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對於程曜在回家路上被敲悶棍這件事,不同的人發表了不同的看法。

技術部小趙在病床前痛哭流涕:“程哥,都怪我犯懶,沒把你送到家門口,誰想到就一條街了都能有搶劫的呢!”

技術部boss在電話裡和顏悅色:“小程啊,出院了嗎?聽說腦震盪了?再給你批一周假休整休整啊。也整整你組裡的風氣,出去慶功也要節制!喝酒喝到被敲悶棍,說出去可不是丟人嘛。”

網游裡那幫損友們發了短信問候:“大火啊還活著嗎大火?短暫性失憶是什麼梗啊我欠你三百塊是不是不用還了?——不我是說早日康復!”

程曜摸了摸鼻子,無話可說。

據小趙說,那一天,全技術部的加班狗們因為趕在年底死線前搞定了極度難纏的大單子而聚眾在黃賭毒場所喝慶功酒。氣氛太high,程曜身為拿獎金最多的那一個,分分鐘就被集火了,給一幫禽獸灌得吐了個昏天暗地,回家路上就被敲了悶棍搶了錢包。還好身上沒帶多少現金,損失不大。

唯一的問題,就是那一棍子造成的腦震盪,以及後遺症的短期失憶了。

曲雲翹著長腿坐在程曜床頭,蹙起眉翻看他的病歷,邊看邊問他:“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程曜老實搖頭。

曲雲像是挺苦惱的樣子,揉了一把臉,接著問:“今年是西元多少年?”

程曜瞥了眼手機:“2015年。”

曲雲瞪他:“我問你腦子裡。”

“哦……”

程曜皺著眉開始回憶。現在他腦子裡一片混亂,所有記憶都像碎片一樣雜亂堆砌著,實在很難找到一個標誌性的時刻。但至少他記得他是2012年畢業的,而更近一點的,他還記得一個醜斃了的冬奧會吉祥物,所以應該是——

2014年。”

嗯,合理。”曲雲點點頭,沒多做評論,又問他,“還記得自己身份證號麼?”

程曜當然記得。但他沒說,只是警惕地看著曲雲。

曲雲從他表情也猜出來他在想什麼了,挺不滿意地從鼻子裡嗤了一聲,直接把數字背了出來,一副賭氣的樣子,末了想想,大概又覺得自己不該跟個病人計較,就重新把目光埋回病歷裡,低聲嘟囔:“你問羅塞塔他們,或者翻翻手機記錄。我是去年七月搬到你家的。”

程曜不知道說什麼,應了一聲,低頭一條條給朋友們發報平安的短信。

半晌,他聽到曲雲說:“醫生說了,腦部CT結果正常,但短期失憶是可能的。很快就好了。別怕。”

那句別怕,輕飄飄的,程曜都不確定自己聽到了沒有。

短信在幾分鐘之後湧了進來,碟子羅塞塔等幾個大學就挺要好的哥們兒更是給他打來了電話,大嗓門兒震得他腦仁兒疼,沒說幾句就給掛了。

當然,還是記得確認了曲雲這個同居室友的身份。

程曜這會兒心裡就有點愧疚,剛想跟人道歉,就看到曲雲從病歷裡抬頭看著自己,還不太清楚的腦子頓時又短路了。

曲雲是長得蠻好看,一雙桃花眼近乎豔麗,但程曜還不至於沒出息到看個男人看呆了的地步。他只是覺得那張臉無比面熟,記憶好像呼之欲出了,卻又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見程曜沒說話,曲雲先開口了:“怎麼了?要喝水嗎?”

程曜腦子更糊了:聲音也很熟悉,就是想不起來。他支支吾吾找了個藉口:“啊,沒,不是……我想問問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曲雲彎起手指敲了敲手裡的病歷:“醫生說今天再觀察一天,沒事的話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程曜哦了一聲,有些尷尬。他從大學畢業開始就一個人住,結果獨居了兩年,忽然冒出來這麼個室友,實在不知道如何相處。

曲雲看起來倒是很自在,隨手將病歷放在程曜床頭,從他同事送來的果籃裡拿了一個蘋果開始削。程曜無事可做,就看著他削蘋果,看著看著,忽然想起了什麼,咦了一聲。曲雲刀一抖,連成長條的蘋果皮給削斷了。

“又怎麼?”

曲雲把剩下的果皮削了,蘋果塞到程曜手裡,自己拿了個橘子剝。程曜咬了一口果籃專有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口味,琢磨著腦子裡的回憶,漸漸連了起來:“你……是游泳隊的曲雲!”

程曜終於想起曲雲了,但這不能怪他,任誰也不能輕鬆想起來五六年前一起遊過一次泳的小夥伴吧。

程曜印象裡,曲雲是他校友,但不是同系,而且比自己小兩級,一直沒什麼交集。直到他大三那年的五校體育聯賽,程曜陪身為校報記者的女朋友去打醬油,發現曲雲他們正四處找蝶泳100米能進65秒的替補。程曜想了想上周的自測成績,估計還成,就自告奮勇跟著曲雲走了。

最後他們拿了個第二,不算掉價。

事成之後程曜跟著游泳隊去吃了慶功宴,席上拿了兩個單項第一的曲雲一直被灌酒。那時候曲雲還沒這麼高,看著特別顯嫩,程曜看不過眼,奶媽屬性發作去擋了兩杯,順帶著送了人回家。

就這麼點兒事,他記得還純粹是因為曲雲遊得漂亮。結果是怎麼著五年之後,曲雲忽然成了他室友?

而且……程曜瞧著如今一身匪氣的曲雲,實在是難以聯想起當年那個小甜餅似的鮮嫩學弟。

曲雲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嗯,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他手裡的橘子已經剝乾淨了,眼下正一絲一絲兒挑著橘絡。

程曜覺得這種動作有點神經質,但他不清楚自己跟曲雲有多熟,這話也不敢講。

程曜摸了摸包著繃帶的腦袋,問曲雲:“告訴我爹了嗎?”

他家是單親家庭,母親在他出生不久就死于事故,父親早年為此挺傷心,專心事業,後來事業也成了兒子也大了,就放寬心周遊列國去了。他印象裡老爹去年應該在白俄羅斯烤肉吃,也不知這會兒回來了沒有。

曲雲搖了搖頭:“醫院電話先打到我手機上,我估計你不想讓你爹知道,就沒說。”

程曜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他確實不太想讓他爹知道這些。他跟他爹一直不親,現在也不至於就必須讓人家大老遠地飛回來一趟。

不過這樣看來,曲雲都知道他家裡情況了,大概他和他這個室友還是挺熟的。而且羅塞塔和碟子他們那邊,應該也都是曲雲通知的。

程曜猶豫著開口:“曲雲,我可能最近記憶都比較混亂……”

曲雲抬眼看他:“所以呢?”

程曜噎了一下,換一種措辭:“這陣子狀態可能不好,你多包涵。”

曲雲嗯了一聲,把手裡的橘子遞給程曜一瓣。程曜接過來正準備往嘴裡塞,想起來自己最討厭橘子的酸味兒,正思考怎麼婉拒,一抬頭就看到曲雲微微挑高的嘴角,頓時明白這人是故意的。

“生活習慣沒變就好。”

曲雲也不囉嗦,從他手裡接過橘子自己吃了。

程曜看他眯著眼很享受地吃著橘子,覺得牙有點兒酸。

 

第二章

 

曲雲晚上留在醫院陪床,程曜挺過意不去的,曲雲笑了笑,沒說話,直接把人塞進了被窩裡,自己把折疊陪護床打開了。

曲雲與程曜身高相近,18的大個子窩在小小一張陪護床上,自然是難受的。程曜乾巴巴道:“不然你還是回去吧,我今晚應該也沒事兒。”

曲雲翻了個身背朝他,被子裡透出來黯淡的手機光線:“過意不去就請我吃飯。”

程曜盯著那點幽藍的光線瞧了半天,自覺沒趣,也低頭刷起微博來。

程曜沒啥業餘愛好,就偶爾玩玩網遊,微博上只關注了一些親友再加上幾個段子手,平日裡成天刷著哈哈哈,沒什麼營養。

為了找回記憶,他還是堅持著刷了兩頁,結果剛開始對一些段子有既視感就開始頭疼,趕緊換了個頁面。

或許也是因為太無聊了。

程曜自嘲地想。

三年如一日的無聊。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程曜看見曲雲出去了一趟又回來了,估計是去放水。

雖然老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曲雲為人卻意外地十分體貼,剛剛出門時輕手輕腳的,跟白天的做派一點都不像。就室友而言,程曜覺得還是挺滿意的。

程曜想了想,又點開了自己的關注欄,往下數了三個,就找到了曲雲。這人的ID也很好認,-曲雲-,直白到狂妄的程度。

程曜順著連結點了過去,看著流覽器轉完小菊花出現的頁面,不由得懷疑緩衝沒結束。

曲雲的微博裡空空蕩蕩,粉絲就不到一百,全是僵屍粉,微博也連一條轉發都沒有,略顯高冷。但更可怕的是關注欄,關注人數是1

程曜心道不會吧,手指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過去。

果然是豐年好大火。

程曜的微博ID

程曜也不知自己是個什麼心情,有點兒受寵若驚,又有點兒毛骨悚然。

他又點開了QQ,在連絡人裡找到了曲雲,ID依然是本名,頭像是默認頭像,看起來十分敷衍。他點開了聊天記錄,裡面是空的。這也合理,如果兩個人是室友的話,平常就沒什麼可以在QQ上說的了。

閑著無聊,又睡不著,程曜刷起了QQ群。除了工作群和一堆的同學群之外,面板上還亮著一個《齊天》的幫會群,這令他著實松了一口氣,感覺記憶的鴻溝一下就縮短了。

程曜玩網游還是被大學室友拖下水的。

他們這一幫子人從《齊天》公測就開始玩,除了羅塞塔之外都是網游小白,《齊天》又是操作流的遊戲,最初他們甚至衰到沒人帶就跑不出新手村。但畢竟耐不住長情,這麼多年玩下來技術也已經相當犀利了,屬於出去溜一圈會有人抱大腿叫大神的那種。

他們公會走的是精品路線,常年不招新,現在十來個人都是大學時代的室友和六七年的老朋友了,但令程曜吃驚的是,曲雲也在群裡。

程曜又翻起了聊天記錄,再過一周就是全服新春對抗賽了。這個活動他有印象,往年他都會參加,這次也不例外。他自己報了個人賽,還跟羅塞塔和碟形世界組隊報了3v3

可惜現在的狀況下他很有可能打不了。

程曜這樣想著,再往下翻,就看到了羅塞塔讓曲雲幫他代打的提議。

程曜心裡的奇異感更重。他不知道曲雲也玩《齊天》,但重點不在這裡。

自己的生活被一個陌生人全範圍侵入的感覺……程曜也說不好,違和感濃重,但他至少不反感。

或者說,這一切都太過順理成章,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第二天檢查結果一切正常,醫生對於程曜的短期失憶也挺有興趣,但還是誠實地表示了這是正常的,只是一般人不會失憶得如此完整,一般來說一周內就能恢復。

曲雲跟醫生預約了複查日期之後就拎著行李走了,程曜訕訕地跟上去,兩手空空。

程曜平時開的是速騰,但這會兒顯然不能夠。曲雲比他小兩級,這會兒應該才剛剛畢業,程曜也不指望他有車。

一出醫院沒找著人,程曜邊在心裡吐槽曲雲的不靠譜,邊默默站在路邊等出租。

結果等來了一輛十分拉風的摩托。

“……你要用這個載我嗎?”

程曜艱難地從齒縫裡擠出來這個問句。

曲雲摘下頭盔,目光奇異地瞪了他一眼:“一模一樣。”

“啊?”

上次你也這麼說。”

曲雲拍了拍摩托後座:“上來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

程曜並不記得自己坐過這輛摩托,但既然曲雲堅持,他也不可能當真拒絕了自己打車回去。

饒是如此,在抱上曲雲的腰之後,他還是不放心地叮囑了一聲:“記得我是個剛剛腦震盪的病人啊。”

曲雲嗤笑一聲,踩下了油門。

平心而論曲雲車速不算快,但加速減速轉彎都猛得程曜吃不消。明明差不到三歲,都是大學畢業的社會人士了,居然還這麼有活力,程曜也是挺佩服的。

下車的時候程曜頭還暈乎著,被曲雲眼疾手快一手摟住,好險沒有腿軟坐下去,只得苦笑:“狀態不好啊,上次坐的時候一定沒這麼丟人。”

曲雲等他站穩了才鬆手,拎了行李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輕飄飄丟了一句:“我騙你的,上回你沒肯坐。”

……

程曜服了,無話可說。

程曜住的是一套九十來平米的兩居室,首付是程爹給的,工資還房貸綽綽有餘,沒什麼經濟壓力,自然也沒想過租一間出去。程曜記憶裡主臥自然是他自己的,客臥以前是書房,現在卻已經收拾出來了,看起來還挺不錯。

原先書房裡的啞鈴之類的挪到了客廳,還添了一架動感單車,有點兒家庭健身區的意思。

曲雲領著他四處參觀了一回,指著洗手間兩套洗漱用具對程曜說:“你買的。一樣的不好分,記住左邊那套是你的。”

程曜盯著兩條毛巾上含情脈脈與他對視的彩虹小馬,懷疑地挑起眉:“真是我買的?”

曲雲神情微妙:“你想起來了?”

猜的。以我的品味為基礎下的判斷。”

“……猜對了。”曲雲聳了聳肩,“是碟子送的。他想抽那匹紫色的特別版,連買了一筐,幫會裡挨個兒送。”

程曜回憶了一下副幫主碟形世界那隔著螢幕都能感受到的糙漢身少女心,認為這句話是真的。

曲雲轉身回房間換衣服了。程曜又四處轉悠了一番,真切感受到私人領地被侵入的違和感。茶几上的煙灰缸、沙發上的無線鍵鼠,還有窗臺上迎風招展的牛仔褲和內褲,無一不向他昭示著另一名主人的存在。

而他現在,對同一個屋簷下的室友,連記憶都沒有。

曲雲的態度也很奇怪,明明相當關心,卻總跟他打太極,話裡虛虛實實的,不像有惡意,卻又不肯坦率說實話。程曜感到有些苦惱。

客臥的門突然開了。曲雲探頭出來,看見程曜還直愣愣地站著,嘲笑道:“要我幫你整理衣櫃嗎?”

程曜半天沒回話。

曲雲疑惑:“真要我幫忙?”

程曜回過神來,連忙拎著衣服回了房間。

單身漢的房間五十年都不會變。

程曜隨手把衣物塞進了衣櫥,打開了桌上的電腦。他記憶裡自己用的是惠普,而現在手裡是MacBook,好在本能還在,操作上還算流暢。

程曜回了一封工作郵件,又刷了一會兒網頁,閑著無聊,打開了齊天用戶端。

剛一上線,碟子就在私聊上發過來十多個感嘆號。程曜跟他互嘲了半天,把彩虹小馬也拿出來打趣了,那邊碟子敲過來一行省略號。

[悄悄話]碟形世界:……強烈懷疑你的失憶是裝的[悄悄話]豐年好大火:沒,剛剛曲雲告訴我的。

[悄悄話]碟形世界:難怪

[悄悄話]碟形世界:你真失憶了?羅塞塔說你連曲雲都不記得了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真不記得了。反正挺尷尬的。

[悄悄話]碟形世界:……

[悄悄話]碟形世界:曲雲肯定比你更尷尬

[悄悄話]碟形世界:這幾天照顧下他情緒,唉。

程曜雖然知道幫會裡大家都認識曲雲,卻沒想到羅塞塔那個八卦王不說,碟子居然也這麼關心曲雲。他仔細讀了一下這句話,頓時敏銳地發現有哪裡不對: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失憶的是我啊碟子,能關心下正主嗎?

[悄悄話]碟形世界:……

[悄悄話]碟形世界:如果我現在失憶了,不記得你嫂子了,你說是我難受還是她難受?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那當然是她。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你個沒心沒肺的,跟彩虹小馬過一輩子剛好。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等等,這個類比什麼意思?????

[悄悄話]碟形世界:字面意思!

[悄悄話]碟形世界:啊!羅塞塔喊我PK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字面意思是什麼意思????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碟子????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

聯想曲雲只有一個關注的微博和他們倆這莫名其妙的室友現狀,程曜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程曜嘀咕著,勉強按捺下情緒,進了幫會打招呼。

羅塞塔正調戲著小新人,見程曜出現,立刻叫了起來。

[幫會]羅塞塔:大火!新春賽打不打!一句話!不打就換曲雲!

[幫會]豐年好大火:……

程曜戳開了羅塞塔的私聊。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大塔,這一年的事我都不怎麼記得,我先試試能不能打。

[悄悄話]羅塞塔:媽呀大火你真失憶了????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嗯。

[悄悄話]羅塞塔:天啦嚕曲雲怎麼辦!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怎麼又提他。

[悄悄話]羅塞塔:他是你男朋友!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

……

程曜發誓,他記憶裡的自己絕對是個會對著蒼井空老師有衝動的直男。純直男。

 

第三章

 

程曜印象中,幫會裡確實曾經有他物件,不過是前物件,而且性別女,叫柳璐。

柳璐是文學院裡數得上的大美女,高個兒大長腿,蹬雙平底鞋就有178,在文學院平視著放眼一眺根本瞧不到人腦袋,最後來軟院學生會聯誼的時候跟程曜處上了。程曜受寵若驚。

倆人談了大半年,算得上蜜裡調油,在遊戲裡也是挺有名的一對兒,可惜最後吹了。

柳璐做校報記者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小開,身價高,長得帥,聊了兩次倆人互相有意思了,就回來跟程曜談分手。

柳璐說,錢固然重要,但她最不能忍受的是,程曜這人太無趣了,哪兒有天天陪著女朋友,不是晚自習就是打遊戲的。

程曜想想,確實無法反駁。

之後柳璐就A了遊戲,帳號也刪了。

當時正是幫會戰的時候,他們幫會人數不夠,羅塞塔要急瘋,好在碟形世界臨危受命被拉進來了。三人一打聽,都是在X市的念書,就經常出來聚。後來程曜去A市工作了,聚會就散了,但三個人交情還在。

明明羅塞塔也知道倆人糾葛的,怎麼又變成他要對曲雲負責了?

[悄悄話]羅塞塔:大火,你……真不記得了?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不記得……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不是,什麼記得不記得的,你們真不是在驢我?!

[悄悄話]羅塞塔:……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你們都是認真的嗎?

[悄悄話]羅塞塔:……你不記得就算了吧。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我會當真的????

[悄悄話]羅塞塔:當我們沒說過!

[悄悄話]羅塞塔:沒事沒事啦!什麼都沒發生!啦啦啦啦啦!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

[悄悄話]羅塞塔:啊!碟子喊我PK

……

程曜額角一跳,這樣聽起來更像是真的了。

雖然不怎麼相信但還是挺鬧心的,程曜也沒了繼續聊的意思,乾脆上競技場練了練手感。技能欄裡有調整,程曜試了兩次就上手了,感覺也漸漸找回來了,就是。

這一年裡齊天的職業平衡好像也有微調,新出的奇俠太逆天,程曜的劍客以十二分的耐心磨完了對方的血皮,磨得略心塞,覺得打全服賽還是沒譜,退出介面低頭一看,時間已經轉到了五點半。

程曜打小一個人住,做飯也是自己來。小時候錯過飯點兒餓著肚子煮粥的經歷太可怕,程曜養成了即使不怎麼餓也會習慣性地按點兒做晚飯的習慣。

他邊想邊左右張望著熟悉而又略為陌生的家,心不在焉地走進廚房,沒留神差點踩到蹲在冰箱前面的曲雲。

“……你蹲這兒幹嘛?”

程曜默默把驚呼吞進肚子裡,平靜地問。

曲雲抬起頭看他,一雙桃花眼上挑得極其好看:“餓了,等你做飯。”

那怎麼蹲在這裡?”

哦,”曲雲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胳臂撞到了冰箱門。他揉了揉胳臂肘,又屈起手指敲了敲旁邊一盆子的芹菜,“你之前說分工,我摘菜洗碗,你做飯。”

……

在聽了羅塞塔那個聽起來完全不靠譜的說法之後,程曜已經無法直視這看似合理的分工了。

曲雲疑惑看他:“你怎麼了?”

程曜還沒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曲雲盯了他半晌,若有所悟:“我好像不應該告訴你我也參與家務啊。”

……

程曜按著他的雙肩讓他再次蹲了下去:“我已經聽到了。”

炒魚香肉絲的時候,程曜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多滴下去了幾滴醋,剛懷疑自己明明不喜歡吃酸為什麼要加醋,就聽到旁邊曲雲抽了抽鼻子,贊了一聲:“香。”

程曜不動聲色:“你喜歡吃醋?”

曲雲站在他旁邊,心情惡劣地在砧板上一陣亂剁,土豆絲直接拍成了土豆泥:“你才喜歡吃醋啊——我愛吃酸的。多放醋啊。”

程曜被他這句話勾起來了隱隱約約的回憶,一時走神了,沒吭氣兒,手裡也慢了一拍,放肉的時候小半碗水直接倒進鍋裡了,炸起來漫天亂飛的油滴。

“傻啊你!”

曲雲反應比程曜還快,一見油滴濺起來了就立刻抬起胳臂給他護了臉。熱油濺到皮膚上的聲音刺得程曜耳朵一麻。

他趕緊關了火,邊道歉邊讓曲雲把胳臂放在冷水下麵沖。騷包款的淺橙色襯衫已經毀了,曲雲嘶嘶地抽著冷氣,程曜看得莫名地有點心疼,低聲問他:“疼嗎?”

曲雲特不屑地睨他一眼:“我這是冷的。”

程曜被他逗笑了,手下小心翼翼給他卷起袖子看了看,胳臂上紅腫了一大片,手肘上也有好多個不明顯的小水泡。

急救箱還在原先的位置,程曜給曲雲拿了燒傷膏,看不過眼曲雲彆扭地往胳臂肘上塗藥的姿勢,乾脆自己幫忙了。

曲雲大爺似的支著右胳臂,左手還在程曜面前晃來晃去地添亂:“怎麼回事?頭疼?不行就換我做飯。”

程曜想反駁,忽然手上一頓,詫異道:“你會做飯?”

曲雲眼神亂飄:“也許會。”

程曜:“……還是我來吧。”

把傷患大老爺趕出了廚房,程曜集中精神做完了晚餐。腦子還是暈乎乎的,他也不敢做炒菜了,就燉了一鍋湯又加了一碟涼菜。

曲雲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玩手機,看到程曜端著菜出來,眼睛一亮:“我來幫忙。”

你歇著吧。”程曜眼神瞟了一眼曲雲的胳臂肘。他又不是楊白勞。

曲雲不聽,熱情地擺起了桌子。

程曜挺奇怪:“怎麼這麼熱心?”

曲雲眯起眼沖他笑:“因為我年輕。”

……

程曜無話可說。

飯後,程曜跟到廚房門口,倚在門框上看曲雲一臉嫌棄地把碗隨便一沖就扔進洗碗機裡,不禁笑了出聲。曲雲回頭瞪了他一眼,程曜笑著比了個在嘴上拉拉鍊的動作。拉到一半想起自己跟過來的理由,又反方向拉了回去,惹來曲雲更加兇狠的眼神。

程曜清了清嗓子,趕在曲雲生氣之前開啟了話題:“剛剛在廚房,我想起來了一些……但是不怎麼清楚。”

嗯,比如?”曲雲不感興趣似的戳著洗碗機面板。從程曜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螢幕上是一片深沉的海藍色——待機模式。

程曜笑了笑,不去戳穿他:“關於醋的。”

其實也記不太清楚,程曜只是從回憶裡拼出來了一個小片段:“有一回我支使你去買醋,結果路上跟人家打起來了,還進了警察局,結果讓我去警察局接你,可嚇著我了。”

曲雲挑高了眉,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不是我的錯。他們一群人欺負一個初中生,看不過眼而已。”

程曜有點想摸摸他的頭,又覺得這個動作太親密了,手伸到一半,搭在了曲雲肩上:“我知道的。”

曲雲有點不爽地側頭瞥了一眼擱在自己肩上的手,到底沒抖下去。

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程曜勾起嘴角,覺得自己好像漸漸掌握了跟曲雲的相處方法。趁著氣氛不錯,他決定直接問到關鍵內容:“我好像還忘了很多事……你能不能幫幫我?”

曲雲還是低頭戳面板,聲音卻輕鬆了很多:“比如?”

比如你到底是不是我男朋友——程曜當然不可能這麼問。

程曜挑了個婉轉的問法:“比如我們為什麼成為了室友?”

曲雲沉默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笑:“你猜?”

 

第四章

 

程曜並不想猜。

他總覺得,再猜下去可能會得到極其荒謬的結論。

就像羅塞塔他們說的那種。

但再不想猜,程曜也不可能直接踹開曲雲的房門把專心刷競技場的人拖下來逼供。

鬱悶良久,也只能默默對著螢幕上兇神惡煞拖著大砍刀的刀客腦補一牆之隔的地方某某人,洩憤似的瘋狂敲擊鍵盤。

程曜一點兒都不意外曲雲的號是個刀客。就好像如果《齊天》是一款奇幻網游,曲雲一定會建一個原始人的號一樣。

這人一看就是臉T黨的。

趁著一場打完重新開始排隊,程曜戳了個私聊過去。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打得很棒。

[悄悄話]曲如雲:[驚奇]

曲雲回得很快。

程曜對著那個醜不拉幾的驚奇表情笑了起來,又想起新春賽的事情。

曲雲既然是刀客,幫他打劍客號顯然就有點困難了。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你要打新春賽嗎?

[悄悄話]曲如雲:沒報名。

[悄悄話]曲如雲:可以幫你代打。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你是刀客啊。

[悄悄話]曲如雲:我最開始玩的是你的號。

程曜驚訝。

他有三個齊天人物,劍客刀客和刺客。刺客是公用號,幫會幾個管理都知道,刀客很久不玩了,劍客卻一直都是自己在用,連羅塞塔他們都不知道密碼。

[悄悄話]曲如雲:不信?

[悄悄話]曲如雲:看包裹最後一格,裡面有把巨闕。

[悄悄話]曲如雲:我打的。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那你的刀客號?

[悄悄話]曲如雲:你庫存的。

[悄悄話]豐年好大火:……一點都不像。

[悄悄話]曲如雲:你審美太糟糕了,我改了名字還重新捏了張臉。

程曜盯著螢幕上的刀疤糙漢,再對比一下記憶裡自己剛建號的那個英俊刀客,覺得這人白瞎了一張小白臉。

實在太重口了。

這時候曲雲的競技場已經排到了,程曜看了一會兒砍得虎虎生風的大刀就換了頁面,打開包裹去找曲雲說的巨闕。

巨闕是最近更新的武器,基礎屬性很不錯,但外形比較樸素。一般劍客號不會吝嗇那千把金打個幻化,但程曜包裹裡這把,就是實實在在一把巨闕,連鞘都沒有,活像一根鐵礦石。唯一的裝飾在劍柄,是綁定武器的標記。

程曜看著劍柄那個小小的雲字銘文,心情頓時詭異起來。

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程曜私了曲雲一句,等著曲雲打完了競技場,頂了他的號去翻包裹。

果然也看見了一把昆吾,綁定銘文是“火”。

這一刀一劍,怎麼看怎麼像傳說中的:

定、情、信、物。

呵呵呵呵呵。

程曜覺得自己需要靜靜。

他退了競技場,把人物扔去掛機釣魚了,自己從衣櫃裡翻出來換洗衣物打算洗個澡清醒一下,卻驚悚地發現床頭抽屜裡多了一包已經拆封的、絕對不屬於他的內褲——

豹紋子彈頭,看款式就知道是誰的。

……

現在程曜想騙自己都做不到了。一開始還抱著的“分居兩室當然只是普通室友”的想法,看來也只是曲雲不想逼迫太緊而已。難怪他怎麼都問不出曲雲跟他同居的緣由。

程曜以己度人,“我是你男朋友”這種羞恥play是絕對沒辦法說出口的。

但他還需要最後的確認。

程曜發揮碼農的特長,將電腦上保存的所有QQ聊天記錄都存成了文檔,用曲雲的關鍵字搜索,得到了為數不多的結果。

第一份是程曜把曲雲帶到幫會的時候的介紹,第二份是程曜在家招待碟子羅塞塔他們來玩的時候的聊天記錄,還有平時幫戰的時候曲雲的出場。程曜注意到,自己好幾次稱呼他為我家曲雲。

程曜獨居至今,地盤意識極其強烈,就算是開玩笑,若不是真的親人,稱呼裡也絕不會加入“我家”的定語。

這樣看來結論只有一個。

再聯繫到曲雲知道他父親的聯絡方式。

……是不是他們都已經過了明路了?

程曜心好累。

這天夜里程曜睡得十分不安穩,隱約之間腦子裡閃過了許多畫面:比如他們在市中心那條過於熙攘的街道上穿行,曲雲一臉不耐煩地跟在他身後,左手死死攥著他的胳臂;比如他們在家看深夜的足球直播,兩個人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手掌無意地疊在一起,地板上到處滾著喝空了的啤酒罐;比如他們並肩坐在秋日的田埂上,滿眼是盛開的向日葵,陽光極其溫柔地灑在曲雲的側臉,他們的距離近得好像一側頭就能親上去。

然後他真的親上去了。

淩晨三點,程曜被自己嚇醒了。

 

第五章

 

第二天,程曜還在休假,曲雲卻已經要去上班了。

程曜半夜被嚇醒一次就翻來覆去睡不著了,黑眼圈深得好像煙熏妝。曲雲看見還挺不可思議,邊打領帶邊探頭看他:“昨晚通宵競技場了?”

程曜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打著呵欠進了洗漱間。

早餐是十分西式的烤麵包和牛奶,一看就是曲雲的款。

程曜印象裡自己早晨堅決不吃冷食,剛畢業那兩年都是在樓下米粉店解決的,現在吃起這些來居然也毫不違和。

程曜試探著問:“咱們之前也是吃這個?”

曲雲一抬眉毛:“怎麼,你不愛吃?”

程曜尷尬:“也不是……不怎麼習慣。”

曲雲停下手裡的動作,若有所思:“那你還挺寵我的。”

程曜被噎個正著,又被迫想起了自己擱之腦後的那個哥德巴赫猜想。

……越看越像真的。

曲雲上班去了,程曜宅在房間裡好好收拾了一番,試圖喚醒一些回憶。效果倒是有,但程曜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似的,塞滿了無法串聯起來的畫面。

——而且大多數跟曲雲有關。

程曜掩耳盜鈴地把那些都拋到一邊繼續翻找,結果在床底下的抽屜裡找到一個帶密碼鎖的盒子,不由得懷念地眯起眼睛。

他不怎麼收拾,搬宿舍什麼的經常把重要物品弄丟,就專門留了個盒子來裝重要物品,像是小時候的自製收音機啊,各種證書畢業照啊,都在裡面,說是程曜人生的記錄也不為過。

現下一掂,果然又沉了一些。

程曜輸入自己的生日打開了盒子,檢查了一下,一共多了三樣東西:一塊獎牌,一枚戒指,和一張名片。

獎牌的來源清晰明瞭,正面刻著《齊天》的logo,背面是一串看起來高逼格的篆體文字,估計是pvp比賽的獎牌。

戒指……程曜猶豫了一下,沒敢拿出來。他雖然猜到了一些,但事情太沉重,他暫時不打算擔。

名片倒是挺罕見的,程曜翻開正面,發現是一家叫做The Rainbow的酒吧。

作為苦逼碼農,程曜其實沒什麼夜生活可言,酒吧倒是去過,卻只是跟同事聚會喝酒,看見就進,從來沒這麼講究地留名片過。

眼見著時間也差不多了,程曜記下了名片上的地址就出了門。

臨走前,程曜猶豫了一下,還是本著室友愛給曲雲打了個電話。那邊背景音一片兵荒馬亂,只有曲雲的聲音一如既往,帶點兒刻薄,卻又莫名地暖心。

曲雲說他加班,程曜也報備了去酒吧的行程。曲雲問出來是哪一家之後,語調莫名地“哦”了一聲,低笑道:“別開車,等我下班去接你。”

程曜本該吐槽曲雲那輛大摩托,卻被最後這句頗為曖昧的語氣弄得渾身發毛,理智上知道曲雲是怕他剛剛出院開車不合適,心裡卻像是被貓尾巴撩了一下,有些熨帖,又有些焦躁,沉默了半晌,終究應了下來。

晚上七點,夜生活剛剛開始。

The Rainbow在商業街比較偏僻的位置,程曜找了一會兒才找到,很奇怪的是這次他那條件反射的直覺沒起作用了。

程曜有點兒懷疑其實自己並不常來,但這又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收藏那張名片。

The Rainbow店內的打光恰如其名,程曜剛一推門進去就被五彩斑斕晃得眼暈,音樂是極其勁爆的迪斯可舞曲,更令他一陣頭疼,打起了退堂鼓。

“——程曜?”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程曜循聲看過去,在不遠處的吧台發現了向自己舉杯的人。

“您是?”

程曜走近兩步,不確定地問。

那是個非常眼生的男人,與自己歲數相仿,穿著打扮十分時髦,樣貌也很不錯,令程曜不由得想起了曲雲。相較而言,程曜還是覺得曲雲更順眼,雖然他跟面前這個人完全是同畫風的。

那人笑了一下:“我是曲雲的朋友Karen,我們見過的。”

程曜有點兒尷尬:“抱歉,我最近——”

沒關係,現在也算是重新認識了。”

Karen笑彎了一雙眼,樣子十分親切,程曜卻仍舊覺得彆扭,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點,躲開了對方靠過來的胳臂。

未免太粘人了吧。

程曜內心吐槽,腦子裡忽然閃回那些畫面裡自己與曲雲經常性的有意無意的身體接觸,又覺得自己其實也沒資格說別人。

他咳嗽一聲,向酒保點了一杯紮啤,趁機左右環顧了一圈,開始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了。

這個酒吧裡幾乎全是男人……

而且動作極其親密。

Karen見他尷尬,了然道:“不習慣吧?要是曲雲也來了就好了。”

程曜笑了笑,順水推舟地聊起了曲雲,小心試探道:“他以前常來嗎?”

Karen翹起嘴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一年前還經常過來,最近一年都沒怎麼來了。上次來還是跟你一起的。”

砰。

信息量太大,程曜處理器過熱熄火。

Karen也在拐彎抹角地問程曜,這八卦興頭擱在平常,程曜恐怕都快招架不住了。奈何確實記不得了,不管Karen問什麼,程曜都支吾著應付了過去。

所以曲雲過來的時候程曜真的覺得自己看見了戴著光環的小天使。

曲雲確實像會發光一樣,顏正腿長,一路從酒吧門口到吧台,周遭人群像摩西分紅海一樣自動讓路,亂七八糟的燈光下,程曜看得見那些人眼裡欣賞乃至於覬覦的目光。

而那些目光,居然讓程曜有些不爽。

可怕,可怕。

Karen也看到了曲雲,戲謔地一笑:“英雄救美來啦。”

曲雲臭著臉:“說什麼呢。”

Karen一攤手:“好了,我也盡職盡責啦,接下來要去獵豔了。”

曲雲頷首:“謝了。”

Karen聳聳肩:“不必,我也很愉快。”

程曜被晾在一邊聽兩人打機鋒,也大概猜出來Karen是曲雲叫過來幫忙照看他的。

程曜有些不甘心自己一個成年人還被擔心這麼多,又無法否認心裡那點兒小感動,沉默一小會兒,終究還是順從本心沖著曲雲一笑:“謝謝。”

曲雲挨著程曜坐下,沒回話,只隨手搶了他的紮啤,重新給他點了杯檸檬水:“剛出院,喝什麼酒。”

程曜按了按額角,覺得這人簡直蹬鼻子上臉。

曲雲盯著那杯紮啤,好像它會開花兒一樣:“Karen應該告訴你了。”

程曜想起Karen那句暗示明顯到明示的話,嗓子一緊,乾巴巴道:“嗯。”

曲雲就不說話了。

程曜側頭看身邊的人。

曲雲垂著眼,表情平靜,如果程曜沒看到那雙握緊酒杯到關節泛白的手,一定會以為曲雲根本不把剛剛那句話放在心上。

程曜心頭一動,忽然覺得自己無知無覺被迫擔起的那些責任,似乎並不苦澀。

他清了清嗓子,儘量溫柔地說:“曲雲,我需要一些時間。”

猶豫了一下,程曜伸手覆上了曲雲的手指,用力地握了一下:“你別擔心。”

曲雲一僵,不可思議地瞪了他一眼,隨即迅速地抽回了手指,扭過頭:“又不是第一次告訴你,我擔心什麼。”

程曜無聲地笑笑。

他眼尖,看見曲雲臉紅了。

 

第六章

 

出乎程曜的意料,說開之後,兩人的關係沒什麼明顯變化。

可能是因為曲雲本來就不拘謹,又或者……

曲雲是在給程曜緩衝的時間。

程曜其實挺慶倖的。

雖然對兩人的關係有了認知,但他腦海裡對自己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年前的直男,要他立刻接受這段感情恐怕也是挺困難的。

現在想想,恐怕當時,他也是經過了很長的時間才確認吧。

程曜不知怎的就心疼起了那時候的曲雲。

啊啊啊,中毒已深。

為著這點心疼,他開始有意識地親近曲雲。

都是普通程度的親昵。

比如在投喂的時候,如果曲雲手上沒空,就直接喂到嘴裡而不是放在桌子上;刷競技場的時候,找藉口讓曲雲把筆記本抱到自己房間一起;演示操作的時候,直接把人攬進懷裡,云云。

太過黏糊的動作依然沒有,一方面是因為程曜的接受度,另外一方面則更難以啟齒一些——

只是簡單無意的肢體接觸,在轉換了思考角度之後,都變得甜膩無比。那些動作和感觸如此熟悉,程曜甚至懷疑,那從自己記憶中消失的、兩人之間的第一次親吻,是不是以自己心悸導致心臟供血不足而結束的。

之前只是覺得曲雲人不錯,可一旦接受了男友這個設定之後,曲雲似乎變得更耀眼了。

身材樣貌什麼的不必說,都是程曜在自認為是直男的時期就已經很嚮往的;而性格上雖然有些捉摸不透,對待程曜那種帶著些微彆扭勁兒的體貼卻很令程曜喜歡。

太過順利的淪陷,簡直令程曜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有彎的傾向。

還是說,只是因為曲雲?

程曜想,到底自己是有多喜歡他,才在根本想不起來的時候也如此動心。

而曲雲,雖然嘴上不說,但顯然對程曜的小動作樂見其成。

第一次被程曜抱個滿懷的時候,曲雲差點兒跳起來,被程曜無辜而鎮定的眼神一看,不知不覺就啞火了,彆彆扭扭地解釋起操作來,中間還難得地口吃了一次。

程曜把臉埋在曲雲肩窩,笑得格外溫暖。

他有點想吻曲雲了。

但不是現在,程曜暗中告誡自己。

他要選擇一個恰當的時機告訴曲雲自己的決定,而那個時候,自己一定是已經下定決心。

這個時機很快就到了。

周日,也就是程曜假期的最後一天,天氣明媚得不像冬天。曲雲斜跨在摩托上,朝程曜拋過來一個頭盔:“走吧。”

程曜疑惑:“怎麼?”

帶你兜風。”

曲雲咧嘴一笑。

也許是陽光太晃眼,也許是曲雲殺傷力太大,總之程曜迷迷糊糊就被拐上了摩托,直到曲雲發動才猛地驚醒過來摟住他的腰:“咱們就不能開車去嗎——”

尾音因為曲雲的一個大轉彎而顫了三顫,迤邐整條街。

曲雲帶他去的地方在西郊,一路上兩邊的風景逐漸開闊,灰白的城市逐漸有了色彩。程曜緊緊抱住曲雲的腰,在凜冽的冬風中竟也體會到了些許騎行的快活。

——真的只有些許,所以也只有這一次。下次開車!

程曜對著曲雲耳提面命,再三強調。

曲雲鎖了車就往田埂上一躺,標準的非暴力不合作。

程曜心情好不跟他計較,也坐了下來,瞧著田裡伏杆的向日葵,越發覺得眼熟:“我們……是不是來過?”

曲雲懶洋洋地回答:“你猜。”

程曜也沒被掃興,想著記憶裡的畫面,遲疑道:“就兩三個月前吧?秋天的時候,我們倆,是不是也來過?”

曲雲猛地撐起上身:“你想起來了?”

程曜不確定地回答:“算是吧,還有一些模糊不清的。”

他側頭看向故作鎮定眼神卻仍有些慌亂的曲雲,忽然一笑:“我記得當時有個想法。”

程曜當時想吻曲雲。

他猜想自己當時一定已經這麼做了,也許那就是他和曲雲的開始。

而他現在,也這麼做了。

曲雲的唇形有些薄,所以顯得銳利,但是吻上去依舊是柔軟的。程曜微微用力地咬了一下對方的下唇,曲雲才終於反應過來,反客為主地與程曜糾纏起來。

很快,程曜腦子裡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這小子的吻技憑什麼這麼好!

程曜依舊不知道,那從自己記憶中消失的、兩人之間的第一次親吻是不是以自己心悸導致心臟供血不足而結束的。

但這次……一定是。

程曜單手按在曲雲肩頭拉開距離,氣喘吁吁:“挺、挺有經驗啊?”

曲雲移開眼不看他,肩膀微妙地緊繃著,明顯是緊張了。

程曜越看越喜歡,心裡大歎一聲栽了,腆著臉又黏糊著一陣才說起正事:“曲雲,那天的事,我想好了。”

“?”

曲雲明顯沒聽懂。

程曜耐著性子解釋:“那天在酒吧,我說要多考慮一會兒——咳。”

這麼直說出來,程曜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我想你應該懂了。”

曲雲還是沒懂,直到被程曜牽住了手,在嘴唇上近乎調戲地一劃,才漸漸醒悟過來,一臉驚愕地看著他。

“程曜……?”

被點名的人為遲遲不結束的羞恥play感到有些尷尬,卻始終沒有錯開目光:“我在。”

想了想,程曜又補充了一句:“我想起來了很多事,雖然不是全部……但是,我喜歡你。”

出乎程曜意料之外,曲雲蹙著眉頭,並沒有直接接受:“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程曜被他鄭重其事的勁頭一帶,不由得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草率。男人與男人,也許應該更慎重些,就算他都這麼喜歡曲雲了……

但其實,他最大的依憑是另一件事。

“又不是第一次表白……曲雲,我們其實早就是戀人了吧?”

程曜笑了笑,又俯身親了曲雲一下。

小眾的性向、曲雲的心意,這都是需要考慮的事情。如果沒有人戳破這層事實,程曜應該會選擇跟曲雲做一輩子的兄弟。

但既然他已經勇敢過一次了,他們曾經成功了,現在又怎麼會繼續退縮?

這一次親吻結束的時候,程曜主動抱住了仍然處於驚愕之中的曲雲,在他耳邊低聲道歉:“抱歉……這一周委屈你了。”

曲雲起初沒有動作,被他抱得久了,試探著將手臂環在程曜腰背上,確認沒有遭到反對才漸漸收緊。

這樣卑微的姿態,令程曜又是一陣心疼。

啊啊啊,他怎麼會這麼喜歡一個人呢。

 

第七章

 

週一去上班的時候,程曜精神奕奕,惹得技術部一群人紛紛驚歎:“火哥不愧是火哥,挨了板磚還這麼帥!”

程曜摸摸鼻子,笑而不語。

上一個項目剛剛結束,年底怠惰期,整個技術部都不算太忙。記憶漸漸回籠,程曜花了一天熟悉業務,也基本找回了節奏。

程曜本打算下班之後勾搭曲雲約個會,卻在臨下班的時候接到了一個越洋電話。他回憶了一下,曲雲確實沒把自己受傷的事情告訴父親,一時也想不到這通電話的來由,暗自嘀咕著接了起來。

程卓然正在白俄羅斯泡妞吃肉,打電話回來也只為關心一下兒子的近況,程曜嘻嘻哈哈兩句把受傷的事支吾過去,就聽到程卓然換了話題。

“雲兒在你那裡還安分吧?”

程曜警惕道:“挺……挺好?”

程卓然勸慰道:“你也別不耐煩,雲兒其實是個好孩子,就是個性強了點兒。再等半年,你陳阿姨就騰出手來收拾他了,你先擔待著。”

程曜豎起了耳朵,覺得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麼。

他跟曲雲這事兒似乎還沒在程爹面前過明路?

程卓然歎了口氣:“當時雲兒說想去你那裡的時候,我看在你們是同校,那孩子又挺服你的份兒上,就答應了。他是菲菲的兒子,就算是你弟弟了,同性戀這個事兒不好管,我知道,委屈你了。”

程曜尷尬,一邊琢磨著如果您老知道您兒子也被曲雲拐帶了這事兒該怎麼收場,一邊言不由衷地寬慰道:“沒事,爹。”

程卓然又說了些什麼,程曜都只過了個耳朵,根本沒聽進去了。

他本以為曲雲是跟他交往之後才搬進來的,沒想到結果是這麼個緣由,一時覺得挺有趣的,卻也不免有些擔心以後如何面對兩家家長——居然還是認識的,結成聯盟就更可怕了。

這樣想想,當時向曲雲告白的自己還是蠻有勇氣的嘛,雖然頂著那麼可怕的壓力還是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

程曜默默自戀了一下。

想到作為戀人陪著自己的曲雲,程曜心裡就柔軟如棉,也堅硬如盾。

能夠邁出那一步真是太好了,他不會因為任何原因退縮。

程曜正在志得意滿的時候,一下樓就看到大樓前等著的那輛速騰,更是笑彎了眼睛。

曲雲以程曜剛出院為由剝奪了他的駕駛權,也勉強同意了摩托換轎車。程曜樂得接受這點彆扭的殷勤。

看出來程曜情緒不錯,曲雲惡趣味地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嘴角,剛勾得人心頭火起就打了轉向開出去,把程曜晾在一邊。

程曜於是一路怨念地盯著曲雲的臉,明顯看到對方嘴角加深的笑紋。

曲雲沒往家開。

今天羅塞塔正好出差到A市,三個人順道約在了飯館搓一頓,給程曜洗洗黴氣。

羅塞塔無辣不歡,曲雲又偏好酸口,程曜糾結著,最後給定了個火鍋店,一個辣鍋一個酸鍋,兩不相干。

入席的時候羅塞塔上下打量程曜一圈,嘖嘖稱奇:“挨了一板磚,怎麼還越長越壯實了?奇觀,奇觀。”

程曜嘴上不服輸地反諷了回去,眼睛卻瞧著曲雲,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來。

羅塞塔故作誇張地揉揉胳臂:“這店裡開暖氣了嗎?我怎麼一層一層地起雞皮疙瘩啊。”

程曜糗他:“瞧這矜貴勁兒。”

曲雲倒是反常地話少,除了一開始堅決攔住兩人點酒之外,就是坐在一邊默默地下菜,酸湯辣湯都下,肉一好就撈給程曜,叫他十分得意。

席間,羅塞塔去上了一趟廁所。曲雲燙著毛肚,看似不經意地問程曜:“這麼明顯,成嗎?”

程曜愣了一下,詫異道:“你說羅塞塔?他知道的啊。”

曲雲撇撇嘴:“放嘴炮而已。”

程曜一笑,也不戳破他那緊張的心思,接過他手裡的毛肚——再燙就壞了:“他真知道,之前就告訴我一回了。”

曲雲就不說話了。

席上羅塞塔全程搞怪捂眼大喊沒法兒看,程曜特別無辜地喊冤。

程曜根本沒想著跟單身狗作對,但在他而言跟曲雲正是熱戀期的時候,天然的黏糊勁兒撤不掉,餵食搭肩都是常事,時不時眼睛還跟黏在曲雲身上似的。

到後來羅塞塔也不咋呼了,若有所思盯著倆人看。曲雲去前臺結帳了,羅塞塔攔住要跟過去的程曜,表情嚴肅:“你和曲雲……”

程曜灑脫一笑:“嗯。”

羅塞塔驚訝地倒抽一口涼氣,不說話了。

程曜奇道:“我以為你知道,你不是提醒我來著?”

羅塞塔一攤手:“我們都以為是曲雲單相思,開玩笑的好嗎!”

程曜“切”了一聲。

別說曲雲單相思了,就自己這個黏糊勁兒,說當時自己對曲雲單相思他才信好嗎。

曲雲結完賬過來,程曜也顧不得羅塞塔的意見了,一把勾住他脖子,曖昧地朝他耳朵吹氣:“破費了啊親。”

曲雲特別嫌棄地把他抖摟下去,手上卻悶騷地握住了程曜的手。

圍觀群眾羅塞塔情真詞切:“哪兒有賣墨鏡的?求批發!”

回去路上程曜給曲雲講笑話逗悶兒:“羅塞塔說以前你對我單相思!”

曲雲踩下油門,說:“哦。”

程曜不滿意:“你不覺得這很搞笑?”

曲雲睨他一眼:“他說的是實話。”

程曜不信:“少驢我了,你看你都驢我多少次了,我還能上當?我單戀你還差不多。”

也就是曲雲還在開車了,不然程曜一定以身作則告訴他自己有多喜歡他。

說來曲雲看著絕對不是保守的人,卻始終不肯跟程曜有超過親吻的接觸,也不肯搬回主臥去。好在程曜也不急。

他希望能先想起來所有的事情,以同等回憶的全身心與曲雲做愛。

當然程曜沒把這種話掛在嘴邊……太羞恥play了。

週末是《齊天》新春對抗賽第一輪,程曜早早做完飯就拉著曲雲進了自己房間。他們打好主意,牛逼的對手就丟給曲雲解決,名不見經傳的隊伍則讓程曜來練手,爭取早日恢復巔峰實力。

小隊第一輪的對手是刀劍醫的標配,組合小有名氣,走位卻遠不及羅塞塔他們犀利。羅塞塔他們三個輸出一波流地浪過去,連帶著在練手的程曜,三分鐘不到就把對面解決了。

戰後總結的時候,程曜先道了個歉,說自己砍醫生砍得太入迷差點錯過戰機。羅塞塔和碟形世界紛紛表示理解。曲雲聽著就挑起了眉,忍住了沒吭聲,等到他們講完了,才悶騷地問程曜為什麼。

程曜嘿嘿一笑,講了前女友的事兒。

曲雲接管了劍客號,不經意道:“你還想著她呢?”

程曜尷尬地擺了擺手:“不是,就是那陣子,羅塞塔和碟子為了讓我平復情傷,一直找醫師給我砍,練著練著就手熟了。”

曲雲不搭話,哼了一聲,去排競技場了。

程曜心思一轉:“吃醋呢?”

曲雲的競技場排到了,理所當然沒理他。一把巨闕舞得虎虎生風,愣是把劍客打出了刀客的風采。

程曜趁他砍開心了,蹭過去抱住了曲雲的肩膀:“在一起和分手的時候我都沒什麼感覺。我想,我還是最喜歡你了。”

曲雲勉為其難地扭過頭來,跟程曜交換了一個綿長的親吻。

 

第八章

 

程曜的記憶基本恢復了,他甚至都記得自己第一次去The Rainbow把喝醉了的曲雲領回來的時候咋gay bar的震驚與慌亂,也想起來了那枚被自己珍而重之放在盒子裡的指環的來由——

為了安慰沒拿到新春賽冠軍的自己而專門送過來一枚冠軍戒,這件事簡直太甜了,想起來的當場他就把指環戴上了。

然後程曜有了一些新的小煩惱:

他始終想不起來他跟曲雲更多的細節。

告白啊、親吻啊、做愛啊……之類的,統統沒有。

這讓他在曲雲面前非常沒底氣,再甜蜜的時刻心裡也有微妙的負罪感縈繞著。

糾結了一周,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程曜決定去醫院複查。

這麼羞恥的由頭當然不好意思告訴曲雲,程曜只是簡單跟他講了要去複查,還有些擔心這人會跟去,結果剛巧約好複查的那天曲雲的單位年底加班去不了。

曲雲臭著臉把人送到了地方,心情明顯不太好,但還是被程曜安撫著安撫著就黏糊住了,差點兒沒趕上刷卡的點兒。

程曜自己請了假不用上班,卻沒想到影響了曲雲上班,於心有愧之餘,打算做完檢查就回家做頓好的犒勞一下他。

沒想到剛一下樓,程曜就碰見了Karen

“嗨,程曜。”

Karen穿著白大褂還挺精神的,胸口銘牌寫著CT室。程曜被這巧合驚訝了一下,想起來那天在酒吧也算受過他照顧了,便友好地打了個招呼。

Karen笑道:“我就是看到你了才出來的,怎麼忽然想到來複查了?”

程曜半真半假地回答:“還有些事情想不起來,再查查看腦子撞壞了沒。”

Karen配合地笑了笑,又問:“結果出來了嗎?”

程曜點頭,雖然都是陰性的。

Karen抬手看了一眼表,開口邀請程曜一起吃午飯。程曜猶豫了一下,Karen卻很堅持:“怎麼說也算是朋友了,這個面子不能不給吧?”

程曜無法反駁。實話說他對這個人還是有些微妙的好感的,一來這是他知道的第一個曲雲的朋友,二來……大概因為他是將程曜猜測中的那些事情證實的那些人證中,碩果僅存的一個。

因為Karen下午還要上班,兩人選擇了一家咖啡廳的簡餐。

點完菜,Karen很感慨地來了一句:“沒想到你倆真的成了,也不枉曲雲喜歡你那麼久。”

程曜有些不好意思:“曲雲告訴過你?”

Karen勾起嘴角:“是說過,你可是他的初戀。”

程曜大窘,更多的是不敢相信:“我以為他有過別的男朋友。”

Karen抵著額頭笑了:“找過,但都沒成。曲雲挺惹火的,但去The Rainbow從來都是一個人走的。第一次的時候我還想釣他,結果也被拒絕了,說有心上人。嗯,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

程曜本能地覺得有哪裡不太對,但比起“曾經覬覦過曲雲的”Karen來說,他還是更願意回去跟曲雲問結果。

Karen又感慨了一句:“你們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程曜微妙地縱容了心裡那些許的蠻不講理的嫉妒情緒,近乎炫耀地回答道:“都是兩三個月之前的事了,就別老提了吧。”

兩三個月前?”Karen愣了一下,疑惑道。

程曜笑:“應該是吧,我也記不清了。”

不料Karen挺較真地搖了搖頭:“不可能的,你住院那一天,他本來都準備搬出來了,還拜託我和The Rainbow的老闆幫忙找房子。你們一定是最近才在一起的。”

之後那頓飯上Karen還說了什麼,流露了什麼遺憾或同情的表情,程曜都想不起來了。

他心裡只轉悠著一個念頭:

明明這麼喜歡,怎麼可能不是?

程曜幾乎都想起來了,過去面對曲雲的時候那種微妙而緊張的情緒,想要觸碰又收回手的忐忑心情。怎麼可能不是?

然而事實一旦被點破,程曜也沒有更多理由說服自己,就連那業已恢復的記憶裡,都只有反面的證據:那些看似曖昧的動作,那些親切而試探的對白,都透露著微妙的距離感,並不像情人的相處方式。

他們根本沒有邁出那一步。

怎麼會呢?明明自己這麼喜歡曲雲,而曲雲……也似乎對自己有意思。

程曜其實特別明白答案,可這答案實在太傷人了。為了一個可能錯的結果而拒絕了一個肯定對的人。

程曜特別想罵曾經的自己懦弱。

然而他也沒立場說那些。

程曜知道,那是他會選擇的路。康莊大道,一片坦途。其實很大程度上無關懦弱,只是因為沒有見過滄海,所以可以在任何一片淺灘溪流裡將就。

而如今,唯一的差別在於,他沒有選擇,已經被命運的巧合和自己的暗示,一腳踹到了滄海之中一葉飄搖的獨木舟上。

程曜在Karen走後獨自對著一杯冷掉的咖啡坐到了晚上,直到下班的曲雲打來電話。

晚上來接人的曲雲明顯感覺到程曜的不對勁。他只當是CT的結果不樂觀,握了握他的手,卻沒有多說什麼。

程曜疲憊地仰靠在副座椅背上,偏頭看著開車的曲雲。

雖然大部分時候很彆扭,卻能在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時完美地轉換到沉穩的狀態,這樣體貼的曲雲,他怎麼可能不喜歡。

感受到了程曜的目光,曲雲等紅燈的時候側頭給了他一個簡短的吻,故作輕鬆地調侃道:“想我了?”

程曜臉紅了。

明明那麼尷尬,卻也止不住情動。程曜實在受不了自己。

他破罐子破摔地回到道:“是,很想你。”

曲雲驚訝:“今天怎麼這麼坦率。”

程曜彎了彎嘴角,沒有回答。

到家之後,程曜握住準備去換衣服的曲雲的手,低聲道:“我今天見到Karen了。”

曲雲卻把他晦暗的表情理解到了另一個方向,皺起眉嚴肅道:“CT的結果有什麼問題嗎?”

他攥緊了程曜的手,神情凝重得好像挨了一板磚的人是他一樣。

程曜看著,又開始莫名地心疼了。

他硬起心腸,語氣平板地複述:“Karen說,兩周前你曾經打算搬家——這是怎麼回事?”

到底沒忍住心底那點酸澀而尷尬的情緒,程曜自嘲地笑了笑:“我以為我們是戀人。”

曲雲聽到他開口的時候就露出了奇異的表情,帶著莫名的解脫感。

程曜緊緊盯著曲雲:“所以……其實都是我自作多情,我們之前並不是……?”

“不是。”

沉默半晌,曲雲收回了被握在程曜掌中的手,語氣平靜地回答。

程曜覺得腦子裡一片混沌:“那羅塞塔他們——”

曲雲搖了搖頭:“他們嘴炮而已。”

“可是The Rainbow——”

曲雲垂下眼:“我的確是gay,但你不是。之前我在The Rainbow喝醉了,Karen打電話給你,你來接我的時候發現的。”

程曜苦笑,居然這樣都能對上號。想來遊戲裡那些裝備也只是兩人換著號玩的時候攢下來的。

但還有一件程曜莫名地在意的事……

我床頭櫃裡那包內褲,怎麼解釋?”

曲雲一愣,饒是情緒低落,也不由得露出了被抓包的尷尬表情:“你居然找出來了……當時我都打算搬出去了,又氣不過,就塞在床頭膈應你——之前我們開玩笑,你說那種款式太騷包,最不喜歡。”

程曜抽了抽嘴角:“你沒開封?”

曲雲皺眉:“當然沒有。”

程曜想想洗衣籃裡那條,低聲嘀咕:“大概我也沒那麼不喜歡。”

一切理順了,程曜感覺有點抓狂,遷怒道:“你怎麼一直不說?!”

曲雲被他逗樂了,一彎唇:“誰想到你腦補能力那麼強?”講著講著,卻又低沉下了語氣:“想到的時候,已經捨不得了。”

程曜又忍不住有點臉紅,一邊唾棄著自己沒定力,一邊維持著深沉的表情聽曲雲表白。

“其實一直對你有好感,大學的時候就喜歡你了,”曲雲盯著牆面的掛鐘,好像那裡會出現第13個鐘點一樣,“跟過來的時候沒想那麼多,也沒打算告訴你。The Rainbow那次是個意外,喝醉了迷迷糊糊地說出來了。本來是破釜沉舟,可第二天你又跟我若無其事地相處,想想也挺憋屈的,我就打算搬出去,結果你又受傷了。”

曲雲硬邦邦地道了個歉:“是我的錯。”

程曜其實不關心是誰錯了,他更在意另一點:“你喜歡我?”

不,我愛你。”

曲雲說了這句就不再開口,把決策權全部交給了程曜。他微微仰著頭,從程曜的角度看過去,修長的脖頸好看得令人髮指,簡直像在勾引人。

房間裡一時安靜下來,只有掛鐘踢踏的腳步聲迴響。

程曜清了清嗓子,忽然打破氣氛開口:“我那裡有枚戒指——”

冠軍戒,”曲雲只當程曜依舊沒想起來,依舊平鋪直敘地解釋,“當時《齊天》新春賽總決賽,你打得挺憋屈的,輸得不服氣,我就照著做了一枚送你玩。”

程曜說:“哦。”

親手做的……聽起來比他預想的逼格更高一點啊。

程曜往曲雲坐的位置湊過去一點,想了想,乾脆整個人靠在了他身上,伸手捉住了曲雲的手:“那也是戒指。”

他翻過手腕,露出來左手拇指上的指環:“太大了,只能戴拇指了。”

對著曲雲驚訝的眼神,程曜忽然笑了笑:“一旦走出去,事情好像就沒那麼困難了。當時不是,現在也已經是了。”

他朝著曲雲勾唇一笑:“你說呢?”

如果從來沒有擁有過也就算了。

現在都已經開始了,程曜怎麼可能忍心就此結束?

被曲雲餓狼撲食似的壓在地板上親吻廝磨的時候,程曜模模糊糊地走神想著是不是該給那個砸磚頭的搶匪送面錦旗。

可他很快就沒工夫想了。

畢竟,曲雲真的很喜歡吃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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