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大吼道:“我咒你這輩子喜歡的女人都不喜歡你!”

“嘿嘿,”莫飛塵晃悠悠站起來,“師兄,這世上可不只有女人,還有男人!”

那個時候,莫飛塵還沒有料到自己的一句戲言竟然成了真,他這輩子被幾個男人“折騰”得實在夠嗆。

 

1

冷風迎面而來,吹的人臉上都要起褶皺了。

莫非沉吸了吸鼻子睜開眼,天地都被一片銀白所籠罩,掙扎了一下才發覺自己被包裹在一個貌似小棉被的東西裏,再仔細看看……自己竟然是被人抱著走的。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明明高考前看武俠小說被老媽發覺,老媽咆哮著幾乎將桌子掀翻而自己左躲右閃貌似還是被那本合訂版金庸給淒慘地砸中了……

他承認自己是暈乎了過去,可是這醒過來之後怎麼不是自家的天花板,也不是被放在那張一米多寬的單人床上?就連夜叉般的母親大人……也不在身邊?

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那個棉被似的玩意兒把自己裹的太緊,難道是被老媽砸中之後自己扭傷脖子所以得固定?

不……會吧……

莫非沉發現他眼前有一張極其古典而秀美的面孔,微微皺在一起的眉毛如同二月裏的柳葉,鼻尖小巧鼻樑卻很高,抿起的紅唇柔弱而引人憐愛。再看看那髮髻,莫非沉呆了……這髮型梳的著實有水平,決計不像古裝電視劇裏那種厚實如石膏的假髮套,相反簡練而有風度。再看那衣領……青色的裏衣領內疊,外襯有些桃花的式樣。

真是美女,莫非沉再次扭了扭身子,卻猛然反應過來……他變成了個嬰孩兒正被這女子抱著!

這是怎麼回事?

他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大夏天的還在吹電風扇呢怎麼就冬天了?難不成他被砸暈這會兒家裏還把他從南方運到了黑龍江?

趕緊醒過來!

女子一個踉蹌,摔了一跤,連帶著懷中的孩子也跌了出去。

頭暈眼花之後,莫非沉悲哀的發覺自己還是在那個繈褓裏,而那個女人爬起來,髮絲幾分淩亂,將他抱起,掂量著手臂似是怕他摔疼了。

“兒子啊,娘對不起你,摔疼了吧?”

不是很疼,就是暈的慌……還有,我不是你兒子!

當然,我媽要能真像你這樣溫柔美麗我也沒意見。

莫非沉想開口說話,無奈只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來。難道他變成嬰兒,連語言能力也連帶著退化了?

唉,你說這冰天雪地的美女你帶著孩子上外面瞎溜達啥?

女子抱著他繼續向前走,路邊的樹枝盛不住積雪的重量,紛紛稀稀疏疏落入雪地之中。偶爾能看見幾間村舍,嫋嫋炊煙,磚房茅頂……莫非沉知道自己現在鐵定不在現代社會裏。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很迷戀武俠小說,畢竟那裏面天馬行空快意恩仇是許多男生都幻想的世界,但是這麼冷的天沒有暖氣,更別提什麼網路、電腦、一個舒服的房間外加摩登社會。

老天,我知道自己不長進!

但是只要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願意永遠不看武俠小說老老實實參加高考,做一個“無好青年”(不抽煙、不喝酒、不嫖、不賭、不看閒書)!

此時,一個帶著斗笠趕著牛車的人經過,車上是半車柴草,見這女子行路艱難便停了下來。

“這位姑娘,你是要去哪里?如若順路,我可以載你一程。”

那車夫約莫四十上下,皮膚黝黑,看來是這附近的農戶。

“多謝大哥。小女子想要前去琨蘊山,不知大哥是否順路?”

莫非沉在那女子懷裏能感覺到她氣息沉重,怕是在這雪地裏走了很久了。

“姑娘可是要去琨蘊山莊?”

“正是。”

“我正好要去給他們送柴火,你且上來吧。”

就這樣,莫非沉和這抱著自己的女子顛簸著將近一個多小時才來到了琨蘊山下。

這座山並沒有什麼雄偉的氣勢,但是如果積雪散去怕是還有些靈秀之氣。山前一座石門,門上蒼勁瀟灑的筆力提有四個字,莫非沉雖然認得幾個繁體字,但是這石門上所寫恐怕不是自己所處世界的那些字。

一個藍衣少年負劍立於山前,約莫十三、四歲,見了那農戶,原本幾分肅穆的臉上顯露出笑意,“張大哥,多謝了!”

“不謝不謝!”那農戶搖了搖手,“倒是這位姑娘像是去你們山莊有事。”

“哦?”那藍衣少年順手便將車上的兩大捆柴火甩上了肩,莫非沉睜大了眼睛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見到這麼瀟灑的姿勢,和武俠劇裏那種設計好的動作相比,流暢而恣意,“不知道姑娘上山莊來找誰?”

“文清遠文莊主。”

“原來是來拜訪家師,姑娘請隨我來。”

藍衣少年將拇指大的碎銀扔進農戶手中,便轉身朝山上的石階走去。

“姑娘小心積雪,孩子還是交給我抱著吧。”少年抽出一根柴枝,自己握住一頭,另一頭伸到女子面前,意思是要牽著她上去。

“那就多謝了。不知這位少俠如何稱呼。”

少俠?不是公子?也不是小哥?難不成這還真是個武俠世界?

“在下姓于,單名一個禁字。”

這位少年領著那女子來到了一座山莊前。

灰色的瓦頂,傾斜下的屋簷,紅色的立柱支撐著房頂,比不上蘇州園林的娟秀,這座山莊怕是傍山而立,完全依託山形。

進了山莊大門,草木林立,可惜在這冬日裏顯得頗為蕭瑟。又向裏走了幾十米,莫非沉依稀聽見有節奏的吆喝聲。

冷風再次襲來,莫非沉連連打了兩個噴嚏,而那女子看起來頗為心疼,將他往懷裏再緊了緊。

眼前忽然一片豁然開朗,一層層平臺建立在山巒之上,平臺之間以樓閣相連,如同電影之中的武當山。

而每一片平臺之上,都有身著藍衣之人手握長劍,隨著節拍揮舞,念念有詞似是什麼口訣。

莫非沉呆了,這氣勢……自己真的拜盜版金庸合集所賜,穿越來了武俠世界?

不要吧,他自認不是什麼武學奇才,也沒有揚名立萬的野心,最多也就是幻想自己像是張無忌或者段譽那般左擁右抱一下,可是老天讓他來到這個世界,難道真要他學那些大俠們歷經千難,揚名立萬?

等等,先別急。

沒準兒我的美貌娘親打算讓我寒窗苦讀以後考個狀元什麼的。

更沒準兒我睡一覺就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莫非沉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被帶進了一座殿堂之中。

于禁朝那女子做了個揖道:“姑娘在此稍歇,我這就去喚師傅。”

女子抱著莫非沉坐下,一名八九歲的弟子奉上了香茗。她凍紅了的雙手覆在杯壁上,將杯蓋擱了擱抿上了一小口,儀態優雅。

隔著熱茶的霧氣,莫非沉愈加覺得這女子動人,如若這嬰孩真是她的骨肉,應該也長的靈巧可愛。等等,自己不就是這嬰孩嗎?

如此一想,莫非沉又小小地得意了起來。

待到奉茶的弟子離去,女子便抱起孩子,額頭貼在他的鼻尖上。

莫非沉忽然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了幾分涼意,原來是那女子的眼淚。

仿佛下定了什麼重大的決心,女子抬起頭來,將孩子放在座位上便轉身離去。

莫非沉大驚,終於明白她徒步走了許遠來到琨蘊山是為了什麼,她怕是要將自己扔在這裏了。這種行為和農村裏生了女兒就扔在村口不管有什麼兩樣!

於是他哇哇大哭了起來,那聲音稱不上驚天地泣鬼神但卻有幾分淒烈。

果不其然,她的背影停了下來。

莫非沉心中大喜,看吧,有哪個娘親會捨得拋下自己的骨肉,更何況他莫非沉還是個帶把的小子!

但是他高興的太早。

他那美女娘親握了握拳頭便快步離去了,任由他在那裏哭的混天搶地。剛才那奉茶的少年弟子聽見哭聲走了進來,見莫非沉一臉鼻涕眼淚,用袖口擦拭著,隨即將他抱起。

快帶我去追我那不負責任的娘啊!

我可不想剛來了這個不知道叫什麼的地方就成了孤兒!

可是那少年也只是不知所措地抱著他,左顧右盼卻不知道孩子的母親跑去哪里了。

笨蛋,還看什麼看,有看的功夫她早溜走了!

“交給我吧。”男子晴朗的聲音越過頭頂。

少年抱著莫非沉回過頭來,便頷首行禮道,“師傅,這孩子的母親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男子身著灰色長衫,一條墨綠色的腰帶隨意繫於腰間,長髮盤於腦後,頗有幾分書生氣質,眉目清明,他伸手接過莫非沉,將繈褓邊的毛氈撥開,露出嬰孩的小臉來。

莫非沉看著他,一時之間也忘記了哭泣。

剛才那少年喚他師傅,莫非他就是文清遠?

男子的身後站著于禁,皺起了眉頭沉聲道:“這孩子怕是被他母親遺棄了,待我去將那女子追回來!”

他正欲上前,文清遠便將他拉出了,“算了吧,這孩子本就算是我琨蘊山莊的弟子。”

“什麼?”于禁一臉不解。

“他應該我那師弟莫悵的遺腹子吧。”

“你是說師叔?”于禁嘆了一口氣,“方才那女子便是師叔的髮妻烏青言?”

“應該是吧,”文清遠從繈褓中撚出一封信來,上面寫了幾行字,莫非沉也是看不懂,“果然是莫師弟的孩子。”

那時莫非沉還小,不知道為什麼文清遠提起他那已經掛了的老爹會歎氣,而師兄于禁會蹙眉。

只是過了許久,自己不再糾結於穿越到了不想穿越的地方,也不再記掛那個叫做烏青言的老娘時,他才知道自己的老爹本是這琨蘊山莊的弟子,江湖上的成名劍客,下山的第四年被某異教的首座弟子迷惑,不但拋妻棄子還墮入歧途,死的時候聽說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至於他那相處了只有一個時辰左右的娘親,就更別提了。丈夫移情別戀外加名聲被外遇對象都搞臭了,還指望她以後能將自己當成是心肝寶貝?

烏青言烏青言……不就是“無情眼”嗎?

“師傅要收下這孩子,那就給起個名字吧。”于禁雖然對莫非沉的老爹沒啥子好感,但是對於一個嬰孩卻沒什麼敵意,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

“這孩子自然是要姓莫的,”文清遠側目,正好看見一名弟子清掃著桌椅,揚塵飛逸,“名字就叫‘飛塵’吧。”

等等?莫飛塵……這和自己的本名聽起來倒是一樣。

只是非沉非沉,意思是永遠不要沉下去。可惜以‘莫’為姓,負負得正,他還真‘沉’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來了。

至於莫飛塵這個名字,還挺有幾分灑脫。

莫非沉笑了起來,發出咯咯的聲音。

于禁也難得地露出了輕鬆的神色,“師傅你看,這小子喜歡你給他起的名字呢!”

2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轉眼七、八年就過去了,莫飛塵也從一個在外人看來只知道哭泣的嬰兒長成了一個讓人……頭疼萬分的少年郎。

“莫師弟!莫師弟!那棗子還沒熟呢!你把它們都打下來,也是苦的!”

“莫師弟!莫師弟!那鴿子不能吃啊!那是四師兄和秀水宮的程師姐傳情用的!”

“哎喲!莫師弟!求求你今天練劍吧!不然于師兄來看見了又該責怪我們沒有管教好你啦!”

莫飛塵一手掛在棗樹上蕩著,垂首看著樹下幾個年長他兩歲的師兄笑開了懷。

你想啊,這裏沒有網絡、沒有KTV,就連打個牙祭的飯館兒都得花半天時間下山到集市裏才能找著,找著了就自己的那點零花銅錢,還不都買壺茶喝,除了純天然的美景,我莫飛塵不折騰你們,日子豈不難熬?

正當他晃悠著起勁兒,棗枝斷了。約莫這棗樹也在記恨他沒事打落自己的棗子,想要給這潑猴兒一點顏色看看。

你說他剛才在樹上吊著的時候,這些人都“師弟師弟”地叫著圍著他看,好像對他萬分關心,怎的他一落下來,就全都“啊——”地向後撤去,害他五體投地摔了個好。

嘴巴裏都是沙石,莫飛塵呸了兩下想要站起來,但是自己的左肩和左腿不但使不上力氣,還疼的直冒冷汗。

“莫師弟——你怎麼樣了?”一水兒人又圍了上來。莫飛塵在心裏面問候了他們家的老娘,心想我摔下來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圍上來?

“哼。”

這一聲響倒是不大,但是空氣一下子冷了下來。

大家紛紛回頭行李,“于師兄。”

于禁走到了莫飛塵的面前,陰影罩在他的頭頂上。

“你要是真想在這琨蘊山裏做個潑猴兒倒也無妨,只是你連輕功都如此不濟,又如何馳騁於山林之間?”于禁彎下腰來,將他一把拽起,也不管他疼得五官都沒了形狀,將他扛回了少年弟子所睡的那間通鋪。

早些年莫飛塵四、五歲的時候開始習武,便是于禁領他入門。那時莫飛塵還有幾分仗劍而行快意江湖的心思,只是練習了幾天之後,他便知道劍客哪怕是拔劍時的瀟灑都是十幾年功力,他沒有那種耐心,更沒有那種毅力。

現在他是在什麼地方?

古代。而且還是個不知道什麼鬼朝代的古代。

既然是古代,無論到哪里也就是白天起來吃個飯,頂多閒逛閒逛,晚上再枕著蕎麥枕頭睡覺的日子。山上山下,大俠與小卒又有什麼區別呢?

哪怕像是張無忌那樣的武林高手,最後還不是要找一處地方隱居。

既然入了江湖最終是為了離開江湖,自己又何必勞心勞力學那麼些本事只為出出進進呢?

但是于禁和莫飛塵是不一樣的,他疼愛飛塵,因為飛塵是他抱在懷裏帶上山的。他同時也對飛塵的不思進取無可奈何。

這位于師兄心心念念所想的便是揚名立萬,能夠有一天躋身於武林的十大名劍。

莫飛塵在山裏也聽說了不少武林傳說。

不少人學劍、學掌或者學了其他的兵器,但是任由你學的再好也只能算是皮毛。真正的高手能夠以氣化形,禦氣為劍,比起金大俠的“六脈神劍”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武林曾有兩大劍宗,世羈千雲。

千雲劍的劍主是沐雲山莊的創派師祖落連雲。聽說她並不是一個美人,但是一套千雲劍法變化多端,如天空中的流雲你猜不透她的形狀也不知道它的方向。

而世羈劍的劍主任誰現在也難以想像是琨蘊山莊的創派師祖。原因無他,沐雲山莊如今在江湖中地位依舊顯赫,門下弟子眾多,就連當今的武林十大名劍它便占了兩席。反觀琨蘊山莊,呵呵,能夠禦氣為劍的人除了莊主文清遠,門下弟子竟然再無人能夠做到。

不過不管是世羈劍也好,或是千雲劍也罷,百年鬥轉星移,最後也不過徒留名號。

“我平生所學,只要足夠掏鳥蛋捉田鼠餓不死自己足矣。”莫飛塵看著于禁的微蹙的劍眉依舊一副痞子模樣。

于禁笑了笑,手下一個用力,就聽見一聲慘叫回蕩在山間。

“原先還覺著你悟性頗高將來必有成就,誰知你就是塊朽木!”于禁起身作勢要走,飛塵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師兄,如果有一天你能‘出劍’了,是不是就要離開山莊了?”

“那是自然!我現在只盼著自己早早就能夠禦氣為劍,好早早離開琨蘊山對你這小混蛋眼不見心不煩!”于禁一把拍在莫飛塵的腦袋上,拂袖而去。

“唉,你若是走了,這世上還有人能任我折騰麼?”莫飛塵趟在自己小鋪上,掏了掏耳朵似是在思考什麼,很快卻又睡著了。

要知道,對少年來說,睡覺和運動一樣是長高的必備條件。

又是兩年過去了,十歲的莫飛塵無論輕功、內功、還是劍法都在琨蘊山上墊底,他自個兒不介意,于禁也不再管他,至於師傅文清遠則日日品茶看書,似乎真要將這書生生活一過到底了。但是莫飛塵卻是欣賞他的心境,世間本無事,何必為一些虛名而拖累自己呢。

不過莫飛塵最近不是個滋味兒,于禁雖說不再管他的功夫,但是也不似從前會來和他說說話外加將他休整休整,原因無他,于禁據說開了葷,最近有些沉溺於美色。沒了于禁,莫飛塵是逍遙多了。可是人不能過得太舒服,太舒服了就會想要犯賤……

他偷偷遛下了山,不過“偷偷”二字還有待商榷,畢竟所有人對這位不學無術的莫師弟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莫飛塵到了集市裏,最近有個什麼節,每個小攤兒上都插著風車,忽悠悠迎風旋轉著,莫飛塵看多了還有些暈乎。他施展了自己“順手牽羊”的神功,不一會兒就撈了一個肉包兩個饅頭,晚飯算是就這樣解決了。

華燈初上,集市中的人也漸漸減少,莫飛塵來到一處門面頗為華麗的院落前,鶯歌燕舞,溫言軟語讓他的小心肝兒噗通噗通跳了起來。

自個兒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附近晃悠了,只是想到那一向正兒八經的于師兄也會來著風月場所,他忽然有了興致。到底是什麼樣的美女能讓那塊兒木頭動了凡心?

瞧著那花娘在門口招呼,客人也是絡繹不絕,莫飛塵知道就憑自己這身高、這衣著外加那幾個銅板,還沒走近就該給轟出來了。

可是吧,龍有龍的門,老鼠也有老鼠的道兒。

他來到後院,四下張望。哈,有了!

一個翻身,他來到運酒車下,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進了後門。

裏面酒香和脂粉香氣混雜在一起,莫飛塵鼻子發癢,從車子下面爬了出來。他身板兒不大,在庭院間穿梭著,這兒的廂房很多,想找到于禁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兒。

誒,機會來了。

莫飛塵一把拽過那笑得臉都起摺兒的龜公,對方剛要問句客官需要什麼就看見莫飛塵那張還沒長開的嫩臉,“混小子……你怎麼……”

龜公被拽到立柱後的陰影裏,一旁是假山作為掩護,莫飛塵翹眉一笑,“我怎麼進來的?當然是坐‘酒車’進來的。”

“你小子……”龜公正欲發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頂在他肥碩的臉上,“誒喲,爺您有話好好說……”

“爺不正在和你好好說話嗎?”莫飛塵用刀背拍了拍對方的臉,“問你,一個穿著藍衫背著長劍長得還挺俊俏就是眉毛老皺成這樣的……爺……在哪間廂房呢?”

“您說的是于禁于大爺吧?他就在東面兒長玉姑娘哪兒呢!”

莫飛塵咧了咧嘴,原來這傢伙知道于禁的名字,害老子說了這麼長一段話。莫飛塵起手便將那龜公砸暈,拖到了假山後面然後去了那東面的廂房。

這廂房附近倒不像是大廳裏那般魚龍混雜,也清淨了不少,除了時不時傳來的幾聲“春意盎然”的呻吟。莫飛塵來到一處廂房外,抬眼看見房前的木牌上似是寫著“長玉”的字樣,可惜了,他不但功夫沒學好字也沒認得幾個,不管了!

上房揭瓦,一看便知道是不是他那“木魚”師兄!

這不揭還好,一揭便讓鼠頭鼠腦的莫飛塵忘了呼吸。

那綾羅床褥上,于禁那木頭半裸著身體,在那白皙的雙腿間衝刺著,微仰著腦袋似乎無限享受。莫飛塵在讀高中的時候曾經和兄弟們觀摩過不少毛片,但是這種真槍實彈的還是第一次看見。手下一滑,一片瓦落了下去,好死不死砸在于師兄的臉上。

莫飛塵心思一緊,想要趕緊逃跑,師兄閉著的雙眼忽然睜開,將他定在原處動彈不得。

“莫——飛——塵——”

“唉……于師兄——師傅叫你回家吃飯!”說完他便抱頭逃竄。

而廂房的門猛地打開,不知道方才于禁爽快了沒有,只是此刻雙目泛著血絲,一邊飛奔一邊整理衣襟,“別被我抓著!不然我扒你的皮!”

果真,還沒兩下,莫飛塵剛跑到庭中,一群人正在歡歌笑舞,冷不丁一個人影砸進了桌面上,劈裏啪啦珍饈美味落了一地。

莫飛塵想要爬起來,手下按著了一隻雞腿,還沒用力便一下子滑了下去。

“哎喲……哎喲……”

“春宮戲好看嗎——”

3

才一睜眼,于禁便冷笑著走到了他的面前,瀟灑地將一枚銀子扔給了一旁的老鴇,“賠這桌被猴子掀翻了的酒席!”

莫飛塵直接將地上的雞腿撿起來,反正自己跑不過于禁,也不管那些圍觀的客人們,直接坐在那裏啃了起來,“師兄,你不會真要扒我的皮吧?”

“我不扒你的皮,我咒你這輩子喜歡的女人都不喜歡你!”于禁怕是剛才正爽著,被莫飛塵的瓦磚一拍,一下子興致全無。

“嘿嘿,”莫飛塵晃悠悠站起來,“師兄,這世上可不只有女人,還有男人!”

于禁本來怒髮衝冠,聽他這麼一說,反而大笑了起來,伸手抓著他的衣領將他拽出門去,“好!好!我等著那些男人來挨個兒折騰你!要你口沒遮攔!”

莫飛塵呵呵笑著,心想于師兄不生氣自己就不會倒黴,哪還記得自己隨口胡謅了什麼。

“師兄你等等!”莫飛塵忽然轉身跑了回去,“既然你出錢買了那桌酒席,我至少要把那只紅燜野兔拿回來。”

于禁立於門檻外,看著他的背影嘴角一絲笑意。

莫飛塵一邊啃著兔肉一邊跟在于禁的身後,走了幾十米遠,于禁忽然將一壺酒扔到了莫飛塵的腦袋上,還好他手腳快,不然非給砸傻了不可。

“師兄啊,是酒啊!”

“對啊,你都十歲了。”于禁回身,在一戶大人家的石獅子上坐了下來。

莫飛塵沒說話,只是仰頭看著坐在高處的于禁,對方髮絲輕揚,在夜風中頗有幾分浪蕩俠客的味道。

“我們做了十年師兄弟,還沒有一起喝過酒呢。”于禁抬了抬下巴,示意飛塵將酒壺打開。

但是莫飛塵卻站在原地不動,“師兄,你是不是‘出劍’了?”

于禁點了點頭,淡然道,“雖然我能夠出劍,但是江湖上能禦氣為劍的年輕弟子有百余人,真正能研修到那十把名劍的境界又有幾人?”

“既然沒有幾人,又何必非要去掙呢?就像現在……一壺酒一個美人不是很好?”

于禁莞爾一笑,“我很羡慕你,飛塵。羡慕你沒有所求,所以容易滿足。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莫飛塵’的。”

“師兄要離開琨蘊山嗎?”

于禁點了點頭,“你知道我,一直想要去江湖看看……何謂江湖。”

莫飛塵吸了一口氣,將那壺酒扔回給于禁,隨口念出了東方不敗裏的那兩句詩,“塵世如潮人如水,江湖能有幾人回。既然于師兄執意要入江湖,這酒還是等你回來……莫飛塵定然奉陪。”

他的心思很酸,雖然早就料到這一天勢必會來。

獨自都在回去的路上,他的步伐很慢,他知道于禁就站在原處拎著酒一直看著自己。

人都是這樣,沒有嘗試過的就會一直嚮往那其中滋味,等到真正嘗到了,說不定只是長嘆一聲“不過如此”。

江湖……莫飛塵相信也就是這樣。要不然蕭峰為什麼一直嚮往著能和阿朱塞外牧馬,楊過又為什麼要和小龍女隱居古墓呢?

那一夜,莫飛塵坐在山門前,一直等到日出,于禁也沒有回來。

倒是師傅文清遠竟然下了山莊,拍了拍他的後背,“飛塵,回去吧。”

莫飛塵有些受寵若驚,這些年來來,文清遠幾乎沒管過自己,他趕緊從石頭上跳下來,向文清遠行了個禮。

“師傅……”

“恩?”走在莫飛塵前面的文清遠停下來側過臉來。

“在你心中,什麼是江湖?”莫飛塵有些好奇,這個一直近乎避世的琨蘊山莊莊主又是怎麼看待江湖的呢?

“一杯酒、一壺茶、一本書……都可以是江湖。”文清遠莞爾一笑,“就像你說的,江湖‘在你心中’。”

莫飛塵揚了揚眉,他聽不懂文清遠說的話,只是隱約覺得似乎境界很深。

回了山上,日子繼續過下去。

約莫半年之後,到了修葺山道的日子。

莫飛塵和兩三個師兄弟負責檢查山道邊的圍欄。

山間的風有些大,特別是入了秋之後。

琨蘊山中的最深處便是這山谷,常年為濃霧籠罩,讓人分不清這山谷下是一處深潭還是泥沼。山壁上有五個手腕粗的麻繩,延綿到霧氣之中。麻繩的另一端是歷代莊主除了師祖何蘊風之外的骨灰。

“你說這山間風這麼大,會不會咱們那些前任莊主的骨灰罎子早碎了?”莫飛塵坐在圍欄邊,嘴上叼著馬尾草看著那濃霧,出神地說。這棧道是從石壁上延伸出去的,底下懸空沒有什麼依託,每年莊上都要來祭奠先祖,為了完全,提前會差遣弟子前來修葺一下。

“呸呸呸!你瞎說什麼呢!”一位小師兄過來敲了他腦袋一記。

“聽說咱們的師祖何蘊風就葬在這濃霧之下,他當年和沐雲山莊的落連雲在武林中已達登峰造極之境,真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兒。”另一位小莫飛塵半個月的師弟一邊釘著圍欄一邊有感而發。

“得了吧,除非你死了下了地府能看見他的鬼魂兒,不然你現在就算見到他,也只是一副枯骨了!”莫飛塵伸了個懶腰,只盼著其他師兄弟們能趕緊修完了好回去睡覺打混。

所有人白了他一眼,再不說話。

莫飛塵忽然想,如果文清遠死後也得被麻繩吊著,自己是不是得給他燒一個結實點兒的骨灰盒?再看看那片濃霧,猶如鏡花水月,他忽然有了遐想,如果自己就這麼摔下去了,是不是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他的雙腿在空中一搖一晃,冷不丁似乎踢到了什麼東西。

然後嗡嗡嗡地一群馬蜂從棧道下面飛了出來。

莫飛塵還愣在哪兒心想這玩意兒怎麼看著像是馬蜂,結果一旁的師兄弟們已然驚叫了起來,“快跑啊——是馬蜂啊——”

劈裏啪啦一群少年踩在木頭的棧道上奔跑了起來,不時地揮舞著很是狼狽。

莫飛塵是最後一個拔腿跑的,但是危險關頭他愣能跑到所有人的前頭去。

“莫飛塵!你個殺千刀的!”

“回去我要剁了你!”

莫飛塵哪管身後人的叫駡,他可不想被叮成馬蜂窩。但是事實證明,莊裏面派他們來檢查棧道是絕對有道理的。莫飛塵只聽見腳下格拉一聲,木頭碎裂開來,自己嘩地掉了下去。

他手快一把抓住那裂開的木板一角,呼啦啦,一片木板都被他的重量給扯了下去,最後他還是在所有人的呼喊聲中落了下去。

“啊——”

弄了半天……他莫飛塵還沒有那已經去闖江湖的于師兄活的久!

瞧這濃霧!底下一定是萬丈深淵!

莫飛塵閉緊了眼睛,自己在一片白茫茫中穿梭,但是沒兩下,只聽見一陣水聲,耳朵裏是咕嚕嚕的聲響,全身上下被凍得幾乎伸展不開。

這裏確實是和武俠小說裏說的一般,有一個水潭,不然怎麼會起那麼大的霧呢!這霧可不就是水汽嗎!

莫飛塵不管三七二十一,狗刨、蛙泳、自由式全部都用上,終於雙手扒上了岸。

“媽的,真沒新意……果然是個水潭……”

但是還好是個水潭,不然他就玩完。

氣喘吁吁坐到了岸邊,他向後一仰便倒下來。還好,還好,小爺還活著,還有機會等于木頭回來喝酒。

他微微睜開眼,看見類似山洞一般的地方。

“我該不會一摔就摔到琅嬛福地了吧……”莫飛塵搖搖晃晃爬起來,霧氣讓他的視線隱約,但是越往山洞裏走,霧氣就越淡。

沒有亮光,他只能摸黑前行,“娘的……要是有個火摺子就好了……”

不不不……哪怕只有乾草他也能來個鑽木取火,現在他凍的就像抖塞糠,只盼著文清遠能掛念他這個徒弟,下到谷裏來尋找他。

興許是老天聽見他的祈求,走了十幾米之後,他還真的踢到了一些乾草,蹲下來摸了些石子便坐在原處,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打出了一些火花,可惜不夠燒著乾草的。他只得從中吸取教訓,變換角度還有放置乾草的位置,終於成功地使乾草燃燒了起來。

有了光亮,他這才發覺那些乾草其實是生長於洞中,可能由於去年夏季溫度太高使得它們枯萎在了石縫之中,一直到今年,水分完全脫乾了。

莫飛塵將乾草拔起,紮在一起,製成了火把。

這山洞還有臺階,似是被人刻意休整過,莫非裏面還藏有什麼寶物?比如說歷代莊主陪葬用的金銀珠寶?莫飛塵心中一動,隨即又嗤笑起來,看看文清遠那窮酸樣兒,他們琨蘊山莊哪里像是有錢的地兒?

只是好奇心人皆有之,再加上身處谷底,也沒什麼事情好消磨時光。

洞府變得寬闊了起來。

火光掃過,莫飛塵有些發呆,石壁的頂上雕刻著小人,這些小人身上又似乎標有什麼穴道或者氣血走向,他倒抽一口氣,知道那怕是琨蘊山莊的什麼武功秘籍。只是沒頭沒尾,他也看不懂。

再往前去,莫飛塵只覺得溫度似乎又陡然降低了許多。

前方有一座白色的冰座,流瀉著霧氣。

千年寒冰?這是第一個掠過他腦海中的詞彙。

舉著火把越走越近,莫飛塵呆在了那裏。

那是一座冰棺,也許是冰質晶瑩剔透,莫飛塵能很輕易地辨認出冰棺裏那人的五官。

眉如遠岱鼻若星垂,可惜了……是個男人。

更可惜了,是個死人。

4

即便如此,莫飛塵還是忍不住看著他,仿佛那平淡如水的神色裏醞釀著不可抗拒的波瀾。

莫飛塵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男子便是琨蘊山莊的創派師祖何蘊風,世羈劍的劍主,百餘年前的武林神話。因為在這霧靄之下,只有何蘊風是沒有燒成骨灰的。

“為什麼你已經死了……我卻覺得你還活著?”

莫飛塵想要伸手去觸碰,但是猛然將手縮回來。這冰棺是至寒之物,自己的手要真是觸上去,怕是被凍住再也收不回來。

“一劍渺然塵世羈,流光莫待倚千雲。”莫飛塵忽然有些感傷,“落連雲已經死去了百餘年,連屍首都化為了黃土,縱然你容顏永存,又能怎麼樣呢?”

傳說何蘊風對落連雲傾慕不已,可惜落連雲卻鍾情於當時的魔教教主,對何蘊風只有兄妹之誼。那位魔教教主姓什麼叫什麼,莫飛塵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這傢伙辜負了落連雲的心意最終沉溺魔道不可自拔,後來落連雲與何蘊風聯手想要誅殺他,結局自然是邪不勝正,但是何蘊風卻身受重傷不治而亡。

莫飛塵笑了笑,“師祖,我看你也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論武功修為那也是無人可及,怎麼就輸給了個什麼魔教教主啦?”

抓了抓腦袋,他又笑了起來,“不過這世上的事情誰也說不定,而且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揮了揮火把,莫飛塵仰著頭看著洞頂的雕刻,“師祖在這兒也是無聊,就讓徒孫陪你一會兒好了!”

說來奇怪,方才還覺得著冰棺讓人冷的嘴唇打顫,可是坐了一會兒之後,卻覺得周身有了幾分暖意,莫飛塵下意識看著頭頂的圖畫,真氣在身體裏行了個小周天然後猛然驚覺這頭頂上的圖畫都是按照等比數列來排列的,將這些圖畫拆開,便能連成幾套武功。

似乎有關於劍法的,有關於輕功的甚至好像還有什麼內功心法。

莫飛塵心下駭然,自己怕是不小心就學了什麼本門的不傳秘籍……不知道會不會受到什麼責罰。也罷,他其實並沒有刻意去偷學什麼,只是不小心看到了而已。

就這樣過了一夜,似乎崖頂沒什麼動靜,更別提有人來救自己了。

該不會是那幾個師兄弟怪罪他踢了馬蜂窩所以故意隱瞞師傅,也怪自己平素口碑不佳啊。

莫飛塵忽然愈加懷念起于禁了,雖然自己幹的這事兒要是被他知道鐵定沒有好果子吃,但是無論自己桶了什麼漏子,他總是替他擺平的人。

“師祖……你說于師兄現在混的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然後他是不是就該回來了?”

想著想著,又是一個白天過去了,莫飛塵只覺得自己餓的頭暈眼花,連坐著都省了,直接躺在地上,看著一頭的武功秘籍。

對了,這裏面明明有一套輕功,說不行自己練會了就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這是一套步法,莫飛塵仰著腦袋鑽研了許久,腳下跟著比劃。一開始還摸不著門道,踩著踩才逐漸發覺這套輕功的精妙,每一個著力的地方以及膝蓋腳踝處的用力都很有講究,但是步法好內力不濟,這輕功的妙處是體現不出來的。

莫飛塵皺了皺眉,想了想自己怕是還得學一學師祖的內功,不然就得陪著他死在這兒了。何蘊風死了還有棺材,他莫飛塵死了就只能發臭爛掉等著蟲子來啃了。

“師祖,我給你三跪九叩,學了你的內功也就不算是未經師門允許偷學武功了吧?”

說罷,他便跪在那冰棺前,真真切切地磕了九下,連額頭都微微磕出血來的。

莫飛塵聽過一句話,那就是“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他不想欠人家什麼,這頭磕了,以後若有什麼,他也不用還什麼……當然這一切純屬自我安慰。

他並不貪心,雖然傻子都知道何蘊風的內功心法自然玄妙,但是莫飛塵學了個夠用再以那套步法踩踏於石壁之上,如同腳踏流雲,十幾步之後,竟然躍上了石壁上的棧道。

不遠處正是他落下去的大坑,似乎無人來修葺過。

難道自從自己摔下去了,就壓根兒沒人來找過自己?

不會吧,我莫飛塵當真如此失敗?

他在風中扯了扯嘴角,算了,做人失敗是小,肚子餓壞事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內功有所長進外加那套輕功步法發揮了效用,平常要行走半個時辰的棧道他竟然花了一半的時間就走完了。

此刻,山莊中正在準備午飯,聞著飯菜的香氣,他來到了平常是兄弟們聚在一起的飯堂。

大家正分著饅頭盛著菜,看他們胃口如此之好,真沒有人為他擔心啊。

莫飛塵默默坐到桌邊,身後從碗裏抓了個饅頭。

終於有人發現他了。

“莫師弟!你真的上來啦?”

不上來了你現在看見的難不成是鬼魂?

“哎呀,我可擔心死你啦!”

你要是擔心我怎麼看起來還像是多長了兩斤肉?

“快快!餓了兩、三天趕緊喝粥,饅頭太硬了還是不適合你!”

廢話,咱們莊裏熬的粥就那麼兩粒米,哪有饅頭管飽?

弄到最後,莫飛塵也只是吃了半個饅頭一碗米湯,然後便有人說文清遠要見他。

皺了皺眉,莫飛塵有一種預感,文清遠怕是知道他在谷底見到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是啊,這樣一想師傅果然有先見之明!”一個師兄咽下饅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什麼先見之明?”莫飛塵戳了戳他,意思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另一個和他一起修葺棧道的師弟看那師兄差點噎到,趕緊回話,“就是師傅說不用擔心你了,你鐵定能自個兒爬上來。師傅還說既然那棧道那麼危險,叫我們不要靠近了。”

什麼?自己還想著文清遠沒準兒會來撈自己呢!弄半天最絕情的就是這傢伙!

莫飛塵極度不情願地繞過兩座殿宇,來到了文清遠藏書用的靜雨齋。

“弟子莫飛塵拜見師傅。”看著那兩扇緊閉的門,他擰了擰眉毛,不知道文清遠是不是又要故弄玄虛了。

門縫間有徐徐茶香溢出,仔細聆聽似乎有書頁翻動的聲響。

“進來吧。”

莫飛塵將門打開之後,再關上,立於門前,低著頭。面前是一個古舊的書桌,外加一張搖椅,文清遠正捧著書坐在上面。

“你都看見了吧。”

“看見什麼?”莫飛塵在心裏白了他一眼,有這麼問話的嗎?沒頭沒尾……

“當然是師祖何蘊風了。”

“看見了。”長的還不賴,可惜凍在冰塊兒裏,活像個標本。

“那麼本門那些刻在石壁上的武學經典,你也看見了嗎?”

莫飛塵抖了抖,還是據實回答,“看見了。”

文清遠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將書翻過一頁道,“你能從谷底上來,是因為學會了‘乘風’吧。”

“乘風?”我還駕鶴西去哩!

“就是那套步法啊。要知道本門的劍法、掌法、輕功乃至內功都被刻在了石壁上,只是沒有人知道雕刻的順序,一旦練錯了就會走火入魔。你能活著上來,說明你參透了那些圖畫的排列順序了。”

莫飛塵點了點頭,“那師傅是要責罰我未經允許擅自修煉師祖的輕功嗎?”

“為什麼要責罰你?”文清遠將書放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椅子示意他坐下,“你能想通那些圖畫的排列是你的機緣,而教你‘乘風’的是師祖而不是我。”

莫飛塵頓然放下心來,但是隨即他又有了不解。文清遠似乎看出了他有疑惑,便道,“有什麼問題就問吧。為師沒有指點過你武功,但是卻可為你解惑。”

“師祖的武功看起來……很精妙,為什麼師傅你不學來重振我們琨蘊山莊呢?”

“那麼師祖所創的這些武功,是因為他想要名揚天下還是只是想要和落連雲快意江湖呢?”

莫飛塵了然,點了點頭。

其實這樣也好,文清遠沒有什麼野心,自己呆在琨蘊山莊裏也能活的逍遙,否則天天被人催著勤練武功光耀琨蘊山莊,他還不鬱悶死了。

“冰封師祖的那塊寒冰名曰‘良玉’,是師祖重創之後落連雲從極北採集而來。這塊寒冰的效用奇特,能保住將死之人的氣脈,而落連雲也將畢生內力寄予這冰棺之中,以求十年或者百年之後,我們的始祖可以再塑‘劍種’。”

“再塑‘劍種’?”莫飛塵張了張嘴。學武之人一旦可以禦氣為劍,氣海之中便形成了劍種,那是內力囤積揉和之所,劍種一旦被毀掉,人就會逐漸衰弱而死。

文清遠沒有再說話了,而是換了本書繼續看。

忽然之間,莫飛塵像是想到了什麼,“師傅!師祖還活著?”

“是啊。”文清遠悠悠然道,“不過這是個秘密,世羈劍的劍種仍然,會有不少人打它的主意,所以只要師祖沒有醒過來,你就要嚴守秘密,否則很有可能迎來滅門之禍。”

莫飛塵呆在原處,良久才點了點頭離開。

實在太悲催了,文清遠怎麼能用這麼雲淡風輕的語氣把這個超級大秘密告訴自己。

5

不過秘密歸秘密,莫飛塵在莊裏吃吃喝喝很快也就忘了個七七八八。

這個月的月底,山下終於傳來了有關于禁的消息。

那個時候,莫飛塵正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睡覺,一旁是一個鳥窩,別看他喜歡掏鳥蛋,但他也是有原則的。一窩裏如果有十個蛋,他掏走七個一定還要留下三個,不然母鳥棄窩而走,下個月他就沒得掏了。此時雛鳥正在巢裏嘰嘰喳喳,莫飛塵雖然想睡,但是腦袋還是清醒的。

樹下面兩個小師弟走了過去,正在討論著于禁寄回來的那封信。

“聽說于師兄要徹底和我們琨蘊山莊斷絕關係了。”

“他這回可是步了莫悵莫師叔的後塵了……”

“對啊,做什麼不好要去做異教的護法……”

待到那幾個師弟走遠了,莫飛塵才緩緩睜開了眼,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卻有三分無奈。

他自是知道于禁的抱負,況且異教也只是說這個流派與其他江湖中的名門正派不是很合的來,外加行蹤詭秘,但是至少不是什麼魔教,做了護法便做了,只要能在江湖中成名,異教的護法還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又有什麼不同?

聽說這異教的名字叫做“鏡水”,所謂鏡花水月一場空,這異教的名字倒是取得挺有意思。沒有人見過鏡水教的教主長什麼樣兒,只知道前任教主聞昕雖然出身異教,但是卻很有俠骨,為人光明磊落贏得不少名門正派的稱頌,只是他修煉本門心法不慎,心智盡毀,殘殺了不少無辜。後被其好友無量禪師和秀水宮宮主柳飛盈封閉了周身大穴,如今形同廢人囚於無量禪師的定禪寺內,每日佛音洗耳,再沒其他人見過他。

而鏡水教現在的副教主便是曾經的護法,也就是引得莫飛塵的老爹莫悵拋妻棄子的女人。想來她應該是美豔無比,不然怎麼能將莫飛塵的美人娘親給比了下去。

提起娘親,莫飛塵笑了笑,他已經真的不記得她的模樣了。

吸了一口氣,從樹上跳了下來。

莫飛塵在山莊之間閑晃著,不知不覺又來到了文清遠的書齋前。

門沒有開,但是聲音倒是傳了出來。

“你于師兄的信,要看一看嗎?”

莫飛塵停下了腳步,回首笑道,“不看了!”

江湖中的事情與他無關。他等的只是有一日于禁能夠厭倦江湖,輕身而退。

但是那天晚上,莫飛塵還是失眠了。

他忽然想了很多東西,比如于禁的臉,烏青言的背影,人們談論莫悵的神色……最後停留在寂靜的冰棺中何蘊風的面容。

仿佛那才是這世上最寧靜的景致,不在乎時光流轉,滄桑變幻。

莫飛塵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種想念,他還想再去看一眼……看一眼何蘊風的臉,似乎只要自己再看見他,波瀾起伏的心緒便會再度沉澱下來。

只是這次他沒那麼傻,用油布包了火摺子,藏在衣服裏,然後繞到後山的棧道上,一躍抓住拴著某位已故莊主骨灰壇的麻繩,便稀稀疏疏來到了谷底。

麻繩的底端距離水面似乎還有那麼一兩米的距離,也不知道那骨灰壇是被怎麼繫住的,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穩穩地被捆著。

“多謝歷代莊主照顧。”莫飛塵壞笑了一下,輕輕一蕩,落地時一個踉蹌,畢竟一片濃霧之中他也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岸。

好不容易站穩了,莫飛塵摸出火摺子朝著山洞裏面走去。

何蘊風依舊躺在哪里,“良玉”似乎也沒有那般冰冷,又或許是莫飛塵這次沒有摔成落湯雞。許久以後他才知道,自己不覺得冷是因為練了何蘊風的那套內功心法,能將寒氣化為己用。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火摺子的微光照耀出何蘊風的臉,柔和而清俊。

他不由得想像,這樣的男子如若立於山水之間,談笑便可傾世。

世羈劍,世羈劍,也許何蘊風一百多年之後還沒有離去是因為這世上還有羈絆吧。

“師祖,弟子有些無聊,便想起你了。因為你比我更無聊。”

莫飛塵在冰棺邊坐下,眼前浮現出自己背向于禁的畫面,他是唯一送他離開的人,也是唯一沒有回頭看他的人。

不自然,他想起了那天一邊翻著盜版金庸全集一邊聽著周傑倫的《千里之外》,所以老媽進屋才沒發覺啊。

歌詞記得不清了,只是他覺得自己送別于禁的情景特別適合這首歌,於是便小聲哼了起來,哼著哼著,鼻子有些酸。

“師祖,你用了近百年的光陰來等待落千雲,但是她已經先你而去。我在這裏等著于師兄回來,也許他根本就沒想過回來。”

但是我不後悔。

莫飛塵忽然一驚,看向冰棺,那句“我不後悔”並不是他自言自語,仿佛是另一個人說的。

但是何蘊風的表情依舊,莫飛塵嘆了一口氣只當自己幻聽了。

“師祖,徒弟的心情好多了,該回去睡覺了。”

莫飛塵又再磕了個頭,起身朝洞口走去。

那你什麼時候再來?

莫飛塵愣在原地,緩緩轉過頭來,就怕何蘊風忽然從冰棺裏坐起,那簡直就是詐屍!

不不……何蘊風還沒死呢……只是文清遠也說了,他不睡上個上百年直到劍種復原是不會醒過來的。

冰棺還是一片平靜,何蘊風依舊躺在裏面。

莫飛塵心下莞爾,就算何蘊風真在和自己說話又如何?他又不是什麼死人也不是鬼魂。

“弟子有空便來拜望。”莫飛塵笑了笑,便離了洞穴,踏水而去,拽住麻繩爬上了棧道,回了房間睡了一整個白天。

自那之後,莫飛塵便經常會偷溜去谷底,有時會用帶著一大堆草葉到洞穴裏編成蚱蜢蝴蝶什麼的,有的時候會帶上些點心坐在冰棺邊上吃,想起自己曾經在另外一個世界的生活,還會忍不住說上幾句。

他喜歡這種自己一直說而何蘊風靜靜聽的感覺,有的時候他有一種錯覺,何蘊風真的什麼都聽見了,只是困在裏面無法表達。

時日一點一點過去,莫飛塵也過了十四歲的生辰,少年開始了抽條,以往的衣裳穿不下了,褲腿也短了一節。

山莊要節省開支,自然故不上給他做新衣服,一位師兄抱著一些舊衣裳送給了他,莫飛塵欣喜,畢竟總算有合身的衣裳穿了。

藍衣的裏側,繡了一個“于”字,莫飛塵愣了愣,想起自己被娘親抱上山時,于禁便是十四歲的少年,這藍衣便是他那時候穿著的。

只是自己和于禁天差地別,那時的于禁已經有了少年俠客的風骨,而此時的莫飛塵眼睛鼻子眉毛看起來都是一個混混。

這些日子,山莊裏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晚上也有一些年長的師兄們四處巡視,就連經常坐在書齋裏一壺茶一本書悠閒度日的文清遠也沒了逍遙興致,經常獨自站在庭院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莫飛塵自然也不能到處亂跑了,甚至還被抓去和那些師兄弟們一起早起練劍,這對於想睡就睡想玩就玩的莫飛塵而言簡直就是折磨。

無奈一向不怎麼管他的文清遠也發話了,要他磨練劍技。

他的心中隱隱覺得,琨蘊山莊應該是有了什麼危險。

終於,午飯時幾位師兄在那裏閒聊,莫飛塵總算弄了個明白。

原來有兩位訪客向山莊下了拜帖。

按道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可惜這兩位訪客談不上朋友,說的難聽點那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典淩和李碧斂是一對夫妻,原本是沐雲山莊的人。本來出自名門正派,這對夫妻在江湖上應該很吃得開,可惜他倆平素不端,曾經肖想沐雲山莊的千雲劍典,入了莊主溫潛流的禁室想要竊取收藏的秘籍,可惜偷雞不成蝕把米,被溫莊主逐出了山莊。

想想這兩人也是傻,那溫潛流的飛瀑劍乃是武林十大名劍之一,此人的武功修為自是不用說了,你們跑到人家的地盤上偷東西,失敗了沒丟掉性命已經是萬幸。可惜這對夫妻沒偷著千雲劍典,把花花腸子又打到琨蘊山莊來了。

琨蘊山莊每年都要祭祀歷任亡故的莊主,自然也包括那還沒斷氣的何蘊風。何蘊風的武學造詣與落連雲不分伯仲,如今門下弟子不濟,只怕這對鴛鴦大盜藉口上山來名是為了參觀祭祀,事實上是想要趁火打劫。

莫飛塵嘖了一口,他最鄙視這種自己沒有就想要去搶別人的不懂得用自己的勞動創造財富的傢伙,這和想著侵略中國掠奪財富的小日本沒什麼兩樣。問題是病弱的中國最後醒過來了,琨蘊山莊這次就算擋走了小日本保不准以後還有八國聯軍……

看著他憤憤不平的表情,原先那幾名閒聊的師兄呆愣著看著他。

“莫師弟……你沒事吧?今天是你打掃飯堂,你朝地上吐口水,也是你自己擦。”

“我擦就我擦!”

6

祭祀的前一天下午,典淩與李碧斂來到了琨蘊山莊。

莫飛塵本來以為文清遠會去親自迎接他們,但是即便是典氏夫婦已經坐在了大廳裏,文清遠也沒有出來會客,只是差了個弟子奉上香茗。

“兩位貴客請用茶,尊師要準備明晚的祭祀所以無法前來招待二位。師傅說了,兩位來了山莊一切隨意,不用客氣。”

莫飛塵和另外兩位師兄弟就在門外看著。典淩長的濃眉大眼,從額頭到下唇貫穿了一道疤痕,看起來極其兇悍,聽說這還是他逃出沐雲山莊的時候被溫潛流的飛瀑所傷,比起文清遠的溫潤氣質,自然是一個天一個地。至於他的老婆李碧斂,長的倒是嬌小可人,眉清目秀。

“多謝,請替我轉告文莊主,讓他不用掛記我夫婦二人。琨蘊山的景致如此怡人,我們自可欣賞。”李碧斂垂眉還頗有幾分嫺熟氣質,只是那輕輕上彎的唇角,讓莫飛塵有幾分不舒服,總是覺著暗藏心機。

算了,又不是什麼俊男靚女的組合,莫飛塵摸了摸鼻子離開了大廳。

當天晚上,他翹著腳躺在床上,周圍是其他師兄弟們的呼吸聲,雖然這幾日他都被迫早起,但是到了晚上,他又莫名地睡不著。

可惜典氏夫婦來了山莊,他再不能下到谷底去找師祖解悶兒。想到此,他更加怨恨起這對“雌雄大盜”來。

忽然,窗外傳來了打鬥聲,莫飛塵猛地坐了起來。

難道這對強盜才來山莊第一個晚上就忍不住想要去偷東西了?

他提了被子,房屋裏其他的師兄弟才隱隱轉醒。

推了門出去,那打鬥聲似是從棧道上傳來的,莫飛塵本想去看一看,後來再一想自己武功不濟,去了,按照武俠小說裏的套路,是要做炮灰的。

但願那對狗男女可別不小心掉下棧道,被他們發現了山洞裏的何蘊風那可就不得了了。

正想著,就聽見遠處兩個師兄飛奔而至,還大聲呼喊著,“全部都起來!典氏夫婦想要偷取歷代莊主的骨灰!師傅正在與他們纏鬥!”

意思就是要我們這些連“出劍”都不會的年輕弟子們去以人數為優勢壓倒對方?

別開玩笑了,人家無形劍氣一下就把我們全打掃了!

他們這麼一吼,所有正在休息的弟子們似乎都醒了,整個山莊忽然燈火通明。

大家迅速穿戴好,紛紛提著劍就沖了出來,只有莫飛塵是兩手空空。

正當他們準備沖去棧道的時候,一名弟子從山門處跑了過來。

“不好了!不好了!靈蛇幫攻上山啦!”

靈蛇幫?那是一個在江湖上有些不入流的幫派,幫中弟子喜好馴蛇,並以蛇為武器,由於其行事毒辣,為武林所不齒。

莫飛塵心想,這典氏夫婦怕是勾結了靈蛇幫,他們負責牽制文清遠的靜雨劍,而靈蛇幫則可以肆無忌憚地將山莊裏的其他弟子制服。

正思量著,忽然聽見一弟子大喊:“有蛇——”

不知何時,樹上、地面的石縫中乃至房屋的屋簷廊柱上,都傳來“嘶嘶”的聲響。

莫飛塵咧了咧嘴,才想起自己沒帶劍,不過有劍沒有劍都無所謂,反正他劍法爛到要死,索性站在那裏看著其他師兄弟們揮舞長劍斬殺毒蛇。

但是情況並不明朗,毒蛇的數量越來越多,不少年輕的師弟們都被咬傷,抽搐失去防禦的能力,莫飛塵雖然憑藉“乘風”的步法躲了過去,但是看著倒下的人越來越多,他的心也焦急了起來。

靈蛇幫的人穿著很有特色,要不是因為他們的嘴上含著一支麥管做的長笛,莫飛塵真要懷疑他們是一群乞丐。既然這些人驅蛇,那麼身上自然帶有毒蛇的解藥。

莫飛塵幾個淩空飛踏,從那些靈蛇幫弟子身邊滑過,沒幾下就順了幾瓶藥丸,扔給那些被咬傷的師兄弟們。

敵人逼近的很快,為首的幾位師兄只能帶著大家不斷後撤,而劃破山石的聲響也越來越清楚,他們逐漸被逼到了山谷的棧道。

冷風陰鬱地吹著,在山谷間穿梭仿佛女子的嗚咽聲。

而濃霧之上是文清遠飄逸的身姿與典氏夫婦周旋著。典淩的劍氣蠻橫而李碧斂的則是陰邪,這兩人倒不失為絕配,文清遠一邊要阻擋典淩的強攻,另一邊又要提防李碧斂的偷襲,墨色的霧靄之上,只見三人的身影來去翩飛,劍氣呼嘯碰撞,似乎隨時都會將那些危立於懸崖上的巨石摔打下來。

莫飛塵呆呆地看著他們,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有人使用無形劍氣來對決。文清遠的靜雨劍並沒有入得武林十大名劍已經如此了得,可見現在沐雲山莊莊主溫潛流的飛瀑劍自是不同凡響,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于禁如此嚮往江湖了。

“還愣著幹什麼!”一個師兄斬斷了已經爬到莫飛塵腳邊的毒蛇。

他心中一個冷戰,還來不及朝那師兄道謝,只聽見那師兄發出“啊——”的一聲,左臂上已經被咬傷了。

莫飛塵趕緊伸手接住了他,撕開下擺緊緊勒住他被咬傷的地方,以輕功帶著他躲避毒蛇,可惜剛才順來的解藥已經用完,自己得想辦法再從他們的敵人那裏“借”一點來了。

就在此時,一道劍氣橫掃而至,正是典淩那莽夫,將棧道劈斷,莫飛塵一個不穩便落了下去,反倒是那師兄抓住了圍欄,莫飛塵拽住了他的腳。

可惜那師兄中毒之後渾身沒什麼力氣,愣是給莫飛塵連帶著拽了下去。

一旁的一位師弟大叫了起來,“糟了——莫師兄和李師兄掉下去了!”

“看好你自己!莫飛塵上一次沒摔死這一次也死不了!”

興許是聽見了這一聲吼叫,李碧斂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一邊用拖延文清遠對她那死鬼丈夫的進攻,一邊調笑道,“摔下去都死不了,看來這下面也不是什麼萬丈懸崖啊!”

說完,她便一手拽過那懸掛著骨灰壇的麻繩滑了下去,文清遠見狀要去阻攔,典淩也效仿自己的老婆拽著另一道麻繩滑了下去。

文清遠只好緊跟而去,無奈霧氣太濃,分不清敵人的方位。

莫飛塵和李師兄自是落入了水中。

李師兄昏厥了過去,莫飛塵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他帶上了岸。

他拍打著李渡的臉,大聲道,“李師兄!李師兄!你可別死啊!我莫飛塵難得做一回好事把你撈上岸!”

此時,典氏夫婦與文清遠也來到了水潭上方,無形劍氣再次飛濺四溢,莫飛塵驚叫著自己的腦袋差點被削下來,伸手抓過自己的髮繩,才發現已經斷了,髮絲垂落了下來,所謂命懸一線約莫就是如此。

他趕緊將李師兄一起往山洞裏拖,心裏默念著何蘊風啊何蘊風,既然我們都喊你一句師祖,你就顯靈罩住我們吧。

越走越深,莫飛塵也不敢點火,他只知道若是生火了定會將那對賊夫妻引來,現在黑燈瞎火他們看不見山洞所在,自己才能安全。

寒氣越來越重,李渡也開始發抖,莫飛塵知道他們怕是離何蘊風的冰棺已經很近了。莫飛塵摟著李渡,只盼著文清遠趕緊將典淩和李碧斂解決了。

外面是劍氣劃破水面的聲音,山石被擊碎的聲響,莫飛塵咬著牙小聲道:“師祖,你說他們怎麼還沒結束啊,李師兄都快撐不下去了。”

回應他的只有李渡愈加勉強的呼吸。

又是嘩啦一聲響,一個人似乎被打了進來,摔了個慘。

“阿淩——原來這裏有山洞!”

莫飛塵一陣心驚,原來是李碧斂那個賤人。

怎麼辦?怎麼辦?

他趕緊再次拖起李渡,想要繞到冰棺的後面去。

文清遠似乎還在和典淩纏鬥,莫飛塵苦了張臉,他覺得當初文清遠說自己對山洞裏的武學沒有興趣的時候,自己不該稱讚他淡泊名利,如果他有好好修習何蘊風的武功,只怕就算是十個典淩也早早去見如來佛祖了!

好死不死,李碧斂似乎還帶了火摺子。想想那是自然,他們夫妻已經想好要趁夜偷襲,自然要準備周全。

火摺子的微光將洞府照亮,李碧斂第一眼看見的是那張剔透的冰棺,還好她沒有抬頭看,不然何蘊風的武學典籍就要被偷取了。等等,古人對算術似乎並不精通,她也未必能想到這些圖畫是按照等比數列排列的。

李碧斂的火摺子掃過了何蘊風的臉,喉間發出了不可自已地讚嘆聲。

“這……這莫不就是世羈劍……何蘊風?”

莫飛塵低著頭屏住呼吸不敢動,就怕被李碧斂給發現了。

“天啊……我竟然還能看見何蘊風……”

看來師祖聲名顯赫啊,不然怎麼有人看他一眼都覺著跟做夢似的。

“碧斂!你在哪里!”

典淩的聲音讓李碧斂從驚嘆中醒過神來。

“既然有冰棺護體,看來你的劍種還在!這世羈劍的劍種,我李碧斂就收下了!”

只見她抬起手掌,掌心運氣,似乎要將什麼東西從何蘊風的身體裏吸出來。

莫飛塵大驚,刹那間想到了文清遠曾說過何蘊風躺在這冰棺之中是因為有落連雲的畢生內力的保護,而何蘊風也為落連雲沉睡至今,心中忽然一熱,隨即從地上抓起一把沙石扔了過去。

李碧斂全神貫注想要取出何蘊風的劍種,被那沙石一潑來不及反應,迷了雙眼。

7

“到底誰在那裏!”李碧斂大叫道,無形劍氣掃過地面,莫飛塵差點兒被削斷了腿,卻只能捂住嘴巴不出聲,火摺子在此刻也滅了,整個山洞裏一片黑暗。

李碧斂冷哼了一聲,又是一掌拍了過去,莫飛塵躲過了她的掌風卻沒有躲過被擊打下來的岩石,砸在了背上,一口血噴了出來。

疼……疼死了……

他掙扎著想要動一動,但是劇痛讓他翻不過身來。

李碧斂走到了他的腳邊,“臭小子,就是你吧?”

她將他拎起來,別看這女人嬌小,力氣大的驚人。莫飛塵的衣領勒住了脖子,就快窒息。

李碧斂一把將他扔在冰棺上,劇烈的撞擊讓他再次磕出血來。

你想要師祖的劍種,我知攔不住你。

你拿了劍種也不會放過我,我就偏偏不讓你如意!

莫飛塵四腳張開,趴在冰棺上,感覺自己的皮膚似乎都和那千年寒冰融合在了一塊兒。

“臭小子!你給我下來!”

李碧斂想要去將他抓起來,一手探下去卻發覺莫飛塵的身子竟然沉入了寒冰之中。

她心中一急,又是一掌打在莫飛塵的背上,霎時間一股真氣反彈,竟然硬生生震斷了她的左臂,她被彈飛了出去,撞在洞壁上。

莫飛塵覺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不清醒,就連背上的傷處似乎也沒那麼疼了。

于木頭,那壇酒你還是自個兒喝吧,師弟我要歸西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寒冰似乎正在融化,而莫飛塵也感覺有一隻手掌沿著他的腰部緩緩向上,緊緊將他摟在了懷中。

“師祖……該不是你詐屍了吧……”莫飛塵喃喃道。

“對啊,就是我啊。”那聲音幽幽然傳進他的耳中,溫潤著似乎還帶著笑意。

忽然一股暖流湧入莫飛塵的四肢百骸,原本短促的呼吸平緩了起來,身下的男子抱著他坐起,一個輕躍,莫飛塵的臉邊是清風而過。

睜開眼,只見一道劍氣環宇而過,谷間霧氣竟然被劃破開來,空中銀月和琳琅的星斗就此顯現,最後那劍氣借由石壁反彈,直直地沒入正在與文清遠打鬥中典淩的右臂上,瞬間典淩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他那右臂已經斷了。

文清遠回頭,看著站在洞口處的男子。

對方的嘴角噙著笑意,眼神溫潤如玉,一隻手中抱著莫飛塵,衣擺輕舞,頗有幾分乘風而去之感。

洞裏面,李碧斂醒了過來,顫悠悠爬到了男子的身旁,不斷地磕頭,淚流滿面。

“小女子罪大惡極,見了前輩……的劍種竟然起了歹意……只求前輩放我們夫妻一條生路……我們以後定然不敢……”李碧斂每一下都磕在石頭上砰砰響,莫飛塵真怕師祖沒想殺她,她自己倒把腦袋給敲爛了。

“是你打傷了他嗎?”男子一邊傾下身子注視李碧斂的眼睛,一邊用手掌輕輕撫摸著莫飛塵的後腦。

李碧斂呆了,莫飛塵也呆了。

李碧斂呆自是因為她打傷了莫飛塵,何蘊風怕是不打算饒她。

莫飛塵發呆確實因為這個抱著自己的人真的是曾經在武林中寫下傳奇的何蘊風?那個躺在冰棺裏近百年沒有動一下的何蘊風?

再一看,不遠處的文清遠也跪了下來,一向什麼都無所謂的表情竟然多了幾分恭敬。

“弟子拜見師祖,未曾想到此生有幸能見到師祖破關而出。”

何蘊風抬了抬手,示意文清遠起來,然後側臉看向莫飛塵,“小東西,你叫什麼名字?平常裏只聽見你喊自己弟子弟子的,師祖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莫飛塵看著他的笑容,耳邊似乎有幾千隻鳥兒在山林間清唱,咽了咽口水,緩緩道:“莫……莫飛塵……”

何蘊風的笑容更深,“飛塵……飛塵……”

他將莫飛塵的名字細細念來,似乎在這個名字裏念出了另一個世界。

“你的名字起的很好,現在師祖問你,這個女人要我饒了她,我該不該饒?”

莫飛塵緩緩低頭看向李碧斂,“他們夫妻二人肖想師祖的武學典籍和劍種,還引來靈蛇幫的人使我眾位師兄弟們……”

“所以你不想放過他們了?”何蘊風仰起臉來看著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孩。

“其實弟子本想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但是弟子卻沒有如此廣闊的胸襟。”

“我知道了,你既不想殺他們也不想輕易放過他們。”何蘊風轉身,一個輕躍正是“乘風”的步法,可是他使來卻比莫飛塵要更加大氣飄逸,回首時望向文清遠道,“將這對夫妻扔入蛇洞之中,讓他們嘗嘗本門弟子所受之苦吧。”

果然,李碧斂一臉菜色,跪在原地不知道如何起身。

何蘊風輕輕落在了棧道之上,將莫飛塵放了下來。

只見他手腕一個婉轉,一道劍氣咆哮而出,在山間留下久久不散的迴響,所到之處,靈蛇幫的人被個個擊穿,蜿蜒中的毒蛇亦被碾成了肉泥一般。

何蘊風的指尖在空氣中一點,所有劍氣便百鳥歸巢一般回到了他的手指之中。

莫飛塵只是微張著嘴看著,何蘊風垂首,手掌摸了摸他的腦袋,“你的髮繩怎麼沒了?”

“被……被李碧斂的劍氣隔斷了……”

其餘弟子們紛紛轉頭望向在夜空下優雅的何蘊風,受傷的人互相支撐著彼此,喘息著似乎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文清遠將何蘊風迎往山莊的大廳,眾位弟子從何蘊風的腳下開始跪了一地,一直跪倒廳外的平臺上。

莫飛塵並不是輩分高的弟子,自然是跪在遠處。

黑夜的肅穆正逐漸被身後的晨曦拉開,淡淡的日光映照在何蘊風的衣擺上,他並沒有看著跪拜他的弟子們,而是微揚著腦袋,望向天邊。

“我睡了多久了?”他的聲音很輕。

“一百一十二年。”文清遠回答。

“這麼久了?怎麼覺得好像昨天還躺在連雲的懷裏……”何蘊風頷首,笑了笑,“都起來吧,你們跪我這死了一百多年的‘古人’有什麼意思麼?”

眾弟子依舊低著頭跪在那兒,莫飛塵本想起來,見一旁的人都沒動靜,他也不好突然站起來。

何蘊風站了起來,不疾不徐走過弟子們的身邊,“清遠,我看你也是個閒散之人,和我的性格倒是頗為相似。我沒有教過你一招半式,你日後不用再稱我為‘師祖’了,讓我聽了覺著自己是一個快要入土的老頭。”

莫飛塵在心裏點頭,那是自然。何蘊風看起來頂多三十一、二,被人‘師祖師祖’的叫著,多奇怪啊。

“那麼弟子該如何稱呼您?”

何蘊風回過頭來,淡然道,“就稱我一聲‘何師兄’吧。琨蘊山莊還是你做莊主,我只想在這後山悠閒度日。對了,要這小猴子和我作伴也是不錯。”

莫飛塵還在心裏想山上飛鼠倒有不少猴子在哪里,他就被人拎著衣領站了起來。

“我是猴子……”

“飛塵,你若願意,以後可以喚我一聲師父。每天只要吃飯睡覺陪著為師玩樂玩樂,沒有人會叫你早起練劍,自由快活,你樂不樂意?”

“樂意!當然樂意!”這些日子練劍練的他睡覺睡不好,連握劍的手掌都在痛著呢。

何蘊風了然一笑,“清遠,這一次我出關的消息必然很快會傳出去,江湖中慕名而來的人自然不少。你告訴他們,我無意重出江湖也無意再見江湖中人,他們若是對我還有幾分尊重,就給我個清靜。”

“清遠明白。”

莫飛塵的手被何蘊風牽起,在晨曦中劃過一條弧線便朝著山谷深處而去。

何蘊風立於棧道上,看著谷間的潭水,“飛塵,你說我們在這裏蓋一座茅屋可好?”

“茅屋?”莫飛塵揚了揚眉,“師父你不住莊裏的房子卻要在這棧道上蓋茅屋?”

“是啊。為師曾經有個願望,能夠在山間的清淨之地蓋一間茅屋,不用太大,只要……”

“只要能和心愛之人住在一起便可日日逍遙,聽風來風去,看花開花落?”莫飛塵歪了歪腦袋,他知道何蘊風怕是想起了落連雲。

“對啊,只是……”

莫飛塵看著惆悵浸滿他的雙眼,唇角帶笑卻是無奈,“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落連雲已經去了,他和她之間相差了一百一十二年。

何蘊風摸了摸飛塵的腦袋,“你困嗎?你若是不困,我們現在就來蓋房子。”

“好啊。咱們先要選樹做棟樑……師父,砍樹太辛苦了,徒弟能去準備茅草做屋頂不?”

何蘊風的指尖掠過飛塵的鼻樑,揚了揚手道,“去吧,去吧,你這懶猴兒。”

莫飛塵呵呵一樂,要問茅草何處多,自然是伙房了。

幾位師兄一見他來,便問他何蘊風是個怎樣的人,他們離得太遠都沒有看清楚師祖的長相,還有師祖是怎麼死而復生等云云云云,問的莫飛塵是暈暈暈暈。

“唉,師祖也沒什麼,不就兩隻眼睛一個鼻子?”莫飛塵將茅草攏起來,“師兄們,燒火的時候就用柴火吧,這些乾草都留給我吧。”

一位師兄過來拍上他的背脊,“你小子可好,被師祖看上,以後要是師祖教了你什麼高深功夫,你可別藏著掖著啊!”

“唉,師兄們又不是不知道我莫飛塵是學武的料子麼。師祖叫我去也不過是看我像個猴子找我解解悶兒——”

8

師兄們看著他的表情不由得樂開了懷,“得了吧,你這潑猴。”

何蘊風在武林中聲名卓著,琨蘊山莊也因為他的“死而復生”必將再次在武林中掀起風雲,作為莊中的弟子,他們的腰杆兒也比以前要硬了,自然開心了許多。

莫飛塵背著小山一般的茅草來到了棧道上,那裏已經堆著幾棵樹,何蘊風正用一柄劍削掉多餘的枝葉。

他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來,不似武夫一般肌肉發達毫無美感也不似病弱書生那般白皙得沒有力度。

“看什麼?還不將茅草放下。”

“嘿嘿,師父……你才剛醒過來一天就如此幸苦地勞動,徒兒在想是不是應該讓伙房給您燉一點補湯什麼的?”

何蘊風的笑聲有一種雲淡風輕的味道,“是你自己想撈點油水吧?何必打著我的名號?”

“嘿嘿,師父果然就是師父啊。”

“你老跑到山洞裏,同我念念叨叨,你肚子裏的那些花花腸子我能不知道嗎?”何蘊風半倚在圍欄邊,任由谷中山風拂面,“你再去帶一些茅草來,我便讓你打著我的名號去討些好吃的。”

莫飛塵的眼睛頓時彎成了月牙,轉身便奔去伙房了。等他再次回到棧道上,只見一間茅屋的框架已經成型,何蘊風正在釘木板牆壁了。

“神速,真是神速。”

“要不然為師還真指望你這懶鬼?”

莫飛塵摸了摸腦袋,“那我來幫師傅您釘木板吧。”

茅屋在日暮時分便完工了,莫飛塵將師兄們準備好的被褥什麼的全部搬來,還叫了兩個小師弟運來了一張茶桌兩把椅子還有一張木板床。

兩個少年把腦袋放在門上想要看何蘊風的樣子,莫飛塵看見他們倆那般好奇便故意叫他們進屋喝茶。

“師父,這是我的兩個師弟,他們運桌椅也累了,能喝杯茶嗎?”

何蘊風點了點頭,只是坐在床邊用乾草編織著一個簾子。

莫飛塵有些羡慕,他也見過山下的農婦編織這些東西,但是做起來都沒有何蘊風的味道,怎麼說呢,就像是個藝術家。

入夜,何蘊風將那草簾掛在窗上,可以阻擋蚊蟲但是又不至於不透風。

莫飛塵給他鋪好了被子,便行了個禮道,“師父,弟子告退了。”

“你想去哪里?”

“弟子要回去睡覺了啊。”

“我們不是說好了,你留在這裏陪著我,我便不叫人催你早起練劍。”何蘊風笑道,伸長手臂將莫飛塵拎到了面前。

“我……以為您是說讓我白天來陪著您,晚上回自己屋裏睡覺呢。”莫飛塵看著何蘊風修長的手指從自己的頭頂緩緩回到床沿上,輕輕敲打著,每一下似乎都敲在他的心上。

“現在你是知道我要你同我住在一起了,”何蘊風一個拖拽,便將莫飛塵拽上了床,然後將被子搭了過來,“我睡了一百二十年,才醒了一天你就又要我睡,我哪里睡的著,不然你陪著我說說話吧?”

何蘊風的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像是林間的嫩葉,在雨後洗滌了塵埃。

“師父……我能說的都對你說完了。”莫飛塵咽了咽口水,何蘊風撐著腦袋側躺在自己身旁,別有韻味。

“對啊,對啊,你向我吐了不少醪糟。”

“我還以為您什麼都聽不見呢。”

“想聽的時候,有什麼是聽不見的呢?”何蘊風半垂著眼簾,“要不說說你的師兄于禁吧,你那麼掛念他,他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莫飛塵一愣,“師傅……于師兄是男的……我掛念他因為我基本上是被他拉扯大的。”

何蘊風笑出了聲,“你不想他去江湖上闖蕩,真的只是因為你覺得江湖也就那回事嗎?”

“對啊,要麼行俠仗義要麼仗勢欺人要麼維護自己武林正道的形象實際上裏子裏和邪魔外道沒什麼兩樣,要麼就像個傻子似得非要去做天下第一……”

“恩。”何蘊風看向他,“但是飛塵,你不入江湖就永遠不知道何謂江湖。站在江湖外看,你看見了江湖。入了江湖,你看不見江湖。”

“那麼如今退出江湖,師傅又看到了什麼?”

何蘊風愣了愣,手指在他的鼻尖上一點,“我看見了你。”

莫飛塵下意識抓住了何蘊風的指尖,那是冰涼的,卻隱隱透露出一些溫度。

第二天早晨,山間是弟子們練劍的聲音,莫飛塵砸了砸嘴醒過來,一旁的何蘊風早就不見了。

他推開房門一看,何蘊風站在圍欄前,望著那片濃霧,手中握著一個布囊。

莫飛塵知道,那應該是落連雲留給他的什麼東西。

“師父,你餓嗎?”

何蘊風將那布囊收起,轉身道,“你想吃些什麼?”

莫飛塵嘿嘿一笑,跑回了伙房,拽了些玉米柴火外加一小罐辣椒醬,回了茅屋前,吭哧吭哧搬來一塊中間有凹陷的石頭,生上火,烤起玉米來。

何蘊風起先只是在一旁看著,直到莫飛塵抬起頭來一張被熏黑了的臉,他不自笑出了聲,來到他的身邊,陪他一起旋轉插在木棍上的玉米,抹上辣椒醬,兩人就坐在火堆邊吃了起來。

莫飛塵一邊啃著一邊偷偷大量何蘊風,師傅就是師傅,啃個玉米棒子都慢悠悠的。

“你看著我做什麼?”

“師父能吃快點嗎?徒弟不好意思吃的比你快……”

何蘊風好笑地搖了搖頭,“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沒什麼規矩,如今又裝什麼裝?”

莫飛塵樂了樂,嘴巴裏吧唧吧唧,“師父啊,我聽伙房的師弟們說莊裏來了好多武林豪傑,要見您的面兒呢,都給師父……莊主師父給攔下來了。”

“他做的不錯。”

“可是,師父您不想見見沐雲山莊的人嗎?”

“見來做什麼?連雲已經逝去多年,沒有連雲的沐雲山莊哪里還是我心中的沐雲山莊?”何蘊風將玉米放下,似乎不想吃了,“不知道她在奈何橋頭,可曾猶豫過。”

“獨過奈何橋,三生孟婆湯……”

“只怕三生石上,她想刻的也不是我的名字。”何蘊風的手掌輕輕撫摸著那破舊的棧道欄杆,轉過頭來,卻見莫飛塵忽然將一隻草編的蚱蜢伸到了他的面前。

“師父,咱們編一些蝴蝶蚱蜢掛在窗子上吧,風一吹就好看了。”

何蘊風看著莫飛塵的眼睛,似乎也來了興致,兩人就坐在烤玉米的火堆前用草葉編起東西來。

莫飛塵怕他想起落連雲,每當他露出惆悵的表情,自己的心裏也會隱隱不是滋味。於是莫飛塵變著法兒來轉移何蘊風的注意力。

比如說下五子棋啦,何蘊風對此很感興趣,莫飛塵不過贏了他兩三盤之後,他便摸著了門道,將莫飛塵贏了個灰頭土臉。

何蘊風還沒有失去興致,莫飛塵卻直接躺在地上賴皮說不玩兒了。

“這樣吧,我六個子連成一線才算贏,你五個子就贏了我,怎麼樣?”

莫飛塵眼珠子一轉,“那成。要是誰贏了就能要求輸的人做一件事情,無論多難也不能推脫!”

“好啊,有賭注的話也有意思的多。”

結果,莫飛塵還是輸了,他大叫了一聲,兩手按在膝蓋上,“又輸了……師父你想我做什麼?”

“唱首歌吧。就是你在山洞裏想起你那位師兄的時候唱的歌。”

千里之外麼?莫飛塵眨了眨眼睛,“要我唱也可以,只是師父你不可以再想落連雲。”

“你這小子,”何蘊風揚眉,那動作勾得莫飛塵漏了一記心跳,“可以,但是你也不能想你那位師兄。”

“好。”莫飛塵清了清嗓子便唱了起來,歌詞不記得的地方就啦啦啦啦地帶了過去,調子也走得想不起原來的調子,只是那少年的朗朗歌聲回蕩在谷間,思念蓋過了憂愁。

莫飛塵忽然覺著肩膀上有點兒沉,側過臉來才發覺是何蘊風枕在了自己的頸間。

“飛塵,你讓我覺得,我真的是活著的。”

那溫軟的鼻息觸上莫飛塵頸間的肌膚,讓他臉上一熱,伸手按上圍欄,“唉喲!”

“怎麼了?”

“沒事沒事……被木刺給紮了……”莫飛塵將手縮回來,剛想要吮吸,就被何蘊風給握住了。

“讓我看看。”何蘊風將那木刺給擠了出來,嫣紅的血從傷口冒出,莫飛塵心下一驚,師父可別狗血地含住自己的指尖,那樣的情景實在太雷人……

“好了,去洗洗傷口吧。”何蘊風帶著莫飛塵從高處落下,來到水潭邊。

霧氣裏,莫飛塵看不見其他的東西,除了何蘊風的側臉。手腕被他握著,莫飛塵覺著似乎血液流速都加快了許多。

“師父,原來潭子裏有魚?”

“怎麼了?”

“要是能抓上來就好了,叫伙房做成糖醋魚……嘿嘿,師傅你不知道,山下魚要五文錢才能買到一隻,而且都死了很久的那種呢……”莫飛塵說著,已經在咽口水了。

何蘊風莞爾一笑,指間一彈,水花微濺,一條魚便翻著肚子浮了上來。

“彈……彈指神通!”莫飛塵驚叫著。

9

何蘊風好笑地蹙眉道,“什麼‘彈指神通’?方才那只是無形劍氣最基本的‘出劍’而已,你要是願意好好學一學內功,又何止出劍而已?”

“得了吧,那麼多的師兄們,個個都比我勤快,練了十多年還不就是那樣。武林中能‘出劍’的弟子也就兩三百人而已。”莫飛塵找了根樹枝,將那條魚撥回岸邊。

“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很有天分。”

“嘿,那是,于師兄說過我有把人氣死的天分。”莫飛塵拎著魚笑開了花。

“不是說了不想你那師兄了嗎?”

“習慣習慣!”莫飛塵呵呵一笑,“而且我剛才提起他的時候心裏又沒有想他。不過師父,好端端提練功幹什麼,不是說好了我陪著你吃喝玩樂就不用練功了?”

“我無聊啊,教你練功,算是找點事情做。”

“不要吧,練功很辛苦,我吃不了苦的。”

“誰說練功一定會很辛苦,”何蘊風指尖彈在莫飛塵的鼻尖,“傻瓜越是努力,可是每一分汗水都沒用到點子上,自然成不了。”

“那我練成了,又不想去江湖上闖……”

“我們師徒倆可以比劃著玩兒啊。”何蘊風頓了頓,眼睛裏有一點兒孩子氣。

就是那點天真,在那雙波瀾不驚的眼中顯得尤為珍貴。

“好啊……”莫飛塵說完這兩個字就後悔了,趕緊轉移話題,“我先去將這魚交給伙房再說!”

晚上的糖醋魚香味四溢,師徒二人將桌椅搬出來,坐在棧道上。伙房還給了一壺好酒,有魚又怎可沒有酒?

何蘊風執著酒杯在鼻間輕輕聞著,額際的髮絲在風中輕揚,淩亂卻有著婉轉的曲線,“你在看什麼?”

“看師傅你真是個美男子……”莫飛塵不小心把心裏想的說出來了。

“你再長兩年,只怕迷上你的小姑娘也是一抓一大把。”何蘊風將酒杯在莫飛塵的面前晃了晃,“會喝酒嗎?”

“不怎麼會。”

“陪我喝一點好了,一個人喝酒很寂寞。”

“誰說只有一個人?明明是四個。”莫飛塵指了指地上的影子,“這下師傅你不寂寞了吧?”

月下,何蘊風漾起一抹笑意,明明還沒喝酒,莫飛塵卻覺得自己已經醉了。

第二天,莫飛塵故意賴在床上,他抱著僥倖的心理希望何蘊風不記得他們昨天在水潭邊的約定,遠處是年輕弟子們練劍時的口訣聲,何蘊風就坐在桌前自己與自己下著五子棋。

終於到了正午,莫飛塵的肚子發出了一陣咕嚕聲,他這才伸了伸懶腰爬了起來。

“中午想吃什麼?”何蘊風的聲音是淡淡的,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桌子上那張畫滿格子的紙上。

“玉米麵饅頭,要是能再有點醃黃瓜就好了。”莫飛塵用茶水漱了漱口,來到何蘊風的身後,“師父您在自己和自己下啊?”

“錯了,我正在無聊。”何蘊風抬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因為某人不想練功。”

莫飛塵咧了咧嘴,“好吧好吧,我練就是了……”只要我一直一副爛泥巴扶不上牆的樣子,饒你就是脾氣再好,也會求我別再練了。

於是,吃過午飯,莫飛塵便隨著何蘊風來到了一片開闊地上,四周是都是樹木,偶爾還有幾隻野兔探頭探腦。

何蘊風隨手折了兩根樹枝,一根扔給了莫飛塵,“無論練什麼功夫,都沒必要非得咬著牙似乎要起早貪黑才能練出個成果。”

“哦?”莫飛塵聳著肩膀,“那我倒要看看師父你要怎麼教我?”

想當年于禁可是被自己氣到吐血。

“攻過來吧,你要做的就是……”何蘊風從地上撿起一片枯葉,插在腰間,“就是讓這片葉子掉下來。”

莫飛塵看著他,自己與何蘊風之間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雖然只是一片枯葉,只怕自己花上十年八年的時間都不能讓它落下來。

“我不會對你用內力,全當做是遊戲如何?”何蘊風用樹枝點了點地面。

莫飛塵聽他這麼一說,也倒來了勁兒,揮著樹枝就沖了過去,“大爺來也——”

何蘊風一笑,輕鬆躲開,他擋開莫飛塵的手法看似簡單,實則暗藏玄機。哪怕一個轉動,上挑,下扯都是攻守兼備。

莫飛塵被他耍的團團轉,直接扔了樹枝躺在地上,“不玩了,小爺累了。”

何蘊風看他耍賴也不生氣,而是在他身旁也趟了下來,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在空氣中晃動著,手指按在腕間,指引他如何施力,“你看,你只要這樣就能擋住我那一下讓你摔倒的一招,還有這樣,那下你就能勾下我的腰帶了……”

一開始莫飛塵並不想搭理他,可是何蘊風的聲音雖然沒有什麼波瀾,但是卻有一種優雅的磁性,逐漸將他的思維牽引了過去,莫飛塵感覺對方帶著自己的手腕活動著,隱隱體會出何蘊風每一招每一式都值得好好揣測。

“真的不和我玩了?”何蘊風側過臉來,似笑非笑。

莫飛塵這才回過神來,騰地爬了起來,拍了拍屁股道,“誰說不玩了?徒弟休息好了!”

“真的休息好了?”何蘊風笑了笑,還沒坐起來,莫飛塵便提著樹枝沖了過去。

“看招——”

何蘊風側過身子,樹枝在莫飛塵的手腕上轉了一個圈便擋了過去,“你這耍賴潑猴!”

一個下午就這麼過去了,莫飛塵依舊沒有將那片枯葉給掃下來,但是不可否認,他被這遊戲引起了興趣。

晚上吃完飯,全身汗濕了黏黏的,莫飛塵一邊煽火燒著熱水一邊在心中忍不住回憶何蘊風的動作,水燒好了,他就傻傻地要用手去抓,被何蘊風一把按住。

“你傻啦,小心燙成紅燒猴爪!”

莫飛塵抬眼,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何蘊風皺起了眉頭。

將熱水倒進浴桶裏,再倒上些冷水,“師父,您先洗吧!我再去燒一桶水給自己。”

何蘊風背對著他,將外衣脫了下來,修長的背部曲線讓莫飛塵咽了咽口水,剛要轉身離開,就被叫住了,“還燒什麼啊,你個子那麼小,就和我一起洗吧。”

“一起……洗……”莫飛塵呆了呆,“還……還是不要了……挺奇怪的……”

正說著,何蘊風便跨進了浴桶中,“又不是小姑娘,做什麼扭扭捏捏的?啊,我知道了,其實你就是個小姑娘?”

“誰……誰說的!我是尊重你是我師父,覺得在你面前赤身露體的不文雅!”

“哈……哈哈哈……”何蘊風仰著頭笑了起來,那分恣意的感覺讓莫飛塵再度傻了神,“你這懶猴兒還和我說文雅?來來來,要不要為師替你脫衣,看看你身上有沒有‘文雅’的地方?”

“我還是……”

“你用的著那麼不乾脆嗎?我又不會吃了你,頂多叫你給我擦擦背。”何蘊風搖了搖頭。

“脫就脫!”莫飛塵稀裏嘩啦將外套扯下來隨意一扔,便伸腿要跨入桶中。

何蘊風的手指伸過來,一把扯下他的褻褲,“你害羞什麼,哪有洗澡還穿著褲子的?”

莫飛塵被他這麼一拽,大半個白酥酥的屁股就露在了外面,只得紅著臉將褻褲扔出去,趕緊坐下水中。

何蘊風的腿很長,幾乎將莫飛塵環住,兩人的身體也離的很近,這讓莫飛塵幾乎不敢低頭去看,反倒是何蘊風一派悠閒,腦袋枕在木桶邊緣,臉色因為水溫而染上了紅暈,一片氤氳之中朦朧而讓人心跳不止。

莫飛塵不敢再看了,只能一面咽著口水,一面看向別處。

何蘊風伸手將一根茅草放入水中,“飛塵,你看。”

莫飛塵低下頭,茅草下面正是何蘊風的腿根,“看……看什麼……”

何蘊風緩緩直起身子,手掌在水面上一推,茅草便蕩漾了起來,“眾人皆說‘水’乃是武學的至高境界,比如說什麼上善若水啊,抽刀斷水還有行雲流水。水被裝在什麼樣的器皿裏就能是什麼樣的形狀,給它一點縫隙它便能留出來。又說‘水往低處流’,可見水也最懂得審時度勢。”

“師父想說什麼?”莫飛塵這下明白何蘊風並不是想要借機戲弄自己或者真的是要自己給他擦背,而是想要教自己什麼。

“就如同這細細的茅草,水是怎麼動的,它就是怎麼動的,所謂隨波逐流……武學上如此便能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遊刃有餘……做人也是如此,非要逆流而上倒不如隨波逐流無欲則安。”

“弟子明白。”莫飛塵點了點頭。

“在玩個遊戲,我們倆各自撥弄水流但不能碰到那茅草,那茅草先碰上誰,誰就輸了。”

“好啊,有意思。”莫飛塵的手指在水面上撥弄了一下,那茅草卻只是晃了晃便停在了原處。

何蘊風指尖微彈,似乎並沒有用力,茅草便向莫飛塵移去。

“咦……真有意思!”

就這樣,莫飛塵再次被這遊戲給吸引了注意力,何蘊風其實有很多次可以贏他,但是都留了半分力氣,他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腦袋,側著眼看著莫飛塵低頭完全專注在水面上,

直到水有些發涼,他才指尖在水中一撥,稻草撞進莫飛塵的懷裏,“起來吧,別著涼了。”

莫飛塵悻悻然看著何蘊風手臂一撈便將乾淨衣服帶了過來,而自己只能爬到地上去撿已經穿過的髒衣服。

10

晚上睡前,莫飛塵纏著何蘊風道,“師父!你還有沒有什麼有趣兒的遊戲啊?”

“有啊,你願意玩嗎?”

“當然願意!”

“那好,”何蘊風將手指扣在莫飛塵的腕上,“我會放一小股真氣進入你的經脈之中,你要做的就是讓你的真氣在經脈間遊走,一旦我的真氣纏上了你的,你就輸了。”

“好啊!”莫飛塵盤腿,將體內真氣凝固成流,第一次玩,他還沒數十下就被纏住了。

“師父,你就不能讓我一下麼!沒兩下就給抓住了還有什麼意思……”

“那你就跑快一點啊。”何蘊風笑道,莫飛塵被他這麼一笑還真來了氣。

“跑快點兒就跑快點!”

第二次,起碼數了三十下之後,莫飛塵才被對方的真氣纏住。

“累不累,要不要睡覺?”

“才不!”又來了第三次,第四次之後,莫飛塵才發覺這遊戲著實消耗體力,直接和著衣裳倒下去,“這次……真要睡覺了……明天再玩……”

何蘊風將他臉頰上的髮絲撥到耳後,伸手把他抱進懷裏蓋上了被子。

四個多月之後,莫飛塵再去伙房討東西吃時路過一個平臺,看見幾個師兄正在練劍,不知為何,他竟然能感覺到每個師兄裏動作的不妥之處,甚至於如果臨敵時,敵人將會怎樣出招來制服他們。

“咦,莫師弟!”一個師兄看見他,叫了出來,正是李渡。

“嘿,李師兄,你傷好啦?”莫飛塵對李渡還是頗有好感,畢竟這傢伙曾經斬斷毒蛇救了自己。

“早好了!”李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師祖呆了這麼些日子,本事有沒有長進啊?”

莫飛塵笑了笑,“師祖倒是沒有特別教我什麼,都是些玩樂的東西,不過我覺著吧……”

“有什麼說什麼!”李渡倒是大氣。

莫飛塵便直接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畢竟自己答應過師兄們,如果從何蘊風那裏學到了什麼絕對不會藏著掖著。

李渡他們先是皺眉,然後微微點頭,甚至邀請莫飛塵和他們過上幾招。

莫飛塵推他們不過,便接過了一位師兄的劍。只是這劍上了手,竟然感覺與從前不同,沒了重量,而且不過幾招,李渡便輸了。

這讓莫飛塵心下駭然,另外幾個師兄似乎也很不悅。畢竟在他們眼中自己是得了何蘊風的指點,簡直就是踩了狗屎運,“李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李渡站穩了之後不怒反倒笑了,“莫師弟要是不用侍候師祖的話,就來和我們過過招,讓我們也能多見識見識。”

莫飛塵點了點頭,“我不是故意想要贏你的……”

“我知道。”李渡轉頭對另外的師兄弟說,“其實咱們師祖看起來就是想要隱居了,我們若想得到他的指點怕是不能。既然莫師弟都不介意將自己學來的東西透露一二給我們,已經是相當有胸襟了,我們切不可胡亂猜忌或者嫉妒。”

李渡這話一說,幾位臉色不佳的師兄們便點頭稱是,眼底也頗有幾分為自己的妒忌之心而生的悔意。

“那麼飛塵先告辭了,我還要去伙房帶些吃的給師祖。幾位師兄放心,我也是琨蘊山的弟子,師祖教給我什麼,我自不會只藏在自己心中。”

又是兩個月之後,莫飛塵的真氣可以在身體裏轉上兩周天還不被何蘊風纏住。於是何蘊風提議他將放出兩股真氣來,這讓莫飛塵閃躲的很是吃力,有的時候不過玩上一輪,就累的他想要睡覺。

夏天到了,雖然山谷中還是霧氣彌漫,但是潭水的溫度卻不再冰冷,莫飛塵經常會跳入其中洗澡,捉魚,好不快活。

偶爾,他想起何蘊風出劍時的模樣,也會試著將真氣凝於指尖想要去擊中那些在水中的魚,可惜,每次真氣匯於指尖之後卻無法離開身體。

莫飛塵淡然一笑,那真氣要真能出去,自己可不就練成無形劍氣的出劍了。

漸漸的,何蘊風與莫飛塵玩耍時,不再只放出兩股真氣,有的時候三股、四股,而莫飛塵竟然也能將自己的真氣分散開,躲避於自己的四肢百骸。

很快,莫飛塵便十六歲了。他的生日是以抱上山那天為算的。

“師父,我好像長高了!”

“那是自然。”何蘊風正在泡茶,莫飛塵很喜歡他泡茶時的姿態,仿佛那茶壺還有水流都是他的劍,“我剛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在我的胸口上,現在都長到我的鼻子了。”

“嘿嘿,所以我現在又開始穿著短一截的褲子了。”

何蘊風起身,從櫃子裏拿出兩套衣裳來,“這是我的舊衣服,你應當可以穿。”

“真的?我來試試。”莫飛塵抱著衣服聞了聞,“真好,師父的味道。”

“哦?我有什麼味道?”

“讓我安心的味道唄。”莫飛塵說著便將上衣脫下來換上那件米白色的長衫,繫上腰帶,還真有幾分翩翩公子的味道。

何蘊風放下茶壺,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才說,“很合身。”

“恩,恩!”莫飛塵將那件舊衣裳折了起來。

“那衣裳已經很舊了,你還留著做什麼啊?”

“做紀念啊,說不定什麼時候山上又有了新的師弟,可以給他穿。”莫飛塵將那舊衫翻過來,卻不見何蘊風握著茶壺的手指抖了抖。

他看見了那上面繡著一個“于”字。

“師父,李師兄他們說要請我到山下去吃飯,算是慶賀我的生辰,我晚上就回來,成麼?”

“恩。”何蘊風抿了一口茶水,便不再說話。

莫飛塵叫了聲“師傅晚上見”,便捧著那件藍衫跑了出去。

何蘊風垂首,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面上緩緩寫下“飛塵”二字,輕聲道,“你叫我不要再為落連雲而煩憂,但是你自己卻又不肯放下你那于師兄……”

李渡和其他幾位師兄很夠義氣,不但在鎮子上的一家酒館裏點了幾盤莫飛塵平日裏最愛吃的菜,吃完了還神神秘秘的樣子說有很重要的“節目”。

李渡一邊走還一邊語重心長道,“師弟,你也是十六了,很多東西吧,應該懂了。”

懂什麼?我知道我好吃懶做……但是最近勤快很多了不是?

還以為李渡說的是什麼呢,結果一群師兄將莫飛塵帶到了鎮上唯一的那家妓館。

莫飛塵抽了抽嘴角,李渡他們又是一句:“師弟,你該開葷了!”

老子活了兩輩子,有自信絕對在這方面比你們“懂事”……

老鴇花枝招展地將他們迎了進去,李渡覆在莫飛塵耳邊道,“師弟,眾位師兄也沒什麼錢,花魁是包不上,不過今天這姑娘曾經也在鎮子上名噪一時,雖然年紀比你大了些,但是很有經驗決計不會委屈你!”

莫飛塵心中一顫,身體竟然有些發熱,他也是男子,也不是沒有找個地方偷偷打手槍,這回終於有機會能真槍實彈了,他還是很感激李渡的。

可惜,進了廂房,看見那姑娘,他便什麼興致都沒有了。

那姑娘不是別人就是長玉,當初和于禁歡好莫飛塵就在屋頂上看著呢。如今五、六年過去了,著姑娘確實沒有當初那般豔麗動人,莫飛塵看著她搖曳的身姿走過來,只覺得想要嘆氣。

她讓他想起,于禁走了多少年。

莫飛塵本來生的就好看,正如同何蘊風當初說的,他的五官要是長開得迷了多少姑娘,但是此刻,他卻什麼都不想做了。

喝了幾杯酒便離了廂房,李渡他們早回去了,應該是想給莫飛塵多留點時間享受。

天色漸暗,莫飛塵出了妓館的大院,街上人流稀少,正如同六年前的那一天。

不自然,路過那家宅院門口,兩個石獅子竟然還在。

莫飛塵輕輕一笑,一躍坐了上去,看著那些小攤販們正在收拾著準備回家。

于禁就是坐在這裏看著自己的背影,他當時是怎麼想的?

一個賣桂花糕的路過,莫飛塵買了一兩,這一兩桂花糕就當做自己給自己買的生日蛋糕吧,祝自己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回了山莊中,看見棧道上茅屋的燈光還亮著,知道是何蘊風正在等著自己,莫飛塵的心裏忽然一顫,憑藉輕功飛快地來到茅屋中。

何蘊風坐在桌邊,正在自己和自己下著五子棋。

“師傅,我回來了。”莫飛塵將桂花糕放下,“給你帶了點點心,您應該是很久沒嘗過了吧?”

何蘊風依舊沒有抬頭。

莫飛塵抿了抿嘴,“今天李師兄請我吃了一頓,外面的手藝就是比山莊裏的好,什麼夾餡豆腐啊,白玉翡翠絲啊……師父,你說白菜杆子和萵筍炒在一起,頂多就是一蔬菜雜燴,幹什麼要叫‘白玉翡翠絲’啊?”

何蘊風總算抬起頭來,眉頭微微皺在一起,“你身上什麼味道?”

莫飛塵拽起袖口聞了聞,“黃酒的味道吧,今天和師兄們喝了兩杯。”

11

“我說的不是酒。”何蘊風的音調下沉,聽的莫飛塵心裏面涼颼颼的。

“那……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不用了,你今晚就回去和你的師兄弟睡吧。”何蘊風將桌子上那張紙折起來,放在油燈上一燒。

莫飛塵委實摸不清他在想什麼,但是想不出來的東西他一向是乾脆就不想的,“真的?那我回去睡了,還能和師兄弟們說說話。”

何蘊風的臉色沒什麼變化,只是“嗯”了一聲便解開外衣坐在了床邊。

莫飛塵回了原先年輕弟子們一起睡覺的通鋪,可惜他的床位早就沒了,只是大家見他來了反倒很熱情,愣是給他擠出了一個位置來。

“莫師兄,你是單純回來和我們聊天,還是被師祖給趕出來了?”一個年紀比較小的師弟問道。

“那還用說,當然是這猴子惹惱了師祖被踹回來了!”另一個師兄笑道。

“是啊是啊,”莫飛塵故意擺出可憐的神色,“師祖嫌我老不洗澡,身上味道難聞就把我踢出來了。”

“真那麼難聞?”那個師弟湊了過來,“不會啊,莫師兄身上有一股……香香的味道……”

“假的吧?這猴子除了猴騷味還能是香的?”那位師兄也爬過來聞了聞,“好小子,今天下午去哪里晃了?一股胭脂味兒!”

莫飛塵呆了呆,這才明白何蘊風說的大概就是長玉一直坐在身邊和自己斟酒時染上的味道吧……那這女人香也不算難聞啊?估計是咱們的師祖早就聞慣了落連雲那種不著粉黛的味道,這些個庸脂俗粉反而入不了他的……鼻子。

想著想著,莫飛塵便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有人拍了拍他,莫飛塵以為是自己占了太大的位置旁邊的師弟有意見了,於是眼睛也沒有睜,便向另一側擠了擠,誰知道自己又被拍了拍。

真是的,要是有一天我莫飛塵做了琨蘊山莊的莊主,第一件事情就是改革宿舍制度!睡什麼通鋪啊,要做到人人有床睡!

他迷蒙著睜開眼,卻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長衫的人影就站在床腳。

“哇——鬼啊——”他嚇得坐起來,其他師兄弟被他這麼一覺喚紛紛都起了身。

那可不是什麼鬼影,而是何蘊風。

“跟我回去睡吧。”何蘊風的聲音淡淡的,莫飛塵呆在原處,分不清他的喜怒哀樂。

其他師兄弟們看清楚了來人之後,都撐著身子愣在原處,幾個反應快的直接在床上就跪下來說什麼“給師祖請安”。

娘啊,這大半夜月黑風高,請什麼安啊?

“回……回去?我沒洗澡……”

“你在這裏擠著別人,其他弟子要怎麼睡。”說完,何蘊風就拉著他的小腿將他扯下了床,“走吧。”

莫飛塵趕緊披上自己的外套,在眾師兄弟的目光中回了那間茅屋。

何蘊風熄了燈便上了床,拍了拍空出來的位置道,“你還愣著做什麼?”

莫飛塵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躺過去,只是結結巴巴道,“師父……我今天去妓館了。”

“嗯。”

“但是我只喝了些酒,沒有嫖……”莫飛塵咽了咽口水。

屋子裏沒了光亮,他看不清何蘊風的表情。

“你不是去嫖,那是去做什麼?”

莫飛塵愣了愣,他從沒想過能從何蘊風的嘴裏聽到“嫖”這個字。

“我……本來是想要嫖的,師兄們說我十六歲了總不能一直做只童子雞。但是那女的太老,比不上師父您萬分之一,所以我就早早回來了。”

黑暗中傳來何蘊風的悶笑聲,“那你的意思是,你想回來嫖我?”

“不不不!徒弟哪敢!”莫飛塵第一次在何蘊風面前結巴了起來。倒是何蘊風再次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叫他過去,莫飛塵僵著身子躺了上去。

“也對,我何蘊風年紀也大了,莫少爺只怕看見我也沒什麼胃口了。”

“不會不會!師父年紀怎麼會大呢!”

“那你看見我很有胃口咯!”何蘊風的尾音拉的很長,莫飛塵真想咬斷自己的舌頭,說什麼就錯什麼!

“師父……”

驀地,何蘊風一個翻身覆在了莫飛塵的身上,他的臉離的極近,細細看來還能將他的睫毛都分辨出來。

“也是,你都十六歲了,師父什麼都沒有送給你。”

“呵呵……”莫飛塵僵在那裏,更不敢動了,“徒弟哪兒敢要師父送東西給我啊……”

“我也確實沒有東西可以送給你,不過服侍你一下倒是可以。”

莫飛塵趕緊擺手,可是被壓著卻動彈不得,“師父求你別逗我了,您要是來服侍我,我還不得下十八層地獄……”

下一刻,何蘊風便含住了他的唇,舌尖一個婉轉探了進去,莫飛塵頓時腦袋裏一片空白。

這……這演的是哪一出戲?

何蘊風的手掌沿著他的腰緩緩下滑,竟然探進了他的褲子裏。

“唔……”莫飛塵想要去抓他的手,對方直接用吻將他狠狠定在原處,……。

屋外山風陣陣,吹著掛在窗子上的草簾,一下又一下拍打著窗沿,和莫飛塵掙扎著的呼吸交雜在一起,格外曖昧。

星光若隱若現,莫飛塵看見了何蘊風閉上的眼簾,……

“師父……我……我不用你服侍了,我自己可以搞定……”

何蘊風好不容易離開了他的唇,卻含住了他的下巴,比起剛才的溫柔引導,此刻忽然要用力許多,仿佛是要將莫飛塵整個吞下去一般。……

全身的熱度瞬間湧了過去,莫飛塵不由得揚起了下巴,“師父……師父不用了……”

……,……,莫飛塵睜大了雙眼連呼吸都停在了原處卻不想下身被猛然扼住,有什麼東西想要出來卻出不來。

何蘊風的吻一路向下,……,莫飛塵倒抽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

“師父……師父你別再抓著我了……”

何蘊風不理睬他,……。

莫飛塵被憋的難受,開始扭動著掙扎起來,雙腿想要將何蘊風從自己身上蹬下來,……,這簡直就是雙重折磨,讓他真想找塊豆腐撞死自己。

……“求你了……師父……”莫飛塵斷斷續續哼了起來,“你鬆手……鬆手吧……”

何蘊風忽然撐起身子,再次死死吻在莫飛塵的唇上,鬆開扼制住莫飛塵的手掌。

一股熱流湧出,莫飛塵頓時知覺的大腦懵了起來。

還沒多做反應,莫飛塵的手腕就被何蘊風抓著,伸到了他的下身。

手指剛接觸到什麼滾燙的東西,驚得莫飛塵剛要縮手便被何蘊風緊緊按了上去,……何蘊風埋在莫飛塵的頸間,喘息著,莫飛塵呆呆地看著茅屋頂端,除了手掌被強迫運動時灼熱的感覺,其他的一切都是虛無。

直到何蘊風身體的力量完全落在了莫飛塵的身上,……,他才呆然道,“師父……我們這算不算……離經叛道?有悖倫常?”

何蘊風笑了起來,胸膛起伏著莫飛塵能感覺的很清楚。

他的嗓音有些嘶啞,近乎性感,“什麼是經什麼是道?什麼是倫常?還不是人云亦云。你自己覺得心中無愧便可。而且……莫飛塵你跟我說離經叛道有悖倫常,是想笑掉琨蘊山莊所有人的大牙嗎?”

莫飛塵咽了咽口水,用非常崇拜的語氣道,“不愧是師父,言之有理!”

“那師父服侍你,你覺得舒服嗎?”何蘊風撐起上身,髮絲垂落下來落在莫飛塵的耳邊,別具風情,看的莫飛塵的小心肝又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舒服,就是您別老抓著我不放……憋久了對身體不好。”

何蘊風哼了一聲,但是聲音裏沒有怒氣,他拽過被子將兩人蓋好,翻到一旁輕聲道,“那就睡吧。以後別去妓館那種地方了。”

莫飛塵眨了眨眼睛,鬧了半天何蘊風是在氣自己去了“那種地方”。

他小心翼翼側過身子,何蘊風也跟著側了過來,一隻手還將他摟住,鼻息就噴灑在他的後頸上,莫飛塵看著窗子上那排綠葉做的蝴蝶和蚱蜢,眼睛忽然有些發酸。

所有人都以為他莫飛塵天天就知道好吃懶做似乎什麼都不想,但是其實他會想很多很多,只不過他想的是很多人都不會去想的東西。

比如說……

師父,你將我留在身邊是因為沒有了落連雲,你只是想有另一個人陪你住在這茅屋裏嗎?

莫飛塵的想法來的快,去的也快。

草簾子蕩漾了幾下,晃得莫飛塵眼花,他便很快墜入了夢鄉。

12

第二天早晨起來,何蘊風難得還在睡,莫飛塵覺得昨夜出了不少汗水,全身粘膩膩難受的要命,便悄悄起床,找出何蘊風送他的另一套白衣灰邊的長衫,從棧道上一躍而下,想要在譚中洗一個澡。

沁涼的潭水流過身上,腦袋也跟著清楚了起來。

看見水裏面游來遊去的魚兒,莫飛塵照例試了試將真氣凝於指尖送出體外。

不料一道光閃過,在水面上驚起波瀾。

莫飛塵呆在原處,忽然大叫了起來,“師父!師父!你快看啊!”

頭頂的霧氣之中,何蘊風緩緩而至,點水而過,站在岸邊。

“看見了,你小JJ長的還不錯。”

莫飛塵低頭才發覺自己光溜溜的,趕忙雙手遮住下身道,“什麼啊!我是讓您看我剛才出劍了!”

何蘊風微微一笑,“以你現在的內力修為,‘出劍’並不是什麼驚奇事吧?”

“啊?”莫飛塵愣了愣,“我現在很厲害了嗎?”

“一流算不上,三流差不多。”何蘊風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岸,“以後我們就可以玩無形劍氣了。”

莫飛塵一臉黑線,您老是一流中的一流,我是三流中的九流,我和您玩無形劍氣,還不得歸天?

“你現在要學的就是‘連氣成劍’,要的就是收放自如延綿不絕。”何蘊風將那很多武林人士畢生都不一定能夠達到的境界說的輕描淡寫,“你的劍想好了叫什麼名字了嗎?”

“沒有。反正不要像是莊主師父那樣的名字,什麼‘靜雨劍’,娘們兒唧唧的。”莫飛塵上岸稀裏嘩啦將褲子衣服趕緊穿上,老實說何蘊風在一旁落落大方看著自己,這讓他不得不害羞。

“那還是叫‘飛塵劍’吧。”

“哈?為什麼?師父您大名何蘊風,可是您的劍叫做世羈劍。還有沐雲山莊的莊主溫潛流,人家的劍叫什麼飛瀑劍……”

“‘飛塵’這二字比起‘世羈’還有‘飛瀑’要有意境的多。問這世間什麼東西輕若無物,是為塵也。再問這世間什麼東西最難抓住,還是塵。一粒小小的塵埃,只要一絲風,借一點力便能瀟灑飛揚。‘飛塵’難道不是一個好名字嗎?”

莫飛塵笑了起來,“聽師父你這麼一說,莊主師父這輩子沒幹過什麼好事兒,就是給我起的這名字夠好。”

打那天起,莫飛塵與何蘊風白天的遊戲也從樹枝改成了無形劍氣。

第一個月的時候,莫飛塵只能斷斷續續的‘出劍’,同何蘊風輕輕鬆鬆便能禦氣為劍相比,他真想直接沖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上嘴咬個痛快。

何蘊風的耐性極佳,他會在莫飛塵吃盡了苦頭就快要放棄之前說一些竅門什麼的,讓莫飛塵對他肅然起敬隨後才在心裏面咬牙切齒,這傢伙怎麼不早點把竅門交給自己?

何蘊風給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你不吃盡苦頭又怎麼能體會我所傳授給你的東西有多精妙?”

兩三個月之後,莫飛塵已經能夠運氣成劍,再加上先前何蘊風以玩樂鍛煉了莫飛塵的劍法,使得他能操縱無形劍氣之後也能揮灑自如。

“恩,現在你可以算是二流了。”

莫飛塵聽了何蘊風的評價,開心的臉上放光,“照這個速度下去,我莫飛塵躋身一流指日可待啊!”

何蘊風莞爾,“懶猴,你要是能成一流,豈不是要讓天下英豪傷心而死?他們幾十年修為又算的上什麼了?”

“我也就說說。咱又不想去江湖上漂,這一流二流其實不關我什麼事啊。”

“你真的不想去江湖上闖一闖?以你的資質,十年以內躋身武林十大名劍並非沒有可能。”

“擠進去了又怎麼樣?別人一直盯著你的後心兒想要把你擠下來呢!”莫飛塵隨手摘了根馬尾,采了兩根青菜,編織成了一隻小松鼠,“還不如和師父就這麼呆著,挺快活的。”

何蘊風微微一笑,莫飛塵不得不承認他就是喜歡何蘊風的微笑,歷經滄桑之後反而沉澱了複雜,顯得乾淨無比。

晚上去伙房找東西吃的時候,聽見幾位師兄圍著灶台興致勃勃正討論著什麼。

山莊裏本就無聊,莫飛塵不愛八卦別人但不代表他不愛聽八卦。於是伸手到灶台裏撿饅頭的動作也慢了下來,豎起耳朵聽著他們在說些什麼。

原來是五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就要開始了,還好這開會的目的不是俗套的要票選什麼武林盟主,而是個門派之間互相切磋武藝。文藝點兒的說法那就是在競爭裏面同進步,通俗點兒的那就是各派掌門在此炫耀自己門下的弟子有多麼多麼有潛力。

莫飛塵對這並不感興趣,剛揣著饅頭走到門口,便聽見他們提了一句“于師兄”。

“你說,于師兄會不會也去參加那個什麼會啊?”

“那當然。鏡水教雖然不怎麼受歡迎,但也是武林的一大門派,于師兄又當上了護法,自然是會出席的。”

“還稱他師兄做什麼啊?他早就脫離了咱們琨蘊山莊了。”

“不過還真有點羡慕他,你說咱們在山莊上待了十幾年也沒見過世面,于……于禁他這一下山就成了護法。”

莫飛塵在心裏哼了一聲,于木頭在莊裏一直就是數一數二的,如今無形劍氣恐怕已經是融會貫通,可是山莊裏卻連個會‘出劍’的弟子都沒有。

回到茅屋裏,將饅頭和鹹菜放下,便坐在桌邊同何蘊風下棋了五子棋。

走了半個時辰不到,何蘊風忽然嘆了一口氣道,“飛塵,你已經吃了六個饅頭了。”

“啊,對不起只給您留了一個,我再給您去找。”

“我是怕你撐著。”

“沒事,我剛才餓著呢。”

“算了,不下了。”何蘊風用毛筆將紙撥到面前。

“怎麼了?師父你放心,我真沒撐著。”

何蘊風的手指在他的眉心一彈,“我是說你既然無心下棋,那就算了。剛才我都贏了你四回,你都沒發覺。”

莫飛塵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想下山嗎?”何蘊風撐著腦袋,衣袖中露出半截手腕,那是莫飛塵最喜歡的地方,不但是因為何蘊風出劍時,手腕最為靈活,更是因為那腕骨的形狀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不是……”莫飛塵低下頭,“也是。”

“什麼叫做‘不是’‘也是’?”何蘊風揚了揚下巴,油燈的光亮在他的眉眼間遍佈下恰到好處的陰影。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了敲茅屋的門。

“進來。”何蘊風坐正了身姿,門被推開,竟然是文清遠。

“何師兄,”文清遠就是文清遠,管師祖叫師兄的時候都這麼自然一點遲疑都沒有,“過幾日我要帶著莊中弟子前往沐雲山莊參加武林大會。”

“嗯。”

“飛塵也過了十六了,按道理我應該也帶他去……”

莫飛塵心裏咯噔一下,他忽然不敢去看何蘊風。

“那是,不能讓他一直閉塞在這山莊裏。你們幾時動身?”

莫飛塵手指顫了顫,他沒有想過何蘊風竟然會答應的這麼爽快。

“後天。”

“嗯,”何蘊風點了點頭,“那飛塵就準備下行李吧。”

文清遠並沒有待多久,他一走茅屋裏安靜的讓人不自在。

“不想問問我為什麼放你下山?”何蘊風的聲音很輕柔。

莫飛塵只是搖了搖頭。

“記得我對你說過,站在江湖外看江湖,你看到的是江湖。”

“身處江湖,卻看不到江湖。”

“但是如果你從未入過江湖,你就永遠不能真正體會何謂江湖。你就永遠不會明白如此靜靜地待在一個人的身邊意味著什麼。你……就永遠是一粒不知如何降落的飛塵。”

莫飛塵抬眼望向何蘊風,許多年之後他才明白何蘊風是最早看透他一生的人,也是比他莫飛塵更早預料到那個結尾的人。

“那麼師父,我還會回來嗎?”

“為什麼這麼問?不是你說入江湖就是為了離開江湖嗎?”

“但是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莫飛塵撇了撇嘴,那一刻他有一點想哭。

何蘊風將他摟進懷裏,“飛塵,你要記住,下山之後不要隨便出劍,也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懂得使用無形劍氣。正如我對你所說的,修行了四五十年懂得禦氣為劍並不稀奇,但是有天賦的人卻可以一朝得成。會有很多人想要在你躋身一流高手之前要掉你的性命。”

“我懂。”莫飛塵埋首在何蘊風的懷裏點了點頭。

“飛塵……”

“嗯?”莫飛塵一抬頭,何蘊風便將他吻住了。

這一吻和生日那晚的吻不一樣,瘋狂得竭盡所能的佔有。

比耳鬢廝磨更溫存,所有的感情似乎都在這一吻中迸發出來。

但是他只是吻他。

很久以後,當莫飛塵手中拎著酒壺,枕著何蘊風的肩膀想起這一夜,他的評價那就是何蘊風是一個懂得放手同時也懂得佔有的男人。

兩天後,莫飛塵背著包袱離開了茅屋到山前與文清遠匯合。

何蘊風只是站在茅屋門口目送他離開,離別的囑託只有一句。

“早去早回。”

莫飛塵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在棧道上。

他回憶起了那一晚于禁也是目送著自己離開。

13

來到山門前,看見了三十幾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師兄弟們,其中還有李渡,對方招著手將他拉進自己一堆裏。

文清遠沒有多說什麼,直接領著他們就下山去了。一幫年輕弟子們臉上是對江湖的嚮往,而莫飛塵想的最多的也只是山下的各種糕點,沿路上可以看見不同於山莊的風景,可惜這年頭沒有發明照相機……

還有于禁,如果武林大會上能看見他過的很好,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文清遠這個不怎麼花錢的主兒,不知道是不是發了筆橫財,出手竟然大方了起來。

他們一行三十多人,每天步行雖然辛苦,但是夜夜都住的是客棧,每一桌晚上都有四菜一湯,從來沒讓大傢伙兒荒山露宿過。

莫飛塵和其他師兄弟們自然樂呵的很,經常能在客棧裏遇見其他門派的弟子,他們見到文清遠很是恭敬,經常過來敬兩杯酒,當然也忍不住好奇心打聽一些有關何蘊風的事情。

文清遠只是笑著將話題拉開,其實說白了,這世上真的懂何蘊風的人太少。

以前也許有個落連雲,現在的話,就是莫飛塵也說不清何蘊風是個怎樣的人。

不過一路上見到的這些武林人士都配著劍,這說明他們並不懂得無形劍氣,至少不算精通,又或者像是何蘊風在山上囑咐的那樣,善於偽裝和隱藏。

但是莫飛塵他們真正見到大人物還是距離七天行程的懷修鎮。

文清遠帶著他們在日暮時分投宿到了一家客棧。

只見一大半的飯桌上已經坐滿了人。莫飛塵細細數了數,一共是十七位女弟子,還有兩名長相頗為俊秀的男弟子,年紀應該比莫飛塵要大上兩三歲。為首的是一個披著淡色長衫的女人,一看就是他們的掌門人。

文清遠朝對方行了個禮道:“清遠見過柳宮主。”

莫飛塵想了想,哎呀,那個女人莫非就是秀水宮的宮主柳飛盈,武林十大名劍青鸞劍的劍主。

柳飛盈與前任鏡水教教主聞昕應該是差不多年紀的人,按道理五、六十歲差不多,可是今天看來倒像是四十多歲的人,難道武功高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能駐顏有術?

柳飛盈淺笑道,“清遠你也太可氣了。大家給琨蘊山莊的師兄弟們多讓兩張桌子出來,他們趕了一天路,恐怕也餓了。”

柳飛盈的美目之間有一種一般女人少見的氣度,最重要的是她言語很有厚度,是自然而然並非裝腔作勢。莫飛塵頃刻間便對她產生了好感,但是像他這種在武林中沒名沒分的小弟子,他的對誰有沒有好感並不重要。

文清遠趕緊謝過柳飛盈,讓大家都坐下。位置雖然有點緊,好在飯菜上的快,都是少年郎,沒兩下就提起筷子稀裏嘩啦吃了起來,比起秀水宮的女弟子們,形象簡直是天差地別。

再看看坐在柳飛盈身旁的那兩名男弟子,夾點菜都是文質彬彬,莫飛塵看了有些好笑,多半是在女人堆裏給薰陶出來的。

柳飛盈拍了拍他們其中一人,“無霜,你去代我敬文莊主一杯。”

“無雙”?怎麼聽起來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莫飛塵側過頭,看見一個身著月色長衫的男子執著酒杯來到了文清遠那一桌。

“晚輩君無霜替家師敬文莊主一杯。”

文清遠也趕緊回敬。

莫飛塵端著碗遮著臉,卻露出兩隻眼睛細細打量著對方。

那君無霜生的頗為動人,是小姑娘們喜歡的類型,看起來不粗魯又養眼,髮髻上紮著的米色髮帶隨意地垂落在肩上,嚴謹中多了一絲瀟灑,最重要的是他進退有度,敬酒時說的話並不長,沒有鋪天蓋地的諂媚也沒有自恃清高的傲氣,所謂進退有度約莫便是如此。

還有他那執著酒杯的手指,令得莫飛塵忽然想起了何蘊風,他們的手指都是修長而圓潤,富有力度。

能夠被柳飛盈點名來敬文清遠,君無霜定不是什麼泛泛之輩。況且聽說整個秀水宮裏能夠“出劍”的弟子有十多個,這君無霜定為其中一個。

吃晚飯,大家都去了客房休息。因為越是臨近沐雲山莊,客棧的房間就越是緊張,基本上一張床上要擠上兩三名弟子。

莫飛塵出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覺得睡覺是一種折磨。一會兒小四子的腳差點踹在他的命根上,另一會兒李渡的胳膊啪地砸在他的胸口上,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

小爺不睡了!

莫飛塵爬出來,披上衣服打開房門鬱悶著坐在院子裏,看一看天上的月亮,隨便摘下幾根長在牆角的野草,編起了蚱蜢來。

不知道何蘊風現在在做什麼,是睡覺了?還是自己在和自己下著五子棋?

“咦?是草編蚱蜢嗎?很有趣啊,我能看看嘛?”

那聲音很清澈,讓莫飛塵想起了山谷中流瀉在霧氣上的月光。

“君……君師兄。”莫飛塵本想直接叫他名字,但是一想名門正派都講究這些禮節。

“你都知道我姓什麼了,我卻只知道你是琨蘊山莊的弟子。”君無霜身上穿著裏衣,白天的那件長衫隨意地披在肩上,他和著莫飛塵的姿勢,一腳踏在牆上向後倚靠著。

“我只是琨蘊山莊的九流弟子而已……”

“呵呵,今個兒我給你師傅敬酒的時候就感覺到你一直在看著我呢,那眼神賊溜溜的,現在還跟我客套起來了,乾脆點兒吧,我怎麼稱呼你?”

莫飛塵本來見他文質彬彬的,這種人交往起來得很注意禮節所以無意攀談,不過現在君無霜看起來也是個大方之人,於是自己也不再拘謹。

“我姓莫,名飛塵。你若是願意叫我一聲莫師弟,自然是好。你要是叫我懶猴兒、潑猴兒之類的,我也會應你。”

“懶猴兒?潑猴兒?為什麼?”

“還能有什麼?不就是不好好學武藝喜歡到處亂竄唄!”莫飛塵聳了聳肩膀。

“那你都亂竄什麼了?”

“爬山上書掏鳥蛋烤秋蟬捉魚到伙房偷番薯吃完了在被窩裏放屁……”

“噗……”君無霜笑了起來,仰著頭,喉結也跟著震顫。

莫飛塵看見他的側臉輪廓,起伏有致,忽然覺得這人生的應該比看見的更好看。

“你真有意思。我們師傅雖然對我們管教的並不是很嚴,但是做為秀水宮的弟子,你幹的那些事情我都沒幹過,很是羡慕啊。”

“君師兄應該學會‘出劍’了吧?你的劍叫什麼名字啊?”

“我身上背著劍你卻知道我出劍了?”

“那當然,柳宮主讓你來敬酒說明很器重你。”

“我的劍叫做‘束心’,把自己的心約束起來,就是要學會忍耐。”君無霜笑了笑,和他方才的灑脫不一樣,多了幾分憂鬱。

莫飛塵用手背拍了他一記,笑道,“和我在一起,你就不用‘束心’了。忍來忍去多沒勁兒。人生不過百年,不如得快樂時且快樂。”

君無霜側著眼看著莫飛塵,“是啊,改天讓莫師弟帶著我去爬爬樹掏掏鳥蛋,至於吃了番薯在被窩裏放屁就算了。”

“呵呵。”

“這個草蚱蜢能給我嗎?”

“這只不行,我剛才編著的時候想著別人,送給君師兄你的話,是對你的不尊重。”

“哦,看不出來莫師弟年紀輕輕心中已經有人了啊。是哪家的姑娘,長的好看嗎?性格怎樣?”

“嘿嘿,”莫飛塵抓了抓腦袋,“長的是很好看,我現在還沒見著比他好看的人呢。”

何蘊風的清俊與風骨,莫飛塵相信世間無人能出其左右。

“你就繼續得意吧!”君無霜笑道,“你見識太少,還沒見過真正的美女。等上了沐雲山莊,不知你還能不能記得她。”

“嘿嘿。”莫飛塵乾笑了笑。

君無霜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很晚了,去睡吧。師父說明天我們兩派一走。”

“那倒是挺好,有不少漂亮的師姐師妹們可以看了。”莫飛塵揚著那只草蚱蜢回了屋裏。

第二天清早,兩派人馬差不多五十人就這樣上路了。琨蘊山莊的弟子們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和這麼多妙齡姑娘走在一起,一路上顯得有些拘謹,當然也不時斜眼去偷看秀水宮的女弟子們。莫飛塵前一晚沒休息好,半搭著眼簾看著前面師弟的後腳跟暈乎乎地向前走。他在山上的時候,一天可是要睡上五個時辰的,哪像昨天晚上,頂多就睡了兩個多時辰。

“嘿,小心!”就在莫飛塵踩在一塊石子上差點摔倒的時候,有人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莫飛塵回頭,便看見了君無霜的臉,“君師兄。”

“你還困著呢吧,要不你邊走邊睡,我牽著你走。”

幾位師兄也回頭看他笑了起來,“莫師弟,沒有秀水宮的師妹喜歡你,要是君師兄喜歡你也不錯啊!”

莫飛塵連忙鬆開君無霜的手,跑上前,一邊一個搭上那兩個師兄,“嘿,我偏不麻煩君師兄,就讓你們倆背著我走。

“懶猴子一邊兒去!”

“你那麼想睡覺就在路邊睡著吧!”

莫飛塵轉頭朝君無霜擠了擠眼睛,對方會心一笑。

當天晚上,他們落腳到黃山鎮的一家客棧,由於借宿的武林人士頗多,客棧內的房間本就不多,大家商量了一下,一間客房裏得擠上七八名弟子,由於秀水宮這次就帶了君無霜和他師兄兩名男弟子,文清遠便將他倆安排到了莫飛塵的房間。

14

晚飯時,莫飛塵抓了兩個饅頭,也沒在大廳裏吃飯,便回了房間躺下了,要知道一會兒一幫子師兄弟們來了,他可就別想睡個安生覺了。

果然,自己才剛睡著,就被一個師兄推到了床的最裏面,有人在他身旁躺下,淡淡的幽香不如女子那般粘膩又不像莊裏師兄弟那般的汗味,對方輕聲道,“莫師弟,今晚又得讓你被擠著了。”

是君無霜的聲音,莫飛塵本來有些煩躁,現在也忽然煙消雲散了。

但是那種貼在牆上被擠成餅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莫飛塵忽然靈機一動,下山之前何蘊風給過自己一些零花錢,現在不用什麼時候用?

他剛睜開眼,便看見君無霜面朝自己的臉。

好傢伙,你長的白白淨淨的,嚇死我了,還以為一黃花閨女躺在我身邊呢。

莫飛塵悄悄爬起來,這才看見地上都是師兄們橫七豎八的“屍體”。他穿上衣裳,便悄悄推門而出。

這個鎮子雖然並不大,但是很繁華。夜深了街邊還有些這麼些小攤販。晚上莫飛塵也沒吃飽,花一文錢在一個快收攤的地方買了兩個糯米糍,砸吧砸吧嚼著。要說這晚上古人們還有什麼“娛樂活動”,那自然是……

莫飛塵跟著那些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便來到了這鎮上的削金窟。

每個妓館的門口必然要站著兩個搖著手絹的妙齡女子,這就是所謂的門臉。再加上嗲的讓人直冒雞皮疙瘩的嗓音,把那些玩酷弟子們叫的是全身發軟。

莫飛塵笑了笑,剛要一腳跨進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回過頭,莫飛塵看見了君無霜,他好看的眉此刻緊緊皺在一起。

“你……怎麼跟我來了?”莫飛塵試著把手腕縮回來,但是對方手指的力量大的驚人。

“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此時,一個姑娘瞅見他們倆生的模樣俊俏,身上又別著長劍,一看就是少年劍客。

“哎喲,兩位還站在那裏幹什麼?快進來快進來!”那姑娘扭著,手絹兒都快觸上莫飛塵的臉。

莫飛塵剛要上前,君無霜一把將他拉扯到了身後,仿佛那姑娘瞬間變成了武林大魔頭。莫飛塵沒辦法,只好跳起來好讓自己露出臉,“我要一間廂房!多少錢!”

君無霜回過頭來,看向他,飛眉如鬢,目光中有一種力度,那一刻的氣勢,壓迫著莫飛塵的腦神經,連太陽穴忽然都疼了起來。

“一兩銀子一晚,這個價格很公道。來來來,我引兩位公子進去。”那姑娘剛想要挽上君無霜的手,便被他甩開了。

君無霜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莫飛塵,言語冰冷道,“謝過這位姑娘,我們不需要。”

當他轉過身扯著莫飛塵離開時,莫飛塵終於緩過神來。

奶奶啊,嚇死我了。

莫飛塵一直以為君無霜是一個溫文如玉進退有度的人,但是他忘了,君無霜很明顯被柳飛盈寄予厚望,弄得不好還有可能就是被當做下任宮主來栽培的,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只是一個守規矩的“三好”弟子呢?

但是莫飛塵是決計不願意回去睡那張根本側著身子都躺不下去的床。

“等等!等等!”莫飛塵抓住君無霜的手,蹲在地上開始耍賴,“我是想要間廂房,但是我沒說喝他們的酒嫖他們家的姑娘!”

“你什麼意思?”君無霜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莫飛塵方才不自然使用了內力,但是看君無霜這架勢,他的內功修為恐怕還在莫飛塵之上。

“哎喲,”莫飛塵學著那花娘叫了一聲,“廂房裏肯定有床吧?有床就能睡覺嘛!”

君無霜的嘴角上扯,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狹長得仿佛有萬千猜不透的心思,“原來莫師弟是打的這種小九九啊?”

“嗯!嗯!”莫飛塵點頭如搗蒜,“不信君師兄你跟我睡一晚,我保證不喝酒不找姑娘只是蓋著被子睡覺。”

君無霜看著莫飛塵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搖了搖頭,拉著他朝那姑娘走去,從腰間摸出一兩碎銀子,“給我們一間廂房,不用酒菜也不用別人伺候,乾淨的床褥便可。”

那女人眼中一絲曖昧滑過,看了看君無霜,再看看莫飛塵,“明白,明白!”

莫飛塵心想,大姐你明白什麼了?

那女子拉著他們走過觥籌交錯的大廳,裏面是歡歌豔舞,君無霜的臉色又沉了下來,抓著莫飛塵快步向裏面走去,不給他機會四處張望。

來到一間廂房前,女子欠了欠身子,“兩位爺就好好休息吧,小女子不打擾你們了!”

君無霜推了門進去,指了指那緞子鋪的床道,“你不是要睡覺麼?”

莫飛塵眨了眨眼,歡天喜地地跑了過去,撲上那張床,將被子裹在身上,“終於可以睡一覺了!”

君無霜好笑地搖了搖頭,拍了拍他,“睡進去,這間房間可是我付的錢。”

莫飛塵擠了擠嘴巴,心想至少比四個人擠在一張床上好。

他背靠著牆,蜷著身子,沒兩下就睡著了。

過了沒多久,君無霜搖了搖他,“喂……喂……”

“幹什麼……”莫飛塵揮開他的手。

“這樣你也睡的著?”君無霜貼著他的耳朵說話,弄得他一陣瘙癢,不由得睜開了眼。

“怎麼了?”細細一聽,才知道牆對面正在“辦事”呢。

莫飛塵看著君無霜那張細緻的臉,不由得樂了起來,“我說呢,原來你聽見那聲音害羞了,讓小弟看看,說不定長的這麼漂亮的不是君師兄而是君師姐來著。”

本來以為像君無霜這種名門弟子,一定會義正言辭地叫莫飛塵不要放肆云云,誰知道他竟然輕笑一聲,拽著莫飛塵的手向下摸去,直到摸著一個滾燙的硬物,莫飛塵就似被電著一般,趕緊將手縮了回來。

“君師兄……反正你錢多,不如再去要個廂房找個姑娘……”莫飛塵的嘴被對方一把按住。

君無霜長相自然是俊美,平日裏也是謙謙公子的形象,只是此刻眼底一絲邪魅滑過,他拉著莫飛塵起來,將牆壁上的一個掛飾摘下來,露出一個小眼兒來。

“哇……”莫飛塵剛要驚嘆,君無霜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君無霜先是透過那小眼兒看了看,然後覆在莫飛塵耳邊,用拉長了的聲音道,“是個美女,也是個妓女——”

那一刻,莫飛塵算是明白了,這位君師兄表面上看起來正派,骨子裏其實和自己一樣,不,也許他比自己還要糟糕。

朝那小眼兒裏一看,莫飛塵先是瞅見女子的豐ru搖晃著,她坐在一個男人的身上,上下擺動,那速度,那力道,莫飛塵看了直吞咽口水。

再看見那男人的臉,喘息著很是享受的樣子,莫飛塵越看越覺著眼熟。

心臟哐地一聲炸裂開來。

和七年前很像,那眼睛閉緊抿著的嘴唇。

和七年前又不一樣,那五官的線條看起來更為深刻,宛若刀鑿。

君無霜拍了拍他,莫飛塵毫無反應,只是盯著那男人的側臉用力地看,仿佛生怕自己看錯了。

莫飛塵緩緩坐回到床上,雙手搭在膝蓋上,似乎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看傻了?”君無霜也坐在他身旁,用肩膀碰了碰他。

對面的女子發出一聲尖細的叫聲,莫飛塵跟著打了個寒顫。

那個人是于禁,他相信自己沒有認錯。

“你到底怎麼了?”君無霜好看的眉毛再次皺了起來,若是平常,莫飛塵會笑嘻嘻拿來調侃調侃,但是現在他無心欣賞。

隔壁傳來穿戴衣服還有女子的儂語,然後便是門被打開然後又關上。

莫飛塵跳下了床,“君師兄你且好好歇著,我有點小事要出去辦一辦。”

看著君無霜狐疑的眼神,莫飛塵趕緊加上一句,“放心,我絕對不是去嫖。”說完便推門踏入了夜色之中。

憑藉輕功,莫飛塵悄無聲息落在屋頂,然後一路小跑,終於看見于禁走出了妓館大門。

他緩緩降落,隱藏在屋簷的陰影中,悄悄跟在于禁的身後。

他覺得自己有點傻,其實可以直接上前叫住于木頭,然後像小時候那樣咧嘴一笑喚一聲師兄,只是他又覺得自己和于禁之間有什麼東西隱隱不再像從前那般。

于禁走過了空曠的街市,晃進了一條黑暗中的小巷。

莫飛塵皺了皺眉,于禁如今都混到了鏡水教的護法,怎麼可能察覺不出有人跟蹤。於是他索性大喇喇走進那陰影中,還沒有開口,只見兩道寒光閃過,莫飛塵猛地後退,兩柄劍掃過他的頭頂,還好他躲的快。

緊接著劍鋒再次襲來,莫飛塵師從何蘊風,對待這種小角色自然不在話下。他抽出背上的劍,六七招之後,便卸了那二人的劍,這才看清楚那二人的裝扮。

黑色的行裝不似普通人那般繁瑣,簡單地貼在身上,腰部是軟金屬的腰帶,臉上戴著面具,露出青色的獠牙,在黑暗中還有幾分駭人。

那兩人被莫飛塵繳了劍卻反而開口道,“你是何人!尾隨我鏡水教于護法有何歹意!”

莫飛塵看了看那巷子,于禁怕是走遠了,於是將那兩人的劍扔了回去。

“沒什麼歹意,看他長的帥可以了吧!”

話音剛落,巷子裏躍出一道人影,無形劍氣直指莫飛塵的面門,他下意識用手指點住劍尖擋在身前,叮的一聲,自己連連後退了五、六步。

15

僅僅出劍而已,便有如此功力,莫飛塵不由得感嘆江湖果然臥虎藏龍啊!

很快,那人便禦氣成劍,一道白光掃過,莫飛塵雖然武功是二流,但是輕功卻可算是一流,身體向後,腳下使出的正是“乘風”的步伐,而那道劍氣直接將他身後房屋的一排屋簷全部掃了下來,劍氣沒入地面留下深深的溝壑。

“小東西,你怕是從妓館裏就開始跟著我了吧?”對方倚著暗巷的牆壁,黑暗中只能分辨出他嘴角的那一絲笑意。

“于師兄……”莫飛塵喚了一聲,想要上前。

“七年不見,讓我看看你這懶猴子有什麼長進。”說完,對方身形一閃,一道劍氣破風而來,莫飛塵揮劍擋去,劍柄震的他手腕發麻,只得悄悄將真氣關注於劍鋒之上,手腕靈動不斷擋回于禁的劍氣。

“劍法練的比我要好多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只是……少了點霸氣!”

忽然間,一道劍流開山劈石而來,莫飛塵隨那劍勢轉身而過,下一刻便被于禁扭住了手腕,一把按在了地上。

莫飛塵摔下去時卻不覺著痛,原來是于禁早就撐住了他的腰,隨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于禁的另一隻手掐在他的脖頸上,但是並沒有用力,“遇敵不可心軟,你看看要是遇上別人,你的脖子就給卸下來了。”

還不待莫飛塵出聲,空氣中傳來一陣嗡鳴,一道淩厲的劍氣破風而來,直向于禁的額頭。

他側身放開了莫飛塵,站立起來。

“好厲害的劍氣啊。”

君無霜飛馳而來,一把將莫飛塵從地上拽起,“原來是鏡水教的于護法,久仰大名。”

于禁笑了笑,“早就聽說秀水宮裏的弟子個個俏的很,今日一見,就連男弟子都如此水靈,真是讓人春心難耐啊!”

君無霜臉上看不見慍色,說話時也是擲地有聲,半側過臉來,眼瞼與臉頰的輪廓連成一線,有幾分流暢恣意的美感,“這位是琨蘊山莊的莫師弟,第一次離開山莊,如果有什麼得罪了于護法,還望海涵。”

莫飛塵總算明白君無霜怕是擔心自己所以跟了出來,見到于禁掐著自己的脖子怕是以為對方想要自己的小命。

“君師兄……”

不待莫飛塵解釋,于禁倒是先開口了,“無妨無妨,我都海涵了他十多年,不在乎這一次。”

說完,便一躍而去,“飛塵,青山不待,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

莫飛塵不說話,只是仰著頭看他離去。

“你膽子倒不小!竟然跟著異教護法的後面!”君無霜一把拍在他的腦袋上,將他隨著于禁飛走的魂魄拍了回來。

“娘啊!那麼大力氣你想拍傻我啊!”

“我是怕你怎麼死都不知道!”君無霜白了他一眼。

“于禁以前是我師兄,剛才是打著玩兒的,他不會真要我的命。”莫飛塵伸手抓住君無霜的手腕道,“不過你剛才那一劍真是太帥了!本來我覺得你那‘束心劍’聽起來娘娘的,沒想到這麼厲害!”

君無霜忽然神色一變,抱著胳膊眉眼間流露出一股風流味道,“莫師弟,你說你老懷疑我是個女的,要麼就說我娘們兒。我看我還是得向你證明一下才好啊!”

莫飛塵被他瞅的心裏面發毛,一步一步向後走去,甚至退到了暗巷裏。

“不用證明了!我今天不是摸過了嗎?你是男的!”莫飛塵搖著手,本來看君無霜還挺聊的來的,就忍不住嘴賤了一下,事實證明,那些正派弟子們心胸可沒有武俠小說裏說的那麼寬大。

“那你現在知道了我是男的,可是我卻看你越來越像女孩子了。我聽說琨蘊山上都是男弟子,你是不是女扮男裝混上去的?你對你那于師兄念念不忘,是不是心裏面喜歡他?”

莫飛塵眨了眨眼睛,雙手搭在對方的肩上,咯咯笑了起來,“君師兄,你不該以成為秀水宮宮主為人生目標,而是應該朝著狗血作家的道路上堅定地走下去!”

沒想到君無霜腦袋向前一湊,舌尖挑開他的上唇,便堂而皇之的吻了上來。

莫飛塵不由得一驚,想要將他推開,對方的手掌卻直接貼在他的腰上,將他帶了過去,掌心怕是傾注了幾分內力,讓莫飛塵難以掙扎。

後背頂在了石磚牆上,君無霜側著臉,他的吻和被人看見的外表完全不一樣,瘋狂熱烈著,有一種極盡佔有的霸氣。莫飛塵被這個吻狠狠釘在牆上,對方忽然雙手來到他的大腿處,一把將他托了起來,讓他的雙腿掛在自己的腰上,手掌則遊移到臀間,大力揉捏著,手指似乎要嵌進莫飛塵的肌肉裏。

快斷氣了!

莫飛塵的指尖傾注內力,點進君無霜的肩膀裏,對方一個震顫終於放開了他。莫飛塵大力地喘著氣,雙腿仍然掛在君無霜的腰上,只見對方微微低著頭,看著莫飛塵,似乎又要吻上來。

“不來了!不來了!要死人啊!”

君無霜向後退了半步,讓莫飛塵的雙腿可以放下來,但是他的兩隻手還是撐在莫飛塵的耳邊,他笑了起來,聲音很放肆,“你說,我是不是男的?”

“你是男的!你是男的!”莫飛塵趕緊點頭,雖然以前和師兄們一起洗澡的時候,他們也曾互相取樂,但是也沒像今天這般誇張。

君無霜整了整莫飛塵的衣領,牽著他走出了巷子,“你也是個男人,所以也要乾脆一些。”

“什麼?”莫飛塵還蒙著呢,不知道君無霜這話題是怎麼轉的。

“我看你的于師兄過的很好,你一直記掛著他他也不會回去琨蘊山莊。不如灑脫一點,索性將他放下。”

莫飛塵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謝謝了,君師兄。”

“那麼……你還回去那廂房睡覺嗎?”

“回去,當然要回!你不是還付了一兩銀子麼!”

君無霜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回了廂房,莫飛塵往被子裏一鑽,義正言辭道,“君師兄,我已經知道你是絕對的男子漢了,所以你晚上也不用沒事摸摸我親親我來證明了!”

君無霜翻了個白眼,轉身便要睡著,“就你那猴樣,明早我就起來漱口!”

“切,又不是我叫你親的,你親就親了,把舌頭伸進來做什麼……”莫飛塵的腰立馬就被對方給狠狠掐住。

“你再胡亂說話,我就把你的舌頭給摳出來!”

莫飛塵趕緊閉嘴,睡覺是也。

第二天早晨,君無霜便把莫飛塵搖醒了,要他回去客棧與師兄弟們匯合。

走了那麼些天,總算在那天晚上到達了沐雲山莊。

當莫飛塵看見那座山莊的時候,不由得楞了一下。

本來山莊取名“沐雲”,莫飛塵還以為應當是建造在山頂上,被雲霧籠繞所以才能叫做“沐雲山莊”。誰知道它只是建造在一片平地上,因為這座鎮子的名字叫做沐雲鎮,所以山莊就直接取名字為沐雲山莊了。看來落連雲也是個不拘小節的女人。

但是山莊的面積卻意想之外的大。試想這次與會的武林人士沒有上千也有八百,各派掌門都能有獨立的院落居住,而門下弟子兩個人一間房,衣食住行樣樣安排的妥當,這讓莫飛塵不得不讚嘆沐雲山莊的財力。

莫飛塵和李渡被分在了一個屋子裏。兩個人跳上各自的床,發出一陣感嘆,“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

晚上還有一頓宴席。莫飛塵隨著文清遠入了場,看著大廳裏那上百張桌子瞠目結舌起來。

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男子緩緩走來,文清遠伸手行禮道,“見過溫莊主。”

此人就是溫潛流?

莫飛塵不禁抬眼仔細打量。這個人的外貌普通,卻給人一絲清雅的味道,特別是腰間掛著的玉墜,襯在灰色的衣袍上,成為唯一的亮點,但是卻並不扎眼。

“許久不見了,文莊主。請入席!”溫潛流與文清遠並肩而行,語言平緩,並沒有那種武林名門的淩厲之氣,“本來還以為能有幸見到何蘊風何前輩,看來這一次願望又落空了啊!”

“師祖已經不願再踏足江湖,只想在山莊之中悠閒度日,還請溫莊主諒解。”

“那是,何前輩經歷了武林中那麼多的是是非非,如今遁出江湖也不失為美事。”

溫潛流將他們引到了距離秀水宮還有一群和尚挺近的地方。

此時的君無霜坐在席間,儼然一副溫文如玉的模樣。

小樣兒,你就裝吧!

莫飛塵側過臉看向那群大和尚,其中有一人慈眉善目,年約六十上下,禪杖就靠在一旁的立柱上。他見人便施禮,偏偏每個人都對他很是尊敬,就連溫潛流這個莊主入座之前都朝他行了個禮。

莫飛塵心下了然,那個禪師怕是定禪寺的無量禪師,武林十大名劍太蒼劍的劍主。

環顧四周,莫飛塵有些失望,在這些人中,他並沒有看見鏡水教的人,更別提于禁的影子了。本還想趁著在莊中重聚,能和于禁喝上一杯酒。

16

“四下張望什麼呢!我們這些弟子只管好好吃飯就是!”一旁的李渡用筷子敲了敲莫飛塵的腦袋。

“恩,恩!”莫飛塵點頭,瞥見不遠處的君無霜看著他被敲了腦袋,嘴上是一抹壞笑。

此時,沐雲山莊的一個弟子跑了進來,在溫潛流的耳邊似乎說了些什麼,溫潛流聽了之後,莞爾一笑,看口型似乎是說了一聲“隨他”。

李渡在一旁小聲道,“看樣子,這宴會上是見不到溫潛流的師弟陸輕墨了。”

“陸輕墨?你是說蕩囂劍的劍主?”莫飛塵聽過陸輕墨,這個人成名很早,十四歲就已經出劍,二十四歲就已經躋身武林十大名劍。有人曾說他的天賦遠在師兄溫潛流之上,被前任莊主寄予厚望,可惜此人生性不羈,不是那種坐在一把椅子上就會安分的人。

現在的陸輕墨年約三十,和于禁差不多大,聽說他在沐雲山莊裏的時間也不多,好不容易因為武林大會而回了山莊卻不得見,莫飛塵忽然覺著有那麼點遺憾。

畢竟陸輕墨是十大名劍裏年紀最輕的,莫飛塵很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整個酒席就是一群掌門人互相吹捧客套,但是那些真正有威望的人,比如說溫潛流、柳飛盈或者無量禪師,都是一臉淡然,看不出喜樂。

這才叫做修為啊。

莫飛塵不管其他,只是吃了個飽。

直到宴席快要結束了,只聽見本來一直有些熱鬧的大廳忽然緩緩安靜了下來。

莫飛塵正在努力著把最後一口芥菜捲咽下去,一旁的李渡卻一直用筷子戳他。

“快看!快看!”

“看……什麼……”莫飛塵轉身,順著他指的地方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正行走在大廳的中央,手中捏著一個酒壺,仰著頭正在豪飲,衣襟隨意地收攏,米黃色的腰帶也只是隨意地繞了兩圈。

約莫是那男子的身材修長,這一身落魄的打扮還倒是穿出了不一般的味道。

當那酒壺瀟灑地落下,一張宛如山水墨畫般的容顏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視線,讓人忍不住細細揣摩。

他嘴角凹陷,那一笑有三分慵懶三分隨意三分魅惑,剩下的一分便是不易察覺的嘲諷。

偏偏是那一閃而過的嘲諷,卻被莫飛塵給抓住了。

“陸輕墨見過諸位賓客……”他似乎有些喝醉了,半睜著的眼簾莫名的誘惑人心,鼻樑卻顯露出讓人難以忽視的英氣,“各位賓客讓敝莊蓬蓽生輝!”

他的聲音雖然斷斷續續,每一次尾音卻拉得很長,讓人的心緒也隨之起伏。

一個轉身,衣袖劃過一道弧線,他啪地將酒壺放在煉霞洞弟子的桌上,然後逕自走向溫潛流。

“師兄,我來了。”

“輕墨啊,”溫潛流似乎對師弟的醉態沒有一點生氣,反而拉過一旁的椅子,“快坐下吧。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陸輕墨的手掌拍在溫潛流的背上,“師兄你叫我來,我當然來啦!只是夢回樓的小醉非要我嘗嘗這什麼什麼酒,我一下子啊,就喝多了啊。”

“不妨。”溫潛流伸手替陸輕墨整理好衣襟,“只要你開心就好。”

陸輕墨伸手握住溫潛流的手背,拍了拍,“我也是,師兄你開心……我都聽你的話。”

要是在平常,有人像陸輕墨這樣喝的酩酊大醉再來會見賓客,那實在是太不禮貌。可是陸輕墨不但是沐雲山莊的人,而且還是十大名劍之一,沒有人會隨意來指責他,更別提他即使喝醉了,也有一種讓人忍不住一直看的氣韻。

“早就聽說陸輕墨雖然年少成名,但是性格卻浪蕩不羈。喜歡美酒、美景還有美女。和性格溫純的溫莊主簡直是天差地別。”李渡小聲在莫飛塵的耳邊道。

“哦,我還挺欣賞他的。這個人想說就說,想做就做,不看別人臉色不顧及那些繁瑣世俗。做人能如此‘本色’,也是讓人羡慕。”莫飛塵摸了摸嘴,本來是想退席了,可是陸輕墨一來,那些已經客套完了的人反而沒了離去的心思。

陸輕墨搖搖擺擺站起來,又拎來了一壺酒,溫潛流在後面想要扶住他,但是他已經走向門前,從門口的那桌敬起,一直敬到文清遠這桌。期間,不少武林人士都紛紛說些好話,什麼年少成名、瀟灑不羈云云,一些女弟子臉還莫名的紅了起來。

陸輕墨也不應答,只是不斷的點頭點頭,但是莫飛塵卻看見他每次垂下臉時,嘴角上那嘲諷的笑意更加深厚。

直到他敬了文清遠一杯,口中卻說,“可惜,文莊主就替何蘊風受我這口酒吧!”

這句話雖然是敬何蘊風的,但是怎麼聽來都是對文清遠不敬。文清遠並不生氣,只是淺笑著將酒飲下。

其他弟子們也是舉杯,李渡趕緊撞了撞正在掏肉丸的莫飛塵。

陸輕墨似是看見了他,用酒壺撞了一下莫飛塵的湯匙,“小兄弟,吃個痛快啊!”

莫飛塵抬頭,第一次離那個男人那麼近。

他的飛眉一揚,連空氣都輕盈了起來。

“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莫飛塵不自然想到了這句詩,小聲的念了出來。

“呵呵……”陸輕墨悶笑著,“我喜歡……”

莫飛塵順著他的意,吃下了湯匙中的肉丸。

“你心裏還有話沒說……我看出來了。”陸輕墨用手指指了指正在咀嚼中的飛塵。

“我吃的痛快,您喝的痛快,甚好。”莫飛塵笑了笑,陸輕墨知道他不會再繼續說什麼自己想聽的話了,便搖晃著回到了溫潛流那裏。

這場宴席一直到半夜才散場。

莫飛塵挺著吃飽的肚子,回到了房間裏。

“李師兄……我難受……”莫飛塵躺在被窩裏說。

“這麼舒服的床,怎麼軟的被子你還難受?”李渡很困了,不想理他。

“我吃太多了……”莫飛塵挺屍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過了一會兒,有人小聲的敲了敲房門,莫飛塵沒什麼力氣,輕輕哼了一聲。

門開了,看那身影正是君無霜,對方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坐到他的床邊。

“你怎麼不睡覺啊?”莫飛塵懶洋洋道。

“明天又沒什麼事,年輕弟子們的切磋也要後天才開始,晚點兒睡也沒關係。”君無霜的手探進被子裏,莫飛塵趕緊一把抓住他。

“君師兄哦,我今天真不行了,沒力氣和你玩……”

“我知道你……吃撐了,別人都在聊天啊,喝酒什麼的,就你一個勁兒的吃沒停過。”君無霜的手放到莫飛塵的胃上,緩緩揉動起來。

他的手法很好,莫飛塵忽然覺得那種撐脹的感覺已經好了很多。

君無霜給他倒了半杯茶,從一個小瓷瓶裏倒出一粒藥丸來,“吃吧吃吧,消食的,我問莊上的大夫要的。”

莫飛塵咽了下去,躺在床上看著君無霜,皺了皺眉問,“君師兄,你這個人一直裝模作樣的讓人以為你是多麼的正人君子……”

“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是別人認為你是,你就是。”君無霜將胳膊枕在腦袋下面,趟在莫飛塵的身邊。

“那你不是正人君子就不用助人為樂,那你為什麼還對我那麼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君無霜瞥了他一眼,“你這沒心肝的懶猴子。我覺著你傻的可愛,對你好當養著你呢!”

“切……”莫飛塵也翻了個大白眼,“沒心肝的懶猴子祝你後天和那些年輕弟子們切磋的時候能夠一路贏到最後!”

“承你吉言!”君無霜側過身子,“嘿,你今天看著那陸輕墨,是不是覺著他特好看,看的都發呆了?”

“他是長得……挺招人嫉妒的,沒瞅見你們秀水宮的師姐師妹們眼睛都直了……”食物漸漸下去,人就開始犯困了。

“他長的就像水墨畫,恣意狂放。”

莫飛塵砸了砸嘴,“只要你別裝好人,你也可以恣意狂放。”

隨即,便發出平穩的呼吸聲。

君無霜嘆了一口氣,“要是人人都像你這般‘本色’,一切就都簡單了。”

第二天早晨,李渡便醒了,還拉著莫飛塵非陪著他練劍,沒辦法,莫飛塵沒有劍局,可是李渡身為年長弟子是肯定要上臺切磋的。

莫飛塵的劍術極佳,在庭院中與李渡一來二去,半個時辰不到,李渡都輸了起碼七八次了,他又不讓莫飛塵放水,這讓莫飛塵真是叫苦連天。

君無霜也起來了,倚著房門口看著正在較勁中的兩人,眼睛漸漸眯了起來,盯著莫飛塵的手腕與腳步,似乎在揣摩著什麼。

莫飛塵被李渡糾纏不過,乾脆故態復萌直接躺在地上,“我累了!早飯都沒得吃!師兄你找君師兄陪你練,他比我厲害多啦!”

君無霜被他這麼一點名,輕笑了一聲,“李師弟,既然明天就要上臺切磋,不如今日好好休息,平靜下心緒,明日才好沉著應戰。今日若是受了傷,明天還比什麼啊?”

李渡站在原地,喘了喘氣,思想了一會兒,“君師兄說的有道理,確實練劍也不差這一日,不如好好休息避免受傷。”

“就是啊,”君無霜走過來,將莫飛塵從地上拽起,“懶猴兒,今天咱們上沐雲鎮逛逛?”

說到玩,莫飛塵可有力氣了,立馬爬了起來,“好啊好啊,李師兄你就在房間裏好好養精蓄銳,師弟我出去逛一逛,難得下山要長長見識!”

說完便拉著君無霜跑了出去。兩人在莊上吃了早點,便朝著集市去了。

17

沐雲鎮因為這次的的武林大會顯得熱鬧非凡。

莫飛塵東看看西轉轉,雖然這些擺攤子的和電視裏演的差不多,但是真親眼見到了還是心裏有點小小的興奮,君無霜只是跟在他的身後。

不過最吸引莫飛塵注意的,還是一對兄妹賣藝變戲法的,那放到現代就叫做魔術了。雖然他們的戲法很老套,但是很久沒有見過這種娛樂的莫飛塵看的很開心。

“好啦,好啦,都到中午了,吃飯去吧!”君無霜扯著莫飛塵,將他帶離了人群。

兩個人來到一家飯館,選了靠窗的位置。君無霜沒有點很多菜,但是葷素搭配看得出來他生活頗為講究。

莫飛塵拾起筷子便襲向那盤腰果豬肚,誰知道君無霜也將筷子伸了過去,還故意和他搶了起來。莫飛塵以為君無霜又在和自己玩兒呢,便也來了興致,一盤豬肚被兩個人叉來叉去,奇怪的是沒有一點落出了盤子。

莫飛塵一直夾不到菜,而君無霜也不想讓他,莫飛塵筷子一繞,沿著君無霜的力道向下一戳,終於架起了一片豬肚,塞進了嘴裏,還不忘得意地看著君無霜。

“聽說李渡在你們莊上的年輕弟子中已經是佼佼者了,可是卻輕易敗在你的手上,飛塵……我現在在想,你是不是還有很多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莫飛塵愣了愣,自己與他這段時間走的很近,很多時候都忘了掩飾。

“還有你的步法甚為精妙,可是奇怪的是李渡卻似乎一點都不會。”君無霜側著眼,目光似乎要將他心中所有的秘密都撥開,放到太陽下來曬一曬。

“我確實因為機緣巧合學了一些李師兄沒學過的東西,但是我莫飛塵無意江湖,從不想與誰一較高下,所以……”

“你的劍法和輕功不是文清遠教的,以他的為人不會傳授給你的東西卻不教給其他弟子。是何蘊風嗎?”

一提到這個名字,莫飛塵不由得震了震。

君無霜看他放下筷子連飯都吃不下的樣子,只得笑道,“是我不好,這些應該是莫師弟的隱私,以你的個性能說的不會藏著,不能說的,我也不該強人所難。”

莫飛塵點了點頭。

“但是我是想囑咐你,江湖中人心險惡。你無心和別人去計較什麼,但是不代表別人不會計較你的東西。既然已經打算藏著掖著,那就要藏好掖好,明白嗎?”

聽了君無霜的話,莫飛塵忽然舒了一口氣,說到底對方還是為他好。

“吃吧,吃吧,別被我壞了你的胃口。”君無霜往莫飛塵的碗里加了點菜。

就在此時,一個穿著褐色衣裳的男子走了進來,一把將手中的劍扣在桌子上,“小二!快將這裏最好的酒菜送上來!”

他的身旁是兩位穿著黃衫腰上繫著紅色絲巾的女弟子。

“孟師兄,還是不要這麼破費了,我和師妹隨便吃一碗面就好。”其中一位姑娘趕緊攔著他。

“唉,兩位煉霞洞的師妹客氣什麼!既然今日能在街上巧遇我孟宇,當然要讓我請兩位吃一頓啦!”他的嗓門不大,但是隱隱有一股得意之氣。

“他是誰啊?”莫飛塵小聲問。

“碧岩島的弟子。”君無霜用眼神示意莫飛塵吃菜,不要東看西看。

碧岩島的島主金子瑜的碧落劍也是十大名劍之一,只是這段時間他正在閉關修煉中,所以碧岩島也只是由他的師弟領著幾位年輕弟子前來與會。

不過看這孟宇面有傲色,估計明天的切磋中也會是個角色。

那兩個姑娘拒絕不了孟宇,只能同桌而坐。但是她倆卻時不時撇過頭來看向莫飛塵他們這一桌。

莫飛塵心裏面著實樂開了花。其實姑娘不一定就喜歡那些個看起來很驕傲的男子,相反像是君無霜這種長相俊雅,說話做事都很有君子風度的更招人喜歡。

再加上君無霜本就生的好看,說句實話除了昨晚最後出場的陸輕墨,莫飛塵還真沒有看見有那個男子長的比君無霜更入眼的。

孟宇似乎也發現那兩個姑娘的心思了,看向君無霜的時候,眼睛都快翻出刀子來了。

莫飛塵趕緊三下五除二解決了桌上的飯菜,拉著君無霜就離開,只留下那兩位姑娘憂鬱的眼神。莫飛塵在心裏憋著笑,走了老遠才回過頭來說,“君師兄,你說那孟宇虧不虧,花了銀子請那兩位師姐吃飯,結果人家卻看上了你。”

君無霜直接拎住莫飛塵的衣領,“你吃的那麼快,小心又撐著了!”

“那倒是,一吃飽我就犯困了,還是回沐雲山莊去睡午覺吧!”

莫飛塵這一整天都過的很悠閒,但是李渡就不一樣了,他明顯很緊張,晚上睡覺還拉著莫飛塵不斷說話,最後莫飛塵困的不行了,直接一指無形劍氣點了李渡的昏睡穴。

第二天早晨,他還迷迷瞪瞪,就被李渡晃醒了,吃過早餐,莫飛塵他們就隨著大隊人馬來到了沐雲山莊後面的一大塊空地上。

這塊空地就依靠著沐雲鎮的唯一一座山,而這塊地似乎是專門用來比武的,空地中央有一座石台,磨得很光滑,石台靠向山腳的那一側有一座石頭雕像,只是看不出是動物還是人。

莫飛塵心裏想,這石雕放到現代,沒準兒還是一抽象藝術精品。

空地四周,各派弟子席地而坐,不過大多坐的方方正正的,而各派掌門則坐在座椅上,面前還奉有茶水。莫飛塵仰著頭,心想這次武林大會的東家溫潛流可別唧唧歪歪發表一通長篇大論讓人想要睡覺。

不過溫潛流並沒有莫飛塵想的那般迂腐,只是宣佈了一下切磋的規矩,特別強調了“點到即止”的原則,然後便宣佈了比試開始。

今天是年輕弟子切磋,比試劍法。所謂劍法當然不是指無形劍氣了,真正的高手過招還是要等兩天以後。

按照大多數人的心思,都不會第一個上臺等著被人車輪戰,自然是要看好形式在出手。輸不要緊,但是輸的太快就實在很沒面子了。

一時之間,開場有些冷。

莫飛塵看向不遠處的君無霜,不知道他會不會上場比試。只是此刻他背脊坐的很直,顯得他身形修長而富有美感,莫飛塵只看見他的腦袋卻看不見他的表情。

不過看見又怎麼樣,這麼多人在這兒,那傢伙還不得裝乖?

溫潛流似乎早就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剛想要叫自己的弟子上臺,沒想到一直安靜著的無量禪師卻說了一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虛業,你且上臺打個開場吧。”

那個叫做虛業的小和尚看起來十五、六歲,從無量禪師身後走了出來,向眾人行了個禮便上了擂臺。

而前來挑戰的則是秀水宮的一位女弟子,兩人過了七八十招之後,那女弟子拱手認輸了。柳飛盈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表現尚算滿意。

莫飛塵心想就是這樣了,有進步就好,何必把輸贏看的太重。

緊接著上臺的人就沒有那麼和氣了,虛業被對方的劍柄擊傷,落下台去。無量禪師將他扶起,讓他回到座位中去。

車輪戰幾輪之後,莫飛塵開始範困,盼望著有什麼新奇招式。

此時,場外有人款款走來。他的眼睛看向主座上的溫潛流,笑意盎然,臺上的緊張打鬥根本不在他的世界中。

陸輕墨這次並沒有喝醉,神色怡然。他與溫潛流目光相交時,一絲暖意浮現。

莫飛塵揚眉,原來這瀟灑之人也有牽掛。

文清遠轉身頷首,李渡提劍一躍而上。莫飛塵頓時來了興致,伸長了脖子,期盼他能旗開得勝。李渡連贏四場,場下連連叫好,第五場的挑戰者便是那孟宇。

莫飛塵在心裏樂了樂,李師兄如果你把著驕傲小子給教訓了,我晚上給你捶背。

不過孟宇那小子的招式相當兇猛,每一招都不留餘地。李渡一開始也只能疲於應付,漸漸適應之後倒使出了不少妙招,待到回身一刺,劍尖在孟宇的胸前停了下來,不料那個狼心狗肺的傢伙竟然劍身在李渡的劍柄上一繞,擊打在他的肩膀上,然後一腳將李渡踹下臺去,那力道著實不小,還好文清遠伸手將他接住,他一口血噴下來,讓莫飛塵的心臟都涼了下來。

“李師兄!”莫飛塵趕緊沖上去,隨文清遠一起將他放平,檢視受傷的地方。

“承讓。”那孟宇得意洋洋行了個禮,莫飛塵氣的快要冒煙。

李渡的劍尖點在你胸前的時候,你這白癡就已經輸了!

莫飛塵眼睛都快噴火,伸手去摸背上的劍,文清遠的手掌按住了他。

李渡也斷斷續續道,“莫師弟……不要去……是我李渡技不如人……”

“什麼你技不如人?明明是這混蛋不識好歹!”莫飛塵狠狠瞪了一眼臺上正在和另一個弟子較量中的孟宇。

“不要忘了離開前何師兄對你的囑咐。”文清遠附在莫飛塵耳邊小聲道。

18

莫飛塵忿忿將劍收回劍鞘。

原處的陸輕墨看著莫飛塵氣鼓鼓的樣子,挑眉一笑,指尖微微一個用力,臺上的孟宇便忽然單膝跪在了地上,而對手的劍順勢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孟宇呆然地看著眼前的變故,他明明勝券在握,卻不知道怎地左膝被一股力道襲中,跪了下去。

那道無形劍氣並不是沒有人看見,比如秀水宮的宮主柳飛盈還有無量禪師。柳飛盈笑而不語,而無量禪師也只是頷首一句“阿彌陀佛”。

後面的比武,莫飛塵已經沒興趣再看了,他陪著李渡回房休息。

李渡的傷勢其實不算太重,只是看著嚇人。回了屋,他盤腿坐在床上,運氣療傷。

莫飛塵一邊沏茶,一邊在心裏想不能放過孟宇,這傢伙實在太讓人不爽。

扶著李渡喝了些茶水,莫飛塵到莊上的醫生那裏討了些湯藥。

那邊的比武約莫是結束了,君無霜推開莫飛塵的房門,朝他勾了勾手指。

“你怎麼來了?比武結束了?”莫飛塵從李渡的床邊來到門口。

“結束了,但是你走了,最精彩的部分你沒看見。”

“什麼?”

“我替你……的李師兄修理了那個孟宇。”君無霜眨了眨眼睛,一臉蔫壞。

“那當然,你連無形劍氣都會使了,對付個孟宇那不是和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

“我當眾挑掉了他的褲子,把那天和他一起吃飯的兩個煉霞洞的師妹嚇到尖叫。”君無霜將腦袋湊到莫飛塵的面前,鼻尖側著,那姿勢就像要和他接吻。

這老兄就愛作弄人玩曖昧。

“不愧是君無霜啊,”莫飛塵想了想,“你師父難道沒看出你是故意的?”

“我平素良好,哪像你呀。今天晚上有什麼安排?”

“呵呵,我想看著李師兄,晚上他還有一副藥呢。”莫飛塵抓了抓腦袋。

君無霜點了點頭,“也是,難得你做回好人。”

不過君無霜弄錯了,莫飛塵怎麼可能做得了好人?

入夜了,莫飛塵背著劍,換了一身深色衣裳,便出了山莊。

今天下午他幫李渡熬藥的時候,聽人說今晚孟宇要和他的幾位師兄弟一起去隆慶酒樓,本來是慶功宴的,這會兒估計該變成安慰大會了。

雖說今天君無霜讓他在眾人面前丟盡了臉,可惜莫飛塵不親自整一整這個小子,心裏面是決計不會痛快的。

隆慶酒樓據說是整個沐雲鎮上最大的酒樓,挺符合孟宇這小子好大喜功的個性。

莫飛塵來到酒樓側面的巷子,將一塊黑布蒙上臉,一躍便來到了孟宇廂房的窗子側面。

好傢伙,他們不但點了好久還找了幾個姑娘啊。

不過就孟宇那個性,現在恐怕已經沒有泡妞的心情了。

速戰速決,老子還有回去端李師兄的藥呢!

嘩啦一下抽出劍來,從窗口一躍而入,劍尖刺向孟宇的咽喉。

那傢伙大驚失色,周圍人也紛紛拔劍。

一群飯桶!

莫飛塵劍花一挽,身形宛若流水,兩三柄劍一下子就被挑落。

孟宇本來就不爽,看見莫飛塵這個踢場子的怎麼能爽,啪地一劍砍了過來。莫飛塵閃躲的輕鬆,轉身劃破了他背後的衣裳,露出白色的裏衣來。

“哪里來的鼠輩!報上名來!”

莫飛塵心中一笑,壓低嗓音道,“你爺爺!”

孟宇心中更是氣憤,蕩劍而去,“我爺爺早就死了!”

但是要論劍術,他不是莫飛塵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戲弄的夠嗆。莫飛塵想起今天李渡被他踢傷,一把怒火就嘩地燒了起來,一招晃過孟宇,近了他的身,側過劍柄啪啪啪三下撞在他的肩膀上,這一下子,李渡的劍也握不住,眼見莫飛塵似乎不打算收手,只好落荒而逃。

莫飛塵踩著乘風的步法,輕鬆跟在他的身後。

“我的乖孫子!你還沒有付酒錢呢!”

孟宇回頭看了他一眼,一錠銀子飛了過來,好死不死砸在莫飛塵的腦袋上,“我付了酒錢啦!”

媽的!敢拿銀子當暗器!

莫飛塵本想到此為止,誰知這傢伙竟然用銀子砸了自己腦門上一個大包!

是可忍孰不可忍!

莫飛塵一劍橫掃,那孟宇趕緊換了方向,跑過一條巷子,眼前便是沐雲鎮的澄河。

他沿著河岸狂奔,莫飛塵緊隨其後。

跑了幾百米遠,河岸上飄來一艘畫舫,隱隱傳來女子曼妙的歌聲。

孟宇飛奔而去,在水面上點了兩三點之後,落上了那畫舫。

“想跑!孫子——你爺爺我來啦!”

莫飛塵只在河岸上一點,便輕身上了甲板,劍鋒一轉,那孟宇又只能抱頭而竄,逃向畫舫裏。

艙內裝飾的不錯,一張桌前似乎坐著一個男子,他摟著一名歌姬,桌前是一個女子正在跳舞。

孟宇這麼闖進去將那舞女嚇了一條。

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就知道繞著女人轉,莫飛塵左刺右刺,就是刺不中,心裏面愈發憋屈。

“你個龜孫子!你就是一隻烏龜!老子才不做你爺爺呢!”莫飛塵大吼著,將那舞女扯開,不想孟宇何時將一壺酒撈了起來,朝莫飛塵砸過去。

莫飛塵抽劍一劈,酒花四溢。孟宇轉身要跑,莫飛塵撈起桌上另一壇酒扔了過去,直接砸在孟宇的後腰上。只聽見他哎呀一聲,便落入了河水之中。

莫飛塵躍出船艙,看著孟宇正奮力向河岸遊去,不由得開懷大笑,“哈哈,我叫你用銀子當暗器!我叫你用酒壺砸我!”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船艙裏醇厚如酒的嗓音悠然響起。

莫飛塵愣了愣,這李白的詩句應該只有自己才會啊……除了那天敬酒時……

呆呆地轉身,莫飛塵便看見某人一襲白衣依靠在門廊邊,眉梢輕揚,笑如淡墨在紙上渲染開來。

“陸……陸……陸……”

“正是陸某。”陸輕墨走過來,伸手扯下莫飛塵臉上的那塊布,“我就知道是你,聲音我是不會認錯的。”

莫飛塵咽了咽口水,“弟子莫飛塵打擾了前輩雅興……”

“弟子?前輩?”陸輕墨嘴上一抹邪笑,他的邪不像君無霜的壞,而是多了幾分玩味,“我不記得收了你做我的弟子,也不記得自己老到會被人叫‘前輩’。”

“那……我不打擾陸……大俠你……”

“我也不記得自己曾經行俠仗義過。”陸輕墨微側著臉,他五官的輪廓一夕之間更為明顯,高山流水不過如此。

“陸公子?”莫飛塵歪了歪腦袋,這稱呼就更奇怪了。

“陸輕墨。”陸輕墨一手搭在莫飛塵的肩上,將他帶入船艙裏。

莫飛塵被他拍了拍,坐在了椅子上,那兩位美女則開始收拾桌子,把剛才掀翻的酒罐拿走,取出新的來。

莫飛塵先是有些不自知所錯,隨後便安下心來。

“那我叫你陸兄?”

陸輕墨看著他,唇線駁裂出一分淡然的笑意,與剛才的玩味不同,莫飛塵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在笑,“我浪蕩久了,最早別人叫我陸師弟,然後便成陸少俠,再然後別人稱我為溫莊主的師弟,最莫名其妙的有人叫我蕩囂劍。蕩囂是我的劍名,又不是我的人名。你是第一個叫我陸兄的人。”

“呵呵,叫什麼都沒關係,只要你知道別人在叫你就好了。像我那些師兄們,好的時候叫我一聲莫師弟,大部分都是喊我懶猴、潑猴,我一樣應他們啊。”

陸輕墨給莫飛塵倒了一杯酒,“那天你念了那句詩之後,是不是還想說什麼?”

“我說了陸兄不會生氣?”

“自然不會。”

“瀟灑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真的瀟灑,另一種則是無可奈何只能瀟灑。”莫飛塵抬眼望去,陸輕墨的雙眼在那一瞬間宛若湖泊一般輕輕蕩漾了起來,“你心中有事,而且你放不下。既然放不下,如何得意?無法得意,又如何盡歡?”

陸輕墨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心中有事?”

“你既然無所謂莊中賓客,為什麼溫莊主請你你還是來了?你既然對那些年輕弟子的切磋不感興趣,為什麼又要到場去看呢?”莫飛塵緩緩道。

陸輕墨的手指在他的眉心一點,輕笑,“你的眼睛太乾淨了,不適合江湖。”

莫飛塵抬手夾了點菜,往嘴裏一塞,“我也沒想待在江湖啊。”

“呵呵,”陸輕墨碰了碰莫飛塵面前的酒杯,“你剛才對付孟宇的時候我看得出你劍術在同輩弟子中可算出類拔萃,假以時日必成大器。為什麼不想入江湖呢?”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莫飛塵執起那杯酒,小抿了一口。

陸輕墨笑出了聲,他的笑聲很有磁性,仿佛連空氣都隨之微微震顫,“好,好……我們兩個無意江湖的人,今天要好好喝一杯。”

莫飛塵也舉杯應和,“原來只是喝一杯而不是喝幾杯?”

結果這一喝,就喝到天亮才會去。

莫飛塵一推開房門,就看見李渡黑著臉坐在床上,莫飛塵在心裏大叫了一聲,糟了昨晚上給李師兄的藥……

“哼,你還知道回來!不知道我要是死了,你有沒有良心來給我燒柱香。”

19

莫飛塵趕緊狗腿地坐到李渡身邊,給他捏起肩膀來,“李師兄,你別生氣啦!”

“要不是君師兄來探望我,我怕我就是死在床上了也沒人知道。”李渡雖然語氣不善,但是神色好了許多。

“嘿……嘿……”莫飛塵湊到李渡的耳邊,“昨晚上我把孟宇給修理了。”

“什麼?”李渡轉過頭來,“昨晚那傢伙聽說在隆慶酒家裏被人找了麻煩,感情是你?”

“是啊!我追著那傢伙沿著河岸跑,然後把他踹河裏了。”

李渡忍住沒有笑出來,“我說怎麼那傢伙濕答答地回了莊上呢。”

“李師兄,你不生氣了吧?”

“去去!和你這潑猴生氣,那我不也成猴子了嗎?”李渡橫了他一眼,“對了,下午師父叫我去他房裏,想來是要根據昨天的比試來指點我一二,你呢?”

“當然是睡覺啦。”

“臭小子,滿身酒味,你還是洗洗你的猴毛再睡吧。”

李師兄出門前請人給莫飛塵打來了兩桶熱水,泡在浴桶裏,莫飛塵困意上來,靠著木桶就要睡著。

門吱呀一聲開了,莫飛塵以為是李渡落了什麼東西,也沒睜眼。

直到那人搬了椅子坐在木桶邊,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著木桶邊緣,莫飛塵睜開眼,看見君無霜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昨天晚上去哪里逍遙了?連你的李師兄都丟下不管。”

“昨晚上我幹了兩件事情,第一件就是修理了孟宇。”莫飛塵側過臉來,有些小小的得意。

君無霜笑了笑,“我猜著你一定很想親自動手教訓教訓他。第二件事情是什麼?”

“我去喝了點酒。”

“你小子怕是去喝花酒了,姑娘漂不漂亮?”君無霜有露出了那一抹壞笑,莫飛塵其實挺羡慕的,自己怎麼笑都笑不出他那種讓人一直想看的邪氣。

“唉,沒有姑娘,我和一男的喝的。”

“不會吧,那問題就更嚴重了。你在上面還在下面?”

“什麼上面下面左邊右邊?”莫飛塵側著頭。

“不知道就算了,”君無霜乾脆兩隻手趴在浴桶上,雙眼瞅著水裏面,“你下面顏色挺淡的,讓人好想摸一下。”

莫飛塵雙腿一夾,將水潑到君無霜的臉上,“JJ你也有,自己回去摸自己的!”

君無霜笑容更大了,“自己摸自己哪里會舒服?”

兩個人就這樣鬧了起來,屋外傳來叫喊聲,“哎呀,溫夫人要生了!快快……穩婆怎麼還沒來啊!”

然後又是亂七八糟的喊聲。

“溫夫人?”哪個溫夫人。

“就是溫潛流的妻子顏凝啊,是個大美人呢。她是溫潛流和陸輕墨的師妹。”君無霜仰了仰頭,忽然又壞笑了起來,“可惜了飛塵,你鐵定是個男的。要是你也是個‘師妹’什麼的,我現在一定已經請求師父做主,要文莊主把你嫁給我了。”

“夢嘛呢!”莫飛塵咧了咧嘴,“你要是一‘師姐’,我也求著師父給我向柳宮主提親,當晚就洞房,讓你兩年給我生四個!哈哈哈!”

“相公,水都涼了,奴家伺候你起身。”君無霜笑著到一旁給莫飛塵拿來乾淨衣服,還有模有樣的給他披上。

“嗯,娘子賢惠。”莫飛塵仰著頭,一副享受伺候的模樣。

驀地,君無霜的手指忽然扣住莫飛塵的下巴,強迫他側過頭來,“娘子又怎麼了……”

嘴唇忽然被含住,舌頭頂進來時非常用力,仿佛要撞進莫飛塵的心臟裏,勒進他的血管中。

莫飛塵忽然懼怕了起來,君無霜上次和自己開玩笑的時候都沒有這般用力。

他的手沿著莫飛塵光裸的胸膛撫摸著向下,手指梳理著下身的毛髮,然後一把握住那疲軟的地方,揉捏著,不斷變換著角度。

莫飛塵虛軟了起來,親吻著他的君無霜發出一聲輕笑,放開了他。

“相公,娘子我伺候的你好不好啊?”

莫飛塵趕緊拽過自己的褲子,急匆匆往上拉,“不用了!不用了!娘子辛苦了!”

君無霜立馬拍在莫飛塵的腦袋上,“還想娶我給你生孩子!夢嘛呢!”

莫飛塵心下鬆了一口氣,原來君無霜是在記恨這個啊!看來以後在他面前還是少占他便宜,不然嘴巴上占的便宜這傢伙一定會用別的方法討回來。

“我不做夢了,保證不夢了。”

君無霜笑了笑,“你當然可以做夢了,比如說你嫁給我了,生了十七八個胖兒子之類的。”

莫飛塵吐血。

當天晚上,溫潛流的妻子生下了一個兒子,聽說溫潛流抱著兒子坐在妻子房中,雖然大家很想去道賀,但是想到人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還是不要去打攪的好,所以也只是差弟子去送上些賀禮。李渡和莫飛塵兩人帶著賀禮來到溫潛流的房門外,將賀禮送給了屋外的管事,說了幾句好聽的話,便離去了。

李渡一邊走一邊小聲道,“溫莊主三十六歲了,才有了這麼一個兒子。他與溫夫人成親十多年,曾經有不少人見溫夫人多年未有所出勸溫莊主納妾,但是他一直對妻子情有獨鐘,如有人提到納妾的事情,他一定一口回絕。現在總算喜得貴子了。”

莫飛塵點了點頭,心想那溫潛流也不是什麼淺薄之人。

晃過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一個兩層樓高的亭子。陸輕墨就坐在那裏,靠著廊柱望向溫潛流屋子的方向,有些距離,所以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李師兄,你先回屋子裏吧,我想起要去見一個朋友。”

“你?還有朋友?”李渡有些不敢相信。

“放心,我絕對不是和孟宇做了朋友。”莫飛塵嬉笑了一下,便繞道走向那竹林之中。

陸輕墨怕是在想什麼心事,否則不會莫飛塵站在他身後良久他卻沒有發覺。

“我從來沒有想過瀟灑不羈的陸輕墨也會有這般多愁善感的表情。”莫飛塵倚坐在他的對面。

“‘瀟灑不羈’是別人用來形容我的。”陸輕墨雖然回了話,但是卻沒有動一下。

“去喝酒不?”

“他經常叫我不要喝那麼多酒,你卻問我要不要喝酒。”

莫飛塵看著他,忽然明白那個讓陸輕墨無法真正做到瀟灑的人就是溫潛流。

“你想要喝醉的原因是他,他讓你不要喝那麼多酒,你只會更想喝,不是嗎?”

陸輕墨吸了一口氣,看向莫飛塵,“老天,我以為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為什麼你會知道?”

“既然想喝,我們就去喝唄。瀟灑瀟灑。”莫飛塵拍了他一把,“陸兄。”

陸輕墨忍笑,“好,我們就去喝酒。”

“我沒錢,你付賬。我做個‘三陪’就好了。”

“三陪?”

“陪吃、陪喝外加陪醉,夠不夠?”

陸輕墨莞爾一笑,“這世上你是第一個說要與我同醉的人。”

“別說的那麼曖昧,我莫飛塵還要討老婆的!”

又是在一艘船上,只是這一次是一艘扁舟。但是比起畫舫,莫飛塵更喜歡這種無拘無束一切盡收眼底的感覺。

扁舟上置了一張方桌,桌子上擺放了幾壺酒外加幾碟小菜。夜風興起,陸輕墨的髮絲與河水的波瀾交匯在一起,別具美感。

“陸兄,小弟先敬你一杯。”莫飛塵剛喝了一口,便整個噴了出來,“娘啊,這是什麼酒,真沖!”

“此乃沐雲鎮特有的酒,名曰‘尖刺’。”陸輕墨笑了笑,“我第一次喝的就是這種酒,也和你一樣一口就噴出來了,正好噴在……溫師兄的身上。”

莫飛塵見他眉目間隱隱有了一絲猶豫,便替自己再斟上一杯道,“陸兄……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一不小心,又念了別人的段子。不管怎樣,只要陸輕墨別在惦念著溫潛流就成。

陸輕墨笑了起來,側著腦袋,三分慵懶的神態再次浮現,剩下的七分不是嘲諷而是探究,“飛塵,這個世上很少有人無所求的去關心另一個人。你在關心我,但是我知道你並沒有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莫飛塵愣了愣,覺得陸輕墨說的是,自己和他非親非故。再想了想,莫飛塵忽然又明白了些什麼,“你……身為沐雲山莊的弟子,出身武林名門。十四歲便成名,二十四歲一劍蕩囂名列武林十大名劍。你長相俊朗,必然受眾多女子傾心。所有人都會覺得你什麼都有,有誰想到你也會有求而不得的東西?”

陸輕墨閉上了眼睛,就像一個疲憊多時的人終於放下心來,“沒錯,沐雲山莊的名號不是我想要,十大名劍也並非我所圖,就連這臭皮囊我也不在意。但是我真正想要的卻得不到。所以你同情我了?”

“我不同情你,你只是像極了一個人。這個人我……很想對他好。”莫飛塵聳了聳肩膀。

那個人就是何蘊風,同樣聲名顯赫事實上淡泊名利……握不住落連雲的心。

陸輕墨抿了一口酒,“你就像著‘尖刺’,第一口喝下的時候覺著辛辣無比,就像你輕而易舉看透了我的心思,這讓我著實覺得很受傷。但是細細品來,才知道其中滋味。”

“那我更要再敬你一杯了,這輩子只有你說過我的好話。”

“可惜,我不是那個你想要對他好的人,可是我卻想你一直對我好。”

20

“哈?”陸輕墨這句話說的有些奇怪,但是莫飛塵卻想不通哪里奇怪。

“所以我想了一個招兒,”陸輕墨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一敲,“我們結拜吧,以後我做你大哥,你做我的小弟,這樣你這個做弟弟的就得一直對我這個大哥好了。”

莫飛塵執著酒杯的手停在原處,“啥?那你還不如娶個老婆呢!你老婆一定一輩子對你好!”

陸輕墨似乎壓根沒聽見莫飛塵說什麼,伸手將他的手指握住,伸到自己面前,用力一咬。

“啊——”莫飛塵的慘叫聲在河面上蕩漾,久久不絕。

陸輕墨將他指尖的血液滴進酒罐中,然後又擠了自己的血液進去,“行,咱們把酒喝了就算是結拜了!”

莫飛塵被他掐著下巴灌了一杯酒,心下憤恨,你說這結拜還能“強買強賣”?

陸輕墨又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別一副吃了屎的樣子,我好歹在武林中也算頂級高手,你要是哪天被人欺負了,我陸輕墨絕對罩著你!”

莫飛塵想想也是,和他結拜就當是買了保險了。

兩個人一來二去莫飛塵幾乎被對方給灌暈過去,酒喝的太多,不免內急,這在船上就只有一個解決之道,莫飛塵搖搖擺擺站在船頭,解開褲腰帶,一泡尿直接落在了船舷邊的月亮上,不但如此,還大聲喊道:“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說完,向一旁栽倒下去。

陸輕墨趕緊一躍而起,一把將他拽入懷中。小猴子貼著他的胸膛就當是挨上了枕頭,著了過去。陸輕墨看著他在風中抖動著的小兄弟,不由得噗嗤一笑,將他的褲子趕緊拉起來。

小舟隨波蕩漾著,莫飛塵倚在陸輕墨的懷裏,陸輕墨則撐著腦袋看著河邊一成不變的風景,輕聲重複著莫飛塵說的那兩句詩,“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莫飛塵再次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李渡的大臉。

“娘啊——”真驚悚。

“叫什麼叫?昨天你才把我給嚇一跳呢!你怎麼沒告訴我你的朋友是陸輕墨?”李渡一臉興奮勁兒。

“巧合,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和他成了朋友。”要是再被你知道我被他逼著結拜,那還不得火星撞上東半球,全世界人民都尖叫?

“不管怎樣,你快些起來,再過半個時辰,就是無形劍氣的比試了!”李渡一臉興奮,“說不定還有機會看見陸輕墨出劍呢!回來你再好好跟我說為什麼你和他成了朋友!”

無形劍氣!啊是啊,今天上擂臺的應該是各派弟子中學有小成者,不過李渡所說的什麼要陸輕墨出劍實在太不切實際了,那傢伙肯來看就很給溫潛流面子了。

當然,何蘊風曾經評價自己已經可以躋身武林中的二流行列,今天出戰的弟子應該介於二流與三流之間,正好自己可以觀摩觀摩。

當莫飛塵同李渡來到前天比武的擂臺前時,各大門派已經落座。莫飛塵只好和李渡一起坐在最末尾。前面秀水宮的弟子中,君無霜回過頭來朝他挑了挑眉毛,口型看不大清,似乎是在問昨天晚上跑到哪里去了。

莫飛塵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君無霜似乎有些生氣,直接撇過頭去不再理他。

臺上是秀水宮君無霜的那位師弟,按道理,無形劍氣的比試柳飛盈應該派君無霜去,也許他的心思和何蘊風考慮的一樣,一個年輕而有天賦的人過早的露出鋒芒,很有可能成為其他心懷叵測之人的目標。

而對戰的另一方則是南嶺青衣候的關門弟子耿玥。青衣候的名字是什麼,莫飛塵記不清了,只知道他的姓也是青,而他的忘川劍也是十大名劍之一。莫飛塵忽然想起碧岩島島主的劍好像是叫什麼碧落劍。這兩人的劍倒是挺配的,碧落忘川……要是他們是一男一女,莫飛塵還會歪歪這兩人年輕時莫不是曾經愛的昏天暗地結果無疾而終,所以把自己的一雙劍取做碧落忘川,意為以後死了還要再糾纏在一起。

莫飛塵抖了抖,不但碧岩島的島主閉關,就連青衣候也閉關,他們兩還真是巧合啊。

君無霜的師弟劍氣流暢,而耿玥也是收放有度,莫飛塵暗自揣測,如果是自己是否能打贏他們。他在台下暗暗比劃,然後忽然發覺他們的劍氣雖然各有千秋,但是都不及自己綿長,每一道劍氣都沒有超過擂臺的範圍。莫飛塵心中細細想來,應是因為何蘊風一直用遊戲的方式來鍛煉自己的內息,所以自己的內功修為應該是在他們之上。

透過交疊的劍光,莫飛塵瞥見擂臺對面的席位上,陸輕墨正笑著看了自己一眼,莫飛塵正要瞪回去,陸輕墨就端起茶杯,杯蓋遮住了他的眼。

上百招過去了,贏的人是青衣候的弟子耿玥,柳飛盈還是依舊對輸了的弟子點頭一笑。

也許是因為何蘊風的劍技太過高超,後面上臺的人一招一式都不如他的精妙,莫飛塵都會下意識開始見招拆招,這對半是因為自己面對何蘊風時為了掃下他別在腰間的落葉總是試圖拆解他的招式。何蘊風招式的精妙之處在於承上啟下,你破解了他的第一招而第二招卻翩然而至,防不勝防。但是從一個人的劍,也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比如無量禪師的弟子,每一劍都留有餘地,勝負欲並不是那麼強,正是因為沒有勝負欲,所以無欲而剛,心思清明反而能夠看清楚對方的招式。

又是半晌之後,莫飛塵被劍氣晃的眼睛有些發花,但是一旁的李渡卻依舊看得很有興趣。他站了起來,輕聲說了句,“我去休息休息,眼睛很疼。”

李渡也不搭理他,只是點頭。

莫飛塵爬在地上,緩緩離開了擂臺。

來到安靜之處,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此時正是莊中準備午飯的時候,他摸到了伙房,看見大廚們正在揮汗如雨,莫飛塵砸了砸嘴。

我說這莊上的菜怎麼有的時候那麼咸,原來是因為汗水啊……

一個小丫頭端著幾個茶杯走了進來,莫飛塵認得她,她是會場裏負責給各派掌門斟茶的丫鬟之一,雖然長得並不是那麼豔麗但是卻看起來很順眼。

那丫鬟說了聲:“師傅,飯菜還要多久還好?”

“怕是沒這麼快!”

“既然這樣,我就再端些點心還有茶水過去。”那丫頭笑了笑便拎著籃子出去了。

莫飛塵將窗子翻開,輕鬆地順走了擺在窗子下面的點心,一邊吃一邊想著自己歇一歇還是回去看擂臺的好,萬一柳飛盈或者溫潛流他們出劍了,自己也好長個見識不枉在江湖上走一遭。

剛吃完一個綠豆糕,莫飛塵抬頭便看見前面似乎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倚著一棵樹可惜背對著自己,他不敢肯定那個人是誰。

“莫師弟這是要到哪里去啊?”

那聲音壓的很低,嚴厲但是隱隱有一種疼愛在裏面。

莫飛塵手中的點心摔在了地上,“于……于師兄?”

果然是于禁,他緩緩走了出來,來到莫飛塵的面前,他的笑從來都不張揚,有一種克制在裏面,“上一次天色太晚,我都沒怎麼看清,原來小猴子也長高了這麼多。”

“你怎麼會在這裏?鏡水教不是沒參加這次武林大會嗎?”莫飛塵有些發怔。

對方發出一記輕笑,“傻瓜,我不是來看什麼勞神子的無聊大會,琨蘊山莊裏我也不惦記誰,只是你那天一直跟在我後面,好像還挺想念我的,我就說總算沒白疼你一場。”

莫飛塵細細看著于禁,七年不見他越發成熟,五官也有了淩厲之氣,雖然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想到于禁剛才那麼溫和的對自己說話,他的鼻子就酸了起來。

“于師兄……”他跑過去站在于禁跟前。

“懶猴子……你該不會要哭了吧?”于禁伸手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背脊。

“嘿嘿……”莫飛塵抬起頭來,“那于師兄你是偷偷溜進來的。”

“溫潛流確實沒有請我。”于禁一手搭在莫飛塵的肩膀上,“去你屋裏聊聊吧,被外面人撞見了還挺麻煩。”

“那是。”莫飛塵帶著他來到了客房,兩個人坐在桌子前聊了起來。

莫飛塵興奮的要死,嘰嘰喳喳問了于禁很多問題,比如說于禁剛入江湖時有沒有人欺負他啊,怎麼和鏡水教打的交到又是怎麼做上護法的。

于禁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莫師弟你不怪我做了異教的護法?”

“你是做異教護法又不是做魔教護法?”莫飛塵聳了聳肩膀。

此時,遠遠傳來打鬥的聲音,莫飛塵皺了皺眉,剛起身要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于禁一把將他攔回來,將他放在桌上,自己則抬著頭看著他。

“于……于師兄外面怎麼了?”

于禁笑了笑,“外面亂,你就別出去添亂了。”

“可是……難道是擂臺那邊出了什麼事?”莫飛塵看向對方的眼睛,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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