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周翔那晚上沒有回家,應該說,他沒有回他和陳英租的那個房子,因為晏明修帶他回了他真正的家。

  儘管,周翔已經沒有那棟房子的所有權。

  當他的身體被發現的時候,他真正地被判斷了死亡,所有他前身的東西,現在都已經和他沒有任何聯繫。

  當他推開那扇熟悉的門,打開他閉著眼睛也能輕易摸到的燈的開關的時候,他看到那間他生活了三十年的房子原模原樣地呈現在他面前。沒有灰塵,沒有許久不曾住人的清冷,柔和的燈光灑在溫馨的小客廳裡,一切就好像他當年離去一樣,不曾有絲毫改變。

  晏明修的目光掃過客廳的每一個角落,他輕聲說:「我收拾過了。你……走之後,我在這裡一個人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就不敢住了,這裡到處都是你的聲音和你的樣子,我住不下去了。但是,我每個月都會回來一兩趟,打掃一下。所有的東西,都保持著原樣,周翔,你明白嗎,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周翔心裡堵得難受,他沉聲道:「我已經回來了,我拿你過戶給我的那棟房子跟你換,把我的房子還給我吧。」周翔看著晏明修,眼神懇切,「算我求你。」

  晏明修苦笑一聲,「周翔,你真是有能耐讓我難受。這棟房子,我把它給你可以,但你要把你給我。」

  周翔默默扭過了頭,「半年,我們只協議了半年。」

  「哪怕是半年,我也不會放棄。」晏明修道:「這半年,就像以前那樣,你要全權聽我的安排,我給你兩天時間,你搬回這裡來。」晏明修湊過臉去,輕吻周翔柔軟的嘴唇,「我們一起住在這裡,重新開始。」

  周翔咬牙道:「你這麼做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什麼事可以重來,如果我還是當初的周翔,如果我沒掉進山崖裡,也許我會和你重來,但現在,晏明修,現在,你看看我的樣子,我們不能重來。」

  「能。」晏明修緊緊盯著周翔的眼睛,他的眼中是深刻到可怕的執著,「周翔,其實你從來沒真正認識過我,因為我以前一直防備著你,我犯了很大的錯,我沒讓你知道,跟你在一起的一年,我有多滿足,那一天一天的,我過得有多自在,多幸福。你不明白,對我來說你意味著什麼,以前我自己也沒明白,但是你不在的三年,我知道得不能再清楚,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開你。」

  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敢不敢告訴周翔,他十六歲那年為之驚豔、傾心,多年來唸唸不忘的人,就是周翔,因為他認錯了人,愛錯了人,因此他犯了他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的錯誤,他沒辦法、也沒勇氣告訴周翔這些,他怕周翔更恨他,就連他自己都恨自己。

  如果說大螢幕上那個翩翩白衣的瀟灑背影滿足了他少年時期對於完美情人的幻想,那麼和周翔在一起的那一年,就是在不斷地向他詮釋什麼才是讓他舒適、知足的感情,他看到了一個成熟的男人是怎麼對待愛情的,又是怎麼用那種恰到好處的溫柔和寬容去感染、纏縛對方的,他就是那個被周翔緊緊抓住的人。可是他當時太蠢,他被自己的執念矇蔽了眼睛,他甚至覺得自己心裡有喜歡的人,還對別人動情,是違背自己的原則,他就那麼一邊享受著周翔給予他的一切美好的體驗,一邊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騙自己、騙周翔。

  所以,周翔不相信他,他完全能夠理解,是他從來沒在那一年裡給過周翔半分自信,周翔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在他心裡的份量。

  他要用接下來的時間,彌補他犯下的錯,結束這長達三年的折磨,得到他這輩子最想要的、勢在必得的人。

  周翔看著晏明修眼中的堅定和深情,心臟不自覺地顫抖著。

  晏明修有一點說得很多,他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晏明修,因為晏明修沒有給過他這樣的機會。

  在最初的那幾個月裡,他甚至不知道晏明修的背景,不知道晏明修做什麼,在他眼裡,晏明修只是一個大學剛畢業、家境不錯、心高氣傲、不太好討好的少年,他當時也並沒有過多的關注晏明修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一開始,僅僅是被那驚為天人的外貌所吸引。

  當他真正想要瞭解晏明修的時候,他又沒有那樣的機會了,因為他真心喜歡上了晏明修,晏明修所有的優點缺點,在他眼裡都是值得品味的特點,他已經看不清了。

  直到他以現在的身份重生,和晏明修再相遇,他才如夢初醒。

  晏明修早已不是當初那樣的少年,甚至當初那個晏明修,都不如他想像中的簡單。現在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在財勢圈裡能夠翻雲覆雨的男人,冷傲而強勢。

  當他接觸到晏明修那種毫不保留的眼神的時候,他感到背脊發寒。他不想相信晏明修說得任何話,因為他有種要被吞噬的錯覺,他出言譏諷道:「晏明修,如果你真的像你說得那樣對我唸唸不忘,那麼我們的協定又是怎麼來的?你花了兩百萬和一套房子包了我,你包的不是我,而是這具身體。其實這沒什麼,誰還沒個生理需求,但是,你喜歡汪雨冬的時候把我當替身,你說你喜歡我了,又找了個替身,其實你就是缺個人陪著,是誰又有……」

  周翔話未說完,晏明修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他衝動地把周翔按在了牆上,聲音因為痛苦而異常地尖利,「周翔,當初把你當成汪雨冬的替身,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你……從我第一次在電梯口看到你,哪怕你完全變了個樣子,我還是感到無法解釋的震撼,那個時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讓你走,我用那種手段得到你,或者說得到這個軀殼,是因為……」晏明修哽咽道:「是因為我想你想得快瘋了,從你身上得到的那種熟悉感,是當時唯一能救我的東西,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多想你,你不明白我每天都是怎麼過來的。明明你就是你,你卻瞞了我這麼久,你告訴蔡威,告訴蘭溪戎,唯獨不告訴我,這樣的報復你滿意嗎?你應該滿意,我比你想像得還要痛苦多了!」晏明修抱緊了他,聲音中滿是絕望,「周翔,就算一切都是我活該,可我從來沒想過背叛你半點,我只是……你們太像了,你們根本就是一個人!周翔,你能懂嗎?三年了,我也快撐不下去了!」

  汪雨冬,兩個周翔,替身,替身,誰是誰的替身,誰是替身,誰又是主角?!從一開始到現在,所有情節都像是老天爺刻意安排好的鬧劇,目的僅僅是把他們逼入痛苦的絕境,然後看著他們痛苦愚蠢的樣子尋樂。

  周翔張了張嘴,那些到了嘴邊的話,卻說不出口,他怕他一開口,情緒會失控。

  晏明修痛苦而委屈的申訴讓他不知所措。究竟晏明修算不算背叛他,連他自己也界定不清,同樣身為男人,他從來沒覺得誰應該為一個死人忠誠。

  晏明修沒做錯什麼,甚至幫了他,可心頭那種糾結的情緒,讓他完全化解不開。

  他是在嫉妒嗎?嫉妒誰?兩個周翔都是他,卻又不全是他,誰是替身,誰是主角,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周翔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早就明白,只要和晏明修牽扯上,等待著他的就是想像不到的痛楚和煎熬,所以他必須,必須遠離晏明修,哪怕他那麼喜歡晏明修,他也害怕了。

  92

  周翔輕輕推開了晏明修,雙腿發軟地坐倒在沙發上,空洞地看著對面早應該被淘汰的電視機。

  晏明修在原地僵立了一會兒,抹了把臉,長長吁出一口氣,情緒才鎮定下來。他扭身去了廚房。

  周翔聽到廚房傳來微波爐工作的聲音,他恍惚地往廚房看了一眼,不知道晏明修在幹什麼。

  過了一會兒,晏明修端了兩個骨瓷碗出來。那小瓷碗潔白如玉,身上印著淡粉的山茶花,是當年他和晏明修閒逛的時候買的,倆人幾乎是同時一眼就看中了,不過周翔看到價格就想走了,晏明修卻把那套餐具買了下來。

  倆人同居的後半年,他們用得一直是這套餐具,他甚至能想像那套山茶花餐具被擺在家裡那張就餐桌上的樣子。瓷白淡粉的山茶花,襯著洗得發白褪色的紅白格子桌布,是那麼溫潤素雅,充滿了家的氣息。

  周翔就那麼愣愣地看著晏明修把瓷碗放到茶几上,碗裡面盛著銀耳枸杞羹。

  「我今天出門前做的,我就知道要喝酒。」晏明修的聲音中還帶著輕微的鼻音,他輕聲道:「可能做得沒你做得好,嘗嘗吧。」他端起一碗銀耳羹,舉到周翔面前。

  周翔伸手接了過來,他嘆了口氣,吃了一口。

  晏明修有些期待地問,「好吃嗎?」

  「晏總,你不用這樣。」周翔放下碗,靜靜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咬牙道:「不准再叫我晏總。」

  他無法想像,當週翔叫他「晏總」的時候,心裡帶著怎樣的嘲諷。當真相昭然若揭的時候,他甚至是有一絲恨周翔的,因為他被瞞了自己一年之久。和周翔分開得越久,痛苦越是成倍增長,這些沒人會懂,只有他知道,徹夜難眠是什麼滋味兒,在夢中哭醒是什麼滋味兒,滿世界的找一個人而不得是什麼滋味兒,最可怕的是,一味的騙自己那個人沒死,卻親眼見到那堆屍骨時,是怎樣毀天滅地的絕望。如果不是大師提點了他,他恐怕不會想再走出那間農戶。

  所以,當他知道周翔就在他身邊的時候,當他知道他所有的猜測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恨周翔,但他更恨他自己。

  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挽回周翔,因為失去所愛會變成什麼樣,他自己最清楚。

  周翔沉默了一下,道:「我明天會搬回來,但是,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不要再在公共場合做出些讓人說閒話的事。」今天晏明修拉著他上台,已經讓他坐立難安。

  「沒有人敢說我的閒話。」

  「是,但他們敢說我的。」

  「不用在意,周翔,他們說什麼都影響不了你,你想當明星,我會成全你。」

  「我並不是……」周翔想解釋,又覺得徒勞。他並不是想當明星,而是相當一個有穩定收入的演員,太大的名氣是種負累,他是個性格懶散、容易滿足的人,不過,又想掙錢又不想被人盯著,那就不應該在娛樂圈混,可惜他又沒有別的本事,說自己不愛名,未免矯情。

  「你想要什麼,儘管說出來,我什麼都會滿足你。」晏明修扳過周翔的下巴,認真地看著他,「說出來吧。」

  周翔淡道:「我的事業發展得很好,你不用做多餘的事,給我留點好名聲吧。」

  晏明修的手指抖了抖,「你現在的名聲,是靠著蘭溪戎起來的,我不希望你到現在身上還貼著蘭溪戎的標識。別再去拍那些MV,檔次太低,我正在籌劃一個電影,我要讓你演男主角,我來給你配戲。」

  周翔皺眉,「晏明修,我很喜歡我現在做的,我不用你捧我。」

  「三年前,我曾答應給你投資電影,可是那天你跑了。」晏明修的聲音有一絲脆弱,因為那是他見周翔的最後一面——曾經那個真正的周翔,即使是現在想起來,依然是錐心的痛,他啞聲道:「我說過,你失去的,我都會補償你,周翔,我沒法讓你起死回生,但是其他的……只要我能給你的,我全都會給你。」

  周翔知道說什麼也沒用,儘管晏明修變了很多,有一點卻永遠不會變,那就是他的本性,晏明修決定的事,那就是決定了的事,他就是那麼強勢霸道的一個人。

  也正因為他如此驕傲,所以周翔相信要不了多久,晏明修就會受不了這樣討好他,繼而主動放棄。死了不能復生的人,那是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可人要是還活著,那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想看看這樣的日子晏明修忍得了幾天。

  周翔搖搖頭,「隨便你吧,我先回去了。」

  晏明修一把抓住他,「你去哪裡?」

  「我先回去。」

  「不要回去,明天我幫你搬家,今晚住在這裡。」晏明修的眼神熱切而深沉,完全不容周翔拒絕。

  周翔幾乎笑出來,「晏明修,你覺得就咱倆現在的情況,適合上床嗎?」

  晏明修臉色微紅,「我沒那個意思,我只要你留下來就夠了,你不想做,我不會勉強你。」

  「那你想怎麼樣?躺著聊天。」

  晏明修竟然認真地點頭,「留在我身邊就行,做什麼都行。」

  周翔煩躁地抓了把頭髮,然後硬邦邦地點點頭,「我去洗澡。」

  周翔起身往裡屋走去。

  狹窄的走廊,簡陋的浴室,樸素的書房,舒適的主臥,周翔情不自禁地把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都看了一遍,指尖撫摸著略微粗糙泛黃的牆面,那種熟悉而溫暖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心。

  爸,媽,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晏明修在背後靜靜地看著他,這個人在這間房子裡隨意走動的畫面,是他一輩子寶貴的回憶,現在,那些畫面終於重現了,他以前從不信天信地,現在卻相信命運中的點滴都早已經注定,而周翔就是他命定的那個人,否則,周翔就不會死而復生地回到自己身邊。

  這重來一次,彌補錯誤的機會,他死也不會放手。

  周翔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他的浴室很小,熱氣不容易散開,雖然夏天通風有點問題,但是冬天洗澡特別暖和,那種久違了的溫暖讓周翔分外感動,浴室裡的一切擺設,都親切無比。

  他洗完之後,發現自己忘了拿睡衣,正準備套上之前穿的衣服,浴室的門被輕輕叩了兩下,晏明修的身影就在浴室外面。

  「我給你拿了睡衣,換上吧。」

  周翔打開門,見晏明修拿著睡衣看著他,也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

  周翔接過睡衣的時候,手微微一顫。

  這是他買的其中一套情侶睡衣,他那個時候為了給晏明修心理暗示,買了很多情侶配套的東西,睡衣、杯子、牙刷、內褲,就是希望晏明修能有和他成雙成對的感覺,當時晏明修也沒有拒絕,周翔還雀躍的以為晏明修是接受了這樣的暗示,結果後來才知道,晏明修根本就不在乎這些無聊的細節,任憑他在哪兒瞎興奮,又能影響晏明修什麼?

  沒想到,時過境遷,如今竟是晏明修用同樣的方式在試圖喚起他的感覺。他終於明白晏明修這種可以在腳下任何一塊土地上買房子的人,為什麼非要和他搬回這個七十多平米、房齡超過三十年的老房子裡住。因為這裡到處都是他們的回憶,大到每一個房間、每一處佈局,小到一個瓷碗、一套睡衣,都是他曾經愛過晏明修的證據,晏明修就是希望他想起這些。

  晏明修做得很好,因為這些小細節他從來不曾忘記過,在這屋子裡,更是被放大了無數倍,他被逼著回憶他和晏明修的點滴,一遍遍,越想越痛苦。

  果然,臥室裡的床品是他們當時一起挑的,木地板上的毯子是晏明修買回來的,用了十多年的地燈是晏明修半夜起床踢壞了之後,他親手修好的,現在還能看出修補的痕跡,甚至,晏明修從浴室出來時,穿著和他一模一樣,僅僅是大了一號的睡衣。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時光倒流,他們被無形的手拖著回到了三年前,周翔被迫體會著那些曾經甜蜜的情節。

  晏明修的頭髮軟趴趴地貼在臉上,看上去年輕了幾歲,跟當年那個傲慢冷漠的少年竟是那麼地相似,唯獨那雙眼睛,已經深沉得讓人似乎看不透。

  當週翔對上晏明修的眼睛的時候,他感覺晏明修彷彿看穿了他心裡在想什麼。

  晏明修一步步走到了床邊,慢慢壓了上來,濕漉漉的劉海貼在了周翔的額頭上,冰涼的水珠順著他的眉心滾落到眼窩處。

  倆人靜靜對視著,彼此貼得極近。

  晏明修輕聲說,「翔哥,謝謝你回來。」

  周翔的心一顫。

  「在這個房子裡,我要讓你想起一切,尤其是你對我的感情。」那語氣中充滿了篤定。

  晏明修吻住了周翔柔軟的嘴唇。溫柔地吸允揉碾,盡情品嚐著那清爽的味道。

  這是晏明修第一次吻他,應該說,吻現在這個樣子的他。

  他跟了晏明修半年,他們做愛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提親吻,晏明修的每一次發洩,都不想看到他的臉。

  他最初以為晏明修還把他當成汪雨冬,卻沒想到,他自己成了自己的替身。如此荒誕的情節,竟真的發生在了他身上,不過,既然他能從別人的身體裡醒來,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那種被無形之手戲弄的感覺,確實愈發強烈,讓周翔膽顫心寒,生怕這又是老天爺編排好的新的鬧劇,只待他再一次入戲過深的時候,猛地將他弄醒,讓他再次墜入萬劫不復。

  濕滑的舌頭破開了他牙齒的屏障,鑽進了他的嘴裡,和他的舌頭糾纏在一起,周翔眼前一花,情緒不由自主地被晏明修這熱烈的吻拉了回來,他下意識地推了推晏明修,卻把抓住了手,更重更用力地被晏明修壓制著。

  他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這個越來越狂熱的吻,晏明修把這個最初清淺的吻,發展成了帶著濃濃思念和情慾味道的深吻,那些激烈的情緒以燎原之勢席捲了倆人的大腦,周翔瞪大了眼睛,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親吻竟也能透著悲傷到絕望的味道,而且那悲傷是那麼地有感染力。

  就在倆人幾乎都要無法呼吸的時候,晏明修才放開了他,並且無力地癱倒在他身上,緊緊摟著他的腰,喃喃地說著,「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周翔克制住了想去碰觸他的衝動,不知所措地躺在床上,任晏明修重重地壓在他身上。

  晏明修調整了一下姿勢,幾乎把周翔的上身整個抱在懷裡,他溫柔沙啞的嗓音在周翔耳邊輕輕響起,「翔哥,睡吧,以後的每一天,我都希望能這樣抱著你入睡。不要放棄我,因為我永遠也不會放棄你。」

  周翔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晏明修抱著周翔,就像抱著他的整個世界。

  這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93

  第二天早上,周翔被蔡威叫回了公司。

  他醒的時候晏明修已經醒了過來,甚至還打算給他做早飯,不過手腳沒周翔麻利,周翔自己做好吃完就匆匆出門了。

  這眼看要過年了,公司的事情也比較多,蔡威缺人手送禮,就給周翔配了台車,讓他給送幾份禮。周翔以前也幹過這些活兒,蔡威交給他很放心,自從他的身份真相大白之後,蔡威雖然一開始很生氣,但是周翔也看得出來,蔡威很高興,他從以前就屬於蔡威的左膀右臂這樣的人,辦事兒最讓蔡威放心,這時候重要的事自然就交給了他。

  周翔把禮送完之後,給蔡威打了個電話,問能不能借下車,明天再還給公司。他想用這車搬家,儘管晏明修要幫他,可他在晏明修給他的那個房子裡,東西少得可憐,往車上一塞就足夠了,他不想什麼時候都看到晏明修,那讓他心慌。

  蔡威很爽快地答應了,周翔就把車開回了那個公寓。他進屋收拾了一下,確實沒什麼東西,不到一個小時就收拾好了,把東西全都放在了車上。

  他還是打算把房子還給晏明修,希望晏明修也能把他的房子還給他。

  收拾完後,他開車回了陳英那裡。

  打開門後,屋裡靜悄悄的,周翔想起來今天是星期四,王阿姨應該是陪陳英去醫院做透析了。

  正打算脫鞋,屋裡傳來了開門的動靜,周翔一抬頭,見王阿姨從裡屋出來了,睡眼惺忪的樣子。

  「王姨?你沒跟我媽去醫院嗎?」

  「你媽去了,我沒去了。」

  「啊?」

  王阿姨興奮地說,「你那個朋友,那個大明星,晏明修,他今天上午過來了,然後把阿英姐接走了。」

  周翔彎腰脫鞋的身形頓住了,他直起了腰,「你說晏明修把我媽帶走了。」

  「是啊,他說他帶阿英姐去做透析。」

  「我媽就那麼跟他去了?」周翔的聲調不自覺地拔高了。

  王阿姨似乎感覺到他口氣不對,心裡有些緊張,「阿翔,怎麼了?不妥嗎?」

  周翔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搖搖頭,笑道:「沒事,就是挺不好意思的,晚上你自己吃點吧,我去醫院接我媽。」

  「啊……阿翔。」

  「嗯?」

  「他們可能不在平時去的那個醫院,你那個大明星朋友說要帶阿英姐去更好的醫院檢查檢查。」

  周翔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行,我知道了。」

  周翔抓著鑰匙和手機,扭頭出門了。

  他一邊走一邊撥通了晏明修的電話,晏明修很快接了。

  「喂?」

  「喂?晏明修,你今天把我媽弄哪兒去了?」

  「醫院。」

  「哪個醫院?」

  「XX醫院,我找了個人給她看看。」

  周翔鬆了口氣,本來他很懷疑晏明修把陳英弄走的目的,不過至少去了一個靠譜的地方,XX醫院是全國治療尿毒症最好的醫院,可惜他一直排不上號,他道:「我現在過去,你沒和我媽亂說什麼吧?」

  晏明修沉默了一下,「我們現在不在醫院,透析已經做完了,她現在在我家。」

  周翔握緊了手機,「你……你和她說什麼了?」

  「你先過來吧。」

  周翔氣悶地掛了電話,開著車往晏明修的住處趕。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晏明修哪裡,一進屋,發現倆人居然在圍著圍裙做糊塌子,滿屋子飄著白蘿蔔雞湯的香味兒。

  「媽?」周翔詫異地看著他們。

  陳英淡笑道:「來了,洗洗手等著吃飯吧,我們都快做完了。」

  周翔又看了晏明修一眼。

  晏明修衝他溫和地一笑,「把衣服脫了吧,屋子裡很熱。」

  周翔把外衣脫了,有些不自在地走了過去。他一直觀察著陳英的表情,陳英卻埋頭做飯,沒怎麼看他。

  周翔無奈地說,「我去看看湯。」

  一進廚房,盛著雞湯的瓦罐架在煤氣灶上,正汩汩地冒著熱氣,晏明修在他背後道:「時間差不多了,關火吧。」

  周翔關掉了火,掀開蓋子,誘人的香味頓時撲進鼻息。周翔把瓦罐端上了桌子,並盛出三碗晾著。

  很快,飯和菜都做好了。

  三人圍著餐桌坐了下來,周翔和晏明修對視了一眼,氣氛有一些尷尬。

  周翔從進屋到現在就什麼都沒問,陳英也什麼都沒說,只有晏明修特別從容的和他們倆人說著話,似乎一切都是稀鬆平常的,他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吃飯。

  晏明修一邊喝湯一邊說,「我今天帶阿姨去XX醫院,診斷結果跟之前沒有出入,不過在治療方法上專家有一些更好的方案,下次我們一起去,然後商量一下吧。」

  周翔把想質問的話忍了下去,點頭道:「好。」

  吃完飯後,晏明修要送他們回去,周翔道:「不用了,我開了公司的車來,我們自己回去吧。」說完也不等晏明修多說,拉著陳英就走了。

  天氣冷的時候出了門直接上車真的少遭不少罪,周翔又開始考慮買車的問題。

  他原來那輛車,雖然晏明修還給他留著,但是由於那車本就是二手車,性能一般,這麼放了三年,直接放廢了,不能再開了,周翔打算把買一輛車代步列入明年的計劃裡。

  上車之後,周翔沒有先說話,他等著陳英開口。

  果然,陳英幽幽嘆了口氣,「這孩子還是挺不錯的。」

  「媽,你們今天都幹什麼了?」

  「早上吧,他突然就來家裡了,我上次也見過他,我以為他是來找你的,沒想到他是來找我的,說要帶我去大醫院檢查檢查。」

  「然後你就去了?你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呢。」

  「你媽也不傻,他要是不圖什麼,能對我這麼個老太太這麼好嗎。我都看著新聞了,我當時看那個發售會的時候,就老覺得他看你的眼神兒不太一般,我早就說了,這些事別瞞著我。你這段時間經常夜不歸宿的,你真以為我相信你天天加班啊。」

  周翔無奈地嘆了口氣,「媽,我和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

  周翔一時語塞,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跟陳英解釋他和晏明修的關係,他又不能說實話,陳英這樣保守的老一輩人肯定是接受不了的。周翔不禁更加擔心有什麼風言風語傳進陳英耳朵裡了,想到晏明修今天不問一聲就把陳英接走了,周翔就特別來氣。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含糊地說,「我們一起拍過戲,他對我挺照顧的,但是我覺得我們不合適,他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哎,我也是擔心這個,雖然這個孩子挺好的,但是人家家那背景咱們是高攀不起的,媽只希望你找個能老實過日子的,你說你要是跟他,我是沒什麼,他家那邊兒哪能同意啊,媽不想眼看著你受苦,所以今天我什麼也沒表示,這個事情,還是妖你們自己拿主意。」

  周翔笑了笑,「媽,你想多了,我們倆沒到那份兒上,怎麼跟你說呢,反正我跟他不可能,你就把他當我一個朋友吧,但是以後儘量別麻煩人家。」

  「我懂,今天我就是想試探試探他,要不也不能占人家一天時間。沒想到這個孩子看上去挺不近人情的,但是特別好,我做透析一次就要四五個小時,他一點兒都沒不耐煩,一直陪我聊天,哎,其實真挺好的,長得也俊俏,也懂事,阿翔啊,這是你自己的事,我就不說什麼了,反正,你記住你怎麼做媽都支持你就對了。」

  周翔含笑著看了他一眼,「媽,你可真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太有范兒了啊。」

  陳英被他逗笑了,略帶驕傲地說,「我兒子以後也是明星了,我也得與時俱進嘛。」

  周翔跟著她笑著,眼底卻沒多少笑意。

  晏明修沒有顧慮,他有,他不能想像陳英聽到那些不堪的傳聞心裡會怎麼想,對自己的兒子會有多失望。周翔緊緊握住方向盤,心裡對晏明修頗為不滿。

  94

  倆人回家之後,陳英去跟王阿姨嘮嗑去了,周翔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進屋之後,就給晏明修打了個電話。

  之前有陳英在,他們不方便說話,電話接通後,周翔直接就質問道:「你怎麼能隨便把我媽接走。」

  晏明修回答得絲毫不心虛,「難道你不希望她得到更好的治療嗎?」

  「她現在狀況就挺好的。」

  「那是因為她患病不久,尿毒症後期會有很多併發症,你們對這個病的認識太淺薄了,包括她之前就醫的醫院,並不是很好的醫院,難道你不希望她得到最好的治療?」

  晏明修兩句話就把周翔推到了高台上,好像周翔要是不願意陳英跟晏明修接觸,就是不想讓陳英得到更好的醫療條件一樣,讓他百口莫辯。

  他煩躁地說,「你能耐,你說什麼都有理,但是我不希望她胡思亂想,她只是個保守的老太太,如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傳到她耳朵裡,她沒病也能氣出來。」

  晏明修淡道:「我倒覺得她比你想像得開明多了,也明白多了。」

  「你別強詞奪理。」

  晏明修沉默了一下,反問道:「周翔,她不是你親媽,你真的很在乎她嗎?」

  這回輪到周翔沉默了,他想了想,說:「雖然不是親媽,可我一直想有個媽,再說我佔了她兒子的身體,我不能不代替他盡孝。」

  「我明白了,既然你把她當媽,我也會把她當我媽。」

  周翔怒道:「你別他媽扯淡了,我媽高攀不起!」說完憤然掛了電話。

  電話也沒有再打來,周翔洗完澡倒在床上,感覺忙活了一天,特別累。

  其實他心裡當然是希望陳英能在好醫院治療,當初那個醫院他也不是沒去過,他半夜兩點去排號,一直排到早上六點多,結果居然就沒號了。找門口票販子買,一個號三千,直接把他嚇回來了,網上預約的專家號已經排到了四個月之後,而且聽說哪怕這回能看上,如果要複診,還是要等很久,一想到好醫院看個病這麼難,他怕陳英耽誤不起,也就沒再往裡面擠了。

  有權有勢就是不一樣,醫院就跟自己家診所似的,隨時能看上全國最好的醫生,周翔再不舒服,也得服氣。

  他有種感覺,就好像晏明修就像一個獵人,在他周圍到處下套,等著他走投無路的時候,一舉收網,他可能就再也逃不掉了。

  可那個坑,偏偏是他不敢、不想跳的。

  他跳了一次,把命都賠上了,就是一條狗,伸舌頭舔著火盆了,下回也不會再犯傻了,何況是人呢。

  周翔嘆了口氣,發現自己又睡不著了,就找了本書看了一會兒。

  看到眼睛有些酸脹了,他才打算睡覺,沒想到這時候手機響了。

  周翔先看了看牆上的表,這都半夜兩點了,誰給他打電話,拿起來一看,果然是晏明修。

  周翔挺不想接的,但想來想去還是接了,「喂?」

  「周翔,你還沒睡啊。」

  周翔懶懶地說,「被你吵醒了。」

  「你房間的燈亮著。」

  周翔下意識地直起了身子,轉了轉頭,「你在哪兒?」

  「你樓下。」

  「你跑這兒來幹什麼。」

  晏明修的聲音柔得像最細軟的稠緞,「我惹你生氣了,睡不著,就想來你家看看,沒想到你燈還亮著。」

  周翔沉默了,晏明修那種呵護的態度讓他渾身不自在,尤其是心臟,一抽一抽的。他輕輕嘆了口氣,「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我能上去嗎,外面好冷。」

  「你不會進車裡嗎?」

  「我不想進車裡,在車裡看不到你的窗戶。」

  周翔煩躁地扒了下頭髮,「晏明修,你別做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像你。」

  「什麼樣想我?」

  「你……我不知道,你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我想上去,我想看看你。」

  「晏明修,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一天看不到你就心慌。」晏明修輕聲說:「真的心慌。翔哥,你以前對我太好了,我那時候總覺得,一切都是應該的,誰讓你喜歡我,這三年來,我就是靠著我們當時的回憶撐過來的。我最害怕的就是你再消失,我讓你搬回來,是因為我想一回家就看到你,每天醒過來身邊都有你,我再也不想過找不到你、看不到你、聽不到你的生活了,那簡直是噩夢。」

  周翔握著電話的手有一絲顫抖。

  「我上來了,給我開門吧。」

  周翔聽到了電話那頭安靜的樓梯間裡響起的腳步聲。

  「我在門外。」晏明修提醒他。

  周翔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才掛了電話,起身套上拖鞋,裹上厚厚的睡衣,穿過客廳,給晏明修打開了門。

  晏明修一身的寒氣,耳朵和臉頰凍得通紅,一看就是在外面站了很久的。

  周翔剛要張嘴,晏明修撲了過來,狠狠抱住了他,冰涼的嘴唇也貼上了他的唇。

  客廳很黑,周翔退後了幾步,差點兒撞到沙發,他披著的睡衣掉到了地上,身上只穿了睡覺時候穿得背心短褲,被晏明修摟在懷裡,直接接觸著從外面帶來的臘月的冷空氣,凍得他渾身發抖。

  但是,緊緊貼著的嘴唇是熱的,交換的濕滑的舌頭也是熱,就連晏明修摟著他腰的手,也漸漸熱了起來。

  周翔被親得有些暈乎,腦子空白了一會兒,然後趕緊推開了他,並伸手摀住了他的嘴,小聲說,「別弄出動靜。」說著把晏明修拽進了自己房間,緊緊掩上門。

  這要是讓陳英看到晏明修,那他就真說不清了。

  晏明修的熱情卻並沒有被阻斷,門剛鎖上,他就把周翔撲倒在了穿上。

  周翔左躲右躲,赤裸的皮膚依然不得不碰到他的衣服,他低罵道:「你身上都快掉冰渣子。」

  晏明修把大衣脫掉扔到了地上,然後按著周翔的手,重重地吻著他。

  周翔看這架勢,今晚是躲不過去了,倆人也不知道幹了多少回了,別管心裡有多少隔閡,至少身體上是很默契的,這個時候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做吧。

  周翔一邊任他親吻著,一邊趁著喘氣的空擋說:「別弄出動靜,她們就在對門。」

  晏明修悶頭從他的嘴唇一直親到下巴、喉結,並沒有說話。

  晏明修很快就脫掉了衣服,把周翔也扒光了。

  屋子裡很暖和,但暖氣開得人肝火旺盛,此時兩人赤裸想貼,看對方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兒,邪火更是蹭蹭往腦門子上鑽。

  晏明修有些狂熱地撫摸著周翔光裸的胸肌,密密實實的吻像雨點一樣落在周翔胸前,留下斑斑愛痕。

  周翔的手插進他發間,低聲道:「你帶套了嗎?我家裡沒有。」

  晏明修頓了頓,「我也沒有。」

  周翔有些火,「那還做什麼。」

  「我們以前也有過幾次不帶的。」晏明修壓著他,明顯不會善罷甘休的樣子。

  「以前做得多,現在……」周翔有些窘迫,「行了起來吧。」

  晏明修一把抓著了周翔的小兄弟,那塊兒早已經立了起來,他輕輕一握,周翔身子就軟了一半兒。

  周翔難受地扭了下身子,意志不那麼堅定了。說起來,他已經很久沒享受過一次性了,從重生到現在,幾乎一次都沒有。

  那滋味兒讓他懷念。

  晏明修啄吻著他的嘴唇,「翔哥,做吧,我會小心的,不會傷到你的。」

  周翔伸手夠到床頭的護手霜,「湊合湊合吧。」

  晏明修重重親了他一口,他分開周翔的兩條長腿,看著那草叢間微微站立起來的性器,忍不住低下頭,濕軟的舌尖照著那肉頭舔了一下。

  周翔身體顫了顫,詫異地看著晏明修。

  倆人同居的那一年,他這麼伺候晏明修的時候很多,但晏明修一次都不肯給他來口活,他一直安慰自己是晏明修有潔癖,其實只是因為人家看不上他。

  他沒想到晏明修會願意這麼做。

  晏明修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抬起頭,表情有一絲彆扭,「我試試。」

  周翔的心臟狂跳了起來。

  那個表情……那個表情,多麼像他第一次見到晏明修時的情境,那個青澀漂亮的少年,因為認錯了人臉上浮現的明顯的尷尬,是那麼地動人,幾乎在一瞬間就把他的心臟擊穿了。

  他不知道自己對晏明修算不算一見鍾情,但至少就外貌而言,他再也沒見過比得上晏明修的,看來,自己的膚淺,就是那段悲劇的開始。

  無暇多想,周翔的性器被含進了一個溫暖的口腔,那濕滑柔潤的感覺真叫人瘋狂,尤其是當週翔看著晏明修那張他曾經深深為之沉迷的臉的時候,無論是心理上的滿足還是生理上的快感,都一下子飆升到了極致。

  周翔無法自抑地呻吟了一聲,一隻手緊緊抓住了床單。

  這一聲難耐的呻吟給了晏明修莫大的鼓勵,他憑著別人伺候他的記憶吞吐著那不斷漲大的性器,那滋味兒並不好受,可一想到他能讓周翔享受,他就願意做。

  周翔許久沒受這樣的刺激,很快射了出來,晏明修閃躲不及,被噴到了臉上。周翔特別尷尬,抽出幾張紙遞給他,晏明修蹭掉了臉上的體液,曖昧地笑著看著他。

  周翔臉有點發燙,他早過了會因為這種事而不好意思的年齡了,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晏明修湊過去,一邊撫摸著他的腰,一邊溫柔地吻著他,「是不是該我了?」

  周翔含糊地「嗯」了一聲。

  晏明修把他的大腿分到大開,他擠了一手心的護手霜,全都抹在了周翔的後穴處,那肉洞緊得很,晏明修的手指費勁地往裡鑽,才勉強鑽進去一根。

  周翔不太舒服地動了動,微微蹙起眉頭。

  晏明修一邊撫摸著他,一邊用手指在那肉穴裡來回抽送開拓。

  這具身體他上過幾次,儘管次數屈指可數,但並不陌生,然而,這一次跟哪一次都不同,以前,他需要從這個身體上得到的是發洩,除了慾望,還有思念、悔恨、悲傷等等等等。可現在不同,他想要的是和這個人合二為一,他看著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這不是他最愛的周翔的臉,他懷念那張總是帶著溫柔灑脫笑意的男人的臉,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但是幸好,幸好那個男人的靈魂還在,無論這張臉長成什麼樣子,只要知道這副軀殼裡住的是他最愛的那個人,就足夠了。

  滑膩的白色乳霜在晏明修的翻攪下糊滿了周翔的肉穴,那緊閉的穴口微微開啟,在燈光下閃著羞人的光澤。晏明修抽出濕漉漉的手指,改用自己的肉棒頂著周翔的後穴,用那肉頭不斷地戳探著那嫩紅的洞口,然後緩緩地插了進去。

  周翔深吸了一口氣,身體所有的感官都被調動了起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令人難以啟齒的地方,感受著晏明修那粗硬的性器衝破緊窒的肉壁,一點點插進他體內。

  周翔的喘息聲都有些顫抖,他咬牙道:「輕……輕點……」

  晏明修放緩了速度,他揉按著周翔緊實的臀瓣,輕聲撫慰著:「放鬆一點,我想全部進去,翔哥,把以前的那幾次都忘了吧,我想給你最好的體驗,就像我們從前那樣。」

  周翔咬了咬牙,那種異物入侵的羞恥感讓他說不出話來。

  晏明修箍緊他的腰,慢慢動了起來。晏明修的大傢伙和他那張漂亮的臉完全對不上號,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周翔都給嚇著了,此時那大寶貝因為興奮已經漲大到可怖的地步,周翔感覺自己整個腸腔都被晏明修的肉棒塞滿了,晏明修每動一下,就像一個又硬又熱的棍子在他內臟裡翻攪,那種被完全佔滿的感覺,說不上的。

  周翔揚起了脖子,臉漲得通紅,晏明修的每一次深入和抽出都讓他渾身顫慄。儘管換了一個身體,敏感的地方居然驚人的一致,也許這跟身體無關,只跟他自己的感覺有關,所以晏明修的每一次煽風點火,都能成功讓周翔興奮起來。

  很快,倆人就找回了當初的契合,在他們同居的一年裡,倆人就像兩頭野獸一般,幾乎嘗遍了所有的姿勢和場所,瘋狂而大膽地盡情享受著性帶給他們的刺激和無上的快感,那個時候他們熟悉對方身體的每一個敏感點,輕易就能讓對方慾火高漲。周翔在遇見晏明修之前,一直都是當一,主要是他覺得自己的長相身材和性格,不適合當下邊兒那個,可跟晏明修在一起之後,他才覺得自己可能是天生的零號,就算是那些騷到骨子裡的零,能直接被插射的極品體驗也並不多,可他卻好幾次就那麼被晏明修直接幹得射了出來。現在倆人又赤身交纏在一起,曾經那些瘋狂的回憶全都湧上了心頭,讓周翔光是想想,渾身就燙得不像話了。

  晏明修的動作越來越快,插得他幾乎無力合攏大腿,只能癱在兩邊,更加方便晏明修的進出。

  周翔不敢發出聲音,其實他挺喜歡吼出來的,尤其是高潮的時候吼那麼兩嗓子,太帶勁兒了,可是他還沒忘了自己在哪裡,只能咬牙憋著,任憑一波波地快感把他一步步推向慾望的巔峰。

  晏明修臉上的汗水滴落到他胸膛,滾燙。

  周翔睜著迷濛的眼睛看著晏明修,晏明修也看著他。

  這是倆人第一次面對面做愛。不,他們並不是沒有試過正面的體位,應該說,這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做愛的時候,晏明修正視他的眼睛,而不是埋頭猛幹,試圖把他當做別人。

  當他們眼神交匯的時候,周翔清楚地看到晏明修眼裡的愛意,那深情讓他震驚。

  晏明修重重地撞擊著周翔的身體,在快感疊加到極致,就要爆發的瞬間,堅定而顫抖地說著,「翔哥,我愛你。」

  95

  周翔的床是一張150cmX200cm的單人床,平時他睡著也不覺得小,可是當床上躺了兩個又高又大的男人時,就顯得格外的擁擠,連翻身都不太方便。

  不過晏明修也並沒有給周翔翻身的機會,他就一直那麼摟著周翔,姿勢有些霸道,但很暖和。周翔的房間雖然有暖氣,但是窗戶縫不太嚴,總是漏風,這個夜晚,他卻沒有感覺到一絲冷風,而是充溢著他每一個細胞的來自晏明修的熱度。

  倆人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

  周翔一看表,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平時是絕對不睡到這個時候的,他習慣早起,除非是累壞了……昨晚確實是累壞了,不然也不會一覺睡到現在都沒知覺。

  他一動彈,晏明修也醒了,揉著眼睛看著他。

  周翔推了他一下,「起來,都快十一點了。」

  「嗯。」晏明修雖然答應了一聲,雙卻更加用力地環住他的腰,輕聲說:「又沒什麼事,再睡一會兒吧。」

  周翔有些著急,「不行,我媽會來叫我吃飯的。」

  晏明修沒說話,而是死死抱住他的腰,把腦袋往他懷裡拱,嘟囔著,「翔哥,我想這一天想了好久了。」

  能夠和周翔相擁著醒來,幾乎成為他永遠不可能再觸及的夢。他多希望這一刻能多停留一會兒,哪怕一直這麼下去也行。

  周翔的心思卻沒在他身上,他推開晏明修跳下床,快速地套上了衣服,用有些彆扭的姿勢走到門旁邊,耳朵貼著門板,聽著外面的動靜。

  外面只有電視機的聲音。

  周翔低聲道:「你穿上衣服,我出去看看,一會兒我叫你你再走,別發出聲音。」

  晏明修扒了下睡得東倒西歪的頭髮,表情很是失落。

  周翔催促道:「快呀。」

  「就這樣?」晏明修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翔,他苦笑道:「昨晚……我以為會改變些什麼呢。你媽早就猜到我們的關係了,你何必遮遮掩掩。」

  周翔咬了咬牙,「她知不知道是我們家的事,你趕緊穿衣服。」

  晏明修極度失望地搖了搖頭,默默下床套上了衣服。

  周翔看他穿好後,打算開門出去。

  晏明修拉住了他,「我想跟你一起出去。」

  周翔皺眉道:「你別逼我。」

  晏明修臉色微變,只好顫抖著鬆開了手,「翔哥,我究竟做什麼你才願意重來?昨晚你也感覺到了吧?我們之間明明有那麼好的默契,你對我還有感覺,你為什麼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所有你以前希望從我這裡得到的,所有我以前沒有給過你的,我都要給你,我想認真的跟你談戀愛,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像對你那樣對任何一個人。」

  周翔撇過了頭去,低聲道:「你確實不會那樣對別人,沒人像我這麼傻逼了。」

  晏明修咬緊牙關,心裡難受得不知道該接著說什麼。

  周翔看著他糾結的臉,心裡卻挺平靜的,他鬆開門把,轉身坐到了床上,靜靜地看著晏明修,聲音空洞得彷彿能漏風,「明修,咱們倆扯到現在,也就是在床上能和諧一些了。你說得對,我對你肯定還有感覺,誰叫是男的就長了那麼個玩意兒呢,可是,咱們之間也只剩下這個了。你說你喜歡我,其實我挺心動的,但是根據以前的經歷,跟你在一起代價實在太大了,我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我想好好的活,如果我繼續和你攪合,那跟我上輩子有什麼不同?我不等於白活了這條命?看到我沒死,你也該安心了,也不用愧疚了。再說,咱們背景差太多,其實從來都不合適,以前是我自不量力,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你。」

  晏明修聽著聽著,眼圈就紅了,他死死盯著周翔,想從那表情裡找出一絲他熟悉的溫柔和深情。

  周翔有一下沒一下地用腳踢著自己的拖鞋,他想,就一次把想說的都說出來吧,其實這麼心平氣和地說話,比紅臉好多了,至少,他心裡想得特別明白,表達得特別清楚,「你說你那個背景,以後怎麼也得娶個門當戶對的女人吧,你們這種家庭,容不下你這麼玩兒的。光這一點我就接受不了,我不喜歡女的,我是不會娶一個女人害人家一輩子的,我能找到一個願意跟我過的男的,最好,找不著也沒什麼,圈子裡能白頭偕老的屈指可數,我不奢求。不管我能不能找到,那個人肯定不會是你,不說別人,你那個哥都能整死我。咱們倆的緣分也就是這樣了,其實你看,咱們的結果上輩子已經出來了,就是天人兩隔,我已經對你死心了,你也讓這頁翻過去吧,繼續扯下去有什麼意思呢。」

  晏明修幾乎把牙齒咬出了血,他啞聲道:「你懂什麼……說來說去,你還是不信任我,在你眼裡,我的感情就是這種程度?你說的那些,如果我沒考慮好,我就不會一直等著你。三年來,我一直在等你回來,等你回來,我們過沒有顧慮的生活,只要你回來。」晏明修看著周翔,眼裡的傷心幾乎滿得要溢出來。

  周翔顫抖著嘆了口氣,無奈地抱住了頭。

  晏明修,如果我再放縱自己一次,誰知道會換來什麼結果?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真害怕冥冥之中這場詭異的鬧劇,還遠沒有結束。

  晏明修摸了摸周翔的耳朵,聲音沙啞,「翔哥,我不會放開你的,絕對不可能,我不能再過沒有你的生活,一天都不行,我有足夠的時間等著你,我不會讓任何人接近你,我等你放下那些負擔,跟我重新來過。」

  正在這時,門被敲響了。

  周翔一頓,猛地抬起頭,「誰呀。」

  「你們醒了嗎?」門外傳來陳英的聲音。

  「啊,剛醒。」

  「醒了就出來吃飯吧。」

  周翔愣了愣,他回想了一下,剛才陳英說得是「你們」嗎?

  見裡面沒聲音,陳英道:「出來吧,別藏著了,我把你王姨支回家了,家裡沒外人。」

  周翔沮喪地呼出口氣,這下子他真是無話可說了。

  晏明修卻找回了一點精神,他扳過周翔的下巴,快速地親了一下,並認真地看著他,「翔哥,這是早晚的事。」說完率先站起身,在周翔沒來得及阻止之前,已經打開了門。

  陳英圍著圍裙,平靜地看著他們。

  周翔恨不得鑽被子裡。

  雖然他是個天生的同性戀,可是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人束縛或批判過他的性取向,因為他沒有家長。儘管陳英聲明過可以理解他,可是這種被長輩捉姦在床一般的窘迫依然讓周翔尷尬無比,他想,如果自己的父母還活著,他面對他們的時候,恐怕也是這種心情。

  陳英眼皮都沒抬,「我早上進屋想叫你吃早餐來著。」她看了晏明修一眼,努力想微笑一下,做出的表情卻特別彆扭。

  儘管早就知道周翔是同性戀,可是親眼看到自己一手拉扯到的兒子和另一個赤裸的男人相擁在一個被窩裡,她的心情還是特別的複雜。

  她從前非常反對周翔和譚殷在一起,反對到了母子關係一度非常差的地步,可是周翔出事之後,她哪兒還會有心情挑剔這個?後來,她徹底想開了。只是想像是一回事兒,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兒,儘管她也很喜歡這個漂亮得不得了的大明星,可她還是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

  她決定努力對這個大明星好一點,畢竟他和自己兒子是……

  「晏先生,你也來吃飯吧,我包了些餛飩。」

  「阿姨,辛苦你了,我先去洗個臉。」

  「你去吧,新的牙刷我給你準備好了。」

  晏明修去浴室了。

  周翔和陳英對視了幾秒,尷尬地低下了頭。

  陳英把小臂上沒擦乾淨的面往圍裙上蹭了蹭,然後伸手談了談周翔的額頭,「有點兒熱啊,這暖氣太厲害了,容易上火。」

  周翔點了點頭。

  「你都這麼大了,你想跟誰好是你的自由,不用不好意思。」

  周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媽,謝謝。」

  陳英失落地嘆道:「謝什麼,天生的,有什麼辦法。」

  周翔扭過頭,從這個角度能看到晏明修一側的背影,他正在洗臉。

  周翔想,他有一個如此開明的母親,晏明修卻不會有,早晚,他會自己退卻的。就算他不退卻,晏家背後代表的那個龐大的勢力,也絕對不會允許晏明修如此亂來,最後的結果,依然是一場空,如果他真的和晏明修重來,走到最後,多半也是同樣的結果,他再也遭不起那樣的罪了。

  還是這樣好,到此為止,最好。

  晏明修掉落在床上的電話響了,周翔下意識地瞄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汪雨冬。

  96

  周翔對這個名字,絕對是生理性厭惡。在沒認識晏明修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心胸寬廣、不會斤斤計較的人,可他卻唯獨對汪雨冬充滿了嫉恨的情緒,這種小肚雞腸的妒忌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去面對,因為實在有些丟人。

  可他卻控制不了這種陰暗的情緒,他想,如果他能跟汪雨冬打一架,他反而能解脫,偏偏他辦不到,所以越憋越難受。

  這麼想著,他就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往手機屏幕上輕輕一劃,把手機掛斷了。

  他想,汪雨冬這輩子恐怕都沒被晏明修掛過電話吧。

  看著屏幕漸漸暗了下去,周翔猛然醒悟自己剛剛幹了什麼,不禁懊惱不已。他怎麼就嫉妒汪雨冬到這份兒上,太他媽丟人了。

  也許是心虛,也許是為了掩飾,當晏明修洗完臉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周翔看著他說:「汪雨冬給你打電話了。」說完起身往衛生間走去,和晏明修擦身而過。

  晏明修微微一怔,從床上拿起電話,他並沒打算回,現在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正在他想扔下電話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他只好接了,「喂,冬哥。」

  「明修?你剛才在幹什麼?」

  「在廁所。」

  「你家有別人?」

  晏明修頓了頓,「怎麼了?」

  「剛才電話掛斷了。」

  晏明修啞然,忍不住看了眼周翔的背影,「沒有,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事嗎?」

  「哦,冬哥想找你商量個事,你下午有空嗎?」

  「我下午有事,什麼事你在電話裡說吧。」

  汪雨冬呼出的鼻息有點重,明顯不太滿意晏明修的怠慢,他只好道:「這段時間國家打壓房地產打壓得厲害,我爸資金被套住了,我上次用公司的錢給他周轉,結果我也被套住了,明修,你能不能幫幫我?」

  晏明修皺起了眉頭,他輕輕掩上了門,並往屋裡走了幾步,聲音有幾分嚴厲,「上次有消息的時候我已經讓我姐提醒你了,你們怎麼還往裡注資?」

  汪雨冬急道:「我爸他根本不聽我勸,他畢竟是我爸,我總不能不幫他,明修,咱們怎麼說也是一家人,你給我想想辦法吧。」

  晏明修臉色陰沉,深吸了一口氣,「你需要多少?」

  汪雨冬沒說話,似乎不想在電話裡說,「這個……我們出來說吧,你明天有空嗎?」

  晏明修聲音有些冷,「冬哥,我不是第一次幫你了,這些如果被我爸或者我大哥知道,你自己想想後果,這樣的事情,你想發生幾次?」

  汪雨冬聲音有些慌張,「明修,我……我是沒有辦法才找你的,明媚懷孕了,我不想讓她擔心。」

  「什麼?我姐懷孕了?你怎麼現在才說?」

  「也是這兩天剛查出來的,媽不是後天生日嗎,想在生日那天說,給你們一個驚喜。明修,明媚現在正是最重要的時候,你知道……你知道女人懷孕了心情很重要的,我不想她因為我的事受到影響。你千萬別告訴大哥,也別告訴爸,你幫幫我吧,你有辦法的。」

  晏明修沉聲道:「行了,我知道了,明天上午你帶著老劉來我公司一趟。」

  掛上電話,他開門出屋,周翔正好從衛生間洗漱完出來,倆人打了個照面。

  周翔看著晏明修手握電話,而且還明顯是關上門打電話的架勢,忍不住就皺了皺眉頭,他的眼神從晏明修身上一帶而過,扭身往客廳走去了。

  晏明修跟他身後,解釋道:「是家裡的事。」

  周翔正在擺碗筷,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然後說:「想給你拿起來的,但是觸屏太敏感了,不小心掛斷了。」

  晏明修把手機收緊了口袋裡,他心裡本來還因為汪雨冬這通電話而心煩不已,但周翔這額外的一句解釋卻讓他捕捉到了點兒什麼,他眯著眼睛看了看周翔,嘴角輕扯,「掛斷了也沒關係。」

  這時候,陳英端著一個鍋出來了,屋子裡飄著誘人的香味兒。

  「媽,我來端。」周翔看陳英那細瘦的胳膊端這麼大的鍋,就覺得心驚肉跳。

  他剛要上去接過來,離陳英更近的晏明修已經一步走了過去,順手把鍋接到了自己手裡,並穩穩地放到了桌子上。

  陳英抹了抹汗,「哎呀,這麼沉啊,早知道在廚房盛上了。」

  周翔看了一眼,鍋裡裝著香噴噴的餛飩,他一邊盛一邊道:「以後我來端,萬一撒了燙著怎麼辦。」

  陳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看了晏明修一眼,小聲說:「謝謝。」

  晏明修輕輕頷首,「阿姨,你坐吧。」

  三人圍坐在一起,吃起了早餐。

  陳英率先問道:「你們倆,好多久了?」

  周翔被噎了一下,有些慌張地看了陳英一眼。

  晏明修鎮定地說,「兩三個月吧。」

  「哦,怪不得阿翔這段時間老不回來住呢。」

  周翔尷尬地說,「媽,咱們回頭再討論吧。」

  陳英橫了他一眼,「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都沒不好意思。」

  周翔訕訕地低下頭,一口一個地吃著小餛飩。

  陳英對晏明修說:「小晏,你爺爺是那個晏德江嗎?」

  晏明修點了點頭。

  陳英臉上浮現愁容,「哎,你家長輩要是知道……這也不是個事兒啊。」

  「阿姨,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會讓翔哥為難的。」

  陳英搖頭嘆氣,「還是小孩子,別的我不說,為人父母的心情,我肯定比你更清楚,你們啊,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考慮清楚了,把以後都考慮進去,別莽莽撞撞的,感情有一天會淡的,別到時候後悔。」

  「媽。」周翔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放下了筷子,口氣有一絲嚴肅,「別說了,咱們只吃飯,行嗎?」

  陳英也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無奈地低下了頭。

  晏明修看了周翔一眼,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傳遞的信息讓周翔無法對視。

  吃完飯後,晏明修以工作的理由把周翔帶走了。

  晏明修倒沒有騙人,真的把周翔帶去了一個影視公司,他是認真地想要給周翔量身打造一部電影。在他看來,周翔肯定是希望自己的演藝事業能有所成就,他自然要幫周翔實現。

  這麼多年來,除了汪雨冬的電影,晏明修沒有給別人當過配角,參演汪雨冬電影唯二的兩次,第一次是因為晏明媚要求的,他沒法拒絕,第二次是因為周翔身上有吸引他近距離觀察的東西,儘管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此周翔就是彼周翔。

  現在,他打算全程為周翔配戲。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紅不紅,他需要曝光率的唯一目的,不過就是奢望著周翔還活在世界的某處,並能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現在周翔已經回來了,他不需要再拋頭露面了。

  晏明修給周翔介紹了一個現在特別紅的電影工作室,是由一個大導演和兩個金牌製作人牽頭組建的,擁有圈子裡頂級的資源,能參演一部他們的電影,前景優越到無法想像。

  周翔沒想到晏明修盡然能找到這樣的大牌工作室和他這種小演員合作,周翔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當時就直打怵。

  但晏明修恐怕已經談好了,他們到的時候,姜皖已經等在那裡,和裡面的人稱兄道弟聊天。

  工作室地人給周翔提供了兩個劇本,都是他們現在著重要做的,其中一個以民國時期為背景,以一個底層小人物為主角的抗日題材的劇本,非常吸引人,幾人都覺得周翔外形和氣質也比較符合這個木訥但正直的小教員的形象。

  這部劇雖然題材比較嚴肅,但卻是工作室打算注入重資打造的一部主旋律片,主角是一個平民英雄的非常正義的形象,能把周翔烘托到一個非常高的起點上。

  作為一個做了將近十年替身演員的人來說,自己辛苦參演的電影裡卻不能出現自己的正臉哪怕一秒鐘,那種失落感是別人無法體會的。

  周翔非常清楚這部電影的價值,他很動心。

  晏明修一直在觀察著周翔的眼神,在看到他們討論時周翔眼裡時不時放光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己這一步走對了。

  姜皖八面玲瓏地跟負責人談著更多細節,眼看就要到吃飯時間了,晏明修打算請這些人去吃頓飯。

  正在這時,前台的美女敲門進來了,沖其中一個負責人說:「張總,汪雨冬他們來了。」

  晏明修和周翔都僵了僵。

  張總笑道:「你們先做著,我去跟雨冬談點兒事情,晏總,要不一起來?」

  晏明修搖頭道:「不用了,你去吧,我們先走了,晚上直接在飯店碰頭吧。」

  「那也行,見諒啊,我這一天天的事情太多了。」

  幾人客氣了幾句,張總就要帶著人走了。

  門外傳來了汪雨冬不算高的音量,那聲音卻很清晰,「我在樓下看到明修的車了,他在這裡?」

  晏明修只好站起身,主動打開了門。

  周翔也跟著站了起來,他一轉身,門扉正好打開,他撞上了汪雨冬的眼睛,那雙眼睛表達了從驚訝到不滿的情緒,異常地清晰。

  97

  汪雨冬身後,還跟著那個許久未見的譚殷,譚殷在見到周翔的時候,表情也很驚訝,但隨即就轉變成一種難以形容的糾結表情。

  幾人就這麼僵硬地隔門對視,氣氛很不對勁。

  張總來回看了看,笑道:「怎麼了?」

  汪雨冬露出優雅地笑容,「沒事,我和明修也好久沒見了,真巧啊。」那句「真巧啊」,口氣頗為不善。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晏明修所謂的有事,居然是跟這個周翔有關。周翔這兩個字,簡直就是他的剋星,從前是,現在也是,凡是跟「周翔」有關的,幾乎都是些倒霉事。

  他不禁懷疑晏明修帶著周翔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就算是他,也要費好大勁兒去跟工作室談合作,還不一定能碰上合適的劇本,畢竟工作室挑演員,他也要挑劇本,可是晏明修居然就這麼領著周翔坐在總裁辦公室裡,看那架勢還談得很好。對於周翔這種沒有名氣的新人來說,反而比他更容易找到合適自己的角色,如果再有晏明修的推動,周翔極有可能去演一個恐怕連他都弄不到的角色,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替身就要喧賓奪主,他就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個周翔,同樣是他的替身,同樣喧賓奪主,想要取代他的角色去演主角。這一切的一切,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對眼前這個周翔,產生了同樣的危機感和厭惡。

  周翔對眼前倆人都沒啥好臉色,經過上次在貴州發生的事,他對汪雨冬和譚殷連面子上的客氣都省下了,反正他和顏悅色也就換來那麼一場鬧劇,那還浪費那精力做什麼。索性他就那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他這樣冷淡的態度,落到汪雨冬和譚殷的眼裡,就是「恃寵而驕」,覺得周翔自從攀上晏明修之後,果然大不相同了。

  汪雨冬冷著臉看了周翔一眼,明知故問道:「這不周翔嗎,你怎麼在這裡?」

  周翔淡道:「陪晏總來的。」

  「明修,原來你說下午有事,就是為了他的事?」汪雨冬語氣中充滿了鄙夷。

  晏明修大大方方地說,「是,姐夫,我們約了明天早上公司見,你和張總有事,你們先聊吧,張總,回見。」說著他就打算帶周翔和姜皖走了。

  印象中,晏明修極少叫他「姐夫」,除非是在家裡,這一聲「姐夫」,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感覺充滿了生疏,他恍惚中懷疑當年那個一口一個「冬哥」,眼裡寫著傾慕的少年是否真的存在過,眼前這個陰沉冷漠,氣勢逼人的男人又是誰,他脫口道:「等一下。」忍著怒氣,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明修,我找你也是急事,既然這麼巧碰上,不如晚上一起請張總吃飯吧,吃完飯咱們找個地方談一談,時間安排不正好嗎,免得明天我再跑一趟。」

  他就擋在門口,晏明修無法走出去。

  張總發現氣氛不對了,忙笑道:「我去個洗手間,小萬,把客人帶會議室去,我一會兒就到。」說完帶著他的人轉身就走了,根本沒打算摻和。

  工作室的人都走光了之後,晏明修也就沒再打算給汪雨冬留點薄面,很直接地說:「我晚上有事,說好了明早,就是明早,我先走了。」他一把拉住了周翔的胳膊,拽著他往外走。

  周翔不自在地抽回了手,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胳膊上。周翔面不改色地看了汪雨冬一眼,直直越過他,往外走去。

  汪雨冬氣得握緊了拳頭,嘴唇都有些哆嗦。

  譚殷更是臉色蒼白,看著周翔的背影,眼神異常複雜。

  晏明修也越過汪雨冬,緊緊跟著周翔離開了。

  姜皖是最後一個走出去,他經過門口時,汪雨冬拽住了他,姜皖為難地看著汪雨冬,「汪總,家務事我就不好摻和了,您別難為我。」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照實說。」

  姜皖看了看晏明修,已經走遠了,匆匆道:「您說。」

  「他們倆住一起了。」

  姜皖不置可否,只是用明亮的眼睛看著汪雨冬,那眼神中傳遞著他們彼此能讀懂的信息。

  汪雨冬臉色陰沉,「行了你走吧。」

  姜皖也趕緊離開了。

  汪雨冬回頭看了譚殷一眼,冷笑道:「看來你對你這個前男友認識根本不深刻呀。」

  譚殷咬牙道:「冬哥,他跟以前根本就是兩個人,完全換了個人似的。」

  「估計腦子撞壞了,不對,應該說是開竅了。」汪雨冬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諷道:「你要是有他一半能耐,攀上個晏明修這樣的,我也不用跟你操心了。」

  譚殷小臉蒼白,低著頭沒說話。

  汪雨冬冷哼一聲,眼中的情緒變幻莫測。

  姜皖開車,三人往酒店開去,一路無話。

  到了酒店之後,離和張總約好的晚飯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晏明修讓姜皖去開了個房間,帶周翔上去休息。

  其實倆人都不累,但周翔感到晏明修有話要說。

  果然,進屋之後,晏明修試探著問:「你是不是很恨汪雨冬?」

  周翔瞥了他一眼,笑道:「晏總,這種問題問出來,你是給自己添堵,何必呢?」

  晏明修臉色沉了下來,「我寧願自己添堵,也不想讓你堵著。」

  周翔微怔,低頭想了一會兒,道:「算不上恨,我就是處處比不上他,心裡不舒坦,說白了就是眼紅,沒啥大事兒。」

  「只是這樣嗎?當年那個角色的事……你恨他嗎?恨……我嗎?」

  周翔冷笑道:「現在扯這個太沒勁了,我也不想再提。總之,我和汪雨冬井水不犯河水就夠了,不過現在……周翔諷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還是看我挺不順眼的,不如你跟你那大明星姐夫說說?別跟我這樣的小演員一般見識。」

  「我當然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但是如果你有心結,我希望你說出來,翔哥,我已經做好了跟你長期抗戰的準備了,我想把所有我能彌補的東西,都一一補好,但你必須讓我知道,我究竟還欠了你多少。」

  周翔深深皺起了眉,「晏明修,就算我和你的冬哥不對付,你會怎麼樣呢?你會為了我收拾他嗎?你捨得嗎?儘管你現在一口一個喜歡我,可我記得,當年他和你姐姐訂婚的時候你醉了個一塌糊塗,那時候那些喜歡啊愛啊好像也不是假的吧?我跟你說實話吧,我看汪雨冬怎麼都難受,我嫉妒他,當年給他當替身的時候我只是羨慕,我羨慕他樣樣都好,可等你出現之後,等我發現我喜歡的人他媽把我當他的替身之後,我就嫉妒他,甚至恨他,我怎麼討好都弄不來的東西,人家根本都不稀得要,我算什麼東西?我到現在都忘不了你把我當成是他的那份恥辱,我多希望跟他換換,這個解釋你滿意嗎?」周翔咬牙切齒,恨得頭皮都要炸起來了。

  說來可笑,他上輩子一直以寬厚大度自居,從不為得失、成敗自擾,一直活得灑脫無比,讓周圍人都羨慕不已,獨獨在感情這條獨木橋上,就怎麼都過不去了,他心裡所有的陰暗和負面情緒,都被激發了出來,讓他吃驚不已,卻又無法自控。

  他現在整個人面目全非,不僅僅是外殼,就連這具外殼裡寄宿的靈魂,都變了。

  晏明修低下頭,沉聲道:「翔哥,對不起。」無論他有多愧疚、多後悔,發生的事情都無法再改變,如果說以前他們的關係是周翔在拽著他、背著他一步步往前走,他輕飄飄的一路輕鬆的話,那麼現在,那個舉步維艱的人就換成了他。

  他每邁出一步都需要極大的意志力,他必須不斷地鼓勵自己,才能不在周翔的冷漠裡退卻,他忍著心痛、忍著悔意、忍著自責,一步步朝周翔逼近,因為周翔正想遠離他,他必須一刻都不能放鬆地跟緊,直到重新走到周翔身邊。

  這個過程需要多久,需要多難,他完全無法想像,他甚至不知道他每走出的一步,是不是無用功,他還沒有談過戀愛,感情就已經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在這方面,他像一個小學生,沒有老師教他如何挽回一個人的心,他只能摸索著前進,哪怕處處碰壁,他也不能停下來。

  在這個時候,周翔每一次敞開心扉的話,都讓他痛苦,但卻也讓他不斷地看到希望。至少,至少周翔還願意溝通,至少周翔還有回應,這已經比天大地大都找不到一個人,要好上了千億倍。

  他抬起頭,看著周翔,認真地說:「翔哥,我曾經喜歡過汪雨冬,但我現在只把他當成姐夫,我心裡只有你,不會再有別人。他是我姐夫,我不能把他怎麼樣,但是因為他而讓你失去的東西,我全都會給你,最好的角色,最好的電影,最好的團隊,一切他汪雨冬都得不到的東西,我都會給你,你不用嫉妒他,甚至不用羨慕他,因為有一天,你會比他更出色。」

  周翔眼中浮上一絲迷茫。晏明修說的話他可以信幾分呢?當年那麼喜歡汪雨冬,現在能為了他周翔,忘得一乾二淨?是不是在晏明修的意識裡,只有等不到的才特別珍貴。

  周翔感到無比地頭痛。

  晏明修摸了摸他的頭髮,輕聲道:「翔哥,相信我,我會給你最好的。」

  周翔搖搖頭,「我不是那塊料,我自己的斤兩我自己知道,只要汪雨冬不再來惹我就夠了。」

  晏明修勾起他的下巴,輕輕啄吻他的嘴角,「別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捧紅一個人不算難事,我只是希望你高興。」

  周翔輕笑搖頭,慢慢移開了臉,嘆道:「當年你要是有現在的百分之一,什麼都會不一樣。」

  晏明修看著周翔失落的側臉,心臟密密麻麻地痛了起來。

  98

  在晚上的飯局上,這部電影就基本定了下來,雖然很多細節還需要討論,但是出錢的是老大,工作室這方面只會竭盡全力把周翔打造成一個合格的男主角,而不會冒著得罪晏明修的風險去變動什麼。

  直到倆人回到周翔家,周翔都還恍恍惚惚的,不太能確信自己真的就要主演一部電影了。

  最近正巧是蘭溪戎的專輯發佈的熱潮期,他參演的那部主打歌的MV,得到了不少好評,儘管最近他都沒時間關注這方面的新聞,但是從蔡威那邊的反饋來看,找他合作的人明顯增加了很多。周翔已經感受到一點名為「名氣」的東西,這種東西正在他的周圍環繞、凝結,他感到有些惶恐,又十分期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如果等汪雨冬的那部電影製作成功並上映,他的曝光率會再上升一個台階,他事業的基石,一次比一次墊得高,這讓他看到了自己發展的前景。

  回家之後,周翔硬著頭皮給陳英打了電話,說自己晚上不回去了,陳英沒多說什麼,只讓他注意別著涼。

  他的大部分東西,都已經搬回了他真正的家,看著家裡熟悉的物件和氛圍,恍惚中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曾經離開過。

  有一天晏明修搬走了,他就把陳英接回來,正好兩個房間,再也不用空著一個了。

  一雙有力的手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硬硬的下頜抵在他肩上,耳邊傳來磁性的嗓音,「要不要吃點解酒藥?難受嗎?」

  周翔搖搖頭,「喝得不多。」

  「那一起洗澡。」晏明修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脖子,竟然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

  周翔身體有點僵,他不禁想起了昨晚瘋狂的一夜,現在他走路腿還有點兒發軟呢。

  晏明修察覺到了什麼,柔軟的嘴唇親著他的脖頸,「不做什麼,我就是想和你一起洗澡。」

  「我家浴室就巴掌大,站不開兩個人。」

  「站得開。」晏明修輕聲說,他的手伸進了周翔的衣服裡,往上一提,把周翔的套頭毛衣脫了下來。

  周翔感覺身體有些發燙,稀里糊塗地跟著晏明修進了浴室。

  他那個浴室只有四五平米,一個馬桶一個洗臉池,外加一個蓮蓬頭,就放不下什麼大東西了,兩個男人站在裡面,回個身就能碰到,確實擠得慌。

  晏明修卻絲毫不在意,當熱水灑下來的時候,他把周翔壓在牆上熱烈地親吻,溫熱的水很快淋濕了倆人,他們被澆得無法睜開眼睛,就用嘴唇、身體和手去感受對方。

  周翔喘著氣說:「不做什麼?」

  晏明修輕笑出聲,討好地撫摸著周翔的慾望,啞聲說:「做一點好了。」

  最後這一點的界限也沒能守住,當晏明修把周翔按在牆上,用站立的姿勢用力貫穿的時候,周翔無法克制地想到了曾經他們在浴室做過的很多讓人面紅耳赤的事。這個浴室又小又舊,卻充滿了令他心動的回憶。

  晏明修正在用行動一樣一樣地喚醒他從前的回憶,用回憶一點點將他纏縛,他明明知道,卻無法掙脫。

  周翔開始恐懼那半年之約到期的時間,因為到那個時候,他無法安於現狀,他必須做出一個決定。

  可他越來越覺得現狀不需要改變,如果就能一直這麼沒有負擔的過下去……

  溫熱的水流進了周翔的眼睛裡,他緊緊閉上眼睛,心中紛亂如麻。

  第二天早上,晏明修很早就起來了,他起來的時候周翔也醒了,習慣性地想去做早飯。

  晏明修把他按回了床上,輕聲道:「我去公司吃。」

  「哦。」周翔翻了個身,正好他也不想動,昨晚累得他腰都快斷了。

  晏明修穿好衣服,又坐回床上,壓在周翔赤裸的背上,戀戀不捨地親著他的脖子,「翔哥,我出門了。」

  「嗯。」周翔把臉埋進了枕頭裡,眼皮都沒掀開。

  晏明修按了按他的腰,蹭著他溫熱的皮膚,小聲說:「翔哥,你今天不出門,等我回來行不行。」

  「啊?」

  「不做什麼,我想回家的時候看到你。」

  「嗯。」周翔打了個哈欠,依然沒醒過來。

  儘管沒得到真正的回應,晏明修心裡依然感到暖烘烘的,能就這樣看著周翔睡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在出門前和他膩歪一會兒,回家後能馬上看到他的臉,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全部。

  在那度日如年,如地獄般痛苦的三年裡,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是比天還高的奢望,現在卻就掌握在他手心裡,他絕對、絕對不會撒手。

  晏明修走之後,周翔也沒睡太久,畢竟他習慣了早起,他從來就不是個懶散的人。

  起床之後,他開始收拾屋子。

  這是他醒過來以後,第一次有充足的時間和自己的房子呆在一起,他決定這兩天什麼也不干了,就是把這個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都規整、清理乾淨,儘管他以前都習慣隔一兩個星期雇鐘點工來打掃,現在他卻想親力親為,因為做這件事比讓他賺大錢還要讓他欣慰。

  下午他出門買了一堆菜,給陳英送過去大部分,自己拿回了一部分,忙活了一天他依然不嫌累,就像以前無數次那樣,他喜歡做一頓自己愛吃的飯菜,作為假日裡的休閒。

  當他做好了六個菜一個湯之後,他才猛地發現,他做得大部分都是晏明修愛吃的。

  回到這個家之後,他就感覺到這裡的空氣非常不同,好像周圍飄散著一種莫名溫馨的氣氛,讓他不管看到什麼,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和晏明修曾經生活中的點滴片段和畫面。

  他越是不想去想,那些片段和畫面就越是要往他腦子裡鑽,於是他時不時就會陷入一種他還是當初的他,一切都沒有改變的幻覺裡。

  這種感覺很可怕,因為那短短千分之一秒的幻覺,就會讓他在清醒之後迎來巨大的失落。

  他甚至回想不起來自己是在什麼狀態下做的飯,才會做出一桌他以前為了討好晏明修經常做的飯菜。

  周翔簡直哭笑不得。

  晏明修在半個小時之後回來了。

  周翔也沒掩飾,指著桌子,「吃飯吧,都是你愛吃的。」

  晏明修的眼睛頓時亮了。他這樣擁有完美容貌的人,一旦做出驚喜的表情,整個人簡直好看得會發光,把周翔的眼睛閃得都不知道往哪兒看好了。

  晏明修吃飯的時候,很急迫,什麼優雅都不顧了,就是恨不得把桌上的菜全都掃光。

  他已經有三年沒有吃過周翔傾心為他準備的一頓飯了,這份失而復得的感動,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周翔看著晏明修埋頭吃飯的樣子,心裡又酸又澀,他的眼睛在晏明修長長的睫毛上來回打轉,那微微顫動的睫毛真漂亮,好像掃進了人心裡。

  晏明修似乎突然忙了起來,儘管他每天都堅持回來吃飯,但是白天基本都在外面。

  周翔現在也有權利挑一些工作了,尤其是為了符合那部主旋律片的主角形象,他更是要注意自己接的工作性質,於是他的工作質在上升,但是量下降了,所以有了更多的閒餘時間。白天他一般都會回去陪陪陳英,尤其是陪她做透析。做透析的那四五個小時,是非常枯燥無味的,周翔就給她買了個平板電腦,下了很多電視劇裝進去,陳英也沒別的愛好,就愛看電視,所以他不能去的時候,就讓陳英看這個解悶。

  有一天,陳英告訴他,她看到他演的MV了,說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色都不一樣了。

  周翔笑著說,「在哪兒看到的?」

  「你給我買的那個東西,有個小男孩兒做透析的時候坐我旁邊兒,就教我上網,我讓他搜你,就搜出來了。」說完陳英嘆了口氣,「那孩子真可惜,才十六歲呢,就遭這罪,我都六十了,得這病其實也不算啥。」

  周翔安慰道:「所以啊,媽你要對未來充滿希望,你還是很幸運的。」

  「嗯,我知道。哎呀兒子,你演那個小流氓演得真好,老帥了。」陳英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臉,「你就長得像我。」

  周翔眨著眼睛開了幾句玩笑,倆人其樂融融。

  送陳英回家的時候,在一個商場的LED屏上,他竟然看到了一個娛樂節目對汪雨冬新專輯的專訪,屏幕上正在播出的就是那個專輯的片段。

  周翔看著自己的臉生動地在屏幕上閃現,心裡感慨萬千。

  99

  送陳英回家後,周翔自己也回了家。

  今天晏明修回來得很早,周翔看了他一眼,「你晚上吃什麼?」

  「翔哥,你先別忙活,我有話跟你說。」

  周翔坐到他旁邊的沙發上,「說吧。」

  晏明修臉上浮現一絲難色,「翔哥,你的……你的葬禮,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周翔僵住了。

  葬禮……

  自從貴州回來後,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他的後事全都交給晏明修去處理了,準確地說,是晏明修要求處理,而他正好想要迴避這件事,他實在不太有勇氣,自己去給自己處理後事。

  現在,恐怕一切手續之類的都辦完了,是時候要考慮這些事情了。

  晏明修握住了他的手。

  周翔回過神來,抽回了手,「沒事,我已經沒事了。」他扒了扒頭髮,嘆道:「葬禮就算了吧,直接埋了吧。我去我爸媽那片兒地看看,還有沒有空位,當時年紀小,也沒想到在他們旁邊給自己留一個,現在肯定沒法放在一起了。」

  「這件事也交給我吧,我去問問。」晏明修深深看著他,「我會給我們兩個都留出來的。」

  周翔一震,苦笑一聲,「以後去看我爸媽,還能順便看看自己……真夠操蛋的。」

  晏明修低下頭,眼中滿是愧疚,「翔哥,我……」

  周翔抬手制止了他,「你不用再道歉了,我再說一遍,我出事兒不用你擔責任,你欠我的是感情,不是命,不過一切都過去了,以後別再提了。」

  晏明修不依不饒,「那你為什麼不讓我還?」

  「因為我不想要了。」周翔空洞地看了他一眼,「不敢要了。」

  晏明修還想說什麼,周翔已經站起身往廚房走去,他一邊整理著食材,一邊說:「埋了之後我再去看看,其他事我就不參與了,沒什麼意思。也不用告訴蔡威他們,他們要是問就再說吧……」

  晏明修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看著周翔落寞的背影,他心裡很是難受。

  他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周翔,輕聲說:「說些讓你高興的好不好。」

  「說吧。」

  結實有力的手臂環住周翔緊瘦的腰肢,倆人的身體前後緊緊貼在一起,看上去是那麼地密不可分。

  「電影首映式提前了,放在24號。」

  「啊?不是說元旦嗎?」

  「元旦要跟一個美國片撞上,所以提前趕聖誕節的檔期了。」

  「不豈不是就後天?」

  「對。之前的宣傳你都沒參與,這次首映式你一定要去。」

  周翔心想,不是我不想參與,是人家壓根兒也沒叫他,他畢竟只是個小配角,而且還讓汪雨冬在劇組暴跳如雷,還能有他的份兒就奇怪了,所以他猶豫道:「宣傳都沒我的份兒,首映式更是跟我沒什麼關係吧。」

  「我帶你去。」晏明修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齒輕輕咬著,「跟我有關係的一切,都跟你有關係。」

  「算了吧,不請自來太沒勁了。」

  「沒關係,誰也不敢說什麼。首映式結束後有個晚宴,我帶你認識一些人,這次的聚會挺重要。」

  周翔也不再堅持,能參加自己參演的電影的首映,哪怕他只是個配角,也讓他很高興。再說有晏明修在,也不會有人給他難堪。

  有個靠山就是方便,不怪大家都想攀上一兩個,周翔自嘲地想著。

  24號的下午,晏明修帶著周翔去了一個圈子裡很有名的造型工作室,花了三個多小時給周翔做了全身的造型。

  當週翔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信步走來的時候,那張英俊的臉上籠罩著的淡然從容的光輝讓人無法移開眼睛。

  晏明修看著這個周翔,彷彿又看到了那張他熟悉的總是帶著笑的臉。他知道,他再也看不到那張臉了,儘管這個身體裡住著同一個靈魂,可是那種強烈的失落和悔恨,卻還是時時煎熬著他的心。

  周翔走到衣裝鏡前,看了兩秒,然後輕輕笑了笑,「是比以前那個帥。」語氣中滿是失落。

  旁邊的造型師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周翔衝他笑道:「我是說這個造型。」

  晏明修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不管哪一個都是你。」都是我愛的你。

  倆人把自己的外形收拾好後,姜皖就來接他們去首映式現場了。

  首映式現場定在一個會展館,外面圍滿了記者、粉絲和各色車輛,當晏明修帶著周翔走下車時,數不清的聚光燈朝他們掃射過來,一個個話筒也像刀子一樣捅到他們面前,雨點一樣的問題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再配合著外圍粉絲的尖叫聲,周翔覺得這就跟一個小型戰場差不多,除了沒有硝煙,其他什麼都齊活了,這麼想著,他就把緊張的情緒壓了下去,反而有點兒想笑。

  他臉上的那種淡定又溫和的笑容,吸引了無數的攝像機。

  「晏先生,是什麼讓你決定參演這部電影的,是不是你真的就只接自家人的戲?」

  「因為汪雨冬是你姐夫所以你才給他配戲的嗎?」

  「晏先生和周翔私交很好嗎?是怎麼認識的?能透漏一下嗎?」

  「您對這部電影評價如何,對自己的表演評價如何?」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問著各種問題,有的特別刁鑽,讓周翔有些心驚。倆人有默契地一言不發,周翔還保持著一個笑容,晏明修冷著一張臉,連看都沒看周圍的人,只是徑直往酒店裡走。

  晏明修的保鏢在四圍給他們開路,最後酒店的保安也過來接應,他們才突破重圍,進入了酒店。

  進了酒店之後,所有的圍堵頓時消失了。周翔長吁一口氣,身上汗都下來了。

  晏明修笑看了他一眼,「很緊張嗎?」

  「有點,以前從受過這種關注,就老遠看著別人被這麼圍追堵截,原來是這種滋味兒,挺嚇人的。」

  晏明修輕笑,「習慣就行了。」

  姜皖也笑著拍了拍周翔的肩膀,「這只是小case,你還沒見著真嚇人的,那真是恨不得把我踩腳底下也要湊到明修的身邊。」

  很快地,和晏明修熟識的人看到他們進來,都過來說了幾句話,劇組負責接待的人也過來了,把他們請進了會場。

  會場擺滿了圓桌,每個圓桌最多只有六張椅子,方便人轉身觀看電影,桌上擺著各色美酒和點心,現場氣氛極好。

  他們老遠就看到汪雨冬帶著譚殷及其他主演在台前忙活,工作人員更是在他們身邊穿梭不停。

  半個小時後,首映式正式開始了,顯示有重要角色上去宣傳了一番,然後開始播放影片。

  晏明修和周翔坐在最好的位置,周翔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碩大的屏幕。

  電影進行到四五分鐘的時候,周翔記得反派主角在這裡第一次出場,想到馬上就要看到自己了,周翔有一絲興奮。

  他以前也在大小電影裡客串過,不過那連配角都算不上,頂多是個龍套,偶爾有一兩句台詞,這次卻是至少有長達十多分鐘的鏡頭他都會出現。

  沒想到這段出場全部播完了,周翔也沒看到自己的臉,不過同樣身為反派主角的手下,譚殷卻出現了。

  周翔皺了皺眉,心想也許是出於什麼原因刪掉了。一般電影拍出來都好幾個小時的情節,到最後剪輯到只能留下一個多小時兩小時,這也是很正常的,畢竟他是不重要的角色。

  晏明修並沒有發現這一點,因為他不太瞭解周翔究竟演了什麼,再說周翔本就是配角,出現次數少也不奇怪。

  周翔繼續滿懷期待的看下去,可是電影已經放了一半了,反派主角出場了很多次,身邊一直有手下跑來跑去,有譚殷,也有另外兩個人,唯獨沒有他。

  這下,就連晏明修也意識到不對了,他在桌子下輕輕捏了捏周翔的手,湊到他耳邊說:「應該有你的鏡頭嗎?還是沒到你出場?」

  周翔臉色不太對,他沉聲說:「我不知道。」

  晏明修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暗了下去。

  果然,直到電影都眼看要結束了,周翔的臉一次都沒有出現在電影裡,當然,他作為汪雨冬替身的鏡頭,確實被剪輯得好好的,只是那瀟灑的動作、那優雅的背影,所有人都以他們它們屬於汪雨冬。

  周翔握緊了拳頭。

  晏明修低聲說一句什麼,電影聲音太大,周翔沒聽清,但是從晏明修的表情他可以看出來不是什麼好話,他見晏明修馬上就要站起來,他一把按住了晏明修的肩膀。

  姜皖也趕緊拉住了晏明修,示意他別衝動。

  晏明修這時候已經微微站起了身,他表情有些扭曲,伸手整理了一下西裝前襟,又坐了下去。

  電影結束了,從頭到尾,都有沒有周翔,甚至在最後打字幕的時候,汪雨冬替身那一欄顯示的名字是——周揚。

  赤裸裸的諷刺。

  周翔氣得腦子嗡嗡直響,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就感覺很多人都在看他,那麼多雙眼睛都緊緊盯著他,等著看他笑話。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覺,因為這裡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這部電影裡還有個他,現在更不會知道了,可是周翔還是倍感受辱。

  把他找去拍片,最後把他的鏡頭剪得一個不剩,這換到誰身上,都跟直接抽人巴掌差不多,周翔萬萬沒想到汪雨冬會這麼做。他堅信這肯定是汪雨冬授意的,他畢竟是晏明修介紹去拍的,換了別人,誰敢這麼掃晏明修的面子。

  晏明修也氣得不輕,拳頭握得咯咯響。影片還沒放完字幕,他拉起周翔,「我們走吧。」

  周翔剛才不讓晏明修走,是因為目標太明顯了,現在電影結束很多人上廁所之類的,他們現在走也不會太突兀。

  實際上這個地方他更加不想多呆。

  周翔和姜皖跟在他身後,一刻不留地離開了會場。

  100

  「翔哥,翔哥!」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翔快步衝到了最前面,而且好像完全沒有方向,就是一個勁兒地向前衝。

  晏明修快走了幾步,一把拉住了他,沉聲道:「翔哥,你先別激動,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說法。」

  周翔臉色陰沉,「說法?說法就是我他媽怎麼樣都得受汪雨冬的氣!」汪雨冬給予他的羞辱,一件一件,讓他都說不清哪件事讓他最恨了。以前他還抱著一個觀點,就是他覺得汪雨冬並不是特別針對他這個人,他把汪雨冬當成情敵、假想敵,但在汪雨冬眼裡,他幾乎是透明的,汪雨冬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讓他只是一顆稍微有點礙路的石頭,踢開就行了。可這回,他可以確定汪雨冬絕對是故意在找他茬,而他甚至想不通為什麼。

  難道汪雨冬也喜歡晏明修?倆人其實是兩情相悅,卻礙於世俗汪雨冬沒法說出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周翔就給嚇住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裡就更不應該有他什麼事兒了,他還不如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何苦給汪雨冬添堵,處處難為他。

  周翔憋屈得不行。一個男人,被另一個人處處壓制、挑釁、羞辱,他卻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多窩囊啊,窩囊透頂!

  周翔看著晏明修著急的樣子,心頭就一股火,他冷道:「汪雨冬處處針對我,這事情明擺著跟你有關係,你要不要去問問你那好姐夫,你們倆說不定是兩情相悅的呢,這是件多麼好的事兒。」

  晏明修臉色一變,沉聲道:「翔哥,你別亂說,他不喜歡男人,我也早已經不喜歡他,他就只是我的姐夫,但你是我的愛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會站在你這邊,不讓你受委屈。」

  晏明修的語氣和表情,都很真誠,周翔目不轉睛地看了他幾秒,火氣漸漸壓了下去,他嘆了口氣,煩躁地用鋥亮的皮鞋踢著輪胎,整個人也冷靜下來了。他儘管憋氣,卻不指望晏明修能幫他,汪雨冬畢竟是他親戚,晏明修能幫他什麼呢?他甚至連自己希望看到這件事能有一個什麼結果都說不清楚,他沉聲道:「算了,左右是我沒本事,這個角色本來也不是我的,就這樣吧,我回去了。」

  晏明修緊緊拉住了他,「翔哥,這件事,我會讓汪雨冬親自給你一個解釋。」

  周翔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可是只是想想汪雨冬能向他低頭,他就覺得心裡特別痛快,不過,也只是想想。

  他長吁一口氣,感到異常地疲憊。

  他像個小丑一樣打扮了一下午,滿懷期待地想看看自己參演的第一部電影,他甚至還跟陳英說好了,要帶她去電影院看,結果呢,他的鏡頭被剪得乾乾淨淨,他連龍套都比不上,今天一整天,都是個鬧劇。

  晏明修看他平靜下來了,就把他推上了車,讓姜皖送他們回家。

  三人在車上都沒說話,氣氛很壓抑。

  進屋之後,周翔脫掉了西裝,扯掉了領帶,扒亂了精心固定過的髮型,一頭栽倒在沙發上,困頓地閉上眼睛。

  晏明修坐在旁邊,把他的上身抱進了自己的懷裡,輕輕給他按壓著太陽穴。

  周翔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說道:「汪雨冬譜大得很,你怎麼讓他親自給我一個解釋?」

  讓一個比自己還小的男人給他「討回公道」,實在是比窩囊還窩囊,可是如果能看到汪雨冬吃癟的樣子,一切也都值得。

  他寧願做個小人,也不想做個憋屈的人。

  晏明修親了親他的發跡,「他最近缺錢,找我給他周轉,我沒想到他居然敢玩兒這麼一出。」晏明修眯起了眼睛,腦子飛速地思考著什麼。

  周翔也想不通汪雨冬幹嘛要這麼明擺著得罪晏明修,如果是他自己爭取來的角色也就算了,畢竟他在圈子裡可以說啥也不是,可這個角色是晏明修給他要來的,汪雨冬這麼做,就是直接給晏明修難堪。

  不過,轉念又一想,晏明修以前對汪雨冬百般愛慕,汪雨冬恐怕是不會認為晏明修會為了他周翔做出什麼事的,就連周翔自己都不信。

  他非常不信,不信晏明修捨得跟汪雨冬作對。

  儘管現在晏明修一口一個喜歡他,他卻總忘不了晏明修當年也這麼喜歡汪雨冬。

  他突然就生出了一種試探的心裡,他現在特別想看看,晏明修會為了他做到什麼程度。這就好像一個天平,晏明修越傾向他,汪雨冬就會越浮。

  周翔意識到自己這種想法很危險,他卻無法克制自己,他實在太想知道,他和汪雨冬在晏明修心裡的份量究竟是怎樣的?這個問題他三年前就想過,只是當時,答案是血淋淋的,不言而喻的,他要是膽敢試探,那絕對是自取其辱,可是現在,他想試試。

  也許……也許晏明修喜歡他,真的超過了汪雨冬,這個可能性不停地擊打著周翔的心,讓他急迫地想去證明些什麼。

  儘管晏明修就在他身邊,但前塵往事給他留下的陰影太深刻,他始終沒那個自信,始終保持著懷疑,也許這次是一個機會,讓他好好看看晏明修,究竟改變了多少。

  周翔坐了起來,定定看著他,「好,我就等著汪雨冬來給我親自解釋。」

  晏明修笑道:「明天我帶你去我公司,他明天也會過來。」

  周翔挑眉,「來借錢?」

  晏明修眯起眼睛,「現在就不好說了。」

  周翔心跳快得像打鼓。

  這麼多年了,也許這是他唯一一次,能向汪雨冬反擊的機會,他窩囊了這麼多年,對汪雨冬百般嫉妒,汪雨冬卻甚至沒把他當成一個對手。如果他們真的是情敵,那他上輩子敗得丟盔棄甲、一塌糊塗,這一回呢?這一回……

  周翔看了晏明修一眼,發現晏明修也在看著他,他移開了目光,他發現自己的理智已經愈發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101

  第二天,晏明修帶著周翔去了他的公司。

  這是周翔第一次真正接觸晏明修的事業,這個企業的規模著實讓他震驚,難為他能一邊運營這麼大的公司,一邊暴露在公眾目光下,這一天天的有多累,可想而知。

  雖然現在晏明修已經儘量淡出公眾視線,可是他們的車一開進寫字樓的大院,就看到十幾個小姑娘拉著橫幅被保安攔在大門口,上面印著晏明修的名字。

  周翔看了那些不畏寒風的小姑娘們,心裡忍不住感嘆。

  晏明修卻是習以為常的樣子,看也沒看一眼。周翔大概能明白他為什麼要開一輛如此不起眼的車,並且車窗全部貼黑膜了。

  從地下車庫的電梯直抵晏明修的辦公室,一出電梯,姜皖就走了過來,「晏總,汪雨冬來了。」

  「嗯,在會客室嗎?」

  「對,除了他,還有……」

  「還有誰?」

  「大小姐也來了。」

  晏明修臉色微變,「她來做什麼?」

  「不清楚,你現在過去嗎?」

  晏明修沉聲道:「過去。」

  「那……」姜皖看了周翔一眼。

  晏家的大小姐對自己弟弟的閒事管的特別寬,反觀晏明修的大哥都能睜一隻閉一隻眼,這姐弟倆為了晏明修的性取向問題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了,這個時候帶周翔過去,無異於火上澆油。

  「無所謂。」晏明修拍了拍周翔的背,「走吧。」

  早晚他都要跟家人攤牌,汪雨冬帶晏明媚來什麼目的他都猜到了,想要得到利益,就得各自讓步。

  周翔也猶豫地看了周翔一眼。

  晏明修拉著他往會客室走去。

  一進會客室,就見一對璧人坐在沙發正中央,外形極其般配,有說有笑的樣子。

  見晏明修進來,汪雨冬站了起來,但還拉著晏明媚的手。

  晏明媚也隨後站了起來,從來腳踩六七釐米高跟鞋的她,現在穿了一雙軟底的平底鞋。

  「姐,姐夫。」晏明修點了點頭,算打了個招呼。

  晏明媚在倆人進來的一瞬間,臉上的笑容就褪去了。估計汪雨冬跟她說了什麼,從進門開始她就盯著周翔看,眼神很不善。

  周翔這輩子從未跟任何女性紅過臉,他雖然不性好女人,但一直都哄著身邊的女性朋友,習慣成自然,即使晏明媚挺不客氣的樣子,他也點頭微笑了一下。

  晏明媚似乎愣了一下,不自然地把臉扭向了一邊。

  晏明修往沙發上一坐,「姐夫,我以為你今天是來談正事的,你帶我姐來幹嘛?」

  「你們談你們的,我在又不影響。」晏明媚瞪了晏明修一眼,「我都多久沒見你了。」

  晏明修看了汪雨冬一眼,「那你的事就改天再談吧,公事私事一定要分開,這是我的規矩。」

  汪雨冬面不改色地一笑,「明修,明媚又不是外人,我一會兒要帶她去做產檢,所以順路就帶她過來了。我把合同和一些資料都帶來了,你看一看。」

  一說到產檢,晏明修的表情有一絲觸動,但他依然沒接汪雨冬遞過來的東西,「既然有事,你先帶我姐去吧,後天是媽的生日,生日結束後你再來找我吧。姐,我也有事,我先走了。」

  說完他站起來就想走。

  這態度明顯不太給汪雨冬面子,晏明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有些責怪道:「明修,你怎麼對你姐夫這個態度,就算他生意上有求於你,我們也是一家人,到底有什麼事不能當著我的面說的。」

  汪雨冬把晏明媚帶來,自然是逼著他盡快簽協議。汪雨冬尚且能對付,但是他這個姐姐脾氣大得很,錢在她眼裡就是個數字,最不值錢的就是錢,她也從來沒為這些數字發過愁,也認為她永遠不會為這些發愁,所以她一定理解不了每一筆投資都要花到正地方是什麼意思,如果她知道汪雨冬缺錢而自己不幫,她絕對能鬧翻了天。

  晏明修對汪雨冬的不滿與時俱增,汪雨冬昨天和今天做的這兩件事,都快要觸他底線了。其實他從前就能發現汪雨冬的諸多缺點,但他沒有正視過,因為那個時候他一門心思地喜歡著對方,哪知道到最後才知道是他弄錯了人。等到把那些主觀的好感情緒抽離了,他才真正能看清汪雨冬,汪雨冬這個人其實就是個花架子,會說話會辦事,能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地極其完美,但是沒有商業經營的頭腦,心胸也有些狹窄。

  如果他沒有周翔,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一天才能看清。

  他說不清汪雨冬究竟是因為什麼才針對周翔,不管是因為什麼,他都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周翔。只是,他沒想到汪雨冬居然拿他姐姐要挾他。

  他態度有些冷,「姐,我說了我公私分明,在家他是我姐夫,在公司他是乙方,你們忙你們的去吧,今天我不談,也不會在家談。」

  「你……究竟是什麼弄得這麼神秘!你們是不是瞞著我什麼呢!」晏明媚氣憤地拍了下茶几,「明修,你這幾年越來越陰陽怪氣的,還用這種態度對我們,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了,你……是不是跟你跟男人在一起有關,你弄這麼一個亂七八糟的男人放在身邊,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爸媽至今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早晚要收拾你!」

  晏明修眯起眼睛,冷聲說:「我說了很多次,管好你自己,別管我。」

  「晏明修!」

  周翔自嘲地笑了笑,他站了起來,客氣地笑道:「晏總,汪總,還有晏小姐,既然是你們的家務事,我就不便在這裡了,你們聊,我先出去了。」說完毫不遲疑地往門口走去。

  「你給我站住。」晏明媚擋在他身前,「確實是我們的家的事,但是你已經摻和進來了,既然你們都在,我這個做姐姐的沒法眼看著自己的弟弟跟一個男人廝混還裝著看不見!」

  汪雨冬也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情況,晏明媚這個脾氣上來,十頭牛都拉不住。

  晏明修更是氣得咬牙切齒,他今天是把汪雨冬找來解釋電影的事的,就沖這個事,必須要汪雨冬補償幾倍酬金,給周翔一個說法,晏明修還打算要求汪雨冬重新剪輯一個版本,作為網絡銷售,該周翔露臉的,必須要露。可是沒想到他帶來了晏明媚,而且又要讓周翔受辱。

  周翔嘴角還含著一抹微笑,低頭不語。

  其實昨天說那些話多半是氣話,睡一覺起來他腦子醒了不少,覺得要求晏明修和自己的姐夫為了自己起衝突實在有些扯淡,而且完全沒必要,畢竟這裡面涉及的利益薄得可憐,何必意氣用事呢,他也不至於那麼幼稚。他想敲汪雨冬一筆酬金就不錯了,汪雨冬面子上也好過,他也能舒坦一些。只是,發展成這樣是他始料未及的,他都還沒來得及開一句口,先被埋汰了一頓,這結果倒是很新奇,他都想笑了。

  晏明修走過去拍了拍周翔的背,「翔哥,你先出去吧,我來處理。」

  周翔看了晏明媚一眼,他倒是想出去,可惜這大小姐不讓他走。

  晏明媚厲聲道:「明修,你再這樣下去,我只能告訴爸媽了,你都眼看24了,你還要這麼胡混到什麼時候。」

  「姐,別再說了。」晏明修的口氣中滿漢警告。

  「你自己是什麼身份你不清楚嗎?紫禁城就方方正正,這麼大點兒地兒,好聽的傳得遠難聽的也藏不住,你是不是想讓所有人都看咱們老晏家的笑話。」

  晏明修面色陰沉,咬牙道:「出去。」

  晏明媚瞪大眼睛,「你再說一遍。」

  「我說,出去。」

  晏明媚的表情幾乎是憤怒到了極點,卻又幻化成委屈,她眼圈立刻紅了,指著晏明修顫聲說:「你……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你為了他……」晏明媚看了周翔一眼,「你就是為了他嗎?你這麼對你姐姐。」她狠狠瞪了周翔一眼,「你一個男人,像個女人一樣攀附別人,你自己不嫌丟人嗎。」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了周翔的心裡,但他依然客氣地笑著,「晏小姐,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麼生氣,這不過是一個願打願挨的買賣,任何合同都有時限,早晚要到期的,何必為了這個傷了你們家的和氣呢。」

  晏明媚沒想到周翔能這麼淡定,一時怔住了。

  周翔趁她發愣的時候,快速饒過她,往門外走去。

  晏明修臉色陰沉得不像話,他也跟著周翔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頓身回頭,「姐,你不是想知道汪雨冬來找我做什麼嗎?我告訴你,他來找我借錢,你們看著辦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晏明修在走廊裡攔住了周翔,並把他拽進了一間辦公室裡。

  辦公室裡有兩個人正在討論工作,一見他們進來都愣住了。

  晏明修低聲道:「先出去。」

  那倆人對看了一眼,立刻出去了,辦公室瞬間只剩下他們兩個。

  周翔深吸了口氣,「你想說什麼我大致都猜到了,省省吧,晏總,碰到你家人的情況我早就預料到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越是表現的淡然,晏明修越是愧疚,他啞聲道:「翔哥,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帶我姐來,我姐腦子就一根筋,你別生氣。」

  周翔笑了笑,「拉倒吧,我昨天也就是過過嘴癮,沒有當真,你忙你的吧,我回去陪我媽去。」

  「翔哥。」晏明修拉著他,直直望進他眼裡,「翔哥,我姐說的那些話……確實,以後我會面對家庭的壓力,但是我會搞定,不會讓你為難,你相信我好嗎。」

  周翔皺了皺眉頭,「不是,晏明修,你哪兒來的自信啊?你年紀可能還是太小了,別說是你這種家庭了,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也不能隨隨便便跟個男人跑了,你憑什麼覺得你能跟我一直好下去,你憑什麼……」周翔深吸了一口氣,「你憑什麼……覺得就你們家人那樣的態度,能夠讓你這麼胡來?晏明修,你趕緊長大吧你!」

  周翔氣都有點續不上,他告訴自己必須冷靜,本來已經夠丟人了,要是再沒個像樣點的態度,那豈不是讓人看笑話。

  他早就該知道,在汪雨冬面前,他永遠是自取其辱的那一個,汪雨冬從未和他真正較量,他卻每次都輸的丟人現眼。更丟人的是,他居然指望著晏明修能幫他爭回一口氣,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孬了?

  他現在想想自己那點陰暗的心思,臉都發燙。

  102

  看著周翔眼睛氣得發紅還要硬撐著的樣子,晏明修心疼壞了。他本以為這是一個他表現的機會,沒想到弄巧成拙,讓他姐把周翔羞辱了一番。他以為為人妻,甚至即將為人母后,他姐姐處事能成熟一些,沒想到依然這麼霸道。他不怕晏明媚告訴他父母,早晚他也要跟所有人攤牌,只是現在時機還不充分,他怕周翔受到傷害。

  他這輩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周翔受半點委屈。他已經讓周翔失去了太多東西,太多他壓根兒無法彌補的東西,現在他拚命修補都來不及,哪能再把他們之間的裂縫扯得更大?

  他後悔讓周翔見到晏明媚,他們早晚要見,但現在絕不是時候。

  周翔抹了把臉,「我回去了,我真有事,我真沒空天天陪著你。」說完他就要往外走。

  晏明修低聲道:「你要配阿姨去醫院嗎?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晏明修,你讓我喘口氣吧。」說完他打開門走了。

  晏明修看著他有些倉皇的背影漸行漸遠,他突然心裡生產了巨大的慌亂,他生怕周翔就這麼一直走、一直走,就會走出他的視線,走出他的生活,就像三年前那樣。

  他急忙追了出去,一把抓住了周翔,喘著氣慌張地說:「翔哥,你今晚回家嗎?我們什麼時候再見?」

  周翔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你晚上回家吧,今晚不回來,就明天回來,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回來。」晏明修深深看著他,「不要一聲不響就走,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現在就像個娘們兒一樣患得患失,可他克制不住。他到現在心還懸著,生怕那一天周翔又不見了,他再一次摔個粉碎。那三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一輩子無法忘卻的煎熬,只有這個人在他身邊,他才能從那種絕望的情緒中解脫。所以他絕對不會放開他,他甚至想把周翔關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他。

  周翔想掙開他的手臂,「我不知道。」

  「你不能不知道。」晏明修聲音有些尖利,「翔哥,你什麼時候回家,我去接你,告訴我。」

  周翔咬牙道:「三天,三天之後。」

  晏明修失落地鬆開了手,「好,到時候我去接你……」

  周翔後退了一步,晏明修又逼近了一步,硬是把他按在牆上,重重地親吻。

  走廊隨時可能有人過來,晏明修卻仿若無物,就那麼用力地親了個夠,才無奈地放開他。

  周翔匆匆看了他一眼,扭身就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晏明修才收回目光,他掏出手機,撥通了家裡的電話,「喂,薛嬸兒,你準備一下,我今晚回家吃飯。」

  沒有必要再瞞下去了,晏明修失神地看著手機屏幕,心裡下定了決心。

  周翔買了夠一個星期吃的水果回家了。

  王阿姨正在教陳英織毛衣,倆人坐在沙發上有說有笑,畫面樸實而溫馨。

  「媽,我回來了。」

  「哦,回來了啊。」陳英看了看表,「你沒吃飯吧,正好趕吃飯點兒回來。」

  「是啊,我想吃你做的那個酸辣湯了。」

  「哎喲,家裡沒有筍了,那我去買點兒,還來得及。」王阿姨穿上衣服套上鞋就出門了。

  周翔做到陳英旁邊兒,溫柔地笑著:「下午我陪你去醫院。」

  「行。」陳英放下手裡的活兒,試探地問:「阿翔,以後能不能改成一個星期一次啊,我現在身體感覺挺好的,每星期兩次胎費時間,還費錢。」

  「媽,一個星期做幾次這個不是咱們說了算的,是醫生說了算的。現在晏明修正在聯繫給你轉院,到那邊兒要重新做一次檢查,具體也要聽醫生的,你就被瞎想了。」

  「哎,你賺個錢也不容易……」陳英突然想到什麼,認真地說:「阿翔,咱們家雖然不富裕,但也有吃有喝的,你聽好了,雖然小晏家境好,但是你不能靠人家,不能拿人家錢,咱得有骨氣,不能讓人瞧不起。」

  周翔心虛地點了點頭,「媽,我明白。」

  「嗯,我知道你有分寸。對了,你那個電影,電影院啥時候播啊,咱們一起去看看吧,帶上你王姨。」

  周翔只能敷衍道:「好像推遲了,還不知道呢,到年底了,影片兒多,有時候都要拖到明年。」

  「哦,也是,不急,你還年輕,那四五十歲紅了的都有呢,只要有穩定收入,咱就不急。」

  周翔又陪陳英聊了一會兒天,王姨回來了,他們吃過午飯,睡了一覺,然後下午周翔陪陳英去了醫院做透析。

  一整天晏明修都沒有來電話,周翔感覺輕鬆不少。

  第二天,周翔去了公司,他已經差不都一個星期沒去公司了,這樣不太好,他得去商量商量蔡威上次跟他說得幾個活兒。

  到公司之後,見蔡威沒精打采的,實在不像他平時精力充沛的樣子。

  「威哥,你怎麼了這是?」

  蔡威疲倦地看了他一眼,「我爸可能撐不過年了。」

  周翔想到那個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的老人,心裡也不好受,他安慰道:「威哥,你想開一點,其實那麼躺著你爸也遭罪。」

  「我知道,他都病了這麼長時間,全家人都做好這個心理準備了。只是想到他真的要走……我就……」蔡威搖了搖頭,「生老病死,誰也避免不了,算了,別說這個,說說你的工作。」

  「行。」

  「你前幾個活兒的款你自己對一下,沒問題就簽字,我就給你結了。溪戎那個MV,公司給撥得經費很多,所以給了你八萬,你一個新人這個價,很了不得了。」

  周翔驚訝道:「給這麼多?」

  「是啊,你知道是誰批的嗎?」

  「王總?」

  「對,王總特別批的,說你表現好。」

  周翔想起那天王總把他推上了晏明修的車,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花個幾萬塊錢就能拉近和晏明修的關係,那真是一本萬利的事兒。可惜王總這個算盤有點兒打偏了,他和晏明修的關係,他自己都理不清。

  蔡威把周翔看了又看,嘆道:「你最近,和晏明修處得還行嗎?」

  周翔尷尬地移開了目光,「嗯,那樣吧。」

  「我也能猜到你為什麼還和他攪合,但是周翔,我可提醒你,被一塊石頭絆倒兩次的人,最傻逼了,你可得想清楚?」

  「威哥……」周翔想瀟灑地說「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可他心虛,說不出口。他何嘗不知道呆在晏明修身邊的一分一秒都有重蹈覆轍的風險,但他實在無力掙脫晏明修給他撒下的網。

  晏明修並沒有給他選擇,他根本沒有選擇。

  雖然他們還有半年之約,具體來說,是五個月,可是五個月之後,晏明修就會瀟灑地和他拜拜嗎?

  他心裡比誰都困惑,比誰都迷茫,他看不清自己未來該怎麼走,也不知道誰在迷霧的那頭等著他。

  蔡威道:「你的事我也管不了,不過你可讓溪戎傷透心了。」

  周翔慢慢低下頭,無話可說。

  那次之後,蘭溪戎給他打過兩通電話,他都沒有接。

  接了能說什麼呢?蘭溪戎會問的問題,他一個都無法回答,反而會讓他異常難堪。

  「你走的第二年,溪戎交過一個女朋友,但是很快就分了。他跟我說,他其實不喜歡男人,可他獨獨喜歡你。這事兒該怪誰呢,你當初對他那麼好,他不領情,還好像你冒犯了他似的,炸毛炸得跟刺蝟似的,一個人在國外受苦了,才想起你的好。要是當初他就和你好了,後邊兒哪還有晏明修什麼事兒,那還會有那麼多……哎,說白了呀,這都是命。」

  周翔苦笑道:「你不說我都想不起來了,這都多少年的事兒了。當時我確實挺欣賞他的,誰知道後來能發展成那樣。威哥,你記性太好了,這點不好。」

  蔡威笑著搖了搖頭。

  倆人正說著,門外蔡威的秘書敲了敲門,「蔡總,蘭溪戎來了。」

  蔡威無奈地笑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公司安插眼線了,你一來他也出現了,這是來堵你的。」

  周翔實在不想見蘭溪戎,但也知道躲不過去,索性就呆在蔡威的辦公室裡,免得和蘭溪戎單獨見面,太過尷尬。

  蘭溪戎進來之後,掃視了倆人一眼,和周翔想像得不同,他表現得很平靜,只是依然挨著周翔坐下了。

  「翔哥,好久沒見了。」

  周翔乾笑道:「也就一個多星期。」

  「你這些天一直跟晏明修在一起嗎?」蘭溪戎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翔,在那樣清澈的眼睛的注視下,周翔竟然覺得心慌。

  周翔點了點頭,「是。」

  蘭溪戎目光閃爍,嘴唇有些顫抖,他想了想,說:「翔哥,幾年過年還跟我們一起過嗎?」

  周翔沉默了。他以前沒爹沒媽,自從認識蔡威後,幾乎年年跟蔡威回通州過年,不然大過年的一個人冷冷清清的,也太慘了。

  蘭溪戎解釋道:「我今年有很重要的通告,沒法回家,要留在北京過,我打算和威哥一起過,你和你媽也一起來,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樣,咱們也一起過過一個年的。」

  周翔看了蔡威一眼,蔡威點點頭,「年前我要把我爸接回通州的老家裡,我不想讓他再遭罪了,他以前還能說話的時候,說過自己不想死在醫院裡,要在自己家走。你要是沒有別的安排,可以跟我回通州過年,我一大幫子親戚都在那兒,很熱鬧。」

  周翔想晏明修那樣的大家族,過年必然要老老實實呆在家,年前王阿姨肯定也要回四川老家,他和陳英兩個人冷冷清清的也沒意思,但為了保險,他還是留了餘地,「我也挺想和你們一起過年的,我回去和我媽商量商量吧,到時候再給你們答覆。」

  蘭溪戎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哀怨,欲言又止的樣子。

  周翔受不了他那種眼神,他本來就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尤其他心裡始終對蘭溪戎有那麼一點兒過意不去,他就趕緊站了起來,「威哥,我去財務哪兒對對帳,中午我請你們吃飯。」

  中午吃飯的時候蔡威就把幾個活兒介紹給周翔了,讓他自己挑。

  周翔暫時沒和蔡威說首映式的事,也沒說晏明修把他帶進那個電影工作室的事,前者是因為不好意思開口,後者是因為沒定下來。對於蔡威給他的簡單又能快速賺錢的工作,他依然喜歡得不得了,當下就接了幾個。

  他陪了陳英兩天,這些天晏明修反常的一個電話和短信都沒有,讓他頗為意外。

  第三天晚上,他按照約定回自己家了,他給晏明修打了個電話,想問問他還要不要吃飯。

  結果電話關機了。

  周翔很是疑惑。

  不過他也沒往心裡去,他反正已經吃過飯了,就提前洗了個澡,在書房上網。

  到了十一點多該睡覺的時間了,晏明修依然沒回來。

  今天是晏明修叫他回來的,他自己不會忘了吧。

  周翔轉念又一想,這是自己家啊,幹嘛弄得來做客是的,晏明修愛來不來。

  他關了電腦,洗了把臉就上床睡覺了。

  自從住回自己家後,這還是他第一次獨自過夜。他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形容不出來,就好像……就好像本來不該是這樣子的,這個房子,不該就他一個人。

  這個想法把他嚇了一跳,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就是一個人住在這裡,直到晏明修的出現。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在潛移默化中蠶食人的心智。

  周翔不知不覺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他發現晏明修果然沒回來,他又打了一個電話,還是關機。

  既然晏明修關機,他也就心安理得的回陳英那邊了。他不是不想住在自己家,只是陳英需要照顧和陪伴。

  接下來的幾天,晏明修一直沒有聯繫他,這個人就像突然從周翔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杳無音訊。

  周翔起初覺得很輕鬆,再也不用一個電話隨傳隨到了,可過了一個星期,他開始擔心晏明修是不是出事兒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給姜皖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姜皖開始不接電話,他打到第三個的時候,姜皖關機了。

  這是明顯不想跟他說話,周翔心裡的疑惑和不安更深了。

  晏明修究竟發生了什麼,有什麼事不能說清楚,幹嘛要躲起來?還是說他真的出事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周翔的心臟都揪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碼給他發了一條短信,上面寫著:別問我了,我什麼也沒法說。

  周翔猜這是姜皖發過來的,心裡更加不安。這種摸不著頭腦的事情,最讓人心焦。

  他沒有頭緒,也不知道問誰,只好等著。

  晏明修不出現之後,他確實感到輕鬆了很多,沒有了那種被緊迫盯著的焦慮,可同時,卻伴隨了不知道晏明修發生了什麼事而惴惴不安的焦慮。

  一天一天的,周翔在疑惑和忐忑中度過,轉眼,迎來了春節。

  今年過年早,就在一月中下旬。

  晏明修已經行蹤不明了半個月,周翔別無他法,只能等。如果晏明修直接說「咱倆到此結束」,那周翔反而解脫了,就是這麼不明不白的,周翔一邊擔心他出事,一邊東猜西猜,結果越想心思越窄,滿腦子都是煩心事兒。

  他已經決定帶著陳英去通州蔡威的老家過年,蔡威一家都是性子直爽的人,對他們很歡迎。這幾天王阿姨回家了,他就帶著陳英採買年貨,準備過年,忙起來的時候,腦子裡能分分神,不至於時時想著晏明修究竟在哪裡,幹什麼。

  二十九那天,周翔一大早就準備好了一切,就等晚上蘭溪戎來接他和陳英一起走。

  下午還要陪陳英去做一次透析,早上閒著沒事,他帶著陳英去吃了一回粵式早茶。

  吃完剛進家門,電話就來了。

  是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跳得特別快,他直覺這可能是晏明修。

  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但是,這不是晏明修,而是晏家長孫,晏明緒。

  「是周翔嗎?」晏明緒低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周翔「嗯」了一聲。

  「我想和你談談。」

  「為什麼?」

  「你能猜到為什麼吧,自然和明修有關。」

  周翔深吸一口氣,「他……他在哪裡?」

  「出來說吧,我在南禮士路的XX咖啡廳等你,你現在過來。」

  周翔想了想,「好,我現在去。」

  103

  周翔跟陳英囑咐了幾句就出門了,他看了看時間,還算充裕,但為了保險,還是給蘭溪戎發了條短信,讓他晚一個小時再來接他們。

  那家咖啡廳很好找,臘月二十九還開門的商店本就減少了一半,這家店的外牆顏色還是非常獨特的土黃色,很扎眼。

  店裡幾乎沒人,一進店服務員就問他是不是約了姓晏的人,周翔答是,服務員把他帶進了一個包廂。

  晏明緒一個人坐在裡面,他看了一眼周翔,表情深沉嚴肅。

  周翔關上門,坐到了晏明緒對面,他想等晏明緒先開口,可晏明緒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他,都不錯眼珠,盯得他渾身發毛。

  他只好硬著頭皮開口,「你找我是為了晏明修的事吧,可我跟他已經很久沒見了,我連他在哪兒都不知道。」

  晏明修沉聲道:「你不用套我話,我也沒打算瞞著你,他現在在家。」

  周翔坐直了身體,「在家」。

  「對,在家,被我爸扣下了。」

  周翔微怔,「扣下?」

  「明媚回家把你們的事說了,明修索性就承認了,然後就鬧成現在這樣,眼看過年了,家裡家外都烏煙瘴氣,他被我爸關在家裡,不讓他出去。」

  周翔低下了頭,手掌有些顫抖,他把手插進了兜裡,輕輕握成拳。

  「我一個妹妹一個弟弟,一個找了個徒有虛表還不老實的廢物,一個乾脆找了個同性,沒一個讓我省心的。」晏明緒搖了搖頭,看上去又疲憊又煩躁。

  周翔強壓下心頭的震撼,淡道:「不知道你找我幹什麼。」

  他萬萬沒想到晏明修真的會跟家裡出櫃,像晏家這樣的家庭,晏明修要頂著多大的壓力才敢說自己喜歡一個男人?如果晏明修真的能為他做到這種程度……

  周翔的心動搖了,這是第一次,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心,他開始懷疑,也許……也許一切沒有他想得那麼糟,也許重走老路,也未必就一定還是死局。

  晏明緒一直在觀察著他的表情,此時嘲弄道:「怎麼?很感動?如果換做三年前,我可能還心裡沒底,但是現在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我弟弟喜歡你的時候就死去活來的,過了那個勁兒,愛誰誰。」

  周翔眯起眼睛,「我這人腦子不行,晏廳長說直接點兒吧。」

  「三年前有個跟你同名同姓的人,跟明修好過,你知道吧?」

  「我知道。」

  「當年那人出事兒的時候,明修也很傷心,結果呢,早忘了吧。現在又開始為了你一倔到底了,說白了,誰離了誰活不了,不管有多少感情,時效過了也就那麼回事兒。只要我想,我有無數的法子讓你們一輩子見不著,總有一天他會把你忘了,但是我不想這麼做,因為明修會恨我。我還是喜歡你能理智一點,看清形勢,主動跟他斷了。」

  周翔心裡五味陳雜,他現在特別想跟晏明緒說你錯了,我就是那個周翔。

  他一直就覺得晏明修絕對過不去他家這道檻兒,其實現在他都不覺得晏明修能過去,可是晏明修肯去邁,就已經快要擊潰了他的心理防線。

  他從很小的時候,知道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開始,就想過,如果有一天有個人願意為了他跟父母坦白,頂著來自社會和家庭的壓力也非要和他在一起,他一定一輩子不負人家。

  這個人真的出現了。

  他們之間經歷了那麼多無法磨滅的傷害,最終卻是這個人成為了那個能為他不顧一切的人。

  他的心情又複雜又酸楚,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該怎麼辦?他和晏明修,應該怎麼辦?

  晏明緒見他不說話,就平靜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們倆感情有多深,但是肯定不到你想像的程度,明修才24歲,他的未來長得很,他以後會遇到數不清的人,總有一天他會意識到一個帶不出去,沒法生孩子的男人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如果你到那個時候再走,就已經貶值到你不敢想像的地步了,何不趁現在痛快點,你的一切損失我可以補償。」

  晏明緒說話還算讓他舒服,不像晏家那個大小姐那般嗆人,但依然讓他渾身發冷。

  何須晏明緒說,這些他全都考慮過,最開始他追求晏明修,根本不知道他就是那個晏家的人,如果知道,他從最初就會退怯,哪怕再糾結,他也會放棄,他當時還沒喜歡晏明修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不至於幹那種飛蛾撲火的蠢事。

  後來知道了,也太晚了。

  知道今天回顧過去,他能清楚的發現,他和晏明修這一路走過來,簡直是困難重重,什麼逆境險境都經歷了,就連地府他都走了一遭再出來,他敢打賭沒人能談個戀愛比他們還曲折、還令人絕望了。

  如果一個人在前進道路上充滿了挫折和痛苦,他還能堅持走完,那他是一個勇者,可有幾個人是真正的勇者?至少周翔很早就萌生了退意,那種疲倦和對未來的恐懼,逼得他現在依然不願意前進,生怕多走幾步,又會跌入深淵。

  留在原地或者往後退至少安全,往前走也許是地獄也許是桃園,這樣折磨人的選擇,誰能淡然?

  周翔感到頭痛欲裂,眼前都有些模糊了。他擺了擺手,啞聲道:「晏廳長,我能先見見他嗎。」

  「不行,不是我不想讓你們見,是我爸不讓,他現在出不來的。」

  「那你們打算關他到什麼時候?」

  「到他屈服。」

  周翔彎下身,手肘拄在膝蓋上,兩手用力抹了把臉,由於搓得太用力,他臉都紅了。

  他沉默了好久,才道:「我和他的關係,不是我說了算的,你逼我也沒用,你想讓我怎麼辦。」

  「拿錢走人。」晏明緒乾脆地說。

  周翔冷笑一聲,「不可能,我家在這裡,我的事業在這裡,除非你把我扔護城河裡,不然我不可能走。」

  「只要有了錢,哪裡都能安家,哪裡都能有事業。周翔,我跟你接觸過幾次,對你印象不錯,你不是那種淺薄愚蠢的小明星,你是個有頭腦有見識的男人,我調查過你,知道你因為你母親的事缺錢,所以才和明修在一起,你是個聰明人,你知道明修不是個好的選擇。聰明人就該做聰明的事,你們繼續下去,你可能什麼都得不到。」

  周翔低聲道:「你用不著威脅我,你說的話,我心裡有數,但是有些事,我跟你解釋不了,我就是要見見他才行。」

  「這個我做不了住,我要跟我爸商量。」

  「那你去商量吧,我要回去過年了。」周翔站了起來,站直身體的那刻有些暈眩,他感到自己嚴重地腦缺氧了。

  他想盡快離開,晏明緒的氣場非常壓人,在他面前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那些話也句句都坎在他心上,他需要些時間,他要好好想想。

  晏明緒依然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下巴,盯著他看了半晌,開口道:「好吧,今天你也先回去,我會隨時和你保持聯繫。」

  周翔含糊地點了點頭,飛快地拉開包廂門走了。

  104

  周翔從咖啡廳出來後,心情一直無法平靜。

  他出門往家的方向慢慢走了十多分鐘,才打了一輛車。

  在路上他想了很多。雖然他跟晏明緒說他想見晏明修,可他又有些害怕見到。見到之後該說什麼呢?他是不是真的能拋開締結,重新接受這個人?晏明修又怎麼處理家裡的壓力?一系列的問題橫在他們眼前,周翔覺得特別累,有多少感情都能被這種日積月累的疲憊感給消磨沒了,周翔覺得自己就處於這種狀態。晏明修為他做的,觸動了他的心,他卻停留在原地,困頓不已,因為他不知道往前邁一步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又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不過,不管什麼後果,也不會比丟了命還可怕了,周翔自嘲地想。

  周翔嘆了口氣,看著北京上空灰濛蒙的天,心裡無比地壓抑。

  他趕回家後,離和蘭溪戎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時間很充裕。

  開門進屋,他看到陳英坐在屋裡,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聽到動靜後,陳英抬起了頭來,眼圈發紅,周翔立刻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媽,我回來了,你怎麼了?」他不過出去了兩三個小時,發生什麼事了?今天陳英明明一整天都很樂呵,現在怎麼看上去好像哭過一樣。

  陳英指著她旁邊的沙發,「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周翔很是詫異,陳英幾乎沒用如此嚴厲的口吻跟他說過話,在他印象裡,陳英一直是那種溫柔慈愛的女性,會嬌慣孩子超出應有的界限,而且幾乎沒什麼脾氣。

  他走過去坐下,擔憂地看著陳英,「媽,你究竟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剛才有人來過了。」

  周翔一怔,「誰?誰來過?」

  「一個律師,給我了這些東西。」陳英用通紅的眼睛看著他,把桌上的材料推到了他面前。

  周翔拿起來一看,手微微抖了起來。這些是他銀行賬戶的收支表,最開始開設賬戶的時候,有一筆兩百萬的現款大喇喇地躺在那裡,異常地刺眼。往後翻,還有一套房子的過戶的相關文件,清清楚楚顯示著從晏明修那裡過戶到他名下。

  這些極其隱私的東西,原來在某些人眼裡,都是全然透明的。

  周翔把文件摔倒了桌子上,他實在不敢看陳英質疑的眼神。

  陳英用顫抖地手指指著那些雪白的紙,她的臉色就跟那些紙差不多,「那個兩百萬的存款記錄,我記得很清楚,就在我生病之後不久,你說你找人借到了錢。周翔,你媽老了,但是不糊塗,這些錢是晏明修給你的吧?房子也是他給你的吧?你為了我跟他……你覺得你媽就能高高興興地活下去?!」陳英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基本是吼出來的,這麼瘦小的女人,很難想像她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周翔深吸了一口,他試圖解釋,「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他早就認識,我是……跟他借錢。」

  「你還想騙我!」陳英厲聲叫道,「人家都找上門來了!周翔,你是個男人,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我就是死我也不要你這麼得來的錢!你……你不覺得丟人嗎!」

  周翔心裡一緊,無言以對。

  陳英看著周翔煞白的臉色,立刻就後悔她說了那麼重的話,她一下子抱住周翔,心疼不已,「阿翔,對不起,我不該怪你,不是你的錯,是媽不爭氣……」

  周翔哽咽道:「媽,別說了,這些事你都不該知道。」

  陳英哭道:「你怎麼能不告訴我,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差點兒就死了,我發生什麼事,我也不要你受委屈,我不要你受半點委屈,我要你堂堂正正地做人。」

  周翔的心揪成了一團,眼前有些模糊。

  他沒想到晏明緒跟他來這手,把他叫出來,又找人給陳英施加壓力,以陳英的倔強,很可能再也不肯治病了。

  他這個人抗打擊能力強,汪雨冬讓他那麼憋氣,他也沒做過衝動的事,可如果晏明緒現在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揍他一頓!

  周翔又氣又急,眼前都有些發黑。

  他當初怎麼會那麼自不量力,以為只要他和晏明修兩情相悅,就一切問題都解決了,事實上如果當年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卻恰巧是重重困難的開端。如此說來,他是不是應該慶幸他死得早?否則後面還不知道發生多少事,或者,他該怨他死得太早,如果能再晚個一年半載,他就會知難而退了。

  所有的事情都無法重來,他也不知道如果換做當初的自己,會如何選擇,是為了晏明修死心塌地,一條路走到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臨陣退怯?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如果沒有發生後來汪雨冬的事,他會繼續對晏明修一往情深,也許一個不小心做了個大情聖也說不準。

  可是他知道,換做現在的他,他恐怕做不到。

  這件事果然帶來了他最擔心的後果,陳英堅持要求他把錢和房子都退回,否則不肯再繼續治療。

  周翔沒有辦法,只好答應。可以他現在的積蓄,按照陳英那樣的花錢法,根本也無法支撐太久。他想到向蘭溪戎借錢,可陳英未必同意,而且這個人情債怎麼還?

  想來想去,他又想到了自己的那套房子。

  只要把房子賣了,一切難題都解決了。

  周翔沒有想到,繞了一圈,廢了那麼大的勁,他還是要走到那一步。

  可現在就連那套房子都還不在自己的名下,除非晏明修同意過戶給他。

  說來說去,必須見到晏明修,可晏明修怎麼可能同意……周翔煩得想拿頭撞牆。他已經許久不曾抽菸,今天卻躲在陽台抽了好幾根菸,菸頭燙到了手,他都毫無知覺。

  他抽了七八根菸,掏出手機給晏明緒打了個電話。

  那頭很快接了,周翔沉聲道:「晏明緒,你來這手我真他媽瞧不起你,你找我就算了,一個六十來歲生了病的女人,你去為難她,有意思嗎?」

  晏明緒在那頭沉默了兩秒,「我大概猜出你在說什麼,不過不是我做的,我今天只找了你。」

  周翔冷道:「那還真是巧,你一把我叫出去,就有人上門找我媽了,這時間掐得怎麼這麼準呢。」

  「這個我要查查,查清楚了我給你回覆。這種事,如果我做了也沒什麼不敢承認的,不過這個方法不好,我不會用。對了,我正要打電話給你,我現在在家,我跟我爸商量了,他允許你見明修一面,初二,我派車去接你。」

  「我不想去你家。」

  「我爸不同意明修出去,所以你必須得來。怎麼,你害怕了?」

  「你不用激我,我確實有點害怕,你們家三代都是部隊的,我怕我回不來。」

  周翔說這話的時候是很認真的,晏明緒卻以為他在說笑話,還笑了一下,「你想太多了,真要收拾你,我來就夠了,不用把你弄家裡去。一會兒把地址發我手機上。」

  弄成這個樣子,陳英和周翔都沒有心思去過年了,他給蘭溪戎打了電話,說陳英病情有變化,要留在家裡。

  蘭溪戎聽了之後很失望,堅持要過來陪他們過年,周翔怎麼勸業沒用,只好讓他過來。

  陳英聽說蘭溪戎要來,強打起精神把王阿姨的房間收拾了出來,讓給他除夕夜住。

  由於受到了刺激,陳英的情緒一直很低落。蘭溪戎過來的時候,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不過鑑於她是病人,也沒多心,只有周翔知道是怎麼回事,看著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常常用一種愧疚痛苦的眼神看著他,他就特別難受。

  這還僅僅只是開始,晏家甚至沒有真正開始對付他,以後呢?繼續走下去的以後呢?

  周翔站在冷風嗖嗖的陽台上,看著窗外的月亮。今天是除夕夜,外面熱腦非凡,這是一個不夜城,到處是鼎沸的人聲、車聲,把節日的氣氛推到了最高點。可他覺得自己完全無法融入其中,他的眼前不斷浮現晏明修的臉,每一個表情都讓他揪心。

  很多時候他不敢承認,可他卻騙不了自己,從當年到現在,從始至終,他對晏明修的那種喜歡一直沒斷過。

  只是有太多的情緒,已經超越並壓制了他對晏明修的感情,他沒有騙過晏明修,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再和晏明修好了。死過一次帶來的好處就是,上輩子得不到的,現在他已經不再執著。

  他只想離晏明修遠一點,確保自己安穩地過下去。也許再找到一個喜歡的人並不像他想的那麼難,至少比再拿自己的未來去賭要簡單得多。

  「翔哥?」

  背後傳來了一聲輕叫。

  周翔一轉頭,見蘭溪戎站在他身後。

  「翔哥,你跑外邊兒吹什麼風,外邊兒多冷啊。」

  周翔笑了笑,掐滅了菸頭,轉身進屋了。

  蘭溪戎看了一眼周翔扔在一個廢舊花盆裡的菸頭,滿滿一下子,足足十多根,他皺起了眉頭。

  「翔哥,你怎麼了?」

  周翔看了看菸頭,「好久沒抽了。」

  「你以前抽菸沒這麼凶,有什麼煩心事嗎?」

  周翔搖搖頭。

  「是因為晏明修嗎?」蘭溪戎定定看著他,明亮的眼睛裡寫滿了情緒。

  周翔也沒避諱,點了點頭,「溪戎,在你眼裡可能很難理解我,我也沒法跟你解釋,反正……我和他糾纏這麼多年,可能冥冥之中真有點兒命運的味道,你說要是真有命運這東西,是不是不管我做什麼,都已經是安排好的了?其實我做什麼,都會導致一樣的結果」

  蘭溪戎愣愣地看著他。

  周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怎麼也來文藝范兒了,太瘆人了哈。走吧走吧,進去吃餃子去。」

  蘭溪戎拉住了他,低聲道:「翔哥,我知道你喜歡他,其實我一直知道。你的眼神,你的行為,從頭到尾,我知道你喜歡的都是他,哪怕你說你不會再跟他好了,我都覺得你是在自欺欺人。可是翔哥,你自己也明白的,你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你能原諒他,你就能跟他廝守了嗎?」

  周翔苦笑,「我知道,我比誰都知道。」

  「翔哥,我知道咱們倆緣分已經過去了,當時是我沒抓住,現在我再怎麼努力,也沒法把你拽回來,我現在想想還很難受,但是我不會再逼你了。只是,我希望你能理智一些,我不想看到你痛苦。」

  周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他還反抗做什麼呢?

  畢竟有什麼東西在戲弄著他們,晏明修曾經把他當成汪雨冬的替身,等他重生到這個身體,一切的軌跡都重合了,相似的歷史再次上演,只不過,這一次他成了自己的替身,是有人拍了一齣好戲,還是世上當真有這樣的巧合?

  周翔覺得太累了,有時候人活得太明白,真不如稀里糊塗的好。

  三個人過了一個不算熱烈的年,他們吃完餃子,早早就睡了。

  初一蘭溪戎有工作,一大早就走了,周翔起來做做家務打發時間,陳英則看著電視發呆,一天居然就這麼過去了。

  初二那天晚上,他終於等待了晏明緒的電話,說車就在他家樓下。

  周翔換上衣服,下了樓,坐上車,那個沉默寡言的司機從頭到尾都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只是把他送進了使館區附近的一個軍區家屬大院。

  車停在了三層別墅前。他下了車,門口有小兵站崗,有個管事一樣的人在等著他。

  「周先生你好,請隨我來。」

  周翔裹了裹大衣,隨這人進屋了。

  屋裡坐著幾個人,全都嚴肅地看著他,這一天、這一刻,一點都不像過年,比較像是審犯人。

  周翔來之前已經預料到這種結果了,表現得也很平靜,站在客廳裡等著他們怎麼安排。

  他一眼掃過去,就看到晏明緒一個熟面孔,那對年長的夫婦,必然是他們的父母。

  周翔客氣地點了點頭,不卑不吭。

  晏明修的父親冷哼了一聲,扭過了頭去。他母親則皺著眉頭看著周翔。

  晏明緒在他爸開口之前先抬起了手,「爸,你別說話,你答應了這件事我來處理。」

  他爸被噎了一下,冷冷看了周翔一眼,轉過了頭去。

  晏明緒站起來,「周翔,你跟我來。」

  周翔跟著他往樓上走。

  穿過客廳的時候,晏明修的母親突然站了起來,手裡端著一個托盤,走到周翔面前,輕聲說:「年輕人,你能讓我兒子吃點東西嗎?」

  周翔不知道為什麼,眼眶一熱。

  她把托盤塞到周翔手裡,「你讓他吃點東西好嗎?」

  周翔接過托盤,點了點頭,快步跟著晏明緒上樓了。

  倆人走到三樓最裡面的一間房間,晏明緒敲了敲門,「明修,他來了。」

  幾乎下一秒,門就打開了,晏明修的臉出現在了周翔面前。

  周翔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晏明修已經撲了上來,一把抱住了他,耳邊傳來晏明修委屈的叫聲:「翔哥。」

  晏明緒皺了皺眉頭,他總覺得晏明修的那聲「翔哥」叫得太熟悉了,他心裡有種奇怪的念頭。

  周翔好不容易才穩住托盤,心臟幾乎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他覺得鼻頭髮酸,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晏明修比周翔高了半個頭,此時彎著身子把臉埋在了他肩頭,拚命呼吸著周翔的氣息,試圖讓周翔的味道充滿他的鼻息、他的全身,以解他多日來的相思。

  他早知道自己離不開周翔,卻無法想像再次被迫和周翔分開是一件多麼難以忍受的事,他每天都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這是他和他爸之間的較量,他絕不能認輸,可他好多次都想從樓上跳下去,他想去找周翔,馬上就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病態了,也許那並不是思念,而僅僅是一種恐慌。他看不到周翔,就會恐慌,擔心周翔再一次消失,他再一次陷入那種無望的深淵之中。所以只有當他能切切實實抱著周翔的時候,他才覺得安全。

  晏明緒把他們推了進去,「進去說,別讓爸看著。」

  三人進了屋,屋裡沒開燈,周翔看了一眼晏明修,他能聞晏明修身上沐浴的清香,應該是剛清理過自己,但是他臉上的憔悴卻無法清洗掉,他明顯瘦了一大圈,顴骨都微微凸了起來,看得周翔心裡非常不好受。

  晏明修打開燈,屋子裡乾乾淨淨的,有特意收拾過的痕跡。

  晏明緒冷哼道:「他要不來,你還真能心安理得的住狗窩。」

  晏明修已經恢復了冷靜,他認真地看著晏明緒,懇切地說,「哥,你要幫幫我。」

  晏明緒諷道:「我可不是在幫你,免得你斷子絕孫。」

  「只要咱們老晏家有你就夠了,我不在乎我有沒有孩子,我根本不喜歡女人,我不會跟女人結婚的,讓爸媽死了那條心吧。」

  「淨放屁,你才活了幾年?你知道你現在要什麼,你知道你三十四的時候要什麼嗎?四十四呢?五十四呢?八十四呢?這些問題,已經活到那個歲數的人都給你答案了,你不能沒有孩子。一個人年輕的時候難免犯傻,難免糊塗,我們就來糾正你。」

  晏明修平靜地說,「哥,你不相信我的感情,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我一直等著他來,然後當面告訴你,我想讓你知道,你太小看我了。」

  晏明緒眯起眼睛,「什麼事?」

  晏明修指著周翔,「他是周翔。」

  晏明緒怒道:「廢話……」

  周翔臉色一變,想要阻止晏明修卻已經來不及。

  晏明緒的腦子轉了個彎兒,立刻意識到這句話不對勁。

  晏明修異常冷靜,續道:「他是周翔,他就是那個周翔,那個你以為已經死了的周翔。」

  晏明緒瞪大了眼睛,咬牙道:「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是不是餓傻了你!」

  105

  晏明修顫聲道:「哥,你一定很好奇寂空大師究竟跟我說了什麼,現在在你面前的就是答案,因為周翔活著。」

  晏明緒震驚地看著周翔。他雖然心裡明白自己的弟弟對眼前這個人執著,肯定是因為周翔,雖然他嘴上說晏明修也能三心二意,其實他明白,晏明修自始至終都沒有擺脫周翔的影響,但他打死都不會想到如此離奇的事情上去。

  這個人明明不是周翔,他見過周翔的照片……不是,重點是周翔確實已經死了!

  那麼眼前這個被自己的弟弟說還「活著」的是什麼東西?

  「你,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在說什麼。」

  周翔眼看話已經收不回來了,認命地低下了頭。得了,現在這個他本來打算帶進墳墓的秘密,該知道的人基本都知道了,他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感。

  晏明修看了周翔一眼,啞聲道:「哥,你也許不相信我,但是你會相信你師父吧,周翔確實出事了,那具屍體也確實是周翔的,但是他在別人的身體的醒過來了,一個跟他同名同姓,並且在同一天同一個時段發生意外的人身上,醒過來了,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他。」

  晏明緒後退了一步,倒吸一口涼氣,不敢置信地看著周翔,他顫聲道:「你怎麼能確定?世界上有很多巧合,萬一他騙你的呢,萬一他……」晏明緒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晏明修雖然被愛情沖昏了頭,但還不至於蠢到會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騙倒的地步,而且,他隱隱記得他師父當時說過一些很模糊的話,看周翔的眼神也很不對勁,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話意有所指,剛好能跟整件事聯繫上。

  晏明緒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一個普通人光是聽到這種事,已經是匪夷所思,何況是親眼所見。

  他不是沒想過晏明修是誆他的,因為他曾經賭氣地親口對著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喊過,如果那個周翔活過來,他就祝他們倆百年好合。也許晏明修就是為了過他這一關,才編了這麼個謊話騙他……

  可是他師父呢?他是不是應該問問自己的師父?師父是絕對不會騙他的。

  晏明緒想打個電話問問,可是在他心裡,他已經相信了。

  他不認為晏明修會拿這種事騙他,事實上,儘管他為了讓周翔知難而退,說晏明修有一天也會像忘了那個周翔一樣忘了他,但這三年來,他是親眼看著晏明修走過來的,他知道晏明修從來沒有忘記過周翔,哪怕再找的這一個,都是因為周翔。晏明修不可能會被騙,也不會拿這樣的事騙他,這個人,真的就是那個周翔。

  晏明緒想到這裡,簡直沒法抬頭看周翔了,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過詭異了。

  晏明修啞聲道:「哥,你會幫我嗎?你說過的,如果周翔真的活回來了,你就同意我們。」

  晏明緒臉色特別難看,「媽的,我怎麼知道他真能活回來。」

  周翔正色道:「這件事,走出這個房間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我媽,如果你拿這個威脅我,讓她知道了,我會跟你拚命。」

  晏明緒冷哼道:「你電視劇看多了。」他迅速恢復了冷靜,「我需要好好想想,這個消息我一時消化不了。你們自己說吧,別太久,我下去等你們。」

  晏明緒推開門走了。

  門剛一關上,晏明修就把周翔按到了牆上,用力堵上了他的唇。

  倆片嘴唇熱乎乎地貼了上來,滿滿地都是屬於晏明修的熟悉的味道,周翔張開嘴,任由那濕滑的舌頭侵略進他的口腔,掃蕩每一處濕潤的角落。晏明修的一個吻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恨不得把他吞掉一般。

  晏明修做著他這段日子以來所有想做的事,他親吻、撫摸著周翔,想用親密無間的身體接觸,證明這個人屬於自己。

  誰也不能把他奪走。

  周翔扣住他的肩膀,慢慢把他推開了,「行了,我來不是干這個的。」

  晏明修勾著周翔的下巴,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心裡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怎麼了?我哥為難你了?」

  周翔撇開臉,搖了搖頭,他開始喘不過氣來,明明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可他竟然無法說出口。

  「翔哥,到底怎麼了?你不用擔心我爸媽,他們到最後會妥協的,你相信我,我會讓你跟我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周翔指著托盤,「你吃點東西,你媽給你準備的。」

  「我不吃。」

  周翔皺起眉,「你多久沒吃飯了?」

  「不知道,你別擔心,我自己藏了些吃的,餓不死,我媽心軟,她正勸我爸呢。」

  周翔拉著他坐下,忍不住摸了摸他消瘦的臉。

  晏明修眯著眼睛笑了笑,「翔哥,你是不是心疼了。」

  「你先吃飯。」周翔端起那碗粥,「吃飯。」

  晏明修皺著眉頭看了看,最後在周翔的堅持下,把粥吃了。

  周翔眼睛一眨都不眨,就默默地看著晏明修,直到他吃完。

  看得出來,晏明修餓了好幾天,雖然儘量克制了,吃得依然很急促,吃完之後,他用紙巾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地看了周翔一眼。儘管消瘦憔悴了不少,那一眼的風情,依然讓周翔看愣了。

  晏明修拉著周翔的手,溫柔地笑著,「翔哥,這一個多星期我想死你了,你肯定給我打電話了吧,我電話電腦什麼的都被沒收了。」

  周翔點點頭,「我還找姜皖了。」

  「姜皖肯定什麼都不敢說。是你聯繫我哥,還是我哥聯繫你的?」

  「是他聯繫我的。」

  「他跟你說什麼了。」

  「你應該能猜到吧。」

  「嗯,其實我哥比我爸媽明白多了,他一定會幫我們的。翔哥,你放心,我爸就是脾氣倔,但是他肯定禁不住我媽和我哥的說服,到最後他一定會妥協的,等明年,我就帶你回我家過年。」晏明修露齒一笑,眼裡充盈著的笑意滿得幾乎要溢出來,他彷彿已經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情境。

  周翔嘴唇嚅動著,他垂下了眼簾,沒有說話。

  「翔哥?」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回應,晏明修突然有些心慌,「翔哥,我做到這個地步,難道你還不能相信我嗎?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周翔啞聲道:「有人去找了陳英。」

  晏明修一怔。

  「我們的事,她都知道了,她讓我把錢和房子都還給你,我今天來找你,主要是為了這事……」

  「不行!」晏明修厲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周翔抬起頭,眼神空洞,「明修,我不知道在你眼裡,會不會覺得我不可思議,我為什麼要對一個其實不是我親媽的女人這麼上心。可是,我就是想把她當我親媽,你理解不了我缺少的那二十幾年的母愛,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今天,只是有個你家的人去找她說上幾句話,她就好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如果你繼續這麼鬧下去,我不知道你家人為了保護你,還能做出什麼,不管是什麼,後果我都承擔不起。」

  「我會保護你,也會保護她,我不會再讓……」

  「明修。」周翔打斷他,「你現在連走出這個家門都做不到。」

  晏明修眼中爬上痛苦。

  周翔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挖空了,嘴唇只是機械地開合,說出那些他早已經準備好的話,「咱們就這樣吧,好不好?我不恨你了,以前的事一筆勾銷,其實咱們倆根本沒有緣分,要不然也不會糾結了兩輩子,依然沒一個好結果。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如果你早點告訴我你就那個晏家的,我有多大膽子也不會敢招惹你。我們再折騰下去,也是兩敗俱傷,咱們就這樣吧,就到此為止吧。」

  晏明修瞪著血紅的眼睛,死死看著周翔,他沒說話,他緊緊咬著嘴唇,牙齒嘗到了血腥味兒。

  一切都跟他想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為什麼他辛辛苦苦走到今天,周翔依然不能對他敞開心扉?他做了這麼多,難道對周翔來說什麼都不算?他費勁一切心思想讓周翔相信他的心意,他不認為周翔看不出來,可為什麼……為什麼要到此為止?憑什麼?他晏明修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到此為止」的道理!

  周翔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但他覺得這樣對所有人都好。晏明修讓他動搖了,但他應該堅持最初的決定,他不該被迷惑,幾個月前的自己,一定比現在的他要理智多了。

  周翔的心從來沒這麼亂過,他已經無法自己判斷,與其說他做了一個決定,倒不如說他在逃避做決定,但在晏明修眼裡,這不過是「維持原判」,他這幾個月來的努力,什麼都沒有改變。晏明修無法接受這番話,無法接受周翔就帶來這麼一個決定,在他努力爭取他們的未來的時候,周翔卻不肯跟他走下去,這是多麼大的諷刺。

  周翔看著晏明修,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和扭曲的表情,幾乎不用晏明修開口,他已經無法再說下去,他抱住了自己的腦袋,頭痛欲裂。

  晏明修沒有激動,反而出奇地平靜,他問周翔,「翔哥,你是認真的嗎?」

  周翔身體沒有動,只是點了點頭。

  晏明修眼睛一片血紅,冰封的表情看不出情緒,「我大概有四五天沒有吃飯了,只有我哥偷偷給我弄了點兒面包。我不是有病才這麼做,我只是在堵我爸什麼時候心軟。他一定會妥協的,畢竟我是他兒子,我以為最難過的這一關馬上就要過去了,可沒想到最難的問題依然在你這裡。」

  周翔全身發顫。

  「我告訴你我為什麼喜歡汪雨冬吧。那時候我才十六,我剛知道自己不喜歡女的,反而對男的有感覺,我挺害怕的,但是又感到很興奮,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不能像同齡人一樣因為和女孩子牽手而興奮了。我那個年紀,正是對戀愛特別好奇的年紀,我也不例外,所以我開始關注男人。有一天放學的時候,我經過一個電影院,電影院外面的大屏幕上,正在放一部電影,那是汪雨冬出道拍的第一部電影,我相信你比我印象還深刻,因為你是他的替身。」

  周翔一頓,慢慢抬起了頭來。

  晏明修雙眼空洞地看著他,「電影院的宣傳屏上,反反覆覆放著電影裡最經典的那一段,就是他落水之後一回眸的片段,我幾乎立刻被迷住了,我以前從裡沒追過星,可我覺得那個背影太好看了,滿足了我所有的性幻想。」

  周翔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晏明修繼續說,「就這麼回事,我開始關注他。後來我出國了,國外很開放,我曾經也放縱過一段時間,其實那時候我很少想起他來了,我沒想到有一天,他成了我姐姐的男朋友。你明白嗎,當我發現一塊蛋糕離我特別近,我卻沒法伸手去拿的時候,那塊蛋糕就變得特別美味,因為那塊蛋糕的味道,全在我的想像之中。」

  晏明修說著說著,眼淚從眼角劃了下來。

  「我遇見你的時候,還不到二十一歲,我連什麼是感情都不知道,我就是認定一件事,然後一直覺得自己是對的,我覺得我喜歡汪雨冬,我就該一直喜歡下去。所以我忽略了你,我做了很多錯事,但是我也付出了很多代價,那些代價是我一輩子都不願意再去想的。最諷刺的是,當年我因為那個背影喜歡上汪雨冬,可那個背影竟然不是他。」

  周翔不知不覺,眼前也模糊了,眼睛傳來酸楚的刺痛,滾燙的液體順著他臉頰落了下來。

  晏明修哽嚥著說:「竟然不是他,竟然是你,翔哥,我一直喜歡的都是你,可我竟然到無可挽回的時候才發現。我做錯的所有事,都已經遭到了報應,翔哥,我真的那麼不可原諒嗎?」

  周翔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眼淚流進了他嘴裡,實在苦澀得超出了他的想像。心就像被剜出來一樣痛,痛到他不知所措。

  究竟是誰這樣戲弄他們?究竟是誰這樣安排他們的命運?

  究竟是誰!

  106

  門突然被粗暴地推開了,門口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看上去有六七十了,但精神抖擻,神情不怒自威。

  周翔覺得他很眼熟,他的大腦還處於渾噩的狀態,足足反應了三四秒,才意識到這個人他經常在電視上看到,是晏明修的爺爺,中央的重量級人物,晏德江。

  周翔此時也感覺不到緊張,他一臉的眼淚都顧不上擦,就那麼愣愣地看著進來的人。

  晏明修的媽媽一看自己兒子形神消瘦,滿臉眼淚,心就難受壞了,忙著打圓場,「爸,您剛過來,先去休息一下吧,小孩兒的事情我們處理就好。」

  晏德江沒理她,而是慢慢把目光從周翔臉上移到晏明修臉上,他說話了,聲音很遲緩,但擲地有聲,「哭成這樣,丟人。」

  晏明修抹了抹臉,低聲道:「爺爺。」

  「幾天沒吃飯了?」晏德江往屋裡瞄了一眼,很不滿意的皺起眉頭。

  「剛吃過。」晏明修倔強地撇過了臉。

  「不吃飯能解決問題嗎?你這兩下子,你爸當年不肯去參軍的時候都用過,還不是讓我給收拾過來了。」

  晏明修不說話。

  周翔在這種高壓狀態下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晏德江看了周翔一眼,「哼,小年輕談戀愛,要死要活的,傻不傻啊?真有那時間精力,幹點兒什麼不好。」

  屋裡屋外沒人出聲,甚至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那個年輕人,你回去吧,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外人就別摻和了。」晏德江看著周翔,淡淡地說。

  一句兩句話,就讓周翔感到無地自容,他幾乎是機械地站起身,木然地往門口走去。

  晏明修騰地從沙發上竄了起來,一步擋在周翔面前,他抹掉眼淚,顫聲道:「你不准走。」

  晏德江抬高音量,「反了你了!」

  周翔想推開他,手卻使不上勁兒,他不敢看晏明修的眼睛,那眼神讓他難受。

  晏明緒走了過來,把晏明修拉到了一邊,「你先讓他回去,這麼解決不了問題。」

  「不行,哥,我不能讓他走,他要是走了就不回來了怎麼辦。」晏明修還死死拽著周翔的袖子,就是不肯鬆手。

  晏明緒拍了拍他的臉,壓低聲音道:「你先鬆手,我給你想辦法,鬆手。」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周翔一直不堪重負般低著頭,耳根通紅,整個人就像霜大的茄子。

  晏明修則偏執到有些不正常。

  晏明緒沒辦法,貼在他耳邊說了什麼,晏明修深深皺起眉頭,最後才不情不願地鬆開了手。

  周翔跟觸電一般收回了手臂,埋頭衝出了門。晏明修母親的聲音就在他身後響起:兒子啊,你要心疼死我啊……

  接他來的車就等在樓下,周翔快步沖上了車,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決堤般流了下來。

  他靠在座椅上,伸手摀住了眼睛,淚水一直不斷地湧出,他哭得悄無聲息。

  他不停地問自己,這麼做對不對?對不對?如果不對,你有沒有勇氣回去?

  直到那輛車把他送到他家樓下,他也沒有想出答案。只是每次想到他把晏明修一個人扔下,自己從那裡逃出來了,心就跟刀割一樣痛。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上得樓,進屋之後陳英詫異的眼神都沒能讓他回過神來,他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一頭栽倒在床上。

  門外傳來陳英擔憂的聲音,但她沒有進來。

  周翔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醒來的時候外邊兒漆黑一片,周翔感覺腦門上有什麼東西突突直跳,頭特別疼,好像要裂開了。

  他晃晃悠悠地坐了起來,呆愣地看著漆黑的窗外。

  那外面什麼也看不清,只是一片虛無。

  「翔哥,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翔哥,我就那麼不可原諒嗎?」

  「翔哥……」

  腦海裡反覆迴蕩的,都是晏明修的聲音、晏明修的臉,周翔感覺自己中邪了。

  他口舌幹得厲害,他走出屋,想去廚房倒一杯水,然而一開門,他發現客廳的燈是亮的,陳英就坐在沙發上,翻看著什麼東西。

  聽到動靜,陳英轉過臉來,哀傷地看了他一眼。

  周翔看了看牆上的表,已經半夜兩點多了。他強打起精神,聲音卻依然死氣沉沉,「媽,怎麼還不睡。」

  「阿翔,你過來。」

  周翔做到陳英身邊。

  他以為陳英一定會問他今天怎麼了,他眼睛腫得看東西都難受,陳英不會看不出來。

  沒想到陳英並沒有問,而是指著她面前的相冊,「這是你六歲的時候照的,那時候你爸爸還在。」

  周翔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要是你爸爸沒死,我也不用那麼辛苦,你也不用那麼辛苦。」陳英吸了吸鼻子,「阿翔,有時候,我都覺得要是我也早點死就好了,不用給你添那麼多麻煩。」

  「媽,你怎麼能這麼說。」

  陳英深深地看著他,「阿翔,那天媽說的話太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我不會。」

  「其實你喜歡他吧?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他?」

  周翔低頭不語。

  「你喜歡他,但是他家能容下你嗎?」

  這個問題,倒是已經有了很準確的答案,周翔搖了搖頭。

  「你自己也知道。所以兒啊,你可千萬別犯傻,別一腳陷進去拔不出來,那就太可怕了。」

  周翔慢慢閉上了眼睛。

  新年的七天假期,過得異常地漫長。周翔沒有出過門,每天都在家裡發呆。蔡威和蘭溪戎打電話叫他出去,他也找藉口推掉了。他把手機放在手邊,他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人的電話,卻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等到。

  那種焦慮感已經快要把他弄成神經病了。

  呆到第三天,陳英都看不下去了,遞給他一面鏡子,讓他看看自己。

  周翔看了一眼,他覺得挺好的,這小夥子天生長得帥,即使是頹廢成這樣,也很有味道。他想自嘲地笑一笑,扯出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陳英摸了摸他的頭髮,「你怎麼這麼傻呢,只要是你喜歡的,媽都願意支持你,但是媽最怕看到你難受,最怕你受傷。」

  周翔握住了她的手,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媽,你別擔心,誰一輩子不還失戀幾次的,給我點時間我就好了,你別把這事看得太嚴重。」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陳英,還是安慰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輩子不可能再像喜歡晏明修那樣喜歡別人,因為他為了喜歡晏明修,已經拼上一條命了,這還有誰能讓他做到那個地步呢。

  陳英搖頭嘆氣,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翔沒有等來什麼電話,但他等來了一個人,是晏明緒。

  晏明緒是直接在他家門外按的門鈴,當週翔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他心頭的情緒,就像翻湧的海洋,幾乎將他溺斃。

  107

  「周翔啊,誰呀?」陳英一邊問一邊從裡屋走了出來,在看到門口的人的時候,她愣了一下。

  晏明緒和晏明修長得很像,只是年齡和眼神差別很大。

  陳英立刻明白過來,「周翔,讓人家進來吧,站在門口乾嘛。」

  周翔回過神來,「請、請進。」

  他把晏明緒讓進門。

  晏明緒進屋後,打量了一下這個臨時租來的小公寓,所有的情緒掩藏得很深,讓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周翔指指他的房間,「進去說吧。」

  「不用,我有話想先對你母親說。」晏明緒把目光落到陳英身上,他笑道:「阿姨,你好。」

  陳英不知所措地看了周翔一眼。在她眼中晏家的兒子都是天之驕子一類的人物,她一個普通人,面對他們難免要緊張。

  「啊,你、你好,你應該是晏先生的哥哥吧,長得真像。」

  晏明緒點點頭,「阿姨,你見過明修很多次嗎?」

  「見過、見過幾次,他是個好孩子,還幫著我做飯。」陳英指了指沙發,「你坐,我去給你倒點水。」

  「阿姨,不用忙活,你坐吧,我有話想對你說。」

  陳英又把目光投向了周翔,周翔拉著她坐了下來,他按耐著自己想要詢問晏明修情況的衝動,他決定先聽聽晏明緒的來意。

  晏明緒坐定後,一臉誠懇地看著陳英,「阿姨,我這次來,是特意來向你道歉的。」

  陳英瞪大了眼睛。

  「那天來找你的,是我爸的一個勤務兵,是我媽讓他來的。我媽這麼做非常不妥,但是您也是母親,我相信您多少能理解她,希望你不要介意。」

  陳英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擺擺手,「沒什麼……」

  「那個勤務兵說得事情,也並不符合事實。儘管周翔確實收了我弟弟的錢,但也是為了你的病情,而且他們是有感情的,不是像他說的那樣,是單純的金錢交易,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他們之間,你真的覺得像他說的那麼不堪嗎?」

  陳英的呼吸都跟著有些顫抖,她難受地看了周翔一眼。其實她心裡明白,兩個年輕人肯定是有感情的,晏明修對周翔有幾分她看不出來,但是她看得出來自己的兒子這幾天失魂落魄是為了什麼。

  周翔一直怔愣地看著晏明緒,不知道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怎麼會跑來跟陳英說這些。

  陳英尷尬地低下頭,「晏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天我太衝動了,我沒碰到過這種事兒,實在是……但是你說這些,是什麼用意呢?」

  周翔也想問同樣的問題。

  晏明緒微微一笑,「這個,接下來我要跟周翔單獨談了。」

  陳英嘆了口氣,「你們進屋說吧,阿翔,你自己的事,還是你自己拿主意,我年紀大了,有時候太糊塗了,你別往心裡去。」

  周翔低頭安慰了她幾句,隨後把晏明緒領進了他房間。

  關上門後,他指了指他的床,「房間小,你就坐床上吧。」

  晏明緒沒有坐下,而是拿起桌上一個領帶夾擺弄了起來。

  那是那天晚上晏明修落在周翔家的,周翔也一直忘了給他,所以就一直躺在他桌子上。

  「這是明修的吧?」

  「是。」

  「那天晚上他來找你之前,和我碰過面,讓我幫他找最好的腎病方面的專家。」

  周翔還記得那天,晏明修擅自把陳英接走了,倆人不歡而散,當天晚上,晏明修跑到他家來找他。那大概是他重生後,倆人度過的最溫情的一個夜晚,沒有恨意、嘲諷和針鋒相對,他們就像當年那樣,用最原始的方式佔有對方,從對方的身體汲取溫暖。

  如果時間一直停留在那一天就好了。

  晏明緒繼續說著,「他對你真的很用心。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就是那個周翔,我只覺得他越發可笑,你畢竟只是一個代替品,他卻要從一個代替品身上尋找他失去的東西,這可能嗎?但是我沒有辦法,只能看著自己的弟弟被一段感情毀得面目全非。他在事業上越來越出色,在外人眼裡,他是個合格的晏家人,只有我知道,他的心跟荒漠一樣,早晚有一天,他的靈魂都會跟著沙化。」

  周翔無法想像晏明緒這樣冷硬嚴肅的人,也會說出如此感性的話,而且那些話,句句刺著他的心。

  「在很多事情上我可以幫他,比如幫他找關係,可很多事情上我幫不了他,比如讓他忘了你,恢復正常。我之前讓你離他遠一點,是因為我知道他把你當成了誰,那挺沒意思的,代替品就是代替品,到時候他醒悟過來的,會為自己做過的蠢事後悔,我不想讓他在家人面前那麼丟人。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就是那個他,就是那個周翔。」晏明緒深深嘆了口氣,他充滿了無奈,「明修從未變過心,他一直想的都是你,我實在不知道我還能怎麼阻止他,他用行動告訴我,三年多了,他從來沒忘記過你,哪怕是在你不知死活的時候,他都堅持下來了,那麼現在你活生生的在他眼前,就是弄死他他也不會放棄的。」

  周翔用顫抖地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另一隻手。

  自始至終,他考慮的最多的,只是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得失,他似乎從來沒有正視過晏明修究竟付出了什麼,因為他沒看到,因為他想逃避,想躲晏明修躲得遠遠的,所以他拒絕看、拒絕想、拒絕感受。

  如果換做是他,晏明修三年生死不明,他該是什麼狀態?只要一想想,巨大的恐慌和絕望就瞬間把周翔籠罩了。

  誰比誰痛苦並不是一場比賽,但如果當真能比較,他和晏明修,如何分得出勝負?

  周翔用手摀住了眼睛,屋裡光線不亮,卻刺得他想流淚。

  「你剛出意外的那段日子,我弟弟的樣子你是不能想像的,說句難聽的,你死了,他也跟個死人差不多了。我記得我從外地趕回北京,專門為了他回來的。一見到我,他就抱著我哭,他說他後悔,他說等你死了他才發現他喜歡你,他甚至還沒告訴你他喜歡你,他說太晚了。我弟弟從小就不哭,因為我爸是不允許我們哭的,我從來沒見他那麼傷心過。」

  周翔心臟絞痛,眼眶發熱,他強忍著淚水。

  晏明緒垂下眼簾,「那段日子特別混亂,有長達三四個月的時間,我必須奔波兩地,又要忙著工作,又要照顧他,又要瞞著我父母。其實那時候我爸媽知道一點,但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罷了。後來我請來了我師父,想讓他開導一下明修,沒想到談過一次話之後,他真的好起來了,只不過,陷入一個讓我更害怕的狀態,他開始堅持你沒死,他說你肯定是對他太失望,所以走了,他要去當明星,讓所有人都看他,有一天你看到他,或許會原諒他,或許就回來了。周翔啊,我弟弟害了你,你也害了他,你們倆真是一輩子的孽緣,理都理不清。」

  周翔倒抽了一口氣,指縫裡濕乎乎的,全是眼淚,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沒錯,他們是一輩子的孽緣,不,對他來說,是兩輩子,兩輩子都扯不清的孽緣,把他們兩個弄得痛苦萬分,卻至今沒有善果,還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苦盡甘來的那一天。

  他周翔從未做過奸惡之事,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刁難他?

  「我那時候確實說過,你周翔要是活過來,我一定不阻止你們,我看過他能為了你堅持到什麼程度,我一定阻止不了,我沒想到你真的活過來了。」晏明修把手裡把玩著的領帶夾放到了桌子上,吧嗒一聲,清脆悅耳,「我昨晚跟我師父通了電話,我師父給我上了一課。周翔,你和明修的緣,是斬不斷的,你死了閻王爺都能把你從陰間踢回來,還又跟明修扯在一起,你覺得是因為什麼?你真的覺得你逃得過嗎?你們兩個早就綁在一起了。」

  周翔揪緊了頭髮,聲音嘶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周翔,說來說去,我只是希望我弟弟過得好,他過得好我就省心,我也不是成天閒著沒事兒就給他收拾爛攤子。我本來非常不讚成他跟一個男人牽扯不清,不過現在看來,要是真把你們分開,可能要出事兒,所以,我爸媽那邊兒我去勸,你呢?你也該拿出個態度來吧。」

  周翔抬起臉來,難為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狼狽成這樣。他用力抹了把臉,顫聲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怎麼做?」

  晏明緒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我會和對方老死不相往來,怎麼看這都不是一個優良項目,風險評估太高,遠高過我的承受能力,天地那麼大,好項目多得是,有錢也該花在刀刃上。」晏明緒睨了周翔一眼,「不過,這個答案不適用與你,因為我做得到,你做不到,你喜歡我弟弟,有多恨就有多喜歡,哪怕你們之間就是孽緣,你也躲不掉,他也不會讓你躲掉。」

  周翔發出了比哭還難聽的悶笑聲,他笑了幾聲,用通紅的眼睛看著晏明緒,「晏廳,你不愧是當大官的,說出來的話句句戳心窩子。」

  晏明緒笑了笑,「你要是不上心,自然也戳不著你。」

  周翔甩了甩腦袋,啞聲道:「你帶我去見他吧。」

  晏明緒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窗外,低聲道:「他就在樓下。」

  108

  周翔不確定地問:「樓下?」

  「嗯。」

  「他可以出來了?」周翔一陣緊張,一想到晏明修就等在樓下,他就覺得下樓都是個難題。

  要怎麼面對呢?

  「我爺爺放他出來的,他說倆小孩子愛鬧鬧去,早晚能回過勁兒來,他壓根兒就不相信你們能長久,畢竟明修才24,周圍跟他一個年紀的,身邊人都換了一打了。」晏明緒輕笑了一下,「我爺爺忙得要命,根本沒有時間管這些子孫閒事兒,他是覺得這麼關著明修太不像樣了才出面的,我也跟著一起勸了我爸,他暫時自由了。不過,以後恐怕還會有很多難題,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希望到時候別來煩我就成。」

  周翔苦笑了一下,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晏明緒這話說得張弛有度,滴水不漏,周翔卻已經被繞了進去。或者,晏明緒說了什麼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晏明修就在樓下。

  他拒絕了晏明修很多次,可晏明修從來沒放棄過。而他也已經到了極限,他在前進和後退的兩難境地中掙紮了太久,如果再不做出一個決定,首先崩潰的會是他。

  而他決定現在下樓。

  互相折磨了太久,周翔覺得太累了,一場感情幾乎把他徹底換了個人,不僅是外在,甚至於心境,都已經和從前大不同,他還是想做原來的自己,如果非要走原來的老路,才能找回原來的自己,他願意賭一把。畢竟,要他現在放棄晏明修,他實在是……

  周翔站了起來,他照了照書櫃的玻璃,裡面模糊地映出一張蒼白狼狽的臉。他抽出紙巾擦了擦臉,想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點,他不想嚇著陳英。

  「我、我下去了。」

  「等等,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

  「萬一你以後真成我老晏家的人,你別對我媽有想法,是汪雨冬在她旁邊扇了耳邊風,說得比較邪乎,所以她才派了我爸的勤務兵來。」

  周翔握緊了拳頭,「不稀奇,我和姓汪的就是冤家。」

  「最近這小子很不老實,不過仗著我妹妹懷孕了,不好動他……」晏明緒笑了笑,「不過還是要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我們晏家的事他不夠資格管。」

  周翔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汪雨冬,汪雨冬是死是活都不干他屁事了,儘管汪雨冬在他這兩輩子裡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絕對是上天派來歷練他的那個角色,他多想一下就頭疼,索性不想。

  他拉開門走了出去,陳英就站在客廳裡,似乎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敲門,一看他出來嚇了一跳。

  周翔看著她,「媽,晏明修就在樓下。」

  陳英張了張嘴,手不自覺地貼在了胸口,她嘆了口氣,「那你就下去吧,天這麼冷,別凍著。」

  周翔頓了一下,下一秒飛快地打開了門,衝下了樓去。

  陳英長長嘆了口氣,眉頭深鎖,眼裡的擔憂濃得化不開。

  外面正在下雪。

  周翔就穿了件薄的羊毛衫,他也不覺得冷,在看到靠在車旁邊,身上已經落了一層雪的晏明修時,他大腦就空白了。

  晏明修抬起頭,看到他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翔、翔哥。」

  「你怎麼不進車裡。」周翔低聲問。

  「我想離你更近一點。」晏明修說得很誠懇,就好像這麼做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周翔吸了吸鼻子,眼眶酸澀。

  「你怎麼穿這麼少。」晏明修說著解開了大衣扣子,並想要脫下來。

  「不用……」周翔伸出手制止了他,他的頭不自覺地低了下來,就好像不能承受什麼重量,他顫聲道:「晏明修,你說你是聰明還是蠢呢?你說你喜歡我,為什麼你不早點發現呢。」

  晏明修鼻頭一酸,「我蠢透了。」

  「可不是,你要是早點發現,我們能少遭多少罪。」周翔摀住了眼睛,「你真王八蛋啊晏明修,都已經這樣了,你都不讓我消停,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天天的……」

  一陣寒風吹過,周翔被凍得一哆嗦,地上的積雪被踩得吱嘎直響,隨後,他被抱緊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晏明修用大衣裹住了他,帶著哭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翔哥,翔哥,我們從頭開始,把以前的都忘了吧,我們從頭開始。」

  周翔也特別希望能從頭開始。他們的相遇不算美好,卻足夠他記憶一輩子,現在想一想那些畫面,都讓他心跳加速。

  周翔啞聲道:「明修,我們能長久嗎?」

  「能,翔哥,你算是活了兩輩子,卻都來到了我身邊,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我們一定能長久。」

  周翔哽嚥著說:「有道理,不然怎麼世界那麼大,我一覺醒來就碰到蔡威呢,我第一天工作就又碰到你呢,你說緣分這個東西,究竟是好是壞,是好是壞啊。」說到最後,他聲音早已經不成調。

  死過一回,他變得做什麼事都瞻前顧後,謹小慎微,他一直想著怎樣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怎樣才能安穩地經營他現在的生活,不至於再陷入上輩子那樣的困境,不至於重蹈前世的覆轍,可他忘了問自己的心究竟在渴望什麼。如果拋開一切顧慮,他其實沒辦法騙自己,他一直、一直都希望他和晏明修能有一個結果,這是他以前最強烈的願望,直到現在都無法改變,因為這個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是他上輩子最大的遺憾。

  晏明修緊緊抱著他,周翔能感覺到滾燙的淚水浸透他的衣服,灼燙他的肩頭,他再也克制不住,伸手抱住了晏明修。他還記得擁抱晏明修的感覺,原來一如既往地讓他心動、讓他忐忑,讓他抱緊了就不想撒手。

  「晏明修,老子跟你賭這一回,這回要是再輸了,那就……那就也是我的命,我他媽認了。」

  晏明修的心瞬間被無數情緒充滿,歡喜、悲傷、無奈、憤懣、幸福、驚慌,百味陳咋,那些情緒不斷地膨脹變形,彷彿下一秒就會爆裂,他覺得自己踩在了雲端,往前一步也許依然是柔軟的天堂,也許會墜下無邊的地獄。他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周翔,生怕一撒手,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一場。

  他等這一天等了三年多。他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實現,他在絕望中浮浮沉沉,抱著那麼一點執念堅持到了現在。沒有人知道,瘋狂思唸著一個人卻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身在何方,那究竟是怎樣一種痛苦,如果周翔沒有活過來,他不敢相信他以後要怎麼過下去。

  幸好,幸好他又能重新擁抱這個人,他們還年輕,他還有很長的時間撫平周翔的傷口,重新建立信任和感情,回到他們的從前。

  他一輩子都不會放手。

  109

  周翔身上的裝備不適合雪地模式,一會兒就凍得全身發抖,嘴唇發青,晏明修把他拉進了車裡,說話聲帶著嚴重的鼻音,「你怎麼穿這麼少下來。」

  周翔不好意思說他太著急,只能說:「聽說下雪不冷。」

  「扯淡,再怎麼樣也是零下呢。」晏明修把車裡的暖氣開到了最大,他用凍得發麻的手指撫摸著周翔的臉,摸著摸著就露出一個又哭又笑的表情。可即使他做這樣詭異的表情,依然讓人心動不已。

  周翔尷尬地別過了頭。

  晏明修卻卡住了他的下巴,冰涼的嘴唇貼了上去,輕柔地親吻他。

  周翔木楞地看著晏明修盡在咫尺的睫毛一煽一煽的,特別撩人。

  晏明修眨了眨眼睛,「我今晚住這兒吧。」

  周翔始終感到彆扭,「別了,你跟你哥回去吧。」

  「你會搬回來嗎?」晏明修直直望著他,眼裡充滿了期待。

  周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行,我得照顧我媽。」

  晏明修道:「可以住一起,我們搬到三環那套房子去住,我跟你一起照顧。」

  周翔想了想,「算了吧,我媽是個不愛麻煩別人的性格。」

  「可我想跟你一起住。」晏明修輕輕蹙眉。

  周翔一腦門子紛亂的情緒,「咱們……咱們以後再討論這個吧。」

  晏明修又把周翔壓在車門上,用纏綿地親吻表達自己的不滿。

  砰!砰!

  頭頂突然出來突兀的敲擊聲,把倆人嚇了一跳,周翔一下子坐直了身體,腦袋咣噹一聲撞在了窗戶上,撞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晏明修把他拽了過來,溫柔地笑著,「嚇成這樣?」

  他抹掉窗戶上的霧,見晏明緒正站在車外,無奈地看著他們。

  周翔推開他下了車,「我先上去了。」

  他周翔不是個臉皮薄的人,可現在他多少也有些尷尬,不知道用怎麼樣的態度去面對晏明修,他需要把自己的思路縷一縷,想想以後怎麼處理陳英和晏明修之間的關係,還有事業上的,還有如何和蔡威等人解釋,總之,想來想去都頭疼。

  晏明修的眼睛一直釘在周翔的背影上,直到周翔消失在樓梯口,他才收回了目光。

  晏明緒看著自己這個沒出息的弟弟,只能嘆氣,「這下你滿意了?」

  晏明修笑了笑,那笑容卻有幾分莫名的哀傷,「他果然對我還有感情。」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跟他說。」

  「他很抗拒我,尤其抗拒重走老路的感覺。你走一條路,到盡頭是懸崖,肯定不會想走第二遍。」晏明修抬頭看著周翔亮燈的房間,神情專注而執著,「可我要他陪我一直走下去,同進退,不管盡頭是什麼。」

  「那麼,你覺得你答應爺爺和爸媽的事情,能瞞到什麼時候?」晏明緒表情有幾分嚴肅。

  晏明修眼神黯淡下來,平淡的表情藏著無法言說的痛苦,「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我這個時候不抓緊他,他就會趁我最無能為力的時候離開,如果我今天不出現在這裡,他明天又會猶豫。哥,他八歲失去父母,其實他比誰都缺安全感,如果我不能讓他安心,他會選擇最理智的方式保護自己,他所謂理智的方式,是我不能接受的。」

  「你自己的選擇,我無話可說,不過你記著,一旦你的謊言被拆穿,我看你怎麼收場。」

  晏明修眯起眼睛,沒有回話。

  他已經顧不得後果,再也沒有什麼能比周翔現在就離開他要糟糕了,他要把周翔困住、套牢,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無法離開他身邊。

  周翔上樓後,以為陳英會對他說什麼,沒想到陳英什麼也沒說,只是囑咐他早點睡覺。

  周翔回到自己房間後,重重地躺倒在床上。心臟直到現在還在劇烈地跳動,為剛才發生的一切,為了從前,為了晏明修。

  周翔問自己,哪怕不知道以後會碰到什麼,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走下去嗎?

  周翔的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有些生澀的笑容。

  如果是跟晏明修的話,稀里糊塗的走下去倒也值得一試。

  想著過去發生的種種,周翔不知不覺睡著了。

  半夜,他的電話響了。他摸過電話,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屏幕,又是晏明修的電話。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從床上彈了起來,拉開窗簾往樓下看去,果然,晏明修的車和他的人,都在樓下,晏明修甚至從車裡探出頭,朝他招了招手。

  周翔按下通話鍵,「你又發什麼神經。」

  晏明修很委屈,「我說了我想和你一起睡,你不願意。」

  「我都說不願意了你還不走?」

  「我還說我想離你近一點。」

  「行了,你大半夜打電話是什麼意思我還不明白嗎。」

  「那我能上去嗎?」

  周翔猶豫了兩秒,嘆道:「上來吧。」

  他靜悄悄地打開門,把晏明修接應了進來。

  周翔的房間小,聚熱快,比車裡還熱,晏明修一進屋就把毛衣也脫了,只穿著一件背心。

  周翔眯起眼睛看著他。

  晏明修拉著他坐到了床上,「我知道你沒那個心情,我們只是一起睡覺,只睡覺。」

  周翔暗自鬆了口氣,重新躺回床上。

  晏明修脫掉脫褲子,也爬上了床,鑽進周翔的被窩,緊緊抱住了他。

  房間裡靜得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明修。」

  「嗯?」

  「你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時候是怎麼樣的嗎?」

  晏明修沉默了。他當然記得,第一次見面,他把周翔的背影當成了汪雨冬的,那本不是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可由於後面發生的種種,這竟然成了他們之間的禁忌話題。

  「嗯不說話?難道你忘了,你正在給汪雨冬演武打場景的替身,你把我當成了他,還抱住我來著。」

  晏明修悶悶地說:「記得。」

  晏明修曾把周翔當成汪雨冬替身這件事,不禁是周翔一輩子的心結,也讓晏明修每每想起就無地自容,不過,周翔覺得自己能這樣自如的提起了,也許有一天也就能徹底釋懷。

  「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時候,我想什麼嗎?」

  「什麼?」

  「我想,要是能跟你睡一覺怎麼都值了。」

  晏明修笑了一聲,「真的?」

  「真的。」

  「那現在呢?」

  周翔沉默了半晌,「現在不只睡一覺了。」可是什麼東西也變了。

  晏明修沒有出聲,只是用力地摟緊了他。

  周翔悶笑了兩聲,感嘆道:「如果能回到以前,最好不過了。」

  晏明修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走了。畢竟被陳英再看到一次會很尷尬。

  只不過,他在早上九點多的時候又來了,說要帶陳英去看一個醫生。

  周翔想起他上次說過的要聯繫一個好的腎病專家的事,關乎治病的,最好不耽擱,周翔就勸陳英現在出門。

  陳英卻很猶豫,她心裡惦記著錢的問題。

  晏明修看出她的顧慮,軟言相勸,「阿姨,我和翔哥本來就不分彼此,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這樣倔強下去,只是讓他傷心,自己受罪。」

  周翔沒什麼立場說話,畢竟他還需要用晏明修的錢,這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只能拿憂慮的眼神看著陳英,希望她能理解。

  陳英受不了自己的兒子難受,儘管她覺得臉皮發燙,也只好跟著倆人下了樓。

  晏明修把她帶去了北京一傢俬人醫院,這裡有一個中國腎病方面的權威專家在醫院參股,有時候會來這裡坐診。

  周翔帶上了陳英之前所有的病情資料,心裡滿懷期望。

  到了醫院,陳英又接受了一些常規檢查,醫生帶了兩個徒弟和他們一起研究陳英的病情,並要求陳英留院幾天,以便他們進一步觀察,爭取一個星期內拿出最佳治療方案。

  陳英不太願意住院,不過在醫生的檢查下和周翔的勸說下,她還是留了下來。

  護士帶著她去挑選病房的時候,醫生對周翔和晏明修說:「她這種情況最好是能換腎,你們現在就可以著手尋找腎源了。」

  從醫院出來之後,周翔一直沉默思考著。

  晏明修捏了捏他的手掌,「翔哥,這確實是個艱巨的活兒,但是中國人這麼多,我們還是遊戲網的。你別想太多,就算找不到腎源,只要堅持治療,很多尿毒症患者都能活上一二十年呢。」

  周翔笑了笑,「我明白,不過這個事情先別告訴她,還是等有譜的時候再說,不然給了她希望卻實現不了,我怕老太太受不了。」

  「我明白。」晏明修含笑看了他一眼,「翔哥,我們去家附近的旺佳旺買火鍋材料吧,你喜歡吃的那種牛肉丸一直都有賣,今晚我們下火鍋,好不好。」

  「行,走吧,好久沒吃了。」

  晏明修心中一痛,苦笑道:「是,好久沒吃了……」

  110

  附近的這家超市是他們當時同居時最常光顧的,面積不大,但是離家近,貨種也全,超市旁邊有個7-1124小時粥鋪,晚上肚子餓了他們就下來買宵夜,具體來說,那時候都是周翔下來買宵夜。

  倆人推著推車在一排排貨架中挑選。晏明修的習慣跟以前一樣,看著順眼的就往車裡仍,也不管用不用得著,周翔有時候就要趁他不注意挑出來放回去,那時候不能讓晏明修看著,看著他就給再扔回去,而且扔回去好幾個,以示抗議。周翔也從來不生氣,反而覺得他這種幼稚的行為很可愛。

  那時候看晏明修做什麼都很迷人,哪怕是霸道無賴發脾氣的時候,都別有一番風味。

  現在晏明修的習慣依然沒變,見著什麼順眼的就拿,周翔卻有了底氣跟他商量,「這個芥藍看上去不太新鮮,換一捆吧。」

  晏明修把扔進車裡的菜拿出來看了看,果然發現不太新鮮,「哦,你挑吧。」

  周翔在菜攤上挑挑揀揀,把他覺得滿意的東西扔進了推車。

  晏明修的手搭在推車上,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就那麼輕輕蓋在了周翔的手上。他扭頭對周翔溫柔地一笑,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煞是好看。

  周翔忍不住也跟著笑了,「你笑什麼?」

  晏明修捏了捏他的手指,「好久沒有和你一起逛超市了。」

  「你以前不是嫌超市味道不好嗎。」

  晏明修低笑道:「有你在旁邊,哪兒都好。」

  周翔忍著笑,「你什麼時候學著這麼說話了,公共場合啊,注意影響。」

  晏明修忍不住靠向他,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肩頭,哪怕是這麼簡單的碰觸,也讓他覺得很滿足。

  周翔也許久沒有這樣的體會,他就覺得全身都輕飄飄暖洋洋的,再也沒有那種揮之不去的隱逸,無法紓解的沉悶,身上的重擔並非消失了,而是……而是有人和他一起擔負了。他不用再一個人背負那麼多的壓力和抉擇,他做出了一個選擇,然後這個選擇讓他感到了放鬆,這就足夠了。

  能夠這樣跟晏明修相處,讓他感到無比地舒服。

  哪怕經歷了那麼的折磨和傷害,這居然還是他最想要的,自己這麼死性不改,也只能認命。

  倆人一邊閒聊一邊採購,氣氛無比地融洽,晏明修彷彿已經看到了他們未來平淡而美好的生活。

  賣完食材後,倆人提著三大包東西回家了。

  周翔熟練地處理著火鍋材料,晏明修則架起電磁爐煮火鍋湯,倆人圍著小小的廚房和餐桌,來回忙活著,時不時一轉身就能碰到對方,然後相視一笑。

  不到半個小時,火鍋就準備好了,周翔把不好熟的食材先放了進去,倆人圍著熱騰騰的火鍋,高興地吃了起來。

  房子小有房子小的好處,開了暖氣一會兒就熱,再加上架著火鍋,他們一會兒就熱得滿頭大汗,脫到只剩下了背心。

  倆人聊起了娛樂圈裡的八卦。以前周翔得絞盡腦汁找跟晏明修的話題,畢竟倆人從生活圈子到習慣都沒什麼交集,但是現在,他們有了很多共同的話題。晏明修知道的事情不少,都是姜皖這個大嘴巴閒著沒事兒開車的時候跟他說的,他本來從沒往心裡去,可是看周翔喜歡聽,他也就喜歡說,倆人邊吃邊聊,氣氛好得不得了。

  這時候,晏明修的手機突然響了,晏明修掏出手機瞄了一眼,臉上的笑容還僵在臉上,在看到名字的瞬間,他毫不猶豫地掛掉了。

  周翔挑了挑眉,不知道怎麼的,他就感覺是汪雨冬打來的,於是他脫口道:「汪雨冬?」

  晏明修淡道:「嗯,不用理會,咱們吃飯。」說著他把手機關機了。

  周翔撇了撇嘴,「接吧,沒什麼。」

  晏明修搖頭,「不解,浪費時間。」

  周翔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呼出一口氣,忍不住大笑了兩聲。

  「怎麼了?」

  「感覺出了口氣。這麼多年,我一直被汪雨冬這孫子踩著,有一天你晏明修能為了我不接他的電話,怎麼想都挺爽的。」周翔放下碗筷,仰頭喝了一大口冰啤酒,哈哈笑道:「太爽了。」

  晏明修笑了起來,他認真地說:「他不能跟你比。」

  周翔抓著酒瓶子給他滿上了酒,「來,幹了這杯。」他想,在這段感情裡,他算是熬出頭了吧。前世今生,戲裡戲外,他曾經一直是汪雨冬的替身,感情上是,工作上也是,這種憋屈和羞辱的感覺能把人脊背都壓彎了,可他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一天。工作上不論,至少在感情上,他不再輸給汪雨冬,替身也有翻身做主角的一天。

  這種時候,真該痛飲一場,把所有的憋屈都混著酒液,嚼碎了消滅掉!

  晏明修跟著他幹了一杯酒。

  周翔放下酒杯,拽過紙巾擦了擦嘴,笑道:「不過,他找你到底幹什麼,是不是求你辦事兒?說出來讓哥高興高興。」

  晏明修輕描淡寫道:「借錢。」

  「還是上次那回事兒?」

  「你還沒借給他。」

  「他巴結錯人了。」晏明修冷哼道:「我爸媽又不管錢,他去我媽哪兒吹耳邊風有什麼用。」

  「但他怎麼說也是你姐夫,你真能不管他?」

  晏明修扯著嘴角笑了笑,「讓我出錢,是有條件的。」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心裡不知道在算計什麼,看得周翔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這個晏明修倒真是下得去手,想當年他那麼喜歡汪雨冬,一旦沒了感情,就能什麼情面都不顧,周翔儘管覺得這種事不該比較,可心裡總有一分陰影。

  晏明修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麼,站起身橫過桌子,快速地親了他一口,堅定地說:「翔哥,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樣,我會永遠對你好。」

  周翔笑道:「希望吧,永遠這個事,誰說的準呢。」

  晏明修皺了皺眉,「翔哥,你不要瞎想,我是要給他個教訓,讓他以後不敢再多嘴。」

  周翔道:「我知道,你怎麼教訓他我都樂意看,記得隨時直播啊。」

  晏明修也跟著笑了起來。

  儘管周翔以前很期待汪雨冬倒霉,不過他對這件事的關注度已經減弱了很多很多,也許是因為以前他在汪雨冬面前什麼都處於下風,所以爭強好勝的心思格外強烈,可是當他贏得他最想贏得的東西時,他對汪雨冬的嫉妒和憎惡幾乎都不見了,因為他不在乎了。汪雨冬不管發生什麼事,是死是活,他都不再關心,他只關心怎麼把日子過好,怎麼把現在的生活長長久久地維持下去。

  所以,他也不太在乎晏明修怎麼處理汪雨冬的事情,是借錢還是不借,那也不是自己的錢,他費什麼心,汪雨冬怎麼說也是晏家的女婿,他想到最後晏明修還是會幫的,為了不讓晏明修因為他而有心理負擔,他就安撫道:「你們家的事,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用顧慮我,汪雨冬怎麼樣兒,我真管不著,我沒那你想的那麼小心眼兒。」

  晏明修明白他的意思,心裡安定了不少,「翔哥,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有機會傷害你。」

  周翔哈哈笑道:「你就是真想把我當金絲雀養活,我也天生就是烏鴉的材料,你能不能不這樣,咱們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晏明修也釋然地笑了起來,「好,我們像以前一樣。」

  回到以前的生活,是他們心裡最大的願望。

  111

  第二天早上,周翔給陳英做了份早餐送了過去,在醫院陪她呆了半個小時,然後去了公司。

  下午要幫著蔡威籌備一個攝影棚裝修材料的招標會,由於涉及到七百多萬的合同,蔡威自己忙不開,只有派周翔去才放心。

  周翔自然義不容辭,用一下午的時間瞭解了幾家投標的公司,然後跟其他幾個人一起討論出了中標條件。

  晚上蔡威忙完其他事回來了,要請他們吃飯。周翔想著家裡還有一張嘴,於是給晏明修打了電話想告訴他一聲,自己晚上不回去吃了。

  沒想到晏明修沒接電話。

  周翔也就沒在意,挺高興地跟蔡威吃飯去了。

  吃飯難免要喝點酒,一群人都多少灌了一些,不過蔡威晚上還要見個客戶,就沒喝,等吃完飯後,蔡威要送周翔回去。

  周翔覺得這事兒有點尷尬,畢竟蔡威送他回去,也就等於知道了他又搬回了自己的家,而他之所以能搬回去的原因,也就不用細說了。

  不過,蔡威作為自己最好的兄弟,是早晚都要知道的,於是周翔也沒推辭,上了車之後,說的是那個房子的地址。

  蔡威的車剛開出去,一腳油門踩在剎車上,周翔整個身體前傾,差點兒撞到玻璃。

  蔡威驚訝地看著他,「你……你搬回去了?」

  這招醒酒太快了,周翔幾乎立刻就一點醉的感覺都沒有了,他點點頭,「嗯,搬回去了。」

  「那……那晏明修呢?」

  周翔短嘆一聲,笑道:「他也跟我住一起。」

  「什麼意思?你們真的和好了?」

  周翔摸了摸鼻子,小聲說:「威哥,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也糾結了挺長時間了,可是命好像都安排好了。」

  「我太他媽不能理解了。」蔡威狠狠拍了下方向盤,似乎相當不滿,「以前他對你做的事你都忘了?怎麼說也是他間接害死了你,你怎麼就還能跟他和好呢?再說姓晏的是普通人家的嗎?人家家容得下你?還是說你心甘情願跟他繼續玩兒地下情啊?」

  周翔苦笑道:「你說的那些,我都忘不了,可他也忘不了,我覺得吧,我難受,他也沒好到哪兒去,這麼一想,他也不那麼招人恨了。再說,他現在是真心對我,我看得出來。至於他家……威哥,這個我真不知道怎麼辦,走一天算一天吧。」

  「周翔,我看有你後悔的那天。」

  周翔揉了揉眉心,只能苦笑,「威哥,你別咒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覺得我平時智商也不覺得怎麼低,可是碰上這種事,就跟傻逼似的。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想起以前那些事,恨得想抽他,可我看到他哭,我還是覺得難受。」

  「神經病。」蔡威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發動了車,「這次要是再把自己賠進去,我他媽絕對不管你。」

  周翔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上,沉聲說:「再賠進去,也就是我的命罷了。」

  蔡威把周翔送到了樓下,周翔把住車門要下車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問道:「威哥,你上去坐會兒不。」周翔幽幽看著他,「你好久沒來我家了。」

  蔡威本想跟他說句「滾」,可在周翔那種眼神下卻說不出口,他沒好氣地說:「改天吧。」

  周翔點了點頭,準備下車。

  蔡威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周翔矮下身,「威哥?」

  蔡威嘆道:「你進來,我還有話說。」

  周翔只好重新坐進來。

  蔡威想了想,「你既然願意跟他重新過,我也說幾句公道話,晏明修這小子不是東西,可對你確實……應該是真的。」他掏出煙點上,把車窗開了一條細縫,「你剛出事兒的那時候,按理說搜救隊就搜一個星期,最多兩個星期,晏明修跑到廣西,找了關係,逼著人家救援隊搜了一個多月。這事兒說起來挺不地道的,搜救隊也不是他家開的,我當時也在,也想勸勸他,可是晏明修那個勁兒啊,就跟瘋了似的,完全沒有以前的樣子了,如果你看到,你都不會覺得是同一個人。」

  周翔垂下眼簾,心臟微微顫動。這些事,他斷斷續續地從別人口中得知,儘管沒有機會親眼所見,卻彷彿能從這些片段裡,感受到晏明修當時的絕望,只要把他和晏明修的位置掉個個兒,他就能體會自己所愛的人生死不明究竟是怎樣的痛苦。

  所以,他實在無法繼續恨下去,因為晏明修已經受到了懲罰。

  「那個時候,我和溪戎才敢相信,他對你是真的,否則一場意外,不能把一個人毀成那樣。」蔡威把煙伸出窗戶縫,輕輕一彈,一陣冷風從縫隙裡灌了進來,把菸灰也捲了進來,嗆進了周翔的鼻子裡,他一皺鼻子,從鼻腔到眼眶,都漫上酸意。

  「我要說的就這麼多,既然你要跟他好,你們倆就正經重新開始吧,雖然我是一點兒不好看好你們,不過說不準有情人真能成眷屬呢,反正我看你是死了一回也沒死心,你也是沒救了。」

  周翔嘆道:「可不是。」

  「行了,滾犢子吧。」蔡威拍了拍他的腦袋,「臭小子,死一回年輕好幾歲,便宜你了。」

  周翔哈哈笑了兩聲,轉身上樓了。

  周翔回家之後,晏明修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忙什麼去了。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房子的每一個角落、每一處擺設。到處、到處都是晏明修的痕跡。他坐在這裡,想著他們的種種,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事實是,發生的一切全都無可挽回了。

  他甩了甩腦袋,不願意再想。起身洗了個澡,他早早睡下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房間的門響了。

  「明修?」周翔嘟囔了一聲。

  「是我。」

  晏明修脫掉了衣服,直接鑽進了被窩。周翔正趴著睡覺,晏明修直接壓在了他背上,他呼吸頓時有些不暢。

  他聞到了一些酒味兒。

  「嗯?你喝酒了?還是我的味道?不對我洗澡了……你喝酒了?」

  「嗯。」

  「跟誰喝的?」

  「……我爸。」

  周翔翻過身,黑暗中他用力分辨著晏明修的臉,卻幾乎什麼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晏明修帶著醉意的眼睛。

  「你沒事吧?」

  「翔哥,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留在我身邊嗎?」

  「你怎麼了?」

  「你答應我吧。」

  「答應你什麼?」

  「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離開我。」

  「你到底怎麼了?」周翔不太習慣喝了酒的晏明修,晏明修酒量差,每次喝醉都能給他弄出難題來,印象最深刻、終身難忘的一次,就是汪雨冬訂婚的當晚,他喝醉了,躺在自己的床上叫著汪雨冬的名字。那次把他噁心壞了,於是對晏明修喝酒這件事總有些不舒服。

  「翔哥,我離不開你,我真的離不開你。」晏明修摟緊了周翔的腰,「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我以前對你一點都不好。」

  開始說胡話了……

  周翔無奈極了,他想把晏明修推開,晏明修就像蛇一樣纏著他,怎麼都不放手。

  晏明修突然帶著哭腔說:「翔哥,你絕對不能離開我。」

  周翔嘆道:「行,我不離開你,你先放開我行嗎?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晏明修聞言,從周翔身上滑了下來,但是依然沒有鬆手,就像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樣,把腦袋往周翔懷裡拱,直到找到他覺得安心的位置,才沉沉睡過去。

  周翔睡得太早,被他一鬧,反而睡不著了。

  耳邊傳來晏明修均勻的呼吸聲,周翔搭在他的腰間,也不自覺的收緊了。

  112

  第二天周翔醒過來的時候,晏明修還睡得死沉。

  他今天要去跟晏明修介紹給他的那個電視工作室的人碰頭,做一系列拍攝前的準備,據說要練習騎馬,還要為了主角的形象,減掉幾斤肉。所以他早早就起床準備了。

  他洗了個澡出來後,晏明修似乎要醒了,翻了個身,還伸手劃拉著什麼。

  周翔看他的動作特別好笑。

  下一秒,晏明修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圍著床看了一圈兒,在看到周翔圍著浴巾站在門口後,才松了口氣。

  周翔笑道:「你睡覺可挺不老實的。」

  晏明修翻過了身,「難受……」

  「誰讓你喝酒。」周翔給他倒了杯水,然後把他扶了起來,「喝點水,嗓子都啞了。」

  晏明修也不伸手接,一口咬住了杯沿,周翔只好喂他。

  喝完之後,晏明修伸手摟住了他的腰。周翔身上是沐浴露的清香,非常好聞,晏明修忍不住湊近了聞了聞,他嘟囔道:「你要出去?」

  「嗯,吃完飯就走了,你起來熱一下就能吃了。」

  「去哪兒?」

  「工作室的人叫我過去,為電影做一些準備,說要讓我學騎馬,還要讓我減肥,我覺得我都夠瘦了,但是人家要清瘦的感覺。」周翔無奈地笑了笑,他拍拍晏明修腦袋:「鬆手吧,我走了。」

  晏明修用長了短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周翔溫熱赤裸的胸肌,才不太情願地鬆開手。

  周翔特別想笑,他覺得自己24歲的時候也不這樣啊,怎麼晏明修跟個小孩兒似的。

  「記得吃飯啊,涼了要熱一熱。」他換上衣服後就出門了。

  跟工作室的人碰頭後,他被拉到了一個馬場,有專業的訓練員教他騎馬,聽說後續還要在馬上做一些有些危險的動作。馬上的這場戲據說只佔整個電影的三四分鐘,卻特別重要,工作室要求他必須練好。

  周翔以前就跟同事去康西草原騎過一回,純粹是玩兒,那個時候他工資不高,覺得太貴,十分鐘就下來了。以前他覺得坐在馬背上能累到哪兒去,坐著的時候果然也沒太多感覺,沒想到在上邊兒坐了半個小時下來,他兩條腿都站不直,都快不會走路了。

  幸好訓練員也沒為難他,給他安排了一個訓練的進度表,讓他有足夠的時間適應。

  周翔一下午的時間都消耗在了馬場,到了五點多,工作室的一個員工順路把他送回了家。

  周翔下車後,發現他家樓下停著一輛軍牌的大吉普,特別扎眼,他覺得這個吉普有點眼熟。

  吉普的車窗突然降了下來,從司機的位置伸出一顆帶著軍帽的腦袋,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縮了回去,接著,那人下車了,朝他行了個軍禮,「你是周翔同志嗎?」

  「是。」周翔想起來了,這輛車他上次去晏明修家裡的時候見過,雖然不記得車牌號,不過這個外形錯不了。

  「首長想見你。」

  周翔心裡緊了起來,他往車裡看了看,什麼都看不到,「哪……哪一個?」

  那個軍官跑回車後座打開了門,沖裡面說了什麼。

  不一會兒,車裡的人下來了,是晏明修的父親。周翔那天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上網查了查他爸的消息,在一堆晃眼的軍功裡面找到了他的名字,叫晏飛。

  周翔插在口袋裡的手滲出了虛汗,他很想打個電話叫晏明修趕緊回來,但是對方肯定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否則就不會趁晏明修不在的時候來堵他。

  這是衝著他來的。

  周翔這輩子直接接觸過的大人物,最高也就到王總了,他還從來沒和軍部的人打過交道,看著晏飛那張嚴肅剛硬的臉,想著他對這件事的態度,周翔多少有些打怵。

  他平復了一下心情,朝晏飛客氣地彎了彎身,「晏……」該怎麼稱呼呢?周翔想著這畢竟是晏明修的爹,叫得太正式好像不合適,叫得太親近是自取其辱。

  晏飛擺了擺手,根本沒給他思考這個的時間,「帶我上去看看。」

  「上去?」

  「對,你和他住的地方。」

  周翔啞然,在原地僵了幾秒,才攥緊了口袋裡的鑰匙,在前面帶路。

  晏飛進屋之後,站在玄關處把屋子打量了一番,「你們就住這裡?」

  周翔也不在乎他滿不滿意,又不是他住,很坦率地點點頭。

  「可以,樸素一點好。」晏飛往客廳裡踏了一步,突然想起來自己穿著鞋,又原樣退回了一步,換上了拖鞋,才走進屋裡。

  「您坐。」

  周翔讓座的同時,晏飛早就坐下了,眼睛還在屋裡子轉來轉去,似乎不太能相信自己的兒子會住在這裡。

  周翔從保溫壺裡倒了兩杯熱水放到桌上,然後坐到了晏飛旁邊。

  晏飛睨了他一眼,「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

  「你比明修大了四歲?」

  周翔心想,還不止四歲,要按原來的年紀算,是九歲。

  晏飛搖了搖頭,「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趕時髦?找刺激?」

  周翔淡道:「我們只是跟普通人一樣,找對象,談戀愛。」

  「胡扯,兩個男的能算對象?能談戀愛?要真能,那人類早死絕了。」

  晏飛的音量不大,但是聲音特別渾厚有力,好像夾帶著某種無形地威嚇力,幾句話說完震得周翔頭皮發麻。

  他苦笑道:「晏……晏伯伯,這件事在您眼裡再怎麼大逆不道,也是我們頂著無數壓力做出的選擇,我不相信在您眼裡,真的覺得我們是在趕時髦,找刺激,您知道明修是認真的,我也……我也是。」

  晏飛冷哼了一聲,「兩個男人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丟人?你們怎麼要孩子?」

  周翔不安地搓著手,「以後如果有這個想法,可以領養一個……」

  「領養一個?我們老晏家生不出兒子嗎,為什麼要領養一個?領養的孩子長大了認你嗎?給你養老嗎?」

  周翔深吸了口氣,「您有話就直說吧。」

  「看你那樣,明修是還沒和你說吧。」

  周翔嘴唇有些顫抖,「說、說什麼?」

  「他答應我會結婚,給我弄個孫子出來。」

  頭頂的燈光很亮,周翔卻覺得眼前發黑。

  原來晏明修之所以能獲得自由,是因為答應了他爸這個?

  晏明修,你不會真玩兒這麼一舉兩得佔盡便宜的事兒吧?

  周翔顫聲道:「這個,我確實不知道。」

  「我估計他也不敢告訴你,哼,畏畏縮縮的,不像個男人。」晏飛朗聲道:「這已經是我對你們最大的讓步了,只要他結了婚,你們的事兒我也懶得管。給老晏家延續香火,本來就是他作為晏家子孫的責任,你要是有自知之明,你就該知道怎麼做。」

  周翔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我知道。」

  「嗯。」晏飛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道:「你也是演電視的?」

  「是。」

  「年輕的時候玩兒幾年就行了,你們這個行業,不就吃的青春飯,以後要安頓下來,幫著明修打理一些家裡家外的事務,你這個身份,就不要太招搖了。」

  周翔已經麻木到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只是機械地點頭。反正,晏飛說什麼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因為沒有一件事是他能讓這個長輩滿意的,索性他一樣都不去滿足。

  他一直都這樣和晏明修在一起這件事是很難的,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難,克服外界的障礙也難,沒想到,比他想像中還要難很多。

  他才在無憂無慮地假象裡快活了三天,就遭到了當頭棒喝,提醒他現實從來沒改變,逃避不起任何作用。

  他終究要面對很多讓他煩心、憂慮甚至退縮的事。

  比如眼前發生的。

  如果晏明修當時說明白,他獲得自由的代價是答應了他爸要結婚,那自己肯定轉身就走。

  可是晏明修沒有告訴他,隻字未提。

  如果不是當老子的親自找上門,他要到哪一天才會知道呢?晏明修結婚那天?那一定是個天大的喜劇,他會成為劇裡最滑稽的醜角。

  晏飛看話撂得差不多了,就站起了身,「我就說這麼多,你們倆既然是這麼個關係,這件事就好好商量商量吧,你要真心跟明修過,我們家也不會虧待你。」說完他轉身往門口走去。

  周翔站起身送了他一下,他雖然被一些情緒沖昏了頭,基本的禮貌卻還記得。

  等晏飛走了之後,周翔癱坐在沙發上,頓時覺得身體裡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113

  晚上週翔收到了晏明修的一條短信,大致意思說自己臨時要出差,比較急,飛機馬上起飛了,等明天再給他打電話,讓他先睡云云。

  周翔盯著屏幕發了半天的呆,機械地滑動手指,回了個「好」字。然後他就把他手機關機了。

  周翔沖了個澡後,躺在船上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屋裡漆黑一片,除了他沒人喘氣,安靜得不得了,所有睡覺的良好條件都具備了,他卻根本睡不著。

  好像從他從這個身體醒過來到現在,已經八個多月了,從沒有哪一天,他是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什麼負擔都沒有,倒頭就能睡的。他自嘲地想,雖然重生之後賺了幾歲,可是老這麼憂慮,反倒要折壽。

  他真想把所有這些破事兒都扔到一邊,再也不想,再也不用煩他。

  可他知道這片陰雲還一直飄在他頭頂,他無論如何還擺脫不掉。他早晚要面對。

  周翔終於躺不下去了。他從床上爬起來,一個人坐在沒開燈的客廳,一根兒接一根兒地抽菸,開始的時候越抽越清醒,後來就越抽越迷糊,最後他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電話聲吵醒的。他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猛然驚醒,發現那是固定電話的聲音,這部固定,自他搬回來之後,從來沒響過,他早已經徹底忽略它的存在了。

  他爬到沙發另一頭接起了電話,「喂?」

  「周翔?」蔡威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聲音竟然有一絲激動。

  「威哥?怎麼不打我手機?」

  「你手機關機了。」

  「哦。」周翔才想起來。

  「這個電話我好久沒打了,你猜怎麼著,我居然還記著。」

  周翔有點感動,「你以前老打來著。」

  「可不是,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跟你說八卦,保證你聽了高興死。」

  「什麼八卦?」

  「我昨晚陪王總請客人吃飯啊,聽他們說,汪雨冬和他爸好像出事了,有人說他們非法集資,有被坑了錢的把事兒捅出去了,現在據說有司法介入了,正在蒐集證據。」

  周翔立刻醒了過來,「非法集資?他老子不是很有錢嗎?」汪雨冬的老爹至少控股兩家上市公司,還有海外大型能源公司的股份,就是汪雨冬自己的事業也一直做得風生水起,怎麼會需要非法集資?

  「越有錢風險越大唄,咱們工作上犯了錯,最多損失點工資,他們生意上出了問題,動輒蒸發幾千萬幾個億,這兩年國際形勢不好,他們肯定是受到影響了,哼,我看姓汪的這回要倒霉了,昨天跟王總吃飯的那幾個人,要是沒有把握可是不會亂說話的。」

  周翔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總歸是有點看好戲的想法。汪雨冬這人在圈子裡口碑並不算差,但是有些招搖,尤其是成了晏家的乘龍快婿後,身價水漲船高,自然眼高於頂,惹得不少人嫉妒,這種時候,想要看好戲的人絕對是比比皆是,但只有周翔在幸災樂禍的同時,又有些擔心,因為他隱隱覺得這些事和晏明修有關,前段時間汪雨冬找晏明修幫忙,畢竟是生意上遇到了困難,現在隔了沒多久,就爆出非法集資的事情來,怎麼想都有些微妙。

  晏明修在這裡面扮演什麼角色呢?難道真的是晏明修不肯借錢,汪雨冬走投無路了才去非法集資?不太對。儘管商場上的事他沒怎麼涉足過,但是真要集資,也不可能今天說要錢,明天就有人送上門兒來了,而且按蔡威的說法,被坑的人好像是最近才反應過勁兒來,那麼這個事很可能是很早之前就發生了。以汪雨冬和他爸在京城的威望,誰也不會把他們往非法集資上聯繫,估計很長一段時間投資人都覺得他們是在做投資,而不是「被集資」。

  這麼大的事,連八卦都傳出來了,晏明修更應該早就知道了,可他卻隻字未提……

  周翔又從蔡威哪兒問了一些細節,但是蔡威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打電話來想跟他分享一下,畢竟蔡威因為周翔的事,也特別瞧不上汪雨冬。

  掛了電話後,周翔才發現現在才早點八點。

  他打開手機,發現晏明修已經給他發了兩條短信,問他起床了沒有,吃早飯了沒有,

  周翔回了條短信,「什麼時候回來。」

  晏明修快速回了一條,「明天晚上。」

  周翔剛收到短信,晏明修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周翔接通後,電話那頭壓低了聲音笑著:「翔哥,你想我了嗎?」

  周翔強忍著聽到他聲音那一刻內心翻湧的情緒,低聲道:「你在幹什麼?」

  「開會呢,我偷溜出來一會兒,我想你了。」晏明修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呵呵直笑,「我給你買了好多好吃的。」

  周翔面無表情地說:「我有事情問你,等你回來再說吧。」

  「什麼事啊。」

  「你先忙吧,電話裡不方便。」

  晏明修呼吸有些不穩,「翔哥,有什麼事嗎?你的語氣不太對。」

  周翔沉默了一下,「等你回來說。」

  「翔哥……」

  周翔掛斷了電話。

  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腦子嗡嗡直響,整個人癱在沙發裡,一點兒都不想動。

  就這麼足足呆了十來分鐘,他才緩過那陣讓他遍體生寒的心悸。他站起身,套上衣服打算去醫院。

  今天他想把陳英接回來,陳英每天都給他打電話,說不想住院,想回家。估計各項檢查也結束了,王阿姨也從老家也回來了,是時候把她接回去了。

  這兩天他出門一直用的晏明修的車,可當他習慣性地拿起車鑰匙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他想起了晏飛說的那句話,「以後要安頓下來,幫著明修打理一些家裡家外的事務,你這個身份,就不要太招搖了」,說得好像他是個娘們兒。

  媽的……

  本來男人之間一向是不拘小節,互相用對方東西有時候招呼都懶得打,何況他和晏明修還是一對,可是聽完晏飛的話,再聯想到自己還欠著晏明修多少錢,他心裡怎麼品都不是滋味兒。

  他扔下了鑰匙,決定一搖到號馬上去買輛二手車去,符合他的身份,他開著也自在。

  他打車去醫院,把陳英接回了家。安頓好後,他又去了馬場,繼續做訓練,本打算訓練完晚上回去陪陳英吃飯,可是他的訓練剛結束,晏明修的電話就打來了。

  周翔捶著肌肉痠痛的腿,接通了電話,「喂?」

  「翔哥,你在哪兒呢?」

  「我在馬場。」

  「我回家了。」

  「你不是說……算了,我現在回去。」

  「我去接你?我看你沒開車。」

  「不用,你等著吧。」周翔沉著臉掛斷了電話。

  他到家之後,晏明修準備了一桌子菜。周翔一進門就看到晏明修圍著圍裙從廚房探出身子來,那帶著明顯油漬的天藍色圍裙套在他身上,竟一點都不違和,只能說人要長成晏明修這樣,套個麻袋也好看。

  周翔卻沒有多少時間欣賞美色,因為晏明修未必屬於他,一想到這點,他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晏明修笑看著他,「累了吧,一看你就練了一下午,你去沖個澡,出來吃飯。」

  「不用了。」平時那麼愛整潔勤收撿的周翔,此時卻顧不上把帶著一身寒氣的大衣掛起來,而是直接扔到了沙發背上。

  晏明修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察覺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味道。他心裡一陣緊張,他不能不緊張,因為他心虛。

  周翔從大衣兜裡掏出煙來,一邊點火一邊問:「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是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你要結婚?是不是準備直接給我發請帖?」

  晏明修臉色瞬間變了,「是誰跟你說了什麼?」

  「你爸來找我了。你怎麼這麼意外,這個事兒你真的覺得瞞得住?晏明修,我就不明白啊,我就是再傻,你覺得我能樂呵地看你結婚去?你覺得我能看著你左手老婆右手孩子光宗耀祖,我他媽給你當地下情人?!」周翔指著他的鼻子,怒喝道:「別以為你姓晏的了不起,你他媽把誰當傻逼呢!」

  「翔哥,你冷靜下來,聽我解釋行嗎?

  周翔狠狠抽了口煙,那熱辣的感覺燒得他咽喉發癢,」你想解釋什麼?你是勸我接受呢……「

  「不是!」晏明修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我只是……」

  「你只是騙你爸的?敷衍你爸的?讓你先結婚玩玩兒,等騙完了再離?」周翔的聲音有些尖利,「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想出了什麼兩全之策!」

  晏明修臉色蒼白,「翔哥,我不想和任何人結婚。」

  「你沒答應你爸的事兒,你都擰不過他,何況你答應了他的。」周翔啞聲道:「你是不是真以為你爸是傻子?晏明修,這就是你設想的咱們的好日子,這就是你說的回到從前?其實你看,什麼都沒改變,你其實心裡想著什麼,我猜得出來,如果你真的不打算跟誰結婚,你一開始就會告訴我,可你沒告訴我,一直瞞著,因為你心虛,你想的是什麼你問問自己,你想的是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把問題解決了,你想的是……你真的想過結婚吧?」周翔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

  那雙眼睛好像兩彎深潭,晏明修感覺自己在那眼神下無所遁形。

  他想過很多解決的辦法,他也確實想過……晏明修心虛地低下了頭。

  周翔其實還期待著他能有更好的理由反駁,至少這個事實,他自己並不想知道。可是晏明修卻沒有說話,反而默認了。

  那一刻,周翔真想哭出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同性戀,為了各種各樣的壓力和原因,選擇和自己完全沒興趣的異性結婚以避人耳目,周翔對這些事儘管看不慣,卻無可奈何,可這不代表他自己就能接受,他絕對無法接受晏明修跟一個女人結婚,還想著和他保持這種關係。

  去他媽的,沒門兒。

  周翔已經感覺不到心疼,如果傷害能實質化,他的心恐怕早跟篩子一樣了,那害怕多添一道疤。

  他指了指大門,「你出去吧,我現在實在不想看到你。」

  晏明修脫掉了圍裙,正色道:「翔哥,我承認我確實想過這種辦法,我承受的壓力太大,我必須找到一個辦法平衡,但我不告訴你,絕對不是因為我想偷偷做決定,我只是不想讓你難受。我最終的選擇也絕對不是跟某個人結婚,而是讓我爸能夠妥協。翔哥,你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滾吧。」周翔坐倒在沙發上,累得手指頭都懶得動,「跟你在一起太累了,真的,你說我圖什麼呢。」

  晏明修臉色白得跟紙一樣,他顫聲道:「翔哥,你不能趕我走,在這個關頭,你不能這時候放棄我。」

  「哪個關頭?晏明修,你說我究竟要怎麼詳細你?是不是等到我拿到你喜帖的那一天,我還他媽要自己給你找理由!」周翔疲倦地說:「你走吧,真的,走吧,我真他媽受不了了。」

  晏明修後退了一步,就沒再動,像塊石頭一樣僵在原地,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淌血。

  114

  周翔一直低著頭,菸灰已經落到了他腳邊,燙到了他一直清潔得很好的地毯,他也沒有察覺。

  晏明修深吸了一口氣,「翔哥,我已經想到了對策,但是我不確定能不能行,所以我一直沒說,你想聽嗎。」

  周翔搖了搖頭,「現在……不想,我就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好,我給你時間一個人呆一會兒,明天晚上回到這裡,你不回來,我去接你。」

  周翔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木然地看了晏明修一眼,「你先走吧。」

  晏明修別過了頭去,拿上自己的衣服,出了門。

  周翔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

  究竟是他們出了問題,還是他們周圍出了問題?事情為什麼總是往他最不願意看到的趨勢發展,他和晏明修拚命想要拉回正軌的東西,卻一次次越軌。就好像有什麼力量在和他們做對,讓他們使勁渾身解數,都無法擺脫。

  應該不是所有人談戀愛都像他們這麼難吧,簡直難的沒有道理。周翔甚至對從頭到尾發生的一切產生了一種無可名狀的怨憤。他真的不甘心,他和晏明修就這麼受人擺弄,就這麼無可奈何,就這麼……

  他把自己的命都弄沒了,都沒能從這段感情裡抽離,付出那麼多代價,絕不是為了到最後依然什麼都沒有的。

  他怎麼能甘心。

  周翔猛地站了起來,他抓起外套,衝出了大門。

  在路邊攔了一輛車,他報了一個街區的名字。

  那是在使館區範圍內的一條街,住著很多中央退下來的和還在職的領導幹部,離他家不遠,那裡周翔去過一次,他以為他這輩子應該不會有機會踏足第二次,主動踏足更是不可能,但是他心裡憋著一股勁兒,所有的邪火都在往那個方向沖。

  趁著他後悔之前,把他想做的都做了吧。

  反正,他真的看不出來事情還能比現在更糟糕了。

  十多分鐘,他就到了那個家屬大院的門口,門口的小兵看上去年紀很小,揉了揉凍得發紅的鼻頭,「請問你找誰。」

  「我找晏首長。」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翔。」

  「你等等啊。」小兵進去跟警衛崗裡的人說了什麼,警衛崗裡的人拿起電話。過了一會兒,小兵拿出一個本子,「來,登記一下。」

  周翔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要找的對象,對方這才放他進去。

  遠處,一個人影裹著軍大衣朝他走來。走近之後,周翔認出來這個人是跟在晏飛身邊的警衛員。

  「周翔是吧,你跟我來。」周翔吸了吸鼻子,默默跟在他身後。

  整個家屬大院異常地安靜,北京城夜晚的喧囂熱鬧,它好像半分都沒有沾染,這種安靜讓周翔的心跳得格外地快。

  警衛員把他帶進他上次來過的那個棟樓裡,院子裡停著一輛大吉普和一輛紅旗,他知道晏德江和晏家的兩兒一女平時都不住家裡,但這時候如果哪怕是晏明緒在家,也許都能緩解一些他的緊張。

  他真的來了。

  晏飛和晏明修的母親就坐在寬敞的客廳裡等著他。晏飛即使脫掉了那身軍裝,身上依然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他皺眉道:「你來我家幹什麼?」

  周翔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反而出奇地平靜下來,「首長,您不也去我家了。」

  晏飛一時語塞,臉色不太好看。

  「你是來找我的?明修可不住這裡。」

  「我是來找您的,我有話想對您說。」

  晏飛挑了挑眉,語氣有些嚴厲,「你說。」

  晏明修的母親拽了拽他的手臂,眼神有些埋怨。

  晏飛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甩開了她的手。

  周翔就站在門口。晏飛沒有邀請他進來的打算,事實上他自己也沒打算進去,他只是來把他想說的說完,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值得他呆下去的。

  周翔鎮靜地說:「首長,您是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和明修對彼此都是認真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您不想相信、不想理解的事,但它們就是存在。」

  晏飛狠狠拍了下桌子,氣息不穩,怒道:「你接著說!」

  「我要說的很簡單。明修不會跟任何人結婚,如果他會,早就沒我什麼事了。我的確不能生孩子,所以我不是女人,我是以男人的身份跟在他一起的,我有自己的事業,他也有他自己的,我們互不影響,我做不了默默無聞的賢內助,尤其是等他結婚之後承擔那麼一個角色。所有你們期望我做的事,我可能都做不到,只有一點我能做到,我會永遠把他當成這個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死都不會變心。我希望……你們能尊重自己兒子的選擇。」

  晏明修的父母發楞地看著他,都沒有反應過勁兒來。

  周翔朝他們鞠了個躬,然後轉身打開門走了。

  地上的雪還沒化,踩上去嘎吱作響,周翔聽著那動靜,感覺跟奏樂一樣美妙。

  他大概是瘋了,或者本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什麼也懶得顧了。把憋在心裡的話一股腦地摔在晏飛臉上,感覺痛快極了,接下來愛怎麼樣怎麼樣吧,還有什麼能比他以前經歷的還要糟嗎?不會有了,所以他沒什麼可擔心的。

  他打上一輛車,報了一個熟悉的地址。

  十多分鐘後,他站在了晏明修住處的門外。

  就這麼過來了,其實也沒什麼難的。

  他的手覆在門鈴上,剛想要按,門突然被從裡邊兒打開了。晏明修正急匆匆地往外走,連外套都沒拿,突兀地撞在周翔身上。

  「翔哥?」晏明修不敢置信地看著周翔。

  周翔扯著凍僵了的嘴角,勉強笑了笑,「著急忙慌的幹什麼。」

  「我爸給我打電話,說……」

  周翔打斷他,「說我去了?沒錯,我去了,然後我回來了。」

  晏明修狠狠喘了口氣,「你去做什麼,你說什麼了?」

  周翔揉了揉臉,溫聲道:「我說你不跟任何人結婚,只跟我,你沒有意見吧。」

  晏明修的表情可謂變幻莫測,那種悲傷和狂喜糅合在一起的神情看得周翔心酸不已。

  下一秒,他被晏明修拖進了門。後背緊接著撞在了牆上,震得他眼前一花,柔軟的嘴唇狠狠堵住了他的唇,用一種急切到絕望的力量親吻著他。

  周翔的手指在他發間穿梭,不顧一切地回應著。

  晏明修脫掉了他的衣服,溫暖的手在他的腰間來回撫摸,所到之處全都點燃了慾望之火。

  周翔喘息道:「你爸叫你回去……」

  「不管。」晏明修毫不猶豫地說。下一秒,他拽下了周翔的褲子,手指探進周翔的內褲裡,靈活地揉弄著埋伏在草叢間的那團軟肉。

  周翔也伸手握住了晏明修的性器,感受著那軟綿綿的東西在他手心裡越來越熱、越來越硬、越來越大。

  兩人就像兩頭飢餓的野獸,唯有吞噬對方才能存活。

  很快,他們就衣衫不整地滾倒在了地毯上。

  晏明修扒光了周翔全身的衣服,雨點般的吻不斷落在周翔胸前,手下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周翔在那技巧性的撫弄下沒堅持多久就射了出來。

  晏明修把屬於周翔的體液全部塗抹在他緊閉的穴口處,熟門熟路地就著潤滑,將手指探進了那幽洞裡,打著圈按摩、擴充。

  周翔張開雙腿環住了他的腰,全無顧忌地不斷親吻著晏明修的胸膛,彷彿想用無比熱切的動作將兩人融合到一起。

  晏明修喘著粗氣說:「我不帶套了……」

  周翔咬牙道:「進來,直接進來……」

  晏明修接到了最讓他滿足的邀請,他扶著蓄勢待發的肉刃,毫不猶豫地貫穿了這個他朝思暮想、用盡一切手段也要得到的人。

  「呃啊……」周翔痛叫一聲,緊緊抱住了晏明修。

  晏明修額上爆出了青筋,他忍著瘋狂衝刺的衝動,慢慢抽送著,等待那緊密的甬道徹底打開。

  周翔拚命壓抑著想要脫口而出的叫聲,他一遍遍叫著那個終究要跟他糾纏終生的名字:晏明修。

  晏明修扶著他的腰,硬熱的性器不斷在那肉壁內來回摩擦,周翔身體大震,熟悉的快感慢慢湧了上來,逼得他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晏明修,腰身扭動著,用無聲的動作催促。

  晏明修的忍耐也到達了極限,他把周翔的大腿壓在胸前,緊緊攥住他的腰,挺動腰肢,一下下用力衝撞那讓人瘋狂的甬道,令人面紅耳赤的肉體的撞擊聲不斷響起,周翔仰起了脖子,面容透紅,以毫不保留的姿態迎向晏明修的每一次進攻。

  倆人在柔軟的地毯上翻滾著、糾纏著,在原始的慾望促動下,他們幾乎不知疲倦為何物,只是不斷地、不斷地從對方身上索取如毒藥一般的快感,雙雙沉溺在慾海裡無法自拔。

  那種暢快淋漓的感覺,讓他們彼此心中都升起一種強烈的念想,那就是,事情本來就該是這樣的,這才是他們想要的。一切的一切,都不該被改變,他們想要的一切,從很久之前,就已經得到,折騰了幾年,繞了一大圈,原來他們一直尋找的,不過在最初已經實現。

  而他們卻需要走那麼多地彎路,付出無數的代價,才能走回原點。

  周翔一邊慶幸著,一邊痛心著。

  至少他們還有機會走回來,至少,他們還有這樣的機會。

  115

  周翔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聽到從樓下傳來的晏明修的聲音,似乎是在打電話。

  他翻了個身,全身又酸又痛,尤其是從腰往下,動一下都疼,他心想,這可比騎馬還累啊。他趴在床上哼哼了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套上晏明修的睡袍下了樓。

  晏明修果然在客廳裡打電話,表情很嚴肅。

  「這個必須在兩天之內拿到,我會聯繫李院長,想辦法讓審計師事務所重新做審計。」

  周翔一邊走一邊繫上睡袍的帶子,聽到晏明修談話的內容,卻猜不到他在說什麼。

  他下樓的動靜很快就被晏明修發現了,晏明修抬頭看了他一眼,冷硬的表情一變,微笑直達眼底。

  他匆匆掛了電話,「翔哥,你起來了。」

  「怎麼不叫我,都十點多了。」周翔想到昨天的事,竟然有些不好意思。這樣的瘋狂在他們的床事裡也不是一次兩次,但恐怕沒有哪一次,是在那樣帶著點絕望的氣氛裡進行的,直到現在,周翔還對昨晚他進家門之後所發生的一切暈暈乎乎的,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晏明修走過來親了他一口,「翔哥,你太牛了。」

  「嗯?」

  「你昨天去找我爸的事,我爸已經跟我說了。」晏明修摟住他的腰,輕聲道:「我從來沒覺得這麼有力氣過,我覺得我一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能跟我爸再鬥個三百回合。」

  周翔笑著低下頭,「明修,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挺窩囊,有時候又覺得自己挺爺們兒,我也想一直做那個特爺們兒的自己,可我老是避免不了窩囊的一面,我未必什麼時候都有昨天晚上那樣的勇氣,但是,怎麼說呢,我想要和你走下去的念想,能支撐著我繼續爺們兒下去。」

  晏明修眼眶一熱,露出了一個溫柔到極致的笑容,「翔哥,謝謝你,你給我的一切,我都想感謝你。」

  周翔就像多年前一樣,習慣性地揉了揉他的頭髮,「其實想想昨天挺嚇人的,你爸是配槍的吧?」

  晏明修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昨晚沒回去,沒事兒嗎?」

  「有事沒事也就這樣了,我一會兒回去吧。」

  周翔點點頭,「你昨天說的……」

  「什麼的?」

  「你說你有辦法,我現在想聽了。」

  晏明修重重親了他一口,「好,我告訴你。」

  「你說。」

  「跟汪雨冬有關。」

  周翔驚訝道:「跟他?」周翔立刻想起了圈子裡流傳的汪雨冬非法集資的事,這件事他之前還想著問問晏明修,可是他自己都自顧不暇的時候,汪雨冬的八卦早就拋諸腦後了,難道晏明修想利用的,就是這件事,想到此,他馬上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圈子裡有八卦說他和他爸涉嫌非法集資,跟這個有關嗎?」

  「你已經聽到消息了?」

  「嗯,蔡威和我說的。」

  晏明修扯了扯嘴角,「不錯,消息傳得挺快的。」

  「什麼意思?」

  「消息是我放出來的。」晏明修拉著他往廚房走,「你還沒吃早餐呢,快來吃早餐。」

  周翔哪兒還有心思吃早餐,他詫異地看著晏明修,「你放出來的?為什麼?」

  晏明修自顧自地給周翔盛粥,「自然是為了嚇唬人。」

  「你說清楚點兒。」

  「其實事情還沒那麼嚴重,簡單來說,我能把事情操縱得更嚴重,讓汪雨冬他爸在監獄裡養老,也能把事情化解。」晏明修抬起頭,眯著眼睛一笑,「我爸雖然瞧不上汪雨冬他爸,但是自己的親家要是進去了,他的臉掛不住。」

  「你……你計劃這種事?」

  「我只是利用這件事,非法集資又不是我逼他的。」晏明修把白生生的米粥和小菜擺好,「趕緊吃飯吧,你肯定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

  周翔臉色有些發白,他突然覺得晏明修真有點兒可怕。非法集資這件事即使不是晏明修逼的,但是至少也會跟晏明修不肯幫忙有關,雖然他也沒必要同情汪雨冬,他只是覺得……覺得晏明修這個人,心可有夠狠,有夠黑的。

  晏明修拍了拍他的臉,正色道:「翔哥,很多事我跟你解釋不清,你也不要想了,好嗎?這件事我有把握,我不會真把汪雨冬弄監獄去,那我姐就完了,但我一定要利用這件事,讓他們不再阻礙我們,你相信我,好嗎?」

  周翔甩了甩腦袋,嘆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我也不想管,我只是想問,結婚的事,你究竟打算怎麼辦?利用汪雨冬,真的能讓你爸收回這個打算?」

  晏明修臉色微變,他低聲道:「翔哥,本來,我是打算跟我爸介紹的女人見上幾面,穩住他們的……」

  周翔身體一僵。

  晏明修急道:「翔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結婚,這件事我有把握,你不要再瞎想,好不好?」

  周翔深深往進他眼底,半晌,才勉強開口,「行。」

  晏明修鬆了口氣,他握緊了拳頭,沉聲道:「翔哥,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我什麼都能為你改變,什麼都能為你做到,但是你絕對不能離開,如果你離開我,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你明白嗎?」

  周翔被他幽黑的眼眸看得頭皮有些發麻,他點了點。

  晏明修笑著親了他一口,「趕緊來吃飯吧。」

  周翔什麼都不想管了,反正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如果將來晏明修真的對不起他,他會甩手走人,他不是離不了晏明修,誰也不會離不了誰。

  晏明修出門後,周翔也出門了。

  他先是回家一趟,添補了很多日用品,然後休息了一會兒,下午去了健身房。周翔是個對工作一向認真負責的人,工作室讓他在兩個月之內減重五六斤,他就要減。

  運動完後,他沖了個澡就去更衣室換衣服。他的手機一直放在密碼櫃裡,換好衣服拿出來一看,才看到上面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晏明緒打來的。

  他第一直覺就是晏明修出事兒了。他趕緊回撥了過去,電話響了一會兒才接通。

  「喂?發生什麼事了?」

  晏明緒語氣不善,「你怎麼現在才接電話。」

  「我在健身房,究竟怎麼了?」

  「明修被我爸打了,打得挺重的,你來趟醫院吧。」

  周翔咬緊了牙關,一拳捶在密碼櫃上,碰得一聲巨響,劣質的鐵皮門凹陷下去了一塊。

  116

  周翔匆匆趕到醫院。

  他一開始覺得,晏明緒是誇張了,怎麼說都是親生的兒子,晏飛能把晏明修打成什麼樣兒?所以他心裡雖然憋悶,但並沒有特別地擔心。

  可是到了醫院一看,周翔傻眼了。

  晏明修的臉上沒有任何痕跡,但是胳膊打著石膏,閉著眼睛眉頭緊鎖,看上去很不舒服。

  晏明緒正坐在他床邊用電腦辦公,看到周翔進來後,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放下電腦,把周翔拉到了外面。

  晏明緒低聲道:「剛睡著,出來說。」

  周翔急道:「他胳膊斷了?」

  「嗯,斷了。」晏明緒好像習以為常的樣子,「肋骨也裂了兩根。」

  周翔臉色都變了,「你……你爸……是你爸打得?」老子教訓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但是他極少見到能對自己的親兒子下這麼重手的,怎麼下得去手?

  「是,我爸輕易不打人,因為他一動手就控制不住。」晏明緒往裡屋看了一眼,「拿警棍打得。」

  周翔遠遠看著晏明修緊閉的雙眼,心疼不已。他整個人沮喪得連肩膀都垮了下去,靠立在牆上,不知所措。

  晏明緒看了周翔一眼,「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我爸他不打要害的,小時候是我惹禍比較多,但基本都是小事兒,明修惹禍少,但每次都是大事兒,要是我爸沒控制著,可能早打死一個了。」晏明緒聳了聳肩,「其實也不是全沒有好處,每次打完我們,我媽就要跟他鬧,鬧完了我們就能好過一段日子。」

  周翔咬牙道:「這他媽是親爹嗎。」

  晏明緒面無表情地說:「能活到現在,當然是親的。」

  「我進去看看他?」

  晏明緒點點頭,「去吧,他剛才一直等著你,扛不住了才睡著了。」

  周翔悄悄走進去做到了床邊,看著晏明修蒼白的臉色,心裡無法形容地難受。這要是別人打得,他可以拎根棍子報仇去,可是晏明修的老子打的,他能怎麼辦呢,晏明修能怎麼辦呢。

  幾乎不用想,他也知道晏明修為什麼挨打,是跟他莽莽撞撞跑到晏家,不經大腦地說了那麼一通自不量力地話有關,他是揮灑他的勇氣他的執著了,卻沒有周到地為晏明修考慮考慮。

  他還敢笑話晏明修蠢?這段感情裡,誰也沒比誰聰明,因為他們一個比一個輸得慘。

  周翔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他只是想用指尖感受一點晏明修的溫度,因為晏明修的臉太蒼白了,簡直沒有血色。

  如此輕微的碰觸,晏明修卻立刻睜開了眼睛。目光由模糊到清醒,在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後,他露出一個溫和地笑容,「翔哥,你來了。」

  周翔低聲道:「我下午去健身房了,沒聽到電話。」

  「沒事,你來了就行。」晏明修伸出左手,握住了周翔的手。

  周翔沉聲道:「明修,我做事沒考慮後果,這件事怪我,對不起。」

  晏明修笑道:「你不用道歉,你做的很好,我們需要給我爸一個態度,我已經有態度了,你也該有,這樣才能讓他重視我們的感情。今天這一出更好,我爸這個人,只有我爺爺和我媽制得了,小時候他連我姐都打的,打我一頓不算什麼,打得越重越好,我媽為這個事至少要跟他鬧三個月,他也至少有三個月沒空管我們了。」

  周翔嘆了口氣,「那也不划算。如果你昨晚回去就好了……」

  「你別瞎想了,其實跟你跑去我家關係不大,是我跟他說了汪雨冬的事,才把他惹火了。」晏明修勾唇一笑,「我要給他排一齣好戲。他同不同意我們,他兒子都是同性戀了,可他要是不同意,他女婿也要給他丟人了。」

  周翔摸了摸他的額頭,「你悠著點兒,他畢竟是你爸,氣壞了到最後還是你自己難受。」

  晏明修「哼」了一聲,「我有分寸,就衝他昨天打我那幾下子,他身體好著呢。」

  這時候,晏明緒從外邊兒進來了,手裡拎著幾瓶飲料和快餐,「都沒吃飯吧,來吃點兒東西。」

  「從哪兒弄的啊?」晏明修嫌棄地看了一眼快餐盒。

  「從哪兒弄得你也不准挑,吃你的,我他媽一天天忙得要命,還要抽身出來處理你的事,攤上你這樣的弟弟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晏明修笑了笑,「這也不怪我。」

  晏明緒把東西往床頭櫃一放,「你們吃吧,我走了。」

  周翔道:「你不跟我們一起吃?」

  晏明緒看了看表,「晚上有飯局,我走了。」說完轉身往門口走去。

  晏明修叫道:「哥。」

  「嗯?」晏明緒一手抓著門把手,回過了頭來。

  「謝了啊。」

  「呸,不稀罕。」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晏明修聳了聳肩,伸手抓起一罐飲料,拿在手裡卻突然發愁自己現在只有一隻手能用了。

  周翔挺羨慕他們有個兄弟姐妹的,一起長大,一起變老,哪怕有一天父母不在了,還是能互相扶持著,感覺肯定很好。他接過晏明修手裡的飲料,給他插上吸管,然後把吸管塞進了他嘴裡。

  晏明修嘟囔道:「一隻手真不好使。」

  「這不廢話嗎。」周翔打開餐盒,加了塊紅燒肉遞到他嘴邊兒。

  晏明修笑了笑,享受地等著周翔一口口喂他。

  倆人沒吃幾口,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他們均是動作一滯,齊齊轉頭看向門口,晏明修的母親正神色匆匆地闖了進來,此時發愣地看著他們。

  「媽……」

  周翔前幾次看到晏夫人,這女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透著一股貴氣,相貌氣質均是絕佳的,到她這個年紀綻放的那種成熟的風韻非常迷人,晏家的兩兄弟能長得這麼好,五官幾乎都是遺傳自她,反觀晏明媚雖然漂亮,卻還比不上她的兩個兄弟。

  不過此時她神色匆忙,眉宇間儘是擔憂,頭髮都有些亂,顯然狀態不太好,她快速地掃了周翔一眼,目光復又落到自己的兒子身上,她趕緊走了過來,「明修,你怎麼樣了?你哥哥呢?」

  「我沒事兒了,都處理好了,我哥晚上有事兒。」

  「什麼事兒還能比自己的弟弟重要,真是的,明明讓他守著你的。」

  周翔站起身,讓出屋子唯一的椅子,他朝晏媽媽點了點頭,就默默站到了一邊。

  晏媽媽一直沒有好好打量這個年輕人,現在想到他以為可能真成自己的「兒媳婦」了,此時就多看了幾眼。

  周翔跟她想像中那種會迷惑男人的男人相差簡直太遠太遠了,她的故舊觀念裡,那種男人應該都是跟女人差不多的,要塗脂抹粉穿緊身衣,可是周翔看上去就是個風度翩翩的男人,她曾在電視上看到他過,當時還覺得這小夥子長得不錯,要說帥吧,比自己的兒子差遠了,但是身上那種淡定瀟灑的氣質讓人很有好感。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天生的直覺,她對這個小夥子有點討厭不起來。

  晏媽媽坐到了椅子上,輕輕撫摸著晏明修手臂上的石膏,眼圈兒有點紅,「哪有這樣當爸的,這麼狠心,你也是,讓你求饒你不求饒,哪怕先哄哄他也好啊,偏要氣他,偏要和他對著干,你這是圖的什麼,打成這樣……」

  「也沒怎麼樣,骨頭很快就能長好的,媽,我求你別哭行不行,你一哭我頭疼。」

  「小混蛋……」晏媽媽抹了抹眼角,看到他們吃的東西,皺眉道:「吃這什麼東西?你哥給你買的?」

  「嗯。」

  「你哥就是這樣,什麼都對付。」晏媽媽掏出手機要給勤務兵打電話。

  「媽,不用了,我們都吃一半了。」

  晏媽媽嘆了口氣,「你說可怎麼辦,你和你爸鬧成這樣,別的事情你不聽話,我們也不想管了,可是這個事……」她想起來周翔還在旁邊,不禁看了他一眼。

  周翔淡道:「你們聊,我出去買點東西。」

  晏明修費勁地伸出左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認真道:「翔哥,你不需要迴避,你坐床上吧。」

  晏媽媽詫異地看了晏明修一眼,又看向周翔。

  周翔感到有些尷尬。

  晏媽媽說:「那你坐床上吧。」

  周翔只好坐下,事實上他更想出去透透氣。

  晏媽媽看著他,「周翔,你多大了,哪裡人?」

  「二十七了,本地人。」

  「你父母都是干什麼的?」

  「我父母都是事業單位的,我爸早幾年去世了,我媽退休了,現在在家。」

  「家裡沒別人了?」

  「沒了。」

  「那你……」晏媽媽抿了抿嘴,「你媽就不管……不管你和……」

  周翔溫和地笑道:「阿姨,我大概三年前,出過一次意外,在床上躺了兩年,跟植物人差不多。在那之前,我媽是極力反對我不想和女人結婚這件事的,可是出了這事兒之後,我媽說,什麼都不比不上我健康地活著,她再也不想管了,只要我過得好。」

  晏媽媽怔了怔,慢慢低下了頭。

  「阿姨,半年多前,我媽生病了,尿毒症,我住院的時候欠了很多錢,我們本來就是負債的狀態,她生了病,我們更是雪上加霜。您可能無法想像,我那個時候的月工資是三千多,加上一些演藝活動的收入,每個月最多也就六七千,我媽每個月看病要花掉將近三千,我們還要租房子,還要吃飯,還要還債,那個時候我非常窘迫,所以我向明修借了錢,但是我們不是您想的那麼不堪的關係,以後我的事業有起色了,我會還給他。」

  周翔的一席話說得非常真誠,這些都是他的心裡話。他一直看著晏媽媽的眼睛,他能清晰地看到這個女人的態度在軟化。

  周翔從以前就特別招全年齡段女性喜歡,按照她們的說法,就是覺得他溫柔大度,又幽默,又會照顧人,周翔倒沒覺得自己在哪方面特別有吸引力,但至少他對女性是非常有耐心和寬容的,而且接觸這種生物次數多了,他能感覺到尤其是年齡大的女性總是對他很好。

  晏媽媽好像也沒例外,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她道:「那你媽現在怎麼樣了?」

  周翔嘆道:「病情穩定了,不過每星期要做兩次透析,一次四五個小時,基本上所有的好時間都消耗在醫院了。」

  晏媽媽點了點頭,低聲道:「哦,你也挺不容易的。」

  周翔笑了笑,「阿姨,把你兒子拐跑了,我也挺內疚的,但是我們真的分不開。」

  晏明修握緊了周翔的手,衝他一笑,周翔也會給他一個笑容。

  這些微小的動作全都落在了晏媽媽眼裡,她彆扭地低下頭,嘟囔道:「這事我可不做主,我就關心我兒子過得好不好。」

  「媽,我跟他在一起才能過得好,你勉強我跟一個沒感情的人的結婚,我能好嗎?」

  「我不是怕你沒有孩子嗎,你現在可能覺得沒孩子挺好的,可等你老了,你就知道沒有孩子多痛苦了。」

  「媽,我們可以領養,可以找代孕,有很多辦法可以解決,你說得那些雖然重要,可我們活一輩子不是為了孩子。」

  周翔輕聲道:「阿姨,這個問題確實有很多辦法可以解決,但是最不明智的辦法,就是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去傷害另一個女人。」

  晏媽媽嘆道:「我說不過你們,你……你還是跟你爸商量吧,又不是我當家。」

  晏明修改握住她的手,「媽,只要你不反對我們就行。」

  晏媽媽不情願地說:「我就太慣著你了。」

  117

  晏媽媽在醫院呆到十點多,在反覆叮囑明天一定要吃好後,才很不捨地離去。她走後,周翔在醫院陪了晏明修一個晚上。

  晏明緒給開的單人病房條件很好,床都是雙人床,倆人就挨著睡在一起。

  晏明修右手不能動,就用左手輕輕搭在周翔手上,倆人的手指交疊,皮膚相觸的地方暖烘烘的。

  第二天醒過來,晏明修就死活要出院了。

  周翔諮詢了下醫生之後,幫他辦理了出院手續。姜皖接到電話之後開車將他們接回了家。

  姜皖這是第一次把倆人送到周翔自己家,當他看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他顯然非常驚訝,大概是沒想到晏明修和周翔倆人會住在這麼老舊的小區裡,環境和晏明修的身份嚴重不符。

  這無疑是周翔的地方。晏明修為了周翔做出的種種,已經讓他能夠確定周翔的非同一般了,因此在對周翔的態度上也仔細了很多。

  回答家後,晏明修的生活起居問題就擺在眼前了。

  他右手骨折,身上多處挫傷,肋骨有裂紋,不單行動不便,清潔之類的事情也很成問題。

  唯一合適照顧他的人,顯然只有周翔。周翔沒辦法,只好給工作室那邊兒請了假,並且編了個晏明修生病的理由搪塞陳英,短時間內會很少回去。

  一時間周翔就空閒了下來,專職工作就是照顧晏明修。

  因為傷的是右手,晏明修連筷子都拿不了,吃飯的時候用勺子,勺子都不不管用的時候由周翔把東西送到他嘴邊兒,一頓飯吃得周翔都有些累。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晚上洗澡大概是周翔面對的最大的挑戰。他站在浴室門口看了半天,才轉頭對晏明修無奈地說:「要不你三天洗一次吧。」

  晏明修皺眉搖頭,「難受。」

  「你要天天洗,咱們也不用幹別的了。」

  「反正你也沒什麼事幹,我這樣更沒什麼事幹了。」晏明修抿嘴一笑,「快給我洗澡吧。」

  周翔沒辦法,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衣服脫了,為了防止水濺到身上,他把自己也脫乾淨了,然後舉著蓮蓬頭,把水流開到中等,小心翼翼地給晏明修沖洗身體。

  周翔家的浴室很小,基本只具備洗澡上廁所的功能,兩個人男人站裡邊兒就有點擠,此時倆人在狹小的浴室裡赤裸相對,澡是越洗越熱,氣氛是越洗越不對。

  周翔又要防著不讓水碰到晏明修受傷的地方,又要躲著晏明修動手動腳,他還從來沒覺得洗澡這麼累過,周翔笑罵道:「你小子夠了啊,你身上這麼多地方不能碰水,要是碰到了我可不負責。」

  晏明修伸手摸著他修長的腰線,低聲道:「你不負責誰負責。」

  「你這麼找抽的我不負責,老實點兒。」周翔無意推了他一下,正好碰到了他肋骨的旁邊,晏明修疼得「嘶嘶」的直抽氣。

  周翔急道:「沒事吧,碰著哪兒了?」男的手腳沒輕重,平時也就算了,碰到受傷的地方肯定相當不好受。

  晏明修苦笑著擺擺手,「沒事。」

  「看看,讓你再不老實。」周翔手下的動作更小心了。

  晏明修死不悔改,手指繼續在周翔身上來回撫摸,看得著卻吃不下去,很不甘心的樣子。

  周翔低笑道:「你再摸,我把你綁起來了。」

  晏明修曖昧道:「這個玩兒可以試試。」

  「滾蛋。」

  好不容易洗完了一個澡,倆人臉都紅撲撲的,雖然做到最後很不方便,不過該摸該蹭的都幹了,雖然隔靴搔癢,不太盡興,但多少也能解解饞。

  洗完澡倆人窩在沙發上看電影,電影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周翔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眼睛正專注地看著電視屏幕,只是瞄了一眼手機,發現是個陌生號碼,也沒多想,就給接了。

  「喂?」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喂?哪位?」周翔把電視音量調小了。

  那邊終於說話了,聲音很陰沉,「我是汪雨冬。」

  周翔一愣,頓時坐直了身體。

  「晏明修跟你在一起嗎?」

  晏明修奇怪地看了周翔一眼,「誰呀?」

  想要阻止晏明修出聲已經晚了,汪雨冬已經聽到了晏明修的聲音,他以命令地口氣道:「讓明修接電話。」

  周翔皺了皺眉,「你找他什麼事?」

  「這個輪不到你過問吧,把電話給他。」

  周翔冷哼一聲,「汪總,你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事情雖然輪不到我過問,但是我的手機給誰用我還管得著,拜拜。」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晏明修立刻緊張地看著周翔,「是汪雨冬?」

  「嗯。」周翔往嘴裡塞了個牛肉條,「你不接他電話?」

  晏明修道:「至少還要晾他幾天,不到火燒眉毛了,他們不會知道火勢大小。」

  「他電話都打到……」

  話音未落,電話又響了,周翔一看,還是汪雨冬。

  他正在猶豫要不要接,晏明修道:「你接吧,聽我的。」

  周翔點點頭,接通了電話,「喂,汪總。」

  汪雨冬忍著怒氣道:「我有急事,要馬上和明修通話。」

  周翔心裡有點兒小人得志的感覺,想到汪雨冬吃癟的樣子,還真解恨,他涼涼道:「汪總啊,我不能逼著誰跟您說話,您這是難為我。」

  「你!」汪雨冬怒道:「不要仗著自己和他的關係就狐假虎威,說來說去,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周翔笑道:「汪總,說到狐假虎威,我們也是半斤八兩吧。」

  「你他媽找死!」汪雨冬撂下狠話,直接摔了電話,看來是氣壞了。

  周翔掛掉電話之後,心裡有些感嘆。

  他覺得汪雨冬這兩年變了很多。他剛認識汪雨冬的時候,大概是六七年前,那個時候的汪雨冬就是個天之驕子一般的人物,家世好,長相好,還有高學歷,幾乎擁有讓女人狂熱的一切,汪雨冬也很會做人,表面上跟他們相處得都不錯,得罪的人也少。可是自從他成為晏家的乘龍快婿,有了這個大靠山之後,他整個人都跟以前不一樣了,身價也漲了,心氣也高了,惹了不少人。

  他還記得他以前是挺佩服汪雨冬的,對汪雨冬最多是羨慕,談不上嫉妒,如果沒有晏明修這件事,他就算對汪雨冬不滿,也絕對不會鬧到撕破臉的地步。感情這件事,讓人變得特別狹隘、敏感,當時發生的很多事,現在回過頭來想想,都有更好的辦法去解決,至少不是那麼損人不利己的,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什麼都回不去了。

  他和晏明修走到了今天,也是遍地的遺憾和傷痛,更何況和汪雨冬這個「情敵」了。

  晏明修輕聲道:「翔哥,你沒事吧?」

  周翔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在發愣,忙道:「沒事……」他隨即苦笑道:「其實他說的也沒錯,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不敢這麼跟他說話,只要我還想在圈子裡混下去。」

  晏明修道:「那也是應該的,我們兩個是永遠連在一起的。」

  周翔搖了搖頭,「看電影吧。」

  「嗯。」

  周翔握著遙控器,卻遲遲沒有按開始。他又垂下手,「明修,汪雨冬這個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商業上的事,我說詳細了你可能也不太明白,大致就是我掌握了幾個投資人,究竟是起訴還是不起訴汪雨冬他爸,現在是我說了算,如果起訴,他爸至少要在監獄裡呆上十年。」

  周翔皺了皺眉,「我倒不是同情汪雨冬,我只是覺得,你畢竟是晏家人,你這麼做,你父母那關過得去嗎?」

  「我這麼做,不只是為了我們。我跟我哥也商量過了,這也是為了給汪雨冬和他爸一個教訓。這幾年他們父子倆靠著我們家的名頭撈了不少錢,晏家的名聲都被他們搞壞了。你知道今年要換屆,萬一這時候有人利用這個攻擊我爺爺,那就不是名聲的問題,那可能出大事的。我哥已經打壓他們一輪了,要不然他們也不會被逼到需要集資的那一步,沒想到這倆人不知道悔改,窟窿越來越大,才鬧到這一步。汪雨冬他爸這回要把老底都賠出來才能擺平,至於不能擺平的那部分,掌握在我和我哥手裡,這是我最大的籌碼,我爸就算不是為了臉面,為了家族的命運,也會從大局考慮的。」

  「你這麼做,你爸不生氣才怪。」

  「我爸是個軍人,一輩子就會遵從部隊的教條,腦子不愛轉彎,家裡家外的事他基本不管,我爺爺說什麼他聽什麼,我媽在他耳邊吹什麼風,他也可能動搖,這世上就這倆人說話他聽得進去。我媽耳根子軟,最疼我姐姐,現在我姐又懷孕了,到時候倆人上我媽哪兒一鬧,我媽再跟我爸求情,很可能就放過汪雨冬和他爸了,如果就這麼放過他們,放任他們繼續折騰,晏家真的會有危險,畢竟汪雨冬身邊發生的大小事,無數雙眼睛盯著呢。我這麼做,既是為了我們,也是為了我家。」晏明修往周翔懷裡一倒,閉著眼睛微微一笑,「翔哥,你放心吧,我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我會用最好的辦法,達到目的,並且以絕後患。」

  周翔嘆道:「你們家的水可真深啊。」

  晏明修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倒在他懷裡,左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比你想的深多了,你不用想了,面的心煩。」

  「也是,光你的事就夠心煩了。」周翔輕輕戳了戳他手上的石膏。

  「我也煩,我想做。」晏明修睜著大眼睛看著他,眼裡滿是期待。

  「省省吧。」

  「翔哥……」

  周翔笑道:「不是,你想怎麼做啊獨臂俠?」

  晏明修壓下他的脖子,把嘴湊到了他耳邊,曖昧地低聲說:「你坐上來,我想看你自己動。」

  周翔懶懶一笑,「太累了,我這老腰受不了。」

  「翔哥,做吧。」

  周翔瞥了他一眼,狠狠堵住了他的唇。

  118

  周翔在照顧晏明修的那幾天,出了採購之外,都沒有出門,正好有足夠的時間讓他揣摩劇本。

  這是他第一次挑大樑要演男主角,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他覺得自己資質不夠,如果不是因為晏明修,他這輩子恐怕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因此他對自己的要求就格外嚴格。

  有時候晏明修就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周翔一遍遍讀劇本裡的台詞,結合環境和語境,用各種語氣和情緒去讀,倆人可以這麼坐一下午,誰也不覺得膩。

  周翔感覺自己的整顆心都被捂熱了。

  他每天不需要做什麼特別的事情,只要安安靜靜地跟晏明修過普通的生活,早起吃飯,中午小睡,下午休閒,晚上入眠,這些平平常常的事情,卻因為有了一個特別的人的陪伴,而變得不平凡起來。跟晏明修這樣度過的每分每秒,周翔都覺得很幸福。

  有時候他都想,自己的這個家,就是一個秘密空間,只要一直呆在這裡,就像他們當初那樣,會一直這麼平靜地幸福下去,但是一旦走出這個屋子,回到現實世界,接踵而來的就是數不清的煩惱。

  周翔儘管知道沒有什麼事是逃避能夠解決的,卻也生出了偷懶的心理,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再長一點。

  可惜這樣的日子沒能過上一個星期,晏明修已經坐不住了。他的公司有很多事要處理,在肋骨見好,沒那麼疼了之後,姜皖就來接他上班去了。

  他走後,周翔也恢復了日常工作,比如聯繫騎馬、熟悉劇本、減重,為兩個月之後的拍攝做著各種準備。

  和蘭溪戎合拍的MV發售後,他的形象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現在已經小有一點名氣,工作也多了起來,能抽空做的工作他都讓蔡威幫著聯繫了,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合理賺到錢的機會。

  他想,只有有一天他把晏明修那兩百萬還上,他才真正能在晏家人的面前抬起頭來。

  這天他回公司談一個活兒的事,經過辦公室的時候,被同事給叫住了。

  阿六搭著他肩膀笑道:「翔哥,你可好久沒來公司了。」

  「可不是,你們都想死我了吧。」周翔裝著馮老師的音調來了這麼一句。

  阿六和其他人都笑了起來。老周拍了拍桌子,「周翔,你小子不一般啊,現在也是個小明星了啊,以後可不用再幫我搬器材了。」

  「周哥,你這話說得太見外了,你要需要我搬器材,我隨時待命。」

  周翔一直挺喜歡這個公司,是因為這個公司比一般的娛樂公司更有人情味兒。他和晏明修的曖昧關係的傳聞早就不是什麼秘密,可是這些人卻依然能心無締結的和他說話,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讓周翔很是感動。

  阿六神秘地跟周翔說:「翔哥,來來來,聊八卦。」

  周翔笑道:「什麼八卦啊,這麼興奮。」

  「汪雨冬出事兒了,你知道嗎?」

  周翔有些驚訝,他的驚訝不是裝的,他驚訝在於現在消息連阿六他們都知道了,那必定是整個娛樂圈都知道了。

  他問道:「什麼事兒啊。」

  「一看你就消息閉塞,我跟你說,嚴格來說應該不是他出事兒,而是他爸,你知道他爸吧,大老闆,什麼產業都涉足的,光上市公司就有兩家,結果上一季度巨虧八個多億,股票都快跌破發行價了。這次聽說涉嫌夥同自己的弟弟非法集資三個多億,汪雨冬的公司也受到了影響,現在正焦頭爛額的,所有演藝事業都暫停了。」

  周翔點點頭,「這麼嚴重啊。」

  「可不是,咱汪大明星那一直是趾高氣揚的白孔雀啊,哎這麼說也不對,其實他為人處事兒還算不招人煩,對底下的人也挺大方的,就是太招搖,招人羨慕嫉妒恨啊。現在他一出事,那肯定是一堆人等著看好戲。」

  周哥撇撇嘴,「我看啊,這時候正是巴結他的最好時機呢。你想想啊,汪雨冬能這麼容易倒了?他背後站著誰呢?晏家能讓他丟這個人嗎?錦上添花誰不會,雪中送炭才真感情呢,要是有那聰明的,這時候更不該避開他,反而應該拉攏他。」

  「拉攏?你說得輕鬆?他這時候是要找你辦事找你借錢的,難道你肯借?」

  「我肯借啊。」

  「周哥扯淡。」

  「當然是扯淡了,我哪兒有錢借給他。」

  「哈哈哈哈哈。」

  在一堆人七嘴八舌的爆料八卦中,周翔算是看清楚了什麼叫牆倒眾人推。雖然他不同情汪雨冬,不過多少還是體會到了一點世態炎涼。

  在辦公室聊了一會兒,他就去找蔡威了,把下一個階段他能安排開的工作都討論一下。自從他接的活兒多了之後,給公司的抽成比例也高了,這是公司有規定的,周翔沒有任何怨言,反而因為互惠的關係,他能得到的工作檔次也在升級。

  倆人談完工作之後,蔡威又開始饒有興趣地跟他討論最近傳得沸沸揚揚,讓整個娛樂圈為之震盪的汪雨冬的事情。

  周翔雖然知道內幕,卻不方便說,只是叮囑蔡威不要跟著別人瞎起鬨,汪雨冬是倒不了的,說一千道一萬,他也是晏家的女婿。

  蔡威知道周翔知道更多內幕,不過也沒問,只是把話聽進去了。

  晚上回去後,晏明修給他發了條短信說今天不回來了。

  周翔也沒在意,看家裡菜不多了,套上大衣就打算下樓買些食材。

  剛出他家小區門口,一輛軍牌車嘩地往他面前一停,一個軍官從車上下來了,「周先生,請上車。」

  這架勢不用說也知道是誰了,周翔訕笑道:「這是干嘛呀,綁架啊。」

  對方臉皮子都沒動一下,只是機械地重複,「請上車吧。」

  「您能讓我換套衣服嗎?」周翔掀開大衣的前襟,「我裡邊兒穿的是睡衣。」

  「抱歉,我需要在半小時內把您送到,時間緊迫,請上車。」

  得,上吧。

  周翔矮身上了車,心想自己這出又有得笑話看了,不過晏飛也不會對他抱希望,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他當時真沒想到,這個笑話還是個大笑話。

  119

  他開始以為還是把他拉那個大院兒裡去,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路線不對。

  他想起晏明修被晏飛修理的那個樣子,不禁有些擔心晏飛會對他做什麼,對自己的兒子都能下的去手,何況對一個厭惡的外人了,周翔實在無法不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他下樓買菜就帶了兩張毛爺爺和鑰匙,手機都沒帶,這時候想給晏明修打個電話問問情況都不行,心裡一邊嘲笑自己小題大做,一邊又覺得事情可能真的沒那麼簡單。

  那輛軍牌兒車把他拉到了一個他從來沒來過的地方,哨崗走了三層,一看就是重要人物住的地方,周翔抓著自己的珊瑚絨睡褲,終於開始感到窘迫。

  車拐進了一個院子裡停下了。一座三層別墅出現在眼前,他記得路過的這幾分鐘裡,看到好幾棟這樣的別墅,但是相隔距離都挺遠的。

  「周先生,下車吧。」

  周翔裹了裹大衣,眼看三月份了,天氣已經升溫,他並不感覺冷,他只是下意識地想把自己的灰條紋睡衣給藏起來。

  一進屋,周翔有點傻眼。

  屋裡的每一個人他都見過,是晏家從老到小的一群人圍坐在飯桌前,只有晏明緒缺席。晏德江坐在主位上,端著茶碗打量他,其他所有人也都齊刷刷地看著他。

  周翔當時那個窘迫,都無法形容了。

  晏德江沖帶他來的那個軍官道:「張武,你怎麼讓他穿這樣就來了。」

  張武面無表情地說:「報告,您說要半小時內帶到。」

  「那你也該讓他換個衣服啊。」

  「報告,換衣服就超過半小時了。」

  「奶奶的,你小子的腦袋就是榆木做的。」晏德江揮揮手,「你吃飯去吧。」

  那軍官轉身開門走了,剩下周翔一個人尷尬地站在門口。

  一屋子晏家的人,雖然穿的也都是常裝,但是至少沒有上人家家裡穿睡衣的,周翔直了直腰板,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難堪。

  晏明修衝他笑了笑,「我陪你去換套衣服吧,我車裡有常備的兩套西裝。」

  「啊,行。」

  晏明修剛要起身,晏德江抬手制止他,「算了吧,這裡也沒外人。」

  晏明修一怔,趕緊朝周翔使眼色,「翔哥,過來坐。」他站起身,拉開了自己旁邊的椅子。

  周翔入座後,發現自己對面就坐著汪雨冬和晏明媚,這倆夫妻都眯著眼睛,以一種蔑視的眼神看著他。

  周翔把目光移向了一邊,沒怎麼搭理他們。

  晏德江拍了拍桌子,「開飯了。」

  兩個阿姨開始從廚房往桌上端菜,不一會兒就擺滿了桌子,都是普通的家常菜,跟周翔想像中他們這些人的生活不太一樣。

  晏德江用手指點了點桌子,「你叫周翔是吧?在哪兒工作啊?」

  周翔道:「我在一個影視公司。」

  「哦,你是演員是吧。」

  「是。」

  晏德江點了點頭,拿起筷子,「大家都吃啊。」

  他動筷子之後,其他人才陸續吃了起來。

  周翔悄悄回過頭,看了晏明修一眼,用眼神詢問他怎麼回事,晏明修在桌子下握住了他的手,壓低聲音道:「沒事,安心吃飯。」

  晏飛扭過頭,冷冷瞪了他們一眼。

  晏明修毫無反應,由於一隻手依然無法動彈,周翔只好給他夾菜,讓他用勺子吃,這麼一來一往的,本來看著挺正常的一件事,因為倆人的曖昧關係,而在別人眼裡變得彆扭起來。

  周翔感覺好幾雙眼睛時不時就往他們這邊瞄一下,一頓飯吃得如坐針氈。

  晏德江這時候說話了,他的聲音特別沉穩,語速很慢,但是在他說完話前,沒人敢插一個字,「你們倆認識多久了?」

  晏明修道:「一年了。」

  「才一年啊。」晏德江笑了笑,「才一年就打算私定終身了?娃娃始終是娃娃。」

  晏明修不動聲色地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誰也沒看,也沒打算回應。

  晏德江朗聲道:「明修啊,你這小子為了這個事,把全家折騰得雞飛狗跳,自己也挨頓揍,值不值啊?」

  晏明修低聲道:「值。」

  晏德江哼笑道:「你覺得值就行,以後要是後悔了,可沒人給你收拾爛攤子。」

  晏明修鄭重地點點頭。

  晏德江對晏飛說:「你都這個年紀了,怎麼還想不開呢?子孫的路子孫自己走,我年紀大了,精力有限,幹不了幾年了,我要把我有限的精力貢獻給國家,沒時間管你們的事兒,晏飛,以後這些事不要再來煩我,我勸你也想開點兒,你自己想開了,你就輕鬆了。」

  晏飛怒道:「爸,你就這麼慣著他?」

  「我是懶得管他。」晏德江看了一眼晏明媚,「明媚不一樣,明媚是閨女,你得照應好了,別讓她受委屈,倆小子就隨便摔打吧,愛咋咋地,你管那麼多干什麼?煩不煩?」

  晏飛簡直哭笑不得,「爸,我要是三十年前領回個男的,你怎麼想?」

  「三十年前我還沒這麼想得開。我話就撂這兒了,你愛管不管,反正我不管,你自己制不住自己的兒子,找我摻合什麼?反正我勸你,回去該睡覺睡覺,該吃飯吃飯,有那閒心打幾桿球去,別自尋煩惱。」晏德江悠哉地喝了口茶,眯著眼睛看了晏明修和周翔一眼,「再說了,就這倆娃娃,認識一年就能死去活來的,以後肯定還有好戲看呢,你急什麼呀。」

  晏明修和周翔對視一眼,倆人的手在桌下握得更緊了。

  也許在晏德江眼裡,他們就是感情來得快去得快的年輕人,沒什麼長性,早晚有一天,不需要別人百般阻撓,他們自己也會散了,可是晏德江不知道的是,他們所經歷的,比別人半輩子都多,經歷那麼多的考驗依然無法分開,那麼以後又有什麼理由分開?

  晏德江表情突然一沉,他看向汪雨冬和晏明媚,「明媚。」

  「爺爺。」晏明媚平時的氣焰全沒了,看上去特別乖巧。

  晏德江眼睛看都沒看汪雨冬,緩慢地說:「你爸就你這麼一個閨女,全家都疼你,但是有些原則問題,尤其是涉及到家族利益的,甚至更大利害關係的,你自己可要看清楚,別胳膊肘往外拐,別忘了自己姓什麼,真出了什麼事,別怪長輩不留情,都是你們自己作的。」

  最後一句話語氣已經非常嚴厲,汪雨冬竟然嚇得抖了一抖,大氣都不敢喘,頭也不敢抬,就那麼僵硬地坐著。

  晏明媚顫聲道:「爺爺,我明白。」

  「嗯。」晏德江抿了口茶,「吃完飯,你們各回各家吧,孩子都長大了,都有自己的家了,晏飛啊,留下來陪我下盤棋。」

  「好,爸。」

  晏明修站起身,遲疑了半晌,才叫道:「爸。」

  晏飛沒回頭,但是身體頓住了。

  晏明修嘆了口氣,沒話找話說:「你要是晚上住在這兒,記得跟媽說一聲。」

  晏飛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跟著晏德江上樓了。

  晏媽媽直嘆氣:「你別理他,他就那德行。」

  晏明修也沒在意,轉身看向周翔,「翔哥,你不緊張了吧。」

  周翔長吁一口氣,「不好說,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汪雨冬冷哼一聲,狠狠瞪了周翔一眼。

  周翔也冷冷看了他一眼,並不示弱。他抓著晏明修的胳膊,「走吧,你開車來的?」

  「姜皖送我來的。」

  「他人呢?」

  「跟張叔吃飯去了,不用管他,你開車吧。」

  「好。」

  倆人剛打算走,汪雨冬突然叫道:「明修。」

  晏明修看了他一眼,等著下文。

  「我們很久沒見了,你也一直不接我電話,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我找你說個事就這麼難嗎?」

  晏明修冷淡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晏媽媽和晏明媚都緊張地看著他們。

  「我想跟你談談我爸的事,我去找過大哥了,但是大哥的態度你知道的,根本說不通,只有你能幫我了,你不會真的見死不救吧。」

  晏明修淡道:「幫你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也不是印鈔機。」

  汪雨冬急道:「我們可是一家人。」

  晏明媚插嘴道:「是啊,明修,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能一個一個地這麼冷漠!」

  「爺爺不是說了嗎,是你們自己作的。姐夫,你和你爸這兩年都做了什麼事,你們心裡清楚,爸不管這些事,我和大哥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正因為顧念你是家人,才一直睜一隻閉一隻眼,沒想到你們反而變本加厲,完全不考慮後果。今年要換屆了,爺爺馬上就要退了,在位的時候自然沒人敢起事,下來之後呢?你們眼裡就看著錢,就知道撈錢,想過大局嗎?」

  汪雨冬臉色慘白一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晏明修寒聲道:「這回出事了想起來我們了,早幹嘛了?這件事我們還要再觀望觀望,別光想著讓我們幫忙,你爸到現在都不肯出血,把我們當傻子嗎?如果不想出血,那就等著進監獄吧。」

  汪雨冬身體一抖,噗通一聲坐在了椅子上。

  晏明媚焦急地看了看自己的媽,晏媽媽無奈地搖搖頭,表示無可奈何,她又以祈求地眼神看向自己的弟弟,晏明修掃了她一眼,「姐,你別太偏心了,你和他的家是家,和我們的家也是家,動動腦子,有點大局觀念。我就說這麼多,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一個星期內資金不吐出來,這事我再也不管。」

  晏明修拉起周翔,「翔哥走了。」

  周翔跟著他亦步亦趨地往門口走去,他臨出門前回頭看了汪雨冬一眼,他從來沒見過汪雨冬如此落魄的樣子,這件事給予他的打擊,顯然是空前絕後的。

  周翔曾經以為有一天能看到汪雨冬這個樣子,他會很高興,事實確實他沒啥感覺,就好像汪雨冬是一個跟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事實上,確實是個毫不相干的人。

  周翔發現,自己的心境變了不少,這是個好兆頭。

  倆人一上車,周翔終於有地方說話了,他急迫地問道:「今天是怎麼回事?靠,我穿著睡衣想下樓買點兒吃的,一出小區門就被弄上車了,我還以為要綁架呢。」

  晏明修的回應是一把抱住了他,有些激動地說:「翔哥,咱們暫時解脫了。」

  「真的?」

  「真的,今天是家族聚餐,我爺爺把你叫來了,你還不懂嗎?」

  周翔的腦袋這才轉過彎兒來,他想了想,「不對啊,你爺爺也沒好話啊。」

  「我爺爺眼裡只看得到大事,我們的事都是小事,他懶得管。但是他從小就特別疼我姐,他今天這麼做,就是代替我爸向我妥協一步,他不管我們的事,我要幫著汪雨冬把難關度過去。」

  周翔愣了愣,「這……你們家的事兒可真複雜。」

  晏明修狠狠親了他一口,「現在也是你家的事兒了。」

  「別,是你們家的事兒,我只跟你有關係,不想跟你家扯上關係,水太深了,我淌不起。」

  晏明修輕聲道:「別擔心,有我在呢,不會讓你淹著。」

  周翔笑彎了眼睛,回吻了他一下,「咱們是不是能自在好長一段時間了。」

  「是。」晏明修收緊了摟著他腰的手臂,啞聲道:「翔哥,我做夢都希望跟你沒有顧忌的在一起。」

  周翔低笑兩聲,「我也想。」

  從前開始,就比你更想。

  120

  今年的春天來得稍晚,三月初,氣候才開始暖和了起來,所有的樹木花朵都開始抽枝發芽,周翔家小區的院子裡,種了不少花草樹木,這個時節展現出了勃勃生機。

  自那天從晏德江處回來後,果然晏飛再也沒有來干擾過他們,很多值得煩惱的事情,都得到了緩解,儘管晏飛依然不肯跟晏明修說話,但是晏媽媽的態度卻軟化的很快,有一天還單獨把晏明修和周翔請出來吃了頓飯,把周翔的情況問了個仔仔細細。

  吃完飯後,倆人開車回家,晏明修對周翔說:「我媽挺喜歡你的。」

  周翔眨了眨眼睛,「你怎麼知道?」

  「我媽喜歡帥哥,她以前也特別喜歡汪雨冬,但是這兩年汪雨冬做事兒太沒輕重了。聽我哥說,我媽一看到電視上放你的廣告什麼的,就盯著看。」

  周翔笑道:「那我這個冬天勤去健身,夏天給你媽秀秀肌肉,效果是不是更好一點?」

  晏明修曖昧道:「不光是我媽,就是在我這裡效果也很好。」

  周翔眯著眼睛說:「那等你傷好了後,也要勤加鍛鍊,不然夏天一到,咱們那度假的計劃就吹了,我可自己去泡帥哥了啊。作為一個品種優良的GAY,我不和沒有八塊腹肌的男朋友站在一起的。」

  晏明修哼道:「我有沒有八塊你一會兒數數不就知道了。」

  「現在有不算,你要保持四五個月才行。你看看你現在,吃飯我送到你嘴邊兒,洗澡你就抬個胳膊,衣服都是我幫你穿,按說你這胳膊石膏都拆了,怎麼還這麼嬌貴呢。這一個月你已經胖了四斤了,就照你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周翔嘿嘿笑道:「不用你淡出娛樂圈,你的粉絲都要拋棄你了。」

  晏明修伸手掐了掐他的腰,撇了撇嘴,「那你呢?你也要拋棄我?就算我變成大胖子,你也不能泡別的帥哥去。」

  周翔哈哈直笑,「你這心眼兒小的,開個玩笑嘛。不過說真的,你這手到底好了沒有,成天喂你吃飯幫你穿衣服,太浪費我時間了,咱們能生活得效率點嗎。」

  晏明修眯著眼睛一笑,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像只吃飽了喝足了的狐狸,「我說什麼時候好,就什麼時候好。」

  「嘿,有你這麼耍賴的嗎。」

  晏明修笑而不語。

  周翔正想接著擠兌他,手機突然響了,他把耳機從口袋裡掏出來塞進耳朵,正開車呢,也就沒低頭看屏幕,直接按了接聽鍵,「喂?」

  「翔哥,是我。」

  「啊,溪戎啊。」周翔有些詫異,他下意識地看了晏明修一眼,果然見晏明修皺起了眉頭。

  「翔哥,你在幹嘛呢?」

  「我在開車。」

  「那我長話短說,我明天要回美國,可能好幾個月都不回來,走之前我們能見一面嗎?」

  雖然晏明修聽不到蘭溪戎說了什麼,但是看周翔有些猶豫的表情,大概就能猜到是想見面,他想也沒想,伸手就打算去奪周翔的耳機。

  周翔偏頭避開,輕聲呵斥道:「別鬧。」

  蘭溪戎那邊兒頓了頓,「你跟他在一起?」

  「是,我們正回家。」

  蘭溪戎沉默了,半晌,苦笑一聲,「我始終比不過他。」

  周翔在心裡嘆了口氣。他一邊要躲著晏明修,一邊還要開車,覺得太危險了,就打方向盤變道,然後停在了路邊。

  他捂著耳機不讓眼明細搗亂,低聲說:「溪戎,謝謝你前段時間的幫忙,沒有你和威哥的話,我很難熬過去。」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客套話。」蘭溪戎的嗓音特別的好聽,又清又透,卻一點都不顯得娘,讓人聽著就感覺到一股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他不愧是天生的演員和歌手,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有吸引人的地方。周翔當初對他確實是很有那個意思的,記憶中那個男孩子,又乾淨又可愛,真是非常招人喜歡,可惜,他已經回憶不起來當初對蘭溪戎的心動和好感了。

  如果那個時候,蘭溪戎就能接受他,所有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人生沒有如果。

  周翔嘆道:「這不是客套話,溪戎,我是真的感謝你,我也為你的成就感到高興,你這樣的人,應該配一個極品大美女才合適,忘了你翔哥吧。」

  蘭溪戎長嘆一聲,那聲嘆息裡包含的酸楚和傷心,讓周翔都有些難受。

  「翔哥,我明天就走了,真的不能跟我見一面嗎?」

  周翔想了想,「你又不是不回來,下次等你回來我們再聚,一定,成嗎?」他想,等蘭溪戎再回來,就更坦然地接受他和晏明修的事情了吧,那個時候也許就不會尷尬了。

  蘭溪戎啞聲道:「翔哥,希望這次你沒選錯。」

  周翔笑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晏明修身上,他淡道:「我也希望。」

  掛電話後,周翔一扭頭,見晏明修一臉的憋悶,明顯是在忍著不爆發,現在憋得正難受,等周翔一掛斷,他馬上追問道:「都說什麼了?想跟你見面?這小子究竟他媽有完沒完,我們之間從頭到尾都沒他什麼事兒,他怎麼陰魂不散的。」

  周翔道:「你別這麼說,他只是關心我。」

  晏明修冷哼了一聲,嘟囔道:「老實在美國呆著算了,總會來幹嘛。」

  周翔拍了拍他的臉,「別幼稚,啊,幾歲了。」說完打算重新啟動車。

  晏明修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抿著嘴看著周翔。

  車裡沒開燈,只有外面的路燈能透進來,非常昏暗,晏明修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線裡顯得特別的亮,彷彿能照進人心裡。

  「怎麼了?」

  「翔哥,不管別人有多好,你都不能看,不能想。」

  周翔失笑,「說什麼呢……」

  「我是認真的。我知道你跟姓蘭的以前關係不錯,你對他多少有好感吧,我跟你一樣是GAY,我瞭解男人想什麼,我不相信以前他天天圍著你轉,你沒有別的想法。」

  周翔摸了摸頭髮,有些尷尬,「嗯。」

  晏明修勾起周翔的下巴,讓他們四目相接,「翔哥,但那都是過去的了,你現在有我了,不管是他,還是別的什麼人,你都只能看著我,想著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需要你,你不要讓我擔心,好不好。」

  周翔靜靜地看著晏明修,那雙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緒簡單而直白。他輕輕拍了拍晏明修的臉,柔聲道:「放心吧,我眼裡一直就只有你。」

  晏明修終於笑了起來,他捧著周翔的臉,用近乎虔誠的心吻那柔軟的唇瓣。周翔主動摟住他,倆人在狹小的車廂內盡情親吻著彼此,濕潤的唇,溫熱的口腔,對方身上熟悉的讓人安心的味道,都把這一個簡單的吻所傳遞的意義變得大不相同。

  這是他們真心愛著的人,能在乍暖還寒的時候毫無顧忌地想擁,從彼此身上汲取讓人陶醉的溫度,這是何等的幸福。

  只是一個吻,就已經讓人深陷其中。

  倆人本打算直接回家,不過周翔突然想起來晏媽媽今天給他們拿了一些新鮮的馬鮫魚,十多斤他們也吃不完,他想給陳英拿回去一些,於是倆人繞路去了陳英那裡。

  陳英對於倆人的同居已經是默認的態度,周翔不回家她也不會打電話問,她知道自己總要習慣兒子長大了搬出去住,哪怕他找的不是男人,而是個真正的兒媳婦,這一天也是早晚的。

  儘管心裡很惆悵,陳英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叮囑周翔要是不忙的話,一個星期回來吃一次飯。

  平時有王阿姨陪伴,陳英也不覺得太寂寞,不過看到倆人一起回來,還是又驚又喜。倆人一進屋,她就忙著問「吃了沒?」

  「媽,這都八點多了,肯定吃過了。明修他媽給拿了些馬鮫魚,都凍起來的,還新鮮的,我們倆人吃不了,給你們那一半兒。」

  「哦哦,好東西,他王姨,你給放冰箱裡吧。」

  王阿姨滿心歡喜地把晏明修和周翔看了又看,怎麼看怎麼喜歡,恨不得這倆是她兒子,聽到陳英的話,依依不捨地拿著魚去廚房了。

  陳英帶上眼鏡,拿出自己的病例,「我這兩天啊,一直在看這個,可是這個醫生的字也太難看懂了,好多意思我猜都猜不出來。」

  「阿姨,你不用猜這個,有什麼問題,你去做透析的時候直接跟醫生溝通。」

  「哎,不是怕麻煩人家嘛,看著也挺忙的。」

  「媽,治病不能怕麻煩。」周翔頓了頓,「媽有個事我想了很久了,今天我想跟你說說。」

  「你說吧。」

  「關於你換腎的事情。」

  陳英點了點頭,「哦,這個……這個聽說幾率挺小的,除非是……」陳英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看向周翔,「我告訴你啊周翔,換腎的事情,你不用去做什麼測試配型,你的腎打死我都不要,你想都不要想。」

  周翔沒想到陳英反應這麼激烈,「媽,我給你解釋解釋,人是有兩個……」

  「你別跟我說這些,這些東西我都知道,但是我堅決不允許,從誰身上割下個東西,能一點兒壞處都沒有?我絕對不信。我都六十幾歲的人了,你才二十幾歲,那麼年輕,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哪怕能配上,拿你的換我的,划算嗎?反正我堅決不會要,這個你不准想,死我也不要。換不了腎我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也沒什麼,但是如果讓我兒子為了我犧牲健康,我還不如早點兒死。」陳英語氣有一絲激動,態度非常地堅決。

  晏明修溫言勸道:「阿姨,你的顧慮我明白,我也不讚成翔哥給你換腎,儘管我這樣說有些自私,但是我相信你能理解。我會在全世界範圍內搜索腎源,我相信希望還是很大的。」

  周翔嘆了口氣,看著陳英堅決的表情,又看了看晏明修溫柔但強勢的目光,他知道這條路走不通了。

  他能理解陳英的想法,如果換做是他自己,他也不會讓自己年輕的孩子來承擔這一份風險。不過,他心裡始終覺得欠著陳英的,畢竟這個身體,是自己跟他兒子借的。

  陳英握住他的手,「阿翔,你要體諒媽,如果你真的為我好,想讓我多活幾年,就別動這個心思,這樣我才能安心,你答應我。」

  周翔在陳英決然的目光下,無奈地點了點頭。

  陳英鬆了口氣,才露出笑容,「你們幾點吃的飯,消化完沒有?我和你王姨昨天跟著電視學,做了種甜點,我去冰箱裡給你們拿啊。」

  倆人留在那兒吃了一會兒甜點,陪陳英看了會兒電視,嘮嘮家常,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家。

  陳英送他們到門口的時候,嘆了一口氣,然後笑了,「兒子長大了,成家了,真快啊。」

  周翔低頭笑了笑,然後突然摟住了晏明修的脖子,「媽,你就當多了個兒子吧。」

  陳英眼圈一紅,慈愛地笑著。

  121

  倆人回家後,周翔剛脫了衣服,想跟晏明修好好商量商量陳英治療的事。

  沒想到他衣服剛掛衣架上,晏明修就從背後抱住他了,左手直接伸進了他衣服了,撫摸著他溫熱結實的胸膛。

  周翔放鬆地往他身上一靠,哼笑道:「我本來有正事兒跟你說的。」

  「這個也是正事兒。」

  「你好像有點兒急啊……哎,別咬我脖子,你嘴沒輕重。」

  周翔越說,晏明修越是用牙齒細細地沿著他的脖頸留下一排整齊的牙印兒。

  周翔感覺到身後已經有硬邦邦的東西盯著他了,他故意蹭了蹭,本來只是想調戲一下,沒想到晏明修一點兒都沒有忍耐的打算,直接把他摁倒在沙發上,急切地撕扯著他的衣服,雨點般的吻盡數落在周翔胸口。

  「這是怎麼了?」周翔明顯感覺晏明修比平時急切很多,這些天倆人誰也沒憋著呀。

  晏明修抬起了頭,眼睛亮晶晶的,「翔哥,你今天說讓陳英把我當另一個兒子。」

  周翔點點頭,「我說了。」

  晏明修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就沖這個,我今天也要好好伺候伺候你。」

  「你……靠,要伺候我你先扒我褲子,有你這麼伺候人的嗎?」

  「那你說怎麼伺候?」晏明修揪著他的褲頭,眯著眼睛看著他,眼中飽含情慾。

  周翔愣了愣,無奈道:「你還是扒吧。」

  晏明修不再猶豫,幾下把周翔扒了個乾淨,熱熱乎乎地吻湊了上來,雙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撫摸。

  周翔眼前白光一閃,「你手好了!」

  「嗯。」晏明修埋頭親著他,沒空說話。

  「你奶奶個腿兒的晏明修,你就知道消遣我。」

  「我喜歡你喂我。」

  「你沒斷奶啊。」

  「我就是喜歡你喂我,今天也讓我吃個飽吧。」晏明修有力的手臂打開了周翔的身體,用貫穿一切的力量盡情地佔有他。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誰,能讓他嘗到刻骨的心痛,能讓他體會到鑽心的思念,他要用他所有的時間,完全地擁有這個人,沒有任何人能將他們分開。

  周翔的電影在籌備三個月之後開拍了。他為了這部片練了兩個月的馬術,減掉了七斤的體重,他本來身材已經非常標準,現在看上去明顯是有些瘦,不過他對自己現在的形象很滿意,當他試妝時,他對著鏡子做了一個嚴謹的表情,鏡子裡的那張臉看上去很有幾分清貧正直的味道。

  由於季節的關係,排在前面的拍攝日程全部都是內景,周翔這是第一次不需要舞刀弄槍,可他卻並沒有覺得輕鬆多少,反而比給人當替身還累。道理很簡單,當他做替身的時候,他只要動作擺到位就行,可是當他獨挑大樑去演一部電影的男主角的時候,導演對他的要求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周翔的演技依然有些欠缺,而且不太壓得住場,閒暇的時間他幾乎全都用在了揣摩角色,對著鏡子練習上,可是到了拍攝的時候,很多情景都需要反覆地拍。最開始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一次通過的,拖了整個劇組的後腿。

  周翔是個特別不能忍受自己給別人添麻煩的人,急得他嘴上都起泡了,經常半夜睡不著,爬起來背劇本。

  這麼兩三次之後,晏明修看不下去了,特意請了三天假,在家陪著他對戲。

  周翔無法對晏明修的演技做太多的評價,因為晏明修基本上演什麼都沒什麼表情,但是他那個氣勢就是鎮得住場,如果讓晏明修去演喜劇,那肯定演砸,可是當那個角色是晏明修自己挑的、合適他的角色的時候,他的表演就異常出色。

  可惜晏明修對自己在娛樂圈的名聲毫不可惜,他已經決定以後除非是為了給周翔搭戲,否則不會再演任何電影。現在為了周翔,也特意放下工作,一點一點幫著他進入角色。

  周翔既感動,又覺得不好意思。

  但是晏明修的耐心確實給了他很大的幫助,讓他終於能平心靜氣的應對眼前的困境。再開始拍攝的時候,他的狀況好了很多,自那之後的拍攝都開始順利起來。

  圈子裡關於他們倆得緋聞已經藏都藏不住,網絡上也有了很多的消息。晏明修一直對這些八卦消息很厭惡,可是有一天他在網上看到一張周翔拽著他胳膊過馬路的照片,晏明修指著屏幕說:「翔哥,這張照得不錯,我的腿真長。」

  周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臭美吧你,我看看。」周翔湊過去看了一眼,「不錯,但是角度抓得不好,這跟扶老太太過馬路姿勢上沒多大差別嘛。」

  晏明修眯著眼睛,「你敢說我是老太太?」

  「沒你這麼混賬的老太太。」周翔親了他一口,「趕緊洗澡去,我要早點兒睡,明天要起早。」

  「你為了拍這個電影,成天起早貪黑的,簡直比我都忙,我現在真後悔把你介紹進劇組,回家都看不著你了,冰箱裡只有剩菜。」

  周翔笑眯眯地說:「你要是想吃什麼就直說嘛,翔哥給你做。」

  晏明修撇了撇嘴,用力抱住了他的腰,「我不要你做飯,我要你的時間。」

  周翔溫柔地笑道:「那有什麼問題,我拍攝日程以外的時間都是你的,我就你這麼一個心肝兒,我不陪你陪誰啊。」

  晏明修眯著眼睛一笑,「你這嘴還是這麼會說。」

  「我這嘴可不只是會說,還會做很多事呢。」周翔湊過去貼上他的唇,輕輕啄吻、吸允著那軟軟的唇瓣。

  晏明修閉著眼睛享受著這個溫柔的吻。

  周翔親完之後,眨了眨眼睛,曖昧地笑著,「趕緊洗澡去,我今晚捨命陪君子了。」

  晏明修眼睛直放光,直接把他撲倒在床上,「做完再一起洗。」

  「先洗吧,我也沒……唔呃……」

  室內一片旖旎的風光。

  儘管忙於電影的拍攝,可生活中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重新裝修一下房子。

  周翔對這個老房子充滿了感情,但是確實很多地方都已經年代久遠,需要修葺了。周翔曾經徵求過晏明修的意見,問他願不願意住在這裡,如果不願意,他們可以換一個地方,畢竟這個房子他可以隨時回來,他擔心這裡的環境會讓晏明修憋屈。

  嚴晏明修很乾脆地搖頭了,說很喜歡這裡,還說他們就兩個人,其實七十多平米足夠住了,如果有需要,可以回去他那邊兩頭住,他對這個房子,同樣有感情,因為這裡充滿了他和周翔最初的回憶。

  於是周翔就打算把房子小規模的裝修一下。把陳舊的牆啊瓷磚啊什麼的都換一換,添購一些新的家具,重新佈局,打一個整面牆的書櫃,讓晏明修辦公。

  倆人暫時搬去了晏明修那裡住。

  由於他們平時都忙,監工的工作一部分交給了姜皖,倆人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回來看看進度,提出一些意見。

  轉眼間,半年就過去了。

  房子已經裝修妥當,周翔的電影才拍了三分之一,進入夏季之後,外景拍攝變多了,周翔往往在外面邊兒站上十分鐘,身上就汗如雨下,整個劇組都很辛苦,他也不例外。

  晏明修曾經來探過兩次班,每次都沒怎麼避諱,該跟劇組人打招呼就打招呼,他們倆的關係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儘管沒人剛當著他們的面兒說。

  隨著周翔名氣和身價的提升,汪雨冬卻是因為他爸非法集資的風波,事業上收到了很大的影響,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既沒有新作品,也很少露面。

  不過,周翔覺得以汪雨冬的實力,想要再翻身並不是難事,不過不管汪雨冬怎麼樣,他現在都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知足,當他覺得整個人都被滿足的時候,他心裡已經沒有抱怨和嫉恨。

  半年的時間裡,他和晏明修基本上每個月回陳英那裡兩到三次,而他一共跟晏明修回了晏家一次。

  晏明修跟他爸終於開始恢復交流,他爸的態度也不像以前那樣的強硬,儘管見到周翔沒有一個好臉色,但至少能做到視而不見。

  周翔沒什麼想法,讓晏家接受他,是最好的狀態,但他並不覺得能達成,只要現狀能夠被一直保持下去,他和晏明修已經算是成功。

  他想,任何想看著他們走到半路會走不下去的人,最後都會輸。

  因為在他心裡,再沒有一種感情能夠踰越生死的障礙,化不可能為可能,依然頑固地、奇蹟般地擁抱到一起。他和晏明修的緣分,哪怕是他的死亡都沒能斬斷,他想不出還有什麼是他們無法克服的。

  哪怕死過一次,哪怕詭異重生,哪怕一路上坎坷窘迫,他的心底依然嚮往著那個曾經讓他驚豔心動的少年,這一點,從來沒有變過。

  身邊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接著,旁邊的床墊陷了下去。溫熱的身體帶著一身水汽鑽進了被窩,很自然地摟住了他的腰。

  周翔低聲道:「回來了。」

  晏明修柔聲道:「回來晚了,把你吵醒了。」

  周翔往他懷裡靠了靠,儘管因為自己體型不小,做不來小鳥依人,可是他喜歡這種緊緊相貼的感覺,讓他覺得安心,覺得滿足。「沒事,我也剛睡,以後別回來這麼晚了,不安全。」

  晏明修親了親他的額頭,「我知道了,你也忙了一天吧。」

  「可不是,累死了。」

  晏明修輕輕揉著他的腰,「那就早點睡,這個星期天我陪你回家。」

  周翔嘴角扯出無限柔和的笑容,「好。」

  他張開手臂,環住了晏明修的腰,兩人的身體貼得極近,近到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那一下一下的心跳,在為彼此而跳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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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