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二天早上,姜皖主動聯繫了他,很自然地跟他說來接他,帶他去看房子。那語氣平淡無奇,沒有絲毫的異常,就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而他半點不意外。

  圈子裡基於利益而發生的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每天都層出不窮地發生,別說姜皖,就是周翔,也早已經司空見慣,姜皖不表現出什麼,他表現得更是淡漠,甚至在車上跟姜皖說話都沒有一絲異色。

  姜皖心裡多少有些犯嘀咕,覺得這個人實在不像個新人,連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他連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彎的都看不出來。不過這不關他的事,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每個月拿錢就行了。

  不出意料,晏明修無論是自己用的,還是贈予別人的,都是好東西,這套位於市中心的越層公寓,毛坯房市值都絕對不低於五百萬,周翔沒想到他這麼大手筆,又或者這點東西在晏明修眼里根本不算什麼。

  公寓內所有生活用度都準備齊全了,基本是人來了就可以住。

  姜皖解釋道:「這套公寓本來是明修給他大哥準備的,所以什麼都配好了。晏大公子近期要調回北京,特意選了離他上班近的地方買的房子,不過臨時給你了,明修對你是真不錯。」

  周翔不置可否,他根本不關心這些,「姜哥,我就是來拿鑰匙的,這個地方我知道了,謝了。」

  「你不上去看看?這房子多漂亮啊。」姜皖看著天花板上的手工吊燈,語氣中充滿了羨慕。他自己不大不小也是個官二代,是晏德江老部下的兒子,要不然也不會有資格當晏明修的助理,不過層次差得遠了,這樣的房子他都住不起,晏明修卻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給他包的小情兒了,姜皖心裡有點酸。

  最讓他無語的是,周翔一點歡欣鼓舞的樣子都沒有,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急著要走。

  周翔搖了搖頭,「下次吧,我今天還有事兒。」

  姜皖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去哪兒?回家嗎?我送你吧。」

  「不是,我……我在附近轉轉,熟悉一下環境。」

  這房子無論多漂亮,周翔都不甚感興趣,他只是大致估算了一下房子的價值,等以後他和晏明修結束了,他會把房子賣掉,他要這麼好的房子做什麼,他可沒那個命享受。現在確定了房子的位置,他要到附近給他媽和王阿姨租一套房子,平時晏明修如果不在這裡,他也會回去那裡住。

  他和姜皖在樓下分手了。

  他在附近轉了轉,就發現了不少租房中介,他後天還要上班,最好能在今天把房子定下來了,每天就搬家,現在住的地方環境太差,實在不適合一個病人居住。

  他一下午的時候接連看了四套房子,然後利落地定下了一套。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吧租房的事辦好後,他又匆匆趕回家,並把王阿姨也叫了過來,幫著他們收拾家用。

  陳英沒想到周翔做事雷厲風行的,昨天剛說了要搬家,今天就要收拾行李了。不過陳英向來不是一個有主見的女性,她性格柔軟,丈夫去世之後,逐漸成長起來的兒子就是她的主心骨。

  三個人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一個晚上,他們的東西很多,儘管沒什麼值錢的,但是那些都是一個曾經完整的家庭二三十年所遺留下來的回憶。

  第二天一大早,周翔叫的搬家公司的車到了,一趟就把他們三個加上行李全都送了過去。

  新搬的房子依然有些舊,但很乾淨,家具家電齊全,每個月租金三千五,在北京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在這樣的位置找到了一個這麼便宜的三居室,算是周翔的運氣,如果不是屋主要出國,急著往外租,也不會以這個價格給周翔。

  他們又忙活了一天,該打掃的打掃,該置辦的置辦,終於把這個新家整理了出來。

  陳英摸著客廳乾淨漂亮的花紋窗簾,露出了這些天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星期天晚上,周翔呆在他新租的房子裡,接到了晏明修的電話。

  他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心跳得異常的快,按理說他不該緊張,不過是睡覺罷了,他又不是女的,他也不是沒瘋狂過,他甚至和這個人還有過長達一年的同居,能用這麼少的代價換陳英好好的過完餘生,他該覺得慶幸。

  所以他這是緊張什麼呢。

  周翔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電話聲音就把陳英就引來了,「阿翔,你電話。」

  周翔趕緊接通了電話,「喂,晏總。」

  晏明修開門見山地說,「房子你看了?」

  「看了,謝謝晏總這麼大方。」

  「沒什麼,臨時沒有合適的房子罷了,你搬過去了嗎?」

  「這兩天搬。」周翔含糊地說。

  「明天來片場一趟,趙導給你多加了一個露臉的配角。」

  不用多說,這自然又是晏明修的面子,周翔皮笑肉不笑地道:「晏總,我跟您要了錢,咱們算是錢貨兩清了,您不必再費心思捧我,我知道自己的斤兩。」

  晏明修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舉手之勞。」

  周翔也懶得再說什麼,看來晏明修沒有讓他今天就過去的打算,這讓他鬆了口氣。

  晏明修道:「明天九點來片場。」

  周翔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早早就起床,趕去了片場。

  市內的進度還沒拍完,這對周翔是件好事,聽說外景要去貴州拍,他現在實在不想出遠門。

  他以為自己去得夠早了,沒想到到了片場一看,趙導正裹著大衣蹲在一旁吃早餐,一邊吃一邊指揮道具組改一段佈景。

  時節已經入秋了,早晨特別冷,周翔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趙導早,王哥早……」

  趙導一看他來了,用筷子指了指化妝間,「去排隊吧,那些化妝師小姑娘就是吃不得苦,這個點兒還不來。」

  這佈景棚是在電影城臨時搭起來的,四面漏風,周翔縮著脖子進了化妝間,排著隊等著化妝。他們這些小配角是不會有專屬化妝師的,只能緊趕慢趕地排著。

  等他畫完妝,兩個小時過去了,他出來的時候,汪雨冬和晏明修都已經來了,正在和導演討論著什麼。

  晏明修用眼神示意他過去。

  周翔走了過去,趙導說給他加了個露臉的角色,是反派的跟班,本來只有三個跟班,現在換掉了一個,多加了兩個,一個是他,還有一個是汪雨冬公司正在捧的新人。

  汪雨冬一年多前跟原來的經紀公司解約,自己開了個公司,拉了不少藝人到他旗下,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事業如日中天,他想捧誰,簡直是輕而易舉。

  周翔知道自己不管再怎麼心裡陰暗地詛咒汪雨冬,也撼動不了他半根寒毛,兩個人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他有什麼資本嫉妒汪雨冬呢,說出來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汪雨冬依然還是那為人處事的一套,對周翔挺客氣,甚至挺親切,如果是剛和他接觸的話,會覺得和他說話簡直是一種享受。那種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姿態,如此地溫和有禮,不能不讓人受寵若驚。

  恐怕只有周翔對畏他如蛇蠍。

  周翔上午的時間還是在拍替身的戲,趙導和汪雨冬要求都很嚴格,一直在旁邊不停地要求。周翔的身體比不上以前自己的,很多動作明明他覺得能做到,做出來卻並不盡人意。

  汪雨冬時而滿意、時而搖頭,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笑著對晏明修說,「比起以前那個周翔差遠了哈,哎,真是可惜了。」

  周翔離得遠,並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麼,只是努力地在鏡頭前一次次重複剛才的動作。

  晏明修臉色一變,用一種異常冷硬的聲音說,「別跟我提他。」說完轉身就走了。

  汪雨冬愣了愣,大概沒料到晏明修會這麼嗆他,臉色有些尷尬,眼神甚至有一絲不安,他猶豫了半秒,對趙導說:「你們繼續。」說完轉身朝晏明修追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周翔正氣喘吁吁的,只見化妝間的門砰地一聲打開了,晏明修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出去,神色非常難看。

  汪雨冬堪堪追了出來,叫了一聲「明修」之後,就眼睜睜地看著晏明修走了。

  周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倆人好像有什麼不痛快,因為汪雨冬也黑著臉走過來了。

  沒人會去攙和他們晏家的事兒,大家都默默地裝著什麼也沒看見,該幹嘛幹嘛。

  中午吃完飯,周翔閉著眼睛眯了一會兒,他下午要試那個反派跟班的妝,試妝是他最討厭的一個環節,因為化妝對他來說實在不舒服,更別說化了卸、卸了化了。

  他正昏昏欲睡呢,手機短信聲突然響了,周翔掏出來一看,是晏明修發過來的,內容很簡單:今晚。

  周翔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今晚……

  今晚什麼,很明顯。

  周翔再也沒心思休息了,他站了起來,焦躁不安,他覺得自己挺可笑的,為什麼跟個小處男一樣惴惴不安,可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緊張,因為那是晏明修。

  不是別人,是晏明修。

  「周翔,來試妝!」

  化妝師在叫他。

  周翔抹了把臉,深深喘了口氣,走進了化妝間。

  他剛試完妝出門,迎面走進來一個人,一下子撞進了他懷裡。

  周翔魂不守舍的,匆匆說了聲「對不起」,撥開他就想出去,沒想到他的肩膀卻突然被按住了。

  周翔驚訝地轉頭,卻見一個長得極為俊俏的男孩子正瞪大了眼睛盯著他。

  周翔努力回想了一下,這個人在電視上見過,是最近竄起的新秀,勢頭很猛,不過忘了叫什麼了。

  「周翔!」那男孩子脫口而出。

  這回輪到周翔驚異了,「嗯?你……」

  那男孩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拖了出來。

  「啊?你幹什麼?」周翔想打開他的手,又怕得罪人,只能跟著他走到了一邊。

  那男孩子轉過了臉來,漂亮的臉蛋上有一絲厭惡,「你在這裡做什麼?」

  周翔愣了愣,「當然是來拍戲。」

  「你?拍戲?不錯啊翔哥,你終於混出頭了。」那男孩子嗤笑著搖了搖頭,「不過,以前的事,希望你不要亂說。」

  周翔呼出口氣,一點一點地掰開了他的手,「兄弟,你可能認識我,但是我不認識你。」

  那男孩一愣,隨即譏諷地一笑,「有意思啊,新花樣啊,翔哥,別來這套了,都兩年了,你也該放下了吧。」

  周翔簡直要翻白眼了,他現在真沒功夫和他攪合,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兩年前我出了意外,這裡撞著了,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估計你也不希望我記得,所以就這樣了。」周翔看也沒看他,轉身就走了。他這人平時對人都是很和氣的,但是這個男孩兒無論是表情還是說出來的話,都夠煩人的,他肯定以前跟這個身體的真正主人有什麼瓜葛,但是那跟他沒關係。

  男孩兒看著周翔斷然離去的背影,徹底愣住了。

  62

  周翔隨即知道,剛才跟他說話的就是汪雨冬公司目前砸重金熱捧的新人,叫譚喻軒,怪不得他覺得眼熟,儘管他看電視不多,不過曝光率太高的人,總能不經意讓人記得。

  譚喻軒這個名字怎麼聽都像藝名,周翔不僅想起了陳英說過的那個譚殷,也就是這個身體原主人認識的人。他下意識覺得這是同一個人,而且,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跟這個譚殷,恐怕還不僅僅是認識。

  他以前就有些奇怪,覺得陳英對這個身體以前的經歷遮遮掩掩,尤其是當他用開玩笑的口氣試探著說「我有沒有女朋友」的時候,陳英更是很敷衍的帶過了,前兩天他說從明星朋友哪兒借到錢了,陳英反應又那麼大,再結合剛才譚殷的語氣,一個模糊的想法在周翔腦袋裡成型,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和那個姓譚的,以前有可能是一對兒。

  做出這個判斷之後,周翔感到一陣頭疼。如果這麼理解,就完全可以解釋為什麼陳英對她以前的很多事都遮遮掩掩不肯告訴她,恐怕對她來說,兒子失去了記憶,甚至把自己是同性戀的事都忘了,是件好事,她永遠都不會理解,同性戀是一種本能。

  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周翔就要離這個姓譚的遠一點了,幸好,這個譚殷看上去也不想跟他扯太近,畢竟他現在紅了,要嚴格注意形象,所以周翔也並沒有往心裡去,他只是個鳩佔鵲巢的野魂,他沒資格評判原主人的過往。

  所以當譚殷走過來的時候,周翔神色如常,就好像完全不認識他那樣——事實上確實也不認識——在汪雨冬的介紹下和他握手打招呼,只不過說到自己名字的時候,特別含糊地一語帶過,反正周翔和周揚聽上去差不多,汪雨冬恐怕根本早忘了自己叫什麼。

  而且汪雨冬似乎還沒從剛才晏明修匆忙離去的事情裡回過神來,臉色都不太好看,眼裡幾乎沒有他們。他把倆人交給趙導後,匆匆囑咐譚殷一句「好好表現」,就走了。

  譚殷對汪雨冬和趙導都很恭敬,但是看著周翔的眼神卻明顯透著敵意。

  周翔完全不搭理他,只和趙導保持著溝通,拍他作為配角的第一場戲。

  他是第一次看到這劇裡為反派BOSS準備的四個下屬完全到齊,竟然個個是非常英俊的青年,大都二十出頭,周翔是這裡年紀最大,也是外形條件最不出眾的那一個。但是論起演戲的功底和對武打動作的演繹,卻沒人比得上他,很快除了譚殷之外,其他兩個人都開始叫他哥,讓他幫他們糾正動作,倒是省去了導演和武指不少麻煩。

  而譚殷則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在他的記憶力,周翔絕對沒有這樣一身本事,如果他有,當年怎麼會死活紅不起來,甚至沒有演藝公司願意簽他。

  收工的時候,那倆人都要請周翔吃飯。

  如果換做平時,周翔不會拒絕這樣年輕俊朗的男孩子的邀請,儘管他從睜開眼到現在,心情從來沒放在這上面過,但是他往前的生活都是這麼過的,早已經成了習慣。只是,收工之後,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他要去見晏明修。

  一想到晏明修,周翔的心神又開始止不住地顫抖。他強壓下那陣悸動,婉拒倆人的飯局,匆匆卸妝換衣服,打算離開。

  今天收工晚了,他連妝都沒卸完,一邊拿著化妝師給他的濕毛巾擦臉,一邊急衝沖地往外走。

  「周翔!」

  周翔心裡一陣不耐煩。周翔這個人不能說很好色,但至少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喜歡男人的男人來說,他對長得漂亮的男性是有天生的好感的,但是打從第一眼見到這個譚殷,他就覺得不舒服,甚至基於靈魂深處的某個不知名的觸動,讓他想避開這個人,也許,這也是身體原主人的意願。

  可惜譚殷並不讓他如願,幾步已經追上了他,甚至由於被漠視的憤怒,而在抓住周翔的時候,手下一個用力,把人摁到了牆上,「你跑什麼!」譚殷狠狠瞪著周翔。

  難道這個人真像他所說,已經失去記憶了?否則,以前那個對他一往情深的人,怎麼會無視他到這個地步。

  可是失憶這麼扯淡的事,現實中真的能碰到?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在裝!

  周翔不客氣地抓著他的手腕,「譚殷,你到底要幹什麼。」

  譚殷眼睛一亮,大怒道:「你果然是裝的,你知道我的本名。」

  「你的本名是你出現在電視上的時候,我媽告訴我的,我再說一遍,我住了兩年的院,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如果是我的朋友,你就先把手放開。」

  譚殷不甘心地放開了手,認真地打量著周翔,「你……你變得跟以前完全不像了。」

  以前的那個周翔,是待人接物都非常溫和、甚至有點軟弱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從不曾用這種陌生的眼神看過他。

  「我跟以前確實是兩個人。」周翔一語雙關地說,他平和了一下語氣,「譚殷,我不知道我們以前是怎樣的交情,我也確實不記得你了,如果以前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也被在意了。咱們倆現在一起拍戲,也是難得的緣分,以後互相照顧吧。」

  譚殷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這個人用他曾經非常熟悉的面孔,說出跟以前的深情大相逕庭的話來,那種陌生和淡漠,讓譚殷心裡異常不舒服。

  他在周翔坦然的、沉穩的目光中,竟然不知道怎麼接話。

  「那就這樣吧,有空一起喝酒。我還有急事,先走了。」周翔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就跑了。

  留下譚殷看著他的背影,嘴唇微微嚅動著,眉頭鎖在了一起。

  周翔握著鑰匙,打開了房子的大門。

  現在已經九點多了,他還沒吃飯,收工完了,他又急著趕回來,腹中空空如也,但是他明顯知道,體內那種發慌的感覺不是因為餓,而僅僅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晏明修。

  他一進門,晏明修就從樓上下來了,他穿著浴袍,頭髮還是濕的,顯然剛洗過澡。

  周翔真正見到人的時候,在那種極度恐慌中,反而迅速冷靜了下來。

  想那麼多做什麼?晏明修出了錢,他只要聽命就是了。對,什麼都不要想,他是周翔,也不是周翔,至少現在,他跟晏明修沒有關係。

  晏明修淡淡掃了他一眼,「現在才收工?」

  「嗯。」周翔用彎腰拖鞋來掩飾自己的情緒。

  「現在才收工?」這句話,他和晏明修同居時,曾聽過好多次,每次都是因為他回家太晚,晏明修的語氣中會透著一絲不滿,這個時候,周翔心裡都會覺得高興,有人會在意他晚回家,這在以前,是他不敢想的奢望。

  「吃飯了嗎?「晏明修又問。

  周翔道:「吃過了。」

  他站在客廳中央,抬頭看著晏明修,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晏明修面無表情地說,「在樓下洗澡,然後上來。」說完轉身就上樓了。

  周翔走進樓下的浴室。當溫熱的液體流淌在他冰涼的皮膚上時,他感到緊繃的心弦放鬆了一些。

  周翔,別這麼窩囊,坦然點吧,這是多大個事兒呢?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越開導自己,越覺得心智堅定了不少。

  他洗乾淨之後,只圍了條浴巾就上樓了。屋子裡暖氣開得很足,他一點也不覺得冷,只是腳步有些沉重。

  晏明修正靠坐在床頭看書,柔和的光線打在他完美的側臉上,實在好看得動人心魄。

  難怪那麼多人為他丟了魂,周翔想,自己不就是其中一個嗎。

  晏明修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把書放在了床頭。

  周翔站在門口,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就那麼站著。

  晏明修說,「過來。」

  周翔走到床邊。

  晏明修看著他赤裸的胸膛,眼神有了一絲波動,他抓著周翔的手,把他按在了床上,一個欺身壓了上去。

  倆人喘著氣看著對方,一陣複雜而又詭異的氣氛在彼此之間流動。

  晏明修心神大震。又是這種眼神,又是這種讓他感到熟悉、感到心悸的眼神。這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彷彿能穿透自己的靈魂一般,讓他震撼不已。

  他顫抖地摸著周翔的臉。

  周翔僵硬地看著他。

  晏明修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般,浮現一絲難言的痛苦。他撐起了身體,彷彿異常疲倦。

  他推開了周翔,轉而躺在了旁邊的床上。

  周翔僵直地看著天花板,半晌,才緩緩道:「晏總……」

  「別煩我,不許說話。」旁邊傳來了晏明修低沉的聲音,彷彿壓抑著什麼情緒。

  周翔感覺著近在咫尺的那具身體,心裡五味陳雜。

  63

  晏明修既然不讓自己煩他,周翔自然不會主動去觸他霉頭。

  剛才那一陣眼神的交會,已經讓他心神俱傷,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晏明修看出來了,透過他這層皮,看到了他的靈魂深處。

  可是很快的,晏明修就自己否定了。是的,他看得出來,晏明修的眼神由迷茫變得清明,然後再陷入迷茫。

  他不知道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之間,是不是真的能有所謂的感應,畢竟他們也曾親密無間、也曾達到肉體的結合,當晏明修看著他的時候,可曾有半點熟識的感覺?

  周翔不知道,晏明修也不會告訴他,只是預料中的事沒有發生,讓他鬆了口氣。

  他躺在晏明修旁邊,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想離開,但又不知道這時候走合不合適。

  想了半天,他終於動了一下,想瞧瞧地從另一邊下床,只是他剛坐起身,晏明修就冷道:「你去哪裡。」

  周翔一驚,遲疑道:「晏總,我能回去嗎?」

  晏明修睜開了眼睛,皺眉看著他,「你不住這裡?」

  「我媽身體不好,我不能天天住在這裡。」

  「但你今天要住在這裡。」晏明修的語氣不容置喙。

  周翔乾脆地躺了回去,誰叫晏明修包了他。

  晏明修重新閉上了疲憊的眼睛。

  周翔則瞪著天花板,倆人就在這種詭異的靜默中,消磨著時間。

  突然,安靜的房間裡傳來晏明修悠悠地嘆息,「你用的是不是藍色的那瓶沐浴露。」

  周翔愣了愣,樓下的浴室裡擺了好幾種沐浴露,他只是習慣性地用了他以前最常用的那個牌子,他道:「是。」

  晏明修很久低聲道:「是這個味道。」

  周翔不明所以,也就不說話。

  晏明修再開口道:「轉過去。」

  周翔又是一愣,隨即按照他的指示轉過了身去,背對著晏明修。

  修長有力的胳膊突然環上了他的腰,炙熱的胸膛緊緊地貼著他的背,他的身體僵住了,晏明修將他摟在了懷裡。

  晏明修用一種低啞的嗓音叫了一句「周翔」,便不再說話,可就是這兩個字,讓周翔久久不能平靜。那兩個字裡似乎蘊含著他理解不了的感情,儘管也許他只是無意之間叫了他的名字,那兩個字卻穿透了時間和肉體的阻礙,直直刺進了他的靈魂深處,他甚至有種晏明修在叫他——真正的他——的感覺。

  只是,無數的事實告訴他,自己又再做可笑的夢。

  當晏明修讓他轉過身去,從背後抱著他的時候,他清楚地知道,晏明修心裡想著的是汪雨冬,這便是晏明修肯為他花錢的原因。

  他應該覺得慶幸,起碼現在他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和晏明修建立的關係,而不是像從前那樣,稀里糊塗地一腳栽進去,便再也無法抽身。

  周翔閉上了眼睛,他想,今晚必須這樣睡覺了。

  他真希望現在就能立刻睡過去,否則,晏明修的氣息、味道、溫度,一絲不落地進入了他的感知,他的心臟瞬間被洶湧而來的悲傷淹沒。

  人如果能忘掉從前,肯定就不會再有煩惱了。這個時候,周翔多希望能忘掉他和晏明修那一年之中的點點滴滴,尤其是晏明修曾無數次和他相擁入睡的記憶,對現在的他來說,簡直是洪水猛獸。

  他無法視晏明修若無物,卻又比誰都清楚晏明修只把他當成另外一個人的替身,這種絕望和羞辱,長久以來從不間斷地折磨著他,在接近晏明修之後,這種折磨更甚。

  他就是覺得老天爺在玩兒他,而且現在還在興頭上,否則,他怎麼會在重生之後,一步步又走回了老路?他獲得的一次新生,不是為了讓他擁有全然不一樣的生活,而是為了延續對他的戲弄。

  身後火熱的胸膛,就好像是焚燒他的烈焰,將他的心燙得千瘡百孔。

  周翔很早就醒了。他也不記得昨晚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的時候,天才濛濛亮。

  他動了一下,他以為自己還保持著側臥的姿勢,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平躺了,只是晏明修依然抱著他,那高挺的鼻樑就貼著他的臉,溫熱的呼吸噴在他的皮膚上,倆人的距離幾乎是沒有距離。

  那一瞬間,恍如隔世。

  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還是那個周翔,只是做了一個噩夢,再次醒來,他心愛的人就睡在身側,那些讓他寒心的記憶,僅僅是夢裡被無情打碎的片段。

  如果是那樣的話,如果是那樣的話……

  周翔漸漸清醒的雙眸盯著頭頂上華貴的燈具,那並不屬於他那個住了三十年的老房子。一切都不是夢,是真的。

  周翔眼眶一酸,嘴唇無法抑制地顫動著。

  他側過臉,晏明修沉睡的容顏近在咫尺。那張臉是造物主的奇蹟,周翔每次看的時候都在心裡這樣讚歎。

  晏明修睡得很沉,周翔恐怕不會知道,晏明修已經很久很久沒能睡得這麼沉過了。

  他勉強收回心神,想拉開晏明修的手起床,他剛一動彈,攬著他腰的手卻猛然收緊,睡夢中的晏明修眉頭急不可查的輕蹙了一下,就好像抱著一樣救命稻草一樣,用更大的力氣抱著他,頭更是深深地埋進他頸間。

  周翔又不想吵醒他,又想下地,嘗試了幾次,終於把晏明修弄醒了。

  晏明修迷濛地眼睛盯了他半天,才漸漸找回焦距,他沙啞著開口,「是你。」

  周翔無言地望著他,再一次試圖起來。

  晏明修這次並沒有阻攔,而是抽回了手臂,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手。

  周翔起身去了浴室。

  晏明修身邊的位置瞬間空了,也帶走了那滿滿的熱量,那一瞬間,晏明修猛然體會到了兩年多前,聽到那個消息時他身體被瞬間抽空的感覺,他慌了,他厲聲叫道:「你回來!」

  周翔被嚇了一大跳,他一腳已經踏進浴室,轉過頭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用血紅的眼睛看著他。

  這個人,他越來越看不透了。

  自從那次意外之後,他沒有一天能睡好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酣暢入眠是什麼滋味兒了,可是昨天只是抱著這個人,卻讓他一夜無夢,就好像這一夜,把他失去的所有睡意都找了回來。他感到安心,感到舒服,他知道,他是憑著本能去抱著這個人的,他、或者他的本能知道這個人能給他帶來什麼。

  為什麼!

  他不是周翔,僅僅是有個一樣的名字,僅僅是有相似的外形,僅僅是……可他不是周翔!

  晏明修臉色蒼白,眼裡的傷痛遮都遮不住。

  他已經淪落到要在一個代替品身上尋找那個人影子的程度了,這是對他的懲罰,當他自以為是的用周翔替代汪雨冬的時候,卻沒有察覺到,真正走進他心裡的人是誰。

  這個方法曾經讓他一敗塗地,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試了。沒有別的原因,僅僅是他太痛苦了,他快撐不住了。

  他死咬著周翔沒有死,可是沒有任何人能證實,他心底那個懷疑的聲音,越來越大,卻被他粗暴地壓制著。

  要堅持這一點需要多大的耐受力,他比誰都清楚。哪怕這個周翔能夠帶給他一絲絲地慰藉,他也想要靠近,他想靠近他,就像一個久凍之人想要靠近一個火柴棒。

  那救不了他,但他卻阻止不了去攝取那一點溫暖。

  他疲倦地看著愣在浴室門前等著他說話的周翔,低聲道:「我要吃飯,給我做飯。」

  64

  周翔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下樓,然後進廚房做飯。

  冰箱裡面堆滿了食材,估計都是姜皖買的,周翔心想這些人沒一個會過日子,兩個人怎麼可能吃這麼多?有些菜隔一天就壞,他看著都發愁。

  周翔圍著圍裙在廚房忙活,他速度很快,幹活兒又利落,不到一會兒屋子裡就開始飄香。

  晏明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樓了,他像塊石雕一樣一動不動地看著在廚房忙碌的周翔,那繫著圍裙的寬闊的背、緊窄的腰身和修長的腿,那微微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脖子,那短短地頭髮茬子,那熟練地、麻利地動作,讓晏明修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

  他不知道曾多少次坐在飯桌前,看著周翔做飯,聞著廚房裡飄出來的香味,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很多次,他都會因為等得不耐煩而走進廚房,從背後抱著那個人,催促著快點,而他會得到一個特別溫柔的笑容。

  他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一步步往廚房走去。

  面前的人猛地回過了頭來,卻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張臉。晏明修的心猛地一顫,身體瞬間就垮了下去。

  周翔道:「晏總,你坐那兒等會兒吧。」

  晏明修重新坐了下來,他深吸了幾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要跟這個周翔在一起,整個人就不能平靜。

  又過了一會兒,周翔把米飯和三菜一湯都陸續端了上來。

  晏明修剛剛平復下去的心又猛地跳了起來。

  左邊是飯碗右邊是湯碗,葷菜放在中間,素菜放在兩邊,在他面前一字排開,湯放在另外一邊,飯菜擺放的方式,也跟那個人一模一樣!甚至就連菜色都是以前餐桌上常見的。

  晏明修顫抖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兒萵筍塞進嘴裡。

  然後他猛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眼睛狠狠地瞪著周翔。

  周翔剛拿起碗,被他嚇了一跳,皺眉道:「怎麼了?不合胃口?」不應該吧,都是晏明修平常吃的。

  晏明修越來越無法接受這一切。

  如果閉上眼睛不看他的臉,跟周翔坐在對面又有什麼區別?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多的巧合?巧合到能讓兩個人做出幾乎一樣的飯菜。

  這個味道,他做夢都忘不了。

  晏明修咬牙道:「誰教你做飯的?」

  周翔愣了愣,「我媽。」

  「你媽是哪裡人?」

  「本地人。」周翔疑惑地看著他,「晏總,您什麼意思?不合胃口我重做,冰箱裡東西很多。」

  晏明修依然直勾勾地盯著他。

  難道是自己想太多了?還是有了先入為主的概念,覺得他做什麼都像周翔?

  他們畢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個最大的矛盾,他根本解釋不了。

  晏明修對著那一桌子極合他胃口的家常菜,卻怎麼也吃不下了。他只是把每道菜都嘗了一遍,越嘗越心驚,然後他就放下了筷子。

  周翔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也不想去猜。他最後一次吃飯是昨天中午,他已經二十個小時沒吃東西了,餓得前胸貼後背,晏明修拿起手機去陽台外面打電話的時候,周翔只是埋頭把大部分菜都捲進了肚子裡。

  「喂,王隊長,是我。」

  「哎,晏總,你好你好。」

  「王隊長,有什麼進展嗎?」

  「我真想給您打電話呢。是這樣,因為你要求不能驚動周圍鄰居,這可真是給我們的工作出了個難題,你不知道啊,我們局裡的人過去查案,反而跟小偷似的,要偷偷摸摸的,哈哈。」

  晏明修沒有任何心思跟他開玩笑,單刀直入地說,「王隊,你直接說現在的進展吧。」

  王隊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試圖套近乎,而是換了個比較專業的口吻說:「趕緊目前得到的報告,我們發現一個特別大的疑點,那就是現場有被二次破壞的跡象。」

  「什麼意思?我們並沒有破壞現場。」

  「是,你們已經很小心了,所以對現場造成的影響很小,不過對客廳那部分確實還是有一點破壞的,這個我們稱為第一次,我所說的二次,就是在幾天之後,按照灰塵的沉積程度,至少是三天之後,有證據顯示可能有人進入過那間屋子,但是很多地方我們都無法分清現場究竟是什麼時候造成的。」

  「你是說,那個小偷曾經在此回去過!」晏明修聽到這裡,整個人都要炸了。

  「這個……是不是小偷現在無法確定,是不是同一個小偷,那就更不能確定了,但是很多證據都表面曾經有人在案發後幾天曾經回去過,而你說除了那天晚上之後,你並沒有回去,所以這件事非常蹊蹺。有沒有可能是你說的發現小偷的另外兩個人呢?」

  「這件事我會去找他們證實。」晏明修握緊了拳頭。他有些懷疑是蘭溪戎干的,畢竟蘭溪戎也知道周翔的備用鑰匙放在哪兒,進去是輕輕鬆鬆的。他之所以後來沒把備用鑰匙收回來,僅僅是因為……

  因為他想著周翔也許有一天會回來。

  沒想到他沒等來他想等的人,卻等來了一個賊和一個情敵。

  晏明修氣得眼睛都紅了,如果讓他抓到那個賊,他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王隊續道:「還有一點是我們初步判斷,還無法下結論的。」

  「你說。」

  「關於門鎖。因為晏總再三要求不可以驚動鄰居,我們的人在屋裡辦案還可以關上門,但是要研究門鎖實在是非常困難,白天人來人往,晚上光線差動靜大,所以至今我們還沒對門鎖做非常詳細的研究,只是初步看了一下,有對開鎖犯罪比較熟悉的同志說,這個門鎖沒有被破壞的跡象,用開鎖工具開鎖的跡象也不明顯,更像是用鑰匙打開的。不過也不排除小偷有更高級的開鎖工具,是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跡的,只是我們覺得這麼做顯然必要性不大,因為他已經把屋子翻亂了,就算不看鎖也知道屋裡遭賊了,目前這個是讓我們非常疑惑的地方。如果想要確定,必須把鎖拆下來帶回實驗室,最好是把防盜門都拆……」

  「不行!」晏明修斷然拒絕,「門絕對不能碰,鎖……讓我想想。」

  晏明修的心臟又顫動了起來。

  用鑰匙開的?

  怎麼可能?如果不是知道備用鑰匙在哪裡,如何能知道在消防器捲曲起來的水管裡藏著鑰匙?而且那些水管捲了好幾圈,藏一把小小的鑰匙輕而易舉,什麼賊會這麼聰明?

  這件事疑點太多了。

  晏明修首當其衝地就是懷疑蘭溪戎。畢竟他沒有親眼看到小偷,這件事都是蘭溪戎告訴他的。而且,那天他跟王隊的人返回現場,在警員的安排下清點財物的時候,他根本說不上來少了什麼,甚至可以說一眼看過去,屋子裡就是有些亂,卻好像什麼都沒少。

  他對那個小小的房子太瞭解了,裡面的每一樣東西他幾乎都有印象。結合蘭溪戎提供的信息,他才勉強發現似乎周翔放在床頭櫃裡的現金不見了,但他記得那錢並不多,那房子裡有周翔兩萬多的單反相機和好幾個鏡頭,還有一台筆記本電腦,這些都是輕便易拿的,小偷不該不動,可是它們偏偏都好好地放在原處,這個賊的行為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如果像他懷疑的那樣,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賊,是蘭溪戎自導自演的,很多事也說不通。比如蘭溪戎為什麼這麼做,他怎麼可能缺那幾千塊錢?再說他為什麼要通知自己?如果他不說,自己什麼也不會知道。

  那麼還有什麼可能?

  晏明修的腦袋飛速地運轉著,思考著每一種可能。

  如果那個門鎖真的是用鑰匙打開的,那麼知道備用鑰匙的有他、蘭溪戎和……

  周翔?!

  晏明修幾乎無法呼吸,以至於王大隊長在電話那頭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有反應。

  如果……如果真的是周翔……可是,可能嗎?他……他活著嗎?他會回來嗎?如果他回來了,他為什麼要躲起來?

  晏明修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因為他知道,當一個人對某件事瘋狂渴望的時候,他會胡思亂想,會被自己的臆想所欺騙而失去正確的判斷。他不能這樣,他要冷靜。

  「晏總?喂?晏總?」

  「王隊。」晏明修顫聲道:「你讓我想想,我找一個時間,我們一起回去,你把鎖卸下來,但是只能在屋子裡研究,不能帶走,研究完了,再按回去,我要那個屋子一直保持原樣,你聽明白嗎?」

  王隊愣愣地說,「這……」

  「王隊,可以嗎?」

  王隊苦笑道:「行吧,也沒別的辦法。」

  晏明修長長嘆了口氣,「王隊,我還有件事想要你幫忙。」

  「您說。」

  「我要你幫我調查一個人。」晏明修透過落地窗,看了一眼屋裡正在吃飯的人,深邃的眼眸透出難以讀懂的深意,他沉聲道:「他叫周翔……」

  65

  周翔吃完飯後,把廚房收拾了。

  這時候晏明修也打完了電話,返回了客廳。

  周翔抓起外衣,做出要走的樣子,但他還是詢問晏明修的意見,「晏總,我先回家了成嗎?」

  晏明修看了他一眼,沒回話。

  周翔又把外衣放下了,等著晏明修做出反應。

  晏明修卻出乎意料地問道:「你家在哪裡?」

  「就在……附近。」周翔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補充道:「晏總如果……叫我,我隨時能過來。」周翔說完之後,露出一個自嘲地笑容,很輕微,但還是被晏明修捕捉到了。

  晏明修站了起來,「我送你回去。」

  「晏……不用,很近,我走路也就十幾二十分鐘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晏明修卻已經不由分說地開始穿衣服,咬字清晰地說,「我送你。」

  周翔無法拒絕。

  晏明修把他送到小區樓下後,並沒有走的打算,反而跟著周翔下了車,理所當然地說,「你說你媽身體不好?我上去看看。」

  周翔臉色微變,「晏總……這不合適吧,我們家那小地方怎麼容得下您這尊……」

  晏明修擺了擺手,警告地看著他,「周翔,你再和我這麼說話,我就把你的嘴縫起來。」他有時候能感覺到,周翔對他說話話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同時,偶爾會透出一絲諷刺,而他想不明白為什麼。看上去周翔對被自己包了這件事,並沒有太多的抗拒,那也就不必矯情地心裡不平衡吧。

  周翔果真閉上了嘴。晏明修想去他家,無論出於什麼目的,他都沒法阻止,他總不能把人哄出去。

  就憑晏明修給他的房子和錢,他就得這輩子在晏明修面前要彎著脊樑骨做人。

  倆人乘著電梯上了樓,周翔打開房門,裡面立刻傳來了陳英的聲音,「秀芬嗎?」

  「是我,媽。」

  周翔領著晏明修走進屋,陳英也從裡屋出來了,一邊走一邊念叨:「秀芬去買菜了,半天都沒回來……哎?這、這是……」陳英一看到晏明修,徹底愣住了。

  一般人面對面見到晏明修,大抵被他驚為天人的相貌震住,愣一下算是輕的。

  陳英是真的沒在現實中見過能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簡直好看得像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她好歹也是知識分子,卻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形容晏明修的外貌帶給她的震撼。隨即她很快反應過來,晏明修好像是一個明星,她現在成天的呆在家,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看電視上,能認出晏明修並不奇怪。

  陳英稍微有些激動,「這不是那個明星嗎?」她的眼睛在周翔和晏明修之間來回徘徊,最終望向自己的兒子,尋求一個答案。

  周翔笑道:「媽,他算是我的老闆,我現在在拍一部他投資的電影,昨天我們不是出外景回不來嘛,今天他順路送我回家,聽說你身體不好,非要來看看。」

  晏明修也難得和善地朝陳英點了點頭,並且把手裡拎著的補品放到了地上。他後備箱裡常年有一些別人送的還來不及處理的禮品,打開後備箱隨便拿幾樣,都非常拿得出手。

  見到名人的激動讓陳英的臉色有幾分紅潤,「哎呀,這怎麼好意思,您、您快坐,阿翔你怎麼不打電話說一聲呢,屋子裡怪亂的,我連水都沒燒,真是……」陳英急忙去燒水,都不知道怎麼接待晏明修了,哪怕晏明修只是站著不動,她都覺得晏明修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等陳英一轉身,周翔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是真想知道,晏明修特意跑這裡來折騰他和他媽為的是什麼。

  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為在陳英和晏明修的談話中,晏明修一直在詢問周翔的過去,儘管問得並不明顯,但周翔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

  陳英也並不笨,談了半個多小時後,她也察覺到了,一些她覺得不合適的事她也沒說,從最初見到晏明修的震撼中平復過來,她眼中的疑慮逐漸加深了。

  晏明修意識到她的抗拒後,就不再接著問了,找了個理由就告辭了。

  他一走,剩下陳英和周翔面面相覷。

  此時陳英臉上已經沒有了最初的興奮,反而面色沉重。

  周翔小心地試探著,「媽?怎麼了?」

  陳英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決心一樣,問道:「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就連她這樣不怎麼出門的家庭婦女,都知道晏明修的身份非同小可,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他怎麼會有閒心跑來看自己?她值得這種大人物特意看一眼?

  想來想去,只能是因為自己的兒子,而自己的兒子又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有什麼值得那樣的大明星花心思?陳英越想臉色越難看,越想越擔心。

  周翔愣了愣,一陣心虛,「我都說了啊,他投資一部電影,我謀到了一個配角。」

  「你就是個小配角,他幹嘛要送你?送你就算了,幹嘛特意上來看我?」陳英一改往日的柔弱,突然有些咄咄逼人。

  周翔鮮少見陳英這樣,一次是提到那個「譚殷」,一次就是現在,一個念頭漸漸在他心目中成型,他冷靜下來,解釋道:「我跟他比較談得來,僅此而已。」

  陳英顯然不信,顫聲道:「阿翔,你和我媽說實話,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周翔抓住陳英的手,平靜地問道:「媽,你上次說的那個譚殷,是不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陳英臉色瞬間煞白,哆哆嗦嗦地迴避了他的目光,卻也默認了。

  果然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譚殷那副妖妖叨叨的樣子,一看就是個GAY,而且還是頗有手腕、懂得利用自己的資源的。結合陳英的反應和譚殷說過的話,周翔覺得十有八九是譚殷跟這個身體的主人以前是一對兒,結果這個身體的主人怎麼都紅不起來,譚殷卻抓著機會了,倆人就此分道揚鑣了。

  圈子裡這樣的事實在是屢見不鮮,女人可以靠著身體上位,男人一樣可以,而且多如過江之鯽。雖然他不能確定譚殷也是這樣的人,但至少紅了之後把原來的相好踹了,他覺得那個譚殷是肯定做得出來的。

  陳英臉龐略微有些扭曲,「阿翔,媽知道瞞不住你,你以前就跟我說過,說同性戀不是病,也治不好,是基因就帶的,是天生的。我以前那麼反對你,恨不得把你腦袋挖開把那什麼同性戀的基因給你弄掉,可是自從你昏迷之後,媽才知道,什麼都不重要,不管你是什麼,只有你健健康康活著才是實在的,其他什麼都不重要。所以,我、我就不反對你了,我知道,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哪怕你失去了以前的記憶,以後你也還是會喜歡男的。可是、可是小譚不行,那孩子品行不好,以前就是耍你的,他只想著成名,不是真心對你的,媽擔心你以後事業起來了,還會碰到他,我都老在電視上看到他。那孩子是長得好,嘴甜,會說,誰都能忽悠,可是……總之你一定要小心他,不管跟誰,也不能跟他。」

  陳英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到最後都有些神經質了,她內心的糾結全都寫在了臉上。

  周翔嘆了口氣,露出安撫地笑容,「媽,你想太多了,我真的不記得那個譚殷了。你、你說得多,儘管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但我確實對女的沒感覺,不過我會記住你的話的,不會和譚殷走太近的。」他想,如果陳英知道他已經和譚殷碰上了,不知道會多緊張,可是這件事也瞞不住,陳英早晚都要知道他和譚殷演了一對反派角色的手下。

  不過,能瞞一時是一時吧,他不想這麼早刺激陳英。

  陳英深吸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阿翔,那剛才那個晏總……」

  「媽,那絕對不是,沒那會事兒。他那樣的人,怎麼能看上我呢,我們就是同事。」也許是心虛,這段話他說得有些急促,當他說完之後,他就覺得自己有點解釋過度了,難免像在掩飾,但是想收回來也不可能了。他覺得自己雖然沒有大智慧,但一直還算有小聰明,可是只要是碰上跟晏明修有關的事,總是一件件脫離他的掌控,讓他有時候蠢得無可救藥。

  果然,陳英眼裡閃過一絲異色,她知道強逼周翔也沒用,只是說,「阿翔,你說得對,他那樣的人,是不可能看上咱們這種出身的。我不管你們倆怎麼回事兒,但是你要記住啊兒子,一定要看清人的真心,要聰明一點,別讓人耍了。」

  陳英眼裡的擔憂是那麼地明顯,那是不顧一切全然為自己考慮的來自母親的憂慮,這讓周翔心裡一陣感動。

  如果他能像個普通人一樣,當初談戀愛的時候就有閱歷豐富的父母親提醒他一二,說不定他就不會那麼迷失自己。

  可惜他沒有,而且他陷得一塌糊塗。

  陳英在他怔愣的時候摸了摸他的臉,「兒子啊,媽不反對你找男朋友,你也不小了,如果有好的男孩子,你就……你就帶回來吧,只要是心地好的,能踏實過日子的,媽不反對。」陳英說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66

  蘭溪戎回國了。

  他本來計劃至少要下個月才回來,但是晏明修的一通電話氣得他改變了日程,硬是把手頭的工作往後推了一個月,提前回來了。

  因為晏明修在電話裡句句質疑他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聽那口氣,好像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導自演的,他才是那個「賊」一樣。儘管他用一堆理由大聲反駁了,但是卻掩蓋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那天晚上確實是他先發現的,而蔡威和晏明修都是聽得他一面之詞。

  甚至由於那天太晚了,大部分人都入睡了,就連鄰居都說不清楚究竟有沒有聽到隔壁傳來的動靜,而那個賊又沒有留下什麼實質的東西,蘭溪戎真是百口莫辯。

  在晏明修問他去周翔的房子的理由是,他很坦誠的說只是恰巧路過,很想上去看看。這個理由晏明修更加不相信,可卻是事實。

  那天他開車正好經過那條路,夜晚的街道乾淨暢通,讓他一眼就能把這片記憶中的街景盡收眼底。他能夠回憶起他和翔哥當年多少次拎著從超市買回來的食材,一邊聊天一邊往周翔家裡走,他們一步步走過的老舊的地磚,彷彿還一塊一塊地印在他心上。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鬼使神差下把車開進了院子裡。

  他還記得當他從樓下仰望周翔家的窗戶時那種渴望和悲痛。他多希望裡面能亮起一盞燈,他能輕鬆地上去敲響門,那個男人一如往常一般出現在他面前,溫和地笑著,叫他「溪戎」。

  他那段懵懂地、充滿了不安定因素的感情,從來沒有開始過,甚至還被他自己懷疑過、迷茫過,就已經隨著周翔的意外而徹底終結了。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天接到蔡威電話時他的心情。他痛苦得不知所措,他哭了很久,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幾天沒有見人。他實在難以接受,一個好端端的人,一個剛跟他通過電話的人,就這麼沒了。

  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連屍體都找不到。

  一開始,他還抱著幻想,希望搜救隊能找到周翔,也許人只是被困了,也許還活著,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在晏明修的高壓態度下,搜救隊進山找了一個多月,卻依然一無所獲。

  到最後,所有人都絕望了,只有晏明修瘋狂地、執拗地堅持著周翔不會死,因為沒有找到屍體,他就一定還活著。

  那個時候,蘭溪戎第一次感覺到,晏明修和周翔之間,真的有感情,而且,比他想像得還要沉重得多,以至於把晏明修打擊得徹底變了一個人,就好像從前那個人完全被這場意外毀滅了一樣。

  他恨誰都恨不起來了,只能倉皇地又躲到了國外去,唯恐觸景生情。

  直到現在,他才能坦然面對周翔已經離開的事實,他才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試圖進入周翔家裡,看一看那些他熟悉的東西,想一想那個他曾經真心喜歡過的人。

  直到那天他才敢。

  卻沒想到,他居然碰到了一個小偷,他真不知道該憤怒還是該慶幸,至少他阻止了那個小偷帶走太多周翔留下的東西。

  他這段時間也一直關注著案件的進展,只是他沒法跟晏明修直接溝通,只能通過蔡威瞭解一些情況,知道得非常少,這趟回來,倒是正好,否則這件事一直掛在心上,他也總惦記。

  蔡威派人去機場接得他,並且打電話跟他商量他的新曲MV的事,問他是不是這次回來就開拍。因為之前王總親口允諾了在MV裡安排周翔演第二男主角,所以如果這頭跟蘭溪戎商量好了,蔡威就得把兩邊兒協調好。

  蘭溪戎跟助理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蔡威提到周翔這個名字的時候,蘭溪戎心裡咯噔了一下,儘管他知道此周翔非彼周翔,可是這個名字對他太有衝擊力了,他實在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

  以前按時上班領工資的周翔,此時卻變成了大忙人,也需要開始排所謂的「檔期」,比如現在電影的拍攝進度就和蘭溪戎的MV稍微有些衝突,尤其是他們下個月還要去貴州拍攝一段外景,這是電影中最重要的一段劇情之一,他至少也要呆上半個月的時間。

  跟蔡威商量了一下,他決定在走之前把MV拍好,蘭溪戎的時間也很緊,沒有等他的道理,而他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現在周翔正式跟聚星簽了約,聚星接下來就要把他當藝人培養,雖然周翔老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不過有蔡威幫著,又蘭溪戎等人帶著,他想靠當替身和演戲混口飯吃是不成問題的。他也不用再朝九晚五地報導,不用再幹雜活兒,收入也比以前高了不少。

  比起和晏明修的交易,他當然更希望能自己掙錢。不過他這個人對物質要求不高,能混成自己以前那樣兒就可以了,太大的名氣是種負擔。

  儘管他現在手裡有了錢,他也不敢大意。尿毒症果然就是往裡扔錢的病,陳英以前身體就不好,長期抑鬱、省吃儉用,讓她的身體消瘦虛弱,現在一場大病襲來,更是幾乎打垮了她。短短不到一個月,已經花進去了好幾萬,光是給她買藥和營養品就是大幾千。周翔粗略算了一下,每個月房租水電、吃飯看病請保姆全加起來,他們一家一個月的開銷差不多兩萬,周翔現在花錢花得發毛。

  他現在還打算買輛車,不然出來進去的太不方便,還有那三十七萬的債,不敢一次還清,怕引人懷疑,但是這錢時一定要留出來的,這麼一算,用錢的地方太多,兩百萬就好像沙漏一樣,堅持不了幾年可能就沒了。

  周翔以前每個月都有至少兩三萬的收入,雖然在北京不算多,但他就只供自己一張嘴。他不怎麼存錢,也存不住錢,他買了不少保險,就算病了老了也不怕,所以他從來沒學會精打細算地過日子,都是有多少花多少,雖然存款稀薄,他也沒有任何危機感。

  然而現在他手裡捏著這麼多錢,卻不敢大手大腳,每一筆錢都要考慮再三,周翔覺得自從自己重生後,性格已經變了太多,有時候他都覺得現在的這個自己讓他陌生。

  上午拍完汪雨冬的替身戲後,匆匆蹭了一個盒飯,他又趕去跟蘭溪戎那邊兒的MV劇組約定的地方,到了那邊兒還不到兩點。

  如果今天不是因為汪雨冬、晏明修,還有那個一看就挺有心機的譚殷沒來,他相信自己絕對不可能一上午結束的。

  拍攝地點是一個學校,他趕到的時候,工作人員大部分都到齊了,但蘭溪戎還沒來,周翔先過去跟導演和策劃溝通。

  這段時間太忙,這個MV又是臨時決定閒雜拍的,周翔連劇本都沒來得及看,索性只是個小MV,而且沒有台詞,現在看倒也來得及。

  他在MV裡演男主角——也就是蘭溪戎——的情敵,和對方搶一個女孩子,這個MV比較偏重校園風,而他要打扮成地痞小流氓的樣子,照蘭溪戎的腦袋上砸個啤酒瓶子。

  周翔一看這劇本就覺得無語,也許是為了討好低齡化的粉絲群,所以主打歌曲居然設計了這麼一個狗血的情節。而讓他頗為尷尬地是,蘭溪戎今年才二十四,而且有一張招牌的娃娃臉,演女主角的演員還不滿二十歲,這倆人出演校園風是完全沒問題的,可是他已經是將近二十七歲「高齡」,自認也沒有特別顯年輕,他想,如果王總事先知道MV內容,恐怕不會同意他來。

  果然,導演和策劃看到他的時候,明顯不是太滿意,覺得周翔不夠年輕,不過這個節骨眼兒他們也沒法反對,就讓他趕緊去化妝。

  周翔就一邊化妝一邊看劇本。

  等他化好妝出來,居然效果非常好,一下子年紀了好幾歲,而且痞氣也出來了,頗為帥氣。

  導演找的幾個小流氓的跟班也到了,正在換衣服。

  這時候,蘭溪戎姍姍來遲。

  他一進門,就看到周翔穿著潔白的立領襯衫,口子敞開了三粒,頭髮用髮膠高高地攏了起來,臉上還貼著創可貼,正在對著鏡子練習歪著嘴笑,午後的陽光透過教室大大的窗戶打在他身上,把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淡黃的光暈。

  那一瞬間,蘭溪戎怔住了,他彷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正在他不遠處站著,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彷彿只要他踏前一步,就能牢牢地抓住。

  「溪戎!」

  一聲叫喊把蘭溪戎瞬間拉回了現實,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周翔,他看花了眼?他明明只是這個周翔,而不是那一個,讓他痛心疾首地那一個。

  周翔也轉過了臉來,跟蘭溪戎打招呼。

  蘭溪戎還在看著他,用一種周翔無法理解的眼神。

  策劃跑過去催促道:「溪戎,去換衣服吧,先拍一段兒看看效果。」

  蘭溪戎甩了甩腦袋,這才從那種情緒中脫離出來,邁步往另一個教室走去。

  當蘭溪戎弄好造型,重新走回攝影教室的時候,周翔正在拍在教室裡欺負同學的一幕,雖然是第一次演這種小男孩兒的角色,倒也有木有樣。

  教室裡的戲拍完之後,他們把拍攝地點轉到了外面的走廊,拍攝周翔帶著一幫手下舉著掃帚追男主角的一幕。

  由於跑了幾遍導演都不滿意,就讓他們一遍遍地重新跑,而蘭溪戎則在教室裡跟女主角對戲。

  等他這邊拍完了,才去走廊看周翔那邊的進度。

  攝影機旁的顯示屏裡正在一遍遍地回放周翔追跑的那一幕。

  「我覺得這遍,這邊整齊,而且沒有擋住他,你看他的背都露出來了。」

  「但是這裡有一個人跑出鏡頭外了,我還是覺得第四遍好一些……」

  導演整跟策劃討論著什麼,蘭溪戎的目光突然被顯示屏裡的畫面所吸引了。

  他一步步地走過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屏幕,屏幕裡飛快跑過的背影,給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他在哪兒見過,一定在哪兒見過。

  一開始,他覺得是因為這個周翔的身材跟翔哥差不多,所以背影有些相似,可是背影相似並不是什麼特別難尋的事,但是這個畫面讓蘭溪戎覺得熟悉的,不僅僅是背影,還有奔跑的動作……

  究竟在哪裡見過,為什麼他這麼在乎這個畫面?簡直是拼了命地想想起來,太奇怪了,他在哪裡見過這個背影奔跑的樣子?

  蘭溪戎腦中靈光一現,頓時臉色就變了。

  他猛然想起那天在周翔家他碰到的小偷,那個倉皇逃竄的背影和這個奔跑的背影在他腦中重疊了。

  竟然這麼像!

  蘭溪戎在短暫地驚訝過後,馬上就覺得這是巧合,應該只是恰巧比較相似的兩個背影罷了。這個周翔有正當的職業和收入,怎麼看也跟賊扯不上關係,正常人也不會把這兩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扯在一起。

  蘭溪戎覺得自己最近一定是太累了,而且心裡太多事,所以容易胡思亂想,一個相似的背影,並不能說過太多問題。

  儘管,這個周翔的背影,和翔哥真的好想,而且從第一眼見到這個人,這個人就給他一種熟悉感,讓他有點想進一步瞭解,又擔心太多突兀而舉棋不定。

  他想,這個人跟翔哥真是有緣,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收工之後,大部分人都走了。

  蘭溪戎趁著人少,走到周翔身邊道:「下班兒有空嗎?陪我去喝一杯吧。」

  蘭溪戎心裡堵著一個疙瘩,儘管他相信這個周翔不會是個賊,可是他依然想要去證實些什麼,當他把話說出來之後,他有點後悔,可他又覺得如果這個人不答應,他不會罷休。

  周翔也是愣住了,隨即笑道:「成啊,不過您怎麼想著找我喝酒呢,我這心裡沒底啊。」不能怪他愛揣度人,實在是他不知道蘭溪戎這麼做的原因,因為他好像全身上下沒什麼值得蘭溪戎關注的。

  「沒什麼,我們一個公司的,而且你跟威哥關係也不錯,我已經給他打電話了,他一會兒也來。」

  周翔鬆了口氣,原來自己想多了。

  「行,走吧,我好久沒喝酒了,威哥酒量不錯,今晚肯定能盡興。」周翔表面上一副很豪邁的樣子,心裡卻有些擔憂,蘭溪戎雖然不足為懼,但蔡威酒量比他好,自己喝不過他,他很擔心自己喝多了亂說話。

  他坐著蘭溪戎的車去了酒吧,蔡威早在哪兒等著了,而且他把阿六也帶了,倆人早擺開了一桌子酒,就等著他們來呢。

  周翔一看這些酒心裡就叫苦,蔡威是輕易不喝酒,一喝就要把人放倒才行。

  阿六一邊喝一邊鬼哭狼嚎地唱歌的時候,他們三個就吼著聊天兒,幸好說得都是工作上的八卦,沒什麼重要的。

  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周翔真有些扛不住了。

  蘭溪戎很聰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有時候就跟蔡威耍耍賴,甚至有時候找自己替他喝,蘭溪戎能這麼幹,他卻不能,他實在學不來蘭溪戎那種好像在撒嬌卻又很正經的語氣和態度,讓人難以拒絕。所以幾巡下來,蘭溪戎沒怎麼樣,蔡威依然牛逼哄哄,他卻已經快不行了。

  包廂裡的音樂伴隨著阿六的嚎叫聲,噪音不斷升級,就在這魔音穿腦的時候,周翔不知道怎麼地,居然還能聽見了自己的手機在響。

  他還沒有醉,只是很暈乎,一下子想了起來自己還沒跟他媽說要晚回去,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他媽肯定擔心了。

  他趕緊掏出手機,結果手一哆嗦,手機啪地摔倒了地上。

  周翔晃悠著身子想去撿,結果一頭栽進了蘭溪戎懷裡,在這種酒氣熏天的環境裡,一股清爽的味道卻飄進了他的鼻子上,讓他一下子清醒了幾分。

  蘭溪戎拍著他的背,「別動,你夠不這,我給你撿。」蘭溪戎彎下腰,從茶几下面撿起了手機,手機很結實,全然不受影響,還在響,蘭溪戎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屏幕,那上面赫然寫著「晏明修」這三個字。

  蘭溪戎愣了一下,他知道這倆人有合作,但是他們已經好到了半夜十二點也能打電話的程度。

  周翔依然以為是他媽,伸手接過了電話,想也沒想就接了,「喂,媽……」

  晏明修皺起了眉頭,「你喝酒了?」

  「嗯?」周翔反應了半天,最先醒悟過來的居然不是晏明修給他打電話,而是肚子咯得慌,原來他還爬在蘭溪戎的大腿上,膝蓋頂著他的肚子,他一邊嘟囔著一邊爬了起來,稀里糊塗地說,「喂?」

  「周翔!」晏明修加重了語氣,「你在哪裡?」

  「在XX。」

  「跟誰?」

  「威哥他們。」周翔喝了口水,讓自己清醒了一點,「晏總,有事嗎?」

  那一聲晏總,在這樣的環境裡沒人聽到,只有蘭溪戎知道對方是誰,一直盯著周翔。

  「喂?你換個安靜點的地方!」晏明修不滿地呵斥道。

  周翔只好撐起身子,晃晃悠悠地想進廁所打,同時他叫道:「阿六,阿六,音量,低一點。」說完扶著牆走進了廁所,「喂,晏總,能聽到嗎?」

  他剛要關上門,卻感覺到了一股阻力,一回頭,就見蘭溪戎撐著廁所門,跟著他一起擠了進來,並砰地關上了門,隔絕了一大部分外面的噪音。

  周翔驚訝地看著他。

  蘭溪戎面無表情地奪過了他手裡的電話,冷冷地說,「晏明修,我是蘭溪戎,我們正喝酒呢,周翔喝多了,你改天再給他打吧。」

  晏明修怔了半秒,咬牙道:「姓蘭的,你他媽怎麼陰魂不散。」說完啪地掛掉了電話。

  周翔這時候也搶過了手機,高聲道:「溪戎,你這是干什麼!」

  蘭溪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彷彿是厭惡晏明修去接近「周翔」,哪怕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人。

  67

  晏明修掛掉電話之後,廁所裡兩個人的氣氛有些僵硬。

  周翔把手機揣進兜裡,用眼神詢問蘭溪戎這是什麼意思,這畢竟是他的手機他的私事,蘭溪戎跟晏明修有再大的恩怨,跟他也沒什麼關係,這麼做也太詭異了吧。

  蘭溪戎臉上浮現一絲尷尬,訕訕地說,「我看你站都站不穩了,好心幫你回電話。」說完眼神飄到了一邊去。

  周翔哭笑不得,他責問蘭溪戎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索性推開他,拉開洗手間的門,走了出去。

  蔡威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隨即大著舌頭嘲笑他們,「靠,你們幾歲了還一起撒尿,比了嗎?誰的大?」

  蘭溪戎笑道:「威哥,你能不能不這麼猥瑣,周翔進去接電話,洗手間地滑,我怕他摔著。」

  這話倒有些說服力,周翔走路確實有點兒東倒西歪的。

  周翔懶得說什麼,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朝蔡威擺手,「威哥,不能喝了,真不能喝了。你給……你給我媽打個電話,我給忘了,真是……編個理由,說我晚上不回去了。」他這麼醉醺醺的回去他媽還得照顧她,還耽誤她休息,索性今天就不回去了,他打算去晏明修給他的那套房子那兒住。

  蔡威接過他的電話,喝了口水,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醉醺醺的,這才起身出去了,打算到外面安靜的地方打。

  周翔醉得有些懶得動了,眼睛沒有焦距地看著閃耀著各色畫面的液晶電視,上面正放著一首首的情歌,停在他腦袋裡,曲不成調,彷彿都是悲歌。

  也許是喝多了,也許是壓抑太久了,周翔這時候有一種難言的衝動,他想把身體裡埋藏的秘密全部發洩出來,他藏得太累了,太煩了,他真想告訴所有人,然後他就不用背負秘密了。

  可惜他不敢。

  蘭溪戎看他不太正常的樣子,就擰開一瓶礦泉水,湊到他唇邊,「周翔,你沒事兒吧?喝點水。」

  周翔身後結果水,猛地灌了一口,接過水大半灑在了他前襟上。

  「操。」周翔惱火地罵了一聲,用手拍著衣襟上的水。

  蘭溪戎嘆了口氣,搶過他手裡的礦泉水放到一邊,然後抽出紙巾給他擦拭。

  雖然酒吧裡暖氣很足,穿著長袖襯衣甚至有點熱,但是只要一出去,冷風一吹,保證能凍得人頭皮發麻,何況周翔把自己前襟和褲子都給弄濕了。

  蘭溪戎給他擦了幾下,見那些紙屑都留在了衣服上,卻沒擦掉多少水漬,覺得這麼不是辦法,衣服濕乎乎的貼著前胸,絕對難受,他就說,「要不你把衣服脫了穿我的羊毛衫吧,我裡面還有一件襯衫。」

  周翔一直拉著衣服的前襟,防止那濕黏的感覺貼著自己的胸膛,他看了看蘭溪戎的衣服,只好點點頭。

  蘭溪戎把外面套的羊毛衫脫了下來扔給他,「你去廁所換上吧。」

  周翔抓著衣服晃晃悠悠想站起來,結果腿腳發軟,一下子又跌了回來。

  阿六取笑道:「還去什麼廁所,直接換吧,這裡別說沒有妹子了,就是有,也沒什麼大不了,阿翔身材多好啊,來,露一個,給哥們兒解解饞。」

  阿六跟他渾水之後,說話愈發地沒顧忌,字裡行間總是帶點兒葷段子,周翔早習慣他了。

  周翔笑道:「看沒問題,看一眼收一百,只收現金。」說完哆哆嗦嗦地伸手解扣子。

  阿六就在旁邊兒起鬨,唱著有點兒黃的歌兒,都不知道他從哪兒學的。

  周翔很快把濕的襯衫脫了下來,然後用紙巾把前胸擦乾,再套上了蘭溪戎的羊絨衫,身體頓時覺得舒服了不少。

  就在這時候,蔡威回來了,臉色有些古怪。

  周翔接過手機,問道:「怎麼了?」

  蔡威坐到他旁邊,深深地看著他,「你跟晏明修這麼好了?」

  周翔心臟猛地一跳,難道蔡威看了他的短信,可是短信裡他和晏明修也沒說什麼啊。

  蔡威道:「他剛剛打電話來,說要來接你。」

  周翔愣了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旁邊的蘭溪戎聽到了,微微眯起了眼睛,假裝不經意地問,「我送你就行了,何必讓他特意來接。」

  周翔敷衍道:「哦,我想起來明天還要去片場,他可能怕我耽誤進度吧。我、我出去給他打個電話。」

  蔡威拉住他,「你別打了,他離工體很近,說馬上就到了。」

  周翔臉色微變,他擔心晏明修過來,他們的關係被人發現,如果是別人也就罷了,可他絕不想蔡威知道,蔡威多次告誡他不要和晏明修走得太近,他卻已經……他實在不想看到蔡威失望的眼神。

  周翔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我、我還是打個電話吧,讓他不用過來了,多折騰啊……」

  他抓著手機走出包廂,開始撥晏明修的電話,晏明修卻不接了。他想晏明修會不會生氣了,畢竟他和蘭溪戎以前就不對付,連電話都直接掛了。

  周翔用腦袋狠狠撞了兩下牆,想強迫自己清醒一點,想想一會兒怎麼說,別讓人看出不對勁兒來。

  他回到包廂,蔡威跟阿六還在喝酒,阿六一直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其他三個人卻各懷心事。

  過了大約十多分鐘,包廂門被突兀地打開了,四人齊齊回頭,晏明修穿著厚重的大衣,風塵僕仆地出現在門口,走廊的燈光從門裡透了進來,在他身體上形成一圈背光的光暈,他們似乎能看到晏明修身體四周正在蒸發的寒氣。

  晏明修一眼就看向喝得臉通紅的周翔。

  蘭溪戎坐著沒動,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蔡威儘管討厭晏明修,表面上卻不好得罪,見沒人說話,只好自己先開口,「晏總,你來了,速度真快啊。」

  晏明修走過去啪地把電視關了,包廂裡的歌聲瞬間消失了,包廂外吵雜的音樂有大半被隔絕住了,屋裡靜得有些詭異。

  晏明修指著周翔,冷著臉說,「起來吧,我送你回去。」

  周翔只好跟其他三人說:「我明天還要去片場,今天就先回去了,你們慢慢喝。」他故意對晏明修說,「晏總,麻煩您了啊。」

  他撐著桌面想站起來,晏明修卻一把拉著他的胳膊,把人整個拽了起來。

  晏明修的臉色有多難看,只要是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如果只是因為他和蘭溪戎交惡,這是圈子裡很多人都知道的,並不奇怪,可是晏明修自打進來,眼睛就沒放在蘭溪戎身上,倆人更是沒有任何衝突,所以晏明修這態度實在耐人尋味。

  周翔一手抓著自己的大衣往身上套,一手抓著自己濕乎乎的襯衣,三步一回頭地跟仨人說不好意思,然後被晏明修不由分說地拽走了。

  阿六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並沒有往心裡去,可是蘭溪戎和蔡威就不一樣了,他們倆人對視了一眼,神色都有些複雜。

  晏明修把周翔推上車之後,沒有急著開車,而是冷聲道:「你身上穿得是誰的衣服。」

  周翔愣了愣,「怎麼了?」

  「是蘭溪戎的吧?」

  周翔手裡拎著濕衣服就不用說了,他身上見羊絨衫晏明修非常眼熟。他記得上個星期贊助商剛給他送過來一批衣服圖冊,這件羊絨衫和裡面的襯衫是一套的,他都訂了一套,昨天剛送到,只是沒來得及穿。而這套衣服的羊絨衫穿在周翔身上,襯衫卻穿在蘭溪戎的身上。

  儘管他可以想像是因為周翔弄濕了衣服才會這樣,可他心裡還是膈應到了極點。

  他討厭蘭溪戎,他覺得他和周翔走到那一步,跟蘭溪戎這個王八蛋脫不了干係。所有覬覦他東西的人都該去死,不管眼前的周翔在他心裡有幾斤幾兩,他都不會讓這個所有物再沾上蘭溪戎的半點氣息。

  他直截了當地說,「以後離姓蘭的遠一點,我噁心他。」

  周翔沉默了,這話聽著倒真是耳熟。

  晏明修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心裡不樂意。他轉身用手捏住了周翔的下巴,面無表情地說,「你別忘了你他媽是誰包的,別給我找不痛快。」

  昏黃的燈光下,只見周翔露出了一個慘淡地笑容,他輕飄飄地說,「晏總,您怎麼說怎麼是,我一定遵命。我周翔一定忘不了,是您包了我。」

  68

  周翔躺在副駕駛上,身體隨著車的前行還輕輕起伏著,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意識被不斷地剝離出體外,時而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時而昏昏欲睡。

  迷糊中他被晏明修拽下了車,他能感覺到電梯的上升,他知道他們到地方了。

  晏明修把他弄進了樓下的客房裡,周翔斜斜地歪倒在床上,嘴裡嘀咕著什麼聽不清的話。

  晏明修累出一身汗,他把外衣脫掉,然後上去拍了拍周翔的臉蛋,「起來洗個澡吧。」

  周翔半眯著眼睛看著他,「不……洗了,我睡了。」

  「起來,你臭死了。」晏明修受不了他身上那味兒,也討厭他身上穿著蘭溪戎的衣服,就算是他養的一條狗,也該按照他的喜好穿衣服。

  他把周翔從床上拽了起來,一邊拽一邊把他的上衣扒了下來,厭惡地扔到了地上。

  周翔有些不耐煩,大著舌頭說,「晏總,讓我睡覺行嗎?」他眼皮都直打架了。

  晏明修毫不猶豫地把他拉了起來,「不行,洗乾淨。」說著半拖半抱地把他弄進了浴室,並道:「我警告你,以後再喝成這樣,我就把你扔大街上。」

  周翔哼笑,「我沒讓你接。」

  大概是喝了酒膽子變大了,周翔句句嗆著他,把晏明修弄得火冒三丈。他一向討厭喝得醉醺醺的人,又弱智又臭,而且還出言不遜。

  他抓過蓮蓬頭,擰開水就往周翔頭上淋去。

  結果他一時之間忘了熱水上來沒那麼快,蓮蓬頭裡先噴出來的是冰冷的水,把周翔刺激得大叫了一聲,下意識就用胳膊去擋。

  這一擋,啪地把蓮蓬頭打在了地上,水花亂飛,把倆人都澆了一遍。

  晏明修忍著沒叫出來,但那水漸在皮膚上的滋味兒真是不好受。

  周翔下意識地彎腰想去撿起來,晏明修則頭腦清醒地要去關水龍頭,倆人撞在了一塊兒,噗通一聲巨響,雙雙摔倒在地。

  周翔本來就醉暈暈的站不穩,這一下更是整個人趴在了晏明修身上,努力了幾次都沒爬起來。

  晏明修的心臟又狂跳了起來,他的整顆心臟都在呼喊著一個人的名字。當他抱著懷裡這個人的時候,那種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味道、甚至是熟悉的頭髮的觸感,都讓他仿若回到了三年前,他和周翔那些瘋狂的往事,歷歷在目。

  蓮蓬頭已經噴出了熱水,把倆人的衣服都弄濕了,周翔努力地撐起身子,看著晏明修深邃漆黑的眼眸。

  晏明修也在看著他,不,那有些狂熱的眼神絕不是在看他,而是透過他看著什麼人。他喝多了酒,可他卻比什麼時候都敏感。

  周翔稍微動了動,他感到自己硬了。

  自從重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他沒有過任何性行為,可以說自從他十多歲有了性經驗之後,就從來沒有過長達半年多不做愛的時候。

  他並不是不想,只是他沒有那麼精力和時間,當一個被經濟壓力所累,滿腦子都是賺錢的時候,他是沒有過多的閒暇去考慮性的。

  所以當他貼著晏明修的下體,並且有反應了的時候,他並不覺得奇怪。

  他原本就對晏明修極為著迷,何況他還是個正常的男人。他渴望暢快淋漓的性,非常渴望。

  晏明修也感覺到了周翔頂著他的東西,很熱、很硬,晏明修有些惱火,這周翔反應居然比他還快,到底是誰養的誰。

  周翔露出一個淺淺地笑容,「晏總,你光消費不享用嗎?」

  晏明修啞聲道:「你挺熟練的,以前跟過幾個。」

  「記不得了,我腦袋撞著了,以前的事都記不得了。」這話雖然半真半假,周翔卻由衷希望這是真的,有時候,遺忘真是最幸福的一種能力。

  晏明修看了他幾秒,然後抓過蓮蓬頭,對著他劈頭蓋臉地一陣沖。

  周翔閉著眼睛,也不閃,他懶得動。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熱水消失了,他被晏明修拖了起來,甩在了床上。

  當晏明修抓著他肩膀要把他翻過身的時候,他非常配合地背了過去,不需要晏明修提醒,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晏明修脫掉了濕乎乎的衣服,房間裡暖氣很足,兩個人的身體都不覺得冷,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心是熱的。

  晏明修壓著他的腦袋,迫使他把屁股抬了起來。

  周翔聽到晏明修很清楚地說,「不許轉頭,不許出聲。」

  周翔連哼都沒哼一聲,其實比起以前的欺瞞,這樣說清楚了他反而覺得痛快很多,炮友罷了,裝什麼有感情,都是扯淡。

  晏明修草草擴張了一下,就粗暴地擠了進來。

  周翔覺得很疼,但他沒吭聲,如果把他和晏明修之間的關係看做交易的話,那滿足客戶的要求是基本原則。

  他熟悉晏明修撞擊的頻率,熟悉晏明修的力量和味道,熟悉這個人在床上、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所以他試圖在這場單方面發洩的性事裡自己找到快感,他實在沒必要為難自己。

  晏明修的動作越來越大,周翔覺得眼前昏昏沉沉的,酒勁兒依然很大,他處在崩潰和昏迷的邊緣,眼前的一切都不再清晰,耳朵裡聽到的肯定也都是幻覺,因為晏明修是絕對不會在做愛的時候叫「周翔」這個名字的,以前好像就沒有,現在又怎麼會呢。

  他肯定早就已經暈過去了,否則不會產生這麼強烈的幻覺。

  性刺激和酒精的刺激將他帶上了沉淪的巔峰,他整個人如同在柔軟的綢緞中沉浮,又如同在滾燙的河水裡掙扎,一切的感官刺激都忽遠忽近、忽虛忽實,他幾乎忘了自己是誰。

  「周翔……周翔……」

  有人叫他嗎?那個聲音好像在哭。

  是因為他死了所以哭?那多不好意思啊,死了還要讓別人難過。

  身體麻癢難耐,簡直是前一秒在天堂,後一秒又跌落地獄,這種慾望的折磨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周翔?他才不是周翔。不對,他是周翔。

  周翔是誰?他是周翔嗎?他是哪個周翔?

  眼前漸漸變得一片漆黑。

  69

  周翔足足睡了十多個小時,醒過來的時候看那樣子太陽都快下山了。

  倒不是他睡足了,而完全是被尿意憋醒的。他晃著又沉又疼的腦袋,爬下了床,腳一沾地雙腿就發軟,要不是他手還扶著床,絕對會跪在地上。

  下身某一個難以啟齒的地方所帶來的尷尬的疼痛,提醒他昨晚發生了什麼。

  周翔勉強撐起身體,晃晃悠悠地去了浴室,把自己裡裡外外清理了一遍。

  屋子裡很安靜,晏明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周翔穿上衣服,扶著腰出來的時候,牆上的鐘顯示是下午四點。

  他猛地想起來,應該給陳英打個電話。

  他撥通了電話,陳英這時候正在醫院做透析呢,一接到電話就埋怨他,「你怎麼現在才回電話呢,我上午打了好幾個了,我知道你工作忙,可也抽空接個電話嘛,媽會擔心的。」

  周翔充滿歉意地說,「我以後不回去一定提前打電話。」

  「那你今天回來嗎?」

  「今天……」周翔一時啞然,他是不是應該先問問晏明修?這位大老闆顯然是需要他隨傳隨到的,他想了想,「晚上沒什麼事兒的話肯定回去。」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陳英失望地掛了電話。

  周翔掛上電話後,覺得肚子裡空得厲害,就自己給自己做了一碗麵條,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無言地吃了起來。

  昨晚他雖然醉醺醺的,很多細節卻居然還記得,只是晏明修那有些粗暴的動作讓他感覺很陌生,他彷彿能感覺到從晏明修體內宣洩出來的絕望的情緒,那種情緒一寸一寸地感染著他,讓他也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瘋狂。

  晏明修果然變了很多,他又何嘗不是呢。時間,能徹底改變一個人。

  直到他吃完飯,晏明修也沒有任何電話打過來,周翔覺得今天應該沒他什麼事兒了,就套上衣服回家了。

  回家之後,他陪陳英是會兒話,就進屋休息了,他宿醉還沒好,頭痛眼暈,沒他還要去拍電影,今天必須休息好。

  剛躺下沒多久,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他猶豫了一下,接通了。

  那邊傳來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喂,周翔嗎?」

  周翔想了想,似乎是那個譚殷,但他假裝沒聽出來,因為他實在不想跟這個男孩兒有過多瓜葛,「是我,請問你哪位?」

  電話那頭頓了頓,發出不滿地「哼」聲,「你真聽不出來?你是故意的吧。」

  周翔沒說話,有些不耐煩。

  譚殷也自覺無趣,無奈道:「我是譚殷。」

  「哦,你好。」

  譚殷訕訕道:「我們在外邊兒玩兒,你也過來吧,阿武和小菜他們都在。」

  「我不認識這些人。」

  「你以前認識的。」

  「我現在真不認識了。」

  「那你過來認識認識能怎麼樣啊?」譚殷有些不滿,「出來吧,大家都想見見你。」

  周翔耐著性子說,「小譚,咱們明天還要去片場,我今天特別累,我要休息了。你說的那些人我確實已經不認識了,如果他們真想見我,我相信我住院的兩年期間,就不會沒有人來看看我了,現在見也沒什麼意義了。」

  這話說得譚殷臉色都變了,以前的那個溫和得甚至有些慫的周翔也許真的消失了,那個人絕對不會這麼指桑罵槐地諷刺他。

  周翔道:「就這樣,你們好好玩兒,拜拜。」說完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他都能想像譚殷在那頭兒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這也算幫這個身體的主人和陳英扳回一局吧,儘管他知道的不多,但他直覺這個譚殷驕傲又浮誇,是個不安分的人,以前絕對沒讓這個身體的主人好受。

  周翔儘管喜歡漂亮的小男孩兒,可他喜歡可愛一點的,有點小心機不要緊,但是過頭了就討人厭了。

  周翔懷著一肚子的心事,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他去片場的時候,晏明修或者汪雨冬都沒有來,倒是譚殷早早就到了,看到周翔的時候,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翔假裝沒看見,老老實實地去化妝拍攝,一氣兒忙到下午三點多,他今天的進度才結束。

  他收拾好要走的時候,策劃給了他一張紙。

  周翔看了一下,是下個月外景的日程安排,他驚訝道:「下個星期就去了?」

  策劃道:「是啊,行程有點緊湊,因為想趕上明年暑期檔,必須趕在沒下雪之前進山。」

  「我看我的戲4號才開始,我能不能晚幾天去?」

  「為什麼?」

  「我媽身體不好,我不方便離開太久。」

  「這不行啊,到時候有專人帶劇組統一進山的,不可能為了你單獨來接的,不過你放心,你的戲份拍完了我們會送你出去,提早結束的我們都安排跟晏明修同一天出去。」

  「晏、晏明修也去?」

  「去啊,不過戲份不重。」

  周翔心裡有些彆扭,在那種荒郊野林人煙稀少的地方,就那麼幾十人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之間有什麼旁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他很擔心自己和晏明修的關係被人知道。

  策劃拍拍他的肩膀,「總之你提前準備吧。」

  周翔點點頭。

  自從那晚之後,晏明修一直沒有聯繫他,就好像一下子從他生活裡消失了一樣。

  倒是蘭溪戎給他打過兩次電話,第一次是問那晚上自己安全到家沒有,第二次是通知他過來拍MV

  周翔第二次去拍的時候把洗乾淨的羊絨衫給他帶了過去,本來只是一個很平常的舉動,卻讓劇組的其他人以為他和蘭溪戎關係很好,那一下午他就又接到了一個廣告片約。

  周翔混到現在雖然接拍了好幾個廣告,但依然沒有名氣,不過等蘭溪戎的這部MV和他參演的那部汪雨冬的電影播出後,他就能在一些觀眾面前混個臉熟了,成名不過就是讓更多人看見、認識,只要有曝光率,長成什麼樣其實並不是主要的。

  讓別人誤以為他和蘭溪戎關係不錯,也是個好現象,至少能讓他稍微沾點光,儘管他自己知道,蘭溪戎只是看在蔡威的面子和他們同門的份兒上,對他客氣一點。

  他卻不知道,蘭溪戎越跟他接觸,就越是感到他處處有周翔的影子,看他的眼神也就越古怪。

  在去貴州拍電影外景之前,周翔終於把MV裡屬於自己的戲份拍完了。

  臨行前一天,他接到了半個月沒跟他聯繫的晏明修的電話。

  「晏總。」周翔儘量穩住聲音,儘管他覺得有些尷尬。

  「嗯,你過來一趟,不是你那裡,是我家。」

  「你家?」

  「對,你來過。」

  周翔還記得那個地方,他曾送醉酒的晏明修回去。想到陳英今天特意叮囑他晚上要吃螃蟹,讓他早點回家,心裡忍不住嘆息。

  他一邊往晏明修那邊趕一邊給陳英打了電話,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

  一進門,就見晏明修穿著一身寬鬆的居家服,淡淡掃了他一眼,「我有話問你。」

  「嗯?哦,晏總您說。」

  晏明修背過了身去,看著窗外,他不想讓周翔看到他的表情,儘管他已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依然害怕洩露情緒,他看似平靜的聲音徐徐傳來,「我問你,你是不是兩年多前出了意外,在醫院躺了兩年。」

  周翔愣了愣,晏明修調查他?

  他壓下心中的不安,「是。」

  「你出意外的具體時間是什麼時候。」晏明修暗自握緊了拳頭,儘管他已經知道了那個日期,那個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日期,可是他依然想從周翔嘴裡聽到。

  周翔心裡的不安更重了,「我……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你怎麼會不記得。」

  「我醒來了之後,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我確實不記得了。」

  晏明修猛地轉過身來,表情有些猙獰,「是不是二零零X年八月十三號。」

  周翔臉上的驚異一閃而過。

  這個日期同樣是他一生不會忘記的,因為那是他的「死祭。」他一直深信,正因為他出意外的時間和這個身體的主人受傷的時間吻合,而且同名同姓,所以才會發生靈魂寄宿的奇事。

  如果非要找個解釋的話,他覺得通俗點就是閻王爺收魂的時候收錯了,本來只死了一個,結果閻王收了兩個,後來發現一個還沒死,所以又給放回去了,結果因為同名同姓,又給放錯了,所以出現了今天的局面。

  他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只有一點他很肯定,他不想死。

  他沒有活夠,他一點都不想死,哪怕是以別人的身體,他也想活下去。

  所以他一直對這件事深為畏懼,對自己不同尋常的身份,更是三緘其口,他生怕這種奇聞異事洩露出去半點,就會對他造成不可預知的影響。

  當晏明修用哪種扭曲的眼神看著他的時候,他突然有些害怕,他害怕被人知道,尤其是晏明修。

  他強自鎮定下來,他相信正常人是不會相信那些匪夷所思的事的,他的最大的依仗,就是他和「周翔」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不管他們之間有多少巧合!

  他假裝不知道,搖了搖頭,「我只知道是兩年前,具體什麼時候我不記得了,我也沒問過我媽,我怕她難受。晏總,您突然關心這個幹嗎?

  晏明修犀利的眼神在他臉上來回逡巡,他被周翔那種無辜的、淡定的表情所迷惑了。

  畢竟,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懷疑什麼,心頭這種巨大的、快要把他壓垮的猜疑又是什麼?他根本沒有頭緒!

  70

  兩個人就這麼互相對視著,各懷心事,不動聲色,晏明修試圖從周翔的表情裡看出些什麼,而周翔則一副不解的樣子,鎮定地看著晏明修。

  他絕不會讓晏明修發現他就是那個周翔,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他周翔活過來了,卻還在走他以前走過的老路。

  晏明修卻沒有打算放過他,而是執著地問,」你別問為什麼,我問你,你答什麼,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周翔決定裝傻到底,」問吧。「

  「你是怎麼出意外的?」

  「我媽說,是工作的時候被重物砸到了。」

  「你以前是際年傳媒的簽約模特,你接觸過什麼人?」

  「晏總,我都說了我失憶了,我真的不記得了。」

  晏明修臉色很不好看,他想通過周翔的表情判斷真假,他總覺得失憶這麼扯呼的事情不該發生在他身邊,但是調查資料顯示,他失去記憶這個症狀是經過醫院證實的。

  這個人和周翔有太多太多相似得地方,他們身上有太多太多的巧合,多到晏明修絕對不相信這些緊緊是「巧合」,他感覺自己面前蒙著一層厚厚的紗,只要自己把紗掀開,就能窺見真相,可他卻偏偏無法做到。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他無法做出有效的判斷,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渴望周翔活著回來,而產生了幻覺。

  晏明修又不死心地問道:「你……你昏迷的期間,有沒有做什麼夢,你有意識嗎?」

  周翔搖頭,「完全沒有,我的記憶就停留在我出意外那天。」

  晏明修苦無證據,根本無法判斷周翔說得是真是假,他快被自己腦子裡詭異的幻想給弄瘋了。

  周翔再次問道:「晏總,您問這些干嘛?」他能猜到晏明修或許懷疑自己的身份,畢竟這種巧合實在詭異,但是晏明修的表情何至於如此扭曲?

  恐怕,在一個活人身上看到了一個「已死之人」的影子,他也覺得很不吉利吧。

  晏明修見無法問出更多東西,就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去,沒有回話。

  周翔就那麼安靜地坐著,多年的演藝生涯,給他帶來的好處不僅僅是能夠養活自己,還有一定的演技。儘管他心中已經掀起滔天駭浪,可是只要他人不慌,他就能讓自己看上去鎮定無比。

  他相信自己能唬住人,但前提是,他自己絕對不能慌。

  晏明修抬起了頭,嗓音透著濃濃的疲倦,「明天去貴州,你東西收拾好了嗎。」

  「好了。」

  晏明修指了指自己的臥室,「去給我收拾一下,箱子在衣帽間最上層。」

  周翔正恨不得快點離開這裡,忙走進了臥室,把這個季節穿的衣服收拾了幾件放進箱子裡,山裡估計很冷,他多加了一件羽絨服,加了羽絨服他又覺得應該把保暖褲也放進去,但是在放睡衣的區域沒找到,這衣帽間裡三層外三層的,跟貨架似的,如果不熟悉,找什麼東西還真不容易。

  他放棄去問晏明修的打算,準備自己找找,繞了一圈沒看到,於是他拉開一個像是放內衣的抽屜,抽屜裡放的卻是一些飾品,其中一個黑絨小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遲疑地把盒子拿起來,輕輕打開了。

  裡面放著一對鑽石袖扣,這是他送給晏明修的。

  他以前也喜歡送點小禮物給和他約會的男孩子,但是從來不會送太貴的,他不是大款,沒資本擺闊,那只是他的心意。這對鑽石袖扣當時花了他兩萬多,是他送過最昂貴的禮物,他絕不會以為這樣的東西能討好晏明修,他僅僅是覺得,不送好東西配不上晏明修。

  結果在他眼裡的好東西,當時也並沒有得到晏明修的重視,他一度懊惱自己花了冤枉錢。

  沒想到晏明修把它們帶到這裡來了,這是不是說明這東西他還是稍微能看上眼的?

  晏明修久未聽到衣帽間裡的動靜,就走過來看了看,卻一眼就看到周翔拿著那個黑絨小盒子。

  他臉色大變,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上去,一把搶了過來,厲聲道:「你幹什麼!」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對方玷污了這個小盒子一樣。

  周翔嚇得愣了愣,「我……我找東西。」

  晏明修氣得忘了是自己讓周翔給他收拾東西的,自相矛盾地說,「不准碰我的東西!」

  周翔訕訕道:「我只是想找條保暖褲,山裡會很冷。」

  晏明修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然後拉開左手邊的一個抽屜,抽出了一盒沒開封的保暖內衣,粗暴地扔到了他身上。

  周翔不想跟他計較,也確實沒什麼計較的資本,默默地撿了起來,轉身回到箱子那裡,繼續往裡塞東西,他一邊塞,一邊想,到這個時候還擔心晏明修進山凍著,自己這是照顧人習慣了,還是腦子進水了?

  晏明修卻還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手裡的小盒子。

  倆人隔著一排衣櫃,彼此看不到對方。周翔埋頭往箱子裡塞東西,嘴角掛著自嘲的笑容,晏明修的臉上卻浮現難言的痛苦,他輕輕親了親那個普普通通的小盒子,眼圈微微泛紅,像是無法承受那股錐心之痛般,身體越來愈顫抖,顫抖到他必須用手扶著抽屜,才能穩住自己的身體。

  陳英千叮嚀萬囑咐,終於依依不捨地把周翔送下了樓。並非她杞人憂天,她的兒子曾經因為意外在床上昏睡了兩年,那噩夢般的兩年,她永生不想經歷,所以她一再叮囑周翔,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回來。

  姜皖安排的司機來接的他,送他直達機場。

  劇組的很多人都已經在機場集合了,因為明星陣容客觀,儘管這次拍外景的日程沒有公佈,粉絲卻不知道怎麼得到了消息,機場裡堵滿了人,大多都是年輕的女孩子,還有很多路人在看熱鬧,一時把安檢口外圍都圍滿了。

  那些女孩子也不管是不是她們想要看到的明星,只要走過來一個帥哥就開始瘋狂尖叫,周翔也難得體會了一把「明星」的感覺。

  劇組包了一個小飛機,正好夠他們一行三十多人乘坐,導演和大牌明星們自然是坐在頭等艙,周翔在後邊兒隨便找了個位置放好行李,然後坐進了靠窗口的位置。

  正當他看著放行李的拖車發呆的時候,旁邊的座位有什麼動靜。

  他轉頭一看,譚殷俊俏白皙的臉就在他眼前。

  周翔輕輕蹙眉,「早。」

  譚殷穿了身休閒運動服,看上去青春洋溢,俊美動人,可惜從前這麼符合他胃口的美少年,卻讓他沒什麼好感。

  譚殷指指他旁邊的座位,「我坐這兒了。」說完也沒等周翔同意,一屁股坐了下來。

  周翔揣測不透譚殷的心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譚殷明明是急需和他撇清關係的樣子,現在怎麼反倒黏糊上了呢?

  譚殷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含糊地說,「整個劇組呢,好像只有你是我熟悉的,不管你記不記得,這趟我們要在大山裡呆那麼久,彼此關照一下吧。」

  周翔淺笑道:「好。」說完就轉過臉去,繼續看窗外。

  譚殷瞄了他一眼,眼裡放出難以解讀的光芒。

  71

  恐怕是顧忌到旁邊都是認識的人,飛行途中譚殷倒沒再說什麼話,讓周翔難得清靜了一會兒。

  飛機落地後,工作人員陸續往外走,他經過頭等艙的時候,見晏明修還坐在哪兒看書,見他過來了,就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座椅,「坐下。」

  周翔只好坐下。

  晏明修道:「我沒帶助理來,這幾天你充當一下吧。」

  周圍聽到的小演員頓時拿羨慕的眼神看著周翔,恨不得能取而代之,緊跟在周翔身後出來的譚殷,更是愣了愣,眼神愈發不可思議地看著周翔,悄悄算計著什麼。

  周翔道:「為什麼不帶姜助理來?」

  「他還要幫我處理其他事。」

  「那……你一個人都沒帶?」汪雨冬一個人帶了九個,女主角也是個大牌明星,也帶了四個隨行人員,晏明修居然一個人都沒帶。

  晏明修淡淡地說,「我不習慣陌生人跟著。」

  見人都下得差不多了,晏明修才道,「走吧。」

  周翔自覺地把晏明修的行李也拎上了,一個人提著兩個行李箱下了飛機。還好男人的東西少,他就隨身帶了兩套衣服,晏明修似乎也沒什麼作為大明星的自覺,連行李都是周翔給整理的。

  出機場後,他們直接坐上了大巴,往拍攝地點趕去。

  儘管所有人都已經很累了,卻沒有過多時間休息,在外地多呆一天時間就要多付出一天的成本,導演要求今天內必須抵達拍攝地點。

  他們一共坐了七個多小時的車,開進了貴州和廣西交界處的山脈裡,到達地方之後,已經是半夜兩點多了。

  這裡並沒有完全封閉。因為景色綺麗而且條件優越,前後已經有三四個劇組曾經來這裡拍過外景,也把當地的旅遊產業帶動了起來,前年這裡修建了幾個賓館,他們下塌了當地最新的一個。因為物資運輸困難,這裡最好的房間也勉強只能夠上三星級的標準,所以有限的幾個好房間給了導演、晏明修、汪雨冬還有女主角。

  當劇務在哪兒扯著嗓子分房卡的時候,周翔正在從箱子裡面掏衣服,山裡果然非常冷,一下車就凍得人受不了。

  劇務把周翔和一個攝影組的大哥分在了一起,周翔剛要去拿房卡,晏明修突然開口道:「等一下。」

  他音量不大,但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晏明修指著周翔,「他是我的臨時助理,跟我一起住。」

  劇務愣了愣,為難道:「晏總,那是大床房。」

  「我睡地上就行。」在晏明修開口之前,周翔搶先道,他這麼做是為了防止晏明修說些不該說的話,但聽在別人耳朵裡,就好像周翔生怕晏明修反悔一樣。

  劇務只好把晏明修的房卡交給了周翔,並說,「不用睡地上,我讓客房給你加床。」

  周翔跟著晏明修回到了房間。

  房間裡果然只有一張兩米二的大床,裝修雖然很普通,但是非常乾淨,最重要的是特別寬敞,這裡的土地還不值錢,而且都是農業用地,農民隨便建也沒人管,這個最好的房間的大小至少有三四十平米。

  晏明修坐在床上休息,指揮著周翔,「把我的衣服掛起來,把東西都收拾好。」

  周翔從小生活自立,照顧自己和照顧別人都是一把好手,晏明修剛一開口,他已經利落地打開倆人的箱子,把衣服掛好,洗護用品歸位,一會兒就把箱子裡的東西收拾好了。

  這時候,客房的門被敲響了,周翔道:「誰呀?」

  「你好,先生,我們來給您加床。」

  周翔剛要張嘴,晏明修道:「不用加了。」

  門外猶豫了一下,「先生,您確定嗎?」

  晏明修道:「不用,你們回去吧。」

  周翔也不吭聲,這本來也不是他能決定的,再說有那大床不睡豈不浪費,他沒那麼矯情。

  晏明修起身去洗澡了,他出來之後周翔進去洗,等周翔出來的時候,晏明修已經躺在了床上,看樣子挺累的。

  奔波了一天,誰都累了,周翔也打算趕緊睡覺,明天還不知道要怎麼忙呢。

  周翔爬上床,把燈熄滅了。

  燈一滅,屋子裡一片漆黑。

  晏明修慢慢地把手伸了過來,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溫熱好聞的味道飄進了周翔的鼻息裡,他想,如果什麼都不去想,不去想以前也不去想以後,單純就這麼和晏明修相擁著,就好像他們是一對親密的情侶,這種感覺還真讓人陶醉。

  周翔打算讓自己放空,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好好地休息。

  晏明修卻在這時候說話了,他的聲音很輕、很低,「周翔,你有沒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周翔不知道他問這句話什麼意思,謹慎地問,「我不明白晏總什麼意思。」

  晏明修說:「你給我的感覺太熟悉了,就好像我曾經認識你,曾經跟你相處過,這是為什麼呢?」

  周翔硬著頭皮敷衍地說,「有緣吧。」

  如果不是有緣,他們也不會出現今天的局面,前世今生,牽扯不清。

  「周翔,你說一個人如果失蹤了兩年多了,他還可能活著嗎。」

  周翔的神經繃緊了,他笑道:「多半是不可能吧,要是活著,早回來了。」

  「他為什麼不能活著,說不定他不回來,是因為他不想回來。」

  周翔沉默了一下,「晏總,你是在說另一個周翔嗎?」

  他能明顯感覺到晏明修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隨即問道:「你對他瞭解多少?」

  「完全不瞭解,僅僅是聽別人說過。」

  晏明修沉聲道:「那你知道我和他是什麼關係嗎?」

  周翔的心揪了起來,什麼關係呢?你說是什麼關係呢?

  他在黑暗中緊緊咬著牙關,「我不知道。」

  晏明修的聲音簡直如同從深淵中幽幽浮升上來一般,又冷又空洞,「我覺得他沒死,他只是不想回來。」

  周翔聽到自己的聲音游離於自己的思維之外,機械地問道:「他為什麼不想回來?」

  晏明修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收緊了手臂。

  第二天全員都行動了起來,開始選擇最合適的拍攝地點,為了能夠讓入境畫面達到最好、最和諧,光是取景這一塊兒他們就足足花費了兩天的時間。

  周圍人對周翔的態度越來越客氣和熱情,跟他們相處久了有關,也跟他能和晏明修住在一個房間有關。

  這兩天晏明修不需要參與,所以幾乎一直呆在房間裡,所有人似乎都習慣了他這種不輕易和別人接觸的性格,就連給他做飯都要單獨做。

  周翔幫著攝影組搬器材的時候,譚殷湊到了他旁邊,低聲問他:「周翔,你什麼時候攀上晏總的?以前都小看你了。」那語氣裡透著濃濃的酸意。

  周翔懶得搭理他,埋頭組裝支架。

  譚殷蹲了下來,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你是還記恨我跟你分手嗎?我當時也是迫不得已的,公司要求我不能有那方面的牽扯。」

  周翔看也沒看他一眼,「我都說了,我已經不記得了。」

  「哼,你覺得失去記憶這種韓劇裡面才會出現的劇情,我真的會相信嗎?」譚殷笑道:「我知道你記得我,你只是生我氣嘛。」

  周翔拿這個譚殷也無奈,罵也不合適,打也不合適,還要在這山裡跟他相處大半個月,他真的很頭疼。

  譚殷湊近了他,趁四下無人,突然把嘴唇湊到了他耳朵旁邊,在他臉頰上噴著氣,「翔哥,你怎麼還是這麼幼稚呢。」

  周翔和他拉開了一個距離,他看著譚殷眼中的戲謔,覺得這麼躲著不是辦法。

  他自己從地上站起來,把譚殷也從地上拎了起來,「你過來,我跟你好好談談。」

  譚殷愣了愣,被周翔拽著往旁邊的樹林走去,這裡地廣人稀,大家各忙個忙的,走了一兩個人基本發現不了。

  走進樹林後,周翔點了根菸,直白地問道:「小譚,你說吧,你想怎麼樣?」

  譚殷很自然地伸手抓過了他的煙,放進自己嘴裡吸了一口,然後湊了上去,用腰身蹭著周翔的腰,曖昧道:「翔哥,你以前那麼喜歡我,我不信你忘了。」

  周翔笑了笑,「我還真就忘了。我們不提以前,只談現在,你想幹什麼?想跟我睡?」

  「是啊,我想跟你睡。」譚殷摟著他的脖子,笑呵呵地撒嬌,「自從公司開始捧我之後,私生活管得可嚴了,我都好久沒出去玩兒了,無聊死了。」譚殷伸手摸了摸周翔的下體,在他臉頰上吹著氣,「翔哥,想不想幹我?你可是硬了哦。」

  周翔抓著他的手,「你摸我我當然硬。」他把譚殷的手背到了他背後去,眯著眼睛說,「小譚,我確實不記得你了,不過我媽記得,我媽說,你這個人心術不正,讓我少跟你接觸,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聽我媽的話。」

  譚殷臉色一變,鬆開了掛著周翔脖子的手臂,冷笑道:「周翔,我不過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罷了。你當時那個樣子,死活出不了頭,我是跟我父母鬧翻了跑到北京來的,你知道我日子有多苦嗎?你知道我有多需要紅嗎?你當時確實幫了我,很照顧我,可是我不能跟你這樣耗一輩子吧?再說你媽也不同意我們。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錢了,也有名氣了,我可以選擇……」

  周翔抬手制止他的話,「你愛選擇什麼跟我沒關係。小譚,我把話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以前的事,我絕對不會跟別人亂嚼舌頭,你儘管放心,以後呢,我也不想跟你有什麼牽扯,咱們趕上合作機會就好好合作,平時碰上點個頭,我覺得足夠了,所以,你以後別來煩我,我們互不相干。」

  譚殷臉色青一陣紫一陣,顫聲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不相信……你說你一會一直等我,你說你會……」

  「我再說一遍,我,不記得了。」周翔整了整衣服,「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說完越過臉色鐵青的譚殷,往樹林外走去。

  剛走幾步,譚殷卻猛地從背後抱住了他,聲音哽咽道:「翔哥,這麼多年了,我為了今天,什麼都豁出去了,我陪過又老又醜的老男人,也陪過女人,我過得不是人過的日子,可是我不後悔,我就是要把所有瞧不起我的人踩在腳下,這些你懂嗎?你是當地人,有吃有住,你沒睡過300塊錢又潮又暗的地下室吧?你沒睡過一抖被子全是蟑螂的小旅館吧?你媽還每天給你做飯……你只要每個月有固定工資就能安逸地活,可我不行,我沒有退路。翔哥,我喜歡你,我真心喜歡過的,只有你,只有你真心對我好過,只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是的時候也對我好,還那麼珍惜我,可是我……這麼多年了,我不敢見你,我沒臉見你,我想只要我不見你,我記憶中的你,就還是捧著我護著我的,結果現在什麼都沒了,連你也不要我了。翔哥,你那麼恨我嗎?我現在什麼都有了,我給你買喜歡的東西,我幫你介紹大導演,我們和好吧,好不好?我只要你對我有以前的十分之一就行,好不好?」

  周翔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譚殷這樣的人,他曾經接觸過很多,抱著明星夢來到這個光怪陸離的大都市,最後卻發現現實和理想之間的差距太過巨大,有些人努力幾年,耗盡了青春,也沒能找到一席之地,為了能夠爭那一口氣,可以出賣很多東西。

  周翔通常對這些孩子有同情,但是並不氾濫,畢竟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如果他們甘於平凡的人生,也照樣能活,既然想活得光鮮,必然要付出代價。

  聽到譚殷說得這席話,他並非全信,但語氣裡的心酸,卻很真實,也許這個男孩子心裡真的有這些想法。

  周翔抓著他的手,轉過了身來,嘆道:「小譚,誰活著都不容易,也許你以前真的喜歡我過,我可能也真的喜歡過你,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確實不記得了,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再和你好。」

  譚殷怔怔地看著他,淚水在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滾了下來,眼神似乎非常不敢置信。

  周翔拍了拍他的臉蛋,「你現在這樣挺好的,早晚能碰到和你志同道合的,我就不摻合了,我話就到這裡,而且我是認真的,所以,咱們以後就保持同事關系吧。」

  周翔露出歉意的表情,朝他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

  譚殷看著他遠處的背影,漸漸低下了頭,握緊了雙拳。

  兩個小時後,周翔跟著攝影組爬上了一個山頭,這個山頭作為其中一個拍攝地點,導演要求他們觀測一下日落之後的景色,明天就要開始拍攝了,大家的任務都很重。

  周翔離開後,譚殷去了汪雨冬的房間,畢恭畢敬地道:「冬哥,你找我。」

  汪雨冬「嗯」了一聲,喝了口茶,「聽說你剛才跟周揚在一起,說了很久的話?」

  譚殷一怔,「是。」他覺得汪雨冬好像說錯了周翔的名字,不過他沒有指正,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你們認識?」

  「我們……都在演……」

  「不是現在,你們以前認識。」這話的語氣分明是肯定句。

  譚殷忙道:「以前,以前我們簽過同一個模特公司,那時候確實認識,不過不是很熟……」

  「行了小譚,我要簽一個人,你覺得我會不摸透他的底子嗎?你和他好過,對吧。」

  譚殷額上冒出了冷汗,「我們……」

  「沒什麼,年輕人嘛。」汪雨冬溫和地笑了笑,「你別緊張,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知道你現在是很聽話的。」

  譚殷抬起頭,迷茫地看著汪雨冬,「冬哥,您有什麼指示?」

  「你知道,他和我小舅子走得有點兒近。」

  譚殷不知道汪雨冬為什麼說這個。

  汪雨冬聲音有點冷,「這件事,我需要知道的更多一些,晏明修呢,他不喜歡女人,你別驚訝,我告訴你,未必是好事,不過我料你也沒膽子說出去。」

  「冬哥,我絕對不會說的。」

  「嗯,那就好。我畢竟是他姐夫,這方面的事情,他要替他姐姐看著他點兒,不能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想往他身上貼就往他身上貼。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幫我確認一下他們倆的關係,這個我不好直接問的,你明白吧。」

  「冬哥,可是……我跟周翔並不熟,我怎麼確實……」

  汪雨冬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突然他覺得剛才譚殷說的話有哪裡有點兒奇怪,「等一下,你叫他什麼?」

  譚殷愣了愣,「周翔啊?」

  「周翔?他不是叫周揚嗎?」

  「冬哥,我們說的是一個人嗎,就是現在晏總的代理助理……」

  「就是他。」汪雨冬沉下臉來,「他叫周翔?哪個翔?」

  「飛翔的翔。」

  汪雨冬啪地一聲把茶杯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譚殷嚇得渾身一抖。

  汪雨冬氣得臉色都變了,那個小替身叫周翔?居然也叫周翔?這個晦氣的名字,為什麼就是這麼隱晦不散!

  他憤恨地掏出了手機,在電話號碼本裡翻了半天,終於翻到了蔡威的名字。前後一想,他就能明白怎麼回事,這個小替身沒那麼大膽子騙他,肯定是蔡威唆使他的,否則他根本不會用另一個叫「周翔」的替身。

  蔡威的電話一時沒打通。

  汪雨冬忿然掛了電話,對著譚殷陰冷地說,「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確定他和晏明修的關係,然後馬上告訴我。」

  譚殷神色異常慌亂,只能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

  72

  周翔凌晨四點多就起來化妝了,像他這樣沒有專屬化妝師的小演員,必須早起,不然會耽誤拍攝進度。

  他離開房間的時候挺困難的,晏明修也不知道犯了什麼病,說挨著他能睡著,所以半夢半醒的時候不讓他走,他從醒來到離開床,就花了十多十分鐘的時間,直到晏明修清醒過來,看清楚是他,才放開手。

  汪雨冬就在隔壁的房間,他不知道晏明修此刻的心情是怎麼樣的,但至少不會太好受。

  以現在的身份跟晏明修相處得久了,他反而心平氣和了很多,對晏明修也無所謂恨不恨了,怎麼說晏明修給了他錢,讓他和陳英不至於陷入絕境,至於替身不替身的,晏明修一開始就說清楚了,他反而覺得這樣好,痛快。如果晏明修以前也是直白地告訴他「我們只是炮友」,那麼後面的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了,他還不至於蠢到那份兒上,所以這麼明明白白的,周翔覺得很好。他和晏明修只是等價交換的關係,他只要記住這一點,他就覺得自己全身都武裝起來了,誰也侵害不了他。

  最近唯一讓他比較煩悶的就是那個譚殷,那天的談話也許起到了一點效果,但顯然不明顯,譚殷依然有意無意地接近他,周翔怎麼也是娛樂圈的老油條,譚殷說得那些話,也許有幾句是真的,但是以他對這類人的瞭解,譚殷是有別的目的的,而這個目的多半跟晏明修有關。

  周翔想就忍他這些天,電影結束後就能擺脫他了。

  五點左右化完妝後,周翔就等在他們包下的賓館裡,賓館一樓的其中幾間客房被改成了化妝間和休息室,周翔斜靠在床上,裹著外衣昏昏欲睡,這時候,他感覺什麼人靠了過來,鼻子裡聞到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周翔睜開一隻眼睛,見是譚殷,就閉上眼睛,不想理他。

  譚殷靠在他旁邊,小聲說,「周翔,借我下手機吧,我手機沒電了。」

  「嗯。」周翔巴不得他離遠點,於是掏出手機扔給他。

  譚殷一把拿過了手機。

  周翔正困得迷迷糊糊的,開始沒反應過來,等了十多秒鐘,怎麼也沒聽身邊有什麼動靜呢,他睜開眼睛一看,譚殷居然不見了。

  周翔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快步跑出客房去找他。

  他想起來前幾天晏明修發給他的短信他忘了刪,儘管短信內容看不出什麼,但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他還是擔心。

  走廊裡面根本沒人,周翔裹緊了大衣,抓著一個從賓館大堂過來的人,問他有沒有看到譚殷,那人說譚殷出去了。

  周翔急忙跑到了賓館外面,果然看到譚殷站在門口不遠處,正低頭擺弄著手機。

  周翔走了過去,「小譚。」

  譚殷猛地轉過頭,急忙在手機上按了幾下,那老款的手機他似乎不知道怎麼用,搗鼓了半天。

  周翔走過去,一把抓過了手機,挑眉道:「你不是要打電話嗎?」

  「是啊,外面信號好。」

  周翔打開手機屏幕,發現屏幕果然停留在退出收件箱的頁面,他哼笑一聲,「那你怎麼還不打?」

  「你這那個年代的破手機啊,我不會用。」譚殷的目光有些飄忽。

  周翔道:「你說號碼,給你撥。」

  譚殷愣了愣,「算了,不打了,太冷了,我想進去了。」說完就想往賓館裡走。

  周翔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直接把人按在了牆上,他真的有點惱了,這個譚殷三番五次的老來招惹他,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譚殷的神色有一絲緊張。

  周翔冷道:「你究竟想看什麼?「

  「什麼看什麼。」

  「說實話,別把我當傻子。」周翔抓著他胳膊的手驟然收緊,他向來不喜歡使用暴力,不過這個時候果然需要嚇唬嚇唬他。

  譚殷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公雞一樣,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有妄想症啊,你那破手機有什麼好看的,你又有什麼值得我看得。」

  「沒什麼可看的你看個屁啊。」周翔不客氣地罵了一句,「姓譚的,你別老給我找事兒,我話都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了,你是不是不長耳朵?我告訴你,如果你真把我惹急了,我會讓你後悔。」

  譚殷臉色驟變,過了半晌,眼眶突然紅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和晏明修是什麼關係!」

  周翔愣了愣,鎮定道:「我是晏總的臨時助理。」

  「我不信,你喜歡男人,晏明修的性向據說也很曖昧,你什麼經驗都沒有,他憑什麼讓你當助理,再說,憑什麼當助理你就能睡他房間,像他那樣的大明星怎麼會和助理睡一個房間。」譚殷揪住了周翔的領子,眼神又哀怨又憤怒,「周翔,我願意為你跟我不一樣,你不會為了往上爬,去攀權附貴,可是現在呢?結果你比我好多少?你憑什麼瞧不起我,要不是晏明修,你能演這個角色嗎?你能跟他住一個房間嗎?」

  周翔臉色鐵青,他一把掐住了譚殷的下巴,怒道:「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我他媽輪到你管我?我早就和你沒有半點瓜葛了,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能聽進去?」

  「你承認了?」譚殷顫聲道:「周翔,你承認了?你真的跟了晏明修?」

  周翔一把推開了他,冷聲道:「你再造晏總的謠,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譚殷的身體明顯一抖,卻不甘示弱地冷笑道:「是不是造謠,你心裡清楚,周翔,我看錯你了,你……你又比我好多少。」

  周翔實在不想跟他糾纏,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就回了賓館,繼續在房間裡等著開拍。此時正值破曉,天色昏昏沉沉,這時,他的電話響了,是晏明修的。

  電話那頭傳來了晏明修慵懶的聲音,「你上來。」

  周翔應和後,馬上乘電梯上樓了。

  進屋的時候還不到七點,晏明修還躺在床上,低聲道:「給我挑好衣服,不知道外面冷不冷。」

  「很冷。」周翔間斷地答道,然後給晏明修準備了保暖褲和羽絨服,「晏總,你起來吧。」

  「還有多久開拍?」

  「你的戲份安排在上午九點,你起來洗漱一下,我給你端早餐上來。」

  晏明修點了點頭,翻了個身打算起床。

  正在這時,酒店的內線電話響了。

  晏明修皺了皺眉頭,拿起了話筒,「喂?嗯,冬哥……什麼?」晏明修眯著眼睛看了周翔一眼,語氣完全變了,「我知道了,我問問他。」

  周翔拿著衣服的手頓住了,他直接沒什麼好事兒,「怎麼了?」

  晏明修眼神很冷,「你跟那個叫譚喻軒的是什麼關係?」

  周翔不明所以,「我出事之前,我們簽過同一個模特公司,但我現在已經不認識他了。」

  「是嗎?汪雨冬剛才告訴我,有人在半個小時前看到你跟譚喻軒在酒店外面發生爭執,現在他不見了,很多人都在找他。」

  周翔深深皺起眉頭,他現在真想把譚殷這個惹事兒的抓出來揍一頓。

  他只能儘量撇清關係,「我跟他真的……」

  「你們為什麼爭執?」

  「我們……他提以前的事,但我不記得了,他生氣了,就這樣。」

  晏明修冷笑道:「只是這樣?汪雨冬跟我說,你們兩個以前可是一對兒,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你真的忘了?」

  「我真的忘了。」周翔一時想不明白汪雨冬在這裡面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但他心裡已經湧起強烈的反感,至少根據他前世的經驗來看,有汪雨冬摻和的事兒,就沒什麼好事兒。

  晏明修寒著臉跳下床,「你先下去,看看怎麼回事,我隨後就到。」

  周翔只得硬著頭皮下了樓,很多人都集中在賓館大廳,汪雨冬正氣急敗壞地說著什麼,所有人都很忙碌的樣子,但是當他們看到周翔的時候,都齊刷刷地盯著他。

  汪雨冬也看到了周翔,他怒道:「你過來。」

  周翔的心一沉,他已經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了。譚殷是汪雨冬公司的人,汪雨冬這是藉機找他麻煩的,只是他想不明白,汪雨冬昨天好像還好好的,怎麼今天突然就變臉了,難道他猜錯了?真的只是譚殷把事情攪亂了?

  「冬哥,怎麼了?」

  「怎麼了?!」汪雨冬的音量不大,但頗有威嚴,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到,「你的私事不歸我管,但是,你處理私事有一個大前提,就是不可以影響和耽誤工作,尤其是不能因為你個人的原因,影響和耽誤大家的工作!你和小譚以前的關係,我就不想說了,遷怒到你們以前的關係,顯得我不人道,但是現在呢?你們現在是集體中的一份子,怎麼能因為你們私人矛盾,就弄出這種事來?現在小譚因為和你爭吵,情緒失控,現在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一會兒就要開拍了,你說這個事要怎麼解決?啊?」

  周圍人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他身上。

  周翔的臉頰發燙,他暗暗握緊了拳頭,卻一句話也無法反駁。並非是他沒有話可以反駁,而是如果他膽敢公開頂撞汪雨冬,事情會變得更糟,就像當年那樣,他這麼一個小人物,只能吃啞巴虧,沒有任何地方能讓他說理。

  他絕對不相信譚殷會因為自己幾句話而「情緒失控」,借譚殷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在開拍期間私自失蹤,何況自己的大老闆就在場,如果他是這麼不知輕重的人,絕對不會走到今天。這件事絕對是汪雨冬主使的,否則他哪敢這麼幹。

  可汪雨冬又為什麼要針對他?他怎麼不知道自己又礙著汪雨冬的路了?

  事情就好像在循著兩年前的軌跡發展,這不能不讓周翔有些惶恐,但他依然強迫自己鎮定,沉著地說,「冬哥,我兩年前出意外,記憶全無,就算他們以前有關係,我現在也不記得了。不過這個事我覺得解釋也沒有用,不如我們先把小譚找到,我和他當面對質吧。」

  導演看來也氣得不輕,坐在一邊黑著臉說,「這件事第一個要追究的就是小譚的責任,其次是誰,等他回來再說,不管周翔有沒有和他吵架,因為這種事就私自離開,完全沒有責任心,這種行為必須嚴懲。」

  汪雨冬狠狠瞪了周翔一眼,「找到小譚後我再跟你算賬。」

  「怎麼回事啊。」一道低沉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眾人轉頭,就見晏明修站在他們後面,冷冷地掃視著他們。

  這時候沒人敢插話,汪雨冬就把事情簡單地複述了一遍。

  晏明修道:「那就先去找人吧,究竟是誰的問題,還是兩個人都有問題,等人找回來就能查清楚了。」

  導演也道:「所有人放下手頭工作,去找人,他走的時候天還沒亮,如果出了意外就麻煩了,大家三人一隊,從各個方向出發,務必把人找回來。」

  「導演,導演!小譚回來了!」

  「什麼?」

  眾人轉頭看去,見譚殷果然回來了,身上的衣服很髒,好像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一樣,看上去很狼狽,眼圈兒還是紅的。

  汪雨冬急道:「譚殷!譚喻軒!你跑哪兒去了。」

  「我……」譚殷的目光從汪雨冬落到了周翔,又從周翔轉到了晏明修,然後他咬著嘴唇,不說話了,神情似是有莫大的委屈,看上去破位可憐。

  「說啊。」

  「我……去散步,摔到了。」

  「你胡說八道。」汪雨冬怒道:「說實話,究竟是怎麼回事。」

  譚殷哽嚥著說,「冬哥,你別問了,就當我摔到了吧。」

  倆人這麼一搭一唱的,比譚殷直接指責周翔的效果要翻倍地好。這麼欲言又止的樣子,既挑起所有人的好奇心,又能讓人猜出他畏懼周翔有晏明修做靠山,有苦難言。

  周翔氣得渾身都在抖,誰也不會知道,真正有苦難言的是他。

  如果晏明修真的是他的靠山倒還好,他就可以當著所有人的面讓汪雨冬和譚殷顏面掃地,可惜他不敢,晏明修非但不是他的靠山,甚至他的心一直是向著汪雨冬的。他周翔屁都不是,儘管他不明白汪雨冬為什麼突然要給他穿小鞋,但是汪雨冬不管對他做什麼,他都無力還擊,只能忍。

  他只能忍。

  周圍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對勁兒了,各種猜測已在眾人心目中成型。

  汪雨冬沉聲道:「導演,這個事無論怎麼樣,小譚有不對的地方,他是我的人,我管理失職,我帶他像你道歉,回去之後我們公司內部會對他進行處罰,但是眼下咱們行程都安排好了,臨時處罰也不合適,我讓他去化妝,以後好好表現,將功折罪,你看成嗎?」

  他給了導演台階下,導演自然不好說什麼,本來他也只是心焦進度問題,人家的私事他才懶得管,於是點頭道:「小譚,雨冬都給你求情了,碰上這麼好的老闆是你的福氣,以後可不許這樣了,趕緊化妝去。」

  譚殷點了點頭,他匆匆看了周翔一眼,眼神很複雜。

  周翔冷冷地看著他,他想看看這場戲要怎麼收場,汪雨冬究竟想幹什麼。

  其他人也在注視著晏明修,等著他開口,他不開口,別人也不好說周翔什麼。

  只有汪雨冬搶在晏明修前面說道:「明修,周翔既然是你推薦的人,冬哥也不說什麼了,咱們別耽誤時間,開拍吧,今晚我去找你,我們私底下談。」

  周翔真恨不得撲上去揍死汪雨冬。白臉紅臉都唱全了,一會兒演大公無私一會兒裝顧全大局,這麼一個高高在上、公眾形象極佳的大明星,卻為什麼屢屢跟他過不去?

  晏明修卻沒看汪雨冬,而是淡淡掃了周翔一眼,「先工作。這件事,我們確實需要好好談談。」

  汪雨冬臉上有一閃而過地尷尬,眼神又陰暗了幾分。

  73

  因為早上的鬧劇,進山之後第一天的拍攝工作,氣氛有些壓抑。導演自是不用說,一整天都沒什麼好臉色,汪雨冬和晏明修也面色不虞,底下的員工連一句多餘的笑話都不敢說,各個謹小慎微。

  就在這樣的氣氛下,他們在晚飯結束前收工了,儘管大家情緒緊繃,但也許是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唯恐犯錯捅了馬蜂窩的原因,今天的拍攝工作異常地順利,收工之後,他們統一在賓館的餐廳吃了晚飯。

  晚飯晏明修沒有下樓,周翔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之後,給晏明修打包了飯菜,送上了樓去。

  他進房間的時候,晏明修正在打電話談生意的事,賓館裡的光線有些暗,擱在他腿上的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光映在他臉上,將他的臉龐堵上了一層幽藍,看上去有幾分陰沉,尤其是他抬起頭瞥向周翔的那一眼。

  周翔把飯菜放到了桌子上,然後坐到了自己的床上,打開電視一動不動地看著,電視上在放電影,但演了什麼,周翔完全沒看進去。

  他想了一整天,把汪雨冬和譚殷恨得咬牙切齒,卻悲哀地發現自己什麼也不能做,他曾想他沒法朝著汪雨冬揮拳頭,至少要教訓教訓譚殷,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如果不是汪雨冬主使,譚殷敢做什麼?那種吃了啞巴虧無處發洩的感覺,讓周翔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個漲滿了怨氣的氣球,如果再被戳幾下,也許就要爆炸了。

  何況這件事還遠沒有結束,他不知道晏明修還要說什麼、做什麼,反正大不了這電影他不演了,老老實實回去接蔡威安排給他的工作,也一樣能養家餬口。

  晏明修跟電話那頭的人交代工作交代了半天,終於掛上了電話。

  周翔回頭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晚飯在桌上。」

  晏明修徐徐道:「你以前的事,跟我沒關係,但是既然跟了我,你敢跟別人牽扯不清,我不會放過你。」他的聲音很低沉,音量不大,卻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周翔臉上沒有半絲表情,眼睛還木然地盯著電視屏幕,「譚殷為什麼會那麼做,我不清楚,但我很早就跟他撇清關係了。」他不想解釋過多,那沒有任何意義,他真正要說的關於汪雨冬的事,在晏明修面前是說不出口的,說出來不過自取其辱,再說,他從來沒指望誰能給他撐腰,尤其是晏明修。

  晏明修把電腦移到了一邊,抬了抬下巴,指著桌上的飯菜,「拿出去,我沒胃口,別讓我聞這味道。」

  周翔站起身,把飯菜拎起來放到了門外,並回身帶上了門。

  這時候正好走廊裡一陣風吹過,門葉歸位,「砰」地一聲巨響,震得牆壁都顫了顫。

  晏明修抬起頭,挑了挑眉,「你好像很不滿?」

  周翔聳了聳肩,「晏總,是風吹的。」

  晏明修眯起眼睛,「周翔,我總覺得你有很多事瞞著我。」

  周翔道:「晏總,我沒什麼可瞞著您的,只不過我的事不值得您感興趣,也沒有提的必要。」

  「要是我想知道呢?」

  周翔勉強笑了笑,「晏總想知道什麼,我一定據實回答。」

  「就說說這個譚殷吧,你說你不記得他了,可連汪雨冬都知道你們以前好過,你自己也該知道,所以你們今天早上吵起來的原因是?」

  「他想和我和好,我不願意。」

  晏明修長長地「哦」了一聲,話鋒一轉,冷聲道:「那你知道汪雨冬針對你的目的是什麼嗎?」

  周翔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你覺得我會相信譚殷這樣剛剛得勢的新人,尤其是在汪雨冬手下的,會那麼膽大包天,敢說走就走?究竟是什麼原因,你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

  晏明修的話沒有說完,周翔卻知道他想表達什麼,他這樣一個小演員,有什麼值得汪雨冬浪費時間踩他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得罪了汪雨冬,可他自己還不清楚他怎麼得罪了汪雨冬,自然也無法解答晏明修心中的疑惑。

  周翔露出諷刺地笑容,「晏總,我跟您一樣迷惑,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得罪冬哥了。你們一家人一條心,不如您幫我揣摩揣摩,好讓我知錯能改。」

  周翔說到「一家人」的時候,尤其加重了語氣,晏明修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抄起手機摔倒了周翔臉上,把周翔的顴骨打得立刻腫了起來。

  晏明修冷聲道:「周翔,你別給臉不要臉,三番五次的這麼陰陽怪氣的跟我說話,我就是花錢養條狗,見到我也能會兩聲好聽的,你算個什麼東西,如果不是……你覺得自己值幾個錢?」

  周翔揉了揉臉,感覺心裡空的能漏風了,但是他什麼情緒也沒有,既不覺得受辱,更遑論傷心,他覺得晏明修說得極對,如果不是他有那麼點像汪雨冬,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哪兒會有機會站在晏明修前面。

  他用了這麼長的時間,終於能夠坦然接受這個事實了,真正的坦然。

  他笑了笑,「晏總說得是,我知道錯了。冬哥不管做什麼,必然有他的道理。」

  晏明修深深蹙起眉,周翔臉上的笑容讓他打心眼兒裡不舒服,何止是不舒服,簡直刺眼到極點,他直覺自己曾在哪裡見過這樣的眼神,那眼神讓他心臟顫抖了起來。

  晏明修不知道該怎麼教訓這個也叫周翔的人,因為這個人太不馴,可是同時,這個人和「那個人」之間,有太多的共通點,讓自己總是下意識地對他寬容。

  多次容忍他的出言不遜,甚至把給自己大哥準備的房子給了他,明知道他不是「周翔」,卻因為他們之間太多的細節上的重疊而心慌意亂。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在這個冒牌「周翔」身上期待什麼。

  他究竟在期待什麼!

  他冷冷地注視著周翔,「脫衣服。」

  周翔微微一怔,然後利落地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脫了下來。

  晏明修把他摁倒在床上,分開他的大腿,粗暴而急切地操弄著。周翔背部的線條痛苦地繃直著,肌肉隨著晏明修可怕的速度而劇烈地抖動,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滴進了床單裡。

  周翔咬緊牙關,強忍著不發出任何聲音,被堵在喉頭的呻吟全化成了沉悶的哼聲。

  床頭的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周翔慢慢抬起頭,茫然地看了一眼電話。晏明修卻一把按著他的腦袋,把他的臉按進了被子裡,粗聲道:「不要讓我看到你的臉。」

  周翔的臉用力埋在被子裡,恨不能直接鑽進床底下。

  晏明修拿起了話筒,抽送的動作稍滯,卻依然緩緩地進出,滾燙的凶器來回割據著周翔的身體,他全身都為這詭異的感受而顫抖。

  「喂。」

  電話那頭傳來了汪雨冬清晰的聲音,「明修,這裡不過是個山區的小賓館,隔音做得不太好,冬哥就在你隔壁,你是不是稍微克制一點?」儘管話說的很平靜、很客氣,但是語氣中的慍怒和嘲諷依然無法掩飾。

  這裡的隔音確實不好,晏明修的動作弄得床板咣咣咣直撞牆,隔壁但凡是個成年人,都知道這裡正發生著什麼。

  周翔感覺自己的臉迅速地充血發燙,拳頭握得死緊。

  晏明修淡淡地說,「我明天換個房間。」

  「明修!」汪雨冬沉聲道:「這不是房間的問題,你究竟在想什麼?」

  晏明修反問道:「冬哥,你究竟有什麼事?」

  汪雨冬強忍著怒氣,「我想跟你談談今天早上的事。」

  「好,我一會兒去你房間。」說完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他扶著周翔的腰,繼續用力地撞擊著,整個過程沒有人說一句話,甚至彼此之間從未產生過半點溫暖曖昧的氣氛,這僅僅是一場單純地性慾的發洩。

  晏明修做完之後,去浴室沖了個澡,然後換了套衣服,關門走了。

  周翔在床上休息了半天,才順過一口氣來。他也起身洗了澡,換了衣服,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把床單扯平了,然後靠在床頭,給陳英打每天一個從未間斷地電話。

  當他聽到陳英溫和慈愛的聲音的時候,他就覺得心情異常地平靜。

  汪雨冬給晏明修倒了杯茶,放在桌上,然後略有些嚴肅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淡淡看了他一眼,「姐夫,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我勸你別說了,我爸、我大哥都不能管我,你何必浪費時間。」

  汪雨冬嘆了口氣,「明修,你叫我一聲姐夫,就證明我們是一家人,儘管我知道,我說的話你早就已經不聽了,但我不想看到你繼續迷失下去,我想看到你正常地結婚生子,讓爸媽、讓大哥,也讓你姐姐,能放下心來。」

  晏明修瞥了他一眼,「如果你就是要說這些,那我先回去了。」

  「明修……」汪雨冬皺起眉頭,低聲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因為那個周翔,你跟我生分成這樣……」

  晏明修抬起手,橫在汪雨冬面前,聲音變得冷漠,「我說了很多遍,不要再我面前提周翔的事。」

  汪雨冬咬了咬牙,有些激動地說,「明修,你還不能清醒嗎,已經快三年了,你何必還執迷不悟為難自己,現在甚至找一個同名同姓的……」

  晏明修也猛地站了起來,寒聲道:「住嘴。」

  汪雨冬一把揪住了晏明修的領子,神色掙扎、目光閃爍,他突然露出自責地表情,嘆道:「明修,你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怪冬哥。我明知道你對我的想法,卻一直迴避,我當時只覺得你年紀小,早晚你會明白……是冬哥沒處理好,沒重視你的問題,才讓你退而求其次去和周翔……」

  晏明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把他的手從自己的領子上拽了下來,他眼中迸出滲人的寒氣,「你想太多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只要好好和我姐姐在一起就行,不要再管我的事。」

  汪雨冬身體一顫,皺眉道:「明修,我只希望我們能回到從前,以前、以前我說話你是聽的,你能不能再聽冬哥一回,你是我唯一的小舅子,我希望你過正常的生活。」

  晏明修似乎嫌再呆一秒都多,搖了搖頭,轉身往門口走去。

  「明修!」

  晏明修頭也沒回。

  汪雨冬眯起眼睛盯著他的背影,迅速思索了一番如果自己說出下面一句話,能得罪晏明修到什麼程度,也許這是一個試探的好機會,試試晏明修究竟還能不能為他所用。

  他高聲道:「明修!周翔已經死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接受這個事實!」

  晏明修的身體頓了頓,然後他緩緩地轉過了身,雙目已經充血而變得異常狠戾嚇人,他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

  汪雨冬被他的氣勢所震撼住了,不僅不敢再開口,甚至身體都無法動彈。

  晏明修指著他,聲音若地獄寒霜,透著煞人的殺氣,「誰都不能說這句話,誰都不行,你汪雨冬更不行。周翔之所以會進山,是被我、也是被你逼的,我放過你,僅僅是因為你是我姐夫,你如果再得寸進尺,胡說八道,哪怕一次,別怪我六親不認。」

  汪雨冬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心一直竄到了頭頂,他渾身冰涼,甚至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自己高估了晏明修對他的情誼,低估了晏明修對周翔的執著。

  他真是恨透了周翔,因為周翔,他失去了他在晏家最有利的靠山。晏明媚再愛他,畢竟只是個女人,在家裡不管事兒,如果晏明修不能像以前那樣站在他身邊,他在晏家想實現的一系列實權都將難上加難。

  一想到這裡,汪雨冬就連隔壁那個冒牌「周翔」都恨得咬牙切齒的。

  74

  周翔跟陳英通話的時候,隱約聽到汪雨冬的房間傳來幾聲爭執,很短,隨後就是開門關門的聲音,緊接著,晏明修回來了。

  周翔又叮囑了陳英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他見剛走進來的晏明修臉色非常難看,心想這倆人竟然是吵架了嗎?這可真是難得。

  周翔蓋好被子,打算把電視關了睡覺。他和晏明修之間沒什麼可交流的,他對倆人為什麼爭執也完全不感興趣,他只是單純地不想觸晏明修的霉頭,給自己找麻煩。

  他拿起遙控器,把注意力轉移到電視屏幕上的時候,赫然發現電視上正在放的居然是他給汪雨冬當替身時,倆人合作的第一部電影,也是按現在的時間算六七年前汪雨冬個人的第一個成名作——那部至今仍被很多人奉為經典的武俠劇。

  周翔看著這部無論是色彩還是特技效果都無法跟現在的技術相比的電影,眼睛卻無法離開那些生動跳躍的畫面、那些當年在劇組他非常熟悉的面孔。

  晏明修的眼睛也被那個23吋小電視上的畫面吸引了。

  那個白衣翩翩的逍遙大俠出現了,他纖塵不染地衣襟、俊美儒雅的臉龐和瀟灑挺拔的身姿,成為當年的經典銀幕形象之一,也讓汪雨冬這個名字瞬間紅透了全國。

  然而,沒有人知道,那些如行雲流水般漂亮的武鬥動作,有一多半是他周翔完成的,尤其是那段畫面最美、最經典、最有意境的落水片段,汪雨冬不過是回了個頭。

  怪只怪當時他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只看中了錢,不過,如果他當時不同意抹去他替身的名字,恐怕劇組為了達到捧紅汪雨冬的目的,也斷然不會找他當替身。

  電影火了之後,有人曾慫恿他藉機炒作,他沒有同意,數額龐大的違約金固然是一方面不顧慮,不過只要他紅了,那些錢並不算什麼,他當時不同意,僅僅是因為那時候他太年輕,他的心很磊落,覺得這麼做不對。

  如果換做幾年之後的周翔,恐怕就不會那麼處理了,不過時效已過,說什麼都晚了,再說他也並沒有後悔不藉機炒作自己。

  至少在遇到晏明修之前,他是從沒有為這件事後悔過的。

  可是現在,當晏明修默默地看著電視屏幕若有所思的時候,周翔嘴角露出了諷刺的笑容,「那不是汪雨冬。」

  儘管他知道他這樣其實報復不了汪雨冬什麼,但是連日來受得委屈讓他實在憋得難受,他忍不住就說了。

  他甚至沒指望晏明修能有半點反應。

  然而晏明修不但反應了,還反應非常地大。

  晏明修猛地轉過了頭來,凶狠地瞪著周翔,「你說什麼?」

  電視上那段落水的場景已經快要結束了,周翔看著那些熟悉的畫面,自嘲道:「我說,那不是汪雨冬,那是替身。」

  晏明修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那不是汪雨冬?那是替身?

  這個人是在告訴他,讓他曾一見鍾情、驚為天人的汪雨冬當年的英姿,並不是他本人,而是替身?

  事到如今,晏明修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先為那背影心動,還是在那張臉轉過來之後才深為著迷,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那個背影真的是替身,那麼他當年的感情就是完完全全地不純粹,他曾經喜歡的不過是他的幻想,那甚至可能不是一個人!

  晏明修顫聲道:「你憑什麼說那不是汪雨冬?這電影裡沒有提到替身,宣傳的時候也說這是汪雨冬親自演得。」

  周翔淡道:「那些武打動作並不算複雜,但是要求基本功很紮實,汪雨冬如果練個一兩個月,也許也能做個七七八八,但如果他有這樣的實力,他就不會找我了。這些動作肯定不是他演的,是替身。」

  晏明修突然衝了過來,一把揪起了周翔的領子,低吼道:「你憑什麼說是替身!你他媽如果敢胡說八道——」

  周翔從晏明修扭曲的、瘋狂的表情裡獲得了一絲扭曲的報復後的快感,能夠打破晏明修對汪雨冬的幻想,哪怕是一小點兒,他也會高興地想笑。

  面對晏明修彷彿要吃人的表情,他卻依然笑著說,「我也是做替身的,我敢肯定,那不是汪雨冬,那是替身演的,不信的話,晏總您認識人那麼多,找個靠譜的問問吧。」

  替身……不可能,怎麼會是替身……誰?這部電影裡的替身是誰?

  晏明修的腦海裡立刻蹦出了一個名字,這種可能讓他的心臟幾乎漏跳了幾拍。

  不會……不會是他……不能是他……

  晏明修狠狠推開了周翔,抓起桌上的電話,快速地翻找著電話本,最後,他撥通了一個肯定知道內情的人的電話,這個人以前是汪雨冬的助理,汪雨冬自己組建娛樂公司後,他升職任執行總裁,他跟了汪雨冬那麼多年,從汪雨冬出道一直到現在,汪雨冬的所有事,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電話很快接通了。

  「喂,晏總,您好。」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受寵若驚。

  「老吳,我問你一件事,你如實告訴我,有半句假話,我饒不了你。」

  老吳愣了愣,聲音立刻伴上了惶恐,「晏、晏總您……雨冬他……您想……」

  「別說沒用的,回答我一件事。」

  「您、您說,只要是我能說的……」

  「汪雨冬拍的第一部電影,究竟有沒有用替身。」

  老吳聽到這個問題後,鬆了口氣,他以為是汪雨冬做的什麼事被晏明修抓到了,原來竟然是問這種不痛不癢的問題。

  當年他們做保密做得還不錯,不過那是為了包裝汪雨冬,現在,汪雨冬當年究竟是用替身,還是親身上陣,已經不重要了,也完全撼動不了汪雨冬的地位了。

  所以老吳很誠實地說,「晏總,當年用的確實是替身,不過為了宣傳效果,就說是親身上陣的,替身多花了錢就擺平了。」

  「那個替身是誰?」晏明修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面目猙獰、眼睛充血、拳頭緊握,就如同一個被逼到了絕境的猛獸,只待那迎頭一擊,他就會……

  「哦,就是那個周翔嘛,後來雨冬跟他合作最多了,倆人都合作了四五部電影了,周翔一直是我們的首選武替。」

  晏明修手裡的手機啪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眼前一陣天昏地暗,身體裡傳來的扭曲的痛苦幾乎奪取了他全部的呼吸,他腦中不停地嗡鳴,眼前幾乎一片血紅,整個空間在他眼裡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周翔……

  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耍他?

  他十六歲那年深為驚豔、駐足在電影院前足足看了七八遍預告片的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背影,居然是周翔,居然就是周翔!

  不是汪雨冬,不是別的人,是周翔,是周翔!

  可笑他竟把周翔當成了汪雨冬的替身,究竟誰他媽是誰的替身!

  這一步他從一開始就走錯了,以至於順著錯路一直走到了黑,終於錯將難返,讓他失去了所有,甚至連一個補救的機會都祈求不到。

  周翔就這麼消失了,他有好多話想對他說,他有好多事想和他做,他有一整個漫長的人生想和他分享,可他卻就這麼消失了,因為他的錯誤,一步步地,把周翔推上了那個和他訣別的路。

  他傷害了他最愛的人,結果這些統統報應到了他自己身上。

  晏明修痛得死去活來的,他真恨不得自己也當場消失,也許他能和周翔出現在一個地方。

  他站立不穩,此時他的理智已經瀕臨崩潰,巨大的打擊讓他心生恐慌,讓他悲憤交加。

  周翔也萬萬沒想到晏明修會反應如此的大,當場愣住,不知所措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神色迷茫地往門口走去,幾乎是機械式地打開門,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

  賓館的門在失去支撐之後,砰地一聲彈了回去,一股冷風灌進屋裡,吹得周翔清醒了幾分。

  他想不明白晏明修怎麼了,難道這件事如此難以接受?

  他愣了好幾分鐘,才想起來晏明修身上只穿了睡衣,這種天氣他究竟要去哪裡?哪怕是站在走廊都冷得要命,這麼出去絕對要凍出事兒來。

  他快速地套上衣服,並拿起晏明修的大衣,也跟著離開了房間。

  75

  周翔先在酒店裡轉了一圈,他想晏明修要是沒離開酒店,他就回房間睡覺了,反正凍不壞,結果他找了一圈,酒店就那麼大,根本找不到人。前台的大娘只顧著聊QQ,問她有沒有人穿著睡衣出去,她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

  最後大娘檢查了一下門,說肯定有人出去了,這道門不太好使,不會用的人關不嚴。

  周翔有些著急,晏明修要真出點兒什麼事兒,倒霉的還是他這個「助理」,光汪雨冬就絕對不能放過他。

  他跟大娘借了一個手電筒,就出去了。

  村子裡的人睡得早,十一點多基本沒有幾戶亮燈的了,整個村子黑燈瞎火的,周翔在原地愣了半天,不知道從哪兒找起。

  他又不能喊,也不能驚動其他人,否則晏明修回來了多半也要找他事兒。

  他裹了裹大衣,拿著手電筒在村子裡來回晃蕩,低聲叫著晏明修。走到村尾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對深夜幽會的小情侶,手電筒的燈光把倆人嚇一跳,周翔趁機問他們看到一個穿著睡衣的人沒有。

  倆人想了半天,那女的恍然大悟,「好像是有個人往山裡去了。」

  周翔急道:「走多久了?」

  「剛過去。」

  周翔順著他們指的方向,把足狂奔,晏明修如果真的進山了,就太危險了。他對這種漆黑的森林有本能地恐懼,因為他就是葬身在裡面的。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堅實的草地上,耳邊是呼嘯的風,夜晚的山林,真是凍得人頭皮發麻,他不敢想像晏明修怎麼能穿著一身薄薄的蠶絲睡衣跑出去那麼遠。

  何必呢?

  難道那部電影不是汪雨冬演的,讓他這麼難以接受?

  周翔覺得又可悲又可笑,晏明修真是個情種。

  「晏明修!晏明修!」周翔扯著嗓子大喊起來,他不敢跑太深,生怕自己也迷了路,但是轉了十多分鐘也沒有找到晏明修,他想回賓館叫人來搜山了,如果晏明修出什麼事兒,他更承擔不起。

  下定決心後,他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山林裡很不平靜,盤旋在上空的禽類就像收到了什麼驚嚇一般,發出刺耳的鳴叫聲,爭相飛上上空,周翔聽著這聲音感覺一陣心慌。

  他正爬上一個高坡,突然,一陣顫動從腳心攀升了上來,接著他的整個身體都不由自主地跟著晃動了起來。

  周翔一腳正踩在石頭上,站立不穩,一下子滾了下去。

  是地震!

  那陣令人心生畏懼的地動山搖,是只有大自然才能聚起的力量,周翔做夢都沒想到這個時候會碰上地震,振幅雖然不是特別大,但是周翔太過緊張,根本站不起來。

  樹葉和細小的樹枝嘩嘩嘩地落到了他身上,他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往樹林外衝去。

  大的震動已經停止了,但仍然有細小的餘震時不時震盪著周翔的心,不遠處的村子燈火通明,高亢的叫喊聲不絕於耳。

  周翔在穿過一片窪地後,看到了一個他熟悉的身影,是晏明修。

  晏明修似乎有些迷茫地站在樹林裡,好像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方。

  「晏明修!」周翔大叫了聲,衝了過去。

  晏明修轉過了臉來,皮膚在光線下透著不正常的青白色的,嘴唇凍得發紫,眼眶卻是紅的。看上去又迷茫,又無助。

  周翔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那大概是揪心,他真恨晏明修對汪雨冬如此一往情深,他都想吐了。

  周翔把衣服推倒他身上,厲聲道:「你他媽是不是瘋了,你知道這麼黑燈瞎火的跑到山林裡有多危險嗎!會死人的,真的他媽的能死人的!」

  晏明修根本沒有伸手去接衣服,任憑那外套滑到了地上,他眼神空洞地看著周翔,彷彿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地震了你感覺不到嗎?趕緊出去,這裡太危險了,要是有什麼木頭倒了……」

  周翔氣急敗壞地撿起衣服,披到了晏明修身上,然後拉著他往外走。

  拖著走了沒幾步,晏明修卻突然掙開他的手,接著狠狠地抱住了他的腰,力氣之大,把兩個人都弄倒在地。

  周翔氣得想抽死他,他急於離開這裡,到空曠的平地上去,萬一再來一波大的餘震,他好不容易有第二條命,儘管活過來之後竟是糟心的事兒,可他還是不想死。

  他只聽到晏明修虛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叫著,「周翔。」

  周翔愣了愣,緊握的拳頭死死揪緊了地下的野草。

  晏明修又叫了一聲「周翔」,周翔從來沒聽晏明修這麼叫過他,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那種叫法就好像……就好像在像他求救。

  周翔不理解,但他聲音讓他震撼,讓他彷彿被束縛住了手腳一般,僵硬無法動彈。

  過了好一會兒,周翔只能感覺到晏明修滾燙的胸膛,卻聽不到半點聲音了,他才輕輕轉過身來,他發現晏明修竟然睡著了,就好像剛才發生的那一切僅僅是晏明修在夢遊。

  在這種地方,這麼冷、並且剛剛地震過的地方,竟然睡著了!

  他拍了拍晏明修的臉,冰涼。

  真的睡著了?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

  周翔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現在要把晏明修盡快弄出這裡,而且現在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艱巨的人物。

  要把一個比自己高比自己重的人背出這種不平坦的山林,儘管離村子已經不遠了,也夠他累的了。

  周翔嘆了口氣,自語道:「你他媽就是我的祖宗。」

  他把外套套在晏明修身上,然後把晏明修背了起來,晏明修的體重把他壓得幾乎成直角,他一步步艱難地背著晏明修往外走。

  兩百多米的山路累得他快要跪下了,才終於把晏明修背了出去。

  劇組似乎有很多人在找他們,遠遠就好多手電筒朝他們照了過來,晃得周翔眼睛都睜不開。

  「在哪裡在哪裡!」

  「晏總!周翔!」幾個工作人員跑了過來,一見晏明修暈過去了,都嚇傻了。

  導演也跑了過來,急道:「怎麼回事!你們去哪裡了!地震了呀,你知道多危險嗎?」

  汪雨冬也過來了,上去就把晏明修架了下來,拍著他的臉急叫道:「明修?明修?把他抬到擔架上,快叫醫生來。」

  周翔張了張嘴,想說他沒事兒,可是看所有人緊張成那樣,他說了也白說,只好退居到一邊兒。

  汪雨冬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道:「周翔,這是怎麼回事!」

  周翔冷冷地說,「我陪晏總出來散步,地震了,晏總撞著腦袋了。」

  「大半夜的散什麼步!」

  周翔也豁出去了,他肚子裡的怨氣太重,再不發洩,他可能會做出更極端的事情來,於是他諷刺道:「晏總想散步,哪是我管的了的。」

  周圍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在娛樂圈裡哪有人敢這麼跟汪雨冬說話。

  汪雨冬也愣住了,他萬萬沒想到周翔敢頂他,他第一反應就是周翔仗著跟晏明修的關係,恃寵而驕。

  其他人也大多這麼想,尤其是那些猜測他和晏明修關係不尋常的人,他們看周翔的眼神都不對勁兒了。

  周翔甩了甩腦袋,轉身往遠處走出,尋了一處空地,席地坐了下來。

  眼下不能回屋,也就無事可做,他就像一隻渾身是刺的刺蝟,抱膝蹲在一邊,看著遠處一群人為晏明修忙活,汪雨冬臉上焦急的表情,異常地刺眼。

  76

  由於地震震級不大,村子沒有遭到嚴重的損失,只是有些腿腳不方便的人在跑動的時候受了些輕傷。

  儘管如此,卻沒有人敢掉以輕心,村子裡的人都把被縟之類的搬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儘管天氣寒冷,依然打算晚上在外面過夜。

  像他們這種人煙稀少,建築也大多低矮的地方,地震能造成的損害並不大,但是他們最怕的卻是由於地震造成村子與外界隔絕,現在什麼情況都不知道,人心惶惶。

  周翔也從房間裡拿出了兩套被縟,把賓館提供床單墊在地上,鋪上兩層褥子,然後縮進被子,在角落裡眯了起來。

  大部分人其他都睡不著,周翔耳邊一直有著那種悉悉索索的聲音,他開始還聽得很煩躁,怎麼都靜不下心來,不過他拍了一天的戲,晚上又背晏明修走了那麼一段路,本身已經很累,濃濃的倦意終於侵蝕了他的意識,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天明之後,光線太亮,周圍太吵,他很快醒了過來。身邊所有人都在忙碌著,周翔眯著眼睛,就見一雙雙腿在他眼前走來走去。

  他晃著腦袋坐了起來,鼻尖凍得都僵硬了。

  劇務跑過來推了他一下,「回賓館了,應該沒事兒了。」

  周翔迷迷糊糊地站了起來,抱著被子跟著眾人移回了賓館。

  他一進屋,就看到晏明修躺在床上,看樣子依然沒醒,而汪雨冬就坐在床邊的椅子裡,正在看新聞。

  見周翔進來,汪雨冬冷冷瞥了他一眼,「出去,找賓館給你重新開個房間。」

  周翔二話沒說,轉身就走。

  「周翔。」汪雨冬充滿寒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你心裡清楚你是什麼。」

  周翔自嘲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什麼,用不著別人提醒。

  他重新開了個房間,在晏明修那層的樓上,進屋之後他先打開了電視,現在是早上六點多,很多人都還不知道這裡發生了地震,但是電視上已經有報導了。

  原來這地震發生在黔桂邊境的山區裡,震級4.7,由於地域廣闊,人員分散,目前沒有得到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的報導,地震局的專家正在分析地震範圍,並預測之後的兩三天可能會有小規模餘震。

  看來這次地震並沒有造成大的損失,那麼劇組的拍攝計劃也就不會有大幅度更改,這地方他不想再來第二遍了。

  看完新聞之後,已經快七點了,他估摸著陳英起床了,在她看到新聞之前,就給她打了電話,給她保平安。

  然後他就睡覺了,折騰了一晚上沒睡好,實在太累了。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直到有人來叫他繼續拍攝。

  村子裡到下午也早已恢復了秩序,他們抓緊日落前的幾個小時,拍攝了一部分內容。

  這一天,直到周翔回房間休息,他都沒見到晏明修。

  接下去的幾天,晏明修似乎一直都在房間裡沒出來。

  周翔每天起早貪黑的拍戲,不僅要忍受同事對他的質疑,還要防備譚殷又耍什麼花招,最要命的是,只要是汪雨冬在場的時候,他的每一場戲都要反覆拍上七八遍,儘管他的戲份並不多,汪雨冬出現的時間也不長,但每天只要有那麼一兩次,就足夠他累得喘不上氣來。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周翔得罪了汪雨冬,主動跟他說話的越來越少。

  周翔倒不至於為了這點事兒垂頭喪氣,真正讓他覺得心慌的,是他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怪圈,一個重複前世的經歷的怪圈。

  一切的一切,就是他重蹈覆轍的過程,他眼睜睜地看著當年發生的事在現在一件件發生,儘管細節不同,但是大的方向卻半點沒錯,他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往老路上走,停都停不下來。

  他有些害怕。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他怕死,他怕再這麼走下去,最終的結果會和前世一樣……

  難道他獲得新生只為了重複一遍前世的錯誤?那又有什麼意義。

  周翔想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卻發現自己力不從心,他已經控制不了事態的發展。

  又過了兩天,他終於見到晏明修了。按照行程,周翔在山裡的戲份已經快要拍完,他要和晏明修一起回去。

  晏明修的戲份很少,一兩天就結束了。只是他狀態不好,進展很慢,但沒有人敢催他,導演對他要求也不高,晏明修只要能露臉就夠了。

  他們的拍攝地不在一個地方,周翔只是老遠瞥了晏明修一眼,晏明修也恰巧轉過頭來看到了他,兩人目光交匯的一瞬間,周翔感覺心臟被猛擊了一下。晏明修的眼神很深、很沉,好像一個無底洞,讓人望進去就感到壓抑。他說不清那是什麼感受,只是心裡堵得慌。

  晏明修看了他一眼之後,就轉開了臉,周翔也僵硬地轉過了身去。

  劇組給他們安排了車,第二天送他們出山,其他人繼續留下來完成後續的拍攝任務。

  晚上週翔收拾好行李之後,就打算睡覺了,這時候,賓館的內線電話響了。

  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是晏明修那個房間的。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電話,「喂。」

  「你現在過來。」晏明修說完這句,就掛斷了電話。

  周翔嘆了口氣,穿上衣服下了樓。

  他手裡還拿著晏明修房間的其中一張房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先敲了門。

  晏明修道:「自己進來。」

  周翔刷開門,走進了屋。

  晏明修靠坐在床頭,他的臉色很蒼白,嘴唇呈現不正常的青灰,就好像還在生病一樣,是周翔見過的晏明修狀態最差的一次。

  晏明修指著椅子,「你坐下。」

  周翔坐了下來。

  晏明修儘管臉色不好看,目光卻依舊銳利,那張能領任何女人心動的眼睛此時就專注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周翔,緩緩開口,「你為什麼那麼肯定,汪雨冬在那部電影裡用的是替身。」

  果然是這件事兒。

  周翔低聲道:「我隨便猜的。」

  「別以為這種理由能唬住我。汪雨冬當著你的面說你,你都不敢吱聲,這種沒理沒據的事情,你怎麼就敢隨便說,而且還說對了。你一定知道什麼。」

  周翔當然知道什麼,因為他就是當事人,可惜他不能說。

  他只好道:「我以前聽過一些謠傳,在加上那些動作確實不像汪雨冬能做出來的。」

  晏明修眯起眼睛,「周翔,我覺得你有很多事沒對我說實話,如果有一天讓我知道你瞞著我什麼重要的事,我不會放過你。」

  周翔有些無法直視他深邃的目光,那眼睛好像要把他貫穿了。

  晏明修又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想好了再回答。」

  周翔點點頭。

  「你和那個『周翔』,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你們身材差不多,名字相同,有很多相似的經歷,甚至同進入了王總的公司,同在蔡威手下,同樣做武替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周翔出事的日期和你出事的日期是同一天。」

  周翔呼吸有些急促,心臟砰砰直跳。他不知道晏明修怎麼就突然把話題從汪雨冬身上轉到他身上了。

  晏明修的聲音有些尖銳,「我想問問你,這是為什麼!」

  77

  周翔乾笑兩聲,「晏總,這問題你讓我怎麼回答。」

  「我不要聽到這種敷衍的答案。」

  晏明修不知道何時,已經下了床,走到了身邊,修長的手指捏著周翔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

  周翔啞聲道:「我確實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說謊!」晏明修厲聲道,他的手指慢慢收緊,周翔感覺自己的下巴要被捏碎了。

  晏明修的眼中拉扯著不正常的紅血絲,一個人被逼入絕境也不過是這樣的疲態。他心裡實在太亂了,有什麼東西遊離在他的思維之外,經過他怎麼都抓不住,卻一直不肯其他遠去,他覺得自己必須抓住它,只要抓住它,他就能得到救贖。

  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巧合,冥冥之中必定有什麼安排,讓這個也叫周翔、身上一堆熟悉信息的人出現在他面前,在他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這個周翔不該只是一個過客,他……他憑什麼那麼像「他」,簡直就像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晏明修被自己嚇了一跳。

  看著這張明顯年輕一些、俊逸一些的臉,和那個人沒有半分相似之處,他們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讓晏明修接受那些詭異的、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就發生在自己身邊,實在太過困難,叫他一個正常人如何相信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

  再說這個人也根本不承認。

  這點是晏明修最為迷惑的,如果這個周翔真的是那個周翔,他為什麼不告訴自己?

  晏明修把這件事在心中梳理了無數遍,都不敢下決定,因為每一個論據都有些站不住腳,他害怕,他害怕自己滿懷希望,到最後卻失望至極。

  這麼多年來,他是靠著寂空法師的一句「他沒死」而撐過來的,儘管大師還有後一句話是「但也並不算活著」,但他選擇相信第一句,他不相信周翔死了,嚴格來說,應該是他不接受周翔死了,他沒有見到屍體,他就永遠不會接受周翔死了。

  要他接受周翔死了,就等於把自己也扼殺了。

  他會崩潰,會徹底崩潰。

  尤其是經歷幾天前的事,讓他知道了那個曾經讓他著迷不已的身影,竟然就是周翔之後,他更加無法接受自己在承認愛一個人的同時,卻永遠失去了愛的機會。

  他不接受,他不承認,永遠都不。

  周翔抓住了晏明修的手腕,微微使力,他的下巴實在太疼了,再捏下去就要碎了一樣,他掐著晏明修的腕骨,示意晏明修放手。

  疼痛拉回了晏明修的理智,他看了眼前這個周翔一眼,慢慢鬆開了手。

  周翔噓出一口氣,站起身來,有些冷漠道:「晏總,你說這些東西太莫名其妙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世界上巧合的事多得是,恐怕是你先入為主覺得我和他像,所以我幹什麼你都覺得像,但是我……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周翔咬牙說完了最後一句話,這話不僅僅是說給晏明修的,也是說給他自己的,他要做和以前那個「周翔」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人不能在一個坑裡栽兩次,那是傻逼。

  周翔說完之後,就想馬上離開。

  晏明修按住他的肩膀,「你去哪裡?你就呆在這裡。」

  周翔硬著頭皮坐了下來,沉聲道:「晏總,你別為難我了。」

  晏明修合了合散開的睡衣衣襟,重新坐回床上,磁性的嗓音在靜謐的房內徐徐響起,「周翔,這樣的解釋我接受不了,早晚有一天,我會知道你在隱瞞什麼。」

  周翔沒有抬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晏明修道:「睡覺吧,明天回北京。」

  和他們一起回北京還有兩個演員,這回借晏明修的光,周翔被升艙了,跟晏明修坐到了一起。

  整個頭等艙就三四個人,他們兩個坐在最前排,各懷心事,全程都沒說過幾句話。

  尤其是晏明修,如同雕塑一般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發呆,整個人彷彿都籠罩在一種低沉的空氣裡。

  現在的晏明修,給周翔的感覺就好像一個內裡已經枯萎的樹,在他的身上,找不到當初那種年輕的、傲慢的勁頭了,剩下的只是陰沉和冷漠,和他只有二十三歲的年齡嚴重不符。

  周翔對把晏明修變成這樣的那個人,又嫉妒、又恨。

  飛機落地後,姜皖來接的他們,姜皖先送了晏明修回家,隨後又把周翔送了回去。

  幾天沒見,陳英的氣色好了很多,周翔仔細問了她最近的治療情況,覺得放下心了,才去補了個覺。

  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他終於睡醒了。從飛機下來他一直忘了開機,此時一開機,蹦出好幾個未接來電,全都是蔡威的。

  他急忙回了個電話。

  蔡威的聲音有些壓抑,「周翔,你出來,我有事請問你。」

  周翔的心一沉,他懷疑是他和晏明修的事已經傳到蔡威耳朵裡了。這並不奇怪,蔡威在圈子裡人脈之廣,是不可想像的。

  周翔想到此,心虛得不想見他,就想推脫過去,可是一想自己明天還要去公司報到,多了一時也根本沒用,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

  「晏總,您來了。」王隊長上去跟晏明修握了握手。

  晏明修與他回握,有些心急道:「王隊長,我一下飛機就趕過來了,請跟我說一下最新情況。」

  晏明修此時正在王大隊長的辦公室裡,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堆照片,白板上還貼著十多張,都是有關周翔那個房子的照片。

  王隊長也不廢話,指了指其中一張,「我們對這個門鎖徹底分析了一下,得出的結論是鎖具沒有遭到任何破壞,鎖芯有些舊,但沒有嚴重的刮痕,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拿完全匹配的鑰匙開的,剩下的百分之十,也有可能是超高端的開鎖工具,但我們都更傾向於第一個可能。」

  晏明修克制住心臟的悸動,「你是說,這鎖可能是拿著鑰匙開的。」

  「很大可能,是的。」

  晏明修想到蘭溪戎,想到蔡威,然後想到了周翔。

  知道那把備用鑰匙的無非是這些人,那麼開鎖進屋的人……

  晏明修沉聲道:「明天,我給你一樣東西,是這把鎖的備用鑰匙,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王隊長拍了下大腿,「晏總,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怎麼不早給我們啊!」

  晏明修對刑偵的事懂得不多,他只是單純的不想把鑰匙從原為拿開,他還做著有一天周翔回來,怕他打不開門的夢……

  此時,在這個緊要關頭,在這個彷彿只要敲開這一層薄殼,就能解除他心中很大的疑惑的緊要關頭,他也顧不了這麼多了,把他對蘭溪戎和蔡威的猜測都說了出來,不過隱去了倆人的名字。

  「晏總,您要這麼說的話,這個案情的動機和嫌疑人就又要重新分析了。另外,照您這麼說,其中一個人他見過嫌犯的背影,這樣的話,能不能請他來協助我們觀看路口的幾個監控錄像,找出嫌犯。我們已經拿到了那個時間段能夠拍到小區的兩個監控錄像,他隨時來,我們隨時可以看。」

  晏明修想了想,「好,我會通知他,我們一起看。」

  78

  蔡威要他去的地方,竟然是當初倆人畢業沒幾年,為生計辛苦奔波時經常聚會的一個小新疆餐館。這個餐館在他的記憶力至少已經存在了將近二十年了,一直就是小小的門臉,陳舊的裝修,但是生意總是很好,一個白白胖胖的維吾爾族大叔既是店長又是主廚,老遠就能聽到他粗獷的笑聲。

  那時候,他和蔡威下班之後,經常跑到這裡吃頓飯、喝點酒,然後天南海北地扯皮,幻想著以後有錢了該過什麼樣的生活。

  最終他和蔡威都沒變成真正的有錢人,但是他們對自己的生活都很滿意,對這個小餐館也很有感情,隔三差五地還會過來坐坐,只不過次數越來越少。尤其是當蔡威習慣了跟著各種大老闆大明星出入各色豪華酒店的時候,他穿著好幾千的西裝坐在這裡,就顯得格格不入。

  周翔沒想到蔡威會想在這裡見他。

  這個小餐館還是原來的樣子,周翔老遠就認出來了。

  他直接進了一個小包廂,蔡威已經坐在裡面等他,菜都上好了,滿滿一桌子,都是他們當時喜歡吃的、經常點的。

  桌子中間擺著六七瓶啤酒,還有兩瓶白酒。

  這個架勢周翔很熟悉,蔡威想喝醉。

  「威哥。」周翔感到有些忐忑,他直覺蔡威找他,是因為晏明修的事。

  蔡威深深看了他一眼,「坐吧,我已經點菜了。」

  周翔坐進椅子,和蔡威保持了一個他心理上認為安全的距離。這是他下意識的行為,可看在蔡威眼裡,卻像是刻意的。

  蔡威把酒瓶子啟開,啤酒白酒各倒了兩杯。

  周翔點點頭,「威哥,你今天找我……」

  蔡威碰了碰他的杯,「幹了。」

  周翔嘴唇有些顫抖,這種熟悉的氣氛讓他感到有些無措。

  他索性抓著酒瓶猛灌了一大杯,給自己壓壓驚。

  喝完之後,蔡威開門見山地說,「你和晏明修的事我聽人說了,你說實話吧,是真是假,你要是真把我當哥,就別瞞著我。」

  周翔抹了抹嘴角,他不敢看蔡威,而是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菜,「是真的。」

  蔡威拿著酒瓶的手頓了頓,然後把酒瓶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下周翔的腦袋,「你丫傻逼啊!」

  周翔低著頭,抿嘴不說話。

  「沖什麼?你沖什麼?錢?地位?你說,你沖什麼?」

  周翔慢慢轉過臉,看著蔡威,眼圈有些紅,「錢。」

  蔡威看著他的表情,整個人愣住了,然後他頹然地垂下了手,就好像一下子被抽乾了力氣。

  周翔顫聲道:「威哥,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蔡威重重嘆了口氣,心裡滿是無奈。

  「王八蛋啊,錢是王八蛋……」蔡威喃喃道:「你媽好點兒了嗎?」

  周翔點點頭。

  蔡威悶頭喝了幾口酒,「這路是你自己選的,你可別後悔。」

  周翔搖搖頭,「沒什麼值得……值得後悔的。」

  「那我就提醒你一句。錢賺夠了就行了,別動別的心思,晏明修心裡有人,別人進不去的。」

  周翔自嘲地笑了笑,「好。」

  這點,還有誰能比體會了兩輩子的他更清楚。

  蔡威晃著酒瓶子撞擊那老舊的桌子,苦笑道:「周翔啊周翔,周翔……你說這名字,是不是被下咒了,為什麼都栽一個人手裡,為什麼……你說這他媽的是為的什麼呀?」

  周翔默默灌著酒,酒是好東西,喝醉了他就什麼都忘了。

  蔡威點著桌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他自問自答著,「這是我和我兄弟經常聚會的地方,真想再和他喝一回酒啊。」

  周翔鼻頭一酸,心頭有一股衝動,讓他想要告訴蔡威真相,「威哥,我……」

  沒想到蔡威這時也轉頭看著他,那眼神很深、很沉,就好像在揣測什麼。

  周翔愣了愣,「威哥?」

  「周翔,有時候我覺得我有些看不透你。」

  周翔不知道蔡威想說什麼。

  「你讓我覺得……太像他了,像到有時候,我和溪戎都懷疑你們就是一個人。」

  周翔心頭一驚。

  蔡威重重拍了拍周翔的肩膀,「有幾件事,我一直沒問你,但是我憋在心裡難受。第一個,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去老周家吃飯的事兒,你是怎麼知道他老婆做了糖醋排骨的?你還跟老周說,是我告訴你的,周翔,你為什麼要撒這個謊?」

  啤酒混著白酒喝,蔡威及時酒量驚人,此時也已經醉醺醺的了,周翔也一樣,倆人一口菜沒吃,上來就灌酒,這個時候都高了。

  也許就是因為喝高了,才敢說這些話。

  周翔下意識地就想撒謊,含糊地說,「我……我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

  周翔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這個你不記得了,那關於我女兒的事兒呢?你記得嗎?整個公司沒人知道我老婆最開始懷的是雙胞胎,因為只生下來一個,除了周翔,除了我那個兄弟周翔,沒人知道,你怎麼就知道?啊?你他媽怎麼就知道了?」

  蔡威越湊越近,最後乾脆抓住了周翔的衣領子,半個身子撞進了他懷裡,朝著他喊,「周翔,周翔,兄弟,你是哪個周翔?你怎麼那麼像我兄弟,你他媽憑什麼像我兄弟啊,你是誰啊周翔!」

  「威哥,威哥,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蔡威把他的衣領子揪得越來越近,最後眼裡透出一種讓周翔看了極其難受、愧疚的眼神,他啞聲道:「威哥,對不起。」

  「你怎麼對不起我?你說說,為什麼你會知道那些?」蔡威用力掐住了周翔的胳膊,死死盯著周翔的眼睛。

  周翔深吸了一口吸,「威哥,我先送你回去吧,我……」

  蔡威抓著他不放,啞聲道:「這些我本來不想說,不想問,可是,我沒想到你會和晏明修在一起,世界上哪有這麼多巧合,一件又一件……」蔡威眼神有些迷茫,瞳孔慢慢失去了焦距。

  倆人喝得太急,現在都喝暈了,周翔情緒也跟著激動了起來,哽嚥著一遍遍說,「威哥,對不起,對不起啊。」

  「你對不起個屁啊你……」蔡威含糊地罵著這麼,一邊歪倒在周翔身上。

  周翔把賬結了,架著他就出門攔了輛出租車。

  蔡威在車上還嘟嘟囔囔地說著胡話,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想問什麼,只是一會兒說他和周翔的往事,一會兒說周翔不夠意思。

  周翔克制住自己想要說出一切的衝動,把蔡威送回了家。他沒敢多留,把蔡威安頓好,跟嫂子交代了幾句,就跑了。

  跑到大街上之後,冬日裡的寒風把他吹得醒了幾分酒,他一步步地往家的方向走去,開始認真地思考他是否應該向蔡威坦白。

  之前他不敢告訴任何人,是因為他害怕沒人會相信,反而會將他當成異類,畢竟這麼玄乎的事情,他如何要求別人信?後來,是因為他經濟上碰到了困難,他不想「逼著」蔡威幫他。現在,這些顧慮都減輕了,想來想去,蔡威一直是他最信任的兄弟,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處處幫著他,想到蔡威為他的死愧疚難過,周翔心裡也在受著煎熬。

  也許告訴蔡威一切,能讓他們兩個人都解脫。

  至少,蔡威不會再為了他而自責,而他自己,也不用再背負這個最大的秘密,有一個人能夠傾訴,能夠驗證他周翔曾經以另一個身份活過,這對他來說,將是一場救贖。

  甚至,也許在蔡威的幫助下,他能拿回他父母的遺物,他已經不指望能拿回自己的房子,但至少房子裡那些充滿了他童年回憶的東西,他想一件不落地拿回來。

  周翔思來想去,最終決定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告訴蔡威真相。就等……就等蔡威酒醒了吧,他再提上兩瓶好酒,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一五一十地告訴蔡威,希望蔡威能原諒他。

  第二天周翔沒去公司,他估計蔡威也起不來,索性他也沒去。

  正好他離開家兩個多星期,也該陪陪陳英,當天下午,他就陪陳英去醫院做了一次透析。

  儘管陳英身體恢復的很好,但是每星期兩次的透析,實在太消磨人的意志,不能出遠門,不能干重活,整個生活彷彿都被拴在了醫院上,陳英雖然不抱怨,但周翔總看到她無意識地嘆氣。

  回家的路上,陳英又在嘆氣,周翔忍不住道:「媽,你最近怎麼老嘆氣,咱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陳英笑了笑,「我在想呢,我在想你什麼時候能成家。」

  周翔乾笑道:「這個……」

  「不是讓你娶媳婦,哪怕你找個好的男朋友也行,你過了年都二十七了,總這麼一個人多不好,媽指不定哪天就沒了,你不能總守著我一個老太太過。」

  「這叫什麼話,只要你堅持治療,再活二三十年不成問題。」

  陳英咯咯直笑,「我可不想活那麼老,太受罪了。阿翔,你真的沒碰到什麼合適的?你別怕,媽真的不介意了,你昏迷的那兩年,我什麼都想開了,什麼男的女的,孫子不孫子的,沒有什麼比你健康、高興來得重要。我那個時候都想,哪怕你全身癱瘓了,只要你能睜開眼睛看看我,我都願意伺候你一輩子,所以你是同性戀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早就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你高興,只要你喜歡,你領回來給媽看看,媽不反對。」

  周翔苦笑道:「媽,有好的我一定領回來讓你看,我現在真沒時間找,我正忙著工作呢。」

  陳英「哦」了一聲,又不死心地說,「找個正經人啊,可不能穿裙子化妝的啊。」

  周翔哭笑不得,「媽,扯哪兒去了……」

  「人都到齊了。」晏明修看了蘭溪戎和蔡威一眼,對王隊長示意道。

  蘭溪戎剛回紐約不到半個月,接到蔡威電話後,馬上又放下手頭的工作趕了回來。沒有什麼工作能比得上抓到那個小偷重要。

  他要周翔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歸位。

  王隊長點了點頭,朝手下的人使了個眼神,對方就開始放監控錄像。

  幾人圍坐在電腦前,認真地盯著屏幕。

  王隊長解釋道:「根據蘭先生的說話,嫌犯出現的時間大約是凌晨三點半左右,這是路口三個監控錄像的其中一個,由於無法判斷嫌犯是什麼時間進入屋子的,我們先從兩點開始往後看,如果蘭先生沒有看到疑似嫌犯的人,我們就要從兩點往前看,至少要看到前日的晚上十點,甚至更早、或者更晚。如果這個監控看不到他,還有另外兩個,嫌犯只要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必然逃不過這三個監控。但是請各位做好心理準備,這是一個非常消耗時間的事情,鑑於蘭先生是唯一的目擊者,你更需要集中精神。」

  蘭溪戎點點頭,「沒問題,你放吧。」

  晏明修冷冷瞥了他一眼,「仔細看,把那個小偷揪出來,否則你也一樣有嫌疑。」

  蘭溪戎瞪了他一眼,沒回話,開始專注地看著屏幕。

  蔡威也仔細看著,他想起那天醉酒時周翔在他耳邊不斷地道歉,他總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梗著,吐不出嚥不下,非常難受,他感覺自己接觸到了什麼事,那件事卻蒙著厚厚的面紗。他看著那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非常模糊的監控視頻,他有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能在這裡找到些什麼。

  從兩點開始,幾人集中精神盯著屏幕。

  由於那個時間出沒的人相對少,所以偶爾有人經過,他們都能及時捕捉到,可惜的是,這個錄像從兩點放到四點,蘭溪戎都沒有看到記憶中嫌犯的影子。

  王隊長道:「我們先看下一盤,把重要時間段先看了,如果三盤的重要時間段,也就是兩點到四點都沒有,那麼我們就要從第一盤開始,擴大時間範圍。」

  說完,電腦上顯示了第二個監控錄像捕捉下來的畫面。

  幾人看得都有些累了,尤其是蘭溪戎,幾乎不怎麼敢眨眼睛。

  這段錄像放到三點三十七分的時候,畫面上突然有一個人影從側門走了出去,步法有些急躁,介於快走和跑之間,這時候大街上只有他一個人,他這麼神色匆匆的樣子,實在有些可疑。

  蘭溪戎的心狂跳起來,他剛要張嘴,王隊長卻搶先一步大叫道:「停!」

  小警員馬上停下了錄像。

  幾人屏住呼吸看著王隊長,晏明修問道:「怎麼?是他嗎?」

  「放大,放大看看。」王隊長看向蘭溪戎,「蘭先生?這個人行蹤太可疑了,你仔細看看,是不是他。」

  晏明修隱隱覺得畫面上的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但是這人跑起來一瘸一拐的,看不出走路姿勢,而且畫面實在太暗太模糊了,他實在看不清楚。

  蘭溪戎死死地盯著畫面。他對那身衣服有印象,當時那個小偷,就是穿了一條牛仔褲,上面穿著條藍色的長袖t恤,只不過,畫面上的人沒有帶帽子和墨鏡,但是光線太暗,距離又太遠,更重要的是畫面上的人幾乎是背對著他們,根本無法看清楚臉。

  放大的倍數越多,人像就越模糊。

  儘管看不到臉,但蘭溪戎依然肯定了,這就是那個小偷。

  別說那熟悉的背影,單是他一瘸一拐的姿勢,就是他那一腳給踩出來的,他絕不會忘記。

  再次看到這個背影,蘭溪戎更加認為,這背影跟那天在拍攝MV現場他看到的周翔跑動的背影太像了,不禁是背影輪廓像,就連那姿勢都……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

  蘭溪戎心裡升起一連串的疑問,首當其衝地就是那個周翔是不是真的就是這個小偷,儘管只是一個背影,但是這個時候,蘭溪戎的大腦已經已經無法克制地胡亂想了一堆東西。

  那個人的名字、說話的方式、他的職業……

  王隊長說「門鎖是拿備用鑰匙打開的。」

  這麼多看似雜亂無章的信息組合到一起,卻給了蘭溪戎一個讓他震撼的猜測,就是因為這個猜測,讓他無法說出實話。

  他掩飾起自己洶湧的情緒,平靜地說,「不是他,那小偷不穿這身衣服。」

  王隊長驚訝道:「蘭先生,你確定嗎?你看仔細了,我們看了這麼半天,就他最可疑。」

  晏明修也皺眉看著蘭溪戎,他本來就不信任蘭溪戎,此時更有些懷疑,但他卻根本判斷不了真假。

  蘭溪戎篤定地說,「不是這個,身材、衣服完全不一樣。」

  王隊長很是失望,無奈道:「那就往下繼續看吧。」

  蔡威深深看了蘭溪戎一眼,他離蘭溪戎最近,剛才畫面上的人出現的時候,他分明看到蘭溪戎眼神變了,身子也往前傾去,如果不是王隊長搶先說話,蘭溪戎的嘴型分明是想叫停,他知道蘭溪戎在撒謊,至於蘭溪戎為什麼撒謊,他一定要問個清楚。

  幾人看了一下午的錄像,看得頭暈眼脹,全都看不下去了。

  他們看得很認真,卻在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物,照這樣看來,他們還要擴大時間範圍,繼續看錄像。

  但是今天顯然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王隊長跟他們約定了下次的時間,就把三人送出了門。

  走到門口時,晏明修看了蘭溪戎一眼,冷道:「你確定自己的眼睛沒出問題吧。」

  蘭溪戎哼道:「我的眼睛好得很,既不會看錯人,也不會錯過不該錯過的。」

  晏明修眼神一暗,對蘭溪戎的諷刺,竟沒有反駁,眼中反而聚起深不見底的悲傷,那濃的化不開的情緒,讓蘭溪戎和蔡威都深為震撼。

  他淡淡掃了兩人一眼,「有消息馬上通知我。」說完坐上車就走了。

  蘭溪戎看著他的車離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蔡威從背後按住了蘭溪戎的肩膀,沉聲道:「溪戎,我剛才就坐在你旁邊,你所有的表情、動作都在我眼裡,你瞞不了我,你在撒謊,我要知道為什麼。」

  蘭溪戎慢慢轉過了身,顫聲道:「威哥,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現在腦子裡一團亂。」

  蔡威抓著他不放,「我們找個地方,我坐著等你理清楚!」

  79

  周翔剛跟陳英回到家,手機就響了一下,他拿起來一看,是晏明修給他發了短信,讓他現在過去。

  周翔本來打算今天親自下廚做頓飯的,現在只好找了個藉口走了。

  他到那個房子之後,晏明修還沒來,周翔想起自己沒來得及吃飯,就開灶給自己煮麵條,正煮著呢,門鈴就響了。

  周翔洗了洗手就去開門了。他從貓眼隨便看了一眼,以為是晏明修忘了帶鑰匙,就把門打開了,結果一開門他就愣住了。仔細一看,門外站著的人不是晏明修,但是跟晏明修長得太他媽像了,就是年長了幾歲。這人的氣質沉穩內斂,跟晏明修一樣,一副不好接近的樣子,但不像晏明修那樣陰沉。

  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可能是晏明修的大哥。

  站在門口的男人瞥了他一眼,似乎一點都不意外,不疾不徐地說,「我是明修的大哥,我叫晏明緒。」

  周翔點點頭,「請進。」他多少能猜到晏明緒來的目的,聽說這人很不得了,年輕有為,以後的仕途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是不可想像的。

  晏明緒如出入自家一般,昂首闊步地進來了,並環視了一下房子,道:「聽說這房子本來是給我準備的。明修真能胡鬧,我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幹什麼。」晏明緒看了周翔一眼,意有所指地說:「不過更胡鬧的事他也幹了。」

  周翔淡道:「坐吧,他一會兒就來了,你們兄弟之間的事,自己商量吧。」他對晏明緒來這裡的目的一點都不感興趣,反正他錢也拿了,房子雖然還沒過完戶,但要是沒了也無所謂,有那些錢,再加上他自己的工作,也能維持陳英的治療和他們的生活。

  再說,他和晏明修又不是什麼生死相依的關係,他倒真希望能像那些狗血電視劇裡演的那樣,這個晏家大哥把支票甩他臉上,他高高興興地拿錢走人。

  他做夢都想離晏明修遠一點,離近了太痛,若不是為了陳英,他絕不自虐。

  晏明緒似乎有些驚訝。這人既不緊張也不卑微,讓他頗為意外。真不知道這個人是毫無羞恥心,還是心裡構建太強大。

  晏明緒坐到了沙發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周翔。」

  晏明緒眯起眼睛,「什麼?」

  「周翔,周公的周,飛翔的翔。」周翔指了指廚房,「我正煮麵的,你坐吧,我去看看。」

  晏明緒怔愣地看著周翔的背影。

  周翔?這個人也見周翔?

  這個名字曾經一度成為他和晏明修之間的大忌。他那愚蠢的弟弟為了一個男人死去活來的那段時間,這個名字他不斷地不斷地從晏明修嘴裡聽到。那段時間他既要忙工作,又要看著晏明修,還要瞞著家裡人,他當時弄死晏明修的心都有了。

  可是他毫無辦法,他不能讓死人復生。

  最後,他萬般無奈,找了自己的師父,希望他能勸導晏明修,他不知道自己的師父跟晏明修說了什麼,但是至少把晏明修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只不過,變成了今天這副行尸走肉的模樣。

  周翔這個讓他萬般痛恨、忌諱的名字,居然又讓他聽到了。

  如果不是看過那個周翔的照片,他都懷疑那個周翔是不是真的沒死,而不是晏明修不肯接受現實的幻想。

  他很快就明白,他弟弟把這個同名同姓的人放在身邊的目的是什麼了。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周翔消失的方向,心裡紛亂不堪。

  他今天過來,只是聽說晏明修包了一個小演員,他打算來看看,如果是個靠譜的,心術正的,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晏明修能從名為「周翔」的深淵裡走出來,比喜不喜歡女人這件事要重要多了,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眼看三年過去了,晏明修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處深淵,反而越陷越深。

  他都為自己的弟弟感到絕望。

  過了一會兒,周翔端了一碗麵條出來,「晏先生,你吃飯了嗎?」

  「我吃過了。」

  「我還沒吃,我能先吃嗎?」

  晏明緒打量著他,「你自便。」

  周翔也不跟他客氣,坐在餐桌前埋頭就吃。他們兄弟能商量出什麼來,他決定不了半分,他才不操那個心,如果這碗麵是他這房子裡吃的最後一頓,那他要好好的吃完。

  這碗麵並沒有來得及吃完,晏明修就來了。

  他見到晏明緒的時候,明顯怔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淡道:「大哥。」

  晏明緒看著晏明修明顯又消瘦了幾分的臉,只覺得又氣又恨。他指指周翔,「多久了?」

  晏明修面無表情地說,「幾個月了。」

  「我一回來你就讓我不安生,這個是什麼意思?」

  晏明修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問道:「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寂空法師,我要見他。」

  晏明緒皺眉道:「師父正在閉關,你等著吧。」

  「等他一出來我就去見他。」

  晏明緒壓抑著怒氣,「你進來,我有話問你。」

  晏明緒站起身,率先往書房走去。

  晏明修看了周翔一眼,不悅道:「誰讓你給他開門的。」

  周翔道:「你們長得太像了,我從貓眼看了一眼,以為是你。」他撂下筷子,「我先回去吧。」

  晏明修抬手制止他,「上樓上等著。」

  周翔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碗收拾了,上樓上呆著去。

  他隱隱聽到樓下傳來爭吵聲,這房子給隔音很好,聲音特別小,如果不仔細聽,幾乎無法注意到,也不可能聽清他們在吵什麼。

  吵什麼都不管他的事兒,周翔看了看表,已經挺晚了,他洗了個澡,打算睡覺了。

  睡覺前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曆,還有四天就是他爸媽的忌日了,時間過得真快。

  他查了下自己的日程安排,發現那天蔡威給了他一個平面廣告的試鏡機會,他想著明天要把這個事推掉,那一天,他只想守著自己的父母過。

  周翔倒頭就睡著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才感覺到身邊有動靜,他睜開眼睛,就感覺一個黑乎乎的影子爬上了床,伴隨而來的是熏人的酒氣。

  周翔擰開床頭燈,「晏明修?」

  晏明修沒說話,一頭栽倒在床上,修長的手臂攬住了他的腰。

  周翔問:「你怎麼回來的?」但他馬上意識到,晏明修身上一點兒寒氣都沒有,還穿著他今天進門時的衣服,他不是剛回來,而分明是根本沒出去。

  難道他就一個在樓下喝酒喝到現在?

  晏明修抓著他的衣襟,雙眼沒有焦距地看著他,喃喃道:「周翔,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周翔渾身一震。

  「你知道嗎?你肯定不知道……他們都不信,只有我自己知道……你……」晏明修像個小孩子一樣把臉埋進了周翔懷裡,拚命往裡拱,就好像想鑽進他身體一般。

  周翔只覺得心頭紛亂如麻。

  他叫的周翔……是自己吧……不是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而是……而是真正的自己吧?這句話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

  晏明修想他嗎?真的嗎?因為他死了嗎?

  也許,晏明修對他也有點感情,畢竟倆人同居了一年。

  只是,如果不是他「死了」,他肯定永遠都不會知道。周翔心頭五味陳雜,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兒。如果當年讓他聽到這句話,他該多高興,為了這麼一句話,他恐怕什麼都願意妥協。可惜直到他出事,晏明修都從未給過他半點希望,現在即使聽到這麼一句話,他也只感到心寒。

  人死了一次,還是有好處的,很多以前求之不得的東西,現在都不想要了。

  晏明修的身體很熱,緊緊貼著他,大半個身子趴在他身上,壓著他動彈不得。

  任憑晏明修這麼緊緊抱著他,他失神地看著天花板,儘管睏意正濃,卻無法入睡。

  周翔,我很想你……

  多好的一句話,哪怕是醉話,如果早點聽到就好了。

  現在,已經太遲了,他早已經不需要了。

  天還沒亮,周翔就走了。

  他今天還有工作,注定要忙活一整天。

  去公司取東西的時候,他迎面碰上了蔡威。

  蔡威的表情有一絲僵硬,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他。

  周翔心裡已經下定了決心,過完他父母的忌日,就單獨把蔡威約出來,告訴他真相。他承受這個秘密已經快到了極限,不管之後會發生什麼,他現在都想說出來,讓他解脫,也讓蔡威解脫。

  有了這個想法,他面對蔡威時的心虛和內疚就輕了很多,人也變得坦然了,他主動道:「威哥,那天沒事兒吧,你喝了不少。」

  蔡威「嗯」了一聲,「我喝多了,說了什麼你別介意。」

  「沒事兒,我也喝了不少,不太記得了。」周翔溫和地笑了笑,就像以前那樣看著蔡威。

  蔡威心頭一顫,岔開話題,「你來公司拿東西?」

  「是,要還魅影租賃的道具,阿六讓我把票據帶過去。」

  「行,你忙去吧。」蔡威轉身欲走。

  「蔡威。」

  「嗯?」

  「十六號那天你給我安排了一個試鏡,我有事去不了了,就不去了。」

  十六號……

  蔡威下意識握緊了拳頭,低聲道:「隨便你吧。」說完快步走了。

  周翔看著蔡威的背影,他敏感地察覺到了蔡威對他的生疏。他心裡有些難受,不知道告訴蔡威真相的時候,蔡威會不會怨他,什麼時候會原諒他。

  周翔抹了把臉,強打起精神,去處理工作。

  80

  周翔把票據送到阿六那裡之後,又接到了晏明修的電話。

  一接電話,就聽到晏明修的聲音醉醺醺的,就好像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醒一樣,這都下午四、五點了,難道他喝到現在?

  「周翔,你來,你過來。」

  「晏總?你一直在喝酒?」

  「別管,你過來,馬上。」

  周翔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他打著車跑了回去,一進屋就差點兒被酒味兒頂出來。

  晏明修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擺著好幾瓶紅、白葡萄酒,他臉蛋微紅,斜靠在沙發上。

  聽到開門的動靜,他轉過頭掃了周翔一眼,「你來了,給我做點飯。」

  周翔見他意識還算清醒,便鬆了口氣,他一點也不想應付一個醉鬼,他問道:「想吃什麼?」

  「冰箱裡有什麼做什麼吧。」晏明修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深深看著他,「做你拿手的。」

  周翔點了點頭,進廚房開始忙活。

  晏明修靠在門框上,眯著眼睛盯著眼前的背影,「蔡威跟你說過沒有?周翔的家被盜的事。」

  周翔頓了頓,悶聲道:「說過。」

  「我覺得那不是小偷。」

  周翔「哦」了一聲,「不是小偷是什麼?」

  晏明修眼裡放出熱烈的光芒,「我覺得是周翔本人。」

  周翔心中一驚,如果他此時回頭看看晏明修,就會知道晏明修眼裡狂熱的光芒有多麼不正常,可他這時候哪敢回頭,只能藉著切菜的動作掩飾自己起伏的情緒。

  他道:「你在說什麼?那個周翔不是……」

  「王隊長說門鎖沒有半點被破壞的痕跡,是用鑰匙打開的,知道那把備用鑰匙的,只有我,姓蘭的,還有周翔本人。」

  周翔不禁嗤笑道:「無稽之談,一個死人怎麼回來開門。」

  晏明修厲聲道:「他沒死!」

  周翔嚇了一跳,轉身看去,晏明修正凶狠地看著他。周翔想說出的話堵在喉頭,竟無法開口。

  晏明修憑什麼這麼篤定自己沒死?他死沒死,自然是當事人最有發言權。他真想扇晏明修倆耳光,老子都他媽死了快三年了,早死透了,還他媽沒死,如果真的沒死該多好!他的身體是他父母給予的,有一天下了地,他都不知道憑著這副皮囊,能不能找得到他的親爹娘。

  沒死,好一句沒死,晏明修這個把他逼到懸崖邊兒上的,憑什麼說他沒死。

  倆人怒目對視著,彼此互不相讓,各種情緒在眼神之間洶湧著、激盪著。

  最後,周翔似笑非笑地看了晏明修一眼,「晏總,您怎麼說怎麼是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說完轉頭過去,繼續做飯。

  晏明修也不再說話,就站在門口,默默打量周翔,心裡醞釀著什麼。

  晏明修吃完飯後,他們做愛了。

  開始的時候,就跟往常一樣,這仍然是一場沉默的、單方面發洩的性事,周翔依舊像鴕鳥一樣隱藏著自己的臉,還有情緒,而晏明修也依然不發一言,只是用力地撞擊著他的身體,力道之大,把周翔頂得腦袋幾乎撞到床頭。

  他早在很久以前,就領教過晏明修在床上的能力,只不過那時候倆人都很享受,常常糾纏一整夜也樂此不彼,但是現在卻是晏明修一味地發洩自己的慾望和情緒,而周翔把這件事當做工作一般去承受,他倒也從不抱怨什麼,錢貨兩清多好啊。

  只不過今天晏明修也不知道怎麼了,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的,會撫摸幾下他的身體,那動作就好像……就好像在試探一般。偏偏晏明修試探的地方,都是他以前敏感的地方,儘管換了個身體,他發現自己依然對這種觸碰無法免疫,很快就有了不一樣的感覺。他直覺晏明修是在試探他,對他的懷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只是沒想到晏明修會選擇這種方法……

  周翔強忍著不發出聲音,晏明修卻像是故意一般,延長了抽插的時間,一下下緩慢地進出,消磨著他的意志。

  周翔第一次有了快感,這讓他惶恐不已。他克制著自己身體的反應,卻愈發抵抗不住一波波洶湧而至的感覺。

  晏明修也變得反常,喘息聲特別重,就好像在壓抑什麼。

  周翔啞聲道:「夠了……你喝多了吧。」

  晏明修充耳不聞,繼續變換著角度撞擊著,他是第一次開始有了想要挖掘這個身體的慾望,而這感覺,竟然那麼地好,就好像他身下壓著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這個時候,他怎麼可能停下來。

  他不管是自己喝多了產生了幻覺,還是別的什麼,他只想牢牢抓著現在的感覺,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滿足了。

  倆人都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忘我,他們腦海裡除了慾望,已經不剩下什麼,甚至和他們肌膚相貼的人究竟是誰,都變得不重要了。

  周翔有種即將溺斃的感覺,他死死抓著床單,承受著那種已經闊別身體很久的快感。那一瞬間,他分不清自己究竟被裝在哪個軀殼裡,究竟這是前世還是今生,這種熟悉的感覺,貫穿了他所有的記憶,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或者說,究竟是哪一個軀殼,在這個時刻,已經不重要了。

  晏明修喝了酒,睡得非常沉,周翔醒來之後悄悄離去,他也絲毫沒有察覺。

  周翔裹著大衣往回走。他租的房子離這裡很近,走路二十分鐘就能到,只是他忘了自己剛剛縱慾一夜,現在腿肚子直打顫,每走一步,都在提醒著昨晚上發生了什麼。

  太瘋狂了……如果不是他尚且還有一絲理智,他早以為自己回到了當初。

  不知道眼明細有沒有發現異樣,希望他喝多了,今天醒過來就忘乾淨了,否則,他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釋倆人身體那種幾乎完美的契合度。

  這未免太諷刺了,現在想來,晏明修遲遲不和他攤牌,肯定是因為倆人做愛比較爽,而他那時候對晏明修唸唸不忘,或許也跟這點脫不了干係,男人就是這麼回事兒罷了。

  周翔懶得再去想之後的事了,他每天都被一堆問題困擾著,幾乎沒有放鬆的時候,有時候心裡的東西積壓得多了,他反而想讓那些東西去他媽的都滾蛋,還他一個清淨,哪怕只是暫時的。

  周翔回家洗了個澡,倒頭就睡上了。醒來之後正是中午,他陪陳英去醫院做透析,然後倆人去買菜,做飯,看電視,度過了祥和的一天。

  隔天早上,周翔穿了一身全黑的衣服出門了。

  他在路上買了花、酒和煙,然後叫了車去郊區的一個墓地。

  他父母去世的時候,國家對墓地管得還不嚴,安葬費都是他們單位出的,不像現在這樣,想埋都花不起錢。

  走過長長的墓園,經過一排排肅穆的墓碑,他走到了他父母合葬的地方,這裡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看著墓碑上熟悉而又遙遠的兩張臉,周翔席地坐了下來。

  他本來以為這麼多年,他早已經平靜了,可是這些日子經歷了太多事,他一肚子的憋屈無處訴說,坐在他父母面前,心裡就格外地難受了起來。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我這樣子你可能認不出來,但我是周翔,我真是周翔,我是你們的兒子,不管我長什麼樣兒……」周翔說到最後,已經哽咽,他突然有了想痛哭一場的衝動。

  81

  「爸,媽,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們給我的身體。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我本來已經死了,卻在這個人身上醒過來了。其實死了也沒什麼,我可以去和你們團聚了,但是既然還活著,哪怕是用別人的身體,我也想好好活著,我知道你們肯定也希望我能好好活著……」

  周翔一邊喝酒,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一些毫無邏輯的話,他有太多的秘密憋在心裡,至今沒法跟人傾訴,現在他只想當著自己父母的面兒,把那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話都倒個乾乾淨淨。

  他渾然忘了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直到他聽到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剛想回頭,便聽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顫抖,充滿了驚疑,「阿翔?」

  周翔的身體僵住了。

  蔡威看著眼前席地而坐,包裹在黑色風衣裡的背影,心臟幾乎要跳出來,巨大的期待和焦慮逼得他幾乎想逃。

  他轉過臉,看了蘭溪戎一樣,蘭溪戎卻沒有看他,那雙通紅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背影,嘴唇發白,毫無血色。

  周翔以前從來沒想過,轉過身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居然需要如此大的毅力。

  他用他所剩無幾的力氣,迫使自己轉過了身,他看到了他熟悉的兩個人,蔡威和蘭溪戎,那一瞬間,他只覺得鼻腔湧上一股酸意,眼前很快就模糊了。

  蔡威的表情由驚懼、狂喜、再到猙獰,短短不過一秒鐘的時間,他整個人已經撲了上來,把周翔按倒在地,嘴裡大吼著「周翔」,拳頭已經招呼到了周翔臉上。

  周翔和蔡威認識十多年,他記得倆人從前就打過一次架,那是倆人剛認識的時候,甚至他連原因都不記得了,打完之後,他們一夥人就去喝酒了,然後,他和蔡威就成了好兄弟。

  當那沉重的拳頭落到他臉上的時候,他想,蔡威的拳頭有這麼重嗎?

  蔡威的眼淚和鼻涕都流了下來,瘋了一樣揍著周翔,嘴裡含糊不清地罵著,「我他媽打死你這個混蛋,你這個畜生,你王八蛋!周翔我操你媽——」打到最後蔡威已經沒有力氣了,倆人抱著腦袋哭了起來。

  蘭溪戎半跪在地上,想把他們拉開,手卻使不上勁兒,最後也跟著哭了出來。

  清晨的公墓裡一個人影都沒有,森冷陰沉的空氣充斥著這塊土地的每一個角落,三個男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情景,詭異而滲人,然而防備決堤之後,情緒的洪流卻根本想擋也擋不住。

  經過一場瘋狂的情緒的宣洩,三人疲憊不堪地坐在一個咖啡廳的包廂裡,他們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從哪兒開口。

  周翔也不知道今天說了多少句「對不起」,總之他嗓子已經啞了。

  蔡威沉聲說,「要不是今天當著你爸媽的面,我就活活打死你。」

  周翔低著頭,沒說話。

  蘭溪戎深深嘆了口氣,「我們冷靜一下吧,說說……說說究竟怎麼回事,我到現在還是……還是沒法相信。」

  儘管他和蔡威已經商量過無數種可能,但最終卻發現,最讓他們無法置信的哪一種,反而有最高的可能性,所以他們來驗證了,沒想到,真的如他們所猜想的那樣。

  一時之間,狂喜和狂怒同時交匯在心頭,還有那對未知事物的敬畏和感嘆,也讓他始終無法調整好情緒。

  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像做夢一樣。

  翔哥沒死,卻活在別人的身體裡!

  周翔喝了口水,啞聲道:「我……從頭說吧。」他回憶起自己作為真正的「自己」時,在雨夜中迷路時的惶恐不安,「我們進山之後,下起了暴雨,暴雨造成山體滑坡,我們隊伍裡二十多個人被沖散了,我迷路了,急得在山裡亂轉,手電也沒電了,我就掉下了山崖,這些……我想你們大概都知道了。」

  「你出事的地方在哪裡,我們拍搜救隊找了一個多月,都沒找到你的……」

  周翔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已經完全沒有方向了。反正,當時我昏了過去,醒來之後,就是在醫院,以這個身體、這個身份醒來,然後,我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

  蔡威長吁一口氣,痛苦地抱住了頭,「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當時……我們早在醫院就見到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周翔!」

  蘭溪戎也忿然,「翔哥,你難道不相信我們?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們。」

  周翔啞聲道:「威哥,我說不出口,你們會相信嗎?你們會相信這種事嗎?」

  蔡威和蘭溪戎同時沉默了。

  如果周翔真的一開始就告訴他們,他們會相信嗎?恐怕答案是否定的。如果不是有太多的證據,讓他們從開始的懷疑到深度懷疑,再到朦朧地接受,在心裡上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恐怕任何一個普通人都無法相信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哪怕在親自驗證了這件事的現在,他們心中都還有疑問,都還在懷疑,都還覺得不敢置信。

  如果換成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恐怕他們也無法對別人說出來,

  蘭溪戎嘆道:「威哥,咱們別說這個了,你打也打了……最重要的是,翔哥還活著。」他眼圈一紅,差點又哭出來。

  蔡威抹了把臉,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此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三人此時共同的想法。

  蔡威叫了很多酒,他們放開一切顧慮盡情地喝了起來。三個人喝得爛醉如泥,這期間他們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都已經完全沒有意識了。

  他們三人就擠在這個簡陋的小包廂的沙發上,昏睡了一夜。

  那天周翔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陳英說是他的同事送他回來的,他一聽那人的外貌描述,應該是阿六。他給阿六去了個電話,果然是蔡威把阿六幾個人叫去,把他們三個一一送回家的。

  周翔身上又髒又臭,起來洗了個澡吃了東西,頭腦也清醒了,眼睛也不模糊了。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又重生了一般,身體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一直覆蓋在他心上的陰影彷彿也不見了,這種沒有負擔的感覺,讓他想不顧一切地跑到大街上吼兩嗓子。

  原來不再背負秘密的感覺是這麼地好,他不用再被顧慮、內疚和猜疑折磨得經常睡不著覺,他不用再謹小慎微的說話、做事,生怕別人知道他是一個常理和科學都解釋不了的存在,最重要的是,這個世界上,有人能證明他周翔曾經存在過,不是在這具軀殼裡,而是那個他父母給予他的身體。即使他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也還有人能跟他一起回憶過去。

  他真後悔沒有早一點說出來。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是他近一年以來最渴求的。

  周翔整個人都不太一樣了,好像突然明亮了起來,陳英首先感覺到了他的變化,就問他,「兒子,有什麼高興的事兒嗎?」

  周翔溫柔地笑了笑,「很多。」

  陳英看著周翔臉上那種如陽光般和熙的笑意,直接愣住了。

  自打周翔醒過來,她從沒見他這樣笑過,就好像什麼壓制著他的東西不見了。她的兒子醒來之後,不僅沒有了以前的記憶,而且性格大變,以前的周翔,有些軟弱婆媽,沒有什麼主見,愛玩兒,而且很不成熟,生活上更是非常依賴她,但是甦醒後的周翔,雖然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卻非常有擔當,儼然是一個能夠支撐起家庭的男人,完全不像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她一直覺得,是因為家庭的劇變加上她的病情,才逼得周翔總是愁眉苦臉的,可是哪怕是周翔弄到錢之後,也沒什麼放鬆的樣子,反而更加拚命地工作,畢竟,那些錢也是借來的。但是現在,周翔太不一樣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兒子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讓他一下子開朗了很多,不過只要是能讓他高興的,那都是好事。

  陳英就笑著問:「比如有什麼?」

  「比如我最近工作很順利,比如媽的病情控制得很好。」

  「沒別的了?」

  周翔順了順她摻白的頭髮,「咱們日子過得順順利利的,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陳英笑道:「高興,高興。」

  「媽,今天不在家吃了,我帶你和王姨下館子去。」

  周翔把兩個老太太帶去吃川菜了,吃飯的時候,他接到了蘭溪戎的電話。

  周翔還不知道怎麼面對蘭溪戎才合適。他拿起電話走到飯店外邊,「喂,溪戎。」

  蘭溪戎的嗓子很啞,他有個價值非凡的好嗓子,因為喝酒喝狠了而傷了嗓子,估計會耽誤他不少事兒。蘭溪戎道:「翔哥,我想見你。」

  周翔嘆道:「今天嗎?」

  「越快越好。」

  「那就今天吧,我在吃飯,吃完飯我把我媽送回家,就去找你。」

  「你在哪兒?我去接你,順便送她回去。」

  周翔給了他地址。

  掛上電話的瞬間,街對面的廣告牌在車燈下忽明忽暗,他驚訝地發現,那竟然是上個月他給一個地產商拍得樓盤的廣告,沒想到居然放到了這麼顯眼的地方。

  他張大嘴巴看著廣告牌的樣子大概是太顯眼了,路過的一對情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女孩子眼尖地在他和廣告牌之間迅速掃視了一遍,驚訝地說,「哎,你是那個模特啊。」

  周翔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笑道:「啊,嗯。」

  男的笑道:「哥們兒,你比上邊兒帥。」

  「謝謝啊。」

  「真的,看好你啊。」

  倆人走之後,周翔依然覺得有一絲興奮,他當替身演員、跑龍套那麼多年,從來沒人會記住他,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也許蘭溪戎那個MV播出後,他會受到更多的關注,他實在很希望自己能掙得一點名氣,畢竟名氣就直接等於錢。

  82

  蘭溪戎很快就到了,但是他沒進飯店,而是在停車場等著他們,畢竟被人認出來會很麻煩。

  周翔怕他媽又瞎想,早在上車之前就跟他媽說了那是他朋友。

  蘭溪戎把車停在停車場的一個角落,等在車旁邊。

  見周翔他們走近了,蘭溪戎拽下遮住他半張臉的圍巾,淺笑著走了過來,「翔哥,阿姨。」

  「哎呀,這不是那個誰嗎……」王阿姨誇張地叫了一聲。

  陳英也瞪直了眼睛。她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在娛樂圈裡工作,但是總覺得他跟明星什麼的很遙遠,因為她到現在也沒見周翔上過電視,她的認識裡明星就是要上電視的,所以她沒想到自己兒子身邊還經常出現大明星。

  她和王阿姨在家沒事兒的時候,看電視是唯一的娛樂,所以幾乎什麼明星都眼熟,這個年輕人更是給她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為這男孩子長得太漂亮太可愛了,一笑起來那個樣子又陽光又親切,可討人喜歡了,她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恨不得能有個這樣的兒子。

  蘭溪戎露出他的職業笑容,兩隻眼睛彎成了月牙狀,一口一個阿姨地叫著,特別甜。

  陳英和王阿姨都給忽悠得夠嗆,一路上不停地問蘭溪戎各種問題,比如多大啦,有對象沒有,英語怎麼說得那麼好,家裡還有什麼人之類的,周翔幾乎變成了背影牆。

  把兩個老太太送回家後,周翔才松了口氣,不好意思地說,「她們平時不跟人接觸,你別介意啊。」

  蘭溪戎轉過頭來,深深看著他,「翔哥,跟我你也要這麼客氣嗎。」

  周翔一時還適應不了蘭溪戎已經知道他的身份這件事,總覺得很彆扭,只能勉強笑了笑。

  蘭溪戎解開了安全帶,身子傾了過來。

  周翔眨了眨眼睛,有些防備。

  「我想看看你。」蘭溪戎輕聲說,他的眼睛直直往進周翔眼中。

  周翔輕嘆一聲,「看什麼。」

  蘭溪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看你……看你的臉,我想快點適應你的臉。」

  蘭溪戎那張年輕的、俊美的臉貼得極近,近到周翔可以接著昏暗的光線看到他臉上的茸毛,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飽含著期許和哀傷,彷彿能夠刺透他的心。

  「溪戎……」

  蘭溪戎伸手抱住了他,身體輕微地顫抖著,「翔哥……翔哥……真的是你嗎,是你嗎?你真的活著嗎,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我能這麼幸運,你居然還活著,翔哥……」蘭溪戎聲音哽咽,雙手越抱越緊,就好像害怕他溜走。

  他實在太想念這個人了,他永遠都忘不了三年前聽到那個噩耗時他那種痛心絕望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他忘不了周翔,忘不了這個在他最不得志的時候給予他關懷和溫暖的人,忘不了自己怎麼辜負了他的善意,也忘不了自己那懵懂地、模糊地、卻很真誠地喜歡。

  周翔揉了揉他軟軟的頭髮,「溪戎,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當這個全世界只剩下兩個人知道他是誰的時候,來自對方的任何一點感情和眷戀都讓他感到異常窩心。

  「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還活著,什麼都不重要。」蘭溪戎盡情呼吸著周翔身上溫暖的味道,心裡充滿了感激。

  只要你還在……

  蘭溪戎感動得想哭。

  周翔安慰了他半天,蘭溪戎才紅著眼圈放開了他,但眼睛依然沒離開他,就那麼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的臉。

  周翔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其實挺好的,比以前年輕又比以前帥。」

  蘭溪戎勉強扯了扯嘴角,「我還是喜歡你以前的樣子。」說完之後他又有些後悔,畢竟周翔才是最難受的那一個,忙道:「這樣也好……」

  周翔不在意地笑笑,「我也喜歡自己以前那樣,這個樣子我適應了好久,不過,能活下來就好。」

  蘭溪戎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周翔輕聲安撫了幾句,蘭溪戎的情緒剛剛平復了下來,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臉色一沉,低聲道:「翔哥,你跟晏明修……」蘭溪戎咬了咬牙,接下去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他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周翔已經換了一個人,卻還是和晏明修扯上了關係,無論什麼時候,都先他一步……

  周翔臉色微變,沉聲道:「你都知道了。」

  娛樂圈本來就是一個沒有秘密的地方,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無數雙眼睛的監視下,越是出名越是如此,那些人也許不敢對晏明修說三道四,所以自然會把矛頭指向他。儘管這些天他一直沒怎麼去公司,但他知道,自己被晏明修包了的消息,絕對會在汪雨冬的授意下,傳得人盡皆知。

  不過他並不在乎。他現在只要實實在在的利益,什麼能比錢可靠呢。況且,他至今無法擺脫活在別人面皮下的感覺,任何攻擊對他來說,針對的彷彿都不是他自己,儘管這只是心裡上的安慰,卻比什麼防禦都有效。

  蘭溪戎聲音有幾分尖利,「翔哥,你為什麼要跟他在一起,你還喜歡他嗎?是他害死你的,你為什麼還喜歡他!」

  周翔淡道:「我不是喜歡他,我只是缺錢。」

  「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周翔苦笑道:「溪戎,你讓我去找你,告訴你我就是周翔,然後管你借一大筆錢嗎?我這人臉色雖然挺厚的,但也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蘭溪戎一臉傷心,「你為什麼要這麼犧牲自己,陳阿姨她……她也不是你的……」

  「溪戎,你一家和和睦睦、平平安安的,我非常羨慕,所以你理解不了我。我特別想有個媽,你別看我都三十多了,早不知道斷奶多少年了,可我還是想有個媽,結果我一醒過來,還真的有了。儘管她確實不是我媽,可我還是想照顧她,畢竟,我寄宿在她兒子身體裡,她兒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於情於理,都不能不管她。她有病了,我想盡辦法要給她治,我還得給她養老送終,替她兒子完成該完成的一切。」

  「可為什麼偏偏是晏明修,為什麼非的是他?翔哥,你不恨他嗎?」

  周翔怔了怔,緩緩道:「沒什麼恨不恨的,可取所需罷了。我跟了他半年了,再過半年就結束了。」

  蘭溪戎抓住他的肩膀,眼神銳利無比,「你欠了多少,我來還,你跟他斷了吧,現在就斷了。」

  「溪戎……」

  蘭溪戎厲聲道:「翔哥,你既然死而復生了,現在就該過全新的生活,為什麼還要和他糾纏不清!我幫你換錢,我不要你為我做任何事,你想還就還,沒法還就算了,我只求你不要再和晏明修糾纏,給我一個機會,翔哥,我一直想著你,你看看我,這一回,你看看我好不好。」

  周翔抓著蘭溪戎的胳膊,認真地說,「溪戎,我和晏明修早晚會錢貨兩清,我拿他的,和拿你的,對我來說是一樣的,你明白嗎?我不想欠任何人。」

  「我不覺得你欠我,我只是想……」

  「溪戎,我知道你想幫我,你只要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忙,讓我自己解決自己的事吧。溪戎,你翔哥沒什麼本事,但是能自己擔當的事,還是不想靠別人。你別管我了,好嗎?」

  「不可能。」蘭溪戎眼圈發紅,直勾勾地盯著周翔,「翔哥,你還想他再害死你一次嗎,你怎麼就不長教訓,你……」他潛意識裡並不相信周翔是因為走投無路才去找晏明修,如果沒有晏明修,他最終還是會來找自己吧,如果不是因為那是晏明修……他總覺得,周翔會那麼做,根本就是因為那個人是晏明修,其他的,都是周翔自己找的藉口。

  只是,恐怕周翔自己也沒發現這點,他現在最大的優勢,就是晏明修還不知道此周翔就是彼周翔,讓晏明修因為失去周翔而痛苦一輩子,就是對其害死周翔最好的懲罰。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切斷周翔和晏明修的聯繫,連他這樣跟周翔接觸過幾次的人都心生懷疑,晏明修更不可能毫無感覺,必須讓他們斷開,一定要……

  蘭溪戎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拚命想著如何才能讓他們兩人理得遠遠的。

  就在倆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周翔的電話在安靜的車廂裡突兀地響起。

  周翔心一顫,趕緊拿起電話,是蔡威打給他的。

  「喂,威哥。」

  「周翔,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我家樓下。」

  「樓下?這大冷天你在樓下做什麼?」

  周翔道:「哦,溪戎來找我。」

  蔡威沉默了一下,「你們兩個在哪裡等著,我馬上過去,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車廂裡的密閉空間,使得聲音傳播得很清晰,蔡威的口氣特別凝重,掛下電話,倆人對視了一眼,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

  蔡威二十多分鐘就到了,他沒下車,而是讓他們跟著自己的車走。

  蘭溪戎開著車跟在蔡威後面,蔡威把他們帶到了一個酒店的客房裡。

  蔡威進屋之後,沒怎麼說話,而是先到吧檯倒了三杯酒。

  倆人不明所以地跟著後面,齊齊看著蔡威。

  蔡威之前怒氣還沒過,儘管心裡再高興,對周翔也不怎麼熱情,可是今天態度卻緩和了很多,甚至看著周翔的時候,眼神非常地猶豫,透著一絲……憐憫。

  周翔心裡越來越不安,接過蔡威遞給他的酒,擠出一絲笑容,「威哥,怎麼了。」

  蔡威指指酒,「先喝了。」

  周翔把酒一口乾了,然後定定地看著蔡威。

  蔡威坐在他對面,看了周翔一眼,又看了蘭溪戎一眼,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在周翔身上,他開口了,語氣很沉重,「阿翔,我要跟你說一件事,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周翔心裡有一點緊張,不過依然很鎮靜,「威哥,你說吧,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沒有什麼是我承受不了的。」

  蔡威嘆了口氣,「你還記得上個月黔桂邊境發生的地震嗎。」

  「當然記得,我當時就在山裡。」

  「那場地震,由於震級小,損傷不大,所以沒造成什麼影響。但是……我今天接到了一個電話,是當年跟你一起進山拍紀錄片的劇組的人打來的。」

  周翔嘴唇一抖,眼睛直勾勾地瞪著蔡威,表情有一絲猙獰。

  蔡威點點頭,「地震造成了一些山體的改變,當地人發現了……可能是你的……身體。」蔡威本來習慣性地想說屍體,卻又覺得不妥,但無論他說什麼,都無法改變這件事對周翔造成的衝擊。

  周翔慢慢地彎下了腰,輕輕抱住了腦袋。

  83

  周翔從沒想過,有一天他要去認領「自己的屍體」,如此荒誕而又殘忍的事,卻真的發生在了他身上。

  這個消息實在在太過震撼,周翔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親眼去看自己死去的身體

  在心底很深的地方,他還在抱著渺小的幻想,希望他的身體好好的在某一個地方,有一天老天會發善心,讓他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他會把現在發生的一切都當做一場夢。可是當他聽到這個消息,那點最後的希望都破滅了。

  按照蔡威的說法,已經無法通過外貌分辨,只能通過服飾和隨身攜帶的攝影器材猜測是他,具體還要進行DNA比對,蔡威告訴他,是為了徵求他的意見,要不要去廣西看看,畢竟,那是周翔自己的……

  蘭溪戎自始至終都沉默著,顯然他也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只是把手放在周翔的背上,溫柔地撫摸著。

  周翔好半天才抬起頭來,眼里拉滿血絲,神態非常狼狽,他啞聲道:「威哥,你們陪我去吧,我……我要去看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怎麼也要去……處理一下。」周翔吸了吸鼻子,「陪我去吧,我怕我受不了。」周翔摀住了眼睛,痛苦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所經歷和承受的,是其他人一輩子都無法體會的。

  他將要去看自己的屍體,那是他用了三十多年的身體,那是他曾經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他熟悉那個身體的一切,他作為真正的周翔的整個人生,都是由那具身體承載的,那曾是一個健康、富有生命力的身體。可是,現在他卻要去面對自己可能已經變成纍纍白骨的身體,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恐懼?悲傷?絕望?都不是,或者說……都有。

  蘭溪戎柔聲道:「翔哥,我陪你去,我會一直陪著你。」

  蔡威嘆道:「我當然要去,不然以你現在的身份,你也接近不了。」

  周翔又喝了半杯酒,才找回一點神智,他道:「威哥,我一直想問你,我的後事是怎麼處理的,你通知我的親戚了嗎?」

  蔡威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的後事……是晏明修處理的。」

  「什麼?」周翔驚訝道:「為什麼是他處理的?你有我小舅媽的電話吧,當時……」

  蔡威道:「當時,我確實通知了你的親戚,跟你還有聯繫的親戚都來了,想分你的那些東西,但是,晏明修不讓。因為你當時是做失蹤處理的,沒開具死亡證明,再加上晏明修壓著,她們動不了,所以你所有的東西,都在晏明修手裡。」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周翔皺眉道:「難道……難道他真的相信我還活著?」

  蘭溪戎冷哼道:「當時如果不是他幫著汪雨冬,讓你不能去參加開機儀式,你也不會被迫去接那個紀錄片的活兒,晏明修是心虛,所以把你的東西都留著。」

  周翔搓了搓頭髮,「威哥,你有辦法把我的房子弄回來嗎?」

  蔡威搖了搖頭,「我真沒辦法。」

  蘭溪戎沉聲道:「也許可以買回來。」

  周翔想了想,「沒錯,現在找到我的……了,就可以開死亡證明了,然後讓我小舅媽來繼承房子吧,我再把房子買回來。」

  蔡威嘆道:「沒用的,晏明修不會把你的房子給別人。」

  周翔皺眉道:「為什麼?」

  蔡威剛要張嘴,蘭溪戎用眼神打斷了他,示意他別往下說了,他相信蔡威和他一樣,不願意看到周翔再和晏明修攪合在一起,最好周翔永遠都不知道晏明修的感情。

  蔡威果然移開了話題,「主要不是這個問題,而是那房子你恐怕買不起。」

  周翔一怔,隨即沉默了。

  蔡威說得對,那房子他肯定買不起,那個地段現在的房子,舊房均價都二萬多了,他的房子雖然只有七十多平米,買下來接近兩百萬,他真是買不起。

  蘭溪戎接話道:「我買。」

  周翔看了他一眼,「溪戎,我不能讓你……」

  「翔哥。」蘭溪戎笑著打斷他,「我當投資不行嗎,你非要和我計較這麼多嗎?那個房子也有我的回憶,我曾經在哪兒吃過多少回飯,看過多少回電視?我跟你一樣不捨得那個房子裡的每一樣東西,如果事情順利的話,由你親戚出售房子,我一定會買下來,你就不用勸我了。」

  周翔知道,這恐怕是唯一能留住那房子裡的東西的途徑了,他知道蘭溪戎是說真的,兩三百萬對現在的蘭溪戎來說,著實不算什麼,如果一切真的能像他們想的那麼順利的話就好了。可是對於蔡威說得話,他始終有些顧慮,他不明白晏明修為什麼要壓著他的房子,真的是因為對他的事感到愧疚?

  蔡威沒給他時間細想,「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明天就去廣西。周翔,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上午七點半我去你家接你。」

  蘭溪戎接口道:「威哥,我和翔哥一起走,你不用來了。」

  「那也行,阿翔,你記得跟阿六請假,人事的事歸他管。」

  周翔點點頭,腦子裡依然一團亂,他抹了把臉,「我去趟洗手間。」說完起身往浴室走去,他需要洗把臉,清醒清醒。

  他關上門之後,蘭溪戎馬上問道:「晏明修知道了嗎?」

  蔡威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比我知道的早,現在可能已經到廣西了。」

  「那個……還在山裡嗎?」

  「對,那個地方大約有四十多公里是不通車的,只有山路,只能靠人腿走,現在正在往外運,估計今天就能運到離城市近一點的山區。」

  蘭溪戎微微蹙眉,「如果我們就這麼去了,翔哥跟晏明修碰上怎麼辦。」

  「我儘量安排吧,我也不希望他們碰上。」蔡威表情有一絲猶豫,「不過,我真怕晏明修出事兒,三年前他就……」

  蘭溪戎凌厲地看了他一眼,「威哥,你別忘了翔哥是被誰害成這樣的,難道你同情他?」

  蔡威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這個事情,不會像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蘭溪戎站了起來,「不管怎麼樣,首先要儘量阻止他們倆見到,我怕翔哥會動搖……等DNA比對結果出來後,就通知翔哥的親屬來認領,處理後事,這些事,越快越好。」

  蔡威沉聲道:「儘量吧……」他心中顧慮太多,眼前彷彿陰雲重重。

  周翔從洗手間出來了,他甩了甩濕潤的劉海,對蘭溪戎說,「送我回去吧。」

  蘭溪戎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背,露出溫柔地笑容,「翔哥,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不要怕。」

  周翔勉強擠出一個笑臉,「我不怕。」

  84

  他們三人坐第二天最早的那班飛機趕去了廣西。下了飛機換成汽車,往十萬大山的深處開去,這一走就走了十多個小時,第二天下午才到了離目的地最近的一個村莊。

  周翔對這個村莊還有印象,當年進山的時候,最後一次補給就是在這裡。他也就是在這裡,以真正的自己的身份,和晏明修最後一次通話。

  三年過去了,這個小村莊跟他印象裡的樣子截然不同,並非是村子本身有什麼變化,而是村子裡多了很多一看就是外來的人,幾乎把這個閉塞的小村子擠得滿滿的。

  他們三人剛到村頭,就被人攔住了。攔住他們的倆人雖然全都穿著便裝,但是那短短的頭髮茬子、一身剛硬的氣質還有統一的動作和表情,一看就是當兵的。

  蔡威道:「大哥,怎麼回事?」

  「你們是干什麼的?村子最近出了點事,外人不准進。」

  蔡威驚訝道:「難道屍……那個,已經運出來了?」

  那當兵的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們是誰叫來的?」

  「是責任方,也就是那個劇組通知我們的,我們是死者的朋友,來認領的。」

  那當兵的猶豫了一下,「你等著,我叫人出來。」說完轉身進村子了。

  仨人等在村口,面面相覷。

  蔡威凝重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連部隊的都來了,而且看這架勢,還來了不少人。」

  蘭溪戎往村子裡看了看,「不清楚,不過我猜,是晏明修弄來的。」

  周翔幾乎從頭到尾都沒注意他們說了什麼,當他一站在村子口,想著裡面也許就放著他的身體,他的心情就跟在油鍋上煎一樣難熬,他實在害怕看到「自己」腐爛走樣或白骨纍纍的身體,可是他又必須去看一看,哪怕僅僅是為了跟他的身體告別。

  也讓他能夠徹底的死心。

  世界上沒有人任何人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

  過了一會兒,那個當兵的帶著一個白胖的人出來了。

  蔡威一眼認出這是當年那個劇組的一個負責人,姓薛。他們公司的老闆派了他來處理這件事,發現屍體後,後續有一系列的事情要處理,比如給周翔的賠償,還比如那套一百多萬的器材,蔡威聽說因為沒見到器材,保險公司到現在還在跟他們扯皮。

  「薛哥。」蔡威走過去跟他握了握手。

  薛哥滿臉通紅,好像剛跟人吵過架似的,氣喘吁吁的,「啊,你們來了,我現在低啊你們進去……咦?你帶這麼多人幹什麼?我就給你準備了一間房間。」

  蔡威道:「溪戎也是阿翔的朋友,非要過來一起看看,這個是我公司的,我們老闆讓他跟來,幫我處理些事情。」

  薛哥帶著他們進了村子,但是卻是繞著道進去的,而且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碰上什麼人,他低聲道:「儘量別讓人看著,這事兒亂著呢。」

  「怎麼回事兒?」

  「進屋我再跟你說。哎,老蔡,你說你帶著倆人來,我真安排不開,就這一個農戶的床位,都是我爭取半天才弄來的,這裡邊全讓部隊的給佔了,你們那倆人,我真沒辦法,只能睡地上了。」

  蘭溪戎道:「沒關係,地上就地上吧。」

  薛哥不好意思地說,「蘭先生,不好意思啊,委屈你們一下,你們先去休息吧。」

  「不礙事。」

  周翔心急如焚,整個人就跟要爆炸似的,根本沒法這麼心平氣和地去休息,他急道:「薛哥,我們什麼時候……」

  蔡威一把拉住他,失意他閉嘴。

  薛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蔡威道:「薛哥,我們什麼時候能看看阿翔?我們來這裡就是要確認那是不是阿翔的。」

  「哎,不用確認了,DNA比對結果都出來了,就是他。」

  周翔腦子嗡地一響。他以為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以為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能強撐著接受,可是聽到這個確定的答案,他還是覺得眼前發黑。

  蘭溪戎細心地扶住了他,輕輕捏了捏他的掌心。

  蔡威沉聲道:「怎麼會這麼快?」

  「進來進來,進來說。」薛哥把他們拽進給蔡威準備的房間。

  蔡威急道:「怎麼會這麼快呢?發現屍……身體也不過才三天,就算馬上運出來,也得花去將近兩天,這裡醫療條件那麼差,光把採樣送出去,比對完,再送回來,最快也得兩三天吧,怎麼可能現在就出來了。」

  薛哥壓低聲音道:「晏家直接帶了醫生和儀器來,你以為這裡十多個當兵的是怎麼來的。

  儘管他聲音很低,但三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周翔脫口而出,」他想幹什麼?「

  薛哥皺了皺眉,心想這人是誰啊,蔡威都沒開口,他湊合什麼。

  蔡威轉頭警告地看了周翔一眼,他道:「薛哥,你別介意,我這個助理性子有點兒急。晏明修已經到了嗎?」

  「兩天前就到了,比我還早。」

  「那他現在……阿翔現在,都怎麼個狀況?」

  薛哥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麻煩大著呢,我一時半會兒都走不了。不只晏明修來了,他那個哥哥都來了。」

  蔡威驚訝地看著他。

  薛哥剛想開口,似乎覺得有些話不能當著別人的面兒說,便道:「老蔡,咱們去我屋說吧,讓他們休息休息。」

  蔡威沒辦法,只好跟著薛哥出去了。

  剩下蘭溪戎和周翔坐在農戶家簡陋的床上,依然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按照薛哥的說話,以及他們親眼看到的情況,這個村子顯然已經被晏家控制了,這事值得如此大動干戈嗎?

  周翔實在坐不住了,「我要去看看。」

  蘭溪戎抓住了他,「翔哥,村子裡到處都是晏明修帶來的人,你就是想看你也看不到。你坐下吧,看薛哥能不能想想辦法。」

  周翔的表情有些扭曲,「我實在等不了了,我必須馬上看看,我……溪戎,你不明白,那是我的……那是我的身體,媽的,怎麼能有這麼扯淡的事情,再不做點兒什麼我真要崩潰了。」

  蘭溪戎看著他明顯不太正常的神情,儘管他不能體會,但是他多少能理解周翔的感受,他無奈道:「好吧,我陪你去,現在天也黑了,看能不能偷偷混進去。」

  「不,我自己去,兩個人行動更容易被發現,尤其你這張臉,很多人還認識,如果什麼事情傳出去對你的名聲有影響,我自己去就行了。」

  蘭溪戎站起身,「翔哥,我不能讓你一個……」

  周翔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會了床上,「你現在幫不上我什麼,拜託了,在這兒等我,我自己去看看,我必須去看看。」

  蘭溪戎知道周翔說得對,目前的情形太詭異了,他在這裡等著,如果周翔沒回來,他還能找蔡威和薛哥幫幫忙。

  周翔抹了把臉,使勁甩了甩腦袋,強迫自己找回一絲鎮定,然後閃身出了屋。

  這個小村子太偏,甚至沒有配備通電系統,全村用電都由一個發電機供應,到了晚上九點多基本人都睡了,村子裡特別暗,兩米之外幾乎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周翔摸黑在村子裡穿梭,村子只有二十多戶,非常小,大部分人都睡了,他一路上幾乎沒碰到什麼人,只是偶爾有當兵的走來走去。到了村尾,他終於發現了一個有人站崗的農戶,那棟農戶裡同樣沒有燈光,但是旁邊的農戶卻亮著燈,不時有人從裡面進出。

  周翔的心狂跳了起來。他的身體,恐怕就放在那兩個農戶家的其中一戶。

  85

  周翔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進去,門口站著好幾個人,他根本繞不過去。

  他看得出來,那個薛哥在這裡根本沒有說話的份兒,等著他想辦法根本沒用,再說,他也根本等不了了。

  他急於要去看看自己,還有,他想知道晏家兩兄弟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且還弄了這麼多人來。他活著的時候,從未感覺到晏明修曾有半點重視他,死了反而受到這種待遇,未免可笑。

  他思來想去,最終決定直接走進去,索性他是不可能避過這麼多人進去的,乾脆去試試。

  於是他走出陰影,直接往那個亮燈的農房走去。

  還沒靠近,一個當兵的就過來了,「有什麼事?」

  周翔拚命按耐著急迫的心情,「我找晏明修。」

  那當兵的愣了愣,神情驟然變冷,戒備地看著他,「你是什麼人?」

  「我是他的……朋友。」

  另一個人聽到他們的對話,轉身進屋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從屋裡出來了,周翔接著昏暗的光線一看,是晏明緒。

  晏明緒只看了他一眼,就低聲說,「讓他進來。」

  周翔跟著晏明緒進了屋。

  屋裡光線亮了很多,晏明緒的狀態看上去很不好,濃重的黑眼圈、疲憊的神情,就好像經歷了什麼折磨一樣,整個人都不太有精神,他用眼睛掃了周翔一眼,「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跟著蔡威一起來的,蔡威是……是周翔的朋友,是來認……人的。」

  「沒什麼可認的,人都死了三年了,你覺得還剩下什麼?不過是骨頭罷了。」

  周翔的心臟瞬間被揪緊了。晏明緒說得不是隨便什麼人,不是路邊的一條狗,那是他,那是他周翔啊。

  晏明緒並沒有察覺周翔的變化,他似乎怨氣很重,沉聲道:「都這樣了,那小子還……真他媽的不讓人省心。」

  周翔難受地捂著胸口蹲了下來,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這雙腿幾乎無法支撐自己的體重,他臉色慘白,幾乎找不到半點血色,「骨頭……只剩下骨頭了……」

  「不然你覺得還能有什麼……你怎麼了?」晏明緒一晃神,就見周翔很不對勁兒了。

  周翔抬起蒼白的臉,「晏先生,我能看看嗎?」

  「看什麼?」

  「周翔的……屍體。」他勉強說出了這兩個字,那一瞬間,他終於在心裡承認,他這個人,真的徹徹底底被抹殺了。

  「你為什麼要見?你是他什麼人?」

  周翔回答不出,他如何能說,他就是那具身體的主人。僅僅隔了幾米之遙,他卻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看一看,看最後一面。

  周翔已經被巨大的悲傷沖昏了頭,他堅持道:「我求你了,讓我看一看吧。」

  晏明緒深深皺起眉,用狐疑的眼神看著周翔。

  周翔急道:「不是,不是我,是讓威哥,威哥一定要見的。」

  「不可能,你們都見不了。」

  周翔眼中染上一絲瘋狂,「為什麼?」

  晏明緒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弟弟就在那個房間裡,他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也不肯出來,別說你,就是我也不能進去。」

  周翔僵硬地看著他,「什麼?」

  晏明緒輕嘆一聲,「出了這個門,我剛才說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能洩露出去,我之所以守在這裡,就是為了這個,如果你敢讓別人知道,那後果你承擔不起。」

  「他、他為什麼?」

  「為什麼?」晏明緒冷笑一聲,「他是個瘋子。」

  「他、他和周翔的……周翔的……」

  「沒錯,從來到這裡就那樣,不吃飯,不出門,不發出聲音,就呆在屋子裡。」晏明緒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我準備再等一天,如果他還那個樣子,我會強行把他帶回北京。」

  周翔震驚得無以復加。

  晏明修為什麼要守著他的屍骨?他為什麼?他憑什麼?

  周翔腦子裡嗡嗡直響,完全無法消化這個信息。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飛快地劃過,晏明修的熱情和無情,他都體會過,但他從未覺得自己在晏明修心上佔據過位置,晏明修的心,裝得滿滿的都是汪雨冬,幾乎不會有他的位置。

  可是現在晏明修那些反常的表現是為了什麼?內疚?僅僅是內疚嗎?

  周翔從地上爬了起來,失魂落魄地說,「我去見見他。」

  晏明緒看了他一眼,疲憊地說,「你可以試試,如果你能讓他開口說話,或者把他弄出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周翔顫聲道:「讓我進去。」

  晏明緒領著他出了屋,送他到隔壁屋前,並遞給他一個手電筒,「進屋自己找燈吧,都靠著門。」

  周翔打開門,捏著手電筒的手立刻出了一層汗,濕濕滑滑的,那種冰涼的感覺自他踏入屋子開始,就一直擺脫不了。

  屋子裡很暗,地面是那種坑坑窪窪的泥地,一進屋迎面就是一個黑乎乎的灶台,周翔順著灶台往裡走,手電所照到的每一處都陰森嚇人。可他並不感到害怕,他心裡有太多的疑問太多的傷感,他已經沒有力氣害怕,

  他摸到了廚房的燈的拉繩,廚房一下子亮了起來。周翔扔下手電,往裡屋拐去,透過隱約的燈光,他能看到屋裡床上躺著什麼東西。

  周翔的心抽了起來,他幾大步垮了過去,拉開了臥室的燈,屋子很小,所有東西一目瞭然,包括床上蓋著白布的屍骨,還有坐在地上的人。

  周翔腿一軟,幾乎跪在地上。

  此時,他已經無暇顧忌歪坐在牆角,不知道死活的晏明修,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床上那一具處理過的屍骨。晏明緒說的每次,沒什麼可看的,當人褪去了皮囊血肉,露出來的,無一例外是森森白骨,哪怕是曾經最熟悉的自己,變成這幅模樣,又談何認出?

  周翔的眼淚唰得流了下來。

  此時他已經顧不得會被晏明修發現,他幾乎什麼都忘了,他就知道那堆骨頭是他曾經健康的身體,曾經鮮活的生命,他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麼什麼事,是比親眼看見自己的屍體更殘忍的。

  他幾乎要崩潰了,他體會到了當年失去父母時那種巨大的悲傷,那種巨大到無法形容、無法宣洩的悲傷。

  周翔最終沒敢走過去,他只敢隔著幾米的距離,遠遠看著,他實在沒有勇氣、沒有力氣走過去,哪怕是現在支撐著他的神志,已經消耗掉了他所有的體力。

  他低下頭看了晏明修一眼,晏明修閉著眼睛靠坐在牆上,和這麼一具白骨呆在一起,竟一點都不違和,因為他就跟一個死人一樣,臉色慘白,形神消瘦,而且,一動不動,甚至於光線、聲音這些來自外界的刺激,都沒能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如果不是他鼻翼輕微的顫抖告訴周翔他還活著,周翔真的會以為他已經沒有心跳了。

  他從未見過晏明修這個樣子,就好像萬念俱灰,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堆在地上的,僅僅是一具驅殼。

  晏明修是因為他的死而傷心嗎?

  周翔的身體顫抖著,他很想上去問問晏明修,問他「你是不是在為我傷心」,如果真的這麼傷心,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在我死之前就告訴我,其實你心裡也挺在乎我呢?

  為什麼他都已經變成一具白骨了,才讓他知道晏明修也會為自己傷心。

  太晚了,太他媽的晚了,老子都他媽死透了啊!

  周翔的眼淚洶湧地流了下來,這比失去親人還詭異、還傷感,因為他失去了他自己。他失去了他的過去,他的感情,他的身份,他的身體,他的命,他的一切。

  儘管他的靈魂還活著,卻永遠不是他了。

  他又開始恨晏明修,他從來不願意把自己的死推到晏明修身上,因為他知道他什麼都做不了,這麼想只是讓自己更痛苦。可是現在,在面對著自己僅剩下破敗的白骨的身體時,他恨晏明修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不是晏明修,他現在多半還好好活著,好好地用他自己的身體去享受人生,而不是像一個孤魂野鬼一樣,寄宿在別人的身體裡,還要殘忍地觀賞自己的屍骨。

  他再也看不得晏明修彷彿丟了魂一般的樣子,他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他衝出來的時候撞到了什麼人,耳邊傳來了什麼聲音,但他一概不知道,他只想跑得遠一點,把這個長長的噩夢徹底甩在身後。

  他跑進了一片樹林裡,他被石頭絆倒在地,滾出去好幾米。

  他開始大聲地吼叫、哭喊,瘋狂地捶擊著地面,那具森然的白骨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他覺得自己恐怕已經瘋了。

  耳邊有著急的喊叫聲,什麼人拽著他、拉扯他,他推開了,他用力推開了,他想往前跑,卻雙腿無力。

  最後他感覺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地。

  86

  周翔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蘭溪戎的臉。

  他瞪著眼珠子看著簡陋的棚頂,回想著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幕幕,整個人都覺得如夢似幻的,充滿了不真實感。

  蘭溪戎著急地拍著他的臉,「翔哥?你還好嗎?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蔡威也走了過來,擔憂地看著他。

  周翔整個人木了半天,才長嘆出一口氣,「我沒事。」

  倆人鬆了口氣。

  蘭溪戎把周翔從床上扶了起來,給他倒了杯水。

  周翔喝了幾口水,恍惚地看著周圍的人和物,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就好像身體踩在虛空裡,頭腦卻很清醒。

  恐怕昨天那一頓哭喊,把他的情緒宣洩的差不多了,他身體裡的燥郁之氣,輕淺了不少,所以他恢復了理智,他想,就算讓他再一次去面對那一堆看不出原樣的白骨,他也不會落荒而逃了。

  他對自己說,周翔,你必須清醒,必須振作了。

  在他最後的一點幻想徹底破滅,他已經毫無退路之後,他現在反而能出奇的平靜。他清楚的知道,眼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進最大可能拿回他父母的,或者說是他的遺物,再去糾結那些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毫無意義。

  周翔看著蘭溪戎和蔡威擔憂的神情,歉意地說,「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我沒事兒了。」

  他這麼平靜的樣子,反而讓倆人心裡發毛,畢竟昨天周翔就跟瘋了一樣,整個人情緒都崩潰了,任誰碰到這種事,恐怕都得是他這個樣子。所以現在他這麼平靜,反差這麼大,倆人心裡都很沒底,怕周翔再做出什麼激烈的事。

  周翔下地穿上鞋,平靜地笑了笑,「我真的沒事了,我想通了,昨天受了些刺激,不過……都不重要了。」

  蔡威搖頭嘆氣,「你如果心裡真的難受,千萬別憋著,我們看你這樣更害怕。」

  周翔拍了拍蔡威的肩膀,「威哥,昨天我自己跑過去,可能要給你添麻煩了。」

  「這個不是主要的,不過,晏明緒讓你醒了之後去見他。」

  蘭溪戎抓著他的胳膊,「翔哥,你可以不去,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難了,如果你不想留在這裡,我陪你回去,讓威哥自己處理吧。」

  蔡威也點了點頭,「我自己留下就行。」

  周翔搖搖頭,「我要留在這裡,我去見晏明緒,還有……」還有晏明修,但他沒說出來。昨天晏明修那個樣子讓他相當不舒服,他想確定一些事情。

  周翔沒讓他們跟著,自己去找晏明緒了。

  剛到了晏明緒住的農房的門口,竟然發現了兩個和尚站在外面。

  周翔有點兒懵,他對宗教之類的東西不是很瞭解,不過他第一反應就是請和尚是來超度的。周翔心裡有些發毛,他現在看著是個正常的人,可在他身上卻發生了最荒誕的事情,鳩佔鵲巢這種事,儘管不是他自願的,但怎麼想都不是正路,所以他見到這兩個和尚,就特別緊張,就好像妖怪見到道士那樣。

  可他想退回去已經晚了,站在門口的兵哥已經看到了他,其中一個轉身進去請示晏明緒了。

  周翔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事實證明一切都是他的心理作用,那兩個和尚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太過關注他。

  不一會兒,那兵哥出來了,示意他進去。

  周翔進屋之後,首先感覺到了一種極其不平常的氣息,他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就好像這個粗陋的農村土房子,突然變得非常不一樣,就連流動的空氣都有些嚴肅。他走進臥室,發現不僅是晏明緒坐在裡面,在晏明修旁邊,還有一個瘦高的老和尚,年紀七十上下,面無表情,不怒而威,當週翔進來的那一刻,那和尚抬頭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犀利不已,儘管他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周翔卻沒由來的緊張萬分。

  晏明緒對周翔說,「這是我師父,寂空大師。」晏明緒顯得非常恭敬,態度甚至是謙卑的。

  周翔彆扭地做了一個佛禮,絲毫不敢怠慢。

  他十多年來在娛樂圈接觸過不少高不可攀的人物,儘管人家未必記得他,但他對這些人的八卦可知道不少。他發現越是站在雲端的人,對信仰的需求就越強烈,比如像王總那樣的紅二代,信藏教信到痴迷,每年不管多忙,都固定要抽出兩三個月去閉關修行,在京城人人都要敬他三分,去了藏地卻規規矩矩,見到鐵棒喇嘛連頭都不敢抬,這些不是傳聞,而是王總自己頗為得意的親口說的,一說起自己的師父,更是敬仰若天神。諸如某些大國企、私企老總信佛信教的事,更是非常平常,周翔對晏明緒有個師父,倒是一點都不奇怪。

  能讓晏明緒敬為師父的人,必定是了不得的大師,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寂空大師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依然沒有表情,沒有說話。

  周翔被他看得渾身難受,對晏明緒說,「晏先生,您找我什麼事。」

  晏明緒嚴厲地看著他,「我要知道昨天你進去看到了什麼,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周翔低聲道:「看到了一堆骨頭,看到晏明修坐在地上,閉著眼睛,沒說話,我什麼也沒做,我嚇跑了。」

  「真的?」

  「真的。」

  「但他現在要見你。」

  周翔愣了愣,「好。」我也正想見他。

  他第二次走進了那個農房,只不過這一次,晏明修就坐在吃飯的桌子前,他面前擺著一份早餐,他卻一口沒動,就是看著飯菜發呆。

  周翔進屋之後,晏明修就抬起通紅的眼睛看著他。晏明修的樣子跟他往日裡的冷漠從容相去甚遠,他形容憔悴,頭髮蓬亂,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大圈。

  有什麼東西用力地敲擊著周翔的心臟。

  他忍不住往放著屍骨的裡屋看了看,門卻緊緊關著。

  晏明修開口了,聲音嘶啞難聽,「坐下。」

  周翔坐了下來,不安地看著對面的晏明修,他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晏明修看著他,空洞的眼神閃過一絲詭秘的精光,他直直盯著周翔,就好像想透過皮肉看進他的身體裡,這讓周翔渾身不自在。

  晏明修說:「有些事,我要跟你說,因為我不能讓蔡威見到我這個樣子,所以我告訴你,你去傳達給他。」

  周翔點了點頭。

  「周翔的一切事情由我來處理,讓他不用惦記了。」晏明修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周翔的臉,蒐集著那張臉上的所有表情。

  周翔顫聲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周翔的遺體和遺產,都由我來處理。」

  「可是,他是有親戚的……」

  「我知道,我已經解決了,現在周翔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合法財產。」

  周翔放在桌子底下的雙手握成了拳頭,他低下頭,掩飾著自己的表情,壓低聲音道:「那,你想怎麼處理……處理周翔……和他的東西。」

  「我會把他帶回北京安葬。」

  周翔追問道:「房子呢?賣掉嗎?」

  晏明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房子我要重新裝修。」

  周翔傻眼了,他啞聲道:「為……為什麼。」

  晏明修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桌子,他毫不客氣地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為什麼。」

  周翔道:「因為……威哥說房子裡有一些周翔的東西,他想清理出來,留個紀念。」

  「我說了,現在周翔的一切東西都是我的合法財產,沒他什麼事兒,我自己會處理。」

  周翔暗暗咬著牙,「你想怎麼處理。」

  晏明修冰冷地說,「燒了,或者跟周翔一起埋了。」

  周翔幾乎要跳起來。晏明修有什麼權利決定他的東西該怎麼處理!那些是他……可他隨即想到,以自己現在的身份,更沒有權利決定。

  他顫聲道:「晏總,威哥跟周翔關係很好,特別想拿回一些遺物,尤其是周翔父母的……」

  「那跟我沒關係。周翔的事我有責任,我想那些東西讓周翔自己帶走更好。」

  周翔氣得頭暈,他尖利地說,「那你為什麼要重新裝修房子,你何不把房子也燒給他!」

  「那房子不錯,我有點感情,離我上班的地方還近,以後可以去哪兒住住。不過要換一個樣子,免得我心裡不好受。」晏明修說得很平靜,表情沒有一絲裂縫,冷酷而無情,周翔的心已經冷透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辦法,拿回他的東西。

  他小舅媽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晏明修肯定早就解決了,面對晏明修的決定,他束手無策。

  晏明修伸過手,捏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回去轉告蔡威,小偷的事我懶得查了,已經不重要了。明天我就會趕回北京,先處理周翔安葬的事,然後就是他的房子和車嗎,讓他不要來摻和,葬禮我會通知他。」

  周翔站了起來,咬牙道:「晏明修,你算是周翔的什麼人,憑什麼幫他決定自己的東西的去向,威哥可是周翔最好的兄弟,你應該……」

  「我是周翔的男人。」晏明修鷹隼般的雙眸深深望進他眼底,「沒人比我更有資格處理他的東西。」

  周翔後退了一步,狠狠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晏明修的眼睛一直跟著他的背影,知道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晏明修摀住了胸口,心臟傳來的鈍痛讓幾乎直不起腰來,他慢慢握緊了拳頭,血紅的眼睛盯著那背影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周翔」。

  87

  周翔回去之後,把晏明修的意思告訴了蔡威和蘭溪戎,倆人都氣得不行,周翔卻沒什麼情緒,只是木然地說,「回去吧,現在就回去。有一點我覺得晏明修在撒謊,他說房子已經在他名下了,我覺得不會有這麼快,死亡證明不可能在這麼幾天就開出來了,我小舅媽也不可能現在就繼承我的房子,晏明修能從那兒買我的房子呢。有可能他很早之前就和我小舅媽有什麼約定,但是我猜房子還沒過戶。威哥,回去之後,你幫我聯繫小舅媽,房子我不要了,但我要裡面幾樣東西,一定要讓她想辦法幫我。」

  蘭溪戎點頭道:「有道理,這房子肯定還在你自己的名下,晏明修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隨便占人房子吧。」

  蔡威點點頭,「好,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咱們要搶在晏明修之前回去。」

  三人商定之後,一刻都沒有多留,當天就坐車往市裡趕,然後馬不停蹄地飛回了北京。

  蔡威在路上已經給周翔的小舅媽打過電話,但對方一直不接,最後乾脆關機了。

  周翔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也就不再指望他這個平素沒什麼往來的親戚。

  蔡威和蘭溪戎都還有事要處理,三人分開之前,蔡威叮囑他,「你別想太多,我會想別的辦法聯繫你小舅媽,晏明修還沒回來,咱們還有時間。」

  周翔點了點頭,他笑著拍了拍蔡威的胳膊,「威哥,我明白,你放心吧。這趟謝謝你們陪我過來,耽誤你們好幾天時間。」

  蘭溪戎苦笑道:「翔哥,我們什麼事都沒辦成,你還說這種話。」

  「怎麼會呢,我這趟最大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看到自己了。」周翔扯著嘴角笑了笑,眼神有些空洞,「我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倆人看著他,心裡都有些難受。

  周翔僵笑著:「回頭請你們吃飯,先回去吧。」

  蔡威走了之後,蘭溪戎不放心他,把他送回了家。

  周翔到家之後,表現得一切如常,還沒忘給陳英和王阿姨帶一些廣西的特產。王阿姨吃水果的時候,就絮絮叨叨地開始說她又給周翔相中了誰家的姑娘,長得水靈人又懂事之類的,王阿姨一直非常喜歡周翔,老覺得他這個年紀該處對象了,就一直記掛著這個事情。

  周翔就含笑聽著,眼睛直直地看著電視,卻沒有一個畫面、一句話進駐他的腦海。

  半夜一點多,所有人都睡了。

  周翔默默地下了床,換了一身全黑的衣服,帶上帽子和圍巾,從家裡的工具箱裡摸出一些工具,然後悄悄出門了。

  他坐車回了自己家。

  如果不是被逼到一定份兒上,他一定不會再鋌而走險做出這種事,但是他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其實誰都幫不了他,因為沒人能跟晏明修抗爭,他絕對不會讓晏明修把那些對他來說極其重要的東西燒了、扔了、埋了。

  他怕晏明修已經換了鎖,所以他帶了一些工具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打開,碰碰運氣吧,至少先瞭解一下那是什麼鎖,如果自己打不開,就花錢找個偷兒來幫他。

  他是鐵了心要進去。

  他到那小區的時候,已經兩點多了,小區裡靜悄悄的,樹冠蔥鬱濃密,遮擋了大部分月光,小徑兩旁吊著幾盞不明不暗的路燈,整個空間都給人一種隱蔽的感覺。

  周翔抹黑爬上了樓,他抓著自己家門的把手,打開手電,蹲下身看著那個門鎖。晏明修居然沒有換鎖,還是原來那個,那麼鑰匙呢?

  周翔悄悄打開消防箱,手指摸了進去,不一會兒,就摸到了那一小片冰涼的金屬。

  鑰匙也在……

  晏明修居然這麼沒有防備心?還把鑰匙留在這裡?

  周翔不禁心生疑竇,但是,他已經無暇顧忌了,他快速摸出鑰匙,輕輕打開了門。

  屋子裡漆黑一片,他舉著手電掃視了一遍,決定先去拿他爸參加全國棍術比賽時得的那個二等獎的獎盃,那是他爸最為自豪的一件事,小時候他經常纏著他爸教他。

  他憑著記憶摸到靠近電視的第二排櫃子,打開玻璃櫃門,伸手去夠那個生了鏽的獎盃。

  就在他的指尖要觸到那獎盃的一瞬間,眼前突然大亮,客廳的燈被打開了!

  周翔嚇得心臟都漏跳了半拍,他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光線,狼狽地低下了頭,當他慢慢張開眼睛,驚訝地轉過頭去時,他看到晏明修就站在臥室門口,像狼一樣盯著他,那雙眼睛赤紅一片,彷彿隨時會向他撲上來!

  周翔把顫抖的手縮了回來,就那麼僵硬地呆在原地,倆人隔著幾米的距離相望,明明是這麼小的房子,明明那麼近,卻又覺得眼前彷彿橫著一道深淵,誰也沒有勇氣越過去。

  周翔瞬間都明白了。昨天晏明修說過的話,今天在這裡堵著他,一切都是晏明修安排好的,為的就是讓他著急、露出馬腳。

  事到如今,他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釋眼前的情形。有哪一個賊會來偷一個鏽跡斑斑的、不值錢的獎盃呢。

  晏明修幾乎無法呼吸。他的每一次喘氣,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這些天他所經歷的一切,比他這輩子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要巨大無數倍,他有種自己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的錯覺。當他看到眼前這個人,當他確定心中所想時,他以為自己會激動萬分,可現實卻是他說不出話來,他甚至無法邁出一步,他已經被瀕臨崩潰的情緒死死掐住了咽喉。

  倆人就這麼滑稽而痛苦地對視了十多秒,晏明修才從喉嚨裡擠出一段艱難的話,「真的……是你……」

  周翔沒有解釋什麼,他脫掉了自己的圍巾和外套,因為他一身都是汗,五臟六腑沒有一處不難受,悶得他快要暈過去了。他沒有必要再穿著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他就不該離開,這是他的房子,他的家,他要晏明修還給他!

  晏明修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越走越近,周翔看著他有些扭曲的神情,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一下子刺激了晏明修,他一個跨步衝了上來,狠狠把周翔壓在了牆上,赤紅的雙眸猙獰地盯著周翔,聲音變調得不成樣子,「是你……真的是你……」

  周翔雙唇顫抖,僵硬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緊緊抱著周翔,「真的是你……周翔……真的是你,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離我這麼近,卻不肯告訴我!」晏明修低吼著,「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死了啊周翔!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究竟有多恨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晏明修的眼淚洶湧地流了下來,他抓著周翔,就像抱住洪水中的一棵樹,一旦他鬆了手,就會再次墜入萬丈深淵。這三年來他究竟是怎麼過來的,他已經無法形容。他一天天地騙著自己,周翔沒死,周翔會回來,所以他不顧全家人的反對,去當明星,他想周翔一定是在生他的氣,所以不肯回來見他,他要讓周翔時時都能看到他,也許有一天,周翔會回來。他一天又一天地等,每天都被期望和絕望深深煎熬,刻入骨髓的悔恨和如深淵般的思念已經徹底抽空了他對未來所有的念想,他心裡不斷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周翔已經死了,可是又一次次被他壓抑下去。他沒有看到周翔的屍體,他不能不抱著周翔還活著的希望,不然他怎麼撐下去?

  他怎麼撐下去?在沒有周翔的世界,在這個人把最好的感情給了他又徹底抽離後,他要怎麼撐下去?

  他就這麼過了三年,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思念和痛苦,他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他從未真正談過戀愛,還把幼稚的喜歡錯付他人,可他馬上就要醒悟了,他當時已經不想和周翔分開了,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就能想通自己究竟愛著誰。可是為什麼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就把所有的、一切的希望都給斬斷了。

  沒人能夠明白他知道周翔出事時的心情。

  他恨不得死。

  幸好,老天爺真的沒放棄他,周翔真的回來了,可是,他明明在自己身邊呆了近一年,卻什麼也不說。

  是為了折磨他嗎?

  如果不是那麼多的蛛絲馬跡,如果不是這次的事讓周翔露出了最大的破綻,他還要隱瞞自己多久?也許他晏明修到死那天,都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他身旁!

  晏明修幾乎崩潰了。

  周翔竟這麼恨他……

  周翔看著晏明修瘋狂的神情和不停落下的眼淚,一時被震撼住了,晏明修的每一滴淚水都像落在他心尖上的刀子,讓他不知所措。

  晏明修摸著他的臉,啞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周翔,不要恨我,我做錯了很多事……可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都快瘋了,不要恨我……」

  周翔怔愣地看著他,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讓他幾乎窒息,他一時間無法消化這麼多讓他震撼的內容,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晏明修為什麼會這個樣子?他一直愛的不是汪雨冬嗎?如果他為自己的死這麼傷心,為什麼在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從來沒給過自己半點希望?

  哪怕是那麼點讓他覺得晏明修也喜歡自己的希望,他都沒體會過半點。他唯獨記得自己不斷地去追、去討好,而晏明修總是忽冷忽熱,直到他知道晏明修心裡裝著的人是誰,他才死了心。

  現在呢?現在又是什麼意思?如此傷心的樣子,究竟是他媽的什麼意思?

  周翔一張嘴,眼淚差點掉下來,他想把晏明修抓著他的手推開,卻使不出力氣,也撼動不了那力道半分。

  晏明修緊緊抓著他,就好像怕他溜走一樣,淒聲叫著,「周翔,你說句話,你他媽說句話,我求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不知道我這三年是怎麼過的?我愛你啊,你明白嗎?我說晚了,可你連一個讓我說的機會都沒給我。周翔,我不會再放開你,我絕對不會……」

  當週翔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他聽到了自己構築的世界崩塌的聲音。

  愛?晏明修愛他?

  如果晏明修愛他,那他為什麼會死呢?為什麼呢?

  周翔終於張開了嘴,他用模糊的眼睛看著晏明修,他說:「你怎麼能說你愛我?晏明修,你他媽怎麼能對我說這句話?你在上我的時候心裡想著汪雨冬,你為了汪雨冬一個電話,就把我綁在家裡不讓我出去,你為了汪雨冬……怎麼羞辱我都不在乎,你……你說你愛我?晏明修,這句話,你憑什麼說得出口?」

  字字泣血。

  88

  晏明修滿臉的痛苦,任何解釋留到今天,都顯得蒼白無力,因為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儘管周翔現在站在他面前,卻改變不了這個人已經死過一次的事實。

  不用周翔指責他半句,他已經後悔得想弄死自己,他不但認錯了人,還待錯了人,如果周翔真的就那麼死了,留下他痛苦一輩子就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可是周翔還活著,儘管是以這種難以置信的方式,可他不在乎,他不管周翔變成什麼樣子,只要這是周翔,他只要周翔!

  「周翔,你不要恨我,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吧,我做錯了很多事,可你還活著,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周翔……」

  晏明修說著那些周翔想都不敢想的話,字字句句都刺在他心上。周翔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又悲哀、又可笑。

  在遇見晏明修以前,自己是個多情的人,他不濫交,但他喜歡追逐讓他陶醉、給他新鮮刺激的人,遇見晏明修以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也能是個很專情的人,至少,他從來沒想過把任何人帶進他父母的房子,當時,他是真心實意希望晏明修能一直住下去。

  他付出的是百分百的真心,晏明修給他的是把他當成替身的恥辱。

  當他在廣西那個偏遠大山裡的小山村跟晏明修做最後一次通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了。儘管他那麼喜歡晏明修,儘管他一時半會兒沒法死心,但他卻已經決定徹底放棄。他沒帶著想和晏明修在一起的想法死,也就沒帶著想和晏明修在一起的想法重生。當晏明修說出這麼一番話的時候,周翔並非不心動,可他體會更多的卻是心痛。

  那一堆可怖的白骨此時清晰地印畫在他腦海裡,晏明修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成了莫大的諷刺。

  周翔自問沒那麼大的心胸,他無法原諒晏明修,儘管他的死並不全是晏明修的錯,但沒有晏明修他絕對不會走投無路,去接那個紀錄片的工作。他沒辦法……他沒辦法在見過自己變成一具骷髏之後,還能因為晏明修一句「我愛你」就和他重歸於好。

  簡直天方夜譚。

  周翔忍著鼻腔不斷往上衝的酸楚,抓著晏明修的胳膊,想推開他。

  晏明修卻驚恐地死死抱著他,絲毫不肯放手。

  「你放開……你先放開我。」

  「不行……周翔,不行。」他沒有辦法放開,周翔的抗拒讓他心寒,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放了手,周翔會不會又從自己的世界徹底消失。

  他絕對無法承受更多了。

  「晏明修,我不想恨你,你別逼我了,放開我吧。如果你真的對我愧疚,你就走吧,這是我的房子,三年前我就請你離開了,現在……你走吧。」

  晏明修的臉上找不到半點血色,就連嘴唇都呈現不正常的青灰色,他怔怔地看著周翔,睫毛上沾染著淚珠,一眨眼睛就落了下來。

  周翔從沒見過晏明修哭。

  晏明修大部分時候是冷漠的、傲慢的,哭泣和哀求這種軟弱的表情,絕沒有可能出現在他臉上,可短短的這麼十幾分鐘,他全看到了。

  為什麼那句「我愛你」,不在他出事之前就告訴他呢?那麼所有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周翔似哭似笑,「晏總,我以前老說,你就是我的祖宗,可我也有伺候不起的一天,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你是覺得我該痛哭流涕,還是該感恩戴德?如果我沒死,你是不是一輩子也不會正眼看我,一輩子都對汪雨冬一往情深?」

  「不是。」晏明修的聲音因為急迫而有幾分尖利,「那個時候我已經想和你好了,我不肯搬走,我不想讓你去演電影,都是因為我不想讓你和蘭溪戎接觸,跟汪雨冬……我、我當時做錯了,我不該為了汪雨冬那樣對你,我那個時候……周翔,我那時候只有二十一歲,你得允許我犯錯,我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你活過來了,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你也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你說過你愛我的,周翔……」

  周翔看著晏明修,眼眶酸澀不已,「晏明修,我醒過來一年了,我有一年的時間告訴你,但我從來沒打算這麼做,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晏明修僵硬地看著他。

  周翔慢慢地、卻堅決地推開了他,「老天爺不是給你機會,而是給我機會,給我機會重新活一遍,糾正我犯下的錯誤,你就是那個錯誤,我不能浪費了這次機會。」他輕輕推了晏明修一下,「出去吧,你出去吧,這是我家。」

  晏明修沒有動,只是死死地盯著他,表情因為痛苦而有些扭曲。

  周翔抓起外套,「你不走我不走。」至少晏明修不會動他的房子了,他決定改天再回來。

  晏明修有些瘋狂地撲了上來,倆人紛紛摔倒在地,周翔腦袋磕到了地板上,有點兒暈,還沒回過神來,什麼柔軟的東西貼上了他的嘴唇,用力吻著他。

  周翔瞪大眼睛,反應過勁兒來後,連打帶推地把晏明修從自己身上弄了下來,他紅著眼圈嘶吼道:「晏明修,你他媽夠了,夠了!我想重頭開始,我不想再重蹈覆轍,如果你掉幾滴眼淚說點兒好聽的就指望我再把你當祖宗,我就對不起我媽十月懷胎把我生下來!」他狠狠踢了晏明修一腳,抓起外套瘋狂地跑了出去。

  這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街上死靜得嚇人,在這種寒冬臘月天,幾乎不會有人在這個時間出現在街上,只有周翔一個人順著街道不停地跑,如果被巡邏的警察看到,多半以為他犯事兒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就像在躲什麼洪水猛獸,最後,他實在跑不動了,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沒有人追過來。空寂的街道就像一個幽深的洞,不斷地延伸至他無法看清楚的遠方,彷彿能把人狠狠吸進去,萬劫不復。

  周翔靠著電線杆子,大口地喘著氣,眼淚都被嗆了出來。空氣已經低至零下,他明明穿了很厚的羽絨服,依然全身冒著寒意。

  自從他睜開眼睛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個月,這個十個月裡,幾乎沒有一天他是能消停下來的,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困擾著他,讓他時時扛著沉重的負擔。

  現在,所有他想隱瞞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本應該得到解脫,晏明修卻給了他更大的衝擊,讓他心頭五味陳雜,一時不知所措。

  他曾經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明明白白地擺在他眼前,他卻不覺得興奮,反而心中一片悲涼。

  就好像期待一鍋水燒開了好做飯,等到水開了,食材早已經變了質。

  周翔抬起手,不輕不重地給了自己倆耳光,他提醒自己記住,當他從這個身體醒來的那天,他就已經放下了。

  他裹緊了大衣,在冬日凌晨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召到一輛出租車,他才坐上車,往家趕去。

  在出租車上,他的手機不停地響著,一條條的短信不斷地蹦出來。

  周翔看到晏明修的名字,一條都沒有打開,全都刪掉了。

  原來心累就是這種感覺,想窩在一個地方長睡不醒。

  89

  他悄無聲息地回家之後,摸到床就睡著了,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

  陳英敲響了他的房門,「周翔,快起來,有人找你。」

  周翔迷糊地睜開眼睛,然後一怔,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他第一反應就是晏明修找來了。他把手機關機了,晏明修很可能直接找上門。

  周翔一邊穿衣服一邊問:「誰呀,媽。」

  「是蘭溪戎啊,正等著你呢,你快點。」

  周翔鬆了口氣,穿好衣服,簡單洗漱了一番,就出了房門。

  蘭溪戎正坐在客廳裡,耐心地一邊回答王阿姨的各種問題,一邊給她簽名。

  「溪戎?」

  蘭溪戎扭頭衝他笑了笑,「翔哥,你電話關機了,我就直接來接你了。」

  「怎麼了?」

  「這段時間事太多,你忙忘了吧,今天是我新專輯的發售會,我想帶你一起去。」

  陳英聽這倆人之間的對話,心裡打鼓一樣跳,這個姓蘭的大明星怎麼對她兒子這麼尊敬,一口一個翔哥的,好像真當成大哥似的,這讓她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周翔臉色發青,神情疲憊,但依然強打起精神來,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我給忘了,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我換套西裝,咱們馬上去。」

  「不用了,衣服我給你準備好了,就在車上,到了現場再做頭髮吧,時間有點兒緊,現在走吧。」

  周翔道:「行,咱們走吧。」

  陳英剛想說什麼,蘭溪戎就笑著說,「阿姨,下午四點把電視轉到XX頻道,發售會是現場直播的,能看到我和翔哥。」

  「好,好!」兩個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陳英更是充滿自豪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怎麼看怎麼好。

  周翔跟蘭溪戎上了車,倆人驅車趕往酒店。

  蘭溪戎一上車,就收起了在陳英面前那種親切的笑容,而是表情嚴肅地說,「翔哥,我和威哥又想出了一個辦法,這是下下之策,但是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我們直接回去把重要的東西拿走吧。」

  周翔愣了愣,他低下頭,輕嘆了一口氣,「不用了。」

  「你是不是擔心自己被警察發現,不用你去,我會找人的,你列個明細……」

  「溪戎,謝謝你。」周翔扭過頭,淡然一笑,「但我已經去過了。」

  蘭溪戎瞪大眼睛,猛地踩住了剎車,「你、你去過去了?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

  蘭溪戎追問道:「那你把重要的東西拿出來了嗎?」

  「沒有,也不需要了。」周翔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溪戎,你長大不少,幫了我很多忙,翔哥很感激你,不過這件事,你不用再操心了。」

  「翔哥,這是什麼意思?」

  周翔露出僵硬地笑容,「我會去的時候,碰上了晏明修。」

  蘭溪戎愣住了,隨即心臟猛地被揪緊了,這個消息讓他不知所措。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蘭溪戎猛地按住周翔的肩膀,厲聲道:「翔哥,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你們都說什麼。」

  「沒有什麼,至少,我把屬於我的東西弄回來了。」周翔道:「這也是個好事,畢竟,那棟房子是我最掛心的事。」

  「翔哥,你不會再和晏明修好了吧?他那樣對你,你不會再犯傻了吧?」蘭溪戎緊張地看著他,眼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滿是緊張和哀求。

  周翔故作輕鬆地嗤笑道:「想什麼呢,怎麼會呢。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尤其是看到自己變成一堆骨頭之後,我更是徹底想開了,我和晏明修的緣分在我上輩子就結了。」

  蘭溪戎鬆了口氣,但依然很不放心,「翔哥,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但是晏明修這個人,絕不是能輕易……」蘭溪戎意識到這麼說反而讓晏明修變得很深情似的,他改說:「晏明修這個人太霸道,你一定要儘量離他遠一點,不要和他接觸。」

  「放心吧,我知道,咱們走吧,時間不是很緊嗎。」

  蘭溪戎這才想起來正事,重新發動了車。

  發售會在一個酒店的宴會廳舉行,現場來了很多他們公司的明星助陣,還有一些蘭溪戎的朋友,以及一大批媒體記者。

  看到這宴會廳裡來回走動的一百多人,足以見蘭溪戎在娛樂圈的影響力有多大,周翔很羨慕,也為蘭溪戎感到很高興。

  他去後台換了衣服,然後化妝做頭髮,忙活了一個小時,發售會也快要開始了。

  工作人員通知周翔道後台某個地點就位,一會兒和蘭溪戎一起出場。周翔知道這是蘭溪戎特意要捧他,這個能夠和蘭溪戎一起露臉的發布會,再加上MV的傳播,他的身價會明顯看漲,很多人並非不具備條件,欠缺的僅僅是讓觀眾認識的機會。

  周翔現在就有了第一個這樣的機會,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這時候,阿六跑過來喊了一句,「阿翔,先出來,王總來了,大家先去跟大老闆打個招呼。」

  周翔忙起身,跟著阿六出去了。王總據說是剛從西藏回來,專門為了給蘭溪戎捧場的,足以見王總對這個公司第一搖錢樹的重視。

  蘭溪戎也走了過去,蔡威從遠處走來,朝他們招手,幾人一起往門口走去,迎接王總。

  然而,當王總從隱蔽的宴會廳後門走廊走進來的時候,幾人都愣住了。

  王總除了幾個隨行人員和自己的老婆之外,還帶了晏明修。

  周翔身體僵住了,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和晏明修四目相接。

  晏明修看上去就和他慣常的樣子沒有太大區別,除了瘦了很多,精神有些憔悴之外,周身冷漠的氣息依然縈繞不去,只有在看到周翔的那一瞬間,總是包含著濃濃情緒、深不見底的眼眸,才出現了一絲微光。

  王總曬得更黑了,但看上去精神氣兒十足,老遠就大笑道:「哎喲,周翔怎麼變這麼帥,誰給做的造型,漲工資。」

  周翔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鐵灰色西裝,把他修長健美的身材襯托無遺,他的眉毛剛剛修剪過,眼眸炯炯有神,整個人看上去英挺帥氣,儘管站在蘭溪戎這樣頂級美貌的男人旁邊,略微遜色,但較之蘭溪戎那種年輕俊俏的長相,他卻別有一番成熟男人的風味。

  當週翔沖王總客氣地笑著的時候,跟他異常熟悉的那三兩個人,一瞬間都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從前的影子。這個二十七歲的身體,越發地像當年那個周翔,從神、到形,越來越像。

  晏明修的眼神迸射出濃烈的眷戀,卻礙於場合,只能拚命壓抑。

  蘭溪戎看著晏明修的表情,恨得直咬牙。

  「王總,您回來了。」

  幾人迎了上去,一一和王總握手。

  王總自豪地看著蘭溪戎這個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大明星,笑著說:「第三張專輯啊,小蘭,你真的從沒讓我失望。」

  蘭溪戎笑道:「離不開王總的栽培。」

  說了幾句客套話,王總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周翔身上,他把周翔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嘆息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啊,怎麼每次見你,都覺得你越來越像那個周翔了呢,就是以前那個……怎麼回事兒呢,不僅是氣質,好像五官都越來越像了。」

  知道的真相的幾人身體都一僵。

  周翔心裡微微有些刺痛,他笑道:「大概是王總太想翔哥了,王總這麼重情義,我能跟著您真是莫大的運氣。自從我進公司以來,威哥、溪戎還有王總您,都對我特別照顧,我可以說是借了翔哥的光,才有今天,不僅是您心裡想著翔哥,我也很想他。」

  這一番話說得非常得體,卻讓所有認識周翔的人心裡泛起了沉重的情緒,不僅王總嘆了口氣,蔡威和蘭溪戎的眉間也凝聚起哀傷,晏明修更是心臟劇痛。

  王總嘆道:「哎,既然你們有緣,你就連著周翔的份兒一起好好活著,周翔我沒能捧紅他,現在想想挺後悔,以後我會在你身上下些功夫,你好好表現,這麼多人幫著你,你別讓我們失望。」

  「謝謝王總,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

  王總滿意地點點頭,他突然想起來什麼,一拍腦門兒,懊惱地說,「哎喲你看我這記性,明修,明修,來,不好意思,我光顧著敘舊了,這些人你都見過了吧?不用介紹了吧?」

  晏明修點點頭,目光落在周翔身上。

  周翔默默游離開目光。

  王總道:「明修大家也都認識啊,今天特意來捧場的,給咱們溪戎助助勢,這張專輯,我看破百萬銷量不成問題。另外啊,周翔,明修想邀請你參演他新的電影,給你的戲份非常重,我粗略看了看劇本,已經幫你答應了下來,不過,別高興太早,明修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周翔怔愣地看著晏明修。

  王總以為他太高興了,哈哈笑道:「別激動,細節咱們回頭談,今天先在發售會上露露臉,周翔,你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對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來說,能參演晏明修的電影,毫不誇張的說,那是一步登天。可以讓他從一個龍套,直接晉陞為一二線的男演員,這是何等的榮譽和幸運,王總想都沒想周翔可能會不同意,他卻不知道周翔已經開始想著要如何拒絕。

  他並非不愛名利,但是如果代價是靠著晏明修上位,他絕對不願意,他腳踏實地地往上走,總有一天也能有不錯的成績,畢竟他有蘭溪戎幫他,他的起步已經高了很多,他不需要一下子大紅大紫,尤其是依附晏明修的成功。

  他必須想辦法拒絕,不過,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王總已經帶著晏明修進了宴會廳。

  其他人跟在後面,魚貫而入。

  周翔和蔡威、蘭溪戎落在後面。

  蔡威皺眉道:「這個晏明修真的很會利用自己的資源,他只要抓住了王總,周翔,你只能任他擺佈。」

  蘭溪戎狠聲道:「真是陰魂不散,不要臉的混蛋……」

  周翔沉聲道:「別說這個了,我會想辦法應付的。溪戎,今天是你的發售會,趕緊進去吧,記住,絕對不能在媒體面前表現出不滿。」

  蔡威道:「沒事的,溪戎不會這麼不知道輕重。」

  蘭溪戎欲言又止,最後只好洩氣地垂下了肩膀,儘管他和晏明修有私人恩怨,卻不能不顧忌王總的面子。

  他阻止不了晏明修一步步逼近周翔,這讓他感到異常沮喪和無力。

  周翔壓下心頭的負面情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把你那人見人愛的笑臉拿出來。」

  蘭溪戎勉強笑了笑,見四周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別人,小聲道:「翔哥,讓我親一下行嗎。」

  周翔詫異道:「什麼?」

  蔡威聽得清清楚楚,笑罵道:「看你那樣兒……」說完搖了搖頭,徑直走了。

  周翔微訕,「你小子也會緊張?」

  「不是緊張,我就是想親你一下。」

  蘭溪戎露出小孩子耍賴要糖吃的表情。那神情配上他那張漂亮的娃娃臉,看上去可憐兮兮的,讓人特別不忍心拒絕,難怪什麼年齡段的女性看到蘭溪戎,都想抱在懷裡疼。

  周翔皺了皺眉,「你說親哪兒?」

  「你想親哪兒?」蘭溪戎興奮地說。

  周翔把手指放嘴邊兒啜了一下,然後給他飛了個吻,「行了,進去吧。」說完轉身就要走。

  蘭溪戎不滿他的敷衍,上前一步,快速地在他嘴角碰了一下,然後露出得逞地笑容,「翔哥,不帶這麼糊弄人的啊。」

  周翔搖了搖頭,無奈道:「進去吧,別耽誤了。」

  蘭溪戎深深看了他一眼,「翔哥,走吧,以後我的電影和專輯,只要是我能說上話的,我都要讓你參與。」

  周翔笑了笑,「謝謝。」

  倆人從後台進入了宴會廳,剛一踏進門,無數的閃光燈像他們瘋狂地撲來,蘭溪戎習以為常地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像各方人馬一一問好,周翔還無法習慣這樣的燈光伺候,被閃得幾乎睜不開眼睛,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蘭溪戎往台上走。

  蘭溪戎很快就被幾個記者圍了起來,主持人在台上一遍遍說著「大家不要圍著溪戎,不要急啊,一會兒什麼問題都可以問的,大家不要急啊,不要圍堵在入口,先讓溪戎過來。」

  周翔被擠到了最後面,幾個記者堵在他前面,全都想離蘭溪戎近一點,蘭溪戎的保鏢衝了過來,試圖把他解救出來。

  周翔無奈地想繞過去,卻找不到路,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現場有些混亂的時候,周翔的身後又傳來一陣騷動,晏明修在保鏢和助理的擁簇下,破開記者的包圍,朝周翔走了過來。

  90

  記者一個一個地回過頭去,當他們看到晏明修帶著保鏢走過來的時候,沒有人敢上去圍堵,反而自動給晏明修讓出一條道來。

  晏明修是圈子裡最為特別的一個人,他不僅僅是一個演員,更代表著京城權利巔峰的家族之一,因此沒人敢招惹他,儘管他行事冷漠傲慢,在任何媒體上都看不到說他一個字不好。這時候看他臉色這麼難看地走過來,自然不會有人敢上去擋他道。

  晏明修直勾勾地看著周翔,從容地逼近,然後輕輕抓住了他的胳膊,低聲道:「走吧。」

  他音量很低,但周圍鴉雀無聲,這兩個字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關於周翔這個新人,最近無論是小道消息還是曝光度,都在持續增加,而且往往都跟大牌明星有關,比如蘭溪戎,比如汪雨冬,再比如晏明修。沒有人敢公開說,並不代表他們不會私下傳,至少周翔被晏明修包養這個消息,自劇組從貴州回來後,已經鑽進了很多人耳朵裡,此時倆人在公開場合有了接觸,記者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眼睛跟探照燈似的盯著他們看,就等著晏明修轉過身去,他們凶狠地拍下一組照片。

  周翔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晏總,您先請。」說著不著痕跡地揮開了晏明修抓著他的手,並順勢做了個請的姿勢。

  晏明修臉上的肌肉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他淡淡掃了還站在他們前面的記者一眼,明明是警告的一眼,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卻讓這一眼風情到了極致。

  那些堵著蘭溪戎的記者也散開了,周翔客氣地朝記者點了點頭,扭動往台上走去。

  晏明修從後面跟了上來,輕輕扶著他的背。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刻意,就好像他和周翔本來就該如此親密。

  這讓蘭溪戎微微蹙眉。

  幾人站在台上,主持人先是情緒激動地感謝王總和晏明修的到來,然後讓蘭溪戎帶頭,各個相關人員做發佈感言。

  輪到周翔的時候,一百多雙眼睛齊齊朝他看來。周翔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剛才站在台上他還不覺得緊張,現在這麼多人看著他,這麼多閃光燈照著他,他立刻感覺到頭皮發麻、掌心出汗。

  他真不敢想像,蘭溪戎是怎麼在萬人體育場開演唱會的。

  不過他只緊張了兩三秒,就鎮定了下來,把準備好的發言說了出來,一段話說得中規中矩,該感謝的都感謝到了。

  接下來是提問環節,問題多集中在蘭溪戎身上,基本也沒周翔什麼事兒,最後還組織了切蛋糕,粉絲抽獎之類的活動。整個發售會進行了將近三個小時,就結束了。

  王總在酒店訂了晚宴,發售會結束後,所有參會的人都去樓上吃飯。

  周翔被安排在了主桌。不過,蘭溪戎和晏明修坐在王總兩側,離他比較遠。

  吃飯的時候不斷地有人來主桌敬酒,主桌的人也相互敬,周翔作為主桌上資歷最淺的,把桌上所有人都敬了一遍。在敬到晏明修的時候,晏明修站了起來。

  這真是給足了周翔面子,之前所有人敬酒,晏明修一次都沒起來過。

  王總抿嘴笑了笑,「周翔,你和晏總在貴州拍戲還算順利吧?」

  周翔點點頭,「沒給王總丟臉。」

  王總哈哈笑道:「等這部電影上映,你的身價可就不一般了,到時候你可要好好謝謝明修,要不是他,你可沒有機會演那個角色。」

  周翔淺笑道:「謝謝晏總,謝謝王總,我再敬你們一杯。」

  他拿起酒杯給王總和晏明修分別倒了淺淺一口,自己倒了滿杯,舉杯道:「我幹了,您二位隨意。」

  他剛要喝,晏明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周翔一怔,桌上所有人都看著他們。

  晏明修的手乾燥溫暖,掌心的皮膚細膩柔軟得像女孩子的手,這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周翔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不知道晏明修想幹什麼。

  晏明修深邃幽黑地眼眸默默注視了他半晌,然後把他杯裡的酒大半倒進了自己杯裡,仰頭喝了個乾淨。

  桌上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晏明修的舉動太過反常,再結合那些流言,所有人看周翔的眼神都有些閃爍。

  氣氛有點尷尬。

  王總搖晃著自己的杯中酒,看著站著的倆人,露出意味深長地笑容。

  周翔笑道:「晏總,我真是受寵若驚,其實我胃已經好了,能喝了,我要是不能喝,也不敢敬您啊。」

  這話雖然是人都聽得出來是託詞,卻多少解了圍,周翔跟王總碰了碰杯,把酒乾了。

  王總笑道:「胃病這個東西,是要終身防患,不是你今天不疼了就能隨便糟踐了,記住啊小周。」

  「謝謝王總關心。」

  周翔剛撂下杯子,蔡威馬上站起來敬全桌,適時把這段兒不同尋常的小插曲帶了過去。

  吃完飯後,眾人逐漸離席,周翔正打算做蔡威或者蘭溪戎的車回去,王總把他招呼了過來。

  「小周,你跟我走吧。」

  周翔道:「王總,不麻煩您了,有不少同事順路,我搭個便車就行。」

  「唉,搭什麼便車,走吧走吧。」

  蘭溪戎欲言又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周翔跟著王總走了。

  王總喝得有點兒多,出門之後,抓著周翔說話,給周翔描繪著他未來的美好藍圖。

  周翔非常熟悉王總這一套,王總的嘴很厲害,他要是想給人畫大餅,保證給人畫得又圓又飽滿,讓人嚮往不已,周翔跟了他久了,也就知道這些話水分有多少,就笑呵呵地聽著,但沒往心裡去。

  最後,周翔扶著王總走到了酒店門口,酒店外停著幾輛豪車,這個時間記者基本都走光了,這些大小明星才敢從正門走,他看到蘭溪戎已經上了一輛車,司機很快把車開走了。

  王總緊緊抓著周翔的胳膊,半真半假、半醉半醒地笑著對他說,「周翔啊,我看你年紀不大,性子還是挺穩的,一點都不浮,我很看好你,王哥跟你說些真心話,你好好聽著。」

  周翔點點頭。

  「這個圈子裡,長得漂亮的男男女女,海了去了,為什麼有人能紅,有人不能呢?因為那些紅不了的,要麼沒抓住機遇,要麼連遇到機會的機會都沒有,你,你非常幸運。」王總指著他的鼻子,「周翔,你要聰明一點,有機會擺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你要是錯過了,你就是傻子,蠢蛋。」

  周翔轉著眼珠子,在想王總指的究竟是什麼。

  他很快就知道了。因為王總抓著他下了台階,主動給他打開了一輛賓利的車門,把他推了進去吧,「行,我話說這麼多,讓晏總送你回去吧。」

  周翔一看,晏明修果然坐在另一邊,靜靜地看著他。

  周翔一怔,就想站起來,肩膀剛好頂到了王總厚實的手,他的身體呈現一個不上不下的姿勢,僵住了。

  王總含笑看著他。

  周翔額上冒出了冷汗,他勉強笑了笑,重新坐了下來。

  王總拍了拍他的肩膀,幫他關上了車門。

  司機把車開了出去。

  周翔坐在左側,晏明修坐在右邊,倆人中間不過隔了一個座位的距離,卻彷彿那是什麼難以踰越的障礙,沒有人先越過去。

  周翔微微側過頭,「晏總,我家住東邊,你這是往西四環開了。」

  他說給晏明修聽,也說給司機聽,結果這司機跟木頭似的,頭都沒動一下,執著地往相反方向開。

  晏明修低聲道:「去我那裡。」

  周翔忍著怒氣,「我不去,你找個地方把我放下吧。」

  晏明修轉頭看著他,「周翔,我想找個地方,和你好好談談。」

  「什麼地方都能說話,為什麼非要去你家。」

  「如果你不想去我家,我可以跟你去你家,我正好想見見你母親。」

  周翔眯起眼睛,「晏明修,你究竟想幹什麼。」

  晏明修苦笑了一下,「我想幹什麼,你真的不懂嗎?」

  周翔張了張嘴,不再說話,車上還有另外一個人,他倒不是想要給晏明修留面子,只是倆男人的感情問題,他也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兒扯白,更別提,他的故事實在不堪。

  倆人都不再說話,二十多分鐘後,他們到了晏明修住的地方。

  這裡周翔來過幾次,甚至在這裡過過夜,原來以「別人」的身份進來,反而能無所顧忌一些,並不真的屬於自己的軀殼,就好像一個最安全的保護傘,讓他隱藏在裡面,做那些他認為不光彩的事。現在,他真的不想踏進去。

  但他還是進去了,今天不進去,早晚他還是會被逼著進來,王總今天的話一字不漏地刻在了他腦海裡,這就是操蛋的現實。

  他想,有必要和晏明修好好談一談,把他想說的話,都說清楚。

  晏明修進屋之後,給倆人分別倒了一杯水,他坐在沙發裡,疲憊地嘆了口氣,「周翔,你問我想幹什麼,我只想要一個機會,你重新接納我的機會,你不能不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就判我死刑,我絕對無法接受。」

  周翔搖了搖頭,「晏明修,像你這麼心高氣傲的人,如果有人把你當成別人的替身幹了一年,你會不會原諒對方?儘管我沒你那麼高的心氣和那麼尊貴的命,可你對我做的,也遠不止這些。」

  晏明修抓著被子的手抖了抖。

  「在那一年裡,我挖空心思討好你,我問過你我能不能追你,你不會不懂那意思,我是認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只是把我當炮友,你一開始就該說清楚,我沒那麼二逼,還死纏著你不放。你是一邊吊著我,一邊從我身上找跟汪雨冬在一起的感覺,我沒說錯吧?」

  晏明修臉色蒼白,周翔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無法反駁。

  「可能你是挺喜歡我的,不然我也不是什麼天仙,你要什麼樣兒的都有,用不著跟我在那個小破房子裡擠一年。你喜歡我什麼呢?你喜歡我對你好,喜歡我對你面面俱到的照顧,最喜歡的就是他有一個能以假亂真的跟汪雨冬相似的背影。所以那一年裡,你每次上我的時候,都喜歡用後背位,我他媽還以為你就這嗜好呢,如果你上的人真是汪雨冬,你肯定恨不得多看幾眼他那張漂亮臉蛋兒吧。」周翔說到最後,聲音顫得找不著調兒,這些話他憋在心好久,從他跟晏明修翻臉那天,他就想說,可惜他沒有機會。如果不是晏明修這麼逼著他,他還是不會說,因為他也要臉,他也知道自己丟人,他也不想當著這個羞辱他的人的面兒,告訴對方自己有多不堪。

  晏明修啞聲道:「不是,不是!周翔,我從十六歲開始,就以為我喜歡的人是汪雨冬,直到我遇到你,遇到你之後,一切都變了。可當我看清自己的心的時候,你已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這些,你就已經不在了。周翔,我從沒想過羞辱你,和你在一起的一年,是我最寶貴的經歷,誰也替代不了,我只是……我只是當時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晏明修紅著眼圈看著周翔,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告訴周翔,自己有多愛他。

  他犯下的錯,給了周翔無法磨滅的傷害,無論說多少,都改變不了那些事實,

  周翔露出一個比哭還難堪的笑容,「你自己也反駁不了吧,你以為我是傻子嗎?我出事兒了,你愧疚了,心虛了,可是有什麼用呢?如果我沒在這個身體醒過來呢?那我到死都不會知道,原來你對我還有點感情。」周翔攤開手,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晏明修,現在我還活著,所以,把你的愧疚也省了吧,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不要再逼我,我也早已經放下你了,這不是挺好的嗎,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新的一條命,請你讓我重新活吧。」

  晏明修啞聲道:「周翔,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你明明愛過我,難道現在一點感覺都不剩下?所有你以前希望從我身上得到的,我現在都能給你,你只要點個頭,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就是這樣,你都不能原諒我嗎。」

  周翔沉默了很久,才說:「我做不到,當我看到我的屍體的時候,我就做不到。」

  晏明修彷彿聽到了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他慢慢地抓住了自己的頭髮,腦中嗡嗡直響,一個聲音不停地提醒著他,周翔不肯原諒他,一遍又一遍,又殘忍又清晰。

  周翔站了起來,他強迫自己不去看晏明修,轉身往門口走去。

  他不能再聽下去,看下去了。這顆別人的心臟被他這縷孤魂傳染了,居然也為晏明修而掙扎不已,這不應該,這不對,他的心應該隨著自己的身體死了。

  「周翔,你別走。」背後傳來晏明修空洞的聲音。

  周翔的手已經按在了門把手上。

  晏明修低啞的聲音幽幽響起,「周翔,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還剩下半年的約定。」

  周翔渾身一震,慢慢扭過了身去。

  晏明修站了起來,眼圈通紅,表情有一絲扭曲,他一步步朝周翔走了過來。

  周翔把手垂了下去,他感到遍體生寒,他想笑卻笑不出來,「晏總,你說我怎麼會把這茬給忘了呢。」他怎麼會把這個給忘了?他居然忘了他拿了晏明修兩百萬和一套房子,賣給了他一年。

  這麼值錢的買賣,他可能一輩子都做不起,可他居然忘了,或者說,根本不敢想起來。

  晏明修走近了,輕輕摸著他的臉,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感,他輕聲說,「你現在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周翔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冰冷,「到明年五月份。」

  晏明修湊了上去,輕輕啄了下周翔的嘴唇,啞聲道:「周翔,我不想這麼做,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從我身邊走開。」

  周翔冷道:「我需要錢,但房子我不要了。」

  「不行,房子已經過戶了,你不能反悔。」

  周翔輕輕顫抖著。

  「半年,這半年的時間,按照我們的約定,好好陪在我身邊。」晏明修用指腹一寸一寸地撫摸著周翔光滑的臉,另一隻手,環上了周翔的腰,緊緊抱住了他。

  周翔深吸一口氣,屋子裡暖氣開得很足,他卻感到渾身冰冷。

  「說句話,周翔。」晏明修親吻吸允著周翔的脖子,在那緊繃的皮膚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周翔低聲道:「我沒什麼可說的,晏總,拿人手短,你贏了。」

  晏明修的手臂驟然收緊,周翔被他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周翔,我不想這麼做,我會對你好的,我們好好在一起,我只希望你留在我身邊,你不要恨我,不要怨我,周翔……」晏明修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周翔身上,用盡全身力氣抱著他,生怕他會消失。

  周翔眼神空洞地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道該說什麼。

  兜兜轉轉,磕磕碰碰,其實他從來主宰不了自己。

  真是可笑,他越是想什麼,現實就越是要背道而馳。他想要時,求之不得,他想逃時,避之不及。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能如願。

  他以前哪怕是幼年喪雙親,也沒覺得是自己命不好,現在他卻有了這種要命的感覺,就好像的命運已經被編排好了,是一出徹頭徹尾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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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情雅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