  一幫人先是一愣,接著就開始狂笑不止。

  「怎麼樣啊!」霍然抹了抹嘴。

  寇忱整個人都是愣的,瞪著他。

  「問你呢?」霍然挑了挑眉毛。

  寇忱還是瞪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哎操。」

  「嗯?」霍然看著他,有種打了勝仗的愉快感覺。

  寇忱突然笑了笑,也一挑眉毛:「忘拍照了。」

 

 

27

  「你倆什麼毛病?」徐知凡笑完了看著他倆, 「憋得不行了趕緊找女朋友去, 霍然你上學期收的那幾封情書還在我抽屜里呢, 你要不要再看看。」

  「滾。」霍然簡單回答。

  他表面的平靜之下是內心一千六百多米高的海嘯。

  當街乾了如此傻逼的一件事,給他帶來的震撼簡直久久不能平復。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跟寇忱一樣神經的神經病了呢?而他自己居然一點兒都沒有察覺。

  太可怕了。

  他看了寇忱一眼。

  真是潤物細無聲啊……

  寇忱還在樂, 完全沒有任何不適,霍然偏開頭對著地呸了好幾下,總覺得剛親得有點兒使勁, 是不是舔到寇忱的臉了。

  「乾嘛呢, 」寇忱不樂意了,「我出門的時候才洗了臉, 親我幾下你至於麼?」

  「給,」霍然掏出濕紙巾遞給他, 「快報復我。」

  寇忱接過紙巾,往臉上胡亂抹了幾下:「算了, 懶得跟你計較。」

  燒烤店離得不遠了,霍然跟寇忱在撞MUA之後都沒說兩句話,就到地方了, 雖然聞不到味兒, 但隔著窗就能看到的一盤盤的各種肉堆,頓時把他倆這兩天沒好好吃飯的胃口給勾了起來。

  進了包廂都沒坐下,外套一扔就衝回大堂搬肉,大家的效率都很高,沒多大一會兒就大盤小盤的回了包廂。

  霍然昨天晚上情緒有些低落, 飯也沒吃多少,這會兒看著盤子里的生肉都有點兒想上嘴啃了。

  「這月下旬是校運會,」江磊往烤盤上碼肉,「本年度最後的娛樂項目了吧?」

  「元旦不算嗎?」魏超仁說。

  「元旦當然不算,元旦是什麼,一月一號,你怎麼回事!」江磊很憂慮,「你這個腦子選文科可能也無法自救。」

  「別看不起文科生啊。」徐知凡說。

  「就是,」許川說,「美女都在文科班。」

  「美女在文科班,跟你有什麼關係,」霍然夾了塊似乎還沒有烤熟的肉邊吃邊說,「你連同桌都不是女的。」

  幾個人頓時樂成一片,樂完了就開始感慨他們班的女生比樓下文3少了差不多一半,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還收好幾封情書啊?」寇忱放了一個雞翅到霍然碗里,順便湊過來小聲問了一句,「都誰寫的啊?」

  「不記得了。」霍然咬著雞翅。

  「怎麼這麼不夠意思啊,」寇忱有些不爽,「怕我跟你搶麼?」

  「不怕,」霍然看了他一眼,「這是人女孩兒的隱私吧,告訴你不合適。」

  寇忱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說:「這麼說來還真是……我還真沒想過這算不算隱私。」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就這麼一個感覺。」霍然說。

  「我就隨口一問,」寇忱趕緊小聲解釋,「我可沒有打聽誰隱私的意思,我真沒那個意思啊,也不是要嘲笑誰或者怎麼樣。」

  霍然笑了笑:「我知道。」

  「哎,」寇忱靠到椅背上舒了口氣,「我對於你去跟我爸說叫家長的事兒突然非常有信心了。」

  「所以你最好別再惹我,」霍然說,「你還有求於我,以後說不定還有很多要給我磕頭的時候,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操。」寇忱看著他,「從來沒人敢跟我這麼囂張。」

  「不熟的人是不敢。」霍然把啃好的雞翅骨頭放到寇忱的骨碟里,跟寇忱啃完的一個雞翅骨頭整齊地排著。

  「得了吧,這一桌就你敢,」寇忱皺了皺眉,看著自己骨碟里排排坐吃果果的兩個雞骨頭,「乾嘛呢你?」

  「我喜歡雙數,」霍然說,「強迫症,一會兒我再吃了一個的話再拿回來。」

  「……那我這兒不就單數了嗎?」寇忱說。

  「我又看不見。」霍然說。

  寇忱沒說話,衝他竪了竪拇指。

  吃飯之後寇忱拉著幾個人要去唱歌,霍然不想去了,他不愛唱歌,叫他去打個球可能他還會去。

  「你真不去?」寇忱扒著出租車的窗戶。

  「不去,」霍然說,「我去了也沒有會唱的歌。」

  「你可以聽我唱。」寇忱說。

  「……不聽。」霍然打了個呵欠。

  「你他媽怎麼這麼沒勁。」寇忱不滿。

  「說話注意點兒,」霍然說,「什麼時候需要我去找你爸啊?」

  「那你回去吧,」寇忱換了語氣,「注意安全,晚安。」

  「晚安。」霍然笑笑。

  叫家長的事兒,霍然家裡還行,老爸老媽都不是急性子,說了在學校打了架,也會先聽完他說理由。

  寇忱家就不太一樣了。

  霍然剛開了個口,就說了一句老師讓通知家長去學校,寇爸爸就已經一躍而起了。

  難怪寇忱提前到小區的花園裡去等著了,要不就這速度,寇忱估計躲不開。

  「他是不是又打架了。」寇爸爸沈著聲音問。

  這一點寇忱跟他爸倒是很像,冷著臉,沈著聲音,殺氣都能在一秒鐘之內氣場全開。

  霍然沒說話。

  「是不是?」寇爸爸又問。

  「您先坐下,」霍然清了清嗓子,手在靠在他腿邊的帥帥的脖子毛里一下下抓著,努力穩住自己不要被寇爸爸強大的「現在就打死寇忱」的氣場所打倒,「要不我覺得您要打我。」

  「然然又不是寇忱,」寇媽媽在旁邊說,「你是打不著你兒子想打然然嗎?」

  「我多少年沒打過寇忱了,」寇爸爸坐了回去,又看著霍然,「說吧,是為什麼?」

  霍然盡量簡單地把事兒給說了一遍,最後又怕他抓不住重點,做了個總結:「總之就是為了幫助被欺負的同學,我們老師說了,出發點是好的,就是方式不太對。」

  寇爸爸的臉色緩和了很多,冷笑了一聲:「他能找對方式就不是他了。」

  「所以就需要家長去一下學校面談,處分決定也還沒有下來。」霍然松了口氣,搓了搓帥帥的腦袋,帥帥偏過頭在他手上一通舔。

  「行,我去,」寇爸爸點了點頭,突然又一冷臉,「我倒要看看,誰敢處分我兒子!」

  「寇叔叔,」霍然一聽這話,剛松的氣一下又提到了天靈蓋上,「就,去學校的話還是……」

  「別鬧,」寇媽媽在旁邊嘖了一聲,「讓你去就是聽聽老師說的,怎麼你還想去找老師麻煩啊?是你兒子打架哎,不是老師打你兒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行了我知道。」寇爸爸擺擺手。

  霍然在小區花園裡看到寇忱的時候,他正坐在鞦韆上,一條腿曲著,一條腿在地上輕輕蹬著,慢悠悠地晃著。

  「怎麼樣?」看到他過來,寇忱笑著問了一句。

  「沒事兒了,不過你爸……」霍然話說了一半被寇忱打斷了。

  「我問你我腿怎麼樣。」寇忱問。

  霍然愣了愣,但出於好奇,他還是停下,退了一步,盯著寇忱的兩條腿分別打量了一遍,又組合打量了一遍。

  實在沒看出有什麼需要問出「怎麼樣」來的不同。

  「齊的。」他只好回答。

  「我操,」寇忱很失望,「剛有個小妹妹在這兒玩鞦韆,誇我腿長來著。」

  霍然只想衝他抱抱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長吧?」寇忱繃了繃腿。

  「嗯。」霍然坐到了旁邊的鞦韆上,「多大的小妹妹啊?」

  「四歲,」寇忱笑了起來,「挺可愛的,你早來一分鐘就能看到她了……跟我爸聊得怎麼樣?」

  「沒事兒了,說上課了他就去學校,」霍然偏過頭看著他,「你是不是從來沒做過什麼助人為樂的事,你爸挺高興的樣子。」

  「我不揍人就不錯了,助人為什麼樂,」寇忱說,「助人有什麼可樂的,也就是你老說伸張正義什麼的。」

  「是麼,」霍然笑了笑,「那你還去看何花烤香腸乾嘛,何花不被欺負了你沒有一點兒感覺麼?什麼高興啊,得意之類的。」

  寇忱嘖了一聲,沒說話。

  倆人一前一後地晃著鞦韆。

  回校第二天開始上課的時候,寇忱一直往老袁辦公室那邊瞄,最後乾脆把徐知凡趕開,坐到了霍然旁邊,繼續往辦公室那邊看。

  「那是你爸爸吧?」他小聲說,「我看到了。」

  「嗯。」霍然看了一眼,辦公室里已經好幾個家長了,老袁正跟他們說著話,旁邊還有主任。

  「我爸還沒來,」寇忱皺著眉,「叫家長呢,能不能準時一點兒,還要搞出場儀式嗎!」

  「怎麼今天主任也在啊,」江磊從前面回過頭,低聲飛快地說,「早上不是說我們都只是警告處分麼,也不嚴重,老袁說一下不就行了?」

  「不知道了吧!」魏超仁隔著一條走道趴桌子上一臉興奮,「主任不是為咱們的事,是老李他們班的事。」

  「什麼事?」霍然忍不住問了一句。

  老李是高三的班主任,跟老袁坐對桌,是個嚴肅正經從來沒笑過的小老頭兒,他們班的學生都不管他叫老李,叫千歲,說是因為很多事情上都很守舊,思想跟老袁這種開明的老師相比,跟活了幾千年似的。

  「他們班有一對兒,」魏超仁眉毛都快飛到前桌許川後腦勺上去了,「昨天晚上返校以後在操場情人樹……摟一塊兒打啵兒,被抓著了。」

  「通知家長了?」江磊問。

  「是啊,通知到一塊兒了,全這會兒到,」許川說,「估計得排隊談話了……」

  「許川。」講台上的楊老師推了推眼鏡。

  「到。」許川應了一聲。

  「門口休息一會兒嘴去。」楊老師說。

  教室里一片低笑。

  「好嘞。」許川站了起來,走到教室門口站好了。

  「高三的都18了吧,」寇忱小聲說,「成年人了,摟一下摸一下親個嘴兒,還要叫家長。」

  「除了18歲,還有個高中生的名頭呢,」霍然說,「還半年高考了,那倆肯定要有麻煩了。」

  「棒打鴛鴦嗎?」寇忱扯扯嘴角,有些不屑。

  「這要是我們班的事兒,老袁肯定能幫著扛下來,」霍然往辦公室那邊看了看,「現在落在老李手上,別說給鴛鴦打散了,翅膀也能給你掄折了。」

  「慘啊。」寇忱揉了揉自己肩膀。

  「有你什麼事兒?」霍然看著他,「你一個單身鴛還自我代入個屁啊。」

  寇忱低著頭笑了半天:「你真牛逼,我都想了一下才知道鴛和鴦哪個是公的。」

  「寇忱。」楊老師又推了推眼鏡。

  寇忱沒說話,迅速收了笑容,起身走到門口,站到了許川旁邊。

  楊老師沒有繼續講課,目光又落在了霍然身上。

  霍然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也站起來,走到門口,跟許川和寇忱站成了一排。

  「注意力集中一點,」楊老師說,「你們家長都在那邊呢,我告狀可是非常方便的啊。」

  「我爸來了,」寇忱低聲說,「川哥擋著我點兒,萬一看過來,我就死了。」

  許川往前錯了錯,擋在了他和辦公室窗口的兩點一線之間。

  兩節課之後,那邊的家長基本都走了,第三節就是老袁的課,但是一向都會提前到教室來的老袁卻還在辦公室里站著。

  辦公室里這會兒就還有主任,老袁,千歲和那對鴛鴦的家長了,按說沒老袁什麼事兒了,但老袁卻還在跟千歲說著什麼。

  「老袁乾嘛呢?」有人說,「課代表要不要去聽一耳朵啊?」

  「對對對,課代表去聽聽!」班裡的人對於這個提議紛紛表示支持。

  「老袁是不是要替那倆出頭啊?」徐知凡跟寇忱一塊兒擠在窗口。

  「沒准兒,老袁一向仗義。」有人說。

  擠了一會兒,徐知凡看了看寇忱:「你下節課還坐我這兒?」

  「嗯。」寇忱應了一聲。

  「你不要許川了啊?」徐知凡笑著問。

  「不要了,」寇忱說,「我要霍然。」

  「滾。」霍然被他倆擠得只能坐在後面的桌子上。

  上課鈴打響了,千歲還在激動而生氣地說著什麼,但老袁已經脫離戰鬥,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上課。

  千歲追到他辦公桌旁邊拍了拍桌面,說了句什麼。

  老袁抬起頭,手裡的書往桌上一摔,聲音有點兒大,從窗口傳了過來。

  「我重申一遍我的觀點,沒有什麼早戀不早戀的,戀就是戀,沒有早晚,沒有對錯,重在正確的引導!」

  「我操!」班裡有人喊了一嗓子。

  「什麼什麼!」有人沒聽清地跟著喊了起來。

  「戀就是戀,沒有早晚!」有人重復了一遍老袁的話。

  班裡頓時一陣口哨聲響起,女生鼓掌,男生撲到窗口就衝辦公室那邊喊:「老袁,為你打CALL!」

  主任衝過來打開了窗戶,指著這邊:「幹什麼!都坐回位置上去!上課鈴響過了聽不見啊!」

  班上的人又堅持了幾秒鐘,才退了下來,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但教室里就跟電影散場一樣,安靜了幾秒就又熱鬧起來了。

  「老袁可以,」寇忱說,「其實我以前學校,談戀愛什麼的,老師基本不管,只要不鬧得太離譜,就當沒看到了,但是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老師這麼說出來。」

  「老袁一直這樣。」霍然看了那邊一眼,主任還站在窗口往這邊看著,他把窗簾拉上了。

  「這話刺激到我了。」寇忱說。

  「嗯?」霍然看他。

  寇忱拍了拍大腿:「我要談戀愛。」

  「……跟誰啊?」霍然問。

  「不知道,管他呢,」寇忱又拍了拍腿,「我要談戀愛。」

  「吃藥吧。」霍然趴到桌上嘆了口氣。

  「就不吃。」寇忱說。

 

 

28

  老袁走進教室之後, 全班再次喧鬧起來。

  「老袁牛逼!」有人喊。

  「老袁我愛你。」有女生喊。

  老袁把食指竪起來「噓」了一下, 快步走上了講台, 把書往講台上一扔,轉身在黑板左上角寫了一行字。

  我喜歡的那個TA

  「這周班會的主題,」老袁轉過身, 撐著講台,「想怎麼討論都可以,支持的反對的都行, 或者你想表白也沒事兒。」

  教室里一片興奮地嗡嗡聲。

  「不過以後啊, 別老起哄,」老袁說, 「你們離辦公樓那麼近,起哄特別明顯, 我壓力也不小,你們再起個哄, 我就更不好跟主任校長他們爭取了,到時再給我個一味順著學生的想法,得到了學生的支持, 卻忽略了教育的意義之類的評價。」

  下面頓時安靜下來了。

  「有什麼想說想表達的, 咱們班會上可以大膽說出來,但是一定要有理有據,」老袁說,「我會讓主任過來聽聽……現在上課。」

  「寇忱他們的處分是警告嗎?」課代表問了一句。

  「哦,忘了說這個事了……咱們班之前在食堂打架的幾位同學, 不分主次,全部是警告處分,」老袁往他們制霸七人組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們的家長也都表示理解,以後咱們做事還是講究一點方式方法。」

  七個人一塊兒跟搗蒜似地整齊點頭。

  「上課,翻開課本,」老袁翻開自己的書,「上節課講到哪兒了,一起想想啊……」

  下課之後寇忱被老袁單獨叫到教室門口。

  「這次你的處分是要重一些的,主任想給你一個嚴重警告,以示警告,」老袁說,「不過我覺得沒有必要,想單獨叫你來呢,你爸爸說你從小就比較衝動,脾氣上來了就不太管後果……」

  「嗯。」寇忱點點頭,老爸對他的這個總結他是認的,要不是對做香腸有陰影,他這些年打過的架能讓老爸把他做成一噸香腸。

  「脾氣性格這東西吧,不是說改就能改的,」老袁拍拍他的胳膊,「我呢,平時都在學校,有什麼事兒先找我,我給你出不了頭的時候,你再考慮自己動手的事,怎麼樣?」

  寇忱笑了笑:「您要罩我麼。」

  「怎麼樣,不收你保護費。」老袁也笑。

  「好。」寇忱點頭。

  「你上回那個錢,已經要回來了,在主任那裡,」老袁說,「一會兒我去拿,你中午去吃飯之前先上我那裡把錢拿了。」

  「不用了,」寇忱說,「我不缺錢,這個錢要不擱班費里吧,運動會的時候弄套好看的班服,去年運動會我們班穿得跟刑滿釋放人員似的。」

  「你跟你爸爸的思維很像啊,今天我跟他說錢的事,他也這麼說,讓放班費里,」老袁想了想,「這樣吧,放一半……」

  「全部。」寇忱說。

  老袁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一半,還一半先放我這裡,下學期你要是還不缺錢,就放班費,缺錢了就過來找我拿,怎麼樣?」

  「行吧。」寇忱沒再堅持,想了想又有點兒擔心地問了一句,「我爸沒跟您吵架吧?我這性格算我們家遺產,他脾氣比我還急。」

  「沒有沒有,你爸爸人很好,」老袁笑著說,「而且很有文化啊,隨便聊了一會兒就能感覺出來了。」

  「裝的。」寇忱說。

  「文化是裝不來的,」老袁又拍了拍他,「行了,回教室吧。」

  下一節還是老袁的課,寇忱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發現自己肚子有點兒疼。

  但是又分不清是哪裡疼,從胃到腸子,都不舒服。

  他閉上眼睛,仔細分辨了一下,應該還是胃,跟裡頭有人在給他刮痧似的,一下下地卷著疼。

  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他發燒,他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娘決定給他刮痧,拿了塊不知道哪兒翻出來的板子就刮,結果板子是裂的,直接給他後背划了兩道口子……好可憐的小朋友。

  大概是吃壞了?

  剛就是嘴饞去買了個冰淇淋吃,太饞了就買了個大盒的,結果吃了半個吃不下了,想分給霍然,霍然表示滾開,他又企圖分給徐知凡許川他們,也都說太涼了不想吃,就連江磊這種味蕾集體自殺了的人都拒絕了。

  一怒之下他把一整盒都給吃了。

  「等著胃疼吧,」霍然說,「平時也沒發現你是個節約的人,這會兒為了半盒冰淇淋這麼豁得出去。」

  他當時還對霍然表示了不屑。

  現在打臉了。

  他看了一眼霍然,臉衝桌子趴好了。

  這小子一臉認真聽課的樣子,其實視線一直看著窗外,這個角度能看到幾百米之外的籃球場,不過這會兒籃球場也沒有人,不知道看什麼呢。

  ……總比教室看著有意思。

  「下面我要講一下重點,走神的收一收,聊天的停一停,」老袁看著教室里的人,其實他的課,學生都願意聽,走神聊天的並不多,但他還是習慣性地會說,看到寇忱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睡覺的醒一醒。」

  霍然收了神,轉頭看到趴在桌上的寇忱時,推了推他:「哎,先別睡了。」

  「沒睡。」寇忱抬起了頭。

  霍然掃了他一眼就愣了:「你沒事兒吧?怎麼了?」

  寇忱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腦門兒上還有細汗珠子,嘴唇都發白了。

  「沒怎麼,發功呢。」寇忱滿不在乎地說。

  「看著都快死了。」霍然有點兒著急。

  「你他媽會不會說話啊?」寇忱轉過頭,明顯是想像平時那樣擺個惡狠狠的表情但沒有成功,只是拽了拽嘴角。

  沒等霍然再說話,他突然捂著肚子趴回了桌上,小聲說:「我操,我胃疼。」

  「袁老師,寇忱胃疼,」霍然下一秒就舉了一下手,「臉都白了。」

  「怎麼弄的?」老袁立馬就走下了講台,「去個人送他上醫務室看看,趕緊的。」

  「嗯。」霍然站了起來,剛要扶寇忱的胳膊,突然看到許川和徐知凡都轉過了頭,眼神里寫滿了「好兄弟你看到我們期待的眼神了嗎」。

  猶豫了兩秒之後他看著徐知凡和許川:「要不你倆……去?」

  「去一個,」老袁說,「聚餐啊?」

  徐知凡和許川立馬湊到一起,用一秒鐘時間進行了一次cei丁殼的對決,徐知凡勝出。

  「走。」他過來扶起了寇忱,走出了教室。

  出了教室,冷風一吹,寇忱感覺自己腦門兒和後背上的汗頓時就化為了老媽的刮板,在胃里辛勤工作著。

  「你背我吧。」寇忱說。

  「你要臉吧。」徐知凡拉起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拖著他往醫務室大步走著,「堅持一下,馬上到了,幾百米。」

  「你去醫務室看陶蕊的機會可是我製造的,」寇忱說,「你有沒有良心,我們川哥都沒去成。」

  徐知凡笑了:「請你吃飯。」

  「不吃了,」寇忱嘆氣,「我想到吃東西就怕,麻煩你拖我拖快點兒。」

  「挺住。」徐知凡拖著他開始小跑。

  寇忱覺得自己彷彿一個巨大的小可憐兒。

  進醫務室的時候,陶蕊正在接電話,皺著眉,一臉不開心,寇忱被徐知凡掄到病床上的時候,感覺他倆可能來得不是時候。

  為了迅速吸引陶蕊的注意,他一躺上立馬就哼哼了兩聲。

  「我這兒有學生來了,掛了。」陶蕊被他倆這動靜嚇了一跳,冷著聲音說了一句之後掛掉了電話,把手機往抽屜里一扔就過來了,「怎麼回事?」

  「他吃了盒冰淇淋,現在胃疼得不行。」徐知凡說。

  「多大一盒?」陶蕊問。

  「大概……」寇忱比劃著。

  「一個打包盒那麼大。」徐知凡說。

  「那麼大一盒?」陶蕊愣了。

  「有那麼大一盒麼?」寇忱也愣了。

  「不然呢,要不是那麼大一盒,半盒我們誰都吃了好嗎,」徐知凡說,「就咱們小超市裡賣的那種最大盒的,雙色的。」

  「我知道了,」陶蕊笑了笑,轉身去拿了個熱水袋,「那個也不好吃啊,吃那麼多……沒事兒,先躺一會兒吧,捂捂。」

  寇忱接過她遞過來的熱水袋,捂到肚子上,翻了個身臉衝著牆。

  身後徐知凡沈默了幾分鐘,然後開了口:「那人沒再找你吧?」

  「你還挺操心啊?」陶蕊說。

  「不然也不知道說什麼。」徐知凡倒是很誠實。

  「剛又打電話啦,」陶蕊嘆了口氣,「不過沒事兒,我不理就行了,你們以後要是追女孩兒或者分手了,可別這樣,太難看了。」

  「那不可能,」徐知凡笑了起來,「反正那人如果還找你麻煩,你就說,我們幾個替你出頭。」

  「我可是個大人,」陶蕊說,「還用你們這些小屁孩兒出頭嗎?」

  「那天要是沒有我們,」徐知凡說,「你打算怎麼辦啊?」

  「喊唄,救命啊,抓流氓啊,警察叔叔我不認識他啊,」陶蕊說著又嘆了口氣,「煩死了。」

  寇忱沒再細聽他們之後聊的內容,衝著牆發呆,琢磨著這周班會的主題。

  班會他是從來不會發言的,初中高中,班會他都睡覺,或者曠課,不過這次老袁的這個主題挺有意思,就算不發言,他也會忍不住琢磨一下。

  我喜歡的那個TA

  我喜歡的那個她?

  誰啊?

  想象中的嗎?

  倒是想過,像路歡那種長相的小姑娘,他就挺喜歡的,比較可愛……霍然跟路歡就長得挺像的,看著像兄妹倆,他打聽了才知道這倆不是一個姓。

  不過霍然笑起來更好玩一些,眼睛一眯,像柴犬,路歡是個女孩兒,笑起來就不能像狗了。

  下課鈴響的時候,寇忱才發現自己睡著了。

  被鈴聲驚醒的時候,感覺自己胃疼好多了,他摸了摸熱水袋:「可以啊,這麼長時間還這麼燙?」

  「剛換的,」徐知凡說,「睡得還挺熟。」

  「啊,」寇忱坐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姐你給我換的嗎?不好意思啊。」

  「我給你換的,」徐知凡說,「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換尿布。」

  「滾吧,你是不是跟霍然混一塊時間太長了,嘴都這麼欠,」寇忱又倒回了床上,「我餓了。」

  「我去給你打飯吧,你再躺一會兒,」徐知凡說,「姐你吃什麼?我一塊兒給你打過來。」

  「不用,」陶蕊說,「我一會兒出去吃,食堂的菜不好吃,我有點兒挑嘴,你們要是不想吃食堂的菜,我給你們帶點兒。」

  「算了,一會兒那幫人肯定要過來,看我們開小灶不得罵一個月啊,」徐知凡說,「特別是許川。」

  「他們會給咱倆送飯過來嗎?」寇忱說。

  「美死你。」徐知凡說。

  果然這幫人沒有帶飯,不僅沒有帶飯,還是在吃完飯之後才過來的。

  「陶蕊呢?」許川一進醫務室就問,「怎麼就你倆?我們還說晚點兒來,讓知凡跟她多聊會兒呢。」

  「我倆不吃飯沒事兒,人家陶蕊還陪著一塊兒不吃飯麼。」寇忱坐起來,把暖水袋扔到一邊。

  「胃疼好了沒?」霍然問。

  「好了,我還睡了一覺。」寇忱摸摸肚子,「就是餓,也沒人管,朋友都他媽不是朋友了。」

  「走,」霍然衝他招了招手,「不用說得這麼明顯,我請你吃。」

  「扣肉還有嗎?」寇忱立馬下了床。

  「陶蕊剛說了,不要吃油膩的,會拉肚子。」徐知凡說。

  「你去嗎?」霍然問。

  「他得等陶蕊回來的,」許川說,又看著徐知凡,「是吧?」

  「不愧是有體會的人。」徐知凡笑了。

  幾個人都在醫務室聊天,寇忱跟霍然去了食堂。

  「姨姨給我扣肉,」寇忱一眼就看到餐台上還有最後兩塊扣肉,「兩塊都給我吧反正也沒有人吃了……」

  「西蘭花炒肉,雞蛋羹,」霍然把卡遞了過去,衝裡頭站著的阿姨笑了笑,「還有一個螞蟻上樹,謝謝姐。」

  「好嘞,」打菜的阿姨接過他的卡,「你不是吃過了嗎?又吃啊?」

  「幫他打的。」霍然指了指寇忱。

  「吃這麼素嗎?」阿姨一邊打菜一邊問,「這小子我都認識他了,天天都吃兩份純肉葷菜呢。」

  「給我扣肉……」寇忱靠在玻璃罩子上,胃疼一通還挺費體力的,他這會兒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

  「他今天病了,校醫說吃素點兒。」霍然說。

  「扣肉……」寇忱說。

  「這樣啊,上回打架多厲害,看著身體多好,怎麼也病了。」阿姨飛快地打好了菜,遞了出來。

  「肉吃多了。」霍然笑笑,接過了餐盤。

  「扣肉……」寇忱堅持著。

  霍然拉著他找了個桌,把餐盤放下了:「趕緊吃,我中午還想眯會兒呢。」

  「你請我吃飯,」寇忱坐下,拿起筷子,夾起一根粉絲,「就吃這個啊?」

  「明天請你吃扣肉。」霍然說。

  「真的?」寇忱問。

  「嗯,看你可憐,」霍然指了指餐盤,「快吃!主要是陶蕊說了讓你別吃油膩啊,你怎麼這麼煩,想吃扣肉就明天啊。」

  「破脾氣。」寇忱嘖了一聲,沒再多說,低頭開始大口吃菜。

  剛吃了沒幾口,就感覺有人跑了過來,帶起一陣兒小風,接著就又刮著小風跑走了。

  寇忱抬起頭來的時候,只看到幾個女生跑出了食堂,臉都沒看清。

  霍然扭著臉看了半天,回過頭的時候發現寇忱面前的餐盤旁有一個小小的首飾盒。

  「給你的?」他問。

  「嗯?」寇忱收回目光,看到首飾盒也愣了愣,打開之後又愣了愣,「這是個什麼啊?」

  「自己做的手鍊吧?」霍然湊過來看了看。

  「嗯,」寇忱拿出那根手鍊,做工還挺好,皮和金屬扣相間隔的一條手鍊,皮子上還有他名字的縮寫,「KC,我今天才注意到我跟肯德基就差一個字母啊。」

  霍然笑了起來:「剛那個女孩兒是誰你看清了嗎?」

  「……沒有,」寇忱說,「你呢?」

  「沒,」霍然說,「有字條嗎?」

  寇忱翻了翻盒子:「沒有。」

  「我第一次聽說還有表白不留名的啊。」霍然感嘆。

  「這個還挺好看的,」寇忱不是特別在意,拿著鍊子來回看,重點明顯在幾秒鐘之內就偏了,「不知道好不好做,你什麼時候生日,我做一個送你吧?」

 

 

29

  「我不戴首飾, 」霍然說, 「戴個手鍊多不方便啊。」

  「那你頭像那個照片是不是戴了, 還是騷黃色的呢,」寇忱拿出手機翻著,「我找給你看啊……」

  「那個是防蚊手環。」霍然說。

  「能防蚊嗎?」寇忱問。

  「……沒屁用, 」霍然說,「城市裡還行吧,野外的大蚊子沒用。」

  「那你為什麼戴著?」寇忱又問。

  霍然看著他, 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是啊, 明明覺得沒有用,為什麼還戴著?而且他夏天每次出去還都會戴……所以這是為什麼?

  霍然陷入了沈思。

  「戴著一個沒有防蚊作用的手鐲, 」寇忱說,「唯一的原因就是你覺得好看。」

  「嗯?」霍然愣了愣。

  「那它就是首飾, 」寇忱指了指他,得出了結論, 「你戴首飾,生日我送你一個手鍊吧,比20塊六根的防蚊手環肯定強。」

  「不是20塊六根的。」霍然嘆氣。

  「四根嗎?」寇忱一臉不屑。

  「我的是那種能放驅蚊片的……」霍然說到一半擺了擺手, 「算了, 20塊就20塊的吧,我不戴手鍊啊。」

  「我知道了,那天戶外店裡我看到了,跟個運動手環一樣,」寇忱點了點頭, 吃了口菜又看著他,「真不要啊?生日禮物啊,有人要送你生日禮物你他媽拒絕?」

  「不是,」霍然趕緊解釋,「我沒拒絕,我的意思是,我不要手鍊,你送點兒別的吧。」

  「哦,」寇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好,明白了。」

  霍然松了口氣:「快吃吧,我中午要眯一會兒啊,困。」

  「有你這樣的嗎,」寇忱低頭一通狠吃,「請人吃飯還帶催的。」

  霍然趴到了飯桌上,偏過頭看著他:「那你慢慢吃。」

  「其實這個螞蟻上樹味道還可以,」寇忱邊吃邊說,「咱們食堂有些菜還真是做得不錯,雖然一鍋燴了看著有點兒醜。」

  「嗯。」霍然應著,目光在食堂里胡亂掃著,還有不少人在吃飯,高三有些吃完了也沒走,直接拿了本書就開始看了。

  食堂就是學校眾生相,吃飯的,學習的,聊天兒的,玩手機的,趴桌上等人吃飯的,表白的……

  「哎,剛那個女孩兒是誰啊。」霍然本來對這種事兒沒什麼興趣,可一旦對方如此神秘,他就會忍不住琢磨了。

  「別打聽,」寇忱說,「隱私,懂麼。」

  「滾。」霍然笑了。

  「我剛想了一下,」寇忱把菜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這女生沒准兒根本就不想讓我知道她是誰。」

  「為什麼?」霍然撐起腦袋。

  「暗戀好玩啊,」寇忱說,「人就是自己跟自己玩,不帶你。」

  「你暗戀過?」霍然好奇。

  「沒,我姐成天暗戀,老楊追她之前,她暗戀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寇忱說,「就天天在家自己犯花痴。」

  「啊?」霍然愣了愣。

  「他今天看了我一眼,」寇忱捏著嗓子開始學,「還好我洗頭了,啊今天給他發了匿名短信,啊他笑起來真好看啊,啊我送他的巧克力不知道他是扔了還是吃了……哎呀他今天居然跟別的女孩兒有說有笑天哪心碎了……」

  霍然笑得不行:「閉嘴吧。」

  「反正就這樣,自己跟自己玩得可嗨了,真碰上她暗戀的那位轉頭跟她表白了,」寇忱拿起餐盤站起來,「立馬就GAME OVER。」

  「你這說得一套一套的,其實就是個理論專家對吧,既沒追過也沒暗戀過更沒談過。」霍然跟著站了起來,等他把餐盤收拾了放好,一塊兒走出了食堂。

  「嗯,」寇忱想了想,「這麼一總結,真他媽慘啊……我要談戀愛!」

  「加油。」霍然說。

  談戀愛這種話題,對於高中生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相比初中,這會兒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個成年人了,現在老袁給了這麼一個機會,讓他們放開了討論,一個個都挺興奮。

  黑板上是班上幾個女生奮戰兩天做出來的海報,粉嘟嘟的都是紅心和泡泡,還有牽著手的小人兒。

  課桌都打散了隨意放著,沒有成排,也沒有圍成圈,大家可以找個自己認為舒服的角度坐著。

  寇忱上輩子可能是因為裝逼讓人打斷了骨頭,舒服兩個字對於他來說大概就是靠在別人身上。

  這會兒他就把椅子反過來跨坐著,強行靠在了霍然身上。

  「你是不是腰不好。」霍然背後是牆,有些無奈。

  「這話別瞎說,」寇忱說,「換個人打不死你,你他媽腰才不好。」

  「那你能坐直了給我證明一下嗎?」霍然說。

  「不能。」寇忱說著還把胳膊架到了他膝蓋上。

  「你要不靠著……」霍然往許川那邊指了一下,發現許川那邊腰一個賽一個的不好,徐知凡許川魏超人,仨撂一塊兒靠著,只有江磊和胡逸這會兒還是獨立的少年,正看著黑板上的海報聊得滿臉小花開。

  霍然放下了手。

  「我沒壓著你蛋吧。」寇忱說。

  「……沒。」霍然說。

  跟教室里的人各種放鬆隨意的狀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十秒鐘之前剛走進教室並且坐在了粉紅海報旁邊的主任。

  主任一臉深不可測的表情。

  殷切地注視著大家。

  這個場面就有些詭異。

  老袁大概也感覺到了,他看著主任:「要不你到教室後頭坐著吧,同學們看到你可能會緊張。」

  「行,」主任馬上站了起來,拎起椅子往後門走過去,「你們不用管我,我現在就是某個同學放在椅子上的一件衣服。」

  「我們班誰穿這麼難看的衣服啊。」寇忱靠在霍然身上懶洋洋地接了一句。

  教室里頓時笑成一團。

  主任拎著椅子,很難得地沒繃住,笑著看了他一眼。

  「好,」老袁拍了拍手,「班會開始,大家可以隨意表達自己的想法,不過我們還是有主題的,為了防止你們跑題,我再說一下啊,關於你喜歡的那個人,什麼是喜歡,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受,喜歡一個人給你帶來了什麼樣的改變,或者你沒有喜歡的人,現階段也沒有這樣的想法,也可以說說,怎麼說都行,圍繞主題,暢所欲言。」

  「表白呢?」徐知凡問了一句。

  「對啊!表白呢!」大家都喊了起來,「萬一有人要表白呢!」

  「表白也可以,」老袁笑了起來,「但只是表白,對方是否接受,表白的人自己都得接受。」

  「好――」大家繼續喊,還有人拍桌子。

  「那麼開始吧,」老袁點點頭,「誰先來說說?」

  這句話一出來,之前喊得挺帶勁的一幫人都啞了,相互看著,小聲起著哄。

  一陣短暫的尷尬之後,魏超仁站了起來,抖掉了身上的許川和徐知凡,一揚頭:「我來!」

  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響起。

  「謝謝,謝謝。」魏超仁彷彿領獎,「謝謝大家的鼓勵。」

  「快說!」有人笑著喊。

  「我小學的時候就喜歡過一個女生,」魏超仁倒是很大方,開口就切入正題,「其實也沒有什麼原因,就覺得她笑起來好看,特別甜,我喜歡看她笑,我覺得這事兒就特別美好,我現在連她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但是我還記得我看她笑的時候的那種感覺,特別開心。」

  教室里頓時響起了瘋狂的掌聲。

  「我靠,」寇忱往後壓了壓霍然,「沒看出來啊,超人挺能說?」

  「跟平時不一樣啊。」霍然也感嘆。

  「愛情的力量。」寇忱說。

  「所以我就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家長啊老師啊學校領導啊,要反對這些事兒,這明明是很美好的事,讓人心情愉快的事,」魏超仁說完又一揚腦袋,「我說完了。」

  「說得好。」老袁衝他竪了竪拇指。

  魏超仁在掌聲中坐下,許川和徐知凡迅速掛回他身上,向他表達了崇敬之情。

  「牛逼了超超。」許川說。

  「牛逼了人人。」徐知凡說。

  「過獎過獎。」魏超仁還不滿足,又回頭衝寇忱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這邊幾個人趕緊雙手竪起拇指,衝他一通晃。

  大家安靜一些之後,班長站了起來:「我是跟魏超仁同學想法一樣的,這是很美好的事,不過我想說……」

  霍然用腿夾了夾寇忱:「她叫什麼來著?」

  「伍曉晨。」寇忱說,「你不是吧?班長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們班女生只要不是原來跟我一個班的,我一個名字也叫不上來……」霍然說。

  「霍然,你其實姓柳吧?」寇忱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霍然笑著沒理他。

  「我想說,魏超仁同學說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家長老師要反對,」伍曉晨攏了攏頭髮,「其實是因為,我們很多人,把握不好分寸,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感情,可能對我們的學習和生活都造成了相反的影響,在一些老師和家長的眼裡,這就是不好的事情了。」

  「這個觀點也很好。」老袁點點頭。

  「其實這麼說吧,」徐知凡開了口,也沒站起來,直接掛在魏超仁身上揮了揮胳膊,「大概從初中起,我們很多人就從來沒有機會光明正大地接觸過‘喜歡一個人’這樣的話題,這就跟個禁忌似的,不能提,也沒有大人會跟我們討論,聽到的只有不許,不行,不可以,錯的,不對……全是負面,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們,喜歡一個人之後,要怎麼做,怎麼對自己,怎麼對她,怎麼處理感情,那我們犯錯影響學習生活的機率當然就非常大了……說真的,就因為這種態度,我們叛逆期那些所謂的叛逆里都包括談戀愛了,這多神奇啊。」

  「哎操!」寇忱喊了一聲,舉起胳膊鼓起了掌。

  班上的人一通邊喊邊拍桌子。

  「知凡說得太對了,所以啊,談戀愛也是要學習的,」許川幫著總結了一下,「沒學習就考試,能及格的那都是天才了,天才才幾個。」

  「就是!」大家紛紛表示贊同,教室里的腦袋一頓上下點。

  「徐知凡同學讓我有些吃驚,許川同學的總結也非常到位,」老袁笑著一邊點頭一邊鼓掌,「說得很好,跟我的一些想法很相近。」

  「別給自己貼金啊,」寇忱笑著說,「誰說得好就說跟誰想法相近。」

  「寇忱同學,」老袁笑了起來,突然往他這邊走了兩步,「你有什麼不一樣的想法嗎?說來聽聽,看看跟我的想法相近不相近。」

  「我?」寇忱愣了一秒,猛地往後靠著,手擺得都出花了,「我沒有想法,我什麼想法也沒有。」

  「寇忱說說嘛!」不知道哪個女生喊了一句。

  「說屁。」寇忱小聲說。

  「寇忱有沒有喜歡的人啊?」又一個女生笑著喊。

  班裡頓時全是女生的笑聲,接著就是男生跟著開始起哄。

  霍然非常理解這種由女生挑頭鬧起來的場景,畢竟寇忱這種眾人不知底細表面上看著又帥又能打還他媽很酷的男生,在不少女生心裡,是神秘而又充滿了吸引力的。

  但是,霍然很想說,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一層剝開他的心,你會發現,你會訝異……

  他其實是只哈士奇!

  霍然被自己忍不住在心裡唱了起來的行為逗樂了,跟著大家一塊兒笑了起來。

  「你他媽的不幫我還笑?」寇忱震驚了,回過頭。

  「我沒笑。」霍然覺得在寇忱危難時刻笑起來有些不夠朋友,迅速繃住了臉。

  「你笑得我都跟靠按摩椅上一樣了!」寇忱壓著聲音。

  霍然被他這麼一說頓時繃不住了,笑得形象全無。

  對不起,給校籃丟臉了。

  「寇忱!寇忱!寇忱!」也許是這會兒大家氣氛都上來了,居然全然沒有了班會應有的嚴肅活潑,都鬧了起來。

  平時沒人敢跟寇忱這麼鬧,但這會兒,就不同了。

  「隨便說兩句吧,」許川笑著說,「沒事兒,我都說了。」

  「你給知凡總結呢,我給誰總結啊?」寇忱說。

  「你給你自己總結啊。」江磊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來一個。」

  「我操。」寇忱非常苦惱。

  「不要慫,就是乾。」霍然愉快地用腿夾了夾他。

  「你他媽等著。」寇忱回頭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去了。

  「……別這樣啊,」寇忱看了看四周,「給點兒背景音。」

  BGM立馬響起,大家的笑聲立體聲效果很強。

  「我其實沒什麼想說的,除了我幼兒園大班的老師我也沒喜歡過誰,」寇忱皺著眉,一臉糾結,他從小到大除了念檢討,還沒有這樣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過話,這會兒老感覺自己聲音要飛,「非要說的話,我就覺得,喜歡這東西吧,是自然而然的,老師家長的就別白費勁了,我們不會因為要去喜歡誰,就能喜歡誰,所以也不是你不讓我喜歡誰,我就能不喜歡誰的……」

  說到這兒他停下了,感覺應該再總結一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總結。

  他下意識地扭頭看著霍然。

  霍然正聽得一臉微笑,他一轉頭,霍然就愣住了。

  接著兩人對瞪了一會兒,他聽到了四周開始有女生低笑,笑聲怎麼聽都跟之前的不太一樣。

  「你他媽,」霍然震驚地瞪著他,低聲說,「看我幹什麼?」

 

 

30

  寇忱能聽得到四周的笑聲隨著他和霍然的對視變得大了起來, 有幾個女生笑得簡直肆無忌憚囂張之極。

  「看你怎麼了?」寇忱對於霍然的質疑進行了有力的反擊。

  霍然頓時讓他噎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種你瞅啥瞅你怎麼了的戲碼居然還能在眼下這樣的場景里上演, 實在是他始料不及的。

  「我還要說什麼?」寇忱又問了一句。

  教室里的笑聲和尖叫已經失控, 霍然只在球場上體會過這種聲音,又有點兒想笑,又覺得挺尷尬。

  「你想說什麼啊?」霍然看著他, 一臉「誰來救救這條狗」的無語。

  「我知道還用問你麼……算了我自己來,」寇忱一咬牙轉回頭,拍了拍桌子, 「反正我的意思就是, 我們在想談戀愛的時候就能談戀愛,有喜歡的人了也能大大方方說出來, 畢竟有這個想法了就說明火候到了,就跟春天到了就得發芽一個道理。」

  「我們要發芽!」有人喊了一聲。

  「要發芽!」大家都跟著喊了起來。

  「伍曉晨我喜歡你!」笑聲和喊聲里突然夾了一句。

  「誰!」江磊站了起來, 「誰喊的!」

  教室里亢奮的各種笑喊聲把樓下的老師都吸引上來了,估計是擔心天花板又被蹦塌。

  「好好好, 發芽可以,表白也可以!」老袁笑著抬手示意大家,「音量調小一些。」

  大家的聲音被老袁調小了之後, 注意力總算是有了一些轉移, 開始尋找剛在夾在人群里的表白者。

  「誰啊我操,剛我都沒注意,」江磊很興奮,「一嗓子出來,都沒聽出來是誰。」

  「估計要沒剛才那通亂, 」胡逸小聲說,「這人也不敢喊出來,夾人堆里壯膽兒呢。」

  教室里亂了半天,居然沒有人站出來承認。

  「好了,別找了,」老袁拍了拍手,「這位同學肯定是不好意思,猜到了他是誰的也暫時先幫他保密吧,他的表白伍曉晨是收到了的,這就可以啦。」

  「謝謝你。」伍曉晨很大方地站起來說了一句。

  大家鼓掌。

  「其實吧,」寇忱發完言就又靠回了霍然身上,腿伸得老長,這會兒衝著前面,說的什麼霍然都聽不清,「剛才……」

  「什麼?」霍然低頭往他臉旁邊湊了湊。

  「我說,其實剛才這人不是不好意思站出來,」寇忱偏過頭小聲說,「他是根本沒打算站出來,伍曉晨雖然沒明說,但是肯定屬於不打算跟誰談戀愛的那一撥,他就是想讓伍曉晨知道有人喜歡她。」

  「我靠,」霍然也小聲說,「怎麼感覺有點兒浪漫?咱們班還有這樣的人?」

  「浪漫個屁,」寇忱說,「換了我要是知道會被拒絕,我根本就不會開這個口。」

  「為什麼,您不是一直很囂張麼?還怕被拒絕嗎?」霍然說。

  「我都知道你不會接受了,我為什麼還要讓你知道我喜歡你,」寇忱說,「想得美,再說了,那我多沒面子。」

  霍然笑了起來。

  笑到一半他發現寇忱往旁邊掃了一眼,他跟著也看過去,前排幾個女生正衝著他們笑得停不下來。

  霍然趕緊往後靠回了牆上。

  寇忱的手馬上跟了過來,在他臉上拍了一下,女生頓時都趴到了桌上,壓住尖叫。

  霍然一巴掌拍開了寇忱的手。

  他今天才發現,他們班居然這麼多女生,感覺往哪兒看都能迎上女生的目光。

  「你能好好坐著嗎?」霍然問。

  「不能,」寇忱回答得非常乾脆,「有本事你打我。」

  霍然偏開頭沒再說話。

  「好,我們繼續,」老袁說,「剛才幾位同學說得都很好,很有代表性,也很讓我這個老師吃驚,我喜歡這樣敢說敢想善于思考的你們,咱們繼續。」

  有了老袁的鼓勵,再加上前半段這一通又笑又喊的興奮勁,大家都放開了,不少平時不太愛說話的人都開了口。

  霍然看了看坐在教室後面的主任。

  主任的臉色還可以,雖然跟平時一樣沒有笑容,但看得出也並沒有生氣。

  他收回目光,看著四周發言的人。

  如果讓他說,他還真不知道應該說點兒什麼,甚至像寇忱那樣簡單的幾句話他都說不出來,更別說像徐知凡那樣了。

  平時他根本就不會去想這些問題,他長這麼大就沒有過喜歡誰的這種念頭,就連看到班上的幾對兒小鴛鴦,他也沒什麼想法。

  現在看著班上的同學,有的說起自己以前喜歡的人,有的表示自己現在就有喜歡的人,有的家長支持,有的家長反對,他突然覺得挺有意思。

  這些平時看上去跟自己沒有什麼不同,聽說誰喜歡誰誰跟誰一對兒了就要起哄的同學,一個個心裡藏著這麼多的話。

  這麼一對比,自己彷彿十七年都白活了似的,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

  班會課第一次到了結束的時間還無法結束。

  最後是主任走到了講台上,才終於讓大家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不少人到這會兒了似乎才回過神,主任這件不苟言笑人見人躲的衣服,圍觀了他們放肆暢談的全過程。

  「今天的班會很精彩,」主任說,「內容我不作具體的評價,但是這樣的形式和方向,我覺得不錯,今天大家這樣的暢所欲言,才是一個班會本應該有的樣子,班會不再流於形式,而是能起到班會的作用,這非常好。」

  大家鼓掌。

  霍然一邊鼓掌一邊等著主任的「但是」。

  不過似乎並沒有但是。

  「你們袁老師讓我來聽聽你們的聲音,」主任說,「我想說,我聽到了,也聽進去了。」

  掌聲再次響起,比之前的禮貌性鼓掌要響亮了不少。

  「感謝袁老師,也感謝各位同學的信任。」主任說完,衝大家點了點頭,走出了教室。

  「好了,今天的班會我也感謝大家,」老袁站到教室中間,「大家平復一下心情,把桌椅放好,還有什麼想說的,大家可以寫在周記里。」

  班上的人都站了起來,一邊繼續興奮地聊著,一邊半死不活地把桌椅往回拖。

  「起來。」霍然推了一下還靠在他身上不動的寇忱。

  「哎……」寇忱拉長聲音,過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坐直了,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

  「我肚子都讓你壓麻了。」霍然搓了搓肚子,推開他,把桌子拖回了原地。

  「咱們這節班會課,能不能救得了千歲他們班那一對兒啊?」魏超仁說。

  「就算救不了那一對兒,」許川說,「應該也能給以後的一對兒對兒打下點兒防護吧,起碼不要一言不合就參見雙方家長,搞得跟要商量著辦酒席了一樣。」

  霍然想了想,如果自己談戀愛了,被老爸老媽知道了會怎麼樣?

  可能不會怎麼樣?

  老爸老媽經歷過他摔溝裡那次之後,似乎就滿級了,對他身上發生的任何事,都能平靜對待,談戀愛這種事,大概都不能算個事了吧?

  寇忱可能就不同了,他看了一眼寇忱。

  畢竟他爸是個美食家,拿手好菜是香腸。

  這次班會後勁還是挺足,吃晚飯的時候,他們班的人坐在食堂里都還在感嘆老袁比親爹都可愛。

  「剛姨姨跟我說了啊,」寇忱拿了餐盤過來,往桌上一放,「今兒晚上起,四天,食堂衛生就輪到我們幾個了。」

  「高三那幾個輪完了?」徐知凡問。

  「沒呢,咱們四天之後又是他們,」寇忱說,「說是要輪夠半個月,週末除外。」

  「這麼輪下去,能把今年都輪完了吧?」魏超仁說。

  「輪唄,反正我們不吃虧,」徐知凡晃了晃手機,「我打聽了一下,他們那幫人數罪並罰,處分比我們重,這兩天應該就有白榜出來了,到時去看看。」

  「馬上校運會了,」江磊問,「你們報什麼項目啊?」

  「我報個趣味拔河吧。」徐知凡說。

  「要不要臉,趣味拔河全班都參加。」江磊說。

  「那我報個啦啦隊吧。」徐知凡想了想。

  「霍然你呢?」江磊放棄了徐知凡。

  「我報籃球賽吧。」霍然說。

  「你不報也得有你吧,」江磊說,「不過咱們校運會的籃球賽沒意思啊,淘汰賽到底,一不小心打一場就結束了。」

  學校每年運動會都會分年級組織籃球賽,不過比起年度校際籃球賽,規模就很小了,時間也短,畢竟要配合校運會的時間。

  「寇忱呢,」江磊挨個兒打聽,「怎麼也得弄個牛逼點兒的項目吧?」

  「我可是校籃的。」寇忱說。

  霍然轉頭看著他,訓練都只參加了三次的人,介紹自己的時候倒是吹得毫無保留。

  「你這周再不去訓練,下月就可以不來了。」霍然說。

  「今兒晚上就去,」寇忱笑眯眯地回答,「我主要是怕跟周海超那倆起衝突,昨天碰上還衝我瞪眼兒呢,都數罪並罰了也一點兒沒收斂。」

  球隊的訓練大多都安排在晚上,一周只有兩天會用下午的時間,盡量不耽誤白天的課程。

  霍然每次訓練都會提前到達,寇忱今天來的時候他已經繞著操場跑完兩圈了。

  「我幹什麼?」寇忱問。

  「跑兩圈熱熱身吧。」霍然說。

  「我一個人?」寇忱指著自己。

  「操場上還有別人,一般來了的就自己去跑兩圈。」霍然說。

  「你不跟我一塊兒跑?」寇忱問。

  「我跑完了。」霍然嘆氣。

  「我新隊員啊,」寇忱說,「你不擔心我出點兒什麼事嗎?摔一跤之類的?」

  霍然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要是操場上跑兩圈兒都能摔了,你可以直接退出了。」

  寇忱嘖了一聲,轉身往操場跑了過去。

  「哎。」霍然彎腰撐著腿嘆了口氣。

  「今天晚上做技術訓練,」霍然在所有的人都熱身完畢之後開始安排,「高一隊員跟老隊員試著打個半場,看看配合效果。」

  寇忱仔細琢磨了一下,頓時有些迷茫。

  他不是高一的,也不是老隊員。

  他幹什麼?

  霍然安排完別的隊員之後,衝他一偏頭:「寇忱,跟我來。」

  「好嘞。」寇忱愉快地跟了過去。

  比起跟別的隊員一塊兒訓練,他還是更喜歡跟霍然一對一,畢竟對籃球的興趣也就這樣,跟霍然一對一起碼能聊幾句。

  「還是老規矩嗎?」寇忱問,「你防我攻?」

  「今天你定點投籃。」霍然說。

  「……什麼?」寇忱愣了。

  霍然扔了個球過來:「一個點十個球,開始。」

  「憑什麼啊?」寇忱拿起球,站到籃下,往籃筐那邊掃了一眼,把手裡的球投了出去。

  進了。

  霍然把第二個球了過來:「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你要是敢耍我,」寇忱接住球,再次投了出去,「你就死定了。」

  球進了。

  「繼續。」霍然又傳了第三個球過來。

  寇忱沒說話,接了球繼續投。

  十投十中。

  這個成績讓霍然有點兒意外,之前他只看出來寇忱會打籃球,基礎還行,但沒有想到投球這麼穩。

  「換左邊。」霍然把球再次傳了過去。

  寇忱接過球,看著他。

  「換左邊!」霍然重復了一遍,「想什麼呢。」

  「操。」寇忱把球換到了左手,投了出去,球進了,他衝霍然挑了挑眉,「想耍我?那麼容易嗎?」

  霍然愣了幾秒種:「我他媽讓你到籃筐左邊來投!」

  「……哦。」寇忱也愣了愣,撿起球走了過去。

  正準備繼續投籃的時候,霍然又說了一句:「左手。」

  「什麼意思啊你!」寇忱怒了,球往胳膊下一夾,看著他,「真敢耍我啊?」

  「投。」霍然笑了笑,「我看還能進麼。」

  寇忱非常不爽地一抬左手,把球投了出去。

  沒進。

  「你大爺,」寇忱頓時臉上有些掛不住,衝霍然一招手,「傳球。」

  霍然把球傳了過去。

  寇忱接過來再次左手投籃。

  進了。

  他洋洋得意地嘖了一聲,看著霍然:「告訴你,我初二之前是左撇子。」

  「初二之後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左右都能用了?」霍然問。

  「初二之後我不想再隱瞞我倆手都能用的這個秘密。」寇忱說。

  霍然看著他,似乎在思索。

  「不過我左手帶球不行,只能投籃,」寇忱補充,「左手帶球水平跟小學生差不多吧。」

  「看出來了。」霍然說。

  「怎麼看出來的?」寇忱問。

  「之前咱倆攻防,你要能用左手帶球早用左手了,」霍然說,「還用問麼。」

  裝逼大業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寇忱笑了起來,過去撿了球,又投了一個:「這麼瞭解我。」

  「繼續右手。」霍然說。

  「嗯。」寇忱點頭,「班級籃球賽,都有誰參加啊?」

  「咱倆,」霍然說,「再把剩下的男生湊一湊。」

  「沒有第三個說得上名字的了?」寇忱有些吃驚,「文科班真如傳說中的那麼弱?」

  「魏超仁。」霍然說。

  「徐知凡呢?」寇忱問,「他挺高的個子不能浪費吧?」

  「徐知凡唯一的愛好就是晨跑和夜跑,除此之外你不要想讓他參加任何運動。」霍然說。

  「就我倆加一個超人,他打球……還行,」寇忱想了想,「那我們不是輸定了?」

  「放屁,」霍然說,「有我呢。」

  「你一個人?」寇忱說,「上回跟你們班打球也沒覺得你多厲害啊,還差點兒輸了呢。」

  「打你們班我只用了,」霍然伸出小手指,掐著指尖,「這麼一點兒力。」

 

 

31

  學校運動會算是一年中除了校際籃球賽之外最盛大的集體活動了, 因為能吃能喝能玩能喊還能滿場跑, 比起各種文藝匯演來, 要更受歡迎,今年就更受歡迎了,已經跟任何活動都絕緣了的高三同學, 都還可以參加校運會。

  「還缺什麼嗎?」江磊轉過身趴在霍然桌子上往一張紙上唰唰寫著,「都寫齊了,我讓我媽一次都帶過來。」

  這是一張清單, 上面列著他們校運會期間想吃, 但是學校小賣部買不著,出門買又太遠的各種食物。

  其實主要就是燒烤。

  校運會期間食堂不提供宵夜, 也就沒有燒烤吃了。

  只能烤好了帶回學校,吃的時候拿到食堂加工一下。

  正好江磊他媽媽要到學校這邊辦事, 他們就決定讓江媽媽上他家那塊最棒棒的燒烤店幫著帶點兒過來。

  「你這樣,」徐知凡說, 「你就直接跟你媽說,把燒烤攤搬過來。」

  「能不能實際一點,提一些操作性強的建議。」江磊說。

  「我剛才就提過了啊, 不用一條條列, 列不完,除了青菜,只要是肉,一樣二十串,」徐知凡說完掐指一算, 「咱們七個人,加上蹭吃蹭喝的……」

  「夠了,」霍然說,「這都已經得幾大包了,太打眼了肯定被哄搶,一個個的,食堂沒燒烤了本來就都兩眼發綠。」

  「行吧,」江磊點點頭,「那我就這麼說了。」

  「到時多少錢算一下,回頭我們A完了給你。」徐知凡說。

  「A屁,」寇忱趴在他自己桌上,「我說了我請。」

  「你請飲料吧,」徐知凡說,「我頭回見著請客有癮的,還請得沒完沒了了。」

  「你們幸福嗎?」寇忱笑了笑。

  「幸福啊,」霍然說,「連周海超劉宇他們都幸福了。」

  「滾,」寇忱嘖了一聲,「那錢都拿回來了。」

  「什麼時候拿回來的啊?」魏超仁說,「他們能還錢?」

  「學校都知道了,不可能不讓他們還啊,」許川說,「不過我估計寇忱不要。」

  「沒錯,」寇忱把手伸到他面前打了個響指,「擱了一半到班費里,還一半老袁拿著,防止我餓死。」

  「班服差不多做好了吧?」胡逸問,「徵求意見的時候也沒問過男生,都她們女的直接決定了,就讓咱們報了個尺寸。」

  「不是信不過男生的審美嘛。」許川說。

  不過雖然審美不被女生們信任,晚飯結束之後霍然他們幾個正在打掃食堂的時候,伍曉晨還是跟兩個女生拿著一個袋子來了。

  「霍然,」她走到霍然身邊小聲說,「有空嗎?」

  「嗯?」霍然正在辛勤地擦桌子,偏過頭應了一聲。

  除了伍曉晨,這倆女生都是以前跟他一個班的,所以他能記得她們的名字,唐維和李一依。

  「男生的班服,你幫試一下吧,」伍曉晨說,「看看效果。」

  「我……不。」霍然猶豫了兩秒拒絕了,他一想到他換上班服,幾個女生圍著他指指點點上下打量,就覺得尷尬得不行。

  「啊,為什麼啊,」唐維愣了,「沒時間嗎?」

  「不是,」霍然想了想,看到了正在前方掄著拖把埋頭拖地的寇忱,往他那邊一指,「找他吧。」

  「……寇忱啊。」伍曉晨有些猶豫,三個女生相互看著。

  「怎麼了?」霍然說,「寇忱身材多好,看效果不是很合適嗎?」

  伍曉晨她們沒說話,先是交換了一下眼神,又看著他笑了一會兒,然後伍曉晨才小聲說:「我們不敢找他,怕他不耐煩。」

  霍然雖然一下沒明白她們為什麼笑,但為了拒絕被圍觀的命運,他還是一點兒都沒猶豫,衝那邊喊了一聲:「寇忱。」

  寇忱回過頭。

  「幫她們試試班服吧,想看效果。」霍然說。

  「拜託啦。」幾個女生一塊兒衝寇忱小聲說著。

  寇忱眯縫了一下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直起身:「現在?」

  「嗯,行嗎?」伍曉晨問。

  「行,」寇忱也沒多說,把拖把靠到牆邊,「這兒?」

  「教室吧。」伍曉晨說。

  「然後你們賣票嗎?」寇忱說,「教室里多少人,賺不少了。」

  伍曉晨笑了半天:「要不就這兒吧,問問阿姨能不能借用一下他們更衣室。」

  「姨姨!張姨姨!」寇忱沒多說別的,衝廚房那邊喊著,走過來把外套脫了往霍然手裡一放。

  「什麼事?」張阿姨問。

  「更衣室有人嗎?我用一下。」寇忱說。

  「沒有人,你用吧。」張阿姨說。

  寇忱沒等伍曉晨有動作,稍微彎了彎腰,從她手裡抽走了那個裝著衣服的袋子,往更衣室那邊走了過去。

  「媽呀呀呀呀,」李一依說,「太酷了。」

  「是呀呀呀呀,」唐維說,「你們看過他後腰沒?更酷啊。」

  「沒有,」李一依嘆氣,「聽說他後腰上文了一個特別酷的殺手。」

  「死神,」伍曉晨說,「什麼鬼殺手,拿著鐮刀的……」

  「你看到了?」李一依馬上追問。

  「沒有,」伍曉晨很遺憾,「我那天減肥,沒有來吃飯,錯過了。」

  「你減肥按天算的啊?」霍然忍不住問了一句。

  「對啊,」伍曉晨幾個笑了半天,「霍然你怎麼這麼會挑重點啊?」

  「重點本來應該什麼,」霍然問,「死神麼?」

  「你看過吧!」唐維問。

  這你就小看我了吧。

  我不僅看過,我還看過整的,我不僅看過整的,我他媽還打過……

  「嗯。」霍然清了清嗓子。

  「我也想看……」唐維很誇張地嘆了口氣。

  「你注意點兒吧!怎麼這麼不矜持!」伍曉晨笑著說。

  寇忱換衣服還挺快的,沒幾分鐘就出來了,邊走邊整理著。

  「我的媽。」李一依看著他。

  「太帥了,」唐維說,「太合適了啊。」

  霍然沒說話,寇忱出來的時候他只是平靜地挑了挑眉。

  不過雖然他不理解為什麼班服要做成街頭風,寬松衛衣配短褲,兜帽一扣立馬就要踩著滑板起飛的感覺,但不得不說,寇忱穿這身的確還挺帥的。

  「為什麼弄成這樣?」寇忱走過來站下,把帽子一戴,遮掉了半張臉。

  「別的班都弄得特別青春可愛,還有COS什麼的,」伍曉晨說,「我們想了很久,要想在一片眼花繚亂中抓住大家的目光,我們要做萬花叢中一點酷。」

  「一開始想做西服,」李一依說,「老袁說那個平時穿的機會太少了,還是以實用為主,所以就做了這樣的,平時也能穿。」

  「嗯。」霍然點點頭。

  「青春是我!」唐維一揮手,「我最出色!」

  「揚帆啓航劈波斬浪!」李一依也一揮手,「誰都別攔我!」

  霍然給她倆鼓了鼓掌。

  「行了嗎?」寇忱問。

  「太行了,謝謝,」伍曉晨笑著說,「我們班男生沒有胖子,身材都挺勻稱的,這身穿上應該都不難看。」

  「女生穿什麼?」寇忱問。

  「同款不同色的衛衣,」伍曉晨說,「短褲更短一點。」

  「不凍腿麼?」寇忱低頭看了看,「11月了姐姐。」

  「我們有打底褲。」李一依說。

  「……哦,」寇忱說,「那我們沒有啊。」

  「男生挺一挺吧,上身多穿點兒,排好隊以後就可以換褲子啦,」伍曉晨說,「我們安排了後勤給大家發褲子。」

  霍然沒忍住笑了起來:「你們真周全啊。」

  運動會之前校醫室都比平時人多些,他們一幫人在晚自習逃課去醫務室聊天兒的時候,有兩個男生因為在操場練百米,一個扭了腳,一個摔破了膝蓋。

  不過今天校醫室里只有年紀大一些的劉醫生在。

  「陶醫生呢?」徐知凡問,「今天不是她值班嗎,我吃晚飯前還看到她了啊。」

  「剛有急事走了,就十分鐘吧,反正也快下班了,」劉醫生說,「你們找她有事嗎?」

  「沒事兒。」徐知凡說。

  幾個人退出了校醫室,站在校門邊的樹下。

  「有人失望了。」江磊說。

  「而且不止一個人。」魏超仁說。

  「什麼急事啊,馬上下班了都等不到?」許川說。

  「吃宵夜還是回教室?」寇忱問。

  「吃。」幾個人整齊地回答。

  他們正轉身往回走的時候,校門那邊有人走了進來。

  這個時間了,基本已經不會再有人進學校,行人出入的小門都已經關上了,他們有些好奇地看著那邊。

  校醫室跟大門離得不遠,很快他們就看清了進來的這個人。

  「我操,」許川說,「這不是前男友嗎?」

  「誰的?」魏超仁趕緊問。

  「我的,」許川盯著那邊,「還能是誰的,陶蕊的前男友啊!」

  這一說,幾個人都認出來了,畢竟那天都跟這人有過近距離的接觸。

  「他來幹什麼?」霍然說,「陶蕊就是因為他要來才走的吧?」

  「肯定。」徐知凡說。

  幾個人站在了校醫室門口,離著幾米的距離,防著前男友搞事情。

  不過前男友只是走進去,跟劉醫生說了兩句話,大概是在問陶蕊,然後就轉身出來了。

  一出來,就跟他們幾個對上了。

  前男友先是一愣,接著很快就認出了他們,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但是沒有說話。

  「我警告過你。」寇忱開了口。

  霍然特別佩服寇忱的一點,就是他在耍酷犯狠的時候,總能把音量和音色控制得很好,光聽聲音就已經氣場全開。

  不知道他會不會在家偷偷練習……

  前男友還是沒有說話,沈默了幾秒鐘之後往校門那邊走了。

  「我操,牛皮糖啊!」江磊感嘆,「這都感覺不到什麼深情不深情什麼捨不得了,這就是恐怖啊。」

  「我要是做到這份上,」徐知凡說,「我得臊死。」

  陶蕊請了假,接下去好幾天都沒有來上班。

  「之前應該加個微信的,」許川趴在桌上,「這下好了,想問問情況都找不到人。」

  「有電話,」徐知凡說,「問問劉醫生估計能知道,不過不太合適。」

  「只能等著了,」許川說,「陶蕊眼睛挺大的,居然瞎到這程度,找了這麼個前男友。」

  「霍然,」體育委員走了過來,打斷了他們的感嘆,「籃球賽咱班男隊的名單你給我說一下吧,到時要報上去。」

  「霍然,寇忱,」霍然說,「魏超仁……」

  說完這三個他就卡了殼,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想了想:「等。」

  「什麼?」體育委員愣了。

  「寇忱……」霍然想再重復一遍。

  「嗯?」寇忱隔了一條走道很快地應了一聲。

  「沒叫你。」霍然說,繼續給體育委員說,「霍然,寇忱……」

  「還說沒叫我?」寇忱說。

  「你別搗亂啊!」霍然瞪著他。

  「你就把班上一米七八往上的男生全寫上就行了,反正一共也沒幾個,」寇忱說,「平時體育課都一塊兒打過球,算都能配合了吧。」

  霍然看著體育委員。

  「就這樣?」體育委員問。

  「霍然,寇忱,魏超仁,江磊,還有你,」霍然說,「這五個首發,別的你隨便寫吧,夠換人就行。」

  「好。」體育委員點了點頭,走開了。

  校運會對文科班來說,是比較鬱悶的事,尤其是男生。

  霍然本來並不想報什麼項目,但最後還是被拉著報了好幾個,100米,跳高,接力。

  「你這些還行,」寇忱說,「我還有個1000米,老袁跟我哭訴說沒人報。」

  「為什麼跟你哭訴?」霍然問。

  「因為我,一看就是那種,」寇忱說,「所有項目都能上的人。」

  「……還報了什麼?」霍然平靜地問。

  「三級跳,400米,」寇忱說,「還有接力。」

  霍然愣了愣:「你跑得過來嗎?4001000在同一天!」

  「只要不是同時開始,」寇忱挑起嘴角,「就沒問題。」

  「操。」霍然轉開頭。

  論裝逼,寇忱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你到時得給我加油啊。」寇忱說,「再給我拍幾張第一衝線的照片。」

  「你確定能第一嗎?」霍然說,「萬一你衝線的時候前頭有人怎麼辦。」

  「不可能。」寇忱說。

  「是,不可能,」霍然點頭,「如果有,我都幫你把他們給打趴下。」

  寇忱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你怎麼這麼好玩。」

  霍然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滾回你自己座位去。」

  「不,」寇忱往自己座位看了一眼,「徐知凡都睡著了。」

  霍然從本子上撕了張紙團成團,對著徐知凡的臉砸了過去。

  「哎。」徐知凡騰地一下坐直了。

  「自習課。」旁邊許川及時說了一句,阻止了他直接站起來的勢頭。

  「乾嘛?」徐知凡看到了紙團,轉過頭。

  「你……」霍然話還沒說完,辦公樓那邊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有人喊,有人罵,還有杯子落地碎掉的聲音。

  下午的自習課,還是沒被老師佔用的自習課,全班都是昏昏欲睡的,這一陣突如其來的動靜,頓時在班裡驚起了一片腦袋。

  「怎麼了?」有人問。

  江磊唰的一下拉開了窗簾,幾個人撲到窗戶上往那邊看過去。

  寇忱趴到霍然身上看了一眼,突然轉身就往教室門口跑:「老袁!」

  霍然這時才看清,那邊辦公室里,有人把老袁按在了辦公桌上正掄拳頭,旁邊幾個老師都在拉。

  「我操。」霍然罵了一句,蹦起來跟著也跑出了教室。

 

 

32

  霍然跑出教室的時候, 發現寇忱已經下完了一層樓梯, 正想著要不要順著樓梯扶手滑下去的時候, 寇忱直接躍起。

  嗖――

  躍過了一層樓梯,落在了一樓樓梯面前。

  甚至連手撐一下地的輔助動作都不需要,落地的瞬間他腿一蹬, 人就已經衝出了教學樓外。

  當然,採用這種方式下樓,主要原因肯定是著急老袁。

  但霍然認為, 也跟一樓文34不少人都出來了有關, 以這種拉風的方式降落在一眾女生面前……

  比像他這樣從樓梯扶手上嗖下去還是更瀟灑一些的。

  嗖,嗖, 嗖,嗖, 嗖。

  霍然回頭看了一眼,大家的模仿能力都很強, 他從扶手上滑下來之後,後面跟著的徐知凡他們,全是以同樣的方式出場。

  後面還跟著班上的其他男生。

  一個接一個地從扶手上滑了下來。

  這樣一來, 場面瞬間就盛大起來了。

  甚至在他們跑出教學樓之後, 身後傳來了叫好和掌聲。

  霍然真誠地覺得,他們七人組差不多可以出道了。

  老袁的辦公室在二樓,跑到一樓的時候就能很清楚地聽到叫喊聲了。

  一個女人在喊:「你不要這麼衝動!快住手!別打了別打了!」

  一個男人在咆哮,聽不清咆的是什麼。

  還有主任洪亮的聲音:「報警!叫保安!再不停手後果自負!」

  霍然跑上二樓的時候,看到寇忱已經衝到了距離辦公室只有兩三米的地方了, 走廊上站著幾個學生,一塊兒舉著手機往辦公室里拍著。

  有兩個臉上還帶著看熱鬧興奮笑容。

  霍然對這種人沒來由的就反感,正想罵人的時候,跑過他們身邊的寇忱已經抬手一掄。

  噼里啪啦。

  三個手機掉在了地上。

  「幹什麼!」其中一個憤怒地吼。

  「給老子閉嘴滾!」霍然跑過他身邊的時候指著他。

  身後文1一幫人氣勢洶洶地經過,那幾個頓時沒了聲音,手機都沒敢馬上撿。

  辦公室里亂成一團,寇忱衝進去的時候掃了一眼根本看不到老袁在哪兒,只知道人全堆在他辦公桌前,甚至還有兩個女老師也撲在人堆里。

  一看這架式,他就知道,打老袁的肯定不止一個人。

  「老袁!」寇忱喊了一聲。

  「寇忱!你們別衝動!」老袁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記得聽出他的聲音,能判斷出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能提醒他們不要衝動。

  寇忱一點兒也沒猶豫地衝了上去,看准了一個正被女老師A拉扯的男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後衣領,狠狠一拽。

  就衝老袁這句話,不衝動一把怎麼對得住他!

  一個還在揮著拳頭的男人被他從人堆里生生拽了出來。

  「揍他!」一個女人的聲音壓低了說了一句。

  寇忱愣了愣,這辦公室里除了一個已經躲到門口的女家長,就只有兩個女老師,而這個聲音離他很近,應該就是剛才拉扯中的女老師A,這是上他們班政治課的小孫老師。

  「走開!」小孫老師對著這個被拽出來的男人用力一推。

  小孫老師明顯戰力太弱,這一把沒有任何作用,反倒把男人一臉怒氣給推了出來,抬手就對著她的臉揮了過去。

  「我去你媽的!」寇忱對著他的臉砸了一拳。

  男人頭一甩,帶著身體橫向踉蹌了好幾步之後,被自己擰麻花的腿絆倒在地。

  「怎麼回事!老袁!」霍然一幫人衝進了辦公室,吼了一嗓子。

  「拉開他們!」小孫老師一看來了這麼多幫手,頓時喊了起來,一邊蹦高喊一邊指著人堆,「袁老師在下面!打開他們!快!」

  霍然幾乎是帶著助跑的一個起跳,對著一壓在他根本已經看不到的老袁身上的一個陌生的腦袋一巴掌扇了下去。

  他平時給人蓋帽差不多就這姿勢了。

  打籃球還是有用的。

  接著這個腦袋就被寇忱拉出了半個身體。

  七人組緊跟著一哄而上,後面跟著差不多全體文1男生。

  場面頓時變得異常熱烈,叫罵聲,椅子桌子被擠開時發出的各種吱呀叫聲,書和杯子落地的當啷嘭嘭嘭。

  壓在老袁身上的人被他們不斷拽出來。

  主任,千歲,一個老師,兩個老師……每拽出來一個人,站在後排的江磊和魏超仁都會揚起拳頭。

  「主任?」

  「李老師好。」

  「張老師沒事吧!」

  最後江磊急了,發出了怒吼:「老袁呢!把老袁刨出來!要壓死了吧!老袁――

  老袁終於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辦公室里已經亂成了一團,被拉出來的男家長有三個,跟已經趕到的保安分頭撕扯著。

  「老袁!」他們也顧不上別的了,一看到老袁都撲了上去。

  「等!等!」徐知凡張開了胳膊攔下了他們,「等一下!」

  他轉過頭趴到桌上,看著也趴在桌上的老袁:「老袁,先不要動,有哪兒疼嗎?能動嗎?」

  霍然也趴過去看了一眼,老袁眼角被打裂了,一條血道子掛在臉上,嘴角也腫了,帶著血跡。

  「我操!」霍然簡直氣得要著,跳起來對著離他最近的一個還在跟保安和他們兩個男生糾纏的男人一腳踹了過去,「你們都他媽去死吧!」

  男人被踹得跪到了地上,保安上去趁著他沒起身,給控制住了。

  霍然這會兒才知道,寇爸爸為什麼說寇忱那樣的他一手八個,面對這種練家子中年男人,他們這種還算是祖國花朵末期的男生,力量和體力上的差距還是挺大的。

  這幾個理論上應該是學生家長但是怎麼看怎麼像打手的男人,他們一幫男生上幫忙,都好半天才給制服了。

  老袁撐著桌子慢慢直起了身。

  「袁老師怎麼樣?」主任跟搜身一樣,在老袁身上來回又摸又拍的。

  「沒事兒,」老袁抹了抹嘴角,看看主任,又看了一看另外幾個老師,「你們沒事吧?」

  這會兒大家才有空四下相互觀察。

  幾個老師都有些狼狽,男老師衣服全扯亂了,千歲的眼鏡都只剩了一個鏡片,非常神奇的還掛在臉上,小孫老師扎在腦後的馬尾這會兒都竪到了頭頂,不知道怎麼上去的,另一個女老師是中分長髮,這會兒已經找不到中間的那條縫了。

  「文1 的,把老師送去校醫室先檢查一下,」主任說,「我在這裡等警察。」

  「你們還有臉叫警察!」一直躲在門邊的女家長說,「你們是重點中學!老師慫恿學生談戀愛!現在出了事叫警察抓我們?」

  「我說了,」主任說,「想把事情說清楚就坐下來說,不想在這裡說,就去派出所說,我們這裡離派出所很近,走路只要兩分鐘。」

  「他不能走!」一個男家長指著老袁。

  「你還想幹什麼!」一幫男生頓時都吼了起來,一塊兒都指著他。

  寇忱和霍然立馬一步過去,擋在了老袁面前。

  「沒事,」老袁從他倆肩膀中間探出頭,看著那個家長,「慫恿這個詞,你有時間查一下字典,手機也可以查,是什麼意思先弄清。」

  那個家長愣了愣。

  「這件事我完全可以不管,不是我的學生,跟我沒有過任何接觸,」老袁繼續說,「家長溝通和陪伴的雙重缺位,出了事這樣的態度,只會讓孩子離你們越來越遠,她願意跟你們說出感情上的事,表示她還保留著想跟你們溝通,得到理解的希望,你們卻用這樣的方式回應了她。」

  「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男家長吼,「我女兒從小就乖得很,非常聽話!現在讓你們教得都會談戀愛了!」

  「放你媽的屁,」寇忱瞪著他,「你談戀愛還得人教啊?你跟你老婆談戀愛的時候是上課學的嗎?還是你拜了師啊?」

  「這就是你們的學生?這就是你們教出來的學生?」男家長瞪眼看著主任。

  「敢思考,勇於表達,不會一味服從,」老袁說,「這是我們希望學生擁有的品質……好了,我先去醫務室。」

  老袁拍了拍霍然和寇忱的肩膀,扶著他倆的肩膀走出了辦公室,還沒忘了交待一句:「別的同學回去教室。」

  老袁和幾個老師到了校醫室的時候,陶蕊正站在門口往這邊看著。

  看到他們的時候直接跑了過來:「怎麼樣?」

  「你不是請假了嗎?」霍然也顧不上多問,「你怎麼知道我們要來啊?」

  「動靜挺大的了,」陶蕊一邊跟著走一邊就開始檢查幾個老師的傷情,「剛進去了兩個警察,我估計得有老師受傷。」

  「都不是什麼大傷,沒事兒。」老袁說。

  「還好今天張醫生也在,」陶蕊說,「先檢查一下,如果有什麼不對的感覺還得馬上去醫院。」

  幾個老師進了校醫室,霍然和寇忱靠在門邊,盯著裡頭。

  「應該沒事吧,」霍然說,「皮外傷。」

  「別的老師應該是,」寇忱說,「老袁我感覺可能嚴重些。」

  「操,」霍然皺著眉,「那是誰的家長啊?是不是千歲他們班那對鴛鴦的家長?」

  霍然的火還沒壓下去,這會兒聲音沒太收著,屋裡坐著的千歲推了推眼鏡,看了他一眼:「不是。」

  「李老師,」霍然嚇了一跳,趕緊衝他鞠了個躬,「不好意思。」

  千歲擺了擺手。

  「別管是誰了,」老袁說,「不管是誰,也不願意自己的父母這樣在學校鬧。」

  「嗯。」霍然和寇忱一塊兒應了一聲。

  「孫老師也打架了?」陶蕊給小孫老師的消著毒,「口子還挺深。」

  「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傷的,」小孫老師說,「現在都還沒覺得疼呢。」

  「蹦著邊喊邊打。」寇忱說。

  「這麼厲害啊,」陶蕊笑了起來,「看不出來啊。」

  「你要在,你也得動手,太氣人了,」小孫老師說,「我做了五年老師了,還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家長!」

  「改天見見我爸。」寇忱說。

  「別瞎說,」老袁說,「你爸爸人很好。」

  幾個老師檢查完都是皮外傷,沒有什麼問題,上了些藥都走了。

  老袁的情況似乎有些嚴重,張醫生在他肋骨上按了按:「是這裡疼嗎?」

  「是,」老袁點點頭,「而且非常疼,你不按也是疼的。」

  「您是趴在桌上的吧?」陶蕊皺著眉,「應該是骨折了。」

  「馬上去醫院,」張醫生說,又指了指霍然和寇忱,「你倆去叫個車吧,馬上陪袁老師去醫院檢查。」

  「好。」霍然馬上拿出了手機。

  「上課的時候說了不要帶手機,」老袁看著他,「不沒收你們幾個手機你們還真是改不掉啊。」

  「您還真是見縫就教育。」霍然嘆氣,低頭在手機上飛快地划拉著。

  「你們有錢嗎?」陶蕊拿過了自己的包,「袁老師估計錢包沒在身上,我給你們拿點兒……」

  「有有有,姐,」寇忱趕緊說,「我有。」

  「行,」陶蕊點點頭,「那快去。」

  把老袁扶上車的時候,主任和校長從校門裡跑了出來。

  「我聽校醫說骨折了?」校長說著就塞了一把現金到老袁兜里,「該做的檢查什麼的都得做,如果讓住院就住,我跟老彭這邊處理完了馬上去醫院。」

  「我們有錢。」寇忱說。

  「學校還能讓你一個學生墊錢啊?」校長說,「你倆陪著袁老師,有什麼情況就給我或者彭主任打電話。」

  「知道了。」霍然點頭。

  倆人一邊一個都坐到了後座上,把老袁夾在了中間。

  「去一個到前頭去,」老袁說,「都擠我這兒怎麼回事。」

  「得扶著點兒啊,」寇忱說,「萬一開太快了晃一下你沒坐穩怎麼辦。」

  「我慢慢開,」司機大哥趕緊說,「放心。」

  到了醫院他倆給老袁掛了個急診,大夫摸了一下就基本確定了老袁是肋骨骨折,馬上安排了拍片子。

  霍然和寇忱交了錢,護士給拿了個輪椅,讓他倆推著。

  老袁排隊等著拍片子的時候,霍然才感覺自己慢慢平靜下來了。

  之前腦子里一直嗡嗡作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誰砸了腦袋不知道。

  「警察把那幾個人帶走了,」寇忱看著手機,群里幾個人都在向他們彙報學校那邊的進展,「主任他們跟著去了。」

  「你們以前那個學校,」霍然偏過頭看著他,「有這種事兒嗎?」

  「家長打老師麼?」寇忱說,「沒有,輪不上家長,學生想打都打了。」

  「靠。」霍然又想起了寇忱因為打了老師才轉學的那個傳聞。

  「靠,」寇忱也跟著說了一句,然後轉過頭,舉著手機衝他晃了晃,「知道是誰的家長嗎?」

  「誰?」霍然一邊掏手機一邊問。

  寇忱把手機屏幕對著他,他看到了上面許川發的一行字。

  -聽說是李佳穎她爸媽還有她叔和她舅舅

  「……她跟誰談戀愛啊?」霍然有些吃驚,李佳穎身邊的那幾個跟班兒,看上去就是跟班兒,看不出誰跟她是戀人關係。

  「這就不知道了,」寇忱說,「沒想到啊……但是李佳穎談戀愛跟老袁有他媽一毛錢關係嗎?」

  「我們那節班會,學校都傳瘋了,一個個羨慕得不行呢。」霍然說。

  「這賬不會算到老袁頭上吧。」寇忱嘆了口氣。

  霍然也嘆了口氣,沒說話。

  老袁被推進檢查室之後,霍然繼續靠著牆出神。

  寇忱在旁邊跟群里一幫人聊得熱鬧。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湊到霍然耳邊說了一句:「江磊說超人混戰中砸了他一下。」

  霍然笑了起來:「是麼?當時亂成那樣,我都懷疑我會不會打到主任了。」

  「沒有,」寇忱還在他耳朵旁邊,「我本來不想說,但是你膝蓋撞了我死神的臉。」

  「……什麼?」霍然轉臉瞪著他。

  「你用膝蓋撞了死神的臉,」寇忱轉身背對著他,唰一下就把自己衣服掀了起來,反手指著腰上的死神,指得還挺准的,正對著死神的臉,「這兒,是不是青了一塊。」

  「不好意思,」霍然看著他的後腰,「死神帽子太大了,我看不到他臉有沒有青。」

  的確是青了一塊,面積挺大的,死神腦袋四週一圈都是青的。

  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膝蓋撞的,寇忱說話向來漫無邊際。

  「給死神揉揉。」寇忱說。

  「這個時候不能揉,」霍然說,「會加重皮下出血。」

  「……你怎麼這麼煩,」寇忱側過頭,「安慰一下,我多久打架都沒受過傷了。」

  「上回讓人飛的時候不是也砸死神臉上了嗎?」霍然說。

  「你就說你能不能閉嘴?」寇忱問。

  霍然沒說話,伸手在寇忱後腰上輕輕拍了拍:「您受苦了。」

 

 

33

  老袁的骨折不是太嚴重, 不需要手術, 醫生給他做了固定, 接下去就是靜養了。

  主任和幾個老師趕到醫院的時候,霍然和寇忱正一邊一個扶著老袁從診療室出來。

  「處理好了?」主任問,「這麼快?」

  「你是希望我動個手術再住幾天院嗎?」老袁笑笑。

  主任不太放心, 又跑進屋裡找了大夫問了一遍情況,這才出來了:「我開了車過來,先送你回家吧。」

  「也沒什麼事兒, 先回學校吧, 」老袁說,「出了這麼個事, 班上的學生肯定不踏實。」

  「都到吃飯時間了,」主任說, 「讓他們不安一個晚上能怎麼樣,這倆小子回去也不會保持沈默吧, 肯定要說的。」

  「我們在群里都反饋好半天了,」寇忱說,「班上人知道你不太嚴重都放心了,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馬上運動會了……」老袁說。

  「我跟霍然報了的項目保證都給你拿第一, 」寇忱說,「你就別操心這個了。」

  「你倆說的啊。」老袁指了指他倆。

  「我倆說的。」寇忱點頭。

  霍然看著他。

  老袁家跟學校不在一個方向,主任拿了點兒錢給他倆,讓他們自己打車回學校。

  寇忱這次倒是沒拒絕,接了錢, 目送主任的車離開。

  站在路邊看著車消失在路那頭,霍然才回過神:「我沒說!」

  「嗯?」寇忱轉臉看他,「沒說什麼?」

  「我什麼時候說了保證拿第一了?」霍然說。

  「你沒說嗎?」寇忱一臉正經地問,嘴角的笑差點兒沒壓住。

  「你知道咱倆報的什麼項目嗎?你就來個保證第一啊?」霍然瞪著他,「1004001000!三級跳!跳高!接力!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們學校還有體育生啊?」

  「周海超不就是體育生麼,」寇忱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偏頭看著他,「你覺得我乾不過他?」

  「看怎麼乾吧,」霍然說,「我知道你乾仗厲害,乾別的行不行就不知道了。」

  「不是,」寇忱盯著他,「霍然然,平時我真覺得你挺正經的一個人……你怎麼這樣啊……」

  霍然掃了他一眼,沒忍住笑了:「誰告訴你我挺正經的了。」

  「我感覺的啊。」寇忱說。

  「衣服穿太厚了,感覺不怎麼准吧。」霍然說。

  「有可能。」寇忱把手伸到自己衣服里摸了摸,「這樣就……」

  「滾。」霍然說,「打車嗎?回學校。」

  「找個地方吃飯吧,」寇忱說,「我今天有點兒興奮,不想回學校。」

  「晚上也不回?」霍然有些吃驚地問。

  「吃完了再說,你想回學校嗎?」寇忱掛在他身上伸了個懶腰,「你要想回你就先回去。」

  「先吃吧,」霍然拿出手機看了看,「要叫他們出來吃麼?」

  「不叫了,」寇忱在自己腦袋上扒拉了幾下,「我想跟你單獨待著,他們一來肯定又得鬧,腦瓜疼。」

  霍然沒想到寇忱說的找個地方吃飯,能找出這麼遠。

  學校在東頭,寇忱打了個車直奔西城,跨越了半個城市。

  霍然坐在車上感覺前路漫漫,司機還一直在聽佛教音樂,嗡嗡哼哼阿瑪尼的,他眼皮一直在打架。

  寇忱就不同了。

  寇忱直接睡著了。

  而且睡姿非常不美觀以及不講道理,拿他當抱枕的那種不講道理。

  胳膊往他身上一摟,腦袋擱他肩上,還扯了他外套的帽子墊著,呼呼大睡。

  考慮到多次共同打架的戰鬥友誼,霍然沒有推開他,靠在車門上發呆。

  其實他也挺想睡的,但是寇忱這個姿勢,他如果睡著了一松勁,就得滾地上去。

  「哎。」霍然嘆了口氣,轉頭看著寇忱。

  這個角度正好是從寇忱的腦門兒看下去,平時沒太注意,這麼一瞅才發現,寇忱的睫毛驚人的長。

  「我操,」他忍不住小聲驚嘆,「你今天戴假睫毛了嗎?」

  寇忱呼呼睡。

  霍然看了一會兒,又往司機那邊看了一眼,確定從後視鏡里看不到他之後,他對著寇忱的睫毛吹了一口氣。

  寇忱沒有反應。

  他又吹了一口氣,這回比較使勁,差點兒沒控制好把唾沫吹到寇忱臉上。

  寇忱依舊沒有反應。

  論一個人能無聊到什麼程度。

  霍然伸手,非常小心地,揪住了寇忱左眼的睫毛,然後輕輕往外一拉。

  寇忱的眼皮被扯了起來,又彈了回去。

  霍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沒敢出聲,只能仰頭靠著椅背一通無聲的顫抖。

  「手真他媽欠。」寇忱突然說了一句。

  「哎!」霍然嚇了一跳,趕緊看著他,「寇忱?」

  「我他媽要是真睡死了真不知道你能幹出什麼事兒來。」寇忱沒有動,還是之前摟著他的姿勢,聲音倒是非常清醒。

  「你是沒睡死還是沒睡啊?」霍然問。

  「沒睡死,」寇忱說,「你往我臉上吐口水的時候我就醒了。」

  「……我沒吐!」霍然震驚地反駁,「我就吹了一口氣兒!」

  前面開著車的司機不小心笑出了聲。

  霍然往那邊看了一眼,有些尷尬地瞪著寇忱,壓低聲音:「你找死啊。」

  「長吧?」寇忱問。

  「什……」霍然愣了愣,「長。」

  「今天才發現麼?」寇忱打了個呵欠,翻了個身,沒再摟著他,轉過來靠在了他身上,習慣性地抬腿要往車門上蹬的時候大概反應過來這不是他家的車,把腳又放了下去。

  「是,平時沒注意看,」霍然說,「你是不是戴假睫毛了?」

  「我他媽要真戴了假睫毛,你剛敢那麼扯,你死定了懂嗎,」寇忱說,「那玩意,一扯就掉。」

  「……你是不是扯過寇瀟的假睫毛?」霍然馬上反應過來。

  寇忱沒說話,靠著他嘿嘿嘿地樂了半天才點了點頭:「我靠,差點兒沒把我打死。」

  寇忱帶他來的這家店,在西城最繁華的商業區背面最裝逼的酒吧街的旁邊。

  是個吃單人小火鍋的店。

  每人一口迷你小石鍋。

  寇忱在醫院上車的時候就打電話訂了個雙人卡座,要不這會兒來了連拼桌都拼不上了。

  服務員給他倆帶到了大廳穿過走廊到了最里的一個迴廊上,他們的卡座在迴廊最盡頭。

  旁邊的落地窗能看到外面,雖然只是二樓,不過外面是飯店的後院,山石流水的佈置得挺幽靜。

  「你老實說,」霍然坐下之後往四周看了看,撐著桌子往對面寇忱跟前湊了湊,小聲說,「你是不是追哪個女生的時候帶人家來過這兒。」

  「何出此言。」寇忱也撐著桌子,湊到他跟前兒問了一句。

  「就感覺這兒挺適合的。」霍然說。

  「那你以後可以帶女生來這兒。」寇忱勾了勾嘴角。

  「沒誰可帶的,」霍然靠回椅子里,「那天班會,看他們說得那麼熱鬧,我還挺失落的,居然沒什麼可說的。」

  寇忱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以前經常一個人來這兒吃。」

  「一個人?」霍然看著他,「你不像是會一個人出來吃飯的人啊。」

  「我不是說了麼,我以前沒什麼朋友,一幫瞎胡鬧的狐朋狗友而已,」寇忱說,「來你們學校以後,川哥和超人才算是我朋友了,然後是你們幾個。」

  「哦。」霍然點點頭,「一個人吃飯什麼感覺啊?」

  「吃的不是飯……」寇忱說。

  「是寂寞行了不用說了。」霍然打斷他。

  寇忱笑了半天:「屁,是鬱悶,我鬱悶的時候才一個人出來吃飯。」

  服務員過來給他倆點菜,寇忱點了個麻辣鍋和一個大骨湯鍋,霍然要了個蕃茄鍋,想了半天又加了一個野菌鍋。

  服務員走了之後他才又問了一句:「你鬱悶什麼啊?我感覺你每天都跟個傻子一樣不琢磨事兒,居然還鬱悶?」

  「以前跟我爸關係緊張嘛,」寇忱給他倒了點兒玉米汁,「吵了架就出來了。」

  「你爸……知凡說他人挺好的啊,老袁也說他好。」霍然說。

  「我也沒說他不好,他其實對我比我姐還上心,我姐吧,他就是慣著,想要什麼給什麼,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寇忱喝了一口水,「我呢,要求就多了,怎麼說呢,你是男人。」

  「這個思想是不是稍微有那麼點兒不對啊?」霍然說。

  「嗯,我媽也這麼說他,但是觀念這東西你說改就能改麼,哪那麼容易,」寇忱說,「他自己就是這麼做的,寵著我媽,我媽只需要享福,當個老公主……你別跟我媽說我說她老啊。」

  「嗯。」霍然笑著點點頭。

  「我媽當個老公主,我爸就是她的騎士,」寇忱嘆了口氣,「那我就是不想頂天立地,不願意什麼事兒都硬扛,不願意什麼事兒都做到最好,我不想當騎士,我想當個公主不行麼?」

  「忱公主。」霍然眯縫了一下眼睛。

  「我警告你,」寇忱伸手過來,用手指在他下巴上敲了敲,「這稱呼我再聽到第二次,你就完了。」

  霍然笑了笑沒說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寇忱說。

  「我知道,」霍然點點頭,「男人要有男人樣,女人要有女人樣,但什麼是男人樣,什麼是女人樣,誰規定的,憑什麼規定的,對吧。」

  「嗯,」寇忱皺著眉又嘆了口氣,「我爸反正相當強硬,我嘴又笨,跟他也說不通……而且有時候我覺得,我跟他也差不多了。」

  「就只好一個人出來吃小火鍋了。」霍然說。

  「對。」寇忱點頭。

  「小可憐兒吃小火鍋。」霍然說。

  「滾啊。」寇忱瞪他。

  小火鍋的味道還是非常迷人的,特別是用都是老石鍋,有一種特殊的香味。

  火鍋上來之後,寇忱又要了兩瓶江小白。

  「上回燒烤還喝二鍋頭呢,」霍然說,「這回就改江小白了啊?」

  「知道你能喝,」寇忱給他倒酒,「那我不是沒你那麼好酒量麼,萬一我在這兒喝大了,你怎麼弄我回學校。」

  「為什麼還要弄你回學校,」霍然說,「我當然是把你留在這裡,我去上個廁所走人啊。」

  「知道這瓶子上寫著什麼嗎?」寇忱指著酒瓶。

  「不知道。」霍然說。

  「我給你念啊,」寇忱看著酒瓶上的字,「願十年後,我還給你倒酒,我們還是老友,看到沒,你就這麼對我啊?」

  「挺有意思,」霍然拿起另一瓶,「我看看這個……多少來日方長,成了後會無期……」

  「我操。」寇忱一把搶過酒瓶,看了一眼,對著桌上的服務呼叫器就是一通按。

  服務員過來之後,他把酒瓶遞到服務員眼前:「給我換一瓶,我不要後會無期,給我找一瓶天天在一起。」

  「好的,您稍等。」服務員拿著酒轉身小跑著走了。

  沒兩分鐘,服務員又重新拿了一瓶過來:「您看這個行嗎?」

  「卸下層層面具,」寇忱拿著酒瓶認真地念著,「在你們面前我才是我自己……這個可以。」

  服務員走開之後,他才又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在你面前,我才是我自己。」

  「看出來了。」霍然很誠懇地回答。

  「你喜歡哪樣的我?你面前的,還是別人面前的?」寇忱又問。

  霍然看著他,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很認真,於是趕緊也認真仔細地進行了思考,過了好幾秒才回答:「都挺喜歡的。」

  「哦,」寇忱明顯松了一口氣,「我以為你會說都挺討厭的。」

  這句話讓霍然有些意外,看著寇忱好半天他才猶豫著說了一句:「怎麼感覺這話說的有點兒自卑啊?」

  「大概就是有點兒自卑,」寇忱把酒倒好,拿起杯子伸到他面前,「來。」

  「來什麼?」霍然習慣性地驚了一下,每一次寇忱的「來」後頭,跟著的都是啵兒啵兒。

  「碰一個!」寇忱咬牙切齒地說,「你想親一下嗎!」

  「友誼天長地久。」霍然迅速拿起杯子,往寇忱的杯子上一磕。

  「這麼敷衍!」寇忱還是咬牙切齒。

  「……十年以後我還給你倒酒。」霍然又磕了一下。

  「還什麼還!還給我倒酒,你現在也沒給我倒,」寇忱繼續咬牙切齒,「現在是我他媽給你倒的酒。」

  「……十年以後你還給我倒酒。」霍然繼續磕杯子。

  「你就不能給我倒嗎!」寇忱說,這句忘了咬牙切齒。

  霍然盯著他手裡滿滿的一杯酒,也懶得再跟他爭,湊到他杯子邊兒上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然後拿起酒瓶,給他把酒重新倒滿了:「這樣可以了吧,忱公主。」

  「你死了。」寇忱說。

  「你是不是不敢喝,」霍然眯縫了一下眼睛,「廢話這麼多。」

  「你大爺。」寇忱往他杯子上當地磕了一下,一仰頭,把一杯酒都喝了下去,然後抹抹嘴,指了指他的杯子。

  霍然也一仰頭,把酒都喝了。

  放下杯子之後,寇忱又把酒倒上了,有些感慨地說:「這裡算我以前的小秘密了,從來沒人知道我一個人上這兒吃寂寞。」

  「我也可以假裝不知道。」霍然說。

  「那不行,」寇忱說,「你以後陪我來吧。」

  「嗯?」霍然看著他。

  「我特別喜歡跟你單獨待著,」寇忱說,「踏實。」

  「怎麼這麼可憐,」霍然說,「忱……」

  「你考慮一下後果啊,」寇忱看著他,「你真不怕死啊!」

  「忱忱。」霍然說。

  「哎。」寇忱笑了笑。

 

 

34

  霍然不知道寇忱平時一個人來這裡吃飯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節奏, 比起跟大家一塊兒吃食堂或者吃燒烤彷彿兩個人。

  他從來不知道寇忱吃飯能慢到這個程度。

  一片一片肉放鍋里放, 吃一片肉抿一小口酒。

  「這酒不如牛小二。」寇忱說。

  「嗯。」霍然點點頭。

  「牛小二不如它爹。」寇忱說。

  「嗯。」霍然繼續點頭。

  「白的還是得高度的喝著舒服。」寇忱說。

  「是。」霍然笑笑。

  寇忱說是這麼說, 這會兒狀態其實就已經有點兒暈了,比他們那幫人的酒量是好不少,但也就那樣吧。

  霍然看了一眼旁邊的酒瓶, 他倆喝了六小瓶,還行。

  每一瓶都是經過寇忱親自過目的,不能有什麼分開不在一塊兒的意思, 最後寇忱還想讓服務員再拿一瓶, 實在沒有不重樣又「吉利」的了,他就放棄了沒再繼續喝。

  也多虧是沒再多喝一瓶, 寇忱出了飯店就一直在唱歌。

  之前那次他們去KTV,霍然沒去, 今天算是聽了個夠,唱了半小時, 一首歌兩三句,一直沒重復過。

  寇忱這個歌曲儲備量還不錯,還有不少外語歌。

  手機響了一聲, 徐知凡發了消息過來。

  -快鎖門了, 你倆什麼情況?

  -不知道,他開始唱歌了

  霍然點了語音,把手機放到寇忱嘴邊,錄了幾句發到了群里。

  群里幾個人頓時一片哈哈哈哈,瞬間就沒有人關心他倆晚上回不了宿舍該怎麼辦了, 紛紛囑咐如果還有更上一層的洋相,一定記得錄像。

  只有徐知凡還有殘存的良知,在哈完了之後提醒了他一句。

  -一會查寢我們會給你倆打掩護的

  -你倆要是進不了宿舍,就去醫務室,校醫室後窗從外頭能打開,正好兩張床

  「我操,」霍然笑了起來,發了條語音過去,「後窗能打開你都知道……實在回不去我可以去開個房。」

  「你倆沒有身份證。」徐知凡說。

  啊。

  這是一個問題。

  他和寇忱身上,只有兩個手機。

  「說什麼呢?」寇忱問。

  「現在打車回去也趕不上了,宿舍關門了,」霍然說,「咱倆沒有身份證,住不了店,知凡讓咱倆去校醫室睡。」

  「不是吧,」寇忱說,「他和許川偷到校醫室鑰匙了?」

  「……是後窗從外頭能打開,可以爬進去。」霍然說。

  「哦,」寇忱想了想,突然有些興奮,「好,就睡那兒,我還沒這麼睡過呢,太有意思了,一張床能擠下咱倆嗎?」

  「有兩張床。」霍然說。

  「行,那拼起來吧。」寇忱說。

  「為什麼啊?」霍然看著他。

  「我怕摔下去啊那床比宿舍的床窄多了,」寇忱說,「我上回肚子疼不是躺了一回麼,就是因為不敢翻身才睡著的。」

  上學的時候,翻個牆打個架曠個課,是很多男生的回憶,但在校醫室里睡覺,大概就很少了,估計全校就他倆能有這份回憶了。

  從操場邊兒翻牆進學校的時候,霍然有些擔心:「我先過去你再跳。」

  「怕我喝多了啊?」寇忱問。

  「不是怕,」霍然說,「你就是喝多了。」

  寇忱沒說話,直接助跑,蹬了一下牆,手一撐就從牆頭消失了。

  「靠。」霍然趕緊也跑過去,攀到牆頭往下看了一眼。

  寇忱站在那邊衝他笑:「看到沒,你寇叔三歲開始翻圍欄……」

  「不是被釘在圍欄上了嗎?」霍然跳了下去。

  「你真他媽能破壞氣氛。」寇忱瞪著他。

  「走。」霍然說。

  校醫室後窗,霍然按徐知凡的提示,摳著窗戶下面使了點兒勁,窗戶打開了一條縫,再一扳,就開了。

  兩人悄悄地跳了進去,因為離校門太近,怕被保安看到,他倆也沒敢開燈,借著外面路燈的光摸索著洗了個臉。

  「這床不用拼了,」寇忱拍了拍並排放在一起的兩張床,「櫃子里是不是有被子?」

  「應該是。」霍然找了找。

  藥櫃是鎖著的,但旁邊的櫃子能打開,裡面有兩床小薄被,現在這個天差不多也夠了。

  他把被子拿出來,抱著轉過身的時候,發現寇忱站在床邊,已經把上衣給脫掉了。

  「你不是吧?」霍然震驚了,「我們可是偷偷進來的,你要不要睡得這麼滋潤啊?」

  「怎麼了,」寇忱一邊說一邊把褲子也脫了,拍了拍後腰往床上一躺,「讓死神透透氣兒。」

  霍然有些無語地把一床被子扔到他身上,脫掉自己身上的外套:「你要睡哪張床趕緊決定,睡中間怎麼個意思,也不怕掉下去。」

  寇忱往牆那邊挪了過去:「我睡裡頭。」

  「為什麼?」霍然其實是想睡裡頭的,畢竟這是一個不熟悉的……小黑屋。

  寇忱胳膊撐起來看了他兩眼,又挪了出來:「我睡外頭。」

  「謝了。」霍然說,從寇忱身上爬到了裡頭那張床上。

  躺下之後他立刻翻身側躺,臉衝著牆,無論牆有多安全,還是不如背後有個人安全。

  「聊會兒啊,」寇忱在後頭說,「後腦勺衝著我太沒勁了吧。」

  「你想聊什麼就聊,」霍然說,「又不影響。」

  寇忱笑了起來,往他這邊擠了擠:「其實我也不知道聊什麼,我就是覺得今天心情挺好的……一開始不太好,想到老袁可能要背鍋,我就有點兒鬱悶,但是後來跟你吃飯聊天兒,又覺得好了很多。」

  「老袁如果背鍋,我就大鬧校長室。」霍然說。

  「一塊兒去。」寇忱說。

  「嗯。」霍然閉上了眼睛。

  什麼時候睡著的不知道,後來他倆應該還聊了點兒什麼,但都記不清了,畢竟喝了酒。

  一睡就直接睡死了。

  一直到有人在他臉上噼里啪啦地拍,他才猛地一下驚醒過來。

  「你倆是想上校園新聞嗎?」徐知凡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天都亮了還不起來!」

  霍然又驚醒了一次,這回是真的醒了。

  他突然想起來晚昨上他和寇忱是在校醫室睡的覺。

  「別摟著了,」許川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快起,一會兒張醫生和陶蕊他們就要來上班了!」

  霍然騰地一下想要坐起來,但騰到一半就又摔回了床上。

  寇忱的胳膊摟在他腰上。

  「餵!」他回過頭,發現寇忱整個臉都埋在他被子里,他伸手往寇忱腦袋上拍了兩下,「起來!」

  「他昨天喝了多少?」許川扯過寇忱的胳膊,把他強行拽了起來。

  「三瓶江小白,」霍然說,「他昨天沒醉,就是稍微有點兒高。」

  「寇忱!」許川拍了拍寇忱的臉。

  「哎,煩死了,」寇忱終於睜開了眼睛,嘟囔著,「人不是還沒來麼,緊張什麼。」

  「來了就晚了!」許川說,「陶蕊還好,張醫生肯定會告訴老袁的……你怎麼還脫這麼光!又不是在宿舍!」

  徐知凡把寇忱的衣服扔到他身上:「快。」

  「你們怎麼不打個電話過來叫,」霍然飛快地下床,把床上的被子疊好,「跑過來多耽誤時間。」

  「你以為我沒打嗎?你倆都不接啊!」徐知凡說,「我們輪番打……」

  話還沒說完,校醫室的門外突然傳來了鑰匙聲。

  「完了。」許川一把搶過霍然手上的被子,撲向櫃子,剛打開了櫃門要往里塞的時候,校醫室的門被打開了。

  幾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一手拿著鑰匙,一手捧著早餐盒的陶蕊站在門外,一臉迷茫。

  過了好幾秒鐘,她才回過神來,背過身說了一句:「寇忱快點兒把衣服穿上。」

  「哦。」寇忱跳下床,飛快地抓起衣服往身上胡亂套著。

  「陶蕊姐……」徐知凡走到門邊,「這個事兒是這樣的……就……」

  「知道啦,」陶蕊說,「回晚了進不去宿舍,知道我這兒有個窗戶能打開,是吧?」

  「……是。」幾個人老實地回答。

  「就寇忱在這兒睡的嗎?」陶蕊轉過了身。

  「還有我。」霍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

  「趕緊走,」陶蕊進了屋,把早餐放到桌上,衝他們揮了揮手,「快點兒,一會兒有人來了。」

  「謝謝姐。」幾個人小聲說著,跑出了校醫室。

  「沒有下次了啊!」陶蕊在後面壓著聲音補了一句,「下次我再發現就讓保安抓你們!」

  因為起晚了,回宿舍洗漱完換了衣服,就已經沒有吃早點的時間了,霍然和寇忱只能直接去了教室。

  意外的驚喜是胡逸給他倆一人帶了一個麵包和一袋牛奶。

  「我靠,太貼心了。」霍然低頭開始猛吃。

  「我餓死了。」寇忱說。

  霍然猛地轉過頭:「你怎麼又坐這兒?」

  「不是我想坐這兒的,」寇忱邊吃邊說,「徐知凡把我的座位佔了。」

  霍然回憶了一下,剛才似乎的確是徐知凡走在他們前頭,他往徐知凡那邊看了一眼,這鳥人正全情投入盯著手機,沒有接到他的信號。

  早自習的鈴聲響起時,老袁跟平常一樣準時走進了教室。

  「老袁你怎麼不在家休息啊!」魏超仁喊了一嗓子。

  全班一塊兒轉過了頭,看到老袁時,也沒人指揮,全都站了起來。

  「坐下坐下,」老袁幅度不大地抬手衝他們擺了擺,「我沒什麼事兒,手術都不用做,就是捆了個鎧甲有點兒行動不便。」

  老袁走上講台之後,有人問了一句:「昨天的那幾個家長,怎麼處理了啊?」

  「教育了一下,道歉,賠償了醫藥費,」老袁說,「這個事你們不用太關注,學校後續會處理好的。」

  「這就完了?不抓起來嗎!不給個說法嗎!」有人非常不爽地喊了一聲。

  老袁笑了笑,沒有說話,一直等到教室里憤憤不平的聲音慢慢平息一些之後,他才清了清嗓子:「我不是一味忍讓,但有時候啊,我們做事,不是一股熱血衝腦門,怎麼解氣怎麼來就行的。」

  「學校面對的是學生,每一個學生,我們要考慮的不僅僅是成績,也會考慮別的方面,身心健康很重要,」老袁說,「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作為那位同學,心裡估計不好受,無論這是什麼樣的一位同學,我們還是希望給她留有餘地,學校嘛,還是教育為主,懲罰不是目的。」

  班裡的人還是有些不服氣,嗡嗡地議論著。

  「我再多說一句關係不大的話吧,」老袁笑眯眯地說,「老話了,父母和家庭包括學校,都會影響一個人,但最終決定你能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的,是你自己。」

  「這是怕李佳穎受不了吧,父母加上舅舅,跑到學校因為自己談戀愛的事,把不相干的老師打了,」寇忱小聲說,「要是我,我估計不會來學校了,沒這個臉。」

  寇忱的話還挺准,第二節課還沒下課,大家就在群里得到了消息,李佳穎來了學校,自己給自己提出了退學的申請。

  大家頓時一片議論,有罵的,有罵的,還有代替學校表示同意休學的,也有人覺得在這件事上她是被父母坑了的,不過議論了一整天之後,也沒有人打聽到學校會怎麼處理這個事。

  到晚飯的時候,大家的話題,就已經從李佳穎身上,轉到了老袁的傷和校運會上。

  霍然一直沒有參與過討論,始終都有些迷茫,也許李佳穎的故事就到這裡了,無論她是繼續上課到畢業,還是就此退學,就像一直都沒有再在食堂出現過的何花,是休學了,還是轉學了,還是改走讀了,隨著他們那一次食堂打架,慢慢就變成了一小段關於這次打架事件的背景。

  十年以後,我還給你倒酒。

  倒酒的時候會說什麼呢?還會記得這些人嗎?

  有點兒神奇。

  「我打聽了啊,100米最強大的對手是劉宇,」江磊一邊吃飯一邊說,「你跟他打了挺長時間的籃球,應該知道吧?」

  「嗯,去年他不是百米冠軍麼。」霍然說。

  「400米沒有特別牛的對手,報的人也少,畢竟又要耐力又要爆發力,」江磊說,「我看好寇忱。」

  「1000米呢?」寇忱問。

  「那就多了,除了周海超你認識的,還有兩個高一的體育生,咱們高二也有好幾個牛的,都在理科班,」江磊嘖了一聲,「震驚不,文科班只有寇忱一個人報1000米。」

  「火種啊。」魏超仁說。

  「不過我覺得吧,」許川說,「接力才壓力最大啊,畢竟代表咱們班了。」

  「有我和霍然呢,沒事兒。」寇忱說。

  「話別說得太滿了,萬一輸了呢?」霍然說。

  「沒想過。」寇忱一揚眉毛。

  這是他們分班之後的第一次集體活動,老袁非常重視,認為這是一次絕好的加強班級團結,提升班級榮譽感的機會,大家也都非常配合。

  一向不願意出風頭的霍然,被安排跟寇忱一塊兒舉口號的時候,也咬牙答應了。

  伍曉晨在最前頭,舉著文科1班的牌子,後頭是他倆,一人一根桿子舉著他們班的口號橫幅。

  有點兒傻,不過寇忱看上去很愉快。

  「我們走到主席台的時候要不要揮舞一下。」他問霍然。

  「不要,」霍然很乾脆地回答,「請你筆直地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行吧。」寇忱笑著說。

  「準備了準備了!」老袁捂著胸口,「到我們了。」

  大家紛紛開始整理衣服,伍曉晨把牌子舉過了頭頂,回頭看著他倆:「你們別順拐啊,全校最帥的護牌就是你倆了,都看著呢。」

  「護什麼?」霍然問。

  「牌呀,」伍曉晨晃了晃手裡的牌子,「護這個牌。」

  「……好。」霍然點頭。

  學校操場沒多大,他們進場也就是順著跑道走半圈,經過主席台之後基本結束可以去排隊了。

  前面幾個班都挺能折騰的,他們前頭的是理科8班,全體穿著漢服,跟他們形成了鮮明對比,經過主席台的時候還停下一塊兒行了禮。

  霍然正盯著他們想看是怎麼行禮的,伍曉晨突然喊了一聲:「青春是我!」

  身後全班同時發出吼聲:「青春是我!我最出色!」

  霍然嚇了一跳,趕緊張嘴,趕上了後面那句:「我最出色!」

  喊了兩遍之後他們走到了主席台前,台上的領導都衝他們微笑著。

  「一二三!」隊伍里許川發出了口令。

  全班一起對著主席台就吼:「揚帆啓航!劈波斬浪!」

  然後隊伍里舉起了一塊花裡胡哨的彩色牌子,舉牌子的人瘋狂地抖動著,大家一塊兒把牌子上的字吼了出來:「誰也別攔我――

  「誰也別攔我――」寇忱喊得挺響亮。

  霍然覺得挺好的,他自己也喊得很響。

  但寇忱抓著橫幅的桿子跟著一塊兒瘋狂甩動,就讓他非常震驚了:「你乾嘛!」

  「快抖!」寇忱說,然後又跟著大家吼了一聲,「我最出色!」

  霍然感覺自己跟中毒了似的,一邊喊一邊跟著寇忱瘋狂地甩起了桿子。

  悲哀啊!

 

 

35

  因為寇忱甩桿子甩得太過投入, 他們離開主席台的時候, 霍然發現寇忱那邊的橫幅從桿子里被甩出來一半, 折了起來。

  「你他媽不要再發瘋了啊!」霍然壓著聲音,「口號都讓你甩沒了一半!」

  「怕屁,」寇忱非常無所謂, 「現在已經完事兒了,我只要沒在主席台那兒把橫幅甩到校長臉上,就不算出錯。」

  霍然沒理他, 目視前方, 突然發現伍曉晨剛才估計也參加了瘋狂抖桿活動,因為現在她手裡的牌子, 臉衝後了,文科1班對著他和寇忱。

  「班長, 」霍然說,「牌子拿反了!」

  「什麼?」伍曉晨在前面伸著胳膊昂首挺胸的。

  「牌子反了!」寇忱說。

  「啊。」伍曉晨趕緊抓著手裡的桿兒猛地一轉, 然後繼續昂首挺胸往前。

  「……你分得清180度和360度嗎?」寇忱看著依然對著後面的文科1班,邊樂邊說。

  「什麼!」伍曉晨震驚,抬起頭看了一眼, 「媽呀。」

  她拿著桿兒又轉了一次, 這回對了。

  霍然聽到後面一片低笑,他忍著笑,跟在伍曉晨後頭繞了半圈,到操場中間排成了方隊。

  今天天氣還不錯,溫度雖然不高, 但沒怎麼刮風,後勤女生就沒給他們男生發褲子,只問了一下有沒有誰冷的,大家紛紛表示不冷。

  這會兒一個個還在興奮著,怎麼可能冷,我們要做全校唯一一個男生光腿的班!

  好在校長今天話不多,表揚了一下大家的精神面貌,鼓勵了一下今年要再創佳績之後,就輪到運動員代表和裁判員代表上去宣誓,運動會非常利索地就開始了。

  上午都是預賽,下午決賽,操場上各班一帶回教室解散換衣服,老師和學生會的就開始忙活了,各種器材往中間搬。

  女生需要換衣服的回了宿舍,男生直接就在教室里把女生往門外邊兒一關就開始換。

  「我們要進來啦!」外面有女生拍著教室門喊。

  「不進不是中國人。」江磊一邊兒脫了短褲也一邊喊。

  「進啦進啦!」女生在外面抓著門鎖一通搖。

  「我操,」霍然手忙腳亂地把運動褲給穿上了,「我怎麼感覺她們真的要進來。」

  「進就進,」寇忱一點兒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穿著褲子,「發育得這麼好,怕看麼。」

  四週一片笑聲。

  霍然嘆了口氣,沒再說話,他感覺自己不能再輕易開口,現在跟上寇忱發神經的節奏對於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太可怕了。

  他也沒往寇忱那邊看,生怕寇忱突然發瘋問他要不要看一看正面……

  各班換好衣服回到操場上按片兒坐好之後,預賽緊跟著就開始了,100米預賽,霍然分在了第二組。

  剛在看台上安頓下來的他們班的人一下嘩啦又全起來了,湧到了跑道旁邊。

  這會兒田賽那邊還有鉛球什麼的,但他們班沒人參加,下午跳高跳遠什麼的到是挺多的,班上的女生一堆全去跳高了。

  「這個分組還行,」寇忱跟他一塊兒站在跑道邊,「劉宇在第一組,你倆決賽見。」

  「你就知道我能進決賽麼。」霍然說。

  「我當然知道,上回我們從宿舍跑回教室,我追不上你,」寇忱說,「我百米成績可不差。」

  「哦。」霍然盯著起跑線上的人。

  劉宇正在甩胳膊甩腿的一副專業派頭,感受到他的目光之後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釋放了一個很誇張的冷笑。

  霍然對著站他旁邊的文3的同學笑了笑,倆人打了個招呼。

  劉宇的冷笑凍結在了臉上。

  這一組沒什麼懸念,劉宇肯定第一,如果論成績排,這組估計就他能進決賽,實力相差有點兒太大。

  因為是第一個項目,圍觀群眾非常多,加油的吼聲幾乎是跟發令槍同時爆發。

  劉宇起跑就明顯比別人要快,幾步之後距離就拉開了,衝線之後他們班的人歡呼得彷彿他已經拿下了冠軍。

  接著就是第二組,霍然準備比賽。

  他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裁判身邊的寇忱:「你不去終點等我嗎?」

  「知凡他們全過去了,」寇忱說,「這邊兒沒人了,我在這兒陪你。」

  霍然看了一眼終點,他們班幾乎全體都轉移去了終點,100米項目,霍然雖然不是文科班火種,但也是文1火種了。

  其實他們班除了女子跳高,每個報了名的項目都差不多只有一顆火種。

  「各就各位!」裁判舉起了發令槍。

  霍然在第三道,他彎下腰準備的時候看了看兩邊同學的鞋,從鞋的牛逼程度來看,他算前三,可以,這就算贏在起跑線上了。

  「預備――」裁判繼續喊。

  霍然竪起了耳朵,在發令槍響的瞬間衝了出去。

  右邊的明顯能感覺比他慢了,但左邊的跟他差不多,衝出去十幾米之後也沒有拉開。

  四周全是喊聲,他也顧不上再去判斷,盯著前面控制著節奏往前衝。

  「霍然!」左邊稍前一些的位置突然傳來寇忱的聲音,「加油!加油!」

  霍然有些疑惑,這人不是在起跑線上嗎?

  他余光里瞄了一眼,震驚地發現,寇忱正跟他們這組並排狂跑著,而且速度居然略快!

  我操?

  「注意節奏!」寇忱又喊,「保存體力!」

  霍然有些無語。

  閉嘴!傷自尊了啊。

  一個非參賽人員,比他們跑得還快一點兒,全程還能偏著腦袋大喊大叫……

  最後衝刺階段,霍然調整了一下呼吸,猛地加速,把左邊跟他一直咬得挺緊的那位甩開了,也把寇忱甩到了身後。

  衝線的時候就聽他們班人吼得震天響。

  「霍然――霍然――――――――

  前幾聲還能聽出來是在叫他名字,他衝線之後就成了狂呼亂吼。

  他往前衝出去十多米才停下,正喘氣兒的時候,徐知凡過來拍了拍他的肩:「用全力了沒?」

  「應該沒有,我就甩開第二怕他追上我。」霍然說。

  還想甩開寇忱,要是被這人先衝線,那才真是神奇了。

  「你比劉宇快0.1。」徐知凡說。

  「妥了!」江磊蹦了過來,「劉宇完蛋了!」

  「小點兒聲,想打架啊?」許川過來小聲說。

  後勤部女生過來,立馬就把這幾位給擠到一邊兒去了,給他遞了毛巾和水又一大通誇獎鼓勵,加油加油厲害厲害!

  一幫女生興奮地喊完了走開之後,霍然才看到寇忱慢慢晃了過來,帶著愉快的微笑。

  「你應該報個100米啊?」霍然說,用毛巾往臉上象徵性地蹭了蹭,沒多少汗。

  「我全都應該報。」寇忱勾勾嘴角。

  「滾。」霍然說。

  「真是,」胡逸笑著說,「我怎麼覺得寇忱差點兒這組第一。」

  「那倒沒有,我後邊兒衝不動了,」寇忱百年難遇地謙虛了一次,「我看了一下,我要是在這組,最多第三。」

  「你節省點兒體力吧,一會兒就400了。」徐知凡說。

  「沒事兒,」寇忱一臉無所謂,「讓他們一圈。」

  霍然看了他一眼,感覺這神經病真的能幹得出這種事兒,於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別玩大了進不了決賽,跑道一圈一共就400米。」

  「一會兒你陪我跑嗎?」寇忱突然一摟他肩膀,小聲問。

  「神仙,你饒了我吧,」霍然嚇了一跳,「我沒你那麼好的體力,而且我耐力一向差,就爆發力好一點兒。」

  寇忱嘖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但是一秒鐘之後他又一挑眉:「你是不是怕你陪跑被我套圈了沒面子。」

  「……一共就一圈。」霍然突然有點兒擔心,「你記清了沒,一共就跑一圈。」

  「記清了記清了,你在終點等我,」寇忱想了想,「不行,那就不能在中間給我加油了……要不你跑十字吧,你超近道……」

  霍然打斷了他的話:「我陪你跑。」

  「追不上我怎麼辦。」寇忱臉上的表情瞬間就揚了起來,笑容也出來了。

  「追不上再說,跑十字唄。」霍然說。

  「下午沒體力跑100米決賽了怎麼辦。」寇忱又問。

  「不至於,我跟不上你不表示我跑不動。」霍然嘆氣。

  「跟不上也沒事兒,」寇忱很愉快,「我知道你在後頭就行。」

  霍然笑了笑沒說話。

  他還從來沒給誰陪跑過,之所以會答應寇忱,只是因為看到了寇忱之前非常不明顯的那一丁點失望。

  他如果沒看著寇忱,根本就不會知道寇忱這樣性格的人還會有那樣的一瞬間。

  小可憐兒。

  400米對於寇忱來說,名次不是壓力,壓力是跑完之後他還有個1000米決賽要跑,所以厲害的對手都放棄了400米。

  霍然覺得寇忱裝逼大概已經裝進了基因里,所以才會兩個項目一起都報。

  對於班上的人來說,感覺就不同了,畢竟在別人眼裡,寇忱就是牛逼。

  霍然他們一幫人站在起點看著寇忱,此人一臉輕鬆地衝他們笑了笑,不少女生都舉起了手機。

  「控制速度,保留點兒實力!」許川提醒他。

  「看心情吧。」寇忱說。

  「操。」霍然說。

  「選手就位!」裁判喊。

  霍然活動了一下腳踝,徐知凡看著他:「你陪跑?」

  「嗯。」霍然點點頭。

  「你倆是要這幫女生瘋啊。」徐知凡說。

  霍然看了他一眼:「什麼?」

  「請開始你倆的表演。」徐知凡拍了拍他的肩。

  發令槍響,寇忱衝了出去,霍然沒顧得上細想,跟著也跑了出去。

  寇忱沒有跑在第一,前一百米他都在最後,跑前面的幾個人跟瘋了似的一點兒節奏都不講究,哐哐往前衝,沒經驗的都這樣,別人快,他就快,也不管後頭還有多長距離。

  好在寇忱沒在這事兒上裝逼,穩坐最後一名的寶座。

  還扭頭衝他笑。

  「跑你的笑屁啊。」霍然說。

  「嘻嘻。」寇忱說,轉回頭繼續跑在最後。

  二百米了,霍然看著距離,這會兒可以往前咬一點兒,別拉開太遠。

  但寇忱明顯沒有加速,繼續保持著遙遙落後的狀態。

  終點那邊全班都在蹦著吼。

  「注意距離。」霍然忍不住提醒。

  「給你玩個爽的。」寇忱說。

  「不了,」霍然果斷拒絕,「請你穩重。」

  寇忱笑了起來。

  「一會兒追不上了!」霍然知道他想怎麼玩,這種逼每個學校每年都有人裝,特別是這種對手並不強的情況,但像寇忱這樣拉開這麼遠的實在也不多,他感覺自己按寇忱這個節奏,後面一百多米根本不可能再追得上。

  「走了。」寇忱突然說了一句。

  沒等霍然反應過來,寇忱突然加速往前衝了出去。

  跑道兩邊頓時掀起一陣聲浪。

  一個預賽而已!霍然加快速往終點跑,至於喊成這樣嗎!

  但看著寇忱一路絕塵,不到50米的距離里就追到了第三,他還是忍不住跟著狂喊的觀眾小聲罵了一句:「我操!」

  最後的50米,寇忱超過了最前面的對手,領先了兩三米衝線,頓時就被人群給埋掉了。

  霍然跑到終點的時候,寇忱剛從興奮的人堆里擠出來,甩著一條女生們剛給他的毛巾。

  「怎麼樣,」寇忱走過來,「追不上吧。」

  「一會兒1000米別這麼玩,」霍然說,「都是牛人,你要這麼玩直接就最後一個了,1000米可是決賽。」

  「我知道,」寇忱笑笑,胳膊一伸,往他身上一掛,「1000你就不用陪我跑了。」

  「好好走路。」霍然說。

  「不會。」寇忱掛在他身上往徐知凡他們那邊走。

  霍然這會兒已經反應過來徐知凡之前說的是什麼意思了,這會兒無數道女生的目光連一點兒掩飾都沒有的就在他倆身上來回掃著。

  「都在看咱倆。」寇忱湊到他耳邊小聲說。

  「是,」霍然說,「你再摟緊點兒,看的人更多了。」

  寇忱笑著沒說話。

  霍然突然有點兒緊張,他怕聽到寇忱開口。

  來。

  那就精彩了。

  「喝水嗎?」許川在前面拿著瓶飲料衝他們這邊晃了晃。

  「喝!」寇忱應了一聲,松開了摟在他肩上的胳膊,順手又在他臉上摸了一把,然後跑過去接過了許川手裡的飲料瓶。

  霍然嘆了口氣。

  接下去的預賽沒有他們的人了,大家暫時回到了自己班的位置。

  霍然他們這幫人坐在看台最上面一排,除了他,所有人都是歪著靠著的,寇忱一個人佔了三個位置躺著,腦袋枕在他腿上。

  「然然,」寇忱說,「一會兒你要去跳高了是吧。」

  「嗯。」霍然應了一聲,看著那邊跳高的場地,跳高參加的人多,分了年級組,這會兒還是高一的在比。

  「那我1000米你趕不上了吧?」寇忱問。

  「不知道,」霍然低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要我陪跑了嗎?」

  「那你給我加油啊,川哥說五十米一站,接力給我加油。」寇忱說。

  霍然笑了,轉頭看著許川他們。

  「文科種子啊,」許川說,「兩個年級8個文科班,就這麼一粒火種,剛我聽伍曉晨說,文科班全體都來加油。」

  「我靠,」霍然有些吃驚,「這麼大陣仗,去年的火種也這個待遇嗎?」

  「去年哪有火種,」江磊說,「去年文科班1000米直接絕種好嗎。」

  「……這麼弱。」霍然感嘆,又低頭看了寇忱一眼,「寇種種。」

  「哎。」寇忱應了一聲。

  幾個人爆發出一陣狂笑。

  寇種種的1000米決賽幾乎跟高二的跳高差不多時間,跳高場地跟起點離得不遠,霍然簽到的時候往那邊看了一眼,寇忱已經站在那兒了。

  他旁邊就是去年的1000米冠軍,周海超同學。

  另外還有兩個是高二理科不知道幾班反正霍然叫不出名字的,這倆去年好像也挺牛,最外道是高一的,一看就是體育生,不看別的,就光這三個,霍然就有些替寇忱擔心了。

  簽到之後他是第一個跳的,沒辦法再跑過去給寇忱開場加油,只能一直盯著那邊。

  寇忱衝他這邊揮了揮手,他趕緊也揮揮,做了個加油的口型,也不知道寇忱能不能看清。

  「霍然。」裁判老師叫了他的名字。

  霍然舉了一下手。

  裁判說了起始高度,他也沒太注意聽,正想趕緊跳了好看寇忱那邊的情況時,那邊的發令槍突然響了。

  啪!

  霍然感覺自己大概是過於投入,莫名其妙壓著發令槍的聲音就衝了出去,躍起時看到已經衝出起跑線的寇忱。

  初始高度沒有什麼難度,所以跨過橫桿的時候,他眼睛都還看著那邊。

  寇忱突然轉過臉,手放到了嘴邊,衝他這邊吹了聲口哨。

  這聲口哨吹得相當響,一片加油聲中他都能聽得見。

  落到墊子上的時候他想都沒想,手指迅速地往嘴邊一放,回了一聲口哨。

  身後頓時一陣女生的尖叫和笑聲,接著有幾個男生湊熱鬧似的也吹響了口哨,就跟傳染似的,幾秒種之內,四周就全是口哨聲了。

  霍然跑下墊子,在後面的人比賽的間隔里抄近道往跑道那邊衝了過去,跟徐知凡他們幾個第一站加油的一塊兒衝著跑過來的寇忱大吼:「加油!寇忱加油!」

  寇忱笑著跑過,一抬手衝他飛了個吻。

  「滾!」霍然罵,「加油!寇種種!」

 

 

36

  跳高這邊參賽的人比較多, 因為不少被強制要求報項目的都會選擇跳高跳遠, 但三級跳相比蹦高跨桿子要難太多, 所以大多都報了跳高。

  霍然無所謂自己有多少對手,他覺得這樣挺好,他跳一輪要等半天, 夠他跟徐知凡他們跟著寇忱跑個一圈的了。

  寇忱的速度不快,但也沒像之前400米那樣玩了,卡在中間的位置跟著跑。

  跑在第一的是周海超, 他後頭的是以前跟霍然一個班的同學, 是個練長跑的體育生,不過項目不是1000, 這個節奏他不一定能把握得好。

  寇忱穩著點兒說不定能拿個第二。

  為什麼才第二?

  霍然看了一眼在前面跑得每一個動作都令人生厭的周海超,這人也不是練長跑的, 憑什麼他第一?他算老幾?

  「寇忱!加油!」他衝著寇忱又吼了一聲。

  寇忱邊跑邊樂。

  「別笑了!」魏超仁也吼,「跑步呢你笑什麼啊!體力都笑沒了!」

  跑過第一個彎道時, 隊伍沒有什麼變化,寇忱只是抓住機會切到了內道,這時跑道外側蹦起來一群女生, 爆發出了整齊的喊聲:「寇忱加油!寇忱加油!寇忱拿第一!姐姐最愛你!」

  「我操!」許川被震得一個踉蹌。

  「高三文科班的, 」徐知凡笑得不行,「我操,可以可以。」

  寇忱偏過頭衝那邊笑了笑。

  「加油――」那邊女生一塊兒邊跳邊揮手,「姐姐愛你――

  「別騷了!」霍然跑到他身邊,「你他媽看路。」

  加油的人挺多, 每個班都有,跑道兩邊全是加油聲,但唯有寇忱是全體文科班的火種種,所以加油的人格外多。

  別的選手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埋頭跑,但霍然能感覺到周海超的不爽。

  幾次都回過頭來看寇忱的位置。

  偏偏這次寇忱沒有玩花活,一看就是認真跑的,始終都在中間的位置上,給他的壓力應該不小。

  霍然惡狠狠地盯著他後腦勺,就衝你回頭看這幾次,你這心理素質就他媽拿不到第一!

  第一圈差不多跑完的時候,隊伍慢慢拉成了長條,寇忱保持在第四的位置,不少人的步伐上已經有一些疲態,但寇忱沒有什麼大變化。

  「這圈兒你不要跑了,」徐知凡拍了拍他肩膀,「別這頭拿了第一,你那頭淘汰了。」

  「不可能。」霍然對自己的彈跳還是很有自信的,雖然之前沒報過跳高,但他好歹練過背躍式,比起堅持用跨越式跳到最後的那些同學,他進決賽沒問題。

  徐知凡看了他一眼,笑著沒說話。

  他知道徐知凡為什麼笑。

  跟寇忱這種人待一塊兒久了,誰能扛得住不被吹牛逼的洪流捲走呢。

  一圈跑完正好回到跳高場地旁邊,霍然離開了陪跑隊伍。

  跳高這邊也不少他們班的人在等著。

  「一米五了,」胡逸沒報名,但陪跑肯定被套圈,所以留在了這裡幫他盯著,「文3有個牛人你看著。」

  「多牛?」霍然問。

  「你看。」胡逸抬了抬下巴。

  一個男生在一陣加油聲中對著橫桿衝了出去,然後躍起,在空中做了個跳水的動作,從橫桿上飛了過去。

  「我操,肚躍式。」霍然笑了,跟大家一塊兒給他鼓了掌。

  一米五對於霍然來說也沒有什麼難度,他給自己的要求是過一米七,再往後就隨緣了。

  「校紀錄是多少?」胡逸問他,「有沒有人能破了?」

  「一米八多差不多一米九吧,」霍然說,「這幾年一直沒人能破。」

  「你破一個。」胡逸說。

  「你去洗個臉清醒一下。」霍然笑著說。

  「霍然!」裁判喊。

  「到!」霍然舉了一下手,看了看橫桿的位置,原地輕輕蹦了一下,衝了出去。

  剛跑了一圈,跟熱身似的,這會兒感覺身上挺鬆弛,在橫桿前躍起時高度也不錯,落到墊子上時四周響起一片掌聲。

  「直接要一米六吧,」有人喊,「肯定能過。」

  霍然看胡逸,胡逸用手指張開給他比了一下:「你跳過去的時候高了這麼多,十多公分有了。」

  「那我試試一米六。」霍然往跑道那邊看了一眼,遠遠能看到寇忱已經到了第三的位置,後面的人已經被前三拉開了不小的距離,寇忱一直咬在第二後頭。

  橫桿升到了一米六,霍然沒有在原地多停留,還是輕輕蹦了一下就開始了助跑。

  蹬地,躍起,肩,腰,腿,起跳的時候他就聽到了掌聲和歡呼。

  一米六也沒什麼懸念,落到墊子上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橫桿,紋絲沒動。

  輪到別的選手跳時他再次衝向跑道,1000米準備要衝刺了,他要過去給寇忱吼幾嗓子。

  他們七人組這一圈沒有陪跑,除了徐知凡,別的幾個跟不上,都抄的近道,直接橫著跨到了這邊彎道等著。

  「怎麼樣!」霍然衝過去就喊。

  「馬上過來了,」徐知凡說,「現在還是第三,不知道衝刺會怎麼樣。」

  霍然往跑道看過去,第一梯隊的人很快裹著加油的聲浪出現,高三文科班的女生喊得格狂野,估計是平時學習壓力太大,這會兒跟發洩似的。

  「寇忱第一――姐姐愛你――

  「寇忱!」霍然吼,「加油加油!」

  「衝了!」江磊喊,「寇忱衝!寇忱衝了!」

  寇忱往這邊看了過來,霍然蹦著喊:「衝刺了!衝!」

  寇忱勾了勾嘴角,突然加速,從外道超過了第二,咬在了周海超的身後。

  周海超不愧是去年的冠軍,實力還是在的,寇忱加速的同時,他也開始了衝刺,衝得還挺猛。

  霍然他們一幫人開始跟著狂奔。

  「咬緊!咬緊!」許川喊得嗓子都破音了。

  前面終點線上伍曉晨帶著一幫人拉著他們班的橫幅,遠遠都能聽見他們的喊聲:「誰也別攔我――

  寇忱再次加速,幾步就貼到了周海超身後,估計周海超後脖子都能感覺得到他的呼吸。

  以前的1000米比賽,沒太出現過第一第二咬得這麼死的情況,大家全激動了,看台那邊懶得動的人也都拿出瞭望遠鏡往這邊看著。

  對於霍然來說,如果前面的那個不是周海超,寇忱拿第幾他都不會有這麼在意,但前面是周海超,這人從他高一進校籃開始就跟他不對付,之後出了何花的事,他就更看不順眼了,現在他就想寇忱能超過去,踩在他腦袋上狠狠裝逼。

  周海超大概也是拼了,衝得很猛,但寇忱體力明顯還很足,再給他五十米,他就能上去。

  距離終點還有最後一百米的時候,寇忱往外道偏了一下,看樣子是準備超。

  就在他偏出去加速的同時,周海超也往外晃了晃,晃完之後身體迅速又收了回來,相當於只是晃著往外跑了一步。

  但就這一步,讓他的右腿很不明顯地往寇忱面前攔了一下。

  寇忱差一點兒就踢到他的腿。

  「我操你大爺!雜種!」霍然罵得聲音都開岔了,「寇忱衝!」

  七人組和周圍的人大概只有徐知凡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徐知凡也罵了一句:「操!什麼人品!」

  寇忱被這一腳影響了往前衝的勢頭,回到了周海超右後方。

  「寇忱衝上去!拿冠軍!」霍然吼,「衝!衝!衝!」

  寇忱猛地再次加速,霍然感覺自己畢生的力量都用在了這一吼:「寇忱第一!哥哥愛你!」

  七人組不愧是天天混在一塊兒,緊跟著就吼上了:「寇忱第一!哥哥愛你!」

  寇忱再次超越周海超時,比上一次速度快了很多,估計是為了防著周海超的腿。

  周海超已經沒有機會了,他伸腿的時候其實也打亂了自己的節奏,在寇忱的體力還比他足的情況下,他已經沒有機會再阻止寇忱。

  寇忱衝到了第一的位置,四周的叫喊聲跟炸了似的,多少年附中文科班的弱雞們都沒在長跑項目里拿過什麼好名次了,這次居然打敗去年的冠軍和體育生,拿了個第一。

  寇忱拉開周海超將近四五米的距離衝了線,直接往前又衝出去一段之後才停下了,彎腰撐著膝蓋呼呼喘著。

  他們班的人緊跟著就撲了上去,把寇忱埋到了人堆里。

  霍然看了一眼在後面衝線的人,別的選手都挺高興,邊喘邊笑著跟自己班的人打招呼,只有周海超一臉鬱悶。

  他倆視線對上的時候,周海超瞪了他一眼。

  霍然一秒猶豫都沒有迅速罵了一句:「垃圾。」

  「別動手啊,」徐知凡馬上攔到了他和周海超中間,切斷了他倆的交流,「扣班級分,別給老袁添麻煩。」

  「知道了。」霍然說,轉頭往寇忱那邊看過去。

  寇忱擠了出來,拎著瓶水慢慢晃到了他們幾個人面前,張開了胳膊:「愛我嗎,哥哥。」

  「愛!」魏超仁撲上去摟住他。

  「愛愛愛!」許川也撲了上去。

  幾個人輪流撲上去愛完之後,霍然才嘆了口氣,過去一把摟住了他,在他背上狠狠地拍了好幾巴掌:「操,你真他媽牛逼了。」

  「愛我嗎!哥哥!」寇忱笑著問。

  「愛愛愛愛愛。」霍然點頭。

  「來。」寇忱說。

  啵兒一個。

  霍然感覺自己腦子里都能自動補足整句話了,他捧著寇忱的臉,往他腦門兒上用力親了一口,還配了個音:「MUA!」

  四周已經平息了的喊聲頓時又掀了起來,這回能聽得出來全是女生,裡頭夾著幾聲湊熱鬧的男生吹的口哨。

  霍然抹了抹嘴:「一嘴汗。」

  「廢話,你跑兩圈半不出汗啊,」寇忱拿毛巾在臉上蹭了蹭,「你跳高決賽了沒?」

  「馬上。」霍然說。

  「走,過去看。」寇忱說。

  「你要歇會兒嗎?」許川問,「最後這一段累夠嗆吧?」

  「去那邊兒歇,我還行,不太累,」寇忱說著往周海超那邊看了一眼,「累死也不能在這兒歇啊。」

  「是,」魏超仁點頭,「讓他看看,咱不光不累,還能走,不光能走,還能跑!」

  「真跑不動了,」寇忱摟住霍然的肩,老樣子往他身上一掛,「一米都不想跑了。」

  跳高這邊幾輪下來,一米六往上的算是進了決賽,人就還有四個,周圍都是圍著加油叫好的。

  圍觀跳高場地的樂趣就是一開始看各種爆笑過桿方式,後面就看各種拉風姿勢了。

  寇忱不知道從哪兒拖了張椅子過來坐下了,看著準備決賽的霍然。

  「我突然有點兒擔心,」他湊到蹲在旁邊的徐知凡耳邊,「他剛跑了幾圈啊?不會跳不動了吧?」

  「不用擔心這個,就是長跑耐力不足,體力是夠的,」徐知凡說,「人打球的時候是你隊長,出去徒步的時候還是你領隊。」

  「也是。」寇忱點點頭。

  霍然現在的高度是一米六八,他前頭的那位已經過去了,大家都安靜地看著他這一輪。

  他原地輕輕蹦了一下。

  寇忱腦子里突然就飄過了一句。

  玉樹臨風啊這位少年。

  蹦了一下之後霍然開始助跑,寇忱的目光緊盯著他,起跳的瞬間四周就已經一片掌聲了。

  霍然躍過橫桿時身體的弧度非常漂亮,看得出來他的背躍式多少練過。

  一米六八輕鬆躍過。

  寇忱目測他這一跳已經過了一米七。

  「看看,這弧度,我的媽。」身後傳來唐維的聲音。

  「這公狗腰。」李一依跟著說。

  「這人魚線。」伍曉晨的聲音也在。

  寇忱回過頭,看到班上一幫女生都舉著手機。

  「拍照了?」他問。

  「嗯,」伍曉晨把手機屏幕對著他,「我抓拍牛吧,正好過桿的時候抓到的。」

  寇忱看了一眼,霍然定格在空中,動作很舒展,上衣掀起露出了一截腰,這姿勢的確抓拍得很好了。

  「給我發一份吧。」他說。

  「好嘞,」伍曉晨說,「我這兒還有不少你們家霍然的照片,都給你吧。」

  徐知凡蹲在邊兒上笑出了聲音。

  七人組幾個人很快都反應過來了,一塊兒樂了半天。

  「好。」寇忱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霍然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寇忱迅速衝他笑了笑。

  這會兒沒幾個人了,他們比賽連得很緊。

  接下去的兄弟直接叫了一米七二的高度,一次失敗,一次成功,於是又要了個一米七四。

  大家開始給他鼓掌,霍然跟著也一通拍手。

  不過這次沒成功。

  輪到霍然,寇忱突然有些緊張,大家給霍然加油的時候,他都盯著沒動。

  一米七二的高度霍然一次試跳成功。

  接著是一米七四。

  寇忱覺得霍然有點兒神奇,他只要能跳過去,距離橫桿一般都在五釐米,如果給他升到一米八,是不是他還能跳個一米八五呢。

  「當然不能啊,」霍然休息的時候站在他面前回答了他的疑問,「我跳一米六的時候胡逸說有十多釐米的距離呢,現在只有幾釐米了。」

  「來。」寇忱說。

  霍然看著他。

  「歇會兒,」寇忱拍了拍自己的腿,「一會兒直接一米七八得了,現在就一個對手了,我估計他奔著破校紀錄去的,你再跳也是第二。」

  「哦。」霍然其實跳得的確有點兒累,地上已經被他們七人組佔領了,而且坐地實在姿勢有點兒不舒服,所以寇忱的腿還是很有吸引力的,但寇忱畢竟剛跑完1000米,他有點兒猶豫,「你累麼?」

  寇忱搖了搖頭。

  霍然一屁股坐了下去。

  舒服。

  他又靠到了寇忱身上,把腿伸長,舒展一下。

  「一會兒你拿完第二,」寇忱摟著他的腰,低聲說,「我們就去食堂。」

  「乾嘛?」霍然偏過頭。

  「吃燒烤啊,」江磊湊過來低聲說,「都拿到食堂了,昨天寇忱跟他幾個姨姨都說好了,幫我們加工一下。」

  「啊。」霍然一聽頓時就覺得餓了,肚子居然都跟著咕嚕了一下。

  還好四周人聲嘈雜。

  但是寇忱看著他在笑。

  「笑屁?」霍然瞪他。

  「震動了都。」寇忱摟在他腰上的胳膊收了收,在他肚子上彈了一下。

  「靠,」霍然轉回頭看著場地上正在準備起跳的預訂第一名,「這麼大動靜嗎?不能吧?」

  「乖,堅持一下,」寇忱笑著說,「一會兒我那份都給你。」

 

 

37

  跳高的決賽成績跟寇忱判斷的一樣, 第一名果然是奔著破紀錄去的, 高一的體育生, 差一釐米,估計明後年就能破了紀錄。

  霍然拿了個第二,沒有實現寇忱胡亂給老袁做的保證。

  不過七人組認為這個跳高成績可以算第一了。

  「畢竟不是體育生對不對, 」江磊說,「而且霍然長得比那個體育生好看。」

  「有理有據。」徐知凡點頭。

  「可以,這麼算很合理, 」魏超仁人, 「這麼一算,寇忱就算是破了1000米紀錄吧, 畢竟他把體育生甩後頭去了。」

  「對!」大家紛紛點頭。

  從操場往食堂去,會經過醫務點, 旁邊醫院的一輛急救車停在操場邊,陶蕊和一個醫生正在給一個把膝蓋胳膊和下巴一塊兒都蹭破了的男生消毒。

  「哪兒去!」看到他們幾個, 陶蕊笑著問了一句。

  「上廁所。」許川回答。

  「真的?」陶蕊看著他,「你說的上廁所啊,一會兒有本事別吃。」

  幾個人都笑了, 徐知凡在許川後背上拍了一巴掌:「我們去食堂休息。」

  「姐你去嗎?」寇忱問。

  「不啦, 你們是不是偷吃東西,」陶蕊走過來,低聲說,「燒烤什麼的,我不愛吃, 回來的時候給我和這幾個醫生姐姐帶點兒飲料吧,學校拿了一箱水過來,但是我想喝維他檸檬茶。」

  「行。」徐知凡點點頭。

  「給你們拿錢,」陶蕊說,「順便請你們喝飲料吧。」

  「別啊,」許川趕緊攔著,「我們有錢,你就喝個維他我們都請不起麼?」

  「喲,」陶蕊笑了,「那你們請我和幾個醫生姐姐喝飲料吧。」

  幾個人答應下來,正要走的時候,許川突然碰了徐知凡胳膊一下,衝旁邊抬了抬下巴。

  他們一塊兒往那邊看過去。

  操場旁邊就是體育館,體育館牆邊的一排樹下,站著一個男人。

  「我――靠。」幾個人同時發出了感嘆。

  「他怎麼又來了啊?」寇忱看著陶蕊。

  「不管他,」陶蕊皺了皺眉,「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他對你怎麼樣了嗎?」許川問。

  「沒有,就跟著,」陶蕊說,「行啦,你們不用管,去吧,吃完了回來給我們帶飲料。」

  陶蕊阻止了他們,他們也不好有什麼舉動,幾個人一塊兒往那邊瞪著,一直走出挺遠了才收回了目光。

  「這人是不是有病?」江磊說,「我不是罵人,我就覺得他是不是有病?」

  「沒准兒,」霍然又回頭看了一眼,「如果沒病,圖什麼呢?」

  「圖錢吧。」寇忱說。

  「一個校醫有什麼錢啊。」胡逸說。

  「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陶蕊那雙鞋是香奶奶的,同款不同色她有四雙,」寇忱說,「比我姐還能敗。」

  「香奶奶是誰?」胡逸問。

  「……是我奶奶。」寇忱看了他一眼。

  「關鍵是陶蕊也不想理他啊,這都多久了,還沒明白嗎?」魏超仁說。

  「分不清死打爛纏騷擾和深情的人多了,」徐知凡說,「他這會兒可能把自己感動得不輕,說不定還覺得陶蕊無情冷血。」

  「他需要一個老袁這樣的老師給他回回爐。」寇忱伸了個懶腰。

  「饒了老袁吧,還裹著盔甲呢。」霍然說。

  食堂里有幾桌人,正在打牌或者聊天兒,都是沒參加項目也對看比賽沒有興趣的人。

  「姨姨,」寇忱跑到廚房門口,「我們來嘍。」

  「出去,後廚不能進,」一個姨姨出來推了推他,「一會給你們拿過去。」

  「謝謝,」寇忱從冰櫃里拿了幾瓶飲料,「檸檬茶要不要現在送過去?」

  「要啊。」徐知凡和許川同時過去,把冰櫃里所有的檸檬茶都抱了出來,拿衣服兜著走了。

  「寇忱,」江磊擠到寇忱身邊坐下了,小聲說,「你是不是跟路歡挺熟的?」

  「不熟。」寇忱很果斷地回答。

  江磊瞪著他。

  「你想說什麼自己找她。」寇忱說。

  「……你怎麼知道我要跟她說事兒?」江磊愣了愣。

  「你看看你那一臉渴望。」寇忱說。

  「今年最後不是加了一項趣味比賽嘛,兩人三足,」江磊說,「可以自由組合,我想找她一塊兒。」

  「是不是晚了點兒啊?」霍然說,「路歡挺多人追的,你這明天就比賽了現在還沒找她?」

  「那我是不是沒戲了?」江磊突然就很憂愁。

  「你也別拐彎讓人傳話了,你現在就去找她,」寇忱說,「直接問她要不要一起參加。」

  「她要跟別人參加了呢?」江磊問。

  「哎,」寇忱一臉煩躁,「那你就說下午去給她加油,她如果不想參加,你就讓她下午幫你加加油,然後讓……超人陪你去參加。」

  「我操,」江磊站了起來,「你很懂啊。」

  「帶幾瓶飲料吧,」寇忱推了幾瓶冰紅茶到他面前,「給她一瓶,你倆還能站那兒邊喝邊聊幾句,如果旁邊還有她朋友,就一人都給一瓶,然後走人。」

  「為什麼?」江磊迷茫,「不喝著聊幾句了嗎?」

  「給她們留點兒議論你的時間啊,你一直站那兒,她怎麼跟她朋友一塊兒討論傻逼,」寇忱衝他揮了揮手,「快滾。」

  「謝了。」江磊抱著幾瓶飲料跑出了食堂。

  霍然看著寇忱,有點兒震驚。

  「乾嘛。」寇忱看他。

  「你還說你沒追過女生?」霍然瞪著他。

  「我真沒追過,」寇忱勾了勾嘴角,低聲說,「我真有喜歡的人,站那兒刷個臉就行了。」

  「你哪兒來的臉?」霍然說,「你這種從來都不要臉的人……」

  「嗶,」寇忱突然用兩根手指在他鼻尖兒上碰了一下,「帥卡。」

  霍然瞪著他。

  「嗶,餘額三億。」寇忱說。

  對面魏超仁笑得趴到了桌上,反手往正在玩手機的胡逸頭上按了一下:「嗶。」

  「智商不足請及時充值。」胡逸很快地接了一句。

  「我操。」魏超仁愣了。

  幾個人頓時笑成了一團。

  霍然看著仰臉狂笑的寇忱。

  寇忱的確是張帥卡,不光帥,在裝逼與真逼交錯之間,他的吸引力不光是來自他的臉。

  否則自己也不可能從討厭他到現在會因為給他加油而跟別人一塊兒大吼,也不會因為他衝線而激動得汗毛竪立。

  他給寇忱加油的時候就跟那些喊著「姐姐愛你」的人一樣真心實意。

  寇忱笑到一半突然轉過臉看著他。

  「……嗯?」霍然迅速收回思緒,也看著他。

  寇忱沒說話,衝他眨了眨左眼。

  霍然愣了幾秒笑了起來:「別裝可愛。」

  「我沒裝可愛,我是在拋媚眼,」寇忱說,「是你覺得我可愛。」

  霍然看著他,好半天才點了點頭:「行吧。」

  江磊他媽媽帶過來的燒烤明明挺多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湊合湊合還沒吃過癮,請食堂大姐們一塊兒吃的時候人家都沒吃,江磊一去不復返也沒吃,居然就沒了一半,為了保證下午還能過癮,他們不得不咬緊牙關,沒讓姨姨們幫他們把另一半加工出來。

  「不吃太飽也是對的,」許川摸著肚子,「下午你們還有比賽吧,100400決賽,寇忱還有個三級跳。」

  「我想睡覺,」寇忱說,「我吃完了就想睡。」

  「那你回宿舍去睡?」徐知凡問。

  「我要曬著太陽睡,」寇忱仰起頭看了看天,「今天太陽真好啊。」

  霍然剛在看台上坐下,寇忱已經躺了下來,往他腿上一枕:「別亂動啊。」

  霍然沒說話,開始瘋狂地抖腿。

  「你~~他媽~~~」寇忱抖著聲音說不下去了,只好坐了起來,看著他,「找抽?」

  「來。」霍然說。

  寇忱想也沒想就往前一湊,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啊……」霍然感覺自己簡直要瘋,他們班和隔壁文2的女生和她們的手機瞬間全轉了過來,他低頭在自己腦袋上扒拉了兩下,「你是不是活膩了?」

  「那你枕我腿吧,」寇忱拍了拍腿,「是不是老覺得我佔便宜了啊?」

  「你能不能……」霍然想說你能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瞌睡,結果一回頭,看到江磊坐在最上一排看台上叉個腿,魏超仁在他下一層的看台上,直接靠在他腿中間,枕著他的褲襠,都已經閉眼開始睡了,「靠。」

  寇忱回頭看了一眼,笑得都咳嗽了,把腿也一叉開:「你要這樣嗎?」

  霍然看著他褲襠。

  「哎!」寇忱愣了一下迅速把手交叉往前一擋,惡狠狠地說,「你動手之前最好三思,你要……」

  霍然嘆了口氣,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寇忱也沒再繼續說下去,立馬一歪,枕到了他腿上。

  中午沒有比賽,但操場上人一直很多,大家都把校運會當成一次校內PARTY,吃喝聊天兒,還有不少人在籃球場那邊打球。

  霍然睡了一會兒就睡不著了,他沒有午睡的習慣,不過寇忱還在睡,他只能繼續坐著,拿了手機出來對著操場上的人慢慢拍著。

  從小到大的多數時間里,他都覺得學校生活挺無聊的,全靠朋友撐著。

  但有時候他也會覺得,那些不想上的課,那些頭疼的考試,那些喜歡或者不喜歡的老師,那些記得名字不記得名字記得住臉記不住臉的同學,其實都還挺有意思的,畢竟這是他們成年之前最後的校園記憶,就像現在。

  左邊兩個頭並頭邊看手機邊小聲笑著的女生,右邊幾個打牌的男生,前面一幫站在樹下打鬧的,裡面夾著起碼兩對小情侶,笑得比太陽還亮,後面……睡在褲襠里的男生。

  還有枕在他腿上的寇忱。

  霍然對著寇忱的臉拍了一張,又繼續舉著手機往操場上慢慢掃著。

  掃過醫療點那邊的時候,他停了停。

  他們吃完燒烤回來的時候,前男友還在樹下,但這會兒醫生和陶蕊都去吃飯休息了,前男友似乎也沒了影子。

  走了?

  還是繼續跟著陶蕊了?

  霍然正把鏡頭拉近了看的時候,兩個醫生回來了,但沒有看到陶蕊,他頓時覺得有點兒不踏實。

  「知凡,」他推了推在旁邊橫著的徐知凡,「給陶蕊發個消息問她在哪兒。」

  「怎麼了?」徐知凡睜開眼睛,一邊掏手機一邊坐了起來,「給她拿飲料的時候她說了中午要去吃壽司。」

  「她和那個男的都沒在。」霍然說。

  徐知凡一邊撥號一邊起身幾步跳下了看台。

  霍然叫醒了幾個睡著的,大家跟著一塊兒往那邊跑過去。

  跑了幾步,徐知凡說了一句:「接了……餵?姐?」

  「怎麼樣?」許川問,「沒事兒吧?」

  「餵?」徐知凡看了看手機屏幕,拿到耳邊又餵了兩聲,皺起了眉,「沒有人說話……等!」

  「怎麼?」幾個人都湊了過去。

  徐知凡按了免提,把聲音調到最大,聽筒里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隱隱能聽到有人說話。

  「這是……」魏超仁有些迷茫。

  「往壽司那邊過去看看,」寇忱馬上說,「這感覺是悄悄接的……」

  話還沒說完,聽筒里傳來了一個稍微清晰些的聲音,能聽得出來是陶蕊:「去前面那家轉角咖啡館吧,你想談就談談……」

  「轉角,」許川說,「往鬼樓那邊翻牆出去快。」

  幾個人轉頭又往回跑。

  學校周邊有四家咖啡館,轉角咖啡館就在鬼樓的圍牆過去十多米,是條小街,這應該是陶蕊在告訴他們,否則一般情況下不會這麼專門說出店名。

  鬼樓附近只有一對正站在樹下一塊兒聽音樂的小情侶,他們跑過去的時候,他倆連頭都沒轉一下。

  幾個人里除了寇忱,平時估計翻牆都不多,但這會兒全都跟天天翻牆似的,蹭蹭蹭地都蹬著牆翻了出去。

  落地之後往前沒跑幾步,就看到了前面跟前男友一塊兒走著的陶蕊。

  「別喊。」徐知凡低聲說。

  他們衝到陶蕊身後的時候,前男友聽到了腳步聲,轉回了頭,看到他們的時候立馬伸手想去拉陶蕊。

  但許川快了他一步,抓住了陶蕊的胳膊,往旁邊一拉。

  徐知凡直接過去對著前男友當胸狠推了一把,把他推得踉蹌著退出去好幾步。

  「不要再跟著我,」陶蕊指著他,「我一直沒有報警是給叔叔阿姨留面子,不想讓他們知道你乾的這些神經病一樣的事!你如果再這樣,我會直接報警!」

  「我幹什麼了?」前男友慢慢走過來,臉上看上去挺痛苦,「我無非就是捨不得你,希望你冷靜下來重新考慮一下你的決定!我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了?報警你跟警察說什麼?說我跟著你嗎?」

  「你還沒幹什麼?你這他媽是騷擾你懂不懂?你是被九義跨欄了嗎弱智!」霍然簡直無語。

  「先回學校,」徐知凡說,「別跟他說了,說不通。」

  幾個人護著陶蕊往回走的時候,前男友吼了一聲:「陶蕊!你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陶蕊煩躁地說,「你再有一次這樣我就報警了!」

  前男友沒說話,突然衝了過去。

  霍然走在隊伍最後,他左前方是寇忱,再往前是圍著陶蕊的幾個人,前男友直接對著陶蕊的方向衝了過去。

  「寇忱!」霍然喊了一聲,本來是想提醒寇忱,寇忱的武力值並不怕這種水平的攻擊。

  但下一秒他看到了前男友手裡有個小小的金屬的玩意兒閃了一下光。

  撲過去擋在寇忱身後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速度彷彿閃電。

  請叫我閃電俠。

  他的出現太突然,前男友沒剎住,撞在了他身上,手從他身側擦了過去。

  寇忱轉過身扶住霍然的時候只聽到他說了一句:「他手上有東西!」

  「給老子去死!」寇忱一手把霍然往後拉了一下,對著前男友當胸就是一腳踹了上去。

  前男友摔倒在地,手裡拿著的東西掉在了地上。

  居然是一把指甲銼。

  在大家因為「他手上有東西」卻看到這麼個玩意兒而稍微愣神的時候,前男友捂著胸口跳起來,轉身跑了。

  「你沒事兒吧?」寇忱轉臉衝霍然吼了一嗓子。

  「……靠。」霍然被他嚇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腰,發現T恤上有一個被撕開的小洞,他又掀開了衣服,看到了腰上有一道血跡。

  應該是被划破了皮。

  指甲銼居然還有這樣的能力。

  「我操!」寇忱一眼就看到了血,抓著他胳膊一掄,「你他媽有病嗎你擋個屁啊!」

  霍然還沒回過神,就已經被他背了起來,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往前跑出去了十幾米了。

  「哎!」他喊了一聲,「寇忱!放我下來!我沒傷!」

  「都出血了!」寇忱邊跑邊說。

  「沒有,就破了點兒皮!」霍然拍了拍他肩膀,又回過頭,看了看根本沒看清這會兒跟在後頭一通跑的陶蕊和他們一幫人,「我操,別丟人了,快放我下來!」

  「讓我先看一下傷口!」陶蕊喊,「我先看一下,看看要不要先處理一下!」

  寇忱總算停了下來,霍然從他背上跳下來,一把掀起了衣服,向大家展示了一下:「看到沒,就破皮了,你們現在不看清了一會兒可就結疤了。」

  陶蕊彎腰看了一眼,長長地松了口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是破皮,一會兒消消毒就行……你們聽到我說地點應該告訴別的老師啊,報警也行啊,怎麼自己就跑來了,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嚇死我了,我腿都軟了,還好還好,只是破皮……」

  「真的?」寇忱扳著他的肩看了看,也舒出一口氣,彎著腰半天都沒直起來。

  「霍然,」許川伸手在他肩上捏了捏,「夠意思。」

  寇忱直起身盯著他,幾秒鐘之後一把抱住了他。

 

 

38

  霍然覺得自己腰上的傷沒事兒, 但有可能會被寇忱勒出個好歹來。

  他這一把摟得特別使勁, 胳膊一直往回收, 霍然覺得氣兒都快喘不上來了。

  好在這時許川過來拉了拉寇忱的胳膊:「好了好了,霍然讓你勒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寇忱又堅持摟了幾秒才松了手,看著霍然嘖了一聲:「這就說不出話了?菜雞。」

  霍然本來被他這一摟已經深深體會到了他的感動, 甚至自己都有點兒被自己感動了,結果寇忱一撒手就現了原型。

  他嘆了口氣:「我畢竟有傷呢。」

  掀起衣服又看了看,這回好了, 滲血那點兒都沒了, 真的已經結痂了。

  把陶蕊送回了醫療點之後,陶蕊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至於是報警還是要通知前男友的父母,他們就沒好聽了, 往自己班的看台走過去。

  「霍然,你真他媽夠朋友。」魏超仁一路上說了能有七八次了。

  「反應也夠快的, 」江磊說,「換了我,看清人, 再看清手上有東西, 再想好要不要撲上去,怎麼撲……」

  「哪有時間想那些,」霍然說,「換你試一次就知道了。」

  「霍然,」寇忱看著他, 「以後只要你一句話,無論什麼事兒……」

  「乾嘛啊,」霍然笑了,「我剛就算沒攔一下,就一個指甲銼,給他十分鐘,能捅出個什麼花來麼。」

  「那是我們現在知道是指甲銼了,那會兒可都以為是刀,你不也以為是刀麼,」徐知凡說著拍了拍寇忱的肩,「無論什麼事兒,繼續說。」

  寇忱立馬轉過頭看著霍然:「你一句話,無論什麼事兒我赴湯蹈火。」

  「可以。」徐知凡笑著又拍了他後背一巴掌。

  「你跟著起什麼哄啊,」霍然看著徐知凡,「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穩重了。」

  「我不穩重嗎?」徐知凡問。

  「我們這幾個人里最穩重了吧,」許川說,「每次看了我都想叫哥。」

  「別啊川哥。」徐知凡笑著說。

  回到看台之後休息了沒多大一會兒,下午的項目就繼續開了。

  100米的決賽最先開始,霍然在等簽到的時候,他們班的人已經積極地分成兩部分,佔據了起點和終點加油的有利地型。

  「你那個傷,」寇忱站在霍然身後,摟著他的肩,在他耳邊小聲說,「不影響吧?」

  「跟個蚊子包差不多吧。」霍然說。

  「你這麼慘的嗎,」寇忱說,「被蚊子咬一口能成那樣?」

  「閉嘴,你留點兒話給我加油的時候喊吧,」霍然說,他聽到了裁判叫他的名字,在寇忱的手上彈了一下,「撒手。」

  「加油!」寇忱松開了手,轉頭又靠到了許川身上。

  「別跟著跑了,留點兒體力給400米。」霍然說。

  「嗯。」寇忱應了一聲。

  100米除了劉宇,霍然沒有別的對手了。

  去年他什麼項目都沒報,要早知道會跟劉宇那倆關係緊張成這樣,他去年就會盯著了,他倆報什麼他就報什麼。

  氣死你們。

  選手各自就位,劉宇在第一道,霍然第二道,寇忱對於這個位置很滿意。

  「我過去了。」寇忱說。

  「不是不陪跑了嗎?」許川問。

  決賽看的人多,跑道邊都是人,陪跑這會兒已經不太可能了。

  「不陪,」寇忱說,「我就站那兒,一邊一個,嚇死他。」

  「……管用?」許川有些疑惑。

  「管用,只要霍然不讓我滾。」寇忱說。

  「我覺得他一定會讓你滾。」許川說。

  寇忱笑著走了過去,往跑道內側一站,輕輕在原地蹦了兩下。

  霍然立馬就發現了他,轉過了頭。

  寇忱衝他笑了笑,往劉宇那兒使了個眼色,霍然先是面無表情,然後大概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勾了勾嘴角。

  於是他倆就這麼一邊一個地站著,平靜地微笑了幾秒鐘。

  劉宇頓時有些不自在,左右瞄了幾眼。

  這人心理素質的確是不行,發令槍響的時候,寇忱肉眼都能看出來是霍然先衝了出去。

  「霍然加油!霍然加油!」班上的人瞬間就開始喊,聲浪直接跟終點那邊接了起來,「霍然!霍然!」

  「我他媽真不知道霍然能跑這麼快!」江磊蹦著吼,「看到了沒有!第一!劉宇追不上他!」

  「看到了。」寇忱平靜地看著領先了劉宇兩三個身位的霍然,心跳得嘭嘭的感覺比賽再不結束他肋骨都要蹦斷了。

  終點發出尖叫,霍然第一。

  這邊的人這才往終點跑了過去。

  霍然擠出人堆,指了指跑道那邊:「寇忱,你400要跑了!」

  「嗯,」寇忱蹦了蹦,一臉無所謂,「還沒開始簽到呢。」

  「一會兒三級跳也馬上要開始,」霍然說,「我想了一下,跑完400馬上就去三級跳會不會有點兒太累了,要不你放棄一個……」

  「不用,」寇忱說,「我現在處於興奮狀態。」

  「興奮什麼?」霍然看著他。

  「我這輩子,居然能碰上一個為我擋刀的人,」寇忱彎腰把鞋帶系緊,「就衝這個,我跑完400再跳完三級跳,還能再去跑五公里。」

  霍然看著他沒說話。

  「真的,」寇忱系完鞋帶又順手在他小腿上搓了搓,「我一會兒要打電話給我姐。」

  「打電話給你姐?」霍然迅速把腿抬了起來。

  「告訴她有人給我擋刀了。」寇忱直起身,笑得很燦爛。

  霍然不知道寇忱會這麼在意這個事兒,其實當時如果換了是徐知凡他們站在那裡,自己應該也會撲過去的。

  不過說實話,在這個事兒之前,他真沒想到自己是這樣的人。

  這麼英勇。

  簡直英勇極了。

  霍然琢磨了兩秒之後又盯了寇忱一眼,提醒自己不要這麼快就又跟寇忱節奏一致。

  不過看得出來寇忱的狀態不是故意誇張,他是真的很興奮。

  400米連花活都不耍了,直接衝到第一,把跟第二的差距越拉越大,到終點的時候已經領先第二能有50米了,觀眾們非常過癮,霍然旁邊的幾個女生嗓子都喊劈了。

  這邊400米一結束,那邊三級跳就要開始了,霍然跑過去先幫寇忱簽了個到。

  「三級跳也這麼多人看嗎?」負責簽到的一個女生問。

  霍然這才注意到旁邊已經圍了很多人。

  「你看看名字,」一個女生提醒她,「寇忱啊。」

  「哦。」簽到的女生抬起頭看了霍然一眼。

  「我不是寇忱,」霍然趕緊說,「他馬上過來,我就是幫他簽一下到。」

  「哦。」女生應著。

  霍然轉頭看到寇忱走過來的時候頓時松了一口氣,趕緊離開簽到台。

  「我牛不牛?」寇忱問。

  「牛,」霍然點頭,「一會兒再牛一把,你粉絲都過來了。」

  「我其實,」寇忱笑了笑,「不會。」

  「什麼?」霍然看著他。

  「三級跳,不會,沒學過,」寇忱說,「鬼才知道該他媽怎麼跳啊。」

  「那你現在趕緊跟鬼學一下啊,」胡逸有些擔心,「要不一會兒怎麼比?」

  「學個屁,」寇忱還是一臉輕鬆,「讓這幫女生失望去吧,愛我你怕了嗎……」

  「劉毅!」霍然沒聽他發瘋,直接叫住了以前同班的一個體育生,「你一會兒是不是也跳啊?」

  「是。」劉毅走了過來,跟他們幾個打了個招呼,「怎麼了?我不放水啊。」

  霍然嘆了口氣:「放屁,誰讓你放水了……」

  「放屁也不行。」劉毅笑著說。

  「哎!」霍然無奈,「趕緊的,你給寇忱講一下三級跳怎麼跳吧,就步子什麼的,要不他一會兒就是奔跑立定跳遠了。」

  「麻煩你了。」寇忱說。

  霍然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本來以為以寇忱的性格,肯定會拒絕的,沒想到這麼配合。

  不過這點兒時間劉毅也教不了什麼太多的,只能把大致的規則和要領告訴他,然後再給示範了一次。

  寇忱跟著也跑著試了兩次,劉毅又給他糾正了一下姿勢。

  「你沒學過嗎?」劉毅有些疑惑,「看上去不像沒學過的。」

  「真沒學過,就初中的時候跟同學胡亂跳的。」寇忱說。

  「可以啊,天賦很好啊,」劉毅說,「有沒有興趣來校田徑隊?」

  「他在籃球隊。」霍然趕緊說。

  「沒有規定不能加入兩個隊吧?」劉毅說。

  「別在這種時候跟我搶人行嗎這位同學?」霍然皺著眉,簡直鬱悶。

  「行吧,」劉毅看著寇忱,「過幾天我找你啊,寇忱。」

  「嗯。」寇忱應了一聲。

  「嗯什麼嗯?」霍然等劉毅走開之後瞪著寇忱,「嗯什麼?」

  「就隨便嗯嗯啊。」寇忱說。

  「你是校籃的,我的人,懂了嗎?我這兒訓練你都十次只來三次半,你還田徑?你要是去田徑隊,我就直接給你在校籃除名了啊。」霍然說。

  「不去,」寇忱嘖了一聲,「校籃也就是因為你才去的,田徑隊我去乾嘛啊。」

  寇忱的確是個田徑的好苗苗,跑步和跳遠都出人意料。

  三級跳本來就沒什麼人會,包攬前三的向來都是體育生,今年參加跳遠的是兩個體育生,寇忱在突擊學習了幾下之後直接就跳了個第三。

  霍然看著他從空中掠過的身影時都有點兒恍惚了。

  這個技能可能是小時候跳圍欄的時候練出來的?

  「這風頭出的,」江磊說,「羨慕啊,我什麼時候能有這本事。」

  「你不是要報兩人三足了麼?」霍然說。

  江磊沒能約到路歡一塊兒參加兩人三足,但是路歡答應了明天下午給他和魏超仁加油,於是他只能強行拉著魏超仁報了名。

  「超人會拖我後腿的。」江磊嘆氣。

  「我拖你後腿?你那麼牛你可以抱著我跑啊。」魏超仁說。

  「鬱悶,」江磊說,「抱不動。」

  運動會結束了,幾個人去食堂吃東西,寇忱走在最後頭打著電話。

  「是不是闖禍了?」寇瀟接起電話就是一句。

  「能不能盼我點兒好。」寇忱說。

  「那怎麼了?」寇瀟問,「沒錢了?」

  「不是,」寇忱說,「今天霍然替我擋了一刀。」

  「什麼!」寇瀟頓時聲音就提了起來,「誰捅然然了?你跟誰打架了?誰這麼牛逼還敢動刀了!你居然讓然然給你擋刀你是讓人打瘸了嗎!在哪兒!我馬上跟老楊過去……」

  「姐,姐,寇瀟!」寇忱打斷她,「聽我說完行嗎?霍然沒事兒,就破了點兒皮。」

  「什麼破刀啊?」寇瀟問,松了口氣。

  寇忱把中午的事簡單說了一遍:「怎麼樣,霍然夠意思吧?」

  「你倆出來,」寇瀟說,「我請然然吃個飯。」

  「我們現在去食堂呢。」寇忱說。

  「出來吃宵夜,」寇瀟說,「八點半我去接你們。」

  「八點半吃宵夜?」寇忱愣了。

  「不然呢?你們宿舍十點關門,我請個飯還管住宿啊?」寇瀟說。

  被寇忱拉出學校門口的時候,霍然有些無語:「不用這麼隆重吧?真的,換了誰我估計都會撲上去。」

  「但那會兒就是我啊。」寇忱把他推上了車後座。

  「姐,楊哥。」霍然跟老楊和寇瀟打了個招呼。

  「然然,你不用跟姐客氣,」寇瀟說,「我請你吃飯就是壓壓驚,給你磕頭以後為你肝腦塗地的是寇忱,你以後想怎麼支使就怎麼支使,別手軟。」

  又肝腦塗地,霍然強烈覺得這個詞大概就是寇瀟傳給寇忱的。

  「其實……」霍然話還沒說完,突然覺得耳朵旁邊有個聲音在哈哧哈哧的,嚇得他趕緊轉過頭,頓時就喊了一聲,「哎喲!」

  帥帥的大腦袋從後備箱里探了過來,衝著寇忱一個勁哈哧。

  「好狗,哥哥想死你了。」寇忱一把抱過帥帥的頭就往前拽,帥帥在他的幫助下迅速從後備箱里擠到了後座上,寇忱摟著它就一通揉,「怎麼把這個蠢貨帶出來了?」

  「爸說你朋友圈昨天轉發別人家的狗了,還是個小柴,小柴多傻啊,就估計你想這個蠢貨了,讓帶出來見見。」寇瀟說。

  「去抱抱然然哥哥。」寇忱指了指霍然。

  「別……」霍然還沒來得及說完,帥帥已經撲到了他身上,在他臉上肩上就是一頓狂蹭,霍然抱住它,感覺跟抱著一床被子似的,非常過癮。

  「舒服吧!」寇忱跟帥帥一塊兒撲到了他身上,然後再把帥帥擠下了後座,趴到了他身上。

  但帥帥並不放棄,又從霍然腿旁邊撲了上來。

  「啊……」霍然偏過頭,靠著車窗。

  一人一狗就這麼在他身上一塊兒鬧,霍然脾氣都磨沒了,臉貼著車窗往外看,感覺自己旁邊有兩條撒歡的狗。

  車開過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霍然看到對面街有個人站在人行橫道線前,別人都在過馬路,只有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看清那人的臉之後,霍然一下坐直了。

  「怎麼了?」寇忱問。

  「沒。」霍然盯著那人又看了一陣,摸出了手機。

  「知凡,去對面嗎?」江磊問,「川哥讓過去打牌。」

  「一會兒,你們先過去吧。」徐知凡把手機屏幕按滅了。

  等宿舍幾個人去對面了,他才又拿起手機點開,上面是霍然發過來的一條消息。

  -剛我看到你爸爸了,在路口發呆,你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

  -打了,沒接

  徐知凡回了一條消息過去。

  -你媽還沒消息嗎?

  -沒有

  「跟誰聊呢?」寇忱湊了過來。

  「沒誰。」霍然迅速把手機放回了兜里。

  「靠,」寇忱愣了愣,「我又沒想看,就順嘴問一句。」

  「我知道。」霍然衝他笑了笑,「我就是……」

  「隱私隱私,」寇忱趴到了他腿邊,摟過帥帥,把臉埋進它脖子上的毛里,「知道了!」

  霍然看著他,覺得自己剛才動作是有點兒太明顯了,於是伸手在他耳朵尖兒上彈了一下:「生氣了啊?」

  「別太自以為是了,你沒那個本事讓我生氣。」寇忱拍開了他的手,悶在帥帥的毛里回了一句。

  「吹牛逼呢,」寇瀟說,「逮誰跟誰生氣就是你。」

  「我要跟你斷絕姐弟關係。」寇忱說。

  「看到沒,」寇瀟指著他跟霍然說,「這一秒就跟我氣上了,你信不信老楊再說一句,他扭頭就跟老楊嗆。」

  霍然笑了起來,抓了抓帥帥腦袋上的毛。

 

 

39

  霍然覺得寇忱平時脾氣其實還可以, 不過算是屬於不火則已, 一火驚人的那類, 今天這種樣子的寇忱,他還真是沒見過。

  生悶氣的寇忱。

  表現形式就是突然不像哈士奇了,變回了傳聞中的那個校霸打架王。

  冷酷得很。

  寇瀟和老楊帶他倆吃川鍋, 還喝了點兒酒,這種本該是寇忱話最多的時刻,他卻全程冷漠, 彷彿吃的是冰塊。

  霍然一開始沒話找話說了兩句。

  「幫我把那盤牛肉拿過來, 謝謝。」

  「這個醬你不要我就吃了?」

  不過大概是有點兒生硬,畢竟他一直也沒太哄過人, 要換了他是寇忱,估計這麼兩句也哄不好。

  於是他只能放棄了。

  畢竟他自己因為是個「小可愛」, 從小到大也是父母老師朋友同學寵著長大的呢。

  吃完飯寇瀟又點了幾盤燒烤讓拿回宿舍給同學吃,全程寇忱都沒吭聲。

  送他們回去的時候, 寇忱跟著老楊去取車,霍然和寇瀟在店門口的簾子里等著。

  「不用管他,」寇瀟說, 「從小就這樣, 生氣的點奇奇怪怪,敏感得要命,要不怎麼能沒幾個朋友。」

  「就是……我也沒太找著他生氣這麼長時間的點。」霍然說。

  「生氣的點就是你不讓他看手機他有點兒沒面子,尷尬了,」寇瀟笑著說, 「生氣這麼長時間是因為下不來台。」

  「……我都跟他說話了啊,」霍然皺著眉,「他都沒理我。」

  「你就說了兩句啊,多說兩句就好了,」寇瀟說,「其實就是從小我爸就覺得男孩子不需要怎麼哄,所以他長大了一些之後就有點兒想找補找補,但是又跟我爸性格一樣,硬梆梆的。」

  「那我也有脾氣的啊。」霍然嘖了一聲。

  「所以說別管他,一會兒自己就好了,」寇瀟拍拍他的肩,「別告訴他我跟你說他了啊,要不得跟我生氣了。」

  「嗯。」霍然點點頭。

  車開過來的時候,在旁邊寵物店裡呆了一頓飯的帥帥在後座窗口探了腦袋出來,笑得眼睛都沒了的哈哧著。

  霍然拉開門它就撲到了霍然肩上。

  「進去進去。」霍然把它推回車里,上了車才發現寇忱居然坐在副駕上,面無表情彷彿他是太空船副駕。

  寇瀟拉開副駕的門也愣了一下,然後拍了他一巴掌:「後頭去,這我專座!」

  「你上後頭。」寇忱抓著車門上方的把手不松勁。

  「我才不跟你的蠢狗擠呢,你趕緊的,上後頭去。」寇瀟說。

  「不。」寇忱堅持。

  「算了,」霍然打開了車門,「我打車回去。」

  「寇忱!」寇瀟喊了一聲。

  寇忱回過頭看了一眼,霍然已經從左邊後門下了車。

  「哎。」寇忱車都沒下,直接從副駕翻到了後座,追在他後面下了車,「霍然。」

  霍然沒理他,直接往前走,手突然被一個又暖又濕乎乎還有些粗糙的東西碰了一下,他趕緊縮手,發現帥帥也下了車。

  他低頭,順手在帥帥頭上拍了拍,帥帥立馬就開始繞著他的腿轉圈,腦袋一直往他腿上蹭,蹭了兩圈之後直接往地上一倒,把肚皮翻了出來,在地上扭著,一邊扭還一邊衝他咧嘴哈哧著。

  「地上臟!」霍然抓著它爪子往上拉著,「快起來,帥帥乖。」

  帥帥並沒有聽話起來,只是邊扭邊往旁邊看著。

  霍然轉過頭,看到了站在他旁邊衝帥帥打著手勢的寇忱。

  他轉頭的時候寇忱猛地停下了動作,但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定了兩秒之後寇忱抬手抓了抓頭髮。

  「讓它起來,」霍然瞪著寇忱,「地上多臟啊!」

  「你打車它就不起來。」寇忱說。

  「……那我走回去嗎?你和你姐都不坐後座……」霍然覺得他簡直不講道理。

  「我坐,」寇忱說,「我坐後座。」

  霍然看著他沒說話。

  「我脾氣就這樣,你其實……不用管我。」寇忱偏開頭,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忱公主。」霍然說。

  「抽你啊,」寇忱立刻轉回了頭,盯著他,「你再叫一聲?」

  「不讓你看手機,不是說我的隱私不隱私的,我也沒什麼隱私,」霍然覺得還是應該解釋一下,「主要是跟別人有關係。」

  「知道了,」寇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嗎?」

  「你不是嗎?」霍然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相當自信而且大膽。

  「帥帥,」寇忱沒有再繼續問答,打了個響指,躺在地上耍賴的帥帥得到指令,跳了起來,站到他腿邊,他指了指霍然,「去,把然然哥哥帶上車。」

  「什……」霍然還沒來得及問,帥帥已經一口咬住了他外套下擺,開始往車上拽。

  阿拉斯加不愧是雪橇三傻之體格代言,力量相當足,第一下他就被拉了個踉蹌。

  「跟它走,」寇忱扶著車門,「要不它能把你衣服給撕了。」

  霍然趕緊上了車,帥帥跟著跳上後座,坐在了他旁邊,寇忱從另一邊上了車,把帥帥推下車座,挨著霍然坐下了。

  「怎麼訓的啊?」車開了一半了,霍然實在是沒忍住,「不是說三傻嗎,這也不傻啊。」

  「別的阿拉我不知道,帥帥是真的夠傻的了,」寇忱本來一路沒說話,繃著臉看著前方似乎是找不著話說,他這一開口,寇忱立馬往他身上一靠,揪著帥帥腦袋上的毛把它扳過來揉著,「你知道這蠢狗多大了嗎?」

  「嗯?」霍然有些好奇。

  「八歲了,我訓了它八年了,」寇忱手伸到他眼前比了個八,「八年啊哥哥,除了握手坐下起來趴這些別的狗三個月就會的東西,它就會個耍賴和帶誰誰上車,這要換個八歲的邊牧,就我這訓練的認真程度,飛機都能開了。」

  霍然看著被寇忱揉腦袋揉得一臉陶醉舌頭都滑出來了的帥帥,沒忍住笑了起來。

  「不過帥還是很帥的,是吧。」寇忱說。

  「是,」霍然點點頭,想想又看著他,「你是說你還是狗?」

  「……狗。」寇忱說。

  「是。」霍然點頭。

  「那我呢?」寇忱問。

  老楊前頭開著車笑了起來。

  「帥。」霍然嘆了口氣。

  回到宿舍的時候,寇忱他們宿舍全是人,佔了兩個下鋪正在打牌。

  寇忱把拎回來的燒烤往桌上一放:「有人吃嗎?」

  「有!」一屋子人整齊地回答。

  霍然從門外探進腦袋看了看,又轉身回了對門他們宿舍。

  寇忱也往屋裡看了一圈,胡逸和江磊加他們宿舍三個人,還有隔壁幾個,沒看到徐知凡。

  「徐知凡沒過來玩?」他坐到許川旁邊問了一句。

  「嗯,」許川應著,「在宿舍玩遊戲呢。」

  「哦。」寇忱點點頭,躺到了他旁邊。

  霍然回了宿舍之後就沒再過來,一直到熄燈,宿舍里的人都走了,他都沒見著霍然。

  估計不讓他看的手機上的「隱私」,跟徐知凡有關。

  寇忱洗漱完躺到床上,心裡有點兒不怎麼舒服。

  他倒也不是沒秘密的人,但沒有需要這樣保守的秘密,雖然他小時候那些算不上事的事,他也讓霍然不許跟別人說,但真要讓人知道了,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行。

  霍然肯定不會跟人說,就像保護徐知凡的隱私一樣,霍然一定也會這樣保護他的那點小秘密,但畢竟他沒見著,他見著的就是剛才,霍然飛快地把手機藏起來,不讓他看到徐知凡的小秘密……

  寇忱心裡突然就有些發酸。

  霍然和徐知凡,在他這兒都是朋友,霍然更是能幫他擋刀的朋友,但他倆有不能讓他知道的秘密。

  嘖。

  「川哥。」他翻了個身,探出半個身子倒掛在床邊,看著下鋪的許川。

  「嗯?」許川睜開眼睛,看到他嚇了一跳,「哎操,乾嘛呢你?」

  「你有秘密嗎?」寇忱問。

  「我想想啊,」許川擰著眉想了半天,「好像沒有。」

  「如果我有秘密,告訴你了,你會幫我保密嗎?不讓任何人知道,特別嚴守的那種嚴守,會嗎?」寇忱問。

  許川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坐了起來,看了看宿舍里的人,大家折騰了一天都已經睡著了。

  「怎麼了?你碰上什麼事兒了嗎?」許川輕聲問,「有事兒你說,我肯定保密啊。」

  「沒碰上事兒,」寇忱說,「我就是問問。」

  「真沒有?」許川問。

  「真沒。」寇忱笑了笑,翻身躺回了枕頭上。

  許川在下鋪沈默了一會兒,踢了踢他的床板:「有事兒你說,別憋著,朋友是拿來乾嘛的知道嗎?」

  「拿來乾嘛的?」寇忱問。

  「拿來使喚的,」許川說,「保密,扛事兒,一條龍服務。」

  寇忱笑了起來:「知道了。」

  運動會正常的項目就是兩天時間,後面還有兩天是籃球賽,但第二天一早起來,他們發現操場上全是霧。

  「接到通知,這幾天有霾,籃球賽延後,室內場地容不下那麼多觀眾,」老袁捂著胸口,「今天的個人項目也都取消了,爭取在霾大發之前把集體項目進行完畢。」

  「集體項目就是……」體育委員在旁邊翻了翻手裡的賽程表,「接力,兩人三足的場地要求彈性比較大,所以改在室內進行了。」

  「還好還好。」江磊說。

  「你抱著我跑啊?」魏超仁說。

  「你能不能給我長點兒臉,路歡來加油的呢!」江磊說。

  「你抱著我跑再拿個第一,多長臉啊。」魏超仁說。

  「我,」江磊說,「矮你半個頭,瘦你一圈,你讓我抱著你跑,要不換我給你長這個臉吧!」

  魏超仁笑了半天:「菜雞。」

  寇忱對於籃球球延期有些不爽,他挺喜歡集體項目的,大家一塊兒拼殺的感覺很有意思,好在還有個接力。

  接力賽按年級分了男女組,他們班女生雖然挺多,但實力不如文4,不過男生組實力還挺強,老袁和全班都對他們抱以厚望。

  霍然第一棒,寇忱最後,中間是魏超仁和體育委員羅飛玉,奪冠還是很有希望的。

  「羅非魚你第二棒吧?」魏超仁問,「你爆發力好一點兒,前兩棒實力放強些,這樣萬一真的落後了,最後寇忱追也來也容易。」

  「行,」羅飛玉說,「一會兒交接棒一定看清了,抓穩了再鬆手。」

  「好。」霍然點頭。

  「我為什麼不跑第二棒?」寇忱在他耳邊小聲問。

  「因為萬一落後了你在最後還能追一下,」霍然也小聲回答,又看了他一眼,「吃早點的時候我就想問了,你是不是沒睡覺啊?」

  「怎麼?」寇忱有些吃驚,「有黑眼圈兒了?」

  「沒有,就是臉色不怎麼好看,看著像熬夜了。」霍然說。

  「哦,」寇忱搓了搓臉,「昨天超人打呼嚕,吵死了。」

  「我打呼嚕了?」魏超仁非常震驚,「川哥,我打呼嚕了?難道不是郭子健每天晚上都打呼嚕嗎!」

  許川笑著沒說話。

  「那就是郭子健。」寇忱說。

  「靠。」魏超仁松了口氣。

  寇忱又看了一眼四周:「徐知凡呢?」

  「一早請假回家了,」霍然說,「家裡有點兒事。」

  「什麼事兒啊?」許川問,「要幫忙嗎?」

  「應該沒什麼大事兒。」霍然說。

  因為集體項目,又基本算是運動會最後一個項目了,所有人的集體榮譽感和湊熱鬧細胞都被激活,接力開始之前,跑道兩邊已經站滿了人,拉著各班的橫幅。

  文1女生在伍曉晨的帶領下拼盡全力,拿了個第四,唐維還差點兒把腳扭了,委屈得站都站不住,蹲在終點就要哭。

  一幫人圍著她安慰著。

  「第四很好了,」寇忱過去把她拉了起來,抓著她胳膊扶著,「別哭了,十二個班排第四呢。」

  「就是就是。」大家紛紛點頭。

  「我本來可以再快一點的,」唐維帶著哭腔,「我跑出來扭了一下胯……就跑得慢了……」

  「傷著沒?」霍然問。

  「沒有,還好沒有,要不第四都拿不到了。」唐維繼續帶著哭腔。

  霍然聽著她這個委屈得不行的語氣突然有點兒想笑,趕緊轉開頭忍著。

  「哎,別難過,又不是你一個人跑,我們都跑呢,而且你得這麼想,這個第四不是我們沒跑好拿到的,這個第四可是我們拼命跑了拿到的,懂嗎?」伍曉晨說,「應該高興啊。」

  不愧是老袁的班長,霍然很佩服。

  「嗯。」唐維點頭。

  「你今天還達成了巨大成就。」李依一說。

  「什麼啊?」唐維看她。

  李依一用目光往她胳膊上盯了一眼:「男神觸碰。」

  唐維愣了愣,猛地抬起了頭。

  寇忱也愣了愣,趕緊鬆手,連退三步。

  「媽呀,」唐維的哭腔瞬間沒了,「寇忱拉我起來的,媽呀我復活了。」

  「……我操,」寇忱轉身就走,「快,走走走。」

  文1男生的接力受到多方關注,以往因為理科班男生多,更容易在運動會上出現黑馬,但這回文科出的兩位黑馬不僅運動強,長得還帥……

  「不僅黑!而且馬!」伍曉晨說,「多拉風。」

  「什麼鬼,」唐維說,「難道別班出的是黑驢嗎,雖然黑,但是驢。」

  霍然本來有點兒緊張,被她們這兩句對話逗得又有點兒想笑了。

  但往起跑線上走過去的時候,他又再次開始緊張,他回過頭,看到了往第四棒那邊走過去的寇忱。

  「寇忱。」他叫了一聲。

  「嗯?」寇忱立馬停下,轉身走了過來。

  「……加油。」霍然說。

  寇忱看著他沒說話,過了兩秒突然笑了:「你是不是緊張了。」

  「有點兒。」霍然如實回答。

  「沒事兒,」寇忱挑了挑眉毛,「真落後了我保證追回來。」

  霍然伸出手,寇忱的這個牛逼吹得非常合適,瞬間就讓他一陣踏實。

  寇忱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加油然然。」

  單人的比賽絕對不會讓霍然有這樣的感覺,發令槍響,他衝出跑線的瞬間,就什麼都忘了,只管對著前面的羅飛玉狂奔。

  耳邊呼嘯的風聲和海浪一樣沒有間隙撲過來的加油聲佔據了他所有的空間,衝到羅飛玉身後時,他才注意到,他是第一個。

  「接!」他把棒子往羅飛玉手裡用力一放。

  羅飛玉抓過棒子衝出接棒區開始狂奔。

  「文1加油!文1加油!」霍然跟著旁邊班上的人一通吼。

  羅飛玉速度不錯,但是理8的二棒跑得跟被捅了刀一樣嗖嗖的,交棒跟羅飛玉基本同時,霍然頓時捏了一把汗。

  魏超仁運動還可以,但屬於那種樣樣都能湊個數,卻什麼都不算拔尖的,如果他這一棒再落後,寇忱追起來就吃力了。

  霍然已經聽不清四周的人在喊什麼,就盯著魏超仁,此人今天還算爭氣,交棒的時候是第三,拉開的距離不太大。

  寇忱接過棒子的瞬間,霍然感覺加油聲一下把慢慢變濃的霧霾都薄了。

  「寇忱加油!文1加油!」霍然蹦著喊。

  高一的運動會他沒太參與,也並沒有體會過什麼特別激動興奮的瞬間。

  但眼下,就現在,他突然覺得,這也許會成為他高中生涯里最難忘的場面之一,他蹦著吼著,給隊友加油,在聲浪裡看著寇忱衝線,胡亂跟旁邊不知道是誰擁抱,再往那邊跑過去。

  寇忱喘著氣笑著張開胳膊,他撲上去摟住,接著就是班上的人一個又一個撲上來,把他們裹在了中間。

  「我說了吧!有我呢!」寇忱在他耳邊喊,「說到做到吧!」

  「牛逼。」霍然笑著拍了拍他後背。

 

 

40

  霧霾挺嚴重的, 兩人三足比結束大家走出體育館大門的時候, 外面的能見度已經開始降低了。

  學校放假兩天, 住校學生也全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寇瀟打了電話過來,說馬上到學校, 讓寇忱到門口等著。

  「還要捎你同學嗎?今天老楊沒來,我開的小車,」寇瀟說, 「車上還能坐兩個同學。」

  「沒人了, 超人和川哥要去打電動,江磊胡逸已經去坐地鐵了, 他倆住得近。」寇忱說。

  「然然呢?他家裡接他嗎?」寇瀟又問。

  「不知道,我回宿舍以後都沒見著他……估計不接, 他去山裡幾天家裡都放心的,這會兒應該沒人接他吧, 」寇忱往對面宿舍看了一眼,霍然正一邊打電話一邊收拾衣服,他衝那邊喊了一聲, 「霍然!」

  霍然轉頭看著他。

  「一會兒我姐過來, 送你回去。」寇忱說。

  霍然猶豫了一秒鐘,點了點頭,又繼續打電話了。

  寇忱把自己沒洗的臟衣服都團成團塞進包里,背著走出了宿舍,在霍然他們宿舍門口站了十秒。

  一, 二,三,四,五……九,十。

  整整十秒!霍然的電話才總算打完了,拎著包走了出來。

  寇忱習慣性地想問誰的電話,但最後還是沒問出來,萬一是徐知凡的電話,他這麼問,算不算打聽隱私。

  嘖。

  怎麼這麼彆扭呢?

  「你姐來了嗎?」霍然問。

  「估計我們到校門口就差不多了,她在路上了。」寇忱說。

  「我爸剛給我打電話呢,他跟我媽去我奶奶家了,」霍然說,「我奶奶病了。」

  「嚴重嗎?」寇忱趕緊問。

  「不嚴重,」霍然說,「她身體好著呢,就是每個月都會說自己病了,估計是一個人呆著寂寞想要人陪陪,上上月說自己癱瘓了,我爸過去的時候她在打太極,上月說眼睛看不清東西了,我爸和我叔他們過去的時候她跟別的老太太正吵架呢,這月又說自己摔了一跤,病因都越來越隨便了。」

  寇忱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兒停不下來。

  「差不多得了,」霍然看了他一眼,「有那麼好笑嗎?」

  「不光是你奶奶,」寇忱吸了一口氣,止住了自己的笑,摟住霍然的肩膀,「我就是突然很想笑。」

  霍然很自然地跟他說起電話的內容,讓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矯情,就算真的是跟徐知凡打電話,他作為朋友,問一句是誰,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人有時候就是自己想得太多。

  「憑空多了兩天假,笑傻了吧。」霍然說。

  「嗯。」寇忱點點頭。

  「作業一個字兒都沒少呢。」霍然說。

  「作業有什麼怕的,大不了我抄你的。」寇忱說。

  霍然嘆了口氣:「你別抄我的,我也不一定什麼時候能寫完,你要不抄徐知凡的吧,他成績好。」

  「我以為你要教育一下我讓我自己寫作業不要抄呢?」寇忱說。

  「這方面我還等著別人來教育我呢。」霍然笑了起來。

  寇瀟自己的車比老楊的車惹火得多,一輛騷紅色的英菲尼迪,霍然上了車就覺得很愉快,後排就倆座,中間還隔著一個小茶几,寇士奇沒法再往他身上拱了。

  「謝謝姐。」霍然說。

  「別客氣,」寇瀟指了指副駕上放著的一個紙袋,「吃點心嗎?我剛買了一堆。」

  「吃。」寇忱一上來就把那個紙袋拿到了後座,往里看了看,拿了一個巧克力小蛋糕出來遞給霍然,「你吃這個吧,巧克力的。」

  「嗯。」霍然接過小蛋糕。

  「一會兒工業園那塊兒讓我開一把吧,」寇忱給自己拿了個老婆餅,「那個斷頭路不是沒人麼。」

  「滾,」寇瀟把車開了出去,「你拿爸的車去開,要不拿老楊的,別碰我車。」

  「摳死了,你是葛朗台家的桶成的精吧。」寇忱說。

  霍然愣了愣之後笑得差點兒嗆著,寇忱給他拍了拍背。

  「你連本兒都沒有還想開我車,上回幫爸倒車差點兒沒把車庫撞塌了,」寇瀟語氣里滿滿的鄙視,「你哪兒來的臉還開車。」

  「給你一年時間損我,明年我學完車你就閉嘴,」寇忱嘖了一聲,「某個科二考了五回的人,你就還有一年時間得瑟了。」

  「滾!」寇瀟喊了一聲,把音樂打開了。

  「我跟你說,」寇忱往霍然那邊歪了歪,小聲說,「表演開始了。」

  霍然看了看寇瀟,也小聲問:「什麼表演?」

  中間的小茶几明顯阻擋了寇忱往他身上靠,試了兩次都沒靠著他之後,寇忱很快地從座位後面扯出來一個小抱枕,往茶几上一放,然後躺過來靠在了霍然胳膊上。

  霍然嘆了口氣。

  「你看著。」寇忱以一種很不舒服的姿勢梗著茶几靠著他,但表情非常愉快。

  寇瀟往前開了一段,碰上了人行橫道線,她停了下來,等著行人過街。

  「大姐!」等了幾秒之後她突然喊了起來,「禮讓行人呢!行人能不能也有點兒禮!要不你就站這兒跳個舞唄!」

  霍然看了看前面,一個打著電話的大姐踱著小號方步,正以散步的速度走過車頭。

  「神經病!」寇瀟罵了一句,等她好容易過去之後正要起步,後頭的車按起了喇叭,估計是以為人過完了這車還不走,寇瀟一邊把車往前開一邊罵,「就你有喇叭是吧!你再按一個我現在就給你表演一個當場熄火!」

  「脾氣可大了,」寇忱笑著說,「一路且罵呢,不過你別擔心,她嘴裡罵,手上腳上還是很穩的。」

  寇忱說的沒錯,寇瀟這一路都在罵。

  「綠燈亮了一個小時了你睡醒了沒啊走不走啊前面的大哥!」

  「搶搶搶!搶你個南瓜!搶這兩米距離你離天堂更近了是吧!」

  「變道打燈知不知道啊!駕照復印的吧!你不怕撞我還不想碰你呢!」

  ……

  「姐,喝一口嗎?」寇忱拿了一盒酸奶,插了管子遞到寇瀟嘴邊。

  「氣死我了,就煩上路,全他媽智障,去趟駕校學的是吃屎吧,」寇瀟喝了一口酸奶,「一個個這開的都是什麼車,貼個馬路殺手在屁股後頭以為自己多幽默呢,會開的人貼了叫幽默,你這樣的貼了就叫不要臉,你就該貼個傻逼,還能算你個持證上崗!」

  「別罵了,」寇忱笑著說,「霍然還在呢,毀形象啊。」

  「然然,你閉上耳朵吧,」寇瀟說,「我就罵著玩,你別怕。」

  「嗯。」霍然笑著應了一聲,「不過人家也聽不見你罵吧。」

  「那能讓人聽見麼,」寇瀟說,「我主要就是出個氣,罵得讓人能聽見了怎麼行,打起來怎麼辦,我打得過誰啊。」

  霍然一下笑出了聲,半天都沒能停下來。

  他發現寇忱和他姐都挺能自娛自樂的。

  車在霍然家樓下停了車,霍然準備下車,寇忱趴在小茶几上看他:「明天去我家玩吧?」

  「嗯?」霍然看著他。

  「許川超人他們都去的,叫上徐知凡他們一塊兒,打牌玩遊戲什麼的都行啊。」寇忱說。

  「上午我去打球,」霍然說,「下午吧?」

  「去哪兒打球?學校嗎?」寇忱馬上問。

  「不是,」霍然說,「去公共球場……」

  「霧霾啊然然,」寇忱有些吃驚,「你打球癮這麼大嗎?」

  「霾習慣了都,而且是室內球場,昨天跟人約好了,也沒說取消,」霍然看著寇忱,想了想又問了一句,「你想去嗎?」

  「有得玩他哪兒都想去。」寇瀟說。

  「讓帶人去嗎?」寇忱問。

  「隨便帶,都帶朋友,」霍然說,「你要想去明天過來找我?」

  「好。」寇忱點頭。

  寇瀟的車開走之後,霍然進了樓里,等電梯的時候拿了手機出來把外賣給點了。

  老爸老媽要去兩三天,這兩三天他都得吃外賣,想到這裡,他突然就覺得寇忱還挺會生活的,還知道自己去吃小火鍋呢。

  他就只會叫個外賣,還永遠都只叫旁邊小區後門的那家砂鍋飯。

  啊,好想吃川鍋。

  回到家裡,他發現家裡的大花瓶碎了一地,上面放著一張字條,是老媽的筆跡。

  -寶貝然然,回來掃一下,我們著急去看奶奶

  「是懶得掃了吧?」霍然嘆了口氣。

  蹲地上好容易把玻璃碎片都撿進垃圾桶里,正想掃一下碎渣的時候,他手機響了一聲。

  徐知凡發了條消息過來。

  -接力第幾?

  霍然笑了笑,他本來怕徐知凡回家了沒看到現場會有點兒鬱悶,所以沒跟他說今天的比賽情況。

  -第一!牛嗎!

  -太牛了!

  霍然猶豫了一下,把電話打了過去。

  電話剛一接通,徐知凡的聲音還沒出來,他就聽到了徐奶奶的聲音:「你爸爸啊?還是你姑?」

  「是霍然,該你出牌了,算著點兒,別再點炮了,」徐知凡說,「我還仨月才能有壓歲錢呢,供不起你點炮了啊。」

  「陪奶奶打麻將呢?」霍然問。

  「嗯,基本就是看她輸錢呢,」徐知凡笑了笑,「你在哪兒呢?」

  「在家了,霧霾兩天假,」霍然說,「你爸回家了嗎?」

  「回了,這會兒去洗澡了,」徐知凡嘆了口氣,放低了聲音,「出去轉這麼多天,什麼人也沒找著。」

  「跟你爸說的那個人看錯了吧,」霍然說,「真回來了怎麼可能不聯繫家裡。」

  「我跟他說了,沒用,下回聽到點兒什麼還得出去找。」徐知凡說。

  「那你媽就還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嗎?這都大半年了,如果真是……」霍然皺了皺眉,「你們那個鄰居胡阿姨,不是都打過電話問親戚要錢麼,她倆一塊兒去的……」

  「我媽朋友同學的都不在這邊兒,她跟別人要沒要錢我們也不知道,」徐知凡說,「人家也聯繫不到我們,胡阿姨現在也沒消息,她女兒看到我不開口罵就算克制了,我也沒法問。」

  「怎麼辦啊?」霍然嘆氣。

  「不行的話過年我跑一趟吧。」徐知凡說。

  「跟你爸?」霍然問。

  「我自己,」徐知凡說,「我怕我爸去了真有什麼事兒他著急。」

  「我跟你一塊兒去。」霍然說。

  「到時再說吧,」徐知凡說,「你跟著去也沒什麼用,一個小孩兒。」

  「我明年18了徐大爺。」霍然笑著說。

  徐知凡也笑了起來:「沒事兒,算算還有兩個月才放假,這段時間沒准兒就有消息了。」

  「嗯,」霍然點點頭,「明天下午寇忱讓一塊兒上他家玩。」

  「行啊,」徐知凡說,「我想看看他的狗,是叫帥帥嗎。」

  「是,非常煩人,一不留神就舔臉,你明天小心。」霍然說。

  又聊了幾句之後,徐知凡掛了電話,說要帶奶奶去吃飯了。

  霍然很想問問他,這事兒能不能告訴他們七人組別的人,但猶豫了半天也沒開口。

  他是覺得有事兒幾個人商量著可能主意多點兒,但徐知凡一直都是那種不愛給朋友添麻煩的人,有什麼事兒都盡量自己處理,這次的事兒如果不是霍然去他家聽到那個胡阿姨的老公來罵人,他也不會讓霍然知道。

  如果徐知凡是寇忱那樣的性格就好了,憋不住事兒。

  「跟什麼人約的打球啊?」寇忱一早就打車過來了,去球場的路上有些興奮,「有我認識的嗎?校籃的?」

  「沒有,」霍然喝著酸奶,「就幾個經常去那兒打球的人,時間長了就熟了,今天可能有隔壁學校的,以前高中聯賽跟附中碰到過。」

  「技術好嗎?」寇忱小聲問。

  「挺好的,」霍然看了他一眼,「你想裝逼可能不容易。」

  寇忱對他的話完全不在意:「那你呢?」

  「我什麼?」霍然又喝了一口酸奶。

  「你能裝逼嗎?」寇忱問。

  「我不裝逼,」霍然嘖了一聲,「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呢,使命召喚之裝逼。」

  寇忱愣了兩秒,笑得停不下來:「小可愛你太可愛了。」

  「滾。」霍然簡單回復。

  寇忱第一次到學校以外的籃球場來玩,當然,以前他對籃球也沒多少興趣。

  不過這個室內球場讓他有點兒吃驚,跟他見過的那些完全不同。

  這球場至少二十年歷史了,前身可能是個大倉庫,兩個球場並排著,中間和四周都有看台。

  籃球架很新,地上的線也應該是最近重新划過,但是四周的牆,房頂,還有看台,讓他猛地以為自己打開了街頭籃球。

  看台是有點兒生鏽了的鐵架子,有不少焊接的地方已經斷裂了,放了一塊木板在上頭,旁邊記分牌的架子也是同等材質,下面的支架斷了,後頭拿個大鐵筒撐著。

  頂上的燈架很酷,光溜溜的大白燈用掛在橫七竪八的鐵管上,各種線拉著,最拉風的是四周的牆,滿滿的全是塗鴉,不知道疊了多少層,反正一點兒牆皮都沒露著了。

  「我靠,」寇忱拿出了手機,「這地方有意思啊。」

  「霍然來了啊!」看台那邊有人打了個招呼。

  「幾個人了?」霍然往那邊走過去。

  「一會兒還有幾個過來,可以先熱熱身了,」看台上一個大學生模樣的人跳了下來,指了指後排坐著的幾個,「不知道你們見過沒,你們旁邊6中的。」

  「不知道。」霍然笑笑。

  6中那幾個跟他點了點頭:「你是現在校籃隊長吧?」

  「嗯。」霍然應了一聲。

  「你們前隊長,跟我們打過球,很牛逼。」一個高個兒說著從看台上也跳了下來,把手裡的籃球突然扔了過來。

  「蔣丞麼?」霍然接住了球,慢慢帶著球往後退了兩步,「他是很厲害。」

  「他是後衛吧,」高個兒彎了彎腰,輕輕晃著身體,「你呢?」

  「前鋒。」霍然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右手突然把球帶到了身後。

  高個兒撲過去抄球的手落了個空。

  寇忱站在旁邊有些吃驚,霍然帶球躲避的時候高個兒的身體才剛開始傾過來,手都還沒伸出來。

  這反應有點兒帥啊然然。

 

 

41

  「反應挺快啊!」高個兒再次上前, 在霍然想從左邊上籃的時候切斷了他前進的路線。

  霍然繼續帶球, 籃球在左手右手裡穿過胯下不斷切換。

  傳給我得了!

  寇忱站在旁邊看著, 想開口的時候霍然突然出手,右手從高個兒左胳膊下帶著球一勾,球從他身後被拋起, 從下方斜著飛向了籃筐。

  「我操,」高個兒回手兜了一下,沒能阻止這個球, 轉身看著已經落進籃筐的球, 「這個是不是你們附中校籃祖傳的啊?」

  「怎麼了?」霍然笑了。

  「蔣丞也玩這招,你之前是不是還有個姓劉還是什麼的隊長, 也這麼玩,」高個兒說, 「這是不是你們校籃隊長的打狗棒法啊?」

  「不知道,」霍然笑著說, 「我只看過蔣丞的比賽視頻,可能是吧。」

  一幫人開始在籃下熱身投籃的時候,寇忱走到霍然身邊, 小聲問:「我有一個疑問。」

  「嗯?」霍然脫掉了外套。

  「蔣丞是轉學了吧?」寇忱說。

  「是啊。」霍然點頭。

  「然後劉什麼呢?」寇忱問。

  「劉一是周海超他們班的, 」霍然說,「後來跟家裡人移民走了。」

  「那你呢?」寇忱看著他。

  「我什麼?」霍然也看著他。

  「每一個隊長,都沒畢業就離開了,我操……什麼魔咒,」寇忱皺著眉頭, 「那你呢,你有沒有轉學啊出國什麼的計劃?」

  霍然愣了愣,笑得不行:「你總結能力很強啊,趕緊脫衣服。」

  「你想幹什麼?」寇忱雙手抱到胸前。

  「你不打球……」霍然說到一半停了,盯著他的手,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幹什麼?脫了!今兒晚上就讓你嘗嘗你霍大爺的厲害。」

  「不嘗不是人。」寇忱笑得不行,一揚手把外套脫了甩到了看台上。

  「弄不死你。」霍然配合他繼續演,有球打的時候心情就很好。

  「真的,你還沒回答我呢,你不轉學不出國吧?」寇忱脫了外套之後活動著胳膊腿兒,又擔心地問了一遍。

  「不轉學不出國,」霍然說,「我祖上八輩兒都在這裡,轉什麼學,也沒錢出國。」

  「你家條件也不差啊,出不了國嗎?」寇忱問。

  「我出國乾嘛啊,我上學期期末考英語不及格,」霍然說,「你家條件多好你怎麼不出國。」

  「我從初中開始英語就沒及過格啊。」寇忱說。

  兩人一通止不住的傻笑。

  「滾,」霍然笑完了轉身就走,「別跟我說話了,我不想被傳染。」

  寇忱笑著沒說話,手在臉上蹭著。

  「乾嘛啊?」霍然看他,「過來,熱熱身。」

  「我臉上是不是有狗毛。」寇忱皺著眉,「衣服一兜,臉上就覺得有毛。」

  霍然走過去盯著他臉看了一會兒,從他鼻子旁邊捏起來一根挺長的毛:「這是那個女生的頭髮吧?」

  「哪個女生頭髮有這麼硬,」寇忱嘖了一聲,「這就是我帥的毛。」

  「你帥的毛這麼長?」霍然有些吃驚。

  「你下午過去好好摸摸,隨便抓一把,能下來八百根這麼長的。」寇忱蹦了蹦,跑到了籃下,接住了不知道誰投進的一個球,轉身反手勾了一下,球進了。

  「以前沒見過你,是霍然同學嗎?」有人問。

  「是。」寇忱點點頭。

  「霍然以前都沒帶過同學來,」那人說,「今天總算是能跟自己人打配合了啊。」

  「我新隊員,還在基礎訓練階段。」寇忱說。

  「以前打過吧?」那人問,「你這技術也不是新手啊。」

  「打得不多。」寇忱說。

  寇忱只要不是一心一意裝逼的時候,就會是個很容易溝通的人,來回幾個球之後,一幫人就熟悉了。

  人齊了之後就分隊開始玩。

  「再給我個後衛,」霍然說,「老六吧?」

  「行。」叫老六的那個點了點頭,又衝旁邊一個大塊頭招了招手,「小小中鋒,再加上老羅,齊了。」

  寇忱看著那個大塊頭,十秒鐘後霍然又叫了那人一聲「小小」,他這才確定,老六說的不是「小小的中鋒」,而是這個大塊頭叫小小……這是什麼神奇的外號?

  「你要戰術安排一下嗎?」寇忱問霍然。

  「隨便打,看情況配合,」霍然說,「對面有三個是同隊的,你有機會打斷他們的配合。」

  「嗯。」寇忱點頭。

  「老六拿了球給寇忱。」霍然說。

  「好。」老六點頭。

  「霍然哥哥,」小小說,「我還是籃板吧?」

  「籃板交給你了。」霍然說。

  寇忱震驚地看著比他壯了一圈還高出半個頭,怎麼也有一米九往上的小小,忍不住問了一句:「孩子你多大啊?」

  「十四。」小小說。

  「啊!」寇忱咳嗽了一下。

  霍然在旁邊笑了起來:「嚇一跳吧,寇忱哥哥。」

  一個大叔拿了球站到了中線。

  小小和對面一個跟他差不多的壯漢跳球。

  沒碰到球。

  球被壯漢拍到了穿著同樣衣服的另一個瘦子手邊,這幾個是旁邊技工學校的,有三個穿著隊服。

  瘦子拿到了球,迅速往籃下衝。

  但剛衝了兩步,一個身影彷彿箭一般閃過他身邊,一伸胳膊抄走了他手裡的球。

  接著喊了一聲:「寇忱!」

  寇忱這才發現那是霍然,他扭頭就往籃下跑過去,霍然的球傳得很高,他衝到三分線跳起來接住了球。

  起跳的時候他看到了身後有人已經跟到了一步之遙,於是他沒等落地順手一揚,把球投了出去。

  球進了。

  「我靠!可以可以。」對方的幾個隊員都挺吃驚地衝他竪了竪拇指。

  「得分啦。」大叔叼著根煙靠在計分牌旁邊,用一種了無生趣的語調說了一句,把計分牌翻了一頁。

  「牛逼。」老六過來往寇忱肩上一撞。

  寇忱愣了愣之後笑了,他沒打過這種臨時拼湊隊員的籃球,不知道要怎麼交流,但老六撞他這一下,他覺得很有意思。

  霍然跑過他身邊的時候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好球。」

  比賽繼續,瘦子發球,傳給了壯漢,壯漢帶球的時候很猛,彷彿強拆。

  小小上去阻攔的時候沒有成功,他直接把小小撞到一邊上籃得了分。

  幾個回合過後,寇忱發現了,這種玩法,的確是沒什麼配合可言,不是天天在一起練的,也打不出配合來,而且沒有裁判,規則就是個大概,沒有太明顯的犯規,大家都不會計較。

  基本就是大家分頭個人表演,演不下去的時候把球分給隊友,或者是在別人表演進行不下去的時候,及時接應,開始自己的表演。

  寇忱沒有看過霍然打球,平時訓練霍然都安排別的老隊員跟新隊員練習賽,從來沒有上過場。

  今天這才是寇忱第一次看到他比賽的狀態。

  像一道閃電。

  防守和進攻同樣靈活,帶球上籃時幾乎沒有人攔得住他。

  但他有機會的時候一般都會傳球給寇忱。

  「自己投啊。」寇忱說。

  「你命中比我高,」霍然說,「你不知道,我正式比賽的時候有過兩罰不進的記錄,而且是好幾次。」

  「那你憑什麼當隊長。」寇忱問。

  「憑我能拿到你手上的球,但你碰不到我的球。」霍然接過看台上觀眾扔過來的出了界的球,準備去邊線發球。

  寇忱飛快地在球上摸了一下:「看。」

  霍然看著他,有點兒茫然。

  「我碰到了。」寇忱悄聲說。

  「……別逗我笑,」霍然勾了勾嘴角,把笑容壓了回去,放低聲音,「球傳回給我,你衝底線三分。」

  「嗯。」寇忱看了一眼計分牌,他們比分落後四分。

  霍然把球彈地傳了過來,寇忱接過球,對方立馬有人過來攔截。

  寇忱往中線帶球,往霍然那邊掃了一眼,看到霍然已經閃過對方兩人關門防守,手臂伸了出來,手心往後。

  他立馬猛地往前一衝,接著一頓,沒等防他的人重心回來,把球擦著這人手邊傳了出去:「來了!」

  霍然稍稍偏了偏頭,手一抄接住了球,一點兒停頓都沒有地帶著球往前衝了出去,寇忱迅速跟上,從右邊線直衝底線。

  這種混亂中的默契配合,讓他在底線上接住霍然給回的球時突然有些激動,出手時晃了一下,球偏了一丁點兒,從籃筐邊上彈了出來。

  「我操!」他罵了一聲。

  小小搶到了籃板,傳給老六,老六再次把球傳給了他。

  這時三分的時機已經錯過,對方防守都到位了,寇忱頓時一陣鬱悶。

  「投!」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切到了他對面,和老羅一起頂住了對方的人。

  這個出手的機會最多能有兩秒,寇忱沒有猶豫地起跳,球出手,幾乎跟籃板平行地划出一道弧線,落入了籃筐。

  「我靠,」老羅喊了一聲,「這都能進。」

  寇忱挑了挑眉毛,沒說話。

  「靠,」霍然笑著跑過他身邊,「心理素質真他媽好。」

  下半場打到一半,又來了幾個人,但是湊不出兩個球場的人,於是霍然和寇忱換了他們上場,坐到看台上休息。

  「怎麼樣?」寇忱坐到霍然身邊。

  「什麼?」霍然正在喝水。

  寇忱把胳膊搭到他肩上,往自己這邊摟了摟,小聲說:「我球打得不錯吧?隊長。」

  「嗯,」霍然把水遞給他,「喝嗎?」

  「就一個嗯就完了啊?」寇忱接過瓶子,喝了兩口。

  「好棒棒啊。」霍然笑了笑,看著球場上的人。

  寇忱沒說話,盯著他的側臉。

  「怎麼了。」霍然掃了他一眼。

  「你臉上有一層小絨毛。」寇忱說。

  「……你臉上也有啊。」霍然轉過頭看了看他,「誰臉上沒有啊。」

  「郭子健那樣的就沒有,他臉上太多痘了,」寇忱拿出手機,對著霍然的臉拍了一張,「我臉上有嗎?你看,是這樣的嗎?」

  「你幼稚不幼稚啊,看打球呢你看什麼臉上的小絨毛?」霍然看了一眼他屏幕上自己的臉,「是啊,你也有這樣的小毛毛。」

  寇忱笑了起來:「我這麼可愛嗎?」

  「……是啊。」霍然看了他一眼。

  「大概吧,」寇忱看著手機,「就你說過我可愛。」

  「平時太酷太帥了,」霍然說,「別人就注意不到你可愛了。」

  「我――操,」寇忱瞪著他,「你也太會說話了吧。」

  「沒辦法,」霍然說,「情商就這麼高。」

  寇忱橫坐在看台上,靠著他,自己笑了好半天。

  打完球霍然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寇忱他家。

  寇爸爸和寇瀟都不在家,只有寇媽媽在,看到他們回來立馬就站了起來:「我去你二姨家啦。」

  「乾嘛?」寇忱問,又吹了聲口哨,「帥――

  帥帥從二樓樓梯上跑了下來,跑到一半的時候興奮過度直接要跨越欄桿,然後翻了出來,在地上打滑了好幾下才起來。

  霍然摟過它用力揉著腦袋。

  「她今天叫了裁縫上家裡做衣服,我過去量一量做件大衣,」寇媽媽說,「王姨去買菜了,一會兒你們想吃什麼她給你們做,我在二姨那兒吃了。」

  「哦。」寇忱點了點頭。

  「你倆趕緊的先洗個澡,這一身汗別感冒了。」寇媽媽說完就出了門。

  霍然愣了愣:「她怎麼去啊,外面霧挺大的了。」

  「我二姨家就在前頭,八棟那邊,走過去兩分鐘,」寇忱從後頭往他肩上一掛,推著他往樓梯走過去,「來,帶你參觀一下我的房間。」

  寇忱的房間挺大的,收拾得比霍然的房間整齊多了,沒有零配件,也沒有堆著各種工具。

  主要是擺設很簡單,床,床頭櫃,衣櫃,一個落地燈,燈下有一張茶几和一個豆袋,旁邊扔著一個筆記本。

  帥帥跟著進了屋,跳到了寇忱的床上趴下了。

  「下去。」寇忱說。

  帥帥很聽話地起身跳下了床,一秒鐘後又重新跳了上去。

  「一點兒也不笨啊。」霍然笑著說。

  寇忱撲到帥帥身上,把臉埋進它毛里聞了聞:「嗯,還是香的,特許你趴五分鐘。」

  「你會玩嗎?」霍然拿起了床頭櫃上的一個魔方。

  「你會嗎?」寇忱翻過身躺著,枕在帥帥身上。

  「會玩一面,」霍然慢慢轉著魔方,「小時候玩過,就能玩出一面,想要六面就拆了重新按回去。」

  「扔過來。」寇忱伸手。

  霍然把魔方拋了過去。

  寇忱單手接住魔方,開始用手指撥動。

  「這麼牛嗎?」霍然看著他,「單手五秒嗎?」

  「放你的屁,」寇忱笑了起來,「這可是你幫我吹的牛逼啊,我沒裝逼。」

  「那……」霍然話沒有說完,寇忱衝他晃了晃魔方,他接過來看了看,「比我厲害了。」

  「全部復位起碼得四五十秒了,」寇忱坐了起來,「我給你表演一下啊。」

  「嗯。」霍然把魔方遞還給他,盯著他的手。

  寇忱把魔方打亂,轉圈看了看,然後清了清嗓子,小聲嘟囔了一句:「BIU~開始。」

  霍然忍住了,沒有笑出聲。

  寇忱手指挺長的,轉魔方的時候尤其顯得長,唰唰唰唰嗖嗖嗖嗖。

  按霍然玩單面需要一分鐘的水平來看,他這個速度算是非常快了,霍然在心裡估計著讀了一下秒,大概三十秒多一點兒。

  「這速度可以繼續練吧,能比賽了。」霍然說。

  「沒興趣,」寇忱躺回帥帥身上,又拍了拍身邊的床,「我玩這個都多少年了,從小玩到現在,才這個速度,比個屁的賽。」

  霍然看了一眼帥帥,毛絨絨的大狗肚子,是他一直想體會一把的,寇忱給他讓出位置之後,他挨著寇忱躺了下去,小心地枕在了帥帥的肚子上。

  「舒服嗎?」寇忱問。

  「嗯。」霍然應了一聲,帥帥喘氣的時候他的腦袋會跟著微微上下晃動,感覺很奇妙。

  「我小時候就喜歡這樣躺著,什麼也不乾,不看書不學習也不練琴……」寇忱舉著手,再次打亂了魔方,然後用手指飛快地轉動著。

  「BIU~開始,」霍然在他第三次開始復位的時候幫他小聲發了個令,「我以為你沒事兒就出去跟小朋友打架呢。」

  「也打,但也不能老打吧,」寇忱一邊轉著魔方一邊說,「打累了不得休息嗎?」

  霍然笑了起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

  寇忱沒再說話,一次次轉著魔方,霍然看著他的手,恍惚里有種他在郊外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才會有的安靜。

 

 

42

  霍然聽到了自己手機在響, 但是聲音隱隱約約的特別遙遠。

  一直到手機鈴聲停了, 他才突然反應過來, 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他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模糊消散之後他發現自己還躺在寇忱的床上,腦袋枕著的帥帥已經滑開, 只留了一條尾巴放在他臉旁邊。

  寇忱就很不一樣了,不愧是主人。

  扯了個枕頭睡著就算了,半個人都壓在他身上, 睡得呼呼的。

  「幾點了啊?」霍然推了推寇忱。

  「啊。」寇忱迷糊著應了一聲。

  「我問你幾點了……」霍然說到一半, 手機在他褲兜里又響了。

  他艱難地伸手想把手機拿出來,剛摸到手機一個角, 寇忱翻了個身平躺著了,帶著沒睡醒的鼻音說了一句:「操, 你往哪兒摸呢。」

  霍然這才注意到手機的位置和寇忱的關係:「滾,你怎麼不說你怎麼睡的!」

  寇忱笑了笑, 抬手往帥帥的毛里抓了幾下。

  電話是江磊打來的,說已經跟許川他們碰了頭,半小時就到。

  「王姨姨――」寇忱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喊了一嗓子。

  霍然嚇了一跳, 帥帥也被他喊得耳朵一彈。

  「來啦,」王姨上了樓,「剛我上來看你倆還睡著呢,叫也叫不醒,我先把湯燉上了, 我買了不少海鮮……」

  「我要吃油燜的,」寇忱說,「他們都沒有意見。」

  「好。」王姨點點頭,下樓去了。

  「有意見嗎?」寇忱轉頭看著霍然,「你想吃什麼?」

  「……沒意見,」霍然說,「我想洗個澡。」

  「你在我房間洗吧,」寇忱說,「我去樓上洗,我衣服你隨便穿,抽屜里有新的內褲。」

  「哦。」霍然點點頭。

  寇忱的浴室跟臥室一樣簡單,黑白相間,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估計是沐浴露的味道。

  霍然打開燈,先看清了才走進去,然後推開了浴室的窗戶,再把百葉窗擰橫了,讓外面明亮的陽光傾了進來。

  這樣他才踏實了。

  他家的浴室就沒這麼方便,窗戶那邊是氣井,打開了也沒有陽光,對著一圈緊閉著的廁所窗戶更嚇人,所以他都開著門洗澡。

  打完球又睡了一覺,這會兒感覺人有些發悶,霍然脫了衣服擰開熱水,兜頭衝著。

  舒服。

  是手機在外面叫嗎?

  好像沒有。

  好像是?

  有嗎?

  「霍然!」寇忱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你爸爸的電話,響兩次了!」

  果然還是沒聽錯。

  霍然關上水,還沒來得及出聲,更沒來得及拿條毛巾,寇忱已經把浴室門打開了,探了頭進來:「快接電話。」

  霍然在拿毛巾擋一下和接電話之間選擇了先接電話。

  他接過電話的同時,鈴聲停了。

  浴室里頓時變得很安靜。

  他倆對瞪了一會兒之後,寇忱說:「浴巾在洗臉池下面的櫃子里,我剛換的新的。」

  「哦。」霍然應了一聲。

  「你這麼矯情的人,不需要拿出來擋一下嗎?」寇忱上上下下很誇張地掃了他幾眼,笑著說。

  「滾出去,」霍然嘆了口氣,打開櫃門看了看,拿出了浴巾,抖開了擋在自己身前,雖然說都是男的,誰看誰都一個鳥樣,但眼下畢竟不是公共浴室,多少有點兒不好意思,他低頭又看了一眼浴巾,愣了愣,「這是你的浴巾?不是你家哪個小朋友的?」

  「就是我的,怎麼,」寇忱說,「我不能用長頸鹿的浴巾嗎?」

  「……能。」霍然抓著長頸鹿和小花花的浴巾擋著自己,給老爸把電話撥了回去。

  老爸很快接了電話:「你是不是在同學那兒呢?」

  「嗯,上午打球了,」霍然說,「怎麼了?我奶奶什麼情況啊?」

  「這回是真摔了,摔裂了大胯,動不了啦,」老爸說,「得在醫院躺一陣兒了,我跟你媽還守著這兒,你媽找護工去了,你下午或者晚上有時間嗎?」

  「我一會兒就過去。」霍然說。

  「不用不用,」老爸說,「別看你奶奶平時老編瞎話讓全都來看她,真有什麼病了,全來了她又該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你有空的時候去一趟你大姑那兒,把她的衣服拿到醫院來,本來下周是要去你大姑那兒住幾天的,東西都拿過去了。」

  「好。」霍然應著。

  「拿了東西就走,」老爸以交待,「別跟人嗆。」

  「知道了。」霍然嘖了一聲。

  掛了電話之後,寇忱靠在門邊伸過手:「怎麼了?你奶奶真的病了?」

  「嗯,」霍然腦子里盤算著什麼時候去大姑家,看到寇忱伸手,他順手就把浴巾放到了寇忱手上,「我晚點兒去趟我大姑家。」

  「這個給我乾嘛?」寇忱說,「拿著手機洗澡啊?」

  「哦。」霍然愣了愣,趕緊把浴巾拿了回來,把手機遞給了寇忱,「我洗完澡再跟你說,趕緊的,關門。」

  寇忱關上了門。

  老爸讓霍然去了大姑家別跟人嗆不是沒原因的,大姑跟老爸兄弟姐妹幾個是同父異母,親媽死了,大姑一直看這邊的親戚不順眼,奶奶怎麼慣著哄著都沒用。

  過年過節家裡聚一塊兒的時候霍然這脾氣總壓不住,每次都會跟大姑或者表哥吵起來,都吵成習慣了,見了面就跟開了開關似的,開口第一個字兒就是嗆,拉慢了就能打起來,他都記不清跟表哥打過多少架了。

  「那你奶奶還上趕著去她家幹什麼。」寇忱有點兒不理解。

  「我表哥是她帶大的,表哥的兒子她也帶到五歲,」霍然說,「久了不見就會想。」

  「你表哥不是失業了麼,最近又沒事兒,送點兒衣服去醫院都不行?還得你去拿?」魏超仁說。

  「所以我會跟他吵,白眼兒狼,」霍然說,「三十大幾的人了,跟個廢物一樣。」

  「你們喝點兒什麼飲料嗎,」王姨把最後一道菜端了出來,「我去給你們拿。」

  「我去拿,」寇忱站了起來,「你坐下吃飯吧。」

  「不用了,」王姨笑著說,「我跟你媽媽之前已經吃過了,你們回來之前,我倆上後頭那個什麼茶坊吃了一堆點心,現在飽得不行。」

  「……你倆挺會過啊?」寇忱嘖嘖兩聲。

  「說是開發了新的點心,專門打電話來請你媽媽去的,」王姨笑著進了廚房,「還挺好吃的。」

  「你都說好吃,估計是真好吃,」寇忱說,「一會兒我就去吃。」

  這個王姨的手藝很牛,海鮮做得超級棒,一幫人吃完往沙發上一躺,摸著肚子回味無窮。

  「學校食堂要有這樣的廚師,」江磊說,「我就種在食堂了,課我都不上了。」

  「不會的,」徐知凡摟著帥帥一直在搓它腦袋,「你沒有那麼多錢,你卡你的錢,按這個級別吃,三天就沒了。」

  寇忱笑著躺在一邊聽他們聊天兒,徐知凡今天看著挺正常的,感覺不出來碰上什麼事兒了,倒是胡逸挺鬱悶的。

  聽說前兩天他爸媽為了離婚的事又打了一架。

  寇忱有時候不明白,都這樣了,為什麼還要拉拉扯扯相互不放過。

  不過感情上的東西都挺複雜的,胡逸的父母,陶蕊的前男友,各種想不通過不去。

  自己現在感覺想得挺透的,其實哪天真陷進去了,還不定什麼樣呢。

  一定得爭點兒氣啊,千萬別丟人……

  當代少年們的放假生活其實挺無聊的,手機電腦是標配,餓了吃,吃完了玩遊戲,復古點兒的就像寇忱,打打麻將。

  主要是也出不去門,外頭空氣質量不行,帥帥去院子里轉了一圈都又回來了。

  當代中年狗也就這樣的假期生活了。

  徐知凡打麻將連贏八圈,頓時在七人組里聲名鵲起。

  「我操,」寇忱一邊拿手機給他轉賬一邊感慨,「你他媽這手牌技怎麼練的?我以為我只會給川哥數錢,沒想到有一天川哥還能給人連數八回錢啊?」

  「甘拜下風了。」許川衝徐知凡抱了抱拳。

  「下周午飯我包了,」徐知凡看著手機,「不過我現在得走了。」

  「贏了就跑?」寇忱眯縫了一下眼睛,「誰給你的膽子?」

  「我師傅的女兒一會兒要去我家,」徐知凡說,「我師傅有時候糊塗了不給她開門,我得回去開門。」

  「你師傅?」寇忱愣了愣。

  「他打麻將的師傅,」霍然躺在沙發上,枕著帥帥,「你不是問他牌技怎麼練的麼,麻將紙牌只要你說得上來的,他全能連贏八圈,師傅帶了他17年,畢生絕學都傳給他了。」

  寇忱又愣了半天才突然一拍桌子:「你爺爺還是你奶奶啊?」

  「我奶奶,」徐知凡笑著拍了拍他肩膀,「先走了啊,你們玩著,我二姑一會兒叫不開門又得急了。」

  「我送你出去。」寇忱站了起來。

  「你是沒地方跟人客氣了麼。」徐知凡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霍然上桌替了徐知凡的位置,給許川送了幾圈錢。

  「川哥你也有個麻神奶奶嗎?」霍然問。

  「沒有,」許川笑著說,「主要是你們水平太差了。」

  「我以為寇忱剛喊打麻將喊得那麼理直氣壯的是個高手呢。」江磊嘆氣。

  「沒想到吧。」寇忱說。

  「他是個扶貧高手。」霍然說。

  幾個人笑了半天。

  下午的時間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一幫人半死不活地又進廚房掃蕩了一圈,然後各自組隊回家。

  霍然拿著手機,叫了個車去大姑家。

  外來車輛進不了小區,他和寇忱一塊兒站在小區門口等著。

  「你進去吧,在這兒吸什麼霾啊。」霍然戴了個寇忱給他拿的口罩。

  「我也有口罩啊。」寇忱也戴著口罩。

  「沒有必要啊。」霍然看了看他,因為口罩遮掉了半張臉,寇忱的眼睛就變得格外明顯,確切地說,睫毛就變得格外明顯。

  霍然幾次都想上手去揪一下,強忍著才沒動。

  「你晚上要在醫院嗎?」寇忱問。

  「應該不用,請了護工,這兩天我爸媽就住我奶奶家裡,去醫院很近,」霍然說。

  「哦,」寇忱應著,一陣風刮來過來,他皺著眉揉了揉眼睛,「那你今兒晚上一個人在家啊?」

  「嗯。」霍然看著他的睫毛。

  因為揉出了眼淚,濕了的睫毛被他揉成了幾綹,然後在風裡一根一根地慢慢彈開。

  「你這個睫毛有點兒逆天了啊,」霍然說,「這要是個女生……」

  「你就得愛上了。」寇忱說。

  「臉呢?」霍然說。

  「擱家裡了,」寇忱笑笑,「你一個人在家會怕鬼嗎?我上回看你睡覺都開燈?」

  霍然瞪著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操,我怎麼就故意了,我就問了一句。」寇忱說。

  霍然沒說話,算了。

  這事兒吧,要是不提,他可能天黑了才會去琢磨,但寇忱這麼一問,他現在就忍不住開始有點兒害怕。

  頓時有點兒心神不寧,叫的車到了,寇忱跟著他上了車,他都過了好幾秒才回神來:「你上來乾嘛?」

  「陪你去拿東西啊,萬一東西多,你一個人拿不了呢,」寇忱說,「萬一跟你表哥打起來了呢,還能有個幫手。」

  「你是不是就盼著打起來呢?」霍然看著他。

  「是啊,」寇忱笑了起來,「我又不是徐知凡,我才不攔著你。」

  不得不說,寇忱這個嘴,可能是巫婆開過光。

  霍然進了大姑家的門,就感覺今天又得吵。

  表哥正在打兒子,雖然他兒子剛上小學就已經成為了新一代的霸王熊,但不到七歲的孩子哭喊著被一個成年人一胳膊掄到霍然腿邊的時候,他還是下意識地護住了。

  「過來!」表哥根本就當沒看到霍然,指著霸王熊。

  霸王熊就躲在霍然身後,表哥指不著他,基本就指著霍然的褲襠,這讓霍然有些尷尬。

  「我大姑呢?」霍然問。

  「你過不過來!」表哥沒理他,「你別以為來了個什麼玩意兒都能當救星!」

  「你媽呢,」霍然聲音冷了下去,「讓她把我奶奶的行李拿過來,我還有事兒,沒空跟別的什麼玩意兒躲貓貓。」

  「信不信老子打死你!」表哥吼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吼霸王熊還是吼霍然。

  寇忱在旁邊都被這音量嚇了一跳,霍然倒是挺平靜,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霸王熊這時突然對著霍然後腰猛地一撞,寇忱來不及伸手,也想不到一個正在哭著的小孩兒會突然有什麼動作,霍然沒防備,被他推得往前踉蹌了一步。

  「你他媽讓開!」表哥往前衝,伸手就想推開霍然。

  霍然這回已經有了防備,身體側了一下,一秒也沒猶豫,對著他肋骨就是一掌。

  表哥往前衝的勢頭頓時被砍斷,往旁邊橫著兩步撞到了電視機上。

  正要罵的時候,已經跑到了門口的霸王熊被寇忱抓住了後領子,掙扎中被寇忱直接從地上拎了起來。

  「我打死你!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打死你!」霸王熊扯著嗓子喊。

  「我數一二三。」寇忱臉色一沈。

  甚至沒等他說出一二三之後的待遇,屋裡頓時就安靜了,霍然沒往寇忱那邊看,光從他的語氣里,就已經感覺到了他家祖傳的黑社會氣場。

  空氣凝固了幾秒之後,虛掩著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大媽從外面走了進來。

  先是一愣,接著就看到了被寇忱拎著的霸王熊。

  頓時尖叫著就撲向了寇忱:「放下!你要幹什麼!要幹什麼!」

  寇忱把霸王熊扔到了沙發上,霸王熊瞬間滿血復活,開始哭喊。

  「我奶奶的行李呢?」霍然問。

  「小屋裡!拿行李就拿!你碰我孫子幹什麼!」大姑厲聲說。

  霍然沒答話,直接進了小屋,看到了床上放著兩個包,他也就是剛才沒好意思直接進屋,要不根本也鬧不了這一出。

  講什麼文明禮貌不隨便進人家屋子呢。

  「走。」他拿著包出來,衝寇忱說了一句。

  寇忱走過去,剛想從霍然手裡接一個包,大姑抱著霸王熊說了一句:「弄死一個還不算完,還想帶人來碰我孫子?」

  「你說什麼?」霍然猛地停下。

  寇忱被他咬著牙的這句話嚇了一跳,霍然發火他也見過挺多次了,還從來沒有這樣過。

  怒氣從齒間溢出,寇忱幾乎能感覺到尖銳的刀刃。

  沒等那邊大姑出聲,霍然已經猛地往她那邊撲了過去。

  「霍然!」寇忱看到他有些發紅的眼睛,顧不上別的,直接伸了胳膊一攔,兜著他腰抱著就往門口拉。

  「你怎麼突然說這個!」表哥壓著聲音衝大姑說了一句,「你不是找事嗎!」

  寇忱不知道大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就衝霍然瞬間失控,就衝這個操蛋表哥都覺得她這話不妥,他也知道這會兒得馬上把霍然帶走。

  「你再說一遍!」霍然被他摟著腰往外拖的時候還指著大姑,「你再說一遍!」

  大姑和表哥有沒有回答,又說的是什麼,寇忱都顧不上了,連霍然帶兩個包他抱起來就跑。

  霍然個頭兒跟他差不多,重量不輕,還一直在掙扎,再加上兩個包,寇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連抱帶拽把他弄出樓道的。

  「我弄死你!我他媽殺了你!」霍然惡狠狠地罵著。

  一直到寇忱把他拉到了旁邊的衚衕里,他才沒了聲音。

  「霍……」寇忱把他按到拐角的一個鐵椅上,想要說話的時候,發現霍然滿臉的眼淚,頓時就傻眼了,「怎麼了?你別嚇我啊然然。」

  霍然沒說話,只是低頭用袖子往臉上胡亂蹭了兩下:「我沒事兒。」

  寇忱這會兒就想抽自己一個嘴巴。

  非得跟著來乾嘛呢,就那麼無聊麼?

  人家打孩子你湊什麼熱鬧非得拎一下?

  現在好了吧,霍然哭了。

  自己連安慰一下的角度都找不到。

 

 

43

  這會兒天已經挺冷了, 雖然寇忱穿了件長款的外套, 站在衚衕口這種老北風集中打擊的地方都還是感覺自己被吹透了。

  但是霍然還坐在鐵椅上發愣, 不說話也沒動。

  哭似乎是沒哭了,但眼角一直是濕潤的,時不時會有一丁點小小的亮光一直滑到下巴上。

  他不說話, 寇忱也找不到話可說,就這麼站了好幾分鐘。

  霍然穿得比他少,這會兒估計早就吹透了, 但寇忱也不敢吭聲。

  這事兒怎麼想都是他引起的, 他要沒把霸王熊拎起來那一下,可能大姑就不會說出那句話來, 霍然也就沒事了。

  但霸王熊實在鬧得他心煩,那個表哥還一個勁兒借著打罵霸王熊的事兒跟霍然來回嗆, 他就沒忍住。

  要不是做香腸的事兒多少對他有點兒威懾,而且那是霍然的親戚, 他都不拎霸王熊,直接拎霸王熊他爹了。

  他現在腦子也亂得很,組織不起來語言, 一是不知道怎麼安慰霍然, 二是怎麼也控制不住,不停地在琢磨大姑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又站了好幾分鐘,寇忱實在扛不住凍了,既然開不了口,那就動手吧。

  他鼓起勇氣, 慢慢伸出手,在霍然下巴上輕輕地碰了碰。

  霍然的下巴還是濕潤的,他碰了一下,霍然也沒罵他。

  猶豫了幾秒,他從兜里把口罩拿了出來,在霍然臉上下巴上擦了幾下。

  霍然終於動了動,抬眼看著他:「你沒有紙巾嗎?」

  「沒有,」寇忱有些尷尬,「我出門的時候換了件外套。」

  「哦。」霍然低頭在自己兜里摸了摸,也只摸出來了一個口罩。

  嘆了一口氣之後,他扯過寇忱的外套衣角,在臉上擦了擦。

  「你身上穿的也是我的衣服,」寇忱說,「用那個擦就行。」

  「擦過了啊,」霍然看了看袖子,「可能還有鼻涕……你有潔癖嗎?」

  「沒有,」寇忱說,「不過你要是真把鼻涕擦上去了就不要專門告訴我了,雖然我沒有潔癖。」

  霍然笑了起來,笑了兩聲又低頭抹了抹眼睛。

  寇忱看得不太好受,之前魏超仁家養了三年的小綠豆鳥死了,他都跟著魏超仁一塊兒難受了一下午,何況是霍然這樣。

  他扯起自己外套,往霍然身上一包,把他裹在了自己衣服里抱著。

  能擋點兒風,還可以放心地哭一下。

  不過霍然似乎已經哭完了,裹在衣服里沒多大一會兒,就在他屁股上拍了拍。

  「好點兒沒?」他扯開外套,低頭看著霍然。

  「沒事兒,」霍然站了起來,把口罩捂在臉上深吸了一口氣,「我得趕緊去醫院,把衣服給我奶奶拿過去,她可講究了。」

  「我叫個車,」寇忱拿了手機叫車,又補了一句,「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霍然說。

  寇忱頓時一陣鬱悶,堵得話都說不出來。

  但霍然停了一秒,又改了口:「好,你陪我去吧。」

  寇忱抬眼看著他。

  「不過你千萬別跟我爸媽說剛才的事。」霍然說。

  「嗯。」寇忱趕緊用力點頭。

  他挺想問問大姑到底說的是什麼事,但給他八百個王八膽兒他也不敢現在開口問,他怕霍然把剛才沒有發完的火都劈到他身上。

  他沒想到的是,霍然往衚衕走出去等車的時候又說了一句:「去完醫院之後我再跟你說是怎麼回事吧。」

  「其實……」寇忱被他這麼一說,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怕是在徐知凡的「隱私」之後,霍然擔心他多想,他猶豫了一下,「如果不想說,也沒事的。」

  他雖然很想知道,可剛才霍然的反應,明顯是件讓他極度不愉快的事情。

  「真的嗎?」霍然側過臉看了看他。

  「假的。」寇忱一秒就放棄了。

  霍然奶奶是個笑眯眯的胖老太太,看上去身體很好,霍然帶著寇忱走進病房的時候還想下床給他倆倒水。

  「你快別動了,」霍然說,「我倆還能讓你給倒水麼。」

  「這個同學沒見過啊。」奶奶說。

  「他哪個同學你也沒見過。」老媽在旁邊說。

  「這個同學好看,」奶奶說,「現在的小孩兒長得都好看。」

  「那可不一定,」霍然說,「改天我就帶一個難看的來讓你開開眼。」

  奶奶笑得不行。

  寇忱坐到床邊:「難看的肯定有,不過我肯定是最好看的。」

  「是。」奶奶點頭。

  霍爸爸不在病房,霍媽媽給老太太請的護工把他們拿來的衣服都放進了櫃子里,寇忱在旁邊有點兒緊張,比起上回見到霍爸爸的坦然,這會兒他有種自己剛欺負了霍然就跟人家媽媽撞上了的心虛感。

  「上回聽霍叔叔說了你,還挺厲害的是吧,」霍媽媽看著他,「打架可牛啦。」

  「沒,」寇忱揉了揉鼻子,笑了笑,「打不過霍然。」

  霍然看了他一眼。

  「霍然都打不過那就一點兒也不牛了,霍然沒什麼用。」霍媽媽摟過霍然,在他腦袋上揉了揉。

  霍然的頭髮頓時被揉得都立起來了,他嘆了口氣:「我同學在呢,給我留點兒面子吧。」

  「行啦,你倆玩去吧,好容易多了兩天假,奶奶這兒現在也沒什麼事,」霍媽媽說,「晚上你們自己吃點兒,要是不想一個人,就找誰去家裡玩吧……」

  「我去。」寇忱見縫插針馬上說了一句。

  「那好啊,」霍媽媽說拿了錢包,往霍然兜里塞了幾張錢,「買點兒零食水果什麼的,晚上玩遊戲看電影什麼的時候吃。」

  「嗯。」霍然點點頭。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本來就陰著的黑已經黑透了,寇忱看了看手機:「去哪兒吃飯?你想吃什麼?」

  「火鍋有外賣嗎?」霍然問。

  寇忱愣了愣:「有啊,叫火鍋外賣?」

  「嗯,」霍然拉了拉衣領,「這空氣也太差了,不想在外面呆著了,眼睛都有點兒疼。」

  「好,」寇忱叫了車,「去……你家嗎?」

  「是啊,」霍然說,「晚上你在我家住吧,我以前一個人在家的話,都叫徐知凡他們過來,這陣胡逸心情也不怎麼樣,徐知凡……家裡也有事兒,就不叫他們了。」

  「行。」寇忱突然覺得心情比之前愉快了不少。

  火鍋外賣送過來的時候,霍然有些吃驚,他覺得外賣大概是送湯料和燙菜,自己得燒一鍋水。

  沒想到直接送來的就是一個巨大的……外賣桶,裡頭是一桶已經煮好的底湯,還有一大包菜和醬料。

  「這很方便啊。」霍然說。

  「你家鍋在哪兒啊?」寇忱在廚房裡問。

  「我來。」霍然進廚房,把鍋碗瓢盆都捧了出來,又進去拿了勺和筷子,蘸料用的小碗,寇忱一直跟在他身後轉著,什麼忙也沒幫上。

  他把東西在桌上放好之後,寇忱終於有機會動手了,把筷子分好放到了碗邊,然後搓了搓手:「哎,齊活了。」

  霍然看了他一眼:「你在家乾活嗎?」

  「也乾,」寇忱坐下,看著霍然在電磁爐上按著,「王姨拿了碗給我,我端出來,還有菜也是。」

  「那你剛才就光跟著我轉呢,也沒幫著端啊。」霍然說。

  「你也沒給我啊。」寇忱說。

  「哦!」霍然喊了一聲,「你這個型號沒有設置主動接東西的程序是吧?」

  「……你欠不欠。」寇忱笑了起來。

  「喝酒嗎?」霍然問。

  「聽你的。」寇忱說。

  霍然從櫃子里拿了瓶青稞酒出來:「嘗嘗這個吧,放好幾年了,52度的。」

  寇忱拿過酒瓶看了看,倒了兩杯。

  霍然一直沒提之前的事,他也沒敢問,兩個人就著新聞連播和焦點訪談一路下來,邊吃邊隨便聊著。

  一瓶酒喝沒了,霍然才停了筷子,起身喝了杯水,坐到了沙發里:「你收拾,會嗎?」

  「會。」寇忱點頭。

  收拾桌子,當然不會,他一般都是等老爸把碗都摞好了,他才端起來進廚房,往洗碗機里碼盤子倒是他的強項。

  不過霍然一直盯著電視,沒往他這邊看,沒發現他進廚房的時候差點兒把幾個碗都扔到地上。

  「放那兒吧。」霍然說。

  「有洗碗機啊。」寇忱看到了廚房裡有洗碗機,於是堅持把碗都放好,打開了機器才出來了。

  霍然正拿著手機看。

  「跟誰聊呢。」寇忱往他身邊一倒,窩進了沙發里。

  「我大姑父。」霍然說。

  寇忱愣了愣,立馬轉過頭:「怎麼。」

  「道歉呢,」霍然皺著眉,把手機扔到茶几上,「我都不想說了,就不能不再提了嗎!」

  寇忱也顧不上什麼教養什麼隱私了,跟個叼骨頭的狗似的就跟著手機一塊兒撲到了茶几上,看到了聊天內容。

  -我替你大姑向你道歉,你弟弟的事我們都知道是意外

  下面是霍然打出來但沒有發出去的一行字。

  -我不想聽了,不說了行嗎

  寇忱愣在原處,一直到手機黑屏了,他才轉過頭,輕聲問了一句:「你弟弟……」

  問到一半他猛地閉了嘴,想起了霍然沒發出去的那句話,他不想聽了,不想說了。

  寇忱覺得自己可能智商不是太豐滿。

  不過霍然沒有發火,也沒有太大的反應,聲音也還挺平靜:「沒事兒,你問我不鬱悶。」

  「哦。」寇忱松了口氣,坐回沙發上,摟住霍然的肩。

  「我什麼都不記得,都是他們說的,」霍然盯著電視,「說我有個弟弟,沒滿週歲就死了。」

  寇忱沒有動,也沒出聲。

  「從我奶奶床上摔下去的,」霍然說,「我媽說是個意外,她一提這事就特別難受,但是他們還要在背後說,誰家要生二胎就說了,看看霍然,把他弟弟推下床摔死了……」

  霍然盡量控制著聲音,但是說到後面的時候還是有些發顫。

  「操。」寇忱有些震驚,一時間說不出別的話來。

  「他們明明在場,知道進屋的時候我是睡著的,」霍然冷著聲音,「還是說是因為我,可能這麼說讓他們有快感吧,跟人說是說非的時候也更有吸引力,畢竟死的又不是自己的孩子。」

  「不說了。」寇忱收緊了胳膊。

  之前霍然說過他跟霍爸爸去野外的時候摔到溝裡,霍媽媽差點兒為這個事跟霍爸爸離婚,當時他還不太明白,有這麼誇張麼。

  現在明白了。

  他們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

  「這個我根本不知道的事,這個我根本不記得的弟弟,」霍然說,「在他們眼裡就是談資,無論奶奶怎麼說不許提,會嚇著我,都沒用,我四五歲以後,才沒聽到他們說了。」

  寇忱不知道該說什麼,摟著他在他胳膊上用力搓著。

  嚇著?

  霍然那麼怕小黑屋,那麼怕鬼……

  「我大姑說,小孩兒不記事兒,以後不提了就行了,他不記得。」霍然說。

  「怎麼可能,我被戳在欄桿上就是四五歲,記得可清楚了,」寇忱說,「你大姑是不是智商不太行,或者你表哥智商不高,所以覺得別人記不住。」

  霍然看了他一眼,嘴角先是勾了一下,然後沒忍住笑了:「你能不在這種時候提你被戳在欄桿上的事兒嗎?」

  「我就舉個栗子啊。」寇忱手指虛捏著,舉了舉手。

  「你想吃栗子嗎?」霍然突然說,「後門一家炒栗子,打個電話就能幫送過來,味道還不錯。」

  「好啊。」寇忱馬上響應。

  霍然拿過手機,按亮屏幕,首先出現的是之前的對話框,他點了一下發送,把之前沒發出去的那句話發了,然後拉黑了他大姑父,行雲流水地退出,點開電話本,撥了炒栗子的電話,要了兩袋糖炒栗子和兩杯熱巧克力奶。

  「你把他拉黑了啊?」寇忱問。

  「嗯,我們家親戚我拉黑好幾個了,」霍然說,「誰讓我不爽就罵完了拉黑。」

  寇忱笑了笑。

  「今天你要不攔著我,我可能要打我大姑了,太突然了,氣得我要炸,」霍然說,「我爸估計也是沒想到她能突然說這個,要不也不會讓我去拿。」

  「我主要是……你那麼難受,你都……哭了,」寇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不好意思,「我……」

  「我什麼時候哭的啊。」霍然說。

  「嗯?」寇忱愣了愣,沒明白他為什麼要問,但還是迅速回憶了一下,「應該是把你掄衚衕里的時候,那會兒你突然沒罵人了,應該是哭了吧。」

  「對,」霍然點點頭,「氣哭的,不是難受。」

  「氣?」寇忱再次愣住。

  「你,特別生氣,特別想揍人,想扇倆大耳刮子,的時候,」霍然看著他,「突然有一個人,扛著你就跑了,直接跑出八百里地,氣不氣人?」

  「……我操!」寇忱這時才反應過來,「你真的假的啊?我真是……覺得你很難受,我不想讓你再在那兒呆著了,你知道麼,我當時特別後悔,我他媽要不拎你那個傻逼侄子,也不至於讓你大姑說出那麼一句話來……」

  「她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錯什麼藥了,大概是你……」霍然打量了一下他,笑著說,「操,你今天在她家的時候特別像個黑社會。」

  「我生氣了就那樣,」寇忱說,「我當時特別生氣,你表哥陰一句陽一句的還沒完了,你要說一句他是撿來的我當場就能抽他臉。」

  「親生的,遺傳得那麼好怎麼可能是撿的。」霍然說。

  寇忱頓了頓,笑了起來。

  霍然先是跟著嘿嘿了兩聲,然後沒壓住一塊兒靠沙發里笑了半天。

  「寇忱。」霍然笑完了叫了他一聲。

  「嗯?」寇忱偏過頭。

  「來。」霍然說。

  「來什麼?」寇忱問完也沒等他回答,立馬就撅起了嘴,「啵兒一個嗎?」

  「你是啵啵兒怪嗎?」霍然笑著坐直了,側身抱住了他,很用力地摟緊,「寇忱,謝謝,真的謝謝,你不用擔心,這事兒我平時想不起來。」

  說完他又摟了很長時間才松開了胳膊,在寇忱腦門兒上很用力地親了一口:「MUA!」

 

 

44

  栗子和巧克力奶送來以後, 霍然又從他家櫃子里拿出了一筐零食, 從瓜子小蛋糕到雞翅鴨脖子, 咸甜齊全,然後拿了個帶輪子的小圓桌上去,推到了寇忱腿邊。

  「這是你家零食專用裝備嗎?」寇忱問。

  「也不光是吃零食, 」霍然說,「我修車的時候還能放工具,用起來方便, 能推著走。」

  「你還會修車啊?」寇忱躺到沙發上。

  「簡單的小問題就自己弄了, 」霍然坐到沙發前面的地毯上,靠著沙發, 「大毛病就拿去店裡。」

  「什麼時候帶我去騎車吧?」寇忱說。

  「不。」霍然迅速而堅定地拒絕了。

  「我靠,你怎麼這麼絕情, 剛還謝謝我,」寇忱說, 「這會兒又不搭理我了,徒步你也沒帶我徒完啊。」

  「現在天冷了,明年開春以後我才出去了。」霍然說。

  「行吧, 我要去的啊, 先說好了,你帶我去,買什麼樣的車你提前告訴我,」寇忱說,「我保證不拖後腿。」

  霍然嘆了口氣。

  「肺活量不夠吧, 總嘆氣,」寇忱又坐了起來,把腿往他肩膀兩邊一叉,「我給你按個摩,你下回再去騎車徒步什麼的,就帶我一個。」

  霍然還沒說話,他就開始在霍然腦袋上捏了:「怎麼樣?」

  「……你是不是總去按摩啊?」霍然問。

  寇忱不輕不重在他腦袋上抓的兩把,瞬間讓他舒服得閉了閉眼睛,不知道自己是缺按了還是寇忱水平實在太高。

  「不去,我不喜歡不認識的人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的,」寇忱說,「我總給我媽我姐她倆按,從小按到大,練出來了。」

  「你這麼賢惠啊?」霍然說。

  「閉嘴,」寇忱說,「下一把就捏死你。」

  霍然笑了笑沒說話。

  可能是今天被大姑氣得有點兒上頭,沒多大一會兒,霍然就感覺自己的腦袋不受控制地往後仰過去,那天還覺得魏超仁他們枕著褲襠睡覺彷彿神經病……

  最後的記憶就是寇忱的手從他腦袋下往下按到了肩膀上。

  舒服。

  不過這麼舒服的一覺沒能直接睡到天亮,霍然夢到自己被拋屍荒野了。

  殺他的人戴著口罩,有著很長的睫毛。

  殺掉他之後就拖著他一路找地方拋屍,中間還穿插著警察的判斷,死者肯定認識兇手,你看他死之前面帶笑容……

  霍然沒忍住笑了起來。

  把自己給笑醒了,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腳,無意識地拖在地上,而身體正被人拖著往後走。

  「我操?」他愣了愣,仰起頭,看到了寇忱的下巴,「你乾嘛呢?」

  「我能幹嘛,都他媽一點了,你也沒給我安排個睡覺的地方,」寇忱拖著他進了臥室,「你什麼待客之道,這也就是我,換了我爸,早抽得你滿屋子鋪床了。」

  「你爸沒事兒乾嘛跑我家來過夜。」霍然說著想站起來,但寇忱也沒停,他蹬了一腳地之後又繼續被拖著往後走了。

  「我是說如果我是我爸……」寇忱說到一半放棄了,「算了。」

  「你爸給我按摩,」霍然說,「我根本就不敢睡著好嗎。」

  「你敢讓我爸給你按摩嗎!」寇忱把他拖到床邊往床上一扔,「你吃了金剛膽兒了吧!」

  「開燈。」霍然趴在床上說了一句。

  「我還站在這兒呢,」寇忱說,但還是過去把小台燈打開了,「是開這個燈吧?」

  「嗯。」霍然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我去洗個臉,你就睡我床吧。」

  寇忱還是第一次開著燈睡覺,感覺有些不習慣,好在霍然這個小燈應該是防鬼專用的,調得很柔和。

  他轉頭看了看霍然,霍然還是像那天在校醫室的姿勢,背對著他。

  「你一個人睡的時候,臉衝哪邊啊?」寇忱問。

  「衝上。」霍然說。

  「哦。」寇忱翻了個身,看著他後腦勺,「你怕鬼,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的事?」

  「換個人問我這話,這一秒他已經死了。」霍然說。

  寇忱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就……突然想問,也沒多想。」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從小就覺得小黑屋裡有鬼,」霍然說,「也許吧,我奶奶老屋那間小房子,我記事的時候他們就不讓我進去了。」

  「不說了,」寇忱往他那邊靠了靠,伸手搭到他腰上,「你睡吧,我在你後頭呢。」

  「你平時都抱著抱枕睡覺是吧。」霍然問。

  「沒,抱枕這東西出現在我房間里我爸不得嘲死我啊。」寇忱說。

  「也不見得吧,你不是還用長頸鹿聞花花的浴巾嗎?」霍然說。

  「……我爸不用我屋的浴室,看不到。」寇忱說,「乾嘛問我這個啊?搭一下你都不行啊?」

  「不是,我就奇怪,你一個人睡,哪兒來的這麼個習慣,誰給你搭……」霍然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我操!不說了。」

  「我兩床被子啊,蓋一床抱一床,夏天抱枕頭……」寇忱說到一半的時候,霍然已經一路在床上往後蹭著,擠到了他身上,他愣了,「怎麼了啊?」

  「沒怎麼,」霍然說,「我後背得貼著人。」

  「我……」寇忱突然反應過來,頓時笑得不行,胳膊往他身上一搭,又得意洋洋地把腿也搭到了他身上,「哎別怕,寇叔保護你。」

  霧霾的兩天假,七人組差不多都混在一起,頭一天在寇忱家,第二天一早就轉移到了霍然家,誰家沒人就去誰家。

  其實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無非就是偶爾會抽個煙,抄作業都不算事兒了。

  他們的作業機器徐知凡同學適時帶來了已經寫完的作業,往桌子上一扔:「乾活吧。」

  「重點高中就是不一樣,」寇忱一肚子不爽,「作業哪怕是抄,也得交,不交能死啊?」

  「這是我們這些混在重點里的渣渣們最後的底線了。」江磊趴到桌上開始抄。

  「別這麼謙虛,你們好歹都是考進來的,考前突擊一下都比我們原來學校的考得好。」寇忱嘆了口氣,從徐知凡的作業里挑了張英語卷子出來。

  「你怎麼進來的?」胡逸問。

  「交錢啊大哥。」寇忱說。

  「你成績也不能太差吧?要不交錢也進不來。」江磊說。

  「看你交多少錢了。」寇忱勾了勾嘴角。

  霍然看著他,對於寇忱各種不動聲色的裝逼,他已經能夠平靜對待,甚至能從這樣的寇忱身上看出帥氣來。

  「別謙虛了,」魏超仁作為腦子關鍵時刻不靈光的代言人,非常適時地說了一句,「你成績比我好,我都沒花錢進來呢。」

  「滾,」寇忱看著他,「抄作業都不能讓你投入一點兒嗎?」

  霍然沒忍住,倒在沙發里笑得停不下來。

  「閉嘴啊。」寇忱指了指他。

  霍然翻了個身,臉衝著沙發靠背繼續笑。

  「你大爺。」寇忱說。

  作業抄起來還是很快的,而且人多一塊兒抄,還能聊天,比自己在家孤苦伶的愉快多了。

  不過寇忱的確挺佩服徐知凡的,作業全寫了不算,這會兒大家抄作業的時候,他居然在旁邊看書。

  「平時上課也沒見你聽課啊!」寇忱說,「居然是個隱藏的好學生嗎?」

  「多少也聽點兒,」徐知凡說,「你說的啊,考前突擊一下,你是不是不知道馬上期中考了。」

  「是麼?」寇忱一臉無所謂,「我就等著期末考完了好放假。」

  他當然知道還有兩天期中考,不過期中考他不是太害怕,期末考他才怕,老爸對期中考試成績不過問,只盯期末考。

  如果太差了,雖然不至於戳在欄桿上,也得出門躲兩天,老爸現在不太動手,但光是罵,他也不太吃得消。

  「出去吃還是在我家吃?」大家的作業都完成了之後霍然拿出手機,「要不要嘗嘗昨天我跟寇忱叫的那個外賣火鍋,還挺好吃的。」

  「那就叫外賣吧,懶得出去了,家裡吃得舒服點兒,」許川說,「萬一喝多了,還能就地睡覺。」

  「那我點了啊,有八人套餐,」霍然看著手機,「不行,我們幾個我看得要十人……沒有十人,要兩個六人套餐吧……」

  徐知凡的手機響了起來,霍然看到他拿出手機的時候皺了皺眉,然後走進了廚房,把門關上了。

  自從鄰居家的那個胡阿姨聯繫過家裡要過一次錢之後,霍然就跟著徐知凡一陣陣擔心他媽媽,總怕會出什麼事兒。

  霍然點完餐,徐知凡打開了廚房門,在裡頭衝他偏了偏頭。

  「嗯?」霍然走到門邊。

  「我爸的電話,」徐知凡低聲說,「我得回去了。」

  「有什麼消息嗎?」霍然馬上問。

  「不是我媽的事,」徐知凡說,「別的事。」

  霍然看了他一眼,感覺有些不太相信,但徐知凡臉上的表情還挺平靜的,他猶豫了一下:「那你先回去,有什麼事兒就打電話。」

  「嗯。」徐知凡點了點頭。

  寇忱躺在沙發上,從許川和胡逸之間的縫隙看著霍然和徐知凡。

  霍然挺正常的,但徐知凡絕對有事兒,應該是連霍然他都瞞了,得他這種久經社會洗禮的偽黑社會才看得出來。

  徐知凡跟他們說了一聲就離開了霍然家。

  寇忱伸了個懶腰,慢慢地走到了窗戶邊,往下看了一眼。

  ……不是這個窗。

  他又轉身往廚房走過去,從廚房的窗口往下看了看。

  我操,也不是!

  他無法再保持雲淡風輕的瀟灑姿態了,趕緊穿過客廳跑進了霍然的臥室,再衝到了陽台上。

  這回對了。

  他趕緊推開窗戶就往下張望。

  還好,徐知凡剛從樓道里走出去,手裡拿著手機正打著電話,沒走兩步他就跑了起來,這速度一看就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兒的速度。

  「操。」霍然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寇忱轉過頭,發現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旁邊,也正往下看著。

  「他跟你說什麼了?」寇忱問。

  「他說他爸叫他回去,有事。」霍然皺了皺眉,「可能是有什麼急事兒吧。」

  「上回你那個不讓我看的隱私,是他的事兒吧?」寇忱問。

  「他說不是那個事。」霍然有些猶豫。

  「那為什麼不告訴你是什麼事?昨天在我家他要回去給他姨開門的時候,那才是正常反應,真沒事兒他肯定會說出來,」寇忱指了指窗戶外面,「剛才跑成那樣,跟飛一樣,無論是什麼事都不是小事吧?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但是……」霍然看了他一眼,一臉糾結,「操!」

  「走。」寇忱說著轉身就往屋裡走。

  「什麼?」霍然趕緊抓住了他的胳膊,壓著聲音,「去哪兒?」

  「去他家看看。」寇忱說。

  「他萬一不是回家呢?」霍然說。

  「他跟你說的是回去,以我多年撒謊的經驗,如果是突發情況,一般不會再編個新地點,他如果要瞞,瞞的也就是這個事情本身,」寇忱說,「他肯定是回家。」

  寇忱說著又要進屋,霍然抱住了他胳膊拽著:「寇忱寇忱寇忱……等一下。」

  「我知道你意思是什麼,如果是他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我們去了看到了,」寇忱說,「就不太好。」

  「對。」霍然點頭。

  「如果出事了呢?」寇忱問,「如果他真的需要幫忙呢?」

  霍然張了張嘴。

  「我這樣的人,做事就這麼不考慮後果,」寇忱說,「我拿他當朋友的人,我就會這樣,要真因為這樣他不把我當朋友了那隨便他好了,我也無所謂。」

  霍然看著他,沒說話。

  「把他家地址給我,」寇忱擰著眉,「你覺得不合適的話我自己去。」

  「走。」霍然說。

  霍然本來就覺得徐知凡接的那個電話有點兒不對勁,還要躲到廚房去接,只是徐知凡不願意告訴他,他也就沒有多想。

  寇忱的確是跟他們很多人都不一樣,衝動也好,不講理也好,愛胡鬧愛裝逼也好,剛才那幾句話讓他突然就眼圈有些發熱,很感動,還有隱隱的心疼。

  不把我當朋友了那隨便他好了,我也無所謂。

  霍然看了一眼寇忱的後腦勺,忍不住住伸手摸了摸。

  「乾嘛?」寇忱回過頭。

  「沒,隨便摸一下。」霍然說。

  寇忱盯著他看了兩眼,大概不能理解這種時候他為什麼會想摸別人腦袋。

  但寇忱總能完美地解釋一切。

  「我後腦勺也英俊得你把持不住了嗎?」他說。

  「……快走。」霍然推了他一把。

  「怎麼回事兒?」許川問。

  「走,」寇忱沒有解釋,「徐知凡可能碰上事兒了,去看看。」

  江磊和胡逸對了一下眼神,站起來拿了外套就走,他倆畢竟跟徐知凡更熟一些,多少有點兒感覺。

  許川和魏超仁也沒多問,都跟著一塊兒出了門。

  幾個人叫了兩輛車一塊兒去了徐知凡他們家。

  路上霍然給徐知凡打了兩個電話,他都沒有接。

  下了車他們一幫人往徐知凡他家那棟樓跑過去的時候,寇忱交待著:「先看看是什麼情況,別直接就上了,如果不是什麼有危險的麻煩,我們這一幫人蹦出來,就不太合適了。」

  「嗯,」許川說,「沒什麼大事兒的話就別讓他知道我們來過。」

  從外面來看,似乎平安無事,徐知凡家在四樓,亮著燈,關著窗簾,跟平時一樣。

  「可能沒什麼事。」霍然松了口氣。

  但走到一樓的時候,他聽到了一樓的鄰居說話的聲音。

  「你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了,」鄰居說,「吃完咱們打牌,晚上知凡跟人談完事了就來接你。」

  「唉,我又沒糊塗。」奶奶說。

  這個鄰居霍然知道,徐知凡的奶奶總愛在這家跟人打麻將。

  但今天明明家裡有人,卻讓奶奶去鄰居家吃飯……

  「你先上去聽聽動靜,」寇忱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我們在下面等,要是沒什麼事兒,沒人打架動手,沒人鬧事的話,你就悄悄下來,我們主要是來扛架的。」

  「嗯。」霍然點點頭,輕輕地跑上了樓。

  他還是第一次乾這種事兒,跑自己朋友家門口偷聽,雖說是擔心朋友,但他還是有些心虛。

  而轉上四樓的樓梯猛地一抬頭,看到徐知凡家門口站著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女生時,他差點兒心虛得轉身就跑。

  但在雙方同時愣住的時候,霍然猛地反應過來,這個女生他見過,這是鄰居胡阿姨的女兒。

  「找徐知凡嗎?」女生問,聲音有些冷淡。

  「啊。」霍然應了一聲。

 

 

45

  屋裡煙氣有些嗆人, 徐知凡平時偶爾也抽煙, 但今天實在有點兒受不了這個煙味兒了。

  他想去開窗, 但門和窗旁邊都站著人,他任何一點舉動可能都會引起此時此刻情緒激動的一幫人的過度反應。

  他只能忍著。

  屋裡除了他和老爸,還有五個男人, 胡阿姨的丈夫李叔叔,以及李叔叔的三個朋友,和胡阿姨的妹夫。

  今天的主題跟四個月來的主題沒有區別, 胡阿姨的去向, 交人,交不出胡阿姨, 也得交出老媽,都交不出來也得先把胡阿姨從家裡拿走的錢, 親戚那裡騙走的錢先還上。

  「她是跟你老婆走的,」李叔叔說, 「她要不是說跟小林一起去的,我根本都不會讓她去!」

  「可是……」老爸皺著眉,嗓子都啞了, 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

  「李叔, 你也說了,如果胡阿姨不是跟我媽去,你是不會同意的,」徐知凡打斷了老爸的話,「所以你也知道, 我媽是個靠得住的人。」

  李叔叔皺著眉,似乎並不想同意他的話,但又一下沒辦法反駁。

  「我媽不會害人,更不會……」徐知凡的話沒能說下去。

  「那又怎麼樣?」妹夫開口了,「就算你媽靠得住,現在人沒消息了是事實!往家裡和親戚那裡要了錢就沒消息了是事實!」

  「而且人是跟你媽走的!」李叔叔的一個朋友指著他,聲音有些大,「現在你一句靠得住就想推掉責任嗎!」

  「叔,」徐知凡控制著自己的語氣,「是胡阿姨跟著我媽走的,還是我媽跟著她走的,現在還沒有定論……」

  「你什麼意思!」李叔叔吼了起來,「你現在說這個話是什麼意思!你意思還是我老婆把你媽騙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徐知凡說,「我是說這個時候了說這個沒有意義,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她們的安全才是最應該擔心的問題。」

  「你少跟我說這些沒用的,誰跟誰走的怎麼沒有意義了?」另一個朋友說,「就因為跟你媽走的,我們才來管你們要人要錢!」

  「人我們也在找,」老爸開口,「錢也給你們拿了一部分,我手頭現在也沒有那麼多錢……」

  「每次都這麼說!人沒有!錢也追不回!」李叔叔有些激動,突然一揚手,對著電視櫃上的電視機一巴掌甩了過去。

  電視機頓時被扇得轉了半圈,晃了晃之後臉衝下往地上扣了下去。

  落地的瞬間,徐知凡伸出腳,在電視機和地板之間墊了一下,電視機沒有摔碎。

  他抽出腳,把電視機扶起來的時候,李叔叔應該是沒有得到發洩,又憤怒地拿起一個桌上的一個陶罐往地上狠狠一摔。

  「我就要一個說法!」李叔叔吼,「我不管你們家怎麼樣了!我只知道我家要毀了!」

  屋裡幾個男人頓時都提高了聲音,罵成一片。

  門邊的對講門鈴突然響了起來,同時還有人在外面砸門。

  徐知凡只覺得頭皮發麻,李叔叔來過他家好幾回了,但今天最激動,大概也是快忍到頭了,雖然明知道誰都沒有解決的辦法,也還是要逼著他們要一個說法。

  算是一種發洩吧。

  徐知凡只是有些擔心,門外還有什麼在等著他。

  奶奶就在一樓,被嚇到了怎麼辦。

  老爸的身體不是特別好,平時沒什麼感覺,一急了就容易累。

  徐知凡往門邊走過去的時候就覺得步子沈得拖都快拖不動了。

  「徐知凡!」靠門口之後,他聽到了外面的喊聲。

  這個聲音讓他愣了愣,趕緊往門鈴的屏幕上看了一眼。

  外面站著一堆人,離得最近的是霍然和寇忱的臉,後面是江磊許川胡逸和魏超仁,一幫人全到齊了。

  霍然和寇忱的臉一左一右在魚眼鏡頭的兩邊被拉長彎曲,像一對括號,不過老媽以前就說過,你同學里就霍然的臉最經拍,怎麼拍都挺好看的,現在看看還真是。

  如果老媽回來了,他可以讓老媽看看錄像,寇忱的臉也能在括號狀態下保持顏值。

  徐知凡在看到這樣的鏡頭的瞬間,突然覺得眼睛里跟放了個暖寶寶似的,整個腦袋都熱了,鼻子都被熱得有些發酸。

  他打開了門。

  霍然拍門的手還舉在空中,門打開的時候他都沒來得及看清裡面的情形,抓著徐知凡的胳膊把他一把拽到了門外。

  接著寇忱就進了屋,準確地找出了徐爸爸,跟他打了個招呼:「徐叔叔好。」

  「哎,好。」徐爸爸看著魚貫而入的一幫人,有些發蒙地應了一聲。

  「空氣不太好啊,開開窗吧,對身體不好。」許川從兩個男人中間擠過去,到窗前,把窗戶推開了。

  冷氣一下湧入了屋裡,就像悶罐打開了蓋子,熱氣和煙霧迅速往窗戶和門口散去。

  屋裡的人都像是被涼下來的空氣給掃清醒了,都沒有出聲。

  「這是怎麼個意思?」李叔叔愣了一會兒之後突然往門口衝過去,「我女兒呢!」

  「她在樓下,」寇忱說,「跟徐奶奶說話。」

  李叔叔停下了,轉頭看著他:「你們是徐知凡的朋友吧,怎麼?想把事鬧大嗎?你以為我們這些成年人,會怕你們這些毛頭小子嗎!」

  「沒,叔叔別誤會,」寇忱笑了笑,「我們就是來找徐知凡去吃飯。」

  霍然感覺寇忱就不應該笑,他這種黑老大後備役的氣場里,這個笑容怎麼看都像是另有含義,雖然霍然知道他就只是友好地笑一下而已。

  而那句來找徐知凡去吃飯,聽上去也跟著帶上了神秘的色彩。

  要擱某些電影里,這句差不多可以理解為,我們要弄死徐知凡這個叛徒,他偷了我們老大的貨。

  好在這時霍然的手機響了,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霍然拿出手機看了看,一個陌生號碼,平時他肯定不接了,但這會兒為了緩和氣氛,他想也沒想就接了起來。

  「餵你好。」他說。

  「你好我是騎手,」電話里的人說,「我現在到你家樓下了。」

  「什麼?」霍然整個腦子里都被緊張氣氛佔據著,「我們騎行社今天沒有活動吧?」

  「你點的火鍋啊,火鍋到了,」電話里說,「好大的兩大袋啊,是你點的吧?」

  「哦!火鍋!」霍然反應過來了,「是是是,我點的,不過我現在……麻煩你幫我放在樓下保安室吧,我現在還在外頭。」

  「好的,單子上是兩個六人套餐,有兩鍋啊,配菜也有兩袋放在一起的,」騎手說,「對的吧?」

  「對的對的,」霍然說,「謝謝啊。」

  掛了電話之後一屋子的人的氣氛似乎都鬆動了一些,畢竟這個電話證明瞭吃飯是真的吃飯,飯都已經送到了。

  不過李叔叔明顯不想今天跑來一趟就這麼結束了,他指著徐知凡:「你先告訴我你們家打算怎麼處理這個事。」

  「已經報了警了……」徐知凡說。

  「報警有什麼用!」另一個男人很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都是成年人,又沒有任何信息,也沒有什麼證據顯示有危險,你讓警察去哪兒找人?那麼多人失蹤,他們找得過來嗎?你們就這麼等在家裡嗎!」

  「那您說吧,」徐知凡嘆了口氣,「您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

  「我管你怎麼做!」男人說,「現在是你們要告訴老李,你們要怎麼做!」

  「我們的做法明顯讓李叔不滿意了。」徐知凡說。

  男人還要吼,寇忱冷著臉往他面前走了小半步,屋裡幾個人立馬同時都動了動,男人頓了頓。

  李叔叔擺了擺手,讓男人不要再說,他盯著徐知凡,很長時間,又轉頭看著徐爸爸:「如果不是這麼多年的老鄰居,我早就已經動手了,我好好一個家,就這麼亂了套,你們快點兒找人,我兒子年前回家,到時他會怎麼做我真不敢保證。」

  李叔叔帶人離開之後,屋子一下空了很多,徐爸爸慢慢坐到沙發上,抱著腦袋嘆了口氣。

  「你們……」徐知凡看著他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硬拉著讓他們跟我過來的,」寇忱說,「我和霍然看到你走的時候很著急了,我實在是不放心,怕萬一有什麼你應付不來的事,就……」

  「謝謝。」徐知凡說。

  「嗯?」寇忱愣了愣,「我操,不要突然說這種話,我不習慣。」

  「謝謝,」徐知凡說,「謝謝你們了,真的。」

  「不說這個,」霍然輕輕拍了拍他後背,又看了看旁邊的徐爸爸,低聲說,「你他媽這麼大的事居然騙我……」

  「樓下等我,」徐知凡說,「我一會兒下去。」

  「嗯。」霍然應了一聲。

  幾個人下了樓,站在徐知凡樓下拐角的花壇後頭避風。

  「火鍋送來了?」魏超仁問。

  「是,我讓放在保安室了,」霍然說,「一會兒回去熱熱就能吃了,想喝酒的話路上買,我家沒有了。」

  「保安會偷吃嗎?」江磊問。

  「沒那麼饞吧,」胡逸說,「保安又不姓江。」

  「你這就不對了啊蘿蔔,」江磊看著他,「是不是一伙的啊?」

  「徐知凡他家這是怎麼回事兒?」許川估計是忍不住了,「能說嗎?這事兒看著不小啊。」

  「一會兒他下來。」霍然說。

  「不管他爸了嗎?我看他爸情緒不怎麼好。」許川問。

  「他爸一會兒肯定就睡了,」霍然說,「平時還挺正常的,就是容易累。」

  寇忱嘆了口氣,沒說話,從兜里摸了根煙出來叼上了。

  「給我一根。」許川說。

  寇忱把煙盒扔給他,除了胡逸不抽煙,其他幾個人都叼了一根。

  「給。」寇忱把自己點好的一根煙遞給霍然。

  「平時也沒見誰抽煙,」霍然接過煙,「這會兒怎麼跟犯了癮一樣。」

  「這你就不懂了,」寇忱又拿了一根叼著,啪啪按著打火機,「這個叫程序,為的不是抽煙,為的是氣氛。」

  大家紛紛點頭。

  「哦。」霍然看著寇忱。

  風太大,打火機啪了能有八十多下,煙也沒點著。

  「還我。」寇忱從霍然手上把剛給他的煙拿走了。

  霍然靠著牆笑了半天。

  「給。」寇忱抽了一口又把煙遞到他嘴邊。

  「我不要了,」霍然笑著說,「別搞得跟……」

  「虐狗似的。」胡逸很迅速地接了一句。

  霍然和寇忱都愣了愣,寇忱轉頭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來啊,小蘿蔔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看看,這就是我們單身狗的悲哀啊,」江磊說,「倆男的都能虐狗了。」

  一幫人笑了好半天。

  寇忱也沒再繼續給霍然遞煙,幾口把煙抽完了:「我爸要知道我身上有煙,能把我抽成磨砂的。」

  「徐知凡他爸要跟你爸似的就好了,」江磊說,「他爸老實,也不太會跟人爭,吵個架都吵不出聲兒來。」

  幾個人都沈默了。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徐知凡從拐角走了過來。

  或靠或坐的一幫人立馬都站直了。

  「你爸怎麼樣?」霍然問,「奶奶呢?」

  「我爸有點兒頭疼,吃了藥睡了,」徐知凡說,「我奶奶就在一樓打牌呢,打完了人家送她回去。」

  「那現在……」寇忱看著他,「按原計劃?吃火鍋去?」

  「嗯。」徐知凡點了點頭,「門口買幾瓶酒吧,晚上都別回去了。」

  「行啊,」魏超仁立馬響應,「明天一塊兒去學校,正好。」

  「夠地方睡嗎?」許川問霍然,「你爸媽沒意見嗎?」

  「他倆不管我這些,你們放心睡,睡哪兒都行。」霍然說。

  「我要睡霍然的床。」魏超仁說。

  「那你先跟你們寇老大打一架。」徐知凡說。

  一幫人全笑了。

  「……算了,」魏超仁秒慫,「打不過。」

  站路邊等車過來的時候,徐知凡他們幾個進了旁邊的小超市買酒,霍然和寇忱站在路邊。

  寇忱一直沒太說話,估計是經歷這麼一個事兒,腦子里有點兒亂,畢竟還沒弄明白那個鄰居到底被徐知凡家怎麼著了。

  「我有個事兒想提醒你一下。」寇忱沈默了半天突然說了一句。

  「提醒吧。」霍然看著他。

  「我先說啊,我肯定不希望你有什麼事兒,」寇忱說,「但是如果你碰上什麼事兒了,你別跟徐知凡似的瞞著,也別想著什麼事兒都自己扛,你有朋友呢。」

  「嗯。」霍然點點頭。

  「你不告訴他們也得告訴我。」寇忱補充說明。

  「好,知道了。」霍然笑了笑,「那……」

  「我有什麼事兒肯定也告訴你……不過我應該也沒什麼大事兒,」寇忱想了想,「我爸這兩年都不打我了,如果他打我,我肯定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讓你來救命。」

  「……我能不去嗎?」霍然說,「我怕我打不過你爸,他怎麼看都是個練家子。」

  寇忱笑了起來:「還真是,他跟他那幫哥們兒一有空就去拳館,活得特別健康。」

  「你爸真有……活力。」霍然說。

  「我也很有活力啊,」寇忱抬起胳膊,「要捏捏嗎?」

  「……你找個女生去問吧。」霍然把他的胳膊按了下去,「你在我這兒已經快沒什麼形象可言了,女生那邊兒還是可以獲得很多歡呼的。」

  「不稀罕。」寇忱一臉不屑。

  「那你稀罕什麼啊?」霍然說。

  「稀罕你把我當朋友,」寇忱說,「有事兒別瞞我,像徐知凡今天這樣,我是看出來了,要是沒看出來呢?怎麼收場。」

  「知道了。」霍然拍拍他後背。

  寇忱順勢轉身摟了摟他,心滿意足跟個剛得到了表揚的幼兒園狗子似的也拍了拍他後背:「這才像話。」

 

 

46

  車到的時候, 霍然和寇忱正面對面站著小聲說話, 霍然提醒寇忱如果徐知凡不想細說, 就別追問得太緊。

  「我知道,」寇忱說,他這個方向迎風, 吹得他覺得自己睫毛都打旋了,於是低頭頂著霍然的肩膀躲著風,「你放心吧, 這種事兒上我還是有數的。」

  「這事主要跟他媽媽有關係, 他跟他媽媽感情特別好。」霍然說。

  「嗯,這個我有體會, 我跟我媽感情就好,」寇忱說, 「不過我媽有時候嫌我煩。」

  「我時刻都嫌你煩。」霍然說。

  「所以你就不是我媽了。」寇忱說。

  說完他倆在風裡一通傻笑,笑一半的時候, 旁邊有人喊了一聲:「哎,別摟一塊兒了,是你們叫的車嗎?」

  寇忱沒有直起身, 腦門兒還是頂在霍然肩上, 轉過頭看了一眼:「是吧?」

  「是,」霍然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推開他,「白車,617……看他們買完酒了沒。」

  寇忱進了超市去催人, 另一輛車也到了。

  買酒的幾個人從超市拎著一箱酒跑了出來,估計是超市有活動,箱子上還貼著打折的海報,霍然一看都有點兒擔心他們會不會集體曠課。

  他拉開了車門坐進了車里,跟司機說了一句:「哥您稍微等一下,放好東西就走了。」

  司機點點頭:「沒事兒,這裡可以停車。」

  司機說完之後就一直看著他,雖然沒有直接盯著看,但霍然這種對目光很敏感的人能感覺得到。

  他轉頭也看了看司機。

  「現在的學生,」司機扶著方向盤,看著前方感慨著,「真是活得盡興啊,有勇氣,歐盆。」

  「什麼盆兒?什……」霍然沒聽明白,問了一半的時候突然猛地反應過來了,「不,沒,不……不是……」

  「走吧,」寇忱上了車,「哥辛苦了啊,麻煩開快點兒,餓了趕著吃飯。」

  「不辛苦,坐好了啊。」司機說。

  徐知凡也跟著上了車,霍然也放棄了繼續解釋,我沒有我不是你別瞎說……反正誰也不認識誰。

  司機把車開了出去,又很貼心地放了當爺的歌。

  「啊,肥當我喜歡。」徐知凡說。

  司機笑得非常愉快以及溫暖。

  保安室里火鍋香氣四溢,一看到霍然回來,保安大叔都快哭了:「你可回來了,趕緊把你的外賣拿走,你就不能回來了再叫外賣嗎……怎麼現在外賣連火鍋都有了……」

  「叔你拿個盆兒過來,」霍然說,「我給你留點兒湯底和菜。」

  「不用不用,我吃過飯了,隊長一會來檢查,也不讓我們在這兒弄火鍋啊,再說了你們這幫人我看這菜都不夠,」大叔說,「你快拿走就行了,眼不見嘴不饞……」

  幾個人拎著火鍋進了電梯。

  「一會兒可以先喝一碗湯嗎?」江磊問,「聞著很香啊,是什麼湯底?」

  「一個大骨的,一個麻辣的。」霍然回答。

  「我先喝一碗大骨湯吧。」江磊咽了唾沫。

  「沒聽說上來先喝碗鍋底的。」寇忱說。

  「你餓成這樣了?」魏超仁說,「剛才超市裡你不是圍著試吃那塊兒一直沒離開過嗎?」

  「試吃才能吃多少,一瓶蓋兒酸奶,」江磊很不滿意,「牙簽上戳一小片肉,人家也不會一直給我啊。」

  「你得會裝,」魏超仁說,「你叫姨姨,人家就給你了。」

  「拉倒吧我叫不出口,」江磊說,「我乾不出寇忱那種出賣色相的事,再說了,寇忱那種黑社會撒嬌的架式,誰學得來。」

  「那你學霍然,」許川笑了,「窗口一扒,姐,給我兩塊扣肉。」

  「是。」大家集體點頭。

  「滾啊。」霍然嘖了一聲。

  「我要是站裡頭,」寇忱說,「別說兩塊扣肉,一盆扣肉全給他了。」

  霍然家客廳挺大,大桌一擺,兩個灶兩個鍋一放,燙菜也沒再拿盤子裝,直接打開外賣盒子就往里倒。

  吃了一輪之後,許川才把酒打開了,一人倒了一杯。

  「今天的事兒,」徐知凡拿起杯子,「我也不說謝了,只說一句,哥幾個夠意思。」

  他仰頭把一杯酒喝了。

  「你不怪我們就這麼跑過去就行,」許川說,「我們也幫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大忙,出力扛架解圍,都沒二話的。」

  大家一塊兒丁當碰了一圈兒,喝完一杯之後又倒了一輪。

  酒不能多喝,但酒是個很好的開頭。

  嗓子眼兒一路往下,火熱的,燙得人放鬆下來,燒掉最後一點點的間隙。

  徐知凡家裡的事兒,已經挺長時間了,除了霍然,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偶爾有些反常,也都被他掩飾過去了。

  他媽媽和鄰居胡阿姨一塊兒去了另一個城市,一開始說是去旅遊,玩了一兩個月都沒有回來,接著胡阿姨就跟家裡說在那邊找到了商機,跟家裡要了幾次錢,接著就沒有了消息。

  而徐知凡的媽媽,只跟家裡說了要再玩一些時間,就聯繫不上了。

  「我一直就不敢跟我爸挑明瞭說,我爸也不敢提,」徐知凡喝了口酒,「就他媽是碰上傳銷了啊,想都不用想。」

  「是。」寇忱點了點頭。

  「胡阿姨說是我媽讓她一起去旅遊的,」徐知凡說,「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我媽拉了她去做傳銷,這種事,擱誰家不得恨死?」

  「真是你媽拉著她去的嗎?」江磊問。

  「我不知道,」徐知凡捏著杯子,「我不知道,但她倆一起玩了好多年了,挺多事兒都是我媽拿主意,胡阿姨沒什麼主見,做什麼都喜歡先問問我媽……我就特別……害怕。」

  寇忱沒說話,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拿過杯子在他杯子上磕了一下:「這事兒,不親口聽到,都不能確定,再說了,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倆現在人在哪兒,情況怎麼樣了。」

  「是啊,」許川說,「要扯這些等人有消息了再扯也不晚,錢都不用管,人找回來才最重要。」

  「我也是這麼跟李叔說的,」徐知凡點了根煙,「開窗吧,我抽根煙。」

  「沒事兒,」寇忱說,「你就這點特別煩,別管那麼多,想抽就抽唄,我們要是悶了就自己開窗了。」

  「或者罵你了,非他媽關屋裡抽煙。」許川說。

  徐知凡跟著他們一塊兒笑了半天,吐出一口煙之後他又嘆了一口氣:「我是跟李叔這麼說,但是說真的,我卡著這個坎兒過不去了……如果真是我媽拉著人家去的……可是我媽又為什麼……」

  霍然在他背上搓了搓,他知道徐知凡的這種感受,今天在門口,胡阿姨的女兒那種失望里帶著恨意的冷漠,他只是徐知凡的同學,都能感覺得出來,何況徐知凡,如果真是他媽媽出的主意,那他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再面對鄰居一家人。

  「手機什麼的都關機了嗎?」魏超仁問。

  「嗯,微信我還能發消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徐知凡說,「我一直發消息,也不敢說太重,只是一直讓她回來,什麼事兒我和我爸都幫她扛著,她一直也沒回過。」

  徐知凡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有些細小的光芒閃著,他閉了閉眼睛,仰頭喝掉了半杯酒。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恢復了正常。

  寇忱看著他,覺得徐知凡這人真是跟他們不一樣,估計以後還有什麼事兒,他照樣得是先自己扛了,不會讓朋友牽扯進去。

  他又看了看霍然,好在霍然在這一點上,跟他們這幫大多數人一樣,有什麼事兒都寫臉上,像胡逸爸媽鬧離婚,他這幾個月一直都悶悶不樂的。

  他們的演技都沒有徐知凡好。

  徐知凡得是表演系博士生。

  「要不……」胡逸拿著酒杯在桌上輕輕敲著,「可以去找她,有沒有什麼線索的,除了知道她在哪個城市,還有沒有什麼具體點的信息?」

  「我問過胡阿姨的女兒,」徐知凡說,「她說胡阿姨最後一次有消息,是朋友圈里發了一張照片,說是在旅遊,是一個公園,有定位。」

  「那可以去找。」胡逸說。

  「真的可以,」許川說,「如果真是傳銷,都有洗腦的地方,開會聚點什麼的,可能那個公園就是,去找找說不定能有點兒線索。」

  「我是……打算放假了去。」徐知凡說。

  「操,」江磊指了指他,「我讓你寒假跟我下副本,你還他媽跟我說你要去姥姥家,你怎麼不去參加精戲的誕生。」

  徐知凡笑了笑:「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麼。」

  「寇忱要沒追到你家去,你告訴我們嗎,」江磊有些不滿,「你他媽不就自己去你姥姥家了麼!」

  「要不到時我陪你去吧,」寇忱說,「我過年反正只要有轍都出門,過年是我挨打季。」

  「怎麼呢?」徐知凡作為一個當事人,居然在關鍵問題上帶頭跑題了,「你爸打你嗎?我怎麼覺得不能呢。」

  「那你就不懂了,過年的時候可怕的不是你親爹媽,是他媽你家看你不成氣的親戚,」寇忱一臉不爽,點了根煙,「我家親戚,除了我爸,我倆叔叔都是留了學回來的,他們的兒子女兒,都是出國或者預備出國的人尖尖,就我,上個高中還被……轉個學還要交建設費……」

  「這麼一比你是有點兒次品的意思啊?」江磊看著他。

  「磊磊我提醒你,」寇忱給他夾了一筷子羊肉,「咱倆熟歸熟,你要這麼不給我面子,我還是會揍人的。」

  「不是,」江磊說,「你自己也沒給自己面子啊。」

  「這不廢話嗎!」寇忱一拍桌子,「面子就得別人給啊,你給他給大家給!是不是啊然然!」

  霍然正在給自己調蘸料,突然被點名,差點兒反應不過來。

  「是,」他點了點頭,「要我說,出國算個屁,人活得就得又帥又酷,就跟寇忱似的,瀟灑。」

  徐知凡喝著酒沒忍住笑,被嗆了一口。

  「哎!」寇忱衝霍然竪了竪拇指,「看到沒,我然這樣的,就懂事,要不我怎麼這麼喜歡他呢,我也就是沒女朋友,我要有女朋友,也得排在我然後頭。」

  「這倆挨得著麼,有沒有女朋友他不都在前頭麼。」許川說。

  「我就這麼強調一下,能不能有點兒默契啊川哥。」寇忱嘆氣。

  「你放假去找你媽,是一個人去嗎?」許川眾人皆醉我獨醒地問了徐知凡一句,阻止了一去不復返的主題,「還是跟你爸一塊兒去?」

  「我自己去,」徐知凡說,「我爸得看著點兒我奶奶,我奶奶就我爸我姑倆孩子,我姑剛動了手術,照顧不過來。」

  「那你一個人不太安全,」許川看了寇忱一眼,「寇忱可以去,我也有時間……」

  「我也去,」江磊說,「我有時間。」

  「要不也帶我一個吧,」魏超仁說,「我還沒去過那邊呢。」

  「你當旅遊呢?」胡逸笑著說,「我也去吧,我家現在過年也沒意思了,在家呆著難受。」

  徐知凡衝他們抱了抱拳,沒有說話,拿起杯子直接一仰頭又是一杯。

  「到時看看吧,還有兩個月,」霍然說,「也許等不到放假,阿姨就回來了。」

  「對!」寇忱一敲杯子。

  「對對對,說不定就快回來了。」一幫人全都拿著杯子往桌上敲著。

  兩個六人套餐的菜量挺足的了,中途他們還加了菜,沒想到他們七人組不光打架的時候很有威力,吃起火鍋來也有同等威力,鍋里最後把粉絲一放,連湯都沒剩下。

  酒也喝掉了好幾瓶。

  他算是酒量好的,坐椅子上都有點兒往下出溜,江磊那幾個酒量比考試成績還差的,已經都倒下了。

  江磊坐在地毯上,抱著徐知凡的腿:「知凡,你得把我們當朋友,有事兒得說……你知道吧,你要是不說,我們就會受到傷害……」

  「他為什麼每次喝多了都揪著我不放?」徐知凡很無奈,拽著江磊胳膊把他扔到沙發旁邊。

  「川哥,」江磊轉身就又抱住了許川,「你說是不是?」

  「是,」許川酒量比江磊還好點兒,但這會兒舌頭也大了,「知凡,你說得不準確,他應該還沒喝太多,他還能認人呢。」

  「一會兒怎麼安排?」徐知凡看了看屋裡的人。

  「客房我媽新換的床單被子,大床,扔三個上去,」霍然說,「沙發上能睡倆……」

  「你屋再扔倆,」徐知凡拖起江磊往客房過去,「正好了。」

  江磊魏超仁人和胡逸被拖進了客房,一人一床小被子裹好,並排睡著。

  「明天六點估計是起不來了,」寇忱看著他們,「這架式我看要睡到下午。」

  「打也得打起來,」許川回了客廳,往沙發上一躺,跟徐知凡倆人睡了個L型,「霍然,還有蓋的嗎?」

  「有,我給你們拿。」霍然去老爸老媽屋裡抱了兩床厚毛毯出來,給他倆蓋上了。

  徐知凡和許川也不怎麼行,霍然給他倆蓋被子的時候,發現他倆已經開始打小呼嚕了。

  「好了,」霍然拍了拍手,叉腰站在客廳中間,「都安排好了。」

  「我呢?」寇忱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指著自己。

  霍然就光看他這個姿勢,就知道這人喝得也差不多了,不扶桌子肯定得坐下,他指了指自己房間:「你睡我屋。」

  「好嘞,」寇忱在他轉身的時候往他後背上一撲,掛到了他身上,「拖朕去洗個漱。」

  霍然嘆了口氣,鑒於自己也有點兒暈,他話都懶得說了,半拖著寇忱進了浴室:「皇上您是先洗漱還是先尿尿。」

  「先洗漱吧,」寇忱說,「尿尿當著愛妃的面兒多不講究,還是要回避一下的。」

  霍然幫他擠好牙膏,把牙刷遞給他:「站好刷牙,你敢把牙膏沫蹭我身上我下一秒就打死你。」

  寇忱笑著靠到牆邊,慢吞吞地刷著牙,含糊不清地說:「愛妃……」

  「妃你大爺。」霍然給自己擠著牙膏。

  「妃大爺。」寇忱說。

  霍然停了手,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撐著洗手台笑得有點兒停不下來。

  寇忱跟著也一通樂,然後突然停下:「我他媽是不是把牙膏沫咽了?」

  霍然笑得腿都有點兒發軟,直接坐到了馬桶蓋上,好半天他才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認識你真他媽好啊。」

  「是吧,」寇忱繼續刷牙,「終於發現了啊。」

 

 

47

  這一晚上霍然一直沒睡踏實, 一屋子喝大了的, 睡覺比平時在宿舍熱鬧多了。

  客廳和隔壁屋裡時不時傳來不知道誰說夢話嘟囔的聲音, 還有不知道誰一晚上起來好幾回上廁所,每回都先在廁所門上撞一下才能進得去。

  寇忱倒是即沒出聲也沒起來,但是霍然家的被子差不多都拿出來給這幫人蓋了, 他和寇忱倆人蓋的是一床被子,寇忱全身發燙,跟發燒了似的, 霍然摸他腦門兒都摸了好幾回, 確定並沒有發燒,就是喝多了熱的。

  熱點兒也就算了, 寇忱還老要抱著東西睡覺沒東西可抱就摟人也算了,這狗東西熱了就掀被子。

  霍然並沒有喝多, 所以他不熱,寇忱唰一下把被子掀開, 他就感覺一陣發冷,好容易被子蓋回去了,他剛緩了沒多大一會兒, , 被子又掀開了。

  掀的雖然是寇忱自己那邊半,但風還是會不停地灌進來,霍然氣著對著寇忱抬腿就踹。

  寇忱倒是無所謂,反正踹不醒。

  天亮前也就一小時吧,屋裡才終於都安靜了, 沒有人說話了,也沒有人上廁所了,寇忱也不發熱了,不掀被子了。

  霍然終於在一種劫後餘生的感動里睡著了。

  但在他的感覺里,大概也就半小時,他就又感覺到了風。

  「操啊。」他閉著眼睛哀嘆。

  「好熱啊,」寇忱的聲音從他後腦勺傳過來,「你喝點兒酒怎麼這麼大能量?」

  「……我?」霍然都顧不上自己只睡了半小時的體會了,震驚地回過頭,「你說我?」

  「不然我說誰,我嗎?」寇忱的胳膊應該是叉腰姿勢,用胳膊肘把兩個人上方的被子撐起來一個帳篷,冷嗖嗖的空氣不斷從四周湧進來。

  「我他媽……你一晚上都跟個火坑精似的,一會兒掀被子一會兒蓋的,」霍然瞪著他,「你說我?我被你吵得一宿沒睡你說我?」

  「是嗎?」寇忱聲音里還帶著迷糊的鼻音,沈默了一會兒之後他大概回想起來了,於是迅速轉移了話題,用胳膊肘頂著被子抬了抬,「看,我牛不牛?」

  「什麼牛不牛?」霍然看著支起來的被子,睡意已經完全讓寇忱給折騰沒了。

  「巨物啊。」寇忱看著支起來的被子,感嘆著說。

  霍然瞪著被子,三秒之後才反應過來,這一瞬間他內心的波動簡直就是毫無波動。

  「啊,是啊,」霍然說,「你擼的時候是不是胳膊都得一塊兒上啊?要不抱不住。」

  「……操,」寇忱愣了愣,然後開始狂笑,「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誰不要臉啊到底?」霍然指著被子,「這是誰的……巨……」

  「寇忱的吧。」門口傳來了徐知凡的聲音。

  「我靠,」寇忱把胳膊收了回去,看著靠在門邊的徐知凡,「你什麼時候起來的?」

  「我本來不想來,」徐知凡說,「我就是聽到你說巨物,我才過來參觀的,怕錯過了。」

  「那你怎麼知道是我的,」寇忱笑著說,「你是不是偷看過我?」

  「沒有,」徐知凡嘆了口氣,「霍然沒有這麼大腦洞。」

  「那可不一定……」寇忱轉頭看著霍然。

  「滾吧,」霍然坐了起來,感覺自己莫名其妙有些尷尬,嗖嗖地蹦下了床,套了條褲子一路小跑進了客廳,「你們怎麼都起這麼早?」

  「為了搶廁所。」許川還趴在沙發上,但是也醒了。

  「倆廁所,」霍然說,「按宿舍分。」

  「好。」徐知凡點頭。

  這個分配跟在學校的時候一樣,按說四個人用還是會有點兒擠,但今天卻非常寬松。

  一個廁所兩個人,輪流洗漱完了,就沒有人了。

  客房裡裹著的三個人,睡得跟過世了一樣安詳,霍然他們在客廳里來回走動帶說話加上叫早點外賣,都沒把他們吵醒。

  最後是許川實在受不了了,進去直接把被子都給抱走了,那三位才算是掙扎著下了床。

  「我靠,」江磊一條腿蹬著褲子跳了出來,「你們幾個怎麼回事?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們估睡著了打一宿牌啊?這他媽才幾點,就整裝待發了?」

  「這都被你猜到了,」寇忱說,「要不要再猜猜誰贏了?」

  「徐知凡唄,有他在誰還能贏,」江磊跑進了廁所,「這一排牙刷都誰的啊我用哪把?」

  「你用沒拆的那把啊,牙刷你還想跟誰合用啊?」霍然說。

  「霍然你家就這點好,一次性牙刷一次性買一箱是吧?」江磊刷著牙出來了,「上回來你家也是一排新的。」

  「我家親戚多嘛,總來,」霍然衝他揮揮手,「牙膏沫,滴一滴在地板上我就弄死你。」

  江磊洗漱完了,魏超仁和胡逸才半死不活地起了床,一幫人亂哄哄地收拾完吃完早點,直接打了車去學校,常規的騎車坐公交已經來不及了。

  打車也沒能趕上。

  他們只能從鬼樓那邊了車然後翻牆。

  幾個人剛到了地方準備助跑翻牆的時候,主任的臉從突然牆後頭探了出來,他們頓時愣在了原地,自覺地站成了一排。

  主任挨個兒在他們臉上掃了一遍:「我就知道在這兒站著總能逮著幾個。」

  「您這是……」寇忱研究了一下,「架了個梯子嗎?」

  「沒,」主任看了看自己腳下,「有個壞了的乒乓球桌放在這兒了。」

  「我說呢,」寇忱笑了笑,「跟練了輕功似的。」

  「誰跟你笑了,走正門!」主任指了指他,「別以為收到警察的表揚信了你就能遲到還翻牆了!」

  「什麼表揚信?」霍然愣了愣。

  「感謝寇忱和霍然兩位同學配合警方,提供線索,成功解救被拐婦女,」主任說著忍不住笑了笑,「你倆挺厲害,第一節下課了去一趟袁老師辦公室吧,我在那兒等你們。」

  「我靠!」寇忱一聽就激動了,「真的嗎?解救了?」

  沒等主任回答,他又退回兩步助了個跑,蹭一下攀到了牆頭,湊到主任臉跟前兒:「表揚信都來了?」

  「下去!」主任說。

  「我上都上來了。」寇忱扳著牆頭不肯動。

  「下去。」主任推他。

  「摔了怎麼辦,讓我進去吧,我不想再繞一圈兒了。」寇忱撐住牆頭。

  「我跳下去都摔不了,你下去能摔了?」主任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下去!你們可都背著處分呢!」

  「下來。」霍然過去拍了拍寇忱的腿。

  「行行行。」寇忱跳回了牆外頭。

  圍著學校繞半圈回正門的時候,寇忱有點兒興奮,逼都不裝了,第八百三十九遍給這幫人說著他們的歷險記。

  霍然邊聽邊樂,不過這個消息對他來說,還是有些感慨。

  他一直挺矛盾的,他不希望高大姐是被拐賣的,那樣會受很多苦,想都不敢想,可他也希望高大姐是被拐賣,這樣就有機會被解救,畢竟如果真的是被家人嫁過去的……那可能這輩子就這樣了,也沒准兒都活不滿一輩子。

  「那天警察留的是我爸的電話,人早兩天就跟我爸反饋了,」寇忱掛到霍然肩上,低頭看著手機,飛快地打著字,「不讓我姐告訴我,說警察會有表揚信,讓咱們有個驚喜……靠。」

  「是挺驚喜的。」霍然笑著說。

  「我靠,我有點兒興奮。」寇忱小聲說。

  霍然看了一眼旁邊正感慨著這件事的幾個人,也小聲說:「興奮正常吧,畢竟做了件很好的事兒啊,救人了啊。」

  「你也興奮嗎?我以為就我興奮,」寇忱笑了笑,「我第一次被表揚啊,還是警察表揚我。」

  「不能吧,從小到大,老師親戚什麼的,客套話也得表揚兩句吧?」霍然說。

  「沒有,」寇忱說,「一次也沒有,我記得清楚著呢……不過我也不稀罕。」

  「哦。」霍然看了他一眼。

 

 

第一節還沒下課,這件事兒就在魏超仁和江磊的努力下,從一個普通的進山徒步遇到險情報警,解救了一個被拐婦女的事件,演變成了他倆深藏不露,借徒步之名,實為為警察踩點望風通報案情,最後在他倆的指導之下,警察解救了一群婦女。

  就差說他倆其實是警察安插在人民群眾當中臥底已經十年的傳奇人物。

  這功力連寇忱這種資深逼王都甘拜下風一通贊美:「我操他大爺這牛逼吹的也太他媽假了吧。」

  「你得給大伙出於嫉妒而對事實進行打壓縮小的餘地,」江磊說,「你要是照實說,那最後一打壓,就成了你倆正好路過,圍觀了警察抓人。」

  「滾,」寇忱說,「你還跟我說上心得體會了。」

  「就是,」霍然低聲說,「誰敢在寇忱面前總結逼應該如何裝。」

  「你也滾啊。」寇忱轉頭瞪著他。

  「你要不回自己座位去,」霍然說,「徐知凡被你流放都有一個月了吧?」

  「不。」寇忱趴到了桌上。

  霍然除了籃球場上願意出風頭,別的場合他都不太習慣被人盯著,但自打學校收到了表揚信,還在公告欄里張了個紅榜之後,他走到哪兒都會被人看幾眼。

  這種感覺實在有點兒壓力太大。

  寇忱就不一樣,他還挺享受這種目光的,越是有人看過來,霍然就越能感覺到此人膨脹如球的心。

  特別想拿根針給他放放氣。

  不過球狀寇忱只維持了三天,期中考開始之後他就自動放氣了,考完之後直接就癟了。

  「你不說你爸不管你期中考成績麼?」霍然問。

  「不管的意思就是不打不罵,」寇忱說,「聽到成績之後,冷笑一聲,說一句,什麼時候你也能讓我出其不意一回。」

  霍然嘆氣:「這話也挺難受的吧。」

  「廢話,我爸打人技術二流,開嘲諷才是本職,」寇忱托著腮,「就這個分,加一塊兒都湊不夠徐知凡三科的……」

  霍然往徐知凡那邊看了一眼,其實這次期中考試,他的成績不如平時,估計還是被他媽媽的事影響了狀態。

  「你姐成績好嗎?」胡逸回過頭問寇忱。

  「這才是最可怕的,本來吧,她那麼受寵,我爸對她屁要求也沒有,她只管吃喝玩樂騷就可以了,」寇忱非常沈痛地敲了敲桌子,「她偏偏成績還挺好。」

  江磊一下笑得不行:「你這也太對比強烈了啊,你爸能看你順眼都怪了。」

  「算了,」寇忱擺擺手,「我也不計較了,畢竟我爸忘了我不成氣的時候對我還是很好的。」

  「經常忘嗎?」霍然問。

  「……不經常,」寇忱又趴回了桌上,「霍然你他媽真是欠抽啊。」

  霍然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

  期中考試結束之後,大家差不多就可以盼過年了,而且活動也多,聖誕節雖然學校沒有活動,但街上的氣氛還是足的,就跟過年預告似的,從現在開始街上就紅了。

  接著元旦還有假期,雖然放完元旦的假之後就是期末考,但多數人在憧憬寒假的時候,這個環節都會自動跨欄了。

  七人組吃飯的時候,話題偶爾會說到胡逸和徐知凡,胡逸家現在是半拆狀態,婚還沒有離,但年是不在一起過了,胡逸到底是去姥姥家過年還是去奶奶家過年,還是一道橫在他面前怎麼選都落不著好的選擇題。

  而徐知凡這邊,直接就是個死題。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他媽媽還沒有任何消息。

  不過就像寇忱預料的,除了沒有消息這一點,別的他都不多提,也許是看著這幫人都沈浸在一個學期終於要被熬過去了的興奮中,他不願意掃興。

  不願意掃興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說也是真的。

  早上徐知凡出門的時候,碰到了李靈。

  李靈捂在圍巾里,聲音很冷地說了一句:「要回學校是吧?我哥回來了,你這幾天就在學校別出來了,我怕他有什麼過激的行為。」

  「你媽有消息嗎?」徐知凡問。

  「沒有,」李靈看著他,「你問這種廢話有什麼意義呢?」

  徐知凡沒有說話。

  「你害怕嗎?」李靈問。

  「怕。」徐知凡說。

  「我也怕,」李靈皺了皺眉,「我特別怕我媽真的出事,我也怕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會恨你們全家但是又沒有辦法。」

  徐知凡沈默著沒有出聲。

  李靈盯了他一眼之後轉身走了。

  身後有人按了一下喇叭,徐知凡才回過神,讓到一邊,等車過去之後,他拉了拉帽子,低頭往車站走過去。

  這會兒元旦還有個兩三天的,感覺四周的人就已經開始著急著跟這一年說再見了。

  徐知凡不願意跟今年說再見,他希望今年再長一些,也許老媽還能在「今年」之內出現。

  出了車站,離學校還有一段路,下午返校的人不多,一般都晚上才回宿舍,他在家裡呆著有些悶,老爸帶著奶奶回老家住兩天,家裡就他一個人,還不如回宿舍,人氣足一些,不那麼冷。

  拎著包走了沒幾步,他就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跑得很響,肆無忌憚地往他這個方向衝過來。

  徐知凡感覺整個人都有些往下沈。

  李靈提醒他的時候他就想到了,她哥哥如果回來了,想找自己麻煩,那返校就是最好的機會,錯過了起碼得再等一星期。

  「徐知凡。」身後的腳步聲里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徐知凡回過身的時候往旁邊側了過去,還抬手擋住了頭,但也沒什麼幫助,這種情況下能護住的也只有腦袋了。

  肚子上被人用膝蓋狠狠地撞了一下,瞬間他就感覺胃都快翻到胸口了,想吐,喘不上來氣兒。

  這人又拉著他衣服往前,徐知凡在被拽倒之前自己彎下了腰,這樣起碼還能護住正面,如果被拽倒,那後果就不可預知了。

  有幾個人他不太能分辨得出來,總之如果還手是肯定沒有效果的。

  他也不想還手。

  他只覺得很累,有些迷茫。

  「問問他們幾個到哪兒了,」許川坐在床邊,看著寇忱和霍然,「就我們三個人,打什麼牌啊。」

  「玩遊戲唄。」霍然說。

  「玩遊戲唄。」寇忱也說。

  「能不氣人嗎?」許川看著他倆,拿出了手機。

  手機正在震動,來電的名字是魏超仁。

  「怎麼了啊?」許川接起電話,「我們正要問呢,到學校了沒!」

  「到了,寇忱他們在嗎?」魏超仁說。

  「在呢,」許川點了一下揚聲器,「說吧,我用免提了。」

  「我剛路過校醫室,」魏超仁說,「看到徐知凡在裡面……」

  「我靠,」許川愣了愣,「他什麼時候來的?還沒到宿舍呢先去校醫室?」

  「是不是受傷了?」霍然追了一句。

  「我看著像是受傷了,」魏超仁說,「眼角青了一大傷,陶蕊在給他處理呢,我怕他不願意讓我們知道,所以也沒進去,你們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許川皺了皺眉,「你先到宿舍吧。」

  掛了電話之後,幾個人都沒說話,寇忱好半天才開了口:「徐知凡這個年是真沒法過了啊?」

 

 

48

  「我可以不告訴袁老師, 也可以不通知家長, 」陶蕊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但是你也瞞不住啊,臉上這傷瞎子都能看到啦。」

  「看起來嚴重嗎?臉上。」徐知凡站起來想去洗手池的鏡子那兒照一下,但站起來之後他不得不原地站了兩秒, 身上的傷扯著疼。

  「還可以,就是看著嚇人,骨頭都沒什麼問題, 」陶蕊嘆了口氣, 「是被踢到臉了吧,你那幫朋友能不問你嗎?」

  「他們知道, 」徐知凡走到鏡子前看了一眼,又回到了椅子上坐著, 「我在這兒呆會兒吧,想想怎麼跟他們說。」

  「是碰上什麼事了嗎?」陶蕊給他倒了杯水, 「如果是大事兒,我建議還是要告訴學校或者家長,你畢竟還只是個高二學生, 有些事處理得了, 有些事處理不了的。」

  「我爸知道,」徐知凡說,「是我家出了點兒事,不是我惹的麻煩。」

  「看你也不是惹麻煩的人,」陶蕊松了口氣, 笑了笑,「如果是寇忱那樣的性格,要這麼說,我還真的不太敢信了。」

  徐知凡笑了笑。

  換一個人,換一個家庭,面對這樣的事情,他們會怎麼處理呢?

  不知道。

  這就是自己家的事,假設沒有意義,怎麼假設都已經發生了,躲不掉,應對的方式也只有這一種。

  「你前男友的事處理了嗎?」徐知凡問。

  「怎麼,要轉移話題啊?」陶蕊笑笑,「處理了,還是告訴他父母了,我們兩家認識,所以一開始我不想鬧大,太尷尬了。」

  「是啊,」徐知凡點了點頭,「就這種認識的最不知道該怎麼辦,朋友,老鄰居……」

  「想說說嗎?咱倆算不上多熟,」陶蕊說,「可能說出來會好受些?當然,你要是不願意,咱倆就聊聊別的。」

  「聊你新買的包嗎?」徐知凡看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包。

  「眼神可以啊,」陶蕊拿過包,「限量版,就這一個,我跟櫃姐熟,搶到啦。」

  「你出來上班是不是就為了買點兒零食吃啊?」徐知凡笑著說。

  「也不是啊,家庭條件好是我幸運,賺多賺少對於我來說影響不大,我可以不把收入放在第一位,」陶蕊說,「但我也想有我自己的生活,工作還是不工作,才是重點。」

  徐知凡竪了竪拇指。

  今天返校,食堂可以吃晚餐了,大家一般都會趕在開飯前到學校,老袁說過,這就跟小狗似的,擠一堆吃才有勁。

  七人組除了徐知凡,都到齊了,往食堂過去的時候,霍然拿出手機:「我給徐知凡發個消息。」

  「別發吧,」魏超仁說,「他要是不想我們知道,我們就還是裝傻吧?」

  「所以說你這個腦子,」寇忱戳了戳他後腦勺,「就是因為要裝傻才發消息問呢,平時正常他要這會兒還沒到學校,我們是不是就得問了啊?」

  「哦對,」魏超仁點了點頭,「還是你們的腦子長得精緻。」

  「也算不上精緻,」霍然一邊發消息一邊說,「也就是長全了而已。」

  一幫人笑了起來,魏超仁嘆氣:「我以為跟你熟了你嘴就不損了呢。」

  「這就說明你要是跟他不熟,他能給你損成灰。」江磊說。

  「你也差不多,」魏超仁說,「你也就是剛沒開口。」

  -我們去食堂了,你在哪了

  -馬上到了,我直接去食堂

  「他說直接去食堂。」霍然收好手機。

  「頂著臉上的傷?」許川問。

  「反正也躲不掉了,」霍然說,「估計也編不出什麼理由來了吧。」

  的確是沒編出什麼合理的解釋來。

  徐知凡頂著一臉的傷走進食堂的時候,一見他們就擺了擺手:「先打飯,吃完了再說。」

  「我幫你打吧,你去佔座兒,」霍然說,「吃什麼?」

  「跟寇忱一樣。」徐知凡說。

  「為什麼?」霍然愣了愣。

  「他吃肉比你吃得凶啊。」徐知凡笑笑。

  「我今天要吃紅燒豬蹄兒,」寇忱宣佈,「還有扣肉,粉蒸肉……」

  霍然趕緊拿了徐知凡的卡,往取餐台跑過去,就這些硬菜,十分鐘之內就會被搶光。

  「還有還有,」寇忱排在他身後盯著裡頭,「我操,肉餅我也想吃。」

  「吃得完嗎?」霍然嘆氣,等前面的人打完菜走了,他把徐知凡的卡遞了過去,偏過頭跟寇忱說,「報吧。」

  「姨姨好久不見,豬蹄兒扣肉粉蒸肉還有肉餅。」寇忱說。

  「不吃點兒青菜啊?」裡頭的大姐一邊打菜一邊問。

  「青菜?」寇忱皺著眉想了半天,「半份大白菜吧。」

  霍然都聽笑了,把自己的卡遞過去,要了兩葷一素。

  「我這兒還有一份,跟剛才的一樣。」寇忱拿過徐知凡那盤菜,把自己的卡遞了進去。

  「不許代打!」大姐說。

  「姐,」霍然趕緊趴到窗口,「我們幫知凡打的,徐知凡,你知道的吧,學習成績特別好的那個,上回幫你們拖地拖特乾淨的那個,他今天有傷,站不住。」

  「喲,怎麼弄的啊……那行吧,」大姐拿起一個餐盤,在計價器上按了幾下,「跟剛才那份一樣是吧?」

  「是。」寇忱點頭,伸手在讀卡機上掃了一下。

  嗶。

  餘額不足。

  拿著兩盤菜正轉身準備走的霍然愣住了。

  「沒錢了?」寇忱又掃了一下卡。

  餘額不足。

  「那刷這張卡吧。」寇忱沒等霍然說話,從他手裡抽走了他的卡。

  霍然想說點兒什麼,但手裡的餐盤太重,尤其是徐知凡的那一盤,他只好拿端著盤子快步先走到了桌子旁邊。

  「……這是把兩個人的打一塊兒了嗎?」徐知凡看到餐盤就愣了。

  「你自己說要跟他一樣的,」霍然笑著說,「他也吃這麼多……卡里都他媽沒錢了還有錢打這麼多呢。」

  「誰?寇忱卡里沒錢了?」江磊端著盤子過來,「他還能有沒錢的時候?」

  「他卡里的錢是上學期剩的,這學期還沒充值呢。」許川說。

  「有錢就是這樣,胡吃海喝帶請客一學期,卡里還能剩錢。」魏超仁說。

  寇忱端著餐盤過來了,把霍然的卡放到他面前,挨著他坐下了。

  「你拿霍然的卡?」許川愣了愣,「不是旁邊就能充值嗎?」

  「來不及去充了,你沒看我後頭都他媽是男的,」寇忱說,「我去充個值回來還吃個屁啊。」

  「你吃得完嗎?」徐知凡看著他餐盤里的菜。

  「你吃不完給我吧。」寇忱說。

  「……我試試吧,我有點兒餓了。」徐知凡說。

  霍然看著徐知凡,其實一幫人打了菜回來之後都一塊兒瞄著徐知凡。

  徐知凡眼角青了一塊,嘴角有擦傷,手背腫著,手腕骨側也有類似在地上蹭出來的血痕。

  這是被人打得沒辦法還手,只能伏在地上保護自己不被打得更嚴重了。

  或者他就沒想還手。

  「怎麼回事兒啊,」霍然問,「都這樣了,我們沒辦法當看不到了啊。」

  「胡阿姨的兒子回來了,」徐知凡說,「她女兒今天來提醒過我,我差不多也猜到了會在路上堵我。」

  「幾個人?」寇忱問。

  「不知道,」徐知凡說,「我趴地上也沒抬頭,沒看清。」

  寇忱沒說話,擰著眉,手裡拿著的勺被他拇指按著,悄無聲息地彎成了直角。

  「寇忱,」霍然伸手過去握住了他的手,捏了捏,「別衝動。」

  寇忱還是沒說話,只是把手裡的勺扔到了桌上,從霍然的餐盤里拿了勺,低頭吃著。

  寇忱吃飯喜歡用勺,這會兒埋頭吃飯吃得勺子一直敲著餐盤底兒,當當的,聽得出他非常不爽。

  「我沒事兒……」徐知凡說,「剛我去校醫室檢查了一下,沒什麼大問題……」

  「要是有什麼大問題呢?」寇忱打斷了他的話。

  徐知凡笑了笑,沒說話。

  「他們家講不講理,是他媽你讓那個胡阿姨去傳銷的嗎?是他媽你上他家騙的錢嗎?」寇忱壓著聲音,「是他媽你綁架了她嗎?」

  「我也是這麼想的,」徐知凡說,「但現在要處理這事兒,就得站對面也想想,要不一直都擰著,就都別解決了啊。」

  「也沒人能確定就是你媽媽帶走的胡阿姨吧。」霍然說。

  「是,」徐知凡低頭啃了一口豬蹄,「但如果真的是呢……」

  「如果真的是,所以你讓她兒子打一頓是吧,行,」寇忱說著把霍然的那個勺也按彎了,還抓著捏了一下,給捏成了個U,「那按這個思路,如果不是你媽媽的主意,他們家就等著吧。」

  「沒錯,」江磊點了點頭,「等著吧,當徐知凡娘家沒人了嗎?」

  徐知凡轉頭看著他。

  「這一刻,」魏超仁一拍桌子,「我們都是娘家人。」

  許川一直繃著想說點兒什麼,這話一出來,他沒忍住笑出了聲。

  幾個人頓時全笑了。

  「哎。」徐知凡按著臉上的傷邊笑邊嘆氣,「我現在真不能笑,你們行行好,扯得臉疼啊。」

  回到學校之後,那邊是沒辦法再找徐知凡的麻煩了,但霍然有些擔心他爸爸和奶奶。

  晚上一幫人去對面宿舍打牌的時候,霍然叫住了也準備過去的徐知凡:「你爸那邊有什麼情況嗎?家裡還好吧?」

  「嗯,我發消息問我爸了,」徐知凡說,「他說沒人去,我估計……李靈會攔著。」

  「你是不是覺得對不起她啊?」霍然說。

  「說不上來,」徐知凡低聲說,「她也生氣,只是她比她爸她哥冷靜些吧,我覺得這事兒就算圓滿解決,以後跟她也就是陌生人了。」

  「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什麼陌不陌生人的,」霍然說,「你倆就幼兒園同學,她小學的時候給你表白過你還以學習為重嚴辭拒絕了,然後也就沒什麼太多聯繫了,本來也約等於陌生人。」

  徐知凡笑了起來:「你開解人的角度很別緻啊。」

  「本來就是,你這種早熟的就是想太多,」霍然說,「你學學寇忱吧,當罵則罵,當打則打,當逼則裝……」

  徐知凡按著臉笑得停不下來。

  「別跟個男人似的,按少年的腳步來,衝動點兒不管不顧點兒沒什麼大不了的,」霍然想了想,「年少輕狂嘛。」

  「知道了。」徐知凡點頭。

  「我知道說這些也沒用,」霍然往門口走,「但就覺得還是想說,有什麼就跟我們說,別覺得會拖累朋友,十七八的朋友,是不一樣的,跟二十七八,三十七八都不一樣,過了這幾年,我們就再也交不到這樣純粹的朋友了。」

  「你以前也沒這麼能說啊。」徐知凡跟在他身後。

  「這陣兒碰上的事兒太多了,」霍然說,「我就有點兒感觸,隨便有感而發一下。」

  徐知凡在他肩上拍了拍。

  霍然第二天就覺得自己的話說得不夠準確,這些朋友里,有一種是很特別的。

  就比如眼前這位。

  「姨姨,」寇忱站在取餐台前,「我要雞腿,肉餅,辣子雞丁和麻婆豆腐。」

  「不要個素菜嗎?搭配著點兒。」大姐問。

  「麻婆豆腐是素菜。」寇忱說。

  「裡頭那麼多肉沫呢。」大姐說。

  「肉沫就是素菜。」寇忱很肯定地回答。

  大姐笑著給他打好了菜。

  嗶。

  餘額不足。

  「用這張吧。」寇忱回手從霍然手裡抽走了卡,刷了一下,又把卡放回了他手裡。

  霍然看著他端著菜愉快離去的背影,感覺無話可說。

  這樣的朋友,就是最特別的那一種。

  得單歸一類。

  「你記得充值。」霍然說,「你那兒還有錢嗎?是不是沒錢了?」

  寇忱沒說話,一邊吃一邊拿出手機,點開直富寶,讓他看了看餘額,有小一萬,再點開微信,打開寇瀟的聊天框,裡頭有一溜轉賬和紅包。

  「有錢,別擔心。」寇忱說。

  「哦。」霍然點了點頭。

  晚飯的時候寇忱依舊站在他身後,霍然轉頭看了他一眼。

  「乾嘛,往前走。」寇忱推了他一把。

  霍然沒說話,跟著前面的人往前慢慢挪動。

  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姨姨,回鍋肉,紅燒排骨,蔥爆羊肉,土豆泥。」寇忱報出菜名。

  嗶。

  餘額不足。

  霍然一聽這動靜,端著盤子就跑。

  但手裡有個餐盤他動作實在也沒法太敏捷,寇忱一伸手抽走了他的卡。

  「你怎麼還沒充值啊?」大姐說,「你是不是沒錢了?」

  「沒,」寇忱笑了笑,「我跟霍然現在用一張卡了。」

  霍然回頭瞪著他。

  「走。」寇忱愉快地端起餐盤衝他擺了擺頭。

  霍然覺得很無奈,寇忱吃大戶的決心非常堅定,從一開始往他手裡拿卡,到從他兜里掏卡,最後直接把卡收到了自己口袋里。

  「你是不是不打算充值了啊?」霍然趴在桌上,聽著老袁在上面說著元旦的放假安排。

  不過他們幾個元旦已經給自己安排好了,不回家,都呆在學校陪徐知凡。

  「充啊。」寇忱說。

  「什麼時候充啊?」霍然問。

  「你卡還能一直有錢啊?」寇忱嘖了一聲。

  「……哦。」霍然嘆了口氣。

  「還是老話,」老袁說,「假期大家要注意安全,不要光玩,多少復習一下,馬上期末考了,得過了這一關才能好好過年對不對。」

  「啊……」全班拉長聲音嘆氣。

  「有一個事呢跟你們提前說一下,關於家長會的,」老袁說,「我知道大家都很討厭家長會……」

  「所以咱們班不開家長會了?」寇忱馬上問。

  「你想得美,」老袁笑了,班上的人再次拉長聲音嘆氣,老袁敲了敲桌子,「家長會不能取消,但是我們可以換一種形式……我跟各科老師說了一下,這次我們班的家長會,既不表揚也不批評,也不總結,也不回答家長關於孩子在校表現的任何問題……」

  班裡開始議論紛紛。

  「那家長會乾嘛?」寇忱小聲說,「家長會不就是打罵孩子動員大會麼。」

  霍然笑了半天,拍了拍他的腿:「我家真不是,你節哀。」

  「大家可以寫一封信給家長,有什麼想說的都可以,不用署名……」老袁說。

  「寫給家長的信不署名……我媽就不知道是我了嗎?」江磊茫然。

  全班哄堂大笑。

  老袁也笑了半天:「聽我說!不署名,信也不給你的家長,打亂了,給別的家長,你們有什麼不滿,有什麼期待,甚至有什麼憤怒,對自己,對父母,都可以寫……這一次,我們讓爸爸媽媽真正地看看,別人家的孩子是什麼樣的。」

  「我靠?這個有點兒意思啊,」寇忱愣住了,「我寫個信罵我爸……想想挺爽啊……罵什麼呢?」

 

 

49

  老袁的新型家長會讓大家都挺歡欣鼓舞的, 一下沖淡了期末考壓力帶來的愁雲慘霧。

  不過像寇忱這樣從一開始就沒想著復習的人就不一樣了, 老袁說完家長會這麼開之後就沒看過書, 只琢磨著這個信該怎麼寫。

  「你說,我直接開頭就罵行不行?」寇忱趴在桌上,面前鋪著一張很漂亮的信紙。

  「你拿這麼漂亮的信紙罵爹?」霍然有點兒不能理解, 「你哪兒來的紙啊?看不出來啊忱公主,你還有這種信紙?」

  「警告你啊,」寇忱瞪了他一眼, 「讓我再聽到一次……」

  「哪兒來的啊?」霍然問。

  「問伍曉晨要的, 她有好幾本,都是粉粉的, 」寇忱說,「我就是覺得要正式一點兒, 不想從作業本兒上隨便撕。」

  「是啊,得正式點兒, 所以我覺得你就不要罵你爸了吧,這種粉色的紙也不合適罵人,」霍然說, 「再說你平時也沒少在背後吐槽你爸, 還在乎這一次麼,說點兒什麼心裡話多好啊。」

  「那不一樣,這次我是奉老師的命罵他,感覺不同,」寇忱低頭在信紙上比劃了一下, 「寇老二!你這個王八蛋……」

  「你爸叫寇老二?」霍然震驚地轉頭。

  「叫寇景城,他行二,」寇忱小聲說,「寇老二寇老二寇老二!我都沒機會這麼叫他,寇老二!你也有今天!」

  「不是,」霍然嘆了口氣,「我覺得你也別太明顯,全年級就你一個人姓寇,你這一聲寇老二,誰家長都能猜到是你了吧?萬一讓你爸知道了,是不是你當晚就得裹上腸衣晾到窗外外頭了。」

  「靠,」寇忱看了他一眼,「你真狠……不過你休想阻止我,這麼萬載難逢的機會……」

  霍然嘖了一聲,沒再理他。

  不過老袁並沒有建家長群,家長需要瞭解什麼情況,可以直接聯繫他,這一點深受全班歡迎,所以寇忱要是真罵了,也還算安全。

  霍然不打算用那麼精緻的公主紙寫信,他用的是普通信箋紙。

  紙已經準備好了,只是還空著。

  他不知道寇忱最後到底要給他爸寫什麼樣的信,反正他自己是還沒想好要跟老爸老媽說些什麼。

  有時候他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他從小成長環境就挺寬松的,沒什麼可吐槽的事兒,也許是因為那個夭折的孩子,老爸老媽對他沒有什麼太高的要求,成績怎麼樣無所謂,能及格就可以,想出去徒步騎行也可以,老爸會指導他怎麼樣安全出行……但也正因為這樣,他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父母是不是太小心了,生怕他不開心,生怕他受束縛。

  霍然希望他們能過得真正輕鬆一些,該打打,該罵罵,只要別太狠,像做成香腸那種,就沒必要了。

  期末考是週一,這週末他們七人組說好了都不回家,在學校呆著。

  其實呆著也沒什麼可乾的,有個期末考試橫在前頭,對於無論如何也還是重點高中學生的他們來說,實在也沒心情踏實去玩點兒什麼,無非就是睡覺玩手機,強迫自己復習。

  周日晚上他們連晚飯都不想出去吃了,窩在宿舍里聽著窗外的老北風。

  「我現在都不知道要看什麼書了。」許川盤腿坐在江磊床上,拿著本不知道哪科的書來回翻著。

  「我已經放棄了,」江磊在他身後靠著牆,「我覺得所有的內容我都有印象,就是不知道怎麼寫。」

  「我有一個特異功能,」許川說,「我能記得這道題在單數頁還是雙數頁,還記得在頁面的哪個部位講的,但我就是不記得內容……」

  「反正考得好壞都是這兩天,熬完了就放假了,」胡逸說,「我現在就是用寒假和壓歲錢來給自己鼓勁。」

  「知凡,」魏超仁跟胡逸一直在打遊戲,這會兒終於抬起頭看了一眼端坐在上鋪看書的徐知凡,「你是人嗎?這種時候了還能看得進書?」

  「考試前後這幾天暫時就不是個人了,」徐知凡說,「你們祈禱一下讓我能再看點兒題,這樣萬一你們誰坐在我附近跟我同卷的,還能有機會及格。」

  「我能及格。」霍然也在玩手機。

  「我也能及格。」寇忱在他身後說。

  「你睡醒了啊?餓醒的吧?」霍然回過頭,這人從中午吃完飯大家過來聊天兒開始就在他床上睡著,一直到這會兒才算是出聲了。

  「我沒睡。」寇忱笑了笑,翻了個身,手伸到他衣服里,在他腰上輕輕撓了撓。

  霍然把他的手給拽了出去。

  「咱們咬咬牙出去吃吧?」江磊說,「也不去多遠的地方,就吃個火鍋什麼的,這陣兒饞火鍋饞的厲害……」

  「行啊,」寇忱對於吃肉這種提議都是積極響應的,「去二中那邊,不是太遠,那兒有個火鍋店,叫什麼……什麼來著……」

  寇忱一邊擰著眉想著,一邊把手又放到了霍然衣服里。

  「記得地方就行。」霍然說著把他的手再一次拽了出來,按在了床上。

  「啊!想起來了,」寇忱喊了一聲,很愉快地把另一隻手放到了他腰上,唰唰一通搓,「叫殺人鍋!特別好吃,我現在想起來都流口水……」

  「你他媽!」霍然一巴掌扇在他手上,拽了兩下沒拽開。

  「我他媽什麼?」寇忱邊樂邊問,乾脆伸胳膊勒住了他的腰,「真的挺好吃的……」

  霍然坐著,寇忱躺在他身後橫著這麼一摟,他勁都不好使,側身推也推不開,寇忱笑得跟搶著食的狗似的。

  「吃你個屁的殺人鍋!」霍然直接往身上一壓,抓著他肩膀往後扳,「你吃傻狗鍋吧!」

  「你可打不過我啊。」寇忱被他按到床上之後提醒著。

  「老子勇於挑戰!」霍然跨到他身上,一手壓著他的肩,一手對著他後背就噼里啪啦地甩巴掌。

  「大家給我作個見證,」寇忱趴在床上喊到一半,霍然手按到了他臉上,他半張臉被按進了枕頭裡,還堅強地喊著,「今天可不是我要打架,我這是反擊――

  「好――」魏超仁拿著手機跳下了床,對著他倆就開始拍,「擊吧!我錄個證據――

  「你他媽說話注意點兒!」寇忱用一隻眼睛瞪著他。

  「反擊吧!」魏超仁揮手。

  「怎麼聽都已經不對勁了。」霍然實在沒忍住笑。

  就這一松勁,被他死死按著的寇忱突然開始了反擊,肩膀往後猛地一頂,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霍然被他這一抓就知道完蛋了,寇忱的力量相當足,而他還在笑……

  「漂亮!」江磊喊,「這個反擊吧!非常暢!」

  「你這個叛徒!」霍然本來被寇忱一擰胳膊倒在床上之後已經收了笑,準備大戰一場,結果江磊一吼,他頓時又把勁兒給笑沒了。

  寇忱已經翻身騎在了他身上,按著他的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小可愛,你……」

  「我警告你啊。」霍然說。

  「大可愛,」寇忱改了口,「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親一個吧,」魏超仁說,「都這份上了,不親不是附中人。」

  「你死了,」霍然偏過頭,努力地用被寇忱按住的手指了指魏超仁,「超人你完了我跟你說。」

  寇忱笑眯眯地看著他,低頭在他鼻尖上啪地親了一口。

  聲音特別響,跟氣球吹爆了似的,嚇了霍然一跳。

  「你他媽……」霍然瞪著他,突然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嚇我一跳,」寇忱盯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以為我把你鼻子嘬炸了呢。」

  「滾――」霍然回過神來,一邊曲起腿往寇忱後背上砸過去,一邊喊,「江磊!江磊!請求支援!」

  「收到!收到!」江磊喊著,扔了手機就撲了過來,直接壓到了寇忱背上。

  「我靠!」寇忱的胳膊是虛撐在床上的,被他這麼一壓,頓時一軟,撲倒在了霍然身上。

  我靠!

  霍然想喊沒能喊出聲來,他整個臉都埋在了寇忱肚子里。

  「超人!」寇忱也喊。

  因為霍然被扣在他肚子上,這一嗓子聽著跟開了杜比音效似的。

  「來了!」魏超仁回應著,也撲了上來。

  「蘿蔔!蘿蔔!」江磊趕緊也喊。

  霍然從床板的震動上能判斷得出來,胡逸也跳上了床。

  「我的床!我弄死你們啊!」霍然掙扎著從寇忱的肚子里露出嘴來,「你們加一塊兒有多少斤自己有沒有點兒AC數!」

  「沒有!」上面幾個人同時大喊。

  接著也就沒有霍然什麼事兒了,幾個人開始在床上瘋狂翻滾,抓枕頭扯被子,你抱我我壓你,標準的18+場面,簡直不堪入目。

  「啊……」寇忱趴在霍然身上,在他耳邊喊,「誰摳我死神了……誰他媽摳我死神了!」

  霍然驚恐地看著他:「摳死神哪兒了?」

  「胸部,」寇忱想了想,「應該是胸部。」

  「我操……」霍然忍不住爆發出了狂笑,寇忱低頭,埋在他肩窩里也是一通笑。

  床上的恩屁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宿舍里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

  「一個人Solo!兩個人Double!都是單身狗!」江磊的聲音響起,「四個人全他媽沒有女朋友……」

  這是徐知凡的手機鈴聲,江磊唱的,逼迫他們換上,但只有徐知凡給了他面子,這鈴聲從上學期用到這學期都還沒換掉。

  徐知凡平時電話很少,幾乎沒有,電話響了一般都是他爸爸。

  床上的恩屁瞬間結束,一幫人都定格了,一塊兒盯著他。

  「我爸,」徐知凡拿起手機接了電話,「餵?」

  兩秒種之後,徐知凡猛地坐直了:「什麼?回來了?」

  「誰回來了?」江磊低聲問了一句,不知道是在問誰。

  「不知道。」唯一沒有參加此次鬼混的許川在隔壁床上回答。

  「那個……胡阿姨?」魏超仁輕聲說。

  幾個人頓時緊張起來。

  回來了?

  那徐知凡他媽媽呢!

  「我媽呢?」徐知凡問。

  「我操,真的是。」霍然瞬間有些激動,身上的汗毛都竪起來了。

  那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徐知凡坐直了的身體慢慢又靠回了牆上,眉毛皺了起來:「現在什麼情況?我馬上回去……嗯,你不要跟奶奶說啊,就說出去一趟……好,我大概半小時。」

  徐知凡說完掛掉了電話。

  一幫人全都盯著他,等著他說話。

  「我爸說……」徐知凡晃了晃手機。

  話沒有說完,霍然突然感覺床板動了動,接著大家都感覺到了不對勁,但都沒能做出任何反應。

  床板哐地一聲塌了。

  霍然墊底,坐進了床底的臉盆里,另外四個人奮力掙扎著四處找支點。

  「我操,快快快!」寇忱一條腿跪在地上,把他們一個一個推了出去,再把霍然拉了起來,「這床也太他媽沒眼力了吧!這種時候……」

  「是胡阿姨回來了嗎?」霍然問。

  「是,」徐知凡跳下了床,「我得回去一趟,我爸也不是太清楚具體情況,還是聽別的鄰居說的。」

  「一塊兒。」寇忱說。

  「先不用,」徐知凡說,「有事兒我馬上給你們打電話,現在人剛回來,我怕我帶著人過去,李叔他們該覺得我是要人去了,弄僵反倒不好處理了,我現在就想在不激怒他們的情況下問問我媽的情況。」

  「……那行,」寇忱猶豫了一下,皺著眉指著他,「如果動手你別扛,跑,跑開了打電話給我們。」

  「嗯。」徐知凡點了點頭。

  幾個人胡亂套上衣服,把徐知凡送到了學校門口。

  徐知凡上了出租車之後,許川又趴著車窗問了一句:「明天考試,你趕得回來嗎?要不要提前幫你給老袁那兒請個假?」

  「應該能行,」徐知凡說,「不過今天晚上我肯定回不來,問了情況得跟我爸商量,明天一早沒什麼事兒我就回學校。」

  「有事兒說。」霍然交待他,「記著我跟你說的話,問到了什麼你媽媽的情況就發消息告訴我們一聲,大家都等著的。」

  「嗯,」徐知凡點了點頭,「謝了。」

  「這就謝上了,以後不得謝死你,」寇忱說,「趕緊走吧。」

  看著車開走之後,幾個人又在路邊愣了挺長時間,心裡都有點兒不踏實。

  「去吃東西吧,」寇忱說,「反正都出來了。」

  「行吧,」霍然說,「去吃殺人狗。」

  「鍋。」寇忱看著他。

  「嗯?」霍然也看著他,「我說的不是殺人鍋嗎?」

  「你說的是殺人狗。」寇忱嘆氣。

  「是嗎?」霍然有些疑惑。

  「我叫車,」寇忱拿出手機,低頭在屏幕上划拉著,「今天不能喝酒啊,喝飲料,明天考試,而且萬一徐知凡那兒有什麼事兒,咱們還得支援呢。」

  「行。」大家都點頭同意。

  殺人鍋離得的確不遠,打車很快就到了,餓得不行的幾個人快步地往店裡衝了進去。

  寇忱和霍然走在最後,進門的時候霍然感覺自己本來不怎麼餓,聞到麻辣味兒的時候,肚子突然就蘇醒了,回憶起了今天中午就沒怎麼吃東西的事實,立馬餓得他看東西都帶綠毛了。

  「我很羨慕徐知凡。」寇忱突然小聲說。

  霍然在一片飢餓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羨慕他?你是好日子過膩了吧?」

  「我要是出點兒什麼事,」寇忱看著他,「你也會走神嗎?你剛說殺人狗自己都不知道了。」

  「……會不會走神我不知道,」霍然看得出來寇忱這個問題問得很認真,所以他壓住飢餓,很認真地回答,「會非常擔心,會一直追著你問什麼情況了。」

  「真的嗎?」寇忱問,「你就這麼確定?咱倆才認識一學期。」

  「不止,」霍然說,「算上沒分班之前有一個半學期。」

  「就算一個半學期吧,」寇忱應該是很糾結這個事兒,跟著服務員往里走的時候還在琢磨,「你怎麼就能確定你會擔心我,而且非常擔心?」

  「不知道,」霍然說,「我就是能確定……你跟別人不一樣。」

  「嗯?怎麼不一樣?」寇忱馬上又問。

  「說不上來,」霍然皺著眉想了想,「反正就是不一樣,不一樣……」

  「好我知道了,別說了,」寇忱笑了笑,「再說我要跟著唱了。」

 

 

50

  這個叫殺人鍋的火鍋店, 只有一種湯底, 就叫殺手。

  一幫人沒得選擇, 只能點了殺手,配菜倒是很多,各種肉和菜, 主食也是眼花繚亂,大廳里還有個免費的水果台,旁邊一口大鍋, 裡頭是綠豆湯, 外面還寫個大字,甜。

  「殺手是什麼啊?」點完餐之後許川問寇忱, 「聽著怎麼有點兒不踏實,不會很難吃吧?」

  「難吃到能殺人……」魏超仁說, 「所以叫殺人鍋。」

  「一會兒就知道了,也就是個噱頭, 」寇忱說,「不過吃著挺爽的。」

  「我們需要做好什麼樣的心理準備嗎?」霍然問。

  「就他媽吃個火鍋,」寇忱說, 「你還要做什麼心理準備?」

  「被殺死的準備啊。」霍然說。

  「誰敢殺死你, 」寇忱說,「當我是擺設麼。」

  「那殺死我們呢?」江磊說,「你不能區別對待這麼明顯吧?」

  「其實我,」寇忱想了想,「每次吃完都是死的, 大家自求多福吧。」

  大概是因為只有一種湯底,所以上菜很快,配菜剛拿上來沒幾盤,一個服務員推開了包廂門,衝他們喊了一聲:「大家請讓一讓,當心燙。」

  包廂里頓時沒了聲音,大家一塊兒盯著門。

  門外進來倆男服務員,合力抬著一口大銅鍋,兩人走到桌子旁邊,一起使勁,把鍋舉起來放到了桌子中間。

  「請慢用,」開門的女服務員說,「受不了的話大廳的甜湯喝一點能緩解。」

  「我靠,」江磊第一個站起來,撲到鍋上看了一眼,「這能吃嗎?」

  其實不站起來也已經能看到了,火還沒開,鍋里一直在翻騰著,火紅的一鍋湯,確切說是紅得發亮的一鍋湯。

  「我說了吧,」寇忱說,「其實就是個噱頭,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平時一般人不會點的死亡辣鍋……我知道你們幾個都能吃辣,所以才說來吃這個。」

  「我們是能吃辣,不是辣不死啊。」霍然把筷子戳進湯里拿出來舔了一下。

  頓時就覺得自己的臉在三秒鐘之內就紅了。

  「怎麼樣?」胡逸問。

  所有人都盯著他的臉。

  「我覺得應該是先涮一下,拿出來用白開水洗一下,再蘸料吃,」霍然說,「這樣比較合理。」

  一幫人全樂了,許川夾起了一筷子肉:「太麻煩了,我決定就這麼吃,沒有挑戰的人生不是人生。」

  「你本來也不是人生,」江磊說,「我們單身狗,沒有人生,只有狗生。」

  「為狗生。」許川舉起飲料杯子。

  「為狗生!」大家一塊兒舉杯,乾掉了一杯飲料。

  殺人鍋對於他們這些非嗜辣地區的人來說,差不多是可以殺人了,桌上一人一盒送的牛奶,還沒到十分鐘就被喝光了,飲料也不要了,直接又點了一箱牛奶過來,還有小塊的糖,他們差不多是吃一口菜吃一塊糖。

  但對於他們這些十幾歲的人來說,很多事都可以拿來「較量」。

  比如現在。

  誰也不肯在所有的菜吃光之前做第一個放下筷子的人。

  「紅光滿面啊。」江磊說。

  「你沒喝酒怎麼也大舌頭了。」魏超仁喝了一口牛奶。

  「你舌頭也不小,自己聽不出來是怎麼著?」江磊說,「我操,真的,辣得我都大舌頭了。」

  「我感覺我一會兒出去能果奔,這一身燒的。」胡逸咔咔地嚼著糖。

  「就這麼說定了。」許川馬上一指他,「一會兒出去就果奔。」

  胡逸愣了愣:「你當我辣壞腦子了嗎?沒人陪著我才不奔。」

  「有人陪著,你就奔啊?」許川笑了起來,「還說沒辣壞。」

  一幫人笑著又倒了一輪牛奶,寇忱把最後一盤牛肉倒進了鍋里:「就這些了,吃完沒了啊。」

  一聽這話,已經被辣得眼睛都快模糊了的一幫人頓時條件反射地都伸出了筷子,在鍋里一通搶。

  霍然撈了幾片肉出來,猶豫了一下,放進牛奶里涮了涮,他覺得自己理智還沒有完全喪失。

  「操,你真可以。」寇忱在旁邊笑得停不下來。

  感覺這幫人吃個死亡辣鍋的勁兒比喝了一箱二鍋頭還大。

  霍然的手機響了一聲,桌上一邊吸著氣一邊搶肉的人都沒聽到,只有寇忱停了筷子,看著他:「徐知凡嗎?」

  「應該是,」霍然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

  -她自殺了,在醫院搶救,現在問不到情況,但是不能走,明天可能去不了學校,幫我請假

  「我……操?」霍然感覺自己吃辣吃出的一身火熱瞬間就被壓了下去。

  「怎麼了?」寇忱沒等他回答,直接搶過了手機看了一眼,「操,自殺了?」

  「誰?」許川咬著一塊肉愣住了。

  「那個胡阿姨,現在在醫院搶救,」寇忱說,「徐知凡剛發過來的消息。」

  一桌人全愣了,半天都沒有人說話,只有一鍋紅湯還在翻騰著。

  「那徐知凡什麼情況?」許川問。

  「他在醫院守著,說問不到情況但是也不能走,」霍然皺著眉,「讓明天幫他請假。」

  「不是,人都回來了,為什麼還要自殺啊!」江磊喊了一嗓子,「這是幹什麼啊!」

  霍然低頭飛快地給徐知凡回了消息。

  -為什麼自殺?能救過來嗎?

  -大概是吃了家裡的藥,不知道是什麼藥,我現在沒見到她家裡人,可能是降壓藥

  「吃了大量降壓藥會死嗎?」霍然馬上看著寇忱,「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到。」

  -你今天就一直在醫院了嗎?要不要我們過去

  -不用,現在沒有什麼事,只是他們情緒都不太好,我不敢過去刺激他們,我怕他們如果知道我媽的情況不告訴我

  「得看是多大的量了,一般不會死人,但多的話也會引起休克甚至死亡……,」寇忱在旁邊看著手機小聲念,「還是得看吃了多少……但是我覺得這個阿姨是心裡有什麼事兒過不去,胡亂拿了藥就吃了,也許不是真的想死。」

  「不是那種完全救不回來嘎嘣一下死了的就好,」霍然感覺自己手都有點兒發抖,「如果她死了,徐知凡他媽媽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消息了,而且……這以後怎麼辦啊,不得鬧得天翻地覆啊……」

  這個消息挺解辣的,一幫人討論了一會兒之後,嘴裡胃里都緩過來不少。

  但是江磊的嘴腫了。

  「我他媽服了,」江磊拿出手機對著自己,拍了張照片,「是我太嫩了嗎?」

  「還自拍乾嘛,看一眼得了,你居然還有勇氣自拍。」魏超仁嘆氣。

  「我還有勇氣發朋友圈呢,」江磊說,「發給徐知凡看看,他看了心情估計能好點兒。」

  江磊把自己嘴腫了的照片發了朋友圈。

  大家一塊兒去點贊並且哈哈哈,幾分鐘之後,徐知凡評論了。

  -我操!寇忱被他爸做成香腸分給你們了嗎?

  一幫人坐在包廂里一通狂笑。

  「等他回來我弄死他。」寇忱惡狠狠地按了一下手指。

  咔。

  霍然一聽這動靜,立馬挑了挑眉,看著他的手。

  「看屁,」寇忱瞪他,「我還能回回都脫臼麼!」

  「脫臼沒事兒,我能給你弄回去,」霍然說,「別摁斷了就行。」

  「我告訴你,我給你記著賬著,」寇忱說,「清算的時候你別哭。」

  霍然笑著沒說話。

  霍然的床板還保持著七零八落的狀態,床底下的那個盆是個塑料的,居然被他一屁股給坐裂了。

  「這他媽也太不給面子了吧,什麼質量啊,」霍然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肉都能砸得壞?」

  「你快謝謝它是個塑料的吧,這要是個鐵的,」寇忱說著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拍,「你屁股現在就得是腫的,說不定還會給你磕青了。」

  「滾,回你宿舍去,睡覺了。」霍然說。

  「你睡哪兒?現在宿管沒空給你找床板了吧?」寇忱說,「睡我……」

  「睡徐知凡那兒就行,」霍然推著他往門口走,「睡你就不必了,明天考試,今天晚上要好好……」

  說到一半霍然又停下了。

  「你還有說這種話不好意思的時候啊?」寇忱回過頭笑著說。

  「晚安。」霍然把他推出了宿舍。

  「晚安,」寇忱靠著門框,又衝宿舍里喊了一聲,「晚安哥兒幾個。」

  「晚安――」胡逸和江磊拉長聲音回應。

  幾個人這一夜都沒太睡好,霍然和江磊胡逸躺下之後一直在聊徐知凡的事兒,寇忱他們那邊也是。

  這種事如果只是聽說,可能誰也不會有什麼感覺,說不定連當個新聞說一下的興趣都沒有,畢竟太普通了,疑似進了傳銷,一個逃了出來,自殺了在搶救,一個下落不明。

  比起其他的社會新聞來說,實在太不起眼了。

  但現在這個普通的,不起眼的事,發生在了徐知凡身上,他們一塊兒上課一塊兒吃飯一塊兒洗澡一塊兒打架一塊兒吹牛朝夕相處的朋友身上時,才能深刻體會到這樣的事一點兒都不普通。

  徐知凡沒有來考試。

  早上霍然給他發了消息,他秒回,估計一夜沒休息。

  -現在好像還算穩定,我一會回去吃點東西,再到醫院來,看看他們情緒好些沒,能不能問問我媽的情況

  -嗯,我跟老袁怎麼請假?

  -高燒不退,老袁不信可以給我爸打電話,我跟我爸說了

  -好的

  兩天的期末考,徐知凡都沒有參加。

  霍然他們幾個一直忍著,考試結束之前沒有強行去醫院看看情況。

  最後一科考完之後,他們幾個很有默契地一塊兒回了宿舍,把東西放了直接就一塊兒出了校門,站在門口等車。

  「他還在醫院是嗎?」寇忱問。

  「嗯,」霍然點點頭,「咱們到了醫院門口再叫他出來吧,我怕他又說不用去什麼的。」

  「到了再說,」寇忱站在他身後,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整個人都掛了上去,「如果他那兒打聽不到那個阿姨的情況,我就給我爸打個電話。」

  「怎麼?你爸認識人?」霍然偏過頭,天兒冷以後大概是衣服穿得多,寇忱挺長時間沒往他身上掛了,現在這麼一靠過來,這個本來會讓他無奈的舉動,居然讓他有些溫暖。

  「不知道,我爸認識的人挺多的,什麼人都認識點兒,什麼警察啊醫生之類的。」寇忱說。

  「嗯。」霍然點點頭,想想又偏過頭看了寇忱一眼,「我真覺得,你是個特別好的人,仗義,還很善良。」

  「突然這麼誇我,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寇忱在他耳邊小聲說,聲音里透著被表揚的愉快。

  「你爸對你要求太高了,我覺得你除了成績差點兒,也沒什麼別的問題啊,」霍然說,「哦,打架是吧?但是打架……哪個男孩兒不打架啊,你看徐知凡一個優等生,表面上天天拉著我不讓我打架,其實也打,女生都打呢,你看李佳穎。」

  「看怎麼打了,」寇忱笑笑,「我打架手上沒數……不過後來挺有數了,只是我爸不太瞭解我,再加上……」

  「再加上什麼?」霍然問。

  寇忱沒說話,像是沒聽見。

  霍然猶豫了一下,沒再問下去,只是返回了上一個點:「你跟你爸是不是相處的時間不多啊?不太瞭解你?」

  「我小學在這邊兒,後來我爸覺得老家那邊環境單純一些,我這個脾氣性格能變一變,初中和高一我都在老家,」寇忱說,「後來才轉學過來的。」

  「難怪說你不是本地人啊。」霍然說。

  「還說我什麼了?」寇忱問。

  「家裡有錢唄,特別能打唄。」霍然說。

  「實話。」寇忱點點頭,很受用的樣子。

  「連老師都打唄。」霍然說。

  寇忱笑著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嘖了一聲:「我真牛逼啊。」

  車直接開到了醫院後門,住院部離後門近一些,徐知凡出來也方便。

  下了車霍然拿出手機準備給徐知凡打電話。

  剛點出徐知凡的號碼,後門那邊就傳來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我怎麼知道啊!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媽什麼也沒說,她現在還很虛弱!」

  「那個是李靈嗎?」寇忱在旁邊問。

  霍然非常佩服寇忱的記憶力,他隔著這段距離連那個女孩兒頭髮是長是短都還沒看出來。

  「李靈是誰?」江磊問。

  「那個胡阿姨的女兒吧,徐知凡發小?」許川說。

  「過去。」霍然把手機放回了兜里,撥腿就往後門那邊跑過去。

  幾步之後就看到了被李靈擋住的那個人是徐知凡,正在跟李靈說著什麼,看上去有些焦急。

  「你不要逼我啊!」李靈喊,「我也急,但你不能讓我去逼我媽啊!」

  「你他媽沒完了!」後門裡突然傳出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幹什麼!別動手!」李靈攔住了從後門裡衝出來的一個年輕男人。

  這個年輕男人一把就推開了李靈,對著已經躲下了台階的徐知凡就衝了過去,他身後還有兩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男人。

  「她哥!」霍然頓時急了,感覺可能是那天的殺人鍋還沒從身體里代謝完畢,這會兒就跟喝了一勺紅湯似的,一股熱瞬間燒遍了全身,他衝著那邊吼了一聲,「我他媽看誰敢動手!」

  「給老子站著!」許川跟著也吼了一聲。

  霍然等著寇忱的吼聲,但是寇忱沒有出聲,估計是在給「給老子飛」充電,不過他衝得很猛,速度驚人,感覺是拿出了校運會時的實力。

  這兩聲就跟開關似的,六個人同時加速,裹著風就卷過去了。

 

 

51

  平時如果碰上這種情況, 霍然衝出去最多五步, 就會被徐知凡拉住, 有段時間江磊都管徐知凡叫徐爹。

  但今天沒有徐知凡阻止他們,而他們是去解救徐知凡。

  往那邊衝過去的時候,霍然只覺得腦子里全是怒火, 他不是不能理解鄰居一家,換位想想他也能體會那種焦慮和無從發洩的鬱悶,只是在都沒弄清真相之前, 同樣無辜的徐知凡選擇的是忍耐, 面對同樣的境況徐知凡始終在為對方考慮,始終克制。

  對方對這樣的徐知凡一而再再而三地咄咄逼人, 是霍然不能接受的。

  徐知凡已經跳下了後門門外的台階,李靈她哥和他那倆朋友跟著就往下也跳了下來。

  一個胖點兒的伸手想抓徐知凡的時候, 撈了個空。

  霍然不愧是百米冠軍,已經衝到了徐知凡身邊, 拽著他胳膊往旁邊拉開了。

  接著胖子撈空了還沒收回去的手就被寇忱一把抓住了。

  身後幾個人都已經就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默契讓他們圍成半圓就攏了過來。

  氣氛立馬就不一樣了,有些緊張。

  霍然感覺老北風裡響起了古老的BGM

  江磊每次去KTV都會點, 氣勢如虹地一甩話筒:「哪個叫做正義!哪個戰無不勝!對錯正邪卻難定!哪個有權決定!天地自能做證!不管有什麼背景!也許一出手, 將世界左右,縱使一開口,空氣也顫抖……」

  雖然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江磊會對這首比他年齡還大的歌如此熱愛。

  「夠酷。」江磊一般都這麼回答。

  「我警告你,」寇忱一手抓著胖子的手,另一隻手差不多指到了他鼻子上, 冷著聲音,「我可不是徐知凡,在我面前,你敢動手,我就敢讓你回頭直接住院。」

  「你以為誰想動手?他守這兒幾天了!」李靈她哥過來解救朋友,抓著胖子的胳膊狠狠了一下,但沒能把胖子的手從寇忱的手裡拽出來,頓時臉色就變得很難看,「不鬆手我報警了!」

  「你報警,趕緊的,」霍然說,「順便把你毆打未成年人的事兒說說。」

  「報吧。」寇忱衝他抬了抬下巴。

  「你他媽鬆手!」胖子突然有些惱火,猛地推了一把寇忱,然後瘋狂地甩動胳膊,想要掙脫。

  寇忱勁兒很大,他使勁甩了好幾下,也沒能成功。

  在他抬腿對著寇忱踹出去的時候,寇忱突然一揚手,松開了他。

  胖子頓時就失去了重心,對著空氣蹬了一腳之後往後摔到了台階上,李靈她哥和另一個都沒能拉住他。

  「我就想問問胡姨,知不知道我媽的情況,」徐知凡開了口,「別的我現在都不在乎,她倆一塊兒去的,胡姨現在一個人回來了……」

  「你還覺得我媽有什麼錯?」李靈她哥情緒有些激動,「我媽中午剛醒!你跟著就要逼問她把你媽弄哪兒去了!你是人嗎!她現在難受得很!根本就不說話!」

  徐知凡大概也是忍到頭了,衝著李靈她哥也吼了一句:「如果真是我媽坑了她!讓她開口說!如果因為她不肯說,我媽出了什麼事!我不會放過她!」

  「你再說一遍!」李靈她哥大概是被這句給激著了,瞪著眼就指著徐知凡過去了。

  「你他媽耳朵長了金針菇嗎!」霍然實在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徐知凡被打出來的那身傷他就覺得自己身上有一百多根引信在滋滋冒火,對著李靈她哥當胸就是一拳砸了上去。

  就他媽想打人!

  誰也別攔我!

  這種情況下,有一個人動手,就跟黑幫談判有人開了第一槍似的,所有的人都會立馬響應,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對手佔了先機。

  不過對方就三個人,寇忱這種七人組戰鬥之魂都不用動手,他們也能從人數上取得絕對優勢。

  混亂的場面並沒有能持續多久,霍然感覺自己就往人堆里塞了兩拳就被擠出了七人組鬥毆圈,然後醫院的保安就到了。

  「幹什麼!都冷靜點兒!在醫院打架算怎麼回事!」幾個保安連吼帶拉地擠進去把人都給分開了。

  「你們今天這麼鬧,以後也別想再從我家聽到什麼消息了!」李靈她哥衣服頭髮都亂了,也顧不上整理,指著徐知凡,「你他媽自己去打聽吧!」

  「我除了你們的抱怨,本來也沒聽到過一個字所謂的消息!」徐知凡說。

  「你們的什麼破消息留著寫你家族譜里去吧!」江磊啐了一口,「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這麼不講理還他媽覺得自己挺悲情的!」

  「我話放這兒,」寇忱說,「之前你帶人打徐知凡的事兒沒完,從下一秒開始你走路警醒著點兒!」

  「我嚇大的嗎!我他媽怕你一個高中生?」李靈她哥說。

  「你最好怕,」寇忱沈下聲音,不急不慢地說,「你找人打聽打聽寇老二,我要想找你麻煩,你他媽躲哪兒我都能給你找出來。」

  李靈她哥看著他,沒有說話,寇忱這句話說得實在有些人,他一時半會兒大概沒能成功進入作答流程。

  「還有你倆,」寇忱看了看他那倆朋友,「誰也別想跑。」

  安靜了幾秒之後,保安回過神來:「別在這裡鬧了,快走!不要影響病人!」

  「走,」寇忱低聲說了一句,「在這兒再鬧起來不划算了,正門那邊有110的車,一會兒保安去叫了警察過來就麻煩了,跟他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幾個人覺得寇忱的話有理,但寇忱之前言論給了他們巨大的自信,一個個梗著脖子轉身跟慢動作似的,好半天才都轉回了身,往街口走了過去。

  老北風裡開始飄下雪花。

  古老而酷的BGM再次響起。

  「越是到巔峰!越快變,變得似瘋癲!一個人,怎可以一手勝天……」

  霍然覺得自己每一步都踏著節奏。

  「要有這樣氣侯!至有各樣妖獸!笑說正義太陳舊!正氣縱是太舊!天地未能沒有!不管有什麼藉口!」

  一直走到路口,雪越下越大,他們不得不先進了旁邊一家超市,BGM才戛然而止。

  超市裡在放新年歌曲之《每年就這幾首從你爸媽那輩聽到你們這輩你奈我何》。

  「寇老二是誰?」胡逸進了超市第一句話就問出了大家憋了半條街的問題。

  「我爸。」寇忱說。

  「你爸?你爸是混的嗎?」江磊有些吃驚,「出去說個名號就能橫著走的那種?」

  「不是,」寇忱說著往收銀台走過去,「七份關東煮,每份加一串牛肉丸,再來七個熱狗。」

  「那……」江磊追問。

  「寇老二是我爸的小名,就家裡人叫。」寇忱拿出手機付款。

  「那你讓人去打聽?」魏超人震驚了,「打聽不著怎麼辦?」

  「你傻啊?你讓他們打聽誰也打聽不著好嗎,」寇忱偏過頭,一臉不屑,「那幾位像是混的嗎?就普通打工青年,他就算是想打聽都不知道去哪兒問。」

  幾個人都看著寇忱。

  寇忱轉過身,往收銀台上一靠,抱著胳膊:「這就是唬人,懂麼?你只要看准他無法查證,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本來想說寇黑虎的,寇老二這名字我這兩天老琢磨,就脫口而出了。」

  「讓讓,」收銀員推了推他,「別擋在這兒,去那邊坐著,一會兒我給你們端過去。」

  「謝謝。」寇忱說。

  幾個人坐到了超市的小桌子旁邊,圍了一圈,沈默了很久。

  收銀員把關東煮和熱狗拿過來之後,霍然才看著徐知凡問了一句:「你這幾天都在醫院沒走開?」

  「差不多,」徐知凡說,「吃飯睡覺還是有的。」

  「現在鬧成這樣,打聽不到什麼消息了吧,」許川皺著眉,「怎麼辦?」

  「李靈跟我說了幾句,胡阿姨回來之後什麼都不說,只說對不起,」徐知凡說,「然後就吃了藥,一直到今天才醒。」

  「對不起什麼?騙了家裡的錢,還是騙了你媽媽!」江磊咬著牙。

  「不知道,」徐知凡說,「不過我感覺我媽應該沒什麼大事,要不胡阿姨應該不敢回家,她膽子挺小的,怕事兒。」

  徐知凡的手機在兜里響了一聲,他出來看了看。

  霍然和寇忱都沒忍住,同時湊過去往他手機上看了一眼。

  徐知凡也沒藏著,把手機放到了桌上。

  上面是李靈發過來的一句話。

  -晚上我問問,她醒了以後一直沒有說話,不知道會不會說

  徐知凡回了一個「嗯」,把手機放回了兜里。

  「現在傳銷應該是能確定的,在什麼地方也是能確定的,」霍然說,「就是不知道具體的住處和阿姨的情況。」

  「嗯。」徐知凡點點頭。

  「開完家長會出發吧,」寇忱說,「不等了,那邊有沒有消息,有什麼消息,都得去人。」

  幾個人都點頭。

  「我們能提供的線索的確是很少,基本就跟大海撈針一樣,」寇忱說,「如果能多找些線索,我們去報警都能說得明白些。」

  「可以可以,我覺得可以,」魏超仁點頭。

  徐知凡沒有說話,還有些猶豫。

  「我們人多,」許川說,「比你一個去要安全得多,能想的辦法也多。」

  「都瞞著家長的,」徐知凡說,「如果……」

  「你能不能像個高中生啊,」霍然嘆氣,「別想那麼多,我們就是去旅遊。」

  徐知凡又沈默了一會兒,從碗里夾起一個牛肉丸:「我就不說謝謝了,說多了沒意思。」

  「這就對了。」寇忱說。

  開完家長會就要放假了,以前出了成績之後就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這回有了老袁保駕護航,七人組幾個人面對自己不堪入目的成績單居然能把持住沒有嘆氣。

  「你真都及格了啊?」寇忱躺在霍然的床上,看著他收拾東西。

  「你是不是特別盼著我能不及格陪著你啊?」霍然問。

  「不是,」寇忱說,「我是覺得你也不怎麼聽課……你是不是每天晚上背著我偷偷學習了?」

  「我要有每天晚上偷偷學習的勁頭,我還能只是剛及格嗎?」霍然說。

  「佩服,」寇忱說,「你意思就是你這就是智商分唄,上課下課都不學習,但是全都及格了,這智商,多充沛啊。」

  「我多少還是學了點兒的,」霍然說,「你上課睡覺的時候我都在聽課。」

  「我上課睡覺了嗎?」寇忱皺眉。

  「一睡一節課,」江磊說,「你自己不知道嗎?」

  「你又知道了?」寇忱瞪著他。

  「我為什麼不知道,」江磊說,「我每次回頭都能看到你在睡覺。」

  「你為什麼總回頭?」寇忱問。

  「……我閒的。」江磊說。

  「你別總影響我們家然然聽課,」寇忱指著他,「你自己不想學還影響別人,你不想學你跟我似的睡覺啊。」

  「我……」江磊張了張嘴,「行,我睡覺。」

  寇忱愉快地笑了好半天。

  「你信寫好了嗎?」霍然問。

  「寫好了,」寇忱點點頭,「你呢?」

  「寫了一點兒,晚上再寫點兒,大概有三四百個字吧。」霍然說。

  「怎麼跟我差不多,」寇忱說,「我以為你怎麼也得寫個千八百的呢。」

  「又不是考試寫作文。」霍然笑了笑,往旁邊看了看,湊到寇忱旁邊,「你罵寇老二了嗎?」

  「罵了。」寇忱點頭。

  「給我看看。」霍然小聲說。

  「就幾行字,有什麼可看的。」寇忱枕著胳膊笑著說。

  「我保密,」霍然說,「不過要是不方便的話也沒事……」

  寇忱反手從屁兜里抽出一張粉色的信紙遞到了他面前:「看吧。」

  霍然笑了笑,又往旁邊看了看,趴到桌上小心地打開了信紙,看到第一行就笑了:「你真的就這麼寫啊?寇老二。」

  「嗯,過過癮。」寇忱揚了揚眉毛。

  寇老二你好。

  我是你兒子,別的就不多介紹了,畢竟認識十幾年了,挺熟的。

  寇老二寇老二寇老二寇老二。

  我一直想這麼叫你一次,但是不敢,我覺得咱倆之間沒什麼代溝,只是一直相互不太對付。

  你是我爸,我沒覺得太虧,也沒想過換爹,畢竟我知道你很愛我,有句港句,這個我是承認的,只是我一直覺得,是不是因為我從來沒說過,你根本不知道啊?

  所以我有時候會擔心,你是不是挺想換個兒子的。

  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大概真的不會成為你想要的那樣的兒子,像寇小一寇小A寇小B(划掉)C寇小D他們那樣,能被人當成榜樣。

  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也沒辦法了,只能忍著了,生都生出來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都沒辦法,那就承擔這個後果吧。

  男人就該有擔當,你說的。

  安慰你一下吧。

  我雖然沒長成你想要的樣子,但我還是你兒子,反正咱倆都沒得選了,以後還是和平共處吧。

  這封信應該不會被你看到,所以我就開始罵了啊。

  誰說我沒出息了!我運動會拿好幾個第一!我怎麼就沒出息了啊!我非得成績好才行啊!還有!我就是喜歡哭!我就是想哭!你罵我我他媽還不能哭了啊!我委屈還不能哭啊!就算什麼事都沒有,我還不能哭著玩了嗎!

  最後警告你,我想怎麼長就怎麼長,你不要多嘴!只要我沒變異,我是想長成豆角還是想長成猴麵包樹你都不要多管!

  寇老二!寇老二!寇老二!

  其實我承認你是個好男人,我也是,咱倆不同款而已。

  別罵我了啊!再罵離家出走了啊!

 

 

52

  寇忱的信讓霍然趴在床邊笑夠了五分鐘, 笑完又有點兒悵然。

  雖然這封信很短, 用詞也幼稚得像個小學生, 但他能確定這是寇忱認真寫的,還能感覺得出寇忱挺愛他爸,寇老二也挺愛他兒子的, 只是就像寇忱說的,不同款,無法相互理解, 或者說寇忱能試著去努力理解, 寇老二卻因為某些固執的「我是你爹」的想法而很難理解寇忱。

  在這一點上,霍然覺得自己父母就要開明得多了。

  雖然他們的開明也許是基於曾經的那個悲劇, 但畢竟他們努力地讓自己在一個沒有什麼要求,寬松得讓很多人都羨慕的環境里長大, 這種看似「什麼都不管」的狀態,背後其實是老媽老爸巨大的付出。

  -我已經長大了, 慢慢能體會到你們對我的寬松大度背後的擔心,對於我來說,這也是種壓力, 其實我能承擔的事比你們想象的要多得多, 希望你們能放鬆一些,開開心心的

  這是他信里的中心思想,這麼一比較,他和寇忱的信簡直是天壤之別。

  「你他媽就是蜜罐里長大的吧。」寇忱站在距離他們班那棟教學樓至少一百米的一棵樹下,看著陸續到來的家長。

  「怎麼了。」霍然問。

  「對你爸媽一點兒抱怨都沒有, 」寇忱看了他一眼,「這麼好的兒子,我爸肯定想要一個。」

  「你爸也挺在意你的,」霍然說,「你自己也能感覺到,只是方式不能接受吧,這樣的父母太多了。」

  「老袁這樣的老師太少了。」寇忱說。

  「你一會兒去聽聽嗎?」霍然問。

  「不聽,食堂聊天兒去,」寇忱說,想想又補了一句,「聽幾句就去。」

  徐知凡爸爸沒有來參加家長會,去了警察局,他們幾個打算一會兒家長會開始了就一塊兒去食堂聊聊,省得徐知凡覺得鬱悶。

  胡阿姨家裡有沒有報案他們不太清楚,徐知凡爸爸大概上個月去報的案,一直沒有什麼進展,現在胡阿姨醒了,他爸又去了一趟,還是想著警察去問問也許能問出些東西來。

  「我靠,我爸來了。」寇忱迅速躲到了樹後頭。

  「躲什麼啊?」霍然看了他一眼,「他不是已經知道你成績並且已經嘲諷過了嗎?」

  「不知道,」寇忱靠在樹後,「我看到他就想躲。」

  「怕他打你嗎?還是罵你啊?」霍然往那邊看了看,寇老二如同黑社會微服私訪,跟不知道誰的家長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進了教學樓。

  「他倒不至於在外面打我罵我。」寇忱說。

  「那你躲個屁,」霍然說,「他進樓里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躲,」寇忱從樹後探出頭看了一眼,然後又「就是想躲,我覺得咱們這個年紀的人,特別男生,大多跟父母在一塊兒都會尷尬,我還是盡量避免會面吧。」

  「我沒有。」霍然勾勾嘴角。

  「所以咱倆互補了。」寇忱說。

  霍然思考了一下,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互補上的。

  家長都到齊,老袁和伍曉晨抱著一個箱子也進了樓里。

  徐知凡許川他們幾個人從辦公樓里走了出來,衝這邊招了招手。

  「先上去聽一耳朵吧。」徐知凡說。

  「行。」幾個人都點點頭。

  上樓之發現教室外面全是他們班的學生,平時開家長會,一個個都躲出去,要能徹夜不回就更美了,這回差不多全班都擠在門口了,樓梯上也站著不少,還有別的班的學生。

  「你們班每次都特立獨行啊。」有人說。

  「羨慕吧。」江磊也沒看清是誰問的,擠上樓的時候隨口就接了一句。

  「碰上個不能理解的家長投訴一下,你們老袁就得有麻煩。」又有人說。

  「說話注意點兒啊,」許川說,「咒誰呢?」

  「快呸!」魏超仁惡狠狠地看著旁邊的人,「剛誰說的快他媽呸!」

  「呸呸呸,」文2一個男生呸了幾聲,「行了吧,這麼迷信。」

  「說別人不管,說老袁就得呸。」魏超仁說。

  七人組擠到了門口。

  教室門大開著,家長們坐滿了教室,教室最後頭主任照例拿著椅子,跟幾個老師一塊兒坐那兒聽著。

  主任雖然平時永遠板著臉,誰看誰怕,但每次老袁要玩什麼「幺蛾子」他都會同意,還會過來湊熱鬧……不,觀摩。

  老袁沒站在講台上,而是在教室里來回走著,親自給家長們發信,伍曉晨抱著裝信的箱子跟在他身後。

  「今天的家長會,其實跟學生的關係不大,」老袁一邊給家長們遞信,一邊慢慢地說,「之前我強調過,除去特殊情況之外請一定,必須,讓父母來參加,因為這是一次真正的家長會,是真正的老師和家長之間的交流,交流的過程不是背著你們的孩子說他們的是與非……」

  「請先不要打開哦。」伍曉晨輕聲提醒家長。

  「至於交流的結果,肯定不是為了讓你們回去炫耀孩子,」老袁說,「更不是為了讓你們回去用‘你們老師說的’這樣的理由打罵孩子,我們這次交流的目的有兩個……」

  老袁把信都發完之後回到講台上,胳膊往講台上一撐,往下面一臉迷茫的家長臉上掃了一圈:「一,學會尊重,這些信是孩子出於對我,對你們的信任才寫下的,他們在信里暢所欲言,可能有開心,有抱怨,甚至可能會有過激的話,能寫下這些東西,是因為信任,所以我希望各位家長對得起他們的這份信任,回報他們以尊重,請為你手上那封信的主人保密,那是他們珍貴的心裡話。」

  教室里的家長都安靜了下來,有的看著手裡的信,也有的看著老袁,還有些若有所思,但沒有一個家長提前拆信。

  「二,學著去真正理解你們的孩子,」老袁繼續說,「你們手上的信,它們的主人,也許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信里的他可能並不快樂,他可能會有諸多的鬱悶和不滿,它們的主人,也許會是那個會讓你說出‘別老跟那種人玩’的孩子,他可能幽默有趣……一切都不可知,一切又都有可能,這就是你們的孩子,希望各位家長跟我一起,從今天,從現在開始,試著放棄你們‘為人父母’的高度,用孩子的視線,去瞭解孩子。」

  短暫的安靜之後,教室里有人鼓了鼓掌,緊跟著一片掌聲響起。

  「今天有三位同學的家長因為有事沒能來參加,所以多出來的三封信會由我,主任,和孫老師來拆開,」老袁走下講台,把兩封信給了主任和小孫老師,「另外,如果有哪位家長對信里的內容有疑惑,請單獨跟我聊,看信的形式是閱後即焚,伍曉晨同學會在最後把信都收回來,感謝大家的配合。」

  老袁宣佈了可以開始拆開信之後,教室里的家長都低下頭開始拆信,很安靜,只能聽到細碎的紙張的聲音。

  「我操,我好像看到我的信了。」江磊小聲說。

  「誰家長拿到了?」霍然問。

  「不認識啊,」江磊說,「看著挺和氣的阿姨,我那個信里罵我媽扔我玩具了,這事兒我記了十幾年了,估計能記一輩子。」

  霍然轉頭盯著老爸後腦勺,他家平時一般都是老媽開家長會,但是這次聽說是這樣的形式之後,老爸強烈要求來參加。

  這會兒老爸正專注地看著手裡不知道哪個同學的信,能看到信挺長的,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兩張紙。

  老爸看了一會兒之後,霍然能從他的側臉看到他笑了笑。

  寇忱他爸的表情就不太一樣,同樣看得很認真,但是皺著眉,信上只有短短幾行,他卻一直反復地看著。

  門外擠著的學生也都安靜得很,一塊兒盯著裡面的父母們。

  幾分鐘之後,突然有一個阿姨趴到了桌上,過了一會兒她的肩膀開始輕輕地抖動。

  「我媽媽,」唐維說,「不知道看到誰的信了……看到誰家孩子的不開心了吧。」

  接著又有幾個媽媽低下了頭,拿手抹著眼睛,霍然甚至看到幾個爸爸也以很快的速度偏開頭抹了抹眼睛。

  也許是受到了教室里場景的傳染,外面的同學也有開始哭。

  比起父母們,他們哭起來就放肆得多了,全都帶聲兒,還有人肆無忌憚地擤鼻涕,沒多大一會兒,教室裡裡外外就全是眼淚了。

  霍然覺得有些神奇。

  也許是老袁的那些話,也許是這樣的氛圍,裡面的家長看到了外面這些哭泣著的孩子的心裡話,眼下觸動,比很多道理都管用。

  也許過了今天,有一半以上的家長就會恢復原樣,剩下的一半里又有一半觸動了幾個月,一半一半又一半的,努力試著理解個一年半載的,最後真正能開始試著改變想法的家長可能少之又少,但不管怎麼說,這次家長會都挺有意義了。

  霍然沒有哭,相比很多同學,他並沒有哭的理由,比如寇忱……

  他轉過頭,立刻看到了寇忱通紅的眼圈。

  「忱忱?」他突然就想起了寇忱信上的那些話,頓時有點兒心裡發酸,伸手在寇忱背上輕輕拍著。

  「你肉麻不肉麻啊然然。」寇忱小聲說,聲音里帶著很重的鼻音,不過眼睛里的淚光倒是很快就消失了。

  畢竟要維持很酷很帥很能打的形象。

  七人組沒有等家長會結束就去了食堂。

  「慘不忍睹,」江磊說,「我媽還沒帶紙,還好後面不知道誰的媽媽給了她一張紙,要不連鼻涕都沒地兒擤吧。」

  「你這什麼重點啊。」許川笑了起來。

  「我覺得吧,」魏超仁說,「重點應該是,至少這次期末考,我們不會因為成績被打了,能過個踏實的年。」

  「有道理,」許川拍拍他的肩,「還好不用補考,要不不知道你爸能不能感動到你補考成績出來,又是一堆不及格怎麼躲。」

  「如果我爸給我好臉,」魏超仁一揮胳膊,「我把徐知凡吃了我也能及格。」

  徐知凡看了他一眼:「你敢。」

  「這位霸霸,」魏超仁搭著徐知凡的肩,「你這次期末考沒有參加,有什麼感受啊?」

  「爽啊。」徐知凡笑笑。

  徐知凡還能笑得出來,幾個人心裡都挺感慨的,家裡一堆事,考試沒參加,家長會沒有家長來……

  「我讓我姐買票了啊,你們把證件給我一下,我姐一塊兒都買了。」寇忱拿著手機,掛在霍然身上邊走邊划拉著。

  「你跟你爸媽說了嗎?」徐知凡問。

  「說了,說跟你們幾個去旅行,過年能回就回不能回就別等我吃年夜飯了,」寇忱說,「過年不能集體教育我,讓他們失望了。」

  幾個人都笑了。

  「年前我們應該回來了吧,」霍然說,「還有大半個月,我們又不是真的去旅行,找人的話,多少能有點兒消息吧?」

  「早上李靈給我發了個消息,」徐知凡說,「我想著一會兒跟你們說的。」

  「問到什麼了?」寇忱問。

  「胡阿姨狀態很差,也沒說太多,但這個不是限制人身自由的那種團伙,」徐知凡說,「是洗腦的那種。」

  「我操,」霍然說,「那你媽媽呢?」

  「她倆沒在一塊兒了,她回來是因為帶她的那個人被家裡人強行綁回去了,」徐知凡說,「胡阿姨回來是沒有錢了,想拉李叔弄了錢再繼續去,家裡不讓她出門,她才吃藥的。」

  幾個人都愣住了。

  「那你媽媽有可能也被洗腦了?」霍然問。

  「有可能,」徐知凡說,「現在好的方面是,如果是這樣,我們找到她的機會更大一些,因為不會被關起來,行動相對會自由得多,壞的方面就是……她萬一不回來……」

  「綁回來,」寇忱說,「找到人報警綁回來,她有沒有說是誰帶的誰去的?我就想知道,是他媽誰先要去的!」

  「胡阿姨的一個同學,那人現在還在那邊呢。」徐知凡說。

  「我操他媽的!」寇忱罵了一句,轉身就往學校門口走,「我他媽現在就去弄死那個李什麼的傻逼!」

  「寇忱!寇忱!」霍然拉住他,「你有沒有重點了?不說商量去找知凡他媽媽嗎,輕重緩急有沒有了啊?」

  「先打完了人再出發也不耽誤啊!」寇忱說,「我他媽先給他打進醫院陪他媽住院了,我再去找人!」

  「打完你就先進局子了。」許川也拉住了他。

  「以香腸的形態。」徐知凡說。

  幾個人在食堂里圍了一桌,拿著手機地圖商量著。

  寇瀟那邊幫他們定好了票,後天出發。

  寇忱拿著手機一圈圈轉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了?」霍然用胳膊碰了碰他。

  「我爸特別愛憶當年,」寇忱輕聲說,「跟他那幫什麼高中大學同學的各種事,特別懷念。」

  「……老了吧。」霍然說。

  「我之前就覺得,寇老二是不是步入老年了,」寇忱說,「這會兒我突然覺得,可能真不是,你說,如果我們不是學生,不是這麼衝動,這事兒可能去做嗎?一幫人就這麼跑去找人。」

  「不知道,看交情吧。」霍然想了想。

  「我覺得難,不說別的,如果都上著班,都成家了,」寇忱說,「真挺難的了。」

  「嗯。」霍然看著他。

  「所以我就在想,今年這個寒假,咱們乾的這些事兒,」寇忱伸手在他腿上搓著,「就是記一輩子的了,無論過多少年,經歷什麼事兒,我都不會忘了,肯定也老說,當年啊,老子上高中的時候,跟一個長得特別可愛特別好看的男生一塊兒乾了一件特別牛逼的事。」

  霍然沒說話,還是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才抬手在他臉上拍了拍,點了點頭:「我同意,我應該也會這樣。」

  「能不能注意點兒影響,」江磊看著他倆,「這兒說正事呢。」

 

 

53

  「你們不是在找路線嗎?」寇忱一臉滿不在乎, 繼續轉著手機, 「我聽著呢。」

  「讓你看看酒店你聽著了沒啊?」許川笑著問。

  「說了麼?」寇忱愣了愣, 轉頭看著霍然。

  「……我沒在聽。」霍然有些尷尬地轉開了頭,清了清嗓子。

  「所以說注意點兒影響,」江磊嘆氣, 「等知凡家的事兒解決了,我們再給你倆正式送上祝福。」

  「什麼鬼。」霍然轉回頭,瞪著江磊。

  「你倆中間要有一個女的, 」江磊說, 「全班最明顯的情侶就他媽是你倆了。」

  寇忱很愉快地笑了起來,指著霍然:「看出來了吧, 這我老婆。」

  「滾啊!」霍然看著他。

  寇忱收起了笑容,大概被他瞪得也有點兒尷尬, 低頭拿了手機:「行吧我先訂酒店,什麼標準?沒標準我就四星起了。」

  「大哥, 」魏超仁衝他作了個揖,「我們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高中生,出去旅行費用也都得家裡審批的。」

  「我出錢, 」寇忱說, 「我去年的壓歲錢都還沒動呢,我家這幫親戚出手都大,今年肯定又是一大筆。」

  「我出吧,」徐知凡說,「畢竟……」

  「畢竟是我提的去旅遊, 」寇忱說,「你別跟我爭,我最煩別人跟我在錢上爭了。」

  霍然看著他。

  是麼?

  話說得如此瀟灑。

  校園卡里被你吃掉的錢什麼時候給我補上啊?

  寇忱應該是感應到了他內心的吼聲,偏過了頭,但又還沒有達到能讀出內容的層次,所以寇忱只是偏過頭衝他笑了笑,就繼續划拉手機了。

  霍然趴到了桌上,認真地聽著幾個人規劃路線。

  分頭,分三組,霍然寇忱,徐知凡江磊胡逸,許川魏超仁。

  分三個方向,除去胡阿姨之前呆的那個小區,還有鄰近的幾個小區,一個一個掃過去。

  「有任何情況都馬上群里彙報,」徐知凡說,「別想著自己處理,緊急情況馬上報警。」

  「放心。」寇忱說。

  霍然說要去旅遊,老爸老媽都同意了,問了問都跟誰去,照例留好聯繫方式,霍然把幾個人的聯繫方式都寫齊了。

  「有戶外項目嗎?」老爸問。

  「沒有,」霍然說,「就是城市旅遊,不用帶裝備,日常出遊。」

  「我兒子好久沒有日常出遊了,」老媽抱著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拍點兒照片啊,我還沒去過,南方這會兒都還綠著呢,可漂亮了。」

  「好,」霍然點點頭,「再給你們帶點兒特產回來。」

  「那就別帶了,不好拿,」老爸說,「你們只管玩,別操心帶東西什麼的。」

  「嗯。」霍然笑了笑。

  「你還沒跟我說呢,」老媽晃了晃他胳膊,「那天家長會,你爸哭了沒?他說家長很多都哭了,你們這幫小孩兒在外頭也哭得稀裡嘩啦的。」

  「我爸真沒哭,」霍然看著老爸,「他還笑來著,不知道看到誰的信了。」

  「挺有意思的,我猜是個小姑娘,表面乖寶寶,背地裡其實是個狂野屠龍公主,」老爸笑著說,「不過你們袁老師說了,要保密,我不能告訴你。」

  「行吧。」霍然沒多問。

  「你寫什麼了?」老媽問。

  「保密,」霍然說,「以後有機會跟你們說,現在有點兒不好意思說。」

  「哎呀真可愛,」老媽捏了捏他的臉,「我兒子怎麼這麼可愛。」

  「啊……」霍然掙脫老媽,逃回了自己房間。

  以前被人說可愛,他除了無奈,已經沒什麼太強烈的情緒,但現在無論誰說他可愛,哪怕是老媽,他的耳邊都會響起寇忱的聲音。

  「小可愛!」

  霍然一直覺得經過一個學期的磨礪,自己對寇忱的任何狀態都應該能接受了,但第二天一早,他們七人組在機場集合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

  「你過什麼癮呢?」他瞪著寇忱。

  「怎麼了,」寇忱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又轉過身看了看旁邊玻璃上映出的自己,「不是挺專業的嗎?」

  霍然看著他一身衝鋒衣配速乾褲加高幫登山鞋,再背一個戶外大包,包上還套了防塵套,簡直配服得五體投地:「我們是去一個現代化的城市,主要行程是這個城市裡的幾個小區,你怎麼不再拿根杖啊?」

  「杖就不需要了吧。」寇忱說。

  「……你這一身都不需要好嗎。」霍然說。

  「我樂意,」寇忱笑了笑,「有意見嗎?」

  「沒有。」霍然嘆氣。

  「你說實話,我這身是不是挺酷的。」寇忱問。

  「說實話,是的。」霍然點頭。

  「帥嗎?」寇忱又問。

  「帥。」霍然老實地繼續點頭。

  「那就行了,又酷又帥,」寇忱打了個響指,「還有什麼不可以的。」

  七人組幾個平時不愛出去玩的,看到寇忱的裝備,居然一致表示非常酷帥,早知道自己也應該弄這麼一身。

  「那就是團服。」魏超仁說。

  「這主意好,」江磊一指他,「這次是沒機會了,以後還是有機會的,團服沒戲,平時要穿校服,但是我們可以弄個什麼團鏈啊團鐲團鞋之類的。」

  這個幼稚的提議居然再次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許。

  霍然覺得這就是集體出遊的魔力,在機場聚齊的那一刻開始,他們這幫人之間的距離就徹底沒了,雖然本來也基本沒有。

  但現在就是從排排站,變成了摟作一團的感覺。

  霍然看了一眼寇忱,沒錯,就是這種感覺。

  突如其來的親密感。

  「據說想跟朋友鬧掰了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塊兒去旅行,」過了安檢之後許川退著邊走邊提醒他們,「咱們可別鬧矛盾,有什麼想法有什麼不滿挑開了說,別憋著,憋著容易萎。」

  大家一塊兒看著他,點了點頭。

  上了飛機,寇忱自然還是擠在霍然旁邊,把中間的扶手一抬,連人帶屁股都往他這邊擠了過來。

  「我並不瘦,」霍然抬著的胳膊都放不下去了,「你也稍微給我留點兒地方行嗎?」

  寇忱腦袋往他肩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霍然只好推著他的腦袋把胳膊放下去,然後再把他的腦袋放回自己肩上。

  腦袋放好之後,寇忱才睜開了眼睛:「我想起來一個事兒。」

  「說。」霍然說。

  「我是不是穿太多了?」寇忱問,「那邊還沒入冬吧?」

  「那邊就沒入過冬,」霍然說,「一會兒到了去廁所慢慢脫吧。」

  「你脫嗎?」寇忱問。

  「我羽絨服脫了就行,」霍然說,「裡頭就一件T恤。」

  「你怎麼不跟我說呢?」寇忱皺了皺眉,小聲說。

  「我以為這算常識,」霍然看著他也小聲說,「像你這種有錢人家的大少爺,連這都不知道嗎?」

  「我又沒怎麼去旅行過。」寇忱說。

  霍然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我在老家上學的時候沒人帶我旅遊,」寇忱扳著手指頭,「過來這邊以後又不樂意跟我爸一塊兒出去,每次他說去哪兒我都不想去,然後也找不到合適的朋友啊同學什麼的一起……」

  霍然拍了拍他的腿,以示安慰。

  「你去哪兒也不願意帶我。」寇忱說。

  「……你就在這兒等著呢是吧?」霍然瞪著他。

  「是啊,」寇忱說,「你怎麼接。」

  「帶你就帶你唄。」霍然說。

  「你心太軟了,霍然,」寇忱笑了起來,「容易吃虧。」

  「是麼,你很硬麼?」霍然眯縫了一下眼睛。

  寇忱看著他:「你這隨時隨地都能來一句啊?」

  霍然清了清嗓子,轉開頭,瞪著外面的雲。

  從沒入過冬的城市就是不一樣,下飛機的時候江磊感受了一下:「我沒有失調吧,是不是開著冷氣呢?」

  「是。」徐知凡說。

  「我操,真爽。」魏超仁迅速扒掉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塞進了包里。

  寇忱由於過於全副武裝,只能去了廁所。

  「你不去嗎?」江磊看著霍然。

  「我不想上廁所。」霍然說。

  「他脫衣服你不去啊?」江磊說。

  霍然看著他:「磊磊?」

  「不幫他拿一下衣服什麼嗎?」江磊說,「他還得脫褲子……」

  胡逸在旁邊笑出了聲:「你饒了霍然吧。」

  「你就……」霍然指著江磊話還沒說完,手機響了一聲,他拿出來看了一眼,發現是寇忱給他發了條語音。

  「我操,進來幫我拿一下衣服,格子都滿人了,台子上全是水。」

  霍然只得咬牙進了廁所。

  寇忱之前那套行頭看來完全就是為了耍帥過癮,他包里別的衣服都跟戶外沒關係了,霍然很佩服他這種神經病的精神。

  「幫我塞一下吧然然。」寇忱換完衣服,扯開背包的口子拎著。

  霍然把他的衣服疊好捲成卷,一個卷一個卷地放進了包里:「你衣服怎麼這麼香?」

  「你才聞到啊?」寇忱說,「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姐給我噴了點兒她給老楊買的香水,讓我聞聞好不好聞。」

  「……挺好聞的。」霍然說。

  「那我讓她給你帶一瓶吧。」寇忱說。

  「不不不不不,」霍然嚇了一跳,「我就是提供一個參考,我不噴那玩意兒。」

  「你是不是快生日了,還有多久啊?」寇忱說。

  「我不要手鍊啊。」霍然說。

  「哎操,知道了,我也沒說要送你手鍊啊。」寇忱說。

  「你什麼時候生日?」霍然走出廁所的時候問了一句。

  「到時提前一個月告訴你,會給你足夠的準備禮物的時間。」寇忱挑了挑眉。

  幾個人到了酒店也沒多呆,東西放到各自房間之後就一塊兒到徐知凡房間里集合了。

  「先去這裡,打車過去應該挺近了,」徐知凡在前台買了張地圖鋪在床上,「三個小區,先同時掃過去。」

  「出發。」寇忱拿出手機開始叫車。

  「要帶什麼防身的東西嗎?」胡逸問。

  「買把水果刀嗎?」寇忱說,「剛過來的時候我看旁邊有超市。」

  「別了,」許川說,「萬一有什麼衝突,我們身上有刀就說不清了,別找麻煩。」

  「只是找找人,看能不能確定位置,」徐知凡說,「千萬不要跟人起衝突,一定一定,別讓我內疚。」

  「行吧。」寇忱嘖了一聲。

  七個人分頭上了車,一開始幾個車都前後跟著,快到地方的時候就分了三條路岔開了,他們定位的小區的門都不在同一個方向。

  寇忱和霍然下車的時候先拍了張小區大門的照片,和自己的定位一塊兒發到了群里。

  這個小區很大,看上去也挺好的,但是跟個空小區似的,大門口一個人都沒有,街上也挺冷清。

  他倆往里走的時候,寇忱小聲提醒:「保安如果問,就說我們來看房的,跟中介約了。」

  「嗯。」霍然應了一聲,莫名其妙就有些緊張。

  但保安並沒有出聲,就坐在值班的小亭子里看著他們走了進去。

  「靠,我要是業主我就他媽要投訴了,」寇忱說,「居然讓陌生人就這麼隨便進出嗎?」

  「這小區根本就沒住幾戶吧?」霍然看了看旁邊的幾棟樓,每棟樓大概也就七八戶有人的樣子,很多窗戶上連窗簾都沒有,明顯是空著的。

  「真像別人寫的那樣啊,」寇忱低聲說,「高檔小區,租個房子,裝修得也很好,不知道的人以為日子過得多好呢,其實如果騙不到錢,租金都交不上。」

  「之前徐知凡在群里發的那幾張照再看看,」霍然說,「看有沒有能這個小區對得上的。」

  「嗯,」寇忱找出了那幾張照片,是李靈發給徐知凡的,也有他媽媽之前發在朋友圈的,「我差不多都能記得了,你看看。」

  霍然扒著寇忱的手,盯著照片一張張地又看了一遍:「好,我記住了。」

  「你是不是有點兒緊張?」寇忱問。

  「你怎麼突然這麼敏銳?」霍然笑了笑,他的確是有點兒緊張,長這麼大,他還從來沒乾過這樣的事,也不知道會碰上什麼樣的狀況,畢竟從小就是個乖孩子,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手指頭冰涼的。」寇忱捏了捏他食指的指尖,「天兒這麼熱,我都出汗了,你跟剛從冷庫出來一樣。」

  「我是有點兒緊張,」霍然搓了搓手,「還有點兒害怕。」

  「怕屁,我在呢,」寇忱說,「普通流氓拿著刀,五個以下我都不懼。」

  「說好了有事兒就跑的,」霍然趕緊指著他,「你別衝動啊。」

  「你是要繼承徐知凡徐爹的稱號麼,」寇忱皺著眉嘖了一聲,「這麼信不過我。」

  「我不是信不過你,」霍然說,「如果是你自己一個人,你可能就會認慫跑了,有朋友在旁邊,你肯定死撐著也要貫徹你那個‘我在呢’到底。」

  「太瞭解我了。」寇忱很愉快地笑了起來,拉過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捂著搓了幾下,「放心,我一定會控制著,不給徐知凡惹麻煩,這畢竟是在給他幫忙。」

  順著小區空無一人的路往前走了一段之後,零星出現了幾個人,還有一輛車開過。

  寇忱松了口氣,看到的這幾個人和車,都挺正常,讓這個一點兒煙火氣兒都沒有的小區顯得安全了不少。

  霍然剛才說緊張,其實他自己也緊張,只是霍然已經先說出口了,他就不好再說了,好歹倆大小伙子,總不能都緊張吧。

  「我看著前面那個噴水池怎麼有點兒眼熟,」霍然突然拉了他胳膊一下,「水池旁邊的那個石凳子,是不是……照片里有?就徐知凡他媽媽倒數第二張的朋友圈!」

  「我看看。」寇忱一陣激動,把手機掏出來之後他才感覺到這陣激動里更多的是緊張,他手都有點兒哆嗦了。

  照片剛翻出來,他倆已經走到了噴水池旁邊,接著霍然就猛地一下停住了,也沒出聲,只是用胳膊肘頂了他腰一下。

  寇忱抬起頭,也愣了。

  噴水池的後面有一個小石廊,那頭的亭子里,或坐或站的有十幾個人。

  全都看著他們。

  寇忱這一瞬間幾乎就能肯定,這些人就是洗腦組成員,正他媽開會呢!

  沒等他想好要怎麼辦,突然就感覺到了霍然的胳膊在抖。

  我操?

  他看了霍然一眼,非常震驚,堂堂一個校籃隊長,平時得靠朋友拉著才能不跟人動手的火爆小柴犬,居然嚇成了這樣?

  他也顧不上別的了,先一把摟住了霍然,再抖兩下對面這幫人都能看出來了。

  亭子里一個看上去挺文雅但是眼神絕對不文雅還很警惕的男人站了起來,看樣子是要開口問話了。

  寇忱沒再多想,只想馬上離開這裡,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機靈,轉頭在霍然耳邊不高不低正好能讓對方聽見地說了一句:「走吧,我就說了這兒有人,上那邊兒沒人的地方去吧。」

 

 

54

  沒等霍然出聲, 寇忱胳膊一收, 摟著他就往旁邊的一條小路走了過去。

  為了效果更逼真自然, 他還偏過頭湊到霍然耳邊,特別親熱的樣子動著嘴假裝說話。

  假裝了幾秒鐘之後他發現自己大概也有點兒緊張,明明可以出聲, 這樣的距離,低聲說話對方根本聽不見。

  「摟一下我腰,」寇忱小聲說, 「裝得像一點兒, 還盯著我們呢,一會兒該出來了。」

  「什……哦。」霍然伸手摟住了他的腰。

  「霍然, 放鬆點兒,你怎麼回事兒?」他小聲說, 霍然放在他腰上的手還在哆嗦,「抖成這樣了, 你打擺子呢?什麼心理素質啊!」

  「知,知凡。」霍然聲音都有些抖。

  「我知道,」寇忱說著微微偏了偏頭, 用余光往亭子那邊掃了一眼, 那些人似乎沒有動靜,他松了口氣,「往前拐個彎,他們看不到我們了再給徐知凡他們發消息。」

  「現在,快, 」霍然控制著聲音,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我看,到了。」

  寇忱插在兜里摸著手機的手跟著他這句話猛地抖了一下:「你看到什麼了?你看到徐知凡他媽媽了?」

  「是。」霍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激動得都有些開岔,拼命壓著都挺大聲的,「我看到她了!」

  「操,」寇忱馬上拿出了手機,「她看到你了沒?」

  「廢話當然看到了,十幾個人我都看到她了,就咱倆她還能看不到我嗎,就是不知道認識沒認出我來,」霍然皺著眉一連串地說著,「認出我了就麻煩了吧。」

  「嗯,萬一被洗了腦,認出你可能就要跑了。」寇忱急得手也有些發抖。

  「去樓後面,」走了幾步之後霍然似乎冷靜了一些,「繞過去應該還能看到亭子,盯著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好。」寇忱點開群聊發了條語音,「你們快過來,我們找到了!十幾個人,在亭子里開會呢,看到我們了,不知道會不會跑!快馬上跑過來。」

  語音發出去之後他又發了個定位,接著又跟了一條語音:「從正門進,這裡離正門近,他們如果要走應該從正門,你們進來能堵住。」

  群里連著幾個驚嘆號,接著是徐知凡的語音發了出來:「川哥你倆從後門,你們那個小區東面的門出來正好是後門,我們從前門,兩頭堵。」

  許川回了一個好字。

  群里暫時安靜了。

  霍然和寇忱快步繞到一排樓的後面,往回走了一段,在3435棟之間停了下來,透過綠化帶的小樹,能看到那邊的亭子。

  「過來,」寇忱把霍然拉到牆邊,「別讓他們發現這邊有人。」

  「哦。」霍然跟他並排靠在牆邊。

  「如果他們走,我們能聽到,」寇忱說,「他們人多,動靜大。」

  「嗯。」霍然貼著牆,盯著前方。

  兩個人愣了一會兒,寇忱又在群里發了個消息,告訴大家他倆正在3435之前。

  發完消息,他離開了牆,轉了個身,胳膊往霍然腦袋旁邊一撐,擰著眉盯著霍然的臉:「你沒事兒吧?」

  「走開,」霍然看著他,「這會兒了你突然玩什麼壁咚啊?」

  「沒,」寇忱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我就是覺得這個姿勢比較帥,一直也沒機會用,我總不能去壁咚川哥吧。」

  「為什麼不能。」霍然說。

  「他會笑場的,」寇忱嘖了一下,「你不會。」

  「哦。」霍然嘆氣,「我是無奈了。」

  寇忱笑了笑沒說話,依舊撐著牆,眼角往亭子出來的那條小石廊上掃著,如果他們要走,肯定得經過那裡。

  「我操,」霍然沈默了一會兒之後感嘆了一句,「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人了,我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也是,」寇忱皺著眉,「我想著怎麼也得兩三天的,說不定還找不到呢,結果就半小時。」

  「一會兒怎麼弄?」霍然問,「之前我們商量過沒有?」

  「徐知凡過來以後就報警,」寇忱說,「警察來之前他們如果要走,我們就只能現場搶人了,這要讓他們走了,再找可沒這麼容易了。」

  「嗯。」霍然咬了咬牙,捏著手指按了一下。

  指關節「咔」的響了一聲。

  「今天就讓這幫傳銷的傻逼玩意兒知道什麼叫兵從天將。」寇忱單手按著手指,關節也「咔」的一聲。

  霍然又按了一下,咔。

  寇忱看著他:「我是不會上當的,幼稚。」

  霍然笑了起來:「是怕再脫臼嗎?」

  「我怕你脫臼!」寇忱瞪眼。

  「我按了十幾年也沒脫過,」霍然笑著說,「不過也不經常按,對關節不好。」

  「我一年連十響都按不到呢。」寇忱嘖了一聲。

  「所以你脫臼了。」霍然說。

  寇忱挑釁似地揚了揚眉,把收回撐在牆上的胳膊,兩只手放到了他眼前,按了一下指關節。

  咔。

  霍然看著他的手。

  他又按了一下,這回沒有響。

  霍然迅速抬眼,寇忱跟他對視了一眼之後,把手放回了兜里:「算了,安全起見,萬一又脫臼了,這種緊要關頭還讓你再給我捋手指頭太麻煩了。」

  「不麻煩,」霍然說,「最多兩秒鐘。」

  寇忱指了指他:「差不多得了啊,欺人太甚。」

  霍然笑了起來,之前緊張激動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

  幾分鐘之後,從樓後繞過來的徐知凡和許川兩撥人,又再次讓他緊張起來。

  「看到了沒!你過來的時候看到你媽媽了沒!」寇忱一看到徐知凡立馬就迎了上去,指著亭子的方向,「霍然看到你媽媽了,你看到沒?」

  「我沒敢過去,怕驚動他們,」徐知凡說,「我過來的時候已經報了警了,警察說馬上過來。」

  「盯著點兒那邊,」許川說,「如果他們跑,別的人不管,只管徐知凡媽媽,抓著她就行。」

  「我媽看到你了嗎?」徐知凡問霍然。

  「看到了,」霍然說,「我能肯定,我跟她對視了一眼。」

  「你覺得她現在什麼狀態,是已經洗腦了還是……」徐知凡皺著眉,有些焦急。

  「我……」霍然也擰著眉,好半天居然都沒能回憶起來當時徐知凡媽媽給他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的,他有些懊惱,「我操,我剛好像沒注意,我不敢確定……我剛才……」

  「他剛才激動得都打擺子了,那動靜,標準帕金森,」寇忱說,「主要是那會兒我倆正想看看水池旁邊那個石凳子是不是你媽媽照片里拍到的那個,突然就看到了十幾個人,嚇我一跳。」

  「沒事兒,人都已經找到了,別的都無所謂了,」徐知凡衝他們抱了抱拳,「回去再好好謝你們。」

  「不說那些,」寇忱說,「請我喝酒就行。」

  「警察多久能到?」胡逸貼在牆拐角那兒探出一隻眼睛往那邊看著,「有幾個人站起來了,我怎麼覺得像是一會兒就要走了啊。」

  一幫人立馬急了,全撲到牆角往那邊盯著。

  亭子里本來站的人應該是三個,寇忱差不多能記得,後來文雅男站了起來,就是四個,現在站著的人這麼一眼看過去,有六七個了,而且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只是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這場面這動靜都非常像是聚會結束時的道別。

  「不能等了,」許川皺著眉,「我覺得不能等了,他們一會兒要是走出亭子,我們跑過去他們肯定已經出了那個走廊了,那時往哪兒跑都有可能,我們不好追了啊。」

  「警察讓你等著他們來了沒?」霍然問徐知凡。

  「我不記得了,」徐知凡皺著眉,「我報警的時候抖得都快咬著舌頭了,我只知道他們說馬上會有人過來,還說了什麼就不知道了。」

  「過去吧,」江磊說,「就算讓我們等,我們也不等了,反正我們是小孩兒,我們本來就是不怎麼靠譜的年紀。」

  「對,我們衝動得很,」魏超仁說,「那邊可是我媽啊,不是別人,我還能冷靜嗎!」

  「那是我媽。」徐知凡提醒他。

  「……我打個比方!我幫你說詞兒呢!」魏超仁說。

  「走,」徐知凡一咬牙,「我媽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一件藍底兒帶繡花的長袖襯衣,」霍然說,這他倒是看清楚了,因為他認識這件衣服,「你去年幫她買的那件。」

  「她說特別難看的那件對吧?」徐知凡問。

  「對。」霍然點頭。

  「走!」徐知凡一招手,沒再多說,從樓中間衝了出去,「過去抓人,藍衣服的。」

  一幫人從樓前的綠化帶後頭跳到路上的時候,洗腦組的人果然已經從亭子里往外走了,走得快的兩個已經在那個小石廊里。

  「先不管別人!」寇忱對著那邊就衝。

  幾個人緊隨其後,風一樣卷了出去。

  不過這回,徐知凡衝在了第一個,這個除了長跑耐力還不錯平時能坐著就不會站著的人,比百米冠軍和四百米冠軍跑得都快,甚至把他倆甩出了一米多的距離。

  洗腦組確對就是洗腦組,寇忱看到他們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就往四下跑的時候就確定了自己的判斷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徐知凡衝上小石廊的時候,有三個洗腦組的人已經走出來了,徐知凡目標明確,直接鎖定了還站在亭子里的藍衣服。

  霍然卻沒有直奔目標,他順手對著一個中年男人就是一撐猛推,帶著強大慣性的這一掌,把這個男人直接推進了噴水池後面的池塘里。

  一大群錦鯉以為有人餵食,瞬間蜂擁而至,在男人身上翻騰起一片水花。

  寇忱一看,立刻受到了啓發,伸手拽住了旁邊一個男的,在這人剛喊出「幹什麼」的時候,把他掄進了池塘里。

  聽口音,這人跟他們是一個地方的。

  胡阿姨的同學?

  七人組的學習能力很強,有了霍然和寇忱的示範,他們立馬找到了拖延這幫人的時間,等著警察過來的好辦法。

  一幫人一邊從小石廊擠著往里衝,一邊把能碰到的洗腦組都往池塘里推。

  洗腦組的戰鬥力未必像眼下這麼弱,但事發突然,一個個又心虛得很,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有兩個甚至為了逃走,從亭子的那邊自己跳進了池塘里。

  他們把所有障礙都清乾淨之後,徐知凡已經摟住他媽媽坐在了亭子里的椅子上。

  「阿姨!」霍然喊了她一聲,「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沒事兒,」徐媽媽明顯是被他們驚著了,滿臉的驚恐和迷茫,好一會兒才說,「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徐知凡說,「你跟我回家,聽到沒?」

  幾個人都安靜了一下,等著徐媽媽的回答,他們最怕聽到的就是她的拒絕。

  這陣他們查了不少關於洗腦式傳銷的案例,一旦洗成功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得過來。

  「聽到了聽到了,」徐媽媽點點頭,聲音有些抖,「就是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你們來救我。」

  這個救字一說出口,所有人頓時都松了一口氣。

  「我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徐知凡說,「他們有沒有為難你?有沒有打你什麼的……」

  「沒有,」徐媽媽搖頭,「就每天給我算投多少錢能得多少錢,帶著我到處看,這樓多少個窗戶,代表著國家什麼什麼支持的,我都快瘋了。」

  「阿姨,你拿錢給他們了沒?」許川問。

  「沒有,」徐媽媽看了一眼從池塘里爬出來的人,指著一個胖女人,「就她帶我,別讓她跑了。」

  沒等胖女人站穩,江磊和魏超仁已經衝出去把她死死揪住了。

  那邊許川把文雅男人堵在了池塘的水里,不讓他上岸。

  「這人也不能讓他跑了!」許川說,「我看他像個頭頭。」

  「他是講師。」徐媽媽說。

  果然是個頭頭,寇忱過去對著他肩膀蹬了一腳,把他蹬回了水里。

  池塘的水並不深,不夠腰深,但要上來只能從亭子這邊,四周都是種著樹和灌木的斜坡。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文雅男人順著亭子邊文雅地移動著,想找機會上來。

  「一會兒警察來了你跟警察說去,就說我們打你了,」寇忱指著他,「反正你現在要是上來,我肯定打你,你夠膽兒就試試。」

  七個組並沒能完全控制住所有洗腦組成員,他們挑重點,揪住的堵在水里和亭子里的一共是八個人,剩下的跑了。

  不過警車開進來的時候,他們發現車上有兩個濕淋淋的大叔,估計是被堵在了路上。

  看到警察來了,一幫人才終於真正地放鬆下來,雖然按文雅男人之前站在水里文雅地給他們的解釋,警察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但警察就是警察,平時他們說不定碰上點兒什麼事都會罵警察,但只要警察來了,一切就都好辦了,安全感還是在。

  「你們先帶這位阿姨坐這輛車跟我們回去調查一下,」一個警察問清情況之後一邊電話一邊跟他們說,「這幾個一會兒我同事會過來帶走……你們幾個小朋友,辛苦了,我給你們地址,你們打車過去,車上坐不下了,車費我幫你們出。」

  「不用,我……」寇忱習慣性地開了口。

  有錢,我有的是錢,我家趁錢!

  但被霍然打斷了。

  「好的,謝謝叔叔,我們自己過去,」霍然說,「辛苦你們了,請你們一定調查清楚,我們大老遠過來的,家那邊還有受害人,已經被逼得自殺了。」

  「我們會聯繫處理的,」警察點點頭,「你們先過去,一會兒做完筆錄好好休息一下。」

  徐知凡陪著徐媽媽上了警車,再塞進去幾個被抓到的洗腦組,剩下的等下一輛車,寇忱他們自己出了小區去打車。

  站在路邊等車的時候,寇忱低頭拍著自己褲子上的土:「我操。」

  「我操。」江磊跟著說了一句,聽著像是感慨。

  魏超仁馬上也感慨:「我操,爽。」

  「操。」胡逸蹲在了旁邊的樹底下,「好熱啊。」

  「牛逼了啊咱們。」許川活動了一下胳膊,笑著說。

  「嗯。」霍然看了看寇忱。

  寇忱側過臉:「怎麼?」

  「沒。」霍然笑了笑。

 

 

55

  霍然感覺自己這學期盡跟警察打交道了, 今天這事兒完了之後, 他們幾個人陪著徐媽媽在警察局呆了好幾個小時, 徐知凡可能一學期都說不了這麼多話,前因後果從幾個月前開始一直說到今天他們殺進小區搶人,警察再一點一點地幫著他們把事情給理清楚。

  這個團伙他們已經接到了多次舉報, 已經開始在查了,沒想到他們幾個突然半道蹦出來報了警,還迅速就把這幫人中的一部分按進了池塘。

  「我們是不是幫倒忙了?」霍然突然醒悟過來, 「這就打草驚蛇了吧?沒法一鍋端了?」

  「驚是肯定驚了, 」一個警察說,「但是他們跑不掉的……不過你們以後不能做這麼危險的事, 你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如果出了什麼意外, 也沒有應對的能力,所以你們的出發點是好的, 想救朋友的媽媽也是好的,但還是要冷靜,這種事交給我們才對。」

  大家紛紛表示明白了。

  「回去以後誰也別攔我。」警察離開辦公室的間隙里, 寇忱說了一句。

  幾個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就像李靈提到的那樣, 這裡頭那個跟他們口音一樣的男人,就是胡阿姨的同學,說有個很賺錢的項目要拉她一塊兒做,她拿不定主意,就讓徐媽媽陪她一塊兒去, 給把把關。

  結果到了地方,那個同學給她們介紹了個「老師」,老師一通說,沒幾天胡阿姨就被洗了腦,開始從家裡和熟人那兒弄錢,說是投資,倒不是騙人,她是真信了能賺錢。

  至於徐媽媽為什麼沒被洗腦……徐媽媽給出的兩個理由讓警察都聽笑了。

  「她那個同學看著就特別惡心,我就以貌取人了,就覺得這樣的人不可能賺到錢,」徐媽媽說,「再加上後來……那個老師說的怎麼賺錢的,我一直就沒算明白,我算不明白怎麼可能信啊……」

  但就算是她沒被洗腦,「老師」也還是安排了人「帶」她,說白了就是想強制洗腦,不讓你走,天天給你說,你總會被洗的。

  「你有沒有動搖過?」徐知凡問她。

  「有過啊,那天找了一個據說最早一批做這個項目的大拿給我講,按他們的意思,這位賺的錢都夠登月好幾回了,」徐媽媽說,「說自己喜歡紅酒,在什麼什麼河谷還是山谷的有自己的酒莊,還請我們喝,挺高端的樣子,說的話也挺唬人的,我當時就有點兒猶豫了……後來我再一看,這人拿紅酒杯拿得都不對,咱們不懂的人隨便怎麼拿都沒事兒,那你一個紅酒專家,怎麼還能拿錯,肯定是個騙子。」

  「厲害,」霍然衝她竪了竪拇指,「阿姨你真仔細。」

  「謝謝你們了,」徐阿姨說,「回去我得挨家給你們家長道歉去,這麼危險的事,你們居然跟著徐知凡就這麼跑出來了,太危險了,出了事我可怎麼給你們父母交待啊。」

  「徐知凡是跟著我跑出來的,」寇忱說,「再說不也沒出事兒嗎,我們一幫人全出來了就是為了安全。」

  「小孩兒都覺得自己可周全了,」徐媽媽看著他們,「小孩兒都說自己長大了,就跟喝多了的人說自己沒醉一樣。」

  幾個人都笑了。

  需要他們配合的工作完成之後,一幫人帶著徐媽媽去吃了個飯,然後回了酒店休息。

  徐知凡在房間陪著徐媽媽聊天兒。

  其他的人全聚到了寇忱和霍然的房間里,許川還買了一堆吃的,拎了兩箱啤酒。

  「今天晚上我是睡不成了,興奮勁兒過不去,我估計你們跟我也差不多,」許川說,「辦成了這麼個事兒,算是我們的成人禮了吧?」

  「必須算了,」江磊拿出啤酒,一罐罐扔給他們,「之前霍然和寇忱收到警察的表揚信,我還挺羨慕的,覺得自己這輩子能不被警察抓就算是健康成長了,別說被警察表揚了……」

  「我被表揚過的,」魏超仁說,「我小學的時候撿了五塊錢送到派出所,表揚我了。」

  「磊磊超齡了,」霍然說,「你也說了你小學的時候。」

  「是啊,」江磊嘆氣,「現在我撿了五塊錢,跑派出所去交……」

  「那不可能。」寇忱說。

  「是啊,警察會不會覺得我有病。」江磊說。

  「我是說你根本不會拿去派出所,」寇忱說,「肯定塞兜里了啊。」

  「操,」江磊想了想,「是。」

  一幫人笑了半天,胡逸差點兒把酒都灑了。

  「我跟你說,弄臟了要賠的啊。」寇忱指著他。

  「五塊夠嗎,把江磊撿的那五塊賠了吧。」胡逸說。

  一幫人再次爆發狂笑。

  這一夜真沒有人睡覺,本來以為他們一早出門折騰了一天,再喝著啤酒吃著東西,聊到半夜也就差不多了,結果一直到早上徐知凡過來,他們都還沒睡。

  當然,也不是完全清醒,床上地上的靠著看電視。

  「我現在要報個警你們這現場都不能讓人相信你們沒幹什麼違法的事,」徐知凡看著他,「你們這是沒睡還是一早就又過來了啊?」

  「你什麼時候見過這幫人起這麼早的。」霍然枕在寇忱肚子上慢吞吞地說。

  寇忱倒是剛睡著了,肚子平緩地起伏著,讓他想了那天枕著帥帥肚子時的感覺,不過帥帥的呼吸要快得多。

  看來寇忱不完全是一隻狗。

  「想吃什麼早點嗎?」徐知凡問,「我看你們這架式也趕不上酒店的早點了吧?我另外點一些吧。」

  「你看著辦……」霍然話沒說完,寇忱伸手在他臉上抓了抓,勁兒還挺大的,他愣了愣,「乾……」

  寇忱又把他的腦袋往旁邊一推,在自己肚皮上抓了幾下,然後就繼續了。

  大概是腦袋擋了人家的癢癢。

  「那我翻翻菜單。」徐知凡走過來,坐到了床邊,拿了床頭的菜單看著。

  霍然坐了起來,順手抓了被角蓋到寇忱肚子上。

  他坐到徐知凡旁邊一塊兒看了一會兒菜單,小聲問了一句:「你媽狀態怎麼樣?」

  「還可以,」徐知凡說,「不過說是昨天晚上做惡夢了,之前都沒有過,這會兒安全了倒做惡夢了。」

  「後怕吧,」霍然說,「之前太緊張了,光琢磨怎麼扛住不要被洗腦,哪還有工夫害怕做惡夢。」

  「嗯。」徐知凡笑了笑,「我爸昨天高興得不行,先罵了我一頓,然後跟我媽又哭又笑的,後來還唱歌了,說是他倆認識的時候唱過的歌。」

  「靠,這麼浪漫。」霍然笑了半天。

  「霍然,」徐知凡低聲說,「回去以後,寇忱如果去找李靈她哥的麻煩……」

  「我會一起去的,」霍然想也沒想就打斷了他的話,「這事兒你攔不住,你說我衝動也好,不懂事也好,不識大體也行,他們找你麻煩的時候一沒考慮這事兒跟你有沒有關係,二沒考慮你家的狀況,三沒考慮事實到底什麼樣,反正我就這脾氣,這個年紀不乾點兒這種打擊報復一報還一報的事兒,以後回憶青春的時候多沒勁。」

  「我沒要攔。」徐知凡笑了笑。

  「那你說。」霍然看著他。

  「你讓寇忱下手有點兒數,」徐知凡低聲說,「我們的處分還沒消。」

  「你跟他說唄,」霍然說,「咱們這幫人里你最穩。」

  「我說也不是不行,我就是覺得你說了他才能走心,」徐知凡說,「別的人說什麼他聽不聽看心情。」

  霍然眯縫了一下眼睛,盯著他好半天:「知凡哥哥,你什麼意思,我怎麼覺得你們最近老不安好心。」

  徐知凡笑著沒說話,霍然想再開口的時候,他突然往寇忱腿上拍了一巴掌:「吃飯了!」

  「哎!」寇忱喊了一聲,翻身抱著自己的腿團成了一團,半天才罵了一句,「徐知凡我他媽弄死你。」

  屋裡半睡半醒的人都被徐知凡這一嗓子驚得目光如炬,進入立馬就能做一套卷子的狀態。

  「我現在叫人家送早餐過來,」徐知凡說,「你們收拾收拾。」

  吃完早點,他們一幫人又在房間里擠著了,昨天晚上的統一討論結果是他們效率太高,本來想連找人帶玩,怎麼也得一星期才回去,現才剛一天就把事兒給處理完了,那肯定不能馬上回去,得玩。

  「知凡你送你媽媽回……」許川計劃著。

  「我媽不用我送,」徐知凡擺擺手,「她在前台訂了票了,中午飛走,我爸接她。」

  「歸心似箭啊。」江磊說。

  「一秒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徐知凡說,「咱們玩幾天再回去,不能白來一趟,大白腿沙灘的轟炸幾輪朋友圈再說。」

  「大黑腿沒有資格出鏡嗎?」魏超仁躺在床上,舉起了自己的腿,「力量的體現。」

  「不放下去我現在就幫你砍了,」寇忱說,「體現一下我的力量。」

  魏超仁放下了腿。

  上午徐知凡送徐媽媽去機場,他們一幫人在酒店研究了一下行程。

  「先去海邊吧,」胡逸說,「我還沒有看過大海。」

  「行。」寇忱點頭。

  「然後去這個遊樂場吧,就在海灘大門旁邊,」霍然指著地圖,「順便吃飯了。」

  「有代表性的都可以看看,」許川說,「海灘旁邊還有個山也可以爬一爬……算了不爬了……哎有纜車……」

  「坐纜車。」幾個人齊聲回答。

  「你們簡直讓霍然嘆息。」寇忱說。

  「那霍然自己爬上去。」魏超仁說。

  「滾啊。」霍然瞪著他。

  徐知凡從機場回來,房間都沒回,他們一幫人已經等在了酒店大堂,換上了他們特意帶上的夏裝。

  寇忱還覺得自己的衣服不夠夏,又在酒店的商場里買了條大褲衩:「這就非常海灘了。」

  「現在要來一張嗎?」霍然問。

  寇忱迅速往前台一靠,胳膊撐著台子,霍然舉起手機給他拍了一張。

  然後他們又讓大堂經理幫著拍了張集體照,還是站在前台,霍然沒想明白為什麼非得都在前台。

  很快寇忱的朋友圈就率先發了一條,配的就是集體照。

  -朋友。出發。

  霍然看著這條朋友圈,突然有些感慨,別人陸續也都發了集體照,但都跟寇忱的表達不一樣。

  專門寫上了朋友兩個字的只有寇忱。

  按照沒什麼炫什麼的規律……

  霍然本來不想發照片,但猶豫了一下,還是發了,寫下四個字。

  -出發。朋友。

  「我他媽早晚屏蔽了這倆套裝的不要臉秀個沒完的東西。」江磊一邊划拉著手機一邊惡狠狠地罵著,「看個朋友圈都躲不開他倆。」

  許川笑得不行:「你是不是吃醋啊,跟霍然認識這麼長時間,也沒跟你套裝過吧?」

  「是啊,操,」江磊說,「我也就是打不過寇忱。」

  「看你可憐,我陪你吧。」胡逸嘆氣。

  江磊發的朋友圈是――海灘!陽光!我來了!

  接著霍然看到了胡逸剛發的朋友圈。

  -海灘!陽光!我也來了!

  他實在忍不住,笑得差點兒站不住了。

  「走走走,」徐知凡衝他們招手,「車來了,別笑了。」

  一幫人上了車都還笑得停不下來。

  寇忱讓酒店幫叫了一輛9座的商務車,他不想分成兩輛車,他就想所有人湊在一塊兒,熱鬧的感覺讓人舒服。

  他沒怎麼出門旅行過,寇瀟和老楊出去玩的時候他倒是跟著去了兩次,但畢竟是一顆燈泡,玩起來也不盡興。

  跟一幫朋友一塊兒旅行,吵吵鬧鬧邊樂邊罵的,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以前類似的經歷也就是小學春秋遊。

  一幫人上了車之後,就開始跟司機打聽還有哪些地方能玩,寇忱坐在窗戶邊上也沒插話,就聽,反正他沒什麼出遊經驗,就覺得聽著心情愉快。

  「你去過海邊嗎?」霍然在旁邊問他。

  「去過,」寇忱點點頭,「跟我叔去的,教育我一路,我感覺都有陰影了,一會兒聽到海浪聲可能會有一種他在旁邊的錯覺。」

  霍然靠著椅背笑了起來:「那你一會兒下水嗎?司機說這幾天特別熱,白天陽光好的時候可以下水泡一泡。」

  「海裡啊?」寇忱問。

  「廢話,我們去的就是海邊啊,」霍然看著他,「不去海裡泡還能去河裡泡啊?」

  「……我沒帶泳褲。」寇忱皺著眉。

  「泡水,不游泳,」霍然說,「雖說這邊兒熱,好歹也是1月呢,司機說水還是有點兒涼的。」

  「哦,不游啊,」寇忱點點頭,「泡腳是吧,那泡吧。」

  霍然覺得寇忱似乎有點兒緊張,但是又實在想不出他緊張的原因,而且他一路都還挺興奮的,甚至連一會兒大家怎麼擺POSE九連拍都想好了……

  不過等到了地方,一幫人看到了海,脫了鞋撒著歡跑進海裡的時候,霍然明白了寇忱到底在緊張什麼。

  寇忱一樣也脫了鞋,跟著大家一塊兒衝進了海裡,然後目送別人前行,自己站在了及踝而且是浪打過來了才及踝的水里。

  「啊――」寇忱跟著前面的一幫人大喊著。

  「啊――」霍然在他後頭也喊了一聲。

  「哎操,」寇忱轉過頭,「你怎麼在後頭,去海裡啊!他們都去了!」

  「你呢?」霍然問。

  「我……先在這兒給你們拍幾張照片的,」寇忱拿出手機舉起來,「你去,往前跑。」

  「我幫你拍吧,」霍然拿出手機對著寇忱,按下了視頻拍攝的按鈕,「給你拍幾張奔向大海的。」

  「不著急,一會兒的,」寇忱轉過頭,「要不你給我先來幾張我從大海奔向你的……你退後幾步,我奔過去。」

  「寇忱,」霍然把鏡頭拉近對著他的臉,「你是不是不敢下水啊?」

  「……放你的屁,」寇忱瞪著他,指著自己,「我,不敢下水?就這個水?跑一百米都不夠我腰深的,我不敢下去?」

  「那你奔向大海。」霍然說。

  「靠,」寇忱一轉身對著海,又回頭指了指他,「好好拍啊。」

  「嗯。」霍然點頭。

  寇忱吸了一口氣,迎著海浪衝了過去。

  幾秒鐘之後,他衝到了海浪跟前兒,海浪的末梢PIA地在他腿上甩了一巴掌,沒等霍然說話,他立馬轉身就跑回了霍然面前。

  「我操,你看到沒有,」他瞪著霍然,「我剛差點兒被淹死了。」

  霍然愣了愣,沒忍住爆發出了狂笑。

 

 

56

  「笑什麼, 很好笑嗎!」寇忱看著他,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 「我靠,你看,把沙子都打到……打到……」

  他彎腰順著自己小腿一路往上想摸摸看那個浪到底打到多高, 摸到膝蓋的時候他頓了頓。

  ……好像是到這兒?

  沒了?

  大腿是乾的?

  霍然笑得已經站不住了,坐到沙灘上手往地上一撐,仰著臉笑得鼻涕泡都快飛出來了的感覺。

  「霍然, 」寇忱蹲了下來, 盯著還在狂笑的霍然,「你先停兩秒鐘我有話交待你。」

  「交待吧, 」霍然忍了大概不到一秒就又崩了,邊笑邊問, 「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你怕水。」

  「我不是怕水, 上回我們進山,河水我也沒怕啊。」寇忱盯著他。

  「那你也沒下去,就寇瀟和老楊下去了。」霍然笑得臉疼, 用手一直在臉上搓著。

  「我是有點兒……怕海水, 」寇忱回頭看了一眼大海和正在海裡瘋狂撲騰的幾個人,「就覺得水太多了。」

  「你是有過什麼相關的不愉快記憶嗎?」霍然終於控制住了狂笑,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調整好了一看寇忱就想笑的情緒,「還是深海恐懼症啊?」

  「都不是,就是覺得我操這麼多水, 會淹死的。」寇忱皺著眉。

  「不好意思,」霍然又開始笑,笑了一會兒他用胳膊抱住了腦袋,「我不是故意的,實在忍不住,不要打我。」

  「滾,我是那麼不講理的人麼。」寇忱嘖了一聲。

  「你對自己的認識是不是跟別人有點兒偏差啊?」霍然笑著問。

  「別人都瞎了吧。」寇忱說。

  海水里撲騰著的幾個人衝他倆揮著手。

  「來啊!」江磊衝他們大聲喊著,「水不涼!」

  「我去撲一會兒,」霍然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沙子,「你在這兒坐著吧,他們要問,我就說你肚子疼。」

  「我就不是那種肚子疼就放棄撒歡的人,」寇忱站了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我也去,怕屁啊。」

  「你先到邊兒上,」霍然指了指浪花,「就那兒,能打著你腳,適應一下以後再往前。」

  「你走你的,哪兒來那麼多廢話,」寇忱眼睛一瞪,「我就隨便說說,怕不怕我說了算。」

  「行。」霍然點了點頭,拿出司機給他們的密封袋,把手機裝了進去放進兜里,也沒再說話,轉身往海水里走過去。

  寇忱也把手機裝好,跟在他了身後,走了幾步之後把手搭到了他肩上抓著。

  霍然愣了愣,回過頭。

  「走你的。」寇忱瞪他。

  「盲人出行啊。」霍然說。

  「警告你啊,」寇忱繼續瞪著他,「再有一句廢話我給你按水里去。」

  霍然狠狠地咬著牙才控制住了自己,沒有瞬間再次爆笑,他得給寇忱點兒面子,現在這裡不僅僅是只有他倆,七人組所有人都看著。

  他得維護寇忱酷帥霸霸的形象。

  沒有人知道,寇忱這樣一個黑老大接班人形象的人,不光怕蛇,連海水都怕……說是不怕河水,誰知道呢,說不定在家裡浴缸都不敢用,只敢用噴頭。

  哎喲好可憐。

  霍然想想就又開始想笑。

  腳碰到水的時候,他感覺到寇忱停了一下。

  他也趕緊停下,偏過頭看了看寇忱,聯繫上回見著蛇皮時寇忱的反應,他交待了一句:「你如果要突然往我背上跳你先說一聲,我怕我沒有準備站不穩。」

  「我要跳了我跟你姓。」寇忱惡狠狠地瞪他。

  「那繼續?再走點兒?」霍然問。

  「廢話什麼!走!想怎麼走就怎麼走!」寇忱冷酷地說。

  霍然覺得自己還是很穩重的,要換了江磊,這會兒絕對撒丫子狂奔,不把人拉到齊腰深的水里不算完。

  他就沒有狂奔,還是穩重地一步一步往前。

  也就是那幫人玩得太瘋了沒太注意,他倆現在就跟一對兒盲人似的,一前一後,一個扶著另一個的肩,走走停停。

  好容易走到了大腿深的水里。

  「就這兒吧。」寇忱在身後冷漠地說。

  「……行吧,」霍然看了一眼站在齊腰深的水里的幾個人,這個距離已經很近了,而且這是海,浪過來的時候水會突然深不少,大家都還是比較注意安全的。

  畢竟,這七個人,全是旱鴨子。

  寇忱的手一直抓在他肩膀上沒有松開,霍然也沒讓他鬆手,這會兒要沒個東西扶著,寇忱可能會覺得自己要被浪捲走了。

  「浪要過來了,浪,要過來了。」寇忱小聲說,手一下收緊了。

  霍然正想掏出手機拍幾張照片,一聽他這動靜,又放棄了這個想法,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你要不拉著我手吧,我拽著你。」

  寇忱飛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緊緊攥著。

  浪打過來的時候,一幫沒玩過海的七旱鴨組一起振臂高呼:「啊――

  不過霍旱鴨只振了左臂,因為右臂被寇旱鴨抓著,寇旱鴨沒好意思抓著他的手一塊兒振,他居然需要扶著人才能站在齊腿深的水里這樣的事兒要被人發現了,實在丟人。

  「我操,死了,」魏超仁舔了舔手之後一通呸,「咸得發苦!」

  「據說有些地方的海咸一些,有些淡點兒,」徐知凡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咱們明年暑假可以再約著出來啊,」許川說,「去另一個海嘗嘗。」

  「這個可以!」江磊立馬轉頭,「我覺得這個不錯,明年暑假咱們再一塊兒出來吧,我們還可以約著以後每年都去一個海邊,嘗嘗。」

  「就叫嘗海行動。」胡逸。

  「……雖然有點兒蠢,」徐知凡笑了起來,「不過聽著還挺有意思?」

  「那就說定了。」霍然說。

  「說定了!」大家一塊兒吼了一嗓子。

  的確挺有意思的,雖然比不上什麼海誓山盟,但意外地感覺挺浪漫。

  霍然他轉頭看向寇忱,笑著剛想說話的時候發現寇忱正抬了胳膊想偷偷地舔。

  他這一回頭,寇忱的動作頓了頓。

  「咸嗎?」他小聲問。

  「等等,」寇忱看了看旁邊的人,迅速伸出舌頭在自己胳膊上舔了舔,然後皺著眉品了品,嘖了一聲,「真的很咸,苦的,如果不小心喝一口,嗓子絕對廢了。」

  「我靠,有這麼誇張嗎?」霍然看著他的胳膊。

  寇忱沒說話,把自己的胳膊伸到了他嘴邊,霍然猶豫了一下,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但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來是哪兒不對,於是還是湊過去在他胳膊上舔了舔。

  舔完之後他正品呢,突然發現旁邊幾個都在看他倆,江磊一臉嫌棄都快溢出來了。

  「乾嘛,」霍然瞪著他,「你能嘗味兒,我不能嘗啊?」

  「我嘗味兒舔的是自己,」江磊說,又看了看他倆拉著的手,「你嘗味兒舔寇忱……寇忱是不是比你自己甜點兒啊?」

  霍然這才猛地反應過來之前感覺哪兒不對是為什麼。

  他沒忍住笑了起來:「我操,我沒想起來。」

  「寇忱!」江磊對著寇忱喊了一聲。

  「嗯?」寇忱看著他,「你也要舔?」

  「不舔,」江磊說,「這兩天幫我想想,我帶點兒什麼禮物回去給路歡,我要談戀愛!」

  「你先表個白吧,」寇忱說,「一會兒沙灘上找點兒貝殼擺個心拍照發給她,先看她什麼態度再說,如果她根本沒感覺,你怎麼追也沒用,還沒禮貌招人煩。」

  「行,」江磊點頭,「那沙子上畫個心不就行了嗎?」

  「你有沒有點兒誠意啊?」寇忱說,「是你想追人家啊,你稍微費點兒勁,儀式感強一點兒行不行啊?」

  「行行行,我主要是沒想明白,感覺大家都拿棍兒畫的,」江磊說,「你為什麼在這種事兒上這麼細心?」

  「老楊追了我姐三年,」寇忱伸出三個手指頭比了比,「我一天天地看著他花樣百出,然後再跟他一塊兒商量怎麼樣能更有心……我他媽也就是沒有想追的人,要不……」

  「啊――」魏超仁突然喊了起來,「來了!大浪!巨!巨浪!我靠!」

  「啊――」一幫人還沒轉頭看就跟著開始狂吼。

  霍然一邊吼一邊轉過頭,看到了一個對於旱鴨黨來絕對算大的浪撲了過來,能把人劈頭蓋臉打濕了的那種。

  「啊――跑啊!」寇忱吼。

  「跑跑跑!要濕身了――」許川笑著喊。

  一幫人轉頭就往沙灘那邊跑。

  寇忱算是讓霍然見識到了什麼叫逃命,拽著他的手扭頭就跑,速度居然還很快,旁邊的人都是在水里一邊撲騰一邊艱難往前,就他能一邊撲騰一邊蹦著高跑。

  霍然被他拽得在水里踉蹌前行。

  「你慢點兒!」霍然喊,「我他媽!腿倒不了那麼快!」

  「腿抬高你這個蠢貨!」寇忱邊蹦邊跑。

  不過別看水沒多深,但他們離沙灘卻的確是不近了,大浪追到了身後,他們一幫人還在水里跌跌撞撞的。

  霍然先是看到了一個暗湧從身後湧了過來,他感覺自己人都快被浮起來了,緊接著就是一個大浪從天而降,一胳膊掄圓了兜頭就是一巴掌。

  他本來就踉蹌著,這一巴掌他連掙扎一下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拍跪下了,接著就覺得四面八方全是水,咕嘟咕嘟的還能聽到水在耳朵里流動的聲音。

  他不會游泳,只能在最後關頭憋了氣,身體被海浪按到底之前,伸手往前抄了一把。

  應該是抓到了寇忱的衣服,他死死拽著。

  不過沒什麼用,一個衣角明顯扛不過這麼一個浪,他被拍了下去,手都摸到腳底的沙了,很軟很好摸。

  還看到了寇忱的腳。

  寇忱的腳挺逗的,估計也是緊張掙扎中,腳趾都跟著使勁,一起抓進了沙裡。

  海浪把他們一幫旱鴨子全打趴下之後又很快地退了回去,還順手把他們往回拉了一段。

  霍然從水里探出頭的時候發現自己是跪著的,水已經淺了很多,應該只到膝蓋了。

  他們一幫人不是坐著就是趴著,一露頭就一通咳,咳完了就開始笑。

  笑了幾聲之後,許川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突然爆發出了更高亢的笑聲。

  霍然往前看了一眼,吃驚地發現寇忱居然他們七人組里唯一一個站著的人。

  此時正轉了頭平靜地看著他的胳膊。

  霍然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到了自己的手。

  原來自己在水里抓到的不是寇忱的衣角。

  是寇忱沙灘褲的褲腿兒啊。

  沙灘褲現在已經被他拉到了小腿上,露出了寇忱的黑色小內褲。

  「我操,」霍然趕緊跳了起來,抓著沙灘褲的褲腰就往上提,幫寇忱把褲子穿上了,「我真不知道……我居然抓你褲子了?」

  寇忱冷冷地盯著他,盯了幾秒鐘之後沒繃住笑了起來:「我真服了你了!攔都攔不住啊!就生他媽往下拽!我都怕你把我褲子給撕了!」

  「你非拉著我跑那麼快,」霍然也笑得不行,「我站都站不穩,浪再一打,我直接就跪了。」

  一幫人笑了半天,勁兒都笑沒了,離著沙灘就還十幾米距離,連笑連撲的好半天才上了岸。

  「喝東西嗎?」寇忱上岸之後也依舊是唯一一個站著的,「那邊有一排店,我看有幾個裝修還挺有意思的,要不要過去吃點兒喝點兒啊?」

  「不去,」徐知凡說,「那兒離海太遠了,我們要濺著海水,吹著海風,曬著太陽,擺出各種浪騷的姿勢擺照發朋友圈氣死那幫蹲暖氣片兒旁邊的人!」

  「操,」寇忱拿出手機,轉過身舉著手機,彎腰湊近他們,「來個合照,快呲牙!」

  大家一塊兒往他旁邊湊過去,探出臉喊:「呲――

  寇忱連按了好幾下,然後把照發到了群里:「那我去買點兒喝的過來吧,我好渴啊,你們喝什麼?」

  「你喝什麼就給我們帶什麼吧,我們吃白食的從來不挑嘴。」許川說。

  「你們沒少挑好嗎!」寇忱嘖了一聲,又看著霍然,「去嗎?」

  「去啊。」徐知凡在旁邊幫著回答了。

  「滾。」霍然站了起來,跟寇忱一塊兒往小店那邊走過去。

  從沙灘走到路邊的樹底下了,霍然發現他倆還在往下滴水。

  「這是椰子樹吧?」寇忱拍了拍旁邊的一棵樹。

  「不是棕櫚樹嗎?」霍然說。

  他倆對視了一會兒,寇忱清了清嗓子:「這倆不是一個東西嗎?」

  「……去買飲料吧。」霍然說。

  「好吧。」寇忱笑著點點頭。

  走了幾步之後霍然甩了甩頭髮,甩出一片水珠子,想到之前被按在水里的慘狀,他有些擔心地偏過頭看了看寇忱:「你剛沒事吧?」

  「沒事,」寇忱想了想,「我剛注意力也沒在水上了,全他媽在你扯我褲子還不撒手這個事兒上。」

  「不好意思。」霍然一想到那個場面就忍不住想笑。

  「我其實挺害怕的。」寇忱小聲說。

  「啊!」霍然頓時一陣內疚,「對不起,我……」

  「不是怕水,」寇忱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是我覺得你要嗆著了,但是我撈了兩下又沒撈著你,特別怕你被浪捲走了,你知道吧,那個浪往回退的時候會把人往海裡拖。」

  「嗯。」霍然點點頭。

  「還好你他媽勁兒大,褲子都讓你脫了也沒鬆手。」寇忱衝他竪了竪拇指,「牛逼瞭然然。」

  「我請客吧,」霍然說,「今天把你嚇著了。」

  「好,」寇忱指著旁邊一個店,「我要吃炒冰。」

  「沒問題。」霍然走了過去。

  老闆給做炒冰的時候,他倆坐在店門口的陽傘下吹著海風曬太陽。

  地上被風帶來很多海沙,還有不少被扔在路邊的小貝殼,寇忱一直用腳趾來回撥著它們。

  「你腳指頭挺靈活的是吧,」霍然說,「我剛在水里還看你腳往沙子里抓呢。」

  寇忱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你挺有閒心啊?都給你拍海床上趴著了你他媽還盯著我腳丫子瞅呢?」

  「無意識看的。」霍然想想覺得很好笑,衝著前面的樹嘿嘿嘿地笑了好一會兒。

  「不過我腳是挺靈活的,」寇忱用腳把地上的小貝殼都攢到一塊兒,然後很利索地用腳一個一個排列起來,「你看著啊……」

  沒多大一會兒地上的小貝殼就被他用腳擺出了一個「然」字。

  「這個是你,」寇忱又扒拉過來一些小貝殼,飛快地又擺了一個「忱」字,「這個是我。」

  「嗯。」霍然笑著點點頭,「的確是很靈活啊。」

  老闆家的小孩兒一直在旁邊看著,嘴裡吃著半根冰棍,看到寇忱用貝殼拼出來的字,她走了過來,指著:「然。」

  「對。」寇忱點頭。

  「枕頭!」她又說。

  「忱,熱忱的忱。」寇忱糾正她。

  「枕!」她說。

  寇忱沒再繼續糾正。

  小孩兒吃完冰棍,用棍子繞著兩個字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圈,然後抬頭看著他倆。

  「這是個什麼啊,不圓啊。」霍然說。

  小孩兒笑了笑沒說話。

  「是個心,」老闆把炒冰拿了過來放到他倆面前,笑著說,「沙灘上到處有談戀愛的畫心,她就學著了,看到有字就會畫個心圈起來。」

  霍然笑了起來,吃了一口冰。

  寇忱笑著拿出手機,對著地上拍了一張。

 

 

57

  冬天在海邊曬著太陽吹著又暖又濕的風吃完一盤炒冰, 實在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唯一不怎麼太舒服的就是身上的衣服一直乾不了, 有鹽, 空氣濕度也大,霍然和寇忱買了一堆飲料回到沙灘上的時候,衣服褲子都還能擰出水來。

  寇忱站在旁邊把沙灘褲脫了, 走到一幫人面前,抓著褲子一使勁,擰出來一灘水。

  「看看, 這怎麼辦。」他說。

  「剛我們買飲料的那個店旁邊就賣衣服啊, T恤大褲衩都有,」霍然說, 「實在不行就買一套換了吧。」

  「身上也都粘粘的。」胡逸摸了摸自己的腿,「還有好多沙子, 嘴裡耳朵里都是。」

  「一會兒去衝個澡吧,」許川說, 「要不怎麼吃飯。」

  「寇忱,」徐知凡看著寇忱身後,「被偷拍了啊, 穿個內褲站海邊。」

  寇忱回過頭, 看到幾個大學生樣子的女孩兒站在不遠的地方,看到他回頭,都轉開了臉,拿著手機一邊笑一邊對著大海的方向拍。

  現在的女孩兒越來越囂張了,演技都不肯磨練一下, 一直在笑場。

  幾個人去衝了個澡,在旁邊的商店裡買了衣服換上了。

  不得不說,這種景點的衣服,質量不怎麼樣也就算了,款式和花色都景區,哪怕他們七個人挑的都是不同款,走出去也一看就能看出來是遊客。

  來自遠方的旱鴨子舔海團。

  舔海團接下去的行程就是拍照,海邊,樹下,吊床,礁石,沙灘旁邊的小店,救生圈,破漁船,漁民晾在路邊的漁網……

  每拍一張,他們就會把照片發到群里,然後大家各自挑一下發朋友圈。

  一時間朋友圈里滿滿充斥著他們各種姿勢各種背景各種組合的傻笑照片。

  同學們紛紛留言,刷屏有罪。

  還有人問他們這是去哪兒了,江磊很瀟灑地回復了。

  -泰國。

  把海灘轉得差不多的時候,霍然感覺自己拍得笑都快笑不出來了,大家估計都跟他差不多,最後回到車旁邊,司機大哥幫他們在景區大門外面又拍了一張集體照。

  全體都沒有笑。

  非常酷。

  寇忱把這張發了朋友圈。

  伍曉晨在下面回了一條。

  -你們是被黑導遊拉去的嗎?

  幾個人一直笑到車開了都停不下來。

  「大哥,帶我們去本地人吃飯的地方,」徐知凡坐在副駕,「提成我們直接給你,別帶我們去那種旅客專享的店。」

  司機大哥笑了起來:「我們吃的都是路邊攤哦。」

  「就要路邊攤,」寇忱說,「我們就愛吃路邊攤。」

  「行吧,我帶你們去我朋友的店,」大哥說,「很新鮮,就是貴一點。」

  「貴沒事兒,好吃就行,」寇忱說,「好吃的話晚上我們還去。」

  「我覺得我們可能可以直接吃到晚上,」許川說,「現在都三點了。」

  「好吃的話我們就吃到晚上,連著宵夜一塊兒吃了。」寇忱說。

  「宵夜你們要是想吃,」大哥笑著說,「我帶你們去專門的夜市吃,十點開始,半夜一兩點才收,品種多,一條街都是,非常熱鬧。」

  「好,就去這兒。」寇忱點點頭。

  平時他們在學校的時候,也經常一塊兒出去逛街吃東西,不過都跟現在的感覺不一樣。

  現在他們一幫朋友,在一個遙遠的南方海邊的城市裡,陌生的人,陌生的場景,陌生的氣息,陌生的口音……不僅僅是陌生了,人家不說普通話他們就跟出國了似的……說了也未必全能聽懂,南方的普話跟方言一樣種類繁多。

  這種完全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旅行,是平時一塊兒出去吃個飯完全不同的,新奇而放鬆,還有幾分「我們長大了一切盡在掌握」的興奮感。

  海鮮平時也沒少吃,但坐在跟海灘只有一街之隔的小店門口,一幫人吹著牛喝著酒,吃起來味道就不同了。

  平時碰上特別漂亮和特別的菜才會邊吃邊拍照,這會兒上來一個菜就拍一張,然後七個人一塊兒發朋友圈刷屏。

  最後唐維直接發了個朋友圈。

  -你們這幾個沒人性的差不多得了啊,炫成什麼樣了,都是一個班的,抬頭不見低頭見,適可而止啊!

  這條朋友圈發出來之後獲得了滿屏的點贊。

  午飯連帶著晚飯一塊兒吃完之後,寇忱拍了拍肚子,拿著手機戳著:「行吧,最後得瑟一條,給他們留條活路。」

  -晚飯吃完,夜生活開始。

  寇瀟第一個回復。

  -滾。

  霍然笑得不行,他朋友圈刷得老媽都給他回復了,說兒子別忘了回家,你家在冬天沒有露天夜市攤的遙遠北方。

  夜市不光有吃的,幾條街,吃的最晚,還有兩條是賣「工藝品」,工藝品分兩類,一類是本地的各種貝殼珍珠和海產品乾貨,一類是義烏小商品,全國都能看到。

  寇忱個沒出過門的有錢人家的少爺,看到什麼都想買。

  「不要買,這個學校後面的小店就有,」霍然一直在攔,「這個你也要?這做工還要八十?八塊我給你做十個……」

  「說定了,」寇忱一指他,「我不用十個,一個就行。」

  霍然張了張嘴。

  「這個呢?這個貝殼燈真漂亮啊,」寇忱又換了目標,「買一個給你吧。」

  「嗯?」霍然愣了愣,看著眼前這個正閃著七色光芒的土嗨貝殼燈,感覺自己的語言功能都快因為寇忱神奇的審美而喪失了。

  「你晚上睡覺不是要開個小燈嗎?」寇忱小聲說,「買這個給你,多炫酷啊。」

  「那我他媽還怎麼睡啊,」霍然說,「睜眼閉眼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跟國產鬼片的燈光效果一樣啊。」

  「是嗎?」寇忱又看了看這個燈,依依不捨地放下了。

  逛了半條夜,寇忱差不多把所有的土嗨工藝品都拿起來看了個遍。

  霍然實在想不通,寇忱衣品很好,不穿校服的時間里,他從頭到腳都透露著「我就是個被上學耽誤了的浪騷模特」的氣息,怎麼挑這種小禮品的時候品味就能猛地一下蹦回小學。

  大概是氣氛吧。

  集體旅行,沒有「大人」在耳邊嘮叨,自由的氣氛。

  逛完兩條街,看到七人組各自拎著的購物袋里的東西時,霍然覺得自己的判斷應該是很準確的。

  平時這幫人絕對看不上的東西,這會兒每個袋子里都有那麼一兩個。

  徐知凡的碎貝殼手鐲,許川的發電花瓶,江磊的扇貝薰香小夜燈,魏超仁和胡逸的螢光流沙,一個綠螢光一個藍螢光……

  「你們怎麼了?」霍然十分震驚地挨個看了一遍。

  「你買什麼了?」江磊問。

  霍然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購物袋:「蝦仁和乾瑤柱。」

  「……你太有想法了,」許川衝他竪了竪拇指,轉身就往回走,「等我一下,我也去買點兒,我都忘了可以買這些了。」

  「我也去!」一幫人都跟著又往回走了。

  「我也……」寇忱說著也往回。

  「你不是買了嗎?」霍然跟在他身後,剛才寇忱是跟他一塊兒買的。

  「我去買那個小燈,」寇忱說,「他們都買了呢,我為什麼不能買。」

  霍然嘆了口氣,沒有再阻攔他。

  出來玩嘛,就圖個開心,誰旅遊的時候不買點兒回來清醒之後就覺得自己有毛病的東西呢。

  老媽以前出去旅遊,從遙遠的某國外海島上帶回來一箱椰殼「風鈴」,送都送不出去,最後發現某寶上就有賣,一模一樣的便宜一半。

  寇忱想要的那個小燈,25塊,買就買了吧。

  「25啦,沒多要你的錢,」老闆說,「我進價都20了!」

  「怎麼可能,」寇忱說,「這麼醜的東西,進價20?你騙誰呢。」

  騙你啊!

  你也知道這麼醜的東西,你還買呢!

  霍然站在他身後,小聲提醒:「25不要,講不下來價就換一家。」

  「便宜點兒,不行我就上別家問了。」寇忱說。

  「你說多少!」老闆說,「你說個合適的價就給你了。」

  寇忱憋了好半天,手很帥氣地往旁邊的鐵架子上一彈:「二十四。」

  霍然和老闆同時吃驚地轉頭瞪著他。

  「賣不賣?」寇忱一臉「不賣我就走了啊」的不耐煩表情。

  「給你給你!」老闆飛快地拿了個袋子,裝了一個燈遞了過來。

  寇忱瀟灑地掃了個碼,付了24塊,拿了燈走了。

  「我以為老闆不會答應呢,」走了幾步他又把燈拿出來在手上玩著,「進價都20了,算上攤位啊,運輸啊,人工啊……」

  「誰告訴你進價是20的啊?」霍然問,「你自己一開始不是說不可能嗎?」

  「我詐她啊,」寇忱說,「講價不都這樣嗎。」

  霍然拍了拍他的肩:「是的。」

  「我再給寇瀟買個那種貝殼戒指吧……」寇忱想了想。

  「她打死你你信嗎?」霍然說。

  「……信。」寇忱說。

  「你要不買點兒珍珠的東西唄,送你媽媽還有寇瀟。」霍然說。

  「不了,太貴了。」寇忱搖搖頭。

  「居然有你覺得貴的東西?」霍然很吃驚,「上回你扔給李佳穎他們的飯錢都夠買一顆不錯的珠子了吧?」

  「不是,」寇忱壓低聲音,「我要是自己在這兒我肯定就買了,現在不是跟大家一塊兒麼,我給我家裡人買那麼貴的東西……他們看到了怎麼辦,跟著買花費太大,不跟著買吧,別人買那麼貴的,自己給家裡人就帶便宜的嗎?」

  霍然看著他沒說話。

  「是吧,都普通家庭,」寇忱說,「這種時候就不得瑟這個了,得瑟得分場合。」

  霍然還是沒說話,他是真沒想到這一層,寇忱的細心讓他有些吃驚。

  一向以裝逼為己任的寇忱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居然有幾分性感?

  七人組再一次在街口聚齊,各自又買了不少東西,都是回去就會自戳雙目的那種,這會兒卻一個個都覺得很愉快。

  「去那個店看看吧,」胡逸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小店,「有那種穿名字珠子的,我們一人串一條吧。」

  「穿自己名字嗎?」霍然問。

  「舔海行動啊,」胡逸說,「字母也行,字也行。」

  「這個可以!」大家再次高度統一。

  霍然雖然覺得很傻,但卻也同意了,覺得挺有意思。

  不過果然就像他估計的那樣,沒有舔字,都是姓名常用字,沒誰會叫X舔舔的。

  所以他們挑了字母,THXD

  銀色的金屬小方塊,上面是黑色的字母,配上黑色的繩子,看起來還挺酷的。

  幾個人戴好手鍊,圍成一圈,把手一起伸出去,然後拍了張照片。

  「誰發?」寇忱問,「我已經說了今天不發朋友圈了。」

  「我發,」江磊說,「我也說了今天不發了,但是我不要臉,說話從來不算數。」

  幾個人笑著拿出手機,江磊發了朋友圈之後他們第一時間撲上去整齊地點了贊。

  -猜猜什麼意思。

  下面很快就有了回復。

  -他好像的

  -她害羞的

  -挺好學的

  ……

  -左下兩個手是霍然和寇忱吧

  -明顯是,就這倆手最有CP感了

  吃完宵夜以後司機大哥開車送他們回酒店的時候霍然還在琢磨這一句:「CP感到底是個什麼感?」

  「就是咱倆是一對兒的感。」寇忱小聲給他解釋。

  「……我知道是這個意思,」霍然說,「我是說這個感是怎麼來的,就倆胳膊,還能看出CP來?」

  寇忱笑著把自己的手伸了出來。

  霍然把自己的手伸過去跟他並排挨著:「你看出什麼來了?」

  「嗯,」寇忱點點頭,「你沒我白。」

  「滾,」霍然說,「今天曬了一天,明天七個人全一個色你信嗎。」

  「我黑了也比你白一點兒,」寇忱說,「你得接受這個現實。」

  「行吧。」霍然又看著手。

  「她們開玩笑的,」寇忱說,「你不用介意這個。」

  「嗯?」霍然看了他一眼,「我沒介意。」

  寇忱笑了笑沒說話。

  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過了一點,昨天就沒睡的一幫人連滾帶爬地都衝回了自己房搶浴室洗澡睡覺。

  霍然進了房間之後,趁著寇忱欣賞他那個土嗨燈的時候搶先進了浴室,飛快地洗了個澡。

  出來的時候發現寇忱把燈插上了,關掉了房間里的燈,正躺在床上欣賞天花板上的七彩炫光。

  「這麼開著好像是不太能睡著哈?」寇忱枕著胳膊,「閉眼都能看到它在閃。」

  「我說了啊,你不信。」霍然笑著說。

  「那怎麼辦,買都買了,」寇忱說,「要不我送給老袁得了。」

  「不帶這麼欺負老袁的啊。」霍然說,「不是說送我的嗎?」

  「你不是睡不著麼?國產鬼片的效果。」寇忱說。

  「試試吧,」霍然說,「你送個東西還送不出去,多沒面子啊。」

  「不用給我這個面子,」寇忱說,「我送人東西送的多了。」

  霍然本來是覺得寇忱一心一意要買這個土嗨燈,自己如果堅持不要,他會很尷尬,這麼看重朋友的一個人。

  結果寇忱突然情商全無地來這麼一句,他憋了半天都沒能接下去。

  寇忱笑了起來:「以前對你的印象就是你嘴欠,打個球逼逼來逼逼去的不消停,現在覺得你其實心特別軟,是吧。」

  「也不是,」霍然說,「實在是你太不要臉了,我已經逼逼不起來了。」

  寇忱躺在床上笑得都沒聲兒了才倒了一口氣:「哎――

  「你性格其實還挺好的。」霍然靠著桌子看著他。

  「看對誰吧。」寇忱說。

  霍然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有點兒興奮過頭,這會怎麼也沒控制住自己,問了一句早就想問但是一直覺得問了可能不合適的話:「你到底為什麼轉的學啊?」

  「聽說是打了老師啊。」寇忱說。

  「打沒打啊?」霍然追問,既然開了口,就乾脆問到底吧。

  寇忱沈默了幾秒鐘:「廢話,當然打了,我不吹牛逼。」

  「……為什麼啊?」霍然問。

  「欠抽的人打他不需要理由,」寇忱說,「想打就打,想打幾次打幾次。」

  霍然震驚了:「打了幾次啊?」

  「兩次,」寇忱坐起來勾著嘴角笑了笑,「打一次不至於非讓我轉學。」

 

 

58

  霍然本來想接著問下去, 寇忱卻突然起身, 從包里扯出一條內褲, 在手指上轉圈甩著,愉快地往浴室去了。

  「乾嘛去?」霍然問。

  「洗澡啊,」寇忱說, 「這一身粘糊糊的多難受,這邊兒暖和是暖和,就是太潮了, 受不了。」

  「沒聊完呢?」霍然追到了浴室門口。

  寇忱也沒關門, 背對著門把衣服脫了,露出了半個死神。

  不得不說這個文身師的手藝不錯, 死神每次出現都彷彿帶著BGM,搶眼得很。

  而且構圖也都避開了有可能因為肌肉走向而變形的位置, 但又因為肌肉的牽動而變得立體。

  嗯……不錯。

  而整體看上去,就更帥了, 黑色的火焰和死神的披風融合在一起,屁股縫也被遮蓋在了火焰當中……

  屁股縫?

  死神全身像?

  霍然猛地回過神來,發現寇忱不光把衣服脫了, 這會兒把褲子也已經扒掉了, 正扭頭看著他。

  「你怎麼脫得這麼利索?」霍然有些尷尬地問了一句。

  「上衣唰一下,」寇忱說,「內褲外褲一塊兒,唰第二下,不就光了麼, 還能怎麼不利索啊?又不是殘疾。」

  「哦。」霍然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一會兒再跟你說,我先洗澡。」寇忱說著擰開了水,試了一下溫度,「這溫度洗涼水也可以啊,牛逼了。」

  他試著往身上衝水的時候,水花濺到了浴室外面霍然的腿上。

  「我操,」霍然退了退,「水都出來了,你怎麼洗澡的啊。」

  「死神也不幫我看著點兒我有什麼辦法,我後腦勺又沒長眼睛,」寇忱回過頭看著他,突然一聲暴喝,「你非得站這兒看啊!關門啊!」

  「操!」霍然被他嚇得差點兒跳起來。

  而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寇忱洗澡的時候站在開著門的浴室門外之後,他又非常沒面子,借著勁往旁邊跳了一步,兩下蹦回了床上趴著。

  「然然!」寇忱在浴室里喊,「幫我把我手機拿過來。」

  「乾嘛?」霍然坐了起來,「你有病啊,洗澡的時候自拍?」

  「拍一下一月洗涼水澡啊。」寇忱說。

  「這能拍得出來嗎?」霍然有些無奈,拿了寇忱放在桌上的手機過去遞給了他,「涼水和熱水有什麼區別。」

  「熱水冒白氣兒,」寇忱把自己的胳膊伸到噴頭下面,對著拍了一張,又把手機遞回給了他,「這都不懂?」

  「現在懂了。」霍然走開了。

  寇忱心情大概不錯,洗澡的時候一直在哼歌。

  不過這算是他的習慣吧,在宿舍的時候隔著走廊都能聽到他洗澡時的歌聲,各種兒歌唱了個遍。

  霍然盤腿坐在床上看電視,這個時間已經沒什麼東西看了,他挑了個新聞台,瞪眼愣著。

  「你不困嗎?」寇忱洗了澡出來,從冰箱里拿了罐可樂遞給他,自己也開了一罐。

  「你還沒洗完澡我就自己先睡了,有點兒不仗義吧?」霍然喝了口可樂,笑著說。

  「得了吧,」寇忱在他旁邊坐下,把被子和枕頭團了團靠了上去,「你就是想聽八卦呢,怎麼打的老師啊,為什麼打老師啊,為什麼老打老師啊……是吧?」

  霍然笑著沒說話。

  「其實我不願意跟人說這事兒,」寇忱仰頭灌了兩大口可樂,「不爽,我跟川哥他們都沒說過。」

  「……那算了,」霍然突然有些過意不去,「不願意說的話就……別說了。」

  寇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很愉快地笑了起來:「霍然你假不假,這說的是心裡話麼?」

  霍然嘖了一聲。

  「特別不希望我真的不說了吧?」寇忱用腳在他後腰上戳了一下。

  霍然看著他。

  「讓你感受一下我靈活的腳趾頭,」寇忱說著就開始用大腳趾和二腳趾在他背上走起了路,「怎麼樣?」

  一步一步走的相當靈活,霍然能感覺到他兩個腳趾的每一步。

  佩服佩服。

  論這種幼稚的技能,寇忱應該是可以會當臨絕頂了。

  「真棒棒,」霍然說,「現在把你腳拿開。」

  寇忱沒理他,把另一隻腳也點在了他背上,兩只腳的腳趾一塊兒從腰往背上走著:「我還能給你跳個舞呢。」

  霍然被他腳趾頭戳得有點兒想笑,感覺寇忱就跟戳著他癢癢肉走似的。

  忍了一會兒也不見寇忱有停下的意思,他猛地一轉身,抓住了寇忱的腳踝。

  「你幹什麼呀,幹什麼呀!」寇忱捏著嗓子給他的腳配音,腳趾頭靈活地表演著奮力掙扎。

  「滾你大爺!」霍然一巴掌甩在他腳上。

  「哎呀,哎呀……」寇忱繼續配音。

  「靠,」霍然一口氣對著他的腳糊了好幾巴掌,「你他媽說不說!說不說!」

  「看吧!」寇忱笑了起來,「說實了吧。」

  「嗯。」霍然嘆了口氣,松開了他的腳,「說吧,都開了頭了,我這會兒也沒什麼人性了,就想聽聽,想知道為什麼打老師,畢竟我都好奇一個學期了。」

  「行吧,看在咱倆關係好。」寇忱收回腳。

  霍然轉過身,繼續盤腿坐著,看著他。

  寇忱沒有馬上開口,擰著眉好半天,似乎是在找一個話頭,半天才一抬眼,看著他:「你恐同嗎?」

  「恐什……」霍然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恐同?我為什麼要恐同。」

  「那就好。」寇忱說著抓過自己的包,摸了根煙出來,又小心地拿了地圖鋪在自己腿上,再把煙灰缸放到地圖上,然後點著了煙。

  霍然看著他噴出來一口煙,感覺自己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他小心地問:「你……同?」

  「沒,」寇忱在煙霧後頭眯縫著眼笑了笑,「不過也沒准兒,我反正也沒談過戀愛,得愛上誰了才知道……不跑題了,我有個朋友……」

  霍然看著他,腦子跟著他的話忽左忽右地轉著。

  「其實也不算是朋友,初中的時候我跟他同班,高中又在一個班,」寇忱說,「就有時候會說說話,算不上朋友,但不討厭。」

  「他是?」霍然問。

  「嗯,」寇忱點點頭,「不過誰也不知道,他有點兒內向,班裡算半隱身的那種吧,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他哪兒就是同性戀了。」

  「這看不出來吧,」霍然說,「你這算刻板印象了吧。」

  「別跟我拽詞兒,」寇忱對著他噴了口煙,「反正高一的時候我們那個班主任,乾了跟老袁差不多的事兒,說寫信說說心裡話,不會告密。」

  霍然聽到這兒的時候已經瞬間明白了。

  「他寫了自己的事兒,老師沒幫他保密,是嗎?」他問。

  「嗯,」寇忱扯了扯嘴角,「先找他談話,又告訴了別的老師,然後好多人都知道了……其實學生知道了還成,沒人當回事,但老師讓他叫家長。」

  「我操。」霍然說。

  「他在辦公室給老師跪下了,我們班不少人都看到了,」寇忱掐了煙,皺著眉,「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事兒雖然不在我身上,我也根本不信那玩意兒能給我們保密,所以我抄了篇歌頌祖國的優秀作文交的……但他信了啊,他是他媽真的憋得不行了,以為能從老師那兒得到點兒安慰吧,我是這麼感覺的。」

  「那你為什麼信老袁?」霍然臨時跑了個題。

  「也不是一開始就信的,」寇忱說,「是因為他為我們做了很多,我又不瞎,再說了老袁口碑一直不都很好麼。」

  「嗯。」霍然笑了笑,「你那個同學,有點兒慘啊……所以你打了老師?」

  「暴打。」寇忱一挑眉毛,「那場面真不能看,你天天見面的同學,跪下求老師不要跟他父母說,這什麼感覺啊?操,之前說保密也沒保密,全校都他媽知道了。」

  霍然捏了捏可樂罐子,如果是他們班的誰發生這樣的事兒……那感覺還真是相當不舒服。

  「我在操場上打的他,課間操的時候,校長主任什麼的都在,」寇忱說,「我就要當眾揍他,我讓他嘗嘗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羞辱的感覺。」

  「然後呢?」霍然往他面前湊了湊,有些急切地追問。

  「然後就被處分了啊,叫家長啊,」寇忱說,「我爸上老師家道歉賠錢,把這事兒壓過去了。」

  「那為什麼後還又打了一次啊?」霍然說。

  「因為那個同學失蹤了,」寇忱聲音突然沈了下去,「他下跪第二天沒來上學,然後就再也沒見過了,一直到現在也沒消息。」

  霍然半張著嘴沒說出話來。

  「我知道他失蹤以後,就跟一幫人把老師按操場上又打了一次,」寇忱說,「這次打得有點兒重了,我們學校那些人,跟你們這些重點的不一樣,有火的時候揍人手是相當重的……他就住院了。」

  「打得好。」霍然又捏了一下可樂罐,可樂從罐口BIU了出來,濺到了寇忱臉上。

  寇忱看了他一眼,抹了抹臉:「你他媽現在喝光它,馬上,下一秒!還大半罐呢你還捏個沒完了!」

  霍然仰頭把可樂全喝光了。

  「這回我爸拿錢也壓不住了,學校讓轉學或者休學,」寇忱說,「我說轉學吧,那破地方我不想呆了,惡心。」

  「你爸打你了嗎?」霍然問。

  「沒有,」寇忱說,「我姐說這事兒乾得好,有血性是個男人叭啦叭啦的,我爸就沒動手,光罵來著,罵的話就沒事兒,我爸罵人的技術比打人差多了。」

  霍然輕輕嘆了口氣,沒說話。

  突然感覺有些空。

  附中算是個挺開明的學校,老師除去極個別的,都挺好的,還有老袁這樣觀念先進的班主任,所以霍然聽到寇忱說的這些的時候,他首先的感覺是不可思議。

  有這樣的老師,發生這樣的事,不可思議。

  如果在附中,就算真的發生了,也不會被處理到這樣的程度,如果在他們班,在老袁面前,大概從一開始就不會有任何事發生。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他有些感慨。

  那個同學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後來又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去了哪裡,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一切都沒有答案了。

  「怎麼樣?」寇忱問他,「沒想到是這樣的事兒吧。」

  「嗯,」霍然點了點頭,從他煙盒里摸了根煙出來,把地圖帶煙灰缸拖到自己腿上放好,「他們一直說是因為老師太嗦了,你不耐煩了就打了老師。」

  「誰們說的,」寇忱打著了打火機遞到他面前幫他點著了煙,「那他媽是我說的。」

  霍然笑了起來:「你還說自己不吹牛逼?」

  「沒吹啊,」寇忱說,「我是不是打老師了?我是不是看到他就煩?而且他的確是很嗦,老袁上課一句話能說明白的,他啃啃哧哧地得說他媽五分鐘。」

  霍然笑得差點兒嗆著。

  「我就不明白了,上課又他媽不是計時收費,你拖長點兒時間能多拿點兒錢,」寇忱嘖了一聲,「就他媽是水平低。」

  霍然一直沒說話,聽著寇忱連吐槽帶操他媽的說著這個老師,說完了又拎了校長出來罵,罵完了一罐可樂之後他衝霍然一抬下巴:「去,給哥拿罐可樂。」

  「你喝的是可樂,又不是酒,」霍然坐著沒動,「怎麼還上頭了呢?你跟誰哥呢?」

  「讓你去拿就去拿,哪兒來那麼多話?」寇忱瞪他。

  霍然還是坐著沒動,跟他對瞪著。

  「你他媽喝的不也是可樂麼,不也上頭了嗎,」寇忱說,「讓你拿個可樂你跟我這兒死犟什麼呢?」

  霍然覺得寇忱說得有道理,於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如實回答:「……不知道。」

  「哥哥愛你。」寇忱說。

  霍然愣了愣,瞬間回到了之前校運會,他們一起衝著寇忱瘋狂大喊哥哥愛你的場景里,忍不住笑了起來。

  「去拿。」寇忱一臉陰謀得逞了的得意笑容,衝他揮了揮手。

  霍然跳下床,打開冰箱看了看:「沒了,雪碧要嗎?」

  「不要,雪碧不配酒我一滴都不會喝,」寇忱拿起了電話,撥了前台的號碼,「晚上好,麻煩幫我送一件可樂過來,小件的那種,可口可樂,不要百事,謝謝……動的?什麼動的?哦哦冰的,要冰的。」

  「一件?」霍然愣了。

  「一件就六罐,」寇忱說,「明天還接著喝呢。」

  服務員很快送來了六罐冰可樂,霍然遞了一罐給寇忱,另外幾罐放進了冰箱里。

  「你不喝了?」寇忱問。

  「再喝還怎麼睡覺啊。」霍然躺到了另外一張床上,「昨天晚上就沒睡。」

  「讓我給你講故事,我講完你扭頭就睡了?」寇忱說。

  「我就是這種沒有人性的人。」霍然笑著說。

  寇忱沒說話,笑著自己喝著可樂。

  霍然感覺自己開始迷迷糊糊想睡覺的時候,寇忱一屁股坐到了他這床上:「我要關燈了,你要開個台燈還是開那個閃閃貝殼燈?」

  「閃閃……閃閃貝殼燈吧。」霍然其實想開台燈,但是那畢竟是寇忱英勇砍價砍掉了一塊錢買了送他的。

  「好。」寇忱對他的選擇很滿意,過去把貝殼燈打開,在上面蓋了一條毛巾,然後關掉了房間里的燈,蹦回了那邊的床上,「晚安。」

  「晚安。」霍然說。

  說完晚安之後,霍然卻睡不著了。

  倒不是因為那個燈,寇忱用毛巾蓋了一下之後,閃得就沒那麼誇張了,可能是可樂喝多了。

  他翻了個身,看了一眼那張床上的寇忱。

  發現這人也沒睡,居然仰躺著正在做蹬車運動。

  「你是不是有點兒精力過盛啊?」霍然很震驚。

  「睡不著,」寇忱說,「突然想起這個事兒,就睡不著了,鬱悶。」

  「對不起啊。」霍然說。

  「屁呢,」寇忱一邊蹬車,一邊偏過頭,「我其實每次想起這事兒,我就有點兒想不通,這麼個事兒,至於嗎?他又不是殺人了。」

  霍然沒說話。

  「然然,」寇忱看著他,「保密啊,這事兒不要跟別人說。」

  「嗯。」霍然點點頭。

  「這樣你就又知道我一個小秘密了,」寇忱笑著說,「你以後就是知道我秘密最多的人。」

  「壓力好大啊。」霍然笑了笑。

  但是這種感覺卻有點兒讓人覺得滿足。

 

 

59

  七人組此次舔海解救行動在五天之後順利凱旋, 雖然有四天是在玩, 但下飛機的時候他們還是有種自己乾了件大事的興奮感。

  走路都走出了動感, 就是行李有點兒礙事。

  一幫人在廁所穿上了冬裝之後,雄糾糾地走出了到達廳。

  一分鐘之後他們又全都轉了回來。

  「你姐到哪兒了?」霍然問寇忱。

  「不知道,我給老楊打個電話, 」寇忱說,「應該快到了吧。」

  其實幾個人家裡都說來接,但他們雄糾糾的氣勢還沒有消退, 都拒絕了, 決定一塊兒坐寇瀟和老楊的車回去,確切說, 是寇瀟和老楊挨個送他們回去。

  「你們累嗎?」徐知凡問。

  「還行吧,」許川活動了一下胳膊, 「這幾天玩得挺痛快,說真的, 累也感覺不出來了。」

  「馬上過年了,年前也沒幾天了,」徐知凡在手機上戳著, 大概是在給家裡發消息, 「要不初三初四吧,看你們哪天有空?」

  「請吃飯啊?」寇忱撥了老楊的電話,掛在霍然肩上問了一句。

  「嗯,聚一聚吧,去我家, 去飯店我怕有人跟我搶著結賬,」徐知凡笑笑,「我還打不過。」

  「操。」寇忱笑著嘖了一聲,電話通了,那邊老楊很快接了電話,寇忱聽到了車里的音樂聲,「還沒到啊?我們杵這兒半天了。」

  「停車場了,」老楊說,「你們可以過來了。」

  「走,」寇忱掛了電話,「他們進停車場了。」

  老楊和寇瀟的車分兩路,把他們住一條線上的捎了,分頭開出了機場。

  霍然和寇忱還有徐知凡一塊兒,他們住得離機場近一些,寇瀟晚上還要加班,所以捎了近的。

  一幫人這幾天都在一起,鬧得不行,一直到了停車場都還跟吵架似的聊得要起飛。

  這會兒人被分了兩半,又坐進了車里,四周猛地一下安靜了下來,霍然開始感覺到了疲憊。

  他看了一眼坐在他旁邊還在戳手機的徐知凡:「跟你媽聊呢?」

  「她買了一堆年貨,這會兒還在超市逛呢,」徐知凡點點頭,「要幫我買內褲,真服了,這也算年貨麼。」

  「紅的就算,」寇忱在副駕笑了起來,「我家每年過年都紅內褲,我姐還能配出十種紅色呢。」

  「寇忱!」寇瀟喊了一聲,「你是不是腦子進鹽了啊!」

  霍然偏開頭,無聲地笑著。

  「我現在馬上忘掉。」徐知凡笑著說。

  「還成天抱怨我從小打他,」寇瀟說,「血液里就流淌著欠抽倆字兒。」

  霍然看了一眼寇忱,寇忱正仰著頭樂,看著跟帥帥似的。

  徐知凡在他家旁邊的超市下了車,說直接去超市接他媽媽回家。

  「群里聯繫。」霍然說。

  「記得留出時間聚會。」徐知凡關上車門,跑進了超市。

  寇瀟剛準備開車,寇忱打開了車門,一連串地說著:「等等等等……」

  「乾嘛?」寇瀟看著他,踩了剎車,「尿尿啊?」

  寇忱沒說話,甩上前車,拉開了後門,坐進到了霍然旁邊:「好了,走吧。」

  「然然得煩死你,狗都沒你這麼粘人。」寇瀟把車開了出去。

  「誰說的,」寇忱往霍然身上一靠,「一會兒我回去你看帥帥會粘我粘成什麼樣,晚上肯定睡我屋裡。」

  從徐知凡家這邊到霍然家,沒有多長的路程,快到小區大門的時候,霍然突然有些不想下車了。

  感覺就跟沒玩夠似的。

  而且這幾天他一直跟寇忱住一個屋,早上一塊兒起,一塊兒出門,一塊兒玩,又一塊兒回來,晚上再一塊兒聊。

  這種比在學校上課的時候更頻繁和緊密的相處,他已經有些習慣了,突然發現幾分鐘之後這段愉快的生活就要結束了,他就猛地覺得捨不得。

  「你家過年去外地嗎?」寇忱問他。

  「不去,」霍然說,「我家親戚都在本地,過年就各家輪著做東吃……你呢?」

  「以前有時是要回老家過年的,不過今年不回,」寇忱說,「我爸把我爺爺他們接過來了。」

  「老頭兒可煩死我了,」寇瀟嘆氣,「早上五點就在後院兒練上了,啊!啊!啊!喊半小時不帶停的,他練的那是什麼啊?」

  寇忱笑了半天:「他說那是練肺活量,以前不喊這麼長時間啊,就十分鐘,可能覺得後院清淨吧,你跟他說啊,吵著你睡覺了。」

  「算了,」寇瀟說,「又不住多久,過年呢,他怎麼高興怎麼來吧。」

  「你家過年忙嗎?」寇忱坐了起來,轉頭看著霍然。

  「我不忙,」霍然看了他一眼,「你要去我家麼?」

  「我操,」寇忱衝他竪了竪拇指,「這算不算靈犀啊?」

  「不算吧,」霍然說,「你已經暗示得很明顯了。」

  寇瀟在前面大笑起來。

  「那我去找你玩啊?」寇忱沒有理會寇瀟的狂笑。

  「嗯,」霍然點點頭,「你別突然去啊,萬一我出去了呢,你先打電話。」

  「那我打了你也不在家啊。」寇忱說。

  「打了我就在了,你要去我就不出門了啊。」霍然說。

  「我靠!聽到沒!寇瀟!」寇忱非常愉快地往駕駛座靠背上蹬了一腳,「聽到沒!我要去,他就不出門兒了。」

  「我就聽到你要被我打死了!」寇瀟喊,「你再上腳踢我一個試試。」

  寇忱樂呵呵地收回了腿,伸手在霍然腿上很用勁兒地搓了搓。

  霍然下車的時候都覺得腿那一塊兒還是熱的。

  回家之後老爸老媽對他並沒有久別重逢的狂喜,畢竟他一有假期就出門是常態,就是老媽對他買回來的各種海貨很滿意。

  「我兒子怎麼這麼棒,」老媽揉著他的臉,「出門還能記著買年貨。」

  「這也不是年貨,」霍然感覺自己臉都被揉變形了,說話的時候嘴都是撅著的,「主要是沒什麼東西可買了,就買點兒特產了。」

  看在老媽高興的份上,霍然堅持了十秒,然後扯開老媽的手,拎著包逃進了屋裡。

  彷彿做賊一樣,他把包放到地上,用身體擋著,飛快地拿出了那個閃閃貝殼燈,猶豫了一下,他把燈放到了自己平時用的夜燈旁邊。

  開是不會開的了,但得有個意思。

  而且這個燈,不開的時候比開著要好看得多,不開的時候起碼是個貝殼。

  「小然。」老爸在他門外叫了他一聲。

  「嗯?」霍然轉過頭。

  「今年的年夜飯……」老爸停了停。

  「是去我大姑家吃嗎?」霍然很快反應過來,奶奶被大姑接過去住了,過年也不可能讓奶奶專門回老屋,大家再一塊兒過去。

  去大姑家也正常。

  「是,」老爸說,「上回你去她家的時候,是不是跟她有什麼衝突了?」

  「我靠,」霍然忍不住有些竄火,「怎麼,她還跟你說了?」

  「提了一句,沒具體說,我也沒問,」老爸說,「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咱們一家就不去了,去你姥姥家過。」

  霍然真想說那就最好了,但奶奶肯定會難過,他家一直是輪流,今年奶奶,明年姥姥,兩邊輪著。

  「算了,不至於,」霍然說,「去吃個飯也不會怎麼樣,我主要是陪陪奶奶。」

  「嗯,」老爸點了點頭,「吃完就走。」

  「不用,按老習慣就行……爸,」霍然抬頭看著他,「其實……就,怎麼說,你們不用……太慣著我。」

  「沒慣著,」老爸說,「你不能說我們不打你就是慣著你吧。」

  「就得慣著啊,」老媽在客廳里大聲說,「我兒子這麼可愛,我就慣著――

  「啊……」霍然撲到床上拉長了聲音。

  年前這兩天過得忙忙亂亂的,霍然感覺自己什麼事兒也沒乾,但時間又全填滿了,收拾了一下屋子,跟老媽去了兩趟市場,全家一塊兒去逛了一次商場……

  群里倒是挺熱鬧,一幫人都沒時間出來,只能是有時間就在群里聊。

  寇忱似乎很閒,每次無論誰說話,他都在。

  霍然每次都想點開他名字私聊幾句,但每次又都沒有點。

  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總覺得有點兒尷尬,畢竟他倆以前基本不會私聊,加上現在有點兒過年恐慌。

  過年永遠都在熱鬧中藏著幾分寂寞。

  -寇忱你是不是很閒啊?

  他還是在群里問了一句。

  -誰說的,我天天遛兩回帥帥,還要遛我爺爺,老頭兒一出門沒倆小時不回家,野著呢

  下面緊跟著一幫人全是哈哈哈哈。

  霍然看著屏幕,跟著笑了半天。

  三十兒這天下午,霍然跟著老爸老媽一塊兒去了大姑家。

  他們家是到得最晚的,別的叔叔伯伯這個哥那個姐的都已經到了,一打開門就被各種大聲說話的聲音撲了個滿頭滿臉,還有大姑家那個寶貝熊玩意兒的尖叫。

  霍然頓時一陣不爽,但是他在人堆里看到奶奶的笑臉時,心情還是馬上又回升了不少。

  「奶奶,胖了啊。」他過去摸了摸奶奶的臉。

  「討不討厭啊?」奶奶笑著說,「見面就說人胖!」

  「老太太不能太瘦。」霍然說,「稍微胖點兒身體好,像你這樣正好。」

  「馬屁精。」奶奶說。

  霍然剛要說話,腿上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勁兒還不小,砸得他都有點兒疼了,他回過頭,看到熊玩意兒拿著一把錘子正往廚房跑。

  「誰他媽給那熊玩意兒拿個錘子玩啊!」霍然火不打一處來,吼了一嗓子。

  「哎喲,怎麼了?」大姑從廚房探出頭來。

  「快把他錘子拿了,」堂姐指著又往臥室跑的熊玩意兒,「太危險了吧,哪摸出來的啊!」

  「錘子給我!」表哥過去抓住了他寶貝兒子,「哪兒拿的!」

  熊玩意兒把錘子給了他爹,又往霍然這邊瞪了一眼。

  上回就該跟你爹一塊兒揍你一頓爽的。

  霍然也瞪著他。

  或者讓你寇大爺給你掄地上去。

  「真聽話,不要再拿來玩了,」表哥說,「省得有人說咱們熊。」

  「熊是個客觀事實,不以錘子為轉移。」霍然說。

  表哥轉頭看了他一眼。

  霍然沒理他,從桌上拿了兩顆糖慢慢剝開了放到嘴裡。

  還是巧克力好吃啊。

  他又往桌上看了看,沒看到巧克力。

  這種時候,他就非常想念寇忱……兜里取之不盡的巧克力。

  「霍然讓你慣得也是沒邊兒了,脾氣越來越大了。」大姑從廚房裡走出來,經過老爸身邊的時候皺著眉說了一句。

  「都一樣,誰家不慣孩子啊,」老媽嗑著瓜子兒,「小軍兒不也是你們慣成這樣的麼,現在還小,過幾年看看能不能跟他表叔比比。」

  大姑愣了愣,剛想說話,二叔在旁邊笑了起來:「霍然這性格還是遺傳我嫂子多點兒。」

  「男孩兒都隨媽,」堂姐說,「小時候霍然跟媽媽長得多像啊,洋娃娃似的,上初中以後才開始像爸爸的。」

  一屋子的人話題很快就轉到了孩子像媽還是像爹上去了,反正這種小型衝突每次他們家這些親戚大聚會的時候都會有不知道多少回,誰也不在意。

  霍然坐到奶奶旁邊靠著,開始玩手機。

  群聊里居然沒有人說話,只有江磊和魏超仁比賽似地發了一堆吃的,中間夾著寇忱一個流口水的表情。

  霍然笑了起來,這個被正在鬥吃圖的江磊和魏超仁完全忽略的表情,看著又可愛又委屈。

  朋友圈和群聊看了一圈兒之後,霍然更無聊了。

  窗外越來越密集的鞭炮聲或近或遠的響著,年年都說不許放炮,但誰家也沒少放,跑空地上點了就跑,誰也不知道哪家放的。

  他們家倒是很老實,開始吃飯的時候大姑父拿出了他的手機,接著藍牙音箱放了幾分鐘的鞭炮響,霍然實在佩服他的創意,拿手機錄了下來發到了群里。

  這回連理他的人都沒有,估計都吃著飯了。

  大姑幾個人也忙活完了,喊了開飯,擺桌椅,端菜,又喊又笑的,坐下之後就是一輪敬酒。

  年夜飯其實熱熱鬧鬧的挺好,但霍然總有點兒心不在焉,時不時就要拿手機看一眼。

  吃到一半的時候,他沒忍住,覺得無聊的實在有些沒著沒落的,於是拿出手機給寇忱發了條消息。

  -在吃了嗎?

  一條非常無聊的消息,每一個字都透露著他的無聊,簡直比無聊本身更無聊。

  「小忱這回看著還真是比原來要穩重多了,」三叔看著寇忱,點著頭,「轉學這個決定還是對的,環境太重要了。」

  「差不多吧,」寇忱躺在沙發上,帥帥趴在他身上,他一下下地扯著帥帥的臉,「我這學期剛背了個處分。」

  「怎麼還被處分了?」三叔愣了愣,皺起了眉頭。

  「之前的處分是不是還沒銷呢?」二哥問了一句。

  「是呢。」寇忱微笑著回答。

  「還好意思笑。」老叔板起了臉看著他。

  「嘻嘻。」寇忱繼續。

  「你……」老爸瞪了過來。

  「出不出牌了啊!」寇瀟拿著塊麻將在桌上一通敲,「能不能有點兒競技精神,尊重一下對手啊,打麻將就打麻將,操心那麼些個呢。」

  「瀟瀟這嘴,」老叔嘆氣,「我聽她說話我就頭疼。」

  寇瀟回手從後面茶几上摸了一盒藥放他面前一扔:「這個管用,上回去日本的時候帶回來的,痛經頭疼都能治。」

  寇忱抱著帥帥一通狂笑。

  「你氣不氣人。」老叔跟著笑了起來。

  「我爸不出牌才氣人呢!」寇瀟說。

  「出出出。」老爸扔了一張牌出來。

  「碰。」寇瀟說。

  寇忱站了起來,伸了個伸腰,往窗外看了看,他們小區不讓放鞭炮,兩隊保安一直在轉悠,所以還挺安靜的,不過也已經是一片霧蒙蒙了。

  他拿起手機放到兜里,往門口走過去。

  「去哪兒?」老媽問了一句。

  「轉轉。」寇忱說。

  「是不是無聊了?」老爸說,「你要不過來替我打幾圈?」

  「算了,」寇忱一邊換鞋一邊說,「玩得太小,沒意思。」

  「哎喲,」老爸笑了起來,「聽聽這口氣。」

  屋裡的人全笑了,爺爺拍了拍桌子:「我就說你們太摳了。」

  走到院子里的時候,寇忱的手機響了一聲。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霍然。

  飛快地點開消息。

  -在吃了嗎?

  -吃完好半天了,打麻將呢

  -哦,那你打吧

  寇忱嘖了一聲。

  -怎麼了?想我了啊

  -我好無聊啊

  寇忱猶豫了一下,摸了摸兜,又轉身打開門進了屋,從鞋櫃上拿了把鑰匙。

  「乾嘛你!」老媽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了,「你拿摩托車鑰匙乾嘛去!」

  「玩。」寇忱說。

  「這麼冷,」三嬸喊了起來,「一會兒感冒了,騎什麼摩托啊!你要去哪兒讓你哥送你!」

  「不用。」寇忱甩上了門,飛快地跑到了車庫,把摩托開了出去。

  怕老爸他們追出來,寇忱一直把車開到了外面街上,才停到了路邊,給霍然回了一條消息,然後從車邊箱里拿出了手套頭盔,還有護膝。

  -我過去找你玩吧

  霍然差不多是秒回。

  -有病,你是要走過來嗎

  霍然吃完飯,陪奶奶到樓下站了幾分鐘,奶奶說想聞聞年味兒。

  聞了大概三十秒年味兒,奶奶就回屋了:「哎喲,快凍成棍兒了……」

  霍然笑了半天,看著奶奶回了樓里,他小步蹦著圍著樓跑了一圈。

  挺冷的,但他實在不想進屋,雖然外面也沒什麼可看的,什麼也看不清,但回屋也沒什麼事兒可乾,寇忱也沒再回他消息了。

  站了一會兒,他準備回去的時候,聽到了一陣摩托車發動機的響聲。

  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輛很拉風的哈雷從銷煙白霧裡開了出來,停在了路邊。

  傻逼吧?瘋了吧?

  這什麼天氣?開個摩托滿街竄,裝逼給誰看呢?

  霍然簡直不能理解。

  這人應該介紹給寇忱認識一下,他倆應該能有共同語言。

  摩托上的人腿撐著地,哆哆嗦嗦地拿出了手機。

  霍然看著他,這樣的能見度都能看出來他在哆嗦了,還不知道找個地兒先避避風,先想著打電話?

  打給你前世的姻緣嗎!

  那人把電話舉到耳邊。

  霍然兜里的電話震了起來。

  他愣了愣,什麼鬼?

  他摸出手機,看到了寇忱的名字。

  「餵?」霍然接起電話的時候聽到了那邊呼呼的風聲,他猛地抬頭盯著那邊哈雷上的人。

  「我操,」寇忱帶著顫音的聲音傳了出來,「你猜我在哪兒。」

  「在我大姑家樓下?」霍然震驚地問了一句。

  「這都能猜到?」寇忱也震驚了。

  「你他媽瘋了啊!」霍然簡直無語了,喊了一嗓子,「你什麼天兒啊開個傻逼摩托你就出來巡街啊!」

  「操?」寇忱愣了愣,「你他媽在哪兒呢?你看到我了?」

  「這兒呢!」霍然掛掉電話,把手機放回了兜里,往摩托車那邊跑了過去,邊跑邊罵,「傻逼!」

  寇忱轉過了頭,把頭盔上的面罩推了上去,衝他揮了揮手:「嗨――

  「嗨你大爺!」霍然衝到了他面前,「你缺氧了嗎!」

  「驚不驚喜?」寇忱笑著一攤手。

 

 

60

  驚不驚喜?

  當然驚喜啊。

  寒冷的大年三十兒夜裡, 四處瀰漫著老北風也吹不散的銷煙, 每一扇窗戶里都熱氣騰騰, 四處都能聽見巨大的鞭炮聲,卻看不到一個人,寂寞和熱鬧不斷糾纏……

  突然有一個人出現在你眼前。

  穿著拉風的皮衣長靴, 哆里哆嗦地騎著輛哈雷,彷彿一個二傻子似地衝你一笑,說, 驚不驚喜?

  當然驚喜啊。

  簡直驚喜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霍然沒有說話, 張開胳膊用力抱住了寇忱。

  「哎哎哎,」寇忱也摟住他, 腿在地上蹬了蹬,「車要倒了, 車要倒了。」

  霍然沒理,倒就倒了唄, 真要倒了倆大老爺們兒還扶不起一輛摩托麼。

  「驚喜吧?」寇忱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執著,笑著又問了一遍,得意洋洋的, 「是不是很驚喜!」

  「是啊!驚喜!」霍然轉過頭對著他耳朵喊了一嗓子。

  寇忱還戴著頭盔, 霍然感覺自己的聲音全都被頭盔彈回了自己臉上,震得慌,他抬手往頭盔上拍了一巴掌:「這玩意兒捨不得拿掉麼!裝什麼逼呢這兒就我一個人。」

  「冷啊,」寇忱說著把頭盔摘了下了來,「這一路吹死我了。」

  「……那你戴回去吧。」霍然發現他脖子上連圍巾都沒有, 就只是把衣領拉鍊拉上了。

  「不了,戴著聽聲兒都聽不清了。」寇忱摘了手套,捂了捂耳朵,又把手套戴上了,「我操,今兒晚上怎麼這麼冷?」

  「廢話,你自己都說吹了一路!」霍然看了看樓上大姑家的窗戶,「下車,我帶你上去。」

  「我才不上去,」寇忱一臉不爽,「你大姑那個臉,還有你那個哥,還有那個小孩兒,我怕我忍不住罵人,大過年的。」

  「起碼進樓道呆著吧!我告訴你個秘密!這兒是個風口!」霍然指了指他身後,然後伸手拉著他胳膊想把他先拽下車,「趕緊的,先進樓道!」

  「等!」寇忱很瀟灑地一抬手。

  霍然看著他:「等風給你吹乾是嗎?」

  「我腿麻了,」寇忱嘖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凍的,反正我全身僵硬……」

  霍然沒等他說完,就在他腿上開始拍。

  噼里啪啦的。

  寇忱頓時覺得一陣酸麻。

  「啊啊啊啊啊,不要拍,」他抓住霍然的手,「麻死了我操!扛不住!」

  「忍一會兒,一咬牙就過去了,」霍然沒再拍,改成了搓,搓了幾下又改成拍,「你等它自己勁兒過去都凍死了,這樣快。」

  「哦。」寇忱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個字。

  霍然沒再說話,低頭倫圓了胳膊在他腿上一陣忙活,他都能看到自己身上被霍然拍得騰出的白氣兒。

  「我操,」他咬著牙,「我這麼臟嗎?」

  「灰啊,」霍然說,「還有寒氣。」

  「成仙了。」他說。

  霍然從他小腿一路往上拍到大腿上,然後又拍到了他胳膊上。

  「哎,」他活動了一下胳膊,「我胳膊不麻。」

  霍然沒出聲,繼續拍到肩上,然後靠過來抱著他,在他背上又嘭嘭地拍了幾下才停了。

  「是不是有點兒感動?」寇忱反應過來,問了一句。

  「也不是,主要還是沒想到,」霍然松開他,衝他偏了偏頭,「走。」

  他下了車,跟在霍然身後,腳步輕快地走進了樓道里:「我在家也挺無聊的,往年我都自己出去轉轉,你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我剛出門兒。」

  「你要去哪兒轉啊?」霍然看著他。

  「也不一定,」寇忱說,「有時候就附近轉轉,有時候找個營業的隨便什麼店進去呆會兒,有時候還帶帥帥出去跑跑,過年街上沒有人,可以讓它不拴繩兒跑一會兒。」

  「哦。」霍然點了點頭。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三十兒晚上出來找人玩,」寇忱說,「就一看你消息,我突然就想過來了。」

  霍然笑了笑:「早知道不發了,給你凍出毛病來怎麼辦。」

  「你怎麼沒給徐知凡發啊。」寇忱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幾分得瑟。

  跟小孩兒搶糖比別人多搶了一顆似的。

  霍然嘆了口氣:「他家剛團聚,我給他發什麼啊,再說我們以前過年也不會在初三之前見面,家裡都忙著走親戚呢。」

  「還今年有我啊,」寇忱說,「你太幸運了。」

  霍然嘖了一聲:「是啊。」

  寇忱嘿嘿樂了兩聲,把手套摘了之後就開始搓手。

  霍然看著他凍得白裡透紅的手。

  可憐啊。

  不過寇忱的確是比他白點兒。

  「怎麼了?」寇忱問。

  「沒,」霍然回過神,問了一句,「你有巧克力嗎?」

  「嗯?」寇忱愣了愣。

  霍然也愣了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來這麼一句,寇忱大老遠地開個摩托頂著風跑過來,自己居然還問人要巧克力?

  「你要不要上樓……」他趕緊指了指樓上。

  寇忱摸了摸口袋:「有。」

  霍然沒再說下去。

  寇忱的手從口袋里拿出來,攤開手的時候,手心裡有兩顆巧克力:「吃吧小可愛,還好我沒全吃光。」

  霍然拿了一顆剝開了,突然有點兒想哭。

  每逢佳節倍矯情。

  他捏著巧克力愣了幾秒,把巧克力往寇忱嘴邊遞了遞:「你吃嗎?」

  寇忱一點兒不客氣地湊過來就是一口,咬走了巧克力順便還啃了一口他手指頭。

  「操,」霍然在褲子上蹭了蹭手,「你沒有手嗎?非得從人手上叼啊。」

  「你不服我也餵你啊。」寇忱愉快地咬著巧克力。

  霍然沒理他,低頭把另一顆剝了,放到了嘴裡。

  「出去玩嗎?」寇忱問。

  「……玩什麼?」霍然看著他。

  「堆雪人。」寇忱說。

  「你腦漿子上凍了吧?」霍然說。

  「那就站這兒聊會兒吧,」寇忱笑著說,「廢物。」

  巧克力真好吃。

  霍然吃完了巧克力之後感覺全身都很舒暢,雖然不想去堆雪人,但他覺得可以跟寇忱一塊兒出去轉轉,寇忱不願意去大姑家,總不能就一直站在這兒。

  「我上樓跟我媽說一聲,」霍然說,「咱倆出去溜達一圈兒吧。」

  「好,」寇忱打了個響指,「你要不再給我找條圍巾吧,我脖子冷。」

  霍然一邊往樓上跑一邊把自己的圍巾扯下來扔給了他。

  「哇!」寇忱接住,誇張地捂在臉上聞了一下,「好香呀――

  「滾!」霍然指著他。

  寇忱邊笑邊把圍巾繞到了脖子上。

  大姑家裡還是一片熱鬧,但霍然進屋的時候覺得悶得慌,暖氣過於富足了,人也太多,還有憋不住抽煙的中老年男人們……

  「我出去玩一會兒,」霍然在老爸老媽身後扶著椅背小聲說,「寇忱過來找我了。」

  「寇忱?」老爸有些吃驚,「他怎麼跑出來了,不在家過節嗎?」

  「無聊吧,」霍然說,「我們年輕人……」

  「你們年輕人要不要上來坐坐啊?」老媽說。

  「不了,」霍然說,「我轉一圈兒就回來。」

  「不回來也沒事兒,」老媽小聲說,「你一會兒直接回家也行,你奶奶都睡著了。」

  霍然看了一眼,奶奶果然已經在床上愉快地睡覺了。

  「給我條圍巾,」霍然拿過沙發上自己的帽子,跟老爸說,「我圍巾給寇忱了。」

  「他是不是被他爸打出家門的啊,」老爸起身從衣帽架上拿了圍巾遞給他,「出門裝備都沒帶齊?」

  「大概覺得自己壯如牛吧。」霍然把圍巾繞到自己脖子上,「這是不是我送你那條啊?不說太騷了你不要的嗎?」

  「那還給你吧。」老爸說。

  霍然笑了笑,往門口走過去。

  身後大姑問了一句:「然然去哪兒啊?」

  「他同學過來找他玩,」老媽說,「年輕人,在家裡無聊了。」

  「哎喲,這大過年的上哪兒玩啊?」大姑說,「你同學真夠可以的,都找到這兒來了?」

  霍然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不會是……上回跟你一塊兒來的那個吧?」大姑驚了一下,「哎我的天,你可不能跟那樣的人玩,那一看就是個流氓坯子啊!別給你帶壞了!你可是重點高中的學生。」

  「那是我附中的同學,」霍然看著她,「上的也是重點高中。」

  「……哦。」大姑也看著他。

  「新年快樂。」霍然笑笑,打開門走了出去。

  下樓的時候寇忱還在樓道里站著,原地來回蹦著。

  霍然看著他有些無語:「你誰家老太太啊?」

  寇忱用他的圍巾包著腦袋,又在脖子上圍了兩圈,看上去非常鄉土。

  「你家的啊。」寇忱想都沒想就回了一句。

  「你衣服上不是有帽子嗎?」霍然說。

  「兩層暖和。」寇忱把衣服上的帽子拉過來戴好,立馬就順眼了很多,「跟家裡說了?可以走了?」

  「走,」霍然戴上帽子,「去哪兒,你說吧。」

  「不知道,」寇忱看上去很開心,兩步就蹦出了樓道,「我帶你兜風吧!」

  「……不!」霍然驚恐地吼了一嗓子,轉身就往樓道里跑,「我回去了!」

  「哎哎哎,」寇忱拽住他,「逗你呢,這車我一會兒都不敢開了,我估計推回去都比開回去舒服。」

  「不至於,」霍然說,「你有圍巾了。」

  寇忱笑了半天,把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張臉。

  其實的確沒什麼地方去,這一點他就很懷念幾天之前了,估計人家這會兒想出去吃個宵夜都能找著營業的地方。

  「前面是哪兒?」走出小區之後,寇忱伸手摟住了他的肩,不過沒有掛在他身上,估計天寒地凍的他放鬆不下來。

  「一條沒有人的街。」霍然說。

  「誰說沒人的,咱倆是鬼嗎?」寇忱說。

  霍然斜了他一眼:「你最好……」

  頭頂突然傳來一片炸響,沒等他倆反應過來,一掛不知道從哪層扔下來的鞭炮怒吼著從天而降。

  一瞬間霍然感覺跟進了正在交火的陣地似的,四面八方都在震響,彷彿這不是一掛鞭,是他媽一串手雷。

  「啊――」寇忱興奮地大叫著,拉著他往前一通狂奔,衝出了敵人的包圍圈。

  「啊――――」霍然跟著也喊了兩聲,感覺頓時都沒那麼冷了。

  「前面有個店!前面有個店!」寇忱指著前面,往前跑過去,「我靠真牛了,這個點兒還有商店營業?」

  那就是個雜貨店,估計是一家人前店後家住著,這會兒也沒關門,大概是希望萬一碰上有他們這樣無處可去的人,還能做點兒生意。

  「過年好啊!」寇忱在門口喊了一聲,掀開棉簾子拽著霍然鑽了進去。

  「過年好。」有人有些吃驚地應了一聲。

  屋裡果然是一家三代,正圍著個燉鍋吃飯呢。

  「吃著呢?」寇忱很自如地開始在店裡轉悠。

  霍然有些尷尬地杵在那兒,接受著這一家人驚詫的目光。

  「這個多少錢?」寇忱從架子上拿了個東西晃了晃。

  霍然看清這是個雪球夾,頓時有種想撲過去給寇忱腦子控控水的衝動。

  「三十一套,帶小桶和鏟子的那種一套50。」老闆說。

  「單一個夾子呢?」寇忱問,「我不要別的。」

  「十塊。」老闆一直不停地來回打量著他倆,這種時候跑出來買一個雪球夾,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幹出來的事。

  寇忱完全無視老闆一家的目光,認真地挑了一會兒,挑了個鴨子形狀的:「就這個了。」

  「十塊。」老闆說。

  寇忱掏出錢包,拿了張一百的放到桌上,拿著鴨子夾咔咔地夾著空氣走出了店門,在外頭喊了一聲:「不用找了。」

  霍然回過神趕緊跟了出去。

  老闆在屋裡喊了一聲:「謝謝啊!新年快樂!」

  「我不玩啊!」霍然出了門就說,「再說現在也沒多少雪,打什麼雪仗啊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不打,」寇忱走到路邊,彎腰在路邊厚一些的積雪上夾了兩下,做了一個小鴨子放到了霍然腳邊,「我之前看鄰居小孩兒玩呢,挺有意思,沙子加點兒水也能夾,我說讓我玩一下,他居然拒絕了!」

  寇忱一邊有些憤憤地說著一邊又夾了一個鴨子:「小氣鬼。」

  霍然看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站那兒看著腳邊的鴨子一通樂得停不下來。

  「好玩吧,」寇忱非常利索地來回走,夾好一個就放到他腳邊,「可惜了不是黃色的,有顏色就更好看了。」

  「跟你那個小雞似的嗎?」霍然說。

  「你還記得我的小雞啊?」寇忱看著他。

  「……注意用詞好嗎?」霍然說,「我記得那個黃色絨毛小雞鑰匙扣。」

  寇忱突然笑了起來,手在兜里掏了掏,往他眼前一晃:「這個黃色絨毛小雞鑰匙扣嗎?」

  霍然看到了他手裡的一坨黃色絨毛,愣了愣:「我靠,你帶著呢?」

  「嗯,」寇忱點點頭,「我現在用它掛院門的鑰匙。」

  「哦。」霍然應了一聲。

  寇忱低頭看了看小雞,然後又抬起頭看著他,嘴角的笑意一點點地泛開來,手往下勾住了自己的褲腰。

  「寇忱!」霍然驚恐地指著他,「你他媽再敢來一次信不信我揍你!」

  「不信。」寇忱很愉快地回答。

  「我操,我求你了,大冷天兒的,你也不怕把你家小寇寇給凍廢了啊!」霍然說。

  「別瞎說啊,小寇寇壯著呢!」寇忱一扯褲腰,把鑰匙扣放進了褲子里,然後走到了霍然跟前兒。

  霍然瞪著他。

  他慢慢地拉開了褲子拉鍊。

  小雞從褲門裡蹦出來的時候霍然感覺自己彷彿聽到了它的笑聲。

  他低頭看了看落在腳下鴨子堆里的小雞,握緊了拳頭。

  三秒鐘之後他爆發出了狂笑。

  這只雞自從上回露營之後就彷彿長在了他笑點上,今天相同的場面再次出現時,他實在無法抵扛,笑得都蹲到了地上。

  寇忱蹲在他對面,笑得比他更響亮,還特別有成就感。

  笑了半天好容易止住之後,寇忱拿起小雞,放在了小鴨子隊列的最面面,臉衝著鴨子,然後清了清嗓子:「嘰嘰,現在聽我口令……」

  霍然再次爆發出了神經病一般的笑聲。

  一邊狂笑,一邊在心裡怒斥自己比肩寇忱的智障行為。

  寇忱這回沒他笑得厲害,只是勾著嘴角,手托著下巴看著他狂笑。

  他笑得差不多的時候寇忱才開了口:「我小時候啊,就覺得記憶是一個大盒子,裡面一格一格的。」

  「嗯?」霍然慢慢停下了笑聲。

  「如果一年一格,差不多也就一百格吧,」寇忱伸手比劃了一下,「也就這麼大一點兒。」

  「然後呢?」

  「然後你回憶的時候,就打開一個格子,看看裡頭有什麼,」寇忱笑了笑,「是不是有點兒傻啊?」

  「不傻,有點兒浪漫啊,」霍然看著他還比劃著的手,感覺眼前就跟有個盒子似的,他伸手過去,做了一個打開蓋子的動作,「我打開了高二這年的盒子……」

  「這一格估計特別滿。」寇忱說。

  「是,」霍然伸頭看了看,「我靠,全是你裝逼的各種名場面啊。」

  寇忱笑了起來,伸手在他鼻尖上啪地彈了一下:「滾蛋。」

 

 

61

  寇忱在地上一共夾了18只小鴨子, 說是代表他們18歲這一年, 然後挑了兩只夾得最完整的出來放在隊伍最前面, 一隻腦袋戳了一小片兒紅色的炮仗渣。

  「……你是不是分不清雞和鴨子啊?」霍然忍不住問。

  「怎麼分不清了,」寇忱斜眼兒瞅著他,「剛從我褲襠里蹦出來的是小雞雞……」

  「行行行行, 」霍然趕緊阻止了他,指著炮仗渣問他,「那你說這是什麼?」

  「你覺得這是什麼啊?」寇忱問。

  「雞冠啊, 」霍然說, 18歲的小公雞,毛長齊了, 冠子也有了。」

  寇忱沒說話,看著他開始笑。

  「不是嗎?」霍然看他笑得這樣子, 頓時就沒底氣了,不過自己腦迴路總歸還是正常人, 跟寇忱走岔了也正常。

  「這個叫鴻運當頭!」寇忱指著炮仗渣,「鴻運當頭!」

  「啊!」霍然恍然大悟,「我靠, 虧你想得出來。」

  「也不是我想的, 我爸他們做生意的,喜歡討個口彩,」寇忱說,「我就覺得挺有意思,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是。」霍然點點頭。

  「給我拜個年吧。」寇忱拍了拍手。

  「忱忱過年好, 新年大吉大利,萬事如意,」霍然說,「學業有成,脫單成功。」

  寇忱笑著看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竪了竪拇指:「上道。」

  「成天念叨要談戀愛,也沒見有行動,」霍然說,「你今兒要是跑哪個女生家裡給人來這麼一出,都不用進行完,開車到樓下,肯定就已經成了。」

  「我才沒有那個閒情,凍都快凍死了,」寇忱說,「也就是你,換誰我也不可能。」

  霍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給,」寇忱把手伸進外套,從內兜里拿出了一個紅包,遞到他面前,「新年快樂,每天都這麼可愛。」

  「……你不是吧!」霍然愣了,「怎麼還給紅包啊?」

  「拿著!」寇忱瞪著他。

  霍然接過了紅包,捏了捏,很薄,他松了口氣。

  大概一百塊?

  一百塊他還是可以拿的。

  但寇忱一向逼得很,給雜貨店老闆都一百了……不會是張支票吧!

  一百萬的支票。

  哇!

  ……放你的屁呢。

  霍然想著想著自己沒忍住笑了起來。

  「笑屁,打開看看啊,」寇忱說,「給你個紅包能樂成這樣,早知道我多包幾個,你直接就能笑撅過去了吧。」

  「裡頭放什麼了?」霍然打開紅包。

  「反正不是錢,」寇忱說,「你不要做夢了,你校園卡里的錢我還沒用完呢,怎麼可能就給你錢。」

  「你要點兒臉吧。」霍然看到紅包里果然沒有錢,他捏出了一張用透明薄膜夾著的金屬小片片,「這是什麼?」

  「自己看啊!」寇忱吼他。

  「我操,我看著呢!」霍然也吼,「我就隨口問一句,以免冷場!」

  「再磨嘰咱倆何止冷場,都能凍上了好嗎。」寇忱說。

  霍然沒再說話,借著路燈的光看清了這是個金屬的生肖小片片,大概是金的,很精緻,細的地方跟絲一樣,他都怕捏用勁了會斷。

  是一條坐在一片葉子上的小蛇。

  「你是屬……蛇的吧。」寇忱指了指。

  「嗯,不是跟你一樣麼,」霍然說完突然回過神來,有點兒忍不住想笑,「我剛發現,你自己屬蛇的還怕蛇啊?」

  「怎麼了,我對自己充滿敬畏,不行嗎!」寇忱說。

  「謝謝,」霍然盯著這個小蛇又看了一會兒,「我靠,好可愛啊。」

  「可愛個屁。」寇忱說。

  霍然忍不住開始笑,咬著牙不想讓自己的笑變成大笑。

  「這個是老楊做的。「寇忱說。

  「……我靠!他還會做這個?他是幹什麼的啊?」霍然止住了笑,有些吃驚。

  「他是我姐工作那個酒店的供應商,業餘愛好是手工,」寇忱說,「這個他每年都做,一般都做當年的屬相,今年我讓他幫你也做一個,就做了你的屬相。」

  「你怎麼沒告訴我啊?」霍然突然非常不好意思,他沒想過送禮物,就想著過年的時候請寇忱吃個飯什麼的。

  「我忘了。」寇忱說。

  「……什麼?」霍然愣了愣。

  「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也不是我做的,我就跟老楊說了一聲讓他幫做一個,」寇忱說,「這都一個月之前的事兒了,誰記得啊。」

  「哦。」霍然笑了笑。

  「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寇忱說,「提前告訴你,你生日我要送你禮物。」

  「這個你說好幾次了。」霍然說。

  寇忱笑著點點頭:「是。」

  把小蛇收好,兩個人裹好圍巾帽子,也沒有回頭的打算,繼續往前瞎轉著,街上看上去沒有人,但又能感覺到熱鬧。

  跟寇忱呆在一起的時候,同樣的場景,霍然覺得有了截然相反的感覺。

  這些不時在不知道什麼地方響起的炮仗聲,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出來的煙花,不知道是從哪裡飄過來匯集起來的銷煙。

  全是熱鬧。

  寇忱拿著鴨子夾,一路看到稍微厚一點兒的積雪,就過去夾一隻放在路邊,有些放在台階上,有些放在燈柱旁邊,有些放在欄桿上。

  過了一會兒,霍然也加入了他,拿著鴨子夾滿大街地夾著。

  每做好一隻放到路邊,寇忱都會給配個音:「嘎嘎!」

  「乾嘛呢你。」霍然笑著問。

  「這樣感覺它們就能活過來了,」寇忱說,「嘎嘎!」

  「好吧,」霍然點點頭,做好一隻小鴨子放到一個樹杈上時,他喊了一聲,「嘎嘎!」

  寇忱這個人有時候他形容不上來,霸氣,暴躁,裝逼,真逼,酷,二,幼稚,浪漫……而他每次都會被寇忱帶著往他的路上一路狂奔。

  不知道是寇忱太有吸引力,還是他太不堅定。

  總之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彷彿一個還相信童話的小朋友。

  樂此不疲。

  出門的時候還覺得這種天兒跑出來,一不留神就會被凍成柱子。

  但這會兒兩個人都已經一身汗了,頭頂上冒著熱氣兒。

  「你熟了,」寇忱捏了捏霍然的臉,「火候正好。」

  「我看看你熟了沒,」霍然伸出手,寇忱把臉湊到他手邊,他捏了捏,「我靠,可以吃了。」

  「來來來,」寇忱招招手,「想吃哪塊兒您直接點。」

  霍然剛想說話,身後傳來了一聲叫喊。

  他倆同時往那邊看了過去。

  是棟居民樓的三樓,走廊的燈亮著,看得到有人影晃動,這會兒附近沒有人放鞭炮,所以能聽到叫喊聲。

  「怎麼回事?」霍然問。

  「喝多了吵起來了吧?」寇忱說,「去年我家鄰居爺倆喝了點兒酒,就為最後一個肉丸子是誰吃掉了吵起來,都打外頭去了。」

  「我靠,那是誰吃掉了啊?」霍然笑著問。

  「誰知道呢,我爸去勸架,說是他吃了,」寇忱說,「那爺倆頓時要一塊兒打我爸,這才解決了。」

  「打不過吧?」霍然趕緊問。

  「沒動手,」寇忱笑了起來,「他倆喜歡狗,我把帥帥放出去了,救了我爸。」

  霍然笑了半天。

  不過這家似乎沒有寇忱鄰居家那麼幸福,爭吵的聲音越來越響,甚至在旁邊樓頂開始放禮花之後都還能聽到。

  一個女聲,聽上去很年輕,一直在叫喊,帶著哭腔地罵。

  「操,」寇忱拿出了手機,「咱倆這什麼體質?我要不以後考個警校吧?」

  「也不是什麼體質,」霍然笑笑,「很多人聽到了也不會管吧,都不願意找麻煩,我們每次碰到的事兒,都是‘本來可以不管’的事。」

  「你跟個哲學家似的。」寇忱看了他一眼。

  「你對哲學家有什麼誤解……」霍然說著往那邊走了過去,站到了樓旁邊的一棵樹底下。

  這樓挺舊的了,沒有物業的那種老式小區,霍然都不知道這邊是哪兒,以前從來沒往這邊走過。

  寇忱站到他旁邊,手裡還握著手機,看情況不對可以隨時報警。

  不過樓里一直在罵,先是年輕的女聲哭喊叫罵,接著是好幾個年紀大些的男女的叫罵聲,還有摔門砸東西的聲音。

  大過年的。

  過了一會兒,叫罵哭喊聲停下了,走廊的聲控燈也滅了。

  「完事了?」寇忱拉了拉帽子。

  「估計是,大過年的,還能吵成什麼樣啊,」霍然說,「這都夠可以的了,三十兒晚上呢。」

  倆人又站了一小會兒,寇忱把手機放回了兜里:「走吧。」

  「嗯。」霍然點點頭。

  兩人轉過身,剛走出去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了低低的哭泣聲。

  這聲音尖而細,順著風飄到耳邊的時候幾乎被吹散了,聽著多了幾分詭異。

  霍然想都沒想地直接擠到寇忱身上,也沒敢回頭:「我操,你聽到了沒。」

  「是剛吵架的,」寇忱摟了摟他的肩,在他耳邊小聲說,「野外沒有鬼,大街上也沒有鬼,你忘了為什麼要放炮了?鬼都被嚇跑了。」

  霍然回過神,轉頭往身後看了一眼,看到了從剛才那棟樓里走出來了一個女人。

  應該就是哭喊的聽上去很年輕的那個人。

  要不是已經反應過來是什麼狀況,霍然估計自己腿能被她嚇軟。

  裹著件很大的白色羽絨服,沒戴帽子,長頭髮不知道是沒扎還是剛才打散了,這會兒在風裡跟水草一樣瘋狂舞著。

  看著跟個電風扇似的。

  大半夜這麼冷,剛不知道是吵完還是打完架,一個女孩兒就這麼走了出來,霍然和寇忱都沒動,想再看看什麼情況。

  但這個女孩兒往前又走了幾步之後,他倆都愣住了。

  「這他媽是不是李佳穎?」寇忱說。

  「是。」霍然回答。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這樣的時間和場合,碰到這樣的李佳穎。

  李佳穎自打上回家長到學校鬧事之後就辦了休學,消失在了大家視線里,這會兒再看到她的時候,發現她變化相當大。

  瘦了很多,臉色有些發黃,憔悴得很,以前帶著幾個手下呼風喚雨的校園霸姐的神采已經全都消失。

  李佳穎低頭走了幾步,經過他倆身邊的時候才發現有人,嚇了一跳似地猛地轉過了頭。

  看清是他倆之後,吃驚得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過年好。」寇忱開口。

  李佳穎看著他,又偏過頭往之前那棟看了看,再收回目光說了一句:「好個屁。」

  寇忱笑了笑沒說話。

  「很好笑嗎?」李佳穎說話還是很衝,帶著挑釁。

  沒等他倆說話,李佳穎又轉身走了回去,彎腰從地上摳起一塊石頭,狠狠地往三樓的窗戶砸了過去。

  石頭直著飛出去,勉強在二樓窗戶上面的牆上磕了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李佳穎沒有放棄,又摳了塊石頭,再次砸了出去,這次偏得更離譜了,砸在了二樓窗戶的左邊牆上。

  還好這一面都是廚房,這會兒都黑著燈。

  寇忱走了過去,在地上找了找,撿起了半塊碎磚,在手上捏了一下,磚又碎成了幾小塊,他留下了一塊小的,看了李佳穎一眼:「你到底是想砸三樓還是二樓。」

  「三樓。」李佳穎說,砸了幾下之後她大概是累了,有點兒喘。

  寇忱沒說話,看了一眼三樓黑著燈的廚房窗戶,胳膊一揚,那塊小碎磚飛出一道弧線,砸在了老式窗戶左上角的一塊玻璃上。

  玻璃「哐嗆」一聲碎了。

  幾秒鐘之後,有人出現在窗口,往下看著,但沒有出聲。

  「我!李佳穎!今天就把話放在這裡了!」李佳穎指著三樓的人,聲嘶力竭地喊著,「我永遠不會告訴你們他是誰!也永遠不會再回這個家!我不是為了保誰!也不是為了氣誰!我就為你們這麼不分清紅皂白覺得自己天下最有理!我就這麼幼稚!我就這麼狂!你們自己老吧!我還年輕!」

  喊完之後,李佳穎站在原地喘了一會兒,轉頭看著寇忱:「看笑話看得爽麼?」

  「挺爽。」寇忱說。

  李佳穎又看了霍然一眼。

  霍然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李佳穎扯著嘴角瞪著他:「你再笑一個?」

  「趕緊找個酒店住下吧。」霍然轉身往前走。

  寇忱看了看李佳穎,轉身跟上了霍然,一塊兒走了。

  走了一段之後他回過頭,李佳穎已經沒在原地站著了,他伸了個懶腰:「看來她這麼長時間,一直跟家裡鬧著呢。」

  「嗯,」霍然也回頭看了一眼,「她不會被凍死吧。」

  「找個酒店進去就行,酒店又不難找,就算沒身份證住不了店,這麼冷的天人家也不會把她趕出去。」寇忱說。

  「不就談個戀愛麼,」霍然皺著眉,「怎麼最後弄成這樣。」

  「我們眼裡的‘不就’,在很多父母眼裡就很嚴重,」寇忱說,「老袁家長會那天不是說來著麼,權威,家長覺得自己是權威,我們這些半大狂人,就要挑戰權威,我們的第一戰,往往就是父母……」

  「老袁是這麼說的嗎?」霍然看著他,「怎麼你說得這麼囂張呢?」

  「因為我就這麼囂張啊,」寇忱說,「我爸要這樣,我早跟他乾仗了,平時可以忍,感情的事不能忍。」

  「說的跟真的一樣。」霍然嘖了一聲。

  「本來就是真的,」寇忱說,「如果我爸說不讓我跟你來往,我絕對跟他打架,這事兒沒得商量。」

  霍然停下了腳步,偏過頭看著他:「寇忱。」

  「嗯?」寇忱愉快地也看著他。

  「我們是不是在說家長不讓談戀愛的事兒啊?」霍然問。

  「是啊,」寇忱說完想想又笑了起來,「靠,我就打個比方。」

  「你換個人打比方,」霍然說,「你拿我打比方,我估計你沒跟他動手就已經成為一包香腸了。」

  「靠,」寇忱想了想,「真是啊。」

  霍然突然想起了寇忱的那個同學,感覺自己提這個好像不太合適,大過年的萬一寇忱想起這事兒再影響了心情。

  但寇忱這會兒心情不錯,大概根本就沒往那邊琢磨,突然就湊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那我們就先保密吧!」

  「我操?」霍然被他這一口親得都愣住了,半天才回過神,抬手在臉上一通搓,「你他媽是不是舔我了!怎麼有口水!」

  寇忱笑得差點兒嗆著,從兜里拿了紙巾給他,邊樂邊說:「不好意思我湊過去太猛了,嘴張著呢……」

  霍然想想有點兒莫名其妙的尷尬,但很快又被寇忱笑得忍不住跟著開始笑。

  兩人的手機這會兒突然一先一後地響了兩聲,霍然一邊擦臉一邊掏了手機出來。

  徐知凡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

  -各位,我怕一會消息發不出去了,先祝各位新年快樂,很感謝老天爺讓我碰到了你們,乾杯

  接著江磊就發了個乾杯的圖。

  -乾杯

  -為舔海行動

  -為友情

  -乾杯

  霍然飛快地對著地上的炮仗渣拍了一張照片,發到了群里。

  -紅紅火火,乾杯

  緊接著寇忱發了一張頭上頂著小紅紙的雪球鴨子。

  -乾杯,鴻運當頭

  「靠,這靈犀。」霍然笑了。

  接著許川在群里又發了一條。

  -你倆又他媽在一起?

  江磊迅速也發了一條。

  -乾杯,為你倆的愛情

  群里一幫人頓時刷了三十秒的乾杯為愛情。

  寇忱靠著旁邊的燈柱笑得停不下來,自己也發了好幾條乾杯愛情。

  「新年快樂,」霍然笑得臉都有點兒疼,一邊搓臉一邊衝寇忱舉起了手機,「寇忱。」

  寇忱舉起手機跟他磕了磕:「新年快樂,乾杯。」

 

 

62

  十一點多的時候霍然接到了老爸的電話, 說他們已經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 」寇忱一揮手, 「走,游車河。」

  「醒醒好嗎?」霍然瞬間就感覺自己開始哆嗦了,「打個車……」

  「上哪兒打?」寇忱問。

  「……我走回去, 反正也沒多遠。」霍然毅然做出決定。

  「沒多遠你怕什麼,吹不死你,」寇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往前邊跑邊說, 「跑過去拿車,跑到地方就暖和了, 吹一下也沒事兒。」

  霍然只好跟著他一路跑,倆人狂奔著回了大姑家樓下。

  暖和是挺暖和的, 就是有點兒累。

  寇忱跨上了摩托車,把頭盔給了他:「你戴這個。」

  「不用這麼悲壯, 」霍然把頭盔扣回了他腦袋上,「我不是在後頭麼,我縮著就行, 你在前面擋風呢。」

  寇忱也沒多跟他客氣, 把頭盔戴好,衝他偏了偏頭:「上來。」

  霍然跨上車,坐到了他身後,然後努力把自己身體往下縮,腦門兒頂在寇忱背上, 再把他外套的帽子蓋在了自己頭上。

  寇忱發動車子之後就等著他在後面折騰。

  「好了!」霍然扶住寇忱的腰,喊了一聲。

  「你手放我兜里!」寇忱把車開出去的時候也喊了一聲。

  霍然想說我沒這麼嬌氣,不就一點兒風麼你都擋掉一半了。

  但車開出去的瞬間,耳邊就響起了北風的尖嘯,都還沒感受到如刀的風,就已經被這個尖嘯聲嚇冷了。

  這種天氣里人類的身體大概過於流線,一絲風也擋不住,前面擋風的寇忱彷彿是個篩子,緊接著四面八方裹過來的風就甩在了霍然臉上。

  霍然把自己的臉狠狠按到寇忱背上,本來不打算揣兜的手也往前摟了過去。

  北風呼嘯狂風抽臉當中他手忙腳亂半天也沒找到兜在哪兒,反倒是直接把手從寇忱外套下邊塞到了他肚子上。

  「啊――」寇忱吼了一聲。

  「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霍然也喊了起來,雖然寇忱肚子那兒的溫度讓他戀戀不捨,他還是趕緊往外抽手。

  剛動了一下,手就被寇忱按住了:「行了,就這兒吧。」

  「不用這麼悲壯……」霍然說是這麼說,但手跟大腦非常不對盤,完全沒有動。

  「已經適應了。」寇忱說,「你順便幫我抓著點兒衣服,下頭灌風。」

  「好。」霍然應了一聲,抓住寇忱外套下擺,摟緊他,萬一真進了風感個冒什麼的,他就真過意不去了,得上寇忱病床前跪著伺候去。

  回到他家的時候,老爸正站在窗口看著,他倆下車的時候,老爸已經從樓上下來了。

  「你倆真夠可以的,」老爸震驚地打量著他倆,「仗著年輕不怕生病是吧?」

  「我沒事兒。」寇忱說。

  「我就更沒事兒了,我在後頭。」霍然說。

  「我送寇忱回去,」老爸說,「車停我們這兒,天兒暖和了再來拿。」

  「不用了叔,」寇忱跨上車就想走,「我不冷……」

  霍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車頭:「車停這兒。」

  「哎喲……」寇忱一臉不情願。

  「我去拿車,寇忱你在這兒等我,」老爸往車位走過去,「霍然你上去嗎?」

  「我跟你一塊兒去送他。」霍然說。

  「行。」寇忱瞬間就轉變了態度。

  老爸把車開過來之後,他倆愉快地鑽進了後座。

  「沒開吉姆尼啊?」寇忱問。

  「怕你們上車費勁。」老爸笑著說。

  車開出去之後,老爸把暖氣打得很足,過了幾分鐘,霍然覺得自己身上的寒氣才算是一點一點地被逼了出去。

  他偏過頭看了一眼一上車就靠在他身上的寇忱,發現寇忱睡著了。

  鼻尖上掛著一滴水珠。

  「這是鼻涕嗎?」他震驚了,趕緊伸手拍了拍老爸的肩膀,「爸把紙巾盒給我,寇忱怎麼睡出鼻涕來了,快,一會兒滴身上了。」

  「是冰化了吧。」老爸笑著把紙巾盒扔了過來。

  霍然往寇忱臉上看了看,眉毛和睫毛都是濕的,臉上也有水,那應該是水?怎麼這麼慘啊,看來那個破頭盔也沒什麼雞毛用。

  他看到了寇忱口袋里露出半個腦袋的黃色絨毛小雞鑰匙扣,一片不堪入目的Y亂場面撲面而來。

  他嘖了一聲,用紙巾在寇忱鼻尖下按了按。

  寇忱居然沒有醒。

  估計是這幾天都沒怎麼睡,江磊半夜找人狼人殺的時候寇忱都能第一時間響應。

  車到了寇忱家小區門口,大門關著,門衛不知所蹤,霍然這才把他推醒了:「哎!小可憐兒,起床了!」

  「早啊。」寇忱驚醒,迷迷糊糊地先問了個好。

  真有禮貌。

  「進不去了,你在這兒下吧?跑進去?」霍然問。

  「……哦,我睡著了,」寇忱看了看四周,這才回過神,「我跑進去就行。」

  「跑快點兒。」老爸說。

  「謝謝叔,新年快樂。」寇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霍然看著他,想再說句什麼,又一下不知道要說什麼,畢竟他倆已經說了一晚上了。

  於是只好沈默地看著寇忱,等著他關門。

  寇忱準備關門的時候又鑽進了車里,在他手背上捏了一下:「回去給我發消息啊,還有初三空出來啊,知凡請客呢。」

  「嗯。」霍然咬著牙點了點頭。

  寇忱關上車門之後,他才在手背上一通搓,這個狗變的玩意兒,勁兒這麼大!捏得他差點兒喊出聲兒來。

  不過這會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要說什麼的情緒倒是一下舒緩了很多。

  過年永遠都是在忙碌和睡過頭,困倦和興奮里度過的。

  多虧了天寒地凍沒地方可去,他們幾個人從初三徐知凡請的那頓開始,一有時間湊出三個以上就出去吃,一直吃到開學。

  徐知凡媽媽一直說要請各家吃飯,但都被他們拒絕了,說各家派個代表就行,代表就是他們自己。

  拒絕徐媽媽的時候,他們大概都覺得自己酷炸了。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相當酷。

  不過也有不太爽的地方。

  「為什麼沒有人給我們寫表揚信?」魏超仁坐在食堂桌子旁邊,面前是山一般堆滿了菜的餐盤。

  「人家在警察局的時候不是已經謝過了嗎?還給買飲料和吃的。」江磊說。

  「你這表達聽著有點兒彆扭,一般新聞裡在解救流浪人員的時候才會說,警察們還貼心地買來了水和食物。」魏超仁說。

  幾個人一下全笑趴了。

  「再說了,寇忱和霍然為什麼有表揚信?」魏超仁說,「他倆表揚信的照片現在還在校長室放著呢。」

  「我給你們寫,」徐知凡說,「怎麼樣。」

  「行,」江磊馬上點頭,「長一點兒啊,深情一些。」

  「沒問題。」徐知凡說。

  「那個胡阿姨家,現在什麼情況啊?警察應該找他們去了吧?」胡逸問,「他們是不是得給你家道個歉?」

  「亂成一團了,這個年估計也沒過好,」徐知凡說,「我也不想多問了,我媽沒事兒就行,不出點兒事,我還真不知道我碰上事兒沒有我想像的那麼能扛。」

  「你已經很能扛了,」許川說,「這回要沒讓我們知道,你就是隻身闖狼窩了。」

  「謝謝幾位,」徐知凡說,「這事兒解決得非常完美,開學第一頓宵夜得我請。」

  「沒錯,你家的事兒就到這兒了,別的什麼都不用管了,」寇忱邊吃邊說,「讓你媽好好休息一陣兒。」

  「嗯。」徐知凡應著,看了霍然一眼。

  霍然知道他這一眼的意思,寇忱明顯就是對李靈她哥打徐知凡的事兒耿耿於懷,從知道這事兒是徐媽媽被人騙了開始,他就氣得不行,而且這事兒他肯定不讓徐知凡插手。

  吃完飯從食堂出來的時候,霍然挨著寇忱走,把他擠到了旁邊,小聲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去哪兒?」寇忱正低頭專心地剝著一顆薄荷糖。

  「跟我還裝?」霍然說。

  「李靈她哥是吧?」寇忱勾了勾嘴角,繼續剝糖,「等天兒稍微暖點兒,再過一周不是要升點兒溫了麼,那會兒去,現在活動不開。」

  「你別太沒數了啊,」霍然一聽這句「活動不開」就有點兒擔心,「你打算把他打成什麼形狀啊?」

  「他怎麼打的徐知凡,我就怎麼打他,」寇忱說,「徐知凡身上哪兒有傷我都記著呢,頭,臉,後背,肚子,胳膊,我也就是沒好意思扒他褲子,不知道腿上有沒有傷。」

  「沒有,」霍然說,「他洗完澡穿內褲出來的時候我看了。」

  寇忱看著他沒說話,嘖了一聲。

  「怎麼了?」霍然也嘖了一聲,「我們宿舍我全看過了,你死神我還看全了呢。」

  「……也是,正面我讓你看來著,你不看,」寇忱一揚眉毛,把薄荷糖扔進了嘴裡,又從兜里摸了顆巧克力出來,「給。」

  「你去的時候告訴我一聲,我也去。」霍然說。

  「乾嘛,怕我吃虧啊?」寇忱笑著把胳膊肘往他肩上一架,湊到他臉旁邊,「不用擔心,長這麼大,我還沒因為打架吃過虧。」

  「徐知凡跟我認識那麼多年了,」霍然說,「我總不可能就不管了吧。」

  「哎喲,」寇忱說,「哪麼多年啊?多少年啊?」

  霍然看了他一眼,沒忍住笑了起來。

  「笑吧,笑吧,」寇忱說,「笑完記得告訴我多少年。」

  「但是我沒替徐知凡擋過刀呢,」霍然說,說完想想又糾正了一下,「沒替他擋過指甲刀……」

  這回輪到寇忱爆笑了。

  笑了好半天之後,他一摟霍然,收了笑容:「擋的是什麼都無所謂,你擋的時候不知道,你給我擋的就算是塊樹皮,我也會記到下輩子的。」

  「你下輩子別這麼二了。」霍然說。

  「那不一定,」寇忱說,「萬一我變了,你認不出來了怎麼辦,再說我也不二,再說一句信不信我動手了啊!」

  「真不信,無效威脅就算了吧。」霍然笑著說。

  李靈她哥因為要盯著胡阿姨,所以過完年沒有回去上班,這一點寇忱之前已經跟徐知凡打聽清了,地址也是徐知凡給他的。

  跟徐知凡他家隔了三棟樓,很近。

  寇忱挑了個週末,這樣不會因為曠課和離校引起注意。

  「你確定他會走這條路嗎?」霍然和他一塊兒站在牆邊。

  「確定,上周我來看過,」寇忱說,「兩天都是下午出去買煙什麼的,就從這個門,一會兒他出來了我們跟一段,離小區遠點兒了再動手。」

  「嗯。」霍然點頭,「要躲開攝像頭嗎?」

  「不用,」寇忱說,「為什麼挨打他心裡清楚得很。」

  站了沒一會兒,遠遠就看到李靈她哥出來了。

  說實話,霍然看到他那個樣子就氣兒不打一處來,那天在醫院門口,他指著徐知凡罵的時候,霍然就特別想抽他來著。

  一個成年人,都不如徐知凡一個高中生講理。

  李靈他哥沒有注意到他們,距離還遠,他一邊玩著手機一邊順著路往前走了。

  霍然和寇忱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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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然沒乾過這種事兒,緊張里帶著幾分興奮,他走路都有點兒蹦著。

  「穩重點兒,」寇忱看了他一眼,「打架呢,你走得跟春遊一樣乾嘛?」

  「哦。」霍然盯著前面的人,沒顧得上跟寇忱鬥嘴。

  剛穩重地走了沒幾步,李靈他哥拐進了小街,寇忱就跟裝了彈簧一樣,非常不穩重地衝了過去,壓著聲音扔下一句:「就這兒!」

  霍然拔腿跟著他就跑。

  拐進小街的時候,李靈他哥已經聽到了腳步聲,回過了頭。

  但來不及再躲了。

  寇忱一到跟人打架的時候就爆發力超群,估計都沒等他看清臉,寇忱已經一腳踹在了他肚子上。

  他背一弓就那麼撅著屁股飛出去一米多,摔在了地上。

  然後就沒再有機會站起來。

  寇忱衝過去對著他肩膀就是一腳踩上去,還很周全地壓著聲音喊了一聲:「你丫抱好頭!」

  李靈他哥掙扎著想起來,霍然過去踹了他一腳肩膀,他抱好頭弓起身體趴在了地上。

  孬種!

  霍然對著他屁股又踢了一腳。

  這種打法,說解氣也挺解氣,倆人對著李靈他哥就是一通踹,寇忱雖然記著徐知凡頭上有傷,但實操的時候還是避開了李靈他哥的頭,他倆就跟踢麻袋似的對著他的後背大腿還有屁股胳膊踢了一輪。

  要說憋氣也挺憋氣,對方連點兒掙扎都沒有就迅速認慫放棄了抵抗,打起來都沒有了成就感。

  可一想到那天徐知凡不得不用同樣的方式保護自己,霍然就一陣憤怒,咬著牙又狠狠地補了兩腳。

  「走。」寇忱看了一眼前面,有人從店裡走出來往這邊張望,他拉住了霍然。

  霍然指著李靈她哥,被寇忱拽著倒退著走了幾步,想補充罵幾句以表明立場,但一直也沒找著詞兒。

  電影還是看少了。

  出了小街路口之後,他倆就開始跑,跑了一條街才停了下來。

  「過十年,」寇忱靠在牆邊,「我估計真會覺得自己這會兒跟個傻子似的,特別熱血地乾一件大人覺得沒意義的事。」

  「我不會。」霍然扯了扯衣服,「我覺得特別有意義。」

  寇忱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手一抬,做了個打開盒子的動作。

  霍然很配合地往自己腦袋上抓了一下,做了個把東西放進盒子里的動作。

  「哇,」寇忱看了一眼盒子,「你打得太帥了。」

  「哇,」霍然也湊過去看了一眼,「你……你……」

  半天沒想出來該說什麼詞兒,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只要是跟寇忱在一塊兒,他腦子就短路。

  「好的,」寇忱點了點頭,蓋上了盒子,「我知道了。」

  「什麼?」霍然愣了愣。

  「我聽到了,」寇忱彈了他腦袋一下,「腦子里誇我都誇出風暴了。」

  「……好吧。」霍然笑著點了點頭。

  打完人他倆也沒回家,這週末都跟家裡說了不回,所以他們直接回了學校。

  宿舍里冷清得很,這種時候食堂就是很好的去處,可以找到吃的,還能看到來找食物的人。

  「卡上還有錢?」寇忱問。

  「馬上就沒了,」霍然說,「昨天吃飯的時候好像就還三十塊了。」

  「總算吃光了啊。」寇忱很開心地說。

  「是。」霍然說。

  「不怕,」寇忱一摟他的肩,「以後我養你。」

  霍然正要說話,寇忱一指前面:「老袁和主任怎麼還在學校?」

  「值班吧?」霍然看過去,看到老袁和主任背對著他們正在邊走邊說話,主任一直在擺手搖頭。

  霍然看了寇忱一眼,寇忱也正在看他。

  倆人對視之後,一塊兒悄無聲息地快步追了到了主任和老袁身後。

  「學生會這個想法我能理解,」主任說,「但是這個事兒不好控制,萬一有什麼不合適的言論出現,你拉都拉不住啊。」

  「想說什麼就說唄,怕什麼,」老袁說,「你不讓他們說,他們就不說了嗎,無非是背地裡說,心裡說,網上說,不讓我們聽到而已,再說了,別的學校也做過,我看效果還是很好的,別把這幫孩子想得那麼沒數,我覺得不會有什麼過份的話出來,真要有,也正常。」

  「不過……」主任說到一半看了老袁一眼,突然猛地轉過了頭。

  霍然和寇忱轉身就想跑,主任一聲暴喝:「站著!」

  他倆站下了。

  「轉過來!」主任又吼。

  他倆慢慢轉過身。

  四個人面對面站了一會兒之後,主任皺著眉:「偷聽到什麼了?」

  「沒聽到什麼值得滅口的。」霍然說。

  主任愣了愣,突然笑了起來,轉頭看著老袁:「要不問問他倆的意見?你們班的學生都挺有個性的。」

  「行。」老袁點頭。

  「到我辦公室來。」主任衝他倆招了招手。

 

 

63

  寇忱被叫到辦公室去的次數不少。

  從小到大他都被划在後進生那一撥學生里, 老師辦公室, 主任辦公室, 校長辦公室,他都挺熟的,不過初二之後他就不怎麼去了。

  倒不是沒人叫他去了, 是他開始對這樣的命令置若罔聞。

  給面子的時候他會走到辦公樓面前才突然轉個彎去廁所或者操場,不給面子的時候下達命令的人話還沒說完他就走開了。

  今天還是第一次他被叫到主任辦公室的時候是心情愉快步伐輕盈的。

  主任似乎有求於他。

  不,他們。

  他和霍然。

  雖然應該是隨機的, 這會兒碰上誰都會是這待遇, 他還是挺高興。

  辦公樓里沒什麼人,主任把他們帶到了辦公室里, 讓他們坐到了沙發上。

  「喝點兒茶嗎?」主任問。

  「年輕人喝什麼茶啊,」老袁說, 「他們都喝飲料。」

  「哦,飲料也有, 」主任指了指冰箱,「可樂什麼的,袁老師幫他倆拿一下吧。」

  老袁往辦公室角落的冰箱走過去。

  「哎, 我自己拿自己拿, 」霍然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搶在老袁前頭撲到了冰箱跟前兒,「老袁你坐著吧。」

  「可口可樂謝謝。」寇忱非常自在地靠在沙發里,偏過頭看著他,「其實咱們不用這麼客氣, 老袁都叫著呢。」

  霍然猛地回過頭找補了一下:「袁老師!」

  老袁擺了擺手:「我聽著都彆扭。」

  寇忱嘿嘿嘿一陣樂。

  霍然拿了兩瓶可樂,主任沏了點兒茶跟老袁一塊兒喝。

  「您這兒是不是有點兒腐敗啊?」寇忱喝著可樂,又看了看生產日期,「本來以為運動會剩的呢,看日期很新鮮啊。」

  「老師辦公室也有冰箱,學校的福利,」主任說,「你想喝也可以來,不過不要告訴別人,供不上啊。」

  霍然和寇忱笑了起來,主任不罵人的時候雖然也沒笑容,但感覺得到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凶。

  「說正事吧,」老袁喝了一口茶,「這兩個同學還是比較有代表性的。」

  「嗯,」主任點點頭,看著寇忱和霍然,「是這樣的,學生會給學校提了一個想法,是關於天台告白的。」

  「天台乾嘛?」霍然愣了愣。

  「跳樓,」寇忱看著他,「你是不是代表了老土的那部分學生?天台告白都不知道?」

  「哦,」霍然反應過來,「我是一下沒反應過來。」

  「是覺得我們學校不會跟這個東西有關係嗎?」老袁問,「所以反應不過來?」

  「嗯,」霍然點頭,「就覺得不可能同意吧,這個。」

  「看到沒,」老袁看著主任,「學生對我們根本沒信心。」

  「如果學校同意做這樣的活動,你們覺得會出現什麼樣的內容?」主任問。

  「告白唄,」寇忱說,「肯定有一大撥我喜歡你之類的,畢竟你這玩意兒它就叫天台告白。」

  「如果你上去,會說什麼?」主任繼續問。

  「我才不上去。」寇忱說。

  「你會上去嗎?」主任又問霍然。

  「不會,」霍然笑了笑,「但我肯定會去看,我想聽聽別人說什麼。」

  「通俗點兒的說法就是看熱鬧。」寇忱說。

  主任看了老袁一眼。

  「我嗎?我會上去啊,」老袁攤手,「如果允許老師上去的話。」

  「不是,我沒有要問這個。」主任喝了口茶。

  「你們覺得辦這個,同學們會歡迎嗎?」老袁問,「他們會有所期待嗎?」

  「肯定歡迎啊,去年還是前年,十一中不是就弄了一次麼,當時多少外校的羨慕啊,雖然他們那次時間特別短,都沒讓幾個人上去,」霍然說,「但是如果要弄成那種規定主題,這不能說那不可以說的,就沒必要了,估計一個願意上去的都沒有。」

  「嗯,」老袁點點頭,「那樣無非就走個‘開明’的形式而已,的確沒有意義。」

  「也別叫家長,」寇忱說,「如果真要弄,就別讓家長摻和了,底下一堆家長一杵……反正如果我爸站下邊兒,你就是規定了我要上去,我也不會上去。」

  「學生會這次的想法就是學生自己,想說什麼就說,」主任說,「上回你們班的班會,雖然主題是限定了,但大家都很喜歡這種形式,所以學生會才會提出這個活動申請,學校也會考慮,但我們考慮得肯定要多一些,包括會不會出現攻擊性內容……」

  「又不是小學生,」寇忱一臉無所謂,「上面寫著告白,你上去罵人不是傻逼麼,一般人不會這樣,真有這樣的,安排點兒人在底下起哄給他哄下去就完了,怕屁呢。」

  主任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

  「有意思吧,」老袁說,「你找別的孩子來,還真不一定能聽到這樣的話。」

  「那行,我們總結一下你們的想法,」主任笑著說,「你們是希望有這樣的活動的,但是拒絕家長參加,學校最好在主題和喊話內容上不做限制,對嗎?」

  「對。」霍然點頭。

  「感謝二位同學,」主任對他們點了點頭,「如果還有什麼想法可以給袁老師反饋,因為最後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做這樣的活動,所以請你們先保密。」

  走出辦公樓的時候,寇忱小聲說了一句:「哎,重要的事忘了。」

  「什麼?」霍然看他。

  「封口費沒要,」寇忱說,「讓保密就保密了?」

  「那你去要,」霍然停下了,「我在這兒等你。」

  「你是不是太不夠意思了,我去要,你在這兒等?」寇忱說。

  「行吧,」霍然轉身就往辦公樓里走,「我跟你一塊兒去。」

  剛一轉身,主任正好從樓上下來了,問了一句:「怎麼了?還有什麼……」

  「沒有。」寇忱一把抓住了霍然衣服領子,往後拽了回來,「我說去喝可樂。」

  「上去拿吧,沒事兒,」主任說,「你們老袁還在呢。」

  「不了。」寇忱拽著霍然轉向就走。

  霍然也沒掙扎,一路笑著倒退著走。

  「你很生猛啊。」寇忱把他拉迴路邊之後停了下來。

  「怎麼了,」霍然笑著把衣服整理好,「你說我不陪你,我就陪你去要封口費啊。」

  「走吧,」寇忱說,「去食堂玩會兒。」

  食堂里有幾個學生會的在吃東西,邊吃邊湊一塊兒小聲說著話。

  路歡和伍曉晨都在,看到他倆,笑著打了個招呼。

  寇忱買了點兒零食和飲料,跟霍然一塊兒找了個遠離他們的空桌坐下。

  「路歡就算了,平時也不聊,」寇忱小聲說,「伍曉晨個叛徒,天天朋友圈兒里蹦得那麼歡,這事兒居然一點兒口風都沒透出來。」

  「說不定收了封口費呢。」霍然笑著說。

  「哎,」寇忱拿了包豆子咔咔咬著,「如果真能弄這個天台吼叫的活動,可以讓江磊上去吼,路歡我喜歡你!」

  「他肯定不敢,他上去敢吼徐知凡我愛你他也不敢喊路歡我喜歡你。」霍然說。

  「這個慫。」寇忱笑了半天。

  「你不也不打算上去嗎?」霍然說。

  「我是沒什麼可喊的,」寇忱說,「我沒什麼憋得不行非得有這麼個機會才能發洩的人,我想說什麼平時就說了。」

  「嗯,我也是覺得沒什麼可喊的,」霍然想了想,「但我還真想聽聽別人的,是不是我太愛湊熱鬧了?」

  「不是,」寇忱說,「我覺得誰都是這樣吧,想知道別人在想什麼,我要發明個讀心機,絕對能成宇宙首富。」

  「先把我校園卡里的錢充上吧,首富。」霍然說。

  「充個屁,」寇忱拿出了自己的卡,往他面前一扔,「拿去用。」

  「空卡?」霍然拿起卡晃了晃。

  「說什麼呢,」寇忱說,「早充好值了,就等著把你卡吃光了你流落街頭這天呢。」

  「神經病啊。」霍然笑了起來。

  因為對主任和老袁的承諾,他倆忍著沒把天台告白的事兒告訴七人組,只等著學校宣佈。

  聽主任的意思,其實是想做這麼一次活動的,畢竟附中一直比別的學校更「前衛開放」。

  憋了也就半個月,就有動靜了。

 

 

第二節課間魏超仁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的時候一臉興奮。

  「我剛看學生會的人搬個大海報去禮堂那邊,」魏超仁比劃著,「挺大的,我看著得有兩米高了,還沒畫完的。」

  「什麼海報?」徐知凡問。

  「可能是天台告白,」魏超仁趴到桌上壓低聲音,「風一吹我看到字了,人口。」

  「什麼人口?」許川愣了愣。

  「你傻了麼川哥,」魏超仁在紙上寫著,「天台,下面不就是人口嗎?」

  「你突然智商這麼高了?」江磊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我一直這麼高,」魏超仁說,「你別想把我跟你拉到同一梯隊裡去。」

  「不是,」江磊說,「你現在跟我才是同一梯隊。」

  「滾!」魏超仁瞪眼。

  「天台告白是什麼?」胡逸問。

  「就是站樓頂上喊出心裡話,」許川給他解釋,「可以是對某個人說的,也可以單純就是自己想說的話。」

  「啊,」胡逸想了想,「那我上去喊吧,食堂三號窗的阿姨能不能不要老哆嗦,肉都讓她給哆嗦沒了。」

  幾個人頓時全都笑得趴到了桌上。

  學校同意了學生會的申請,在學校里宣佈了天台告白活動三天後舉行。

  這個消息一出來,全校都沸騰了,畢竟寒假太短太忙亂,大家的興奮無處安放,這個活動得到了全校的熱烈響應。

  這也是學生會最近乾得最得人心的一件事兒,所以一個個幹勁也非常足,海報做得漂亮洋氣,設計的人大概是蒙德里安大大的粉,海報背景是明快的各種幾何圖形和線條,掛在體育館外牆上老遠都能看得到,不過上面寫的不是天台告白。

  寫的是,我站在天台,我有話想說。

  大概是為了能讓參與的人有更大的發揮空間,不過霍然覺得這說不定是老袁的小陰謀,避免大家被這倆字暗示,出現過多讓家長不適的內容。

  「我站在天台,」寇忱指著遠處的海報,「我就要飛起來了。」

  「那你去飛一個嗎?」霍然問。

  「不了,」寇忱說,「我這兩天正在指導江磊飛呢,他想上去喊,但是又怕讓路歡尷尬。」

  「那怎麼辦?」霍然問。

  「就不要直接說我喜歡你啊,可以說我很欣賞你,很幸運能碰到你這樣的女生,」寇忱說,「希望你能永遠有這樣美麗的笑容什麼的,就差不多這一類的,他倆就都不容易尷尬了。」

  「寇忱,」霍然吃驚地看著他,「我有一個願望。」

  「說,」寇忱說,「哥哥幫你實現。」

  「就你這一套一套的,」霍然說,「我真想看看你給人表白的場面啊。」

  寇忱笑著沒說話。

  霍然也沒說話,在腦子里想象了一下,寇忱對著一個女生……

  似乎想象不出來。

  還莫名其妙地有些彆扭。

  這個感覺他不敢跟寇忱說,說了會被打。

  他覺得就像自己養了多年的小公狗,突然對著另一隻小母狗哈哧哈哧……

  「算了。」他說,腦子里停止了想象,心裡對被比喻成了小母狗的不知名女生道了個歉。

  「這個我幫不了你,」寇忱嘖了一聲,「我也就說說,你真讓我自己去,我肯定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我就說別大冷天兒的玩你那個鑰匙扣吧,」霍然說,「你看現在就不行了吧。」

  寇忱愣了好半天才瞪著他:「霍然你真他媽是我見過的最表裡不一的人!」

  霍然笑得都咳嗽了。

  寇忱一連串不行說出來的時候,他就特別想笑了。

  天台起飛活動是在下午第二節課開始,其實第一節課就有不少學生溜出教室到體育館四周搶佔有利地形了。

  比如許川和徐知凡。

  這倆平時挺穩重的同學,居然直接就沒來上第一節課,還在群里發了照片,他們已經用捋成條狀的外套在體育館對面存放廢舊體育器材的平房頂上佔領了邊緣最平整乾淨的一塊地方。

  「居然沒叫我們!」江磊憤憤地看著放在兩腿之間的手機。

  「他倆吃完飯就去了。」胡逸說。

  「那你怎麼不說?」魏超仁瞪他。

  「我哪知道他們是去佔地方,」胡逸說,「平時這種違紀的事不都是你和江磊一塊兒乾的嗎?」

  「你為什麼要把寇忱划出去?」江磊說,「寇忱才是違紀第一人好嗎!」

  胡逸回頭看了一眼寇忱:「他坐這兒呢。」

  「我跟你說不通,」江磊往四周看了看,「我操,是不是去了不少人了啊?」

  霍然也往教室里看了一圈,發現不是去了不少人,應該是有不少人根本就沒來,難怪知凡霸霸和許川要先去佔地方了。

  「走。」寇忱把手上的書往桌上一扔,站起來就往外走。

  他這一帶頭,教室里差不多全部的人都站了起來,浩浩蕩蕩地往教室門口走。

  走了幾步,有人往辦公室那邊看了一眼,嚇了一跳:「我靠,老袁看著呢?」

  大家都驚了,一塊兒看過去,果然看到老袁拿著個茶杯正站在窗口看著他們,大家頓時都站在了原地,不知道該進該退了。

  老袁喝了一口茶,衝他們這邊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把辦公室的窗簾拉上了。

  班上的人立馬沈默而興奮地衝出了教室,跑到一樓的時候,他們發現樓下文3全體都坐在教室里,梁木蘭正威嚴地站在講台上掃視著班裡的人。

  「太慘了,」江磊小聲說,「等他們靜坐完了過去連樹都沒得爬了吧。」

  江磊的推斷還是很准的,第二節課活動開始的時候,幾棵大樹都爬滿了人,小樹旁邊都站著學生會的人,怕有人連小樹都不放過。

  「今天的活動,首先要感謝學校的支持,感謝老師們的開明和對我們的信任!」學生會主席站在天台上,扒著欄桿喊話。

  「聽得還挺清楚的,」霍然坐在器材室頂上,跟七人組一塊兒整齊地晃著腿,「不知道會不會安排幾個托,畢竟前幾個上去的人相當需要勇氣啊。」

  「江磊第一個上吧!」魏超仁說,「剛那麼著急呢。」

  「閉嘴,」江磊飛快地晃著腿,「我現在緊張得就想尿尿。」

  幾個人正樂著,那邊學生會宣佈活動開始,四周不知道圍了多少層的學生一塊兒揮著胳膊一通歡呼。

  出乎霍然意料的,天台上接著就出現了不少人,居然有這麼多人不怕第一個站上去。

  佩服。

  而第一個喊話的人出現在天台欄桿旁邊時,七人組同時發出了驚呼:「我靠,何花?」

  何花低著頭站在欄桿邊,手緊緊地抓著欄桿,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怕。

  大家全都安靜下來之後,她也沒有說話,一直低著頭,彷彿是在讀條。

  「睡著了嗎?」寇忱小聲說。

  這時何花突然抬起了頭,往欄桿上靠了靠,用力喊了一聲:「寇忱!」

  「哎操!」寇忱嚇了一跳,抱著霍然往後躲了躲。

 

 

64

  寇忱!

  何花這一嗓子出來, 聲音居然還挺響亮, 基本上全都能聽清她喊的是什麼, 全場立馬就響起了一陣歡呼和尖叫。

  畢竟寇忱在學校基本沒人不認識,一個沈默得查無此人的女生,突然當著這麼多的人, 喊出了他的名字,後面的內容就相當值得期待了。

  「我操!」寇忱摟著霍然的腰,半個身子都藏在了他身後, 「她是要謝謝我嗎?她不是早就謝過我了嗎?我不說了不用謝了嗎?再說她都說過不用咱們管她……」

  何花喊完之後又開始讀條, 這回時間短一些。

  「我想說――謝謝你!」

  她用力喊出這句話的時候,霍然感覺寇忱勒在他肚子上的胳膊松了松。

  不過人還是藏在他身後, 只是小聲嘟囔著:「行了不用謝,說完了趕緊下去吧……」

  「我不是要謝謝你幫我打了那些人, 」何花沒再讀條,喊開了之後似乎她也放鬆了不少, 「我是想謝謝你……給我的勇氣!」

  這句話之後沒有人起哄,四周響起了掌聲。

  「寇忱,」霍然在他腿上掐了一下, 「坐好, 你怎麼慫成這樣?」

  「我沒你那麼愛出風頭。」寇忱終於松開了他,坐直了。

  不過看得出還是有點兒尷尬,霍然發現寇忱大概只能適應主動出風頭,不適應被動出風頭,現在雖然坐好了, 但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也許以後我還會碰到很多困難!可能不會再有人這樣幫我!」何花繼續喊,「但想到你,想到你們幾個,我……我只記得你名字了,但我記得你們的樣子!想到你們!我就會有勇氣去面對!謝謝你們!」

  這次的掌聲更熱烈了,大家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寇忱勾了勾嘴角,跟著大家鼓了幾下掌,然後衝那邊的何花竪起了拇指。

  有女生尖叫了起來。

  霍然看著寇忱,說實話,寇忱在裝逼方面絕對有天賦,明明緊張得都要往人身後躲了,這會兒居然還能繃得住,這個動作做得相當帥氣。

  這就是主動裝逼的效果。

  江磊有樣學樣,也衝何花竪起了拇指。

  七人組這時的默契自然不會缺席,雖然何花叫不上他們的名字,但畢竟這會兒謝的是他們這幫人,於是他們全都一抬手,衝何花竪起了拇指。

  何花能量大概用完了,衝他們鞠了個躬,低著頭轉身離開了欄桿。

  學會生主席蹦到了欄桿邊,何花這個頭開得很好,氣氛已經起來了,這會兒他又繼續喊話鼓勵大家。

  「我剛以為何花要跟寇忱表白呢,」許川說,「還想著這可就尷尬了。」

  「我操,我也……」寇忱壓著聲音,說到一半又停了。

  霍然一聽這話,忍不住轉頭看了寇忱一眼:「你也以為她要表白?」

  「啊。」寇忱應了一聲。

  「你挺有自信啊?」霍然嘖了一聲。

  「這話說的,這種事兒我碰的多了,」寇忱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狀態,看著他眯縫了一下眼睛,勾著嘴角,「我最有自信的就是這個了。」

  「臉呢?」霍然問。

  「誰想要誰拿去。」寇忱滿不在乎地一笑。

  「歡迎下一位同學說出想說的話!」主席在上頭煽動完了之後跑開了。

  大家都安靜下來等著下一個上去的。

  「磊磊,」寇忱看著江磊,「一會兒你上不上去?」

  「……我啊?我再想想……」江磊有些猶豫。

  「慫貨,」徐知凡說,「你不是排練幾百回了嗎,詞兒都改了二百多回,背了一千多回都倒背如流了。」

  「操,」江磊一咬牙,「一會兒我就上去。」

  「緊張的話就看著我們喊,」魏超仁說,「我們給你鼓勁。」

  「行。」江磊捏著手,把關節捏得咔咔響。

  「行了,」寇忱拍了他手一下,「是不是想一會兒捏骨折了就不用上去了啊?」

  「靠,我不至於!」江磊瞪了他一眼。

  「就這個狀態,」寇忱一指他,「牛逼了磊磊。」

  第二個站到天台邊的是個女生,霍然不認識。

  「怎麼又是女生,男生都不行啊,」他小聲說,「磊磊不會是今天唯一上去的男生吧?」

  「你小點兒聲,」寇忱湊到他耳邊,「讓他聽見真不敢上去了。」

  「這女生哪個班的?」霍然問他。

  「高三的,」寇忱說,「不知道哪個班的,上回女子跳高第一啊。」

  「啊。」霍然點了點頭。

  「我是高三理科某班的某某!」女生挺大方,扒欄桿邊就開始喊,沒讀條,「我的名字不重要!我要說的這個事兒,特別正經!」

  「有多正經啊!」下面有人喊著問。

  大家都笑了起來。

  「我現在特別,特別,特別想回文科班去!」女生喊,「一年級的小朋友們!不要聽父母的,別信什麼成績好的選理科,文科就是死記硬背!不是的!你喜歡什麼就選什麼!你喜歡!成績就會好!你喜歡!就不需要死記硬背!」

  「好――」下面一幫高一的都喊著回答她。

  「我現在就特別後悔,選了理科一點都不開心!」女生扯著嗓子,「我好想回去啊!別學我!」

  「好――知道了!」大家繼續喊著回答。

  「好了,最後一句,」女生舉起手,吸了一口氣,「高二文1!」

  一聽這句,七人組一幫人都精神了,等著她下一句。

  「霍然!」女生往七人組這邊一指,慢慢移動了一下,定在了霍然臉上,「姐姐愛你!」

  「……我靠?」霍然震驚地看著她。

  四周站著的坐著的樓頂上的樹上的,所有人同時發出了尖叫聲和掌聲,還有夾雜著的口哨。

  「太他媽刺激了!」魏超仁笑得一個勁拍大腿,「霍然你牛逼!」

  一直到這個不知名女生離開了欄桿,四周的喊聲都還沒有平息下去。

  霍然感覺有點兒蒙,臉上燒得慌。

  情書他收過,私下當面表白他也碰到過,但這種當著差不多全校的面直接喊出姐姐愛你的情況還是頭一回。

  偏偏這句話聽起來又並不完全是表白,畢竟之前文科學姐們給寇忱加油時就這麼喊的……

  「這話相當妙了,」寇忱往他身上一靠,小聲笑著說,「你要說是表白吧,人家說是姐姐愛弟弟,你要說不是表白吧,眼下這種情況明顯就是表白,這個姐姐是個妙人啊……」

  「你閉嘴。」霍然粗暴地打斷了他。

  寇忱轉過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沒事兒吧?生氣了?」

  「……沒有。」霍然看了他一眼,揉了揉鼻子,「我第一次讓你閉嘴麼?」

  「這次口氣不對啊,」寇忱說,「我聽著像是生氣了。」

  「真沒有,」霍然清了清嗓子,「就是太突然了,你又嘰嘰嘰一通……」

  寇忱連一秒都沒用,就從兜里拿出了他的黃毛雞,湊到他臉旁邊:「嘰嘰,嘰嘰然,嘰嘰然。」

  「滾啊,」霍然沒忍住笑了起來,「你腦子到底什麼構造。」

  「嘰嘰嘰嘰。」寇忱又嘰嘰了幾聲,才把鑰匙放回了兜里。

  四周興奮的叫喊聲已經平息下去,霍然覺得松了口氣,手撐著房檐邊晃了晃腿,等著下一位出場。

  手背上突然感覺一陣暖,他轉過頭,寇忱把手按在了他手上,還用指尖輕輕敲了敲他的手,然後跟他一塊兒晃著腿。

  這回終算是個男生了,而且這個男生霍然認識,高一他們一個班的,現在在文3。這傢伙以前膽兒就挺大的,想說什麼就都說了,相當直接,高一的時候上課的時候直接就給老師提意見,說您這上課念叨得半個班都快睡著了,您不反思一下嗎?

  「梁老師!」這男生上去扒著欄桿連停頓都沒就衝著老師們站著的方向喊上了,「梁老師!」

  「我靠,這是要單挑梁木蘭啊!」寇忱驚了。

  一幫人頓時都夠著腦袋往老師那邊看過去,老袁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裡,旁邊就是板著臉的梁木蘭。

  臉上沒有表情,內心有沒有波動不太看得出來。

  不過梁木蘭在學生心裡差不多就是古怪的代名詞了,這會兒大家都沒出聲,靜靜地等著天台上的勇士出招。

  「我們背地裡都不叫您梁老師,」勇士喊,「別的老師我們也不喊,但我們都老什麼老什麼的喊,顯得親熱,就您不是,您肯定是知道的!」

  梁木蘭扯著嘴角冷笑了一下。

  一看這個笑容,就能知道勇士這戰挺悲壯了。

  不過勇士完全無懼,繼續喊:「您課上得挺好的!但我們更希望擁有一個讓我們能輕鬆學習而不是時刻擔心會在毫無意義的細節上被罵的環境!我被您罵過很多次!數不清了!低頭記筆記沒有看您被罵,上課拖了一下椅子被罵,下課跑得太快被罵……真的太沒有意義了!」

  「是的!」有人突然喊了一聲。

  接著就有好些人出了聲:「是的啊,壓力好大啊!」

  「相比之下,我們非常羨慕袁老師班上的同學,」勇士接著喊,「我覺得老師也是可以相互學習進步的!希望您能給我們一個更輕鬆的學習氛圍!梁老師!加油!謝謝!」

  「梁老師加油!」文3的人都喊了起來。

  「丫引戰呢?」寇忱小聲說,「這下刺激了,老袁跟梁木蘭本來就不對付。」

  「是梁木蘭跟老袁不對付。」霍然說。

  「嗯。」寇忱點頭。

  「這下尷尬了,」胡逸一臉憂鬱,「梁木蘭這可怎麼下得來台啊。」

  場面其實還挺感人的,但梁木蘭估計臉上掛不住,板著臉聽完之後,還是板著臉,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感謝這位同學!」老袁在氣氛完全陷入尷尬之前及時地往前邁了一步,手圈在嘴邊沖天台上的勇士喊,「謝謝你!我們為有你這樣敢於開口的學生感到高興!老師們一定會相互學習,跟你們一起進步的!我們一起加油!」

  這話音剛落,掌聲頓時就響成了一片。

  「老袁這簡直了,」徐知凡說,「高下立現啊。」

  「兩邊都兜住了,」許川說,「不愧是老袁。」

  勇士衝老師們那邊揮了揮手,轉身下了台。

  「我他媽準備上了。」江磊突然收了腿,蹲到了樓頂邊上。

  「後頭有樓梯,」霍然趕緊提醒他,「你別從這兒跳,下面全是人,摔誰身上了就是慘劇。」

  「我知道。」江磊一握拳,猛地站了起來。

  大概是起猛了,他踉蹌了幾步才繼續往前走了過去。

  「我陪他一下吧,」霍然看著不放心,「別一會兒那邊兒上不去了。」

  「我去。」徐知凡按了他肩膀一下,站起來跟著江磊一塊兒下去了。

  「一會兒記得給江磊回應。」許川提醒七人組剩下的人。

  「放心。」幾個人都點頭。

  「路歡在哪兒?」寇忱往下面看著。

  「那邊。」胡逸抬了抬下巴。

  路歡和伍曉晨正站在一棵小樹底下維持秩序。

  之前胡逸說過如果上去,就給三號窗的阿姨提意見別抖勺。

  這個想法被下一個上場的女生給實現了。

  「我們食堂的飯菜真是太好吃的,伙食絕對是全市最好的,」她喊,「我別的學校的同學都羨慕我!」

  這個說法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大家紛紛鼓掌。

  「就是三號窗!三號窗的大姐!」她喊出了胡逸的心裡話,「大姐您的勺能不能拿穩點兒啊!我們都在發育的關鍵時刻,我們高三用腦還多,要加強營養!大姐您多給點兒肉吧――別老抖了行不行啊――我想吃肉啊,女生肉食動物也是很多的啊――

  底下爆發出了狂笑,大家笑成了一片,老師那邊也笑著鼓起掌來。

  「不過請學校後勤組不要為難三號窗大姐!」天台上的女生又補充了一句,「我只是提個建議,沒有別的想法,請不要加戲,不要擅自理解!」

  剛平息一些的笑聲再次升級。

  總務主任揮著胳膊喊了一聲:「好!明白了!」

  江磊出現在了天台的邊緣,跟幾個準備上去的男生女生一塊兒等著。

  徐知凡的手一直在他肩膀上捏著,估計這傢伙是緊張得夠嗆了。

  又一個男生慢慢走向欄桿。

  這個之後大概再有一個就到江磊了。

  這個男生是高三的,霍然認識的為數不多的外班特別是不同級的人之一,原因倒是很簡單,因為他是個學神,每個老師提起來都會雙眼放光的那種挺帥的學神。

  學神就是學神,站到欄桿邊兒上的時候最放鬆的就是他了。

  推了推眼鏡,手往欄桿上一撐,衝大家先笑了笑。

  他們班的女生最先尖叫著就開始鼓掌了。

  「這人比我能裝逼啊。」寇忱一邊跟著大家鼓掌一邊嘖了一聲。

  「他還是有資本的,」霍然說,「高一的時候我們數學老師就說過,學過的題全都會,會做的題從來不錯,你呢?」

  「我生氣了啊。」寇忱皺著眉。

  霍然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真的假的啊?」

  「真的,」寇忱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人威風!你胳膊肘不是往外拐,你胳膊肘直接就他媽斷了吧!」

  霍然笑得差點兒嗆著,拍著他的腿:「我跟別人說你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我他媽學過的題都不會,會的題也老做錯,」寇忱擰著眉,「你怎麼說?」

  「寇忱,除了學習成績不行,」霍然說,「什麼都好。」

  寇忱看著他沒說話。

  「真的,」霍然說,「實話,我就這麼覺得的。」

  學神自我介紹了幾句之後清了清嗓子,霍然和寇忱都沒再說話,一塊兒聽著。

  「其實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站在這裡,對著這麼多人說話。」學神沒有喊,但聲音還挺清晰。

  嗓子不錯。

  「這些話,在我心裡憋了很久了,」學神推了推眼鏡,「我想要說出來,為自己,也為跟我一樣的人。」

  全場都安靜下來了,不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

  學神低下頭,沈默了幾秒鐘。

  「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人,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過不重要,」他抬起了頭,聲音一如之前的清晰平緩,「我不會告訴你,我喜歡你,但我會告訴大家,我喜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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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