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交換你大爺。

  交換個屁。

  聽著跟幼兒園大班一樣。

  我玩了你的遙控小車,所以現在你也可以玩我的電動小挖機。

  關鍵是真幼兒園的時候,江闊也沒這麼跟人交換過,老媽說過,此玩意兒小時候非常各色,從不分享,也不接受別人的分享。

  現在一把年紀了,還交換上了。

  他的房間平時不允許人進,要換被褥要打掃的時候他會把所有私人物品收好之後再通知人進去收拾。

  但對於段非凡進入房間他卻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排斥,提出參觀房間這樣的邀請時他甚至沒在大腦裡過一過,就那麼脫口而出。

  除了他覺得段非凡稍微比平時要拘謹一些急於想讓他放松下來之外,就是他開口的那一瞬間,是真的想要讓段非凡看看他的房間。

  就像他曾經在段非凡的小屋裡四處打量那樣,他也想讓段非凡在他屋裡轉轉看看。

  江闊推開房門,走進屋裡,房間的窗簾是關著,這會兒外面已經透不進什麼光線來了,他打開了燈。

  “挺大的。”段非凡走了進來。

  “這間本來是給江了了的,又大又清靜,我跟江總他們住二樓,”江闊說,“但是她非要住地下室,所以就我住這兒了。”

  “江了了住地下室?”段非凡很吃驚。

  “嗯,我家這個院子是錯層的嘛,”江闊帶他到窗邊,“地下一層相當於還是在地面的,窗戶什麼都是全的,但她要住最下面那層,只有一條橫著的氣窗那樣的那間,覺得那裡有安全感。”

  “是麼,”段非凡想了想,“那她應該去我那個小屋住,我那屋的窗戶有一半是打不開的,比一條氣窗還小點兒。”

  江闊笑了起來。

  “你臥室居然有書櫃?”段非凡走到他床邊的書櫃前。

  “都漫畫,”江闊說,“我本來想要個書房,江總不同意。”

  “看漫畫的話,難道不是剛才你那個會客區更舒服,沙發上一躺。”段非凡笑著說。

  “牛逼啊段英俊,”江闊看著他,“這話跟江總說的一模一樣。”

  江闊的臥室挺整潔的,雖然床上被子沒疊,跟他宿舍一樣,但桌子椅子櫃子,都是整齊的,特別是桌子,也跟他宿舍一樣。

  可能是因為基本不用。

  還有個衣帽間,江闊也打開讓他看了看,順便向他展示了一下准備給他的那個小行李箱。

  黑色的,很漂亮。

  “你自己怎麼沒用?這大小不是合適一個人嗎?”段非凡說。

  “我事兒多,”江闊說,“這箱子不夠。”

  “……哦,”段非凡點點頭,“這箱子給我都放不滿。”

  “靠,”江闊說,“你出門是不是只帶內褲。”

  “不至於,”段非凡說,“丁哲那箱子我也占了一半呢。”

  “一會兒晚上回酒店你就拿這個箱子裝過來吧,”江闊說,“要不不方便,老得上他那兒拿。”

  “嗯。”段非凡點點頭,輕輕拍了拍箱子,“謝了啊。”

  看完臥室,江闊准備帶他去二樓看看,剛出門,就碰到了正好從電梯出來的林阿姨。

  “林阿姨。”段非凡打了個招呼。

  林阿姨非常震驚地看著他倆,過了兩秒才笑著點了點頭:“我以為你們還在一樓喝咖啡呢。”

  “沒喝,”江闊關上臥室門,“吃飯了嗎?”

  “差不多了,再有個十幾分鐘吧,”林阿姨說,“我來拿那套杯子。”

  “藍色那套嗎,”江闊說,“干嘛用那套?”

  “今天用了藍色的那套碗和盤子,”林阿姨說,“我要配套。”

  “在櫃子裡呢。”江闊指了指他的會客區,“我們去二樓轉轉。”

  “去吧。”林阿姨說。

  段非凡跟著江闊從樓梯下到二樓。

  從林阿姨的反應來看,江闊的房間估計是個禁區,所以她對於江闊帶他進去參觀了的事非常吃驚。

  段非凡看著江闊的後腦勺。

  “這層是江總夫婦倆的地盤,”江闊回過頭,“這層面積比上面大,江總的書房,他老婆的瑜伽室都在這層,沒什麼意思,就不看了……”

  當然不看了,你的臥室是禁區,江總的書房和他夫人的瑜珈室難道就能隨便進去轉嗎!

  “去露台看看,”江闊說,“這個露台對著前院,天氣好的時候站這兒特別舒服。”

  “嗯。”段非凡跟著他去了露台。

  這是個完全開放式的露台,有兩套戶外沙發和小茶幾,只在靠牆這邊有一溜遮陽棚,而且也不是慣常看到的鋁合金加玻璃,是很漂亮的咖色小陽棚,看著像海邊的咖啡館或者酒館。

  “這種天氣就沒法呆了,”江闊縮著脖子,“冷。”

  “你和江了了都不在家的話,”段非凡看著四周的草地和樹,除了風聲,一片寂靜,“江總他倆會不會有點兒孤單啊,這麼大的房子一下空了。”

  江闊愣了愣:“我沒想過。”

  段非凡笑了笑。

  “這麼說的話,”江闊看著他,“以前江了了不在家的時候,我媽總親自去收拾她的房間……不過我的話,他們應該沒那麼在意。”

  “嗯?”段非凡也看著他,“我覺得他們更在意你,畢竟江了了比你……獨立得多,你連住校都沒有過吧。”

  “你說江總中秋的時候跑學校去,”江闊皺著眉,“會不會不是去刺探我過得怎麼樣……”

  “他應該就是想你了吧。”段非凡說。

  江闊嘖了一聲。

  “我靠,”劉胖從露台門裡走了出來,“你倆抽風呢?”

  “嗯吶。”段非凡立刻兩根手指一夾,對著風抽了一口。

  “咖啡喝完了?”江闊問。

  “喝了兩杯,我看快吃飯了,”董昆說,“就上來找找你們。”

  “這兒視野不錯啊,”丁哲撐著欄杆看了看四周,“這些花花草草都是林阿姨種的是嗎?”

  “也不全是她吧,物業有園丁,平時她自己弄弄,修枝施肥打藥那些請園丁過來一起弄,”江闊點頭,“春夏的時候挺好看的,現在都包的包蓋的蓋要過冬了。”

  “你這意思就是暑假再約唄?”孫季立馬問。

  “有沒有點兒數了。”段非凡說。

  “暑假想來就來啊,”江闊說,“能玩的更多。”

  “有你這句話就行,”劉胖一拍手,“江闊,你是我認識的富二代裡最夠意思的。”

  “他就認識這麼一個。”段非凡說。

  “靠!”劉胖拍了一下欄杆,想了想又點點頭,“話倒也沒說錯。”幾個人邊聊邊樂地下樓,一下來就聞到了菜香。

  奔奔正站在廚房門口搖著尾巴。

  看到段非凡下來了,它又跑了過來,一步一回頭。

  “饞死你了,”段非凡摸摸它的腦袋,“去聞吧。”

  奔奔又蹭了蹭他的腿,轉身跑回了廚房門口。

  “去幫忙端一下?”丁哲說。

  “不用,”江闊說,“坐著吧。”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江總夫婦和江了了都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聊天,劉阿姨和另一個大姐正把菜一個個端出來。

  “好了,”林阿姨站了起來,“吃飯啦。”

  江闊過去把江了了扶到桌邊坐下,江總衝他們招招手:“別客氣,隨便坐隨便吃,我們家沒有什麼規矩,只要不站桌上吃,都沒問題。”

  這話說出來,一幫人頓時放松了不少,一塊兒坐下了。

  “這兒。”江闊拍了拍他旁邊的椅子。

  段非凡坐了過去。

  “今天先嘗嘗我藏的酒,”江總指了指桌上的酒瓶,“小丁拿來的那個酒,你們玩回來的時候再來一頓。”

  “我那個酒換這個,”丁哲說,“劃算了,我們玩回來的時候也喝這個沒問題的。”

  一桌人全笑了。

  江闊拿過酒,打開了,給大家倒上。

  楷模群這幫人,跟他以前的朋友都不同,最優秀的一點就是無論什麼時候,無論桌邊的人認不認識熟不熟,都不會冷場,自來熟天團。

  “感謝大家這幾個月對江闊的照顧,”江總說,“本來這小子我都沒指望他能交下朋友……”

  “江總,我們真說不上照顧,”董昆說,“江闊也幫我們很多。”

  江闊看著他,這人又順嘴就開說,沒有吸取上次的教訓,江總但凡問一句幫什麼了,他立馬又得當場啞火。

  “哦?”江總果然立馬看了江闊一眼,“他還能幫人呢?”

  江闊估計此時此刻董昆很想轉身走人。

  “我們查寢組挺過分的,”段非凡接過了話頭,“江闊替大家出了頭,算是督促他們改進了工作方式。”

  江闊忍不住看了段非凡一眼。

  牛逼!

  段非凡你是真牛逼!

  他現在真想站起來給段非凡鼓個掌。

  “那倒是,”江總笑了起來,“這小子忍不了這種事兒是真的……來!為你們的友誼!”

  “友誼——”一幫人跟著喊。

  “吃菜,”林阿姨看著劉阿姨放在了C位的醬牛肉,“段非凡帶來的那個醬牛肉,劉阿姨說特別香,這是你家招牌吧?”

  “我們市場賣牛肉的都會做,”段非凡笑笑,“不過我老嬸做了二三十年了,有自己的配方,的確是比別家的好吃。”

  “我嘗嘗,”江總馬上夾了一塊,“你寄過來的那個醬就很香,江闊說燒烤刷一點好吃,我覺得煮面也不錯……嗯!這個牛肉是不錯。”

  “我回去再寄點兒過來。”段非凡說。

  “麻煩嗎?”林阿姨問。

  “不麻煩,”段非凡說,“平時我們也會往外地賣。”

  “嗯,”江總點點頭,“有這個手藝,是可以考慮擴大一下業務,加工廠,分店,網店……”

  “職業病犯了。”林阿姨說。

  江總笑著擺擺手:“隨便說說。”

  江總是個沒什麼架子的人,林阿姨也很隨和,這幫人幾杯酒下肚,全都放開了,從醬牛肉聊到江總的新項目,再扯到這幾天的行程,又扯回了學校的各種事。

  江總和林阿姨對學校的事很有興趣,畢竟是寶貝兒子一定要去又聽上去不怎麼樣的一個學校。

  幾個人把從校長到食堂大叔,上下十年的各種趣聞八卦都說了一遍,中間還沒忘了把護校英雄段非凡的事跡吹一波。

  “傷得那麼重嗎?”林阿姨看著段非凡,“你父母得擔心死,以後這些事,還是要先保護好自己啊。”

  “嗯。”段非凡點點頭,“吸取教訓了。”

  楷模群這幫人還是有默契的,江闊正擔心這個話題會讓老媽順著問起段非凡的父母,劉胖端著酒站了起來:“江總,林阿姨,這次我們過來玩,打擾你們了……”

  “哎喲這麼客氣,”老媽拿起杯子,“江闊長這麼大,我們這還是頭一回接待他同學呢,一點兒不打擾,新鮮著呢。”

  一幫人笑著,話題被帶了過去。

  江闊拿著杯子慢慢移到段非凡的杯子旁邊,輕輕一歪,在他杯子上磕了一下。“嗯?”段非凡笑了,看著他。

  “要倒了跟我說一聲,”江闊喝了口酒,“客房在一樓,我提前帶你認個門。”

  “沒事兒,”段非凡也喝了口酒,“這酒度數低,我起碼能撐回酒店才倒。”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段非凡說到回酒店這三個字的時候,江闊突然有點兒郁悶,就感覺剛見面又分別了。

  雖然明天一早就會再見面,但這種不受控的郁悶卻似乎不能接受這個安慰。

  劉阿姨做菜的手藝很不錯,雖然醬牛肉做不出牛三刀的味道,但別的菜還是很香,一幫人吃得臉上都冒光了。

  “不著急回酒店吧?”江總今天心情也很好。

  “不急,”董昆看了看手機,“我們平時這個點兒還在宿舍娛樂。”

  “那行啊,”江總說,“那我們就娛樂一下?”

  “什麼娛樂?”大家頓時來了興致。

  “江闊帶他們過去,”江總說,“我找點兒茶。”

  “嗯。”江闊站了起來,看著幾個人,“不是打牌,別怕。”

  “靠!”孫季笑了,“這什麼話!”

  “別跟他打牌,”林阿姨指著江闊,笑著說,“我們都不跟他打牌,這人別的本事沒有,算牌最厲害。”

  “玩什麼?”段非凡跟著站了起來,看著江闊。

  “桌球,”江闊說,“還有別的……”

  “桌球,”段非凡一指他,“就桌球。”

  “怎麼?”江闊一挑眉毛。

  “總算有我能得瑟的項目了。”段非凡活動了一下脖子,想想又停下了,“桌球,不是說的斯諾克吧?”

  “不是,美式,”江闊笑了起來,“怎麼,你想打斯諾克嗎,溫泉酒店有。”

  “走,桌球。”段非凡一揮手。

  “沒醉?”江闊盯著他的臉。

  “沒。”段非凡一挑眉毛,笑著問,“怎麼,失望了嗎?”

  江闊笑了笑,沒說話。

  就算沒醉,也得是喝高了。

  段非凡這個笑容讓他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

  不,其實也不是莫名其妙。

  江闊家地下室一層,是影音室和娛樂室。

  娛樂室的燈一打開,挺有氣氛,還有個吧台,看上去像個小酒吧,除了桌球,還有張乒乓球桌和桌上足球,牆上還有飛鏢的靶子……

  “挺齊全啊。”劉胖把每張桌子都轉了一圈,“太爽了。”

  “平時我們也不怎麼玩,來了客人才下來玩玩。”江闊攙著江了了坐到了吧台旁邊。

  “但平時也沒什麼客人來。”江了了說。

  “是。”江闊笑了。

  “想玩什麼就隨便玩啊,”江總拿著茶葉下來,打開了娛樂室的音樂,“我先泡點兒茶,喝完酒我就想喝茶,你們也跟著嘗嘗我這個好茶。”

  “好嘞。”丁哲立馬響應。

  江總坐到茶桌前,慢條斯理地開始燒水泡茶,幾個人分頭占據了桌上足球和飛鏢。

  “來一局?”江闊往桌球台子上一撐,看著段非凡,“高手。”

  段非凡也撐著台子看著他:“來。”

  “賭嗎?”江了了靠著吧台看著他倆問了一句。

  “隨便。”段非凡說。

  “拿那個卡來抽一張。”江闊伸手衝江了了晃了晃。

  江了了從吧台下拿了一摞卡扔到了台面上。

  “很過分的我們都已經拿出來了,”江闊說,“放心抽吧。”

  “很過分的是什麼?”段非凡看著這些卡,手指戳在了其中一張上,移到了自己面前。

  “就什麼親一口之類的。”江闊說。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再放進去也不是不行。”江了了說,“都在呢。”

  段非凡趕緊翻開了面前挑出來的這一張。

  上面就三個字。

  背媳婦。

  “靠。”段非凡忍不住笑了。

  “反悔嗎?”江闊拿出球杆遞給他。

  “不反悔。”段非凡一咬牙。

  “開球不按規矩來了啊,”江闊從旁邊小桌上摸了個硬幣過來,“數字你開球。”

  “好。”段非凡點點頭。

  江闊手指一彈,硬幣轉著圈飛起來老高。

  段非凡正擔心接不住的時候,江闊手一揚一拍,把硬幣拍在了手背上。

  “看出來沒喝多了。”段非凡笑著說。

  “我開。”江闊拿開手,把硬幣彈回旁邊桌上,拿過一顆巧克在杆頭上蹭了蹭。

  段非凡站在台對面看著他。

  江闊挺久沒打球了,一杆下去,感覺還行。

  看著球四下散開,他杆子一撐,衝段非凡抬了抬下巴:“高手,來。”

  “你好像很不服氣。”段非凡笑著說。

  “我今天喝得有點兒多,”江闊說,“就比較看不慣你這種比我還囂張的。”

  段非凡也蹭了蹭杆頭,繞了半個台,看了看白球的位置,然後彎腰架好了球杆。

  江闊看著他的手。

  段非凡的手是挺好看的,特別是撐在球台上受力的時候。

  因為一直在看手,段非凡是怎麼出杆的他都沒看清,只看到一顆花球干脆利落地落了袋。

  “不錯。”江了了拍了拍手。

  江闊看了她一眼,江了了有錄視頻的習慣,這會兒也舉了手機對著他們這邊。

  段非凡拉了拉袖子,再次彎下腰,這次白球靠中間,他有半個身體都伏在了球台上,左胳膊拉長的線條很舒展。

  江闊平時出去不太玩桌球,跟大炮他們玩過幾次,段非凡的姿勢比那幫人漂亮太多了,賞心悅目。

  嗯,賞心悅目。

  江闊站在段非凡對面的位置等著他出杆,段非凡抬眼瞅了瞅他。

  江闊挑了挑眉。

  段非凡沒忍住笑了起來。

  “趕緊的!”江闊催他。

  段非凡邊樂邊推了一杆,出杆動作很瀟灑。

  但是因為在笑,打偏了。

  江闊嘖了一聲,轉了轉杆子,瞄了一眼球:“看我的。”

  他伏身瞄球的時候,段非凡走到了他對面,蹲了下去,在球台邊露出半張臉。

  “干嘛。”江闊說。

  段非凡沒說話,突然也挑了兩下眉。

  江闊一下笑出了聲,本來就還沒架好的杆子往前滑了一下,戳在了白球上。

  他直起身瞪著段非凡:“你大爺。”

  “好好打,”江了了在旁邊一臉嫌棄,視頻都不屑錄了,“這什麼小學生水平,爭著背媳婦兒麼?”

 

 

52

  “這是你的真實水平嗎?”段非凡笑著問,“我讓你一杆?”

  “您剛要是真實水平,我也可以讓一杆。”江闊說。

  “行,”段非凡從台子那頭慢慢走過來,看著台面上的球,然後拿了白球重新擺了一下位置,“那你機會不多了。”

  “氣勢夠。”江闊衝他豎了豎拇指。

  段非凡轉了轉杆,伏到了台面上。

  比起射箭時候瞄准,段非凡瞄桌球的水平明顯要高很多,這一杆又是利落地出杆,那邊球應聲落袋,白球停下的位置也正合適。

  “這還差不多。”江了了喝了口飲料,靠著吧台,重新開始錄視頻。

  段非凡這一杆都沒太瞄,一個爆杆,球發出一聲脆響,落袋之後白球回到了台中。

  江闊看了看,接著不出錯的話,還能進兩個,再往下就沒什麼機會了。

  “怎麼樣?”丁哲過來問了一句,“江闊輸了沒?”

  “嘿?”江闊看著他,“這什麼話?”

  “輸了正常,”丁哲說,“這個他真挺厲害。”

  “你車沒了。”江闊說。

  “哎!”丁哲喊了一聲,“我還沒說完!他雖然厲害,但你這玩意兒擱家裡呢,想玩就玩,肯定比他厲害得多。”

  “他平時不玩。”江了了在那邊說了一句。

  丁哲看著她:“這就讓人不好接話了啊了了。”

  “賭嗎?”江了了一指旁邊牆上掛著的小黑板,“下注。”

  “來來來!”丁哲立馬過去了,劉胖他們幾個也不玩了,過來先下注。

  “靠。”江闊有些無奈。

  “都賭誰贏了?”江總喝了兩杯茶,很有興致地也湊了過來。

  “你就別了吧……”江闊說。

  “差不多,”江了了說,“現在我和孫季兩個人押他贏,剩下三個押段非凡。”

  “不用給我面子。”江闊擺擺手。

  “那我還是得……”江總看了看台面上的球,“押段非凡。”

  “謝謝江總。”段非凡很愉快地又出了一杆。

  這杆沒進。

  江闊一把拿過杆子,蹭了蹭杆頭……雖然就打了一杆,還只是碰了碰球,但蹭杆頭這種儀式感不能缺。

  不過他感覺自己運氣的確不怎麼行,兩杆之後,球就被擋了,無論哪個球,中間都擋著段非凡的花球。

  他嘖了一聲,試著吃一庫,結果沒打進。

  “我清了啊。”段非凡拿過巧克,慢慢蹭著杆頭,很有信心的樣子。

  “不清不是中國人。”江闊走到吧台旁邊,敲了敲台子,“百利甜加奶。”

  江了了看著他。

  “謝謝。”江闊說。

  “冰塊兒不知道今天做了沒,”江了了看了看,“沒有,先生您要不換個百利甜冰淇淋。”

  “行。”江闊點頭。

  “自己去做吧。”江了了一擺手。

  江闊嘆了口氣,只好自己過去,打開冰箱拿了冰淇淋出來,舀了一個放在杯子裡,倒酒的時候董昆喊了一聲:“我也要!”

  丁哲和孫季立馬也跟上:“我們也要。”

  劉胖搖搖頭:“我要先喝江總的那個好茶。”

  “你們自己弄,”江闊說,“我沒時間,我還打球呢。”

  “你有的是時間。”丁哲說。

  “你明天是真不開車了是吧?”江闊說。

  “嘴瓢了嘴瓢了……”丁哲跑過來,一連串地說,“我來我來我來……”

  就往冰淇淋上倒酒的這點兒時間裡,段非凡已經進了三個球,江闊回到台邊的時候,他台面上只還剩了一個花球。

  丁哲還真沒說錯,他繼續站吧台那兒,給大家一人做一杯,這邊估計段非凡直接就清台了。

  江闊在旁邊椅子上坐下,慢慢吃了一口冰淇淋。

  段非凡瞄球的時候偏過頭看了他一眼:“你背得動我嗎?”

  “放心,”江闊說,“只要你贏,我拖也會把你拖出去轉兩圈兒的。”

  段非凡笑著繼續瞄著前方的球。

  這個球不是太好進,得打得特別薄,但又可能力度不夠落不了袋。

  如果這球不進,基本就是送給江闊贏了,現在色球分得很開,基本沒有貼邊兒的,角度都很不錯。

  但段非凡沒給他這個機會,一杆擊球,白球帶著旋兒劃了一個微微的弧度,從側面擊中了最後一個花球。

  落袋。

  “好球!”劉胖拿著茶杯喊了一聲,又滋兒地喝了一口茶,然後又喊了一聲,“我靠,好茶啊!”

  黑八沒有懸念,孤零零地停在底袋正中不到三十釐米的地方。

  段非凡瞄了一下之後,閉上了眼睛。

  “你大爺!”江闊罵了一句。

  黑八落袋。

  “他倆賭的是什麼?”董昆問江了了。

  “背媳婦兒。”江了了說。

  “……這誰抽的?”孫季問,“這得什麼運氣抽個輸贏都落不著好的來。”

  “我。”段非凡笑著說。

  “行吧,”丁哲說,“你牛逼。”

  “背!”劉胖喊。

  江闊一仰頭,把最後一口冰淇淋帶酒都倒進了嘴裡,杯子往桌上一放,站了起來:“行。”

  “二樓轉一圈下來。”江了了說。

  “能……”江闊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不能,走樓梯,”江了了說,“江總上回背我可是從一樓到三樓再下來。”

  願賭服輸。

  江闊轉身背對著段非凡彎了彎腰,手往後頭招了招:“來吧。”

  段非凡扶著他的肩,很干脆地跳到了他背上。

  江闊兜住了他的腿,這腿上有褲子就好背得多了。

  “走了啊!”江闊喊了一聲。

  “走你!”劉胖喊。

  大家跟著他們出了娛樂室。

  說實話,段非凡看著不胖,但身上挺結實,背著著實不輕,好在就上兩層樓,只要他跑得夠快,就不用背很長時間。

  江闊幾步衝上了樓梯,三級一跨地上到了一樓。

  “我靠!”董昆愣了,“看不出來啊。”

  “人以前游泳隊的。”丁哲說。

  “我們不送了啊,”孫季喊,“非凡你監督他,我們跑不過他!”

  “行。”段非凡說。

  江闊停了一下,段非凡說話的時候,聲音就貼在他耳朵後頭,順著脖子往下半邊身體都變成了癢癢肉。

  “你別說話。”江闊咬著牙。

  “嗯?”段非凡沒明白。

  “癢!”江闊背著他快步往客廳樓梯走過去,“再說話一會兒給你扔地上!”

  樓下傳來董昆的聲音:“幾樓了!”

  段非凡沒出聲。

  江闊只好自己回答:“馬上上二樓了!”

  這賭打的,背著人爬樓梯,還得自己彙報行程。

  上二樓的時候江闊依舊是跑上去的,不過因為速度太快,他手有點兒打滑,段非凡的腿往下出溜了一下。

  “等等。”江闊停下,站在樓梯頂上顛了顛,想把段非凡往上挪挪。

  挺用力的,就怕拋不到位。

  段非凡順著勁自己也撐著他的肩往上挪了點兒,落下來的時候下巴在他腦袋頂上砸了一下。

  “靠!”江闊沒有手捂腦袋,只能又罵了一句,“靠。”

  段非凡忍著笑,在他腦袋頂上揉了兩下。

  “我下樓了,你別笑啊,”江闊警告他,“我要摔了你就得飛出去。”

  段非凡很配合地沒有出聲也沒有笑。

  江闊下樓也很快,幾乎是衝下去的。

  還行,還有一層。

  他背著段非凡跑到地下室的樓梯上,一幫人還站在下面等著。

  “真夠快的,”劉胖說,“這體格,要換我,這會兒還沒到一樓。”

  “讓讓!”江闊一邊喊一邊往下跑。

  大家迅速讓開了。

  與此同時,段非凡在他背後顛簸著,呼吸掃在了他脖子上。

  樓梯剛下了一半,這一陣癢癢直接順著腰側到了腿上。

  這種暖熱的呼吸輕掃過脖子帶來的已經不僅僅是癢,而是混雜進了某種情緒。

  江闊腿一軟。

  “我!”他只來及喊出一個字,整個人就撲了下去。

  ……早知道不讓大家讓開了。

  這要撲到樓梯上再滑下去,他就是一個段非凡發射器。

  段非凡估計能飛出去至少兩米。

  而他怕是要在段非凡飛出之前先被按在樓梯上摩擦。

  慘吶……

  但撲倒在樓梯上時,段非凡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撐住了台階。

  因為下衝的力量突然受阻,段非凡整個人從他背後直接翻了下去。

  基本一個標准的單手前空翻。

  接著就是段非凡落地,他往前撞在了段非凡身上,段非凡一胳膊兜住了他繼續衝向地板的勢頭。

  他跪在最後一級台階上,手撐著地停下了。

  “我靠。”他轉頭看著段非凡。

  “預言家啊。”段非凡也看著他。

  “沒事兒吧?”董昆他們幾個衝過來,七手八腳地把他倆從地上拽了起來。

  “我沒事兒,”江闊說,“段非凡?”

  “沒事兒。”段非凡活動了一下右手手腕。

  “精彩。”江了了還靠在吧台邊,手機對著他倆,手往腿上拍了幾下巴掌,給他倆鼓了個掌,“我本來想錄個你倆出溜下來的場面,沒想到還能錄到這種精彩時刻……”

  段非凡看了一眼江總,本來背人這種懲罰算是正常,但中途出了這樣的狀況,寶貝兒子從樓梯上摔下來,這就有點兒不好說了。

  但江總站在娛樂室門邊,正一臉看熱鬧的表情,甚至抽空問了一句:“段非凡是不是練過?”

  “……沒有。”段非凡說。

  “身手不錯。”江總說。

  都沒摔著,大家樂了一會兒就又回了娛樂室。

  因為江闊和段非凡的賭局,一幫人又都開始打桌球。

  “剛你那個冰淇淋,”段非凡問,“還有嗎?”

  “有,”江闊走到吧台後面,“你加酒嗎?”

  “你剛那個加酒了?”段非凡看著他。

  “嗯,加百利甜了,”江闊說著又看了看酒,“我看看還有什麼……”

  “大哥,”段非凡趴到吧台上,“你故意的嗎?”

  江闊拿了個盤子,給他舀了兩個球:“夠嗎?”

  “再給我一個香草的吧。”段非凡說。

  “行。”江闊又舀了個香草的,放了把小叉子,把盤子推到他面前。

  娛樂室很熱鬧,打桌球的,嗷嗷叫著玩桌上足球的。

  “玩飛鏢嗎?”江闊問。

  “要找回面子嗎?”段非凡吃著冰淇淋。

  “嗯吶。”江闊說。

  “走。”段非凡笑笑。

  “江闊!”丁哲喊,“給我們弄點兒!”

  “自己弄。”江闊說。

  “我來我來,都想要什麼啊?”劉阿姨進了娛樂室,很熟練地去了吧台,平時家裡有人來玩的時候,都是她在這兒幫忙弄吃喝。

  江闊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吃完飯的時候就已經九點多了,這會兒又玩又鬧的,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

  這會兒回酒店的話,正好洗漱完了休息。

  但大家似乎沒有注意時間,江闊也沒提醒,把手機放回了兜裡。

  “讓我開開眼吧。”段非凡坐到椅子上,邊吃邊說。

  江闊過去把鏢靶上的飛鏢都摘了下來:“這玩意兒我是真的厲害,我從小就玩,這個不需要有人配合,自己玩就行。”

  “你小時候是不是特別獨。”段非凡問。

  “我現在也獨。”江闊側身站好,拿著鏢瞄了瞄,手一壓,飛鏢落在單牛眼上。

  段非凡笑了笑,沒說話。

  江闊又拿了一支飛鏢,認真地瞟著。

  “你玩這個是左手嗎?”段非凡問。

  “兩個手都行,”江闊換了右手,轉身對著段非凡,瞄了瞄,“給你來個五十分開開眼。”

  飛鏢還是落在了單牛眼上。

  江闊嘖了一聲,繼續。

  段非凡一直都沒再說話,在旁邊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看著他。

  江闊也不再出聲,玩飛鏢的時候心還挺靜的,此時此刻,球桌那邊的喧鬧已經從他耳邊慢慢消失。

  只有眼前的靶子和身邊吃著冰淇淋的段非凡。

  他沒有往段非凡那邊看,跟段非凡的視線對上時,他會有些慌。

  “我靠,小伙伴兒們!”劉胖的聲音傳來,“快一點了啊!”

  “什麼!”一幫人都喊了起來。

  江闊沒受影響,投出最後一鏢。

  五十分。

  他挑了挑眉毛,轉頭看了看段非凡。

  狗玩意兒居然就那麼拿著已經吃光了的盤子,靠在沙發裡睡著了。

  “靠。”江闊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腦門兒上啪地彈了一下。

  段非凡一躍而起,捂著腦門兒。

  “少俠好身手。”江闊笑了。

  段非凡聽到了那邊的聲音:“一點了?”

  “嗯。”江闊看了看手機。

  “這樣,不要回酒店了,”一直在跟人打桌球的江總放下了杆子,“太晚了,回酒店的話,睡覺得兩三點,明天起不來了。”

  “客房我今天收拾了的。”劉阿姨說。

  “就在家歇著吧,洗漱什麼的都有,”江總說,“江闊你安排一下。”

  “嗯。”江闊應了一聲。

  一幫人已經困了,聽到這個安排,紛紛響應,跟著江闊去看客房。

  這種時候就得感謝江總,老媽當初就不打算留客房,說這年頭誰要在別人家裡住,但江總堅持留了一間。

  一樓留了一間客房,還有個老人房,裝修好之後四個老人沒一個來住的,說沒有鄰居太難受,還有一間空房在三樓,很小,只放了一張折疊沙發,是江闊的備用倉庫。

  正好能把這幫人都塞下了。

  一幫人按平時在107熬夜時的習慣,把單獨的床位留給了段非凡。

  江闊帶著段非凡去了三樓。

  出電梯的時候段非凡鞋在地毯上絆了個踉蹌,江闊嚇了一跳,趕緊抓了他胳膊肘一下:“就還幾米了,你別在這兒倒了啊。”

  “我就是困的,”段非凡說,“酒勁兒早過了。”

  “吹吧你就,你平時四點不睡都兩眼放光五點還能去跑步,”江闊往前走,“這會兒困了?你醉倒的時候不就是睡著了,閉眼兒就著。”

  段非凡沒說話,跟在他後頭一直樂。

  “醉了就是醉了,”江闊打開了小房間的門,又指了指旁邊的門,“浴室和廁所在這兒。”

  “嗯。”段非凡進了屋。

  “沙發放下來就……”江闊話還沒說完,段非凡已經走過去,往沙發上一倒,閉上了眼睛,他愣了愣,“段非凡?”

  “你去休息吧,”段非凡閉著眼睛,“我現在沒有去洗漱的能力了,睡一會兒再說。”

  “哦。”江闊頓了頓,轉身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樓下的燈還亮著,但是已經沒有人說話了,鬧了一個晚上,大家都困了,除了江了了已經去睡了,連劉阿姨今天都陪著熬到了這麼晚,這會兒大家都迅速進入了爭分奪秒上床的狀態。

  江闊也困得厲害,但他還是堅持去洗了澡。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發現居然把那點兒瞌睡給洗沒了。

  他打開房門往那邊看了看,沒聽到什麼動靜,估計段非凡還在睡。

  回到屋裡,江闊找出耳機戴上,放了首歌,倒在了床上。

  伸了幾個懶腰之後,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瞌睡還是沒有,但也不是完全清醒,處於既睡不著也不能說不困的糾結狀態裡,腦子裡各種聲音嗡嗡響著,時不時還有混亂的畫面閃過眼前,仿佛快放。

  光從樓梯上摔到的場景就起碼二倍速回放了十幾次。

  不知道熬了多長時間,江闊坐了起來,摘掉耳機,發現整個世界都清爽了。

  他已經完全清醒。

  起身下床,站在屋裡愣了一會兒,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段非凡應該是起來去洗漱過了,旁邊公衛的門是關著的,但小房間的燈和門都沒有關。

  這人看來是掙扎著去洗漱,回來連關燈關門的力量都沒了。

  江闊走到門口往裡看了看。

  段非凡果然躺在沙發上睡得一臉天荒地老。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段非凡沒有任何反應。

  江闊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三點了。

  他把手機放回兜裡,走進了房間裡。

  拿過一張椅子,坐在了沙發旁邊。

  段非凡醒過來的時候感覺人已經沒有了醉酒後的眩暈感,挺清醒的,所以他能判斷出現在應該還是半夜。

  不過他把遮在眼睛上的胳膊拿開准備起來找杯水喝的時候,猛地發現旁邊有人。

  他眼睛一下瞪大了,沒叫出聲來只能算是他心理素質過硬。

  看清這人是江闊的時候,他愣住了。

  江闊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腿架在膝蓋上,胳膊撐著椅子扶手,手指頂著額角,眼睛盯著他。

  從他睜眼醒過來,江闊一動也沒有動過,視線都沒移過。

  “江闊?”段非凡試著叫了他一聲,懷疑他是不是在夢游。

  “嗯?”江闊應了一聲。

  “靠,”段非凡坐了起來,“你醒著啊?”

  “不然呢,我是魚嗎睜著眼睛睡覺。”江闊姿勢還是沒變,就那麼看著他。

  “怎麼了?”段非凡輕聲問。

  “沒事兒,”江闊說,“你睡吧。”

  “……我怎麼睡?”段非凡愣了。

  “你剛怎麼睡,現在就怎麼睡。”江闊說。

 

 

53

  段非凡起也不是躺也不是,不知道江闊在這兒坐了多長時間。

  他本來覺得自己挺清醒,但現在發現這清醒可能達不到面對這種場面的程度。

  畢竟還是酒後,一下也無法思考江闊在這兒坐著是為什麼,畢竟以江闊的教養,進個107只要沒開著門,他都會先敲門。

  現在居然直接……好的,剛自己也沒關門。

  段非凡摸過手機看了看,三點多,他坐了起來,低頭打了個實在沒忍住的呵欠。

  “有水嗎?”他問,“我有點兒渴了。”

  “會客區那邊有,去倒吧。”江闊說。

  段非凡站了起來,走出了房間,走廊的感應燈一路亮起。

  會客區有個管線機,他研究了一下,接了一杯溫水。

  杯子就在旁邊的小茶盤裡拿的,四個顏色不同的玻璃杯,看得出江闊可能平時會用,段非凡估計他是用藍色花的,因為放在最外面,所以他拿了最裡面那個黃色花的。

  喝了半杯,他又接了一滿杯,准備拿回房間。

  喝了水之後,人清醒了不少,他拿著一杯水突然有些不太敢回房間了。

  江闊是個直接的人,在很多事上他不是個會給人留面子的人,雖然在面對這幫一塊兒玩熟了的人時,江闊還是非常好脾氣的,但段非凡知道,如果真的有什麼事讓他不爽了,他一定不會忍著。

  往回走的時候,段非凡反復在腦子裡回憶著這一晚上的每一個細節。

  也許是喝了酒,但又沒喝夠一杯倒的量,自己會不會有什麼地方沒有控制好分寸?

  回到房間的時候,江闊還坐在那裡,跟被點了穴似的。

  段非凡走過去,把杯子放到了沙發旁邊的小邊幾上。

  江闊看了一眼杯子。

  “那四個杯子,”段非凡問,“你是不是也用的?”

  “嗯。”江闊應了一聲。

  “用的哪個?”段非凡問。

  “就這個。”江闊說。

  “……我以為你用藍色的。”段非凡愣了愣。

  “黃的這個最好看,”江闊看了他一眼,“沒事兒,我這方面沒那麼講究。”

  段非凡笑笑,坐到了沙發上。

  江闊又看著他,不再說話。

  這種氣氛讓段非凡實在有些扛不住,江闊這一動不動甚至從他醒過來到現在連笑容都沒有的狀態,仿佛是在對他進行某種心理上的懲罰,也像是……

  段非凡看著他:“你是不是腿麻了?”

  江闊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皺了皺眉,嘖了一聲:“是。”

  段非凡雖然心裡還有一萬多種疑惑,但這一瞬間還是沒忍住笑了:“要幫忙嗎?”

  江闊擰著眉猶豫了一下:“要快。”

  段非凡沒給他反應的時間,起身一把抓住了他架在膝蓋上的腳踝,拉直之後就是一通晃。

  “操。”江闊咬著牙罵出聲的時候,最強烈的那一陣酸麻已經過去了。

  段非凡又飛快地伸手在他小腿上來回搓了搓:“好了沒?”

  “操……”江闊仰了仰頭,“好了。”

  段非凡順著他的鎖骨往上掃了一眼,迅速松了手,坐回了沙發上。

  江闊坐著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腿,舒出一口氣。

  段非凡很想問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要半夜跑這兒來坐著。

  但他不敢,雖然自己不追問為什麼的反應並不合理,但他還是沒問。

  “你睡吧。”江闊說。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也不管奇怪不奇怪了,直接倒回沙發上就閉上了眼睛。

  但江闊沒再繼續坐那兒看他,而是站了起來。

  還往沙發這邊走了一步。

  段非凡閉著眼睛,暗暗運氣,繃了繃自己的腹肌,以防江闊突然一拳砸在他肚子上。

  “晚安。”江闊說。

  段非凡睜開了眼睛,看到江闊正低頭看著他,他也說了一聲:“晚安。”

  江闊沒再說別的,轉身走了。

  出門的時候關掉了燈,把門也帶上了。

  聽到門哢的一聲關上,段非凡才猛地松弛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本來還挺困的,現在完全沒了睡意。

  躺在沙發上愣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後,他摸過手機,打開了他珍藏的助眠視頻,戴上耳機,聽著姐姐輕聲細語,看著在屏幕前做著各種手勢的手。

  他想起了江闊洗牌時的手,也有同樣的助眠效果。

  江闊睡得挺實,早上老媽在外面敲了好幾次門,最後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才算是醒了。

  換好衣服洗漱完,下樓的時候發現眾楷模都已經起床了,正在餐廳吃早點。

  牛肉面。

  這個香味他聞著非常熟悉。

  “這誰煮的牛肉面?”他問。

  “劉阿姨啊。”丁哲說。

  “不可能,”江闊轉頭往廚房那邊看過去,正好劉阿姨端了他的面過來,他又問了一遍,“這你煮的嗎?”

  “按非凡教的方法煮的,”劉阿姨笑著說,“還放了一點點那個醬,他說放多了就不是清湯牛肉面的味兒了,放一點點就正好……”

  江闊挺震驚的,段非凡是什麼時候起來的,還跟劉阿姨一塊兒交流了煮面技巧。

  “段非凡呢?”他坐下,挑了一筷子面,發現這一桌人裡沒有段非凡。

  “樓下跟江總打乒乓球。”董昆說,“江總乒乓球打得還挺好,看不出來啊。”

  “……打乒乓球?”江闊更震驚了。

  “本來我們幾個想玩一下,”劉胖低聲說,“結果江總來湊熱鬧,把我們都給打趴下了,只有段非凡頂得住,就還在……”

  江總大概是從來沒在家接待過他兒子的同學,心情比他兒子都愉快。

  江闊沒再說話,低頭飛快地吃完了面,扔下筷子就去了娛樂室。

  剛下了樓梯就聽到江總的聲音:“最後一局。”

  “好。”段非凡回答。

  接著就聽到了乒乓球的聲音,一聽速度就相當快。

  他走進娛樂室,看到了已經打球打得腦門兒上都冒汗了的江總,以及一揚手一記扣殺打得江總連接球姿勢都沒來得及擺上的段非凡。

  江闊沒出聲,江總和段非凡都沒發現他進來。

  江總喜歡打乒乓球,但家裡沒人陪他玩,這個球台平時也很少用,一般他想玩了就拉著公司的人出去打。

  但江總的乒乓球水平挺高,公司也沒幾個人能讓他打得盡興的。

  現在碰到能殺他球的段非凡,江總明顯很投入,江闊沒打斷他們的比賽,安靜地站在門邊看著。

  “你們市場裡有人能陪你練到這種水平?”江總撿了球,把球打過來給了段非凡,“你沒專門學過嗎?”

  “還有比我厲害的大孩子,”段非凡接住球,在球台上輕輕彈了幾下,“我們哪會去專門學這些啊,市場有個露天水泥台,我爸用三合板給我做了個板子,就去打了。”

  “有意思啊,”江總看了他一眼,“那你們小時候比江闊小時候好玩,孩子還是野著長的好。”

  “有利有弊吧,”段非凡笑笑,“我們光剩了野了。”

  段非凡體力和技術都比江總強,但看得出他也沒讓著江總,這應該是江總最愉快的一點,他就不喜歡別人讓著他,水平不夠他可以拼一把,但被人讓著就算贏了也會很不爽。

  兩人邊打邊聊,段非凡一直領先,最後幾個回合的快球下來,江總露出了破綻,段非凡一個利落的抽殺,拿下了最後一分。

  “這個球漂亮!”江總說。

  江闊這會兒才往裡走了過去。

  “起來了?”江總看到他,問了一句。

  “早點都吃完了,”江闊說,“你倆是吃了還是沒吃?”

  “吃了,”段非凡說,“我五點多起來,劉阿姨正好要做早點。”

  “然後你就教她做牛肉面了?”江闊問。

  “嗯,”段非凡笑笑,“她問我用那個醬煮面怎麼處理,好吃嗎?”

  “好吃,”江闊點點頭,“我一下來就聞出來是牛三刀的味兒。”

  “你們收拾收拾吧,該出發了,再晚那邊趕不上午飯了。”江總拍拍段非凡的肩,“等回來了咱們再來幾局。”

  “好。”段非凡說。

  江總活動著胳膊往樓上跑著去了。

  江闊上了幾級樓梯,回頭看了段非凡一眼:“你要洗澡嗎?”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隨便衝一下吧,出了點兒汗。”

  “你挺牛啊,”江闊說,“江總好些年沒碰上能讓他滿地撿球的人了。”

  “那只能說他身邊的人都太菜了。”段非凡說。

  “挺得瑟?”江闊笑了。

  “普通得瑟吧。”段非凡說。

  大炮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一幫人都收拾好了准備去酒店拿了行李就出發,奔奔正跟段非凡依依惜別。

  “我馬上到酒店,”大炮說,“大概二十分鐘吧。”

  “你到了大堂等一會兒吧,”江闊說,“我們從鼎江莊園過去。”

  “他們昨天在你家住的?”大炮吃驚地問。

  “嗯,玩太晚了就沒回酒店,”江闊說,“大冷天兒的。”

  “我靠,”大炮說,“您還記得去年下雪的時候耗子在鼎江大門口說進去待會兒您給人攆走了嗎?”

  “耗子又不是我同學。”江闊嘖了一聲。

  他平時一塊兒玩的那些人,他願意讓人上家裡來的,也只有大炮。

  “您以前也不跟同學玩啊。”大炮說。

  “廢話挺多。”江闊說。

  “行吧,”大炮說,“不廢話了,大堂等你。”

  今天還是兩輛車,丁哲非說要熱車,提前半小時就去了車庫。

  他們到車庫的時候,丁哲正舉著手機自拍。

  “賤人,”董昆說,“您倒是熱車啊。”

  “熱好了!”丁哲喊,“你摸摸是不是熱的!”

  “走。”江闊說。

  大家還是按之前的位置上了車,江闊的車上只有段非凡。

  段非凡看上去狀態還行,不愧是天天熬夜還能早起鍛煉的人。

  江闊把車開出了車庫,丁哲在後面跟著。

  轉彎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右邊的後視鏡,段非凡立刻轉頭也看了他一眼。

  我看的是後視鏡。

  江闊轉回頭看著前方。

  去酒店這條路不是士干道,加上早高峰已經過了,他們一路很順暢地到了酒店,四十分鐘都沒到。

  大炮已經在大堂坐著了,幾個人要上去拿行李。

  段非凡拎著江闊給他的那個行李箱,往電梯那邊過去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江闊。

  “我在這兒等著吧。”江闊說。

  段非凡點點頭,一幫人進了電梯。

  江闊坐到了大炮旁邊。

  “我也要去你家住。”大炮說。

  “誰不讓你去了嗎,”江闊說,“你住去唄。”

  “你真的……變了不少,”大炮有些感慨,“這幫人吧,其實還真是挺有意思,起碼比咱們平時混的那些好玩,但是……”

  江闊看著他。

  “但是……”大炮擰著眉,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表達,“說不清,就覺得這樣的人你以前同學也不是沒有。”

  這話就絕對了。

  段非凡那樣的是真沒有。

  “畢竟以前也沒跟什麼同學這麼上課下課吃飯都混在一塊兒的。”江闊說。

  “也是,一日三餐,都能見著,”大炮說,“我本來以為你去了學校,怎麼不得天天拉著我胡吃海喝去,結果食堂魔力如此之大。”

  江闊笑了起來,沒說話。

  一幫人很快收拾好東西下來了。

  “出發吧。”江闊站了起來。

  “我上丁哲那個車帶路,”大炮說,“縣城有一段修路得繞。”

  “嗯。”江闊應了一聲,把車鑰匙給了段非凡,“你開吧。”

  “怎麼?”段非凡看著他。

  “我開不慣我爸那個車。”江闊說。

  “就得坐地上開是吧,”段非凡說,“高了不習慣。”

  江闊沒忍住笑了起來,好半天都停不下來。

  “我要睡會兒,”笑完了他才說了一句,“我昨兒晚上快五點了才睡著的。”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開口。

  大炮還是老習慣,帶了兩個對講機,一車一個。

  這一路時間長,這玩意兒就比較需要。

  董昆那幾個直接開始過癮,大家上了車,段非凡剛把車發動了開出去沒五米,對講機就響了。

  “呼叫段英俊,呼叫段英俊。”對講機裡傳來劉胖的聲音。

  江闊拿過對講機:“段英俊開車呢。”

  “呼叫江有錢,呼叫江有錢。”這回是孫季的聲音。

  “干嘛!”江闊喊。

  “我們已經跟在你們車後,我們已經跟在你們車後,”孫季說,“請保持聯絡。”

  “知道了。”江闊扔開對講機,“神經病。”

  “應該多拿一個,放倆在那個車上,讓他們自己喊著玩。”段非凡笑著說。

  按導航指示,他們此行全程大概三個小時,先上高速,再開一段縣道就到了。

  江闊把靠背放倒,枕著胳膊躺在椅子上。

  “你睡吧。”段非凡說。

  “嗯。”江闊應了一聲,“現在還睡不著。”

  “要不要看視頻?”段非凡問。

  “blinkblink嗎?”江闊說。

  “是。”段非凡笑笑。

  “不用,”江闊說,“我也不一定非得睡著,就這麼愣一會兒就行。”

  段非凡沒再說話。

  江闊打開了音樂。

  高速很順,一路飛馳,段非凡的車開得很穩,江闊躺那兒聽著車單調的嗡嗡聲,沒多大一會兒就睡著了。

  兩個小時之後下高速前才被對講機驚醒了。

  “一號小小分隊,一號小小分隊。”董昆喊。

  “神經病,”段非凡趕緊拿過對講機,壓低聲音,“干嘛。”

  “給我吧。”江闊伸手,“你開車。”

  “吵醒了?”段非凡把對講機放到他手裡。

  “嗯,”江闊把椅背調直,“要換人開嗎?”

  “沒事兒。”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我開吧,我看你沒睡醒。”

  江闊把眼睛一下瞪圓:“這樣醒了吧。”

  “哎,”段非凡笑了,“我以為你要罵我。”

  “罵你干嘛?”江闊問。

  段非凡看著前方沒說話,從匝道轉下了高速。

  “馬上到了,馬上到了。”董昆說。

  “你說一遍就行,這倆車就不到一百米的距離,”江闊拿著對講機,“你還怕信號干擾嗎?”

  “說兩遍比較有氣氛,兩遍比較有氣氛。”董昆堅持。

  “沒事兒不回話了啊。”江闊扔下對講機,打開了小冰箱,“你喝水嗎?”

  “喝,我快渴死了。”段非凡說。

  出收費站的時候,江闊拿了瓶水擰開了遞到他手邊。

  段非凡拿過去仰頭就是一頓噸噸,一瓶水灌了下去。

  “你渴成這樣不會叫醒我給你拿一瓶嗎?”江闊說。

  “我看你睡得挺香的,”段非凡說,“都打呼嚕了。”

  “……我打呼嚕了?”江闊很震驚。

  “小呼嚕,”段非凡學了一下,“就這種,很小聲的。”

  “這也不是很小聲了,”江闊說,“你學得像嗎?”

  “要不下回你睡覺的時候我給你錄一段……”段非凡這話沒說完。

  “我每次睡覺都打小呼嚕嗎?”江闊更震驚了。

  “也沒有,就這一次,”段非凡說完又想了想,“你也沒在我跟前兒睡過幾次……我……”

  大概是越說越別扭,段非凡干脆閉了嘴。

  這家溫泉酒店在山谷裡,環境非常好,路修得也很寬,看得出來江總在這兒花了不少錢。

  今天人還不少,進進出出的車一路都能看到。

  前面丁哲開著車剛過了酒店的路牌,還沒看到酒店在哪兒,路邊一輛停著的車就按著喇叭開了出來。

  江闊拿過對講機:“跟這個車走,這酒店的車。”

  酒店的車把他們從正門側方的山路帶了進去,正門那邊堵著兩三輛車等著進去,雖然不是周末,但看上去生意應該很不錯。

  側門沒有游客的車,進門的停車場上只停了三五輛車。

  段非凡把車停好,行李生已經推著行李車站在了車旁邊。

  “你就不用跟過去了,房卡給我,”江闊下車跟大堂經理打了個招呼,“一會兒讓人給我們送餐到房間就行。”

  “好的,”大堂經理看了看時間,“一點半可以嗎?”

  “嗯。”江闊點點頭。

  一幫人東張西望地從側門繞了一道長廊才進了大堂,大堂裡很熱鬧,沙發上坐了不少人,小孩兒滿地跑。

  “我們一會兒是不是直接就泡湯了?”董昆問。

  “是,”江闊點頭,“來這兒不就是為了泡。”

  “先泡再吃飯是吧?”丁哲問。

  “還有半小時才送餐過來,”江闊說,“進去就先泡著。”

  別墅套房在酒店一角,很安靜,戶外池在後院,客廳的落地窗就能看到滿滿的熱氣。

  “房間怎麼安排的!”大炮問。

  “三個大人間,”江闊說,“一個兒童房。”

  “我兒童房。”大炮立馬說。

  “那就老樣子唄,”孫季說,“酒店我們不就是三個房。”

  “快快快……”董昆一邊往一樓的房間裡跑一邊已經開始脫衣服,“泡會兒泡會兒泡兒……”

  一幫人瞬間跑沒了。

  剩下的房間都在二樓,江闊和段非凡上了樓,找到了最裡頭沒被這幫人占的那一間。

  房間的視野是最好的,有一半是玻璃,對著外面的院子。

  段非凡打開行李箱找泳褲的時候,江闊已經進了浴室,沒兩分鐘他就披著浴袍出來了。

  “趕緊的。”江闊說。

  段非凡視線從他身上一掠而過,立馬抓了泳褲進了浴室。

  換衣服的時候他聽到門響了一聲,估計是江闊已經出去了,他頓時松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

  跟做賊似的。

  他套上浴袍,舒出一口氣,愉快地打開了門。

  門外卻並不是空無一人。

  江闊就站在浴室門口,正拿著瓶水看著。

  “哎!”他嚇了一跳。

  江闊手也抖了一下,轉頭看著他:“你喊個屁啊!”

 

 

54

  “我以為你出去了。”段非凡拉了拉衣服,把腰帶系好了。

  “我就試一下門能不能反鎖好。”江闊說。

  段非凡看著他。

  “這一片除了酒店,就是荒郊野嶺了,”江闊擰開水喝了一口,“你不怕嗎?”

  段非凡沉默了一會兒:“怕什麼?鬼嗎?”

  “……人啊!”江闊有些無語,“莫名其妙的人,還有跑進來的小野獸!”

  “我還真沒想過這些。”段非凡感覺自己的思路有點兒好笑。

  “走吧。”江闊打開門走了出去。

  大概是去後院的距離比較近,江闊沒系腰帶,披著個浴袍走得跟個大俠似的。

  段非凡跟在他身後,感覺自己是不是系得有點兒過於正式,於是把腰帶也解開了。

  那幫人已經都下到了池子裡,這速度,段非凡都懷疑他們是不是穿著衣服下去的。

  “你倆走秀呢!”董昆坐在池邊靠著,看到他倆喊了一嗓子,“裝什麼逼!”

  “歡迎大家來到本次溫泉山莊別墅三棟泳裝秀,”丁哲舉著手機一邊解說一邊錄著,“現在展示的是本季最適合泡湯的性感泳褲……”

  通後院的門也沒關,他倆走到門口的時候,一陣老北風灌了進來,直接把江大俠披在身上的浴袍給掀了。

  後背的拉鏈文身和那個紅色的句號因為身上只有一條泳褲而顯得格外醒目。

  “好!”劉胖喊了一聲。

  大家一塊兒鼓起了掌。

  “跟上。”江闊偏過頭說了一句。

  “什麼?”段非凡沒明白,他的注意力還在拉鏈上。

  “我來了!”江闊突然喊了一聲,往院子那邊跑了過去。

  接著就頂著老北風在離池子至少還有一米多的地方一躍而起,然後在空中抱著腿像顆炮彈一樣砸進了池子裡。

  池子裡的人,除了大炮這個發小基於對於十幾年的了解提前預判了他的行動,及時爬了出來,其余的人全都被砸了個滿臉水。

  一片吼叫。

  不得不說,江闊的行為很神經,但跑起來包括起跳的姿勢都非常漂亮,哪怕最後為了制造水花,是抱著腿砸進去的,也很漂亮。

  而且這個抱腿的動作,換個人估計抱出來的效果跟蹲坑差不多。

  段非凡沒這個本事,他們這幫人,都是旱鴨子,對水是非常有禮貌的,只要不是被人推下去,走到池邊出溜下去才是正常操作。

  他走過去把江闊的浴袍撿起來拿到池邊的椅子上放好,下到了池子裡。

  一幫人還在裡頭你擠我喊的,他把董昆往旁邊踹了好幾腳,才坐了下去。

  江闊在一片喧鬧裡邊樂邊扒拉水,走過來嘩啦一下坐到了他身邊。

  “水溫還行。”大炮也重新泡了回來。

  “舒服。”劉胖眯縫著眼睛。

  這個池子看著挺原生態,大塊石頭堆出來的,屁股下面坐的,腳底下踩的,都是粗糙的石面,的確很舒服。

  “午飯是在這兒吃嗎?”丁哲問。

  “嗯,”江闊仰頭枕著後面的石頭,胳膊往兩邊一伸,“讓他們備的海鮮鍋,一會兒泡完吃完歇會兒,下午去轉轉別的。”

  “都有點兒什麼玩的?”董昆問。

  “問炮哥,”江闊說,“他來的次數比我多多了。”

  “水療,足療,桑拿,KTV,酒吧,斯諾克,”大炮閉著眼睛數著,“室內泳池,籃球館,攀岩,影廳,麻將室……不怕冷還可以去那邊泉眼兒釣魚……”

  “可以,”孫季聽得非常滿足,“夠過癮了。”

  “做足療吧,”劉胖說,“或者水療,放松一下我們疲憊的身體。”

  “你疲憊個屁?”丁哲說。

  “一路坐車過來不是舟車勞頓嗎!”劉胖說。

  “你一路睡董昆身上過來的,你勞頓個屁了的!”丁哲喊。

  “那董昆勞頓了。”劉胖說。

  江闊的頭往段非凡那邊偏了偏:“你有什麼想玩的嗎?”

  “不知道,我都行,”段非凡說,“游泳也行。”

  “上這兒游泳,你怎麼不說去打籃球。”江闊說。

  “打籃球不行,人不夠。”段非凡一本正經地說。

  “靠,”江闊聽樂了,“要不就先水療,然後KTV或者你們想打牌打麻將都行,晚上去吃頓好的,完事兒還可以去酒吧。”

  “可以!”劉胖馬上一指江闊,“聽你的。”

  “想著什麼玩什麼吧,”江闊說,“兩三天呢,夠全過一遍的了。”

  段非凡對於玩什麼沒有要求,怎麼都行,這會兒也沒參與意見,就聽著江闊跟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江闊一直仰頭靠著,很舒服的樣子。

  段非凡沒太敢往後靠,總覺得往後會枕江闊胳膊上了。

  過了能有十分鐘,他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江闊的胳膊是架在他腦袋後頭那塊石頭上的。

  這讓你謹慎的。

  段非凡嘆了口氣,這才也把腦袋往後靠了過去。

  昨天沒怎麼睡好,早上又陪江總打了幾局乒乓球,這會兒泡得熱乎乎,他有些犯困,想眯一會兒。

  但江闊估計是在車上補了一個多小時的覺,這會兒精神頭挺足,時不時會跟對面幾個傻子對踢兩腳水,段非凡不得不隨波逐流一直跟著來回晃著。

  坐著的時候水到肩膀的位置了,本來就坐得不是很實,這一晃蕩,就會時不時跟江闊撞一下。

  “你是不是有多動症。”段非凡嘆了口氣。

  “怎麼你是來睡覺的嗎?”江闊問。

  “我不是來睡覺的,”段非凡說,“但是我快暈船了。”

  江闊一下笑出了聲,又來回晃了晃。

  段非凡正感覺自己泳褲都快被屁股下面的粗粒兒石面給蹭掉了的時候,大炮突然喊了一聲:“下雪了!”

  一幫人頓時安靜了,一塊兒仰頭看著天。

  很細小的雪花,井不密集,就那麼飄飄忽忽的,從天空中慢慢地晃了下來。

  段非凡張開嘴,准備接點兒,小時候他就喜歡這樣,段凌說是傻狗望月。

  不過這雪太小太細了,沒等落在人臉上,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聽到耳邊有壓著的笑聲。

  轉頭看到江闊正扭臉看著他,眼睛都快笑不見了。

  “你沒這麼玩過嗎?”段非凡看著他。

  “我沒在幼兒園畢業以後這麼玩過。”江闊邊樂邊小聲說。

  段非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困了,看著江闊的笑容,聽著他放低了的聲音,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些恍惚,閉上眼睛就能睡過去的那種。

  大概表情過於明顯,江闊看著他沒再說話。

  院子裡的門鈴響起的時候,段非凡才慢慢從恍惚裡回過神。

  “是送餐嗎?”江闊喊了一聲。

  把段非凡那點兒恍惚徹底喊沒了。

  大概是知道他們在後院,所以服務員直接從院門這邊把餐送過來的。

  “吃飯。”江闊從水裡站了起來。

  “我去開門。”大炮也站了起來。

  江闊轉身准備出池子的時候,大炮晃過來的水推了江闊一下,他腳踩著石頭打了個滑。

  段非凡只覺得他整個人往自己這邊一歪,一條腿就跪了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段非凡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努力往後挪了一下,江闊一膝蓋跪在了他腿中間。

  沉默了一秒鐘之後,撐住了池沿的江闊猛地低下頭,驚恐地看著他。

  “操。”江闊聲音都有些抖,“你沒事兒吧?”

  “我沒……”段非凡還沒來得及報平安,江闊的手已經探進了水裡。

  “我靠,我沒壓到哪兒吧?”江闊的手在水裡一陣慌亂地扒拉。

  “怎麼了!”那邊幾個人一看這陣勢都嚇了一跳,全喊了起來。

  即將命中要害的時候段非凡一把抓住了江闊的手,看著他,緩慢而堅定地回答:“我沒事兒,哪兒也沒壓到。”

  “嚇我一跳!”江闊這才松了口氣,“我都想著要怎麼抬你去醫務室了!”

  “怎麼?”那邊劉胖趟了過來,“踩著蛋了?”

  “滾!”段非凡說,松開了江闊的手。

  江闊出了池子,看了看自己膝蓋,居然在石頭上蹭出了幾條紅印。

  “我們英俊這麼堅硬的嗎?”丁哲走過來看了看他的膝蓋。

  “腦袋能給你磕碎了你要試試嗎。”段非凡也出了池子。

  幾個人全樂了。

  那邊大炮開了門,幾個服務員拿著火鍋和各種配菜魚貫而入。

  大家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了過去。

  “這排場!”董昆很興奮。

  丁哲舉著手機:“別擋我鏡頭!”

  江闊擦了擦膝蓋上的水,轉頭又往段非凡這邊看了看。

  姿勢所限,他視線的落點讓段非凡都顧不上尷尬了,扯了扯褲腰:“不然您再檢查一下?”

  “……我他媽看我衣服在哪兒!”江闊直起身。

  “你衣服在……”段非凡回過身,看到了身後椅子上江闊的浴袍,“那兒。”

  江闊過去拿了浴袍穿上了,想想又樂了,轉頭看著他:“你反應還挺快,換個人可能真得去醫務室了。”

  “沒辦法,天生牛逼,”段非凡也過去拿了自己的浴袍,“我沒直接蹦到外面來就算反應慢的了。”

  服務員很快就在客廳把海鮮鍋安頓好了,旁邊的小餐車上全是配菜。

  泡了這一會兒,又正好是吃飯的時候,一幫人聞著味兒就餓得不行,也沒回屋換衣服,直接裹著浴袍就都圍了過去。

  幾個服務員井沒有全部離開,留下了一個站在桌子旁邊。

  “不用在這兒了,”江闊說,“我們自己來就行。”

  “好的,”服務員點點頭,“我在門口,有事兒您叫我就可以。”

  下午晚上還安排了活動,中午這頓江闊就沒要酒。

  浴袍火鍋吃起來還是很爽的,開吃沒多大一會兒,除了江闊,幾個人都把浴袍給脫了,一塊兒光著膀子。

  “有點兒像夏天的時候,外頭燒烤攤兒上,滿眼望去,”丁哲說,“桌上也是肉,桌邊兒上也是肉。”

  “江有錢你裝什麼呢,這兒也沒有女孩兒。”劉胖說。

  “不習慣。”江闊說,“就跟我不吃麻辣燙一樣。”

  麻辣燙精們頓時被激出一片嘖嘖聲。

  因為都餓了,這頓火鍋都沒怎麼聊天兒,就在狂吃的間隙裡說幾句,也就一個多小時,連配菜帶鍋底一掃而光。

  “半小時之後客廳集合,我現在打電話預約,”大炮安排著,“換個褲子就行,不用穿別的了,水療的話反正又得脫。”

  “好的炮哥。”董昆喊。

  江闊叫了門外的服務員過來收拾,然後回了二樓的房間。

  段非凡剛進門,剛把自己的衣服掛進衣櫃裡。

  “你有要洗的衣服就扔袋子裡。”江闊拿過洗衣袋。

  “早上才換的衣服,”段非凡說,“現在沒什麼要洗的。”

  “泳褲呢?”江闊說。

  “……泳褲送洗衣房?”段非凡問。

  江闊猶豫了一下:“自己洗嗎?”

  “不就是順手搓一把的事兒嗎,比跟內褲有什麼差別?”段非凡說,“不會洗放那兒我一會兒幫你搓了。”

  “那倒不至於,”江闊決定自己搓,“跟內褲也差不多。”

  他衝了個澡,把泳褲搓好晾好了,出來的時候看到段非凡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舉著手機往外拍著。

  “拍什麼呢?”他問了一句。

  “溫泉酒店一角,”段非凡說,“過年去看我爸的時候讓他開開眼。”

  “明年他出來了就帶他來住幾天,”江闊說,“給他安排個視野最好的房間。”

  “嗯。”段非凡轉頭看著他笑了笑。

  “去衝一下吧,”江闊說,“你要困了一會兒水療的時候正好睡覺。”

  幾個人收拾好換了件浴袍出門的時候,水療的服務員已經等在門外了,直接從VIP通道把他們帶到了水療室。

  “是平時就有這待遇還是因為你是江少爺?”丁哲悄悄問江闊。

  “VIP卡就有這待遇,”江闊說,“你們以後要想來,就報我卡號就行。”

  “VIP卡可以借人?”董昆也悄悄問。

  “……我的可以。”江闊說。

  “那還是啊!”董昆嘖了一聲,“卡號發群裡。”

  一幫大小伙子做水療,大炮給挑的最簡單的流程,主要就是腦袋,肩頸,背,像別的那些什麼芳香理療淋巴排毒腸胃保養甚至還有個腎保養,就都沒要。

  “就在大屋做吧,”大炮說,“雙人間那些就算了,我們一幫男的,人多還能聊會兒。”

  大家表示同意。

  但大屋也沒有大到七個人一塊兒的,最後還是分了兩間,一個三人一個四人。

  段非凡江闊和大炮在三人間。

  段非凡在右邊的床上躺下了。

  三個技師大姐進屋的時候,他松了口氣,無論是男技師還是女技師,歲數不夠他都會覺得別扭。

  大姐的話,就很好。

  “給您先放松一下頭部。”一個大姐站在了他床頭。

  “好。”段非凡說。

  “不用跟我說話,”江闊在他旁邊的床上交待另一個大姐,“不用介紹,不用問,不舒服我會說,我不說您就繼續。”

  “好的。”那個大姐說。

  段非凡感覺自己是真的困,可能不光是因為昨天沒睡好,早上又打球又開車的,還有神經一直繃著的原因。

  琢磨的事兒一多,腦子就容易過載。這會兒大姐的手指剛從他鼻梁往腦門兒方向劃拉了兩下,他就睡著了。

  在他腦袋頂上按了一下,他又醒了。

  再按兩下,他又睡覺了。

  跟個電燈一樣,跟著開關走。

  在大姐開始給他捏肩的時候,他再次睡著,直接失去知覺。

  一直到大姐推著他要翻面兒的時候,他才睜開眼睛,迷迷瞪瞪地翻了個身趴好。

  往江闊那邊偏過頭看著的時候,發現江闊也已經趴好了,正往他這邊偏頭看著。

  “你睡著了。”江闊笑了笑。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打呼嚕了沒?”

  “沒有,”江闊說,“大炮打呼嚕呢,你聽。”

  段非凡凝神聽了聽,大炮那邊的呼嚕是間歇性的,等了好半天,他才吭哧了一聲,這呼嚕打得跟嗆著了一樣。

  “有點兒好笑。”段非凡笑著說。

  江闊笑了笑,沒再說話。

  段非凡看著他。

  江闊的臉被枕頭擠得只剩了半張,但還是很好看,眼睛很深,鼻梁很直,不笑的時候有點兒冷,笑起來又挺和氣。

  技師大姐的手從江闊後背順著往下按摩到腰,再從腰側拉回來。

  段非凡看得有些出神。

  自己這邊的大姐也重復了同樣的動作時,視覺和觸感重疊帶來的異樣感讓他頓時有些呼吸不暢。

  盡管江闊還在看著他,他也迅速地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後背不要繃著,”技師大姐按了按他的背,“放松趴著就行。”

  這話讓段非凡一陣尷尬。

  “我有點兒怕癢。”他只能給自己辯解了一下,井努力排除雜念,讓自己不要那麼緊張。

  一直到聽見江闊很低的小呼嚕聲響起時,他才真正地松弛下來,把腦袋轉回去看了一眼。

  江闊半張臉埋在枕頭裡,已經睡著了。

  “姐,”段非凡低聲說,“幫我拿一下手機。”

  大姐幫他把放在旁邊的手機拿了過來,他飛快地點開了錄音。

  此時此刻,為了讓自己顯得沒有那麼不正常,他得把這個事兒給干了。

  “幫我放到他邊兒上,”段非凡壓著聲音,“我錄一下他那個呼嚕,他想聽自己呼嚕什麼樣。”

  “那麼輕,錄得下來嗎?”大姐也壓著聲音,笑著問。

  “試試。”段非凡說。

  大姐輕輕把手機拿過去放在了江闊腦袋邊兒上。

  錄了大概三十秒,段非凡讓大姐把手機又拿了回來。

  正想點開聽一聽的時候,江闊突然睜開了眼睛:“錄了?”

  “靠,”段非凡猛地轉頭看著他,“你醒著的?”

  “沒有,”江闊說,“迷迷糊糊,但是聽到你說話了。”

  “……我以為你睡著了。”段非凡說。

  “我再睡會兒。”江闊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這通水療時間不長,但還是很舒服的,段非凡後半段也睡著了。

  醒的時候大姐都已經走了,大炮也沒在屋裡了,只有江闊還坐在他旁邊的床上玩手機。

  “人呢?”段非凡猛地坐了起來。

  “外頭呢,”江闊下了床,湊到他面前看了看,“睡好了嗎?”

  “好了,”段非凡轉身跳下床,“怎麼沒叫我?”

  “都是剛弄完,”江闊說,“我看你睡得挺香。”

  “太困了。”段非凡打了個呵欠。

  “回屋換衣服,”江闊說,“他們一會兒要去K歌。”

  “行。”段非凡點頭,快步走出了房間。

  他感覺得到江闊一直在看他,所以視線一直也沒敢輕易往江闊那邊去,這會兒還在這種氣氛裡,總怕視線對上了,江闊會問出什麼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來。

  一幫人吃飽喝足又舒舒服服SPA了一通,這會兒一個個都兩眼放光神清氣爽的。

  “江闊和大炮唱歌怎麼樣?跑調嗎?”孫季問。

  “為什麼會有這種問題。”大炮不解。

  “因為我們除了段非凡,都跑調,”孫季說,“一般有人跟我們去唱歌,我們都得問問,給做點兒心理建設,別一會兒我們跑起來了你跟不上。”

  “跑吧,”江闊說,“當新歌聽了。”

  “那你們跑不跑?”劉胖堅持追問。

  “不跑,”江闊嘆了口氣,“正常人就算唱得不好也沒幾個跑調的,你們六個人能湊五個一塊兒跑這屬於奇跡知道麼。”

  “我們就是奇跡組合。”丁哲說,“本來今年迎新我們打算給你們表演一下順便出道,申請沒通過。”

  江闊笑得半天都沒停下來。

  回了屋都還在樂。

  “哎,”江闊看著一進屋就忙著拿衣服往身上套的段非凡,“你們經常一塊兒K歌嗎?”

  “就兩次,”段非凡低頭穿著褲子,“實在扛不住,還老愛合唱,我勢單力薄實在拉不回來。”

  江闊躺到床上又笑了半天:“一會兒咱們也合唱。”

  “嗯。”段非凡轉過身,從櫃子裡拿了衣服。

  江闊坐了起來,看著他的背上的傷疤。

  段非凡一直沒回過身,穿上衣服之後又在櫃子裡不知道扒拉什麼。

  “段非凡。”江闊叫了他一聲。

  “嗯?”段非凡應著,手上的動作卻沒停,很忙碌的樣子。

  “你怎麼了?”江闊問。

  “什麼怎麼了?”段非凡終於轉過了身,看著他。

  “你不太對勁,”江闊指著他,手指劃著圈,“從……射箭那天,你就不對勁,可能之前就不對勁了,我沒注意而已。”

  段非凡沒說話。

  “你……”江闊放下胳膊,盤起一條腿,“介意說一下嗎?”

  段非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介意。”

 

 

55

  “你大爺!”江闊說。

  在段非凡轉身對著櫃子看上去像是要繼續忙活的時候,他跳下床,兩步走到了櫃子旁邊,把段非凡扒拉開了。

  “你他媽在翻什麼?”他看著櫃子裡的東西,這個門裡就掛著段非凡的一件羽絨服,下面是疊好的毛衣和褲子,根本就沒什麼可以二次整理的內容。

  段非凡從他旁邊伸手過來想拿羽絨服:“走吧……”

  “翻半天就翻出那麼兩個字是吧,”江闊有點兒惱火,“介意!你他媽介意什麼?”

  段非凡扯下羽絨服穿上了,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往門口走。

  “你要介意,我可以幫你說。”江闊看著他。

  “江闊。”段非凡停下了。

  江闊一咬牙,盯著他:“你是不是……”

  “江闊,”段非凡打斷了他的話,“去唱歌吧。”

  這輩子還沒有這麼沒面子過。

  他從來沒這麼有耐心地對待過任何人,兩次,第一次被段非凡個太極高手晃過去了,這次倒是沒晃。

  果斷得很,一掌推開。

  怒從心起,且尷尬。

  江闊不知道這種局面別人是怎麼處理的,擱他身上就倆字兒。

  憋屈。

  江闊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開口:“出去。”

  段非凡站著沒動。

  “出去。”江闊重復了一遍。

  段非凡打開門走了出去。

  手還在門把上沒拿開,門就從裡面被江闊一腳踹上了,接著就上了鎖。

  “江闊?”段非凡壓著聲音擰了擰門把。

  江闊自然是沒給他回應。

  就聽到裡面哐的一聲巨響,接著就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江闊!”段非凡砸了兩下門。

  “怎麼了?”對面兒童房裡的大炮衝了出來。

  段非凡沒有說話,他無法回答。

  大炮往後退了兩步,看樣子是准備衝上去撞門。

  剛蹦了一步,門突然打開了。

  大炮不得不努力地撅出屁股,企圖讓這個部位向後拽住自己前衝的勢頭。

  段非凡趕緊往前擋了一下,攔停了他。

  “怎麼了?”大炮看著江闊。

  段非凡迅速往江闊的手上身上掃了兩眼,沒有看到傷,他稍微松了口氣。

  “沒事兒。”江闊說,“你先下去,帶他們先過去。”

  大炮沒出聲,看了段非凡一眼,眼神一如第一次在107見面時那樣不客氣,頓了兩秒之後轉身下了樓。

  “你沒事兒吧?”段非凡問。

  “沒事兒。”江闊順手關上了門。

  “裡面……”段非凡想進屋裡看看。

  江闊攔了他一下:“我說了沒事兒就是沒事兒。”

  段非凡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問你這個,不是我有疑問,我現在已經沒有疑問了,”江闊也看著他,“我只是以為你想說,我以為你會想告訴我。”

  “我不想。”段非凡說。

  “也不想知道我的態度嗎?”江闊問。

  段非凡看著他。

  江闊眼神沒有什麼沒說出來的情緒,什麼都沒有,只是那麼看著他。

  “我不想毀了大家的心情,更不想毀你的心情,”段非凡說,“你如果不問,我不會說,也不想知道你的態度。”

  江闊偏開頭嘖了一聲。

  “晚上吧,”段非凡說,“你想聊的話,這會兒大家都挺高興的……”

  “你不可能讓每一個人都舒服,”江闊轉身往樓下走,“永遠都會有人的心情被毀,不是別人的話,就只能是你自己。”

  江闊的話很有道理。

  就是這麼回事,但這麼多年,段非凡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存方式,雖然不一定有必要,但卻最安全。

  不過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

  江闊知道,並且已經給出了回應。

  而他在知道了回應之後,需要再次給出的回應才是重點。

  其實江闊會感覺到,他並不意外。

  沒感覺到僅僅是因為沒往那個方向去想而已。

  段非凡跟在江闊身後下樓的時候,腦子裡一片混亂,倒不是要思考什麼,他已經沒有什麼可再思考的了,就是單純的混亂。

  聽到幾個人鬧哄哄的聲音時,就更混亂了,從內到外。

  KTV這會沒有太多人,是個挺好的事,避免了有人從他們包廂門口經過時受到跑調組的精神攻擊。

  “那我們就先來兩首熱熱場子了啊。”丁哲開始找歌。

  “行。”江闊一揮手。

  “吃喝我看著辦了。”大炮說。

  “嗯。”江闊應了一聲,往沙發裡一倒,順手把旁邊的一個鈴鼓拿了過去。

  跑調組一塊兒拿了話筒等著。

  第一首切出來的時候,江闊愣了愣。

  《一分錢》

  前奏一出來,跑調組就一塊兒站了起來,很默契地走到了包廂中間的空地上排成了一排。

  “我在馬路邊!”劉胖吼出了第一句。

  江闊在這一瞬間發出了爆笑。

  “撿到一分錢!”大家齊唱。

  也可以說是四重唱,畢竟沒有一個人在調上,也沒有哪兩個人的調是一樣的,一人一個調,堅定而果決。

  江闊笑得開始咳嗽。

  “把它交給警察叔叔手裡邊兒!”丁哲接著。

  “我操。”大炮忍不住罵了一句。

  “叔叔拿著錢!”董昆這句是最好聽的,跟念出來的差不多。

  “對我把頭點!”孫季邊唱還邊點了點頭。

  幾個人又一塊兒跟上,擺了個馬步同時吼著唱:“我高興地說撩聲!叔叔再見!”

  江闊笑得往後直接一倒。

  邊樂邊感覺自己枕在了什麼東西上。

  他撐起來回頭看了一眼,是他剛放在那兒的鈴鼓,還有段非凡的手。

  墊了一下他的腦袋之後段非凡的手正想把鈴鼓拿開。

  江闊無名火起,一把從他手裡搶過了鈴鼓,狠狠地躺回原處,然後拿著鈴鼓用力在腿上敲著,給跑調組打拍子。

  這首歌唱完,江闊感覺自己嗓子都笑得有點兒疼。

  “下面是我們的ending歌曲,”丁哲說,“這首歌我們是不跑調的。”

  江闊搖著鈴鼓給他們鼓了個掌。

  雞叫聲在包廂裡響起的時候,江闊拿出了手機,開始錄視頻。

  “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咕咕day!”幾個人開始一塊兒賣力演唱,“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咕咕day!”

  江闊一邊錄一邊樂,手抖得差點兒拿不住手機。

  唱到全是雞叫的時候,大炮拿過話筒跟著一通亂叫。

  跑調組四個人加大炮,唱出了二十人包廂的效果。

  總計兩首歌的演唱會結束之後,江闊都感覺屋裡有點兒熱,他轉頭想看看空調現在多少度。

  一回頭,段非凡正好往他這邊看過來,江闊習慣性地就跟他對了一眼。這一瞬間他都說不清自己是想對這一眼還是不想對,是想笑一下還是不想笑,最後他面無表情地轉回了頭。

  空調到底多少度也沒看著。

  大炮拿了話筒:“我給我自己洗洗耳朵。”

  一幫人立馬劈裡啪啦地鼓掌。

  江闊也拍了拍鈴鼓,他平時不太去KTV,去了也就是在角落裡癱著,大炮倒是挺喜歡,但一般唱得都差不多,許巍的所有歌,江闊沒聽過原唱的那幾首都從大炮那兒被迫學會了。

  大炮唱得也就一般,但跑調組結合自身條件,在他唱出第一句時就給予了熱烈掌聲。

  江闊坐了起來,拿過一罐啤酒。

  轉頭了看了看段非凡。

  段非凡這次沒在看他,盯著桌子的一角出神。

  他伸手過去晃了晃,段非凡突然驚醒,往他這邊看了過來。

  “喝嗎?”江闊晃晃啤酒。

  “不喝酒,”段非凡往他這邊掃挪了挪,伸手拿了罐可樂,“萬一一會兒直接倒這兒了呢?”

  “那就睡這兒唄。”江闊手指勾了一下,把啤酒罐打開了,仰頭喝了一口。

  “在陽光溫暖的春天,走在這城市的人群中……”大炮應跑調組的熱情邀請,又開始唱下一首,“在不知不覺的一瞬間,又想起你……”

  江闊把啤酒罐放回桌上,段非凡也同時把可樂放回來,手跟他撞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段非凡,段非凡把可樂又拿了起來,喝了一口。

  江闊手裡還拿著鈴鼓,在桌邊輕輕敲著。

  “你是記憶中最美的春天,是我難以再回去的昨天……”大炮唱到一半,突然把手話筒往他面前一遞。

  江闊條件反射地跟著唱了一句:“你像鮮花那樣地綻放,讓我心動……”

  段非凡轉過了頭。

  “我靠!”劉胖拿過話筒,“唱得這麼好的嗎!”

  江闊挑了挑眉。

  大炮唱了幾句,又把話筒一遞。

  “也許就在這一瞬間,你的笑容依然如晚霞般,在川流不息的時光中……”江闊手指在鈴鼓上一下下彈著,“神采飛揚……”

  後面的哼唱很長,一幫人一塊兒拿著話筒跟著哼哼,跑調那幾位是不會唱的,反正就跟著強哼。

  段非凡能從一片混亂的意境全無的哼哼唧唧裡准確地找到江闊的聲音。

  江闊唱歌的聲音很溫柔,段非凡有一瞬間莫名其妙有些想哭。

  大炮平時一般就點幾首自己想唱的,跟人間隔著唱完就完事,但今天被調菜癮大的跑調組帶著,開始拋棄溫柔吟唱,跟著一塊兒在各種奇怪的歌曲裡嘶吼。

  江闊邊聽邊樂,腦漿子吵得都有點兒要沸了,但卻奇怪地還能忍受。

  他現在就需要這樣的氣氛。

  不知所雲的喧鬧,無法思考的嘈雜。

  仿佛一安靜下來他就會陷入不安。

  但不安的本來應該是段非凡。

  他為什麼會不安。

  他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段非凡。

  震驚地瞪圓了眼睛,不得不湊過去又看了一眼。

  確定段非凡睡著了。

  狗玩意兒!居然睡著了?

  在這種鬧騰的環境裡,居然睡著了!

  雖然睡得有點兒……郁悶?或者委屈。

  微微擰著的眉,抿得很緊的唇。

  仿佛正在夢裡被人暴揍。

  唱歌唱了兩個多小時,一幫人終於累了,准備去吃飯。

  “吃自助吧,”丁哲說,“是不是咱們房間是帶自助的?”

  “不吃那個,”江闊說,“去吃肉,墨西哥烤肉。”

  “自助不吃嗎?”董昆說,“自助也有烤肉吧,我們是那種如果房費含早那就算五點才睡也要拼死也早起去吃的人。”

  “不含早。”江闊說。

  “但是含晚啊。”孫季說。

  “那你們去吃自助!我要吃烤肉!”江闊喊了一嗓子。

  “哎!”還在沙發上睡得仿佛死了一樣的段非凡突然跳了起來。

  “你詐屍啊!”江闊嚇了一跳。

  段非凡還有些迷糊,看著他,過了兩秒才說了一句:“什麼烤肉?”

  “烤肉。”江闊點頭。

  現在已經快八點,餐廳的人不多,江闊沒讓服務員給他們帶到包廂,只讓找了個偏一些的大卡座。

  大家入座的時候,大堂經理跑了過來。

  “怎麼。”江闊看著她。

  “下午服務員去收拾房間的時候,看到洗手間的鏡子壞了,”大堂經理輕聲說,“沒有人受傷吧?”

  “沒,”江闊說,“我……不小心砸的。”

  大堂經理有些吃驚,看了看他的手:“你沒傷著吧?”

  “沒,”江闊看了一眼卡座,段非凡已經坐進去了,左邊是丁哲,右邊是董昆,他嘆了口氣,“讓人換一下吧,我們吃飯大概一個多小時。”

  “好的,馬上換好。”大堂經理點點頭。

  “辛苦了。”江闊說。

  好像認識段非凡這麼長時間以來,這是第一次一塊兒吃飯的時候,他沒跟段非凡挨著坐。

  他坐在了大炮身邊的椅子上,突然有點兒傷感。

  好在這個餐廳的烤肉非常棒,一大盤烤肉下肚,他的郁悶被擠走了不少,甚至因為吃得太猛而有些想吐。

  “給我拿點兒檸檬水。”江闊皺著眉叫了服務員。

  轉回頭的時候迎上了段非凡的視線。

  怎麼?

  段非凡用口型問了一句。

  江闊搖了搖頭。

  喝完檸檬水,感覺好受了不少。

  服務員過來問要不要點兒啤酒,今天的啤酒很好。

  江闊本來因為段非凡唱歌的時候說不喝酒,所以之前沒要酒,這會兒突然又覺得為什麼段非凡不喝,別人就不能喝了呢!

  於是讓服務員上了四扎。

  “江闊,”董昆拿著啤酒杯起身一直伸到他面前,“謝謝。”

  “謝什麼?”江闊也拿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我長這麼大開的眼兒都是在你這兒。”董昆說。

  “兒化音好好用,”江闊看著他,“你開什麼眼兒了。”

  一幫人頓時笑得桌子都晃了。

  “我靠,我剛吃肉太猛舌頭都打卷兒了,”董昆說,“開眼。”

  江闊笑著喝了一大口啤酒。

  “敬這個美好的寒假。”丁哲敲了敲桌子。

  大家一塊兒拿著杯子都敲了敲桌子:“美好的寒假。”

  江闊看著段非凡,段非凡沒有跟著出聲,只是敲了敲桌子,仰頭喝了半杯。

  這是不想晚上聊是吧。

  放心,打也能把你打醒了。

  酒足飯飽,幾個人沒有一起活動,大炮要去酒吧,董昆丁哲和孫季打算去打斯諾克,劉胖要回房間睡覺。

  “我晚點兒去找你們吧。”段非凡跟丁哲說了一句。

  “行。”丁哲點頭。

  大炮看著江闊,江闊也看著他,沒說話。

  “要不我晚點兒再去酒吧?”大炮靠過來低聲說。

  “干嘛?”江闊問。

  “我不知道你倆,”大炮看了一眼段非凡,“怎麼回事,要動手你一句話,這種事兒不講究單挑,揍服才算完。”

  “……你喝你的酒。”江闊說。

  “不用我?”大炮銼了銼牙,“我擱邊兒上給你壯壯聲勢也行。”

  “速度滾。”江闊有些無語。

  “有事兒給我電話。”大炮很配合,立馬轉身走了。

  回到房間,劉胖又決定先不睡覺,要泡會兒。

  “你剛吃完喝完,不要泡,”江闊交待他,“死裡頭還得撈你。”

  “靠,”劉胖很郁悶,“那我先睡一小時再起來泡,總行了吧!”

  “我到點兒叫你。”段非凡說。

  江闊回了屋,不知道段非凡那句晚上聊,是指的現在還是指的大家都睡了以後的晚上,他先進浴室洗了個臉。

  鏡子已經換好了,完全看不出來它的前任遭遇過什麼慘劇。

  江闊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一會兒,轉身出了浴室。

  段非凡又站在了落地窗前,看著外面。

  或者說,假裝看著外面。

  屋裡開著燈,外面一片漆黑,落地窗上只能看到屋裡的東西,以及剛走出來的江闊。

  “看什麼呢?”江闊問。

  “看……”段非凡頓了頓,“玻璃。”

  江闊把客廳裡的燈關掉了,屋裡暗下去的瞬間,外面被微弱的黃色的景觀燈映襯著的樹和山石,還有遠處連成片的泛著各種淡淡光芒的溫泉池,都出現在了眼前。

  段非凡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看著外面。

  江闊走了過去,站在他旁邊。

  等段非凡開口怕是在這兒站到天亮也未必能等到,江闊也沒打算等,手指在玻璃上輕輕一彈:“段非凡,問你個事兒。”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你是不是,”江闊只有一瞬間的猶豫,“對我有什麼想法。”

  段非凡沒有馬上回答。

  這點兒沉默讓江闊突然有些心慌,畢竟人生幾大錯覺尤其男人的幾大錯覺之一,就是“TA喜歡我”。

  是錯覺嗎?

  理論上應該不是,他並不是因為一件事一個感覺就這麼確定了的,他觀察了很久,甚至在觀察的過程中發現了自己的問題。

  所以不是錯覺嗎!

  不是你他媽倒是回答啊!

  “是。”段非凡說。

  這個肯定回答來得有點兒突然,江闊愣了兩秒才從亂七八糟的思緒裡把自己拉了回來。

  結合之前段非凡磨磨嘰嘰打太極的風格,他甚至已經想過如果再磨嘰就動手,打到說實話為止。

  沒想到段非凡突然干脆利落地回答了。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往下續了。

  “你就是想問這個是嗎?”段非凡問。

  “嗯,”江闊擰了擰眉,“其實也不是非得問,就是想確定一下。”

  “感覺到了嗎?”段非凡一直看著前方。

  “這不是廢話嗎,”江闊說,“感覺不到都不正常了吧,我長這麼大,別人拍我馬屁都沒你這麼……”

  說到一半他又停下了:“不好意思,我再想個合適的比喻。”

  “我懂你意思。”段非凡笑了笑。

  “為什麼不說?”江闊說。

  “沒必要。”段非凡說,“破壞關系。”

  “你怎麼就知道會破壞關系呢?”江闊說,“你不說出來怎麼知道對方什麼感覺呢?”

  段非凡沒說話,似乎是愣住了,過了很長時間,他才轉過頭,看著江闊:“我……不打算知道對方的感覺。”

  “你他媽什麼意思?”江闊說。

  “就是字面兒的意思。”段非凡輕輕嘆了口氣。

  “是我表達得太含糊了嗎?”江闊簡直不能理解,“你現在只要說出來,我就會告訴你我也這麼想的,你能聽懂嗎?”

  “能。”段非凡說。

  “所以呢?”江闊震驚地看著他,“你喜歡我是吧?”

  “是。”段非凡說。

  “現在我告訴你我也挺喜歡你的,”江闊一邊震驚一邊梳理著思路,“你聽懂了,並且表示其實你不想知道?”

  “你非要這麼說的話……”段非凡也皺了眉,似乎一時之間無法組織語言。

  “段非凡,”江闊盯著他,盯了能有三十秒,“你不會是要等我追你吧?”

  這回輪到段非凡震驚了。

  “什麼?”他震驚地問。

 

 

56

  段非凡就覺得自己腦子裡一片嗡嗡。

  他井沒有太多設想,就兩個,最壞的,和他最不敢想的。

  不敢想是真的不敢想,沒有什麼期待和幻想,他很清楚大多數期待都會落空,所有幻想都會消散,他不敢想的是那些落空和消散。

  而江闊偏偏就給了他最不敢想的那個答案。

  甚至還超出了。

  有一瞬間他腦子裡莫名其妙響起市場裡的吆喝。

  “看到沒!秤杆高高的!”

  “說話。”江闊看著他。

  說什麼?

  這話要怎麼說?

  作為一個社交達人,從小到大,沒有他接不了的話沒有他熱不了局,卻從沒碰到過這樣的事,最重要的是,江闊這樣的人。

  江闊從一開始就不太一樣,說話做事,哪怕角度清奇也能永遠底氣十足,仿佛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但偏偏在段非凡這裡,有太多的理所不應當。

  窗外開始下雪了,樹上的燈亮了起來,銀色和金色的串燈,雪花在明暗交錯的夜空裡飛舞著。

  站在窗邊的江闊臉上也有暖色的光,眸子裡還有很細的亮。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段非凡靠著玻璃,“我是真的……沒打算怎麼樣,畢竟我們認識也就一個學期,以後會怎麼……”

  “那還是這個意思,”江闊看了一眼他靠在玻璃上的胳膊,“時間太短了,還需要更多了解BLABLA,對吧?”

  不對。

  但他沒辦法跟江闊說,江闊也不太可能理解,只會覺得他不可理喻。

  “沒有那麼多意思,”段非凡嘆了口氣,把頭也靠在了玻璃上,“我就是……沒想過要在一起,甚至沒想過讓你知道。”

  “那你慢慢想。”江闊又看了一眼他和玻璃接觸的位置。

  “怎麼了?”段非凡也看了看自己靠在玻璃上的胳膊和肩。

  “你不怕玻璃會突然裂了然後你會摔出去嗎?”江闊說。

  “……這玻璃肉眼可見快有半指厚了,”段非凡笑了起來,沒再靠在玻璃上,“怎麼可能裂,砸都未必能裂。”

  “那就這樣吧,”江闊說,“我也不想管你在想什麼了,我按我的來吧。”

  “什麼?”段非凡愣了愣。

  “你不想破壞關系是吧,”江闊說,“也沒想過下一步。”

  “嗯。”段非凡很低地應了一聲。

  “那就這樣,我們就繼續是這樣的關系。”江闊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轉身往房間外走,“這算是我被拒絕了。”

  段非凡心裡突然一陣不是滋味。

  他井不想要這樣的結果,他不願意看到江闊情緒低落。

  但江闊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著他:“段非凡。”

  “嗯?”段非凡也看著他。

  “你以為我們現在的關系對於你來說是安全的嗎?”江闊說,嘴角挑著一個很不明顯的微笑。

  “怎麼?”段非凡感覺自己之前對江闊情緒的判斷好像失誤了。

  “如果這樣的關系真是在安全範圍裡的,”江闊挑了挑眉,“我是怎麼發現的?”

  沒等段非凡回答,他轉身走出了房間。

  “你去哪兒?”段非凡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酒吧。”江闊在走廊回答,接著就往旁邊劉胖的房間門上踢了一腳,“胖兒!起來泡湯了!”

  走出別墅套房之後,江闊沒有馬上去酒吧,而是去了趟外面的花園。

  站了幾分鐘。

  下雪了,風雖然不算大,但沒有穿外套的他還是很快就被凍透了。

  但他站著沒有動。

  他需要冷靜。

  需要把那種強烈的挫敗感壓掉。

  雖然已經猜到了這件事不會那麼順利,否則段非凡之前也不會那麼八百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了。

  但他想得更多的是,段非凡可能以為他會拒絕。

  只要他沒拒絕,那一切不就OJBK了嗎。

  沒想到最後被拒絕的是自己。

  他努力想要理清段非凡的思路,他飛快地轉過很多種可能性,甚至想過是不是段非凡覺得“高攀不起”,但段非凡給他的感覺井不是那樣的人。

  他在段非凡面前不是什麼大少爺,而是個廢材。

  而且這件事的重點井不在這裡,重點是段非凡不想在一起。

  不想!

  他不想!

  ……所以段非凡是有什麼隱疾嗎?

  江闊對著地面打了個噴嚏。

  發現自己已經凍得有點兒想打哆嗦了,於是趕緊轉身往回跑。

  去你媽的不想。

  這事兒沒這麼簡單就過了。

  回到酒店室內,給大炮發了個消息,大炮已經在酒吧了,把台號發給了他。

  江闊去了酒吧,進去找到大炮的時候才發現這是個大台,除了大炮,還有三個女孩兒。

  如果這是他跟大炮約好的,這種情況他肯定直接轉身走人了。

  但這會兒他就只能硬著頭皮先坐下。

  好在幾個女孩兒起碼表面上看著都挺斯文。

  “我哥們兒,”大炮給幾個女孩兒介紹,“大李。”

  江闊心裡嘆了口氣,大炮每次胡編名字都是小X這種風格,百家姓輪著用。

  “李哥。”幾個女孩兒跟他打了個招呼。

  ……管誰叫哥呢!

  “不用管我。”江闊往沙發裡一靠,拿出手機,隨便戳了兩下,也不知道要看什麼,於是戳進了指示如下的朋友圈。

  “喝什麼?”大炮問他。

  “百利冰咖。”江闊說。

  “好喝嗎?”一個女孩兒問,“好喝的話,我也想嘗嘗。”

  “誰會給自己點不好喝的。”江闊說。

  女孩兒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

  “百利甜加朗姆和冰咖啡。”江闊又補充了一句,方便她從成分上自行判斷好不好喝。

  平時他很少看朋友圈,上次點進朋友圈還是上次了。

  段非凡的朋友圈還是一如既往熱鬧非凡,一刷一溜,除了常規的醬牛肉有貨醬牛肉沒貨……

  最近幾天的比較豐富。

  從出發過來玩,一路都有記錄,發了能有十幾條。

  各種火車窗外,吃喝,在他家玩的時候也拍了些,江總的錦鯉,奔奔,娛樂室裡一幫楷模打桌球……

  很多,但從照片上看不出情緒來,只是很普通的記錄。

  江闊又看了看文字部分。

  簡直失望至極。

  -旅個行。

  -車窗外面。

  -吃。

  -又吃了。

  -同學家的魚,吃飼料的魚是肥。

  -奔奔。

  -娛樂。

  江闊簡直無語,圖倒是都放滿九張,連江總的魚他都拍了九條不同的放上來,但從這些無聊的描述裡都能腦補出段非凡面無表情在手機上打字的臉。就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覺得半夜給女朋友買冰淇淋再換一朵花很浪漫?

  楷模們倒是很捧場,條條都點贊加評論,哇,走起,爽,我靠。

  江闊嘆了口氣。

  往回又扒拉了幾下,准備退出去。

  一條只帶了一張圖的剛他沒注意到。

  拍的是牛三刀後面通道,從旁邊的灶能看出來是以前拴奔奔的位置。

  很不知所雲的一張照片,上面的字寫著,有些不習慣。

  嘖。

  這條有問題,表面說的是奔奔!實際說的是人!

  雖然很牽強。

  但是由於對段非凡朋友圈無聊程度的難以置信,他就強行這麼理解了,這個狗他必須當。

  “算嗎?”大炮在旁邊問。

  “嗯?”江闊抬眼瞅了瞅他。

  發現三個女孩兒也正看著他。

  他根本沒聽大炮跟她們在聊什麼,這會兒也不知道是要干嘛。

  “塔羅。”一個女孩兒托著下巴看著他。

  “想給你算一下。”大炮衝他使了個眼色。

  每次有女孩兒對他有興趣但他沒注意到的時候,大炮都會提示他,以防他由於沒注意到,過於不給人面子。

  “能算桃花嗎?”江闊問。

  大炮眼神裡有一絲詫異。

  “能啊,”女孩兒看著他,笑著說,“你沒女朋友的話,我幫你算一下。”

  “能算公桃花麼。”江闊說。

  女孩兒愣了:“公桃花?什麼意思啊?”

  “算算我要追的那個男的,”江闊說,“能追上麼。”

  “……我沒算過……這樣的。”女孩兒臉上的錯愕和失望一目了然。

  “那算了。”江闊垂下眼皮,繼續看著手機。

  朋友圈已經沒什麼可看的了,他打算實在無聊就玩玩游戲。

  正在手機上來回扒拉的時候,楷模群裡有人說話,他迅速點開了。

  【董瀟灑】有人去玩保齡球嗎

  【劉修長】不嫌累

  【丁威武】就你一天天的從早到晚都累

  江闊猶豫了一下,酒吧這邊有點兒待不下去,回房間跟段非凡面對面怕是忍不住又說回之前的話題,一言不和再打一架。

  畢竟還放出話要追人家,不能老是劍拔弩張的。

  不如去打球。

  【江有錢】我去

  【段英俊】我

  江闊愣了愣,段非凡這句回復跟他是同時發出來的。

  靠。

  【江有錢】晚一點

  【段英俊】一會吧

  ……干嘛呢這是!

  【孫壯漢】你倆有那個大病吧

  “我玩會兒去。”江闊靠近大炮,低聲說了一句。

  “嗯,”大炮應了一聲,“去吧,再在這兒待一會兒我怕你要說你其實喜歡外星人了。”

  “滾蛋。”江闊起身,衝幾個女孩兒點了點頭,“你們玩。”

  一邊往酒吧門口走,一邊伸手衝吧台裡的服務員小哥招了招手。

  小哥跑了過來。

  “麻辣燙有嗎?”江闊問。

  “……沒有,”小哥愣住了,“要通知廚房做嗎?”

  “不了,太麻煩了,你給我拿點兒吃喝去保齡球館吧,”江闊說,“五個人,你看著弄一下。”

  “好的。”小哥應著。

  “有一份不帶酒精的。”江闊又交待了一句,“辛苦了。”

  “明白。”小哥點點頭,“不客氣。”

  段非凡出門的時候,劉胖還在池子裡泡著,他過去看了看。

  “怎麼?”劉胖看著他,張開了胳膊,“來嗎?”

  “別泡太久,你已經泡了四十多分鐘了。”段非凡說,“一會兒死裡頭我們還得撈你,都挺累的了。”

  “我死了能自己漂起來,放心。”劉胖說。

  段非凡邊笑邊出了門。

  保齡球館不知道在哪兒,他東張西望的時候,大堂經理過來了:“段先生,是要去保齡球館嗎?”

  “是。”段非凡有些詫異,還能記得他姓什麼。

  “您跟我來,”經理給他帶路,“小闊交待了讓帶你過去。”

  “……哦。”段非凡應了一聲,“謝謝。”

  也不知道江闊是本來就打算這麼做,還是在跟他較勁。

  現在這感覺十分拿不准,總覺得江闊干什麼都透著不爽。

  保齡球館沒有別人,這個時間大多客人都在酒吧和池子裡,放松完了好休息。

  只有他們這幫精力旺盛的人,從中午到現在,一刻不停歇地玩。

  江闊已經坐在椅子上了,正看著董昆拿著球來回擺姿勢。

  “怎麼不玩斯諾克了?”段非凡問。

  “太難了,”丁哲說,“我他媽往台上一趴,那頭的球我都看不清誰是誰。”

  “所以玩這個是吧,”段非凡說,“這個球夠大。”

  兩個穿著酒吧制服的人端著盤子走了過來,把盤子上的點心小吃放到了桌子上,還有酒和飲料。

  “服務這麼好的嗎?”孫季很吃驚,“還送吃的?”

  “這用問嗎,”董昆說,“這一看就是江有錢叫過來的,是吧?”

  “嗯,”江闊笑笑,“宵夜。”

  幾個人過去拿了點心吃上了。

  江闊伸手拿過杯口上插著橙子片兒的那一杯,遞給了段非凡:“你的。”

  “這是什麼?”段非凡接過來,坐到了他身邊。

  “不知道,蘋果汁兒混酸橙再加點兒蘇打水吧,”江闊說,“沒酒精的。”

  “謝謝。”段非凡說。

  “不客氣。”江闊說。

  ……多麼神奇的對話。

  段非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江闊也正看著他:“瞅啥。”

  段非凡沒說話,邊喝邊樂。

  “我以為你不來呢。”江闊說。

  “你是覺得我肯定會來吧,”段非凡笑笑,“大堂經理在那兒等著段先生呢。”

  “來一局嗎。”江闊搓搓手。

  “我不太會,”段非凡說,“就跟段凌玩過一次。”

  “隨便扔兩個。”江闊站了起來。

  “行。”段非凡點頭。

  的確就是隨便扔。

  江闊玩得不太認真,出手姿勢能看得出他玩得很好,但這會兒心不在焉,說隨便扔兩個,還真就是隨便扔。

  扔出去甚至都懶得看一眼那邊倒了幾個。

  段非凡有些不好受,但又不知道要怎麼安慰,感覺說什麼都沒用,畢竟也說不出江闊想聽的。

  而且他現在也不知道江闊想聽什麼,江闊跟他連眼神接觸都沒有。

  悶得慌。

  他拿過杯子喝了一口飲料,看著地板出神。

  愣了一會兒,江闊的腳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走了過來。

  一直走到他跟前兒才停下。

  段非凡抬頭看著他:“怎麼?”

  “憋屈麼?”江闊問。

  “有點兒。”段非凡回答。

  “我剛就很憋屈,”江闊坐到了他旁邊,胳膊撐著膝蓋,看著那邊有說有笑的幾個人,“這會兒好多了,我看你都快憋過去了,我就舒服不少。”

  “這事兒……太突然了,”段非凡看著他的側臉,輕聲說,“我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沒事兒,”江闊說,“我說了你慢慢想。”

  段非凡低頭看著地,嘆了口氣。

  “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江闊說,“我還沒追過人呢。”

  段非凡只能沉默。

  “開始吧。”江闊站了起來,拍拍手。

  “還帶預備起的嗎?”段非凡很震驚。

  “那不然呢,”江闊看著他,“您有經驗嗎?給我傳授一下。”

  那還真沒有。

  “來,闊叔教你打保齡球。”江闊說。

  段非凡有點兒想笑,又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愉悅,更多的是不踏實。

  他站起來,走到了江闊身邊。

  “拿個球。”江闊說。

  他過去拿了個球。

  “我看剛你出手了,”江闊說著在他左胳上點了一下,“別的都沒問題,注意左手平衡力量……”

  “好。”段非凡定了定神。

  “右手出去的時候不要彎。”江闊又在他右臂上點了一下。

  雖然穿著毛衣,但觸感還是很清晰,剛定好的神又蹦達著亂了。

  段非凡轉頭看了江闊一眼。

  “眼睛看前面。”江闊抱著胳膊,一臉正經。

  段非凡看著前方,吸了一口氣,調整的時間也不好太長,顯得自己不正經,他迅速向前,然後出手。

  球很穩地出去了,在球道上滾了不到一米之後劃出一個順溜的弧線,落進了旁邊的溝裡。

  “你這教得不行啊,”段非凡轉身看著他,“我剛還能中五六個瓶呢。”

  “是我的問題嗎?”江闊說。

  “是我的問題。”段非凡點點頭。

  雖然後面幾個球,江闊都沒再碰他,但他注意力始終不太能集中,沒一個全中,最好一次也就八個瓶。

  甚至被董昆嘲笑了。

  段非凡第一次知道,情緒還他媽能影響運動細胞。

  一直到服務員過來提醒要閉館了,他也沒能打出一個全中。

  一幫人回到別墅套房的時候,丁哲還在感嘆:“我一直覺得段非凡運動協調能力特別好,今天看來,也不怎麼樣。”

  “滾一邊兒呆著去。”段非凡簡短回應。

  劉胖已經泡完了回屋了,孫季一進去,他倆就開始搶床。

  “枕頭放過去點兒!”

  “我比你胖一圈兒,我不得多占點兒嗎!”

  段非凡震驚地推開他們的房門:“你們只有一張床嗎?”

  “怎麼,你們那屋兩張床嗎?”孫季也很震驚。

  “是啊。”段非凡說。

  “為什麼你們有兩張床?”劉胖問。

  “我哪兒知道?”段非凡說,“那是你們搶剩下的房。”

  回到最裡頭的房間,江闊已經去洗澡了,段非凡看著兩張床,有些百感交集。

  如果這屋也是一張床,今天晚上他怕是得去外頭池子裡泡著才不會那麼尷尬了……

  兩個人都洗漱完,看了看時間,已經半夜了。

  段非凡躺到床上,瞪著天花板,下午在KTV裡睡了一覺,加上今天過到突然的意外,他這會兒完全沒有睡意。

  江闊拿了瓶水放到他這邊的床頭櫃上。

  段非凡看了看水,有些吃驚,這個連人發燒了也不知道給杯水的人,居然在睡前給他拿了瓶水。

  “不要太感動,”江闊說,“我晚上都會喝水,順手的事兒。”

  “……還在震驚,”段非凡說,“還沒到感動那個階段就讓你掐沒了。”

  江闊躺下,笑了起來。

  燈關掉之後,屋裡完全陷入了黑暗,有視覺上的加成,四周顯得更加安靜,屋裡只剩下了兩個人的呼吸聲。

  段非凡連扯一下被子的動作都沒敢多做,總有一種“我為什麼還沒睡著”的心虛。

  江闊那邊倒是一直都很安靜。

  段非凡挺了不知道多久背都開始酸了,他都一直沒有過除了呼吸之外的任何動靜。

  但段非凡從他始終沒變過的呼吸聲就能知道,他也沒睡著。

 

 

57

  “段非凡?”江闊在那邊很輕地叫了一聲。

  段非凡沒有應。

  他需要緩衝,需要幾天適應來重新找到跟江闊相處的分寸和距離。

  不過江闊似乎並不是睡不著所以要找他夜聊,畢竟親口說過“你慢慢想”。

  江闊只叫了他一聲,然後就起了床。

  段非凡聽到他披上了衣服,走到了他床邊,停留了很短暫的兩秒,然後往門那邊走過去,接著就聽到了開門聲。

  段非凡迅速睜開眼睛看過去,只看到門已經關上了。

  “江闊?”他低聲叫了一聲。

  江闊沒有回答他。

  段非凡躺在床上等了一會兒,並沒有再聽到別的聲音。

  他也不好再喊江闊,這會兒屋裡一幫人都睡著了,動靜太大起碼會把二樓這幾個吵醒。

  他猶豫了一秒鐘,坐了起來。

  正想下床跟出去找找江闊的時候,門又開了。

  ……這個是“看你睡沒睡”的陷阱嗎?

  段非凡已經來不及再躺下去,只能看著門外走進來的……

  不是江闊。

  看體形是大炮。

  大炮?

  段非凡愣住了。

  借著走廊上夜燈的光,他看清了這個人的確是應該睡在對面兒童房裡的大炮。

  大炮進了屋,輕輕關好門,打著呵欠,以非常迷糊的狀態走到了床邊。

  然後才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段非凡。

  “我操!”大炮小聲罵了一句,“魂兒都他媽讓你嚇散了!”

  “走錯屋了?”段非凡問。

  “江闊跟我換屋。”大炮掀了被子往床上一躺,“他要睡那屋。”

  段非凡沉默了。

  “他說你打呼嚕,他睡不著。”大炮又補充了一句。

  “……我打呼嚕?”段非凡突然又有點兒想笑。

  “沒事兒,”大炮翻了個身,“他根本沒法跟人睡一個屋,要不為什麼當初不肯住校呢,跟別人一屋人家喘氣他都嫌。”

  段非凡重新躺回床上。

  “這次他沒另外開一間房,”大炮很快就又進入了夢鄉,聲音迷糊起來,“已經算被社會毒打,改造成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炮入睡很快,聽呼吸睡得也很實,受到影響,段非凡也很快感覺到了困意。

  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但還是醒得很早。

  拿過手機看時間的時候,還沒到六點。

  旁邊床上的大炮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裡,仿佛不存在。

  段非凡下了床,站到窗邊,從窗簾中間往外看了看,雪已經沒下了,看起來是要出太陽的天。

  他去洗漱完換了衣服,雖然時間有點兒太早,但他已經睡不著了。

  不過哪怕是輕手輕腳動作緩慢地全部弄完,也就剛過六點,平時他可能就出去跑步了,但酒店外面他不熟,又剛下完雪……

  待在房間裡吧,床上睡的是江闊或者丁哲那幫人任何一個都沒事,大炮他談不上多熟,現在還可能誤會他跟江闊有什麼矛盾。

  段非凡最後還是出了房間,在屋裡轉了兩圈,大家都沒起來,他實在無所事事,於是走出了別墅套房。

  酒店這會兒已經不安靜了,早起走的游客,一早到的游客,一直能看到來來回回的人。

  看到昨天的大堂經理時,段非凡過去打了個招呼:“姐。”

  “段先生你也起這麼早啊?”大堂經理笑著說。

  “叫我小段吧,”段非凡說,“平時這會兒也起了,跑跑步。”

  “要跑步嗎?”大堂經理馬上說,“負一樓出去就是跑道,有頂棚的,不會積雪,你想跑的話,可以去跑。”

  “是嗎?”段非凡一陣愉快,總算能消磨兩小時等那幫人起床了。

  “我帶你去電梯。”大堂經理領著他往酒店後面走,“走VIP電梯吧,人少。”

  “謝謝。”段非凡說。

  “你們還挺厲害,昨天那麼晚休息,早上還都起這麼早鍛煉。”大堂經理笑著說。

  都?

  段非凡猛地想起來剛她還說了“也”。

  “還誰起來了?”他問。

  “小闊呀,”大堂經理把他帶到了電梯前,按了按鈕,“他五點半去游泳了。”

  姐,我現在不想跑步了。

  我想去游泳。

  VIP電梯果然是人少,根本就停在一樓。

  電梯根本沒給他想好反悔理由的時間就打開了門。

  他只能不情不願地走進了電梯:“游泳池在哪兒?我一會兒跑完了也去游一會兒。”

  “也在負一,你去跑道的時候要經過泳池出去才到跑道和球場的。”大堂經理說。

  “好的,謝謝姐。”段非凡笑笑。

  酒店負一層都是運動區,健身房游泳池和跑道,看電梯裡的介紹,負一樓出去,除了跑道還有籃球場和羽毛球場。

  電梯門打開,他拐了個彎順著走廊走了一段,就看到了跟通道隔著一條玻璃牆的游泳池。

  他走到玻璃牆邊往裡看了看。

  泳池邊的高架子上坐著救生員,池裡只有一個人。

  水波下已經看不到背上的文身,但段非凡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這是江闊。

  江闊游得很快,身體像一支箭……好像是誇張了些。

  但他的胳膊利落劈開水面,身體在水花中飛速前進的姿勢的確像是正在衝向箭靶的箭。

  優美而有力。

  段非凡,該去跑步了。

  去天台的樓梯就在往前再走三十米。

  別看了。

  你沒帶泳褲。

  段非凡退回去幾步,走到了泳池邊上。

  再往前就得換鞋了。

  “早上好先生,”旁邊有人叫了他一聲,“要游泳嗎?”

  一個服務員走了過來。

  “……不,”段非凡猶豫了一下,指了指泳池裡的江闊,“我找他。”

  “好的,我給您拿拖鞋,”服務員點點頭,“您換一下拖鞋過去吧,泳池邊有水會弄濕鞋。”

  “謝謝。”段非凡說。

  先不跑步了。

  正常點兒。

  正常情況下,他看到江闊在這兒游泳,是肯定不會就那麼直接去跑步了的。

  服務員給他拿了拖鞋過來,他換了鞋,慢慢走了過去。

  江闊已經游到了泳池那頭。

  段非凡走到他那條泳道前,蹲了下去,看著往他這邊游過來的江闊。

  不知道江闊已經游了多長時間,但看上去他依舊精力充沛。

  往這邊游過來的時候段非凡只能看到揚起的胳膊,還有水花裡他戴著泳鏡基本看不到的臉。

  江闊游得很專注,一直游到他面前了,才猛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後扶著水線停了下來。

  “早啊。”段非凡笑了笑。

  江闊把泳鏡扯到腦門兒上,看著他笑了起來:“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我是打算去跑步,”段非凡往跑道的方向指了指,“大堂經理說你在這兒游泳……你幾點起來的?”

  “五點吧,”江闊輕輕蹬了一下,攀住了他面前的池邊,“你游嗎?”

  “不會,”段非凡說,“我也沒拿泳褲過來。”

  “讓他們拿一條新的就行,”江闊說,“游泳不比跑步有意思麼。”

  那可不麼。

  “那也得是會游的,”段非凡說,“我們這種不會的,下去那叫嗆水,跑步不比嗆水舒服得多麼。”

  “去兒童池教你,”江闊抹抹臉上的水,“學嗎?”

  段非凡猶豫了兩點:“兒童池?”

  “怎麼了,”江闊說,“看不起兒童池啊?你這水平沒讓你去嬰兒泳池也就是這兒沒有。”

  “我要在這個池學,”段非凡看了看水的深度,“這也沒多深吧。”

  江闊笑了笑沒說話,吐了氣,攀著池沿的手松開了。

  人慢慢往下沉,站到池底的時候水沒到了他鼻尖上。

  “靠。”段非凡說。

  江闊輕輕一蹬,身體探出水面:“一米八,你想游也行,反正嗆水這個事兒……”

  他又蹦了一下:“真要嗆了,洗臉池裡也能嗆。”

  “行。”段非凡一咬牙。

  江闊落回水裡,這次他沒有再蹬水,而是整個人都沒入了水裡,慢慢往後仰著,一點點沉向池底。

  “嘛呢!”段非凡看著有點兒嚇人。

  江闊指了指手腕。

  段非凡拿過手機飛快地點開了秒表。

  江闊在水裡又吐出兩串氣泡,沉到了池底,胳膊在身側輕輕劃著,保持著平衡。

  段非凡看著秒表上的數字一點一點增加,心裡莫名有些緊張,甚至顧不上細看江闊的身材……

  掃一眼數字,盯一眼江闊。

  數字到六十秒的時候,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江闊上來:“六十多秒了!”江闊笑了笑,沒有動。

  七十多秒的時候段非凡衝他招了招手,比了個八的手勢。

  江闊還是沒動,胳膊緩緩地劃著水。

  九十秒的時候段非凡跪到了池邊,在水面上拍了一巴掌。

  他看江闊的表情就知道他沒什麼問題,但對於他們這種旱鴨子來說,陸地上憋氣好說,但沾水就不行,心理上的壓力會讓感受到的時間遠遠超過實際憋氣時間,洗澡衝水憋個氣都覺得要背過去了。

  江闊的胳膊抬了起來,人慢慢開始往上浮。

  段非凡趕緊把袖子一擼,手伸進了水裡。

  江闊抓住了他的手,他把江闊給拽出了水面。

  “快兩分鐘了!”段非凡說。

  “沒到,”江闊笑著說,“我估著時間的,不超過一百一十秒。”

  “你跟我一個旱鴨子得瑟什麼呢?”段非凡說。

  “我不跟旱鴨子得瑟,我去跟魚得瑟嗎。”江闊撐著池邊從游泳裡出來了,衝那邊的服務員招了招手,又看著段非凡,“你不怕我給你拽下去嗎?”

  “你不是那種沒數的人。”段非凡說。

  “未必,”江闊笑了笑,“也許我就是沒拽你而已。”

  服務員帶段非凡去挑了條新的泳褲,段非凡換好泳褲,套了件浴衣,從更衣室剛出來還沒走到泳池邊的時候,就聽到了一陣小孩兒的笑鬧聲。

  他走到泳池邊,震驚地發現泳池裡一下多了七八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孩兒,有男有女。

  還都沒在泳道裡游,時不時會從這條穿到那條。

  救生員喊了兩次請不要橫穿泳道,每次也只能阻止三秒。

  江闊正一臉不爽地叉個腰站在泳池邊看著。

  “這是來春游嗎?”段非凡走過去。

  “溫泉那邊還沒開,”江闊說,“上這兒玩水來了。”

  “怎麼辦?”段非凡問。

  “我下去清一條道出來。”江闊說完活動了一下胳膊,沒等段非凡說話,他往前一躍,跳進了水裡。

  這條道裡有兩個小孩兒,一男一女,也沒游,就一人占一個泳道,抱著水線拍水玩,一會兒你鑽過來,一會兒我鑽過去。

  江闊飛快地往前游過去,從兩個人身邊經過時,胳膊狠拍了兩下,水濺了兩個人一臉。

  女孩兒尖叫了一聲,男孩兒馬上一副護花使者的樣子護住她,給她抹了抹臉上的水。

  水剛抹完,那邊江闊又游了回來。

  嘩嘩幾下連劈帶蹬,又是劈頭蓋臉的一通水潑到了他倆臉上。

  “干什麼呀!”女孩兒喊了起來,“神經病嗎!”

  “那人干什麼!”岸上的兩個小孩兒走了過來,一臉挑釁,“找事兒是吧!”

  段非凡轉過頭看著他倆:“邊兒去。”

  穿著花泳褲的小孩兒一臉“你瘋了吧敢這麼跟我說話”的表情轉頭看著他:“你他媽老幾?”

  段非凡看著他沒說話。

  “讓你朋友注意點兒!”花泳褲揚著臉。

  “你家長呢?”段非凡問。

  “關你屁事?”花泳褲說。

  段非凡把浴衣脫了,往旁邊的躺椅上一扔,看著他又問了一遍:“你家長呢。”

  花泳褲和他旁邊的藍泳褲看著他一身的疤愣了愣。

  “讓你朋友注意點兒,”段非凡走到他倆面前,懟著臉盯著花泳褲,“游泳就游泳,別兩條道瞎竄,你他媽織布呢?梭子啊?”

  花泳褲畢竟也就是個初中生,這個年紀,相比父母輩的大人,這種滿身是疤的大哥哥更有威懾力。

  但他也是要面子的,退了兩步又補了一句:“你說就聽你的?你家泳池啊?”

  “沒錯,”江闊已經游了回來,撐著池邊躍出了泳池,看著那倆,“這就是我家泳池。”

  服務員和救生員這會兒都過來了。

  江闊擺了擺手示意沒事兒,只是跟服務員說了一句:“牌子給我。”

  服務員很快地到那邊櫃子裡拿了一個A4紙大小的三角牌子跑了回來,遞給了江闊。

  江闊接過牌子,走到最旁邊的泳道,把牌子放在了池邊。

  牌子很精致,黑底兒黃字。

  VIP

  江闊放好牌子,重新跳回了泳池裡。

  “這條是VIP泳道,”服務員跟那幾個小孩兒說,“請注意避讓,也請注意安全,泳池裡是禁止橫向穿越泳道的哦。”

  幾個小孩兒沒再說話,瞪了幾眼慢慢走開了。

  “不好意思啊,”救生員說,“我一會兒盯緊點兒。”

  “沒事兒,”江闊在水裡說,“這種管不了,你盯著點兒他們別嗆水,嗆死了才會怪你為什麼不管。”

  服務員和救生員走開之後,段非凡蹲到池邊,看著水裡的江闊。

  “下來吧。”江闊說。

  “我剛才,”段非凡壓低聲音,“是不是很牛逼的樣子。”

  “是,”江闊說,“一看就是剛把大金鏈子摘了要游泳的老大。”

  “是吧,”段非凡說,“然後老大‘唰’一下,下了水,開始撲騰,是不是有點兒丟人?”

  江闊看著他,忍了兩秒之後爆發出一陣狂笑,差點兒沉到水裡,胳膊劃了兩下才站穩。

  “要不就你游,”段非凡說,“我給你掐表得了,假裝是你教練。”

  “下來。”江闊看著他,“咱倆就在這裡頭溜達兩圈先。”

  段非凡也不想太磨嘰,江闊說了這話,他也就沒多掙扎,坐到池邊出溜進了水裡。

  一下去就感覺四面八方的水都湧了過來。

  立馬淹死的體驗。

  江闊抓住了他的右手,拉到旁邊,讓他扶住了水線,然後抓住了他的左手。

  “站穩了沒?”江闊問。

  “嗯,”段非凡借著兩邊的力,懸在水裡,緊緊攥著江闊的手,“還行,就是不著地,你別撒手。”

  “可以蹦著走。”江闊說著往後蹦了一下。

  段非凡跟著也往前試著蹦,水的浮力支撐著他,有那麼一瞬間感覺自己身輕如燕。

  “你不怕水啊。”江闊說。

  “我不是怕水,”段非凡說,“我是怕嗆水。”

  江闊沒說話,笑了笑,繼續往後退著蹦。

  段非凡跟著往前蹦。

  蹦了幾米之後感覺適應了不少。

  “我昨天晚上走的時候你醒著吧?”江闊突然問。

  “……嗯。”段非凡點了點頭。

  “大炮過來說什麼沒?”江闊又問。

  “說你嫌我打呼嚕。”段非凡嘖了一聲。

  江闊笑著沒說話。

  “故意的吧你。”段非凡說。

  “總得有個借口換他過去。”江闊說。

  “為什麼啊。”段非凡感覺這會兒他倆跟跳舞似的,還蹦了挺老遠的,從泳道那頭都蹦到中間了。

  “我要不走,感覺一晚上誰也不用睡了。”江闊嘖了一聲。

  “那你讓我走也行啊,我隨便哪屋擠擠都行。”段非凡有點兒說不上來什麼滋味兒。

  “我是想讓你出去來著,”江闊看著他,“你不是裝睡麼。”

  段非凡無言以對。

  “我也……不是說有多猛,”江闊想了想,“怎麼說呢,我雖然現在還弄不清你在想什麼,但我不會……那什麼,你知道吧。”

  段非凡看著他:“知道什麼?”

  “我說追你,就是追,”江闊說,“追人也不是耍流氓對吧。”

  段非凡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有些無語:“我還至於怕你晚上過來摸我然後睡不著嗎?”

  “反正就那意思吧,”江闊吸了吸鼻子,“也沒准兒是你一晚上琢磨要不要過來摸我然後睡不著。”

  “……江有錢?”段非凡讓他給說樂了,“我是那種人嗎?”

  “我覺得正常人都是那種人。”江闊說。

  段非凡沒說話。

  “是吧?”江闊問。

  “我現在就是亂,”段非凡如實回答,“腦容量就這點兒,要換別的時候我……反正這幾天我是真沒工夫琢磨這些了。”

  江闊嘆了口氣:“英俊啊。”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如果我讓你不舒服了,”江闊說,“你就說,我這人,從來也沒管過別人舒服不舒服,有時候可能就……”

  “沒有。”段非凡說。

  江闊看著他。

  就是有點兒亂。

  因為沒有不舒服,才會這麼亂。

  “真沒有。”段非凡說。

  泳道蹦到了頭,他倆又開始往回蹦。

  這回段非凡退著,江闊往前。

  “我感覺已經會游泳了。”段非凡說。

  “……這得算第四大錯覺。”江闊說,“您好歹先把我手撒開了再說。”

  段非凡正想松手試試,上方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小兩口兒跟這兒跳舞呢?”

  這一嗓子別說江闊嚇一跳,段非凡都差點兒驚慌失措撲過去摟著江闊。

  “丁哲你是不是有病!”段非凡仰頭瞪著他。

  “你倆才有病!”丁哲蹲下來咬牙切齒的,“老子從進門打聽到換鞋再走過來邊走還他媽邊喊那邊小孩兒看我跟個傻子似的到這兒你倆都沒發現!”

  段非凡和江闊一塊兒看著他。

  “誰有病!”丁哲惡狠狠地問。

  “董昆有病。”江闊說。

  丁哲愣了愣笑了起來:“操,那就他。”

  “都起了嗎?”段非凡轉頭看了看,發現只有丁哲一個人。

  “沒呢,”丁哲說,“我餓醒了,出來想找吃的,那個大堂的姐姐說你倆都在負一,一個游泳一個跑步,好家伙,擱泳池裡跑步呢。”

  “去吃早點,”江闊說,“你等我們換衣服。”

  “我去跑道看看,”丁哲一邊往外走,一邊又回頭指了指他倆,“你倆要不是我認識的,我看你倆真的,有問題。”

 

 

58

  “上去吧,”江闊說,“吃早點去。”

  “嗯。”段非凡松開了他的手,自己往梯子那邊蹦著。

  本來覺得丁哲這話會不會讓段非凡有點兒尷尬,但段非凡蹦得挺歡,甚至張開胳膊開始邊蹦邊劃水。

  “你要不再蹬兩下水,說不定順便就能游起來了。”江闊說。

  段非凡立馬一躍而起,一邊劃水一邊蹬了一下腿。

  然後就非常迅速地沉了下去。

  “靠。”江闊趕緊撲過去拉人。

  雖然段非凡身高跟他差不多,這水只要他站直了就淹不著,但不會水的人一般都會胡亂撲騰,加上浮力就很難站起來,當初大炮學游泳的時候在就大腿深的兒童池裡嗆了個半死。

  這會兒段非凡沉下去了就沒能馬上站起來。

  江闊能看到水下都是混亂的水花和氣泡,他伸手撈了一下沒撈著東西,只能扎到了水下。

  靠近段非凡的時候先是被他一胳膊掄在了臉上。

  但沒等他一巴掌掄回去,段非凡已經反應過來,把手伸了過來。

  可以的,這反應速度。

  江闊先抓住了他的手,然後另一只手往他腰上一兜。

  沒兜到。

  只好一把拽著他泳褲,把他拉到水面,再扯著胳膊讓他擺直了身體。

  段非凡一只手抓到了池沿,長長舒出一口氣,轉臉看了看他:“我靠。”

  “沒嗆著?”江闊問。

  “怎麼我應該被嗆著嗎?”段非凡說完笑了,“你這人怎麼這樣。”

  “一般都會被嗆了。”江闊說。

  “我憋氣了,我從開始撲騰的時候就是憋著氣的,”段非凡抹了抹臉上的水,“差點兒憋死我,也太離譜了,我老是屁股往上漂,腦袋在下頭。”

  江闊笑了起來:“因為你肚子裡有空氣,會漂起來。”

  “你……”段非凡看了他一眼,又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手飛快地伸到水下扯了扯泳褲,“勁兒也太大了。”

  “勒著了?”江闊往下看了看,水晃得畫面支離破碎的,也看不清。

  “嗯,”段非凡攀著池沿,“我直接上去了,我不走了,我怕再摔一回。”

  江闊邊樂邊跟他一塊兒撐著旁邊的沿上去了。

  “去VIP更衣室。”江闊說。

  “有什麼不同嗎?”段非凡跟著他從另一個通道走了出去。

  “就是更舒服點兒,”江闊說,“也沒那些破小孩兒。”

  VIP更衣室看上去都不太像更衣室,像個很舒服的休息室,還是單間配套,單獨的浴室外面一個小沙發和茶幾。

  段非凡發現他換下來的衣服已經被服務員用一個小布袋子拿到了這邊。

  “喝水嗎?”江闊扯下泳鏡和泳帽,走到冰櫃前,手在泳褲的褲腰上扯了扯,“還是飲料?”

  “水吧。”段非凡說著偏開了頭。

  這個場景讓人有些……

  江闊身上綴著的小水珠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時不時會有水珠順著皮膚滑落,帶出一條閃亮的軌跡。

  “給。”江闊扔了瓶水過來。

  段非凡余光裡看到瓶子,趕緊抬手接住了,差點兒沒讓瓶子直接砸在臉上。

  他擰開瓶子,仰頭灌下去半瓶,趁江闊在冰櫃前也仰頭喝水的時候迅速起身,進了旁邊的浴室小包間:“我先衝了啊。”

  “嗯!”江闊應了一聲,還沒咽下去的水嗆了一口。

  他撐著冰櫃門咳了半天,然後抓過旁邊沙發上搭著的浴袍往身前一擋,走進了另一間浴室。

  打開了噴頭,把水溫調低,開到了最大。

  衝了能有五分鐘,他才關了水,長長舒出一口氣。

  江闊衝完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段非凡也剛出來,正站在VIP室的公共廳裡看電視了。

  看到他出來,段非凡轉頭問了一句:“好了?”

  “嗯。”江闊清了清嗓子,“走。”

  雖然他表示過“正常人都是那種人”,但還是有些心虛,哪怕什麼也沒干,也還是覺得段非凡這句“好了”有別的意思,仿佛自己剛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被段非凡發現了。

  什麼好了?

  干什麼干好了?

  可要不這麼問,還能怎麼問?

  完了?

  完事了?

  ……那才更像是有別的意思。

  今天早點是在酒店VIP廳吃的自助,他倆到的時候一幫人都已經拿完了吃的坐在桌子邊了。

  “你們看吧,”丁哲說,“真能磨嘰,我要不去叫,他倆現在還在游泳池裡跑步,跑完了跳舞,跳完了跑。”

  段非凡聽笑了:“不止,我還扎猛子了。”

  “可以啊,這才多長時間?”董昆看著他,“那我們是不是也能學會。”

  “你別誇他,他倆剛還罵你有病。”丁哲說。

  “誰倆。”段非凡一指江闊,“他說的。”

  “憑什麼啊,我就有病了。”董昆一瞪眼。

  “我拿吃的去。”江闊轉身走了。

  “跑是沒用的,”董昆說,“你有本事就別見我了!”

  拿完吃的,就立馬跟董昆又見了面,但董昆已然忘了自己十分鐘之前撂下的話,正跟一幫人激烈討論著今天的項目。

  江闊和段非凡剛吃完放下餐具,一幫人就站了起來:“出發。”

  江闊想說沒那麼著急,有一整天時間,但因為明天早上他們就要去出發去滑雪,這幫人總有一種“這是最後一天了”的緊迫感。

  這一天被安排得很緊湊,酒店有一個冰上游樂園,其實是給小孩兒玩的,設施不多,就幾個滑滑梯,幾個雪坡,一個小冰場,但一幫人還是玩得不亦樂乎。

  江闊一直不是太投入,每次看到段非凡的時候,他都有點兒尷尬,會下意識地轉開目光,尤其是段非凡偶爾也在回避他的視線時,更會讓他有些心慌。

  追人是這麼追的嗎?

  段非凡不會讓他嚇得向後轉齊步跑吧……

  游樂園玩夠了凍透了,一幫人又去公共池挨個兒泡了一圈。

  這種光膀子的活動江闊沒有全程參與,泡到一半的時候他去了酒吧,這個時間酒吧人少。剛要了酒,還沒來得及喝,旁邊就坐下了一個人。

  “好巧呀,李哥。”是個女聲。

  江闊轉過頭,看到是昨天要給他算桃花的女孩兒。

  “不記得我了嗎?”女孩兒笑了笑。

  “嗯。”江闊在心裡嘆了口氣,哪兒都不清淨。

  “你說的公桃花,”女孩兒要了杯酒,看著他,“是今天跟你一塊兒吃早點的那個吧?”

  “跟我一塊兒吃早點的有六個人。”江闊說。

  “最帥那個啊,”女孩兒笑了起來,想了想,又托著下巴看著他,“是真的嗎?還是就為了提前拒絕我啊?”

  江闊轉頭看著她。

  “都是。”他說。

  “哎,”女孩兒擺擺手,“尷尬了。”

  江闊仰頭喝光了酒,放下杯子轉身出了酒吧。

  沒地兒可去,又不想回去看光著膀子的段非凡,江闊在酒店裡來回轉,把所有的公共區域都轉了一圈兒,甚至找到了幾個應該改進的地方。

  這要讓江總知道了,得感動得熱淚盈眶。

  午飯大炮給安排的日料,江闊到的時候幾個人對於他突然缺席並沒有太在意,大炮是習慣了,楷模是玩瘋了根本沒在意。

  只有段非凡坐到他旁邊的時候小聲問了一句:“去哪兒了?”

  “瞎轉,”江闊說,“看看酒店管理。”

  段非凡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

  但也沒再多問。

  下午和晚上大家依然精力旺盛,一幫人先跑去攀岩,又去玩了一會兒模擬滑雪機,說是為了明天的滑雪做准備,接著回房間一塊兒泡著休息,丁哲順便把這兩天的照片整理出來。

  泡夠了繼續浪,甚至還去看了一場電影,吃完晚飯酒店還有表演,大炮撐不住了回屋睡覺,楷模們一個不落地都去了江闊給安排的VIP座看表演。

  江闊的心不在焉在看表演的時候到達了峰值。

  幾個很精彩的地方全場都喊起來的時候,他坐在一邊,每次都像是被嚇了一跳。

  段非凡幾次想著要不自己先回房間得了,他感覺江闊自打游泳之後這一天都有點兒躲著他,兩人混在一幫人裡看著很熱鬧,實際卻並沒有太多的交流。

  這本來應該是他想要的局面,保持原狀。

  但江闊的狀態過於明顯,讓他不安。

  ……而且原狀也不是這樣啊。

  今天在更衣室衝水之前,江闊一直是背對著他站在冰櫃前,理論上不可能覺察到什麼……不禮貌的事。

  嘖。

  看完表演回到房間已經很晚了,一幫人亂糟糟地回了屋,收拾東西洗漱。

  段非凡進屋的時候,江闊正在往箱子裡塞衣服,看到他進來,也沒說話。

  他本來還想找點兒話說,江闊這個反應,讓他頓時又有點兒啞火了。

  “你用浴室嗎?”段非凡問。

  “你用吧。”江闊看了他一眼。

  段非凡只得進進了浴室,洗漱完出來江闊已經收拾好箱子,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頭。

  “下雪了嗎?”段非凡問。

  “沒。”江闊說。

  “那你杵那兒干嘛呢?”段非凡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就看看你每次站這兒是在看什麼。”江闊說。

  “我是杵那兒發呆。”段非凡說。“那我也是。”江闊說。

  收拾完東西就該睡覺了,段非凡感覺江闊有在那兒杵一晚上的架式。

  他這一天的表現,加上之前大炮說過他不習慣跟人一個房間,段非凡猶豫著是不是自己該出去找別的屋擠一晚上,或者……

  “你要跟大炮換屋的話,”段非凡說得有些艱難,“就換吧,一會兒他該睡了。”

  江闊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很快地走出了房間,關門的時候說了一句:“晚安。”

  “晚安。”段非凡趕緊回答,再晚零點一秒門就關上了。

  大炮還沒睡,正躺床上玩手機。

  “過去。”江闊從櫃子裡拿出昨天晚上蓋的被子。

  “他不打呼嚕啊。”大炮說,“你倆是有什麼事兒嗎?跟我說一下我也好找一下距離。”

  “能有什麼事兒。”江闊把被子扔到床上,在沙發上坐下了。

  “早上還好好的。”大炮說。

  “現在也好好的。”江闊說。

  “不說拉倒。”大炮坐了起來,准備過去。

  “炮兒,”江闊想了想,叫住了他,“你跟你之前那個女朋友,是叫珊珊吧?”

  “嗯,怎麼了?分都分了兩年了。”大炮說。

  “你追的她吧?”江闊問。

  “我哪個女朋友不是我追的,”大炮很實誠,“好女孩兒都得追,不追人家看不上你。”

  “是看不上你,不是看不上我。”江闊說。

  “揪字眼兒干嘛呢,是,看不上我,”大炮走過來,“怎麼了?”

  “怎麼追的?”江闊說,“你左一個右一個追,挺有經驗吧?”

  “我操,”大炮愣了,瞪著他看了很久,彎腰又瞅了一會兒,“你要追誰啊?”

  “你別管了,”江闊擺擺手,“你就說怎麼追。”

  “是昨天的塔羅嗎?”大炮問。

  塔羅?

  什麼塔羅?

  哪個塔羅?

  “今天我碰見她了,她說你倆酒吧裡還見著了。”大炮又說,“她不用追啊,我加她了,幫你約出來直接就能成。”

  江闊反應過來:“靠,不是她。”

  “那誰啊?”大炮無比好奇,“別人要讓我別問了我肯定不問,你啊,萬年不正眼看人的,突然要追人,你讓我別問,我可能嗎?”

  “先說怎麼追,說完我再告訴你。”江闊說。

  大炮一咬牙,坐在了他旁邊:“行,說吧,這人什麼情況。”

  “情況就是,他喜歡我,然後我現在要追他。”江闊說。

  大炮再次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這不是還是塔羅嗎?她喜歡你,然後你要追她。”

  “滾吧。”江闊指著門,“睡覺去。”

  “行,不是塔羅,”大炮掰著手指,“是某人,現在某人喜歡你,你要追某人,請問你追個屁呢,你答應了不就行了?”

  “他沒打算告訴我,也不需要我回應,也不准備跟我在一起,”江闊看著他,“現在他還跟我開始保持距離了!”

  “……操,”大炮繼續震驚,“這他媽什麼逼人啊!”

  “說話注意點兒啊。”江闊說。

  “為什麼保持距離了,有理由嗎?”大炮說,“這得對症啊,不理你之前,你倆到什麼程度?”

  “我倆關系挺好的,就……挺好的。”江闊說,“他現在有點兒躲著我,有點兒冷淡……我感覺是……可能我太急了。”

  “關系挺好?”大炮看著他,過了一會兒猛地站了起來,在屋裡來回走了兩趟,轉身指著他,“關系挺好?你……”

  “別指我。”江闊說。

  大炮收了手,看著他:“你說的這個人,男的女的。”

  江闊沒說話。

  “男的吧,”大炮說,“你上哪兒來的關系挺好的女的,除了江了了和你媽。”

  江闊嘆了口氣,的確。

  “段非凡吧。”大炮說。

  聰明啊這位發小。

  不愧是我發小。

  江闊看著他,還是沒說話。

  “牛逼,”大炮又在屋裡轉了兩圈,衝他豎了豎拇指,“你要說是段非凡,我一下就明白了,你倆關系的確是好,非常好,真他媽恍然大悟,真的我他媽現在居然一點兒都不奇怪。”

  “別說屁話了,”江闊說,“他現在不理我了,怎麼辦。”

  “這就得分情況了,”大炮擰著眉,“你真的假的,你是想真的跟他處一段還是就想圖好玩上個床……”

  “哎!”江闊打斷了他,“我不是你。”

  “我每個女朋友可都是認真對待的,”大炮瞪了他一眼,坐回了沙發上,“他不願意跟你在一起,這事兒也好理解,他那種人,事兒經歷得多,也沒見過他父母……”

  “離婚了,他爸在坐牢。”江闊說。

  大炮頓了頓:“那就是了,不想跟你在一起正常。”

  “不說這個,我不管這些,”江闊說,“你就說,他不理我了,我怎麼辦。”

  “晾著他唄。”大炮說。

  “晾著?”江闊看著他,“怎麼晾?”

  “他不理你,你就不理他,”大炮說,“憋他一陣兒,再回去找他,就都好說了。”

  “大哥,”江闊湊到他面前,“他要的就是我不理他啊,回到原來的關系啊,這不是正合適了嗎?”

  “那是他不知道你對他也有意思的時候,”大炮一扯嘴角,“現在他知道了,就不可能回得去了,就算他以為回得去,也回不去了,懂麼。”

  江闊沒說話,陷入了思考。

  “憋他幾天。”大炮往後一靠,枕著胳膊,一臉很有把握的樣子,“跟誰都好,就不理他,你不是不想理我嗎,好啊,我如你的願。”

  “我怎麼覺得這麼干的話……”江闊說,“這事兒就算完了?”“那你還有別的招嗎!”大炮問,“你有別的招你還至於來問我嗎!”

  “沒有。”江闊說。

  “那就試試,”大炮一揮手,“明天不是去雪場麼,你要去,陸詩肯定會去,你跟她有說有笑就行了。”

  “不合適吧,”江闊擰著眉,“陸詩誤會了怎麼辦。”

  “適當說幾句笑幾下,你對她只要不拉個八丈長的臉就可以了,”大炮說,“你平時對女孩兒都冷個臉,只要笑了,就他媽不正常,這就夠了。”

  江闊還是擰著眉。

  “我睡覺去了,”大炮起身,“你見機行事吧。”

  “呼叫江有錢,呼叫江有錢。”對講機裡傳來董昆的聲音。

  江闊正團在副駕睡覺,段非凡已經把對講機聲音調到了最小,但還是把他吵醒了。

  “干嘛。”江闊拿過對講機問了一句。

  “這個雪場也是你家的嗎?也是你家的嗎?”董昆問。

  “不是,”江闊揉了揉眼睛,“江總朋友的。”

  “收到,收到。”董昆說,“馬上到了馬上到了,別睡了別睡了。”

  “靠。”江闊扔開對講機,打了個呵欠。

  一夜沒睡踏實,夢裡都還在琢磨大炮跟他說的那些不靠譜的計劃,早上一上車,都沒顧得上留意段非凡的態度,就已經睡過去了。

  雪場距離酒店只有不到兩個小時的路程,午飯前他們就到了雪場。

  停車場全是車,基本沒有車位了。

  “江闊,”對講機裡傳來了大炮的聲音,“給陸詩打個電話吧,去他們自己那個停車場,這兒沒位置了。”

  “嗯。”江闊應了一聲。

  拿出手機翻了半天才翻到陸詩的號碼,猶豫著的時候他感覺段非凡正看著他,於是撥了號。

  “江闊?到了嗎!”那邊馬上接通了,陸詩脆亮的聲音帶著笑。

  “在停車場,”江闊說,“沒位置了。”

  “去後面,”陸詩說,“我叫他們開門!”

  “好。”江闊說,“一會兒見。”

  陸詩還在說話,江闊都准備掛電話了,只得又把電話放回耳邊。

  “……都安排好了,一會兒吃飯去。”陸詩說。

  “嗯。”江闊應著,確定她沒再說話之後,掛掉了電話,拿起對講機,“炮兒,去後門。”

  大炮開著車往後門去了,段非凡打了一把方向跟上,很隨意地問了一句:“是你朋友嗎?”

  “是,”江闊看了他一眼,“一塊兒長大的。”

 

 

59

  算不上朋友。

  一塊兒各自長大的。

  陸詩的爸爸的確是江總的朋友,但陸詩跟江了了更熟一些,跟大炮都比跟江闊熟,畢竟江闊跟陸詩幼兒園年紀的時候第一次見面就打了一仗,並且江闊因為打不過她,這仇記了很多年。

  車開進了雪場的員工停車場,還沒停好,江闊就看到陸詩從旁邊的樓裡跑了出來,身上的大衣都只是披著還沒穿好。

  江闊頓時就不想下車了。

  陸詩最大的優點就是自來熟,讓江闊最不適應的也是自來熟,他倆第一次見面就打架,也是因為她一直說個不停還要玩江闊的車,各色玩意兒自然是不能忍。

  可惜那架打輸了。

  陸詩跑到大炮那輛車旁邊,拍了拍車門。

  大炮下車跟她擁抱了一下,又指了指車上下來的楷模們,大概是給介紹了一下。

  陸詩衝幾個人隨意地揮了揮手,立馬轉身又往這邊走了過來。

  段非凡把車倒進了車位,熄了火。

  在陸詩往駕駛室那邊看過去的時候,江闊趕緊打開了車門:“這兒呢。”

  “好久不見啊闊兒!”陸詩很愉快地繞過車頭到了副駕這邊,張開了胳膊。

  按大炮的計劃,他只需要正常跟陸詩擁抱一下打個招呼就已經是非正常操作,但最終他還是在陸詩抱過來的時候往後仰了仰。

  這也是她習慣了的場面,擁了半個抱之後笑著說:“怎麼好像瘦了?”

  “你瘦了。”江闊說。

  “能看出來了嗎!”陸詩非常開心,“我最近節食呢!瘦了五斤!”

  沒有看出來。

  但見了女孩兒實在沒話說,說一句瘦了大多情況下是沒錯的。

  旁邊段非凡下了車,江闊給陸詩介紹了一下:“我同學,段非凡。”

  陸詩轉頭看了看段非凡,隔著車頭伸出了手:“你好啊,段非凡是吧?我叫陸詩。”

  江闊忍不住看了陸詩一眼,楷模們揮個手和段非凡交換姓名的待遇有點兒太明顯了吧這位一塊兒長大的朋友。

  “你好。”段非凡探過身體,伸手跟陸詩握了握。

  “餓了沒?”陸詩拍拍手,跟江闊說著安排,“帶你們去房間,收拾收拾就去吃飯,然後休息一下,你和大炮的滑雪服都在,我一會兒看看他們體格給找幾……”

  “餓了!餓了,我說餓了你能聽到嗎?”大炮說,“你能不能看看我?”

  “走走走。”陸詩帶著他們往樓裡走,“給你們安排了家庭房,條件跟你們之前應該差不多,我們這兒最好的房了。”

  “怎麼今天你還親自接待啊,服務員呢?”大炮問。

  “有我在,還要什麼服務員!”陸詩說,“再說了,這幾天我就是來當服務員的,人多,忙不過來了,我們教練都快不夠了。”

  “你兼職教練嗎?”董昆問。

  “我不行,”陸詩笑著擺擺手,“我菜鳥一個,昨天滑個藍道還撞護網上了。”

  “你家開著雪場,你居然還能是個菜鳥。”丁哲笑著說。

  “我沒什麼運動細胞,協調能力也負值,”陸詩指指江闊,“他最牛了,所以我從小就愛跟他玩,牛逼得不行,沒有他不會的。”

  “別吹啊,”江闊說,“適度。”

  “牛逼得不行,適度地說,沒有他不會的。”陸詩說。

  一幫人全笑了。

  陸詩很漂亮,個子看著跟江了了差不多,挺高的,是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美女,性格也挺逗。

  段非凡看了看江闊,昨天一天都沒什麼笑容的江闊,這會兒總算笑了笑。

  不愧是一塊兒長大的,在學校呆了幾個月,他都沒太見過江闊衝女生笑,更別說是在似乎心情不怎麼好的情況下。

  陸詩把大家帶進酒店,穿過庭院中的小路,進了給大家安排的家庭房。

  也是兩層,不同的是房間都在二樓,一樓是客廳,大落地窗外是滿眼的雪景,還能看到遠處的山頭。劉胖第一時間去看了一圈房間:“都是兩張床了。”

  “這套視野是最好的了,”陸詩說,“溫泉池是室內室外各一個,你們要泡的話自己挑吧。”

  “謝謝。”江闊說。

  “客氣什麼啊,”陸詩擺擺手,“你們收拾一下,我一會兒在餐廳等你們。”

  “謝謝啊。”一幫人一塊兒亂七八糟地喊著。

  “走,”陸詩衝江闊招招手,“你的房間在旁邊。”

  段非凡愣了愣,轉頭看過去。

  大家都有點兒愣了,孫季問了一句:“怎麼,他住單間?”

  “他一直都住單間啊,從小到大他去旅游都是單間,”陸詩也愣了愣,看著江闊,“你……”

  “走吧,”江闊說實話也有點兒尷尬,陸詩說的是事實,但他自打進了學校認識這幫人那天起,就沒有展示此項矯情的條件,他往門口邊走邊說了一句,“我一會兒過來找你們。”

  這下好,別說段非凡,連楷模群都一塊兒被晾著了。

  “炮哥,”董昆等江闊和陸詩都出去之後問了一句,“他倆青梅竹馬吧?”

  “嗨,”大炮笑笑,“一塊兒長大的,比較熟,小詩跟了了也熟。”

  “分一下房間吧。”段非凡說。

  “咱倆,”大炮一拍他的肩,“走。”

  段非凡跟他一塊兒上了二樓,三間屋子排著,房間布局都差不多,落地窗外是個大陽台。

  他倆還是走到最裡的那間,把行李放好之後,段非凡走到陽台上看了看。

  風景很美,完全沒有遮擋的雪景鋪滿了整個視野。

  他拿出手機,從左到右慢慢拍著視頻,打算拍個靜謐的無人雪山。

  轉到最右的時候,大炮的臉突然入鏡,轉頭看到他鏡頭之後又趕緊後退讓開,但那邊兩個陽台上還有四個人正一塊兒衝他微笑招手。

  段非凡嘆了口氣,把鏡頭往左一些,避開這幫人,又從右到左重新拍了一遍。

  正低頭看視頻時,丁哲突然壓低聲音:“哎哎哎,看。”

  段非凡轉頭看過去,發現丁哲正指著他這邊陽台的左下方,幾個人都扒陽台欄杆上往那邊看著。

  他轉頭看過去,發現左邊一樓是個比他們這個家庭套房的院子小一些的院子,江闊和陸詩正站在房間和院子的門邊。

  陸詩正拿著手機讓江闊看,不知道是照片還是視頻,還手舞足蹈地比劃著邊說邊樂。

  江闊低著頭,人站得很直,看不清表情。

  “靠,”丁哲說,“看不出啊,江闊還能跟女孩兒有說有笑呢?”

  段非凡又盯了樓下一眼。

  有說有笑?

  哪兒?

  “這人藏得真深,”劉胖嘖了一聲,“他們班幾個女生我都能認全,他見了跟不認識似的,沒想到……”

  他的確是到現在也可能也就認識一個嚴繪語,而且可能名字還記不清,得提示他盧浩波女朋友。

  “拍了嗎拍了嗎?”孫季問。

  段非凡轉頭掃了一眼那幾個,丁哲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相機出來,正對著那邊拍:“拍了,背景還真好看啊。”

  “好了沒?”董昆問。

  “好了。”丁哲收起相機。

  董昆把手放到了嘴邊,幾個人立馬全都把手放到了嘴邊,然後一塊兒看著段非凡。

  他們已經很久沒這麼玩了,畢竟也很久沒碰上什麼能讓他們集體起哄的場面了,只是段非凡沒想到再這麼玩的時候會是對著江闊。

  他輕輕嘆了口氣,把右手放到嘴邊。

  “干嘛?”大炮在旁邊問。

  段非凡左手往欄杆上一拍,一幫人同時衝著那邊的江闊和陸詩吹起了口哨。

  因為同步,哨聲合在一起非常整齊清亮。

  “操!”大炮喊了一聲。

  “靠。”江闊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到右邊一排三個陽台上都站著人,都一塊兒往這邊看著。

  接著又是一通整齊的哨聲。

  “嗨!”陸詩笑著跳了跳,衝那邊揮了揮手,笑得停不下來,“你同學好逗啊!”

  江闊沒說話,盯著離他最近的段非凡。

  狗人!

  這個狗人居然也在吹口哨,雖然第二聲沒吹,但第一聲肯定吹了,因為轉頭的時候段非凡的手剛放下去。

  “在催你了吧?”陸詩笑著說,“你過去找他們吧。”

  “嗯,一會兒。”江闊說。

  “那你知道了吧,”陸詩指了指前面的雪坡,“就那邊,有路能過去,最好的拍照視野了。”

  “記住了,”江闊轉身回了屋裡,“謝謝。”

  “總跟我這麼客氣,”陸詩嘆了口氣,“什麼時候你能跟大炮和了了一樣啊。”

  “所以我們是三個人。”江闊感覺手機震了一下,拿出來看到是楷模群有消息。

  丁哲發了張照片。

  是他和陸詩剛才在門口的照片。

  群裡別的人沒有說話,但他已經能腦補出一幫人歡樂的氣氛了……

  他倒並沒在執行大炮的“計劃”,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哪裡拍滑雪的人遠景比較好,他雖然在“晾”段非凡,但丁哲帶了相機,來一趟不容易,他還是想讓丁哲拍點兒好看的照片。

  只是的確沒想到他們的房間就是這麼一溜過去的。

  從照片的角度看上去,的確有點兒親密。

  ……段非凡還吹口哨!

  有什麼可吹的?不刺激嗎!

  沒刺激到你嗎哥偶狗!

  “我跟你去餐廳吧。”江闊說,他現在有點兒尷尬,他想像了一下這會兒過去楷模們一塊兒起哄開玩笑的場面……

  “行啊,是不是要檢查一下我安排的菜單啊?”陸詩說。

  “不是。”江闊說。

  “有你喜歡的牛肉,”陸詩說,“管夠哦。”

  “謝謝。”江闊說。

  “煩死了你跟我還有沒有別的詞兒了啊。”陸詩拍了一下沙發靠背。

  “走。”江闊打開門走了出去。

  【江有錢】我在餐廳,收拾好了可以過來了

  “靠,不叫我們。”劉胖看著手機。

  “陸詩要是我朋友,”丁哲站起來,“我也不叫你們,一幫人鬧哄哄的。”

  “過去吧,”段非凡伸了個懶腰,把手機放回兜裡,“去吃飯。”

  “走,”大炮一招手,“他們這個餐廳環境是一絕,菜也不錯,下午要滑雪,就沒辦法來兩杯了,晚上喝點兒。”

  一幫人出了門,跟著大炮去了餐廳。

  餐廳在酒店頂層,酒店也不高,就六層,但因為已經在山上,視野非常開闊,尤其這餐廳是個三百六十五……三百六十度觀景餐廳。

  段非凡看了看四周,是真的美。

  服務員把他們帶到了最靠裡也是風景最好的窗邊。

  遠遠就能看到江闊背對著他們坐在桌子旁邊,陸詩坐在他右邊,大概是在給他介紹菜單,胳膊撐在他椅背上,身體往他那邊微微傾著。

  江闊整個人都往左邊歪著,靠左胳膊肘撐著桌子支撐。

  看上去略顯艱難。

  大炮拍了一下巴掌。

  兩個人回過頭,江闊一看他們,立馬站了起來,順便飛快地活動了一下胳膊和背。

  “我通知了馬上上菜了,”陸詩招手,“快坐著,先喝兩口茶,江總那兒搶的,好茶。”

  江闊重新坐下,大炮走在段非凡前面,一屁股坐在了江闊旁邊。

  段非凡就在這一瞬間差不多就能確定,這事兒大炮有份。

  他過去坐在了大炮身邊。

  喝了兩杯茶之後,服務員很快就開始上菜了,菜很豐盛,有炒有燉,每人一個小火鍋,燙菜放了一大排。

  “也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麼,就按我喜歡的安排了,”陸詩拿起飲料杯,“歡迎大家來玩,有什麼需要的盡管跟我說哦。”

  “謝謝小詩——”大家都舉了飲料杯。

  “給你們准備衣服了,一會兒滑雪去,”陸詩說,“你們都會滑嗎?”

  “會。”董昆很有自信地說。

  “會,”段非凡說,“我們拿輪胎滑得可好了,直接坐地上滑也能滑個幾十米。”

  陸詩一下笑得停不下來。

  江闊偏了偏頭,他不想笑,他覺得在“晾”段非凡的階段他應該保持冷漠,但實在沒忍住。

  只好偏頭假裝看餐廳環境,衝著後面一通樂,樂完發現後面一桌客人都看著他。

  他趕緊轉回去。

  剛轉回來,就聽陸詩在給他們介紹:“新手的話,一般都是雙板,我也是喜歡雙板,江闊就喜歡單板,雙板入門容易,但後期沒有單板好進階。”

  “單板有多大?”劉胖問。

  “各種長度都有,看你身高體重挑板子,長的一米九也有,”陸詩說,“你要玩單板嗎?”

  “你拉倒吧。”孫季說。

  “我就不倒,”劉胖說,“有多寬呢?寬點兒的話,是不是就穩……”

  “給你個床墊兒吧。”段非凡說。

  江闊也不知道被戳了哪個笑點,大概之前笑的勁兒還沒過,加上陸詩突然爆發的笑聲很有感染力,他這會兒頭都來不及轉,直接樂出了聲。

  大炮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努力止住笑,小聲問了一句:“干嘛?”

  “你好歡樂啊。”大炮說。

  江闊一聽這句,又忍不住低頭笑了半天。

  瘋了嗎,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社交天團加上陸詩,這頓飯吃得很熱鬧,吃完飯大家又喝著茶聊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准備去滑雪。

  江闊和大炮走在前面,余光裡看到陸詩湊到了段非凡身邊,拿出了手機。

  然後段非凡也拿出了手機。

  江闊震驚地看了一眼大炮,大炮也正看著他。

  “什麼意思?”大炮問。

  “我怎麼知道?”江闊說。

  “他平時也這樣嗎?”大炮問。

  “……是,”江闊想起當初大二學姐問他要微信時,段非凡的操作,“這是他長項。”

  “靠,”大炮皺皺眉,“那你情報提供不足,我以為他就跟男的特別能處好關系呢?女孩兒也這麼不在話下?”

  可不麼,性格好,還帥。

  他高中女同學見了他也是春風般溫暖。

  “我他媽一下也想不出轍了,先以不變應萬變吧。”大炮說。

  江闊沒說話。

  “我看你也沒按我計劃走。”大炮想想又說。

  “太難了。”江闊說。

  “看出來了,”大炮說,“我高估你了。”

  滑雪的人挺多的,雪服區全是人,陸詩帶他們進了旁邊的房間,讓人拿了雪服和雪具過來。

  江闊和大炮在這兒存了自己的雪服雪具,很快換好了。

  “我今天先玩雙板吧。”江闊說,畢竟大家都是初學雙板,人多教練也不一能顧得過來,他還能帶著點兒教一下。

  “行。”陸詩點頭。

  江闊看了一眼段非凡,也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整理。

  很帥。

  別人穿著有時會顯得臃腫的雪服,在段非凡身上卻很好看。

  “我們去哪個道?”劉胖仿佛一座山,很有氣勢地問。

  “初級道,練習區,”大炮說,“怎麼你想直接上中級嗎?”

  “就問問。”劉胖說,“顯得專業。”

  上纜車的時候一幫人就挺不專業,劉胖上去的時候陸詩臨時找到了個教練跟一個車上去。

  然後他們仨一人一個,大炮看樣子本來想帶段非凡,打算堅決執行晾著計劃。

  但董昆一摟他肩膀:“炮哥,扶好我。”

  大炮只得跟他一塊兒站了過去。

  陸詩帶了已經准備好的丁哲。

  “過去。”江闊看到纜車轉過來,走了過去。

  段非凡跟他過去站好,跟著他的動作,把杖收好握著,回手扶了一下扶手,坐了下去。

  江闊很熟練地把護攔拉好,纜車轉了出去。

  前面的陸詩回過頭衝他倆招了招手。

  江闊沒動,段非凡跟她招了招手。

  “不恐高吧?”陸詩笑著問。

  “還行。”段非凡回答。

  陸詩笑著轉回頭去。

  段非凡扭臉看了看江闊,江闊偏著頭看著雪景,他又轉臉看向前方。

  因為這幫人沒一個滑過,大家決定先到練習區體會學習一下。

  江闊帶好滑雪鏡,往外滑了一點兒,轉過身看著一幫人。

  跟著劉胖上來的教練正給大家講解基本的動作要點和注意事項,大炮在旁邊幫著示範。

  忙活了一會兒,大炮轉頭看著江闊:“你干嘛呢?示範一下啊。”

  “我在這兒保護。”江闊說。

  大家都明白了之後就開始試滑,幾個人平時都算是運動活躍分子,這會兒卻統一出去一步就摔。

  一個接一個。

  氣氛非常歡樂。

  段非凡是唯一一個沒有摔的,因為他還沒動。

  江闊看著他,戴著雪鏡,他就自如得多,看就看了,反正也沒人能發現。

  段非凡往前走了幾步,雪杖剛點了一下,人就慢慢滑了出來。

  挺穩,沒摔。

  然後他的雪杖就沒再點地,就那麼慢慢地往江闊這邊滑了過來。

  江闊看著他,有點兒搞不明白他要干嘛。

  滑啊英俊。

  段非凡一點點接近他,看上去也沒有轉一下方向的打算,就那麼直衝著江闊過來了。

  江闊不知道他是不是就要這麼一路滑下去,於是准備給他讓路。

  人還沒動,段非凡突然張開了胳膊。

  江闊愣了愣,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段非凡就那麼張著胳膊滑到了他面前,江闊猶豫了一下,也張開胳膊。

  要擁抱嗎?

  這麼突然的嗎?

  段非凡撞到他身上,他被撞得摟著段非凡一塊兒往後退著開始移動,仿佛浪漫的雪上雙人舞。

  他這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瞪著段非凡:“您拿我當剎車呢吧?”

 

 

60

  段非凡腳底下滑了一下,抱著江闊的胳膊猛地收緊了。

  “我實在……”段非凡聲音裡帶著歉意,也帶著壓不住的笑,“停不下來。”

  江闊被他帶得也晃了晃,因為段非凡是連胳膊帶人抱著他,他胳膊抬不起來,杖也用不上勁,他不得不在段非凡後腰上拍了拍:“你先松手,你腳……”

  “我試試。”段非凡很艱難地一邊來回晃一邊企圖控制自己的腳。

  這句話基本貼著江闊耳朵說出來的。

  江闊只覺得一陣酸麻帶著細癢瞬間傳遍他半邊身體,腳底下還被帶得有些不穩,頓時猛地晃了一下。

  這一晃他就知道完了。

  要段非凡這麼晃,他是能撐得住的,但他這麼一晃,段非凡一個第一次玩的人,絕對要摔。

  “要摔了要摔了要摔了……”江闊一連串地喊,“往旁邊旁邊旁邊倒!”

  他一邊喊,一邊把要撲倒在自己身上的段非凡往旁邊帶,最後兩個人面對面一塊兒摔到了地上。

  那邊大炮已經滑了過來,衝過來的時候壓著聲音在江闊耳邊很痛心地說了一句:“哎對,摔得好,要不再親一個。”

  對於大炮的晾曬計劃一直無法順利進行,江闊很無奈,也有點兒想笑。

  “摔哪兒了沒?”大炮問段非凡。

  “沒。”段非凡准備站起來。

  “沒事兒吧!”陸詩滑了過來,停在了段非凡身邊。

  大炮本來沒打算拉段非凡,一看陸詩這架式,趕緊伸出了手。

  陸詩的手也已經伸了一半。

  江闊看著段非凡,兩只幾乎同時伸出來的手,要選哪只?請你最好自己爬起來。

  段非凡很自然地抓住了大炮的手,借著大炮的力站了起來。

  陸詩的手還伸著。

  你的情商哪兒去了?

  江闊趕緊伸手拉住了陸詩的手,站了起來。

  “你不是吧,”陸詩看著他,“你還要人拉啊?是不是傷哪兒了?”

  看來陸詩並不介意伸手拉了個空。

  但是請給點兒面子好嗎這位一塊兒長大的朋友?

  你知道小時候為什麼我不跟你玩了嗎?

  江闊沒說話,拍了拍身上的雪,滑開了。

  一幫人跌跌撞撞地在練習區滑了一會兒,終於慢慢有點兒樣子了。

  “我怎麼樣?”董昆一邊滑一邊看著江闊問。

  “放松點兒,”江闊在他前面倒滑著看著他的姿勢,“重心低一點兒。”

  董昆又滑了一段,看著好多了。

  江闊換到丁哲旁邊,感覺他還行。

  “你哥牛逼不?”丁哲很得意地問。

  “您就是練習區一哥。”江闊說。

  “這話說的,”丁哲很不服,“罵誰呢!”

  那邊段非凡他們幾個也都差不多了。

  段非凡很聰明,運動協調能力的確很好,這會兒已經能很流暢地滑起來了,姿勢也漂亮,已經沒有了初學者的那種僵硬。

  不過為了避免剛才的雙人舞帶來的關系升溫,江闊好半天都在這邊教董昆和丁哲,沒往那邊去。

  但陸詩又一直在那邊。

  這種局面,怕是大炮也沒有什麼辦法了,只能也待在一塊兒,不知道的得以為大炮跟段非凡才是情敵。

  “好了!”陸詩愉快地滑了過來,“我看已經可以去初級滑一下了。”

  “嗯。”江闊應了一聲,“你要去藍道嗎?”

  “先陪他們滑一會兒吧,”陸詩說,“你是不是無聊了?”

  怎麼會。

  “我怕你無聊。”江闊說。

  “還好,他們比你話多,”陸詩說,“挺好玩的。”

  段非凡最好玩吧。

  一幫人去了初級雪道,人挺多的,小孩兒也不少,吵吵嚷嚷的。

  “江闊你先下吧。”陸詩說,“示範一下。”

  “嗯,”江闊應了一聲,回頭看了看幾個人,“人挺多的,注意避讓,怎麼急剎記著點兒,拐彎要提前,別到人跟前兒了才想起來要轉。”

  “快。”丁哲舉著手機,“我等著錄你呢。”

  江闊沒再說話,往前幾步衝了出去。

  “這是高手,”丁哲一邊錄一邊配音,“這是高手,你看這姿勢。”

  “看到沒,”陸詩指著江闊的背影,“他是怎麼避人的,他這會兒滑得慢,還看不出水平呢,明天讓他上單板帶你們去中級道玩一下。”

  段非凡的視線一直跟著江闊。

  這還看不出水平嗎?跟旁邊的人已經這麼明顯的區別了。

  江闊的確是慢慢在滑,直降速度起來之後他就改成了橫向,繞著S往下,姿勢輕松得讓人覺得這玩意兒其實特別輕松。

  “看不到了。”丁哲說。

  “你們可以一個一個下了,”陸詩說,“我和大炮跟著你們,你們錯開出發,別擠一堆。”

  “走了。”段非凡往前幾步,滑了出去。

  剛在練習區滑得已經挺穩,轉彎掉頭剎車都已經沒什麼問題。

  不過這會兒還是緊張,他慢慢順著之前江闊滑過的路線往下,十幾米之後慢慢找到了感覺。

  風從臉上沒有被包裹住的皮膚上掠過,帶著奇妙的愉悅。

  他試著減速橫向滑了一段,再轉向。

  這條道七百米,段非凡卻感覺很長,折騰半天好像還沒到一半。

  前面的道邊站著一個人,撐著雪杖。

  是江闊。

  估計是在半道上等他們。

  段非凡猶豫著要不要過去跟他一塊兒等等後面的幾個人。

  江闊突然用手裡的雪杖往前一指:“看前面不要東張西望。”

  好嘞。

  段非凡沒停下,拐了個彎繼續往前。

  又滑了一陣,能看到坡底了。

  身後傳來細碎的聲音,估計是有人追上來了。

  但應該不是他們自己那幫人,那幫人要是追上來了,肯定得喊出雪崩的效果來。

  段非凡有點兒緊張,這一路下來,他發現不少人滑起來跟下餃子似的,跟剛進練習區的時候沒什麼區別,晃晃悠悠隨時要倒地的狀態。

  這要是個這樣的在後頭來個滑鏟……

  正當段非凡想回頭看一眼的時候,一道白色的影子從他身邊掠過。

  “別回頭!手眼向前!注意腳下。”

  是江闊。

  段非凡正想回答一聲,一個女聲跟著從他身邊掠過。

  “你怎麼減速啦!不要讓我哦!”

  江闊和陸詩一前一後衝向坡底,估計是在比賽,有那麼幾秒種,他倆的動作和角度都一模一樣,看著……賞心悅目。

  “啊——”身後遠處傳來了他熟悉的喊聲們。

  “操。”段非凡頓時感覺一陣驚恐,加快速度往下衝過去。

  已經到了坡底的江闊轉了個身,大概是看到了他身後的人,揮手往旁邊指。

  段非凡趕緊按他的提示往旁邊滑了過去,剛在道邊停下,江闊也過來了,陸詩在對面的道邊,正衝上面下來的這幫人招手。

  “撞坡去吧。”江闊看著從坡上衝下來的人。

  最後這段坡度稍微大點兒,幾個人肉眼看著速度不算快,但以他們的新手水平來說,估計得摔。

  第一個下來的是劉胖,這讓段非凡很意外,這麼大的風阻,是怎麼做到跑得最快的……

  劉胖沒剎住,在盡頭減速的雪堆上撲停。

  接著是丁哲,此人還可以,停下以後才摔的。

  後面的董昆和孫季,就相當安全了,直接是坐著下來的。

  一片笑鬧裡,陸詩的笑聲最響。

  大炮是最後一個,估計是防著誰摔了沒人發現,下來的時候罵罵咧咧,挑著每個人的技術錯誤。

  大炮的水平看上去比不了江闊,但在普通人裡也絕對算牛逼的,給這幫人墊後,段非凡都替他憋屈。

  段非凡掃了一眼這幫人之後,視線就一直停在江闊臉上,反正戴著雪鏡,誰也不知道他正斜眼兒瞅著江闊。

  自打這事兒挑明了之後,他感覺自己再也沒有光明正大地看過江闊。

  每一眼都像是帶著目的,每一眼都像是心術不正。

  但如果不看,又太刻意。

  每一次的回避裡都充滿尷尬和無措。

  這種感覺非常難受,以前無論是笑是鬧,他看或者不看江闊,都不會有這麼大的壓力。

  他一直覺得,在安全的範圍裡,維持舒服的狀態不變,是他能安心享受的極限。

  但只要有一丁點微小的變化,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不需要他向江闊坦白,不需要江闊給他回應,只要江闊察覺,就回不去了。

  保持原狀,不可能了。

  退回去,更不可能。

  江闊不可能,他就不是那樣的人。

  而他自己,從那個“是”說出口的同時,就已經預感到了不太可能。

  這中間也根本沒有平衡點。

  “你倆太牛逼了!”董昆看著江闊,“一直這麼玩嗎?”

  “她不行,”江闊說,“她都不如大炮。”

  “說我壞話了吧!”陸詩從那邊滑了過來。“嗯。”江闊應了一聲。

  “明天上藍道繼續挑戰你!”陸詩笑著說,“我外號叫什麼?”

  “那太多了,”大炮說,“送分王點炮王送人頭小隊隊長……你說的哪個?”

  “總稱散財童子。”江闊說。

  “太煩人了,我是屢敗屢戰!”陸詩說完一揮手,“大家感覺怎麼樣?上去歇會兒喝點兒東西,再來一趟?”

  “行!”一幫人跟著喊。

  江闊用雪杖壓了一下,把板子取了下來,往兩條雪道中間的台階走過去。

  陸詩過去,很順手地把雪杖遞給了江闊,自己扛著雪板,上台階的時候江闊順手扶了他一把。

  這得是江了了的待遇了,江闊不是不紳士,而是他平時眼睛裡除了認識的這幾個人,就沒有別人了。

  段非凡輕輕嘆了口氣。

  “從像初級。”

  “你站那兒,”丁哲立馬舉起手機,“給你拍一張。”

  孫季扛著板子,單手叉腰。

  “這姿勢,”段非凡看著他,“你炸橋呢。”

  孫季拍完就指著他:“來來來,你來個炸街的。”

  “我不了。”段非凡笑著說。

  “來個合影吧,”陸詩說,“我叫個教練過來幫咱們拍一張。”

  “好啊。”大家響應。

  拍照這種事,江闊是沒什麼興趣的,尤其集體照。

  實在要拍的話,他也會等人都站好了,過去蹭個邊兒。

  這會兒也一樣,站在原地看著一幫人你拉我扯地找位置站。

  大炮在後面推了他一把,他在這同時也看到了,陸詩正好站在段非凡旁邊,現在連位置都沒移,直接肩並肩了。

  教練讓大家往中間靠點兒的時候,陸詩抬起手,在段非凡頭上比了個V

  段非凡回頭看了一眼她的手,她笑著說了句什麼。

  段非凡也笑了笑。

  “一會兒休息的時候找個地兒,”大炮低聲說,“討論一下計劃。”

  “那個計劃還有什麼討論的必要麼,”江闊有些無語,“一開始就沒執行成功啊。”

  “這是沒執行成功嗎?”大炮看著他,“這他媽是反向執行呢。”

  “後面帥哥往前看。”教練喊。

  段非凡回頭看了一眼他倆,江闊和大炮迅速轉頭看向前方。

  “好嘞,笑一下,一,二,三!”教練按下了快門。

  回到雪道上面,一幫人在雪具廳外面坐下了。

  “喝點兒熱乎的吧?”陸詩說,“我給你們弄點兒咖啡什麼的過來。”

  “我們自己去吧,”丁哲說,“你別跑了。”

  “沒事兒你們坐著,我不是去店裡拿,”陸詩說,“我去說一聲一會他們拿過來就行,有巧克力,咖啡,果汁兒什麼的,都瓶裝的哦。”

  “統一拿一種吧,”段非凡說,“多了你不好記。”

  “你怎麼知道我記不清,”陸詩笑了,“我真記不清。”

  “我們都要咖啡吧。”董昆說。

  “行。”大炮點頭。

  “江闊你還是牛奶哦?”陸詩問。

  “我也咖啡就行。”江闊說。

  “沒事兒,記得住,”陸詩說,“你反正每次都牛奶,這個不用記。”

  陸詩轉身走了之後,江闊的視線實在沒地兒可落,於是看了看大炮。

  大炮正看著他。

  “嗯?”江闊表示疑惑。

  “去啊。”大炮嘴唇沒動,努力地從齒縫裡擠出聲音,“幫拿。”

  “她不是說讓人……”江闊說到一半停了。

  行吧,去就去。

  不算這個所謂的計劃,平時大炮也會跟過去,畢竟他倆不算客人,跑個腿兒是應該的。

  他沒多說別的,起身跟了過去。

  “他干嘛去?”董昆問。

  “陪一下吧。”大炮很隨意地說。

  “我們去啊,”劉胖站了起來,“這多不好。”

  “坐著吧,小詩這人就這樣,”大炮說,“你們來玩的,她肯定得招待好。”

  段非凡看著江闊快步追上陸詩,然後兩人轉過前面的房子不見了。

  “了了腿好了讓她過來玩啊,”陸詩說,“好久沒見她了。”

  “她腿好得到夏天了。”江闊說。

  “那我忙完這陣兒去看她吧,”陸詩說,“昨天我倆還聊了半天,聊完怪想她的,趁她現在出不了門,可以找她玩……”

  江闊也沒太認真聽陸詩說話,反正大多數情況下,陸詩並不需要他回應也能自己一直說個不停。

  ……這大概也是陸詩願意跟段非凡湊一塊兒的原因之一吧。

  段非凡很溫柔,會讓每一個接近他的人感覺到放松和舒適。

  雖然他現在享受不到了。

  因為江闊跟過來了,也就不需要讓服務員把飲料再給拿過去,江闊直接拿個袋子拎上了。

  回到休息區,大家把喝的分了,邊喝邊開始總結滑雪經驗。

  統共就滑了一趟,還能總結起經驗來了。

  陸詩還很有興趣地跟他們一塊兒總結,有說有笑的。

  江闊有點兒坐立難安,以前跟楷模群一塊兒玩的時候,他話也不多,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聽,偶爾說幾句,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連大炮都還能一塊兒聊著,他卻連口都開不了了。

  大炮和陸詩都習慣他這個樣子,以前跟朋友出去玩,他也就這德性。

  但段非凡和楷模們並不知道,他在這些人面前沒有過這樣的沉默。

  一旦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就更加不對勁了。

  “我停車場等你,”大炮靠到椅背上,小聲跟他說,“來的時候你自然點兒,這小子太精了,我怎麼感覺他知道了。”

  “你怎麼感覺到的?”江闊嚇了一跳。

  “就那麼感覺到的,”大炮站起來,“我在你車那兒等。”

  “嗯。”江闊應了一聲。

  大炮走開之後,他喝了口牛奶,准備找機會起身。

  一直沒滋沒味兒地喝了半瓶牛奶了,機會才終於來了,段非凡站了起來,估計是要去廁所。

  看著他走進通道之後,江闊才站了起來,幾個人正聊得歡,沒人注意到。

  他繞過雪具廳的正出口,打算從側門進去,穿過大廳去停車場。

  側門一家人正鬧哄哄地走出來,他有些心虛地讓到一邊,人走完之後,他才低頭快步往裡進。

  但有人擋在了他面前。

  他往旁邊錯了一步,剛要邁步,一條胳膊伸出來攔住了他。

  ……靠。

  光這個動作他已經感覺到了不妙。

  抬起頭果然就看到了段非凡的臉,跟他面對面。

  “上完廁所了?”江闊問完就覺得不對,誰上廁所這麼快,這點兒時間也就夠走到廁所的。

  “去找大炮嗎?”段非凡問。

  江闊猛地愣住了:“什麼?”

  “他准備給你支什麼新招嗎?”段非凡又問。

  江闊震驚地瞪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你大爺。”

  “讓他回來吧,”段非凡看著他,“你別去了。”

  “不是,”江闊感覺有些回不過神,大炮說段非凡可能知道了的時候,他也沒想到段非凡能知道這麼多,“你什麼意思?”

  裡面有人扛著雪板出來,段非凡抬手在他腦袋旁邊擋了一下,把他拉進了大廳,站在了角落裡。

  “你怎麼知道的?”江闊實在忍不住。

  “知道什麼?”段非凡問。

  “……套我話呢你?”江闊說。

  “一開始就不對,”段非凡說,“你和大炮都不對。”

  “靠。”江闊感嘆。

  “這是……”段非凡猶豫了一下,“要讓我難受嗎?”

  “你難受了嗎?”江闊問,“酸嗎?”

  段非凡往旁邊看了看,又轉回頭:“你跟她都不熟,我怎麼酸。”

  “哪兒不熟了?”江闊問。

  “你給她打電話的時候,私聊裡都沒有,”段非凡說,“還得從通訊錄裡翻,你倆平時都沒聯系……”

  “那我就是習慣從通訊錄裡翻呢。”江闊問。

  “你給人打電話一直都是點私聊。”段非凡說。

  江闊愣了一會兒,實在沒忍住,笑了起來。

  這他媽叫什麼事兒。

  “晚上聊聊吧,”段非凡說,“我不想你這樣。”

 

 

61

  江闊看著段非凡沒說話。

  段非凡往停車場那邊看了一眼:“你……”

  “現在。”江闊說。

  “什麼?”段非凡轉回頭。

  “現在,”江闊說,“就現在聊,我沒你那麼好的忍耐力,下車就發現不對勁了還能憋一天。”

  “那幫人還等著再滑一輪,”段非凡說,“咱倆突然不見了。”

  “管那些個呢,找不著我們還不玩了麼,”江闊說,“你要怕他們問我可以幫你想個借口……”

  “我不怕他們問。”段非凡擰著眉,還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開口。

  他直接轉身往更衣室去了。

  “干嘛?”江闊跟上去。“換衣服,”段非凡說,“現在。”

  “不是,”江闊有些莫名其妙,“聊幾句還用換衣服?站那兒說完得了唄。”

  段非凡已經開始脫雪服,聽了他這話又停下了:“你只想聊幾句嗎?”

  “我沒說啊。”江闊瞪著他。

  “你剛說完。”段非凡繼續脫。

  “行吧,”江闊也跟著開始脫雪服,“上我屋聊吧,清淨,讓餐廳送點兒吃喝到屋裡,邊吃邊聊。”

  段非凡笑了起來。

  江闊的動作頓了頓,這幾天其實一直能看到段非凡的笑,但就這一次,他感覺到了久違的愉悅。

  也不能說久違,算上他最早發現段非凡有點兒不對勁開始到現在,統共也沒有長時間,但這種氛圍,人就像被埋在了一罐放在火上越熬越稠的膠水裡,一秒鐘都嫌長。

  雖然不知道段非凡會跟他聊什麼。

  但已經沒所謂了,聊什麼都行。

  聊什麼都得等到聊的那一秒才知道,哪怕是什麼他不願意聽到的東西,在聽到的那一秒之前,也是舒服的。

  走出雪服廳的時候,兜頭的北風拍過來,段非凡趕緊把外套拉鏈拉到最高,不知道是剛運動完現在靜下來了,感覺比剛才冷了不少。

  也或者只是因為不安。

  甚至肩膀都有點兒發酸。

  這個可能真是剛才滑雪滑的,新手哪兒哪兒都不放松。

  這裡離酒店很近,走一會兒就到了。

  路上江闊一直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把羽絨服的拉鏈一直拉到了帽子上,只露出眼睛。

  “看什麼,”江闊悶在帽子裡問了一句,“趕緊走。”

  回到酒店,從經過走廊服務台的時候,江闊衝服務員招了招手:“烤雞翅,爆米花,可樂,再拿支氣泡酒,送到我房間。”

  “好的江先生。”服務員點點頭。

  “爆米花和可樂?”段非凡問,“你看電影呢?”

  “也不是不可以看,”江闊說,“我主要是有點兒餓了。”

  “午飯剛消化掉吧……”段非凡說。

  “那不也是消化掉了?”江闊說,“所以餓。”

  已經回到酒店了,沒有風,溫度也很適宜,甚至有點兒熱,但段非凡在往江闊房間走的時候,又突然感覺冷。

  肩膀還酸。

  他偏了偏頭,手在肩上捏了兩下。

  跟在身後的江闊突然伸手在他肩上摸了摸。

  他的手是涼的,江闊的指尖卻是溫的,觸感因為溫度而並沒有那麼明顯,但所到之處還是清晰地帶起了一串驚心動魄。

  他偏過頭往後看了一眼。

  江闊已經收回了手,從他身邊快步超到了前而,掏出房卡打開了門。

  這間房是個套房,外而客廳,帶一間臥室,同樣的落地窗外的院子。

  這會兒陽光很好,房間有一半都是亮眼的暖金色。

  江闊關上了門。

  “冰箱裡有水吧?”段非凡走到小冰箱前而,“剛咖啡喝得有點兒膩……”

  “段非凡。”江闊叫了他一聲。

  “嗯?”段非凡應著,轉過了身。

  還沒等看清江闊的臉,他就已經衝了過來。

  段非凡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怎麼了這是要先打一架嗎?

  他想要抬起胳膊擋一下的時候,江闊已經跳著撲了上來,一把摟住了他。

  這一撲的衝力相當大,段非凡本來就在後退,順著衝力直接被撞倒在了身後的沙發上。

  接著後腦勺就磕在了沙發扶手上,江闊整個人如同一張……飛餅,把他撲了個嚴嚴實實。

  這重量,還得是帶餡兒的。

  也不知道是哪個部位,砸得他胃都抽了。

  “江……”他只來得及叫出這一個字。

  江闊借著慣性親了過來。

  電光石火間段非凡感受到了什麼叫瞬息萬變。

  我的胃碎了。

  柔軟的唇,觸碰的剎那帶來的眩暈。

  以及我嘴唇可能被嗑破了。

  尖銳的刺痛。

  江闊大概也感覺到了疼痛,胳膊很快地撐了起來。

  段非凡捂住了嘴。

  “怎麼了?”江闊很緊張地看著他,眼神裡還帶著因此次操作不當而產生的尷尬。

  “沒。”段非凡想要起身,他已經感覺到嘴唇出血了。

  “我看看?”江闊趕緊站了起來。

  “沒事兒。”段非凡捂著嘴,往浴室走了兩步又覺得後腦勺疼得不行。

  於是又摸了摸後腦勺,就這幾秒鐘,已經能摸到腫起來的一個包了。

  “我看看!”江闊攔在了他而前,拉下他捂著嘴的手。

  段非凡的手上全是血。

  他倆一塊兒都驚呆了。

  “我是把你嘴咬掉了嗎?”江闊震驚得聲音都揚了起來。

  段非凡突然想笑,但一咧嘴又很疼:“嗯,何止,貫穿傷,後腦勺都讓你開瓢了。”

  因為嘴疼,他這話說得含糊不清,自己聽著都挺嚇人。

  “行了你別說了,”江闊指著浴室,轉身往桌子那邊走,准備打電話,“衝一下,我讓他們拿藥過來。”

  “哎,”段非凡拽住了他胳膊,“不用。”

  “真不用嗎?”江闊很沒底。

  “我先看看。”段非凡打開了水龍頭,掃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

  像是剛被人一拳砸在了臉上。

  他低頭往臉上潑了好一會兒的水,看到滴下去的水裡血色已經很淡了,這才抽了兩張紙巾按在了嘴上。

  “怎麼樣?”江闊一直站在旁邊盯著。

  段非凡拿開紙巾看了看。

  血是沒了,下嘴唇一道很不規則的口子清晰可見。

  這下不像被人砸了一拳了。

  像耍流氓強吻被人咬了一口。

  “對不起。”江闊輕聲說。段非凡沒說話,低頭把紙巾扔進垃圾桶,轉頭看著江闊。

  江闊一直盯著他的嘴,眉毛都擰得快只剩一根了。

  段非凡伸手摟住了他,在他背上拍了拍:“沒事兒。”

  江闊立馬也摟緊了他,非常用力,段非凡都能聽到自己猛地被勒粗了的呼吸。

  “就是一會兒可能吃不了雞翅了。”他說。

  江闊沉默了一會兒,笑了起來:“那你喝可樂吧。”

  “得配根兒吸管。”段非凡說。

  江闊又笑了半天。

  接著又是沉默。

  很長時間他才松開了段非凡,轉身慢慢回到客廳,倒在沙發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段非凡走過去,完成了他之前未竟的事業。

  從冰箱裡拿出了一瓶水。

  剛喝完咖啡就想喝水,還要從冰箱裡拿,這大概是老天爺已經知道他馬上就需要冰鎮。

  他喝了兩口水,把瓶子貼到嘴上,看著江闊。

  “你剛……”江闊清了清嗓子,轉頭看了一眼院子,“是想聊什麼?”

  段非凡拖了張椅子坐到了他對而:“我現在一下想不起來了。”

  “疼的嗎?”江闊往前湊過來。

  “也不至於。”段非凡笑笑。

  “那就是嚇的。”江闊往沙發上一靠。

  “沒,”段非凡說,“就是……有點兒突然,我一下沒緩過來。”

  “不好意思,我也……”江闊捏了捏眉心,“不知道怎麼回事兒。”

  段非凡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沒事兒你緩緩吧,”江闊擺擺手,“想說什麼就說,不用考慮我會怎麼想,反正我干什麼的時候也不會考慮你。”

  段非凡笑了起來。

  “如果我沒找你,”他看著江闊,“你還打算理我嗎?”

  “是你先不理我的,講點兒道理,”江闊說,“我這麼折騰就是為了晾著你,看是不是你扛不住了就會來找我了。”

  “那這計劃算成功了啊。”段非凡說。

  “我感覺你也沒有扛不住,”江闊說,“如魚得水。”

  “那你覺得我為什麼找你。”段非凡嘆了口氣。

  江闊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眯縫著眼睛:“你說沒酸,那就是心疼了,啊他好辛苦。”

  段非凡嘴疼不想笑,但還是沒忍住,呲牙咧嘴的。

  “真的沒吃醋嗎?”江闊問。

  “也不是,”段非凡也沒瞞著,“我知道你倆不可能有什麼,但在你不正眼兒看我的情況下,我就還是有點兒……不舒服。”

  “我也沒真的怎麼樣,我跟陸詩平時差不多也就那樣,她性格就是自來熟,”江闊說,“跟誰都挺熱情的。”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最開始我跟大炮說這事兒……”江闊頓了頓,拿過手機看了一眼,估計是想起來大炮還在等著給他出主意,“就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追人,他女朋友多,又一直是他追的人,就想著他能不能給我想點兒轍。”

  “你……”段非凡輕輕嘆了口氣。

  “沒事兒,”江闊說,“他還是不靠譜,主要也不對症,我再想別的招。”

  “不是,”段非凡看著他笑了,“這個也要通知我嗎?”

  “嗯,”江闊看著他,“我怕我不告訴你,你會以為我放棄了。”

  段非凡沉默了一會兒,把瓶子放到了旁邊,把椅子又往前拖了一點兒,看著江闊:“你想過以後會怎麼樣嗎?”

  “什麼以後?”江闊問。

  “我倆,如果在一起,”段非凡說,“會怎麼樣?”

  “沒想過,”江闊看著他,“會怎麼樣在一起就知道了。”

  段非凡下意識地想咬一下嘴唇,牙剛碰到嘴唇就疼得差點兒跳起來,他偏開頭,眼淚都快下來了。

  “不是麼,”江闊說,“大炮說,你經的事兒多,想的會跟我不一樣,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正常。”

  段非凡沒說話。

  “我其實不太能理解,”江闊說,“暫時也不想去理解,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以後真不能在一起了也到時再說,眼前的快樂都抓不住,還管以後會不會快樂嗎?”

  段非凡看著他。

  江闊非常不一樣,跟任何人都不一樣,跟自己也不一樣。

  越往深就越不一樣。

  吸引他的是這樣的江闊,害怕的也是這樣的江闊。

  但已經沒有平衡點了。

  從來就沒有。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也沒跟人表達過這種意思,”江闊擰著眉,“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覺得有一天會……”

  “你想在一起,是嗎?”段非凡打斷他。

  “嗯。”江闊應了一聲。

  “你不會考慮還沒到眼前的事對嗎?”段非凡又問。

  “嗯,”江闊看了他一眼,“但你可以考慮,可以有所保留。”

  “我也可以不考慮,”段非凡說,“無所保留。”

  江闊看著他,沒有出聲,眼神裡有細小的光在閃。

  “我會全力以赴,”段非凡說,“不會去考慮是不是有一天會做不到。”

  “你什麼意思。”江闊說。

  段非凡還沒說話,江闊的手機響了起來。

  江闊看都沒看,拿過來按了靜音,眼睛還是盯著他:“你什麼意思?”

  “別追了,”段非凡說,“本來也不需要追。”

  江闊盯著他看了很久,偏開頭又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答應我了是嗎?”

  “是你答應我了。”段非凡說。

  “你大爺。”江闊轉回頭,“這也爭,有區別嗎?”

  “有。”段非凡說。

  江闊的手機雖然按了靜音,但屏幕一直亮著,讓他有些不踏實。“先接一下電話,”段非凡說,“是大炮。”

  “你又看見了?”江闊問。

  “我猜的。”段非凡說。

  “你先說完。”江闊看著他。

  門鈴被按響了。

  江闊一臉不耐煩地轉向門口:“誰!”

  “你要的電影院套餐。”段非凡站了起來,過去打開了門。

  之前的那個服務員推了個小車站在門口,看到他的臉時愣了愣:“您好,這是江先生剛點的餐。”

  “進來吧。”段非凡讓開。

  服務員把小車推進來,把東西一樣樣擺在了桌上,除了江闊之前要的那些,還多了一盤水果,服務員放好東西又問了一句:“需要把酒倒上嗎?”

  “不用,”江闊說,“謝謝。”

  “有事您再叫我。”服務員推著車出去了。

  江闊指了指而前的椅子。

  段非凡坐了回去。

  “繼續,”江闊說,“你今天本來要跟我聊的那些。”

  “我腦子裡一直都很亂,”段非凡說,“我沒想過讓你知道,更沒有想過如果你會有回應,這件事對於我來說,本來只是我自己的事。”

  “嗯。”江闊應了一聲,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段非凡起身重新從冰箱裡拿了一罐橙汁,貼在嘴上冰了一會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沒控制好被你感覺到了的。”

  “也不是太早了,”江闊的嘴角勾得更明顯了,“有些事兒是藏不住的。”

  “不過我是真的……沒發現你……”段非凡想了想,“所以你突然問我,我可以給肯定答案,但你突然說在一起,我就真的措手不及。”

  “現在想清楚了?”江闊問。

  “沒有,”段非凡說,“但我可以放在一邊,我想看到原來的你。”

  “其實你,就還是我剛說的,你有什麼是不可以,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可以先說,”江闊說,“我清楚,我能接受,那些就不再是你的壓力了。”

  “我沒有。”段非凡看著他。

  “嗯?”江闊也看著他。

  “給你講個故事。”段非凡說。

  “嗯。”江闊點點頭。

  “以前段凌喜歡一個男的,帥,還挺浪漫,這人告訴她,我脾氣不太好,毛病也不少,曾經有過一個很愛的女人,”段非凡慢慢地說,“反正BLABLA說了一堆,然後說,但我也喜歡你,你如果能接受,我們就在一起。”

  “這個……”江闊擰了擰眉。

  “這種人就該讓他滾。”段非凡說。

  江闊看著他。

  “有問題就解決,有毛病就改,”段非凡說,“如果有一天真的……起碼也給對方一個罵你恨你的機會,而不是一句,我早跟你說過了。”

  江闊還是看著他。

  手機再次響起,江闊伸手掛掉了。

  “段非凡,”江闊說,“你真是……”

  “嗯?”段非凡轉了轉罐子,繼續貼在嘴唇上。

  “我現在親你一下,”江闊往前湊了湊,“你別躲。”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江闊拉開他的手,看著他的嘴,皺著眉:“太慘了。”

  “要不你換個地兒?”段非凡說。

  江闊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

  靠回沙發裡之後,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了。”段非凡問。

  “開心嗎?英俊。”江闊問,“從現在開始,你是闊叔的人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又趕緊捏著嘴,嘆了口氣。

  手機第三次響起。

  “接吧,”段非凡說,“一會兒大炮要報警了。”

  江闊拿起手機,接了電話:“炮兒。”

  “操你大爺,”大炮罵了起來,“人呢!你!還有段非凡!”

  “在……我房間呢。”江闊說。

  “干嘛不接電話!”大炮吼,“我在停車場杵半天回去一看你倆都沒了!”

  “他們呢?”江闊問。

  “滑雪去了!你以為你倆什麼重要人物!”大炮說,“沒了你們人家還不玩了嗎!就我!我他媽還得滿山轉!老子穿個雪服到處溜達!現在都他媽轉到酒店來了。”

  “那你……”江闊話沒說完就聽到門被砸響了。

  “開門!”電話和外而同時響起了大炮的怒吼。

  江闊掛了電話,看著段非凡:“開嗎?大炮在外頭。”

  “開啊,”段非凡說,“怎麼了?”

  “我怕你……尷尬。”江闊說。

  “我什麼時候尷尬過。”段非凡說。

  “靠,忘了。”江闊笑著站了起來,過去打開了門。

  大炮一言不發,還真是穿著一身雪服衝了進來,看到段非凡的時候愣了愣,又彎腰往他嘴上盯了盯。

  “怎麼把雪服穿出來了?”江闊問。

  “老子自己的雪服,想穿著回去逛愛馬仕都行。”大炮說。

  “我倆聊了一會兒。”江闊說。

  “聊了一會兒?”大炮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往裡屋的床上看了看。

  “炮哥,”段非凡說,“想多了啊。”

  “你倆這是怎麼個意思?”大炮問,“好了是吧,沒事兒了是吧?”

  “嗯。”江闊應了一聲。

  “還吃上了是吧?”大炮說。

  “你吃點兒,”江闊說,“還沒動過的。”

  “我真服了,”大炮說,“服得印堂投地。”

  “走,”段非凡站了起來,“一塊兒過去吧。”

  “你那嘴,處理一下,”大炮看著他,“不弄點兒藥嗎?這是磕的是他媽咬的啊……”

  大炮忍不住又看了江闊一眼。

  “磕的。”江闊說,“真的。”

  “拿個創可貼貼一下?我感覺這傷不小,”大炮說,“一會兒那幾位問起來怎麼說。”

  “他們不會問,”段非凡說,“只會嘲笑我,也就陸詩可能會問?”

  “她不會,”大炮一擺手,“我感覺她也知道,我找你倆的時候她要拉我去藍道滑。”

  因為之前大炮對段非凡的“感覺”非常准,江闊聽他這麼一說,愣了愣:“她怎麼會知道?”

  “你問我?”大炮指著自己。

  “江了了跟她說什麼了吧。”段非凡說。

  “……有可能,”江闊看著他,“那緋聞男友不應該是董昆嗎?”

  “哎。”大炮很無奈,往牆邊一靠,“這亂的,別管了,反正她不會問。”

  “所以她看了一天我們三個的笑話麼?”江闊問出了重點。

  “大概吧,操。”大炮說完就走出了門,“你倆自己過去吧,我不想再跟你倆待一塊兒了。”

  看著大炮出去,江闊迅速回身狠狠摟住了段非凡:“讓闊叔再抱抱……”

  一秒之後大炮轉了回來:“要不把那個雞翅……”

  段非凡看著他。

  江闊趕緊松了手。

  “我真他媽的……”大炮再次轉身離開,走廊上留下了他一串罵罵咧咧。

  “讓闊叔再抱抱。”江闊繼續抱緊他。

  段非凡摟住了他的腰,低頭把臉埋到了他肩上。

 

 

62

  手機響了一聲。

  “是你的手機嗎?”江闊抱著他問。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是不是催我們了?”江闊問。

  “只催我一個人嗎?”段非凡摸了摸兜,手機沒在身上,“催我們不是應該在催群裡?”

  “那就是你家裡找你?”江闊說。

  “沒准兒是要買牛肉。”段非凡笑著在屋裡轉圈,“我手機哪兒去了?”

  “打一個。”江闊拿手機撥了他的電話。

  段非凡順著鈴聲,最後在沙發墊的縫隙裡找到了手機:“這大概是……”

  “我砸你的時候把手機砸進了沙發裡。”江闊說。

  “嗯。”段非凡回過頭看了看他,有點兒想笑。

  “趕緊忘了。”江闊瞪了他一眼。

  是董昆發過來的消息,不過沒發在群裡,發的私聊。

  【你再指一下試試】在哪?

  段非凡頓了頓,董昆這話問得他有點兒不踏實,他現在實在沒有精力再跟這幫人解釋什麼了。

  【指示如下】有點熱,回房間換了件衣服【你再指一下試試】我們剛商量,晚上請你們吃一頓

  段非凡松了口氣,看了江闊一眼。

  “誰?”江闊問。

  “董昆。”段非凡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戳著。

  【指示如下】行,多少

  【你再指一下試試】晚上丁先結賬,後面算好錢我們再給

  【指示如下】沒問題

  “你打字真快。”江闊說。

  “那是,”段非凡說,“經常十幾個人同時問醬牛肉,練出來了。”

  江闊沒問董昆為什麼私聊他,起身過去把桌上的雞翅和爆米花都拿了,還放了一罐可樂到外套兜裡:“一會兒這個帶過去吧,誰在就誰吃。”

  “那估計就大炮了,就他沒去滑。”段非凡說,“我們晚上請你們吃飯。”

  “我們和你們是誰們啊?”江闊問。

  “就他們四個加我,”段非凡說,“沒在群裡發估計是怕你知道了不願意,你裝不知道吧。”

  “那你告訴他們,不要在酒店吃,那結不成賬,”江闊說,“去別的地方吃,就我們來的時候,到酒店之前有一個木屋燒烤,那兒味道不錯,我跟大炮去吃過,還便宜。”

  “行。”段非凡笑著點點頭。

  【指示如下】是出去吃吧?在人家酒店請客也結不了賬吧

  【你再指一下試試】那肯定,丁說上山的時候有個看上去不錯的燒烤

  【指示如下】行

  “丁哲已經瞄上你說的那家了。”段非凡說。

  “挺細心。”江闊說。

  “走吧,”段非凡看了看他手裡端著的盤子,“就這麼拿過去?”

  “讓服務員給打個包。”江闊往門口走,“你一會兒還滑嗎?”

  “不滑了。”段非凡說,“換衣服拿裝備弄完滑五分鐘,就該叫去吃飯了。”

  “今天練了一下午,明天他們肯定要去中級道試試,”江闊邊走邊說,“你一個只滑了一次初級道的人,怎麼去?”

  “給我個輪胎,”段非凡說,“屋裡拆個床墊兒也行。”

  江闊突然笑了起來,邊走邊樂,手抖得厲害,段非凡趕緊把盤子接了過來。

  “你跟陸詩加好友了是吧?”江闊邊笑邊想起來了中午的事。

  “嗯,”段非凡點點頭,“她說加一個,就加了。”

  “醬牛肉潛在客戶嗎?”江闊問。

  “不至於加個人都潛在,”段非凡笑著說,“她說加一個,就加了,再怎麼說人也是你朋友。”

  謔,球打回來了。

  江闊叫了服務員幫他們打包,等著的時候他靠在服務台邊兒上看著段非凡。

  加陸詩好友的事,他本來想借題發揮一下,但實在這會兒心情太好了,也發揮不出來,加上這事兒本來也沒有什麼問題。

  感覺從剛才到現在,他整個人都是蒙的,除了開心和輕松,別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思考範圍之內了。

  段非凡嘴上的傷還是很明顯,一大道裂口,還腫了……很慘,但還是很帥,雖然他已經記不清親上去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了。

  不過,就他嘴這個情況,晚上吃燒烤?

  “你還能吃燒烤嗎?”江闊問。

  “張大嘴往裡放,應該湊合吧,”段非凡接過服務員打好包的袋子,“試試。”

  江闊又抬手在段非凡後腦勺上摸了摸,雖然他現在目前的狀態算是個沒有腦子的人,但還記得段非凡在捂嘴的時候也摸了頭。

  “靠。”他震驚地又摸了摸,“這什麼?”

  “我的頭。”段非凡說。

  “鼓起來的那是什麼?”江闊問,“在哪兒磕的啊?”

  “沙發扶手上。”段非凡說。

  “那不是個帆布沙發嗎?”江闊說。

  “……扶手是木頭啊,”段非凡看著他,“你沒看到嗎?”

  “沒。”江闊說。

  在走廊的時候就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滿眼裡都是段非凡偏頭捏肩時的樣子,誰會管沙發扶手什麼樣?能知道那兒有個沙發就已經很冷靜了。

  “疼嗎?”他問。

  “不碰就沒什麼感覺,”段非凡說,“跟嘴比起來這個包就不算什麼了。”

  “我拍張照片。”江闊拿出手機。

  “嗯?”段非凡看著他。

  “這個嘴,得紀念一下。”江闊打開相機對著他,“段英俊慘烈的初吻。”

  “哎。”段非凡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看著鏡頭。

  “別這麼嚴肅。”江闊看著鏡頭裡的段非凡,陽光已經開始落山,這會兒正好在段非凡的後方,耳朵尖上四射的光芒。

  段非凡勾起一邊嘴角,笑著看著他。

  江闊按下了連拍。

  拍下了一串段非凡從帥氣微笑到因為疼痛而呲牙咧嘴的全過程。

  “再合照一張吧,”江闊說,“咱倆是不是沒有這麼自拍過?”

  “去欄杆那邊兒,”段非凡說,“那邊雪景明顯一些。”

  兩人站到欄杆邊,還是側逆光,他倆來回調整了半天,讓陽光從他倆臉中間炸出一朵小小的花。

  “准備好了嗎?”江闊舉著手機。

  “嗯。”段非凡把手搭到他肩上,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臉上。

  “我也。”江闊也馬上把手搭過去,一樣用手指戳著段非凡的臉,“拍了啊。”

  段非凡笑著應了一聲:“嗯,快,嘴疼。”

  江闊邊樂邊按下了快門。

  照片拍得還不錯,兩個人笑得都很好。

  江闊把照片發了一份給段非凡,又低頭把照片設成了桌面,弄的時候一直聽到有人在喊。

  “什麼人這麼吵?”他說。

  段非凡本來在看他弄照片,這會兒才轉頭四處看了看,接著就把手從他肩上拿下來了:“憤怒的大炮。”

  “嗯?”江闊愣了愣,轉身的時候才發現欄杆外面的下方是個台階。

  大炮正站在台階上,抬著頭指著他倆:“行不行了!啊?行不行了?那邊下午茶等你倆了!你倆耳朵沒帶出來是吧?”

  他倆趕緊繞出去跟大炮彙合了。

  “怎麼下午茶沒直接給我發消息呢?”江闊說。

  “人家就沒算你倆,”大炮說,“給我發的消息讓過去吃東西。”

  “給。”江闊拿過段非凡手裡的袋子遞給他,“雞翅和爆米花,沒動過的,打包的時候又熱了一下。”

  “……謝了,我是真餓了。”大炮嘆了口氣,剛打開了想拿一個雞翅,他手機響了,他非常惱火地一邊摸手機一邊喊了一聲,“啊——”

  “誰?”江闊問。

  “我爸,”大炮接了電話,“我玩呢!玩呢!這會兒打電話……我跟那邊說好了先發樣品了……”

  大炮在前面邊走邊打著電話,段非凡湊到江闊耳邊小聲問:“他會跟江總說嗎?”

  “咱倆的事兒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他不是擔負著替江總關懷你的重任麼?”

  “不會,”江闊說,“別的事兒他湊合彙報一下,這事兒他不會說,這點兒數還是有的。”

  “嗯,”段非凡笑笑,“要說了我還得琢磨一下回頭怎麼面對江總。”

  “真說了也沒所謂,”江闊說,“這我自己的事,他在你面前根本不會提。”

  “嗯。”段非凡看了看他的側臉。

  到休息區的時候,一幫人都已經滑完了,正准備換了衣服去休息一下,然後就可以吃晚飯了。

  “靠?”丁哲湊到段非凡面前,“嘴怎麼了?”

  “撞門上了。”段非凡說。

  “這怎麼撞的?”劉胖也過來了,“怎麼不得先撞鼻子啊?”

  “行吧,”段非凡面不改色地又重新編了一個,“沒站穩從台階上出溜下去,磕欄杆上了。”

  “我——操。”幾個人同時感慨。“要上點兒藥嗎?”陸詩問,“我怎麼感覺要縫針了?這麼大的口子?”

  “沒事兒,”段非凡說,“不碰著就沒什麼感覺了,你們先換衣服吧。”

  他們在休息區坐下,等著那幫人換衣服還裝備。

  大炮走過來,本來想坐他們這桌,但看了一眼他倆,又轉身去了旁邊那桌。

  “干嘛呢?”江闊說,“過來!”

  大炮嘖了一聲,又坐了回來。

  “年後要跑材料了?”江闊問。

  “回家之前就跟你說過這事兒了,”大炮說,“別沒話找話。”

  江闊笑了起來。

  “氣性這麼大。”段非凡笑著說。

  “前兩天還琢磨揍你呢,”大炮說,“我不得緩緩麼。”

  “回家請你吃飯。”江闊說。

  “你沒少請,”大炮說,“這都沒什麼吸引力了。”

  “我請你吃飯。”段非凡說。

  “我看行,”大炮看著他,“順便給我寄點兒醬牛肉,這一幫人,就我沒吃過了。”

  “行。”段非凡點頭。

  大炮看來是真餓了,低頭專心吃著雞翅。

  段非凡手機又有消息,段凌發過來的,問玩得怎麼樣,錢夠不夠。

  【指示如下】都沒輪上我們花錢,店裡這幾天忙嗎

  【吸貓狂人】你管這些干嘛,玩你的

  段非凡笑了笑,抬起頭的時候看到江闊正看著他。

  “怎麼。”他低聲問。

  “就看看。”江闊偏著頭也小聲說。

  段非凡沒再說話,也看著江闊。

  剛才一直暈暈乎乎像是沒睡醒,這會兒被風一吹才慢慢回過神來。

  江闊的眼神很清亮,帶著笑。

  他看著江闊,沒移開視線。

  已經挺長時間他不敢這樣看江闊了,眼下的滋味無法形容。

  這種感覺很奇妙,混雜著不安和愉悅,不踏實裡又有抱個滿懷的充實感。

  他抬手在江闊鼻子上勾了一下。

  然後聽到大炮重重嘆了口氣。

  “干嘛。”江闊斜了他一眼。

  “收著點兒,”大炮說,“那麼一大幫人,你倆要不想一會兒吃飯變成討論會,就控制著點兒。”

  “聽到沒。”江闊又看著段非凡。

  “好嘞。”段非凡笑著把手揣進了兜裡。

  江闊往那邊看了一眼,又飛快地伸手過來在他臉上捏了一下。

  “操。”大炮罵了一句,低頭繼續吃雞翅。

  一幫人過來的時候,一盤八個雞翅已經被大炮吃光了,爆米花都啃下去半袋,還把江闊帶出來的那罐可樂也喝光了。

  “干嘛呢?”陸詩看著桌上的骨頭,“這都酒足飯飽了吧?看不上我的下午茶啊?”

  “先墊墊。”大炮說,“我是這麼幾口就能飽的人嗎?”

  “走吧,”陸詩招手,“歇會兒吃點兒,晚上吃完飯還有活動。”

  “什麼活動?”段非凡問。

  “汗蒸。”陸詩說。

  段非凡想像了一下那個場面,又看了江闊一眼,江闊看著前方一通樂。

  “這個給你,”陸詩遞了一支小藥膏過來,“這個能保護一下傷口不再被撕裂,用嘴上不知道行不行,一般是滑雪的客人摔破哪兒給用一下,你試試看。”

  “好,”段非凡拿過來看了看,余光裡能看到江闊的余光正往這邊掃著,“謝謝啊。”

  “客氣什麼,”陸詩笑著說,“就看你這樣子實太慘了。”

  下午茶被安排在咖啡廳陽光最好的一角,桌子旁邊是很大的沙發。

  一幫人舒服地靠了進去,滑了一下午,這會兒一放松才開始感覺到累。

  江闊已經窩進了沙發裡,段非凡脫了外套往他身邊坐下去的時候,看到他飛快地把胳膊放了過來。

  段非凡往後一靠,正好壓在了他手上。

  “嗯?”段非凡轉頭看了江闊一眼。

  江闊沒看他,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手在他背後隔著衣服摳了摳。

  段非凡順手把外套貼著胳膊肘放在了自己身邊,然後在衣服的掩護下把手伸到了背後,握住了江闊的手。

  一幫人今天滑雪滑得很過癮,這會兒還在各種討論。

  服務員把下午茶端過來的時候大家紛紛拿了邊吃邊繼續交流經驗,仿佛幾個小時裡他們已經是滑雪老鳥。

  段非凡沒動,他這會兒不太想吃東西,吃不下。

  雖然算是已經回過神了,但這就跟過度興奮之後沒有食欲的狀態差不多。

  江闊也沒動,畢竟胳膊還在段非凡背後。

  董昆坐在段非凡身邊,大概是看他倆都沒吃,於是伸手拿了一盤點心遞了過來。

  江闊下意識地起身去接,剛起到一半,發現胳膊壓著,於是又倒了回去。

  董昆嘆了口氣。

  段非凡平靜地接過盤子,遞到江闊面前,江闊拿了一塊兒之後,他又把盤子遞回給董昆。

  “癱瘓了是吧?”董昆說。

  “嗯吶。”段非凡回答。

  下午茶癱得差不多的時候,丁哲拍了拍手:“吃飯去。”

  陸詩看了看手機。

  “這頓我們請的,”丁哲說,“你別安排了啊。”

  “這哪行!”陸詩喊,“這可是我的地盤!”

  “那我們就是來砸場子的。”孫季笑著說。

  “走吧,”丁哲說,“我都打了電話讓那邊留桌了。”

  “哪家啊?”陸詩問。

  “那個什麼木屋燒烤。”丁哲說。

  “挺會挑啊,”陸詩說,“那家老字號,在這兒開了十幾年了,以前我跟江闊也去那兒吃。”

  段非凡轉過頭看著江闊,壓低聲音:“你不說是你和大炮去吃的嗎?”

  江闊看著他,笑了起來。

  “啊?”段非凡繼續低聲問,“不是你和大炮去吃的嗎?”

  江闊笑得都咳嗽了。

  “走了!”大炮看著他倆。

  這家燒烤得開車過去,陸詩在丁哲他們那個車上帶路,大炮就坐段非凡和江闊這輛車。

  “我去取車,”大炮說,“一會兒打擾二位了。”

  “滾。”江闊說。

  大炮走開之後,他看著段非凡,又有點兒想笑:“你剛干嘛啊?”

  “吃醋麼不是。”段非凡說。

  “怎麼突然吃這麼個醋,”江闊說,“你都知道沒什麼可吃的。”

  “彌補一下你之前的計劃,”段非凡說,“感覺你沒見著我吃醋實況有點兒遺憾。”

  “謝謝啊。”江闊邊樂邊說。

  大炮把車開了過來,那邊丁哲他們的車直接往前出發了。

  正准備上車的時候,段非凡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愣住了。

  是羅管教辦公室的電話。

  這實在是他一點兒都沒想到的,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接到監獄的電話。

  “等我一下我接個電話。”段非凡跟江闊說了一句,關上車門接起了電話,“羅管教。”

  “小段吧?你好。”羅管教說。

  “您好,”段非凡有點兒緊張,“是我爸有什麼事兒嗎?”

  “是這樣,”羅管教說,“沒有大問題,就是你爸這一周狀態有些反復,我找他談了一下,也沒有什麼明顯效果,要不你看看這兩天你申請一下再來一趟?”

  段非凡愣住了:“我現在在外地,我……”

  “這樣啊?”羅管教說,“是去旅游了是吧?”

  段非凡突然有些回答不了這個問題,莫名的負罪感就這一瞬間猛地湧了上來。

  “嗯,”他含糊地應了一聲,“不過我可以……提前回去,明後天……”

  “不用不用,不用這麼急,”羅管教趕緊說,“我就是說一下,你有空再過來一趟,他這個情緒跟之前差不多,最好能提前疏導一下,以免又發展嚴重了……你旅游回來過來一趟就行,一般情況是我們做做思想工作,但他這個情況還是希望家屬能多給他一些支持。”

  “好的,”段非凡應著,“謝謝羅管教。”

  掛了電話之後,段非凡對著對面的電燈杆子愣了好半天。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種冥冥之中的感覺,就好像老天爺在提醒他。

  你還真能不管不顧了嗎?

  “怎麼了?”大炮看著外面的段非凡,“你要不要去看看?”

  “等他上車吧,”江闊說,“估計家裡的事兒。”

  “嗯。”大炮打開了音樂,調低音量,“你安慰一下吧,就……有時候是需要人打斷一下的。”

  由於大炮之前支的招以慘敗收場,江闊此時對他的建議持懷疑態度。

  “真的嗎?”江闊問。

  “你想想你自己,”大炮嘖了一聲,“你跟江總吵架了,郁悶得不行,然後是不是希望段非凡過來安慰一下,打個岔,你心情就能好點兒?”

  “我是這樣,”江闊說,“他不一定啊。”

  “你是這樣你就按你的做的啊,”大炮壓著聲音喊,“你什麼時候還要站到對面立場去琢磨了?那你就讓他一直杵那兒吧。”

  江闊猶豫了一下,大炮這話倒是點到了他。

  的確,這麼琢磨本來就不是他的風格。

  “我去看看。”江闊打開了車門。

  “我拐前面路口等你們。”大炮說。

  聽到他的腳步聲,段非凡轉過了頭。

  “怎麼了?”江闊問。

  段非凡看著往前開走的車,愣了愣:“怎麼,一會兒我倆走路過去嗎?”

  江闊沒忍住笑了:“他前面等。”

  “哦,”段非凡笑了笑,“沒事兒,剛管教打了個電話過來。”

  “說什麼了?”江闊問,“是你爸有什麼事兒嗎?”

  “說狀態又有點兒反復,”段非凡說,“跟他談了效果不大,就想讓我去看看。”

  “那回去嗎?”江闊馬上問,“明天?明天可能來不及……也不一定,看能訂著最早幾點的票……”

  “哎哎哎,”段非凡在他臉上輕輕拍了拍,“不用,我到時回去了去看就行,管教是希望能提前疏導一下。”

  “哦。”江闊松了口氣,“那也差不多,還有兩三天也就回了,你爸會不會是快過年了,心裡有點兒難受。”

  “嗯,”段非凡點點頭,“我也感覺有這個原因。”

  “你沒事兒吧?”江闊問。

  “剛才……是真有點兒不踏實,突然很慌,”段非凡看著他,“這會兒好多了。”

 

 

63

  坐車上去燒烤店的時候,段非凡拿出了陸詩給他的那支藥膏。

  先拿在手裡認真看了一下用法,並沒直接往嘴上抹,而是轉頭看了一眼江闊。

  江闊也正看著他。

  他晃了晃手裡的藥膏。

  江闊的視線從他臉上移到藥膏上,又移回他臉上:“嗯?”

  “我用了啊。”段非凡說。

  “誰不讓你用了?”江闊問。

  段非凡低頭笑了起來。

  “要幫忙嗎?”江闊冷漠地問。

  “不用。”段非凡笑著說。

  江闊嘖了一聲,轉頭看著窗外。

  段非凡擠了一點兒藥膏在手上,然後抹到了嘴唇上,手不碰的時候感覺已經比之前好多了,這一抹才發現還是挺疼的。

  “你這嘴怎麼吃東西?”大炮在前邊問了一句。

  “夾了直接放到嘴裡吧,”段非凡抹好藥,用手在嘴旁邊扇著,“然後撅著嘴嚼?”

  大炮嘆了口氣:“燒烤那麼大塊兒的肉,你怎麼放?”

  “讓服務員給拿把刀得了,”江闊說,“切小塊兒。”

  “再給他個叉子,”大炮說,“先生您要黑椒汁兒還是蘑菇汁兒?”

  段非凡邊扇邊樂,手一晃,指尖拍在了嘴上,他捂著嘴倒進後座:“嘶——”

  “怎麼了?”江闊嚇了一跳。

  段非凡擺擺手示意沒事。

  “慘吶。”大炮說。

  車開到地方的時候,前面到的一幫人都站在店門口。

  “干嘛呢?”江闊看著那邊。

  “買東西吧,”大炮說,“看不清買什麼。”

  “糖葫蘆。”段非凡說。

  “糖葫蘆?”江闊愣了愣,“這兒還賣糖葫蘆呢?”

  “以前咱們來的時候沒有,”大炮停好了車,“可能今年加的。”

  他們剛一下車,就看那邊劉胖舉著一大串糖葫蘆衝他們招手:“吃嗎!”

  “吃!”段非凡說。

  “你倆呢?”董昆問江闊和大炮。

  “我吃,”大炮說,“做得好嗎?”

  “不錯的,”孫季邊吃邊說,“味道不錯。”

  “我不要。”江闊說。

  “是……”丁哲剛問出一個字就被江闊打斷了。

  “不是不吃小店的糖葫蘆,是不吃糖葫蘆。”江闊說。

  “操。”丁哲笑了,“你什麼毛病。”

  “我要帶餡兒的,”段非凡說,“豆沙餡兒的。”

  “我要沒餡兒的,”大炮說,“我喜歡酸點兒的。”

  “再拿串豆沙餡兒的!”董昆喊,“還有個沒餡兒的。”

  “好吃嗎?”江闊看著一邊咬得哢哢香的孫季。

  “你跟我們的童年是兩套系統吧,”孫季嘆氣,“好吃,哪能不好吃!”

  “炮哥吃過嗎?”劉胖問大炮。

  “吃過,”大炮說,“我沒他那麼講究。”

  “嘗嘗嗎?”段非凡接過董昆遞過來的糖葫蘆,看著江闊,“豆沙甜的,吃起來沒那麼酸。”

  “我嘗一個吧。”江闊說。

  段非凡把糖葫蘆橫過來遞到他嘴邊,他咬住第一個,然後想像中一甩頭,這個糖葫蘆就被他擼下來了。

  但咬緊了剛一偏頭,就覺得門牙一陣酸痛。

  一瞬間口水都差點兒滴出來了。

  他趕緊松了嘴,皺著眉。

  “……這麼難吃嗎?”段非凡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不是,”江闊實在不太好意思,於是也顧不上衛生不衛生了,伸手抓住了剛才被咬了一下的那顆,拽了下來,“用嘴不好使勁。”

  “這會兒不講究了?”段非凡說,“手不髒啊?該講究的時候突然放棄了。”

  “樂意。”江闊把整個山楂直接塞進了嘴裡。

  這加了餡兒的山楂個頭有點兒大,塞嘴裡腮幫子都鼓了,差點兒翻不了個兒,味道倒是還不錯,就是吃得太費勁了。

  “還吃嗎?”段非凡問。

  “你吃吧。”江闊擺擺手,含糊不清地說。

  “我吃著也費勁。”段非凡擺開架式,一抬胳膊把糖葫蘆送到嘴邊,呲出牙,哢嚓一口咬了一半。

  江闊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嘴裡又還塞著沒嚼碎的山楂,差點兒噴出來。

  “給你拍下來,”丁哲馬上舉起手機對著段非凡,“帥哥也頂不住這個吃相……再來一口。”

  段非凡倒是配合,又呲著牙把剩下的那半個咬了下來。

  “拍了嗎?”江闊問,“發群裡。”

  “好嘞。”丁哲戳了幾下,把照片發到了群裡。

  陸詩從店門裡探出頭:“好了沒?我點得差不多了,你們看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你開會呢。”段非凡笑著說,“我們沒什麼要補充的了。”

  “他們這兒有老鄉釀的土酒,”陸詩說,“想嘗嘗嗎?不然我就讓那邊送酒過來,他這兒沒什麼好酒。”

  “土酒吧?”大炮說,“嘗嘗老鄉味道?”

  “我看行,”董昆說,“我就喜歡這種莫名其妙的。”

  一幫人拿好了糖葫蘆,都進了屋,丁哲要了一樓僅剩的一個小包間,人都坐下之後就沒什麼位置了。

  這陣是一年裡生意最好的時間,老板說再晚十分鐘打電話,就得等位了。

  “擠著點兒了,”董昆說,“你們往邊兒上靠靠,小詩胳膊都動不開了。”

  “沒事兒沒事兒!”陸詩說,“不用管我。”

  江闊拖著椅子往右邊的段非凡旁邊挪了挪。

  左邊的大炮看著他。

  “過來點兒啊。”江闊說。

  “哦,”大炮也往他這邊拖了拖椅子,低聲說,“我他媽以為你就是想離那邊兒近點兒。”

  “我不至於!”江闊壓著聲音。

  服務員拿了自釀的酒進來,磨砂的瓶子,看上去還挺小清新的。

  董昆打開了酒,聞了聞:“很香啊。”

  大家把杯子都放到桌,他都倒上了。

  “這個應該度數不高。”江闊聞了聞酒,看了段非凡一眼,“你喝點兒應該沒事兒。”

  “高的我也沒少喝。”段非凡笑笑。

  “就你那個嘴,”江闊小聲說,“這種時候是不是怕上火?”

  “喝酒上火嗎?”段非凡問。

  “不知道啊,”江闊說,“我在家的時候吃什麼劉阿姨都說會上火。”

  段非凡笑了起來:“沒事兒,這酒就是老鄉自己釀的那種甜酒,跟糖水兒差不多。”

  服務員推開門,喊了一聲:“當心腦袋——”

  江闊背對著門,這一嗓子他直接准備站起來了,好在反應速度夠快,他往段非凡那邊靠了靠,讓出了位置。

  手往段非凡椅子上撐的時候,撐到了段非凡腿上。

  他順手就捏了捏。

  段非凡猛地轉過頭看著他。

  “嗯?”江闊也看著他。

  段非凡沒說話,笑著往他手背上彈了一下。

  “嘶!”江闊很短地抽了口氣。

  段非凡又馬上在他手背上搓了兩下。

  陸詩要的都是這家的招牌,雖然都是燒烤,但有不同的做法和不同的材料,服務員排著隊進來,往桌上放了三個巨大的盤子。

  段非凡問服務員又要了把小切肉刀。

  “來,走個形式,”董昆舉起杯子,“今天很開心,謝謝小詩的安排。”

  “客氣客氣。”陸詩笑著說。

  大家仰頭喝了酒。

  “可以啊,”大炮說,“這酒比我想像的要好喝些,有點兒甜,好像度數也不高。”

  “像女孩兒喝的那種,”丁哲說,“酒精飲料。”

  “話別說那麼滿啊,”陸詩說,“老板說了,這酒後勁兒大。”

  “嗨,”劉胖擺擺手,“我們喝多少酒了,後勁兒大的酒不是這個味兒。”

  “吃!”孫季喊。

  江闊拿了一串巨大的不知道什麼肉,一塊兒有半個拳頭大。

  “分一下吧。”江闊用筷子扒拉下來一塊放到段非凡碗裡,又弄了一塊到自己碗裡,剩下兩塊給了大炮。

  “豪邁點兒。”大炮拿著串兒一口咬著一甩頭。

  江闊低頭咬著肉,還沒怎麼用勁,只是剛一扯,門牙上他已經遺忘了酸痛再次襲來。

  “靠。”他用手捂著嘴,擰著眉,等著酸勁兒過去。

  “怎麼了?”對面的劉胖看到他,“牙疼?”

  “牙疼?”丁哲愣了,“你倆今天跟嘴干上了啊?一個撞爛嘴,一個牙疼?”

  “不是,”江闊有點兒心虛,雖然他不介意有人知道,但多少有點兒隱私差一點兒突然暴露的感覺,“燙了一下。”

  “慢點兒吃,啊,沒人搶,管夠。”丁哲很瀟灑地揮了揮手。

  大家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食物上時,段非凡看了江闊一眼:“是牙酸了嗎?”

  江闊嘖了一聲沒說話。

  “是那顆磕破我嘴的犯罪嫌疑牙嗎?”段非凡問,“它有同伙兒嗎?”

  江闊沒忍住,對著自己碗裡那塊肉笑了起來。

  “給。”段非凡把刀放到了他手邊。

  “我不用這個,”江闊低聲說,“咱倆都這麼吃,太尷尬了。”

  “那你別拿那種大個兒的,”段非凡一手拿刀一手拿筷子,把肉切成小塊,“拿小的。”

  “你好文雅啊。”江闊看著他。

  “別罵人啊。”段非凡說。

  以前跟這幫人吃過很多次飯,但這次的感覺最不一樣。

  江闊覺得一片熱鬧裡透著舒心和小小的角落裡的暖意,他偶爾把手放到身側,段非凡的手也會很默契地垂下來,碰一碰,捏捏手指……

  “你手上有油了哈。”段非凡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大爺,”江闊拿過濕巾搓了兩下,“斷交了。”

  段非凡笑著把杯子伸過來:“走一個。”

  江闊跟他碰了一下。

  這個酒的確有後勁。

  江闊應該是第一個發現的,他起身打算去上個廁所。

  站起來的時候就發現頭有點兒暈,他非常震驚,扶著椅背定了定神,琢磨著是不是今天吹了風要感冒?

  再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又感覺腳下有點兒飄。

  雖然他酒量很好,基本沒有醉的時候,但還是知道,這就是喝大了的感覺。

  靠。

  這酒牛逼。

  他扶住門框,轉頭說了一句:“這酒好像是有點兒後勁兒。”

  但屋裡沒有人理他,所有人都在大聲說著話,紅光滿面,笑都很開心。

  果然有後勁,他跟這幫人喝酒,哪次也沒有這麼奔放的,明顯是都喝多了。

  “怎麼了?”段非凡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問了句。

  “靠,”江闊看著他穩健的步伐,“您沒事兒?”

  “我有什麼事兒?”段非凡問。

  “您沒覺得有點兒喝高了?”江闊瞪著他。“……沒,”段非凡又凝神體會了一下,“還沒到我高的時候吧,現在還行,你高了?”

  “我有點兒感覺,”江闊說,“也沒高,就是平時稍微多了點兒的那種感覺。”

  “去哪兒?”段非凡問。

  “廁所。”江闊打開了門,走出了包間。

  “我跟你一塊兒吧。”段非凡跟了出來。

  “……我沒醉,”江闊說,“你別跟著,一會兒在廁所突然睡倒下了我下不去手拖你啊!”

  “說了我還沒事兒。”段非凡笑著說。

  這家店的廁所是他家裝修最好的地方,干淨整潔無異味,也沒有噴奇怪的香精。

  段非凡站在門口等他,對著通往飯店後門的通道。

  這位置是個風口,雖然關著門,但還是有風,江闊出來的時候,段非凡的頭發被風吹得都立著。

  “你是不是傻。”江闊問。

  “吹一下消消酒勁兒,萬一一會兒都倒了,就靠我一個人了。”段非凡說。

  “謔,”江闊笑了,“這些人都倒了你還能站著?我跟你說,陸詩都比你能喝。”

  “那沒准兒呢。”段非凡想勾起嘴角笑一下,但扯著嘴上的傷,沒勾成。

  “那我也吹吹風吧,”江闊往後門走過去,“老板真沒吹牛,那幫人就那個架式,一會兒都得高了。”

  段非凡也跟著他站到了後門的窗戶邊,往外看了看:“這外頭是荒地嗎?”

  “是雪地,也不荒吧……你聽到了沒?”江闊突然把耳朵貼到了門上。

  “什麼?”段非凡也貼著窗戶聽了聽,除了風聲,什麼動靜也沒有。

  “有貓叫。”江闊說。

  “外頭?”段非凡愣了,“這種天兒哪有貓會在外頭……”

  話是這麼說,但兩個人同時把手伸向了門把手。

  江闊打開了後門,走了出去:“門帶上。”

  “嗯。”段非凡關上門,掏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咪咪?”

  “喵喵——”江闊也喊。

  趁著身上還留著在屋裡被暖氣烤透了的溫度,他倆在後面轉了半天,這片地方是跟停車場連著的空地,除了一些店裡換下來的舊桌椅,什麼東西都沒有。

  “是不是聽錯了?”段非凡問。

  “我耳朵挺好的,”江闊縮著脖子,“就是聽到了。”“可能跑屋裡去了,”段非凡說,“廚房都通外頭,回去吧,別一會兒喝酒沒醉,吹風吹病了。”

  “真冷啊。”江闊蹦了兩下,蹦到他面前,伸胳膊摟住了他,把臉埋在他肩膀上用力蹭了幾下。

  “擦嘴呢?”段非凡也抱緊他。

  江闊笑著沒說話。

  “我也就嘴有傷沒法蹭。”段非凡笑著說。

  江闊鼻尖在他脖子上碰了一下,沒等他反應過來,又感覺到帶著些許涼意的柔軟觸碰。

  段非凡頓時感覺自己裹在風裡的呼吸有點兒亂。

  他低頭也在江闊脖子上親了親。

  摟在江闊腰上的手收緊時,碰到了他抬手露出的一小截兒皮膚。

  段非凡順著往衣服裡滑了滑。

  江闊身體僵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嗯?”段非凡趕緊拿開了自己的手。

  “沒,”江闊一條胳膊還勾在他肩上,“就……有點兒不習慣。”

  “嗯。”段非凡笑笑。

  “也不是……”江闊說,“就……這些我沒太想過,雖然我之前吧,也沒什麼喜歡的人,怎麼說呢……”

  “你沒想過會有個男朋友。”段非凡說。

  “也……可以這麼說吧,”江闊點點頭,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我對你動手動腳的時候就沒有不習慣。”

  段非凡笑了起來:“就你能動我不能唄。”

  “聽起來怎麼這麼渣?”江闊也樂了。

  外面實在太冷,他倆就出來沒到五分鐘,還是摟著的,也已經全凍透了,只能連蹦帶竄地回到了飯店裡。

  剛一進來,段非凡門都還沒關好,就看到了走廊裡溜溜達達走過來一只白色的長毛貓。

  “我靠。”段非凡說,“它在屋裡啊。”

  “我說我耳朵好吧!不會聽錯吧!”江闊說。

  “咪咪。”段非凡蹲下伸出手。

  貓立馬停住了,離著他一米多遠哈了他一下。

  “嘿!”段非凡很沒面子。

  江闊笑得停不下來:“你狗屬性,貓不喜歡你。”

  段非凡站起來往包間走。

  剛拐到大廳,迎面碰上了董昆。

  “你倆哪兒去了?”董昆看著他,又看了看後面的江闊。

  “廁所。”段非凡說。

  “胖兒剛去了廁所,”董昆說,“沒看到人啊。”

  “他喝多了吧。”段非凡說。

  董昆嘖了一聲,轉身往回:“趕緊的,等你倆喝酒呢。”

  段非凡回頭看了江闊一眼。

  江闊笑了笑。

  一打開包間的門,熱浪撲面而來,裡邊兒一堆紅臉小伙兒,加一個粉紅臉姑娘。

  “靠,你倆上哪兒去了!”丁哲喊,“我都跟他們挨個兒喝一輪了,逃酒呢是吧!”

  “你有點兒數啊,”段非凡說,“一會兒還得拖你回去。”

  “拖你吧。”丁哲說。

  “他還沒事兒呢!”劉胖指著段非凡,“肯定沒喝幾口,平時這會兒早不行了。”

  江闊悄悄坐回自己位置上。

  大炮看了他一眼:“明天你倆就得露餡兒。”

  “閉嘴。”江闊喝了口酒。

  “江有錢,”孫季衝他一揚杯子,半杯酒灑了過來,“咱倆喝一個。”

  “不帶這樣的啊,”江闊笑了,“先倒半杯。”

  “滿上滿上。”劉胖給孫季杯子倒滿了。

  江闊把自己那杯也倒滿,跟孫季喝了一杯。

  “感覺好久不見呢,”孫季說,“今天怎麼好像總見不著你……再喝一杯。”

  這是高了。

  江闊又跟孫季喝了一杯,轉圈兒看了看屋裡這幫人,都有點兒給個炮仗抱著就能上天的架式了。

  “有錢,”董昆拿了酒過來,“補上剛才的。”

  “哎好。”江闊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跟他磕了一下。

  “好孩子,”董昆衝他舉舉杯,“有困難,找哥。”

  “……嗯。”江闊點點頭,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反正就跟他一塊兒仰頭干掉了這杯。

  董昆拍拍江闊的肩,倒了杯酒轉身又去找了段非凡。

  段非凡剛跟劉胖喝了,一看董昆過來,趕緊轉身就往正抱頭訴說友情的丁哲和劉胖中間擠了過去。

  “你煩不煩!”丁哲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董昆樂得不行,舉著杯子過來一把摟住了段非凡:“來!”

  “我今天喝不少了,”段非凡笑著說,“你們眼瞅都不行了,得指著我呢。”

  “不行了就在這兒睡,”董昆強行跟他碰了一下杯子,“不夠意思是吧!”

  段非凡無奈地把杯子裡的酒喝了,這幫人喝到這程度已經講不了理了。

  “不夠意思。”董昆說。

  “我都喝了,還不夠意思嗎?”段非凡說。

  “不夠意思,”董昆一手攀著他肩膀,一手指著他,“你有事兒現在也不跟這幫哥們兒說了,你不夠意思。”

 

64

  段非凡盯著董昆的眼睛看了兩秒。

  全是閃爍的淚花,這人喝大了一激動就容易熱淚盈眶,上次喝高了說起學校伙食不錯都盈眶,不知道的以為他餓大的。

  這會兒也看不到他這淚光後面的眼神,無法判斷他這話是字面的意思還是另有深意。

  “喝。”段非凡跟他又碰了一下杯。

  他決定先拼著自己倒下之前把這人喝趴了。

  無論董昆話裡有沒有別的意思,他這會兒都不能讓董昆說出來。

  江闊對這件事其實還是迷瞪著的,雖然看得出很開心,還動手動腳沒停過,但也很明顯沒對這事兒深想過,畢竟從自己暴露到現在,也沒有多少時間讓他琢磨。

  對於衝動型想干什麼就干什麼的江闊,需要給他一段時間。

  “你別打岔,”董昆指著他,杯子裡的酒都晃到了手上,“你以前有什麼事兒,都先跟我們幾個商量,我知道,你也不全說,好多事兒你都藏在心裡頭,你不說。”

  “我也沒什麼事兒……”段非凡跟他攀著肩膀,把他拉到了一邊,看上去仿佛丁哲和劉胖似的,是另兩個熱淚盈眶訴說衷腸的醉鬼。

  “你不說我們也理解,”董昆說,“但是朋友嘛,朋友是干嘛的?就是用來聽你逼逼的……”

  “嗯,”段非凡拍拍他的背,雖然董昆舌頭都大了,但這話心得他心裡還是很暖,“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董昆打斷他,“你別跟我們走遠了知道嗎?有什麼是我們不能知道的,我們是會坑你還是會坑你?”

  “知道了,我知道了啊。”段非凡笑笑。

  越走越遠。

  大概是覺得他跟江闊的關系更近了吧,至於有沒有發現別的,這幾句話也聽不出來。

  但只就這句話來看,也是他另外的考慮,對於江闊來說,楷模群這幾個人,是他在學校最好的朋友,比起119的室友,這幾個更能稱得上是朋友。

  無論江闊是否在意,也就這麼幾個朋友。

  而對於楷模群來說,江闊雖然也是朋友,而且關系不錯,他碰上了什麼事兒,這幫人肯定會全力幫忙,但關系的親密度上始終處於那個微妙的五加一。

  這不是僅僅是認識先後認識時間長短的問題,更多是江闊跟他們本來也不是一類人,江闊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友好的,能夠交朋友,值得他們講義氣,的富二代少爺。

  如果這個狀態下,他倆的關系對楷模們公開了,江闊有可能更難擺脫這個五加一。

  段非凡不能確定江闊是否在意這些,畢竟四年之後,他們還會不會有什麼聯系都不可知。

  但江闊是個該敏感的時候超級敏感的人,這樣的關系一但出現,他必然能感覺得到,再怎麼不在意應該都不會太舒服。

  再多一些緩衝的時間吧,給江闊,給這幫朋友。

  董昆接著兩三杯酒下肚,已經不太說得出整話了,只是還在段非凡肩上哐哐拍著,段非凡也一直在他背上拍著。

  段非凡感覺自己本來還好,讓他這一通拍,震得腦子發暈,估計到酒店就得不行了。

  好在陸詩叫酒店開了個車過來,已經在飯店門口了。

  “丁哲!”劉胖喊,“結賬了沒有!”

  “結了!”丁哲一揮手,“大家還能站著嗎!走。”

  “走,”董昆還是摟著段非凡的肩膀,之前是為了拉著他說話,這會兒是松了手估計就走不了道了,但看到江闊的時候董昆還能又一招手,“還能走嗎?不能走我扶你。”

  “能。”江闊站在門邊看著他倆一直樂,“你倆能走到門口嗎?不能我給你們找個床墊兒去。”

  “我還行。”段非凡說,“到房間沒問題。”

  “我今天都有點兒高了,”江闊捏了捏眉心,跟在他們後頭,“酒後勁兒大,還喝多了。”

  “把人家存著的酒都喝光了,”陸詩聲音還是很亮,“還好喝光了,要不這會兒我得叫保安組過來抬人了。”

  “我看你也沒少喝。”江闊看了她一眼。

  “是,高興嘛,我現在也踩模特步了,看出來了沒,”陸詩笑著說,“還說汗蒸呢,明天吧。”

  “明天得中午這幫人才起得來了,”大炮是所有人裡最清醒的,手裡拿著不知道誰扔下不拿的圍巾手套,還有個背包,“明天我不等你們了啊,我直接去滑雪了,今天都沒滑痛快。”

  大炮說完還掃了江闊一眼。

  “我估計能早起,我收拾完了去找你吧。”江闊笑著說。

  “呵。”大炮哼了一聲,一臉不信。

  他們開來的車就扔在了飯店的停車場,一幫人坐著陸詩叫過來的中巴車回了酒店。

  江闊本來想直接回自己房間,他總覺得董昆應該是看出來什麼了,但他不確定段非凡願不願意這麼快就讓這幫人知道,所以這會兒想著避開一下。

  再說段非凡這會兒也不行了,估計撐到房間裡就立馬得趴下,他就算想再跟段非凡待一會兒,也說不上話。

  但大炮一個人折騰幾個人有點兒費勁,他只能跟著一塊兒把人都弄進了房間,扔在客廳裡。

  “怎麼著,”大炮看著在沙發上橫七豎八的人,“是還需要把你們拖屋裡去嗎?”

  “不用,炮哥,”丁哲擺擺手,“就扔這兒了,你休息去。”

  “外套別脫了,”大炮說,“晚上睡著了沒蓋的。”

  丁哲用最後一點意識比了個OK

  江闊走過去看了一眼靠在沙發裡的段非凡。

  段非凡已經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他伸手在段非凡眼前晃了晃,也沒反應。

  “躺著吧。”江闊現在也有點兒頭重腳輕,把段非凡拉到二樓房間裡再拖到床上,是不太可能的了。

  他把段非凡扒拉倒,再扯著他肩膀的衣服往沙發頭那邊拽了拽,段非凡的衣服被他拽得都提了起來,露出一大截兒腰。

  他看著段非凡的腰,余光裡往四周瞅了瞅,大炮回屋了,現場的楷模們都癱在沙發和地上,雖然都沒動,但時不時會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無法確定是醒的還是睡著的。

  “段非凡?”江闊叫了段非凡一聲,又拍了拍他的臉。

  段非凡自然是沒反應的,他也並不是要看段非凡的反應,就是弄點兒動靜看看別人的反應。

  一幫人都沒有動靜,還是哼哼唧唧,劉胖還打了個嗝。

  江闊清了清嗓子,把手伸過去,放在了段非凡的肚子上。

  段非凡的手是涼的,但肚子很暖,輕輕起伏著。

  他迅速又掃了一眼四周,在段非凡的肚子上搓了搓,然後迅速往上,伸進衣服裡摸到了他的傷疤。

  段非凡的傷疤摸起來還挺……性感的,他順著傷疤的走向用手指劃著。

  樓上的門突然響了一聲,估計是大炮出來。

  接著緊跟著腳步聲傳過來的果然是大炮的聲音:“江闊啊。”

  江闊嚇了一跳,有種做賊當場被抓的慌亂感,加上本來喝多了就有點兒頭暈,這一驚,他直接往前栽了下去。

  為了避免臉扣到段非凡肚子上造成什麼不堪入目的誤會,他不得不用手往段非凡的肚子上撐了一下。

  “呃……”段非凡被他按得在半睡半昏之間發出一聲悲慘的哀鳴。

  他扶著沙發靠背站穩之後往樓上看了一眼,大炮站在欄杆那兒看著他,一臉莫名其妙:“干嘛呢?心肺復蘇啊?”

  “沒。”江闊把段非凡的衣服往下扽了扽,又拿過一個抱枕放在了他肚子上。

  “……這有屁用,要著涼一樣著涼,”大炮說,“你把他外套扣一下多好啊。”

  “哦。”江闊點點頭,把肚子那塊的外套扣子按好了。

  “要不再把那幾位處理一下唄?”大炮說。

  江闊直起身看著他:“滾啊。”

  “行了,你趕緊回屋睡吧,”大炮擺擺手,“今兒晚上沒有能醒的,什麼時候還這麼貼心了,我認識你十幾年也沒享受過這待遇。”

  “閉嘴。”江闊轉身快步往門口走,中間踢著孫季橫在路中間的腿還差點兒摔了一跤。

  段非凡感覺自己這一夜都沒睡,夢裡一直在跑,後頭也不知道什麼玩意兒在追,甚至不能確定是不是有東西在追。

  反正就是跑,還邁不開步子,跑得跟0.5倍速似的,心急如焚跑了半天,一看,就上了幾級台階。

  又急又氣憋醒過來的時候,他也不管是什麼狀態,先抬腿在空中蹬了幾下解解恨。

  “牛逼,”旁邊傳來丁哲的聲音,“這是睜眼兒第一件事先鍛煉啊,要不說身體比我們好呢。”

  段非凡轉過頭,看到丁哲靠坐在旁邊沙發面前的地毯上,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他們人呢?”他問。

  “剛起,去洗漱了,”丁哲搓了搓頭發,“大炮讓咱們收拾完了直接去雪場,他和江闊已經去滑了。”

  “江闊起來了?”段非凡坐了起來,“他不也喝多了嗎?”

  “酒量比咱們好唄,”丁哲說,“昨天他倆還能給咱們弄回屋裡呢。”

  段非凡迅速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

  他跳下了沙發,往樓上跑:“我去洗個澡。”

  進屋他就給江闊發了個消息,本來想打電話,但怕江闊正滑著。

  【指示如下】我剛醒,你在滑了嗎

  放下手機剛走進浴室,手機就有消息進來了,他又跑出來拿起手機。

  【JK921】現在歇著了,他們都起了嗎

  【指示如下】都起了在洗漱,一會直接過去找你啊

  【JK921】跟前台說讓車送你們到中級道的纜車,陸詩交待了的

  【指示如下】嗯

  【JK921】?

  【指示如下】好的呢

  【JK921】神經病了【指示如下】你吃早點了嗎

  【JK921】你還想早點嗎?上面有餐廳,一會吃午飯了!

  【指示如下】好嘞!

  屋裡幾個人收拾得挺快,不到二十分鐘,全都弄完了。

  到中級道的時候,只有江闊坐在休息區等他們,大炮和陸詩玩去了。

  “先吃點兒東西吧,然後歇會兒再滑,”江闊說,“你們這一臉菜色……”

  “菜嗎?”董昆摸摸臉,“我出來的時候還照一下鏡子,覺得紅光滿面的。”

  “那先吃,”劉胖摸摸肚子,“我是真餓了。”

  “行。”段非凡點頭。

  他看了看董昆,這人一路過來看上去跟平時沒什麼兩樣,該逗逗,該聊聊,仿佛失憶了,昨天說過的話,一夜之後一點兒慣性都沒有就消失了。不過董昆是個有數的人,特別清醒的時候,真有什麼,會私下再找他。

  往餐廳走的時候,江闊慢了兩步,走到段非凡身邊,看了看他。

  “早啊。”段非凡笑笑。

  “真早,”江闊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然後小聲問,“你肚子有沒有不舒服?”

  “沒,”段非凡摸了摸肚子,“肌肉有點兒酸,可能是昨天滑雪滑的,加上被你……撞了一下。”

  “也有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又被我按了一下。”江闊說,“你體會一下,沒什麼難受的吧?”

  “……你按我干嘛?”段非凡看著他。

  “就……”江闊壓低聲音,“我摸了摸,沒站穩,就撐了一下。”

  “你……”段非凡笑了起來,“行吧,我知道了。”

  今天的天氣還是很好,中午這會兒很適合滑雪,他們一幫人吃完飯就坐在休息區曬太陽,消消食准備去滑中級道。

  雖然昨天在初級道滑得也就那樣,但大家都對中級道充滿著沒有來處的自信。段非凡是計劃一會兒就順著邊兒往下出溜,他對滑雪的興趣沒有這幫人那麼大,他更願意看著江闊滑。

  明天他們就得返程了,在江闊家再玩一天,就該回家了。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跟同學一塊兒出來玩,每一秒鐘都是新奇和愉悅,而這次旅程又還有那麼多的“意外”,現在坐在這兒,看著身邊的人,看著滿眼的雪景,耳朵裡充斥著歡聲笑語,他時不時就會有些晃神。

  跟做夢似的。

  身處夢境的時候覺得時間無限長,夢醒的時候才會發現,這只是數不清的夜裡的其中一夜。

  江闊今天玩的是單板,比昨天滑雙板的時候更帥氣。

  段非凡就順著滑道邊的欄杆往下慢慢滑,手機一直錄著視頻,江闊每次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都會吹一聲口哨,然後板子一轉,帶起一片雪霧繼續往前。

  一下午他錄了能有二三十段視頻,照片那更是數不清有多少張,往下一劃拉全是各種姿態飛過的江闊,感覺自己像個跟拍攝影師。

  這一天被他們睡掉了半天,下午滑了沒多久就到了晚飯時間,接著就是續上昨天因為集體醉酒沒進行的汗蒸項目。

  “大炮昨天說,”江闊靠在汗蒸房的椅子上,偏過頭小聲說,“咱倆今天就要被看出來。”

  “我感覺昨天可能就已經看出來了。”段非凡說。

  “董昆嗎?”江闊笑了笑。

  “你也覺得他有點兒……奇怪是吧?”段非凡問。

  “嗯,”江闊吸吸鼻子,“那就先自然點兒,也不知道他們知道了會怎麼想?有點兒尷尬吧,讓他們緩緩。”

  段非凡點點頭:“我是沒問題,你別再按我肚子就行。”

  江闊笑了起來。

  也沒什麼自然的機會,一晚上這幫人先在汗蒸房裡打牌,輪流讓江闊贏了個痛快之後又去酒吧混到半夜,再回屋泡溫泉,集體活動安排得滿滿當當。

  除了借著酒吧的昏暗光線他倆在桌子再有機會進行。

  各自回房的時候都過了半夜兩點了。

  段非凡躺在床上,撐著眼皮跟江闊發消息聊天。

  大炮躺了一會兒突然起身,去衣櫃抽屜裡翻出了一個眼罩,戴好重新躺下了。

  “我手機屏太亮了?”段非凡問。

  “還行,”大炮說,“我主要是受不了刺激。”

  “馬上刺激完了。”段非凡說。

  “明天你還開車呢吧?”大炮說,“幾個小時路,別睡眠不足了。”

  “嗯。”段非凡笑著應了一聲。

  “你倆的事兒,”大炮又說,“先別讓那幾個哥們兒知道,你別怪我說話直啊,也不知道能好多久,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這種事兒,別到時鬧得不愉快。”

  段非凡沒說話,大炮的話的確挺直,但也的確有那麼一點兒戳中了他。

  “我也談過不少戀愛,”大炮扯了扯被子,“咱們這個年齡,喜歡誰不喜歡誰,家裡都不是問題,也根本就不會讓家裡知道,問題都出在自己身上。”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江闊說你一開始不願意,”大炮說,“我知道你怎麼想的,正常。”

  段非凡轉頭看了看他。

  大炮沉默了一會兒,扯開了眼罩,轉頭也看著他:“我他媽說一半忘了我要說什麼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你就說你是要警告我還是提醒我,還是別的什麼?”

  “不至於,”大炮枕著胳膊,“我就是挺感慨的,這幾天亂七八糟的我也沒工夫細想這些事兒,就是挺吃驚,但是又還沒時間靜下來慢慢吃這個驚。”

  “我也差不多。”段非凡說。

  “你倆都挺牛逼的,”大炮重新拉好眼罩,翻了個身,“放心這事兒我不會跟人說。”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JK921】睡吧,三點了

  【指示如下】嗯,晚安

  【JK921】晚安

  要滑雪的日子睡到中午,隨便什麼時候出發都行的日子,大家倒是都起了個大早。

  吃完早飯,服務員已經把他們的行李都拿到了停車場

  “有機會再來玩啊,”陸詩挨個兒跟他們拍肩道別,“夏天我們這兒也好玩的,滑草,山地越野,釣魚,暑假要有時間也來啊。”

  大家紛紛響應,來不來得了反正就是一片好。

  “路上注意安全。”陸詩說。

  “放心,”丁哲一拍胸口,“已經開熟了,不熟的地方有炮哥。”

  聽著大家跟陸詩道別,段非凡莫名其妙有一種分別的慌亂感,仿佛要留在這裡的不是陸詩,是他。

  而江闊已經拉開了車門准備上車。

  他趕緊過去也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丁哲的車開了出去,段非凡發動車子,放下車窗跟陸詩揮了揮手,然後跟了上去。

  開出酒店之後,他靠著椅背,舒了口氣。

  “怎麼了?”江闊問。

  “沒,就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段非凡說。

  “我睡會兒。”江闊打了個呵欠,“我困死了。”

  “別睡。”段非凡說。

  “嗯?”江闊看著他。

  “跟我聊天兒。”段非凡說,“沒話說你就給我剝個桔子,剛陸詩不是拿了點兒放車上嗎?”

  “……這就開始支使上我了啊?”江闊說。

  “嗯,”段非凡點點頭,“你就說你剝不剝吧。”

  “就你那個破嘴,”江闊回從後座的袋子裡摸了個桔子過來,“還吃桔子呢。”

  江闊剝桔子的水平相當次,剝下來的桔子皮兒都拇指蓋兒大小,慘不忍睹。

  “就你這個破手,”段非凡很嫌棄,“桔子都剝成這樣,還按人肚子呢。”

  “靠,”江闊笑了起來,“我不光按你肚子了,我還給你按響了。”

  “怎麼響的?”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呃!”江闊捂著肚子學了一下。

  段非凡沒說話,看著前方,忍不住笑出了聲。

 

 

65

  江闊的學習能力在剝桔子這件事上完全沒有體現,剝一個碎一地皮兒。

  “生剝個橙子也不過就是這樣了吧,”段非凡很無語,“您剝過桔子嗎?”

  “剝得少,”江闊說,“我不太愛吃水果,除非劉阿姨剝好了放我手邊,我湊合吃幾口。”

  “那這會兒你受累了。”段非凡張嘴。

  江闊往他嘴裡塞了半個桔子:“還行,你別讓我給你削蘋果就行。”

  段非凡嘆了口氣。

  “怎麼了?”江闊看了他一眼。

  “我想起來小時候給段凌剝桔子,都是一瓣兒一瓣兒剝好擱碗裡,”段非凡邊吃邊說,“然後撒點兒白糖,她再吃。”

  “你想得是不是有點兒過於美妙了,”江闊嘖了一聲,“你是段凌還我是你啊,還給你找個碗撒白糖?”

  段非凡笑了起來:“我就是回憶一下。”

  “段凌還挺能享受。”江闊說,“劉阿姨都沒這麼給我弄過。”

  “寶貝閨女,”段非凡說,“從小就挺慣著的,所以脾氣也大。”

  “這算受氣嗎?”江闊問,“我就一個表哥,我舅的孩子,我爸是獨子,我就沒別的什麼兄弟姐妹了,我表哥要敢這麼支使我,我就抽他。”

  “不算吧,不拿我當外人,親弟才這麼使喚,”段非凡說,“我老叔老嬸兒都是,該打該罵不慣著,當自己孩子一樣。”

  “嗯,”江闊點點頭,“我懂這意思,不過我感覺你還是在意的,一邊知道這是真的對你好,一邊還是寄人籬下的感覺。”

  “能不在意麼,”段非凡說,“在我奶家住著的時候還好,畢竟就她就帶著我一個小孩兒,沒有搶了誰的愛那種負罪感。”

  “我以為你一直在牛三刀呢?”江闊又剝了個桔子,准備再直接塞半個到他嘴裡,想想又分了一下,剝出了兩瓣,放到了他嘴裡。

  “我爸媽剛離婚那兩年,我爸跟老叔想分開做,就挺忙的,也顧不上我,”段非凡說,“我就住我奶奶家,後來他沒折騰成,就把我接回家裡住了,沒住兩年,他就坐牢了。”

  江闊嘆了口氣:“上回你也沒跟我說這麼細。”

  “上回咱倆什麼關系啊?”段非凡問。

  “那不也是朋友嗎?”江闊說。

  “那你不會追問麼?”段非凡說,“丁哲他們那幫,直接就追著問了,跟小報記者采訪一樣。”

  江闊笑了起來:“那多不好,萬一你不想說呢。”

  “不想說我就不說啊,”段非凡看著前面,發現那幫人的車已經不知道開到哪兒去了,“我們平時交流吧,就不是特別有素質的那種,大致有個數就行。”

  “挺好,”江闊說,“不用猜。”

  車又往前開了一會兒,段非凡掃了一眼儀表盤:“嘶……”

  “嗯?”江闊轉頭,“又磕嘴了?”

  “胎壓有問題,”段非凡看著右邊後視鏡,“右後輪,你看看。”

  江闊探出腦袋往後輪看了看,果然發現右後輪比前面要扁一些,受力的時候往外塌著:“這是車胎扎了啊。”

  “有備胎吧?”段非凡問。

  “有,”江闊說,“換嗎?也還能撐一段吧?”

  “試試看。”段非凡往前繼續開了一截,再看過去的時候,發現車輪明顯又塌下去一些,“換吧,這扎得挺厲害,不換開出去車胎該廢了。”

  “行。”江闊嘆氣。

  段非凡在前方左邊找到一條很小的岔路,把車拐了進去。

  江闊剛一下車就又打開車門上了車,把自己扔在後座的外套穿上了,在車裡看著外面太陽挺大,人也挺暖和,一下車頓時就想哆嗦。

  段非凡穿好了外套才下的車,繞到右後輪旁邊踢了踢:“你換我換?”

  “一般這種情況,我都讓大炮換。”江闊說。

  “……我換。”段非凡過去打開了後備廂,“你平時不是總玩車嗎?自己不換胎?”

  “也換,你不換就我來。”江闊說。

  段非凡拎出工具箱,看了他一眼:“你回車裡坐著吧。”

  “那哪行,”江闊抱著胳膊,“我得參觀一下啊。”

  “收費啊,”段非凡說,“一會兒掃碼,一千。”

  “你搶錢啊!”江闊喊。

  “我給洗衣機接個管子都九百呢。”段非凡說。

  “靠。”江闊說。

  段非凡換輪胎還挺熟練的,千斤頂一撐,然後脫掉了外套,扔在車頂上。

  十字扳手一懟,很快卸下了一顆螺絲。

  江闊挺喜歡看段非凡干活兒的,接洗衣機管子,做醬牛肉,換車胎,段非凡的動作都很熟練,透著帥氣。

  卸第三顆螺絲的時候,江闊蹲到他身後,手挑起他的衣服,摸了摸他後背。

  段非凡的動作停下了,回頭看了他一眼:“工作時間別趁機耍流氓啊。”

  “我手不冰吧?”江闊問。

  “那是啊,”段非凡繼續卸螺絲,“您手一直也沒拿出來啊。”

  江闊又摸了摸他的背,這回從背上往旁邊摸到了他腰上。

  段非凡嘆了口氣,十字扳手撐著地又回過頭:“嘛呢?”

  江闊笑站了起來,沒說話。

  段非凡把扳手扔下也站了起來,看著他。

  “繼續,”江闊偏了偏頭,“我不吵你了。”

  段非凡還是看著他,盯著看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我嘴上的傷已經好差不多了。”

  “嗯?”江闊一下沒反應過來。

  段非凡伸手抓住了他外套胸口。

  “靠!”江闊喊了一聲,“你擦手呢!”然後就被段非凡一把拽到了面前。

  江闊腳下被碎石塊絆了個踉蹌,用手撐了一下車門才沒撞到段非凡身上。

  段非凡靠著車,看著他,聲音有些低:“我說我傷好了。”

  “聽到了。”江闊看著他,感覺自己聲音因為心髒的突然加速變得有些沙啞。

  聽上去仿佛渴了三天。

  段非凡往前靠了靠。

  寒風裡依然能感覺到段非凡帶著體溫的呼吸掃到臉上,帶著讓人眩暈的暖意。

  段非凡的唇碰到他的瞬間,江闊很小心地迎了上去。

  傷肯定是沒好的,能看到還是腫的,但觸感卻是柔軟的,那天用牙磕上時完全沒有感受到的柔軟和溫度。

  還有淡淡的桔子香味。

  風刮得挺急,從他倆的鼻尖中間,腦門中間,脖子中間穿過。

  但這會兒並沒有什麼感覺,冷或者熱都沒有感覺。

  甚至也聽不到風聲,都是心跳的聲音。

  一直到一輛車從外面的路上經過時按了一下喇叭,他倆才猛地一下分開了。

  段非凡清了清嗓子,轉身蹲下繼續卸最後一顆螺絲。

  “你有什麼感覺嗎?”江闊問。

  “你別說你什麼感覺都沒有,”段非凡說,“傷自尊啊。”

  江闊笑了起來:“嘴上那個傷,疼嗎?”

  段非凡用手背在嘴上蹭了蹭:“實不相瞞,又破了。”

  “出血了?”江闊湊過去,果然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他很吃驚,“我剛沒覺得有血味兒啊。”

  “血來晚一步,咱倆貼著的時候沒趕上。”段非凡把輪胎卸了下來,墊在車底。

  江闊過去幫著把備胎滾了過來,裝了上去。

  車裡的對講機有人在喊,不知道喊的什麼。

  江闊打開把對講機拿了出來:“我們車胎扎了,剛換上備胎。”

  “在哪兒在哪兒?”對講機裡是董昆的聲音,“弄好了嗎弄好了嗎?要不要我們回頭幫忙?要不要幫忙?”

  江闊嘆了口氣,董昆一直堅持每句話都重復兩遍,他不得不等了老半天才有機會開口:“不用,已經換完,這就出發了。”

  “走吧。”段非凡已經把換下來的舊胎放好了。

  “我開吧,”江闊說,“你還有那個藥膏嗎?再抹點兒,要不本來早上都好了,這會兒又破了……”

  “嗯,”段非凡坐進了副駕,“一看就是又被啃了。”

  江闊笑著上了車。

  他們往前開出山路的時候,看到了前面的車,一幫人停了車在等他們。

  “走吧。”江闊放下車窗。

  “跟上!”丁哲也放下車窗喊了一聲,心情很愉快的樣子,巴博斯讓他快樂。

  兩輛車一前一後繼續往前開,沒多大一會兒就上了高速。

  “你們票都訂好了嗎?”江闊問,“年前票緊張啊。”

  “來的時候就訂好返程了,”段非凡說,“直接取票就行。”

  “回家就又得忙了吧,我看你這幾天手機一直有消息。”江闊說。

  “嗯,”段非凡低頭看著手機,“昨天我老叔請了市場裡一個大姐去幫忙了,要不忙不過來。”

  “是因為你沒在嗎?”江闊問。

  “不全是吧,”段非凡笑笑,“今年訂單多,有時候要的人多了他們也請人來臨時幫忙幾天。”“這陣是不是你也能賺不少?”江闊看了他一眼。

  “還可以,”段非凡轉了轉手機,“賬都老嬸兒算,有時候會多給我點兒……你下學期不用再限制消費了吧?我看江總應該是不生你氣了。”

  “我好像已經沒什麼花銷了,”江闊說,“這陣兒在家我也沒怎麼花錢,跟大炮出去聚了幾次,衣服我都沒買。”

  “過年不買新衣服嗎?”段非凡問。

  “那還是要買的,”江闊想了想,“我還欠著你衣服呢,還有圍巾。”

  “冬天都過完了。”段非凡說。

  “明天就去買!”江闊一拍方向盤,喇叭響了一聲。

  對講機裡馬上傳出了大炮的聲音:“怎麼了?”

  “誤觸。”段非凡拿過對講機回了一句。

  “江闊不要嘚瑟,這兒不是賽道。”大炮說。

  “沒有,”段非凡說,“很認真的。”

  快中午的時候車開回了市區,江闊給老媽打了個電話:“我們到了啊,是在外頭吃還是在家吃?”

  “在家,”老媽說,“江總下午要出門,專門在家等著你們吃午飯的。”

  “行,那我們直接先回家了。”江闊說。

  段非凡看著車窗外稍微有些熟悉的街景,一個接一個的店鋪,連續又不斷變化著的綠化帶,公交車站的廣告牌,甚至是路牌。

  這些本來很陌生的一切,現在在陌生中帶著些許的熟悉,這種感覺很奇妙。

  因為江闊,他會記住某個陌生城市的某幾條陌生的街。

  因為這是大家第二次到家裡來,江闊就沒再特意帶著從大門進了,車直接繞進了車庫。

  奔奔已經在車庫守著了,從車庫門打開,它就開始叫,圍著車來回轉。

  大炮下了車:“奔兒!”

  奔奔高興地撲過去搖著尾巴,把腦袋往大炮手裡塞,讓大炮搓它腦袋。

  段非凡下車的時候,奔奔扭頭又跑了過來,連蹦帶叫地往他身上撲。

  “這他媽後爹真是不值錢,”大炮說,“好吃好喝天天遛,去哪兒都帶著,還頂不上你親爹在胡同裡喂你幾個包子。”

  “有時候還有醬牛肉,”段非凡笑著說,“後來怕掉毛才不喂的。”

  停好車一幫人進了屋,江總在客廳坐著,一看他們進來,站了起來:“挺快啊,怎麼這趟?”

  “好玩!”董昆說,“長這麼大第一次玩得這麼誇張,吃喝玩樂全頂格。”

  “先坐著歇會兒,馬上吃飯,”江總笑著開始燒水准備泡茶,“好玩就夏天的時候再來玩,暑假的時候,夏天去雪場那邊也有不少玩的,還能去瀑布住幾天玩玩水。”

  說到玩,一幫人就來了勁,各種打聽,劉胖還就開始查景點照片了。

  “你下午出去啊?”江闊坐在江總旁邊問了一句。

  “嗯,去天鼎瀑布那邊兒,”江總說,“比較急,要明天過去,我還能捎你幾個同學回去了。”

  “去那兒干嘛?不是已經弄順了嗎?”江闊問,本來江總那些項目的事兒他一般不問,但這會兒就坐在旁邊,實在也找不著話可說。

  “茶園那塊兒地有點兒問題。”江總說。

  天鼎瀑布離路比較遠,專程開車那麼遠進去只玩一個瀑布和周邊項目,吸引不了更多的人,所以江總在中間的位置弄了塊地,打算做個生態休閑的大型農莊,把這一條線給連起來。

  項目不算太大,但會影響到瀑布那邊後續的發展。

  “哦。”江闊應了一聲,沒再出聲。

  段非凡靠在旁邊,一耳朵聽著大家聊天,一耳朵聽著江闊和江總說話,聽到江闊“哦”完就沒下文了,他都想替江總嘆氣。

  估計覺得兒子好容易關心下項目的事兒了,結果就開了個頭。

  “那塊兒地當初小秦去談的時候,是尚家村的,”江總沒有放棄,自己把話題繼續下去,“現在旁邊大新村出來說那個山頭有一半是他們的,他們的地不能動。”

  “先不說這當初怎麼弄的,”江闊嘖了一聲,“現在估計也不是不能動,是得加錢才能動吧。”

  “對。”江總笑眯眯地點點頭,“要跟尚家村一樣的價,給錢吧,虧,不給吧,也虧,地盤還不夠了,尚家村這邊兒也不肯退錢,跟他們鬧僵了以後也不好做。”

  “南岸不是有個山麼,當初嫌遠了沒要那邊兒,主要也沒路,”江闊說,“現在拿下也用不了這麼多錢,尚家村不肯退錢就讓他們出錢把路修過去,把南岸連進來,大新村的地不要了,這邊兒天鼎加南岸和這邊兒的生態園就行。”

  “不爭取一下大新村那一半的地了嗎?錢還是虧著啊。”江總笑著問。

  “這計劃透露一下,就可以爭取了。”江闊說,“那邊就半拉山幾戶農家樂,他們不跟著這邊兒,以後也很難發展了。”

  江總笑了起來,半天才拍拍他的肩:“也不是完全傻。”

  江闊斜了他一眼,拿過杯子喝了口茶:“我隨便說的啊,具體怎麼回事兒我也不了解。”

  “吃飯啦!”劉阿姨在餐廳招呼了一聲。

  “了了呢?”江闊站起來。

  “自己工作室忙著呢,”老媽說,“吃飯不用叫她。”

  “嗯。”江闊一招手,“我們吃。”

  大家起身往餐廳去的時候,江闊回頭看了一眼段非凡。

  “嗯?”段非凡勾勾嘴角。

  “嘴,”江闊低聲說,“還疼嗎?”

  “沒什麼感覺了。”段非凡也壓著聲音。

  這桌飯跟他們來那天一樣,非常豐盛,江總還拿了他的好酒出來,說大家一塊兒嘗嘗。

  “段非凡你那嘴,”江總說,“是上火了嗎?”

  “磕的。”段非凡說。

  “磕欄杆上了,”丁哲說著忍不住樂了,“沒見著現場實在有點兒虧了。”

  江總笑了起來:“不影響喝酒吧?”

  “沒事兒,”段非凡說,“吃喝都不影響。”

  “來,”江總舉了舉杯,“下午我有事兒得出個小差,晚上那頓就陪不了你們了,咱們就中午愉快一下。”

  “謝謝江總。”大家一塊兒喊著。

  “非凡啊,”老媽看著段非凡,“你回去以後,再寄點兒醬牛肉過來啊,我幾個朋友想嘗嘗。”

  “行,”段非凡點點頭,“要多少您到時讓江闊告訴我就行。”

  “你朋友要就不打折了啊,”江闊說,“正常價。”

  “不用打折,”老媽擺擺手,“別人怎麼買就怎麼買。”

  “正常也有點兒折扣的。”段非凡說。

  “真實誠,”江闊說,“看要多少吧,要得不多的話這次就原價賣,下次再買就打折,回頭客專屬優惠。”

  段非凡笑著看了他一眼:“嗯。”

  嘴上的傷其實還沒全好,加上路上還又傷了一下,吃飯的時候段非凡為了避免吃相難看,也沒吃太多。

  吃完飯大家移步到茶室曬太陽聊天兒,段非凡拿了手機走到一邊。

  現在是醬牛肉銷售最緊俏的時間,沒幾天就要過年了,他得馬上跟段凌說一下讓她看看夠不夠,不夠還得趕緊再做點兒。

  要別人來要,他直接就拒了,江總夫人要,那他就是現殺一頭牛也得做出來。

  段凌的電話響了好半天都沒人接。

  段非凡看了一眼時間,今天是周日,段凌休息,她中午也沒有睡覺的習慣。

  他又撥了一次號。

  響到快自動掛斷的時候,那邊段凌接了電話,聲音非常衝:“喂!”

  “干嘛呢你?”段非凡愣了愣。

  “你啊?”段凌估計都沒看手機就接了,“怎麼了?你不是明天才回嗎?”

  “嗯,我是想讓你幫我看看……”段非凡聽到了那邊亂哄哄的聲音,“你在牛三刀嗎?還是在外頭呢?”

  “牛三刀呢,”段凌說,“亂死了。”

  “又跟老張頭干起來了?”段非凡問。

  “沒,”段凌說,“老張頭跟管理員干起來了。”

  “……干嘛啊這是。”段非凡嘆了口氣。

  “不知道他上哪兒打聽到的消息,”段凌說,“說市場明年要拆遷。”

  “什麼?”段非凡以為自己沒聽清。

 

 

66

  “拆遷?”江闊有些意外,“那個地段,拆遷是要做什麼?”

  “蓋樓嗎?”丁哲笑著說,“要不你問問江總是不是他買的。”

  “市場地盤統共也沒有多大,”江闊說,“住宅不行,商場也不行,地理位置就是要虧錢的。”

  “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段非凡晃了晃腿,低頭在手機上飛快地發著消息,跟市場裡幾個包打聽打聽,“上回說市政要拆了蓋花園,也沒下文。”

  市場這些年一直有要拆遷的傳言,畢竟這市場都快算得上本市祖上傳下來的了,但每次傳言傳一會兒也就慢慢淡了。

  這次老張頭兒居然能為了傳言跟管理員干起來,就有些出人意料。

  “花園可能性最大,如果要拆的話,”江闊說,“那個老張頭兒,他上哪兒得的消息?”

  “不知道,”段非凡說,“這陣兒沒在家,我現在打聽呢,回去再問問。”

  “讓江總問問。”江闊拿出手機。

  “哎哎哎,”段非凡趕緊按住他的手,“這事兒如果老張頭兒能掃到風聲,那打聽起來就沒什麼難度了,不需要麻煩江總這樣的牛刀。”

  江闊笑了笑。

  “不是,”董昆皺著眉,“如果就是真的拆遷,凌姐是不是說老張頭兒跟管理員干起來了?為什麼啊?又不是管理員拆的。”

  “管理費這月開始漲了,”段非凡說,“上月說要漲的時候他就站門口罵了三個小時,現在就覺得一邊要拆遷一邊還漲錢,不想交了。”

  “這事兒麻煩吧?”孫季嘆了口氣,“市場在這兒有快三十年了吧,這真拆了,搬哪兒去都受影響吧。”

  “那肯定,前幾年花鳥市場一搬,你看多少年了現在還是沒什麼人,”段非凡轉了轉手機,“而且新市場在哪兒,多久能蓋好,價格怎麼樣,能不能搶到攤位……都沒准數。”段非凡的語氣聽著還挺輕松的,江闊忍不住湊過去小聲問了一句:“你不擔心嗎?”

  “擔心啊,”段非凡嘆了口氣,“不過也得看最後是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也得考慮一下後續怎麼辦了。”江闊說,“早晚會拆的。”

  “之前我跟老叔說過多開個店,他一直不太願意,怕忙不過來,也怕賠錢,”段非凡說,“我回去再跟他聊聊吧,市場在,你就是牛三刀,市場要是沒了,誰都可以說自己是牛三刀。”

  包打聽們反饋來的消息都很模糊,不會明說,但大致是有這麼個事了。

  這一片都沒有市民活動的場所,老人孩子晚上出門散個步都找不著地兒,跳個廣場舞都懟著店鋪門口,天天吵,這兒估計是有改成市民公園或者活動中心之類的意思。

  段非凡跟江闊聊的時候,說得還挺輕松,但這事兒並沒有那麼輕松。

  老叔並不是個特別會做生意的人,這麼多年要說沒存下錢那肯定不可能,但要說有多少,也並不多,去年幫段凌交了個房子的首付,還要留著養老的錢,他倆身體都不算太好,還得防著以後看病要用錢。

  要開個分店,實在不是他們想想就能去干的。

  回去再跟老叔好好聊聊吧,段非凡伸了個懶腰,舒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事兒總還是得解決的,但可以等明天回去了再琢磨,畢竟這是開學前他和江闊待一塊兒的最後一天。

  江總請他們吃了兩頓飯,本來的計劃是今天晚上他們回請一頓,但江總臨時出差去了,江了了繼續神隱中,劉阿姨說一天都沒出過門,就讓送了一碗而,江總夫人要去縣城接一窩剛被救助的狗,晚飯是趕不上了。

  “怎麼,你媽媽還做救助呢?”丁哲很吃驚。

  “嗯,每周還去領養小院兒打掃衛生,每月還去義賣一次,”江闊說,“很多年都這樣了。”

  “好感動啊。”劉胖說。

  “晚上我們自己吃吧,”江闊安排著,“一會兒把行李拿去酒店,然後我們去民俗村吃農家菜。”

  “也是你家的嗎?”董昆問。

  “嗯,快不是了,”江闊說,“江總打算賣掉,趁還能吃白食趕緊去吃幾頓。”

  “完了完了,”丁哲搖頭,“好好一個少爺,跟我們混久了,腦子裡居然都有吃白食這個詞了。”

  出門的時候江闊帶上了奔奔,民俗村有活動場地,可以帶著它去玩一玩。

  大炮沒跟著一塊兒去,得回家跟供應商見而,大家擠一輛車出發。

  “還是我開?”丁哲坐在駕駛室裡問。

  “你不如開到街上了再問,”段非凡在後排中間坐著,“多真誠啊。”

  “走嘍!”丁哲笑著喊了一聲,把車開出了車庫。

  旅程進入了最後無所事事閑散卻又透著淡淡憂傷的階段,幾天情緒高漲的吃喝玩樂之後,現在大家都開始松弛下來。

  帶著些許的疲憊和感慨,享受最後的放松。

  “回去就該忙著過年的事兒了,”董昆靠在車門邊,一臉不爽,“我房間還沒收拾,被套床單也沒洗……啊……”

  “我還好,”劉胖說,“我媽都給弄了。”

  “我回去還有一堆貨要發。”段非凡仰著頭,奔奔在後而舔了舔他頭發,他趕緊又坐直了,回手拍了奔奔腦袋一下。

  “我要有時間過去幫你打包吧,”丁哲說,“反正我家過年簡單,到點兒去我爺爺家就行了。”

  “你得了吧,”段非凡說,“你好好在家待幾天,想吃牛肉我讓跑腿給你送過去。”

  “我在家待不住,我怕他們又拉我去跟大叔大姨們徒步,”丁哲說,“小伙子,幫阿姨拎一下這個包,小伙子,幫叔叔拿一下這個兜……”

  “你過年怎麼過?”江闊問段非凡。

  “我也去奶奶家,”段非凡戳開手機相冊翻著,“每年都這樣,全部親戚都去,我老叔一家,大姑一家,大伯一家……大伯不一定,大伯跟大家關系不好……”

  “你拍了多少我的照片?”江闊小聲問。

  “那哪有數,也就千兒八百的再加百十來段視頻吧,”段非凡笑著也小聲說,點開了過年專屬相冊,“看。”

  江闊看到過年的全家福,一堆人圍在一張大圓桌前,桌子放在床邊,床上坐著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你奶奶長得好善良啊。”江闊說。

  “實際也挺善良的,我小時候惹多大的事兒她都沒動過我一個手指頭,”段非凡往後翻了幾張,“這倆是我大姑家的傻兒子,高中二愣子,這就我大伯,我爸和我老叔以前總跟他干仗,二打一,也不能叫干仗了,是純揍。”

  江闊笑得咳嗽了一下。

  “真的,他大伯挺煩人的,”董昆說,“去年我們是不是還見著一回,上牛三刀讓老叔給老太太拿錢看病。”

  “對,就那次我知道老叔還挺能打架的,”丁哲說,“頭回見著大叔打老頭兒,小伙兒在旁邊拉架的。”

  “小伙兒是你吧?”江闊看段非凡。

  “不然呢,”段非凡笑著說,“你還指望他倆拉架麼,沒上去幫忙就不錯了。”

  “他大伯是真的欠收拾。”董昆嘆氣。

  段非凡家人挺多的,兄弟三個加個大姐,下而六個孩子,大伯家的大兒子還有個閨女,照片上擠得滿滿當當。

  相比之下,江闊家過年就冷清不少,江總這邊就他們一家和奶奶,老媽那邊也就姥姥和他們一家,舅舅一家常年不在國內。

  過年對於江闊來說,如果不出去旅行,就是無聊,他甚至會在大炮抱怨要走親戚的時候隱隱羨慕,至少有事兒干不是?

  現在看到段非凡家這擠擠乎乎一屋子人,他嘆了口氣,雖然他並不喜歡一堆親戚吵吵鬧鬧,但也不喜歡冷清。

  酒店的房還是之前他們住過的那三間,大家都沒有再分,就直接按之前的順序進了屋。

  奔奔被留在了前台等他們。

  “讓客人看到有個狗會不會好?”段非凡問。

  “這是個寵物友好酒店,”江闊靠著桌子,“只是這幾間不是寵物房,有專門的寵物房,帶狗窩的。”

  “挺好。”段非凡說。

  “你沒話說了麼。”江闊笑著問。

  “嗯,”段非凡走到他而前,“沒話找話都差點兒沒找著。”

  “你是不是不想回去。”江闊問。

  “又想又不想,”段非凡說,“回去一堆事兒,不回去,還得想著那一堆事兒。”

  江闊在他唇上親了親。

  “干嘛,”段非凡問,“驗傷呢?”

  “嗯,”江闊點點頭,“看是不是合適接吻。”

  段非凡沒說話,看了一眼門已經關好,轉頭吻了過去。

  兩個手機同時響了一聲。

  江闊盯著段非凡的嘴看了一眼:“還行,沒破。”

  “還能一直破啊,”段非凡拿出手機,“你嘴上帶鋸子麼。”

  【孫壯漢】我和胖好了

  段非凡搶在丁哲他們回復之前飛快地回了一句。

  【段英俊】我和錢好了

  【丁威武】等著喝你們兩對的喜酒了

  江闊看著這句一下笑出了聲:“丁哲真賤啊。”

  “孫季這話說得也是有歧義,”段非凡笑著說,“我都沒注意,就想著不要做最慢的那個屋。”

  “走,”江闊一招手,“我們做第一個出門的。”

  民俗村還挺熱鬧的,各種小店和飯店,還有個歌舞廣場。

  江闊帶他們去的那個農家飯館的後門有一片挺大的草坡,奔奔可以自己跑著玩,雖然現在草都黃了,但奔奔不在乎,只要能在新鮮的地方狂奔,它就能滿足。

  小狗都特別容易滿足,一頓吃的,一個能避雨的窩就可以。人要跟狗似的就好了。

  “現在農家飯也這麼高端的嗎?”劉胖進了包廂就感慨了一句。

  “他家的菜特別好吃,就是那種非常土的菜,但是又做得有點兒洋氣,”江闊說,“洋氣的土菜。”

  “行,我們就嘗嘗這個土狗放洋屁。”段非凡說。

  “我就隨便讓他們上了啊,”江闊叫了服務員過來,“就都招牌菜。”

  “還喝酒嗎?”劉胖問。

  “不喝了吧,”董昆說,“昨天剛宿醉完,明天還要趕車。”

  “也是,”劉胖點頭,“喝點兒茶水吧。”

  “給我上套茶具。”江闊從兜裡摸了一小包茶葉出來。

  “靠,”丁哲笑了,“你出來吃飯都帶茶嗎?”

  “飯店能有什麼好茶,喝他們的茶不如喝白開水,”江闊說,“這茶江總剛拿回來的,沒有好酒,就喝點兒好茶。”

  農家菜無論土洋,氣氛都是最熱烈的,跟火鍋和燒烤一樣。

  就算沒喝酒,鬧哄哄地邊吃邊聊一頓飯,人也跟喝了酒似的,有點兒暈乎乎。

  天黑了之後,奔奔就被服務員帶回了他們包廂,段非凡給它開了個罐頭,它趴旁邊吃完就開始睡。

  一直到八點多他們吃完走人,奔奔才起身抖了抖毛。

  “逛會兒去。”江闊說,“夜市。”

  民俗村因為在市裡,又是類似商業街,所以晚上雖然冷,但還是挺熱鬧。

  一幫人順著人群慢慢往前遛達,各種小店都湊過去看看。

  路過一個賣毛線兼手工毛衣定制的店,江闊停下了,店裡正在織毛衣的大姐立馬招呼:“進來看看唄!”

  “給你買個圍巾吧,”江闊說,“好的現在也來不及去買,先湊合一個,省得有人說冬天快過完了。”

  “嗯。”段非凡往前看了一眼,那幫人正圍著個棉花糖的店。

  他和江闊進了毛線店。

  “羊絨圍巾有吧。”江闊說。

  “有!”大姐起身把他們往裡帶了一點兒,“這裡都是,羊絨的花色少點兒,一般都比較素。”

  “就要素的。”江闊低頭看了看,挑了條墨綠色的。“黑的白的灰的紅的這些多好,”大姐說,“你挑這色兒都中年人用得多,你是自己用嗎?”

  “臉好看就都撐得住,”江闊說,“這個顏色有氣質。”

  大姐看著他的臉。

  段非凡在旁邊忍著笑。

  “那倒是,”大姐看著他的臉認真地點點頭,“你這個臉是可以的。”

  段非凡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條圍巾手感很好,看上去做工也不錯,但五百多差不多六百塊,段非凡還是覺得貴了。

  江闊還沒講價,直接掃了碼,估計是回到熟悉的環境裡,就忘了自己已經掌握了講價的絕技。

  段非凡也沒提醒他,這是江闊送他的圍巾,他要是提醒了,感覺上就不純正了。

  他把圍巾繞到脖子上,在大姐疑惑的目光裡走出小店。

  怎麼,這個臉難道撐不住嗎!

  “怎麼樣?”江闊問,“喜歡嗎?”

  “喜歡,”段非凡點頭,“非常喜歡,很暖和。”

  走到棉花糖店的時候,幾個人已經排完隊開始拿棉花糖了,一人一坨地分發著。

  江闊分到一個藍色的,段非凡拿了個粉色和紅色拼色的。

  “我剛忘講價了。”江闊咬了一口棉花糖,扯到一半的時候停下說了一句。

  “嗯。”段非凡點點頭。

  “你居然沒提醒我?”江闊轉頭看著他。

  “我就想要個純粹你買的圍巾。”段非凡邊吃邊說,“不過真的貴了,感覺能講下去個五十一百的吧,臉皮厚點兒砍個二百也可以開口。”

  “那也沒多少,”江闊瞬間平衡了,想想又掃了他一眼,“你這是浪漫是幼稚啊?”

  “浪漫。”段非凡說。

  “那應該買兩條,”江闊說,“我也弄一個,湊個情侶裝。”

  “那就叫浪費了,”段非凡說,“我記得你有一條長得跟這個有點兒像的,可以拿那個湊。”

  江闊笑了起來:“你這還好意思叫浪漫啊?”

  “你買了個圍巾?”孫季回頭看到了段非凡脖子上的圍巾。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挺好看的啊,”孫季摸了摸,“羊絨的啊?好摸。”

  “手拿開,”段非凡說,“手干淨麼就瞎摸。”

  “操,干淨著呢!”孫季說,“哪兒買的?我也弄一條。”

  “五百七。”段非凡說。

  孫季迅速收回了手:“不買了。”

  段非凡樂了:“買也沒了,就這一條。”

  “發瘋了吧買這麼貴的?”劉胖湊過來,“這得是江闊的作派啊。”

  “江闊會買五百七的圍巾嗎!”丁哲說。

  “不會,”董昆說,“他一個月三千五,說真的,買不起。”

  江闊咬著棉花糖一通樂。

  民俗村幾條街都逛完一圈,奔奔都走蔫兒了,一幫人才回了酒店。

  “江闊你明天不用送我們了,”劉胖說,“我們自己去就行,時間都差不多。”

  “不差這一哆嗦了,”江闊說,“明天我一車把你們都拉過去,時間沒到的就在車站喝杯咖啡等著吧。”

  “也行。”丁哲往沙發上一倒,“胖兒,來一局。”

  幾個人都在丁哲和董昆屋裡癱著,准備玩會兒游戲。

  江闊衝段非凡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就在這兒先一塊兒玩著。

  但段非凡沒有完全領會。

  他點了點頭,跟幾個人說了一句:“我一會兒過來。”

  然後走了出去。

  江闊嘆了口氣,只得跟著一塊兒出去了。

  “怎麼了?”段非凡伸手在江闊臉上飛快地搓了兩下。

  “你傻的嗎?”江闊拍開他的手,“我讓你一塊兒先玩著,一會兒再說。”

  “玩一會兒你就該回去了,”段非凡低聲說,“這麼多天沒在家待著,今天晚上又只有你媽一個人在家。”

  “是啊,我走的時候你送我出來不就行了?”江闊說,“現在咱倆什麼理由出來的啊?”

  段非凡想了想,轉身往自己房間走過去:“回屋上廁所。”

  “你是那種需要回自己房間上廁所的人嗎?”江闊跟在他後而。

  “我不是,”段非凡說,“你是啊。”

  江闊嘖了一聲:“上廁所也就兩分鐘。”

  段非凡進了屋,衝他張開胳膊:“兩分鐘也行,摟摟抱抱的夠了。”

  江闊過去摟住了他。

  段非凡收緊胳膊。

  “明天一早就回去了啊,英俊。”江闊說。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離開學還有很久啊,英俊。”江闊又說。

  “嗯,”段非凡笑了笑,“也沒多久了。”

  “過完年我提前回學校吧,”江闊說,“反正呆家裡也沒什麼事兒。”

  “宿舍進不去,”段非凡說,“你沒提前申請。”

  “有你在還能進不去麼,”江闊說,“我感覺你都能讓食堂直接給你開伙做飯。”

  段非凡笑了起來:“不至於,那會兒他們也放假了,食堂沒人呢。”

  “我可以住大炮那個房子,”江闊說,“他年後得過一陣才能回去了。”

  “你是說真的嗎?”段非凡往後仰了仰,看著他。

  “你不想見我嗎?”江闊嘖了一聲。

  “想。”段非凡說。

  “從現在到過完年,得有個十天了,”江闊說,“夠咱們體會一下有多想了。”

 

 

67

  不光是想念吧,還有那種幾天滿滿當當的日子突然被抽空了的空虛感。

  從江闊半夜帶著奔奔回家,到他們一幫人在房間玩到眼睛實在睜不開了各自回屋睡覺,再到幾乎無法入睡的長夜,最後聽到手機的消息響起。

  【JK921】我過去一塊吃早點啊

  【指示如下】你起這麼早嗎

  【JK921】我不是一向這樣嗎,你不是也已經起來了

  【指示如下】我就沒睡著,車上再補吧

  【JK921】我再給群裡發一條

  段非凡坐了起來。

  【江有錢】起了沒都,我半小時過去啊,一起吃早點

  【劉修長】我在馬桶上

  【丁威武】這種事就不用說了吧,你摔進馬桶了再叫我們救你就行

  消息發完,江闊打了個電話過來。

  “不是說半小時過來了嗎?”段非凡接起電話。

  “是啊,開車過去,這會兒不堵。”江闊說。

  “那你還打電話,不開車了啊?”段非凡說,“你多說一秒鐘,不就晚到一秒鐘。”

  江闊笑了起來:“我從我房間走到車庫不用時間的嗎!”

  “也是,”段非凡笑笑,“早安啊。”

  “早安,”江闊說,“我拎著一個巨大的兜,我媽昨天讓咖啡館的高手做的點心,味道很好的,你們一人一份,帶回去給家裡人嘗嘗。”

  “車上就能吃沒了。”段非凡說。

  “挺多的,”江闊說,“你要餓了吃他們的。”

  “我看行。”段非凡說。

  早點就在酒店吃了,後廚又給一人做了一碗餃子。

  “送行的餃子接風的面。”董昆說。

  “嗯,”江闊點點頭,“回學校的時候請我吃牛肉面。”

  “最先到的給後面的接風。”丁哲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

  “怎麼了?”劉胖看著他,“不合理嗎?”“合理。”段非凡說。

  “他倆肯定願意啊,”孫季說,“他倆就在本市,上課了鈴響了再去都行,就是咱們給他倆接風呢。”

  段非凡笑得更厲害了:“嗯吶!”

  江闊看了他一眼。

  每個人回程的箱子都比來的時候鼓,因為打開的行李怎麼也塞不回原樣了。

  丁哲的箱子裡都沒有段非凡衣服了,居然也是滿的。

  “我就不明白來的時候咱們是怎麼塞進去的。”丁哲把放在後備箱的箱子們推好碼整齊。

  “跟咱們人一樣,”段非凡說,“玩散了。”

  “還吃胖了。”劉胖摸了摸肚子,“這種生活,江闊還能保持身材,是怎麼做到的?”

  “吃膩了就保持住了。”江闊上車。

  “要不要這麼凡!”劉胖喊。

  今天沒有巴博斯,是酒店的車送他們,司機是個熱情的小伙兒,比江總的司機話要多得多,大概是因為做旅游業的職業習慣,一路經過的各種建築都會給他們介紹一下,甚至路過江闊的高中母校的時候都介紹了一嘴。

  “左邊岔路到頭那個大奔馬雕像,看到了吧,那兒就是小闊的高中了,”小伙兒說,“我們這兒最好的私立高中。”

  “什麼什麼國際學校,”丁哲轉頭看著江闊,“按說這種學校,一般來說……你考咱們學校……”

  “不用這麼小心地措辭,”江闊說,“我就是母校之恥。”

  “靠。”丁哲笑了半天。

  段非凡轉頭一直看著那個高出別的建築一截兒的雕像,江闊把手塞進他外套兜裡的時候他才轉回頭,看了看江闊,在兜裡握住了他的手。

  “你們高中看著很牛逼。”段非凡說。

  “嗯,裡面的人也牛逼,”江闊說,“話都不想說的那種牛逼。”

  “等……”段非凡看了看前面的人,往下出溜了一點兒,低聲說,“等你回去,要有時間,我帶你去我高中看看。”

  “你高中在哪兒?”江闊很有興趣。

  “離之前咱們打工那個廣場兩站地,”段非凡說,“現在只有高三了,高一高二都遷走了,再隔兩條街是丁哲他們高中,比我們學校還垃圾一截兒。”

  說這句的時候段非凡沒壓低聲音,正常語調說的,前面丁哲立馬喊了一聲:“我聽到了啊!是不是要茬架!”

  “你們不行。”段非凡說。

  “放屁,”丁哲起身跪在車座上回過頭指著他,“你們上回可是輸了!”

  “你們就贏那麼一回,”段非凡說,“給你激動的,記了三年了。”

  “滾。”丁哲坐了回去,“你們體育生太多。”

  “你們以前是不是挺有意思。”江闊問。

  “什麼挺有意思?”段非凡看著他,“茬架?你想有這個意思好辦啊,開學就給你安排上。”

  “盧浩波!”董昆喊。

  “弄他!”丁哲也喊。

  “靠。”江闊笑了。

  從酒店到車站,一轉眼就跑完了。

  司機在停車場等著,江闊跟他們一塊兒到了候車廳外面。

  四十分鐘之後是孫季的車,接著就是丁哲和段非凡,最後是劉胖和董昆。

  眼下的形勢就非常緊迫,大家是一起的,孫季馬上就要進去,一幫人肯定都跟著進了,在裡頭等著。

  盡管段非凡的車還有差不多兩個小時,他倆現在也得道別了。

  “江闊,”孫季拍拍江闊的胳膊,“這次真謝謝了,玩得是真痛快。”“暑假繼續。”江闊說。

  “有機會也可以去我們那兒,”孫季說,“肯定給你們接待好。”

  “可以來個聯程游,挨個兒玩一圈兒。”劉胖說。

  “這想法不錯!”丁哲豎了豎拇指。

  “行。”江闊點頭。

  “到時討論,”董昆說,“現在這才剛玩完一輪,你們真能預支,趕緊的,進去了,孫季一會兒誤車了就直接跟段非凡他們回學校得了。”

  “我進去了啊。”段非凡語速飛快,生怕浪費一秒。

  “進去了給我打電話。”江闊也飛快地說。

  “嗯。”段非凡說,“那我進了啊。”

  “抱一下。”江闊說。

  段非凡抱了他一下。

  一幫人已經走到了安檢口開始排隊,江闊抬了抬下巴:“趕緊的,一會兒被發現了。”

  段非凡笑了笑,轉身快步跟了過去。

  一幫人都回過頭,衝江闊揮手:“回吧,別杵這兒了!”

  “嗯。”江闊也揮揮手,猶豫了一下,轉身走了。

  走到第一層台階,他回過頭,看到了段非凡正側身站著往這邊看著。

  他笑了笑。

  段非凡也笑了笑。

  他轉身繼續走,再回頭,段非凡還在看他。

  再走,再回頭,還在看。

  第五次回頭的時候,段非凡終於進了安檢口,看不到人了。

  太陽這會兒慢慢亮了起來。

  停車場的車窗閃出一片亮光,江闊摸出墨鏡戴上了,雖然知道這麼短的時間裡不可能就收到段非凡的消息,但他還是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手機在這時突然震了一下。

  【指示如下】我們進來了,打算一會找個按摩椅受受虐

  江闊笑了起來。

  【JK921】可以睡一會了

  【指示如下】你是不是沒上過車站和商場的那些按摩椅?

  【JK921】沒

  【指示如下】開學有時間帶你去試試,你就懂了

  【JK921】懂什麼?

  【指示如下】它們打人!

  江闊沒忍住衝著手機一通樂。

  “直接回家嗎?”司機問。

  “回吧。”江闊把椅背放倒半躺著。

  車開了出去,江闊又看了看手機,段非凡沒再發消息過來,估計是孫季這會兒要上車了。

  他把手機放在肚子上,枕著胳膊打算眯一會兒。

  車晃得人犯困,加上本來昨天一夜基本沒睡,這會兒眼睛一閉就覺得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司機叫醒他的時候,都已經到家了。

  江闊趕緊看了看手機,上面有兩條段非凡發來的消息,孫季上車了,我們開始跟按摩椅茬架。

  【JK921】試試看能不能睡著

  等了幾分鐘,段非凡都沒回消息,看來按摩椅輸了。

  奔奔從後院跑出來迎接他,看到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似乎有些失落,尾巴搖得都沒有之前見到段非凡的時候那麼起勁。

  “想你親爹了是吧,”江闊蹲下揉了揉它腦袋,“給你開個罐頭安撫一下怎麼樣?”

  奔奔叫了一聲。

  “你是不是能聽懂罐頭?”江闊起身帶著奔奔往屋裡走,“罐頭。”

  奔奔又叫了一聲。

  “寂寞的人回來啦。”江了了正在客廳裡單腿站著。

  “你不弄個拐麼,”江闊看著她,“蹦來蹦去一會兒再摔一跤。”

  “別咒我,”江了了蹦了兩下,從桌上拿了塊點心,“我一會兒出去啊。”

  “去哪兒?”江闊愣了愣,“怎麼出?”

  “太悶了,”江了了說,“一會兒叫小羅送我去看展,他沒跟江總出去。”

  “哦。”江闊應了一聲,“媽呢?”

  “瑜伽呢,”江了了看了看他,“你這幾天是不是沒睡覺?”

  “差不多,”江闊嘆了口氣,慢慢往樓上走,“這麼出去玩,一天也睡不了兩小時的,我上去補個覺吧。”

  按摩椅在段非凡後腰上打了一組組合拳,差點兒給他捶咳嗽了。

  “捶醒了?”丁哲站在他面前。

  “你完事兒了?”段非凡按停了椅子站了起來。

  “要上車了,”丁哲說,“過去排著吧。”

  “你倆到點兒了?”後排按摩椅上的劉胖帶著顫音問。

  “馬上了,”段非凡說,“你倆自己看著點兒時間,別睡過了。”

  “睡不過,”董昆嘖了一聲,“給揍暈了有可能。”

  段非凡笑著跟丁哲一塊兒走到了進站口排隊。

  前後左右都是拖家帶口的人,孩子喊大人罵,大人吼孩子哭,熱鬧得很,有那麼點兒過年的意思了。

  段非凡看了一眼手機。

  【JK921】試試看能不能睡著

  【JK921】我睡一會,沒回消息就是睡著了

  段非凡笑笑,試著回了一條。

  【指示如下】睡吧

  “回家忙不過來叫我啊,”丁哲回過頭,“我回去了真的無聊。”

  “無聊你就過來,”段非凡說,“沒活兒干你就杵那兒等飯吃也沒人趕你走。”

  “行,”丁哲點頭,想想又嘆了口氣,“要真拆遷了,以後想吃頓好肉還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了。”

  “估計不會搬得太遠,”段非凡說,“要真搬遠了,看能不能在這邊找地兒開個店。”

  “真的可以,讓老叔試試,勇敢點兒!”丁哲說,“我們幫著宣傳。”

  段非凡笑笑,沒說話。

  江闊估計這幾天都沒休息好,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段非凡車都到站了他也沒醒。

  不過段非凡在車上基本也是睡過來的,丁哲甚至打起了呼嚕,引來對座老太太的抗議說他太吵了。

  回家出站就沒有江總級別的待遇了,他倆自己打了個車,先送段非凡,再拐個小彎把丁哲送回去。

  【指示如下】我到了,市場幾天一點變化都沒有

  段非凡剛進市場,就被門口店裡的楊大媽叫住了:“去哪兒了你?你老叔說你旅游去了?”

  “嗯,”段非凡點點頭,“玩了幾天。”

  “曬黑了。”楊大媽指指他的臉。

  “英俊嗎?”段非凡問。

  “英俊,”楊大媽點頭,“看著健康。”

  段非凡一路樂著回了牛三刀。

  店裡一切如常,老叔在前頭哐哐給人切肉,老嬸正在後面燒著水。

  “嬸兒。”段非凡叫了一聲。

  “喲,”老嬸抬起頭,“回來了啊?我以為得到下午呢。”

  “趕回來吃飯。”段非凡說。

  “給你燉牛骨湯了,”老嬸兒拍拍他,“一會兒你凌姐也過來,她下午休息。”

  “嗯,”段非凡把手裡拎著的點心遞給她,“這江闊媽媽讓帶回來的,她家店裡自己做的。”

  “點心吧?”老嬸接過去,“這太也客氣了,招待你們玩那麼些天,還給帶東西。”

  “嘗嘗吧。”段非凡進了屋。

  “等段凌來了再嘗,有好吃的不等她,她要罵人。”老嬸說。

  牛三刀店裡彌漫著熟悉的生牛肉和醬牛肉混雜著的香味,這是他聞了十幾年的味道,這種味道在記憶裡已經不是一種氣味,而已經成為了某種狀態。

  雖然永遠帶著一絲不踏實,卻也是他唯一的安全港。

  “我來。”段非凡走到老叔身邊。

  “回了?”老叔轉頭看到他,板著的臉上立馬有了笑容,“不用你,你收拾收拾去。”

  “就幾件衣服,沒什麼好收拾的,”段非凡看著他,“拉個臉八丈長,我來吧。”

  “剛來個老頭兒給我氣夠嗆,”老叔把手裡的刀放下了,“稱完了錢都給了,臨走還順走二兩肉。”

  “沒追去揍他啊?”段非凡說。

  “就罵了幾句,”老叔說,“路都走不穩了,我怕一會兒給他弄犯病了。”

  段非凡笑著,低頭飛快地把案上的一塊整牛肉給分好了。

  “羅管教找你了沒?”老叔在旁邊坐下,問了一句。

  “找了,”段非凡說,“我明天就過去。”

  “咱們這兒可能要拆遷那個事兒段凌跟你說了是吧?”老叔又問。

  “嗯。”段非凡點頭。

  “這個別跟你爸說,”老叔說,“他整天閑得沒事兒瞎琢磨,這要讓他知道了,不定琢磨成什麼樣。”

  “又不是他安排的拆遷。”段非凡說。

  “屁話,你反正不要說。”老叔說。

  “知道。”段非凡笑笑。

  是不能說,本來對於以後的日子,老爸就完全沒感覺有希望,牛三刀如果真拆遷,起碼一兩年得在臨時安置點,後頭怎麼樣還不好說。

  在老爸看來,他出來就是讓這個本就不輕松的家庭雪上加霜,成為最大號的累贅。

  段凌中午風風火火地卷了回來,手裡拎著個大紙袋。

  “打劫了?”段非凡問。

  “拿去試試,”段凌把紙袋扔給他,“羽絨服,我們員工內購買的,全家一人一件。”

  “同款嗎?”段非凡拿出了羽絨服。

  “我有那麼傻嗎四件同款!”段凌瞪他。

  “暖和。”段非凡穿上試了試,挺厚實的,“那兒有點心你嘗嘗嗎?”

  “嘗,”段凌立馬過去拆開了盒子,“這小少爺讓你帶的吧,一看就高級玩意兒。”

  “他媽媽店裡做的。”段非凡脫下新衣服放回紙袋裡,又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小少爺真他媽能睡。

  中午吃飯的時候,段非凡講了講這回出去都玩了些什麼,大家樂了一會兒,然後就沉默了。

  老叔嘆了口氣:“這拆遷八成是真的了。”

  “市場都傳遍了,”段凌說,“都在打聽。”

  “管理處有什麼說法沒?”段非凡問。

  “有個屁,”老叔很不爽,“他們反正到哪兒都能干,根本沒所謂。”

  “我下午找找文大哥,”段非凡說,“看能不能提前搶個名額,別到時有新地兒了都讓別人占了。”

  “新市場在哪兒都去嗎?”段凌看著老叔。

  “在這快三十年了,干熟了,遠了真不想去,”老叔嘆氣,“實在不行就退休。”

  “你說得輕松,”段凌擰著眉,“我二大爺到時出來了,你跟他說我退休了你自己找飯轍去?你不管了?”

  “我管,”段非凡說,“這個不是重點。”

  段凌嘖了一聲:“你怎麼管,你上學呢你管。”

  “還沒到琢磨這些的時候呢,”段非凡說,“怎麼說得跟明天就關張了一樣。”

  “這種事兒,聊聊聊,就會聊成這樣,”段凌說,“聊個什麼病也是,聊聊就聊死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你這什麼比喻。”

  吃完飯,段非凡在牛三刀後面的通道拿了張椅子曬太陽,幾個爐子圍著,風掃過身上的時候都是軟的。

  市場的一切都沒有變化,聲音,氣味,每一眼看到的畫面,都是老樣子。

  但似乎所有的人又都提著心。

  手機響了,段非凡拿起來,看到是江闊發來的視頻請求。

  他頓時覺得一口氣舒了出去,人都舒服了不少。

  他對著手機屏幕看了看自己的形像,還可以,比較英俊,於是接了起來。

  江闊那邊的畫面出現時,他忍不住笑了,虧他還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那邊江闊直接穿著睡衣,頂著一腦袋亂七八糟的頭發。

  “剛醒啊?”段非凡問。

  “嗯,”江闊打了個呵欠,“要吃飯了,我媽給我叫起來了。”

  “我都吃完了,”段非凡說,“牛骨湯,糖醋排骨,爆炒雞丁……”

  “過份了啊,”江闊咽了咽口水,“我還得二十分鐘才能吃上飯。”

  “吃完了還睡嗎?”段非凡問。

  “睡,你也睡會兒,”江闊湊近屏幕看了看,“你這剛吃飽飯都看著跟餓了三天一樣憔悴。”

  “門口大媽還誇我英俊來著。”段非凡說。

  “那是大媽情商高,”江闊說,“什麼時候去看你爸?”

  “明天,”段非凡說,“早上去比較方便。”

  “嗯,”江闊倒了杯水,邊喝邊問,“那下午呢?”

  “我給你寫個時間表得了,”段非凡笑著說,“下午去找我們市場管理處的人,如果確定拆遷,肯定有人現在就已經去搶名額了。”“你能聊得通嗎?”江闊問。

  “別的地方不敢說,”段非凡一挑眉毛,“我跟市場這兒混了十幾年,不是白混的。”

  “沒你社交不了的唄。”江闊笑了。

  “也有,”段非凡說,“你要讓我跟大新村去說那一半地怎麼辦,我就社交不了了。”

  “靠,”江闊看著屏幕,“你記性可以啊。”

  “這是基本腦子好嗎。”段非凡說。

  “我就不記得了。”江闊說。

  “你記得我嗎?”段非凡問。

  “差不多能記得吧,”江闊勾勾嘴角,“挺帥的一個小伙兒,我男朋友。”

 

 

68

  “我外放的啊,”段非凡笑著說,“耳機不知道塞哪兒了。”

  “你是在牛三刀後面通道那兒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就是你第一次自食其力賺了一百塊的地方。”

  “還包括了十塊錢工傷賠償。”江闊嘆氣。

  “對。”段非凡笑笑,看著屏幕上的他。

  江闊也在看屏幕,看的也應該是他,但這個視線就對不上了。

  “你在看我嗎?”江闊問。

  “是。”段非凡說。

  “想我了沒?”江闊突然湊近屏幕,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本來沒太想的,剛回來忙忙亂亂的,”段非凡也壓低聲音,“但是現在看到你,突然就很想。”

  “闊叔親一個。”江闊說。

  “親哪兒?”段非凡問。

  “嘴吧。”江闊說。

  段非凡撅嘴。

  江闊一下笑得消失在了屏幕外面,整個畫面都晃得天眩地轉的,段非凡嘖了一聲:“玩我呢?我形像都不要了你笑。”

  “來,親一個。”江闊回到了畫面裡。

  段非凡重新撅好嘴。“MUA!”江闊親了一下。

  “嘶——”段非凡捂著嘴。

  江闊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你真他媽能演。”“要不是學表演費錢,”段非凡說,“我現在沒准兒就在哪個表演系重修大一,不過園林也不怎麼省……”

  “怎麼你上哪兒都重修啊。”江闊笑得咳嗽了一下。

  “不重修怕碰不上你啊。”段非凡說。

  “……靠。”江闊頓時收了笑容。

  “嗯?”段非凡看著他。

  “有點兒感動。”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笑沒說話。

  “這個你拿……”段凌從後門走了出來,手裡拿著支藥膏,往他這兒遞的時候看到了他手機,愣了愣,“視頻呢?”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跟江闊。”

  “誰?”江闊本來靠在牆邊,一下站直了,臉上也換了嚴肅的表情。

  “段凌。”段非凡說。

  “凌姐好。”江闊立馬問好。

  “哎,好,吃了沒?”段凌湊過來揮了揮手,也沒等江闊回答就離開了畫面,把藥膏扔到了段非凡腿上,“你倆怎麼剛到家就視頻……”

  “想撥語音的,點錯了,”江闊說,“就順便視個頻。”

  “那你倆聊,”段凌指著藥膏,“一會兒把這個抹抹,你那個嘴,是上火嗎?”

  “啊,”段非凡摸了摸自己的嘴,“還很明顯嗎?”

  “你老嬸兒說是上火,我說是打架了,”段凌說,“我猜錯了唄?”

  “你倆賭什麼了?”段非凡轉頭看著她。

  “晚上門口小諸葛一頓飯。”段凌說。

  “上火了。”段非凡說。

  “段非凡你是不是就想訛我一頓!”段凌喊。

  “難道我敢訛我老嬸兒?”段非凡說。

  段凌瞪著眼睛指了指他,轉身走了。

  “居然沒罵你。”江闊笑著說。

  “小少爺聽著呢,”段非凡說,“她怎麼不得裝一下淑女。”

  江闊那邊有人喊他,他應了一聲,看著屏幕:“飯好了,我去吃飯。”

  段非凡看了一眼後門,湊近屏幕:“來,親一個,把你嘴給我撅好。”

  “報復呢?”江闊笑了。

  “嗯吶,”段非凡說,“我還要截屏。”

  “靠。”江闊瞪著攝像頭。

  “快,吃飯了,一會兒一嘴油不好親了。”段非凡說。

  江闊咬咬牙,撅著嘴湊到了屏幕前。

  段非凡飛快地點了截屏,然後也湊過去:“MUA!快吃飯去吧。”“下午忙完了找我啊。”江闊說。

  “嗯。”段非凡點點頭。

  段非凡回屋的時候,老嬸靠在椅子上打盹兒,老叔坐在門口椅子上抽煙。

  “我出去轉轉。”他拿了塊點心邊吃邊說。

  “去吧,”老叔說,“回來帶瓶醋。”

  “好嘞。”段非凡伸了個懶腰。

  中午的市場比較閑散,人少,嘈雜的聲音都低下去很多,透著一股懶洋洋的氣息,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犯困。

  他從市場裡慢慢走過,這些人不少他都認識,只要在這裡待上三五年,就算常駐人口了,多少都會打點兒交道,離牛三刀遠一些的,起碼也會面熟。

  像牛三刀這種干了二三十年的,在市場裡並不是特別多,老張頭兒算一家,那邊干貨區有幾家,還有兩家調料店……更多的人是在這裡干個幾年,干不下去走了,干得好的換了更好的買賣。

  段非凡對很多事物的認知,都來自這個市場,社交,接人待物,察言觀色,好與壞,能做的不能做的……

  有些是正確的,有些是歪的,需要自己在往後的日子裡一點點甄別出來,全盤都接受了的,就永遠留在了這裡。

  他也還留在這裡,雖然他並不願意,但當市場有可能拆遷,生活有可能出現巨大的變化的時候,他卻還是會跟很多人一樣,心情忐忑。

  老張家店裡沒有人,老張頭兒坐在店門口罵罵咧咧。

  氣兒明顯不足,估計是已經罵了挺久,他對市場表達他一秒鐘都不想在這兒待下去的情緒時罵罵咧咧,也會用同樣的罵罵咧咧來表達他想在這兒待到死的意願。

  “浪回來了?”老張頭兒看到段非凡,百忙之中抽空問了一句。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張叔,沒眯會兒啊?”

  “眯個屁,”老張頭兒瞪著他哼了一聲,“你家都快要飯去了,你還眯得著?”

  “要飯也是咱們一塊兒要,”段非凡說,“您還有工夫替我們操心呢?”

  “操,”老張頭兒一摔手裡早就滅了的煙頭,站了起來,“你少他媽咒我!”

  段非凡笑了笑,飛快地穿過旁邊的幾個肉攤,拐了個彎。

  身後老張頭兒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罵罵咧咧的聲音揚上去不少。

  市場管理處有幾個休息室,管理員會在這兒休息,有時候在市場裡巡了一圈兒也會來這兒先躲個懶兒再回辦公室。

  段非凡要找的就是休息室常駐嘉賓文大哥,四十多歲,第一份工作就是市場管理員,因為過於熱愛休息室,干到市場快拆遷了也還是管理員,連個芝麻官都沒升上。

  但他是最了解這個市場的人,算是看著段非凡長大的,對段非凡挺照顧,給他抽過煙屁股,被段老二追著打。

  “趕緊的,”文大哥抓著一把牌,“快出,打完這把我還要出去轉一圈兒呢。”

  另一個管理員小曹甩出幾張牌。

  文大哥立馬也啪地甩了幾張。

  段非凡站在他身後:“嘶……”

  “操,”文大哥立馬對甩出去的幾張牌產生了動搖,想伸手拿回來,又沒好動,回過頭看到是段非凡,他皺著眉,“哪兒錯了?哪兒錯了!不這麼打我能怎麼打!”

  “牙疼。”段非凡摸了摸臉。

  小曹立馬笑得嘎嘎的。

  “你就,”文大哥回手抽在他身上一巴掌,“你就他媽整我!”

  “打你的,”段非凡躲開,“一會兒還轉圈兒呢。”

  “你怎麼上來的,”文大哥看著牌,“這兒可不能隨便進。”

  “後窗戶翻進來的。”段非凡說。

  文大哥嘖了一聲:“張嘴就來……桌上有果子,那邊兒吃去。”

  段非凡往旁邊椅子上一靠,伸長腿慢慢晃著腳尖,等文大哥打完牌,衝他一偏頭,他才站起來,跟著文大哥一塊兒從後門走了出去。

  “我陪你轉轉?”段非凡說。

  “拉倒吧,”文大哥說,“到時都知道我給你透露什麼了。”

  “所以我消息都沒給你發,”段非凡說,“回來才找你面談呢。”

  “那你還陪我轉,”文大哥瞪他,“說吧,什麼事兒,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沒接到任何通知。”

  “要市裡再弄個咱們這種規模的市場,”段非凡笑笑,“你覺得會在哪兒?”

  “那哪有准兒,”文大哥拿了煙出來,往他面前一遞,“要麼?”

  “我爸明天就越獄出來揍你。”段非凡說。

  “操,”文大哥笑了起來,自己把煙點上了,抽了一口,低聲說,“現在市區哪還有大塊的地能建市場啊,臨時市場都夠嗆,要再弄個咱們這樣的,得到郊區了。”

  段非凡皺了皺眉:“那得都是批發了。”

  “可不麼。”文大哥說。

  “要讓我來規劃,得再留個小市場,”段非凡說,“居民不買菜了?”

  文大哥笑了笑,沒說話。

  “就是攤位肯定得少一半以上,”段非凡嘖了一聲,“後年落地,今年怕就得先搶了。”

  “那面積肯定也沒多大了,”文大哥說,“也就現在牛三刀一樓那點兒了。”

  “不住人是夠的。”段非凡說。

  小曹從後門走了出來,文大哥准備跟他一塊兒去巡一圈。

  小曹下了樓之後,文大哥又拍拍段非凡肩膀:“別擔心。”

  “下班吃個飯,”段非凡說,“好久沒聊了。”

  “還說呢,上個大學就見不著人了,還不如高中的時候,”文大哥擺擺手,“不過咱倆也不講這些虛的,這陣咱們還得避避嫌,到時我等段老二請我吃飯。”

  “那我告訴他。”段非凡笑笑。

  “那就是確定了唄?”江闊問。

  “嗯,”段非凡坐在市場外面路邊的石墩子上,“新市場在郊區,那純粹就是農貿批發市場了,估計這附近還有個小的。”

  “小的有戲嗎?”江闊問,“那個管理員能給留位置嗎?”

  “留不一定能留,”段非凡說,“但有消息了會馬上通知我,基本靠得住。”

  “那你現在什麼打算?”江闊問。

  “這邊兒等消息,”段非凡梳理著自己的思路,“兩手准備,臨時市場肯定沒條件做醬牛肉,得找個後廚,這個比找鋪面容易,另一邊就是再開個店,這個得我老叔同意。”

  “他要不同意呢?”江闊問,“你自己能弄嗎?牛三刀的名字你能用吧?”

  “這還真不好說,”段非凡皺皺眉,“以前沒聊過這些,這是他們兄弟倆一塊兒弄的店沒錯,但這十年我爸沒出錢也沒出力也是事實。”

  江闊想了想:“當初他倆沒劃分一下占比嗎?按技術或者投資……”

  “有錢,”段非凡笑了,“這不是江總拿項目啊,如果這麼說的話,他們那會兒得是按義氣算,何況是親兄弟,誠信都比合同好使,誰要坑了誰,全市場人人得而鄙之,再無立足之地。”

  “是我唐突了,”江闊笑了起來,“那這事兒你先試著聊一下,如果他猶豫,就讓你爸跟他談。”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你有錢嗎?”江闊突然問。

  “這話問的,”段非凡笑了,“有點兒,怎麼了?”

  “夠開店嗎?”江闊又問。

  “看是什麼規模和檔次了。”段非凡說,“肯定趕不上牛三刀現在這樣。”

  他突然想起了老爸的那句話。

  有個這樣的朋友也好,以後能幫得上你。

  “我先琢磨琢磨,”段非凡又補了一句,“現在也還不知道,而且這種店開在哪兒,範圍比別的店要小得多,地方不好找。”

  “嗯。”江闊應著。

  段非凡沉默了一會兒笑了:“這話題太嚴肅了。”

  “那換輕松的,”江闊想了想,“我過完年就回學校吧。”

  “好。”段非凡一點兒沒猶豫立馬回應了,應完了才想起來問了一句,“江總不會舍不得嗎?這才回去幾天啊?”

  “你怎麼不問我媽舍不舍得。”江闊說。

  “我感覺她舍得。”段非凡說。

  江闊笑了起來:“她是真舍得。”

  “所以不用管江總麼?”段非凡問。

  “你想管江總麼?”江闊也問。

  “……不想。”段非凡如實回答。

  江闊笑得很大聲:“那你問個屁。”

  “我的情商不允許我不問。”段非凡笑著說。

  一下午都無所事事,江闊樓上樓下轉了七八圈,一開始奔奔還跟著他,後來直接棄他而去,上廚房陪劉阿姨去了。

  以前也經常這樣,江闊可以一下午待在屋裡不出來,刷刷手機,玩玩他那些小玩意兒,或者發呆,但今天就格外無聊。

  一直到段非凡打了電話過來,他的無聊才告一段落,掛了電話之後,那種空落落的感覺也消失了。

  同樣的繼續無所事事的時間裡,他可以有心情到陽光房裡坐下,喝著江了了煮剩下的茶,看著眼前的一個剛拆開的快遞信封。

  這是楊科今天發過來的奶茶店調研。

  研了能有個七八頁紙的,江闊之前打開了都沒看下去的欲望。

  他也相當佩服楊科,在造謠之後還能若無其事給他發來這玩意兒。

  心態那是非常穩定。

  不過這會兒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最後的結論,差點兒沒樂出聲。

  -綜上所述,本人不具備一家盈利奶茶店所需的各項條件。

  江闊還想看看前面都寫了什麼,欣賞一下楊科自我否定的全過程,楊科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

  “哎!”他拿過手機,要不是剛跟段非凡聊完心情好加上楊科的奶茶店夢想已然破滅,他根本不會接這個電話。

  “你手指頭是廢了嗎?”他接起電話,“還是你們那兒法律規定用手機打字判刑啊?”

  “你看了嗎?”楊科問。

  “看了,”江闊說,“恭喜,回頭是岸。”

  “你的判斷挺准,我的確是不適合做奶茶店,”楊科說,“所以我想問問你,有沒有更好的建議。”

  “一會兒我給你發個二維碼。”江闊說。

  “干嘛?”楊科愣了愣。

  “付費咨詢,十分鐘八百。”江闊說。

  楊科沒說話,幾秒種之後江闊手機震了一下,楊科科科科科轉賬八百。

  江闊愉快地點了收款,這一瞬間感受到了段非凡當初坑他錢的快樂。

  “你的建議是什麼?”楊科問。

  “回去上學。”江闊說。

  “……你這算詐騙。”楊科說。

  “你是不是問我更好的建議?我有沒有回答你?我的回答有沒有問題?”江闊問。

  楊科沉默了一會兒:“江闊,我真的不會回學校了,我這些年沒為自己學過東西,也沒為自己做過任何選擇,這次不管是對是錯,我就是按自己想的來一次。”

  “那是你有退路。”江闊說。

  “你不也一樣嗎?”楊科說,“非要去那個學校。”

  江闊沒說話,擰著眉琢磨著。

  “有沒有時間?”楊科說,“我們年後可以約……”

  “別!”江闊提高了聲音,“不約!”

  楊科嘆了口氣。

  “你願意從最基本的東西做起麼?”江闊問。

  “哪方面?”楊科馬上問。

  “餐飲。”江闊說。

  楊科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又問了一句:“你是指端盤子?”

  江闊咬著牙都差點兒沒忍住笑,趕緊把手機拿遠,搓了搓臉才又說了一句:“那就是真的坑你了,不過這事兒還沒開始,等有譜兒了你又還沒找著事兒做,就再說。”

  “多久?”楊科問。

  “不知道。”江闊說。

  “老板是誰?”楊科問。

  “我男朋友。”江闊說。

  “……江闊,你是不是耍我?”楊科說,“這事兒我再給你正式道歉,真的對不起,我……”

  “沒工夫耍你,”江闊說,“你要願意跟著跑跑前期的事兒,也能學到不少,你要願意,我到時就找你。”

  這事兒雖然不是現在就要辦,但如果真的要做,段非凡肯定不可能忙得過來,得有人幫忙,如果到時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楊科也能用用。

  楊科也不是多能干的人,只是衝他這份否定自我的調研,真做起事來應該還是認真的,特別是再晾他幾個月之後,那種自命不凡的氣勢往下滅滅,再加上有楊叔的關系,估計比較好使喚。

  到時能用上就用,用不上就是他造謠的報應,都行。

  “老板是董昆嗎?”楊科問。

  啊……

  江闊有些無語。

  “如果不是太久,”楊科說,“我可以等,但是……真太久了的話,我就不保證了。”

  “嗯,”江闊應了一聲,“那是好事。”

  “但願吧,”楊科說,“年後真不出來吃……”

  江闊掛掉了電話。

  今天一早起來,窗戶都看不清外邊兒,昨天半夜降溫,今天天兒都亮不起來了。

  段非凡一路打著噴嚏下了樓,吃完老嬸給他煮好的面,又上樓把江闊送他的圍巾拿上才出了門。

  下了公交車的時候,江闊發了消息過來說起床了,他立馬把電話打了過去。

  “在路上了?”江闊很快接了電話。

  “嗯,”段非凡笑笑,“已經下車了,走幾分鐘就到了。”

  “我以為你得完事兒出來了再給我打電話呢。”江闊說。

  “有點兒沒底,”段非凡說,“聽聽你聲音能踏實點兒。”

  “每次去不都聊得挺好的,”江闊說,“給他說說這次出去都玩什麼了。”

  “嗯。”段非凡點頭。

  “就算有點兒情緒反復,見著兒子了都會好的。”江闊說。

  段非凡坐在會見室裡,羅管教的同事進來跟他低聲說:“你再等等,本來已經說好了今天見面,你爸昨天已經答應了,剛又有些不願意,小羅在跟他談馬上就過來了。”

  “沒事兒,”段非凡說,“我等等他。”

  又坐了快二十分鐘,老爸終於從那個小門裡慢慢走了出來。

  坐到他對面之後也沒拿聽筒,就那麼看著他。

  “爸。”段非凡拿過聽筒。

  老爸嘆了口氣,拿過聽筒:“你非跑來干嘛呢,耽誤時間。”

  “我也沒什麼需要在這個時間干的事。”段非凡說。

  “我挺好的,”老爸說,“不用擔心,你過好你自己的日子,不要整琢磨我這點兒事,小羅他們也是,為什麼總讓你過來!”

  “我不是擔心你才來的,”段非凡說,“羅管教說這月能再申請一次會見,我才來的。”

 

 

69

  老爸看上去比上回憔悴了一些,眼袋也更明顯了。

  他的面貌樣子,在段非凡這裡,慣性地停留在十年前。

  雖然這些年也能見著,每次都會有“他又老了一些”的感慨,但也許是時間太短,就算全部累積在一起,也只不過是這十年裡短短的一瞬。

  每次轉身離開這裡的時候,段非凡腦子裡想起的老爸,依然是他小學時的那個模樣,無論多少次探視,也無法抵銷這漫長的從小到大。

  “你不用安慰我,”老爸看著他,“我又不是什麼可憐人,蹲的也不是冤獄,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

  “倒也沒有刻意小心翼翼,”段非凡托著腮,也看著老爸,“實話實說,羅管教也沒讓我開導你什麼的,就說見見,我心想那要有機會多見一面還挺好。”

  “我這陣兒吧,”老爸嘆了口氣,“焦慮,你懂嗎?小羅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就發現了。”

  “嗯。”段非凡點點頭。

  “你懂個屁,”老爸說,“我還看點兒心理學的書呢,都書上學的,你懂嗎?你考試好容易及格一次你老叔來看我都得捆著鞭一邊兒放一邊兒跑進來。”

  段非凡笑了起來:“這兒不讓帶鞭進來啊,別瞎說。”

  “不過……”老爸想了想,“這話有點兒絕對了,你會焦慮的,你這樣長大,怎麼可能不焦慮。”

  “可不麼,”段非凡摸摸自己臉,“都焦黑了。”

  老爸盯著他看了兩眼:“是黑了,玩什麼了曬成這樣?”

  “滑雪了,”段非凡說,“還出溜了一趟中級雪道。”

  “你光著臉滑的嗎?”老爸問。

  “滑的時候不光啊,”段非凡說,“往回爬的時候光著臉,那時間比滑下去長多了。”

  老爸笑了笑:“摔了沒?”

  “摔了,”段非凡點頭,“別人是滑出去滑一段兒摔了,我是站那兒全自動出溜然後摔的,繃得筆直。”

  老爸仔細地盯著他看了半天。

  “怎麼了?”段非凡問,“我黑了也很帥的好吧!摔倒的時候也是最帥摔姿。”

  “感覺上回見了到現在也沒幾天,”老爸說,“怎麼好像又長大一點兒。”

  “是麼,”段非凡應了一聲,“但是依舊瀟灑倜儻。”

  “在這兒呆著的時候就度日如年,度到都麻了,一見著你們吧,又覺得一轉眼過去這麼些年,”老爸嘆氣,“有時候我跟那幫老東西聊天兒,他們家裡人寫信,說的那些新鮮玩意兒,我們都沒聽說過,我隔壁那個比我們晚幾年來的,那嘚瑟樣,好像他什麼都用過。”

  “現在的新鮮玩意兒都不難明白,手指頭戳幾下的事兒,大字兒寫得可清楚了,”段非凡說,“你懟他去,誰不會啊,叮當貓拿個拳頭都能杵明白了,有什麼可嘚瑟的。”

  老爸笑著嘆了口氣,沒說話。

  段非凡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說,想按江闊說的跟他聊聊出去玩的事兒,但老爸現在這狀態,他都不能確定老爸聽到這些是會開心,還是會加重他與外面世界的疏離感。

  “沒幾天要過年了,”老爸很難得地主動找了個話題,“店裡忙吧?”

  “還成,”段非凡說,“前幾天老叔請了人過來幫忙,我回來了就把壓著的貨發一發,差不多能忙得過來。”

  “買年貨了沒?”老爸問。

  “沒呢,”段非凡說,“這個簡單,我回去拉個拖車市場裡轉一圈就買齊了,不過還得跑一趟給奶奶送點兒,我姑給她拎東西過去,她還抱怨,說老二老三東西都沒給她拿。”

  “這老太太,”老爸笑了,“給她帶點兒那個花生糖,我和老太太都愛吃那個,以前過年總給她買那個。”

  “嗯。”段非凡點頭。

  那家花生糖店,已經關門好幾年了,做糖的老頭兒說干不動了要回老家了,撤店走的時候,還是老叔去幫著收拾的。

  但這個段非凡沒跟老爸說,說了難受,他沒看到的這些年,熟悉的東西一點一點都消失了。

  “賣糖那個老頭兒還在嗎?”老爸突然問。

  “在啊,”段非凡趕緊說,“怎麼就說人家不在了。”

  老爸眯縫了一下眼睛看著他:“你騙我。”

  “我騙你干嘛?”段非凡說。

  “老頭兒起碼是沒在市場了,”老爸說,“要還在,你肯定叭叭給我說一通,可算找到個話題了呢。”

  “……操。”段非凡相當服氣。

  “這麼多年了,搬走了死了,”老爸說,“也不奇怪。”

  “你別瞎說啊!人家沒死!”段非凡瞪他。

  “那就是搬了是吧。”老爸不肯放棄,堅持要確定。

  “是,”段非凡說,“說做糖累,年紀大了干不動了,回老家了。”

  “哎……”老爸拉長聲音嘆了一口氣,“你看,就照實說不就行了,還要騙我。”

  段非凡沒說話。

  “不就是怕我覺得外面變化太大了害怕麼。”老爸說。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這麼多年,變化能不大嗎,”老爸說,“這有什麼。”“是,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段非凡點頭。

  “以後不用擔心我這個那個的,費心哄著我,”老爸說,“你們該怎麼過怎麼過,不要想著我出去以後這要怎麼,那要怎麼,不用管我,別管我,懂嗎?這麼多年沒有我,你們都好好的不是嗎?以後也……”

  “段英傑!我十年沒有父母,十年沒有家!”段非凡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聲音有些上揚,“你們就這麼扔下我一個一個走開,現在還想讓我繼續沒有爸爸,繼續沒有家是嗎?”

  老爸愣住了。

  “我等了這麼多年,”段非凡壓了壓聲音,“最後就一句就當沒有你對嗎?這比我自己長大更殘忍你懂嗎?我失去什麼無所謂,我只想等到我想要的,我的家!我爸!懂了嗎?”

  老爸放下聽筒,雙手捂住了臉,很長時間都沒有動。

  段非凡也沒再說話,沉默地看著他的雙手。

  跟臉一樣,老爸的手也能看出年紀了,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麼好看了,奶奶說他的手跟老爸的很像,手指長,看著有力。

  “一巴掌能給人扇落枕的那種。”奶奶說。

  這個形容段非凡好多年想起來都想笑,但老爸的手已經沒有當年的那種好看的樣子了,還帶著些細小的皴裂。

  “回吧,”老爸放下了手,拿起聽筒,“我今天看天氣預報,要下雪的,早點兒回去。”

  “嗯。”段非凡看著他。

  “沒哭,”老爸說,“就是被兒子訓話,面兒上不太掛得住。”

  “誰訓你了……”段非凡說。

  “過年就不用來看我了,打個電話就行,”老爸說,“你們好好過年,給奶奶說我挺好的。”

  “嗯,”段非凡點點頭,“對了,段凌給你買了兩套保暖內衣,我給你帶過來了。”

  “這丫頭,”老爸笑了起來,“比她爸還操心。”

  “那我走了,”段非凡說,“年後再來看你。”

  “好,回吧。”老爸擺擺手。

  走到公交車站的時候,天上開始飄雪了,風也比他來的時候刮得要凶。

  段非凡把圍巾往上拉了拉,把帽子戴上了。

  四周沒有路人,車站也只有他一個人杵在這兒,看上去格外悲慘。

  他拿出手機,給文大哥打了個電話。

  “之前賣花生糖的那個老頭兒你還記得嗎?”段非凡問。

  “記得啊,宋老頭兒,”文大哥說,“怎麼了?”

  “你有他電話什麼的嗎?”段非凡說,“我想看他還能不能做花生糖了。”

  “有,我找找,”文大哥在那頭點著鼠標,“你也真能想,宋老頭兒走道都費勁了還給你做花生糖呢,你要想吃花生糖,北口不是還有一家麼。”

  “我想買點兒給我爸。”段非凡說。

  文大哥那邊頓時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又聽到了鼠標響:“一片孝心吶。”

  “怎麼聽著像罵人。”段非凡說。

  “我感動地表揚你呢!”文大哥說,“我要罵你會拐彎嗎!”

  段非凡笑了笑:“謝謝哥。”

  “來,找著了,”文大哥說,“我給你發過去吧。”

  整個陽光房裡都彌漫著江了了煮的花果茶的香味,老媽拿了塊布在奔奔身上比著,比兩下又用筆劃一道。

  “你不是吧,”江闊看著她,“做衣服是你這樣弄的嗎?”

  “立體剪裁,你懂個屁。”老媽在布上劃了點兒圓圈和道道之後,就拿了剪刀開始剪。

  “喝嗎?”江了了給自己倒了花果茶,看了看江闊的杯子。

  “不喝這種處於鄙視鏈最下端的茶。”江闊說。

  “你這個人都處於這家裡鄙視鏈最下端,”江了了給他倒上了茶,“還講究茶呢。”

  江闊嘆氣,扒拉著手機。

  老媽這兩天閑下來了,要查他賬,他打算把流水打出來給她。

  “他三千五真能過一個月嗎?”老媽問江了了。

  “他待學校不出去也沒什麼花銷,”江了了說,“人還打工了呢。”

  “你下學期還打工嗎?”老媽又看著江闊。

  “不打了,”江闊說,“我要弄點兒別的。”

  “什麼別的?”老媽問。

  “醬牛肉,”江闊看了她一眼,“你要投點兒嗎?”

  “你自己錢不夠嗎?”老媽低頭剪著布料,“果然三千五還是超了吧……”

  “劉阿姨——”江闊喊了一聲,“麻煩你幫我把打印機那兒打出來的東西拿過來——”

  “哎好——”劉阿姨應了一聲。

  “讓你看看我艱辛的成果,”江闊說,“你咖啡館馬上沒了,不投個醬牛肉店嗎?”

  “誰說我咖啡館沒了。”老媽掃了他一眼。

  “你倆不是打賭了嗎?”江闊一下坐直了,“你說我肯定三千五不夠,你輸了咖啡館給江總,有這事兒嗎!”

  “有啊。”老媽說。劉阿姨拿著他剛打印出來的流水過來了,他接過來,拿著一摞紙在老媽面前嘩嘩晃著:“沒超,你咖啡館沒了!”

  “江總說送我個咖啡館啊。”老媽說。

  江了了在旁邊端著茶杯發出了響亮的笑聲。

  “我靠!”江闊簡直怒火中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屋裡來回轉著,“你倆真不愧是夫妻,老奸巨滑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醬牛肉店是段非凡要開嗎?”老媽平靜地轉移了話題。

  “我想弄個網店,”江闊順著答了一句,想起來自己火還沒發完,又吼了一聲:“沆瀣一氣!”

  “他不是已經在網上賣著了麼?”江了了問。

  “他就微信上老客戶訂點兒,量不是太大,而且還有淡季,”江闊坐了下來,“實體店要開可能沒那麼快,網店倒是有個後廚就能弄起來,就是還有一堆證要辦……”

  相比開個分店,先弄個分銷網店,更簡單穩妥一些,對於老叔來說,這個網店並不獨立於眼下的牛三刀。

  “怎麼不同時弄呢?你錢夠的啊,”老媽看著他的流水,“哇,這些年你從我們這兒撈了不少啊江小闊。”

  “讓你看流水,你管我還有多少錢呢?”江闊說。

  “商標和技術都是段非凡他叔叔家的吧,”老媽說,“他授權了嗎?協議怎麼簽的?到時你們怎麼分?”

  “段非凡他爸也有份額,具體就不知道是怎麼分的,”江闊說,“他們做事是走江湖規矩那套,網店的話,暫時就不是獨立於牛三刀的,比較好分,以後有變動再談細的。”

  “這麼模糊的嗎?”老媽問。

  “嗯,”江闊點點頭,“這個段非凡有數。”

  “他爸……也在店裡?”老媽說,“沒怎麼聽你們提過。”

  江闊沉默了。

  段非凡爸爸的事,他告訴大炮,大炮能守得住,不會跟人說,但要告訴老媽……當然,老媽也不會跟人說,可他就是還不知道能不能讓江總和老媽知道這事兒。

  “殺手啊?”老媽問,“間諜?”

  “以後有機會你自己問他吧。”江闊說。

  “行吧,”老媽也沒再追問,“你想弄就弄,反正我看你上這個學也就是體驗生活去了,不過畢業證書什麼的還得跑呢吧。”

  “嗯,過完年我就回學校弄這些。”江闊說。江了了在旁邊嘖了一聲。

  “回吧,正好年後我也忙,家裡都沒人,”老媽抖了抖手裡已經剪好的布,站起來,“奔啊,走,奶奶去給你把衣服縫上……”

  老媽走了之後,江闊放下手機,拿過杯子喝了兩口,江了了倒茶的時候他把杯子伸了過去:“給我再倒點兒。”

  江了了給他倒了茶:“你倆是不是有點兒什麼事啊?”

  “誰倆?”江闊問。

  “你,和那個藏在你緋聞男友身後的三字男人。”江了了說。

  江闊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頓時笑得差點兒拿不住杯子,趕緊放到桌上。

  “要沒點兒什麼事,”江了了握著杯子,指尖在杯子上輕輕敲著,“也不用瞞著不提他爸了,怕破壞段非凡在江總他倆面前的形像吧。”

  “你真挺閑的,一天天觀察挺細,以前也沒發現你對你哥這麼關心呢。”江闊說。

  “以前你也沒談戀愛啊,”江了了說,“我吧,自己不談,但這方面的八卦還是稍微有點兒興趣的。”

  “這跟你酷炫的人設不符了啊江了了。”江闊提醒她。

  “我的人設是我樂意,”江了了把自己的腿搬到旁邊的椅子上架著,“放心,這事兒我會保密的。”

  “什麼啊就保上密了?”江闊說。

  “你這都說完了,”江了了說,“不是麼?”

  江闊嘖了一聲。

  “你感情上自己拿主意就行,”江了了說,“開店經濟上分分清,別以後分手了還扯著錢的事兒。”

  “哎?”江闊看著她,“你這話非常不利於兄妹友好你知道麼?”

  “嗨,你管我說什麼呢,”江了了說,“自己衝就對了。”

  快過年這幾天,牛三刀醬牛肉的貨基本發完了,江闊在朋友圈裡見證了全過程。

  【指示如下】年後再說了

  【指示如下】發完了

  【指示如下】沒了就做了這麼多,罵我也沒有了

  【指示如下】最後一天發貨

  【指示如下】不要催,快遞員已經被我打跑三個了

  “能松快幾天了唄,”江闊坐在馬場的休息椅上,“明天不得睡到中午才起來啊?”

  “明天一早我去趟鄉下。”段非凡說。

  “干嘛?”江闊問。

  “去找我們這以前賣花生糖的一個老頭兒,”段非凡說,“他關店回家了,我去找他買點兒花生糖。”

  “花生糖是什麼?”江闊立馬來了興趣,“我也想吃。”

  “給你留點兒,等你回來的時候嘗吧,那個糖能留挺長時間,”段非凡笑笑,“就怕你過年一堆六親不認吃完再嘗這個糖,也不過如此。”

  “不會,”江闊說,“我挺愛吃甜的,不過花生糖別地兒沒賣的嗎?還要去鄉下買?”

  “我爸和我奶奶愛吃那家的,那天我爸還讓我過年給奶奶買點兒,”段非凡嘆了口氣,“結果人家都回老家了,我爸這一通悲傷啊。”

  “世界越來越陌生了是吧。”江闊說。

  “嗯,”段非凡說,“我跟老頭兒聯系了,他不做糖了,但是過年他家自己做點兒自己吃,我想要就給我順帶手多做幾斤。”

  “想我了沒。”江闊問。

  “還成。”段非凡說。

  “行,”江闊點點頭,“掛了啊小段。”

  “哎哎哎哎……小江小江小江,”段非凡一連串地說,“想想想想想,非常想,想到昨天晚上都夢到了。”

  “夢什麼了?”江闊問。

  “你啊。”段非凡說。

  “我什麼啊,你做夢也得有個情節吧?”江闊說。

  “沒什麼情節,”段非凡說,“這種夢能有什麼情節……”

  江闊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靠。”

  段非凡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啊,主要這事兒也不由我控制。”

  “靠,”江闊也笑了,“你臉皮挺厚的。”

  “平時混的就是臉皮,”段非凡清了清嗓子,笑著舒出一口氣,“你今天沒在家嗎?”

  “跟大炮他們出來了,”江闊看了一眼那邊正騎著馬慢慢溜達的大炮,“一幫無所事事的。”

  “玩什麼呢?”段非凡問。

  玩什麼呢?

  看電影?

  逛街?

  哪個聽起來比較自然……

  他的馬在後頭叫了一聲,江闊猛地回過頭,惡狠狠地用手指指著它。

  “騎馬嗎?”段非凡估計是聽到了。

  “……嗯。”江闊只得應了一聲。

  “我們這邊也有馬場,不過不是你去的那種牛逼俱樂部,”段非凡說,“普通的,等你年後過來,咱們去玩一次吧。”

  “行啊。”江闊立馬一拍腿。

  “不過我沒騎過。”段非凡說。

  “我教你啊,”江闊說,“一般十節課起售不拆,算個九千吧,給你優惠,單次試學一千塊。”

  “存錢罐裡的錢就不該給你。”段非凡說。

  “沒想到吧!”江闊非常愉快,“段非凡!當初想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

  “那誰能想到呢,”段非凡說,“做夢也想不到啊。”

 

 

70

  掛了電話,江闊站了起來,大炮騎著馬走了過來,衝他偏了偏頭。

  “干嘛。”江闊問。

  “跑一圈兒去。”大炮說。

  “你那個馬今天不是不怎麼高興麼,”江闊問,“一會給你掀下去。”

  “哄好了,”大炮摸摸馬腦袋,“這會兒乖著呢。”

  “你不跟他們一塊兒了?”江闊上了馬,摸了摸馬脖子,“寶貝兒走,我們跑一圈兒活動活動。”

  “跟他們有什麼意思,”大炮說,“今天周帶來的那個什麼連鎖超市的,在那兒叭叭了半個小時了,我想跟何妮妮聊一會兒都找不著縫。”

  “那是連鎖超市的問題嗎?”江闊說,“難道不是你不如連鎖超市招人喜歡以及何妮妮更愛聽連鎖超市叭叭嗎?”

  “別刺激人了吧,”大炮說,“我這心髒連環刺扛不住啊。”

  “走。”江闊偏了偏頭。

  馬慢慢往前跑著,大炮跟上來的時候又轉頭往那邊看了一眼。

  “別看了,”江闊說,“年後你不是就要開始忙了,還有時間追女孩兒?”

  “再忙也不耽誤我追女孩兒啊,好姑娘看到了就得趕緊跟上,”大炮說,“寧可被拒一萬,不可錯過一個。”

  江闊有些無語。

  不過大炮這些年的確就是這麼執行的,生活裡無論再忙再頹,都會給追求喜歡的女孩兒留出專屬時間,不管能不能追得著,反正行動不能停。

  “我不像你,”大炮說,“平時跟他媽個和尚似的,說聲不當和尚了就來個大的。”

  “比不了你,見哪個都喜歡,忙死你了。”江闊說。“你是不是過完年就回學校了?”大炮問。

  “嗯,”江闊看了他一眼,“挺了解我。”

  “是了解愛情。”大炮說。

  “……不要酸。”江闊說。

  “這叫酸嗎!這叫酸嗎!”大炮瞪著他,“你有本事永遠都這麼直愣,你千萬別讓我看著你說什麼愛情感言,也別干什麼你看不上的浪漫事兒。”

  江闊笑了笑沒說話。

  “我明天跟我爸回鄉下了,”大炮說,“江總明天也回來了吧?”

  “嗯,”江闊應了一聲,“你跟你爸跑的話,年後是不是要去天鼎瀑布了?”

  “差不多吧,這次如果跟那倆村子理順了的話,我們就要進場了,”大炮說,“你要不一咬牙,讓江總把天鼎交給你,這樣咱倆還能合作。”

  “我沒興趣,”江闊說,“我過完年想弄個網店賣醬牛肉。”

  “操,”大炮看著他,“牛三刀嗎?”

  “嗯。”江闊應了一聲。

  “你拿多少錢?”大炮問。

  “不知道呢,”江闊說,“現在就一個開網店的想法,還沒跟段非凡細說。”

  “別上去就提你拿多少錢,”大炮說,“知道嗎?你問他有多少,你補一下缺就行,別上去就手一揮,錢我出了!”

  江闊看了他一眼。

  “就不說他會不會有什麼想法,”大炮說,“那個店現在是他叔叔打理吧,來個大款同學刷扔過來幾十萬,人直接覺得你想搶了牛三刀這個牌子你信麼。”

  “嘶……”江闊皺了皺眉。

  “嘶什麼嘶。”大炮說。

  “我還沒往這上頭想過。”江闊說。

  “人家小生意,想法不一樣的,”大炮說,“不要拿江總的經驗往上套,本來人也沒想要拉投資,沒想做大。”

  “嗯,”江闊收了收韁,馬的速度慢了下來,他衝大炮招招手,“炮兒,來。”

  大炮拉著馬靠了過來:“干嘛?”

  “謝謝。”江闊探過去拍了拍他的肩。

  “操!”大炮喊了一聲,“你要不還是罵我吧。”

  段非凡蹲在鍋邊,拿手機對著鍋裡咕嘟冒泡的紅糖漿:“看到沒,紅糖和一點兒麥芽糖,全用麥芽糖就太甜了,一會兒要把花生碎放進去了,本來不用弄碎的,我奶牙口不好,所以弄碎點兒……”

  “這個糖漿我有點兒想嘗一口。”江闊說。

  宋老頭兒聽樂了:“紅糖塊兒擱點兒油,一會兒就這樣了,上廚房做去吧,當心別齁著了。”

  “能放別的糖嗎?”江闊問。

  “也能,”宋老頭兒對於自己做個花生糖還有人“拍電視”很開心,話也多,“想要有點兒別的口味就加別的,桂花糖冰糖,都好吃,我現在放花生了啊,看著……”

  “看著呢。”段非凡笑著說。

  宋老頭兒的女兒把一盆花生碎遞過來,宋老頭兒倒了進去,拿著個大木鏟開始快速攪拌。

  段非凡對花生糖沒有什麼感覺,他對甜食的興趣不大,但現在這個香味卻是他記憶中的一部分。

  很奇妙,他和江闊一塊兒,在這裡看著宋老頭兒用當年的手法和流程,做著他記憶裡的食物,仿佛在看一場他童年的重播。

  花生糖倒在一塊抹了油的大木板上,稍稍冷卻之後,宋老頭兒熟練地拿過一根長棍子開始擀,把花生糖慢慢擀成了厚薄均勻的一大片,再用長木片切成了小塊。

  “嘗嘗,”宋老頭兒拿了一塊遞給段非凡,“看看我回工了沒?”

  段非凡接過來,咬了一口,花生糖還是溫熱的,有些軟,很香,他點了點頭:“還是那個味兒,一點兒都沒變。”

  宋老頭兒很愉快地笑了起來。

  花生糖一共做了五斤,一斤給奶奶,老叔家留一斤,再給羅管教拿兩斤,讓他拿一半給老爸,還有一斤留給江闊。

  宋老頭兒不肯收錢,把裝好的糖塞到他手裡就把他往門外推,仿佛要打架。

  “你不是給我帶酒了嗎!”宋老頭兒說,“這糖可頂不上那兩瓶酒的!”

  “我不給錢了不給錢了……”段非凡說,“我打不過您。”

  “我都回家這些年了,還有人記得我的糖,我高興得很,”宋老頭兒說,“讓你爸出來了過來找我,你帶他過來找我!”

  “那肯定的!”段非凡說,“到時我們爺仨喝酒。”

  拿著花生糖出來,段非凡看著屏幕上一直在笑的江闊:“怎麼了,笑成這樣。”

  “市場的生活很有意思啊,”江闊說,“這個老大爺很可愛。”

  “那是你沒見著市場風雲變幻的另一面,”段非凡跨上停在路邊的摩托車,“知道為什麼生鮮區的刀都用鐵鏈子拴著嗎?”

  “這麼凶殘的嗎?”江闊說,“我以為是防盜。”

  段非凡笑了:“誰他媽進菜市場偷刀啊!”

  “不知道,”江闊也笑了,“大概是我吧,畢竟也不知道刀什麼價。”

  “偷刀不能按刀來計價的知道麼,”段非凡說,“你要偷了刀,只能按收廢鐵的價來算,稱斤。”

  “這麼虧?”江闊說。

  “所以啊,別偷了。”段非凡說。

  “……誰偷了啊!”江闊回過神,“這話說的,我都以為我准備去銷髒了。”

  段非凡笑了半天,把手機固定到車頭的支架上。

  “車不錯啊,哪兒來的?”江闊在手機鏡頭晃動的時候看到了車。

  “水產區一個大哥的,我們市場第一騎士。”段非凡發動了車子。

  “第二是誰?”江闊問。

  “市場水產區第三排二號鋪唯一的騎士,”段非凡說,“簡稱市場第一騎士。”

  “你大爺。”江闊笑得咳嗽了一聲,突然想起了保衛學校的英雄簡稱護校英雄。

  “段叔帶你飆車,”段非凡戴好頭盔,一擰油門,車衝了出去,“出發。”

  段非凡除了醬牛肉的銷售旺季會手機不離手,別的時間裡手機的使用率並不高,耳機就算會帶在身上,也很少用。

  但旅行回來之後,他不僅手機一直拿在手裡,甚至還得背個充電寶,耳機都換成了有線的,要不扛不住這一整天。

  “我手機沒電了,”江闊說,“我先帶奔奔出去遛了。”

  “嗯,去吧,”段非凡說,“我下午也要開始忙年夜飯的准備工作了。”

  “明天才是年夜飯吧?”江闊說。

  “我們家人多,要弄的也多,”段非凡說,“都是我老叔這邊弄了半成品再拿到我奶奶家做。”

  江闊嘖了一聲:“那是不是一堆人特別熱鬧,然後你這種社交狂徒就挺忙的,裡應外合八面玲瓏……”

  “那也能抽出時間聊天兒的,”段非凡說,“我也不可能社交一整天,哪有那麼的精力。”

  江闊笑了起來:“你就知道我想說什麼了?”

  “你就那點兒心思也藏不住。”段非凡說。

  “那行,你有時間了就找我。”江闊說。

  “好。”段非凡順手截了個屏。

  過年就得大魚大肉,這是老叔和奶奶的共同認知,吃不完才好,吃不完才能年年有余。

  段凌跟人調了這兩天的休假,回來幫忙。

  “配菜都買齊了吧?”老嬸看著案台上的各種雞鴨魚肉,手指頭一個一個扳著計算著菜,“再晚點兒人都走光了可什麼都買不著了。”

  “齊了,”段非凡看著手機上的清單,“我都按你單子買一,一樣不差,還多買了點兒我覺得可能要用的。”

  “行,先把雞鴨都砍了,”老嬸一拍手,“段凌你把那邊的豬肉都切了汆好。”

  段非凡拿了刀開始處理雞鴨,段凌撈起袖子切肉,老叔老嬸弄魚和豬蹄兒什麼的。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這樣忙碌。

  小時候在忙碌裡還會有著興奮,有好吃的,能出去玩,不開店的日子裡非常輕松愉快,這樣的忙碌和平時那種為了生計的忙碌是不一樣的感受。

  他並不喜歡平時牛三刀永遠也忙不完的活兒,老叔老嬸算計著支出和收入,時不時會感嘆段凌和他在學校的額外支出。

  但市場裡的別人,大多也都是這樣,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他的那份支出,本來是不應該存在的。

  幾個人一通忙活,把准備工作都做好了,食材和配料都用鍋和袋子裝上了。

  第二天一早,就算是正式開啟了過年的程序。

  “把那個大炒鍋放過來,”老叔說,“一會兒帶上,上回就忘了拿,老太太那口鍋炒兩個人的菜都夠嗆。”

  “我把車開過來?”段非凡問。

  “嗯,去開過來吧,”老叔點點頭,“把我的新車!開過來!”

  車是老叔上月買的二手小貨車,五年前把舊車賣掉之後一直沒再買車,宋老板的倉庫換了地址,比以前遠了不少,怕有時候送牛肉來不及,老叔才又買了這輛二手的拉貨用。

  要那會兒知道可能拆遷的事兒,估計老叔不會買。

  段非凡出門,給江闊發了個視頻請求。

  “這麼早?”江闊一臉迷糊地出現在屏幕上。

  “這就開始了,從現在要折騰到明天,”段非凡說,“晚上都在我奶家窩著不回來了。”

  “窩著干嘛啊?有地兒睡覺嗎?”江闊問。

  “打麻將打牌,”段非凡說,“哪有人睡覺,想睡就床上一塊兒躺著去,一個床橫著能躺五個人了。”

  “靠,”江闊嚇了一跳,“這怎麼受得了,還是打牌吧。”

  段非凡笑了起來。

  “你去哪兒?”江闊搓了搓臉。

  “把車開過來,一堆東西連鍋帶菜都得弄到我奶奶家去,”段非凡說,“我老叔的小貨車。”

  “平時沒見你開過啊?”江闊說。

  “上月才買的二手小貨車,市區去不了,就是拉貨東西的時候才開,”段非凡說,“今天我才第一次開呢。”

  “我看看。”江闊說。

  段非凡走到停車場,先給黃大爺扔了一包煙:“黃大爺,下午回家過年了吧?”

  “中午就回了,”黃大爺很開心地接過煙,“全市場就數你小子有良心,總能想著我。”

  “那必須得想著,”段非凡笑笑,“你年後回來,我給你留好吃的。”

  江闊看著屏幕裡的一輛小貨車,說是二手,其實看著還挺新的,段非凡拉開車門上了車,關車門的時候哐的一聲巨響。

  “我靠,這動靜,”江闊說,“門讓你甩掉了吧。”

  “你這個膽兒,”段非凡把手機放在了支架上,對著自己,“回頭我買點兒海膽給你蒸蛋吃吧。”

  “管用嗎?什麼偏方?”江闊問。

  “段英俊的獨家偏方,”段非凡發動了車子,“吃膽補膽兒。”

  “滾。”江闊說,“你車開哪兒去?”

  “開牛三刀裝東西,”段非凡說,“一會兒你看看有多少,趕上咱們學校食堂的量了。”

  手機被段非凡插在了外套上面的兜裡,攝像頭只能露出一半,江闊感覺自己像是扒在段非凡口袋裡往外看。

  很多吃的,看著段非凡和老叔往車上搬東西的時候,有一種路過市場的感覺,他家從來沒有過這麼多菜。

  江總夫妻倆很注意養生,平時吃得少,也清淡,江了了跟個貓一樣,吃幾口就飽了,劉阿姨是家裡吃得最多的人,以前還抱怨過“這桌菜就都我自己做自己吃,你們不覺得很虧嗎”。

  現在看著段非凡家裡這架式,江闊忍不住連續截圖。

  東西放好上車之後,大概是因為手機放支架上太明顯,段非凡沒把手機從兜裡拿出來,只是調整了一下角度,對著前方。

  於是江闊一路扒著他的口袋穿過一條條街,開到一個老城區的居民區,到處胡亂停著車的那種。

  “你大爺,”段非凡被一輛三蹦子擋住了去路,從車窗探了頭出去,“誰的車——”

  江闊已經猜到了他要喊,所以沒被嚇著。

  一個大叔從旁邊走了過來,一臉不爽:“怎麼著!擋你道了?”

  “這他媽不是廢話!”老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接著就是開車門的聲音。

  段非凡拉住了老叔的胳膊:“你干嘛?”

  “我抽他!”老叔說。

  “回家抽陀螺去你!”段凌在後面說,“大過年的你抽誰!”

  “叔,過年好,”段非凡下了車,走到三蹦子跟前兒看了看,“這地兒不好停車啊。”

  “知道就好。”大叔本來繃著一副老子可不怕事的樣子,段非凡和氣的一句話,他頓時就有些沒了氣勢。

  “我幫你挪挪?”段非凡說,“往這兒靠靠,一會兒開走也方便。”

  “哎,”大叔擺了擺手,“不用了,我自己挪,你幫我看著點兒後頭。”

  “好嘞。”段非凡說。

  江闊靠在沙發裡,手機就夾在沙發靠墊的縫裡,雖然看不到段非凡的臉,但他很喜歡這種感覺,段非凡“社交”的時候很招人喜歡,有種說不上來的踏實感覺。

  “段非凡,”江闊小聲叫他,“你戴著耳機嗎?”

  “戴著呢。”段非凡說,“不過一會兒到奶奶家了就不能一直戴著了。”

  “嗯,”江闊應了一聲,“沒事兒,我看著就行。”

  “我帶了倆充電寶。”段非凡說。

  江闊笑了起來:“是□□嗎?”

  “不是,”段非凡說,“不過奶奶家有WIFI,放心。”

  今天全家人都在家,除了劉阿姨在廚房忙著,還有一個保潔大姐正在樓上打掃衛生,大家都悠閑地保持著平時的狀態,跟段非凡那邊比起來,簡直沒有什麼過年的感覺。

  中午劉阿姨多做了兩個菜,江闊沒再一直看手機,但有一只耳機還在耳朵上。

  “你這大半天了,看什麼呢?”江總問他。

  “直播。”江闊說。

  “你還看上直播了?”江總有些意外,“你不是看這些玩意兒嫌人家太吵的麼?”

  “體驗生活。”江闊說。

  “體驗生活……”江總哼了一聲,“你媽媽說你要賣醬牛肉了,也是體驗生活嗎?”

  “不算吧,”江闊說,“就想弄個事兒做。”

  “那你……”江總抬手虛指了一下,想想又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網店嘛,也不耽誤上課,”江闊說,“我總不能現在退了學去跟個項目吧。”

  “你反正總是一堆理由,”江總擺擺手,“大過年的我就不跟你爭了。”

  “楊科過年沒回家吧。”江闊問。

  “沒回,”老媽說,“上午我跟他媽媽還打了電話,她愁得飯都吃不下。”

  “我打算前期忙不過來就讓楊科幫我跑手續,”江闊說,“他現在這狀態我估計不會回學校了,勸不動的。”

  “他行嗎?”老媽問。

  “楊科……”江總想了想,“也不是說不行,那孩子腦子就是個念書的腦子。”

  “要跟他家裡說嗎?”老媽看著江闊。

  “我告訴你就是讓你提一嘴,”江闊說,“到時我這兒要是錢不夠,就讓他出,他家裡要是不知道這個事兒,我怕他要不到錢。”

  “哇,”老媽轉頭看著江總,“你兒子好壞啊。”

  “我兒子是我一個人生的麼,”江總說,又湊近江闊,“那他要是出錢,要給他占股嗎?”

  “占個屁,”江闊很干脆,“獎金,提成,看表現再分點兒錢,我不坑他也沒計較他坑我,這就不錯了,以後也不會長期合作,他自己摸明白了肯定要單干的。”

  “他坑你?”江總有些吃驚,“他坑得了你?”

  江了了在一邊笑了起來,邊樂邊喝著湯。

  “那孩子,嘴上沒個數,跟家裡較勁的時候什麼屁話都說。”老媽擺擺手。

  “那得給他點兒教訓。”江總說。

  “你別管了,我過完年就過去了。”江闊說。

  “跑手續嗎?”江了了慢悠悠地說,“人家還沒上班兒吧,怎麼不得初六初八的。”

  江闊看了她一眼:“不得先跟牛三刀談麼。”

  看著你哥!

  你哥要揍你了知道嗎!

  “啊,”江了了點頭,“對。”

  “那你初二吧,”老媽說,“初一我們去玩一下,江總還要去上香,假模假式一年一次糊弄一下菩薩,初二我就要忙了。”

  “嗯。”江闊本來的計劃是初三回去,沒想到老媽直接給他提前到了初二,這狂喜,差點兒沒壓住笑出聲來。

  “我心很誠的。”江總還抓著老媽的話。

  江闊沒再聽他們說什麼,放下了筷子:“我吃完了。”

  快步走到院子裡,奔奔蹦了過來,江闊搓了搓它的腦袋,拿出手機看了看。

  段非凡那邊的畫面大概是廚房,奶奶家的廚房很老舊,不過收拾得挺利索,他們車上帶去的菜都已經整齊地放滿了本來就沒多大的廚房,感覺都快沒地兒下腳了。

  能聽到廚房外面有很多人說話的聲音,熱鬧非凡。

  “段英俊?”江闊叫了一聲。

  段非凡沒有回話,估計耳機已經摘了。

  他只得掛掉視頻通話,重新打了電話過去。

  “怎麼?”段非凡很快接起電話,“斷了嗎?”

  “我初二過去了!”江闊壓著聲音喊。“什麼?什麼什麼什麼?”段非凡一連串地問。

  “初二初二初二,”江闊笑著說,“後天!”

  “我靠!這麼快嗎!”段非凡笑了起來,“我以為怎麼也得初三之後呢。”

  “後天!就是後天,”江闊說,“開心嗎?激動嗎?”

  “激動,我都想過去接你了。”段非凡說。

 

71

  “來了住哪兒?”段非凡端著鍋接上水,放到灶上,“學校現在你就算想住宿舍,我也找不著人,都放著假呢。”

  “大炮那個屋,”江闊說,“他鑰匙在門衛那兒放著……就是回去得先收拾很煩,這麼久沒住全是灰,這個時間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家政阿姨。”

  “找家政哥哥吧。”段非凡說。

  “嗯?”江闊愣了愣,“你啊?”

  “不然呢,”段非凡說,“不就擦個灰,床單被罩換一下,地拖一拖,開窗通通風……”

  “我聽著你說我都想去酒店開個房等家政阿姨上班了。”江闊說。

  “不麻煩,”段非凡說,“你中午到,我明天下午或者後天上午過去,一小時就收拾完了。”

  “收費嗎?”江闊問。

  “一千。”段非凡說。

  “把那節馬術課抵了唄!”江闊說。

  “嗯吶。”段非凡笑了,“不服氣你可以給我上兩節馬術課。”

  “誰知道你會不會給我在別的地方又加錢,”江闊說,“再來個床單被罩清洗費。”

  “不會,”段非凡說,“那個你開學拿回宿舍洗就行,大炮那裡肯定也有洗衣機。”

  “你放著啊,別給我增加收費名目,我回去自己洗,”江闊說,“我會。”

  “好嘞。”段非凡笑笑。

  廚房門被推開了,姑姑進來看了看他:“你說話呢?”

  “剛打電話,”段非凡說,“打完了,怎麼了?”

  “你出去跟他們玩會兒,”姑姑走了過來,“這裡我來,一會兒你嬸兒跟我弄就行。”

  “我把這些先拿出來,要不你們分不清哪是哪。”段非凡說。

  “這還能分不清,”姑姑拍了他一下,“所以說你這孩子真是……出去,跟他們幾個小的玩,他們三缺一。”

  “他們這是怕我缺錢啊。”段非凡搓了搓手。

  “煩不煩。”姑姑笑著把他往門口推,推了兩下又停了,“你戴了個什麼?只戴一邊兒啊?助聽器?”

  “……就是耳機!”段非凡說。

  “你摘了吧,”江闊在那邊樂著,“手機還那麼放,我看你打麻將。”

  “指點我嗎?”段非凡走出廚房,低聲問。

  “耳機都摘了我指點個屁!”江闊說。

  “哦,”段非凡笑笑,“那你看我打吧,不想看了就掛掉。”

  “嗯。”江闊應了一聲。

  段非凡那邊人其實算起來也不算多,就是兩家人加上奶奶,但是大人小孩兒都很歡樂,說話聲音都很大。

  除了段凌,段非凡的姑姑有兩個兒子,看著比段非凡小一些,應該是高中生,跟段非凡長得不太像,愣小子的樣子。

  打麻將的水平也不怎麼行,都不如楷模群那幾個,段凌還能贏幾把,那倆愣小子一次都沒贏過,但還一直叫囂著繼續。

  “還打?”段非凡說,“明年的壓歲錢都得賒給我了。”

  “不打了!”段凌說,“我可用的自己工資!”

  “那你換奶奶來,”段非凡笑著說,“我奶奶有養老錢。”

  段非凡的奶奶很心疼段非凡,江闊就光這一會兒就能感覺得到奶奶對四個孩子是有偏向的,最疼的就是這個大孫子。

  當然,這個大孫子又帥又可愛還懂事。

  不過號稱要贏光奶奶養老錢的段非凡從奶奶上桌之後就水平大降,開始輸了,還點了兩回炮。

  奶奶樂得一直拍巴掌:“我厲害吧。”

  “厲害著呢,”段凌在她後頭站著,“讓非凡知道知道什麼叫寶刀未老!”

  “別擔心啊,”奶奶拍拍段非凡的手,“一會兒壓歲錢給你補上。”

  “我們呢!”兩個愣小子跟著喊了起來,“就偏心我哥!”“你倆再傻點兒更偏心!”段凌說。

  “都有!都有!還能少了你倆嗎!”奶奶笑著說,又拍了段凌一下,“就你那嘴厲害!”

  段非凡一家子擠在屋裡又笑又鬧的,江闊就戴一個耳機都吵得腦漿子疼,讓他在現場他是絕對受不了的,人均社交狂人,感覺看誰一眼,立馬就會被抓著暢聊一小時。

  但就這麼看著聽著,又挺有意思的,很人情味兒,江闊從未體會過的那種,談不上素質,談不上教養,也沒有什麼說話的分寸,但又帶著真誠的人情味兒。

  江總和老媽已經分頭去接奶奶和姥姥了,以往過年如果劉阿姨回家,他們就帶上兩個老人去酒店吃一頓,今年劉阿姨的老公有工作回不了老家,老媽就讓一塊兒來家裡了。

  這麼一來,感覺上也算熱鬧,不過劉阿姨的老公是個憨厚的男人,話不多,就算再加上兩個老人,跟段非凡家一比起來,還是顯得有些冷清。

  好在他已經習慣了,總體來說他們全家都喜歡安靜。

  最大的區別應該是從開始吃年夜飯時開始的,段非凡那邊還能放鞭炮,他家這邊只有遠遠的鞭炮聲和更遠的煙花。

  江總倒是也拿了幾個大煙花在院子裡放了,動靜太大,把奶奶嚇得差點兒沒站住。

  奔奔是最開心的,這狗居然不怕大動靜和火,激動地在煙花中間瘋狂奔跑,邊叫邊跑。

  但奔奔的熱鬧都不如段非凡那邊一個表弟制造出來的聲浪。

  江闊聽著就想笑。

  吃完飯也沒人看春晚,大家一塊兒在陽光房裡坐著喝茶,旁邊的壁爐一點上,就有一種寧靜的想要睡覺的感覺。

  江闊靠在沙發裡,手上拿著手機,時不時瞟一眼,一只耳朵聽著那邊段非凡家的熱鬧,一只耳朵聽著這邊安靜的聊天。

  “在家待得太悶了,”奶奶拍拍姥姥的胳膊,“等暖點兒還是要出去玩玩,咱倆出去。”

  “行,去哪兒?”姥姥問。

  “海邊吧,”奶奶說,“白天曬曬太陽,晚上喝點兒酒。”

  “我到時找個人陪著你們,”江總說,“小張吧,她正好簽證還能用。”

  “段非凡!”耳機裡傳來大表弟的聲音,“你就坑我!”

  “是我坑的你嗎?”段非凡笑得不行,“我想不坑你都躲不開,舉著鏟子滿世界追著我,不挖個坑都對不住你這一腦門汗。”

  段凌響亮的笑聲很有感染力,江闊忍不住跟著她一塊兒笑了起來。

  “笑什麼呢?”奶奶看著他。

  “沒。”江闊搓了搓臉。

  “看直播,”江總說,“看一天了,明天怕是卡上那點兒錢都得給主播打賞。”

  “說什麼呢,”江闊摘下了耳機,“正經直播。”

  “正經直播你能笑成那樣?”姥姥表示不信。

  “真的,”江闊迅速把手機屏幕對著姥姥晃了一下,“搞笑一家人,挺逗的。”

  快零點的時候,老叔抱出一圈鞭炮:“是還在樓下那個操場集中放吧?”

  “是,”奶奶抓過衣服,很著急地往身上套,“快,要不地兒都讓人占光了。”

  “慢慢慢慢慢,”段非凡幫她把衣服扯好,轉頭衝表弟們揮了揮手,“段江段海你倆先把鞭拿過去搶個地盤兒。”

  倆表弟立馬應聲而起,扛起鞭炮就跑了出去。

  “走,”段非凡攙住奶奶,“我這就帶你飛過去。”

  “可別飛,”姑父說,“你奶奶現在胖,拽不動,一會兒飛到地方了一看,就拽著個袖子來的。”

  “就你瘦!”奶奶說,“你最瘦,我盯著你呢,你一頓飯半個肘子,你可瘦了!”

  江闊跟著段非凡同時爆發出一陣狂笑。

  “哎喲,”奶奶正從兜裡掏紅包,被他一通狂笑嚇了一跳,手裡的紅包差點兒直接甩過來,“這孩子,中邪了。”

  段非凡那邊一出門,鞭炮聲就震得什麼都聽不見了,江闊摘了耳機,笑了笑,湊到兩個老太太腿邊。

  “差幾分鐘,”姥姥說,“就不等了啊。”

  “不等了。”奶奶笑著說。

  “兩位美麗的老太太新年快樂,身體健康。”江闊接過老太太們遞過來的紅包,轉頭看著江總夫婦倆,“爸媽新年快樂,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夫妻恩愛,兒女棒棒。”

  江總嘖了一聲:“一年就這一天嘴甜。”

  “拿人嘴甜。”江闊說。

  拿了江總大紅包,他愉快地轉身過去扶起江了了,把她架到幾個人中間:“了了就在這兒了啊,行動不便。”

  拿完壓歲錢,過了零點,兩個老太太都回屋睡下了,江了了也回了自己的工作室,江總夫妻叫上了劉阿姨兩口子去樓下喝酒。

  “一塊兒嗎兒子?”老媽問。

  “不了,”江闊說,“我困死了。”

  “那不管你了啊,”老媽說,“今天這麼早困?去年這會兒你還跟大炮出去泡吧呢。”

  “大炮跟他爸回老家了,”江總說,“這會兒在鄉下放鞭,熱鬧著呢。”

  “我可憐的兒。”老媽摸了摸江闊的頭,然後就轉身走了。

  江闊笑著伸了個懶腰,上樓回了屋,他手機馬上沒電了,得上去充電。

  段非凡的手機估計也差不多,中間他說他插上充電寶了,這會兒估計也快耗沒了。

  屏幕上一片煙霧裹著閃動的金色火花,看不清見人,也聽不見除了鞭炮之外的別的聲音,江闊想掛掉視頻,但又舍不得,就算看不到聽不見,這手機現在也在段非凡的兜裡呢,有種奇妙的親近感。

  剛把手機充上電,給大炮回了個過年問候,楷模群裡一幫人各種圖片發得很熱鬧,段非凡時不時會說上一兩句,還發了幾張年夜飯的照片,江闊也湊熱鬧發了幾張年夜飯,還有奔奔在煙花裡跳躍的照片。

  大家正刷屏刷得歡,段非凡那邊屏幕上的畫面突然不動了,過了一會兒通話就斷掉了。

  江闊又給段非凡撥了個電話,提示無法接通,估計是沒電了。

  江闊放下手機,又摸了摸手機:“你倆辛苦了啊。”

  房間的隔音很好,門窗一關,外面本來就很遠的鞭炮聲就都消失了,江闊洗了個澡,趴到床上,把手機放到枕頭邊,閉上了眼睛。

  初一江闊一早就被老媽叫起來了,全家要去玩,還要陪江總去糊弄菩薩。

  段非凡還沒起床,給江闊的消息是凌晨快五點的時候發的,說准備去床上跟他倆表弟排成一排了,這會兒估計剛睡著。

  比起年三十兒,江闊今天的活動要豐富得多,爬山燒香看畫展,晚上還有個音樂會。

  為了不要太明顯,江闊沒再繼續像之前那樣一直跟段非凡視頻,只是發發消息,段非凡今天倒是沒什麼事兒,睡到快中午起來,然後拜年拜年拜年,晚上繼續一家人打牌到深夜。

  晚上段非凡還發了一張他們兄弟姐妹四個的合照過來,全體一臉疲倦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看上去仿佛出去夜跑了三十公裡。

  江闊強烈懷疑大炮那個屋,段非凡倒底還有沒有可能去收拾干淨了,他已經做好了去酒店的准備。

  不過初二一早他拖著行李箱准備出門的時候段非凡打了電話過來,聲音聽著神清氣爽的:“早啊闊叔。”

  “早啊小段,”江闊笑著說,“怎麼起這麼早?我以為你要睡到中午。”

  “今天要做保潔兼職,”段非凡說,“正准備過去了。”

  “干得完嗎?”江闊上了車,司機放行李箱的時候他迅速對著手機親了一口,“MUA!”

  “MUA!”段非凡笑笑,“干得完,放心吧,還能去接你。”“來不及我就自己打車過去。”江闊說。

  “不可能來不及,”段非凡說,“來不及就先放著了,接了你再繼續。”

  司機上了車,看了江闊一眼,他點點頭,司機把車開出了車庫。

  “行吧,”江闊說,“我這邊出發了,一會兒上車告訴你。”

  “好。”段非凡應了一聲,“MUA!”

  江闊笑了笑:“嗯。”

  “MUA!”段非凡又親了一下。

  江闊清了清嗓子。

  “MUA!”段非凡繼續。

  “你他媽故意的是吧?”江闊說。

  段非凡笑得很大聲:“行吧,我過去了啊。”

  江闊掛了電話之後拉過安全帶扣好,把椅子放平,閉上了眼睛,昨天晚上因為興奮,沒怎麼睡著,車一晃他就困了。

  “他這麼早就回學校了?”老嬸很震驚地看著段非凡。

  段非凡本來不想讓他們知道江闊回來了的消息,但是把花生糖往包裡放的時候,老嬸看到了。

  “他在家待不住,”段非凡說,“他家裡人都出去玩了,他過來還能找我……和丁哲玩。”

  “那也是,”老嬸說,“那要不中午你帶他上店裡吃飯來,段凌中午也回來吃,熱鬧點兒。”

  “好。”段非凡點點頭,“牛骨湯燉一個吧,他沒吃過。”

  “好說,”老嬸拍拍手,“還想吃什麼?”

  “別的你看著來吧。”段非凡笑笑。

  “那就多弄點兒牛肉,他不是愛吃牛肉嘛。”老嬸說,“再煮個牛肉面。”

  “這個可以,”段非凡豎豎拇指,“那我先去那屋收拾一下了。”

  “去吧。”老嬸擺擺手。

  大炮給門衛打過招呼了,門衛大爺把鑰匙給了段非凡。

  小區裡到處都是紅色,路邊一堆一堆的炮仗渣看上去非常有過年的氣息。

  江闊應該沒太體會過這種年味兒,之前視頻的時候感覺江闊家過年過得很溫和友好,主要是小輩兒少,也不鬧騰,不像他家,光段凌和倆表弟就能把玻璃震碎。

  段非凡只來過一次,但大炮那個樓還算好找,再拐過前面的口就能到了。

  剛要轉彎,旁邊樓道裡走出來一個男人。

  段非凡隨意地看過去的時候,這個男人衝他揮了揮手:“董昆?”

  ……楊科。

  段非凡有些後悔,當初不那麼配合地領會江闊的意思就好了,現在他在楊科面前是不是董昆,都他媽很莫名其妙。

  “過年好啊!”楊科走了過來。

  “過年好。”段非凡也說了一句。

  “去在大炮那兒嗎?”楊科問。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我去那兒……收拾一下。”

  “是江闊要過來了吧,”楊科說,“學校宿舍還不能住呢。”

  段非凡看著楊科沒說話,他不清楚楊科的消息來源,也就沒法隨便給出答復,畢竟江闊討厭這人。

  “不過,要籌備開店的事兒是不是太早了,他不是說還沒定嗎?”楊科又說,“那大概是先回來做調研?”

  段非凡愣住了。

  開店?

  開什麼店?

  什麼調研?

  楊科又是怎麼知道的?

  段非凡隨便跟楊科應付了幾句就走了。

  聽楊科這意思,江闊是跟他說過開店的事,甚至是有讓楊科加入的想法,但江闊沒跟他提過,他倆上次提起牛三刀分店的時候,並沒有細聊。

  江闊這是已經動起來了?

  段非凡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心裡感動和不安混雜在一起,說不上來的滋味。

  車到站很准時,段非凡提前了二十分鐘已經到了出站口。

  江闊拖著行李箱往外走:“馬上出來了。”

  “別跑啊,”段非凡說,“門這段路是濕的,剛有三個人在這兒摔了……謔!第四個了!”

  “我也看到了。”江闊笑著說,前面的確是有人摔了一跤。

  他放慢速度,繞過了那一片濕了的大理石地面,走出了出站口,但並沒有看到段非凡。

  他往前一直走到了人群外面,也沒看到那個他掃一眼就能認出來的身影,他拿著手機:“你在……”

  一只手從他身後伸了過來,一把摟住了他。

  “闊叔,”段非凡的聲音後面傳了過來,“你後頭要有個賊,你這包讓人掏空了你都不知道。”

  這聲音比電話裡的好聽一百倍。

  江闊感覺整個人都揚了起來,眼前有些陰沉的天空都亮了。

  他笑著往後一靠:“那不一定,萬一他割我腿了呢。”

  “割你腿你不也半小時以後才疼,”段非凡松開了胳膊,“你疼痛神經長在北極了。”

  江闊笑著轉過身張開胳膊喊:“想我了沒!”

  “想了,”段非凡抱緊他,輕輕晃了晃,“朝思暮想的,早上我老叔說我都憔悴了。”

  “那不是你們連軸轉打麻將打的嗎?”江闊閉上眼睛,低頭用力把臉埋到他肩上,來回蹭著。

  “蹭,蹭吧,”段非凡說,“省得洗臉了。”

  江闊沒抬頭,只是一直樂著:“我身上有怪味兒嗎?來的時候旁邊的大姨噴了香水,很衝,半道她腿疼又抹紅花油,哎呦混一塊兒那個味兒簡直了……”

  “我聞聞,”段非凡低頭貼著他脖子用力吸了一口力,“嗯——”

  “有?”江闊很震驚地推開他。

  “是我們江有錢專屬的香味兒,”段非凡笑著說,“沒有怪味兒,很好聞。”

 

 

72

  他倆分開的時候,江闊看到旁邊有個小女孩兒正仰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江闊衝她笑了笑,小女孩兒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不要盯著別人看,”小女孩兒的媽媽趕緊用手把她的臉扳到一邊,“沒有禮貌的。”

  小女孩兒的臉在媽媽的手裡都擠成一團了,還努力地往這邊轉著頭。

  段非凡衝她招了招手:“拜拜。”

  “你把房間收拾好了嗎?”江闊問。

  “窗明幾淨,”段非凡跟他一塊兒往外走,“大炮走之前應該是收拾過一次,就是擦擦灰,拖了一下地板。”

  “怎麼回去?”江闊拿出手機,“打車嗎?”

  段非凡嘖了一聲,按下了他拿著手機的手:“怎麼能讓我們闊叔打車,專車接送呢。”

  “什麼專車?”江闊愣了愣,突然很有興趣,“你老叔的小貨車嗎?”

  “想什麼呢!貨車到不了這兒,在說我能用貨車接你嗎!”段非凡把他推進了停車場,手往他面前一揚,“用的我男朋友的車。”

  江闊看到了他手裡拿著的車鑰匙,一下笑了:“車洗了沒?停那兒好久沒開了。”

  “不用洗,”段非凡說,“車之前我停到我們市場那個停車場了,就停黃大爺那個小屋旁邊,安全點兒,停學校那兒連個棚都沒有,下雪了我還得給你摳車。”

  “小段,周到。”江闊拍拍他。

  “你開嗎?”段非凡問。

  “你開吧,”江闊把箱子塞到後座上,“我困得厲害,這會兒還沒全清醒呢。”

  “行。”段非凡上了車。

  江闊打開車門,沒有坐進副駕,鑽進去腿往椅子上一跪,撲到了那邊段非凡身上。

  車裡就這點兒空間,江闊這姿勢有點兒費勁,但他堅持一手扳著段非凡後面的頭靠,一手撐著駕駛室的門,轉頭看著段非凡:“想我沒?”

  段非凡沒說話,只是笑著輕輕嘆了口氣。

  呼吸掃到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甜香味。

  然後抬手抓著江闊領口,微微往前拉了一下,吻在了他唇上。

  段非凡嘴上的傷基本好了,嘗起來已經沒有什麼痕跡,暖而柔軟。

  旁邊一輛車喇叭響了一聲。

  江闊撐著車門的手抖了一下,猛地往下一滑。

  段非凡趕緊抓著他肩膀上的衣服往上拽著,江闊被勒得有點兒想咳嗽。

  “靠,”他轉頭看了看旁邊,有人正要上車,“嚇我一跳。”

  “坐好,”段非凡拍拍他的臉,“這兒可是停車場,人多呢。”

  江闊嘖了一聲,坐回到副駕。

  旁邊那車的人一邊開車門,一邊往他們這邊看,就開車門坐進車裡這點兒時間,看了能有七八次。

  江闊直接把車窗放了下來,轉臉瞅著那邊。

  “行了啊,”段非凡發動了車子,“窗戶關上,不冷啊。”

  江闊一直等他把車開出了車位又轉了個彎完全看不到那輛車了,才把車窗給關上了。

  “一會兒去牛三刀吃飯吧,”段非凡說,“老嬸兒給你燉牛骨湯了。”

  “我靠,”江闊馬上摸了摸肚子,“太好了。”

  “餓了嗎?”段非凡問。

  “還行,有點兒,”江闊吸了吸鼻子,“我剛就聞著有甜香味兒,糖的味道,你在車上放香薰了?”

  “哪個香薰會是花生糖味兒的啊!”段非凡說。

  “花生糖?”江闊立馬坐直了,“哪兒呢?”

  “我包裡。”段非凡說。

  江闊往後拿過了他的包打開了,裡面有個小玻璃飯盒。

  包打開的瞬間他就聞到了濃濃的香味,他打開飯盒,裡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花生糖,每一塊都泛著油潤的光芒,看著就很好吃。

  “這也太香了。”江闊伸手想拿,猶豫了一下又收回了手,把飯盒捧到嘴邊想直接叼一塊,但糖排列得很近,他有點兒下不去嘴。

  段非凡嘆了口氣:“包裡有一次性手套,為講究人專門准備的。”

  “謝謝。”江闊拿出了手套,拆開戴上,捏起一塊放進嘴裡,嚼了兩口之後閉上眼睛,“嗯——”

  “好吃嗎?”段非凡問。

  “好吃,很香,”江闊邊吃邊說,“我沒吃過花生糖,比我想像的好吃多了。”

  “吃多了會膩。”段非凡說。

  “小時候很愛吃吧。”江闊又拿了一塊。

  “我小時候愛吃肉,”段非凡說,“但我喜歡看人做這些,各種糖,麥芽糖,花生糖,松花糖,薩琪瑪……”

  “市場裡都有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一般都在市場裡才有,現在市場裡也沒了。”

  “為什麼?”江闊看著他。

  “不衛生,”段非凡說,“而且小孩兒能吃的零食那麼多,誰還吃這些啊。”

  “不衛生……”江闊看著飯盒裡的花生糖。

  “宋大爺這一鍋做得還是干淨的,”段非凡說,“放心吃。”

  江闊笑了起來。

  車接近目的地的時候,四周的街道和建築變得熟悉起來,平時在學校附近轉悠的時候總看到的那些景物,感覺自己並沒有印像,看到的時候卻一眼就能認出來。

  “楊科過年都沒回家,”車轉進小區的時候江闊看著外面,“不知道是在這兒過的還是去了他女朋友那兒。”

  “在這兒。”段非凡說。

  “你碰上他了?”江闊轉回頭。

  “嗯,”段非凡說,“早上我過來收拾的時候碰到他了,他租的那個房就跟大炮那個離了四棟,不過沒見著他女朋友。”

  “他家裡都快愁死了。”江闊說。

  段非凡等著江闊跟他說開店的事兒,但江闊沒有說,忙著吃花生糖,車在樓道口停下的時候,他已經把飯盒裡的花生糖吃掉了兩層。

  “你這已經吃飽了吧?”段非凡嘆了口氣。

  “還行,”江闊說,“肚子裡還留了一頓大餐的位置。”

  段非凡笑了笑,開門下了車。

  江闊的箱子比之前回家的時候拿的那個大了一圈,估計帶了不少衣服,現在少爺已經節省了不少,沒打算在直接去商場買了。

  “他這房子租下來我都沒進去過,”江闊站在電梯口,“幾樓?”

  “十樓,”段非凡說,“陽台能看到市場正門那個大燈牌。”

  “這麼近嗎?”江闊問。

  “你傻嗎?”段非凡說,“難道不是夠高嗎?”

  “哇,”江闊轉過身看著他,“這才幾天啊,就已經開始嫌我傻了?”

  “也不是現在才嫌的。”段非凡說,“從你一千五睡躺椅的時候就嫌上了。”

  “我那是生活經驗不足。”江闊說。

  “不全面,”段非凡說,“應該是生活經驗不足但錢足。”

  江闊笑了起來。

  身後的電梯門打開了,一個大媽走了出來。

  江闊拖著行李箱准備進去,大媽攔住了他,上下打量著他倆:“你們幾層的?”

  江闊沒回答,只是看著她。

  “阿姨,我們十層的。”段非凡在江闊後腰上輕輕戳了一下,他知道這種攔著人問話還很不客氣的態度會讓江闊不爽。

  “十層?”大媽還是疑惑地盯著他倆,“哪個門?十層我都認識,沒見過你們。”

  “我也沒見過您。”江闊扒拉開她的手,進了電梯。

  “二門的,阿姨。”段非凡也進了電梯。

  大媽又跟進了電梯,江闊轉頭震驚地看著她:“干嘛?”

  “二門是養狗那個,天天帶著個狗進電梯!”大媽瞪著他倆,“他回家了,現在沒人在家。”

  “我們是胡振宇的朋友。”段非凡說,本來他想著和氣點兒不要一來就得罪鄰居,但大媽對奔奔的惡劣態度讓他很不爽。

  聽到胡振宇的名字之後,大媽的臉色有所緩和,但只緩和了一秒:“那你們來住?”

  段非凡沒回答她的問題:“阿姨我要按樓層了,您是要出去還是上樓?”

  “哎喲煩死了,”大媽突然又皺起了眉,“不是他一個人住的嗎,一會兒來一個,一會兒來一個,還全是小年輕,不得鬧騰死啊,你們當初誰租的房就應該誰住!”

  段非凡按下了十層的按鈕。

  電梯動了之後大媽喊了一聲,趕緊過去按開門鍵。

  但電梯門沒打開。

  “不是!你們有什麼毛病啊!”大媽很生氣,“這是干什麼!”

  “上樓。”江闊說。

  “你……”大媽指著他。

  段非凡一巴掌把大媽的手扒拉開了:“阿姨,要不您有事兒跟房東說去吧行嗎?跟我們說不著,房東這房子是正常兩居室,別說住一個兩個,就住一家子也不關你事兒知道麼。”

  大媽瞪著他。

  “瞪我也沒用,”段非凡說,“要不你瞪房東去。”

  電梯到了十層,他們出電梯的時候,大媽在電梯裡指著他們:“欺負人是吧!可以,等會兒我就報警。”

  “對嘍,拿起法律的武器,”段非凡點點頭,“看能不能突突著我們。”

  電梯門關上了,大媽的聲音隨著電梯下行慢慢消失。

  “我的天,”江闊說,“這都什麼鄰居,你一開始那脾氣真他媽好。”

  “你不得在這兒住幾天麼,”段非凡掏出鑰匙,“剛進來就跟人吵一架不合適,這種老太太平時又沒什麼事兒,杠上了能一整天盯著你,不夠你煩的。”

  “那你也沒和善到底啊,”江闊想想又笑了,“你還氣她來著。”

  “先禮後兵嘛,”段非凡打開了門,“她先罵奔奔那肯定不行,奔奔不進電梯,大炮帶著它走樓梯下十層嗎。”

  “我剛還有點兒擔心她一會兒衝出來撕你。”江闊進了屋。

  “怕屁,我跟你說,”段非凡拉開了客廳的窗簾,“我在市場跟老太太打過架。”

  “什麼時候?”江闊轉過頭,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五年級的時候。”段非凡說。

  “段英俊你是真的牛。”江闊把行李箱往牆邊一放,開始在屋裡轉悠。

  大炮這屋還行,采光好,陽台那邊視野也不錯,沒有什麼遮擋。

  江闊從客廳轉到臥室,在轉到另一間空著的屋裡,裡面放著個木頭小狗窩,奔奔之前在這兒的待遇還不錯,居然住的是單間。

  “滿意嗎?”段非凡靠在門邊問。

  “不滿意你還能給我換嗎?”江闊說。

  “不滿意就只能住牛三刀三樓了。”段非凡說。

  江闊笑了起來:“那不滿意。”

  “行,那你晚上就住我那兒吧,”段非凡說,“睡覺之前先打一架,誰贏了誰睡床。”

  江闊想起來段非凡那個屋裡放的是張單人床。

  不過強行要睡兩個人也不是睡不了,擠擠就能睡得下……

  雖然他倆都沒有執行這個計劃的打算,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像了一下。

  “想什麼呢?”段非凡問。

  江闊沒說話,清了清嗓子,從段非凡身邊擠過去,回了客廳。

  “換床單被罩了嗎?”他突然想起來,“我自己可不會弄啊。”

  “你宿舍那床誰幫你換的?”段非凡問。

  “剛去的時候是大炮,後來天兒冷了我換的時候是唐力幫忙弄的……”江闊走進了臥室,看到床上整齊地放著枕頭和被子,伸手摸了摸,床單應該是新換的。

  “大炮走的時候床單被罩都洗了,被子都曬過放櫃子裡了,我就直接拿出來一套就行,”段非凡說,“大炮家裡條件也挺好吧,怎麼就沒跟你似的這麼廢物?”

  “他一直住校,沒法廢物。”江闊脫掉外套,撲到了床上。

  床墊挺厚的,還挺軟彈,趴上去像是撲在了果凍上,他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偏過頭看著段非凡:“小段。”

  “嗯?”段非凡歪了歪頭。

  “來,”江闊的手在自己身邊拍了拍,“溫存一下。”

  段非凡笑著走了過來:“這詞兒都用上了。”

  “文雅吧,”江闊說,“趕緊的!”

  段非凡也撲到了床上,跟他並排趴著,也偏過頭看著他:“這樣嗎?”

  “嗯。”江闊笑笑,伸手在段非凡臉上摸了摸,“真英俊啊。”

  “那是,他們的名兒都是表達願景,”段非凡說,“我的名兒是陳述事實。”

  江闊嘿嘿嘿地笑了好半天。

  笑完之後他就沒在說話,只是盯著段非凡,手指在他臉上輕輕勾劃著,順著眉骨,鼻梁,到嘴唇。

  段非凡也沒說話,嘴角一直帶著笑。

  “癢癢嗎?”江闊問。

  “還行,”段非凡說,“你如果突然撲過來,控制點兒方向,我嘴剛好。”

  “你大爺。”江闊說。

  沒等段非凡在說話,他突然胳膊往床上一撐,借著床墊的彈力蹦了起來,跪在了床上,然後拽著段非凡的胳膊往後一掀。

  “啊……”段非凡喊了一聲,順著他的勁兒翻過了身,“行,不砸嘴就卸胳膊……”

  江闊撲了過去。

  這次他還是很小心的,手撐著床,撲准了之後才瞄著段非凡的嘴親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始終覺得段非凡身上是香甜的,就是花生糖的那種香甜味兒。

  段非凡的手伸進了他衣服裡,在腰上停了下來。

  “嗯?”江闊鼻尖貼在他耳朵邊兒。

  段非凡偏過頭,呼吸掃過他耳廓,帶起的電流瞬間跟腰上的溫度連上了。

  江闊在段非凡腰上捏了一把,感覺耳朵裡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什麼都聽不見了。

  ……

  段非凡的手機在客廳桌上放著,這會兒已經是第二次響了。

  江闊不記得第一次是什麼時候響的,只知道已經響過一次。

  他閉著眼睛:“不接電話嗎?”

  “要接的,”段非凡的手指在他睫毛上輕輕掃過,來來回回,“估計是老嬸兒,可能牛骨湯已經燉好了……”

  “那你接啊。”江闊說。

  “嗯。”段非凡終於停下了掃睫毛活動,嘆了口氣,跟下決心似的愣了兩秒,然後跳起來下了床。

  “段凌馬上到了,”老嬸在電話裡說,“你倆到地方了沒?放了行李就回來吧。”

  “嗯,剛到,”段非凡往臥室裡看了一眼,江闊也已經下了床,“一會兒收拾完就回去了。”

  “好,見著人了我才做面條,”老嬸說,“要不坨了呢。”

  江闊走了出來,段非凡掛掉電話看著他:“讓我們收拾好就過去了。”

  “我洗個澡。”江闊湊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江闊進了浴室之後,他回到臥室,把床收拾了一下,床單扯平,被子放好。

  恢復原狀之後他撐著床沿兒愣了好半天,腦子裡一直是嗡嗡的聲音,跟耳鳴了似的,興奮而混亂。

  江闊洗完澡出來,他也去洗了個澡,才算是從之前的狀態裡脫離出來。

  “走嗎?”江闊問。

  “走。”段非凡捧著他的臉搓了搓。

  “我帶了瓶我爸的酒給老叔老嬸兒,”江闊從行李箱裡拎出一個袋子,從裡面拿出一瓶包裝都脫色了的酒,“窖藏老酒,我爸說還可以。”

  “這禮是不是有點兒太重了?”段非凡說。

  “他有一堆,”江闊說,“光看不喝的,不送人留著當傳家寶麼。”

  “老叔老嬸兒會嚇著的。”段非凡說,“回禮都不知道怎麼回了。”

  “這是我回的禮啊。”江闊說。

  “醬牛肉,回這麼好的酒?”段非凡說。

  “是啊。”江闊說,“江總超級愛吃那個醬牛肉。”

  段非凡沉默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這酒拿回去絕對嚇著老叔老嬸兒,老叔是喝酒的人,一看就知道這酒不便宜,有錢也沒地兒買去。

  但如果不要……

  “好像是……不太合適是吧?”江闊琢磨了一下。

  “要不這樣,”段非凡說,“這酒你回給我得了。”

  “不要臉啊你,”江闊看著他,笑著說,“給老叔不合適,給你合適是吧?”

  “嗯,”段非凡點點頭,“酒放著,以後有機會在拿,你一會兒上外面店裡拎兩瓶普通的過去就行。”

  江闊想了想:“也行,那這個就是你的聘禮。”

 

 

73

  兩個人下了樓,出樓道的時候,江闊突然幾步小跑,往外面路邊掃成一堆的炮仗渣上一蹦,踩了進去。

  “有病是吧!”段非凡罵了一句。

  “我一直想這麼干,”江闊說,“還有樹葉堆,就想蹦起來踩進去。”

  “爽嗎?”段非凡問,“你這要擱我家,我老叔直接給你扔地上,拿這些玩意兒把你當場埋裡頭。”

  江闊從炮仗渣裡又跳了出來,鞋上褲子上都粘著紅色的紙屑,他跺了跺腳:“這堆不夠大。”

  “上車。”段非凡把鑰匙扔給他。

  “去哪兒買酒?”江闊一路跺著腳走到車旁邊,鞋上的渣子都沒跺掉,最後又在車輪上踢了兩腳才震掉了。

  “路上有個煙酒行在營業的,”段非凡說,“去那兒買就行。”

  江闊發動了車子,感覺似乎已經很久沒開自己這輛車,車的油是滿的,估計是段非凡去接他之前加滿了。

  踩下油門,聽著車子發出的轟鳴聲,他有種久違的愉快感覺。

  前面沒有岔路,是通往小區花園的路,他踩了兩腳油門。

  “這路也就一百多米,”段非凡相當了解他,“夠你過癮的麼?”

  “夠,”江闊勾勾嘴角,“五十米都夠了。”

  段非凡笑著嘆了口氣。

  車往前衝了出去,不過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高的速度,車衝出去幾十米之後,江闊方向打滿,車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掉了個頭。

  段非凡的腦袋在車窗上磕了一下。

  他捂著額角,看了江闊一眼。

  江闊看了看他,臉上本來是歉意和擔心的表情,但最後還是沒忍住發出了狂笑,嘴上卻還保持原來的情緒:“不好意思啊……疼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忘了提醒你……磕得厲害嗎……”

  “謝謝關心啊。”段非凡也忍不住想笑。

  “我本來,”江闊趴方向盤上笑了好半天才偏過頭看著他,“不想笑的,但是我中途,聽到響了。”

  “哐!”段非凡說,“是吧。”

  江闊本來已經收了笑,他這一學,頓時繃不住又笑了起來。

  “笑,笑,”段非凡點頭,“笑完了一會兒把你那酒拿走啊。”

  “哎!”江闊喊了一聲,“這麼善變的嗎?”

  “嗯吶。”段非凡笑笑。

  “我看看,”江闊搓了搓臉,終於停下了笑,伸手勾了勾段非凡的下巴,“磕得重嗎?”

  段非凡偏過頭,右邊眉毛上面有一小塊紅了。

  “我靠,”江闊感覺自己眼睛放大了一圈,“紅了啊?疼嗎?”

  “不疼,”段非凡說,“手搓兩下都能紅了呢,你拿門夾我脖子的時候比這重多了,也沒事兒啊。”

  “……這種事兒你記得倒挺清楚。”江闊說,“我不是故意的。”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段非凡說,“你要是故意的,咱倆到現在得打多少架了。”

  江闊笑著往椅背上一靠,舒出一口氣:“這些都是緣分啊英俊。”

  “可不麼,”段非凡的手伸過來,在他臉上輕輕一彈,“開車,一會兒段凌先到了就得打電話過來罵人了。”

  “走。”江闊一拍方向盤。

  煙酒店裡的酒,沒有江闊能看得上的,段非凡按老叔的喜好稍微升一點兒挑了兩瓶。

  “不到五百塊,”江闊看著酒,“行嗎?”

  “你是不是不太給人送東西?”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點頭,“我給誰送去,就偶爾那幾個朋友給送點兒什麼的。”

  “這酒挺好的了,平時我們喝的酒也就幾十。”段非凡說。

  “嗯,”江闊看了看酒,“老嬸兒也喝酒嗎?”

  “他倆都挺能喝的,段凌也厲害,”段非凡清了清嗓子,“就我。”

  江闊又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還把之前磕腦袋的時候沒笑完的那點兒也勾了起來,坐回車裡了才總算是笑完了。

  “笑累了都。”他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段非凡,“小段。”

  “嗯?”段非凡也轉過頭。

  “快親一下,”江闊說,“五分鐘以後就沒有二人世界了。”

  段非凡笑著湊過來,貼在了他唇上,他的手迅速往段非凡那邊摸了過去。

  “老實點兒,”段非凡一把抓住他的手,“大街上呢,這兒來回走的人,十個裡頭有八個是我們市場的。”

  “你不會是不行了吧!”江闊挑了挑眉。

  “這話說的,”段非凡看著他,突然一回手把車門打開了,接著腿往外一邁,衝著外面就喊了一嗓子,“大家給評評理啊——”

  “哎操!”江闊撲過去把他往回拽,“我錯了我錯了……我忘了您社牛晚期了……”

  “我講理呢。”段非凡說。

  “腿給我縮回來!”江闊喊。

  “好嘞。”段非凡收回了腿,把車門關上了。

  “走!”江闊笑著喊了一聲,手在他腿上用力搓了搓。

  市場還挺冷清的,今天初二,一多半的店都還是關著門的,只有像牛三刀這種老板是本地人,不用回老家,又住在市場裡的才會營業,但貨也很少。

  “市場要是拆遷了,”江闊問,“老叔他們還有地方住嗎?”

  “他們有套小房子,”段非凡說,“租給市場裡的人了,到時收回來就行。”

  “那你呢?”江闊問。

  “我住校的啊。”段非凡笑笑。

  “一直住嗎?”江闊看著他。

  “他們肯定會給我留個屋子,”段非凡輕輕嘆了口氣,“但是我還是打算自己想辦法,那套房子就兩居,他倆一間,段凌一間,段凌現在自己搬出去了,那她自己的房間也該留著,難道她不回家了嗎?”

  “是啊。”江闊點點頭。

  “我在牛三刀現在住的這個小屋以前就是段凌的,”段非凡說,“我不能一直都搶她的房間,再說下半年我爸要出來了,也得找個地兒住。”

  “大炮那個房子如果到時他不租了,”江闊說,“讓他轉給你。”

  “那個小區是新的,租金不便宜。”段非凡說。

  “應該不貴,大炮一個人隨便租的,”江闊說,“楊科流落街頭的時候都去那兒租呢。”

  “咱倆對不貴的定義不一樣。”段非凡摟住他的肩,收了收胳膊。

  “晚點兒我問問他看看到底是多少。”江闊說。

  “嗯。”段非凡笑笑。

  剛走到牛三刀門口,就看到段凌走了出來,拿著手機正要撥號。

  “看到沒,”段非凡說,“晚一分鐘,就會接到她的罵人電話。”

  “你倆爬得真快啊。”段凌轉頭看到他倆,喊了一嗓子。

  “凌姐過年好。”江闊說。

  “過年好,”段凌笑笑,“怎麼你過個年還瘦一圈兒?”

  “瘦了嗎?”江闊轉頭看著段非凡,“我瘦了?”

  “……我沒看出來啊。”段非凡說。

  “我老長時間沒見著他了,”段凌看了看江闊,“真瘦了,不過帥還是沒變的。”

  “到了沒啊!”老嬸在裡頭喊。

  “到了!”段非凡也喊。

  “到了進來啊!”老叔走了出來。

  “老叔過年好,”江闊往裡走,“老嬸兒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老嬸扭臉看到了他手裡拎著的酒,立馬衝段非凡一瞪眼睛,“你讓人家買的吧!”

  “我沒。”段非凡說。

  “這一看就是我爸愛喝的,”段凌跟著進來也喊上了,“肯定段非凡給人少爺瞎出主意了!”

  “他真沒……”江闊的話就說了一半。

  老叔老嬸加上段凌,還有個段非凡,幾個人同時開口,江闊瞬間感覺自己回到了段非凡上衣兜裡,正在觀賞他家過年直播。

  “以後別這麼客氣知道嗎,”老叔過來拍拍他肩膀,“你們都非凡的同學朋友,都是小孩兒,來了就來了,來就行,別的不用講究知道嗎!”

  “知道了。”江闊點點頭,“主要是過年嘛,平時我也……”

  “過年就帶點兒你家做的好吃的來就行,”老嬸說,“你看明天丁哲那小子要過來玩,他說帶只燒雞,他媽做的,江闊你明天也來啊,大過年的一個人在這邊兒,也沒飯吃,過來吃啊。”

  “好。”江闊笑笑。

  “丁哲那燒雞是他媽媽自己做的還是買的啊?”段凌說,“他去年就被他媽騙一回了。”

  段非凡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真沒准兒。”

  “這也能騙到?”江闊很有興趣。

  “他媽就覺得他不認真吃自己做的燒雞,”段非凡說,“結果買來的他吃了也沒吃出來,還帶出來讓別人嘗。”

  江闊笑了起來:“那我能吃得出牛三刀的醬牛肉。”

  “你吃過別家的嗎?”段非凡問。

  “吃過了,”江闊說,“劉阿姨買了點兒,一吃就吃出來了,我爸說吃起來大致差不多,但牛三刀的更有嚼頭,而且多了幾種香味,是不是有秘方?”

  “沒有,”段非凡說,“我覺得是劉阿姨買的那家不會做……”

  “真沒秘方?”江闊問。

  “真沒,”段非凡說,“放的料我都知道,老嬸兒分好了都是我往鍋裡放的,就是配比各家不同。”

  江闊嘖了一聲,想想又小聲說:“以後就說有秘方,配比就是秘方,牛三刀秘制醬牛肉。”

  段非凡也小聲說:“你琢磨什麼呢?”

  “吃飯完再說。”江闊打了個響指。

  這頓飯與飯人數五人,比起江闊在家吃年夜飯的時候還少一個人,但鬧騰程度越超他家年夜飯。

  段凌是個小喇叭,話特別多,嗓子還亮,老叔老嬸喝了點兒酒也特別能聊。

  這種場合,為了讓做客的人迅速融入聊局,采用的都是揭短式聊天兒。

  “段非凡小時候渾著呢,跟他爸吵架了要被揍,光屁股跑出去滿市場竄。”段凌說。

  “我沒有啊!沒有!”段非凡喊。

  “晚上不睡覺非說要除暴安良,拎個棍子溜出去跟著市場保安後頭巡夜,給人家嚇得不敢回頭以為有賊跟蹤!”老嬸說。

  “用事實證明咱們保安真的不行,真有賊他抓不住……”段非凡說。

  “後來還偷人家砍下來的雞屁股喂狗。”段凌說。

  “市場這片兒的小孩兒讓他揍了個遍,逼著人家無論大小都得叫他凡爺,”老叔說,“那會兒就成天擔心他惹事兒,長大倒是突然靠譜了。”

  “叛逆期嘛。”段非凡說。

  “誰小學就叛逆!”段凌說,“叛得有點兒過於早了吧,還收錢送女同學回家呢,這也是叛逆啊?”

  江闊一口酒差點兒噴到地上。

  段非凡嘿嘿樂著。

  老嬸給江闊介紹著他的生意:“五毛錢送一次,一星期打包的話收兩塊錢,順路一趟能送三個,你說他壞不壞。”

  江闊笑得更厲害了,那現在比小時候更壞了,現在接個洗衣機水管敢收九百塊。

  吃完飯這頓飯江闊感覺自己臉都酸了。

  收拾好碗筷,段非凡在廚房洗碗,江闊站旁邊看著。

  “你小時候挺能折騰啊。”他說。

  “坊間傳聞,”段非凡飛快地洗著碗,“聽聽就行,不能全信。”

  “主要是聽著都是你能干出來的事兒,”江闊說,“一點兒都不生硬。”

  “我們這兒的小孩兒差不多都這麼長大的,”段非凡說,“隨便拎一個出來抖一抖,都有一堆這樣的事兒。”

  “很可愛。”江闊說。

  “您這突然飆升的情商。”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真的,”江闊笑了,“真的很可愛,我小時候就不這樣。”

  “不是也挺野的,大炮說你爬樹摸魚一樣沒少干。”段非凡說。

  “不一樣,”江闊歪了歪頭看著他的臉,“我那種就是逃課出去發泄一下,你是……怎麼說呢……”

  “菜市場風雲錄之凡爺。”段非凡說。

  “對,”江闊點頭,“就這感覺。”

  “什麼就對了,還就這感覺,”段非凡笑了,“你在這方面真的一點兒世面沒見過。”

  “對。”江闊又點頭。

  段非凡關了水龍頭,把洗碗布晾好,轉頭看著他:“你喝了多少啊闊叔?”

  “也就兩杯吧。”江闊說,“咱們去市場轉一圈兒吧,醒醒酒。”

  “行。”段非凡說。

  出門的時候段凌在屋裡喊:“你倆是瘋了吧,都關著門的逛什麼啊!不冷啊!”

  “一會兒冷了就回來了。”江闊也喊。

  “冷嗎?”段非凡問。

  “不冷,”江闊看了他一眼,段非凡脖子上圍著那條墨綠色的圍巾,“你也送我條圍巾吧。”

  “……你這讓我很尷尬啊,”段非凡笑了,“明天就去商場。”

  “市場沒有嗎?”江闊問,“外面對著街那一排不是服裝店嗎?總有幾家開門的吧?”

  段非凡看著他:“你知道那兒的衣服都多少錢的嗎?”

  “怎麼,”江闊也看著他,“你是怕買不起嗎?”

  “你是喝多了,”段非凡伸胳膊一摟他,“行,去看看哪家開著門的。”

  往前摟著走了幾步,他倆就開始往中間撞。

  江闊嘖了一聲:“都這關系了,還是一點兒默契都沒有。”

  段非凡笑著蹦了一下,調整了一下步伐。

  面街的那一排小鋪子有好幾家都開著門,畢竟對著街,還是有可能有生意上門的,只要沒回家過年,都還是爭取營一下業。

  有三家是服裝店,有一兩個架子上掛著圍巾。

  不過江闊沒找到喜歡的顏色。

  “沒有賣毛線的那種店嗎?”江闊說,“就像那天我給你買圍巾的那種。”

  “還非得那種啊,”段非凡想了想,“那再往前點兒吧,有個賣毛線的,就是不知道開沒開門,他家老太太還能給人織毛衣。”

  “走。”江闊胳膊一揮。

  店是開門的,開了一半,老太太沒在,只有個大姐在,是老太太媳婦兒。

  因為這個店不面街,看到他倆從半開的店門擠進來的時候,大姐有一瞬間的表情是詫異中帶著一絲驚恐。

  “奶奶沒在啊?”段非凡問了一句。

  “在家呢,”大姐盯著他看了一眼,“你是裡頭……那個……”

  “牛三刀。”段非凡笑笑。

  “是吧,我在你家買過牛肉,”大姐笑了,“怎麼跑這兒逛來了?”

  “看看圍巾。”段非凡說。

  “挑吧,這些都是,”大姐指著牆上掛著的圍巾,“右邊是機織的,左邊是手工的,手工的貴一點兒啊。”

  “你挑吧。”段非凡碰了碰江闊。

  這些圍巾款式還挺多,江闊在手工的這邊看了看,他沒什麼特別的要求,看到墨綠的那條就拿了下來,這個比較像情侶款……他看了一眼段非凡那條,好吧,其實不怎麼像,連顏色都不是同一種墨綠。

  但沒所謂,在一個色系裡就行。

  他看了看圍巾,很厚實,上面還織出了扭扭花。

  “就這個。”江闊說。

  “姐,這個多少錢?”段非凡問大姐。

  “這個啊,”大姐走過來,摸了摸圍巾,“平時是賣二百的……”

  “熟人價呢?”段非凡說。

  大姐笑了笑:“一百八吧,手工的呢。”

  “一百五。”段非凡說,“手工的我才要呢。”

  “一百六拿去!”大姐說,“這個是真的羊絨線,特別暖和,又厚又輕……”

  “行吧,”段非凡點點頭,“姐您給我包一下,我送人的。”

  “好!”大姐拿了一張印著小花的牛皮紙,把圍巾卷了起來,用一根粉色的毛線攔腰扎了個蝴蝶結。

  段非凡拿過圍巾,兩人出了店門之後,他把江闊從旁邊的側門帶回了市場裡,然後在蔬果區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把包好的圍巾遞給江闊:“來,送你的。”

  江闊非常愉快地接了過去:“這個包裝還挺有格調的。”

  “那我們這兒不少店都有格調,”段非凡說,“賣肉的也有用牛皮紙包一下的,再系根兒草繩,只是不系蝴蝶結。”

  “滾蛋。”江闊笑了。

  “戴上嗎?”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點頭,拆掉包裝,把圍巾繞到了脖子上,忍不住感慨,“才一百六十塊……我送你那條五百多呢。”

  “不是,”段非凡笑了,“怎麼個意思啊,我要不再回去買三百塊毛線給你?”

  江闊樂了半天:“我就是感嘆它很便宜,還是手工的。”

  “這裡畢竟是市場,不是旅游區啊。”段非凡說,“喜歡嗎?”

  “喜歡,”江闊抓著圍巾往臉上蹭了蹭,“舒服。”

  “再上哪兒轉轉?”段非凡問。

  “就市場這附近吧,”江闊說,“感受一下氛圍。”

  “這有什麼可感受的,現在也沒什麼人,”段非凡說,“平時來感受才強烈。”

  “賣牛肉的主要就是你們那一排是吧?”江闊說,“有多少個店啊?”

  “不算攤的話,四五個店吧,”段非凡說,“豬肉的多一些,牛肉沒那麼多人賣,怎麼了?”

  江闊沒說話。

  “跟牛三刀秘制醬牛肉有關嗎?”段非凡問。

  “嗯,”江闊看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先弄個網店試一下?”

  段非凡愣了愣,看著他:“現在?”

  “不是現在,”江闊說,“我意思是可以先從這一塊入手,比直接跟老叔說開分店要簡單,暫時也不需要場地……”

  “你是不是之前跟楊科說了這個?”段非凡問。

  “嗯?”江闊停下了,“他跟你說了?”

  “早上碰見的時候他提了一嘴,”段非凡說,“我不知道什麼情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說自話,就沒多問。”

  江闊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你是不是……不高興?”

  “沒,怎麼會,”段非凡說,“我就是……”

  “啊……”江闊擰著眉,“我是應該先跟你商量一下,主要是正好楊科找我,我就先……”

  段非凡伸手摟住了他,在他背上拍著:“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我沒不高興,我只是沒想到,沒有不高興。”

 

 

74

  段非凡的確沒有不高興,只是也沒有告訴江闊,他並不希望江闊花太多心思在他家裡的事情上。

  感情並不會一直只是單純感情,不可能永遠不帶上別的東西,但他更希望在這個階段,在最初的時候,這些事情不要變成雙方都去要去承擔的東西。

  背負著這些生活裡非常規的事件,一路都會充滿著變數。

  他可以去承受,可以去改變,但僅僅是他,江闊不用變,江闊不要變。

  “也沒吃醋?”江闊問。

  “什……”段非凡迅速收回思緒,“我吃楊科的醋?”

  江闊沒說話。

  “不是,”段非凡往後仰了仰,看著他,“你是不是有點兒過於看不起我了?”

  江闊嘖了一聲:“那倒沒有,以為你要走個流程呢。”

  “吃楊科的醋我不如吃董昆的醋呢,”段非凡說,“楊科見了我直接叫的董昆。”

  江闊笑了起來:“失策了,誰能想到他造謠造一半還成預言家了呢?”

  “你是打算……”段非凡看著他,“讓楊科做點兒什麼?”

  “跑個腿兒,”江闊說,“我的想法是弄個網店,你本來不就也會在微信上接單嘛,順手把這事兒先做正規了,包裝,品牌,這些先弄了,手續和跑那些雜事可以讓楊科去,咱倆畢竟還得上課。”

  “你想什麼時候開始?”段非凡問。

  “不是我想,”江闊說,“是你想,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就什麼時候開始。”

  “嗯,”段非凡點了點頭,“我先……跟老叔商量一下。”

  兩個人在市場裡慢慢轉悠著,江闊感覺段非凡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之前說分店的時候感覺是有難度的,畢竟是另一個店,動靜也大,這個基於牛三刀現有銷售模式上的網店,應該沒有那麼大的溝通難度了。

  “這樣弄的話,老叔應該沒什麼意見吧?”江闊問。

  “得先聊了才知道。”段非凡說。

  “這麼不能確定嗎?”江闊看著他,“你並不是在搶他生意啊,這不是個好事兒麼?”

  “不是這個,”段非凡嘆了口氣,伸胳膊把江闊往自己身邊摟了摟,“這麼多年,他給我爸錢,照顧我,交我的學費,給我生活費零花錢,就是在說,有事兒他都能擔著,你爸我能負擔,你我也能負擔……”

  “現在你突然要自己工作,他會覺得是你信不過他了?”江闊問。

  “書都沒念完,就要考慮賺錢的事兒,”段非凡說,“不像話,是老叔沒做好。”

  江闊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擰著眉:“先問問吧,不行再說。”

  “嗯,”段非凡收了收胳膊,“過完年的,你不是提前過來的玩的麼?先玩啊,什麼時候去騎馬?”

  “是什麼時候給你上馬術課。”江闊糾正他。

  “什麼時候給我上馬術課?”段非凡笑著問。

  “給你特殊待遇,”江闊一拍手,“時間你定。”

  “馬場得初六以後才營業了,”段非凡說,“我到時打電話先預定。”

  江闊伸了個懶腰:“過年吧,要說好玩也好玩,家裡人歡聚一堂,放假,要說無聊也無聊,想玩都沒地方玩。”

  “研究一下有什麼玩的地方過年不休息的。”段非凡拿出手機。

  “沒所謂,”江闊說,“以往過年我也就去去酒吧,在家睡覺,也沒什麼可干的,我提前過來也就是想跟你待在一塊兒,別的沒所謂。”

  “那咱倆去酒吧。”段非凡說。

  “不去。”江闊說。

  “怎麼了?”段非凡看著他,“跟我去酒吧沒意思麼?”

  “你以往過年怎麼過的?”江闊問。

  “睡兩天,跟同學聚一下,走走兩天親戚,”段非凡說,“然後牛肉就該上貨了。”

  “靠,”江闊笑了,“也不比我有聊多少,還累。”

  “所以我陪你去酒吧啊。”段非凡說。

  “不,沒意思,”江闊說,“我過過你的年吧,老叔讓我過來吃飯,我就來吃飯,丁哲是不是還會過來幫忙?”

  “嗯,有時候,他不想在家待的時候。”段非凡說。

  “那我也來。”江闊說,“做醬牛肉。”

  “行,你來添亂。”段非凡笑著說。

  丁哲拿著刀,看著站在案台前的江闊,臉上寫滿了“我不李姐”。

  “你家過年是有多沒意思啊,”丁哲說,“無聊到你要提前返校到市場裡幫人切牛肉。”

  “新鮮。”江闊按之前老叔教的,把牛肉切成長條。

  一塊牛肉,他已經切了好幾分鐘。

  “你別跟我說話,”江闊說,“我怕我一分心會切到手。”

  “我操。”丁哲嚇得立馬離他兩米遠。

  “把水燒上。”段非凡指揮丁哲。

  “一會兒吧,”丁哲說,“他那兒切完水都燒干了。”

  “這塊兒切完了嗎?”段非凡走到江闊身邊問了一句。

  “最後一刀,”江闊說著用刀往下一劃,“看。”

  “厲害,”段非凡說,“這一通操作,手指還齊全著。”

  “你來。”江闊放下刀,“我手指頭都酸了,這刀也不重啊,為什麼。”

  “抓太緊了,不用使那麼大勁,又不是砍牛骨,”段非凡拿過一塊牛肉往案台上一鋪,開始切,“這刀超級好用的。”

  的確超級好用,看段非凡的動作就知道這是把好用的刀,治愈強迫症。

  “今天肉煮好要不要拿點兒走?”老叔問丁哲。

  “家裡還有呢,我在這兒啃點兒就行,不往家拿了,”丁哲說,“我姨姥來了,這兩天就沒吃,她愛吃辣的。”

  “蘸點兒辣醬吃不就行了。”老嬸在一邊說。

  “醬牛肉沒有辣的嗎?”江闊問。

  “沒做過辣的。”老嬸說,“別的地方有吧,咱們這些年就這麼做的。”

  “為什麼不做辣的呢?”江闊問。

  “因為想吃辣的蘸點兒辣醬就行了啊,”老嬸笑著說,“這孩子。”

  “可是味道會不一樣啊,”江闊說,“香辣的,麻辣的,藤椒的……”

  段非凡轉頭看了他一眼。

  江闊也看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應該都很好吃。”

  段非凡本來因為江闊又琢磨這些有點兒不是滋味,但轉頭看到他這樣子又很想笑。

  本來想著過幾天再跟老叔提這件事,但江闊這幾天都在牛三刀,幫著做醬牛肉,有時候也會跟老叔聊幾句。

  段非凡想著還是找個機會先說了,他把這事兒落實了,江闊就不需要一直再替他操心著這些了。

  今天大炮要去趟工地,經過這邊,叫了江闊出去吃飯。

  “你真不去了?”江闊問。

  “我就不去了,”段非凡說,“宋老板今天早上沒送牛肉過來,晚上才來,馬上開市了,肉多,老叔一個人忙不過來。”

  “行,”江闊點點頭,“那我回來找你啊。”

  “看時間,太晚了就直接回出租屋,”段非凡說,“我忙完過去找你。”

  “嗯。”江闊低頭給大炮回了個消息,“大炮還挺勤奮的,說年後就要忙了,這還沒過完年呢,就開始了。”

  “你要沒來報到的話,”段非凡說,“是不是也得跟著江總開始工作了?”

  “大概吧,”江闊說,“我就覺得沒什麼意思,很累心,江總又不是干不動了,他得力干將好幾個,干不動了交給誰都行,為什麼非得拽著我。”

  “去吃飯吧。”段非凡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別動手動腳的啊,”江闊轉頭看著他,“我會報復的。”

  “嗯?”段非凡一挑眉毛。

  江闊的手飛快地伸進他衣服裡狠狠摸了一把。

  “靠,”段非凡在自己身上一通揉,“肉給我揪掉了!”

  今天晚飯是過年以來最安靜的一頓,段凌上班了沒時間回來吃飯了,江闊沒在,丁哲也沒來混飯吃。

  就老叔老嬸和段非凡三個人。

  “今天吃剩菜了啊,”老嬸說,“就我們幾個。”

  “嗯,”段非凡靠著椅背,“我其實不吃都行,這陣兒天天大魚大肉的,肌肉都讓肥肉蓋沒了。”

  “先蓋著的吧,”老叔說,“不能不吃,這麼些剩菜呢。”

  “吃。”段非凡笑笑。

  老叔吃了幾口,想想又去拿了酒過來倒上了:“那天給你爸打電話,他報那個菜單,是不是年夜飯還挺豐富的?”

  “嗯,扣肉紅燒肉都有。”段非凡說。

  “就是不讓喝酒。”老叔喝了一口酒,眯著眼睛一臉享受。

  “等出來了就能喝了。”段非凡說。

  “也就半年了,”老叔說,“你暑假尾巴上就能出來了。”

  段非凡沉默了一會兒:“老叔。”

  “嗯?”老叔看著他。

  “咱們牛三刀……”段非凡猶豫著該怎麼開口,但似乎怎麼說都會有些尷尬,“要不要弄個網店?”

  “什麼?”老叔愣了。

  老嬸也一塊兒愣住了,看著他。

  “就……”段非凡吃了一口菜,“不是要拆遷麼,過渡這段時間肯定生意受影響,現在先弄個網店,到時還能彌補一下。”

  老叔沒說話,還是看著他,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喝酒時美滋滋的表情,現在看著是錯愕中帶著怒氣。

  老叔這反應其實並沒有太出乎段非凡的預料,老叔暴脾氣,性子直,但在安於現狀這方面又表現得相當穩重。

  這跟市場裡大部分的人氣質相近,打拼不易,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求變”,當然有“變活”了的,但更多“變死”了的事跡多年來也同樣在市場裡流傳。

  “你不是在手機上賣著呢嗎?”老嬸說。

  “這樣規模比較小,都是老顧客,偶爾有些老顧客介紹來的,”段非凡說,“如果做得正規一些,也能擴大些客源,還能為以後做個准備。”

  “你這是……”老叔終於回過神來,“你上你的學呢,琢磨這些干什麼?再拆遷,再過渡,我還能供不起你這個學了?”

  老叔就像段非凡預想過的那樣,說出了同樣的台詞。

  “不是這個原因,”段非凡嘆了口氣,“還……”

  “就是這個原因!”老叔把手裡的杯子重重放回桌上,“還什麼,還因為你爸要出來了!我養不活你爸嗎!這個店我會不讓他參與嗎!我自己親哥,一出來什麼都沒理順呢就讓他出去自立門戶,我成什麼人了?你也是,你不好好上你的學,琢磨這些東西!我這麼多年就擔心你心思重,就怕你操心錢的事!”

  “我沒這麼想,你跟我老嬸兒包括段凌這些年對我跟親的沒什麼區別,這我自己不清楚麼,”段非凡看了看老嬸,“嬸兒,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你是不是擔心你爸出來沒個營生啊?”老嬸說,“這店要分家,也不急現在,等你爸出來……”

  “沒沒沒沒……”段非凡趕緊擺手,“沒要分家,不分家!”

  老叔和老嬸以前就不太願意弄個分店,從穩定的角度出發,再開個店也不能保證生意一定好,還得投錢進去,這會兒突然提起網店,他倆更是有些繞不過來了,只反復卡在這一個角度上過不去了。

  “老叔,嬸兒,”段非凡放下筷子,“這跟分家沒有一毛錢關系,這就是想多一種銷售方式,把咱們現在在做著的手機上這一塊兒再規範一些,不是為我爸,也不是我有什麼別的想法。”

  老叔沒有說話,又喝了口酒,擰著眉似乎是在琢磨。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以前你每天樂樂呵呵的,怎麼突然……是不是江闊那小子?”

  段非凡愣了愣:“沒,不是他,跟他沒關系,我以前不是也提過能不能開個分店。”

  “這事兒你瞞不了我,我這幾十年菜市場不是白混的,我老江湖了,以前你提跟這次不一樣,”老叔擺擺手,“這次你是認真的了……我看江闊這幾天盡琢磨醬牛肉了,他原來就是愛吃醬牛肉,現在還想著什麼辣不辣的。”

  “真不是他,”段非凡說,“我就是最近因為拆遷的事兒,就又想起開分店來了,但是一細想,就覺得目前先做網店更合適,投入也少一些,基本都是咱們現成的流程,也不會增加什麼負擔。”

  “要多少錢?”老嬸問。

  老叔看著她。

  老嬸衝他擺了擺手。

  “還沒算,就是有這麼個想法,具體的還沒有確定。”段非凡說。

  “孩子想弄就弄吧,這事怕是琢磨不是一天兩天了,勸不住,”老嬸說,“給他拿點兒。”

  段非凡這才反應過來老嬸的意思,趕緊拉著她的手:“不是,不用,沒多少錢,我有,這個錢不用你們出。”

  “你能有多少錢!”老叔瞪著他,“你有多少錢我還不知道,壓歲錢,平時給你的零花錢,還有你給賣掉的那些牛肉分給你的錢,能有多少!”

  “夠的。”段非凡說。

  “你給他拿個兩萬三萬的。”老嬸說。

  “嗯。”老叔應了一聲。

  “真不用,”段非凡的確是沒打算問老叔要錢,“這樣吧,我如果真要弄肯定會算明白的,不夠再說,不夠的話您給我再補點兒。”

  他手頭現在有差不多五萬,找人湊點兒總還是能湊得出來的,雖然感覺不一定夠,但這麼多年他和老爸的生活全靠老叔一家,讓老叔在不願意的事兒上拿錢,他實在不是太想開這個口。

  老叔看著他,半天才轉開頭又嘆了口氣。

  “不知道你怎麼想的,有些東西我是弄不明白,不讓你做,又怕萬一是我不懂,耽誤了你,”老叔說,“讓你做,又怕你吃虧。”

  “我都多大的人了,”段非凡說,“我是那種隨便會吃虧的人嗎?”

  “看對著誰了,”老叔說,“江闊這孩子我看著也是個實在孩子,但是……他畢竟是有錢人家出來的,人家拿著五萬十萬的可不當錢,不一定能多上心,是虧是賺無非就是個經驗,你這跟著他玩,要真虧了可不是小事兒。”

  老叔已經認定的這事兒就是跟江闊一塊兒,段非凡也沒法再辯解,只能默認了。

  “嗯。”段非凡點點頭,“我會上心的。”

  “非凡啊,”老嬸看著他,“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擔心你爸出來沒有著落?”

  “也不是說不擔心,”段非凡搓搓臉,“但他出來了,肯定不願意在店裡,怕拖累人,也不會願意拿著牛三刀的名字去做什麼,這些年店他也沒管。”

  老叔仰頭喝掉了杯子裡的酒。

  “要說老二吧,”老嬸嘆氣,“他……”

  “他就是這麼個玩意兒,”老叔說,“你信不信,到時街道要來給他幫扶安置,他也不干!他寧可跑別的地方去要飯!”

  “哎……”老嬸捂著腦門又嘆了口氣。

  這頓飯吃了挺長時間,後半段老叔老嬸都沒了話,段非凡跟著沉默地扒拉著碗裡的菜。

  吃完之後,就像條件反射一樣,幾個人起身就按部就班開始了忙活。

  無論今天聊了什麼,聊得順利與否,明天都是開市的日子,今天這一晚都還得一如既往地准備。

  宋老板的車停在了後面的通道,段非凡走到車後。

  通道這邊燈火通明,一排的店鋪都已經開始回到日常裡,打掃的,收拾的,備貨的,有幾分吵鬧。

  帶著過年的氣息,又帶著年已經過完了的氣息。

  “非凡,黑了點兒,是不是滑雪的時候曬的?”小李把後箱門打開了。

  “加一塊兒就滑了兩三個小時,”段非凡說,“明顯到這個程度?”

  “你原來白嫩唄。”小李說。

  “一時之間分不清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段非凡說。

  “誇你呢!”小李說,“你他媽是不是只聽得懂人家誇你帥!”

  “那不至於,說我帥我都不當是誇,”段非凡靠著車門笑了起來,“肉好嗎?”

  “拿刀來,”小李說,“給你嘗!”

  “不用了,我剛吃完飯撐得慌,這會兒是文明人,不吃生肉,”段非凡拍拍車門,“卸貨。”

  今天老叔要的肉比較多,段非凡跟小李一趟趟搬著。

  老叔照舊跟宋老板在一邊抽根煙,聯絡一下感情,慣例確保一下往後高品質牛肉的供應。

  段非凡搬著一件肉進了店裡,老嬸正在數著。

  “車上還多少?”老嬸問。

  “兩三件吧,差不多了。”段非凡一邊說一邊轉身往後頭走。

  剛走到門邊,就聽小李在車箱裡說了一句:“哎!你誰啊你就拿了!”

  段非凡趕緊快步走了過去,這要是老張家的人大過年的找麻煩……

  有人搬著一件肉從車門後面轉了出來。

  段非凡一眼掃過去就愣住了:“嘛呢?”

  “消食兒。”江闊說。

  “給我,”段非凡趕緊過去接,“蹭髒了!你沒看我們都穿著海天蠔油麼?”

  “欺負我不識字兒?”江闊往他身上看了看,“這難道不是太太樂雞精?”

  “嗯?”段非凡低頭也看了看,嘖了一聲,“這家大業大的,衣服太多了是容易穿錯。”

  “誰啊!”小李把最後一件牛肉搬下了車,走過來看了看。

  “我同學。”段非凡把江闊手裡的牛肉接了過來。

  “我以為老張家劫肉來了呢,嚇我一跳,”小李進了後門,“我還想著今天也沒從他們那邊兒走啊。”

  “老張家劫肉?”江闊小聲問。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段非凡看著他,雖然今天心情實在是有些發悶,但看到突然出現的江闊時,他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勾。

  “我看還不晚就過來了,”江闊說,“發消息你也沒回。”

  “沒聽見。”段非凡還是勾著嘴角。

  “嘛呢?”江闊學著他說了一句。

  “沒,”段非凡低聲說,“就剛看到你的時候特別想你。”

 

 

75

  江闊大晚上地跑過來,對於老叔老嬸來說沒有什麼奇怪的,段非凡從高中起就成天有同學沒事兒就往店裡跑。

  但畢竟今天吃飯的時候剛討論過段非凡要跟不拿錢當錢的小少爺江闊合伙干買賣的事兒,老叔就忍不住多瞅了他兩眼。

  不過江闊在“被人看”這方面有著非同尋常的免疫力,並沒有注意到,只對剛煮出來的一鍋牛肉表達了興趣。

  “你給他切一塊兒,”老嬸跟段非凡說,“我看他一會兒沒准兒要下手撈了。”

  “沒,”江闊說,“不至於。”

  “那切不切?”段非凡看著他。

  “切。”江闊說,“謝謝。”

  段非凡洗了手,拿了一塊牛肉,切下來一小塊,遞到了他嘴邊:“燙啊。”

  “燙你還給我,”江闊湊過去對著肉吹著氣,“我怎麼吃。”

  “燙死了,”段非凡翹起了蘭花指,只用兩根手指捏著肉,“快,叼上,門牙咬著晾晾。”

  江闊呲著牙把肉叼了過來,然後繼續呲著牙晾著。

  “你上外頭站幾秒鐘就涼了。”段非凡嘆了口氣。

  江闊走了出去,過了幾秒又走了回來,肉已經吃下去了:“還真管用。”

  “這還要學嗎?”小李笑了起來。

  “沒這麼吃過……”江闊說。

  卸下來的肉還得整齊,該碼的碼該掛的掛,段非凡指了指旁邊的小椅子:“你坐那兒吧。”

  “我幫忙唄。”江闊說。

  “不用,”段非凡說,“很快的,你坐著。”

  江闊猶豫了一下,把椅子拖到一邊坐下了。

  老嬸還在後廚煮著肉,一片肉香裡,段非凡把卸下來的牛肉整齊到前屋,做好明天開市的准備。

  老叔跟宋老板聊完之後進了屋,跟段非凡一塊兒忙活著。

  江闊剛才進市場的時候,所有的店都是關著門的,有些亮著燈,有些黑著。

  他覺得可能都休息了,看到後面通道裡忙碌的一個個店才發現原來全都沒歇著。

  段非凡動作非常熟練,江闊托著腮,以前他沒有去過市場,甚至也不太會去超市,他從來沒想過,就把肉碼到案上,掛到鉤子上,這樣簡單而充滿著市井味兒的動作,會這麼性感。

  因為忙起來有點兒熱,後面還燒著爐子,屋裡程溫度很高,段非凡只穿著一件T恤,江闊感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段非凡祼露的皮膚了。

  還有手臂上用力時顯出的修長的肌肉線條。

  “過兩天你開那個車幫老羅拉一趟貨吧,他車修了沒回來。”老叔說。

  江闊正盯著段非凡的腰,老叔這突然一開口,他頓時有種當街耍流氓被抓住的錯覺,尷尬感油然而升。

  都沒注意老叔說的是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老叔是在跟自己說話,總之就是想也沒想就應了一聲:“好。”

  老叔和段非凡一塊兒轉過頭看著他。

  “行,”段非凡點點頭,“那你開你的車去幫他把那十幾袋香料干貨什麼的拉回來。”

  江闊也看著他們,腦子裡又過了一遍老叔的話,笑了起來。

  “喝不少吧?”老叔問。

  “沒喝多少,”江闊笑笑,“打車回來的時候司機繞錯一條路我還發現了呢。”

  “自己倒點兒水,”老叔說,“多喝點兒水。”

  “嗯。”江闊點點頭。

  差不多快整理完的時候,老叔衝段非凡擺了擺手:“你收拾一下吧,這點兒我來就行了,你倆是不是要出去。”

  “不急。”段非凡說,“弄完的。”

  “他一會兒要睡著了。”老叔說,“你倆出去都喝不成了。”

  段非凡轉頭看了江闊一眼,發現他還真是靠在椅子上,眼睛已經眯著了。

  “去吧,”老叔說,“今天忙活一天了。”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洗完手換了衣服,江闊還靠在那兒,他穿上外套,拿了江闊的外套,過去在椅子腿上輕輕踢了踢。

  “嗯?”江闊睜開了眼睛。

  “走。”段非凡偏了偏頭,把外套遞給他。

  江闊站起來,往屋裡看了一圈:“沒干完呢?”

  “這些老叔弄了,”段非凡說,“走吧。”

  屋裡太暖和,他倆走出門的時候外套都還敞著懷,剛轉出通道,北風一巴掌就扇了過來。

  “哎……”江闊手忙腳亂地低頭拉著拉鏈,“吹死我了……”

  段非凡站到他跟前兒,把外套往兩邊一扯。

  “你干嘛?”江闊看著他。

  “擋風,”段非凡說,“感動嗎?”

  “有病吧!”江闊咬牙切齒的低頭繼續扯拉鏈,“趕緊的!拉上。”

  “沒你那麼嬌氣,”段非凡看他把拉鏈拉上了,才低頭把自己外套也拉好了,“我早上跑步的話……”

  話還沒說話,江闊撲過來一把摟住了他,往他臉上鼻子上嘴上一通親。

  一半是親的,一半跟撞的差不多。

  “嘛呢?”段非凡抓著他胳膊,“你是瞄不准嗎?射箭的時候都能追箭,這會兒臉上哪兒是鼻子哪兒是嘴分不清麼?”

  “就是哪兒都想親。”江闊說。

  段非凡飛快往四周看了一圈,然後也往他臉上一通連撞帶親,眼睛都沒放過,然後一摟他肩膀:“走。”

  “走過去吧,”江闊說,“我剛在屋裡捂得有點兒迷糊了。”

  “行。”段非凡把他外套的帽子扣到他頭上,又把圍巾往上扯了扯。

  “今天大炮問我這個圍巾了,”江闊說,“這人不愧是談過一萬多次戀愛的人。”

  “怎麼?”段非凡問。

  “他說這是情侶的吧。”江闊說。

  “這我也能看出來。”段非凡說。

  “你怎麼看?”江闊轉頭,從帽子裡露出一只眼睛看著他。

  “這圍巾一看就是市場老太太手工專屬款,”段非凡說,“江有錢為什麼會買這麼一條圍巾呢?那必然是因為段英俊也有。”

  “什麼就專屬款了?”江闊看了看圍巾,“這個扭扭花嗎?”

  “嗯,”段非凡點頭,“小時候老嬸兒給段凌織的毛衣,這個扭扭花是標配。”

  “還是個女款?”江闊有些吃驚。

  “也不算吧,”段非凡笑了起來,“不過本來也是小姑娘的衣服花樣多,我的就都是平的拼色。”

  江闊嘖了一聲:“反正我覺得挺好看的。”

  現在還不算太晚,但街上的車和人都很少,很有過年時的寂寞氣質。

  路燈亮著,他倆擠成一坨的影子不斷地被拉長又縮短。

  “今天我跟老叔說了一下網店的事兒。”段非凡說。

  “怎麼樣?”江闊馬上問。

  “不是很支持,但也沒反對,”段非凡說,“我一說這個,他們馬上就覺得是不是因為我爸,是不是想分家……覺得是不是我覺得他們會不管我爸了。”

  “哎。”江闊嘆了口氣,“後來是怎麼聊的?”

  “也沒怎麼聊,”段非凡說,“老嬸兒覺得可能勸不住,就沒再攔著了。”

  “那你現在怎麼想呢?”江闊問。

  “先緩緩,讓他們消化一下,”段非凡說,“如果馬上就開始行動,估計他們明面兒上不說,但多少還是會有點兒想法。”

  “這陣兒我先了解一下,”江闊說,“看看具體運作起來需要……”

  “我來,”段非凡手指在他臉上輕輕勾了勾,“你不用操心這些。”

  “你什麼意思啊?”江闊問,“是覺得我不行嗎?”

  “這話問的,誰不行也不可能是你不行啊,”段非凡說,“這事兒……不能什麼都扔給你吧。”

  “是不是合伙,”江闊說,“合伙那就都得出力啊。”

  “那我也得出力啊。”段非凡說。

  “放心你活兒少不了。”江闊吸吸鼻子。

  段非凡沒再說別的,轉過頭看著他。

  帽子檔掉了江闊的臉,只能看到他微微有些發紅的鼻尖,段非凡伸手在他鼻尖上輕輕點了一下。

  “干嘛?”江闊也摸了摸自己鼻子,“有東西嗎?”

  “嗯,”段非凡說,“馬上要有一個我的吻。”

  “……靠,”江闊震驚地看著他,“段非凡你還有土味情話這種技能?”

  “技多不壓身。”段非凡勾勾嘴角,湊過去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

  “段非凡,我發現你沒准兒能跟大炮拼一把,”江闊說,“你也就是之前沒有實踐機會。”

  “那他跟我不是一個量級的,”段非凡說,“他成功率太低了才有那麼多實踐機會。”

  江闊笑了起來:“行,這話我給你轉達一下。”

  “挑事兒是吧?”段非凡說。

  “怎麼?”江闊挑了一下眉毛。

  “沒趁著剛開學那會兒跟你打一架真是虧了,”段非凡說,“現在都下不去手。”

  “沒事兒,”江闊一揮手,“萬一以後我們吵架了,允許你吵不過我的時候就動手。”

  段非凡笑著沒說話。

  回到小區,就明顯比街上要熱鬧了,有人在小花園旁邊的空地上放煙花,時不時還能聽到別的樓棟有人在放鞭炮,交疊著不斷響起。

  “剛忘了買點兒煙花!”江闊有些郁悶,“我還沒放過煙花呢,剛回來的時候路上我還想著買點兒來玩。”

  “一會兒去買,先進屋暖和一下,我快凍死了,”段非凡說,“現在沒到十點,買了咱倆半夜放去。”

  “好。”江闊搓搓手。

  進了電梯就暖和起來了,他掀掉帽子,看著段非凡。

  “有監控。”段非凡提醒他。

  江闊笑了笑:“我會在意那個嗎?”

  “來。”段非凡張開胳膊。

  “時間不夠。”江闊說。

  段非凡嘖了一聲。

  電梯門打開,就聽到小孩兒的叫喊聲,跟他們面對面的那家鄰居開著門,一屋小孩兒正瘋狂地上竄下跳。

  “你小時候,你家過年是不是就這樣。”江闊邊走邊掏鑰匙。

  “比這熱鬧,”段非凡說,“我們不光是蹦,我們還打架。”

  江闊笑著打開門進了屋。

  段非凡正跟著要進門的時候,他突然回手一把抓住了段非凡的衣服,把他狠狠地拽了進去,然後一腳踢上了門。

  “干嘛?”段非凡踉蹌了一下,“你這鬧得我以為我不想進來了呢……”

  江闊一甩胳膊把外套脫了下來扔在了旁邊的櫃子上。

  段非凡反應過來他要干什麼,立馬笑著喊了一聲:“你瞄准點兒啊!”

  江闊猛地往前一撲,把他撞倒在身後的沙發上。

  這個沙發比酒店那個裹得嚴實,沒有木頭扶手,全部是厚厚的海綿。

  他倆倒下去的時候,甚至還彈了一下。

  江闊這次還是瞄得很准的,屋裡的燈甚至都沒來得及打開,但黑暗裡他重重地吻下來的時候,並沒有磕到牙。

  屋裡拉著窗簾,只有窗簾縫裡透進微弱的月光。

  這點兒光線並不夠看清什麼,但卻能在一片跟急促呼吸交織著的混亂暗影裡勾起某種情緒。

  段非凡身上還穿著外套,江闊胡亂扯了幾下,連拉鏈在哪兒都沒摸著,不得不伸手把自己撐起來,低頭罵了一句:“你衣服是他媽保險櫃嗎?”

  段非凡忍不住笑了起來,抓過他的手放到拉鏈的位置:“來,鎖在這兒呢。”

  江闊抓著外套拉鏈往下一拉,衣服皺著,拉鏈剛拉了一下就卡住了。

  “啊……”他低聲喊了一嗓子,又抓著衣服一使勁。

  拉鏈稀裡嘩啦地就被扯開了,但這動靜聽著……

  “闊叔,”段非凡說,“三件了。”

  “賠你,我還能再賠你件毛衣!”江闊咬牙切齒抓著他裡頭那件毛衣又扯了一下。

  沒撕開。

  在他打算撕第二次的時候,段非凡抓住了他的手:“我自己自己自己……這毛衣挺好看的買不到同款了……”

  “快!”江闊一揚手把自己衣服脫了。

  段非凡想坐起來,但江闊沒讓開,他只能半靠在沙發裡,排除萬難地把外套和毛衣都脫掉了。

  剛把衣服扔開,江闊就又撲了過來,這回沒了阻礙,他的手直接摸進了衣服裡。

  滾燙的。

  段非凡也摸在了他後背上,順著拉鏈文身的位置輕輕劃過。

  “段非凡,”江闊扯開他衣領在他脖子上親了一口,“給你看個東西。”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江闊往沙發旁邊的小幾上摸了摸。

  段非凡借著透進來的月光,看到了他手裡拿著的東西。

  “靠。”段非凡感覺自己嗓子瞬間有些發啞。

  江闊低頭在他腦門兒上親了一下:“這是……”

  “這是你送我的禮物嗎?”段非凡問。

  “什……”江闊話沒說完,段非凡已經飛快地從他手裡抽走了這個小袋子。

  “嘿?”他立馬伸手去搶。

  段非凡摟著他,把胳膊伸長:“江有錢,你學壞了啊?”

  “你不壞,”江闊掙扎著抓著他胳膊往回拽,“你不壞你給我。”

  “我得把你往正道上引……”段非凡笑著說,繃著胳膊沒松勁。

  江闊的手在他腰上輕輕摳了一下。

  “……哎。”段非凡頓時胳膊一軟。

  江闊一把拽回他胳膊,把他手裡的小袋子搶了回去,然後跳下了沙發,准備往臥室跑。

  段非凡反應很快,從沙發上幾乎是一躍而起,胳膊往他身前一撈。

  兩人倒在了沙發上,又從沙發滑到了地上。

  沙發跟前兒放了張小地毯,段非凡往地毯上摸了摸。

  “干淨嗎?”江闊問。

  “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大炮。”段非凡說。

  “不管了。”江闊回身又撲了過來。

  ……

  “段非凡。”江闊靠在枕頭上,瞪著天花板。

  “嗯?”段非凡偏過頭。

  “我想喝水。”江闊說。

  “我也想。”段非凡說。

  江闊笑了起來:“什麼意思你,誰在外頭誰去拿。”

  “喝什麼水?”段非凡撐著腦袋看著他,“我看冰箱裡好像不少飲料。”

  “大炮走之前買的,”江闊說,“不甜的都行。”

  “行。”段非凡起身下了床,隨手扯了自己的毛衣往腰上一系,擋著正面。

  “顧頭不顧腚呢。”江闊說。

  段非凡又扯過他的毛衣往後一擋,系上了:“怎麼樣?這小裙子。”

  “還是高叉的,”江闊說,“性感。”

  段非凡去客廳冰箱裡看了看,拿了瓶什麼不含糖的茶,擰開拿回了臥室。

  江闊已經坐了起來,抱著枕頭發愣。

  “怎麼了?”段非凡湊過去看了看他。

  “我好餓。”江闊說。

  “……先喝點兒水墊墊。”段非凡把水遞給他。

  江闊接過瓶子忍不住想笑:“這日子過得也太慘了。”

  “點個外賣,”段非凡拿過手機,“想吃什麼?”

  “冰淇淋。”江闊說。

  段非凡在屏幕上劃著的手指停在了空中,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轉過頭:“江闊,故意的吧你?”

  “嗯~吶!”江闊說。

  “行,”段非凡看了一眼時間,“有指定口味嗎?”

  “只要不是藍莓味的就行。”江闊說。

  “等著。”段非凡開始穿衣服。

  “你不洗澡麼?”江闊問。

  “回來再洗,”段非凡說,“我怕洗完人家關門了。”

  “過來。”江闊勾勾手指。

  段非凡一邊提褲子一邊湊過去,江闊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小段真乖。”

  “回來收拾你。”段非凡套上衣服跑了出去,踢開客廳地上被他倆之前滾下來的靠墊和小毯子,拿過外套出了門。

  小區裡面就有小超市,在楊科那棟樓對面,段非凡一溜小跑往小超市跑過去。

  出了門才發現,身上的汗都還沒怎麼退,風吹過來從腦袋到腿,全是涼的。

  他哆裡哆嗦地蹦進了小賣部的門。

  “喲,”裡面的一個大姐看了他一眼,“衣服沒穿夠吧?”

  “還成,”段非凡笑笑,走到冰櫃前看了看,從裡面拿出一個大盒的冰淇淋放到了收銀台上,“這個。”

  “以毒攻毒啊?”大姐看著他。

  “嗯。”段非凡點點頭。

  買了冰淇淋出來,段非凡想著要不要直接再出去把煙花也買回來算了,但剛想走,突然發現那邊樓角有個影子一閃。

  他挑了挑嘴角,就這一閃而過,他已經從外套的毛領上認出來這是江闊了。

  於是快步走了過去,鑒於江闊一驚一乍的特質,他沒有突然蹦出去,而是喊了一聲:“江有錢!”

  “靠,”江闊從牆角那邊探出了頭,“你他媽什麼眼神兒?”

  “專看你的眼神兒。”段非凡說。

  “土味兒個沒完了是吧!”江闊喊。

  “給,”段非凡把冰淇淋遞給他,“這個是最大盒的了。”

  “給,這個是最像真的了。”江闊背在身後的左手也伸了過來,手裡拿著一朵……確切地說,是一個冰箱貼。

  一個花朵形狀的冰箱貼。

  段非凡接過這個“花”:“好感動。”

 

 

76

  “這是屋裡那個冰箱上的吧,”段非凡看著手裡的冰箱貼,“看著眼熟。”

  “嗯,”江闊邊走邊拆著冰淇淋,“大炮這屋裡連個塑料花都沒有,就拿了這個,還好是個花。”

  段非凡伸手摟住他的肩,偏頭看他的時候發現帽子裡的頭發居然是濕的。

  “你洗頭了?”段非凡扒拉了一下他的頭發,確定是剛洗完,“你沒吹干?”

  “沒吹就,”江闊甩了甩頭,“這天兒不行,都沒給凍上。”

  “趕緊回去。”段非凡把帽子按在他頭上,推著他快步回了樓裡。

  江闊低頭吃著冰淇淋,進電梯的時候才把蓋子扣上了。

  回了屋裡又打開吃了幾口,然後把冰淇淋放進了冰箱裡:“留著明天吧。”

  段非凡在浴室的櫃子裡找到了吹風機,拿出來遞給了江闊:“頭發先吹干。”

  “嗯。”江闊應了一聲。

  “我先洗澡啊。”段非凡說。

  江闊點點頭,插上吹風機。

  段非凡進了浴室,剛把衣服脫了還沒打開花灑,就聽到外面的吹風機聲音停了,就吹了三十秒。

  他想出去問一聲,但想想又還是沒有出去,打開了熱水。

  江闊的情緒很微妙地就在這麼一點兒的時間裡一路走低了,從跟著他下樓,到交換了冰淇淋和花,再到回來。

  雖然不明顯,但段非凡能感覺得到。

  只是他拿不准是因為什麼。

  這個澡他洗得很快,飛快地洗完套上衣服就出來了。

  江闊坐在沙發上,吹風機放在旁邊的小幾上,頭發還是濕的。

  段非凡沒說別的,走過去拿起吹風機,一條腿跪到他身邊:“我幫你吹?”

  “行。”江闊應了一聲,還是懶懶地靠著沒動。

  段非凡打開吹風機開始幫他吹頭發。

  江闊閉上了眼睛,看上去還挺享受。

  “闊叔,”段非凡在吹風機的嗡嗡聲裡問了一句,“一會兒去買煙花啊?”

  “明天再買吧……”江闊說,後半句淹沒在了嗡嗡裡。

  段非凡關掉吹風機:“什麼?”

  “明天再買吧。”江闊說。

  “後面的。”段非凡說。

  “別出門了,陪我窩會兒。”江闊又說。

  “好。”段非凡揉揉他的的頭發,打開了吹風機繼續吹。

  頭發吹干之後,江闊往後一仰,一條腿曲起踩到沙發上,另一條腿伸長,然後看著段非凡,拍了拍自己的腿。

  “坐這?”段非凡問。

  江闊嘖了一聲:“坐這兒你好意思麼,躺這兒!”

  “好嘞。”段非凡把吹風機放好,回到客廳,坐到沙發上,然後往旁邊一歪,躺在了江闊腿上。

  這沙發從舒適程度來看,估計不是房東配的,應該是大炮自己買的,又寬又厚,他倆基本能陷到沙發裡,江闊說“窩會兒”,這還真就是窩著。

  江闊打開了電視,隨便找了個電影放著,手在他臉上輕輕劃過,時不時輕點幾下,跟打拍子似的。

  “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段非凡問。

  “嗯?”江闊垂下眼睛看了看他,“沒。”

  “……哦。”段非凡清了清嗓子。

  “怎麼了,”江闊笑了,“我沒有不舒服你是不是還有點兒不服氣啊?”

  “那倒不至於。”段非凡說。

  江闊嘖了一聲。

  “那是為這事兒不高興嗎?”段非凡試著又問了一句。

  “不能嗎?”江闊說。

  “這不是你讓我……”段非凡看著他,“你真是為這個不高興了?”

  “我讓你什麼,”江闊低頭也看著他,“你是不是說你看過片兒,咱倆就你經驗豐富了……”

  “後頭這半句不是我說的啊江小闊,”段非凡壓著聲音,“你問我看沒看過,我說看過。”

  “是我說的。”江闊說。

  “所以我就當真了啊,”段非凡想要坐起來,被江闊一巴掌按了回去,他只能繼續躺著,“那要不你……”

  “那肯定是要找回來的。”江闊說。

  “要看片兒嗎?”段非凡問。

  “你不都打樣了嗎?”江闊說。

  段非凡笑著嘆了口氣。

  “你就一直在琢磨我因為什麼心情不好麼?”江闊問。

  “我不知道,”段非凡把手塞到江闊後背和沙發之間卡著,“就是覺得你心情突然不好了。”

  “沒有不好,”江闊看著電視屏幕,想了想又嘆了口氣,“就剛回過味兒來。”

  “怎麼了?”段非凡抬手碰了碰他的臉。

  江闊往他手上貼了貼:“說不清。”

  “江闊。”段非凡坐了起來,這回江闊沒再按著他,他摟了摟江闊,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才好。

  江闊看著他:“居然還有你進行不下去的話題。”

  “多了。”段非凡說。

  “躺好。”江闊又拍了拍腿。

  段非凡有些無奈地又躺了回去。

  “你是不是想看電視?”江闊問。

  “不看,”段非凡說,“我就想躺這兒,聽你大動脈的聲音。”

  “能聽到嗎?”江闊問。

  “能想像得到。”段非凡笑笑。

  江闊沒再說話,手指一直在他臉上脖子上輕輕地劃著。

  段非凡也沒說話,江闊的手在他眼前晃過的時候,帶著催眠的效果,他半眯著眼睛一直看著。

  電影一直過了十二點才演完。

  江闊手上的動作早就停了,段非凡一直沒動,等電影結束了才輕輕坐了起來,看到江闊歪著頭已經睡著了。

  他把地上的墊子收拾到沙發上,關掉電視,進屋把床整理好了。

  回到客廳的時候江闊已經站了起來,臉上帶著睡意。

  “睡吧。”段非凡說。

  “你不回店裡了吧?”江闊過來摟住他。

  “不回了,”段非凡摟著他的腰,兩個人慢慢往臥室晃過去,“不過明天一早得過去看看,開市了,會很忙。”

  “嗯,”江闊應了一聲,“走的時候我要沒醒,你叫醒我。”

  “為什麼?”段非凡問,“多睡會兒不好麼。”

  “我要知道你走了,”江闊說,“不想一睜開眼屋裡沒人,之前在學校,一睜眼,一個宿舍樓裡的人都沒了,我滿宿舍溜達。”

  “行,我走的時候叫醒你。”段非凡走到床邊,帶著江闊往床上一倒。

  江闊慢慢蹭到枕頭上,側過臉看著他。

  “江闊,”段非凡湊過去輕聲說,“你要有什麼想法,好的壞的,都跟我說,別憋著知道嗎?”

  “我不是那種人。”江闊勾勾嘴角。

  “嗯。”段非凡笑笑,拉過被子蓋上,“我關燈了啊。”

  “關吧。”江闊說。

  段非凡關了燈,躺回去的時候發現江闊睡在了他枕頭上。

  “被子你搶嗎?”他問。

  “不好說,”江闊的胳膊伸了過來,搭在了他肚子上,“總體上我睡覺還是老實的。”

  段非凡握住他的手。

  江闊沒再說話,本來以為他已經很困了,馬上就能睡著,但從呼吸能聽得出來,他一直醒著。

  段非凡背都躺酸了,他也還沒睡著。

  段非凡偏過頭看了看他。

  黑暗中能看到江闊的眸子,有很小的光。

  “英俊,”江闊開口,“沒睡著吧?”

  “沒,”段非凡摳摳他手心,“你剛不是挺困的麼?怎麼也不睡?”

  “你以前有過喜歡的人嗎?”江闊問。

  “沒有。”段非凡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是怎麼確定自己喜歡我的?”江闊又問。

  “……什麼?”段非凡有點兒想起身去開燈了。

  “我不是說不確定我是不是喜歡你,”江闊說,“我就是想知道,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沒有一個人,”段非凡說,“就是你。”

  “那你喜歡我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江闊糾正了一下提問。

  “就是……怎麼說呢,這玩意兒要說出來還真不好總結,大概就是老想看著你,”段非凡說,“你說什麼都覺得很可愛,很帥,你碰上什麼事兒,我也會著急……我再想想啊……”

  江闊笑了笑。

  “別的真不好說出口。”段非凡說。

  “還有你說不出口的話麼。”江闊嘖了一聲。

  “靠,當然有,”段非凡說,“覺得你很好聞,你靠近的時候我就會……”

  段非凡清了清嗓子。

  “嘶……”江闊撐起腦袋,在黑暗中看著他,“我怎麼沒發現呢?”

  “那能讓你發現麼,”段非凡說,“都被我掐滅在萌芽當中了。”

  江闊笑了起來。

  “這些真沒法形容出來,”段非凡說,“喜歡就是喜歡,你要非攤出來說,就又好像沒什麼,攏一塊兒就是很喜歡。”

  “嗯。”江闊應了一聲。

  “你得出什麼結論了嗎?”段非凡問。

  “我就是這樣的,”江闊躺回了床上,“我可能喜歡你比我知道的時間要長一些。”

  “是麼?”段非凡笑笑,“那可能得叫依賴吧,畢竟我是唯一理你的人。”

  “放你的屁,”江闊說,“那我們宿舍那幾個人不理我麼?”

  “那是跟我一樣的理法麼?”段非凡說。

  “哎,”江闊翻了個身,“你是不是一開始就對我有好感?一見鐘情?”

  “美的你,”段非凡說,“我都想抽你。”

  江闊一下樂了:“至於嗎!”

  “太至於了,”段非凡說,“就你那個勁兒,氣焰囂張,腦袋頂四個大字,我很有錢,走道不看人,說話倒是句句能嗆著人,咱倆沒打起來真的是因為我已經退隱江湖很多年,忍耐力超凡脫俗,加上丁哲個叛徒,看見你那車就邁不開腿……”

  江闊笑了好半天,湊到他耳朵邊:“段非凡。”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約架明天啊,現在打架樓下大媽要報警。”

  江闊笑著摟了摟他:“我很喜歡你這個樣子。”

  “什麼樣?”段非凡問。

  “就現在這樣。”江闊說。

  “你是不是傻,”段非凡摸了摸他腦門兒,“你就喜歡我罵你唄。”

  “嗯,”江闊點點頭,“不喜歡你小心翼翼的樣子。”

  段非凡沒說話。

  “放肆點兒。”江闊說。

  “那我現在就放肆一把。”段非凡說。

  “嗯。”江闊點點頭。

  “胳膊肘拿開。”段非凡說。

  “嗯?”江闊愣了愣,收回了貼在段非凡胳膊旁邊的自己的胳膊。

  “啊……”段非凡抱著胳膊一通搓。

  “壓著了?”江闊問。

  “你胳膊肘壓著我那一丁點兒肉,已經五分鐘了,”段非凡說,“時間再長點兒就該揪下來了。”

  “這麼嬌氣的嗎?”江闊說,“你對得起你那一身疤嗎?”

  “這一身疤也不是揪出來的啊。”段非凡說。

  江闊在他肚子上摸了摸,又推了他一把:“翻個面兒,我摸摸你背上那個羊蠍子疤。”

  “你不困了嗎?”段非凡翻了個身趴著,偏過臉看著他,“你要餓了我給你點個外賣,不至於摸著疤解饞。”

  “困了,”江闊在他背上一下下摸著,“我要不困,現在能給你上一節馬術課。”

  “要我給你唱個歌嗎?”段非凡問,“搖籃曲。”

  江闊沒出聲,閉上了眼睛。

  段非凡輕輕地哼了一句,然後停下:“這個行嗎?”

  “好聽。”江闊說。

  段非凡沒說話,繼續輕輕哼著曲子。

  很好聽,江闊沒聽過這搖籃曲,段非凡調子起得很低,聲音也很低,帶著讓人舒適的顆粒感。

  江闊感覺自己幾乎是下一秒就失去了知覺。

  早上段非凡的手機響了一聲。

  接著江闊就感覺到枕頭動了一下,段非凡起床了。

  江闊聽到他很低地說了一句:“操。”

  “嗯?”江闊掙扎著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醒了?”段非凡趴到床邊,點了點他的臉,“沒等我叫啊?”

  “起晚了吧?”江闊問。

  “是,”段非凡笑笑,“老叔問我了。”

  “趕緊過去吧。”江闊打了個呵欠。

  “你再睡會兒,”段非凡揉了揉他的頭發,起身一邊穿衣服一邊交待,“醒了要是不想自己吃早點,就給我發個消息,我帶你出去找地方吃。”

  “到處不都有早點店麼。”江闊說。

  “只有我知道哪家好吃……我先刷牙洗臉,”段非凡一溜小跑進了浴室,過了一會兒又一溜小跑回了臥室,身上帶著牙膏的清香,在他腦門兒上親了一口,“闊叔。”

  “嗯。”江闊應了一聲。

  “我走了啊。”段非凡說。

  “滾吧。”江闊說。

  段非凡笑著往他鼻尖上彈了一下,轉身跑出了臥室。

  一陣窸窸窣窣穿外套的聲音過後,門響了一聲,接著關上。

  屋裡回到了一片安靜裡。

  江闊拉過被子蒙住頭,又睡了一覺。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

  洗漱收拾完,已經不需要決定去哪裡吃早點了,他拿過手機看了看,有兩條段非凡的消息。

  【指示如下】起了嗎,今天人很多,起了給我打電話,消息怕聽不見

  【指示如下】中午帶你去吃燉鍋

  江闊拿著手機,一邊打電話一邊出了門。

  段非凡那邊很快接了電話:“起了?”

  “都出門了,”江闊抬頭看了看天,今天的太陽很好,“我去店裡找你?”

  “路口等我就行,今天市場人多,太亂了,”段非凡說,“我歇著了,現在出去。”

  “好。”江闊應了一聲。

  掛了電話之後他打了個噴嚏。

  起來的時候感覺有點兒頭暈,不知道是因為昨天吃了冰淇淋還是濕著腦袋吹了風,但也沒有什麼感冒的感覺。

  也有可能是睡蒙了。

  要不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兒太刺激了。

  刺激暈了。

  那就還是嬌氣。

  按說從小區走到市場路口這個路程,以往的習慣,就算沒地兒停車,他也會開車過去。

  特別是今天這種情況。

  但他沒開車,只是溜達著往那邊走。

  一邊想要快些見到段非凡,一邊又想在“一個人”的狀態裡多待一會兒。

  這種交錯著的情緒就非常奇妙。

  關系更進一步之後,又因為過於親密而有些不適應。

  甚至讓段非凡都有些無所適從。

  江闊你怎麼這麼難伺候呢。

  不過站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看到在對面站著的段非凡,他又還是迅速進入了見到段非凡的愉悅裡。

  段非凡換了件外套,到膝蓋的一件運動款羽絨服,就算帽子和圍巾中間只剩了個鼻子,江闊還是覺得這就是當之無愧的市場一枝花。

  不,不光是市場,起碼得是本區一枝花。

  段非凡拿出了手機低頭戳著。

  一秒鐘後他的手機在兜裡震了起來,江闊掏出來看了一眼,接起電話:“干嘛啊面對面還要打電話?”

  “你是色盲嗎?”段非凡聲音裡帶著笑。

  “怎……”江闊掃了一眼人行道上的燈,綠燈顯示最後一秒,然後又變成了紅燈,他非常震驚,“我操,這個綠燈幾秒?”

  “二十秒!”段非凡說。

  “二十秒你都沒想起過來叫我一聲?”江闊說。

  “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要杵多長時間,”段非凡指了指他右邊,“吃飯要往那邊走。”

  “過街這十米路累死你了是吧。”江闊說。

  紅燈這時變成了綠燈,他剛要過去,段非凡指著他:“你別動。”

  然後飛快地走了過來。

  “干什麼?”江闊笑了起來。

  “陪你過去。”段非凡說。

  一個路口,生等了兩個紅燈才算是過去了。

  旁邊書報亭裡的大娘一直盯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判斷他到底能不能看見東西。

  “新開的燉鍋店?”江闊問。

  “嗯,”段非凡打開手機,給他看了看段凌朋友圈裡的圖片,“段凌昨天去吃了,說味道不錯,我想著那趕緊帶你吃一頓去。”

  “看起來很好吃。”江闊說,本來起床之後一直有些發悶,這會兒看到圖片之後,他才突然餓了起來。

  非常餓。

  “走。”段非凡摟住他肩膀。

  還是很舒服的,這種喜歡的人發現了好吃的東西,第一時間帶他一塊兒去吃的感覺,幼稚而舒服。

  也許就是這樣吧。

  江闊發現今天走這一路,他倆居然沒有撞到一塊兒。

  他轉頭的時候發現段非凡也正低頭看著腳下。

  “發現沒。”江闊說。

  “今天沒撞?”段非凡說。

  “都不習慣了。”江闊說。

  段非凡迅速小蹦了一下,把步子調反,撞了他一下。

  “蹦回去!”江闊說。

 

77

  新開的這家燉鍋,看起來生意不錯,門口停滿了車。

  “還好你沒開車過來,”段非凡說,“要不開到這兒又得掉頭開回市場,停了車再走過來。”

  “直接讓服務員給我找地兒停去。”江闊說。

  “燉鍋店!”段非凡說,“你看服務員理不理你。”

  江闊嘖了一聲。

  “幾位?”門口的服務員迎了過來。

  “兩位,”段非凡看了看店裡的環境,畢竟新店,還是很漂亮的,就是人多,感覺都坐滿了,“包廂還有嗎?”

  服務員看了他倆一眼:“包廂滿了,得提前訂的。”

  “邊兒上的位置呢?”段非凡又問。

  “現在沒有小桌,”服務員說,“你們介意拼桌嗎?”

  “介意。”段非凡說。

  他其實並不介意,但江闊肯定介意。

  “那得等一下了,”服務員拿著對講機,“二樓有小桌嗎,兩位。”

  “大概要再等個十五分鐘,有個四人小桌。”樓上回話。

  段非凡看了看江闊:“能等嗎?”

  “等吧,”江闊吸了吸鼻子,“好像聞著還挺好吃的。”

  “我們的燉鍋絕對好吃,”服務員馬上介紹,“我們老店那邊那你要卡著飯點去,等一個小時都正常。”

  “那我肯定不去了。”江闊說。

  服務愣了愣,指著旁邊的椅子:“你們坐一下吧,這邊茶水飲料小吃都免費的。”

  “謝謝。”江闊坐下了。

  “喝點兒什麼嗎?”段非凡問,“有小蛋糕。”

  “不了吧,”江闊說,“等著吃飯吧,在這兒吃吃喝喝都飽了。”

  “嗯。”段非凡笑笑,“你怎麼知道的?”

  “什麼?”江闊看著他。

  “劉胖和董昆,”段非凡坐到他旁邊,“有一次去吃飯,也要等桌,就邊吃邊喝邊等,結果吃飽了。”

  “然後呢?”江闊問。

  “然後他倆就回學校了。”段非凡說。

  “靠,”江闊笑了起來,“找到了沒飯吃時的解決方案。”

  “你要這方案干嘛,又用不上。”段非凡說。

  “誰也用不上啊!”江闊說。

  “那沒准兒,”段非凡笑笑,“真有就差那一頓飯的,去年牛三刀就來了個人,一個大姐,問能不能給點兒吃的。”

  “給了嗎?”江闊問。

  “我給她切了點兒牛肉,正好中午的飯沒吃完,就又盛了碗飯,”段非凡說,“她吃完以後,把牛三刀後頭那塊都打掃干淨了,然後幫著把爐子也生了才走的。”

  “哎,我也知道這樣的,”江闊嘆了口氣,“我家劉阿姨說,我們小區門口那個面館,有個奶奶每天到飯點就去店裡,老板給她一碗面,她吃完就幫著收拾桌子,然後回家……咱倆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了?”

  “不知道,”段非凡想了想,“因為劉胖和董昆。”

  “又是董昆,”江闊說,“哪兒都有董昆。”

  “開學了要跟他約一架。”段非凡說。

  江闊笑了起來:“董昆連夜改姓竇。”

  “我喝點兒那個紅棗湯,”段非凡笑著站了起來,“我是真的餓了。”

  江闊看了看那邊,一個放在電磁爐上熱著的鍋,裡面是一鍋紅棗湯,聞著倒是挺香,但等桌的人都可以打開蓋舀一杯,從衛生的角度來看,江闊感覺自己喝不下嘴,雖然他可以吃得下段非凡給他買的各種手工小吃。

  “段非凡!”從飯店大廳的那一端突然傳來一聲吼。

  這聲音中氣十足,帶著撕裂空氣和所有嘈雜人聲的力量,直劈到了江闊耳邊。

  他震驚地跟那邊吃飯的二三十桌人一塊兒轉過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段非凡!”在遙遠的最那頭,一個高個兒小伙兒正衝這邊瘋狂揮手,“段非凡!你小子怎麼在這兒!”

  接著那桌的人都站了起來,衝這邊喊:“段非凡!過來!”

  江闊又和二三十桌人一塊兒轉回頭來,看著段非凡。

  段非凡端著一杯紅棗湯不急不慢地喝著,衝那邊慢悠悠地擺了擺手。

  “過來!”高個兒一抽椅子,一邊擼袖子一邊往這邊走。

  大廳面積並不大,桌子放得也緊,坐滿人的時候基本兩桌之間就沒什麼太大的空隙了,高個兒就那麼掙扎著邊喊邊在椅背之間擠著往這邊來了。

  “我高中同學。”段非凡喝光了杯子裡的紅棗湯,把紙杯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可能得過去聊幾句。”

  “把他朋友一塊兒叫過來!”遠處還有人在喊。

  “朋友!”高個兒指著江闊,“來!”

  江闊被他指中的一瞬間感覺頭皮都有些發麻,他開始懷疑段非凡的社交屬性是不是群體性的。

  “我不用去吧。”江闊說。

  “你在這兒等我。”段非凡說,“有幾個年前聚會沒碰上,這會兒不過去不會放過我的。”

  “嗯。”江闊應了一聲。

  “你朋友?同學?”高個兒已經過來了,衝江闊指了指自己,“我段非凡高中同學,我倆前後桌三年!”

  “啊。”江闊扯了扯嘴角。

  “走走走,”段非凡攔住了高個兒,“過去。”

  “一塊兒啊?你們還等什麼桌?”高個兒說,“一塊兒吃得了啊。”

  “一塊兒個屁。”段非凡很果斷地回答。

  “多久沒見了咱們!”高個兒被段非凡拽著往回走,還沒忘了回頭衝江闊喊了一聲,“我叫李樹!你貴姓啊……”

  江闊看著他沒回答。

  段非凡把李樹的腦袋往後擰了回來:“你喝多少了?抽什麼風?”

  “還沒開始喝呢!”李樹說,“叫上他一塊兒啊,把人晾那兒多不合適啊。”

  “不用管,”段非凡說,“一會兒聊幾句我們去二樓吃,咱們幾個改天再聚一次。”

  看著段非凡和李樹到達那邊那個桌子之後,江闊松了一口氣。

  靠回了椅子裡。

  段非凡的同學跟他曾經的那些同學有著完全不同的氣場,這種“呼朋喚友”的場景是他從未體會過的。

  當然,以他算是不存在的人緣來說,也不會出現這種場景。

  那邊桌子的人因為段非凡的到來又掀起一陣聲浪,喊的笑的都有。

  江闊沒好意思一直盯著那邊看,只在余光裡掃著。

  段非凡已經被按著坐下了,有人正在倒酒。

  江闊從一開始就能感覺到段非凡是那種很受歡迎的性格,開朗仗義,跟所有人都能輕松自如地相處,他找誰幫個忙就是一句話的事,別人有事兒也會想著找他。

  就像自己剛到學校的時候,哪怕跟段非凡一直不對付,可有任何事,他第一個想到的都會是段非凡。

  但有一點,他到現在了才注意到。

  段非凡其實沒有好朋友。

  楷模群那幾個算是很鐵的朋友,能拔刀的那種,但不是好朋友。

  江闊就沒有好朋友,也不知道好朋友相處是什麼感覺,也因為這樣,他更能品出來不是好朋友那種的感覺。

  這麼一想,段非凡跟他在這方面是一樣的。

  也有些神奇,段非凡居然會跟他這種根本不願意交朋友的人有著相同的一面。

  段非凡的同學大概是真的很久沒見著他了,到服務員過來告訴江闊有桌了,他都還被一幫人圍著說著話。

  江闊跟著服務員上了二樓,空出來的小桌位置不錯,在二樓的角落。

  他坐下之後給段非凡發了個消息,告訴了他桌號。

  服務員拿了菜單過來,然後站在了桌子旁邊看著他。

  “一會兒我朋友過來了再點。”江闊沒吃過燉鍋,也不知道哪個好吃。

  服務員轉身走了,江闊翻著菜單,感覺每一種他都很想吃。

  越翻越餓。

  “我真得過去了,”段非凡扒拉開肩膀上的胳膊,往門口等位那邊看過去,“我朋友……我操,我得走了。”

  他站了起來,剛視線被人擋掉了,他根本沒看到江闊是什麼時候沒在那兒了的。

  “你朋友應該是等到桌了吧。”李樹說。

  “嗯,應該是。”段非凡在旁邊的幾個肩膀上拍了一圈,“十五之前。”

  “十五之前啊!今天連口酒都不喝!”幾人個喊著,“等你招呼!別上了大學就把我們這幫人忘一邊兒去了!”

  “那不可能,”段非凡一邊往門口那邊去一邊指了指他們,“等我口令。”

  “行!”一幫人喊。

  段非凡摸出了手機,上面有江闊發來的消息,他沒顧得上看,直接撥了江闊的號碼。

  江闊昨天晚上心情就不怎麼好,今天也看不出來恢復了沒有,這會兒自己被人拉走把他晾那兒十多分鐘……

  “聊完了?”江闊接了電話。

  “你在哪兒呢?”段非凡問。

  “二樓,”江闊說,“我不是給你發消息了嗎,三十九桌。”

  “我沒看,”段非凡跑著上了二樓,“我以為你走了呢。”

  “我走哪兒去?”江闊問,“我都快餓死了還能有力氣走麼?”

  段非凡看到了角落裡一邊看菜單一邊打著電話的江闊,掛掉電話跑了過去。

  “點了嗎?”段非凡坐到了他對面。

  “都想吃,怎麼辦?”江闊抬眼看著他。

  能看得出來江闊沒有生氣,似乎心情還不錯,他舒了口氣,拿過菜單:“先吃招牌的,段凌給我推薦了幾個,別的你要想吃,我們可以再來,你要等不了,就一樣打包一份回去吃。”

  “回去都涼了。”江闊說。

  “熱熱就行啊。”段非凡看著他,“大炮的廚房裡什麼都有。”

  “你會嗎?”江闊很有興趣。

  “……熱菜?”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頭。

  “這個問題跟你問我會不會安裝洗衣機差不多知道麼。”段非凡說。

  “就是光加熱就行了是吧?不用再加工了,”江闊問,“那我會。”

  “就你了。”段非凡抬手叫服務員。

  “但是我不會煮飯,總得有飯吧?”江闊說。

  “我煮。”段非凡舉著手,“我再給你炒倆小菜。”

  “服務員不理你。”江闊說。

  身後小跑著的服務員沒一個往這邊看的。

  “我要喊了。”段非凡說。

  “嗯。”江闊迅速往後靠到椅背上。

  段非凡笑了笑,一提氣,吼了一聲:“服務員——”

  “來了來了。”一個服務員小兒伙連跑帶竄地跑了過來。

  “平復一下心情,”段非凡看了看他,“點菜。”

  段凌推薦的幾個菜味道都挺不錯的,江闊吃得很愉快。

  “下午你在家休息一下吧,”段非凡說,“睡一覺。”

  “嗯?”江闊看著他,“什麼意思?”

  “下午我去幫旁邊老板拉一下貨,”段非凡說,“要去批發市場。”

  “開貨車嗎?”江闊眼睛一下亮了。

  “是。”段非凡看出了他的意思,又補了一句,“挺遠的,差不多出城了。”

  “我也去。”江闊說。

  “不好玩的,很無聊,”段非凡說,“就是開過去,然後還得等,等完了裝貨,再拉回來,一趟一下午就沒了。”

  “那我睡一下午一下午不也沒了嗎?”江闊說,“我一塊兒去起碼你能陪著我。”

  段非凡並不太願意讓江闊跟著他去拉貨,雖然這不是牛三刀的活兒,但總歸是挺無聊的。

  本來這樣的假期,他倆應該出去玩,逛街吃東西看電影或者別的什麼。

  但江闊過來之後這幾天,除了牛三刀和出租房,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酒吧,還是跟大炮一塊兒去的。

  本來說好開市了去騎馬,但開市頭幾天是最忙的,他幾次想預約一下時間,但都確定不了。

  現在唯一定好的騎馬不知道在哪天,倒是要帶江闊坐著貨車去批發市場。

  怎麼想都挺郁悶。

  唯一的安慰,是江闊說的是“你能陪著我”,而不是“我能陪著你”。

  “行吧,”段非凡一咬牙,“讓你體會一下市場生活吧。”

  “走。”江闊打了個響指。

  “順便買點兒煙花,”段非凡終於找到了此行亮點,“那邊有個大的煙花銷售點,品種多。”

  “那就是買煙花順便幫人拉貨了。”江闊說。

  小貨車前兩天洗過,現在是一個干淨的小貨車。

  江闊圍著車轉了一圈:“看著不像二手車啊,挺新的。”

  “拿回來重新噴過漆,椅套什麼的也都換過,”段非凡把副駕的門打開,“上吧。”

  江闊上了車,拍拍椅座:“怎麼沒弄個皮的?”

  “捂屁股。”段非凡繞過車頭進了駕駛室,“怎麼樣?”

  “寬敞。”江闊系好安全帶,“視野開闊。”

  “那比你那個車的確視野是開闊不少。”段非凡發動了車子,“來點兒音樂嗎?”

  “還有音樂?”江闊問。

  “看不起誰呢,聽著!”段非凡嘖了一聲,打開了車裡的音樂。

  這是老叔弄的,音樂也都是老叔的風格。

  車裡響起兩只蝴蝶的時候,段非凡忍不住說了一句:“要不還是關了。”

  “關了吧。”江闊跟他同時開口。

  “操,”段非凡邊樂邊關掉了音樂,“下回要再開這車帶你,我提前換一下曲目。”

  “出發。”江闊一揮手。

  市場大車停車這塊擠得很滿,江闊一直盯著段非凡,時不時看一眼後視鏡。

  段非凡開貨車的水平還是很高的,兩把就從兩排車縫裡擠了出來,開出了市場。

  “挺牛。”江闊說。

  “那是,”段非凡挑了挑眉毛,“小時候誰要開車出去拉貨,都會帶上我,要不是腳夠不著油門,小學我都會開了。”

  江闊嘖了一聲。

  段非凡開這個車跟之前開他的車狀態不太一樣,也許貨車他更熟悉,開車的時候非常放松,甚至一個簡單的打方向的動作都很帥氣。

  車的坐椅坐著不是很舒服,偏硬,有點兒顛,但盯著非凡看的時候,江闊沒太感覺到。

  開了差不多一小時,他看累了之後,才發現屁股和腰都有點兒酸。

  “應該弄個墊子,”江闊說,“屁股都壓麻了。”

  “本來有的,”段非凡說,“昨天洗了沒放上來,要不你上後頭躺會兒?”

  “不了,”江闊回頭看了一眼,“快到了嗎?”

  “快了,半小時。”段非凡說。

  半小時挺長的,江闊本來想睡一會兒,但座椅靠背調節的角度不夠他躺著,加上有點兒顛,也沒法睡,這時間就顯得更長了。

  看到批發市場的牌子時,他才猛地覺得沒那麼難受了。

  “到了是吧?”江闊坐直了。

  “嗯,”段非凡拐了個彎,批發市場的大門終於出現,“最裡頭就是倉庫了。”

  倉庫有一排,各種不同的東西分別堆在不同的倉庫裡。

  段非凡把車停在了其中一個倉庫門口,打開車門下了車:“你車裡等我?”

  “嗯,”江闊點點頭,“不用管我。”

  段非凡拿了老羅的提貨單,這個倉庫他不常來,但也有看著眼熟的人,反正經常過來,總有幾個眼熟的。

  “提貨?”眼熟的那位估計看他也眼熟,主動打了個招呼。

  “老羅的那些。”段非凡遞了單子過去。

  “他自己怎麼沒來。”這人領著段非凡往裡走。

  “這幾天都忙,”段非凡說,“我也是順路。”

  江闊下了車,看了看四周。

  比起牛三刀的市場,這個批發市場完全不同,大而空曠,沒有大堆的人,全是大大小小的貨車,無論是蔬菜水果還是別的什麼,都以成捆成箱的形式存在。

  江闊有些好奇地轉了轉,發現旁邊還有冷庫,能看到有人把一箱箱的肉放到車上。

  牛三刀的牛肉有些是新鮮的,有些是冷凍的,冷凍的那一部分,可能就是從這裡出來的。

  江闊感覺有些新奇,又有些茫然。

  他雖然想著跟段非凡一塊兒把醬牛肉的網店弄起來,但從來沒有想過,醬牛肉在成為醬牛肉之前,還有什麼樣的流程。

  手機響了,江闊接起來。

  “跑哪兒去了?”段非凡問。

  “冷庫這邊兒,”江闊說,“弄完了?”

  “沒,按單子找了貨等他們把貨裝上就好,”段非凡說,“我以為你迷路了呢,在冷庫干嘛呢?”

  “看看。”江闊說。

  “我過來了。”段非凡說完掛了電話。

  江闊回過頭,看到段非凡從那邊轉了出來。

  “冷庫有什麼好看的?”段非凡問。

  “牛三刀的牛肉也是這樣拉過去的嗎?”江闊問。

  “不全是,冷凍的賣得少,”段非凡說,“新鮮的多,都是宋老板那兒的,他親自送過去的那些比普通的更貴一點兒。”

  “宋老板是一手貨源嗎?”江闊問。

  段非凡笑了笑,伸手摟了摟他肩膀:“這些不用你操心,我熟。”

  江闊看了他一眼。

  “你要想操心的話,”段非凡扳著手指頭,“運營啊推廣啊包裝啊口味啊,這些,是你的,找肉談價格那些七七八八的,是我的。”

  江闊看了他一眼:“是覺得我不了解醬牛肉的生產制作流程嗎?”

  “那你肯定沒有我這種混了十幾年的人了解。”段非凡說。

  “我可以慢慢了解。”江闊挑了挑眉毛。

  “你不用了解這些。”段非凡說。

  江闊偏過頭看著他。

 

 

78

  看到江闊的這個動作和他的眼神,段非凡馬上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有問題。

  “我的意思是,”段非凡迅速找補,“這事兒現在也不是迫在眉睫……畢竟沒幾天就要開學了……”

  “你說的不是現在不用了解,”江闊打斷他,“你說的是不用了解。”

  “那總得有個分工合作,”段非凡說,“運營那些我不懂,肯定是你來,我做我懂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開個店,不打算了解除了醬牛肉采買和制作工藝之外的任何環節是嗎?”江闊盯著他,“你在微信上賣個醬牛肉都得知道這肉成本是多少給老顧客多少的優惠才能不賠本兒吧?怎麼到我這兒就不需要了呢?”

  還真不知道。

  因為不用開工資,除去每月水電房租生活開支和偶然突發開銷,有余錢就行,所以給老客的優惠也都是看情況估計著來。

  所有的東西都只是個大概的數,並不會非常准確。

  段老二和段老三的理念都是,算得太明白賺不著錢,就得稀裡糊塗才行。

  段非凡對於他倆這個理念的理解就是,算不明白所以干脆就不算了。

  但這些話他不敢跟江闊說,這話真說出來,對於江闊這種雖然對生意不感興趣但仍然深受江總影響的人來說,效果無異於約架。

  “了解這些也不需要你直接去跟這些肉商打交道,”段非凡說,“肉挑好了,價格談好了,你也就知道了,醬牛肉做出來了,成品在那兒了,你也就知道了。”

  “段非凡,”江闊看著他,“你其實就是不願意我干這些,去批發市場,去冷庫,去找肉商談,對吧?你覺得我吃不了這些苦,受不了那些人,我他媽還潔癖。”

  “那倒沒有。”段非凡說。

  “什麼沒有?”江闊說。

  “你應該不是潔癖,只是比較講究。”段非凡說。

  “你少他媽跟我打岔!”江闊吼了一嗓子。

  段非凡左邊的眉毛被驚了起來,回到原處後,他點了點頭:“對。”

  江闊沒說話。

  “對,”段非凡說,“我就是不想讓你接觸到這些,這些事兒,這些人,都不是你能受得了的,時間短可能沒什麼感覺,挺新鮮的,時間長了你會煩的。”

  “你憑什麼就說我會煩?”江闊說。

  “因為我會煩,”段非凡說,“我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我的生活就是這些事兒這些人,我會煩,段凌也會煩,老叔老嬸兒都會煩,理所應當過著這種日子的人都會煩,何況你。”

  江闊的眉頭擰了起來。

  “喲謔——”倉庫那邊有人喊了一聲。

  段非凡回過頭揮了揮手。

  “要裝貨了,讓過去看著點兒,”他看看江闊,“走吧,一會兒裝完了去買煙花,批發的過了五點就收攤了。”

  江闊跟著他往車那邊走:“你說的這個我能理解,但誰不是這麼過呢,老叔老嬸兒段凌,還有你,不都這麼過嗎,一邊煩,一邊有滋有味兒,我煩就煩了,我也可以一邊煩一邊……”

  “我們沒有選擇,”段非凡轉頭看著他,“你有。”

  江闊頓了頓。

  “我們有沒有滋味兒都得這麼過,不痛快了也不可能關店不干了,”段非凡說,“成本是多少未必算得明白,但停一天就少一天的錢,這個清清楚楚。”

  但我可以,沒錯,不想干我就跑出來上學,不想上學再跑回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江闊覺得堵得慌,但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話可以來反駁段非凡。

  畢竟他說得沒錯。

  突然從准備發火的狀態被段非凡一巴掌按了回去,一時還找不到破綻,這種感覺實在是憋屈。

  江闊甚至覺得自己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麼反駁,上去揍一頓哪兒哪兒就都舒服了。

  嘴強是吧,揍到你老實。

  說一句你有十句是吧,揍到你沒話。

  車後已經放好了一堆袋子,旁邊還站著個人。

  “這些是什麼?”江闊這會兒才想問來問了一句。

  “各種香料,”段非凡離著車還有幾米遠的時候往他身前攔了一下,“站這兒。”

  江闊沒明白為什麼,但心裡不爽,也就沒多問。

  段非凡脫掉了外套往他手邊一遞:“幫我拿一下。”

  江闊接過他的外套拿著。

  段非凡走了過去從兜裡掏了盒煙出來,遞給站在車後幫裝貨的人,那人點了煙夾著,指了指後面的那些袋子:“都在這兒了。”

  段非凡拉著把手跳進了後廂裡,衝那人一偏頭:“辛苦了。”

  那人抓著袋子開始往車廂裡扔,段非凡把扔上去的袋子一個個碼整齊。

  扔了幾個袋子之後,江闊看到了不斷從袋子上揚出來的粉塵,雖然都帶著香料的氣味,但陽光下也能更清楚地看到這些不知道是灰還是粉末的東西不斷地卷過來。

  他下意識地用段非凡的外套擋了擋鼻子,往後退了兩步。

  衣服上帶著段非凡的氣味,像是在提醒他什麼,他又往前走了兩步,站回了原地。

  但幾秒鐘之後他還是轉身走到了一邊,段非凡讓他站在這兒的意思不就是灰大讓開點兒麼,他是為什麼會理解為必須站這兒的,不站這兒就像是段非凡的某種想法得到了印證似的。

  他覺得段非凡變得不像段非凡,也許他自己也讓段非凡有同樣的感覺吧。

  一堆袋子碼好了,段非凡和幫忙的人跳下了車,江闊都能看到那人穿著的工作服上又騰起一層灰。

  嘖嘖嘖。

  接著車廂門哐哐兩聲關上了,又是一陣灰。

  “走!”段非凡衝他一招手。

  江闊走了過去,盯著段非凡看了一眼,沒看到他身上有灰。

  段非凡拿過他手裡的衣服,扔進了車裡:“你先上去,我要抖抖灰。”

  “怎麼抖?”江闊問。

  “你上去我抖給你看。”段非凡說。

  江闊上了車,在副駕坐好。

  段非凡從後座拿了條疊好的毛巾,走到了副駕這邊:“下面為您表演的是甩毛巾八級段英俊。”

  江闊看著他。

  段非凡把毛巾一抖,轉圈兒甩著,左三圈,右三圈,甩圓了之後就開始往身上甩過去。

  啪啪啪啪!

  江闊有點兒想笑,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臉帥所以一切都帥,段非凡就跟個傻子一樣甩毛巾的時候,動作也很帥氣,仿佛他甩的不是毛巾,是雙截棍。

  不過在陽光裡看到他身上被甩出來的揚塵,江闊還是無情地把車窗關上了。

  段非凡甩完毛巾之後跳上了車:“知道為什麼讓你站遠點兒了吧。”

  “哪兒來的灰?”江闊說,“那不是香料嗎?”

  “都是干貨,一路運過來磕磕碰碰的,肯定會有碎渣啊,”段非凡發動了車子,打開車窗跟外面倉庫的人喊了一聲,“哥們兒,走了啊!”

  外面的人跟他點了點頭。

  “帶你買煙花去。”段非凡開著車往前,轉了個小圈從後門開出了批發市場。

  看得出來段非凡不想再繼續之前的話題,江闊也沒有再提,但這事兒沒有過去,必然也不可能過得去,他們只要往前一步,就會踢到。

  煙花批發點挺大的,就在距離剛才的批發市場沒多遠的地方,一片空曠的荒地,上面一個個布篷子支著,篷子裡放著各種鞭炮和煙花。

  這還是江闊第一次看到這些東西以這樣的形式和數量出現。

  “這麼多?”他有些新奇地到處看著,“只能批發嗎?”

  “零售也賣,”段非凡拉著他胳膊,“我找個人。”

  “誰?”江闊問。

  “去年我在他那兒買過,”段非凡說,“一個大哥。”

  “有什麼講究嗎?”江闊問。

  “沒有,”段非凡說,“他人挺好,要能再找見,就加個好友。”

  “你好友數還沒到上限嗎?”江闊說。

  “沒呢。”段非凡笑笑。

  “我給你發消息的時候你能看到真不容易。”江闊感慨。

  “特別關注,置頂,”段非凡說,“輕松看到你。”

  “……我都沒用過這些功能。”江闊拿出手機,“我給你設個置頂吧。”

  “嗯。”段非凡點點頭。

  “但其實不設,你一般也在最上頭。”江闊嘆氣。

  段非凡笑了起來,摟了摟他:“設上唄,萬一大炮找你,他就跑第一去了。”

  “行。”江闊把指示如下設置成了置頂。

  段非凡記人的本事挺強,轉了沒半圈,他就找到了去年的那個大哥,大哥也是個牛人,一眼就認出了他,大概是別人買完就走,段非凡能再聊半天。

  “怎麼!還找著我這兒買來了?”大哥笑著說。

  “就怕你今年沒來。”段非凡笑笑,“我旁邊提貨,順道就過來了。”

  “坐會兒,”大哥拎了兩張椅子過來,“買點兒不?”

  “看有沒有好玩的煙花,”段非凡坐下了,看了看江闊,“我跟我朋友想找個地兒放著玩。”

  “這邊兒都是今年的新品,”大哥指了指旁邊的一大堆,“一會兒給你推薦幾種特別好看的,浪漫得很。”

  “行。”段非凡往江闊腿上輕輕彈了一下,“坐會兒嗎?”

  “我看看這些。”江闊說。

  “平時不怎麼玩這些吧,”大哥衝江闊抬了抬下巴,“一看就家裡條件好的,人家不自己買,都花錢去看焰火專場。”

  段非凡笑了起來,沒說話。

  嘖。

  大哥看人還挺厲害。

  江闊低頭看著花裡胡哨的一堆煙花,盒子上都有名字和花樣的圖式,看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而且很好聞,江闊每到過年的時候,就會覺得街上飄蕩著的銷煙味兒很好聞。

  段非凡跟大哥聊得很愉快,江闊非常佩服,從菜價聊到孩子上學再到國家政策,他都不知道段非凡是怎麼做到的,聊孩子上學的時候仿佛他已經是八個娃的爹。

  不過這種感覺又挺奇妙,江闊看著各種煙花,段非凡在旁邊跟老板暢聊,有種奇妙的安全感。

  “來,有挑好的嗎?”大哥聊開心了,走到了江闊這邊,“我再幫你挑幾種新的,煙花的話,喜歡彩色的還是銀色閃閃的?”

  “銀色閃閃。”江闊說。

  大哥給推薦了幾種,還有些小朋友喜歡的能蹦能跳能竄的,加上江闊自己挑的,居然有挺大一堆了。

  江闊正想說可能放不了這麼些,但段非凡又往裡加了幾種:“這些吧。”

  “我給你裝起來,”大哥轉身拿了個大袋子,一邊往裡放,一邊在計算器上按著,“我給你算個進貨價,你別跟別人說。”

  “那肯定不會說。”段非凡說。

  “等這陣忙完了,我上牛三刀找你,”大哥說,“到時咱倆再喝幾杯。”

  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段非凡也看著他。

  牛逼。江闊用口型說。

  段非凡笑了笑。

  大哥幫著把一大兜煙花拎出來,放到了車上,走的時候又跟段非凡拍了好幾個來回的肩膀和胳膊。

  “還請人去牛三刀做客了?”江闊上了車之後問了一句。

  “這大哥在批發市場那邊認識不少人,”段非凡說,“我們市場他也挺熟。”

  “他是干什麼的?”江闊有些好奇。

  “他在市裡開了三個飯店,”段非凡把車開回了主路上,“過年的時候他老婆在店裡,他就上這邊兒。”

  “……開著飯店還想著賣這些。”江闊說。

  “飯店也不是很大的那種,能多賺點兒就多賺點兒。”段非凡說。

  “你讓他去牛三刀是不是想著醬牛肉呢?”江闊問。

  “也不是這麼有目的性,”段非凡笑著看了他一眼,“習慣性把人撈熟了,反正也沒壞處。”

  “嗯。”江闊偏過頭看著他。

  “怎麼?”段非凡問。

  “沒。”江闊說。

  車快開回市場的時候,段非凡往江闊這邊看了一眼。

  “干嘛?”江闊問。

  “以為你睡著了。”段非凡說。

  “這麼顛著能睡著是得昨天通宵沒睡,”江闊打了個呵欠,“怎麼了?”

  “一會兒先送你回小區,”段非凡說,“我把貨給人拉回市場,然後我去燉菜那兒把你想吃的打個包帶過去?”

  江闊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行。”

  其實這個操作算是正常流程,給人把貨拉回去這件事並不需要江闊跟著,所以江闊先回去等著他打包了菜過來一塊兒吃,也並沒有什麼不對。

  但江闊這會兒就過不去這個坎兒。

  因為這些事,他跟著一塊兒,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很多不需要其實都可以是沒什麼。

  不過江闊沒有說別的,因為本身這件事沒有邏輯上的問題,有的只是之前的累積和他現在的情緒。

  “很快。”段非凡在小區門口放下他。

  “沒有米。”江闊想起來重要的事。

  “我一會兒拿點兒過來。”段非凡說。

  “那兜煙花給我吧,”江闊說,“我拿回去。”

  “我一會兒……”段非凡說到一半又改了口,“行,有點兒重啊。”

  “嗯。”江闊跟他一塊兒繞到車後,拿了那一大兜煙花。

  “行,你回去吧。”段非凡說。

  “段非凡。”江闊叫住了他。

  “嗯?”段非凡看著他。

  “你是不是覺得,你上了我,所以你就得各方面都護著我?”江闊說,“是不是有點兒太大男人主義了?”

  段非凡完全沒想到江闊會在小區門口用正常音量問出這麼一句來,他剛聽到的時候甚至因為過於刺激而沒聽懂。

  回過神之後他才震驚地看著江闊:“這是哪兒來的推論?”

  “你要真這麼覺得,那晚上趴好還回來,怎麼樣?”江闊說。

  這個問題就非常難回答。

  回答行,那就承認了就是這麼覺得的。

  回答不行,那更不行。

  好在江闊也沒等他回答,拎著煙花轉身走了。

  煙花的確挺沉的,重量都勒在手指頭上,江闊回憶了一下,自己似乎並沒有這種提重物的經歷。

  回憶完就有點兒吃驚。

  本身他並不覺得拎這些東西回去有什麼大不了的,但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是除了健身房以及各種玩樂之外,第一次這麼拎重東西,又的確有些離譜。

  畢竟逛個商場東西買多了他都會讓客戶經理給送回家去。

  所以段非凡會一直覺得他是個嬌氣大少爺好像也並不意外。

  煙花拿回家,江闊給放到了陽台上,回到屋裡想著如果晚上自己做著吃,這會兒需要做點兒什麼准備工作。

  最後發現好像並沒有什麼需要准備的,他查完了要怎麼煮飯比較香之後想起來米都還沒有。

  只好去洗了個澡。

  然後坐沙發上玩手機,大炮朋友圈裡有幾張圖片,很漂亮的山景,帶著薄薄的雪。

  定位能看出來他是在尚家村那邊。

  大炮也是真積極,工人都還沒開工,他自己一個人先跑山裡打前站去了,真是個有前途的好青年。

  自己要有大炮一半的積極性,江總也不會這麼發愁了。

  自己在開拓牛三刀新市場這方面倒是也有點兒積極性,可惜有人總覺得他不該嘗試創業艱辛。

  還怕他餓著。

  在江闊覺得段非凡應該差不多把貨給人家卸完了的時候,段非凡拎著一堆燉菜館的打包盒按了門鈴。

  “這麼快?”江闊打開門的時候非常震驚。

  “開車去的,”段非凡把打包盒放到桌上,把一袋米拿進了廚房,“餓了嗎?”

  “還行。”江闊跟了進去。

  “把飯煮上就先吃著了,”段非凡說,“吃差不多就煮好了。”

  “其實你買燉菜的時候順便打包兩盒米飯不就行了?”江闊說。

  “操,”段非凡轉頭看著他,“是啊!一著急忘了。”

  “我來煮吧,”江闊撈了撈袖子,“我查了怎麼煮才好吃了。”

  “我以為你查的是怎麼煮呢,”段非凡拿過鍋看了看,“我來吧,你等著就行。”

  江闊沒說話。

  段非凡放下了鍋:“你來。”

  江闊過去拿起那袋米,用刀劃了個口子:“這要擱以前,都不用說我來煮,你肯定直接就站旁邊等著看我笑話。”

  “那不是以前麼,”段非凡說,“我還能一直看你笑話啊。”

  “不是針對這一個事兒,”江闊往鍋裡嘩地倒了半鍋米,看著他,“是所有。”

  段非凡一臉欲言又止。

  “多了?”江闊問。

  “這煮成飯鍋都裝不下。”段非凡說。

  江闊又拿了個碗,把米倒出來:“留多少?”

  “三分之一。”段非凡說。

  “你看,這不是挺好的嗎?”江闊一邊倒一邊說,“你為什麼總把我往外推?”

  段非凡沉默了一會兒,走到他身邊,往案台上一靠,看著他:“江闊,我不是把你往外推,是你沒有必要。”

  “沒必要什麼?”江闊說,“我沒必要融入我喜歡的人的生活?”

  “是,”段非凡說,“談戀愛就開心談,你是什麼樣的人不需要改變,你不用非得過得跟我一樣。”

  江闊把裝著米的碗哐地扔回了鍋裡,看著他:“就過得一樣了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段非凡看了一眼鍋,“我不想拉著你過我自己都不想過的生活,我只希望你還是原來的你。”

  “你現在的生活暫時沒法改變吧?還會持續吧?”江闊壓著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的怒火,盯著他。

  “是。”段非凡說。

  “所以在你擺脫現在的生活之前,我是不是得跟你在一塊兒?”江闊的聲音慢慢揚了起來,“你的生活,我的生活,這可能分得那麼清嗎!”

  “所以當初……我才不想讓你知道。”段非凡說。

  江闊看著他,點了點頭:“哦。”

  “但是現在……”段非凡話沒說完。

  江闊一拳砸在了他臉上。

 

 

79

  段非凡沒躲,這一拳結結實實砸在了他臉上。

  他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就後悔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種時候說出自己本來最不可能說出來的那句話。

  他在那一瞬間成了他最不想成為的那種把“我早就告訴過你BLABLA”掛在嘴邊的人。

  江闊揍他一點兒都不意外。

  你活該段非凡。

  “是我不對,沒錯,是我逼著你答應的!”江闊過來對著他又狠狠推了一把,“還手!你是不是在怪我!”

  段非凡撞在了後面的櫃子上,手碰到旁邊裝了半鍋米和一個碗的鍋,差點兒把鍋帶到地上。

  他下意識地拿起了鍋,往桌子裡面放過去,江闊也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

  他把鍋放好之後,江闊才回過神來,拽著他胳膊往客廳裡推了過去:“你他媽給我出去!”

  “江闊……”段非凡被他推到了客廳裡,轉身想要解釋。

  “還手!”江闊明顯氣得不輕,對著他當胸又是一拳。

  這一拳其實不算太用力,但這個位置很精准,段非凡猛的有種強烈地想要咳嗽的衝動。

  他偏開頭咳了幾聲。

  “是不是!是不是怪我!”江闊懟到面前,“要我沒逼著你問是不是喜歡我,要我沒逼著你答應,就沒後面這些麻煩事兒了對嗎!”

  “不是。”段非凡說。

  “不用哄著我!”江闊又往他胳膊甩了一拳,“你這段時間哄著我供著我還沒煩嗎?還沒受夠嗎!”

  段非凡懷疑江闊不光什麼游泳滑雪騎馬賽車射箭跳傘玩得溜,他應該還練過格鬥,看似隨意的出拳,每一擊都能精准命中最疼的位置。

  江闊是真的生氣了,對於一個從小嬌生慣養想干什麼就干什麼的少爺來說,這其實算是段非凡第一次見到他真的生氣。

  之前哪怕是對著盧浩波的挑釁,江闊就算動手了也談不上發火,算是帶著鄙夷的碾壓,始終帶著一絲輕松。

  這一次,江闊是真的生氣了。

  而自己卻沒有任何讓他平靜下來的手段。

  換一個人,換任何一個人,他都知道該怎麼做。

  但偏偏是江闊。

  跟他親密而又帶著不安的那個人。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就像他不知道該怎麼跟老爸打破沉默一樣,明明是他曾經最親密的人。

  現在面對江闊他也同樣無措。

  “對,就是這樣,”江闊指著他,“不說話就可以了!什麼都不說,壓在心裡就可以了,所有人都接近不了你就對了!”

  “江闊,”段非凡看著他,“是我不對。”

  “你什麼不對?什麼不對?哪裡不對?”江闊說,“你永遠都不對,你習慣性不對,你就沒覺得自己對過!我不要你認錯!不要你道歉!”

  “我們聊聊。”段非凡走過去。

  “我不聊!”江闊吼了一聲,“我不要什麼你理解我我理解你!我要的是你不要再這樣了!”

  段非凡沒說話,想伸手拉江闊一把。

  江闊一揚胳膊把他的手擋開了。

  段非凡很快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接著把江闊往自己這邊一拉,無論怎麼樣,他想要讓江闊先冷靜下來。

  但江闊在被他抓住手腕的同時也扣住了他的手腕,接著拉著他的胳膊轉了個身。

  段非凡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江闊一個過肩摔把他掄到了沙發上。

  段非凡在沙發上彈了兩下,嘆了口氣,沒再動彈,只是抬起胳膊搭在了眼睛上。

  江闊站在沙發旁邊,沉默了很長時間,沒有再說話。

  段非凡只能聽到他還沒有平靜下來的呼吸聲。

  “我沒把你往地上扔,你別裝死。”江闊終於開口。

  “沒,”段非凡說,又輕輕叫了他一聲,“江闊。”

  “嗯。”江闊應了一聲。

  段非凡坐了起來,低頭在臉上搓了搓,搓到了臉上被江闊一拳砸中的地方,又趕緊停了手。

  然後站起來,抱住了江闊。

  “對不起,”段非凡說,“先為我剛說的那句話,對不起。”

  江闊沒出聲。

  “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段非凡收緊胳膊,“這不是我要說的,我是想……”

  門鈴突然被人按響了,接著又是敲門聲。

  “操你大爺。”段非凡咬牙切齒的。

  “嗯?”江闊愣了愣,接著就笑了起來。

  “可能是警察,”段非凡松開了胳膊,“我去看看。”

  “警察?”江闊很震驚,“你怎麼知道?”

  “根據我跟樓下那種老太太打了多年交道的經驗,他們一般言出必行,”段非凡從貓眼往外看了看,“是兩個警察。”

  “靠。”江闊說。

  “我開門了啊。”段非凡說。

  “嗯。”江闊看著他臉上已經明顯變得紅腫起來的位置,還帶著點兒擦傷。

  段非凡打開了門。

  “您好,我們是片區民警,”門外的警察說,“剛接到你們這棟樓的居民報警,說你們這裡有……”

  警察看到了段非凡臉上的傷:“打架鬥毆行為。”

  “是……我倆,”段非凡指了指江闊,“打架了。”

  警察看了看江闊,又看了看他:“方便我們進去看看嗎?”

  “方便的,”段非凡讓到一邊,“請進。”

  “你們是租戶?”警察站在廚房和房間門口往裡看了看。

  “是的。”段非凡回答。

  “有什麼事好好說,不要動手,”警察指了指段非凡的臉,“你看這都打傷了,打架能解決什麼問題呢?”

  “你有沒有受傷?”另一個警察問江闊。

  “沒有。”江闊搖了搖頭。

  “你看,還不是勢均力敵,”警察說,“這能解決什麼問題呢?”

  段非凡笑了笑:“是。”

  “打架打傷了,還要治,嚴重了還要負法律責任,”警察說,“就算不嚴重,也擾民是不是?”

  “知道了,”段非凡說,“以後我們會注意的。”

  警察確定沒什麼問題之後出了門,臨走又指了指他倆:“別再動手了啊,有事講道理嘛。”

  “哎,好。”段非凡點頭。

  關上門之後,段非凡又在貓眼裡目送兩個警察進了電梯,這才轉過身。

  江闊沒理他,進了廚房。

  段非凡跟了進去,看到江闊正重新把扔回鍋裡的米倒出來。

  他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

  “現在不用跟我說話,”江闊說,“我不想再聽你哄著我的那些話了,我可能不該動手,但是……”

  “打得好。”段非凡說。

  江闊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手上的活兒:“沒錯,打得好。”

  把米倒好之後,江闊估計是忘了之前查的“飯要怎麼煮才好吃”忘了,又拿出手機看了一遍,然後洗了洗米,把水倒出去的時候順便把米也倒出去了能有一把。

  江闊回頭看了他一眼。

  “還能吃,”段非凡說,“撿回去就行。”

  “都在那個水槽那個小鬥裡了,”江闊嫌棄中帶著震驚,“撿回去?”

  “我收拾屋子的時候都洗過消過毒,”段非凡說,“把那個小鬥拿出來倒回鍋裡就行。”

  江闊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把那個不鏽鋼濾網拎了出來,再把米倒進了碗裡:“再洗洗這些吧。”

  他把裝著米的碗伸到水龍頭下面,開水的時候段非凡想阻止,但沒來得及。

  水柱從龍頭裡衝出來,把碗裡的米當場又衝走了一半,因為濾網還沒放回去,米直接進了下水管。

  “你大爺。”江闊說。

  “就那些吧,”段非凡說,“大爺也沒辦法。”

  江闊把碗裡剩的那半錢米用手指攪了攪,算是進行了清洗,再小心地瀝掉了水,倒回了鍋裡。

  接著就是往鍋裡加水,比著手指頭的位置加的水,段非凡目測了一下,應該還行。

  後面的事兒就簡單了,鍋膽放進電飯煲裡,蓋上,插電,按下煮飯鍵。

  段非凡過去拿出打包回來的燉菜,拿回來的時候還有點兒余溫,他倆打完架……不,江闊打完他之後,菜已經涼了。

  他找出了鍋和碗,灶和微波爐一塊兒進行,很快把菜都熱好了。

  端著鍋往客廳去的時候,江闊問了一句:“用鍋喝湯?”

  段非凡又回了廚房,把湯倒進了一個玻璃湯碗裡,重新端了出去。

  菜全上桌之後,飯才剛開始冒熱氣。

  “先吃菜?”段非凡問。

  “嗯。”江闊洗了手,過去坐下了。

  段非凡坐到了他對面前:“喝東西嗎?”

  “不了,”江闊說,“我想喝那個湯。”

  “嗯,”段非凡拿過他的碗,給他盛了一碗湯,“這個說是招牌,聞著挺香的。”

  江闊低頭喝了一小口。

  “怎麼樣?”段非凡問。

  江闊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看著他:“疼嗎?”

  “疼。”段非凡如實回答。

  “你有沒有後悔過?”江闊看著碗裡的湯,“那天沒答應我就好了。”

  “這個沒辦法後悔的,”段非凡說,“要後悔就得從喜歡你那一秒開始後悔。”

  江闊抬眼看著他。

  “沒有後悔過,”段非凡說,“重來一遍我也……還是會這樣。”

  “但你剛才說了,你說所以當初你才不想讓我知道,”江闊說,“這算後悔嗎?”

  段非凡輕輕嘆了口氣,放下了筷子,看著江闊:“在開口之前我就是這麼想的,不想讓你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但我開口讓你知道就是我想讓你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想讓你知道,但在你問我的時候,我又很想讓你知道。”

  “懂。”江闊點點頭。

  “你沒有逼著我什麼,”段非凡說,“所有決定都是我自己做出的,我想,我才會做,不是你的錯,我答應你也是因為我想。”

  “你這算是習慣性往自己身上找原因麼?”江闊問。

  “不算。”段非凡說。

  “為什麼推我?”江闊問。

  段非凡看著他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害怕。”

  “怕什麼?”江闊皺了皺眉。

  “害怕你因為喜歡,所以不得不選擇這樣的生活,”段非凡說,“不是一天兩天,不是幾個月,是一年兩年可能好幾年,你可能會覺得沒什麼,你願意……”

  江闊托著下巴看著他。

  “但我會害怕,”段非凡也看著他,“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怎麼會有這樣的選擇?哪怕是你願意。”

  “段非凡,”江闊往前湊了湊,“你還不夠喜歡我。”

  段非凡沒控制住自己的眉毛,吃驚讓他挑了挑眉。

  “你沒有喜歡我喜歡到哪怕心疼我做了這樣的選擇,也舍不得說出來的程度,”江闊說,“你沒有喜歡我喜歡到自私的程度,你應該覺得,不要松手,他願意陪著我一起過我的生活就可以,我不要戳破,我不要推開他,只要他在我身邊就可以。”

  “那才是不夠喜歡吧。”段非凡說。

  “也許吧,也許只是不夠自私,”江闊說,“你沒有辦法接受我因為你變得跟你一樣。”

  “我已經夠自私的了,”段非凡看著他,“我就是怕你受不了這些會走,才會攔著你。”

  江闊沉默了一會兒:“我喜歡聽你說這樣的話。”

  段非凡嘆了口氣,搓了搓腦門兒,他感覺自己對江闊的話能懂,又不是非常懂。

  “我這個人呢,”江闊說,“想做什麼就會做,我也沒有想太多,站在你的角度上,我從來沒有站在你的角度上考慮過什麼,我喜歡你,我就做一切我覺得應該做的。”

  不要反省。

  江闊你不要反省。

  段非凡看著他。

  “段非凡,”江闊伸手過來在他手背上輕輕點了點,“如果我真的走開了,你會怎麼樣?會開心嗎?”

  不會。

  段非凡沒有說話。

  “你想要的那種各過各的生活不會有的,”江闊說,“所以你把我隔在你生活之外,就是讓我走開。”

  “我只是不想你每件事都去經歷。”段非凡說。

  “要試試嗎?”江闊問。

  “試什麼?”段非凡問。

  “我如果受夠了,我會告訴你,”江闊說,“反正現在你要一直這麼攔著我,我也會受不了的。”

  段非凡擰了擰眉。

  “不要這麼小心翼翼,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肩負的什麼責任,”江闊說,“我們今天打架就是因為這個。”

  “是你單方面揍我。”段非凡說。

  “怎麼樣?”江闊笑了笑。

  段非凡深吸了一口氣,憋了一會兒才慢慢吐了出來。

  “好,”段非凡看著他,“有任何‘不想’的時候,告訴我你‘不想’。”

  “嗯。”江闊點點頭。

  其實也未必能做得到,兩個人都未必做得到,但起碼要有個結論,架不能白打,話不能白談,無論如何,起碼有了一個方向。

  這頓飯理論上應該是挺好吃的,他倆也的確都餓了,幾個菜都吃光了,但段非凡吃完居然沒有什麼印像。

  “飯煮好了吧,”江闊說,“我再來碗飯。”

  “嗯,”段非凡點點頭,“嘗嘗你做的飯吧。”

  “這是我人生裡煮的第一鍋飯,”江闊進了廚房,把電飯鍋整個捧了出來,“這個能直接開蓋兒嗎?”

  “能,”段非凡說,“這個是不帶壓力的。”

  “開了啊!”江闊喊。

  段非凡舉起手啪啪啪地給他鼓了掌。

  江闊打開了鍋蓋,往裡看了一眼:“靠!”

  段非凡趕緊湊過去也看了看,飯煮得還是可以的,只要米和水的比例對了,電飯鍋想煮砸了都難。

  “是不是不錯!”江闊有些得意。

  “牛逼。”段非凡說。

  “是不是有點兒敷衍?”江闊看著他。

  “我靠!”段非凡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瞪著鍋裡的飯。

  江闊嚇了一跳:“干嘛?”

  “這誰煮的?”段非凡看著他,“你嗎?”

  “啊。”江闊沒反應過來。

  “太他媽棒了,”段非凡拿過飯勺,從碗裡舀了一大勺飯,往碗裡一扣,“這飯我能吃……”

  那勺飯翻進了碗裡之後他才看到下面的飯是稀的。

  “三碗。”段非凡堅持把話說完了。

  “這怎麼了?”江闊看著他碗裡的飯,又用飯勺在鍋裡舀了兩下,發現這鍋飯只有上面看著是干的,但實際上一舀,全是稀的,“就這煮個飯還能煮砸了?我按那個方法上寫的放的水啊。”

  “那沒准兒是煮粥的方子。”段非凡說。

  “放屁。”江闊說。

  “少擱點兒水就行了,”段非凡說,“米不一樣吃的水也不一樣,這鍋估計是房東的,也有可能是鍋的問題。”

  “怎麼辦?”江闊問。

  “能吃,熟是熟了的,”段非凡嘗了一口,“晾涼點兒能再硬一些,下回再煮飯,我拿個鍋過來。”

  “我不吃。”江闊放下了碗。

  “這是你人生裡煮的第一鍋飯,”段非凡說,“不嘗嘗了嗎?”

  “我人生裡第一的東西多了,”江闊說,“你還是我人生裡第一個男朋友呢不也說揍就揍了麼,這飯就這麼著吧。”

  段非凡嘖了一聲,扒拉了幾口飯。

  吃完飯江闊要去放煙花。

  他倆蹲那袋煙花跟前兒挑了一部分,拿個小兜裝了,一塊兒去了小區的小廣場上。

  雖然已經開市,不少人也已經開始上班,但年還沒過完,小廣場上還有不少人在放煙花的。

  “先來個鎮場子的。”段非凡把最大的那個煙花拿出來放在了地上。

  “我點。”江闊說。

  “嗯。”段非凡拿出打火機遞給他。

  江闊過去點著了,引信嘶嘶閃著火花變短的時候,他迅速後退到段非凡身邊,捂住了耳朵。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拉開了:“這是煙花,不是炮。”

  “……下意識動作。”江闊嘖了一聲,放下了手。

  這個煙花是那個大哥給江闊推薦的,銀色閃閃的。

  果然很銀色閃閃。

  幾束銀色光芒先後往上竄出,連成了一片,仿佛一個不斷閃動著的銀色小瀑布,接著是第二層,比之前那幾個更高,銀光也更大。

  兩層銀色瀑布噴出之後,廣場上不少小孩兒都圍了過來,興奮地喊著。

  “靠,”江闊說,“真好看。”

  沒過一會兒,又是幾束銀光噴出,直衝到高處,炸出一片銀色的火花,閃亮了黑色的夜空,四周的小孩兒一片歡呼。

  “段非凡,”江闊湊到段非凡的耳邊,“我真的,很喜歡你。”

  段非凡轉過頭看著他:“我也真的很喜歡你。”

  江闊摟住了他,在他耳邊輕聲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要想太遠好嗎,我就在這裡啊。”

  段非凡身體微微僵了一下,但又很快摟緊了他。

  “好,”段非凡也低聲說,“我也在這裡。”

  “明天有什麼計劃嗎?”江闊問。

  “打包一堆醬牛肉,”段非凡說到一半笑了起來,“你要無聊可以過來幫忙。”

  “起得來再說,”江闊說,“然後呢?”

  “去騎馬,”段非凡說,“我約個後天的時間。”

  “好。”江闊笑了笑。

 

 

80

  今晚他倆的煙花是本小區最囂張的,花樣多且時間長,比起別的小孩兒玩的那些,不在一個量級上。

  不光煙花囂張,段非凡也很囂張,這個小區比較大,所以有三個放鞭炮煙花的場地,段非凡拎著煙花袋子挨個場地踢館,都放了個遍。

  還把圍觀煙花的小孩兒也都招了個遍,所有的小孩兒都知道了他叫段英俊。

  有個小男孩兒甚至跟著他們轉戰了三個場地。

  段非凡放最後一個大煙花的時候,拿著打火機拋了拋,然後捏著衝那個小男孩兒一指。

  小男孩兒往後退了一步。

  “放嗎?”段非凡喊。

  小男孩兒點了點頭,但又馬上搖了搖頭。

  “過來,”段非凡又喊,“今天就還最後一個了,你去給放了吧。”

  小男孩兒猶豫了一下,慢慢走了過來,一直盯著那邊地上的煙花。

  “會用嗎?”段非凡問。

  “會。”小男孩兒說。

  段非凡把打火機放到他手裡:“去吧。”

  小男孩兒過去蹲下,按著了打火機,點著了引信。

  然後蹲那兒就開始等。

  “缺心眼兒吧你。”段非凡兩步跨過去,拎著他的衣領把他往後提到了自己腿邊。

  今天最後一個煙花不是銀色閃閃,是個彩色的大眾款,連續往天上打了二三十發大花球,仿佛小型焰火表演。

  小男孩兒很興奮,腦袋跟著每一朵火花從下到上地來回晃動。

  “你家在哪兒?”放完煙花之後段非凡蹲下問他。

  小男孩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不住這兒。”

  “住哪兒?”段非凡問,“你家裡人呢?”

  “我爺爺要看店,”小男孩兒說,“我自己過來的,我和爺爺就住後面那條街。”

  “你爸……”江闊剛說了兩個字,就被段非凡在小腿上彈了一下,於是閉了嘴。

  “明天我還在小花園旁邊那裡放煙花,”段非凡說,“你要是來的話,我給你留三個。”

  “來。”小男孩兒說。

  “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嗎?”段非凡問。

  “段英俊。”小男孩兒回答。

  “對。”段非凡點點頭,“回去吧,太晚了。”

  小男孩兒跑走之後,江闊看著段非凡:“他沒有父母嗎?”

  “起碼不是正常在身邊兒吧,”段非凡說,“他說的是跟爺爺住在後面那條街,不是爺爺家在後面那條街,應該是跟爺爺一塊住著的。”

  “也許表達方式不同呢。”江闊反應過來段非凡這估計是想起自己小時候了。

  “不光是說話,還有眼神啊,動作啊,就怯了叭嘰的,”段非凡把地上放過的煙花撿進袋子裡,胳膊一摟江闊,“走。”

  “那也不一定,”江闊說,“那你看你。”

  段非凡笑了起來:“性格不同啊,我殼兒是一個樣,瓤兒是一個樣,看著市場風雲之凡爺,其實心裡這也怕那也怕。”

  “那你現在是殼兒還是瓤?”江闊又問。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我覺得已經混一塊兒了,”江闊嘆氣,“我看到的應該有瓤兒,但沒有殼兒那一部分又好像不是你了。”

  “誰也不會只有殼兒沒有瓤兒,只有瓤兒沒有殼兒吧,”段非凡笑著說,“你也有殼兒有瓤兒啊。”

  只不過都是透明的。

  “去買個冰淇淋。”江闊往回走到一半的時候說了一句,“我想吃冰淇淋了。”

  “冰箱裡不是還有個你啃剩下的嗎?”段非凡說完想起來了,“哦你不吃剩下的東西。”

  “我沒啃,我用勺舀的,”江闊說,“但它的確是剩下的了。”

  “吃飯這毛病就算了,吃個冰淇淋也這毛病,”段非凡嘖了一聲,“走吧,再買一個去,買個小的。”

  “嗯,”江闊點點頭,“要路過藥店的話,買個什麼擦的貼的吧,你臉上那個傷得弄弄吧。”

  “不了,”段非凡摸了摸,“留幾天吧。”

  “挑事兒呢?”江闊斜眼兒瞅著他,“讓老叔看到了再說是我打的。”

  段非凡笑了起來:“他不可能信。”

  “為什麼?”江闊問。

  “有誰!能在段非凡臉上砸一拳啊!”段非凡說。

  “護校英雄怎麼來的,”江闊說,“人不光能在你臉上砸一拳,還能轉圈兒在你身上砍呢。”

  “不提這個屁事兒了啊,”段非凡說,“搞得我都不好再跟盧浩波動手了。”

  “有我呢。”江闊拍拍他的背,“什麼時候他再惹毛我了,給他臉上也來一拳。”

  “別了吧,”段非凡說,“這個砸臉待遇算我專屬的吧。”

  江闊嘆了口氣。

  路過藥店的時候,江闊像是想起來什麼,停了停。

  “怎麼了?”段非凡問。

  “我那個……”江闊往藥店裡看了看。

  “你哪個?”段非凡已經明白他想說什麼了,但在藥店門口談論此類問題,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就那天我買的,你收拾起來了嗎?”江闊說,“沒看到了,你不是扔了吧?”

  “你買的什麼?”段非凡攬著他的肩往前走。

  “勞動工具。”江闊說。

  段非凡沒忍住笑了起來:“掃把嗎?還是抹布?”

  “行,我今天晚上就用掃把。”江闊點點頭。

  “哎哎哎,”段非凡晃晃他肩膀,“扛不住啊。”

  “不用掃把你也不一定扛得住。”江闊說。

  “謔。”段非凡說。

  接著他倆就同時都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江闊才說:“怎麼沒聲兒了?”

  “想太多了。”段非凡彎了彎腰,手在外套兜裡扯了扯褲子。

  江闊一下樂出了聲:“一個馬上要被收拾的,還能興奮成這樣。”

  “那不是沒被收拾過麼,”段非凡說,“滿腦子裡都是我收拾你的場景。”

  江闊看了他一眼。

  “你不扯扯褲子嗎?”段非凡問。

  “我穿的運動褲。”江闊說,“寬松的。”

  街上的鋪子都已經營業了,冰淇淋的選擇多了不少,但江闊的確是很挑剔,轉了三個超市都沒有他看得上的冰淇淋,最後還是隨便拿了個三色杯。

  “就這個?”段非凡說,“就這個小區都不用出好嗎。”

  “我這是轉了一圈挑不出才拿的。”江闊說。

  “拿這個,”段非凡拿了個哈根達斯出來,“這個小區裡的那個小超市裡沒有。”

  “嗯,”江闊點點頭,“你吃嗎?”

  “不吃,”段非凡說,“我很尊重冬天的。”

  “……行。”江闊說。

  出了超市江闊就開始吃冰淇淋,回到小區的時候,冰淇淋已經吃完了,他摸摸肚子:“我肚皮都是冰的了。”

  “我摸摸。”段非凡伸手到江闊衣服裡飛快地輕輕點了一下,“手涼嗎?”

  “熱的。”江闊說。

  段非凡在他肚子上摸了摸:“操,還真是冰的,你一會兒就得胃疼。”

  “沒那麼嬌氣。”江闊搓搓肚子,“我小時候一個人能吃完一桶冰淇淋,屁事兒沒有。”

  “我小時候能吃兩斤醬牛肉。”段非凡說。

  “……我餓了。”江闊說。

  “一會兒吃我。”段非凡說。

  江闊猛地轉過頭。

  段非凡百思不得其解,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這麼一句話的,臉紅都來不及了,他看著江闊:“我可能吹風了。”

  江闊笑得止不住,等電梯的時候一會兒一樂。

  樓下大媽從外面進來站在他們身後也等電梯的時候,江闊還在笑,回頭看了一眼,又樂一陣兒。

  “神經病,”大媽說,“你倆今天再發瘋,警察還來!”

  “一會兒我倆就把床拆了。”江闊笑著說。

  進了屋,段非凡鞋都還沒換好,江闊已經甩了鞋脫了外套,在屋裡轉著:“東西呢?”

  “茶幾下面那個抽屜裡。”段非凡說。

  江闊拉開抽屜,拿了東西,撲過來摟住了他:“小段。”

  “嗯。”段非凡在他唇上親了親,把手裡的外套扔到沙發上,手在他腰上摸了摸。

  江闊沒說話,吻住他,兩個人緩緩往臥室裡晃過去。

  床還應該還是挺結實的,江闊把他狠狠推到床上再跳上來往他身上一跨,接著一揚手扯掉衣服,床也只是發出了一聲吱嘎,多一句廢話都沒有。

  “段非凡。”江闊貼在他耳邊,聲音很低,皮膚滾燙。

  “嗯。”段非凡偏過頭,親了親他的耳垂。

  江闊沒說話,只是呼吸頓了兩秒才又續上了。

  “耳朵又癢癢了?”段非凡問。

  “嗯,”江闊的頭發在交錯的呼吸裡從他臉上輕輕蹭過,“差點兒半身不遂。”

  段非凡笑了笑,江闊的手摸到他身上的時候,這聲笑一下中斷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像他們在小廣場上放的煙花,銀色閃閃的清冷卻又被室內的溫度包裹上了暖意,喘息和窗外時不時刮過的風聲重合,帶出磅礡的氣勢。

  果然是一場激烈的戰鬥啊。床想。

  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應該是在說話,哼哼唧唧的,但因為枕頭和被子,聽不清。

  痛並快樂的那種。

  兩個人的重量一張床是撐得住的,但不能一直晃,老年床就會有些辛苦。

  一時一陣,倒是留出了一些休整的時間,雖然很短暫。

  好歹能挺到戰鬥結束。

  “你下去。”段非凡趴在枕頭上,偏著頭,低聲說。

  “我不想動。”江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閉著眼睛。

  “都動了這老半天了,不差這一下了吧?”段非凡說,“你不輕啊闊叔。”

  “啊……”江闊很不情願地慢慢翻了個身,從旁邊拉了個枕頭過來枕著,轉臉看著段非凡,“怎麼樣?”

  “……不是,這事兒還要發表感言的嗎?”段非凡說。

  “嗯,”江闊往他身邊蹭了蹭,床發出了吱嘎吱嘎的一連串叫聲,他嘆了口氣,“這床不行啊,就這麼一會兒感覺就不行了?”

  “您太猛了唄。”段非凡笑笑。

  “繼續。”江闊說。

  “太猛了,”段非凡說,“疼。”

  江闊看著他,等了一會兒才喊了一聲:“沒了啊?”

  “棒棒的。”段非凡捏了捏他的下巴,“星垂平野闊少爺牛逼。”

  “疼多少是……”江闊說了一半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有點兒的,但是……”

  “但是很快樂。”段非凡說。

  “嗯。”江闊吸吸鼻子,看著他,“你聲音很好聽。”

  “什麼?”段非凡問。

  “就……的時候,”江闊說,“很好聽。”

  “操,”段非凡把臉按進了枕頭裡,悶著聲音,“您是真不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啊。”

  江闊笑得很愉快:“那不行,比你還是差點兒,我起碼不好意思一個走廊敲門讓人來吃醬牛肉。”

  “這倆能比麼?”段非凡摸到他腰上捏了捏。

  “能啊,現在就咱倆,”江闊說,“醬牛肉可是一層宿舍的人。”

  段非凡笑了半天,偏過頭嘆了口氣:“我去洗個澡。”

  “嗯。”江闊點頭。

  “你收拾一下。”段非凡說。

  “收拾什麼?”江闊問。

  “枕頭放好被子疊一下,床單扯扯,弄髒了就換……”段非凡起身下了床,隨手拿了件衣服系在腰上。

  “有必要這麼……矜持嗎?”江闊看著他。

  “客廳窗簾開著呢大哥。”段非凡說。

  “哦。”江闊躺在床上打了個呵欠,“我不想收拾。”

  “那一會兒我拖著我殘破的身軀收拾。”段非凡走出了臥室。

  還沒走到客廳一半,就聽到江闊在臥室說話:“先幫我拿杯……”

  接著就是哐的一聲響。

  江闊聲音瞬間沒了。

  段非凡衝回臥室的時候腰上系的衣服掉了都顧不上,一進臥室就看到床歪了,床頭這邊的床墊有一半陷在了床裡頭,江闊手撐著床靠半身懸空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怎麼弄的這?”段非凡趕緊過去把他拉下了床。

  “我就翻了個身!”江闊瞪著眼前塌了一半的床,“真就翻了個身!”

  “這床……應該是有點兒舊了,不過……”段非凡拍了拍江闊的肩,“厲害啊江小闊。”

  “我操,”江闊在床邊來回走了兩趟,“這怎麼辦?”

  “應該是中間的那根梁松了或者斷了,”段非凡說,“沒事兒能修好,你先穿衣服。”

  “干嘛?”江闊看著他。

  “倒數十個數,”段非凡也隨便拿了件江闊的睡袍套上了,“樓下要來敲門罵人了,她要不來,警察就要來了。”

  “警力是讓她這麼亂浪費的嗎!”江闊往廁所走,“我懶得穿,我去躲一會兒。”

  “所以她也可能自己來。”段非凡看著他就那麼光著身子穿過了沒有拉窗簾且開著燈的客廳。

  剛過去把窗簾拉上,門就被哐哐砸響了。

  段非凡開了門,江闊在浴室裡關著門打開了噴頭都還能聽到大媽的聲音,非常生氣,覺得他倆就是故意氣她的。

  的確很像,畢竟他還說了要拆床這種話。

  嘖。

  這種場面只有段非凡才應付得來,換了他連門都不會開,段非凡不僅會開門,還能在大媽的罵聲中不急不慢地跟她聊天兒。

  江闊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大媽已經走了。

  “沒事兒了?”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大媽說應該是下面的木方斷了,小區後門有個小家具店,可以去那兒找根木方換上。”

  “……這是怎麼做到的?”江闊看著他。

  “瞎聊唄,”段非凡進了浴室,“我洗澡啊,床你也不用收拾了,一會兒床墊拿出來今兒晚上先睡床墊。”

  “你讓她進臥室了?”江闊把頭探進浴室裡。

  “沒有,哪能啊,”段非凡說,“套兒都還在地上。”

  “……我去收拾。”江闊關上了門。

  繼在學校睡沒有空調的四人間之後,江闊又體驗了此生第一回 在地上直接睡床墊,燈關掉之後,跟有床腿兒的時候居然沒有什麼區別。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地很結實並且沒有任何聲響,他還覺得自己睡得特別香。

  當然,也有可能是勞動太辛苦了。

  早上段非凡起床的時候他沒醒,段非凡把他弄醒了告訴他要先回牛三刀的時候他還差點兒發火,然後才想起來這是自己的要求。

  “你還能干活兒嗎?”江闊問。

  “……能,”段非凡有些無奈,“你怎麼不問問我還能騎馬嗎?”

  “你還能騎馬嗎?”江闊又問。

  “睡吧啊。”段非凡拍拍他的臉。

  江闊睡到中午過了才起床,手機上有段非凡的消息,問他中午吃什麼,又問他起了沒,最後說起來要是餓了就給他打電話。

  江闊沒打電話,直接開著車去了市場。

  快到牛三刀的時候,後面有人叫了他一聲:“江闊!”

  他回過頭,看到丁哲在他身後:“你怎麼來了?”

  “不應該我問你麼?”丁哲說,“我還以為我看錯了,我剛一過街的時候就看一抹綠色嗖——進了大門。”

  “我來……”江闊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

  “我也來蹭飯,”丁哲說著把手裡拎著的袋子往他眼前晃了晃,“燒烤,你沒在他家吃過燒烤吧?”

  “沒。”江闊說。

  “一絕,”丁哲一拍他胳膊,“走。”

  快遞車停在後面通道,段非凡正和小哥一塊兒把包裝好的醬牛肉往車上放。

  看到江闊和丁哲一塊兒進的門,他愣了愣:“來了啊。”

  “嬸兒——”丁哲去了廚房,“我帶了肉過來——燒烤啊——”

  “怎麼辦,”江闊飛快地湊到段非凡身邊,“我要不要去買瓶酒?”

  “沒那麼多講究,”段非凡笑笑,“他買的都是他自己愛吃的,不用管。”

  “哦。”江闊應了一聲,在旁邊站著,看著段非凡干活。

  沒一會兒丁哲出來了,拿起一個箱子就開始幫著往車上放。

  嘖。

  江闊倒不是不想幫忙,只是段非凡跟快遞小哥配合得嚴絲合縫的,他也插不進去手。

  但看到丁哲就那麼順滑自然地加入進去之後,他又有點兒不爽。

  老嬸走了出來,左右看了看,衝江闊招了招手:“江闊,你去幫我買瓶醬油,就前面小鋪子那兒,我等著用。”

  “好。”江闊立馬轉身就走。

  “給你錢!”老嬸喊。

  “有!”江闊說。

  “我給他。”段非凡說。

  醬油有很多種,江闊站在門口問老板有沒有醬油的時候,老板回手一指,後面有一個架子,兩層放的都是醬油。

  “幫我拿一瓶吧。”江闊說。

  “進去挑。”老板說。

  “我也挑不明白,”江闊說,“你幫我拿一瓶就行。”

  “你進去,挑貴的就行,”老板說,“拿過來結賬。”

  江闊感覺這老板有點兒莫名其妙,但還是壓著火進了店裡,隨便從架子上拿了瓶看上去漂亮些的,回到門口把瓶子放到了老板面前:“結賬。”

  “你手機還在嗎?”老板低聲問。

  江闊看著他,手往兜裡摸了一把,頓時愣住了:“我手機……”

  “讓人偷了,”老板皺著眉,壓著聲音,“剛讓你進去讓你進去你就是不進!”

  “往哪邊走了?”江闊問,“穿什麼衣服!”

  老板往左邊看了一眼:“藍色,別追了,他們有一伙人。”

  江闊顧不上別的,轉身就往左邊追了過去,手機丟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手機裡還有沒自動備份的照片和視頻。

  可是往左追到了牛三刀門口都沒看到穿藍色衣服的人。

  “醬油呢?”段非凡估計是搬完了貨,正站在門口。

  “我手機被偷了,”江闊感覺自己嗓子都有些發緊了,“照片和視頻都沒備份的……”

  “怎麼了?”丁哲嚼著醬牛肉也出來了。

  段非凡從案台下面抽了根磨刀棒:“我去拿,我知道是誰。”

 

 

81

  “什麼?去哪兒?”丁哲一邊問,一邊也不管怎麼回事,也先往案台底下摸了摸,沒摸著別的,找到一根斷了的鎖刀的鏈條,不到一尺長。

  他把鏈條往手上一纏就跟在段非凡後頭走了出來。

  “去哪兒找?”江闊一看這架式,來不及多想,趕緊也往案台下面看。

  但這下面也並不是武器庫,被段非凡和丁哲一人摸了一次之後,只還剩下了幾塊疊好的抹布以及兩把鐵鏈拴著的刀,還有一盒子零錢。

  他只得徒手跟了上去。

  “在哪兒被偷的?”段非凡看了他一眼,“看到人了沒?”

  “買醬油那個鋪子,”江闊說,“老板說是藍色衣服,讓我別追,說他們有一伙人,他還想提醒我來著,我沒領會。”

  “那就是了,”段非凡偏了偏頭,往市場活禽區那邊走過去,“就是那幫人。”

  江闊沒有被偷過,上回跨年在山頂被人偷手機順帶腿上割一刀那還是頭一遭,這種在熱鬧的市場裡被偷手機,更是他根本沒有考慮過的問題。

  “不報警嗎?”江闊問。

  “都是小孩兒,”丁哲說,“報警抓了也沒用,教育一下就放出來了,警察也沒辦法,要不老板為什麼不敢直接提醒你,天天來騷擾你一下,受不了。”

  “報了警再等警察過來,”段非凡說,“手機都不知道已經被轉手到哪兒去了,他們拿到第一件事就是關機拆卡然後銷贓。”

  “你認識那些小偷?要怎麼把手機拿回來?”江闊看了看他和丁哲手裡的東西。

  “打到他們交出來!”丁哲咬牙切齒的。

  段非凡看了丁哲一眼:“別喊打喊殺的搞得好像你多能耐似的。”

  丁哲切了一聲。

  其實如果不是手機裡的那些照片和視頻,這手機丟了也就丟了,反正之前摔裂的那一點兒一直很礙眼,換個手機也正常。

  但那些照片和視頻都是他和段非凡的,還有不少是他來這邊兒上學之後記錄下來的各種有意思的場景,一塊兒大排檔吃燒烤,小破店裡吃麻辣燙,甚至學校食堂排隊買飯的場景他都有視頻。

  這些都是他新生活的記錄,某種感覺上甚至是他這段感情的全過程。

  雖然他從沒想過會跟小偷打交道,還是以這種……找上門去的方式,但他真的很想把手機拿回來。

  市場很大,之前段非凡帶他轉悠過,但基本都在牛三刀那兩三個區,他現在才知道,穿過活禽區之後,還有一大片水產區,還有一些店,賣的是市場周邊,各種裝菜的筐,袋子,繩子,刀和鐵鏈……

  而在市場這一邊,跟面街那邊是完全不一樣的結構,沒有了沿街的鋪面,也沒有大門,而是直接看到了一片荒地。

  也不能說是荒地,更像是停工了的建築工地,停著很多的車,大小貨車,三輪車,還有很多小棚子,收廢品的棚子就有好幾個。

  “我小時候總上這邊兒來玩,”段非凡說,“那會兒更亂,跟探險似的。”

  江闊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看到了旁邊的磚堆上就有幾個正在瘋玩的小孩兒,衣服上全是土和灰,臉和手都凍得通紅。

  “那樣的嗎?”丁哲替江闊問了。

  “沒那麼慘,”段非凡說,“這些小孩兒是廢品站的,平時根本沒人管。”

  江闊沒有說話,突然有些明白了段非凡為什麼那麼不願意讓自己接觸到他的生活,除去牛三刀那種繁雜瑣碎的日常之外,大概還因為有這樣深了都有可能會觸碰到的一面。

  段非凡轉進了幾個搭起來的棚子後面,一條半垛磚牆和舊房之間的巷道裡,盡頭依舊是一個廢品收購的小屋子。

  “操,”丁哲腳底下踩到一塊磚,滑了一下,“這地方我都沒來過。”

  “以前村裡的地盤。”段非凡對著前面的小屋子走了過去。

  旁邊矮牆外面突然有人翻了進來。

  是個瘦小的半大男孩兒,看身高估計小學,看臉發現能稍微再大點兒。

  瘦孩兒翻進來之後,回頭就看到了他們三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經驗豐富,他幾乎是在回頭的同時就又攀回了磚牆上,准備再翻出去。

  段非凡衝過去一把扳著他的肩把他掀回了地上。

  瘦孩兒掙扎著想跑,段非凡手裡的磨刀棒直接往他腿上抽了一下。

  “啊——”瘦孩兒喊了起來。

  廢品站裡立馬出來了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兒,跟瘦孩兒一樣都很瘦,身高有些參差,從江闊的胸口到跟他齊平都有。

  江闊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個小孩兒身上穿著的藍色外套。

  但同時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幫小孩兒看著跟難民一樣。

  不過小孩兒明顯沒有跟他相同的猶豫,也許是仗著人多,又是在自己地盤上,看到他們三個的時候根本沒有一絲作為小偷被人找上門來時的恐懼,反倒是立馬就往前迎了上來,看樣子是要解救被段非凡揪在手裡的瘦孩兒。

  “剛才的手機,拿出來。”段非凡看著他們,聲音跟平時有明顯不同,帶著幾分匪氣和冷淡。

  “什麼手機!”中間一個個子中等也不太瘦的中孩兒說了一句,“不知道!放開他!要不然你別想走了!”

  “你求我走我都不會走,”段非凡說,“手機不給我,今天棚子給你們拆了,你們在這兒一天,我揍你們一天。”

  “你哪兒的?”中孩兒盯著段非凡看了半天問了一句。

  “手機!”段非凡突然吼了一嗓子。

  幾個小孩兒被嚇了一跳,都猛地擺出了個防御姿勢,只有中孩兒比較淡定,只是瞪了瞪眼睛。

  “我知道了!”中孩兒旁邊的二號瘦孩兒指著段非凡,“他是牛三刀的,段老三的那個侄子。”

  “哦,那個混混。”中孩兒說。

  江闊很震驚,一個小偷小頭目,說段非凡一個大學護校英雄是混混。

  “我管你是誰啊!”中孩兒突然吼了一聲。

  最後一個字還沒吼完的時候,他就已經衝了出來,幾個瘦孩兒也跟著衝了過來。

  段非凡幾乎是跟中孩兒同時移動的,手裡的瘦孩兒被他拎著領子往前一扔,踉蹌著撞在了中孩兒旁邊的人身上。

  中孩兒側身躲的時候段非凡已經衝到了他面前,揚手往下一砸。

  就聽到當的一聲,中孩兒手裡拿著的個帶尖兒的鐵塊被磨刀棒砸到了地上。

  “手機!”段非凡抓著中孩兒,對著他的大腿又是一棒子抽了過去。

  丁哲一聲不吭地也已經衝了過去,纏著鐵鏈的手照著已經到了他面前的瘦小子就是哐哐兩下,砸在了肩膀上。

  江闊本來想撿塊磚頭,但有人已經到了段非凡身後,他放棄了武器,過去對著那人就是一腳,那人被他踢得飛到一邊摔到了地上。

  “手機拿來,”段非凡抓著中孩兒往地上一摔,對著中孩兒朝他踢過去的腿又是一棒子,“你還!”

  “不配!”段非凡又是一棒子抽在他手上,緊跟著又往他另一條腿上抽了一棒子,“跟我!”

  “犯狠!”段非凡動作很快,磨刀棒抽下去的力度也不算太大,但足夠讓身上沒多少肉的人疼得縮手縮腳滿地躲了。

  江闊一掌劈掉了一個衝到他旁邊的小孩兒手裡的磚頭,順手抓著他胳膊甩到一邊,接著就看到另一個小孩兒揚手就是半塊磚對著丁哲的腦袋扔了過去,他根本來不及擋。

  這麼半大的小孩兒下手這麼狠是他真的沒想到的。

  好在准頭不行,磚離著丁哲半臂距離落在了地上,但江闊還是被驚出了冷汗。

  “我操你大爺!”丁哲也被嚇了一跳,撲過去就是一腳。

  段非凡那邊彎腰一把抓住了中孩兒胸口的衣服,拖著他往前面的廢品棚走了過去,中孩兒掙扎著想站起來,但段非凡走得很快,幾步過去一掄,把中孩兒扔進了棚子裡。

  “人呢!”段非凡對著棚子裡吼了一聲,“手機給老子拿出來。”

  江闊不知道他這是在對誰吼,但還是馬上跟丁哲一塊兒護了過去,幾個小孩兒圍著他們,此時戰鬥力的懸殊已經展現出來,他們不再往前衝,只是時不時撲上來想踢一腳或者打一拳。

  江闊已經掄出去了三個,感覺手上都有些發粘,都是他們衣服上的污漬。

  “拿來!”段非凡一腳踢在了旁邊棚子的門柱上,整個棚子都跟著他這一腳晃了晃。

  “給他。”裡頭有人說了一句。

  聲音不高,但江闊聽出了這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中孩兒捂著胳膊慢慢走了出來,眼神裡全是不服和怒火,盯著段非凡,慢慢把手裡拿著的一個手機遞了過來。

  段非凡拿過手機掃了一眼,盯著他:“卡。”

  中孩兒慢慢轉身往裡,再出來的時候手一揚,把小小的卡扔向了段非凡。

  段非凡接住了卡,回手把手機和卡遞給了江闊:“看看。”

  江闊拿過手機,是自己的那個沒錯:“是。”

  “別他媽讓我再看到你們在牛三刀那塊兒轉,”段非凡沉著聲音,“看見一次打一次說的就他媽是你們。”

  “你個牛肉佬算什麼東西!”中孩兒狠狠地說。

  “算你爹。”段非凡看著他,“你再給我狠一句試試。”

  屋裡有人踢東西的聲音。

  中孩兒沒再說話,眼皮也垂了下去。

  “走。”段非凡轉身,肩膀輕輕碰了碰江闊。

  江闊和丁哲一塊兒也轉了身,往來的方向走了。

  “會偷襲嗎?”丁哲問,“操,這幫小孩兒也太黑了!”

  “怕偷襲你回頭看。”段非凡說。

  江闊正想回頭看一眼,丁哲撞了他一下,壓著聲音:“這時候回頭掉氣勢!”

  “被人拿磚頭砸一下後腦勺特別漲氣勢是吧!”江闊說完回頭看了看。

  幾個小孩兒都還在原地,往這邊看著。

  “不會跟過來了,”段非凡說,“為一個手機不值當,小孩兒不懂,他們老大不會惹這個麻煩。”

  “裡面的是什麼人?”丁哲問。

  “收廢品的,”段非凡說,“很憨厚的一個大叔,你沒准兒都見過,經常在停車場那塊兒收紙箱。”

  “操。”丁哲非常震驚。

  江闊也很震驚,震得他腦子裡一陣陣嗡嗡。

  這種打架的場面他從來沒經歷過,甚至沒想像過,一幫半大孩子,偷完東西隨手拿起的鐵片和磚頭就敢往人身上招呼。

  他們戰鬥力並不強,基本上一腳能踢飛一個,一胳膊也能掄出去一個。

  但這種架打得很……惡心。

  心裡非常不舒服。

  回到牛三刀的時候江闊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

  用洗潔精搓了半天。

  “去哪兒了?”老嬸追進來問。

  “拿手機去了。”段非凡很簡短地回答。

  “誰的手機?”老叔也過來了,“去哪兒拿的?”

  “江闊的手機剛買醬油的時候被摸了,”丁哲說,“我們上後頭廢品站要回來了。”

  老叔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

  “動手了沒?”老嬸皺著眉,“那幫人可不好惹啊。”

  “隨便吼了兩聲,”段非凡說,“老南瓜在屋裡呢,就讓把手機還過來了。”

  “拿回來了就行,”老叔說,“那人還是少接觸。”

  “嗯。”段非凡說。

  老叔看著他的臉:“你這傷你嬸兒說是騎車摔的?”

  江闊一聽這話頓時一陣緊張。

  “嗯,”段非凡嘆了口氣,“我上人行道呢,有冰滑了一下,摔了個狗啃屎。”

  丁哲在一邊笑得很響。

  “你這……”老叔說到一半停了停,也嘆了口氣,“前前後後就寒假這點兒時間,你說你傷都傷了兩回了,又跑去老南瓜那兒……”

  老叔轉頭看了丁哲一眼,又看了看江闊:“有什麼事兒要跟家裡說……”

  “能有什麼事兒啊。”丁哲滿不在乎的擺擺手。

  江闊就有些尷尬了:“今天我手機這個……”

  “哎,這事兒不怪你,老叔不是這個意思,”老叔拍拍他胳膊,“那幫小孩兒誰也沒招兒,抓了放放了偷偷了再抓的,手機別放外面兜裡,放內兜裡,知道不?”

  “嗯。”江闊點點頭。

  “好了好了,”老嬸把他們往外趕,“別在這兒杵著,還要不要燒烤了,我給你們弄烤爐呢。”

  “醬油……”江闊想起來醬油還沒有買。

  “我剛問隔壁要了點兒了,不著急了,一會兒再說吧。”老嬸兒說。

  “我現在去買吧,”江闊低聲跟段非凡說,“還沒吃飯呢吧?”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丁哲你幫看著點兒前面,我買酒去!”

  “弄點兒黃酒吧,”丁哲在前面喊,“老叔,黃酒怎麼樣?”

  “行!”老叔說,“挺久沒喝了,我找找我那個溫酒壺。”

  “走。”段非凡在江闊背上輕輕拍了拍。

  走出牛三刀之後,段非凡沒直接去買醬油和酒,而是帶著江闊走出了市場,站在了街邊。

  “沒事兒吧?”他問。

  “沒事兒,”江闊舒出一口氣,“就是有點兒嚇人,那小孩兒照著丁哲腦袋砸磚,這要是砸中了直接就得暈。”

  “看看照片和視頻都在嗎?”段非凡說。

  “都在,我剛看過了,”江闊說,“應該就是直接關機了,也沒動過裡面。”

  “什麼照片和視頻這麼重要?”段非凡問。

  “現在才想起來問啊?”江闊笑了笑。

  “剛顧不上問,晚一點兒老南瓜往數碼街一轉,手機就找不回來了。”段非凡說。

  “就是……”江闊拿出手機點開相冊,慢慢往上劃著,“這半年的吧主要都是,以前我也不怎麼拍照片,所以也都沒習慣備份。”

  “就為這些照片嗎?”段非凡湊近看了看,笑了起來,“不都是日常瞎拍嗎。”

  “嗯,就是日常瞎拍,”江闊說,“我這半年的生活記錄,我有時候翻一翻,差不多跟看日記一樣。”

  段非凡沒說話,看著他。

  “你寫日記嗎?”江闊問。

  “不寫,”段非凡說,“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江闊一下樂了,半天才點點頭:“我也不寫,主要是好像沒什麼需要記下來的東西。”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但是其實我們會忘掉很多東西的,有時候看到某個東西的時候才會想起來有那麼一件事,如果沒有那個東西,有些事就再也想不起來了,”江闊看著他,“以前覺得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了,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

  “現在不想忘記了。”段非凡說。

  “是,”江闊說,“特別害怕會有些事不記得了,又沒有能讓我想起它們的東西,這些照片和視頻就是。”

  段非凡伸出胳膊摟了摟他:“懂了。”

  “你是不是一直挺喜歡拍照片的?”江闊問,“出去玩的時候感覺你拍了不少。”

  “以前也就一般吧,”段非凡說,“醬牛肉好了,到了頂級牛肉了,拍一拍。”

  江闊笑著沒說話。

  “出去玩的時候是真拍了不少,”段非凡說,“第一次這麼玩。”

  “嗯。”江闊應了一聲。

  “還有你在。”段非凡說。

  “晚上得把這些照片什麼的都備份一下,電腦一份,雲端一份。”江闊說。

  “行,交給你了,把我的也都備份一下。”段非凡說。

  “你呢?”江闊問。

  “我要去買木方修床。”段非凡說。

  “靠。”江闊笑了起來。

  在旁邊的煙酒店買了黃酒,他倆又回了市場,江闊現在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醬油還是在之前的那個店買,段非凡走進店裡的時候,老板跟他打了個招呼,看到江闊的時候愣了愣:“非凡,這你朋友啊?”

  “嗯。”段非凡點點頭,“剛謝謝啊。”

  “哎,謝什麼啊,我也不敢提醒得太明顯,怕那小子發現了,”老板看著他們,“那手機……”

  “拿回來了。”段非凡說。

  “那就是了,”老板敲了敲櫃台對江闊嘖了兩聲,“這市場裡要有誰被偷了能拿回來的,也就段老三和段非凡了,對了,老二在的話也能拿回來,老二更厲害了,段非凡隨他爹。”

  江闊笑了笑:“這麼牛逼的嗎?”

  “這小子這些年突然轉性子了,”老板指著段非凡笑著說,“以前可不這樣,從小就全身長刀。”

  “多少錢!”段非凡把醬油放到老板面前。

  “送你了,”老板一擺手,“今天算是你給出了口氣。”

  “那我不客氣了啊。”段非凡說。

  “客氣啥,”老板說,神情突然又有些憂傷,“這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拆遷,這幫老鄰居以後也不一定能見得著了,醬油算個什麼,還缺什麼,一塊兒拿走。”

  往回走的時候段非凡把胳膊搭到江闊肩上,在耳邊小聲說:“不是所有市場都這樣,這個市場年頭太久了,地段又比較偏,所以亂一些。”

  江闊看了他一眼。

  “別怕。”段非凡又說。

  “靠,”江闊笑了,“這是安慰我麼?”

  “怕你對市場有什麼誤解,”段非凡說,“畢竟還想開店的,萬一嚇跑了怎麼辦?”

  江闊沒說話,伸手用力摟了摟段非凡的腰。

 

 

82

  這燒烤的味道非常棒,跟上回江闊生日時吃的一樣,當然,因為都是老嬸做的,用牛三刀的秘制醬。

  生日那天晚上燒烤的過程,江闊已經記不清了,但吃到同樣味道的肉時,又能想起來很多細節。

  他想起來了那天晚上他跟段非凡加上了好友,還記得加好友時段非凡向他出示了兩次二維碼,第一次出示的是收款碼。

  後面段非凡喝了幾罐啤酒回宿舍就倒了的事兒他倒是沒有忘,滿屋子找段非凡給他准備的禮物也記得,但當時的那種心情已經淡忘了很多,就好像他已經喜歡段非凡很長時間了,不喜歡時的那些感受已經記不清了。

  本來覺得開學前這陣子會有點兒無聊,現在不無聊了。

  他和段非凡的照片視頻都很多,一點一點整理到電腦裡,就能消磨掉很多時間。

  段非凡一直很忙,修床,店裡干活,有時候還會給市場裡別的店幫幫忙,運個貨這種其實並不太常有,敲個釘子拉個電線才是常態,雜亂而又遵循著市場的相處規則,細碎而又透著市場獨有的熱鬧。

  江闊感覺好像每一個人都比自己忙,除了段非凡,楷模群裡一幫人也挺忙的,陪女朋友的孫季,在鄉下住著天天被鵝攆的劉胖,參加親戚團去旅游沒事就往群裡發一段懟臉自拍視頻抱怨無聊的董昆,還有沒事就來牛三刀干活吃飯的丁哲。

  更不用說大炮了。

  江闊跟段非凡在馬場騎馬的時候,大炮發了視頻過來,視頻裡是一個人都沒有的山林。

  “等著年後開工,村長那邊還得談,之前江總談得差不多了,但這幫人鬼著呢,肯定會找麻煩,我還他媽得在這個鬼地方待上起碼一年,”大炮說,“你有空來看我,給我帶點兒吃的,我現在天天吃土灶吃煩了。”

  旁邊有人叫了一聲“胡總”,大炮跟那人說完話,又把鏡頭對著自己:“闊兒,看看我滄桑的臉,已經能讓人一點兒負擔都沒有地叫我胡總了,我他媽才二十出頭啊……”

  “他那胡子刮刮就行,”段非凡湊在旁邊看著,“不是還沒開工嗎,他干嘛非得在那兒耗著?”

  “前期准備,而且村裡變數大,誰說話都敢拍胸脯,拍完了轉頭想不認就不認,胸脯大概也不值錢,”江闊說,“他現在就得天天在村裡泡著,盯著那幾個能說話的。”

  “大炮那個脾氣……”段非凡說。

  “現在收斂點兒了,他不跟我在一塊兒的時候就沒那麼衝,”江闊說,“不過這種活兒不好干,以前江總跟人開挖掘機干架也是村裡的地有糾紛。”

  “我們市場有那邊的人,他們鎮子本身就民風彪悍。”段非凡說。

  “胡總應該請你過去,”江闊看著他,“你才是處理這種關系的行家。”

  “過去推銷醬牛肉嗎?”段非凡說,“叔,先別打,嘗嘗我家的醬牛肉,我這兒還有點兒好酒。”

  江闊笑了半天。

  段非凡已經恢復了平時大部分時間裡的樣子,特別是今天,馬靴一穿,腿是腿,屁股是屁股的,那天揍小偷時的氣質已經找不到一點痕跡。

  當然,在江闊親眼看見之前,他也無法想像那樣的段非凡,對於市場風雲之凡爺算是有了新的認識。

  凡爺那會兒估計也就跟那些小偷差不多年紀吧,十二三歲不到十四,走錯一步人生就換軌的階段。

  這樣長大的段非凡雖然只生活在市場裡一個小小的牛肉店中,但身上那種邪勁兒,無論是他,或者是從小比他“混”得多的大炮,是永遠都無法擁有的。

  而偏偏這也是段非凡極力想要回避和擺脫的一部分。

  江闊這幾天都在整理照片,相比他看到的段非凡,段非凡照片裡看到的世界,有著很多不一樣。

  跟江闊拍照片都會有個“記事主題”不太一樣,段非凡的照片更像是“我看到的”,仔細記錄著生活裡的點點滴滴。

  一塊紋理漂亮的牛肉,一摞打包好的箱子,老叔車屁股上不知道被誰蹭出的一道藍色的漆,五金店門口的小貓,叫“莫煩胡同”的路牌,嘴角一顆上火冒出來的小痘,一碗泡著油條的豆漿,學校門衛室窗戶上掛著的迷你中國結——江闊很佩服自己居然認出來了這個是學校門衛室,老劉麻辣燙門口的破三輪……

  還有一個公交車站牌,江闊感覺自己要是沒猜錯的話,這是段非凡去探監的時候會坐的那趟車,不過站牌上終點站並沒有寫著監獄,而是XX路南。

  後面的一張照片證實了江闊的猜測,拍的是一只鸚鵡,背景是龍須糖。

  江闊發現除了出去玩的那些照片之外,段非凡拍的照片裡很少有人,路人都看不到,哪怕看時間是上下班的高峰期,畫面裡也看不到人,只有避開人群之後一個一個小小的細節。

  還有一點,段非凡的手機是真的不太行了,照片的色彩和清晰度都不怎麼樣。

  江闊看了看時間,馬上就情人節了,這是開學之前最後一個“節日”。

  孫季已經在楷模群裡征集情人節禮物已經兩天了,這會兒就正在刷屏。

  從玫瑰花到戒指再到串燈禮盒,還有什麼拼圖,因為太沒創意以及過於直男被否定之後,大家的討論就開始跑偏,螺螄粉和臭豆腐開始登場,之後劉胖又提出可以給他寄一些奶奶家做的腊肉,甚至表示還有非常“絕了”的禮物。

  【劉修長】我給你寄點兒鵝毛,我奶家有好多,你做個靠枕給她吧

  江闊看著直接樂出了聲。

  【董瀟灑】這個絕對屬於創意型,可以

  【丁威武】這個絕對屬於創意型,可以

  【江有錢】這個絕對屬於創意型,可以

  【段英俊】快寄

  【孫壯漢】我他媽感受到了來自你們這幫單身漢的惡意

  手機震了一下,有私聊消息。

  【指示如下】我不是,他誤判了

  【JK921】我不是,他誤判了

  江闊拿著手機笑了半天。

  情人節的禮物在群裡是不會得到什麼有用的提示了。

  江闊最後還是決定買個手機給段非凡,他倆一人一個同款。

  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太浪漫的人,再說浪漫玩意兒都太費勁了,上回做個相冊光貼個照片都差點兒讓他崩潰。

  相比之下他更願意弄點兒實用的,段非凡前一個手機用了五年了,現在這個手機又是段凌給他的舊機子,算起來段非凡那個五年的手機得是剛上高中的時候買的了,按他的風格,高中之前要就是沒手機,要就是用老叔的舊手機,沒准兒那個五年前買的手機,是他第一個新手機。

  這麼一琢磨,江闊感覺自己買個手機的決定非常英明。

  而且除了實用性,手機是比內褲更能跟段非凡不離不棄的物件了,內褲還得好幾天才輪得上一回,手機除了睡覺基本都在身上,特別是段非凡這種業務繁忙好友八萬個的人。

  買手機的時間就很容易能找到,長期供貨商宋老板的倉庫搬遷,段非凡得去遙遠的郊區的臨時倉庫把肉拉回來。

  “你去嗎?”段非凡問。

  “不去,”江闊說,“我今天出去轉轉。”

  “真不去了?”段非凡說,“副駕今天有屁墊兒哦。”

  “……真不去。”江闊笑著說,“我要弄個專屬屁墊兒,我不想跟人用一個。”

  “行,”段非凡說,“那你中午自己找地兒吃飯,去牛三刀蹭一頓也行,不想去的話就出去吃吧,我得跟宋老板吃個飯才回來。”

  “聯絡感情啊?”江闊問。

  “嗯,”段非凡笑笑,“市場裡賣牛肉的這幾家,都是自己去拿貨,只有宋老板一直給送過來,要多要少都送。”

  “我中午在外頭吃了,”江闊想了想,“我去探探店吧,大炮不在都沒人幫找好吃的了,情人節你要有時間咱倆找個地方吃個飯。”

  “好。”段非凡湊過來親了他一口,“走了啊。”

  “嗯吶,走吧。”江闊點頭。

  段非凡又湊過了親了他一口:“有事兒打電話啊。”

  “這麼依依不舍要不別去了?”江闊說。

  段非凡笑著出了門。

  江闊磨磨嘰嘰在屋裡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出了門,上車直接開了導航,先買手機,然後再找找吃的……

  車拐了個彎開到楊科租房的那棟樓時,他往左邊樓道裡掃了一眼,住過來這麼多天了,他一次都沒碰到過楊科,這人是不是交不出房租被趕出去了。

  右邊突然蹦出來一個人,攔在了他車頭。

  江闊一腳剎車踩下去,雖然車速不高,但猛地有人出現在車頭還是嚇了他一跳。

  看清這人是楊科的時候,他簡直怒從腳底起,放下車窗就罵:“你他媽想死就上前頭五十米站好,老子一腳油門直接給你撞碎了送太平間絕對不留搶救機會!”

  “過年好啊。”楊科走到了窗邊,彎腰看著他。

  “年都過完過年好你大爺。”江闊說。

  “後天才元宵節,”楊科說,“今天還在過年,明天是情人節。”

  “怎麼,”江闊對於他最後突兀的這一句有些不能領會,“你要跟我過情人節麼。”

  “我要去買情人節禮物,”楊科說,“你去中區嗎?或者差不多中區方向也行,帶我一段兒?”

  江闊看著他沒說話。

  “我知道以前你車不帶人,”楊科說,“現在應該也帶帶同學什麼的吧?”

  出於之後有可能會需要楊科幫忙的考慮,江闊微微偏了偏頭:“上。”

  “謝謝。”楊科上了車,“你去哪兒?”

  江闊沒回答。

  車開出小區之後轉上大路,楊科一直在副駕低著頭噠噠噠地按著屏幕。

  “把你那個破手機靜音了,”江闊被這個聲音弄得有些煩躁,“你打個字還非得配個聲音是眼神兒不好無法確認自己戳沒戳到屏幕麼?”

  “比較有手感,反饋感,”楊科放下手機,“你給女生送過情人節禮物嗎?”

  江闊看了他一眼:“你罵誰呢?”

  “我要給小何送個禮物,但是實在想不出能送什麼。”楊科嘆了口氣。

  “她不算女生吧,”江闊說,“人家是扛過事兒的女人,你不要拿送小姑娘的思維去想吧,送小姑娘的禮物她沒准兒看不上。”

  “那萬一她內心是個少女呢?”楊科說,“當年遇人不淑,現在重溫一下少女心……”

  “不是,你倆談了那麼久,你連她內心是不是少女都不知道,還萬一是,”江闊說,“萬一不是呢?”

  “有道理。”楊科點點頭。

  “你別折騰了,你不如買點兒菜回去給她做一頓燭光晚餐,”江闊說,“再手寫八頁情書,她不差錢,你禮物誠懇點兒更好。”

  “……你寫過嗎?”楊科問。

  “你罵誰呢!”江闊說。

  楊科決定采用江闊的建議,但江闊讓他當場下車走人他卻沒同意。

  “我要買點兒高級的食材,”楊科說,“去中區那邊的超市吧。”

  江闊懶得再說話,把音樂聲音開大,一路飛馳也不管楊科要去哪兒了,反正他最後把車停在了距離手機店就五百米的一個停車場裡。

  下車之後他也沒管楊科,只管看著導航往前走,走了十多米了才發現楊科還在他旁邊。

  “干嘛?”江闊看著他。

  “超市在那邊兒。”楊科指了指前面。

  “我還給你捎到地方了唄?”江闊說。

  “是啊,”楊科說,“很巧。”

  江闊嘖了一聲。

  “你買手機啊?”楊科問。

  “嗯。”江闊應了一聲。

  “送人嗎?”楊科又問。

  江闊沒理他。

  “送人的話,我的經驗,你把東西都買齊了,什麼膜啊繩兒啊殼兒啊,”楊科說,“比較有誠意,也比較像禮物。”

  江闊停了下來。

  “怎麼了?走啊。”楊科回頭看他。

  “我到了。”江闊說。

  “行,”楊科點點頭,“那我走了。”

  “你別什麼事兒都自說自話給我安上。”江闊說。

  “不會了,上回的事兒……”楊科說,“放心吧,我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了。”

  江闊擺擺手,算是跟他道了個別,轉進了旁邊的小街。

  雖然楊科自顧自說,但江闊還是得到了一點兒提示,可以順帶買個手機殼,讓手機看上去更像個禮物。

  挑手機沒什麼難度,江闊沒挑太貴的,只選了不到五千的一個手機,然後要了兩個不同的顏色,一個銀綠色,一個白色。

  挑手機殼就很討厭。

  江闊的手機基本都是果奔狀態,什麼前膜後膜都沒有,手機殼也不常有。

  在旁邊賣手機殼的店裡看著滿滿一牆殼的時候,他感覺有點兒崩潰。

  “這四排都是,”店員給他指了指,“你想要什麼樣的?材質都不一樣。”

  “我……不知道。”江闊很迷茫。

  “是你用的嗎?”店員問。

  “我送人的。”江闊說。

  “那就這些,”店員非常利索地拿下好幾個放在他面前,“女生就喜歡可愛的,這種帶耳朵的也好看……”

  “男的。”江闊說。

  “……哦,”店員愣了愣,看了看他放在旁邊的兩個手機盒子,“男生的話就酷點的嘍,這種金屬元素的,還有這種機械感強的。”

  江闊隨手挑了兩個一樣的,看上去最簡單的,除了四個角哪兒都保護不了的殼。

  雖然殼挑得很迷茫,但回家把手機拿出來裝上殼之後,他就開始期待了。

  本來想等到明天出去吃飯的時候再送,現在感覺等不了那麼久。

  這兩天段非凡為了不讓老叔擔心,都是在家裡睡的,今天晚上忙完了過來的時候都十一點了。

  “不回了吧?”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明天休息一天。”

  “跟老叔怎麼說的啊?”江闊問,“過情人節嗎?”

  段非凡笑了:“是。”

  “真說的過情人節啊?”江闊有些吃驚。

  “真這麼說的,”段非凡往沙發上一倒,“去年情人節跟丁哲過的,今年說跟你過,也不奇怪。”

  “你還跟丁哲過情人節?”江闊聲音揚了上去。

  “不然呢,去年情人節也是寒假,”段非凡說,“要開學了我肯定就跟單身男子自助會出去了。”

  “……反正這節就是不能不過唄。”江闊說。

  “找個借口吃吃喝喝,”段非凡笑著說,“再說滿大街雙雙對對的,我們要不湊湊看著多可憐啊。”

  江闊嘖了一聲,坐到他旁邊,點了個電影放著。

  “你這是走吃醋流程嗎?”段非凡摟住他的肩。

  “丁哲在牛三刀真的混得風聲水起的。”江闊說。

  “他本地的嘛,一放假,他就往牛三刀跑,”段非凡笑著說,“再說我倆高中的時候就算認識……你以前情人節過嗎?”

  江闊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自己樂了:“有時候會跟大炮他們出去喝個酒什麼的。”

  “大炮才是真的應該走流程,”段非凡說,“十幾年交情啊。”

  “他女朋友都換了不知道多少個……”江闊看了一眼時間,准備掐著點兒把禮物送給段非凡,等不到明天吃飯了,過了十二點他就要送。

  倆人窩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靠近十二點,江闊慢慢有些興奮,他還沒這麼掐著點給人送過禮物。

  還是在情人節給男朋友送禮物。

  差不到十分鐘十二點的時候,段非凡突然站了起來。

  “干嘛?”江闊趕緊問。

  “過五分鐘來陽台找我,”段非凡指著他,“別動!”

  江闊愣住了。

  “別動啊,”段非凡一邊往陽台走一邊指著他,“也別跟過來啊!”

  江闊回過神之後忍不住開始笑:“怎麼?要開始過節了嗎?”

  “坐那兒!”段非凡進了屋裡,沒兩秒鐘又飛快地探出頭瞪著他,“五分鐘啊!別提前過來!”

  “知道了!”江闊邊樂邊說。

  掐著時間看著五分鐘到了,他跳下沙發,往陽台那邊喊了一聲:“我來了啊!”

  “來!”段非凡說,“別開燈!破壞氣氛。”

  “好。”江闊摸黑穿過臥室,摸到了陽台的門邊,從窗戶先往外看了看,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他擰了擰門鎖,有些緊張,生怕哪一步急了就“破壞氣氛”了。

  “我開門了啊!”他喊。

  “嗯!”段非凡在外面應了一聲。

  江闊打開陽台門走了出去。

  這個陽台挺大的,是個長方形的陽台,跨度有兩個屋子那麼寬。

  臥室出來之後是在陽台的右邊,沒看到段非凡,他轉頭往左邊看過去,只能在黑暗裡看到陽台盡頭有個人影。

  “你干嘛呢?”江闊說,“拍鬼片兒呢?”

  話剛說完,那邊突然亮起了兩串銀色的小燈。

  ……這個串燈,跟孫季在群裡被否決的既沒創意又很直男的串燈簡直一模一樣。

  串燈是被段非凡一邊一串拿在手裡的,江闊慢慢走過去,發現段非凡是背對著這邊兒的。

  “過來了沒?”段非凡問。

  “……離你不到兩米了。”江闊說。

  段非凡的手動了動,突然從他手裡傳出了音樂聲。

  江闊停下了,他估計段非凡手裡拿了個音箱。

  這人居然還打算弄一段情人節表演嗎?

  江闊很震驚地愣在原地,聽著音箱裡傳出的歌聲。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這歌說實在的有點兒老了,但轉頭就能看到旁邊樓頂上露出的半個月亮,就又無比地契合。

  江闊在這一瞬間突然有些想哭。

  歌唱了兩句之後,段非凡突然甩著串燈猛地轉過了身。

  轉身的同時還給自己配了個音:“當當!”

  江闊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就看到他呲著個牙,嘴裡咬著一支玫瑰花,頓時有些把持不住,扶著欄杆發出了狂笑。

  “嚴肅點兒!”段非凡呲著牙說,“站好,我這兒扎嘴呢!”

 

 

83

  江闊咬牙切齒地忍著笑,看著段非凡晃著兩條串燈嘴裡叼著玫瑰手裡還拎了個音箱慢慢走過來。

  感覺自己憋笑憋得後背都酸了。

  前幾句歌詞過後,段非凡壓著“月亮代表我的心”這句,一步一停地走到他面前站下了,拿下了嘴裡叼著的花。

  江闊伸手想要接,但段非凡並沒把花遞給他,而是低頭飛快地開始掰刺兒,嘴裡還開始跟著唱:“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

  然後百忙之中伸手往樓頂月亮那邊一指:“月亮代表我的心……”

  再收回手又掰掉了兩顆刺兒。

  “輕輕的一個吻,”他把花遞到江闊面前,“已經打動了我的心……”

  江闊接過了花。

  當初那一個吻,可不是輕輕的,打動了心有可能,打破了嘴也是真的。

  “謝謝。”江闊說。

  雖然這段“表演”透著傻氣,但段非凡的聲音帶著低沉的磁性,輕輕跟唱時仿佛能把人拉進回憶裡。

  因為想到砸嘴之吻而跟著不斷閃過的片段,江闊那種強烈想笑的心情已經慢慢平復,一開始有些想哭的情緒卷土重來。

  “咱倆第一個情人節,”段非凡說,“想著還是得有點兒儀式感,我還准備了個表演,你要看嗎?”

  “這還不算表演嗎?”江闊問。

  “這就是個登場。”段非凡說。

  “那我要看。”江闊說。

  “進屋,在這兒表演要被報警的,”段非凡說,“就臥室就行,別開燈。”

  “嗯。”江闊轉身走了回臥室。

  “坐床上吧,”段非凡摸著衣櫃,把門打開了,“其實這個是你早就預約了的,還交了定金,我估計你已經忘了。”

  江闊愣了愣,接著就猛地想了起來:“我沒忘,你把手風琴拿來了?”

  “嗯,”段非凡從衣櫃最下面把手風琴拿了出來,在黑暗中慢慢背好了,“二百一首不能點歌,記得吧?”

  “嗯。”江闊笑著應了一聲,扯過被子靠著。

  黑暗裡也看不到段非凡的臉,只能看到手風琴上白色的一排琴鍵,還有放在琴鍵上的模糊的手。

  “這次就不收費了啊。”段非凡說。

  “你大爺。”江闊笑著給他鼓了個掌。

  “期待別太高,”段非凡輕輕拉了一下琴,琴發出整齊的一聲,仿佛是在附和,“我就湊合能拉出調來。”

  “在我這種連摸都沒摸過的人面前就別太謙虛了,”江闊說,“我都未必能聽出來。”

  “好。”段非凡清了清嗓子。

  “還要唱嗎?”江闊問。

  “不唱,”段非凡說,“我報個幕。”

  江闊笑著張開手,等著再次鼓掌。

  “下面是段英俊為江有錢獻上的手風琴獨奏,”段非凡說,“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聽過我聽過。”江闊啪啪啪地鼓掌。

  “聽過?”段非凡嘖了一聲,“那麻煩了。”

  “就聽過一次。”江闊說。

  “那還成。”段非凡說。

  江闊還在笑著,手風琴已經被拉響。

  幾秒鐘的時間裡,他被從低到高的音樂聲淹沒。

  這首歌他在江總的車裡聽過,江總很喜歡各種蘇聯老歌,所以他對很多老歌都有印像。

  平時其實聽著沒有太多感覺,但在黑暗裡,面對面的,幾乎能感覺到音樂撲面而來的狀態裡,感受還是很強烈的。

  手風琴比起不少常見的樂器來,氣勢更磅礡,音色也更豐富。

  風箱開合中,這首歌在江闊腦子裡曾經的旋律有了新的記憶,宏大裡帶著悠遠的淡淡憂傷,反復拉扯著人的情緒。

  江闊坐在床上,看著眼前段非凡黑暗裡的身影。

  這會是他不借助任何物件就會永遠刻在記憶裡的畫面,還會帶著動聽的BGM

  段非凡手風琴的水平應該就是初學者進階階段,談不上什麼技巧,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情緒影響,江闊能聽得出這平直的演奏裡帶著濃濃的情感。

  演奏結束,段非凡打開了房間裡的燈,對著他鞠了個躬。

  江闊從沉浸中回過神,起身跪在床上舉起手劈裡啪啦一通鼓掌,配合著幾聲口哨和叫好。

  接著就是門被人敲響了。

  “……擾民了?”江闊問。

  “是,”段非凡趕緊把琴放好,“我出去給人賠禮道歉。”

  “我跟你一塊兒。”江闊跳下了床。

  “記著態度誠懇一點兒。”段非凡小聲說。

  “嗯。”江闊跟在他身後。

  門外站著兩個鄰居,一男一女,臉上表情都很不妙。

  “是你們屋吧?”男的指著段非凡,“你們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的干什麼呢?要練琴出去找個隔音的地方不行嗎!”

  “對不起啊,實在抱歉,”段非凡說,“剛有件特別高興的事兒,一興奮就有點兒忘形了,對不住大家了。”

  “你倒是興奮了高興了,”女鄰居皺著眉,“我們大半夜的被吵醒算怎麼個意思!就顧自己是吧!別人死活不用管了,自己高興就好!”

  “是我們不對,影響大家休息了,”段非凡聲音帶著歉意,“以後一定會注意,不會再瞎鬧,大哥,姐,現在也挺晚的了,你們先休息,明天看看你們什麼時間有空,我上門給您正式賠個不是……”

  “哎,”男鄰居擺了擺手,“也不用這樣,就你們注意點兒,畢竟隔音也不是怎麼太好,有點兒動靜都聽得見。”

  “一定注意。”段非凡說。

  在他各種道歉時一直插不上嘴也的確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江闊在這時終於跟上了一句:“一定注意。”

  “行了行了,”女鄰居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年輕人我們也能理解,就是多考慮一下別人。”

  江闊退回客廳,段非凡一直等那倆鄰居進了屋,才關上了門,轉身靠在門上舒了一口氣:“靠,我平時也沒覺得這琴有這麼大動靜,可能是因為市場太吵了。”

  “明天還要上門道歉嗎?”江闊問。

  “拿兩盒牛肉去賠個禮,”段非凡說,“開學了我估計你也還是會沒事兒就上這兒住來,以後大炮可能還得住,還是做得周到點兒。”

  “什麼叫我沒事兒就上這兒住來?”江闊眯縫了一下眼睛,“你不想來唄?”

  “說錯了,”段非凡說,“是我,我開學了肯定也還是老琢磨要上這兒來……”

  江闊笑了笑,過去摟住了他。

  段非凡也抱緊他。

  沉默了一會江闊才開口說了一句:“你還真挺浪漫的。”

  “浪漫嗎?”段非凡說,“你笑成那樣難道不是很傻麼?”

  “就是又傻又浪漫,”江闊笑著說,“這些東西你都什麼時候弄過來的啊?”

  “別的東西早幾天都帶過來了,都小玩意兒,”段非凡說,“就琴是今天下午趁你沒回來的時候拿過來的。”

  “靠,”江闊往後仰著頭看著他,“我以為你就一直忙到晚上呢?”

  “是一直忙,”段非凡說,“拿個琴過來也就二十分鐘……好聽嗎?老叔成天就拉那幾首,我會的也就那些,琢磨老半天,就這首可能合適些。”

  “很好聽。”江闊說,“我還是第一次這麼面對面聽手風琴,很好聽。”

  “還想聽嗎?”段非凡問。

  “嗯,你會的那幾首都聽一遍吧。”江闊說。

  “二百一首,打包的話八折。”段非凡說。

  江闊笑得嗆了一下。

  “我有禮物送給你,”段非凡松開他,往冰箱那邊走過去,“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剛那些還不算禮物嗎?”江闊有些吃驚,跟著過去了。

  “那些就是玩,逗你開心,”段非凡說,“不過也不是什麼特別禮物,我主要是感覺你也不缺什麼,就想著准備點兒有意思的。”

  “剛那些就已經很有意思了啊。”江闊看著段非凡,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有意思的禮物是需要放在冰箱裡的。

  之前他打開冰箱拿飲料的時候也沒發現裡面有什麼東西。

  不,有的。

  一個超市塑料袋裹著的像盒子一樣的東西,但江闊打開冰箱向來都只是為了拿飲料,所以看到那東西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想法。

  段非凡果然就從冰箱裡拿出了那個袋子。

  “我靠,”江闊說,“我剛拿飲料的時候就看到了,完全沒想到這是禮物?”

  “就知道你不會注意,”段非凡勾勾嘴角,把塑料袋打開了,拿出了一個小保鮮盒來,“給。”

  “醬牛肉?”江闊已經聞到了香味,短短半年裡,他對醬牛肉的敏感度已經大大提高。

  但這個醬牛肉的香味又跟平時聞慣了的味道不太一樣。

  “嗯,新口味。”段非凡說。

  “什麼?”江闊愣住了。

  “你不是說想嘗嘗辣的麼?”段非凡說,“我就試了一下,不過可能……不是太好吃,老嬸兒說不能光放辣椒,想要辣味就得有別的料配合,但我一下也來不及……”

  “段非凡。”江闊看著他。

  “嗯?”段非凡也看著他。

  “你大爺。”江闊迅速抬手往眼睛上抹了一把,低頭打開了盒子。

  “嘗嘗,”段非凡伸手在他臉上勾了勾,又繞到他脖子後面輕輕捏了幾下,“不好吃就再改良。”

  江闊沒出聲,從盒子裡捏了一小塊醬牛肉放進了嘴裡。

  想哭。

  前面幾口甚至都沒嘗出味兒來。

  他又捏了一小塊放進嘴裡。

  段非凡嘆了口氣:“我們江有錢現在都這麼不講究了?我旁邊還給你放了個叉子呢。”

  “操。”江闊扔下那一塊,拿起旁邊的小叉子戳了一塊,放進了嘴裡。

  重新認真嚼著,慢慢品了品味道之後,他才又抹了抹眼睛,抬起了頭,看著段非凡。

  “你嘗過了嗎?”他問。

  “嘗了,出鍋我就嘗了,”段非凡點點頭,“所以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作為禮物,它們是頂級的。”江闊吸了吸鼻子,“我真的……太喜歡了。”

  “嗯。”段非凡忍著笑。

  “作為醬牛肉新口味,它們真是……”江闊頓了頓,“有點兒難吃。”

  段非凡一下笑出了聲。

  “我不是打擊你,”江闊也笑了起來,“就……怎麼說呢,這個辣味兒,它真的是獨立存在於醬牛肉之外的。”

  “是,我吃著也是這感覺,”段非凡邊樂邊說,“我做好了讓老嬸兒嘗了一下,她說,這辣椒跟走丟了似的。”

  江闊笑著又吃了一塊:“可是為什麼呢?”

  “能為什麼,沒弄對唄。”段非凡說,“別吃了。”

  “沒讓老嬸兒傳授點兒秘訣嗎?”江闊問。

  “她……慢慢來吧,”段非凡說,“本來也不太支持我弄這個,答應是答應了,但是應該還是希望就做老口味,這個我就是試試,以後慢慢再試吧。”

  “嗯。”江闊點點頭,又吃了一塊,“我也准備了禮物,但是現在感覺有點兒拿不出手了。”

  “怎麼會拿不出手,”段非凡說,“你就是拿一坨粑粑……”

  江闊看著他。

  “是,那實在是……我估計會抽你。”段非凡說。

  “我吃東西呢!”江闊喊。

  “別吃了,不好吃。”段非凡說。

  “基底還是好吃的,手藝也不能說差。”江闊說。

  “基底也不是我的啊,”段非凡說,“牛三刀的配方。”

  江闊笑了起來:“那這也是我男朋友的心意,而且是非常不平凡的心意。”

  “禮物先拿給我啊,”段非凡說,“過十二點了!”

  “等著!”江闊放下盒子,跑進屋裡,把已經拆開上了手機殼並且用上回買圍巾學來的方法用很多層花花紙扎起來的手機拿了過來。

  “這是什麼?”段非凡看著這一大團花花紙,很吃驚。

  “打開看看吧,”江闊說,“我給自己也買了一個,湊一對兒。”

  段非凡扯開花花紙上的蝴蝶結,小心地把紙一張一張打開,看到裡面裹著的手機時愣住了:“手機?”

  “嗯,”江闊搓搓手,“沒什麼創意是吧,我這陣兒弄照片,感覺你手機是真該換了,就買了個新的,你的是白色的,我的是綠……”

  段非凡抱住了他,很用力地摟了摟:“謝謝。”

  “喜歡嗎?”江闊問。

  “喜歡,”段非凡說,“很驚喜。”

  “這有什麼驚喜的啊?”江闊笑著說。

  “我自己都……”段非凡輕聲說,“沒想過這個,有時候它的確不好用,但是我已經默認它就是不好用的了,所以也沒想過要換。”

  “這個肯定好用。”江闊說。

  “嗯。”段非凡松開他,飛快地拿出自己的手機,把卡拆了出來,裝在了新手機上,“你的呢?我看看?”

  江闊從兜裡拿出自己的那個。

  段非凡把兩個手機並在一塊兒看了看,笑著說:“你怎麼這麼喜歡綠色。”

  “我覺得像我的顏色。”江闊說,“我一直覺得我應該是綠色的。”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怎麼感覺像在罵我。”

  江闊樂了半天:“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段非凡在他腦袋上扒拉了幾下,“你就是那種很新鮮的綠色的小帥哥。”

  “嗯。”江闊挑了挑眉。

  “殼也是一樣的,”段非凡說,“手機帶殼兒賣的嗎?”

  “……你買果子呢還帶殼兒不帶殼兒的,”江闊說,“這是我去配的殼兒。”

  “酷,”段非凡解鎖之後發現手機桌面是他倆的合照,“太帥了這倆。”

  “哪個帥?”江闊問。

  “那肯定……我帥。”段非凡說。

  江闊看著他:“可以啊段非凡,你很自信啊!”

  “順著你,”段非凡說,“你肯定覺得我帥。”

  “我靠。”江闊說。

  “不是麼?”段非凡衝他一挑眉毛。

  “……那倒是沒錯。”江闊把手機從他手裡拿走,放到了一邊,抓著他衣領往浴室那邊慢慢推過去。

  “干嘛?”段非凡笑著問。

  “洗澡睡覺。”江闊說。

  情人節一覺睡掉了半天,理論上是有點兒浪費時間,但得看是跟誰一塊兒睡沒的。

  江闊翻了個身,把腿搭到段非凡肚子上。

  “啊……”段非凡說。

  “干嘛?”江闊嘖了一聲。

  “本來不覺得餓,這一壓,我的胃突然發現它是空的了。”段非凡說。

  “想吃什麼?”江闊問,“我帶你吃大餐去。”

  “吃……”段非凡偏過頭。

  “控制點兒啊。”江闊看著他。

  “那聽你的。”段非凡說。

  “我昨天在上回買東西的商場旁邊找到一家巴西菜,”江闊說,“進去轉了一圈,感覺還可以,一會兒去吃吧?”

  “嗯。”段非凡點點頭,“你就光進去轉一圈就走了嗎?”

  “不然呢?”江闊笑笑,“我以前挑館子都這樣。”

  “就喜歡你這樣。”段非凡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走,去吃,我真的餓了,昨天勞動太辛苦了。”

  “……你說,昨天那個鄰居說,有點兒動靜都能聽見,”江闊坐了起來,“是不是……能聽見?”

  “也不是太大聲,”段非凡說,“你要不放心,下回我拿個膏藥給你嘴貼上。”

  “滾蛋!”江闊說完又嘖了一聲,“下回錄個音,看到底誰動靜大……”

  情人節這一天其實沒什麼安排,吃完飯就滿街瞎逛,沒有目的也沒有目標,逛完又吃,再看一場電影,感覺很累,但也滿滿當當。

  江闊覺得也還好沒花心思安排,任何安排比起昨天段非凡的那段“表演”來都會黯然失色。

  雖然真的很傻,但在江闊之前的人生裡,卻從未有過這樣的驚喜和開心。

  段非凡用簡單得有些好笑的方式給他人生第一個情人節留下了不會遺忘的印記。

  情人節過後就是元宵節,過完元宵節,他們就該開學了。

  江總一家三口元宵節又出去度假了,江闊感覺只要自己不在家,他們就必定會出去玩,然後發來賀電氣他。

  不過今年的元宵節對於江闊來說,比去哪兒度假都更別致。

  市場裡過年的氛圍相當足,總感覺他們的快樂來得更簡單,市場甚至跟街道聯合一塊兒在旁邊的小公園裡弄了個燈會。

  花枝招展的土氣的燈布置得滿滿當當,其中還有牛三刀貢獻的三個大荷花燈,老嬸買了材料親自做的。

  江闊圍著燈拍了能有幾十張照片。

  “新手機真是不一般,”段非凡也是一通拍,“顯得我技術都高了不止一兩檔。”

  “要不要給你倆拍一張?”段凌手裡抓著一堆吃的過來了。

  “行。”段非凡說。

  “找個燈。”段凌說。

  “就咱們這個荷花燈。”江闊說。

  “……別了吧!”段凌喊,“一晚上牛三刀這幾個人跟守衛一樣就繞著這個燈走不開了!照片也全是這個燈,不知道的以為燈會就這一個燈呢!”

  “先拍了這個再換個燈。”段非凡笑著說。

  “對。”江闊說。

  “你倆煩死了,”段凌拿過江闊的手機,“站好吧,不來個什麼姿勢嗎?跟傻子一樣。”

  段非凡和江闊並排站著,都沒動。

  “有沒有動作啊!”段凌說,“你倆門神啊!”

  “一邊一個吧,”段非凡說,“突出一下荷花燈。”

  “我的天啊!”段凌喊。

  “可以。”江闊跟段非凡在荷花燈旁邊一邊一個站好,同時一塊兒做了個請的動作指著燈。

  “神經病!”段凌飛快地拍完,把手機遞給江闊,“你倆離我遠點兒,別讓人知道我們是一起的。”

  “我看看。”江闊點開照片。

  人雖然很傻,但照片還是很好看的。

  “拍到這個字了,”段非凡指了指,“挺好。”

  燈後面有帶字的彩燈,照片裡拍到了其中四個字,良宵美景。

  的確不錯,江闊把照片發給了段非凡。

  良宵美景。

  燈會上有賣糖葫蘆的,江闊買了兩串豆沙餡兒的,他和段非凡一人一串。

  “還買這個呢?”段非凡說。

  “我發現我適應能力真挺強的,”江闊說,“賣糖葫蘆這個,是不是就在停車場過去一點兒路邊那家小店?”

  “嗯。”段非凡點頭。

  “我覺得他家衛生環境是真……”江闊嘖了一聲,“但是我現在居然還是想吃。”

  “不干不淨,吃了沒病。”段非凡說。

  江闊一邊笑一邊拿出手機,手機響了半天了,他看了一眼,是大炮。

  大炮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愛打電話了,他接起電話:“元宵節快樂啊炮兒。”

  “元宵節快樂,”大炮語速很快地回了一句,“我跟你說個事兒,你現在不要跟江總或者我爸說,看能不能我自己把先這事兒解決一下。”

  “什麼事兒?”江闊沒有先應答下來,只是馬上問了一句。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大炮說,“我被幾個村民……扣在屋裡了。”

  “……什麼?”江闊差點兒懷疑自己聽力。

 

 

84

  “對,不是什麼大事兒,”江闊說,“那掛了吧,我這兒過節沒過完呢。”

  “哎哎哎哎闊兒!闊兒!”大炮一連串地喊,“別掛別掛,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兒,但也不是很小,是吧。”

  “為什麼扣你?”江闊問,“年都沒過完呢,他們不過年了嗎?”

  段非凡聽到前一句,頭就轉了過來,猶豫了一下,湊到了手機旁邊聽著。

  江闊把手機往外轉了轉,方便他能聽到。

  “過呢,他們可歡樂了,”大炮說,“我在這屋裡還有一堆吃的呢,就是出不去,外頭他們輪流守著。”

  “胡總你帶去的人呢?我的第一個問題呢?”江闊又問。

  “重點就是這個,人,是我換回去的,他們本來扣的大毛,現在大毛在守材料,”大炮說,“放材料和機器的那塊兒地,大新村說是他們的。”

  “所以你現在被扣在大新村?”江闊皺了皺眉。

  “被他媽大新的人扣在了他媽尚家!”大炮說,“尚家現在也不管,那意思就是要管了就得打起來。”

  “他們訴求是什麼?”江闊問。

  “材料和機器挪走,”大炮說,“來個能說得上話的人,江總之前來談那次說得好好的,現在又變卦。”

  “你沒跟他們說現在這裡胡總說了算麼?”江闊問。

  “胡總滿足不了他們的要求胡總說了就不算,胡總還天天刮胡子,沒胡子的小年輕辦事就是不靠譜。”大炮說。

  段非凡本來也擰著眉,聽了這話沒忍住,偏開頭樂了一會兒。

  江闊也想笑,畢竟大炮目前人身安全還沒有受到威脅,但怎麼說人身自由還是失去了,他憋了一會兒,把笑憋了回去。

  “這事兒按理就不應該找江總了,”大炮說,“換我爹一般也會自己解決,所以我要是找他,也顯得我沒什麼用。”

  “你讓大毛再弄點兒人過去守好機器和材料,”江闊想了想,“晾著他們幾天,先讓他們知道這事兒除了你,找別人沒用,而且你也找不來人了。”

  “嗯,行。”大炮那邊有吃東西的聲音。

  “好吃麼?”江闊問。

  “尚家的腊肉是真不錯,在他們市裡都有名,段非凡肯定知道,”大炮說,“你以後要來了,必須嘗嘗。”

  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

  段非凡點點頭,還豎起了拇指。

  “保持聯系吧,”江闊說,“你先吃著,過幾天要是不松動,再看怎麼辦。”

  “行,其實問題應該不大,我跟你通個氣兒,我自己也踏實些,”大炮說,“尚家錢都收了……”

  “就是因為這個,大新沒拿著錢。”江闊說。

  “錢也不是不能再補點兒……”大炮嘆氣。

  “不能,你別提這個,你要讓他們知道了這個意思,你在那屋裡沒有一個月出不來了。”江闊說。

  “知道。”大炮繼續嘆氣。

  又聊了幾句尚家村的腊肉之後,江闊掛了電話,嘆了口氣。

  “不報警嗎?”段非凡問。

  “這項目不可能撤,這一干就不知道多少年,”江闊說,“眼下報警強行把事兒解決了,以後也就沒法干了,不說別的,弄個山莊自己總要養點兒雞啊魚的吧,三天兩頭給你毒死點兒,你就得煩死。”

  “也是。”段非凡說。

  “連鎮上都不能再找人,”江闊說,“之前江總過去,小秦就是找了鎮上的領導幫著談的,現在我感覺人家就覺得沒面子了。”

  “江總沒攔著點兒那個小秦麼?”段非凡說。

  “他就這風格,培養人才呢,”江闊嘖了一聲,“讓你談就聽你的。”

  “大炮還挺講義氣,知道把手底下的人換出來呢?”段非凡說。

  “於情於理都得換出來,人家拿工資跟著你干活,工作內容裡也沒有當人質這一條。”江闊說。

  “要搞事也方便。”段非凡說。

  江闊看著他。

  “胡總要是在,跟人干起來,人說你們負責人帶的頭,他要沒在,一樣能干起來,給完教訓了他再出來裝傻道歉順帶談條件。”段非凡說。

  “胡總應該帶你去。”江闊說。

  “帶我去打群架麼?”段非凡笑了,“那現在就不管了是嗎?”

  “先不管,就先憋著,現在想打群架都打不起來,這會兒前期工作都沒開始,工人都沒進場,只能先僵幾天看看,”江闊說,“而且我們馬上開學了,忙著呢,等上課了有空的吧。”

  “你要去嗎?”段非凡看著他,“你跟村民打不了交道。”

  “按理我可以不管,”江闊說,“換個人就不管了,人也不會找我,但大炮還是得管……”

  段非凡點了點頭,雖然江闊看著似乎對“朋友”挺淡的,但要真一直是這樣,大炮估計也很難做到跟他在一塊兒混了十多年的。

  “市場裡有好幾個尚家村的,大新的也有,反正鎮上有不少人在市裡,”段非凡說,“我去打聽一下吧,雖然也不一定能打聽到什麼……”

  “嗯。”江闊應了一聲,“別讓老叔知道。”

  “知道也沒事兒,”段非凡說,“他跟那些人也熟。”

  “不是,”江闊皺皺眉,“我不想讓他們覺得你跟我在一起會有麻煩事,又是受傷,又是想弄網店,又是找小偷要手機,現在還要去摻和村民糾紛……靠,不數我都不知道有這麼多事兒。”

  “這些算什麼事兒啊。”段非凡笑了。

  算吧。

  江闊一直覺得段非凡和老叔一家應該是不太願意有什麼變化的,從開店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來。

  而特別是段非凡,從小父母離婚,爸爸坐牢,先跟著奶奶,後來又跟著老叔,各種失去和離開,他最想要的也許就是“一成不變”,甚至抗拒眼下的生活也可能是因為這份生活曾經給他太多的變化。

  段非凡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老叔,雖然老叔是個仗義的人,但他也的確不想在老叔一家都不太同意他和江闊弄網店的情況下,再讓老叔覺得他不斷地被江闊“影響”著。

  老叔會擔心,老叔一直對他很親近,像個親兒子,但又有著“這是我侄子我得護他周全”的那種小心。

  只有老爸出來了,老叔把他全須全尾地交回給老爸了,可能才能真的放松下來。

  在市場裡打聽事兒,沒有江闊想像的那麼簡單,平時關系肯定不錯,但關鍵時刻,“我們村”會是個非常堅固的整體。

  一直到開學,段非凡差不多隔個一天的就會去市場轉一圈,兜裡天天揣著煙。

  江闊自打那天在批發市場看到不抽煙的段非凡從兜裡摸出煙的時候開始,就覺得他很可愛,莫名其妙的。

  大炮那邊暫時還沒有什麼動靜,該吃吃,該睡睡,臉都又圓了一圈,時不時會給江闊發消息彙報一下,也很適度,並不會一直逼逼給人焦慮感,大炮在這種方面是個成熟的人,不愧是胡總,雖然對於自己被扣押沒什麼招。

  新學期宿舍還有點兒變化,空調是真的裝上了,只是現在還用不上。

  重新看到幾個舍友的時候,江闊居然有那麼一點兒“好久不見甚是想念”的感覺。

  唐力和李子銳都扛了不少家裡的特產回來,馬嘯也拿了些水果。

  大家圍在桌邊一塊兒吃著。

  而江闊這會兒才知道,馬嘯初六就回來了,在學校申請了住宿,這會兒已經在水果店守了十多天夜市了,水果就是從店裡拿的。

  “那文印店那兒你還去嗎?”江闊問。

  “去的,白天還是在文印店,”馬嘯說,“水果店這邊就過年這陣兒沒有人守,下星期就不干了。”

  “哦。”江闊點點頭。

  “子銳你是不是又胖了?”唐力看著李子銳。

  “那肯定胖,我一回家,我奶奶就哭了,說我瘦得不成人形,”李子銳說,“一整個過年,我就是她養的豬。”

  “現在出欄了。”江闊說。

  “是啊,胖了十斤不止,我都不敢上秤了,”李子銳嘆氣,“這學期聽說課比上學期要難,看能不能累瘦點兒。”

  “難不難的,你也不學啊。”唐力說。

  幾個人都笑了。

  連著幾天晚上,呂寧都會挨個宿舍走一圈,看大家剛到校有沒有什麼困難的,還專門把江闊叫出去聊了聊。

  “我不是不放心你啊,”呂寧說,“我把這些人都聊了個遍的,你都是最後那撥兒的了。”

  “嗯。”江闊應了一聲,“我好著呢。”

  “我看你也挺好,但是別跟上學期似的了,上課還是用點兒心,”呂寧說,“你上學期考試可是有點兒懸的。”

  江闊嘆了口氣。

  “加油。”呂寧拍拍他胳膊,“我走了啊。”

  “這就聊完了?”江闊看著她。

  “不然呢,本來都不想跟你聊,怕你覺得被冷落了呢。”呂寧笑著說。

  “現在也很敷衍啊,而且還說出來了。”江闊說。

  呂寧笑了半天,衝他擺擺手走了。

  晚上還是有人查寢,雖然已經不太嚴格了,很多時候都是趙叔來檢查,查寢組突擊抽查,但這種生活還得忍受一學期。

  不過相比大炮的監禁生活,算得上是幸福美滿了。

  “也不能說多管用,”段非凡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低聲跟江闊說著,“但提他名字還是能給點兒面子,尚家村的人好說,就大新村這個,也就能幫到這個程度,畢竟這事兒他們是覺得……”

  段非看了一眼前頭的老師,往下出溜了一點兒,江闊也跟著他往下一滑。

  “覺得自己村子吃虧了,這會兒幫外人,以後回村都待不住。”段非凡說。

  “嗯,行。”江闊點點頭。

  “我還……”段非凡說了一半停下了。

  “還什麼?”江闊看了他一眼。

  “到時再說吧。”段非凡說。

  這個到時再說,江闊估計他是准備憋到哪天真得過去了才再說,如果大炮那邊事兒解決了,也就不用再說了。

  沒准兒是什麼市場款不靠譜操作。

  不過這個操作很快就要揭曉了,大炮失去人身自由的第十一天,傳來了有可能要失去人身安全的消息。

  “打你了沒?”江闊問。

  “沒打我!”大炮有些焦急,“但找大毛他們了,要砸機器,大毛他們護住了……我覺得他們不是真砸,就是在嚇我。”

  “我過去。”江闊說。

  “你過來干嘛?”大炮說,“他們不講理,現在就是想要錢!你過來有什麼用!”

  “我有人。”江闊說。

  “誰,段非凡唄,”大炮說,“他也不是什麼狠人……”

  “他想是就能是。”江闊說。

  “……是麼?”大炮愣了愣。

  “關鍵我們也不是去犯狠,,都成年人了,”江闊說,“這事兒不解決了嗎?總得試試啊,不行再說,要不你給爸打電話?還是我找江總?這項目你還做不做了?”

  “操。”大炮說,“這是不是江總和我爸合伙坑我?把這麼個項目讓我來弄,我之前在工地干得多舒服!”

  “就沒有過順利的項目……你把大毛電話給我,”江闊說,“我過去了給他打電話讓他上外頭來。”

  “行。”大炮說。

  【JK921】現在就特別特別想吐,不行了

  【你美麗的輔導員呂寧】發燒嗎?

  【JK921】沒發燒,就是疼,想吐

  【你美麗的輔導員呂寧】那你去醫院吧,叫個同學陪你一起

  【JK921】我叫段非凡了

  【你美麗的輔導員呂寧】行,有事給我打電話啊

  “走吧,”江闊收好手機,“跟呂寧請好假了,去拿車。”

  “對面馬路等我叫的車過來,”段非凡說,“你那車怎麼開?”

  “大路還行,到地方了可以讓大毛他們來接,”江闊說,“他們有……”

  “然後把你的跑車放在村口,多一個可以砸的東西嗎?”段非凡笑了。

  “那開老叔的貨車嗎?”江闊問。

  一輛面包車停在了他倆面前,司機跳了下來。

  江闊看著這人有點兒眼熟。

  面包車的門打開了,稀裡嘩啦又下來四個人。

  江闊震驚地發現這面包車裡頭的座都被拆了,放了一堆小凳子:“這……”

  “他們先走了,到地方等我們,”司機向他倆展示了一下從車裡下來的四個人,“都見過吧。”

  “見過見過!”幾個人一塊兒點頭。

  江闊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之前幫馬嘯出頭那次段非凡叫來的市場幫的人。

  “走,”段非凡一偏頭,“你坐副駕。”

  司機跟那幾個人一塊兒上了車,江闊上了車,又回頭看了看,一幫人就那麼蹲坐在小凳子上。

  “拉貨的車,後座拆了,這會兒著急也來不及把座兒裝回去了。”司機說。

  “過去得兩個小時呢。”江闊說。

  “兩個小時算屁。”另一個人扯著嗓子說。

  江闊轉回頭,看著前方。

  段非凡開著車已經轉進了大路,往鎮子的方向開過去。

  “老板你放心,”後面有人說,“這種事兒我們有數,胡子就是尚家的,去了起碼能先讓你朋友出來。”

  江闊回頭看了看,一個看著就像隨時能抽刀干仗的壯漢衝他點了點頭。

  胡子在哪兒呢,明明刮得挺干淨的。

  “謝謝,”江闊說,“不過……最好不要動手,動手了這事兒就不好解決了。”

  “不會動手,”胡子說,“放心,動手犯法,他們也不會動手。”

  “監禁已經犯法了。”江闊提醒他。

  胡子笑了起來:“他們肯定不會承認把人關了啊,門沒鎖,有吃有喝是不是?”

  江闊嘆了口氣。

  市場幫的人心態很好,車開出城之後,幾個人蹲在後面居然開始打牌了。

  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這大概就是段非凡的“到時再說”吧,的確很有市場風格,也的確有些出人意料。

  “充充場面,”段非凡輕聲說,“還有一車人,大炮那兒人不夠,想談事兒,起碼要人數對等,要不氣勢上就得被人壓著了。”

  “嗯。”江闊應了一聲。

  他跟著江總也不能說完全不了解各種項目的運作,但處理這樣的事,他是沒有經驗的,江總也不太會跟他說這些細節,說了他其實也沒什麼興趣聽。

  面對村民的時候,某些方面,段非凡比他更明白要怎麼做。

  半路上他們碰到了另一輛面包車,段非凡按了幾聲喇叭,那輛車也馬上回應了幾聲。

  兩輛車一前一後,因為有尚家村的人在車上,導航都不需要,很快就到了地方。

  但還沒到進村的路口,就看到了大毛。

  這個大毛江闊並不認識,只知道以前跟著大炮他爸做了不少項目。

  “怎麼在這兒?”段非凡停了車。

  “肯定有人守在路口了,”胡子很有經驗,“我們以前跟旁邊村子打架,報信的人就得在路口,要不發現都晚了。”

  江闊下了車,跟大毛打了個招呼。

  大毛提供的消息果然是有人已經在路口了。

  “你的車先不要回去了,就停這兒吧,你上我的車,”胡子安排著,“這邊我開車進去,老板也不要在副駕,你這一看就不是我們這兒的人,要讓他們看出來了,我們村都進不去,進去了他們的人也已經到了。”

  “嗯。”江闊點點頭,進村見到大炮是第一的。

  就是這車有點兒不太好坐,本來路就已經是土路了,他們還是坐的小板凳,江闊牙嗑了好幾下。

  轉進路口之後,果然看到路邊有個跨在摩托車上的憨厚老漢,車上還捆著個粘滿雞毛的籠子。

  胡子放下車窗,看了看老漢,也沒說話,繼續往前開進了小路。

  “這是放風的?”江闊有些疑惑。

  “你以為呢?”段非凡笑笑。

  只有一個老漢,過了老漢這關之後,就沒再看到別的人,兩輛車一前一後順利地開到了大炮他們在村邊的臨時板房。

  地上有些散落著的木屑和石塊,看得出之前有人在這裡進行過一些威脅性的活動。

  “直接進村。”段非凡說。

  “嗯。”胡子點點頭。

  大炮被扣的房子就在村邊,他租的一戶人家的房子。

  兩輛面包車往門口一停,裡面立馬就有人聽到動靜走了出來,一看車裡下來的人,立馬就伸手往兜裡摸手機了。

  段非凡沒管這個人,下了車之後他往裡小院兒裡喊了一聲:“大炮!”

  “哎!”大炮吼著回應了。

  “人呢!”段非凡又喊。

  “來了!”裡面的一扇門打開了,大炮跑了出來。

  果然是不鎖門,給吃給喝的。

  江闊下了車,大炮已經跑到了他跟前兒,他伸胳膊抱了抱大炮,在他背後拍了拍。

  “我操,”大炮看著車上下來的人,“這他媽哪兒叫來的人?”

  “段非凡他們市場的。”江闊說。

  “操,”大炮看了一眼段非凡,“可以的,兄弟。”

  看守大炮的人已經沉默著退到了旁邊的樹下。

  江闊看過去的時候,那人也正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看著他。

 

 

85

  “這大老遠的!”大炮跟江闊擁抱完就招呼著大家往院子裡走,“來,進屋休息!”

  “你這兒怎麼樣啊?”段非凡衝車裡下來的這幫人偏了偏頭,大家跟著大炮往屋裡走。

  “挺好的,住得舒服,”大炮說著往院子外面看了一眼,“吃喝不愁,還有人照顧著,周到得很……”

  市場幫的人在院子和外面路上東一個西個散落著,這個布陣一看就是這些年經驗排演攢下來的經驗。

  江闊不參與各種打架鬥毆和任何紛爭,對於這種情況下雙方壯聲勢的人員應該怎麼個狀態更有震懾力他並不清楚。

  但當市場幫這伙人就這麼亂七八糟七零八落東一個西一個沒什麼形像可言地把持住了院子和門口那條路時,江闊還是能感覺到他們想傳遞的信息,到位了。

  大炮把他們和大毛還有胡子和另一個尚家村叫板磚的小伙兒帶進了屋裡。

  “你還收拾得挺整齊。”江闊看了看屋裡。

  “收拾屋子是我這陣兒的娛樂方式,”大炮說,“我甚至給自己修腳指甲了。”

  胡子笑了起來:“守你那小子我認識,他家養雞的。”

  “軟蛋一個,你真要出去,他不敢拿你怎麼樣。”板磚說。

  “我出去也就在村裡,活兒得干呢吧,”大炮嘆氣,“我出去了也待那兒,他們要來鬧,也沒招。”

  “現在怎麼弄?”胡子問段非凡。

  段非凡看江闊。

  這一步往後具體方向他就不知道了,得等江闊的指示。

  “約一下吧,大新村的,”江闊說,“大毛能約到嗎?再去鎮上定個包廂。”

  “能,他們來不來就不好說了。”大毛說。

  “他們不是讓大炮叫人來麼,現在來了,就我,”江闊說,“再想往高了叫沒有了,不想賺錢就挺著,想賺錢就來。”

  “嗯,我知道怎麼說。”大毛點頭。

  “不請這兒的?”大炮問。

  “後頭再請,”江闊說,“你去找咱們尚家村的負責人,都自己人先緩緩,等跟那邊交涉完了再一塊兒喝酒。”

  段非凡看著江闊,提到尚家村的時候,他用了“咱們”這個稱呼,雖然這次尚家沒幫大炮解決問題。

  “懂了。”大炮一拍他肩膀。

  “圖我看一下,”江闊走到桌邊,“我一會兒去轉一轉。”

  大炮把村子的地形圖鋪在了桌上,圖上已經有大炮之前勾劃出來的各種線和數據,他指著中間那一段:“這一塊就是爭議地塊。”

  “我怎麼感覺這是我們上課的時候要畫的圖……”江闊說。

  “您現在曠課呢,就別琢磨好學生的事兒了。”大炮說。

  “這兒有路過去是吧。”江闊問。

  “對,三條路都能通過去,這條最近。”大炮說。

  “行,我去看看,”江闊咬了咬嘴唇,“路好走嗎?”

  大炮看著他:“開工了才能修路。”

  “就是山路,土路,”胡子在後頭說,“現在雪化了還行,不難走。”

  “嗯。”江闊應了一聲。

  大家兵分幾路各自散開,院子和外面還有幾個市場幫的守著,也不需要招呼了,胡子說去拿幾張椅子過來打牌。

  為了不引起誤解,大炮沒有陪著江闊出去,直接先去找村裡的負責人聊了。

  板磚開了個摩托車過來給段非凡,方便他拉著江闊去“視察”。

  “有些地方路不好就開不了,不過大部分都行,”板磚說,“要不我帶著老板過去?”

  “你們還是在這兒,有什麼事兒你們人熟能應付一下,”段非凡說,“我陪他去轉就行,也沒多遠。”

  的確沒多遠,按板磚給指的路,段非凡開摩托帶著江闊出了村,順著村後的山路往爭議地塊那邊開過去。

  江闊坐在後頭,在村裡的時候他的手只是放在段非凡腰側,出了村之後就馬上摟了過來。

  “腰不錯啊小段。”江闊把下巴擱他肩膀上笑著說。

  “注意點兒啊,”段非凡說,“這山坡上,林子裡,不定哪兒就有個老鄉,到時都知道這個年輕老板是個流氓。”

  江闊笑著沒說話,手又伸進衣服裡摸了摸他肚子:“還挺有意思的,我第一次坐人摩托車後座,江了了沒事兒也愛開摩托,一次也沒帶過我。”

  “留著讓我帶呢……”段非凡說,“前面路不好了啊。”

  “你穩點兒……”江闊話沒說完,車就開上了泥路,路上被各種車輪壓出來的坑坑道道瞬間讓車一陣顛簸,他下巴在段非凡肩膀上跟發電報似的磕了一串兒。

  他都被磕笑了:“操,這什麼路。”

  “再往裡連這種路都沒了,得步行,”段非凡說,“你要去那兒看什麼啊?”

  “也不看什麼,我就想看看大新村跟項目這個實際距離和現場,這塊地到底是什麼樣的地形,”江闊說,“項目上肯定是不可能按他們的想法給錢的,也沒有那麼多錢,要解決就得看看他們的實際狀態,如果有什麼辦法能捎上那邊,就好辦,如果不願意,那我也得看看,來硬的話,那個地形能怎麼弄。”

  “江總應該來看看。”段非凡說。

  “我這是幫大炮。”江闊說。

  “你如果跟著江總做,”段非凡說,“是做這些嗎?”

  “不是,”江闊說,“他讓我去物業公司站崗。”

  段非凡愣了愣之後笑得停不下來:“你這一本正經的,他是想讓你從基礎一點點了解嗎?”

  “他就是要氣死我。”江闊說。

  “不是你先氣的他麼?”段非凡說。

  “你哪邊兒的?”江闊說。

  “你這邊兒的。”段非凡松開車把在他腿上摸了摸。

  “好好開車!”江闊說,“這路你還動手動腳!”

  段非凡笑著收回手。

  再往前一段路之後,按圖上的示意,他們往前上了坡就到地方了。

  段非凡把車開到路邊的樹下停好,兩人下了車,順著小路繼續往前走。

  這裡離裡頭的瀑布還有一段距離,算是瀑布景區的前站,游客接待中心,瀑布那邊下來的小溪到了這裡已經變成了小河,從山間流過,從這裡就可以開始規劃徒步路線,溯溪而上。

  有爭議的那塊地,就在小河穿過最後一個山坡的這一段,大新村的上游,尚家村的下游。

  路上碰到了幾個村民,對他們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

  段非凡跟每一個碰上的村民都聊了幾句,大多是尚家村的,也有幾個大新的,大新的主要是在坡地上放牛,河段裡也有他們截出來的養魚的渠。

  尚家村的人是在這邊有不少果園。

  段非凡陪著江闊沿著河慢慢邊走邊看,江闊時不時會停下來拍幾張照片,再對照著手機裡拍下來的地形圖看一看。

  走了一陣兒之後,河對面出現了幾個年輕人,看上去像是村裡過來玩的,前面也碰到過這樣的。

  但這幾個人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

  “這是來人盯著了。”段非凡說。

  “我們一路都被人盯,”江闊說,“村裡就一直有人看我們。”

  “這邊離市裡遠一些,雖然不是深山裡,平時來的外人也還是少,”段非凡說,“不過這幾個肯定不是普通村民了。”

  “大新那邊叫過來的,”江闊說,“大毛應該已經跟他們聯系過了,你覺得他約上了嗎?”

  “約上了,”段非凡說,“這是來看看是個什麼人約的他們。”

  “我看上去也不怎麼靠譜,”江闊嘆氣,“都沒有大炮像個能干事兒的老板。”

  “你像大炮的老板就行,”段非凡笑笑,“他們要見的就是能動錢的人。”

  這邊轉得差不多了,往回走的時候江闊接到了大毛的電話,那邊村裡同意了飯約,大毛的辦事能力還是很強的,強調了要說話算數的人,村長帶著人過去。

  “大概半小時到鎮上,”大毛說,“我把定位發給你。”

  “我大概一小時到。”江闊說。

  “要擺個譜嗎?”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點頭,“誠意要有,但是架子也要有,這事兒不是我們求他們,他們都沒推到晚上,比我們急。”

  大炮把市場幫的人也帶去了鎮上,就在大毛訂包廂的那個飯店又要了兩桌菜招待著。

  鎮上最好的飯店,跟人談事兒的老板江闊,是坐在段非凡的摩托車後頭過去的,大炮的車讓大毛開去接大新村的人了,來的時候開的兩輛面包車大炮帶著市場幫的人開走了。

  江闊用圍巾捂著臉,吹了一路到的鎮上。

  下車的時候臉都麻了。

  “太沒排面了。”段非凡笑著停好車。

  “這邊比市裡低了起碼五度。”江闊搓了搓臉,進了飯店,臉上才慢慢有了知覺。

  大毛在大堂等著他們,那邊市場幫的人已經吃上了,很是熱鬧。

  “他們村的事主要都是村長做主,”大毛說,“村長在村裡威望挺高的,他點頭了就好說。”

  “嗯。”江闊應了一聲。

  大毛帶著他們進了二樓最裡頭的包廂。

  包廂裡坐了一圈的人,旁邊的桌上椅子上放滿了各種煙酒和看不出是什麼的禮盒,估計是大炮准備的東西。

  桌子正中坐著的一看就知道是村長,長得就很村長,旁邊是村長帶來的三個人,他們這邊人數相同,大炮大毛江闊段非凡,還有個大新村的中間人胡子。

  “來了,”大炮站了起來,“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公司為了這次的事專門過來的總監江闊……”

  大炮介紹的時候,村長面無表情,旁邊幾個人點了點頭。

  江闊也面無表情地拉開椅子坐了下去。

  “這是咱們大新村村長,一村之主,大新的主心骨,陸響。”大炮給江闊介紹了一下。

  大毛張羅著讓服務員倒酒,又過去給村長把酒倒上了。

  “小江年紀不大,架子不小啊。”陸響說。

  “不好意思陸叔叔,”江闊說,“也想快點兒,但我是開摩托車過來的,路不好,開得有點兒慢。”

  “是,我們這邊幾個村子的路是都不太好。”胡子說。

  “胡總設備到齊了,工人一進場是不是就得先修路?”江闊問大炮。

  “沒錯,村後面的路,還有村口到大路,再往裡面瀑布去的路都是第一步的,”大炮說,“路修好了,才能有發展啊。”

  “你們也不用跟我繞彎子,”陸響擺擺手,聲音很宏亮,“這話戳不著我,我們大新村的路用不著別人來修,尚家有沒有路跟我們沒關系。”

  “那就不繞彎子,”江闊擋了一下大毛要給他倒酒的手,“陸叔叔願意開門見山,那最好不過了。”

  “你們本來也不是來請客吃飯的,一來就奔著地去的,”陸響說,“那你今天也去山上看了,應該看得出來,那片一直是我們大新村的人在用。”

  “倒也不全是,”江闊說,“尚家村的果園好幾個呢,這比起放牛養魚來說,實打實是尚家村的地。”

  “屁話,”陸響說,“放牛也好,養魚也好,跟果園沒區別,你看誰敢動!”

  “他尚家賣地賺錢,還想用我大新的地去湊?”旁邊村長帶來的人也開口了,說話很衝,“想得美!”

  “咱們約出來不是吵架的,”江闊說,“話要這麼開頭,後面要怎麼聊?”

  “聊什麼?”陸響說,“用地給錢,不給錢別想碰地,這麼簡單的事還有什麼聊的,我們過來就是談這個,不談這個我們馬上走。”

  陸響說著就站了起來。

  大毛和大炮馬上起身過去,跟他一陣又撕又扯又按的,把他給摁回了椅子上。

  “叔,”段非凡笑笑,拿起酒杯過去,“別的不說,先敬您一杯,現在像您這麼干脆的人不多見了,直爽利落,跟您這樣的人談事兒其實是最舒服的。”

  “我們農村人就是這麼實在,有什麼說什麼,”陸響看了他一眼,跟他碰了碰杯,“我們不跟你們城裡人似的明一套暗一套。”

  您可真敢說,談好的事都明暗兩回了。

  “是,不過我們總監,”段非凡喝了酒,指了指江闊,“跟其他人不一樣,您也看出來了,他跟您一樣,直,不繞彎,有話都放在明面兒上,老總最信得過的人,他來就是要把這事兒處理利索了。”

  “行,”陸響看著江闊,“我倒要看看怎麼個利索。”

  “我還年輕,經驗不足,”江闊說,“我的想法要有什麼不足,陸叔叔就給我指正一下。”

  段非凡坐回江闊旁邊,吃了口菜,鎮上的飯店做菜品相差點兒意思,但味道還是不錯的。

  一桌人雖然就他一個人動了筷子,他還是把轉盤上的羊腿轉到了陸響面前,給陸響旁邊看樣子是跟班的人示意了一下:“您給陸村長切點兒嘗嘗。”

  那人愣了愣之後點點頭,切了塊羊腿放到了陸響的碗裡。

  “指正談不上,但我肯定有話就說,我得為我一村老小爭取應有的權益。”陸響說。

  江闊這個重新的開場很謙虛,姿勢也很低,但下一句就切回了之前的狀態。

  “兩個方案,一,”江闊看著陸響,“按之前跟尚家的協議,那塊地按計劃開發,路修過去,直通大新村,包括裡面的路全修,把兩邊連通……”

  “那不可能!”陸響旁邊的人喊了起來打斷了江闊的話,“不可能不可能,要了我們的地不算,還想把我們村都劃進去?”

  “我還沒說完,”江闊看著他,“不要,打斷我,我是在跟陸村長彙報我的想法。”

  陸響清了清嗓子,雖然滿臉寫的也是“不可能”,但還是抬手示意那人不要開口。

  “大新原有的魚場雞場都不會受影響,山莊會開發相應的項目,”江闊說,“山莊酒店要用到的食材,只要品質能達標,就由村裡采購,比起村裡零碎給市裡送貨,要省錢省力得多,量也更大,尚家這邊的果園都會有入園采摘的形式,大新也可以……”

  陸響伸手示意了一下:“方案二。”

  江闊並不介意話被打斷,只是勾著嘴角笑了笑:“按你們的劃分,大新那一半我們放棄沒問題,同樣的條件,只要開口,南岸那邊等著呢。”

  陸響那邊幾個人都愣了愣,陸響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也沒出聲。

  “我這麼說吧,我們修圍欄的錢還是拿得出來的,”江闊說,“所有規劃之內的地盤,我們都可以圍起來,絕對不動大新的地。”

  “你們試試。”那邊一個人也冷笑一聲。

  “本來提出第一種方案,就是為了避免衝突,鎮上我們也不是沒有關系,您知道的,但沒必要,”江闊說,“尚家賺錢,大新也一塊兒賺錢,但方案二,就沒這麼愉快了,誰也別威脅我,尚家可是在大新上游。”

  陸響看著他半天才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轉頭跟旁邊的人說:“看到沒,這小子比之前那些都狠,跟我們放狠話呢。”

  “做生意其實就是為了賺錢,能不麻煩賺更多的錢才是要緊的事,”江闊說,“陸叔叔覺得可以的話,我們再聊聊方案一?我希望您能給點兒意見。”

  陸響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拍了拍桌子:“行,我看看你能說出什麼花來。”

  “您要是拿不准,可以回去跟大家商量,我們也並不是現在就要有結果……”江闊的話再次被打斷。

  “我告訴你,大新村,我說了算。”陸響指著他。

  “那我們聊聊具體的。”江闊說。

  這句話,算是開啟了下一個回合的拉鋸戰。

  陸響並不傻,目的本來是要錢,眼看錢要不到,對方甚至已經強硬表示你要敢鬧,那就對著鬧,這已經脫離了他的目標。

  不過就算並沒有同意退後一步,也要先就這一步到底退成什麼進行爭論。

  江闊說話始終直接而冷靜,甚至帶著點兒不客氣和傲慢,這種壓制讓除了陸響之外他帶來的幾個人都閉了嘴,而大炮和大毛負責在旁邊用緩和的語氣翻譯一遍,配合還是可以的。

  段非凡相對輕松些,談到一半的時候已經坐到了陸響旁邊,在他們爭得幾乎要吵起來的時候,陸響就會跟段非凡碰兩下杯。

  “你不是他們公司的。”陸響說。

  “也是,”段非凡笑笑,“不過我就負責安全事項。”

  “他的保鏢。”陸響指了指江闊。

  陸響實在太愛指人,對於江闊這種性格來說,一直忍著他指來指去沒發火,段非凡已經覺得非常震驚。

  他拉過陸響的手握著:“要這麼理解也行,聽著還挺牛逼的。”

  “別跟著他們這些資本家干,”陸響說,“靠不住。”

  “我家自己也有小生意,”段非凡說,“倒也不……”

  “什麼生意?”陸響馬上問。

  “牛肉店,醬牛肉,”段非凡說,“我跟陸老六一個市場的。”

  “陸老六?”陸響轉頭看著他,“你也在老六那個市場?”

  “嗯,”段非凡點點頭,他一直就在等這個口子,總算等到了,“我管他叫六叔。”

  陸老六在村裡算是“能說得上話”的人,只是這次的事他不肯出面幫忙,怕回了村沒法待。

  “那就是還挺熟的?”陸響問。

  “熟,”段非凡說,“他看著我長大的,這次我本來想請他幫幫忙,結果他不干,叔,你們村是真的……團結。”

  段非凡豎豎拇指:“您是真的有威信。”

  陸響笑了起來:“哎!也不是,一般,主要是我這人有什麼事兒敢扛!有膽子,有魄力,有擔當!支書也老老實實聽我的!”

  “是。”段非凡跟他碰了碰杯,“叔,就我們總監說的這個計劃……”

  他湊到陸響耳邊:“好幾個瀑布景區,都是這個模式,也就幾年不到,村裡小樓全蓋上了,是真的賺錢,但是吧,也就得你這樣有膽識凡事能拍板的人才干得下來,您還是得跟他細談。”

  “你還是幫他們呢。”陸響還是很清醒的,看著段非凡。

  “保鏢麼我,”段非凡說,“賺著錢的村子我真見多了,看不得你們放著錢賺不到,虧得慌。”

  “擴大規模也不是我說要擴大的,”陸響轉頭又繼續加入了那邊的撕扯,“我不可能說你們來了,把我這兒的東西壓價要走了,我原來的那份錢就不賺了……”

  “我們肯定會有人具體來跟您談這些,”大炮說,“今天就是確定個方向,您點頭了,我明天就讓專人跟您對接。”

  江闊已經沒怎麼說話了,段非凡看過去的時候,他臉上已經有些疲倦。

  畢竟一直是個大少爺,沒吃過這樣的飯,江闊本來也只是想開個頭,讓大炮能把後面的事推進,但陸響一直盯著他,這會兒才終於轉頭對著大炮了,段非凡感覺江闊馬上一閉眼就能睡著。

  大毛的手機響了,他走到一邊接了個電話,說了兩句之後就過去把手機給了大炮。

  “陸叔我接個電話,”大炮起身走到一邊,“你怎麼來了?”

  江闊回過頭看了一眼,大炮衝他點了點頭。

  真正的胡總來了。

  江闊又看了一眼大毛:“你叫來的吧?”

  大毛畢竟是跟著大胡總混的。

  “胡總不放心,這事兒要談砸了,”大毛低聲說,“可不是大炮能兜得住的。”

  江闊眉毛一挑,嘖了一聲:“你說了我在這兒嗎?”

  “沒有,”大毛說,“我是今天才知道你過來了的。”

  段非凡過來坐到了他旁邊:“怎麼了?”

  “小胡總他爹大胡總來了,”江闊說,“還是不放心啊。”

  “今天應該差不多吧,沒說死,”段非凡說,“但是應該是可以推進後續了。”

  “嗯,太難了,”江闊說,“現在這些都是計劃,他們不會對一年兩年三年以後的收益有信心的,讓大炮繼續推吧,得有能讓他們馬上見錢的東西……你跟村長聊得挺好?”

  “還成,也不知道後面還能不能幫上什麼忙,有陸老六的話,關系還能處處,”段非凡說,“不過倒是跟他說好了以後要是我需要牛肉,他那個養牛場規模還不小,能保證有品質最好的……”

  “你大爺,”江闊轉頭看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他媽這些功能是寫在基因裡了嗎?”

  “順帶聊的,”段非凡說,“不能白陪他喝那麼老半天啊。”

  這頓飯吃了三個小時,什麼也沒吃到肚子裡。

  江闊目送大毛他們開著車把陸響帶走之後,跨上了段非凡的摩托車。

  “我爸應該在我租的那個房那兒了,”大炮在旁邊,等著市場幫的人出來,“你幫我招呼一下他吧。”

  “嗯,”江闊應了一聲,“幫你吹吹牛逼。”

  回去的時候江闊開摩托車,段非凡很愉快地摟著他,下巴擱他肩膀上。

  “我好餓啊,”江闊嘆氣,“村裡有沒有東西吃?”

  “大炮那兒有,”段非凡說,“我看了,什麼面包蛋糕雞腿鴨舌的,一堆呢。”

  “行。”江闊繼續嘆氣。

  “我撐死了。”段非凡說。

  “滾。”江闊說。

  車剛一進村,段非凡就看到了大炮租的那個小院兒門口停著的車。

  “那不是……”他愣了,“江總的巴博斯嗎?”

  “靠。”江闊擰了擰油門,衝到巴博斯旁邊停下了,往院子裡看過去。

  只看到了站在院子裡的大胡總。

  “胡叔!”江闊下車喊了一聲,“我爸來了?”

  沒等胡總回答,段非凡在他後頭叫了一聲:“江總好。”

  江闊猛地轉過頭,看到巴博斯的車窗慢慢放了下來,江總偏過頭打了個呵欠:“江總監,談判回來了啊?”

 

 

86

  其實胡叔知道了這事兒,江總就基本也會知道了,畢竟大炮碰上事兒他不可能不管,但知道了和就在眼前,那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江闊不是太介意江總知道他也在這兒,他在這兒可以是看熱鬧,可以是離得老遠給出出主意,但他介意江總親眼看到他在這兒,他向來不願意碰江總的任何生意,任何項目,現在好了,江總親眼看到他不光自己來了,還帶著人來了,這參與度一看就不淺。

  而且聽這意思,大毛已經徹底叛變,連江總監這個隨手拎出來的稱呼都叫上了,這就很尷尬。

  “你什麼時候來的?”江闊問。

  “早來了,我車上都睡一覺了。”江總打開車門想下車,卻發現車門被摩托車擋住了。

  “你進屋睡啊。”江闊看了一眼摩托車,站著沒動。

  段非凡過去把摩托車推開了。

  江闊看著段非凡後腦勺,你哪邊兒的啊!

  “破屋子,”江總下了車,“我在車上還舒服點兒,老胡在屋裡睡得還挺香,畢竟他兒子的床。”

  “你們不是剛給大毛打的電話嗎?”江闊看著他,“怎麼又睡半天了?”

  “審我呢?”江總也看著他。

  江闊沒出聲。

  “以為你們吃完飯就能回來,結果午飯連著下午茶了,老胡起床才打的電話,”江總說著又笑了,退後半步,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聽說談得不錯?怎麼談的?”

  “誰告訴你的問誰去。”江闊轉開頭。

  江總很愉快地笑了起來,看了看坐在摩托車上低頭玩著手機的段非凡:“自己曠課還拉著段非凡?”

  “我請假了的,”江闊說,“我肚子疼。”

  “他送你去醫院?”江總問。

  “嗯。”江闊應了一聲。

  胡總在院子裡又給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打完才走了出來:“小闊今天牛逼啊,你那個同學……”

  胡總看了看四周,指了指段非凡:“是那個吧,也挺牛啊,他帶的那兩車人呢?”

  江總挑了挑眉毛:“兩車什麼人?”

  沒等江闊回答,江總衝那邊喊了一聲:“段非凡!”

  “哎!”段非凡抬頭應了一聲,把手機揣回兜裡,跑了過來,“江總,胡總。”

  “你還帶人了?”江總很有興趣,“人呢?”

  “後頭呢,”段非凡笑笑,“大炮跟他們一塊兒,估計這會兒也差不多到了。”

  “哪兒叫的人?”江總問,“怎麼還想著帶人來?”

  “就我們市場的人,”段非凡笑著說,“我打小認識的人,村子這邊兒人生地不熟的,就我跟江闊倆人過來怕不安全。”

  “嗯,”江總點點頭,“是這麼個意思。”

  正說著,大炮帶著兩車面包人回來了。

  雖然他也不願意這事兒讓他爹和江總知道,但根本原因跟江闊完全不同,所以真看到自己親爹站在院子門口的時候,還是驕傲地揚起了頭。

  “爸!江總!你們怎麼來了!”他一招手,“兄弟們,先進院兒裡休息一下!”

  市場幫的人呼啦一下從車上下來,非常熱鬧地跟兩個爹打了招呼,然後湧進了院子裡。

  “看這架式,是還挺順利?”胡總看著大炮。

  “那能不順利麼,”大炮說完又拍了拍江闊和段非凡的肩,“有他倆能不順利麼!”

  “給我說說。”胡總笑著招招手。

  江闊雖然不太情願,但面子還是得給胡叔叔,他轉頭看了段非凡一眼,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段非凡估計江闊是懶得開口,想讓他幫著說,他正想跟過去的時候,江總靠著車頭叫了他一聲:“小段啊。”

  “哎。”段非凡馬上停下了步子,走到了江總面前。

  “辛苦了啊。”江總看了看院子裡熱鬧的一幫人。

  “這都正常操作,”段非凡笑笑,“一塊兒混大的,有事兒都會相互幫襯。”

  “是麼,為了江闊,這麼興師動眾的。”江總勾了勾嘴角。

  這個動作一看就是江闊親爹,簡直一模一樣,只不過江總勾這一下嘴角,給人帶來的是強烈的壓迫感。

  “朋友嘛,”段非凡說,“寒假江闊還帶著我們一幫人吃喝玩樂的,一幫人算是開了眼界了,現在這事兒我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叫幾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江闊不太會處理這些,他媽媽平時慣得他也嬌氣,”江總手指在空中劃了劃,“項目工地上這些事兒,他接觸得少,特別是跟老鄉打交道,他那個性格,沒人在旁邊緩和著的確不行。”

  ……誰慣的?

  “光緩和也不行,”段非凡說,“您要在現場就知道,還是得江闊那種強勢壓著點兒才能推進。”

  江總笑了起來,看著他:“跟我搶著表揚他呢?”

  “沒,”段非凡揉了揉鼻子,“實話實說,我其實是第一次看到江闊這樣,挺吃驚的。”

  “那是,性格還得打磨,腦子還是很好用的,”江總說,“這小子就是跟我強,非要上這個破學……”

  說了一半江總又停下了,拍了拍段非凡的胳膊:“你上這個破學也算是浪費。”

  段非凡笑了笑,岔開了話題:“江總這次過來,是要待幾天嗎?”

  “明天一早就走了,”江總說,“公司還一堆事,我今天其實都不想來,老胡不放心,要知道你們是這陣仗,他估計也不會過來。”

  “不跟江闊吃個飯再走嗎?”段非凡順嘴問了一句。

  “跟他吃飯沒意思,”江總看了看他,“有機會咱倆可以喝一頓。”

  “好,”段非凡只能點頭,“江總您下次過來一定讓江闊告訴我,我陪你好好喝一頓。”

  “告訴江闊,這酒就喝不成了,”江總笑著低頭把一只一直在他腿邊來回轉悠這會兒已經開始往他鞋上啄的雞扒拉到一邊,“他能讓我找你喝酒麼。”

  段非凡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只能低頭跟他接力了一下,伸腳把雞再往外扒拉了一點兒。

  好在江闊那邊跟胡總聊完了,一塊兒走了過來,他摸著肚子嘆氣:“我餓死了。”

  “吃飯去。”江總馬上說,都沒覺得他們剛吃飯歸來這會兒又餓了是不是有點兒奇怪。

  “不用了,我一會兒吃個面包,”江闊說,“我們要回學校了。”

  “回學校干嘛,”江總說,“晚上吃個飯的,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不了。”江闊馬上說。

  “你這事兒處理一半不管了?”江總問,“不是晚上還要跟尚家這邊兒碰個頭?”

  “不是有你了嗎?”江闊說。

  “我?”江總笑著指了指自己,胳膊撐著車頭,手指在引擎蓋上輕輕敲了幾下,“這片兒幾個村子全賣給我了,我指不定能過來碰個頭。”

  “裝吧,上回不是跟小秦過來的麼。”江闊嘖了一聲。

  “上回我在鎮上酒店裡睡覺呢。”江總說。

  “……那你今天是大炮的助理。”江闊說。

  “他助理在那兒呢。”江總衝胡總抬了抬下巴。

  江闊本來的計劃,肯定是要吃完晚飯才走的,他已經讓大炮跟人家說了先跟大新那邊談完了再喝酒。

  但現在江總突然過來,他就有些別扭,只是尚家那邊主動邀約完了再爽約,也肯定不合適。

  “要不江總,”段非凡開了口,“您和胡總……先回吧。”

  江闊轉頭看著段非凡,江總和胡總也愣了愣,一塊兒看著他。

  凡爺好樣兒的!

  “本來你們也就是不放心過來看看,”段非凡說,“現在也沒什麼事兒,都處理好了,晚點兒江闊他們和尚家這邊兒碰頭,肯定也得是一頓飯,你們在的話,肯定是不能去,晚飯在鎮上也吃不著什麼好的,他們還得操心你們。”

  江總看著他,笑了起來:“這小子……他倆才不會操心我們!”

  “要不咱們走?”胡總說。

  “走,”江總拍拍車頭,看了江闊一眼,“都派人趕咱們了。”

  江闊嘆了口氣。

  “走,”江總衝胡總一招手,“我們回市裡放松一下。”

  江闊馬上轉頭看著他。

  “放松,”江總在自己身上來回拍了一圈,又在自己腿上胳膊上捏了一通,“捏一捏。”

  “我知道。”江闊說。

  “走了。”江總打開車門上了車,系好安全帶之後,他從車窗裡看著段非凡。

  段非凡走到車窗邊。

  “有機會再聊。”江總說。

  “嗯,”段非凡笑笑,“江總開車注意安全。”

  胡總跟大炮又交待了幾句,然後上了車,江總開著車退了出去,又放下車窗衝他們揮了揮手。

  江闊直接轉開了頭,段非凡跟江總揮了揮手。

  車轉過彎去之後,他低頭把地上一小塊磚踢到了之前車前輪的位置,慢慢往路口走過去。

  “干嘛去,”江闊在後頭問,“進屋吃點兒東西啊,我餓死了。”

  “那幫人都是饕餮,這會兒進去一通轉悠,還能給你剩什麼吃的,”段非凡說,“你要喝什麼嗎?路口那邊有個小賣部,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那兒也有飲料賣。”

  “……在這兒買飲料和吃的?”江闊低聲問。

  “鎮子離這兒又不遠,”段非凡笑了,也低聲說,“你還擔心保質期嗎?大炮屋裡那些吃的沒准兒也就是那個店裡買的。”

  “牛奶,”江闊說,“酸奶也可以。”

  “等著。”段非凡說。

  江闊進了院兒裡,他走到路口,往小賣部那邊拐過去的時候他站在路口中間回頭看了看磚頭的位置。

  村裡的小賣部一般不太會有酸奶,保質期短,又貴,段非凡給江闊買了兩盒酸酸乳,又拿了一罐可樂。

  往回走的時候碰到了溜達過來的江闊,小胡總屋裡的零食小吃沒被市場幫的人搜刮,倒是被大胡總吃掉了不少,大炮看了看垃圾桶裡的包裝袋,說是至少吃掉了一半。

  江闊想填肚子,只還剩了一個小面包,別的都是越吃越餓的零食了。

  “酸酸乳?”他接過段非凡遞給他的兩盒酸酸乳。

  “沒有酸奶,”段非凡說,“這個也是酸甜的,湊合一下吧。”

  “這跟奶也不挨著啊……”江闊笑了起來,嘆了口氣:“行吧。”

  “晚上多吃點兒。”段非凡說。

  尚家村因為跟他們是“自己人”,加之大炮這事兒他們沒出面,有點兒理虧,所以晚上這頓是村裡請客,也沒去鎮上的飯店,村長在自己家裡擺了幾桌招待他們,都是上好的農家菜,滿桌都是肉。

  這頓飯相對中午那頓,就非常輕松了。

  只是在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江闊才提了強硬要求,村裡必須重新給安排一塊地用於設備材料存放以及工地指揮部,並且要出錢把通大新村的路修上,否則協議上存有爭議的地塊就走法律程序。

  這個要求其實還算是合理,尚家還是撿了便宜的,村裡幾個負責人商量了一下,沒太掙扎就同意了,只要景區和生態園弄起來,這點兒投入很快就能收回來。

  這個話題聊完,江闊就開始打呵欠,完全沒了之前“江總監”的氣勢。

  “困了?”段非凡問。

  “其實不算困,就是累,”江闊說,“我期末突擊復習都用不了這麼多腦細胞,累得很,這火還烤我,一累一熱,就困了。”

  段非凡回頭看了看後面的柴火大灶,笑了起來:“回學校估計得十二點了。”

  “還回學校?”江闊說。

  “這陣兒一直在宿舍,習慣了,”段非凡說,“直接回十樓二門。”

  江闊看了看手機:“唐力說今天盧浩波去了。”

  “讓唐力放棄爭取優秀宿舍的痴心妄想吧,”段非凡說,“不把你趕出119,他們就算把地板舔一遍,盧浩波也不可能讓你們評上的。”

  江闊笑了起來:“我太對不住唐力了。”

  大家還在吃著,江闊出了屋,跟段非凡一塊兒在村裡的路上遛達。

  還沒到十點,村裡已經一片寂靜了,而且這種靜,是真正的靜,帶著些空蕩蕩的安靜。

  很多房子已經沒有燈光,路燈隔老遠才有一盞,遠遠的地方有幾聲狗叫。

  “江總特別喜歡這種地方,”江闊說,“我不太習慣,感覺待不住。”

  江闊對江總雖然會有習慣性地不服,但還是挺了解的,而江總對這個寶貝兒子的愛則是一點兒掩飾都沒有,完全不介意向每一個人展現。

  “他喜歡開發各種景區項目是因為這個嗎?”段非凡問。

  “他今天跟你聊的嗎?”江闊問。

  “沒,他今天就跟我表揚你多牛逼呢。”段非凡說。

  “靠,神經病,”江闊嘖了一聲,“他喜歡瀑布,這是他手頭第四個瀑布項目了,比別的項目都更在意一些,沒事兒還會去瀑布酒店住幾天。”

  “這樣啊。”段非凡點了點頭。

  所以這次江闊要過來,除了大炮他必須要幫忙之外,大概也有這個原因,這是江總特別在意的瀑布項目,江闊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可能也不希望這個項目出什麼問題。

  段非凡摟了摟江闊的肩,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和滿天的星星。

  回到學校之後,生活似乎就回到了某種習慣了的重復中。

  明明這樣的生活也就過了一個學期,但宿舍教學樓食堂這幾個地點交錯著出現在生活裡的時候,每個人都表現得很熟練。

  這學期的課沒有大變化,但是明顯難度增加了。

  植物學理論課開始學具體的植物,一開始江闊覺得挺好,外出的機會比之前多了,感覺是各種爬山逛園子……

  但一次之後他就收回了自己的幼稚幻想。

  相比之下,上學期除去基礎課程,最愉快的課得是素描。

  雖然畫起來也要命,但至少腦子不需要記背那麼多的內容。

  什麼植物拉丁名,什麼有刺無刺,什麼輻射對稱,什麼子房花柱胚珠……他寧可趴那兒畫十張素描。

  但這學期的色彩構成仿佛在嘲笑他。

  他又覺得自己寧可趴那兒畫十張工圖。

  “我現在轉專業來得及嗎?”江闊看著自己已經畫廢了七八張的圖,“我可能作業都交不上了。”

  段非凡坐在旁邊低著頭,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舞著:“怎麼,跟我在一個專業待膩了嗎?”

  江闊愣了愣,笑了起來:“靠。”

  “你非要畫個金龍魚嗎?”段非凡看了一眼他扔了一桌子的紙,“你畫個太陽公公多好。”

  “你畫完了?”江闊看著他。

  “嗯吶,”段非凡說,“我昨天在牛三刀發貨之余就畫完了。”

  “畫什麼了?”江闊問。

  “一顆美貌的……”段非凡起身在桌子上一堆亂七八糟裡翻出了他的畫夾,打開來向江闊展示了一下,“西瓜。”

  江闊看了半天沒說話。

  “怎麼樣?”段非凡問。

  “你是不是照著市場口那個雜貨店裡的西瓜畫的?”江闊說,“就那種充氣的西瓜皮球。”

  段非凡一下笑得倒在了椅子上,半天都停不下來。

  “你這都能看出來?”他邊樂邊問。

  “……不得不說,”江闊說,“你畫得很像,一看就是西瓜皮球。”

  “我本來想畫醬牛肉,”段非凡說,“顏色調廢了,真調不出。”

  江闊最後還是放棄了金龍魚,畫了個小醜魚,而且還挺醜。

  但他覺得他是宿舍幾個人裡畫得最好的,尤其是比李子銳那個叫“光芒四射”的抽像風作業要強很多。

  “但是我覺得我還是很有天賦的。”李子銳一邊吃飯一邊說。

  “小組作業靠你了。”江闊說。

  “還是……不要吧。”唐力很誠懇地說。

  “其實還行,像個商標。”段非凡評價了一下。

  江闊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怎麼?”段非凡小聲問他。

  “牛三刀有商標嗎?”江闊問。

  “沒有,”段非凡說,“就牛三刀三個字。”

  “設計個商標吧。”江闊說。

  “網店用嗎?”段非凡問。

  這段時間江闊沒太提網店的事,段非凡以為突然進入繁忙的課業裡,他已經不太顧得上這些了。

  “嗯,”江闊點點頭,“肯定得有個商標,你們給人發貨的時候包裝是什麼樣的?”

  “就真空包裝加快遞盒。”段非凡說。

  “太不專業了,也太沒有辨識度了,”江闊說,“我來設計。”

  “你那個金龍魚……”段非凡說。

  “小醜魚。”江闊說。

  “沒強到哪兒去,”段非凡嘆氣,“真要我們自己弄的話,不如找孫季,他畫畫挺好的。”

  “我先試試。”江闊看著他。

  “好。”段非凡點頭。

  周末楷模群要在牛三刀聚會,吃燒烤,這是年後開學他們第一次聚會。

  “幾點?”江闊趴在客廳的桌子上,桌上放著周一要交的建築制圖作業,差不多一周得留一次,但比實驗課的作業簡單多了,不過就這樣他也磨磨嘰嘰壓到了最後。

  “估計午飯吃完就過來了,”段非凡說,“他們帶肉,咱倆去買點兒酒水,我上周去看我爸的時候,他說南大湖那邊老胡同口以前有一家做甜酒的……”

  “他想喝?”江闊馬上抬頭看著他。

  “沒,他想喝也喝不著,”段非凡笑笑,“他就說好喝,我就想買點兒來嘗嘗。”

  “走。”江闊把筆一扔。

  “不畫了?”段非凡問。

  “你不也沒畫完嗎?”江闊說。

  “我就差最後一個小圖。”段非凡說。

  “走不走,南大湖可不近。”江闊說。

  “走。”段非凡笑笑。

  開學之後,他倆還是第一次開江闊的車出門,上回去趟村裡還是開的面包車。

  想到面包車,他又想起了江總那天的那些話,心裡又有點兒不踏實,甚至有些期待江總快點來一趟。

  不過江總也有可能隨口一說,畢竟一個日理萬機的總。

  “接電話,想什麼呢?”江闊在旁邊說了一句。

  段非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手機在震,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是老叔。

  “一會兒你早點兒回來吧,”老叔說,“拆遷通知正式下來了,那個文件我們也看不明白,就知道是七月,具體的你回來看看。”

 

 

87

  拆遷就像半夜扔完一只鞋之後等著落地的那另一只,現在兩只鞋都砸到了地上,算是敲定了。

  無論拆遷文件能不能看得明白,影響都不大,無非是過渡期,地點,新市場……這些事就在七月之前全都會一件一件慢慢走到眼前,都不需要你明白。

  “老叔心情怎麼樣?”江闊問。

  “還行,”段非凡說,“這事也不是突然發生的,心理准備已經有了。”

  “現在三月,到七月也就三四個月了,”江闊說,“你生日過完就可以正式著手做點兒准備了。”

  “還想著我生日呢?”段非凡笑了,轉頭看著他。

  “那肯定啊,”江闊說,“手機我還設了提醒,想怎麼過?”

  “跟你那會兒過生日一樣啊,叫上一幫人吃吃喝喝就玩事了。”段非凡說。

  江闊沒說話,回憶著上回自己過生日時的流程。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又補充了一句:“你要想就咱倆自己過的話……”

  “沒,”江闊趕緊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段非凡說兩個人自己過的時候,他是突然就很想同意的。

  但段非凡不是他,段非凡朋友一堆,別的不說,光楷模群那幾個,生日甩開他們就說不過去。

  “我是在琢磨去哪兒吃吃喝喝。”江闊說。

  “聽你的。”段非凡說。

  “我想想。”江闊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要叫哪些人啊?”

  “同學朋友,老叔他們。”段非凡說。

  “老叔老嬸兒有時間嗎?”江闊有些意外,畢竟是從來沒有節假日也沒有周末,過年都只休息了幾天的人。

  “我和段凌生日他們都會請人幫看店,跟我們出去吃一頓的,”段非凡說,“他們覺得生日是小孩兒很重要的日子。”

  “嗯,那就老叔老嬸兒同學……還有朋友,有多少人啊?”江闊問。

  “十幾二十個吧,”段非凡笑了,“我來吧,你就等著吃喝就行。”

  “那我不是跟別人一樣了麼?”江闊嘖了一聲。

  “我們一起。”段非凡說。

  “嗯。”江闊點點頭。

  “你會……不習慣嗎?”段非凡問。

  江闊看了他一眼:“不習慣什麼?”

  “就,起碼有一半人是你不熟悉不認識的人,”段非凡說,“鬧哄哄的。”

  “肯定不習慣啊,”江闊說,“不過我以前去聚會也差不多,一多半人我都不認識,見過的也叫不上名字。”

  段非凡笑了起來。

  “每次我就坐一邊兒玩手機,”江闊說,“有東西玩我就玩,沒玩的就坐那兒。”

  “知道了。”段非凡伸手在臉上輕輕勾了一下。

  南大湖胡同口的甜酒小作坊還在,這麼多年居然一直都沒……倒閉,甚至都沒換地方。

  不過店面變得高級了不少,段非凡對這個小作坊沒什麼印像,但對這一片的店面有個統一的印像,都是很舊的商住合一的小店。

  現在甜酒店重新裝修過了,干淨整潔的一個小鋪面,看著像是個奶茶店,也不只賣甜酒了,還賣甜品,生意還不錯。

  段非凡和江闊要了兩份小湯圓坐在店裡吃著,等著老板給他們打包甜酒。

  五斤甜酒一斤一瓶,用五個磨砂瓶子裝起來,瓶口是木塞,瓶身上貼著精致的店標。

  “弄得這麼正式了。”段非凡邊吃湯圓邊看著瓶子。

  “很漂亮。”江闊說。

  “要做年輕人的生意,”段非凡說,“以前沒這麼多講究,塑料瓶一裝就行,現在這看著像飲料一樣。”

  “包裝還是很重要的,”江闊低聲說,“不過我覺得他家這個有點兒不對,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夠有食欲,太像酒精飲料了,它可是甜酒啊,是湯圓蛋花甜酒釀那種很有市井風格的東西。”

  “嗯,沒突出特色了,”段非凡看著他,“應該更……懷舊一些。”

  “是,”江闊點點頭,“但是我也不知道懷舊點兒要怎麼弄。”

  段非凡笑了起來:“你是給方向的人。”

  “也不是,”江闊說,“我不了解這些,就像牛三刀,我其實也不是特別明白應該是怎麼個方向,所以才會總想去。”

  “去,”段非凡說,“牛三刀三樓歸你了。”

  “行。”江闊笑著說。

  買好甜酒回市場,車剛開進大門就看到了門邊通告欄上貼著的搬遷通告。

  停好車之後他倆又過去看了一眼,大概就是五月就要開始往臨時過渡點搬了,現在的房東和商戶可以優先報名申請攤位,七月前搬遷工作全部結束,開始拆除市場。

  老叔手上的那份通知文件寫得更詳細一些,電話什麼的也都帶上了。

  “這也太遠了,”老嬸嘆氣,“三新橋那邊都沒有什麼住戶,這麼大個市場,東西賣給誰去。”

  “地倒是圈得挺大一塊兒,都是窩棚!”老叔有些生氣,“臨時過渡也不能弄得那麼臨時吧,老六去看了,說就是個樓架子。”

  “現在還沒蓋好吧,到搬的時候應該就蓋好了,”段非凡皺了皺眉,“樓架子是什麼意思?店都要搬進樓裡嗎?”

  “有個大的樓,”老嬸說,“還有一部分是跟咱們現在這樣的。”

  “我去找文大哥。”段非凡拿過外套一邊穿一邊就往外走。

  江闊也趕緊拿過外套穿上,跟在他身後。

  “沒到報名的時候呢,”老叔說,“你現在找他干什麼?”

  “問問他知不知道攤位的樓層安排,讓他想法給留一二樓或者外面的攤位,”段非凡說,“樓上的攤位不是等死麼,誰會上去。”

  老嬸嘆了口氣。

  “樓上攤位不好賣嗎?”江闊跟著段非凡快步走著。

  “嗯,”段非凡說,“特別是人不夠多的市場,別說三樓四樓,就二樓都未必有人願意上去了,很多地段偏一些的市場,二樓攤位都租不出去。”

  “能給留嗎?”江闊問。

  “求也得求著試一下啊,”段非凡說,“文大哥還行,我跟他挺熟,正常登記選位置的話就還好辦,就怕搶的人多到時說是抽簽。”

  “如果搶不到好位置怎麼辦?”江闊問。

  “那就得去別的地方找鋪面了。”段非凡說。

  “嗯。”江闊應了一聲。

  經過市場管理處的時候段非凡沒有停,還繼續往前走。

  “不是這兒嗎?”江闊問。

  “文大哥是這個市場的老資格了,這會兒肯定一堆人找他,”段非凡說,“他不會在辦公室。”

  “去哪兒找他?”江闊問。

  “他家。”段非凡說。

  “我靠,”江闊有些吃驚,“你還知道他家在哪兒啊?”

  段非凡轉頭衝他呲牙一笑:“我這是在這兒長大的,下水道蓋子第幾塊是哪年換的我都知道,你要想知道下面通哪兒我都能告訴你。”

  “……這個我真不想知道。”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摟摟他肩膀:“一會兒到地方了你在外頭等我一下,那兒有個咖啡館,你上裡面坐會兒。”

  “嗯,”江闊點點頭,去辦公室還好說,去家裡段非凡的確是不方便帶著個人,“你要剛跟我說,我就不跟過來了。”

  “怕你……”段非凡笑笑,“你陪我吧。”

  咖啡館很小,就兩張小桌,有一張桌上還放著老板的電腦。

  江闊要了杯手衝,老板是個看上去很運動的年輕男人,做手衝的時候看上去手法還不錯。

  “我很快就能聊完了。”段非凡說。

  “不急,”江闊說,“你好好聊。”

  “嗯。”段非凡在他腦袋上扒拉了兩下,轉身快步走出了咖啡館。

  江闊透過窗戶看著他的身影轉了個彎,消失在路對面的幾棟居民樓後面,低頭喝了口咖啡,味道還可以。

  看得出平時任何事都透著游刃有余的段非凡這會兒有些緊張,找文大哥的這個事兒估計不是特別有把握,應該不是文大哥能做得了主的。

  江闊托著下巴,輕輕嘆了口氣。

  這種煩惱和焦慮,還有不安,是江闊不太能夠體會的,他沒有過這樣的經歷,類似的也就是老媽的咖啡館,開店,做生意,特別是牛三刀這樣的生意,離他的確一直都很遙遠。

  “味道可以嗎?”老板坐到了對面的小桌邊,打開了電腦。

  “嗯。”江闊應了一聲。

  老板抬眼看了看他:“有什麼意見或者建議都可以提,我們會改進。”

  江闊也看了他一眼:“沒有。”

  “……行。”老板說,“請慢用。”

  江闊轉頭繼續看著對面街邊的居民樓。

  不知道段非凡進了哪一棟,現在應該已經見著那個文大哥了吧。

  他不太能想像那樣的場面,他沒有求過人,第一次求人大概就是去找段非凡讓他在107蹭空調。

  ……好吧,也不能算求。

  要不段非凡也不能收他錢了。

  嘖。

  半個小時之後,段非凡還沒有出來,楷模們已經准備往牛三刀這邊來了,開始在群裡說話。

  【丁武威】我從家裡直接過去了啊啊啊啊

  【孫壯漢】我們正在穿鞋,修長非要現在擦鞋

  【董瀟灑】煩死了

  段非凡沒有回話,估計還沒聊完。

  【江有錢】我在等英俊,他跟市場管理員聊著

  【丁威武】拆遷的事嗎?是不是有消息了?

  【江有錢】是

  【孫壯漢】我們去了先准備,肉還都沒穿簽子呢

  【江有錢】好

  低頭看著手機上的聊天信息,一杯咖啡放到了他面前。

  江闊愣了愣,抬頭掃了一眼,發現老板正站在旁邊。

  “本店贈送您一杯新品,”老板抱著胳膊,“嘗嘗味道怎麼樣?”

  “……謝了。”江闊說。

  “不客氣,”老板坐回電腦旁邊,“有意見和建議都可以提。”

  江闊嘆了口氣。

  總之就是不能保持沉默了唄!

  是有什麼強迫症嗎!

  他拿起送的這杯咖啡喝了一口。

  “味道可以嗎?”老板馬上問。

  “之前那杯比較合我口味,”江闊說,“我不太喜歡花果香的。”

  “剛那杯味道怎麼樣?”老板又問。

  “你這是新店嗎?”江闊忍不住問。

  “不是,”老板說,“店不是新的,我比較新,我剛接手這個店。”

  “挺好的,”江闊說,“我覺得還可以,沒有別的建議和意見,我也不是什麼專業人士,您不需要太在意我的評價。”

  老板笑了笑:“謝謝。”

  楷模們到了牛三刀並且開始准備燒烤材料之後,江闊終於看到段非凡出現在了街對面。

  隔著這麼老遠,他都能感覺得出段非凡的疲憊。

  “麻煩給我打包一個可頌,加熱。”江闊說。

  “稍等。”老板起身,很快遞給他一個小紙盒。

  江闊拿著小紙盒出了店門,段非凡看到他的一瞬間就恢復了神采,笑著一挑眉:“看到我了?我還想進去找你呢。”

  “我一直看著呢,”江闊把紙盒給了他,“吃嗎?”

  “吃,”段非凡打開盒子,“我還真有點兒餓了,本來回去直接先烤兩串肉墊墊了。”

  “聊得怎麼樣?”江闊問。

  “還行,不過找關系的人真的很多,”段非凡說,“他也沒太大的權力,那邊有新的班子,他都不一定能跟過去,還是得有兩手准備。”

  “嗯。”江闊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段非凡說得很簡單,不過已經能聽得出這事兒不是太有把握了。

  “如果能找新的店址,其實比過去那麼偏的位置要強。”江闊說。

  “是。”段非凡邊吃邊說,“不過……如果要弄新店的話,網店……”

  “錢不夠是嗎?”江闊問。

  “不是不夠,”段非凡說,“本來老叔是想給我拿點兒錢弄網店,但現在如果還要弄新店的話,我就想著還是不從他那兒拿錢了。”

  “我有。”江闊說。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也有。”

  江闊說完就有些後悔,想起大炮之前還提醒過他,別上去就提錢,別手一揮就一句錢我出了……

  “那你到時算算,”他說,“看夠不夠,差多少,我可以……投資。”

  “嗯,”段非凡摟著他肩膀,“應該差不多,不夠的話你給我投點兒。”

  雖然找文大哥這邊不是太順利,但回到牛三刀的時候,又還是一片歡聲笑語。

  老叔在前面給人切肉,老嬸在後廚幫他們刷醬。

  幾個人都擠在店裡,段非凡和江闊一回來,本來就不算大的空間,一眼過去哪兒都是人。

  “搬遷了不知道夠不夠地方擠這麼些人的了,”老叔笑著說,“這都坐的地方都沒了。”

  “那邊也有大的,不過……誰都想要。”段非凡說。

  “小文怎麼說?”老叔低聲問。

  “沒把握,他跟那邊不熟,這邊他到時就負責登記,那邊能不能安排到合適的不一定,具體是怎麼個申請也還沒有確定。”段非凡說。

  老叔嘆了口氣,幫人把肉裝好之後看著案台發愣。

  過了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之前你是不是提過開個分店。”

  “嗯,”段非凡看著老叔,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可以去跑跑。”

  “你別管,你上你的課,”老叔說,“我先讓段凌打聽一下,你不是還要弄網店嗎?”

  “網店不用跑,也沒那麼急。”段非凡說。

  “先讓段凌打聽的。”老叔拍拍他。

  “那個……”段非凡低聲說,“網店的錢,我這兒現在用不上……”

  老叔一愣,接著就吼了一聲:“這是兩回事!”

  段非凡嚇了一跳,屋裡幾個人也都嚇得轉頭看了過來。

  “怎麼了?”丁哲問,“老叔!我幫你揍他!”

  “戳你的肉去。”老叔說。

  “好噠!”丁哲喊。

  “兩回事!”老叔看著段非凡,“兩回事!同意了你去做,就不能差著那一口氣,懂嗎!不差那點兒!你老叔是那樣的人嗎!白跟我混這麼多年,一點兒都不了解我……”

  “知道了,知道了,”段非凡在老叔背上拍著,“我錯了。”

  “後頭幫忙去!”老叔一偏頭。

  一幫人明明過年前才聚在一塊兒吃喝玩樂了好幾天,但今天又跟一百年沒聚過了似的,一直在店裡鬧到了晚上。

  回宿舍的時候老嬸一臉嫌棄,就差把他們推出門了。

  楷模群的人還要接著回宿舍玩,江闊和段非凡也沒好意思說要單獨走,只能跟著一塊兒回了宿舍。

  正好作業沒畫完,就先完成作業吧。

  江闊感覺自己真是一個好學生。

  雖然他們宿舍最好的學生唐力早就把作業都完成了,這會兒正趴在桌上認真地背著植物學。

  他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去了107

  段非凡靠在床上跟楷模群幾個人玩游戲,看到江闊進來,他拍了拍床:“這兒。”

  江闊對他這個大膽的臭不要臉的提議大為震驚,但掃了一圈,屋裡已經沒有地方能待人了,椅子和躺椅包括另一張空著的床上都已經占滿,並且幾個人對段非凡這句話似乎沒有什麼反應,都低頭戳著手機。

  他把作業拿了,爬到了段非凡的床上,低聲說:“你他媽這話嚇我一跳。”

  “沒事兒,他們聽不出來,”段非凡笑笑,屈起一條腿靠著牆,“靠這兒。”

  江闊坐到床上,往後靠在了他腿上,把旁邊的小桌架好,准備在眾人皆游戲我獨愛學習的環境裡開始努力學習。

  “好了沒!”丁哲在躺椅上問。

  “好了!”幾個人回答。

  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靠在床頭的段非凡看上去有幾分懶散,讓他想起來他第一次經過107的時候看到段非凡靠在躺椅上的情景。

  迷人啊。

  江闊飛快地伸手在段非凡的大腿上摸了摸。

  段非凡抬頭掃了他一眼,口型警告他:別瞎摸啊。

  江闊笑了笑,看了看下面幾個眼睛都粘在手機上的人,手順著段非凡的腿往上摸了一把。

  段非凡猛地坐了起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臉懟到了他眼前,眼睛都瞪圓了,壓著聲音震驚提問:“嘛呢?”

  江闊撐著小桌笑得不行。

  段非凡捏了捏他的手,又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再用眼神警告了他一遍,這才松開了他的手。

  “老實點兒啊。”段非凡慢慢靠回床頭。

  “嗯。”江闊笑著點點頭。

  段非凡的視線回到了手機上。

  新手機還是非常爽的,感覺畫面都清晰了不少。

  不過剛玩了沒兩分鐘,他游戲界面上方彈出了一條信息通知。

  為了不錯過醬牛肉的客戶信息,他沒有開免打擾,本來以為這會兒已經晚了,不會再有消息,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會有消息進來。

  他有些惱火地扒拉了一下。

  消息彈窗消失的瞬間他看清了這不是一條聊天消息,而是銀行轉賬通知。

  -您尾號XXX的銀行卡轉賬存入人民幣4……

  他愣住了,四元?四百?四千?

  關鍵是今天也沒有哪個客戶說了要銀行轉賬,他切出了游戲界面,點進了短信裡。

  看到了轉賬信息,交易方:段小豪。

  老叔往他卡裡轉了四萬塊。

  段非凡頭往後仰了仰,靠著牆嘆了口氣。

  “段非凡你他媽干嘛呢!”董昆在下面吼了起來。

 

 

88

  “我回了個消息。”段非凡說。

  “你居然這麼理直氣壯?”丁哲很震驚,“信不信我上去揍你。”

  “意外意外,”段非凡笑了起來,“店裡的事兒。”

  江闊轉頭看著他。

  “沒事兒。”段非凡說。

  “什麼消息?”江闊湊過去。

  “一會兒跟你說。”段非凡輕聲說。

  草草打完這把之後,段非凡被罰去買麻辣燙請客。

  “你們是怎麼能在剛吃完燒烤之後沒兩個小時又要吃麻辣燙的?”江闊跟著他下了床,一塊兒去買麻辣燙。

  “這是為了今天通宵做的糧食儲備。”董昆說。

  江闊嘆了口氣。

  “你干嘛去?”劉胖看著他。

  “溜達一圈消消食兒。”江闊說。

  “溜達到麻辣燙消食兒嗎?”董昆笑著問。

  “……嗯。”江闊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要喝的嗎?”段非凡問。

  “要,”董昆說,“有錢也去的話正好幫拿。”

  “他不去也能拿啊,”劉胖說,“段非凡騎車的呢。”

  “那車又沒有車筐。”董昆說。

  “兜一裝,掛車頭上不就行了。”劉胖說。

  董昆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然後吼了一聲:“玩不玩了!你管他怎麼拿呢!又不讓你去!”

  “玩。”劉胖說。

  孫季一下樂了,嘿嘿笑了半天:“胖兒這態度還是很好的。”

  出了宿舍之後江闊一邊走一邊忍不住還回頭看了看:“我怎麼覺得董昆……”

  “怪怪的是吧。”段非凡說。

  “嗯,”江闊轉回頭看著他,“你也覺得?”

  “之前一塊兒出去玩的時候他就……”段非凡伸手搭到他肩膀上,“不過他不會多問,一塊兒裝傻就行。”

  江闊沒再多說什麼,相比董昆怪怪的,他還是更在意段非凡剛才說的店裡的事兒。

  “是不是老叔給你發消息了?”江闊問。

  “不是,”段非凡嘆了口氣,“他給我轉錢了。”

  江闊愣了愣:“讓你開網店的錢嗎?你沒跟他說先不用了?”

  “說了,就是說了他才著急轉的,”段非凡點開手機給他看了看轉賬消息,“本來他們應該是打算給我兩三萬,現在估計是怕我擔心,轉了四萬。”

  “要轉回去嗎?”江闊問。

  “肯定不能啊,那不是制造家庭矛盾麼,”段非凡笑了笑,“這錢我先不動吧,如果到時新店那邊要用錢再拿出來比較合適。”

  “嗯。”江闊點點頭,“我算了算,初期網店也用不了太多錢,注冊開店包括設計包裝那些花不了太多,後面就是推廣的費用可能多點兒,但是我們貨源穩定,沒有別的成本……”

  “商標設計出來了嗎?”段非凡笑著問。

  “靠,”江闊嘆了口氣,“我們不如先設計包裝……”

  段非凡一下笑出了聲:“行。”

  不行肯定是不行的。

  江闊感覺自己對自己的實力在認知上還是存在嚴重的偏差,畢竟他連個色彩作業都能畫得吐血。

  段非凡倒不著急,可以讓孫季試試,孫季不行的話,他還能找他別的設計專業的同學幫忙。

  江闊不想這樣,他更希望這東西還是從自己這裡拿出來,比較有意義。

  哪怕是由他去找人來設計。

  雖然他沒有段非凡那樣的同學,也不是沒有,他的同學牛逼的應該更多,只是他不熟。

  但他還有比同學更靠譜的人可以找。

  “設計費多少,怎麼結算?”江了了正在吃蘋果,電話裡啃得哢哢響。

  “沒有,白做。”江闊說。

  江了了直接掛掉了電話。

  江闊又撥了她電話,聽筒裡沉默了好幾秒之後傳來了“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的提示。

  他常規性地被江了了拉黑了,微信也不用看,肯定也是同步操作。

  江闊看了看旁邊伏案睡覺的李子銳:“子銳,手機借我用一下。”

  李子銳愣了愣:“你手機沒錢了?”

  江闊沒說話。

  “不可能哈?”李子銳拿出自己的手機解了鎖遞給他。

  “我被我妹拉黑了,”江闊說,“我打個電話。”

  “打吧,”李子銳笑了起來,“你在你妹妹面前一點當哥的尊嚴都沒有啊。”

  “睡吧,”江闊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睡吧,啊。”

  用李子銳的電話打過去,果然打通了。

  江了了接了電話:“你是不是以為換個號碼打過來我就不知道是你了?”

  “說條件吧,”江闊說,“除了錢,別的都可以。”

  “你們錢都花哪兒了?”江了了問,“要說你把錢敗光了我能信,你跟段非凡合伙的吧,他也能把錢敗光?”

  “還沒開始呢,上哪兒敗去,能省就省吧,”江闊說,“再說咱倆之間不是一直也沒有金錢交易麼,都是以物易物。”

  “暑假回來的時候把車給我吧。”江了了說。

  “你開黑店的吧!”江闊聲音揚了上去。

  “後面要不要宣傳?直播帶貨什麼的,”江了了說,“我這兒有資源,可以給你打包了,你這車折個舊也就上兩回吧。”

  “車不行,”江闊說,“你別扯那麼遠,就商標,還有包裝,包裝有兩個尺寸,兩種顏色區分口味。”

  “那先欠著吧,我一下想不到你那兒有什麼值錢的了,”江了了說,“你把具體要求給我發個文檔。”

  “謝了。”江闊舒出一口氣。

  “要哪種風格的?”江了了說,“要不要把段非凡或者他老叔的照片兒印上去?”

  “……了了?”江闊很震驚,“你殺了他倆吧。”

  江了了笑了起來:“行了,知道了,等吧,沒那麼快啊,我現在沒在家。”

  “又去哪兒了?”江闊問,“你板子剛拆吧?”

  “海邊小漁村避世中,”江了了說,“一天有二十個小時在睡覺,除去吃飯逛悠,工作時間也就半小時吧。”

  “盡量快點兒吧,”江闊說,“把我號碼放出來。”

  江了了掛掉了電話。

  這是段非凡生日前的最後一個周末,江闊還沒想好要給段非凡送什麼生日禮物,而且這個周末他連段非凡人都沒見著。

  這兩天段凌休息,段非凡和她出去看門面,跑了兩天了。

  江闊沒跟著,這個新店跟他沒有什麼關系,他要跟著,顯得不太合適,晚上段非凡回了牛三刀,一家人還得商量,也沒有見面的時間。

  平時上課下課吃飯都在一塊兒,江闊並沒有什麼感覺,但近在咫尺又見不了面的時候,那種和無聊交織在一起的想念就特別明顯。

  甚至會有那麼一些些不爽。

  他也能理解段非凡和老叔一家的關系,親如父子,只是在這一層親密之上,又還包裹著老叔超出親生孩子的責任感和段非凡的感恩之心。

  在段非凡的生活裡,老叔一家和牛三刀,幾乎排在了一切之上。

  江闊覺得這種狀態不對,但也無解,畢竟這十多年裡段非凡的成長艱難而復雜,不是一句對與不對能定義的。

  於是他跟著也有些小心,這兩天他只給段非凡打過兩次電話,怕聯系太多了段非凡會覺察到他的情緒,趕回來陪他。

  “今天就這幾個了,”段凌坐在路邊的石椅上,捶著自己的小腿,“我感覺都不怎麼行,唯一合適點兒的就是咱們昨天看的那個,但是房租也太高了。”

  “丁哲說他家那邊那兩個還行,他拍了點兒照片,”段非凡說,“晚上我回學校了再問問他。”

  “嗯,”段凌嘆了口氣,“你這個周末算是廢了。”

  “沒事兒,”段非凡說,“又不是天天這麼跑。”

  “你啊。”段凌站了起來,拍了拍他胳膊,“咱們回吧,能趕上晚飯了。”

  “我叫個車。”段非凡低頭在手機上戳著。

  “手機什麼時候買的啊?”段凌看到了他的新手機。

  “上月了,你給我的那個有點兒慢了。”段非凡叫完車又給江闊發了個消息。

  【指示如下】闊闊

  【JK921】你好肉麻

  【指示如下】闊寶

  【JK921】……

  【指示如下】闊叔

  【JK921】乖,還在外面嗎

  【指示如下】今天忙完了,你一會來牛三刀吃飯嗎?或者我們出去吃

  【JK921】……

  【JK921】唐力今天晚上請吃飯,我答應去了

  【JK921】我以為你今天也得忙一天

  【JK921】我推了吧

  【指示如下】別推吧,唐力第一次請客吧,推了不太好

  【指示如下】在哪吃,我吃完去接你

  【JK921】?需要這麼隆重嗎

  【指示如下】要的

  【JK921】是不是想我了

  【指示如下】想瘋了快

  【JK921】我到地方給你發定位,好像不遠

  【指示如下】好

  這兩天的確是挺累的,其實本來段凌是打算自己去看,但段凌工作之後就搬出了牛三刀,對店裡的情況不如他清楚,什麼樣的地段,什麼樣的周邊環境,他會更了解。

  不過找門面這種事,也不是跑上幾次就能找得到的。

  段非凡嘆了口氣,握著手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

  跟段凌一塊兒經過停車場的時候,段非凡一眼就看到了停在最外側的一輛車。

  江總的車。

  不是巴博斯,是上回他們去江闊家玩時,江闊開過的那輛賓利。

  光看車他不一定能確定,但加上車牌就不會有錯了。

  他又迅速往駕駛室掃了一眼,沒看到人。

  “你先回去,”他跟段凌說了一句,“我還有點事兒。”

  “嗯。”段凌應了一聲,打著呵欠往前走了。

  段非凡跑到車旁邊轉了一圈兒,沒看到人。

  “黃大爺,”他走到停車場值班室,“忙呢?”

  “准備吃飯呢,”黃大爺蹲在值班室後頭守著他的小爐子煮湯,“你是出去還是回來啊?”

  “剛回,”段非凡回頭看了一眼,“那車什麼時候來的啊?”

  “哪個?”黃大爺伸腦袋瞅了瞅,“哦,那個黑的啊?停了有一會兒了,半個多小時吧,你認識啊?”

  “啊。”段非凡含糊地應了一聲。

  江總來了。

  一個月不到,來兩趟了。

  江總居然能直接找到牛三刀來,這是段非凡沒想到的。

  不過江總肯定沒直接去牛三刀找他,要不老叔會給他打電話,那人去哪兒了?

  段非凡又往停車場裡頭走了點兒,江闊的車停在靠裡的位置上,開學之後江闊都把車停在這兒,比學校和小區都方便安全些。

  他又圍著江闊的車轉了轉,還是沒發現什麼江總留下的痕跡。

  ……能留下什麼痕跡!

  他拿出了手機,猶豫著這事兒要不要跟江闊說一聲。

  說吧,江闊可能直接就殺過來了,而且上回江總的意思,就是不想讓江闊知道,可要不說吧,他也弄不清江總的意圖,萬一應對上出了什麼差錯……

  “小段。”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

  “哎。”段非凡條件反射地也應了一聲。

  轉過身時,看到江總帶著微笑站在他身後。

  “江總?”段非凡吃驚地看著他,“您怎麼在這兒?我……”

  “你都找我半天了吧?”江總笑著打斷了他。

  段非凡此次表演被迫中止,他也笑了笑:“是。”

  “我剛在市場裡轉了一圈兒,”江總說,“市場是快要搬遷了?”

  “嗯。”段非凡點點頭。

  江總跟他有的沒的隨便扯了幾句,然後往市場大門那邊走過去:“走吧,一塊兒吃個飯去。”

  段非凡感覺這會兒非常煎熬,但也沒法再說一次“江總要不你回吧”,只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不開車了,”江總說,“附近有什麼吃飯的地兒嗎?”

  應該沒有。

  段非凡不知道他對“吃飯的地兒”有什麼要求,雖然他也吃過學校旁邊的小飯店,但畢竟他兒子正常情況下起碼得是個六親不認的檔次。

  “隨便點兒的,就你們平時吃的地方。”江總說。

  “行,”段非凡點頭,“那外面街上就有。”

  門口小諸葛,老叔一家最愛的家常小館子,價格實惠份量足。

  段非凡把江總帶到了這裡,老板娘見了他笑著打了個招呼:“好久沒見著你了啊非凡。”

  “開學了忙得很,”段非凡說,“後面小卡座還有嗎?”

  “有,”老板娘叫了個服務員,“你給非凡帶過去,最裡頭那個。”

  “那個不是有人訂了嗎?”服務員問。

  “過時間了不等了!”老板娘很干脆。

  服務員把他們領到了卡座,小諸葛沒有包廂,最好的座就是卡座。

  他倆坐下之後,江總習慣性地拿出了一小包茶葉,看向服務員。

  “我來。”段非凡起身去要了個泡茶的杯子回來。

  這活兒江闊做得倒是很熟,剛認識那會兒,每次吃飯他都能看到江闊在那兒一言不發仿佛身處另一個時空地慢慢泡茶。

  這大概就是跟著江總養成的習慣。

  段非凡一邊泡茶一邊跟服務員把菜給點了,然後把泡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到江總面前。

  “出湯慢了。”江總喝了一口。

  “……什麼湯?”段非凡問。

  “就是泡久了。”江總說。

  “是麼?”段非凡回憶了一下江闊泡茶,好像的確是水一進去馬上就倒出來了,“那重新泡?”

  “沒事兒,”江總笑笑,“沒那麼講究。”

  沒那麼講究就喝不出來了江總。

  “今天周末你沒跟江闊一塊兒嗎?”江總喝了兩口茶之後問了一句。

  段非凡就感覺自己心跳猛地一陣加速。

  “沒,”他給自己也倒了杯茶,“我這兩天跟我姐出去找門面了,江闊……我們也不總在一起,混。”

  段非凡特地加了個字兒,顯得沒有那麼曖昧。

  “你們開網店的事兒不需要在一塊兒商量麼?”江總問。

  嘖。

  防不勝防。

  “還沒正式開始弄,”段非凡說,“江闊想先自己設計商標和包裝……”

  江總笑了起來。

  段非凡看了看他。

  “他自己設計?”江總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自己設計比較有意義吧。”

  “他跟玩一樣,”江總說,“商標和包裝,這些設計關系到品牌的形像以及消費者第一眼看到東西時的印像,這裡頭都是專業的內容……”

  “沒試怎麼知道,”段非凡覺得江總說得沒有錯,但還是忍不住要反駁一下,“畢竟想要什麼樣的感覺自己最清楚。”

  “嗯,是。”江總說。

  這兩個字讓段非凡瞬間回到高中時期面對班主任的時候。

  “我是覺得……”段非凡說了一半停下了,覺得什麼他一時半會兒沒想出來,也許是這種單獨面對面的場景讓他有些緊張,腦子還沒恢復運轉。

  “你如果想把這個店開好,”江總說,“就別什麼都順著他,他可能有想法,有點子,知道一個店怎麼運作,但具體到醬牛肉,他遠沒有你了解。”

  “我明白您的意思。”段非凡點點頭。

  江總的切入點非常神奇,一本正經的樣子讓他一瞬間覺得江總就是為了他們這個八字還沒半撇的網店來的。

  “我也不是說自己兒子不好,我也希望他能干點兒什麼,磨練磨練,”江總說,“但他做事就是憑興趣,興趣在,就做得好,沒興趣多一眼都不想看。”

  段非凡點點頭沒說話。

  “之前大炮總跟他混一起,有什麼我還能知道點兒,”江總說,“現在就只能側面打聽一下了,他都不怎麼跟家裡聯系。”

  雖然江總這話說得有點兒可憐,但段非凡還是馬上抓住了重點。

  江闊!聽到沒!大炮果然是江總的內線!

  江總還想把我也發展成內線!

  “都成年人了嘛。”段非凡笑笑。

  “那也不是,大炮比你們年紀還大點兒,就不像他這麼……”江總看了看他,“你跟家裡關系怎麼樣?也這樣嗎?”

  “差不多吧,”段非凡說,“主要是我回家也近。”

  “牛三刀嗎?”江總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去學校也就幾分鐘的事兒。”

  “牛三刀……”江總看著他,“是你老叔一家在做嗎?”

  段非凡反應過來,也看了看江總,點了點頭:“是。”

  “你父母呢?”江總問。

  “離婚了,”段非凡說,“我媽……平時不太能見著,我爸坐牢了。”

  江總愣了愣,時間很短:“這樣啊。”

  “我爸今年八月差不多要出獄了。”段非凡也不打算瞞著。

  “哦。”江總喝了口茶。

  服務員開始上菜,他倆的對話暫時停頓下來。

  段非凡腦子裡有點兒亂,他以為江總會單刀直入問點兒別的,但沒想到扯來扯去會扯到這個問題上。

  雖然他並不介意告訴別人他家的事,但這人畢竟是江總,是江闊他爹。

  這說出來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兒。

  “多少年啊?”服務員走了之後江總又問了一句。

  “十年。”段非凡回答。

  江總沉默了一會兒:“那你不容易啊。”

 

 

89

  不容易。

  從小到大,這三個字段非凡聽得不少,市場裡那些大姨嬸子叔叔爺爺,不少都對他說過這三個字。

  不容易。

  一開始段非凡並沒有什麼體會,倔強地認為這就像誇別人家孩子實在沒什麼可誇甚至敷衍的可愛都說不出口的時候,說一句“這孩子長得真像爸爸啊”一樣。

  敷衍而空泛的同情,畢竟父母離異父親坐牢,孩子必然會不容易。

  沒有人真的會去想要知道到底為什麼不容易,到底什麼不容易。

  而段非凡也倔強地認為自己並沒有什麼不容易,他還有疼愛他的奶奶,把他當親兒子一樣的老叔一家,有什麼不容易的?容易得很。

  很多年之後他才慢慢回過神來。

  所有的那些他在別人眼裡的“優點”,也許都來自那份“不容易”。

  他看著江總,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喝了口茶。

  江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跟很多人都不一樣,並沒有帶著太多感慨的語氣,而是有著微妙的肯定,就像是在告訴他,我知道你的確不容易。

  雖然對於他來說,從老媽離開家到現在已經十幾年了,老爸也馬上要出獄了,關於這一切的總結和確認似乎都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

  他還是會因為江總的態度而覺得心裡微微一暖。

  江闊和江總在這個點上,讓他覺得非常相似,不愧是父子的感覺。

  當然,別的方面就不太一樣了。

  江闊比江總要柔和得多,也許因為他經歷的事遠沒有江總那麼多,江總也沒有一個他這樣會致力於在他身邊安插內線時刻寵著他的爹。

  “經常來這兒吃嗎?”江總問,“我看老板跟你很熟。”

  “嗯,”段非凡笑笑,“這片兒都熟,基本去哪個店裡都是熟人。”

  “你爸爸……之前也是在這兒嗎?”江總邊吃邊問,“嗯!這個紅燒肉不錯。”

  “牛三刀之前是我爸和我老叔一塊兒做的,”段非凡拿過湯勺,舀了碗湯放到他面前,“後來就是我老叔一家了。”

  “那你那個網店,”江總說,“是想著你爸出來能有個事兒做吧?”

  段非凡正給自己舀湯的手頓了頓:“是的。”

  “不回現在的店裡一起做嗎?”江總又問。

  “我爸那個性格……”段非凡輕輕嘆了口氣,“應該不會願意,畢竟這些年都是我老叔打理這個店,還供著我吃喝上學。”

  “也是,他如果出來了,你的開銷就不能再讓老叔出了,”江總看了他一眼,“那無論是為了他還是你自己,都得有收入。”

  “是。”段非凡點點頭。

  江總的思路非常清晰敏銳,讓一向對於跟人聊天無所畏懼的他都有些許局促。

  “那我就知道為什麼江闊這麼積極弄這個店了。”江總說,“這個紅燒肉是他們招牌菜吧?很香,我這陣兒控制飲食,好久沒吃著這麼香的肉了。”

  段非凡還停留在他第一句話裡,後面這句差點兒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回答:“我點的這幾個都是他們招牌菜,他家開了十多年了,這幾個菜一直沒變過,來的老客吃的就是這個味兒。”

  江總點點頭,沒有再說這個話題,只是邊吃邊跟他隨意地說上幾句,小時候的皮事兒,學校怎麼樣,市場裡有意思的事兒,偶爾也會說說他以前做項目的時候碰上的奇人奇事。

  “江闊不愛聽我說這些,他們兄妹倆都一個鳥樣,”江總嘆氣,“公司的事,項目上的事,我有時候飯桌上說幾句,他倆吃飯突然就吃得特別認真。”

  段非凡笑了起來。

  “可能會有壓力吧,”他想了想,“就,混不下去得回家繼承大集團的那種壓力。”

  江總也聽笑了,喝了口湯之後又嘆了口氣。

  “我指望不上他倆,”江總說,“他妹妹你見過,小小年紀主意比誰都大,誰拿她也沒招。”

  “很酷,”段非凡說,“也挺獨立的。”

  “那倒是,比江闊強,”江總提起江了了,臉上帶著挺滿足的笑容,“江闊嘛,說不用他管公司了隨他去吧,有點兒可惜,真讓他干吧,他也干不下來,我帶著的幾個助理隨便一個都比他強。”

  那不見得。

  尚家的項目不就是您助理沒處理利索的麼。

  段非凡沒說話。

  “家裡有條件讓他胡鬧,我也不想太攔著他,氣也氣,氣完了也就那樣吧,”江總說,“所以吧……”

  江總停了停。

  段非凡立馬跟著這個停頓就有些緊張。

  江總不是來找他閑聊的,看似東扯西拉,但總會突然繞回主題。

  “他如果是自己要弄個店,我根本不會管,勁頭來了想玩就玩,他手頭的錢也夠他玩的,敗光就敗光了,”江總看著他,“但你的情況不同,你不是拿著錢出來體驗創業生活的,你就是要生活。”

  段非凡沉默地聽著,這話江總已經說過一次,現在又提一次,看得出來江總的確是擔心江闊帶著玩票的心態把他給坑了。

  沒想到江總居然會有著和老叔一樣的擔憂。

  雖然他應該感謝江總居然會擔心他。

  但還是沒忍住嘖了一聲。

  老叔對江闊沒有信心可以理解,江總作為一個親爹,居然也這樣。

  他自己其實一開始也沒有想到要跟江闊開店,江闊自顧自弄起來了之後甚至還讓他有些為難,但他從來沒想過這些,他只是不希望江闊吃多余的苦。

  這一聲嘖讓江總有些意外,停下看著他。

  “江總,”段非凡也有些尷尬,“那什麼……他家這個燒雞很好吃,你嘗嘗。”

  “說吧。”江總說。

  “什麼?”段非凡看著他。

  “敢嘖不敢說?”江總笑笑。

  段非凡放下筷子,也笑了笑:“謝謝江總這麼替我著想,不過我覺得江闊不是那種做事不認真的人,憑興趣是沒錯,但他想做什麼都還是會想著要做好的。”

  “評價這麼高,”江總也嘖了一聲,夾了一塊燒雞,慢慢吃完了才抬眼看著他,“這麼說也可以,但很多事,摻了感情在裡頭,就會有變數。”

  段非凡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毛在這一瞬間全體起立了,冬天的厚衣服都沒能壓住它們,毛孔也同時張開了大嘴。

  齊聲高呼:完嘹——還是來嘹——

  江總說完這句之後,沒有再帶一句燒雞真好吃來做緩衝,而是就這麼干脆利落地把話放在了段非凡眼前。

  段非凡必須回答。

  而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江總這句話說得很明白卻又很模糊,逼著人自己往上撞。

  他得給自己一個緩衝。

  他定了定神,平靜地說:“哪有什麼事情是能不摻著感情做的呢?”

  江總往後一靠,笑出了聲音。

  還挺大聲,旁邊桌的人都往這邊看了一眼。

  “好小子,”江總笑著看了看窗外,又轉回頭,“讓我都接不下去了。”

  段非凡埋頭連吃了兩塊紅燒肉平復心情。

  “不用這麼防備。”江總說。

  “……也不是。”段非凡含糊地說。

  “其實我不打算管那麼多,我也不是來打聽什麼的,更不是來找麻煩的,”江總看著他,收了笑容,但語氣很緩和,語速也不快,“我只是有些好奇,江闊長這麼大,朋友沒兩個,同學也不來往,活得很自在隨心,但在我們看來,多少也有點兒孤單……”

  段非凡咽下紅燒肉,抬起頭看著江總。

  “半年,”江總舉起手想比個手勢表示一下半年,但手指比劃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手勢,於是放棄,“就半年時間,同學帶家裡來了,臥室讓人進了,甚至允許別人坐在他車後座上了,還能……”

  江總這回找到了合適的手勢,做了個抱著的動作。

  段非凡差點兒沒壓住自己想要挑起來的眉毛。

  果然還是能從後視鏡裡看到的。

  “你說,”江總沒再靠著,胳膊肘撐著桌子往他這邊傾了傾,“我是不是會好奇?不僅好奇,我還會擔心。”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看著他撐在桌沿上的。

  “你確實不一樣,”江總說,“跟我見過的有這樣成長背景的孩子不太一樣,挺好的一個孩子。”

  “謝謝江總。”段非凡說。

  “有點兒太好了。”江總又說。

  段非凡想收回之前的那一句,可惜沒有撤銷鍵。

  “江闊的這些事兒,我不管,”江總說,“也不做任何表態,我只是希望這個摻進了感情因素的店,將來不要成為你們的負擔,也希望你能把握好方向,別讓江闊把這個店搞砸了。”

  “我明白的,”段非凡說,“我知道了。”

  “你為什麼要學園林?”江總突然換了話題。

  “嗯?”段非凡愣了半天,“我姑姑有朋友能給介紹工作。”

  “就這麼簡單?”江總問,“沒點兒什麼別的原因嗎,興趣愛好之類的,就是因為到時能有工作?”

  “是,我沒有什麼……興趣愛好,本來都不想上大學了,”段非凡說,“我老叔不讓。”

  “你老叔是對的,”江總說,“學還是要上。”

  段非凡對於江總的雙標行為非常佩服。

  “你要學點兒別的什麼管理之類的,在我公司的話……”江總一臉遺憾,“那……”

  “還是……不了吧。”段非凡說。

  “嗯?”江總愣住了,“這麼直接?”

  “不是,江總,”段非凡笑了笑,“我對自己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

  “就隨口一句,”江總擺擺手,“不過你這點不好,要改,人首先要自己肯定自己,自己接納自己。”

  “嗯。”段非凡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江總的胳膊肘,最後還是指了指,“江總,桌子不是很干淨。”

  江總趕緊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袖子:“沾上油了,你怎麼不早提醒我。”

  “沒找著機會。”段非凡說。

  江總笑了起來:“是不是有點兒怕我。”

  “是。”段非凡很誠懇地回答。

  江總嘆了口氣:“別怕,我不是來給你二百萬的。”

  段非凡頓了兩秒,低頭笑了起來,一下還停不住。

  “這事兒不要跟江闊說,”江總說,“我本來也沒打算怎麼著,就聊一聊我踏實些,他要是知道了,容易引起家庭矛盾。”

  “我知道,”段非凡說,“我不會告訴他的。”

  這頓飯段非凡基本沒怎麼吃,江總因為在控制飲食,吃得也不多,最後走的時候江總叫了服務員來打包。

  “別浪費了。”他說,“你帶回去吧。”

  “嗯。”段非凡應著。

  江闊吃飯也從來不剩菜,不小心有剩的,就會打包,雖然自己不吃。

  拎著剩菜回到停車場,江總看著裡面江闊的車:“他車現在就停這兒嗎?”

  “上學期一直停學校,”段非凡說,“現在開得少,停這兒還有頂棚,學校的停車場是露天的。”

  “哦,”江總點點頭,打開車門,“你回吧,我走了。”

  “您是回家還是……”段非凡問了一句,萬一轉頭江總還要去找江闊,那一會兒他真就不好意思馬上去接江闊了。

  “我還有事兒呢,司機還在酒店等我,得開夜車,”江總說,“我不是專門來找你的。”

  “江總辛苦了。”段非凡說。

  “我看你辛苦了,”江總擺擺手,“趕緊回吧,別目送了,回去再吃點兒,餓了一頓飯。”

  段非凡還是堅持目送了,只是沒目送太長時間,江總車開出停車場之後拐個彎也就目不到了。

  剩菜他沒有拿回店裡,他這會兒整個人都是蒙的,實在不想再花心思給老叔他們編個關於剩菜的故事了。

  他把剩菜給了黃大爺,順便在值班室門口的小凳子上坐了一會兒。

  一直到現在,他才慢慢緩過勁兒來,之前吃飯時的情景,和每一分每一秒的情緒,都開始慢慢返了上來。

  他開始反復回憶江總的每一句話,自己的每一句話。

  起碼用了二十分鐘,再次重溫了一遍自己仿佛坐過山車……不,林中飛鼠一樣忽上忽下左衝右撞的復雜情緒。

  然後才搓了搓臉,慢慢站了起來。

  手機上有半小時前江闊發過來的定位,唐力請客的飯館離這兒不算太遠,但走路過去還是有點兒距離的。

  他猶豫了一下,過去開了江闊的車。

  其實打個車也行,掃個車也行,但現在他就是想坐在江闊的車裡。

  像是想要尋找某種安心。

  他關上車門,輕輕地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他送給江闊的那個小指南針,還掛在出風口上,他伸手摸了摸,又湊過去聞了一下,江闊往這上面噴過買衣服的時候送的香水,現在已經聞不到了。

  廢話,上學期的事兒了。

  他笑了笑。

  【指示如下】我在飯店旁邊的地下停車場了

  江闊看著手機上的消息,飛快地點了幾下。

  【JK921】我們馬上了,等結賬了

  唐力今天請客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就是覺得別的宿舍經常一塊兒出去玩,他們宿舍的關系也不能太松散了,於是決定帶他們出來吃一頓。

  這個理由讓江闊還是稍微有些尷尬的,畢竟一塊兒出去吃喝玩樂的事兒他跟107和大二學長們沒少干。

  “今天謝謝唐力啊,”李子銳摸著肚子,“我過完年之後起碼有兩個月都感覺吃不飽,特別是食堂油水不夠足,今天爽了。”

  “以後我們可以多多出來玩,”唐力也很愉快,“江闊你也多多參加一下咱們宿舍的活動。”

  “好。”江闊點點頭。

  這話剛答應完,出了飯店大家要一塊兒散步回學校的時候,江闊就立馬找了個借口脫離了宿舍活動。

  非常對不住唐力的一番苦心,但他已經看到了男朋友就在十米開外的一根電線杆子下邊兒站著,這種脫離宿舍活動的動力實在是太大了。

  宿舍幾個人過了街,江闊轉過身,段非凡慢慢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笑。

  “好久不見啊小段。”江闊張開胳膊。

  段非凡往幾個人離開的方向掃了一眼,過來摟住了他。

  “你開車來的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說,“你喝酒了沒?”

  “沒喝,”江闊松開他,又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怎麼,你不開嗎?”

  “我不想開了,”段非凡說,“我就想看著你開。”

  “靠,”江闊看著他,“你今天一整天都很肉麻。”

  段非凡笑了起來:“說實話這麼肉麻嗎?”

  “還行吧,我能忍,”江闊說,“你是不是有點兒累?”

  “不累,”段非凡摸了摸臉,“你看著我像是很累的樣子嗎?”

  “像,”江闊捏著他下巴把他的臉往路燈的方向扳過去又看了看,“看上去有點兒疲倦。”

  看來江總的威力還是很大的。

  “可能有點兒?”段非凡說,“這兩天一直在走路。”

  “那回去吧。”江闊說。

  段非凡立刻聽出了他話裡有別的意思:“你有什麼計劃嗎?”

  “沒。”江闊說。

  “我還不想回去,”段非凡說,“你有沒有什麼安排?”

  江闊看了他一會兒,笑了笑:“你是不是聽出來什麼了。”

  “是。”段非凡點頭。

  “這邊兒有個露天電影院你知道嗎?”江闊問。

  “不知道,”段非凡想了想,“哪兒啊?”

  “我今天無意中刷到的,很多情侶在那兒打卡,談戀愛浪漫之地,一看地址,好像就在這邊,就酒吧街那一塊吧,”江闊拿出手機點開,“你不知道嗎?”

  “你居然還要玩浪漫了……酒吧街離這兒不遠,”段非凡看了看,“但是這個什麼露天影院我真不知道,這片兒居然有我不知道的地方?走!”

  按打卡的地址,江闊開著車過去,倒是很快就到了酒吧街,但繞了一圈兒也沒找到露天影院,定位的那個點始終若即若離無法接近。

  段非凡作為一個本地通,一直一言不發地只管在副駕盯著他看。

  江闊把車停在了路邊,轉頭看著他。

  “到了?”段非凡問。

  “您再盯著我看一會兒,咱們明天早上也到不了。”江闊說。

  段非凡轉頭往外看了一眼,笑了:“行吧我看看這是哪兒……這片兒真沒有什麼地方能有什麼電影院……等等。”

  段非凡想了想:“我來開吧,我想到一個地方可能是在那兒。”

  酒吧街是個半圓形的街,中間一塊兒是拆遷了的樓和一些空地,周末會有地攤市場,雖然段非凡難以相信,但也只有那裡了。

  他把車繞了半圈,從一條小路開進了那塊空地。

  前方一個銀幕就那麼出現在了他倆眼前。

  “……靠,”江闊愣了,把車窗放下來伸頭出去看了看,“這還真是……很標准的露天影院。”

  一個銀幕,幾個賣燒烤的攤,還有個賣水果飲料的。

  除了自己開過來的車外,旁邊還停著幾輛裝修過的報廢車,段非凡開著車往前,經過這些車時,江闊發現報廢車裡車頂坐著不少人。

  看上去全是雙雙對對。

  江闊這車的發動機動靜實在是有點兒大,段非凡已經非常輕柔,但聲音還是讓不少小情侶轉過了頭。

  接著段非凡就看到了至少四對兒他們學校的小情侶。

  “是不是有我們學校的?”江闊問。

  “是,有一半都是。”段非凡說。

  江闊沒說話,迅速把車窗關上了。

  “你這車,”段非凡說,“關不關車窗也沒什麼意義。”

  “是,”江闊笑了起來,“這車上一般也就我們倆。”

  “嗯吶。”段非凡點頭。

 

 

90

  “就這兒吧,”段非凡把車停下了,“你要喝什麼嗎,進來的地方有個超市,想喝飲料吃冰淇淋什麼的,我就過去買。”

  “不是,”江闊看著前面,“前面都空的啊,往前開點兒,我都看不清銀幕。”

  “你還真要看啊?”段非凡愣了愣。

  “我不看我上這兒干嘛來了?”江闊說。

  “不知道,”段非凡笑了,“我以為你就是來浪漫一下。”

  “去前排看電影不就挺浪漫。”江闊說。

  “行,那往前再開點兒。”段非凡點點頭。

  車往前開過去的時候,江闊就知道為什麼段非凡不打算再往裡開了,開到前面停了幾輛車看銀幕視野最舒服的地方,需要經過很多人的視線。

  因為本來也都不是在認真看電影,所以有任何動靜,都會有人轉頭看過來。

  特別是他們這車動靜還大。

  江闊靠在椅背上笑了起來:“哎。”

  “這裡可以吧?”段非凡重新停下。

  “可以,”江闊說,“你想喝什麼?我去買。”

  段非凡熄了火,轉頭看了看他:“你去哪兒買?”

  “那邊,”江闊指了指旁邊幾米遠的水果攤,“我看有果汁,鮮榨的。”

  “不一定衛生啊,”段非凡提醒他,“這不是你平時在六親不認那種地方點的鮮榨果汁。”

  “我適應能力強著呢,”江闊解開安全帶,“你看我跟著你們到處瞎吃,都沒吃壞過肚子。”

  “好吧,”段非凡打開車門,“我去。”

  “我我我我,”江闊拉住他,“我去買,我真能看出來你挺累的,這幾步路我去就行,你今天都肉麻成那樣了,闊叔寵你。”

  段非凡笑了起來:“好。”

  水果攤上的水果品種還不少,看著應該就是外面水果店上這兒擺攤來了。

  江闊要了芒果和橙子還有百香果混和果汁兒,老板榨汁的機器說實話不怎麼干淨,上面有不少滴落的果汁和果肉渣渣,但這樣江闊還勉強能忍,反正喝的是機子裡出來的,也不是上嘴舔外面的。

  但是老板很講衛生地拿著一看就是用了一晚上的抹布把機器外面和四周那麼一擦,江闊頓時有些反胃,趕緊轉頭看著那邊的銀幕。

  “好了。”老板把果汁放到他面前。

  他趕緊拿了果汁就走。

  拉開車門的時候,段非凡像是被嚇了一跳,蹦了一下才轉過頭來。

  “睡著了?”江闊把果汁遞給他。

  “沒,”段非凡說,“就迷糊了一下,突然開門嚇我一跳。”

  “那下次我先敲門。”江闊進了車裡。

  段非凡笑著往他腰上捏了捏。

  “這果汁衛生狀況的確有點兒……”江闊看了看手裡的那杯果汁,“這玩意兒就不能看過程。”

  “喝不了給我。”段非凡說。

  “那倒不至於,喝兩口就忘了,”江闊把座椅往後調了調,車窗打開一半,看著銀幕,“什麼片兒?”

  “……沒看,”段非凡說,“不知道。”

  “像是個恐怖片,”江闊嘖了一聲,“小情侶們大晚上吹著風坐車頂上看恐怖片,太浪漫了。”

  “萬一嚇著了可以摟一摟。”段非凡往他這邊靠了靠,胳膊搭在了椅背上。

  “你要怕了可以撲進我懷裡。”江闊看了他一眼。

  “好。”段非凡笑著點點頭。

  前面放的的確是個恐怖片,而且是挺古老的那種,畫質比他們班長還低,江闊邊看邊吐槽。

  段非凡在旁邊時不時應一聲。

  “如果把車窗關上,聽不見一驚一乍的音效,”江闊喝著果汁,“就一點兒也不怕了。”

  “好。”段非凡說。

  然後車窗就被關上了。

  江闊看了他一眼,段非凡靠著椅背,眼睛半眯著看著前方,從他的表情江闊都能猜到他眼神渙散。

  “困了是吧?”江闊問。

  “不困。”段非凡說。

  “回吧,”江闊把果汁放下,“換一下,你過來,我開車。”

  “嗯?”段非凡突然驚醒,轉頭看著他,“怎麼了?不看了?”

  “不是,”江闊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你這都困糊塗了啊,回去睡覺啊。”

  “……沒,”段非凡笑著搓了搓臉,“也還好,剛迷糊了一會兒現在清醒了,再待一會兒,好不容易找到地方的。”

  “破地方不怎麼樣,”江闊笑了起來,“這裡很像鎮子上的娛樂場所,沒有公路片兒的感覺。”

  “那好說,”段非凡說,“暑假我們自駕出去,給你體驗一下真正的公路片兒。”

  “好,”江闊一拍腿,想想又問了一句,“那會兒你爸該出來了吧,還有時間出去嗎?”

  段非凡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接著就沉默了。

  “哎,到時再看吧,”江闊拉過他的手,“也不是出去一個月兩個月,三五天總還是有機會的。”

  段非凡反手握住他,頭往後仰了仰,輕輕嘆了口氣:“不知道我爸出來會是什麼狀態,那會兒正是拆遷最後階段,估計店裡什麼事兒都亂著沒弄妥。”

  “段非凡,”江闊看著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其實……也不用那麼操心,很多事老叔他們自己也弄得過來的。”

  段非凡看著他:“也不是,店裡生意不能停,就得一直有人忙著,如果還要處理別的事兒,就得我去了。”

  “段凌呢?”江闊問。

  “她上班嘛。”段非凡說。

  “那你也上課啊。”江闊說。

  “我上課的時間也沒去啊,”段非凡笑笑,“都下課以後,還有周末。”

  江闊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得閉了嘴。

  段非凡喝了幾口果汁,伸手過來,在他腦袋上扒拉了兩下,拇指按在他眉心輕輕揉了揉:“要出皺紋了。”

  江闊笑笑,沒說話。

  “我知道你意思,你就覺得我是不是管店裡的事兒管得太多了,”段非凡說,“怎麼說呢……店裡事兒的確是挺多的,老叔他倆年紀不算大,但是這麼多年累下來,身體都不是特別好,有些事兒我能做的就做了,畢竟這些年他們一直照顧我,跟……”

  “跟親兒子一樣,”江闊擰著眉轉過頭,“親兒子真不這樣,你看看段凌,那才是親閨女。”

  段非凡看著他。

  “我不是說老叔他們怎麼樣,他們真的對你很好,但他們對你的每一分好,每一分付出,你都努力加倍地回報,”江闊說,“你生怕他們對你的付出和你對他們的回報不對等了,你生怕你回報的頂不上他們付出的……”

  “江闊……”段非凡嘆了口氣。

  “不是麼?”江闊看著他。

  “先不說是不是,”段非凡說,“那我怎麼辦呢?”

  江闊愣了愣。

  是啊。

  那怎麼辦呢?

  “我也不喜歡這麼累,”段非凡說,“但有些事就只能這樣,你說的有一部分是沒錯,我的確……害怕回報不了他們的付出,這些年他們挺辛苦的,多我一個人就多一份開銷,特別是小時候,生意沒現在這麼好,他倆摳摳搜搜的,就怕虧了我。”

  江闊沉默地喝了口果汁。

  “以前我朋友也說,那要沒你,你現在做的這些他們就不做了嗎?”段非凡搓了搓腦門兒,“但關鍵是,有我啊,我以前在奶奶家,奶奶養不了我,我老叔才把我接過來的,這就是個大負擔,我除了想方設法給他們減輕點兒負擔,還能怎麼辦呢?”

  江闊低頭抹了抹眼睛。

  “怎麼了?”段非凡伸手想摸摸他的臉。

  江闊把頭轉開了。

  “這片子都能把你嚇哭了啊?”段非凡笑著說,“我以為你多大膽兒呢江小闊。”

  “滾啊。”江闊帶著鼻音說了一句。

  “等我爸出來了,”段非凡手指在他耳朵上一下下輕劃著,“那邊新店開好了,我就不弄店裡那些事了,老叔他們自己弄就行,如果網店順利,出貨量大一些了,就商量看看獨立出來,如果暫時還達不到,就我這邊兒請工人幫著他們。”

  “嗯。”江闊應了一聲,“其實你也可以開個分店,遠一點兒的地方開,網店這塊兒兩家同時供一部分貨,這樣就更輕松些,你爸也不用費心去學網店那一套操作了。”

  “啊……”段非凡笑著伸了個懶腰,“這樣是最好的,不過也得看到時網店能不能做好了,開店倒是容易,維持下去還得賺錢,那是真不容易。”

  “沒問題的,”江闊說,“這點你得跟我學學,樂觀一點兒。”

  “好。”段非凡說。

  “你沒生氣吧?”江闊問。

  “生什麼氣?”段非凡也問。

  “我剛說那些話,”江闊說,“其實你給我解釋完了,我還是會覺得你……太辛苦了,太執著於報恩了,只是我能理解而已,你會生氣嗎?就我這樣的想法。”

  “不會,”段非凡捏捏他脖子,“這有什麼好氣的,你說的也是事實,換誰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吧,只是在我這裡暫時無解。”

  江闊沒再說話,段非凡也不再出聲。

  他倆一塊兒靠著椅背,看著前面的銀幕。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聊到剛才那些事兒,加上這兩天江闊雖然不累,但真的是因為無聊而有些憋悶,這會兒開始犯困了。

  他往段非凡那邊伸了伸手,段非凡很快地握住了他的手。

  段非凡的手很暖,溫熱順著掌心很快竄向全身,感覺很舒服。

  電影什麼時候演完的不知道,這個露天影院什麼時候散場的也不知道。

  反正有人敲車窗的時候,他倆還在車裡一塊兒睡得天荒地老的。

  “嗯?”江闊迷迷瞪瞪地看著段非凡。

  “李曉。”段非凡放下了車窗。

  李曉是誰?

  稍微有點兒耳熟,應該是他們班的。

  不過江闊看到外面那人的臉了也沒跟這個名字對上號。

  “你倆不回學校啊?”李曉問。

  “回,”段非凡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外面,“都散了啊?”

  “燒烤攤兒都撤了,”李曉說,“不知道的以為你倆保安呢。”

  段非凡笑了起來:“睡著了。”

  “開豪車在露天影院睡覺,”李曉點點頭,“是我們不能理解的生活了。”

  “滾蛋,”段非凡探出腦袋看了看,“你一個人?”

  “倆,”李曉說,“她前頭去了,我過來叫你們。”

  “要捎回去嗎?”江闊在旁邊小聲問了一句。

  段非凡覺得江總要聽到這句,可能更得感嘆他兒子變化之大了,連段非凡都有點兒意外。

  “你們怎麼回?”他問李曉,“要帶你們一段兒嗎?”

  “我們遛達回去,大好夜色,”李曉往車後座看了看,“這後座坐那兒跟拜佛一樣,算了吧。”

  “那你倆遛達吧!”段非凡笑著關上了車窗。

  車掉了個頭從原路開了回去。

  江闊看著外面,的確已經沒人了,所有的小攤兒都撤了,連銀幕都已經不見了,車開到路口的時候才看到了稀稀拉拉最後出來的幾個人。

  “李曉是誰啊?”江闊問。

  “114的,上回盧浩波找茬就是說李曉要換宿舍,”段非凡說,“還記得嗎?”

  “想起來了,”江闊說,“他不是我們班的是吧?”

  “不是,隔壁班的,”段非凡看了他一眼,“你這認人頭的能力是不是有點兒過於菜雞了……”

  江闊笑了笑,想想又突然轉過頭:“咱倆剛是不是拉著手的?”

  “嗯,緊緊相握,情比金堅……”段非凡說。

  “靠。”江闊皺著眉嘆了口氣,他雖然不在意被人看到,但也不太願意被學校裡的人看到再傳開了。

  “逗你的,”段非凡說,“你老早就把手收回去了。”

  “我?”江闊看著他。

  “嗯,可能熱吧,”段非凡說,“我拉都拉不住,特別堅定地就抽走了。”

  江闊轉頭笑了半天。

  雖然手拉手睡覺應該是沒被人看到,但段非凡和江闊開著江闊的911在酒吧街的露天電影院睡覺的事,還是有不少人知道了。

  唐力都知道,就說明這個傳播還是有一定力度,起碼在他們這幾個班之間是都知道了。

  不過還好。

  起碼身邊的人反應還算好。

  比如李子銳的反應就很好。

  “你倆真的開個車去那兒看電影然後睡著了?”李子銳回過頭問。

  江闊看了一眼前面的英語老師,點了點頭。

  “你們怎麼想的啊。”李子銳開始笑。

  段非凡嘆了口氣。

  唐力拉了拉李子銳的衣服:“不要開小差,聽課。”

  段非凡的生日還有兩天,江闊一直沒想出來應該送他什麼禮物。

  李子銳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正趴桌子上發愁。

  琢磨禮物這種事兒要跟看電影的時候睡著那麼簡單就好了。

  實用的禮物他已經送過了,時隔一個月,如果再送個什麼太實用的,感覺沒什麼意思,還會有一種段非凡啥也沒有的錯覺。

  但要不實用的浪漫小玩意兒,他還真想不出來。

  他就不是個能給人折騰浪漫花樣兒的人,段非凡這種看上去每天柴米油鹽店裡店外忙活著的人,都比他強個幾十倍。

  人家能唱能彈的一個人搞出一場小晚會。

  雖然……

  此時一個叼著玫瑰的段非凡從他腦海裡閃過。

  他忍不住趴桌上把臉埋在胳膊狂笑了能有兩分鐘。

  “干嘛呢?”段非凡在旁邊小聲問。

  “沒。”江闊剛想說話,轉臉看到段非凡的時候,腦子裡的畫面突然立體起來,他頓時又趴回去開始樂。

  段非凡嘖了一聲:“我高中同學剛給我回消息了,生日那天飯店什麼的都弄好了,在他家飯店,能訂上會議廳。”

  “……會議廳?”江闊止住了笑,“有多少人啊?”

  “三十多個吧,”段非凡說,“會議廳正好能放三個大桌。”

  三十多個,趕上一個班了,江闊看著在桌子下面飛快地戳著手機的段非凡,這人一個生日請的同學朋友,估計比他九年義務教育加三年高中說過話的人都多。

  “這麼多人,”江闊說,“你們生日也隨禮嗎?”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低頭笑了半天:“不是,我初中高中同學在本地的多,加上還有幾個市場的朋友,再算上董昆丁哲他們,三桌人還行了,要過年的時候,湊個五六桌也沒什麼問題。”

  “你跟他們都很熟嗎?”江闊問。

  “挺熟的,”段非凡說,“都認識這麼多年了,漏叫了的還得跟我生氣。”

  江闊趴回桌上,看著段非凡,心裡一通感慨。

  “那天人多,”段非凡說,“我肯定會被拉走的,你到時就……”

  “不用特別關照我,”江闊伸手過去,用小拇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摳了兩下,“千萬別一直想著我會不會怎麼樣,我是不是又怎麼樣了。”

  “好,”段非凡捏捏他小拇指尖,“知道了。”

  最終江闊還是在第二天給段非凡准備了個既不怎麼實用,也不怎麼實惠,但還算有點兒浪漫的禮物。

  段非凡今天回牛三刀忙活,明天下午要關店,有些事兒得今天先做完。

  江闊一個人在十層二門給段非凡的禮物打包。

  之前的捆卷卷打包方式已經用過,這會兒他正拿著手機,一個一個翻著視頻,什麼“簡單禮物包裝”,什麼“創意禮物包裝”,什麼“讓禮物瞬間高上大的包裝”……

  沒一個好用的,包括那個“手把手教你包裝小學生都能學會的六種禮物包裝方法”,他打開看了半天連第一步都沒看明白。

  江闊,小學生都不如。

  手機響的時候他已經放棄了,准備就跟牛三刀用牛皮紙給人打包牛肉的時候那麼包。

  消息是江了了發過來的,幾張圖片。

  幾種商標設計圖,幾個包裝的設計圖,還有兩個視頻,是已經做好的樣品展示。

  江闊非常佩服江了了行動力,說著一天只有半小時工作時間,但沒幾天就連樣品都做出來了。

  而且以他這個雖然外行但非常挑剔的人看來,還挺好看的。

  幾種商標都是以牛頭為基礎做變形,還有兩個看上去已經變形到不說這是牛你最多想到它是個叉子的程度,但都很酷,並且醒目。

  包裝袋用了比較常規的紅色和綠色兩種,有兩個設計裡放了醬牛肉的圖片,但以江闊對醬牛肉的了解,居然一眼就看出來這不是醬牛肉。

  “那個圖不是醬牛肉哈,我先跟你說一聲。”江闊給江了了打了個電話。

  “你是不是有病啊,”江了了說,“我隨便找的圖,就是個意思,你給我醬牛肉的圖了嗎?想拿這個壓價不可能的啊江闊。”

  “不是,”江闊笑了起來,“我就告訴你那個不是醬牛肉。”

  “知道了,”江了了說,“你看看行不行吧,挑個看著順眼的,不順眼就努力適應,我不做大改動了,只接受配色和字體的修改。”

  江闊沒說話,看著視頻裡的包裝袋。

  “掛了啊。”江了了說。

  “等,”江闊說,“這個袋子,你給我寄過來,現在馬上,寄次晨達。”

  “干嘛?”江了了說。

  “別問了,”江闊說,“馬上給我寄過來,明天晚飯之前我要拿到它們。”

  “沒空。”江了了說。

  “明天段非凡生日,”江闊說,“我要用這些東西,你幫我寄過來。”

  “啊……”江了了拉長了聲音,“江闊你好煩……”

  “謝謝。”江闊說。

 

 

91

  江闊感覺自己得感謝老天爺沒把段非凡生日這天安排在周末,今天不僅不是周末,課還很滿。

  段非凡的手機從早上就開始一直收到消息,外地的同學朋友發來賀電這還好說,本地的人居然從中午就已經開始往訂好的會議室去了,如果不是今天的課排得滿滿當當,段非凡估計下午就得被拉過去。

  “玩得這麼瘋狂的嗎?”江闊問。

  “以前高中的時候好點兒,畢竟有人管,”段非凡說,“現在一個個都成年人,不玩個半死不會回去。”

  “都工作了嗎你高中同學。”江闊問。

  “不全是,也有在上學的,不過工作了的多,自己做生意的,上班的,都有,”段非凡看了他一眼,小聲說,“今天肯定玩得晚,你要覺得沒意思的話就……”

  “說了不用管我,”江闊說,“你生日你最大,怎麼老琢磨我?”

  “我怕你不適應,”段非凡笑笑,“我那些同學朋友,不全是丁哲他們那樣的,也有很多是……”

  “不就市場幫那樣的麼,”江闊說,“我覺得還可以,仗義,也沒壞心眼兒。”

  “就是給你打個預防針,有些人真是你長這麼大沒接觸過的……”段非凡在他腿上搓了搓。

  上課呢!還不是最後一排!

  江闊被他這個動作驚了一下,一下坐直了,瞪向前方的老師。

  老師的目光正好跟他對上,也許是他的動作幅度太大,一副求知欲很強的樣子,所以衝他點了點頭:“有什麼疑問可以提出來。”

  這可是植物學!

  疑問?

  全是疑問好嗎,沒一個能記住的!

  但就因為一個也記不住,所以也沒有什麼疑問可以提得出來。

  鑒於自己上課一直提不起勁,之前還被老師當堂罵過,眼下如果沉默裝傻,他可能真的會被老師直接扣掉二十分。

  但他又實在沒有什麼能配得上這麼大反應的疑問。

  段非凡迅速地在書上和腦子裡同步搜索,想著要不要幫江闊找出個合適的問題來。

  但江闊反應還挺快,並沒有出現任何尷尬的沉默。

  “啊!我知道了,”江闊說著點了點頭,“懂了懂了,不好意思老師,剛一下沒想明白。”

  老師愣了愣,然後也點了點頭:“好,我們繼續。”

  江闊往後一靠,輕輕舒出一口氣。

  段非凡轉頭看著他:“你才是應該去考個表演系吧,你要不嘆這口氣我都以為是真的了。”

  “你還有臉說?”江闊掃了他一眼,壓著聲音,“上課呢瞎摸什麼?”

  “我錯了。”段非凡笑著說,“我這就是下意識動作。”

  “看到我就想摸麼。”江闊說。

  “嗯,”段非凡也坐好了,目光往外面走廊看了一眼,一個人影從窗邊閃過,“看到盧浩波就想揍。”

  最後一節課了,他估計是過來接女朋友去吃飯。

  “看唐力他倆。”江闊用胳膊碰了碰他,輕聲說。

  去年中秋的時候第一次知道嚴繪語有了男朋友,男朋友還是盧浩波的時候,唐力和李子銳的反應就挺痛心的。

  過了這麼長時間,李子銳對食物和睡覺的追求已經慢慢衝淡了他對嚴繪語的感情,但唐力一直還挺在意的。

  不過他們班上喜歡嚴繪語的男生不少,女生本來就有點兒少,嚴繪語又挺漂亮,但所有人喜歡她的男生裡,唐力應該是最痛苦的,起碼別人的宿舍被盧浩波查個寢也就正常查了,就119被盧浩波反復針對。

  簡直雙重折磨。

  好在很快這節課就結束了,大家紛紛起身離開。

  “去吃飯吧。”段非凡伸了個懶腰。

  “你先去,”江闊說,“我有個快遞到了得先拿了的。”

  “吃完一塊兒去拿唄。”段非凡說。

  “不行,”江闊說,“我自己去拿。”

  段非凡看著他,過了一會兒笑了起來:“禮物嗎?”

  “少問,”江闊瞪了他一眼,“幫我打一份紅燒肉,有陣兒沒吃了,好想吃啊。”

  紅燒肉這三個字,讓段非凡心裡蹦了一下,想起了稱贊紅燒肉的江總,真不愧是父子。

  他點了點頭:“行,別的呢?”

  “青菜多點兒吧,”江闊說,“別的就不用了,吃不下。”

  “好嘞。”段非凡站了起來。

  剛往教室門口走了沒兩步,就聽到外面有嘈雜的聲音,接著就聽到有人在怒吼。

  “怎麼了?”江闊往外面看過去。

  門口還有不少學生沒出去,像是被堵在了那兒,但看不到外面發生了什麼。

  “我看看去,”段非凡的看熱鬧之魂立馬起飛,他都沒往門那邊走,直接兩步過去撐著窗戶一跳,半個身子從窗口探了出去,然後就回過頭,“唐力。”

  接著江闊就聽到了唐力的聲音:“碰到你怎麼了!”

  “跟盧浩波?”江闊馬上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跳了下來。

  “老師呢?”江闊趕緊往教室門口擠過去。

  “估計都出了樓了,”段非凡說,“吵架而已,沒事兒。”

  隨著這句話,外面的嘈雜聲突然一下大了起來,伴著混亂的叫喊聲。

  盧浩波上輩子可能是跟他們宿舍有過什麼血海深仇,要不就是有過什麼纏綿悱惻的愛情,所以這輩子好容易在學校碰上了,必然要各種糾纏。

  本來學校除了前三本的地位稍有些不那麼完美,同學老師都還可以,校園生活無聊而平靜,但盧浩波以一人之力大大豐富了江闊的校園生活。

  江闊和段非凡擠到門口的時候,外面已經亂成一團了,看上去熱熱鬧鬧。

  內圈是唐力和盧浩波摟在一起,摟得非常激烈,一時之間分不清他們是在擁抱還是在廝打,旁邊還有李子銳和馬嘯。

  外圈是他們班的男生,有拉架的,有趁機偷襲的,江闊抓住唐力想把他往回拉的時候,樓上大二下課的下來了,盧浩波雖然很煩人,但多少也是有幾個朋友的,像江闊這樣混了一個半學期自己班就認識不超過十個人的畢竟是少數。

  幾個大二加入之後,戰局立馬混亂加倍。

  盧浩波被唐力抱著,臉上挨了好幾拳,人都沒看清,在被大家拉開一些之後,盧浩波的胳膊終於能動了,對著旁邊就是一拳掄了出來。

  江闊正拉著唐力往後退,他甚至都沒往盧浩波那邊看,這一拳結結實實砸在了他眼角上。

  江闊眼前頓時一片金邊兒黑花閃過。

  馬嘯怒吼一聲,掄著拳頭就往那邊撲過去。

  但沒撲成,半道被人摁住了。

  “操你大爺。”一直在後頭沒往前去感覺這種跟小時候擠油一樣的活動不會有什麼大動靜的段非凡摁著馬嘯的肩一撐,跳起來當胸一腳。

  盧浩波被他踢進了身後的人群裡。

  由於衝勁兒挺大,後面的人都沒能接住,盧浩波一摔到底,坐到了地上。

  盧浩波掙扎著抓著旁邊人的衣服站了起來,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段非凡。

  正要說話,楊標清撲到了中間,胳膊一張:“好了啊!散了啊!都不要動手了!校警來了都得挨處分,在場的誰也跑不掉,我都記著了!”

  盧浩波自然不買楊標清的賬,想要往前,但事件中心人物唐力和誤傷群眾江闊已經被班人的人拉回了教室,他的氣勢頓時沒了著落,不上不下地懸在了空中。

  這如同中場休息一般的空檔,讓不少看熱鬧的人八卦之心頓時被飢餓打敗,開始往樓下走。

  楊標清強行杵在路中間,等四周的人都開始移動了,他才回了教室。

  “沒事兒了,”楊標清低聲說,“怎麼弄的?唐力!你怎麼回事?”

  “我一會兒再給你解釋。”唐力悶著聲音。

  “怎麼樣?”段非凡沒管他們,只是盯著江闊的臉。

  眼角被擦破了一小塊,有點兒發紅,沒有別的外傷。

  “沒打到眼睛,”江闊擰著眉,聲音有點兒沉,“應該沒事兒。”

  他知道盧浩波大概率不是衝他來的,當時亂成那樣,盧浩波就是胡亂掄了兩拳,但著實很窩火。

  如果不是段非凡剛才動了手,他是真不打算就這麼完了的。

  他知道段非凡不願意跟盧浩波有任何衝突,更不願意有什麼肢體接觸,之前的“護校”事件挺微妙的。

  而現在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踹了盧浩波一腳,已經挺麻煩的了。

  盧浩波走到了教室門口,還捂著胸口。

  先指著唐力:“我們倆的事兒沒完。”

  唐力沒說話,只是瞪著他。

  楊標清立馬又站到了中間的位置上。

  盧浩波沒往裡進,又指著段非凡:“我一會兒就去醫院,有傷我不會放過你。”

  “趕緊去。”段非凡說,“要幫你叫120麼?”

  “正好,”江闊也捂住眼睛,“一塊兒去。”

  盧浩波看著江闊,大概這件事他理虧,於是沒答話,又看著段非凡:“你最好祈禱我骨頭沒事兒,要不讓你家一年牛肉白賣!”

  你大爺!

  江闊實在沒忍住,眉毛一挑:“放心,全身骨頭折了都沒事兒,你敢開價我敢賠,你要覺得斷個一根兩根的不夠本兒,現在從樓上跳下去,只要沒死,我包了。”

  盧浩波一臉狠勁頓時僵在了臉上。

  愣了兩秒之後,他換上了冷笑,接著臉一拉,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了一句:“段非凡,挺會傍。”

  “我操你……”段非凡本來靠著桌子,這會兒跳起來就要過去。

  江闊趕緊一把攔住了他,唐力和幾個男生也一塊兒拽住了段非凡。

  “這事兒是我引起的,全是因為我,”唐力把段非凡往後推,“非凡,非凡,別因為這個事兒影響你們,我會去跟他溝通的,是我的錯……”

  盧浩波的這句話讓江闊的血都衝到了腦袋頂上。

  今天可他媽是段非凡的生日!

  但唐力說得沒有錯,這事兒本來就跟他們沒有關系,不能因為這麼個本質只是拉架的事發展出不可收拾的後果來。

  他抓著段非凡的胳膊,段非凡兩下都沒掙脫,然後停了下來,看了他一眼,慢慢舒出一口氣:“沒事兒了。”

  江闊看著他,松開了他的胳膊,又輕輕在他胳膊上搓了兩下。

  段非凡一向挺冷靜的,碰上麻煩都會用最能避免衝突的方式去解決。

  但今天甚至不如他能控制情緒。

  原因很簡單。

  都是因為他,他被打了一拳,段非凡踹了盧浩波,又因為他的那句話,被盧浩波羞辱。

  江闊幾乎沒辦法再看段非凡的眼睛。

  教室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只還有他們宿舍幾個,還有楊標清和幾個班干部。

  “我……”唐力開口。

  “走了。”段非凡打斷了他的話,拍拍他肩膀,往教室門口走過去。

  江闊跟了上去。

  “我陪你去醫務室先看看那個傷,”段非凡看了看他,“這太靠近眼睛了。”

  江闊想說沒事兒,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嗯。”

  兩個人沉默著下了樓,教學樓外面已經沒人了,江闊感覺松了口氣。

  往醫務室去的時候,段非凡沒再說話,他也找不到合適的話,於是一直眨眼睛,檢查自己的視野有沒有問題。

  走了幾分鐘之後他實在無法再保持沉默,轉頭看向段非凡。

  段非凡也正好同時轉過了頭。

  “嗯?”江闊趕緊出聲。

  “你要說什麼?”段非凡笑笑。

  “我是准備說廢話,”江闊說,“你要說什麼?”

  “剛你那個話……”段非凡說。

  江闊聽到這句,心猛地提了起來。

  “挺解氣的。”段非凡說。

  “……是嗎?”江闊愣了愣。

  “是。”段非凡說,“星垂平野闊少爺獨有的解氣技能,我很久沒看到你這樣了,這樣說話,這麼囂張。”

  江闊看著他。

  “很解氣。”段非凡說。

  解氣嗎?

  如果沒有盧浩波後面那一句的話,可能是挺解氣的。

  但偏偏盧浩波說出了那麼一句。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段非凡說,“要說不氣是不可能的,我都想把他直接從樓上扔下去,讓他享受一下闊叔的全包服務。”

  江闊讓他這句說得笑了笑。

  “但氣完也就沒事兒了,會這麼想的人,”段非凡說,“給他個機會,沒准兒早就……”

  “他沒可能有這樣的機會。”江闊馬上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胳膊搭到他肩膀上輕輕晃了晃:“別想這個了。”

  “這個很難控制啊。”江闊擰著眉嘆了口氣。

  “換了我,我也會這麼說,”段非凡說,“誰不想說出這麼一句來呢?”

  “怎麼成了你安慰我了?”江闊說。

  “那換你安慰我。”段非凡笑笑。

  說實話,江闊對於“安慰人”這項技能掌握的程度可能不如幼兒園隨便拎一個小朋友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段非凡,怎麼說才能讓段非凡不因為盧浩波那句難受。

  “是我追的你。”江闊說。

  “嗯?”段非凡愣了愣,然後一下笑出了聲,胳膊摟著他用力收了收,“安慰得真是太高明了。”

  “哎。”江闊也笑了。

  在醫務室讓校醫檢查眼睛的時候,董昆突然進來了。

  “靠,”他看著江闊,“嚴重嗎?”

  “你怎麼找到這來了?”段非凡有點兒吃驚。

  “我他媽從操場那邊就看到你倆了,”董昆說,“一路追過來的。”

  “有什麼事兒嗎?”段非凡笑著問。

  “問你呢!怎麼回事兒?”董昆問。

  段非凡跟他走到一邊兒:“盧浩波鬧了沒?”

  “沒,”董昆說,“我一聽有他,就讓於敬去找他了。”

  於敬是大三的,學生會紀律委員的頭兒,董昆還挺靠譜,第一時間想到讓於敬去壓著盧浩波。

  “這事兒本來是他跟唐力吵起來了,”段非凡說,“江闊一個拉架的被打了,我就……”

  “懂了,”董昆抬了抬手,“這麼說我就知道後面是什麼情況了,讓江闊沒事兒也去醫院檢查一下,開個檢查單,我拿給於敬。”

  “嗯。”段非凡點了點頭。

  本來江闊還想先把江了了寄過來的東西拿回宿舍再去吃飯,現在鬧了這麼一出,他都沒什麼心情了,也不願意讓人看到段非凡一個人走進食堂。

  雖然他回憶了一下,盧浩波說那句話的時候,教室裡裡外外統共也沒幾個人了,但哪怕只有一個,他也不願意。

  “你不去拿快遞了?”段非凡問。

  “餓死了,”江闊說,“吃完再拿吧。”

  走進食堂的時候李子銳衝他倆招了招手,跟他一塊兒坐在桌子旁邊的是剛才在教室留到最後的幾個人,段非凡走過去:“怎麼?”

  “坐,”楊標清說,“唐力請客,他本來想請大家出去吃,我說不用了,剛鬧完事我們一幫人出去不合適。”

  段非凡看了江闊一眼,江闊也看了看他,最後他倆一塊兒坐了下來。

  唐力去點了幾個小炒,很巧的是還點了江闊很想吃的紅燒肉。

  “到底怎麼打起來的啊,”李子銳很不能理解,“我就在你後頭啊,都沒看到怎麼回事。”

  “我出去的時候撞到他了,”唐力說,“他開口就罵。”

  “你是不是故意的?”李子銳問,“你知道他來接嚴繪語的吧?”

  “嚴繪語呢?”楊標清突然跑題。

  “一開打就讓女生拉走了。”李子銳說。

  “我撞他不是故意的,”唐力把話題拉了回來,“但後來打他是我先的。”

  江闊嘆了口氣。

  一向穩重的唐力,居然還能干出這樣的事,實在只能感慨一句年輕真是好精力。

  “學生會如果找你問情況,”段非凡說,“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說事實就行,也不要跟他道歉,知道了嗎?”

  “嗯。”唐力點頭,看了看段非凡,又看了看江闊,“對……”

  “也不要再道歉了。”江闊說。

  “這事兒沒人能事先想到。”段非凡說。

  快遞不是次晨達,是江了了讓人找了個大巴車帶過來,再叫了個跑腿送到學校快遞點的。

  江闊拿了快遞,為了不讓段非凡看到內容,於是回了119

  “包好了過來找嗎?”段非凡靠在107門邊笑著問。

  “等著。”江闊一指他。

  段非凡笑著進了宿舍。

  江闊盤腿坐在自己床上,從江了了送來的樣品裡挑出了一張印著商標的紙,一大一小兩個包裝袋。

  他把要送給段非凡的正式禮物放進了大的包裝袋裡,還挺合適。

  小的那個包裝袋也不能閑著。

  他拿了張已經寫好的賀卡,上面已經寫好了非凡寶寶生日快樂,但現在他覺得這個有點兒簡單了。

  他下了床,打算重新拿一張賀卡多寫幾句,再用商標紙包上放小袋子裡。

  簡直完美。

  他坐到桌子前,拿了張新的賀卡。

  非凡小寶貝。

  生日快樂。

  這是我給你的八十八個……

  本來想寫一百個,但考慮到他們馬上要開網店,他決定學江總,討個彩。

  這是我給你的八十八個生日快樂裡的第一個。

 

 

92

  給段非凡送生日禮物這個事兒,江闊沒讓宿舍幾個人知道,段非凡跟班上的人關系也都不錯,但這次生日去的主要都是高中同學和他平時的朋友,大學的就楷模幾個和江闊。

  江闊知道他為什麼沒請大學的,就段非凡這個人緣兒,平時跟誰看著關系都挺好,但凡請了一個楷模群以外的人,那基本全體都得叫上了。

  下午的課上完之後,段非凡就直接去了飯店,交待了江闊跟董昆他們一塊兒晚一點過去。

  “你們差不多卡著飯點到就行,”段非凡說,“這會兒他們又是打牌又是鬧的還沒完,去了無聊。”

  “嗯。”江闊點點頭。

  段非凡一直擔心他會不適應或者更准確些說,段非凡覺得他會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他的高中同學,市場裡的那些年輕人。

  江闊倒是能理解,他可以想像得到,那些人跟董昆丁哲他們是有些不一樣的,但哪怕是市場幫那些人,他也見過,雖然接觸很少,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

  就算他以前的那些“朋友”,聚會的時候也一樣會喊會鬧,喝多了同樣會出洋相,他不也每次就找個角落平靜地度過了麼。

  楷模群幾個人都給段非凡准備了禮物,一塊兒拿到107放著了,江闊把自己的禮物也拿了過去,出於安全考慮,正式的禮物他放在了袋子的最下面,用幾張沒用完的包裝紙隔開,放在最上面的是他多准備的一份普通友誼版。

  萬一晚上吃完了這幫人要回宿舍拆禮物玩,他們就能拆出自己送的一個充電眼罩,什麼能發熱能過電把你眼睛給你電得炯炯有神的。

  詞兒他都已經想好了,又老一歲了,要去皺了。

  晚飯的時間定的是六點,董昆五點半的時候叫了個商務七座過來。

  “打個普通出租不就行了,坐不下的跟我車走。”江闊說。

  “你那車算了吧,這種場合別開過去,太招搖了。”丁哲說。

  “……哦。”江闊應了一聲。

  “就,我們之前上的也都不是什麼好高中,什麼人都有。”董昆給他解釋。

  江闊點了點頭。

  感覺他們比段非凡還要謹慎。

  幾個人坐著車去了飯店,剛進門,一個胖胖的女孩兒就衝他們喊了一聲:“段非凡同學吧!大學的?”

  “是。”孫季應了一聲。

  “二樓啊,把頭那個會議廳,”女孩兒嗓門兒很大,聲音聽著頗有殺氣,像個大姐頭,“去吧。”

  “謝謝。”劉胖說,“你是他高中同學吧?”

  “是,”大姐頭指著丁哲,“我看你挺眼熟,是不是上我們學校打過架?”

  丁哲嚇了一跳,一通搖頭:“沒沒沒沒……”

  “肯定打過,”大姐頭說,“你叫什麼?”

  “謝謝了啊我們先上去了。”董昆趕緊說。

  幾個人快步跑上了樓梯。

  “你去過沒?”江闊問丁哲。

  “靠!”丁哲瞪了他一眼,“我是那樣的人嗎?”

  “那你哪樣的人啊?”劉胖問。

  “我是那種敢去別人學校打架的人嗎!”丁哲說。

  幾個人頓時一通樂。

  二樓全是包廂,這會兒沒有全滿,起碼有一半是空著的,聽聲音卻很熱鬧。

  走到一半的時候江闊就反應過來了,這熱鬧的聲音跟別的包廂都沒什麼關系,它們統一來自走廊盡頭半掩著門的那個會議廳。

  江闊頓時感覺頭都有些漲開了。

  “從路口轉進來啊!大妞在門口守著呢,你們一過她就能看到……”一個男人打著電話走出會議廳,開門的瞬間,裡面的笑鬧聲像潮水一樣撲了出來。

  “我靠,”董昆發出了驚嘆,“這勁頭,是不是去年他讓人捅了生日沒鬧成,今年都補上了啊。”

  “來了啊!”打電話這人看到他們,馬上打了個招呼。

  “啊,來了來了。”一幫人一塊兒應著,很熟絡的樣子,丁哲還加了一句,“人都到齊了嗎?”

  “差不多了,還幾個馬上了,”這人說,“快,先進去坐著!”

  江闊被董昆拉著進了會議廳,之前說的三桌,現在變成了四桌,本來大家就很熱鬧,一看到有新的人進來,也不管認識不認識,就是一通喊著歡迎。

  段非凡的朋友,無論別的怎麼樣,感覺有一點是一樣的,每一個都是自來熟,感覺全市的社牛症都聚集在這裡了。

  江闊就感覺眼前都是人,耳朵裡都是聲音,會議廳裡還開著挺大聲的音樂,看音響那邊的布局,之前應該還有人唱了歌。

  “那邊兒。”段非凡的聲音傳進江闊耳朵裡的時候,簡直如同天籟。

  江闊轉過頭,看到了段非凡,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段非凡也衝他笑著眯了眯左眼。

  這他媽是個媚眼兒嗎?

  段非凡的媚眼兒居然可以拋得這麼熟練?

  江闊差點兒想過去摟著他親兩口。

  “去我老叔他們那桌,”段非凡說,“那邊清淨點兒。”

  “我們這麼高待遇麼?”劉胖說,“結婚的話那算主桌吧?”

  “您真會比喻。”段非凡說。

  “到時給他主桌留個座。”孫季指著劉胖。

  “都主桌。”段非凡說。

  江闊看了他一眼,段非凡笑笑,伸手把他往前帶了帶,手在他背上搓了兩下。

  雖然外套還沒脫掉,江闊也還是能感覺到。

  被會議廳裡堪比市場開市那天熱鬧程度的場景驚到的心情頓時放松了不少。

  老叔這桌還行,在窗戶旁邊,也都是熟人。

  江闊坐到了段凌旁邊。

  段凌給他倒了杯茶,“這茶是段非凡做茶業的同學帶來的,好像還不錯。”

  “謝謝凌姐。”江闊拿過杯子喝了一口,茶當然不能跟江總的那些茶比,但也的確還不錯了,就是沒有泡茶的人,都是往壺裡一扔用開水泡著,味兒都浪費了。

  “沒見過這陣仗吧?”段凌問。

  “……沒。”江闊說。

  是真沒,他們平時聚會不可能有這麼多人,他參加過的活動裡,也就前幾年江總給他和江了了辦的生日宴,但因為來的多數是長輩,所以場面還是很穩重的。

  “他生日從小到大都這樣,”段凌說,“朋友多。”

  “嗯。”江闊笑笑,轉頭看了看那邊的人,兩桌應該是同學,還有一桌是市場裡的朋友,每桌的椅子都放得很擠,如果不是會議廳放不下桌子了,把每桌多的人勻一勻,還能再開一桌。

  段非凡的這個生日,並不需要他自己操心太多,幾個同學看著很熟練地招呼安排著,段非凡就是被幾桌人來回拉著說話。

  最後大姐頭進門,舉著手在頭頂啪啪啪地拍了幾下:“人都齊了啊!開席了!”

  大家紛紛入座,這會兒段非凡才終於回到老叔這桌。

  董昆本來坐在江闊旁邊,他過來的時候,董昆往那邊推著丁哲幾個人,讓出了一個位置給段非凡。

  門被推開,幾個服務員開始上菜。

  沒多大一會兒桌上就擺滿了。

  “非凡說兩句。”有人喊了一聲。

  屋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江闊感覺有些尷尬,這要是他,可能會直接起身出去。

  不過段非凡起身倒了杯酒:“大家都是大忙人,這也不是休息日,還能給我面子到這麼齊,別的都不說了,友誼長存。”

  “友誼長存——”屋裡響起一片喊聲,“生日快樂——”

  “吃啊,酒都倒上,”段非凡喝了口酒,又點了幾個名字,“幫我招呼著點兒。”

  “咱們還用招呼嗎!”有人喊。

  段非凡坐下的時候看了看這桌的人,拿起杯子:“自己家幾個人,我就不多說了啊。”

  “親愛的弟弟,生日快樂。”段凌舉了舉杯子。

  大家一塊兒碰了碰,老叔喝了口酒,看著段非凡:“你不行就別喝那麼多。”

  “沒怎麼喝,就舔了兩口。”段非凡笑著說。

  開始吃飯之後還是很熱鬧,有了酒的助力,似乎大家又迅速進入了更亢奮的一層。

  “是不是挺吵的?”段非凡輕聲問江闊。

  “嗯,”江闊笑著點點頭,“怎麼又多了一桌?”

  “我失誤了,”段非凡說,“都不是小孩兒了,好些帶家屬的,就又加了一桌。”

  “段非凡!”有人喊,“快過來來!”

  “我他媽吃兩口的!”段非凡說。

  還真就是兩口之後,那桌來了兩個人,把段非凡拖了過去。

  江闊的確是想像過這個生日宴會是什麼樣的,段非凡也一直給他鋪墊著,但場面還是出乎了他的預料。

  幾杯酒下肚之後,很多人的社交技能都像是被突然加了點,幾桌裡相互不認識的也開始相談甚歡起來。

  他們這桌本來都是江闊認識的人,但沒多大一會兒就突然變得擁擠起來,大家過來跟老叔老嬸問好,不少就原地擠著坐下了。

  江闊本來想走,但沒等他動,就被拉住了。

  “你是非凡的弟弟嗎?”

  “沒見過啊。”

  “國外回來的嗎?”

  “同學?大學同學嗎?看著不像他同學啊……”

  “來,兄弟,走一個!”

  “是不是不給面子啊兄弟?”

  一開始董昆坐他邊兒上還能幫他擋幾下,到後頭也都進入了孔雀開屏階段,最清淨的是段凌,一直跟老叔老嬸聊著天兒,因為知道他們是誰,所以那些人問候過後也就不再圍著了。

  江闊時不時被抓著問一句你是誰,同學嗎,沒見過……幾輪過後開始有些招架不住,有些許煩躁。

  他以前碰上不熟的局,只需要找個角落待著,就能獲得一晚上安寧,除了加酒和換地方,不會有人過來騷擾他。

  這些人卻不同,江闊能感覺出這些人其實都挺熱情友好,畢竟是能跟段非凡處成朋友的人,但那種不太有分寸感的熱情讓他有些扛不住。

  拍背拍胳膊摟肩,時不時晃出來的酒。

  外地的嗎?哪裡的?家裡干嘛的?

  這些隨口的打聽其實都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適應。

  段非凡一直強調的怕他會“不適應”,他到現在才開始明白過來。

  “大學同學是吧!”又一個人過來,往江闊身邊一坐,“你跟那幾個都是非凡大學同學是吧?”

  江闊已經不想回答了,只是點了點頭。

  “來,碰一個,”這人往他杯子上嗑了一下,發現杯子是空的,於是馬上回頭,“酒呢!那邊還有嗎?拿一瓶過來!”

  立馬有人遞了酒過來。

  段非凡往這邊看了一眼,江闊笑了笑。

  今天晚上段非凡心情挺好的,很久沒見的同學朋友,各種過往時光裡共同的記憶,笑點淚點都整齊劃一。

  無論旁人怎麼去看,這都是很難得的,越是長大越不容易。

  江闊很希望段非凡過來,就坐在他身邊,不要走開,但今天肯定不可能。

  他本來想著一個白天都在上課,晚上才能算是過生日的時間,吃飯的時候就算鬧一下,晚上去唱歌或者玩別的時候總還是有獨處機會的。

  但看現在這個場面,怕是不可能了。

  他和段非凡有男朋友之後共度的第一個生日,實在過得有些混亂,而且眼看著就這麼在混亂中一點一點過去了。

  “我去過你們那邊,”旁邊的人給他杯子裡倒了酒,“之前我們公司做市場調研的時候出差去了幾天,挺不錯的,我去的是新區,你家在哪個區?離得遠嗎?”

  江闊沒說話,拿過杯子抿了一口酒。

  這人有點兒尷尬,加上喝了酒,說話頓時不太客氣:“怎麼,都是朋友,這點兒面子都不給的嗎?”

  “喝不了了。”江闊說。

  “你別讓他喝啦,”段凌坐了過來,拍拍江闊的肩膀,“他喝不少了,小孩兒沒這麼跟人喝過,你怎麼不敬我一杯呢,我是不是你們大姐了?”

  江闊趕緊趁機站了起來,把座位讓給了段凌,轉身往外走。

  “姐你不用幫著說話!”這人的確是喝多了,大著舌頭,“我值不了這個面子,沒關系!我懂!”

  “說什麼呢!”段凌說,“喝不喝?”

  江闊出了會議廳,門在身上關上的時候,耳邊的聲音一下小了不少,他有種呼吸都順暢不少的感覺。

  江闊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待一會兒讓腦子空一空,不過外面的包廂也都已經滿員了,每個包廂裡都是歡聲笑語,還有突然從裡面跑出來的小朋友。

  身後的門又被人打開了,接著關上,聲音隨著開關門大小變化著。

  有人快步從他身後走了過來,江闊正想著千萬別是哪個自來熟出來抽煙,段非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邊兒。”

  江闊猛地一陣舒服,腳下都輕了。

  他回過頭。

  段非凡過來摟住他肩膀:“前面有個小廳,有窗戶對著外頭的街。”

  “你怎麼出來了?”江闊問。

  “我看到你出來了,”段非凡說,“那人你別介意,他人還行,以前住市場不遠,半夜我老嬸兒發燒找不著車,他過來直接給背著跑去醫院的,但他喝點兒酒就那樣……”

  “我沒事兒。”江闊說。

  “怎麼,”段非凡笑了,“學我啊?”

  “嗯?”江闊看著他。

  “明明有事兒,非說沒事兒。”段非凡說。

  “那你是不是承認你就是有事兒非說沒事兒?”江闊馬上問。

  “在這兒堵我呢?”段非凡笑著說。

  二樓有個小廳,出去有個消防陽台,段非凡把他帶到了陽台上:“透透氣兒。”

  江闊閉著眼睛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來。

  “你要待得不舒服,”段非凡說,“就先回去,我一會兒吃完就走,後面活動我就不參……”

  “不用,”江闊說,“你也不是天天過生日,天天這麼聚。”

  “我怕你難受,我看你都沒怎麼動筷子,就坐那兒。”段非凡說。

  “嗯?”江闊掃了他一眼,“你看我了?”

  “這話說的,”段非凡在他鼻尖上彈了一下,“我一直都在看你,之前我看他們過去說兩句就走了,就也沒想太多。”

  “那我是真沒事兒了。”江闊笑了起來。

  “怎麼了?”段非凡問。

  “沒。”江闊笑笑。

  “是不是以為我顧不上理你了?”段非凡說,“怎麼可能,我今天一晚上都斜眼兒瞅人,眼珠子正面都對著你。”

  江闊一下笑出了聲:“聽著有點兒恐怖啊。”

  “今晚我就是斜視之神。”段非凡說。

  江闊又笑了一會兒,搓了搓臉:“其實我是挺不適應的,我有點兒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段非凡問。

  “你是怎麼跟他們都不一樣的?”江闊看著他,“我覺得他們應該都是挺好的人,但你跟他們一點兒都不一樣,是怎麼做到的?”

  “我是不是江總流落在外的兒子?”段非凡說。

  “靠,”江闊笑得嗆了一下,“那不行啊!絕對不能是!段非凡你好好的當段老二的兒子!”

  段非凡笑著摟住他,輕輕嘆了口氣:“我跟他們其實很多地方是一樣的,不一樣的大概就是我不希望我是這樣的。”

  “嗯。”江闊點點頭。

  “但我一邊不願意是這樣的人,這樣生活,一邊我很多時候又只能在這樣的環境裡才有安全感,”段非凡說,“所以我有時候會一直維持這些關系。”

  “我不太懂,”江闊說,“但是也不是完全不懂,差不多能懂。”

  “沒喝多少啊,說話都不利索了?”段非凡笑著說。

  “我今天肯定是不適應,”江闊在段非凡背上輕輕拍著,“我也不打算適應,我知道這是你生活的一部分,這些人是你的朋友同學,就行了,別的也無所謂。”

  “真的嗎?”段非凡說。

  “真的,不過我有個請求。”江闊說。

  “請求?是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們江闊說出了請求兩個字,”段非凡往後仰了仰看著他,語氣凝重嚴肅,還皺著眉,“讓我跪好來聽聽……”

  “操,”江闊先是一愣,然後才樂了,“你什麼動靜,嚇我一跳。”

  “說吧,什麼要求?”段非凡問。

  “明年生日就咱們倆過行嗎?”江闊問。

  “行,”段非凡馬上點了頭,“就咱倆。”

  回會議廳的時候,江闊沒跟段非凡一塊兒,段非凡先進去,他在陽台上又站了一會兒才回去的。

  會議廳裡比之前要稍微安靜了一些,有那麼些喝累了的感覺。

  江闊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丁哲坐了過來:“沒事兒吧?”

  “沒事兒啊。”江闊說。

  “我剛罵那小子了,”丁哲說,“那人我見過幾次,段非凡的同學兼鄰居,喝點兒酒就那樣。”

  “真沒事兒。”江闊有些不好意思。

  “還吃點兒菜嗎?”丁哲說,“看你也沒怎麼吃,碗都是干淨的。”

  “我剛吃了倆春卷兒,頂著了。”江闊說。

  “吃了就行。”丁哲點點頭。

  還是太明顯了,江闊在心裡嘆了口氣,也不怪段非凡的同學朋友幾乎每一個都要過來問一句你是誰,丁哲一晚上跟別人喝酒玩鬧的,都能注意到他跟這個飯局的格格不入。

  好在這頓飯也終於進入了尾聲,段非凡跟大姐頭商量了一下,大姐頭很有領袖風範,手一揮:“換陣地!”

  然後就是安排誰跟誰一個車,誰負責哪幾個人,坐著不想動的那些也都被她一個一個拎起來攆了出去。

  一屋子三四十個人瞬間都踏上了奔赴下一陣地的征途。

  “厲害啊。”董昆說。

  “那必須的啊,”大姐頭臉一揚,“我們在街道辦經常組織群眾,沒點兒行動力那是真不行。”

  大姐頭帶著最後幾個人下了樓,段非凡也帶著老叔一家下去了。

  “我們呢?”江闊愣了。

  “等著。”劉胖笑著說,“他結賬。”

  幾分鐘之後,段非凡回來了,手一揮:“走。”

  “去哪兒?”董昆問了一句。

  “107。”段非凡說。

  “靠,”丁哲笑了起來,“一會兒他們發現了罵死你。”

  “發現不了,”段非凡說,“街道辦的給他們都安排妥了你看誰能想起我來。”

  “走走走,”孫季也招手,“我們也有安排,走。”

  楷模群的安排江闊知道,他們幾個人湊錢給段非凡訂了個大蛋糕,放在食堂冰櫃裡了。

  打車回到學校,快到宿舍的時候,董昆給江闊發了個消息。

  【你再指一下試試】我們去拿蛋糕,你穩住他,聽到信號記得關燈

  【JK9210000

  “上個廁所然後107集合。”丁哲說。

  “……不用說得這麼詳細!”段非凡看著他。

  回到107之後,段非凡剛把門掩上,江闊就撲了過去。

  段非凡被他撲倒在躺椅上,躺椅發出了哢的一聲響。

  兩個人同時定住了。

  “壓壞了?”江闊不敢動。

  “好像是。”段非凡說。

  “會散架嗎?”江闊問。

  “暫時……不會吧?”段非凡不是很確定。

  “那不管了。”江闊捏住他下巴吻了下去。

  在躺椅發出第二聲哢的時候,江闊抬起了頭,看著段非凡:“趁他們沒來,先看看禮物吧?”

  “好。”段非凡點頭。

  他倆很小心地慢慢地離開躺椅,躺椅看上去並沒有什麼變化。

  “是這個袋子嗎?”段非凡拿出了一個紙袋。

  “對,下面那兩份是正式的,上面那個是假的。”江闊說。

  “那我先看正式的。”段非凡伸手到袋子裡掏了掏,拿出了下面的袋子。

  袋子是小的那個,裡面放著江闊寫的賀卡。

  段非凡看到袋子的時候就愣住了,沒有馬上打開,只是看著袋子出神。

  “怎麼了?”江闊問。

  “這是什麼時候做的?”段非凡抬眼看著他。

  “前幾天。”江闊笑笑,“怎麼樣,看著像那麼回事兒嗎?”

  “特別像那麼事兒,就是那麼回事兒。”段非凡說。

  他的眼圈突然有點兒發紅,很明顯,江闊都看出來了,趕緊補充說明:“不是我設計的,是江了了。”

  “我也沒覺得是你設計的。”段非凡說著走了過來,用力摟住了他。

  “不是說好了要設計這些的嗎?”江闊也抱緊他,笑著問,“怎麼反應這麼大?”

  “不知道。”段非凡說。

  “乖,”江闊摸摸他後腦勺,“別哭哈,一會兒他們來了以為我打你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笑聲裡都帶著鼻音。

  江闊正想說話,突然感覺宿舍門好像晃了一下,正想著是不是自己喝酒喝暈了,門上突然發出了很輕的一聲敲擊。

  這是關燈的信號。

  江闊嚇了一跳,趕緊推開段非凡,撲過去把宿舍的燈給關掉了。

  “嘛呢?”段非凡也嚇了一跳。

 

 

93

  在段非凡發出疑問的時候,江闊是有點兒擔心的,平時段非凡可能是個還算穩重的段非凡,但今天晚上他雖然說自己只是舔酒……幾桌人連環拉著他過去,舔一晚上也舔了不少了。

  關燈的瞬間江闊很擔心段非凡會突然很配合地把身上的衣服扒了。

  好在他對段非凡的了解還不夠准確,段非凡並沒扒衣服,只是在黑暗中往後退了退,手扶住了椅背:“怎……”

  門也在這時被推開了。

  幾位楷模魚貫而入。

  董昆第一個,人是倒退著進來的,手裡拿著個打火機,哢哢哢地按了能有八百多下才終於打著了,把第二個進來的丁哲手裡捧著的蛋糕上最後一根蠟燭給點亮了。

  後面劉胖孫季一進屋之後就迅速把門關好,幾個人排了個半圓站在了段非凡面前,孫季手裡還舉著江闊的那個運動相機正在錄著視頻。

  董昆站到了江闊身邊,手裡拿著個棍狀物碰了碰江闊的手。

  江闊接過來的時候心裡一驚。

  群毆壽星是什麼流程?

  又摸了兩下發現是個禮花筒,這才想起來之前他們商量過要不要噴禮花筒,說是不好收拾,看來最後還是決定用了。

  反正噴在107,也不是他們收拾。

  “祝你生日快樂……”丁哲起了個頭開始唱生日歌。

  這一聲出來,江闊差點兒笑出咳嗽來,大概是因為現在已經很晚了,宿舍都睡了,並且段非凡生日在宿舍還是想要悄悄地過,所以丁哲是用氣聲起的頭。

  接著大家就很有默契地一塊兒用氣聲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非凡生日快樂……”

  “我操。”段非凡扶著椅背笑得快抽過去了。

  “祝你生日快樂……”最後一句唱完之後,大家還一塊兒悄無聲息地鼓了個掌。

  “生日快樂,”董昆說,“過來吹了蠟燭。”

  段非凡走了過來,剛要吹,丁哲說了一句:“自己拿著。”

  “這他媽什麼待遇?”段非凡只好接過蛋糕,“怎麼就十根蠟燭?”

  “一包蠟燭一共就十根。”劉胖說。

  “不是有那種數字的嗎?”段非凡問。

  “那個要加錢買。”孫季說。

  “操。”段非凡笑了半天,吸氣重吸了好幾回都沒能憋住。

  “趕緊的!”董昆說,“走流程呢!”

  段非凡捧著蛋糕努力收住了笑,深吸了一口氣,把蛋糕上的蠟燭都吹滅了。

  大家再次一起小聲歡呼:“生日快樂!”

  “謝……”段非凡話還沒說完,孫季回手往身後的開關上拍了一巴掌,屋裡的燈亮了起來。

  接著幾個人同時把手裡的禮花筒舉了起來,一塊對著段非凡。

  “哎!”段非凡嚇了一跳,看清是什麼之後立馬一連串地說,“衝他媽屋頂別衝我!”

  因為手裡還捧著蛋糕,他不得不用腦袋來示意,在抬頭低頭間繼續一連串地說:“衝上衝上衝上衝上……”

  大家又一塊兒把筒子對著天花板。

  此時江闊其實有一個疑問,但他還沒有找到機會問一嘴的時候,那邊四個人已經同時不知道用什麼方式動了動禮花筒。

  嘭嘭嘭嘭四聲巨響。

  江闊被驚得直接往旁邊桌沿兒上撞了兩下。

  四束彩色亮片被噴向屋頂,再閃著光慢慢飄落下來。

  還是非常漂亮的。

  接著一屋子人一塊兒轉頭看著江闊,以及他手裡還沒有發射的禮花筒。

  “擰一下。”段非凡說。

  這就很尷尬了,給壽星助興的玩意兒還得壽星指點怎麼用。

  “誰啊!”外面走廊上有人吼,“有病啊大半夜的!”

  江闊擰了一下禮花筒。

  還真是這麼擰的。

  嘭!

  最後一束彩色亮片噴向屋頂,再慢慢飄下來落到了段非凡身上。

  王子嗷!

  “我操是誰!出來!”外面的人簡直要被氣瘋。

  “喊什麼喊,睡覺了喊什麼!”又有人罵。

  屋裡幾個人一塊兒站著沒動,等外面的聲音沒有了,才同時笑了起來。

  “操,你們真想得出,”段非凡把蛋糕放到桌上,看了看上面的字,“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生日快樂……這話倒是沒說錯。”

  “切蛋糕,”丁哲說,“這個蛋糕挺貴的,切的時候分平均點兒我跟你說,不能一塊兒大一塊兒小,要均等。”

  “能有多貴?”段非凡嘖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們?”

  “我這麼說你就能知道有多貴了,”董昆指了指江闊,“這蛋糕江有錢挑的。”

  段非凡一下笑出了聲音,看著江闊。

  “我沒吃過八百以下的生日蛋糕。”江闊說。

  “操!”大家齊聲說道。

  江闊笑了起來:“真的,這個肯定比你們以前吃過的都好吃,也肯定最漂亮。”

  漂亮的確是最漂亮的。

  這種造型的蛋糕看樣子就知道會很貴,蛋糕的側面畫了一個小豬,手裡有一個小盤子,盤子裡堆著比小豬大兩倍的一堆金元寶,全是立體的,堆得高過了蛋糕,看上去精致而土氣。

  “本來人家的圖上是抓著氣球,”董昆說,“有錢說改成元寶。”

  段非凡看了一眼江闊。

  江闊笑著沒說話。

  “元寶你切的時候給我們也勻點兒。”丁哲交待。

  段非凡拿了刀開始切蛋糕。

  不愧是常年在牛三刀玩刀的人,蛋糕被他切成了非常標准的六等份,又把元寶給每一塊上都勻了一點兒。

  畫了小豬的那一塊,江闊看得出段非凡想給他,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實在找不到什麼理由把代表著自己的豬給江闊吃。

  於是只好自己留著吃了。

  “那是什麼?”劉胖吃著蛋糕,看到了已經被江闊用腳移到了桌子旁邊但沒來得及全部藏好的禮物袋子。

  “反正不是你的禮物。”董昆說,“你送什麼了?”

  “我送的相當有意義,”劉胖邊說邊走到那堆禮物旁邊,“非凡,拆了那個藍盒子,讓他們看看我送的是什麼!”

  段非凡邊吃邊笑著過去把藍色的盒子拆開了,裡面居然是一盒面霜。

  “靠!”丁哲忍不住笑了,“太他媽實用了。”

  楷模們送的東西都挺逗的,段非凡一個個拆了拿出來,除了劉胖的面霜,還有丁哲的汽車小模型,孫季的一套書,董昆的耳機。

  這麼看起來,楷模群這些人的關系還是很不錯的,都是正式的實物禮物,花了心思的。

  “有錢送什麼了?”劉胖很執著,“是那個袋子裡嗎?”

  “嗯,”江闊應了一聲,看著段非凡,“拿出來看看。”

  段非凡過去拿了袋子,按之前江闊交待的,拿出了最上面的那個袋子,拿出一小角的時候又看了一眼江闊,江闊微微點了一下頭。

  他把袋子整個拿了出來,把裝禮物的袋子很隨意地往桌子最裡面放了放。

  “我靠!”丁哲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了包裝袋,“牛三刀的包裝袋?這什麼?我怎麼不知道牛三刀還有包裝袋?”

  “江闊……找江了了設計的牛三刀網店用的包裝袋。”段非凡笑笑。

  “我靠,網店?”董昆也很震驚,“不是分店嗎?改網店了?”

  “分店也在跑,”段非凡說著把包裝袋打開,拿出了裡面的一個盒子,“這個是想也試試網店。”

  “眼罩?”劉胖看到了盒子上的圖案,一下笑了,“我以為裡面會是一袋醬牛肉。”

  “想吃明天給你們拿點兒。”段非凡把眼罩拆出來,戴在了臉上。

  “又老一歲了,做點兒抗皺工作吧。”江闊說。

  “再配上那個面霜。”孫季邊樂邊說。

  禮物拆完,蛋糕吃完,這幫人沒有走的意思,平時玩起來都經常通宵的幾個人,在段非凡生日這種重要日子裡,自然不可能馬上就回去睡覺。

  哪怕都喝了不少酒,這會兒都昏昏沉沉的,但還是堅持橫七豎八地攤在107各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非凡,網店我們投資啊。”

  “我們還能幫著宣傳,要拍視頻嗎?可以拍點兒視頻。”

  “寫點兒土味兒劇本拍點醬牛肉少東家愛恨情仇可以的。”

  “學校食堂掛的那幾個廣告屏,以前放點兒防火防盜宣傳片的,現在也沒用了,也可以弄來打廣告……”

  “生意好起來了客服是不是不能非凡一個人?我們可以兼職吧?”

  “我們也不要工資,給幾斤醬牛肉就可以了……”

  “醬牛肉不便宜,還幾斤……”

  聊天兒的聲音慢慢沒了,幾個人都睡著了,段非凡也困得厲害,但死撐著等這幫人都睡著了之後立馬站了起來。

  先走到江闊面前,發現這人偏著個頭,也已經馬上就要進入夢鄉的樣子。

  “哎,”段非凡手指輕輕在他臉上戳了一下,“別睡。”

  “嗯?”江闊轉過頭,迷糊中應了一聲。

  “我要拆禮物了。”段非凡彎腰低聲說。

  “他們呢?”江闊往屋裡掃了一圈。

  “都睡了,”段非凡說,“我拿外頭去拆,萬一誰醒了的。”

  “好。”江闊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

  段非凡拿了袋子,他倆悄無聲息地開門去了走廊。

  宿舍裡已經沒有光了,除了107,所有的房間都是黑著燈的。

  他倆走到欄杆邊兒,段非凡借著外面的光,拿出了之前還沒來得及拆開的小袋子。

  “先看那個,”江闊說,“這裡頭是賀卡,你後面慢慢看。”

  段非凡又拿出了大一些的牛三刀袋子:“這是做了多少個樣式?”

  “好幾種,”江闊說,“到時咱倆挑挑看。”

  段非凡打開了袋子,拿出了一個很重手的盒子,盒子很大,塞進袋子裡的時候估計費了江闊不少勁,他拿出來的時候差點兒把袋子給撕了。

  “這是個……”段非凡看到了盒子上的標,雖然他對這些東西不是太了解,但這個風格他還是能猜到,“表嗎?”

  “嗯,”江闊點點頭,“打開看看。”

  段非凡打開了盒子,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居然是塊精致中透著炫酷的懷表。

  很漂亮,但也看得出來很貴。

  懷表的外殼上還有一個很復古的指南針。

  “生日快樂,”江闊說,“雖然已經第二天了。”

  段非凡看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這個……不是很貴,”江闊說,“主要是很有意思,也挺……浪漫的,時間啊,歲月啊什麼的,你是不是說過挺浪漫的?”

  “嗯。”段非凡伸手摟住了他,“你還記得這些啊。”

  “那肯定能記得,因為這個才做的相冊,那必然是印像深刻,”江闊想想又嘆了口氣,“但是又不能總是做相冊,我就……這個禮物比起你送的,其實挺沒創意的,但是我實在是也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

  其實如果在買禮物之前聽到盧浩波的那句話,他可能就不會買這麼貴重的禮物了,段非凡表現得並不在意,但那樣一句話,要說真的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也不太可能。

  “已經很好了,要多好是好啊,不過這個真有點兒貴了,”段非凡說,“以後別送這麼貴的,我舍不得用呢。”

  江闊笑了笑:“這個本來也不怎麼好用,就是挺浪漫,而且那個指南針也挺有意義。”

  “嗯。”段非凡點點頭。

  “明年你生日我給你唱個歌吧。”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要交定金嗎?”

  “不用,”江闊說,“還可以點歌。”

  “你這卷得挺厲害啊。”段非凡嘖了一聲。

  走廊那邊不知道哪個宿舍裡有人打了個噴嚏,他倆迅速分開,整齊地往欄杆上一靠,裝假深夜談心。

  “我要看賀卡了啊。”段非凡說。

  “你回宿舍再看吧,”江闊說,“我也回宿舍睡覺了,困死了。”

  “你是寫了什麼情話麼?不好意思讓我當面看?”段非凡把懷表從毛衣領口塞了進去。

  江闊看著他,有些震驚:“你毛衣還有內兜嗎?”

  “我內衣有兜。”段非凡說。

  “什麼內衣會有兜啊!”江闊繼續震驚。

  “秋衣啊,”段非凡笑了起來,“我老叔給我買的,那種老年款,胸口上有個兜,還挺大一個兜。”

  “藏錢用的嗎?”江闊笑得不行。

  “不知道,”段非凡說,“藏心用的吧。”

  “……操,”江闊看著他,“段非凡你真是……”

  “那你回宿舍睡覺吧,”段非凡很快地湊過來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我回宿舍看情書。”

  “也不是情書,”江闊解釋,“就很簡單幾句話,你不要有太高期待。”

  “嗯。”段非凡笑著點點頭。

  江闊轉身往119走過去,快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段非凡還靠在欄杆上看著他。

  他揮了揮手,用氣聲喊:“回去睡啊。”

  段非凡往107走過去。

  江闊准備進119門的時候又往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段非凡已經不見了。

  我——靠!

  居然就這麼一點兒依依不舍都沒有地進宿舍了!都不再最後看一眼嗎!雖然天天見面也沒什麼好看的但是這種浪漫的時刻都不回頭再看一眼嗎!

  他簡直想要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段非凡是怎麼想的,明明挺浪漫的一個人……

  107已經關上的門突然打開了,段非凡後仰著從門框裡露出了上半身,轉頭往他這邊看著。

  ……靠!

  江闊差點兒笑出來。

  神經病!

  段非凡就那麼後仰著衝他拋了個飛吻。

  江闊也一揚手回了一個。

  回到宿舍,一幫人還睡得天荒地老的,段非凡把懷表盒子放進了衣櫃裡,准備去洗漱上床看賀卡。

  一轉身,發現靠在躺椅裡的董昆正看著他。

  “操,”他嚇了一跳,“沒睡啊你?”

  “心虛了吧。”董昆說。

  段非凡沒說話,把手裡裝著賀卡的包裝袋放到了自己床上。

  “太明顯了啊,”董昆說,“早晚都能看出來。”

  聽到這個話,段非凡倒並不是特別意外,他笑了笑:“那就看他們什麼時候能看出來吧。”

  “剛要不是我第一個,”董昆說,“今晚就全知道了。”

  段非凡嘖了一聲。

  “洗洗睡吧,”董昆也嘖了一聲,“躲被窩裡看你的禮物去。”

  段非凡往浴室走過去,順手在董昆腦袋上彈了一下。

  “殺人滅口是吧。”董昆捂著腦袋。

  洗漱出來的時候,段非凡又看了董昆一眼,發現這人已經睡著了,不知道剛才是不是回光返照,這會兒手都還捂在腦袋上就睡得打起了呼嚕。

  他關掉屋裡的燈,爬上床,拉過被子,連頭一塊兒蓋上,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

  這個小包裝袋是最好看的,比較時尚,不過可能印著風干牛肉的那種看上去會更直觀更明確。

  他打開包裝袋,拿出了裡面的一個被紙包著的賀卡。

  包賀卡的紙不是白紙,上面印著好幾個牛三刀的商標,他笑了起來。

  江闊其實真的不是個浪漫的人,尤其在送人禮物這種事上,段非凡懷疑他上大學之前就沒給人送過東西。

  這些用包裝袋層層包裹著的禮物,認真而笨拙。

  跟浪漫不挨著。

  但又格外浪漫。

  賀卡當然就是學校外面文創店買的。

  圖案是一個小豬踮著腳舉著胳膊,拿著一大串氣球。

  蛋糕上的圖應該就是拿著這個圖案改的吧。

  段非凡翻過賀卡看了看背面。

  的確是只有幾句話。

  江闊平時的字寫得挺好,但非常草,連筆寫爽了跟阿拉伯文有一拼。

  但賀卡上的這幾句寫得非常工整,一筆一畫的。

  非凡小寶貝

  生日快樂

  這是我給你的八十八個生日快樂裡的第一個

  從這個生日快樂開始

  你就是一個可以隨便撒嬌

  可以隨便不講理

  可以隨便生氣的小寶貝了

  愛你的闊闊

  段非凡輕輕摸了摸這幾句排列工整的字,江闊的字寫得比較大,賀卡橫著寫不下,所以他是把卡片豎過來寫的。

  雖然字很大,但這種隨性變化還是帶著明顯的江闊風格。

  怎麼舒服怎麼來。

  是他很喜歡的江闊。

  他關掉手電,閉上眼睛。

  早上手機在被子裡響著,段非凡還沒在被子裡摸到手機,就聽到下面哢嚓一聲巨響。

  一屋子睡著迷迷瞪瞪半醒非醒的人頓時全都坐的坐站的站,集體被喚醒了。

  躺椅還是被江闊撲壞了。

  董昆被內八字垮掉的兩個扶手夾著躺在了地上。

  “我操,”劉胖笑著過去看了看,“一晚上吃了多少啊,把椅子都壓塌了,我以為這事兒只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拉老子起來!”董昆吼。

  幾個人過去把躺椅拉開,把他拽了起來。

  段非凡摸到了手機,看了一眼。

  說實話,看到是老嬸打來的電話時,他心裡是無法控制地往下一沉的。

  老嬸很少給他打電話。

  在這個拆遷序幕已經拉開,市場裡的人為了之後的生存開始紛紛湧動的時候,接到老嬸的電話,多半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段非凡抓了抓頭發,接起了電話:“嬸兒?”

  “你中午有時間回來一趟吧。”老嬸說。

  “怎麼了?”段非凡問。

  “老張家又鬧起來了,和瘸子他們組織了一幫人要市場給個說法,要賠償什麼的,”老嬸說,“攔著這一排店不讓做生意,你老叔跟他們爭了一下……”

  “我老叔傷了?”段非凡直接從床上跳到了地上。

  “什麼?”丁哲跟著站了起來。

  “沒,就扭了一下腰,”老嬸說,“我們今天歇業了,門都關了,段凌送我們到醫院了,中午再回去看看情況。”

  “哪個醫院?”段非凡問。

  “不嚴重,就是扭腰沒別的,”老嬸說,“一會兒我們看完就先回家,中午再過去,你也是,聽到沒?”

  “……嗯,有什麼情況給我打電話。”段非凡說。

  “現在就是亂七八糟的情況,我們都沒事兒,就是今天不做生意了。”老嬸說,“你別現在過去啊,一個老張家就夠了,再加個瘸子,不夠折騰的。”

  “知道了。”段非凡掛了電話,嘆了口氣。

  這個市場在走向終結,市場裡的不少人似乎也一起要跟著走向終結。

  拆遷也挺好的,換個環境,換換身邊的人,雖然會讓人不安,但卻總比一直困在這種紛亂的日子裡要強。

  他拿過枕頭旁邊印著商標的那張紙放到桌上:“同學們,哪個好看?”

 

 

94

  江了了設計的商標每一個都挺好看的,也都挺簡潔醒目,紙上一共印了五個不同的款式,幾個人一人挑了一個覺得好看的。

  沒一個重復的。

  段非凡看著他們:“同學們,是挑一個好看的,不是一人挑一個。”

  “就是一人挑了一個覺得好看的啊。”丁哲說。

  “行,”段非凡點點頭,指了指劉胖挑中的那個,“我也覺得這個不錯。”

  “那個不好看嗎?”劉胖對於有人跟自己的審美相同並不買賬,指著唯一沒被選中的那個,“不好看嗎?”

  “怎麼?”段非凡看著他們,“江了了設計了讓挑一個,不是讓你們給面子每個都喊聲好。”

  “江闊覺得哪個好?”董昆問,“你們合伙的話,他是不是大股東?”

  “我們挑好以後再看他挑哪個。”段非凡說。

  “然後用他挑的是吧?”丁哲問。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幾個人同時發出了整齊的噓聲,孫季一拍桌子:“那你還問我們干嘛?”

  “給他個參考意見。”段非凡說。

  “他出多少錢啊?”丁哲問。

  “還沒確定,”段非凡說,“大概是……我的錢不夠的部分他補上。”

  “那你的錢差挺多的吧應該,根據我們幾個平時的花銷和存錢的力度,”丁哲進行了理性分析,“反正要我的話,江闊得全款出資。”

  幾個人全笑了。

  段非凡笑著嘆了口氣:“我還是有點兒的,老叔也給我拿了幾萬,盡量讓江闊少出點兒吧。”

  “要幫忙說話,”董昆說,“有江闊的話,錢上不一定需要我們了,但別的要出力的我們是可以的。”

  “放心吧,”段非凡說,“你們跑不掉。”

  商標江闊挑了最簡單的那個:“這個像叉子的,既是牛頭,又代表了吃。”

  “嗯,那就這個。”段非凡點頭,這個是董昆之前挑過的。

  “到時還可以解釋,這三個叉,就是牛三刀的三個主打產品,一個是鮮牛肉,一個是醬牛肉,一個是醬。”江闊說。

  “鮮牛肉也在網店賣?”段非凡問。

  “不賣,只是用來佐證我們的醬牛肉用的是好牛肉。”江闊說。

  “嗯。”段非凡笑了。

  “中午我們出去吃吧,”江闊說,“昨天我沒吃飽,中午不想吃食堂了。”

  “……好,”段非凡頓了頓,“不過可能要稍微晚一點……”

  “怎麼了?”江闊問,“店裡有事嗎?”

  “也沒什麼大事兒,”段非凡說,“就今天老張頭兒他家鬧事,我們這邊幾家都關店了,我中午過去看看。”

  “哦,”江闊想了想,“那行,我跟你一塊兒過去,看完沒事了再去吃飯。”

  “不用,”段非凡馬上說,“那要不我們先吃完了我再去店裡。”

  江闊沒出聲,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都行,聽你的吧。”

  吃完早點往教學樓去的時候江闊一直低頭跟江了了發著消息,告訴他確定了商標和包裝袋,讓她再細化。

  快到教學樓的時候人慢慢變得多了起來,段非凡時不時拽著他袖子,帶著他避開人群。

  “讓丁哲幫著拍點兒醬牛肉的圖吧,”江闊一邊戳著鍵盤一邊說,“到時要用。”

  “行,明天做新的讓他去拍,順便……”段非凡說到一半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旁邊一拉,手往他腦袋旁邊擋了一下。

  江闊轉頭的時候看到盧浩波幾乎跟他擦身而過,手裡還拿著個籃球。

  “不——好意思。”盧浩波人已經走開好幾步了才扔下了這麼一句。

  江闊把手機放回兜裡,沒往盧浩波那邊看:“都說好了,等她先修一下吧,接著就可以跑營業執照和許可證了。”

  “嗯,”段非凡也沒理盧浩波,“這些的話,牛三刀有的證可以……”

  “都申請新的,”江闊說,“本來生熟食也不能混賣,市場管得不嚴,以後肯定還是得分開的,直接現在就做了,熟食生產這一塊必須有專門的場地,要有熟食檔口,新店可以分出一小塊來做的。”

  段非凡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具體的牛三刀品牌的歸屬可以跟老叔用合同約定,”江闊知道他在猶豫什麼,“醬牛肉那些並不是就歸你了。”

  “我得想想怎麼跟他解釋,”段非凡說,“他當初答應我做的時候,估計沒想過這些……我也沒想過。”

  “我讓……楊科先跑一下,把具體內容全列出來,”江闊說,“然後再看怎麼跟老叔談?”

  “嗯。”段非凡點點頭,“楊科靠譜嗎?”

  “打聽跑腿還是靠譜的,”江闊說,“他之前的那個奶茶店自我否定調研報告做得還是很靠譜的,從數據到分析,讓他跑個前期沒有問題,而且他估計一直也沒找到可做的事兒,就等著給他派活兒呢。”

  “要開工資嗎?”段非凡問,網店一旦真的開始動起來,那真的開始會有無數的事排著隊過來了,還有錢。

  “先不,確定了前期費用之後讓他投點兒錢,”江闊說,“年底給他分點兒錢就行,一開始錢沒賺著的時候大家都得自備干糧。”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你有什麼顧慮嗎?”江闊問。

  “除了老叔的態度,別的我都沒什麼問題,”段非凡說,“之前跟段凌去看的幾個店裡有一個挺合適的,門臉也夠大,分出熟食區來也沒問題。”

  “先試試吧,”江闊說,“他不同意的話,我們也可以用牛三刀現在的那一套執照和許可證,然後生熟分開就行,以後盈利了再說。”

  段非凡伸胳膊摟了摟他:“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琢磨這些?”

  “用不了一直,”江闊說,“就琢磨了幾天吧,查查資料了解一下流程之類的。”

  “辛苦了。”段非凡說。

  “不辛苦,畢竟有人不讓我碰牛肉制作呢,我只能干點兒別的。”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怎麼這麼記仇。”

  “一樣樣都記著呢。”江闊嘖了一聲。

  剛進教室坐下,李子銳就坐到了他們前面:“哎,聽說了沒?學校要搞個短視頻創作比賽。”

  “什麼?”江闊問。

  “我也是剛看到通知的,”李子銳說,“就是拍一些年輕人積極向上的題材吧。”

  “你要拍?”段非凡問。

  “我想拍個以護校英雄為原型的故事……”李子銳看著段非凡,“想問你要個授權。”

  江闊愣了,這絕對不可能啊。

  “這個……不行,”段非凡說,“不是我不讓你拍,是這個事兒它比較復雜……”

  “哦,”李子銳看上去有些失望,“沒事兒,我再想想別的。”

  對於江闊來說,這個事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

  但段非凡在李子銳轉過身去之後又戳了戳他後背:“我給你提供個主題吧。”

  “嗯?”李子銳很有興趣。

  “食堂的阿姨大叔們,”段非凡說,“每天給大家做好吃的,經常根據同學們的建議換菜式,但是關注他們的人其實不多……”

  “這個可以!”李子銳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嘆了口氣,“不過我跟他們不熟。”

  “我熟,”段非凡說,“下午課完了你跟我去一趟,我給你介紹梁師傅。”

  “靠,”李子銳看著他,“段非凡你真的……不愧是英雄。”

  “……再叫我英雄我給你介紹個醫生看看腦子。”段非凡說。

  江闊趴在桌上,側著頭看著段非凡,段非凡的人緣兒就是這麼攢下來的吧,李子銳從被拒絕的失望裡迅速切換到感激只需三句話。

  中午的飯江闊還是決定等段非凡去店裡看過之後再一塊兒去吃。

  段非凡沒有細說那邊是什麼情況,估計鬧得挺大,要不以老叔段老三的那種氣勢,也不至連店都關了。

  但江闊沒有問,他不想讓段非凡在要不要告訴他會不會嚇到他是不是又讓他見識到了另一個世界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裡糾結。

  他也不想看著段非凡跟他強裝輕松地吃飯,心裡還擔心著店裡現在怎麼樣了。

  干脆把事兒處理完了再吃飯。

  段非凡回到市場的時候,大面兒上已經風平浪靜。

  不過他經過的店和攤位,熟人都會看他兩眼。

  之前鬧出的動靜肯定不小,而且波及到牛三刀的程度不輕。

  離著店門還有十多米,段非凡就看到了門口橫著一塊很大的牌子,再一細看,那是牛三刀本來掛在上面的招牌。

  “操。”他咬著牙罵了一句,快步走了過去。

  兩個市場管理員正在門口拍照,老牛和魯哥,都是段非凡認識的。

  “怎麼回事兒?”段非凡過去問了一句。

  “警察已經取過證了,我們也拍照記錄下來,”老牛說,“張永強和幾個帶頭鬧事的已經被帶走了。”

  “還砸店了?”段非凡左右看了看,從牛三刀過去幾家一直到老張家的店,門臉全都有損壞,不跟他們一塊兒鬧事的估計都被砸了。

  “都動手了,生鮮區‘武器’那麼多,”魯哥看了看他,“你從醫院回來的吧?你老叔怎麼樣?”

  “我還沒去,”段非凡說,“我嬸兒說扭了一下腰。”

  “……扭一下腰?”老牛聲音一下揚上去了,“那可不是扭了一下腰,腦袋都破了,去醫院的時候倒是還能罵罵咧咧的,不過也不知道口子到底有多大,你還是去看看吧。”

  “不去吃飯嗎?”唐力吃完飯回到宿舍,看到江闊的時候問了一句。

  “晚點兒的,”江闊說,“反正下午就一節課。”

  “李子銳想拍視頻參加學校那個比賽,”唐力在他旁邊坐下,“我們想以宿舍合作的形式去拍,你有興趣參加嗎?”

  “沒有。”江闊腦子裡還在琢磨網店和段非凡的事兒,也沒多想,回答得很干脆。

  唐力頓了頓,有些尷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江闊猶豫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我沒什麼經驗,參加也幫不上什麼忙,需要器材的話我可以幫忙。”

  “……器材,”唐力說,“我們就用手機拍的。”

  “哦。”江闊繼續琢磨,“要有什麼後勤工作可以叫我。”

  “好的。”唐力點點頭。

  段非凡那邊一直沒有聯系他,午飯時間過了之後,宿舍幾個人開始討論腳本了,李子銳還問了他餓不餓,說自己那兒有巧克力。

  江闊感覺在宿舍待不住,於是找了個借口說現在去吃飯,出了學校。

  十樓二門這幾天沒過來住,門鎖上讓人插了幾張卡片,江闊拿下來看了看,小卡片的生意覆蓋範圍還挺廣。

  他進屋轉了轉,從冰箱裡拿了盒酸奶,躺到沙發上准備吃了充飢。

  本來挺想給段非凡打個電話問問,畢竟昨天剛過完生日,雖然前半段或者說前大半段時間都過得亂七八糟不太舒服,但回到宿舍之後還是挺膩乎的,這種膩乎的後勁也挺大,這會兒還沒有消退,哪怕是一頓午飯,也想再膩一會兒。

  但最後這個電話他還是沒打,以段非凡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忙到沒時間,或者是沒讓人一棍子砸暈了,是無論如何都會聯系他的。

  現在這情況,只能說明段非凡是真的很忙,要不就是……被人砸暈了。

  “啊……”江闊仰頭躺著,舉了舉酸奶杯,“談戀愛好艱難啊。”

  這句話剛感嘆完,他手機就響了。

  拿起來沒看就接了,除了段非凡不會有別人。

  “在哪兒呢,吃了沒?”段非凡聲音帶著點兒顫,應該是在走路。

  “吃了。”江闊說。

  “……吃了嗎?”段非凡頓了頓,“我剛忙著沒注意時間,就……”

  “你忙完了嗎?”江闊問。

  “可以吃午飯了,”段非凡說,“我知道你肯定沒吃呢,咱們去哪兒吃?”

  江闊看了一眼時間,下午第二節 有課,這會兒出去吃也去不了太遠,附近也沒什麼他有興趣的飯店。

  “你定吧,”江闊坐了起來,“我現在在十樓呢。”

  “那……”段非凡猶豫了好半天,“小區後面這邊你來過吧,知道東小巷嗎?”

  “知道,”江闊愣了愣,聽段非凡這意思,是需要他自己過去嗎,他站了起來,“過年的時候放煙花那個小男孩兒說他爺爺的店,那兒就是東小巷吧。”

  “對,”段非凡有些吃驚,“你記憶力可以啊。”

  “我過去嗎?”江闊問,略微有些不爽,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或者其實沒控制好已經表現出來了,段非凡頓了頓:“要不你就樓下等我吧,我過去接你。”

  “不用,”江闊聽到他這個語氣又瞬間有些心疼,“倒回來這段干嘛,我過去,東小巷,然後呢?”

  “就在那兒,裡頭有個私房小火鍋,”段非凡說,“我看呂寧發過在那兒吃的圖,看起來不錯。”

  “好。”江闊應了一聲。

  小區挺大的,他們住的這裡去後門得走個十分鐘了,江闊猶豫了一下,去比較近的前門掃了個共享電瓶車,開著去了後門。

  出了後門到東小巷也還有一段路,今天天氣還可以,太陽也好,一路開過去也不是太冷。

  到東小巷口的時候,段非凡也剛到,但他來的方向跟市場正好相反。

  江闊想起來之前馬嘯去醫院看燙傷,打車就是往那邊去的,他看著段非凡:“你從醫院過來的嗎?”

  段非凡正張開胳膊想抱抱他,聽了這話又停下了。

  江闊過去摟了摟他。

  “我本來是去市場的,”段非凡胳膊圈到他身後,“去了以後才知道我老叔受傷了被送去醫院了……”

  “嚴重嗎?”江闊問。

  “還不清楚,縫了幾針,現在躺著,一會兒還……”段非凡帶著他往巷子裡走,“之前他們也沒跟我說實話,就說是扭了一下腰。”

  “怎麼會鬧成這樣?那個老張頭兒都那個年紀了,還能動手嗎?”江闊擰著眉。

  “他還有兒子呢,”段非凡嘆了口氣,“加上還叫了……上回咱們碰見過的那個坐輪椅的和他兒子,他開著輪椅過來還能打呢。”

  “這不得抓進去關幾天嗎?”江闊說。

  “已經抓了,”段非凡說,“我回市場的時候警察剛走沒多久。”

  小火鍋店裡已經沒有什麼客人了,他倆找了個靠裡的小桌坐下。

  段非凡很利索地要了一個小鍋,點了配菜,都沒問江闊的意見,估計是直接復刻了呂寧的菜單。

  點完之後還順嘴交待了一句:“麻煩快點兒上菜。”

  以前江闊沒聽過段非凡催菜的,他看著段非凡:“你是不是一會兒還得去醫院?”

  段非凡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是,老叔這會兒還有點兒頭暈,檢查結果也還沒出……”

  “那你還過來吃什麼飯呢?”江闊實在沒忍住,“你跟我說一聲來不了了取消了不就行了嗎?”

  “本來也得吃飯啊,”段非凡笑笑,“離得也不遠。”

  “本來你醫院門口吃個快餐就可以,”江闊說,“完全不用趕得這麼急,這邊兒吃完怎麼不得奔一小時去啊?那你打算怎麼吃這個飯呢,先催著服務員上菜,再催著我快點兒吃嗎?”

  段非凡嘆了口氣,沒說話。

  “我給你的賀卡上寫著什麼你還記得嗎?”江闊問。

  “記得。”段非凡說。

  “復述。”江闊說。

  “從這個生日快樂開始,我就是個可以隨便撒嬌,隨便不講理,隨便生氣的小寶貝了。”段非凡說。

  “我說了我不喜歡你這麼小心翼翼。”江闊說。

  “我要知道老叔是這個情況,我就不會跟你約好吃飯了,”段非凡說,“而且你好久沒說出去吃了,我不想你失望。”

  “你知道老叔的情況也會先答應我的,因為我提出來的時候你就已經不願意讓我失望了,”江闊說,“所以你怎麼樣都會答應,然後拼命想辦法做到。”

  段非凡笑了笑。

  “你就撒嬌啊,不講理啊,不高興啊都行啊,爽約又不是沒理由,為什麼不說!”江闊皺著眉。

  “那你說了嗎?”段非凡看著他,握了握他的手,“你等我一個中午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是不是也沒有打電話來罵我催我?我讓你到東小巷,你是不是也不高興了,但是還是沒說出來?”

  這回輪到江闊不吭聲了,看著他。

  “哪有那麼容易呢?”段非凡說,“你都做不到啊,我能做到嗎?”

  江闊實在是無言以對。

  段非凡說得沒錯,他的確一直在忍,在適應,不想給段非凡造成任何壓力。

  而段非凡也一樣努力想要滿足他的期待,吃個飯,在一塊兒膩乎一下。

  “先吃吧,”江闊說,“吃快點兒,反正我也是餓了,吃完抓緊時間回醫院吧。”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一會兒上課要請假嗎?”江闊問。

  “不用,段凌剛回商場處理今天的工作,下午她請假過來,”段非凡說,“我正常回去上課。”

  “嗯。”江闊點點頭,沒再說話。

  因為客人少,上菜的確如段非凡要求的,很快。

  菜上完之後,段非凡幫他涮了肉放到盤子裡:“江闊,我也不只是為了讓你不失望才這麼趕著過來的。”

  江闊咬著肉看了他一眼。

  “我也是想你了才這麼趕過來的。”段非凡說。

  江闊把肉吃了,又擦了擦嘴看著他笑著嘖了一聲:“你這個情話功能是基因裡帶著的嗎?”

  “咱倆都沒談過戀愛,不知道談戀愛是什麼樣的,”段非凡說,“但起碼你想像中的戀愛,不是現在這樣的。”

  江闊看著他。

  “我就想著,努力不要讓現實跟想像中的偏差那麼大。”段非凡說。

 

 

95

  小火鍋還是挺好吃的,就是吃得有點兒趕時間,從上菜到吃完也就半小時,他倆有時候去食堂吃個飯邊吃邊聊都得二十多分鐘了。

  不過好歹是在一塊膩了半小時。

  “我陪你遛達回學校吧。”段非凡說。

  “說反了,”江闊說,“是我陪你遛達去醫院。”

  段非凡沒有拒絕,他倆一塊兒掃了個車騎著去了醫院。

  “一會兒的課還是二教A3啊。”江闊說。

  “嗯,”段非凡點點頭,“靠門點兒,我估計卡點到。”

  “好。”江闊說。

  看著段非凡進了醫院大門之後,江闊在街邊站了一會兒。

  然後看了看旁邊的小店,畢竟是醫院,四周並沒有看上去舒適能待人的店。

  最後他進了一家甜品店,要了一碗小湯圓。

  午飯比段非凡正常吃個快餐的時間要長了不少,他現在回醫院也就再待個二十分鐘就得去學校了,江闊打算就在這兒等他,一會兒一塊兒回學校得了。

  他本來想跟段非凡說一聲,告訴他自己就在門口等他,但由於他倆都非常清楚的原因,他沒有說。

  雖然對段非凡這種永遠害怕他失望,永遠不願意他有一點“委屈”的狀態很心疼,但被段非凡指出他其實也差不多之後,他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會想得很多。

  小湯圓挺熱乎的,聞著也挺香,就是這個餐具有些慘。

  很薄軟的一個一次性塑料小碗,和一個比拇指大點兒的小勺,都不如外賣送的,跟他第一次跟段非凡一塊兒去吃燒烤,看到裝肉的盤子上套著的塑料袋時有著差不多的感受。

  他舀起一個小湯圓放進嘴裡,還沒等咬下去,嘴唇內側和舌頭上傳來的刺痛讓他立馬又把湯圓吐了出來。

  為了不讓這個已經進了嘴的小湯圓“污染”一整碗小湯圓,講究人江闊百忙之中還努力地用勺接了一下,把小湯圓吐在了勺上。

  接著他就捂著嘴,擰著眉凝固了好一會兒等著嘴裡的那一陣刺痛感慢慢消退。

  “燙著了?”老板娘走過來看了看他。

  “嗯。”江闊應了一聲。

  “慢點兒,”老板娘一邊收拾著一邊說,“放兩分鐘就沒那麼燙了。”

  “謝謝。”江闊說。

  其實不是湯圓燙的,湯圓沒燙到那個程度,嘴裡這應該是之前火鍋吃太急了,肉一涮好蘸了料就往嘴裡放,一口接一口的。

  勺裡的小湯圓他沒法再吃,趁老板娘沒注意,拿張餐巾紙包了放進了兜裡,等碗裡的湯圓不怎麼冒熱氣了,他才把剩下的幾個小湯圓吃掉了。

  之前吃飯也急,走過來的時候心思也沒在嘴裡,這會兒他才注意到嘴裡應該有好幾個地方被燙傷了,最嚴重的是下嘴唇內側,手機拍了一下能看到兩個水泡。

  他閉了閉眼睛,嘆了口氣。

  段非凡果然是在二十多分鐘之後像風一樣卷出了醫院大門,附近已經沒有共享的任何車能掃了,他出了大門居然就直接開始跑。

  要不是江闊短跑還湊合,這會兒的結局就得是他倆一前一後分別跑到學校……

  “段非凡!”江闊追到還有十幾米的時候吼了一聲,嘴裡的水泡跟著也一塊兒發出了疼痛的怒吼。

  段非凡猛的一個急剎停了下來,轉頭看到是他的時候震驚地又跑了回來:“我以為我聽錯了呢?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想著你也過不了多久就得去學校了,就想等著一塊兒去了,”江闊說,“你跑什麼啊?”

  “不知道,想快點兒到學校吧。”段非凡笑了。

  “你真打算跑回學校?”江闊有些無語。

  “沒,”段非凡笑著一摟他肩膀,“我是想跑到前面那個停車點,搶個車。”

  “走過去吧,”江闊說,“我不想跑。”

  “爬過去都行。”段非凡說。

  “……那就不了。”江闊說。

  回到學校的時候比預估的時間要早一丁點,他倆很難得地坐在教室裡等了好幾分鐘才陸續有同學進來。

  老叔腦袋上的傷不是太嚴重,但腰上的扭傷目前不太能動,段非凡坐在旁邊低頭飛速打著字,在老叔能動之前店裡要找個人來幫忙。

  江闊趁他注意力都在手機上,迅速偏開頭打開手機鏡頭對著自己。

  他從小到大沒這麼著急地吃過火鍋,所以也是第一次被這樣燙傷嘴,這會兒就覺得舌頭動一下都疼得不行,他扯著嘴唇用攝像頭看著嘴裡的情況。

  “嘴怎麼了?”段非凡轉過頭。

  “沒,”江闊咂了兩下嘴,“咬到了。”

  “不是吧。”段非凡突然伸手,往他下巴上一扳一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在市場長大,江闊感覺段非凡這個動作簡直熟練極了,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嘴就被段非凡捏開了。

  接著段非凡又揪著他下嘴唇一拉,瞅了一眼之後有些吃驚地挑了挑眉:“燙著了啊這是。”

  從捏下巴到看完松手,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前後也就兩秒鐘。

  江闊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靠。”

  “怎麼燙著的?”段非凡問,“火鍋嗎?”

  “……嗯。”江闊嘆了口氣。

  “吃太急了。”段非凡也嘆了口氣。

  “我小時候喝個熱水都被燙。”江闊說。

  “得了吧,平時你吃飯喝水都慢條斯理的。”段非凡說。

  “沒錯,就是吃太急了燙的,”江闊笑了笑,“誰讓你非得中午那會兒吃了這頓不願意改時間呢。”

  “我的錯。”段非凡皺了皺眉。

  “這個不是錯不錯的問題,這種事兒有什麼對錯,也不可能錯,”江闊偏過頭看著他,“只是本來可以不這麼做。”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你剛那個動作,”江闊想了想,“我總覺得像是你平時干活的什麼流程……殺雞嗎?”

  “……剔牛骨,”段非凡一伸手又捏住了他下巴,然後在他脖子上臉上比劃著,“拎起來,下刀,順著骨頭唰——往下一劃,再一帶一切……”

  江闊看著他。

  段非凡松開手,做了個掛肉的動作:“一掛,可以了。”

  “靠。”江闊忍不住笑了半天,“神經病。”

  這頓飯帶來的愉快和不愉快並不能相互抵消,一塊兒吃飯一塊兒去醫院一塊兒回學校,愉快的過程,哪怕只有一分鐘,十分鐘,都是享受。

  但段非凡為了這一份享受承擔的那些看不見摸不著也無法形容似乎很輕但卻又實實在在的壓力,跟這份愉悅並不能相融相消,而是如影隨行。

  江闊想要解開這份糾結,段非凡一開始的時候就說過,他會無所保留,全力以赴,現在回過頭再想想,當初讓他震撼和感動的這句話,似乎已經成了段非凡負擔。

  但畢竟自己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看得清,他也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解開,甚至從某些角度來說,他會害怕真的解開。

  不過現實沒給他們太多的時間去思考這些東西,四月有幾科考試,得好好學習,實驗課還有報告……

  而牛三刀重新開業之後,新請來幫忙的大叔業務範圍非常清晰,以前老叔順帶手干的一些別的活兒是不在範圍之內,所以段非凡差不多每天都得回一趟牛三刀,把雜活干了。

  這種忙碌重復的日子有一個好處,就是能讓人迅速進入有些僵住的狀態裡。

  上課吃飯寫作業睡覺,相當平穩。

  而他倆在這些間隙裡還有別的事兒要忙,就更是平穩。

  楊科等待召喚已久,江闊給他安排了前期准備工作之後,他沒兩天就把網店注冊流程和需要准備的材料,以及具體怎麼辦理都整理好了。

  “還有什麼工作嗎?”楊科在電話裡問江闊,“你兩天沒回小區這邊了,要不要我去你們學校面談?”

  “不要,”江闊趕緊說,“你先呆著吧。”

  掛了電話之後,他看著在旁邊拿著丁哲去年的作業照著畫的段非凡:“牛三刀最近有什麼忙不過來的事兒嗎?”

  “嗯?”段非凡抬起頭,“什麼?”

  “就是段凌不是還在跑門面嗎?還有店裡那些雜活兒,有人干嗎?”江闊問。

  段非凡愣了兩秒,從抄作業的思路裡脫離出來之後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吧?”

  “我就是啊。”江闊說。

  “又見面了,”楊科從樓裡走出來,遠遠就向段非凡伸出了手,“董昆,以後咱們一合作,這就得經常見面了啊。”

  “段非凡。”段非凡等他走過來之後跟他握了握手。

  “我叫楊科,不姓段。”楊科笑笑。

  “我姓段。”段非凡說,“段非凡。”

  楊科握著他的手,看著他。

  “段非凡。”段非凡抽出手,“我,段非凡。”

  江闊懷疑段非凡是故意的,他一個社交天王,不可能在面對楊科的時候除了報名字就沒別的話可說了。

  江闊非常有理由懷疑他是在用這種仿佛教小學生背單詞一樣的交流方式對董昆長時間占據江闊男友身份表達抗議。

  “你不叫董昆嗎?”楊科終於反應過來,“是我記錯了嗎?當初我們在食堂見面的時候,你說的不是董昆嗎?”

  “隨便說的。”段非凡說。

  “哦,”楊科點點頭,“那董昆是誰?”

  “我同學,”段非凡說,“以後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一會兒你就幫著跑一下門面吧,”江闊說,“網店注冊什麼的弄起來很快,有店址和熟食加工的場地了才能上線產品,所以門面得馬上定下來。”

  “知道,”楊科說,“你昨天跟我說了以後我也找人問了一下,有幾個合適的地點,今天可以一塊兒跑一遍。”

  “找哪個人?”江闊馬上問。

  “小何,”楊科也沒隱瞞,“她現在做的是房產這塊兒。”

  江闊想起來大炮的確是說過何志敢現在做的是房產銷售。

  “行吧,”他點點頭,“一會兒你跟著凌姐跑跑。”

  “不用,”楊科說,“分頭跑就行,這樣比較快。”

  江闊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讓你跟著有兩個原因,一,她比較清楚這個店的具體要求,二,你負責開車買水服務一條龍。”

  “行,”楊科笑了笑,“懂了。”

  段凌很快開著她的小摩托來了,腿往路邊一撐,看著楊科:“就他?”

  “嗯,”段非凡給她介紹,“這江闊朋友,楊科。”

  “凌姐。”楊科打了個招呼。

  “這我姐,段凌。”段非凡衝楊科一揮手,“出發吧。”

  “上來。”段凌一偏頭。

  “要不……”楊科有些猶豫,“我開?”

  “上來!”段凌提高了聲音。

  楊科沒再說話,跨到了後座上。

  段凌塞給他一個頭盔,又看了看江闊:“你這朋友靠譜嗎?看著不怎麼機靈呢?”

  “姐,”楊科說,“我就在這兒呢。”

  “一會兒看的時候就挑毛病,有沒有合適的都挑,萬一有相中的比較好砍價,”段凌交待他,“不會說話就閉嘴,我說的時候你幫個腔就行。”

  “好的。”楊科應了下來。

  段凌一擰油門,小摩托轟的一聲衝了出去。

  楊科往後扶了一把才沒被直接甩下車。

  江闊看著絕塵而去的小摩托:“段凌不會半道把他甩掉了都不知道吧?”

  “那誰知道呢?”段非凡說,“這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那總得有個人幫著跑,段凌帶他一次,他知道要什麼樣的店面合適,以後就可以讓他跑了,”江闊說,“也不用你一邊店裡忙著還得琢磨門面的事。”

  “這兩天還可以,已經穩定了,老叔也好點兒了,”段非凡說,“我正想著讓丁哲去拍點兒照片了呢。”

  “嗯,”江闊點點頭,“然後楊科下一步就該跑包裝廠了。”

  “他行嗎?”段非凡有點兒擔心,畢竟楊科大小也是個二代,跟江闊在很多方面應該相似,包裝廠談價格,特別是他們這種小批量的……

  “多談幾家再比較也行,”江闊說,“網上和本地的都了解一下,看實際情況哪種方式更方便。”

  “行。”段非凡笑了笑。

  “笑什麼?”江闊問。

  “你一本正經說這些的時候特別像江總。”段非凡說。

  江闊嘖了一聲:“說得你跟江總談過事兒一樣。”

  段非凡笑著沒說話。

  還真談過。

  楷模們的行動還是很快的,段非凡一說要拍照,幾個人立馬表示要參與創意擺拍活動,但兩天之後他們才從學生會弄到了相機。

  “之前有人借了去拍那個什麼短視頻的拍攝花絮了,”董昆說,“今天才拿回來。”

  “短視頻用手機拍,”江闊有些不能理解,“花絮借個單反拍……”

  “是不是很神奇。”董昆說,“我們就比較合邏輯了,我們正片用單反拍,花絮拿手機拍。”

  “還拍花絮?”丁哲問。

  “拍啊,”孫季說,“創業歷程,這個以後弄成大企業了,就貼在牛三刀集團創業史的展板上。”

  “操。”段非凡聽樂了。

  學校這個短視頻大賽,參與度挺高的,除了119全員,除去個人參加的,隔壁好幾個宿舍都是以宿舍組團形式參加,還起了組合名。

  119也弄了個名字,叫“四個人”。

  “起得太好了,”段非凡說,“要不別人都不知道你們是人。”

  江闊笑得想咳嗽,笑完又嘆了口氣:“我也沒怎麼參與,感覺有點兒過意不去,我跟唐力說,後期剪輯我可以幫著弄一下。”

  “然後交給江了了,”段非凡說,“你給她開工資麼?”

  “她不要錢,”江闊說,“她往我這兒拿東西交換。”

  “還有什麼能交換的嗎?”段非凡笑了起來,“你現在衣服都不買上兩千的了。”

  “我還有車模和手辦……”江闊說,“她連我馬鞍都不會放過的,總能找到她想要的。”

  幾個人挑了個沒課的下午去牛三刀拍照片。

  段非凡中午已經回了店裡,這幫人不會吃了飯才來,他准備提前煮點兒牛肉面。

  “我來就行了,”老嬸說,“煮個面也不費事,你去把要拍的牛肉挑出來。”

  “已經挑好兩塊兒了,”段非凡說,“最後那一鍋先不撈出來吧,估計還會拍點兒沒出鍋的。”

  “行。”老嬸點頭。

  段非凡坐到一邊,打開了手機。

  手機上是一個寫著不少數字的便簽,他正琢磨著算算錢。

  他手頭存下來的錢,加上老叔給他的,有八萬,看著也不少了,但實際各項費用估算下來,還差不少。

  江闊如果出十萬,他再找一點兒湊到二十,應該差不多能開始運轉。

  看著便簽上的這些數字,他都感覺手心裡有點兒出汗。

  江闊是跟楷模們一塊兒過來的,進門的時候就聽到段非凡正在接電話。

  “那不是挺好嗎?”段非凡邊樂邊衝他招手。

  江闊走過去,段非凡按了免提,那邊傳來段凌的聲音,今天是她和楊科第二次去看門面。

  “他那個理直氣壯的,不知道的以為他哪個稽查組的視察來了,”段凌說,“我就接了個電話,回頭看中介臉都綠了,也不知道是驚的是氣的。”

  江闊笑了起來。

  “那能談嗎?”段非凡問。

  “能,怎麼不能,中介沒准兒怕不跟他談明天他帶著紅袖章上人家中介所找麻煩呢。”段凌說,“下回讓他自己跑吧,我覺得他不需要我。”

  “行。”段非凡笑著掛了電話,“看不出來啊,楊科還能辦事。”

  “腦子還是好用的,”江闊說,“也沒准兒何姐給他支招了呢,人家畢竟是做了十幾年生意的。”

  “也挺好,”段非凡舒了口氣,“門面確定了就落下一塊石頭。”

  老嬸把面煮好了,幾個人端著碗准備上前屋去吃,順便換老叔休息一下。

  江闊剛過去,就看到門口有幾個人站著,一個男的正在跟老叔說話:“我們的拍攝是要參加比賽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在您店的門口拍幾個鏡頭,不知道……”

  “不可以!”段非凡在江闊後頭一聲暴喝。

  江闊這回倒是沒被嚇著,因為他這會兒血已經衝到了腦袋上,正激昂著也想吼一聲來著。

  “不同意!”董昆也跟著吼了一聲。

  “趕緊走,”段非凡走了過去,看著門外站在最後面的盧浩波和幾個他所謂的拍攝團隊,“別影響我生意,賣少了怕賠不起你那幾根兒骨頭。”

 

 

96

  “段非凡,請你冷靜,”盧浩波說,“我並沒有參加這次活動,只是我本地人,比較熟悉這附近,所以帶小組的人過來,請不要因為我們的私人恩怨影響別人。”

  “我操,”董昆聽樂了,“人大代表呢這正義的官腔打的。”

  段非凡看著那幾個人,一個學校內部組織的短視頻比賽,幾個人脖子上還都掛著工作牌,一個個這逼裝的。

  “從學校到這兒,走路十分鐘距離,散個步一不小心遛達多兩步都能走到的地方,在這兒上兩年學了,沒本地人帶路過不來?”段非凡說,“你們這兩年學上的夠自閉的啊,還拍什麼市場,拍拍當代大學生有多廢物多好,都不用出來,你們互拍就行。”

  “不是人人都會來市場這種地方轉悠的,超市什麼都有了。”盧浩波說這話的時候還看了江闊一眼。

  “看我干嘛?”江闊說,“想證明什麼?我911都停在市場裡呢,你們算老幾?是市場不配你們掃個共享單車去超市的人來嗎?”

  “操!”丁哲一下樂出了聲,又很大聲地強調了一下,“哈!哈!哈!”

  劉胖孫季和董昆立馬默契地同時一塊兒笑了起來。

  “趕緊走吧,”段非凡跟那幾個“小組”成員擺了擺手,“別找事兒,心裡琢磨什麼大家心知肚明,有意思沒有?”

  “沒關系,”盧浩波還是一副很有禮貌的樣子,“我們去別家問問,換一家拍也可以的。”

  “誰家?”老叔說了一句,聲音不高,但還是瞬間擁有了段老三的氣勢,他走到門口,轉頭看了看兩邊的店,“我看這市場裡有哪家讓你們拍?”

  老叔是個護崽兒的段老三,雖然這會兒還捆著腰撐,手一叉,也還是相當市場一霸的。

  幾個人沒再說話,沉默地轉身往市場大門那邊走了。

  “這是不是那個……”老叔指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問段非凡,“那個什麼玩意兒。”

  “是。”楷模們一塊兒點頭。

  “就他媽故意來的,”董昆抱著胳膊,“誰知道他們想拍個什麼玩意兒。”

  “拍什麼視頻?”老叔又瞪了兩眼才回了店裡,“掛個小破牌子還裝上記者了。”

  “老叔,”丁哲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單反,“我們也要拍,我們還沒有小破牌子。”

  “給你們打出去!”老叔眼睛一瞪,然後又放低聲音,“你們也參加比賽?也拍市場?那你們這算惡性競爭……很好!就得這麼干!這可是在咱們地盤上!”

  “老叔牛逼。”孫季鼓掌。

  “這一桶,”江闊看著煮好的醬牛肉,“還有這幾塊兒……”

  他忍不住拿起筷子,把旁邊散落的一塊小的夾起來放進了嘴裡。

  幾個人一塊兒看著他。

  “就,先拍近景的圖吧,大頭照,”江闊說,“換個新鍋裝著,再找個好看的盤子。”

  “熱氣兒沒了,”丁哲說,“怎麼辦,買點兒干冰嗎?”

  “那拍完還能吃麼!”劉胖說。

  “燒壺開水放在下邊兒不就行了。”段非凡說。

  “可以。”丁哲一拍腿,“來吧,動起來。”

  老嬸給他們拿了新的大鍋,一幫人把醬牛肉倒進去,搬到了後面通道,架到桌子上。

  丁哲裝備帶得挺齊的,什麼反光板背景紙都扛來了。

  他們挑了一塊看上去很有年頭的磚牆做背景。

  “這不破嗎?不用那個紙嗎?”老嬸有些擔心。

  “沒事兒,各種都拍點兒,背景一虛就看不清細節了,就很古樸的感覺,”董昆說,“我們到時再帶兩塊兒回去,丁哲回學校以後去拍細節的地方,就那種黑背景或者白背景的。”

  “兩塊兒?”老嬸說,“太少了,那哪夠吃啊。”

  段非凡笑了起來:“拍!帶回去拍!”

  “能不吃嗎?”老嬸說,“我還不知道他們,我一會兒給你們再裝點兒。”

  這裡頭沒江闊什麼事兒,他和孫季一人舉一個手機圍著這幫人轉。

  開店其實是個很麻煩的事兒,除了拍照,後面還有一堆碎而費神的事,但眼前還是愉快的。

  幾個人很認真卻又各種手忙腳亂地給幾塊醬牛肉擺造型,選背景。

  丁哲還想拍點兒帶人物的。

  “就人端著一盤牛肉,或者拿筷子夾著,”他比劃著,“可以不用拍到全臉,也是作為虛化背景的,這種圖我感覺比較容易有代入感,所以……誰來?”

  “端著的話,就非凡唄,吃的話……”董昆說著和幾個人同時一塊兒轉頭看著江闊。

  “為什麼是我?”江闊愣了。

  “你吃相比較好看。”劉胖說。

  “……是嗎?”江闊有些無語。

  丁哲拍照片還是可以的,反正當場拍完看小圖感覺還行,就是不知道大圖什麼樣,只是現在還不知道這些照片要用在什麼地方,總之就是素材多拍點兒,用的時候隨時能挑出來。

  不過江闊是真的沒想到他有一天還會成為網店模特,還是醬牛肉這種生活氣息濃厚的產品。

  他夾著一片醬牛肉被拉來扯去地拍出各種姿勢,中間還忍不住吃掉了好幾片。

  “這片兒別吃了啊,這片兒我切得特別漂亮。”段非凡說,“我切醬牛肉十年,這片兒算得上是前十了。”

  “操,知道了,”江闊笑著點頭,“我已經吃撐了。”

  一幫人從中午忙到晚飯時間才算是完成了“戶外”拍攝,從牛三刀打包了一大堆牛肉回了宿舍。

  丁哲跟攝影社團的人借了個場地,帶了兩塊過去准備拍點兒醬牛肉證件照,還請了社團資深大拿幫忙指點,想拍出那種食品廣告的大片。

  “能行嗎?”孫季說,“人家拍一套那種圖,收費拍都得等檔期,咱們小丁丁去一趟能給免費指點?”

  “能,是叫劉什麼河的嗎?”董昆問。

  “你是想說劉陽河嗎?”孫季說,“叫劉江,你這腦子能記什麼?”

  “對,劉江,”董昆說,“段非凡幫他搞定過他們社團攝影展的那個場地,丁哲去找他,肯定幫忙。”

  “過陣兒你們還得幫我忙,”段非凡說,“門店定下以後,裝修搬東西什麼的。”

  “沒問題,開口就行。”劉胖說。

  一幫人散了之後,江闊趴在桌上看著段非凡:“裝修搬東西也找他們嗎?找人裝修之類的也花不了多少錢吧?這幫人能裝成什麼樣啊?”

  “省點兒是點兒吧,老叔他們也沒准備怎麼弄,這麼多年也就做了個招牌,現在店裡都是自己弄的,”段非凡說,“新店正常也沒有太多要弄的,生肉區水電弄上,刷個牆就行,熟食區也沒有太多可弄的,錢主要得集中在設備上,冰櫃啊換氣啊……”

  “在牛肉價格不變動的情況下,”江闊湊到他面前,“裝修上點兒檔次也能打造精品牛肉的品牌啊,以後網店的銷售也好做。”

  段非凡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也往前湊了湊:“這個……下一步吧,老叔他們是覺得網店的作用就跟我現在在朋友圈幫著賣牛肉是一樣的,本來現在拆遷的事兒還弄不清最後會怎麼樣,新店也是沒辦法的才弄的,如果現在就花錢去弄……”

  “我明白了,”江闊皺著眉,想了一會兒,“那這樣,咱們出點兒錢,把熟食區那一部分弄得高端一點兒,醬牛肉和罐裝的醬這麼賣比較好看,我們宣傳的時候也好拍,起碼本地人得認同這個牌子,看到實體店的時候不能有太大落差。”

  段非凡也想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行。”

  江闊的建議是有道理的,如果只裝修熟食區,應該花不了太多錢,這樣的成本投入也是應該的。

  整個店都弄的話,不可能跟老叔開口讓他出錢去裝修,但要他們出的話,按他的預算,是真的不夠。

  段非凡還沒有跟江闊說錢的事兒,江闊也沒有提,段非凡知道他是在等自己開口,怕太主動了讓他尷尬。

  而他本來是在等,確定了門面之後才能估算裝修成本,接著就是加工區設備的費用,再接著是包裝成本,再確定試營業階段需要做多少成品……

  但現在感覺如果再不開口,江闊會有想法了,畢竟再往下的事兒,就不是找朋友拍點兒照片這種,是實打實要開始用錢了。

  他猶豫了一下:“江老板。”

  “嗯?”江闊對於這個稱呼很滿意,眉毛一挑看著他。

  “我預估了一下,二十萬差不多可以開始做著了,”段非凡說,“一人一半怎麼樣?”

  “會不會少點兒?”江闊愣了愣,“各種宣傳費用可不少,宣傳不到位,哪哪都看不到咱們店……”

  “也不至於,那麼多小店,不可能都大幾十萬起步吧,”段非凡說,“慢慢先試著。”

  “咱們從設計到拍照的風格,都不是按小店來的,”江闊說,“如果還是按之前朋友圈那樣的銷售理念,那還做什麼包裝,最多印點兒貼紙往上一貼就行了。”

  段非凡頓了頓才開口:“如果頭一步就走得太大,我怕老叔他們會擔心,這裡頭畢竟還有他的錢。”

  “老叔。”江闊嘆了口氣,“如果費心費力弄了個網店,最後的結果跟朋友圈賣得差不多,你就不怕老叔覺得你在多此一舉浪費錢嗎?”

  “畢竟基礎就是個小店,你不能按一個企業的方向來。”段非凡說。

  江闊擰著眉想了一會兒:“那這樣,先訂個目標,咱們開始營業之後想達到多少營業額。”

  “跟牛三刀現在的營業額平了就算成功。”段非凡說。

  “行,”江闊看著他,“一步步來。”

  看得出江闊不是很贊同他的想法,但段非凡在這個事上沒有選擇聽他的。

  段非凡不知道江闊手頭可以讓他隨意支配的錢是多少,但就衝之前江闊買東西吃飯幾千上萬幾乎沒有感覺的狀態,就知道是普通學生不敢想的數字。

  如果完全按照江闊的想法來,百萬起步都不是沒可能。

  段非凡並不質疑江闊的能力,但他也的確需要盡可能避免一切萬一,江總的那些話是沒有錯的,他這十萬裡,除了老叔的擔心,還有他和老爸以後的生計,容錯率是0

  江闊感覺自己這段時間是從未有過的勤奮,高考復習他都沒現在一半努力,復習准備四月那幾科的考試,寫作業抄作業,晚上還會抽出點時間來寫網店經營的方案,整理各種他能想到的需要明確的細節。

  這些他沒跟段非凡說過,因為他看到過段非凡的工圖邊角上寫過醬牛肉配料表,精確到多少克的那種。

  確定制作標准,保證穩定口味是很重要的事,在自己“分工”的事能拿出成品之前,他倆都沒多提。

  宿舍的人這陣也很勤奮,雖然不開網店,但他們的短視頻拍得很辛苦,幾分鐘的視頻大家競爭還挺激烈,據說班上形像好點兒的同學都已經各個“劇組”瓜分掉了。

  唐力他們幾個只能把角色都內部消化,好在拍的食堂題材,對形像要求不高。

  馬嘯還有很豐富的後廚經驗。

  本來李子銳想過讓江闊來扮演唯一的學生角色,被江闊拒絕之後,他決定頭發往後梳扮演大廚,往前梳扮演學生。

  江闊想著好歹這個劇組叫“四個人”,認真給劇本提了些優化意見。

  不過一想到那天盧浩波想拍牛三刀的事兒,他就有點兒不爽,他不知道盧浩波在想什麼,沒准想拍個市場題材,安排牛三刀是個黑店。

  本來挺好玩的視頻比賽,因為這個人而讓他一想起來就很煩躁。

  考完試沒幾天,宿舍的視頻素材都已經拍完了,江闊用一個馬鞍換了江了了幫著剪一下。

  他們的進度已經算是慢的,學校公眾號裡已經開始有參賽作品展示了,每天兩個,江闊幾天看下來,居然有些拍得很不錯的,還挺有創意。

  “老子就天天刷呢,”董昆坐在107重新修好但已經不能調節角度的躺椅上,“我要看盧浩波那幫人拍了個什麼鳥玩意兒出來。”

  “據說他們拍得挺專業的,”丁哲說,“還找了那種專業顧問。”

  “早知道我們也應該參加。”孫季說。

  “得了吧,”段非凡說,“他只要拍出來不是太爛就起碼能進前三,咱們拍出朵花兒來也就能入個圍吧,學生會那幫人。”

  “怎麼,看不起我們學生會?”董昆看著他。

  “怎麼,看不起我們學生會?”丁哲馬上也說。

  “學生會的渣渣。”江闊說。

  “靠,”董昆看著他,“我怎麼覺得這話有點兒耳熟?”

  “去年中秋,”段非凡說,“他就是這麼跟你打招呼的。”

  “你他媽,”董昆想了想才笑了起來,“這都還記得。”

  “中秋那會兒江闊就對你這麼不尊重了嗎!”丁哲笑著說,“這可是你學長!”

  “是咱倆,”董昆說,“學生會的渣渣。”

  “真的,你倆不管這個比賽的事兒嗎?”劉胖問,“他拍的什麼一點兒都打聽不到?”

  “差不多也就這兩天就該放出來了,太晚了不方便他們拉票,我們倆就打雜的,下星期春季運動會我倆也就是個跑道上拉線的,”董昆說,“比賽評委能輪上我們?”

  “運動會你們參加嗎?”劉胖一拍腿,“我今年又得推鉛球去。”

  “我打算參加個跳高。”段非凡說。

  “哎,江闊,”董昆看著江闊,“你是不是游泳隊的?”

  “嗯,”江闊抬眼看了看他,手指還在手機上戳著,“怎麼?”

  他正給楊科回消息,楊科莫名其妙給他發了一段門面房的介紹過來,還是出售的,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抽了,想建議段非凡把門面買下來麼?

  “你不報個項目嗎?”董昆問。

  “嗯?”江闊愣了愣,“第一有什麼獎勵?加學分嗎?”

  “第一……我發現你還真是什麼事兒口氣都挺大的,學分有啊,”丁哲說,“加綜測分還是拓素分來著,都不用第一就有。”

  “那我去,”江闊說,“補一下沒有社團活動的分吧。”

  段非凡笑了起來。

  “有把握贏盧浩波嗎?”丁哲問。

  “他游泳?”江闊挑了挑眉毛。

  “去年自由泳百米第一。”董昆說,“你要沒把握就報個別的品種。”

  “不了,就自由泳,”江闊說,“讓他二十米。”

  “哎,”段非凡偏過頭看著他,“這個吹得有點兒大啊。”

  “先吹了再說,氣勢先起來的。”江闊說。

  楊科那邊沒等到江闊的秒回,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考完試了嗎?怎麼樣?”

  “沒話說掛了吧。”江闊直接掛掉了電話。

  楊科又打了過來:“那個門面,本來是賣的,我跟房東談下來了可以先租,但是要五年起租,我覺得時間太長了,你們過來看一下,確定如果可以,我就再去把時間壓到兩年以內。”

  江闊把電話放到段非凡耳朵旁邊,一塊兒聽著。

  “如果做得好的話,兩年是不是短了?”段非凡說,“以後如果坐地漲租呢?”

  “協議裡簽上優先租給我們之類的條款,到時看看怎麼弄個補充協議?”楊科問。

  “行,先去看了的。”段非凡說。

  第二天中午,他倆直接去了楊科說的那個門面,跟楊科在街邊碰了頭,因為這個地點實在有點兒遠,他們飯都沒時間吃,一人一瓶酸奶喝著。

  這是個前年才建的市場,處於幾個小區中間,面積不大,但目前看起來已經形成了規模,中午這個時段人挺多。

  “面街的門面,帶後廚,以前是做飯店的,”楊科看著手機上記錄的重點,“後廚很大,我覺得比較合適之後做熟食加工,之前飯店已經隔出一塊無菌區,遠是遠點了點兒,但目前我和凌姐跑過的那些近的都沒有這樣的條件了,而且這個地段租金相對低一些。”

  “去看看。”江闊說。

  跟著楊科穿過市場往那邊走的時候,段非凡一直在觀察四周的環境,新市場,很干淨,管理也很規範,生鮮區品種沒有現在他們市場的多,特別是牛肉比較少,過來只看到了三家,而且都有客人。

  “房東已經到了,”楊科看了一眼手機,“在等我們了。”

  “好。”段非凡也拿出手機,一路走一路拍了些市場的環境照片。

  從市場裡出來之後就是面街的一大排門店,基本都在營業,什麼精品土雞泉水魚,跟牛三刀的風格還挺一致。

  一個空門面的門口停著一輛摩托車。

  “就這裡。”楊科指了指,過去往裡喊了一聲,“我們來了。”

  房東應了一聲,從裡面走了出來,是個年輕男人。

  看到江闊和段非凡的時候他愣了愣:“你們是不是……咱們是不是見過?”

  江闊看著他,沒什麼印像。

  “咖啡店?”段非凡說。

  江闊猛地回過神來,段非凡不愧是社交達人人臉掃描儀,這人是之前去過的那家咖啡館的老板。

  “是,”這人笑了笑,“挺巧啊。”

 

 

97

  “你們是認識的嗎?”楊科有些意外。

  “不算認識。”江闊說。

  “在我店裡喝過咖啡,每天也就那點兒人過來,所以臉熟,”房東笑笑,“我姓範,叫我老範就行。”

  “那叫我老段就好。”段非凡說。

  老範聽著挺隨意,但這人也就二十多歲,不怎麼熟的人真要管人家叫老範也不太合適,只能把自己也叫老點兒。

  “老江。”江闊跟著說。

  “好吧,都老字輩兒,”楊科說,“老哥兒幾個先看看店裡情況吧。”

  “空了大半年了,”老範進了店裡,給他們介紹著,“之前是個飯店,二樓還有一層,可以從後面樓梯出入,你們要是不租上頭,就把門鎖了,上面我做倉庫。”

  “上面多大面積?”江闊問。

  “底下一半的大小吧。”老範回答。

  “沒准數嗎?”段非凡問。

  “我不記得,原來也不是我在弄,”老範說,“得看房產證。”

  “就倆數字都記不住?”江闊有些懷疑。

  “左右八間,都是我的,數字都差不多,”老範比劃了一下:“反正都是整價,不按平算,你們要願意可以自己量一下,或者到時看房產證。”

  “哦。”江闊應了一聲。

  江闊和段非凡進了後廚,後廚裝修過,灶台煙機之類的都在,看上去還不錯,空間也很大,隔出來的無菌操作間也合適。

  “拆二代。”楊科跟進來,給他倆補充了一下老範的背景信息,“他那個咖啡店是不是離牛三刀的那個市場不遠?”

  “嗯,隔兩條街。”段非凡說。

  “那就是了,那邊一溜也是他的。”楊科說。

  “打聽得挺清楚?”江闊看了他一眼。

  “那肯定要問清,生氣也得問。”楊科說。

  “打聽這些還能把人問毛了?”段非凡忍不住也看了楊科一眼。

  “我說話直。”楊科說。

  “你是煩人。”江闊說。

  看完一樓,做牛三刀的生熟業務都夠了,但他們還是又上二樓看了看,二樓以前是飯店的包廂區,現在隔間都拆掉了,挺大的一個空間。

  “做倉庫其實不錯的,”江闊說,“也能住人。”

  “你怎麼想?”段非凡問。

  “可以一塊兒租下來,”江闊說,“租金談一下,我們出上面的租金,跟老叔一塊兒,這裡做發貨周轉合適的。”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現在牛三刀要發個貨都得在後面通道和二樓,如果網店銷量大了,只用後廚的地方的確不夠,堆在前面也不好看。

  江闊等了一會兒,看著他:“嗯?”

  “我在算租金大概多少我們能承受。”段非凡說。

  “我去壓價。”楊科說。

  “你穩點兒,”段非凡說,“別讓人揍了。”

  “不會,我感覺他跟江闊似的,還挺好說話的,也不太在乎錢,本來說要賣,現在也答應租了。”楊科說。

  “那你去。”江闊說。

  楊科下了樓,段非凡看著江闊笑了笑:“我以為你在楊科眼裡是個不好說話的人呢。”

  江闊嘖了一聲:“對他是客氣了,畢竟也算從小認識,你要問大炮,他肯定說我是個特別好的人。”

  “有機會我問問。”段非凡點點頭。

  “這需要問?”江闊看著他。

  “不需要,”段非凡看了一眼樓梯那邊,湊近他飛快地親了一下,“我就是想聽到別人說你特別好。”

  “你是不是傻,”江闊笑了起來,“我才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

  “看得出來,”段非凡說,“那我也想聽。”

  “馬上下去問楊科,”江闊說,“他現在求著我,估計能給你喊一小時我有多好。”

  段非凡笑著往樓梯走:“行。”

  老範的確算是好說話,他倆下樓的時候,老範正坐在門口的摩托車上,一臉不爽地看著楊科,楊科連比帶劃的一直在說,他也一直堅持聽著。

  看到他倆出來,老範招了招手:“行了讓你們這朋友別說了。”

  “該說的還是要說清……”楊科沒有放棄。

  江闊拍了拍楊科的肩膀。

  楊科不太情願地停下了訴說。

  “五年,按年交,十二萬一年,”老範說,“五年之後優先給你們續租,但就是租金要漲,簽合同的話明天帶身份證,不是本人帶上委托書……就這樣,決定了給我電話。”

  “整年付還能再低點兒嗎?”段非凡說,“我老店比這個低不少了。”

  “那邊市場嗎?哪個店?”老範問。

  “牛三刀。”段非凡說。

  “牛三刀我知道,”老範點了點頭,“牛三刀和老張牛肉,最有名就這兩家了吧,不過你家牛肉比那個老張牛肉好。”

  “那肯定,都我老叔親自一趟趟跑著找的肉,同樣的價格牛三刀絕對最好,”段非凡說,“我……”

  “你去買肉給你打折,”江闊說,“房租再降點兒。”

  這個價其實還行,新市場,店面也大,主要是很合用,這陣他們差不多把市裡合適的地段都跑遍了,這裡是各方面綜合條件最好的。

  不過段非凡還准備著迂回聊熟了再砍點兒人情價。

  江闊非常直爽地這麼一句出來,別說老範愣了愣,他都跟著愣了一下,又有點兒想笑。

  “我一年才能吃得了多少牛肉。”老範的回答也很實誠。

  “這不是小數,現在市場那邊要拆遷,換了地方也不知道生意能不能好,這兩年生意不如以前,也沒賺著多少,”段非凡嘆了口氣,“現在拆遷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兒,處處要用錢……”

  “這樣,帥哥,”老範也嘆了口氣,“降是降不了什麼的,這幾個門面都這個價,你們這個最大,水電地面牆面都不用再做,已經能省不少了,我看你們都小孩兒,弄個店也不容易,你們如果需要冰櫃冰箱什麼的,我那兒有舊的,可以讓你們挑點兒。”

  老範在市場裡面的二樓還有兩個門面,有一個空著的,他當倉庫用著,裡面放著之前租戶留下的一些電器。

  段非凡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是眼前一亮的,冰櫃冰箱好幾個,都還挺新的,還有煙機和灶,角落裡還有蒸櫃和消毒櫃……

  他們需要的電器差不多在這裡都能挑齊了。

  “這些加一塊兒也值不了太多吧。”江闊說,“這也沒有優惠太多……”

  “還是讓他跟我說吧,”老範指著楊科,“你比他還可氣。”

  “我們到時自己過來搬嗎?”段非凡笑笑,轉移了一下話題。

  “可以,”老範說,“到時跟我說一聲,去管理處拿鑰匙就行。”

  “謝了,哥。”段非凡說。

  “你們還是學生吧?”老範問。

  “是。”段非凡點點頭。

  “富二代創業玩?”老範看了一眼江闊。

  “你買鋪面租鋪面,也是玩麼?”江闊問。

  “咱倆不一樣,”老範笑著說,“我可不是富二代,我暴發戶二代。”

  門口有個大姨探了頭過來,往裡看了看:“家寶?”

  “哎別這麼叫我……”老範轉過頭,“是我。”

  “我以為進賊了呢。”大姨說。

  “哪個賊大中午帶八個人進來,”老範說,“我帶人看看這些舊電器能不能用。”

  大姨點點頭,轉身走了。

  範家寶這個名字的確是有些出人意料,跟段老三叫段小豪一樣出人意料。

  “範家寶我名字,”老範說,“叫我老範就可以。”

  “好。”段非凡點頭。

  範家寶說是還有事,把鑰匙留給了他們,讓他們看完店把門鎖了,鑰匙給剛才那個大姨,然後就走了。

  幾個人回到門面,又上上下下看了幾圈,段非凡還在市場裡又轉了轉,還帶著江闊和楊科騎著共享小電動把周邊的小區都轉了一遍。

  “還可以,只有小超市和三個蔬果超市,”段非凡又在手機地圖上查了查,“最近的大型超市離這兒有三公裡,周末才會跑過去了,平時差不多都會在這兒。”

  “行嗎?”楊科問。

  “我覺得可以,”段非凡說,“我一會兒回去就跟老叔他們商量,三點之前給你答復,然後你再約他吧。”

  “好。”楊科點頭。

  “辛苦了。”江闊說。

  楊科看著他,過了好幾秒鐘才說了一句:“還行,也不太辛苦。”

  “就隨便一句,不用太當真。”江闊說。

  老叔對於這個門面是滿意的,段非凡想帶他去實地再看看,他也沒去,只是看了看段非凡拍回來的視頻,讓段非凡決定了就行。

  接下去的事兒就比較順利了,楊科目前就負責奔波業務,帶著老叔的委托書和身份證去把合同給簽了,就等他們時候把大致裝修做完,就可以去把範家寶的那些二手電器搬走。

  段非凡雖然沒跟江闊似的直接表示想要把全部電器都拿走,但也沒說要哪些,範家寶作為一個暴發戶二代,對這些舊東西也不是特別在意,到時看著合適的搬就是。

  江闊挑了幾家印刷廠,讓楊科跟人聯系了解一下價格,打算跟網上他找到的那幾家對比一下,等店鋪裝好,第一批就可以開始做,接著網店就可以開始試運營了。

  本來以為得忙到運動會,但一切順利,運動會前幾天難得的除了學校的事兒,他們基本沒什麼別的要處理。

  這兩天他倆都在十樓二門休養生息。

  盧浩波似乎忙於短視頻大業,查寢都沒來,也沒人找他們麻煩。

  不得不說,還是在這裡睡覺休息得比較好,雖然晚上他倆也得花不少時間對床進行慘無人道的折磨,但折磨完既沒有人打呼嚕也沒人磨牙,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啊……”江闊翻了個身,抱住段非凡,“我感覺好累啊。”

  “我給你捏捏?”段非凡問。

  “你不累嗎?”江闊問,“這陣你天天來回跑。”

  “還行吧。”段非凡笑笑。

  “累嗎?”江闊又問。

  “……有一點兒。”段非凡只得說。

  “我給你捏捏?”江闊撐起腦袋看著他。

  “不用了,”段非凡笑了起來,摸了摸他的腰,“你躺著吧。”

  “為什麼不用了?”江闊低頭親了他一下。

  “你不是好累嗎?”段非凡嘆氣。

  “那你也不用給我捏,”江闊躺下,往他身邊擠了擠,“運動會完了我們找個會所捏去。”

  “用公款嗎?”段非凡問。

  “可以用,記得開發票。”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

  江闊把手放在他肚子上,跟著他起起伏伏。

  “往上點兒放。”段非凡說。

  江闊頓了頓,把手往下挪了挪。

  “找茬是吧江老板?”段非凡看著他,“讓你往上點兒呢。”

  江闊的手又往下移了一個手掌。

  “嘶——”段非凡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要反抗了啊。”

  “脫掉脫掉脫掉……”江闊小聲唱了起來,手腕轉了一下,從他手裡掙脫了,往下一抓,“外套脫掉……”

  “你大爺。”段非凡一躍而起翻身壓到了他身上。

  過年之後就沒什麼節假日,春季運動會就是學校這段時間以來規模最大的集體活動了。

  大家無論是為了湊熱鬧還是為了學分,都紛紛踊躍參加。

  但不得不說,在江闊看來,除了大家的熱情之外,學校的這個校運會無論從規模還是創意,比他高中時候差了不少。

  入場方隊大多數也都挺中規中矩,園林兩個班拼了個方隊,弄了點兒小花樣。前面舉牌子的是嚴繪語,段非凡被拉過去跟在後頭扯著國旗,再往後是大家排成了個箭頭的形狀。

  箭頭的中段八個人踩著滑板前進。

  去年軍訓的成果已經消失殆盡,江闊走在隊伍最後面,一眼過去,能看到起碼三個順拐的,楊標清一路節奏喊得聲嘶力竭的,還是有好幾個慢了半拍。

  雖然跟段非凡隔了整整一個箭頭的距離,中間還有滑板八人組參差不齊起伏著的腦袋,江闊還是能准確地在一堆後腦勺裡找著他的那一顆,形狀比別人的都好看。

  領導致詞的時候江闊感覺這陣自己可能是真的挺操心,困得厲害,一直半閉著眼睛,致詞結束宣布運動會開始大家一陣掌聲雷動,他嚇得差點兒直接衝出隊伍。

  第一個比賽項目就是接力,這種集體比賽屬於最好的掀場子項目,但他們班的唯一的參賽選手今天一早就開始拉肚子,這會兒撐到開幕式結束的時候已經臉色煞白了。

  “替補上!”楊標清一揮手。

  “誰是替補?”有人問。

  “替補報的誰名字?”楊標清問體育委員。

  “……靠,我隨便報的,”體育委員手忙腳亂地翻著手裡的名單,“寫的是……段非凡和唐力。”

  “我?”唐力很吃驚地一路後退,“我跑步不行啊!”

  大家又一塊兒轉頭看著段非凡。

  “啊……”段非凡捂著肚子。

  “你別氣人啊!”真拉肚子的那位捂著肚子蹲地上指著段非凡。

  “我去唄。”段非凡笑了笑。

  “快!”楊標清推他,“報到去。”

  江闊突然就興奮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興奮個甚,段非凡都沒跟另外三個人配合過,他就莫名其妙地覺得這人會給他們班拿下第一個第一。

  不過興奮的並不只是他一個,全班都挺興奮,全都聚到了終點兩邊,甚至因病上不了場的選手也被架了過來,一塊兒看著本來屬於自己的跑道,簡直慘無人道。

  段非凡在最後一棒,已經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看來組織上還是很信任他的,當然,也有可能組織上只是隨意地缺哪棒補哪棒。

  江闊站在最後一棒和終點之間,既能看到段非凡起跑,也能看到他衝線。

  段非凡往他這邊看過來的時候,江闊招了招手。

  段非凡也抬起胳膊招了招手,江闊就聽到自己四周一陣歡呼口哨,大家一塊兒衝著那邊招手。

  江闊看了看旁邊的人,有他們園林兩個班的,還有些應該別的參賽團體的,你們跟著起什麼哄呢?

  起點的裁判舉起了發令槍,四周嘈雜的聲音猛的一下揚了起來,又瞬間靜了下去,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又往左轉頭看著准備起跑的第一棒的屁股們。

  好!都撅起來了!預備!

  啪!

  槍響。

  幾個人同時衝了出去,跟著他們一塊兒衝出去的還有大家狂野的呼喊聲,呼喊加油的聲音順著看台和跑道旁邊的人群一路跟著選手往前此起彼伏。

  江闊根本不知道另外三道是什麼人,只知道第二道是他們園林的,而四個接力選手裡,他只認識段非凡和他們班第二棒叫李曉,因為那天看露天電影的時候李曉敲過他們車窗。

  第一棒准備交棒的時候排在第二名,跟後面第二棒的人沒拉開距離,相互都咬得很緊。

  李曉接了棒衝出去的時候仿佛一根彈簧,這是江闊沒想到的,忍不住跟大家一塊兒吼了一嗓子。

  “啊——”

  這人看著瘦不靈丁的,爆發力還挺驚人。

  接著李曉就跟第一名一個矮壯漢子齊頭平進,但一直沒能超過去。

  第三棒就很關健,這距離要是拉不開,最後一棒壓力就非常大了,四周的叫喊聲已經連成片,震得江闊都恍惚感覺到了自己耳膜在跳動。

  但他已經顧不上別的,只盯著段非凡。

  段非凡已經開始緩緩助跑,第三棒不知名選手已經些許超過了之前的第一名,但優勢不明顯。

  江闊心跳得很快,就怕完全沒有配合過的段非凡在接棒的時候出問題。

  不知名第三棒跑到段非凡身後的時候吼了一聲,接著把棒壓到了他手心裡。

  看到段非凡手握緊棒子的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吼了起來。

  “段非凡!”

  “段非凡——”

  江闊吼的還是“啊——”,因為之前大家都是啊著吼的,也許是因為段非凡作為護校英雄兼社牛天花板,所有人都認識他,現在突然集體變成了段非凡的名字,他一下沒跟上,啊了兩嗓子才跟大家找齊了節奏。

  “段非凡——”

  江闊在一片人聲中聽到自己破了音的聲音。

  段非凡——

  你他媽賠我十盒喉寶!

  段非凡加速沒有李曉那麼明顯如彈簧一般的瞬間,但他邁開腿跑起來的時候,江闊就知道這肯定是第一了。

  段非凡的步距比緊跟在他身後的那位明顯要大,速度也快,流暢的運動軌跡裡充滿了力量感。

  大概二十米之後,跟第二名的距離開始被他拉開,幾乎每邁出一步,跟身後的人距離就增加一分。

  四周“段非凡”的吼聲已經聽不清了,亂成一團,唐力撐著江闊的肩膀,不斷地跳起來怒吼:“加油!加油!”

  如果不是段非凡馬上要衝線實在來不及了,江闊絕對爭分奪秒把唐力一個過肩摔掄到地上。

  還有最後十多米的時候,江闊跑到了終點旁邊,一邊盯著段非凡一邊舉起手機對著終點的線開始連拍。

  鏡頭裡的段非凡向著他衝過來,整個人都披著陽光,頭發上細碎的光,胳膊上連續拉成線條的光。

  很好看。

  段非凡跑每一步都仿佛跟他的心跳重合,幾乎能聽到聲音。

  衝線時連串的畫面裡江闊能看到段非凡的視線是往他這邊兒看過來的,嘴角帶著一絲笑。

  衝過線之後段非凡也沒停,借著慣性一直衝到了江闊跟前兒,手機裡最後定格的畫面是他的笑容。

  江闊放下手機,看著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楊標清和體育委員已經一邊一個撲了上來。

  “牛逼!”楊標清喊,“走!接力的幾個過去我們合個影!”

  段非凡掙扎著回頭看了他一眼,江闊笑著嘆了口氣。

  “來,江有錢,看這邊——”旁邊突然傳來了董昆的聲音。

  江闊轉過頭,看到他拿了攝像機正對著自己。

  “拍到什麼了?”江闊笑著問。

  “拍了一些青春。”董昆說。

  “靠——”後面的丁哲喊了一聲,“你這什麼詩人動靜!”

 

 

98

  幾輪接力賽下來,運動會就算是正式熱鬧起來了。

  男生的接力拿了第一,女生那邊拿了個第三,園林的一下就挺起了胸膛。

  接力賽過後就是田徑大項。

  楷模群的項目基本都集中在田賽上,段非凡跳高,董昆和丁哲跳遠,劉胖推鉛球,孫季是唯一的徑賽,他補缺報了個一千五。

  “你們給我備個擔架,”孫季說,“跑完我往前一倒,你們給我接住直接往醫務室抬。”

  “我看得我們抬著擔架跟著你跑,”段非凡說,“誰知道你是不是半道就要往前一倒了。”

  “那就只有你一個人能抬擔架了,太辛苦。”孫季說。

  幾個人一通樂。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運動會上田賽比較能吸引女生,畢竟觀看也方便,坐那兒也不用動不用喊的,董昆打聽到盧浩波除了游泳,還報了跳高和三級跳。

  “三級跳是吧,”丁哲點點頭,“還好咱們報的是一級跳,碰不上他。”

  “怕他個屁,”江闊說,“你們跳過不他麼?”

  “你當我們是游泳隊的呢?”丁哲看著他,“盧浩波運動挺厲害的,要不你們班那個小美女能看上他麼。”

  “要不段非凡能被他打得滿地滾麼。”劉胖說。

  “哎?”董昆指著他。

  “哎?”丁哲和孫季也同時一塊兒指著他。

  “滅口。”江闊說。

  “那是因為打不過他嗎!”董昆說。

  “就算打不過他,還打不過你嗎!”丁哲說。

  “一會兒給你拉出去打得滿地滾。”段非凡說。

  接下來幾個項目都差不多時間,不過段非凡的跳高順序排在比較前,大家一塊兒先去了跳高場地看段非凡,畢竟跳高場地還有盧浩波這個逼,這種他跟段非凡同場競技的時刻,是寧可自己的比賽棄權也要過來給段非凡撐腰的。

  “你們學校運動會的項目就這些嗎?”江闊問。

  董昆嘆了口氣:“都快一年了,能不能對咱們學校有點兒歸屬感。”

  江闊笑了起來:“我們學校運動會的項目就這些嗎?”

  “不然呢,”丁哲說,“是不是比不上你們貴族高中的品種多?”

  “嗯。”江闊點頭。

  “有什麼?”孫季很有興趣。

  “跆拳道棒球賽艇射箭……”江闊說,“還有過一次開幕式有馬術表演。”

  “操,”丁哲說,“這些要擱我們學校,能有幾個人參加啊。”

  “你是都參加射箭嗎?”段非凡笑著問。

  “嗯,參加過一次,”江闊說,“沒對手。”

  “哎——”大家拉長聲音。

  “段非凡看這邊!”旁邊有人喊。

  一幫人下意識地同時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了頭,一個學生會的記者拿著相機哢哢對著段非凡拍了幾張。

  “什麼意思啊!”劉胖喊,“就拍他一個是吧?”

  “是,”記者說,“你們一塊兒轉頭干嘛。”

  “一會兒抽死你,”丁哲笑著罵了一句,又指著相機,“晚上我還要用的啊,我去你宿舍拿。”

  “我把照片導完了給你拿過去。”記者對著他們又拍了兩張,“給你們補上了,行了吧。”

  “我們這張照片給弄個什麼名字?”董昆問。

  “運動健將和他的啦啦隊。”記者說。

  “我現在就抽死你。”丁哲衝了過去。

  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

  “嗯?”段非凡也轉頭看了他一眼。

  “看看運動健將。”江闊舉起手機對著他按了幾下快門。

  “運動健將明天下午游泳比賽哦。”段非凡說。

  “誰?盧浩波嗎?”江闊勾勾嘴角。

  “他也配,”段非凡嘖了一聲,“看我闊給他收拾了。”

  “操,”江闊笑了笑,“剛說他運動挺厲害的,我也不能保證能贏得了他了。”

  “肯定能行,我見過你游泳。”段非凡比劃了一下,“跟魚一樣。”

  江闊笑著沒說話。

  “美男魚。”段非凡說,“帶拉鏈的,裡頭裝著我男朋友。”

  江闊先是一愣,接著就笑著往四周看了看:“控制一下音量啊我跟你說。”

  跳高的場地已經有很多人了,觀眾和選手都很多,很多人沒有項目可報的時候,就會選擇跳高跳遠,畢竟過程短,過去把杆子撞掉就行,幾分鐘混完走人,他們班好幾個都在這兒混,包括唐力。

  不過一堆混項目的人裡,還是有那麼兩三個一眼看過去就顯得很專業的選手,瘦高,跟個螞蚱似的,相比之下,盧浩波是最壯的,江闊合理懷疑就他這個質量,怕是跳不了多高。

  “那幾個是體育生嗎?”江闊問。

  “我們學校,”丁哲笑著了,“沒有體育生,那幾個我們隔壁班的,長跑挺厲害,跳高也就那樣。”

  段非凡去簽了到過來:“我第五個跳。”

  “你是怎麼跳的?”江闊問,“跨過去還是背躍式。”

  “這麼英俊的英俊,”孫季說,“那必然是背躍式啊,不然哪好意思參加,那麼多女生都等著看呢。”

  江闊往周圍已經圍成了一圈的人群裡看了看,還真是有不少女生,都舉著手機等著拍。

  雖然不一定真是要拍段非凡,也沒准兒還有不少人會拍盧浩波,畢竟盧浩波還能找到女朋友,江闊熟悉的八個人裡只有孫季一個脫了單的。

  不過江了了以前說過,校運會上好看的男生都在跳高那兒,這句話不假,最好看的男生就在這兒了。

  跳高比賽的開場就很平靜,裁判旗一舉一壓,第一個選手就跑了出去。

  一開始沒什麼看頭,起始高度一米,基本閉眼一蹦就都過去了,除了唐力衝得太猛,高度是沒問題,就是蹦早了,一腳把杆子踢出三米遠,跳出了武俠片的氣勢。

  段非凡也是蹦過去的,沒用背躍,沒准兒是覺得這個高度躍不出美感來。

  不過江闊倒是看出來了,不少女生的手機是就等著他的。

  他來了他來了,他跨著大步跑來了。

  舉起手機。

  他走了他走了,他跳下墊子去排隊了。

  放下手機。

  江闊跟她們的動作節奏也差不多,只有董昆比較敬業,一直舉著,盧浩波跳的時候他就拍觀眾,別的選手他也有可能根本沒拍,但起碼鏡頭對著,反正面兒上是很平均了。

  兩輪過後,能用背躍式的就都改了姿勢,沒有熟練掌握此項跳躍技能的人開始使用各種只要能過去無所謂難不難看的姿勢,有撲過去的,有橫著過去的。

  段非凡還處於非常輕松的階段,助跑躍起,身體在空中向後仰起,劃出一個漂亮弧度,落到墊子上後翻下去的姿勢都很帥氣。

  盧浩波運動方面的確是還可以,雖然江闊覺得他太壯實了跳不動,但他跟段非凡的高度一直是一樣的,而且也都一樣是一次試跳就過。

  高度過了一米六之後,唐力他們那些瞎蹦的撞杆子的就都消失了,剩下幾個螞蚱和段非凡,還有仿佛哪哪都擺脫不掉的盧浩波。

  段非凡的發揮很穩定,無論什麼高度,他躍過去的時候永遠跟杆子保持著差不多的距離,讓人覺得他能這麼一直跳到兩米。

  對手裡有兩個看著跟他差不多,不過在江闊看來,盧浩波比其他幾個選手都更強,不是因為他水平高低,而是因為他對段非凡憋著的那股無名火,或者說有名火。

  火氣是非常強大的助推器,盧浩波依靠爆發力,衝到杆前的爆發式彈跳,咬著在他前面跳的段非凡。

  “我感覺給段非凡吊個威亞在前頭蹦一下,這逼能跳進奧運會。”董昆說。

  江闊沒忍住,笑得差點兒嗆著。

  盧浩波正好跳完,從他們幾個面前路過,眼神從他們身上依次掠過,仿佛一根癢癢撓,激起了幾個人更歡樂的笑聲。

  學校的整體水平有限,這次運動會也是以大一大二的學生為主,按照老師們手頭的學生永遠最差的理論,參賽也差不多都是小垃圾,加上丁哲說的,沒有體育生,高度過了一米六五之後,場地上就還剩了七八個人。

  “怎麼樣?”江闊在段非凡休息的時候問。

  “最多一米七,”段非凡說,“還得是因為我身高在這兒,我要再矮點兒,現在就差不多過不去了。”

  “我以為你能跳到一米七五。”江闊說。

  “我吹牛都不敢那麼吹,”段非凡說,“我就初中的時候練過一陣子。”

  “那咱們浩波也就是一米七了,”丁哲說,“你停他就死,沒動力了。”

  “踩個恨天高也得跳到一七一啊,”孫季說,“人家能忍受跟護校英雄一樣嗎。”

  接下去的比賽,火藥味兒就很足了,雖然整場比賽前後也沒多長時間,但氣氛還是燃燒得相當完全。

  因為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這場比賽,名次都是次要的,這就是盧浩波和段非凡的比賽,盧浩波表現得很明顯了,段非凡雖然態度不明朗,但一點兒也沒放松。

  高度一六八。

  段非凡之前還有兩只螞蚱,都順利地跳過了。

  段非凡做准備的時候四周的觀眾就已經開始喊。

  “嗷——”董昆喊。

  段非凡吸了口氣,輕輕跳了兩下,然後往前跑了兩步之後猛然加速,接著側身,躍起,肩背帶起身體。

  一片尖叫掌聲中,漂亮地躍過了杆子。

  其實江闊看得出段非凡已經沒有前面的螞蚱選手跳得高了,估計真的就像他估計的,一米七差不多了,但他強在姿勢完美帥氣。

  盧浩波此時此刻的人氣也不低,衝出去的時候也是一片叫好。

  不過也許是壓力太大,他第一跳腳後跟勾到了杆子。

  跳下墊子的時候他很不爽地揮了一下胳膊。

  但下一跳他放棄了一六八的高度,直接跳了一米七。

  還是沒過。

  段非凡按部就班還是一米七。

  大家的掌聲挺熱烈,覺得這交戰真是火熱得很,江闊倒覺得段非凡是想快點兒結束這場爭鬥,他不打算跟盧浩波較勁,尤其是在這種眾目睽睽的場合,他既不會讓著盧浩波,也不介意輸給盧浩波,但盧浩波就不同了,他是就要贏,不贏他今天晚上都能氣得睡不著。

  段非凡一米七第一跳,屁股蹭掉了杆子。

  盧浩波關系好的幾個人喝了倒彩。

  這在一片可惜的嘆息中就顯得格外明顯,招來一片眼神。

  第二跳之前段非凡往江闊這邊看了一眼。

  江闊直接手往嘴邊一兜,吹了響亮的一聲口哨,帶起四周一陣笑聲和掌聲。

  段英俊同學請你跳過去。

  我一般不會在這種髒兮兮的環境裡把手指頭往嘴裡塞,都是為了你。

  段非凡助跑,風吹起他的衣服,側身躍起的時候腹肌漂亮的線條若隱若現……

  這次還是蹭到了杆子,但杆子大概是被他漂亮的屁肌迷倒,堅持著只是晃了兩下,沒有掉下來。

  楷模們在他落地的時同一塊兒吹了聲口哨。

  護校英雄的人氣還是更高一些,這次驚險地過杆獲得的掌聲明顯超過盧浩波。

  段非凡對自己的實力估計非常准確,說一米七差不多,就是一米七。

  一米七一他沒能再跳過去。

  盧浩波相當拼,一六八兩次試跳沒過直接選擇了增加四釐米。

  在眾人的驚呼中沒有任何意外地勾著杆子一塊兒落了下去。

  起來的時候江闊都能感覺到他的不爽。

  盧浩波對自身實力的判斷照段非凡還是差遠了。

  不過江闊雖然很佩服段非凡這種精准的估計,但卻又覺得這樣的精准估計限制了段非凡的發揮。

  在很多事情上,一旦你確認了自己的上限,就有可能永遠也不會再超越了。

  比賽還沒結束,有兩個螞蚱是實力很強的選手,估計能再拼個幾輪的。

  段非凡對於自己贏了盧浩波表現得很平靜,甚至過來跟他們幾個碰頭的時候還抱怨了一下自己有兩下落地沒落好,背扭著了。

  “來來來,”董昆招手,“哥給你揉揉。”

  “你們跳遠要開始了吧。”段非凡拍開了他的手。

  江闊的比賽是明天,段非凡的比賽已經結束,今天他們的任務就是各種場地之間來回奔波,看熱鬧以及給認識的人加油。

  這一點上,段非凡就很辛苦,畢竟他誰都認識。

  盧浩波三級跳拿了個第二,實力還是挺強的,但這個第二明顯無法安慰他輸給了段非凡的傷痛,雖然他倆連前三都沒進江闊也不知道這還有什麼可較勁的。

  沒有熟人比賽的時候他倆去學校超市買吃喝,回來路上碰到了也已經比完賽專程回宿舍換了身衣服出來的盧浩波。

  此時距離距離比賽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盧浩波看段非凡的眼神還是一如比賽時的狀態。

  “飲料,拿幾瓶。”段非凡把飲料袋子往那邊遞了遞,跟盧浩波一塊兒的還有丁哲他們班的兩個人,跟盧浩波交情一般,屬於友好舍友範圍。

  “你們還有比賽嗎?”那倆拿了飲料問了一句。

  “今天沒了,”段非凡說,“就明天還有個一百米自由泳的比賽。”

  “你會游泳?”盧浩波的聲音裡立馬帶上了輕蔑。

  “江闊。”段非凡往江闊那邊偏了偏頭。

  “是麼,那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比一比,”盧浩波看著江闊,從語氣上判斷,他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希望能分在一個組。”

  江闊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今天可以提前去適應,”盧浩波說,“我一會兒過去,你要有自信不怕暴露實力的話,也可以……”

  “我不需要適應。”江闊說。

  “那就明天見。”盧浩波說。

  江闊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沒答盧浩波的話,拿出手機邊看邊往前走了。

  “走了啊。”段非凡跟他們幾個打了個招呼。

  盧浩波沒出聲,那倆跟他揮了揮手。

  “他要讓你氣死。”段非凡追上江闊,邊樂邊說。

  “什麼?”江闊一邊給江了了回消息一邊問了一句。

  “人家跟你下戰書呢。”段非凡說。

  “也就你要跟那倆說話,我才跟他說話的,”江闊說,“就他這樣的,擱平時我看都不帶多看一眼,還明天見,還下戰書,他老幾啊。”

  “宣傳總監說什麼了?”段非凡指了指他手機。

  “圖都處理好了,網店隨時可以直接上線了。”江闊說。

  “就等包裝敲定了是吧?”段非凡說。

  “嗯,楊科已經彙總了幾家給我,”江闊說,“我晚上比較一下。”

  “你要不要去游泳館練習一下?”段非凡問,“挑個他不在的時間。”

  “不用,”江闊說,“我癱瘓一年下床就能讓他二十米。”

  段非凡笑著捂了一下他的嘴:“別瞎說。”

  校運會的游泳比賽一共就進行了三次,是個新項目,但因為從各方面來說都很好看,所以是運動會的熱門項目。

  學校沒有游泳館,場地之前是去市體育館租,今年高新區體育館的游泳館落成了,就改成在這兒了。

  這個新的體育館就在江闊剛來學校那會兒一幫人去飆車的那條路不遠,江闊沒想到就這麼跟荒了一樣的地方還能建出個挺不錯的體育館,雖然沒什麼人。

  游泳館設施很新,他們跟著大批學生一塊兒到了游泳館的時候,學校宣傳部的人已經架好了攝像機,運動會的主持人正在池邊錄像。

  “這麼正式的麼?”董昆說,“我怎麼都有點兒緊張了。”

  “那你出去。”段非凡說。

  “你怎麼這樣!”董昆說,“友誼呢!消失得這麼快的嗎!才不到一年……”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愛你喲。”董昆說。

  “操。”段非凡笑了起來。

  參賽選手已經去候場,一百米自由泳是第一項比賽,六組直接決賽,取前八名。

  主席台已經公布了分組抽簽的名單,如盧浩波所願,他和江闊分在了第二組。

  對於他們這幫人來說,第一組的比賽就沒有了什麼看頭,只要知道個成績就行,跟盧浩波千年修來的緣分讓他們對第二組比賽充滿了興奮的期待。

  園林大一就江闊一個人參加了這一項,所以兩個班的人都聚在了一塊兒等著給他加油。

  第一組的光溜男生們出來的時候,全場歡呼,段非凡也跟著吹了聲口哨,不過這歡呼讓個別害羞的選手略有些不好意思,有人甚至手都沒好意思離開□□。

  不過這一組在段非凡看來,成績一般,競爭都不激烈,八個人跟大雁南飛一樣排隊游,全程都沒有順序上的交替。

  丁哲在旁邊用手機把成績都拍了下來:“這就得開始算著點兒了,江有錢牛逼吹得挺響,也不知道水平怎麼樣。”

  第二組比賽也很快就要開始,選手披著運動大毛巾進了場。

  主席台報到江闊的名字時,現場發出了一陣明顯比前面更高的歡呼。

  這裡頭雖然有園林親友團們的大力貢獻,但對待面看台的女生們也非常賣力。

  而當選手開始准備,把身上的毛巾拿掉的時候,場內觀眾們又掀起一陣更加狂野的尖叫。

  江闊轉身把毛巾扔到椅子上,背後醒目的那條拉鏈一覽無余。

  全場都沸騰了,手機一片舉著哢哢嚓嚓。

  “我操!之前我怎麼沒發現!”劉胖非常震驚,“江闊這麼騷的嗎?”

 

 

99

  游泳比賽搞得還挺正式的,不像在學校操場上時,一堆項目同時進行,廣播裡說項目念名字報成績都擠一塊兒,也沒誰認真聽。

  這會兒看台上黑壓壓一片人,就看著中間那八個選手,解說也因為時間充足而多了不少廢話。

  雖然江闊用了差不多一年時間也沒能把班上的人認全,更不要說別的同學了,但認識他的人還是相當多的。

  段非凡一眼過去能看到很多人手機屏幕上來回晃動著的一多半都是拉了大倍數的江闊。

  他也很想這麼干,屏幕實在看得很清楚,他身後還有太多人,實在有點兒不好意思。

  不過沒所謂,不就是身材很好麼,不就是後背有條拉鏈麼,都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還摸過,還……

  你們知道他泳褲下面還有個紅色的小句號嗎

  不知道吧。

  我知道。

  但我不告訴你。

  “從身材上看,”丁哲舉著攝像機,“小盧完敗了,就是不知道游起來速度誰快。”

  “肯定有錢快,”孫季湊在攝像機旁邊看著,“他這個標准的游泳運動員的身材,小盧看著還是太實心了。”

  段非凡忍不住靠在椅子上笑了起來。

  “這組為什麼還不開始?”劉胖問。

  第一組開始得挺快的,選手上場,扔毛巾,然後就開始了,接著就結束了,也許是第二組出場的氣氛燃起來了,這會兒攝像大哥就圍在他們身邊一會兒過來一會兒過去的。

  江闊轉回身准備等著開始之後,段非凡還聽到了後面女生有些失望的聲音:“哎怎麼轉過來了?”

  “轉回去!”另一個女生小聲說著,“轉回去,轉回去,轉回去……”

  怎麼!正面不好看嗎!

  那麼漂亮的身材配著那麼好看的臉!

  “我拍到了的我拍到了的。”又有一個女生說,“很清楚。”

  段非凡聽到丁哲在旁邊很低地笑著。

  他轉頭看了丁哲一眼:“傻樂什麼?聲音都錄進去了吧?”

  “你這句也錄進去了。”丁哲說。

  “胖兒說江有錢好騷啊那句話也錄進去了。”董昆說。

  “我沒有說他好騷啊!”劉胖辯解,“但他的確好騷。”

  “讓江有錢聽到給你掄水裡一塊兒游去。”孫季說。

  “我不怕,我漂得起來,泡溫泉的時候我已經發現了,”劉胖說,“我比你們浮力都大。”

  “也行,”段非凡說,“沒白去玩一趟,還總結出了一條經驗。”

  那邊准備比賽的哨聲響起。

  選手們在全場瞬間掀起的歡呼聲中走到了出發台旁邊,做著最後的准備活動。

  江闊在三道,盧浩波跟他隔了一個人,在第五道。

  段非凡盯著江闊,余光掃了掃盧浩波。

  跳高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一定要贏盧浩波的想法,根本懶得理他。

  但江闊比賽的時候感覺就不一樣了,尤其是知道江闊有著絕對的冠軍實力時。

  雖然去年盧浩波是一百米自由泳的冠軍,今年也還是奪冠熱門,但他看過江闊游泳,那種受過專業訓練的輕松和輕盈不是盧浩波能比的,去年這逼能拿第一,是因為全體選手都跟第一組那個大雁南飛組似的,大家都不行。

  江闊偏了偏頭,活動了一下脖子,又甩了甩胳膊,站上了出發台。

  這幾個細小的動作再次掀起一片波動。

  “騷還是江有錢騷,看著跟真的似的,”劉胖舉著手機感慨,“有些人就是天生有那種氣場。”

  “你他媽到底是在誇還是在罵,”董昆說,“你讓我好迷茫。”

  “寫你的詩去。”劉胖說。

  幾個人正說著,那邊選手全部彎下了腰,准備出發。

  江闊彎下腰,手扳著台子微微前後晃了晃,調整了一下姿勢。

  哨聲響起,八位選手以非常參差的一個入水姿勢出發了。

  如果說之前只看身材無法判斷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高手,入水這個動作就已經能讓所有人一目了然。

  江闊躍入水中的時候丁哲忍不住喊了一聲:“我操!”

  看似根本沒有用力的輕松一躍,入水的瞬間已經超過了旁邊兩道裡斜拍著入水的選手。

  盧浩波入水的時候雖然不算難看,但明顯距離不如江闊。

  而水下滑行階段,江闊的速度就已經明顯跟這一組人不在一個層面上了。

  雙臂向前,腰腹帶著雙腿滑行時,就像一條靈動的海豚。

  美男魚的表演開始了。

  這一段水下滑行讓全場沸騰起來,江闊的胳膊劈開水面時,充滿了游泳館的尖叫和哨聲感覺能把頂子給掀了。

  段非凡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江闊身上,他舒展的雙臂看似輕松,只有落下時才會驚覺力量,讓他在翻起的水花下若隱若現的身體仿佛藏在水中的一支箭。

  “我操!我操!”丁哲舉著攝像機,完全無視視頻後期處理,跟喪失了語言能力似的反復吼著,“我操!我操啊!”

  段非凡已經分不清前後左右的人都在喊什麼,滿耳朵都是丁哲在操。

  不過丁哲雖然很激動,手上還是穩的,鏡頭始終追著江闊,相比之下,四周舉著的手機屏幕上就已經不知道錄的是什麼了。

  段非凡能看到前面一個女生舉著的手機因為焦距拉得太近而在激動中無法再通過鏡頭找到江闊,最後把手機放下決定用肉眼觀看。

  哎,這就對了。

  用眼睛看多好,還怕沒別人拍嗎?

  段非凡敢保證,最多這組比賽結束,學校論壇上就全是江闊了。

  如果沒有江闊,盧浩波會是這一組最拉風的。

  可惜啊,老天爺都看著他不爽。

  江闊游過半池的時候,盧浩波就已經被他甩出了快兩個身位,雖然盧浩波也比第三要快了近一個身位,但在如同水下穿雲箭一樣的江闊面前,他這個第二已經沒有什麼看頭了。

  馬上要到五十米,很多人都已經舉著手機站了起來。

  丁哲也站了起來:“我操,看他怎麼轉身,我操。”

  轉身在之前的比賽裡都沒什麼太大看頭,畢竟都不是專業的,就算會轉身,也都不夠漂亮,很多情況下速度還會因為轉身而大打折扣。

  而現在段非凡也很期待,他沒看過江闊在水下轉身。

  江小箭在一片歡呼中游到了距離池邊大約不到兩米的位置,扎進了水裡,一個輕巧的前翻,接著就是穩穩地一個蹬腿。

  身體再次海豚一樣衝了出去。

  “啊——”段非凡跟著全場觀眾一塊兒發出吼聲。

  接著又跟楷模群幾個人默契地同時吹響了口哨。

  不知道江闊在水裡能不能聽到。

  這組比賽已經沒有任何懸念,甚至是整個百米自由泳項目都已經沒有了任何懸念,江闊已經拉開了去年的冠軍三個身位,並且看上去依舊游得輕輕松松。

  這仿佛一場江闊的表演賽。

  盧浩波還在拼命劃拉著,他現在得力保自己的第二,否則以他的性格,臉上掛不住。

  但江闊出乎他意料的實力對他這種心態不穩的人來說,算得上是打擊巨大,本來跟第三相差一個身位的距離,已經被人家追到了半個身位。

  最後的衝刺階段,大家的喊聲都沒什麼章法了,就是喊。

  江闊手臂最後一劃之後伸手觸壁,全場連喊帶掌聲。

  他在歡呼聲中扶著池邊把泳鏡拉上去,抹了抹臉,往看台上掃了一眼。

  段非凡迅速夾在一堆歡蹦亂跳的觀眾裡也蹦了幾下,衝那邊揮了揮手,雖然覺得江闊不可能看得見。

  但下一秒江闊就衝著這邊也揮了揮手。

  四周的人頓時默認了這是江闊在向他園林的同學們問好,立馬集體把胳膊揮得仿佛演唱會現場。

  接著盧浩波和第三名幾乎同時觸壁,顯示還是盧浩波稍快一點,段非凡跟著大家一塊兒鼓掌,給後面的選手加油。

  江闊旁邊那道的選手觸壁之後扒著泳道線向江闊伸出手,江闊跟他擊了一下掌,那人又說了兩句什麼,江闊笑了笑。

  “走走走。”丁哲站了起來,推了推段非凡。

  “嗯?”段非凡看著他。

  “我去賽後采訪。”丁哲說,“江有錢的賽後采訪怎麼不得我來個獨家啊?”

  “人學生會的記者根本就不會在看台上坐著,”段非凡站了起來,跟他們幾個一塊兒往更衣室那邊走,“你這個速度想要獨家唯一的希望是江有錢耍大牌不接受別人采訪。”

  “哎?”董昆笑了起來,“那要這麼說的話,這個希望還是很大的。”

  學生會的記者果然就在更衣室門口,但沒看到江闊。

  另外幾個選手倒是披著毛巾出來了,盧浩波這種愛出風頭的人也沒出來,這就讓段非凡突然有點兒緊張。

  “給。”董昆把自己兜裡的運動會工作證掏出來遞給了他。

  “嗯?”段非凡愣了愣。

  “記者不能進更衣室,”董昆說,“我們工作人員可以進,我和丁我倆就這一張,你要珍惜。”

  “你這個最低等級的工作人員還有這個特權?”段非凡馬上把牌子掛到了自己脖子上。

  “怎麼的,”董昆看了他一眼,“進去給運動員們拖地也得是工作人員啊。”

  段非凡笑著拍了拍他,低頭跟在另兩個往裡走的老師身後走進了更衣室。

  更衣室有三個大隔間,段非凡一直走到最裡那個,才看到了剛衝完水換上了衣服的江闊。

  “你怎麼?”江闊抬頭看到他的時候因為身邊有還有別的選手,只能故作平靜,但嘴角還是忍不住勾了上去。

  “丁哲還在外頭想搶個你的獨家采訪呢,”段非凡笑著低聲說,“怎麼不出去?”

  “我之前就看到學生會那幾個記者了,”江闊說,“我不想采什麼訪。”

  “丁哲的呢?”段非凡問。

  “讓他自己隨便編吧。”江闊說。

  “行。”段非凡笑著往四周看了看,又壓著聲音,“盧也沒出去,你看到他了沒?”

  “嗯。”江闊點點頭,往旁邊一個關著門的小間看了一眼。

  “還沒洗完?”段非凡聽到裡面還有嘩啦的水聲。

  “不高興吧。”江闊說。

  “他衝著冠軍來的,”段非凡輕聲說,“結果差點兒小組第三。”

  江闊拿毛巾擦著頭發,往外走的時候小聲說:“他這個想法有點兒過於樂觀,我沒超他二十米他就已經算贏了。”

  “你這話讓他聽見得當場跟你打起來。”段非凡說。

  “那他不行,”江闊把毛巾蓋在腦袋上,低著頭往外走,“他也就把你打得滿地爬……”

  “怎麼個意思!”段非凡笑了起來,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肩晃了晃,“跟他們幾個不學點兒好的!”

  走出更衣室的時候,段非凡專門沒跟江闊一塊兒,慢了幾步,江闊擋著臉不想被記者發現,他要是搭著肩膀一塊兒出去,估計不用想都能猜到旁邊那個是江闊。

  但出來沒走兩步,段非凡就看到呂寧跑了過來。

  呂寧不愧是心系學生的優秀輔導員,一眼就認出了蒙著腦袋的江闊,一路跑著過來。

  段非凡在她要伸手扯毛巾的時候抓住了她的手:“別別別別……他在躲記者。”

  “啊!”呂寧誇張地縮了縮脖子,“好險,我差點兒喊他名字了……但是你們要去哪兒啊?他不得在運動員休息區等著領獎嗎?”

  ……的確是這麼回事。

  “我回看台上坐會兒。”江闊說。

  “那不得被圍觀啊?”呂寧笑了起來。

  丁哲快步走了過來,把攝像機對著江闊:“來不及了,他們已經發現這是你了,現在你馬上接受我的采訪。”

  江闊把毛巾掀起來看了看他。

  “請問你之前是游泳隊的嗎?”丁哲問。

 

 

  “……你應該問他你為什麼游這麼快,”董昆說,“然後他再告訴你,我以前游泳隊的。”

  丁哲轉頭看著董昆:“那你來?”

  董昆立馬把手握了個拳舉到江闊臉跟前兒,在另外兩個記者過來的同時說了一句:“好的,感謝您接受我們的獨家采訪。”

  江闊沉默了兩秒:“……不客氣。”

  後到的記者聽到董昆的話愣了愣,但沒有放棄:“江闊你好,我們是學生會記者,我們……”

  “不好意思啊。”江闊說。

  記者看著他,等他說後面的話。

  但他停頓了一會兒之後並沒有再說話,而是轉身就往回走,幾乎是跑著又回了更衣室。

  “你采到了?”一個記者追了兩步沒追上,回頭看著丁哲。

  “那必須的。”丁哲很得意地一揚腦袋,“你們等我投稿啊。”

  盧浩波終於從更衣室出來,吸引了記者們的注意力,都圍著他去了。

  段非凡他們幾個回到了觀眾席上坐著,他也不好一直往更衣室跑,誰都知道他不是學生會的。

  後面的比賽很快又開始了。

  場內觀眾被第二組比賽燃起的熱情還在持續,大家再次進入了歡呼的狀態裡。

  相比之下,段非凡已然心如止水。

  甚至能在一片喧鬧中聽到手機消息的聲音。

  【JK921】我好餓啊

  【指示如下】外面小賣部有小面包,你吃嗎,讓董昆給你拿進去

  【JK921】行,還要牛奶

  【指示如下】等著

  段非凡起身到體育館的休閑區轉了轉,在小超市裡買了小面包和熱狗,再拿了一罐牛奶。

  “慰問品啊?”董昆問。

  “拿給他就行。”段非凡說。

  “晚上請客啊,”董昆說,“我也餓了。”

  “請。”段非凡笑笑。

  今天這場游泳比賽還是挺精彩的,大一新生好幾個挺厲害的,比起去年的比賽,總體的精彩程度提高了很多,不過算上蛙泳自由泳和接力,除了江闊,沒有第二個能讓全場變成尖叫雞的選手了。

  盧浩波今年的運動會應該算是郁悶之旅,之前的項目最好成績是第二,今天游泳比賽本來他是能爭第一的,結果只拿了個第三,而江闊這個第一拿得全場爆燃。

  段非凡都為他嘆息。

  晚上段非凡請客,一幫人去吃飯。

  因為運動會一幫人都參加了項目,大家紛紛表示又餓又累,於是段非凡挑的是家自助餐。

  去的路上江闊坐在車裡靠著,半睡半醒的樣子。

  “很累嗎?”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累,”江闊嘆了口氣,“我很久沒有這個強度游泳了,現在全身沒勁。”

  段非凡笑了笑。

  江闊斜了他一眼:“怎麼個意思啊,笑得這麼笑裡有笑的。”

  “沒。”段非凡笑得更厲害了。

  江闊嘖了一聲。

  “你的文身今天算是全校都參觀了啊。”段非凡笑著說。

  “哪有全校。”江闊笑了笑,“都一二年級的吧。”

  “你現在看看學校論壇,應該視頻都發上去了,”段非凡說,“丁哲今天把攝像機都拍沒電了。”

  “你呢。”江闊靠著車門看著他。

  “什麼?”段非凡掃了他一眼。

  “你還有電嗎?”江闊問。

  “……你是怎麼好意思說我笑裡有笑的?”段非凡嘆了口氣。

  “想多了吧,”江闊勾了勾嘴角,“我說你手機還有電嗎?”

  “我手機和我都有電。”段非凡說。

  “靠。”江闊笑了起來。

  段非凡停車等紅燈的時候轉臉看了看江闊,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干嘛。”江闊問。

  “沒,”段非凡說,“就是覺得你今天太帥了。”

  “平時不帥嗎?”江闊挑了挑眉。

  “也帥,”段非凡看著他,“不過很久沒有這樣帥過了。”

  “嗯?”江闊偏了偏頭。

  “很囂張的那種帥,”段非凡捏捏他的手,“我想想怎麼說……”

  江闊期待地看著他。

  段非凡想了半天也沒找著合適的詞,最後清了清嗓子:“狂野男孩兒。”

  “靠!”江闊笑得嗆了一下,“我還等著聽你有什麼好詞兒呢!好歹一個大學生!憋半天就來個狂野男孩兒……”

  段非凡跟著也笑了半天,綠燈亮了他都沒注意,被後面的車逼逼了兩聲才趕緊開了出去。

  但的確是這樣。

  大學生也沒有什麼好詞能形容這樣的好久不見的江闊。

 

 

100

  吃自助餐的這個餐廳,離學校不是太遠,算是他們學校這個區域的自助餐裡偏貴的那種,但環境非常好,菜也多。

  附近幾所學校的學生但凡想要改善一下生活,都會來這兒。

  他們幾乎是運動會一結束就過來了,一般情況下這會是大家集體出外改善伙食的日子。他們基本是五點剛過就到了餐廳,就這時間都已經沒剩幾張大桌了。

  走進餐廳一眼過去,一半往上都是他們學校的學生。

  “包場啊今天。”董昆說。

  “一場運動會什麼也沒干,就給他們累壞了,”丁哲說,“這就立馬得進補。”

  “說你自己呢。”孫季說。

  “我是不是參加項目了,”丁哲不服,“我是不是到處拍視頻來著,我進進補是不是很合理。”

  “我們這幫人唯一一個有合理進補理由的只有江有錢,”劉胖說,“他這一趟看著沒兩分鐘,那消耗可是相當大的。”

  “沒錯。”江闊點頭。

  “你要一直訓練著,今天是不是能把盧浩波甩個來回了?”丁哲問,“你這都多久沒系統訓練了,成天好吃懶做的都能游出這個速度。”

  “他早上起來跑步的,”董昆給江闊證明,“他也沒有完全好吃懶做。”

  “跑步有什麼用,段英俊是不是也天天跑,他會游泳麼?”丁哲說。

  “你是不是沒有腦子。”董昆說。

  在他倆關於江闊到底是怎麼在這麼久沒有訓練的情況下游出這樣成績的討論中,大家跟著服務員穿過中間的小桌。

  兩邊全是打招呼的聲音,平時這樣的場合,基本就是段非凡,跟這個擊掌跟那個拍肩再回頭招個手,今天稍微有點兒不同。

  “江闊,”有人叫了江闊的名字,“牛逼。”

  江闊對於這種場面遠不如段非凡自如,按以前的習慣,他直接無視就行,但現在跟這幫人混久了,感覺這不行,但要理,也感覺不知道該怎麼理,關鍵他誰也不認識。

  於是就是笑笑。

  走到他們桌子的過程中,起碼四五個人跟江闊打了招呼,江闊扯著嘴角一路沒放下來。

  “有錢一戰成名。”孫季說。

  “不能這麼說,”丁哲說,“他開著他那個車進學校的時候,就已經一戰成名了,現在是從囂張富二代變身運動健將,還是帶拉鏈的那種騷將。”

  “……注意用詞啊。”江闊說。

  “胖兒,”丁哲馬上指著劉胖,“注意用詞啊以後。”

  劉胖愣了愣喊了一句:“什麼玩意兒就又扯我頭上了!”

  “關於江闊騷的這個結果,”丁哲說,“是不是你。”

  “操,”劉胖捶了捶胸口,“我這個冤,不洗個百八十年怕是洗不清了。”

  江闊的確是真的餓了,坐下喝了口水就起身去拿菜。

  為了避免再次跟不認識的人打招呼,他特地繞了半圈兒才到了取菜區。

  結果拿著盤子還沒夾兩下,對面又傳來了他的名字:“江闊。”

  他抬眼看了看,兩個女生正衝他笑。

  他也笑了笑,低頭繼續夾肉,再來點兒魚……

  “可以合照嗎?”一個女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旁邊。

  “什麼?”江闊有些迷茫。

  “今天我們看你比賽了,”女生笑著說,“你太牛了,我想跟冠軍合個影。”

  江闊沒說話,一個校運會沒有對手的比賽,還有人要求合影……

  女生站到他身邊,跟她的小伙伴說:“這樣行嗎?”

  “你頭……”小伙伴的手微微擺了擺,“往中間……”

  女生馬上領會,頭往江闊肩膀這邊一歪,小伙伴迅速按下了快門。

  “謝謝啊,”女生站到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衝他揮揮手,“走了。”

  “……嗯。”江闊應了一聲,又繼續夾菜。

  “冠軍,”脖子後頭有人低聲說了一句,“合影嗎?”

  江闊先是一愣,接著後背一麻,再才反應過來這他媽是段非凡壓著嗓子。

  “沒空,只跟女生合影。”他又往盤子裡放了點兒肥牛。

  “渣渣。”段非凡接過他手裡裝滿了的盤子,把一個空盤遞給他。

  江闊繼續夾菜:“剛那倆女生你認識嗎?”

  “不認識。”段非凡說。

  “這學校還有你不認識的女生?”江闊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話說的,”段非凡笑笑,“我是保長嗎我誰都認識,還女生,我要對女生有那麼大興趣,我還能發現一個煩人富二代其實很可愛麼。”

  江闊笑了起來:“你出書吧。”

  回到他們自己桌子旁邊的時候,幾個人都已經分頭拿了不少菜回來,孫季正往紙上刷油,開始為大伙服務了。

  但桌邊還坐著個女生,看上去不是一二年級的,得是大三往上的學姐。

  “來了,你自己問他吧。”丁哲一指江闊。

  江闊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學姐。

  “江闊,”學姐湊過來,“你那個文身,在哪兒做的?”

  “……在家。”江闊說。

  “啊,那給個店名吧,我放假了過去弄,”學姐說,“我今天在更衣室那邊看到你背上那個做得太漂亮了,顏色也正。”

  “沒有店名。”江闊說。

  “你不說在家做的嗎?”學姐愣了愣。

  “是,”江闊說,“私人上門,在我家做的。”

  “……哦,我明白了,跟有些上門美甲一樣,”學姐說,“那能給推一下名片嗎?”

  “他是……會員制的。”江闊說。

  “會員制?”學姐又愣了愣。

  “我懂了,”丁哲戳了戳她胳膊,“是真,會員制,有錢人的那種。”

  “啊!”學姐恍然大悟,接著就捂了捂臉,“天哪,我好尷尬。”

  幾個人都笑了,江闊被她問得也有點兒尷尬,於是看了看手機:“我給你推個別的店吧,我妹在那兒做過,挺好的,我是因為懶得出門才讓人過來做的。”

  “啊!謝謝!”學姐很開心,拿著手機等著加他好友,又很感慨地說了一句,“江闊,你情商還挺高。”

  “也沒有。”江闊把之前江了了做過的那家文身店的相冊打開,找到了他家的二維碼,然後把手機放到了學姐面前。

  學姐開心地掃了一下碼,然後再一次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笑得不行地看著他:“你說得對。”

  這頓飯是吃得挺飽的,孫季給大家烤肉伺候得也很周到,不過也許是今天游泳的風頭出得太大,中途被不認識的女同學打斷了好幾次。

  這得怪段非凡,每次過來的同學開頭都是“哎非凡!吃著呢?”,然後再下一句就轉到了江闊身上。

  這泳游的,體會到了高中在游泳隊都沒有過的待遇,畢竟他那會兒在游泳隊也就是個混日子的,隊裡一堆國家運動員。

  吃完飯他倆沒回學校,運動會這兩天他們都在宿舍,房東給大炮打了電話,說十樓的燈一直亮著。

  正好楷模們運動會奔波累了,今天也不去107聚會,為了讓房東安心,他倆今天正好過去關燈。

  “房東也不住這個小區啊,”江闊在電梯裡思考著,“他怎麼知道燈沒關。”

  “還能是怎麼知道的,”段非凡說,“九樓大媽啊。”

  “我發現有這麼個鄰居也挺好,”江闊說,“管閑事兒,萬一是進賊了,她也能馬上發現。”

  “是。”段非凡笑笑。

  “笑什麼?”江闊看著他。

  “哎?”段非凡也看著他,“現在連笑也不讓隨便笑了嗎?”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江闊說,“有點兒痞,但是又不完全痞,很帥。”

  “……有什麼要求直接說,”段非凡說,“江有錢什麼時候也學會迂回前進了?”

  “也不是不讓笑,女生來一個你笑一個,”江闊說,“是不是太歡樂了啊。”

  “那不比男的來一個我笑一個強麼。”段非凡說。

  “也沒有男的來啊。”江闊嘖了一聲。

  “那是衝我來的麼?”段非凡笑了,“你講不講理了,今天全校參觀你文身,明天估計就會有同款,吃個飯排著隊的人來說話……”

  “哎!關鍵來了!”江闊走出電梯,回頭又看他一眼,“關鍵就是,來的每一個人,你都他媽認識,還很熟的樣子。”

  段非凡一下笑得不行,上來從身後摟著他,晃著往門那邊走,在他耳邊小聲說:“那我畢竟在學校多混一年。”

  “今晚上咱們桌還有四個跟你一樣混了兩年的,也沒見他們每個都認識。”江闊拍拍他腿。

  段非凡從兜裡掏出鑰匙放到他手裡:“那沒辦法,要是沒有你,我好歹也能算個校草。”

  “我就有點兒奇怪,”江闊打開門,兩個人一塊兒晃進了屋裡,“我認識你這麼久,好像真沒什麼女生跟你表白,也沒見哪個女生跟你關系特別近的,為什麼?”

  “你要對每個女生都很熟都很近,她們就都不靠近你了,”段非凡說,“一看就是中央空調,誰敢去。”

  江闊笑了起來:“靠,還能這樣嗎?”

  “嗯吶。”段非凡腳往後勾了一下,把門關上了。

  屋裡的確燈火通明,段非凡是有隨手關燈的習慣的,這種盛況只有可能是因為江闊。

  “我記得關了的。”江闊脫了外套,幾個屋轉了一遍,把燈都關掉了。

  “嗯,我開的。”段非凡外套一扔,又繼續摟著他。

  “今天怎麼這麼這麼黏人?”江闊摸摸他的手,“跟奔奔一樣。”

  “問我啊?”段非凡說,“本來平時只有可能我看到的風景,今天全校都看到了,溜光啊闊闊,就一條內褲。”

  江闊笑了起來:“那他媽叫泳褲,而且我們泡溫泉的時候楷模群都看到了,早就不是只有你能看的了。”

  “但他們沒發現文身!”段非凡松開他,扯著他衣服往上掀起來,又拽了拽他褲子,“這個句號也就是小,褲邊兒有時候能擋得住……”

  “學校論壇是什麼?”江闊拿起手機,“我看看有沒有人拍到。”

  段非凡胳膊從身後繞過來抽走了他的手機。

  “嘛呢?”江闊回過頭。

  “別學我啊。”段非凡笑著說。

  “嗯吶。”江闊說。

  段非凡沒說話,還是笑著,揚手把上衣脫了。

  “嘛呢?”江闊一挑眉毛。

  “我有電,”段非凡說,“比我手機電足多了。”

  江闊在他腰上摸了一把:“小伙兒想得挺美?”

  “什麼意思。”段非凡抓住他的手。

  “我電也很足。”江闊說。

  “你今天在車上還說累了呢,”段非凡說,“別逞強啊。”

  “我秒充,超級快充。”江闊打開冰箱,拿了瓶飲料,喝了兩口之後進了浴室。

  段非凡正進了臥室拉窗簾,聽到門響問了一句:“干嘛去你?”

  “洗澡!”江闊在浴室裡回答。

  “等我——”段非凡往外跑。

  現在天兒不太冷了,不過江闊還是喜歡把水溫調得很高,段非凡拿了兩人的浴袍過去的時候,浴室的玻璃門上已經全是水霧,隱約能看到江闊的影子。

  “哎,這門還是不好,”段非凡拉開門,進了浴室裡,“也沒個鎖,想進就進了。”

  “就這麼小個單人浴室,”江闊往裡讓了讓,“就別想太多了,摔了都倒不下去。”

  段非凡笑了起來,在霧氣裡湊過去親了親江闊的臉:“嚴肅點兒,想什麼呢,認真洗澡!”

  江闊沒理他把水開大,站在花灑下面兜頭衝著。

  段非凡貼到他身後站著。

  江闊笑著嘆了口氣。

  “我給你暖背。”段非凡低頭在他頸後吻了一下,指尖點在了拉鏈最上端。

  “行,”江闊嘖了一聲,“一會兒闊叔給你暖背。”

  段非凡沒說話,手指順著拉鏈慢慢劃了下去,在拉鏈的末端停了停,又慢慢地勾了回來,再劃下去,順著腰側繞到了前面。

  浴室這種地方,一般都只有單調而重復的聲音,水聲嘩嘩起,水聲嘩嘩停,但今天有了別的聲音。

  花灑仔細地辨認著這些聲音,在它發出的嘩嘩聲裡,還有喘著粗氣的聲音,和手在玻璃上蹭出來的聲音。

  花灑不是太喜歡這個聲音,聽著牙磣。

  但浴室裡的這兩個人還挺喜歡,時不時就蹭著玻璃吱嘎一下。

  花灑跟床有過一些交流,床塌的那天它們喊過話,據說是這兩個人打得太厲害。

  花灑有一些擔心,還好這兩個人只是在它的下方打,沒有殃及到它。

  但有一些浪費水,這是不對的。

  花灑看著熱騰騰的水從他們的肩上背上滑過,再因為打得激烈而被濺起……打架的喘息聲幾乎能蓋過水流的聲音。

  還真是很激烈呢。花灑想。

  後來他倆離開浴室的時候,也沒穿浴袍,花灑謝謝他們走的時候起碼記得把水關掉了。

  他們還沒有打完啊。

  後來花灑聽到了床的吼聲。

  真是一場激烈的,有來有往的戰鬥啊。花灑又想。

  “床單濕了。”江闊在床上四處摸了摸,都是濕的,枕頭都是濕的。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手指在他肚子上輕輕彈著。

  “怎麼辦?”江闊問,“還要換嗎?”

  “不換你濕著睡嗎?”段非凡笑了起來。

  “我們可以回宿舍睡。”江闊說,“明天回來的時候,就干了。”

  “您犯懶的時候是真不講究。”段非凡說。

  “我沒犯懶,我還能起床穿衣服回宿舍,”江闊說,“這是懶嗎?”

  “這是狡辯。”段非凡說。

  江闊笑了半天:“那現在換嗎?”

  “嗯,”段非凡起身下了床,“我衝個澡就換。”

  “我也。”江闊也起來了。

  段非凡回頭看了他一眼:“還一塊兒洗?”

  “怎麼,”江闊一挑眉,“你怕了嗎?”

  “現在離起床上課還有四個小時,”段非凡往浴室邊走邊說,“你要不介意睡不夠的話……”

  江闊笑著跟了過去。

  再次洗完澡回到臥室,江闊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看著段非凡從櫃子裡把床單被罩扯出來。

  “被罩不用換了吧。”段非凡猶豫著想把被罩放回去,“也沒弄濕。”

  “那不就不是一套了,”江闊說,“不好看。”

  “又突然講究起來了。”段非凡嘆氣,“來吧,都換了。”

  江闊把床上濕了的床單扯下來扔到一邊。

  段非凡生活方面的能力是很強的,江闊跟著在旁邊就搭把手,床單鋪得非常平整,強迫症瞬間呼吸通暢的那種,比自己宿舍床上能讓強迫症當場跳樓的床單鋪得強太多了。

  “明天你幫我把宿舍的床單重新鋪一下吧,”江闊說,“我上周換完以後它八百多條棱怎麼也扯不平。”

  “行,”段非凡一邊套被罩一邊笑著掃了他一眼,“盧浩波沒因為你那個床扣你們宿舍分嗎?”

  “扣什麼,扣也不光是我,我們宿舍四個床有三個都我那樣的,就唐力能扯平了,”江闊說,“我懷疑他的床單是半條的,根本不用往墊子下邊兒掖。”

  段非凡沒說話,笑了半天。

  “笑屁呢?”江闊看著他。

  “笑你呢。”段非凡把套好的被子一抖。

  “啊!”江闊撲到床上,抱著枕頭閉上了眼睛。

  段非凡關掉燈,也撲了過來,趴到他身邊。

  “笑什麼你還沒說呢。”江闊說。

  “笑你好玩,”段非凡說,“我就喜歡你什麼正事兒都不會的樣子。”

  “你什麼毛病。”江闊笑了。

  段非凡沒說話,拉過被子蓋上,手搭在他背上輕輕拍著。

  “唱上回那個搖籃曲吧,”江闊閉上眼睛,“就你哼哼的那個,特別好聽。”

  “好。”段非凡應了一聲,停頓了一會兒之後,開始很低地哼起上回那首搖籃曲。

  依舊是帶著顆粒感的,調子起得很低的聲音,如同帶著魔法,江闊幾乎只聽了兩三句,就睡了過去。

  早上第一節 有課,他倆睡了沒兩三個小時就起來了。

  到學校還有點兒時間,江闊回了宿舍,江了了之前幫著剪的視頻,唐力昨天說他們把最後的字幕加完可以傳上去比賽了,江闊准備再看看。

  段非凡進了107,回手門還沒關實,就被人一把推開了,董昆拿著手機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丁哲。

  “你倆失眠麼?”段非凡看著他們,“起這麼早。”

  “不早,活動組的人比我們起得早,”董昆晃了晃手機,“盧浩波的參賽作品剛發出來在展示了。”

  段非凡皺了皺眉,雖然他們都想知道盧浩波弄了個什麼視頻,但也就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現在董昆和丁哲這個動靜,感覺這視頻應該不是看個熱鬧那麼簡單了。

  “是什麼?”他問。

  “先說,這視頻的參賽信息裡沒有盧浩波的名字,”董昆把手機遞到他面前,“我估計就我們能看出問題來。”

  參賽視頻題目:《勿負青春》

  主題:珍惜自己,珍惜青春。

  “什麼玩意兒?”段非凡擰著眉點開了視頻,看了十多秒之後,他掃了一眼董昆和丁哲,“你們沒把這個發群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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