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安澤:安洛

苦逼的安洛小受在一次意外中重生到一個商界大少爺的身上,作為飽受祖父青睞的長子嫡孫,在兄弟奪權的鬥爭中似乎只能當一個炮灰。更可怕的是……弟弟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了,甚至得寸進尺的想要……

  被弟弟壓倒的那一刻,安洛悲憤地想,難道這一世的他注定逃不開「兄弟情深」的怪圈?

  安洛(皺眉):我不想重生後跟一些奇怪的人在一起。

  某人(突然在背後出現,微笑):哥哥剛才說什麼?

  安洛:……沒什麼。

  Chapter 01

  安洛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他再次回到了二十歲那年的夏天,剛剛考到駕照的他和哥哥安揚一起開車出去,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了一起嚴重的車禍。

  「——安洛——小心!」

  車子撞過來的那一刻,耳邊響起安揚焦急的聲音,安洛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朝著自己衝過來,然後,自己的身體被他以擁抱的姿勢護在了懷裡。

  車子被撞出高速公路,直接從山坡上翻了下去,安洛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體被安揚抱在懷裡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疼痛,可他卻清楚地聽到趴在身上的安揚喉嚨裡發出的悶哼的聲音。

  車子滾了幾圈最終停在山坡下面的平地上,鼻間聞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安洛趕忙打開車門,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安揚從車裡拖了出來。

  身後的車子轟然爆炸,漫天火光映出安揚滿是血跡的臉。

  他的頭被磕破了,不斷有鮮血湧出來,安洛慌亂地伸手去擦他臉上的血,越擦越多,手指控制不住的輕顫,聲音也忍不住微微發抖:「哥,你醒醒……」

  安揚掙紮著睜開了眼睛,輕輕握住安洛的手,笑了笑說:「安洛,你沒事就好……」

  安洛緊緊抱住他,「我,我沒事……我給你叫救護車……你別擔心……哥……你不會有事的……」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哽咽,每發出一個音節,肺部就像是被一雙手用力擠壓著一般,胸口會產生一種窒息而沉悶的痛楚。

  救護車刺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安洛突然從夢中驚醒——

  脊背上滲出的冷汗讓睡衣緊緊粘在了身上,脖子像是被人勒住一般呼吸困難,安洛鬆了鬆衣領,深吸幾口氣來平復激烈的心跳,皺著眉頭打開床頭的燈,抬眼望去,窗外漆黑一片,牆壁上的時針正指向凌晨三點。

  又是噩夢。

  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噩夢。

  這樣的情節在夢裡已經上演了無數遍,像是在眼前反反覆覆回放的老電影,他甚至清楚記得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就連眼淚從臉頰滑落時冰涼的溫度也彷彿真實存在的一般。

  那一年,他才二十歲。

  那一瞬間,他自懂事以來第一次失控地流下了眼淚。

  後來的很多個夜晚,安揚睜開眼時說的那句「安洛,你沒事就好」,總是反反覆覆在夢境裡重現……每一個字,都如同最尖銳的刀子一樣,深深刻在他的心底。

  在後來的很多年裡,當他一個人面對巨大的壓力排除眾議收回安家的股權,當他擁有了最高的權利站在安氏集團大樓的頂端,當他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落地窗上自己的投影……

  每當最艱難、最孤獨的時候,他總會想起當年的那一幕。

  在發生車禍的那一瞬間,安揚不顧生命危險,毫不猶豫地撲過來用身體護住了他,滿臉是血的他輕輕握著他的手說:「你沒事就好。」

  每當想起那一幅畫面,安洛就覺得心底充滿了暖意。

  他知道安揚只把他當成是弟弟,他也知道,安揚的心裡,蘇子航的位置永遠都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

  可即使只是弟弟……對他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安洛從桌上拿起一支煙,走到落地窗前,默默地點燃。

  在安揚發生車禍養傷的期間,年少的他獨自一人扛起了父親留下的重擔,他漸漸習慣了一個人度過各種難關,習慣了一個人在深夜裡醒來,看著漆黑的房間裡唯一亮著的那點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個精緻的打火機,十八歲那年安揚高價訂做來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上面刻著一個「洛」字,被他視若珍寶放在床頭,從來都舍不得用。

  打火機的中間鑲著一顆小巧的夜明珠,會在夜晚的時候發出瑩潤的光芒。

  每當深夜裡獨自醒來,被可怕的黑暗所吞噬的時候,安洛就會把那個發著光的打火機握在手裡,看著那點微弱的光,感覺著金屬冰冷的溫度,似乎這樣會讓他更加冷靜。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他不再是當初那個看見安揚吸煙後好奇地想吸結果被嗆到咳個不停的小安洛;他不再是那個偷偷把哥哥的打火機藏在口袋裡的小安洛;他不再是那個安靜地跟在哥哥的身後仰望著哥哥背影的小安洛。

  如今的他是安家的掌權者,已然擁有了最高的權利。

  在外人面前總是冷冰冰的他,習慣面無表情,習慣冷言冷語,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心裡,其實有一個永遠都無法填補的缺口。

  那個缺口,就是安揚。

  暗戀一個人的滋味,其實很難用語言說得清楚。

  暗戀了太久,以至於到現在已經記不得第一次喜歡上安揚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甚至記不得當初動心的契機。

  只是第一次跟安揚見面的場景依然清晰的刻印在腦海裡。

  那還是青澀懵懂的少年時代,從小就被寄養在外婆家的他第一次來到陌生的安家,對安家環境完全不熟悉的他站在門口忐忑不安手足無措,就在這時,身穿白色休閒服的安揚從樓上走下來,微笑著伸出雙臂,給了他一個無比陌生、卻又無比溫暖的擁抱。

  記得他在耳邊輕聲說:「歡迎回家,安洛。我是你的哥哥,安揚。」

  就是在那一刻,認定了那個人是自己的至親。甚至在後來,慢慢在心底變成了至愛。

  只可惜這樣的暗戀,注定不會有結果。

  安洛看著窗外漆黑的夜幕,唇角揚起個略帶苦澀的笑容。

  轉身從床頭拿過那個精緻的打火機,輕輕握在手心裡感覺著它熟悉的溫度……從來沒有告訴過安揚,其實他很喜歡這份禮物,這也是他從小到大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哪怕窮盡一生都得不到他的愛情,他也從不後悔為他所做的一切。

  只是,若有來世,希望彼此不要再相遇。

  因為這條注定無果的路,他已經沒有力氣,繼續走下去了。

  Chapter 02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紗灑進屋內,照出臥室裡沉睡的男子臉上冷硬的輪廓。

  那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高挺的鼻樑和微薄的嘴唇讓整張臉增添了一種成熟男人性感的魅力,只是這張臉太過冰冷,即使在沉睡中,臉上也像塗上了一層膠水一樣表情緊繃。

  哪怕是早晨的陽光,也無法給他的身上增添一絲溫暖的氣息。

  男子略顯蒼白的手指緊緊攥著被子,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的血管都顯露了出來,眉頭也輕輕皺著,顯然正被噩夢所困擾,他的嘴唇甚至被牙齒咬出了一排淺淺的齒印。

  突然響起刺耳的鬧鐘鈴聲,讓安洛從噩夢中徹底驚醒過來。

  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此時已是早晨七點,今天上午公司裡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他必須出席。安洛揉了揉痠痛的太陽穴從床上坐起來,披著睡衣走到洗手間,用冷水沖了把臉,甩開腦海中關於噩夢的記憶,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

  順手拿過衣架上的黑色襯衣換上,一絲不苟地系好鈕子,再打上領帶,整個人煥然一新,完全變成了一副商界精英的模樣。

  鏡子裡的男人看上年輕英俊,神采奕奕,沒有任何人會把深夜裡獨自站在窗前吸煙的落寞男子跟此時的安洛聯繫在一起。

  安洛看了眼鏡中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襯衣衣領,這才轉身往餐廳走去。

  安揚正坐在餐廳看報紙,一邊咬著面包一邊帶著微笑看報紙的男人給人一種居家男人特有的溫馨感。陽光正好從窗戶照進來投射在他的身上,一身白色在光線的渲染下,似乎突然變得刺眼了起來。

  這麼多年過去,原以為早就心如止水,可每次見到他時,心臟還是會不由得一陣緊縮,那已經變成了無法控制的條件反射,變成了習慣和本能。

  安洛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深吸口氣,這才開口道:「哥,早。」

  安揚抬起頭來,朝安洛微微一笑,「過來吃早餐。」

  安洛低著頭走到餐桌旁坐下,拿過他準備好的面包,沾上醬料咬了一口——面包烤得很好吃,牛奶也是剛剛熱過的,安揚這個人其實很細心溫柔,只不過,他的溫柔早在當年蘇子航走的那一刻……

  想起蘇子航這個名字,安洛心底又是一陣刺痛,趕忙把腦海中凌亂的思緒全部壓回了心底。

  未免氣氛太過尷尬,安洛便尋找話題說:「哥,你在看什麼新聞?」

  安揚手裡一直拿著報紙在看,聽安洛問,便微笑著把報紙遞了過來,指了指報紙上的標題說:「邵榮跟他爸爸一起,參加了一個關於器官移植的項目研究,還在倫敦的醫學學會上親自發言,這孩子倒是挺有出息。」

  安揚所說的邵榮是兩人的外甥,他父親邵長庚是個外科天才,邵榮受父親影響也走上了學醫這條路,目前正在英國邵長庚所在的那家醫院裡實習。

  安洛低頭看了眼報紙,果然是邵榮拿著話筒做演講的照片,記憶裡愛哭的小男孩,如今已是個風度翩翩的小青年了。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間,他跟安揚已經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

  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安揚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如今的他看上去依舊年輕,臉上也依然帶著溫暖的笑容,作為黃金單身漢的他,追求者可以排成一條長街,然而他卻再也沒有戀愛過。安洛知道,他的心早已跟他的愛人蘇子航一起,留在了二十年前那個冰冷的墓碑下。

  沉默很久之後,安洛才低聲說道:「子航的祭日……是明天嗎?」

  安揚表情平靜地說:「是,我打算訂今天下午的機票,回國去看看他。」

  安洛說:「一起吧,我正好也要訂機票回國。」

  安揚疑惑地抬起頭來,「你回去做什麼?」

  安洛低聲道:「安家那棟祖宅近期就要拆遷了,有些問題需要回去處理。」

  安揚瞭然地點頭,「那好吧,機票就交給你來訂。」

  安揚說:「嗯,放心。」

  早晨八點準時到了公司,乘電梯到達二十八樓的辦公室,年輕美貌的助理Lisa早就等在那裡,看見安洛之後微笑著迎了上來,「安總,早。」

  「早。」安洛朝她點點頭,一邊把西裝掛在門口的衣架上,一邊坐到辦公桌前的轉椅上翻閱著她遞過來的行程表,「明天有什麼安排?」

  「明天下午有一個集團內部的會議需要您出席,晚上還要參加周總的生日宴……」

  安洛皺了皺眉,「想辦法推掉,我需要三天的假期。」

  Lisa猶豫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她在這裡當了一年助理,早已摸清了安洛的脾氣,安洛為人冷冷淡淡不苟言笑,就像一隻會移動的雕像,激怒他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具體嚴重到什麼程度沒有人知道,因為沒有人敢嘗試去激怒他。

  作為私人助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服從命令,絕對服從命令。

  安洛對這個機靈的助理很是滿意,抬頭看了她一眼,說:「順便訂兩張今天下午回國的機票,我要回去一趟,這三天有什麼事情讓副總全權處理,處理不了再給我電話。」

  Lisa恭敬地點頭:「明白。」

  「好了,你出去吧。」

  打發走助理之後,安洛從座椅上站起來,順手倒了杯水端在手裡,走到落地窗前,靜靜地看著腳下喧鬧的街景。

  和他出生的地方不同,這座城市十分繁華,高樓林立的商業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建築擁有現代化都市時尚的設計外觀,冷硬的金屬材料在早晨金色陽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層炫目的光澤。

  這裡的建築沒有一棟是低於二十層的,商業王國的大樓看上去非常雄偉氣派,卻又透著金錢構築的商業王國特有的殘酷和冷漠。

  站得太高,樓下街道上的車輛和人群便顯得格外渺小。

  還記得小時候,他跟媽媽一起住在外婆家裡,那是一個鄉下小鎮,外婆家的院子裡種著一棵很大的櫻桃樹,每到櫻桃成熟的季節,他就光著腳站在樹下摘櫻桃,摘滿滿的一碗,不出一會兒就能吃光。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見過這樣高的大樓,周圍的房子都是兩三層的建築,站在樓上可以跟樓下的朋友打招呼;那個時候,他完全沒想過公司、金融這種陌生的概念;那個時候,他還不像現在這樣冷漠,他甚至還會對著人微笑。

  後來母親去世,他被父親接回安家,生活也開始徹底的改變。

  到了如今,終於站在了權利的最高點,安洛卻發現自己過得並不開心。

  他甚至很難擁有一個質量好的睡眠。

  反反覆覆的噩夢,總是讓他在凌晨兩三點的時候驚醒,幾年下來,身體瘦了一圈不說,精神也越來越不如以往。再加上對兄長那種難以啟齒的暗戀情結,讓他的心情一直處於極度壓抑的狀態,甚至需要心理醫生的開解才可以減輕負擔。

  很累。可安家到現在還沒有繼承人,父親留下的公司總不能毀在自己的手裡,所以只能繼續堅持著。

  只是不知道自己這樣堅持的意義到底是為了什麼。安家是不可能有後代的,錢賺的再多也沒人繼承,在自己死的時候,安家的產業如果後繼無人,辛苦了一輩子,最終還是會化為泡影。

  桌上的電話又響了起來,安洛突然覺得有些厭倦。

  回頭接起電話,果然是助理Lisa打來的,跟他匯報剛才交代的事情已經全部辦妥,機票也訂好了是下午三點半的航班,安洛說了聲謝謝便掛斷電話。

  坐在轉椅上沉默了一會兒,安洛拿起話筒又撥了另一個號碼。

  「張律師嗎?你來一下我辦公室,嗯,現在過來……我想立一份遺囑。」

  或許很難想像,這樣年輕的男人為什麼會突然想到立遺囑,也只有安洛自己明白這麼早立下遺囑的原因。

  他沒有父母,沒有戀人,沒有孩子,除了安揚之外也沒有別的親人。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或許也不會有太多的人為他難過。

  孤身一人生活,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或許在死的時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遺產留給安揚。

  雖然那些遺產在安揚的眼裡並不算什麼,卻是他所擁有的全部心血了。

  Chapter 03

  安洛拿起鋼筆字,剛要在遺囑上籤名,就聽張律師低聲問道:「安先生,您……考慮清楚了嗎?」

  安洛果斷簽下自己的名字,頭也沒抬地淡淡說道:「嗯,很清楚。」

  把百分之十的私人財產匿名捐贈給邵榮父子在英國的器官移植研究中心,其餘財產全部由兄長安揚繼承,這是安洛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處理方式。

  反正這輩子不打算結婚生子,身邊唯一的親人就只有安揚,如果安揚不願意接受這份遺產,到時候該怎麼處理就隨便他吧。或許他會把財產全部留給邵榮也不一定。

  立好遺囑後,安洛轉身來到會議室,結束會議便匆匆開車回家。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今天有點心神不寧,可能是昨晚關於車禍的噩夢讓他回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剛才在公司頻頻走神,狀態一直很不好。

  下午就要回國,不如現在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回到家的時候,安揚正在睡覺,安洛推開他臥室的門,看著躺在床上的他睡著後微笑的樣子……被心底本能的渴望驅使著,鬼使神差一般,安洛輕輕走到了他的床邊,慢慢俯下身……

  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快,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近在咫尺的位置,只要再低幾釐米,就可以碰觸到他的眉眼、他的嘴唇。

  多少次在夢裡親吻過他,然而此刻,他就在面前,安洛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出親吻這樣出格的動作。

  安揚的手上戴著一枚戒指,這枚結婚鑽戒被他戴了很多年,證明他的心裡蘇子航的地位無人能及,此刻看在眼裡像是一種最直觀的嘲諷……他的唇邊掛著微笑,或許是夢到了過去和蘇子航在一起的美好畫面,他連夢中都會露出這樣溫暖而幸福的笑容……

  安洛根本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親吻他。

  甚至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對他、對蘇子航的一種侮辱。

  只好壓抑住內心洶湧而出的情感,僵硬地轉身,從安揚的臥室走出來,再輕輕關上房門。

  並不是不想為自己爭取,只是他太過瞭解安揚和蘇子航,他們兩人從相識到相愛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經容不下任何人插足。

  不敢跟安揚表露心跡,更不想讓自己變成可悲的笑柄,只能把這種感情默默壓在心裡,讓它在心底腐爛,發霉,漸漸變成毒瘤一樣的存在。

  安洛深吸口氣,讓胸口窒息般的痛楚慢慢緩解下來,這才轉身走回臥室,拿出行李箱收拾起行李。

  下午兩點的時候,安揚醒來了,走到客廳發現安洛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裡正在重播昨晚的一場球賽,安洛的注意力並不在球賽上,反而垂著頭盯著地板,腦袋一點一點的,顯然正在跟瞌睡作鬥爭。

  安揚不由得笑了笑,走到他身邊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小洛,困的話去床上睡。」

  安洛猛然從迷糊狀態清醒過來,對上安揚微笑的眼睛,臉色不由得微微一紅,咳了一聲,說:「我……不困。」

  安揚問:「怎麼在沙發上睡?也不怕感冒。」

  安洛摸了摸鼻子,說:「我怕錯過航班,所以沒有回臥室……」

  看著他一臉尷尬的模樣,安揚便微微一笑,轉移話題道:「機票訂好了?」

  安洛點點頭:「嗯,是下午三點半的飛機,現在幾點?」

  安揚低頭看了看手錶,「兩點。」

  安洛說:「那準備一下,去機場吧。」

  安揚點點頭,轉身往臥室走去,「我換一下衣服,你去拿車。」

  安洛看著他的背影問:「要不要叫司機過來?」

  安揚擺擺手說:「不用,我來開。」

  安揚開車的技術很好,在溫哥華待了兩年,他已經能把這裡的路標大概記下來,經常開著車出去也不會迷路。

  看著窗外閃過的建築,安洛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城市依然很是陌生。

  或許因為他是個念舊的人,心裡的故鄉一直是小時候長大的那個小鎮,至於後來生活了很久的城市以及如今定居的溫哥華,對他而言不過是個安身之所,他並不會花費時間去在意這個城市的民風、建築以及交通。

  不像安揚,短短兩年時間,就在這裡混得如魚得水。

  安揚開車並不喜歡放音樂,車內非常安靜,跟他單獨相處讓安洛有些心慌,只好扭過頭去看著窗外的景色。

  見弟弟一直用後腦勺對著自己,安揚忍不住疑惑地問:「你在看什麼?」

  安洛後背一僵,忙說:「沒什麼。」

  安揚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反常,微笑了一下,說:「這次回國,我想多留幾天。你不用理我,辦完事情就自己回加拿大。」

  「嗯……」安洛頓了頓,「你多留幾天有什麼要緊事嗎?」

  安揚搖頭:「沒有,只是打算多留段時間,順便去他曾經說過的地方看看。」

  ——安揚所說的「他」,自然是蘇子航。

  安洛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澀。

  安揚可以在自己的面前毫不顧忌地提到蘇子航,自己卻只能假裝若無其事做一個聆聽者。安揚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默默聆聽的人,其實一直喜歡著他,喜歡了很多年。

  一路上,安洛都沒有再說話。

  車子終於在三點的時候開到機場,時間並不充裕,兩人沒有在機場多過停留便直接檢票進站,到了飛機上,座位果然是連在一起的。

  兩人放好行李,坐下來繫上安全帶,再按照要求關掉了手機。老生常談的安全錄像播放完畢之後,飛機終於滑出航道起飛了。

  安揚見安洛皺著眉頭精神疲憊的樣子,便柔聲說:「困的話睡一覺吧。」說罷還體貼地幫他把座椅調整到一個舒適的角度。

  安洛回頭看了眼安揚,說:「那……我先睡一會兒。」

  安揚微微一笑,「嗯,睡吧,有事我再叫你。」

  安洛實在是太困了,很快就進入沉睡狀態,不知不覺中腦袋歪到一側,輕輕靠在了安揚的肩上。安揚並沒有推開他,而是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靠得更舒服些。

  無聊之下拿出椅背上的雜誌隨手翻閱著,剛翻了兩頁,飛機突然開始劇烈震動,頭頂用於緊急救助的氧氣袋全都掉了下來,同時響起一陣廣播:「各位乘客……」

  剩下的廣播聲被乘客們聲嘶力竭的尖叫所淹沒。

  安揚扭頭看了眼窗外,飛機此時已在高空之中,左側的機翼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顯然是發生了意外,或許不出一分鐘飛機就會爆炸,逃生的概率……約等於零。

  客艙中已經亂成一團,尖叫聲、哭喊聲,男女老少的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吵得人耳膜陣陣發痛。

  要不要叫醒安洛?

  安揚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真要喪生於此,讓他在沉睡中死去,不用經歷太多掙扎或許也是件好事。

  比起周圍那些人的歇斯底里,安揚反而非常冷靜,他甚至覺得心底無比輕鬆。因為他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唯一留戀的人,早已躺在了冰冷的墓碑下。

  安揚輕輕閉上眼,等待著死神的降臨,腦海裡瞬間閃過很多個畫面,最多的,卻是當年跟蘇子航一起出生入死的片段,第一次跟他見面的那場華麗的舞會,第一次吻他的那個夜裡群星閃爍的天幕……那些清晰的記憶,依然鮮活得如同昨日。

  關於子航的一切,其實根本不需要仔細去回憶,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就在這時,過道里一個年輕女人突然瘋狂地衝過來,她的高跟鞋慌亂中一下子踩在安洛的腳上,沉睡中的安洛被這樣一踩,皺著眉頭清醒了過來。

  周圍全是哭喊的聲音,安洛怔了幾秒,驀然反應過來,趕忙拉起安揚的手說:「哥!快走!」

  安揚冷靜地按住他的手,「你能走去哪?」

  看著近在眼前的火焰,安洛的眼眶一陣發熱,哽嚥著說:「哥……」

  安揚回過頭來看向安洛的眼睛,微微笑了笑,說:「比起老死病死,我們這樣一起死,其實也不錯。」

  看著他平淡的笑容,安洛突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安揚在任何時候都是這樣冷靜、沉著,可安洛卻做不到如此淡然,他還有很多放不下的東西……不,其實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

  金錢,名譽,權利,地位,甚至感情,這些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有什麼放不下呢?能夠和安揚一起死,死在同一天同一架飛機上,死了以後屍體燒成灰還在一起,或許就是他這一世最好的終結。

  安洛沉默片刻,緊緊握住他的手,回過頭來,認真地說:「哥,其實我……」

  突然傳來的爆破聲中,眼前的一切都被漫天的火光所淹沒,安揚帶著微笑的臉,成了記憶中定格的最後一個畫面。

  世界瞬間一片寂靜,意識也變得模糊不清。

  其實我……喜歡你。

  默默喜歡了很久,很久。

  這句話,終於還是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523日,加拿大航空公司一架客機於當地時間1530分從溫哥華國際機場起飛,於當地時間1550分與控制中心失去聯繫,隨後在距離機場3公里處墜毀。

  機上117人全部遇難,無一生還。

  Chapter 04

  ——我們每個人在死的時候,身體都會減輕21克的重量,科學家說,那21克是生命停止運轉所喪失的水分,也有人說,那21克就是我們人類的靈魂。

  飛機在空中爆炸,能夠逃生的概率約等於零,可為什麼……他還會有意識?

  安洛感覺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永無止盡的深淵,眼前是漫無邊際的可怕的黑暗,沒有任何光線,也沒有任何聲音,可他的意識卻依然存在著,他似乎看見了許多熟悉的面孔,父親,母親,兄長……那些人的臉在眼前一個接一個不斷的晃過。

  是不是到了傳說中死後的世界?

  安洛在無盡的黑暗中掙紮著想要清醒,可眼皮卻格外沉重,不管他怎麼用力,卻始終睜不開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模糊的,眼前似乎感覺到一點光線,同時,耳邊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七號手術室急救CPR!快點來人幫忙!」

  隨著這聲呼叫,周圍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夾雜著手術室裡的監護儀滴滴的機械聲。他聽見一個男人冷靜地說:「小張幫忙做中央靜脈導管,我來做動脈導管,連續監測動脈壓!」

  「周醫生,我這裡搞定了。」

  「腎上腺素1毫克 iv注射,快!CPR繼續做!」

  「周醫生,病人依舊沒有心跳……」

  「給我除顫儀,大家讓開,單向波300焦。」

  「300焦一次!」

  「300焦兩次!」

  「加壓到360。」

  「360焦一次!」

  「360焦兩次!」

  「周醫生,還是沒有效!」

  滴……滴……監護儀上的心率始終是一條直線,躺在手術台上的男子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面色蒼白如紙,全身佈滿了可怕的傷痕。

  他看上去很年輕,然而此刻卻沒有了任何生命的跡象,送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心臟停止跳動的狀態,能夠搶救回來的希望本身就十分渺茫。

  巡迴護士小聲提醒道:「周醫生,搶救時間已經超過了三十分鐘,是不是可以放棄了?」

  按照醫學界默認的規則,這種送來時就已經停止心跳的病患,搶救30分鐘依然無效就可以放棄搶救,直接宣佈臨床死亡。

  可如今,手術台上躺的人是他……

  被稱作周醫生的男人名叫周承平,是急診科今天晚上的值班醫生,沒想到,值班到半夜突然送來一個停止心跳的重病傷患,居然還是他認識的熟人。

  周承平沉默了一下,才說:「小張,你出去寫一張病危通知書,跟家屬說一聲,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頓了頓,又扭頭道,「巡護,再給我拿一根傳導線。」

  巡迴護士疑惑地問:「要傳導線做什麼?」

  周承平說:「我要從靜脈裝一條傳導線到他的右心房,再接到外部心率調節器,看看有沒有用……這是最後的辦法了,如果沒用,再宣佈死亡。」

  「……好。」

  片刻之後,手術室裡突然響起一聲驚呼:「周醫生,他有心跳了。」

  監護儀上的心跳曲線出現一陣強烈的波動,然後,心率漸漸變得規律起來,呼吸頻率也開始恢復,血壓慢慢升到正常值……躺在手術台上的年輕生命,似乎突然又有了活力,

  護士長看著監護儀上的曲線,驚嘆道:「居然能搶救過來,這簡直是奇蹟。」

  周承平回頭看了眼監護儀,確認各項指征正常之後,終於長長鬆了口氣,「能夠搶救過來是好事。」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對了,快叫小張回來。」

  剛到手術室外的小張被叫了回來,疑惑地問:「周醫生,怎麼回事?」

  周承平說:「安老爺子有心臟病,跟他下病危通知書,我估計他當場就能暈倒。我們這邊一個沒搶救完,待會兒又要搶救另一個了。」

  護士長問:「那你打算怎麼說?」

  周承平想了想說:「搶救成功,心跳呼吸都恢復正常,只要度過危險期就可以活下來,先跟安老爺子說得委婉一點兒。」

  護士長沉默了一下,「那他身上的傷呢?」回頭看了眼躺在手術台上的男子全身的傷痕,見慣各種病患的護長也有些於心不忍,「他的雙腿嚴重骨折,接下來還要請骨外科的醫生繼續手術,即便手術成功,以後能不能走路還說不準……」

  周承平輕嘆口氣,「這個跟他爸爸說清楚就行,安老爺子心臟不好,可不能再受刺激了。」周承平轉身脫下無菌衣,回頭道,「先送他去重症監護室,謝絕任何人探視。家屬那邊,我去跟他們談。」

  周承平從手術室出來,果然看見安家的家屬正坐在那裡焦急地等待,爺爺安光耀和父親安郁冬都在,安家的管家吳伯也如旗杆一樣立在一側。一見他出來,安老爺子馬上拄著枴杖站了起來,聲音沙啞地問:「承平,情況怎麼樣了?」

  周承平微微笑了笑,說:「您放心,已經搶救過來了,心跳和呼吸都恢復正常,只要度過危險期就沒有太大的問題。」

  安老爺子總算鬆了口氣,緊緊抓著周承平的手說:「謝謝你……謝謝你承平,我家小洛能搶救回來,多虧了有你在。」

  周承平輕輕拍了拍老爺子的手以示安慰,扭頭朝坐在旁邊的安郁冬使了個眼色,安郁冬馬上會意,走過來扶住年邁的父親,說:「爸,您在這裡等了大半夜,先回家休息吧。」

  「休息什麼?我能安心休息嗎?!」安老爺子臉色一沉,回頭厲聲質問道,「那幾個臭小子呢?他們大哥在手術室裡搶救,他們幾個到現在還不見蹤影是怎麼回事?」

  安郁冬笑得有些尷尬,「剛剛打過電話了,他們都有事,沒法趕過來……」

  安老爺子皺眉打斷他,「有什麼事比他們的哥哥在搶救還重要?」

  安郁冬低聲解釋道:「安岩在巴黎參加時裝周,暫時脫不開身。安陌在紐約的畫展也沒有結束,安澤正在準備畢業設計,他們三個目前都沒有辦法立即回國……」

  安老爺子用枴杖狠狠敲了敲地板,「叫他們三天之內全都給我滾回來!」

  安郁冬忙扶住他,「爸,您先別激動……我會催他們回來的。小洛已經搶救回來了,應該沒什麼問題,有事我來處理,您先回家休息,好吧?」

  安老爺子這才點點頭,「那好,我先回去了。」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安洛一旦醒來,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

  安郁冬忙點頭道:「一定。」

  終於勸走了年邁的父親,安郁冬這才松了口氣,抬頭看向周承平,嚴肅地說:「承平,你跟我說實話,安洛他到底怎麼樣了?」

  周承平斂住笑容,低聲說:「情況可能並不樂觀。」

  安郁冬道:「沒關係,直說。」

  周承平想了想說:「雖然從生死線上拉了回來,可他的雙腿傷得非常嚴重,右腿骨初步判定為粉碎性骨折,以後能不能正常走路還說不準。」

  安郁冬皺眉,「除了骨折以外還有別的傷嗎?」

  「其他外傷都沒有太大問題。」周承平頓了頓,「關鍵還是骨折,如果以後只能坐輪椅,我怕他心理上會沒辦法承受。」

  安郁冬沉默片刻,才說:「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我父親,他老人家有心臟病,我怕他太激動會出事……至於小洛的腿傷,請最好的骨科大夫來治療,儘量保住他的腿。」

  周承平點頭:「我明白,骨科那邊我會聯繫,等他情況穩定再做手術。」

  安郁冬輕輕吐出口氣,「好,那你去忙吧,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周承平微微笑了笑,「應該的。您也回去吧,留在這裡沒什麼用,等他醒了我再通知您。」

  安郁冬點點頭,跟管家一起轉身離開了。

  周承平這才轉身走進休息室,倒了杯熱水,坐在沙發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剛要閉上眼睛緩解一下疲勞,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兩個字——安澤。

  周承平接起電話,就聽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用平淡的口吻,非常簡略地問道:「我哥怎麼樣了?」

  Chapter 05

  周承平想了想,說:「你想聽委婉一點的描述,還是想聽最壞的可能?」

  安澤果斷地說:「告訴我最壞的可能。」

  周承平說:「最壞的可能是,他以後……或許會殘廢。當然,我說的只是或許。」

  安澤沒有說話。

  電話那邊傳來的呼吸聲聽起來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可氣氛似乎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周承平沉默片刻,低聲解釋道:「安澤,你哥哥他雙腿都受了傷,右腿尤為嚴重,初步判定是重物敲擊所致的粉碎性骨折,應該是綁架他的那夥人干的。」

  安澤繼續沉默著,似乎在考慮什麼。

  周承平說:「他失蹤了好幾天,後來被幾個建築工人發現在一處廢棄的工廠,我們的救護車趕到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送來醫院時甚至停止了心跳,好不容易才搶救回來……」

  安澤依舊沉默不語。

  周承平只好繼續說:「骨科的醫生會繼續跟進,依我看,他的腿痊癒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當然,這還要看他本人的心態以及身體恢復的狀況……」頓了頓,「怎麼一直不說話?」

  安澤終於開口道:「比我想像的要好。」

  周承平驚訝道:「難道你想像中的還會更壞?」

  安澤說:「剛接到消息的時候,我以為他會死在手術台上,或者變成植物人。」

  周承平沉默片刻,「你說的這可能性,確實更壞。」

  安澤平靜地說:「在悲慘的時候,想一想更加悲慘的可能,心裡會好受很多。」微微笑了笑,「他能活著,對我來說,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安澤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周承平仔細琢磨了一下他的話,突然覺得似乎也有那麼點兒道理,比起直接死掉或者變成植物人,骨折確實要好很多。

  周承平贊同地點頭:「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你哥哥能活著已經算好運了。」

  安澤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另外兩位呢?回國了嗎?」

  「另外兩位?哦……你是說安岩和安陌?」

  安澤點頭:「嗯。」

  「他們還沒有回來。聽你爸說,安岩在巴黎參加時裝周,安陌在紐約看畫展。對了,你爺爺剛才在手術室外面發火,叫你們兄弟幾個三天之內務必滾回來。」

  安澤說:「知道了。」

  周承平疑惑道:「知道了是什麼意思?你打算回家?」

  「不打算。」

  周承平頓了頓,「你哥傷這麼嚴重,你不打算回來看看他?」

  「他現在被送去重症監護室了,對嗎?」

  周承平說:「是的。」

  「你認為我該放下手頭的重要任務,回家坐在重症監護室的外面,盯著隔離窗上的『謝絕探視』四個字發呆嗎?」

  「……」想像了一下他坐在隔離室外面發呆的場面,周承平突然有點想笑。向來沉著冷靜的安澤,當然不會做出「坐在監護室外發呆」這種傻瓜一樣的行為。

  「他活著就好,我會回去看他的,不急在這一時。」安澤說。

  周承平點了點頭,想起他剛才的話,又好奇地問:「對了,你說的重要任務……是什麼?」

  「軍事機密。」

  「……」周承平無語。

  安澤微笑,「我先掛了。」

  「……」聽著耳邊響起的嘟嘟忙音,周承平心裡不禁有點鬱悶。

  這個安澤,如此理所當然找他打聽消息,打聽完就直接掛電話,謝謝都不說一聲。

  果然是軍校畢業的人,做事習慣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說話也習慣了軍隊那種說一不二的命令式口吻。跟他對話,周承平總覺得似乎有種奇怪的壓迫感籠罩在頭頂。

  仔細想了想,才猛然發現,整個對話的過程中,一直是他在冷靜提問,自己在老實回答,如同長官跟小兵一樣……周承平更鬱悶了。

  就在這時,電話突然再次響起。

  周承平看了眼來電顯示,不禁在鬱悶上加了個三次方。

  安家幾個兄弟性格迥異,周承平作為他們的表哥,自小跟他們一起長大,自從他當了醫生之後,安家那幾位有什麼身體上的病痛總是打電話找他諮詢,周承平覺得自己都快變成安家專用的諮詢熱線了。這不,安澤的電話剛掛斷,安岩又打了過來。

  周承平無奈地接起電話,說:「安岩。」

  耳邊響起個帶著笑意的聲音,「表哥,最近還好吧?」

  跟說話乾淨利落直入正題的安澤不同,安家老二安岩是個典型的公子哥,為人風流倜儻,生活非常有情調,說話也很講究「藝術」,一張嘴經常哄得人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周承平未免他繼續拐彎抹角滿嘴跑火車,趕忙進入正題:「嗯,我挺好的,你哥哥剛剛搶救回來,被送去重症監護室了。」

  安岩沉默了一下,微笑著說:「搶救回來了?這真是個好消息。周醫生辛苦了,周醫生你真是我們安家的救命恩人,等我回國一定親自登門拜謝。」

  「……我先掛了。」

  「別急著掛,好久沒聯繫了,我們在電話裡敘敘舊吧。」

  「……我這裡是凌晨兩點。」周承平打了個呵欠,「改天再敘舊,掛了。」

  沒等對方回覆,周承平急忙掛掉了電話。

  沒過一會兒又收到一條彩信,裡面有一張放大的笑臉照片,下面還附上了一行字:「快去休息吧,做個好夢啊^_^

  這個笑臉符號和這張笑臉照片看上去都非常欠揍……

  周承平搖了搖頭,直接關掉了私人手機。

  到急診病區再次巡視了一圈,病人的情況基本穩定,周承平這才放下心來,轉身去值班房休息。

  或許是太累了,他很快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夢裡重現了一幅非常好笑的畫面,他跟安家的幾個兄弟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天真單純的童年時代,一群小孩子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地玩耍著。

  安洛從小就冷冷淡淡不愛理人,一個人埋頭在那裡專心地堆積木。

  安岩小時候特別調皮,總是把哥哥堆好的積木一下子給推翻。每到這個時候,安澤就像個小大人一樣站出來教育他:「哥哥堆了好久,你怎麼能這樣!」安岩不服氣地說:「又不是你堆的,關你什麼事?」

  於是兩人扭打成一團,你揍我一拳,我踹你一腳,很快就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周承平躲去旁邊看好戲,安陌急著跑過來勸架:「怎麼又打起來了,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安岩和安澤越打越凶,身為事件主角的安洛卻依舊表情冷淡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不論是推倒他積木的安岩,還是站出來維護他的安澤,他誰都不幫,也誰都不理。

  見兩個弟弟打半天還不停手,安洛乾脆打了個呵欠,轉身上樓,眼不見為淨了……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將周承平從夢中吵醒。

  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此時已是早晨七點,東方的天際有一絲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讓整個城市籠罩在一層淡金色的光暈裡。

  又是一個嶄新的日子的開始。

  周承平接起電話,耳邊響起年輕護士柔和的聲音:「周醫生,昨晚送來ICU的那位叫安洛的病人是你表哥對嗎?他剛剛醒過來了,你要不要來看看他?」

  周承平馬上坐直了身體,「知道了,我這就過來。」

  Chapter 06

  ICU重症監護室裡,躺在病床上的安洛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刺目的白色讓他覺得有些恍惚,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這才確定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裡,手背上紮著針管,旁邊連了一袋補液,有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從靜脈輸入體內,身上連了一大堆彩色的傳導線,接到旁邊滴滴作響的監護儀上。

  難道他……沒有死嗎?

  安洛輕輕閉上眼,再緩緩睜開,發現眼前的一切依然沒有變化,這並不是幻覺,此刻的他的確躺在陌生的醫院病房裡。

  他記得飛機是在空中爆炸的,自己應該被炸成灰燼了才對。就算命大沒有炸死,從那麼高的空中掉下來,也會摔成一灘肉泥,怎麼會活著躺在醫院呢?

  安洛一時想不明白當前的處境,有些疑惑地動了動手指,胸前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痛苦,讓他疼得皺起了眉頭。他的胸口似乎有一道傷痕,皮膚被刀割一般強烈的疼痛感也證明著這並不是夢境。

  安洛怔了一會兒,這才接受了自己並沒有死的事實。

  想要挪動一下雙腿,卻發現雙腿膝蓋以下的部位完全沒有了任何知覺。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突然打開,一個穿著白大衣的年輕男子朝他走了過來,對上他滿是疑惑的眼睛之後,微微笑了笑說:「安洛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男人微笑的模樣看上去親切溫和。

  ——他是在叫我嗎?安洛的目光瞄到他胸卡上的「周承平」三個字,搜索了一下記憶,腦海中並沒有關於這個名字的絲毫印象,安洛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是我的主管醫生?」

  周承平伸出的手突然僵在了空氣裡。

  尷尬的沉默持續良久後,周承平才不確定地看了眼溫度計上的數字,「沒有發燒……奇怪。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承平啊。」

  安洛搖頭,「不記得。」

  周承平怔了怔,接著問道:「那你記得之前發生過什麼嗎?」

  「不記得。」

  「你被人綁架,差點喪命的事呢?」

  「不記得。」

  周承平沉默下來,面色有些凝重。

  安洛皺眉問道:「安揚呢?他還活著嗎?」

  周承平愣了愣,「什麼安揚?」

  「……」簡直是雞同鴨講。

  安洛輕輕閉上眼,不再說話。

  周承平僵在原地,呆了良久後,迅速轉身到門外撥了一通電話:「喂,是神經外科的陳教授嗎?你好,我是周承平,你現在能不能馬上到ICU一趟,我表哥安洛的記憶中樞出現了嚴重的問題,不知道是不是大腦受損……」

  片刻後,一群醫護人員急匆匆來到ICU病房,給安洛做了個急診CT,幾個醫生在那裡討論了很久,神經外科的陳教授終於得出結論:「承平啊,從CT上看,你表哥的大腦並沒有任何損傷的跡象。」

  周承平疑惑地道:「那他的記憶錯亂是怎麼回事?他提到的『安揚』這個名字,我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這……曾經有過一個案例,有個人在摔倒之後昏迷了幾天,醒來時突然會說八種語言。咳咳,其實很多情況,是我們醫學上無法作出合理解釋的。」

  看著神經外科的陳教授轉身離開的背影,周承平沉默了良久,終於無奈地吐出口氣。

  ——好吧,無法解釋的失憶。

  不知道安澤聽到這個消息後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昨天還說最壞的可能是直接死在手術台上或者變成植物人,沒想到今天突然來個失憶……安洛你是在玩兒我們嗎?

  周承平轉身回到病房,走到床邊想看看安洛,卻正好對上了他的眼睛。

  ——依舊是跟從前一樣清澈的一雙眼。琥珀色的瞳孔剔透而明亮,只是,不同於以往事不關己的高傲和冷漠,此時,他的眼中滿是疑惑和戒備。

  他的目光一直看著周承平,直到周承平在床邊停下腳步,他才開口問道:「幾位醫生討論出結果了?」

  周承平表情沉重地點點頭。

  安洛冷靜地說:「那麼周醫生,能不能跟我解釋下我的病情?」

  周承平猶豫了一下,才輕聲說:「昨天被送來醫院的時候你已經停止了心跳,我們經過四十分鐘的搶救,你的生命體徵才算恢復正常。現在度過危險期了,暫時沒有大礙。只是腿上的傷還需要進一步的手術。」

  安洛點了點頭,「腿上的傷具體有多嚴重?我的腿現在完全沒有知覺。」

  「這……」看著他滿是疑惑的清亮雙眸,周承平突然不忍心說出實情,只好避重就輕地說,「你的雙腿骨折了……右腿比較嚴重,手術之後可能需要……較長時間的……恢復過程。」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了,謝謝。」

  他的表情十分平靜,好像對他而言,這並不算什麼大事。周承平張了張嘴,想開口安慰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安洛從小到大似乎總是這樣多災多難,好不容易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卻又突然失去了記憶,很難想像,對周圍的人和事完全不記得的他心裡會有多麼茫然和無助……

  看著他一動不動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模樣,周承平不禁有些心疼,不由得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低聲說:「安洛,你別擔心,我請了最好的骨科醫生來給你做手術,你會好起來的。」

  安洛不動聲色地從他手中抽回了手指,淡淡問道:「我家人呢?」

  周承平趕忙解釋說:「你爺爺和你父親昨晚在這裡守了大半夜,在你搶救回來之後就先回家休息了。你三個弟弟目前都有要事在身,暫時回不了家……我會通知他們你已經醒來的事。」

  安洛點了點頭,「順便通知他們我失憶的事,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周承平被他冷淡的態度嚇到,沉默了一會兒,又不甘心地問:「安洛你真的……完全不記得了嗎?」頓了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認識有十多年了,我是你的表弟也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的生日就在你生日後一天,以前我們還經常一起過生日……對這些事,你難道一點印象也沒有?」

  「沒有。」安洛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包括你說的爺爺、爸爸、弟弟那些人,我也完全沒有印象。」

  「……」聽著他冷淡的語氣,周承平不禁有點胸悶。開什麼玩笑?用盡辦法搶救半天,好不容易把人搶救回來了,卻只能聽到「不記得」這三個字嗎?

  安洛疲憊地垂下眼,低聲說道:「周醫生,我想休息了。」

  「呃……好吧。」既然他下了逐客令,周承平只好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安洛已經輕輕閉上了眼睛。

  雖說搶救回來了,可他的身體依然很虛弱,臉色十分蒼白,薄薄的嘴唇也沒有絲毫血色。雖然個性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只是此刻,不安地皺著眉頭的男子,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了一圈淡淡的陰影,看在眼裡,似乎有種令人心疼的脆弱。

  他如今全身是傷,雙腿也被強行敲斷,又失去了記憶,真的是太倒霉了……或許,不記得被綁架後遭受的折磨,對他而言也是件好事吧?

  周承平輕嘆口氣,開門離去,輕輕替他關上了房門。

  安洛突然睜開了眼睛。

  不同於剛才在周承平面前表現出來的鎮定和淡漠,獨剩一人的時候,他終於不再掩飾心中洶湧而出的痛苦的情緒。因為心底強烈的痛楚,他的面容甚至有些僵硬的扭曲。

  原以為自己會死,跟安揚一起,死在那一場意外的空難之中。

  安揚說得沒有錯,比起老死,病死,他們兄弟兩人就這樣在飛機上一瞬間化為灰燼,或許是他那一世的生命最好的終結。

  他記得安揚臨終之前的微笑,那副畫面甚至變成了他生命終結的那一刻最美好的記憶。他也記得自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句話——其實我喜歡你。

  那一世的他活得太辛苦,就那樣結束雖然有些遺憾,可對他來說,卻是一種解脫。

  可是沒想到,他居然沒有死。更沒有想到,他會帶著那些記憶,重生到另一個陌生的環境裡。

  雖然從周承平口中得知現在的他依然叫安洛,可這個安洛跟以前的安洛背景完全不同。以前的安洛只有安揚一個親人,現在的安洛卻有爺爺、父親、弟弟,這麼多陌生的家人。

  安洛看著手背上的針筒,輕輕皺了皺眉頭。

  他覺得這件事有點兒荒謬。

  死了還是不能解脫,居然又要重新來過嗎?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改變?

  可是……荒謬的事既然已經發生,能做的,或許也只有接受現實吧。

  安洛不會愚蠢到再去自殺一次來試驗自己能否死掉,既然上天給了他重生的機會,那就重新來過好了。至少這一世,他不會再像以前一樣活得那麼痛苦。

  至於安揚……或許他已經死了,或許他也像自己一樣去了另一個世界。無論如何,安揚這個名字,在飛機爆炸的那一刻,就跟以前的安洛一起,永遠的,不存在了。

  是的,不存在了。

  他們曾經是很好的兄弟,後來因為空難死在了一起。

  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不會再有機會改變。

  沒有必要再想念他了,就讓安揚這個名字,跟前世的安洛一起,輕輕壓回心底,變成一份不算美好、卻彌補珍貴的記憶。

  這一世的安洛,只需要好好的,為自己而活。

  Chapter 07

  下午的時候,安郁冬聞訊趕來了醫院,安洛因為身上的傷口感染,所在的重症監護室是完全隔離的無菌區,原本不允許家屬探視,好在周承平是安家的熟人,跟護士長交代過後,讓安郁冬套上一層無菌衣走進了病房。

  安洛睜開眼睛,看著那個陌生的男人走到自己的床邊。

  他看起來五十多歲的模樣,卻依然很有風度,五官端正,身材挺拔,年輕的時候也一定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只是此刻,他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留下的痕跡。

  他的目光溫和而慈愛,微笑著看著安洛,看了良久後,才開口道:「聽承平說,你失去記憶,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其實嚴格算來,安洛覺得自己並不算失憶,關於前世的事他依舊記得很清楚,只是對於如今的這個安洛他的確一無所知,所以只能用「失憶」這個詞來解釋。

  安洛低聲問道:「您是我爸爸嗎?」

  因為病重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安郁冬笑著說:「你猜的嗎?」

  安洛點頭,「根據年齡推斷,您不會是我的爺爺,應該是爸爸吧。」

  安郁冬愣了愣,無奈地說:「你就不能說幾句『看起來很親切』之類的話來安慰一下你老爸?居然按年齡推斷,果然是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安洛說:「我的確不記得了。」

  安郁冬輕嘆口氣,笑著說:「雖然失憶了,脾氣倒是跟以前一樣,像一塊硬石頭。」

  安洛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安郁冬沉默片刻,才說:「小洛,關於失憶的事……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你能活著就好,以後……或許會慢慢想起來。」

  「嗯。」安洛點點頭。

  安郁冬笑了笑說:「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不太穩定,骨折修復手術安排到了後天下午,別擔心,爸爸給你找來了最好的骨科醫生。」

  「嗯。」

  「你弟弟他們,暫時還回不來,等你好一些了他們會來看你。承平會在醫院好好照顧你,有什麼事直接找他就好。」

  「嗯。」

  「那我先回去了,家裡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好。」

  看著安郁冬轉身離開的背影,安洛的心情突然有些複雜。

  這樣脾氣溫和的父親……是他曾經渴望而不可及的。

  上一世的父親,身為黑道世家的家長,為人極其嚴厲冷酷。小時候被寄養在外婆家裡,對父親的印象非常模糊,被接回安家時他已經長大了,那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對他來說很是陌生,在他的潛意識裡,似乎一直只把哥哥安揚當作是最親的親人。

  沒想到重生之後,這個爸爸的脾氣這麼溫和親切,也算是滿足了他一個小小的心願。

  想起年邁的父親看著自己的慈愛目光,安洛躺在床上怔忡良久。

  以前的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世界裡,這樣溫暖的目光,是多少年沒有見過的?

  這個安洛,至少比死去的安洛幸福。

  或許,拋開過去從頭來過,對自己而言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安洛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VIP病房是在一週之後。這一週的時間裡,安郁冬來看過他三次,手術前,手術後,以及轉移病房的那一天,而其他的家人卻始終沒有出現過。

  據周承平說,安老爺子在聽到他失憶的那一刻直接心臟病發倒下了,這幾天一直在醫院裡控制病情,而其他三個弟弟各有各的事在忙,安岩在巴黎參加時裝周,安陌在紐約籌備畫展,安澤在執行任務,三個人都沒法抽身回來探病。

  安洛並不在意。

  那幾位弟弟,對他來說完全是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安岩安陌安澤,他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分不清楚。他們幾個不來看他,他反倒樂得輕鬆自在,至少不用整天應付「真的不記得了嗎」「我是你弟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這種無聊又幼稚的問題。

  這幾天,周承平已經用這種問題把他轟炸到頭痛了,他不想再被三個弟弟再輪番轟炸三遍。

  然而,事與願違。

  就在安洛以為自己可以多過幾天清閒日子的時候,這天下午,病房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走進病房的男人穿著一身剪裁合適的白色西裝,酒紅色的襯衫囂張地解開了三顆鈕子,露出胸前大片蜜色的皮膚。頭髮染成了自然的栗色,看上去非常瀟灑而時尚,脖子上的銀質項鏈閃閃發光,晃得人眼花繚亂。

  一副墨鏡遮住了他的大半邊臉,高挺的鼻樑下,形狀美好的嘴唇正微微上彎,透著壞壞的笑容,張揚不羈。

  這副打扮簡直像是天王巨星接受媒體採訪,甚至可以直接走上頒獎典禮的紅毯。來探病居然還戴墨鏡,真夠誇張。更誇張的是,他不但戴墨鏡,手裡還拿著一束白色的玫瑰。

  安洛在心中暗自祈禱:希望是走錯房間的,千萬別是什麼奇怪的「弟弟」才好。

  「哥哥。」對方發出的聲音,低柔中透著暖暖的笑意。

  哥哥兩個字,徹底打破了安洛「他走錯房間」的期望。

  安洛感覺自己的太陽穴開始突突直跳。

  對方款步走到床邊,一捧玫瑰花也順勢遞到了安洛的面前。玫瑰花顯然是剛買的,花瓣上還流淌著晶瑩的水珠。男人輕輕揚起唇角,微笑著說:「聽說哥哥失憶了,不如來猜猜看我是哪一個弟弟?你覺得……我像二弟,三弟,還是四弟?」

  「……」安洛皺眉。

  「猜嘛,猜中了我還有禮物給你。」

  「把花拿走。」安洛沉下臉。

  「這是專門為你買的。白色的玫瑰看上去不會太刺眼,味道也很香,放在病房裡調節一下心情,有利於哥哥早日康復的。」

  一束玫瑰簡直被他說成了神奇的治病良藥。

  安洛看了眼懷裡的玫瑰,眉頭皺得更緊,低聲道:「拿走吧,我對花粉過敏。」

  「我以前可沒聽說你對花粉過敏。」這位弟弟並沒有聽話地把花拿走,反而無視安洛的話,把花放在床頭櫃上,還擺出了一個好看的造型。

  「……」安洛僵硬地扭過頭去。

  弟弟又轉身坐回安洛的床邊,拿下遮住臉的墨鏡,湊過來認真地看著安洛的眼睛。對視片刻後,他才開口道:「真的失憶了嗎?」

  一張臉就這樣在面前近距離放大,安洛這才發現這個弟弟長得很是美貌。他的眼睛顏色偏淡,清澈的瞳孔像是上好的水晶,臉上露出微笑的時候有種令人著迷的氣質。

  這種又壞又帥的男人應該會很受歡迎,只不過安洛對這種囂張的傢伙只覺得頭疼,對他惡劣的笑容也早就有了免疫力,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說:「請問,你是我哪一個弟弟?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少歲了?」

  「……」三個問題問完,弟弟的笑容慢慢凝固在唇邊。

  安洛不悅地揚了揚眉,「把花拿走,我對花粉過敏。」頓了頓,「我不想說第三遍。」

  弟弟愣了愣,然後露出一臉受傷的表情,聲音聽起來可憐巴巴的,還有點兒委屈:「哥哥,我是你二弟,安岩。」

  安洛點頭:「嗯,知道了,下次見面我會認出你,安岩。」頓了頓,「是哪個Yan字?」

  「……」安岩被徹底打擊到了,沉默片刻後,才說:「山石岩。」

  「哦。」

  安岩頓了頓,又問:「對了,我聽承平說,你的腿……骨折了?」

  安洛低頭看了眼自己裹著石膏的雙腿,說:「是骨折了,拆掉石膏才知道能不能走路。」

  安岩一臉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安洛的腿以表安慰,被安洛冷冷的目光一掃,趕忙把手指挪了挪,轉移方向摸了摸堅硬的石膏。

  「還疼嗎?」安岩輕聲問。

  「沒有感覺比疼更可怕。」安洛說。

  「……」

  哥哥總是這樣冷淡又冷靜,從小到大每次想關心他的時候,都被他一句話給堵回來。安岩覺得有點兒委屈,垂著頭怔怔地看著他腿上的石膏。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洛突然開口問:「你要在我的石膏上盯出一個洞來嗎?」

  「……」安岩抬起頭來,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那表情簡直像是被人欺負的小動物。

  安洛對上他裝可憐的眼睛,頭皮一陣發麻,趕忙移開視線,淡淡說道:「沒事的話先回去吧。」

  安岩委屈地說:「我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來看你的。」

  安洛面無表情地看向天花板。

  安岩不服氣,厚著臉皮說:「哥哥,好久不見了,再敘敘舊嘛……」

  安洛乾脆閉上眼睛不去理他。

  片刻後,安岩似乎覺得無趣,終於起身離開,順便帶走了床頭櫃上的那束玫瑰。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低聲說:「抱歉,下次不會送玫瑰了,我不知道你對花粉過敏。」

  他的聲音不再像剛才那樣嬉皮笑臉不正經,反而被奇怪地壓低了。低沉的聲音中似乎隱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透明的水珠在玻璃窗上輕輕滑過一樣,不留痕跡。

  安洛疑惑地抬起頭,卻只看到了他離開時高大挺拔的背影。

  Chapter 08

  安岩在次日下午又跑來探病了,這個弟弟的臉皮厚度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安洛還以為自己對他態度冷淡會讓他稍微識趣一點,沒想到安岩似乎完全忘記了昨天被哥哥轟走的事情,今天來探病的時候唇角依舊掛著帥帥的笑容,臉上也依舊戴著墨鏡,不過這次沒帶玫瑰,而是帶了一大籃水果。

  「哥哥,今天感覺有沒有好一點啊?」安岩笑眯眯地問。

  安洛平靜地說:「跟昨天一樣。」

  「唔。」安岩被直接堵回來,也不介意,依舊笑眯眯地說,「我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你的手術很成功,恢復過程或許有點長,不要著急,慢慢來總會好的。」

  「……」安洛沒有回應他。

  安岩轉身從水果籃裡拿出一隻蘋果開始認真地削皮,他的刀法倒是不錯,很快就把蘋果皮削了個乾淨,然後把削好的蘋果慇勤地遞到安洛的唇邊,一臉討好地笑著:「哥哥,吃不吃蘋果?」

  如果他的身後長著一條大尾巴的話,此時,那條尾巴一定在左右搖擺。

  「……」安洛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頭皮不由得一陣發麻。喉結微微動了動,想開口說點什麼來緩解心中複雜感受,可是,對上安岩那雙發亮的眼睛,看著他目光裡滿滿的期待,安洛突然有點不忍心了。

  想起昨天讓他把花拿走的那一刻他一臉受傷的表情,安洛心想,這個二弟雖然臉皮厚了一點,可他既然親手削蘋果討好兄長,自己對他……或許也不該太過冷漠。

  雖然面前的弟弟依然很陌生,可畢竟是這個身體相處多年的親人,以後還要繼續在安家生活,兄弟之間關係太僵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

  忍耐住心中產生的不適感,安洛僵著臉接過他遞來的蘋果,低著頭咬了一口,發現這蘋果香甜可口,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吃,於是舒展開眉頭,一口一口慢慢地吃掉了。

  看著哥哥低著頭默默咬蘋果的樣子,安岩唇角的笑容不由得擴大。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病房裡,正好在安洛的身上照出一層淡淡的光影,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烏黑的頭髮和長長的睫毛,原本冷漠如冰的一張臉,因為生病的緣故略顯蒼白,此時被陽光一照,似乎顯出一種令人心疼的柔軟的感覺。

  安岩看了他一會兒,低聲說道:「你這一失憶,倒是比以前溫柔了。」

  安洛抬頭看向他,目光中沒有任何與「溫柔」相關的情緒,反而非常平靜和冷淡。

  ——裝什麼啊,嘴硬心軟的哥哥。安岩心情大好地彎起了唇角,說:「哥哥,你整天待在病房裡,會不會很悶?」

  安洛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那我帶你出去透透氣吧。」

  安岩說罷便起身離開,過了一會兒又推來一個輪椅放在安洛的床邊。

  安洛的腿上打了石膏,別說沒辦法站立,連挪動都十分困難,正皺著眉不知怎麼辦,就見安岩突然俯下身說:「我抱你吧。」

  「……」安洛很不習慣跟人身體接觸,可是目前靠自己的力量又不能用雙手爬到輪椅上,他自重生以來一直待在病房裡,的確很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既然雙腿不能動,也只能讓他抱了。

  安洛臉色平靜地點了點頭,說:「好。」

  安岩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驚喜,得到允許,趕忙走到床邊,一隻手摟住哥哥的肩膀,另一隻手從他臀下穿過,雙臂微微用力,就把他整個打橫從床上抱了起來,再輕輕地放到床邊的輪椅上。

  他的動作非常溫柔,好像懷裡抱著的是最名貴的寶物一樣,整個過程一直小心翼翼的,甚至沒有牽扯到任何的傷口。

  安洛刻意忽略了剛剛被他溫柔抱起時心底產生的不適感,臉色平靜地轉動輪椅想要出門,卻被安岩輕輕按住了手——

  「我來吧。」

  安洛回頭,對上他滿是微笑的眼睛。

  安岩沖哥哥露出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轉身從床上拿來一條薄毯,細心地蓋在安洛的腿上,這才重新戴回墨鏡,推著輪椅出門。

  外面的天氣很好,此時正是初夏時節,陽光很燦爛,曬在身上給人一種舒適的暖意,很久沒有曬過太陽的安洛終於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心情也不由變好了許多。

  從住院部出來之後,安洛便看見了醫院裡色彩鮮豔的花壇。

  不遠處有一個音樂噴泉,透明的水珠隨著音樂節奏噴灑出各種漂亮的形狀,噴泉旁還有一大片青翠的草坪,中間留出一條一米多寬的小道,有些病人正被家屬攙扶著在小道上悠閒地散步。

  這家醫院環境非常好,VIP病房的佈置如同酒店一樣豪華,周圍的綠化也做得無可挑剔,既然擁有條件如此之好的醫院,顯然他重生之後所到的地方一定是個經濟比較發達的城市。

  安洛環視了一遍周圍,確定自己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裡。

  這個城市氣候很好,空氣也非常清新。安洛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突然很想知道如今的這個身體到底擁有怎樣的身份和背景,另外兩個沒有出現的弟弟又是怎樣的容貌和性格?

  想到這些,覺得陌生的同時,心中不禁又有些好奇。

  「哥,我們去那邊走走吧。」安岩指了指不遠處的草坪,那裡的位置能夠更好的曬到太陽。安洛點了點頭,由他推著輪椅走到草坪旁。

  草坪旁有木製的長椅供人休息,安岩把輪椅停在長椅旁邊,自己也坐在長椅上,回過頭來,對著哥哥露出個微笑,陽光的照射下,他栗色的頭髮似乎鍍上了一層炫目的金。

  安洛想不明白他有什麼好笑的,看著他的笑臉沉默了一會兒,目光便從他臉上掠過,看向遠處秀麗的景色。

  不遠處,一群帶著相機的人突然朝這邊衝了過來,看樣子似乎是記者……安洛正疑惑醫院裡是不是出了什麼醫療事故驚動了媒體,就見安岩臉色一變,豁然站起來,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群記者果然在他的面前停下腳步。

  「安岩先生,聽說你拒絕了無盡劇組拍攝續集的邀請,匆匆回到國內,是不是因為家裡突然發生了嚴重的事故?!」

  「安岩先生,你一回國就趕來醫院,是因為你哥哥受傷了嗎?聽說你哥哥被人綁架了是不是真的?你對此有什麼想說的嗎?」

  「安先生,你哥哥被人綁架,是不是因為安家在商界樹敵太多遭遇了報復?」

  「坐在輪椅上的這位就是你哥哥安洛嗎?」

  安岩伸手拿下墨鏡,目光緩緩掃過記者群——

  他的臉上雖然掛著淡淡的微笑,目光卻瞬間冷了下來,一字一句,低聲說道,「有任何問題,請在明天新聞發佈會上單獨問我。現在——不要打擾到我哥哥休息。」

  眾人被他銳利的目光嚇了一跳,愣了愣,又緊接著問:「安先生麻煩回答我的問題……」「安岩先生……」

  記者們依舊不依不饒,湧過來團團圍住兩人,相機的閃光燈啪啪閃個不停,問題也是接二連三如同機關槍掃射,這樣的排場甚至讓周圍的路人好奇地停下了腳步。

  安岩微微眯了眯眼。

  如果是他一個人,他就算不顧形象推開那些記者都沒有問題,可現在有安洛,坐在輪椅上的安洛雙腿才剛做完手術,萬一再被撞傷,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安岩深吸口氣,剛要說話,卻聽輪椅上的安洛突然開口——

  「你們沒有猜錯,我就是他的哥哥,安洛。」

  沒想到向來冷淡的安家大少居然在媒體面前開口說話,記者們趕忙爭先恐後地把相機對準了他。

  安洛看著鏡頭,平靜地說:「我的確被人綁架,至於綁架我的人是誰,不止你們,我自己也非常好奇。」微微一頓,「對了,順便告訴你們一個更加勁爆的新聞——我失去記憶,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安洛抬頭看著一臉震驚的記者,輕輕揚了揚眉,「你們可以回去寫稿了,其他問題我不想回答,你們也不必再問。」說罷便側過頭去,不再理人。

  「……」沒想到他一開口就爆這麼猛的料,一群記者目瞪口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安岩也沒有想到安洛居然會出面,而且一出面直接兩句話堵住了記者的嘴。

  見幾個記者在那裡面面相覷,安岩忙說:「現在是我們的私人時間,請不要打擾。」說罷便直接轉身,推著安洛迅速從人群中離開。

  直到輪椅被推回病房,安洛都沒有再說話。

  安岩的心情有些忐忑,哥哥的臉上情緒依然很平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一想到剛才坐在輪椅上的他被記者圍攻的畫面,安岩就覺得一陣揪心。

  沉默片刻後,安岩輕聲開口道:「哥哥,你生氣了嗎?」

  安洛抬頭看著他,目光從他栗色的頭髮一直掃到他一塵不染的皮鞋,仔細打量一遍之後,安洛才開口說:「沒想到,你真的是個明星。」

  安岩愣了愣,想起他失憶了,忙輕聲解釋道:「我的確在娛樂圈小有名氣,來醫院戴墨鏡,就是怕被人認出來。」頓了頓,垂下頭握緊了拳頭,「結果還是被狗仔隊發現了,那些狗仔隊簡直無孔不入……打擾到你,真的很抱歉。」

  安岩輕輕蹲了下來,手指扶住輪椅的把手,把安洛圈在懷裡,以仰視的姿勢認真地看著他,「對不起,哥哥……我保證,這種情況不會再有下次。」

  這樣的動作和眼神,讓安洛突然聯想到跟主人撒嬌認錯的大型寵物。

  如果面前仰起頭看著自己的是一隻大狗狗,安洛或許會伸出手來摸摸它的頭,可惜面前是故作可憐的安岩,安洛只好略為尷尬地移開視線,淡淡說道:「我沒生氣,你起來說話吧。」

  安岩馬上露出個帥帥的微笑,站起來,湊到耳邊問:「哥哥真的不生氣?」

  安洛僵硬地點點頭。

  被記者圍攻這種場面他以前見多了,有時候會覺得記者把芝麻大的小事捕風捉影亂寫一通很是煩人,可有的時候卻需要利用記者這種誇張的新聞傳播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安洛側頭看向窗外,目光平靜地說:「我失憶的事,反正遲早都會露陷,與其讓他們亂猜,不如現在通過媒體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說到這裡,安洛的唇角突然揚起個似乎在笑的弧度,「那些綁架我,希望我去死的人……聽到這個消息,或許會高興的。」

  Chapter 09

  這天下午,安岩一直留在醫院裡陪著安洛,吃過晚飯之後他還賴著不走,安洛只好冷著臉下逐客令,安岩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等他離開後,安洛便關上房門,打開電視機調整到本地的新聞頻道。

  晚間新聞在七點鐘的時候準時播放,新聞中所出現的人名和地名很多是他沒有聽說過的,此時發生的國內新聞和國際事件聽起來也非常的陌生。

  安洛的目光凝固在新聞左下角的日期上——

  此刻的時間,居然是當初溫哥華飛機失事的二十七年後。

  安洛看著這行日期,不由得輕輕皺了皺眉頭。這麼說來,自己是重生到了二十多年後一個陌生的安家,名字依然叫安洛——難道只是種巧合嗎?

  二十多年過去,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科技在進步,經濟也在飛速發展,看著新聞裡那些高樓林立的陌生城市,安洛突然有種跟整個社會完全脫節的茫然之感。

  強壓下心底不安的情緒,安洛又把電視台調到了本地的經濟生活頻道。

  經過這兩天看新聞的瞭解,他大概知道了自己目前所在的這個城市叫做「西林」,是政府在二十多年前重點投資新建的經濟貿易中心,交通樞紐的核心地理位置讓城市的發展非常迅速,短短十年就躋身於一線城市的行列。

  安家老爺子安光耀顯然很有商業頭腦,在城市開發之初便抓準時機搞投資,賺了一筆資金後開了幾家分公司穩固地位,安家在本地可以說是極有名氣和勢力,關於安光耀的報導也經常出現在經濟生活頻道的新聞裡。

  名字依然叫安洛的自己,應該是安家的長子,安光耀最疼愛的嫡孫。

  安家大少失蹤三日後被建築工人發現在一處廢棄的工廠,全身是傷被救護車拉走……這條新聞在電視上連續播出了好幾日,警方也在介入調查,至今未果。

  安洛輕輕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

  這樣的身份讓他很不適應。

  不管是如今身處的環境,還是那些安家的親人,都讓他覺得非常非常的陌生。

  腿上厚重的石膏讓他不僅喪失了行動的能力,連去廁所這種小事都要人幫忙,如同一個廢人一樣被人照顧了幾日,每到晚上獨自躺在病房裡的時候,輕輕按著自己失去知覺的雙腿,甚至會有種……整個世界獨剩自己一人的可怕的孤獨感。

  以前的安洛雖然一直活得很辛苦,可至少當年的他身邊還有一群聽話的屬下,那個時候他對身處的環境非常熟悉,即使困難重重也可以冷靜地想辦法應對。

  可是如今,他卻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

  被人綁架,差點死掉,警方到現在完全查不出頭緒,顯然,安家大少的身邊潛伏著非常可怕的危險,即使是親弟弟也不能完全信任。

  尤其在這種大家族裡,金錢、權利、地位,種種誘惑很多時候會讓親情變得涼薄,表面上乖乖叫他哥哥的人,暗地裡說不定視他為眼中釘。

  想起今天蹲在自己身前輕聲說「哥哥,對不起」的安岩,安洛的心裡突然有種微微的刺痛感——安岩,是除了父親安郁冬之外,第一個來醫院看望自己的人。

  雖然誇張地帶了一束玫瑰被自己轟走,可第二天又像牛皮糖一樣跑了過來,一臉微笑的模樣似乎完全不介意哥哥的冷淡,還體貼地推著輪椅讓自己出去曬太陽。

  在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那一刻,安洛的心裡其實非常高興……只是他向來不擅長表達,更不可能對陌生的弟弟說出「謝謝」之類的話。

  總是面帶微笑的安岩……是可以值得信賴的人嗎?

  安洛無法確定。

  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他已經不敢輕易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扭頭看了眼窗外,遠處的高樓大廈燈火通明,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明亮。這家醫院大概建在城市的中心地帶,每到晚上的時候可以看見窗外非常絢麗的夜景,可是此刻,一個人躺在病房裡,安洛卻完全沒有心情欣賞這裡的景色。

  不知道以後自己還要面對什麼樣的困境。

  今天通過媒體透露出自己失去記憶的消息,是不是可以讓那些想對安洛不利的人稍微收斂一點?畢竟,不能走路並且失去記憶的人,已經不值得花費力氣去對付了不是嗎?

  安洛輕輕舒了口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向來是他的生存法則。如果有人非要欺負到他頭上,那麼,他安洛,也絕不會逆來順受。

  電視裡正在分析股票漲勢,安洛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拿起遙控器胡亂換台,連續換了好幾個頻道都沒找到想看的節目。剛想關掉電視,屏幕裡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面孔,去按遙控器的手指不由得一停——

  電視屏幕裡正在播放一段廣告,一身白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臉上戴著墨鏡,開著一輛紅色的敞篷跑車在街上呼嘯而過,緊接著,車子在街道的盡頭一個帥氣的九十度轉彎停了下來,男人打開車門走下來,摘掉墨鏡,朝著鏡頭露出個淡淡的微笑。

  周圍華麗的閃光燈下,年輕男子高大的身材被剪裁合體的西裝襯托得愈發挺拔修長。精緻的五官,微笑的眼睛,身上白色的西服,身後張揚的跑車——這形象,完全是偶像劇裡最帥氣的白馬王子。

  他的臉被慢慢拉近,放大,最後定格在一個非常清晰的正面。然後,微微揚起唇角,用磁性的聲音低聲說——IMPERIAL,經典,永不褪色。

  左下角同時浮現一行小字:IMPERIAL形象代言人,第59屆金鷹獎得主:安岩。

  只不過是十秒鐘的廣告,卻讓安洛震驚了良久。

  直到廣告播放完畢,電視屏幕進入「娛樂星天地」的時候,安洛還沉浸在方才在電視裡看見安岩的驚訝情緒之中。

  IMPERIAL這個品牌安洛之前並沒有聽過,應該是最近幾年新出現的,看這廣告的架勢,這個品牌的消費群體定位應該非常高端,晚上黃金時段的廣告播放也需要極其雄厚的資金支持,這套衣服無疑是為安岩特意設計的,把他的身材魅力十足地展現在了觀眾的面前。

  安洛想起自己醒來的那一天,周承平曾提到過「安岩在巴黎參加時裝周」的事……或許,他去巴黎參加時裝周,也跟這個品牌有關係。

  形象代言人,金鷹獎得主……這些詞彙似乎給安岩的身上套上了層層華麗的光環,安洛差一點沒有認出他來。

  屏幕裡星光閃爍的偶像明星,真的是自己的弟弟嗎?

  想起今天下午厚著臉皮笑嘻嘻地給自己削蘋果的安岩,還有那個仰頭看著自己一臉認真地說「哥哥,對不起」的安岩,跟電視裡扮酷耍帥的明星,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在自己面前的安岩,有點厚臉皮的無賴,有點調皮的孩子氣,偶爾還會裝裝可憐,跟屏幕裡瀟灑帥氣的男人一對比,真是天差地別,簡直就像精神分裂。

  一想到以後要跟這樣的弟弟一起生活,安洛就覺得非常頭痛。

  不過,他是明星的話,應該會很忙,明星應該自己單獨在外面住吧?或許……以後並不需要經常跟他見面?

  希望如此。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

  剛要休息,突然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然後,病房的門被推開,周承平走了進來。

  安洛坐起身問:「周醫生,找我有事?」還是不太習慣直接叫他「承平」,總覺得這樣的稱呼太過親暱,叫周醫生會比較自然些。

  周承平也習慣了被他叫周醫生,笑了笑說:「安岩今天走得太匆忙,忘記把禮物給你了,剛才突然想起來,才派人送到了我的辦公室,讓我轉交。」走過來,把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到安洛的面前,「這是他從巴黎帶回來的,他說……你應該需要一部新的手機。」

  安洛的確需要一部手機。這幾天待在醫院,跟外界的聯繫就只有病房裡的電視,雖然他並不需要給人打電話,可至少能拿手機來上網翻翻新聞。

  沒想到安岩倒是挺體貼,及時送來了安洛此刻最想要的東西。

  安洛把盒子接過來,摸了摸表面質量極好的包裝紙,心中不禁有些許感動,抬起頭來,低聲說道:「替我謝謝他。」

  「這可不行。」周承平摸了摸鼻子,「安岩說,如果你真的喜歡這份禮物,就在下次見面的時候親自抱一抱他,以表感謝之情。」

  「……」心裡湧起的一點點感動,被這句話瞬間澆滅了。

  Chapter 10

  周承平走後,安洛才拆開盒子,裡面放著一部白色的觸屏手機,外觀簡單時尚,手感也很好,安洛試著按了開機鍵,一陣悅耳的音樂過後,手機屏幕慢慢亮了起來。

  ——屏幕的背景居然被安岩設成了他的大頭照,微笑的一張臉看上去十分欠揍。

  安洛不悅地皺了皺眉,從系統設置裡按進去,把安岩的大頭照換成了系統自帶的星空背景,這才按回主菜單,慢慢研究起新手機的功能。

  這部手機的運行速度比他以前用過的手機快上許多,裡面也裝了一些好玩的遊戲,不過安洛對遊戲向來不感冒,看了一眼就給關了。倒是手機上網的功能非常好用,打開瀏覽器直接彈出常用的網址列表,網速非常快。

  屏幕上突然出現一條未讀短信,發送者顯示來自安岩——

  「這個禮物是我親自挑的,希望哥哥能夠喜歡。收到請回覆^_^

  最後的笑臉符號讓安洛抽了抽嘴角,沉默片刻,僵著臉打去三個字:「收到了。」

  此刻的安岩剛剛洗完澡出來,見手機屏幕亮了,隨手抓起來看了一眼——來自哥哥的短信,簡單的三個字:收到了。

  想起他發短信時面無表情的嚴肅模樣,安岩的唇角不由得微微揚起。

  「哥哥看了今天的娛樂新聞沒有?」

  「沒有。」

  「感興趣的話可以用手機上網看一下,有很多關於你的報導。」

  「嗯。」

  「對了,老爸剛才打電話罵了我一頓,說我把狗仔隊帶去醫院害哥哥被騷擾了,他不讓我再去醫院看你……」聽語氣還挺委屈的。

  安洛皺眉,「那就不要來了。」

  安岩不死心,繼續微笑著發短信:「沒關係,我剛才跟老爸商量了一下,他說會盡快派人接你回家,等你回家之後,我再去看你吧^_^

  安洛沒有回覆。

  安岩繼續鍥而不捨用熱臉貼冷屁股:「放心吧,哥哥住在家裡會比較安全,也不用擔心記者的騷擾,我以後會經常回去看你的^_^

  安洛沒反應。

  安岩厚著臉皮說:「哥哥累的話早點休息,晚安^_^

  這次有反應了,簡單的兩個字:「晚安。」

  「……」為什麼有種他在盼著這句結束語的感覺?

  安岩頗為無奈地收回了手機。

  安洛靠在床頭用手機上網看新聞,各大網站的娛樂版頭條幾乎都是關於這件事的報導——

  「安天王拒演《無盡2》只為回家照顧兄長?」「安岩匆匆回國探望兄長,高額片酬難敵兄弟情深?」「安家大少坦誠自己慘遭綁架,雙腿殘廢甚至失去記憶?」

  安洛面無表情地看完幾大網站的娛樂新聞,輕輕皺了皺眉,把手機放回床頭。

  關掉病房裡的燈,默默躺在床上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回想剛剛在新聞裡看到的那些照片——或是安岩一臉微笑推著自己散步,或是兄弟兩人坐在長椅上沉默對視。

  這一切都被媒體解釋為「兄弟情深」。

  在媒體的眼中,安岩顯然是因為擔心重傷在床的哥哥才拒絕了《無盡2》劇組的重金邀請,在巴黎時裝周結束之後火速回國到醫院探病,還親自推著輪椅帶哥哥散步……這些舉動無一不昭示著他們兄弟之間的深厚感情。

  可是,看著那些報導,安洛卻有些疑惑……

  安岩在娛樂圈並不是他所說的「小有名氣」,而是天王級的焦點人物,新聞裡也提到他在去年年終的頒獎禮上一口氣拿下了「最佳男主角」「最受歡迎藝人」「網絡票選最高人氣」等等一大堆獎項,真可謂拿獎拿到手軟。

  像他這樣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的藝人,外出的時候一定會非常小心,即使身邊沒有保鏢護航也至少要想辦法甩開所有的狗仔隊。

  可為什麼,他在私下探望兄長的時候,居然湊巧被媒體記者跟蹤拍到了呢?

  安洛總覺得安岩是故意的……

  雖然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可安洛實在無法相信「不小心」這樣的解釋。

  輕輕握了握冰涼的手指,看著放在床頭的閃著光的手機……在漆黑的深夜裡,這樣微弱的光芒,跟當年安揚送給他的那個打火機那麼的相似。

  回想起上一世的自己在很多個深夜裡握著打火機獨自入睡的場景,安洛的心裡突然有種微微的刺痛。

  如今的他,身邊不僅沒有了安揚,就連那隻陪伴多年的紀念品都不在了。

  真正的,獨剩一人。

  不知是不是環境太過陌生的緣故,安洛甚至覺得身上有些發冷。皺著眉頭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裡,這才發現,那種冷意,其實是從心底傳來的。

  如安岩所說,次日下午的時候,安郁冬便帶人來到了醫院,說要把安洛接回家去。

  站在父親身邊的中年男人被稱為吳伯,應該就是周承平口中那位從小看著他們兄弟幾個長大的管家。男人在安洛面前也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俯身叫他:「大少爺。」

  安洛很不習慣這個稱呼。

  前世的他是安家次子,以前在家裡總是聽人叫自己二少,重生後突然變成了大少爺,還有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弟弟,安洛的心裡總覺得十分怪異。

  即便如此,安洛的臉上依然不動聲色,表情平靜地點了點頭,叫了聲:「吳伯。」

  吳伯的眼睛裡似乎有淚花在閃爍。

  安洛心想,大概是他對這個大少爺真的有點感情吧。

  被吳伯和父親一起折騰到輪椅上,父親安郁冬親自推著他的輪椅到了樓下,周承平趕來醫院門口送他,跟安郁冬交代了一些回家之後的注意事項,然後,安洛就被推到了停車場的黑色私家車旁邊。

  安郁冬顯然是個很細心的父親,車子後面留了一條專供輪椅上下的斜坡,打開車門按一下控制鍵,斜坡就緩緩降了下來,安洛連同輪椅一起被他推上了車,這樣也免除了上下車時被抱來抱去的麻煩。

  安洛略為感激地看了父親一眼,對上安郁冬溫和的微笑,「回家以後會有人照顧你的,不用擔心。」說著就伸手過來,輕輕拍了拍安洛的肩膀。

  安洛被這樣親密的動作弄得有些尷尬,身體也有些不自然的僵硬。雖說安郁冬是這個安洛的父親,可真正來講,自己跟他也不過見了幾次面,感情上還是很陌生。

  還好安郁冬只是鼓勵性地拍了一下兒子的肩膀就收回手去。

  車子緩緩從醫院開出來,安洛側頭看向車窗外的景色——

  這是一個嶄新的城市,街道十分寬闊,道路兩旁的高樓大廈完全是現代化都市時尚的建築風格,城市的綠化也做得很好,綠樹成蔭,鮮花遍地,讓整個城市充滿了朝氣和活力。

  不遠處的廣場旁邊,有一座二十多層的高樓,樓上貼了一張巨幅海報,海報裡的年輕男子微笑的臉在午後的陽光照射下似乎鍍上了一層炫目的光芒。

  日昇日落,時光流逝,周圍的街道上車水馬龍,過往的行人來去匆匆。然而,海報中的男子張揚的微笑,英俊的面容,就如他所代言的品牌一樣,似乎永遠都不會褪色。

  安洛的目光凝固在那張巨幅海報上,久久都無法移開。

  安郁冬從後視鏡裡看到兒子正在看那幅海報,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說:「那是你二弟安岩,你應該見過他了吧?」

  安洛看著海報,輕輕點了點頭。

  安郁冬說:「安岩這小子從小就調皮搗蛋不懂事,以前也總是惹你生氣……不過,他本性倒是不壞,也很關心你。你這次出事,他急著從巴黎飛回來,不小心招惹到在醫院守株待兔的狗仔隊,被他經紀人狠罵了一頓,勒令他一個星期不許出門。」

  安洛疑惑地回頭,「不是您罵他的?」

  安郁冬驚訝片刻,瞭然一笑:「一定是他在你面前胡說八道,我哪敢罵他,不被他氣死我已經很滿足了。」

  「……」安洛沉默下來。

  抬眼看向海報上放大的笑臉,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難道是自己誤會了?他是因為急著趕回來探望哥哥才不小心被狗仔隊抓了把柄,並不是故意的嗎?

  「對了,小洛,我跟你大概說一下家裡的情況,你爺爺目前還在醫院養病,安陌今天回國,到家的時候或許就能見到了。」

  安洛的思緒被父親拉了回來,點點頭說:「哦。安陌……是三弟吧?」

  安郁冬說:「對,是你三弟。其實他是你叔叔的兒子,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因為意外去世,我就把他接過來撫養。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跟親兄弟也沒多少差別。」

  「哦。」安洛點了點頭,想起在醫院的時候周承平給他科普的安家兄弟基礎知識,安陌好像是學美術的,在紐約參加什麼畫展。

  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另一個名字,安洛回頭問道:「對了,我是不是還有一個弟弟,叫安澤?」

  安郁冬微微一笑,「你四弟啊,他在執行上級下達的秘密任務,暫時還回不來。」

  安洛疑惑地看向父親,「秘密……任務?」

  安郁冬點頭,「對,安澤是軍人,也是西林空軍基地最年輕的指揮官。」

  Chapter 11

  父親提起安澤的時候,微笑的眼中似乎帶著些自豪的神色。安洛低頭沉默了片刻——空軍基地最年輕的指揮官?看來那位四弟的確是很有本事。

  安洛有些好奇,安家既然是商界家族,為什麼會允許四少跑去軍校讀書。要知道,軍隊跟商界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體系,很難想像,這種大家庭裡嬌生慣養的孩子,如何能適應嚴格又冷酷的軍事化訓練模式。

  安郁冬見兒子低頭陷入沉思,便微笑著說:「你出事的那天,安澤也打過電話給我,說要去執行緊急任務,沒有辦法立即回來見你,其實……他很關心你。」

  見安洛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安郁冬繼續解釋道:「軍隊的制度很嚴格,尤其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安澤這幾天私人手機一直是關閉狀態,他不能回來看你,你也不要太介意。」

  「哦,沒關係。」安洛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這位溫和的父親或許是擔心兒子在失憶之後會覺得恐慌和不安,總是以「他們都很關心你」這樣的說辭來消除兒子的顧慮。其實安洛倒覺得沒什麼,幾個弟弟是否關心他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也不需要弟弟們的關心,他只希望弟弟們不要視他為眼中釘想讓他死。

  安澤這個名字,對他來說依舊是個完全陌生的詞彙。只從父親的描述中大概猜出安澤是個很厲害並且很有原則的軍人。不知為何,光是聽父親的描述,安洛就覺得這位四弟為人應該很正直。

  車子在半小時後終於停在了安家的門前。

  面前是一棟三層高的別墅,造型看上去很是別緻,別墅前還有一個花園,種滿了不知是什麼品種的花卉,白色的花開得正豔,層層疊疊的花瓣連成一片,看上去非常漂亮。

  不遠處有一個人工湖,周圍是寬闊的草坪,打開車窗,一陣微風迎面吹來,空氣裡夾雜著鮮花淡淡的香味,這裡的環境完全像是休閒度假的避暑山莊。

  被父親推下車後,安洛迅速環視了一遍四周,這才發現安家的別墅佔地面積比想像中還要廣闊,周圍並沒有別的居民,大概是安老爺子把這片地直接買了下來。因為人少的緣故,這裡顯得非常安靜,甚至能聽到樹上的小鳥清脆的鳴叫聲。

  安洛挺喜歡這個清淨的地方。

  吳伯上前打開了大門,安郁冬便推著輪椅走進了別墅。

  「哥哥回來了嗎?」身側突然響起一個柔和的聲音。

  安洛扭過頭去,看見一個穿著白襯衣的男人正站在臥室的門口,對上自己的目光之後,露出個溫柔的微笑。

  他大概就是安陌吧……

  面前的男子臉部線條非常柔和,看上去有種鄰家男孩特有的親切感,他的聲音很清澈,目光也不會給人壓力,烏黑的頭髮垂在耳側,感覺很乖、很好欺負的樣子。

  ——這才是弟弟該有的樣子。

  安洛對這個看上去比較順眼的弟弟很滿意,衝他友好地點點頭說:「你是安陌?」

  安陌微笑著說:「哥哥猜對了。」

  說罷便走上前來,禮貌地衝安郁冬打招呼:「伯父。」

  安郁冬笑了笑:「小陌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安陌說:「我也是半個小時前剛剛到家。」

  「哦,畫展進行得還順利嗎?」

  安陌點點頭:「挺順利的。」頓了頓,又側過頭來看向安洛,目光中滿是關切,「哥哥的傷好些了嗎?我聽承平表哥說,哥哥的雙腿剛做完手術……」

  安郁冬似乎不忍心在安洛面前直接說這個話題,趕忙咳嗽一聲沖安陌使眼色,安陌察覺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尷尬地閉上嘴。

  倒是安洛本人並不介意,淡淡答道:「我的雙腿都打了石膏,下個月拆掉之後或許要很長的時間來做復健,醫生說以後能不能走路還不一定。」

  安陌忙柔聲安慰道:「哥哥不要太擔心,我認識幾個骨科方面權威的專家,到時候聯繫他們,好好為你看一看。」

  安洛很喜歡這個乖乖的弟弟,不由微微笑了笑說:「好,那就拜託你了。」

  安陌和安郁冬都愣住了。

  安洛居然會微笑……放在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兩人對視一眼,安郁冬這才輕咳一聲,說:「小陌剛下飛機也餓了吧?正好一起吃晚飯。」說著又回頭吩咐吳伯,「讓廚房做一些清淡的菜,大少爺剛做完手術,醫生說他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

  吳伯趕忙恭敬地點頭:「是,知道了。」

  吳伯轉身去廚房吩咐,安陌幫安郁冬一起把輪椅推到了客廳。

  安家的客廳很大,牆壁上掛著一副巨大的山水國畫,旁邊的古董架上擺了很多看上去很名貴的收藏品,看得出,安家的主人安老爺子是個挺懷舊的人,深色的地毯配上檀木家具,讓整個客廳顯出一種厚重的氛圍。

  安郁冬去書房接電話,安陌走過來給哥哥倒了杯水,微笑著說:「哥哥,先喝點水。」

  安洛接過水杯喝了幾口。

  安陌一邊打開電視,一邊問道:「哥哥見過安岩了吧?」

  安洛點頭,「嗯。」

  「我在國外看見一些關於你們的新聞報導,沒想到,哥哥直接向媒體公佈了失去記憶的事……我還以為你會想辦法隱瞞的。」

  安洛平靜地說:「除非我一輩子不出門,否則,失憶的事也沒法一直隱瞞下去。」

  安陌怔了怔,「也是。」

  兩人不再說話,沉默地看向電視。

  電視裡正在回顧第59屆電影節頒獎典禮的現場,穿著黑色緊身長裙的性感女主持人對著鏡頭微笑:「下面將要公佈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獎項,有請我們的神秘嘉賓來親自宣佈……」

  一個看上去極有氣質的女人款步走上台,一身旗袍襯得身材玲瓏有致,她從主持人手中接過信封,打開來,一字一句清晰地念道:「獲得第59屆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的藝人是——」

  電視中快速閃過獲得提名的四位男演員的臉,然後,隨著最終結果的揭曉,鏡頭也在那個人的身上定格——「無盡之城,安岩!」

  現場響起震耳欲聾的尖叫和掌聲。

  屏幕中的安岩面帶微笑,跟周圍祝賀他的朋友親密擁抱,然後沖鏡頭做出一個飛吻的動作,款步走上台去。

  頒獎禮上的他穿著一件帥氣的白色燕尾服,栗色的頭髮被整齊地梳到一側,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個極有風度的紳士。

  從頒獎嘉賓手裡接過獎盃,安岩拿起話筒,對著鏡頭髮表獲獎感言:「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跟我家人說,如果今天一個獎都拿不到,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能拿到獎,至少不用被他們倒過來叫延安了……」

  下面一陣哄笑。

  安岩說話總是這種不正經的風格,顯然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非常感謝組委會頒給我這個獎項,也非常感謝我經濟公司的大力支持,當然,還要感謝我的影迷們!」

  坐在台下的影迷們顯然非常激動,有幾個女孩子直接激動哭了。

  安岩繼續微笑著說:「在這裡,還要特別感謝一下我哥哥安洛和我弟弟安澤,今天,兩位能夠賞光來到頒獎典禮的現場,親眼目睹我最帥的樣子,我真的非常欣慰。」

  台下的安洛和安澤被攝像機給了特寫的鏡頭。

  當時安澤坐在安洛的身邊,正俯身在他的耳邊說著什麼,因此只留給了觀眾一個神秘的背影,而安洛的臉被他俯身說悄悄話的動作遮擋了一半,電視屏幕裡只露出另一半的臉,看上去冷冷冰冰沒什麼表情。

  只是安澤湊到哥哥耳邊說話的動作,從攝像機的角度看過去非常的曖昧。

  安洛坐在輪椅上,看著電視中的這個畫面——當時的安澤跟安洛說了些什麼呢?

  安洛總覺得這幅畫面非常眼熟,彷彿自己也曾經歷過畫面中的場景。可是,自己明明才剛剛重生到這個安洛的身上,安澤和安岩對他來說完全是陌生人,為什麼會有這種恍惚的……彷彿那個人就是自己的熟悉感?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低頭陷入沉思之中。

  他說了些什麼?為什麼想不起來了?不對,根本就不可能想起來,因為自己根本就不是以前的安洛……

  坐在身旁的安陌看著電視裡的畫面,好奇地問:「哥哥,當時安澤跟你說了什麼?我記得你回來之後很生氣,把他關在門外理都不理。」

  安洛壓下腦海中略為混亂的思緒,淡淡說道:「我不記得了。」

  安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啊,對不起,我忘記你失憶了……」

  「沒關係。」安洛顯然不想談這個話題,僵著臉沉默下來。

  就在這時,安郁冬從書房走了出來,看了眼電視屏幕,笑著說:「安岩這小子整天在電視裡出現,你們還沒看煩嗎?」說著就走過來關了電視,推著安洛的輪椅往餐廳走,「準備吃飯了。」

  餐廳裡已經端上來一桌小菜,菜色看上去非常豐盛。

  安郁冬把安洛推到餐桌前,自己則和安陌坐到了對面,親自盛了一碗飯遞給安洛,目光溫和地說:「來,兒子,多吃一點。你這一病,可比以前瘦了很多。」

  安洛點點頭,「謝謝爸爸。」

  安郁冬怔了一下。

  安洛心想,大概是之前的安洛比自己更加冷淡,不太愛笑的緣故吧,每次在自己微笑或者說謝謝的時候這群家人都是一臉驚訝的表情。

  安洛也沒有在意,神色平靜地接過他遞來的碗,默默低頭吃飯。

  飯吃了一半,突然聽到一陣門響,然後傳來吳伯恭敬的聲音:「四少爺回來了。」

  安洛疑惑地回頭。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漸漸靠近,然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客廳的拐角處走了過來。

  ——安洛甚至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他。

  這是一個在出現的瞬間就能變成全場焦點,抓住所有人視線的男人。

  不同於安岩的瀟灑風流,面前的安澤,完全是血性男兒的剛毅和英俊。筆挺整潔的軍裝讓他的身材看上去非常挺拔,胸前象徵身份的勛章無形中透露出指揮官的威嚴。

  腰間束著的皮帶,腳上踩著的軍靴,讓他整個人顯出一種軍人特有的正直和冷酷。

  抬頭對上他的雙眼,安洛的心中突然一驚,伸去夾菜的筷子也驀然僵住——

  那是他見過的最烏黑、深邃的雙眸。

  銳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冰冷而鋒利的劍,彷彿能劃破一切障礙,直接刺入他最柔軟的心底。

  Chapter 12

  兄弟兩人的目光直接交匯,誰也沒有移開的打算。這樣沉默的對視,讓空氣裡似乎有片刻令人窒息的凝固。空氣被抽離,周圍氣壓急速升高,房間裡靜到能清楚聽見牆上的時針滴答擺動的聲音。

  安陌察覺到氣氛不對,趕忙笑著圓場:「安澤回來了,吃過飯了嗎?」

  「沒有。」簡短的回答,聲音也是擲地有聲的乾脆。

  安郁冬也微笑著緩和氣氛,「那正好,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回頭沖傭人道,「去給四少爺拿雙筷子。」

  傭人很快就轉身去給安澤添置碗筷。

  安郁冬和安陌坐在餐桌對面,安澤自然地走到安洛身旁的位置。

  他並沒有坐下來,而是略低下頭,沉默地看向輪椅上的安洛。

  ——近在咫尺的年輕軍官,剛毅冷峻的面容,一身筆挺威嚴的軍裝,再加上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銳利目光……這樣的弟弟,無疑讓安洛心底產生一種奇怪的壓迫感。尤其是此刻,坐在輪椅上的自己只能以仰視的姿勢來看向他,這讓安洛心裡略有些不自在。

  在長達半分鐘的對視之後,安洛終於先行移開了視線。

  難道他看出了什麼?

  自己以「失憶」來解釋匪夷所思的重生事件,按照常理來說,他們最多懷疑一下失憶的真實性,應該沒有人會想到,哥哥的身體裡其實是另一個人的靈魂。

  想明這一點,安洛很快便鎮定下來。

  重新抬頭看向弟弟,安洛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如常的神色。

  安澤開口道:「哥哥。」

  不同於安岩那種撒嬌式的語氣,安澤叫哥哥的時候,如同在下達軍事命令一樣,語氣非常的冷靜和沉穩,「我已經聽說了你失憶的事。」

  安洛跟他對視著,輕輕揚了揚眉,「所以?」

  安澤沉默片刻,突然拉起安洛的手——

  「所以,你可以重新認識我。」

  他用食指,把「安澤」兩個字,一筆一劃地寫在了安洛的掌心裡。

  「我是你弟弟,安澤。」

  食指在掌心滑動的清晰觸覺,讓安洛的脊背一陣發毛——那樣強勢的力度,似乎不僅是把「安澤」兩個字刻在他的手掌,還要把「安澤」這兩個字銘刻在他的心上。

  手心像是被灼燒一樣滾燙的溫度,顯然是他寫字時太過用力所致。

  安洛壓下心底的波動,不動聲色地抽回手來,淡淡說道:「我記住了,安澤。」

  安澤唇角微揚,「記住就好。」回頭沖安郁冬道:「爸爸,我先去換衣服。」

  安郁冬忙點頭說:「去吧,換完快來吃飯。」

  片刻之後,安澤換好衣服重新回到了餐廳。

  不同於穿著軍裝時給人視覺上的強烈衝擊,脫掉軍裝的安澤看上去「人性化」了許多,給人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也減輕了許多。此刻的他只穿著裡面那件天藍色的短袖襯衣,露出一雙結實的手臂,領口的鈕子也被隨意解開了兩顆來透氣。

  父親安郁冬的遺傳基因顯然非常優秀,安家兄弟的容貌都十分出眾,只不過安岩和安澤完全是兩種不同風格的帥氣,安岩為人張揚不羈,厚著臉皮壞笑的樣子非常欠揍,卻讓人無可奈何。安澤卻是冷靜沉著,英俊的臉露出微笑時的自信和坦然,讓人甚至不敢去直視。

  安洛在心底輕輕嘆氣。

  本想重生之後在一個普通的家庭過一段輕鬆平淡的日子,來彌補上一世的自己痛苦一生的遺憾。沒有想到,如今的安家比前世的安家更為複雜,兩個弟弟,一個是知名的藝人,一個是冷酷的軍人,各個都不好惹。

  以後在安家的生活……或許會跟平淡無緣了。

  很快,碗筷就被傭人拿了上來,安澤把餐布圍在桌前以免用餐時弄髒衣服,用濕巾擦乾淨雙手,這才接過傭人遞來的碗筷,低頭開始吃飯。

  ——就連用餐前的準備工作,他都做得如此一絲不苟。

  飯桌上靜默片刻,安郁冬突然開口問道:「對了,安澤,你這麼快回家,是不是之前所說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安澤淡淡道:「嗯。」頓了頓,又解釋說,「前幾天有偵察機騷擾我方領空,已經被我們全數殲滅,這個消息在軍事頻道的新聞裡也有報導。」

  「……」安洛伸出去的筷子僵了一下。

  雖然不懂這種軍事任務的操作流程,卻也曾在電影裡看過那些空中飛行員駕駛戰機跟敵軍作戰的場面。安澤這句話說得輕鬆,安洛卻能想像到他執行任務時的凶險,稍有不慎,命喪當場也是很有可能的。

  對於軍人這個陌生的群體安洛並不瞭解,不過心裡對軍人倒是頗有好感,安澤如此年輕就當上指揮官,一定非常厲害。

  想到這裡,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他深邃的雙眼。

  安澤微微一笑,從面前的盤子裡夾起一塊雞翅,「哥哥多吃一點。」

  「我自己來……」雞翅已經放到了碗裡。

  ——這樣雷厲風行的行動風格,讓人連拒絕的話都來不及說完。

  安洛只好沉默下來,低頭夾起那塊雞翅,默默吃著,不再理會他。

  安郁冬看了兩個兒子一眼,突然笑了笑說:「還好我瞞著你爺爺,騙他說你在做畢業設計,要是知道你去執行高難度任務,你爺爺的心臟病可能又要發作一次。」

  安澤點點頭,「我被調到空軍基地的事,暫時瞞著爺爺,他老人家經不起刺激。」

  安郁冬道:「這點你放心,我連你媽媽都瞞著,騙他們說你去國外讀博士學位,她們都相信了,以為你現在還在紐約。」

  安澤微笑,「謝謝爸爸。」

  安郁冬也微笑起來,「爸爸當然會支持你的決定,不過,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安全。」頓了頓,又說,「對了,你每次執行完任務之後是不是可以申請休假?」

  安澤說:「可以。」

  安郁冬說:「那正好,你休幾天假,在家多陪陪你哥哥。」

  安澤沉默片刻,側頭看向安洛,低聲說道:「哥哥,這幾天我在家陪你吧。」

  安洛說:「不用了。」

  見氣氛又開始僵化,安陌趕忙出來打圓場,「我在家陪哥哥吧,哥哥剛失憶,對以前的事感興趣的話也可以問我。」

  還是三弟可愛,看起來也比較乖。

  安洛回頭看了安陌一眼,說:「嗯,謝謝小陌。」

  安陌彎起嘴角,「哥哥不用客氣。」

  安澤冷冷地瞧了安陌一眼,沒再說話。

  一頓飯在奇怪的氣氛中結束了,飯後,安郁冬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安洛有些累了,就跟他說:「爸爸,我想回房休息。」

  安郁冬想了想說:「你的房間在樓上,現在坐著輪椅不方便上去,不如你今晚先睡一樓安澤的臥室?」

  安洛搖搖頭說:「沒關係,我還是在自己的房間睡吧。」他很想看一看這個安洛曾經住過的地方,以後要在安家生存,瞭解一下環境也是非常必要的。安洛回頭看向安陌,說,「小陌,能幫我上樓嗎?」

  安陌剛要開口說好,卻被安澤搶先打斷:「我來幫哥哥。」

  還沒來得及拒絕,行動派的安澤已經俯下身來,一手緊摟著安洛的肩膀,另一隻手從他臀下的位置穿過,手臂一用力,把安洛整個從輪椅上抱了起來。

  「……」安洛的身體瞬間僵住。

  他的臉近在咫尺,鼻間能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烏黑的發絲甚至在剛才俯身的剎那,輕輕擦過了臉頰。

  前世的安洛……從沒跟任何人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

  不像安岩那個嬉皮笑臉動作溫柔的傢伙,安澤的身上蘊含著一種非常強勢的力量,或許在軍隊習慣了領導者的身份,即使是把哥哥抱起來這樣簡單的動作都透露著主導一切的行事風格,二話不說果斷抱起,手臂的力度讓對方完全無法反抗和逃離。

  安洛前世作為黑道家族的繼承者,習慣了發佈命令,也習慣了手下的言聽計從,如今卻這樣輕輕鬆鬆被比自己年紀小的弟弟抱了起來,這讓安洛覺得……心裡有點說不出的彆扭。

  在他懷裡的感覺,讓安洛呼吸困難。很想推開他,可是……在父親和安陌的面前推開「好心幫哥哥上樓的四弟」反倒顯得太過矯情。再加上安澤的作風說一不二,安洛還沒來得及反對,他已經果斷把人給抱了起來……現在推開他的後果就是狼狽地摔到地上。

  安洛只好忽略心底的異樣,僵硬地扭過頭去,任憑安澤把自己抱到了樓梯口。

  耳邊突然傳來安澤低沉的聲音:「哥哥,我要抱你上樓,你最好摟住我的肩膀保持平衡。」

  安洛沉默了片刻,不太情願地伸出手來,僵硬地摟住了他的肩膀。

  安澤微笑:「很好。」

  「……」這種似乎在服從他命令的感覺,讓安洛不由得輕輕皺了皺眉。

  「那我上樓了,哥哥小心。」安澤手臂微一用力,把安洛抱得更緊了些,這才緩緩走上樓梯。

  他的手臂力氣很大,訓練有素的軍人,抱起一個一百多斤重的人看上去相當輕鬆,抱著安洛爬上二樓依舊氣定神閒,唇角還掛著淡淡的微笑,「到了,哥哥,這就是你的房間。」

  安澤用腳輕輕踢開臥室的門,走進房間,把安洛放在床上,然後轉身,咔嚓一聲鎖上了房門。

  安洛驚訝地抬頭,正好對上他烏黑深邃的雙眸——

  那眼中沒有絲毫笑意,有的只是令人心悸的平靜。

  「現在沒有外人,你可以說實話了,哥哥。」

  Chapter 13

  低沉平靜的聲音,讓安洛的心底突然微微一顫。

  ——實話?所謂的實話是什麼?其實我是27年前溫哥華飛機失事之後沒有死掉,莫名其妙重生到你哥哥身上的另一個安洛?

  如此匪夷所思的真相,連安洛自己都難以接受,更何況是別人。

  根本無法預料說出真相的後果會如何,安家的這些人得知他們最疼愛的長子嫡孫身體裡住著另一個靈魂,大概會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或許會想殺死這個侵佔安洛身體的人吧?冷靜如安澤,甚至有可能把這個「安洛」送到生物研究所裡好好研究一番。

  安洛並不想讓自己變成他們眼中的異類,更不會做出「說出真相」這種沒有把握的事。

  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安洛迅速冷靜下來,抬頭看向安澤,平靜地說:「你想讓我說什麼實話?」

  安澤沉默地跟他對視。

  安洛也毫不服輸,目光平靜地看著弟弟。

  令人窒息的對視持續良久,安澤這才開口,低聲說道:「如果是擔心有人害你,你才假裝失憶的話,那麼你儘管放心,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微微一頓,安澤的語氣也變得格外真誠,「哥哥,我是一個軍人,我有自己的信仰和原則。」

  安洛看著他說:「你的意思是,我這次被人綁架的事,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安澤微笑:「當然,我做事從來不留把柄,如果這次是我下的手,你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安洛沉默片刻,「好,我可以相信這件事與你無關。但我也是真的失憶,並不是在假裝。」安洛的臉色非常平靜,一雙黑亮的眼眸直直盯著面前的安澤,「我這麼說,你信不信?」

  安澤說:「你認為我會信?」

  「我們之前相處這麼多年,我的習慣你應該非常瞭解,你覺得我像是假裝?」安洛微微一頓,「如果不信,你可以儘管像安岩一樣試探我,看我是否還記得以前的事。比如,拿一束花來,試試我是否對花粉過敏。」

  安澤看著他,沒有說話。

  安洛輕輕揚眉,「還有其他問題嗎?沒有的話你可以出去了,我想休息。」

  安澤沉默地看著他冷冰冰的側臉,良久後,他終於轉身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說:「你被綁架的事我會查清楚,放心,我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第二次。」

  安澤微微一頓,轉身離開,「很高興……你能活下來,哥哥。」

  最後一句話被關門的聲音掩蓋了,傳到耳畔只剩下模糊的音節,彷彿那種帶著沉重情緒的聲音,只是一種恍惚的錯覺。

  安洛抬頭看著被關上的房門。

  安澤已經消失在面前,寂靜的臥室裡,只剩下自己淺淺的呼吸聲和失速的心跳聲。

  雖然剛才在他面前表現得鎮定自若,可安洛的心裡其實非常心虛,畢竟失憶只是一種掩蓋真相的說辭,而那個真相是他沒辦法說出口、也不敢輕易說出口的匪夷所思的重生。

  安洛皺了皺眉,扭頭看向牆上的穿衣鏡。

  不知道這個安洛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他的家人是不是真的那麼愛他,自己的靈魂就這樣佔據他的身體,對他來說的確很不公平。

  可是,比起兩個安洛都死掉而言,這樣的方式,或許也是一種新的開始。

  安洛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鏡子裡的人也同時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臉——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好像鏡子中的男人和自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生命體,又彷彿,兩人早已合二為一。

  彼此矛盾,卻又彼此契合。

  跟前世的自己非常相似的一張臉,看上去依舊冷漠如冰。

  以前的安洛總是這樣冷冷冰冰的表情,那是因為以前的安洛年紀輕輕就獨自一人抗下了黑道世家的重擔。身邊的親人相繼離去,深愛的人心有所屬,原本肝膽相照的朋友突然有一天拿槍指著他的胸口……

  在那種黑暗的環境裡待久了,他不想相信任何人,也不敢輕易去相信任何人。漸漸的,他學會用堅硬冰冷的外殼把自己緊緊包裹起來,他讓自己變得冷漠,變得強大,變得有能力應對所有的困難。

  他擁有了最高的權利和地位,可他卻活得一點都不快樂。

  沒有親情,得不到愛情,失去友情,整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在飛機失事的那一刻,他甚至為自己終於解脫而長長鬆了口氣。

  可是,這一世的安洛,為什麼也有一張如此冰冷的臉?

  這個安洛和前世的安洛不同,他有溫和慈愛的父親,他有關心他的弟弟,他有非常疼愛他的祖父安光耀,他擁有這麼多家人的關愛,難道還過得不開心嗎?

  安洛百思不得其解。

  仔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才發現,這個臥室的佈局非常熟悉。

  深灰色的床單和同色的窗簾、黑色寫字檯以及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彷彿記憶突然回到了前世,很多年來獨自入睡的那個臥室,家具也是這樣簡單的佈局和黯淡的色調。

  不僅兩人的容貌相似,連喜好都如此相似。

  安洛坐在床邊,輕輕摸了摸質感很好的床單,心情不禁有些複雜。

  以這樣的臥室佈局來看,這個安洛顯然過得很不開心,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扭頭看向黑色的寫字檯,上面放了一個相框,因為是側放著,安洛的位置完全看不清楚相框裡是什麼,好奇之下想拿來看,可惜雙腿行動不便,安洛只好皺著眉頭辛苦地挪過去,挪到床邊,伸出手想夠著桌上的相框……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安洛一隻手撐著床鋪另一隻手努力伸到桌面上的奇怪姿勢被擅自闖入的人一絲不漏地收入眼中。

  闖入者是安陌,看到哥哥這個姿勢之後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說:「哥哥想要什麼?我來幫你拿吧。」

  安洛迅速收回手,端正坐好,臉色有些尷尬。

  好在進來的是安陌,不是讓人脊背發毛的安澤,安陌有種弟弟該有乖巧和溫順,加上他個子比較矮,人又瘦,在他面前,安洛才有當哥哥的感覺。

  安陌看見哥哥狼狽的姿態也沒有多說什麼,很自然地走到床邊,把手裡端著的一盤水果放在桌上,順手拿起那個相框遞給安洛,微笑著問:「哥哥是想看這個嗎?」

  安洛「嗯」了一聲,接過他手裡的相框。

  相框裡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和一個七歲左右的小男孩,女人微笑著牽著小孩的手,小孩小小年紀長得倒是挺漂亮,皮膚白皙,嘴唇紅潤,只不過臉色有些僵硬,被抓過來拍照似乎讓他很不高興,一臉彆扭地撅著嘴,也不去看鏡頭,而是扭過頭委屈地看著旁邊的女人。

  安洛有些好奇:「照片裡的人……是我嗎?」

  安陌微笑:「哥哥覺得像嗎?」

  安洛說:「有點像。」

  小孩子臭著臉撅著嘴的傲慢模樣,每次對著鏡頭就變得僵硬的臉,的確跟成年後的自己有些神似,安洛雖然不想承認,可事實擺在眼前……只好無奈地認了。

  安陌笑著說:「這個就是你啊,旁邊這位是你媽媽。」

  媽媽?安洛驚訝地看著照片裡的那個女人,「我媽媽?她現在在哪?怎麼沒聽父親提起過。」安郁冬在車上只交代了爺爺和弟弟,完全沒有提到他媽媽的消息。

  「她……」安陌看了哥哥一眼,小聲說,「她已經不在了。」

  安洛看著照片沉默片刻,他直覺這個安洛過得不開心或許跟他媽媽有關,帶著好奇的心情,回頭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安陌說:「死於意外。」

  「什麼意外?」

  安陌頓了頓,「哥哥,既然你失憶了,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

  他這樣一說更加引起了安洛的好奇心,「我想知道。」

  「哥哥……」

  「告訴我。」

  看著安洛固執的神色,安陌沉默片刻,才輕聲說:「她是在你七歲那年出車禍去世的,就是拍下這張照片的那天。」

  「……」安洛僵硬地握了握手裡的相框。

  這張照片被擺在桌上,原來是她祭日的那天拍下的?

  「我們兩家一起出去郊遊,她很高興,拉著你到處拍照,你跟她鬧彆扭,不想和她坐一輛車,她沒辦法,就跟我換了位置,和我父母坐了另一輛車子,然後,車子突然發生意外直接炸成灰燼,我父母和你媽媽都……」

  安洛輕輕握緊了手指,胸口突然有種奇怪的窒息感,從心臟部位蔓延開的痛楚順著全身的神經緩慢傳遞到腦海……隱約的,他似乎看到了車子爆炸的那個可怕場景,彷彿自己也曾經經歷過那樣慘烈的畫面一樣。

  聽安陌平靜地講述這些往事,安洛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明明是別人的故事,可那種壓抑的感覺,就像是被解開鎖鏈的猛獸一樣突然從心裡竄了出來,情緒變得無法控制,甚至讓他無法保持一貫的冷靜。

  安洛緊攥手指,用力調整呼吸,照片裡的陌生女人燦爛的笑容看在眼裡只覺得格外刺眼。

  耳邊響起安陌柔和的聲音,「已經過去很久的事了,哥哥,你也不用太過自責,這樣的意外並不是你的錯,不要多想了。」

  手指被他輕輕握住,傳遞著令人安心的溫暖。

  安洛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安陌見他臉色不對,便轉移話題道:「哥哥要不要吃點水果?這是伯父讓我拿過來的荔枝,很新鮮。」

  安洛冷冷地說:「不用了,我想早點休息。」

  安陌只好站起身說,「那哥哥早點睡吧,晚安。」

  安洛一直目送他離開,這才上床蓋好被子,輕輕閉上眼。

  Chapter 14

  或許是空調溫度太低的緣故,這天夜裡,安洛一直都沒有睡好,他總覺得全身都有種奇怪的冷意,那種冰冷的感覺哪怕被子裹得再緊都沒辦法緩解,半夢半醒之間,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很多奇怪的畫面。

  照片裡的女人在夢裡變得立體化,帶著溫和親切的微笑,笑眯眯地衝小安洛招手,「小洛小洛,快來拍照,這邊這邊。」夢裡的小安洛很不情願地走過去,一臉委屈地被她牽著手,被她捏臉、摸頭、擺出各種奇怪的姿勢來拍照。

  夢境非常的凌亂,關於那個女人的很多陌生場景在眼前迅速回放,郊外燦爛的陽光,燒烤架上香噴噴的牛肉,女人牽起小安洛的溫暖手掌……最後定格在車子翻到山坡下轟然爆炸的那一幕,他聽見那個小安洛聲嘶力竭的叫著——媽媽——媽媽!!

  安洛突然從夢中驚醒,筆直地從床上坐起身來,然後對上了一雙烏黑的眼睛。

  「哥哥怎麼了?」安澤坐在床邊,伸出手,輕輕摸向安洛的額頭。

  「沒事,噩夢而已。」安洛扭過頭去避開他的手,在被窩裡握緊手指急促地喘息著,可怕的夢境讓他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的蒼白,衣服也被揉得凌亂不堪,鈕子全都散開了,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安澤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臉色蒼白急促喘息的模樣,目光漸漸變得深沉。

  過了片刻,安洛總算是平靜下來,控制住激烈的心跳,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上半身衣襟凌亂,幾乎完全赤裸,而安澤的目光正……

  雖然都是男人,可這樣大清早被人看光還是讓安洛有些尷尬,沉下臉說:「以後進我臥室之前請你敲門,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安澤低聲說:「我敲過了,你沒聽見。」

  「……」安洛懶得理他,想要轉身下床,卻被他輕輕拉住手臂。

  「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安澤指了指小腹處幾道淺淺的傷疤。

  安洛剛剛醒來的時候是躺在醫院病房裡的,身體的胸前和腹部都有嚴重的鞭傷,住院的那幾天每天都要清洗傷口換藥,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如今那些傷口已基本癒合,但還是留下了明顯的淡粉色傷痕,跟白皙的膚色一對比,看上去非常明顯。

  安洛低頭看了眼腹部的傷疤,皺了皺眉說:「我不記得,大概是綁架的時候被人打的。」

  安澤的瞳孔微微一縮,沉默片刻,才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傷口,「還疼嗎?」

  安洛淡淡道:「換成是你,你會介意這點小傷嗎?」

  安澤沒有說話,臉上的神色卻已經說出了答案。

  安洛說:「我也不會。」

  作為男人,身上有點小傷沒什麼好介意的,安洛完全不在意這種傷疤,前世的他很多時間都是刀尖上走過的,受過的傷比這可怕多了,有一次外出遭遇襲擊,腿上被子彈射中鮮血直流,他咬牙撕開自己的襯衣包紮好右腿,掏出槍來擊斃了那幾個殺手,然後拖著受傷的右腿爬上車子順利逃生。

  如今的這點鞭傷,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安洛低頭把睡衣的鈕子系好,雖然安澤的目光讓他有些不太自在,不過安洛還是迅速忽略了這種被人注視的不適感……掀開被子坐在床邊,看了安澤一眼,說:「帶我去洗手間,我要洗臉。」

  安澤聽著他命令一般的語氣,忍不住微微揚起唇角,伸出雙臂輕輕抱起他,把他放在剛才帶來的輪椅上,再推到洗手間裡。

  安洛說:「你可以先出去。」

  安澤沒有出去。

  安洛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有興趣,你也可以旁觀我刷牙的過程。」

  安澤點點頭。

  然後他就真的站在那裡,一臉正直地旁觀安洛刷牙,彷彿在旁觀一場嚴肅的軍事演習。

  安洛不理他,自顧自回頭洗臉刷牙,梳洗完畢之後才開口說:「帶我下樓。」

  「好。」安澤一本正經地走過來,俯下身想要抱起他,手從他腿下穿過的時候卻突然停下動作,抬頭看著他說,「哥哥今天似乎並不介意我抱你下樓?」

  安洛說:「因為我不想像喪屍一樣用手爬下樓。」

  安澤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忍不住微笑起來,「哥哥居然會講冷笑話。」

  安洛說:「我沒有講笑話。」

  「嗯,這個更冷。」

  「……」安洛懶得反駁。安澤的個性大概就是如此,他認定的東西你再反駁也沒用。

  兩人走出臥室的時候正好看見剛剛起床的安陌,安澤跟他說了聲:「早。」就無視了他繼續抱著哥哥往樓下走。

  安陌笑了笑,跟上來說:「哥哥怎麼起這麼早?」

  安洛說:「被人吵醒的。」

  安澤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樓下的飯桌上,安郁冬正坐在那裡看報紙,見安洛被安澤抱下樓來,便微笑著說:「安洛,你這麼早起來做什麼,可以多睡一會兒的。」

  安洛說:「沒事,我昨晚睡得早。」

  說話間,早餐已經擺上了桌面。安郁冬放下報紙說:「那跟我們一起吃早餐吧。」

  安洛目光瞄了一眼報紙,發現是最新的娛樂週刊,上面的大標題好像寫著華安集團,安洛從住院期間每天看新聞的過程中已經大概瞭解了一些情況,華安集團就是安家名下的產業,算是當今娛樂圈的三大巨頭之一,培養出了大批一線明星,包括二弟安岩。

  安洛有些疑惑地問:「爸爸,是不是公司出事了?」

  安郁冬笑了笑說:「這個不需要你操心,你安心在家養病就好。」

  雖然他這麼說,可安洛覺得,自己既然重生到了安家,總不能吃他們的住他們的卻什麼都不管只當一個米蟲。不過現在行動不便的自己也幫不了什麼忙,只能過段時間再說了。

  安洛低頭默默吃早餐,等吃完之後,才開口說:「對了,爸爸,我想把臥室換到樓下。」

  安澤說:「哥哥跟我換就好了,我的臥室在一樓,你直接過來住。」

  「不用。」安洛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扭頭看向安郁冬,「爸爸,樓下有空房間嗎?我想重新整理出一間臥室。」

  安郁冬笑著說:「樓下有一間閒置的客房,給你當臥室好嗎?」

  安洛點了點頭:「好。」

  早餐過後,安郁冬去公司上班,安陌說要去跟朋友聚會,家裡就只剩下安洛和安澤。

  手腳麻利的傭人很快就收拾了一個新的臥室出來,完全按照安洛的吩咐來佈置,床單被套也全都是新買的,等整理完已經是午飯時間,安洛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坐在輪椅上,頗為滿意地看著按自己的喜好來佈置的新臥室。

  突然,安澤開門走了進來,順手關上房門。

  他的臉上表情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只低聲說道:「直接跟我換就好了,何必這樣大費周章,重新收拾?」

  安洛沒有說話。

  安澤看著他問:「哥哥很討厭睡我的臥室?」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抬頭說:「安澤,你過來。」

  安澤皺了皺眉,走到安洛的面前。安洛招招手讓他再近一些,安澤又靠近了一些,近到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曖昧的距離讓空氣幾乎凝固了,半晌後,安澤終於疑惑地開口:「哥哥?」

  安洛微一側頭,湊到他的耳邊,貼著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說:「我懷疑,我三樓的臥室裡,有人安裝了竊聽器。」

  「……」

  不同於他臉上的冰冷,吐在耳畔的呼吸溫熱而柔軟,彷彿羽毛一般輕輕拂過心底。

  安澤抬起頭來,對上安洛平靜、卻認真的目光。

  「我不想讓你被人竊聽,明白嗎?」安洛說。

  安澤點了點頭,也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哥哥是怎麼發現的?」

  安洛說:「直覺。」

  安澤沉默片刻,「也就是說,哥哥只是憑著直覺下的判斷,並沒有任何證據?」

  安洛有些不高興被安澤質疑,卻也沒法反駁安澤的結論。

  他的確是憑直覺做出的判斷,多年來在刀尖上走路的安洛幾乎時刻提防著身邊會有叛徒和臥底,所以他的感官也比常人敏銳。他有種奇怪的直覺,自己一定是被人監視著的,否則,安家大少也不會莫名失蹤三天差點喪命警方卻查不出任何線索。

  昨天拿起那個相框的時候,安洛敏銳地發現相框是夾層的,似乎有被打開過的痕跡,而且相框擺放的角度並不是正面,顯然被人挪動過,如果有人在裡面放竊聽器的話……

  安洛決定把這個疑點告訴安澤,「我發現……」

  沒料安澤突然回過頭來。

  原本想湊到他耳邊說話的安洛,來不及剎車,嘴唇結結實實親到了他的唇上。

  Chapter 15

  「……」雙唇接觸的瞬間,安洛後背一僵,迅速扭頭避開。

  雖然只是一觸即分,可那種雙唇相觸的真實觸感卻清晰地留在了唇邊,安澤唇上灼熱的溫度和屬於軍人的剛毅氣息甚至讓安洛呼吸一窒。

  安洛是個有潔癖的人,就是在前世也沒跟人真正接過吻,他總覺得那種親密的接觸很噁心,加上他心裡一直暗戀著安揚,更沒辦法接受別人親吻自己。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居然親了弟弟安澤,安洛尷尬之極,趕忙僵硬地移開了視線。

  倒是安澤,臉色依舊非常鎮定,微微一笑,接著剛才的話題問:「哥哥發現了什麼?」

  安洛故作平靜地說:「哦,我發現,我桌上的那個相框好像被打開過,你不信的話可以去拆開,看看裡面到底有沒有竊聽器。」

  安澤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我很高興哥哥能夠信任我,並且把這個秘密說給我聽。」微微一頓,似乎帶著笑意地問道,「哥哥就不怕那竊聽器是我裝的?」

  安洛說:「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為了讓家人安心連自己被調到空軍基地的事都瞞著,這樣不顧生命危險執行高難度任務的軍人,一年到頭很少待在家裡的四弟安澤,品行看起來非常正直,安洛相信他不會做出謀財害命這種事情。

  如他所說,身為一個軍人,他有自己的信仰和原則。如果他對安家的財產感興趣,他根本就不該去讀軍校,因為一旦成為軍人就必須接受軍隊的管理,退伍從商更是難上加難。

  雖然到目前為止,安洛還沒有辦法對這個四弟給予完全的信任,可是在幾個弟弟之中,相對而言,安澤無疑是最值得信賴的一個。安洛也希望自己沒有看錯。

  看著哥哥沒什麼表情的側臉,安澤沉默了良久,突然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哥哥,剛才好像親到我了。」

  「……」安洛僵著臉不說話,耳根卻因為尷尬而慢慢變紅。

  白皙的皮膚漸漸染上紅色的過程被安澤整個收入了眼中,看著臉色緊繃表情尷尬的哥哥,安澤不由得微微一笑,「沒關係,不用介意。」

  說著便站起身來,推著安洛的輪椅往門外走,「去吃午飯吧,哥哥。」

  安澤把安洛推到餐桌前,自己轉身去了廚房,過了一會兒,端出來幾盤精緻的小菜,全是荷蘭豆、木耳之類的家常小炒,看上去非常清淡可口。

  安洛驚訝地發現,這幾樣菜都是自己很喜歡吃的,雖然他對食物要求不高,可看見桌上擺的全是自己喜歡的菜,安洛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許多,連帶胃口也似乎變好了。

  安澤把菜擺好,又轉身去廚房端了一大碗湯出來。趁著他去拿米飯,安洛有些好奇地拿起湯勺攪拌了一下,看見湯裡有骨頭還有花生,是他最喜歡喝的花生豬骨湯,大概熬了很久的緣故,湯的味道聞起來非常香。

  安澤很快就把米飯也端了出來,給安洛盛了一碗,看了眼湯裡被人攪拌過的痕跡,不由問道:「哥哥想先喝湯嗎?」

  安洛臉色平靜地說:「隨便。」

  心裡自然是想先喝湯的,但是安洛不習慣說出來。

  安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笑了笑,拿湯勺舀了一碗湯送到安洛的面前,「來,哥哥嘗嘗看。」

  安洛拿起勺子嘗了幾口,味道比想像中還要好。也不知是不是重生之後心情一直不好的緣故,這幾天吃什麼都覺得沒胃口,可今天這豬骨湯的確是熬得非常美味,顯然廚師在熬湯的時候也花了一番心思。

  安洛喝了幾口,覺得胃裡暖暖的,簡直是一種享受。低下頭專心喝著,很快就把一碗湯給喝光了。用紙巾擦了擦唇邊殘留的湯汁,安洛回頭問道:「今天是不是換了廚師?」

  他記得昨天跟父親一起吃飯的時候菜的味道有點重,尤其是魚湯安洛總覺得很膩,在安郁冬慈愛的目光下才勉強喝了一碗,今天的菜卻是清淡可口,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安澤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哥哥喜歡這種湯嗎?」

  安洛說:「嗯,很好喝。」

  安澤微笑,「那我改天再給你做。」

  安洛驚訝地抬頭看他,「這是你做的?」

  安澤點了點頭,「嗯,我諮詢過醫生,你現在正在骨折恢復期,一定要注意補充鈣質,多喝這種湯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安洛完全沒法把一身軍裝的男人跟廚房這個地方聯繫在一起。

  可安澤的廚藝也的確非常棒,他做的菜很合自己口味,炒菜的調料放得不多,吃在嘴裡清爽可口,熬的湯不僅十分美味還很注重營養。沒想到安澤看上去嚴肅正直,卻是個很懂得生活的人,而且非常細心。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疑惑地問:「今天家裡的廚師不在嗎?怎麼你親自下廚?」

  自從早晨父親和安陌離開之後,幾個傭人迅速幫安洛收拾好臥室就走開了,偌大的別墅裡似乎只剩安洛和安澤兄弟兩人,其他人也不知跑去了哪裡,人影都不見。

  安洛不禁有些疑惑,家裡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安靜。

  安澤淡淡說道:「被我打發走了。」

  「……」

  「我想親自給你熬湯,廚師在那裡礙手礙腳,我就給她放了一天假,讓她回家陪女兒。」安澤回頭看向安洛,微微一笑,「哥哥不愛吃我做的菜嗎?」

  安洛忙說:「不是。」

  「那多吃一點吧。」安澤又盛了一碗湯遞過來。

  「……」安洛無語。

  他總覺得每次跟安澤對話的時候都會不知不覺被他佔據主動權,這個弟弟的個性似乎有些霸道,雖然他不會強硬地逼你去做什麼,可這種帶著微笑的要求卻讓人更難拒絕。

  安洛只好低著頭把他遞過來的第二碗湯也喝掉了。

  在上一世的生命中,安洛習慣吃飯吃七分飽,他從來沒有一頓飯喝過兩碗湯。沒想到今天在安澤微笑的注視下硬著頭皮喝了兩碗,算是創下了嶄新的歷史記錄。

  原本還算溫馨的午餐時間還沒有結束,突然聽到一陣開門的聲音。

  光從腳步可以聽出來的有兩個人,安洛疑惑地回頭,正好對上一雙笑眯眯的眼睛。

  「哥哥,我來看你了——」隨著這句讓人頭皮發麻的台詞,安岩整個人也嬉皮笑臉走了過來,他大概是想跟安洛來一個友好的擁抱,只不過安澤正好坐在餐桌外圍擋住了安洛的輪椅,安岩只好在餐桌前停下腳步,對安澤露出個燦爛的笑容,「老四,好久不見。」

  安澤表情平靜,「我不叫老四。」

  安岩聳聳肩,「好吧,阿澤,小澤,小四,你更喜歡哪一個?」

  安澤不理他,自顧自夾菜吃飯。

  安岩厚著臉皮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過了片刻,另一個人也走了過來,果然是安陌。

  安洛疑惑地抬頭問道:「你們兩個怎麼一起回來了?」

  安陌乖乖答道:「我在路口遇到二哥,他順便載我回來的。」

  安岩笑嘻嘻地說:「哥,我不是說了要回家來看你嗎?做人要講信用,聽爸爸說你回來了,我就把今天的通告都推了,馬上回家來看你。」說罷,又朝廚房那邊喊,「張姨,你家二少爺回來了,快給他拿一雙筷子——」

  「張姨不在,自己去拿。」安澤突然打斷了他。

  安岩驚訝地回頭:「她不在?幹什麼去了?」

  安澤說:「我給她放了兩天假。」

  安岩沉默片刻,悻悻地起身去廚房拿筷子,也順便給安陌拿了一雙。

  「這麼說,今天的菜是老四做的,真是難得,我一定要好好嘗嘗。來,小陌,這塊最大的骨頭給你。」安岩把那塊沒有多少肉的骨頭扔在安陌的碗裡,然後回頭微笑,「剩下的湯我全喝了。」

  安陌說:「……你喝吧。」

  於是安岩直接端起盛湯的大碗喝起湯來。

  作為大哥的安洛依舊表情平靜,自顧自埋頭吃飯,完全把三個弟弟當透明。

  突然,耳邊響起個低沉的聲音:「哥哥吃飽了嗎?不夠的話我再去做。」

  溫熱的呼吸拂在耳畔,讓安洛突然聯想到剛才在臥室吻到他嘴唇的那個畫面,屬於他的獨特的氣息和溫度讓安洛的身體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可心底卻因為這樣關心的問話而升起了一點點暖意。

  他的確沒有吃飽,菜已經全被饞嘴的安岩搶走了。安澤原本準備的只是足夠兩人吃的份量,突然加了另外兩人,自然是不夠的,安澤怕哥哥沒吃飽所以才會這樣問。

  這種被人關心記掛的感覺有些微妙,安洛回頭看向他,目光也變得溫和許多,點了點頭,說:「我吃飽了,不用麻煩。」

  安澤微笑,「那我送哥哥回去休息?」

  「好。」

  安澤起身,推著安洛的輪椅往臥室走。

  身後的安岩在那叫:「菜不夠吃,安澤你再去炒兩盤行不行?」

  安澤頭也沒回地說:「冰箱裡有,自己去做。」

  「……」安岩沉默片刻,低聲抱怨,「真是一如既往的臭脾氣,叫人回來就這態度。」

  安陌小聲說:「二哥,我再去弄點吃的,你想吃什麼?」

  兩人的對話漸漸遠去,安澤把安洛推到臥室,再輕輕關上房門。

  氣氛突然安靜下來,跟安澤獨處的情境讓安洛覺得不太自在,只好移開視線看向窗外。

  想起在醫院的時候周承平曾經提起過,安岩和安澤這兩個人從小就合不來,小時候總是互相打得鼻青臉腫,長大以後,雖然不會做出打架這種幼稚的舉動,可兩個人在一起,說話不超過三句就會冷場。

  以剛才的情況來看,周承平說的果然沒錯,他們兩個明顯不對盤。

  安洛有些疑惑地問道:「安澤,你是不是很討厭安岩?」

  安澤沉默了一下,說:「我只是不喜歡他總是惹你生氣,每次犯錯也總是拖你出來當擋箭牌。」安澤微微一頓,走到安洛的輪椅前,用手撐在輪椅的扶手上,俯身,認真地看著他。

  這樣近的距離,安洛甚至能從他烏黑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投影。

  「哥哥,你總是對他心軟,每次他犯了錯,在你面前裝裝可憐,你就會相信他的話,幫他收拾爛攤子。可你對我……」

  他突然停頓下來,似乎後面的話不能說出口,也不該說出口。這樣突然的停頓讓空氣瞬間緊繃,他的目光中有什麼說不清的情緒一閃而過。

  安澤直起身來,注視著安洛的眼睛,一字一句低聲說道:「哥哥不用太擔心,我跟安岩畢竟是親兄弟,只要他不觸我的底線,我不會對他怎麼樣。」

  他說罷便轉身離開,只留給安洛一個冷漠的背影。

  剛才說到一半而突然停滯的話,後面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

  只到此刻,他才意識到,安家兄弟之間的感情,似乎比他想的還要複雜。

  Chapter 16

  下午的時候,安郁冬突然打電話來,語氣溫和地說:「安洛,爸爸今晚有應酬,不回家吃飯了,你想吃什麼,直接跟你四弟說吧。」

  安洛已經漸漸適應了這位父親對兒子的關心,點點頭說:「好。」

  安郁冬又說:「我聽小陌說安岩今天也回來了,難得你們兄弟四個能夠聚在一起,你也可以跟他們好好聊聊。」

  安洛說:「我知道了,爸爸。」

  安郁冬這才放心地掛了電話。

  掛上電話之後,安洛自己轉動輪椅到客廳裡,發現只有安陌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吃水果,安岩和安澤都不在。

  安陌見他出來,馬上微笑著說:「哥哥,過來吃水果,安岩帶來的葡萄很新鮮。」他似乎很嘴饞,只要一閒下來,手裡一定會拿上一盤水果。

  安洛把輪椅滑到桌前,拿起一串葡萄,摘下一顆放進嘴裡,因為太甜而輕輕皺了皺眉,又把剩下的放回果盤裡,說:「太甜了。」

  安陌認真地道:「這種黑葡萄是轉基因培育的新品種,味道很甜的。哥哥不喜歡吃甜的,可以嘗嘗綠色的這種,綠色的是酸的。」說著就遞過來一串帶著水珠的綠色葡萄。

  安洛對他說的酸酸甜甜的葡萄完全沒有任何興趣,擋開了安陌遞來的葡萄,低聲說:「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哦。」安陌笑了笑,把葡萄拿回來,自己一顆一顆摘著吃。

  安洛沉默片刻,疑惑地問道:「安澤和安岩呢?」

  安陌答道:「他們打網球去了。」

  安洛微微皺眉,「打網球?」

  安陌點頭,「嗯,他們兩個都很喜歡打網球,別墅後面有一個網球場,安澤說下午閒著沒事,正好切磋一番,就把安岩叫出去打球了。」

  安洛心裡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彷彿安澤是故意把安岩支走的。

  之前在臥室時,安澤目光中瞬間閃過的那種濃烈情緒讓安洛的心底有些不安。他並不知道這幾個兄弟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他也不明白安澤的那種情緒到底是因為什麼,只是敏銳的直覺,讓他感覺到,安澤對哥哥的態度似乎並不簡單。

  從客廳的窗戶往外看去,不遠處的球場上,兩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正在認真投入地打球,他們顯然不是隨便打來消遣的,你來我往的廝殺顯得非常激烈。

  安澤穿著件露臂的純黑色背心,麥色皮膚上的汗水在陽光照射下泛起一層瑩潤的光澤,手臂上結實漂亮的肌肉也完全顯露了出來,這樣的裝扮讓他的身材看上去非常的性感迷人,跑動起來的時候,如同一隻蟄伏在森林中的矯健的豹子。

  他打球的動作跟他的性格一樣,冷靜、果斷、乾脆,擊球也非常有力量,又快又狠,讓對方根本來不及招架。好在安岩打球極有技巧,以柔克剛,兄弟兩人一個以速度和力量取勝,另一個以技巧和花樣制敵,兩人打了很久,有輸有贏,最後倒也是不分上下。

  這無疑是一場非常激烈精彩的比賽。

  安洛坐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旁觀這場網球賽,眼前恍惚浮現前世裡一些零碎的畫面——曾經,安揚也經常跟他的愛人蘇子航一起去網球場打球,安洛旁觀過一次之後就再也不想去了,因為,站在一旁看他們兩人相視而笑惺惺相惜的畫面,安洛只會覺得心如刀絞。

  在安揚和蘇子航的世界裡,他永遠只能做一個旁觀者。

  沒想到,轉眼竟是如今這樣的局面,安揚、蘇子航那些熟悉的名字早已恍若隔世,關於他們的記憶也在重生之後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眼前清晰的兩張臉,卻是屬於自己重生後的兩個弟弟——安岩和安澤。

  安洛心情複雜地看著窗外的兩個弟弟,到現在為止,跟他們的接觸雖然不多,卻也大概瞭解了兩人不同的性格,不管是安岩的囂張還是安澤的冷靜,兩種性格都不是安洛喜歡的,相對而言,反倒是堂弟安陌相處起來最為輕鬆。

  似乎是察覺到了安洛的視線,安澤突然扭過頭來,看向客廳的方向。

  雖然兩人之間隔著一扇玻璃窗,可那種銳利的目光所具備的穿透力卻在一瞬間直接刺入了心底,彷彿能夠洞悉一切的黑亮眼眸,讓安洛心頭微微一震,不由用力握緊了輪椅的把手。

  他不習慣這樣跟人直接對視,更不喜歡這種被人看透心底的感覺。好不容易建築起來的冰冷外殼,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擅自闖入。

  安洛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沒有理會他,扭頭把輪椅轉回了客廳。

  安洛轉身之後,別墅後面的球場上,兄弟兩人也停下了動作,安澤沖不遠處的草坪揚了揚下巴,說:「到那邊走走,我有話跟你說。」

  安岩笑道:「有什麼話這麼神秘,非要在外面說?」

  安澤沒有回答,自顧自彎腰收起球拍,轉身往草坪的方向走去。

  安岩只好無奈地聳聳肩,跟上他的腳步。

  安家所在的別墅非常隱蔽,周圍並沒有其他居民,安岩回家之後就把墨鏡給摘了,狗仔隊不可能追到安家的地盤,他也不擔心被人認出來。

  走到草坪旁找了個陰涼的大樹下直接坐下,安岩臉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放鬆,「這裡沒有隔牆之耳,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不需要顧慮。」

  安澤站在旁邊,臉色平靜地低頭看他,聲音也被刻意壓低了:「安岩,你上次去醫院看哥哥被記者發現,其實是故意的對嗎?」

  安岩伸伸懶腰,「你覺得呢?」

  「你回國去醫院看他,正好被記者拍到,媒體自然會認為你是為了照顧兄長才拒絕劇組的邀請,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你心裡清楚得很。」安澤輕輕皺了皺眉,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你拖哥哥下水,只想讓他當你的擋箭牌,以掩蓋你跟徐少謙鬧翻的傳言,對嗎?」

  安岩微微揚了揚唇角,「你的消息還真靈通,連我跟人不合這種秘密都知道,你不去做狗仔隊簡直是浪費人才。」

  「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辦法知道。」

  安岩笑了笑,轉移話題道:「看見新聞裡哥哥坐在輪椅上的樣子,你很心疼吧?」

  安澤沒有說話。

  安岩說:「不過,你心疼也不能衝我發火,這次真的是意外,沒想到那幫娛記會在醫院附近埋伏,我回國的消息只有寥寥幾人知道,顯然是有人提前通風報信,這件事我也會查個清楚。」安岩眯起眼睛,頓了頓,一臉認真地說,「雖然我小時候很調皮,每次犯錯總喜歡拉哥哥出來當擋箭牌,可現在不一樣了,我做事有分寸,這點請你放心。」

  安澤沉默片刻,才一字一句低聲說道:「別讓娛樂圈的瑣事影響到他,這是我的底線,你不要再碰第二次。」

  安岩笑眯眯地衝他敬了個軍禮,說:「遵命,安澤少校。」

  安澤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剛走幾步,突然聽到身後的安岩低聲說:「安澤,你有沒有想過,你對他的維護,其實他根本就不屑一顧。」

  安澤驀然停下腳步

  「你的付出,永遠都不可能有任何回報。不管你為他做多少,他連個笑臉都不屑於給你。」安岩站起來,看著安澤僵硬的背影,「在他眼裡,你只是弟弟,而且還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個弟弟,他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個四弟,你不知道嗎?」

  安澤沒有說話。

  安岩笑了笑,「你跟他不會有結果,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這個事實。」

  安澤回過頭來,「那又如何?」

  安岩頗有興趣看著他。

  安澤的神色非常平靜,低聲說道:「我只做我認為該做的事。至於他是否回應,那是他的自由。」

  說罷便果斷地轉身離開,穩健的腳步看上去依舊堅決如初,似乎任何困難都不會將他打倒。

  只是沒有人看見,在轉身的剎那,安澤輕輕握緊雙拳,讓指甲狠狠地刺入了手心。

  安岩所說的一切他都非常清楚,每一句話都像在赤裸的傷口上撒鹽。

  在哥哥的心裡,不管是喜歡裝可憐調皮惹事的安岩,還是愛吃水果很乖很聽話的安陌,都比那個從小就很懂事的安澤重要。也都比安澤更需要關心。

  如果有一天,三個弟弟都受了非常嚴重的傷,哥哥首先去照顧的一定是最乖最聽話的安陌,其次一定是最會裝可憐的安岩,至於四弟安澤,他只會在最後才抽空過來看一眼——看看四弟有沒有自己處理好傷口。

  如果有一天,安陌出事了,他一定會心疼地守在床邊細心照顧;如果有一天,安岩出了意外,他也會打電話過去低聲問候;如果有一天,四弟安澤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光榮犧牲,他大概只會在墳墓前嘆息一聲,說:「早就說過不該去軍校。」

  他甚至不會為他流一滴眼淚。

  可是,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四弟去讀軍校的真正原因。

  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他的漠視甚至無視,也知道,在三個弟弟中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自己,雖然很清楚這是事實,可每次聽人直接說起時,心裡還是很難過。

  安澤原以為,自己在軍隊磨練幾年,經歷了那麼多的生死考驗,早已練就了堅強冷靜、心硬如鐵的個性。

  可無法忽略的是,心底有個地方,依舊是唯獨留給那個人的軟肋。

  安洛這個名字,就是安澤心底,唯一的軟肋。

  Chapter 17

  安澤回到家中的時候,安洛和安陌正坐在客廳裡吃水果,安澤走到安洛的面前,低聲說道:「哥哥中午休息好了嗎?」

  安洛點點頭,「嗯,睡了兩個小時。」

  安澤微笑了一下,「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門突然響了,安岩走進屋裡,插嘴道:「我想吃麵。」

  安澤沒理他,問:「哥哥?」

  安洛對上安岩笑眯眯的眼睛,想了想說:「那就吃面吧。」

  安岩露出個得意的笑容,轉身去浴室洗澡。安澤冷冷看了他一眼,轉身去了廚房。安陌則繼續低頭吃葡萄,一臉事不關己的神色。

  安洛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小陌,他們兩個以前也是這樣一直合不來嗎?」

  安陌嘴裡含著顆葡萄,說:「唔,是啊,他們從小就合不來。」

  安洛疑惑地問:「是什麼原因?」

  「大概是性格相差太遠吧。」安陌笑了笑,說,「哥哥你別多想,兄弟之間吵吵架是很正常的,聽他們吵那麼多年我都習慣了,只要他倆不動手就好。」

  安洛有些驚訝:「他們還會動手?」

  「是啊,以前可會動手的,最誇張的一次大概是高三那年,安澤揍了安岩一拳把安岩鼻子差點打歪,安岩流著鼻血找你哭訴,你狠狠罵了安澤一頓,整整一個月沒理他,他從此就不敢再動手了。」

  「……哦。」聽起來這兩個弟弟還挺幼稚。

  安洛回頭看了眼廚房的方向,實在沒法把現在沉著冷靜的安澤跟當初動手打人的毛頭小孩聯繫在一起。

  安岩洗完澡出來,走到客廳裡,坐在沙發上一邊吃水果,一邊微笑著問:「哥哥,你覺得安澤這個人怎麼樣?」

  安洛問:「哪一方面?」

  「你覺得……以他的條件,當戀人怎麼樣?」

  安洛想了想說:「每個人的標準不一樣。」

  安岩追問道:「哥哥的標準呢?」

  安洛輕輕皺眉,「問這個做什麼?」

  安岩笑著說:「我就是好奇問問,知道哥哥喜歡哪一種類型,我也可以給你留心,好好物色一個女朋友嘛。」

  安洛看了他一眼,「這個不用你操心。」

  就在這時,安澤從廚房端了面出來,沖客廳幾人道:「來吃飯了。」

  安岩便打住話題,把安洛的輪椅推到了餐廳。

  餐桌上已經被安澤擺好了幾碗麵條,還炒了兩盤菜放在中間,安岩湊過去聞了聞,深吸口氣,讚道:「好香,我們家老四的廚藝真是越來越好了,以後誰跟他在一起,一定會非常有口福的。」說完還瞄了安洛一眼,「對吧哥哥?」

  「嗯。」安洛淡淡應了一聲,從安澤手中接過筷子,自顧自低頭吃飯。

  安澤看了表情平靜的哥哥一眼,低聲說:「你們吃吧,我先去洗澡。」

  說著便走開了。

  等他洗完澡回來,已經是半小時後,飯桌上碟子裡的菜早被吃光,卻有一個碗裡盛了滿滿的一碗菜,單獨放在一旁。

  安岩笑眯眯地指著那個碗說:「安澤,這一碗菜是哥哥專門給你留的,怕你吃不飽。」

  安澤回頭看向安洛,目光中滿是驚訝。

  安洛被看得有些尷尬,避開他的視線,低聲說:「菜涼了,你去熱一下再吃。」

  安澤微微笑了笑,走過來輕輕握了握安洛的手背,「謝謝哥哥。」

  剛洗完澡的人體溫非常高,安洛的手被他這樣一握,手背上頓時留下了一層溫熱的水汽。

  也不知為何,明明只是對親自下廚做飯的四弟順理成章的關心,可是在安岩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之下,安洛竟覺得心裡不太自在。

  或許是他很少這樣主動關心別人的緣故吧?

  晚飯過後,兄弟幾個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四個大男人一起看電視劇實在無聊,安澤直接拿起遙控器把電視台轉到了體育頻道,偏偏今天又沒有什麼精彩的比賽,四人在客廳裡乾坐著,沒人說話,氣氛有些奇怪的尷尬。

  安岩突然提議道:「我們四個好不容易聚齊,不如打麻將?」

  安澤懶得理他,安陌還在低頭吃葡萄。

  安岩被無視,只好蹭到安洛的旁邊,一臉討好地笑著:「哥,你說呢?好久沒打麻將了,好不容易四個人都在,正好開一桌。」

  安洛回頭看他,「我不會打麻將。」

  安岩笑眯眯地說:「那打撲克也行啊。」

  安洛平靜地說:「我也不會打撲克。」

  「哥哥……」

  「回去坐。」安洛指了指對面的沙發。

  「……」安岩只好放開輪椅,悻悻地躺回了沙發上。

  球賽中場休息,電視裡正好播出安岩代言的服裝廣告,看著電視中那個如同王子一般瀟灑帥氣的安岩,再回頭看看如同癩皮狗一樣四肢大開躺在沙發上毫無形象的安岩,安洛忍不住僵著臉抽了抽嘴角——這個二弟真是個怪胎。

  看了一會兒無聊的電視節目,安陌終於吃完了一盤子葡萄,打著呵欠先回去睡覺了,安岩也回臥室上網,安澤關掉電視,回頭看著安洛,低聲說道:「不早了,哥哥也休息吧。」

  安洛的確覺得犯困,點點頭說:「好。」

  安澤便把輪椅推到他的臥室,把他扶到床上,仔細地蓋好被子,這才說:「哥哥晚安。」

  安洛覺得眼皮非常沉重,面前的安澤面容也漸漸變得模糊,連晚安兩個字都來不及說出口,就閉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

  眾人都睡了,客廳裡的燈被關掉,安家的別墅裡漸漸安靜下來。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點敲打在窗上,發出有節奏的滴答聲響,雨聲在寂靜的深夜裡越來越清晰,卻依然無法吵醒沉睡中的人們。

  凌晨一點,安家一樓角落的一個房間裡突然亮起了一道極為微弱的光。

  那點微弱的光亮一直照到了安洛臥室的門口,隨著光源的移動,皮鞋跟地板輕輕接觸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別墅裡清晰地響起,甚至帶著低沉的回音。

  安洛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藉著手機的光亮看著躺在床上的人沉靜的睡顏——不同於清醒時面無表情的冷漠和高傲,睡著之後的他,長長的睫毛覆蓋著眼睛,看上去比平時溫柔了許多。

  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拇指留戀般滑過他看似冰冷涼薄的嘴唇,安澤俯下身來,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了一個吻。

  「哥哥……對不起。」

  說罷,果斷地把他從床上抱了起來,轉身迅速走出了安家的大門。

  外面下著雨,安澤披上雨衣,把哥哥仔細地護在懷裡,到車庫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把他放進副駕駛座的位置,這才轉身上車,發動引擎。

  所有傭人和管家都被他放了兩天的假,安岩和安陌還在熟睡之中,寂靜而漆黑的深夜裡,一輛車子從安家悄無聲息地開走,居然沒有任何人發覺。

  車內,安洛歪過頭來,輕輕靠在安澤的肩上,依然睡得很香很沉。

  西林軍區總部。

  車輛安檢通道的欄杆被放了下來,黑色的車子穩穩地停在了門口,負責值班站崗的年輕士兵撐著傘從哨崗走了下來。

  他顯然認出了安澤,在車前立正站好,朝安澤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少校!」

  安澤點了點頭,拉下車窗,拿出一張黑色的卡遞給他。

  西林軍區的管理非常嚴格,所有車輛必須有專門的出入證才可以進出,車子在進出時還必須接受紅外線檢查,不允許攜帶任何危險物品。

  士兵把安澤的出入證口令輸入電腦,確認無誤之後又回到車前,湊到窗邊說:「少校,車裡這位是?」

  安澤看了眼靠在肩上熟睡的哥哥,怕吵醒他似的,壓低聲音說道:「是我哥哥,我帶他來醫院看病。」

  士兵瞭然地點頭,「請您填一下登記表。」

  安澤在他遞來的登記表中填好信息,遞迴給他,安洛的資料被錄入電腦中,頭頂的攝像頭迅速捕捉拍攝安洛的照片存入資料庫。

  資料錄入完畢之後,面前的欄杆終於緩緩升起,士兵再次朝安澤敬禮,表示放行。

  安澤這才把車子緩緩開了進去。

  西林軍區分為三個區域,其中A區是只允許擁有指揮權的特殊人員進入的絕密區域,B區屬於日常軍事作業和訓練的區域,這兩個區域都是封閉的,不允許外人進出。只有C區比較自由,設有招待所、軍區醫院以及百貨超市,C區允許親友探訪,不過要在出入時進行詳細的資料登記以及嚴格的檢查。

  此時,寬闊的道路兩旁,路燈全都亮著,細雨綿綿的夜裡,整個西林軍區看上去非常的莊嚴肅穆。安澤把車子緩緩開入住宅區,在停車場放好,再把安洛從車裡抱出來,乘著電梯到達七樓的住處。

  他平時就住在這裡,是部隊給他分配的一套單身小公寓,屋子雖然不大,好在設備齊全,廚房、浴室一應俱全,兩個人住也絲毫不顯得擁擠。

  因為要接哥哥過來,離開之前安澤曾把這裡好好整理了一番,臥室裡的床換成了很大的雙人床,浴室裡安了防滑的扶手,未免他坐著輪椅行動不便,客廳裡的凳子、花盆之類的障礙物也全被收了起來,就連影響輪椅滑動的地毯也被捲起來放進了櫃子,幾乎是為了迎接哥哥的到來而做好的完全的準備。

  安澤走進臥室,打開燈,把熟睡的安洛抱到床上小心放好,再輕輕蓋好被子。

  安洛睡得很香,腦袋一接觸到枕頭就翻身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這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不知是不是缺乏安全感的緣故,他睡覺的時候,總喜歡把自己緊緊地用被子裹住。

  安澤怕他著涼,回頭調高了空調的溫度,這才在他的身邊躺了下來。

  被子被他整個捲走,安澤只好重新找了條毛毯來蓋著。

  轉身看著他熟睡的樣子,近在咫尺的一張臉,五官俊美,皮膚白皙,原本是個非常迷人的男子,卻因很少露出笑容而顯得孤僻和冷漠。

  他似乎一直都不開心,從小到大總是這樣高高在上、難以接近的樣子,卻不知他不開心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在安澤的記憶中,哥哥總是這樣冷淡,好像什麼事在他的眼裡都不算重要,雖然看上去冰冷高傲,可他實際上卻是個很心軟的人……雖然他心軟的對象只有安岩和安陌,從來都不是自己。

  大概是自己的個性比較沉著冷靜的緣故,哥哥從來都不會對這位四弟多一點對於弟弟的關愛,在他的眼裡,或許安澤這個弟弟已經成熟到不需要他的關心,每次有問題找他的時候,他都會說:「你自己決定」。就連高三那年報考軍校的時候,身為大哥的他也只給出「你自己考慮清楚」這樣冷漠到極點的意見。

  安澤伸出手來,慢慢撫平他皺起來的眉頭,然後在被窩裡找到他的手,輕輕握住。

  他的體溫自小就偏低,修長的手指總是帶著一種令人心疼的涼意,安澤把他的手指握在手心裡,用自己的體溫來給他取暖。體溫的差距漸漸縮小,幾乎連心跳的頻率也漸漸變得一致……

  雖然此刻待在他身邊的感覺很滿足,可是這樣自作主張把他劫走,以他的脾氣,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不知次日醒來時,他的臉上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Chapter 18

  次日清晨,天氣晴朗,陽光透過窗戶射進臥室裡,照出寬大而整齊的床鋪。

  雪白的雙人床上,躺著兩個年輕的男子,其中一個顯然很怕冷,把被子整個捲過去把自己包住,另一個倒是很隨便,薄薄的毛毯只蓋到腰間,愜意地舒展著四肢。

  雖然中間隔著一臂的距離,兩人的手卻在被窩裡輕輕握在一起。十指相扣的姿勢,看起來似乎有些曖昧。

  安洛緩緩睜開眼睛,幾乎是清醒的一瞬間,他的身體立即緊繃起來。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環境的改變——柔軟的床、暖黃色的牆壁、頭頂精緻的吊燈、衣架上掛著的軍裝——這顯然不是家裡的臥室,這個地方非常的陌生。

  一覺醒來換了個臥室已經夠可怕的,比這更可怕的是,臥室的床上還有另一個人。暖暖的呼吸均勻地拂在自己的後頸,顯然那個人也在熟睡之中。

  不會是……又重生到別的地方去了吧?

  安洛怔了怔,僵硬地轉過頭,驀然看見近在咫尺的年輕男子的臉——

  沒有了平日裡給人壓迫感的目光,睡著的安澤身上的銳氣收斂了許多,烏黑的發絲有幾根滑落下來遮住眉毛,高挺的鼻樑和堅毅的嘴唇,讓沉睡中的他看上去非常的英俊。如果有攝影師在此時拍下他的照片,完全不需任何加工就可以直接做封面模特。

  可惜,此時的安洛並沒有心情欣賞這個弟弟優質的容貌,看著安澤在身邊熟睡的樣子,安洛的心裡只覺得反感以及排斥。

  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睡在一起過,臥室、床,這些對他來說就像是被厚厚的外殼保護起來的心臟一樣,是不允許任何人隨意侵犯的私人領地。

  安澤怎麼會睡在身邊?

  甚至還握著他的手?!

  照理說,有人靠近臥室,安洛一定會警覺地醒過來才是。可昨晚被挪到另一個臥室,他居然完全沒有察覺,一整夜甚至沒有做任何的噩夢,對一直睡不好的安洛來說,這樣沉睡的情況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唯一的解釋,就是藥物作用。

  只有在吃過安眠藥之後,他才會睡得這麼沉,並且沒有任何夢境。

  ……是被下藥了嗎?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他並不認為失去記憶且雙腿殘廢的自己會有什麼利用價值,那麼,安澤給他下藥並且把他擄走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見安澤輕輕動了動眼皮似乎要醒來,安洛馬上閉上眼睛裝睡。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安洛暫時還不想跟這個弟弟正面起衝突。口舌之爭完全沒有必要,武力之爭明顯處於下風,不該在這種情況下做愚蠢的掙扎,目前該做的就是保持冷靜、靜觀其變。

  安洛迅速鎮定下來,讓自己維持睡著的人該有的均勻呼吸。

  安澤果然醒了過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似乎是在穿衣服,然後,耳邊響起個低沉的聲音,因為剛睡醒的緣故,帶著點性感的沙啞:「哥哥……醒了嗎?」

  安洛沒有回答。

  安澤沉默片刻,湊過來輕輕吻了吻安洛的眼皮,「沒醒就多睡一會兒,時間還早。」

  接著,他便穿好衣服起身,走到窗前拿起了電話。

  似乎害怕吵醒床上的人,他走到臥室裡附帶的小陽台上去打電話,聲音也壓得極低。好在安洛的聽力非常好,豎起耳朵也能依稀聽個大概。

  安澤的電話直接打到了華安集團。

  接電話的是前台助理,聲音非常乾脆的女人:「您好,這裡是華安集團,請問您是?」

  安澤低聲說:「幫我接一下總裁辦公室,我是安澤。」

  那邊很快就轉撥了內線,「安總,四少找您……」

  嘟嘟兩聲後,電話被轉接,安郁冬接起電話,直接問道:「什麼事啊安澤?大清早打電話給我,怎麼不打手機呢?」

  安澤平靜地說:「哥哥昨晚被我連夜接到了軍區,我跟您說一聲。」

  安郁冬非常震驚,「你把他接到軍區幹什麼?!」

  安澤說:「我在他的房間裡發現了竊聽器,如果我沒猜錯,您的手機裡應該也有竊聽病毒,這也是我直接打電話到辦公室的原因。」

  「……」安郁冬沉默。

  安澤低聲說:「哥哥待在家裡並不安全,所以,我決定把他接過來,親自照顧。」

  安郁冬道:「你的意思是,家裡有人想對他不利?」

  安澤點頭,「他上次失蹤的事並不尋常,我們也沒有接到任何劫匪的勒索電話,警方調查到現在完全沒有頭緒,您認為,這會是簡單的綁架嗎?」

  「……」安郁冬皺起眉頭。

  「如果不是恰好有人路過發現了受傷的哥哥,或許他早就死了。那些人顯然不是為了錢,而是……想要他的命。」

  安澤的聲音雖然極力保持著平靜,握住手機的手指卻不由收緊,「爸爸,安家生意上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安郁冬想了想說:「你爺爺脾氣太直,生意上得罪人肯定是免不了的,不過,應該沒有人恨到想要仇殺我們的地步,而且你哥哥還沒有正式到華安集團上班,就算他們想下手也不該衝著安洛去。」

  安澤回頭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哥哥,目光漸漸變得深沉,「也就是說,不一定是生意上的仇家,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微微一頓,「畢竟,爺爺一直都沒有正式宣佈,到底由誰來繼承安家的家業。」

  「安澤。」安郁冬低聲打斷了他,「你是在懷疑安岩和安陌嗎?」

  「我希望不是他們。」安澤微微一頓,「不過,不管是誰,我都不會讓他得逞。」

  「……」

  「就這樣吧,爸爸您忙,我先掛了。」

  電話被掛斷。

  聽著耳邊嘟嘟的忙音,安郁冬的眉頭不由得緊緊皺了起來。

  這幾個孩子當中,他最放心的是四少安澤,最搞不懂的也是四少安澤。

  安澤從小就很懂事,很少讓家人為他操心,哪怕當初做出讀軍校的決定,家裡也沒有人反對他,因為他從來都是兄弟幾人中最為理智和堅定的一個,他做出的決定從來都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

  可是,隨著他慢慢長大,安郁冬漸漸發現,這個兒子的心思他是越來越不明白了。直到剛才的那一番對話,安澤語氣中透出的沉著和冷靜,這讓安郁冬突然意識到這個兒子已經長大,甚至長大到作為父親的他完全無法掌控。

  他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甚至有了跟安家直接對抗的能力。

  他無視父親和爺爺的意見,忽略安岩和安陌的意願,直接把哥哥連夜從安家帶走,這樣果斷的做法,讓所有人都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在大家知道真相的時候,往往木已成舟,無法改變。

  在軍隊待久了,他似乎習慣了軍事化的思維模式,做事就跟行軍作戰一樣,出奇制勝,一擊必中,毫不拖泥帶水,也不給人留下任何退路。

  就連父親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只在完事之後才打電話通知一聲。安澤這種捉摸不定的性格,讓安郁冬非常頭疼。

  皺著眉頭沉默片刻,安郁冬又拿起桌上的手機,從通訊錄中找到一個名字撥了過去:「喂,碧珍,你什麼時候回國……好,盡快回來……」

  安澤從陽台回來的時候,安洛已經睜開了眼睛,安澤對上他的目光,怔了怔,這才走到床邊,低聲問道:「哥哥醒了?昨晚睡得好嗎?」

  安洛看著他說:「吃了安眠藥,當然睡得很好。」

  四目相對,空氣裡一陣詭異的靜默。

  安洛的表情非常鎮定,鎮定到讓人無法猜透他心裡的想法,安澤沉默地看著他,目光漸漸變得複雜起來。

  良久之後,安洛才開口道:「不打算給我個解釋嗎?」

  安澤直視著安洛的眼睛,「哥哥想聽什麼解釋?」

  安洛說:「昨晚你在飯菜裡下藥的解釋。」

  安澤直認不諱:「哥哥放心,我用的只是作用時間不超過六小時的短效催眠藥,對人的身體並沒有任何害處,安岩和安陌現在也該醒來了。」

  「我沒有興趣追究你給我用的是什麼藥物,我想知道的是……你這樣大費周章把我劫走,到底有什麼目的?」

  安澤沉默片刻,低聲說:「這麼快就把我聯想成綁架你、利用你的壞人了麼?」

  安洛看著他,沒有回答。

  安澤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想保護你,哥哥。」

  陽光的照射下,他嘴角的笑容似乎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

  「哥哥,我在你所說的相框裡發現了竊聽器,你的直覺並沒有錯,你之前的確是被人監視著的,而你現在雙腿行動不便,如果有人想對你不利,你幾乎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不是嗎?」

  「……」安洛沉默。

  「我把你帶走,只是不希望你發生任何的意外。」安澤頓了頓,聲音也變得低沉而誠懇,「這裡是西林軍區,你留在這會非常安全,我也聯繫好了軍區醫院最好的骨科專家來給你治療……」

  「這跟軟禁有區別嗎?」安洛打斷了他。

  安澤沉默片刻,「那就當是軟禁好了,反正在哥哥的心裡,我從來都不是好人。」

  安洛皺眉看著他。

  安澤低聲說:「哥哥是想求救、反抗、逃跑,還是安心待在這裡,面對現實?」

  氣氛有些僵硬。

  沉默的對視持續了良久,安洛終於移開視線,低聲道:「好吧,我面對現實。」

  「……」安澤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原本以為哥哥會大發雷霆痛罵自己一頓,甚至做好了被他痛罵的準備,沒想到他如此冷靜,這麼快就接受了現實,用「好吧」兩個字來結束差點爭執起來的對話。

  被弟弟軟禁,還能如此冷靜的他……即使失憶了,脾氣倒是一點都沒變,跟以前一樣,就是把刀子橫在脖子上,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看著他面無表情的側臉,安澤忍不住低聲問道:「哥哥不生我的氣了?」

  安洛抬頭看他,「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我不顧哥哥的意願,偷偷把你帶走,還把你軟禁在這裡。」

  「無所謂。」安洛輕輕揚了揚眉,「不過是換了個臥室而已。接下來的日子我還要靠你照顧,跟你鬥氣並沒有任何意義。」

  「……」安澤對上他平靜的視線,半晌都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想去洗手間,來扶我。」安洛伸出手。

  安澤趕忙走到床邊扶住他的手,順便把輪椅推過來,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了輪椅上。

  在別人面前始終冷靜睿智的安澤少校,在哥哥安洛的面前,似乎非常甘心做一個鞠躬盡瘁的僕人,並且非常享受照顧他的過程。

  安洛也不介意被他照顧,既然被接到西林軍區已經成了事實,能做的也只有盡快調整心情適應,盡快養好傷,好讓自己的雙腿能夠正常走路。

  至於打著石膏期間只能靠他抱來抱去、身體親密接觸之類的問題……糾結這種事情簡直是浪費時間,安洛決定徹底忽略。

  Chapter 19

  下午的時候,安洛被安澤帶到了軍區總醫院,不同於之前所住的綜合醫院的熱鬧和喧嘩,軍區醫院的病人不多,醫院裡略顯冷清,門診大廳也是秩序井然,一路上看見很多軍人,看得出這家醫院的病人大部分還是來自西林軍區的軍人以及家屬。

  穿過門診大廳到達住院部,安洛被安澤直接送到了十一樓的骨科病區。他顯然已經提前約好了骨科醫生,到病區跟護長打過招呼之後,就把安洛帶到了角落裡的病房。

  安澤把安洛的輪椅停在床邊,轉身去倒了杯水遞給安洛,低聲說:「哥哥,你先在這裡等一等,我去找醫生過來。」

  「嗯。」安洛點了點頭,接過水杯默默地喝著。

  安澤走後,安洛的目光迅速掃了一遍周圍的環境,發現這裡的病房整理得非常乾淨,靠牆的位置有一排柔軟的沙發,桌上還插了一束色彩鮮豔的鮮花,角落裡擺放著幾盆綠色植物,空調、電視等設備也是一應俱全,雖是病房,佈置得卻非常溫馨。

  透過佔據了半個牆面的落地窗,可以俯視整個西林軍區的景觀。不遠處一棟造型獨特的大樓如同火炬般直衝雲霄,金屬色的外觀讓整個建築顯得剛毅而冰冷;右邊寬闊的操場上,一支身著軍裝的隊伍正在整齊地跑步,陽光下,揮灑著汗水的年輕軍人,看上去非常的朝氣蓬勃。

  安洛收回目光,把手放在自己失去知覺的雙腿上。

  雖然從沒流露出過一絲難過的情緒,可原本身手極好的他在重生之後突然變成了一個半殘廢,安洛的心裡自然是不好受的,想要重新站起來走路的想法,在見到那些年輕軍人矯健的身影時,突然變得更加迫切了起來。心中也不由得暗自下了決定:一定要努力站起來,絕不能一輩子依靠著輪椅生活。

  就在這時,身後的門突然被推開,安洛回頭,看見安澤和一位年輕醫生一起走了進來。

  安澤介紹道:「哥哥,這位是骨科的宋唐醫生,我讓他來看看你。」

  安洛的目光看了眼醫生的胸卡,上面寫著「宋唐、骨科醫生」的字樣,安澤之前說他聯繫好了骨科的專家,安洛還以為他所說的「專家」是年過半百的老教授,沒想到是個這麼年輕的醫生,一時有些驚訝。

  宋唐伸出手來,微微笑了笑,說:「安洛,你好,我常聽安澤提起你這個大哥,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安洛以為他這話只是客套,也沒多想,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說:「你好,宋醫生。」

  宋唐不再廢話,拿出安洛之前在醫院拍攝的X光片,解釋道:「我剛才仔細看過安澤拿來的片子,你的手術做得非常成功,左腿的骨折並不嚴重,右腿也很有希望復原,只是接下來的康復過程會比較辛苦,你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安洛點了點頭,神色平靜地說:「放心,我會全力配合治療。」

  這種辛苦他當然很清楚,當年哥哥安揚在那場車禍中也是差點失去了雙腿,從輪椅上重新站起來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安洛親眼看著他像個嬰兒一樣嘗試著走路,每走一步都疼得滿頭大汗,卻總是帶著微笑說「沒關係。」

  既然當年的安揚能夠咬牙挺過去,安洛相信自己也能度過這個難關。

  他從來都不怕疼。

  比起身體上的疼,內心的痛苦才是最難熬的。

  跟宋醫生會面之後,安澤拿了他開的藥,用筆認真記下飲食方面的注意事項,這才推著安洛的輪椅重新回到了住處。

  晚上,安澤又親自下廚給哥哥煲湯,說是遵循醫囑給哥哥補充營養,這次又換了一種新的做法,把花生、鳳爪和生薑片放在一起熬一個小時,沒有加其他調料,熬出來的湯完全是原汁原味的香濃,鳳爪被煮爛了,入口即化,嘗起來非常的鮮美。

  安洛很喜歡這種湯,破例連喝了三碗,打破了昨天剛剛創下的一頓飯兩碗湯的歷史記錄。安洛心想,再這樣下去,他的腿還沒長好,身體肯定會長出一圈肥肉。安澤的做法不是在給哥哥養病,簡直是在養豬。

  不過,舌頭享受到美味食物並不是一件壞事,吃到好吃的東西也會讓低落的心情變好,安洛決定忽略長胖的問題,繼續享受弟弟製造的美味。

  安澤收拾碗筷後又回到客廳,坐在安洛的身邊,低聲說道:「哥哥,宋醫生說再過一週你的石膏就可以拆掉,等拆了石膏之後,你需要每天到醫院去做理療,如果嫌麻煩,到時候就直接住在醫院裡。」

  安洛點頭,「嗯,知道了。」

  安澤輕輕拍了拍安洛的手背,似乎是在鼓勵,「哥哥別擔心,我會陪著你的。」

  安洛並不擔心,能夠重新活一次對他來說已經算是賺來的,疼不疼根本不重要,他也不怕這些。雖說如此,可安澤的關心還是讓安洛心底升起一點久違的溫暖。安洛也禮尚往來地拍了拍他的手,說:「沒關係,我熬得住。」

  前世的安洛經常受傷,疼得滿頭大汗的時候都是自己咬牙熬過去的,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關心的話,從來沒人給他任何鼓勵,更不會有人為他親自下廚。如今的弟弟安澤雖然性格難以捉摸,可至少,安洛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關心是認真的。

  可能是胃被他收買了的緣故,此時看他微笑的樣子,似乎也變得順眼了起來?

  兩人沉默地對視著,安澤的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安洛覺得兄弟兩人這樣對視下去太過奇怪,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道:「對了,宋醫生就是你之前所說的那位骨科專家嗎?他看上去很年輕。」

  安澤點點頭說:「嗯,他剛到三十歲,是英國留學回來的醫學博士,在倫敦的時候一直研究骨折癒合方面的難題,發表了很多學術論作。人雖然年輕,卻很有建樹,我相信他的專業水平能夠幫得到你。」

  安洛低頭沉思了片刻,問:「他是英國哪所學校畢業的?」

  安澤說:「是S大的醫學系。」

  安洛突然一怔。

  沒記錯的話,當初小外甥邵榮也是在英國S大醫學系讀書。既然那所學校真實存在,也就是說,他重生之後所在的是同一個世界,只是時間推遲了二十多年,以前的一些朋友和親人或許依然活在這個世上。

  這麼說來,小外甥邵榮……或許還在倫敦?

  當時自己立下遺囑,把大部分財產留給了哥哥安揚來繼承,小部分捐給了邵榮在英國的器官移植研究中心,沒想到的是,哥哥安揚居然也在同一場空難中喪生。既然他們兄弟兩人都死了,那麼,那些財產最後又如何處置了呢?

  畢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沒人繼承捐獻給慈善機構倒也是個不錯的結局,就怕有人從中作梗,把他和安揚一生的心血全給私吞了。

  想到這裡,安洛不禁輕輕皺了皺眉。

  目前,他也沒辦法查知那筆遺產的下落,只有過段時間,等身體康復之後再聯繫一下遠在英國的邵榮來問問看,只不過,邵榮知道自己的舅舅死而復生估計會被嚇到……

  「哥哥在想什麼?」安澤突然開口打斷了安洛的思緒。

  安洛回過神來,輕咳一聲,說:「沒什麼。」

  安澤拿起遙控器問:「哥哥想看球賽嗎?今晚有歐洲盃聯賽。」

  安洛說:「隨便。」

  安澤看了他一眼,把電視調到了體育頻道,正在播出的果然是歐洲盃聯賽,法國隊VS荷蘭隊的小組賽,雙方隊員表現出色,踢得非常精彩,安洛跟著他一起看球,很快便專心地沉浸在了激烈的足球爭奪戰之中。

  半個小時後,比分暫時11打平。

  安澤見哥哥一臉平靜地盯著電視機,忍不住問道:「哥哥更喜歡哪支球隊?」

  安洛說:「沒有特別喜歡的。」

  安澤道:「所以,哥哥只是旁觀比賽的過程,結果和輸贏對你來說都無所謂,是嗎?」

  安洛點點頭,「嗯。」

  安澤看著他沒什麼表情的側臉,沉默片刻,又低聲說:「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台上的人拚命努力想要贏得比賽,卻不知,台下旁觀的人只是在看戲,根本就不在乎輸贏。」

  這段話似乎意有所指?安洛回頭看著他,問道:「你喜歡法國隊還是荷蘭隊?」

  安澤說:「都不喜歡。」

  安洛疑惑地道:「那你這話指的是……」

  安澤笑了笑,「哥哥意會吧。」

  說罷便站起來,留下一句:「我去洗澡。」然後轉身去了浴室。

  安洛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

  台上的人拚命努力,台下的人卻在看戲——他這話跟球賽有關?還是另有所指?

  如果另有所指,指的又是什麼?

  記憶中突然浮現安岩的頒獎典禮上,安澤湊到哥哥的耳邊說話的場景——他當時到底說了些什麼?為什麼自從在電視機上看過那一幕之後,自己總是忘不掉那個畫面?

  沉思片刻後,還是沒想明白他的意思,安洛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

  安澤,這個看上去最為成熟、穩重的弟弟,心思也最難以捉摸。他沉重又複雜的眼神裡,蘊藏的到底是什麼心事?為什麼在他的微笑中,從來都察覺不到真正的喜悅?

  Chapter 20

  安澤很快就洗完澡出來,一邊拿著毛巾擦著頭髮,一邊往客廳走過來,坐在沙發上繼續若無其事地看球,並不理會哥哥疑惑的目光。

  他坐的位置離安洛很近,有幾滴水珠因為他擦頭髮的動作而滴落在了安洛的手背上。感覺到手背舒服的涼意,看著安澤洗完澡之後全身清爽的樣子,安洛突然想念起浴缸來。

  仔細算來,他重生之後已經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了,因為雙腿打著石膏而一直沒法洗澡。之前在醫院的時候,細心的護士每天都會給他用毛巾擦背,到了安家的兩天,因為不好意思讓弟弟們幫忙而沒有擦身,之後就被安澤帶到了這裡。

  這麼說,他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洗澡了,甚至連衣服都沒有換……

  對於有潔癖的安洛而言,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之前沒想到還好,此時一想到這個問題,安洛突然覺得身體似乎也開始發癢,看著身上穿了好幾天的襯衣只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加上今天下午還去了趟醫院,身上出了不少汗,被空調的冷風一吹,衣服黏在身上很是難受。

  安澤正在擦頭髮,總覺得旁邊的哥哥似乎一直在盯著自己看,疑惑地回過頭來,正好對上安洛帶著期待的目光,安澤不由疑惑地問道:「哥哥……有事嗎?」

  安洛平靜地說:「嗯,我想洗澡。」

  安澤怔了怔,然後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低聲說:「我幫你。」

  安洛說:「不用,你找換洗的衣服給我,我自己來。」

  安澤並沒有反駁,推著輪椅到了浴室裡,說:「哥哥先放水,我去給你拿睡衣。」

  安澤說罷便走開了,安洛看著面前的豪華浴室,想到待會兒終於能夠洗澡,心情也不由得變得愉快起來。

  這個浴室的面積很大,用透明玻璃隔開了一塊淋浴的地方,旁邊還有一個寬約一米的大型浴缸,潔白的浴缸擦洗得非常乾淨,淋浴和盆浴都能夠得到滿足,安澤顯然很會享受生活。

  可問題是……開關在哪?

  安洛的目光緩緩掃過四周,浴缸的上方照理說應該有水龍頭才對,可奇怪的是,這裡並沒有水龍頭,難道是安澤不常用浴缸所以沒有裝嗎?

  安洛又把輪椅轉到用玻璃隔開的淋浴的地方,驚訝地發現,淋浴噴頭下面也沒有冷熱水開關。抬頭看了眼噴頭的位置,安洛試著伸出手,發現自己根本搆不著,只好無奈地放棄。

  過了二十多年,顯然,科技已經進步到安洛無法適應的地步,看著旁邊很多沒有見過的東西,完全不知道是做什麼用途,安洛好奇的同時,又覺得非常茫然。

  在浴室裡默默坐了一會兒,安澤還不回來,安洛只好轉動輪椅往回走。也不知碰到了什麼地方,突然,「嘩啦」一聲,頭頂的淋浴噴頭開始拚命往下噴水,安洛來不及躲避,冷水迎面而來,整個被淋成了一隻落湯雞。

  大量灑下的冷水讓衣服完全淋濕了不說,頭髮也整個垂下來貼在臉上,安洛急忙把輪椅挪了出來,狼狽地拿起旁邊的乾毛巾擦拭著滿臉的水跡,卻在此時,安澤突然推門而入——

  濕透的襯衣整個貼在身上,精瘦的腰線完全顯現了出來,就連胸前的突起也在冷水的刺激下顯出非常清晰的輪廓……烏黑的頭髮還在不斷滴下水珠,有一滴水珠順著他的側臉輕輕滑落到鎖骨,再滑進衣領裡,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一串曖昧的水跡……

  安澤看著全身濕透的哥哥,呼吸一窒,聲音也變得異常低沉,「哥哥……」

  安洛抬頭對上弟弟烏黑的眼睛,神色頗為尷尬,輕咳一聲,說:「先幫我把水關了。」

  安澤回過神來,點點頭,走到安洛的身邊,用手輕輕碰了碰噴頭旁邊牆壁上一處閃著光的位置,水果然馬上就停了下來。

  回頭對上安洛疑惑的視線,安澤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居然是不會用才被水淋到的,難得犯錯的安洛,臉上的表情雖然故作鎮定,卻難以掩飾他因為尷尬而微微發紅的臉,看在安澤眼中只覺得尤為可愛。

  看著哥哥狼狽的樣子,安澤忍不住微笑起來,低聲說:「哥哥,這裡裝的是最新的紅外線感應系統,手放過去會自動出水的。」

  「哦。」安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安澤繼續說:「你現在腿上打了石膏,沒法淋浴,只能用毛巾沾上水先擦一擦身體。哥哥過來浴缸這邊吧,我來幫你。」

  「嗯。」安洛點點頭,任憑安澤把輪椅推到了浴缸旁邊,見安澤在牆壁的按鈕上輕輕按了一下,果然,浴缸裡也開始放出溫水。

  完全電子控制的沐浴設備看起來非常先進,安澤把拿來的衣服和內褲放在旁邊的架子上,說:「哥哥先穿我的,改天再去買新的睡衣給你。」

  「嗯。」安洛看了眼他手裡那條純黑色的內褲,忍不住考慮起內褲是否被他穿過這種問題……如果是被他穿過的,自己再穿豈不是很噁心嗎?

  安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低聲說:「這是新的。」

  「哦。」安洛平靜地點點頭。心想:新的就好,穿過的內褲他才不想穿。

  安澤微微笑了笑,「哥哥,我來幫你擦背吧。」

  安洛忙說:「不用,我自己來。」

  安澤也沒有勉強他,拉開浴缸旁邊的一個抽屜,說:「這裡有洗髮水和沐浴露,還有新的毛巾,哥哥可以放心用……水溫調節的按鈕在這邊,洗完之後要換水就按這裡……」安澤耐心地給哥哥示範各個按鈕的用法。

  安洛點點頭:「知道了。」

  牆壁上內置的抽屜裡分類擺好了洗髮水、沐浴露之類的必需品,還有一個透明的小盒子,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包裝看起來挺精緻的,還寫了一排不認識的法文……

  安洛好奇地拿起來,問:「這是什麼?」

  安澤沒有回答,保持沉默。

  安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把盒子的包裝拆開,打開蓋子,鼻間突然聞到一陣淡淡的香味,似乎是一種花香,晶瑩剔透的液體,顯然是……潤滑液?

  為什麼浴室裡會有這種東西?

  安洛面無表情地把蓋子蓋了回去。

  看著哥哥陰晴不定的臉色,安澤低聲解釋道:「哥哥,這是我買沐浴露的時候超市免費贈送的,我順手就放在這裡了。」

  安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安澤又補充道:「並沒有用過。」

  安洛點點頭,「哦。」

  「……」安澤覺得自己越描越黑,只好不再解釋,說,「那我先出去了……哥哥有問題再叫我。」

  「嗯。」

  直到安澤轉身離開,安洛才無奈地聳聳肩,把那盒潤滑液放回了抽屜裡。

  剛才安澤跟自己解釋的樣子,回想起來倒是有點可愛,就像是犯了錯之後急著跟兄長解釋的小孩子一樣。安洛並不相信「買沐浴露的贈品」這種解釋,哪家超市買沐浴露的時候會送這個?這顯然是安澤自己去買的吧?

  沒想到,這個弟弟看上去正經嚴肅,居然會在浴室裡準備這種東西,果然男人本質上都是好色的雄性動物……

  安洛本身在這方面就很淡漠,上一世的他整天忙於奔波,加上心裡一直暗戀著安揚,對於感情方面的經驗自然是少得可憐。

  在安澤的浴室裡發現這種用品,雖然有點尷尬,倒也不覺得奇怪,畢竟是血氣方剛的男孩子,這個年紀正是慾望最強烈的時候,他在住處準備潤滑液,也是對對方負責的表現,總比事到臨頭找不到讓人疼個半死要強。

  不過,軍隊的管理這麼嚴格,他應該沒有機會帶女人回住處才對,準備這個是在未雨綢繆嗎?他平常怎麼解決的?自己DIY

  安洛想了想,覺得一身軍裝的弟弟安澤DIY的畫面實在是很難想像,而且,作為他的「哥哥」,想這種問題實在是無聊透頂。

  安洛很快就收回思緒,忽略了在弟弟的浴室發現可疑物品這種細節,把心思放在了「洗澡」這件更有意義的事上。

  番外:若只如初見

  安澤永遠都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安洛的場景。

  那是二十年前,七歲的安澤跟著媽媽從巴黎回到國內,自小在法國長大的他,對國內的環境非常陌生,他只是從媽媽的口中得知安家還有另外三個哥哥將要跟他們一起生活,大哥安洛,二哥安岩,以及排行老三的堂哥安陌。

  安岩是安澤的親哥哥,在兩年前跟著父親回國,兄弟兩人偶有見面,他對安岩並不陌生,而對於另外兩位從未謀面的兄長,安澤卻只是偶爾聽媽媽提起——

  大哥哥安洛的母親在他七歲時因為車禍去世,他雖然年紀小,卻非常懂事,回國之後要多向他學習,記得跟大哥好好相處,不要像安岩那樣調皮……

  媽媽的叮囑在小小的安澤心裡埋下了「一定要跟哥哥好好相處」這樣的念頭,知道哥哥的母親已經去世之後,安澤更加堅定地認為,自己應該多讓著哥哥,不能因為他媽媽不在了就欺負他。

  回國的時間定在冬天,聖誕節前夕。

  從機場出來的時候,天空正好下起了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羽毛般在空中肆意飛舞,紛紛揚揚的落雪讓窗外的景色染上了一層朦朧的白霧,路上很快就有了一層厚厚的積雪,銀裝素裹的城市在積雪的覆蓋之下,如同童話裡神秘而美麗的白色城堡。

  大雪造成交通擁擠,車子從機場到家走了整整兩個小時,好奇心強烈的安澤一直趴在窗戶邊上看著窗外的雪景,以至於媽媽口中「到家後要跟哥哥問好」「我教你的中文要記得」之類的話全被小安澤拋去了腦後。

  到家時正是下午,雪早已停了,午後的陽光灑在潔白的雪地上,反射的光芒有些刺眼。被裹上厚大衣的安澤從車裡下來時,看見的正是三個男孩在雪地裡玩耍的場景——

  戴著手套跑來跑去的自然是他所熟悉的安岩,另外兩個不認識的哥哥,其中一個拿了根樹枝在雪地上認真地畫畫,另一個則坐在那裡安靜地閉著眼睛曬太陽。

  安澤扯了扯媽媽的衣角,問:「媽媽,哪個是大哥哥?」

  周碧珍微微笑了笑,指了指坐在那裡曬太陽的男孩子,「那個就是你大哥安洛。」說著就沖小安洛招了招手,「小洛,過來。」

  安洛聽到有人叫他,睜開眼睛,朝這邊看了過來。

  ——那是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烏黑的瞳仁如同被這一場冬雪洗滌過一樣,清澈,明亮。他的皮膚非常白,穿著厚厚的白色大衣,站在雪地裡,似乎能跟周圍的雪景融為一體。

  安洛走到周碧珍的面前,禮貌地問道:「珍姨回來了。」

  他側頭看了眼跟在周碧珍身後的那個小孩子,從開著暖氣的車裡走下來的小安澤,驀然接觸到冷空氣之後凍得鼻尖通紅,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正認真地盯著自己看,目光中滿是疑惑和好奇。

  「這是安澤嗎?」安洛看了那個可愛的小孩一眼,回頭問周碧珍。

  周碧珍笑了笑說:「來,阿澤,快跟你哥哥打招呼。」

  「哦。」安澤點點頭,乖乖從媽媽的身後走了出來,「哥哥。」

  安洛伸出手,「你好,安澤。」

  比起安洛的冷靜從容,小安澤卻非常緊張,他在法國的時候跟那些大人打招呼都是湊過去親他們的臉,可是現在哥哥卻伸出了手……該怎麼辦呢?去親他的臉會被他討厭嗎?

  安澤看了眼自己厚厚的手套,又看了眼伸在空中的那隻白淨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摘掉手套,伸出手,輕輕抓住了哥哥的手指。

  安洛大概是在雪地裡坐了太久,指尖有點涼,安澤卻因為一直戴著手套的緣故,手指非常的暖,兩隻手握在一起,兩人都不太適應對方差距過大的體溫。

  哥哥的手這麼涼,會不會是凍壞了?安澤忍不住想多握一會兒讓他暖一點,甚至想把自己的手套送給他戴,可安洛卻迅速把手抽了回去。

  安澤有些失落地看著他,用不太熟練的中文說道:「哥哥你好,我是安澤,以後,請哥哥多多關照。」

  這是他從媽媽跟人對話的時候偷偷學來的,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

  安洛似乎覺得弟弟的問候詞很奇怪,並沒有做出回應,而是扭頭道:「安岩,安陌,別玩了,過來跟弟弟打招呼,準備吃飯。」

  「哦!」安陌很快就聽話地停下了動作。

  安岩卻不聽哥哥的話,嚷嚷道:「你們先吃,我還沒做完呢!」他正戴著厚厚的皮手套,捧了一大堆雪在那裡堆奇怪的東西。

  安澤疑惑地問:「哥哥,安岩在做什麼?」

  安洛說:「他在堆雪人。」

  「雪人?」安澤中文不好,不知道「雪人」是什麼東西,疑惑地看了眼安岩在堆的四不像,問道,「雪人都這麼難看嗎?」

  「……」安洛沒有回答。

  安岩聽了很不高興,沖安澤叫道:「安澤你好煩!誰說我堆的雪人難看,你眼睛有毛病啊!」說著就捏了一個雪球,扔過來打安澤。

  安澤被雪球砸中,厚厚的大衣上頓時沾了一大片雪花,他倒也不生氣,也不跟安岩吵架,只是好奇看著安岩堆的那個四不像,很認真地說:「真的很難看。」

  安岩又要捏雪球打他,安洛擋在安澤的面前,伸手把安澤衣服上的雪花輕輕拍乾淨,皺著眉看向安岩,說:「安岩,別欺負弟弟。」

  安岩撇了撇嘴,扭頭走了。

  晚上的時候,家裡來了很多客人,周碧珍和安郁冬忙著招待客人,四個小孩子就被趕到餐廳去單獨開了一桌來吃飯。

  在法國拿慣了刀叉的小安澤對於「筷子」這種餐具很不適應,夾菜總是夾一半就掉到桌上,安岩很嫌棄地說:「好笨啊!」,安陌一直自顧自低頭認真吃飯,作為幾個孩子中最為年長的大哥,教弟弟使用筷子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安洛的肩上。

  這個剛剛從國外回來的小弟弟什麼都不懂,而且好奇心強烈,身為長兄的安洛對他也多了份關心,看他非常艱難地跟一根青菜做鬥爭,安洛終於忍無可忍,抓住他的手,親自教他:「拿筷子要手指分開的……這樣拿……明白了嗎?來,你試試看。」

  「哦!」安澤學著哥哥的動作握筷子,很快就學會了,成功地用筷子夾起一根青菜,開心地放到哥哥的碗裡,說,「明白了,謝謝哥哥。」

  安洛覺得這個弟弟很可愛,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頭,說:「乖,不用謝。」

  那個時候,安郁冬還住在距離市中心較近的小區裡,四室二廳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之前跟三個孩子一起住並不顯得擁擠,可現在安澤和他媽媽回來,夫妻二人加四個孩子,臥室自然就不夠用了。

  送走了一批客人之後,周碧珍在臥室裡整理行李,安澤跑去洗澡了,安郁冬開始發愁臥室的安排問題。

  本想讓安澤和安岩睡一間,他倆畢竟是親兄弟,比較熟悉,可安岩似乎並不喜歡弟弟,很早就跑進臥室裡把門給反鎖了,安陌畢竟不是親生的不好勉強他,安郁冬只好跟大兒子安洛打商量:「小洛,今晚讓弟弟睡你的房間,好不好?」

  安洛輕輕皺眉,顯然不太樂意。

  安郁冬繼續哄他:「我知道你討厭跟人親近,可家裡臥室不夠用,安澤又七歲了,總不好讓他跟爸爸媽媽擠一張床……就這一週時間,讓他跟你睡,下周我們的新家就裝修好了,到時候臥室隨你挑,好嗎?」

  安洛沉默片刻,這才點點頭說:「好吧。」

  洗完澡出來的小安澤被父親帶到了哥哥安洛的臥室門口,「安澤,今晚就在這裡跟哥哥睡,哥哥晚上要寫作業,你不要調皮惹哥哥生氣。」

  安澤懂事地點頭,「哦,知道了。」

  推開門走進臥室的時候,安洛正坐在寫字檯前寫作業,暖黃的檯燈照射下,他的皮膚顯得非常白皙,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眼瞼處投下了一圈淡淡的陰影,偏薄的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透著一絲不容接近的冷漠。

  安澤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孩子,他突然覺得,在法國認識的那些金發藍眼的頑皮小孩,跟面前的哥哥比簡直是醜死了。

  小孩子總是喜歡親近漂亮的人,安澤雖然也很想親近哥哥,可安洛一直冷著臉,安澤也不好意思去打擾正在認真寫字的他,只好乖乖站在一旁,默默看著他低頭寫字的側影。

  察覺到小孩子認真的目光,安洛抬起頭來,疑惑地問:「你在看什麼?」

  安澤指了指桌上的本子,「哥哥寫的字很好看,是中文字嗎?」

  安洛問:「你不會中文?」

  安澤點頭,「只會說,不會寫。」

  安洛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忍不住道:「哥哥教你寫,好嗎?」

  安澤立即點頭,「好。」

  安洛拿起筆想在紙上寫字,卻發現筆剛好沒墨了,沉默片刻,回頭看著安澤說:「來,伸手。」

  安澤乖乖伸出手,安洛便用食指在他的手心裡慢慢寫下了兩個字。

  「安……澤……你的名字是這樣寫的,看清楚了嗎?」

  安澤搖搖頭,很誠實地答道:「沒有。」

  安洛又一筆一劃地重複了一遍。

  安澤點點頭說:「看清楚了。」然後拉過安洛的手,在他手心裡認真地寫下了安澤兩個字,認真地問:「哥哥,我寫的對嗎?」

  「對……」安洛非常驚訝,這個弟弟實在太過聰明,記憶力也極好,「安澤」這麼難的兩個字,從來沒有學過漢字的他居然只看兩遍就記了下來。

  「哥哥,你的名字怎麼寫?」安澤又問道。

  「是這樣寫的。」安洛回過神來,在他手心裡又寫下了一個「洛」字。

  安澤很快就學會了,一邊重複著寫了一遍「洛」字,一邊好奇地說:「哥哥,我們的名字很像,左邊都有三個點。」

  安洛說:「那是三點水。」

  安澤疑惑道:「三點水是什麼?」

  安洛說:「就是……漢字的偏旁部首。」

  「偏旁部首是什麼?」

  「……」真是個問題兒童。安洛覺得跟中文基礎為零的小孩交流這種問題實在很困難,於是轉移話題道,「不早了,快去睡覺。」

  「哦。」安澤很快就爬上床去乖乖躺好,蓋好被子之後,見安洛還不過來,又探出頭問,「哥哥不睡嗎?」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走到床邊,上床躺好,順手關掉了燈。

  屋內突然安靜了下來,七歲的安澤和十歲的安洛並肩躺在不大不小的床上,安澤剛剛回國,時差倒不過來,一直睡不著,卻因為害怕吵到哥哥而不敢動,只默默地躺在那裡發呆。

  安洛剛開始似乎不適應身邊有人,後來卻因為睏意來襲而睡著了,他好像很怕冷,睡著之後,就習慣性地把被子整個捲了過去,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一樣。

  安澤的被子突然被哥哥捲走,有些疑惑地開口道:「哥哥……我的被子……」

  睡著的安洛根本不理他。

  安澤想拽一點被子來蓋,可安洛卻裹得很緊,安澤扯半天還是扯不到一點被角,只好委屈地蹭到哥哥身邊,伸手搖了搖他的身體,「哥哥……被子……」

  安洛睡夢中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嘀嘀咕咕很是煩人,伸手往後推了推,「別吵。」

  「……」安澤被推到床邊,差點滾下去。

  不敢再吵他,可實在是冷得受不了,安澤只好又蹭了過來,伸出手,把哥哥連同被子整個抱住,像是抱了個大抱枕一樣來取暖。

  次日早晨,一夜沒有被子蓋的小安澤被凍感冒了,高燒不止。安洛出於內疚,一直在他的身邊照顧,守了他一整天。

  安澤從高燒中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坐在床邊一臉關切神色的哥哥。

  他用非常溫和的聲音說:「醒了嗎?身體感覺好些沒有?」

  他探到額頭上的手,有種令人舒適的涼意,那是安洛特有的偏低的體溫,也是從那天開始,這種微涼的溫度,清晰地留在了安澤的記憶裡。

  見安澤發呆不說話,安洛又起身倒了杯水,把安澤從床上扶起來,遞到唇邊說:「來,先喝點熱水,喝完了我去給你拿吃的。」

  安澤在法國生活多年,身邊沒有兄弟姐妹的他,在媽媽不在家的時候習慣了自娛自樂,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好過。

  此時,坐在床邊關心著自己的哥哥,讓安澤覺得特別的溫暖和親切。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安澤就固執地以為,哥哥其實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

  哪怕在後來,安洛對他越來越冷漠,安澤也從來沒有質疑過自己對哥哥最初的印象。

  只是安澤忘記了,只有會哭的小孩才會惹人心疼,而太懂事的孩子,雖然會得到哥哥的認可,卻永遠不會得到哥哥更多的關愛。

  在起初的那段時間,安洛只是出於「剛回國的弟弟不適應環境」的原因對他多了一分照顧,可在聰明的安澤迅速適應環境之後,安洛對於這個弟弟的關心就變得越來越少。

  到了後來,安洛甚至漸漸無視了安澤這個四弟的存在,因為在他的眼裡,這個四弟已經不再需要他的關心了,他更頭疼的是總愛惹是生非的安岩,他更在意的是身體不太好的安陌,安澤這位突然從國外回來本就沒有多少感情基礎的四弟,在他的眼裡,就變得越來越不重要。

  安洛慢慢忘記了童年的那些事,他甚至忘記了,「安澤」這兩個字,是他,曾經輕輕用食指,一筆一劃地寫在了他的掌心。

  那是安澤最早學會的兩個漢字。

  第三個,就是「安洛」的「洛」字。

  二十年時光匆匆而過,初遇的情節卻如烙印般清晰地印在心底。

  可惜,唯獨印在安澤一個人的心底。

  番外:安澤的心事

  安家新買的房子在西林市的郊區,因為安光耀想享受一下三代同堂的樂趣,親自教育這幾位孫兒,所以安郁冬在郊區買了一棟面積很大的別墅,請了最好的裝修公司,按照父親的喜好來重新佈置房間。

  不同於之前四室二廳的居室,這棟小別墅的面積非常大,臥室也足夠多。

  一樓最大的主臥自然是留給有心臟病上下樓不方便的安光耀,安郁冬和周碧珍選了二樓最裡面的主臥,還剩下五個房間給孩子們選擇,多出來的一間就作為客房。

  安洛作為大哥,自然是讓弟弟們先選,安岩和安陌很快就選好了二樓的臥室,安澤卻在仔細看過臥室的格局之後,認真地說:「哥哥,我要住樓下的臥室。」

  照理說,小孩子都會下意識地選擇有利於自己的東西,二樓的臥室空間大、光線也較好,一樓的臥室相對要小,光線也被外面的大樹遮擋住了。安洛本打算讓三個弟弟住在二樓,自己則住在樓下,身為兄長本來就該讓著弟弟們,可是沒想到,安澤居然主動說要住在樓下。

  安洛有些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想住樓下呢?」

  安澤想了想說:「因為我不想爬樓梯。」

  安洛怔了怔,沉默片刻,才說:「好吧,那你住樓下。」

  其實,安澤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

  他說住樓下,是因為……如果自己住在樓下,哥哥就可以選到更好的臥室。

  如果自己先把不好的給選走,那麼哥哥就不會為難。

  在小安澤的意識裡,哥哥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媽媽,而且對自己又那麼好,在這種小事上,自己應該讓著哥哥才對。直接說「我讓你」哥哥肯定不會同意,所以安澤才找藉口說是自己不想爬樓梯。

  這種「讓著哥哥」的單純的觀念,伴隨了年幼的安澤很長的一段時間。在整個童年裡,安澤總是帶著這種「哥哥優先」的想法,他總覺得,回到國內之後哥哥對他很是關照,他再跟哥哥搶東西就顯得很不懂事。

  所以,在安岩惹哥哥生氣的時候,安澤才會站出來拚命維護。

  哪怕那種維護看在安洛的眼裡非常幼稚和可笑,安澤卻依然固執的、堅定的,永遠站在哥哥的這邊。

  安澤在八歲那年正式到了哥哥們所在的小學上學。

  沒有在國內讀幼兒園的他,直接讀一年級功課自然跟不上,老師講課也完全聽不懂。而十一歲的安洛當時已是五年級的學生,成績一直很好,安郁冬讓安洛多多輔導弟弟,安澤遇到不懂的題目也會去問安洛,安洛就會很耐心地回答。

  可懂事的安澤卻覺得,自己經常問問題會打擾到哥哥,於是加倍努力、十分認真地看書,本來頭腦就很聰明,加上學習勤奮,漸漸的,安澤從班裡的倒數第一變成了真正的第一,成績單上的數字也從可憐的個位數變成了令人驕傲的滿分。

  此時,安洛升到中學,不再跟安澤讀一所學校了。

  安澤很想跟哥哥一起學習同樣的內容、一起討論題目的解法,而不是只能以低年級弟弟的身份問那些在他看來很幼稚的問題。每次,自己覺得很難的題目被哥哥輕而易舉解答出來的時候,安澤就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可哥哥比他大三歲,比他早入學四年,比他基礎好,每次家長會上都會被老師表揚,成績單上總會出現漂亮的100分,班級排名也一直在第一位……他似乎永遠都沒有辦法追上哥哥的腳步。

  對於哥哥的崇拜、以及想要追上他的心情,讓安澤更有動力、也更加地勤奮刻苦。

  於是,在長輩們的眼中,安澤這個孩子真的非常懂事。

  懂事到根本就不需要操心。

  漸漸的,爺爺、父母、大哥,都不再對這個最小的孩子給予更多的關心了,安澤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待在臥室裡認真地做題目。

  他以為,只有這樣,他才不會被哥哥瞧不起。卻忘記了,在哥哥眼中,這樣懂事又聰明的弟弟,是最讓人放心、最不需要注意的存在。

  一年級的時候,安澤有一次走路絆倒,手臂被樹枝劃破,血流不止,安洛來給他包紮好傷口,聰明的安澤很快就學會了處理傷口的辦法,第二次受傷的時候就學會自己給自己包紮了。

  他以為,做一個聰明且勤奮的孩子,哥哥就會喜歡他。卻忘記了,學會自己處理傷口的堅強的弟弟,是最不需要哥哥關心和記掛的存在。

  會哭的孩子才會惹人心疼,而安澤卻從來都不會哭。

  小學三年級,安澤因為成績突出而直接跳級升到五年級,中學的時候又直接跳過了初二。安陌的成績一直處於中游水平,安岩因為成績太差而留了一級,連續跳級兩次的安澤居然跟兩個哥哥一起升入了高一。

  那個時候,大哥安洛正在讀高三,並且是學校的學生會會長。

  身為安家長子的安洛,一直遵循父親和爺爺的意願給弟弟們做出最好的榜樣,而真正在意他這種表率作用的,卻是一直不被他在意的四弟安澤。

  安洛畢業那年,安澤升高二,並且接任了下一任的學生會長。安洛則以全市第一的優異成績考入了本地一所名牌院校的商學院,讀的是學校最好的工商管理學專業。

  接下來的兩年,安澤依舊很努力,始終保持著全校第一的好成績。兩年時間匆匆而過,十六歲的安澤,十七歲的安陌,十八歲的安岩,兄弟三人同時參加了那一年的高考,安岩的成績剛剛跨過錄取線,安陌的成績依舊處於中游水平,安澤卻如同大哥安洛一樣,取得了全市第一的好成績,數學甚至拿了滿分。

  安澤一直以哥哥作為自己的榜樣。

  在報考志願的時候,安澤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安洛所在的學校,工商管理專業——這是他努力多年的目標,也是他能夠跟心目中偷偷崇拜的哥哥距離更近的唯一方式。

  可是,在他交志願表之前的那晚……

  長輩們在書房討論的時候沒有關好門,住在一樓的安澤出門從冰箱裡拿飲料,路過書房的時候,無意中聽到裡面的對話中提起了哥哥的名字。

  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安澤在書房門口停下了腳步——

  「爸爸,安澤這次考這麼好,我想讓他報考安洛所在的商學院。」周碧珍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冷靜,「實話說,四個孩子都很聰明,只是安岩太主觀任性,安陌又優柔寡斷,他們兩個都沒有領導才能,安家的家業也只有安洛和安澤才有能力抗得起。」

  安光耀拄著枴杖在書房裡踱步,「你說的沒錯,可你想過沒有?如果安洛和安澤的意見產生分歧,以他們兩個的性格,誰都不服誰,一山不容二虎,最後聽誰的才對?」

  周碧珍沉默片刻,說:「爸爸說的也是,安家只能有一位決策者,另一位即使能力再強也只能作為助手而存在。爸爸認為……他們哪一個更有能力呢?」

  安光耀想了想說:「安洛為人沉穩,而且在經商方面很有天賦,之前我採用他的建議投資的幾筆生意都有很高的回報,這孩子的想法冷靜成熟,把安家交給他我很放心。」

  周碧珍說:「可是安澤回國讀書連跳兩級也足以證明他的聰明,現在雖不能像他哥哥一樣在生意上給出好的建議,只要他進入商學院學習幾年,我相信他絕對不會比安洛差的。」

  安光耀點點頭,「你說得沒錯,這也是讓我為難的地方,兩個孩子都很優秀,所以我到現在還沒有做出決定。」

  周碧珍想了想說:「不如等他們畢業之後讓他們同時到公司工作,兩個人公平競爭,到時候就知道誰更有資格坐那個位置。」

  安光耀皺了皺眉,「這樣會不會導致他們兄弟不合?」

  周碧珍說:「爸爸放心,他們兩個性格都很強勢,要讓一人做掌權者,必須讓另一個心服口服,給段時間讓他們競爭,勝者為王,這是最合理的方式。」

  安光耀點了點頭,「這個辦法不妨一試,只要安澤跟他哥哥一樣學商,最後的競爭肯定在所難免……」

  安澤默默轉身,回到自己的臥室,輕輕關上門。

  不知是不是手裡的可樂太冰冷的緣故,他突然覺得心底有股涼意漸漸升騰起來,緊緊攥住可樂瓶的手指甚至因此而變得僵硬。

  公平競爭?勝者為王?他們把安洛和安澤當什麼了?在他們心裡,不管是安洛還是安澤,都不過是繼承家業的工具嗎?他們從來都沒考慮過,被強迫放到PK台上的兩人的心情嗎?

  他們根本就不會明白,輸掉的那一方,即使能夠繼續留在勝利方的身邊作為一個輔助者,可對於自尊心強烈的男人來說,輸掉競爭本身就是一種難以抹殺的恥辱。哪怕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總,卻永遠都擺脫不了那個「副」字。那個「副」字,在別人眼裡,就像是額頭貼了「我不如他」的標籤一樣可笑。

  安澤從沒想過跟哥哥爭什麼。

  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去跟上哥哥的腳步,總有一天,他能夠跟哥哥並肩站在一起,也總有一天,哥哥看著他的目光不會再帶著輕蔑和漠視。

  可是安澤忘記了,一個王國只能有一個王者。而王者,從來不需要和任何人並肩而立。

  原來他錯了,哥哥並不需要他的陪伴。

  要麼承認自己是弱者,安心待在哥哥的身後永遠作為「助手」而存在;要麼以自己的實力打敗哥哥,無視哥哥的尊嚴和努力,變成唯一的決策者反過來命令他。

  不論哪種結果,都不是安澤想看到的。

  就跟當年選擇臥室時一樣,大一點的臥室只剩下一個,要麼自己去爭取,要麼讓給對方。然而,以哥哥安洛的性格,如果到時兄弟兩人奪權,他一定會以兄長的身份做出讓步,這樣一來,他多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如果在競爭發生之前我就退出,你就不會為難了,對嗎?

  ——如果在競爭發生之前我就離開,你就可以安心地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我們的意見永遠都不會產生分歧,我們之間也不會存在矛盾,你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努力化為泡影而難過了……對嗎?

  ——哥哥,安澤永遠都不會讓你難過。

  ——如果我們兄弟之間必須要有一場鬥爭,那麼,我會選擇在一切發生之前,提前離開那個鬥爭的舞台,我們不需要像古代爭奪皇位的皇子一樣鬥得頭破血流。

  ——你喜歡的東西,我從來都不會跟你搶。

  安澤終於拿起筆,在志願表的第一欄裡,認真地填寫了軍校的專業。

  從此以後,他會選擇另一片自由飛翔的天空,從此以後,他跟哥哥的交集或許會越來越少……可是,他不後悔。

  他願意為哥哥做出讓步。

  因為,在他的心裡,哥哥安洛的名字,永遠排在安澤之前。

  那天晚上,填好志願的安澤輕輕推開了安洛臥室的房門。

  安岩和安陌擠在電腦前,趁著週末回家的安洛正在很耐心地給他們查各個學校的報名信息,並且給兩個弟弟解答報考志願的注意事項,他並沒有叫安澤過去,或許是他認為安澤並不需要他的幫助。

  安澤走進房間,看到這幅兄友弟恭的溫暖畫面,心裡突然一陣微微的刺痛。

  在高考這個人生關鍵的轉折點上……其實他也需要哥哥的關心,才十六歲的他,其實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堅強和成熟,哪怕只是簡單的一句問話:「你想報什麼學校」,都足以讓他的心情雀躍很久。

  可是沒有。

  安洛並沒有興趣跟他這個弟弟交流,因為這個弟弟根本就不需要交流。

  安岩發現了突然闖入的安澤,抬頭看著他,笑道:「老四,來來來,快跟哥哥們說說,你想報什麼學校?」

  安洛也回過頭來,淡淡問道:「志願填好了嗎?」

  安澤沉默片刻,「填好了。」

  安洛似乎早就料到一樣,「哦」了一聲,然後問:「填的什麼?」

  安澤暗中握緊雙拳,儘量讓聲音保持平靜:「我報了軍校,以後或許會做空軍飛行員。」

  「啊?」安岩震驚地瞪大眼睛,安陌手裡的蘋果也掉到了桌上。

  安洛的表情卻很平靜,看著他說:「讀軍校會比較辛苦,以後當了軍人,必須接受軍隊的嚴格管制,做飛行員也有一定的危險,你考慮清楚了嗎?」

  安澤說:「是的。」

  安洛點點頭,「好吧,隨你。」

  安澤頓了頓,忍不住開口問道:「哥哥不想知道……我報軍校的原因嗎?」

  安洛說:「這是你自己的事。」

  安澤沉默片刻,微微笑了笑,轉身離開,順手替他們關好了房門。

  ——沒錯,是自己的事。

  ——喜歡你,從來都是我自己的事。

  後來,安洛一直都沒有問起過安澤突然報考軍校的原因,因為在他的心目中,這個弟弟脾氣總是捉摸不定,性格也越來越讓人搞不懂,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似乎沒有人猜得透,安洛也不想浪費時間去跟他猜謎。

  軍校幾年的磨練,讓安澤的性格變得越來越沉默。

  其實,安澤當時說「哥哥不想知道原因嗎」的時候,他心裡是很期待安洛能夠問下去的,哪怕只是一兩句的問候,都足以安慰他放棄多年夢想臨時改變志願的低落心情……

  可安洛只留給他一句:「這是你自己的事。」

  這的確是他自己的事……為哥哥做出的讓步,是他自己的選擇,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高中畢業之後,安澤突然去了最艱苦的軍校,對於這個選擇,幾位長輩也百思不得其解,更沒想到安澤居然先斬後奏提前給學校交了志願表,並且態度非常的堅定。

  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安澤最終變成了一名優秀的軍人。

  這個改志願的秘密,也被年少的安澤,永遠地壓在了心底。

  Chapter 21

  安澤來到指揮中心,在門口遇到了大學時的校友於乾坤。於乾坤現在的軍銜是尉官中最高級別的上尉,雖然比少校低了一級,可對於這麼年輕的軍人來說也算是非常罕見的奇才。

  他家的背景比安澤家要深厚許多,不像世代經商的安家,於乾坤的祖父於朗是軍部極有威望的上將軍,也是西林軍區的直屬司令。

  安澤是上大學那年認識的於乾坤,後來又一起分到了西林軍區,兩人臭味相投,慢慢成了至交好友,於乾坤也是除親哥哥安岩之外唯一知道安澤暗戀著兄長的人。

  兩人在門口對視一眼,短暫的眼神交流讓他們都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迅速坐電梯到達三樓,通過指紋識別通道進入秘密會議室,果然看見了西林軍區的師長周彭少將,而其他空降軍團、偵察機組、戰鬥機組各個組的組長也全部站在那裡待命。

  周彭見人到齊,這才開口道:「我在五分鐘前剛剛收到警方的緊急求助,有一架私人飛機將在今晚十點左右進入我方領空,降落地點未知。這架飛機是最先進的隱形機,不能直接被雷達探測到位置,而且,這架飛機上很有可能攜帶了將近半噸重量的新型毒品!這些毒品如果成功流入國內毒販手中,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安澤和於乾坤對視一眼,對於接下來的任務了然於胸。

  顯然,這是國際刑警查毒販查到的消息,得知毒品的去向後緊急通知了當地警方,警方擔心飛機降落之後無法在第一時間捕獲毒販從而導致毒品流入市場,所以才會緊急求助軍部,請求空軍支援,在降落之前進行空中攔截。

  果然,周彭繼續說:「我們必須爭分奪秒,在將近一百萬公里的航空領域中盡快搜索到那一架飛機,強制讓對方在西川機場降落。」他指了指大屏幕上的地圖,頓了頓,把目光移向安澤,「安澤少校,你親自駕駛黑鷹7號,迅速查出目標位置回報總部!」

  安澤立即立正站好,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是,長官!」

  「於乾坤上尉,帶領戰鬥機組做好準備,一旦發現目標馬上執行空中攔截!」

  「是!長官!」

  「各小組各就各位,行動!」

  黑鷹7號,這是去年剛剛研製成功的最新型偵察機,通體漆黑,造型也如同一隻展翅翱翔的雄鷹,因此被命名為「黑鷹」。每次起飛的時候,從地面看它的身影,就如同放大百倍的黑色雄鷹直上蒼穹,這樣的氣勢,甚至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景觀。

  然而,除了軍區的人之外,其他人很少能夠目睹黑鷹戰機的風采,因為它經常飛行在七千米以上的高空,沉默且神秘地執行著偵察任務。

  這種高級的隱形偵察機耗資成本極高,因此只研製了4架,它的優勢在於採用了全電子導航系統和光學偵察設備,可以偵測到反雷達探測的隱形飛機。

  黑鷹還是目前所有軍用飛機中飛行速度最快的一種,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敵方的具體位置,同時自身也擁有反雷達探測及反衛星監視的系統,可以無聲無息地在高空蒐集重要情報。

  在整個軍區,會駕駛它的人屈指可數,安澤就是其中一位。

  從更衣室的櫃子裡拿出很久沒有戴過的頭盔,安澤臉上的表情依舊冷靜從容。

  黑鷹號雖不是他的專屬戰機,可安澤卻對這架偵察機卻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他曾經駕駛著它飛翔在幾百萬公里之外的高空,它曾經陪伴著他出生入死……

  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黑鷹號被塵封了起來,今天因為緊急任務而再次啟動的它,依舊如初見時一樣令人著迷——漆黑的機身,如鷹般帥氣的造型,外表是冰冷堅硬的金屬線條,也擁有令所有飛機羨慕的最快時速。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雨勢漸漸變大,飛行的任務卻刻不容緩。安澤很清楚,如果在空中放過那架飛機任憑它降落在未知地點,等警方趕到現場時,或許毒品早已不見蹤跡,空中攔截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

  安澤款步走到機場,登上了黑鷹號,坐在駕駛員的位置,透過透明的窗戶,沖地面上協助的士兵們敬了一個軍禮。他平靜的表情始終都沒有變化,似乎駕駛這架最新型的戰機,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

  安澤戴好頭盔,繫上安全帶,迅速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

  耳塞裡傳來總部的呼叫聲:「指揮總部呼叫安澤少校,安澤少校……」

  安澤對著無線麥說:「準備完畢,等待總部指令。」

  「馬上起飛。」

  「收到。」

  隨著低沉的聲音落下,安澤把手指放在了熟悉的按鍵上。

  黑色的偵察機在細雨中緩緩滑出了航道,它的速度越來越快,終於敏捷地擺脫了地面的束縛,如同一把鋒利的劍一樣刺入夜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裡。

  晚上十點五十分。

  於乾坤率領的戰鬥機組已經全部武裝完畢在原地待命,指揮中心緊急監控著衛星上傳遞的信息,同時聯絡著警方以及正在執行偵查任務的安澤。

  突然,指揮中心響起了一個振奮人心的聲音——

  「安澤呼叫總部,安澤呼叫總部,北緯33.17度,東經103.57度發現可疑目標,目標正在向南移動!」

  「很好!繼續追蹤!」

  身為總指揮的周彭終於長長鬆了口氣,安澤的聲音,沉著冷靜中,似乎能夠給予了人們安心的力量。

  就知道把這種最緊急的任務交給安澤肯定沒錯,他雖然年輕卻非常冷靜睿智,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最不可能的任務,而且,黑鷹號這架飛機似乎跟他非常有緣,也只有他駕駛黑鷹的時候,才會有那種「人機合一」的微妙的默契感。

  周彭放下心中的一塊巨石,趕忙聯絡了於乾坤,「戰鬥機組馬上起飛,北緯34.17度,東經107.57度,目標正在向南移動,請隨時跟總部保持聯絡!」

  「收到!」

  三架早已準備好的戰鬥機迅速起飛往安澤所在的位置趕去。

  以為隱形之後避開了雷達探測的飛機,以及飛機上正在為即將到達目的地而興奮的人們,絲毫不知道——就在自己的頭頂,七千米的高空中,有一片黑色的陰影,如同飛翔在空中注視著獵物的蒼鷹一般,始終沉默地跟隨著他們,毫無聲息。

  十點五十五分,西林市警方,特殊案件調查組總部。

  坐在會議室首席位置的是個容貌俊美的年輕男子,雖然是特案組的老大,臉上卻帶著非常親切的微笑,看上去似乎脾氣很好。

  他指了指大屏幕中的地形圖,說:「剛剛收到軍部消息,他們已經在空中成功偵查到飛機的位置,軍部將在三十分鐘後強制讓飛機在西川機場降落,我們現在立即出發前往西川機場進行埋伏!」

  等待許久的眾人立即高呼:「YesSir!」

  在隊長的帶領下,特案組的警察迅速出動,如離弦之箭一樣迅速前往西川機場——

  晚上十一點。

  來歷不明的私人飛機進入西林市領空,軍區指揮總部終於通過無線通話器連接到了那架飛機上。

  「T7417號飛機請注意,這裡是西林軍區總部,這裡是西林軍區總部,請在前方西川機場降落,請在前方西川機場降落,否則我們將採取武力行動……」

  大驚失色的機長往窗外一看,三架戰鬥機正在寸步不離地陪同著他們,強行壓制飛行航線,甚至有若不聽話馬上採取行動的強硬氣勢。

  來歷不明的飛機迫於壓力,於十分鐘後在前方的西川機場降落。

  剛剛落地,還沒站穩腳跟,就見一群帶著槍的警察衝了過來,為首的一人微笑著說:「林先生您好,我們是特殊案件調查組的警員,現在懷疑您參與國際毒品走私,我們要搜查您的飛機,這是搜查令。」

  「開什麼玩笑!我只是回國度假的!」

  「度假還是販毒,搜過就知道。」在對方扭曲的面容中,年輕的隊長沖身後的下屬揚了揚眉,果斷下令:「行動!」

  他自己卻親自看著那位年過半百的華僑,微笑著說:「林先生,您最好不要有逃跑的念頭,我的槍法很準,甚至可以射中三十米之外的蚊子……」

  晚上十一點半,西林軍區指揮總部。

  「安澤少校,任務完成,請返航。」

  「收到。」年輕軍人嚴肅而冷漠的臉上,終於揚起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安澤從容地駕駛著黑鷹7號,在雨夜裡,悄無聲息地從西川機場返回了軍區。

  而此刻,安洛正在臥室的雙人床上沉睡著。

  他睡得很沉,是因為他剛剛吃了一粒安眠藥。而他吃安眠藥的原因,卻是因為自己根本無法入眠。

  不知為何,安澤離開前說過的那些話,總是一句一句反覆迴響在耳邊,窗外很快就響起飛機起飛的轟鳴聲,顯然是他們空軍在連夜執行任務,安洛的心底突然湧起一股非常強烈的不安……

  安澤會不會出事?

  這個看上去成熟穩重的弟弟,會不會在執行任務時出事?

  陸地作戰受傷可以躲避,海上作戰還有游泳逃生的希望,可空中作戰一旦出現問題,墜機的後果只能是粉身碎骨……

  他如果出事了怎麼辦?

  雖說跟他之間原本應該是陌生人,可這段時間他一直非常細心體貼地照顧自己,如果他就這麼死掉,安洛心裡也不會好受。

  越想越是不安,安洛只好皺著眉頭拿來一片安眠藥吃了下去。

  熟睡中的安洛,並沒有察覺到,完成任務回來的安澤,在床邊坐下來,深深地注視著他平靜的睡顏。

  「哥哥,我回來了。」低沉的聲音,似乎壓抑著一種濃烈的情緒,安澤的唇角微微揚起個弧度,湊到他耳邊說,「我說過,在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前,我不會讓自己出事。」

  「哥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

  熟睡中的安洛並沒有回應。

  安澤坐在床邊看著他,良久之後,終於俯下身,輕輕吻住了他的嘴唇。

  沉睡中沒有抵抗的安洛,讓安澤毫不猶豫撬開他的牙關將舌探入了口中……忍耐了很久的壓抑心情似乎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安澤伸出手來,緊緊扣住安洛的後腦勺,放肆地加深了親吻。

  「唔……唔……」睡著的安洛被深入地親吻,喉嚨中發出一些模糊的反抗聲。

  安澤並不理會,手指扣得更緊了些,整個身體也壓了上去,舌頭放肆地舔過他的牙床,一寸不漏地掃過他的口腔,纏住他的舌,反覆地輾轉吮吸。

  瘋狂的親吻讓安澤複雜的心情和壓抑的情緒漸漸變得平靜了下來。

  在一個滿足的長吻之後,安澤終於放開了因為呼吸不暢而漲紅了臉的哥哥。

  輕輕伸出拇指,擦過他被吻得濕潤的嘴唇,安澤的一雙漆黑的眼睛在沒有開燈的夜裡,變得格外深邃,注視著床上的人時,也變得格外的溫柔。

  安澤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貼著安洛的唇邊,輕聲地,一字一句地說,「我想得到的,只有你……安洛。」

  chapter 22

  這天晚上,安洛因為吃了安眠藥的緣故睡得很熟,一夜無夢,直到次日早晨七點半才因為生物鐘而醒了過來。

  醒來時,安洛發現一條陌生的手臂正摟著自己的腰,還有一隻手臂霸道地橫在胸口……

  安洛睡覺時習慣裹被子,這段時間跟安澤睡一張床,安澤都是找條毛毯來蓋的,而昨晚,他顯然沒有另外蓋毛毯,或許是半夜沒被子蓋太冷的緣故,他居然伸出手臂,把哥哥連同被子,像是抱抱枕一樣,整個抱在了懷裡。

  被他像樹袋熊一樣從身後緊緊抱住,安洛不由得全身僵硬。

  用力掰開了弟弟橫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安洛從床上坐起來,扭過頭,見安澤閉著眼睛似乎睡得很香,安洛也懶得跟他計較,皺著眉頭把被子扔回他的身上,然後扶著床邊,艱難地挪到輪椅上,去衛生間裡洗臉。

  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的臉,嘴唇似乎有些奇怪的紅腫……或許是最近一直吃安澤熬的各種燙吃到上火的緣故吧?這段時間,安澤天天按照醫生的吩咐給他補充營養,安洛的氣色也越來越好了。

  安洛摸了摸有點腫的嘴唇,接起一捧冷水拍在了臉上。

  回到臥室的時候,安澤已經起床了,他的精神似乎很好,正在臥室裡手腳麻利地疊被子。可能是在軍校讀書時養成的良好習慣,他每天起床都會把被子疊得像磚塊一樣方方正正地擺在床頭,再把枕頭放在上面。不像安洛,直接把被子扯平了事。

  安澤疊完被子便回過頭來,安洛對上他的目光,想起剛才被他整個抱在懷裡的畫面,心裡有些不自在,不由得移開了視線。倒是安澤似乎對此毫無所覺,走到安洛的面前,俯下身來看著他,低聲問道:「哥哥這麼早起,昨晚睡得好嗎?」

  安洛點點頭:「嗯。」

  安澤看著他發紅的嘴唇,微微笑了笑。

  安洛覺得弟弟笑得有些莫名,疑惑地看著他問:「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

  安澤說:「大概十二點。」

  安洛又問:「是去執行任務了吧?還順利嗎?」

  安澤說:「很順利。」

  安洛點了點頭,「哦。」

  雖然很想問一下他具體的任務過程,不過,安洛本就不太會關心別人,問太多又顯得自己很囉嗦,於是就用一個「哦」字來作為結束語。

  安澤道:「哥哥不好奇我去執行什麼任務?」

  安洛說:「如果是軍事機密的話,不需要告訴我。」

  安澤說:「這次不算機密。如果哥哥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的。」

  安洛抬頭看著他,「那你說說看吧。」

  明明好奇得要命,卻裝作不感興趣的淡漠,安澤特別喜歡哥哥這種口是心非嘴硬心軟的個性,忍不住微微一笑,解釋道:「昨晚是警方請我們協助,在空中追蹤攔截一架走私毒品的飛機。」

  走私毒品?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他對這個詞並不陌生,因為前世的安家在黑道就有這方面的生意,後來父親去世,哥哥退隱,安洛也漸漸離開了黑道,拿了一筆錢在溫哥華做正經生意。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那些毒販子依然讓警方頭痛,現在居然用私人飛機來運輸毒品,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安澤繼續說:「後來特案組趕去現場,果然查獲了將近半噸的毒品,那位國外回來的毒販已經入獄了,不過,跟他接觸的國內販毒集團目前還沒有頭緒,警方還在繼續追查。」

  聽安澤口中提到毒品時明顯的反感,安洛的心情突然有些複雜。

  如果他知道面前的哥哥以前也是混黑道的,他會覺得討厭嗎?

  不過,只要自己不說,重生之後的這些家人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秘密。或許這樣做有些自私,可比起讓他們接受安洛是黑道世家的繼承人重生到這個身體而言,讓他們相信安洛只是失憶或許對彼此都好吧?

  安洛很快就壓下了心底的不安,轉過身道:「我餓了,去吃早餐吧。」

  安澤說:「我去給你做兩個荷包蛋。」

  安洛想攔住他,「不用麻煩,冰箱裡有面包……」

  安澤微微笑了笑,「不麻煩,你愛吃就好。」

  他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看著廚房裡的安澤忙碌的身影,安洛心裡突然升起一點難以形容的暖意。這個弟弟對他真的很好,照顧他的這段時間,比高價請來的傭人都要盡責。

  週一下午的時候,安洛再次被安澤送到了軍區醫院,此時正是六月繁花盛開的季節,西林軍區的路旁種了許多花卉,各種顏色的花爭奇鬥豔、競相綻放,萬里無云的天空如同被洗滌過的錦緞一樣蔚藍清澈,微風中也傳遞著淡淡的花香。

  安澤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心情頓時變得晴朗起來。

  今天拆掉石膏之後,接下來的日子就要有規律地去醫院裡做康復治療,距離能夠站起來走路的目標也就更近了一步。

  安洛並不著急,他會一步一步慢慢來,先養好身體,再收拾那些想對他不利的黑手。

  他向來沉得住氣,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到達骨科病區時,宋醫生已經等在那裡,看見安洛便露出個爽朗的微笑,「安洛,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安洛衝他點點頭,「現在可以拆石膏嗎?」

  宋醫生說:「可以了,我帶你去治療室。」

  把安洛帶到治療室裡,小心地拆掉了石膏,厚重的石膏被拆除,安洛只覺得如釋重負一般全身都輕鬆起來。長期被石膏包裹著的小腿看上去有些病態的蒼白,皮膚甚至有難看的皺痕,味道也挺難聞……不過,安洛並不擔心,他相信自己總會好起來。

  晚上被安澤帶回來之後,安洛在浴室裡把自己仔細地清洗了一遍,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小腿,雖然沒有任何感覺,可總比之前裹著石膏要好上許多,事情一直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安洛並不灰心。

  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他也從沒有讓失望的情緒把自己打倒過。

  洗完澡出來時,安澤正在臥室裡整理東西,各種換洗衣服塞了滿滿的一行李箱。明天就要正式到軍區醫院住院治療,對安洛來說不過是換了個睡覺的地方,可安澤的表情卻沒有那麼輕鬆。

  察覺到哥哥靠近,安澤回過頭來,低聲說道:「哥哥,到醫院之後,宋醫生會好好照顧你,給你病房派去的護士叫宋元,是個非常細心的女孩子,除他們兩人之外,如果有其他人接近,哥哥一定要多加留心。」

  他的目光很認真,安洛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慎重地點點頭說:「我知道。」

  安澤走到輪椅前站定,俯下身來,輕輕握住安洛的手,「軍區醫院雖然非常安全,可畢竟是公共場合,防不勝防。哥哥千萬不要大意。」

  安洛點頭,「放心,我會小心應付。」

  安澤沉默片刻,「哥哥明天開始就安心住在醫院裡治療,宋醫生最新研究的治療方法非常有效,我每天都會去看你的。」

  安洛說:「好。」

  這天晚上,安洛躺在床上很久都難以入睡,雖然這一週來一直跟安澤同床共枕,可安洛還是沒法習慣在身邊有人的狀態下安心入睡。每天晚上,安澤都會很快進入睡眠狀態,而安洛卻身體僵硬,需要調整好久才漸漸睡去。

  即使床很寬,兩人之間隔著半隻手臂的距離,可身邊的人淺淺的呼吸在寂靜的夜裡顯得非常清晰,屬於安澤的暖暖的味道充滿了鼻間,他翻身時的響動以及身體接觸時灼熱的溫度,都讓安洛的心裡非常不自在。

  到了凌晨,安洛終於睡著了,夢裡卻再次重現了一副可怕的畫面——

  一場車禍,車子從高速公路翻滾下去,他聽見小安洛聲嘶力竭地叫著媽媽,面前卻是刺眼的火光……接下來又是一場車禍,他夢見自己和安揚一起開車出去,在高速路上被撞下了山坡,滿臉是血的安揚緊緊握著他的手說:小洛,你沒事就好……

  小洛,小洛……

  是誰在叫他?是那個擁有溫柔笑容的媽媽嗎?還是前世的哥哥安揚呢?

  胸口似乎被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安洛甚至無法去呼吸,雙手用力按住心臟的位置,安洛如同溺水的人一樣拚命張開了嘴巴……

  耳邊突然響起個低沉的聲音,輕聲喚著:「哥哥……哥哥醒醒……」

  安洛掙紮著從夢靨中醒了過來,發現床頭的燈開著,暖黃的光線下,近在咫尺的,是弟弟安澤帶著滿滿的關切的目光。

  「哥哥又做噩夢了嗎?」安澤拿過一塊毛巾來,動作溫柔地輕輕擦掉安洛滿頭的冷汗。

  安洛握緊雙拳平復了心跳,長長呼出口氣,說:「嗯,我夢見一些奇怪的畫面。」

  安澤問:「什麼畫面?」

  安洛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安澤見他不想答,也沒有追問,柔聲安慰道:「夢境很多時候都無法解釋,哥哥也不用太過在意。」說著便起身,倒了一杯溫水過來,順手拿了一片安眠藥遞給他,「現在才三點,哥哥吃了藥再好好睡一覺吧。」

  安洛點點頭,接過藥片就著溫水吃了下去。

  再次關燈睡下之後,安洛卻有些心緒不寧,他剛才沒有告訴安澤的奇怪畫面是……夢境裡的兩場車禍,發生的方式居然一模一樣。同樣是在高速公路,同樣是被車撞下了山坡,同樣翻滾到山坡下,然後炸成灰燼。

  只不過,當年安揚撲過來護住了他,他也用力把安揚拖出了車子,車子雖然在身後爆炸,兄弟兩人卻得以順利逃生。而另一場車禍之中,小安洛的媽媽,以及小安陌的父母,卻沒有來得及逃生就被炸得灰飛煙滅。

  這兩起車禍……除了發生的模式非常相似之外,會不會還有其他的關聯?

  安洛輕輕皺起了眉頭。

  照理說,自己重生到二十多年後的西林市,不僅時間和空間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而且當年的那些人和如今的安家之間也沒有絲毫關係,兩起車禍不可能存在客觀上的聯繫。

  可是,在夢中頻頻夢見兩起車禍,車子爆炸的畫面甚至產生重疊……僅僅是因為兩次車禍太過相似的緣故?還是說……那些零碎的記憶在隱隱暗示著什麼?

  對了——

  安洛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關鍵的疑點!

  當年,他跟安揚的那起車禍是有人謀殺,這是不是意味著,小安洛的媽媽在他七歲那年去世也是因為有人謀殺?否則,好好的車子怎麼會突然滑下山坡爆炸?當年媽媽的死跟這次安洛的失蹤又有什麼聯繫?

  腦海裡有些凌亂的思緒一閃而過,彷彿有個答案呼之慾出,卻因為安眠藥的作用,思緒慢慢停止了運轉,安洛終於無法抵抗睏意來襲,閉上眼,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次日,安洛一直睡到下午兩點鐘才清醒過來。

  昨晚在腦海中晃過的凌亂思緒不知為何讓他心底非常不安,他總覺得,似乎有些事情被一條線完整地串了起來,只要找到那條線索,就可以解釋很多個疑點,可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通安洛的媽媽去世和安洛被綁架之間有什麼聯繫。

  這個安洛和二十七年前的安洛完全是兩個不同的生命體,關於這個安洛的事情他不該有這麼強烈的感應才對。可奇怪的是,自重生之後,他總是做一些陌生的夢,夢裡也經常看見小安洛跟媽媽一起開心玩耍的畫面……

  那麼真實的場景,那個陌生女人親切的微笑,撫摸自己頭髮時暖暖的手掌,叫著「小洛」時溫柔的聲音……讓他甚至誤以為,夢中的那個小孩就是自己。

  安洛想不明白這樣奇怪的現象該如何解釋。

  在衛生間梳洗完畢,讓自己冷靜下來,安洛出了臥室,發現安澤居然坐在客廳裡看報紙,桌上也準備好了午飯。安洛不由疑惑地問道:「你今天不去上班嗎?」

  安澤說:「嗯,今天放假。」說著便放下報紙,走過來推著安洛的輪椅到了餐廳,「哥哥來吃飯,吃過之後我帶你去醫院吧。」

  安洛點點頭,跟他一起吃了午飯。

  這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安澤一有空就會親自下廚,安洛的胃口已經被他慣壞了,喝慣了他煲的湯,原本對食物要求不高的安洛似乎也變成了一隻饞貓。

  Chapter 23

  下午來到軍區醫院,被送到提前安排好的VIP病房,負責照顧安洛的護士叫宋元,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手腳麻利,人也勤快,對著安洛露出微笑時,臉上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你好,我叫宋元,唐宋元明清的宋,唐宋元明清的元。」小姑娘微笑著伸出手來,不像那些塗了鮮豔指甲油留著可怕長指甲的女人,面前的小護士手指非常乾淨,指甲也被修剪得十分整齊。

  或許是醫護人員的職業要求,這樣一雙素淨的手讓安洛並不反感,伸出手來跟她友好地握了握,抬頭看著她說:「你好,我叫安洛。」

  宋元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叫安洛,是安澤最崇拜的哥哥嘛。」

  安澤冷冷的目光突然掃向她,「宋元,別胡說。」

  宋元吐吐舌頭,閉上了嘴。

  安洛疑惑地看了兩人一眼,沒有說話。

  宋元走過來給安洛的手背上紮好了輸液針管,再仔細地用膠布固定住,一邊微笑著說:「安洛,我先去拿藥,待會兒再來給你輸液。」

  安洛點點頭:「好。」

  等宋元走後,安澤把帶來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在病房裡一一放好,這才走到輪椅旁邊,低聲說:「要不要上床躺一下?」

  安洛說:「嗯。」

  安澤俯身把安洛輕輕抱起來,放在床上,蓋好被子,這才低聲說道:「哥哥,我去找一下宋醫生,馬上回來。你待在這裡,有事就按鈴叫宋元來幫你。」

  安洛說:「嗯,去吧。」

  安澤轉身離開之後,安洛一個人在病房裡待著無聊,就拿過遙控器打開電視機看了起來。

  電視裡正在播出的是娛樂新聞,男女主持一搭一唱說話如同機關槍掃射,表情也非常誇張——

  「《無盡之城》的續集即將拍攝,男主角安岩居然在此時毅然離開了劇組!」「近日有傳言說,安岩與徐少謙因為競爭男主角的寶座而反目成仇,到底是不是空穴來風……」「據說安岩和徐少謙在拍攝《無盡之城》第一部時曾在片場大打出手……」

  八卦消息滿天飛,安岩不愧是娛樂圈的當紅偶像,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報導成這個樣子,連三角戀之類的猜測都出來了。

  安洛靠在床頭,頗有興趣地看著娛樂節目。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身後的門被推開。

  走進病房的人腳步很輕,是個穿著護士服戴著口罩的女孩子,安洛看了她一眼,問:「宋元,拿到藥了嗎?」

  對方沒有回答。

  靜默的氣氛中,腳步聲在逐漸靠近。

  安洛察覺到不對,回過頭,對上了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睛。

  「安先生,該打針了。」護士輕聲說著,伸出手來,把針筒放進事先弄好的輸液管裡。

  她的身材和樣貌都跟宋元非常相似,可安洛卻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手——也是跟宋元一樣整潔素淨的一雙手,沒有戴任何飾品,也沒塗有任何甲油,只是,那雙手的虎口處長了一層薄薄的繭。

  ——那是握槍的位置。

  安洛察覺到不對,立即出手閃電般擒住她的手腕,抬頭看向她,沉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女人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口罩下的臉也看不清表情,目光卻非常冷靜,「宋元去洗手間,我幫她把藥拿進來。」突然話題一轉,「安先生,你手上的針頭鬆了。」說著便俯身,拉起安洛的手,把膠帶重新固定了一下,然後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安洛看著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面前,攤開手掌,手心裡,居然多了一張紙條,疊成了指甲蓋大小的四方形。

  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安洛迅速把紙條塞進了袖子裡。

  安澤走了進來,看了一眼安洛,疑惑地問道:「哥哥,剛才有人來過嗎?」

  安洛並沒有否認,坦然地看著他說:「剛才有護士來過,我讓她幫忙看了一下手背上的輸液器,針頭似乎有點松。」

  安澤沉默片刻,才說:「我剛剛跟護長打過招呼,這個房間除了宋醫生和宋元之外,不會有任何外人進來,哥哥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安洛平靜地說:「想要潛入軍區醫院很有難度,你也別太擔心了。」

  安澤走過來,低聲說:「哥哥沒事就好。」接著拉起他紮了輸液針的右手,仔細看了看,「針頭果然有些松,重新固定一下就好了。」

  安洛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回來,轉移話題道:「你跟宋醫生談得如何?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接受治療?」

  安澤說:「你之前受傷時傷到神經,即使手術很成功,雙腿卻還是沒有知覺,宋醫生會先用刺激療法讓你的雙腿慢慢恢復知覺,然後再學著站立和走路。」頓了頓,又低聲安慰道,「哥哥不要擔心,慢慢來。」

  安洛點頭,「知道了。沒事的話你先回去吧。」

  安澤說,「我今晚在這裡陪你。」

  安洛說:「不用。」

  安澤固執地說:「住院第一天,家屬留下來比較好,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及時處理。」

  「……」家屬?這詞聽著怎麼有點奇怪呢?

  「我睡沙發就好了,這裡的沙發可以展開來當床用的。」安澤指了指牆邊的沙發,臉上的表情非常認真。

  這個弟弟固執起來真是讓人沒轍。安洛只好無奈地點點頭,「好吧,隨便你。」

  晚上,安澤在微波爐裡熱他帶來的龍骨湯,安洛趁著進浴室洗澡的時候,從袖子裡拿出那張紙條,展開來看上面的字。

  ——六月十七日。

  莫名其妙的,紙條上只寫了這個日期,而且字跡非常工整,就算被人發現也不會露出任何馬腳,右下角還畫了一個奇怪的類似花卉的標誌。

  上一世的安洛跟警方打過好多次交道,當年身為臥底的蘇子航跟警方傳訊的時候也會使用各種類似密碼的標記,這張紙條上的標記,雖然看上去很是陌生,可安洛卻有種直覺……這一定跟警方有關係。

  剛才那個女人,如果不是專門來殺他的殺手,還有一種解釋,就是警方安插在軍區醫院的線人或者臥底。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拿出手機打開萬年日曆,今天是六月十二日,六月十七日也就是這個週末,那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麼?安洛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紙條衝進了馬桶裡。

  洗澡出來時,安澤已經準備好了晚飯,兩人在病房裡默默吃著,吃到一半,安洛突然抬頭問道:「安澤,這個週末你有沒有時間?」

  安澤怔了怔,說:「哥哥問這做什麼?」

  安洛說:「待在這裡太悶,帶我去外面逛一逛。」

  安澤說:「哥哥覺得悶,我可以推著你到樓下轉轉。」

  安洛說:「我想出去買些衣服,一直穿你的衣服總覺得不合適。」

  安澤淡淡道:「我去給哥哥買吧,你穿什麼尺寸,我又不是不知道。」

  安洛皺了皺眉,「換做是你,被人像是軟禁一樣關起來,哪裡都不許去,每天睜開眼睛看見的都是一樣的環境,你會高興嗎?安澤?」

  安澤道:「這個問題沒有商討的餘地,哥哥不用拿我來類比。」

  安洛白了他一眼,低頭吃飯,不再理他。

  安澤看著哥哥冷冰冰的臉,輕聲問道:「哥哥生氣了?」

  安洛不說話。

  安澤沉默了片刻,說:「哥哥,其實這個週末是爺爺七十歲的大壽,不僅安家所有人,很多親朋好友都會到場,爺爺前天打電話給我說的就是這件事,他想讓你接電話,我藉口說你睡了,沒讓你接。」

  安洛心中有些震驚,他剛才只是以這種方式試探一下安澤,卻沒想到安澤真的說出口,更沒想到的是,六月十七居然是爺爺安光耀的壽辰……

  「爺爺七十歲大壽?這麼重要的日子,我也該到場祝賀不是嗎?」安洛抬頭看著他。

  安澤皺了皺眉,「爺爺今年的生日辦得非常隆重,七十大壽邀請了很多人,到時候場面一定會很混亂,你又坐著輪椅,出席壽宴並不方便……我不打算帶你去。」

  安洛沉默片刻,「我想去。」

  「哥哥……」

  安洛打斷了他:「除非你用安眠藥把我迷暈,不然,我一定會想辦法出席這次壽宴。」

  見安澤沉默下來,安洛伸出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背,認真地說:「安澤,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出事,不過,哥哥答應你,到時候一定會小心應付。」

  「……」

  「再說,爺爺的壽宴上那麼多親朋好友,就算有人想對我不利,也不會蠢到在那麼多人面前動手。」

  「……」

  見安澤還在低頭沉默,安洛皺了皺眉,問:「怎麼不說話?」

  安澤這才抬起頭來,微笑著說:「既然哥哥已經做出了決定,我也沒有意見。」

  至於剛才好久沒說話的原因,安澤當然不好意思說出口。只是因為哥哥主動握住了他的手,感覺到哥哥手掌那種熟悉的微涼的溫度,安澤就血壓飆升並且心跳加速了……

  Chapter 24

  當晚,安澤果然作為家屬留在了醫院裡。

  半夜的時候,安洛因為內急而醒了過來,摸索著打開床頭的燈,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睡在沙發上的安澤。

  病房裡的沙發雖然可以展開來當床用,可對於身高一米八五的安澤來說,這樣小的床根本就容不下他的身體,他像只蝦米一樣蜷在沙發上,因為睡覺的姿勢很不舒服而輕輕皺著眉頭。

  這樣一臉不爽的樣子,跟平日裡穿著軍裝的嚴肅和冷漠相比,反而多出了一點屬於大男孩的生動。明明可以回家舒舒服服地睡一覺,他卻非要留在醫院裡睡沙發,因為不放心哥哥而執意留下來陪夜的安澤,讓安洛的心裡有一點小小的感動。

  不忍心吵醒熟睡中的弟弟,安洛便撐著床沿坐了起來,想自己坐到輪椅上去一趟洗手間。沒想到,即使刻意放輕了動作,卻還是吵醒了睡眠很輕的安澤。

  安澤睜開眼睛,看見安洛正皺著眉頭支撐著身體慢慢往輪椅上挪,趕忙掀開毛毯快步走到病床前,低聲問道:「哥哥想要什麼?我去給你拿。」

  安洛沉默片刻,尷尬地說道:「我想上洗手間。」

  安澤點了點頭,「怎麼不叫醒我?」他的聲音裡似乎帶著責備,說罷,便俯下身,輕輕把安洛從床上抱了起來,「我帶你去。」

  安洛被抱到洗手間裡上完廁所,然後又被安澤抱回了床上。正想開口要一杯水,安澤卻在他開口之前就轉身倒了杯水,遞到安洛的唇邊,低聲說:「喝杯水吧。」

  「……」安洛半晌說不出話來。

  以前的安洛,不論是喝醉酒吐得昏天暗地,還是生病嚴重到神志不清,身邊都不會有任何人陪伴。他已經習慣了在深夜裡獨自醒來,拖著疲憊的身體自己去拿杯子倒水,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守在他的身邊,在他口渴的時候主動遞來一杯水。

  此刻,盛滿水的杯子穩穩地停在面前,握著水杯的那隻手修長有力,安澤深邃的眼中也是滿滿的關切之色——安洛的心裡突然有種難以形容的奇怪感受。

  安洛從他手中接過水杯,輕聲道:「謝謝。」

  看著哥哥低頭喝水的模樣,安澤的唇角微微揚起個笑意——哥哥,能夠照顧你,對我來說是一種幸運,並不需要你來道謝。

  安澤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感謝。

  次日早晨,安洛醒來的時候,安澤已經不在沙發上了,看著沙發上疊成磚塊一樣整齊的毛毯,安洛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個弟弟作風還真是嚴謹,哪怕在沙發上隨便睡了一夜,離開的時候也要把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

  安洛自己坐著輪椅去洗手間梳洗完畢,這才回頭按鈴叫了護士。很快,宋元就走了進來,手裡提著一個蛋糕盒子,一臉燦爛的笑容,「這麼早就起床了啊!來吃早餐吧,安澤離開之前交代我去買的,聽說你喜歡吃這個。」

  宋元把盒子放在桌上打開,安洛低頭一看,居然是自己最喜歡的抹茶蛋糕。

  安洛平時很少吃甜食,在甜點裡最愛的就是抹茶蛋糕,因為抹茶蛋糕的味道不像巧克力、奶油那麼濃郁,反而有種沁人心脾的清香,安洛很喜歡這種味道。

  可是,安澤為什麼會知道?他記得自己從來沒跟安澤說過這件事。

  安洛心中疑惑,忍不住問道:「宋元,你跟安澤認識很久了對嗎?」他記得那天安澤跟宋元的對話,看上去似乎是老朋友。

  宋元點點頭說:「對啊,我跟他是高中同學。」頓了頓,又玩笑道,「其實,我還是你的粉絲。」

  安洛抬頭看她,「什麼意思?」

  宋元認真地說:「高中的時候,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會長,人長得帥,成績又好,經常考滿分,我們學校好多人崇拜你的,包括安澤。」

  安洛驚訝道:「安澤也很崇拜他哥哥嗎?」

  宋元似乎想起什麼好玩的事,笑著說:「是啊,安澤一直很崇拜你。高一的時候,有一次老師佈置了一道作文題讓大家寫最崇拜的人,我們大部分人寫的都是愛因斯坦之類的名人,也有人寫父母老師,唯獨安澤寫了他哥哥。」

  「……」這個笨蛋也不怕被人笑話,安洛簡直不知說什麼才好。

  宋元笑嘻嘻地道:「安澤的作文寫得很感人,被老師當範文念了,當時安澤還臉紅呢。」

  「是嗎?」高一的時候,安澤才十四歲,十四歲的小安澤臉紅的樣子一定很可愛吧?可惜,自己並沒有機會見到。

  聽宋元說起這些往事,不知為何,安洛的心裡居然有些失落。

  或許是因為,此刻坐在輪椅上的安洛,並不是宋元口中那個令人崇拜的安洛,更不是安澤所崇拜的哥哥。那些聽起來很溫暖的畫面,只是一段屬於已經死去的安洛的故事。現在所享受到的屬於安澤的照顧和關愛,也只是因為自己還頂著他哥哥的身份。

  安洛很難想像,如果安澤知道他所崇拜的哥哥已經死了,而面前的安洛只是個陌生人……他會是什麼感受?

  傍晚時分,安澤又帶了一藍水果來到了醫院,安洛正坐在輪椅上看電視,見安澤走進屋裡,脫下軍裝,帶著微笑的臉,在傍晚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得英俊迷人。

  「哥哥,這是剛才路過超市時買到的荔枝,來,嘗嘗看。」安澤把荔枝放在盤子裡端到安洛的面前,挑出一個最大的,剝開來遞到安洛唇邊。

  安洛看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接過荔枝吃了下去。兩人面對面剝荔枝,過了片刻,見安澤剝荔枝的動作很笨,安洛忍不住說:「不要這樣剝,弄得滿手是水。荔枝的中間有一條線的,看見了嗎?」

  安澤疑惑:「在哪裡?」

  安洛握住他的手,給他親自做示範,「就是這裡,你握住荔枝輕輕擠一下,它會自動裂開。」

  看著哥哥低著頭認真給自己講解的畫面,安澤突然想起小時候被他教著拿筷子的場景,手被他輕輕握著,手背上感覺到的是那種熟悉的沁人心脾的微涼溫度。被他握著手的感覺,舒服到安澤永遠都不想放開。

  安洛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可就是這樣沒有表情的臉,對安澤卻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心裡微微一動,忍不住想俯身狠狠吻住他……卻見他突然抬頭問:「會了嗎?」

  他的目光中沒有一絲雜念,完全是純粹的兄弟之情。

  安澤趕忙壓抑住混亂的心猿意馬,低聲說:「會了。」

  害怕再這樣下去自己會抑制不住濃烈的情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安澤趕忙轉過身去,從衛生間接了一盆熱水過來,把安洛抱到床上,掀開被子,挽起他的褲腿。

  安洛的腿筆直修長,只是長期包裹在病號服裡的雙腿看上去有些蒼白,皮膚也因血流不暢的緣故而顯得乾澀。

  安洛疑惑地問:「你做什麼?」

  安澤用手輕輕捏了捏安洛的小腿,問:「哥哥的腿有知覺了嗎?」

  安洛搖頭:「還沒有。」

  手指再往上挪了挪,直到膝蓋以上的位置,安洛才說:「這裡有感覺。」

  安澤點點頭,「我來幫你按摩一下,醫生說這樣有助於恢復。」說著就拿過毛巾,用熱水浸濕了,擰乾,然後把熱毛巾輕輕敷在安洛的小腿上,再用手慢慢地按摩。

  「……」看他認真地用熱毛巾輕輕擦拭自己的小腿,再用手指溫柔地按壓,動作非常小心謹慎,安洛突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安澤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弟弟,可惜,這個弟弟只屬於安洛,並不是真正屬於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雙腿都被他仔細地按摩過一遍,雖然腿上還沒有知覺,可安洛卻覺得被他按摩之後整個身體都舒服了很多。

  安澤收起了臉盆和毛巾,說:「哥哥餓了嗎?我下樓買點吃的。」

  見他轉身要走,安洛突然開口道:「安澤,你很喜歡你哥哥,對嗎?」

  安澤後背猛然一僵,手指甚至開始輕輕發顫。

  見安澤不回答,安洛繼續冷靜地問:「如果上次被人綁架的時候,哥哥意外去世了,你會怎麼做?」

  安澤回過頭來,低聲道:「不要亂說,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安洛抬起頭,直直看向安澤的眼睛,「我是說如果。」

  安澤緊皺眉頭,沒有回答。

  安洛說:「如果上次,哥哥在醫院裡並沒有搶救回來,也沒有失憶,而是直接去世了呢?」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沉默地對視,誰也不肯做出讓步。

  良久之後,安澤終於開口道:「抱歉,我沒法接受你說的這種如果。」

  「安澤……」

  「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會再讓你出事。」安澤沉著臉打斷了他,轉身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認真地說,「哥哥,這次你能活下來,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幸運……請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安澤僵硬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中。

  病房裡有種令人壓抑的靜默,安洛看著被關上的房門,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可惜,對你來說最大的幸運,對我來說卻是最大的不幸。我寧願死在那場空難之中,也不想重生到這個安洛的身上莫名其妙的活下去。

  回想兩人之間這些日子裡的相處,點點滴滴的溫暖和關愛,如同夢中的海市蜃樓,看上去那麼美好,其實卻是根本不存在的假象。

  安澤,我該如何告訴你……你的哥哥,早已經死了?

  Chapter 25

  一週的時間過得非常快,安洛安心地待在醫院裡配合宋醫生的治療方案,安澤也鍥而不捨地每天給他按摩,週五下午,當安澤再次把熱毛巾敷在他腿上時,安洛突然感覺到一點微弱的暖意,那種溫暖的感覺從安澤手掌接觸的地方傳遞過來,雖然很是模糊,可安洛的心底卻十分歡喜,他知道,自己的雙腿正在漸漸恢復知覺,或許很快就能擺脫輪椅,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了。

  次日就是爺爺安光耀的壽辰,這天晚上,安澤再次留在醫院陪夜,安洛見他隨身帶來了一個包裝精緻的盒子,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

  「準備送給爺爺的壽禮。哥哥要看嗎?」安澤說著便把盒子拿到哥哥面前,打開來,只見裡面放著一塊手掌大小的玉雕,玉的質地顯然極好,在光線照射下看上去晶瑩通透。

  安澤解釋道:「爺爺很喜歡收藏古玉,我就挑了塊玉雕給他當生日禮物。」

  安洛點點頭,沉默片刻,說:「對了,我也該準備一份禮物,你覺得送什麼好?」爺爺的壽禮,他作為安家的長孫總不能空著手去。

  安澤說:「哥哥不用操心了,這塊玉就當是我們兄弟兩個一起買的,我已經在賀卡上寫了你的名字,我們兩人送一份禮爺爺也不會介意。」

  安洛打開賀卡,果然見上面並排寫著安洛、安澤兩兄弟的名字,沒想到安澤考慮得如此周到,壽禮方面自己也就不必操心。

  安洛把賀卡放了回去,抬頭看著安澤說:「你倒是很細心。」

  安澤怔了一下,因為被哥哥當面誇獎而心情愉快,眼中也不由得浮起笑意,「哥哥不怪我自作主張就好。」

  安洛說:「當然不會。」

  即使表面上冷靜沉穩,本質上卻還是個弟弟,被哥哥誇了幾句,就明顯地心情變好,安洛覺得這樣的安澤挺可愛的,忍不住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說:「辛苦你了,安澤。」

  安澤被拍得愣在那裡,半晌之後,才說,「沒,應該的……」

  可惜安洛已經轉動輪椅去了洗手間,並沒有聽到他的話。

  安澤看著自己的手背,剛才被握過的地方似乎還留著屬於安洛的那種獨特的體溫——自從失憶之後,哥哥對他也好了許多,不再像以前一樣冷著臉不聞不問。現在的哥哥,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讓人覺得溫暖美好的童年,他會親自教弟弟剝荔枝,他會拍拍弟弟的手背表示讚賞和鼓勵……

  這樣的哥哥,讓安澤覺得特別溫柔,也特別讓人心動。

  次日早晨,安洛醒來時見安澤正在使勁兒揉肩膀,忍不住開口道:「你在做什麼?」

  安澤低聲說:「可能是落枕了,睡一覺醒來,脖子很僵。」

  安洛心想他肯定是睡在沙發上姿勢扭曲的緣故導致落枕,個子這麼高的弟弟卻要睡這麼小的沙發,真是沒事找罪受,安洛有些心疼,沉默片刻,說:「你過來。」

  安澤一臉疑惑地走到床邊,「哥哥?」

  安洛指了指床鋪,「坐。」

  安澤在床上坐了下來。

  安洛又說:「轉過身去。」

  安澤轉身背對著他,心中正疑惑間,突然感覺到一雙手輕輕放在了自己的後頸,那熟悉的感覺,顯然是哥哥的手。

  安澤後背一僵,卻聽哥哥低聲說道:「放鬆。」

  「……哦。」安澤乖乖放鬆下來,那雙手便開始輕輕按摩起安澤痠痛的後頸。

  他的手力道非常溫柔,原本僵硬的肌肉在他雙手的揉按之下漸漸放鬆下來,舒適的力度一直從頸部延續到了肩膀,就連肩膀的肌肉也得到了悉心的照顧。

  修長的手指,動作溫柔,一抓一按之間,安澤的整個心都跟著懸了起來,似乎他抓住的不是自己的肩膀,而是自己的心臟。安澤屏住呼吸,甚至能聽到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聲,全身的血液幾乎都集中在了跟他的手指接觸的地方。

  他居然在幫我按摩……他居然在幫我按摩……

  安澤的腦海裡反覆迴響著自己心底不可置信的聲音,放在以前,就連做夢都不敢想像哥哥會坐在身後溫柔地按摩自己的肩膀。這樣美好的畫面,對安澤來說實在太過奢侈。

  然而此刻,那種奢望居然變成了現實。

  安澤坐在床上,如同雕像一般一動都不敢動,生怕這種美好的相處只是夢裡的錯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洛這才開口,柔聲問道:「好些了嗎?」

  安澤驀然回過神來,開口道:「哦……好多了。」

  找回了理智,卻發現自己全身發熱,早晨本就是男人最容易衝動的時候,被安洛溫柔地按壓後頸和肩膀,脖子上還能感覺到他溫熱柔軟的呼吸,耳邊響著他低沉柔和的聲音,只要稍微後退幾釐米,就可以整個躺在他的懷裡……

  這樣親密的姿勢,讓一向自制力極好的安澤居然起了生理反應。

  安澤趕忙站起來,僵硬地說:「謝謝。」

  「不謝。」安洛表情平靜地收回了手。安澤這幾天盡心盡力照顧他,安洛覺得身為兄長的自己幫弟弟按摩一下落枕之後痠痛的肩膀也是應該的。

  只是,安澤為什麼突然站起來去了洗手間呢?內急嗎?

  安洛看著他的背影,不禁有些疑惑。

  洗手間裡的安澤卻在狼狽地衝冷水澡。

  安洛的手跟記憶中一樣,讓人覺得舒適溫柔,他突然想,如果有一天,哥哥的手握住他火熱的慾望,輕輕上下撫弄……那會是怎樣一種極致的美好?

  一想到那個畫面,只覺得一陣血氣上湧,安澤靠在浴室的牆上,用手握住某個挺起來的部位,想像著安洛的臉,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起來……

  「哥哥……」

  一邊低聲叫著他,一邊飛快地上下套弄,今天早晨的生理反應顯得格外熱烈。

  安澤知道,自己對安洛的感情已經強烈到無法控制,被他碰了幾下就有如此反應的自己,早已墮落到無藥可救了。

  「唔……」終於在手中釋放出來,安澤靠著牆壁劇烈地喘息,心跳快得失去了控制,雖然全身燙得幾乎要燃燒起來,可安澤的心裡卻是一片冰冷。

  如果安洛知道他的弟弟在衛生間裡想像著他的樣子達到高潮,他會不會覺得厭惡甚至噁心?如果他知道弟弟對他抱有這樣的心思,他會不會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開安澤?

  這種違背倫常的戀情,本就不容於世。

  可是哥哥……安澤愛上你,從來都不後悔。

  他只是怕你會因此而更加的討厭他。

  等終於解決完畢,從洗手間出來時,安澤的臉上也恢復了一向保持的沉穩。沒有人會想到,剛才叫著哥哥的名字用冰冷的水瘋狂衝洗身體的安澤,和此時成熟冷靜的安澤少校會是同一個人。

  他向來把這種感情掩飾得很好,那種痛苦的情緒也只有在獨自一人時才會如猛獸一般破籠而出。他很清楚安洛是自己的兄長,愛上兄長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必須壓在心底,也只能壓在心底。

  抬頭對上安洛的目光,安澤表情平靜地說:「哥哥去洗臉吧,我下樓給你買早餐。」

  安洛沉默地看著他轉身出門,不知為何,從洗手間出來之後,安澤似乎在刻意迴避自己的視線,高大的背影看起來有種奇怪的僵硬。

  安洛心想,弟弟大概是落枕了後背才這麼僵硬,也就沒有在意。

  安澤在樓下的西餅店裡見到了好友於乾坤,他正坐在窗邊吃蛋撻,看見安澤,便笑著走過來打招呼:「安澤,來買早餐啊?」

  安澤點了點頭,走到櫃檯前說:「給我一盒抹茶蛋糕。」

  店員說:「很抱歉,抹茶蛋糕剛剛賣完了。」

  於乾坤湊過來問:「抹茶蛋糕?我記得你不吃這個吧?……是給他買的?」

  安澤皺眉,「宋元告訴你的?」

  於乾坤笑了笑,把手裡一盒蛋糕遞到了安澤的手中,「給你吧,剛才剩下最後一盒,我順便幫你買了下來,我就猜你一定會親自下樓給他買早餐。」

  安澤接過來,「謝謝。」

  兩人一起往門外走,於乾坤突然問道:「對了,今天週末,咱們好久沒打網球了,要不要去殺幾局?」

  安澤說:「今天沒時間,我爺爺生日,我要帶我哥回家參加壽宴。」

  「哦。」於乾坤頓了頓,「那……你跟你哥哥的事……你打算就這麼拖著?」

  安澤沒有回答。

  於乾坤停下腳步,「安澤,你有沒有想過,你跟他不會有可能,這樣下去只能兩敗俱傷。我勸你趁早抽身,長痛不如短痛,別拖到最後無法收拾。」

  安澤沉默不語,只是提著蛋糕盒子的手指卻不由得狠狠握緊。

  於乾坤繼續說:「你想想啊,你們是親兄弟,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接受你。就算他勉勉強強接受了,還有你爺爺,你父母,你們兩個真的能無視一切在一起嗎?」

  沉默良久後,安澤才低聲開口道:「我從來都沒想過,能真的跟他在一起。」

  於乾坤驚訝地看著他,「那你……」

  「我只想守在他的身邊,能有多久,就有多久。」

  安澤的聲音壓得很低,臉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平靜。

  於乾坤沉默片刻,「安澤……」

  「不用勸我。」安澤打斷了他,「就算最終的結果不是我所期待的那一種,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他無關。」

  見安澤的背影消失在醫院門口,於乾坤終於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安洛,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偷偷喜歡了你很多年,一直守護在你的身邊,卻從來沒想過,能夠真正的跟你在一起。

  Chapter 26

  上午十點半,安澤的車子終於開到了華安酒店的停車場。

  跟知名娛樂公司華安集團一樣,華安酒店也是隸屬於安家的產業之一,高達三十多層的五星級酒店從外表看上去非常氣派,內部的裝修也極為奢華。安光耀的壽宴是在三樓的大廳裡舉辦,精心佈置的會場,紅色地毯和各種花束讓壽宴現場顯得十分喜慶。

  未免哥哥坐著輪椅在眾人面前尷尬,安澤特意提前到場,兩人到場時只有接待和管家在,安澤過去跟吳伯說了幾句話,然後直接把哥哥的輪椅推到最中間的桌旁放好,低聲在耳邊說:「哥哥待會兒坐在這裡吃飯就好,其他的事都不用管。」

  安洛點了點頭,安澤也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身邊。

  會場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安光耀的生日,不僅是安家的親朋好友,還有很多華安集團旗下的明星也親自到場祝賀,未免多生事端,會場的入口請了專業的保鏢把關,沒有邀請函的人根本不可能進來,就連所有媒體記者也全部謝絕入內。

  安洛的目光迅速掃了一遍周圍,今天的壽宴是按傳統風俗來辦,寬敞明亮的大廳裡整齊擺放著用餐的圓桌,不像那種開放自由的西式酒會,這樣集中坐在一起的宴席並不容易躲藏,加上門口保安的嚴格把關,會場的安全顯然比安洛想像中要好。

  安洛略微放下心來,神色平靜地耐心等待著。既然有人在醫院給他消息讓他來這次壽宴,不管那些人是誰,安洛猜想,他們一定會有所行動的。

  沒過多久,安岩和安陌也來了,安岩一見安洛就笑眯眯地湊過來,緊緊抱住他,「哥,好久不見!」也就半個月沒見,安岩的動作卻像是遇到十年沒見的老朋友一樣誇張。

  安洛輕輕皺眉,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直接推開他,只能忍耐著他像個牛皮糖一樣黏在自己的身上。倒是安澤看不過去,冷冷瞧了安岩一眼。

  安岩笑著鬆開手,說:「我發現哥哥好像比以前胖了,身上不是只剩骨頭,還有一點兒肉。」

  安洛淡淡道:「胖了不好?」

  安岩忙說:「當然好,哥哥這樣正好,非常標準,模特身材。」

  安洛別過頭去,沒理他。

  安陌依舊很斯文,只對安洛露出個微笑,說:「哥哥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

  安洛點點頭:「嗯。」說著又回頭看了安澤一眼,「這些天多虧安澤照顧。」

  安岩和安陌同時把目光投向「功臣」安澤。

  安澤微笑,「哥哥客氣什麼,應該的。」

  安陌收回目光,事不關己低頭喝水。

  安岩在桌下狠狠踢了安澤一腳,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說:「喂,他居然替你說話,你不會是已經得手了吧?」

  安澤沒有理他。

  安岩壞笑道:「送你的東西有沒有用到?那是哥專門給你帶的,法國最新產品,很好用對不對?」

  安澤說:「你閉嘴。」

  安岩沒有閉嘴,繼續說:「照我說,你還是直接下手,先吃到嘴裡再說,吃到嘴裡的才是好的,就算哽住喉嚨食難下嚥,也比被別人搶走的好。」

  安澤皺眉,「搶走?」

  安岩說:「大哥已經二十七了,還沒女朋友,他自己不著急,你當爺爺也不著急?實話跟你說,爺爺已經在給他物色女朋友了,徐家那位三小姐,你可認識?」

  安澤的眉頭皺得更緊,「你是說徐婉?」微微一頓,「她不是出國留學了嗎?」

  安岩笑眯眯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徐婉學的是商務,前段時間剛好碩士畢業,被她三叔叫回國來幫忙。徐家和安家生意上一向有來往,我覺得,爺爺給大哥介紹女朋友,第一人選肯定是她。不信你就等著,她今天說不定會來給爺爺賀壽。」

  兩人正說著,突然聽到耳邊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安岩?」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安岩回過頭來,頗有風度地微笑著說:「這不是小婉嗎?幾年不見,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難認啊。」

  徐婉走過來,笑了笑說:「安岩,你這張嘴依舊很欠揍。」

  安岩說:「哪裡哪裡,比起你哥哥可差遠了。」

  「安岩是在說我?」旁邊突然響起一個平淡的聲音。

  安岩抬起頭,驀然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或許是銀框眼鏡反射的作用,男人銳利的視線透過鏡片投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帶著種奇怪的冷意。

  周圍瞬間靜了下來,就連安洛也疑惑地把目光投向了這個戴著眼鏡的男人。

  他認了出來,這人就是在無盡之城中跟安岩合作過的徐少謙,最近各大媒體炒得轟轟烈烈的新聞便是「安岩與徐少謙不合」「兩人在片場大打出手」。

  沒想到他今天也會來到壽宴的現場,一向厚臉皮的安岩見到他,臉上的笑容似乎也有些掛不住。娛樂圈裡的事安洛知道的雖然不多,卻能明顯察覺到他們兩人間僵硬的氣氛。

  在四周突然靜下來的詭異氣氛中,徐少謙一臉平靜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卡片,遞到安岩的面前,「有個朋友是你的影迷,拜託我找你要一份簽名。」

  安岩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我沒帶筆。」

  「這裡有。」徐少謙從口袋裡拿出筆,和卡片一起遞給安岩。安岩拿過他手中的卡片一看,只見卡片上畫了一隻可愛的猴子。

  安岩在心裡默默罵了十遍「徐少謙你去死」「你才是猴子」「你個白痴王八蛋」。

  「怎麼,這點面子都不給?」徐少謙依舊帶著微笑,唇角上彎的弧度看上去彬彬有禮。

  安岩拿過筆,刷刷兩下在照片上寫下三個瀟灑的大字「徐少謙」,順便標了個箭頭指向旁邊的猴子,然後揚了揚眉,微笑著遞迴給他,「簽好了。」

  徐少謙看了眼卡片,收回口袋裡,走到安岩身旁時,突然用曖昧的聲音留下一句話,「你的字很漂亮,我會好好收藏的。」

  「……?」安岩回過頭,卻發現徐少謙已經轉身走到了安洛的面前。

  徐少謙在安洛的輪椅前停下腳步,朝安洛伸出手,「好久不見。」

  安洛也伸手跟他握了握,「你好。」

  徐少謙俯身,盯著安洛的眼睛,問道:「聽說你失憶了,對嗎?」

  安洛坦然道:「對,我失憶了,也不記得你。」

  徐少謙微笑,「不錯,不記得以前的事,自然不用對以前的事負責,瀟灑如你,一句失憶,就可以把一切抹得乾乾淨淨。」

  安洛輕輕皺眉,「這話什麼意思?」

  徐少謙聳肩,「沒什麼意思,既然不記得了,那就重新認識我吧。我叫徐少謙,是你中學的校友,也算是你為數不多的朋友,當然,那是以前。」

  徐少謙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安洛,「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想繼續做朋友可以聯繫我,如果不想也無所謂。畢竟,朋友這個詞對你來說可有可無。」

  說著便直起身,朝身邊的妹妹揚了揚眉,「小婉,走吧。」

  徐婉走到安洛的面前,「安洛……」她似乎想說什麼,被徐少謙冷冷的目光一看,趕忙轉身跟在了她哥哥的身後。

  直到他們兄妹走到另外一張桌前坐下,安洛的目光卻還落在兩人的身上,沒有移開。

  不知為何,安洛總覺得這個徐少謙話中有話。他一定知道些什麼,剛才說話時的語氣也不是很友好。照安澤的說法,安洛、徐少謙和周承平是相識多年的好友,這次安洛出事,周承平盡力搶救,安洛醒後也常來病房探病,可同樣作為好友的徐少謙,卻自始至終問都沒問過一句,今天見面時的態度也相當冷淡。

  難道在失憶之前,安洛跟徐少謙之間有什麼過節?

  安洛低頭陷入沉思之中,卻實在想不出緣由。

  坐在一旁的安澤見安洛一直皺著眉頭,便湊過來低聲安慰道:「哥哥不要介意,徐少謙說話向來刻薄,並不是針對你。」

  安洛回過神說:「沒事,我不介意。」

  就在這時,大廳裡突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安光耀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了大廳。

  「安老先生壽辰快樂!」「安先生的氣色真是越來越好了!」「外公身體健康!」「安爺爺生日快樂!」

  一路上,親朋好友、各路賓客紛紛站起來祝賀安老爺子生辰快樂。

  安光耀今天穿了一件非常合身的唐裝,因為身體還沒有復原的緣故,他也坐在輪椅上,被安郁冬推著走。雖已七十高齡,看上去倒是精神飽滿。

  「多謝多謝!」一路上跟賓客打過招呼,安光耀最終把輪椅停在了安洛所在的桌前。

  安澤、安岩和安陌都站了起來,恭敬地說:「爺爺,生日快樂。」

  安光耀點點頭,「都坐,自家人不必客氣。」

  安洛想轉動輪椅走過來,卻被安光耀擋住,「小洛,你的腿不方便,就不用動了。」說著又回頭沖安郁冬道,「推我到小洛旁邊,我要跟我的孫兒坐在一起。」

  「是,父親。」安郁冬把安光耀推到了安洛旁邊,安光耀看著輪椅上的安洛,一臉心疼地道:「小洛,這次讓你受苦了。」

  安洛忙說:「沒事的,爺爺。」

  安光耀輕輕拍了拍安洛的手背,「你看,爺爺今天也陪著你一起坐輪椅,再過幾天,爺爺身體好了,能站起來,你也能站起來,到時候咱們爺孫兩個再去散步釣魚。」說著便握緊了安洛的手,低聲道,「不要心急,更不要難過,這次你走到了低谷,以後只會越來越好。」

  安洛知道爺爺這樣說的目的。原本健康的人突然變成一個半殘廢,坐在輪椅上出席這種公眾場合,心裡肯定會不自在,安光耀作為今天的主角,自己也坐著輪椅,這樣一來就讓坐在輪椅上的安洛能夠少一些心理負擔,賓客們也不敢嘲笑他。

  果然如傳說中所言,安光耀的確最心疼這個長孫。

  雖然安洛並不介意自己坐著輪椅,卻不禁為這位老人家在不動聲色中為自己化解難堪而心生佩服。安光耀不愧是安家的家長,一句話就能讓現場鴉雀無聲。

  安洛抬頭,發現安光耀的身旁還站著一個女人,女人保養得很好,配合今天壽星的唐裝打扮,她穿著一身復古的青色旗袍,低調中不乏高雅,看起來很有東方女人的韻味,安洛還以為這是哪家的堂姐,不禁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安澤。

  安澤俯身在他耳邊說:「這是我媽媽,你一直叫她珍姨。」

  安洛抬頭看向她,禮貌地道:「珍姨。」

  周碧珍點了點頭,安岩早已慇勤地湊上去拿過她手中的包,「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周碧珍說:「昨天剛回來。我說了你能去接我?」

  安岩笑眯眯道:「接你的任務交給老爸就好了,我去接你,你反而會不樂意。」

  周碧珍道:「別的不長進,倒是油嘴滑舌的功夫一直在突飛猛進。」

  安岩道:「當演員的,職業需要,我這是敬業嘛。」

  周碧珍白了他一眼,扭過頭來看向安澤,「安澤,你去跟你哥哥坐,我坐這裡。」

  安澤自動把哥哥代入成安洛,轉身坐到了安洛的身邊。周碧珍看了安岩一眼,沉默了一下,這才坐到安澤旁邊的位置。

  壽星到場之後,各桌都開始上菜,安家這桌上只坐了安光耀和安郁冬夫婦,以及安家兄弟四個。安洛坐在爺爺和安澤之間,爺爺給他碗裡夾一塊排骨,安澤又給他碗裡夾一塊雞腿,安洛不好推辭,只能低著頭把滿滿一碗菜都默默吃掉。

  周碧珍突然把一盤蝦放到安洛的面前,微笑著說:「我記得安洛喜歡吃蝦,多吃一點,大病初癒,要好好調養身體才是。」

  安洛忙說:「謝謝珍姨。」

  大家互相夾菜,偶爾聊聊近況,一頓飯吃得很是平靜,似乎安家這些家人之間真的感情親近、血濃於水。可安洛卻覺得有些怪異,父親和珍姨偶爾的眼神交流,安陌始終低著頭的樣子,安岩嬉皮笑臉卻有種刻意討好的味道,還有安澤不發一言的沉默。

  表面相處和睦的一家人,看在安洛的眼中卻覺得虛假。

  宴會結束,賓客們開始慢慢散去,三樓大廳的門也被打開。

  安家的家人正準備起身離開,安洛的耳邊突然傳來安光耀的聲音:「小洛,去洗手間。」

  安洛抬頭,卻發現爺爺的目光正投向門口,似乎剛才並沒有說話。

  安洛有些疑惑,卻還是開口道:「我先去一趟洗手間。」

  安澤忙回頭說:「我帶你去。」

  「不用。」

  安洛轉動著輪椅往洗手間的方向走,突然,一種被獵人注視一樣冰涼的感覺在脊背滋生,幾乎是下意識的,安洛用力將輪椅一轉,同時低下頭,只聽「砰」一聲清脆的聲響,一顆子彈擦著安洛的耳朵飛過,射中了牆角的花瓶。

  「啊……」現場爆發一陣尖叫,頓時陷入一團混亂之中。花瓶碎裂的聲音,人們尖叫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吵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哥哥!」人群裡有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焦急甚至是驚慌。

  似乎是安澤的聲音……

  安洛很想回過頭去跟他說,別擔心,哥哥沒事。可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力氣回頭,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不清,意識也開始渙散。

  不對,子彈明明沒有射中要害,為什麼會這樣?

  在失去意識之前,安洛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了一個詞彙:麻醉劑。

  或許,對方並不想要他的命。

  Chapter 27

  「小洛,媽媽帶你去吃燒烤好不好?」女人柔軟的手掌輕輕摸著小孩的腦袋,聲音聽起來非常的溫柔。

  「我不想去。」小安洛似乎在鬧彆扭,屬於孩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淡。

  「小洛,聽話,我跟你二叔二嬸已經約好了,不去的話,準備好的食物就要全部浪費。再說,你跟小陌也好久沒見了,正好跟他玩一天嘛。」

  「……」小安洛扭過頭去不說話。

  「媽媽,我也想去!」耳邊突然傳來另一個孩子的聲音,「媽媽帶我去好不好?我想吃燒烤……」

  「你不要去了,留在家裡等我們回來。」

  「可是我想跟哥哥一起去……」

  「聽話。」

  「哥哥帶我去,帶我去吧……」小孩子拉住安洛的手使勁兒搖晃,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期待,「哥哥,哥哥……」

  「……」

  安洛突然從夢中驚醒,後背驚出了一層冷汗。

  夢裡的畫面非常清晰,那個孩子烏黑髮亮的眼睛,叫著哥哥時軟軟的聲音,讓安洛的胸口突然有種奇怪的窒息感。

  那個孩子是誰?為什麼要叫他哥哥?難道安洛還有另一個弟弟?!為什麼自己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心跳快得失去了控制,安洛用手緊緊按住胸口,張大嘴巴拚命呼吸,好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

  等終於調整好情緒之後,安洛的目光迅速掃過四周,這才發現,自己目前所處的是一個小臥室,打掃得非常乾淨。這裡看起來不像醫院,反而像是私人別墅,窗外應該有個花園,有淡淡的花香隨著風飄進屋裡。

  安洛記得自己是在爺爺的壽宴上被麻醉彈射中然後失去了知覺。怎麼會突然到了這裡?難道自己又被綁架了不成?

  正疑惑間,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短髮的女人走了進來,在床前停下腳步,微笑著說:「安洛,你醒了?」

  安洛覺得她十分眼熟,仔細打量了她一眼,這才不確定地問道:「你是……徐婉?」

  剛才在壽宴上見到的徐婉穿著白色的連衣裙,一頭長發,看起來有種大家閨秀的清秀溫婉,此刻的徐婉卻是及耳短髮,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襯衣,倒是多了幾分精明幹練。

  女人點了點頭,說:「你的記憶力果然不錯,才見了一面,換了髮型你居然能一眼認出來。」微微一頓,笑著伸出手道,「你好,我是特案組的警察蘇西,假扮徐婉到安先生的壽宴,只是為了做一場戲好把你帶出來。」

  安洛怔了怔,「你的意思是,我被槍射中,是你們警方在演戲?」

  「是的。」蘇西點了點頭,解釋道,「這次『綁架事件』是我們組長親自佈置的,你爺爺在酒店裡協助安排,警方人員假扮成工作人員提前進入宴會現場,我們還為你找好了替身,你的家人現在應該在醫院裡,當然,被送去醫院的安洛,並不是真正的安洛。」

  安洛輕輕皺眉,把真正的安洛劫走,再把假安洛以重傷的理由送去醫院謝絕探視,用這種方法偷樑換柱,那位特案組的組長果然高明。這樣一來,大家的視線就會轉移到醫院裡的假安洛身上,真正的安洛送秘密送走,當然也更加安全。

  只不過……

  安洛有些疑惑地道:「如果是警方想找我談話,不必這麼大費周章、掩人耳目吧?」

  蘇西微微笑了笑,轉身坐到旁邊的沙發上說:「當然不止是找你問話這麼簡單。我們從線人那裡收到消息,有人出高價請頂尖殺手暗殺你,時間就定在這幾天,所以我們才會想辦法讓你來到壽宴現場,在他們動手之前先動手把你劫走。」

  安洛終於瞭解地點點頭。看來自己的推論並沒有錯,這件事果然有警方插手。之前在醫院收到的紙條顯然也是臥底警察遞給他的。

  安洛抬頭道:「這麼說來,真正查這個案子的是你們特案組,在媒體面前說沒有查到任何線索,也只是一種障眼法?」

  蘇西點頭,「沒錯,你被綁架一案,牽涉的範圍很廣,查案的過程嚴格保密,就我們特案組已經掌握的證據來看,或許還跟黑道的販毒集團有關。」微微一頓,「你有沒有聽說前段時間特案組在西川機場查獲了近半噸毒品的事?」

  安洛微微一怔,「你是說由私人飛機運往國內的那批毒品?」記得安澤曾跟他提起過,當時還是空軍協助警方在空中攔截的那架飛機,安澤連夜去執行的任務。

  「是的。」蘇西說,「在沒有失憶之前,你一定知道很多關於那個販毒集團的秘密,所以他們才想除掉你滅口。我們逮捕的那位林先生在口供中提到了你,這次派出殺手暗殺你的消息,也是我們在那邊的臥底打探到的。」

  安洛沉默下來。

  他一直以為之前被綁架只是安家內部的奪權之爭,沒想到居然牽扯到黑道甚至毒品販賣,原本簡單的綁架似乎突然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我們把你帶來這裡,一方面是保護你,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你能夠協助警方偵破這個案子。」蘇西說著就從隨身帶的盒子裡拿出一部手機,遞到安洛的手中,「你失蹤後不久,我們在西山下面的空地上發現了你的車子,這是在你車裡找到的。」

  是一部白色的手機,款式很簡單,屏幕被摔出了裂痕,倒是沒有摔壞。安洛按了開機鍵,眼前出現一排密碼鎖,以及「請輸入密碼」的提示語。

  蘇西說:「這是目前最高端的智能手機,輸錯密碼是沒有辦法進入系統的。安先生,你還記得自己的手機密碼嗎?」

  安洛搖頭,「不記得。」

  蘇西說:「你可以仔細想一想,最好能夠記起來。我想,你的手機裡,或許有一些可以幫助我們查案的東西。」

  安洛點點頭:「我會仔細想想。」

  蘇西看了他一眼,又說:「我們還在你的車裡發現了安澤的指紋,如果推斷沒錯,你跟你弟弟安澤在出事之前曾經見過面,並且有過不愉快的爭吵。」

  安洛皺眉,「難道你們懷疑這件事跟安澤有關?」

  蘇西沉默。

  安洛頓了頓,篤定地說道:「不可能是他,如果他想對我不利,這段時間有的是機會動手。至於爭吵,兄弟之間一言不合吵起來很正常,並不能說明什麼。」

  不知為何,安洛居然下意識地開口維護安澤,或許是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安洛對安澤這個弟弟漸漸放下心防,如果換成是安岩或者安陌,他一定不會這樣冒然開口維護……

  想到這裡,安洛不禁閉上了嘴。

  他對自己的失態也有些困惑。

  怎麼會這麼衝動地去維護一個人呢?警方這樣說,一定是有證據的……

  果然,蘇西又說:「車內還發現了安澤的血跡,你們應該不只是簡單的爭吵,所以警方才會懷疑你被綁架的事情跟安澤有關,就算無關,也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安洛有些反感她把安澤定位為嫌疑人,不悅地皺了皺眉,說:「這件事我並不記得,你們應該直接去問安澤。」

  「我們當然問過安澤,在你出事之後,安家所有人都給警方錄過口供。」蘇西頓了頓,「可安澤的說法是,那天並沒有見過你。」

  「……」安洛沉默下來。

  「顯然他在說謊。至於為什麼說謊,如果你能記起以前的事,那麼這些謎題就會解開。」蘇西又拿出一盒藥,遞到安洛的面前,「這是在你的車內發現的,氯丙嗪類的藥物,通常用於治療精神分裂症。」

  安洛輕輕皺眉,「你是說精神分裂症?」

  蘇西點頭,「你之前曾多次去心理診所諮詢,心理醫生已經確診你患有輕度的精神分裂症,你總會產生『自己是另一個安洛』這樣的幻覺,出事的那天上午,你也去過心理診所,這一瓶藥就是那天剛拿的,封口完好,還沒有打開過。」

  「……」安洛皺著眉頭看著這瓶藥物,上面奇怪的字符似乎有些眼熟。

  這個安洛真的患有精神分裂症?

  難道自己其實就是他,而之前的那些記憶,只是精神分裂之後產生的幻覺?

  這怎麼可能呢?安揚、蘇子航,那些記憶中活靈活現的人,怎麼可能只是幻覺?

  對於安揚十多年的苦戀,那樣刻骨銘心的感情,怎麼可能只是種幻覺?!

  那一段充斥著血型、殺戮和背叛,卻也曾有過溫暖和美好的人生,雖然並不完美,卻是屬於他安洛的,獨有的人生。

  如果那只是一種幻覺,那麼,自己豈不成了不存在的幻影?成了幻覺中的假象?

  「安先生,或許那位心理醫生會對你的記憶恢復有所幫助,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安排你跟她見面……」

  蘇西的聲音拉回了安洛的思緒。安洛冷著臉打斷了她,「我有些頭痛,想先休息。」

  蘇西沉默片刻,這才點點頭,說:「好吧,你先好好休息,我們組長現在還在醫院跟你家人交涉,等他晚上回來,你們再詳細談談。」

  送走蘇西之後,安洛躺回床上,習慣性地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裹了起來。

  事到如今,他突然有些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來歷。

  之前一直確定自己是27年前的安洛,在飛機失事之後重生到了這個安洛的身上,可是如今,這個安洛卻被診斷出患有精神分裂症,而自己的容貌、愛好、習慣……甚至是性格,都跟這個安洛一模一樣。

  那就意味著,也會有另一種可能的存在。

  比如,安洛這次是真的失憶了,真的忘記了以前的事情,而自己所記得的那一段人生,只不過是安洛精神分裂期間所產生的幻覺。

  是這樣嗎?

  僅僅是幻覺?

  可為什麼,那一切都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自小寄養在外婆家無依無靠的童年,回到安家之後被強迫學會喝酒的倍受煎熬的日子,跟安揚一起並肩闖蕩的青蔥歲月,認識蘇子航的那一場華麗的舞會,蘇子航的死,冰冷的墓碑,安揚的眼淚,還有最終在飛機上遇難時釋然的微笑……

  每一幕,每一個情節,都那麼的清晰明了,怎麼能用簡單的「幻覺」一個詞就把那一切全部抹殺?怎麼能用「精神分裂」這樣殘忍的診斷把安洛幾十年的經歷都全盤否定?

  不可能,自己就是二十七年前的安洛,絕不可能是幻覺……

  安洛緊緊攥住手指,躺在床上,只覺得全身一陣發冷。

  「哥哥……」安洛忍不住低聲喚道,「哥哥……」

  從來沒有如此刻般想念安揚。

  雖然他們沒有辦法在一起,雖然那種戀情不容於世,雖然最後兩人都屍骨無存,可至少,那一切都曾真實的存在過。

  不管是安洛,安揚,還是蘇子航,都曾經真實地在這個世上活過一回,哪怕他們最終死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可那些真摯而熱烈的感情,那些刻骨銘心的過往,

  Chapter 28

  好熱……周圍全是刺眼的火光……身體似乎在劇烈晃動……耳邊的尖叫聲、呼喊聲,吵得人頭痛欲裂……

  「哥哥,快走!」安洛的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格外乾澀。安揚卻非常平靜,輕輕按住了他顫抖的手,說:「你能走去哪裡?」

  「哥哥……」安洛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哽咽。

  安揚回過頭來,微笑著說:「比起老死病死,我們這樣一起死,其實也不錯。」

  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哥哥——」安洛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飛機失事的那一幕,安揚微笑的眼睛,就彷彿剛剛發生的一樣……

  安洛抓緊襯衣拚命深呼吸,卻聽耳邊突然響起個低沉的聲音:「你醒了?」

  安洛抬起頭,驀然對上一張年輕男人的臉。

  飛揚的劍眉透著一股玩世不恭的瀟灑,深邃的眼中帶著溫暖如春的笑意;熟悉的嘴唇微微上彎,冷靜而從容;還有熟悉的白色襯衫,整潔乾淨,始終像是新買的一樣。

  ——安揚?!

  安洛震驚地僵在床上。

  怎麼會是他?怎麼可能是他?難道這又是一場夢嗎?!

  「你似乎發燒了。」他的手輕輕探過來,貼在安洛的額頭試了試體溫,然後,好看的眉頭微微一皺,接著便轉身,倒了一杯水拿過來,手心裡還有兩顆不同顏色的藥片,「來,吃點退燒藥。」

  安洛怔怔地看著他,任他扶了起來,任他把水遞到唇邊,把藥喂了下去。

  直到微涼的水灌入喉嚨,安洛這才徹底清醒過來,緊緊抓住他的手說:「哥,你沒死嗎?到底是怎麼回事?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方的臉上似乎有些驚訝,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回去,微微一笑,說:「你大概認錯人了,我們之前並沒有見過。」

  「……」安洛一臉疑惑。

  「對了,介紹一下,我是特案組的組長安揚,負責你被綁架的這個案子,蘇西應該跟你說過大概的情況了。別擔心,我派人把你劫走,只是為了更好地保護你。」

  「……」安洛怔怔地看著他。

  安揚覺得他呆呆的樣子挺可愛的,忍不住笑了笑,說:「是不是因為我跟某人長得很像?你剛才一直抓著我的手叫我哥哥。可是,安洛,你是安家的長子,你並沒有哥哥。」

  「……」安洛從發呆狀態回過神來,沉默地看著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安揚低聲說道:「我知道,讓一個人接受自己有精神疾病,這很困難,也很殘忍。你不要怕,明天我會安排心理醫生跟你見面,到時候跟他好好談談,一定會對你有所幫助。」安揚輕輕拍了拍安洛的手背,說,「好好休息吧。」

  說罷便轉身往門口走去。

  安洛一直緊緊地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停在門口,才突然開口道:「經歷可以是幻覺,那麼感情呢?」

  安揚停下腳步。

  安洛說:「你會愛上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幻覺嗎?」

  安揚微微皺了皺眉頭,卻還是好脾氣地解釋道:「患有精神疾病的人,通常都沒有自知力,他們並不認為自己生病,反而覺得幻覺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回過頭來看向安洛,安揚不由得放柔了聲音,「你不要固執,等心理醫生來看過你,你的病情得到控制,以前的事,或許也能慢慢地想起來。」

  安洛並沒有理會他的話,反而自顧自地低聲說道:「他很喜歡黑玫瑰,對其他的花卻看都不看一眼;喜歡喝藍山咖啡,卻很討厭拿鐵的味道;喜歡吃竹筍和茄子,厭惡一切帶著辣味的食物;他煮粥的時候從來不放香蔥,看見蔥就會皺著眉頭挑出來……」

  「他有一個深愛的人叫蘇子航,他願意為他放下一切,他買好了結婚鑽戒,選好了世上最美的教堂,他想帶著他去國外註冊結婚,他們是我見過的最相愛的戀人。」

  安洛抬起頭來,目光定定地看向門口的安揚,臉上的表情無比認真,「他是我哥哥。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否定他的存在,包括你。」

  安揚沉默地看著安洛。

  安洛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根緊繃的琴絃,雖然強作鎮定,可下一刻,或許是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全面崩潰。緊緊攥起來的拳頭,微微發紅的眼睛,輕輕顫抖著的嘴唇,這樣故作鎮定的男人,看著居然有點兒讓人心疼。

  安揚想了想,說:「好吧,這件事我們暫且不討論。你現在需要休息,不要多想了。」說著便轉身走出去,輕輕關上了房門。

  沒有人知道,屋內的安洛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終於崩潰地用手抱住了頭,頭痛欲裂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腦袋裡的每一條血管,都像要爆開一樣的難受。

  多可笑?那個跟安揚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居然冷靜地宣佈這一切只是精神分裂產生的幻覺。他們居然想用精神分裂這個理由把安洛的人生全盤否定。

  可是,哪怕所有的人都用幻覺來解釋這一切,安洛也會默默堅持自己的信念。他不相信這是幻覺,因為安揚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是如同生命一樣珍貴的存在。

  安揚走到客廳時,蘇西正把一疊文件整理好,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安Sir,他怎麼樣了?剛才好像在做噩夢,我聽他一直在叫哥哥。」

  安揚平靜地說:「他有點發燒,我喂他吃了退燒藥,順便給了他一顆安眠藥,現在大概又睡著了。」

  蘇西點點頭,沉默了一下,輕聲說道:「其實他也挺可憐的,一直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裡,他想像中的哥哥根本就不存在……」

  「你先回去吧。」安揚打斷了她,「忙了一天,你也累了。」

  蘇西忙說:「我還是留在這裡吧,他們這次派出的殺手可不好對付。」

  「沒關係,這裡是我的私人別墅,知道這地方的人不超過五個,再說,那些殺手此刻正在想方設法混進醫院裡暗殺那個假安洛。」安揚微微笑了笑,說,「你先回去,這裡有我,不會有問題的。」

  蘇西微笑著敬了個禮,「那我走了啊,老大。」

  安揚點點頭,「嗯,路上小心。」

  等蘇西離開之後,安揚這才輕輕皺著眉頭轉身走到客廳,拿起電話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耳邊傳來一個男人冷靜的聲音。

  安揚低聲道:「別裝了,悅平,我有急事想見你,你現在有空嗎?」

  周悅平淡淡道:「安Sir,你們特案組查案不分時間的嗎?現在是晚上十點,我也要下班休息,有事明天再來查。」

  「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想見你一面。」安揚微微一頓,「這次,是我的私事。」

  周悅平沉默片刻,「好吧,認識你算我倒霉。你在哪裡,我直接過去找你。」

  半個小時後,周悅平的車子停在了安揚別墅的門口。

  安揚下樓把他接到客廳,周悅平環顧一遍四周,說:「有潔癖的男人果然可怕,家裡收拾得就跟殯儀館一樣幹淨。」

  「你非要損我幾句才高興?」安揚微微笑了笑,倒了杯煮好的咖啡遞給他,「喝咖啡嗎?」

  周悅平搖頭,「不了,我不愛喝咖啡,尤其是藍山咖啡。」

  安揚坐到他的對面,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說:「你就知道這一定是藍山?」

  周悅平說:「廢話,跟你熟的人都知道,你對咖啡很有講究,花大價錢買來正宗的咖啡豆親自煮來喝,而且只喝藍山。」微微一頓,嚴肅地道,「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你這種行為,可以算是輕度的偏執型人格障礙。」

  安揚看著咖啡,沉默片刻,低聲道:「我的習慣,也只有最熟悉的家人和朋友才知道,可是……他怎麼會知道?」

  「他?」周悅平驚訝地抬頭,「他是誰?」

  安揚輕輕皺眉,「一個陌生人,卻一口說出了我所有的習慣。喜歡黑玫瑰,喜歡喝藍山咖啡,喜歡吃竹筍和茄子,煮粥的時候從來不放香蔥。你認為這有可能嗎?」

  周悅平搖頭,「不會吧?你這些奇怪的習慣,很多連我都不知道。」

  「所以只能有兩種解釋,一種是他瞎猜,卻全都猜對了;另一種,就是他真的認識我,而我卻不記得他。」

  「……」周悅平沉默片刻,「說了半天,他到底是誰?」

  安揚微微一頓,「是個被診斷出精神分裂症的可憐人,他一直出現一種幻覺,在幻覺的世界裡,他有一個對他很好的哥哥。可現在的問題是,他幻覺中的那個哥哥,所有的習慣都和我一模一樣。」

  周悅平輕輕皺起眉頭,「這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你知道,我是獨生子,並沒有弟弟。可是我今天看見他,卻有種奇怪的熟悉感。他提到的另一個人的名字,我好像也在哪裡聽過。」

  「難道你認為,問題出在自己的身上?」

  安揚點了點頭,「我懷疑自己曾被做過催眠術。」

  「怎麼突然產生這樣的想法?」

  「因為我的記憶總有一段接不上,我的童年裡,好像有一年左右的空白。」安揚扭頭看向周悅平,說,「今天找你來就是這個原因,如果我真的做過催眠術,那一部分記憶,能不能重新找回來?」

  周悅平想了想說:「最好能找到當年為你做催眠術的心理醫生,如果換人來做,很有可能導致你的記憶出現錯亂。」

  「由你來做吧,你的專業水平,可以把這種風險降到最低。」

  周悅平道:「風險就算再低,那也還是存在的,我不能保證你不出事。」頓了頓,又嚴肅地道,「安揚,我勸你不要去冒這個險,你現在不是過得好好的嗎?童年的記憶丟了就丟了,有什麼要緊。」

  安揚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低聲說:「我是活得很好沒錯,但我不想虧欠任何人。如果這件事真的跟我有關,我絕不會選擇逃避。」

  他的臉上雖然帶著微笑,目光中所傳達的卻是強硬和堅決。

  周悅平看了他一眼,無奈地嘆口氣,「好吧,你這臭脾氣,做出決定也沒人可以說服。既然這樣,我就幫你這個忙。我需要先瞭解你被人催眠的具體時間。」

  安揚點點頭,「如果我的推斷沒錯,我被催眠的時間大概是在二十年前……」

  Chapter 29

  晚上十點,醫院走廊。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走廊的盡頭走了過來,在ICU重症監護室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他看上去很疲憊,坐在走廊旁邊的椅子上時,身體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挺得筆直。他僵硬地靠在牆上,目光卻一刻不離地看著病房的方向。

  重症監護室裡,病床上的人全身都被包得嚴嚴實實,身上插滿了各種輸液管,好像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個人世。

  「哥哥……」喉嚨裡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有種奇怪的沙啞,勞累了一整天的緣故,深邃的眼睛裡也是佈滿了血絲,「你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你能挺過去……」

  安澤原本認為,在經過了上一次的驚心動魄之後,他已經足夠堅強,他可以像上次一樣在電話中冷靜地說:「你認為我應該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口對著謝絕探視那幾個字發呆?」

  可是現在,他的確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口,對著謝絕探視那幾個字發呆。

  他根本不想離開,更不敢離開。他怕自己一轉身,安洛就會出事;他怕自己一離開,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原來,說出冷靜的話如此容易,可真正做到,卻太難。

  上次能夠克制住自己不飛到醫院去看他,只是因為有緊急任務將要執行,身為一個軍人,必須無條件服從上級的命令,他必須以任務為重,所以,他才能在打電話給周承平確認哥哥已經搶救過來之後,迅速地收拾好心情,專心地跟戰友們一起去執行任務。

  可是這次卻不一樣。

  眼睜睜地看著哥哥倒在遠處,想要衝過去抱緊他,卻突然被混亂的人群所隔開,只是那麼十幾米的距離,卻變得遙不可及,聲嘶力竭地叫著哥哥的名字,他卻沒有一點反應。

  那一刻,安澤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否則,胸口那種窒息一樣的痛苦又是為何?

  救護車,醫院,警察的盤問,耳邊嘈雜的聲音……

  混亂的一個上午,安澤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腦海裡一次次回放哥哥在面前倒下的畫面,安澤很想撲到他的面前為他擋下所有的傷害,可最後,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救護車抬走。

  強烈的懊悔和自責,幾乎要將安澤整個給淹沒。

  此刻,夜深人靜時,他終於冷靜了下來,這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病房的門前獨自坐著。如果這是哥哥最艱難的時刻,安澤只想,在門外默默地陪著他。

  陪著他就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安澤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媽媽打來的電話,手機時間顯示十一點半,不知不覺,他居然在這裡坐了整整一個小時。

  安澤接起電話,就聽耳邊傳來周碧珍冷靜的聲音:「安澤,你在哪?」

  安澤說:「我在醫院。」

  周碧珍皺了皺眉,「醫生說你哥哥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重症監護室又進不去,你還待在醫院做什麼?快回家來。」

  安澤說:「沒關係,我今晚就待在醫院,萬一哥哥半夜出什麼意外要做手術,我在這裡也好及時處理。」

  「安澤……」

  「媽媽早點睡,不用擔心我。」安澤的聲音有種不容拒絕的固執。

  周碧珍沉默片刻,掛斷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穿著一身白大衣的周承平風風火火走了過來。

  安澤看見他,疑惑地道:「承平?你來做什麼?」

  周承平無奈地道:「姑姑剛才打電話給我,說你還待在醫院裡,連晚飯都沒吃。我那裡正好有剛買的夜宵,走吧,一起去吃一點。」

  安澤搖頭,「我沒胃口。」

  周承平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病房一眼,說:「放心吧,安洛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你待在這裡沒用,去跟我吃飯,別餓壞了。」

  安澤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往裡看去,被窗簾隔著的病房裡,有個人躺在床上,身上連了各種監護儀的導線,隔著窗戶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側影。

  安澤低聲問道:「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周承平搖頭:「不行,重症監護室謝絕探視,他現在身體狀況不好,萬一感染了只會更加嚴重。」

  安澤輕輕皺眉,「我這段時間一直按營養師給的食譜給他調養,他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照理說不該比上次還嚴重……」微微一頓,疑惑地道,「子彈到底射中了哪裡?」

  周承平說:「手術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傷到了心肺之類的重要器官,否則也不會送來ICU。」

  安澤說:「你給我找件無菌衣,我穿上進去看看他。」

  周承平忙說:「不行。」

  安澤問:「為什麼不行?上次他住院,父親不也是穿著無菌衣去看他的嗎?」

  周承平沉默片刻,才說:「這次不一樣,這回是警方下的令,今天下午特案組的組長親自過來跟醫院領導打過招呼,未免有人趁機暗殺你哥哥,你哥哥在醫院裡必須接受重點保護,不允許主管醫生之外的任何人探視,家屬也不行。」

  安澤心中還有些疑惑,卻被周承平強行拉走,「走吧,去吃飯了。」

  這天正好是周承平值夜班,此時已是十一點半,急診科病區裡的病人們都睡了,光線很暗,安澤和周承平一起穿過病區走到值班室,果然見桌上放著兩份外賣。

  周承平把沙發上的雜誌拿開,說:「坐吧,我這兒有點亂。」

  安澤環視了一下四周,點點頭說:「嗯,非常亂。」

  周承平無奈地看他一眼,「你跟安岩還真是兩種極端,一個油嘴滑舌,死的都能說成是活的,另一個卻嚴肅正經,從來不知道說點好話哄人開心,所以說,追安岩的女人能排成一條長龍,你呢,到現在還是單身。」

  安澤打斷了他:「我餓了。」

  周承平把外賣推到他面前,「吃吧,十塊錢的牛肉飯,先墊墊肚子,待會兒餓了自己再去吃夜宵,醫院門口就有一家賣粥的店,通宵營業。」

  安澤點點頭,拿過一次性筷子,打開盒飯吃了起來。

  自從上午哥哥在宴會上出事之後,安澤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到了晚上的確是餓了,很快就解決掉一份盒飯。只是因為心情不好的緣故,吃在嘴裡也嘗不出什麼味道。

  周承平也吃完了盒飯,把飯盒拿出去扔進垃圾桶裡,這才回頭說:「安澤你還是回去吧,你媽挺擔心你的,這麼晚還打電話給我叫我給你買吃的。」

  安澤搖頭,「不了,我今晚就待在醫院裡。」

  周承平撓撓頭:「可是,醫院裡沒有給你睡覺的地方……要不你睡我的值班室?」

  安澤道:「不必了,有床我也睡不著。」

  周承平怔了怔,輕嘆口氣,「安洛也真是多災多難的,從小到大狀況不斷,又是車禍,又是綁架,又是失憶,今天又中了一槍,真是打不死的小強一樣。」

  安澤皺眉,「別亂說。」

  周承平笑了笑,「我說的也沒錯,雖然總是出事,可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你別擔心了,這次也一樣,他會熬過去的。」

  安澤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今天他被暗算的事,你怎麼看?」

  周承平想了想說:「警方正在查,不是說還沒線索麼?難道你有什麼看法?」

  安澤低聲道:「我覺得沒那麼簡單。今天來到宴會現場的人,除了安家的親朋好友,就是娛樂公司那幾個當紅明星,爺爺擔心出狀況,門口派人嚴格把關,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怎麼會有人帶槍潛入?」

  周承平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的也是。」

  安澤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起來,「所以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安家有內鬼,有人暗中協助,讓殺手順利地潛伏進來。」

  周承平震驚道:「內鬼?這怎麼可能?」

  就在這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周承平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走到門外接起電話,「喂,大哥,找我有事嗎?……我們醫院精神科的林教授?……我不認識精神科的人,稍等,我去幫你查一下通訊錄……」

  周承平的腳步漸漸遠去,安澤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這才轉身走到電腦桌前動了一下鼠標。

  屏幕亮了起來,桌面上彈出的正好是醫院的病歷管理系統。安澤在查找框裡輸入安洛的名字,果然搜出了一份最新的病歷記錄。

  入院時間,617AM1100,接診醫生:周承平。

  「手術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傷到心肺之類的關鍵器官吧,否則也不會送來ICU……」回想起剛才周承平的話,安澤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

  既然周承平是安洛的接診醫生,也就是說,安洛入院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今天所發生的襲擊事件,安洛是他的表哥,還是他最好的朋友,照理說他應該對安洛的病情非常關心才對,怎麼可能連子彈傷到哪裡都不知道呢?

  上次堅持搶救、不到最後一刻始終不放棄的周承平,這回卻連安洛傷勢如何都說不清楚?這太不合理了。

  周承平他為什麼要騙人?

  安澤的心裡突然產生一種奇怪的不安。

  正好周承平剛才吃飯的時候把白大衣脫下來掛在了衣架上,安澤果斷地拿下他的白大衣,穿到自己的身上,再從抽屜裡拿出一次性的無菌口罩戴好,只露出一雙眼睛,這才迅速地轉身出門。

  深夜裡的醫院,靜得落針可聞。

  安澤穿著白大衣快步穿過走廊,徑直到達重症監護室的門口,值班護士正在護士台前打盹,突然見面前出現了一個醫生,戴著口罩看不清是誰,小護士眯著眼睛看了眼他的胸卡,這才道:「周醫生啊,這麼晚有事嗎?」

  安澤壓低聲音,學著周承平的語調說:「嗯,我來看看病人的情況。」

  小護士笑了起來,「周醫生值班真是辛苦啊,這麼晚還來看病人。」

  安澤點了點頭,走到病房門前,拿出周承平口袋裡的職工卡,在門上輕輕一刷,果然,隔離病房的門被緩緩打開。

  安澤走進病房關上門,快步走到病床前,低聲說道:「哥哥,我來看你了。」

  病床上的人並沒有反應。

  安澤疑惑地湊近,伸出手掀開厚厚的被子——

  躺在床上的,並不是他心心唸唸擔心記掛的哥哥,而是一個塑膠製成的模型假人。

  Chapter 30

  安澤僵在原地,看著床上的人體模型沉默了許久,這才冷靜地把被子蓋回去,轉身出門。

  回到急診病區之後,安澤迅速把白大衣脫下來掛回衣架上,剛要出門,卻跟匆忙回來的周承平撞上。

  周承平疑惑地道:「怎麼了安澤,急著去哪?」

  安澤說:「我回家一趟。」

  看著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夜色裡,周承平不禁困惑地撓了撓頭。

  手機又響了起來,周承平接起電話道:「哥,你說的那個教授,他三年前已經出國養老去了……嗯,我今晚值班,先掛了啊……」

  「好,拜拜。」周悅平掛斷電話,回過頭說,「當初你做催眠術的醫院,精神科的醫生退休的退休出國的出國,現在沒一個在,看來要找到那個醫生並不容易。」

  安揚點點頭,「沒關係,你來做吧,我相信你這心理學博士的學位不是白拿的。」

  周悅平揚眉,「我的水平當然不差,可這樣做還是有一定的風險,你再仔細想想,我也需要做一些準備。」

  安揚說:「可以,具體時間你來定。」

  「嗯,那我先回去了。」周悅平站起來,拿過沙發上的外套,「今天去參加安老爺子的壽宴,居然遇到有人持槍襲擊,我被你那幫兄弟扣在酒店裡一下午,問這問那的,頭都要爆了。」

  安揚微微一笑,「警方查案都是這樣,習慣就好。」

  周悅平看他一眼,「是,安Sir,我很樂意跟你們警方合作。」

  安揚微笑著把周悅平送到門口,又低聲說:「對了,這件事暫時不要讓我父母知道。」

  「這個自然,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病人,作為一個心理醫生,我有為病人保密的職業道德。」周悅平打了個放心的手勢,「走了,拜。」

  「嗯,拜拜。」

  回到別墅之後,安揚在客廳裡慢慢喝光了咖啡,這才起身走到安洛所在的臥室前,輕輕推開了臥室的房門。

  藉著月光,可以看到床上的男人正在安靜地沉睡著,吃了安眠藥的緣故,他睡得很沉,只是習慣性地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裹了起來,蒼白的嘴唇被牙齒輕輕咬住,似乎有些不安。

  安揚走到床邊,輕輕伸出手試了試他額頭的體溫,還好,燒已經退了。

  不管他是精神分裂,還是跟自己真的有什麼淵源……此刻,站在床邊,看著臉色蒼白的他,安揚突然覺得,這樣皺著眉頭連睡夢中都如此不安的人,很讓人心疼。

  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他柔順的發絲,安揚微微笑了笑,低聲開口道:「安洛,你放心,我一定會查出真相,還你一份安寧。」

  安家別墅。

  安澤的車子開回家時,整棟別墅依舊燈火通明,顯然他們並沒有睡。安澤迅速把車子停好,拿出鑰匙開門進屋,一進門就看見爺爺和父母正坐在客廳裡,似乎正在討論什麼,見安澤進來,大家都頗有默契地停止了談話。

  安光耀開口道:「安澤,你哥哥怎麼樣了?」

  安澤答道:「醫生說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

  安光耀點點頭,「那就好,都忙了一天了,你們都去睡吧。」說著便轉動輪椅往自己的臥室走去。

  安澤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輪椅,「爺爺,我送你去臥室。」

  把輪椅推到臥室之後,安澤突然反手鎖上了門。

  安光耀回頭,疑惑地道:「怎麼?有話跟我說?」

  安澤點了點頭,低聲問道:「爺爺,這件事是您安排的嗎?」

  安光耀笑了笑,「爺爺腦子不靈光,聽不懂你的意思。」

  安澤說:「我們當時全被警方扣留在案發現場,哥哥是您親自送去醫院的,難道您沒有發現不對的地方?」

  安光耀繼續裝糊塗:「不對?什麼地方不對?」

  安澤認真地道:「爺爺,告訴我,哥哥被你送去哪了?」

  安光耀說:「他受了重傷,我當然送他去醫院了。」

  「可醫院裡的那個根本就不是他。」

  看著面前一臉著急的安澤,安光耀輕輕摸了摸下巴,心底無奈地想:就知道瞞不過這個精明的老四,早知如此,應該給他也打一針麻醉劑才對。

  「爺爺,哥哥他……」

  安光耀打斷了他,「你哥哥現在很安全,其他的事你不必多問。」

  「可是爺爺……」

  「去睡覺。」安光耀打了個呵欠,「我困了。」

  安澤見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只好轉身離開了臥室。

  等安澤走後,坐在輪椅上的安光耀突然睜開眼睛站了起來,皺著眉頭在屋裡來回走了兩遍,想到辦法,趕忙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喂,林將軍,這麼晚打擾你真是不應該……咳咳,我那個孫兒安澤,整天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十分頭疼。您看,有什麼任務安排給他,好讓他活動活動筋骨……」

  次日大早,安澤突然收到軍部命令,讓他從下週一也就是明天開始,負責接下來兩週的日常空域巡查任務。安澤皺著眉頭打了電話給於乾坤:「乾坤,日常巡查不是向來由你負責的嗎?怎麼突然把這任務安到我的頭上?」

  於乾坤道:「今天早上下來的命令,我也覺得挺奇怪的。」

  安澤沉默片刻,說:「能不能幫我個忙?我現在有急事走不開,想要請兩週的假,假條我待會兒傳真給你,麻煩你幫我轉交。」

  於乾坤說:「當然沒問題。不過,上面要是不批怎麼辦?」

  安澤微微揚了揚唇角,「會批的。」

  早餐時間,安光耀的手機突然響起,是來自老朋友林將軍的電話,「安老,安澤剛剛申請了兩週假期,說是他祖父身體欠佳,坐著輪椅行動不便,他大哥重傷在院,二哥忙於電影拍攝,家裡沒人照料,所以他想請假回家照顧他爺爺……」

  安光耀瞪大眼睛:「這……你應該不會批吧?」

  林將軍說:「那怎麼行,你家安澤在軍隊表現一直非常優秀,平時勤勤懇懇,從來都不請假,這次既然這麼有孝心請假回家照顧你,我不批准,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吧?」

  安光耀:「……」

  「他說你行動不便,還坐著輪椅,我說安老,你的病情是不是又嚴重了?」

  「咳咳,是有那麼一點嚴重……」

  就在這時,安澤突然在門外敲門:「爺爺,起床了嗎?」

  安光耀趕忙掛了電話,轉身坐回輪椅上,一臉嚴肅地說:「進來吧。」

  安澤推開門,走到安光耀的面前,低聲說:「爺爺,您就別裝了,我進去重症監護室看過,床上躺的是假人,哥哥一定被你秘密送走了。」

  「……」對上安澤認真的目光,安光耀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告訴我他在哪?」安澤很固執。

  沉默片刻後,安光耀這才湊到安澤的耳邊,低聲說道:「你哥哥被警方保護起來了,具體地方我也不知道,總之,他現在很安全,你放心吧。」

  安澤輕輕皺了皺眉,「昨天壽宴上哥哥中槍的事,也是爺爺安排的?」

  安光耀點了點頭,「你哥哥出事之前曾約我見面,說有重要的事想告訴我,我想,他的手機裡一定被人安裝了竊聽病毒,所以在他來找我的路上才會被人綁架。你要幫助你哥哥找回記憶,我們才能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麼。」

  安澤慎重地點點頭,「爺爺放心,我不會再讓他出事的。」

  安光耀朝安澤招招手,讓安澤把耳朵湊過來,這才小聲說道:「跟著特案組的組長安揚,或許能找到你哥哥所在的地方。」

  安澤剛要說話,卻聽安光耀突然咳嗽了一聲。

  門被推開,安郁冬怔了怔,說:「爸爸這麼早就起了?」

  安光耀微笑著點點頭,「嗯,去準備早餐。」

  早上八點,西林市警局。

  一輛白色的車子穩穩地停在了警局旁的停車場,一個穿著白色襯衣的年輕男人從車內下來,轉身向警署走去,一路上遇到熟人叫他「安Sir」,他就會露出個溫和的微笑,點點頭說:「早。」

  街道對面,二樓的咖啡廳裡,安澤手裡拿著杯咖啡,深沉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人的背影。

  年輕的警官,容貌也是英俊不凡,他就是特案組的組長安揚。

  安澤曾聽好友於乾坤提起過這個人,據說他警校畢業之後去國際刑警總部接受了幾年專業培訓,回國之後進入特案組,偵破好幾起重大案件,年紀輕輕就當上特案組的組長,推理能力非常的出色。

  西林市警方下設好幾個部門,特殊案件調查組就是其中最為特別的一個,他們受總部調派,工作時間極不穩定,接手的都是上級直接指派的特別案件,查案的過程也嚴格保密。

  安洛被綁架一案居然移交給了特案組,那一定是爺爺在背後推波助瀾,安光耀在本地打拚多年,軍隊警署醫療界都有他的熟人,有他暗中參與此事,安澤也放心了不少。

  安洛現在顯然是被警方秘密保護了起來。雖然知道他很安全,可安澤還是放心不下,想迫切地見他一面,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受傷。他的腿還沒好,行動不便,自己不在他身邊,他上下床、去洗手間,這些瑣事又有誰來照顧?而且他在軍區醫院接受規律的康復治療,如今治療突然中斷,會不會對恢復產生影響……

  安澤越想越是心亂。也只有遇到安洛的事,他才會這樣失去冷靜。

  下午五點,安揚終於從警署走了出來,安澤趕忙從咖啡廳下來,坐進自己的車裡。見安揚的車緩緩開出了停車場,安澤發動引擎,沉默地跟在了他的後面。

  白色的車緩緩開過市區繁華的街道,在十字路口停了下來,身後,一輛黑色的私家車正緊追不捨。

  「安Sir,我們被跟蹤了。」車內的蘇西緊張地說道。

  安揚看了眼後視鏡裡那輛黑色的轎車,唇角微微上揚,「看我甩掉他。」

  話音剛落,方向盤用力一轉,白色的車子突然如同離弦的箭一般衝向前方

  前方正是本市最大的立交橋,有十六個不同的出口,安揚的車子在立交橋上拐了一個大彎,從東南方的出口拐了出來。下班高峰期,路口正好遇到紅燈,安揚迅速讓車子隱入混雜的車群中,從後視鏡裡一看,那輛黑色的轎車果然不見了蹤影。

  蘇西鬆了口氣,說:「想跟蹤我們安Sir,他也太自不量力了。」

  安揚笑了笑,沒有說話。

  紅燈變成綠燈,安揚再次發動引擎把車輛拐入了通往郊區的高速公路。

  片刻之後,蘇西突然驚訝地道:「你看,那輛車!」

  安揚瞄了眼後視鏡,發現那輛黑色的車子居然再次悄無聲息地跟在了身後,如同緊緊咬住獵物的豹子一樣,一刻也不松口。

  「呵,有意思,居然沒甩掉。」安揚微微笑了笑,突然一踩油門,連超前方的三輛車子。

  「這什麼人,開車不要命了!」被超車的司機忍不住抱怨,「……我靠!又來一輛?!」

  一白一黑,一前一後,兩輛車子如同賽跑一般在高速公路上飛速奔馳!

  安揚本以為這樣快的車速,再加上極端的飆車技巧,可以輕鬆地把身後那輛車子甩開,可奇怪的是,無論安揚怎麼拐來拐去,那輛車依舊穩穩地跟在後面,始終保持著十幾米的距離,顯然,今天遇到了一位善於跟蹤的高手。

  一個小時之後,安揚把車從高速公路的出口開了出來,停在路邊。

  後面那輛車也停了下來,蘇西警惕地把手按向腰間的手槍,安揚倒是神色平靜,開門下車,走到那輛車子的面前,輕輕敲了敲車窗。

  車窗被放了下來,安揚驀然對上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

  車內的男人很年輕,劍眉星目,有種血性男兒特有的剛毅氣質,高挺的鼻樑下,形狀美好的嘴唇正緊緊的抿了起來,讓整張臉顯得嚴肅而冷峻。

  居然是安洛的弟弟,安家四少——安澤。

  安揚心中有些驚訝,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用玩笑的口吻說道:「安澤,這麼多年,你是唯一一個能連續跟蹤我兩小時還沒有跟丟的人。」

  安澤的表情很平靜,低聲說道:「過獎了,我接受過專業訓練。」

  安揚微笑著點點頭,「你倒是很坦誠。那麼,直說吧,跟著我到底有什麼事?」

  「我想知道我哥哥的下落。」

  「你哥哥?」安揚頓了頓,「他不是在醫院嗎?」

  「這是你跟我爺爺聯手演的一場好戲,那些騙人的話不必跟我說。」安澤微微一頓,目光直直看向安揚,「讓我見哥哥一面。」

  安揚搖頭:「不行,你哥哥現在被人盯上了,我必須保證他的安全。」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用手銬銬著我,拿槍指著我的後背,押著我去見他。」

  「……」安揚沉默下來。

  「你甚至可以把我關起來,切斷我跟外界的所有聯繫。」安澤微微揚了揚眉,「我今天出來時換了一套全新的衣服,手機也留在了家裡,我的身上不會有竊聽器。」

  「……」

  「如果安Sir不同意,我只好每天都在警署門口等你下班。我跟蹤人,還從來都沒有跟丟過。」

  良久之後,安揚終於無奈地笑了笑,說:「你還真是固執。」轉身往車旁走去,打開車門時,又回頭招了招手,「走吧,跟緊一點。」

  半小時後,兩輛車子一前一後停在了安揚別墅的門前。

  安澤開門下車,看了眼面前兩層高的別墅,問道:「他就在這裡?」

  安揚點點頭:「這是我的私人別墅,目前來說還很安全。」拿出鑰匙打開門,安揚回頭笑了笑說,「進去吧,你哥哥在一樓的臥室。」

  安澤走進屋裡,快步衝到臥室的門口。

  打開門,果然見安洛在臥室裡,正靠在床頭看書。

  聽見有人進來,安洛抬起頭,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眸——安澤?他怎麼來了?安洛驚訝之餘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安澤突然像只大型動物一樣直接撲了過來。

  「哥哥。」安澤把安洛整個抱進懷裡,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狠狠收緊了手臂,「我來看你了,哥哥。」

  「……」安洛手裡的書「砰」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Chapter 31

  安揚和蘇西正好走到臥室門口,見安澤正緊緊地抱著他哥哥,而安洛卻是一臉疑惑,甚至被這突然而來的熱情擁抱弄得有些手足無措,連手裡的書都掉到了地上……

  安揚好笑地摸了摸鼻子,輕輕替他們關上房門。

  臥室裡,安澤正緊緊地抱著安洛,幾乎要將兩人的身體揉在一起一樣的力度,讓安洛甚至有些呼吸困難。安洛掙紮了一下,安澤卻把手臂收得更緊了。

  安洛不適地皺了皺眉,剛要開口讓他放開,卻聽耳邊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哥哥,我還以為你真的出事了……」

  安洛怔了怔,聽著安澤明顯因為睡眠不足而沙啞的聲音,心裡不禁有些感動,伸出手來,安慰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低聲說:「我沒事,你先放開。」

  安澤這才放開了懷抱,盯著安洛的臉,認真地問:「真的沒受傷嗎?」

  這樣曖昧的距離,鼻子的距離不到五釐米,稍微往前就可以直接親吻到對方……他說話時的呼吸暖暖的噴在臉上,那雙深邃的眼中,擔心、關切,種種濃烈的情緒夾雜在一起,安靜的臥室裡,甚至能夠聽到他激烈的心跳聲。

  被這樣近距離地注視著,安洛心裡有些不自在,卻奇怪的……並不想躲開。

  這兩天來發生了太多事情,爺爺壽宴上被人襲擊,醒來時卻在陌生的地方,又有人告訴他安洛患有精神分裂症,之後又遇上安揚……

  一切都來得措手不及,腦子裡也變得一團混亂。

  安洛表面上故作平靜,心底其實非常的不安,他很希望有個人能夠陪在身邊,可安家的那些家人,到現在連一個電話都沒有……他們一定認為安洛在醫院裡搶救,根本不可能懷疑醫院裡的安洛是假的。

  直到安澤突然出現在面前,安洛這才發現,原來這兩天裡,自己隱隱期待著的其實就是這一刻……安澤帶著關心的目光,讓安洛心裡某個空洞的地方,似乎填上了些什麼。

  「哥哥。」安澤疑惑地問道,「我明明看見你被子彈射中,為什麼你沒有受傷?」

  安洛被他的聲音拉回了思緒,低聲解釋道:「我是被麻醉彈射中然後失去了知覺,你們聽到的槍聲應該是另一個人在作假,當時現場有很多假扮成酒店工作人員的警察,故意製造混亂,趁機把我帶走的。」

  「哦,原來如此。」安澤點點頭,看了安洛一眼,輕輕握住他的手,「你沒事就好。」

  兩人沉默地對視著,片刻後,安洛突然問道:「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

  安澤輕咳一聲,「我跟蹤警察,一路跟了過來。」

  「……這太胡鬧了。」安洛擔心地皺了皺眉,「他們沒有為難你嗎?」

  安澤搖頭,「沒有,他們同意我來見你。」

  「可軍區那邊……」

  「放心,我請了假的。」安澤微微笑了笑,沒想到哥哥居然會關心自己,忍不住把手握得更緊了些。

  安洛被他握住手,心裡有些彆扭。卻又覺得……兄弟之間,握一下手也沒什麼大不了,安澤那麼關心自己,專門請假跑過來,自己也不好冷著臉甩開他的手吧?

  忽略了心底的怪異感覺,任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安洛不知說什麼好,只好沉默下來。

  兩人都不再說話,呼吸交融之間,氣氛似乎變得有些曖昧。

  就這樣靜靜地跟他待在一起,安洛發現,自己居然並不反感。

  突然,門被推開,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帶著笑意的聲音:「你們兄弟兩個敘舊敘完了嗎?」

  安洛迅速抽回手去,臉色有些尷尬。

  安澤被打擾到,自然很不爽,回頭冷冷地道:「安Sir有事嗎?」

  安揚微微笑了笑,「聊天可以填肚子嗎?出來吃晚飯,吃飽了再慢慢聊。」

  安澤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回頭說:「哥哥你餓了嗎?先吃晚飯吧。」

  說罷,便很自然地伸出手,掀開被子,直接把安洛打橫抱了起來。

  「……」安揚的眼中滿是驚訝。

  「……」安洛更是尷尬得恨不得把安澤一腳踢出窗戶,身體也僵硬下來,「安澤,快放我下來。」他怎麼能在別人面前這樣抱來抱去的……

  安澤卻一臉鎮定,低聲說:「你的腿又不能走路,我抱你去吧。之前在家也是這樣,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安洛心情複雜地看了安揚一眼,發現安揚一臉事不關己的神色,帶著笑的樣子,更像一個看好戲的旁觀者。

  安洛心裡有些鬱悶,轉過頭,任憑安澤把自己抱到了餐廳。

  餐廳裡已經準備好了晚飯,一次性餐盒的包裝顯然是直接帶來的外賣,菜倒是挺豐盛,擺了滿滿一桌。

  蘇西見三人都出來,這才微笑著說:「還好今天多買了兩盒,不然可就不夠吃了。」

  安澤看見她,有些驚訝:「……小婉?」

  蘇西搖頭,「我不是徐婉,這事待會再說啊,先吃飯,吃飯。」

  四人圍著餐桌吃飯,安澤習慣性的給安洛夾菜,安洛趕忙擋住他的筷子,「我自己來……」安澤卻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前就乾淨利落地把一塊排骨夾到了他的碗裡,「哥哥多吃一點。」

  蘇西和安揚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一頓飯在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安洛的臉色有些僵硬,倒是安澤依舊鎮定自若,走到安洛座位旁邊,當著兩位警察的面,把哥哥抱回了臥室。

  蘇西看著緊閉的臥室房門,沉默片刻,終於忍不住說:「老大,你不覺得,他們之間有點奇怪?」

  安揚微微笑了笑,「他們兄弟感情好而已,看得出安澤很關心他哥哥。再說,安澤不去抱他哥哥,難道要我們兩個警察去抱?」

  「……」蘇西困惑地撓撓頭,「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安洛的車裡發現安澤的指紋和血跡,他們感情真這麼好的話,也不至於大打出手,打出血吧。」

  安揚說:「這也是我帶安澤來這裡的原因。」

  蘇西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故意帶他回來的。」

  安揚點點頭,「我也想弄清楚,安洛出事那天跟安澤見面到底談了些什麼。安澤既然說謊,那就一定有不得不說謊的理由。」

  臥室內,安澤把安洛放到床上,自己也坐回床邊,低聲問道:「哥哥的腿怎麼樣了?」挽起褲腿,伸出雙手握住小腿的肌肉,輕輕按了按,「有感覺了嗎?」

  安洛點頭,「有一點。」

  安澤微笑起來,「看來已經在恢復了,明天開始我每天都給你按摩,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安洛還是有些不放心,「你留在這裡,軍區那邊真的沒關係?」

  安澤說:「沒關係,最近沒什麼事,我的假條也批准了。」

  「哦。」安洛沉默片刻,「那家裡呢?」

  「他們都以為你在醫院,爸媽公司一堆事情要忙,安岩和安陌也都有自己的事,就算去醫院看你,醫生也會找藉口攔住,再說還有爺爺在,你放心吧,不會穿幫的。」

  安洛這才放下心來。

  兩人都沉默不語,安澤低著頭認真地按摩著安洛的雙腿,烏黑的發絲垂下來擋住額頭,這樣的安澤,突然讓安洛心底升起一種奇怪的暖意,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卻又僵硬地縮了回來。

  只有安澤,會發現醫院裡的那個安洛是假的。也只有安澤,會想方設法地跑來看他。

  其他那些家人,平時看上去關懷備至,關鍵時刻卻各忙各的,完全不知道安洛已經被秘密劫走。他們不會在意安洛是否吃得慣、睡得好,更不會在意安洛殘廢的雙腿恢復成了什麼樣。

  看著安澤垂著頭認真給自己按摩的樣子,安洛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發不出一點聲音。

  ——如果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哥哥,你還會在意我的生死,關心我的雙腿能否走路嗎?

  安洛的心裡突然有些難受。

  原本非常篤定地認為自己不可能是安澤的哥哥,一定是重生到這個安洛的身上的,安家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可是現在安洛卻有些矛盾,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安澤跟他就一點關係都沒有了,他雖然可以守住那段關於安揚的回憶,卻一定會失去安澤。

  原本以為自己重新活下來,可以孑然一身,瀟灑自如,不在乎任何事,也不在意任何人。可是現在,安洛卻發現,自己居然開始在意起安澤。

  這麼好的弟弟,這麼真的情誼,這樣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安洛雖然冷漠,又不是鐵石心腸,這些日子的相處,早就把安澤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一樣看待了。

  要全部割捨,變成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似乎有些……捨不得。

  察覺到哥哥溫柔的注視,安澤疑惑地抬起頭來,低聲問道:「哥哥,怎麼了?」

  「哦……沒什麼。」聽他叫哥哥,安洛的心裡有些不太舒服。

  自己並不是他的哥哥,佔據了這個安洛的身體,還要佔據屬於安洛的親情,這樣做太過自私,對於安澤來說也很不公平。畢竟安澤真正的哥哥已經不在了,這個身體早已換了另一個靈魂,作為最親密的家人,安澤有權利知道這個真相。

  「安澤,我……」安洛剛想開口,門卻被突然推開。

  安揚站在門口,微笑著說:「安澤,有沒有時間跟我談一談?」

  Chapter 32

  安澤有些反感這位警官總是在關鍵時刻冒出來破壞氣氛,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說:「安Sir有什麼話,當著我哥哥的面說吧。」

  安揚沉默了一下,「你不介意的話,當然可以。」

  安揚走過來,轉身在臥室的沙發上坐下,抬頭看著安澤,平靜地問道:「上個月22號,下午三點,你在哪裡?」

  「我已經說過了,我當時在百貨大樓買東西。」

  「沒錯,你的口供中的確說你那天在百貨大樓,並沒有見過你哥哥,我們也查到了你的信用卡在那天的確有過消費記錄。」安揚微微一頓,「可是,我們也在你哥哥的車內發現了你的指紋和血跡,這又如何解釋?」

  見安澤沉默不語,整個身體都僵硬下來,安洛有些心疼,輕輕拍了拍安澤的手背,低聲說道:「安澤,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說謊?」

  「……」安澤緊抿著嘴唇,似乎很難開口。

  安洛握住他的手,低聲說:「沒關係,是什麼原因,你直接說出來,我相信那次綁架案跟你並沒有關係。」

  安揚也說道:「安澤,對警察說謊並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執意不合作,我只能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逮捕你,你要知道,我們掌握的證據對你很不利。」

  安澤沉默片刻,這才面無表情地說:「那天,我看見哥哥聽從父親的安排跟一個姓林的女人相親,我認為那個女人配不上哥哥,哥哥卻說我多管閒事,我們在車內發生爭執,哥哥一怒之下揍了我一拳,我的嘴角流了血,可能就是這樣,才把血跡留在了車裡。」

  「……」安揚和安洛對視一眼,兩人顯然都不太相信這樣的解釋。

  安澤皺眉道:「如果不信,你們可以去找到那個女人對質,那天她跟哥哥在西餐廳一起吃飯,湊巧被我看見。」

  安揚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突然開口說:「你說的那個姓林的女人,是不是叫做林曉彤?」

  安澤低頭想了想,說:「沒錯,就是這個名字。」

  安揚平靜地說:「她已經死了。」

  「……」安澤臉色僵硬地回過頭來,「什麼時候的事?」

  「上週三,她的屍體是在江邊發現的,因為林曉彤一直待在國外,認識她的人並不多,這個案子我們查了很久都沒查到線索,只知道她死於槍傷。」安揚微微一頓,「沒想到安洛失蹤之前居然見過她,這麼說來,兩個案子之間或許有些關聯。」

  安洛沉默下來,眉頭也緊緊皺起,他的腦海裡恍惚滑過一些奇怪的片段,那些片段像是褪了色的老電影一樣模糊不清,有些聲音,還有一個女人的面孔……

  「可惜安洛失去了記憶,很多事情,也只有安洛你才可以給出合理的解釋,所以,我想盡快約心理醫生跟你見面……」

  「心理醫生?」安澤疑惑地道,「為什麼我哥哥要見心理醫生?」

  安洛趕忙打斷了他,「請心理醫生來跟我談談,或許能讓我想起以前的事。」

  安澤回頭看向安揚,安揚微微笑了笑說:「就是你哥哥說的那樣。」

  安澤雖有些懷疑,卻沒有多問,見哥哥神色疲憊,便開口道:「哥哥,早些休息吧。」

  安洛點了點頭,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安澤替他拉好被子,這才轉身跟安揚一起出門。

  走到客廳時,安揚突然說:「如果連真話和謊言都無法分辨,我這個特案組的組長,豈不是白當了?」

  安澤平靜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安揚微微笑了笑,「那天你跟你哥哥爭執的原因,你還是不肯跟我說實話?」

  安澤低聲說:「那是我們兄弟之間的私事,跟這個案子並沒有關係,我有權利不透露自己的隱私。」

  安揚說:「你哥哥的大腦並沒有實質性的損害,他突然失去記憶一定是心理上的原因,總有一天他會想起以前的事,你以為你能瞞得住嗎?」

  安澤僵了一下,沉默片刻,才說:「那也是我們之間的事,跟你無關。」

  安揚看著他良久,終於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還真是很固執啊。」說到這裡,突然話鋒一轉,「還好我並沒有懷疑過你,否則,你現在應該戴著手銬待在警局,以我掌握的證據,你可是頭號犯罪嫌疑人。」

  安澤疑惑地道:「你為什麼不懷疑我?」

  安揚笑了笑說:「一個如此關心他哥哥的人,又怎麼會下手殺害他的哥哥?」

  安澤皺眉道:「或許我只是假裝跟他兄弟情深,反而在他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殺害他。」

  安揚搖頭,「一個人不可能毫無理由地去殺害另一個人,我們查案首先要知道兇手的作案動機,你殺害你哥哥,並沒有任何作案動機。」

  安澤覺得這位警官的歪理還挺有意思,忍不住道:「爭奪家產不是動機嗎?」

  「那又何必把商學院的志願改成毫不相干的軍校?」

  安澤微微一怔。

  安揚低聲說:「安澤,我查過你,很清楚你的底細,這也是我從來都沒有懷疑你的原因之一。至於原因之二,表情可以偽裝,謊言可以編造,但我相信,感情是假不了的……你對你哥哥的情意,裝不出來。」

  「……」直到安揚走到樓上的臥室,安澤還靜靜地站在原地沉默著。

  他對哥哥的情意,是發自內心的情不自禁,即使影帝也不可能裝出來。

  只可惜,在外人看來的兄弟情深,卻不是單純的兄弟之情。他想擁抱他,佔有他,陪在他的身邊一生一世……這樣不容於世的感情,沒有人理解,更不會有人支持和祝福。

  安澤深愛著哥哥,始終都是安澤一個人的事。

  「你說的那個姓林的女人是不是叫做林曉彤?」「她已經死了……」「安洛,再見了……」「小洛乖,聽話……」「哥哥,帶我去吧……」

  ——是誰在叫他?耳邊的聲音為什麼那麼混亂?

  安洛皺著眉頭,緊緊抱住了頭。

  大腦亂成一團,似乎所有的血管都爆裂開來,血液在腦海裡蔓延成一片,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刺目的血紅色,嘴裡充滿了令人難受的血腥味。

  「哈哈哈,你以為就憑你,能粉碎我們的整個計劃?」「安家大少爺,你未免太天真了!」給我好好教訓他!「

  ——是什麼打在身上,胸口的皮膚像是被撕開一樣疼?

  「把東西交出來!你真以為你是安家長孫我就不敢動你?安洛,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怎麼,還不肯說?給我狠狠地打!打到他開口為止!」

  「不要……不要逼我……我不是安洛……我不是安洛……」

  「哥哥,哥哥醒醒!」

  安澤沒想到,回到臥室時看見的居然是這樣一幅畫面!

  安洛正用雙拳拚命捶打著自己的腦袋,雙眼佈滿血絲,口中一直在喃喃地說著:「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心臟被整個揪了起來,拳頭打在他的頭上,安澤卻心疼得幾乎窒息。

  快步走到床邊,抓住他胡亂揮打的手,把他緊緊地擁入懷中,安澤心疼地說道:「哥哥,醒一醒,你又做噩夢了,哥哥……」

  ——暗無天日的工廠廢墟,身後冰冷的牆壁,刺鼻的血腥味,全身的骨頭都要碎裂一樣鑽心的痛楚……心臟似乎在慢慢停止跳動,每一次呼吸都讓肺部像是被擠壓一樣痛苦……

  ——不,不可以就這樣死去……安洛,你要撐住,你不能死……

  似乎有人抱住了自己?身上是熟悉的,暖暖的溫度。

  「我……沒死嗎?」安洛睜開眼睛,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安澤。

  安澤心疼地抱緊了他,「哥哥,你沒事,那只是夢……別怕……你不會有事……」手指溫柔地撫過他的脊背,一遍又一遍,像在安慰受驚的動物一樣,輕輕的撫摸著。

  安洛終於從可怕的夢靨中清醒過來,感覺到安澤溫暖的懷抱,安洛顫抖著伸出雙手,輕輕抱住了他的背,「安澤……」

  「是我,哥哥,你醒過來了嗎?」安澤鬆了鬆懷抱,抬起他的臉,卻見一向冷靜的安洛因為恐懼的噩夢,發紅的眼睛里布滿血絲,額頭上也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安澤拿來紙巾,心疼地擦掉他額頭的汗水,順便倒了杯水,找到一片安眠藥喂他吃了下去,低聲道:「別擔心,只是夢而已。」

  安洛皺起眉頭,「我……我的頭很痛,腦子裡有些亂,我……夢見自己被人……」

  「哥哥,你已經沒事了。」安澤打斷了他,再次把他擁進懷裡,讓他的頭埋在自己的胸前,一手緊緊抱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沒事的……有我在……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別想了,那只是夢而已……」

  安洛終於確定剛才只是夢境,伸手緊緊抱住了安澤,把頭深深地埋進他的懷裡。

  安澤胸前的襯衣很快就被汗水浸濕了。

  他不知道哥哥夢見了什麼,他只知道,此刻的安洛褪去了那層冰冷堅硬的外殼,露出了心底最脆弱、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此刻的安洛,需要他待在身邊,需要他的鼓勵和安慰。

  不知道做些什麼才好,安澤只能緊緊擁抱著他,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複著那幾句笨拙的台詞,「哥哥,沒事的……有我在……」

  安澤的手指一遍遍撫過安洛的頭髮,用自己最大的溫柔,和最大的耐心,讓他從可怕的夢靨中解脫。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洛終於安靜下來,輕輕顫抖的身體也一動不動了。

  安澤低頭一看,發現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這次吃了安眠藥,他睡得似乎很沉。

  安澤總算是放下心來,上床躺好,把熟睡的安洛輕輕摟在了懷裡。

  Chapter 33

  次日早晨,安洛醒來時,發現眼前是一片蜜色的胸膛,吸一口氣,聞到的是熟悉的味道,自己居然把頭埋在他的胸口睡了一整夜……

  「哥哥,醒了嗎?」安澤的聲音突然響在耳邊,安洛的臉貼在他的胸口,甚至覺得他的聲音是從胸膛傳出來的,說話時帶動胸膛一陣震動,低沉的聲音震得安洛頭皮一陣發麻。

  安洛全身一僵,趕忙把臉從他胸前挪開,轉身坐了起來。想起昨晚自己抱著他顫抖的畫面,安洛的臉色因為尷尬而微微發紅,咳了一聲,說:「我……昨晚……」

  安澤也坐了起來,看了安洛一眼,微微笑了笑,替他解圍道:「我知道,哥哥昨晚只是做噩夢了。」

  安洛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或許……不僅是做夢那麼簡單。」

  安澤有些疑惑,「哥哥?」

  安洛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被診斷出精神分裂症的事,他特別不想告訴安澤,也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把這種事告訴安澤很難堪,再加上,他現在連自己都不確定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安洛,哪一個才是精神分裂產生的幻覺,這件事就更不好說了。

  昨晚的夢裡,重現了一副非常血腥殘忍的畫面,他看見自己被人帶到一個廢棄的工廠,那幾個人面目模糊,笑聲聽起來猙獰可怖,有人把他的手腳都綁了起來,拿起一根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身上。

  襯衣全被抽碎了,身上被抽出一條條血痕,安洛咬緊牙關,不發出一絲反抗的聲音,那些人似乎不甘心,又拿起一根鐵棍,用力敲向他的腿。

  鐵棍和骨頭撞擊的沉悶聲音清晰地響在耳邊,身體被整個敲斷一樣尖銳的痛苦,終於讓他徹底地暈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一直反覆地暗示著自己,不要死,撐過去,一定不能死……

  安洛回想起自己重生的那一刻,在醫院醒來時,身體上的確有很多鞭傷,而且雙腿也的確被敲斷了,如此可以推斷,昨晚的那場夢——或許不該稱之為夢,而是屬於安洛的記憶重現。否則,也不會清晰到感同身受的地步。

  看來,這個安洛被綁架之後的確被人毆打過,而他卻始終強撐著一口氣不讓自己死去,

  那麼,他最後到底死了沒有?

  自己又是誰?是他精神分裂產生的幻覺?還是借用他身體重生的安洛?

  兩種可能哪一個才是真的?如果是精神分裂,關於安揚的那些往事又如何解釋得通?如果是借屍還魂,為何會與這個身體產生共鳴?

  安洛越想越是頭痛,忍不住用手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突然,手指被人溫柔地握住,耳邊傳來安澤低沉的聲音:「哥哥,不要再想了,記不起來也不要緊,不要逼自己。」

  不要再逼自己……

  所有人都在逼安洛,所有人都希望安洛能夠想起過去。家人希望他能記得過去變回他們所熟悉的安洛,警方更希望他能記起過去幫助他們偵破案件。可安澤卻說,不要緊,不要再逼自己……

  因為只有安澤,是真正心疼他哥哥的。不管他哥哥變成什麼樣,不管他哥哥是否記得過去,他依然,愛他如初。

  安澤對他哥哥的感情比想像中還要深刻的多……

  安洛突然有些不忍心告訴安澤,「你哥哥已經死去了」這樣殘忍的事實。

  吃過早餐後,安揚把安澤叫去了書房談話,安澤被擋在門外,只好回到客廳和蘇西一起看電視。

  蘇西是個很特別的女人,戴上假髮穿上連衣裙的她是個清秀溫婉的大家閨秀,可拿掉假髮拿起槍的她,卻是個精明幹練的年輕女警。

  安澤看著她,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你假扮徐婉,居然沒有人看穿嗎?」

  蘇西笑了笑,說:「徐婉從十歲那年就被送去國外讀書,一年待在家裡的時間不超過七天,我假扮徐婉回國之後,她養父忙得根本沒空見我,她哥徐少謙也是個空中飛人,好不容易見一次面說話也不超過十句。如果這樣還被識破,那我可以去跳長江了。」

  安澤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小婉出國之後,的確很少跟國內聯繫,假扮是挺容易,而且,你跟她長得也有七分相似。」微微一頓,「你現在不需要繼續假扮她了嗎?」

  蘇西說:「不用,徐小姐今早的飛機出國,我要查的東西也查到了。」

  安澤問:「你假扮她也是為了查我哥哥的案子?」

  蘇西說:「嗯,是為了查徐少謙的底。」

  安澤微微皺眉,「徐少謙也跟這件事有關嗎?」

  蘇西說:「他跟你哥哥相識多年,而且,他對你哥哥的感情,似乎不像朋友那麼簡單。」

  安澤突然扭過頭來,「你說什麼?」

  蘇西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愣了愣,才說:「呃,我是說,他對你哥的感情並不簡單,他錢夾裡有你哥的照片,臥室裡也有很多兩人的合照,感情應該比普通朋友還要深很多。不過,你哥出事的那段時間他一直在巴黎拍廣告,應該沒有嫌疑。」

  安澤輕輕皺了皺眉。

  蘇西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跟徐少謙熟嗎?」

  安澤冷冷地道:「不熟。」

  書房內,安洛面無表情地坐在輪椅上。

  安揚倒了杯咖啡遞給他,「喝咖啡嗎?」

  安洛搖頭,「不用。」

  安揚微微笑了笑,把咖啡杯子收回來,喝了幾口,「你之前說,你哥哥只喝藍山咖啡,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安洛沉默片刻,說:「他喜歡一種東西,從來不去找原因,只管自己高興。就比如黑玫瑰,當年他在一次花展中見過之後就喜歡上了。他的性格就是這樣,非常率性妄為。」

  安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跟我似乎有點像。」

  安洛冷冷地看他一眼。

  安揚微微一笑,「你還是不肯見心理醫生?」

  安洛搖頭,「不需要,因為我確定,我的記憶並不是精神分裂產生的幻覺。」

  安揚頗有興味地看著他,「可是安洛,精神病患者的共同之處就是從來不認為自己患有精神病,你不要固執,只要心理醫生來給你做一次評估,就可以確定你到底是不是生病。」

  安洛低頭沉思片刻,突然說:「如果我是精神分裂症,那麼,我幻覺的產生一定跟大腦功能異常有關,那種異常可以用相應的藥物治療,也就是說,我服用藥物之後,腦海中幻覺的症狀就會減輕,甚至消失。」

  安揚點頭,「從醫學的角度來說,的確如此。」

  安洛從口袋裡拿出那一盒藥,「這盒藥是蘇小姐給我的,據說是我失憶之前用來治療精神分裂症的氯丙嗪,如果我現在繼續服用它,而關於我哥哥的記憶卻依然不消失,是不是可以證明,那些並不是幻覺?」

  安揚想了想,說:「如果病情非常嚴重,藥物也有可能產生不了作用。」

  安洛冷著臉說:「你是不是篤定了我一定患有精神分裂?」

  安揚說:「我只是相信醫生的診斷。」

  安洛沉默片刻,抬起頭說:「你說我腦海中的記憶全都是幻覺,我幻覺中的人和事,都不會真實存在,對嗎?」

  安揚點頭,「幻覺當然是不存在的幻象。」

  「如果我幻覺中的人真實存在,並且……他的描述,和我的記憶完全一致呢?」

  安揚搖頭,「那不可能。」

  安洛抵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似乎是想到了辦法,抬起頭時,眼中居然有些難得的喜悅,「或許,我可以找到證據。能否借用一下你的電腦?」

  安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卻還是把電腦拿到了安洛的面前。

  安洛打開電腦,「能順便借你的郵箱發一封郵件嗎?」

  「當然。」安揚點點頭,打開網頁登陸了自己的郵箱。

  安洛在收件人那裡迅速敲下了一個郵箱地址:shaorong@xxx.com,然後在郵件中寫下了簡單的幾句話:「小榮,你還好嗎?記不記得你的兩個舅舅發生空難的事?安洛曾經立下遺囑,所有財產都由安揚繼承,可是他們兄弟卻在同一場空難中喪生,你是唯一擁有財產繼承權的人,後來律師有沒有找過你?如果你還在用這個郵箱,請速回信。」

  安洛按了發送鍵,然後開始沉默地等待。

  安揚有些好奇,「這個小榮,也是你幻覺中的人嗎?」

  安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小榮不是幻覺中的人,他是我的外甥,我去世的時候,他還不到二十歲,現在肯定還活著。」

  安揚摸了摸鼻子,「你去世的時候……」他覺得這個安洛的精神分裂症已經嚴重到需要關精神病院嚴加看守的地步,應該盡快請醫生來看看他才是。

  安洛回頭看著他說:「我知道你不會信,這件事,連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我在二十七年前,乘坐從溫哥華回國的飛機時發生空難,醒來時卻莫名其妙來到了這裡。」

  安揚又摸了摸鼻子,「重生穿越,這種電視劇已經過時了,現在比較流行科幻題材。」

  雞同鴨講,安洛懶得理他。

  回頭看了眼電腦,郵箱依舊沒有反應,安揚忍不住道:「你的小榮並沒有回信,你現在死心了嗎?」

  安洛沉默片刻,「不會的……這個時間,他應該在手術室,沒有看到郵件也不一定。」

  安揚笑著問:「他還是個醫生?」

  安洛說:「嗯,他在英國當醫生,跟他父親一起,專門研究多器官聯合移植的難題。」微微一頓,「他是個很乖的孩子,其實,我跟哥哥當年做了很多對不起他的事,可他卻沒有責怪我們,依舊把我們當親人一樣看待……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安揚聽他講述這些,終於慢慢斂住了笑容。

  精神病人的幻覺通常都是零碎的片段,很難連貫起來,也很難以常理解釋,可是安洛的幻覺卻是一段非常完整的人生,甚至連幻覺中的每個人,都有他們對應的性格、職業、甚至愛恨情仇……

  真的只是幻覺嗎?

  安洛看起來很正常,很冷靜,也很理智,完全不像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看著安洛一臉認真的表情,安揚心裡一軟,只好妥協地說:「好吧,我暫且相信你所說的話,再給你兩天時間。如果到後天晚上,這封郵件依舊沒有回應,那你必須聽我的安排,見一見心理醫生。」

  「好,就等兩天。」安洛點了點頭,轉動輪椅,轉身出門。

  輪椅剛滑到門口,電腦突然傳來滴的一聲響。安揚回頭動了動鼠標,就見右下角顯示一封未讀信件,發送者來自:DoctorAvin

  「安洛,等等,」安揚伸手拉住了安洛的輪椅,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安洛疑惑地回過頭,就見安揚一臉嚴肅地說:「你所說的那位邵榮,有回信了。」

  Chapter 34

  不僅安揚臉上的表情非常凝重,就連安洛臉上的表情也突然變得十分複雜。

  沒想到邵榮還在用這個郵箱,他果然是個比較念舊的人……恍若隔世,卻遇故人,這種感覺實在是非常奇妙。

  帶著忐忑的心情,安洛點開了那封郵件——

  「您好,您的郵件已成功送達,我將在三天之內仔細閱讀並給與回覆,祝好。」

  「……」安揚和安洛對視一眼,臉色有些尷尬。

  沉默片刻後,安揚才說:「原來是自動回執。」

  安洛點點頭說:「嗯。他工作很忙,郵箱設置了自動回覆也很正常,我也奇怪回信怎麼這麼快……」

  安揚輕咳一聲,「那你回去等吧,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好。」

  一封自動回執就讓兩人心情忐忑,想起來也覺得挺可笑。

  安揚忍不住撫了撫額,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相信了安洛如同瘋話一樣的解釋,什麼「二十七年前飛機失事,醒來卻在這裡了」,這簡直太荒謬了,更荒謬的是,自己居然對此半信半疑,甚至期待著能夠收到回信以證實安洛的說法……

  安揚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己的思維居然也被他給帶亂了嗎?

  次日晚,安澤正在臥室裡給安洛按摩雙腿,突然響起敲門的聲音。

  安澤回頭道:「進來。」

  進來的是安揚,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複雜,看了兩人一眼,說:「安洛,郵件有消息了。」

  安洛趕忙直起身道:「帶我去看看。」

  安澤一頭霧水,看著安洛問道:「什麼郵件?」

  聽他這麼一問,安洛的心裡突然有些不舒服。郵件有了消息,那也就證明自己真的是重生的,也就證明安澤跟自己並沒有關係。

  對上安澤疑惑的目光,安洛心裡微微一痛,原本因為收到郵件而喜悅的心情,卻瞬間被澆了冷水一樣消失殆盡。

  「哥哥?」安澤追問道,「你們說的郵件是怎麼回事?」

  安洛沉默了片刻,這才解釋道:「沒什麼,是安警官在查一些資料,發郵件給國外的朋友,有了回信。」見安澤半信半疑,安洛便掀開被子,說,「你在這等我,我去看看。」

  安澤點了點頭,俯身把安洛抱到了輪椅上。

  書房裡,電腦正開著,屏幕上顯示的便是郵件的閱讀界面,郵件已經被打開了,這次不是簡單的一行字,而是很多行的長篇大論——

  「見信好,我是邵榮的父親邵長庚。

  安洛和安揚當年遇難之後,我跟邵榮曾親自去溫哥華處理後事,他們兩人死於空難,屍骨無存,我們只好從他們的住處找到一些衣物火化,作為骨灰帶回了倫敦。這些年,每到523日他們的祭日,邵榮都會去墓園給他們掃墓。

  安洛曾立下遺囑,讓所有財產由安揚繼承,安揚的遺囑中卻說所有財產由邵榮繼承,兩位去世後,律師找到我們,按照繼承法的規定,把他們留下的財產全部交給了邵榮。

  邵榮無心經商,拿到這筆財產不知如何處理,我便做主把一部分錢捐獻給了無國界醫師協會,另一部分拿出來投入到我們的研究中心,救助那些需要幫助的病人。

  你對安洛兄弟的事情這麼清楚,想必是他們生前的朋友?

  我們過得很好,也祝你一切都好。

  19/6 From Steven Shao

  看完這封信,安洛心中真是萬分感慨。

  邵長庚居然還活著,說話依舊是這樣冷靜又冷淡的風格。自己這樣莫名其妙的重生,又遇到一堆頭痛的難題,本不該去打擾他們,對他們來說,安揚和安洛早已在多年前去世,現在莫名其妙地出現,反而會擾亂他們平靜的生活。

  見安洛盯著屏幕上的字沉默不語,神色間似乎有些失落,安揚不禁擔心地問道:「怎麼了?」

  安洛回過神來,平靜地說:「沒事。既然收到回信,那麼我所說的一切,就不是幻覺。」

  「……」安揚輕輕皺了皺眉頭。

  這件事實在是不可思議,沒想到,安洛所說的邵榮真的存在,更奇怪的是,信中居然提到「安洛和安揚兄弟兩人」這樣的話,也就是說,安洛記憶中的哥哥也不是幻覺。

  安洛指了指郵件,說:「回信的這位邵長庚,是邵榮的父親,你可以去查,他們父子在英國的確有一家器官移植研究中心,還有,二十七年前的溫哥華飛機失事,遇難者名單裡一定也有安揚和安洛這兩個人的名字。」

  安揚的眉頭皺得更緊。

  安洛的唇角揚起個苦澀的笑容,「其實,我也希望自己在那場空難中死去。」

  那樣就不用延續前世的痛苦,不會認識安澤,也不用面對現在這種兩難的困境。在確定自己真的是二十七年前本該死去的安洛之後,奇怪的是,心裡並沒有多少輕鬆的感覺。確定了又如何?那個安洛,辛苦一生,苦戀一世,到死的時候,連骨灰都沒有留下。

  那個安洛其實活得很失敗,他的身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只有小外甥邵榮會在每年的祭日去給他掃掃墓。對於兄長的痴戀,他從來都不敢說出口,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也曾認真的、努力的愛過。

  自己就是那個安洛……又有什麼好開心的?

  安洛看著電腦屏幕,沉默良久之後,慢慢地打下了回信——

  「我發郵件只是為了確定一件事,如今已得到答案,我自然不會再來打擾你們。這麼多年,你跟邵榮一起在英國一定過得非常平靜和幸福,我很高興知道這一點。

  祝你們一切都好。

  一個老朋友。」

  發完郵件後,安洛點回收件箱,果斷地按了刪除鍵,把邵長庚的來信放進了回收站。

  需要確定的事已經得到了證實,自己當初所擔心的財產問題也被律師妥善地處理了,關於前世,終於可以徹底地放下了。就讓安洛繼續作為一個死人留在墓碑下,而莫名重生的安洛,接下來卻要繼續面對屬於這個安洛的一切難題。

  回頭,見安揚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安洛皺了皺眉,道:「你現在相信了嗎,安警官?」

  安揚點點頭,「嗯,雖然很不可思議……只能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沉默片刻,又說,「照你這麼說,安光耀的長孫安洛其實已經死了,靈魂被你所取代?」

  安洛說:「的確如此,我並不是你們所找的安洛,也不可能想起以前的事,我對你們查案或許不會有幫助。還有,我的心理沒有任何問題,也不需要見心理醫生。」

  安揚看著他說:「這件事,你打算告訴安家的人嗎?」

  安洛說:「雖然很難讓人相信,可我並不是他們的安洛,這也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會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告訴他們。」

  安揚似乎聽出了他的意圖,「你是不是打算離開這裡?」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沉默片刻後,才篤定地說:「這個安洛的一切都與我無關,我當然不應該以安洛的身份繼續留在安家……不過,既然現在安洛有危險,我會留下來,直到你們偵破這個案子為止。」

  安揚點了點頭,「看來你很理智,已經為自己想好了退路。」

  安洛揚了揚唇角,「我習慣做好最壞的打算。」

  重生之後,他就做好了打算,等身體康復了,就找個機會離開這裡,去過一段平靜、安穩的日子。卻沒料到,出院之後身邊危機重重,接二連三陷入困境之中,加上自己的雙腿又不能行走,安洛只好忍耐著繼續以安家大少的身份待在安家。

  可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安家大少,他不想代替那個人過一輩子。

  兩人在書房裡相對無言,沉默良久之後,安揚才說:「雖然你不是安洛,可你現在畢竟借用他的身體重生了,如果你真的離開,安洛的親人或許會很難過。」

  安洛怔了怔,腦海裡突然浮現安澤認真地叫他哥哥時的樣子,心底莫名地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安家的其他人會怎麼想安洛說不準,可安澤一定會很難過。他所敬重的哥哥,身體裡住著另一個靈魂,這樣的事實又讓他如何接受?

  刻意忽略了心底的那點不適,安洛冷靜地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個安洛的靈魂已經死去了,我並不想成為他的代替品。」

  安揚輕嘆口氣,「這樣一來,我們的案子也變得更加棘手。原本以為只要你恢復記憶,一切謎團都可以解開,可現在……你既然不是安洛,也就不可能恢復屬於安洛的記憶。」

  安洛低頭沉默片刻,聯想到這幾日的夢境,突然說:「或許還有一些屬於這個身體的記憶殘存在大腦裡,我曾經出現過一些奇怪的夢境,可能跟安洛的記憶有關。」

  安揚驚訝地道:「說來聽聽。」

  「我夢見七歲那年,小安洛的媽媽要帶他去吃燒烤,有個孩子在叫他哥哥,纏著他要一起去,他媽媽就是在吃燒烤的那天發生車禍去世的。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而是安洛的真實記憶,那麼……他一定,還有一個弟弟。」

  安揚若有所思地低頭想了想,才說:「可安家只有兄弟四人,你是長子,安岩和安澤是同父異母的弟弟,安陌是堂弟,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兄弟。」

  安洛微微揚眉,「安家沒有其他的兄弟,並不代表……安洛並沒有其他的弟弟。」

  安揚怔了怔,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用力拍了拍腦門,「對,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安洛的弟弟不一定姓安,他父母很早就離婚了。」說著便起身,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你好,我是特案組的安揚,請幫我查一個人,她叫安芝,在二十年前發生車禍去世……對,我需要她生前全部的資料,越詳細越好。」

  掛上電話之後,安揚的唇角露出個讚賞的笑意,「安洛,之前把你當成精神分裂症患者,看來是我有眼無珠,你比我這個警察還要冷靜。」

  安洛面無表情地說:「謝謝誇獎。」

  安揚微微一笑,「你的哥哥叫安揚,我也叫安揚,我的很多習慣都跟他一樣,難道……我也是重生的嗎?」

  安洛看了他一眼,「這我就不知道了。」

  安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如果是的話,那我們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弟,坐飛機一起死,沒死成又一起重生?」

  「……」安洛無視了他的玩笑話。突然想到他剛才在電話裡提到的那個名字,忍不住疑惑問:「你剛才說的那個女人是叫安芝?安洛的媽媽,怎麼也姓安?」

  安揚解釋道:「哦,是這樣的,安洛的媽媽安芝,其實是安光耀收養的女兒。」

  Chapter 35

  原來,安芝原本並不姓安,她的父母跟安光耀是多年好友,後來,夫妻二人在國外一次旅途中發生意外,年僅十歲的她突然變成了孤兒,安光耀心疼好友的女兒年幼無依,就把她帶回國親自撫養,並且認她為義女,改為安姓。

  後來,安芝長大之後容貌出眾,追求她的男人數不勝數,可安光耀眼光太高,上門說媒的人一個都看不上眼,他又捨不得把安芝嫁到別人家去,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就做主促成了安郁冬和安芝的婚事,讓養女變成了自家的兒媳婦。

  安郁冬和安芝自小一起長大,本就是青梅竹馬的兄妹之情居多,成婚之後也一直相敬如賓,根本就辦法產生愛情。後來,安郁冬在一次舞會上邂逅了周家的女兒周碧珍,兩人一見鍾情,安芝得知此事後便主動提出離婚,跟安郁冬和平分手,帶著兒子離開了安家。

  從安揚口中聽到這段往事,安洛總算是解開了心中的不少疑惑。

  這麼一來,安岩只比安洛小一歲就很好解釋了,因為安洛出生後不久,父母就離婚了,而安光耀一直把安芝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安芝死後,安光耀自然會更加疼愛她所生下的孩子,這也是在安家一眾兄弟中,安光耀對安洛格外偏愛的原因。

  安芝雖跟安郁冬離婚,可自小在安家長大的她,跟安家的人感情一直很好,所以她才會毫不避嫌地跟安洛的叔叔嬸嬸一起到郊外吃燒烤。只是沒有料到,安芝和安郁秋夫婦會在那場意外的車禍中同時喪命。

  想到這裡,安洛突然問道:「當年的那場車禍,警方有沒有仔細調查過?」

  安揚點了點頭,「調查的結論是意外事故,車子滾下山坡突然爆炸,安郁秋夫婦兩人連同安芝,全都被當場炸死。」

  安洛皺眉道:「當年小安洛鬧彆扭,他媽媽才跟安陌臨時換了位置,如果不換位置,原本的結果,應該是安郁秋一家三口集體喪命。」

  安揚的眉頭也輕輕皺了起來,「這麼說,是有人想要殺掉安郁秋一家,而安芝只是誤傷。」微微一頓,「可據我查到的資料來看,安郁秋夫婦一直在經營自己的畫室,對安家的生意毫不過問,應該不會跟誰有那麼深的仇恨。」

  安洛沉默片刻,「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安揚回頭看著他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兩人拿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或者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從而引來了殺身之禍?」

  安洛點點頭:「這種解釋很合理,不是嗎?」

  看著他臉上冷靜自信的神色,安揚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的推理的確很合理,可我們查案還需要證據。」

  安洛看了他一眼,又說:「還有另一條線索,我在安家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房間被安裝了監視器。」

  安揚點了點頭,「看來我們的推斷並沒有錯,這次想除掉你的人,正是對你非常瞭解的家人。」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安洛雖然對那些姓安的「家人」並沒有多少感情,可推斷出這樣的結果,心裡也有些不太好受。如果安家真的有內鬼,安陌的嫌疑當然最大,畢竟他當年親眼目睹父母的死亡,因此而在心裡埋下仇恨也說不定。只是安陌看上去很乖,脾氣又特別溫和,自小失去雙親寄人籬下,也挺讓人心疼,安洛實在想像不出他面目猙獰痛下殺手的模樣。

  可如果不是安陌,還會是誰?

  安洛剛想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安揚聽,就在這時,安揚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安揚拿起手機,道:「這麼快就查到了?好……麻煩把資料傳真給我,謝謝。」

  資料很快就傳了過來,安揚轉身拿過一疊資料,回頭對上安洛疑惑的目光,解釋道:「情報科的同事已經查到了安芝的資料。」

  安洛點了點頭,「有什麼發現嗎?」

  安揚搖搖頭,「看上去一切正常,她跟安郁冬離婚之後就在外面租了套房子單獨住,跟安家的來往很少,也沒有任何再次生子的記錄。」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那麼,夢中那個拉著自己的手叫哥哥的小男孩又如何解釋?難道那只是一場奇怪的夢境?

  就在安洛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接著傳來安澤的聲音:「哥哥,要不要吃點宵夜?」

  安洛看了看表,這才發現此時已是十一點,不知不覺,居然在書房待了四個小時。

  安揚感嘆道:「你這個四弟安澤,對你倒是真好,這麼晚還去給你準備宵夜。」

  安洛低聲道:「他只是對他的哥哥好,並不是對我。」

  安揚微微笑了笑,「其實只要你不說出口,安澤就永遠都不會知道。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繼續跟他做好兄弟,這樣,他也不會因為他哥哥去世而難過,兩全其美,不是嗎?」

  安洛沉默片刻,才說:「我不想騙他。」

  說罷,便推著輪椅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安揚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這樣的安洛十分驕傲,卻也十分寂寞。

  哪怕這樣理智的決定無疑會讓他失去所有的親情,會讓他在這個世界上孤身一人,他也不屑於放下自尊,去成為一個代替品。

  安洛顯然是理性大於感性的那種人,這種人一旦做出決定就很難改變,安揚並不想說服他去改變,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可惜了安澤,並不知道面前的安洛早已不是他所敬愛的哥哥。也可惜安洛,明明很在意安澤的感受,很喜歡他這個弟弟,卻出於驕傲和自尊,不得不切斷這份兄弟之情。

  打開門時正好對上安澤的眼睛,不知為何,安洛竟然不敢直視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輕聲說道:「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安澤看著他,低聲說:「怕你餓了,做了你愛吃的魚片粥。」

  安洛趕忙搖頭道:「沒事,我不餓。」

  可惜空空如也的胃出賣了他,就在他說出這句話時,肚子突然「咕嚕」一聲叫了起來。

  「……」安洛的耳朵因為尷尬而泛起一層紅色。

  安澤看著紅了耳朵的他,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微微笑了笑,說:「回臥室吧,我去給你拿吃的。」

  「嗯。」安洛轉身回到了臥室,剛停好輪椅,就見臥室的門被推開,安澤很快端來了一碗魚片粥遞到他的手裡。

  安洛本來就有些餓了,加上面前是他最喜歡的魚片粥,香濃的味道很快勾起了食慾,安洛也就不客氣地拿過勺子,低著頭一口一口把粥給吃光了。

  安澤看著他問:「吃飽了嗎?」

  安洛點頭,「嗯。」

  安澤從他手裡接過空碗放在一旁,關心地道:「你剛才跟安Sir談了那麼久,是不是案子有進展了?」

  安洛搖頭說:「還沒有。」

  安澤沉默片刻,「你們在書房裡待了整整四個小時,我不相信你們是在聊天。」

  見安洛依舊沉默不語,安澤便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握住他的手說:「哥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感覺到手背上暖暖的溫度,安洛的心情突然有些矛盾。

  其實,就算說出了重生的真相,安洛相信安澤也不會拿他怎麼樣的。只是,安澤一直那麼敬愛他的哥哥,如果知道哥哥早已去世,他一定會非常難過,安洛並不想看到安澤難過的樣子。

  自從重生以來,安澤是唯一真正關心他、也是唯一給過他溫暖的人。

  或許是這段時間安澤對他的照顧太過溫柔體貼,讓他難得的對安澤心軟,並且很在意安澤的感受,不想欺騙他,又不想直接傷他,所以才會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見安洛陷入了沉思之中,安澤便輕輕按住他的肩膀,低聲問道:「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這樣我會很擔心。」

  安洛對上他的目光,沉默良久後,才說:「等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一切的。」

  安澤還想說點什麼,卻見安洛轉身用手臂支撐著身體想要上床,安澤只好暫時放下心中的疑惑,扶著他躺到床上,轉移話題道:「你的腿好些了嗎?」

  安洛點點頭,「雙腿都有知覺了。」

  安澤說:「我再幫你按摩一下。」

  安澤說罷便坐在床邊,挽起安洛的褲腿,用手指輕輕按壓起他的雙腿。

  安洛躺在床上,放鬆身體,感覺著他的手指按壓小腿時舒服的力度。

  或許是安澤按摩的動作太過溫柔的緣故,漸漸的,一陣睏意來襲,安洛居然直接睡著了。

  「哥哥,你的腿恢復得很好,不如明天試試能不能站起來?」安澤一邊按摩一邊說著,半晌都沒有得到回應,抬頭,見安洛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均勻,顯然是睡著了。

  安澤忍不住微微一笑,收回手來,替他蓋好被子,俯身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說:「晚安。」

  安洛並沒有察覺到自己不知不覺間的改變。在前世幾十年的生命裡,警覺心極高的他,從來沒有在身旁有人的情況下睡著過,然而此時,他居然能在安澤的身邊毫無防備地睡著,到底是因為習慣,還是別的什麼?

  Chapter 36

  次日早晨,安洛醒來時,發現安澤正在身邊熟睡,而自己的雙手正緊緊抱著他的腰,完全是以抱抱枕一樣的姿勢靠在他的懷裡。

  可能是天生體溫偏寒的緣故,安洛睡覺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尋找熱源,而安澤的身體又非常溫暖,於是,安洛就會不由自主地湊過去,把安澤當抱枕來用。

  這些天一直跟安澤睡一張床,安洛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起床時的尷尬處境,對上安澤疑惑的目光,安洛很淡定地收回雙手,說了聲:「早。」

  安澤也是剛醒,對上安洛的視線,便露出個微笑來,低聲問:「睡得好嗎?」

  安洛點了點頭:「嗯。」

  安澤掀開被子起身,想把安洛抱到輪椅上,卻被安洛擋住,「我自己來。」

  安洛說罷便扶住床頭,用手臂支撐身體的重量,嘗試著站立。

  他的雙腿已經很久沒有運動,再加上受傷嚴重,現在雖然恢復了知覺,可要站起來還是非常辛苦,安洛咬緊牙關,忍耐著腿部傳來的鑽心痛楚,終於慢慢地站了起來。

  看著安洛滿頭大汗的樣子,安澤有些心疼,想伸手去扶他,卻被他一臉堅決地拒絕,「不要扶,我試著自己走走。」

  安洛嘗試著邁出了一步,卻因為重心不穩而直接向前跪了下去,安澤立即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安洛出於慣性,直接撲到了安澤的懷裡。

  安澤扶住他的手,低聲問道:「沒事吧?」

  安洛皺著眉道:「說了不要扶我。」

  安澤微笑道:「難道讓我眼睜睜看你撲到地上?」

  安洛固執地說:「我可以自己走。」

  安澤無奈地按住他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你很想站起來走路,這件事也不能急於一時,今天能夠站起來已經很不錯了,慢慢來,不要著急。」

  安澤一邊說一邊把安洛扶到輪椅上坐好,「你先洗臉,我去準備早餐。」

  直到安澤的背影消失在臥室門口,安洛輕輕皺起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開,他很清楚腿傷的恢復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可是,他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他必須盡快好起來,協助安揚偵破這個案件,然後離開安家,做回屬於自己的安洛。

  安洛的心裡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總覺得,跟安澤相處得越久,真相大白的時候,局面就會愈發難以收拾。

  安洛討厭那種情緒脫離掌控的感覺。

  尤其是,所有脫離掌控的根本原因,都是因為「安澤」這個弟弟。

  如果換做是前世的安洛,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中,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拿槍射穿對方的腦袋。可是如今,他卻發現,醒來時看到安澤的那一刻,他居然並不反感安澤的擁抱,甚至覺得那種擁抱非常的溫暖和安心。

  再比如,前天晚上夢見自己被人鞭打,情緒幾乎崩潰的時候,他居然會因為安澤的擁抱而變得平靜下來,甚至在安澤的懷中毫無防備地睡著。被安澤看到了最狼狽的一面,可他對安澤依然無可奈何。

  每次對上安澤關切的目光,安洛就覺得十分心虛,並不是安澤哥哥的自己,不該以欺騙的方式,佔據這份本該屬於他哥哥的關心。所以安洛才想盡快地站起來,盡快適應一個人的生活,然後快刀斬亂麻,讓一切都回到他計劃中的軌道上。

  安揚這幾天非常忙碌,似乎是案情有了什麼新的線索,他連續幾天都沒有回來,這裡都是蘇西和另一個年輕警察輪流把守,幾天來倒也相安無事。

  安洛趁著這段時間,每天都堅持練習走路,終於能一口氣走六步了。

  這天下午,安澤推開門時,發現哥哥居然站在臥室的門口,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就知道他又固執地練習走路了。安澤對於他的固執也很是無奈,看著他輕輕顫抖的雙腿,忍不住心疼地說:「這樣高強度的練習,你的腿會承受不住的。」

  安洛臉上的表情倒是很鎮定,淡淡說道:「比起你們軍校的魔鬼式訓練,我這點強度根本不算什麼,難道你認為我會不如你?」

  「……」安澤被堵得無話可說,只好轉身倒了杯水遞給他,「你累了,先喝點水。」

  「嗯。」安洛接過水杯喝了兩口,抬起頭來,正好對上安澤的視線。

  這還是安洛第一次以站立的姿態跟安澤對視,不像以前,自己坐著輪椅,每次都要仰視才能對上他的目光,現在好了,可以平視。雖然他還是比自己高那麼幾釐米,他的嘴唇正好跟自己的鼻子平齊……

  「你在想什麼?」安澤突然開口打斷了安洛的思緒。

  安洛把杯子遞迴他手裡,說:「沒什麼。」

  說罷便轉身,拿了根枴杖,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了床邊。

  看著他小心翼翼認真學走路的樣子,安澤雖然高興他能重新站起來,可又覺得心裡有一點說不出的失落。因為自從安洛可以站立以來,自己就沒法光明正大地抱著他走路了,現在甚至連扶都不讓扶。

  晚飯時間,安揚居然和蘇西一起回來,見到安洛站在客廳裡,拄著根枴杖氣喘吁吁地練習走路,安澤卻一臉嚴肅地站在一旁,做出安洛腳一滑就馬上撲過去救援的準備。

  安揚和蘇西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蘇西湊到安洛面前踮了踮腳,笑著說:「安洛,你之前一直坐著輪椅,沒想到你居然這麼高啊,有一米八以上了吧?」

  安洛點點頭:「嗯。」

  安揚也走了過來,拍拍安洛的肩,微笑著說:「恢復得真快,居然能走路了。」

  安洛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說:「現在只能走幾步,走多了腿會受不了。」說著便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你這幾天似乎很忙,是不是案子有了新的發現?」

  安揚想了想,說:「你想先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安洛看了他一眼,說:「壞消息。」

  安揚微微一笑,「壞消息就是,之前在江邊被殺的那個林曉彤,我們在水中打撈到了她的手機,經過專業人員的維修之後,找回了手機收件箱裡的一些數據。」微微一頓,轉向安澤,「林曉彤死前,曾發短信約安澤見面。」

  安洛心裡一緊,立即回頭看向安澤,發現安澤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安洛看了安澤一眼,又回頭對安揚道:「不可能是安澤,你說過,林曉彤的死亡時間是週三,上週三安澤跟我一起在軍區醫院,我可以為他作證,我……」

  安澤低聲打斷了他,「哥哥,我並沒有從早到晚一直跟你在一起。」

  安洛怔了怔,回頭看著他,沉聲道:「你胡說什麼?」

  「哥哥,我那天的確按約定的時間去跟她見面,但是,我並沒有見到她。」安澤扭頭看向安揚,冷靜地說,「安警官,你認為是我殺了林曉彤?我有什麼理由殺她?」

  安揚笑了笑,說:「這就回到了上次的問題,在你哥哥失蹤的那天,你跟他吵架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安洛冷著臉道:「我記得安澤已經解釋過了,他認為我跟林曉彤在一起不合適,兄弟兩人一言不合吵起來,難道就因為這個理由,你懷疑安澤會去殺人?」

  安揚沉默片刻,「上次的解釋不過是安澤的一面之詞,你失去了記憶,無證可尋,到底是真是假,也只有安澤自己才清楚。」

  安洛皺眉道,「你懷疑安澤是兇手,有什麼證據?」

  安揚微笑,「安洛,如果我有證據,安澤的手上已經戴上了手銬。」微微一頓,「林曉彤死前曾約他見面,我自然要查清楚緣由,這只是查案的必然程序,你不要這麼緊張。」

  「……」安洛尷尬地閉上了嘴,其實他也不是特別緊張,只是……安澤被當成嫌疑犯,讓他的心裡有點不舒服而已。

  安澤沉默片刻,突然說:「我有證據。」

  安揚回頭看著他,「哦?」

  安澤冷靜地說:「林曉彤當時約我見面,說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訴我,中午十二點,我就去了她所說的那家西餐廳等她,等了一個多小時,她一直都沒有出現。」

  安揚想了想,說:「你在餐廳等她,有沒有人可以為你作證?」

  安澤想了想說:「我一個朋友,叫于乾坤,他那天坐著我的車一起去市區買手機,買完手機之後,他打電話問了我的位置,然後趕來餐廳跟我一起吃午飯,當時是一點鐘,直到一點半我們吃完午飯,林曉彤還沒有出現。」

  安揚沉默片刻,「林曉彤的死亡時間是一點左右,你有不在場證明。」

  安澤點點頭,「我說過,我根本沒有見到她。」

  安揚又問:「你可知道,她約你見面,想告訴你的事情是什麼?」

  安澤搖搖頭,「她並沒有說清楚,只說這件事跟哥哥有關,我才答應去見她。她那天沒有出現,我以為是臨時有事,沒想到……」

  「沒想到她已經死了。」安揚輕嘆口氣道:「如此說來,她想告訴你的到底是什麼,現在也成了無人可知的秘密。」

  三人都沉默下來,片刻後,安洛突然開口道:「對了,你之前所說的好消息是什麼?」

  安揚微微一笑,「好消息就是,我已經確定,林曉彤的死跟安澤無關。」

  「……」安洛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安揚笑著說:「安洛,你應該先聽好消息。」

  安洛沒理他,轉身回房,路過安澤身邊時,開口道:「安澤,你跟我來。」

  因為雙腿乏力,安洛一進臥室便坐在了床上,安澤站在他面前,沉默不語。

  兩人對視片刻,安洛終於忍不住問道:「安澤,那天跟哥哥吵架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安澤語氣冷硬地說:「我說過,那是我們之間的私事,跟案情完全沒有關係。」

  安洛皺眉道:「既然是我們之間的私事,你可以不告訴外人,但是對我本人,你為什麼也要隱瞞?」安洛直覺那件事一定很重要,雖然自己並不是他的哥哥,可為了知道真相,也只好暫時角色替換一下。

  見安澤依舊冷著臉不說話,安洛固執地道:「我們會大打出手,甚至在車內留下血跡,一定不是你所說的那麼簡單。安澤,告訴我,究竟是什麼原因?」

  安澤看著他,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有時候,知道真相,並不會讓人的心情變好。反而會讓你非常失望。」

  安洛說:「沒關係,我想知道。」

  安澤走近幾步,在安洛的面前停下來,目光也漸漸變得深沉,「你真想知道為什麼?」

  安洛點了點頭。

  安澤沉默片刻,突然俯下身,用力吻住了他的雙唇。

  「唔……你……」安洛驚訝地想要躲開,卻被他搶佔先機捏住了下頜。

  安澤順手一推,將毫無防備的安洛整個壓倒在床上,舌頭也趁機撬開牙關,毫不客氣地長驅直入。

  「唔……放開……」安洛想要反抗,可惜他的雙腿本來就沒什麼力氣,被安澤整個壓住,根本就沒辦法逃開。安澤放肆地在他口中舔吻,纏住安洛的舌頭輾轉吮吸,安洛被吻到舌根發麻,大腦也是一片空白。

  他完全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就突然被安澤強吻。安澤他是怎麼了?居然對自己的哥哥做出親吻這種超越底線的動作?!

  幾乎要被整個吞下去一樣激烈的親吻,讓安洛的脊背一陣發毛,口腔裡到處都是屬於安澤的味道,這樣脫離掌控的轉變,讓安洛的大腦一時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安……安澤……」安洛喉嚨裡發出的聲音被激烈的吻擊得支離破碎,「唔……放開我……唔……」

  想要推開他的雙手被他反折到了頭頂,安洛接吻的經驗少得可憐,很快就被吻得說不出話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澤才從漲紅了臉幾近窒息的安洛口中退了出來。

  看著安洛漲紅了臉,張著嘴大口喘氣的樣子,安澤的目光漸漸變得溫柔,用舌尖輕輕舔乾淨安洛唇邊透明的液體,貼著他的嘴唇,低聲說:「哥哥,你沒有跟別人接過吻,對不對?」

  「……」安洛張開嘴深吸了幾口氣,來平復激烈到無法控制的心跳,聽安澤這麼一說,憤怒之下一拳揮向安澤的臉,卻被安澤眼明手快地抓住了拳頭。

  安澤看著他,低聲:「那天,你也非常生氣,也是這樣揍了我一拳,我沒有來得及躲開。」

  安洛怔了怔,「你是說……」

  安澤放開了他,站起身來,臉色平靜地說:「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

  Chapter 37

  「那天是522號,次日就是你的生日,我被安排了一個非常危險的任務,在出發前,我突然想,如果我死了,有一個秘密就要被我帶到墳墓裡,沒有任何人知道。

  「所以我約你出來見面,想陪你過最後一次生日,想告訴你,我一直很愛你。我知道你不會接受,但我想,至少這樣,你就會永遠地記住安澤。

  「你會記住,那個你最不在意的弟弟,默默地……喜歡了你很多年。」

  說到這裡,安澤的神色一黯,唇角的笑容也帶著難以掩飾的苦澀,「只是沒想到,我平安回來,你卻出事了。你失去了記憶,不記得我吻過你,也不記得我對你的告白……」

  「你是不是很奇怪,這段時間我對你為什麼這麼好?」安澤微微一頓,一字一句,認真地說,「因為我喜歡你,我把你的事,看得比什麼都要重要。」

  「……」對上安澤認真的眼睛,安洛震驚得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這,這怎麼可能?

  一直以為安澤只是純粹以弟弟的身份敬愛他的兄長,一直以為他們兄弟之間感情很好所以安澤才會這麼的關心哥哥,安洛完全沒有想到,安澤居然暗戀他的哥哥……

  「很驚訝吧?」安澤看著安洛,低聲說道,「既然你如此固執地想知道真相,那我也不妨告訴你實情。不管你怎麼看我,我喜歡你,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安洛僵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著安洛震驚茫然的樣子,安澤的心底突然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

  他早就知道,不管什麼時候,一旦說出真相,哥哥的反應只能是驚訝、憤怒、以及不可置信。雖然早就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可對上他看怪物一樣震驚的目光,安澤的心裡還是非常難受。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良久,見安洛一直不說話,安澤只好輕聲道:「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說著便轉身走出臥室,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腳步,安澤並沒有回頭,只是壓低了聲音,語氣平靜地說:「很抱歉,我對你,從來都不是兄弟之情。」

  房門被輕輕關上,屋內再次安靜了下來。

  我對你,從來都不是兄弟之情……

  安澤的話在耳邊反反覆覆地迴響著,如同一道炸雷一樣砸在頭頂,安洛終於從震驚的情緒中回過神來,看著緊閉的房門,吞了吞口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心情複雜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伸出手摸了摸因為激烈的吻而擦破的嘴唇,唇邊似乎還留著他幾乎要將人灼燒一樣火熱的溫度,這樣的溫度也清晰地提醒著安洛,剛才的確被安澤吻過,這一切也並不是夢,而是令人無法相信的事實。

  事實就是,安澤居然深愛著他的哥哥……

  安洛突然覺得自己的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

  想要在一堆亂麻中理出個思緒,卻發現自己的大腦亂成一團糟,根本就沒辦法保持一貫的冷靜。

  且不說他們兄弟之間的這種感情不容於世、違背倫常,更關鍵的問題是,自己並不是他的哥哥。讓安洛扮演一下他的兄長倒是無所謂,可換成是愛人,那便超越了底線。

  剛才的強吻讓安洛措手不及,到現在心跳還有些不規律……這種失去掌控的事,以後絕對不可以再次發生。

  安洛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原本想在案子結束之後再慢慢跟安澤說清楚真相,可現在卻不得不把計劃提前。因為安洛很清楚,這種糾葛的感情,拖得越久,就會變得越不可收拾。

  這天晚上,安洛在床上輾轉難眠,直到凌晨三點才睡著。

  在模糊的夢境裡,他又看見了一些非常奇怪的畫面。

  那是一家西餐廳,他看見自己坐在角落裡,跟一個女人一起吃飯。

  桌上的牛排濃郁的香氣,對面的女人精緻的妝容,耳邊舒緩的輕音樂,以及服務生招牌的微笑……那一切都清晰得如同身臨其境。

  可奇怪的是,安洛在夢裡,卻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看著那一切,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夢中的安洛的每一個表情。

  夢裡的安洛似乎很著急,總是在低頭看表,他並沒有聽清對面的女人在說些什麼,直到那女人突然停下來,盯著他,加重了語氣說:「安洛,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安洛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著她說:「抱歉,曉彤,我有點急事,改天再聊好嗎?」

  被叫做曉彤的女人無奈一笑,說:「好吧,既然你有事,就先走吧。」說著又朝服務生招了招手,「買單。」

  從餐廳出來時,正是傍晚時分,金色的夕陽給整個城市染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

  那是一條很美的路,筆直且看不到盡頭,路的兩旁種滿了大大的梧桐樹,枝葉間漏下的陽光在地上灑出漂亮的金色碎片。有許多情侶手著牽手在路上悠閒地散步,而安洛卻無心欣賞這一副美景,他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出門之後就直接走向了自己的車子。

  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剛要發動引擎,突然有人輕輕敲響了車窗。安洛疑惑地回頭,恰好對上安澤烏黑的雙眼。

  安澤朝他露出個微笑,然後開門上車,坐在了副駕的位置。

  安洛疑惑地回頭,「安澤,你怎麼在這?」

  安澤說:「哥哥,明天就是你的生日,我到附近的西餅店買了一盒你最愛吃的抹茶蛋糕,今晚我們一起吃飯,提前為你慶祝生日,好嗎?」

  安洛沉默片刻,臉色平靜地說:「蛋糕你拿回去,我已經吃過晚飯了。」

  安澤的目光卻突然轉冷,「是跟林曉彤?你真的聽爸爸的話跟她約會了?」

  「……」安洛剛想開口說話,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沒有理會安澤,低頭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屏幕上似乎寫著「請輸入密碼」的字樣,安洛的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按了幾個數字,然後進入手機系統,看了一眼屏幕中央的名字。

  來電顯示裡的名字在眼前變得模糊起來,安洛想仔細去看那個名字,卻始終沒辦法看清。而就在此時,夢中的安洛看了一眼名字之後便直接按了拒聽鍵,又把手機給放了回去。

  安澤低聲問道:「是誰的電話?哥哥為什麼不接?」

  安洛冷冷地道:「你回去吧,我還有事要辦,改天再說。」

  安澤繼續問:「你有什麼事?我看你心神不寧,哥哥,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安洛不耐煩地皺起眉頭,「這不關你的事。」

  安澤突然回過頭來看向他,雖然只是夢境,可安洛卻覺得,那種複雜的目光像是直接看進了他的心底,他被那樣的目光看得怔在原地,一時間忘了該說些什麼。

  他看見安澤的喉結上下滾動,然後,他的喉嚨裡滑出低沉而冷靜的聲音:「喜歡的人跟別人在一起,你居然說不關我的事?我也會吃醋的,哥哥。」

  安洛怔了怔,然後驚訝地問道:「什麼喜歡的人?難道你喜歡上林曉……」

  「我喜歡的是你。」安澤直接打斷了他。

  像是在證明這句話一般,安澤的唇突然壓了下來,甚至放肆地將舌頭伸入了口腔,手指也順勢扣住安洛的後腦勺,將兩人的距離拉到最近。

  「唔……」

  安洛被吻了個措手不及。

  他大概完全沒料到會被弟弟強吻,愣愣地僵在原地。

  車內的空間原本就很狹窄,加上安洛早已系好了安全帶,被安澤整個壓在座椅上,根本就沒有逃脫的餘地。

  安洛怔怔地看著在眼前放大的安澤的臉,愣了好一會兒之後,察覺到舌頭被他纏住,這才終於反應過來「被弟弟吻了」這樣可怕的事實。

  安洛氣得漲紅了臉,用力推開安澤,順便朝他的臉上狠狠揮去一拳,「混蛋!你瘋了!」

  因為太過憤怒,安洛的嘴唇甚至在輕輕發抖。

  安澤被結結實實揍了一拳,唇邊流出一絲刺目的血跡,他卻毫不在意,用手背隨手擦了擦,回頭看著安洛,認真地說:「哥哥,我沒有瘋,我很清醒,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想告訴你真相,我喜歡你,從很久之前就喜歡……」

  「夠了!我是你哥哥!你怎麼能……」

  「那又如何?」安澤打斷了他,「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更何況,我從來沒想過能跟你在一起。只是默默的喜歡你,這都不可以嗎?」

  安洛冷下臉道:「馬上下車,我不想看見你。」

  「哥哥……」

  「別叫我哥哥。」安洛回頭看著安澤,目光冰冷如劍,「現在,立刻,給我滾。」

  安澤看著安洛冰冷的目光,沉默了良久,突然輕輕扯了扯破裂的嘴角,低聲說:「如果,這有可能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見面……你也會讓我立刻滾,對嗎?」

  「安澤,馬上下車,我不想說第三次。」安洛的臉色非常難看,嘴唇都被氣到發白。

  安澤微微揚了揚唇角,「我知道,你從來都不在意我這個弟弟。不過沒關係,你現在終於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了,至少,你會永遠的記得我。還有……記得我的吻。」說著,又湊過來,在安洛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你……」

  「明天的生日不能陪你過,提前說一句,生日快樂,哥哥。」

  安澤說罷,打開車門直接下車,順手帶走了他買來的那盒抹茶蛋糕。

  安洛能清楚地看見,在夢境裡,那盒蛋糕上面,用紅色的果醬寫了幾個漂亮的大字:「哥哥,生日快樂」。

  熟悉的筆跡應該是安澤的字跡,或許,那盒蛋糕也是他親手做的,可惜最後,精心製作的生日蛋糕被他扔進了停車場旁的垃圾桶裡,摔成了一灘爛泥。

  安澤挺直脊背走向遠處的街道,始終都沒有回頭。

  而車內的安洛卻一直目送著他的背影。

  那種像是在永別的畫面,在傍晚金色夕陽的渲染下,似乎多出了一種濃重的悲涼的味道。

  城市不知何時吹起了風,吹亂了安澤烏黑的發,梧桐樹的葉子隨風搖擺,灑在地上的陽光碎片隨著節奏輕輕顫動,晃得人眼花繚亂。

  整個夢境到後來變得越來越模糊,像是褪去了顏色的舊電影,可安澤離去的背影卻始終清晰地在眼前放大,成了整個世界的焦點。

  夢裡的安澤,背影看上去那麼的落寞。

  那段路很長,安澤挺直脊背,走了很久。年輕男子高大的背影,漸漸在視野裡縮小成一個看不清的黑點。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了安洛的視線,彷彿那次分離,真的成了永別。

  Chapter 38

  安洛從夢中驚醒時正是凌晨。

  臥室的窗簾遮住了月光,屋內一片漆黑,安洛摸索著拿起枕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凌晨四點,距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

  安洛覺得有些冷,開了檯燈,拿起遙控器想要調高一點空調的溫度,抬頭一看,卻發現空調還是跟往常一樣的27度,他覺得冷,或許是因為剛才那個真實到讓他無法呼吸的夢境讓他出了一身汗的緣故。

  不知為何,夢醒之後,安洛的胸口突然有種奇怪的窒息感。

  夢裡的畫面實在太過清晰,筆直的街道,大片的梧桐,安澤離開時寂寞的背影……那些情景,就彷彿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就連夢裡的安洛複雜的感情似乎也轉移給了自己。

  難道是屬於這具身體的記憶在漸漸甦醒?

  否則,自己為何會和那個安洛產生如此強烈的共鳴?

  手機裡突然跳出一條短信,安洛打開來看,居然是安岩發來的,囉囉嗦嗦寫了好長的一段話:「哥哥,無盡2已經開機了,我要跟劇組一起去倫敦取景,大概在那邊待一個月。爺爺說你現在身體狀況基本穩定,只是還在隔離病房不讓探視,所以我就不來跟你告別了,快點好起來吧——by愛你的安岩^_^

  「……」安洛被最後「愛你的安岩」幾個字激出了一層的雞皮疙瘩,皺了皺眉,無視他的笑臉表情,直接按了返回鍵。

  屏幕上又跳出一條新短信,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安洛疑惑地打開,只有簡單的一行字:「我在機場,馬上要飛倫敦,希望我回來時你已經出院了。徐少謙。」

  比起安岩的長篇大論,徐少謙的短信倒是簡潔明了,還帶著點奇怪的冷意。

  安洛心想,大概是他們此刻都在機場,登機之前一起給他發的短信。

  安洛總覺得徐少謙對他的態度不太友好,到底是什麼原因他也無從得知。他只能推斷出,安岩和徐少謙之間的關係似乎有些複雜,安岩起初一直不接無盡2的角色,不知為何現在又改變了主意?徐少謙跟失憶前的安洛真的只是簡單的朋友關係?

  安洛仔細想了想,腦海裡對於徐少謙的記憶是依舊一片空白,只好暫時放下了這個疑慮。

  夢裡出汗太多,安洛覺得口渴,便拿起枴杖支撐著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客廳裡想倒杯水喝。

  走到客廳的時候,突然看見窗邊有一個黑影,安洛出於警覺,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枴杖。剛想開口,卻發現站在窗邊的人背影非常熟悉……好像是安澤?

  安洛停下腳步,藉著月色仔細一看,果然是安澤。

  他靜靜地站在窗邊,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撐在窗檯上,銀白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身上,似乎給他的周身籠罩了一層冰冷的涼意。

  他的目光正投向遠處,不知是在看窗外的夜景,或者只是在想什麼心事。藉著月色可以看清,此刻,他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

  這樣在深夜裡獨自站在窗前的寂寞男子,突然讓安洛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前世的很多個深夜裡,夜半驚醒時,他也會像此時的安澤一樣默默地站在窗前,或者想想心事,或者發發呆,又或者只是等待天亮。

  黎明前最黑暗的這段時間,很多人都在享受安穩的睡眠,而安洛卻很少能夠一覺睡到天亮,他經常在半夜醒來,沒有絲毫睡意,只能默默看著窗外,看著外面的天空由最黑暗的夜色漸漸泛起黎明的微光。

  正因為他曾親身經歷過那種煎熬,所以此刻,看著安澤靜靜地站在窗前,安洛的心底突然泛起一種奇怪的心疼。有一半是在心疼安澤,還有一半,是在心疼曾經像他一樣暗戀著兄長受盡了折磨的自己。

  其實他們是同類人。

  安洛能很清楚的理解安澤的感受,所以,他也必須盡快斷絕安澤的希望,讓安澤從這種困境中解脫。

  他不能看著安澤像前世的自己一樣泥足深陷,走上那條注定無果的死路。

  安洛沉默片刻,終於輕聲開口道:「安澤,還沒睡嗎?」

  安澤回過頭來,語氣帶著驚訝,「哥哥?」

  安洛拄著枴杖上前走了幾步,站在他面前,抬頭注視著他的眼睛,說:「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好好談一談。」

  安澤看著面前的安洛,沉默片刻,才低聲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的確……很喜歡你,可是,喜歡的東西不一定非要據為己有。你放心,哥哥,我不會強迫你接受我的。」

  「……」安澤如此通情達理,反而讓不善言辭的安洛找不出應對的話來。

  安澤像是安慰一般輕輕,把手放在了安洛的肩膀上,看著他的眼睛,柔聲說:「你想說的,是不是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有結果?」

  「我……」

  「我知道的,哥哥,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我,我也很清楚我們是兄弟,不可能真正在一起。我只是希望能夠繼續守在你的身邊。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討厭我這個弟弟。」

  「……」

  「這就夠了……真的。」

  溫柔的目光,低沉的聲音,這樣真誠的告白,讓安洛的心底突然一陣顫動。

  甚至還有一絲的感動。

  這樣無怨無悔的付出,和前世的自己多麼的相似?因為是兄弟,理智上非常清楚兩人不會有結果,卻依然放不下對兄長的愛戀,於是選擇站在他的身後,默默的守護。

  這樣的痴情,的確很令人動容。

  ——可是安澤,我又怎麼受得起你這份情深?

  安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低聲說道:「安澤,其實我……」

  「小心!」

  面前突然傳來一股強烈的衝力,出於慣性,安洛被安澤直接撲倒在地上,同時,耳邊響起「砰」一聲刺耳的槍聲,子彈穿破窗戶,擊落了滿地的玻璃碎片!

  「……」

  安洛沒有說完的話僵在了唇邊。

  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對上安澤烏黑的眼睛,安洛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是安澤敏銳地發現了危機,及時將他撲倒,而一向警覺的自己,居然因為心亂而忽略了危險……

  如果不是安澤,或許自己的腦袋現在已經被子彈給擊穿了!

  安洛心有餘悸地深吸口氣,挪了挪被壓到發麻的身體,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吧?」

  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嘴。

  安澤沉默了一下,看著安洛的眼睛,微微笑了笑,說:「哥哥放心,我沒事。」

  「嗯,沒事就好。」安洛側頭看了眼被擊碎的玻璃窗,低聲道,「外面有人……」

  「噓……」安澤把食指放在安洛的唇邊,接著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大概是派來對付你的殺手,我們先到沙發後面躲一躲,那個角落能避開月光,比較安全。」

  「好。」安洛點了點頭。

  雖然雙腿走路時依舊不太方便,可安洛畢竟是經歷過無數險境的人,在安澤的幫助下,迅速轉移到了相對安全的位置。

  兩人一起靠在沙發背後黑暗的角落裡,對視了一眼。

  窗外有腳步聲在漸漸靠近,安洛屏住呼吸,甚至能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聲。

  如果有一把槍就好了,否則,手無寸鐵的兩人遇到持槍的殺手,只能變成待宰的羔羊……

  就在安洛擔心焦急的時候,客廳裡的燈突然「啪」一聲亮起,安洛看見安揚出現在了客廳的拐角處,而闖入屋內的人,卻因為突然亮起的燈光而反射性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這一瞬間,安揚的手槍準確地對準了他的胸口!

  安揚的槍法很快、很準,那個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砰」一聲槍響,子彈射入心臟,胸口突然湧出了大量的鮮血!

  安揚立即關掉客廳裡的燈,避開月光,快步走向安洛和安澤所在的角落。

  「你們沒事吧?」安揚問道。

  他顯然也是剛剛起來,沒有梳理的頭髮略顯凌亂,可語氣卻非常冷靜沉穩。

  安洛點了點頭,「沒事。」

  安揚低聲說:「剛接到你爺爺的電話,有人潛入醫院,我們安置在醫院那邊的假人穿幫了,他們已經知道了你所在的位置,那幾位殺手很快就會趕過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安洛遲疑了一下,「現在就走?」他的雙腿行走不便,在這種情況下逃亡,顯然會非常不利。

  安揚卻很果斷,「嗯,我去開車,安澤你扶你哥哥出來,小心一點。」頓了頓,又從口袋裡拿出什麼東西,輕輕放在安洛的手裡,「拿著這個。」

  手心裡冰涼的溫度……居然是一把手槍。

  安洛小心地把手槍放回口袋,然後扭頭道:「安澤,扶我出去。」

  「好。」安澤站起來,用右手扶起安洛,迅速朝門口走去——

  門外,夜涼如水。

  銀白的月光灑下來,似乎給整棟別墅鋪上了一層柔軟的輕紗,別墅周圍有一片樹林,一陣風過,吹動著樹葉沙沙作響,樹枝在地上投下的影子隨風搖擺,看上去如同猙獰的魔鬼。

  寂靜的夜裡,突然響起尖銳的槍聲,連續三聲槍響,接著又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顯然,那些人已經來了。

  不遠處,安揚雪白的襯衣上暈染開了大片的血跡,在月光下紅得刺眼。

  安洛呼吸一窒,「你受傷了?」

  因為太過著急的緣故,安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微微的發抖,他拄著枴杖,以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挪到安揚的身邊,低頭檢查他的傷勢,「傷到哪裡,嚴重嗎?」

  安揚臉色蒼白,唇角的微笑卻依然很輕鬆,「離開這裡再說。」安揚把一串鑰匙扔給安澤,「我的手受傷了,安澤你來開。安洛,快上車,」

  安洛也沒多話,跟安揚一起坐進了後座。

  安澤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心裡突然有點奇怪的不舒服,安揚受傷時安洛緊張的反應,還有他對安揚難以掩飾的關心,似乎有點……

  「安澤?」車內傳來安洛疑惑的聲音。

  安澤趕忙壓下心底的波動,轉身上車發動了引擎。

  白色的車子剛剛開出別墅的大門,就遭遇了一輪猛烈的襲擊,此起彼伏的槍聲震得人耳膜發痛,子彈射在車身上,在車窗上擊出一片片碎裂的紋路。

  「你的車裝了防彈玻璃?」安洛回頭看了眼車窗上的裂紋。

  安揚點頭,「是的。不過,只要子彈在同一個位置射中多次,再厚的防彈玻璃也無濟於事……」

  話音剛落,耳邊突然傳來「砰」一聲槍響,車窗上紋路的中心,再次被一枚子彈所擊中!

  安揚回頭看了眼先後兩次被擊中的位置,無奈一笑,「看來他們的槍法比我想像的還准。」頓了頓,又說,「不過,我相信安澤的開車技術,你應該不會讓他們在移動中把我的防彈玻璃給擊碎吧?」

  安澤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轉了下方向盤,讓車子開入通往市區的公路。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身後緊追不捨,有人不時從車窗探出頭來,朝三人所在的車子射擊,砰砰砰的槍聲不絕於耳。

  安洛突然想起以前,他也曾開著車在槍林彈雨中逃命,對他來說這種情況再常見不過,沒想到,在如此糟糕的境地,安澤也顯得相當冷靜。他的車速開得極快,也極穩,深邃的目光不時射向後視鏡裡追蹤的車輛,車子在他的手下,如同魚入大海,巧妙的轉彎、左右閃避,躲開了後方好幾次致命的襲擊!

  然而,對方的司機也是開車的好手,兩車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在二十米之內,緊追不捨。

  對方人多,並且攜帶了足夠的槍支,這樣下去,安洛他們很快就會處於被壓制的劣勢。如果防彈玻璃或者是車輪被毀壞,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必須盡快想辦法脫離對方的掌控……

  安洛回頭看了眼對方車輛的位置,這麼快的車速,時刻在變幻著的位置,打開車窗探出頭去,以斜向後的姿勢射中對方的車輪,這顯然非常有難度……

  如果轉身面對後方直射的話,把握會稍大一些。

  安洛注意到了身後的車窗上被好幾次射中之後出現的裂紋。

  突然有個主意浮上心頭,安洛不再猶豫,冷靜地拿出手槍,回頭道:「安澤,車子開穩些,我有辦法解決他們!」

  話音剛落,安洛直接朝著防彈玻璃裂紋的中心扣動了扳機!

  砰——!

  一聲刺耳的槍響,防彈玻璃被安洛擊穿了一個空洞!

  砰砰——!

  緊接著兩聲槍響,子彈從碎裂的玻璃空隙中精確地射出,爆掉了對方的左右兩個輪胎!

  吱——

  隨著刺耳的剎車聲,被爆掉輪胎的車子驟然停在了原地!

  前方正好是高速公路的入口,安澤順勢加快車速,迅速逃離了對方的追蹤範圍。

  這只是短短十幾秒鐘的事。

  直到後視鏡中沒有了追蹤車輛的蹤影,車內另外兩人,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

  安洛對於時機的把握,以及他精確到令人膛目結舌的槍法,在短短十幾秒之內,居然輕而易舉地迅速化解了危機!

  Chapter 39

  看著安洛自始至終平靜而冷漠的側臉,安揚忍不住讚歎道,「你的槍法真不錯。」

  安洛看見他拇指上的血跡,立即抓住他的手腕,說:「讓我看看傷口。」

  順手挽起他的袖子,看到他手臂上刺眼的鮮血和子彈射入肌肉所留下的猙獰傷口,安洛忍不住皺起眉頭,低聲道:「還說不嚴重?流了這麼多血。」

  安揚微微一笑,「小傷而已,流點血又不會死人。」

  「別動。」安洛冷著臉打斷了他,聲音卻變得溫柔許多,「我先給你包紮一下。」

  說著便低頭,用牙齒撕開自己的襯衫袖子,仔細把安揚受傷的手臂包紮起來。

  安洛並沒有注意到,坐在前排的安澤,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偶爾從車內的後視鏡裡看一眼後座的安洛低頭給安揚包紮的畫面,心中漸漸升起一股疑惑,還有種奇怪的不適感。

  ——哥哥和安揚,什麼時候那麼熟了?

  ——他為何會如此緊張一個陌生的警察?

  車子按照安揚的指示,開到了城中心的一個住宅小區裡。

  安洛莫名覺得窗外的環境有些眼熟,尤其是剛才路過的廣場,似乎在哪裡見過。不過此時正是深夜,外面的景色看不太清楚,安洛也無心多想,等安澤停好車後,就跟安揚一起下車,一起朝著電梯走去。

  電梯停在了40樓的最高層,安揚走到12號房間,拿出門卡一刷,再輸入密碼打開了雙重防盜門,這才請兩人進屋,順手開了客廳的大燈。

  這是一間一百二十平米左右的居室,三室二廳,佈局合理,看上去非常寬敞。

  屋內的家具和裝修都是走歐式風格,客廳頂上安裝了雙層的水晶吊燈,打開開關時,亮起的燈外觀如同點燃的蠟燭,非常漂亮。此外,沙發、酒櫃和桌子都是統一的象牙色,桌角還刻著精緻的雕花,地上也鋪了柔軟的白色地毯。

  這個家的主人顯然很會享受生活,整個居室佈置得極為舒適。

  安澤一進門就冷冷地說:「你們聊,我去一趟洗手間。」

  看他的背影似乎很著急的樣子,安洛心想他大概是水喝多了,在車上憋了這麼久憋到內急,看了眼洗手間的方向,也沒在意,安洛回過頭沖安揚道:「這裡是你的秘密據點?」

  安揚微微一笑,說:「這是我家。」

  安洛有些驚訝,「那西郊的房子是……」

  安揚說:「那只是父母留下的,偶爾去住。這裡才是我真正的家,我平時下班都會回到這兒,同事,朋友,很多人知道我這個地方。這裡背對著西林市警局,對面就是你之前住過的市中心人民醫院。」

  怪不得剛才車子開進來時覺得周圍的環境有些眼熟,原來此地正是市中心的位置。

  安揚看了眼窗外,說:「他們應該不會想到,我會直接把你帶到這個最危險的地方。」

  安洛點點頭道:「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麼大膽。或許,他們還在繼續搜查你那些不為人知藏身之處,沒想到,你會直接帶我回到市中心。」

  安揚說:「我在海邊的度假村也有一套房子,我想,他們此刻大概正往那邊追趕。」

  安洛沉默片刻,忍不住疑惑地問:「你怎麼會有這麼多房子?」

  安揚語氣平淡地說:「我父母是做生意的,他們很有錢,那兩套房子都是他們出國的時候留下的。」

  安洛又疑惑道:「你父母是商人,你為什麼去當警察?」

  安揚似乎有些苦惱地揉了揉眉心,「說是夢想,肯定會被人笑話……不過,很奇怪的是,我從小就對警察這個行業非常有好感,看見穿警服的人也覺得很親切,後來鬼使神差當了警察,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微微一頓,「當然,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

  安洛沉默下來。

  其實他當了警察,或許並不是偶然。

  剛才在進入這屋子的一瞬間,安洛恍惚中,居然有種……來到了哥哥住處的錯覺。

  北歐風格的家具,客廳的吊燈,牆上的壁畫,柔軟的地毯,白色的沙發……屋子的佈置和喜好都跟安揚那麼的相似,甚至連窗簾的顏色和陽台上的躺椅都如出一轍。

  安洛還記得,哥哥以前特別喜歡躺在陽台上曬太陽,蘇子航就坐在他的旁邊一邊吃蘋果一邊安靜地看書,有時候看著看著睡著了,蘇子航就會靠在他的身上輕輕打呼嚕,沒吃完的水果偶爾滾到他的手邊,他也不介意,拿起來繼續吃掉另一半。

  很多個下午,安洛帶著一堆資料去找哥哥諮詢意見的時候,總會看見這樣一幅溫暖而恬靜的畫面。

  而每一次,安揚都會把食指放在唇邊,做出個噤聲的動作。

  他怕安洛的腳步聲會吵醒熟睡中的蘇子航,他總是細心地俯身把蘇子航抱到隔壁的臥室裡蓋好被子,然後才轉身回來,冷靜、甚至冷酷地跟安洛分析安家的問題,有時候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他眼中呈現過的溫柔,似乎只是一種錯覺。

  前世的他,可以是黑道世家冷酷無情的太子,今生的他,也可以是一名正義的警察。安揚從是個很複雜的人,黑與白兩種顏色在他的身上混雜在一起,矛盾卻又契合。

  看著眼前熟悉的裝修風格,安洛的胸口突然傳來一陣陣針刺一樣的痛楚。

  他是安揚……

  面前的年輕警官,他真的是安揚……

  安洛突然覺得很諷刺。

  死過一次的人,原以為可以徹底從前世那種絕望糾結的感情中解脫,卻沒想到,重生之後會再次遇到安揚。更可悲的是,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他永遠都是他生命中的過客,他甚至沒有在他的記憶裡留下任何痕跡。

  到了此刻才知道,不管安揚是生是死,不管他變成什麼樣,他心裡的那個唯一,永遠都不會是安洛。他會因為蘇子航而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卻將安洛這個名字徹底遺忘。

  安洛只是弟弟。

  可以遺忘的弟弟而已。

  「怎麼了?」看著安洛臉色蒼白的模樣,安揚忍不住擔心地問道,「安洛?」

  安洛回過神來,抬頭看向他,面前的年輕男子,穿著跟記憶裡一樣的白色襯衣,熟悉的一雙眼中滿是關切……可此刻,安洛卻覺得無比陌生。

  「沒事,我有些頭痛……」安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冷冷地說,「我想先休息。」

  安揚點了點頭,「好,我扶你去臥室。」

  安洛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卻絲毫沒有睡意。

  如果不是安揚的出現,安洛或許會慢慢忘記過去的一切,可是如今,安揚時時刻刻都在眼前,一看到他,安洛就會想起過去的很多事情,那些記憶依然鮮活如初,根本就不可能抹去。

  或許自己該盡快離開這裡,即使孤身一人到一個陌生的國度生活,也好過天天看著跟安揚一模一樣的這張臉飽受煎熬。

  只是這個案子目前還沒有線索……

  對了,安洛坐起身來,腦海裡突然有個畫面一晃而過。

  他從床邊拿出手機,手指模仿夢境中的動作在手機鍵盤上滑動。

  夢境之中,他打開手機的時候,密碼連起來看,似乎是一個奇怪的圖形……

  是三角形……還是……

  昨晚的夢境在關鍵時刻變得模糊不清,他想不起來那到底是什麼圖形,有些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安洛用雙手緊緊抓住似乎要爆裂一樣疼痛的腦袋,手指深深地插入發間。

  就在這時,臥室的燈突然開了,安澤走了進來。

  看見安洛坐在床上用力抱住頭的樣子,安澤趕忙走到他床邊坐下,輕輕把他擁進懷裡,「哥哥,別強迫自己去想不記得的事,你的精神會崩潰的。」

  安洛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推開他說:「沒關係,我撐得住。」

  安澤看著他沉默下來。

 安洛抬頭對上安澤的眼睛,總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剛才一路上一直都沒有說話,似乎有什麼心事。安洛看著他說:「怎麼了?」

  安澤沒有回答。

  安洛皺眉道:「有話直說吧。」

  安澤沉默良久,才低聲道:「哥哥,我很想知道……你什麼時候學會用槍的?」

  安洛的後背突然一僵。

  直到此刻,他才記起,剛才在逃亡途中,自己準確地開槍射穿了防彈玻璃,並且在車速那麼高的情況下連續兩槍先後射中兩隻輪胎,如果不是經過專業的訓練,這樣精準的槍法,根本沒有人可以做得到。

  安洛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安澤的目光也微微冷了下來,「我記得,從小到大,你的身邊一直有保鏢保護,父親從來都沒讓你碰過槍。」

  「……」

  「為什麼你的槍法會那麼準?甚至在遇到追蹤的時候那麼冷靜地開槍,連續射中了車子的兩個輪胎?」微微一頓,安澤的語氣也變得毫無溫度,「我在部隊接受過專業的射擊訓練,可在剛才的那種情況下我都做不到你那麼準確,從來沒拿過槍的你,是怎麼做到的?」

  「……」

  「很難回答嗎?」安澤面無表情地看著安洛。

  這樣冰冷而銳利的目光,讓安洛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自他重生以來,安澤的目光大部分都是溫暖的,偶爾還會有些溫柔,帶著對他哥哥的關心和心疼。可是此刻,這樣銳利的目光……或許才是安澤少校的本色。

  其實那一切溫柔都是假象,本就不該屬於自己。

  安洛忽略了心底的波動,對上他的眼睛,冷靜地說:「這不難回答,只是,我的答案,你會很難接受。」

  「告訴我真相。」安澤的神情很固執。

  「好,我本來就打算告訴你的。」安洛微微一頓,語氣平靜地說,「我的槍法之所以那麼準,是因為,我曾有過十多年用槍的經驗,像今天這種逃亡的場面,我至少遇到過六次,其中一次,我的腿還被對方的子彈擊中,血流不止,今天如果不是我的腿行動不便被你們扶到車上,那幾個殺手,或許早就死在了我的槍下。」

  安澤沒有說話,屋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安洛抬頭看著安澤,臉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平靜,他緩緩地開口說:「安澤,我並不是你的哥哥。」

  Chapter 40

  見安澤沒有回應,安洛繼續低聲說道:「或許這件事很難讓你相信,可真相就是如此,我不是你的哥哥,而是另一個安洛,來自27年前發生的一起空難。」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醫院的病房裡,還以為遇到空難並沒有死,後來才知道,這裡已經不是我所在的那個時空。這件事太過離奇,所以我只好假裝失憶,暫時以你哥哥的身份留在安家。」

  安洛頓了頓,平靜地說:「我並不是你哥哥本人,你明白嗎?」

  「……」安澤似乎完全僵在那裡,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

  沉默持續了良久,安澤的雙眼才找回焦距,他輕輕把手放在安洛的肩上,認真地看著安洛的眼睛,低聲說:「哥哥,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怎麼會說出這樣奇怪的話?」

  安澤顯然還處在他自己的世界裡,完全無視了安洛的解釋。

  「你是我哥哥,你只是失憶了,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看著面前失去冷靜、神色間甚至有些慌亂的安澤,安洛的心裡也是一陣難受。他知道這件事對安澤的打擊很大,可是,這個真相畢竟不能永遠瞞下去,總有一天要說出口的。

  安洛輕輕擋開安澤的手,讓安澤的眼睛跟自己直直對視,一字一句,冷靜而清晰地說:「安澤,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是你哥哥。」

  「……」

  「安揚可以為我作證,他沒有理由對你說謊。如果你還不相信,你可以去查一查27年前溫哥華飛機失事的遇難者名單,裡面就有安洛的名字。我並不是失憶了不記得你,而是……」

  「夠了。」安澤終於恢復了冷靜,混亂的目光也漸漸變得清明起來。

  那雙眼睛漆黑而深邃,如同看不見底的無盡深淵,他就用那樣複雜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安洛的臉,一個字一個字的低聲說道:「如果,你不是我哥哥,那麼……他呢?」

  安洛被這樣沉重的目光看得心底發寒。

  「他在哪?」安澤固執地問。

  安洛沉默片刻,才低聲說:「你哥哥他……或許已經去世了。」

  「或許?」安澤的唇角突然揚起個冷笑的弧度,「你用他的眼睛看著我,用他的嘴唇告訴我,他或許,已經去世了?」

  「……」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另一個人的靈魂,卻借用他的身體活著?」

  安洛在他冷到極點的目光注視下艱難地點了點頭。

  「你經過他同意了嗎?」安澤突然冷笑起來,「既然你說他已經死了,那麼,他的身體就應該跟他一起死去,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糟蹋他!」

  安洛還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安澤的手突然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

  「呃……」

  安洛驚訝地睜大眼睛,呼吸的來源被完全切斷,胸口漸漸升起一股沉悶的窒息感,出於本能,安洛用力抓住他的手開始拚命掙扎。

  「安……安澤……」脖子被一股大力緊緊掐住,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像是在哀鳴的野獸,安洛的眼眶因為窒息而漸漸泛紅,雙眼中甚至升起了一層水汽,「放……放手……安澤……」

  安澤怔怔地看著這雙熟悉的眼睛。

  這雙烏黑的眼睛,總是冷冷淡淡目空一切,可偶爾也會露出讓人心動的溫柔。

  安澤還記得小時候生病的那一次,哥哥一直守在他的床邊,給他倒水,喂他吃飯,在他笨手笨腳把米飯吃了滿臉的時候,溫柔地伸出手替他擦去唇邊的飯粒。

  他手把手教他握筷子,他帶著他逛遍整個城市教他認路,他教他說中文,教他每一個漢字的寫法,每當安澤寫出正確的字時,他的眼中總會露出讚賞,偶爾還會微笑著說,安澤,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

  從來沒有一種誇獎能夠讓小小的安澤如此歡喜。在哥哥說「你很聰明」的時候,那種喜悅到極致的心情,直到如今都難以忘記。

  「哥哥……」安澤看著這雙眼睛,哽嚥著叫道,「哥哥……」

  這雙熟悉的眼睛,十多年來令安澤魂牽夢繞,多少次在夢裡看見他微笑著注視自己,多少次夢醒時因為他的冷漠而黯然傷神。他是世上最溫柔的人,也是世上最殘忍的人,他曾經給了安澤最大的溫暖和希望,卻在安澤沉溺其中的時候殘忍地把一切收回。

  可即便如此,每次安澤對上他的目光時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總是忍不住地想要親近他,想要跟他說說話,想要叫他一聲哥哥,想問他最近好不好……

  可是此時,這雙熟悉的眼睛卻在漸漸流失生命的活力,長長的睫毛不停地顫動,如同垂死掙扎的蝴蝶的羽翼,泛紅的眼中甚至流出了一滴眼淚,透明的液體落在安澤的手背上,溫度冰涼。

  「放……開……我……」

  嘶啞的聲音帶著哀求,如同瀕臨死亡的野獸在發出最後的求救。

  安澤的手指突然開始劇烈地顫抖。

  他的皮膚,他的眼睛,他的聲音甚至他的呼吸,明明是同樣的身體,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可是此刻,面前的安洛,居然不再是他所深愛的哥哥。

  他的哥哥在不久之前就去世了,他對此卻一無所知……

  他甚至,沒有辦法給他辦一場葬禮……

  即使此刻知道了真相,知道哥哥的身體被別人所佔據,他也狠不下心去毀掉面前的人,因為他根本捨不得傷害這個身體一分一毫。尤其是看見那雙熟悉的眼中流出淚水的剎那,安澤的心裡居然比自己被人掐住喉嚨還要難過。

  安澤終於鬆開了手指,沉默地看著面前的人。

  「咳咳……咳咳……」

  看著重新獲得空氣的安洛按著胸口拚命咳嗽的模樣,安澤的心裡一陣刺痛。

  如果面前是他的哥哥,他一定會把他緊緊地擁進懷裡,跟他說一聲: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我怎麼捨得傷你,我只是太衝動了……

  可如今,面前的人居然不是哥哥,誰能告訴他,他又該如何面對?

  寂靜的臥室內,只剩下安洛咳嗽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咳嗽聲漸漸低了下來,安洛終於調整好呼吸,抬頭看著安澤,冷靜地說:「安澤,接受現實吧。即使你殺了我,他也不可能回來。」

  安澤沒有說話,沉默地站起來,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安洛,然後轉身離去。

  「你去哪?」

  安洛的問題並沒有得到答覆。

  安澤默默地走出門去,只留下一個僵硬的背影。

  此時已是凌晨五點,安澤一個人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街旁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皮鞋踩在路上,噠噠的腳步聲清晰地響在耳畔,寂靜的夜裡,年輕的男人身上籠罩著一層令人心驚的冰涼的氣息。

  安澤把手塞在口袋裡,感受著迎面吹來的夜風特有的涼意,他想吹冷風讓自己的大腦保持清醒,卻發現此刻的腦海裡亂成一片,根本找不到頭緒。

  肩膀上突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楚,安澤忍不住皺了皺眉,用手狠狠按住那裡的傷口。

  其實剛才在別墅裡,他為了保護安洛,後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被一顆子彈所射中,當時情況危急,安澤並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安洛,後來安揚的手臂受傷,安澤便忍耐著疼痛坐在了駕駛座的位置。

  安澤急於逃離困境,注意力全放在開車上,加上子彈射中的位置似乎避開了血管,流的血並不多,黑色的襯衣被血跡染紅又不是太明顯,所以安洛和安揚都沒有注意到安澤其實受了傷。

  當然,安洛當時更在意的是安揚的傷勢,他只顧著給安揚包紮傷口,完全沒有在意前排開車的安澤正在忍耐著多大的痛苦。

  當時安澤的心裡還有點吃醋,總覺得他對安揚的關心比對自己要多上好幾倍。

  到了安揚家之後,安澤的傷口疼得厲害,而安洛的注意力卻在屋內的家具上,安澤又不想開口說「哥哥我受傷了,你能不能幫我包紮」這樣可笑的話,他只好自己去衛生間處理傷口,因為傷在背後看不清楚,出血似乎也不多,安澤也就沒去理會。

  這點小傷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難過的,只是安洛的態度。

  本想跟安洛好好聊聊,沒想到,處理好傷口之後到臥室看他,卻被告知了如此可笑的真相。

  之前,安澤的確對安洛有過一些懷疑,比如,失憶之後的安洛對他的態度突然好了許多,他會對他微笑,他不反感他的擁抱,他還會耐心地吃掉他所做的飯菜,放在以前,這樣溫馨的相處是安澤想都不敢想的。

  可他也有很多地方完全沒有變,比如睡覺的時候喜歡裹被子,愛吃的菜還是那幾樣,雖然討厭甜品,卻對抹茶蛋糕十分偏愛。

  安澤以為這只是失憶的緣故,失憶導致他的性格變得略顯溫和,安澤也非常喜歡現在這個溫和的哥哥。可是沒想到,他跟以前的安洛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這樣可怕的事實實在很難接受,可安澤卻不得不接受。

  因為就在不久之前,安洛剛剛用高超的槍法在那樣危險的境地化險為夷,在那一刻,他的處變不驚、精確判斷、冷靜出手,都不是以前的哥哥可以做到的。那一刻的他,完全是另一個人,對安澤來說,非常陌生的人。

  自己所敬愛的哥哥其實已經死去了……

  他已經死了,永遠的,不存在了。

  安澤茫然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心裡好像突然被挖去了什麼一樣空空蕩蕩的,安澤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該去哪裡,只是一直順著街道往前走,努力讓混亂的心情平靜下來。

  眼前的大門有些熟悉,安澤停下腳步,抬頭看到市中心醫院的招牌。

  深夜裡,醫院的急診室依舊燈火通明,有幾個醫生護士在來回忙碌著,安澤想起留在肩上的子彈還沒有取出來,於是走進了醫院的急診病區。

  剛走進病區就對上一道熟悉的目光,穿著白大衣的周承平驚訝地道:「安澤?」

  安澤點了點頭,「今天又是你值夜班?」

  面無表情的安澤,周身籠罩著一股奇怪的涼意,就像是剛從冰窟裡走出的來一樣。

  周承平嚇了一跳,趕忙走到他面前仔細打量了他一眼,「你怎麼了?這麼晚來醫院做什麼?」

  安澤說:「受了點小傷,你幫我處理一下。」

  「好,去治療室。」周承平拉著安澤往治療室走,到治療室之後,讓安澤坐在床上,周承平一邊拿一次性手套,一邊問道:「傷到哪裡了?」

  「肩上。」安澤說著便脫掉了襯衣。

  周承平看見背後的傷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後背靠近肩膀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流出的血沒有及時處理的緣故已經凝固了,跟衣服緊緊粘在一起,安澤剛才脫下襯衣時牽動了傷口,一片皮膚被強行撕裂,暗紅色的血跡粘在裂開的傷口處,在燈光的照射下看上去極為猙獰。

  周承平怔了一會兒,才說:「是槍傷?到底怎麼回事?」

  安澤平靜地說:「沒什麼,幫我把子彈拿出來。」

  周承平還想問,可看見安澤蒼白如紙的臉色,也只好把一切疑問都吞了下去。

  傷口必須及時處理,否則會引發更嚴重的感染。周承平皺著眉頭,轉身拿來消毒包和手術用具,用棉球沾上酒精輕輕擦掉那些凝固的血液。

  冰涼的酒精跟傷口接觸,安澤的身體猛然僵了一下。

  周承平知道他一定很疼,只是安澤的性格,即使再疼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音。周承平儘量放輕了動作,把周圍的血跡一點一點擦拭乾淨,柔聲說道:「你忍一忍,取子彈的時候我會給你打一點麻藥。」

  「嗯。」安澤咬緊牙關,輕輕閉上了眼睛。

  治療室裡靜得落針可聞,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承平終於把射入肌肉的子彈用鑷子夾了出來,放在了盤子裡。

  用棉球壓住還在流血的傷口,等血止住了,然後再仔細地把傷口用繃帶包紮起來。

  直到傷口處理完畢之後,周承平才輕聲問道:「你半夜三更跑到醫院裡來,還中了槍,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澤說:「沒什麼,別問了。」

  「安澤……」

  「我想靜一靜。」安澤輕輕皺起眉頭,「承平,這件事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這……」

  「包括我父母,我不想讓題目擔心。」

  對上安澤毫無溫度的目光,周承平心中雖然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說:「好。」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護士敲了敲治療室的門,小聲說:「周醫生,17床那個病人血壓突然升高,頭疼的厲害,您要不要去看看?」

  周承平說:「知道了,我馬上來。」

  安澤回頭道:「你去忙吧,不用理我。」

  周承平還是不太放心,可畢竟病人的情況比較緊急,他也不好在這裡陪安澤,於是把安澤帶到隔壁的值班房,說:「你到我的值班房休息一會兒吧,那裡有一張空床。」

  安澤點了點頭,「知道了。」

  「喝點熱水,我先去看看病人。」周承平順手給他倒了杯熱水便匆忙轉身離開。

  後來,周承平因為幾個病人的突發情況比較嚴重,一直忙到了早上七點。

  東方的天空漸漸泛白,醫院裡的工作人員也相繼起床,開始做準備工作,忙碌的早晨又一次拉開了新的一天的帷幕。

  周承平抽空回到值班室裡,卻發現安澤早已不見了蹤影。

  那張床上的被子依舊整整齊齊,並沒有被使用過的痕跡。旁邊的桌上用一次性水杯倒了一杯熱水,此時也已經涼透了,水是滿的,似乎根本就沒有喝過。

  chapter 41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射入臥室,輕輕灑在安洛的臉上,安洛用手背遮住陽光,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此時已是早晨七點,沒想到坐在床上發呆,居然就這樣過了一個多小時。

  昨晚跟安澤說明真相,他沒有留下一句話就直接轉身離開,其實這樣的結果是安洛早就料到的,畢竟自己不是他的哥哥,他得知真相之後選擇離開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當一直守護在身邊的安澤毅然離開的那一刻,安洛卻覺得心裡有些奇怪的失落。大概是因為他對自己的一切關心全都是出於「哥哥」這個身份,一旦這個身份不成立,那麼,自己對他來說就變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昨晚差點被他掐死,安洛知道,安澤一定是非常難過,甚至失去了理智,才會做出如此衝動的事。他覺得哥哥的身體被別人佔據不可忍受,所以才想殺掉面前的人,可他最後卻放手了,大概是沒法狠下心吧。

  安洛深吸口氣,來平復自己複雜的心情。

  掀開被子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好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見安揚也起來了,安洛便打招呼道:「早。」

  安揚微微笑了笑,說:「早。」看了眼安洛身後的臥室,安揚疑惑地問,「安澤呢?」在安揚的印象中,每天早上安澤都會扶著安洛一起從臥室出來,可今天卻是安洛一個人。

  安洛沉默片刻,說:「他昨晚離開了。」

  「離開了?」安揚怔了怔,「他怎麼能這麼任性,不知道你的行蹤必須保密嗎?萬一……」

  「這不怪他。」安洛打斷了安揚,回頭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神色平靜地說,「是我把真相告訴他了。」

  安揚沉默片刻,才問:「為什麼選在這個關鍵的時候?」

  安洛並沒有回答,坐在沙發上低頭喝水。

  安揚看著他面無表情的側臉,皺了皺眉,說:「是因為殺手找上門來,你怕安澤繼續跟你待在一起會有危險,所以才告訴他真相,逼他離開?」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轉移話題道:「昨晚,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什麼事?」

  「我夢見被綁架的當天跟安澤吵架的畫面,我想,大概是這個身體的記憶在漸漸甦醒。」安洛微微一頓,繼續說,「夢裡有個場景讓我非常疑惑,在安澤上車之後,安洛曾經接到過一個電話,可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就直接拒聽了,安澤問他是誰打來的,他也沒有回答。」

  安揚走到沙發旁坐下,「你是說,那個電話有問題?」

  安洛點了點頭,「那天,安洛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辦,所以才會頻頻低頭看表,那個電話或許跟他要辦的事有關。我記得你們在案發現場找到了安洛的手機,只要解開手機的密碼,就可以知道到底是誰的來電。」

  安揚皺眉道:「我們也曾試圖解開密碼尋找證據,可惜安洛的手機用的是最高級的防盜系統,強行破譯會導致系統資料全部丟失。」

  安洛神色平靜地說:「我想起了密碼。」

  安揚的目光中帶著明顯的驚喜,「這真是個好消息。」

  安洛拿出那部鎖定的手機,按了開機鍵,屏幕上出現一行「請輸入密碼」的小字,以及下面的1234567890#四行撥號鍵盤。

  「這部手機的密碼,連在一起其實是一個圖形,昨晚我想了很久,終於想了起來。那個圖形並不簡單,但是非常好記。」

  安洛的手指開始在鍵盤上滑動,依次按過了84568523八個數字。

  安揚仔細盯著他手指滑動的路線,忍不住道:「是一把倒立的雨傘?」

  安洛點頭,「沒錯。」

  耳邊傳來悅耳的「叮」聲,手機的密碼居然真的解開了。

  兩人對視一眼,神色間都有些興奮。

  安揚忙說:「快看看通話和短信記錄。」

  「嗯。」安洛從手機裡調出通話記錄,卻在看到那個名字時猛然僵在原地。

  通話記錄的最上方,用紅色字體顯示一行信息——

  522日下午1610,未接來電,爸爸。

  早晨八點,咖啡廳裡非常安靜,安澤正坐在角落裡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他的對面坐著一個頭髮凌亂的大男孩,臉上的笑容非常燦爛,沒有人會想到,這個形象邋遢的傢伙,居然是當地頗有名氣的私家偵探——於明朗。

  安澤認識他,只因他是好友於乾坤的堂弟。

  於明朗低頭喝了口咖啡,然後用手背擦擦嘴巴,見安澤緊皺眉頭沉默不語,於明朗笑嘻嘻地敲了敲桌面,抬頭問道:「嘿,安澤少校,你約我出來,不是請我喝咖啡敘舊的吧?你雖然是我堂哥最好的朋友,可我跟你……貌似不是很熟?」

  安澤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靜地說:「我想請你幫我查一個人。」

  於明朗有些好奇地問:「什麼人?」

  「安洛。」

  於明朗愣了愣,驚訝地睜大眼睛,「據我所知,安洛是你的大哥吧?你對他的瞭解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還需要我去查嗎?」

  安澤沉默片刻,說:「我讓你查的是另一個安洛。」

  於明朗疑惑地眨眨眼。

  安澤低聲解釋道:「他跟我哥哥同名,在二十七年前乘坐溫哥華到國內的航班,不幸遭遇了空難。」

  於明朗困惑地撓撓頭,「你的說,你要查的是二十七年前死於空難的一個叫安洛的人?」

  「對。」安澤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支票,寫下一行數字,再從桌面推到對方的面前,「我需要那個人生平的全部資料,以及他所有親屬的資料。這是預付的訂金。」

  於明朗接過支票,看了眼上面的數字,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起來,「這筆生意我接了,等我的好消息。」

  安澤點了點頭,「我相信你的效率,也相信你會遵守職業道德。」

  於明朗揚了揚手裡的支票,笑著說:「那是當然。你放心,調查的結果,我保證不會告訴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嗯,謝了。」安澤一口氣喝光桌上的咖啡,面無表情地起身離開。

  今天的天氣很好,早晨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可安澤的心裡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早晨從醫院出來之後,安澤就把沾滿血跡的衣服扔掉,去對面的商場買了件新的襯衣換上,他不想回家,也不知該去哪裡,就到附近通宵營業的咖啡廳裡坐了一會兒,順便用手機上網查了查安洛所說的空難的事。

  二十七年前,的確發生過一起空難,從溫哥華機場起飛的一架國際航班在起飛五分鐘後左側機翼起火,飛機在空中爆炸墜毀,機上一百多人全部遇難。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關於那起空難的報導屈指可數,網上也沒有辦法查到遇難者的名單,可至少證明,安洛並沒有說謊。

  安澤看著網上的報導,心裡漸漸升起一片涼意。

  他很想說服自己,或許哥哥只是失憶之後思維混亂了,或許哥哥也曾在網上看到過這起空難的新聞,或許哥哥只是以這樣的方式逼自己離開,他還是自己的哥哥,他不可能是另一個安洛。

  雖然在心裡尋找著各種理由,可每一個理由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安澤在咖啡廳裡坐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打了電話給於明朗。

  讓私家偵探去查清楚安洛的底,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能給這件事下定論的辦法。他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說服自己,他不能光憑安洛的一面之詞就相信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不能在毫無確切證據的情況下接受「哥哥已經去世」這樣殘酷的事實。

  可是……確認之後呢?

  確認之後,又該如何面對這個……跟哥哥一模一樣的安洛?

  安澤煩躁地抬起頭來,迎上了一道刺眼的陽光。他的眼眶非常的酸澀,再加上昨晚一夜沒睡導致的疲勞,直視陽光時,居然會有種暈眩的感覺,剎那間,眼前的一切突然被黑暗所吞噬。

  安澤輕輕閉上眼睛,再緩緩睜開,視野中終於漸漸恢復了光明,早晨上班的高峰期,街上的行人來去匆匆,身邊的每個人看上去都非常的忙碌,可是安澤站在街頭,卻茫然地找不到自己該走的方向。

  他突然記起小的時候,剛剛回國的他對周圍的環境非常陌生,有一次媽媽帶著安家幾兄弟去遊樂場玩耍,安澤在遊樂場的門口看見一個賣小玩意的推車,好奇心強烈的他跟在那個推車的後面走了半條街,回頭的時候卻發現家人全都不見了。

  那個時候,他的中文還不太流利,也不知道該怎麼找人問路,茫然地站在原地四處張望,周圍的人一個都不認識的恐懼感覺讓小小的安澤手足無措。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人臉上的表情滿是焦急,他正朝著自己的方向快步走過來——

  「安澤,你怎麼亂跑,我們在到處找你!」

  帶著責備的聲音響在耳邊的時候,安澤甚至要高興地哭出來,他想都沒想就撲到了安洛的懷裡,緊緊抱住他,稚嫩的聲音帶著委屈,「哥哥……」

  安洛被突然撲過來的小孩子嚇了一跳,看他一臉可憐的樣子,心軟之下,責備的話全部吞回腹中,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輕聲安慰道:「好了,別怕,有哥哥在……沒事了……」

  那個時候,安澤就想,在人群裡找到他的哥哥,輕輕用手指撫摸著他頭髮的哥哥,自己長大以後一定要對他好,一定要做一個最好的弟弟。

  那天下午混亂的街頭,安洛牽著安澤的手,找到了那個賣小玩意的推車,給好奇心強烈的安澤買了一條項鏈。

  安洛或許永遠都不會想到,安澤一直把那條項鏈戴在胸前,一戴就是十多年。到了現在,項鏈上的墜子甚至連顏色都看不清楚,可對安澤來說,那依然是最有紀念意義的禮物。

  那是哥哥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耳邊突然響起汽車刺耳的喇叭聲,安澤猛然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他用手抓住胸前的項鏈,在心底輕輕地叫了一聲:「哥哥……」

  安澤知道,哥哥這個稱呼,以後,或許再也得不到回應了。

  Chapter 42

  同一時間,安揚家中。

  看到手機來電顯示裡的名字,安洛和安揚都沉默了下來。

  安洛雖然懷疑那個來電跟他失蹤的案子有關,可沒想到那居然是父親的電話,這樣一來,來電跟失蹤案有關的推論就不一定成立,父親打電話給兒子,也有可能只是普通的問候。

  可安揚卻搖了搖頭,說:「或許沒那麼簡單,你再看看短信記錄。」

  安洛又翻到手機的收件箱裡,除了一些移動公司的廣告、天氣預報之外,還有幾個人的短信來往記錄——

  5221000

  安陌:哥哥,紐約的畫展還要一週才能結束,我訂了下周的機票回國。明天是哥哥的生日吧?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安洛:謝謝。

  5221100

  安岩:我要去巴黎參加時裝周,這次生日不陪你過了,哥哥想要什麼禮物?回來我給你帶。

  安洛:不用了。

  安岩:那怎麼行,從內到外一整套衣服好不好?或者給你買個新手機?

  安洛:……

  安岩:說嘛,想要什麼不用客氣。

  安洛:隨便吧。

  安岩:哦,那我就隨便買了?

  安洛:嗯。

  5221115

  林曉彤:安洛,我查到一些事情,一起吃午飯吧,見面再跟你詳談。

  安洛:地點?

  林曉彤:上次去的那家西餐廳,中午十二點,我來訂位置。

  安洛:好的。

  5221150

  安洛:爺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您談談,下午四點半左右,我直接過來醫院可以嗎?

  爺爺:怎麼了小洛?什麼事這麼嚴重?

  安洛:有些事我還需要確認,待會兒跟曉彤見面之後我再來找您。

  爺爺:好的,我在醫院等你。

  ……

  安洛在22號失蹤那天收到了四個人的短信,上午收到安岩和安陌的祝福之後,林曉彤約他吃飯,然後他發短信約爺爺見面,從短信中可以看出,他要告訴爺爺的「重要的事情」,跟林曉彤要告知他的事情一定有著非常直接的關係。

  再聯想到之前的夢境,安洛那天頻頻低頭看表,顯然是為了趕時間去跟爺爺會面,結束午餐後安洛匆忙來到車上,沒想到居然被安澤攔住,緊接著又接到父親安郁冬的電話,安洛並沒有接聽,兄弟兩人在車內有了一番爭執,然後安洛開車去跟爺爺會面,中途遭人攔截綁架。

  安揚再次仔細看了一遍短信,冷靜地說:「事情的進展如今已非常清楚,關鍵就在於午餐時林小彤和安洛談話的內容,安郁冬打電話的目的,以及安洛想告訴他爺爺的重要事情到底是什麼。」

  安洛沉默片刻,「可惜這些我還是沒有辦法想起來。」

  「沒關係。」安揚微微笑了笑,「至少現在案子已經有了清晰的脈絡,我會再詳細地查一查安郁冬的底。」

  「你懷疑他嗎?」安洛皺了皺眉,「他看上去脾氣溫和,應該不會綁架自己的兒子。」

  安揚微微笑了笑,「可是,在正常情況下,沒有一個兒子,會直接拒聽父親的電話。」

  於明朗果然名不虛傳,只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他就把安洛此人的生平資料和親屬資料全部整理完畢。

  安澤接過那一疊厚厚的打印文件,帶著複雜的心情翻開了第一頁。

  「安洛在二十七年前也算是一個傳奇人物,他是黑道世家的私生子,從小寄養在外婆家裡,後來外婆去世,他父親就把他接回了安家,作為繼承人來培養,那時的安家一代一共有三個子女,安揚和安菲是雙胞胎兄妹,容貌出眾,才華橫溢,相對而言,安洛這個弟弟就變成了眾人眼中最不起眼的私生子。

  「安揚作為長兄,參與了安家所有的黑道買賣,也是安家名義上的繼承人,安洛一直在他哥哥的身邊忠心輔佐,在兄弟兩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安家在黑道的勢力如日中天……

  「警方為了徹底瓦解安家主導的黑道藍夜組織,精心設局,派遣了警隊最優秀的年輕警官蘇子航潛入安家。蘇子航在安家臥底的幾年裡掌握了大量的證據,警方想趁機把安家在黑道的勢力一網打盡……

  「可惜在警方行動當日,蘇子航的臥底身份暴露,身受重傷,搶救無效死在了醫院裡,藍夜組織雖然遭受警方的重創,神秘人物『太子』卻成功逃離……

  「過了不久,安揚發生車禍,安菲死於乳癌,安家就剩下安洛一個人。年僅二十歲的安洛獨自一人撐起了衰敗的家業,他極有商業頭腦,利用手裡的錢財東山再起,成功地讓安家脫離黑道,並且把國內的生意全部轉移到溫哥華。

  「二十七年前,安洛和一個叫Alen的人一起坐飛機回國時不幸遭遇空難。據我推測,那個叫Alen的人就是他的哥哥安揚,當年的那場車禍中,安揚並沒有死,而是被安洛秘密送走了。

  「至於安家的親戚,如今已所剩無幾,目前能查到線索的只有邵長庚父子,當年安洛的姐姐安菲嫁給邵長庚,生了一個兒子叫做邵榮,邵家父子目前都在英國倫敦,他們都是國際上知名的外科醫生。」

  於明朗頓了頓,微笑著說:「安澤少校,您對我的調查結果還滿意吧?邵家父子的聯繫方式也附在了最後。」

  安澤一邊翻閱資料一邊聽於明朗的描述,眉頭不禁越皺越緊。

  黑道世家,毒品販賣,警方,臥底,車禍,空難……

  那個安洛的一生,簡直是一場精彩的傳奇。

  安澤很難把這些詞彙跟自己的哥哥聯繫在一起,在安澤的心裡,哥哥雖然個性冷淡,卻也有著溫柔的一面,他不可能是個殘忍、冷酷、殺人不眨眼的黑道魔頭。

  可是昨晚,安洛在拿起槍的那一刻所表現出來的冷靜和果斷,還有他用槍時手法的嫻熟和精確……卻讓安澤不得不接受「他是另一個安洛」這樣離譜的事實。

  看著資料裡的安洛的照片,年輕男人冷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作為安氏掌權者的他,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種逼人的氣勢,那樣的眼神,甚至像是一條時刻準備好露出獠牙的毒蛇。

  跟哥哥相似的容貌,更多的卻是氣質上的不同。

  那個安洛太過冰冷,他似乎用一層寒冰把自己的周身緊緊包裹了起來,冷到幾乎喪失了一個人類該有的溫度。比起哥哥的淡漠,簡直不是一個級別。

  安澤終於深深吸了口氣,輕輕合上文件夾,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支票,推到於明朗的面前,低聲說:「資料很完整,這是剩下的酬金。」

  於明朗看著安澤難看的臉色,有些疑惑地開口道:「有一點我很好奇,這個叫安洛的人,雖然和你哥哥同名,可他出生在華南一帶,跟你們安家並沒有血緣關係,再說,二十多年前他就死了,你還查他做什麼呢?」

  安澤沉默片刻,說:「沒什麼,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見安澤明顯不想多說,於明朗也就不再問,接過支票,笑了笑說:「好吧,以後要查什麼人,歡迎繼續找我。」

  晚飯時間,安家公寓。

  安澤進門的時候,正好跟提著包打算外出的周碧珍撞上,看著兒子蒼白的臉色,周碧珍停下腳步,擔心地問道:「安澤,你怎麼了?」

  安澤搖了搖頭,「沒事。」

  周碧珍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燒了?」

  安澤皺了皺眉,「大概是感冒吧,吃點藥就好,不用擔心。」

  在周碧珍的心裡,安澤這個兒子從小就非常聽話,身體也很好,加上他在軍校磨練了多年,耐力毅力都非常強,這點小病小痛的根本就不需要操心。

  見他表情平靜,不像出了大事的樣子,周碧珍也就放下心來,說:「吃點退燒藥,在家好好休息,我先去一趟公司。」

  安澤點了點頭:「嗯。」

  目送母親離開之後,安澤這才轉身來到了爺爺的臥室。

  安光耀坐在輪椅上,眯著眼睛,正津津有味地看戲曲頻道的京劇串燒。

  見安澤推門進來,安光耀有些驚訝,拿起遙控器調小了電視機的音量,一臉嚴肅地問:「安澤,你怎麼回來了?你哥哥呢?」

  安澤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向爺爺解釋。

  爺爺最疼愛的孫兒就是安洛,如果告訴他真正的安洛已經死去,這樣殘忍的真相連安澤都接受不了,更何況是面前這位有心臟病的七十歲的老人。

  見安澤不說話,安光耀忍不住皺起眉頭,「安澤,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是去保護你哥哥了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安澤沉默片刻,「爺爺不用擔心,他沒事,安揚已經把他帶到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安光耀總算放下心來,看了他半晌,發現安澤的臉色非常難看,忍不住問道:「你有心事吧?過來坐,跟爺爺說說。」

  安澤走到安光耀的旁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爺爺,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嗯,說吧。」

  「我想申請提前退伍,回家到公司來幫忙。」

  安光耀愣了愣,「怎麼突然有這種想法?你不是很喜歡待在軍區嗎?」

  安澤神色平靜地說:「公司事情太多,哥哥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我想回來替哥哥分擔一些。畢竟安家的家業龐大,不能把所有的生意都交到他一個人的手裡。」

  當初安澤改報軍校,一直讓安光耀很是鬱悶,如今他終於想通了,安光耀當然非常高興,微笑著說:「你能這麼想當然是好事。只是,你在部隊待了幾年,而且一直表現優秀,現在離開,你不會覺得遺憾嗎?」

  安澤低聲說:「不會,我已經想清楚了。」微微一頓,扭頭看向安光耀,「爺爺,我現在擔心的是部隊不肯放人,我記得您有個很好的朋友在那邊,這件事他能不能幫得上忙?」

  安光耀笑眯眯地拍了拍安澤的手背,「放心,爺爺幫你搞定。」

  深夜,安澤開車來到西林軍區,路上熟悉的景色,讓他的眼眶有些不由自主的酸澀。

  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嘴上說得輕鬆,可事實上,安澤根本就捨不得這裡。

  當初為了不跟哥哥奪權,故意改報軍校的時候,安澤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主動從軍隊離開。在他看來,主動申請離開的軍人,就像在戰場上逃跑的士兵。對軍人來說,半途而廢是一種無法抹去的恥辱,他甚至不敢去面對那些生死與共並肩作戰的戰友們,更不知該如何向他們解釋自己中途退出的原因。

  當初選擇從軍,是為了不跟安洛爭搶安家的繼承權,而現在選擇退伍,卻是為了從安洛的手中拿回繼承權。

  多可笑?

  就像自己伸出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一樣的可笑。

  以前,安澤什麼都讓著哥哥,只要是哥哥喜歡的東西,他從來都不去搶,他甚至願意雙手奉上。可是如今,這個安洛已經不再是他所敬愛的哥哥,而是出身於黑道,殘忍冷酷的另一個安洛,安澤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安家的一切都落在他的手裡。

  乘著電梯來到自己的住處,安澤拿出了行李箱,默默地開始整理行李,除了一些衣服,其實也沒什麼好帶的,他所住的地方一直簡單整潔。

  安澤從衣架上拿下那一套軍裝,伸手輕輕摸了摸上面的徽章……這套軍裝是他最喜歡的衣服,每次穿戴的時候他都格外的認真仔細,他的軍裝總是熨燙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始終像是嶄新的一樣,只是以後,再也沒機會穿了。

  安澤把軍裝整齊地疊好,輕輕放在了箱底。

  拉起行李箱,最後環視了一遍這個小居室,為了接哥哥過來住,他把客廳裡一切可能阻礙到輪椅滑動的障礙物全部移到了書房,以至於客廳看上去有些空空蕩蕩。

  其實,他從來沒有跟人說過,把安洛接到這裡來住的那兩個星期,是他從小到大最快樂的日子。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安洛已經換了個人,還以為是失憶之後的哥哥對自己轉變了態度,他帶著喜悅的心情,每天都盡心盡力地照顧哥哥,跟哥哥一起吃晚飯,跟哥哥睡在同一張床上,偶爾還可以放肆一點,偷偷地把哥哥抱在懷裡……

  當時有多麼的幸福,現在想來就有多麼的諷刺。

  可即便如此,那幾天溫馨相處的日子,依然是安澤最美好的回憶。

  沒有人知道安澤是何時離開的,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離開,不久之後,西林軍區突然公佈了安澤退伍的消息,安澤這個年輕而優秀的軍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有人說,曾在某天夜裡看見過安澤。

  他穿著單薄的襯衣,提著黑色的皮箱,站在西林軍區的門口,遙遙望著遠處大樓的方向。他靜靜地在那裡站了很久,最後終於轉身離去,消失在夜色裡,再也沒有回頭。

  Chapter 43

  安洛本以為,那些殺手追去海邊找不到人之後自然會想到安揚位於市中心的住處,可奇怪的是,過了一整天,安揚的住處依舊風平浪靜。

  晚上,安洛和安揚在餐廳裡吃飯,安揚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拿著手機去陽台接聽,回來的時候,臉上的神色頗為複雜。

  安洛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安揚皺了皺眉,說:「我剛接到消息,派來對付你的殺手,已經全部撤走了。」

  安洛怔了怔,「撤走?」

  安揚解釋道:「是警方臥底傳來的消息,據說有個重要人物回國,突然改變了計劃,知道你被警方嚴密保護起來並且失去了記憶,他們暫時不想浪費時間來對付你。」

  安洛沉默片刻,「你知道警方派去的臥底是誰?」

  安揚搖了搖頭,「我們特案組只負責案件調查,臥底是情報科管的,那位臥底的身份是警隊的最高機密,跟臥底直接聯繫的只有我們警隊的高級督察,也是他剛剛通知我,說你已經安全了。」

  聽安揚這麼一說,安洛的腦子裡突然有些混亂,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很多歷史都在重演。前世黑道世家的太子安揚,這一世卻是優秀的特案組警官;前世身為臥底的蘇子航,是否也存在於這個時空?安揚口中的臥底又是什麼人?

  安洛以前從來不相信命運這種說法,可是如今接二連三的離奇事件,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重生到安洛的身上,是否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安揚說:「安洛,我有點急事需要立即去警局一趟,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安洛點了點頭,「沒問題。」手裡有槍,而且安揚所住的樓層非常安全,即使遇到殺手,安洛也相信自己可以應付。

  可安揚卻不太放心,拉上客廳的窗簾,轉身看著安洛,認真叮囑道:「不管是誰來敲門,你都不要打開。」

  「知道了,你去忙吧。」

  「注意安全,我很快回來。」安揚走到安洛的面前,輕輕拍了拍安洛的肩膀,這才轉身離開。

  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門口,門被鎖上,屋內漸漸陷入了一片寂靜。

  安洛回頭走到沙發旁坐下,無聊之下,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看了起來。

  那是一本旅行週刊,上面介紹了很多景點的遊玩路線和當地有名的小吃,大概是安揚很喜歡旅行的緣故,桌上放的全是旅行相關的雜誌,安洛隨手翻了幾頁就不想看了,興致缺缺地把雜誌扔回桌上。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叮咚」的清脆聲響,在寂靜的屋內顯得尤為刺耳。

  安揚剛離開,這時候找上門的,又會是什麼人呢?安洛輕輕皺了皺眉,用手按住口袋裡的槍,屏住呼吸,放輕腳步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往外看去——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西裝褲和白襯衣的穿著看上去斯文儒雅,臉上帶著微笑,給人一種親切溫和的感覺。他的左手正按在門鈴上,右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包,大概是按過門鈴之後沒有得到回應,男人抬頭仔細看了眼門牌號碼,然後又按了幾遍門鈴。

  門鈴響過四次之後,門終於打開了,男人剛邁步走進屋裡,耳邊突然響起個低沉而冷淡的聲音——

  「別動。」

  腰部被抵上的冰冷手槍,讓男人瞬間僵在了原地。

  安洛順手鎖上門,冷冷地說:「舉起手,把包放下。」

  男人臉色難看地抽了抽嘴角,按照安洛的指示慢慢舉起手,放下包,想要回頭,卻聽耳邊再次響起冰冷的聲音,「別動。」

  「……」男人如同雕像般僵在原地,沉默片刻,才輕聲開口道,「呃,這位先生,這裡並不是我家,我也不知道錢放在哪裡……」

  安洛沒理他,一隻手繼續緊握著槍抵在對方的腰部,另一隻手則迅速打開黑色的公文包。出人意料的是,包裡並沒有刀槍之類的利器,反而是一疊打印好的文件。

  安洛拿出那疊文件掃了一眼,是一份醫院的病例報告,患者姓名那裡赫然寫著兩個字:安揚,初步診斷是精神分裂症。

  安洛皺了皺眉,低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吧……」男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安洛打斷——

  「你是什麼人?」

  身後傳來的冷冰冰的聲音如同纏在脖子上的毒蛇,讓人頭皮發麻,男人的額頭滲出了一滴冷汗,沉默了一下,才乖乖答道:「我是個心理醫生,呃,也是這家主人的朋友,我來找他談一點事情。那個,你在這裡找什麼,我不會幹涉的,也不會報警……」

  安洛終於把槍收了回去,走到他的面前,看著他說:「安揚的病歷診斷結果為精神分裂症,這是怎麼回事?」

  看見面前神色嚴肅的安洛,男人震驚地張了張嘴巴,然後又好笑地扶了扶額,「安洛,你在玩什麼把戲?剛才真是嚇到我了,我還以為遇到劫匪,沒想到居然是你。話說,你還真有當劫匪的天分呢。」

  安洛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問:「你認識我?」

  男人愣了愣,「你不記得我了?」

  安洛平靜地說:「不記得。」

  男人沉默片刻,耐心解釋道:「我是周承平的堂哥周悅平,我小姑姑周碧珍嫁給了你的父親,我們兩家算是親戚。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只是我高中畢業後就出國讀書了……幾年不見,也不至於認不出來吧?」

  安洛仔細看了他幾眼,發現他的模樣跟周承平的確有些相似,這才放下心來,把手槍塞回口袋裡,開口解釋道:「我失憶了,並不記得這些。」

  周悅平震驚地看著他,「失憶?!」

  安洛點了點頭,「之前被人綁架,身受重傷,醒來之後就失去了記憶。」頓了頓,「你不知道這件事?」

  周悅平皺了皺眉,「我剛回國不到一個月,回國後一直忙著工作的事情,這件事倒是沒有聽說。」周悅平沉默片刻,又疑惑地問道,「你被綁架是怎麼回事?還有,你怎麼會在安揚的家裡?你跟安揚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對他的病歷感興趣呢?」

  安洛說:「安揚他不是精神分裂症,他一定是回想起一些記憶,所以才會被醫生誤診。」

  周悅平驚訝道:「你對安揚的事情似乎很清楚?」

  安洛神色平靜地說:「嗯,我是他……很好的朋友。」頓了頓,「這份病歷是怎麼回事?」

  周悅平沉默片刻,說:「這件事我也覺得奇怪,安揚懷疑自己在二十年前曾被人做過催眠術,我查了很久,終於從醫院的病歷庫中找到這份二十年前的病歷。按病歷中的記載來看,安揚小時候經常產生一些奇怪的幻覺,他的父母怕他承受不住心理壓力,於是帶他去做催眠術,把那些記憶給強行抹掉了。」

  「催眠術?」安洛總算明白安揚為何不記得自己。原來他重生之後記憶混亂,他的父母帶他去做催眠,強迫他忘記了一切。只是,他的記憶雖被抹去,很多習慣和喜好卻依然保留了下來,比如他依舊喜歡白色的衣服、喜歡喝藍山咖啡、喜歡到處旅行。

  安揚還是安揚,只是,安揚的記憶裡不再有蘇子航,更不再有安洛。

  安洛深深吸了口氣,抬頭看向周悅平,「安揚讓你查這些東西,是不是為了找回那段記憶?」

  周悅平點了點頭,「是的。」

  安洛突然轉移話題道:「你覺得安揚現在過得好不好?」

  周悅平怔了怔,說:「我跟他認識很多年了,他這人整天帶著微笑,看上去總是心情很好,當了警察後也很瀟灑自在,總體來說,過得應該不錯。」

  安洛沉默片刻,低聲說:「那就不要讓他記起以前。」

  周悅平驚訝道:「什麼?」

  安洛平靜地說:「既然他現在過得很好,那就讓他繼續輕鬆自在地活下去吧。那些過去的事,忘了也好。」

  雖然很希望他能夠想起自己這個弟弟,可是,安洛更不忍心看著他想起蘇子航而飽受煎熬,前世的安揚已經受夠了折磨,蘇子航死後的那些年,他一直活在痛苦的回憶裡,可以說是度日如年,如今的他終於忘記了那一切,對他來說,其實算是一種幸運。

  不像自己,本以為死後可以解脫,到頭來卻以這樣的方式重生,重生之後居然還清清楚楚地記著那一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記憶,只能埋在心裡,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

  如果非要一個人來銘記那一段過往,那就由自己來背負吧。已經忘記過去的安揚,他應該擁有一段嶄新而快樂的人生。

  安洛抬頭看著周悅平,低聲說道:「不要讓他想起以前,可以嗎?」

  看著安洛臉上認真的神色,周悅平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安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低下頭,用儘量平靜的語氣說:「跟你講一個故事吧。二十多年前,也是一個姓安的家族,家裡有三兄妹,安揚,安菲,和最小的弟弟安洛……」

  ……

  那些過去的刻骨銘心,由安洛的口中說出來,卻是如此云淡風輕,彷彿那真的只是一個故事。可周悅平聽他一字一句地講述那些過去,心裡卻是五味雜陳,他完全沒有想到,他甚至不敢相信,安揚曾經有過那樣一段曇花一現般慘烈收場的愛情。

  周悅平更想不到的是,安洛給他講述的故事中,刻意抹去了自己一直暗戀著哥哥的那一段秘密。那個藏在心底的秘密,安洛永遠都不會對任何人說出口。

  直到安洛停下了講述,屋內的氣氛卻依舊像是凝固了一樣,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牆上時鐘滴答的聲音在耳邊反覆地迴響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洛才輕聲開口道:「知道這些過去,你還願意幫他恢復記憶嗎?」

  周悅平終於回過神來,震驚地看著安洛,「這麼說來,你跟安揚,我是說你們的前世,曾經是親兄弟?這簡直……太離譜了。」

  安洛抬頭看著他說:「我沒必要騙你。」

  「我不是懷疑你騙我,只是……這樣的真相,的確很難讓人接受。」

  安洛點了點頭,「雖然很離奇,可它卻是事實。你是一名心理醫生,你應該知道安揚恢復記憶的後果。作為他的朋友,你希望他變成以前那樣?

  周悅平心情複雜地看了眼病歷資料,沉默片刻,才說:「我……暫時瞞著他吧。」

  「謝謝。」安洛頓了頓,又說,「我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我最近總是夢見一些零碎的片段,我想,那些大概就是所謂的身體記憶,這個身體的大腦主管記憶的區域並沒有受到損害,按道理來講,我應該能想起屬於安洛的記憶,對嗎?」

  周悅平低頭沉思了片刻,說:「有一種深度催眠的方法,的確可以喚醒人類埋藏在潛意識中的記憶。」

  「我想試試這種方法。」

  「這……」

  「要找出安洛被綁架的真相,最大的困難就是我記憶的缺失。你是承平的堂哥,又是安揚的朋友,還是個心理醫生,我想,我可以信任你。希望你能夠幫我。」

  周悅平沉默片刻,終於在安洛認真的注視下點了點頭,「好吧,我們試試看。」

  Chapter 44

  職業的催眠師或者心理醫生採用特殊的技術、結合言語暗示,使人類進入一種暫時的類似睡眠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給對方的潛意識裡輸入信息,有可能喚起被壓抑或者被遺忘的記憶。

  深度催眠需要在一個非常安靜的環境下進行,周悅平把安洛帶到書房,拉上窗簾,關上房門,再讓安洛以最放鬆的姿勢坐在書桌前的轉椅上。

  「安洛,閉上眼睛,儘量放鬆身體,排除一切雜念……很好,現在開始深呼吸,默數自己的呼吸次數……」

  一分鐘後,見安洛漸漸進入了輕度睡眠的狀態,周悅平放輕聲音,在他的耳邊問道:「告訴我,你最初夢見的,是什麼樣的場景?」

  安洛下意識地答道:「我夢見了一場車禍……」

  「仔細回想一下車禍的細節。」

  「那是一個週末,我和媽媽一起去郊外吃燒烤,拍了很多照片,後來她和我換位置,上了前面的車,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突然翻下了山坡……」

  「那天除了你和媽媽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

  「似乎有很多人……」

  「能想起來是哪些人嗎?」

  安洛皺著眉頭想了想,說:「有二叔,二嬸,小陌,還有一個年輕的攝影師。」

  「再往前想,你跟媽媽是怎麼趕去郊外的?」

  「有人開車來接我們。」

  「出發之前,媽媽跟你說了些什麼?」

  「出發之前……有個小孩哭著要跟我一起去……他一直拉著我的手叫我哥哥……」

  一段記憶突然在腦海裡閃現出來——

  二十年前,安洛才七歲,那天的天氣很好,他穿著一身白色的休閒服和媽媽一起出了家門,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有個小孩子撲過來拉住他的手,很委屈地說:「哥哥,帶我一起去吧……」

  安洛蹲下來輕輕摸了摸小孩的頭,「小睿,媽媽已經跟老師約好今天來給你補課,再說,你昨天不是剛剛吃過燒烤了嗎?」

  被叫做小睿的孩子委屈地撇了撇嘴,「昨天吃過,今天也想吃……」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女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她揉了揉小孩的頭髮,微笑著道:「小睿別鬧了,在家乖乖等老師來講課,下次再考零分,別說吃燒烤,一星期不准吃飯。」

  小孩撇著嘴,委屈地扯了扯安洛的袖子,「哥哥……」

  安洛無奈地拿開他的手,「我帶吃的回來給你,這樣總行了吧?」

  小孩馬上笑了起來,「我要吃雞翅,烤面包,火腿,香腸,肉丸……」

  安洛皺眉打斷了他,「知道了,每種都帶一份。」

  小孩笑眯眯道:「哥哥說話要算數哦!我在家裡等你回來!」

  女人瞪了他一眼,「還不進屋?」

  「哦!」小孩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轉身跑進屋裡。

  沒過多久,門前就開過來一輛車子,司機走下車來,恭敬地說:「小姐,二少讓我來接你們。」

  安芝微笑著說:「麻煩你了,吳伯。」

  母子兩人到郊外的時候,安郁秋一家人早已備好了食物,燒烤架上傳來濃郁的香氣,安郁秋看見安洛,笑著走過來,用雙臂把安洛給抱起來轉了個圈,還在安洛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小洛,想二叔了沒?」

  「……」安洛沒說話,臉色有些僵硬。

  安芝趕忙在旁邊打圓場,「好了好了,快放下他,這孩子自小就不愛跟人親近。」

  安郁秋笑著把安洛放在地上,捏了捏他的臉說:「去那邊玩吧,小陌烤了好多你愛吃的魚丸。」

  「嗯。」安洛點了點頭,轉身走到燒烤架旁,安陌果然坐在那裡烤魚丸,他完全不會烤,魚丸放在燒烤架上燒成了黑乎乎的一團。

  「哥哥。」安陌抬頭看著安洛,把燒烤架上一串黑色的魚丸遞給他,「這一串給你,嘗嘗看,很好吃的。」

  「這個糊了不能吃,我來烤吧。」安洛皺著眉頭把燒成黑炭的魚丸全部扔掉,重新串了一串,抹上香油和調料放在烤架上,安陌也學著安洛的樣子弄了一串魚丸放上去。

  安郁秋夫婦和安芝提著一堆食物走了過來,一群人很快就聚在一起,圍著烤架開始吃東西。沒過多久,突然有一輛摩托車停在了不遠處,穿著牛仔褲藍襯衣的年輕男人拿著相機走過來,給正在吃燒烤的眾人拍了張照片。

  安郁秋忙衝他招手,「陳易快來,就等你了。」

  被叫做陳易的年輕男子很自然地走到安芝旁邊坐下,低聲問道:「小睿呢?」

  安芝無奈地說:「今天家教過來給他上課,這孩子特別調皮,上次考試居然給我考了個零分,我跟他說了,不給我考到及格就別想出去玩。」

  陳易笑了笑說:「他才五歲,你對他的要求不要太嚴格了。」說罷又看向安洛,「小洛,要不要拍幾張照片留念?我帶了相機過來。」

  安芝顯然很喜歡拍照,聽見這句話,馬上拉起安洛的手說:「走吧小洛,我們去拍照。」

  她一直拉著安洛拍照片,不厭其煩地做出各種搞笑的動作,一會兒捏捏安洛的臉,一會兒又摸摸安洛的頭,安洛被她折騰得鬱悶無比,到了後來實在沒辦法,安洛就找了個藉口說:「媽媽自己拍吧,我去趟洗手間。」

  「好的。」安芝轉身跟陳易一起去選景點,安洛這才松了口氣,迅速逃離了她的視線。

  安洛並沒有去洗手間,而是轉身走到了遠處的樹下,他坐在樹下本來想乘涼,卻突然聽到樹後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安洛好奇地探出頭去,只見二叔安郁秋正拿著電話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

  他的聲音顯得非常急切和憤怒,甚至有些顫抖,「哥,你瘋了是不是?!安家這麼多年的基業會被你毀掉的!不行,這件事我絕不能坐視不理!我要告訴父親,我相信他會有解決的辦法……夠了!別跟我講這些,你這樣不知悔改,總有一天會進監獄!」

  他們兄弟之間似乎在激烈地爭吵,安郁秋氣得直接掛了電話。回過頭來,驀然對上安洛烏黑髮亮的眼睛,安郁秋怔了怔,尷尬地說:「小洛,你怎麼在這裡?」

  安洛看著他問:「二叔,剛才是我爸爸的電話嗎?」

  安郁秋神色僵硬地說:「呃,是的。」

  安洛認真地問道:「你們在吵些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安郁秋的臉色有些難看,沉默片刻,才說:「小洛,你還小,這件事你不要管了。」

  「二叔……」安洛想叫住他,安郁秋卻直接轉身離開。

  後來吃燒烤的時候安洛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傍晚時分,眾人終於吃飽了準備回家,陳易住在附近,直接騎著摩托車回去了,而安洛因為臉色難看,安芝以為他在跟自己鬧彆扭,就跟安陌換了座位,「小陌,你跟哥哥坐後面的那輛車,好不好?」

  「好!」安陌乖乖走到後面的車上,和安洛一起坐在後排,車子依舊由安家的司機吳伯來開,而前面的車卻是安郁秋在開,他的妻子和安芝一起坐在後排聊天。

  安郁秋的車在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輪胎打滑,直接翻下了山坡!吳伯緊急剎車,安洛一頭撞到玻璃上,額頭上流下的鮮血模糊了視線,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刺目的血色!

  從破碎的窗戶往下看去,只見山坡下的車子轟然爆炸,一片火光升騰起來照亮了天空,車上的三人全都被炸得灰飛煙滅!安洛聽見自己聲嘶力竭地喊著:「媽媽——媽媽——!」

  而身旁的安陌,早已嚇得臉色發白,目光呆滯地看著山坡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之後發生了什麼,卻再也無法想起,安洛的記憶就像是踩了剎車一樣,戛然而止。

  安洛突然睜開眼睛,用力深呼吸來控制自己失速的心跳,車子爆炸的清晰畫面如同剛剛發生在眼前一樣,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見車內的母親被烈火焚燒、面目猙獰的那一幕。

  安洛的額頭滲出了一層冷汗,手心裡也全是黏膩的汗水。

  良久之後,安洛才從回憶中解脫出來,看著面前的周悅平溫和的臉,輕輕呼出口氣。

  周悅平給安洛遞了張紙巾,輕聲問道:「怎麼?想起來了嗎?」

  「……沒有,記憶還是很模糊。」安洛並沒有把自己想起車禍的事告訴對方,雖然他是安揚的朋友並且是個心理醫生,應該值得信任才對,可安洛還沒辦法完全放下戒心。安洛頓了頓,又疑惑地說道,「我總覺得,安洛的記憶被切割成了兩個部分,就是以那次車禍作為分界點,車禍前後的事,我都沒有辦法想起來。」

  周悅平沉默片刻,說,「我曾聽父母提起過,你媽媽發生車禍的那天,你的頭撞傷了,在醫院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的時候,之前的事就完全不記得了。」

  安洛驚訝地道:「你是說,我在七歲那年曾經失憶過?」

  周悅平點了點頭,「是的。你出院之後不記得以前的事,對人十分牴觸,跟誰都不肯說話,你爺爺把你接回安家親自照顧,並且讓一直在法國生活的安岩回來陪你。還經常叫我和承平去你家裡玩,有我們幾個同齡人整天陪著,你才慢慢地好了起來。」

  「原來如此。」安洛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重生之後屢次夢見那次車禍的畫面,原來是因為安洛在七歲那年曾經因為出車禍而失去過記憶。或許是腦海中主管記憶的區域發生了應激反應,導致那些丟失的記憶碎片在夢境中反覆地浮現。

  好在這次深度催眠刺激了潛意識,終於徹底記起了當年車禍的細節。

  車禍發生之前,安郁秋跟他大哥的電話裡曾經有過激烈的爭吵,「我會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你這樣不知悔改,總有一天會進監獄」,顯然,安郁冬一定做了一些足以「進監獄」的錯事,而安郁秋知道全部的內幕,並且打算告知父親商量解決辦法。

  安洛之前就曾猜想,自己這次被人綁架或許跟當年媽媽的車禍有一定關聯,如今他甚至能夠肯定,那起車禍絕對不會是意外,二叔的車子顯然被人動過手腳,車胎爆破,油箱漏油,車子翻下山坡爆炸,這一切絕不可能是巧合。

  安郁冬的那個電話,或許並不是商討,而是在做出最後的警告!

  可惜,得知這些疑點的七歲的安洛,在那場車禍中撞傷頭部失去了記憶,從而讓兇手逍遙法外這麼多年。或許在前段時間安洛曾經喪失的記憶突然恢復,他開始懷疑起當年車禍的真相,著手調查之下掌握了一些證據,幕後兇手未免真相暴露,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了安洛滅口。

  這也就能解釋安洛在案發當日並沒有接聽父親的電話、急著找爺爺商談的原因。

  因為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安郁冬,安洛的親生父親!

  想到這裡,安洛突然覺得脊背一陣發寒。

  在他重生到這個時空之後,除了醫生之外,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安郁冬。他還清楚記得當時的場景,醫院重症監護室的病床旁,穿著隔離衣的父親面帶微笑,一臉溫和地說:「小洛,關於失憶的事,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當時還覺得這個父親親切慈愛,甚至在心底升起了一種被父親關懷的久違的暖意,此時回想起來卻讓人毛骨悚然。安洛再次失去記憶,最高興的人大概就是安郁冬了,記不起來當然沒關係,永遠記不起來,才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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