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見安洛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周悅平擔心地問道:「安洛,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安洛拿起紙巾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深深吸了口氣,說;「沒什麼,頭痛而已。」

  周悅平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低聲安慰道:「別擔心,這麼多年的事,不可能一次性想起來,你也不要著急,以後想到什麼零碎的片段,再找我幫你完善記憶。」

  安洛點了點頭,「好。」

  「那我先走了,安揚的這份病歷,我會拿去毀掉。」

  安洛輕聲道:「謝謝你。」

  周悅平微微一笑,「不用謝,作為安揚的朋友,我也希望他能夠活得開心。既然重新來過了,以前的記憶也就沒有糾結的必要。」

  安洛怔了一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周悅平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安洛,「以後需要我幫忙,直接打我電話就好。這是我的名片。」

  安洛接過名片,點了點頭,「多謝。」

  直到他的背影離開,安洛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其實他並沒有給與周悅平完全的信任,跟周悅平說出安揚的事,只是希望他不要讓安揚回想起以前。無疑,這樣的做法冒了很大的風險,萬一週悅平跟那些人有關,把這件事透露出去,自己就會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

  只是,為了安揚,安洛才會冒險去賭這一把。

  不知為何,看見周悅平的時候,安洛總有種奇怪的親切感,直覺告訴他周悅平並不是敵人。或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這個身體的潛意識裡還殘留著一些關於周悅平的記憶?

  安洛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拿起他的名片仔細看了看,上面簡單寫著周悅平的名字、號碼、郵箱以及他所在的心理診所的地址,安洛把這些資料輸入手機,然後走到洗手間,把名片扔進了馬桶。

  俯身放水的時候,突然看到紙簍裡的紙巾上似乎有一些血跡。安洛怔了怔,仔細一看,紙簍裡果然有好幾片紙巾都染上了血,只是上面遮蓋了一層,所以很難發覺。

  他記得安揚的傷口已經被仔細包紮過了,今早拿來藥箱取出子彈之後又重新包紮了一遍,安揚手臂上的傷口並不深,出血也不多,而且血跡都留在了毛巾和棉球上。

  那麼,這些血是……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昨天深夜來到安揚家的場景,安澤一進門就匆忙去了洗手間,當時的自己注意力正在客廳的家具佈置上,以為安澤只是內急,根本就沒有在意。

  現在想來,他一定是受傷了才急著去洗手間的。一路上安澤一直沒說話,臉色也不太好看,他始終緊緊地握著方向盤,把車速飆到了最高,到家之後便沉默地轉身去洗手間處理傷口,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受傷的事。

  看著紙簍裡觸目驚心的血跡,安洛的心底突然傳來一陣微微的鈍痛。

  那是種奇怪的……心疼的感覺。

  不知道他傷得重不重?

  安洛拿出手機翻開通訊錄,裡面第一個就是安澤的名字,手指在上面停頓了片刻,最終還是沒辦法按下去。畢竟不是他的親哥哥,他現在肯定因為哥哥去世而傷心欲絕,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他,反而像是在傷口上撒鹽。

  安洛看了眼電話號碼,有些心煩意亂地把手機塞回了口袋裡。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會那麼的在意安澤,那種在意的情緒甚至難以自控。

  安洛回到客廳裡,思緒變得有些混亂。

  強壓下心底湧起的對安澤的擔心,安洛靜下心來,仔細去回想剛剛記起的那場車禍的細節。如果剛才的推斷沒錯,當年那場車禍很有可能跟安洛的父親有關,媽媽安芝顯然是換座位導致的誤傷。那個叫陳易的攝影師是什麼人?還有那個叫小睿的孩子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這一切安洛都想不起來,越想越是頭痛,只好靠在沙發上,用力深呼吸來調整。

  耳邊突然傳來開鎖的聲音,安洛回頭,就見安揚開門走了進來,在玄關處換了拖鞋,然後走到客廳裡,隨手扔下外套,低聲問道:「我離開的這半個小時,沒發生什麼事吧?」

  「沒事。」安洛搖了搖頭,見他的神色十分疲憊,不禁關心地問道,「這麼晚把你叫回去,是不是出了什麼嚴重的事情?」

  安揚沉默片刻,輕嘆口氣,走到沙發旁坐下,扭頭看著安洛說:「本來不該告訴你,不過,我總覺得這件事跟你失蹤的案子有關。其實我一直懷疑,你之前被綁架,可能是因為你惹上了一個黑道組織。」

  「黑道組織?」安洛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他一直以為安洛被綁架是安家兄弟下的手,畢竟在這種商業大家族裡兄弟間的感情並不深厚,為了奪權想除掉他這個大哥也是極有可能的。

  可是如今,安洛發現自己的想法從一開始就走了岔路。安家的幾個兄弟遠沒有他想的那麼有心機,安洛被綁架,或許只是因為安洛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

  安揚點了點頭,說:「那個組織叫光明會,主要參與東南亞地區毒品的販賣。組織有三個重要的首領,其中一人在國外的秘密據點負責毒品研製,另一人負責毒品在國際之間的轉運,剩下的一個則掌握著毒品的銷售渠道。」

  「他們所研製的毒品,是國際上技術最領先的新型冰毒,由可產生中樞興奮作用的甲基苯丙胺和適量的色胺類致幻劑合成,服用這種冰毒會給人帶來最極致的精神享受,它的成癮性也極強,一旦染上,根本就不可能戒掉。」

  「光明會的人依靠毒品販賣賺取了巨額利潤,這個組織的首領身份極為神秘,警方調查多年,依舊查不到他們的據點。」

  「我們派入光明會的臥底,在那裡潛伏了長達五年的時間,這才慢慢接觸到了組織的核心人物。只是他獲得的消息也很有限,我們只知道,這個組織有著非常嚴格的等級制度,核心成員的後腰部位,有一個象徵身份的六芒星紋身。」

  聽著安揚的描述,安洛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段記憶,不久之前,安澤曾被上級指派任務,在空中攔截了一架走私毒品的飛機……安洛忍不住問道:「我記得前不久警方曾逮捕了一位用私人飛機把毒品運到國內的毒販,他是不是跟這個組織有關?」

  安揚點了點頭,「他的確是光明會的成員。」

  「你們沒有從他身上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嗎?」

  「他什麼都不肯說。」安揚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剛才被緊急叫回警局,就是因為……那個人,他在獄中自殺了。」

  「自殺?」安洛驚訝地看向安揚,沉思了片刻,才開口道,「這麼說來,安洛被綁架,還有林曉彤的死,或許都跟這件事有關。那個人也不一定是心甘情願自殺的,或許連你們警隊裡也有對方的線人。」安洛說著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要回安家一趟。」

  安揚起身攔住了他,「不行,你現在回去會很危險。」

  安洛輕輕扯了扯唇角,「危險?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會害怕危險嗎?」微微一頓,安洛抬起頭來認真地看向安揚,「我必須找出真相。讓我回安家吧,躲在你這裡,並不是解決的辦法。」

  見安洛神色固執,安揚只好輕嘆口氣,說:「如果你執意如此,我跟安老爺子聯繫一下,再幫你安排。回家之後一切小心,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

  安洛點了點頭:「好。」

  晚上十點,周碧珍剛一進門,安家客廳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周碧珍在玄關處迅速換好拖鞋,拿起電話,耳邊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喂?」

  周碧珍道:「是承平嗎?什麼事?」

  周承平笑了笑說:「姑姑,是這樣的,我剛收到消息,安洛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沒問題的話,明天可以出院了。」

  周碧珍疑惑地道:「之前不是說感染嚴重,不讓家屬探視嗎?」

  周承平解釋道:「因為當時還沒有確定感染的病原菌,醫生擔心家屬待在他身邊會導致他的病情惡化,所以才把他送去了隔離病房。現在感染得到控制,身體狀況也很好,繼續住在醫院已經沒有必要了。」

  周碧珍點了點頭,「好吧,知道了,明天我讓安澤去接他回來。」

  周碧珍放下電話,回頭,卻對上安澤深邃的眼眸。周碧珍怔了怔,問道:「安澤,你在這裡做什麼?」

  安澤低聲說道:「剛才是承平表哥的電話?」

  周碧珍道:「嗯,剛才你表哥打電話過來,說你哥哥的身體已經康復了,你明天去接他出院吧。」

  安澤微微揚了揚唇角,「他想出院?」

  「是的。」周碧珍頓了頓,疑惑地問道,「怎麼了安澤?你好像不太高興?」

  安澤淡淡道:「沒什麼,明早我去接他。」

  次日上午,安澤到醫院的時候,安洛已經從隔離病區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安澤推開門時,安洛正坐在輪椅上跟周承平聊天,聽到門響,他便抬起頭往門口看去,對上安澤目光的瞬間,安洛臉上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怔,整個身體都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安澤倒是一臉若無其事,走到輪椅前,淡淡說道:「我來接你出院。」

  周承平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安澤的肩,說:「安澤,我還要去查房,你接你哥哥回家吧,出院手續都已經辦好了。」

  安澤點了點頭:「知道,你去忙吧。」

  「嗯,那我先走了。」周承平回頭看了安洛一眼,轉身離開。

  病房裡只剩下兩人,氣氛瞬間凝固了下來。

  安洛本以為來接自己的會是父母或者爺爺,沒想到居然是安澤一人,安洛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才好。

  安澤的目光十分冷淡,深邃的眼中是一片結了冰一樣的沉寂。只不過兩天沒見,卻像是隔了一個世紀一樣的陌生。安洛知道,安澤不可能再向以前一樣親密地叫自己哥哥,他的眼中再也沒有了以前那種關心的神色。

  忽略了他眼底的寒意,安洛故作平靜地開口道:「那件事你並沒有告訴別人,對嗎?」

  安澤輕輕揚了揚唇角,「放心,我不會告訴他們,爺爺有心臟病,他可受不了那種刺激。」說著便走了過來,在輪椅前停下腳步,俯身盯著安洛的眼睛,冷冷地道,「再說,我相信,以你的演技,瞞過他們並不成問題。」

  被安澤冷冰冰的目光注視著,安洛不悅地皺了皺眉頭,說:「既然你並不打算拆穿我,那麼,你可以選擇跟我合作,我們一起來查出你哥哥被綁架的真相。我想,你也不希望你哥哥死得不明不白吧?」

  安澤沉默地看著他,這樣輕皺眉頭的樣子,跟記憶中的哥哥那麼的相似,可他卻若無其事地說著「你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之類的話……真是無比諷刺。

  「我知道,我不會讓他白白犧牲。」安澤輕輕收緊了拳頭,壓下心底翻騰而起的痛楚和憤怒,走到安洛的身後推著輪椅,面無表情地說,「回家吧,爺爺還在家裡等你。」

  到家時已是中午,餐廳裡備好了一桌豐盛的午餐,顯然是安光耀特意吩咐傭人去做的。見安澤進了門,安光耀笑眯眯地道:「安澤,塊帶你哥哥到餐廳來,一起吃午飯。」

  安澤把安洛的輪椅推到餐廳,停在爺爺的座位旁,自己則坐到了對面。

  安光耀拉住安洛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說:「小洛,這幾天受苦了。」

  安洛忙說:「沒事的,爺爺。」

  安光耀輕輕嘆了口氣,「回來也好,我和安澤都在家裡,你會更安全。」

  安洛疑惑地道:「安澤不用回軍區嗎?」

  安光耀笑了笑說:「呵呵,你弟弟他想通了,決定回家來幫忙料理生意,我已經老了,家裡的生意總有一天要交給你們來打理,你們兄弟兩個互相照應,我也放心些。」

  安洛抬頭看了對面的安澤一眼,發現他正在低頭吃飯,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

  安洛的心裡突然有些難受。

  他很清楚安澤回家的原因,顯然,安澤是擔心爺爺會把家業留給他這個「外人」,擔心他藉著安家大少的身份奪走屬於安家的產權,所以才選擇回到家裡來主持大局。

  沒想到,在安澤的心裡,面前這個擁有他哥哥身體和容貌的人,已經不值得他給予絲毫的信任了,他甚至開始對安洛有所防備。

  可笑的是,安洛自己卻從來沒想過去爭奪安家的家產。

  從重生的那一刻起,安洛最想要的,只是一份寧靜平和的生活。錢財和權利,前世的他已經得到的夠多了,可結果呢?結果,伴隨他的卻是多年的孤獨和寂寞,多年來提心吊膽、夜不能眠的日子。

  他已經累了。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野心和鬥志。他只是想盡快找出安洛被殺的真相,給安家的人、尤其是安澤,一個完整的交代,然後再找個安靜的地方,平靜地過完此生。

  雖然知道安澤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可被他這樣誤會,安洛卻覺得格外心寒。

  Chapter 46

  見兄弟兩人都沉默不語,安光耀輕咳了一聲,道:「正好,今天你們兩個都在,爺爺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

  安洛回頭問道:「爺爺,是什麼事?」

  安光耀道:「我們安家的產業主要有兩個部分,一是培養明星的華安娛樂公司,還有就是華安酒店,之前這兩個部門是由一個董事會統一管理的,導致內部出現了很多矛盾,我想,不如把兩邊分開,成立兩個獨立的公司,然後由你們兄弟兩人分開來管理。」

  安洛很快就明白了安光耀的意思,老人家大概是擔心一山不容二虎、兄弟之間產生分歧,所以才做出這個「分家」的決定,這樣的做法的確可以讓兄弟之間的矛盾最小化,只是安洛對安家的產業並沒有興趣,分不分開對他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見安光耀看向自己,安洛忙開口道:「這件事你們決定吧,我沒有意見。」

  安光耀又扭頭看向安澤。

  安澤抬頭看了安洛一眼,淡淡說道:「爺爺決定吧。」

  安光耀摸了摸下巴,「既然你們都沒意見,那就這樣吧。等小洛身體好些,能走路了,我再召開董事會,正式把你們兩個介紹給各位股東。」

  安洛說:「爺爺,我的腿已經好很多了,大概下周就能走路。」

  安光耀微笑道:「那太好了,你們兩個這幾天也做一做準備。」說著又扭頭看向安澤,「安澤,你哥哥失去記憶,很多事都要從頭學起,你記得教教他。」

  安澤低聲敷衍道:「知道了爺爺。」

  吃過午飯後,安澤便轉身走開了,似乎是一刻都不行多待。

  安洛陪著安光耀在客廳裡看電視,安光耀很喜歡看戲曲頻道,安洛對戲曲卻毫無興趣,聽著電視機裡依依呀呀唱戲的聲音,安洛只覺得頭痛欲裂,只好找藉口說要休息,轉身離開。

  走到安澤臥室門口時,安洛不由得停下腳步,想起之前安澤受傷的事,那種擔心夾雜著心疼的複雜情緒再次從心底湧現了出來。

  不知道他的傷嚴重不嚴重?要不要進去看看?

  鬼使神差一般,安洛輕輕推開了房門,只見安澤正側身躺在床上,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看上去似乎很不舒服。安洛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安澤的額頭,卻被手背上灼熱的溫度嚇了一跳。

  被微涼的手指觸碰到額頭,熟悉的溫度讓安澤突然睜開了眼睛。

  看著面前的男人,有那麼一瞬間,安澤差點反射性地叫出「哥哥」這兩個字,可理智還是迅速回到了腦海,安澤壓下心底湧起的濃烈情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問:「有事嗎?」

  安洛又伸手輕輕摸了摸安澤的額頭,確認這種高溫不正常之後,便站起身說:「你發燒了,我去給你拿些退燒藥。」說著便轉身往外走,到書房去找藥箱。

  安澤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他的腿才剛剛恢復行走的功能,每走一步看上去都十分艱難……心底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刺痛感。

  如果是哥哥那該多好?

  如果他還是自己的哥哥,這樣溫柔地用手指輕輕試探額頭的體溫、這樣轉身去給自己拿藥的場景,即使是在做夢,都能讓安澤高興到笑出聲來。

  可是如今,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卻讓安澤難過得無以復加。

  安洛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拿著藥箱,另一隻手拿著一杯水。行走不便的他,因為沒有多餘的手去拿枴杖,走起路來就有些一瘸一拐,可他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跟以前一樣,不管遇到多大困境,他臉上的表情始終都是這樣平平淡淡、波瀾不驚。

  安澤一直看著他慢慢走到床邊,從藥箱裡翻出藥,剝了兩片放在手心裡,然後把水杯遞到自己的唇邊,低聲說:「吃點退燒藥吧。」

  還是那樣好聽的、熟悉的、讓人心動的聲音,安澤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張開了嘴,讓他把藥喂了下去。就像小時候一樣,每到生病的時候,最盼望的就是哥哥到自己的身邊來照顧,每當哥哥給自己喂水的時候,安澤甚至希望,那杯水永遠永遠都不要喂完。

  一杯水喝光,藥片就著溫水吞了下去,安澤也終於回過神來,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安洛。

  安洛把空杯放回床頭,低聲說:「你發燒了,大概是傷口感染的原因。傷到了哪裡?有沒有處理過?」

  安澤沒有回答,默不作聲地盯著安洛的臉。

  安洛只好把他扶了起來,說:「讓我看看。」

  怕牽扯到傷口,安洛刻意放輕了動作,輕輕解開他襯衣的紐扣。

  肌理分明的麥色胸膛暴露在眼前,身上並沒有任何傷痕,倒是胸前戴著一條看上去很舊的項鏈,安洛移開視線,又讓安澤側了側身,果然發現背後有一塊地方貼了醫用的止血膠帶,膠帶被摩擦之下皺了起來,隱約露出一點皮膚被縫合過的痕跡。

  安洛輕輕撕開膠帶,縫了三針的傷口看上去猙獰無比,周圍的皮膚有些發紅,顯然,子彈已經被拿了出來,傷口也經過了處理,只是安澤沒有留心的緣故,摩擦之下導致傷口發炎。

  其實這樣的傷口對安洛來說真是見怪不怪,以前的他受過好多次傷,身上也被縫過好幾針,可是現在,也不知是為什麼,看著安澤身上的傷,安洛就覺得一陣心疼,比傷在自己的身上還要心疼。

  仔細觀察了一遍傷口,好在並不嚴重,只是表面皮膚的輕度炎症反應,也沒有流出膿液的痕跡,安洛總算是放下心來。

  回頭從藥箱裡拿來棉簽,蘸上碘酒在傷口周圍仔細消毒了兩遍,然後又用酒精輕輕擦拭乾淨,再拿來紗布仔細地包好,安洛處理傷口的技術可以達到職業醫師的水平,也是因為他以前經常給自己處理各種傷口所學到的經驗。

  整理好一切之後,安洛這才替安澤拉好襯衫的衣領,輕聲開口道:「可以了,好好睡一覺,燒很快就能退了。」

  安澤並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安洛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起來。

  「我先走了。」安洛拿起藥箱起身要走,卻被安澤突然拉住了手臂,安洛重心不穩,直接被他一股大力拉進了懷裡!

  藥箱摔到地上,各種藥瓶滾了滿地,叮叮咚咚的聲音不絕於耳,安洛狼狽地爬起來,抬頭對上安澤近在咫尺的雙眸,呼吸一窒,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突然吻住了雙唇。

  「唔……」腦海裡瞬間一片空白,安洛心底的震驚完全不亞於被他強吻的那一次。愣了兩秒之後,安洛這才開始用力反抗,沒料安澤乾脆一個翻身,直接把他壓到了床上。

  牙關被強行撬開,安澤的舌頭竄入口中,一陣瘋狂地掠奪。

  「唔……唔……」被吻到差點窒息,安洛用力推開了他,一臉憤怒地說,「安澤,你幹什麼?!」

  安澤注視著他,沉默了良久,才輕聲說:「哥哥,不要裝了。」

  「……」

  「是不是因為我上次告白嚇到你,你才編造出這樣的藉口,想讓我徹底死心?」

  「……」安洛完全傻了,他覺得安澤一定是發燒燒壞了腦子,要不然怎麼會想到這麼離奇的理由?

  安澤繼續低聲說道:「你怎麼可能不是我哥哥?你所有的習慣都跟他一模一樣,就連給傷口消毒的時候,你也是跟他一樣,圍繞著傷口的中心,從上到下涂兩遍碘酒。」

  安洛怔了怔,下意識地解釋道:「常規的消毒方法都是這樣……」

  「不是的。」安澤打斷了他,「承平就不是這樣,很多醫生也不是這樣。也只有你,在消毒的時候,是用左手拿棉簽的。」

  安洛忙解釋道:「那是因為我以前經常右手受傷,所以才習慣了用左手給自己消毒……」

  「別解釋了。」安洛再次打斷了他,目光深沉地盯著他的眼睛,「你騙不了我。」

  被他壓在床上如此近距離的對視著,討論這種毫無意義的話題,這讓安洛有些心煩意亂。安澤的話有種奇怪的感染力,差點把安洛的思維給帶偏了。

  安洛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冷冷地說道:「夠了,安澤,我是不是你的哥哥,你可以自己去查。關於我這個安洛的資料,應該還能查得到吧?要不要我帶你去一趟英國,找我的朋友親自確認?」

  安澤的瞳孔猛然一縮,抓住安洛的手指不由得用力收緊。

  那是一種幾乎要絕望的力度,彷彿一鬆手,他的哥哥就會永遠離開了一樣。

  安澤的確查過,他已經徹底查清了安洛的底。理智上,安澤其實非常清楚面前的人是另一個安洛,可是剛才,就在安洛替自己處理傷口的那一瞬間,安澤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哥哥還在的時候,他甚至有種錯覺,彷彿他最愛的哥哥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然而,安洛的話卻如同當頭潑下的一盆冷水,讓安澤徹底地清醒過來。

  安洛冷靜地說:「安澤,理智一點吧,我根本不是你哥哥。你發燒之後神智不清,剛才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不過,下不為例,以後請你不要再……」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下來。

  安澤看著他說:「不要什麼?不要再吻你嗎?」

  「……」安洛的耳根猛然一紅,被這個傢伙突然襲擊,強吻兩次,這種事讓安洛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並且覺得經驗貧乏、反應生澀的自己簡直是無比丟臉。

  安澤突然微微笑了笑,用食指輕輕抬起安洛的下巴,看著安洛的眼睛,低聲說道:「有個問題,我很好奇。如果,你真的不是我哥哥,為什麼,你還要關心我呢?」

  「我……」安洛突然無言以對,因為這個問題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安澤繼續說道:「既然我不是你的弟弟,就算我發燒燒死了,也不關你的事吧?」

  「……」也不知為什麼,只是直覺地想關心他,莫名其妙地有點在意他。安洛別開眼去,故作平靜地說道,「我借用你哥哥的身體重生,對你有些愧疚。」

  「是嗎?」安澤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這麼做,是在補償我?」

  「……」

  「可是,我並不需要。」安澤一字一句地說,「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安洛尷尬地說不出話來。雖然有心疼,可絕對不是同情,只是安洛自己也分不清這種複雜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既然你不是我哥哥,那就請你不要帶著他的影子,在我的面前晃來晃去。」安澤湊近了些,極近距離地看著安洛的眼睛,輕輕用拇指擦過安洛被吻到紅潤的嘴唇,低聲說,「看到哥哥的這張臉,有時候,我會失去理智,做出一些無法自控的事情……你明白嗎?」

  唇上還留著他拇指擦過時曖昧的溫度,想起剛才的吻,安洛脊背一僵,用力推開了他。

  整理好凌亂的衣服,安洛僵著臉轉身離去。走到門邊時,才回過頭來冷冷地說:「你放心,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從你的面前徹底消失。」

  門被用力地關上,顯然他很生氣。

  安澤看著緊閉的房門,輕輕皺起了眉頭。

  有個問題安澤一直想不明白。如果他不是哥哥,而是佔據了哥哥身體的另一個人,按道理來講,自己應該很討厭他、甚至憎恨他才對。可是,在面對他的時候,自己卻一點都討厭不起來……

  是因為他跟哥哥太像的緣故嗎?

  安澤伸手摸了摸肩膀處的傷口。其實他是個很細心的人,處理傷口的動作也很溫柔,原本隱隱作痛的傷口,被他仔細消過毒之後,感覺非常的清爽舒服。

  這個安洛和哥哥有太多的共同點,卻也有太多的不同。放在以前,哥哥根本就不會這樣關心自己,更不會親自給自己處理傷口,這樣溫暖的事情,也只有在童年的時候才享受過。

  對於這個佔據了哥哥身體的安洛,自己到底該如何對待呢?

  Chapter 47

  安洛在安家待了一週的時間。

  這一週算是風平浪靜,安郁冬並不在家,據說是出國去談生意了,安洛想要調查當年的真相也就無從查起。他並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出自己恢復記憶的事,哪怕他知道管家吳伯——也就是當年的司機——肯定知道些什麼內幕,他也暫時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

  這樣一來反倒有了緩衝的時間,安洛可以待在家裡繼續做復健來鍛鍊自己的雙腿,雖然現在走多了雙腿還是會痠軟,可至少不必借助枴杖一瘸一拐了。

  這天週末吃過午飯後,安光耀突然把安洛叫到一旁,說:「小洛,跟爺爺去一個地方。」

  安洛跟著他一起出門,門口停了一輛加長版林肯,安光耀的專用司機正等在車旁,周圍還整齊地站著四個身材高大的保鏢。安洛見慣了這樣的陣勢,不動聲色地跟他一起上了車子,只是心中未免有些疑惑,因為爺爺這次帶他出去,並沒有叫上安澤。

  車內的空間非常寬敞,安洛坐在舒適的沙發上,看著身旁頭髮花白卻一臉威嚴的老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倒是安光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開口問道:「小洛,你是不是在奇怪,我今天帶你出來為什麼沒叫上安澤?」

  安洛點了點頭,直認不諱。

  安光耀頓了頓,說:「我帶你去的地方,安澤不需要跟來。」

  他並沒有多做解釋,安洛也就沒再追問,安心地待在車裡看著窗外的風景。

  車子走了半個多小時,拐進了一個住宅小區。

  這個小區的道路十分寬闊,路旁坐落著一些私家別墅,很多別墅的造型都挺別緻,顯然是專業設計師的作品。小區的風景極為秀麗,規劃佈局也很合理,一路上鮮有行人,安靜得如同休閒度假的避暑勝地。

  安洛總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眼熟,直到車子在一棟別墅前停了下來——

  「哥哥……」眼前突然晃過一個小孩微笑的臉。

  安洛猛然一驚,打開車門走下去,仔細一看,面前的雙層小別墅果然是夢中的場景,雖然距離媽媽去世的日子已經過了近二十年,可這棟別墅依舊嶄新如初。

  別墅前的花園裡種滿了白色的月季,此時,月季花開得正豔,淡淡的花香撲面而來。二十年時光匆匆,這裡的景色卻彷彿從來都沒有變過。

  見安洛和安光耀一起下了車,四個保鏢也走下車來站到一旁,安光耀回頭說:「你們在門口等,我跟小洛單獨進去。」

  「是,安先生。」四個人異口同聲,顯然是經過專業的訓練。

  安洛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並沒有從他們臉上看出任何異樣的表情,這才放心地跟著安光耀,走進了這棟別墅。

  本以為多年沒人住的地方會沾滿灰塵,卻沒料到屋內居然窗明几淨、一塵不染,陽台上的花顯然有人經常打理,魚缸裡的金魚也在歡快地游來游去,若不是身邊跟著安光耀,安洛甚至要誤以為自己穿越時空回到了二十年前。

  安光耀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抬頭看著安洛說:「小洛,你對這個地方還熟悉嗎?」

  安洛沉默片刻,說:「有點眼熟,好像在夢裡見過。」

  安光耀輕嘆口氣,「這裡是我當年買來送給你媽媽的房子,你曾經在這裡,生活了整整七年。」

  安洛當然知道這是哪裡,只不過,他暫時並不想透露出自己恢復了當年記憶的事情,回頭仔細環視了一遍房間,旁邊臥室的門開著,從客廳的位置可以看見裡面的陳設,整個臥室全是刺眼的純白,那是安洛的媽媽安芝的臥室,她最愛的就是白色……

  安光耀突然輕聲說道:「小洛,其實今天是你媽媽、還有你二叔和二嬸的祭日。」

  安洛怔了怔,回頭看著他說:「所以,爺爺您才帶我來到這裡?」

  安光耀點了點頭,「你七歲那年,你媽媽出了車禍,你被玻璃窗撞破了頭,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小陌被嚇到精神失常,甚至得了自閉症……雖然警方調查之後給我的答覆是意外事故,可是,我並不相信。」

  安光耀頓了頓,目光複雜地說:「你二叔的性格我瞭解,他開車很謹慎,又不是酒後駕駛,怎麼會在高速公路上直接翻了車呢?」

  「……」安洛沉默下來。

  沒想到這個老人家心如明鏡,早就在懷疑車禍的真相了。可是,自己又該如何告訴他記憶中的疑點?殺死安郁秋的人很有可能是他的親哥哥?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說出這樣的猜測,說不定會讓老人家直接心臟病發。

  安光耀繼續說:「在相同的環境下,容易想起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我帶你來到這裡,只是想試試這個辦法,看看你能不能想起些什麼?」

  安洛皺了皺眉,「抱歉,爺爺,我還是沒辦法想起來。」

  安光耀的臉上難掩失望的神色,嘆了口氣,說:「沒關係,不要勉強自己。其實今天帶你來,還有另一件事想告訴你。」安光耀朝安洛招了招手,「小洛,你過來坐。」

  安洛走到他身邊坐下,安光耀便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爺爺曾經做了一件錯事,大錯特錯,以至於永遠都無法彌補……

  「這件事說來話長,你外公外婆是我的好朋友,當年他們去國外旅行時出了意外,你媽媽成了孤兒,我就把她接回安家,讓她認我做了義父……

  「你媽媽從小就很懂事,我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她長大以後越來越漂亮,上門說媒的人也越來越多,可是……我捨不得把她嫁到別人家去,擔心她嫁人後會吃虧受苦。正好你父親當時也沒有女朋友,我便做主讓他們結婚,算是親上加親。

  「沒想到,結婚不到一年,你父親在一次舞會上遇到了周碧珍,他居然跟我說他愛上了那個女人,想跟芝兒和平分手。當時你媽媽已經懷孕了,我不可能同意你父親離婚的要求,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你媽媽,她居然同意了……

  「她要離婚的態度非常堅決,我無奈之下只好由著她。離婚之後,你媽媽搬出了安家,我給她購置了這套房子,讓她在這裡安心養胎,把你生下來……

  「那幾年,家裡的生意才剛剛起步,我一直很忙,總是國內國外來回跑,也很少來這裡看她。就這樣過了幾年,有一次,我從國外簽完合同回來,心血來潮之下買了禮物來看你,卻沒想到,在這裡看見了另一個孩子,他在叫你哥哥。

  「我當時非常震驚,把芝兒叫回家去談話,她也終於說出了真相……

  「原來在跟你父親結婚後不久,她就愛上了一個叫陳易的男人,那個人是郁秋的大學同學,學的是攝影專業,他們是在一次聯誼會上認識的,後來郁冬提出離婚,芝兒馬上就同意了,因為她想跟陳易結婚……

  「我一直以為是你父親背叛她在先,根本沒想到,在你父親和周碧珍相識之前,你媽媽就已經認識了陳易,並且做好了離婚的準備……我知道這個真相之後非常生氣,我甚至在憤怒之下給了她一個耳光,讓她永遠都不要再喊我父親……

  「就在第二天,你媽媽出了車禍,跟你的二叔二嬸一起,燒得屍骨無存。」

  說到這裡,安光耀的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回頭看著安洛說:「這些年,我一直很內疚,當初自作主張撮合你父母,卻沒想到讓他們兩個都那麼痛苦。你媽媽擔心我不同意她和陳易在一起,居然偷偷登記結婚,連一場像樣的婚禮都沒辦……她們一直住在這個小別墅裡,在你弟弟出生的時候,她甚至沒有跟我說一聲……」

  「當年的我太過自私,讓你媽媽受了很多年的委屈,在她去世的前一天還打了她一個耳光……我根本不配當她的義父,更對不起她的父母。他們臨終之前把女兒託付給我,我卻沒讓她過上一天好日子……」

  看著七十歲的老人痛不欲生的模樣,安洛的心裡也不禁有些難受。

  其實當年的那場婚姻悲劇錯的不止是安光耀一人,安郁冬和安芝也是太過年輕,沒有想清楚後果就草率地結婚,結果卻在婚後遇到各自的真愛,原本親上加親的婚姻反而演變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

  安洛輕輕握了握安光耀的手,低聲安慰道:「爺爺,您也不要太自責,我想,媽媽她一定沒有怪過您。您對她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她心裡應該知道的。」

  安光耀緊緊抓住安洛的手,聲音顫抖著說:「如果只是打了她,我也不會內疚這麼多年,更讓我難過的是,當年你媽媽出車禍之後,我因為太過傷心,居然忘了她還有個孩子留在這裡……」

  安洛震驚地道:「是那個叫我哥哥的小孩嗎?」

  「是的,他的名字叫小睿。」安光耀低聲說道,「直到一週之後,你媽媽的葬禮舉行完畢,我才猛然想起了那個孩子,趕緊開車來找他。可是這裡空無一人,那個孩子早已經不見了。」

  安洛沉默片刻,說:「或許是被他父親接走了?」

  安光耀搖了搖頭,「不是的。他父親後來上門找我要人,他說,那天吃完燒烤之後他就跟一個劇組出外景去拍寫真,在外面待了一週才回來,他連安芝是什麼時候出車禍的都不知道,更沒有見過小睿。」

  安洛的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離開別墅前的最後那個場景——

  可愛的小男孩撇著嘴,拉著安洛的手說:「哥哥要說話算數哦,我在家裡等你們回來」……

  可惜他的媽媽和哥哥都沒有再回來,他的哥哥也沒有兌現給他帶好吃的約定。

  才五歲的小孩子,一個人在這空蕩蕩的別墅裡等待媽媽和哥哥歸來,等了一天又一天,從天亮等到天黑,再從天黑等到天亮,可是,他誰都等不到,根本就沒有任何人管他……他該有多害怕,多難過?

  那樣的場面,想起來都覺得揪心。

  安洛深吸口氣,回頭看著安光耀說:「爺爺,後來沒有派人去找過他嗎?」

  安光耀痛苦地皺起眉頭,「當然找過。我動用了所有的人脈,到處找他,報紙上的尋人啟事連續登了一年,可還有沒有他的消息。陳易本來就很窮,為了找那個孩子幾乎用光了所有的積蓄,後來終於死了心,離開了這裡。我想給他錢,他一分都沒要……我知道他恨我,你媽媽的在天之靈也一定在怪我……」

  安洛不由得皺起眉頭,「可是,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息,會不會是……」會不會被人販子賣了,或者早就死了?安洛看了眼安光耀的臉色,根本就不敢說出這樣的猜測。

  安光耀擦了擦眼角的淚,輕輕拍了拍安洛的手背說:「我對不起你媽媽,她去世了,我卻沒有保護好她的孩子。小洛,你一定要想辦法找到你弟弟……」

  「我會盡力的。」安洛雖然答應著,心裡卻一點都沒底。茫茫人海,要找到一個失散二十年的弟弟又談何容易?更何況,自己根本就不是安洛,關於那個小孩的記憶也只有夢境中的那些片段。

  安光耀突然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翡翠戒指,「這是我當年專門訂製的翡翠戒指,上面刻了我的名字,全世界只有這一枚。憑著這個,你可以到瑞士銀行直接取出一筆存款。」

  安洛震驚地道:「爺爺,這……」

  「收下吧,那筆錢你拿來做什麼都好,隨你的意。我沒有辦法彌補對你媽媽和你弟弟的虧欠,我只希望你過得好……小洛,不要拒絕爺爺的心意。」

  如果他知道,他最疼愛的小洛其實已經不在了,他一定會很難過吧?

  面對這位白髮蒼蒼、滿心懊悔的老人,安洛根本不可能說出這樣殘忍的事實。在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就是真正的安洛,這樣才能夠讓這位垂暮的老人有一絲的釋懷。

  沉默良久之後,安洛終於從他的手中接過了那枚翡翠戒指。

  造型精緻的戒指在陽光下散發出柔和的碧綠光澤,戒指的內環果然刻了「安光耀」三個字。安洛知道,這個戒指可以直接支取的存款一定是一筆天文數字,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接受這樣一筆財產,可為了老人的心裡能夠舒服些,安洛只好暫時收下,以後再做打算……

  安光耀輕輕合上安洛的手掌,低聲說道:「這個秘密只有我和你才知道,這是爺爺唯獨留給你的,你明白嗎?」

  顯然,他的意思是這筆秘密存款是單獨留給安洛的,不要告訴安家的另外三個兄弟以免他們覺得爺爺偏心。安洛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說:「我明白。」

  安光耀輕輕拍了拍安洛的手臂,「小洛,你能過得開心是爺爺最大的心願。如果有一天找到了你弟弟,而我已經不在了,你一定要帶他到我的墳前,告訴我一聲。」

  「爺爺。」安洛急忙打斷了他,「不要亂說。」

  安光耀微微笑了笑,站起身道:「走吧,我們去你媽媽的墓前看看她。」

  chapter 48

  寂靜的墓園深處,並排立著兩座冰冷的墓碑,安郁秋夫婦合葬的墳墓,還有安芝的墓穴。安洛知道,這兩座墳墓,就如同深深紮在安光耀心底的兩根刺,永遠都沒辦法徹底拔除。看著面前的老人拄著枴杖、俯身在墓前放下一束白色月季的場景,安洛的眼眶不禁也有些酸澀起來。

  遺像中的女人唇角帶著淡淡的微笑,看得出來,年輕時的她一定是個極有氣質的美女。安洛低頭看著她的照片,雖然對自己來說她應該是一個陌生人,可是此刻站在她的墓前,安洛的心裡卻有些奇怪的難受,大概是墓園裡的氣氛太過壓抑的緣故吧。

  兩人在墓前沉默地站了很久,安光耀一直陷在痛苦的回憶裡,握住枴杖的手指始終在不停地顫抖。安洛知道這位老人一定在女兒的墓前深深地自責著,他一定有很多話對他的兒女們說,安洛不忍心打擾他,只好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陣狂風吹起,烏云遍天,預示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安洛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輕扶住安光耀的手臂,低聲說:「不早了,爺爺,我們該回去了。」

  安光耀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回過頭的時候又恢復了一臉鎮定的神色,朝安洛點了點頭,說:「好,回去吧。」

  不遠處,四位保鏢和司機正在耐心地等待著,兩人轉身走到車前,一起上了車,車子很快就穩穩地開出了墓園。

  夏日的雨勢來得極為猛烈,天空中一陣電閃雷鳴,烏云沉甸甸地壓下來,給整個世界染上了一層灰暗的色調。大雨傾盆而下,在路面上濺出一朵朵水花。

  一輛黑色的轎車突然跟安洛的車子擦身而過,安洛不禁有些疑惑,誰會在這樣的天氣裡來墓園掃墓呢?側頭往外看去,卻只看到了那輛車消失在路口的背影。大概是出來時天氣還好,走到半路才遇到了暴雨吧?安洛也就沒有多想,回過頭來繼續陪爺爺聊天。

  那輛車子終於停在了墓園的門口,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撐著一把大傘走了下來,他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雨傘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是握住傘柄的手看上去沉穩有力,手指修長而漂亮。

  皮鞋踩在雨水裡,乾淨的西褲被雨浸得濕透,他也毫不在意,款步走到安芝的墳前,停下了腳步。

  墳前那一束白色的月季被風吹落了幾片花瓣,散落在地上,看著格外淒涼。

  男人看了眼那束被泥水沾染的月季花,唇角微微揚起個笑意。

  他輕輕俯下身,拿起那束月季扔在腳邊,然後,用力的,碾成了碎片。

  車子開回家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雨後的空氣裡混雜著青草的氣息,安洛開門下車,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卻聽安光耀突然說:「小洛,你先進屋,爺爺還約了人,要出去一趟。」

  安洛有些疑惑地回頭問道:「爺爺,什麼事這麼重要?」

  安光耀微微笑了笑,說:「跟幾位董事約好吃飯,就是上次跟你說的,關於兩家分公司成立的事情……你快進去吧,小心著涼。」

  安洛點了點頭,「好。」

  走進家門的時候,意料之外的,看見安澤和安陌一起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電視裡正在直播一場足球比賽,安洛走到客廳時,正好聽見安陌在跟安澤打賭:「如果這次你最喜歡的巴西隊拿了冠軍,你就把這盤葡萄全部吃掉行嗎?」

  桌上的水果盤裡放著一盤紫色的葡萄,又大又圓,上面還沾著水珠,看上去很新鮮。

  安澤瞄了一眼水果盤,淡淡說道:「如果巴西輸了呢?」

  安陌笑著說:「那我來把這盤葡萄吃掉。」

  安澤揚了揚眉,「你最愛吃葡萄,我不想吃,這樣打賭並不公平。」

  安陌正好看見安洛走進來,驚訝地道:「哥哥回來了?」接著又回頭看向安澤,「安澤,你怎麼沒跟我說哥哥已經出院了呢?」

  「……」安澤沒有回答,臉色冷淡的繼續看電視。

  安澤漠然的反應讓安洛略有些尷尬,只好假裝若無其事地低頭換鞋。

  安陌見安澤不理人,只好回過頭來問安洛:「哥哥身體好了嗎?是什麼時候出院的?」

  安洛點了點頭說:「上週就出院了,小陌你剛到家?」

  安陌微微笑了笑,說:「今天早上到的,我從機場出來後去了一趟墓園,正好碰上來掃墓的安澤,然後就跟安澤一起回來了。」

  安洛有些驚訝,沒想到安澤也去了墓園,應該是去看他二叔的吧。安光耀帶自己去安芝的住處正好避開他們,顯然也是刻意為之。想起安光耀秘密留給自己的翡翠戒指,安洛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沉默了下來。

  安陌回頭仔細打量著安洛,片刻後才開口道:「哥哥,你是不是能走路了?腿上的傷好了嗎?」

  「嗯,好多了。」安洛向前走了幾步,走到沙發拐角處時,膝蓋部位突然傳來一陣痠痛,安洛雙腿一軟,眼看就要跪到地上,安澤卻突然起身,伸手扶住了他。

  耳邊響起安澤低沉的聲音:「腿還沒好,不要逞強走那麼多路。」

  安洛怔了怔,抬起頭來,驀然對上安澤烏黑的眼睛。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那雙眼中並沒有透露出任何情緒,可安洛直視著他深邃的眼眸,卻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跳失速。

  安洛趕忙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藉著他手臂的支撐,慢慢站了起來。

  兩人依舊是極近的距離,安澤也並沒有放手,低聲問道:「你今天去哪了?」

  安洛沉默片刻,才開口道:「跟爺爺一起去掃墓。」

  「只去了墓園嗎?」

  「……嗯。」

  「我也去了,怎麼沒遇見你們?」

  「……大概是時間錯過了。」

  比他矮五公分的身高差距,這樣一問一答的對話產生的壓迫感讓安洛有些不太自在,好在安澤並沒有再追問下去,淡淡應了一聲「哦」,便放開安洛,轉身回到沙發上坐下,繼續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視看球賽。

  安陌看了兩人一眼,微微笑了笑,低下頭來自顧自地拿起一串葡萄,一顆一顆地剝著吃。

  體育頻道的解說在聲嘶力竭地喊著:「球進了!這真是一個漂亮的進球!三比零,三比零領先!時隔四年,巴西隊再次拿到了冠軍!我們在這裡祝賀偉大的巴西隊!」

  「……」客廳裡的氣氛有些詭異,兄弟三人都不說話,只剩電視機裡的歡呼聲和主持人激動的嚎叫聲在耳邊迴響著。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開門的聲音,安洛回過頭來,就見安郁冬和周碧珍一起走進了屋內,安郁冬一手拿著鑰匙,另一隻手提著行李箱,周碧珍的手裡還提著幾個購物袋。

  對上安郁冬驚訝的視線,安洛表情平靜地開口問道:「爸爸回來了?」

  安郁冬的目光在客廳裡環視了一遍,笑了笑說:「你們兄弟三個都在,倒是難得。」

  安洛說:「嗯,剛才在看球賽。」

  安郁冬點了點頭,「你們接著看,我先放一下行李。」

  周碧珍一邊彎下腰在玄關處換鞋,一邊扭頭說:「安澤,快來幫我拿一下。」

  安澤站起來,從他媽媽手中接過那幾個袋子,「媽,這些是什麼?」

  周碧珍說:「合作方給你爸爸送了幾台7吋的平板電腦,據說上網速度很快,你爸爸他已經有一台了,你們幾個看看,喜歡的話就拿去玩吧,我先去幫你爸爸收拾行李。」說著就轉身,跟著安郁冬一起去臥室整理行李。

  安澤把幾台平板電腦拿出來放在桌上,有黑、白還有淡藍三種顏色,其中白色的那款看上去最為漂亮,安澤知道哥哥向來很愛白色,便拿起那台白色的平板電腦,輕輕遞到了安洛的面前。

  「……」安洛有些驚訝,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拿著吧。」安澤見他沒反應,直接把盒子放在了他的手裡。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謝謝。」

  安澤沒有答話,回頭問安陌:「你想要什麼顏色?」

  安陌微微笑了笑說:「藍色吧。」其實他更喜歡白色,只不過,從小到大每次挑禮物的時候安澤都會先替哥哥挑好,安陌和安岩每次都只能在剩下的幾個當中挑選。小時候安岩不懂事,還經常為此跟安澤吵架,安澤卻總是義正言辭地護著哥哥,可惜哥哥根本就不理他們,一旦兩人吵起來,他就事不關己戴上耳塞上樓聽歌。

  想想當年的小安澤就覺得很好笑,明明年齡最小,卻總是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護著哥哥,而且那種護著哥哥的習慣居然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見安陌翹起唇角笑得很開心,安澤不禁疑惑地道:「你笑什麼?」

  安洛也疑惑地看向一直在傻笑的安陌。

  安陌對上兩人的目光,尷尬地咳了一聲,說:「沒,沒什麼。」

  安澤沒再理他,拿出那台平板電腦試驗上網功能,安陌也興致勃勃地拿出平板玩起了遊戲,見他們兩個都在玩新電腦,安洛也好奇地打開盒子把平板電腦拿了出來。

  過了二十多年,如今的平板電腦設計跟當年完全不同,安洛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開機鍵,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安澤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拿著平板眉頭輕皺,顯然是不會操作。想起當時接他住在軍區時他第一次去浴室洗澡的場景,當時也是沒找到放水的開關,不小心被淋成了落湯雞。

  他果然是來自二十七年前嗎?

  似乎很多東西都不懂該怎麼用呢……

  安澤若有所思地看著安洛,見他在平板電腦的一週都找了一遍按鍵還是沒找到,臉上的表情有些困惑。安澤終於忍不住坐到他的身邊,用手指輕輕觸向屏幕的中心。

  屏幕果然亮了起來,中心的位置顯示一把密碼鎖和三行數字鍵,安澤用食指按住密碼鎖挪到數字0的位置,屏幕解鎖,跳出了「welcome」的歡迎界面,下放還有幾個閃著藍光的菜單、設置等按鍵。

  安澤低聲解釋道:「這是全觸屏控制的,開機鍵就在屏幕中心,初始密碼都是0,你可以自己重新設置。現在的平板電腦待機時都很長,沒電的時候用無線感應電源充電就好,軟件可以直接在商城裡下載。」

  被當成笨學生教育的安洛因為尷尬而微微紅了耳朵,從他手中接過電腦,神色僵硬地說:「知道了,謝謝。」

  安澤還是不太放心,繼續耐心地教他:「現在全市範圍內都覆蓋了無線網,隨時隨地都可以上網,你之前的用戶名是anluo0523,密碼1234,我沒記錯的話網費是交到年底的,你試試看,應該可以登陸。」

  「嗯。」安洛點了點頭,手指在各種菜單裡找了一遍,過了一會兒,又不好意思地問道,「在哪裡登陸?」

  「……」安澤突然覺得,一本正經問問題的安洛,臉上的表情很是可愛。

  哥哥的這張臉總是嚴肅而冷漠的,偶爾露出困惑的表情的時候,就讓人特別心動,特想不顧一切地吻他。

  即使換了個人,可他還是哥哥的容貌、哥哥的聲音、哥哥的表情。很多時候,安澤甚至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哪一個安洛。

  可一想到哥哥已經去世的事實,看到面前的這張臉,安澤就覺得無比心酸。

  現在還忍受他繼續以安洛的身份待在安家,或許只是因為他的身上還留有一絲哥哥的影子,哪怕明知那只是影子,安澤也舍不得放開……

  安洛被安澤直直的目光看得脊背發毛,沉默了一下,才輕聲重複道:「在哪裡登陸?」

  安澤回過神來,從他手中接過平板電腦,說:「我來幫你。」

  打開無線網絡的選項,輸入登錄名、密碼和網絡服務商,保存了設置,再遞迴給安洛,「以後可以直接上網了,打開瀏覽器輸入網址就行。」

  「哦,謝謝。」安洛點了點頭,拿回平板電腦試著上網,網速果然很快,屏幕上顯示的新聞頁面中字體和圖片也很清晰,7吋大小的機身可以直接握在手裡,攜帶非常方便。

  安洛很喜歡這台平板,拿在手裡快速瀏覽了一下近期的新聞。

  本地新聞網的大標題寫著「第二屆百花節籌備工作今日啟動」,安洛點進去看了一眼,原來,西林市政府從去年開始籌備了一個花卉展覽的節日,命名為「百花節」,為期一週的百花節取「百花盛放」的涵義,屆時會從各地運來大量珍奇的花卉參與展出,同時還有大型的開幕式、閉幕式等文娛演出,力求把這個節日打造成當地旅遊旺季的獨特風景。

  安洛剛想細看,卻聽耳邊再次響起了開門聲,隨著門打開,安光耀拄著枴杖走了進來,恰好安郁冬夫婦也收拾完了行李從臥室出來,安郁冬忙走上前去,從安光耀手中接過公文包,問道:「爸爸,您是去開會了嗎?」

  安光耀點了點頭,說:「嗯,正好你跟阿珍都在,到書房,我有話跟你們說。」

  Chapter 49

  書房內,安光耀神色嚴肅地坐在沙發上,目光深沉地看著面前的兒子兒媳。

  安郁冬和周碧珍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覷。沉默片刻後,安郁冬才回頭看向父親,疑惑地開口道:「爸爸,找我們來,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安光耀點了點頭,「之前跟你說過的,關於兩家分公司成立的議案,已經在董事會上通過了表決。你盡快籌備這件事情,下周就讓安洛和安澤到公司上班,也好熟悉一下公司的業務。」

  安郁冬沉默了一下,又問道:「您的意思是,讓他們兩個分開去兩家公司?」

  「嗯,這也是我考慮很久才做出的決定。」安光耀輕輕嘆了口氣,「這兩個孩子,表面上雖然感情不錯,可兩個人骨子裡都很驕傲,遇到原則性的問題誰也不會退讓,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我怕他們意見不合會鬧得不愉快。」

  安郁冬點了點頭,「那爸爸想怎麼分工?讓安洛去娛樂公司,安澤去管理酒店嗎?」

  安光耀笑了笑說:「這個還是由他們自己來決定吧。」說著就沖周碧珍道,「阿珍,你去把安澤和安洛叫進來。」

  「好的,爸爸。」

  周碧珍轉身去叫人,過了片刻,安洛和安澤便一前一後走進了書房。

  安洛看了一眼站在屋內的安郁冬,又回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的爺爺,疑惑地問道:「爺爺,您找我?」

  「嗯,兩家公司徹底分開的事已經確定了,叫你們兩個來是想知道你們的意思。小洛,你對哪邊的生意比較感興趣?」

  安洛沉思了片刻,問道:「之前這兩邊的生意都是誰負責的?」

  安光耀說:「你爸爸負責酒店那邊的業務,娛樂公司是你珍姨在管。」

  安洛點了點頭,「哦,那我還是去酒店吧,我剛剛失去記憶,對娛樂公司旗下的明星完全不熟悉,我怕去娛樂公司之後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酒店的工作大概好上手一些,有爸爸在,也可以多教教我。」

  「說得也是。」安光耀笑了笑,扭頭看向安澤,「安澤呢?你有什麼想法?」

  安澤淡淡道:「我無所謂。既然哥哥想去酒店,那我到娛樂公司給媽媽幫忙好了。」

  安光耀點了點頭,「那就這樣定了,你們準備一下,下週一開始正式上班。到公司之後記得要謙虛一點,好好跟前輩們學習,知道了嗎?」

  「知道了爺爺。」安洛說罷,回頭看向父親,認真而誠懇地說,「爸爸,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到時候還要麻煩您從頭教我。」

  安郁冬的臉上依舊帶著微笑,點點頭說:「那是當然。」

  安洛並沒有從他臉上看出任何不對勁的情緒,若不是那些記憶早已恢復,安洛甚至要以為面前的中年男人真的只是一個溫和慈愛的父親。

  從書房出來後,安洛便轉身回到臥室,沒料安澤也跟了進來,安洛回過頭剛想說話,卻見他把食指放在唇邊,做出「噓」的動作。聯想到之前臥室裡的竊聽器,安洛便閉上嘴,沉默地站在床邊,看他靠近。

  安澤走到床邊坐下,從口袋裡拿出平板電腦,打開一個記事本的軟件,調出鍵盤開始寫字——

  「你選擇去華安酒店,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寫完之後便回頭看了過來,似乎能洞悉一切一般的目光冰冷而銳利。

  安洛拿過來寫道:「沒錯,我想查清楚你哥哥被綁架的真相。」

  「難道你認為我哥哥被綁架和華安酒店有關?」

  「這只是猜測,還沒得到證實,等我有了答案自然會告訴你。」寫下這行字之後,安洛又皺了皺眉,補充道,「放心,真相大白之後我就會離開。我對你們安家的家業並沒有興趣,不管華安酒店還是華安娛樂集團,將來全都是你的。」

  安澤看著這行字,卻只覺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他從來沒想過跟哥哥爭什麼,從小到大,哥哥在他的心裡一直就是安家唯一的接班人,否則當年他也不會臨時改變主意跑去軍校。可是如今,哥哥不在了,這一切卻不得不落在他的肩上。

  安澤抬頭看了安洛一眼,見他臉上的神色依舊平靜無波,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最終卻只能壓抑住心底的難過,留下句:「一切小心。」便起身離開了。

  安澤一個人來到了樓上的臥室,那是屬於哥哥的房間,哥哥在這裡一住就住了十多年,臥室裡的每一件家具,似乎都遺留著他的氣息——熟悉而溫暖的氣息。

  安澤輕輕走到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相冊。

  那是哥哥高中畢業的那年學校發給每個畢業生的紀念相冊,裡面有他們全班同學三三兩兩好友的合影,以及一張集體大合照。哥哥很討厭拍照,留下的照片除了七歲那年跟他媽媽的合影之外,就只有這個畢業紀念冊裡的照片。

  安澤從集體大合照裡一眼就找到了哥哥的位置,他站在第二排的最中間,身邊的同學都笑得非常燦爛,只有他的臉色十分僵硬,每次對著攝像機的時候他都會做出這樣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嘴唇微微抿著,目光直直盯著前方,一臉嚴肅。

  再往後翻,就是安洛、安澤、安岩和安陌四兄弟的合影。安洛畢業那天,爺爺請了專業的攝影師去學校拍畢業照,還把在高一上課的三兄弟也叫過來和哥哥合影,除了這張四人的合影之外,安洛還分別跟每一個弟弟都合拍了一張照片。

  這也是從小到大,二十多年的時間裡,安澤跟哥哥唯一的一張合照。

  直到現在,安澤甚至還清楚記得當時的心情,第一次跟哥哥合影的自己緊張到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安洛也很緊張,他每次面對鏡頭的時候都會變得僵硬,於是,兄弟兩人一個比一個僵硬,照片裡的兩人並排站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圖書館門前的一對雕塑。

  不怕死的安岩在照片出來時還開玩笑說:「你們兩個臉上的表情僵硬成這樣,就跟拍結婚照似的……」

  照片裡,穿著校服的安洛看起來還有些青澀,同樣穿著校服的安澤,身高已經比哥哥高出了五公分,兄弟兩人並肩站在一起,手指緊張地放在身側,目光直直地盯著相機,一臉嚴肅的樣子,怎麼看都覺得好笑。

  那一年,考上重點大學的安洛,因為帥氣的容貌和獨特的氣質吸引了一大批女生的情書。那一年,比他更加青澀的安澤,也終於確定了自己對哥哥的感情,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痛苦掙扎之後,在心底做出了默默守護哥哥的決定。

  那一年已經過去了很久,可那些感覺卻還深深地刻印在心底。初次的心動,青澀的愛戀,痛苦的掙扎,以及慎重的決心,都鮮明得恍若昨日。

  然而此時……

  時隔多年,再次看著當年這張青澀的照片,安澤卻難過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哥哥……你真的……不在了嗎?」

  安澤輕輕摸著照片裡的人那張熟悉的臉,像是留戀,更像是訣別。

  他始終都無法相信,那個讓他深愛多年、守護多年的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沒有一場像樣的葬禮,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可是一個又一個有力的證據擺在眼前,他不得不說服自己去相信。

  安澤看著那張照片,沉默地看了很久,眼眶中湧出的淚慢慢朦朧了視線,照片裡安洛的臉也變得越來越模糊。終於,安澤輕輕閉上眼,強忍住流淚的衝動,伸出手把那張合照從相冊裡取了出來。

  他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掉相片的邊框,調整好大小,再輕輕地,把它放進了自己的錢夾裡,一打開就可以看見的位置。

  哥哥,如果你真的離開了……

  我也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一週之後,已經可以正常走路的安洛,跟著父親出現在了華安酒店的內部大會。

  乾淨整齊的白襯衣上打著簡單的條紋領帶,一身淺灰色的西服襯托出他修長美好的身材,冷冷淡淡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可奇怪的是,就是這樣沒多少表情的臉,卻有種獨特的吸引人的氣質,穿著整齊西裝的安洛,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種引人犯罪的禁慾誘惑。

  安洛的出現,成功地引起了眾人的好奇,尤其是公司裡年輕的單身女性們看著這樣帥氣的安家大少更是心跳如鼓。

  這個傳說中被綁架之後差點喪命、醒來時不僅失去記憶而且雙腿殘廢的可憐的安洛,居然在這麼快的時間內就恢復如常,不僅沒有絲毫大病初癒的虛弱,他臉上的表情反而非常鎮定,平靜的目光中透著一種難以忽略的凌厲氣勢。

  他坐在他父親的身旁,安安靜靜地聽著各部門的匯報,臉上始終波瀾不驚,好像是沒怎麼聽懂,又好像一切都瞭然於心。大家都猜不出他真正的想法,偶爾偷偷看去,也只能看見他沒什麼表情的俊美的側臉。

  會議結束之後,安洛被任命為副總,在酒店的權利僅次於他的父親。對於華安酒店這種安家的私人產業來說,太子爺直接空降當個副總也沒什麼稀奇,稀奇的只是,這位安家大少實在漂亮得過分卻也冰冷得過分,讓人猜不著、又摸不透。

  同時,華安娛樂集團的會議上,跟媽媽一起出現的安澤也成功吸引了眾人的視線——尤其是他的目光,深邃銳利的目光簡直讓人不敢直視。據說他曾經是個軍人,氣場實在是有點嚇人。

  在媽媽周碧珍的全力支持下,安澤上任後開始按照自己的管理理念實行改革,毫不手軟地把幾個無能的負責人撤掉,提拔了幾位有才華的年輕人上來,幾個有潛力的明星也制定了重新包裝的計劃。安澤處事向來果斷,毫不拖泥帶水,從小到大唯一遇到的無法處理的難題,或許就只有對於哥哥的感情。

  下班時間,安澤開車回家,在門口看見了一個似乎很溫暖的畫面——

  從國外回來的安岩正一臉笑容地站在門口,將剛剛下車的安洛緊緊地抱住,笑眯眯地道:「哥哥,我就知道,等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會康復。看到你終於能夠正常走路,我真的好欣慰。」

  安洛微微笑了笑,說:「你拍戲拍完了嗎?」

  「還沒,劇組放了兩天假,我回家來看看你。」安岩說著又仔細打量了安洛一番,讚歎道,「哥哥現在當了老闆就是不一樣,看上去比以前帥多了。」

  安洛剛要答話,回過頭去驀然對上一道深邃的目光,雖然隔著車窗,可那樣凌厲的目光卻讓人心底微微一顫。

  今天的安澤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一身黑色的西裝看上去極為沉穩,如果說以前的他穿著軍裝時身上是那種剛毅血性的軍人氣質,現在換上西服的他,已經成功轉變成了一個商界精英的形象,這樣正式的著裝,也讓他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安澤打開車門,款步走了過來,在安洛面前半米處停下腳步,低聲問道:「第一天上班,還順利吧?」

  安洛輕聲答道:「挺順利。」

  安澤點了點頭,說:「進去吧,該吃飯了。」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門口,安岩才撓了撓頭髮,一臉疑惑地說:「哥哥,你有沒有發現,安澤的心情似乎很差?你們兩個是不是又吵架了?」

  安洛沒有回答,直接轉身走進了屋裡。

  安岩看著他僵硬的背影,沉默片刻後,才無奈地聳聳肩,輕聲嘆息道:「真是兩塊硬石頭,一個比一個難搞定,唉……」

  這天晚上,安家兄弟四人和安郁冬夫婦以及爺爺安光耀,一家人圍著餐桌一起吃晚飯,氣氛很是和睦,周碧珍甚至親自下廚做了幾樣拿手的好菜。

  看著安洛和安澤正式到公司上班後穿西服、打領帶的成熟模樣,安光耀也是打心底裡高興,還專門拿出珍藏了很多年的紅酒,加上安岩和安陌也難得在家,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團圓飯,搞怪的安岩時不時說出一些笑話來調節氣氛,飯桌上頻頻傳來愉快的笑聲。

  沒有人料到,這或許是安家一家人最後的晚餐。

  此時,南郊的一棟別墅裡,一個男人正坐在轉椅上優哉游哉地抽煙,煙圈升騰而起,讓他的整個周身都罩上了一層朦朧的煙霧。

  香煙抽了一半,他突然用中指彈了彈煙灰,把煙頭輕輕摁滅在煙灰缸裡,懶洋洋地開口道:「魚兒已經上鉤了,最後的計劃,開始準備了嗎?」

  身旁的年輕男子唇角露出個微微的笑意,俯身在他耳邊說:「您放心,已經在佈置了。」

  男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衣服的下襬,淡淡說道:「小睿,你要記住,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完全信賴的,只有死人。」

  Chapter 50

  次日上午,華安酒店21樓總裁辦公室裡。

  安洛敲開辦公室的門時,安郁冬正在打電話,見安洛進來,他指了指角落的沙發示意安洛先坐下,打完電話後,安郁冬才微笑著看向安洛,問道:「小洛你找我有事?」

  安洛點了點頭,「爸爸,我想招一個助理。」

  安郁冬有些驚訝,沉默片刻,才說:「是我的疏忽,早該派一個助理給你的的。不如把小周調去你身邊幫忙如何?」

  安洛說:「不用了,還是重新找一個吧,我喜歡安靜一點的人。」

  安郁冬想了想說:「好,那你自己來決定。這幾天公司正在招聘新一批的員工,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安洛點了點頭,「好的。」

  之所以不想直接從公司調人,只是因為安洛很清楚現在的這家酒店裡到處都是父親的眼線,從他身邊調人過來,說不定正好方便他監視自己的行動。

  安洛到人事科拿來通過初試的新一批員工的名單,回到辦公室仔細看了一遍,從中挑出幾位會計專業畢業的人,讓人事科通知她們,在通過複試之後再由安洛來親自面試。

  華安酒店每年的招聘都很嚴格,通過層層面試過關斬將,留下的都是非常優秀的人才。經過筆試、初試、複試的篩選,最後只剩下了兩個年輕的女孩。

  安洛讓兩個人一起來副總的辦公室面試。那位叫余婷婷的女生個性溫順乖巧,笑起來很可愛,能用最簡單的話說出重點,很有靈氣。另一個叫朱琳的卻是典型的職場女人,乾脆果斷,臉上的表情相當自信,並且有兩年財務總監的工作經驗。

  安洛坐在轉椅上輕輕皺了皺眉,再次看了一遍簡歷,然後抬頭看著她們,淡淡說道:「做我的助理需要很強的速記能力,給你們半分鐘時間,你們重新看一下簡歷,然後一字不漏地給我默寫出來。」

  半分鐘時間完全背下一份上千字的簡歷本來就很難,加上安洛「一字不漏」的要求更是難上加難,這讓參加面試的兩人都緊張起來。

  「現在開始計時。」安洛不再廢話,把資料從桌面上推給她們。

  半分鐘之後,兩人接過安洛遞來的紙筆開始默寫,余婷婷寫寫停停,顯然並沒有完全記下來,而朱琳卻是成竹在胸,下筆如流水一般很快就寫完了。

  安洛收回兩人的答卷,淡淡掃了一眼,扭頭看向朱琳,「朱小姐,你默寫的東西和簡歷上幾乎一模一樣,記憶力如此之好,真是難得。」

  朱琳的唇角露出個自信的微笑,剛要開口說話,卻聽安洛突然道:「不過朱小姐,你可以出去了。我想,助理這個職位並不適合你。」

  笑容猛然僵在唇邊,朱琳驚訝地看著安洛,壓抑住委屈和憤怒地說:「安總可以告訴我,我有哪一點做得不好嗎?」

  安洛說:「你做得很好,只是我不喜歡完美主義者。」

  這樣敷衍的答覆讓朱琳蒼白了臉色,沉默片刻後,提起手袋轉身離開了。

  安洛起身,對目瞪口呆的余婷婷點了點頭,「你被錄取了,下午去人事科報導。」

  余婷婷的臉色和朱琳一樣震驚,半晌後,才疑惑地問:「呃,安總……明顯她比我表現得更好……您為什麼會選擇我?」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很少有人會一字不漏地默寫出簡歷,通常能做到這點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強迫症患者,還有一種就是商業間諜。」

  「……」

  安洛抬頭看向她,「現在明白我為什麼錄取你了?」

  余婷婷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明白了。」

  安洛點了點頭,「以後我會有很多地方需要你幫忙。我對助理的要求只有一點,不該問的問題不要多問,不該說的話也不要多說,你只需要按照我的要求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知道了嗎?」

  「……知道了,我會努力的。」

  「嗯,交給你一個任務,到財務處拿到公司最近幾年來的財務報表,盡快給我整理出一份彙總表,最遲在這週五之前給我。」

  「好的。」

  余婷婷走出辦公室後不禁長長吐出口氣,這位老闆如此年輕俊美,性格卻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他的臉上就像糊了一層冰霜,目光也寒冷得如同冰箭,真的無法想像他笑起來的樣子啊……太可怕了。

  辦公室裡的安洛,絲毫不知剛剛錄取的屬下正在努力想像著他笑起來的樣子。

  其實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工作中只需要為了共同目標而合作,並不需其他方面的關心,他也從來不會把同事當成朋友一樣看待,在安洛的概念裡,根本就沒有朋友。

  只是此刻,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看著樓下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安洛卻突然有些茫然。他已經找到了揪出狐狸尾巴的辦法,可之後呢?就算查出真相後獨自離開,自己又該去哪裡?不再有朋友和親人的孤獨的安洛,比起上一世……或許還要悲慘吧。

  安洛忍不住皺起眉頭,對自己剛才突然冒出的想法覺得很是可笑。

  他向來是個不易傷感的人,可不知為何,最近的心情卻一直很低落,可能是受到了安澤的影響,雖然知道安澤討厭他是很正常的反應,可頂著安澤哥哥的這副皮囊整天被安澤討厭,安洛的心裡其實也不好受。每天在家裡看見他,對上他冰冷的目光,就覺得胸口一陣陣刺痛……

  在辦公室默默坐了一會兒,安洛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午飯時間,正好他肚子也餓了,於是安洛便乘著電梯下樓,打算獨自去吃一頓午飯。

  華安酒店的對面是一家十層高的大型購物商場,其中三樓整個一層都被佈置成了美食廣場,西餐、中餐、火鍋、炒菜,各種口味一應俱全,還有一家面積很大的自助餐廳。

  安洛坐著步行梯來到三樓,目光掃視了一週,發現很多店都覺得陌生,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看來看去還是覺得那家自助餐廳比較順眼。安洛款步走進了自助餐廳,在門口的服務台交了錢,然後拿了一個盤子,去食物區挑吃的。

  走到甜品區的時候,安洛一眼就看中了擺在對面的抹茶蛋糕,顯然這種蛋糕很受歡迎,滿滿一層的蛋糕如今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兩塊,安洛快步走過去,又有一塊蛋糕被一個帶著小孩的年輕媽媽夾走,只剩最後的一塊……

  安洛趕忙拿起夾子,沒想到有人心有靈犀似的搶先一步,快速而準確地把最後那一塊抹茶蛋糕給夾走了。

  安洛抬起頭來想看看那人是誰,卻在抬頭的瞬間猛然僵在了原地。

  是他……

  顯然,安澤也沒料到居然在這裡遇到安洛,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也來這裡吃飯?」

  安洛低聲答道:「嗯……你也是嗎?」

  幼稚到極點的問題,和更加幼稚的回答。或許兩人都不太明白,面對對方時,緊張到話都不太會說的感覺是什麼緣故。

  沉默片刻之後,安澤又把那塊蛋糕夾到了安洛的盤子裡,說:「一起坐吧,我在那邊佔了個位置。」

  安洛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此時自助餐廳裡也很難找到空位,只好點了點頭,跟上安澤的腳步。

  兩人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桌上居然已經擺滿了各種食物,除了幾種特色的小菜,還有很難搶到的生蚝之類的海鮮。安澤抬起頭說;「我拿了很多,一個人吃不完,你幫忙一起吃吧。」說著就推了幾個盤子到安洛的這一側。

  安洛看著面前的各種食物,忍不住疑惑地問道:「你一個人,怎麼拿這麼多吃的?」

  安澤淡淡說道:「大概是習慣吧。」

  「習慣?」

  「嗯,以前,我跟哥哥來過這裡幾次。」安澤的聲音因為壓低的緣故,聽起來似乎有些傷感,「我哥哥每次吃自助餐都是只拿兩盤菜,把拿來的東西徹底吃光之後再起身去拿別的。我卻不一樣,我喜歡一次拿很多,在桌上擺得滿滿的,再慢慢來吃。其實我這麼做,只是為了能多一點機會跟他相處,儘量少在來來回回拿食物的過程上浪費時間。」

  「這裡的抹茶蛋糕做得很好吃,當然也很受歡迎,我路過甜品區的時候都會幫他搶一塊……以前每次請他來這裡吃飯,我都會替他拿這些食物,這些都是他很愛吃的,可能是習慣了吧,今天一個人來的時候,不由自主就拿多了。」

  安澤微微揚起唇角,扯出一個笑容。

  可是那樣的笑容,看在安洛的眼裡卻比哭還要難看。

  安洛甚至能想像到安澤的難過,面對著跟哥哥一模一樣的人,講述著曾經和哥哥在一起的那些過往,每說一句話,都會把那些鮮活的記憶重新拉回到腦海中。對著這張熟悉的臉,說著曾經溫暖的故事,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最殘忍的酷刑。

  看著桌上自己也很愛吃的食物,安洛卻一口都吃不下去。胸口像是壓上一塊巨石一樣沉重,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安澤抬頭看著臉色僵硬的安洛,沉默良久之後,才低聲說:「其實,安洛,我並沒有討厭你。」

  「……」

  「光是你跟我哥哥相似的性格和習慣,我對你也沒辦法討厭起來。而且理智點講,我哥哥出事也不是你的錯,實際上,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的你,跟我哥哥一樣,也是個受害者。」

  「……」安澤的一句話似乎直接刺入安洛的軟肋,讓安洛的心裡也不由得一陣酸澀。死後莫名其妙來到另一個世界,在完全不熟悉的環境中掙紮著生存……比起直接死掉的安洛,以這種方式活下來的安洛才更加辛苦。

  「安洛,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和我哥哥,其實是一個人?」安澤輕聲說,「你七歲那年失去了一部分記憶,這次被綁架之後,受到重傷又失去記憶,或許是兩次失憶,導致你的記憶出現了混亂……」

  「不可能。」安洛皺眉打斷了他,「關於自己從小到大的事我都記得非常清楚,沒有一點點混亂,就算記憶混亂,也不可能想起另一個人完整的一生。再說,你應該查過,我的確是另一個安洛。」

  安澤看著他,沉默了良久,才說:「我知道,只是有些不甘心罷了。」

  「……」

  「抱歉,我也不想把你當成是他的代替品,在我心裡,哥哥的位置是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的……」安澤頓了頓,壓低聲音說,「等你查出真相之後,你就會離開這裡,對嗎?」

  安洛點了點頭,「那是當然。關於你哥哥被綁架的真相,我想,也很快就會有答案。」

  安澤輕輕揚了揚唇角,「能夠知道真相,讓他瞑目也好。可惜的是……我哥哥已經不在了,即便找出兇手,他也不可能再回來。」

  安澤說著便站了起來,看著安洛,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你確定自己並不是他,那麼……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安洛,我不討厭你,但是,我也沒辦法把你當作朋友……」

  「明天,我會從安家搬走。」

  安澤說完這段話,便果斷地轉身離開了,似乎再也沒有了任何的留戀。

  安洛坐在角落裡看著他的背影,居然有種心臟被狠狠揪痛的感覺。也不知是不是眼中湧起的水霧模糊了視線,他的背影在視野中變得一片朦朧,中午的自助餐廳裡人來人往、人聲鼎沸,可那一剎那,安洛卻覺得腦海裡突然間一片空白。

  他又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夢,模糊的夢境中,安澤也是這樣,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出了自己的視野,他挺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眼前,離開得那樣果決,再也沒有回頭。

  原以為他今天開誠布公談這些,是他對自己有了改觀,在他剛開始講述他哥哥故事的時候,安洛甚至以為安澤終於願意放下過去的那些負擔,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可是沒想到,他不過是說出了一直壓抑在心底的話,然後跟自己做出最後的告別。

  他的意思很明顯,他的心裡永遠只有他哥哥,如今的安洛即使擁有他哥哥的容貌,也絕不可能代替他哥哥的位置,所以,他決定跟這個安洛一刀兩斷,從此形同陌路。

  他的哥哥,他會放在心裡,永遠去懷念和珍惜。

  安洛突然很想笑,可僵硬的臉卻無法扯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那個安洛雖然已經去世了,卻有安澤這麼真誠地深愛著他,如果換做是自己,即便哪天突然死了,也不會有任何人來墳前探望。

  那個安洛雖然已經去世了,卻永遠印在安澤的心裡被他日夜懷唸著。而這個安洛活生生地坐在面前,對安澤來說,卻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Chapter 51

  這天下午,安洛一直待在公司加班,很晚才到家,或許他推遲回家的原因只是為了避開安澤。理智點講,安澤這種一刀兩斷的做法的確對兩人都好,可是安洛的心裡還是有些難過,剛重生的那段時間,是安澤一直關心他、照顧他,一個多月的相處,讓他漸漸對安澤卸下了心防,甚至把安澤當成了這個陌生的世界上唯一值得信賴的人。

  可惜,安澤給予的那一切溫暖原本就不該屬於他,如今安澤得知真相,想收回一切本就理所應當,可不知為何,安洛的感覺居然像是被朋友背叛、被親人拋棄一樣的難受。或許在感情上他從來沒法做到像安澤這樣果斷和乾脆,他的心底其實早已把安澤當成了最好的弟弟,或許,不止是弟弟……

  不止是弟弟?還能是什麼呢?

  安洛皺了皺眉頭,迅速摒除腦海裡冒出的奇怪想法。

  除了安揚之外,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心情因為那個人的幾句話就起起伏伏,幾乎不受理智的控制,安洛討厭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

  到家時,安光耀正坐在客廳裡看電視,見安洛進來,便回頭關心地問道:「小洛吃過晚飯了嗎?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安洛解釋道:「公司裡有點事情要處理,所以回來晚了,我已經在外面吃過了。」

  目光環視一遍四周,發現安澤的房門開著,裡面似乎沒有人,非常安靜。安洛忍不住問道:「爺爺,安澤呢?」

  安光耀笑了笑說:「他今天下午回來搬家,已經搬走了。這孩子,說什麼家裡離公司太遠,每天上下班不方便,他在公司對面的小區裡買了套房子,直接搬過去住了。」

  安洛沉默片刻,低聲問道:「他……是什麼時候買的房子?」

  安光耀說:「上週就買好了。對了小洛,我忘了跟你說,你要是覺得上班不方便,不如也跟安澤一樣搬到公司附近去住吧,安澤的房子挺大的,三室兩廳呢。」

  安洛趕忙搖頭道:「不用了,爺爺。」

  沒想到安澤早已準備好了退路,更沒想到早在上週的時候就買好房子打算搬走……其實安澤,你不需要因為避開我而急著搬走,這裡本來就是你的家,該走的人,是我才對。

  安洛在心底輕嘆口氣,沒再說話,轉身去了自己的臥室。

  坐在床上打開那台白色的平板電腦,上網查了查辦理簽證和護照的程序,就算要走,也只能拿著安洛的身份證去辦理這些相關手續,要不然,自己生存在這個世上,只會變成一個沒有身份的靈魂。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溫哥華,畢竟在前世最後的幾年裡是在那裡生活的,對那邊的風俗民情語言習慣都比較熟悉,即使過了二十多年,一個人生活,應該能夠很快就適應。

  想到這裡,安洛便打定主意,找來了辦理護照簽證所需要的資料,打算改天再拿著全部資料去一趟出入境管理處。

  處理完全部事情,安洛躺在床上想早點休息,卻始終都沒有辦法入睡,顯然,前世裡糟糕的睡眠習慣再次影響了他。

  奇怪的是,前段時間跟安澤一起住的時候,安洛每天都睡得很好,就算半夜被噩夢驚醒,安澤也會溫柔地抱住他,輕聲地在耳邊安慰,「哥哥,沒事,有我在……」「哥哥別擔心,別亂想了……」安澤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溫暖和溫柔,然後,他就會再次在安澤的身邊沉沉睡去,早晨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也是安澤的臉。那是一種……讓人很安心的感覺。

  ——為什麼又想到安澤?!

  安洛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穿著睡衣走到客廳裡倒了一杯水,剛轉過身,卻看見半夜起來上洗手間的安郁冬的背影。安洛突然心生一計,快步走過去,假裝手滑,把一杯水全部倒在了安郁冬身上。

  安郁冬的後背被結結實實一撞,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卻看見一臉尷尬的安洛正拿著水杯站在那裡。安郁冬疑惑地問道:「小洛?你半夜三更在這裡做什麼?」

  安洛忙說:「對不起,爸爸。我口渴就起來倒了杯水,剛才低著頭走路沒看見你。那個,水是不是倒在你身上了?」

  安郁冬笑了笑說:「哦,沒關係,我去換件衣服。你把手機拿出來照明吧,屋裡太黑,走路當心摔著。」

  「嗯,知道了……爸爸早點睡。」

  安郁冬說:「嗯,你也早點休息。」

  安郁冬繼續去洗手間,安洛則轉身回房。

  回到臥室之後,輕輕關上門,安洛靠著牆深呼吸好幾次,才平息了自己激烈的心跳。

  剛才真的十分冒險,他趁著倒水撞人的那一瞬間,迅速蹭開了父親睡衣的衣角,藉著窗外柔和的月光,安洛親眼看見安郁冬的後腰部位有一個六芒星的紋身。那個紋身的顏色非常特別,是一種類似於膚色的淡金,如果白天看見,或許會因為它近似於皮膚的顏色而忽略,可是在晚上,那種顏色反而會發出淡淡的光暈,跟周圍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即使只有那麼0.1秒的瞬間,視力極好的安洛也看得非常清楚,安郁冬後腰的部位,的的確確有一個六芒星的紋身!

  「光明會的核心成員,會在後腰的部位,紋上一個六芒星的標誌……」

  安揚的話響在耳邊,這讓安洛更加的心煩意亂。

  他一直想追查安家大少被綁架的真相,也一直懷疑安郁冬跟這次綁架、甚至跟當年安芝的死都有著非常緊密的關聯,可是如今終於找到了確切的證據,安洛卻發現自己根本高興不起來。

  安郁冬畢竟是安澤的親生父親,如果讓他知道,他哥哥的死是因為他最敬重的父親……這個真相簡直太可笑了。

  到底該怎麼辦?繼續追查下去直到查出真相為止?還是就此住手,遠離這裡,讓安澤繼續帶著對父親的尊敬和對哥哥的懷念平靜地生活下去?

  站在這樣的岔路口,安洛突然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次日下午,華安酒店副總辦公室。

  余婷婷抱著一疊資料站在門口,剛想敲門,伸出的手卻突然停頓了下來,因為她看見年輕的副總安洛正站在落地窗前發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也不知是在看遠處的風景,還是在看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那樣冷淡的側臉,此時看上去,卻有種難以掩飾的寂寞。

  余婷婷怔了怔,原以為,這位安家大少出身於豪門世家,又是爺爺最器重的長孫,從小到大被人捧在掌心裡,應該沒什麼煩惱才是,他臉上冰冷的神色余婷婷也自動理解成了大少爺的傲慢……

  可是此刻,看著安洛一個人默默站在窗前發呆的樣子,余婷婷突然發現,安洛這個人,並不是她想像中那種傲慢的世家少爺,或許,他也有很多不順心的事,或許他那層冰冷的外殼,只是為了掩藏心底的脆弱吧……

  此時的安洛孤單的側影,對著窗戶發呆的模樣,居然挺讓人心疼。

  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麼,安洛突然回過頭來,余婷婷趕忙推門進來,假裝若無其事地說:「安總,您交代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這些是我整理的賬務彙總的資料。」

  安洛轉身回到桌前坐下,粗略翻閱了一遍資料,讚賞地點點頭,「沒想到你這麼效率,我讓你週五交,你居然今天就做好了。」

  余婷婷笑了笑說:「我對數據彙總比較熟悉,在大學的時候也經常做這些。」

  「嗯,辛苦了。」

  「應該的。」余婷婷頓了頓,又忍不住問道,「安總要不要喝點咖啡?看你精神不太好。」

  安洛低聲說:「謝謝,我不喝咖啡。」過了幾秒,又抬起頭來,疑惑地問:「還有事嗎?沒事你可以出去了。」

  「哦……」余婷婷有些失落地轉身離開。其實她還想再待一會兒,看看他到底有什麼傷心事會站在那裡發呆,冷冰冰的男人露出傷心的樣子,那個畫面實在很難一見……

  等助理離開,安洛這才低下頭,拿起桌上那一疊厚厚的彙總資料仔細看了起來。

  不知不覺過了一個下午,隨著手裡的資料越來越少,安洛的眉頭也越皺越緊。

  公司的賬務並沒有漏洞,可問題偏偏就在這裡,這個賬務實在太過完美,簡直像是按照課本上的教材做出來的。華安酒店近幾年的業績看上去真的很不錯,一直在盈利、盈利……

  可是,如果安洛沒記錯的話,去年的七月份,西林市政府大力投資舉辦了第一屆旅遊節,為了吸引各地遊客,在暑假的旅遊黃金期還安排了首屆花卉展覽,附帶開幕、閉幕演出等大型娛樂節目。

  這樣隆重的盛會,顯然會吸引大批中外遊客,其中有錢的旅客以及各地名人無疑會選擇環境舒適的五星級酒店。當地的五星級酒店只有四家,華安酒店位於市中心,地理位置佔優,應該會有大量客人湧入才對……可奇怪的是,去年七月份,酒店的營業額同比增長卻只有不到5%

  表面看上去,酒店的盈利一直不錯,可事實上,寫在賬務上的這一部分,大概只是真實收入的一半。再往前推算,安洛更細心地發現了漏洞,幾乎是每個月的盈利都比他預計的要少那麼一點點,單獨看來並沒有問題,可是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積少成多,那就是一筆非常可觀的天文數字了。

  安光耀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大概從來沒去仔細核查過兒子公司的賬務……

  安郁冬每個月都會從酒店拿走一筆錢,時間長了,那部分錢已經成了他不入賬的私人財產。他從公司拿走那麼多錢,顯然是為了販賣毒品……

  安洛忍不住深深皺起了眉頭,想要把掌握的證據通知安揚,可考慮到安澤的心情,卻突然有些猶豫起來……畢竟在安澤的心裡,安郁冬一直是個很好的父親,自己來到這個世上,已經取代了他的哥哥,如今還要毀滅他父親的形象,這相當於徹底擊垮了他的世界。

  ……他還是不知道的好。

  安洛在心底輕嘆口氣,把那些資料用碎紙機毀掉,扔進了垃圾桶裡。

  就讓這一切都結束吧,安揚要查的案子,讓他們警方自己去查,他不想再插手這件事,更不想進一步毀掉安澤平靜的生活。

  下班的時候,安洛帶著申請資料到出入境管理處辦理手續,拍完照片,填完表格,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等半個月簽證到手,然後永遠地離開這裡。

  天色漸晚,安洛不想回安家,就在這個城市裡漫無目的地走著。

  在這裡生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對這個城市依然很陌生,去過的地方也是寥寥無幾。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陌生的橋,站在橋上放眼望去,突然發現這個城市的夜景極美,遠處的高樓大廈燈火輝煌,街道兩旁的路燈串聯在一起如同兩條金色的鏈子。

  安洛一個人站在深夜的街頭,感覺著夜風冰冷的涼意,好讓自己的思緒慢慢沉澱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安洛接起電話,就聽到耳邊傳來安揚的聲音:「安洛,你現在方便嗎?我有點急事想跟你談談。」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可以,我過來找你?」

  「你對這裡不熟,還是你說個地方,我來接你吧。」

  半個小時後,安揚的車子開到了安洛所在的橋邊,看他站在橋頭吹冷風,安揚忍不住微微一笑,走上前說:「大半夜站在這兒,你不會是迷路了吧?」

  「……」安洛被他一語道破,不禁有些尷尬。

  的確是迷路了,到處亂走的結果就是分不清方向,也不知走到了哪裡,附近沒有公車站,沒有地鐵站,甚至連路過的出租車都沒有,安洛暫時不想回家,更不好意思打電話回去說自己迷路了叫司機來接,於是就站在橋邊,無聊地看了一會兒風景。

  安揚看他被夜風吹到全身發冷的樣子,覺得這人有時候實在固執得讓人無奈,趕忙打開車門說:「快上車吧,小心凍感冒了。」

  安洛坐進車裡,被暖氣一吹,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低頭仔細系好安全帶,再回頭看著安揚,疑惑地問道:「你找我有什麼急事?」

  安揚並沒有發動車子,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的懷疑並沒有錯。」

  「什麼?」

  「安郁冬的確跟販毒集團有關。」

  安洛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查到證據了?」

  安揚點了點頭,「去年七月份第一屆旅遊節期間,本地外來遊客的數量暴漲,知名酒店全部客滿,可唯獨華安酒店的50層樓有幾個房間自始至終都沒有客人入住,據說那幾間房是給至尊貴賓預留的。」

  安洛沉默片刻,說:「酒店給貴賓客戶預留房間,這不是很正常嗎?」

  「給VIP客戶預留房間是很正常。只不過,曾經入住過華安酒店預留客房的一個客人昨天突然死在了家裡,死因是吸毒過量導致的心臟驟停,這就不正常了。」

  「……」

  「我相信這不是簡單的巧合,我們懷疑安郁冬利用酒店做掩護,在酒店的某些客房裡暗中進行毒品交易。華安酒店的內部,或許已經被他改造成了一個毒品流通的據點。」

  「……」

  安揚回頭看著他說:「安洛,我希望你能協助我們調查這件事情,安郁冬一直以為你失去記憶,現在對你還沒有太多防備,你可以找機會接近他,看看他的身上到底有沒有六芒星的紋身,再去酒店查一查那批最高機密的貴賓名單。」

  「……」安洛始終沉默著,直到安揚說出這個要求後,才輕輕皺了皺眉,低聲說,「我不想再參與這件事。」

  安揚驚訝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查清真相嗎?怎麼現在又改變了主意?」

  「……」安洛沒有辦法回答。

  他只是不忍心、更不想親自查出這麼醜陋的真相去打擊安澤。安澤剛剛失去了最愛的哥哥,已經夠難過的了,如果知道他的哥哥是被他父親害死的,他一定會痛不欲生,一想到那個畫面,安洛就覺得特別揪心。

  見安洛冷著臉不答話,安揚也暫時沒有多問,發動引擎打算開車,卻聽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喂……你說什麼?!」安揚震驚的語氣引起了安洛的注意力。

  安洛回頭問:「怎麼回事?」

  安揚掛上電話,輕輕吐出一口氣,神色複雜地說:「安郁冬出事了。」

  「出事?」

  安揚點了點頭,說:「是車禍。」

  「……」安洛的腦子突然間一片空白,怔了怔,回過神來,想也沒想就開口說道,「馬上去醫院!快!」

  Chapter 52

  似乎是下意識地開口說出了這句話,安洛也不知自己為何要急著趕去中心醫院,或許是擔心安澤,又或許是想知道安郁冬受傷的具體情況。

  一路上,安洛的臉色一直很難看,安揚也是一臉嚴肅地加快了車速,趕到醫院時已是凌晨十二點半,一樓的急診大廳裡亂成一團,安洛拉住一個年輕的護士問道:「請問剛剛出了車禍的安郁冬被送去了哪裡?」

  護士想了想說:「應該送去七樓的急診手術室了……」

  話還沒說完,安洛便轉身一陣風似的跑到電梯口,按上行鍵的手指甚至有些微微的顫抖。

  好在深夜裡用電梯的人並不多,剛一按鍵電梯門就開了,安洛趕忙走進去按了七樓,安揚也跟了進來,見安洛臉色難看的樣子,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安慰道:「別著急,沒事的。」

  安洛沒說話,一直沉默地看著頭頂的樓層數字。

  電梯終於到達七樓,安洛快步走出去,按照箭頭的標誌找了夜間急診手術室,在走廊盡頭轉過彎,突然看見一個男人正坐在手術室的門前默默等待著,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握在一起的雙手因為太多用力的緣故,連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看著他蜷縮起身體的那個樣子,安洛的心臟猛然一陣緊縮,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似乎被卡住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安揚倒是十分鎮定,走上前問道:「安澤,情況怎麼樣了?」

  安澤抬起頭看了安揚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安洛的身上,沉默了片刻,他才低聲說道:「你來了?」

  「嗯。」安洛頓了頓,輕聲問,「手術做了多久了?」

  安澤說:「已經一個多小時了。承平說,我爸的頭被撞破,腦部出血非常嚴重,媽媽的腹腔臟器破裂,送來的時候已經因為出血過多而休克了。醫生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看著安澤表情平靜地說出這些,安洛只覺得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揪了起來,可是,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安慰現在的安澤。

  安洛也曾經歷過車禍,前世的那一場車禍中,哥哥安揚為了救他差點死掉,被送去醫院搶救的那幾個小時裡,安洛一個人坐在手術室的門口,等著最親最愛的人在生死線上掙扎,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待,再等待,等待命運的宣判,等待醫生給他一個生與死的結果,那種無助又絕望的感覺,只要經歷過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

  所以,他現在根本想不出安慰安澤的台詞,因為他很清楚,在這個時候,任何語言上的安慰都顯得無濟於事。

  沉默片刻後,安洛才輕聲問道:「通知安岩了嗎?」

  安洛只是覺得,有安岩在身邊,能夠替安澤分擔一些壓力。在路上的時候,他一直以為到醫院會見到安家一群人等在手術室外的場景,可沒想到,只有安澤一人。

  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那裡等著。

  安澤搖了搖頭,低聲說:「安岩在外地拍戲,現在是深夜,肯定睡了,即使通知他也沒辦法立即趕回來,等明早有了結果再告訴他。」

  安澤跟安岩雖然自小不合,可畢竟是親兄弟,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安澤還在為安岩考慮……

  安洛心裡一酸,接著問道:「那安陌呢?也沒通知嗎?」

  「安陌晚上睡覺會把手機靜音,打他電話一直沒人接。」安澤頓了頓,又補充道,「爺爺我也沒叫醒,他心臟不好,到醫院來……說不定會出事。」

  安澤的表情看似平靜,可聲音卻十分沙啞,顯然,他很累,很難過,父母同時出了車禍送往醫院搶救,安家的人裡,能守在醫院抗下關鍵時刻的重擔的……在大哥安洛去世之後,也只剩下向來最懂事的四弟安澤。

  見兩人都沉默下來,安揚只好說:「你們先在這裡等,我去問問交警那邊調查的結果。」

  「好。」安洛點了點頭。

  等安揚走後,手術室門前突然靜了下來,安洛走到安澤的旁邊坐下,雖然安郁冬和周碧珍都跟他無關,可看著安澤這麼難過,安洛實在不忍心丟下他一個人。

  安澤一直不說話,安洛也就沒有說話。

  也不知為何,似乎是下意識的,安洛突然輕輕握住了安澤的手,或許是為了給他傳達一點支持的力量,又或者是為了給他一點行動上的安慰,直到手指相觸的瞬間,安洛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行動的突兀,好在安澤並沒有介意,反而輕輕反握住了安洛的手指。

  什麼話都不用說,這樣握住手的動作,似乎已經解釋了一切。

  他需要人陪在身邊,而他也願意陪他度過這艱難的時刻,至於是不是親哥哥,是不是另一個靈魂,是不是所愛的人,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安澤只知道,這一刻,他很感謝安洛能來醫院。

  在最艱難的時候,忽略了一切恩怨的,單純的陪著他。

  手術室的門一直緊閉著,醫院走廊頂部的電子時鐘上,時間已經從0030到了0200

  安揚回來了,看見兄弟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安揚有些驚訝,想開口說點什麼,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暫時把心中的疑慮收回去。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周承平走了出來,他摘下口罩,臉上的神色是長時間手術的疲憊,還有……難過和歉意。

  一看他的臉色,安澤的心裡就一片冰涼,緊接著,他的話讓安澤徹底絕望——

  「對不起,你父母都沒能……」

  安澤沒說話,只是握住安洛的手指突然收緊,指尖開始忍不住地顫抖。

  「對不起,安澤……我們盡力了……只是傷得太嚴重,根本就沒辦法……」

  明明是能容易理解的話,可安澤的腦海裡卻一片空白,他甚至不敢相信這樣的結局。等了這麼久,等來的就是父母一起離世?上午還見過媽媽的面,下午還和父親通過電話,他們聽起來都是那麼的健康和愉快,可轉眼間,兩人竟然變成了醫院裡冰冷的屍體。

  安澤僵硬了很久,才回過神來,放開安洛的手,抬起頭,紅著眼睛說:「我能……看看他們嗎?」

  周承平說:「當然可以。」

  屍體很快就被推了出來,遮蓋著兩具屍體的是刺眼的白布。

  安澤掀開白布,看見母親周碧珍的臉,原本年輕美麗的女人,此時因為失去了生命,一張臉變得僵硬而蒼白,看上去有些嚇人,安澤卻毫不在意,俯下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媽媽,走好……」

  後面一具屍體是安郁冬,平時看起來溫和親切的男人,死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十分平靜,安澤伸手輕輕摸了摸父親花白的頭髮,低聲叫道:「爸爸……」

  突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在手術室外連續等了三個多小時,他的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限,此刻,得知兩個最親的親人相繼離世,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屍體,安澤沒有崩潰已經很難得了,在跟父母遺體告別的時候,他強撐著的平靜也終於徹底瓦解。

  安澤顫抖著手指替父親蓋上了白布,看著兩具遺體被醫生推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

  他一直站在那裡目送著父母遠去,僵硬的身體彷彿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安洛看他這麼難過,突然覺得心疼不已,父母同時喪生的意外換成是任何一個人或許都已經哭瘋了,安澤到現在還沒有流一滴眼淚,顯然是在拚命的壓抑。

  安洛終於控制不住心疼的情緒,走上前去輕輕抓住他的手,說:「安澤,先回去休息吧,別把自己累壞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覺……」

  話還沒說完,突然被他用力抱進了懷裡。

  那是種幾乎讓人窒息的絕望的力度,被他緊緊抱進懷裡,感覺到他輕輕的顫抖,安洛根本不忍心掙扎,只好伸手回抱住他,就像一個兄長在安慰弟弟一樣,慢慢地撫摸著他的脊背,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難過就哭吧……別忍著了……」

  滾燙的液體突然一滴又一滴落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安洛更加心疼地抱緊了面前的男人。

  那一刻,他們都忘記了彼此的身份,忘記了所謂的真相,他們只知道,在凌晨深夜醫院的走廊裡,這樣的擁抱,是他們僅剩的、唯一的溫暖了。

  周承平本想去安慰一下安澤,可看見他們兄弟兩人在那裡緊緊相擁,周承平反而覺得自己此刻去安慰會打擾到他們,抬起頭來,見安揚正衝自己使眼色,周承平上前輕輕拍了拍安澤的肩,然後轉身跟安揚一起走到了走廊的拐角處。

  「你是?」周承平有些疑惑於面前陌生男子的身份。

  安揚說:「我是安洛的朋友,職業是一名警察。」

  「……警察?」

  安揚點了點頭,「周醫生,他們兩人送到醫院時你在現場,剛才你也參與了手術的全過程,是嗎?」

  被警察問話,周承平的臉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是的。」

  「能跟我描述一下他們送到醫院時的情況嗎?」

  「嗯,其實當時我小姑父,呃,也就是安郁冬,他還有一點意識,他認出了我,並且跟我說了一些話。」

  「什麼話?」

  「他說……替我跟小洛,說聲對不起。」

  安揚輕輕皺了皺眉,「除了這句話之外,還有沒有別的?」

  「呃,沒了,他也是撐著最後一口氣說的,我湊到他唇邊才勉強聽清楚,說完之後他就陷入昏迷,我懷疑他顱內出血,緊急送他去拍CT,確認出血就直接上手術了。」

  安揚沉默片刻,「那周碧珍呢?」

  「我姑姑……她送來的時候已經出血太多休克了,並沒有意識。」

  「嗯,交警當時說的是意外事故?」

  周承平點了點頭,「今天下午的時候下了一陣雨,晚上雖然雨停了,可路上還是有很多的積水,有個路段據說路燈壞了,好幾輛車都出了事故,不少傷員送來了我們醫院,交警說,我姑父的車子也是在那個路段出事的,大概是路燈壞了沒看清路標,他的車子直接滑出了彎道。」

  安揚說:「今晚有好幾起車禍嗎?」

  「是的,在這樣的雨夜裡最容易發生交通意外,我們急診科也會最忙……」微微一頓,周承平有些難過地吸了口氣,說,「只是沒想到,姑姑他們也……唉,我到現在還不敢給我家裡打電話,姑姑是我爸唯一的妹妹,他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很傷心。」

  安揚也嘆了口氣,低聲說道:「節哀吧。事故已經發生了……接下來,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們處理。」

  周承平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那我先走了。」

  見安揚轉身要走,周承平趕忙開口道:「對了,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你剛才問我的那些話……是以安洛朋友的身份,還是以警察的身份呢?」

  安揚回過頭來,「這很重要嗎?」

  周承平撓了撓頭,說:「當然重要啊,如果是以警察的身份,那麼,我姑姑和姑父一定跟你查的什麼案子有關,你才會如此關注他們。」

  安揚沉默片刻,微微笑了笑,說:「你就當是……以安洛朋友的身份吧。」

  走廊的那一邊,安澤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下來,他放開了安洛,看著安洛被自己捏紅的手腕,安澤的神色有些尷尬,低聲說道:「抱歉,我……」

  安洛趕忙打斷了他,「沒關係,先回去吧。」

  安澤點了點頭,跟安洛一起轉身,並肩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到了停車場,安澤徑直走向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用遙控器打開了車鎖,見安澤要開門上車,安洛忙攔住了他,說:「我來開車,你休息一下。」

  見對方臉上的表情十分堅定,安澤只好點了點頭,轉身走到另一側,坐在了副駕駛座的位置。

  安洛上車坐在司機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帶,扭頭問道:「去哪邊?」

  安澤說:「去我住的地方,就在華安集團對面的那個小區,我給你指路。」

  「好。」

  車子很快就開到了安澤新家所在的小區,是酒店式管理的公寓,安澤住在5號樓的231號房間,房間的號碼是0523010523,正好是他哥哥的生日。

  安洛看著這個房間號,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開門進屋後,安澤打開了燈,給安洛拿了一雙新的拖鞋,安洛換好鞋子,起身環視了一遍四周——這裡佈置得溫暖整潔,果然是安澤喜歡的風格,屋子面積大概有一百多平方,客廳和餐廳連在一起,還有三個小房間,一間臥室,一間書房,還有一間被佈置成了健身房。安澤一個人住,這樣的佈置的確非常合理。

  安澤打開書房和臥室的燈,回頭說:「我只收拾了一間臥室,書房的沙發可以打開來當床用,我睡書房,你去臥室睡吧。裡面有自帶小浴室,你想洗澡可以在那裡洗。」

  「嗯……」

  看著他轉身走到書房,安洛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跟過去了。

  他現在心情很差,一定需要一點獨立的空間,單獨待一會兒。

  安洛回頭走到床邊坐下,最近好幾天都沒有睡好,今天又折騰到現在,他也的確是困了,不想在安澤家裡洗澡,只好和衣躺在床上淺眠一會兒。

  安洛一直睡到早晨七點才醒過來,走到書房想去看看安澤的情況,推開門,卻發現他正坐在桌前開著電腦,看一部戰爭題材的電影。

  他的目光一直盯著電腦屏幕,可是注意力卻沒有集中在影片上,安洛從他臉上看出的表情只有茫然,絲毫沒有被影片吸引的專注。

  或許,他打開這樣的電影只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讓自己想太多父母離世的事情。一雙深邃的眼睛因為熬夜的緣故而佈滿血絲,看著挺讓人心疼。

  安洛走過去,低聲問道:「你昨晚,一夜沒睡嗎?」

  安澤關掉了電影,用手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說:「我睡不著。」頓了頓,又說,「沒個啞巴徐,我以前在部隊訓練的時候,連續兩天不睡都沒有問題。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處理,我暫時沒心情休息。」

  安洛沉默片刻,說:「或許我可以幫你?」

  「不用了。」安澤低聲拒絕了安洛,抬頭對上安洛的眼睛,沉默地對視良久之後,才低聲開口道,「昨天晚上……」

  「嗯?」

  「謝謝你,安洛。」

  Chapter 53

  聽安澤說謝謝,安洛反倒是尷尬起來。其實,安洛自己也不清楚那麼著急趕去醫院的緣由,似乎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必須趕過去。昨晚的一切動作,也只是出於對安澤的心疼以及仗義。尤其是在他抱住自己無聲地哭泣的那一刻,心裡軟得幾乎要化開了……

  「不謝。」安洛迅速轉移了話題,「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安澤沉默片刻,說:「這件事絕不能讓爺爺知道,否則他的心臟承受不住,說不定會……」

  提起安光耀那位老人,安洛的心裡不禁也有點難受。除了心臟病之外,他的心底其實還一直帶著對女兒安芝和次子安郁秋的愧疚,如果他得知僅剩的兒子兒媳也一起發生車禍離世了,他一定會因為傷心過度而引發心臟病。

  安澤想瞞住爺爺的想法,安洛自然十分贊同。

  安澤繼續說:「我會通知安岩和安陌,回來給爸媽辦一下葬禮。葬禮不需要太鋪張,也不用請太多親戚朋友,就我們兄弟幾個,還有周家的舅舅表哥們,去墳前簡單祭拜一下就好。至於爺爺那邊,就跟他說……爸媽出國去了。」

  安洛點了點頭,「嗯,這樣也好。」

  安澤順手關了電腦,站起身說:「我現在先打電話通知安岩和安陌,待會兒還要再去醫院一趟。」頓了頓,又看向安洛說,「你回去休息吧,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忙這些。」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現在名義上還是你哥哥,這個時候不出現,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我還是跟你一起去醫院吧。」

  安澤皺著眉頭想了想,說:「好吧,辛苦你了。」

  「……沒關係。」

  因為知道對方不是自己的哥哥,安澤的語氣也變得客套和生疏起來,安洛對這樣的語氣反倒有些不習慣,他突然發現,他最喜歡的,居然是安澤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叫他「哥哥」時的樣子。

  上午十點左右,安洛和安澤一起來到醫院,跟匆忙趕來的安陌和安岩遇上,他們兩人去太平間看了一下屍體,然後安岩就在走廊裡抱住安洛大哭起來。比起安澤沉默的哭聲,安岩哭得很是可憐,聽著他的抽泣聲,安洛只能無奈地摸摸他的頭,低聲安慰道:「別哭了……」

  這一安慰,安岩哭得更傷心,安陌的眼眶也紅了,在那偷偷地擦眼淚。

  此刻的安澤卻表情平靜,沉默地給安岩和安陌遞了幾張紙巾。他已經哭過了,在昨晚徹底宣洩了心底壓抑的難過,他脆弱的一面,大概也只有安洛看到。

  接下來就是火化遺體,選擇墓地,舉行葬禮。

  安家兄弟為父母操辦後事,忙成一團,還要想方設法地瞞住爺爺,可以說是心力交瘁。幾天下來,安澤整整瘦了一圈,連下巴上的胡茬都長了出來,眼睛裡更是佈滿血絲,看上去疲憊到了極點,安洛實在看不過去,就給安澤吃了片安眠藥,讓他好好補一下覺。

  想來也挺可笑,以前安洛常常失眠的時候,安澤總是體貼地拿來藥片喂他吃下去,現在卻是反過來輪到安洛去照顧安澤,很少主動關心人、照顧人的安洛,做起這種事來顯得有些笨手笨腳,好在安澤的心思完全放在父母的葬禮上,並沒有注意到這些。

  葬禮定在了下個週末,墓地也選在安芝和安郁秋所在的同一個墓園裡。

  舉辦葬禮的那天,天空中再次下起了小雨,在淅淅瀝瀝的細雨中,眾人帶著安郁冬和周碧珍的骨灰,將他們好好地安葬在了一起。

  安洛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裝,手臂上戴著黑紗,作為安家的長子,第一個上前鞠躬。

  看著夫妻二人的遺像,安洛的心情其實很複雜,安郁冬在警方沒有逮捕他之前發生車禍去世,或許比被判刑的結果要好,可憐的是周碧珍無辜受了牽連……當然,這只是安洛的猜測,周碧珍和販毒集團是否有關目前還是個未知數。

  見安澤和安岩在墓碑前深深鞠躬,一臉難過的表情,安洛忍不住在心底輕嘆口氣,安郁冬和周碧珍的去世雖然讓人難過,可至少,他們在兒子們的心裡沒有留下任何的污點,這也算是這場悲劇中唯一的一點點好處了。

  安洛在葬禮上見到了安澤的兩個舅舅,才知道周碧珍是周家最小的女兒,從小到大頗受兩位兄長的關愛,這次葬禮,周家的人集體出動,連正在國外談生意的安澤大舅也放下手頭的事情飛了回來,周承平一家、周悅平一家全部到齊,安澤的兩個舅舅站在墳前,對著妹妹的遺像哽嚥著落淚。

  葬禮的氣氛相當壓抑,長輩們的哭聲讓安家兄弟們再次陷入了難過的回憶裡。

  一直到下午的時候,眾人才漸漸穩定了情緒,先後離開了墓園。

  在墓園的門口,安洛和安澤一起被他大舅舅叫了過去。

  安澤的舅舅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安老爺子為了你們兄弟間不產生矛盾,已經把兩家公司給分開了,雖然如此,可你們依然是彼此最親的親人。不管將來誰有了困難,另一個人應該鼎力相助,你們都是安家的子孫,是最好的兄弟,希望你們永遠記得這一點。」

  安澤看了安洛一眼,神色平靜地說:「舅舅放心,我跟哥哥會彼此照應。」

  安澤的大舅欣慰地點了點頭,「悅平和承平完全不懂生意上的事,幫不上什麼忙,但是你大舅舅我至少還在商場上混。」男人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安澤的肩膀,「以後遇到困難,隨時找我,不要跟我客氣,知道嗎?」

  「我知道,謝謝舅舅。」

  「嗯,我該回去了,你們也回家好好休息幾天。」

  周悅平的父母先後上了車,被司機送走。周悅平是單獨開車來的,他走到車旁時,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沖安洛說:「安洛,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安洛走到他面前,疑惑地問:「什麼事?」

  周悅平打開車門,「上車說吧,我順便送你回去。」

  安洛回頭看了安澤一眼,見安澤點頭,這才轉身上了周悅平的車子。

  周悅平是除安揚和安澤之外唯一知道自己身份敏感的人,安洛的心底對他總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可能是因為他的職業是個心理醫生的緣故。

  當初因為放心不下周悅平,安洛後來也特意去查過他的底細,周悅平的確在高中畢業後就出國讀書了,在國外期間勤奮學習,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畢業之後又去考了博士……大概是對心理學這門學科真的很熱愛的緣故。

  周悅平仔細打量了安洛一遍,輕聲問道;「你最近身體狀況如何?頭還痛嗎?有沒有想起一些別的事情?」

  安洛搖搖頭說:「沒有。」

  周悅平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說:「上次聽你說完那些,我回去後專門查閱文獻研究了一下,催眠只能激發你潛意識中存在的比較淺顯的記憶,要想回憶起更多、更深入的記憶,或許需要對你的大腦中進行直接的物理刺激。」

  外行的安洛對此十分茫然,回過頭問:「能說得詳細些嗎?」

  周悅平點了點頭,耐心地解釋道:「是這樣的,人類的記憶產生的原理是神經細胞之間的相互連接,這就類似於大量神經細胞組成的信息網絡,而海馬區在這個過程中充當的是中轉站的功能。比如,你第一次聽見一個人的名字,你的大腦會把這些信息轉化之後暫時存放在海馬區,如果長時間不再使用,這些信息就會被海馬區自動刪除,也就是所謂的遺忘。而一旦那個名字被反覆提及多次,海馬區就會把它轉存到大腦皮層,形成更加長久、甚至永久性的記憶。」

  「你的大腦皮層並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害,照理說是可以找回記憶的,那些記憶依舊存在,只不過出現意外,導致信息無法讀取。我問了一下在國外的導師,他的建議是對你的大腦皮層進行直接的物理刺激,徹底打開信息讀取的通路……」

  「但是這種做法風險相當高,刺激的強度太低不會有效果,強度太高則有可能傷害你的大腦甚至讓你變成植物人,而且,這種做法需要進行開顱手術……」

  「我個人還是不建議你去嘗試。實在太冒險了,你自己想想看吧。」

  安洛沉默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低聲說道:「我不會嘗試的。」

  沒想到他拒絕得如此果斷,周悅平怔了怔,回頭問道:「你……不是很想恢復屬於安洛的記憶嗎?」

  安洛低聲說:「當初想恢復屬於安洛的記憶,只是為了找出安洛被綁架的真相,現在已經不必了。再說,一旦我用這種方法強行打開安洛的記憶,我會漸漸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我不希望成為他的代替品。我想,安洛本人也不希望另一個人帶著屬於他的記憶生活。」

  關於這件事情的調查已經徹底打亂了自己原本的計劃,安洛不想再為此浪費時間,冷靜一點說,那個安洛跟自己完全無關,況且,安澤已經果斷地提出了一刀兩斷的說法,甚至在無意中趕他離開……

  他何必厚著臉皮留在這裡,可笑地去查什麼真相?又何必冒著可能變成植物人的風險,去強行記起唯獨屬於安洛的記憶?

  就算他想起安洛儲存在腦海中的記憶,他依然不是安澤所愛的那個哥哥。

  在葬禮結束後的又一個週末,安洛終於拿到了之前申請的護照和簽證。

  這一週以來,安洛和安澤沒有再見過面,安澤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每天都照常去公司上班,他的承受能力向來很強,安洛也相信,哥哥和父母的相繼離世雖然讓他難過,卻不可能將他擊垮。

  安岩也重新回到了劇組,無盡2的拍攝進入尾聲,他跟徐少謙之間的矛盾似乎也解決了,網絡上傳出的新聞,都是關於電影的正面宣傳,無盡2的前期宣傳勢頭大好,看來今年年底各大電影節的頒獎禮,安岩也一定不會空手而歸。

  安陌找到了一個美術學院老師的工作,學校在郊區的大學城裡,他為了上班方便也搬離了安家。他父母生前經營的那間畫室,被他改成了一個小型的展覽廳,算是對他父母一種紀念。其中有一面牆上掛的全是他自己的畫,畫面的取景非常獨特,或是沙灘上的一隻貝殼,或是街道角落的一縷陽光,或是細雨中的一把小傘,安陌很喜歡畫這些細節,看得出,他是個非常細心而敏感的人。

  安澤安陌相繼搬走,安岩又因為明星的身份很少回家住,安家的屋裡似乎一下子空了起來,晚上的時候,也只有安洛和安光耀祖孫兩個一起吃飯,比起前幾日兄弟四人、安郁冬夫妻同在的那幾天熱鬧的日子,獨剩祖孫兩人的家裡,似乎有些淒涼。

  這天晚上吃過飯後,安光耀坐在客廳裡看著電視,安洛走到他身旁坐下,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決定,「爺爺,我打算出國一趟。」

  安光耀怔了怔,有些失落地說:「小洛,你也要走?」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看著安洛的眼神有些難以掩飾的難過。

  安洛避開他的視線,低聲說:「爸爸之前去加拿大談的那筆生意還沒有最終確定,我以前也沒跟外國商人談過生意,這次就當是出國學習。」

  安光耀沉默了片刻,才說;「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過幾個月吧。」

  對這位老人家說謊,讓安洛的心底有些不安,可是,安洛實在不想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待得越久,他就越會被安家的人影響,甚至產生「如果我是真正的安洛」這樣可怕的想法,他不想因此而失去自我。

  安光耀似乎相信了安洛的解釋,微笑著拍拍他的手背,說:「你還年輕,出國去歷練歷練也好,在國外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我知道……」

  兩人正說著,突然響起一陣開門的聲音,安洛驚訝地回頭,正好對上了安澤的視線。

  他怎麼會回來?

  此時已經很晚了,外面似乎下著雨,安澤的頭髮被淋濕了垂在一側,手裡還提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他進屋換了鞋,拖著行李箱走到客廳裡,看了兩人一眼,說:「爺爺,你們在聊什麼?還沒睡呢?」

  安光耀疑惑地道:「你怎麼回來了?」

  安澤說:「我那個房子的裝修很不協調,我請了裝修公司重新按照我設計的圖紙給修改一下。這段時間,我打算先回家住。」

  「原來是這樣。」安光耀笑眯眯地道,「你們兄弟倆倒是心有靈犀嘛,你哥哥剛要出國,你就回來了。」

  安澤跟安洛對視一眼,相對無語。

  沉默片刻後,安澤才說:「哥哥要出國?這倒是很巧。」

  安光耀點了點頭,「嗯,我困了先去睡覺,你跟你哥哥好好聊聊。他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兒,你幫他收拾一下行李。」

  「好的,爺爺晚安。」

  安光耀走後,安澤便轉身把行李箱放到了臥室,出來時卻發現客廳的燈關著,安洛已經回房去了。

  安澤推開安洛臥室的房門,發現他正在低頭收拾東西。他的包很空,裡面什麼都沒裝,看著他彎腰整理簡單到極點的文件袋,安澤的心底突然有種微微揪痛的感覺。

  站在一旁沉默了好久,安澤才低聲說道:「不帶一些換洗的衣服嗎?」

  安洛低著頭說:「不用了,這些都是你哥哥的衣服,我以後會自己去買。」

  大概是前幾天那些「你永遠代替不了我哥哥」之類的話說得太果斷,傷害了他,他現在似乎很介意這些,在自己和「安澤哥哥」之間劃了一條清晰的界限,連哥哥曾經穿過的衣服,他都不想帶走任何一件。

  安洛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他的行李很簡單,只有護照簽證機票和一些錢。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孤身一人,走的時候他也想瀟灑一點,什麼也不想帶走。

  安洛站起身,回過頭來,看著站在一旁的安澤,低聲說道:「本來還覺得,你們都不在家,我也走了的話,就剩爺爺一個人會很孤單……你能在這個時候回來住,我真的很高興……我知道你說的裝修問題都是藉口,你是個很有大局觀的人,能夠在最需要的時候趕回來,所以我也相信,安家在你的努力之下,一定會變得更好。」

  安澤的心底微微一顫,這樣的話,聽起來,居然像是訣別。

  沉默片刻後,安澤才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道:「你剛才這段話……是什麼意思?」

  安洛表情平靜地解釋道:「華安酒店那邊,我已經全部安排妥當了,你過去之後可以暫代我的位置。我前段時間招了一個助理,名叫余婷婷,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辦事效率也極高,以後,她也會全力協助你。」

  「……」

  「我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還得暫時借用你哥哥的身份證。除了這個,我不會帶走任何屬於他的東西。你可以放心,過段時間,我會想辦法重新辦理一個身份證,再把你哥哥的寄回來給你。」

  安澤在身側輕輕握緊雙拳,沉默了良久後,才低聲說:「你想好去哪了嗎?」

  「既然決定不再見,我去哪裡,也沒有必要告訴你,反正……以後再也不會聯絡了。」安洛頓了頓,垂下眼睫,輕聲說道,「很晚了,去睡吧。」

  「……你也早點休息。」安澤僵硬地轉身離開了臥室。

  安洛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叫住他說些什麼,可話到唇邊,卻被他關門的動作給阻擋。

  想說的到底是什麼呢?或許連安洛自己都沒有想清楚,那一刻,想要留住安澤說點什麼的想法,或許只是一種下意識的衝動。

  次日早晨,安澤起床的時候,安洛已經不在了,他就這樣離開了安家,連一句再見都沒有留下,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根本不需要再見。

  早上八點的時候,安澤到公司上班,剛走進辦公室就聽到短信的聲音。

  安澤脫下西裝掛在衣架上,走到辦公桌前坐下,拿出手機,就見屏幕上跳出了一行文字。

  未讀短信,form安洛:「我走了。」

  簡單的三個字,以及一個代表完結的句號。

  安澤看著這三個字,突然覺得眼眶一陣酸澀,他甚至不想去打開這條短信,彷彿那麼做,就意味著他們之間真正的結束。雖然他跟這個安洛從來沒開始過什麼,可在安洛真的離開的時候,安澤卻突然有些莫名的不捨。

  現在,父母同時離世,連哥哥最後的影子也要離開了,從此以後,安澤的世界裡,或許只剩下刻骨的孤獨。

  安澤對著手機沉默了良久,終於深吸口氣,冷靜下來,點開那條短信,手指僵硬地打下了四個字:「一路平安。」

  短信發送成功,卻再也沒有收到回覆。

  Chapter 54

  去溫哥華的航班登機時間是早上八點半,安洛到達機場後給安澤發了條短信,然後就直接進了安檢口坐在登機處等待。

  國際航班登機口的等待區有很多外國人,安洛的身旁坐了幾個年輕人,正在小聲說著法語,大概是來旅行的人要回家的緣故,他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相當愉快。

  安洛在加拿大生活過幾年,那邊最開始主要是來自英國和法國的移民,因此也形成了英、法兩種文化的對立,英語和法語是加拿大使用頻率最高的兩種語言。安洛的英文很好,法語卻完全聽不懂,聽身旁幾人歡樂地用法語聊天,安洛只覺得茫然。

  不過沒關係,比起別的國家來說,加拿大已經是安洛最容易適應的地方了。

  距離登機時間還有十多分鐘,安洛無聊之下拿出手機來看新聞,一打開屏幕,就發現眼前跳出了一行來自安澤的未讀短信,四個字:「一路平安。」

  和自己一樣,他也沒有說再見,更沒有囉嗦,只用最簡短的話來做出最後的告別。

  這樣很好。

  簡單的告別,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終於能夠像剛剛重生時所想的一樣,開始做一個全新的安洛,開始一段平靜的生活。只是安洛不知道,即將完成心願的自己,為什麼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安洛看著那條短信,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有沒有再回覆。想要關閉手機,鈴聲卻突然響了起來,是來自安揚的電話。

  安洛接起電話,聽到耳邊傳來安揚急切的聲音,「安洛,你在哪?」

  他大概是在街頭打電話,周圍的環境聽起來有些嘈雜,安洛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我在機場。」

  「什麼?機場?!你現在不能走,安洛……」

  「各位旅請注意,前往溫哥華的ca1206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攜帶好您的隨身物品,由a7號登機口排隊登機,祝您旅途愉快。」

  廣播裡突然傳來航班登機的提示,安洛把手機拿離耳邊,抬頭看了眼電子鐘上的數字,已經到了830的登機時間,周圍的旅都相繼起身去登記口排隊了。

  安洛把電話再次拿到耳邊,沖那頭低聲說道:「抱歉,安揚,我已經決定出國,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這裡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安洛……」

  「ladies and gentlemen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t ……」

  廣播裡再次傳來英文的登機提示,安洛不再猶豫,直接掛斷電話,提著行李箱走到了登機處。

  上了飛機之後,安洛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隨身攜帶的行李箱,再坐下來仔細系好安全帶。周圍漸漸坐滿了乘,漂亮的乘務員開始挨個座位檢查,安洛打開手機,看見連續三個來自安揚的未接來電,乘務員恰好走到安洛的座位旁,微笑著說:「先生,飛機很快就要起飛了,請您關閉手機。」

  安洛點了點頭,把手機關機之後放進了口袋裡。既然決定離開,他也不想再拖泥帶水,安揚的電話,不過是想請他幫助警方罷了,在這個城市裡,沒有任何人是真心希望他留下的。

  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之後,飛機終於緩緩滑出航道,騰空而起。

  一瞬間,安洛的腦海裡突然閃現出當年的那一幕——

  可怕的火焰如同肆虐的野獸一樣席捲而來,周圍的乘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刺得耳膜陣陣發痛,整個機艙內亂成一團,安洛甚至看見前方一個年輕的女人被火焰所吞噬,身上帶著烈火,雙手還在拚命的做出垂死掙扎……

  「小洛,我們這樣一起死,其實也挺好。」

  「哥哥……」

  安洛的手指用力抓住了胸口的襯衣,飛機再次起飛的這一刻,他然清晰地想起了當年的那一幕!深埋在心底的恐懼,如同掙破牢籠的野獸,瞬間從心底冒了出來!

  太可怕了,人體被火燒焦的難聞的氣味充斥了鼻間,那些人在大火中拚命掙扎的畫面,猙獰的面孔和刺耳的尖叫聲,簡直是慘不忍睹的人間煉獄!

  身臨其境時,腦海中關於那場空難的記憶突然間全部湧現——

  被大火席捲之後,安洛感覺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永無止盡的深淵,那是一個無法形容的陌生的世界。

  耳邊突然響起安揚熟悉的聲音:「我聽說過一種傳言,每個人在死的時候,身體都會減輕21克的重量。科學家說,那21克是生命停止運轉所喪失的水分,也有人說,那21克其實就是我們人類的靈魂。」

  「……」

  「小洛,你說,如果我們現在站在電子秤上測一下體重,是不是21克呢?」安揚的聲音帶著淺淺的笑意,他這人就是如此,不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能說出讓人哭笑不得的冷笑話。

  安洛冷著臉說;「哥哥,別開玩笑了。」

  安揚回過頭來看著他,「怎麼了?你似乎不太開心?」

  「……我從來沒想過人類會有什麼靈魂,我以為,死亡可以讓一切結束。」

  「哦,這個沒所謂的,大概待會兒我們會投胎轉世,以後什麼都不記得了,這一世的一切也結束了。」安揚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開口問道,「對了小洛,你剛才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沒有。」

  那句還沒有來得及說的我愛你,安洛再也不可能說出口。

  安揚並沒有發現弟弟的異常,他看著遠處那些陌生的靈魂,突然間感慨道:「其實我有些好奇,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裡,能不能見到子航。」

  「子航?」安洛沉默片刻,「或許他已經轉世了吧。」

  就在這一刻,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安揚。」

  那是屬於二十五歲的年輕警察的聲音,清澈而正直的聲音,蘇子航的聲音。

  安揚驀然回頭,看見蘇子航正站在那裡,對他輕輕微笑。

  「我在這裡,等了你很多年。」

  「……」

  看著那個畫面,安洛突然想起了一首詞裡的句子: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在這裡,等了你很多年。一句話,不再需要做出任何多餘的解釋,他們彼此對視著,相隔多年之後的再次相遇,心照不宣的一個微笑,已經說明了一切。

  蘇子航一直在等,他一直在這裡等著安揚,還有什麼能形容他對安揚的情意?或許是前世的離別造成了太多的遺憾,或許他還有很多話沒有來得及告訴安揚,他並不甘心就那樣死去,所以才會一直在這裡等待著安揚的歸來。

  看著他們重逢的那個溫暖的畫面,安洛突然間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以前並不喜歡蘇子航,更不理解哥哥為什麼會愛上那個欺騙過他的臥底。他們兩人一個出身黑道,另一個卻是警察,原本就身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光與暗,黑與白,根本就不該有交集,更不該產生愛情。

  可或許,人類就是這麼奇怪,光明和黑暗交匯之處的陰影似乎有一種獨特的魔力,讓安揚和蘇子航都深陷其中。在這一刻,安洛突然發現,安揚和蘇子航就算曾處於敵對的一面,他們也永遠都是彼此的唯一。

  而自己,就算跟安揚死在了一起,他的心裡也從來沒有過自己的位置。自己只能作為一個局外人,作為他的弟弟,在另一個世界,親眼見證他和愛人的重逢。

  清楚地明白了這一點,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可在那一刻,安洛心裡除了難過之外,更多的卻是平靜,接受一切、想通一切的平靜。

  他想,他終於可以放下安揚,可以徹底地忘記他們,甚至坦然地祝福他們,如果來世能夠相遇,希望他們在一起能幸福平安。

  如果有來世,或許會有一個更好的人在等著自己?或許,從過去的苦戀中解脫之後,自己會愛上另一個人,擁有一份全心全意的愛情?

  如果有來世,安洛只希望自己能夠出生在一個新的家庭,擁有一份新的人生。也希望自己和安揚,不要再相遇了。

  「先生,您的早餐。」耳邊響起的乘務員溫柔的聲音,讓安洛突然從夢靨中驚醒。

  飛機並沒有起火,周圍也沒有那些陌生的靈魂,他依然好好地坐在座位上,身旁的一個年輕媽媽正在給她的孩子剝花生米,斜對面的一個老人戴著老花鏡在看報紙,前方一個學生模樣的少年正戴著耳機聽著音樂。

  沒有可怕的尖叫和垂死前的嘶吼,機艙裡非常安靜,乘務員正在挨個派送早餐,正好送到了安洛所在的座位。

  「先生?」

  見安洛還在發呆,乘務員好脾氣地把盒子往他的位置遞了遞,「您的早餐。」

  「哦,謝謝。」安洛趕忙從她手中接過早餐盒。

  隔壁坐著的小孩子好奇地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安洛,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睜著大眼睛說:「叔叔,你是不是第一次坐飛機?你很害怕嗎?看你剛才一直在發抖哦。」

  「……」周圍有幾道目光投向了安洛,安洛瞬間漲紅了臉,看小女孩對自己做鬼臉,尷尬得全身都僵硬起來。

  當年因為空難而死,如同被蛇咬過的人會害怕井繩一樣,他的心底對坐飛機產生了一種隱藏的恐懼,剛才在飛機起飛的時候,安洛沒能控制好心底的恐懼感,大概在這些人的面前顯得很失態……

  一個大男人坐飛機害怕到全身發抖,周圍的乘一定是在笑話他。

  想到這裡,安洛連耳朵都紅了。

  還好女孩的媽媽及時替他解圍,衝她女兒說:「寶貝別鬧,叔叔並不是害怕,他只是身體不舒服,暈機而已。」女人歉意地看向安洛,微笑著說,「先生,不好意思,我女兒不懂事。你不舒服的話,要不要吃一點口香糖?我以前也暈機,吃這個挺管用的。」

  「呃,謝謝。」安洛一臉尷尬地接過她遞來的口香糖,塞進了嘴裡。

  飛機上的小插曲就這樣以身旁女人的解圍而結束,小女孩沖安洛做了個鬼臉又低頭去吃花生米了,安洛也漸漸忘掉了這件事情,打開餐盒隨便吃了幾口早餐。

  乘務員回收了眾人用餐後的垃圾,機艙內再次陷入落針可聞的寂靜。

  長途飛行非常勞累,周圍的很多乘都放下遮陽板靠著座椅睡覺,身邊的女人和小孩也睡著了,可安洛卻絲毫都沒有睡意。

  他的心裡很亂。

  剛才那一剎那的記憶湧現,然讓他想起了死後的事情。

  原來,關於「21克靈魂重量」的傳言是安揚告訴他的,怪不得他重生之後腦海裡莫名其妙會有這麼一段話。而他重生時不知為何,忘記了這一段死後的事情,也忘了自己在那個世界曾經目睹過安揚和蘇子航的重逢……

  記憶中最後的片段,是自己關於來世的期望,以及對安揚和蘇子航的徹底放下和坦然的祝福……

  難道自己並不是突然重生,而是直接轉世的嗎?

  這次的自己也是真的失憶了?

  或者正如安澤所說,因為曾經先後兩次失去過記憶,導致思維出現混亂,又莫名其妙想起了前世?

  到底是怎麼回事……

  腦海裡混亂的思緒讓安洛頭痛欲裂,他根本找不出有力的證據,更沒辦法搞清楚自己是從小就轉世、還是突然重生到安洛的身上,如果是前者,那麼自己自始至終都是安澤的哥哥,如果是後者,那自己跟安澤的哥哥還是沒有任何關係。

  那些關於靈魂的故事,安洛甚至沒有辦法確定它的真實性,或許那只是自己的想像,又或者僅僅是剛才睡著之後的一場夢呢?

  飛機終於在飛行十多個小時之後降落在了溫哥華國際機場,安洛帶著複雜的心情和混亂的思緒,提著行李箱從機場走出來。

  起飛的時候是上午八點半,到達時依然是上午,這樣明顯的時差讓安洛略有些頭暈,在原地站了片刻,揉了揉太陽穴,這才緩了過來,慢慢走出了機場。

  這個曾經住過的城市,過了二十多年,早已變得無比陌生,周圍的建築、車輛、人群,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安洛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到了出租車所在的區域,打了一輛車,告訴司機帶他去記憶中的一家酒店,可司機卻說那家酒店早已不在了。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只好讓司機帶自己去市區,到時再找個臨時的住處。

  關於自己真正的身份,安洛現在也想不清楚,更查不出頭緒,既然到了這裡,暫時安頓下來再說吧。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能因為飛機上那一段莫名其妙的像是夢境一樣的場景就突然改變主意回國。

  更何況,一直明確地說「我不是你哥哥」,甚至一直在心底排斥著安澤哥哥的存在。如果現在突然跑回去對他說「我有可能是你哥哥」,安澤一定會覺得很可笑……

  連安洛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很可笑。

  打開車窗深吸口氣,才讓自己徹底地冷靜了下來。他想,從今天開始,他應該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出國的時候從信用卡里提了一筆錢,怎麼用這筆錢來養活自己,才是安洛目前最需要考慮的事情。

  Chapter 55

  安澤這幾天一直很忙碌,或者說,他故意讓自己變得忙碌。因為,一旦閒下來,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想起那天晚上在醫院裡,他給自己的擁抱和安慰。

  那種感覺彷彿回到了小的時候,剛剛回國飲食不習慣拉肚子拉到虛脫的小安澤,躺在床上根本沒力氣起來,哥哥一直坐在床邊耐心地哄著他,一口一口喂他喝粥,那種溫暖的感覺,安澤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小時候被樹枝劃破了手臂受傷流血的那次,也是哥哥坐在床邊給他處理傷口,用棉球仔細擦乾淨血跡,消毒,包紮,每一個步驟都是那麼的耐心和溫柔。

  從小,安澤就一直很喜歡哥哥坐在身邊的感覺,到了後來,那種感覺漸漸變成了強烈的獨佔欲,他想獨佔哥哥,他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哥哥的溫柔。

  那天晚上在醫院裡,安洛抱住他的那一刻,安澤甚至以為哥哥又回到了身邊。

  當初安洛告訴他哥哥已經去世的時候,他雖然很難過,可是因為安洛還在身邊的緣故,他的心底一直有種「彷彿哥哥並沒有離開」的錯覺。可是如今,隨著安洛的徹底消失,那種「真的失去哥哥」的恐懼感才開始清清楚楚地在腦海中放大。

  安洛走了,走得很瀟灑,除了身份證之外,沒有帶走任何屬於哥哥的東西。可安澤的心裡卻一下子變得空落起來。

  打開錢夾看著那張兄弟二人的合影,安澤終於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哥哥已經離去的事實。

  這幾天,每天晚上的夢裡都是哥哥的影子。或是小時候喂自己吃飯,或是在迷路的街頭牽著自己的手,或是坐在床邊給自己包紮傷口……他的眼睛,他的聲音,他的身體微涼的溫度,他的臉上偶爾露出的微笑,關於他的一切,反反覆覆地在腦海裡回放。

  夢境的最後,總是回到那天醫院清冷的走廊裡,安洛輕輕地擁住自己,用溫柔的語氣說,安澤,難過就哭吧,別忍著了。

  從夢中驚醒時,安澤的眼角總是有濕潤的液體。

  明知不該讓安洛變成哥哥的代替品,更不該混淆他們兩人,可是,在無法控制的夢裡,安澤總是把兩個人聯繫在一起,到了後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念的到底是哪一個安洛,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更在意的又是哪一個安洛。

  安澤不可能對哥哥變心,這麼多年的愛戀,安澤相信即使哥哥死去,他也不會輕易愛上別人。可是如今,他卻控制不住地想唸著安洛,想唸著那個明確告訴過他「我不可能是你哥哥」的安洛。

  心裡對於「背叛了哥哥」的愧疚感,日夜折磨著安澤。

  為了避免閒下來胡思亂想,安澤只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父母的離世和安洛的離開,給安澤扔下了兩個棘手的爛攤子,最近正好是暑假的旅遊高峰期,華安酒店的住客比平時多了一倍,而娛樂公司那邊剛好要推出幾個新人,安澤一個人兼顧兩邊,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到九點才能回家,到家的時候往往累到筋疲力盡,有時候泡在浴缸裡都能直接睡著。

  也只有這樣,他才沒有時間去想安洛。

  沒時間去想,也就不會後悔,不會改變主意,更不會拋下驕傲和原則去尋找他的行蹤。

  這天早上到公司的時候,安澤在電梯門口遇到了助理余婷婷,余婷婷微笑著衝他打招呼:「安總早。」

  「早。」安澤朝她點了點頭,轉身走進電梯裡。

  電梯開始快速上行,安澤沉默片刻後,突然低聲道:「對了,我哥哥他離開之前,應該跟你提過我會來接替他的職位。他有交代你注意些什麼吧?」

  余婷婷點點頭說:「嗯,他說,你的想法成熟理智,做事也很果斷乾脆,是個很好的上司,他讓我好好協助你……對了,他還說,你一旦忙起來有可能會忘記吃飯,他讓我按時給你叫外賣。」

  「……」安澤在口袋裡僵硬地攥緊手指,「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

  安澤沒再說話,電梯也正好停在了辦公室所在的樓層,安澤轉身徑直走向辦公室,關上門之後,深深吸了口氣,緊緊地攥住拳頭,用力揮向牆壁!

  拳頭砸在結實的牆壁上,一陣鈍痛,可手上的痛卻遠遠比不上心裡的難受。

  安洛留給余婷婷的話,此刻聽在耳中竟格外心酸,也不知他當時留下這些話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仔細想來,是自己親自逼他離開的,「你不可能代替我哥哥」「我會從安家搬走」,這些話跟「請你從我面前消失」其實是一個意思,他一定是聽懂了,聽懂之後也一定很難過,所以他離開時才會這麼的決絕,連一件屬於哥哥的衣服都不肯帶。他收拾好的行李箱,幾乎是空的……

  安洛對這個世界完全不熟悉,到了國外肯定又要重新適應,安澤很清楚那種感覺,當年他從生活慣了的法國回到國內的時候,氣候不適應,飲食不習慣,吃不下又睡不著,那段時間過得相當辛苦,還好有哥哥一直在身邊照顧。

  可是如今,安洛孤身一人前往異國他鄉,且不說吃不慣睡不好,萬一感冒發燒,身邊連個倒水的人都沒有。想到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孤孤單單地裹著被子的畫面,安澤就覺得心痛得幾乎要無法呼吸了。

  自己當時怎麼能那麼絕情直接放他走的?就算他不是自己的哥哥,可至少,自己應該幫他安排一下以後的生活,一個來自二十七年前的人,獨自在這個世界生存該有多難?!

  強烈的懊悔讓安澤皺著眉頭拿出了手機,看見短信記錄裡的那三個字「我走了」,安澤趕忙撥了電話過去,可耳邊響起的卻是機械化的提示音:「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空號?看來安洛已經把這個號碼給註銷了,顯然,他已下定決心跟安家徹底斷絕來往。

  或許,曾經出身於黑道世家的安洛,在國外也能夠自己照顧好自己?

  儘管如此,可安澤還是沒法放下心來。

  現在特別想念他,大概是因為他的身上還有哥哥的影子,再過幾天,這種感覺就會慢慢變淡吧……安澤終於說服了自己,強壓下心底想要去搜查安洛住址的衝動,收回手機,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桌面的文件上。

  下午五點半,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開,進來的是助理余婷婷。下午換了身衣服的她跟早晨相比似乎有種獨特的氣質,她走到辦公桌給安澤放下一份文件,輕聲說道:「安總,這份合同需要你簽名。」

  安澤低頭仔細看了一遍合同,然後在上面刷刷兩筆簽下自己的名字。見余婷婷還不離開,安澤抬頭疑惑地問:「還有事嗎?」

  余婷婷笑了笑說:「已經五點半了,安總還不下班嗎?我想請你一起吃晚飯。」

  安澤剛要開口拒絕,卻見她突然拿出了兩張餐券擺在他的面前,「這是你哥哥離開前留給我的,他最愛去的西餐廳的優惠券。」

  安澤從她手中接過優惠券,卻在優惠券的右下角看見「情侶VIP套餐」的字樣。

  安洛從沒有去過這家新開的西餐廳,更不可能去拿這家餐廳的情侶套餐券,這麼明顯的漏洞,要麼余婷婷在說謊,要麼,她一定有別的目的。

  安澤沉默片刻,低聲說:「你在樓下等我,我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再下樓找你。」

  「好的。」

  十分鐘後,安澤穿了西裝外套下樓走到停車場,余婷婷正站在一輛白色的車旁等待,見安澤走過來,便打開車門,微笑著說:「坐我的車吧,那個地方你不熟,我開車帶你去。」

  安澤雖有些疑惑,卻還是坐上了副駕駛座的位置。

  余婷婷並沒有開車去餐廳,反而把車子開到了一個陌生的小區。小區的位置距離市中心有三十多分鐘的車程,對面就是地鐵站,交通很方便,整個小區規劃也挺好,十幾棟的高層加起來有上萬用戶,房價顯然不低。

  安澤沒想到余婷婷會把他帶到這種地方,皺眉道:「不是去吃西餐?」

  余婷婷回頭說:「剛才那麼說,只是擔心你的辦公室裡裝有竊聽器。其實,我是來帶你見一個人。」

  「什麼人?」

  「安揚。」

  安澤輕輕皺了皺眉,他總覺得這個余婷婷說話的語氣十分奇怪,卻又有些莫名的熟悉。回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安澤才確定地道:「你不是余婷婷?」

  對方伸出手,摘掉了長及腰部的假髮,微微笑了笑說:「我是蘇西。」

  「……是你。」安澤當然記得這個女人,曾經假扮徐婉潛伏在徐少謙身邊,在爺爺壽宴上成功救走安洛的女警,是安揚的得力手下。如今她居然故技重施,假扮余婷婷到華安酒店,難道警方在酒店裡發現了什麼疑點,所以才派這位「百變女王」化妝進入酒店調查?

  沉默地跟著她坐電梯上樓,按了門鈴後,很快就有人來開門,居然是周悅平。

  安澤怔了怔,「表哥?你怎麼在這?」

  周悅平笑了笑說:「這裡是我家。別急,進來再說。」

  安澤帶著強烈的疑惑走進屋內,只見安揚正在陽台上打電話,真正的余婷婷端來一個果盤放在客廳的桌上,沖安澤笑了笑說:「安總。」

  周悅平在旁邊說:「行了,在家不要叫他安總,聽著怪彆扭的。」說著又拍拍安澤的肩,解釋道,「安澤,婷婷是我女朋友,我之前不知道她在華安酒店上班,當然,她也不知道你是我表弟,要不是安揚找上門來,這件事大概要到我們結婚的時候才弄清楚。」

  安澤扭頭看向余婷婷,余婷婷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你別生氣啊,安sir讓蘇小姐假扮我到酒店一個下午,說是去查案的。我本來想通知你,可是悅平讓我先保密。」

  周悅平無奈地說:「安揚查案向來不擇手段,安澤你暫時別介意這個,我們先說要緊的事。」

  安揚正好也打完電話回來了,朝安澤伸出手,「好久不見。」

  安澤皺了皺眉,「你這樣大費周章把我叫來,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

  安揚回頭沖周悅平道:「我們到書房談。」

  周悅平點了點頭,「好。婷婷你先招待一下蘇小姐,我們去書房談點事情。」

  周悅平走進書房之後便順手打開了電腦,安揚找了張沙發坐下,安澤卻沉著臉站在一旁,有些不悅地說:「能告訴我,你派人潛入華安酒店,到底要查什麼?」

  安揚輕輕呼出口氣,「這件事很複雜,我挑重點來說吧,你父親的屍檢報告昨天出來了,他身後腰部的部位,有一個六芒星的紋身」

  安澤輕輕皺起眉頭,「紋身?」

  安揚點了點頭,「這個標誌是屬於一個叫做光明會的黑道組織,組織內,只有地位極高的核心人員才有資格紋上這個紋身,六芒星對他們來說,象徵著光明。」

  「……」安澤的眉頭微微皺緊。

  「前段時間,我們曾捕獲了一架走私毒品的飛機,那位姓林的毒販被警方逮捕,之後在監獄中莫名自殺,他腰部的位置,也有一個六芒星的紋身。」

  「……」

  「安澤,你的父母根本不是死於意外,這是一場蓄意的謀殺。」安揚平靜地說出了結論。

  安澤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他幹澀的喉嚨突然說不出一句話來。身側的拳僵硬地握緊,這才讓情緒儘量顯得平靜。安揚所說的什麼黑道組織,毒品販賣,這些詞聽起來如此陌生,又怎麼和父親聯繫在一起?甚至和父母的死聯繫在一起?父親身上有紋身,作為兒子的自己居然從來都不知情……

  在安澤心裡,安郁冬一直是個溫柔慈愛的好父親,他怎麼可能……

  「我懷疑你父親和光明會有關,所以派蘇西潛入華安酒店調查,果然,蘇西在華安酒店的21372139兩個房間裡發現了藏匿過毒品的痕跡,據我所知,那兩個房間是華安酒店專門給至尊客戶預留的套房,從來不允許其他客人入住。」

  「顯然,你父親在利用酒店做掩護,暗中販賣毒品。」

  「而他這次突然發生車禍,只是因為光明會的老大回國了,他知道警方已經懷疑到了安郁冬的頭上,所以才會丟卒保帥、殺人滅口。死在警局的那位林先生,還有之前死在江邊的林曉彤,也是同樣,被那個人滅口的。」

  安澤痛苦地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安揚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作為特案組的組長,安揚既然把自己叫過來說明一切,這就證明他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

  可是,安澤一時之間實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自己的父親是黑道頭目,並且參與販毒,這簡直太可笑了。

  父母已經去世……為什麼連他們去世之後都得不到安寧?

  「安澤,這次叫你來,除了告訴你關於你父親的真相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你想方設法盡快把安洛叫回來。安洛這次出國的決心很堅定,我的電話他一直不接,能把他叫回來的只有你。」安揚頓了頓,抬頭看著安澤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下一個被滅口的,一定是你哥哥安洛。」

  「……我哥哥?」安澤疑惑地抬頭看向安揚,卻見安揚和周悅平對視一眼,然後,嚴肅而慎重地點了點頭。

  安揚低聲說:「安澤,安洛他,就是你哥哥。」

  Chapter 56

  聽安揚那樣篤定地說出這句話,安澤簡直無法相信!

  雖然他一直在心底期待著安洛和哥哥是同一個人,一直希望自己自始至終所愛的都是哥哥一個,可是聽安揚這樣講出口,安澤卻覺得,這句話簡直像是個玩笑。

  他已經徹底調查過安洛,也知道27年前的確有一場空難發生,安洛口中的那個黑道世家的私生子的的確確地存在過,他有一份屬於安洛的完整的記憶,卻沒有任何關於哥哥的記憶,怎麼可能突然又是同一個人呢?

  似乎看出了安澤的疑惑,周悅平突然開口道:「安澤,這件事我最有發言權。其實,從今年年初開始,我一直是你哥哥的心理醫生。」

  「你說什麼?」安澤完全沒想到,哥哥居然會去找心理醫生!

  周悅平點點頭說:「你哥哥請我做他的心理醫生,並且讓我對他的情況完全保密,可現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我也沒法再瞞下去了。其實,你只要注意到一點,你就能夠想通,你哥哥的生日是523日,27年前的溫哥華空難也是523日,你哥哥今年正好27歲,這些都不是巧合。」

  「……」安澤從來沒有注意過這個細節!那個安洛死亡的日子,就是哥哥出生的日子,這意味著什麼?答案似乎呼之慾出。

  周悅平果然道:「其實你哥哥是帶著記憶出生的,他從小就不愛說話,就是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他比別人多了一份前世的記憶,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說出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害怕周圍的人會把他當成怪物。」

  「我聽你爺爺說,你哥哥小的時候很少會哭,特別聰明,也特別懂事,因為,他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後來,在你哥哥七歲的時候,發生了一起車禍,他的頭部受傷,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你爺爺怕他得自閉症,就讓我和承平每天去你家陪他一起玩。」

  「大概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你哥哥對我似乎比對別人更親近一點……所以,在半年前,當他突然開始恢復記憶的時候,他第一時間給我發來了郵件。」

  周悅平輕輕移動鼠標,從瀏覽器中打開自己的郵箱,調出和安洛郵件來往的記錄——

  311 Am1005

  悅平,見信好。

  我最近突然想起了一些奇怪的記憶,在我的腦海中,似乎有另一個安洛的存在,他是出身於黑道世家的一個私生子,還有一個叫安揚的哥哥,最後他們兄弟兩人一起在空難中喪生。

  關於那個安洛的記憶,起初只是零碎的片段,後來卻漸漸拼湊起來,形成了一段完整的一生,對他的所有情緒我居然能夠感同身受,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七歲那年我曾經失憶過,最近的記憶恢復讓我的腦海非常混亂,所以我決定發email給你,希望你能夠以心理醫生的身份幫助我。

  我這種情況,你覺得是不是幻覺,或者說,我得了精神分裂症?

  315 Pm0830

  安洛,來信收到。

  關於你說的問題,我昨天專門去諮詢了一下我的導師,他是精神分裂症方面的專家,他認為你這種情況並不是簡單的幻覺,也不屬於精神分裂症的範疇。

  一般來說,幻覺有兩個特點,其一,幻覺缺乏相應的現實刺激,所以客觀檢驗會證明這種感受是虛幻的,但產生幻覺的人本身卻不感到虛幻,反而覺得很真實。其二,幻覺並沒有客觀的現實根源。

  也就是說,幻覺一定是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幻想,如果我們找到現實的依據,那麼,你的記憶就不是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記憶。

  你再仔細想想看,有沒有什麼人或者物,可以證明你腦海中的幻想真實存在呢?

  325 Pm1140

  我這些天仔細整理了一下那些記憶,突然想到兩個人,或許他們可以證明我腦海中的記憶是不是幻覺。

  在我的記憶中,有一個名叫邵長庚的人,他是安洛的姐夫,後來帶著他兒子邵榮一起去了英國,他們父子兩人在倫敦開了一家器官移植研究中心,如果我的記憶是真實的,那麼,他們兩人應該還在倫敦的那家醫院裡工作。

  悅平,你正好在倫敦,如果你有時間,能否麻煩你去拜訪一下他們?

  就說你是小榮的舅舅的朋友,看看他們是否還記得安洛此人。

  331 Pm1145

  我已經上門去拜訪了邵家父子,邵榮告訴我,他的兩個舅舅當年發生空難離世,他和他父親一起去溫哥華取了兩人的衣物,火化之後安葬在了墓園,每年的祭日都會去祭拜。他還給我看了他舅舅的照片,那個安洛跟你長得非常像。

  對了,發生空難的時間是523日,似乎也正好是你的生日?你今年27歲,空難又發生在27年前,這樣說來,或許還有一種可能……其實你出生的時候就有這份記憶,只不過那次車禍讓你記憶丟失,最近才漸漸回想了起來。

  45 Am730

  或許吧。你說得也很有道理。

  最近腦子亂得厲害,經常失眠,就連七歲那年的車禍也在夢裡不斷重現,我想,可能我所有的記憶都在漸漸的恢復。

  關於7歲那年的車禍,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疑點,或許那並不是意外事故,我正打算著手調查這件事情,希望我的記憶能夠盡快地恢復完整。

  對了,關於我想起前世的事情,希望你能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我三個弟弟。安岩這幾天非常忙碌,安陌也一直在緊張地籌備畫展,安澤在軍區非常辛苦勞累,我不想讓他們再為我擔心。

  46 Pm830

  當然,我會替你守住這個秘密。

  我最近正在準備畢業答辯,這幾天也比較忙,回郵件可能不太及時,有急事你可以直接給我電話。我下個月到家,到時候再好好聊聊。

  記得千萬別強迫自己去亂想,以免大腦負擔過重,導致精神崩潰。

  47 Am700

  好的,等你回國之後面談。

  兩人的信件交流到此就全部結束了,安洛發給周悅平的最後一封郵件是47日的早晨七點,之後他就沒再跟周悅平聯繫,而周悅平因為忙著畢業論文答辯,也沒有再發郵件給安洛。

  一個月後,安洛出事了。

  看著郵件裡的哥哥平淡的語氣,尤其是看到「不要告訴我三個弟弟,我不想讓他們擔心」這句話時,安澤突然覺得眼眶一陣發熱。

  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哥哥一個人曾經經歷過那麼多的掙扎和痛苦,突然想起另一段人生,換做是任何人,或許都被恐懼的情緒逼到崩潰了,可是,哥哥卻冷靜地把一切壓在了心底,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單獨去找心理醫生解決……

  想到哥哥整日失眠的那段煎熬的日子,安澤就覺得心臟一陣陣抽痛。

  周悅平輕嘆口氣,說:「沒想到,我回國的時候,你哥哥已經被綁架發生了意外,他再次忘記了之前所有的記憶,卻偏偏留下了前世的記憶,所以,他才會篤定地認為自己是突然重生的,因為關於之前的事情,他真的全都不記得了……」

  「……」安澤沉默不語。

  周悅平回頭看向安澤,輕聲說道:「安澤,安洛他,自始至終,都是你的哥哥。」

  安澤看著電腦屏幕中的那一行行小字,身側的手指突然開始輕輕地顫抖。

  哥哥……

  他真的是哥哥……

  習慣那麼相似、個性和喜好都那麼的相似,這真的不是巧合。

  安澤突然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原來,他的哥哥從來都沒有變過,也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自始至終所愛的,從來都是同一個人。

  不管是失憶之前對他冷淡、卻偶爾流露出關懷的哥哥,還是失憶之後堅持跟他劃清界限、卻偶爾給他關心的安洛,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是同一個靈魂,即使記憶有所改變,可他的人卻始終沒有變,冷漠的表象下,那一點讓人沉醉的淺淺的溫柔,也再次讓安澤無法自控地淪陷。

  安澤用力攥緊雙拳來控制激動的心情,回頭看著安揚說:「放心,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

  安揚點點頭說:「光明會的人還沒有對安洛動手,大概是他們也沒想到安洛居然會在父母去世的關鍵時刻突然出國。他這次出國,讓我們兩邊都措手不及。現在,不僅是我們,光明會那邊肯定也在調查你哥哥的行蹤,你必須搶在他們之前把你哥哥安全接回來。」

  「我知道。」安澤慎重地點了點頭,「我現在就去訂機票,明天一早趕過去。」

  安揚疑惑地抬頭看著他,「你哥哥臨走之前告訴你他去了哪兒嗎?」

  「沒有。」安澤低聲說,「不過他的性格我瞭解,表面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卻是個很念舊的人。如果我沒猜錯,他一定會去溫哥華,因為,那是他前世最後生活的地方。」

  安揚看了安澤一眼,終於忍不住微微一笑,說:「你真的很瞭解他。我查了出入境記錄,他的確去了溫哥華,只是具體居住的地址還沒有查清楚。」

  「我有辦法查到。」安澤說,「我先回去準備。」

  安揚點了點頭,「記住,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把他給叫回來,他一個人在國外,什麼時候被暗殺了我們都不知道,那太危險。」

  「好的。」安澤轉身離開了書房,幾乎是用五十米短跑的速度跑到街上打了一輛車,然後直接殺到了於明朗的住處。

  晚上十點,於明朗打開門之後看見喘著氣的安澤,嚇了一大跳,「安澤少校?你半夜三更直接殺到我家來,這是怎麼了?」

  安澤深吸口氣,說:「我有非常要緊的事找你幫忙。」

  於明朗撓撓頭,「……進來再說吧。」

  安澤走進家門之後,看見一個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安澤怔了一下,才認出那人正是自己在部隊時最好的朋友,於明朗的堂哥於乾坤,大概今天週末放假,才跑到堂弟家來蹭飯吃。

  於乾坤對上安澤的視線,也愣了愣,接著便站起身走到安澤的面前,狠狠捶了一拳安澤的肩膀,「我靠,你還活著呢?」

  「……」安澤的臉色有些尷尬。

  「你當時莫名其妙退伍回家都不跟我說一聲的?七八年的戰友情全被你拋去腦後了是吧?部隊那些哥們問我『安澤怎麼突然走了』,我一個字都答不出來,你知道我有多鬱悶嗎?」

  「……抱歉,我當時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得,你這麼一說我就知道,那個不得已的原因多半是你哥。」於乾坤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安澤,「勸你多少次了,你跟他不會有結果,你為了他已經付出夠多了,還想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進去?」

  安澤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願意。」

  「……」於乾坤被氣到吐血。

  還好於明朗及時出來解圍:「唉,哥,安澤他今天是來找我的,你們有什麼恩怨以後再慢慢算賬,安澤,你先把找我什麼事兒給說清楚。」

  安澤忙回頭說:「是這樣的,我哥哥安洛坐812號的飛機去了溫哥華,我想讓你幫我查出他在溫哥華的具體住址和聯繫方式,越快越好。」

  於明朗點點頭,「OK,我馬上去查。」

  於明朗到書房開了電腦查東西,於乾坤無奈地說:「你哥哥出國就出國,你還找他幹什麼?真決定在他身上繼續耗下去?」

  安澤沉默片刻,才低聲說:「除非有一天他找到他所愛的人,否則我絕不會放棄。」

  「可你們是親兄弟啊……」

  「兄弟又如何?我只知道,我很愛他。」安澤回頭看著好友,深邃的目光中是絕不動搖的堅定,「更重要的是,不管他怎麼變,我還是會愛上他……我認了。」

  「……」

  「乾坤,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可是這件事,請你不要再勸我。我已經下定決心跟他在一起,我不想再失去他。」

  「……」於乾坤的臉色有些複雜,兄弟亂倫這種事,實在是難以接受,更何況亂倫的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還是主動的那一個。

  沉默良久後,於乾坤才無奈地嘆口氣,「好吧,隨便你。不過,這件事還是別讓太多人知道的好,畢竟你們是兄弟,大部分人會往不好的地方想。」

  安澤慎重地點點頭,「放心。即使我無所謂,我也要顧慮他的名聲,我哥哥臉皮很薄。」

  於乾坤斜了他一眼,「聽這語氣,好像已經成事兒了似的?」

  「還沒。」安澤說,「我會努力。」

  就在這時,於明朗從書房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張紙條,笑眯眯地說:「查到了。這是他目前的住址,下面是新的手機號碼。我給他的手機發了一條帶病毒的廣告短信,我再給你傳個DPS定位軟件,你可以通過手機追蹤到他的具體位置了。」

  安澤接過紙條,「謝謝。」接著又拿出一張卡遞給他,「我沒帶現金,這張卡給你吧,密碼520523,裡面的錢應該夠,你自己去取。」

  於明朗用手指夾過銀行卡,笑得很燦爛:「好的,我一定幫你把錢取光。」

  於乾坤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安澤的肩,「雖然我不讚成你們在一起,不過……作為好哥們。還是祝你好運,加油吧。」

  安澤點了點頭,「我會的。」

  回家的路上,安澤直接撥通了訂票電話:「您好,麻煩幫我訂一張明天早晨去溫哥華的機票……嗯,順便訂兩張後天上午的返程票……謝謝,我叫安澤。」

  ——哥哥,等我,安澤來接你了。

  Chapter 57

  深夜,南郊的別墅裡,一個中年男人正坐在轉椅上沉默地看著窗外。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打在樹葉上,發出有節奏的悅耳的聲音。在靜得如同墳墓一樣的屋裡,聽著那點雨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突然,有人邁著很輕的腳步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門,低聲說:「少爺回來了。」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讓他進來。」

  門被推開,走進屋裡的是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男人的容貌無疑是英俊的,挺直的鼻樑下微薄的嘴唇,讓他整張臉顯得薄情而冷漠。

  他的目光一直盯著背對著自己的人,沉默一會兒之後,才低聲叫道:「三爺。」

  三爺微微笑了笑,說:「上次跟你說,只有死人才可以永遠保守秘密,看來你的確是聽進去了,知道我身份的人,如今也死得差不多了。可惜,還有一隻漏網的小魚。」

  「……」年輕男子並沒有答話,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

  「那隻小魚連續兩次從我的漁網中逃走,我很好奇,到底是他真的那麼有本事,還是我的身邊有人在故意放水?」

  「……」年輕男子依舊沉默不語。

  三爺轉過椅子來,如鷹般銳利的目光直直盯著面前的年輕人,良久之後,他才一字一句字開口道:「要麼讓他為我所用,要麼就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這件事交給你來辦,別逼我親自動手。否則,他一定會生不如死。」

  「……我知道。」男人輕輕點了點頭,神色冷淡地說,「他現在正在溫哥華,我派了人在那邊監視他的動靜,他還沒有完全想起之前的記憶,暫時對我們威脅不大。」微微一頓,「三爺請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就等他回國後自投羅網。」

  三爺點了點頭,「學會守株待兔,這樣很好。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那麼……我先回去準備了。」

  「嗯,去吧。」三爺點了點頭,又轉過轉椅,眯起眼睛認真地聽著窗外的雨聲,那樣專注的神情,就彷彿在欣賞人世間最美的樂曲。

  安澤幾乎一夜沒睡,即將見到哥哥的喜悅、興奮、期待、以及對哥哥是否安全的擔心,讓他這天晚上根本就沒有絲毫睡意。一直失眠到早晨七點,起身洗了把臉,隨便吃了口早餐,就開車直接往機場趕去。

  去溫哥華的航班是早上八點半登機,安澤坐在登機口等到八點二十,廣播裡突然傳來女播音員聲音清脆的播報:「各位旅客,前往溫哥華的CA1206次航班,由於天氣緣故推遲到上午1030登機……」

  安澤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往窗外看去,果然是烏云密佈,狂風驟起,一陣電閃雷鳴,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傾盆暴雨。剛才開車來機場的路上是陰天,沒想到剛到達機場就開始下暴雨,以至於航班延誤了整整兩個小時,周圍的旅客看著這樣的天氣也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抱怨聲。

  安澤坐在登機口,心裡突然有些忐忑。

  那種奇怪的不安讓他無法靜下心來等待,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哥哥好像出事了。越想就越是擔心,拿出手機按於明朗給的號碼直接撥了過去,那邊卻是長時間的無人接聽狀態。

  他在幹什麼?為什麼不接電話呢?

  安澤心煩意亂之下只好去旁邊的書店買了本雜誌隨手翻看,可雜誌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他卻不知道里面講了些什麼,完全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

  兩個小時的等待就像是兩個世紀一樣漫長。

  安澤很後悔、也很懊惱,其實只要自己再細心一點,就能發現哥哥的生日和安洛的祭日相同、哥哥的年齡和飛機失事時間吻合這樣明顯的疑點。只不過,當時於明朗查出的資料鐵證如山,加上安洛總是堅決地說「我不是你哥哥」,導致安澤沒有繼續堅定「他可能是哥哥」這樣的想法。

  甚至因為不知如何跟他相處,間接地逼他離開,逼他孤身一人前往國外。

  如果他在國外出事了,安澤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安澤緊緊攥著手機忐忑不安地等了兩個小時,暴雨總算停了,登機口的電子版上,前往溫哥華的航班也改成了「開始登機」,安澤馬上提起隨身帶的包,跟周圍的旅客一起到登機口排隊。

  上了飛機之後,總算是稍微安心了些,長途飛行會非常勞累,安澤也跟周圍的人一樣,靠在座椅上打算淺眠一會兒。因為昨晚一夜沒睡的緣故,安澤居然很快就睡著了。

  夢裡再次出現了安洛的身影,這次,安澤不再為混淆兩個人而痛苦。以前的哥哥和後來的安洛,相似的個性,那點掩藏在冷漠表情之下的淡淡的溫柔,總是讓安澤心醉神迷。

  他夢見小時候的自己窩在哥哥的懷裡,安靜地讓他喂粥喝。

  又夢見長大之後,安洛半夜從夢中驚醒,情緒很不穩定的他臉色蒼白到讓人心疼,自己溫柔地把他擁在懷裡,耐心地安慰著他……然後,哥哥就那樣在自己的懷裡沉沉睡去。

  看著他在自己的懷裡睡著之後安靜的模樣,安澤就覺得特別特別的滿足。

  是哥哥又如何?安澤只知道,那個人,是自己這輩子唯一想要珍惜和守護的。

  迷迷糊糊做了一場很長很美的夢,醒來的時候飛機已經到達了終點,乘務員在機艙內進行最後的檢查,安澤打開遮陽板看了一眼窗外的云層,飛機正在降落,窗外的城市也漸漸顯出了清晰的輪廓……這是哥哥曾經生活過幾年的地方,屬於他的前世。

  現在想來,其實根本沒必要介意他是否擁有前世的記憶,安澤甚至覺得,擁有前世記憶的哥哥反而會更加完整,腦海裡有超越常人兩倍的慘痛經歷,這樣的安洛也更加讓人心疼。

  從機場出來之後,安澤馬上打車往於明朗給的地址飛奔而去,一路上連窗外的異國風情都沒有心情欣賞。

  出租車終於停在了郊區一棟小別墅的前面,比起市區的熱鬧繁華,這裡顯得清淨自由,安洛向來討厭吵鬧的環境,選擇這個地方作為住處也很符合他的個性。

  一步步靠近這棟造型別緻的小別墅,安澤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變得緊張起來,就如同第一次準備跟心愛的人告白的少年一樣,連手心裡都滲出了一層汗水。

  深吸口氣平定了情緒,安澤站在門口按響了門鈴,按了好幾遍之後,一陣腳步聲終於慢慢走到了門口。

  門打開來,看見站在門前的安澤,安洛的臉色猛然間一陣僵硬。

  彼此對視著沉默片刻,安洛才冷冷地說:「你來做什麼?不是說好不再聯絡的嗎?」

  「我……」

  安澤還沒說完,砰的一聲,門在貼近鼻子的地方用力地關上。

  安澤摸了摸差點被撞歪的鼻子,心底頗為無奈。

  斷絕一切來往,不再聯絡,這的確是自己對安洛說過的原話。他知道安洛肯定是生氣了,畢竟,當時是自己趕他走的,現在又厚著臉皮來找他,安洛自然不想理人。

  安澤帶著懊悔的心情輕輕用手拍了拍門,柔聲說:「你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屋裡傳來安洛冷冷的聲音:「沒什麼好說的,你回去吧。」

  「……先開門好不好?我們好好談談。」安澤的語氣簡直像是在哄一個鬧彆扭的情人。

  安洛卻顯然不吃這套,依舊冷冷淡淡根本不理他,自顧自轉身去了客廳。

  安澤沒想到大老遠趕來居然吃了個閉門羹,當然,他也非常理解安洛不願意見他的想法。自己前段時間的確太過分了,對安洛的態度十分冷淡不說,還懷疑他會拿走安家的財產,甚至在後來間接把他趕走……

  就算他不是哥哥,他也是無辜的受害者,不該那樣對他。

  安澤很後悔,恨不得回到過去給自己一個耳光。

  見安洛完全沒了動靜,安澤繼續敲門也沒什麼意思,只好站在門口耐心地等。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門突然開了,安洛沉著臉走到門口,給安澤遞來一張卡,「出國的時候從你哥哥的信用卡里提了一筆錢,本金和利息全在這裡,現在還給你。」

  「……」他這麼一說,安澤的心裡反倒更加難受。當初一時衝動,當著他的面說「你永遠無法代替我哥哥」,安洛聽到這樣的話一定非常難過……所以他才會把和哥哥有關的一切都拋開,一分錢都不要,甚至連利息都要清算。

  安洛抬頭看向安澤,冷著臉說:「以我的能力,完全能夠養活自己。我在這裡生活得很好,也很平靜。既然決定一刀兩斷,也請你不要再來打擾了。」

  門再次被輕輕地關上。

  安澤明明可以擋住他關門的動作,可是這一刻,安澤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不顧對方意願而強行闖入。想見安洛,想跟安洛表明心意,可是,他必須學會尊重安洛。已經徹底傷害過這個人,安澤不希望自己在他的心裡變成一個出爾反爾、不可理喻的糟糕形象。

  隔著門,沉默了很久之後,安澤才低聲說道:「對不起。」

  安洛的脊背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安澤繼續低聲重複道:「對不起……安洛。」

  也不知屋內的安洛有沒有聽到,這是安澤第一次跟哥哥道歉,安澤也在心底暗暗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道歉,以後,他不會再做出讓哥哥傷心的事,也不會再對他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屋內的安洛,此刻的心情也很複雜。

  他完全沒想到安澤居然會跑到國外找人,剛才見到他的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明明已經靜下心來做好了在這裡獨自生活的準備,這套小別墅他也付了整整一年的房租,前幾天還去調查過市場的行情,準備在這邊開一家公司,連資金都籌集好了,可以說是萬事俱備,新生活就在前方向自己招手。

  可就在這個時候,安澤又突然跑到面前說對不起……

  本來就對「到底是不是他哥哥」的問題沒個定論,安洛之前並沒有仔細去考慮這件事,因為他真的太累了,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目前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而安寧的生活。

  可是安澤的出現,再次把原本的計劃打亂。

  安洛回頭看了眼窗外,安澤居然還默默地佇在那裡,簡直像個電線杆一樣挺拔。身材高大的男人低著頭、垂頭喪氣的模樣,就像是跟哥哥認錯的小孩子。

  刻意忽略了心底溢出的一絲絲柔軟的情緒,安洛僵硬地回過頭去,打開電視機自顧自地看起綜藝節目來。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不管,他愛站多久就站多久,被淋了也是活該,淋久了他自然就會走。

  安洛皺著眉頭換了個台,電視裡的綜藝節目實在太吵,完全看不進去,還是換到經濟頻道看看股市分析吧……股市分析這個主持人完全在瞎扯,簡直無聊透頂……還是換去新聞頻道看看……

  其實不管換哪個頻道安洛都看不下去。安澤站在外面等,這讓安洛心煩意亂,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去看任何的電視節目。

  又過了很久,窗外的雨還是沒停,天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耳邊響起轟隆的雷聲,安洛這才發現天快黑了,扭頭一看,安澤……居然還在原地站著!

  這個傻瓜居然在門口站了整整三個小時?!

  被雨淋了一下午,他是白痴嗎他?!

  安洛終於忍無可忍,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陰沉著臉走到門口。

  打開門,只見安澤全身早已被淋得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髮也在不斷地落下水珠,他卻依然挺直脊背站在門口,烏黑髮亮的眼中是滿滿的堅定。

  「肯原諒我了嗎?」安澤抬頭看著安洛,深邃的眼中無比認真。

  「你……」安洛簡直無語了。

  安澤突然走上前來,伸出雙臂,小心翼翼的,輕輕地把安洛擁進了懷裡。

  「我很想你。」

  「……」四個字,讓安洛的心底瞬間軟化。

  抱住自己的手臂稍微收緊了些,耳邊再次傳來安澤低沉的聲音,「你走之後,我每天都在想你。很多個晚上,都會夢見你。」

  「……」

  「對不起,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把你從我的身邊趕走……我很後悔。從你走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在後悔。」

  安洛全身僵硬地任他抱著,這樣低沉的、溫柔的告白,小心翼翼的、如同在呵護珍貴寶物一樣的擁抱,讓人根本就不忍心躲開。

  安澤認真地看著安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你。」

  「……」

  「不管你擁有誰的記憶,我都愛你,跟以前一樣的愛你。」

  安澤終於用手輕輕抬起安洛的下頜,準確地吻住了他的雙唇。

  「唔……」安洛被吻了個措手不及。

  不同於之前的兩次強吻,這次的親吻很溫柔、很舒服。他的唇邊還帶著雨水冰涼的溫度,靈巧的舌頭撬開了牙關,細心地舔過牙床,緩慢地滑過黏膜,溫柔到極致的動作,讓安洛居然有些不由自主的沉醉。

  在長達五分鐘的親吻結束之後,安澤終於放開了安洛。

  而對於自己剛才居然很享受而惱羞成怒的安洛,突然用力推開了安澤,紅著臉說:「你……這是做什麼?不介意我的身份了?」

  安澤沉默片刻,把手輕放在安洛的肩上,讓他回過頭來跟自己對視。

  「你走之後,我總是控制不住地想你,又覺得那是對哥哥的背叛,這段時間一直很矛盾,想去找你,卻又被理智給控制住……或許我早就愛上了你,只是,我一直都不願意承認。」

  「……」他,他這是在跟自己表白?不是對他哥哥、而是對這個安洛表白?

  安洛突然怔在了原地。

  從來沒有人對他告白過,前世的他苦戀安揚多年始終沒有得到回應,這次重生之後又糾結於自己的身份,無法放開胸懷去考慮愛情這種奢侈的東西。

  而這一刻,安澤告白的對象不再是他的哥哥,而是面前真實存在的安洛。

  看著安澤認真的眼睛,安洛的心跳突然間失去了控制,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似乎和外面的雨聲融成了悅耳的旋律,一聲一聲敲打著自己的耳膜。

  安洛有些茫然地看著安澤,完全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整個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像。

  他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對自己告白,從來沒想過……自己也能擁有一份真心實意的愛情。前世對安揚的苦戀,已經讓他耗光了所有的精力,對他來說,愛情實在太傷人,他已經不敢去碰了。

  可是現在,卻有一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看著自己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愛你。」

  這……簡直像是概率渺茫的彩票大獎一樣,突然間讓安洛措手不及。

  見安洛怔在那裡沒反應,安澤的語氣不由得更加溫柔,「我很愛我哥哥,但是你走之後,我發現,我居然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你,那種感情,根本沒有辦法控制。」

  「後來,安揚和悅平找到了我,也告訴了我真相。我終於知道,你就是我哥哥,而我……先後兩次愛上的,也是同一個人。」

  「我很高興,我愛的人,始終是你。」

  聽他這麼說,安洛的腦海裡突然間一片混亂,「你說什麼?我就是……你哥哥?」

  安澤沉默了一會兒,才柔聲說:「你想讓我繼續站在雨裡,和你解釋這件複雜的事嗎?」

  安洛的臉色僵了僵,這才發現安澤的半個身體還泡在雨裡。

  剛才被他突然一吻,居然把他正在淋雨這事兒給忘了……安洛的耳朵微微一紅,趕忙在門前讓出一條路來,低聲道:「進來說吧。」

  Chapter 58

  全身濕透的安澤走進屋裡,在地板上拖下了一道水跡,安洛扔給他一雙拖鞋,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去了臥室。

  安澤自顧自走到客廳裡,發現這裡的家具依舊是哥哥一向喜歡的色調,沙發和窗簾都是灰色系的,大大的屋子這樣佈置,冰冷的顏色看起來有些單調和寂寞。想到他已經打算好一個人在這裡生活,安澤又是一陣心疼。

  安洛從臥室出來,手裡拿著一套睡衣,丟給安澤,又繃著臉指了指旁邊的浴室,「去洗個熱水澡,換套衣服,當心感冒。」

  「嗯。」安澤乖乖去洗澡,一邊洗澡一邊心情大好地想:哥哥果然是哥哥,假裝冷冰冰的樣子不給開門,自己在外面站著不走,他最終還是會心軟。自己一淋雨,他馬上就送來了睡衣……其實,他的心底真的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安澤最喜歡他的就是這一點。

  洗完澡出來時,發現安洛居然在廚房裡做飯。安澤大吃一驚,推開廚房的門說:「你在做什麼?」

  安洛神色平淡地說:「你剛下飛機沒吃飯,我給你煮一碗麵條。去外面等。」

  「哦……」安澤簡直是受寵若驚。

  安洛很快就煮好了面,端到餐廳裡,果然是幾根面條加幾根青菜再放點鹽的清湯麵,安澤吃了一口……呃,他是不是撒了兩把鹽啊?

  雖然超級難吃,可安澤還是不動聲色假裝很好吃地把一碗清湯麵給解決掉了。這可是哥哥第一次親自下廚給自己做的飯,很有紀念意義的一碗麵,必須吃光,一滴湯都不留。

  安洛看著面前的空碗,輕輕皺了皺眉,說:「沒吃飽嗎?要不要再煮一碗。」

  「……飽了。」安澤雖然對哥哥親自下廚這件事很是感動,可畢竟舌頭已經被咸到失去了味覺,他可不想再來一碗。

  拿走碗筷之後,安洛終於神色嚴肅地回歸了正題,「你剛才說,安揚和周悅平找過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澤耐心解釋道:「悅平表哥說,其實你是帶著前世的記憶出生的,七歲那年因為車禍而喪失記憶,今年三月的時候,你的記憶又開始漸漸恢復,你發郵件找他幫忙,他也在倫敦找過邵家父子求證。」

  見安洛認真正聽,安澤微微一頓,接著說:「最終的結果證明,安洛的確在27年前的空難中喪生,可就在同一天,你出生在了安家。不知是何緣故,你出生時,就帶著屬於安洛的那一份完整的記憶。」

  「……」安洛的臉色有些僵硬。

  其實他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尤其是周悅平的證明更有說服力。

  之前安洛就一直覺得對周悅平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原來是因為自己曾把一切真相告訴過他,上次他對自己催眠的時候很快就有了成效,顯然,他對自己過去的事情十分瞭解,所以才會對症下藥。

  只是如今,終於確定了自己就是安澤的哥哥,莫名的心情居然很是複雜。似乎有點高興,又有一點奇怪的失落。

  安澤繼續說:「安揚認為,父親的死並不是意外,而是光明會的老大在殺人滅口,之前死掉的林曉彤、還有監獄中自殺的那個毒販,都是被光明會滅口的。你曾經調查過這些事,還跟林曉彤有過接觸,安揚擔心接下來被滅口的人會是你,所以才讓我來接你回去。」

  「滅口?」安洛的唇角微微揚起個冷笑,「就憑他們,想暗殺我沒那麼容易。」

  「……」安澤半晌說不出話來。這個安洛的確比哥哥強勢,當然,他曾經出身在黑道家族,自然比在安家長大的哥哥多了份閱歷。冷下臉來、眯起眼睛的模樣,也有種令人著迷的獨特魅力。

  在得知他跟哥哥是同一個人之後,安澤似乎越來越喜歡他了。

  「……你看著我做什麼?」安洛被安澤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雖然我是你哥哥,可我並沒有想起之前的記憶,所以嚴格算來,現在的我還是另一個安洛。」

  安澤馬上輕輕握住他的手,低聲開口道:「沒關係。不管哪一個,我都很喜歡。」

  「……」安洛被他安慰似的動作弄得有些尷尬。

  沉默了一會兒,才冷靜而嚴肅地說:「我可以暫時跟你回國,但是處理完光明會的事之後,我會繼續回到溫哥華生活,到時候你不准攔我。」

  「好。」安澤嘴上雖然答應,心裡卻是完全不答應。以後還想離開,那簡直是門兒都沒有,安澤絕不會再放他走的。

  這天晚上,安澤被安排在了書房裡,雖然很想跟哥哥一起睡,不過安澤知道,沒有完全恢復記憶的他,對自己的靠近還是有些牴觸。

  安澤並不著急,以後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慢慢耗,不管是哥哥還是安洛,安澤都有信心徹底捕獲他的心。

  安澤早已訂好了返程票,次日早晨,兩人簡單吃過早餐之後,便出發前往機場。

  恍惚中,安洛又想起前世最後的那一天,安揚開著車帶他去機場,經過的似乎也是這一段路。過了二十多年,路邊的建築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連身旁的人也換了一個。

  安洛不禁有些感慨。

  在前世變為靈魂之後親眼見證了安揚和蘇子航兩人的重逢,自己在重生之前曾有個最後的願望,第一個願望是希望來世能擁有一份真心實意的愛情,第二個願望是希望來世跟安揚不要再相遇。第一個願望如今已經達成,第二個卻沒有達成。

  雖然擁有了安澤對自己的真心實意的愛情,可安洛現在還不確定自己對安澤到底是什麼感覺。沒失憶前作為他哥哥的時候,對他是兄弟情義,還是有一點喜歡?安洛對此十分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哥哥以前……對你好嗎?」

  安澤有些驚訝於他主動開口找話題聊天,怔了怔,才答道:「小時候對我很好,特別關心我。長大以後就不太理我,冷冷冰冰的。」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按照自己的個性,不太理他,或許是因為他太懂事太成熟不需要操心。而往往,關鍵的時候最先想到的卻一定是他。因為,安岩和安陌對自己來說只是需要照顧和擔心的弟弟,而安澤,卻是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弟弟。

  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會不會也是這種想法呢?

  見安洛在走神,安澤忍不住微笑道:「如果有一天,你完全想起以前的事,你就知道,這些年我暗戀你有多痛苦了,自從我長大之後,你對我就從來都沒有好臉色。」

  「……」這也不能怪他吧?都說是暗戀了,自己不說出口,對方又怎會知道?

  安澤突然低聲說道:「哥哥,看在我喜歡了你這麼久的份兒上,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回國之後,試著在一起,好不好?」

  溫柔的聲音給對方留了足夠的餘地,目光中也滿是認真。

  安洛不太自然地移開視線,問:「到機場了嗎?」

  「還沒到。」

  「幾點的飛機?」

  「……你別轉移話題。」

  「……」安洛的臉色很是尷尬,他是個習慣把感情藏在心裡的人,性格也比較內向,不像安澤這樣光明正大地什麼都敢說出口。安洛並不適應被人赤果果地告白,總覺得對上安澤熱情的目光就很是窘迫。

  安澤卻是神色坦然,彷彿在商量今天吃麵條還是吃米飯一樣。

  「哥哥,我知道讓你接受我很困難,畢竟我們是兄弟,在外人看來可能會覺得噁心。可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只要不影響到別人,只要自己開心就足夠了。我愛你,我從來不覺得這是種錯誤……」

  「別說了。」安洛的臉微微泛紅,看了一眼司機的方向,正好對上司機大叔疑惑的目光,於是更加羞窘地別過頭去。

  安澤低聲說:「沒關係,司機聽不懂中文的。」

  「……」安洛僵著臉說,「這件事暫時不討論。」

  安澤沉默片刻,才無奈地點點頭,「好吧,我不逼你,你不討厭我就好。」

  怎麼會討厭呢?別說是討厭,分開的這段時間反而有點想他,在他突然出現在門口的時候,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

  其實安澤的顧慮安洛很清楚。畢竟兩人是兄弟,在一起實在有違倫常。好在前世的安洛自己就一直暗戀著哥哥,對兄弟這種關係……倒不是很介意。只不過,他還不確定自己對安澤的感情到底該如何歸類。

  因為以前曾經深愛過安揚,他知道,對安澤這個弟弟的感覺距離深愛還差很遠。

  安洛並不是個隨隨便便就「試著在一起」的人,他對感情很認真,所以,在沒有弄清楚之前,他不能草率地答應安澤,因為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好不容易熬到了機場,兩人一起上了飛機,座位是連著的,安洛的機票座位靠窗,剛要走進去,卻被安澤攔住,「你看見窗外可能會想起不好的記憶,還是我坐裡面吧。」

  他無微不至的體貼讓安洛有一絲感動,輕輕點了點頭,讓安澤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自己則挨著他坐了下來。

  飛機起飛的時候,安洛再次因為恐怖的空難記憶而緊緊皺起眉頭。

  突然,手被人輕輕握住,對方的手指也從自己的指縫中穿過,這樣十指交叉的握法,很溫暖、也很有安全感。

  安洛回過頭來,對上安澤溫柔的目光。

  「別怕,空難只有那一次,不可能再次發生。再說……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低沉的聲音似乎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安洛看著他深邃的眼睛裡屬於自己的小小的投影,情緒居然漸漸平靜了下來。

  握著他的手,飛機起飛的時候,似乎真的沒那麼緊張了。

  那場人間煉獄般可怕的空難,席捲機艙的大火,畢竟都是過去的事情……

  這樣想著,安洛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想要收回手,卻被安澤用力握緊。這樣十指相扣的牽手動作似乎過於親密了些,兩個大男人手牽手也覺得有些奇怪。可是……被他握著手的感覺真的很舒服,安洛也只好由他去了。

  早晨起太早,感覺有些疲倦,安洛便靠在座椅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累的話靠著我睡吧。」安澤低聲在他的耳邊說。

  「嗯……」安洛很自然地靠過來,把腦袋枕在安澤的肩膀上。

  很奇怪,似乎每次安澤在身邊的時候,安洛就特別安心、也特別容易入睡,閉上眼睛淺眠了一會兒,居然真的睡著了,很快就呼吸均勻地進入了夢鄉。

  乘務員正好走過來派早餐,「先生,您的早餐……」

  安澤在唇邊做出個「噓」的動作,低聲說:「早餐放這裡,不要吵醒他。」

  乘務員看了座位上的人一眼,發現這位英俊的男人肩膀上靠著另一個人,那個人正在熟睡之中,他的睫毛很長,閉著眼睛的側臉看上去很安靜柔和——這樣的畫面雖然有些奇怪,卻很溫暖。

  乘務員微微一笑,轉身走開了。

  安澤調整了一下身體,讓安洛靠得更舒服些,握住他的手指也始終都沒有放開。

  雖然哥哥還沒有答應在一起,可安澤知道,他正在漸漸地對自己卸下心防,他不反感自己牽他的手,吻他的唇,甚至會主動靠過來睡覺……距離讓他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的目標,似乎越來越近了。

  機場,停車場內,一個長發濃妝的女人坐在駕駛座上,沖後排年輕的男人低聲問道:「少爺,您真的有把握,他會上我們這輛車?」

  男人的唇角揚起個冷淡的笑容,「既然在這裡守株待兔,作為獵人,我自然佈置好了陷阱。」微微一頓,唇角的笑容更加擴大,「放心,溫哥華的航班很快就要到了,做好準備,迎接獵物的到來。」

  飛機很快就降落在了位於西林市南部的國際機場,安澤輕輕握了握安洛的手把他叫醒。

  安洛揉了揉眼睛,發現飛機已經到達終點,回頭看了安澤一眼,他居然還保持著剛才那種可以讓自己舒服依靠的姿勢。

  這一覺居然睡了十個小時,安洛簡直無法相信。

  「我一直睡到現在嗎?」安洛驚訝地問。

  安澤點了點頭,柔聲說:「你這幾天一定沒睡好,所以,一次性把失眠的份量全給補齊了。」

  的確如此,到溫哥華的這幾天,安洛每天晚上的睡眠時間不足五個小時,總是失眠不說,還常常被噩夢驚醒。今天靠在安澤的肩上,睡得很沉,也沒有做噩夢,大概是那種安心的感覺讓安洛處於徹底放鬆的狀態。可憐的安澤的肩膀,被自己壓了十個小時。

  想到這裡,安洛有些心疼,看著安澤說:「我一直靠著你,你的肩膀沒事吧?」

  安澤微微一笑,帥氣地甩了甩胳膊,說:「沒事。」

  其實肩膀早已被安洛的腦袋壓到麻木、甚至失去了知覺。雖然如此,可安澤卻覺得無比幸福,就算安洛再靠著他的肩膀睡十個小時他也非常樂意!

  飛機終於在機場穩穩降落,安洛放開了安澤的手,起身去拿行李,安澤也站了起來,頗有默契地接過他從行李架上拿下來的筆記本電腦。

  兩人一起下了飛機,從出口出來時,就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嗨,航班很準時啊。」蘇西微笑著迎了上來,跟兄弟兩人打招呼。

  安澤疑惑地問:「安揚沒來嗎?」

  蘇西輕聲說:「今天上午有個突發案件,安Sir剛剛帶了特案組的幾個兄弟去了現場,他怕光明會的人在機場有埋伏,特意讓我來接機的。放心吧,那邊還有我幾個同事在呢。」

  安洛點了點頭,「好,那走吧。」

  三人一起走到停車場,安洛看見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的私家車,漆黑的玻璃窗讓車子顯得十分神秘。這種私家車其實很常見,可安洛的心中卻突然湧起一種不太好的直覺。

  他以前混過黑道,因此,對於這種危險的嗅覺也比常人靈敏。

  安洛突然停下腳步,沖身旁的安澤說:「安澤,你去幫我買瓶可樂,我有些口渴。」

  安澤疑惑地回過頭來,「哥哥?」

  安洛神色平靜地說:「去吧,前面就有便利店,我和蘇小姐在這裡等你。」

  安澤點點頭,輕輕握了握安洛的手說:「我馬上回來。」

  在他的手離開自己的時候,安洛突然有些不捨,甚至衝動地想要抓住他。可是,理智卻讓安洛迅速放開了安澤的手指。

  如果自己猜錯了,讓安澤去買瓶水也沒什麼要緊。可如果真的有危險,那麼現在必須支走安澤。不可以讓兩人同時落入對方的陷阱中。

  看著安澤匆匆跑向便利店的背影,安洛的眼眶居然有些發熱。

  ——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圖,安澤。

  果然,安洛的直覺並沒有錯,安澤一走,蘇西的手槍就準確地抵在了自己的背後,聲音也變得冷淡而陌生,「你很聰明,居然提前把他支開。你以為他能逃得掉麼?」

  安洛神色平靜地說:「你們的目標是我,跟安澤無關。走吧,帶我去見你的主人。」

  蘇西冷哼一聲,轉身把安洛帶到了那輛黑色的私家車上。

  安洛一上車,就有人用手銬銬住了他的雙手,同時,腰部被抵上一支冰冷的手槍,耳邊也響起一個年輕男人帶著笑的低沉的聲音——

  「別亂動,手槍裝了消音器,我的手可不太穩。」

  Chapter 59

  如安洛不好的預感一樣,車上坐了兩位職業殺手,都拿著裝了消音器的手槍,其中一個女人看上去很面熟……是曾經來華安酒店面試過的朱琳。另一個女人倒是沒有見過,染著栗色的濃捲髮,坐在駕駛座上,手裡把玩著一把精緻的小手槍,就像在把玩心愛的玩具。

  蘇西、朱琳和那個男人一起坐在後排,安洛被手銬銬住了雙手,身後抵著一把手槍。

  男人低聲命令道:「開車。」

  捲髮女人的駕駛技術很是嫻熟,車子迅速開出了停車場。透過車窗,安洛可以看到遠處的安澤買可樂的背影,那個熟悉的背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了視線內。

  他現在一定很擔心……不過,比起兩人同時被綁架來說,安澤能夠倖免於難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

  安洛強壓下心底的不安,冷靜地說:「蘇小姐,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光明會安插在警隊的內應。這麼說來,那位林先生死在監獄,也是你的傑作了?」

  「沒錯。」蘇西微微笑了笑,「安揚大概也沒想到,他最得力的手下居然會背叛他,當然……我從來沒把他當成老大,我的主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安揚並不是去處理案情?」

  「被我下了安眠藥,估計現在還沒起床。」

  安洛沉默片刻,「在郊區別墅的那段時間,你要殺我的機會多的是,怎麼一直不動手?」

  蘇西聳聳肩,「當時三爺交代的任務只是監視你,並不是殺掉你。後來殺手全部撤走,也是因為我們確認你沒有恢復記憶。對一個失憶又殘廢的人,並不需要下殺手。」

  「我現在依然沒有恢復記憶。」

  「可惜三爺卻改變主意了。」蘇西微微一頓,冷笑道,「他想斬草除根,不惜暴露我的身份,在機場把你劫走。」

  安洛沉默了下來。

  她口中的三爺,大概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光明會的主人。雖然她說三爺想斬草除根殺人滅口,可安洛卻認為,那位三爺並不想要他的命。按照黑道的一貫做法,如果真想要一個人的命,根本就不需要興師動眾去綁架他還跟他說這麼多廢話,只要暗地裡一顆子彈,直接送人上西天,乾脆果斷還不留痕跡。

  他們派這麼多人綁架自己,顯然,自己的身上一定有什麼值得他們利用的東西……

  安洛冷靜地思考著,卻因為失去記憶的緣故無法想通。

  坐在後排的男人突然開口道:「你剛才意識到危險,居然立刻支走了安澤,看來,他對你來說非常重要,寧可自己涉險也不連累他,你真是個偉大的哥哥。」

  這種奇怪的語氣讓安洛有些不舒服,想回頭看看對方的樣子,身後的槍卻突然往前送了送,「別動。」

  槍口壓在腰間,安洛只好僵住不動,冷靜地問道:「你是什麼人?」

  「你會知道的。」男人淡淡答道。

  車內沒人再開口說話,氣氛變得更加緊張起來。

  一個多小時後,車子終於停在了郊區的一棟別墅前,女司機去停車,安洛被朱琳和蘇西一起押進了別墅裡。

  這是一棟裝修非常奢華的別墅,客廳裡掛著歐式的吊燈,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雙層小洋樓的扶手上刻著精緻的雕花,牆壁上的壁畫很多都是價值連城的名家作品。

  這麼氣派的裝修,顯然是光明會的某個重要人物的住處。自己居然被帶到了私人住處,這讓安洛更加相信他們並不想讓他死。因為,很少有人會在自己的住處殺人,那樣太髒。

  年輕男人走到客廳之後,突然開口說道:「你們出去吧,審問他的事我單獨來。」

  蘇西皺了皺眉,「別忘了三爺的交代。」

  「放心。」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轉身走開了。

  安洛被年輕男人帶到了一間臥室裡,這間臥室裡只擺了一張面積巨大的白色雙人床,窗簾也是白色的,地上還鋪著柔軟的白色地毯,毛茸茸的地毯像是冬天的雪地。整個臥室被佈置成了一個純白無暇的世界,這樣獨特的風格讓安洛覺得有些眼熟。

  年輕的男人終於走到了安洛的面前,安洛也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白色襯衣和黑色西褲的搭配讓他的身材顯得修長挺拔,一雙眼睛如同漆黑的夜空一樣深邃,微薄的唇緊緊抿著,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看上去冷酷而薄情。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是結了冰一樣的寒冷銳利。

  安洛被那樣的目光看得心底發寒,對視片刻之後,對方才緩緩開口道:「不記得我了?」

  安洛低聲問:「我認識你?」

  男人盯著他看了半晌,然後,唇角突然揚起個冷冷的笑意,「差點忘記你失憶了,這樣也好,如果你不是失憶,你現在也不會活著站在我面前。」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你綁我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加入光明會,把你手裡的資料還給三爺,以後為三爺效命。或者,用死亡來保守秘密。你只有這兩個選擇。」

  安洛低聲道:「我不可能加入光明會。」

  男人微微笑了笑,「別說得這麼果斷,我把你綁來卻不殺你,自然有辦法讓你答應。」

  他突然用力一推,把安洛直接推倒在床上,動作麻利地解開脖子上的領帶,將安洛被手銬銬住的雙手緊緊地綁在床頭。

  安洛的襯衫被他一股大力直接撕開,紐扣全部扯下來掉到了一旁!

  聽著耳邊布帛撕裂的聲音,皮膚突然接觸到冰涼的空氣,安洛微微一驚,卻很快就平靜下來,冷冷地看著他說:「你想做什麼?」

  男人用食指輕輕抬起安洛的下巴,曖昧地說:「別急,你會知道的。」

  他轉身出門,很快又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支小型的針筒,裡面裝了滿滿的白色液體。他款步走到床邊坐下,把針筒在安洛的面前晃了晃,「怎麼,不緊張嗎?」

  安洛看了針筒一眼,神色平靜地說:「想用毒品來控制我,這種方法太幼稚。只要不是24小時之內時時刻刻犯毒癮,一旦有清醒的時間,我總有辦法殺了自己……或者殺了你。」

  男人盯著他看了良久,突然笑了笑,說:「脾氣倒是一點都沒變,看來,我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讓你失去冷靜……」微微一頓,「我喜歡你的冷靜,可我更喜歡看你失去冷靜的樣子。你放心,我手裡拿的並不是毒品,也不想用毒品來控制你。」

  安洛看了一眼他手裡的針筒,心裡突然有些不安,「是什麼?」

  「比毒品更讓人享受的東西,我保證,你以前從來都沒有嘗過。」

  說完這句話,他便捏住安洛的手腕,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找到一根血管,準確地把針紮了下去。針尖挑破皮膚的輕微的刺痛,還有冰涼的液體注入血管的難受感覺,讓安洛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安洛知道,在黑道上懲罰人的方法有很多種,除了最低級的鞭刑之外,還有各種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藥品、毒品。他給自己注射的是什麼?他又是什麼人?心底的不安漸漸擴大,安洛想要掙扎,雙手被綁在床頭,又被對方用力按住了身體,根本使不上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管液體全部被他注射進體內。

  男人打完藥之後,就把針筒扔到一旁,湊到安洛的唇邊,用拇指輕輕滑過他的嘴唇,低聲說道:「你弟弟安澤,是不是吻過你?」

  「……」安洛的身體驀然一僵,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就見他的指尖突然夾過來一張照片。照片的背景是溫哥華的那間別墅,下著雨的深夜裡,兩個男人在門口緊緊擁抱著親吻,照片拍攝得非常清晰,昏黃的路燈照在兩人的臉上,甚至能看清兩人臉上沉醉的表情。

  是安澤來國外找自己的那一夜,在雨中的親吻,居然被人拍攝了下來。果然,自己在溫哥華期間也一直被人監視著。

  「你看起來很享受嘛。」男人把照片在安洛的面前晃了晃,又收回了口袋裡,「這張照片放到網上,點擊率一定會很高的,不知道你爺爺看見之後會是什麼表情。」

  安洛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你想怎麼樣?」

  男人微微揚了揚唇角,「真沒想到,你居然很享受被自己的弟弟親吻……這算是一種特殊的喜好嗎?我親愛的哥哥?」

  安洛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唇上突然感到一陣暖意。

  面前的人居然直接俯身封住了他的雙唇!

  「唔……」安洛震驚之下條件反射地想要扭過頭去,卻被他用力捏住了下頜,強硬地把頭轉了回來。下頜傳來一陣脫臼一般的鈍痛,同時,牙關也被強行撬開,他的舌頭探入口中,開始了一輪瘋狂的掃蕩。

  「唔……唔……」

  像要把自己整個吞下去一樣狂熱的親吻,讓安洛僵硬地繃緊了身體。

  不同於安澤溫柔的、帶著真誠愛意的親吻,這個男人的吻太過霸道和強硬,沒有絲毫感情,只是純粹的發洩和佔有。

  他的舌頭突然纏住了自己的舌親密地吮吸,安洛的胃裡突然泛起一陣噁心,忍無可忍地用力合上牙關,對方的舌頭被咬破,嘴裡蔓延開一片濃重的血腥味!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終於退了出去,舔了舔唇邊的血跡,目光中帶著一絲危險的訊息,「你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咬我,會讓我更加興奮嗎?」

  安洛深吸口氣平復了呼吸,臉色蒼白地看著他說:「你剛才……叫我哥哥?」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親愛的哥哥」。

  男人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你是……陳睿嗎?」安洛儘量讓聲音顯得平靜,「你這個臥室,佈置的風格跟媽媽的臥室非常相似。怪不得,我剛才進來的時候,感覺有些眼熟……」

  臥室內是死寂一樣的沉默。

  男人坐在床邊不發一言,沒有舔乾淨的一絲鮮血掛在唇邊,看上去有些詭異。

  「小睿……是你嗎?」安洛低聲問道。

  男人沉默了良久,終於微微笑了笑,說:「真難得,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他居然真的是那個失散多年的弟弟!

  自從和爺爺安光耀口中得知小睿在二十年前失蹤之後,安洛從來沒想過能夠找到他,更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跟他相遇。對上他冷漠的到極點目光,安洛的心情一時有些沉重。

  沉默片刻之後,安洛才低聲問道:「小睿,你怎麼會在這裡?還加入了光明會?」

  陳睿淡淡說道:「這還真是拜你所賜。當年你跟媽媽一起去郊外吃燒烤,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裡,還騙我說要帶吃的回來。呵……結果,我在家裡一直等,一直等……等了整整一個星期,卻連你們的影子都沒等到!」

  「一個五歲的小孩子,獨自一人在那個別墅裡,完全沒有人理。你們沒給他留下一分錢,他也不會做飯,他是怎麼熬過那幾天的,你能想像嗎?!他到後來餓到去吃生的菜葉,卻還是不敢相信你們不要他了!相信你會回來!」

  陳睿臉上鎮定的表情終於瓦解,看著安洛的目光中甚至有濃濃的恨意。

  「直到一週之後,有人路過那棟別墅,看見在門口傻坐著的那個小孩子,他給了他一口飯吃,好心地收養了他。」

  「那個人是我的義父,也就是光明會的主人,三爺。」

  「你以為我願意待在這裡嗎?你以為我很喜歡去販毒嗎?!他對我有養育之恩,就算他在你們眼裡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可如果沒有他,我早在五歲那年就活活餓死了!而我親愛的哥哥,這些年你在哪兒?你還記得你有一個叫陳睿的弟弟嗎?」

  陳睿的目光冰冷到了極點,只是指尖卻還在抑制不住地輕輕顫抖,「從五歲那年開始,我就再也沒有哥哥。安洛,你不再是我的哥哥。」

  「小睿,我當時……」安洛想要跟他解釋自己當年失憶的事情,可體內卻突然傳來一種奇怪的感覺,全身的皮膚像是被蟲蟻啃咬一樣又麻又癢,某個敏感的部位居然迅速腫脹起來,更可怕的是,身體軟綿綿的幾乎沒有了任何力氣。

  安洛臉色一白,震驚地道:「陳睿!你給我打的是什麼?!」

  陳睿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片刻後,伸出手來解開了他的皮帶,輕輕握住膨脹起來的部位,淡淡說道:「照片可以說是合成的,影片更有說服力,不是嗎?」

  安洛的脊背瞬間一片冰涼。

  本以為對方給他注射的是毒品,想讓他犯毒癮從而控制他的行動,沒想到……陳睿居然給他注射這種藥物,讓他全身痠軟無力,身體的性慾卻達到了頂峰,如果得不到紓解,這樣的折磨簡直會讓人生不如死!

  顯然,陳睿的目的只是為了拍下他失去理智的這一幕影像,作為以後威脅他的資本……

  「小睿……不可以……」身體越來越燙,安洛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被綁住的雙手開始不安地掙紮起來,「我是你哥哥……小睿……放開我……」

  「現在說是我哥哥,未免太晚了吧?」陳睿微微笑了笑,俯身在安洛的耳邊說,「再說,你那個弟弟安澤,吻過你那麼多次你都不反對,你心裡真有所謂的兄弟觀念嗎?」

  「小睿……」

  「哥哥,還是好好享受吧,我這個弟弟也不差,一定會比安澤更讓你舒服的。」陳睿微微一頓,用手指了指對了頭頂的天花板,「上面有攝像頭,記得多往那邊看,我想拍到你崩潰的樣子,哥哥。」

  「……」安洛果然在天花板看見了一個紅外線攝像頭,此時,閃著光的攝像頭正對著自己的方向。安洛僵硬地扭過頭去,手指用力攥緊,急促地喘息著說,「陳睿……你敢這樣對我……我一定會殺了你……」

  一句話斷斷續續說出口,聽起來真是咬牙切齒,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安洛的臉頰染上了一層情慾的紅潮,眼睛也微微泛紅,雖然嘴裡還在說著威脅的台詞,可急促的喘息和起伏不定的胸膛,足以證明他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陳睿沒有說話,俯身再次吻住了安洛。

  「唔……」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用力踹開,接著,有人快步走到了床邊,用力撕住陳睿的後領,在陳睿驚訝地回頭時,狠狠一拳揍向他的側臉!

  「你敢碰他一根寒毛,我現在就殺了你!」

  耳邊傳來的聲音冷到令人脊背發寒,闖入者看了一眼床鋪的方向,在看到被綁在床上衣衫半褪的安洛之後,瞳孔驀然一陣緊縮,冰冷的槍口迅速而準確地指向陳睿的腦袋,他的臉上是從沒見過的陰沉表情!

  ——是安澤。

  Chapter 60

  身後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聽起來似乎有很多人,安澤看了安洛一眼,立即擋在門口的位置,低聲說:「乾坤,讓兄弟們在外面等一下,先不要進來。」

  「好。」於乾坤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屋內,「你哥沒事兒吧?」

  安澤說:「沒事。」

  手槍用力往前一送,安澤的食指扣在扳機上,冷冷地看著陳睿道:「鑰匙。」

  陳睿沉默片刻,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扔給安澤,揚了揚眉,低聲問道:「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說著又回頭看向安洛,「是哥哥偷偷報信?」

  「這不勞你費心。」安澤打斷了他,一隻手拿著槍退到床邊,另一隻手迅速解開了困住安洛的領帶和手銬。見安洛的臉色不太好看,安澤趕忙扶住他,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擔心地問道,「哥哥……哥哥你沒事吧?」

  「安……安澤……」安洛指尖輕顫著抓住了安澤的手,強作鎮定地說,「我沒事……走吧。」

  「好。」安澤點了點頭,隨手扯過旁邊的毛毯蓋在安洛身上,把他輕輕抱了起來。

  於乾坤還站在門口用槍指著陳睿,見安澤抱著哥哥出來,這才問道:「安澤,這個傢伙怎麼處置?」

  安洛突然握住安澤的手,低聲說:「放了他……」

  安澤沉默片刻,才點了點頭,冷著臉說:「把他綁起來,我們先撤。」

  「好吧。」於乾坤走進臥室,用手銬把陳睿銬在了床頭,沖外面叫道,「兄弟們,撤了。」

  出門的時候才發現,門口居然站了七八個人,身材高大的年輕軍人,穿著整齊的軍裝,看上去各個身手不凡。顯然,安澤帶來了一批西林軍區的朋友來幫忙,那個叫于乾坤的大概是他們老大。

  安澤把安洛抱出來之後,就有人關心地走過來問:「安澤,你哥沒事兒吧?」

  安澤說:「受了點小傷,沒有大礙,謝謝你們了。」

  於乾坤拍拍他的肩說:「都是好兄弟,客氣什麼。這裡湊巧跟咱們軍區離得近,兄弟們也是週末放假,無聊過來幫忙,就當是順便練練手。」頓了頓,又道,「對了,那幾個女人呢?」

  有人答道:「都綁起來了。」

  於乾坤點點頭,「通知警方過來帶人,我們先回吧。」

  旁邊有人突然笑著道:「安澤少校,是不是該請我們吃一頓飯啊?」

  有人附和道:「就是,當初走的時候都沒個送別宴,太不夠哥們了。」

  懷裡的安洛體溫燙得嚇人,安澤看了他一眼,還是有些擔心。沉默片刻後,才回頭說:「乾坤,改天我再請大家吃飯,地方隨便你們選。我先帶哥哥回去。」

  於乾坤道:「放心,你先回吧,我在這兒守著。」

  安澤把安洛抱到車上副駕駛座的位置,給他系好安全帶,這才匆忙走回駕駛座,上車發動了引擎。

  車子迅速開上通往市區的公路專線。此時天已經黑了,路燈都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透過車窗照在臉上,讓安洛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體內的衝動越來越強烈,又不好意思在安澤的面前表現出來,安洛只好深吸口氣,手指用力攥住車門的把手,強作鎮定地問道:「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安澤一邊開車,一邊低聲解釋道:「當時在機場,你讓我去買可樂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問題。哥哥從來不喝可樂,因為可樂的味道會讓他的胃很不舒服,他口渴的時候只喝純淨水。你雖然失去記憶,可你的習慣卻從來沒有變,突然讓我買可樂,顯然是隨便找藉口支開我,或者故意這麼說,來引起我的懷疑。」

  「……」沒想到安澤這麼快就理解了自己的意圖。

  當時發現危險之後,安洛的確是故意說買可樂想引起安澤的懷疑,也是抱著「安澤脫身之後能想辦法營救自己」的僥倖心理。如果不是兩人之間對彼此太過瞭解,這樣簡單的暗示或許就不會起作用。

  安澤關鍵時刻的默契讓安洛很是欣慰,忍不住說:「幸好你明白了我的意思。」

  安澤微微笑了笑,說:「那是當然,如果我不懂你的暗示,這麼多年的弟弟,不是白當了?」頓了頓,又說,「我買可樂的時候,就一直從商店的鏡子裡看著你的動靜,發現你跟蘇西一起上了車,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被綁架了。」

  「之前為了找你在溫哥華的住址,曾經讓一個黑客朋友給你的手機發過追蹤病毒,你被綁走之後,我用手機迅速定位到你的具體位置。想找安揚幫忙,他的電話卻一直打不通,我就找了我在軍區的幾個好朋友,讓他們跟我一起去救你。」

  安澤用右手輕輕握住了安洛的左手,低聲說:「還好我們及時趕到。你沒事吧?」

  安洛的手像是被燙到一樣,迅速縮了回來,敏感的皮膚跟安澤的手掌接觸,讓他體內頓時湧起一股熱流。

  安洛的臉微微泛紅,用力攥緊手指,故作平靜地說:「我沒事……」

  安澤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呃……」安洛想要說話,開口卻是令人臉紅心跳的低低的呻吟聲,身體某個部位已經硬到了極點,又因為得不到安慰而可憐地挺在那裡,敏感部位跟褲子淺淺的摩擦,讓安洛幾近崩潰。

  安洛終於忍不住偷偷把手伸進褲子裡,向來在這方面很冷淡的他,平時連自慰都比常人少,此時在安澤的面前做這種事,強烈的羞恥感讓安洛連耳朵都紅透了。

  可身體卻實在是無法忍受,偏偏手上又沒什麼力氣,碰到那裡,手指顫抖著幾乎握不住,安洛簡直要瘋了。

  安澤終於看出了他的不對勁,一個急剎車把車子停在路旁,因為太過震驚的緣故,安澤的腦袋差點撞到車前的玻璃上,回過頭看著安洛,驚訝地問道:「哥哥……怎麼了?」

  「唔……」急剎車時,敏感部位和褲子劇烈的摩擦,讓安洛輕喘出一聲曖昧的呻吟。

  聽著耳邊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安澤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終於找回理智之後,回過頭看著身旁臉頰泛紅的安洛,安澤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低聲說:「你……是被人下藥了吧?」

  否則,一向冰冷的他,臉上怎麼可能出現如此誘人的表情?

  仰躺在座椅上,眼睛裡滿是水霧,雙頰通紅,嘴唇微張著喘息,輕輕顫抖的雙手還在努力碰觸自己的慾望……這樣的安洛,簡直迷人到了極點,也誘人到了極致。如果不是盡力克制著自己,安澤幾乎要立刻撲上去了。

  聽到安澤在問是不是被下藥,安洛沉默了片刻,只好臉色僵硬地點了點頭。因為身體的反應太過激烈而覺得羞恥,安洛輕輕扭過頭去,不敢去看安澤。

  看著他又羞又窘又尷尬的樣子,安澤心裡微微一動,深吸口氣,把車子開到旁邊一條荒無人煙的小路上,再穩穩地停了下來。

  安澤從駕駛座下來,走到副駕的位置打開車門,俯身把座椅往後推到盡頭,再轉動旁邊的拉桿,讓座椅降至可以舒服仰臥的角度。

  在副駕的位置留好足夠的空間之後,安澤這才上了車,關上門,打開暖氣,把安洛身上裹著的毛毯輕輕拿掉。

  他的襯衫被人撕開了,毛毯一拿開,就露出大片赤裸的皮膚,此刻,他的皮膚已經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胸前的兩點更是殷紅到讓人想要用嘴唇含住。

  「安澤……」密閉的空間裡,跟安澤之間的距離不到十釐米,安洛突然間有些緊張,僵硬地開口道,「你……你做什麼?」

  安澤低聲說:「我來幫你。」

  「不用……呃……」拒絕的話被他解開褲子的動作打斷。

  安澤果斷地脫掉了安洛的鞋,衣褲也全部脫下來扔到後座,在暖黃的車燈照射下,如上好的玉一樣白皙的皮膚徹底展露在眼前,身體中心敏感的部位正顫巍巍地挺在那裡,無人問津的樣子看著有些可憐。

  安澤輕輕用手握住了那裡,果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聲……

  「唔啊……」身體舒服得微微顫抖,可理智卻讓安洛羞窘到恨不得立即殺了自己。對上安澤溫柔的目光,安洛只好僵硬地別過頭去,閉上了眼睛,睫毛還在不安地輕顫。

  敏感的部位被他握在手裡技巧地碰觸,細心的安澤給安洛的身體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極致享受。愉快的感覺如同電流一樣,一波又一波地竄過身體,每一個毛孔都舒服得叫囂著、也期待著更多的碰觸。

  安洛張大嘴巴,不顧羞恥地拚命喘息起來……

  「唔嗯……唔……安澤……」

  聽到他口中叫出自己的名字,安澤手下的動作更加賣力。安洛終於身體一僵,溫熱的液體全部射在了安澤的手心裡。

  安澤看了眼手心裡濃稠的白色液體,俯身在他的耳邊低聲問道:「哥哥,好些了嗎?」

  安洛紅著臉不肯說話。

  這樣淺淺的碰觸根本無法讓他得到滿足,身體的空虛感似乎比剛才更加強烈了。全身又麻又癢,每一個細胞似乎都期待著他的碰觸。果然,沒過多久,剛剛發洩過的部位又有了甦醒的跡象,頂端甚至分泌出了透明的液體。

  「……哥哥,你倒是很精神。」安澤輕笑著彈了彈那個再次站起來的部位,然後,直接俯身用嘴含住了那裡。

  安洛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居然……居然用嘴……

  想到安澤俯在腿間用唇舌取悅自己的畫面,安洛只覺得一陣氣血上湧,臉紅得幾乎要滴血,被溫暖的口腔包裹的感覺,讓他愉快到連腳趾都蜷縮了起來。

  強烈的快感讓他顧不上羞恥,忍不住伸出手來,手指輕輕插在安澤的發間抓住他的頭髮,安洛舒服地仰躺在座椅上,抑制不住地呻吟出聲。

  「唔……唔嗯……啊……」

  安澤的舌頭似乎有種魔力,技巧地輕舔和吞吐讓安洛完全喪失了理智。這一次比剛才更加舒服,也更加享受,沒過幾分鐘,安洛就直接繳械投降,全部釋放在了他的嘴裡。

  安澤居然把那些全部吞了下去,還伸出舌頭輕輕舔乾淨唇邊殘留的白色液體。抬頭看著安洛時,深邃的眼中似乎有種別樣的情緒——

  那是赤裸的慾望,還有強烈的佔有慾!

  安洛被他的眼睛看得心底一顫,想要起來,卻被他突然俯身壓在了座椅上。

  「哥哥……我想要你。」他的聲音響在耳邊,聽起來異常沙啞。

  安洛的心情很是混亂,總覺得這樣的發展太快也太莫名,自己還沒徹底弄明白對安澤的感情,完全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這樣就發生關係……實在是太過突然了。

  可是……

  看著他烏黑的、認真的眼睛,感覺到他的腦袋蹭在肩窩裡,像是大狗狗在撒嬌一樣親暱的動作,安洛突然心軟了……根本捨不得拒絕他。

  剛才被下藥了的緣故,安洛的腦子裡本來就有些糊裡糊塗,再加上連續高潮兩次,身體已經痠軟到極點,此刻就算反抗也沒有力氣。況且,安澤剛才那麼溫柔地對他,這時候……實在不好破壞氣氛。

  或許……讓他一次也無所謂?

  反正都是男人,而且自己又真的不討厭……

  「可以嗎?」安澤繼續低聲問道。雖然很想直接把誘人的哥哥吃到骨頭都不剩,可是,此刻的安洛被下了藥,全身沒有力氣,如果自己乘人之危抱了他,明天他恢復理智之後說不定會翻臉、甚至因此而厭惡自己……

  如果他不願意,不管是什麼情況,安澤都不會勉強。

  因為愛他,所以珍惜他,更加尊重他。

  「……」可是這種問題又該怎麼回答?安洛還是決定不回答比較好。

  「你答應了?」安澤的眼中是明顯的驚喜。

  安洛依舊沒有回答,臉色僵硬地扭頭看向窗外。

  窗外是漆黑的夜色,不遠處的公路上偶爾有路過的車輛,暖黃的車燈打出的光線斷斷續續照到兩人車子所在的位置,卻因為小路較為隱蔽的緣故,很難引起人的注意。

  在路邊,在車裡就……

  這樣的地點實在超出安洛接受的尺度,可在此刻這種溫暖的氣氛之下,安洛不想跟安澤翻臉,也舍不得讓安澤失望難過。

  安洛輕輕閉上眼睛,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卻因為羞窘的緣故,連耳朵都紅透了。

  「哥哥,我愛你!」安澤非常開心地抱緊了他,狠狠親了他一口,分開他的腿,從車子抽屜裡翻出一瓶潤手霜,挖了一大塊,塗在安洛的身後。

  安澤把一根手指輕輕探入,被溫熱的腸壁包裹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好,沒想到,哥哥的外表冰冷淡漠,身體裡卻是這樣一種灼熱的溫度。安澤耐心仔細地用手指擴張著,直到那裡可以容下三根手指的時候才抽了出來。

  自始至終,安洛都沒有出聲,只是用力抓住車門把手的動作,顯示出他的不適。

  安澤雖然很心疼他第一次承受的痛楚,可自己也實在是無法再忍下去了,終於果斷地解開皮帶,露出早已硬到極致的慾望,腰部用力一挺,直接進入了安洛的體內。

  「啊……」身體被撕裂一樣尖銳的痛楚,讓安洛忍不住叫出聲來。

  「哥哥,放鬆身體,不然會傷到你的……」安澤在他耳邊柔聲說著,俯身溫柔地吻住了他的唇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唔……唔……」溫柔到令人心醉的親吻,和他的腰部霸道而迅猛的動作,兩種極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安洛的腿被他直接架到了肩膀上,身體以敞開的姿勢接納他的入侵……

  腦海裡亂成了一團,完全沒有多餘的空間去考慮這麼做的對與錯,安洛只能憑藉本能地伸手抱住他的肩膀,隨著他一次次的進入而輕輕呻吟……

  也不知他撞到了哪個位置,安洛的身體突然一陣痙攣,那種痛苦夾雜著愉快的感覺瞬間從尾椎處直竄頭頂。

  安洛睜開眼,對上安澤熱情的目光,心裡突然有一絲悸動的感覺蔓延開來。兩人的身體毫無空隙地結合在一起,從來沒跟任何人有過如此親密的關係……為什麼對安澤就……狠不下心拒絕呢?

  體內敏感的部位被反覆刺激,身體幾乎不受理智的控制,被安澤一次次帶上了快樂的頂峰……安洛從沒想過,被人擁抱居然會有這麼強烈的感覺,那是一種尖銳的痛楚和極致的快樂夾雜在一起的複雜的感覺。

  時而天堂,時而地獄,反覆的起起落落,簡直讓人瘋狂。

  身為一個男人,明明是拋開了所有的自尊和顧慮,以這樣的姿勢敞開身體來接受另一個男人的入侵,可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會有種,心底某個空蕩的角落,終於被填充的滿足感。

  或許,那是以前苦戀安揚多年所留下的黑暗寂寞的角落,如今終於被安澤徹底地打開,並且灑入了溫暖的陽光。

  被安澤緊緊擁在懷裡親吻的時候,被安澤熱情地進入身體的時候,為什麼會有種淡淡的……被珍惜、被愛著的幸福感呢?

  安洛想,或許是藥物的作用讓自己產生了幻覺。

  否則,難道是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安澤?

  安澤終於得償所願,可以徹底地擁有安洛,心裡自然非常滿足。

  而且,今天的安洛看在安澤的眼裡就覺得特別可愛,雖然用可愛這個詞形容向來冷冰冰的哥哥有點誇張,可是此刻,因為藥物的作用而紅著臉,尷尬地扭過頭去閉上眼睛,睫毛還在輕輕顫動的安洛,除了可愛之外,安澤實在找不出別的形容詞了。

  在這方面很生澀的安洛,因為強烈的感覺連腳趾頭都蜷縮了起來,架在肩上的修長的腿也在輕輕顫抖,身上又佈滿了自己留下的痕跡……

  對著這樣的安洛,安澤根本就無法控制想要狠狠佔有他的衝動。

  要了一次之後完全不滿足,不顧安洛「夠了……」的反對,安澤的腰部用力一挺,火熱的慾望再次進入他溫暖的體內。

  「啊……安澤……不……不要了……」

  「不……」

  安澤知道,他嘴上的反對根本就不必在意。

  記得小時候,安澤很喜歡安洛給自己喂飯,有一次被他喂了一碗飯覺得不過癮,安澤就纏著他說「哥哥我還要」。安洛最後還是無奈地又去盛了一碗飯,過來耐心地喂安澤吃下去。

  既然他剛才能點頭同意,那麼,要一次之後,自然可以要兩次、三次。得寸進尺雖然無恥了些,可對心軟的安洛用這一招,每次都很管用。

  今天晚上這麼放肆,明天他要是算起賬來,安澤也不怕他生氣。不管怎樣,安洛看上去也很享受,身體輕輕掙紮著,嘴裡一直拒絕著,可身體卻被強烈的慾望給淹沒,紅著臉張嘴喘息的樣子,簡直想讓安澤拍照留念。

  安澤打算用行動,讓安洛一輩子都記住這個夜晚。

  Chapter 61

  年輕人果然精力充沛,尤其是安澤在部隊裡混了那麼多年,體力本來就很好,再加上他一直暗戀著哥哥,忍了很多年的緣故,這回一次性爆發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一直做到凌晨的時候,他才滿足地停了下來。

  藥物的作用,再加上安澤的熱情,讓初嘗情事的安洛累到筋疲力盡。明明已經不想要了,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配合著安澤的動作,強烈的快感讓安洛也發洩了好幾次,到後來甚至有些虛脫,身體痠軟地躺在座椅上,連手指都懶得動。

  簡直是太放縱了……

  放任他要了好幾次不說,自己也不顧羞恥地抱著他喘息呻吟,放在以前,安洛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然也會有沉溺慾海的時候。一定是藥物的原因吧,一定是的……

  混蛋陳睿,一定不能放過他!

  安洛的心裡忍不住有些懊惱。

  安澤終於心滿意足地起身,快速穿好褲子,系好了皮帶。

  安洛看了一眼他穿著襯衣西褲的帥氣模樣,又從後視鏡中看到自己全身赤裸佈滿吻痕的樣子,想到剛才一次次被他進入的畫面,身後腫脹的部位還因為他的退出而帶出了一絲白濁的液體……

  莫名的,安洛的臉突然紅了。

  安澤看著哥哥臉紅的樣子,忍不住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哥哥害羞了?」

  「……」安洛僵硬地別過頭去。

  安澤微微笑了笑,俯身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溫柔的吻,「我這就開車回家,你累的話靠著座椅先睡一會兒,離市區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安澤似乎突然間成熟了很多,然以這種照顧人的語氣跟安洛說話。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說:「……衣服。」

  安澤怔了怔,這才微笑著道:「你的襯衣被扯壞了,沒法穿,先蓋著毛毯吧。」說著就拿過幾張紙巾擦乾淨留在椅子上的白色液體,再細心地把毛毯拿過來輕輕包住他赤裸的身體,然後把座椅稍微調高了些,再從後座拿來一個靠墊給他當枕頭,讓他可以睡得舒服。

  細心地整理好一切之後,安澤又轉身回到駕駛座坐好,分別給彼此系好安全帶,再湊過來輕輕吻了吻安洛的唇,說:「睡吧,哥哥,到家我再叫你。」

  安洛有些不自在地扭頭看向窗外,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開口道:「開一下窗,車裡的味道有些重……」

  安澤恍然大悟。

  的確,此時的車裡,全是兩人身上的汗味兒,還有大量精液留下的麝香味。在密閉的空間裡做了幾個小時,整個車內的空氣全是情愛過後的淫靡氣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安洛肯定沒法睡著。

  安澤低聲說:「我開這邊的窗戶就好,你蓋好毛毯,當心感冒。」

  安澤體貼地把自己那邊的窗戶打開來散味道,一陣風輕輕吹進車窗,帶來一股清新的空氣,夾雜著夜風特有的涼意。安洛深吸口氣,不由得往毛毯裡縮了縮身體,安澤發現他冷,趕忙把自己放在座椅背後的西裝外套拿過來,細心地蓋在他身上,柔聲問道:「還冷嗎?」

  安洛搖了搖頭,沒說話,微微側過頭去看窗外的夜景。

  夜涼如水,銀白的月光灑下來,給安洛的臉上鋪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剛剛經歷初夜的他,臉上的紅潮還沒有完全褪去,雖然神色又像以前一樣的冷淡了下來,可此刻臉頰微紅的模樣依然十分迷人。

  安澤怔怔地看著哥哥的側臉,心中滿溢的幸福感,讓他忍不住隔著毛毯輕輕握住了安洛的手。沉默良久後,安澤才低聲說:「哥哥。」

  「嗯?」安洛疑惑地回過頭來。

  「我愛你。」

  「……」完全沒想到他會再次說出這句話,安洛不由得怔了怔。

  在這樣寂靜的夜裡,路邊,剛剛發生過親密關係的車內,車窗開著一半,夜風輕輕吹進來溫柔地拂著臉上的皮膚,窗外還有此起彼伏的蟬鳴聲。

  安靜到,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彼此兩人。

  「我愛你」三個字,聽在耳邊無比的清晰,也讓安洛的心底突然間一陣劇烈的顫動。

  可能是深夜這個時間,人特別容易放下防備,也特別容易感動。這三個字,似乎直接戳中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讓安洛的眼眶突然間一陣微微的發熱。

  我愛你,說出這三個字時,安澤的目光極為認真,好像是一種許諾、一種誓言、或者僅僅是一種心底深處最直觀的情緒表達。

  安澤愛著自己。

  直到此刻,安洛才終於清楚地意識到這份愛的純粹和真誠。

  以前是他的哥哥,後來失去記憶變成了另一個安洛。

  以前安澤愛他的哥哥,後來,安澤又愛上了失去記憶的安洛。

  彷彿是命中注定一般,他前後兩次愛上了同一個靈魂,他注定會愛上他,他注定會為他心軟,他們注定是彼此的唯一。

  前世對於安揚多年的暗戀,讓安洛以為愛情是痛苦的、是孤獨的、是沒有盡頭的黑暗的沼澤,一旦陷入就會萬劫不復、痛不欲生。可是此刻,安澤卻讓他體會到,原來愛上一個人也可以這麼的幸福。

  不再是孤獨的守候和等待,不再有深刻的痛苦和絕望。

  他一直在自己的身邊,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還有什麼比這更難得的?

  自己又有什麼理由不去珍惜這份唯獨屬於安澤的深情?

  安洛回過頭來,看著安澤,低聲說:「安澤,其實……我……」

  「哥哥?」安澤發現哥哥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

  安洛深吸口氣平定了情緒,輕輕開口,終於說出了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其實,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在前世的時候,我喜歡了他很久,那種感情甚至到了偏執的地步。我把他當成人生的目標,我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為了他,我什麼都可以做……」

  「但是……他卻深愛著另一個人,他的心里根本沒有多餘的位置留給我。我沒敢對他表白,也從來沒想過能得到他的回應,就這樣,默默守了二十多年……直到死的那一刻,我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解脫了……」

  「可是,我並沒有忘記那些記憶……也沒有真正地解脫……我真的很累……」

  「我不敢再輕易愛上任何人。所以……可能我並沒有辦法給你一份純粹的愛情……」

  假裝平靜的樣子,斷斷續續說出這段往事的安洛,他的眼中似乎閃爍著淚光。

  或許是深夜這個時間,在這樣的環境中,人很容易卸下平日的偽裝,摘下冰冷的面具。此刻的安洛,那樣清澈的眼睛裡,是安澤從來沒有見過的脆弱。

  安澤突然無比心疼地把他緊緊擁進了懷裡。

  沒想到,他也曾有過那麼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他也曾真誠的、努力的深愛過一個人,之所以讓自己變得冷漠、用冰冷的外殼包裹住自己,只是為了用這種方式,把那份熾熱卻絕望的愛情深深地掩藏起來。

  多年苦戀卻毫無結果的痛苦,安澤以前暗戀哥哥的時候就深有體會,因此,也更加心疼面前終於說出這個秘密的安洛。

  安澤恨不得穿越到前世去緊緊地抱住他,陪在他的身旁,告訴他不要難過。可是,安洛那些痛苦的經歷已經成了無法改變的過去,安澤只能心疼地把他抱得更緊。

  「沒關係……別難過了……」安澤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聲音溫柔地說,「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也不會逼你忘記那個人。我想要的並不是什麼純粹的愛情,我只希望,你能在心裡給我留一個位置,哪怕是很小的位置也好……我只希望你心裡有我,好嗎?」

  溫柔的聲音似乎能夠撫平一切傷口。

  安洛點了點頭,緊緊回抱住安澤,把頭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認真地說:「好。」

  他的心跳,他的聲音,還有他身上的氣息,都是那麼的讓人安心。

  那種安心的感覺,就彷彿流浪了很久的人,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避風的港灣。

  或許,現在的自己還沒有辦法給安澤一份完整的愛情,可是,終於把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大膽地說出口、把那個毒瘤連根拔除的安洛,其實已經有能力去經營一份全新的愛情了。

  此時此刻,安洛只知道,他想跟安澤在一起,他捨不得放開這份難得的溫暖。

  感覺到擁住自己的安洛身體輕輕的顫抖,安澤心疼地抬起他的下巴,溫柔地吻幹他眼角的淚,認真地說:「哥哥,別擔心,我在這裡……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

  「嗯……」安洛閉上眼睛,主動把唇湊了過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別人,雖然技巧還有些生澀,又因為性格的原因,動作沒有辦法太過大膽。

  這樣主動的親吻,小心翼翼觸碰對方嘴唇的動作,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的輕柔,就彷彿一片羽毛,輕輕地拂過心尖。

  安澤呼吸一窒,突然用力摟住了他,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銀白的月光透過車窗灑進來,在兩人的身上投下了一層朦朧的光影。

  在清風拂面的夜裡,兩人彼此擁吻著,彷彿終於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終於填補了心底的那一處空缺。

  不帶任何雜質的、虔誠而純粹的親吻,持續了很久很久的時間,在這一刻,他們似乎忘記了一切,只知道,擁抱著自己的對方,就是自己今生最想守護的人。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半,安洛因為體力消耗太多的緣故,在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很自然地歪過頭來靠在安澤的肩膀上。安澤看著他熟睡的樣子,唇角忍不住露出個微笑——那種幸福又滿足的感覺,讓安澤的心情愉快到了極點。

  終於徹底擁有了他,更沒想到的是,他願意為自己袒露心事,這證明,他對自己已經完全卸下了所有的防備。他肯把暗戀過別人的事說出口,也證明,他已經打算徹底了斷那些過去,跟那段痛苦的暗戀做出最後的告別。

  哥哥,請你告別過去吧。

  因為從現在開始,守護在你身邊的人,將會是安澤。

  Chapter 62

  次日早晨醒來的時候,安洛睜開眼睛,發現面前是一片赤裸的蜜色肌膚。身上蓋著柔軟的被子,安澤的手輕輕環著自己的腰,兩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睡在一起,肌膚相貼,無比親密。

  想起昨晚的一切,安洛不由得有些尷尬。昨晚放任他做了好幾次不說,最後還在太過溫暖的氣氛下忍不住跟他說出了壓抑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後來甚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著他,現在想起來實在很丟臉。

  安洛臉色僵硬地掀開被子坐起來,身體的感覺很清爽,顯然,他昨晚回來之後仔細清理過,並且給後面上過藥,即使昨晚做了幾次,那裡有些超負荷,可上過藥之後倒是沒剛開始那麼痛,安澤果然是個細心體貼的人。

  安洛想找衣服穿,卻發現這是安澤新家的臥室,根本沒有自己的衣服。回過頭來,正好對上安澤的視線。

  安澤也掀開被子坐起來,微笑著湊過來在安洛的發間輕輕一吻,低聲說:「你昨晚太累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這麼早就起來?」

  安洛看了眼牆上指向十一點的時鐘,冷著臉說:「不早了吧。」

  安澤笑了笑,關心地問:「後面還疼嗎?讓我看看傷口。」

  他說著就要掀開被子去看安洛身後的傷處,安洛趕忙臉色僵硬地攔住了他,尷尬地說:「不疼……」

  安澤見他尷尬到臉都紅了,只好放棄查看傷口的想法,低聲說道:「先吃早餐吧,你一定餓了,我去給你做飯。」

  剛要下床,卻被安洛拉住手臂,安澤疑惑地回過頭來,就見安洛微紅著臉,窘迫地說:「給我找一套衣服。」

  安澤的目光下移,看到被子沒遮住的地方露出的赤裸皮膚,白皙的皮膚上佈滿了青青紫紫的吻痕,想到被子裡的他全身光裸著,安澤心情愉快地笑了笑,說:「好,我去給你找衣服穿。」

  說著便直接掀開被子,下床踩著拖鞋給安洛找衣服。過了一會兒,從衣櫃裡翻出一件白色的襯衣和休閒褲,還有一條內褲一起遞給安洛。

  見安洛低著頭在被窩裡換衣服,安澤忍不住低聲笑道:「害羞了?昨晚不是都看過了嗎?還遮什麼。」

  「……」安洛決定無視某人大清早的調戲,面無表情地迅速在被窩裡把衣服穿好。

  他的衣服安洛穿起來稍有點大,袖子長了一釐米,不過總體還好,扣上鈕子之後也不會顯得太奇怪。安洛下床穿上拖鞋,對著鏡子把襯衣的紐扣仔細扣好,可是……脖子上有一處吻痕卻是怎麼遮都遮不住。

  安洛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冷下臉來,回頭看著安澤說:「下次不要把痕跡留在這麼高的地方,會被人看到……」

  安澤怔了怔,有些遲鈍地問:「下次?什麼下次?」

  「……」安洛察覺到自己說錯話,尷尬之下微紅了臉。

  安澤終於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趕忙點了點頭說:「好的,我下次一定注意!」

  「……」這樣的對話簡直像是一對新婚的小夫妻,安洛未免話題往更加邪惡的方向發展,趕忙轉移話題道,「對了,你脖子上的項鏈是什麼?看起來很舊。護身符嗎?」

  其實昨晚做愛的時候安洛就注意到了,他的脖子上戴著一條看上去很舊的項鏈,大概戴了很多年,連顏色都看不太清楚,也不知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安澤微微笑了笑,湊到安洛的耳邊說:「這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禮物。」

  抬頭對上他溫柔的視線,安洛不太習慣這種曖昧的氣氛,趕忙轉身去洗手間用冷水洗臉,好讓自己快點冷靜下來。

  以前只知道在角落裡默默守候,卻從沒有過戀愛的經驗,突然遇到這種溫暖甜蜜的愛情,安洛反而變得手足無措起來。早上起來之後對上安澤微笑的目光,就覺得心跳快得幾乎無法控制。看著他的眼睛,就覺得心裡有種奇怪的滿足感。

  這種感覺非常陌生,卻又讓人沉迷。

  或許,剛剛離開安揚泥沼的自己,正在不知不覺地陷入屬於安澤的溫柔桎梏中。

  可是這次,安洛卻不想逃離。

  兩人在餐桌面對面吃早餐的時候,安洛這才有時間仔細去打量安澤的新家。

  其實之前他曾來這裡住過一晚,就是安郁冬和周碧珍去世的那一夜,當時因為太過匆忙,並沒有仔細觀察家裡的佈局。

  安澤的屋子收拾得很乾淨,很整齊,客廳裡擺了一組乳白色的沙發,茶几是純白的,電視被直接裝在牆上,周圍是有些素雅花紋的暖黃色牆紙。三室兩廳的居室,客廳餐廳的風格都很溫暖,給人一種「家」的氣息。

  主臥裡擺了一張極大的雙人床,鋪著咖啡色的床單,地下也鋪了同色的地毯。安洛昨晚在那張床上睡了一夜,床很軟,睡在上面非常舒服。

  書房有一面佔據整個牆壁的書櫃,擺了一些安澤愛看的書,旁邊的電腦桌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再隔壁的小房間被整理成了健身房,裡面有一台跑步機,還有啞鈴之類的健身用具。

  安澤見哥哥的目光一直繞著房子轉,忍不住微笑道:「哥哥對這裡還滿意嗎?」

  「嗯?」安洛疑惑地回過頭來,「什麼滿意?」

  「我是說,如果把這裡作為你以後的家,你會喜歡嗎?」

  安洛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顯然,他想讓自己搬過來跟他同居。如果把這裡作為家的話,裝修風格並不是安洛喜歡的冷色調,可這種溫暖的居室住起來似乎也不錯,可以算是一種新的嘗試?

  安洛想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說:「嗯。」

  他答應了!

  他居然答應了?!

  安澤差點開心地跳起來,怕他反悔,趕忙從桌面上握住他的手說:「那哥哥改天就搬過來跟我住吧。哪裡不滿意,隨時都可以按你的喜好來改。」

  安洛頓了頓,疑惑地說:「三個房間,怎麼只佈置了一個臥室?」

  安澤說:「沒關係,床很大的,你跟我一起睡就好了。」

  安洛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上他純良無害的微笑,忍了忍,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一張床不是正好方便他作案嗎?

  想起昨晚的激烈,安洛還覺得脊背陣陣發麻。

  飯吃到一半,安澤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安澤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電話道:「喂,安揚?」

  「安澤你在哪?昨天晚上打你的電話怎麼一直關機?」耳邊果然傳來安揚的聲音,可能是太過疲憊的緣故聽起來有些沙啞,「你跟你哥哥後來出什麼事了?」

  出什麼事了?當然是一件難以形容的好事。昨天晚上在車裡做愛太過激烈,大概是不小心按到了手機的關機鍵。

  安澤看了安洛一眼,輕咳一聲,說:「沒什麼,我後來把哥哥接回家,他太累睡著了,我怕電話吵醒他,就關機了。」

  「哦。那安洛他現在怎麼樣?被綁架之後有沒有受傷?」

  安澤說:「沒有,他挺好的。」

  安揚沉默片刻,才說:「很抱歉,這次是我的失誤,我沒想到蘇西居然是光明會派到警隊的內應,她跟我辦案也有好幾年了,一直很能幹,我們都挺信任她,昨天早上她在我們的茶水裡下了安眠藥,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下午。」

  安澤低聲說:「這也不是你的錯,我們誰也沒料到她會是內鬼。」

  「……嗯,安洛沒事就好。」

  兩人對著電話彼此沉默了一會兒,安揚又突然道:「對了,昨天我接到於乾坤的電話,帶人去郊區把那幾個人抓回了警局,除了蘇西必須接受警隊處分之外,其他的幾個人最多就是綁架罪。」微微一頓,又說,「現在的問題是,那個叫陳睿的人根本不肯認罪,他說這並不是綁架,安洛是他的老朋友,他用刺激一點的辦法請朋友去敘舊。這件事有點難辦,你讓你哥哥接電話,我問問他怎麼回事。」

  「……」安澤回頭看向安洛,臉色不由得有些僵硬。

  其實昨晚去救安洛的時候,看見那個男人俯身強吻安洛的場景,安澤的心裡極為氣憤,以為他只是在侮辱哥哥,沒有細想就揍了他一拳。後來帶走安洛的時候,安洛說放了他,安澤也沒多想,就把他綁起來交給警察處理……

  可是此刻,安揚這麼一說,安澤的心裡卻突然有些不安。他總覺得那個人和安洛的關係不簡單,他甚至有一點吃醋,因為哥哥顯然很在意那個人。從電話中聽到那人的名字,他就立即抬起頭來,低聲問道:「是安揚的電話吧?他說什麼?」

  安澤心情複雜地把手機轉交給了安洛。

  安洛拿過手機問:「怎麼了安揚?我剛才好像聽到你說陳睿?」

  「安洛,你昨天沒事吧?」

  「……沒事。」安洛忙轉移話題道,「陳睿怎麼了?」

  安揚說:「是這樣的,昨晚你被安澤救走之後,我接到於乾坤的電話,帶人去把陳睿那些人抓回了警局,因為並沒有販毒或者殺人的證據,這次只能以綁架案來處理。」

  安洛輕輕皺眉道:「綁架罪判刑有多嚴重?」

  安揚解釋道:「根據刑法規定,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或者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是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你沒有受傷,他們也沒有勒索你,算是比較輕的情況,如果按綁架罪來處理,陳睿大概會判五年的有期徒刑。」

  五年有期徒刑……

  他已經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受了二十年的苦,如果再在監獄裡待五年……安洛簡直無法想像陳睿出獄後會是什麼樣子。

  安洛輕輕攥緊了手機,低聲問道:「還有別的可能嗎?」

  安揚說:「現在的關鍵就在於你的口供。因為陳睿一口咬定並不是綁架,他說你是他的老朋友,多年沒見,他用刺激一點的方式請你到他的家裡去敘舊。至於把你用手銬銬起來,甚至綁在床上,那也只是一種朋友之間的玩笑。」

  安洛沒有說話。

  安揚繼續說:「因為陳睿一直不肯認罪,所以,只有你出庭作證,再加上安澤、於乾坤那些目擊證人的證詞,這個綁架的罪名才可以成立。」

  安洛沉默片刻,突然道:「放了他吧。」

  「……什麼?!」

  不僅是安揚震驚地差點摔了手機,坐在餐桌對面的安澤也是微微一怔,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安洛說:「我不會出庭作證的。」

  安揚驚訝地道:「安洛,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他的手裡?你怎麼反過來維護他?!」

  「沒有。」安洛冷靜地說,「他說得沒錯,這次並不是綁架,我的確是他的朋友,他請我去敘舊的。我跟他之間有一些誤會。」

  安揚沉默良久,才輕嘆口氣,無奈地說:「我不知道你跟他是什麼關係,不過安洛,你想維護他是不可能維護一輩子的。陳睿真實的身份是光明會老大的養子,他義父販毒,他也絕對脫不了干係。你要想清楚。」

  「我很清楚。」

  安洛掛掉了電話,抬起頭來,正好對上安澤深沉的目光。

  那種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讓安洛的心底微微一緊,想要避開他的視線,卻被安澤突然握住了手。

  「哥哥,你有事瞞著我。」他的語氣很肯定。

  安洛低頭看著面前空空的杯子,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安澤低聲說:「我知道,你這次救他一定有你的理由,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但是哥哥,我很擔心,我擔心你會出事。雖然我這次及時趕到把你救了出來,可是下次,或許就不會這麼好運了……」

  「你不知道,在機場看著你被綁走的時候,我快急瘋了……去救你的路上,我有多害怕,害怕我趕到的時候你已經……」

  「我不希望你出任何的意外,你明白嗎?」

  「你有什麼心事,不能跟我說嗎?」

  他的聲音很低、很溫柔,像是用溫熱的水,在一寸一寸地浸透著心底。

  還有什麼心事不能跟他說嗎?連自己暗戀過安揚的那個壓抑多年的秘密都可以告訴他,在自己的心裡,其實安澤已經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了。所以,小睿的這件事更沒有必要再隱瞞安澤,也免得他胡亂擔心。

  想到這裡,安洛便抬頭看著安澤,輕聲說道:「你別多想,其實陳睿是我弟弟。」

  「什麼?」安澤震驚地看向他,「弟弟?!你還有別的弟弟?」

  安洛點了點頭,解釋道:「當年媽媽跟父親離婚之後,就和一個叫陳易的攝影師結婚了,她怕爺爺反對,一直帶著我住在離家很遠的一棟別墅裡。後來,她又生了一個孩子,取名叫做陳睿。在我七歲那年,我跟媽媽去郊外吃燒烤,把小睿一個人留在家裡跟家教上課,沒想到媽媽出了車禍,我失去了記憶,而傷心欲絕的爺爺也忘記了小睿的存在……等葬禮辦完,爺爺想起這件事去接小睿的時候,那個孩子已經失去了下落。」

  察覺到安洛指尖的僵硬,安澤忍不住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低聲安慰道:「哥哥……別難過,陳睿失蹤也不是你的錯。這只是一場意外……」

  安洛臉色難看地打斷了他,「雖然不是我的錯,可小睿失蹤的確是因為我。如果我那天帶他一起去吃飯,或者,如果我當時沒有失去記憶,他也不會變成沒人要的孤兒,甚至被黑道老大所收養。」

  安洛輕輕閉了閉眼,強壓下心底的難過,用力握緊了安澤的手指,「安澤,你不明白,是我親口答應他帶吃的回來,也是我讓他在家裡等我……我跟媽媽沒給他留下一分錢,小睿他一個人在家裡等了整整一週,到後來餓到去吃冰箱裡的生菜葉……他那時候才五歲,那麼小的孩子,卻被我跟媽媽單獨扔在家裡……」

  「後來三爺收養了他,他才成了黑道的人。他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他很恨我,他甚至想報復……我……」

  「哥哥……別難過了。」安澤站起身來,走到餐桌的對面,把臉色蒼白的安洛緊緊擁進了懷裡,輕輕用手撫摸著他的脊背,「別難過了……」

  安洛深吸口氣,說:「所以,我這次必須救他,我不能再讓他坐牢。」

  安澤點了點頭,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我知道……」

  「你能理解就好。」安洛輕輕吐出口氣,抬頭看著他,認真地說,「安澤,我想到光明會去把小睿救出來。」

  安澤臉色一變,「不行!這樣太危險!」

  安洛嚴肅地說:「如果我不去的話,小睿一定會越陷越深,最後光明會的人被警方逮捕,小睿也絕對逃不掉。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毀了自己。」

  「哥哥……」

  「不要勸我。」安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表情冷靜,「我已經決定了。」

  安澤看著他臉上篤定的表情,知道哥哥的脾氣一旦下了決定就不可能改變,心底無奈的同時又極為擔心,畢竟光明會是個非常神秘的組織,那些人心狠手辣,進去容易出來難,安洛這一去,說不定就是有去無回。

  可是,安澤也非常理解安洛的感受。陳睿的存在就像他心底的一根刺,如果陳睿最後出了什麼事,安洛這輩子都會內疚不安。作為陳睿的哥哥,安洛必須去救他。

  可作為安洛的弟弟,安澤的心情卻非常複雜。他理解安洛的感受和做法,理智上也知道自己應該同意,可感情上,卻根本捨不得讓他冒險。

  沉默良久之後,安澤才低聲說:「既然這是你的決定,我會支持你。」

  安洛有些感動地輕輕抱住了安澤,「謝謝你,安澤。」

  安澤的懷抱收得更緊了些,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不過,這件事必須要讓安揚他們知道,我們要做好嚴密的部署,絕不能讓你單獨去冒險。還有,哥哥,你要答應我,一定保護好自己,不許受傷。」

  安洛點了點頭,「放心,我會的。」

  ——就算為了你,我也不會讓自己出事。因為我知道,一旦我出事,你會有多難過。

  感覺到安澤的依依不捨,安洛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安澤的頭髮,低聲說:「好了,別擔心,我會好好回來見你的。我保證。」

  安澤用力點了點頭。

  兩人擁抱著沉默了片刻,安洛才輕聲開口道:「既然你支持我的決定,那我們一起去找悅平吧。他有辦法讓我恢復所有的記憶。只有這樣,我才能弄清楚以前發生過什麼。」

  安澤怔了怔,神色複雜地說:「如果你恢復記憶之後,發現以前作為哥哥的時候很討厭我,根本不想跟我在一起……」

  安澤忐忑不安的樣子讓安洛忍不住一陣心軟,沉默了一會兒,才無奈地說:「別亂想,只要我不忘掉這段時間的記憶,我還是願意跟你……」說到這裡又沉默下來,安洛還是不太習慣把心底的感情直接用語言表達出來。

  「你的意思是,在這段時間的記憶裡,你還是……喜歡我的?」安澤期待地看向安洛。

  「……」

  豈止是喜歡,已經到了放不下、捨不得的程度,要不然,以自己驕傲又冷淡的性格,怎麼可能讓他擁抱,還答應跟他同居甚至睡一張床?這安澤絕對是腦袋秀逗了,居然問這種問題。

  「我說的對嗎?」安澤繼續厚著臉皮追問。畢竟以前的哥哥對自己非常冷淡,安澤也不認為這麼短的時間內他會愛上自己,說不定他恢復所有的記憶之後,發現對安澤只是兄弟之情,根本不該在一起,那就悲劇了啊!

  安洛看著他一臉複雜的神情,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說:「對。」

  「真的?」安澤壓低了聲音問道,「這段時間,你真的喜歡上我了?」

  安洛不太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嗯……或許……」

  「不要或許。」安澤立即抬起安洛的下巴,狠狠吻上了他的唇。

  安洛怔了怔,然後閉上眼睛,居然也開始生澀地回應這個吻。

  長吻持續了很久,吻到兩人都心跳加速、氣喘吁吁的時候才放開彼此。

  安澤看著安洛臉上淡淡的紅暈,和他眼中堅定的神色,終於放心地牽起他的手,認真地說:「好吧,我們一起去想辦法恢復記憶。你要記住……我始終都是愛你的,不管是哥哥,還是安洛。」

  安洛低聲道:「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雖然臉上裝出平靜的樣子,可安洛的心底卻有種淡淡的幸福感滿溢出來。

  多好,面前的這個人,自始至終都愛著他,並沒有因為他混亂的前世、記憶的缺失而有任何改變。

  Chapter 63

  周悅平的私人心理診所位於市中心,這天下午,安洛和安澤到達心理診所之後,周悅平便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把兩人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大概是心理疾病的患者需要安靜空間的緣故,周悅平的辦公室整理得非常乾淨整潔,窗檯上還養著兩盆可愛的仙人球。

  周悅平讓安洛和安澤在沙發上坐下,給兩人倒了杯水,然後沖安洛問道:「小洛,你來找我,是不是為了試驗我上次所說的辦法?」

  安洛點了點頭:「是的。」

  在安郁冬的葬禮上,周悅平曾經告訴過安洛,除了深度催眠之外,還有另一種打開記憶通路的辦法。

  「可是那種方法有很大的風險,你確定要這麼做?」周悅平的神色很嚴肅,坐在辦公桌前,認真地看向安洛。

  安澤皺了皺眉,問周悅平:「很大的風險是什麼意思?」

  周悅平解釋道:「這種方法需要神經外科的醫生實施手術,對掌管記憶的大腦皮層進行直接的電刺激,只要刺激強度得當,就有可能將封存在大腦皮層內的記憶信息全部挖掘出來。因為是手術,自然存在風險,也有可能因為刺激強度超過閾值而導致安洛的精神崩潰。」

  安澤臉色僵硬地看向安洛,「哥哥,你並沒有告訴我這一點。」

  安洛輕輕握住安澤的手,低聲說:「別擔心,任何手術都會有風險的,我必須冒這個險,為了小睿……也為了你。」

  安澤的表情有些陰晴不定。他能理解安洛想要完全記起過去的想法,其實他也期待著哥哥能夠徹底記起他們之間這麼多年的點點滴滴。可是,這麼大的風險,萬一失敗了,那將是怎樣一種結果?安澤不敢去賭這個萬一,更不敢去想這個萬一。

  安洛繼續說:「國外已經有很多成功的病例了。安澤,讓我去試試,好嗎?」

  最終,安澤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說:「好吧。」

  周悅平微微笑了笑,走過來拍拍安澤的肩,說:「放心,我會盡全力的。其實,自從跟你說明安洛身世的真相之後,我就猜到回國之後的安洛一定會選擇做這個手術。昨天我就給我的導師發了郵件,請他過來幫忙。」

  安澤皺眉,「怎麼不早說?」

  周悅平眨眨眼,「我喜歡看你糾結的表情。」

  「……」

  周悅平又走到安洛的面前說:「我老師是這方面的專家,他在國外處理過很多失憶的案例,今天上午的飛機剛剛到達。另外,我也讓承平找來了本地神經外科水平最好的醫生,我相信有他們在,會把手術的風險降到最低的。」

  安洛站起來,走到周悅平的面前,認真地說:「謝謝你,悅平。」

  周悅平笑了笑說:「不客氣。你之前能夠把一切秘密都告訴我,說明你對我非常信任,我幫你也是應該的。如果可以的話,手術就安排在今天晚上,你看呢?」

  安洛點了點頭,「沒問題。」

  「那你們準備準備,晚上八點到醫院等我。」

  「好。」

  晚上八點,安洛和安澤一起到達了中心醫院七樓的夜間手術室。

  穿著白大衣的周悅平正等在那裡,見安洛和安澤來了,便起身把他們帶進了辦公室,辦公室裡坐著兩位專家,其中一個金發藍眼,顯然是周悅平的導師,另一位神色嚴肅的醫生大概就是神經外科的專家。

  周悅平把安洛帶到他們面前,兩人簡單檢查了一下安洛的情況,確認他的身體狀態可以手術之後,他們就去了手術室做準備,安洛也被周悅平扶到了推床上。

  安澤緊緊握著安洛的手,一直把他送到手術室門口還不想放開。安洛無奈之餘,又覺得安澤偶爾的孩子氣和對哥哥的痴情都讓人覺得溫暖,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一般開口說道:「放心,沒事的。」

  安澤這才松開了他的手,俯身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溫柔的吻,低聲說:「我等你。」

  手術的過程其實並沒有那麼恐怖,更沒有安洛想像中的血腥場面。

  安洛被十公分寬的伸縮帶固定在手術台上,身上蓋了乾淨的無菌布,因為手術過程中需要隨時得知安洛的意識狀態,所以這種手術不會給全麻,只在頭皮打了一點局部的麻藥,然後就用電鑽鑽開了安洛的頭。

  聽著耳邊滋滋滋的電鑽聲,安洛的感受很是奇怪,鑽在頭皮的聲音讓他的耳朵有些難受,好在周悅平也在手術室裡,他倒是並不害怕。

  「已經到達大腦皮層了。」身後做手術的醫生低聲說道。

  另一個醫生開口道:「安洛,能聽見我說話嗎?」

  外國人有些彆扭的中文響在耳邊,安洛點了點頭,說:「可以。」

  「OK,開始吧。」

  有什麼東西似乎在輕輕刺激著自己的大腦,神經脈絡如同被小小的螞蟻啃噬一般微微發麻,腦海裡的思緒也突然間變得混亂起來。

  「我現在會刺激你的大腦皮層,讓這裡的細胞開始活躍,你之前存放在這裡的記憶,可能會隨著刺激的強度加深而漸漸甦醒……安洛,不要怕,保持平靜的心情,深呼吸……」

  安洛按照他的指示深呼吸。

  「OK,悅平,加大強度。」

  「……」

 

  突然有一幕畫面在腦海中閃現——

  心裡似乎有個聲音在說:我怎麼會來到這裡?為什麼我不能說話了?哥哥呢?子航呢?他們都在哪裡?還有,為什麼自己會躺在嬰兒床裡?有人在不斷捏自己的臉,這是什麼情況……

  「乖,寶貝別亂動,你看,我兒子多可愛啊。」耳邊有個女人熟悉的溫柔的聲音。

  「你兒子是很可愛,皮膚也特別好,白白嫩嫩的。哎,你看他還皺著鼻子呢,這小傢伙真像你啊,安芝。」

  安芝輕輕皺了皺鼻子,「像嗎?」

  男人低聲笑道,「很像,簡直是一個模具刻出來的。」

  安芝微微笑了笑,說:「對了郁秋,我還沒給他取名字呢,你這當叔叔的,不如給他取一個好名字吧。」

  安郁秋低頭沉思片刻,「這是我們安家的長孫,要給他取名,得把大哥和父親都叫過來吧?」

  安芝輕輕皺了皺眉,「你大哥現在還在國外,父親也沒下飛機呢,我倒是有個中意的名字,就叫安平,安平反過來就是平安,我希望他一輩子都能平平安安。」

  安郁秋搖頭道:「安平太普通,不如叫安陌吧,陌生的陌,聽起來很有個性。」

  安芝斜了他一眼,「你自己生了兒子再去叫安陌吧,陌生的陌,感覺太孤單了。」

  「你不懂欣賞,安平聽起來很俗好嗎?」

  安芝無奈地道:「還是讓他爺爺取吧。」說著便伸手把小小的安洛從嬰兒床裡抱了起來,另一隻手拿起手機撥了安光耀的電話,「喂,爸爸,寶寶出世了,您什麼時候來看看他,順便給他取一個名字。」

  「出世了?!好,好,好!我馬上過來!」

  安光耀半個小時內從機場飛了過來,看著可愛的小嬰兒,喜歡得不得了,捏捏安洛的臉,又捏捏安洛的小手,笑得都快合不攏嘴了,「好孫兒,乖孫兒,我的乖寶貝,真可愛,看他的臉,這麼好的皮膚,摸起來軟軟的,寶貝乖,別亂動!」安光耀說著就湊過來用滿是鬍子的下巴蹭了蹭安洛的臉頰。

  安洛:「……」

  除了心情糾結地沉默之外,安洛也無法做出任何反抗,他根本沒辦法說話,一出口就是小孩子依依呀呀可愛的叫聲。

  這簡直太荒謬了!自己為什麼會變成一個剛出生的小寶寶?

  安光耀把安洛抱起來逗了一會兒,然後才笑眯眯地說:「這樣吧,這孩子是我們安家的長孫,將來是要繼承家業的,名字可不能隨便取,我去找個算命先生,按他的生辰八字來好好取一個。你們看呢?」

  「生辰八字?!爸爸您還相信這些迷信的說法啊?」安郁秋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震驚。

  安光耀皺眉道:「別小看這些傳統的東西,我的名字就是你爺爺按生辰八字給取的,光耀光耀,光耀門楣,你看,現在生意上這麼順利,可不是名字取得好?」

  「……」安芝和安郁秋對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次日,安光耀真的請了一個算命先生到家裡來,抱著安洛到書房,神秘兮兮地關上房門讓算命先生給安洛算卦。

  那人看了安洛一眼,掐指算了算,然後振振有詞地說:「這孩子的命格,五行火旺缺金,八字偏弱喜『水』,水是此命的『喜神』,遇水則遇福。給孩子取名,最好用屬性為水的字。」

  安光耀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搬出一本新華大字典,找三點水部首的字,列了一堆出來,「芝兒,你覺得哪個好聽?」

  安芝看著一排的三點水有些眼暈,「爸爸,您說吧。」

  安光耀看了半天還是拿不定主意。

  安郁秋突然提議道:「寶寶的名字,不如就讓他自己選吧,將來他萬一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也沒理由責怪我們,爸爸您說對不對?」

  安光耀點頭道:「不錯不錯,就讓他自己選!」

  然後,安光耀用毛筆寫了一堆帶三點水的字,並排放在桌上,接著又把安洛抱到桌前,笑眯眯地道:「乖寶寶,看看這些字,你喜歡哪一個?」

  安洛睜開眼睛往桌面上看過去。

  江河湖海洛澤汪洋溪流……

  一排的三點水。

  安洛:「……」

  「乖,給自己選一個名字。」

  安洛非常無奈地用小手指向了那個唯一順眼的「洛」字。

  「他的腦電波剛剛有一陣強烈的活動,應該是記起什麼了,現在又平靜下來,進入了淺睡眠狀態。」周悅平低聲說道,「要不要叫醒他?」

  那位醫生俯身在安洛的耳邊說:「安洛,可以聽到我說話嗎?」

  安洛突然清醒過來,額頭滲出了一層冷汗。

  剛才所挖掘出的,應該就是自己來到這個世上的最初的記憶。

  安洛的名字居然是這樣取的,怪不得和前世一模一樣,原來是自己親自選擇的字。原來這並不是巧合,因為名字相同,所以在失憶後剛剛醒來時,才會分不清自己所處的世界,以為自己是重生到這個安洛的身上的。

  周悅平拿無菌布輕輕替他擦掉了汗水,「小洛,你感覺如何?這樣的強度可以承受吧?有沒有覺得頭痛?」

  安洛深吸口氣,低聲說:「沒關係,我可以。繼續吧……」

  周悅平和老師對視一眼,「增加強度。」

  腦海中的畫面突然跳轉到了一棟別墅,純白色的窗簾和床單,純白的地毯,整個房間如同潔白無瑕的冰雪世界,那是屬於安芝的臥室。

  耳邊突然響起了敲門的聲音,走進屋裡的是那個年輕的攝影師。

  他跟安芝一見面就開始熱情地擁吻,吻了一會兒,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一道莫名的視線,安芝回過頭來,驀然看見站在臥室門口看著兩人,臉色奇怪的小安洛。

  安芝趕忙推開陳易說:「小洛醒來了。」

  說著就走到安洛面前,伸出手臂把安洛抱了起來,微笑著說:「小洛,來跟陳叔叔問好。乖,跟媽媽念,陳,叔,叔,好。」

  安芝在教一歲的小安洛說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教。

  安洛:「……」

  「乖,快跟媽媽念。陳,叔,叔,好。」

  「……陳叔叔好。」柔軟稚嫩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可愛,安洛卻在聽見自己的聲音之後很不爽地皺起了鼻子。

  陳易微笑著走過來輕輕摸了摸安洛的臉,「小洛乖。叔叔給你帶了好吃的糖果,待會兒給你吃,小孩子不可以吃太多,以免長蛀牙。」

  「……」

  「小洛,快謝謝叔叔。」

  「……謝謝叔叔。」

  「好了,我去廚房做飯,你先在這兒陪小洛玩一會兒。」安芝說著就把安洛塞到陳易的懷裡,轉身去了廚房,陳易在客廳裡逗安洛玩,安洛卻始終不想笑,陳易無奈之下只好放了一個動畫片給安洛看。

  電視機裡的動畫片是一群小動物在搬家,幼稚的聲音唸著幼稚的台詞,安洛看了一會兒,實在忍無可忍,僵硬地扭過頭去。

  安芝很快就手腳麻利地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端上來,兩人吃著好吃的雞鴨魚肉,卻給牙齒還沒長齊的安洛弄了一碗加了牛奶的米粥。

  安洛看著桌上豐盛的飯菜,又看了眼自己短短的連筷子都拿不住的小手,再次不爽地皺起了鼻子。

  吃到一半,安芝突然按住胸口一陣乾嘔,陳易趕忙走過去拍著她的背,一邊給她遞過去一瓶水,一邊擔心地問:「你沒事吧?胃不舒服嗎?」

  安芝接過水喝了幾口,抬起頭來,紅著臉說:「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昨天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我懷孕了。」

  「真的?!」陳易高興地直接把安芝抱了起來,在客廳裡轉了好幾圈兒,轉完之後還狠狠親了親她的臉頰。

  安洛:「……」

  安芝不好意思地說:「好了,快放下我,孩子在看呢。」

  陳易笑著說:「怕什麼,他才一歲,什麼都不懂。」

  安洛:「……」

  「對了,孩子的預產期是明年五月,這樣的話,跟小洛的生日差不多在同一個月,以後他們兄弟兩個可以一起過生日了。」

  「兄弟?我倒希望是女兒呢。」

  「女兒也好啊,當哥哥的會好好照顧妹妹。對了,你快給孩子想個名字吧?」

  「嗯,不管男孩還是女孩,都叫陳睿吧。睿智的睿,長大一定會很聰明。」

  「會比我們安洛聰明嗎?我總覺得小洛這孩子有點呆呆的,不愛說話,連動畫片都不愛看,整天安安靜靜待在那裡,你說,他會不會是智商有問題啊?」

  安洛:「……」

  「智商應該沒問題,我看他挺聰明的。大概是發育比較慢,遲鈍了些。」

  安洛:「……」

  安芝在私人醫院裡秘密生下小睿的時候,安洛已經兩歲了。

  小睿胎位不正,安芝難產,在產房裡撕心裂肺叫了一整夜。陳易抱著安洛在手術室的門口焦急地等了一夜,直到產房終於傳來哭聲時,已經是早晨五點鐘。

  護士帶著剛出生的小嬰兒出來給家屬看。安洛看著那個嬰兒床裡的小孩子紅通通的皮膚和亮晶晶的眼睛,心想,這小孩兒就是自己今生的弟弟了,雖然只比他大兩歲,可心理年齡實際上比他大了好幾十歲……

  以後要跟這小孩兒一起生活,兩人之間的代溝簡直不是一般的大。

  希望他乖一點,不要大半夜哭哭鬧鬧太煩人。

  安洛見那小孩子一直盯著自己看,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是可愛,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臉,卻被陳睿突然抓住了手指。

  好奇的陳睿把安洛的手指當成食物,塞進了嘴裡。

  小孩子沒有牙齒,並不會咬到安洛的手,伸出舌頭舔了舔,發現並沒有想像中好吃,然後,陳睿就突然開始大哭起來。

  「嗚嗚嗚嗚……」響亮的哭聲幾乎要掀翻整個屋頂。

  「……」安洛臉色難看地躲到了陳易的後面。他最討厭小孩,尤其是哭個不停的小孩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魔鬼。

  陳易把兒子抱起來哄,「乖,小睿別哭了……」

  旁邊的護士微笑著說:「先生,我抱孩子去讓他媽媽喂點母乳,這樣對小孩兒有好處。」

  「好的,麻煩你了。」陳易這才把陳睿交回給護士手中。

  得知母子平安的消息之後,陳易便抱著安洛回家,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拉了拉安洛的小手,低聲說:「小洛,以後小睿就是你的弟弟,我們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生活。你是當哥哥的,要多照顧弟弟,知道嗎?」

  安洛點了點頭:「知道……」

  嘴上答應著,安洛的心裡卻有些彆扭,那個小屁孩,哭聲那麼響亮,那麼恐怖,自己該怎麼照顧他才對?他還是快點長大吧,要不然,自己的童年帶著這麼個弟弟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安洛的童年果然是一場災難。

  陳睿小時候特別愛哭,餓的時候哭,吃飽了哭,高興了哭,難過了更要哭,安洛經常半夜三更被一陣恐怖的哭聲吵醒,沉著臉去臥室,就見陳睿張大嘴巴哇哇大哭,身旁的安芝卻睡得很香很沉。

  「別哭了……」小安洛笨拙地走到嬰兒床邊去哄那個比自己還小的小孩兒。

  陳睿哭得更厲害了,簡直像是世界末日。

  安洛實在無法忍受,就直接伸出手摀住陳睿的嘴巴,「給我閉嘴!」

  小陳睿完全不知道哥哥在威脅自己,眨著無辜的眼睛,伸出舌頭舔一舔哥哥的手掌,然後又開心地笑起來。

  「……」安洛真想捏死他。

  一直到會說話的時候,陳睿才漸漸懂事了,他第一個會叫的稱呼,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哥哥。

  大概是安芝整天在他耳邊念叨「你哥哥怎樣怎樣」,陳睿就把面前比自己大兩歲的小孩子和「哥哥」這個稱呼劃上了等號,學會說話的時候,就整天纏著安洛「哥哥」「哥哥」不停地叫。

  稍微長大一點,可以走路可以說話了,陳睿還是很喜歡粘著安洛,簡直就是個跟屁蟲。

  重生到一個小嬰兒身上的安洛,其實並沒有前世那麼冷淡,媽媽安芝非常溫柔,性格又很好,跟她一起生活,讓安洛覺得很舒服。這個弟弟雖然有點調皮,還愛哭,可整天跟在屁股後面聲音稚嫩地叫哥哥,也讓安洛有種奇怪的滿足感。

  七歲那年,陳叔叔找到了一家廣告公司攝影師的工作,漸漸變得忙碌起來,媽媽也因為工作的調動每天都要早起去上班,家裡經常只剩下安洛和陳睿兩個人,安洛作為兄長,又比陳睿懂事得多,照顧陳睿的責任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經常給在外面玩到髒兮兮的小陳睿洗澡,每次洗澡的時候,調皮的陳睿總喜歡把浴缸裡的泡沫都塗到安洛的臉上。

  安洛還耐心地教他認字,可惜小陳睿寫的字總是一個個鬼畫符……

  雖然很煩這小孩的調皮搗蛋,可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安洛對陳睿卻是真的有一點割捨不下的感情,陳睿相當於是他看著長大的,從出生那年開始,他們很少分開超過三天的時間。

  直到七歲那年……

  「哥哥說話算數哦,我等你回來。」

  腦海中的畫面又跳到車禍之前,在別墅的門口和陳睿告別的那一天。

  「知道了。」安洛聽見自己聲音平靜地說。

  然後,他就看著那個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跑進了別墅裡,進屋之前還回頭跟自己做了個鬼臉。

  後面緊接著的記憶,便是先前想起過的吃燒烤的那一段。

  安芝和陳易拉著安洛拍照,安洛無奈之下找藉口躲開,卻在樹後不小心聽到了安郁秋跟父親的電話。那種不安的情緒一直持續著,直到回家的路上面前的車子突然發生了車禍,翻下山坡爆炸,肆虐的火光中,安芝掙扎的樣子清晰地放大在眼前……

  安洛聽見自己在大聲喊:「媽媽——」

  緊接著,車子突然急剎車,腦袋重重地撞在玻璃上,然後,意識開始漸漸模糊……

  再次醒來時,卻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腦海裡一片空白。

  自己是誰?這是哪裡?什麼都記不得……

  一個老人家在床頭擦眼淚,哽嚥著說;「小洛……我是爺爺……醫生說你的頭部受傷了,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

  安洛茫然地點了點頭,對這個老人家完全沒有印象。

  七歲的安洛因為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在那段時間甚至把自己封閉起來,他的腦海裡是可怕的空白,他害怕跟任何人交流。

  安光耀擔心他這樣下去會得自閉症,就把周家的兩位表哥叫過來陪他玩,陪他一起上學。再後來,安岩從法國回來了,安陌也到安家跟爺爺一起生活,孩子們一多,家裡也就漸漸變得熱鬧了起來。

  可是,安洛卻覺得心裡有些奇怪的空落,好像自己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或者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人,即使身邊的玩伴再多,他也沒辦法高興起來。

  所以,在眾人的印象中,安洛這個孩子性格有點孤僻、難相處。他不愛說話,又很少會笑,冷冰冰的一張臉,看上去根本沒有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該有的活潑和頑皮。

  安光耀心疼安洛年幼喪母又失去記憶,怕他心理上會有陰影,於是更加疼愛安洛,凡事都寵著他、由著他,還把遠在法國的安澤母子也叫了回來。

  那一天下著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羽毛般在空中肆意飛舞,紛紛揚揚的落雪讓整個城市染上了一層朦朧的白霧,銀裝素裹的城市在積雪的覆蓋之下,如同童話里美麗的白色城堡。

  爺爺告訴安洛:「小洛,你最小的弟弟安澤,今天就要回來了。」

  安洛對所謂的兄弟之情沒什麼概念,對安澤這個名字更是非常陌生,聽到這話,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下午的時候,雪停了,派去接周碧珍和安澤的車子也終於停在了家門口。

  出現在面前的小孩穿著一身厚厚的皮大衣,看上去就像是精品屋裡的娃娃熊。

  從開著暖氣的車裡走下來的小安澤,驀然接觸到冷空氣之後凍得鼻尖通紅,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正認真地盯著安洛看,極有靈氣的眼睛裡滿是疑惑和好奇。

  安洛覺得這小孩子挺可愛,忍不住問道:「珍姨,這就是安澤嗎?」

  周碧珍笑了笑說:「來,阿澤,快跟你哥哥打招呼。」

  「哦。」安澤點點頭,乖乖從媽媽的身後走了出來,微笑著叫道,「哥哥。」

  稚嫩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悅耳,安洛忍不住伸出手來,「你好,安澤。」

  比起安洛的冷靜從容,小安澤卻非常緊張,看了眼自己厚厚的手套,又看了眼哥哥伸在空中的那隻白淨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摘掉手套,伸出手來,輕輕抓住了哥哥的手指。

  安洛在雪地裡坐了太久,指尖有點涼,安澤卻因為一直戴著手套的緣故,手指非常的暖,兩隻手握在一起,兩人都不太適應對方差距過大的體溫。

  來自小安澤手心裡的那種特別的暖意,是安洛自從失去記憶之後,從另一個人身上感覺到的第一份暖意。

  自從在醫院裡醒來之後,身邊的所有人,都用那種「憐憫」的目光看著他,把他當成容易打碎的瓷器一樣供起來,尤其是爺爺安光耀,總是在他的身後難過地嘆氣,家人都對他很好,那種好甚至讓安洛窒息。

  可安澤畢竟跟其他的家人不一樣,從國外回來的他,大概對安洛失去記憶的事情並不太清楚,所以,他的目光中沒有同情,沒有憐憫,而是單純的,對哥哥的喜歡和好奇。

  從手心裡傳來的,沒有任何雜質的溫暖,讓一向自我封閉的安洛心裡有些不太自在,幾乎是反射性地抽回了手來。

  他居然忘記了,那是他跟安澤的第一次相遇。

  Chapter 64

  這個剛剛從國外回來的最小的弟弟,對國內的生活狀況完全不瞭解,而且又好奇心強烈,身為長兄的安洛對他也就多了份關心,吃飯的時候,看他非常艱難地跟一根青菜做鬥爭,安洛終於忍無可忍,抓住他的手親自教他:「拿筷子要手指分開……這樣拿……明白了嗎?」

  「哦!」安澤學著哥哥的動作握筷子,很快就學會了,成功地用筷子夾起一根青菜,開心地放到哥哥的碗裡,「明白了,謝謝哥哥!」

  安洛覺得這個弟弟很聰明可愛,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頭,「乖,不用謝。」

  那天晚上因為臥室不夠用,安澤被安排到了大哥的臥室裡擠一張床。

  安洛在臥室寫作業的時候,突然察覺到身旁有一道莫名的目光,忍不住抬起頭來,疑惑地問:「安澤,你在看什麼?」

  安澤指了指桌上的本子,「哥哥寫的字很好看,是中文字嗎?」

  安洛問:「你不會中文?」

  安澤撇撇嘴,「只會說,不會寫。」

  安洛看著他委屈的表情,忍不住道:「哥哥教你寫,好嗎?」

  安澤立即點頭,「好。」

  安洛拿起筆想在紙上寫字,卻發現筆剛好沒墨了,沉默片刻,回頭看著安澤說:「來,伸手。」

  安澤乖乖伸出手,安洛便用食指在他的手心裡慢慢地寫下了兩個字。

  「安……澤……你的名字是這樣寫的,看清楚了嗎?」

  安澤搖搖頭,很誠實地答道:「沒有。」

  安洛又一筆一劃重複了一遍。

  安澤點點頭說:「看清楚了。」然後拉過安洛的手,在他手心裡認真地寫下了安澤兩個字,抬起頭來開心地問:「哥哥,我寫的對嗎?」

  ……

  二十七歲那年,發生意外失去記憶、卻唯獨留下前世記憶的安洛,再次遇到安澤的那天,已經長大的安澤穿著一身帥氣的軍裝,看向自己的銳利目光,似乎能夠穿透一切阻礙,直接刺入心底最柔軟的部位。

  他湊到耳邊來,低聲說:「哥哥,你可以重新來認識我。」

  然後,他輕輕拉過安洛的手,用食指,認真地,在安洛的手心裡寫下了兩個字。

  「安澤。」

  ——原來如此。

  原來,自己曾親自教他寫他的名字,自己曾親自把安澤兩個字一筆一劃地寫在他的掌心,也讓他銘記於心。

  所以,在很多年後,當失去記憶的安洛和安澤再次相遇時,他會以這樣的方式,把安澤這兩個字,重新刻在安洛的掌心。

  那年,七歲的安澤和十歲的安洛並肩躺在不大不小的床上,安澤剛剛回國,時差倒不過來,一直睡不著,卻因為害怕吵到哥哥而不敢動,只默默地躺在那裡發呆。

  安洛自小就很怕冷,睡著之後習慣性地把被子整個捲了過去,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一樣。安澤的被子突然被哥哥捲走,有些疑惑地開口道:「哥哥……我的被子……」

  睡著的安洛根本不理他。

  安澤想拽一點被子來蓋,可安洛卻裹得很緊,安澤扯半天還是扯不到一點被角,只好委屈地蹭到哥哥身邊,伸手搖了搖他的身體,「哥哥……被子……」

  安洛睡夢中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很是煩人,伸手往後推了推,說:「別吵。」

  安澤被推到床邊,差點滾了下去。

  不敢再吵他,可實在是冷得受不了,安澤只好蹭過來,伸出手,把哥哥連同被子整個抱住,像是抱了個大抱枕一樣來取暖。

  ……

  很多年後,失去記憶的安洛被安澤接到軍區的住處,那裡只有一個臥室,擺了一張雙人床,兩人不得不像多年前一樣同床共枕。

  安洛總是習慣性地用被子裹住自己,安澤便找來一條很薄的毛毯蓋著,他自然地側過身,伸手輕輕環住哥哥的腰,如同抱住抱枕一樣,把安洛緊緊抱進了懷裡。

  ——原來如此。

  原來,在很小的時候,被哥哥搶走被子的安澤無奈之下只好把哥哥抱住來取暖,這是他從小就形成的習慣,這麼多年從沒有變過。

  安澤八歲生日的那天,周碧珍帶著安家四兄弟一起出去玩兒,當時的西林市,剛剛修好一個大型的遊樂場,那天又正好是週末,學生放假,慕名而來的人特別多,購票點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周碧珍去排隊買票,讓十一歲的安洛在旁邊照看三位弟弟。

  安岩和安陌在一起討論遊樂場那張巨幅海報難看不難看的問題,安澤一個人乖乖待在一邊好奇地四處張望,他來到國內還不到半年的時間,對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突然,安澤看到一個賣小玩意的推車,好奇心強烈的他不由自主跟著那輛車走了半條街,回頭的時候,卻發現媽媽和哥哥們都不見了蹤影。

  走丟的小安澤一個人茫然地站在街頭。

  丟了孩子的周碧珍快要急瘋了,找來遊樂場的保安在廣播裡喊安澤的名字,「安澤小朋友,你的媽媽和哥哥在購票處等你,聽到廣播後請盡快前往購票點跟他們匯合……」

  廣播響了很多遍,可過了很久,安澤依然沒有蹤影。

  安洛終於忍不住說:「珍姨,你在這裡等,我去找他。」

  「小洛……」周碧珍想叫住安洛,卻見安洛已經快速轉身朝人群中走去。

  安洛走了整整一條街,終於看見了那個呆呆地站在路口四處張望的小孩子。

  心裡的怒氣加上擔心,安洛快步走到他面前,臉色難看地道:「安澤,你去哪了?不知道我們在到處找你嗎?!」

  想要開口狠狠罵他一頓,他卻猛然撲了過來,緊緊地抱住安洛的腰,委屈地叫道:「哥哥……我迷路了……哥哥……」

  看著小孩子紅著眼睛的模樣,安洛突然心軟了,想要教訓他的話全部吞回了肚子裡,反而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髮,輕聲說:「好了……別哭,別哭了……沒事的,哥哥在這兒。」

  後來,安洛又帶著安澤找到了那個推車,給他買了一條項鏈作為生日禮物。

  安澤很開心地把項鏈掛在了脖子上。

  ……

  很多年後,失去記憶的安洛,早晨起床時發現他脖子上掛著一條陳舊到幾乎掉了色的項鏈,好奇地問他:「這是什麼?護身符嗎?」

  安澤微微笑了笑,說:「這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禮物。」

  ——原來如此。

  原來,那條項鏈就是當年自己親手送給他的禮物。

  他一直戴在身邊,一戴就是十多年,連項鏈的顏色都看不清了,還捨不得扔。

  因為這是哥哥給他的第一份禮物,或許甚至是,唯一的一份禮物。

  高三那年報考志願的時候,安洛在房間裡給安岩和安陌找各種參考資料,突然,安澤推門而入,打斷了兄弟三人原本討論的話題。

  安洛抬頭看著他問:「志願填好了嗎?」

  安澤說:「填好了。」

  安洛點了點頭,「填的什麼?」

  安澤說:「我報了軍校,以後或許會做空軍飛行員。」

  「啊?」安岩的表情非常震驚,安陌的蘋果也掉到了地上,只有安洛依舊很平靜,看著安澤說:「讀軍校會比較辛苦,以後當了軍人,必須接受軍隊的管制,你想好了嗎?」

  安澤低聲說:「是的。」

  「好吧,隨你。」

  安澤沉默片刻,突然問道:「哥哥不想知道我報軍校的原因嗎?」

  安洛冷冷地說:「這是你自己的事情。」

  安澤怔了怔,然後,唇角揚起個淺淺的笑意,轉身走開了。

  ……

  現在想來,他當時改報軍校一定是有別的原因。

  當初安洛並不知道他突然修改志願的原因,只覺得安澤任性胡鬧,又因為安澤固執的脾氣而懶得去勸他。

  可是如今,當他在知道安澤暗戀了哥哥很多年之後,安澤當時的做法就很好理解了。他一定是為了不跟哥哥爭奪繼承權,所以才在中途毅然放棄。

  因為,只有他提前退出競爭,那麼,安家所有的家業,最後都會毫無懸念地落在安洛的身上。也只有這樣,安洛在公司上班的時候才可以高正無憂、放手一搏。

  ——他以自己的退出,為哥哥鋪好了所有的後路。

  這樣默默為哥哥著想、卻把心事深深的掩藏起來、獨自去了軍校的安澤,現在想想,卻讓安洛心底微微發疼。

  自己當時怎麼能夠那麼絕情?

  甚至連他改志願的原因都沒有問,反而冷冷地說「這是你自己的事情」?

  放棄多年的堅持和夢想的安澤,得到的卻是哥哥那一句冷漠的「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該有多難過?!

  在出事之前,安澤專門訂做了一個抹茶蛋糕來給哥哥過生日,可急著去見爺爺的自己卻冷冷地說:「我吃過飯了,你自己帶回去。」

  在安澤對自己表白的時候,甚至憤怒地揍了他一頓……

  以前的安洛,總是不明白安澤的細心和溫柔,總是這樣冷冷冰冰地拒絕安澤的心意。

  「那天是522號,次日就是你的生日,我被安排了一個非常危險的任務,在出發前,我突然想,如果我死了,有一個秘密就要被我帶到墳墓裡,所以我約你出來見面,想陪你過最後一次生日,想告訴你,我一直很愛你。我知道你不會接受,但我想,至少這樣,你就會永遠地記住安澤。

  「你會記住,那個你最不在意的弟弟,默默地……喜歡了你很多年。」

  想起當初在郊區臥室裡說出真相時的情景,安澤平靜地說出這段話時,眼中濃濃的痛苦、還有唇角那個苦澀的笑容……

  安洛突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實在是太過分了。

  以前作為安澤哥哥的時候,完全沒有發現安澤的感情,對他一直那麼冷淡,甚至沒給過他一點好臉色。

  可憐的安澤,默默喜歡那個性格冰冷的安洛那麼多年,他是怎麼忍受的?

  大腦運轉停頓下來,安洛突然睜開了眼睛。

  過去,現在,失憶之前,失憶之後,很多的記憶交織在一起,讓他頭痛欲裂,腦海裡亂成一團,可最鮮明的,卻是對安澤的那種微微的心疼。

  記起了以前跟安澤相處的點點滴滴,安洛這才發現,這個最小的弟弟,在身邊默默地守護了自己那麼多年。

  以前很少注意他,因為他總是那麼的冷靜成熟,總是能夠獨自處理很多困難,作為兄長的安洛,覺得這個弟弟並不需要自己的關心,於是就把更多的關心放在愛惹事的安岩和身體不好的安陌身上。

  可其實……安澤也需要哥哥的關心。

  甚至比安岩和安陌更加需要。

  很多次,自己對他只不過是幾句簡單的問候,他就開心得像是中了大獎。

  也有很多次,自己對他的冷淡和漠視,讓他沉默著轉身離開,那樣挺拔卻孤單的背影,深深刻在了安洛的腦海裡。

  「安洛。」周悅平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安洛的思緒,「剛才你的腦電波活動非常強烈,你是不是已經完全想起了過去的事情?」

  安洛沉默片刻,平靜地點了點頭,說:「是的,大部分。」

  除了完全想起關於媽媽、陳易、小睿、安澤的記憶之外,他還想起了自己被綁架之前發生的所有細節。

  ——完全沒想到,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

  安洛輕輕皺起眉頭,用力攥緊了手指,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悅平,可以結束手術了嗎?」

  周悅平點點頭,「可以了。」

  對大腦皮層的刺激終於停了下來,安洛的情緒漸漸趨於穩定,醫生開始縫合頭部被電鑽打開的細小的傷口,等縫合結束之後,安洛的體徵一切正常,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安洛被周悅平扶出了手術室。

  安澤一直在門外等待,焦急得甚至坐都坐不住,他一直在走廊裡來回踱著步子,見哥哥出來,趕忙迎了上來,一臉擔心地道:「哥哥,沒事吧?」

  手術的時間持續了至少四個小時,安澤居然寸步不離地站在手術室外,甚至因為擔心的緣故根本沒有坐下超過一分鐘。

  安洛沉默片刻,抬頭看著他,聲音有些微微的哽咽,「你一直在這裡等?」

  安澤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說:「我不放心你,就一直在這裡等。你能安全出來就好。關於過去的事,都想起來了嗎?」

  安洛點了點頭。

  安澤看著他難看的臉色,擔心地道:「是不是頭很痛?沒關係,先不要亂想,我帶你回家。」說著又回頭對周悅平道,「悅平,這次謝謝你了。」

  周悅平笑了笑,「不客氣。快帶他回去吧,他剛剛想起大量記憶,情緒可能不太穩定。回家之後如果睡不著,就吃一顆安眠藥。對了,頭皮縫合的傷口雖然很小,但是三天之內也不可以碰水。」

  安澤點點頭,「好,知道了。」

  周悅平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安洛的肩,「那部分封存的記憶雖然打開了,但是,你暫時也不能想太多,記憶需要慢慢整理,不要讓大腦超負荷工作。」

  安洛點了點頭,「謝謝。」

  周悅平笑了笑,「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安澤帶著臉色蒼白的安洛一起走出了醫院,到停車場開車回家。

  一路上,安洛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兩人回到家裡,關上門之後,安洛才突然在黑暗中拉住了安澤的手,輕聲叫道:「安澤。」

  安澤回過頭來,因為黑暗的緣故,他看不清安洛臉上的表情。

  忍不住疑惑地問:「怎麼了,哥哥?」

  「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安澤怔了怔,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對你一直都那麼冷淡,在三個弟弟中,我對你的關心也是最少的。當年你突然改志願的時候,我甚至連理由都沒有問,我完全沒想到,你會為了我放棄那麼多年的夢想……我真是個差勁的哥哥。」

  看來,他的確完全記起了從前。

  安澤沉默片刻,這才輕輕把安洛擁進了懷裡,低聲道:「別這麼說,關於這些,你完全不知情,所以你並沒有錯。喜歡上你,是我自願的事情,我從來都不覺得辛苦。」

  安洛輕輕回抱住他,「以後不會了……」

  「什麼?」安澤沒聽清楚,忍不住開口問道。

  安洛湊上前去,輕輕吻了吻安澤的唇角,低聲說:「以後,哥哥不會再讓你這麼難過。」

  「……!」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安澤幾乎是狂喜地把安洛整個給抱了起來,「哥哥!你是說,記起全部的記憶之後,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這是真的嗎?你以前也不討厭我,不是只把我當弟弟看嗎?你不介意我們是兄弟嗎?」

  安洛被他突然抱起來,又被連續問了這麼多問題,一時有些頭暈,卻還是輕輕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說:「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你。記起以前的事之後,我只覺得,錯過你實在太久了……」

  安澤簡直高興得無法形容。

  他以前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徹底的擁有哥哥,有一天哥哥會真的答應跟自己在一起。安澤以前一直以為,這輩子只能以弟弟的身份守在他的身後。

  可是如今,安洛居然不可思議地答應了。對安澤來說,這真的是被彩票砸中一樣的驚喜!

  忍不住直接把安洛打橫抱到了臥室,壓到床上就是一陣狂熱的親吻。

  安洛也沒有拒絕,甚至抱住他的肩膀試著回應。

  雖然,在想起全部記憶之後,腦海中的思緒還是有些混亂,可是,在跟安澤接吻的這一刻,安洛的心情卻是無比的平靜。

  因為,安洛終於確定,自己這輩子最該珍惜、最想珍惜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他就是安澤。

  Chapter 65

  次日上午,安洛和安澤一起把安揚約到一個秘密的餐廳裡見面,三人一碰頭,安洛就開門見山地說:「安揚,我已經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安揚驚訝地問:「所有的都想起來了?」

  安洛點了點頭,「是的,包括我被綁架的真相。」

  一個月前。

  突然開始漸漸恢復記憶的安洛,擔心自己是精神分裂症,思慮再三,終於決定給在國外讀心理學的好友周悅平發郵件求助,兩人幾番郵件來往,周悅平又去找倫敦的邵長庚父子確認安洛的身份,最終得出「安洛在出生時就帶有前世記憶」的結論。

  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安洛非常震驚,因為他是個唯物主義者,從來不相信靈魂這種說法,更何況是玄乎其玄的前世今生。

  可是在各種證據的面前,他卻不得不信了。

  得知那段記憶真的是自己的前世,安洛的心情變得忐忑不安,可這件事又不敢告訴任何人,只能獨自承受前世的記憶帶給他心理上的沉重壓力。

  那段時間一直失眠,安洛甚至迅速地瘦了下來。

  開始查安芝車禍的隱情,是在心情平靜之後的四月初。

  按照記憶中的疑點,叔叔在出車禍之前曾跟父親有過一通奇怪的電話,甚至提到了「監獄」之類的詞彙,幾乎一切矛頭都指向父親安郁冬,當時的安洛也懷疑媽媽的死跟安郁冬有關,於是,他假借去公司幫忙的藉口,到華安酒店去查父親的賬務。

  當然,細心的安洛很快就從歷年的賬務中查到了問題,他發現父親每個月都會從公司提走一筆錢,那筆錢完全不知道去向。安洛懷疑之下就在安郁冬的辦公室裡安裝了監控,可安郁冬做事非常謹慎,安洛整整一個月都沒有什麼發現。

  直到五月初。

  五一假期的時候,突然有幾位來自外地的富商,預定了華安酒店的VIP套房。

  安洛得知這個消息後,利用「檢查房間」為藉口,提前在套房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安裝了監視器。當時的安郁冬完全沒想到兒子已經開始恢復記憶,加上安洛一直偽裝得很好,安郁冬對安洛並沒有任何防備,這才讓安洛順利得手。

  當天晚上,幾位貴客入住之後,安郁冬親自前往接待。

  安洛在監視器中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他們在進行秘密交易,彼此互換的黑色皮箱只打開了一條縫隙,可細心的安洛卻迅速捕捉到了問題的關鍵——父親遞給他們的黑色皮箱裡是一整箱的白色粉末,而對方遞給父親的箱子裡卻是一整箱的人民幣!

  他居然參與販毒?!

  一向溫和慈愛的父親居然是個大毒販,這樣的事實簡直讓安洛無法相信!

  就在安洛震驚的時候,一個年輕男人突然走到酒店角落裡監視器的面前,沖鏡頭那邊微微眯了眯眼,回頭說:「這是什麼?安總,您這是信不過我和三爺了?」

  戴著帽子的中年男人在此刻也終於說話了,聲音冰冷而低沉:「郁冬,給我個解釋。」

  安郁冬的臉色有些僵硬,沉默片刻後,才低聲說:「你放心,我酒店裡的很多房間都有監視器,不過是做做樣子。這個房間的監視器已經被毀掉了,不信的話你可以檢查。」

  三爺微微抬了抬下巴,平靜地說:「睿兒,去看看。」

  安洛迅速拔掉了監視器的連接線。

  可就在那一瞬間……

  雖然只在他抬頭的一瞬間看見了他的臉,可安洛卻發現那張臉極為面熟。略尖的下巴,薄而淡的唇,挺直的鼻樑,以及一雙如鷹般銳利、冰冷的雙眸。

  ——無盡之城。

  他跟徐少謙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尤其是在影片《無盡之城》裡的徐少謙!

  安洛和徐少謙從小一起長大,徐少謙當了演員之後越來越紅,成了娛樂圈炙手可熱的影帝級人物,他拍的每一部電影都極受歡迎,每次電影的首映式,他也會給安洛、周承平兩位好友贈送幾張VIP門票,當初《無盡之城》的電影首映式還是安洛和安澤一起去看的。

  去年年終的頒獎禮上,安岩憑《無盡之城》收貨了最佳男主角的大獎,當時安洛和安澤一起坐在台下,徐少謙也坐在前排。安岩在台上發表獲獎感言的時候,安澤突然湊到安洛的耳邊,低聲說:「哥哥,你穿上白大衣,再戴一副銀框眼鏡,不用化妝就可以像少謙一樣演個冷血法醫。」

  「……」安澤這是在拐彎抹角說哥哥太冷淡,安洛對他這樣的說法有些不悅,皺了皺眉頭說:「胡鬧。」

  見哥哥生起氣來皺著眉頭的模樣,安澤心情愉快地笑了笑,他似乎很想故意惹安洛生氣,湊到安洛的耳邊,繼續說:「哥哥,你跟少謙是好朋友,性格也特別像。你們平時一起吃飯的時候,是不是比誰的臉更像雕塑?」

  「……你閉嘴。」安洛忍無可忍,回頭瞪了安澤一眼。

  前排的徐少謙也回過頭來,冷冷地瞪了安澤一眼。

  安岩正好說完了獲獎感言,現場爆發一陣熱烈的掌聲。安澤微笑著聳聳肩,沒再說話。

  這也是安洛失憶後在電視機中看到過的片段。

  原來,當時安澤湊到安洛的耳邊,只是在故意逗哥哥生氣。直播現場的攝像頭並沒有拍攝到前排徐少謙的反應,只是此刻,重新回想起來,徐少謙當時那種冰冷的目光,跟剛才那個中年男人抬起頭時的目光,簡直像是一模一樣的複製品。

  那正是徐少謙生氣時的目光,剛才的三爺顯然也生氣了。

  安洛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除非他們之間有極為親密的血緣關係。

  那天晚上,安洛猶豫很久,終於決定撥通徐少謙的電話。

  「安洛?」徐少謙的聲音帶著疑惑,語氣依舊十分冷淡,「找我有事?」

  「明天一起吃飯吧,我有些問題想問你。」

  「我明天通告排滿了,晚上九點之後才有空。」

  「那晚上九點到之前去過的那家餐廳吧,我來訂位置。」

  「好。」徐少謙說罷就掛了電話。

  次日晚,安洛提前到達約定好的地方等他。

  徐少謙是個守時的人,可這天卻遲到了半個小時,到達安洛所在的餐廳時,他穿著一身淺灰色的風衣,淡藍的牛仔褲,臉上戴著遮住半邊臉的墨鏡,略長的頭髮有一些凌亂,嘴唇依舊緊緊抿著,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冷漠。他在安洛的對面坐下,淡淡說道:「剛才遇到一群狗仔隊,我繞遠路躲開他們,遲到了,抱歉。」

  安洛說:「沒關係。」

  就在這時,有個漂亮的服務生走到桌前,微笑著說:「兩位先生,需要點什麼?」看了徐少謙一眼之後,驚訝又激動地說,「你是徐少謙嗎?我特愛看你的電影,尤其是無盡之城裡你跟安岩的對手戲,簡直太酷了!能不能給我簽個名啊?我妹妹也特別喜歡……」

  徐少謙皺眉道:「你認錯了,我不是徐少謙。」

  服務生愣了愣,有些尷尬地看向安洛,安洛便開口解圍道:「要一杯拿鐵咖啡,一杯奶茶,兩份A套餐,謝謝。」

  「好的,請稍等。」

  熱情的服務生很快就端來了兩人點的食物,在桌上放好,又疑惑地看了徐少謙一眼,發現對方一直冷著臉不理人,服務生只好留下一句「兩位請慢用」便轉身走開。

  直到她走後,安洛才低聲問道:「少謙,你跟安岩是怎麼回事?自從年底的頒獎禮結束之後,媒體那邊就有很多你們之間不合的傳言。」

  徐少謙的臉色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後,才平靜地說:「安岩的事你不用太操心,就他那沒心沒肺的個性,能吃虧才怪了。我倒覺得你應該多放點心思到安澤的身上。你不覺得,你那個最小的弟弟才最值得注意嗎?他看你的眼神,你就沒察覺到絲毫不對的地方?」

  安洛疑惑地道:「你說安澤?他向來最懂事,對於他,我並不需要太操心。」

  徐少謙看了安洛一眼,說:「遇到感情遲鈍的傢伙,也只能自認倒霉。」

  「什麼?」

  徐少謙轉移話題道:「今天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少謙,我們認識這麼多年,關於你家裡,我瞭解得卻並不多。除了你兩個姑姑和你四叔之外,你還有沒有別的親人?」

  徐少謙道:「問這個做什麼?」

  安洛說:「前幾天我看見一個人長得很像你。我想,他有可能是你的親人。」

  「長得像我?」徐少謙疑惑地看了安洛一眼,「我們徐家,現在只有我兩個姑姑,還有我四叔。其他堂叔表叔之類的親戚們,也沒一個跟我長得像的。你不會看錯了吧?」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

  徐少謙也皺了皺眉,低聲問道:「你是在哪裡見到那個人的?」

  「在酒店。」安洛沉默片刻,腦海裡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抬頭問道,「對了,去年年初,無盡之城開拍的時候,資金方面遇到問題,差點中途息影。後來突然有人投入了大筆錢,解了劇組的燃眉之急。關於那位神秘的投資方,你知道是誰嗎?」

  徐少謙想了想說:「那人挺神秘,只跟導演見過面,導演說他是很看好這部片子才投資的,導演叫他『三爺』,具體是誰我並不知道。」

  安洛看著他說:「我記得你有兩個姑姑,是你四叔養大你的,你父親在徐家,是排行第三,對吧?」

  「對。」

  「當年我媽媽出了車禍,我頭部重傷被送去醫院,醒來的那天,你正好來隔壁病房,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醫院裡。那個時候,我跟你都是七歲。我還記得你在走廊裡哭得很難過。你父親就是那天去世的吧?」

  徐少謙沉默良久,才神色僵硬地道:「安洛,你到底想說什麼?!」

  安洛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當年的很多巧合,如今連在一起看,卻不一定是巧合。

  徐家排行第三的人,徐少謙的父親,在徐少謙參演的電影出現資金問題時神秘出手相助的投資方,警方秘密通緝的光明會首腦三爺……或許,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當年他故意製造車禍死亡的假象,然後隱姓埋名成立光明會,多年來參與整個亞洲區域的毒品販賣,卻因為「已經死亡」的身份讓警方查不出任何頭緒,若不是警方在五年前派臥底潛入光明會調查,或許連「三爺」這個外號都查不出來。

  看著坐在面前一臉疑惑的徐少謙,安洛的心情十分複雜,甚至不知該如何跟他解釋。

  如果自己的猜測沒錯,那個跟徐少謙長得非常相似的男人,列於警方黑名單首位的黑道首領,就是他七歲那年曾經「去世」的父親。

  徐少謙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安洛,終於忍無可忍,低聲說道:「安洛,你今天叫我出來,像調查戶口一樣問我一堆莫名其妙的問題,看在認識多年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不過,下不為例。」他說著便站起身來,「我還有事,先走了。」

  「……」安洛並沒有開口叫住徐少謙。

  也是從那天起,徐少謙有一段時間直接拒接安洛的電話。安洛和徐少謙的關係開始僵化,所以在安光耀的壽宴上,原本是好友的徐少謙再次見到安洛時,會有那樣奇怪的反應。

  那天晚上從餐廳出來之後,安洛心煩意亂,便獨自走到江邊想吹吹風讓自己冷靜。

  突然,有一輛黑色的私家車停在了身後,幾個高大的男人走下來,在安洛還沒反應過來時迅速把他抓起來拖到了車上。

  「你們幹什麼?!」安洛又驚又怒,一拳揮出去打中了一個男人的側臉,「放開我!」

  那幾個男人大概沒想到安洛的身手這麼好,又似乎不想真的傷到他,在車廂裡被他揍了幾拳,一時有些狼狽。

  「小洛,住手!」安洛又一次揮出去的拳頭突然被人準確地抓住,車內副駕的位置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安洛抬起頭來,對上安郁冬深沉的視線。

  「……爸爸?」

  安郁冬沒再廢話,扭頭沖司機說:「開車。」

  車子停在了華安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安郁冬打發走他的手下,然後和安洛一前一後走進酒店,坐電梯到達了21樓的總裁辦公室。

  深夜,華安酒店裡顯得格外寂靜,尤其是21樓的辦公區,更是靜得落針可聞。

  透過月光,可以依稀看到辦公室裡整齊的桌椅。

  安郁冬的辦公室佈置得非常簡單,辦公桌、轉椅、沙發,以及一個佔據了整面牆的大型書櫃。書櫃裡整整齊齊擺放著各種書籍,除了經濟學、酒店管理方面的專業書籍和雜誌之外,還有很多文學名著和歷史類的著作,他一向是個很愛看書的人。

  安郁冬並沒有開燈,而是走到書櫃前,從書架上依次抽出了五本厚厚的名著。

  ——他莫名其妙抽出這麼多書做什麼?

  安洛正疑惑間,突然聽到耳邊傳來細微的響動,只見那佔據整面牆的書櫃匪夷所思地從中間分成兩半,在分開的牆壁中央,居然露出了一扇門!

  安郁冬走上前去,把手掌放在門上,指紋識別之後,滴的一聲,門被緩緩打開。

  「……!」

  他的辦公室裡居然有個密室!安洛震驚地簡直不知說什麼才好!

  「進去吧。」安郁冬神色平靜地說。

  安洛心情複雜地跟在他的身後走進了這個密室,如果說剛才看見密室之後只是驚訝,那麼現在看到密室裡的陳設時,安洛簡直是歎為觀止!

  這不僅是個密室,還是一個設備齊全、非常先進的試驗室!

  試驗室裡整齊擺放著各種儀器和藥劑,除了學生時代接觸過的化學實驗所用的儀器之外,還有很多造型奇怪的儀器是安洛見都沒有見過的!

  不同於酒店外的漆黑和安靜,這裡卻亮著燈,有一個穿著白大衣戴著口罩的女人,正在試驗台前用滴定試管往儀器裡加藥品,一旁的電腦上是一大堆安洛完全看不懂的化學結構和數學公式。

  差點忘記,父親安郁冬在大學時代學的是化學專業……

  那麼,可想而知,這個實驗室的用途是……

  就在安洛震驚之時,做試驗的女人突然回過頭來。

  口罩遮住了她的大半邊臉,白皙的膚色和烏黑的長發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她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可眼睛卻大而明亮,非常漂亮。

  她看了安洛一眼,眨了眨眼,微笑著說:「這是安洛吧?真人比照片還帥啊。」

  安洛有些疑惑她為什麼會認識自己,不由得回頭看向安郁冬。

  安郁冬沖那女人說:「曉彤你繼續忙,我跟安洛有話要說。」接著又回頭道,「跟我來。」

  安洛只好忽略那個女人帶著笑意的注視,跟在安郁冬的身後,穿過實驗室,走到了後面的休息室裡。

  沒想到,這個試驗室的規模,居然比得上一個小型的製藥廠。

  顯然,這是安郁冬在二十年前修建華安酒店的時候就請專門的設計師精心設計過的,哪怕這裡徹夜燈火通明,在外面也根本看不出絲毫端倪。沒有人會想到,那書櫃上的書,只要按特定的順序抽出五本,就會解開書櫃的密碼,露出隱藏在後面的門。

  安洛不禁佩服起面前這個心思慎密計劃周詳的男人。

  休息室裡有皮質的沙發,安郁冬走到沙發旁坐下,抬頭看著安洛,語氣平淡地說:「酒店房間的監視器,是你裝的?」

  「……」

  「我查過,在三爺來酒店之前,除了服務生打掃過房間之外,只有你進去過那裡。」安郁冬頓了頓,「小洛,你在房間裝監視器做什麼?能跟我說說理由嗎?」

  即使到了此刻,安郁冬的聲音依舊柔和冷靜,如同一杯不燙不冷的溫水。

  可安洛卻覺得脊背一陣發寒。

  相處了二十多年的父親,此刻坐在近在咫尺的位置,明明是熟悉的面容,可安洛卻覺得無比陌生。不過,就算他再狠,他也不會在實驗室殺了自己的兒子吧?虎毒不食子,安洛相信安郁冬不會對他……至少現在不會對他動殺機。

  沉默良久後,安洛才說:「我想知道媽媽當年車禍去世的真相。」

  安郁冬看著安洛,低聲道:「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安洛點了點頭,「出車禍那天,二叔曾經跟您通過電話。」

  安郁冬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說:「所以,你認為,你叔叔、還有你媽媽的死,是我下的手?」

  安洛沒有回答。

  Chapter 66

  安郁冬沉默片刻,才輕嘆口氣,說:「小洛,對於你媽媽還有郁秋的死,我一直很難過,也很內疚。這些年來,我盡心盡力照顧你,給你最好的生活條件,凡事都順著你的意,就是想彌補一些當年的過錯,想讓你媽媽能夠安息。」

  安洛聽他這麼一說,心中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釋懷。

  媽媽的死跟他無關,這樣最好,畢竟他是自己的父親……如果真是他做的,安洛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安郁冬又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解釋道:「我在上高中的時候就認識了他們。林世東、還有徐梓明,我們三個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後來,世東他父親欠下了大筆的賭債,當時的安家也因為資金周轉問題而陷入困境,你爺爺整天四處奔波,我卻根本幫不上忙,心裡非常著急……」

  「那一年,警方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掃蕩,本地最大的販毒集團首領全部落網,徐梓明不知是從哪裡知道了毒品銷售的渠道,他跟我們兩個商量,利用我們三家的背景做掩護,販毒來賺錢。」

  「當時我跟世東都太年輕,又急需用錢,加上有徐家的勢力做掩護,我們沒有仔細考慮就跟梓明一起去賣掉了第一批毒品。沒想到,毒品利潤比我想像得還要多……」

  說到這裡,安郁冬停頓了一下,輕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人都是貪心的,這種事一旦陷進去,就像上癮了一樣,根本沒辦法輕易脫身。」

  「從那以後,我們三個分工合作,販毒的範圍也越鋪越廣。銀行賬戶上的數額在不斷增加,可隨著你最小的弟弟安澤的出生,我的心底卻越來越不安。我怕我的作為會連累整個安家,所以我把碧珍和安岩、安澤都送去了法國生活,希望他們不要受到牽連。你那時一直跟你媽媽住在一起,你跟著她我也比較放心……」

  「有一天,你二叔突然來酒店找我,他沒敲門就進了我的辦公室,正好看見我從密室裡出來。他發現這件事之後非常憤怒,想要告訴父親,甚至想報警……」

  「我勸他不要衝動,我們坐下來談,可他一直不聽,非要讓父親出面。我知道,父親為人正直嚴謹,如果他知道我參與販毒,他絕對不會原諒我,甚至有可能把我逐出家門……我沒辦法,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梓明。梓明說,沒事,這件事他會處理好。」

  「沒想到,他處理的方式居然是……」安郁冬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

  安洛看著父親,接著說道:「居然是殺人滅口?」

  安郁冬點了點頭,臉色因為痛苦而顯得扭曲。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才認清了他的真面目,他早在我和世東不知情的情況下秘密成立了光明會。他的野心非常大,他甚至想讓光明會控制整個亞洲的毒品市場。為了做這件所謂的『大事』,他不惜製造車禍在醫院裡假死,讓徐梓明的身份徹底消失。從那以後,除了我和世東之外,光明會的所有人,都只知道三爺這個代號,根本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我怕他最後,連我和世東都不會放過。」

  父子兩人沉默了良久,安洛才說:「徐家的人,知道這件事嗎?」

  安郁冬搖了搖頭,「他們都以為徐梓明已經死了,他車禍假死之後,就改名叫林三,怕徐家的人找他,他連姓都改了。」

  想到那天在酒店裡,那個人抬頭的一瞬間從監視器裡看到的冰冷的目光,安洛的脊背不禁有些發寒。徐少謙的個性雖然冷血薄情,可至少心地還是善良的,大概是跟著他四叔長大的緣故,並沒有完全遺傳到他父親的心狠手辣。

  安郁冬頓了頓,又說:「小洛,你今天叫少謙出去吃飯,實在太衝動了。徐梓明如今雖然跟徐家斷了關係,可少謙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一直關注著他兒子的動向,你在這個時候約少謙吃飯,很有可能引起他的懷疑。」

  「……」安洛並沒有想得那麼深遠,當時約少謙出去吃飯,只是為了求證一些問題。此時一想,的確是自己沒有考慮周到。

  看著安洛蒼白的臉色,安郁冬無奈地說:「我今天把你叫來說清楚這一切,就是希望你盡快知道真相,不要再查下去引起他們的懷疑。我已經備好了去法國的機票,你和曉彤盡快出國去避一避吧。」

  「……曉彤?」安洛想起剛才在實驗室看見的那個女人。

  安郁冬點點頭說:「剛才你見過的那個女孩子,她叫林曉彤,是林世東的女兒。世東在光明會負責國際間的毒品運輸,他怕國際刑警盯上他連累到他家人,所以,他的女兒一直由我秘密照顧。曉彤學的是化學專業,在實驗室幫忙給我研製最新的毒品。」

  安洛沉默片刻,「我跟她一起走,以什麼理由?」

  「改天我會跟人介紹說,曉彤是你的女朋友,要出國留學。你陪她一起去,這樣也免得你幾個弟弟懷疑。尤其是安澤,他太細心,對你的事又特別在意,如果你突然出國,他出面干涉那就糟了。」

  安洛皺眉道:「您是怕徐三爺殺了我滅口?」

  安郁冬無奈地點點頭,「不止是你,曉彤也知道很多光明會的秘密,她身上還有最新研製的毒品配方,你們兩個繼續留在這裡並不安全。好在曉彤的存在一直是個秘密,三爺現在也沒有懷疑你的跡象,我就說曉彤是你的女朋友,你陪她出國讀書,這個理由正好可以瞞過大家。」

  次日,林曉彤帶著禮品到安家登門拜訪,安洛按照之前的約定親自回家招待她。

  那天,安岩和安陌都在,因為一向冷淡的哥哥居然找了個女朋友,還帶女朋友回家見家長,這對安岩和安陌來說比中百萬彩票的概率還低。愛八卦的安岩和好奇的安陌都待在家裡等著看看那位神秘的「大嫂」,安郁冬夫婦和安光耀自然也在,只有安澤在部隊參加軍事演習,當時並不在家。

  安家眾人一起吃晚飯,飯桌上,安光耀很喜歡這個眼睛大大又聰明活潑的女孩子,樂樂呵呵地問她:「曉彤,小洛,你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

  安洛面無表情地說:「大學同學。」

  林曉彤微笑著說:「高中同學。」

  安洛:「……」

  因為事情安排得太突然,沒有提前對好口供,兩人同時開口,差點穿幫。

  還好林曉彤機靈,見安洛說漏嘴了,馬上編出了一套故事,「其實我高中也是在十一中念的,當年安洛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會主席,我一直很崇拜安洛學長,可惜安洛他並不認識我。後來我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我大四畢業之前在華安酒店實習了一個月,給安叔叔當小助理,安叔叔說他大兒子正好是我校友,就介紹我們認識了。」

  安郁冬趕忙點頭附和:「是的,曉彤在酒店實習的時候表現很好,我也是偶然間才發現她居然是小洛的直系學妹,就介紹他們認識了。」

  安光耀笑眯眯道:「哦,原來如此。郁冬,這麼說來,你還是他倆的媒人呢。」

  安郁冬笑道:「是啊是啊,我也沒想到,這倆孩子居然一見鍾情。」

  安洛:「……」

  安岩看了安洛一眼,語氣平淡地說:「哥哥居然對人一見鍾情?真看不出來,平時接近他的女人都快被他凍死了,我還以為他要單身一輩子呢。」

  林曉彤笑著說:「不會啊,其實安洛人很溫柔的。」

  安洛:「……」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部隊演習結束正好放假的安澤也回來了。

  他的目光向餐廳淡淡掃了一眼,在林曉彤的身上停下,有些疑惑地問:「這位是?」

  安郁冬笑著介紹道:「這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叫林曉彤。」

  「哥哥的……女朋友?」安澤突然看向安洛,語氣僵硬地問道。

  安洛也不知怎的,總覺得安澤銳利的目光讓他的心底有些不舒服,不由得避開了視線。

  安洛沒回答,氣氛一時有些僵硬,林曉彤便笑著開口活躍氣氛,「這位就是四弟安澤吧?」

  安澤輕輕皺了皺眉,「四弟這個稱呼,等你嫁給他,再叫也不遲。」

  「安澤!」安洛的臉色有些難看,沒想到安澤當面給林曉彤難堪,這讓他始料未及,也覺得在無辜的林曉彤面前特別地丟臉。

  安澤慢慢走過來,在安洛的面前停下,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帶女朋友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是覺得……這種事,我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嗎?」

  安洛被他近在咫尺的目光盯得呼吸不暢,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輕聲說道:「我以為你在忙,就沒有通知你。」

  「這麼大的事,只要哥哥說一聲,我就是再忙也可以趕回來。」安澤頓了頓,湊到安洛的耳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低聲說,「哥哥,你讓我……很難過。」

  他說罷便轉身往臥室走去。

  安光耀叫他:「安澤,來一起吃飯吧。」

  安澤淡淡道:「你們吃吧,我吃過了。」

  他的脊背有些奇怪的僵硬,在場眾人,除了安岩之外,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還以為他今天心情不好。

  安洛也覺得奇怪,自己帶「女朋友」回家之後,除了安陌依舊眼觀鼻鼻觀心自顧自吃水果之外,安岩和安澤的態度為什麼都這麼奇怪?向來調皮愛講笑話的安岩對林曉彤的態度很是冷淡,安澤甚至直接針鋒相對了……難道是他們不太喜歡這位「未來大嫂」?

  安洛看著安澤離開的背影,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頭。

  晚飯過後,安洛照爺爺的意思,親自開車送林曉彤回家。

  他並不知道,臥室裡的安澤,一直站在窗前,沉默地看著車子離開的背影,身側的雙拳用力握緊。

  安岩敲開了他的門,神色平淡地說道:「那個林曉彤,你怎麼看?」

  安澤沉默。

  「哥哥這次把女朋友帶回家見家長,顯然是認真的。林曉彤長得很漂亮,人也聰明,她今天上門拜訪爺爺,直接投其所好送了一個價值連城的玉雕,顯然是提前調查過老爺子的喜好。她是哥哥大學的學妹,還在爸爸的酒店實習過一個月,爸爸很喜歡她,爺爺也特別喜歡她。我看,她或許就是我們未來的大嫂了。」

  「安澤,大嫂這稱呼,你叫得出口嗎?」

  「……」安澤的指甲用力攥進了手心,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他只是深深皺起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哥哥遠去的車子的背影。

  安岩輕嘆口氣,說:「老爸剛才說,林曉彤下周要去法國讀研究生,哥哥會陪她一起去,他們可能會在國外待上幾年再回來。」見安澤脊背僵硬,安岩有些不忍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低聲說道,「我早就說過,你跟他是不可能的。放棄吧,安澤。」

  安澤沉默了很久,才說:「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做不到。」

  明知跟安洛不可能有結果,可是,喜歡了他多年的心情,不可能輕易放得下,那種感情,早已在心底根深蒂固,早已變得像呼吸一樣自然。

  車內,林曉彤終於恢復了本來的面目,收起笑容,低聲沖安洛說:「安洛,你按你爸的意思跟我演這齣戲,是真的打算跟我一起出國?」

  安洛皺眉道:「我並不想出國,我只是用這個辦法先穩住我爸爸。」

  林曉彤沉默片刻,說:「前幾天我接到我爸的電話,他說光明會最近有一批毒品要從美國運回來,是由三爺花大價錢購買的私人飛機來運載的,那架飛機有最先進的反雷達偵測系統,到達之後會在秘密的空地上降落,應該很安全才對……可是我心裡一直很不安,因為我爸爸說干完這次之後他就不干了,他想帶我和媽媽出國去過安穩的日子,三爺口頭上也答應了他,說這是最後一次讓他辦事,辦完就放他走。」

  安洛低聲道:「別天真了,三爺不會輕易放過你爸爸的。」

  林曉彤點了點頭,說:「我也這麼想。以三爺的性格,不可能輕易放人,我爸爸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對於知道秘密的人,如果有一天不再為他辦事,以他的作風,只會殺人滅口。」

  「我擔心的也是這點,我們現在出國避風頭,一旦三爺懷疑起來,他一定會對我爸爸下手。何況媽媽那筆帳,我還沒跟他算。」說到這裡,安洛的目光突然冷了下來,「我倒是有辦法對付他,不過需要你的配合。」

  「我們現在的目標是一致的,你說吧,我一定會全力配合你。」

  安洛把車子停在路旁,回頭看著林曉彤,低聲說:「你在我父親的試驗室裡研製毒品,你應該知道光明會所販賣的毒品的詳細配方吧?」

  林曉彤點點頭,「我手裡有全部的配方。」

  安洛說:「你回去之後把配方改了,讓毒品的外觀跟以前一樣,但是在其中加入新的毒素,導致吸毒的人直接藥物中毒,以三爺心狠手辣的性格,一定會想辦法把這批劣質毒品盡快脫手,到時候再來個人贓俱獲。」

  林曉彤驚訝地問:「難道你想徹底除掉光明會?」

  安洛沉默片刻,才面無表情地說:「只有徹底除掉他,我們才不用擔驚受怕。」

  林曉彤被安洛冷冷的目光嚇到,怔了怔,才說:「可是,我爸爸和你爸爸都是從犯,以他們銷售毒品的份量來看,一旦被警方抓獲,很有可能直接判死刑的!」

  「所以我們才要化被動為主動。」安洛目光直視著前方黑暗的夜色,「只有我們主動掌握足夠的證據,讓爸爸去自首做污點證人,協助警方清理掉整個光明會,這樣對他們的判刑會少很多,再加上爺爺一些老朋友的幫忙,還能減刑。」

  林曉彤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只有這條路了嗎?」

  「除非警方永遠查不出光明會販毒的證據。」安洛頓了頓,「這種可能性極低,如果我沒猜錯,警方一定會在重點監控的黑道組織內部派入了臥底,能查到多少,如果那位臥底足夠厲害,很有可能跟警方裡應外合,毀掉整個光明會組織,到時候爸爸只有死路一條。」

  林曉彤有些疑惑地問:「你對這些事情,好像很清楚?」

  安洛沒有回答。

  他之所以清楚,那是因為他曾經經歷過。

  曾經,蘇子航以臥底的身份接近安揚,在他的全力協助下,安家掌管的藍夜組織被警方徹底瓦解,安洛還記得那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兄弟們被警方團團包圍的情景,他永遠無法忘記那些刺耳的槍聲……

  安洛曾經很厭惡那個暗無天日的世界,可是,他從出生起,就注定了黑道老大私生子的身份,他根本無法選擇。荊棘叢中爬過的人,必須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安洛的槍法又快又準,那是因為,如果他自己不拿起槍,別人就會拿槍指著他的腦袋。

  當年在安家的時候,他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他無比希望那段日子盡快結束,他無比希望擁有一段平靜安寧的生活。

  可是沒想到,最終卻以那樣慘烈的方式結束。

  蘇子航死了,安揚差點瘋了,父親病逝,原本熱鬧繁華的安家一夜之間就剩他安洛一個人獨挑大樑。

  他那年才二十歲。

  安家的親戚、曾經的手下、信任的兄弟,一個個如狼似虎地瞪著安家掌權者的位置,沒有人想到,年僅二十歲的安洛能在那樣糟糕的環境中殺出一條血路,甚至成功地讓安家轉移到國外做起正經生意。

  他身上的傷口,甚至根本無法數得清。

  安洛的前世經歷過太多事情,黑道之間的火拚、警方的各種搜查、臥底的致命一擊、建立在鮮血上的愛恨情仇、兄弟反目、殺戮、背叛、毀滅……

  正因為前世經歷過那些事,安洛更不希望自己的父親永遠陷在那個泥潭裡,也不希望安家的親人受到絲毫的牽連。如果放任父親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總有一天會像前世一樣家破人亡。

  前世的那些事已經是遙遠的回憶,今生的安家,對安洛有著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慈愛的爺爺,心地很好的珍姨,安岩,安陌,安澤,這些人,都是安洛記在心底的,最好的親人。

  要想讓父親解脫,要想讓整個安家的人睡得安穩,安洛能想到的,也只有徹底除掉光明會這唯一的辦法。

  只是安洛沒想到,這次計劃居然搭上了自己,甚至葬送了年輕的林曉彤的性命!

  Chapter 67

  從那天開始,安洛便著手調查起三爺的背景。

  他花大價錢請了最好的黑客,查清了當年那場車禍假死的全部細節。徐梓明假死之後暫時避到了國外,過了幾年,回來時卻已經換了另一個身份,化名「林三」,這是一條確切的線索。

  光明會的毒品生意越做越大,賺下的錢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三爺不可能把現金放在家裡,那些錢的去向就成了安洛要查的第二條線索。

  在安洛查這些資料的同時,林曉彤也在實驗室裡秘密配合安洛的計劃,更改了毒品配方中的化學成分,這樣一來,一旦三爺拿到新一批的毒品並且成功出手,就會造成吸毒者發生藥物中毒的情況。

  三爺不可能把高價購來的毒品無私地銷毀,按照他心狠手辣的作風,他或許會把這批有毒素的毒品和合格的毒品混雜在一起全部出手。

  在那之前,一定要盡快聯繫好警方,先把父親、曉彤等證人保護起來,等光明會內部亂了套,再聯合警方派入光明會的臥底,裡應外合,最好能夠在交易的現場人贓俱獲。

  安洛的計劃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因為幾批毒品的外觀一模一樣,加上林曉彤只在某些毒品中加入了毒素,三爺購買的毒品來源廣泛,一時無從查起,他決定把所有毒品賣給一個來自越南的毒販,將這燙手山芋直接扔給別人去處理,交易時間就定在五月底。

  從林曉彤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後,安洛剛打算通過爺爺聯繫警方的高層做好部署,可就在522日那天,林曉彤突然給安洛發來了一條短信。

  「安洛,我查到一些事情,一起吃午飯吧,見面再跟你詳談。」

  這條消息讓安洛的心裡有些不安,林曉彤對於光明會的瞭解比他要深,再加上她父親是光明會的核心成員之一,她說查到的事情一定非常嚴重。

  安洛跟她短信約好見面地點,又馬上給爺爺安光耀發了一條信息:「爺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您談談,下午四點半左右,我直接過來醫院可以嗎?」

  安光耀回覆道:「怎麼了小洛?什麼事這麼嚴重?」

  安光耀是西林市建市之初就開始在這裡做生意的元老級人物,在這個城市生活了近五十年,他在醫療、教育、軍、警、政界幾乎都有朋友,有些甚至是拜把兄弟生死之交。他背後的關係網,在關鍵時刻可以幫上大忙。可因為老人家有心臟病,安洛一直沒告訴他真相,只想整理好一切之後,最後再請爺爺出面。

  安洛想了想,還是決定見面再跟他詳談,於是回覆道:「有些事我還需要確認,待會兒跟曉彤見面之後,我再來找您。」

  安光耀回道:「好的,我在醫院等你。」

  安光耀並沒有等到安洛,安洛也沒想到,他這次會有去無回。

  中午十二點半,西餐廳,林曉彤訂好了一個包間等安洛,她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

  安洛到達之後在她對面坐下,兩人隨便點了份套餐,等服務生出去了,林曉彤才開口道:「安洛,我們的計劃……出問題了。」

  安洛皺了皺眉,「怎麼說?」

  林曉彤低聲說:「我昨天晚上才從我父親口中得知,在三爺的背後,有很強大的勢力在保他。他出身在徐家,他的弟弟,也就是徐少謙的四叔徐子政,現在是翡翠世家的老闆。徐家的翡翠生意遍佈全國,分店開到大江南北,徐子政背後牽扯到的利益集團,以我們的力量根本動不了。三爺雖然離開了徐家,可他沒離開之前,跟他弟弟的關係一直很好,如果三爺真的被捕,徐子政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林曉彤頓了頓,又說:「那批出問題的毒品,三爺本來想賣給越南的毒販,時間定在月底,我們也計劃好聯繫警方來個人贓俱獲的。可是就在昨天,突然有神秘人物出面把那批毒品全部高價收購了……我爸爸說,那個人一定是徐少謙的四叔,徐子政。」

  徐子政這個人,安洛倒是見過,他是徐家上一代中最小的兒子,性格跟四弟安澤有點像,也是兄弟幾個中最厲害的。他哥哥車禍假死之後,他接手了徐家的生意,並且把徐少謙和徐婉兄妹兩人接過去撫養,當時他也不過二十來歲,卻成熟冷靜到令人畏懼。

  徐家和安家的關係一直不錯,兩家生意上有來往,徐少謙和安洛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徐婉小時候還特別崇拜安洛,爺爺甚至有意撮合兩人。爺爺每年生日的時候,徐子政也會送來價值連城的翡翠做為賀禮,在所有的生意夥伴中,安家和徐家算是關係最為密切的。

  安洛原以為,徐梓明已經假死消失,他的事情徐子政應該不知情、也不會管,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錯了。或許,徐子政一直都知道他三哥在販毒的事情,平時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可關鍵時刻,同為徐家的人,他一定會出面幫他三哥。

  或許,當初自己跟徐少謙見面之後問了那些問題,徐少謙懷疑之下又回去問他四叔,結果引起了徐子政的注意,光明會的毒品剛出問題,他立即出面秘密把那批毒品買下來,顯然是怕有人在故意針對他三哥。

  光明會本來就很難對付,關鍵時刻半路又殺出個徐子政,再加上徐家和安家多年的利益糾葛,事情就更難辦了。這件事必須讓爺爺想個對策,哪怕他有心臟病……也不能再瞞下去。

  安洛深深皺了皺眉,想起跟爺爺約好的時間,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表。

  林曉彤見他似乎有急事,便開口說:「你有事先走吧,具體辦法我們改天再談。目前的計劃也只能這樣了。」

  「好,你自己小心。」安洛拿起外套便轉身出門,直接到了停車場。

  沒想到車子還沒啟動,突然有人敲響了車窗。安洛回過頭來,驀然對上安澤深邃的視線。

  安澤朝他露出個微笑,然後開門上車,坐在了副駕的位置。

  安洛疑惑地回頭,「安澤,你怎麼在這?」

  安澤說:「哥哥,明天就是你生日,我到附近的西餅店買了一盒你最愛吃的抹茶蛋糕,今晚我們一起吃飯,提前為你慶祝生日吧。」

  安洛沉默片刻,臉色平靜地說:「蛋糕你拿回去,我已經吃過晚飯了。」

  安澤的目光卻突然轉冷,「是跟林曉彤?你真的在跟她約會?」

  安洛剛想開口說話,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低頭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輸入了84568523的數字密碼,那是一個倒立的雨傘的形狀。

  手機密碼打開,安洛看了一眼屏幕中央的名字——爸爸。

  爸爸這個時候來電話一定有什麼急事,或許就跟光明會有關,可是安澤坐在身邊,安洛跟爸爸談這件事並不方便,於是先按了拒聽鍵,把手機給放了回去。

  安澤疑惑地問道:「是誰的電話?哥哥為什麼不接?」

  安洛冷著臉說:「你回去吧,我還有事要辦,改天再說。」

  安澤繼續問:「我看你心神不寧,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安洛不耐煩地皺起眉頭,「這不關你的事!」他不希望這件事牽連到安澤,冷下臉來想盡快趕走安澤。

  安澤突然回過頭來看向他,那種複雜的目光像是直接看進了他的心底,安洛被那樣的目光看得怔在原地,一時間忘了該說些什麼。

  安澤的喉結上下滾動,然後,他的喉嚨裡滑出低沉而冷靜的聲音:「喜歡的人跟別人在一起,你居然說不關我的事?」

  安洛怔了怔,驚訝地問道:「什麼喜歡的人?難道你喜歡上林曉……」

  「我喜歡的是你。」安澤直接打斷了他。

  像是在證明這句話一般,安澤的唇突然壓了下來吻住了安洛的雙唇,甚至放肆地將舌頭伸入口腔,手指也順勢扣住安洛的後腦勺,將兩人的距離拉到最近。

  「唔……」安洛被吻得措手不及,睜大眼睛僵在那裡。

  安澤用力扣住哥哥的後腦,加深了親吻。

  自從那天見到哥哥帶林曉彤回家的那一刻起,安澤就快瘋了。

  他之前雖然想過將來哥哥會跟一個女人在一起,他甚至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可是,在見到哥哥給那個女人夾菜、送那個女人回家的那一刻,安澤卻發現所有的理智都不翼而飛,他的腦海裡亂成一片,他嫉妒那個女人,嫉妒得快要發瘋,他甚至想當著那個女人的面瘋狂地親吻哥哥,告訴她,安洛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許搶走。

  在今天看見安洛和林曉彤面對面在西餐廳吃飯的時候,安澤的忍耐終於爆發!

  「唔……唔……」

  濃烈到幾乎要將人吞入腹中的吻,讓安洛完全愣住了。

  這、這是什麼情況?居然被弟弟吻了?

  安洛的大腦一片空白,剎那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車內的空間原本就很狹窄,加上安洛早已系好了安全帶,被安澤整個壓在座椅上,根本就沒有逃脫的餘地。

  安洛怔怔地看著在眼前放大的安澤的臉,愣了好一會兒之後,察覺到舌頭被他緊緊纏住,這才終於反應過來。

  安洛氣得漲紅了臉,用力推開安澤,順便朝他的臉上狠狠揮去一拳,「混蛋!你瘋了!」

  安澤被結結實實揍了一拳,唇邊流出一絲刺目的血跡,他卻毫不在意,用手背隨手擦了擦,回頭看著安洛,認真地說:「哥哥,我沒有瘋,我很清醒。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想告訴你真相。我喜歡你,從很久之前就喜歡你……」

  「夠了!我是你哥哥……」

  「那又如何?」安澤打斷了他,「喜歡你並沒有錯。更何況,我從來沒想過能跟你在一起。只是默默的喜歡,這都不可以嗎?」

  安洛冷下臉道:「馬上下車,我不想看見你!」

  「哥哥……」

  「別叫我哥哥!」安洛回頭看著安澤,目光冰冷如劍,「現在,立刻,給我滾!」

  看著安洛冰冷的目光,安澤沉默了良久,突然輕輕扯了扯破裂的嘴角,低聲說:「如果,這有可能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見面……你也會讓我立刻滾,對嗎?」

  「安澤,馬上下車,我不想說第三次。」安洛的臉色非常難看,嘴唇都被氣到發白。

  安澤微微揚了揚唇角,「我知道,你從來都不在意我這個弟弟。不過沒關係,你現在終於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了,至少,你會永遠地記得我。還有……記得我的吻。」說著,又湊過來,在安洛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你……」

  「明天的生日不能陪你過,提前說一句,生日快樂,哥哥。」

  安澤說罷,打開車門直接下車,順手帶走了他買來的那盒抹茶蛋糕。

  他挺直脊背走向遠處的街道,始終都沒有回頭。

  而車內的安洛卻一直目送著他的背影。

  安洛的心很亂,亂到根本無法想清楚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他握住方向盤的手指甚至在輕輕發抖。被吻到發麻的嘴唇上還留著安澤強硬卻溫暖的溫度,口腔裡也全是他的味道,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安澤突然來一出莫名其妙的告白,讓原本就心緒不寧的安洛幾乎崩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簡直要瘋了!

  現在的他,是該冷靜下來考慮如何處理光明會這件棘手的事?還是該考慮自己的弟弟居然會愛上自己這件匪夷所思的事?!

  安洛頭疼地按住了太陽穴。

  安澤這時候告白簡直是火上澆油,安洛根本沒辦法立即冷靜下來去找爺爺商量對策,看著安澤扔在路邊垃圾桶的那盒蛋糕,安洛的心情複雜到難以形容。坐在車裡怔了良久,這才深吸口氣,手指僵硬地握住方向盤,往爺爺所在的醫院趕去。

  就在這時,電話再次響了起來,安洛拿出手機,看見來電顯示裡安澤的名字。

  他又打電話做什麼?難道嫌剛才的告白對哥哥的刺激還不夠嗎?!

  安洛皺著眉頭接起電話,冷冷地說:「安澤,什麼事?」

  意料之外的,電話那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想讓你弟弟沒事,就按我說的做。」

  「……!」是那個聲音,當初在監視器裡看見的那個男人,三爺!

  安澤的手機怎麼會在他的手裡?難道安澤出事了……

  安洛強壓下心底的不安,故作鎮定地道:「安澤在哪?」

  「哥哥……」手機裡模模糊糊傳來安澤的聲音,似乎被人揍了幾拳,那聲音突然又弱了下來。

  安洛聽得一陣揪心,忙說:「你到底想怎麼樣?!不要傷害安澤,他跟這件事無關!」

  三爺微微笑了笑說:「安洛,沒想到你還挺關心你弟弟啊。想要他活著,就帶上我要的東西,到西郊那個工廠來找我。記住,不要報警,也不要讓任何人跟來,刪掉通話記錄,扔下手機……否則,你到達之後就會看到你弟弟的屍體。」

  電話被掛斷。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轉了方向盤加速往西郊趕去。

  他很清楚,以三爺的心狠手辣,如果他不聽話,報警、或者帶任何人一同前往,那麼,三爺一定會兌現諾言,送給他一具安澤的屍體……他太瞭解這些黑道的人冷血的作風了,自己的手機、房間裡有可能早已被三爺安裝了竊聽器。

  父親參與販毒,自己調查這件事,可安澤是無辜的。

  或許這次會有去無回,甚至,等待自己的很有可能是無法想像的折磨。可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安澤出事。哪怕前面是龍潭虎穴,他也必須要闖一次。

  安洛從車子座椅的下面拿出一把手槍,輕輕放進了口袋裡。

  到達那所廢棄的工廠之前,安洛先把車子停在了一個比較隱蔽的山坡下,他想,如果這次他真的出事,那麼警方查起來,或許能從他的車子中查到一些線索。

  隻身一人走到三爺指定的地方,看著面前的工廠,安洛的心底突然湧起一陣寒意。

  那是一所早已被廢棄的工廠,鐵製的大門上生了鏽,那種暗紅的顏色也不知是鏽跡還是血跡。工廠的周圍荒無人煙,小路兩旁雜草叢生,這樣的地方,是黑道團夥們處理叛徒、敵人時常用的地點,在這裡殺了人,往山坡後的水溝裡一扔,等屍體被警方發現的時候,往往已經面目全非了。

  前世他雖然去過很多類似的地方,可這一世,一直在安家過著平靜生活的安洛,還是第一次來到這種潮濕、陰冷、充斥著死亡氣息的地方。

  安洛皺了皺眉頭,強忍著心底的不適,用手按了按口袋裡的槍,慢慢走近了大門。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風聲,安洛幾乎是反射性地略一側身,同時,左腿一掃,把那個偷襲他的男人一腳踢翻在地!

  另外四個身材高大的打手對視一眼,齊齊圍了上來。

  安洛目光一冷,也不顧什麼道義,一個漂亮的擒拿手迅速抓住一人的手腕把他摔了出去!接著,準確地一個手刀劈向右側那人的脖頸!再用膝蓋用力頂向左側那人的腹部,腿順勢一掃,最後一個男人也被他一腳放倒在地!

  幾個打手大概沒料到嬌生慣養的安家大少爺打起架來身手這麼利落,被他幾招之內全部放倒,趴在地上一時都有些發怔。

  安洛立即掏出在口袋裡的槍,指著倒在地下的幾人,冷冷地道:「既然叫我拿東西來換我弟弟,你們三爺人呢?」

  就在這時,側面的門突然開了,奇怪的掌聲響了起來,啪啪啪響了三下之後,耳邊傳來個低沉冷淡的聲音,「安洛,身手不錯。」

  安洛回過頭來,對上一道冰冷的視線。

  三爺。

  他雖然坐在破舊的工廠裡一張沾滿污漬的椅子上,可他臉上鎮定自若的神色,卻像是坐在豪華宮廷中最舒適的沙發上一樣。跟徐少謙八分相似的一張臉,表情跟他兒子一樣冷淡高傲,如果說年輕的徐少謙氣質像是貴族王子,那麼,已近中年的徐梓明已然是個沉穩的王者。

  他的指間夾著一根煙,慢悠悠地抽著,吐出的煙圈在周圍升騰起來,包繞在他的周圍,讓他冷漠的面容顯得朦朧,也透著股令人心寒的危險!

  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男人容貌英俊,衣著張揚不羈,白色的襯衫解開了三顆鈕子,露出胸口大片的皮膚,脖子上還戴著串了一個貝殼的項鏈。

  ——是小睿?!

  安洛當時的震驚簡直無法形容!

  他之前曾在監視器中看到過這個被三爺稱為「睿兒」的年輕人,當時只看見他的側影,覺得有些眼熟,此時仔細一看,卻發現他跟陳易長得非常像,還有那個貝殼項鏈……小時候有一次出去玩,小睿看見之後很喜歡,抓著項鏈死活不肯走,媽媽無奈之下就買下來送給了他,他一直戴在身上。

  他能夠那麼近地站在三爺的左右,顯然在光明會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也不知道小睿當年失蹤之後發生了什麼,居然成了光明會的人……

  安洛的心情有些複雜,看著面無表情的陳睿,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就在這時,三爺突然開口道:「怎麼,不管你弟弟的死活了?」

  安洛皺眉道:「安澤呢?」

  三爺笑了笑,說:「先放下槍,不然,我怎麼敢把人質給你。」

  安洛說:「我想先見他一面。」

  三爺朝身旁的年輕人揮了揮手,很快,就有幾個人抓著安澤走上前來,他的頭髮凌亂不堪,臉頰被打到臉腫,身上的軍裝也滿是血跡。

  看著那個樣子的安澤,安洛的心臟像是被突然揪了起來一樣難受。

  安洛著急地問道:「安澤,你怎麼樣?」

  一支冰冷的手槍突然抵在了安澤的腦袋上,陳睿站在安澤的身旁,冷冷地說:「把槍扔到地上,用腳踢過來,否則他會沒命。」

  「……」

  陳睿揚了揚眉,「聽不懂我說話?」

  安洛只好把槍放下來,用腳踢到他的面前。

  陳睿突然揚起唇角笑了笑,輕輕嘆息著說:「都說安家大少爺冷靜穩重,沒想到,有時候你居然這麼心軟……這麼好騙。」

  他說著,就從口袋裡拿出一部手機,那是安澤的手機,此刻,手機裡正在播放一段模糊的錄音。

  「哥哥……」

  安洛的瞳孔驀地一縮,「你……」

  陳睿笑了笑,輕輕拍拍「安澤」的肩,說:「來,跟你哥哥打個招呼。」

  用槍指著腦袋的那個「安澤」突然抬起頭來,沖安洛笑了笑,說:「哥哥,我跟安澤長得像嗎?」

  陳睿笑了笑說:「七分像,就是臉上涂的藥水難看了點。」

  三爺的目光淡淡掃過身旁的兩個年輕人,這才回頭看著安洛,低聲開口道:「你弟弟知道你奮不顧身趕來救他,一定會很感動的。只可惜,你沒見到他的屍體,他倒是能在幾天之後,見到你的屍體。」

  他說著就掐滅了煙頭,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安洛的面前,輕輕拍拍安洛的臉說:「跟我作對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安洛,真可惜,你還這麼年輕。」

  安洛沉默片刻,才抬頭問道:「……安澤呢?」

  三爺微微笑了笑說:「你弟弟他已經回軍區去了。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他沒跟我作對,我不會對他怎麼樣的。倒是你……居然查到徐家去,我可不會讓你死得太舒服。」說著又沖手下揮揮手,「這裡交給你們了。睿兒,你跟我走。

  陳睿看了安洛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跟三爺一起離開。

  「……」安洛的手心裡瞬間一片冰涼。

  早該想到的。

  以安澤的警覺和身手,怎麼可能隨便被人綁架?可惜,當時安澤剛剛對他告白,又突然吻了他,安洛的腦子裡亂成一團,根本就沒辦法冷靜思考。

  在那樣混亂的時候,接到安澤的號碼打來的電話,又聽到安澤叫哥哥的聲音,所謂當局者迷,向來冷靜的安洛居然也有亂了陣腳的時候,沒有仔細考慮就趕來救安澤。

  沒想到,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陰謀。

  前世的時候,安洛冷酷而殘忍,他很少失手,哪怕被幾個殺手圍追堵截的時候也能夠順利逃脫,那是因為,前世的他不怕流血,不怕死,沒有任何的牽掛,也沒有任何足以被人威脅的弱點。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在不同的環境長大的安洛,過了二十多年平靜安穩的生活,他比以前心軟,他有牽掛的人,他有很多想要守護的親人,他也有了致命的弱點。

  人一旦有了弱點,就很容易被敵人抓住,從而給予致命的反擊。

  如果不是因為安澤的突然告白打亂了思緒,如果不是因為太過擔心安澤而失去了冷靜,安洛絕不會這麼輕易就邁入三爺佈置好的陷阱。

  被一群人用槍指著腦袋,用繩子綁在工廠的角落時,安洛的心裡突然有些遺憾,他想起安澤之前說的那句話:「如果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你也會這樣趕我走嗎?」

  如果當時知道這是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安洛想,他一定不會趕走安澤,更不會動手打傷安澤,哪怕安澤突然而來的告白對他來說太過震驚,他也會冷靜地告訴他——其實哥哥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你,你一直是哥哥心裡最懂事、最值得信任的弟弟。

  聽到衣服被撕裂的聲音,安洛終於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帶著刺的鞭子抽在身上,胸口被抽出了一條條血淋淋的口子,皮膚像是直接被撕裂了一樣,血液順著裂開的鈕子不斷往外湧,安洛卻一直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聲示弱的聲音。

  安洛的倔強更加激發了那些人的虐待欲,為首的男人直接扔掉了那條鞭子,換了一條更粗更硬的皮鞭,狠狠一鞭抽在安洛的臉上。

  「敢跟三爺作對,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皮鞭又一次抽了下來,身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安洛疼得皺緊了眉頭,忍不住想把身體輕輕縮起來,卻被人用力揪住頭髮,拖屍體一樣拖到了地上。

  「說,配方在哪?」

  「……」安洛閉上眼睛,沒說話。

  他這樣冷漠高傲的反應顯然激怒了那些人,一陣拳打腳踢,甚至有人拿起一根鐵棍狠狠敲在了安洛的腿上!

  「唔……」

  骨頭碎裂的劇痛讓安洛終於忍不住發出沉悶的聲音,嘴唇甚至被咬出了血!

  不知是不是內臟被踢壞了,身體裡一陣翻江倒海的,痙攣似的痛苦。

  身上被打爛的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了髒亂的地面,安洛的眼前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不能死……

  不能就這樣死掉……

  多想想以前的事情,想想前世的時候,跟安揚在安家度過的那幾年,想想後來在溫哥華的那一段難得平靜的生活……

  安洛幾乎是強迫自己去刻意回想前世,從小到大,仔仔細細地回想一遍,彷彿在重溫一個人的波折重重一生。

  拚命回想以前來分散注意力,這樣才可以減輕身體上一陣陣劇烈的痛楚。

  可最終,痛到極致漸漸變成了麻木,安洛的目光開始渙散,皮鞭抽在身上,也幾乎沒有了任何的知覺。

  「你說這人也夠倔的啊,打成這樣還一個字都不肯說。現在怎麼辦?」

  「三爺吩咐了,如果問不出什麼,就直接解決了他。」

  耳邊響起模糊的討論聲,身體冰冷得像是墜入了冰窖。

  不能死……

  這是安洛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一點念頭。

  Chapter 68

  安洛再次醒來的時候是黃昏,金色的陽光透過破舊的鐵窗射進角落裡,鼻間是濃濃的血腥味,身體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稍微動一動手指就痛到無法呼吸,每一個毛孔都如同被撕裂了一樣尖銳地傳達著痛楚,雙腿完全失去知覺,甚至無法挪動。

  安洛輕輕皺了皺眉頭,之前趕來工廠的時候已經過了黃昏的時間,那些人開始對他實施酷刑時天色已晚,破舊的工廠裡只有那種老舊的燈泡,在昏暗的燈光下,那些人的影子被無限拉長,猙獰的臉猶如一群魔鬼。

  此刻,周圍並沒有人,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安洛深吸口氣,強忍著身上的痛楚,試著挪動雙手來解開綁住自己的繩索。

  可惜繩子綁得太緊,安洛的手腕被勒出一條深深的紅痕,繩子卻依舊沒有鬆動的跡象,安洛只好暫時放棄,用目光搜尋著周圍可以逃生的地方。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鐵門被打開的刺耳聲響,安洛趕忙閉上眼睛假裝昏迷。

  進來的有五人,其中一個走在最前面,腳步悠閒,大概是他們的頭,另外四人的腳步聲聽起來有些雜亂。

  「他怎麼樣了?」為首的年輕男人低聲問道。

  ——是誰的聲音?為什麼聽起來如此熟悉?

  「我們教訓了他一頓,他昏了過去,發高燒連續昏迷兩天,冷水潑都潑不醒他。」另一個人附和道:「是啊,看上去挺斯文的人,沒想到性子這麼倔,死咬著嘴唇什麼都不肯說!」

  年輕男子點了點頭,淡淡道:「如果他不肯說,就直接解決了他,免得夜長夢多。」

  他慢慢走到安洛的面前,蹲下來,用手輕輕抬起安洛的下巴,低聲說道:「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配方呢?」

  安洛緩緩睜開了眼睛。

  驀然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眸。

  一時間,安洛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那個人細緻的眉毛,烏黑清澈的眼睛,清俊斯文的臉,此刻就這樣突兀地放大在自己的面前。那張臉,安洛曾見過無數遍,熟悉到甚至能閉上眼就描繪出他的輪廓。此刻,那人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可安洛卻在對上他眼眸的一瞬間僵硬下來。

  ——蘇子航。

  哥哥安揚曾經最愛的人。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也是光明會的人?或者像以前一樣,是警方的臥底?

  安洛心中湧起的大量問題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就見蘇子航突然湊到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我替陳睿來救你。待會兒裝死,知道嗎?」說完之後,他又神色平靜地看著安洛,彷彿剛才柔和的聲音只是安洛的幻覺。

  過了幾秒鐘,他再次用手指抬起安洛的下巴,低聲問道:「配方呢?」

  「我不知道。」安洛冷冷地回答。

  抬頭看一眼蘇子航,用目光示意自己已經明白。

  蘇子航點了點頭,這才站起身來,回頭沖那群人道:「算了,不用在他身上浪費時間。」說罷,他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對準安洛的胸口,迅速扣動了扳機。

  砰——

  一聲尖銳的槍聲在破舊的工廠裡產生了空曠的回音,刺目的鮮血在安洛的胸口瞬間綻開!安洛的身體蜷縮在地上抽搐了幾秒,然後,一動不動地閉上了眼睛。

  槍聲消散,工廠裡一片墳墓般的死寂。

  良久之後,旁邊的男人似乎有些驚訝於蘇子航的果斷出手,怔了怔,才忐忑地問道:「蘇少,他死了嗎?屍體怎麼辦?要不要抬出去扔到後山?」

  蘇子航淡淡道:「就扔在這兒。」

  「可是……」

  「都回去吧,三爺還有事找你們。」

  他說著便轉身離開,另外幾個人也只好跟著他轉身走了,其中一個還在離開前踢了踢安洛的腿,見安洛死氣沉沉沒有任何反應,這才放心地關上了破舊的大門。

  腳步聲漸漸遠去,很快,空蕩的工廠裡就只剩下安洛一人。

  ——蘇子航用的是假槍。

  雖然會像真槍一樣發出聲音,可打在身上卻只是被石子撞到一般微微的麻痺感,那些血跡顯然是假子彈破裂之後綻開的紅色顏料。

  安洛深吸口氣,睜開眼睛,挪動著身體,背後的手輕輕摩挲著割開繩索。

  剛才,就在蘇子航的身體角度遮擋住眾人視線的那一瞬間,他迅速給安洛的手裡塞了一隻手機和一把小刀。對安洛來說,這是目前最需要的兩樣工具。

  安洛忍耐著全身的痛楚,艱難地用刀子割開了繩索,他用滿是鮮血的手指,拿起手機,迅速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安家大少失蹤三天後被救護車發現在一座廢棄的工廠,全身是傷、奄奄一息,拉到醫院急救室搶救了好幾個鐘頭,醒來時卻突然失去記憶。

  在工廠連續兩日的高燒讓安洛的大腦記憶功能受到損害,再加上被暴力懲罰期間一直在「回憶前世」的強迫性自我心理暗示,導致醒來時的安洛完全忘記了這些年所發生的一切,卻只記得自己前世的人生。

  如今,終於真相大白找回了所有的記憶,安洛坐在包間的角落裡,如同講故事一樣神色平靜地向安揚說出這段經歷,並且刻意掩蓋了安澤跟他告白的那一段,以及他被虐待的那一段。

  可奇怪的是,安揚對於這樣的結果似乎並不驚訝,聽安洛回憶完整個過程後,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看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

  安洛驚訝地道:「難道你早已猜到三爺的身份?」

  安揚點了點頭,「我一直懷疑三爺跟徐家有關,可惜沒有證據。」頓了頓,又說,「還記得蘇西嗎?」

  安洛點了點頭。

  「你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你爺爺的壽宴上,當時她假扮徐少謙的妹妹徐婉,潛伏在徐家查徐少謙的父親當年車禍的內幕。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想到蘇西居然是三爺安插在警隊的內應,我派她去調查徐家,她調查的結果當然是毫無所獲……我錯就錯在太信任她了。」

  安洛看了他一眼,低聲安慰道:「你也不要太自責。」

  安揚笑了笑說:「我只是很遺憾,她是個化妝易容的天才,曾經幫了我不少忙,可惜以後她只能在監獄裡度過餘生。」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才轉移話題道:「對了,我被綁架之後,出面救我的那位蘇子航,你對這個人有沒有印象?」

  「蘇子航?」安揚輕輕皺了皺眉,「沒有聽過。」

  「他突然出面救我,會不會是警方派去的臥底呢?」

  「臥底的身份是絕對機密,我不是聯絡官,並不知道他的詳細資料。不過照你的描述來看,他應該跟陳睿很熟,救你也是你弟弟陳睿的意思。」

  安洛頓了頓說:「小睿既然暗中幫我,我想他對我還有兄弟之情,我要把他救出來。」

  「你有辦法救他?」

  安洛點了點頭,「我手裡有林曉彤留下的全部毒品配方,三爺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他給了我兩條路,要麼交出配方加入光明會為他效命,要麼就用死亡來保守秘密。」

  安揚驚訝道:「你想趁機加入光明會?」

  「我不能扔下小睿不管。」

  安揚剛要開口拒絕,卻見一直沉默的安澤突然抬起頭來,低聲說道:「我支持哥哥的決定。」

  安洛回頭看向安澤,心中有些驚訝,沒想到他在安揚面前就直接表明立場,安洛還以為,安澤會因為太擔心自己的安全而趁機想辦法阻止。

  安澤神色平靜地說:「哥哥對這種黑道組織非常熟悉,而且,警方臥底在光明會內部也能暗中幫助他。」

  安洛沖安澤點了點頭,回頭沖安揚道:「安澤說得沒錯,我有辦法保護自己。」

  安揚還是不肯答應,安洛這種做法實在太冒險,雖然說有警方在背後暗中保護,他前世豐富的經歷也有能力保全自己,可這一去顯然是龍潭虎穴,一旦他在光明會遇到什麼危險,警方也是鞭長莫及,加上三爺向來疑心很重,根本不可能完全信任安洛。

  安澤一向很在意他哥哥的安全,怎麼這時候反倒不阻止?

  安揚有些疑惑地看向安澤,正好對上安澤深邃的目光,見安揚看過來,安澤立即朝他使了個眼色。

  手機突然收到一條短信,安揚拿起一看,居然是安澤發來的,只有四個字:「先答應他。」

  安揚看向安澤,發現後者依舊一臉的若無其事。

  「安揚。」安洛還在固執地解釋自己的意圖,「就算你阻止,我也會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弟弟自毀前程。」

  安揚看了安澤一眼,又看向固執的安洛,無奈地笑了笑,說:「好吧,我會把這件事報告給我上司,讓他跟臥底提前打好招呼。另外,為了你的安全,我還需要在你身體裡裝上追蹤器,可能會有些不舒服,沒問題吧?」

  安洛點點頭:「當然沒問題。」

  安揚站了起來,「那我現在就去部署,明天再聯繫你。」

  安揚走後,包廂裡只剩下兩人,沒人開口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僵硬。

  安洛回頭看了安澤一眼,見他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目光卻深沉得令人心驚,安洛不禁擔心地問道:「安澤,你怎麼了?」

  安澤目不轉睛地看著安洛,良久之後,才說:「沒事,回家吧。」

  安洛雖然疑惑,見安澤站起身來,也就沒有多問,跟著安澤一起走到了停車場。

  一路上,他一直都沒有說話,似乎是從安洛開始回憶往事起,他就沒有再開口主動跟安洛說過一句話,開車的時候,他的目光也一直盯著前方,臉上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像,街道旁各種顏色的燈光透過車窗照在他的臉上,照出他英俊而冷毅的輪廓。

  安洛心想,他大概是在自責,畢竟自己被綁架的事情跟他有一定關係,剛才在回憶時雖然刻意略過了自己被鞭刑的部分,可安澤當時陰沉的臉色現在回想起來依然讓安洛心驚,那是種恨到極致的眼神,安洛甚至很難想像,如果讓安澤抓到三爺,他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來!

  有些擔心安澤的情緒,路口又正好遇到紅燈,安洛不由得輕輕握住了安澤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他向來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讓安澤好受,只能以這樣安慰似的動作,讓弟弟的心情稍微平靜一些。

  安澤的手指僵了僵,然後用力反握住安洛的手,十指緊緊相扣。

  他什麼都沒說,可安洛卻能感覺到他心底的混亂和不安,握緊了他的手,安洛輕聲說道:「別擔心,安澤,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安澤沒說話,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安洛的手。

  綠燈亮了,安澤卻毫無所覺,車子依舊停著不動,握住安洛的手也始終都不肯放開。

  後面響起震耳欲聾的喇叭聲,有個司機甚至打開車窗罵人,安洛趕忙尷尬地抽回手來,輕聲說:「開車吧。」

  直到回到家中,開了燈,安澤臉上的神色依舊不太對勁,安洛輕嘆口氣,說:「我先去洗澡,你餓的話冰箱裡有吃的,拿出來熱一下。」

  想要轉身到臥室去拿睡衣,腰部突然被一股大力緊緊抱住,安洛被措不及防地拉進了安澤的懷裡!

  安洛怔了怔,抓住安澤緊摟在腰部的手想要掰開,卻發現安澤更加用力地收緊了懷抱,那種力氣幾乎要把安洛揉進他的身體裡。安洛越想掰開他的手,他越是收緊。

  安洛終於放開了手,無奈地說:「好了安澤,別鬧……」

  「對不起,哥哥……」安澤突然貼著安洛的耳朵,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

  根本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安澤完全沒想到,哥哥被綁架居然是因為他的疏忽!

  那天跟哥哥見面之後,情緒很糟糕,手機被人偷了也沒有發覺,直到回軍區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在口袋裡,當時要出緊急任務,安澤並沒有多想,打電話到服務中心掛失手機號碼卡,之後就沒再理會這件事情,直到任務回來才買了部新的手機。

  三爺就是鑽了這個空子,利用自己的手機讓哥哥步入陷阱。

  想要用生命去守護、去珍愛的人,居然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遭遇了那一場劫難,被人打到遍體鱗傷不說,還被敲斷了雙腿、失去了記憶……

  安澤簡直無法想像,如果沒有陳睿和蘇子航的暗中相助,如果哥哥真的在那場遭遇中喪生,他安澤這輩子,又該以什麼心情繼續活下去?!

  聽安洛輕描淡寫地說出這段往事,安澤心疼得幾乎要崩潰了!

  他甚至希望,那些鞭子全都抽在自己的胸口,那些鐵棍全部敲在自己的腿上,可即使這樣,也無法減輕心臟疼到幾乎要痙攣的感覺!一想到哥哥蜷縮著身體被人用鞭子抽打、用鐵棍敲斷雙腿的畫面,安澤就恨不得把那群人活活撕成碎片!

  他最珍愛的哥哥,怎能容人如此踐踏?!

  「對不起……」雖然發過誓以後再也不會跟他說對不起,可是此刻,安澤卻發現自己的心情根本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深深的歉意、自責、悔恨、懊惱,全部從心底湧了上來,他甚至想回到過去狠狠抽自己幾個耳光!

  「……不要自責了。」察覺到安澤微微發抖的手指,安洛忍不住握住他放在腰間的手,輕聲安慰道,「這件事並不是你的錯,是我當時太心急才上當的。都過去了,安澤,別多想。」

  「哥哥……」安澤把安洛轉過身來,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複雜的目光中有太多安洛讀不懂的情緒。

  良久之後,安澤顫抖的唇終於吻上了哥哥近在咫尺的嘴唇。

  「唔……」安洛有些驚訝,卻沒有反抗,感覺著安澤溫柔的吻,輕輕閉上了眼睛。

  哥哥的嘴唇還是跟記憶中一樣微涼的溫度,乾淨的唇上是清爽到讓人沉醉的味道。安澤像是要溫暖他一樣,用嘴唇緩慢而溫柔地摩擦著他的唇瓣,一手輕輕扣住他的後腦,另一隻手用力摟住他的腰,將兩人的距離拉到最近。

  見安洛閉上眼睛,安澤便撬開牙關,繼續加深了這個吻。

  他輕咬著安洛的嘴唇,吮嘗著他唇齒間那種讓人淪陷的味道,再用靈活的舌一再掃過敏感的口腔內壁,糾纏住他的舌頭,輾轉吮吸。

  「唔嗯……」

  這樣溫柔的親吻讓安洛徹底沉迷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抱住安澤的肩膀,生澀地回應起來。

  安洛的回應更加刺激了安澤的感官,他想現在、就在這裡狠狠地抱他,他想要跟他表達心底濃濃的歉疚,他想告訴他,自己有多愛他,有多心疼他!

  安澤不再猶豫,直接打橫抱起安洛,快步走向了臥室。

  「……安澤你……唔……」安洛疑惑的聲音被安澤堵在唇邊,身體也被他用力壓倒在床上。

  不同於剛才溫柔到令人沉醉的吻,安澤這次的吻激烈到讓安洛無法招架,瘋狂地舔吻彷彿要把安洛整個給吞下去一樣,甚至連呼吸都被奪去!

  原本因為他情緒不穩定,心軟地用回應親吻的方式來安慰他,直到此刻,安洛才察覺到,自己這麼做似乎是在引火上身!

  自從那晚在藥物作用下,在車裡被他擁抱,安洛的心底其實一直都不太自在,畢竟是個大男人,被人那樣侵犯身體,讓安洛覺得很是羞恥。那晚的感覺也如同一場朦朧的夢境,被安洛刻意忽略,拋去了腦後。

  後來兩人正式在一起,身體上的接觸也僅止於牽手和親吻,安澤的吻每次都很溫柔,安洛覺得挺舒服,也就漸漸不再排斥了。

  可今晚似乎有些過火,不,應該說是自己玩火自焚……

  被安澤壓在床上一通狂吻,衣服也被扯開了大半,安洛察覺到不妙,趕忙掙紮起來。

  「安……安澤……不……不行……明天我……唔……」

  在他親吻的空擋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實在不容易,安洛有些懊惱地用力推開他,被吻到微腫的嘴唇輕輕喘息著說:「明天我約好去找安揚的,你別胡鬧了!」

  「哥哥。」安澤認真地看著安洛的眼睛,「我愛你。」

  「……」

  「我只想告訴你,我有多愛你……」安澤目不轉睛地看著安洛,深邃的目光裡那種複雜的情緒,讓安洛的心臟一陣微微的刺痛。

  「哥哥……」

  終於還是在他的認真面前無奈地敗下陣來,安洛不太自在地扭過頭去,僵著臉說:「別留下痕跡,我明天還要去……嗯……」

  說到一半的話被安澤再次堵在唇邊。

  安澤一邊耐心地吻著他,另一隻手輕輕脫去了安洛的襯衫,解開皮帶,褪下長褲,再扯掉內褲,看著全身裸露雙頰微紅的安洛,安澤的目光變得更加幽深。安澤迅速除掉了自己的衣物,讓兩人完全赤裸相對。

  皮膚接觸到冰冷的空氣,讓安洛不適地微微縮了縮身體,很快,安澤炙熱的身體就覆下來緊貼著他,肌膚相貼時的顫慄感,讓兩人都忍不住輕輕一顫。

  「我愛你……」安澤貼著安洛的唇,低聲說著。

  濃密的吻從嘴唇滑到脖頸,再從脖頸緩緩落到了胸前。

  胸前有好多凌亂的傷痕,過了很久的緣故,皮膚已經長好,只是那些淺淺的鞭痕印記卻依舊留在他的身上,也留在了安澤的心底。看著那些縱橫交錯的鞭痕,每一條鞭痕彷彿都在抽打安澤的心尖!安澤甚至不知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疼!

  心疼得恨不得替他承受所有的磨難!

  心疼得想用最溫柔的吻來撫平那一切的傷口!

  安澤就像虔誠的信徒一樣,微微俯身,輕輕吻向那些傷口留下的印記。

  「我愛你……」

  幾乎是每吻到一處傷疤,他都會低聲說出這三個字。

  連一寸皮膚都沒有放過,細緻的親吻幾乎吻遍了安洛的全身。

  「我愛你,哥哥……」

  「安澤……」安洛被他溫柔的親吻所感動的同時,又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被他吻一遍的感覺甜蜜卻又尷尬,胸前的突起被他用唇舌溫柔地愛撫,很快就紅腫起來,胸口升騰起一種又麻又癢的奇怪感覺。

  「唔……」誘人的呻吟不由自主溢出唇邊,安洛尷尬地別過頭去,可下一刻,安澤的吻卻往下移,牙齒輕輕咬向大腿內側的皮膚,在那裡留下了一串曖昧的齒痕。

  「不要……」被吻到全身發軟,安洛不由得窘迫地漲紅了臉。

  安澤很自然地含住了哥哥早已被他挑起火的慾望。

  「啊……」被溫暖的口腔包裹的感覺讓安洛顫慄著呻吟出聲。陌生而強烈的感覺從尾椎的神經迅速流竄,感覺著他的溫柔體貼,安洛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攥住了他的頭髮,「啊……安……安澤……」

  那晚在車裡,他也是這樣用嘴取悅了自己,自己也忘情地抱著他的肩膀不肯鬆手。如果那天只是藥物的作用,可今晚神智清醒的自己,為什麼還會有和那天晚上一樣強烈、甚至比那晚更強烈的感覺?

  難道是因為已經從心底接受了他、愛上了他的緣故?

  想到這裡,安洛不禁紅了臉,身體也因為一陣強烈的快感而弓起,手指更是用力地攥進他的發間。

  「啊——!」

  下腹突然一緊,安洛終於忍不住發洩出來。

  高潮的瞬間,安洛的腦海裡有片刻的空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安澤突然翻轉了身體!

  安澤緊摟著安洛的腰,大大分開他的腿,讓安洛以跪趴的姿勢敞開在自己的面前。

  灼熱的吻落在白皙的後背上,不同於胸前縱橫交錯的淺淺傷痕,他的背上沒有任何傷口,白皙光滑的脊背顯出他修長勻稱的身材,雙腿白到令人眼花繚亂,臀間那個隱秘的入口暴露在空氣裡,正在因為不安而緊張地收縮著!

  安澤的眼底猛然竄起一股強烈的佔有慾!

  「安……安澤……我……」

  安洛的手指緊緊抓著枕頭,這樣完全看不到對方的後背位,讓他的心裡非常不安,臉上泛起的紅暈比剛才更甚。

  安澤摟緊了他的腰部,身體緊貼著安洛,像是安撫一般,把灼熱的吻落在他光滑的脊背上,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這種姿勢你會好受些,我不會傷到你的。」

  安洛的臉色有些尷尬,他倒是不怕受傷,那麼多鞭子打在身上的時候都沒有怕過,只是這樣清醒的狀態下做愛還是第一次,沒有藥物的輔助,再加上背對著他,完全在他面前打開身體的姿勢讓安洛覺得很是羞窘。

  安澤在他的脊背沿路留下一串吻痕,然後去抽屜裡翻出了一瓶潤滑劑。

  瓶子上印著一串陌生的商標,安澤記起來,這是安岩上次從法國回來的時候專門給他帶的,他拿去軍區那個私人住處的浴室裡隨手一放,還被安洛發現過。後來搬家的時候順手帶了出來,以免打掃房間的人以為安澤少校是個色狼。沒想到這東西居然能在關鍵的時刻派上用場。

  安澤打開瓶蓋,果然聞到一股清香的味道,倒了大量透明的液體在手心裡,然後塗在那個緊張收縮的入口處,輕輕地用手指抹開。

  感覺到身後的涼意,安洛的全身卻瞬間僵硬了。

  可不可以不做?這樣的姿勢不會太奇怪了嗎……

  安洛在內心掙紮著。

  可安澤並沒有給他反悔的機會,手指迅速插入,藉著潤滑液的作用擴張著後面,等那裡足夠軟化之後,他便抽出手指,將早已硬腫的性器對準了入口。

  「……」安洛的頭皮一陣發麻,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身後猛然一陣撕裂般的痛楚,安澤的整個硬挺直接侵入體內!

  「啊——」無法抑制的尖叫聲,聽在耳裡卻成了誘人的呻吟,安洛懊惱地把臉埋進枕頭裡,因為羞恥,連耳朵都紅透了。

  「哥哥……我愛你……」

  安澤的腰部開始漸漸開始發力,一次又一次猛力的頂入,讓安洛的身體忍不住一陣陣痙攣。

  「唔……唔……」

  「我愛你……」

  幾乎是瘋了一樣重複著這三個字,安澤的動作也越來越激烈。

  五臟六腑好像要被他頂撞出來,最初的疼痛很快就被麻木所代替。緊接著,也不知他撞到哪裡,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從體內升騰起來,強烈到幾乎要將人淹沒。

  「啊……」埋在枕頭裡的臉紅得簡直要滴血,安澤因為這樣誘人的聲音而更加激動,一陣猛烈的衝刺讓安洛甚至無法呼吸!

  跪在床上的雙腿一陣發軟,膝蓋也失去了力氣,安洛差點支撐不住趴在床上,還好安澤一直緊緊抓著他的腰,甚至為了方便侵入而抬起了他的臀部。

  結合的部位太深,感覺也太強烈……

  安洛根本無法仔細思考,完全被安澤給帶入了激烈的糾纏之中。

  如果說上次是因為藥物的作用而不得不服輸,可這次明明是清醒的,身體卻還是不受控制地跟著他沉淪,安洛甚至連安慰自己的藉口都找不到。

  清清楚楚、確確實實地被他徹底擁有,而且居然會產生比上次還要真實和強烈的感覺。安洛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以前明明是個性慾寡淡的人,可如今卻……

  「安澤……不……不要了……」

  「停……停下……」

  「啊……」

  安澤突然一陣激烈地衝刺,一股灼熱的液體直直射入了身體深處,安洛也在同時釋放了自己,體內燙傷腸壁的熱流,讓安洛抓住枕頭的手指一陣痙攣。

  兩人的身體交疊在一起,劇烈地喘息著。

  這樣暢快淋漓的性愛,對於年輕男人來說實在很是過癮,當然,安洛本來就冷淡內向的個性是不可能表現出自己的陶醉的,而安澤的脾氣向來很直接,緩過氣之後,又輕輕把安洛的身體翻轉過來,手臂撐在他的身側,看著他的眼睛,低聲問道:「哥哥,剛才舒服嗎?」

  「……」安洛的臉頰微微泛紅,側過頭不去理他。

  「再來一次?」

  「……」

  「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安澤微微笑了笑,湊到唇邊輕輕咬了咬他的嘴唇,以面對面的姿勢再次吻住他,下身果斷地侵入。

  「唔……」

  安洛忍不住驚叫出聲。

  今天晚上想安慰他,結果卻引火上身,安洛的心裡有些懊惱,不過……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偶爾放縱一次或許也沒關係……

  這樣想著,安洛終於說服自己,睫毛微微一顫,輕輕閉上眼,伸手抱緊了安澤的脊背,把微紅的臉埋在他的胸前。

  「唔……安澤……你輕……輕點……」

  「不要……唔……」

  到了後來,安洛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知道遵循本能般緊緊抱著安澤結實的肩膀。臥室裡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曖昧的呻吟聲,床鋪被激烈的動作揉成一團混亂。

  這又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Chapter 69

  凌晨四點,安澤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趴在床上疲憊地睡著的男人。

  他的全身上下都佈滿了青青紫紫的吻痕,刺眼的痕跡證明著剛剛結束的激烈歡愛。以前留下的那些鞭傷被吻痕徹底地掩蓋了,可即便如此,安澤心疼的感覺依舊沒有絲毫緩解。

  他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證明自己有多愛他。

  看著哥哥沉靜的側臉,安澤深邃複雜的目光裡,漸漸湧起一絲難以掩飾的溫柔。

  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安洛垂在耳側的黑髮,低聲叫道:「哥哥。」

  「嗯……」安洛被細微的動作弄醒,睜開了因為太過疲憊而格外睏倦的眼睛,他側過頭來看著安澤,有些疑惑地問,「還不睡嗎?」

  安澤微微笑了笑,低聲說:「我帶你去洗個澡,那些留在裡面,身體會不舒服。」說著便俯身,輕輕抱起了赤裸的安洛。

  「嗯……」安洛已經困到極點,強撐著最後一點意識,配合地摟住安澤的脖子,被他抱到了浴室裡。害羞什麼的早就顧不上了,安洛只知道,身體裡留著大量黏膩的液體確實很不舒服,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洗個澡然後趕緊睡覺。

  安澤放了一浴缸的溫水,用手試過水溫後再把安洛輕輕放進去,耐心地替他清洗身體,手指探入身後,小心地挖出留在體內的液體,順便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好在自己雖然瘋狂,卻有分寸,並沒有傷到他,只是那裡有些微微的紅腫。

  安澤用兩根手指撐開後面,讓溫水流進他的體內,仔細地衝洗了兩遍,確認洗乾淨之後,再把安洛抱出來,用浴巾擦乾,讓他趴在自己的懷裡,給傷處塗上清涼的藥膏。

  再次回到臥室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半了,安澤換了條新的床單,把安洛抱上床去蓋好被子,然後又轉身倒來了一杯水遞給安洛:「哥哥,喝點水吧。」

  叫了一整夜,安洛的嗓子的確有些沙啞,乾澀的喉嚨也很迫切地需要喝水,接過他遞來的水杯喝了幾口,不冷不熱的溫度顯然是特意兌過的,安澤向來是個細心體貼的人。

  安洛看了他一眼,見他坐在床邊看著自己,那眼神就像等待著主人誇獎的大型犬類……心裡一軟,說了聲「謝謝」,就把他遞來的一杯水全部喝光了。

  安澤心情很好地微笑起來,接過哥哥手裡的空杯子放到床頭櫃上,轉身拉好窗簾,這才爬上床躺在安洛的身側,輕輕把他擁進了懷裡。

  安洛本來很困,剛才被安澤洗澡再加上喂水,這時候反倒是清醒過來,看了眼牆上的鐘,已經是四點半了,安洛怕自己次日無法按時醒來,便扭頭看著安澤說:「安澤,我約好中午去見安揚,十點之前記得叫我起床。」

  安澤微微笑了笑,「嗯。」

  「晚上我會約小睿見面,跟他說我要加入光明會的事。三爺不可能完全信任我,我到那邊會見機行事。以後有事,我會到公用電話亭裡給你電話。」

  安澤點了點頭,「嗯。」

  「對了……呃……」安澤的臉突然變得模糊起來,安洛狠狠甩了甩頭,一陣睏意湧來,比剛才還要強烈的睏意,強烈到甚至無法控制。

  見安澤依舊一臉鎮定,安洛心裡一驚,抬頭問道:「你……剛剛給我喝了什麼?」

  安澤神色平靜地說:「水裡加了二十四小時的長效安眠藥。哥哥,你該好好睡一覺了,不要想太多。」

  「安澤……」

  「放心,我會幫你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安澤輕輕吻了吻懷裡的人的額頭,低聲說,「好好睡一覺吧,哥哥。」

  「你明明答應過……」安洛還掙紮著不睡想跟他理論。

  「騙你的。」安澤打斷了他,低頭看著安洛的眼睛,一字一句溫柔地說,「我怎麼可能讓你去冒險?」

  「……」

  「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了,哥哥。」

  ——他今晚是故意的!

  在閉上眼睛陷入沉睡之前,留在安洛腦海中最後的印象,便是安澤堅定、心疼、卻又滿是溫柔的目光。

  早晨七點半,安澤突然接到了安揚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安揚就開口問道:「安澤,你哥哥那邊搞定了?」

  安澤點點頭,「他會好好睡一覺的,我不會讓他出事。」

  安揚瞭然一笑,「果然。」

  昨晚,安揚表面上答應安洛的要求,那只是他在配合安澤演一場戲而已,在離開秘密見面的餐廳之前,安澤又給安揚發了條短信「明早給我電話」,安揚就知道,安澤一定會搞定他哥哥的,不管用什麼辦法。

  安洛性格固執,一旦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想法,加上他對陳睿一直有所虧欠,不顧危險去救陳睿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動搖,要說服他簡直難如登天。所以,瞭解他脾氣的安澤才會選擇以退為進,先順著他的意思答應他,在他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直接給了他一杯安眠藥。

  雖然這麼做會讓安洛很失望,可比起他可能會面臨的危險而言,安澤寧願做一次壞人,來保證心愛的人的安全。

  安澤回頭看了眼在床上沉睡的安洛,輕輕替他拽了拽被子,在腰間圍了條毛巾走到陽台邊,語氣平靜地說:「安揚,我有辦法出動軍部的力量全力協助你。具體怎麼操作,等我見過爺爺再說。你先聯繫警方臥底,確定三爺他們進行下一次毒品交易的時間,到時候再來個人贓俱獲。」

  安揚其實早已猜到了安澤的動作,他在西林軍區待了幾年,在那邊有很多朋友,再加上安光耀的背景,如果動用軍部武裝力量協助特案組,剿滅光明會自然會更有把握。

  安揚微微一笑,說:「我知道怎麼做,下午我再給你電話。」

  跟安揚通完電話之後,安澤又把電話打給了安光耀。

  電話一接通,安光耀就笑著說:「安澤啊,怎麼了?」

  安澤低聲說:「爺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您談談,您在家嗎?」

  安光耀道:「正好,爺爺也有話想跟你說,你現在開車過來吧。」

  安澤開車來到安家的時候安光耀剛剛吃過早餐,家裡只有他和保姆兩個人,他的精神看上去不太好,多年的心臟病,讓這位曾經叱咤風雲的老人家顯得十分憔悴。

  自從從溫哥華接回哥哥之後,安澤只給過爺爺電話報平安,哥哥恢復記憶的事也是通過電話告訴的他,這兩天過得實在太忙、太混亂,安澤並沒有時間跟安洛一起回家見爺爺,此刻看著爺爺瘦下來的臉,安澤的心裡不禁有些內疚,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說:「爺爺,您的身體怎麼樣?好些了嗎?」

  安光耀笑了笑說:「老樣子,別擔心,我一直待在家裡,心絞痛的毛病這幾天也沒有犯過了。」說著又指了指身邊的位置,「來,安澤,坐這兒,爺爺有些話要跟你說。」

  安澤本有急事想跟爺爺商量,可見他神色認真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安澤出於禮貌也不好打斷老人家,只好走到他的身邊坐下,低聲問道:「爺爺,您說吧,是什麼事?」

  安光耀沉默片刻,才說:「你說你哥哥已經全部恢復了記憶,他有告訴你他名字的由來嗎?」

  安澤點了點頭,「哥哥出生的時候找算命先生算出來命中缺水,您挑了一些三點水偏旁的字讓他自己選名字,他選了洛字,對不對?」

  安光耀笑著點點頭,「其實當年,那位先生除了算出來他命中缺水之外,還偷偷告訴我,你哥哥的命運非常複雜,洛字是『三點水』加一個『各』字,各字有交叉,放在一起的意思就是『交叉的河流』。河流注定坎坷漂泊,他的一生可能都無法安定下來,到最後甚至會孤獨終老,我當時聽了並不信,直到他七歲那年……」

  「他七歲那年,他媽媽出了車禍,他失去記憶,還丟了他的弟弟。我只跟他說陳易出國了,並沒有告訴他實情。其實,在那一年,他的父親,也去世了……」

  安澤震驚地看著爺爺,「他父親去世了?您是說,哥哥他的生父並不是爸爸?!」

  安光耀點了點頭:「小洛他,並不是你的親哥哥。」

  「……」

  「他的親生父親是陳易,他跟小睿才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當年安芝急著跟郁冬離婚,就是因為她有了陳易的孩子。這件事除了她們夫婦和你父親之外,也只有我才知道實情。」

  安澤僵在那裡,半晌無法言語。

  雖然心裡隱隱有所察覺,總覺得當年安芝和父親離婚的事十分詭異,沒有一個男人會和剛剛懷孕的妻子離婚,也沒有一個孕婦會急著離開自己的丈夫秘密生下孩子,就算用感情破裂來解釋也實在太過牽強。

  安芝和安郁冬沒有說明真相,假裝安洛是兩人的孩子,大概是怕安光耀太過傷心的緣故。

  如今聽安光耀這麼一說,安澤終於恍然大悟。

  只是,安澤心裡還是無法接受安洛不是親哥哥這樣震驚的事實!從小跟他一起長大,在安澤的心裡,安洛就是他的哥哥,他對安洛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要深!

  安光耀看著安澤剎那間變色的臉,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也別怪爺爺瞞了你們這麼多年,我是怕你們知道真相後會對他不好,所以才一直沒有說出口……」

  「當年安芝去世後,我沒有及時接回小睿,妻子去世兒子失蹤的打擊讓陳易徹底崩潰,他終日飲酒度日,終於在一次酒後衝向馬路被一輛貨車給撞到……他在醫院臨終之前拜託我照顧小洛,他對我說出了真相,還要求我不要把這個真相告訴那個孩子,至少這樣做,可以讓小洛以為他還有父親和兄弟,還有安家的這些親人……」

  「事實上,安洛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

  安光耀說到這裡,神色難過地沉默了下來。

  安澤的胸口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刺痛感,那種心疼的感覺就像一雙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

  原來安洛早已父母雙亡,弟弟也失散多年,孤苦無依又失去記憶的他,被爺爺好心收留在了安家,若不是爺爺當年懷著一分歉意把安洛接回來,安澤根本無法想像七歲的安洛會有怎樣的人生,他甚至有可能被帶到孤兒院……

  他的一生,果然如他當初所選的「洛」字一樣波折重重。

  祖孫兩人沉默良久之後,安光耀才低聲說:「今天跟你說清楚這些,爺爺只是希望,以後你能繼續尊重你的哥哥,好好對他。我已經立好遺囑,把安家四分之一的財產給他,我還另外給了他一筆錢……你不要介意,並不是爺爺偏心,這是爺爺欠他們一家人的。」

  安澤認真地點頭,「您放心,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對他,絕不讓他受一點兒委屈。」

  聽到安澤慎重的承諾,安光耀這才放下心來,「有你這句保證,爺爺也就安心了。我最怕的就是你們兄弟將來為了什麼爭權奪利的事情反目。」

  「怎麼可能?」安澤微微笑了笑,「他想要的,我永遠都不會跟他爭。」

  ——爺爺,您不知道我有多愛他,心疼他照顧他都還來不及,怎麼可能為了一點錢財權利就跟他反目?

  當然,安澤並不敢把這話說出口,他怕爺爺聽到真相後直接兩眼一翻心臟病發。或許這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如果安洛當年不是父母雙亡被爺爺接回安家,自己跟他就不會相遇、不會相愛、也就不會改變他孤獨一生、舉目無親的命運。

  祖孫兩人推心置腹的交談,讓安澤更加堅定了守護那個人的想法。

  不是親哥哥又怎樣?血緣關係不會對他們造成阻礙,沒有血緣關係也不會讓他們疏離。兩人的感情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必在意這些世俗之物了。安澤只知道,他愛安洛,不管安洛的身份背景、前世今生,他就是認定了安洛這個人。

  如果洛河注定漂泊,那麼,安澤願意做他停泊的沼澤,給他這一份寧靜和平和。

  安光耀看著安澤,語重心長地說:「以後你們兄弟兩人要相互扶持,記得,他永遠是你的哥哥。」

  他不僅是哥哥,還是愛人。

  安澤微微笑了笑說:「知道了,爺爺,您儘管放心,我不會欺負他的。」

  安光耀點點頭,笑著說,「爺爺最相信的就是你,這件事壓在我心底多年,想了想也只能跟你說了。安岩、安陌、還有你哥哥,都暫時瞞著,到合適的時候再告訴他們。」

  安澤點了點頭,「我知道怎麼做。」

  安光耀看著這個最小卻最穩重成熟的孫兒,欣慰地笑了笑。沉默片刻,突然想起安澤找自己的目的,安光耀疑惑地問道:「對了安澤,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大清早跑來找爺爺?」

  安光耀終於轉回正題,安澤也收回剛得知真相的複雜心情,回頭看著他說:「爺爺,您聽過三爺這個人嗎?」

  安光耀微微皺了皺眉頭。

  一看他的反應,安澤就知道他聽說過三爺。未免說出全部真相讓老人家無法承受,安澤只好挑重點簡單來說:「三爺是黑道販毒集團光明會的首領,他的真實身份,是徐少謙的父親,徐梓明。」

  安光耀有些驚訝,「徐家老三?他當年不是出車禍死了嗎?」

  「他製造假死,然後秘密成立光明會參與毒品販賣。」

  安光耀沉默片刻,才點點頭,「原來如此。你突然提他做什麼?」

  安澤微笑著說:「爺爺,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當年小睿失蹤之後,正好被假死的徐梓明遇到。徐梓明收養了他,並且帶他到了國外。如今,他們都回來了。」

  「小睿?!」安光耀的臉上滿是震驚和喜悅,「你是說,你們找到小睿了?!」

  「是的,我們已經找到了陳睿,哥哥想救他出來,而救他出來的辦法就是配合警方徹底毀掉光明會。否則,三爺一定不會放過他。」

  安光耀激動地握住安澤的手,「好,好,我能幫什麼忙你儘管說!!」

  果然,一提陳睿,爺爺一定會答應所有的要求。

  安澤想了想說:「我知道爺爺您在軍部有一個生死之交,當初我退伍的時候,一直擔心軍區不放人,結果您一個電話,第二天我的申請就批准了……實話說,那個人是不是林將軍?」

  林將軍是西林軍區總司令,整個軍區最高級別的將領。

  上次跟警方合作攔截空中運送毒品的飛機,就是他直接下的令,如果他這次繼續出面相助,對於安揚來說一定是如虎添翼。

  安光耀笑道:「果然瞞不過你。他是我青梅竹馬的好友,大學考了軍校,好在這麼多年我們這些老朋友的聯繫一直都沒有斷過,上次你退伍的確是他幫的忙,要不然還真是難辦。」

  安澤點了點頭,「我在部隊的時候他對我也非常關照,原來看在您的面子上。爺爺,這次可以繼續請他出面嗎?」

  安光耀頓了頓,「我可以問問他,只是,我不知道軍部能不能出面插手這種事情。小林雖然會給我面子,卻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吶。」

  安澤忙說:「可以的,空軍在特殊情況下可以協助地面武裝力量給予空中支援,只要林將軍點頭,加上警方同意,西林軍區的空降部隊就可以直接出動。爺爺,您想辦法說服林他吧,抓住三爺也算為民除害,我想他會答應的。」

  安光耀沉默片刻,才說:「好,我會給他電話。」

  安澤說:「還有徐家那邊,希望您能親自跟少謙的四叔談一談。徐子政現在是徐家的當家人,他畢竟是我的長輩,我不好出面跟他談條件。」

  安光耀點點頭道:「放心,爺爺知道怎麼做。」

  那位姓林的將軍果然沒有拒絕,這陣子一直很太平,西林軍區年輕的軍人們整天除了鍛鍊身體就是各種演習,日子過得很是無聊,難得有實戰的地方能用到他們,年輕男兒們一接到命令各個摩拳擦掌熱血沸騰,於乾坤還主動請纓當了領隊。

  一排飛機整齊排列在西林軍區的機場,武裝完畢的空降部隊整裝待發。

  下午兩點,安澤再次撥通了安揚的電話。

  「安澤,你那邊怎麼樣了?」

  「軍區已經準備就緒,就等具體的行動安排。」

  安揚微笑著說:「我們的臥底剛剛發來密報,就在今晚十二點,三爺會帶大量的毒品跟來自越南的毒販進行交易,交易地點在西郊山腳,警方已經做好部署。」

  安澤說:「到時候火力全開,難免會有傷亡,一定要保證陳睿的安全。」

  安揚笑了笑說:「放心,陳睿也是警方的重要證人,我們會保護他。」

  下午四點,華安娛樂集團,總裁辦公室。

  安澤坐在辦公桌前看著手裡的文件,眉頭不由得微微皺了起來。

  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安澤抬頭看了眼門口隱約印出的人影,低聲道:「進來。」

  進來的是徐少謙,身材修長的男人,今天只隨意穿了一件白襯衣和黑色的西褲,英俊的臉上依舊戴著那副泛著冷光的銀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冰冷到毫無溫度,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傲慢和冷漠。

  「找我什麼事?」徐少謙開口,對上安澤深沉的目光,又淡淡加了句,「安總。」

  安澤看著他,沉默片刻,才說:「關於你父親的很多事情,我想,你已經從你四叔的口中聽說了。」

  徐少謙皺了皺眉頭,「所以,你今天叫我來是算舊賬的嗎?」

  安澤搖搖頭:「你是無辜的,你父親早已在多年前去世,你並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現在的三爺也跟你無關。但是……我不計較過去的恩怨,並不代表我會遺忘,我哥哥身上的傷,時刻提醒著我他曾經所受過的苦。」

  安澤銳利的目光直直盯著徐少謙的眼睛,「少謙,我不追究,並不是我怕你們,只是我需要權衡各方面的利益,安家和徐家一旦徹底決裂,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只要你四叔安安分分繼續做他的生意,我可以當做三爺所作的一切都跟徐家無關。」

  徐少謙的神色有些僵硬,沉默良久後,才說:「今天下午四叔已經找我談過,他說這件事他不會再插手,既然那個人在二十年前選擇以死亡的方式離開徐家,那麼在我們心裡,他已經作為一個去世的人被埋在了墓園裡。如今出現的三爺,也跟徐家沒有任何關係。」

  安澤點了點頭,「這樣很好。」說著又把合同推到徐少謙的面前,「我們再談談另一件事,我剛收到這份文件,你想跟華安解約?」

  徐少謙揚眉道:「難道你認為,我應該繼續留在華安,留在你安澤的手下做事?」

  安澤抬頭看著他,神色嚴肅地說:「當年你跟華安的合同是我媽媽親自簽的,給你開出的條件和安岩一樣都是公司裡最好的待遇。你跟華安簽了八年,我們也按合同履行了所有的義務,讓你成了影帝、大紅大紫。說句實話,公司並沒有虧待過你,你如今突然解約,必須給出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徐少謙沒有回答。

  安澤頓了頓,皺眉道:「難道是因為安岩?」

  徐少謙沉默片刻,才深吸口氣,低聲說道:「你應該明白我的感受。換成是你,你能容忍你哥哥整天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一樣還在你面前囂張地晃來晃去?」

  「……」安澤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就覺得很抓狂,徐少謙忍了這麼久也的確難為了他,安岩就是這樣瀟灑不羈的個性,娛樂圈裡數他八卦最多,女朋友換得特別勤快,他還有句名言說什麼『不傳緋聞的明星不是好明星』。

  徐少謙冷著臉說:「把我留在這裡,你不擔心安岩的人身安全嗎?這個理由夠不夠?」

  安澤的臉色有些僵硬。雖然一直覺得徐少謙和安岩之間有點問題,卻沒想到,向來冷漠高傲的徐少謙居然偷偷暗戀著安岩,這簡直是個驚天大新聞,估計安岩知道之後會被嚇到。

  徐少謙冷冷道:「違約金我會全額賠付。如果你還有什麼意見,我們法庭上見。」

  安澤忍不住無奈地揉了揉眉頭。安岩從小就調皮搗蛋整天惹麻煩,可他畢竟是自己的哥哥,在他跟徐少謙的這件事上,安澤只好站在安岩這一邊。愛上安岩這種風流花心的人,徐少謙只能自認倒霉了。

  或許,他的離開對安岩來說的確是件好事。

  安澤輕嘆口氣,抬起頭道:「違約金不用付,也不用鬧到法庭上那麼難看,就當是公司給你的年底分紅。」

  徐少謙回過頭來,有些驚訝地看向安澤。

  安澤微微笑了笑,「你在華安這麼多年,如今要走,我們也好聚好散。我不會無聊地封殺你,你跟安岩的事我也不會插手。但你們都是明星,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該有分寸。」

  面前的年輕男子,記憶中總是站出來以小大人的形象維護哥哥的小安澤,總是跟在安洛的屁股後面奶聲奶氣地叫著「哥哥」的小傢伙,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長大了。

  長大到可以獨當一面,甚至作為整個安家的支柱。

  如今的安澤,已經真正具備了一個掌權者的能力和氣度。

  徐少謙沉默地看著他,良久後,才低聲說道:「安澤,替我跟安洛……說聲抱歉。」

  門被輕輕關上,徐少謙離開時的背影顯得挺拔而寂寞。

  安澤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兒時跟幾位兄長一起玩鬧的時光。

  那個時候,安家四兄弟、周家兩兄弟、還有徐家的兩兄妹,大家總是在一起玩耍,安岩很喜歡搗亂,總是惹安洛生氣,安澤總喜歡站出來維護安洛,安陌拿著粉筆自顧自在地上亂畫,徐少謙卻始終冷冷淡淡沒什麼表情,周承平和周悅平兄弟兩個很愛在院子裡踢球,一群孩子聚在一起,日子過得單純而快樂。

  周承平兄弟還有徐少謙,是哥哥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在安洛七歲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給他豐富了空白的人生,也帶他走出了失憶的陰影。

  如今看來,徐少謙和哥哥的關係卻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安澤輕嘆口氣,把徐少謙發來的解約文件收進抽屜,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晚上九點。

  幾輛打著西林市警局標誌的車子先後開上了通往郊區的公路專線,未免打草驚蛇,安揚下令關閉了所有鳴笛系統,整個特案組悄無聲息地向光明會今晚的交易地點移動。

  交易的地點是郊區一座山的山腳。

  這個地方屬於城市還未開發的區域,非常荒涼,平日裡人跡罕至,如果不是臥底的緊急線報,安揚根本不會懷疑這種地方。

  警方一直以為光明會是在市區進行毒品交易的,除了安郁冬還在時的華安酒店外,一定還有其他的秘密據點。可奇怪的是,這次三爺突然選擇了這個荒涼的地段,大概是擔心市裡被監控,加上這次交易的毒品量太多,大量人群的聚集可能引起警方懷疑的緣故。

  山腳有一個廢棄的工廠,不同於之前安洛被綁架的那個空曠的工廠,這個工廠之前是作為汽車製造的地方,工廠倒閉之後,很多器械都沒有撤走,裡面堆積了大量的輪胎、鋼管之類的材料。

  警方的車輛全部停在隱蔽的地方,安揚帶領特案組的兄弟在工廠周圍迅速埋伏起來!

  夜涼如水。

  柔和的月光灑下來,給工廠披上了一層朦朧的光芒。周圍很靜,靜到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山上茂密的樹林裡,偶爾傳來野狼嗷嗷的叫聲,微風吹過,樹葉被吹得颯颯作響,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如同亂舞的魔鬼,給靜怡的夜增添了一絲神秘和恐怖。

  於乾坤帶領的武裝部隊正在等待指揮中心的命令。

  十點半,十一點,十一點半……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有蚊子落在臉上叮了一個包,安揚卻依舊絲毫不為所動,他拿著望遠鏡,目光直直盯著工廠的方向。

  十一點四十。

  遠處突然傳來車輛的聲音,很快,幾輛黑色的車子就進入了眾人的視線。車子停在了廠房門口,從車上下來的居然有三十多人,各個面色凝重,有人手裡拿著黑色的皮箱,還有人拿著槍,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

  來得人也太多了!

  有人當這麼多年警察,還沒見過這種黑道組織集合交易的刺激場面!

  獵物入網的興奮讓埋伏了一個多小時的警察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安揚卻依舊神色鎮定,伸出手擺了擺,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過了一會兒,又有幾輛車子開過來,跟之前一樣,動用了大量人馬!

  一群身材高大的男人拿著槍從車廂裡卸貨,一個又一個的黑色皮箱讓人眼花繚亂!他們交易的毒品數量簡直令人震驚,顯然,光明會接下來很可能有什麼戰略轉移性的大動作,所以三爺才會冒著風險把這一批毒品全部賣出!

  中間的車上突然走下來一個中年男人,穿著乾淨整齊的西服,臉上的表情平靜如水,他的手指間夾著一根香煙,站在車旁悠閒地吸了一口,煙霧緩緩吐出,他銳利如鷹的目光冷冷地掃了一遍周圍,最後停在了工廠的門口。

  一群人頗有默契地迅速給他讓開一條路,恭敬地護著他一起走進了工廠。

  三爺!

  安揚的眼中出現了興奮的光芒,朝耳塞裡壓低聲音道:「獵物入網,Action!」

  四周埋伏的警察迅速朝工廠包圍過去,於乾坤帶領的空降兵團也立即朝目的地緊急集合!

  工廠內,三爺正和一個來自越南的毒販進行交易——

  「三爺您居然親自出馬,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啊。」那位毒販笑眯眯地過來跟三爺握了握手。

  「這麼多的貨,我當然會親自來,免得有人動什麼手腳。」三爺抬抬眼皮看了看對方,表情平淡地揮揮手道,「貨抬上來。」

  手下馬上把幾個皮箱拿上來,在三爺面前打開,白色的粉末在月光照耀下似乎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這批貨是最新的產品,你可以看看成色。」三爺朝手下揚了揚下巴,手下馬上會意地把其中一箱樣品拿到對方的面前。

  那人用手指輕輕捻了捻白色的粉末,又放到鼻間聞了聞,臉上馬上堆滿了笑容,「三爺,您的貨我自然是信得過的,錢我都帶來了,按之前談好的價格,請您過目。」

  手下抬過來五箱現金,依次打開在三爺的面前。

  三爺淡淡掃了眼滿箱的紙幣,開口說:「很好,成交。」

  雙方正在交換貨物,卻沒料到,守在門口的人早已被安揚帶來的警察放倒,工廠的門突然被踹開,隨著一道刺眼的光線照入,一個悅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請放下武器!不要做無謂的反抗!」

  「我靠!警察?!」現場有人忍不住破口大罵,手忙腳亂地收起貨物和錢幣。

  三爺倒是很鎮定,朝身側的人微一頷首,幾個保鏢迅速到身前護住了他,拿起槍支往門口衝去!

  光明會的人今天居然帶來了大量的武器,還有人拿著嚴格限制使用的衝鋒槍!

  此起彼伏的刺耳槍聲在黑夜中響起,一陣激烈的火拚讓雙方徹底陷入僵局!

  幾個保鏢在前面掩護,三爺跟兩個年輕男人迅速走到車旁,其中一人只看到個修長的背影,另一人卻是陳睿,安揚的槍所瞄準的正好是陳睿的腦袋!

  安揚的手稍微一慢,車門已經被關上,黑色的轎車在槍林彈雨中殺出了重圍!

  「追!」

  一聲令下,安揚帶著兩個人開車去追三爺的車子,還沒開出一百米,突然有一輛黑色的私家車橫插在公路中間擋住了三爺的去路。

  吱——

  刺耳的剎車聲中,三爺的車子急剎車停下,司機差點一頭撞到了玻璃!

  「怎麼回事?」三爺不悅地挑了挑眉。

  「三爺,有人攔路!」話音剛落,周圍突然出現了一群身穿軍裝、手握槍支、神色嚴肅的軍人,槍口整齊地對準了三爺所在的車子!

  「車裡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識相一點馬上下車!」清朗的男聲,屬於西林軍區最年輕的上尉,於乾坤。

  砰——

  一顆子彈射到了防彈玻璃上,車窗玻璃綻開了一片碎裂的紋路。

  砰砰砰——

  連續幾聲槍響,輪胎也被全部打爆。

  三爺終於明白今天是在劫難逃,沒想到不僅警方派出了全部精銳,連軍部都驚動了,顯然,有人早已籌劃好一切,故意在這裡守株待兔。

  到了這個地步,他倒是依然不緊張,鏡片後冰冷的眼睛淡淡掃過身旁的兩位年輕人,開口說道:「今天看來是逃不掉了。好在,還有你們兩個我最喜歡的年輕人陪著我一起死。」

  陳睿的臉色有些僵硬,「義父。」

  三爺回頭看著陳睿,淡淡說道:「睿兒,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陳睿點點頭:「記得。您跟我說,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

  三爺搖了搖頭,「不,是另一句。」

  話還沒說完,腰部突然抵上一把冰冷的手槍,坐在身側的蘇子航低聲開口道:「三爺,事到如今,您還是束手就擒的好。」

  陳睿震驚地扭頭看他,「子航?!」

  「抱歉。」蘇子航打斷了陳睿,月光的照射下,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對陳睿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警方派來的臥底。」

  陳睿的臉色因為不可置信而顯得扭曲,僵硬地沉默良久之後,他才憤怒地舉槍對準了蘇子航的頭,一臉受傷的表情,「我一直當你是最好的朋友!是你竊走我手裡的資料的?你居然背叛我!蘇子航!」

  蘇子航抿著唇沒有回答,倒是三爺看了兩人一眼,微微揚起唇角笑了起來,「睿兒,你看,我就說你太單純,有些事情,你還要跟子航多學一學。」

  那種詭異的笑容讓蘇子航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打開車門,大聲吼道:「陳睿,快下車——!」

  蘇子航連拖帶拉把三爺拖出了車子,立即臥倒在地!

  陳睿怔了一下,也急忙打開另一邊的車門向前跑去——

  轟!

  一聲巨響,車子在身後突然爆炸,濃烈的煙霧翻騰而起,燃燒的火焰照亮了黑夜的天空!

  周圍的人被這個突變驚呆了,沉默片刻,立即臉色難看地包圍了上來。

  「不許動!」幾個年輕士兵用槍指著三爺的腦袋,安揚也在這時趕了過來,迅速走到趴在地上的兩人面前,用膝蓋用力壓住三爺的腰,拿出手銬,準確把三爺的手銬在了背後。

  安揚微笑著說:「徐梓明先生,我們懷疑您參與毒品走私,請您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從現在開始,你所說的一切都有可能作為呈堂證供。」

  三爺神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唇角揚起個詭異的笑容,湊到蘇子航的耳邊說:「你知道,我跟小睿說過的另一句話是什麼嗎?」

  蘇子航輕輕皺了皺眉。

  「背叛我的人,從來都沒有過好下場。你也不會例外。」

  安揚沉著臉把三爺押了起來,「你還是省省吧,這種威脅的話聽起來實在無趣。」

  三爺笑了笑說:「故事還沒有結束,你們不要得意得太早。」

  「沒關係,我得意得很早,也會得意到最後。」安揚頗有紳士風度地笑了笑,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這輩子第一次坐警車吧?三爺,請。」他邀請三爺上車的動作風度翩翩,溫柔得如同邀請女友上車的紳士。

  三爺沉默片刻,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轉身走上了警車。

  見面前容貌清俊的男人正看著自己,安揚走到他面前,友好地伸出手:「你好,特案組組長,安揚。」

  那人沉默片刻,才伸出手來跟安揚輕輕一握,語氣平淡地說;「你好,警方特派臥底,蘇子航。」

  安揚微微一笑:「歡迎回來。」

  雙手交握的那一瞬間,或許正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後來,關於那天晚上剿滅光明會的過程,有很多個版本在民間流傳,簡直被媒體誇張地傳成了一個曲折離奇的電影。

  回想起那天夜裡的情節,凡是參與的人都會終身難忘。緊張刺激的槍戰,耳邊此起彼伏的槍聲,炸彈掀起的濃煙,深夜裡被火光照亮的天空——這些都是他們一生中難得能經歷的。

  光明會重傷多人,有幾個當場就被射殺,警方也有多人受傷,荒涼的郊區地面都被血染紅了,好在軍部援助及時趕到,雙方合作,才將兩個黑道團夥集體拿下。

  之前的場面雖然十分驚險,可最驚奇的卻是最後一幕。

  沒有人想到,攔住三爺的那輛黑色轎車居然是安澤的車,他不放心陳睿的安全,親自趕到了現場,在三爺的車子突然爆炸的時候,所有人都驚詫的那一瞬間,只見安澤突然瘋了一樣衝進大火中,嘴裡還叫著:「陳睿!」

  「安澤!」於乾坤想拉他沒拉住,大力之下反倒撕下了安澤衣袖上的紐扣。

  軍部那群認識安澤的老戰友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安澤少校跟那位叫陳睿的是什麼關係,居然奮不顧身上演英雄救美……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滿臉黑灰的安澤面無表情地橫抱著陳睿從大火中衝了出來,他懷裡的男人頭髮已經被燒焦了,臉上也是黑乎乎的一團,容貌都看不清楚,那模樣怎一個慘字了得。

  安澤輕輕把他放在地下,使勁兒拍了拍他黑乎乎的臉,急切地問道:「陳睿,沒事吧?」

  躺在地上的男人皺了皺滿是黑灰的眉毛,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才慢悠悠地:「我……還……沒……死……」

  安澤愣了一下,然後微微笑了笑說:「還好沒死,要不然,哥哥會扒了我的皮。」

  陳睿白了他一眼,歪頭暈了過去。

  眾人對他們之間的對話一頭霧水,只有安揚聽懂了,走到兩人的面前說:「快送他去醫院吧,這裡我來處理。」

  安澤把陳睿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在急診值班的周承平看著一臉黑炭的安澤和他抱著的更加黑炭的男人,臉上變了好幾種顏色,最終才忐忑地問:「……發生火災了?你見義勇為?」

  安澤嚴肅地說:「炸彈炸的,不知道傷到哪裡,你快看看。」

  周承平趕忙把陳睿送進急診室檢查,過了一會兒,才走出來對安澤說:「他的頭部失血過多,看上去像是飛出的玻璃渣劃破的傷口,還不知道有沒有顱內出血,剛送去拍了CT確診。身上有幾塊皮膚燒傷,面積都不大,並不嚴重,倒是頭髮全被燒焦了,估計要剃光頭。」

  安澤直截了當地問:「也就是說沒有生命危險對吧?」

  周承平點點頭,「還好救得及時,要不然估計得燒成黑炭。」

  見安澤長長鬆了口氣,周承平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這人跟你什麼關係?炸彈爆炸又是怎麼回事?安澤,你從部隊退役之後,生活可真是越來越刺激了啊。」

  安澤皺眉道:「這件事太複雜,以後再跟你解釋。我先給他辦住院手續,他的CT結果出來了記得告訴我一聲。」

  安澤擺擺手就快步走開了,一路上,滿臉黑灰衣服還被燒出好幾個洞卻依舊神態自若的英俊男人,吸引了很多值班護士的注意,還以為他是從火災現場見義勇為趕來的火警。

  在醫院辦好所有手續,等到CT檢查的結果,確認陳睿的身體沒什麼大礙之後,安澤這才放心地開車回家。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安澤到浴室裡洗了把臉,換了睡衣,這才走進臥室裡。

  一整夜,安澤的精神都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怕警方的部署不夠嚴密,怕軍警的合作不夠默契,怕三爺他們放假消息不來,更怕陳睿會發生意外。如果陳睿出了什麼事,安洛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安澤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在當時才會奮不顧身地跑去救下陳睿。

  此刻,終於塵埃落定了,安澤總算是鬆了口氣。

  輕輕走到床邊坐下,看著在床上沉睡的人,安澤的心裡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

  安眠藥的時效也快過去了,他怎麼還沒醒?

  安澤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安洛的頭髮,沒想到,安洛居然真的醒了過來,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人,目光中滿是困惑,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看清楚面前的人後,安洛才突然從床上坐直了身體。

  安洛的臉色非常難看,冷冷地看著安澤說:「居然給我下藥,安澤,你太讓我失望了。」

  雖然知道自己的做法的確會讓他失望,可聽他親口說出來,安澤的心裡還是有些不太好受,沉默良久後,安澤才低聲說:「因為自己的疏忽,而讓最愛的人差點丟掉了性命。此刻你終於想起過去的一切平安回到我身邊,我卻又要眼睜睜地看著你去冒險……你能瞭解我的感受嗎?」

  「……」安洛看著安澤臉上痛苦的神色,想要責備他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了。

  「萬一你再出什麼事,你讓我以什麼心情活下去?!我安澤這輩子什麼都沒有怕過,可我卻怕你出事,怕得要命。我不敢去賭這個萬一,因為我輸不起。」

  安洛的心底微微一動,換成是自己,或許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安澤去冒險吧,那種明知愛人有危險卻無能為力的感覺,的確是一種可怕的煎熬。

  所以安澤這麼做……也算情有可原。

  安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好吧,下不為例。」

  安澤輕輕抱住安洛,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原諒我。我並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以後,答應你的事我絕不會再反悔了,我保證。」

  安洛點了點頭,伸手摸摸安澤的頭髮,「好了,我不怪你了……這是什麼?」

  安洛攤開手,看到手心裡一縷燒焦的發絲,臉色猛然一變,「你昨天一整天去哪了?還有,你是不是一夜沒睡剛回來的?!」

  糟了,早知道剛才應該洗個頭的。

  安澤見瞞不過去,只好輕描淡寫地說:「昨晚光明會在西郊進行毒品交易,安揚帶著警察過去埋伏,最後他們順利抓到了三爺,陳睿也被我救了出來。」

  「被你救了出來?」安洛震驚瞪著安澤,「你也親自去了?你簡直太任性了!那種危險的場面你去幹什麼!」

  安澤摸了摸鼻子,說得有些委屈:「我這不是擔心小睿會發生意外麼……」

  安洛瞪著他沉默良久,才關心地問道:「沒受傷吧?」

  安澤有些失落地說:「嗯,傷得並不嚴重,沒有生命危險,還留在醫院裡觀察呢,天亮以後我們再去看他吧。」

  「我是說你!」

  安澤怔了怔。

  他居然先關心我,是不是意味著我在他心裡的位置比較重要?!

  想到這裡,安澤的心情瞬間多云轉晴,沖哥哥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我沒事!我就燒了兩根頭髮!哥哥別擔心,真沒事!」

  安洛沉默片刻後,才無奈地說:「下次別這麼瘋,自己偷偷跑去救人,你以為你有特異功能嗎?萬一你出什麼事,我……」

  安澤忙握住他的手,「好好好,知道了,我保證聽你的話,哥哥彆氣了。」

  安洛看了他一眼,終於在他厚臉皮的微笑面前敗下陣來,「行了,都沒事就好。你一夜沒睡,先好好休息吧,小睿那邊我去照顧。」

  「我陪你去……」

  安洛神色一冷,「剛才誰說要聽我的話的?」

  安澤立即改口,「遵命!」

  兩人對視片刻,終於同時微笑了起來。

  這樣的對話,就像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爭吵中卻滿是互相關心的甜蜜。

  安澤伸出手,輕輕把安洛抱入懷中,低聲說:「哥哥。」

  「嗯?」

  「我已經幫小睿找好了律師,那個叫蘇子航的臥底是他的好朋友,也會幫忙在法官面前說情。好在小睿本性不壞,雖然跟著三爺,倒沒有做過太過分的事,也沒有親手殺過人。如果他能做污點證人說出三爺販毒的證據,判刑會比較輕。說服他的事就交給你了。」

  安洛點點頭,「我知道怎麼做。你好好睡一覺吧,別瞎操心。」

  安澤微笑,「嗯,這次聽你的。」

  上午的探視時間一到,安洛就來到了醫院。

  跟周承平瞭解過陳睿的大概情況後,安洛走到陳睿的病房前,推開房門輕輕走到了床邊。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臉色因為蒼白而顯得有些虛弱,閉上眼睛微微抿起嘴巴的樣子,跟記憶中那個總是跟在身後纏著自己叫哥哥的小陳睿,慢慢地重疊了起來。

  記憶中可愛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大了,變成了一個成熟英俊的男人,可是某些小習慣卻依然沒有改,他喜歡在睡著之後咬嘴唇,還喜歡用被子緊緊裹住脖子,安洛小時候總是怕他把自己勒死,很多次,看著他呼吸不暢而漲紅的臉,安洛總是無奈地把被子從他手裡扯開。

  「哥哥……」床上的人突然發出夢囈一般的聲音。

  安洛猛然一僵,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喉嚨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要丟下我……哥哥……我會聽話的……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哥哥……別丟下我……我在等你回來……」

  安洛的心臟猛然一陣揪痛,小的時候,他的確不太喜歡陳睿的調皮,總是冷著臉以兄長的身份教訓他,甚至說過「再不聽話就不要你了」這樣威脅的話。

  當初車禍後沒有及時回來,可憐的陳睿一個人在家裡等,他一定以為哥哥生他的氣,不要他了,所以才會有這樣夢中的低語。

  想到小睿小時候的遭遇,安洛忍不住心疼地走到床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小睿……」

  夢靨中的陳睿被這樣的動作驚醒,他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面前的人,等看清楚之後,臉色立即變冷,目光也變得淡漠,他僵硬地抽回了手,冷冷地說:「你來幹什麼?別告訴我你是來認我這個弟弟的。二十多年了,你以為我還會像小時候一樣跟著你轉嗎?」

  他嘲諷的話讓安洛的心底一陣尖銳的刺痛,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道:「小睿,是哥哥對不起你。」

  「對不起?」陳睿唇角揚起個冷笑,「這個詞你不覺得太廉價了嗎?」

  安洛沒有理會他劍拔弩張的態度,坐在他的床邊,柔聲說:「二十年前媽媽出車禍的那天,我被撞到頭失去了記憶,我並不記得你在家裡等我……」

  「失憶?!」陳睿震驚地看著安洛。

  安洛點了點頭,「車禍之後我就不記得一切,這樣的意外我也沒有料到。我是前幾天才恢復所有記憶的,這些年讓你流落在外,我很內疚。真的很抱歉,小睿……對不起。」

  安洛高傲冷淡的個性,還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樣道歉的話,可是,對於陳睿,他的確有一份深深的愧疚在心底,不說出口就永遠無法安心。

  陳睿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因為震驚而扭曲的臉上,終於換上了失落的神色,「我還以為,你是嫌我不聽話,覺得我是拖油瓶,才不帶我一起去安家的……小時候我也常想,如果我聽話一點,你是不是就不會扔掉我了?」

  「不是的。」安洛被他說得一陣揪心,忍不住輕輕把陳睿抱進了懷裡,「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你,你一直是我的弟弟,我從你出生開始,我看著你慢慢長大,在我心裡,你是除了媽媽之外,最親的親人。」

  陳睿僵硬地任安洛抱著,那種溫暖的感覺就像回到了小的時候。

  小時候陳睿特別怕冷,睡覺總喜歡用被子裹緊脖子怕風透進去,好幾次差點把自己勒死,安洛無奈之下就想到一個辦法,兩個人睡在同一個被窩裡,他抱著小睿一起睡。

  陳睿窩在哥哥的懷裡睡得很香,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都在安洛的睡衣上蹭一堆的口水,雖然安洛總是因此而揍他屁股,可這樣抱著一起睡的做法卻一直延續了下來。

  對陳睿來說,安洛不僅是他喜歡的兄長,還是他最大的依靠。

  所以當年被安洛拋棄的時候陳睿才會那麼傷心,在被三爺領養的那段日子裡,陳睿經常在半夜哭醒,他把自己縮在被窩裡,天真地說著:「哥哥,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不要丟掉我……來接我好不好……我以後都會聽你的話……」

  直到有一天,陳睿知道母親死了,而哥哥卻回到安家做回了他的大少爺,小小的陳睿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在哭了一整夜之後,他終於徹底死心,早上醒來時頂著紅紅的眼圈,對三爺倔強地說,「義父,不要再找我哥哥了,我跟您出國吧。」

  沒想到,當年的安洛是因為失去記憶才忘記了他的存在。

  這麼多年的愛恨交加,此刻想來卻像是一個可笑的笑話。

  陳睿終於苦澀地笑了笑,閉上眼睛,輕輕回抱住安洛,把頭埋在他的懷裡,低聲叫道:「哥哥……」

  安洛收緊了懷抱,用力把失散多年的弟弟抱進了懷裡。

  Chapter 70

  陳睿並不肯出庭做污點證人。

  儘管他知道了一切真相,甚至知道當年母親的死也與三爺有關,可他卻跟安洛說了一句話:「不管三爺是什麼人、曾經做過什麼,他對我有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如果沒有他,我早就餓死了。你讓我出庭指證他,我做不到。」

  「小睿……」安洛還想勸他,可對上陳睿堅定的目光,安洛最終還是放棄了說服他的想法。陳睿的個性或許有些偏激,可他也是個很重情義的人,當面指認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義父,他不肯去做,也的確做不到。

  庭審那天,安洛和安澤一起趕到了法庭現場。

  因為涉及到龐大的販毒集團利益糾葛,加上徐家在背後施加壓力,這次庭審並沒有向公眾開放,站在審判台上的三爺,以真名徐梓明的身份接受法庭制裁,知情者卻只有寥寥數人。

  陳睿不肯出庭作證,只能站在被告席上,這讓安澤苦惱了很長一段時間。好在安澤找來的律師足夠厲害,居然把陳睿當年被三爺收養的經過在法庭上詳細說出,年僅五歲就失去母親、父親在外地沒法回來、哥哥又失憶沒有管他,孤苦無依的小孩子在家裡茫然地等了一個星期,最後被路過的黑道老大收養,從此不得不走上一條不願去走的路。

  這一番辯白反倒讓陳睿成了受害者,連法官都同情起陳睿來。

  再加上蘇子航以警方臥底的身份指出陳睿並沒有做過罪大惡極的事,充其量只是跟在三爺的身邊當一個貼心傳話筒一樣的存在。

  律師和證人全部發言完畢之後,法官宣佈休庭十分鐘進行判決。

  這十分鐘對安洛來說簡直比十個小時還要漫長,他一直擔心地看著陳睿的方向,安澤輕輕握住他放在膝蓋上微微發抖的手,像是給他力量一樣,緊緊扣住了他的手指。

  十分鐘後,法官終於走上台去,宣佈了最終的判決。

  「被告徐梓明,製造毒品、非法走私毒品罪名成立,判處無期徒刑,並沒收全部財產。被告陳睿,協助被告徐梓明販賣毒品,知情不報,念其幼時迫於無奈被人收養,且未直接作出任何傷害他人的行為,現從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三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陳睿還年輕,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安洛相信陳睿可以熬過這三年,他會跟安澤一起,等著弟弟出獄的那天。

  在陳睿戴著手銬被押往監獄之前,他突然回頭道:「哥哥。」

  安洛忙說:「放心吧,小睿,三年很快就過去了,安揚跟獄警那邊打過招呼,他們會好好關照你的,不會讓你被人欺負的。」

  陳睿微微笑了笑,「哥哥,你太小看我了,我不欺負別人,他們已經該燒香了。」

  「……」安洛尷尬地看著他。

  陳睿收起笑容,認真地說:「三年後,哥哥來接我出獄吧。出獄的那天,我想吃你親手做的燒烤。」

  他說完這句便轉身走了,安洛卻因為這句話而鼻間一陣酸澀,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是的,兒時那一頓沒有兌現的燒烤,已經錯過了二十年。

  三年後,哥哥會親手給你做。

  回去的路上,安洛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小睿出獄後,以他的個性一定不會來我們公司上班,我給他準備了一部分資金,讓他自己開家公司學著當老闆。安澤,你覺得呢?」

  安澤回頭看了安洛一眼,語氣平淡地說:「是爺爺留給你的那筆錢吧?」

  安洛沒有否認,「嗯,爺爺曾經給我留了一個翡翠戒指,可以在瑞士銀行兌現一筆現金,那是他這些年暗中存下來的積蓄,當時我想過把戒指留給你,可是現在,你已經是華安集團的總裁,那筆錢你並不需要。而小睿出獄之後,如果沒有錢,他很難在社會上生存,所以……」

  安洛這段話說得有些忐忑,他怕安澤心裡會不舒服、會覺得他這個哥哥太偏心。

  陳睿住院的那段時間,安洛一直在醫院寸步不離地陪著,整天在醫院跟陳睿聊天解悶,卻很少理會安澤,可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安澤都會做好晚飯,對他的晚歸沒有說過一句不悅的話,臉上依舊帶著溫柔的微笑。

  安洛感動於他的體貼,這段時間忙陳睿的事情一直忽略他,安洛也覺得有些歉意。

  見安澤沉默不語,安洛還以為他生氣了,不太自在地開口道:「我對小睿太好,你會不會有意見?」

  安澤表情平靜地說:「你被他綁走的那次,他吻過你,還對你下藥差點強暴你。你覺得我對他會不會有意見?」

  安洛忙握住安澤的手,解釋道:「他那次只是太衝動,做法有些偏激而已,你不要多想,我對小睿只有兄弟之情。」

  安澤瞄了一眼緊緊抓住自己的修長的手指,唇角微微露出個笑意,「那對我呢?」

  安洛怔了一下,有些尷尬地開口道:「對你……你還不知道嗎?」

  「不知道。」安澤回頭認真地盯著安洛,故作嚴肅地說,「你從來都沒說過你愛我。」

  「……」這還要說嗎?如果不是愛他,以安洛的個性,怎麼可能容忍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床上放肆,換成別人,早就一腳踢成殘廢了。

  「我想聽你親口給一個答案。」安澤的目光很認真、也很執著,「你愛我嗎?哥哥?」

  安洛沉默良久,終於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字:「嗯。」

  安澤心情大好地微笑起來。

  「我也愛你。」

  果斷地踩了剎車把車子停在路邊,安澤湊過來熱情地吻住了安洛的唇。

  安洛的個性讓他親口說出我愛你三個字簡直難如登天,一個「嗯」字,對安澤而言已經足夠了。

  令人窒息的長吻過後,安澤才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陳睿是你弟弟,你多關心他都好,只要不超越那條底線,我都不會介意。我只要確定,你愛的人是我就夠了。」

  安洛淡淡看了他一眼,「真不吃醋?」

  如果不吃醋,剛才的吻又怎麼會那麼激烈而瘋狂?

  安澤盯著安洛,片刻後,才無奈地聳聳肩,「好吧好吧,雖然話說得漂亮,可心底還是有一點吃醋的,你對誰好我都會吃醋……不過我可以克服,實在克服不了的時候,我就拖你到臥室裡用行動證明。」

  「……胡鬧。」對安澤的直白,安洛忍不住微微揚起唇角笑了起來。這安澤實在是年輕氣盛,某方面的慾望又特別強,跟他在一起久了,安洛覺得自己也快被他給帶壞了,以前做那種事心裡還挺彆扭,現在別說是彆扭,有時候還挺期待?

  安澤怔怔地看著他的笑容,呆了一會兒之後,才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而且,跟我在一起之後,你微笑的次數似乎越來越多了,看來你真的很喜歡我……」

  安洛立刻冷下臉打斷了他,「開你的車!」

  「遵命!」安澤心情大好地湊過去偷了一個吻,這才回頭髮動了車子。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向了繁華的市區。這輛車的副駕駛座是安洛專屬的位置,安澤從來不肯讓任何人坐到那個位置上,因為那個位置,不僅是他身邊唯一的座位、唯獨留給伴侶的座位,那個特別的位置,還留著他們在車裡的第一次的甜蜜回憶。

  安澤微微笑了笑,輕輕握了握安洛的手說:「我們回家吧。」

  安洛點了點頭,「嗯。」

  透過車窗看著外面的景色,安洛不經意中發現,映在車窗上的自己的臉,的確揚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那種笑容裡透著輕鬆,似乎也透著幸福。

  前世的苦戀早已成為過去,今生的磨難也已經雨過天晴。

  兩世漂泊,沒有哪個時候,能比得上此刻坐在他身邊的平靜和安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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