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段非凡,江闊  (我居然看到蔣丞和顧飛,雖然只有一點點,還是有一點興奮。)

1

  江闊站在臥室陽台上,低頭在手機屏幕上看到江了了發來的信號時,他立刻撐著陽台欄杆跳了出去。

  臥室在三樓,陽台的斜下方是老媽瑜伽室的大露台,閉眼跳下去也沒問題。

  雖然知道老媽沒在家,不會有人看到他,江闊還是往窗戶裡看了一眼。

  劉阿姨拿著抹布,正扶著窗戶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這個場景實在有些意外,江闊保持著落地時的半蹲姿勢,半天都沒想好要不要順便跟她打個招呼。

  這個時間擦什麼窗戶!

  窗戶有必要每天都擦嗎!

  萬無一失的出逃計劃裡並沒有“劉阿姨在瑜伽室擦窗戶”這樣的選項,江闊趕緊豎起食指,但還沒等把手指放到嘴邊,從來就沒配合過他的劉阿姨已經發出了一聲尖叫:“江闊——”

  “操。”江闊跳上露台邊的花架,翻了下去。

  “江先生——江郁山——”劉阿姨大喊著追到了露台邊,“江闊跳樓了——”

  江闊衝向後院的院牆,但在到達最近的院牆之前,他需要先繞過泳池,再越過兩層花池,最後踩著老爸繞著半個院子建的錦鯉池翻上牆頭才能完成此次逃亡。

  攀上院牆的時候他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一聲暴喝。

  “狗東西!”老爸氣貫長虹,“身手可以啊!”

  江闊被這一嗓子驚得差點兒一腳踩進錦鯉池,他扶著牆往下看了一眼,這一池子可都是祖宗,那條頂級祖宗剛從他胯下游過。

  “加油——跑快點兒——”老爸聲音很響亮,但是語氣聽上去很和藹,“老陳辛苦你,帶幾個人把他腿打斷了給我拖回來!”

  江闊的注意力瞬間從一眾祖宗回到了逃亡路線上,他踩著石頭兩下竄上了院牆,喊了一聲:“我到學校了給你電話!”

  在院牆外落地的時候他聽到了老爸的回答:“異想天開!我把你連人帶學校一塊兒鏟平!”

  那不可能,犯法。

  因為沒有任何行李,加上余光裡已經看到了追兵,江闊跑起來速度驚人,甚至還拿出手機撥了個號。

  “大炮!”他吼,“就位了沒!”

  “一腳油門的事。”大炮聲音悠閑,“你這什麼動靜,哮喘了?”

  “哮你大爺開過來!”他吼得想咳嗽。

  大炮反應還算不錯,電話那邊馬上傳來了發動機的轟鳴聲。

  江闊回頭看了一眼,雖然老陳他們肯定追不上他,但依舊在他視野裡揮著胳膊賣力地追。

  他不能放松警惕,這回老爸是真的發火了,物業大樓距離他家不到百米,保不齊老爸一會兒就把保安部的人都派出來,鎮守在他的逃亡路線上。

  好在事發過於突然,加上老爸大概覺得此孽子不配擁有一個保安團,於是江闊安全地衝出了小區大門,看到了剛剛在路邊停下的車。

  車是他的,非常耀眼的銀綠色。

  好久不見寶貝兒。

  的確挺久沒見了,因為老爸為了讓他反省“你到底為什麼非要去上這個破學校別說你是想學習你要想學習就不會只考上這麼個學校”,斷掉了他的一切樂趣。

  這車上個月就被開到老爸最教子有方的朋友楊叔叔那裡看管起來,甚至車鑰匙都沒放在家裡。

  不僅僅是這輛車,他所有的娛樂設備都被清繳了,平衡車都沒放過。

  但現在車開到了他面前。

  這一步絕對在老爸的預料之外。

  副駕車窗已經放下,江闊衝過去借著慣性起跳,扶了一下車頂,躍進了車裡。

  “走走走走走,”江闊往椅背上一靠,看了一眼還沒有人追出來的大門,“直接上高速。”

  “等我導個航……”大炮沒動,手指懸在中控屏幕上,“往哪兒導呢?有沒有個地……”

  “先開。”江闊一巴掌拍在了屏幕上。

  屏幕猶豫了兩秒鐘,在大炮一腳油門衝出去的時候,給大家播放了一首勁爆的舞曲。

  “你存的歌?”江闊問。

  大炮顧不上回答,只是偏了偏頭,示意他往後看。

  這車兩門,因為嫌煩,江闊從來沒讓人坐過後座。

  所以當他回過頭,看到後座上居然還坐了個人的時候非常震驚。

  楊科。教子有方的楊叔叔的那個子,他從小聽到大的那個“你看看人家”的那個人家。

  “他怎麼在車上?”江闊轉回頭看著大炮,又轉頭衝後面楊科問了一句,“大炮給你錢了吧?”

  “給了。”楊科點點頭。

  車是楊科拿到鑰匙把大炮帶進楊家車庫開出來的,但不白幫忙,因為干的是招揍的事,江闊讓大炮給了他一萬和一部新手機。交易已經完成,他這會兒就不該還在車上。

  “那您還跟這兒干嘛呢?”江闊問,“飆車呢?”

  “順路把我帶到九天瀑布那個度假區就行。”楊科說。

  “順誰的路?”江闊聲音頓時提了上去,每個毛孔裡都冒著不爽。

  九天瀑布是他爹開發的項目,在哪兒他太清楚了。那個鎮子在本市版圖的最南端,不僅跟他的目的地不順路,車開過去還得好幾個小時,真要去了今兒晚上就得在他爹的地盤上過夜。

  他瞪著楊科:“銀貨兩訖,你少給我來這套,大炮,給他前面路口放下。”

  “好嘞!”大炮響亮地應了一聲。

  楊科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往江闊面前晃了晃,上面顯示來電名稱,江總。

  江闊看著他沒說話。

  這段倒是在他出逃計劃的突發項裡,畢竟車的目標太明顯,很容易被發現,雖然所有人都不會相信,但唯一的嫌疑人只能是楊科。

  不過江闊並沒有給楊科安排台詞,只讓他說自己是被逼的再隨便給個錯誤路線拖延一下時間就行。

  只是現在楊科在車上,他倆還產生了後續分歧。

  這個時候楊科的口供就變得很不受控制,起碼逃跑路線和目前位置他很清楚,只要他說出去,以老爸的風格,他今天怕是出不了這三條街。

  楊科接了電話,吸了一口氣,語氣變得有些緊張:“江叔叔。”

  江闊忍不住盯了他一眼,這演技可以啊。

  “小科!你是不是跟江闊在一起!這是怎麼回事?”老爸的聲音很大,江闊聽得很清楚。

  “小闊他……您也知道從小我就打不過他,”楊科顫抖著聲音說,“我也……沒辦法,我現在人都還在車上。”

  大炮小聲吹了聲口哨。

  江闊一揚眉毛,衝楊科豎起拇指:“牛逼。”

  “你們在哪裡!”老爸聲音還是很響亮,帶著殺氣,“你告訴我,不要怕,我十分鐘就能把車扣下!”

  “我們在……”楊科說著把手機握在手裡搓了幾下,又按到了座椅上,清了清嗓子喊了一聲,“我們在青年大街……”

  喊完他掛掉了電話,把手機往兜裡一放,看著江闊。

  江闊盯了他幾秒,轉頭看著大炮:“往南從沙石場那邊出城,走縣道。”

  大炮也轉頭看了他一眼:“九天瀑布?”

  “九天瀑布。”江闊往椅背上一靠,伸手把後視鏡轉過來,看著後座一臉平靜的楊科,“去投潭自殺啊?”

  “我可是剛幫完你。”楊科說。

  “給我扣了個綁架還揍人的屎盆子,”江闊說,“我還要謝謝你嗎?”

  “你不是正在謝我嗎。”楊科說。

  “那是我講道義!”江闊提高聲音。

  “你不講也可以的,”楊科說,“你看你爸是信你還是信我。”

  “我這兒有行車記錄儀,”江闊指了指車上的攝像頭,“你放的屁,每一個這裡頭都有記錄,你說他信誰。”

  “但是你不會拿這個出來。”楊科說。

  “這麼胸有成竹?”江闊轉過頭,“能養活不少熊貓了吧?”

  “因為你講道義啊。”楊科笑了笑。

  “滾!”江闊氣壯山河,“大炮!一會兒出了城給他扔路邊!”

  “好嘞!”大炮也氣壯山河。

  楊科給老爸報的地址,在城北,是去高速最近入口的必經之地,地點本身很可信,加上楊科和楊科手機的演技,就更是可信。

  所以這會老爸的人肯定都去了那個高速口堵人,在他們發現不對之前,江闊有起碼半小時的時間,足夠出城了。

  就算再打電話問楊科也沒用了,在楊科的劇本裡,大炮已經把他的手機給砸了。

  “沒全扣我頭上,”江闊說,“又得謝謝你了是吧?”

  “不如全扣我頭上了,”大炮說,“我爸拿我一點兒招沒有,江總拿我更沒招。”

  “那就不可信了。”楊科說,“畢竟你一直都是江闊狗腿子。”

  “你大爺!”大炮一拍方向盤,“你離間誰呢?今兒也就是求著你了,給你點兒好臉還來勁了!我現在就給你扔下去你信嗎?”

  “開你的車。”江闊說。

  時間上的估算還是准確的,車剛開上縣道,還沒把楊科就地扔下車,江闊的手機就響了。

  不過顯示的號碼並不是江郁山,而是江了了。

  江闊松了口氣,接起電話。

  “出城了嗎?”江了了問。

  “沒有。”江闊說,“我能那麼傻嗎,肯定不會再走青年路,我走……”

  “不用裝,我自己。”江了了說。

  “剛出來。”江闊看了一眼窗外。

  “怎麼謝我?”江了了問。

  “跟你親哥還……”江闊話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

  “一到關鍵時刻就親哥,是誰忿忿不平紅顏料寫血書要求徹查醫院是不是把咱倆順序抱反了的。”江了了說。

  “這種陳年老賬就不翻了吧……”江闊一陣尷尬,“說吧要什麼。”

  “要不就那輛摩托吧,你不是一直嫌棄它勁兒不夠麼,我不嫌。”江了了說。

  “車讓爸鎖保安部倉庫裡了。”江闊說。

  “我去要,”江了了說,“你什麼時候想開,我可以租給你,年卡九五折。”

  沒等江闊再出聲,電話掛斷了。

  “什麼情況?”大炮問。

  “一切順利,”江闊低頭拆著手機卡,“讓你給我買的卡呢?”

  “這兒,”大炮從兜裡掏出一張手機卡扔給他,“了了敲了你一筆吧?”

  “給我發個句號,要走我那輛摩托了。”江闊說。

  “你反正也不開那個,”大炮說,“要沒她回家拖著阿姨出門,你都不知道哪天能出來。”

  “嗯。”江闊應了一聲。

  “前面路口?”大炮問。

  “嗯?”江闊抬頭看了看前面。

  “你說前面路口扔我下車。”楊科在後頭給他解釋了一句。

  “走吧,”江闊一揮手,又回頭看了楊科一眼,“閉嘴呆著謝謝。”

  繞遠送楊科沒什麼問題,老爸以為他要往北走的時候他往南,等老爸想著要往東西南找找的時候,他已經往北了。

  而且九天瀑布這會兒就屬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裡的那個最危險的地方。

  車在縣城路口停下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江闊下了車,准備跟大炮換著開。

  “下車。”他看著後座的楊科。

  “還沒到呢。”楊科說。

  “看到牌子沒?”江闊指了指前方一個路牌,“九天瀑布。”

  “距離15公裡。”楊科提醒他。

  “我要一出城就給你放下,你這會兒還離著三百公裡,”江闊胳膊往車門上一撐,“鍛煉一下吧。”

  楊科下了車,畢竟認識江闊這麼多年,就算相互都討厭也還是了解的,跟江郁山一樣,江闊越平靜,表示決心越大。

  “報復心這麼強。”楊科背好自己的包。

  “第一天認識我麼。”江闊繞過車頭上了車,大炮把副駕車門一甩,他一腳油門,車衝了出去。

  “慢點兒!”大炮吼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拉出安全帶系上,“你安全帶!”

  江闊沒有減速,只是抬起了右胳膊,大炮幫他把安全帶拉過來扣上了。

  “要不還是我開,”大炮說,“我怕你一興奮當這是賽道呢。”

  “幫我看看去最近的縣城怎麼走。”江闊說著打開了音樂,把聲音調大。

  “最近的縣城在後頭,你剛不如就直接進去,”大炮說,“還能給楊科往裡帶一段,讓他念你個好。”

  “我用得著他念我好?他算老幾。”江闊斜了他一眼,“我這種人有什麼好可讓人念的嗎!”

  “多少也還是有點兒的,”大炮開始思索,“你要一點兒好沒有,我跟你一塊兒混這麼多年不離不棄我有病麼……”

  江闊沒說話。

  大炮的思索用了很長時間,長到車都開出路燈範圍進入黑暗中了,他也沒思出來。

  “找地兒吃飯嗎?”大炮強行轉移了話題。

  “就直說衝我錢來的,”江闊說,“我也不會跟你計較。”

  “傷自尊了啊。”大炮說完再次轉移話題,“真餓了,我舌頭都餓出來了。”

  “拍回去!”江闊說。

  鑒於大炮的餓情,去最近的縣城可能已經不能挽救他的舌頭,只能去最近的鎮子。

  黑燈瞎火開了一個多小時,看到前方的亮光時,大炮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我現在去吃個自助餐能給老板吃跪下!”

  “我不吃自助。”江闊說。

  “我知道你不吃!”大炮說,“我就是打個比方……”

  “你打你的比方,”江闊說,“我就補充一下我的想法,以免你打完這個比方就想吃自助了。”

  自助是沒有的,車開進鎮口之後只看到了幾家沒有人的小飯店,門口寫著停車加水吃飯住宿的那種。

  “這家?”大炮扒著車窗往外看著,“要不那個,小燕家常小炒什麼什麼的,看著還挺干淨……”

  江闊沒說話,一腳油門,發動機轟鳴著往前衝過了幾家飯店,路兩邊站著聊天的人齊齊轉過了頭。

  “不是!”大炮還是很了解他,“這種時候就別挑了吧!有口吃的就不錯了,這就是個鎮子,連縣城都不是,你還想找家米三啊!”

  “找個鎮中心的飯店,”江闊按著喇叭從一輛磨磨嘰嘰的車旁邊超了過去,“這些看著跟黑店一樣。”

  鎮子中心看起來最豪華的酒樓裡人還挺多,包廂全滿了,大廳裡甚至還有一場婚宴。

  車就停在門口的停車位上,江闊坐在車裡,看著引擎蓋上放著的幾個飯盒,大炮正埋頭苦吃。

  “你真不吃?”大炮抬頭問了一句,“有時候不能太裝逼,你別看這店長得不怎麼樣,其實味道還行。”

  “不吃。”江闊說。

  他倆剛進去了一趟,大堂裡全裡人,孩子滿地跑,還有一地莫名其妙的垃圾,別說吃,他在裡頭待都待不住。

  “你要早說你不吃,”大炮說,“我就在裡頭坐著吃了。”

  “那你進去。”江闊不耐煩地拍了一下方向盤。

  “一會兒上哪兒住?”大炮喝了一口湯,雖然是打包在引擎蓋上湊合吃幾口,但他點的菜非常不湊合,葷素搭配都是硬菜,連湯都沒缺,甚至還有一盤甜點。

  “住屁,這一路有能住的地兒嗎?”江闊說。

  “那怎麼?”大炮愣了愣,“連夜逃命啊?”

  “沒錯,逃命。”江闊一挑眉毛,心情突然很愉快,往玻璃上彈了一下。

 

 

2

  大炮在副駕睡得非常香,一臉對他過硬的駕駛技術非常信任的安詳。

  江闊打開了車窗,一絲帶著涼意的夜風從他臉側掃過,混雜著草香和泥土味的空氣卷進鼻子,一直高漲的“逃亡”情緒突然被風吹散了一些,空出來的腦子頓時有些許迷茫,他把幾個車窗全放了下來。

  微潮的風頓時把車裡灌滿,把大炮腦袋上的帽子直接掀到了後座。

  “靠!”大炮一下坐直了,在狂風裡愣了好幾秒才說了一句,“我他媽以為翻車了。”

  “這麼想翻自己跳出去。”江闊看了他一眼。

  大炮搓了搓臉,回手想拿帽子的時候一眼掃到了邁速表。

  “車神!你還敢看我!”大炮瞪著他,“一百八!你瘋了!一會兒就抓你超速!”

  “我速度剛上來沒三秒鐘,”江闊跟著松了松油門,車速降到了一百五,“這也沒在高速上,國道。”

  大炮愣了兩秒,往前瞅了瞅,車燈範圍之外一片漆黑,他聲音頓時高了八度:“你腦子還在嗎!國道就不危險嗎!你知道前面什麼路況?黃豆那麼點兒高的底盤!想飛啊你?”

  “這話說得太不嚴謹了,怎麼不得是芸豆那麼高。”江闊被他吼得耳朵翁翁響,不耐煩地一腳油門,車速立馬回到了180

  一直到大炮開啟國罵方言罵混合攻擊,聲音超過了發動機,他才減了速,把車停在了路邊。

  “要不您開。”江闊打開門,從小冰箱裡拿了罐可樂下了車。

  “你是不是困了,要不咱倆就地睡一覺,”大炮跟著也拿了一罐,靠在椅子上,“我困得不行,開不了。”

  “萬一江總派人追過來了呢?”江闊坐到了引擎蓋上。

  “想什麼呢,江總猜不到你這種貪圖享受貪生怕死的人會繞遠走國道,”大炮說,“他要真想收拾你,直接讓人上學校門口堵你就完事了……不過大概率他舍不得。”

  “有人給你打電話了沒?”江闊問,單手打開了可樂,仰頭灌了兩口。

  “江總肯定跟我爸通過氣了,我爸給我發了個消息,讓我直接死外頭不用回去了,現在屬於無家可歸。”大炮也單手打開了可樂罐子,然後甩甩噴了一手的可樂,“你是不是沒事兒就躲屋裡練這個,開得這麼行雲流水。”

  第一次開就是這麼行雲流水。

  別說單手開個可樂罐,心情好了八寶粥罐子都能給你單手開了。

  在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上他有格外的天賦,各種“花式XX”“徒手XX”,各種“十大耍帥技能”……從入門到精通只需一次。

  “睡覺都沒耽誤我練習。”江闊笑笑,衝他舉了舉可樂罐,“你要無家可歸不如給我陪讀去吧,洗洗衣服跑個腿兒什麼的,給你開工資。”

  “得了吧你這經濟後盾正震怒呢,我狗腿兒還當得這麼賣力,讓我爹知道再把我那點兒零花給震沒了,你看我是那種共患難的人嗎,”大炮搖搖頭,想想又敲了敲車門,“江闊,我要是你,高中我都不上。”

  江闊看了他一眼:“你這資質,九年義務教育算深造。”

  “沒錯,我這就叫對一切事實都有正確認知,”大炮打了幾個呵欠,又嘆了口氣,“我就特別想問你,為什麼非得去這個學校,你去坐四年牢我感覺你爸都不會氣成這樣……”

  “誇張了啊。”江闊打斷他。

  “就這個意思,你個逆子不就是他慣出來的麼,”大炮一臉不屑,“永遠就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要給他成長的空間。”

  “不愧是我發小。”江闊衝他豎起拇指。

  “你爸這麼生氣,就是已經預見你這學上不上也就那麼回事,”大炮想了想,“不如直接回家繼承家產,不用多,我覺得民俗村那塊兒給你就行。”

  “做夢呢,”江闊笑了起來,“高考完第二天他就給我安排了,讓我去小區形像崗站著。”

  “也不奇怪,畢竟親爹最了解你,”大炮很感慨,“這打下的江山以後不知道落誰手裡,一個好吃懶做,一個神……”

  “給你一分鐘,”江闊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爽,“查一下最近的鎮子在哪兒,村子也行,自己走過去。”

  “用詞不當用詞不當,”大炮干笑了兩聲,看著手裡的可樂,“我今兒可能興奮了,你也知道我就這德性,說話不過腦子……這可樂不對勁……我就隨便一句……”

  “別太隨便了。”江闊看著他。

  “是不是下雨了。”大炮突然把胳膊伸出車窗,轉開臉有些尷尬地強行轉移了話題。

  江闊抬起頭,幾大滴雨直接砸在了他臉上。

  “走不走!”大炮喊。

  他從引擎蓋上跳了下去,就這幾秒鐘,頭發和肩膀已經被澆濕了。

  “我開,”大炮跳下了車,“這雨天我不放心你開。”

  江闊沒理他,坐進駕駛室,一甩車門把大炮關在了雨裡,接著就發動了車子。

  “操你大爺!”大炮反應還是很快的,一邊回頭往副駕跑一邊吼,“江闊你什麼意思!”

  “你不說你不開嗎?”江闊把大炮放在副駕的手機往車窗外一扔,一腳油門,車帶著發動機的轟響衝了出去。

  大炮在後頭肯定罵人了,但聽不見,只能從後視鏡裡看到他在突如其來的暴雨中邊揮手邊跑的身影慢慢消失了。

  江闊把音樂打開,聲音調大。

  雨水在他關上車窗之前已經充分地濕潤了車廂內部,他伸手扯了張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水。

  後視鏡裡已經一片模糊,別說是大炮最後的身影,就連路都已經沒了。

  前方也是同樣的情況,大燈只能照出去兩米距離,兩米之內能看到的都是炸起了白霧的水。

  江闊踩著油門的腳一直在慢慢往上抬,車速一路降下來,不過降到40了也依舊看不清前路。

  開出去幾公裡之後,他把車停在了路邊,聽著外面響得跟八十列火車同時碾過去一樣的雨聲發愣。

  無所事事就會餓。

  江闊在車裡翻了半天,只在後座找到一個壓扁了的小面包。

  想到後座只有過楊科一位乘客,他捏著包裝袋想要把小面包扔出窗外,但車窗剛開了一條縫,雨水就橫著掃了進來,他又關上了車窗。

  算了,要做一個有素質的人,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把小面包又扔回了後座。

  這雨大得的確有些出乎意料。

  他剛扔下大炮揚長而去,大炮本該罵罵咧咧在黑暗的荒地裡茫然四顧,天亮了再搭個老鄉的拖拉機找個長途客運站坐車回家,或者到學校去親口罵他。

  但現在雨勢越來越離譜,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他猶豫著要不要回頭。

  畢竟這回逃跑全程他都被關在家裡,全是大炮給他在外頭張羅的。

  萬一大炮出了什麼意外,比如掉進了灌滿雨水的溝裡嗆死了……

  一道閃電劃過濃濃的雨霧,劈亮了半邊天,接著就是一陣沉悶的雷聲,震得車頭上放著的小醜一個勁衝他鞠躬。

  江闊發動車子。

  路太窄,他不得不繼續往前找了個路口掉頭。

  他沒有任何行李,到了學校之後還得現買,他需要個跟班兒。

  所以他現在得掉頭去把他的跟班兒帶上。

  大炮站在一片黑中透白劈頭蓋臉的雨霧中。

  秋老虎的余威裡,這雨硬是給他澆得瑟瑟發抖。

  江闊的車燈劃破黑暗打到他身上時,他抹了抹臉上的水,舉起了胳膊深吸一口氣,一邊哆嗦一邊吼了起來。

  “傻逼!剎車!”他雙臂在頭頂瘋狂地晃著,“前面是個彎——你個傻逼——”

  車沒有減速。

  從小到大這些年,大炮太清楚江闊的各種離譜操作。

  首先這人肯定已經忘了自己二十分鐘之前剛開過的這條路上有一個彎,其次他不會減速,他就是要往這個被他扔在路邊的可憐人身上掃一把水。

  車從大炮身邊呼嘯而過,大炮在撲面而來的雨水裡聽到了車裡的音樂,甚至感覺自己聽到了江闊愉快的笑聲。

  “傻逼。”大炮吐出嘴裡的水。

  車往前衝去,伴著一道閃電,一頭扎進了前方的田裡。

  “全劇終。”段非凡在躺椅上閉著眼睛喊了一聲。

  頭頂吱吱響著的吊扇都嚇得停吱了兩秒。

  “煩死了,”老嬸往他椅背上踢了一腳,“你才全劇終了!人家這小說後面還有三百多章呢!”

  “前二百章主角撞了四回車,”段非凡說,“這人往後居然還能活三百多章?”

  “有你什麼事兒,”老嬸站起來拉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五點的天已經透亮了,“誰讓你聽了?”

  “你但凡多認識幾個字兒,”段非凡嘆氣,“我也不用天天聽書。”

  “車來了,”老嬸把手機放到兜裡,“我下去看看。”

  “我去吧,”段非凡站了起來,“你還三百多章呢。”

  “你睡會兒!”老嬸攔了他一下,“今天不是要去學校報到嗎?”

  “報個到還用精神飽滿嗎,”段非凡打開門走了出去,“又不是去打架。”

  “你跟誰打架!”老嬸喊。

  “沒誰!”段非凡也喊,樓下的流浪狗叫了起來,應者數十。

  老叔已經在後門站著了,跟送牛肉的宋老板抽著煙聊天。

  “非凡,”宋老板遞了煙過來,“你叔說今天又得報到去,一年報到一回啊。”

  “低於五十不抽。”段非凡推開了宋老板的煙。

  “靠,”宋老板瞪了他一眼,“這煙一百多!”

  “高於五十,我就……”段非凡又把宋老板拿著煙的手拉了回來,從煙盒裡拿了幾根出來,放進了老叔的兜裡,“拿了給我叔。”

  “你背地裡肯定抽。”宋老板一臉不相信。

  “被你看穿了!”段非凡笑了笑,回身從身後的門裡摸了把剔肉刀,走到了正在卸貨的車後頭。

  車上正忙著的人是小李,每次送貨都是他過來。

  段非凡手往車門上一拍:“李李!”

  小李手裡正抱著的肉差點兒掉下來,轉過頭看到段非凡手裡的刀,頓時驚得壓低了聲音:“怎麼?要劫肉?”

  “我嘗嘗。”段非凡晃了晃刀。

  “跟你說了這是好肉,”小李說,“除了超市,這麼大個市場就給你家送了,那邊有小盒切好的,你嘗那個,刀放著,我看著心慌。”

  段非凡拿了一小片牛肉嚼著回到了老叔身邊:“我跑步去了,一會兒帶燒麥回來。”

  “你吃什麼了?”老叔看著他。

  “牛肉,還不錯,”段非凡回答,又看著宋老板,“生吃安全嗎這肉?”

  “我不敢跟買肉的這麼說,”宋老板說,“跟你我可以說,放心吃!好著呢!”

  “屁。”段非凡說。

  “那你吃?”宋老板喊。

  “走了。”段非凡伸了個懶腰,轉身小跑著走了。

  出院的時候醫生說可以慢慢恢復鍛煉,但床上躺了幾個月是件崩潰的事,段非凡一回來就跟過癮似的,每天都會跑兩個小時。

  跟他一樣過癮的,是市場裡的流浪狗奔奔,每天風雨無阻跟著跑,從小狗跑成了中狗,胸肌都跑出來了。

  “你就為這一口是吧。”段非凡買了燒麥,拿了一個給奔奔。

  奔奔叼著燒麥嚼都沒嚼就咽了下去,滿足地搖著尾巴等著他往回走。

  手機響起來,段非凡也沒看是誰,拿起來直接接了。

  “今天不來報到就友盡。”董昆的聲音傳了出來,“狗東西,給你臉了,我和丁哲天天杵迎新點這兒跟個傻子一樣!”

  “這麼客氣,你倆坐著啊。”段非凡說。

  “再見!”董昆說。

  “哎哎哎,”段非凡笑了,“我一會兒就去了。”

  “有行李嗎?”董昆馬上問,“我叫幾個人等著,幫你拿宿舍去。”

  “沒有,慢慢拿吧,就幾百米。”段非凡衝奔奔吹了聲口哨,跨出一大步,奔奔立馬從腿下鑽了過去,他再跨一步,奔奔又繞回來鑽了過去。

  流浪狗的確聰明,這動作他就昨天教了一次,奔奔已經學會了。

  第二次報到跟第一次從形式上看沒有什麼區別,走到學校門口,迎新的學長就招呼著帶人了。

  “非凡!”董昆從人堆裡衝了出來,老遠就張開了胳膊。

  段非凡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感覺下一秒董昆就要親上來。

  “非凡!”丁哲也衝了出來,喊了一聲之後又趕緊回身把手裡不知道誰的通知書還回去。

  董昆搶先跑了過來,毫無意外地摟住了段非凡,都沒等他往校門裡再走走。

  “我沒記錯的話上周咱倆還吃燒烤來著,”段非凡說,“你這動靜是不是太假了……擋道呢。”

  “我是個有儀式感的人。”董昆松開了胳膊,“一會兒別急著走啊,跟他們說好了中午吃飯,劉胖孫季都提前回來了。”

  “我……”段非凡開口,剛說了一個字,身後傳來了一聲喇叭響。

  在他准備回頭的時候,又是兩聲嗶嗶響起,清晰地傳遞著車主的不耐煩。

  段非凡推開董昆,轉過了身。

  身後是一輛騷綠色的跑車。

  估計是哪個新生家長送孩子過來,他雖然對這幾聲喇叭有點兒不爽,但畢竟是擋了道……

  駕駛室的車窗放了下來,一只胳膊伸出窗口,手指衝他這邊輕輕一晃,示意他們走開。

  “操。”段非凡剛抬了半寸的腳放下了,你禮貌嗎?

  他看向駕駛室裡的人。

  車窗裡又探出了半張臉,墨鏡掛在鼻尖上:“哥們兒讓讓,謝了。”

 

 

3

  這種在不禮貌中夾雜著禮貌的行為讓段非凡非常不適應,一時之間都無法給自己臉上挑出一副合適的表情。

  “咱們擋道了。”董昆拉了他胳膊一下,又低聲問,“這是個什麼車?”

  段非凡沒理董昆,又掃了車上那人一眼,讓到了路邊。

  但車在前方沒有了阻擋之後並沒有馬上開過去,而是以一種幾近挑釁就差一句“怎麼你不服?”的緩慢速度一點點靠近,最後在車窗跟他倆齊平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有病?”段非凡看著車裡的人。

  兩個,副駕的人圓頭圓腦看著還算和善,臉上帶著一絲尷尬,而開車這位沒有想像中的跋扈表情,相當平靜。

  甚至在回答是否有病這個問題的時候,也依舊平靜。

  “沒有。”他說。

  “沒病你往裡開啊!”段非凡看著他,“找人給您代客泊車呢?”

  “停車場在哪兒?”車裡的人視線從他臉上往後,落在了穿著紅色迎新馬夾的董昆身上,“同學你好,停車場,在哪兒?”

  “啊?”董昆突然被cue,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自己的車嗎?學生的車……之前沒有過這種情況,停車場應該可以,但是不對外開放,你可能要先辦手續……”

  “我送我弟弟,”這人指了指圓頭圓腦,“我是家長。”

  圓頭圓腦點了點頭:“學長好。”

  “……家長的話,前面路右邊有個空地,那裡是臨時停車場。”董昆說。

  “謝謝。”這人點點頭。

  “不客氣。”董昆也點點頭。

  “江闊。”這人從車窗裡伸出了手。

  “……董昆。”董昆頓了兩秒才也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兩人握手結束之後,江闊的目光又看向了段非凡。

  段非凡也看著他。

  在段非凡想著也不用這麼尷尬不就握個手麼那就握唄然後剛想抬手的時候,江闊笑了笑,一腳油門,車在一陣發動機的聲浪中往前開了出去。

  “我操你祖宗二十八代。”段非凡說。

  “那是什麼車?”董昆對他的情緒全然不知,依然執著地回到了之前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上。

  “保時捷,P什麼S什麼CHE的你不會拼一下麼。”段非凡很無奈,想看看丁哲在哪兒,一轉臉就看丁哲已經小跑著過來了,視線追著車的方向。

  “這色兒的911第一次見,”丁哲說,“太騷了……你們認識?”

  “不認識,”董昆說,“問路呢。”

  “送我去宿舍,學長們。”段非凡說。

  “走!”丁哲一揮手,“給你准備了個單間,老李怕你還沒恢復好,正好多一間,就打了報告安排給你了。”

  “……這待遇是不是有點兒過了,”段非凡說,“我現在扭頭就能去跑個全馬。”

  “一點兒都不過!這是你應得的!”董昆一拍他肩膀,又壓低聲音,“你可別拒絕,你有個單間我們以後聚眾干點兒什麼都方便。”

  “還真是臨時停車場,這是個羽毛球場吧,”大炮看了看四周,“你剛應該聽聽那人說完……”

  “管那麼多呢,他那意思不就是要辦手續,聽他說完我不也得先停臨時的,”江闊一拍車頂,“一會兒打個電話,讓4S店下午過來把車開走,左大燈快不行了,看能不能湊合先弄一下,加油站洗車的時候我都怕那個水槍給把燈給我直接滋掉了,還有底盤……”

  “您還怕燈掉了啊?”大炮一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就火大,“您連死都不怕呢!要不是人家那兒堆著草,你能給人家鏟掉半畝地!”

  “我要不回去接你屁事沒有。”江闊直接總結。

  “……是,”大炮點頭,“我的錯,哥哥,現在我去報到嗎?”

  “你打電話。”江闊說。

  “我先給咱那邊4S店打個電話吧,你這不走保險?”大炮拿出手機,看了看旁邊,找了個長椅坐下了。

  “走屁保險,”江闊說,“車我爸的名字。”

  “哦對,”大炮揮揮手,“去替我報到吧哥哥,我在這兒等你。”

  這個學校不怎麼樣,地盤倒是挺大,剛車進來的那條路往前延伸出去老遠的,能看到盡頭是一座小山,光看地盤和建築,怎麼不得是個一本往上的學校。

  牛逼,之前剛下高速的時候江闊還跟人打聽了一下,說學校在市區邊兒上,地理位置還不錯,沒想到學校裡還能有座山。

  江闊去了迎新點,再被人領到了他們專業的報到處,也不知道流程,人家讓給什麼給什麼,讓拿什麼拿什麼,最後稀裡糊塗拿了張卡回來了。

  “完事了?”大炮看著他。

  “應該是,”江闊把卡放到兜裡,“走吧去宿舍。”

  “剛店裡來電話了,可以來取,只要車能開就行,不過這個費那個費的一堆。”大炮說完沒等他開口立馬又接了一句,“嗯,一堆就一堆。”

  今天是報到的最後一天,新生該到的都差不多到齊了,學校裡都是閑逛的。

  宿舍樓裡也挺熱鬧,一二層都是新生宿舍,進進出出很忙碌的樣子。

  江闊的宿舍在一樓,順著房號一路往裡走,時不時往旁邊開著門的宿舍裡掃一眼,最後停下看著大炮:“居然是四人間,你看到空調了嗎?”

  “沒有看到,”大炮說,“不過四人間挺正常的吧,沒給你八人間就笑吧。”

  “還是得出去租房子。”江闊說。

  “你之前不是問了嗎,新生不允許。”大炮提醒他。

  “我就租了,誰還能去把我架回來麼?”江闊怒氣衝衝地往裡走。

  大炮拉了他一把:“到了。”

  江闊看了一眼,119

  屋裡站著好幾個人,地上還有沒收拾完的行李。

  “最後一個來了。”有人說了一句。

  一屋子的人都轉過了頭。

  江闊迅速數了一遍,六個人。他又趕緊看了一眼屋裡的床,四個。

  松了口氣。

  “你是江闊吧?”最裡面的一個人問了一句。

  “是。”江闊應了一聲。

  “別緊張。”那人又說,舉手往另兩個人身上圈了一下,“以後咱們四個一屋,他們幾個是隔壁宿舍的。”

  江闊擰著眉看了他一眼,什麼眼神?誰緊張了?

  “你爸爸送你來的嗎?”又一個人問。

  江闊忍著笑,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外只露了半張臉的大炮。

  “會說話嗎?近視呢吧?”大炮走進了屋裡,抬頭看了看,站在了燈的下面,“看不清開燈!”

  大炮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這一嗓子出來,屋裡氣氛頓時就像酒吧鬧事前奏。

  大家都沒了聲音,一塊兒震驚地看著他。

  “不好意思,我沒看清。”那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我朋友。”江闊手指在大炮肩膀上點了一下,大炮轉臉看著他,他衝門口歪了歪頭,“門口等我,爸爸。”

  大炮往屋裡又掃了一圈,才轉身出去了。

  “挺囂張啊。”有人回過神之後很不爽地說了一句。

  “算了算了,誤會。”一個看上去笑呵呵的胖子拍了拍手,“江闊你行李呢?”

  “沒有。”江闊說著看了看旁邊的床。

  上床下桌,空間倒是湊合,木質的床也比以前見過的那種鐵架子的強,樓梯下面還帶著小抽屜。

  “你要睡哪個位置?”胖子問。

  “你們都挑好了嗎?”江闊問。

  “是的。”胖子點頭。

  江闊笑了笑:“那這個問題的意義何在,告訴我哪張挑剩的就行。”

  在胖子抬手要指的時候,把大炮認成他爹的那人開口了:“沒事,我們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如果有想要的位置,大家商量著換一換沒問題的,都講理。”

  沒錯,是大炮不講理。

  江闊看了他一眼,長得很正派的一個小伙兒。

  “我就喜歡剩下的。”江闊說完往宿舍外面走,“剛不好意思了。”

  “一會兒我們中午要一起……”胖子在他後面追了半句。

  還有半句被別人打斷了。

  “別管了,你還叫他?”

  “你真是給我的集體生活開了個好頭。”江闊往宿舍樓大門走的時候,衝大炮一豎拇指。

  “就算沒有我,”大炮跟上來,“你這開頭也好不到哪兒去,自己什麼德性不知道啊,你這種人有什麼好可讓人念的,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腦子可以啊。”江闊看了他一眼,順便看到了對面的一間一閃而過的宿舍,他猛地停下了腳步,“等等。”

  “怎麼?”大炮問。

  “我看到了一間只有兩張床的。”江闊往後退了兩步,停在了這間宿舍門口。

  大炮也跟著退了回來,往裡看過去的時候發現居然有熟人。

  跟個大爺一樣在一張折疊躺椅上伸長了腿的段非凡,還有兩個穿著迎新紅馬甲的人,其中一個是董昆。

  還有躺椅!

  “還特批了你不參加軍……”丁哲說到一半停下了。

  段非凡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抬起,看到了門外站著的江闊和他那個弟弟。

  “你好,”董昆也認出了他們,“同學你找到自己宿舍了嗎?”

  “找到了,”江闊指了指裡頭,“最裡頭那個。”

  “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董昆問。

  “倒是也有,”江闊在門上敲了敲,“能進嗎?”

  “能啊,請進。”董昆點點頭,又看著那個弟弟,“這位同學,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叫他大炮就行。”江闊說。

  董昆愣了愣:“可是……”

  “又不是他來上學,”段非凡看著江闊,“這位才是來報到的吧。”

  江闊跟他對視了一眼沒說話。

  “啊?”董昆笑了起來,“真的嗎?”

  江闊勾了勾嘴角:“不好意思,剛著急停車。”

  “那那個車是你的嗎?”丁哲問,他一直喜歡車,每次車展都不錯過,這會兒也沒忘了問。

  “嗯。”江闊點點頭。

  “你是要開車上學嗎?”董昆說,“那你得找輔導員問問,要怎麼申請個停車卡或者通行證之類的。”

  “不急,車下午要拿去修,”江闊轉頭往屋裡看了一圈,“這屋就兩張床啊?”

  “是的,這間是多出來的。”丁哲說。

  “誰住這兒?”江闊問。

  “我。”段非凡回答。

  “你一個人?”江闊挑了挑眉毛。

  “是。”段非凡點頭。

  江闊沒出聲,退出門外,看了一眼門邊的宿舍名單,107,段非凡。

  還真就只有一個名字。

  “單間?”江闊看著段非凡。

  “算是吧。”段非凡說。

  “怎麼弄?”大炮開了口,“這樣的單間?”

  “沒了,就這一間。”段非凡說。

  “那你怎麼住上的?”大炮問。

  “分配的啊。”段非凡把腿架到膝蓋上,晃了晃腳尖。

  這個動作在當下的氣氛裡,對於大炮來說,就是明晃晃地挑釁,他聲音頓時提了起來:“分配也得有個規則吧,你什麼能人啊就分給你了?”

  “哎哎,別誤會,”董昆趕緊拿胳膊在他倆中間上下揮動,“這個是有原因的……”

  “我上頭有人。”段非凡全然沒有體會到董昆以和為貴和氣生財家和萬事興的苦心。

  “這話有意思了。”大炮看著他。

  “炮兒,”江闊在門口叫了大炮一聲,“走。”

  大炮盯了段非凡一眼,走出了門外,看了看宿舍名單:“段非凡是吧?”

  “嗯~~”段非凡點頭。

  “記下了。”大炮也點點頭。

  “再見。”段非凡又點頭。

  “會的。”大炮繼續點點頭。

  兩人仿佛在禮貌地道別,還是沒完沒了的那種。

  “胡振宇!”已經走到宿舍大門的江闊不耐煩地回過頭,“你要不要抱個枕頭進去住下?”

  身後幾個路過的學生紛紛轉頭看了過來。

  “我靠,”丁哲看著宿舍門,“這人什麼來頭啊,保鏢都這麼囂張?”

  “跟著的就是保鏢?”段非凡伸了個懶腰,“那我有倆,我這倆保鏢還有制服。”

  “得了吧,還制服保鏢呢,”董昆說,“早上我穿著這馬甲去對面華聯買水,一個奶奶拉著我讓幫忙稱菜。”

  段非凡和丁哲一下笑得差點兒嗆著,幾個人樂了半天。

  “我忘了跟那個江闊認識一下了,”丁哲笑完嘆了口氣,“我還想看看他那車呢,讓他那個沒制服的保鏢鬧的都沒找著機會開口。”

  “我提醒你啊,”段非凡看著他,“你別拿我宿舍跟他交換啊,什麼讓你開一次你讓他上這兒住之類的。”

  “我是那種人嗎!”丁哲喊了起來。

  “是。”段非凡和董昆同時回答。

  學校的確是挺大,江闊和大炮在學校裡轉了一圈,把所有教學樓食堂各種活動場所位置都弄清,走得江闊汗都下來了。

  “去取車,買東西去。”他扯了扯領口。

  “學校門口那條小路拐出去,對面是不是就有個華聯?”大炮指著學校大門的方向,“我們來的時候是不是看到了一個華聯?”

  “是。”江闊點頭。

  “那麼大個超市,買不了你的牙膏洗發水?”大炮說,“非得開車出去轉?”

  “爸爸,”江闊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我還要買衣服,我加上在鎮上洗車的時候旁邊地攤上買的衣服一共兩套,今兒要不買衣服,明天我又得穿那件老頭汗衫,明天是新生歡迎會。”

  “行了行了行了,”大炮趕緊一通點頭,“知道了,走走走走,開車去他們這兒最大的商場。”

  “你電話給我用用。”江闊坐到車上之後把手伸到大炮面前。

  大炮把手機放到了他手上。

  江闊按了幾下,老爸的號碼輸到一半的時候,大炮存在手機裡的“江總”的號碼就跳了出來,他吸了口氣,按下了撥號。

  那邊幾乎是秒接。

  “大炮?”老爸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江闊說。

  “什麼事。”老爸溫和的聲音立刻變得冷酷。

  “我到學校了,”江闊猶豫了一下,“一路都挺順利的。”

  “嗯,”老爸應了一聲,“放假回來那天就是你死期。”

  “回去再說吧。”江闊笑了笑。

  “狗東西。”老爸掛掉了電話。

  “怎麼樣?”大炮問。

  “就那樣吧,”江闊說,“我要再不打電話回去,他估計就得讓江了了打過來了,那他多沒面子。”

  車開出校門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還有個老教師好奇地彎腰往車窗裡看,江闊有些不自在地把車窗關上了。

  “你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大炮說。

  “這是學校,”江闊說,“你看我跟你們那幫人混的時候會不好意思嗎?”

  “咱倆一伙的,”大炮說,“別你們你們的。”

  “你看我跟他們那幫人混的時候會……”江闊剛出了校門要往外面小路上拐,前方一邊修路一邊通行的那條道上,有三個人站著。

  這條路盡頭只有他們學校,這個時間基本也沒什麼車會經過了,所以這三個人低頭湊一塊兒看著手機,輕松自在。

  “緣分啊。”大炮往椅背上一靠,愉快地說。

  江闊嘆了口氣,離著五米遠停下了車。

  等了一會兒,段非凡那幾個也沒往這邊看。

  “按喇叭,”大炮說,“你等他們自己讓開要等到什麼時候!”

  “你閉嘴,別囂張。”江闊皺了皺眉。

  他不想再按喇叭,他就想快點兒出去把東西買齊了,這兩天奔波勞累的,買完東西管他什麼宿舍有沒有空調先睡一覺。

  猶豫了一下,他原地轟了一腳油門。

  這一腳油門轟下去,效果倒是很好,前面三個人都回過了頭。

  段非凡臉上的表情簡直好看極了。

  “孩子,”大炮看著前方,“你這不如按喇叭呢,誰比誰囂張啊?”

 

 

4

  “哎我操?”段非凡轉過身的時候只有震驚。

  他不知道江闊是腦子不好還是鐵了心要搞事,這還是他活這麼大第一次有人這麼執著地在兩個小時之內帶著無制服保鏢對他進行反復挑釁。

  震驚極了。

  震了兩秒之後,丁哲說了一句:“牛逼,這聲浪。”

  “腦子缺氧的玩意兒。”段非凡銼著牙罵了一句。

  董昆看向他,似乎一時之間不知道他罵的是丁哲還是江闊。

  不過看到坐在車裡一臉平靜似乎再僵持五秒就會睡過去的江闊時,董昆可以確定,罵的就是江闊。

  這個裝完逼就雲淡風輕的行為非常挑戰段非凡的暴脾氣。

  “來。”段非凡走到了路中間,正對著車頭,抬胳膊衝江闊招了招手,“來。”

  “非凡,”丁哲趕緊跟了過來,“沒必要啊。”

  “罵兩句就行了,”董昆也過來了,“撞車就算了吧,撞不動。”

  “你倆邊兒去!”段非凡的士氣差點兒讓他倆一人一句給放了。

  董昆和丁哲沒再說話,也沒有走開,畢竟是“學長”,這種大一新生和偽大一新生的衝突,他倆得確保雙方安全。

  “來啊,”段非凡看著江闊,“您不是著急過去麼?”

  “我他媽……”江闊嘆了口氣,抬手在自己腦門上揉了揉,“這他媽怎麼搞?”

  “打唄。”大炮說,“你都主動到這份兒上了,不能怪人家配合。”

  “忍忍吧。”江闊咬了咬牙。

  正想抬手給段非凡作個揖再說句不好意思的時候,段非凡突然吼了一嗓子:“過不過!”

  江闊剛抬到方向盤邊上的手讓他這一嗓子嚇得差點兒抽到大炮臉上。

  他猛地一下抓住了方向盤。

  狠狠轟了幾腳油門。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碰到他想低頭認個慫的時候對方不允許的。

  “江闊。”大炮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江闊沒理他。

  “那天我不是說你還是有好可念的嗎,”大炮說,“我現在想出來了一個!你想聽嗎!”

  江闊又轟了一腳油門。

  “你從來沒干過違法的事兒!”大炮喊,“你連紅燈都沒闖過!還禮讓行人!你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啊江闊!你是為了躲貓差點兒撞樹的善良之人啊江闊!”

  江闊一抬胳膊甩開了他的手,車猛地往前衝了出去。

  接著又是一腳剎車。

  車頭貼著段非凡的腿停下了。

  “看著點兒什麼叫技術。”江闊說。

  “操你大爺。”大炮靠在椅背上驚魂未定地罵了一句,咬牙切齒的,“這個段非凡也他媽是個人才……躲都不知道躲一下的麼!”

  段非凡旁邊的那倆雖然手都還在他身上,但人都已經往後推開了一步,段非凡卻站著紋絲兒沒動。

  這會兒他把手往車頭上重重一撐,看著江闊:“下來。”

  下就下。

  今兒這衣服也不買了,大不了明天繼續老頭兒汗衫。

  江闊一甩胳膊打開了車門。

  就在腳踩到地的同時,他發現段非凡的臉色突然變了變,盯著他的視線往下移了過去。

  “故障燈亮了。”大炮指了指儀表盤。

  一輛保時捷911,被自己拍了一巴掌,車燈居然脫落了。

  段非凡看著從底座上往前滑出了半寸並且突然熄滅了的左大燈,簡直難以置信。

  這是什麼內功?

  這是什麼質量!

  他站直身,看著下了車的江闊。

  江闊往前走過來,幾乎跟他面對面頂上了才停下。

  然後斜眼往下瞅了瞅。

  “挺牛逼。”江闊說。

  “碰瓷兒呢?”段非凡說。

  “那倒不是。”江闊盯著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了大燈上,然後往回一推,大燈被推回了原位,並且重新亮了起來。

  “我靠?”段非凡忘了自己還在發火,發出了驚嘆。

  “前天撞了一下,”江闊說,“卡不住了,下午要修。”

  “事故車啊?”段非凡說。

  “撞了,一下,”江闊說,“你他媽才事故了。”

  段非凡臉色瞬間又變了回去,看著他沒說話。

  “麻煩,讓讓,”江闊也看著他,深吸一口氣,“謝謝啊。”

  “不客氣啊。”段非凡說。

  江闊回到車上,發現大炮把工具箱拿了出來。

  “干嘛?”江闊瞪著他。

  “貼一下吧,”大炮晃了晃手裡的一卷黑膠帶,“現在已經是拍一下就掉的程度了,我怕開半道飛出去,快車道再撿嗎……”

  江闊定了兩秒,一把抓過了膠帶,又下了車。

  在段非凡他們幾個人疑惑的凝視之下,他扯開一截膠帶,橫著貼在了車燈上。

  然後開始撕。

  這膠帶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麼用的,他都給扯成兩倍長了,也他媽沒斷。

  就在他准備上牙咬的時候,一只手伸了過來,拿走了膠帶。

  江闊轉頭,看著段非凡把他之前貼的那一條被扯成八百米長的膠帶撕了,然後重新拉出一條,指尖往上一卡一拽,膠帶斷開了。

  再把膠帶貼到了車燈上。

  正准備繼續貼下一條的時候,江闊又一把把膠帶拿了回去,照著他的樣子,唰!哢!扯下了一段膠帶,交叉著貼到了車燈上。

  雖然這個技能不是毫無意義,但也算用處不大,所以依舊是從入門到精通只需一次。

  貼完之後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猶豫著要不要說聲謝謝。

  段非凡抬手,輕輕拍了兩下:“厲害。”

  江闊咬緊了牙關,反復提醒自己,如果沒有段非凡,自己這會兒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扯著膠帶。

  他沒再開口,轉身上了車。

  看著車絕塵而去,段非凡扇了扇撲到眼前的灰。

  “我真以為要打起來了。”董昆說。

  “不至於。”段非凡說,“走吧。”

  “還不至於?”丁哲才回過神,“剛都打算撞人了。”

  “他不會撞,”段非凡看著他,“你倆有沒有腦子啊。”

  “沒有倆,”董昆提醒,“我也覺得他不會撞。”

  “那你躲?”丁哲說。

  “我是以防萬一他沒剎住。”董昆說。

  “沒剎住差你躲那半步嗎?”段非凡說。

  “這麼說起來……”丁哲還心有余悸,“他技術可以啊,那麼短的距離,算得那麼准,我懷疑他是不是拿本兒之前已經無證駕駛很多年了,要不怎麼……”

  “我老叔沒事就閉眼兒飛刀,玩三年還中了一回十環呢。”段非凡說。

  兩人一塊兒轉頭看著他。

  “真他媽想揍他。”江闊看著前方的紅燈。

  “算了,這人看著也不是一般新生,留點兒余地。”大炮擺擺手,“而且你剛報到,真揍了沒准兒直接讓你回家,江總再給你揍一頓。”

  江闊擰著眉沉默了一會兒開了口:“你說他為什麼能住單間?還認識老生?”

  大炮沉吟到了下一個紅燈才強行給出了一個答案:“說不定是掛科留級了。”

  “……我真是問對人了。”江闊點點頭,“這學校真牛逼,給留級的人安排單間,真是豁然開朗。”

  大炮想想,笑了半天。

  “算了,這種事過幾天就都知道了,”大炮打開手機搜了一下,打開了導航,“去買你的東西。”

  “你再查查學校附近有沒有酒店。”江闊說,“完事兒了送你過去。”

  “你甭管我了,”大炮說,“一會兒我自己過去就行,下午你就沒車了你忘了?”

  “也不知道多久能弄好。”江闊嘆了口氣。

  “多久弄好都不影響,”大炮說,“你還開車去軍訓開車去上課啊?”

  “開車也正常,”江闊皺皺眉,“你算算從宿舍到教學樓那一塊有多遠。”

  “懶不死你。”大炮也嘆了口氣,“那車也不能讓你停在宿舍樓下啊!”

  雖然從家裡一路過來不順利,到了學校也不順利,出個門還是不順利,但買東西還是順利的。

  學校不行但城市不錯,大炮還很貼心地給他找了個最近的他擁有黑金卡的商場。

  沒兩個小時江闊就把東西都挑齊了,跟客戶經理確定了讓商場把東西送過去,他的車堆不了那麼些。

  “送到學校嗎?”客戶經理記下了地址。

  “嗯。”江闊應了一聲。

  “要到宿舍樓是吧?”客戶經理問。

  “是,如果門衛不讓進打我電話。”江闊說。

  “好的。”客戶經理又問,“您還需要再逛一下嗎?或者需要休息的話我帶您去貴賓室。”

  “不用了謝謝。”江闊看了一眼時間,“過一小時再送過去吧。”

  “好的。”客戶經理點點頭。

  一小時正好吃點兒東西,早上實在餓得不行了,被大炮逼著在休息站吃了兩根兒烤腸,這會兒肚子裡早沒東西了。

  但要真說吃,似乎也不是很有胃口。

  大炮做主帶著他一人吃了一碗拉面,味道意外的好。

  吃完飯回到學校,剛把車停好,就接到了客戶經理的電話,車已經開進來了。

  江闊指點著他們把車開到樓下之後,就有點兒後悔了。

  其實從校門到宿舍的路上,他就已經開始後悔,這個時間正好大家都吃完了飯,陸續往宿舍走,人不少。

  客戶經理戴著工牌下車開始從車裡拿出各種大大小小的購物袋時,江闊問大炮:“你說我找門口保安大哥幫我拿一下東西行不行?”

  “你當那是你家物業公司的保安呢?”大炮說。

  江闊沒再說話,本來他想要不自己拿進去得了,但因為他什麼行李都沒帶,從衣服到日用品和床品,大包小包的,他和大炮兩個人弄進宿舍估計得跑兩三趟。

  “走吧,”大炮過去拎了兩袋衣服交到他手裡,自己也拿了兩袋,小聲說,“杵這兒萬一再碰上那個段非凡,不打一架都過不去了。”

  “我怕他一個留級生?”江闊斜了他一眼,衝客戶經理偏了偏頭,“這邊。”

  還好宿舍就在一樓。

  “咱們只是猜測,他也不一定就是留級了。”大炮跟在他後頭說。

  走過107的時候江闊往裡看了一眼,留級生段非凡居然很老實地呆在宿舍裡,和董昆一人一張躺椅衝門坐著。

  幾個小時不見,居然又多了一張躺椅!

  江闊頓時後悔自己之前就想著宿舍隨便住兩天就搬出去,剛在商場的時候就應該再搬個單人沙發回來,或者按摩椅!

  “那幾個什麼人?”段非凡看著門口。

  江闊走過去之後,是圓頭圓腦,接著是個穿著西裝的女人,後面還有個穿著制服的男人,再後面還有一個穿襯衣的。

  每個人手裡都提著購物袋。

  “我靠,”董昆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跑到門口把腦袋探了出去,“是叫了跑腿兒幫拿東西嗎?”

  “我聽他們說是商場的。”丁哲正好拎著幾碗麻辣燙走了進來。

  “還有這種服務?”董昆愣了愣,“早知道我那天買一堆……”

  “你買八堆也不行啊,”丁哲把麻辣燙放到桌上,“這是那種什麼VVIPVVVVVIP啊才有的服務吧。”

  “他沒行李?”段非凡拿過一碗麻辣燙,“這些玩意兒宿舍放得下麼。”

  “是沒行李,”董昆說,“估計全部重買的……我還以為新生裡就你沒行李呢。”

  “我那是住得近,”段非凡說,“再說我是從家往這兒拿,不是從商場往宿舍搬,這逼讓他裝的……”

  江闊的購物袋堆了一地,宿舍裡另外三個人都坐在桌子旁邊默默地看著。

  “請問衣櫃在哪兒?”江闊轉頭問那個一臉正氣,人家剛自我介紹了一下名字,但他已經記不清了。

  “那邊一排都是,給你留了門邊那個,”正氣臉看了看他的購物袋,“不過……”

  一排四個木櫃子,還挺新的。

  大炮過去拉開了櫃門。

  江闊掃了一眼就愣住了,上面三層隔板,下面一層高一些的,櫃子寬度也就六七十公分。

  “這都沒一個冰箱大吧?”他說。

  “比那種上下門的還是大點兒。”大炮說。

  “衣服不夠掛啊……”江闊走過去看了看,“上面這幾層干嘛的?”

  “正常都夠了,你衣服要是太多肯定不行,上面那幾層也可以放衣服,疊起來。”正氣臉語氣裡帶著鄙視,“你是不是不會疊衣服?”

  “那倒不至於,”江闊沒在意他的語氣,“我就是覺得直接掛著方便。”

  “先鋪床吧,你不是要睡覺麼?”大炮說。

  “嗯。”江闊覺得有道理,兩個人開始鋪床。

  半小時之後,大炮拍拍手,看著床單上一溜斜著不知道多少道的褶子,又伸手扯了扯,褶子被統一扯得斜向了另一個方向,他點點頭:“可以了,反正躺上去了不會有什麼感覺。”

  江闊看了一眼另外三張床,除了正氣臉的床鋪得非常完美之外,那倆的床比他的好不了多少,行,說明自己合格了。

  至於其它的東西,江闊分別把它們塞到了自己地盤裡的各個角落。

  “行,就這麼著吧,我困死了,”他往床上一倒,本來想先洗個澡,但宿舍裡現在氣氛不怎麼融洽,他也就不想動了,拿出了錢包裡的幾張會員卡,“炮兒你先找個酒店歇著,看看哪個能用上,下午他們來拿車要是我沒醒,你就直接帶停車場去吧。”

  “能醒才怪了,留的就是我號碼,你醒了給我電話吧。”大炮拿了卡,往屋裡又看了一圈才慢慢走出了宿舍,“走了!”

  “慢走。”江闊閉上了眼睛。

  宿舍裡的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始動了起來,小聲說著話。

  聽不清說的什麼,不過江闊表示感謝,雖然已經過了午休時間,雖然估計心裡都挺不爽他的,但大家的動作和聲音還是都放輕了。

  江闊感覺自己從迷糊到睡著,這之間基本沒有過程,下一秒他就跟失去了知覺似的失去了知覺。

  醒過來的時候他還是原來的姿勢,垂在床邊的右腿連著右屁股都已經麻了。

  他活動了一下腿,酸麻的勁頭瞬間傳遍全身,還好天已經黑了,他臉上猙獰的表情沒人看見。

  天黑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十一點多了。

  手機上只有幾條大炮發過來的消息。

  -醒?

  -還沒?

  -明天見。

  江闊又倒回了枕頭上,想繼續再睡。

  但五分鐘之後他睜開了眼睛,後背是濕的,腦門兒也是濕的,全是汗。

  宿舍只有兩個來回擺動的吊扇,吹過來的風也是一整坨的,毫無涼意可言,自己剛居然就這麼一直睡到了晚上。

  又挺了兩分鐘,江闊坐了起來,輕手輕腳下了床,拿上手機錢包,走出了宿舍。

  不知道是因為已經睡夠了還是熱,總之睡意全無,今兒晚上在宿舍是不可能繼續睡了。

  他打算去找大炮,酒店開個房先過了今晚。

  走廊裡還有燈光,好幾個宿舍都還亮著燈,有人說話。

  江闊一邊往宿舍大門走,一邊點出了大炮的電話,正要撥號的時候,突然感覺腳下一陣涼意。

  變天了?

  但他停下之後,涼意又消失了。

  沒變天。

  他猶豫了一下,又往後退了兩步,腳踝的位置又是一陣涼。

  這回他確定了,這不是變天,這是從旁邊關著的宿舍門裡飄出來的。

  他看了一眼門上的數字。

  107

  留級生不光可以住單間,居然還有空調!

  江闊相當震驚。

  他往四周看了看,沒人。

  於是湊過去,彎腰把手靠近了下面的門縫。

  這回能清楚地判斷出,門縫下透出來的不僅有燈光,還他媽有冷氣。

  操。

  門被猛地打開的時候,江闊還彎著腰手伸在門縫那兒沉浸在忿忿不平裡。

  甚至在撲面而來的冷氣中更加忿忿了。

  直到看見一雙穿著拖鞋的腳時,他才猛地直起了身。

  段非凡光著膀子穿個大褲衩,一臉莫名其妙加嫌棄地看著他。

  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嘛呢?”

 

 

5

  此情此景。

  江闊覺得段非凡光是憑著冷氣繞身這個光環就已經壓了他一頭,再加上這個表情和語氣……

  他甚至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反應。

  這種已然完敗的尷尬局面之下,他也不可能如實回答我正在感受你的空調冷氣。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處理,江闊沒有理會段非凡的提問,電光石火間,重新彎下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開了自己的鞋帶。

  再慢條斯理地系好了。

  然後直起身,也沒往段非凡那邊看,徑直往前,還扔下一句:“嚇我一跳。”

  身後段非凡沒有出聲,似乎也沒有關門。

  但江闊步伐穩健,非常堅定地目不斜視地拐了個彎,離開了恥辱之廊,向宿舍樓的大門走過去。

  “同學,”有人聲如洪鐘地叫住了他,“干嘛去?”

  除了江郁山,這是江闊聽到過的第二洪的鐘聲,大晚上的四周很靜,嚇得他原地蹦了一下才停住了腳步。

  “嗯?”他順著聲音轉過頭看到了旁邊一個窗口裡,一個大叔正看著他。

  “不要出去了,”大叔聲音依舊很大,“已經鎖門了!”

  江闊沒出聲,堅持走到了宿舍大門前,認真地看清了門上的大鎖之後,才轉身走到了窗口前:“叔,還沒開學呢,我們剛到的,總還有些沒弄完的事啊,需要出去的。”

  “12點了,有什麼事是半夜能做的!要出去明天白天再去!就是為了你們這些小屁孩兒的安全!剛有三個想出去的都讓我給攆回去了,”大叔說,“你們都外地來的,人生地不熟!半夜出去瞎轉什麼!”

  “叔,”江闊沒有放棄,很誠懇地看著大叔,“我鋪蓋沒帶齊,睡不了呢,我爸現在專門從酒店給我送過來……”

  “你爸?”大叔的腦袋從窗口裡探了出來,看著他,“小子,你還挺能編?”

  “真沒編,”江闊感覺大叔可能知道點兒什麼,但依舊很鎮定,“我……”

  “你叫江闊是吧?”大叔打斷他。

  “嗯,您還知道我名字啊?”江闊點點頭。

  “說你能編,可不是我隨口一句,”大叔說,“下午你帶著你那一隊服務員進來,有誰沒看到的嗎?拎進來的東西,我看你們全宿舍一塊兒用都夠了。”

  江闊沒有說話。

  沒想到,折在這兒了!

  “你爸爸可沒來,”大叔擺擺手,“你挺有名了,別編!別說這些新生,連老師都知道了大一有個開著跑車來的小子……還你爸爸,那個跟你看著一樣年紀的圓腦袋是你爸爸?”

  江闊被大叔一通洪鐘震得有些回不過神。

  沒想到,大炮還能讓他再折一次!

  半天他才吸了一口氣,衝大叔抱了抱拳:“您快別說了,我回宿舍,這就回。”

  “回去!”大叔一擺手,坐回了椅子上,胳膊一抱,瞪著他,“別想跟我耍滑頭。”

  看來今天晚上想出宿舍是沒機會了。

  江闊有些垂頭喪氣地慢慢往回走,他真不是想去哪兒浪,他就是熱,並且不能忍,更可怕的是他現在睡不著,可能一晚上都睡不著。

  回到一樓走廊沒走幾步,涼氣撲面而來。

  這回不是腳踝,而是從上而下全身都撲上了。

  爽。

  下一秒就不爽了。

  107的門居然還開著,段非凡居然還站在門口,胳膊肘撐著門框,愉快地看著他。

  “回來了啊?”段非凡笑眯眯地問。

  “找事兒是吧?”江闊停下了,看著他。

  “晚安。”段非凡往後退開,一揚手,門在他眼前哐的一聲關上了。

  “去你大爺的。”江闊狠狠一腳踢在了門上。

  還挺結實,只是晃了一下。

  身後的宿舍門打開了,有人探了頭出來:“干什麼啊!讓不讓人睡覺了!”

  江闊轉過頭。

  “喲,大少爺,大半夜的你耍什麼威風?”那人說,“這是學校宿舍,要囂張回你家囂張去。”

  江闊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這種場面對於他來說,是沒什麼感覺的,段非凡那樣的挑釁才會讓人暴躁。

  “怎麼?”那人大概是有些誤會了他的態度,立馬接受了挑戰,說著話就走了出來。

  這學校的質量的確不行,學生一個個都這德性。

  包括自己。

  江闊湊近他,低聲說:“這位同學,是這樣。”

  這人警惕地看著他。

  “平時吧,你這樣的,”江闊繼續低聲說,“夠不上跟我說話,晚安。”

  沒等這人出聲,他轉身往裡走了。

  “操!”這人吼了一聲。

  段非凡穿上衣服,打開了宿舍的門。

  他剛才准備出去買點兒宵夜,這種事在新生剛到校的階段最好不要讓人看見,想先瞅瞅走廊上有沒有人的時候,讓在門口摸冷氣的江闊打了個岔。

  這會兒對門宿舍站在走廊上的人看起來非常憤怒,下一秒可能就要衝過去對著江闊飛起一腳的狀態。

  他開門這一下,那人的情緒被打斷了,抽空看了他一眼。

  “不睡覺?”段非凡走出宿舍,回手帶上了門。

  新生都知道董昆和丁哲倆“學長”一整天都跟他混在一起,估計不想惹麻煩,那人只是說了一句“睡覺了”,就退回宿舍關上了門。

  段非凡看著江闊慢悠悠地一直走進119的門了,才轉身往宿舍大門走過去。

  “趙叔。”他走到值班室的窗戶邊,敲了敲玻璃。

  “這會兒回家?”趙叔打開了窗戶。

  “買麻辣燙,”段非凡說,“給你帶一份,想吃什麼?”

  “我不吃,”趙叔探頭出來看了看走廊那邊,“你小子,剛回學校就不帶好頭。”

  “我帶誰的頭,都沒人看到我,”段非凡笑笑,“你什麼時候休息,我老叔等你喝酒呢。”

  “快走,”趙叔扔給他一把鑰匙,在他往大門走過去的時候又在身後補了一下,“下禮拜三。”

  “好嘞。”段非凡打開了門上掛著的鎖,走出了宿舍大門,又伸手到鐵門裡把鎖給鎖上了。

  新環境的第一夜,從江闊徹底失眠並且無處可去開始。

  他在宿舍桌子跟前坐了一會兒,三個舍友的呼嚕聲此起彼伏,聽上去都睡得非常香,完全沒有被悶熱影響。

  江闊給大炮發了個消息,但沒有收到回復,這家伙估計也已經睡死了。

  他起身,輕輕再次走出了宿舍。

  走廊上的溫度明顯要比屋裡低了好幾度,他站了兩分鐘,回宿舍裡搬出了椅子,放在走廊裡,唯一一截能看到外面的欄杆正好在他們和隔壁118門口。

  他把腿搭到欄杆上,身體往下滑了一點,腦袋往後一仰,輕輕嘆了口氣。

  人生的18年裡,他第一次想家。

  想他的床,想他的沙發,想……

  走廊那邊傳來了一聲門響,在安靜的夜裡非常清晰。

  他轉過頭的時候,看到了正拎著一個塑料袋走進107的段非凡。

  袋口那兒還有冒出來的熱氣。

  來個雷劈了107吧。

  江闊閉上了眼睛,他已經氣不起來了。

  這人明顯是在他被攆回來之後離開了宿舍樓,順利穿過了宿管大叔的封鎖,去外面買了宵夜,也可能是點了個外賣……然後拿進了空調房裡,愉快地吃著。

  來個雷劈了107吧。

  “江闊?”有人推了推他,“你怎麼在這裡?”

  江闊剛睜開眼,眼淚立刻被強烈的光線刺激得奔湧而出。

  “嗯?”他趕緊閉上眼睛揉了揉。

  “你怎麼沒進屋?”這是正氣臉的聲音。

  江闊終於慢慢清醒過來,自己在走廊這張椅子上睡著了,而且睡到了天亮。

  “熱,我就……”他剛想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是昨天的姿勢,架在欄杆上的腿和懸空的腰以及仰著卡在椅背上的脖子,此時全身傳來的疼痛仿佛他被人砍了八十多刀,“啊……”

  “僵了吧?”胖子的聲音在他身後。

  “幫幫忙。”江闊咬著牙擠出三個字。

  正氣臉和胖子趕緊過來,一個人扶腰一個抬腿,慢慢把他在椅子上扶正了,然後一塊兒震驚地看著他。

  “有這麼熱嗎?”胖子問。

  江闊看著有他兩個那麼寬的胖子,人家都沒覺得熱,也許真是不太熱?

  他無言以對,慢慢站起來回了宿舍。

  舍友們都已經洗漱完了,江闊打算洗漱完再洗個澡,正刷著牙,突然聽到宿舍門外有好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都起來啦?”一個女聲在門口說了一句,“我方便進去嗎?”

  “起來了,是輔導員吧?”正氣臉回答,“請進。”

  “請進。”另兩個立馬跟著也打了招呼。

  江闊叼著牙刷回過頭,董昆和一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臉上帶著笑的姐姐走進了宿舍。

  “大家早啊,”董昆往宿舍裡看了一圈,“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寧姐,你們的輔導員。”

  “呂寧,”寧姐衝他們笑著點點頭,“叫我寧姐就可以。”

  “寧姐。”宿舍幾個人齊聲開口。

  江闊咬著牙刷跟著啊了兩聲。

  “都還適應嗎?”寧姐問。

  “挺好的。”正氣臉說。

  不怎麼好,沒有空調。

  “這是我的電話,”閑聊了幾句之後,寧姐拿出一個小卡片放到他們桌上,“大家碰到什麼困難或者有什麼不明白的都可以找我……軍訓服還沒有領的一會兒記得去領哦,明天開始軍訓了,軍訓全程我都會陪同的,然後咱們下午有一個簡單的新生歡迎會,主要是跟大家認識認識,說說接下去這段時間的安排,大家要准時參加……江闊是吧?要不你先刷牙吧。”

  寧姐說到一半突然看著江闊笑著說了一句。

  “嗯。”江闊回身進了浴室,把牙膏吐了。

  寧姐一直在說話,他也一直沒機會去吐牙膏,再晚一會兒他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寧姐在宿舍沒待太久,還有別的宿舍要去打招呼。

  她和董昆走了之後,江闊去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發現宿舍裡已經沒人了,這才一天,他就已經被舍友們孤立了。

  慘哪。

  江闊拿起寧姐放在桌上的小卡片,存好了她的號碼。

  再給大炮打了個電話,約了學校門口見,先去吃早點。

  出門的時候經過107,門關著,看上去很普通,也沒有被雷劈過的跡像。

  “沒睡還是怎麼的?”大炮盯著他看了半天,“怎麼比我們在鎮上睡那一晚看著還憔悴啊?”

  “別提了,”江闊擺擺手,“趕緊的,咱倆吃點兒,我一會兒還得去領軍訓服,下午新生開會。”

  “中午我陪你吃食堂吧,”大炮說,“我體驗一下大學生活。”

  “有病,”江闊看了他一眼,“要不現在您就去食堂吃早點?”

  “早上要吃得爽,”大炮胳膊往他肩上一搭,“我已經找好地兒了,打車半小時能跑個來回,你那天不是說想吃紅米腸,這家的特別棒。”

  大炮在某些事情上還是靠譜的,這家早茶味道的確很好。

  海吃一通出來的時候,江闊感覺從昨天到今天的不爽都退去了不少,甚至心情很好地給宿舍三個人一人打包了一份。

  “中午我再過來找你,”大炮陪他回到學校,“下午我去找找房子,看附近有沒有合適的,你能不能出來租房都得先租了,我爸朋友這邊那個什麼縣有個工程,讓我要不想回去,就去跟著看看。”

  “嗯。”江闊點點頭,“不行你就在酒店住著,包一個月,我一會給你轉點兒錢。”

  “你出錢?”大炮問,“你省點兒吧,我老琢磨著你爸會不會斷你的經濟。”

  “不會,”江闊想想,“他斷了還有我媽。”

  “省點兒,闊兒,省點兒,”大炮拉過他的手拍了拍,“你現在是逆子,你看那些小說啊電視劇啊,逆子都會被社會毒打重新做人……”

  “滾蛋。”江闊抽出手。

  “省點兒!”大炮瞪他。

  江闊把吃的拎回宿舍,宿舍幾個人跟他差了兩分鐘回來。

  “江闊,”正氣臉進來就問,“你領軍訓服了沒?”

  “沒呢,”江闊愣了愣,他是想著放了吃的就去,“我……”

  “看到沒,”正氣臉說,“我說了他沒去領,他肯定找不著地方。”

  江闊有些無奈,他並沒有生活不能自理,領衣服的地方昨天他和大炮就已經看到了,只是因為要出去買東西就沒馬上去。

  “那也不至於。”他嘆了口氣。

  “唐力幫你領了,”胖子說著遞了一套衣服過來,“我們還說你應該已經領了,沒想到還真沒領。”

  是沒想到。

  江闊完全沒想到他們會幫自己領衣服。

  正氣臉叫唐力。

  唐力唐力唐力……別再忘了。

  “謝謝啊,”江闊接過衣服,又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打包盒,“我剛跟朋友出去,給你們打包了點兒吃的,正好一人一份,嘗嘗?”

  “這麼客氣干嘛。”胖子說著馬上打開了袋子。

  唐力看了看盒子裡的食物:“你這不是吃不完打包的啊?是專門點的?”

  “嗯。”江闊看著他,“按量點的哪會吃不完,怎麼?”

  “這麼貴的就吃不完帶回來就可以,”唐力說,“專門買一份太貴了,浪費。”

  “……我一般不太剩東西,要帶給你們吃肯定會點新的,”江闊不太能理解唐力的思維,“大老遠的帶點兒剩菜。”

  “就是,”胖子說,“要不我們吃剩了給你吧,小老頭兒。”

  幾個人都笑了,唐力也沒再說什麼,跟他們一塊兒吃了起來。

  這就算緩和一點兒了,雖然江闊還沒搞清胖子和另一個話不多的叫什麼,也不好意思問。

  “中午一塊兒吃食堂吧?”胖子問,“早上我們去吃了,還不錯。”

  “嗯,我朋友一塊兒來吃。”江闊說,“他想體驗一下。”

  “他沒吃過食堂?”胖子愣了愣,“你是不是也沒吃過食堂?”

  是的,我是真沒吃過。

  “他沒吃過大學的食堂。”江闊笑笑。

  “哦……我以為你們富二代這麼懸浮呢。”胖子點點頭。

  那是相當懸浮。

  食堂的菜還可以,大炮吃得很愉快,江闊借著大炮跟大家相互認識的機會終於記下了胖子和話不多的名字。

  李子銳和馬嘯。

  吃完飯大炮就走了,說是已經聯系了個房子要去看看。

  江闊和幾個舍友回了宿舍,大家說午睡一會兒。

  睡得著個屁呢?就從食堂走回宿舍這點兒路,他已經出汗了,再看那幾位,汗比他更多。

  都不熱嗎?

  江闊很想問,但又沒開口。

  這種現狀,問就是能忍。

  107的門開著,沒有開空調,也沒有人。

  江闊放慢了腳步,往裡盯了兩眼,並沒有看到空調內機。

  空調呢?

  他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到他,他飛快地往裡探進半個身體,總不能是個中央空調吧!

  雖然不可能,但他還是往上瞅了一圈。

  看到窗戶最上那一格的空調出風口時,江闊震驚了。

  出風口在窗戶上這種操作他第一次見,真的是中央空調?

  猶豫了一下,本著開眼界長知識的原則,他轉身出了宿舍,繞到了107窗戶的外面。

  看見了一個小小的空調機屁股。

  這居然是個一體式的小空調。

  江闊盯著這東西,居然有這麼方便的東西!

  太神奇了!

  觀摩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把視線收回來准備回宿舍的時候,突然感覺窗戶裡有個人影。

  沒等他反應過來,107的窗戶就被人一把推開了。

  段非凡撐著窗台,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江闊活動了兩圈脖子,也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開了。

  ……快來個雷劈了107吧。

  他目不斜視地回了宿舍,一個中午也沒待踏實,感覺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於是又爬起來去洗了個澡。

  折騰完也到了集合的時間,有人在宿舍樓外面吹哨子,讓大家去小禮堂。

  人都出來了,江闊才感覺到這宿舍樓裡人還挺多的。

  同學們!大家都不熱嗎!

  讓江闊感動的是,禮堂有空調,雖然這麼多人進去之後,冷氣幾分鐘就被瓜分殆盡,但也比宿舍舒服多了。

  江闊跟著宿舍幾個人找了地方坐下。

  離主席台還挺近,能看清上面的牌子,各種領導的名字。

  還有好幾個新生代表。

  新生代表李什麼什麼,蘇什麼什麼,何什麼。

  新生代表段非凡。

  江闊愣住了,新生代表段非凡?

  就那玩意兒,還新生代表?

  “你看到沒,”江闊猛地轉過頭看著胖子李子銳,“那個新生代表,段非凡是不是107那個?”

  “是啊,”李子銳點頭,“他是重修大一的。”

  “他為什麼是新生代表?”江闊感覺自己明明在樓裡沒少轉悠,但消息比起宿舍這些人似乎相當閉塞。

  “他是護校英雄。”李子銳說。

  江闊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什麼玩意兒?”

 

 

6

  “護校英雄,”李子銳又重復了一遍,大概怕他不明白,還拆解了一下,“保護學校的英雄。”

  “哦。”江闊點點頭。但這個回答完全沒能解答他的疑惑,頂多算是證明他剛才沒聽錯。

  “聽說他重修就是因為保護學校受傷,住了半年院,”李子銳說完嘖嘖兩聲,“牛逼。”

  江闊本來還想順著話題往空調單間上帶一帶,但李子銳這個反應,估計段非凡在校長辦公室開個單間他也能接受。

  “他怎麼護的校?”江闊沒忍住還是又問了一句。

  “那就不知道了,”李子銳想了半天,“我也沒問,就知道是保護學校了,說不定是有人在學校埋了個炸彈……”

  江闊打了個呵欠:“護校英雄這個稱呼是你給他安的吧?”

  “也不是,我聽有人就這麼叫的,”李子銳說,“應該是精簡了一下,你看,保衛學校了,是不是英雄,簡稱護校英雄。”

  “護字在哪兒呢?”江闊說,“你們怎麼不給他精簡成衛校英雄?”

  李子銳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別人不喜歡你我看也是有原因的,好好一個事,你重點這麼歪,你管是護校還是衛校呢,重點是這個嗎。”

  “知道了,”江闊擺擺手,“重點是英雄。”

  “對嘛。”李子銳說。

  “對什麼?”段非凡壓低聲音,“這是說好的不上台嗎?”

  “是對啊,是不上台講話啊,”丁哲說,“就一個新生代表致個小詞,你就在後頭坐著就行了,又不是你的事跡介紹會,你就坐那兒到結束就行。”

  “能玩手機嗎?”段非凡往主席台旁邊的樓梯走過去。

  “你克制點兒做個好人!”丁哲說,“就算不出聲你也是新生代表啊!”

  禮堂鬧哄哄的,段非凡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領導都落座之後他發現前面禿頭主任正好把自己擋掉了一半,挺好。

  下面的新生完全沒點兒開會的樣子,始終保持著嗡嗡聲,非常催眠。

  段非凡往椅背上一靠,看著面前的桌卡,開始入定。

  領導輪流講話,時間其實並不長,學校領導整體作風都比較不啰嗦。

  但架不住這陣在家裡差不多都是黑白顛倒,半夜三四點起來幫著老叔等送肉的車,晨跑完了就回去睡到中午。

  住院這幾個月把他去年開學用了很長時間才調整好的作息又打回了原形,這會兒段非凡在台上坐了沒二十分鐘就已經困得眼皮打架了。

  但為了保持“新生代表”的形像,他不得不用手撐著下巴,手指往上挑著眼皮,強行讓自己的眼珠子來回轉動,就怕停下超過一秒他就會徹底睡著。

  “所以我是非常期待跟大家一起努力,一起開始我們新的生活的,軍訓就是我們這次新生活最有朝氣的開端……”

  江闊仰著頭,看著禮堂的屋頂,他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經迷離,嘴也半張著,再給他一分鐘,他就會失去知覺。

  但軍訓兩個字傳到耳朵裡的時候,還是給他注入了活力,說到軍訓了,說明今天這個會差不多了。

  “那麼,我們今天……”

  他抬手兜著自己後腦勺,迷迷瞪瞪把自己的腦袋扳回來,看著主席台上的人。

  等著最後鼓掌的時刻。

  接著就聽到了“咚”的一聲。

  新生代表段非凡aka護校英雄一頭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一排幾個領導同時回過頭。

  段非凡在砸桌子之前已經醒了,但慣性不允許他的腦袋及時揚起,他只能在這一瞬間用非凡的反應迅速在砸完桌子之後迅速用手指按了按額角,然後做出了一個隱忍中帶著一絲絲痛苦的表情。

  並且看向台側。

  丁哲一直站在主席台的樓梯下,此時也第一時間參透了信號,一個箭步衝上了主席台,架著段非凡的胳膊把他拉了起來。

  “可能身體還是沒恢復好,”丁哲低聲說,“我先帶他去醫務處。”

  “快去,”主任趕緊揮揮手,“再叫個人扶一下。”

  “好的。”丁哲點頭。

  “我沒事……我還可以……”段非凡還掙扎了一下。

  丁哲在他胳膊下面掐了一把,壓著聲音在他耳邊咬牙切齒:“你閉嘴,戲過了!”

  “他的傷還沒有好啊!”李子銳很痛心。

  “我看他是昨天晚上吃宵夜太爽了沒睡好。”江闊冷笑了一聲。

  李子銳看著他:“我發現你這個人……”

  “特別討厭。”江闊掃了他一眼,“這個我知道得比你早。”

  李子銳翻了他一個白眼,轉頭跟唐力小聲聊英雄去了。

  段非凡這一出,倒是很醒瞌睡,江闊咬著牙才沒笑出聲來,心裡已經笑得排山倒海笑翻了八個107的空調。

  開會完,大家慢慢散去,江闊在人群裡找到了呂寧的身影,追了過去。

  “寧姐。”他叫了一聲。

  “嗯?”呂寧回過頭,看到他的時候笑了笑,“江闊,睡了一覺挺精神啊。”

  “我睡……了嗎?”江闊有些猶豫。

  “這樣,”呂寧仰起頭,半張著嘴,“啊啊……這麼睡的,脖子酸嗎?”

  “……還好。”江闊嘆了口氣。

  “找我什麼事兒啊?”呂寧笑著問。

  “我想搬出去住,”江闊說,“不知道要怎麼辦理?”

  “搬哪兒?”呂寧愣了愣,“校外租房嗎?”

  “嗯。”江闊點頭。

  “大一新生不允許在校外租房,夜不歸宿扣學分哦!”呂寧偏偏頭看著他,“你這才剛到學校,是有什麼原因想出去租房呢?”

  “……我熱得不行,”江闊說,“我沒空調會死的,昨天晚上我一夜沒睡。”

  他想了一下,雖然好像是在走廊睡了一夜,但不在床上睡就算沒睡。

  “因為這個呀,嗨!沒事兒,”呂寧拍拍他,“新校區的空調都裝好了,咱們老校區也已經在計劃裝空調了,估計寒假的時候就可以裝上,再堅持幾個月哈!”

  “我怕是堅持不到寒假了。”江闊感覺有些絕望,“我申請去新校區宿舍住。”

  呂寧一下笑出了聲:“哎,熱不了幾天了,挺挺嘛,現在秋老虎,十月前肯定就涼快了。”

  “那我申請在宿舍自己裝空調,”江闊進行最後的努力,“既然寒假要裝,那我為學校做貢獻,我自己提前裝了。”

  “這個我不太確定行不行,”呂寧說,“主要是也沒有必要呀,同宿舍的同學願意分擔費用嗎?也不會熱多久了,就中間這幾個月的時間,大家買個空調用半個月?”

  “我要申請,用一天我也沒所謂,”江闊看著呂寧,“我不需要他們分擔,電費也全部我來承擔……”

  呂寧停下了腳步,嘆了口氣:“江闊啊,你這樣……有沒有想過另外三個同學會是什麼感覺?”

  江闊看著她:“一塊兒享受的感覺唄。”

  呂寧無奈笑著沒說話。

  “行吧,”江闊皺皺眉,“對於我的貪圖享受的裝逼行為,他們可以放開了鄙視,我沒所謂,我只要舒服,他們如果不願意占便宜,可以申請換宿舍,換願意占便宜的來住。”

  “好了好了,不要賭氣,”呂寧擺擺手,“這個我得先去問問,你等我給你答復,你現在不如先告訴我你的車是不是要停在學校?如果是的話,你跟我去辦一下你的停車證和通行證,開學以後外來車輛就不能隨便出入了。”

  停車這一塊倒是很簡單,辦個通行證,按月交停車費就行了。

  江闊回到宿舍的時候看到屋頂那兩個吊扇,本來就已經蓄勢待發的汗頓時奔湧而出。

  他直接進了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他又發現了一個問題,衣服怎麼洗?

  “自己洗啊,”唐力指了指陽台上晾著的幾件衣服,“我們都洗了,也有洗衣房,刷卡可以用。”

  “公用的?”江闊問。

  “嗯,”唐力點點頭,“當然是公用的。”

  “宿舍有沒有洗衣服務……”江闊習慣性問到一半閉了嘴。

  幾個人看著他,沉默中帶著一言難盡,能感覺到那幾份早茶帶來的緩和氣氛正在一點點重新瓦解。

  “謝謝。”江闊說。

  沒事兒,空調要申請,買個小洗衣機總可以了吧,宿舍的人不需要考慮分擔,電費他交了就行。

  這一夜依舊很熱,秋老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江闊依舊在大家睡了之後拿了椅子,坐在了走廊上。

  從半小時前他就開始後悔一件事,空調也好,洗衣機也罷,這些都不是馬上能弄的,那去對面超市買張躺椅總行吧,行軍床當然更好。

  他居然忘了。

  現在他只能把四個人的椅子都搬出來,拼在一塊兒半靠著,雖然在腰和後背都墊了枕頭,也能預見明天他醒過來的時候仍然會是全身酸痛。

  他輕輕嘆了口氣。

  天將降大任於江闊也,必先……

  將降什麼大任?哪個天這麼不開眼要降大任於他這個全校都可以沒空調只有他沒空調會死的江闊?

  夜深了,宿舍裡漸漸沒了聲音。

  走廊那頭響起了門聲。

  江闊轉過頭,看到107的門打開了,那個擁有空調的段非凡走了出來,往走廊兩邊看了看,看到他的時候居然抬手一束手電光就照了過來。

  還他媽是強光手電。

  “想死吱聲!”江闊沒有擋眼睛,也沒轉開頭,衝著107的方向罵了一句。

  聲音很大且惡狠狠,在走廊裡回蕩著飄向段非凡。

  幾秒鐘後幾個宿舍裡有人用咒罵進行了回應。

  段非凡關了手電,轉身往宿舍大門那邊走了過去。

  不用想江闊也知道他是干嘛去了。

  果然,過了二十分鐘,段非凡拎著一大兜吃的回來了。

  在他剛出現在走廊上的時候,江闊就跳下了椅子,大步流星直衝107而去。

  他並沒有想好自己過去是為什麼,他就是受不了這人一天天的吹著空調吃宵夜,過去瞪幾眼都行。

  而且他睡不著,很無聊,總得干點兒什麼打發時間。

  段非凡在他衝到跟前兒的同時打開了107的鎖,把門一推,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然後走了進去。

  撲面而來的涼風把江闊衝到了頭頂的火往下壓了壓。

  站在門口看著屋裡。

  “不進關門啊,”段非凡把手裡的塑料兜放到了桌上,也沒回頭看,“冷氣跑光了。”

  江闊走進了107,順手把門帶上了。

  門一關,窗戶上的空調發出的嗡嗡響聲立馬大了起來,大到江闊懷疑那個窗戶是不是要被震下來了。

  “這什麼動靜?”江闊問,“它是要碎了嗎?”

  “大概吧,”段非凡捧出一個餐盒,坐到了躺椅上,“一直奔著碎去的,就是一直也沒碎。”

  江闊看清了段非凡吃的是麻辣燙。

  “吃嗎?”段非凡指了指桌上,“給你多要了一份。”

  “嗯?”江闊沒明白。

  “我看你一天到晚的就盯著我這屋,早晚得來蹭一波,昨天我也買了兩份,你沒來。”段非凡邊吃邊說。

  “就這動靜,”江闊指了指空調,“我不如出去熱著,這能睡著?”

  “那你出去唄,”段非凡說,“我給你指條道能翻牆出學校,你去酒店開個房涼快去。”

  江闊沒說話。

  段非凡抬眼看他的時候,他用腳勾過另一張躺椅坐了下去,往後一靠。

  “寧姐找我了。”段非凡繼續吃。

  江闊馬上反應過來,呂寧估計是想讓他換到107來吹空調!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想都沒想:“我不會換到這個破屋來的。”

  “哎——這就對了!”段非凡很欣慰地喊了一聲,“那算我們達成一致,她找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拒了。”

  江闊就覺得自己剛被冷氣衝散的火氣正在卷土重來。

  “不過今天晚上我要呆在這兒,”他看著段非凡,“我租一晚,你開個價。”

  “五百。”段非凡一點兒沒猶豫地開了價。

  “不是一個床,”江闊說,“是這個屋,我在這兒,你出去。”

  “一千五。”段非凡站了起來,拿出手機戳了幾下,遞到了他面前。

  江闊看了一眼,屏幕上是個收款碼。

  ……可以,非常牛逼。

  段非凡收完錢之後把空調的遙控器和鑰匙放到了桌上:“好好享受,這是學校裝空調之前,你在宿舍裡吹的最後一次冷氣。”

  “出去。”江闊指了指門,“這屋現在我的。”

  段非凡打開門走了出去。

  江闊靠在躺椅上沒動,心裡不怎麼痛快,這人也太他媽干脆利索了,本來根本沒想過他會答應。

  結果這一通行雲流水的沒到三分鐘人都已經走了。

  “操。”江闊擰著眉,算了,先睡會兒吧,他從兜裡摸出耳機塞上,手機放了首音樂。

  想把躺椅放平,但摳了半天也沒找到放平的機關在哪兒。

  最後抓著躺椅扶手猛地一通瘋狂搖晃,他突然感覺後背一空,人直接躺平了。

  “你大爺。”他閉上了眼睛。

  早上沒到六點江闊就醒了,雖然一晚上被這個空調吵得他夢到自己打仗去了,但好在這仗是在雪地裡打的,還伴著麻辣燙的香味。

  屋裡沒有人,段非凡一夜沒有回來。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管怎麼樣,這一晚上起碼是睡舒服了,到學校兩天,他現在才算感覺自己恢復了活力。

  在段非凡回來之前,他離開了107

  宿舍幾個人居然都已經起床了,唐力甚至已經洗漱完了在陽台上做著廣播操。

  洗漱,洗澡,去食堂吃早點,這一系列流程江闊都是跟宿舍的人一起完成的,但幾乎沒有什麼交流,唯一的一次對話是李子銳問他:“你不換軍訓服嗎,吃完就該軍訓了。”

  “吃完再換,那衣服穿著太難受了。”他回答。

  話題就此被終結。

  回宿舍換衣服的時候,江闊才發現從食堂到宿舍是真的遠,從宿舍到學校那個大球場更是遠。

  來回這麼走一趟,估計那邊都集合完了。

  他想起了大炮的話,這大概就算社會毒打第一打。

  軍訓服是T恤,還成,但褲子說是薄款,但穿上就覺得腿上捂了被子,再扣上帽子,上下都堵上了。

  突然有點兒懷念高中剛開學的時候因為發燒沒參加軍訓天天在家睡覺的那幾天。

  果然,往球場走過去還沒到一半,呂寧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江闊,你怎麼還沒有到?集合了!”

  “我回宿舍換衣服了,”江闊說,“馬上到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就應該換好啊!”呂寧說,“跑步過來!”

  “好。”江闊應了一聲。他不太想跑,但在走了幾步之後還是跑了起來。

  到球場的時候,大家已經基本集合完了,呂寧指了指隊伍,他跑過去,站到了有人給他讓出來的位置上。

  教官已經就位,臉色不太好地看著他。

  “遲到的同學,姓名!”教官開了口。

  “江闊。”他回答。

  “聲音大一點!聽不清!”教官提高了聲音。

  江闊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江闊!”

  軍訓正式開始前,還有幾分鐘的訓話,然後就是分撥,一個專業一撥。

  大家跟著指揮來回移動調整好,教官一句廢話都沒有,就直接開始了基礎的隊列訓練。

  江闊默默重復著一個一個的動作,立正稍息向右看齊向左看齊立正稍息……

  “第一排聽口令!”教官在半小時之後終於換了詞,“向右轉!”

  江闊往右轉,跟旁邊的人面對面停住了。

  “我錯了?”那人問。

  “是。”江闊回答。看來這玩意兒跟年齡無關,無論什麼階段的軍訓,都會有人被面對面和同手同腳所困擾。

  那人趕緊又轉了回去。

  “站直!”教官從他們這一排走過,糾正了一下幾個動作,然後又吼了一聲,“向右——轉!”

  這一聲吼的時候教官就正好站在江闊身邊。

  江闊一點兒防備沒有,被吼得仿佛被誰砸了一拳腦袋,脖子都嚇直了,忍不住小聲喊了一聲:“我操……”

  轉過去之後發現自己正後方居然是段非凡。

  雖然他知道他倆身高差不多,站在同一個位置的幾率還是挺大的,但畢竟這個隊伍有六個橫排!

  他跟段非凡不得不你看我我看你的時候,發現這人居然在憋笑。

  被嚇了一跳很好笑嗎?

  “江闊!”教官貼在他後腦勺又吼了一聲。

  這一聲是真真兒無法防備,一是沒想到,二是沒看見人,江闊嚇得也吼了一聲:“到!”

  “你剛才念叨什……”

  教官的話還沒說完,段非凡的笑大概是實在憋不住了,瞪著江闊直接樂出了聲。

  他這一笑,周圍一圈人全繃不住了開始抖。

  眼看就要出現大範圍傻笑的時候,教官又點了名:“江闊!出列。”

  江闊站著沒動,沉默了幾秒之後問了一句:“報告教官,我是要退著出列嗎?”

  段非凡這一瞬間的笑聲簡直響亮極了。

  “向後轉!出列!”教官嚴肅的聲音也帶上了笑。

  江闊轉身出了列。

  “後面那個!姓名!”教官看著段非凡。

  “報告教官,”段非凡站直了,“段非凡。”

  “出列!”教官指著旁邊,“你倆!給我站那邊兒去!”

 

 

7

  段非凡很配合地走出了隊伍,站在了江闊身邊。

  不過他覺得江闊可能不會服從教官的命令,畢竟這人一看就知道從小到大順慣了,屬於習慣性不服,而且剛才他被嚇著的時候那一聲“操”,比起自己來,程度還是要輕些,估計不願意享受同等懲罰。

  但江闊並沒有不服,沒有多說一句,在教官下達了“站那邊兒去”的命令之後,他立馬就昂首挺胸地往前走了出去。

  段非凡跟在他後頭走了幾步,就發現了他這麼服從命令的原因。

  江闊是直奔球場看台旁邊的一棵大樹而去的。

  美死你,仿佛一個沒有軍訓過的人,教官是能讓你在樹蔭底下受罰的人嗎?

  果然沒等走到一半,教官的怒吼就傳了過來:“立定!就站在那裡!怎麼!還想去乘涼啊!”

  服從命令的江闊立馬現了原形,他轉過頭:“報告教官,我有個問題。”

  “問!”教官說。

  “我為什麼要罰站?”江闊指著段非凡,“是他笑我,我干嘛了?”

  “他為什麼笑你!”教官說。

  “你問他啊!”江闊說,“他笑你問我?”

  教官頓了兩秒,看向段非凡:“你告訴他!你為什麼笑!”

  段非凡在一邊看戲呢,突然被教官一瞪,也頓了兩秒才說了一句:“他……好像是被嚇了一跳,樣子有點兒好笑……”

  “誰嚇他一跳!”教官問。

  “你啊。”段非凡和江闊同時開口。

  隊伍那邊頓時一陣低笑。

  “不要笑!笑什麼!”教官衝著隊伍喊了一聲,又想了想,看著江闊,“我就不說你一驚一乍了!你嚇著了還非要出聲罵人嗎!”

  “我……”江闊的話沒能說完。

  “站好!”教官說,“站到我叫你們休息!”

  “收到!”段非凡喊了一聲。

  江闊非常誠懇地承認自己對大動靜有點兒不耐受,段非凡這一嗓子讓他再次想要蹦起來,好在幾分鐘內這已經是第三回 ,他還算是扛住了。

  這垃圾絕對是故意的,江闊往旁邊讓開了一步,轉頭看了段非凡一眼。

  教官盯著他們觀察了一會兒,轉身繼續帶領大家進行隊列訓練。

  這會兒太陽已經當空照,江闊隔著帽子都能感覺自己腦袋頂上是滾燙的,剛才一直在動著還不明顯,現在杵在這兒沒一會兒開始覺得難受。

  按說他雖然在空調這件事上很執著,但也不至於曬這一個小時就會難受,他對自己的身體素質還是有信心的,畢竟高中一直在游泳隊混日子。

  “麻辣燙你吃了嗎?”段非凡突然在旁邊問了一句。

  “……沒吃,”江闊看了他一眼,“我不吃麻辣燙。”

  “是不吃麻辣燙還是不吃小攤兒上的麻辣燙?”段非凡又問。

  “不吃麻辣燙!”江闊說。

  “那你扔了沒,昨天那一碗。”段非凡繼續問。

  江闊被他問得莫名其妙:“我看都沒看它一眼,我還能想得起來扔它?再說我扔它干嘛啊?”

  “因為等中午我們休息的時候,”段非凡說,“它就壞了。”

  “……不會,”江闊很有把握,“有空調呢,哪那麼容易壞。”

  這回輪到段非凡愣了愣:“你早上出來沒關空調?”

  “沒。”江闊很坦然且理直氣壯,“上午軍訓完你回去還能趕在麻辣燙壞掉之前吃了它。”

  “大哥,電費你出嗎?”段非凡看著他。

  “12點退房,延遲退房到1點,這個時段我愛怎麼樣怎麼樣,”江闊說,“1500塊睡躺椅不含早,不提供客房服務只有地震一樣的空調,什麼酒店還敢問我要電費。”

  段非凡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有理有據。”

  大概是過於有理有據,段非凡好半天都沒再說話。

  說著話的時候,還能分散點兒注意力沒那麼難受,現在一陷入沉默,江闊就覺得自己天靈蓋兒要被烤炸了,看教官後腦勺都帶著毛邊兒。

  “你是不是認識宿管,”他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每天晚上出入宿舍如無人之境。”

  “趙叔是我鄰居,”段非凡倒是很直接,“看著我長大的。”

  “難怪,”江闊說,“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回家了?”

  “不然我去119睡嗎。”段非凡說。

  “你這錢賺得挺輕松啊?”江闊有點兒不爽。

  “承蒙關照。”段非凡說。

  “你屋那空調誰給裝的?”江闊沒在意他這句,“給護校英雄的特供嗎?”

  “那屋以前是宿管的,後來換了一間,”段非凡說,“這間就給護校英雄了。”

  說到這裡,江闊實在是不可能不問了,雖然他非常不願意給段非凡這個親自得瑟的機會。

  “你到底干了什麼?就護了校了?”他問。

  “被人打了一頓。”段非凡說。

  “不說拉倒,”江闊說,“我要不是被你坑了在站這兒實在難受我跟你多說一句都是我有病。”

  “你舍友沒跟你說麼?”段非凡笑笑,“都跟你說護校英雄了,沒給你科普一下英雄事跡啊?”

  “就知道你有特殊待遇,”江闊說,“別的不得等您休息夠了開英雄事跡報告會呢麼。”

  “待遇可不止單間空調,”段非凡說,“五分鐘之內我就要回宿舍吹空調了。”

  江闊猛地轉過頭看著他,這話要別人說出來,他絕對不會信,但這話是段非凡說出來,以他莫名其妙的各種操作,就真有可能。

  “回宿舍之前我給你支個招,你要不想一直這麼站著,”段非凡說,“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慢慢晃,晃幾下之後往地上一躺,教官馬上就會扛你去醫務室,起碼能休息一小時。”

  江闊沒出聲,等著看他是不是要開始晃。

  “段非凡,”呂寧的聲音從他倆身後傳了過來,“你怎麼跑來軍訓?”

  江闊回過頭,看到呂寧快步走了過來。

  他這時才反應過來,段非凡是重修,按理說是不是本來就不需要參加第二次軍訓?

  “昨天是不是還有點兒不舒服?”呂寧說,“剛丁哲找我呢,說你來軍訓了,你得休息。”

  “沒事兒,”段非凡說,“閑著無聊。”

  無聊你回去吃你的麻辣燙啊!江闊目視前方。

  “而且也能跟新同學熟悉一下。”段非凡又說。

  想跟同學熟悉您別住單間啊!江闊目視前方。

  “今天先休息一下吧,”呂寧說,“按說你這個身體是沒問題的,但是昨天又暈一下,我有點兒不放心,今天先緩緩,明天你想參加就再參加。”

  “……行吧。”段非凡有些為難地同意了。

  呂寧跑過去跟教官小聲說了幾句,教官轉頭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快回吧。”呂寧衝段非凡招了招手。

  段非凡轉身往球場對面走。

  他倒不是跟呂寧說漂亮話,的確是不軍訓的話閑著也無聊。他報到那天開始,老叔就不讓他在家裡幫忙了,總怕影響學校的事兒,回家也待不住。

  如果不是跟江闊倆人站那兒傻曬太難受,呂寧就算讓他回宿舍他也會堅持拒絕的,主要是曬得崩潰,還不敢有大動作,怕教官萬一一回頭掃見了,再讓做一百個俯臥撐……去年董昆就是這麼廢了兩天宛若截肢。

  走出去大概也就三十米,他聽到後面呂寧喊了一聲什麼,然後是教官的聲音。

  轉過頭時,他看到了已經躺在地上的江闊。

  看起來拽得那麼理所當然目中無人的一個人,對別人的建議倒是接受得很快……實操也很及時。

  可惜沒看到全過程,不知道演技怎麼樣,教官會不會因為識破騙局讓他來一百個俯臥撐?

  不過看了兩秒他就有些驚嘆,江闊性格煩人但演技的確可以。

  他倒下的時候選擇了正面撲倒,本來臉側著沒有鼻子著地是有點兒假,但這會兒教官把他翻了個面兒的時候,他整個人的狀態跟之前去老叔店裡鬧事被老叔一刀把兒砸暈那小子一模一樣……

  那邊已經有人拿著擔架往這邊過來了。

  等一等。

  不會吧?

  段非凡猶豫了一下,往回跑了過去。

  隊伍前排的幾個男生已經圍了上去,七手八腳把江闊抬起來放到了擔架上。

  居然不是在演?

  段非凡過去伸手在江闊臉上拍了一下,毫無反應且滾燙,如此巧合嗎?

  “你回宿舍,”呂寧拍開他的手,“不用你幫忙,別一會兒再倒一個。”

  我不會倒,我昨天也不是真倒。

  段非凡收回手,看著幾個男生抬著擔架一路小跑。

  “他好像發燒了,”呂寧皺著眉,“是熱傷風嗎?”

  是昨天吹了一夜空調吧。

  那個空調調不了溫度,打開就16度,以江闊買完東西都不肯自己拎回家的作派,用別人的鋪蓋肯定是不行的,回宿舍去拿自己的鋪蓋估計也嫌累。

  醫務室離球場不遠,在段非凡回宿舍的路上,他跟呂寧一塊兒快步走著。

  快到地方的時候呂寧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聽了兩秒就停下了,聲音裡帶著吃驚和無奈:“哪個女生?孫小語也暈倒了?我的天,我過去我過去……”

  “要不我……”段非凡也停下了,同樣吃驚,去年也有暈倒的,不過是在下午,已經曬了一天,這才不到兩個小時,“我過……”

  “你去醫務室,有人在處理了,”呂寧往回跑,“告訴他們還有一個……你先別回宿舍了,在那兒幫我看著點兒!”

  “好。”段非凡點點頭。

  醫務室准備得很充分,三張床,普通暈倒休息一下能緩過來的就在這兒休息,嚴重的球場邊就有救護車。

  江闊被放在了最裡一張床上,段非凡過去瞅了瞅。

  “這是發燒了,”醫生拿了溫度計給他量體溫,“還行,已經醒了。”

  段非凡看到江闊的眼睛已經睜開了一半,看上去像是沒睡夠被人強行叫醒時的狀態。

  “有什麼感覺嗎?”醫生問。

  “舒服。”江闊說。

  “什麼?”醫生彎腰看著他。

  “有空調……”江闊閉上眼睛舒出一口氣,“真他媽爽。”

  “看來是沒什麼問題,”醫生直起身,“一會兒看看體溫是多少……你剛才是說還有一個同學嗎?”

  “是,有個女生也暈倒了,”段非凡點點頭,“馬上送過來。”

  “知道了,”醫生嘆口氣,“這才剛開始軍訓啊……你看著點兒時間,10分鐘幫他看看體溫。”

  “哦。”段非凡應了一聲,這人現在看著一臉舒服,還需要別人幫他看麼。

  “不用,別碰我。”江闊閉著眼睛說。

  “行,”段非凡說,“我保證要碰你就是揍你的時候。”

  一陣混亂之後,醫務室裡沒事兒的人都走了,醫生在寫著什麼,段非凡坐在兩張病床之間,左邊江闊,右邊是剛暈倒的女生。

  十分鐘的時候,他用鞋尖敲了敲江闊的床腿兒:“到時間了,看體溫。”

  江闊沒出聲,拿出體溫計舉在上方,沉默地看著。

  “多少。”段非凡等了能有二十秒,開口問了一句。

  “看不清。”江闊揉了揉眼睛。

  “拿過來我看吧。”醫生說。

  段非凡接過體溫計邊看邊往醫生桌子旁邊走。

  江闊看不清有可能是……燒得太厲害了?

  他舉起體溫計對著陽光又確定了一下:“這是39嗎?”

  “我不去醫院。”江闊馬上說,非常堅定,仿佛有人要強迫他馬上去醫院了似的,語氣裡已經帶出了幾分不耐煩,“我不想動,我睡一覺就好。”

  “先觀察一下吧,”醫生說,“如果一直不退再說,今天請個假回宿舍好好休息。”

  “我就在這兒休息吧。”江闊說。

  醫生沒說話。

  “我能走了吧?”段非凡問,他看到呂寧抱著幾瓶水走了過來,“女生寧姐可以守著。”

  “嗯,”醫生揮揮手,“你接著去軍訓吧。”

  “我不軍訓,”段非凡說,“我是一個需要回宿舍吹空調睡覺的病人。”

  醫生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江闊翻了個身,手在床板上砸了一下。

  “我來啦,剛又問了問還有沒有不舒服的,都還好,”呂寧進了醫務室,把水放到桌上,“盧醫生,他倆怎麼樣?”

  “男生發燒,”醫生說,“女孩子是低血糖了。”

  “知道了,我在這兒待著吧,”呂寧拍拍段非凡,“你回宿舍吧。”

  江闊果然沒騙人,打開宿舍門的時候,冷氣撲面而來。

  桌上的鑰匙和麻辣燙都放在原處沒動過,段非凡把麻辣燙拿出來,拎到趙叔那兒加熱。

  “你們宿舍不是有微波爐?”趙叔說。

  “這個得咕嚕咕嚕開著才好吃,”段非凡把麻辣燙倒在小鍋裡,放到了趙叔的小電爐上,“你來點兒嗎?”

  “昨天吃剩的?”趙叔問。

  “是昨天沒吃的,”段非凡湊到鍋邊聞了聞,“還很香。”

  “聽說這就有人暈倒了?”趙叔一邊看手機視頻一邊問。

  “一個女孩兒,還有那個,開跑車的那個。”段非凡說。

  “江闊吧?”趙叔嘆了口氣,“看他那個作派就是會暈的人,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養得嬌氣,不像你們姐弟倆,扔野地裡曬三天也不會有事。”

  “他昨天在我宿舍吹了一夜。”段非凡說。

  “還是身體素質不行,”趙叔搖搖頭,“看著倒是不像那麼弱的。”

  “我看身體挺好,”段非凡說,“就是沒吃過苦,吃點兒苦給他氣得啊。”

  “咱們學校苦嗎!”趙叔不能接受,“不是挺好的,之前我干過的那個技術學院,那才是苦,跟監獄差不多。”

  “這兒對他來說就是苦了吧,都氣發燒了。”段非凡說。

  “背後真不能說人,”趙叔看著窗口,“一說就來一說就來。”

  段非凡轉過頭,看到江闊一臉郁悶地走進了宿舍樓。

  “回來休息嗎?”趙叔從窗口探出腦袋盤問,“請假了嗎?”

  “請假了,”江闊本來就沒有說話的興致,看到段非凡居然又在吃麻辣燙,就更不想說話了,但趙叔的盤問也是正常操作,他還是老實回答,“我發燒。”

  “去歇著吧。”趙叔擺擺手。

  他之前沒打算回宿舍,就想在醫務室吹著空調睡一覺,結果不知道是不是教官看到連暈了倆有點兒不放心,給大家休息了二十分鐘。

  唐力這個正直嚴肅認真的人,居然帶著舍友們來醫務室看望他。

  “大家都知道你一小時就暈倒了。”唐力說。

  廢話大家當然都知道,因為我是當著全體師生的面特地單獨出列暈倒的。

  “比孫小語還快。”李子銳補充。

  江闊由衷地在心裡向沒有開口說話的馬嘯致謝。

  為了防止下一輪休息的時候這幫不會說話的人繼續來看望這個一小時暈倒的廢人,江闊離開了醫務室。

  回宿舍拿點兒東西換套衣服,他叫了大炮過來接他。

  今天他就在酒店睡一天。

  其實他只是覺得有點兒累,在暈倒之前沒有什麼特別難受的,也不知道怎麼就能暈了。

  這要讓家裡知道了,江郁山估計能直接派人過來拖他回去。

  “怎麼又出去了?”趙叔看著從宿舍往外走的江闊問了一句。

  “去醫務室,”江闊說,“宿舍太熱了。”

  “哦……”趙叔應了一聲。

  一想到十分鐘以後他就能洗個熱水澡躺在酒店柔軟的床上吃東西,江闊甚至已經感覺不到自己還在發燒了,走出校門的時候身輕如燕。

  “臉什麼色?”大炮一見他就伸手指在他腦門兒上試了一下,“謔,去醫院吧這得?”

  “少廢話我要洗澡吃東西。”江闊說。

  “我出來的時候已經讓前台送了,估計咱們到了就正好。”大炮看著他,“你沒事兒吧?我跟你認識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你發燒啊,感冒都沒有過吧?”

  “苦的。”江闊說。

  “那趕緊退學回家。”大炮說。

  “滾蛋。”江闊一擺手,“這事兒別跟人說,不能讓我家裡知道。”

  大炮出來的時候幫他開了個套房。

  在住了兩天學校小宿舍和走廊之後,江闊看到平時根本不會有任何想法的套房時,內心竟然有一絲絲波動。

  套房啊,真大。

  “飯還沒到,你先洗洗收拾吧。”大炮打開了電視。

  “還得去買個洗衣機,”江闊把帶過來的髒衣服塞進了酒店的洗衣袋裡,“我衣服一直沒洗,洗衣房只有公共洗衣機。”

  “你居然會有為洗衣服操心的一天。”大炮很感概。

  江闊進了浴室還能聽到他在外頭感概的嘖嘖聲。

  洗完澡吃了飯,他撲倒在床上:“炮兒,晚飯叫我。”

  “好。”大炮應了一聲。

  江闊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闊兒,”大炮叫他,“快起來。”

  有病?江闊困得要命,眼睛都睜不開,他迷迷糊糊地罵了一句:“有病吃藥!”

  “沒睡夠晚上再睡吧,”大炮說,“你宿舍的叫唐力的打好幾個電話過來了,你們晚上要查寢,不能缺席。”

  “你大爺。”江闊又怒又迷糊地坐了起來,准備讓大炮知道什麼叫挨揍。

  大炮迅速把手機舉到他眼前,他盯著手機看了能有一分鐘,終於明白自己已經睡了幾個小時,手機上顯示已經七點半了。

  “我他媽白睡了,”江闊說,“一點兒經過都沒有……”

  手機又響了起來,大炮湊過來看了一眼:“唐力。”

  看來真的是打了很多次,多到大炮已經能認出他的號碼。

  “喂。”江闊接了電話。

  “江闊,你好點了沒有?還燒嗎?八點要查寢,你還沒有回學校嗎?”唐力一連串地問,“你快回來,要求全體都在的……”

  “知道了,謝謝。”江闊說,“我這就回了。”

  掛了電話後他又倒在了枕頭上。

  “回學校吧,”大炮說,“我剛讓人拿了體溫槍過來,你燒是退了的,吃兩口回去吧。”

  “查個屁的寢,誰給的權利可以進到我屋裡指手畫腳。”江闊因為白睡了幾小時,氣兒相當不順。

  “是不是你自己死活要來上這個學的,”大炮說,“你是不是要看清形式?這學校不是你爹開的對吧?你是不是應該借這個機會好好改改你那些臭毛病?”

  “胡振宇,”江闊盯著他,“你不對勁,你是不是私下跟江總有什麼交易?”

  “趕緊的。”大炮拉了拉他胳膊。

  段非凡靠在躺椅上看著門口站著的三個人。

  “查寢。”中間的那個看著他說了一句。

  段非凡張開胳膊:“學長好,歡迎。”

  幾個人都沒有進屋,只盯著他看了幾眼,轉身走了:“從裡往外吧。”

  段非凡悠閑地晃著腳尖,晃到第四下的時候,一個人影從他門外經過,懶散囂張的氣場一看就知道是江闊。

  嘖。

  段非凡迅速起身,把躺椅拖到門邊轉了個方向放好,躺椅靠背伸出門框一小截兒,他躺下轉過頭,正好能看到不急不慢往119擺過去的江闊,以及門口齊齊轉頭盯著他的查寢組。

 

 

8

  雖然燒退了,但是畢竟腦子被高溫內外夾擊過,江闊專門沒打車,讓大炮幫他掃了輛共享電動車開回來的,想要吹吹風清醒一下。

  但回到宿舍走廊上的時候,還是覺得昏昏沉沉的,覺得自己像一團泡了水的棉花。

  今天這個時間走廊上難得沒有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查寢。

  大炮勸他快點回宿舍的時候,他並不情願,報到那天還在宿舍替他耀武揚威的人,突然如此老實沉穩語重心長讓他非常逆反。

  江闊沒住過校,不知道查寢有什麼流程,只是看唐力焦急能看得出對查寢的重視程度,所以他最終還是回來了,給唐力面子,畢竟這是第一次查寢,唐力還是舍長,雖然他完全不知道舍長是什麼時候任命的。

  宿舍門口卡著幾個人。

  江闊一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眼睛燒糊了看不清,但走近了發現沒看錯,那幾個人就站在門框的位置,一個在前,兩個在後。

  在江闊走到門邊的這十幾步裡,他們一直以一個三角形的狀態鑲嵌在門框的位置,不進也不出。

  “讓讓。”他在後排靠外的那人胳膊上輕輕碰了碰。

  門框三人組同時轉過了頭看著他。

  江闊也看了他們一眼,估計是查寢的?

  但並沒有人讓開。

  也都不說話。

  就那麼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做甚?

  江闊懶得去琢磨這是干什麼又是怎麼了,這是他的宿舍,他沒把人扒拉開直接進去就已經是考慮得相當周全了。

  於是他側了側身,用肩撞開了擋著他路的人,進了宿舍。

  三位舍友正各自站在書桌旁,看來在他進屋之前,這六個人正在進行某種眼神交流。

  看到他回來,唐力明顯松了口氣,小聲說:“我幫你把床上的衣服疊了一下,怕你回來趕不及收拾。”

  江闊非常反感有人動他的東西,條件反射地擰了一下眉,但又很快把眉毛放平了,也小聲說了一句:“謝了。”

  “舍長給他說一下。”門口站著的人這時才走了進來。

  “江闊,”唐力指了指這幾個人,“這是來查寢的學長,軍訓期間每天都會查寢,要求大家都在宿舍休息,沒有特殊情況不能外出,要保持宿舍衛生,物品擺放整齊……”

  江闊看了一眼自己的地盤,就這麼三五件衣服一點兒零碎,想不整齊都難。

  “衣服不要掛在這裡。”查寢一號指了指門口的掛鉤。

  一屋人都沉默著,江闊坐到了李子銳桌子旁邊的椅子上。

  “江闊。”李子銳小聲叫了他一聲,手還向後衝他悄悄晃了晃。

  “嗯?”江闊看他。

  “誰的衣服?”一號問,“不要掛在這裡!”

  江闊這才反應過來這說的是他掛在那裡的軍訓服上衣,他有些疑惑:“為什麼?”

  “不為什麼,保持整潔。”二號說,“衣服疊好收起來。”

  “掛那兒就是為了保持整潔,”江闊說,“不為了整潔我直接扔地上了。”

  “記上。”一號說。

  三號立馬低頭在手裡的本子上寫著。

  “拿下來了拿下來了,”唐力趕緊過去把衣服取了下來,“我們不是太清楚這裡不能掛衣服。”

  “那個鉤子能掛什麼?”江闊接過唐力遞給他的衣服,隨手放到了桌上。

  一二三號都沒有說話。

  江闊起身,拿過自己桌上放著的包,過去掛在了鉤子上,看著他們:“這個?”

  沒等他們說話,江闊又從包裡抽出了一個充電寶,掛了上去:“還是這個?”

  “拿下來!”三號沉下聲音。

  “你有什麼意見?”一號問。

  “我沒有意見,”江闊說,“我只有疑問,並且只有一個疑問——這裡到底可以掛什麼?”

  他可以肯定一二三號都知道正確答案,因為正確答案就是掛衣服帽子這些,因為這個每家都有的這玩意兒,它名字就叫衣帽鉤。

  但一屋子裡的人都不說話,陷入了短暫而尷尬而更多的是劍拔弩張的氣氛裡。

  “這床誰的?”二號敲了敲床架,突兀地結束了不愉快的上一話題。

  但這隨手一敲,立馬開啟第二個不愉快。

  大概大家都沒有想到,江闊這就繞不過去了。

  “我的。”江闊站在被他掛滿了的掛鉤前轉過身。

  二號一臉不爽地指了指:“衣服收進櫃子裡。”

  這次江闊沒問為什麼,反正也沒有答案,當然他的答案必定也是不行的,他拉開了自己的衣櫃展示了一下:“櫃子放不下了。”

  “這你自己解決,跟我說有用嗎!我不管你那些!”一號說,“衣服不能堆在床上!”

  “那是疊好的。”江闊看了一眼,唐力是個仔細的人,衣服疊得非常平整,大小居然都一樣。

  “陽台上晾得亂七八糟的衣服怎麼也不收一下?”一號沒接著他的話,“很好看嗎?”

  唐力和馬嘯趕緊跑到陽台上,把晾著的衣服收了下來,馬嘯那條褲子看著還是濕的。

  “洗漱用品不要東一個西一個,都收整齊!”二號到浴室轉了轉,“軍訓期間,沒按軍事化要求你們疊豆腐塊,東西放整齊些都這麼難嗎?”

  宿舍三個人又趕緊去整理了一下洗漱用品,在江闊看來,那明顯是已經整理過了的,現在他們就是拿起來再原地放下去而已。

  三號在本子上唰唰記著。

  江闊站著沒動,腦袋開始有點兒脹著疼,帶著脖子肩膀也都是酸痛的。

  發燒的後勁正在一點點展現。

  本來他以為轉完陽台廁所這一圈就該結束的時候,一號踩到了江闊床邊的樓梯上。

  然後往上走了兩級,伸手拿起了唐力幫他疊好的衣服,走下了樓梯。

  江闊一下就火了,這個樓梯是上床用的,他們平時都是脫了鞋才會往上踩,現在一號直接往上印了倆灰白色的印子。

  而且還直接拿了他的衣服。

  “這位同學,”一號拿著衣服衝他晃了晃,“不是我們針對你,而是你們宿舍大部分問題都出在了你身上,希望你配合,不要影響整個宿舍。”

  江闊沉默了兩秒,抓過了一號手裡的衣服,彎腰在被一號踩髒了的樓梯上擦了擦,然後把衣服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你什麼意思?”大家的火氣聚在頭頂,江闊的這個動作讓二號最先炸了,猛地提高了聲音吼了一嗓子。

  江闊閉了閉眼睛,他差點兒又被嚇得蹦起來。

  “那兒不是椅子,”李子銳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但還是迅速打了圓場,過去想把衣服從垃圾桶裡拿出來,“看好了再放嘛。”

  江闊伸腳把垃圾桶勾了過來,一腳踩在了桶沿兒上:“沒什麼意思,扔垃圾而已,垃圾桶能扔垃圾嗎學長?”

  “江闊!”李子銳壓著聲音,一臉雖然都不爽但這是查寢還是忍忍就得了的堅韌表情。

  “別跟我們這兒耍威風,”一號說,“這是學校,你這架子擺給誰看!”

  “給你們仨看呢,”江闊說,“這麼明顯。”

  “一點兒規矩沒有,耍嘴皮還挺厲害,”一號的眉毛跳了跳,“查寢不在宿舍,東西亂放,言語挑釁,制造矛盾,還會點兒什麼?”

  “這個。”江闊一把抓住了一號的衣領。

  盧浩波進了學生會是段非凡沒想到的,這人去年讓一向好脾氣的董昆說出過“這人要能進學生會我直接把學生會辦公室砸了”的話。

  而盧浩波會捂著肚子從119宿舍裡飛出來,這是段非凡更沒想到的。

  “哦豁!”他從躺椅上翻身躍起出了宿舍,往對面門上踢了一腳,“出來看戲。”

  門馬上開了,段非凡一邊往裡走,一邊把兩邊的宿舍門都敲了一遍,很快身後的宿舍門就都打開了,不斷有人走出來。

  查寢組的另兩個也從119裡出來了,但並不是單獨出來的,是跟人抱成一團出來的,一時也分不清是在打還是純粹擁抱。

  “都回去!”盧浩波起身看到了段非凡和那邊一堆看熱鬧的,指著他吼了一聲,“段非凡你想干什麼?”

  “看看,”段非凡走到了119門邊,“要幫忙嗎學長?”

  從宿舍裡團著出來的四個人終於艱難地分開了,兩個查寢組的,還有119的胖子和唐力,唐力拉架,胖子居然在打。

  不過胖子戰術動作明顯不行,居然能把盧浩波一腳踹出來?而且他現在還看到了盧浩波臉上有擦傷。

  往宿舍裡看過去的時候,一個人影掄著拳頭跟風似的刮了出來,一看架式就是直奔查寢組幾個去的。

  段非凡側身伸出了胳膊,攔腰把這個人兜住了。

  這麼多人看著呢,不能再動手了兄弟,沒看查寢組都沒人再動了麼。

  這人也是119的,不怎麼說話,段非凡每次開門通風的時候都能看到他出去扔垃圾,一天能扔八百回。

  挺猛?

  “馬嘯!馬嘯!”唐力趕緊過來又抱住了這位,“都冷靜!”

  宿舍門口人堆得太多,段非凡往回退了兩步,停在了窗前,看到了唯一還留在宿舍裡的人。

  江闊面對著宿舍門站在那兒,活動著右手手腕。

  大概是發燒,他臉色很蒼白,但段非凡憑借多年市場鬥毆的圍觀和親歷經驗,還是馬上確定,盧浩波是被他踹出宿舍的。

  其實也很好猜,119宿舍四個新生,除了江闊,都是老實人,真敢在開學第一次查寢動手揍學長的,只能是江闊那個得瑟玩意兒。

  不過段非凡還是挺意外,看江闊那狀態,盧浩波甚至沒來得及動手就被踹出去了。

  嘖。

  “江闊,”盧浩波指著宿舍裡的江闊,“你會承擔後果的,你等著。”

  “放心,接下去的每一天查寢,”江闊看著他,“我都會在這兒等著,學長。”

  “干什麼呢?都回宿舍!那麼想被扣分我直接給你們都扣光了怎麼樣!”盧浩波轉頭衝走廊上的一看熱鬧的吼。

  大家小聲議論著,慢慢退回了宿舍裡。

  段非凡還靠在119的窗邊,裡面江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躺回了床上。

  “你在這兒干嘛?”盧浩波看著他。

  “怎麼,”段非凡說,“我那兒沒查完嗎?”

  “查完了。”盧浩波說。

  “查完了我出來串個門兒。”段非凡說。

  “怎麼回事!”趙叔突然出現在走廊那頭,“剛怎麼那麼吵!”

  “有老鼠!”段非凡轉頭喊了一聲,“趕跑了已經!”

  “沒見過世面,”趙叔搖搖頭往回走,“老鼠就能弄出這動靜……”

  “段非凡,我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友好的新開始,”盧浩波盯著段非凡,“請你不要影響我的工作。”

  “好的學長,”段非凡又指了指119,“這兒查完了嗎?”

  “查完了。”盧浩波咬著牙。

  段非凡走進了119,反手“哐”的聲把門給關上了。

  宿舍裡幾個人都愣著站在屋裡,從窗口看到盧浩波走了,唐力才一下坐到了椅子上:“這事兒鬧的。”

  “我們是不是完了?”胖子看著段非凡,“英雄。”

  “嗯?”段非凡看了他一眼,“你叫我什麼?”

  “英雄。”胖子說,“我叫李子銳,很高興認識你。”

  段非凡樂了:“你腦子是不是缺根弦兒。”

  “真心的,英雄,”李子銳低聲說,“你比我們熟,這事兒嚴重嗎?”

  “集體處分吧,”段非凡說,“是不是都動手了?”

  “唐力沒動手。”李子銳說。

  “我動手了,”唐力非常堅定,“我們全動手了。”

  “唐力你不用……”李子銳擺擺手。

  “你們腦子是拿來當配重的嗎!”江闊在床上拍了一巴掌床板,“他是誰啊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

  段非凡笑了起來,往門邊一靠,很愉快的樣子。

  “沒事兒?”李子銳問。

  “能有什麼事,”段非凡說,“他們第一次查寢,查寢第一天,查寢第一間宿舍,工作必須得進行得很圓滿啊,頂多是119不合格。”

  “以後我們不能這麼衝動,”唐力說,“今天實在是衝動了,不應該啊,特別是江闊,他們態度的確不太好,但是……”

  “我不忍這些玩意兒,”江闊翻了個身,“後面每天查寢,我他媽每天還要把衣帽鉤上的東西清干淨,濕衣服從晾衣杆上拿下來,再陪著笑臉學長好?我爸都不敢要求我這麼配合!”

  唐力嘆了口氣。

  “挺爽的。”馬嘯突然說。

  “嗯?”屋裡幾個人都看著他。

  “哎!”唐力用力嘆了口氣,“你那個褲子還濕的吧,先晾上吧,要不捂臭了。”

  段非凡走到江闊床邊,抬手在他床沿兒上敲了敲:“哎。”

  江闊翻回來看著他。

  “寧姐讓我給你帶了點兒藥,”段非凡說,“我一會兒給你拿過來?”

  “我過去拿,”江闊說,“謝謝。”

  段非凡擺擺手,轉身走出了宿舍。

  “江闊,”李子銳從垃圾桶裡把他之前扔進去的衣服拎了出來,“你衣服,得洗洗,沾上灰了,剛我們掃了地,垃圾還沒倒呢。”

  “我去倒。”江闊坐了起來,他腦袋很不舒服,屋裡又有點悶,他打算出去轉一圈。

  他下床穿好鞋,從李子銳的手裡拿過衣服,又扔回了垃圾桶裡,拿著垃圾桶出去了。

  “江闊!”李子銳追了出來,“你干嘛跟衣服過不去啊?吊牌都沒拆的新衣服啊!”

  江闊沒理他。

  經過116的時候,查寢組正好出來。

  三個人同時看著江闊手裡的垃圾桶。

  “學長好,”江闊說,“扔垃圾。”

  扔垃圾的時候,江闊把那件衣服從垃圾桶裡拿了出來,又拎著回了宿舍。

  跟宿舍的人不要耍威風,不要擺架子,今天這一架,宿舍的人沒有袖手旁觀,無論是勸還是一起上,所有人都參與了。

  李子銳說“新衣服”時的語氣,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拿著衣服走到107門口,他敲了敲門。

  “進。”段非凡似乎是在吃東西。

  江闊推開門,果然看到了段非凡手裡又是一碗麻辣燙。

  “你是麻辣燙精嗎?”他實在沒忍住。

  “吃嗎?”段非凡問。

  “說了我不吃!”江闊說完又趕緊追了一句,“你沒又買兩份吧?”

  “沒,”段非凡說,“我瘋了嗎,你不吃我還買。”

  “那你還問?”江闊說。

  “沒話找話是人際關系裡很重要的組成部分,”段非凡說,“你要願意精簡掉,我也可以配合。”

  “挺好,精簡吧。”江闊說。

  段非凡放下麻辣燙,拿起桌上一個小紙袋遞給他。

  江闊接了過來,打開往裡看了一眼:“還有個體溫槍?”

  段非凡沒說話。

  “藥是什麼……”江闊說到一半停下了,“至於嗎?”

  “是的有個體溫槍,你都看到了還問?”段非凡說,“藥是什麼藥盒上也寫了,還需要說嗎?”

  江闊沒再說話,抓著紙袋衝他一抱拳。

  手上的衣服跟著揚了起來,帶起一陣灰。

  “操。”段非凡迅速後退,一把抄起麻辣燙碗,退到了窗邊,“你這是從哪兒撿了件衣服嗎?”

  “垃圾桶裡拿出來的,”江闊帶著一瞬間莫名其妙的爽感,“學長摸髒了,本來想帶出去一塊兒扔了的。”

  “有意思,”段非凡笑了笑,“盧浩波出師不利啊,第一個屋就碰上硬茬兒了……怎麼又拿回來了呢?”

  “算了,明天拿酒店洗洗放著吧。”江闊說。

  “……你衣服拿到酒店洗?”段非凡看著他,夾起來的麻辣燙到嘴邊了都忘了往裡放。

  “嗯。”江闊應了一聲,轉身准備走。

  “體溫槍是寧姐從醫務室借的,用完了還她就行。”段非凡說。

  “哦,”江闊想了想,把體溫槍拿了出來,對著自己腦門兒嗶了一下,“我燒已經退了,要不你直接……”

  “自己還她,你指使人別太習慣了,”段非凡說,“容易招揍。”

  “我說我怎麼躺那兒那麼難受呢,”江闊看著體溫槍上的38.2,“又燒起來了?”

  “多少?”段非凡問,“不行你就吃片布洛芬什麼的,裡頭有。”

  “38.2,”江闊盯著顯示屏,一直到數字消失了他才抬起頭,看著段非凡,“商量個事。”

  “發燒得捂,”段非凡馬上說,“你就是吹空調吹病的,還來?”

  “誰吹個空調能吹病了?”江闊說,“我是水土不服,我這病就得吹空調才能好。”

  段非凡沒說話。

  江闊拿出手機:“一千五?”

  作者有話要說:

  段非凡:我上次是怎麼說的。

 

 

9

  段非凡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你總這麼干麼,業務挺熟練啊。”

  “我有病麼沒事兒總花錢買個破地兒待著。”江闊說。

  這種除了讓人占便宜沒有任何意義的事自然從入門到精通只需一次。

  “上回我說什麼了?”段非凡問。

  “廢話是你人際交往裡重要的組成部分,”江闊說,“誰知道你上回一堆廢話都是什麼……”

  “我說這是在學校裝空調之前,你最後一次吹冷氣。”段非凡說,“我總不能沒事兒就回家待著吧?”

  “我睡躺椅,”江闊一咬牙,“你睡你的床,又不影響。”

  “給你開了這個頭,到時大家都來我這兒睡,我還活不活了,我不喜歡跟人擠一屋……”段非凡語氣很平和,但意思非常明顯,就是不行。

  “想多了,他們出不起這個價。”江闊沒被人這麼和氣地拒絕過,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更好的理由來說服段非凡。

  “聽說911剛才搞大事了?”宿舍門被人哐地推開了。

  江闊回過頭的時候,看到剛卷進屋裡的董昆和丁哲一臉尷尬地定在原地。

  “揍了盧浩波。”段非凡回答。

  “可以啊!”董昆用力笑了兩聲,“怎麼揍的?”

  “用911撞的。”江闊說。

  “哎,”丁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一般都給不是特別熟的人弄個代號,有時候說名字反應不過來。”

  “他特別喜歡車,”董昆說,“你來學校那天他就盡看你車了,所以就叫你911。”

  “來,”丁哲揚了揚手上的袋子,“麻辣燙,一塊兒吃。”

  “……不了,”江闊說,這幾個人還真是朋友,口味都一樣一樣的,麻辣燙家族,“我不吃麻辣燙,不是不吃小攤兒上的麻辣燙,是不吃麻辣燙。”

  丁哲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哦。”

  “你倆剛在聊呢?”董昆問。

  “嗯,”江闊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跟他商量晚上讓我在這兒再住一晚。”

  “在這住一晚?”董昆頓了頓,“再?”

  “嗯。”江闊應了一聲。

  董昆轉頭看著段非凡:“我記得你是不是說過?”

  “他說過,”丁哲低聲說,“什麼你別車讓你開一回你就讓他上我屋住什麼的。”

  雖然丁哲這句話聲音非常低,但江闊還是迅速捕捉到了重點,沒等段非凡開口,他一拍桌子:“車後天回來,你拿去開。”

  屋裡頓時一片安靜。

  幾個人都看著他。

  “你幫我勸勸他,”江闊指著段非凡,“就這一晚,我發燒實在太難受了不想回宿舍悶著。”

  “啊,”丁哲清了清嗓子,轉頭看向段非凡,“他一個病人……今天軍訓還帶病,怪不容易的,比女生暈得還快……”

  這個可以不提的謝謝學長。

  段非凡嘆了口氣,從兜裡拿出手機,走到江闊面前:“最後一次,而且今天晚上我真的不回家。”

  “沒事兒,”江闊說,“還是一千五。”

  董昆和丁哲一聽這個數,猛地轉過頭,一塊兒瞪著這邊。

  江闊掃了碼,站了起來,在手機上點了兩下又伸到了丁哲面前:“加一下,車回來了我告訴你。”

  “……哦!”丁哲趕緊拿出手機掃了江闊的二維碼,把好友加上了。

  “那你們吃,”江闊說,“我先回宿舍放東西,晚點兒過來。”

  “帶個蓋的,”段非凡追了一句,“這空調固定16度,你別發著燒凍一夜明天早上死我這兒了。”

  江闊出了宿舍,把門帶上了。

  “我靠!”丁哲看著門的方向,重重感慨了一句。

  “給了你一千五?”董昆看著段非凡。

  “嗯,”段非凡點點頭,手機在手裡轉了兩圈扔到了桌上,“昨天也一千五。”

  “我靠!”丁哲轉過頭,“這生意是不是有點兒太好賺了?怎麼睡啊?那張床也沒鋪蓋。”

  “他睡躺椅。”段非凡說。

  “靠。”董昆一邊感嘆一邊迷惑,“你說這位少爺能吃苦吧,他花一千五住這破宿舍,你說他吃不了苦吧,他能擱躺椅上睡一宿。”

  “他也就是現在人頭不熟出不去,”段非凡說,“過陣兒你看他要不就出去酒店開房,要不就弄個空調回來。”

  “有錢是好哈,”丁哲說,“兩晚上賺了三千也挺好的哈?”

  “明天叫上孫季和劉胖,”段非凡說,“浪一晚上去。”

  “明天還是盧學長查寢哦。”董昆說。

  “敢查你們嗎?”段非凡說。

  “他今天查你屋了沒?”丁哲問。

  “進都沒進來,”段非凡伸了個懶腰,“上119耍威風被人家宿舍一塊兒揍了,911一腳給他踹走廊裡,嗵!”

  董昆和丁哲邊吃邊樂,笑得比空調還響。

  “我對911改觀了啊,”丁哲說,“我覺得他還行,大氣。”

  “滾吧你,”段非凡說,“你就衝他那車,從一開始就無觀可改。”

  “你真去開那車啊?”董昆說,“別給人撞了。”

  “應該不能吧,”丁哲說,“我看過很多視頻。”

  段非凡笑得差點兒嗆著。

  “這人挺逗的,”丁哲看著江闊的朋友圈,“他不會是給了我個小號吧?什麼內容都沒有。”

  “三天可見嗎?”董昆問。

  “不是,就是從來沒發過,”丁哲把手機遞到他面前,“名字也相當小號。”

  “JK921,名字加生日,我一般密碼才這麼設呢,”董昆看了看,“這就是有錢人的神秘感吧。”

  “你倆夠了啊。”段非凡說。

  江闊拿著衣服回到宿舍,李子銳和唐力還在聊著剛才的事,馬嘯在陽台洗漱。

  衣服上都是灰,正常如宿舍這幾位肯定馬上拿去洗洗晾上就行了,但江闊不是正常人,他不會洗,他洗衣服的最高造詣是洗內褲。

  所以他需要一個袋子,把這衣服裝好拿到酒店去洗。

  翻櫃子的時候,李子銳看到了他拿回來的衣服:“我以為你真扔了呢,趕緊洗洗吧,都是灰。”

  “我……”江闊不知道應該說自己不會洗,還是說要拿到酒店去洗。

  這倆哪個聽起來應該都不怎麼合群。

  猶豫了一下,他一咬牙:“好。”

  拿著衣服走到洗手池,打開水龍頭,把衣服團了團,往水龍頭底一下伸,水立馬滋了他一身一臉。

  “你大爺!”江闊非常惱火地一巴掌把水龍頭給拍上了。

  過了一會兒,他重新把衣服伸過去,小心地把水龍頭打開了一點點,水太小了,他彎個腰在那兒撅了半天,衣服都還沒全打濕。

  他只能趁水龍頭不注意,再把水慢慢開大,然後試著一搓。

  水又滋了他一臉。

  “死去吧!”他把衣服往水池裡一砸。

  大概是場面過於慘烈,一天說不夠十句話的馬嘯都被他逼出了一句:“你拿個盆兒。”

  “哦。”江闊應了一聲,沒有動。

  馬嘯大概是猜到了,於是指了指旁邊一個藍色的盆:“可以用我的,剛買的。”

  江闊已經放棄了洗衣服,但馬嘯那句“剛買的”,好像看穿了他不想用,但又沒完全看穿,讓他又有點兒不知道怎麼辦。

  想跟宿舍裡並不怎麼熟的人保持一個“大家都一樣”的狀態,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他感覺自己一言一行都透著格格不入,再說以前從來也沒試著干過這種時刻注意別人情緒的事,更沒有這樣的契機。

  而現在他發現,一旦你會注意自己每一句話是否合適的時候,就會變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作為一個軍訓比女生還先暈倒的病人,就非常煩躁。

  去你的吧。

  “我不會洗,”江闊說,“我沒洗過衣服,我是打算拿酒店去洗的,早知道這麼麻煩不如不洗,又不打算穿。”

  “不穿了嗎?”馬嘯問。

  “不夠我氣的。”江闊說。

  “可惜了。”馬嘯說。

  江闊看了他一眼,馬嘯應該是宿舍幾個人裡吃穿用度最差的,唐力和李子銳床上的東西都是新的,只有馬嘯是從家裡帶來的舊的,身上這件T恤也很舊了,衣領的位置還有點兒脫線。

  被盧浩波摸過的衣服雖然不扔,但他也絕對不會再穿了。

  看著馬嘯的時候,他突然靈光一閃。

  “這衣服給你吧。”江闊說。

  “啊?”馬嘯看著他。

  “買的時候就不喜歡,隨便拿的,”江闊一邊說一邊思考這話這麼說到底合不合適一邊又覺得去你的吧誰管呢累不累,“洗完了我也不會穿,要不給你吧。”

  馬嘯沉默了。

  這宿舍關系尷尬就尷尬吧,尷尬點兒也比累心強。

  幾秒鐘之後馬嘯點了點頭:“謝謝啊。”

  因為衣服給了馬嘯,也就不用他再去琢磨洗的事了,馬嘯利索地把衣服往盆裡一扔,沒一會兒就洗好晾上了。

  江闊愉快地伸了個懶腰,按著自己太陽穴揉了揉。

  “大款,還有不穿的衣服給我,”李子銳說,“119有你真好。”

  “你好歹再減點兒重。”江闊說,“要不我給你兩件你拆了拼一拼穿吧。”

  李子銳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跟查寢的每天打一架估計能瘦下去不少。”

  “可別啊!”唐力嚇了一跳,抓著他的胳膊,“冷靜啊舍友們。”

  江闊在桌子前百無聊賴地跟大炮隨便聊了幾句,然後去洗了個澡,再從床上把小薄被扯下來抱著:“我去107冷靜一晚上。”

  “去英雄的宿舍?”李子銳說。

  “你要不想叫他名字你就叫他107成嗎?”江闊說,打開櫃子拿出了一個眼罩。

  “為什麼不在咱這屋睡啊?”李子銳問。

  “我又燒起來了,渾身疼,太熱了難受,”江闊說,“107有空調。”

  “哦,”李子銳點點頭,“也是,那樣能舒服點兒,英雄是個好人啊。”

  江闊沒說話,抱著被子出去了。

  段非凡干賺三千,還撈個好人名聲,這生意做的,名利雙收。

  107裡的人已經吃完了麻辣燙,這會兒正癱在宿舍裡玩游戲。

  段非凡在床上,董昆和丁哲一人一張躺椅。

  看到江闊抱著被子進來,董昆和丁哲都站了起來。

  “你們先玩,”江闊看了一圈,這屋也沒什麼地方能待了,“我一會兒再來。”

  “沒事兒沒事兒,”丁哲一邊說一邊往外走,“你躺你的,我們有的是招兒。”

  江闊也沒客氣,往躺椅上一倒,抱在懷裡的被子隨便扯了兩下,也沒管蓋沒蓋好。他從酒店回來到現在,一直也沒消停,這會兒已經感覺很疲倦了,往下這麼一躺,頓時覺得後背一陣酸疼。

  仿佛剛才被揍的不是盧浩波而是他。

  “個要死的站那兒不動了!”段非凡拿著手機在床上罵了一句。

  “先死著吧,”董昆說,“金主爸爸先收拾好了的。”

  江闊擺了擺手,話都懶得再說了。

  丁哲很快又回了宿舍,江闊眼睛睜開一條縫,吃驚地發現他手裡拎著一張躺椅。

  “是哪兒有個倉庫我不知道嗎?”江闊說。

  “趙叔那兒拿的,”丁哲說,“你就睡那張,那張是非凡斥巨資買的,最舒服。”

  “好。”江闊閉上了眼睛。

  有空調就是好,他平時睡覺只要溫度合適,什麼聲音光線的都不太影響,段非凡他們幾個玩游戲動靜也不大,只是偶爾說兩句話。

  沒多大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回宿舍了,”董昆打了個呵欠,“明天一上午的課,煩死了。”

  “要不你去軍訓。”段非凡說。

  “你自找的,”丁哲披著個毯子,“都說了不用去了,非得去受罪,你要覺得無聊你到教室找我倆聊天兒多好。”

  “得了吧,”段非凡說,“那我還是去軍訓。”

  “走走走。”董昆拍了拍丁哲。

  “金主爸爸不會凍著吧?”丁哲看了一眼睡得跟昏迷了一樣的江闊,“這屋空調是真的牛逼,吹得我感覺外面不是要下雨了,是要下雪了。”

  “要下了嗎?”董昆問。

  “打了幾個蔫兒屁雷,”段非凡下了床,“這小動靜,老天爺可能覺得雨憋少了不好意思下。”

  “走了啊。”丁哲和董昆呵欠連天地出了宿舍。

  外面又隱隱傳來一串雷聲,還帶了一道閃電。

  段非凡走到窗戶邊往外看著,遠處不斷地有沉默著亮起的閃電,一個接一個,再連成片。

  看來接下去就差不多該降溫了吧,幾場雨一下,過一個月沒准兒江闊又該滿世界找暖氣了。

  今天這場雨不知道還要憋多久才能下,雷打得也不帶勁。

  段非凡打了個呵欠,張開胳膊伸了個懶腰。

  懶腰伸到一半的時候,一聲炸雷突然響起,仿佛就在頭頂炸開。

  段非凡被嚇了一跳,胳膊猛地往回一收,感覺自己瞬間岔氣兒了。

  “操。”他轉過身。

  身後站著一個人。

  臉色蒼白。

  眼神空洞。

  閃電劃過的時候,“唰”一下更白了。

  雖然在受到驚嚇的同時他已經反應過來這是江闊,但還是沒忍住。

  “啊!”他喊了一聲,這一下是真給他嚇得不輕。

  江闊過了能有兩秒鐘,才像是回過神來,原地蹦了一下,也吼了一聲:“你大爺!”

  “你大爺!”段非凡看著他,“起來了能不能出點兒動靜!杵這兒想嚇死誰呢?”

  “打雷了是嗎?”江闊緩過來問了一句,“我嚇醒的。”

  段非凡發現這人有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就是他隨時隨地都可以忽略掉對方的話以及以對方的情緒,只要他想說下一句了,管你上句是什麼,直接就給你掐了。

  段非凡火發到一半就這麼被他給撅了回去。

  “要下雨了嗎?”江闊有些激動地走到窗邊。

  “嗯。”段非凡看了一眼窗外。

  “明天不用軍訓了吧?”江闊說。

  “憑什麼?”段非凡說,“天上下刀子也能讓你在禮堂唱一天歌,下雨就想不軍訓?”

  江闊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要不想軍訓就請假,發燒呢不是。”段非凡坐到另一張躺椅上。

  “軍訓第一天暈倒,第二天請假,”江闊說,“我不要面子的嗎。”

  “這種面子要來干嘛,”段非凡笑笑,“萬一明天撐不住再暈一次……”

  “不至於,”江闊拿起桌上的體溫槍,對著自己腦門兒按了一下,“我現在感覺還可以。”

  “多少?”段非凡問。

  “37.8,”江闊說,“開始退了。”

  “挺樂觀。”段非凡拿了件衣服去洗澡了。

  洗澡帶洗漱一通出來,本來想著江闊應該已經睡著了。

  結果出來的時候,就看江闊枕著胳膊睜著眼睛靠在躺椅上。

  “不睡了?”他關掉了屋裡的燈,爬到了自己床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讓你嚇精神了。”江闊說。

  “要點兒臉吧,”段非凡說,“我讓個炸雷嚇一哆嗦,回頭你杵那兒又嚇我一哆嗦,我罵都沒罵完。”

  “是不是下雨了?”江闊問。

  “沒呢,”段非凡閉上了眼睛,“別說話了啊。”

  這個時間他是睡不著的,怎麼也得三四點之後,如果是董昆和丁哲在這兒,他們能聊到半夜。

  但跟江闊實在不熟,沒什麼可說的,干聊還難受。

  躺到背都有點兒酸的時候,江闊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你也睡不著?”

  “我睡著了。”段非凡說。

  “聽到你喘氣兒了。”江闊說。

  “不喘氣兒那是死了,”段非凡偏頭往下看了一眼,“你耳朵挺好啊,這空調,你還能聽到我喘氣呢?”

  “我睡不著的時候耳朵特別好,”江闊沉默了一會兒,“你今天跑119去干嘛?那個盧是不是跟你有仇?”

  “看熱鬧。”段非凡說,“可惜了沒看到你給他踹出去的場面,光看他飛了。”

  “那傻逼明天再跟我裝逼我就讓他看看什麼是裝逼。”江闊說,“還查寢,進你爸爸屋,連一句禮貌用語都沒有。”

  “別罵了,”段非凡說,“罵興奮了更睡不著。”

  “揍他才興奮。”江闊說。

  屋裡再次安靜下去。

  段非凡閉上眼睛,還沒找到入睡的感覺,江闊又說話了:“對面那個超市有洗衣機賣嗎?”

  “……後面有個電器商城,”段非凡說,“家電都有。”

  “宿舍能買冰箱嗎?”江闊問,“小的,冰個飲料什麼的。”

  “哎,”段非凡翻了個身,趴在床沿兒上看著他,“你這名字是真沒起錯,真闊氣啊,你爸媽是按這意思給你起的嗎?”

  江闊笑了笑:“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段非凡沒說話。

  沒聽懂。

  “要這麼說,你這名字也沒起錯,”江闊說,“非凡小英雄。”

  “不懂了吧。”段非凡說。

  “嗯?”江闊轉過頭。

  “我爸說,這孩子一看就,非常平凡,”段非凡說,“又不能直接叫段非常平凡,那就叫段非凡吧。”

  江闊笑了起來,又咳嗽了好半天。

  接著突然跳了起來,踩著掉在地上的小被子衝進了廁所。

  “操?”段非凡嚇了一跳,跳下床跟了過去。

  江闊在廁所裡,手撐著牆干嘔了兩聲。

  “明天去醫院吧,”段非凡嘆了口氣,“怎麼還吐上了,真能笑吐了啊?”

  “我還沒吐呢。”江闊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吐了收拾干淨,”段非凡說,“這兒可沒有客房服務,一千五就是你的床位費。”

  江闊回手衝他豎了豎中指。

 

 

10

  江闊一直沒吐,但在廁所呆了挺長時間,估計是不舒服,段非凡躺床上就聽他一會兒打開水龍頭洗臉,一會兒關了干嘔兩聲,一會兒又打開水龍頭……

  雖然江闊很慘,但這些混亂的聲音夾雜在空調的噪音裡,帶給他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寧感,他居然在自己基本不可能睡著的時間裡睡著了。

  一直睡到了天亮。

  醒過來還是因為董昆打他電話,叫他一塊兒去吃早點。

  “你們先幫我買上吧,我剛起來。”段非凡坐起來往下看了一眼,江闊退房倒是很早,但是那條被他扔在地上踩了幾腳的小被子沒有帶走,還團成一團放在躺椅上。

  可以,看在一千五的份上。

  段非凡下了床,把躺椅上的小被子疊好了。

  以江闊扔衣服的作派,他現在有理由懷疑是不是因為這個小被子掉地上了並且被江闊自己踩了,所以需要扔掉。

  不過被子手感很好,一摸就知道是貴貨。

  如果星垂平野闊少爺不要了,他倒是不介意拿回去給老嬸。

  走出宿舍的時候,段非凡發現昨天晚上是下了雨,而且不小,地上的積水還有不少,氣溫也往下降了好幾度的感覺。

  食堂人已經不是最多的時候了,大家都坐得很分散,但一進門他就看到了董昆丁哲他們幾個和江闊和李子銳圍了兩張桌子。

  丁哲這個忘本的玩意兒,坐在江闊旁邊,一看就是故意的,就為了明天的車鑰匙。

  “給你拿了!”董昆招手。

  段非凡走過去,在劉胖和孫季肩膀上拍了拍,打了個招呼。

  “今天還軍訓啊?”孫季回過頭看到他身上的軍訓服。

  “嗯,”段非凡坐下了,“晚上你倆別走。”

  “怎麼,”劉胖邊吃邊問,“約架?”

  “滾。”段非凡簡短地回答。

  食堂的早點品種還挺齊的,江闊拿了一大堆。

  平時這些東西他估計不會有什麼食欲,但今天一早退燒之後,就餓得兩眼發藍,不到五點就餓醒了,現在別說他拿來的這些,就這桌上放著的所有食物,他感覺自己都能塞下去。

  手機在兜裡響著,他都堅持把碗裡最後一個餛飩吃完了才放下筷子把手機掏了出來。

  “沒起嗎還?”大炮在那邊問。

  “起了,”江闊說,“吃早點呢。”

  “還燒嗎?”大炮說,聽聲音是正要去吃早點。

  背景裡電梯“叮”的那一聲和服務員輕聲的“請刷一下您的房卡”,完美展現了早點的參差。

  此時此刻,大炮在五星級酒店的VIP廳吃早點,他在學校食堂裡吃餛飩煎餃小籠包,油條豆漿小米粥……

  “燒退了,”江闊說,“早上起來我看是正常體溫了。”

  “跟你說個事兒,”大炮說,“了了找我了,問我要你的電話。”

  “她找我干嘛?”江闊馬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旁邊。

  他跟江了了雖然一起長大,有事兒也會相互幫個忙,但江了了的性格讓他倆並不像大多數兄妹那麼親密,正常情況下,除非是他放假回家了,江了了一般不會主動聯系他。

  或者是出了什麼事。

  “她沒說,但是人肯定沒事兒,”大炮不愧發小,很了解他的點,“就是問我要號碼。”

  “你給她了嗎?”江闊問。

  “是啊,我給她了嗎?”大炮說,“我要是直接給她了,您肯定罵我為什麼要給,你換號碼就是為了躲家裡人煩你BLABLABLA,我要沒給,您又要說她這麼找你肯定是有事兒為什麼不給BLABLABLA……所以你說我能告訴你我給沒給嗎?”

  “……行,給了就給了,沒給也給吧,”江闊說,“這個回答完美嗎?”

  “完美。”大炮說。

  江闊坐回桌子旁邊,看著還沒吃完的小籠包和小米粥,猶豫了一下,轉頭問李子銳:“你吃飽了嗎?”

  “你吃不下了吧。”李子銳說。

  “是。”江闊點頭。

  他有個毛病,老媽說是潔癖,老爸認為是矯情,就是飯不能分段吃,必須一氣兒呵成,中間要是斷了,再回頭就沒法續,會覺得那都是剩菜。

  出去吃飯人多的時候還成,菜上上下下的,吃飽之前總有新菜上來,眼下這種情況,他毛病就犯了,哪怕沒動筷子的,也覺得是別人剩的。

  “給我吧,”李子銳把小籠包和小米粥挪到了自己面前,“你是吃不慣嗎?”

  “也不是,就是拿多了。”江闊說。

  “你那天不是說你都是按量點菜的麼。”李子銳說。

  記憶力不錯啊舍友。

  “我今天估錯量了。”江闊說。

  “你……”李子銳不肯放過他,繼續想說。

  “不吃就別往上噴唾沫,打包拿回去給唐力和馬嘯。”江闊說。

  “吃。”李子銳沒再說下去,埋頭苦吃。

  今天江闊學吸取了教訓,直接穿著軍訓服出來吃的早點,加上昨天的一場暴雨,早上溫度瞬間下去了一截兒,去集合的時候,他心情很愉快。

  “你被子不拿走麼?”段非凡走到他旁邊問了一句,“占座兒呢?”

  “走急了。”江闊這句倒是真的,早上他被尿憋醒了,在段非凡屋裡上廁所總覺得別扭,所以著急忙慌回了119

  “我以為你不要了。”段非凡說。

  “為什麼不要,”江闊說,“一千五一宿的躺椅這話你還問得出口,住個最次的青旅都不至於還往裡搭床被子。”

  “你不是講究麼,”段非凡說,“掉地上還踩好幾腳,不得扔了啊。”

  “誰踩的?”江闊立馬轉過頭瞪著他。

  段非凡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開口:“您自己。”

  江闊剛要說話,手機響了。

  這個電話肯定是江了了,他趕緊拿出手機接了電話。

  “怎麼樣啊。”那邊果然是江了了的聲音。

  “挺好,馬上軍訓要集合,”江闊說,“先緊著說事兒。”

  “沒事兒,”江了了說,“沒那麼熱了,我出去玩一圈兒,經過你那兒的時候你請我吃飯。”

  “爸媽知道嗎?”江闊問。

  “跟他們說了,”江了了說,“大概就十天,時間也不長。”

  “在我這兒待幾天?”江闊問,“我不一定有時間陪著你玩,可以讓大炮開車帶你。”

  “不用那老媽子跟著,”江了了聲音裡是慣常的無所謂,“你也不用,什麼都不用,還跟以前一樣,我就要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你請我吃個飯,只是為了跟這個地方產生一點點的關聯,懂吧?”

  “不懂,”江闊說,“反正我的接待任務就是請你吃個飯對吧?飯有要求嗎?”

  “沒有,你要叫上大炮也行,”江了了說,“要不買個小蛋糕吧,咱倆提前意思一下。”

  “行。”江闊應了一聲。

  掛了電話,段非凡已經不知道走哪兒去了。

  自己踩了被子這種重大不能忍事件居然完全沒有記憶,實在是讓他有些無法接受。

  江闊低頭給大炮發消息,讓幫著查一下有特色的餐廳。

  不過吃飯他不打算叫上大炮,大炮一直覺得江了了精神有問題,雖然當面不會提,但江闊會不爽。

  江了了是個學霸,在江闊看來,這個雙胞胎妹妹特立獨行且聰明。

  而在江總夫婦眼裡,鑒於江闊的表現,以及他們對自身條件的清醒認知,一致認為女兒的智商應該屬於基因突變。

  但江了了沒有順著常規學霸之路一直走下去,中考結束後她突然崩潰,醫生的診斷是壓力太大,老爸給她辦了休學,幾個看護24小時守了幾個月,之後雖然看起來一切如常了,也一直沒再回學校。

  從那時起,江了了給自己選擇了另外一種人生,一個人出去旅游,拍照,剪剪視頻,寫點兒小文章。江總出於對女兒智商和獨立能力絕對且盲目的信任,一切都不加干涉。

  江闊是很羨慕的,甚至想過要不自己也崩潰一回,可惜至今除了逃跑那兩天有點兒發愁不知道該怎麼跑之外,他沒給自己找到任何壓力。

  “江闊你燒退了嗎?”呂寧攔住了他。

  “退了,”江闊摸了摸自己腦門兒,“睡了一夜就好了。”

  “那還行,恢復挺快。”呂寧拍拍他。

  今天的軍訓除了少了開始之前的訓話,一切都跟昨天差不多,依舊是隊列訓練,不過之前轉錯方向的都給調整過來了,來回轉了十幾次都沒有人出錯。

  雖然沒人出錯,前一小時教官的計劃也是復習鞏固昨天的動作。

  也由於沒人出錯,這個訓練的過程就尤其煎熬。

  每一次轉身,都只能看著前面的人解悶兒,關鍵他宿舍幾個人還都沒排在一塊兒,除了後排的段非凡,左右都不認識。

  向左轉!左邊是個黑孩兒,仿佛已經參加了為期三年的軍訓,向後轉!右邊那個後腦勺頭發一直長到了脖子上。

  多顯髒啊,為什麼不刮一刮呢?

  向右轉!後面這位看起來就清爽多了,除了脖子上有道疤。

  段非常平凡小英雄脖子後頭有道疤,並不太明顯,只在衣領上方露出了一小截兒,昨天他都沒注意到。

  現在他能看著這一小截兒判斷出這是一道刀疤,是因為跟江總手上那道刀疤形態一致,並且還有些泛紅。

  段英雄這是道新傷。

  江闊陷入了沉思,這護校英雄當得不簡單啊……

  向後轉!

  江闊向後轉了回去。

  看了教官的臉。

  教官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是第二排向後轉。”段非凡的聲音從他後腦勺的方向傳來。

  江闊沉默地轉了回去。

  “不要走神!”教官喊,“集中注意力!不舒服的喊報告!”

  江闊一時反應不過來教官這是在表達關心還是開了嘲諷,只求他不要再老是一排一排指揮,請讓大家團結成一個整體!

  好容易熬完第一波,在學習各種步伐之前,教官讓大家原地坐下休息,先看他示範。

  地上的雨水還沒有干,江闊看了一眼腳下,他不介意坐下去,髒就髒點兒,主要是水,別說是坐著看完教官示範,就是坐下去立馬蹦起來,屁股也能直接感受一把了。

  大家紛紛用腳把水往旁邊扒拉著希望能給自己屁股掃出一片干地。

  “坐下!”教官喊,“不要這麼嬌氣!”

  江闊扒拉了兩下,他們這一塊有點兒凹,水積得有些多,水並不是很聽指揮。

  後排的段非凡已經坐下,幾個人幫著前面這排的一塊兒用腳扒拉水。

  “差不多得了,”段非凡說,“趕緊坐下,一會兒挨罰。”

  “這怎麼坐?”江闊非常惱火,“我還願意罰站了。”

  “怎麼,要不要幫你們找個塑料袋墊一下啊?”有人在身後問。

  身邊的幾個人立刻嗵地坐了下去。

  “行,有嗎?”江闊問了一句,回過頭。

  段非凡嘆了口氣。

  教官臉上的表情很難捉摸,跟江闊對視了一會兒才說:“還是你去挑一塊干的地方?”

  江闊沒出聲,但也依舊沒坐。

  “坐下,”教官說,“要不一百個俯臥撐做完讓你蹲著。”

  段非凡特別想給董昆打個電話讓他馬上跑步過來參觀這個即將跟他有相同經歷的小伙伴。

  江闊一定不會坐下,至於能不能做得了一百個俯臥撐,也不在這個大少爺眼下會考慮的範圍裡,反正就是不坐。

  “一百個得分兩組。”江闊說。

  一幫人都轉頭看了過來。

  “可以,”教官點點頭,“出列,我看看你本事。”

  江闊沒說話,轉身走出了隊伍,又轉過頭:“現在嗎?”

  教官一抱胳膊:“現在。”

  “好玩了。”有人小聲說。

  江闊把T恤袖子往肩上提了提,活動了一下。

  段非凡一看他胳膊上的線條和這隨意的幾個動作,就感覺這應該是個平時會運動的人,沒准兒真能做完。

  他很低地吹了聲口哨。

  “誰!”教官猛地轉過頭。

  段非凡迅速換上了一臉看熱鬧的表情,還扭頭往後瞅了瞅,甚至還壓著聲音也問了一句:“誰!”

  “你欠不欠。”旁邊的人笑著小聲說。

  “看你的戲。”段非凡轉回頭。

  江闊真的找了塊沒什麼水的地方,彎下腰撐在了地上。

  雖然覺得他應該能做得下來,段非凡還是對於他真的選擇去做一百個俯臥撐來換蹲著的另類囂張行為有些意外。

  “一,二,三……”教官開始數數。

  大家漸漸安靜下來,一塊兒看著這個昨天比女生還早暈倒的人做俯臥撐。

  段非凡聽到後面有人已經開始賭他能做到多少個。

  還有人賭他會不會再暈倒。

  不過江闊看上去很輕松,做到快三十個的時候動作都沒變形,只是速度沒有一開始的時候那麼快。

  “三十二,三十三……”教官走到他身邊,“還不錯,繼續!”

  五十個沒多長時間就做完了。

  江闊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又甩了甩胳膊。

  “要歇多久?”教官問。

  “一分鐘。”江闊說。

  第二輪開始的時候,江闊的動作仿佛第一輪的重播,前二十個的速度甚至更快一些,後面賭的人已經開始確定一會兒要轉賬的金額了。

  “七十八,七十九……”教官認真地數著。

  段非凡聽到了後面有人跟著數:“八十,八十一……”

  回頭看了一眼,是一臉嚴肅的唐力。

  不愧是舍長。

  八十九一過,很多人都跟著喊了起來:“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一百!”教官一揚手。

  江闊撐著地沒動,低頭舒了一口氣才慢慢站了起來。

  “可以,身體素質還不錯,”教官拍了兩下手,“去蹲著吧,就這一次!”

  “謝謝。”江闊說。

  膀子要廢了!

  江闊咬牙切齒地保持著臉上的平靜,腰也他媽要斷了!

  高三以後他就以要復習為借口,不太願意去游泳隊訓練,從混日子變成了閃現混日子,加上一個暑假的鹹魚狀態,這一百個俯臥撐讓他差點兒撐吐了。

  還好燒退了,昨天晚上睡得還算可以。

  “可以啊,”左邊的黑孩兒在他蹲下的時候說了一句,“其實連著一百個也行吧?”

  “不行。”江闊說。

  胳膊的酸軟感一直到上午的軍訓結束的時候才緩過來一些。

  解散的時候李子銳飛快地衝到了他身邊:“不錯啊,江闊。”

  江闊沒說話。

  “我要有這體力,我也做一百個,”李子銳扯了扯自己的褲子,“現在都還是濕的。”

  “回去不就能換了。”江闊說。

  “也是,”李子銳點點頭,“那你為什麼非要蹲著。”

  “我嬌氣。”江闊說。

  李子銳笑了半天。

  回到宿舍的時候,江闊在107門上敲了兩下。

  沒人開門,估計段非凡還沒回來。

  正想走的時候,一只手伸過來打開了門:“來拿被子?”

  “嗯。”江闊應了一聲,跟著進了宿舍。

  “那兒。”段非凡指了指躺椅上疊好的被子。

  “我自己踩了被子嗎?”江闊問,“我怎麼一點兒不記得了。”

  “那我踩的。”段非凡說。

  “我怎麼踩的?”江闊擰著眉。

  “你去廁所吐的時候。”段非凡說。

  “……這我倒記得,”江闊拎起被子看了看,“弄干淨了嗎?”

  段非凡走到他面前:“沒有客房服務。”

  “那怎麼辦?”江闊繼續研究被子,“拆了外面洗?”

  “一個夏涼被,你也沒套被罩啊,拆什麼,”段非凡說,“要洗就整個洗。”

  手洗被子。

  江闊沒出聲。

  在洗衣機買來之前,他只能做到手洗內褲和襪子。

  “我們一般的處理方式是這樣的,”段非凡拿過被子,提起來嘩嘩地抖了幾下,然後放回躺椅上,“可以了。”

  “可以了?”江闊愣了愣。

  “你鞋底兒有屎嗎!”段非凡問。

  “謝了。”江闊抱起被子。

  剛轉身,被子掉到了地上。

  “操。”他彎腰重新糊亂把被子拿了起來,抬起胳膊大概是想抖一抖,抬到一半又放棄了,打開門走了出去。

  段非凡過去把門關上,往躺椅上一倒,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手機在他兜裡響。

  是記事本的日程提醒。

  他拿出來手機看了一眼,探視日。

 

 

11

  一百個俯臥撐的健身效果還是很明顯的。

  江闊的被子在拿回宿舍的路上變得非常沉重,兩條胳膊兜著還老覺得要掉了。

  進了宿舍,他把被子掄到床上,又甩了好一會兒胳膊。

  “我給你捏捏?”唐力說。

  “不至於,”江闊說,“就是太久沒運動。”

  “很可以了,”唐力說,“我天天跑步,也做不了一百個。”

  “……你用腿做俯臥撐?”江闊說。

  “他主要是用手跑。”李子銳說。

  幾個人一通傻樂。

  洗完澡江闊是准備跟宿舍的人一起去食堂,但大炮打了電話過來說在學校門口等他了,想到自己現在勞累過度需要補一補,他決定出去吃。

  “別吃太飽,”他告訴宿舍幾個人,“我帶點兒回來。”

  “行,”李子銳點頭,“放心,我是吃不飽的。”

  江闊拿個袋子,裝上要洗的衣服,拎著出了門。

  大炮叫了個車在門口等著,他上了車,大炮就指揮司機直奔餐廳。

  “又找到一家不錯的,”大炮隨手往他這邊拍了拍,“給你改善一下伙食,順便你考察一下,看要不要帶江了了去那兒吃。”

  江闊捂著胸口:“這幾天不要隨便碰我。”

  “怎麼了?”大炮一下坐直了,“打架了你?”

  “沒,”江闊說,“我今天做了一百個俯臥撐,現在我胳膊胸口腰都是廢的。”

  “教官罰的?”大炮聲音頓時提了上去,“你管他呢!就不做,再嗶嗶就走人,不他媽訓了!誰能拿你怎麼著!”

  江闊轉頭看著他:“你是不是昨天才教育過我,要看清形式,改改臭毛病。”

  大炮沒說話,似乎在思索。

  “我就知道!”江闊指著他,“這話就不可能是你說出來的,胡振宇你他媽就是江郁山埋在我身邊的暗雷!還是剛剛策反的那種!”

  “放你的屁。”大炮說。

  “演技太差,”江闊說,“記性也不行,剛背完的台詞兒轉頭就忘。”

  大炮到了兒也沒承認他是叛徒這件事。

  倒是給他說了另一個事。

  “差點兒讓你打岔打忘了,我爸給我打了個電話,問知不知道楊科的去向。”大炮湊到他耳邊小聲說。

  “楊科的去向是什麼需要耳語的事兒嗎?”江闊皺眉看著他,“去向不就是九天瀑布15公裡處。”

  “聽我說完,”大炮嘖了一聲,“然後他也給我打電話了,他跟學校請了一個月的假,跟女朋友私奔去了。”

  “私奔一個月?”江闊愣了,“私奔還帶截止日期的嗎?”

  “誰知道呢,”大炮說,“那天讓你送他去九天瀑布,就是會女朋友呢。”

  “個傻逼,”江闊擰著眉罵了一句,“江總會把這個賬算在我頭上。”

  “我就這個意思,這逼就是下套兒呢,”大炮說,“現在給我打電話的意思就是讓咱不要說,但是不說,你就是他失蹤前的最後目擊者,你這個嫌疑……”

  “你說話注意點兒啊。”江闊看了他一眼。

  “就是這麼個比喻,你是……你反正就是最後……”大炮解釋。

  “你瞎的是吧?”江闊說,“什麼時候瞎的?楊科下車之前瞎的嗎?”

  “靠!”大炮總算反應過來他的重點在哪兒,“咱倆!咱倆!咱倆就是最後看到他的人!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沒腦子!”

  “我看你腦子挺足,腦漿子都快從鼻子裡擠出來了。”江闊說。

  “惡心不惡心啊。”大炮說。

  “別跑題。”江闊說。

  “說完了,沒跑題,我意思就還是得說。”大炮嘆了口氣。

  “不說。”江闊回答得很簡單。

  “為什麼?”大炮聲音一揚,“你都說江總會把賬算你頭上了!”

  “他真找我問了再看情況,”江闊看著車窗外,“事兒還沒到頭上呢,楊科又不是未成年人,再不是朋友也不用這麼著急賣了。”

  “……行!”大炮有些無奈地用力一點頭,“知道你仗義。”

  大炮人雖然不怎麼仗義,但單論找吃的,水平還是很高的。

  這是一家粵菜館子,很合適江了了不吃辣的口味。

  菜做得很好,地方也清淨,大炮訂的是個湖景小包間,外面的陽台看出去風景不錯,還涼快。

  以江闊對江了了不怎麼了解的了解,這種市井喧鬧中的寧靜她應該很喜歡。

  “得提前訂桌,”大炮說,“中午還好,晚餐得提前幾天,晚了連預訂都不讓。”

  江闊叫了服務員過來,想現在就把包間訂了。

  但江了了也不確定具體能到的時間,範圍前後有三天。

  “這個不太好訂,”服務員猶豫著,“您訂三天包間,但是有兩天是空的……”

  “你們訂了就不能有事兒來不了唄?”大炮說,“我就算只訂那一天的,我有事兒來不了不是一樣嗎?”

  “主要是您臨時來不了和現在就確定有兩天訂了又不來還是不一樣的,”服務員解釋著,“我們……”

  “我三天都來。”江闊說。

  中午吃得舒服,下午的軍訓就顯得沒有那麼痛苦。

  主要是下午開始來回溜達著訓練,比原地站著要強不少。

  “精氣神!這是齊步走!不是解散了去食堂!”教官的聲音一直很提神,“就這樣子你們一會兒怎麼踢正步!”

  除去走著比站著舒服之外,訓練步伐的樂趣比站著更多。

  順拐的,踩人鞋的,走反了胳膊打架的,走得太投入立定剎不住撞前排的……

  這裡頭就有唐力。

  軍訓結束回宿舍的時候,他還一直沒停下。

  江闊很意外,他感覺唐力看著不像是個運動不協調的人,沒想到順拐順得這麼絲滑,拉著江闊跟他一塊兒並排走的時候,江闊被他帶得有種跟著順過去的衝動。

  “你平時走路怎麼走的?”江闊問。

  “不知道,”唐力說,“這個齊步一走,胳膊怎麼樣背怎麼樣,一想這個,我就好像不會走路了,主要是平時走路又不用思考自己的姿勢……”

  那我平時走路還是會注意姿勢帥不帥的。

  唐力是個認真的人,舍友也都是熱情的人,回到宿舍飯都沒吃,幾個人就開始給唐力陪練。

  江闊也不打算吃飯了,他叫了大炮一塊兒打算今天把洗衣機弄回來。

  一二一,左右左。

  江闊出門。

  一二一,左右左。

  路過107的時候發現門是鎖著的,看樣子段非凡沒有回宿舍。

  回家了?

  本地還是爽。

  “這些是要帶去的,之前你凌姐去的時候給他帶了衣服被子什麼的,這次就是幾本書,”老嬸拿出一個小包,“他上回說想看什麼什麼書,裡頭圖書館沒有,就讓段凌去買了。”

  段非凡看了看,是一套阿加莎:“他還看這些呢?”

  “他們兄弟幾個,就你爸愛看書,”老嬸說,“還有你去的時候,跟他說平時花錢不用那麼省,有時候嘴淡了就買點兒吃的,錢給他存了總是不花。”

  “嗯。”段非凡點點頭。

  “你跟學校請假了沒?”老叔在旁邊問了一句。

  “請假了。”段非凡說。

  “讓段凌開車送你去。”老叔說。

  “不用,”段非凡拿起東西,“公交車直接到了。”

  “見了他要是又說什麼不用你去看他之類的,”老叔交待他,“你聽著就行,不要跟他杠,他就不願意你看到他穿牢服那樣子。”

  “知道。”段非凡應了一聲。

  探監這種事,段非凡遠沒有段凌熟練。

  段凌一年還去個兩三次,他幾年才去一次,就像老叔說的,他爸不願意讓兒子看到自己穿牢服的樣子。

  去年去了一次因為上大學了,今年又去一次也是因為老叔說你兒子又上大學了……

  八點鐘,段非凡准時到了。

  交證件,辦手續,安檢,拿上會見證,等。

  會見室裡他是最早一撥,另外還有一個大姐在等著。

  段非凡莫名其妙有些緊張。

  老爸被帶進會見室,在他對面坐下了,取下旁邊的電話看著他。

  他愣了能有五秒,老爸指了指電話,他才趕緊拿了下來。

  “搞得跟我來探你一樣,”老爸的聲音傳出來,“你老叔說你被揍了,是揍傻了嗎?”

  “又沒打到頭。”段非凡說。

  “打哪兒了?”老爸問。

  “身上。”段非凡說,“不嚴重。”

  “不要裝逼,”老爸說,“不嚴重住幾個月院?你老叔都告訴我了。”

  “他跟你說這些干嘛啊,”段非凡皺了皺眉,“是沒話說了麼你倆。”

  “他來一趟就為說這個呢,”老爸說,“可刺激了。”

  段非凡嘆了口氣沒說話。

  “以後別逞能,”老爸看著他,“做好事也得看清狀況,當自己多牛呢……你是不是借機打架?”

  “我有病啊?”段非凡也看著他。

  突然發現也許是見面的次數太少,老爸臉上每多一條皺紋他都能發現,雖然沒到五十,但看著總覺得滄桑。

  “今年又重新上一次大一是吧?”老爸問。

  “嗯,”段非凡點頭,“這幾天正軍訓呢。”

  “好好訓。”老爸說。

  “嗯。”段非凡點頭。

  老爸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找話題,段非凡也迅速思考著想找一個話題。

  “下回你別來了,”老爸說,“沒話說呢,多難受。”

  這話說的,段非凡更找不著話題了。

  “同學都怎麼樣?”老爸問。

  “……沒怎麼認識新的這些,”段非凡想了想,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於是隨手抓了江闊出來湊數,“隔壁宿舍有個開跑車來的。”

  老爸看著他,沒說話。

  段非凡也沉默了。

  “說啊。”老爸等了一會兒開口了。

  “說什麼?”段非凡問。

  “隔壁宿舍有個開跑車來的。”老爸說。

  “是啊,”段非凡說,“就是隔壁宿舍有個開跑車來的。”

  “……靠!”老爸擺了擺手,“你真是……咱倆真是太不熟了……這天兒聊的,都不如我跟段凌。”

  段非凡被這話說得頓時有些不是滋味,手裡的聽筒放了下來。

  老爸指了指聽筒,示意他拿起來。

  段非凡不太情願地重新拿起聽筒。

  “是我的錯。”老爸說。

  段非凡立馬偏過頭,把聽筒掛了回去,生怕掛慢了還能聽到他聲音。

  余光裡他能看到老爸在衝他揮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過頭,重新拿下了聽筒:“別說這種話,我聽著不舒服。”

  “我不會聊天兒也就算了,”老爸說,“你從小那嘴,連逗帶損一句不少,怎麼到我這兒就也不會說話了。”

  “我不知道。”段非凡說。

  “所以我也不願意讓你來,你老叔非說讓我見見,”老爸嘆氣,“我就是怕這場面,你回去吧。”

  “你身體怎麼樣?”段非凡問。

  “這岔打的,”老爸笑了起來,“挺好,放心,比你壯。”

  “這牛吹的。”段非凡說,“書給你帶了,平時也適當花點兒錢買吃的什麼的,老嬸兒說存給你的錢都不用。”

  “知道了。”老爸說。

  “那我……”段非凡猶豫著。

  “回吧!”老爸擺擺手,“好著呢,回吧你。”

  借著請假,段非凡第二天下午才回的學校。

  還沒走到宿舍,就看到丁哲和董昆騎著自行車衝了過來。

  “上上上上。”丁哲招手。

  他也沒多問,先跳上了後座。

  “江闊那車回來了,”丁哲說,“剛到停車場……”

  “我下去。”段非凡立馬准備跳車。

  “別!”丁哲反手拽住了他衣領,“要說熟還是你跟他熟,有你在,大家就沒那麼尷尬。”

  “有什麼可尷尬?”段非凡莫名其妙,“你都有臉蹭車開,你還會尷尬?”

  “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丁哲一連串地說,“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是又特別想摸一把方向盤。”

  停車場旁邊是一片綠地,有不少石桌石椅,不少學生願意到這兒坐著吃飯看書玩手機。

  江闊的車開進停車場,大家就都轉頭看著。

  段非凡感覺自己仿佛專門從家裡趕著過來看車似的,人家車還沒停進車位,他們這幫人連自行車都已經放好站那兒了。

  “這也不是江闊開的啊?”董昆看到了駕駛室裡的人。

  的確不是江闊,是個穿著4S店工裝戴著白手套的男人。

  男人下了車,跟他們面對面地站著。

  有病。

  段非凡轉身走到旁邊的石墩子上坐下了。

  董昆也跟著過來坐下了。

  丁哲依然堅持在車旁邊站著,並且開始圍著車轉圈兒。

  “把那傻逼叫過來。”段非凡說。

  “叫不過來了,馬上就要上車,”董昆衝旁邊抬了抬下巴,“車主來了。”

  江闊從學校大門的方向走進了停車場,跟丁哲打了個招呼,然後從手套手裡拿了鑰匙,順手給了丁哲。

  “這人馬上要瘋。”董昆站了起來。

  “我直接?”丁哲看著江闊。

  “沒事兒,”江闊說,“你有本兒吧?”

  “有,”丁哲說,“就是沒開過這樣的。”

  “都差不多。”江闊打開車門,“發動了開就行。”

  “那我先感受一下。”丁哲進了車裡,“要不你坐副駕?”

  “不了。”江闊退開兩步,丁哲應該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他要是一直杵邊兒上更尷尬。

  董昆坐到了副駕,並且拿出了手機對著丁哲:“給你拍張照片吧。”

  “拍個視頻吧。”丁哲說。

  江闊往四周看了看,雖然不太情願,但停車場周圍唯一有樹蔭的石墩子就是段非凡屁股下面那個,他還是走了過去。

  “你不看著點兒?”段非凡說。

  “看什麼,”江闊坐下了,“他不是有本兒嗎。”

  “心挺大。”段非凡點點頭。

  本來還想聊幾句,但看到車突然動了,從車位裡開了出來,他頓時就顧不上說話了,盯著車,這要磕一下碰一下的,丁哲就得出去賣身,以丁哲的姿色,要賣很久。

  “附近有人少的路嗎?”江闊問。

  “學校後面……”段非凡說到一半停下了,轉頭看著他,“沒必要吧?”

  “就停車場裡轉嗎?那多沒勁。”江闊站了起來,走到了車旁邊,彎腰跟丁哲他們說了兩句,丁哲和董昆立馬下了車。

  “干嘛?”段非凡問。

  “走啊,”董昆一招手,“高新區那邊兒全是沒人的大馬路。”

  “我不去。”段非凡說。

  “車座不收費。”江闊扶著車門說了一句,“又不是躺椅。”

  “你大爺。”段非凡站了起來。

  丁哲和董昆到後座坐下了,段非凡上了副駕,回頭看了一眼:“你不坐前頭?”

  “沒事兒,”丁哲擺擺手,“一會兒到地方我開呢,你先坐前頭感受一下。”

  “我感受個屁啊。”段非凡說。

  “安全帶。”江闊說。

  段非凡剛把安全帶扣上,江闊一腳油門踩了下去。

  車立馬發出了轟鳴,衝出了停車場,開到了路上。

  段非凡轉頭看著江闊,還沒開口,車速又猛地降了下來。

  “怎麼?”江闊也轉頭看了他一眼。

  “開車不要這麼一驚一乍的。”段非凡說。

  江闊沒說話,車出了校門,很快轉到了學校後面的路上,這條路通往高新區,高新區大片的荒地百廢待廢,很多新修的路連線都沒畫,連帶著往那邊去的路上都沒什麼人。

  “我現在,”江闊說,“要一驚一乍了。”

  沒等段非凡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車裡的音響裡突然炸出了一聲電吉它的動靜,接著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裡,感覺人猛地往後貼在了椅背上。

  啊……神經病。

  “好!”丁哲在後頭喊,“這推背感!”

  段非凡沒說話,江闊在學校雖然挺拽,但還不算太出格,現在這腳油門像是踩在了他某個開關上,連表情都變了。

  隔壁宿舍有個開跑車來的。

  開車的時候非常囂張。

 

 

12

  這條路不是太合適飆車,路上還是有車也有人的,江闊甚至還在人行道上看到了一個水果攤。

  往前也就一驚一乍出去二百米,他就把速度降下來了。

  “太爽了這感覺,”丁哲從後座湊過來,給他指路,“這路開到頭右轉一下,過了大轉盤就是高新區,高新區北邊那一片全是圈出來的荒地,路修得特別好。”

  “在這兒轉嗎?”江闊開到路頭問了一句。

  “對,”丁哲點頭,又拍了拍段非凡,“你坐前頭你給他指一下路。”

  “開導航,”段非凡說,“高新區向陽村。”

  “就這點兒路還用開導航?”丁哲說。

  “就這點兒路還用指?”段非凡轉過頭看著江闊,“你路盲嗎?”

  “不路盲,”江闊說,“我這車都是自動感應,沒去過的地兒你只要心裡默念個路名它直接意念接收自己就過去了。”

  段非凡沉默了一會兒指了指前面:“……一直開,兩個路口過後就能看到轉盤。”

  董昆在後頭一通樂:“段非凡你也有被嗆著的時候。”

  開過第一個路口之後,人就基本沒了,路上也看不到車。

  江闊踩下油門,車速再次飆了上去。

  “車窗能打開嗎?”丁哲問,“聽聽動靜!”

  “行。”江闊放下了車窗。

  除了卷進車裡的狂風,還有狂風裡的發動機轟鳴跟車裡的音樂混成一團。

  段非凡感覺太陽穴都在蹦迪。

  “一會兒去橋那邊那條路吧,”董昆說,“橋那邊斷頭路,基本沒車去。”

  “什麼?”丁哲喊。

  “去橋那邊!”董昆也喊。

  段非凡沒管他們在喊什麼,眼睛一直看著前方,第二個路口也已經過了,遠處已經能看到那個轉盤。

  但江闊沒有減速。

  “到了,”段非凡看著江闊,提高了聲音,“前面就是轉盤。”

  “知道。”江闊說。

  段非凡在風聲音樂聲和發動機的咆哮裡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這兩個字只是根據口型判斷出來的。

  “左轉,”段非凡往他那邊湊了湊,“該他媽減速了!”

  江闊沒說話,車依舊往前衝著。

  後排那倆也沒再喊話,一塊兒瞪著前方。

  車衝進轉盤之前速度降了下來,接著江闊方向盤一帶,車往左順著轉盤轉了過去。

  車裡的人全都整齊地撞向右側,段非凡感覺自己要沒安全帶拴著,已經從窗口飛出去了。

  進了轉盤之後車並沒有往左邊的出口轉出去,而是轟響著圍著轉盤轉了一圈。

  車速不算太高,但這是過彎,這樣的速度還是能讓車身處於半打橫的狀態,車輪帶起的塵土不斷從窗口撲進來。

  段非凡被慣性推得靠在了車門上。

  江闊在這個時候居然抽空關上了車窗。

  在噪音瞬間低了下去的同時,丁哲在後排發出了愉快的一聲吼。

  車第二次經過左邊路口的時候江闊點了剎車,以正常的姿態開了出去。

  段非凡總算離開了車門。

  往前開出一段之後,車停在了路邊。

  江闊關掉了音樂,打開車門下了車,拍了拍身上的灰。

  段非凡跟著也下了車,看了他一眼:“挺過癮?”

  “還行。”江闊手往車頂上一撐,“不暈車吧?”

  “現在問是不是略微有點兒晚?”段非凡說。

  “我靠!”丁哲下了車,“燒胎沒,我聞到味兒了!”

  “不至於,”江闊說,“就轉了一圈半,還是那麼大個轉盤。”

  “你之前在賽道上玩吧?這麼溜。”丁哲彎腰看了看車輪,還伸手摸了一下。

  “嗯,不多,”江闊說,“我拿本兒也不到一年。”

  “你沒有無證駕駛過嗎?”董昆問。

  “沒有,”江闊說,“滿了18才買的車。”

  “你還挺規矩。”丁哲說。

  “膽兒小,”江闊讓開了,“你開吧。”

  丁哲和董昆上了車。

  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你不上了嗎?”

  “不了,”段非凡說,“我信不過丁哲。”

  “你不暈車吧?”江闊找回了之前的話題。

  “……不暈。”段非凡在人行道邊兒上蹲下了,看著車裡的兩個人,“我給你提前打個預防針,他要給你車開出個三長兩短,可賠不起啊。”

  “只要不撞了都沒事兒。”江闊說。

  “那沒准兒,”段非凡說,“他平時就開開他爸的面包車。”

  “那沒問題,”江闊說,“面包車比這個難。”

  段非凡沒說話。

  丁哲在車上沉醉了一會兒才開了出去。

  這條路挺長,過了前面的橋還有一段,路上連線都沒劃,也沒有路人,丁哲只要不往橋欄杆上撞,不會有什麼問題。

  江闊看著丁哲開過了橋,在那邊掉了個頭又開了回來。

  車速看得出來始終也沒過50,相當謹慎了,他都想叫丁哲放開了開,別說是沒通車,就算是正常道路,這個地段也是限速80的那種。

  車開回來經過他倆面前的時候,丁哲衝他倆揮了揮手,然後往轉盤開過去,轉了一圈又向著橋去了。

  江闊拿出手機來看了兩眼,沒有什麼可看的。

  就大炮發了消息過來交待他吃飯叫上幾個同學,他懶得回復了。

  這段路沒有路燈,但現在離天黑還得有一陣,丁哲估計得來回轉上半小時的,他和段非凡在這兒杵著,有些許的無聊。

  主要是段非凡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能聊什麼。

  而且段非凡還蹲著,雖說氣質上跟剛才蹲路邊賣水果的大哥有本質區別,但江闊沒有蹲在路邊的習慣,這要聊起來就是居高臨下,別扭。

  丁哲開著車第十六次從他們面前經過時,江闊終於蹲了下來。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有錢人家的小孩兒是不一樣,杵那兒站著一動不動能扛這麼老長時間。

  不過沒等他說話,江闊又一屁股坐在了道沿兒上。

  “這會兒不講究了?”段非凡說,“那天何必一百個俯臥撐換個蹲著。”

  “你腿不麻嗎?”江闊問。

  “有點兒,”段非凡也坐了下來,“不過你可以試一下兩條腿換著,不容易麻。”

  “不了。”江闊說。

  段非凡伸直腿,拿出手機扒拉著。

  “你是本地人對吧?”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你這記性不行啊。”

  “看記誰,”江闊說,“無關緊要的人要不是被人揍了我一般記不住。”

  段非凡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怎麼?”

  “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能推薦的?”江闊問,這不是強行找的話題,江了了來的時候,他想著多少給點兒建議。

  “你問問丁哲,他也本地的,”段非凡說,“他一家沒事兒就開車上周邊度假去,他知道得比我多。”

  江闊看著他沒說話。

  “我不怎麼出門。”段非凡補充了一句。

  “哦。”江闊應了一聲,他聽得出段非凡不是拒絕告訴他,但他也的確不是太能理解怎麼會有人不怎麼出門,對本地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都不知道的。

  這如果是他在家的時候,從城南到城北從城西到城東包括方圓八百個鎮子,好玩好吃的他全知道。

  太陽開始落山的時候,丁哲終於過足了癮,把車開了回來,在路邊停下了。

  “過癮了?”段非凡問。

  “過癮,”丁哲點頭,“謝謝啊,江闊。”

  “不用客氣,”江闊站了起來,“再想開的時候跟我說就行。”

  “那多不好意思。”丁哲說。

  “那別開了。”江闊說。

  丁哲愣了愣。

  “對!”段非凡樂了,“假客氣就得這麼治。”

  “你開回去嗎?”江闊問丁哲。

  “開。”董昆替丁哲回答了,“正好再補一段視頻,剛我拍了點兒,天亮著,儀表盤不夠拉風,現在黃昏了光線暗,拍著好看。”

  “行。”江闊點頭。

  段非凡從副駕被攆到後座,感覺只要這倆能碰這輛車,變成江闊狗腿子指日可待。

  車還沒開到主路上,江闊的手機響了。

  他趕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江了了到了。

  屏幕上顯示是大炮。

  “幾點去啊?”大炮問。

  “不是六點半嗎?”江闊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六點半了,“你到了嗎?”

  “到了,”大炮說,“你叫幾個同學沒,就咱倆真吃不完那個包廂帶的套菜,那麼多浪費了,你總不能次次胡吃海塞完了再帶點兒回去吧,不胳應人嗎。”

  “再說吧,不一定能叫著。”江闊掃了一眼車裡的幾個人。

  昨天大炮就提醒他叫同學一塊兒去吃,他倆在吃飯不能浪費糧食這一點上有同樣的堅持,算是能一塊兒玩這麼久的基石之一。

  只是他實在找不著也不知道該叫誰,宿舍幾個人其實應該不太會介意吃打包,但他們現在嚴陣以待,叫他們出去吃飯怕是到地方了就得直接打包,趕在八點之前回去迎接查寢。

  段非凡這幾個,關系也實在夠不著讓他請一頓的,尤其是這人還剛用一張躺椅賺了他三千塊還給他朋友捎帶換了開車的機會……

  除此之外,他就不認識別的同學了。

  “這是跟同學啊舍友啊搞好關系的機會,”大炮說,“畢竟要一塊兒待那麼久,關系處好了自己也舒服啊,你現在不在家裡了,新環境又完全不一樣,總還是要學著把人際關系搞一搞的。”

  江闊沒出聲。

  胡振宇這話一聽就不是大炮該說的話,江總八成是給他發了份郵件,裡頭列出了“提醒江闊好好做人”的一百句台詞,兩三天來一句,夠念完這學期的。

  掛了電話之後,段非凡問了一句:“有事兒?”

  “沒。”江闊說。

  “有事兒我們下車就行,”段非凡說,“前面就能掃著車了。”

  “不是,”江闊猶豫了一會兒,往段非凡那邊湊了湊,低聲問,“吃個飯吧一會兒。”

  “嗯?”段非凡對這個提議很意外,畢竟以他們現在的關系,算不上多熟,他和董昆那幾個隨時可以臨時起意去吃燒烤的,都是在一起混了一年多的。

  江闊突然提出這樣的建議,而且用詞聽起來不是一塊兒吃個快餐小炒之類的,畢竟大少爺連麻辣燙都不吃,再加上剛他接的那個電話……

  “我跟大炮訂了個包間,”江闊小聲說,“得有人去吃。”

  段非凡沒說話,倒不是不想說,而是江闊的這個表述,讓他不知道說什麼。

  “不是請了人沒去,”江闊看了他一眼,“是訂完了還沒找人去。”

  段非凡更無法理解了。

  那您約好了人再去訂包廂多好呢。

  先訂了再頂著飯點兒現找人,相當奇怪。

  “算了。”江闊迅速靠回了自己座位裡,“當我沒說。”

  也許是因為關系的確沒到,也許是因為自己這個邀約過於突然,段非凡根本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只是從小到大,他要叫人吃飯,一句“去吃點兒”就完事,第一次試著跟人客氣一下還落了個空,簡直不爽透了。

  “怎麼了?”董昆在前頭問了一句。

  “一會兒去吃個飯。”段非凡說。

  江闊轉頭看了他一眼。

  “江闊請客,”段非凡也看了他一眼,“在哪兒?”

  江闊說了餐廳的地址。

  “有什麼由頭嗎?”丁哲愣了愣,“那片兒都是湖景別墅,館子都貴得六親不認,我們幾個吃個晚飯的話,市場那邊小飯店就行。”

  “沒有。”江闊說,“我就吃六親不認的。”

  “找個地兒停一下,”段非凡說,“換人開,現在晚高峰。”

  “他開吧沒事兒。”江闊說。

  “我沒問題,又不是不開車的人。”丁哲癮很大。

  “他開蹭了算他的,你開蹭了算誰的?”段非凡問,“五一路堵成什麼樣你不知道麼。”

  “靠,”丁哲踩了剎車,“要走五一路是吧?”

  “開唄你,剎車干嘛。”段非凡說。

  丁哲和江闊換了一下,坐到了後座,湊到段非凡身邊:“為什麼吃飯?”

  “不知道,”段非凡低聲說,“可能是因為……”

  “嗯?”丁哲把耳朵遞了過來。

  “人餓了就得吃飯。”段非凡慢慢地說。

  “去你大爺。”丁哲彈開了。

  “甭管了,”段非凡聲音還是很低,“到了就知道。”

  車開過學校側門,董昆給江闊指路,從另一條岔路直接開進了主路。

  “晚上查寢,”董昆說,“這吃完趕不上了吧。”

  “趕不上什麼,”江闊說,“揍盧浩波麼,那是趕不上了,讓他跪那兒等著吧。”

  車裡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只要討厭盧浩波,”董昆說,“就是我們一邊的,友誼的第一步,這就已經邁出去了。”

  段非凡斜靠在後座上。

  這跑車後座真不是人坐的,剛才丁哲和董昆在後頭一直都是相互靠著,他也沒注意為什麼,這會兒才算體驗了,別說他們,就算是女生,個子稍微高點兒也根本坐不直。

  他只能歪在後座上,腦袋靠著玻璃往外看。

  上了五一路之後,車流一下密集起來,他就感覺自己是在快車道上飛速地爬行,來個SUV他就跟趴人家車輪邊兒上一樣。

  流浪狗視角。

  “這路限速50啊。”董昆提醒江闊。

  “30都開不到。”江闊說。

  “我看你溜縫的時候都不止30。”董昆說。

  “你看我沒用,”江闊說,“你得看邁速表。”

  段非凡在後頭笑了起來:“友誼的這一步眼瞅就要退著邁回去了。”

  這話還沒說完,他看到左邊一輛小車突然往他們車頭這邊猛的一偏,大概是想搶前頭那半個車頭的位置變道。

  “操。”江闊一腳急剎。

  段非凡的臉直接拍在了前面椅背上。

  “傻逼啊這是。”董昆差點兒磕到前檔玻璃,怒罵了一句。

  前面的車這會兒停下了,左邊這車就這麼貼在他們車頭左邊五釐米的位置,前輪依舊往右指著,沒有讓開的意思。

  江闊放下了車窗,轉頭看著那邊的車。

  那邊也放下了車窗,裡頭是一男一女,男的抓著方向盤看著這邊。

  江闊把胳膊伸了出去,手指往車頭方向抬了抬,然後做了個讓開的手勢。

  段非凡瞬間想起了報到那天。

  “讓一下!”那邊男的喊,“我這是正常並線!”

  “正常你大爺,”江闊說,聲音不高,似乎也不打算讓對方聽到,“轉向燈放保險櫃裡了吧,馬上過燈了想起來並線了。”

  “讓不讓?”丁哲問,聲音聽起來莫名透著興奮。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讓個屁。”江闊說。

  “硬擠會撞上吧。”董昆探著腦袋往外看了看,“這責任算誰的?”

  “那必須是對方全責。”丁哲說,“賠死他。”

  “不會撞。”江闊說。

  路口的綠燈亮起。

  前方的車開始移動,左邊那輛車嚴陣以待,看來就是非搶這個頭不可了。

  江闊踩了兩腳油門,窗還開著,發動機的轟響炸得段非凡有些耳鳴。

  但眼睛還是從車窗盯著兩輛車挨著的那條縫,他已經猜到了江闊想直接衝過去,就算他的車起步快,從車頭到車尾一個車身的距離裡完全不跟對方碰上地繞過去也並不容易。

  特別是對方也鐵了心要較這個勁。

  此時此刻,段非凡腦子裡閃過七八個標題,都是富二代飆車的社會新聞。

  前車往前剛一動,江闊已經一腳油門,貼著旁邊這車的右車頭猛地竄了半個車身上去。

  這車頓時一腳剎車。

  “靠!”丁哲喊了一聲。

  他們的車頭幾乎貼在了前車的車屁上,左車門跟那邊的車頭也幾乎貼上了。

  “能過去嗎?”丁哲趴到了段非凡身上,臉貼著玻璃往外看,“他不敢動了,前面實線,他只能在這兒頂著,但咱們也不是太好過吧。”

  “能過。”江闊說。

  前面的車開走了,江闊的車沒有立刻跟上,又等了兩三秒,變燈的倒數已經進入了個位數。

  他才再次把手伸出窗外,豎了個中指。

  接著段非凡就看著他們的車以一個絲滑的姿態,貼著對方的車頭一掠而過,最近的距離肉眼幾乎不可見。

  但愣是沒碰著。

  回過頭往後看的時候,只留下了一溜煙,和不得不停下繼續等下一輪紅燈的那輛車。

  “我靠,”董昆說,“牛逼死了。”

  “我那天是不是說他技術好。”丁哲說。

  “哪天?”董昆問。

  “撞非凡腿那天。”丁哲說。

  “我沒撞。”江闊說。

  “所以說你技術好。”丁哲說。

  段非凡嘆了口氣。

  “不過以後還是不要跟這種人置氣,”董昆感嘆完之後又穩重了一下,“畢竟開著車,萬一對方是個沒腦子的勇士呢。”

  “他打了轉向燈我肯定讓。”江闊說,“我就煩這種在自己家客廳開車的人。”

  晚上沿湖這一片很熱鬧,江闊走進這家館子的時候發現的確生意不錯,已經全滿了,外面還有等著的。

  服務員一路領著他們到了包廂,把門推開了。

  江闊側身讓到一邊,讓段非凡幾個先進。

  段非凡往裡剛走了一步,就看到了裡頭已經站起來了的大炮。

  “我以為你叫你們宿舍那幾個呢。”大炮說了一句。

  大炮跟段非凡在此之前的最後一次見面就是在107裡互嗆,此時此刻這句話無疑是讓他們本就不友好的氣氛雪上加霜。

  江闊抬起了手,在段非凡准備退出來的同時頂在了他後背上:“進去。”

 

 

13

  這話一出口,就知道這是無腦跋扈的大炮,而不是拿著江總台詞本的胡振宇。

  大炮對107的不爽未必能持續這麼久,但看到107相關人員尤其是主人時,出於對自我人設的堅持,順嘴一句挑個事兒且管惹不管扛那都是常規操作。

  希望江總能再給一份《胡振宇與江闊眾同學交往指南》。

  不過這樣的大炮,江闊早就習慣了。

  大炮一直是得力跟班兒,從小跟著他翻牆爬樹上房揭瓦招貓逗狗惹事生非,江總忙於生意的那些年裡,他能成為江總眼中的熊玩意兒,大炮功不可沒。

  在江闊看來,大炮雖然不算好友,只是發小,但又已經是他生活中戲最多的群演,唯一的常駐。

  他倆的交情拿江總的話來說,就是萬一死哪兒了,身邊總得有個能報信的。

  段非凡跟大炮不可能有這樣的交情,甚至還有著同樣一挑就著的情緒。

  他很干脆地無視了江闊這個聽起來像是下一步就要綁票的命令,雖然被江闊推著後背沒能繼續往後退,但直接轉過了身。

  “你這是請客還是約架呢?”段非凡看著江闊。

  這個距離相當近了,屬於一言不合就先上腦袋對磕的距離,江闊不光能看到段非凡眼神裡的不爽,還能看清他的睫毛。

  “請客吃飯,”江闊說,“我有病嗎約架?”

  “你確定那位跟你一個想法嗎?”段非凡說完想側身出去。

  江闊直接一伸胳膊撐在了門框上,攔住了他。

  段非凡只能又停了下來,他跟江闊現在沒有什麼需要動手的矛盾。

  江闊T恤袖子下面露出一小截文身,看上去殺氣十足,那天做俯臥撐的時候沒注意江闊胳膊上還有文身。

  不過細看一眼,他發現這文身居然是一條拉鏈。

  ……真別致。

  “炮兒。”江闊的視線從段非凡耳邊掠過,看著裡面的大炮。

  “怎麼了,”大炮走了過來,“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說錯什麼,說得挺好,”江闊說,“下次別說了。”

  大炮反應還是很快的,一聽這話立馬明白了,巴掌啪地拍了一下:“嗨!我這話說得不合適了,我是真沒別的意思,江闊也沒跟我說誰過來,我以為會是他舍友。”

  “吃飯。”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你不餓嗎?”

  段非凡看了看站在他胳膊那邊的董昆和丁哲,他倆雖然臉色凝重,對大炮的話也有明顯不爽,但說實話這餐廳四處飄蕩著的香氣讓他們的立場跟著也有些飄蕩。

  他可以確定,就算是真的約架,這倆估計也能跟人商量著吃完了再打。

  “餓了。”段非凡說。

  “進去。”江闊說,“他說話忽略就行,就那樣。”

  段非凡看了看他依然撐在門框上的胳膊,抬手在他胳膊上輕輕彈了一下:“外面還有倆。”

  江闊放下了胳膊,幾個人進了包廂坐下了。

  “咱們也算是正式認識了,”大炮衝門口的服務員打了個手勢讓上菜,“之前可能是有點兒誤會,今天都坐一塊兒吃飯了,那也就沒什麼解不開的了。”

  “是啊,”董昆說完又問了一句,“外面是湖嗎?”

  “……是,”大炮點頭,“這包廂是湖景。”

  “我看看去。”董昆起身去了陽台上。

  “燈多嗎?”丁哲馬上問。

  “不錯,”董昆回頭,“我拍幾張夜景,我還沒晚上來過這邊呢。”

  丁哲拿了手機也跑陽台上去了。

  大炮要去拿茶壺的手一直舉著,到這會兒了才放了下來,往椅子裡一靠,看著段非凡:“這怎麼個意思?”

  “嗯?”段非凡看著他。

  “你這倆朋友,”大炮說,“沒完了是吧。”

  段非凡轉頭看了看陽台上的兩個人:“想多了,他倆跟你一直就沒在一個頻道。”

  “菜單我看看。”江闊說。

  大炮盯了段非凡一眼,把旁邊的菜單遞給了他。

  “我宿舍那幾個肯定叫不出來,”江闊說,“都等著八點查寢呢,唐力就怕扣分。”

  “查個屁的寢,”大炮不爽,“愛查查愛扣扣,不就在學校多混一年,算個屁,檢查個衛生還得瑟上了。”

  “這幾位,”江闊說,“都多混了一年。”

  “……我不是那個意思,”大炮掃了他一眼,“你別給我挖坑,我說的是查寢那幾個欠收拾的傻逼。”

  “江總的任務你再執行一段時間怕是要分裂,”江闊嘆了一口氣,“你說我該聽你哪一句?”

  “菜行不行!”大炮喊,“不行讓他們換。”

  江闊把菜單遞到了段非凡面前:“看看合不合口味,不愛吃的就換了。”

  段非凡隨便掃了兩眼菜單,這種價格六親不認的館子他沒怎麼吃過,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不明白,”他說,“你看著行就行。”

  “喝點兒吧?”大炮問。

  江闊抬頭看著段非凡。

  “你不還要開車嗎?”段非凡說。

  “想喝叫個代駕啊,”江闊說,“打車回去就行。”

  “你倆喝點兒嗎?”段非凡轉頭衝陽台上的那倆喊。

  “來點兒啤酒?”董昆回到了包廂裡坐下了。

  “啤酒?”大炮愣了愣。

  “別的也行。”丁哲說。

  “或者紅酒?要不……白的?”大炮說。

  “就啤酒吧,這兒能有什麼好紅酒,”江闊說,“白的一會兒我喝興奮了回去真給盧浩波再揍一頓怎麼辦,說好的看清形式改改臭毛病呢?”

  大炮衝他抱了抱拳。

  菜很快就上來了,啤酒也跟著拿了上來。

  服務員幫他們先把酒倒上了,大炮拿起杯子:“之前有什麼誤會,喝完這杯就算過了,以後大家就是朋友,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只管開口,我會在這兒呆一陣子,還會經常見面……江闊沒什麼心眼兒,說話做事都直,大家多擔待……”

  段非凡看著大炮,說實話他很少在同齡人的飯局上聽到這樣的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回點兒什麼才好。

  董昆和丁哲估計也一樣,大家舉著杯,在大炮說完之後,丁哲憋出了一個字:“好!”

  江闊直接沒忍住笑出了聲。

  “來來來,”大炮挨個兒跟大家碰了一圈,“走一個。”

  有酒有菜,就是大多數情況下最好的拉近關系的方式。

  也許這關系下一秒出門小風兒一吹就破裂,但在當下這一秒,尤其酒量一般的那些裡,必須有幾個得是相見恨晚的兄弟。

  一打啤酒下去,大炮已經和董昆丁哲好得就差摟一塊兒抹眼淚兒了。

  “我小時候也愛爬樹!”大炮說,“我跟江闊那會兒總爬,這小子比我強,爬得快,嗖——跟個小猴兒一樣,有一回還摔人家家裡了,砸壞人家一張石桌子……是吧闊兒,就潘大頭他家……”

  “本來就壞的。”江闊說。

  大炮笑著站起來,拿杯子跟丁哲他倆又碰了一下,然後看著段非凡:“非凡,要不咱倆換個位置?我跟這倆兄弟太投緣了。”

  沒等段非凡說話,他已經走了過來,讓服務員把他倆位置上的碗筷都換好了。

  段非凡沒說話,過去坐到了江闊身邊。

  江闊話不多,這桌五個人,就聽董昆丁哲大炮三個人聊得火熱,各自小時候的事兒,上學的事兒,飆車的事兒……

  熱切之處董昆和丁哲的聲音比大炮還高。

  段非凡只在大家都舉杯的時候喝幾口,這會兒都已經有點兒想睡覺的感覺了,但江闊一直在喝,看上去屁事沒有,加上之前大炮聽董昆說啤酒時的表情,估計他倆平時都喝白酒。

  “我沒看出來他倆這麼能說啊。”江闊拿著桌上的杯子歪了歪,在段非凡的杯子上磕了一下,把剩下的半杯喝了。

  段非凡只得拿過杯子也把他那半杯喝掉了:“他倆酒量就那樣,三瓶就話癆。”

  江闊笑了笑沒說話。

  段非凡也沒再出聲,轉頭繼續聽那三位侃。

  不過聽了這大半天他發現大炮這人有點兒神奇,丁哲和董昆聊起來說的是自己,大炮聊的時候拿自己開頭,後面就會說江闊。

  這要是有誰想打聽點兒什麼消息,坐這兒給大炮遞幾個話題,差不多能把江闊身世都聽全了。

  分不清他是對自己的信息太謹慎還是對江闊的信息太不上心。

  “你那個護校英雄,”江闊腦袋往他這邊微微歪了一下,低聲說,“被砍了多少刀?”

  “嗯?”段非凡愣了愣。

  “脖子後頭有一刀,”江闊說,“後背還有兩條疤,你這是讓人剁了啊?”

  “我睡覺的時候你掀我衣服了吧?”段非凡看著他。

  江闊伸手往他後背上一放,用力按了按:“不明顯,不過剛推你的時候能摸到。”

  段非凡反手往後背上摸了摸,還真是。

  “刀疤是吧!正面也有!”丁哲往這邊一指,紅著臉嗓門很大,“他跟你說過沒!跟那邊村子打架的事兒!護校英雄的光榮事跡!”

  “村子?”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

  “什麼事兒?”大炮馬上問。

  偷牛被揍了吧!

  明顯已經喝多了的丁哲立馬應聽眾開始了誇張的表述。

  學校後山有一塊地,准備蓋新樓,但這地有歷史遺留問題,村民對這塊地的歸屬一直有爭議,前任村長賣的地,後一任不認。

  學校拖了幾年終於決定還是動工,結果就衝突不斷,最後村民們在一個晚上摸進工地,進行了打砸搶順帶想放火。

  聞訊趕到的段非凡同學跟搞破壞的村民進行了殊死的搏鬥,後來校長趕來的時候,又為了保護校長身負重傷……

  “我靠!”大炮一拍桌子,“這妥妥的護校英雄啊!”

  江闊聽了半天,轉臉低聲問了段非凡一個問題:“你大晚上跑後山去干嘛啊?”

  段非凡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你酒量可以啊,這會兒了還能找出這麼個重點來。”

  “白酒我也得一斤,這點兒啤酒跟飲料沒什麼區別……從那兒出去買麻辣燙麼?”江闊說,“不應該啊,今天我看山那邊什麼也沒有。”

  “約架。”段非凡說。

  “誰?”江闊想了想,“不會是盧浩波吧?”

  “嗯,他約的我。”段非凡說。

  江闊也沒顧得上再聽丁哲連比劃帶喊的故事,側過身拿了杯子往段非凡的杯子又磕了一下:“你不會是被他砍的吧?”

  “他一開始就跑了。”段非凡說,“劃了一刀。”

  “口子都用不著縫針的那麼一刀,就他那樣的,不帶著幾個人把人騙過去搞偷襲,根本不可能碰得著非凡,”董昆補充了一句,語氣裡帶著不屑,“不過那傻逼還洋洋得意,覺得非凡背後有一道疤是他的。”

  “然後你就順帶跟村民干起來了?”大炮問。

  “我那是沒跑掉。”段非凡說。

  “那可不就是順帶,你是真牛逼,”大炮衝他豎了豎拇指,“不過這事兒起因是打群架,後面跟村民鬥毆,最後給繞成了護校,你們學校還是可以,講道義。”

  段非凡不得不佩服大炮和江闊這倆的酒量,江闊挑重點,大炮捋邏輯,一點兒不像喝了這麼多的人。

  “屁道義。”丁哲說。

  “炮炮,我給你順順,盧浩波騙了段非凡過去打人,村民來搞事,段非凡沒跑掉順帶護了個校,”董昆笑得很愉快,“校長是校警帶去,校警是段非凡叫的,結果碰上這事兒,都動了刀了,段非凡不松口保不了盧浩波啊。”

  “盧浩波什麼人?”江闊迅速找到重點。

  “校長外甥。”丁哲說。

  “謔。”江闊喝了口酒。

  “這事兒沒幾個人知道,你就聽聽。”董昆還在酒精裡保持了最後一點理智。

  “懂。”江闊應了一聲。

  “你知道了,是因為咱們幾個,”董昆比劃了一下,“朋友。”

  “難道不是因為他有車。”段非凡說。

  一桌人全樂了,笑得大炮差點兒嗆著。

  這頓飯吃到十點,中間唐力消息一串串地發過來,發出了手機倆月沒開機的效果,又打了好幾個電話。

  “盧浩波還在宿舍。”江闊走出包廂的時候看了看手機裡唐力發來的最新消息。

  “十點了,”丁哲看了看時間,“他是有什麼毛病嗎?”

  “今天九點查的,”江闊打了個呵欠,“每個宿舍抖抖威風,查完也得差不多十點吧。”

  “沒事兒,”董昆說,“一會兒非凡跟你一塊兒回去,他屁也不敢放一個。”

  “我等代駕,你們先叫個車回去,”大炮出門風一吹,找回了暗雷胡振宇的身份,搭著江闊肩膀交待著,“他要不找麻煩,你就少說兩句,也得考慮宿舍其他人,沒必要再跟他起衝突,出門在外不比家裡,你那個性子得收著點兒……”

  “叫代駕。”江闊打斷了他的話。

  “好嘞。”大炮說。

  幾個人叫了個車回學校。

  “你坐前面。”段非凡說。

  雖然江闊本來也沒打算坐後頭,但還是問了一句:“為什麼?”

  “你要不介意跟他倆摟成一團你就坐後頭。”段非凡拉開了車門。

  江闊迅速坐進了副駕。

  後面三個一坐下,果然立馬就成團,段非凡靠著車門低頭看著手機,董昆靠在他身上,丁哲靠在董昆身上。

  車裡開著空調,江闊都覺得一陣熱,汗都要下來了。

  他們回到學校的時候,代駕還沒把車開回來,大炮說來了兩個代駕不敢開,都走了,這會兒第三個代駕剛上車。

  “不行的話車扔那兒吧,”江闊發了個語音,“明天再去拿。”

  “已經開著了,沒事兒你別管了。”大炮回了他,“一會兒就給你停老位置。”

  往宿舍走的時候,丁哲和董昆一路飛快,趕著回去洗澡睡覺。

  江闊走得挺慢的,那場暴雨帶來的涼意今天已經到了尾聲,悶熱又有些卷土重來,加上喝了酒,這會兒他寧可在外面吹吹風,也不想回宿舍吹電扇。

  他把T恤袖子往上提了提:“到底什麼時候能入秋?”

  “十月差不多了。”段非凡轉頭看了他胳膊一眼。

  江闊也看了看自己胳膊:“初中的時候弄的。”

  “是拉鏈嗎?”段非凡湊近看了看。

  “嗯,”江闊點點頭,“背上也有一條,我爸罵了我半個月。”

  “有什麼喻意嗎?機器人江闊?”段非凡伸出手,手指在文身拉鏈頭的位置虛捏著往下一拉,“唰——”

  “沒想過,就是好玩。”江闊說,“跟朋友去的弄,他想遮疤……你背上那些疤如果覺得不好看,也可以試試。”

  “弄個什麼?”段非凡問。

  江闊想了想:“羊蠍子。”

  “咱倆友誼這一步還沒邁出去呢,就又退了好幾步啊。”段非凡說。

  宿舍還沒有鎖門,不過趙叔正在他小屋的窗口裡嚴肅地瞪著大門,仿佛一張掛畫。

  看到他倆進來的時候,趙叔眼睛一瞪又大一圈,指著段非凡:“是不是你拉著新同學不學好!”

  段非凡快步過去,把手裡的一個餐盒伸進窗戶裡放在了桌上,這是剛吃完飯臨走的時候江闊專門又點的幾個菜。

  “一會兒找你聊天兒。”段非凡說。

  經過107的時候江闊停了停:“你留兩個菜?”

  “不了,”段非凡沒停,繼續往前走,“你們宿舍那幾位才需要安撫。”

  “盧浩波應該走了吧,”江闊說,“這都又半個小時了。”

  “小看他了,”段非凡說,“你如果一晚上不回來,他必定會等夠一夜坐實你個夜不歸宿。”

  “你去哪兒?”江闊跟在他後頭。

  “去119給你撐腰啊,”段非凡說,“順便看看盧學長。”

  段非凡果然是跟盧浩波干過仗的人,對這人很了解。

  119的門沒關,江闊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了盧浩波和三號在他桌子邊兒上一站一坐。

  “幾點了?”三號一看到江闊立馬臉一拉。

  “不知道,”江闊說,“反正是困了。”

  “給你臉了是吧?”盧浩波站了起來。

  今天江闊的確晚歸了,不占理,盧浩波看上去氣勢就格外足。

  “您給的不需要。”江闊不想說話,但不喝酒他都忍不了這人,何況喝了酒,一句一懟節奏簡直好極了。

  “你……”盧浩波陰著個臉走過來,卻又停下了。

  江闊偏了偏頭,看到段非凡靠在了門邊。

  “你在這兒干嘛?”盧浩波問。

  “串門兒。”段非凡說。

  “馬上熄燈了!”三號幫腔。

  段非凡掃了他一眼,三號猶豫了一秒,語氣緩和了不少:“串門兒明天的。”

  “好。”段非凡點點頭,“這就走。”

  這干脆的回答。

  江闊有些無語,雖然他並不需要段非凡給他撐什麼腰,但這麼干脆地一閃而過,是不是有些過於對不住今天這頓飯了?

  “走。”段非凡在他背上輕輕戳了一下。

  江闊回過頭。

  “走什麼?”盧浩波說,“他違紀的事還沒說清!一晚上人都不在,現在才回來!”

  “他在107。”段非凡說。

  盧浩波愣了愣:“什麼他就在107了?”

  “你查107了嗎?”段非凡問,“他換到107了。”

  盧浩波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嘴角抽了抽,他的確是不會去查107,上次他也沒查。

  “要不你問問呂寧,”段非凡說著轉身就往回走,“大少爺要吹空調,早就申請了。”

  江闊沒說話,轉身也出了宿舍。

 

 

14

  段非凡沒回頭,江闊也沒回頭,雖然按慣例,這種挑釁勝利之後離開,偶爾也可以回過頭,給對手最後一次得瑟的刺激。

  不過盧浩波還在宿舍裡,這會兒不太可能再跟到宿舍門口目送他們。

  段非凡大搖大擺地走到107門,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屋裡的燈是開著的。

  盧浩波連“剛屋裡連燈都沒有開”這樣的機會都沒撈著。

  “菜忘給他們了。”江闊把拎著的餐盒放到了桌上。

  “晚點兒再給吧,剛要真給了,你說你上哪兒弄的,”段非凡打開了空調,“107裡做的嗎。”

  屋裡頓時響起了空調的嗡嗡聲,幾秒鐘之後窗戶的震動聲加入。

  江闊笑了笑。

  “門關上,”段非凡說,“一會兒該過來了,再來個眼神對峙可受不了。”

  江闊關上了門,往躺椅上一倒:“要不要給呂寧打個電話?盧浩波一問就露餡了,又抓著不放怎麼辦。”

  “問屁,”段非凡說,“他又不認識呂寧,他也不會去問。”

  “不謹慎啊。”江闊隨口說了一句。他其實根本無所謂盧浩波會不會問,問了他也無所謂,就夜不歸宿了怎樣,一個查寢,以為都是小學生不經嚇呢。

  “他真去問了也沒事,”段非凡看了他一眼,“呂寧那天問我的時候……”

  江闊反應還是相當快的,猛地轉過頭看著他。

  “我是不願意跟人一起住的,”段非凡說,“但呂寧的面子也不好不給,我就說如果你願意就行。”

  江闊沒說話。

  “結果你不願意。”段非凡說,“都沒等呂寧跟你說。”

  “你大爺。”江闊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來。

  段非凡這話簡直讓人震怒,雖然那天他的確是沒等段非凡話說完就已經搶先表達了拒絕,雖然現在要問他,他也還是拒絕……

  “你是怎麼好意思收我一千五一個躺椅的?”江闊咬牙切齒。

  “你願意給,我當然就好意思收,”段非凡說,“我還特地給你留了打折的空間,你也沒要啊。”

  “操。”江闊閉上了眼睛。

  “你腦子裡是不是沒有講價和打折這個概念?”段非凡問。

  “我有打折你腿的概念。”江闊說。

  段非凡沒說話,邊樂邊拿出手機看著。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

  江闊正琢磨著宿舍的門隔音是真不行,還好119在最裡頭,雖然沒有空調,但強在安靜……門“哐”的響了一聲。

  有人踢門。

  想也不用想就是咽不下那口氣的盧浩波。

  “我他媽!”江闊從躺椅上一躍而起,衝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老子這就讓你咽了這口氣!

  段非凡沒顧得上驚訝一下這人喝了那麼多酒這會兒動作還這麼迅速,趕緊把手機扔到桌上跟了出去。

  就算動手,也不能在107,他不想讓人看到盧浩波跟107有任何關系。

  門是盧浩波踢的,李加沒有這個膽子。

  江闊挑人也是挑對了的,段非凡出門的時候,他已經跟盧浩波面對面瞪上了。

  “別找事。”盧浩波壓著聲音。

  “比找事不敢認的強。”江闊本來就氣兒不太順,這會兒雖然說話聲音也不高,但衝得很,“怎麼,門都踢了,就這?”

  “誰踢門了?”盧浩波說著看了看旁邊的李加。

  “沒看到啊。”李加說。

  “找揍是吧?”江闊看著盧浩波。

  “不想在學校混了是吧?”盧浩波回了一句。

  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江闊一拳砸在了他肚子上。

  這一拳不比上回那一腳輕。

  江闊打完已經退開了,盧浩波才慢慢直起了身。

  “別惹我,”江闊指著盧浩波鼻子,“別說一個學校,我能讓你在這個市都混不下去。”

  這話讓盧浩波愣了愣。

  但他是個衝動的人,所以下一秒還是不管不顧地衝了上去。

  對面宿舍的門響了一聲。

  段非凡在盧浩波碰到江闊之前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順著勁轉了半圈,卡著他脖子把他按在了旁邊牆上。

  “不要把事兒鬧大,”段非凡低聲說,“學長。”

  對面宿舍的門打開了,有人探了個頭出來,看到他們幾個愣住了,也看不清被段非凡擋著的那個人是誰:“怎麼了?”

  “在這兒,”段非凡在盧浩波耳邊的牆皮上空捏了一下,然後松了手,往後退了好幾步,撞上了對門宿舍那人身上才用力甩了甩手,“靠!好大的蜘蛛……”

  “我操!”後面的人喊了一聲,摔上了門,在裡頭喊,“段非凡好像甩了個巨型蜘蛛到我們屋裡!”

  “什麼!”宿舍裡頓時一陣亂,“手掌大的蟑螂?”

  江闊和盧浩波在對門熱鬧的叫喊聲裡對視著。

  段非凡沒再說話,推門回了107

  等了一秒發現江闊沒進來,於是又退了出去,抓著江闊後背的衣服把他拽進了屋裡,關上了門。

  “撒手!”江闊扯了扯自己衣服,“干什麼!”

  “你干什麼!”段非凡壓著聲音,“江闊我警告你。”

  江闊看著他:“警告什麼啊?要不您直接揍我?”

  “不要在和我有關的任何時間地點跟盧浩波起衝突,”段非凡一字一句地說,“聽懂了沒?”

  江闊沒說話,感覺得出他在努力控制怒火。

  過了能有十秒,他才深吸了一口氣:“不要再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我不是你,我本來也沒義務為你考慮那麼多。”

  段非凡擰了擰眉。

  “我可以不跟他在任何能跟你聯系上的時間地點起衝突,”江闊說,“這是因為你剛幫忙了,聽懂了沒?”

  “懂了。”段非凡說,“你呢?”

  “你大爺我話白說了嗎!”江闊說,“懂了!行了嗎!”

  “謝謝。”段非凡說。

  江闊沒理他,轉身看了看桌上的餐盒,挑了個放著小點心的打開了,捏了一塊塞進嘴裡,狠狠咬了兩口。

  他跟盧浩波動手的時候完全沒想這麼多,段非凡跟他說了之後,他才繞了一大圈想明白了。

  段非凡和盧浩波的矛盾,以護校英雄和英雄的一系列待遇為結束,再鬧出什麼動靜來,就不太合適了。

  “你那個護校英雄,是不是還有獎金什麼的?”江闊問。

  “嗯,獎金和慰問金都有。”段非凡說。

  “抵得過你受的傷嗎?”江闊又問。

  “傷也不是盧浩波弄的,”段非凡說,“這個還是得分清。”

  “他不叫你過去,你也不會碰上那些人,”江闊說,“反正這要是我,他沒可能就這麼沒事兒了,還敢見天兒跑跟前兒來找麻煩。”

  “是找你麻煩,不是找我麻煩,”段非凡說,“他查寢都不查107。”

  “您這意思全是因為我唄?”江闊看著他。

  “不然呢?”段非凡問。

  “來來來,”江闊一拍桌子,“我他媽立馬給你寫個感謝信貼宿舍大門口去。”

  “也不用這麼正式,”段非凡笑著說,“口頭感謝就行了。”

  江闊沒理他,坐回躺椅上,平復了一會兒心情:“我懷疑你跟盧浩波結仇,是因為你嘴太欠了。”

  段非凡靠著椅子笑了老半天。

  “我問你,”他轉了轉手機,“剛你跟盧浩波說的那個話,是真的嗎?”

  “哪句?”江闊說。

  “讓他混不下去什麼的。”段非凡說。

  “我要有那本事我還用這麼混日子嗎,”江闊嘖了一聲,“我就放句狠話。”

  “幼稚,萬一人不信,很丟人啊。”段非凡笑笑。

  “你不就將信將疑了麼,”江闊轉頭看著他,“要不為什麼問我。”

  “嗯。”段非凡點點頭。

  “盧浩波緩過勁兒來就得開始琢磨,我到底什麼來頭,只要你猶豫了,我就贏了。”江闊晃了晃腿,躺椅背突然哢的一下打平,他跟著往後一仰躺下了,“靠!什麼斥巨資買的躺椅,您這巨資有沒有五百塊!”

  段非凡嘆了口氣:“闊少,我給你講個常識。”

  “講。”江闊躺著沒動。

  “一百五十塊,就能買到很舒服的躺椅了,”段非凡語重心長地說,“還能再送個墊子外加個靠枕,你要真拿個五百,能買個帶按摩功能的。”

  “……所以,”江闊沉默了一會兒,“你到底怎麼好意思收我一千五的?”

  “今天晚上給你打折。”段非凡說。

  “你拉倒吧,119那個床我就睡了一次,我今天要好好感受,”江闊站了起來,拿起了桌上的餐盒,想了想留了一盒叉燒,“走了。”

  “你要是不爽,晚上可以去趙叔那兒,”段非凡說,“他那兒也有空調,免費。”

  江闊走出宿舍,關上了門。

  其實也不是特別熱,比前兩天還是好一些的。

  江闊安慰著自己。

  推開119的時候,又覺得完全沒有安慰到。

  四個大男人往宿舍裡一擠,光是體溫就能讓室溫上去兩度了。

  “剛你是不是又打盧浩波了?”李子銳問。

  “沒啊,”江闊把餐盒一個一個打開,“宵夜來點兒?”

  “真豐盛啊!”唐力感嘆,“你今天去哪兒吃的?”

  “別問,”李子銳拿起一雙筷子,“吃就行,這種高級館子,說了咱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去吃。”

  “也是。”唐力點點頭。

  馬嘯就什麼也沒說,過來坐到了桌子旁邊,夾了一塊燒鵝放進嘴裡,然後發出一聲:“嗯——”

  “這不是剩的吧?”唐力夾了個蝦,“還帶蘸料,又是專門點的吧?”

  “嗯,我覺得挺好吃,”江闊說,“帶點兒回來你們嘗嘗,你們要覺得好吃的話,明天晚上或者後天晚上可以去吃。”

  唐力頓了頓:“會趕不上查寢的。”

  “今天盧浩波在咱們宿舍坐了一個多小時,”李子銳拖了椅子坐到江闊身邊,“你可不知道有多難受,又沒話可說,大家一塊兒愣著,他就開始挑刺兒,我把地都重新拖了一遍。”

  “操。”江闊說。

  “你真的搬到107了嗎?”唐力問。

  “沒,”江闊說,“但是我應該是可以……如果需要的話,我……”

  “不用,”唐力馬上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不會因為你和盧浩波有什麼矛盾就讓你換宿舍的。”

  “主要是盧浩波也不是說只找你麻煩,”李子銳說,“他誰也看不順眼,你晚上不在這兒,他也折騰我們,一會兒這兒不整齊一會兒那不干淨的,不慣著他就對了,來這個學校的能有幾個好玩意,他不是,我們一樣不是。”

  “我們是個二本。”唐力艱難地提示他。

  “二本怎麼了,”李子銳說,“如果沒合並,我們學校就是三本。”

  江闊沒說話,他們的話題慢慢轉到了學校到底什麼檔次的辯論上去了。

  江總應該很樂意加入這樣的討論,他就覺得這學校讀完了也沒有任何意義,有這幾年的時間,都夠江闊從公司基層一點點學上去了。

  江闊也並不是有多想讀書,的確就像老爸說的,真要願意學習,滿可以復讀,沒必要非這個學校不可。

  他就是不想工作,不想真的進入一個需要開始考慮明天的狀態裡。

  哪怕是在這樣一個學校,學一個他完全不知道要干嘛的園林專業,也比馬上要掃清迷茫努力奮鬥要強。

  宿舍的窗戶是打開的,但似乎無法跟外面稍微低一些的空氣進行流通,走到陽台就能比屋裡涼快不少。

  江闊在床上翻來翻去到半夜也沒睡著,再翻下去他怕是會把宿舍的人都吵醒。

  他起身下了床,走出了宿舍。

  他被熱出了靈感,107他是不會去了,酒店也不太現實,但有一個地方他可以去。

  路過值班室的時候,他沒有躲,直接走到了窗戶邊:“趙叔……”

  窗戶裡趙叔跟段非凡隔著一張小桌子正面對面地邊吃邊聊著。

  “嗯?”趙叔轉頭應了一聲,站起來打開了窗戶,“有事兒?”

  也許是因為正吃著他打包回來的食物,趙叔看起來非常和氣。

  “我要出去一趟,”江闊說,“去停車場,車裡拿點兒東西。”

  “這都幾點了,明天不行嗎?”趙叔看了一眼小桌上的鐘,“兩點都過了啊。”

  “讓他去吧,”段非凡說,“不急的東西也不用這個時間去拿。”

  “……行吧,悄悄的,”趙叔把鑰匙遞了出來,“鑰匙你插鎖上,回來的時候鎖了給我。”

  走出宿舍樓,江闊發現起風了。

  風還挺大,吹得他衣服都鼓了起來。

  要下暴雨嗎?要降溫了嗎!

  老天爺要做人了嗎!

  停車場晚上車很少,加上他那輛,一共就三輛。

  他過去繞到車後,伸手從排氣管裡把車鑰匙摸了出來,打開車門上了車。

  打開空調,打開音樂,椅背調一調。

  舒服。

  這不比躺椅舒服麼,早知道車根本不著急拿去修。

  “你還替他說話!”趙叔嘆了口氣,“這是去停車場拿東西嗎?去停車場挖個寶都該回來了。”

  段非凡笑了笑,把剛買回來的麻辣燙打開了。

  “你剛去沒去停車場看看?”趙叔問。

  “我拿個外賣還繞到停車場干嘛,”段非凡說,“外面下雨了,我差點兒挨澆。”

  “你是不是給他打掩護。”趙叔瞪眼。

  段非凡沒說話,埋頭吃。

  江闊應該是去了酒店,現在這會兒是涼快了,但上半夜還是悶熱,以江闊對溫度的耐受程度,在119是絕對睡不著的,107是打死不會去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去酒店開個房了。

  外面一道閃電劈過,把趙叔的值班室照得如同白晝,接著是一串悶雷,就頂著宿舍樓上頭炸了過去。

  趙叔手裡夾著的一塊魚豆腐掉在了桌上。

  “你爸怎麼樣?”他把魚豆腐夾起來,吹了吹放回了嘴裡。

  “看著還行,挺精神的。”段非凡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能看清軌跡的巨大雨點已經砸了下來。

  “拳頭大的暴雨啊這是。”他感嘆了一句。

  “這場下完就該入秋了,”趙叔說,“你差不多該來我這兒吃火鍋了,讓你叔給我弄點兒好肉。”

  “沒問題。”段非凡點點頭。

  差不多四點的時候,段非凡准備回宿舍睡一會兒,外面的雨下得轟隆隆響,窗戶一關,就是催眠曲。

  明天說不定學校就得淹了。

  他伸了個懶腰,剛走出值班室,就看到大門那邊在電閃雷鳴裡伸進來一只胳膊。

  根據手上那塊離著半裡地都能看出牛逼的表來判斷,這是江闊。

  江闊打開了門,一身澆得透濕地走了進來,把鑰匙從窗口給了趙叔:“鑰匙還給您。”

  “你這是去哪兒了啊?”趙叔看著他。

  “就從樓外頭到這裡,”江闊甩了甩頭發,“這是下雨嗎?這是下河了。”

  段非凡沒出聲,看得出來江闊臉上的表情是有些迷糊的,應該是剛醒,但就算在酒店睡,也不用提前這麼長時間回來吧……

  段非凡突然反應過來,問了一句:“你是睡車裡了?”

  江闊看了他一眼:“嗯,比一千五劃算多了。”

  在車裡睡得還挺舒服的,就是這個雷這個閃電這個暴雨,稀裡嘩啦一通折騰,江闊連驚帶嚇的感覺自己跟睡在大街上一樣。

  溫度也下來了,他干脆直接把車開到了宿舍樓外面,打算回宿舍睡。

  早知道從下車到進樓裡能被澆成這樣,他就不回來了,這回宿舍換完衣服還睡個屁呢。

  唯一的安慰就是回到宿舍之後發現不熱了,電扇的風攪到身上的時候甚至有一點冷。

  “你這是……”唐力在陽台關窗戶,看到他進來,嚇了一跳,“你出去了嗎?”

  “嗯。”江闊以從未有過的速度把身上的衣服換了,趕在睡意消失之前趴到了床上。

  “怎麼回事!”

  段非凡早上起了床正在刷牙,就聽到外面有趙叔的聲音。

  “趙叔,”他立馬打開了門,“怎麼了?”

  “那個江闊!”趙叔一邊往裡走,一邊怒氣衝衝地說,“把他那個跑車就堵在宿舍樓門口了!那裡是停車的地方嗎!”

  “我靠,”李子銳一溜煙跑進宿舍,在江闊的床邊哐哐敲了幾下,“江闊!快起來!你車怎麼停宿舍樓門口啊!”

  “嗯?”江闊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看著李子銳半天都對不上焦的臉。

  “什麼?”唐力吃驚地在旁邊問。

  “我剛想去吃早點,一出門,就看江闊的車堵著宿舍樓大門呢,”李子銳很興奮,“你是不是在搞事情?是不是故意的?氣盧浩波嗎?”

  “他也配?”江闊總算清醒過來了,趕緊翻身跳下了床,一把抓過鑰匙,趿著拖鞋往外走,“我沒堵門啊,感覺我是停在邊兒上的啊。”

  “正中偏左。”李子銳愉快地跟著他。

  “江闊!”趙叔離著三米遠指著他就喊。

  “馬上開走馬上開走。”江闊跑了起來。

  “開回停車場嗎?”李子銳也跑。

  “嗯,”江闊看了他一眼,“你是想開還是想坐一下?”

  “我不會開車,”李子銳說,“你帶我轉一圈兒?”

  “行。”江闊點點頭。

  經過值班室的時候,江闊看到了叼著牙刷的段非凡。

  這位同學,不是我非得在與你有關的時間地點跟盧浩波起衝突,關鍵是哪兒哪兒的熱鬧您都湊不是麼……

  一出門就看到車旁邊站著呂寧。

  “寧姐。”江闊打了個招呼。

  “挪車?”呂寧問。

  “嗯,我馬上開回停車場。”江闊說。

  “帶我一段兒唄,”呂寧說,“聊聊。”

 

 

15

  江闊回頭看了李子銳一眼。

  沒等他出聲,李子銳就迅速擺了擺手:“走吧。”

  江闊幫呂寧拉開了副駕車門,呂寧坐了進去,他又看了李子銳一眼:“中午休息了帶你玩?”

  “嗯嗯嗯……”李子銳一通點頭,又一通擺手,“走走走……”

  江闊上了車,看著呂寧問了一句:“寧姐去哪兒啊?”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先開吧,”呂寧笑笑,“進進出出都看你了,這兒不能停車呢。”

  “我以為停邊兒上了,”江闊發動了車子,油門一踩,發動機的聲音讓四周的人再次看了過來,他嘆了口氣,把車慢慢往前開了出去,“雨太大了我也沒看清。”

  “雨是半夜下的吧?”呂寧問,“你怎麼會開著車?”

  “說來話長。”江闊說。

  “有多長啊,能解釋你熄燈了還跑出去開車的事兒嗎?”呂寧笑著問。

  “我去車上吹了一會兒空調,”江闊說,“本來想睡到天亮的,但是半夜下雨,太嚇人了,我都怕雷劈車上把我跟車一塊兒炸了。”

  呂寧笑笑沒說話。

  “聊吧,”江闊把車在停車場停好,下了車,“怎麼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呂寧從兜裡拿出一個塑料袋放到車旁邊的一個石凳子上,墊著坐下了,“真是隨便聊聊。”

  “坐車上吧。”江闊說。

  “沒事兒,”呂寧說,“感受一下秋意啊,現在涼快了吧?還需要空調嗎?”

  江闊打開車門,坐到了車座上:“一直這樣下去肯定不需要了。”

  “這幾天跟同學相處怎麼樣?”呂寧又問。

  “宿舍幾個同學都挺好的,宿舍以外的不認識,”江闊想想又補充了一句,“哦,認識段非凡。”

  不知道是不是盧浩波找過呂寧,呂寧會問起同學關系,畢竟他揍了盧浩波兩次,盧浩波兩次還都沒找到機會還手。

  “江闊啊,”呂寧說,“你為什麼來咱們學校呢?”

  “收到通知書了。”江闊說。

  呂寧笑了起來:“是家裡一定要你來的嗎?”

  “不是,”江闊也笑了笑,“我為了過來報到,行李都沒帶,直接跑出來的。”

  “是嗎?”呂寧有些吃驚,“我以為你是被家裡強迫來的,畢竟你……”

  呂寧的手在空中晃了好幾圈才找到了下一句:“給我的感覺是挺不爽的。”

  “我是挺不爽的,”江闊說,“宿舍條件不好,電器只有台燈頂燈吊扇和我的吹風機,衣櫃放不下東西,查寢的學長態度惡劣逼裝得沒完……當然,也有我自己的問題,我自己的問題我以後會注意的。”

  “不不不,”呂寧擺了擺手,“其實目前沒有誰跟我說過你哪裡不好,我找你也並不是要你注意什麼。”

  江闊看著她沒有說話。

  “無論是為了什麼,學校是你選擇要來的,而且是一定要來的,”呂寧說,“我看你現在也沒有退學的打算吧?”

  “當然沒。”江闊說。

  “那就是了,既然選擇了,對一些暫時不能改變的事,可以把注意力稍微……”呂寧豎起一根手指,往旁邊一拉,“轉移一下,心理落差肯定有,但是找到讓自己的舒服的優點,總比一直盯著不滿要強對吧,舍友還是挺好的吧,食堂的菜是不是也還可以,學校環境也很好,導員是不是也挺好?”

  “嗯。”江闊笑了起來,“導員是真挺好。”

  “你從小到,生活應該是很……嗯……是吧,”呂寧說,“但總還是會有走出家庭保護的那一天,有些不痛快是不可避免會經歷的,雖然不一定要順應,但一定要學會面對呀。”

  “我會的。”江闊點頭。

  “對了,告訴你個舒服點兒的消息,你那天問我的,洗衣機可以買,”呂寧說,“跟宿舍的人商量一下找個合適的地方放就行。”

  “好,”江闊舒出一口氣,這是個不錯的消息,“冰箱呢?”

  “江——闊!”呂寧喊了一聲。

  “好的,面對。”江闊說。

  “另外,查寢的同學態度的問題,你提到了,我就跟你聊兩句,”呂寧看著他,“我是知道的,但是在對方工作態度改進的同時,被查寢的同學也要控制好情緒哦。”

  “盧浩波找你了吧?”江闊看了呂寧一眼,“段非凡還說他不會找你……”

  “他真沒找我,”呂寧笑笑,“但是查寢時的那些事,也不是秘密啊,我總會知道的。”

  “行吧。”江闊嘆氣,“我知道了。”

  “好!”呂寧拍拍手站了起來,“我也是第一次干這活兒,不熟練,反正你明白我意思就行,如果對我有什麼意見也直說,沒事兒。”

  “嗯。”江闊挺感謝她的,無論這些話對自己有沒有幫助,就衝呂寧這份細心,也讓人舒心。

  他正想再說幾句表示一下感謝,一輛電瓶車衝進了停車場。

  “就知道在這兒,”段非凡跨著一輛不知道誰的破電瓶車停在了他倆面前,“寧姐我請個假,來不及跟教官說了。”

  “嗯,怎麼了?有急事?”呂寧問。

  “家裡有點兒小麻煩,”段非凡說,“我處理完馬上回來。”

  “什麼麻煩,”呂寧趕緊問,“要幫忙嗎?”

  “沒事兒,不用。”段非凡說。

  “今天是拉練,打靶,”呂寧說,“趕不上隊伍就出發了……”

  “那我正好歇著。”段非凡的車沒停,一直往那邊出口開,“趕不上我就請全天假了寧姐!”

  “行。”呂寧說。

  “要……”江闊感覺他倆都挺急的樣子,自己不表示一下好像顯得很不夠意思,“用車嗎?”

  段非凡看著他,一時像是沒反應過來,過了兩秒才說:“不用,很近,謝了。”

  的確不是什麼大事,但也是他不能不回去的事。

  剛才在宿舍樓沒看著熱鬧,於是洗漱完了打算去食堂,沒走到一半,段凌的電話就打來了,氣勢洶洶:“回來!老張頭又想跟我們干仗!消停沒兩年我以為能不折騰了,沒完了他!”

  老張頭是隔了三個壁的那家牛肉店的老板,早年間從職業流氓轉行牛肉生意,靠著禽肉區絕對的武器優勢,成為市場霸主。

  老叔和老爸跟老張頭年輕時候干仗無數,兄弟倆早年間雖然是從非職業流氓轉行,但也算得上是老張頭霸主生涯最大的絆腳石,絆得老張頭一路跌跌撞撞,光菜市場風雲都上演了好幾場。

  最後市場用了一年時間對混亂風氣進行整頓,一眾武器都被鐵鏈鎖在了案頭上,老張頭還被拘留了好幾次,這才終於成為了昔日傳說。

  但昔日歸昔日,性格是很難改變的東西,兩家矛盾衝突一直也沒停過。

  矛盾這東西多少帶點兒家傳,小輩兒一個個也都不對付。

  段非凡趕到老叔店裡的時候七點多,市場管理這時間還沒上班,場面已經有些混亂。

  這會兒來逛市場的人不多,加之衝突是在店面的後門,上貨的通道,所以段非凡一眼看過去,一個外人沒有,全是熟面孔。

  那邊老張頭攜倆兒子帶倆小工。

  這邊老叔兩口子加段凌,還有二姑家裡上高中的兩個表弟,一看就都是段凌叫來撐場面的,外加送肉的宋老板和小李,這倆雖然是外人,但肯定得算他們的人,今天送來的貨畢竟是給扣了。

  人數上是能壓制老張頭了,所以目前也沒真打起來。

  “平時看你也是個老頭兒了,讓著你點兒,你還來勁了,”段凌的聲音特別響亮,“給臉不要臉知道幾個字不?”

  “少他媽廢話!老實呆著誰也不管你,拉貨還敢從我這兒過!”老張頭氣足得很,“給你八個膽兒了!”

  “怎麼個意思?”段非凡把他倆表弟扒拉開,走到了段凌身後。

  段凌轉臉一看援兵到了,立馬往前衝著就過去了:“今兒就從你這兒過了!你橫著走這也是公共路段!你租金多給一分錢了嗎!替你那八個爪買VIP通道了嗎!”

  “少跟他廢話,”老叔一聲吼,也往前去了,“貨給老子拿來!”

  段凌和老叔這一動,老嬸立馬跟上想拉著點兒,倆表弟一臉凶神惡煞都壓不住今天上午或許能曠課的興奮,跟著躍躍欲試。

  段非凡快走兩步一把拉住了段凌胳膊,把她拽到了自己身後。

  宋老板的車就在老張頭後邊兒,貨已經被他們從車上卸了下來,放在一邊,按老張頭的江湖思維大概意思就是,不扣外人的車,但要扣仇人的貨。

  老叔他們也沒有報警的意思,今天這樣的情況,警察來了,貨差不多能拿過來,但矛盾起碼得再持續十天半個月的,這段日子裡誰都別想好過,生意都做不了。

  這種事兒就得不借外力地處理完了,才能消停。

  老張頭的大兒子大張頭攔了上來,離著五步遠瞪著段非凡。

  “張叔,給您說一聲,”段非凡沒跟大張頭費神,直接看著老張頭,“宋老板不知道你的規矩,我保證他以後不會再往這兒走。”

  老張頭冷笑著哼了一聲。

  “但是我現在過去把我家的貨拿走,”段非凡慢慢走到了他們面前,“誰要敢攔我,我就動手。”

  大張頭和小張頭都跟段非凡動過手,不止一次,從小到大,在段非凡還是個刺兒頭的日子裡三方交手無數,大小張沒贏過一次。

  段非凡估計他們現在也不太可能動手,畢竟馬上管理員就要上班了,對他們來說,市場管理員比警察好使。

  “段非凡你少給我放狠話!”小張頭眼睛一瞪,“你爹都進去多少年了,你還當你在這兒能說得上話呢?”

  小張頭大概是被激著了,這話說出來,連老張頭都瞪了他一眼,吵架打架都可以,但有些話不能隨便說。

  段非凡其實並不在意他說的這些話,聽得太多了。

  但老叔不干。

  “你放什麼屁!”老叔暴喝一聲衝了上來,手指戳到小張頭眼前,“狗屁東西沒爹教的玩意兒!你那嘴要不會說話讓你爹給你涮涮!”

  “怎麼著!”老張頭也吼上了,“他爹在這兒杵著呢!”

  段非凡在老叔要上手抽老張頭的時候攔了他一下,一揚手把自己上衣脫了,貼著老張頭的鼻子往地上狠狠一砸。

  市場裡混,就得按市場的氣質來。

  光膀子干仗就是一種氣質,展現了“老子讓你砍你砍不死就你死”的氣場。

  這兒的人,除了老叔一家,沒人知道他這一身刀疤怎麼來的,只知道他住了好幾個月的院。

  這一身正反面兒都齊全點是點杠是杠的新鮮疤痕,比單純的光膀子干仗要擁有更強的震懾力。

  氛圍頓時就僵持住了。

  段非凡從老大小張頭們面前慢慢晃過,走到敵方隊伍後面,搬起了一箱肉,放回了宋老板的車裡。

  “你倆去。”段凌給兩個表弟下了命令。

  倆興奮的跟班兒甩著膀子跟了過來,一塊兒把卸下來的牛肉都搬回了車裡,全程大家都沉默著。

  “你倆上車。”段非凡說。

  倆小孩兒上車之後,他走回了老張頭面前,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謝了,叔。”

  也沒等老張頭再說話,他轉身過去上了車,把車往通道那頭倒了回去。

  “這一身疤!”小表弟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夠炫的!怎麼弄的?”

  “要不一會兒上你老舅那兒找個刀我給你照著來一套?”段非凡掃了他一眼。

  小表弟縮了回去。

  “你倆是不是有病!”段非凡罵了一句,“跟這兒瞎起什麼哄!是打算上去跟人打一架嗎!”

  “凌姐叫了,不來不仗義啊。”大表弟說。

  “段凌是你倆祖宗!”段非凡看著他,“你們給她供個牌位吧!她讓你吃屎你加點兒糖也來一碗是吧!不吃不仗義!”

  “哥,”小表弟不高興了,“那你說我們怎麼辦,我們來了你罵,我們不來她罵!”

  “我一會兒就收拾她。”段非凡把車開回了路上,繞到老叔那邊的側門外停下了,“下車!”

  “我們要不一塊兒去勸勸老舅?”大表弟說。

  “你在想屁吃,”段非凡說,“滾回去上課!”

  車重新開到老叔店後頭的時候,雙方參戰人員已經各自退回,但老張頭方還站在後門瞪著這邊。

  宋老板和小李開始卸貨,段凌拿著段非凡扔在地上的衣服過來了:“穿不了啦,都是泥湯兒……”

  “你不上班嗎今天?”段非凡打斷她的話。

  “上啊,”段凌看了他一眼,退後兩步,指著他,“你別吼啊!你吼我一個試試!”

  “你能不能不拱火?你屬燒火棍兒的嗎?”段非凡說,“這種事你站那兒跟老張頭罵架罵到管理員上班不就行了?管理員過來轉一圈你看他還敢扣著貨嗎?”

  “主要是咽不下這口氣。”老叔在一邊替他閨女說話。

  “早晚都得咽氣!你就這麼著急?”段非凡說。

  “嘿你小子!”老叔喊了一嗓子,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我他媽抽你啊!”

  段凌在旁邊一下笑出了聲:“哪用我站那兒跟老張頭罵架啊,你過去說兩句,等不到管理員上班老張頭就讓你給氣下葬了。”

  “你上班去,”老嬸兒推了段凌一把,拿過她手裡的衣服,“走走走走……”

  “請你吃早點唄,”段凌看著段非凡,“我車就在外頭,一會兒送你回學校。”

  “走你的!”段非凡說,“我今天不去學校,請假了。”

  段凌走了之後,宋老板和小李把貨卸完,跟老叔站在後頭抽煙聊天兒。

  段非凡和老嬸在店裡把東西都收拾好。

  “你不去學校?”老嬸問,“不軍訓了啊?”

  “今天去拉練,這會兒估計已經出發了,”段非凡說,“我在這兒守一天吧,他家不情不願的,誰知道還會不會過來。”

  “他那傻逼兒子說的話,”老嬸說,“你別往心裡走。”

  “放心吧,”段非凡說,“我幾年前都沒在意,現在更不會在意。”

  有人停在了門口的攤位面前:“老板娘,幫我稱點兒牛肉,燉肉用的。”

  “來了,”老嬸起身過去,“我給你挑一塊兒好的。”

  段非凡在店裡待了一天,老張頭中午的時候坐門口吃飯,邊吃邊罵了半小時,但只要沒指名罵誰,段非凡就當無事發生。

  下午就在後面通道跟奔奔玩,順便給它拍照,凹了幾個造型,還去市場外面的小攤兒上買了兩雙最小的小孩兒襪子,給奔奔四個爪兒都套上拍了幾張。

  這狗一天天長大,看爪子估計能長成大狗,老嬸有嚴重的過敏問題,沒法把它留在店裡,只能暫時讓它呆在通道這邊,要不趕緊給找個領養,怕是過不了過久,就得被管理處清理掉。

  段非凡把照片發給了段凌。

  -大概七八個月,公的

  -行,我朋友圈發一下,不過土狗真不好找領養啊,實在不行先給它找個寄養的地方

  -你就說它是個柴犬

  -

  下午四點多回到學校的時候,軍訓的大部隊已經回來了,宿舍裡一片熱鬧。

  大概是因為今天是有射擊訓練,他甚至還能聽到對面宿舍有人在“biu~biu~biu~pia~”……

  他剛把107的門打開,對宿舍的張凱輝就出來了:“你今天沒去可惜了啊,挺好玩的今天。”

  “打槍了?”段非凡問。

  “是!爽!”張凱輝架起胳膊做了個瞄准的姿勢,“就是子彈才五發,太少了不過癮。”

  段非凡笑笑,進了宿舍。

  張凱輝跟了過來:“哎,你跟江闊是不是挺熟的?”

  “嗯?”段非凡看著他。

  “他今天槍槍九環十環的,練都不用練!”張凱輝有些羨慕,“李子銳說他平時都玩飛碟,是真的嗎?”

  “我上哪兒知道去,”段非凡說,“你問他啊。”

  “算了吧,”張凱輝搖搖頭,“我不想跟他說話。”

  那你覺得我有多想跟他說話?

  段非凡坐在躺椅上,打開了空調,拿起手機,看丁哲他們幾個在群裡商量放假去哪兒玩。

  就這個國慶的假,從暑假的時候就商量起了,到現在都沒確定,每次起個頭,就是各種不切實際的想像,段非凡敢保證他們最後可能就是去旁邊水庫找個農家樂釣魚。

  對,要是路況允許,還得叫上江闊,不,是叫上江闊的車。

  宿舍門被敲了兩下。

  干脆利落,不高不低,且沒有伴隨任何“段非凡!”的叫喊。

  那就是江闊。

  “進。”他放下手機。

  江闊推開門,探了個腦袋進來,身上已經換掉了軍訓服:“回來了?”

  “嗯,”段非凡點點頭,“不進來嗎?怕冷啊?”

  江闊進了屋:“吃飯了沒?”

  段非凡聽了這個話,忍不住又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確定還沒到五點。

  “有飯轍嗎?”江闊又問。

  “食堂啊。”段非凡說。

  江闊坐到了椅子上:“吃不膩嗎?”

  “這才吃了幾天啊,”段非凡說,“都沒我開學到現在的麻辣燙吃得多。”

  江闊沒說話。

  “直說吧,怎麼了?”段非凡想了想,“又請客嗎?”

  “嗯,”江闊嘆了口氣,“你明天再吃食堂吧,今天晚上再去吃一次六親不認。”

  “不是,”段非凡坐直了,胳膊肘撐著膝蓋往他那邊湊了湊,“吃肯定沒問題,六親不認誰不愛吃呢,關鍵您能不能給解個惑,你是被他們店坑了買了個包廂年卡嗎?”

  “我妹妹,”江闊皺了皺眉,“這兩天要過來玩,但沒確定時間,所以我訂了三天,包廂有套餐,總得有人去吃。”

  段非凡愣了好半天,來思考這個邏輯。

  “你妹是沒有手機嗎?”他問,“還是手機到這兒了才能有信號然後通知你?”

  “她到了能告訴我一聲就算兄妹情深了,”江闊往椅背上一靠,“別問那麼多了,你就說去不去吃。”

  “去啊。”段非凡轉了轉手機,“要叫人嗎?”

  “叫,丁哲董昆,還有那天一起吃早點那兩個,”江闊說,“大炮今天租了房子要找人收拾,就不去了。”

  “行,幾點出發?”段非凡低頭在群裡發了條消息。

  “五點半吧。”江闊說,“到那兒正好。”

  段英俊:五點半宿舍樓集合去吃飯。

  丁威武:?

  孫壯漢:排隊去食堂?

  董瀟灑:火鍋吧

  劉修長:英俊請客嗎?

  段英俊:六親不認

  劉修長:媽的讓你請個客至於嗎

  段非凡沒再說話,丁哲和董昆會給那倆介紹。

  “我叫了他們了。”他看了一眼江闊。

  “嗯。”江闊沒有走的意思,坐在椅子上沒動。

  他也沒出聲,低頭繼續看著群裡的人說話。

  “我在這兒待著吧,”江闊說,“先不回宿舍了。”

  “宿舍還熱?”段非凡本來想關空調,感覺吹得有點兒涼了。

  “李子銳哭呢。”江闊起身,坐到了另一張躺椅上,“他……剛給他奶奶打了個電話……一邊打一邊哭……”

  段非凡低頭看著手機,突然感覺江闊聲音有點兒不對,抬頭看了一眼。

  “唐力讓他一鬧,也哭上了。”江闊揉了揉眼睛。

  “你們宿舍感情不錯啊,”段非凡說,“還陪哭呢?”

  江闊手遮著眼睛沉默了一會兒,笑了起來。

  “你也想家了吧。”段非凡問,“這東西傳染。”

  “嗯。”江闊吸了吸鼻子。

 

 

16

  江闊的手一直遮在眼睛上,很長時間都沒動,也不說話。

  段非凡本來想把桌上的紙巾扔給他,但是觀察了一下,似乎也沒在哭了。

  那就默認是睡著了吧,反正每次來107也就是為了在躺椅上睡覺。

  段非凡看了一眼群聊,丁威武已經熱情洋溢地給大家介紹了那家湖邊的六親不認,以及這頓六親不認的來源,現在已經開始討論菜式了。

  這幾位現在挺歡實,去年劉修長和孫壯漢也是躲宿舍裡嘆氣,說還是家裡好。

  想家的感覺他是知道的,老爸被帶走他被接到老叔家之後,最初的那兩三年裡,他就很想家,特別想。

  雖然以前的家裡也就他和老爸兩個人,已經離婚的老媽隔兩三個月會來看他一次,但那也是家的感覺。

  無論是後來在奶奶家,還是老叔家,哪怕每一個親人對他都很好,也再沒有那種獨屬於家的歸屬感了。

  所以他已經很久沒想家了。

  他會想奶奶,會想老叔老嬸兒,但唯獨不怎麼會想家。

  “有紙巾嗎?”江闊突然開口,右手還是遮在眼睛上。

  段非凡拿過桌上的紙巾遞過去,他伸左手接了,然後抽出一張,飛快地移開右手,把紙巾按在了眼睛上。

  右手手背上全是眼淚。

  眼淚流哪兒去了?

  “我以為你擤鼻涕呢。”段非凡忍不住發出了疑問。

  “你是不是腦子有泡?”江闊拿掉紙巾,直起身看著他,眼眶還能看到有些發紅。

  “我剛也沒看到你臉上有眼淚。”段非凡說。

  “我躺著呢!眼淚當然是流到耳朵後頭去了啊!”江闊有些無語。

  “那你哭吧,”段非凡說,“我回避一下?你哭個痛快?”

  “哭完了!”江闊把紙巾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裡,靠回躺椅上嘆了口氣,“還是你好,隨時能回家,你家是不是離學校很近?”

  “嗯,”段非凡點點頭,“騎電瓶開快點兒也就十多分鐘吧,我老叔家。”

  “你住你老叔家嗎?”江闊偏過頭,“你自己家呢?遠嗎?”

  段非凡沒說話。

  “不說拉倒。”江闊轉回頭。

  “國慶節你就可以回家了,也沒幾天了。”段非凡說。

  “我不回家。”江闊說。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想家都想哭了不回?”

  “我純粹是覺得家裡舒服,氣哭的,”江闊說,“一想到還有四年,絕望哭了。”

  “空調就快裝了,”段非凡笑了,“哪有四年那麼慘。”

  “一個空調夠干嘛的?”江闊拍了拍扶手,“洗衣機都得申請……對了,趙叔會安裝洗衣機嗎?能幫安裝嗎?收費的那種,呂寧說我可以在宿舍弄個洗衣機。”

  “安裝洗衣機?”段非凡沒明白。

  “就是我不想弄得動靜太大,就不讓他們工人來安裝了,”江闊低聲說,“要不又弄得像那天讓商場幫我送東西似的,動靜太大,我就想如果趙叔會,就請他幫我安裝一下,低調點兒。”

  段非凡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買的是零件嗎?”

  “……什麼?”江闊也沒明白。

  “洗衣機要怎麼裝啊?”段非凡問。

  “所以我沒問你會不會裝啊,”江闊說,“趙叔這個年紀的人,動手能力強,以前什麼都自己安裝自己做,他應該會。”

  “不是,”段非凡擺擺手,看著他,“洗衣機有什麼東西是需要安裝的?”

  “我哪兒知道?”江闊也看著他,“我要知道我還找趙叔嗎?”

  “來,“段非凡拿出了手機,一邊點一邊往他這邊湊了湊,“這位星垂平野闊少爺,我們來上一課,關於洗衣機的安裝。”

  江闊沒出聲,擰著眉看著他手機上的一個洗衣機圖片。

  “這裡是進水口,這裡是下水管,”段非凡說,“只要把水龍頭拿個管兒接到這裡,再把這個出水的管子引到廁所或者洗手池下面,就可以了。”

  江闊看著他沒說話。

  “懂了嗎?”段非凡問。

  “怎麼接?”江闊問。

  這回輪到段非凡說不出話了。

  他沉默了能有十秒,退出了洗衣機的這個頁面,看著江闊:“你打算給趙叔多少錢?”

  “……我不知道應該是多少,”江闊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一千?”

  “成交,我幫你裝,”段非凡飛快地點出了自己的收款碼,“掃。”

  “等等!”江闊一下提高了聲音,往後傾了傾,盯著他,“你又想坑我!”

  “行,不坑你,”段非凡說,“我給你留了講價的空間,你還價吧。”

  江闊還是盯著他,好半天才問:“你確定你會嗎?”

  “我要裝不好我把之前那三千一塊兒退給你。”段非凡說。

  “好,我記著你這話。”江闊再次認真思考,然後還了個價,“九百?”

  “掃。”段非凡說。

  江闊沒動:“我是不是還少了。”

  “還價就一次,還完對方答應了你又反悔,這要擱市場上是要起波瀾的知道麼?”段非凡說。

  江闊掃了碼,把錢轉了過去。

  以前他不會多想,但現在他已經領悟了還價的奧義,就總覺得不對勁。

  “我是不是還少了?”他又問。

  “是。”段非凡點點頭。

  “是你的話還多少?”江闊問。

  “別問了,”段非凡說,“你一千五睡個躺椅的人,何必因為九百塊起波瀾。”

  “你大爺。”江闊站了起來。

  “反正我保證給你裝好。”段非凡看了看手機,“馬上五點半了,出去等他們吧。”

  “嗯。”江闊應了一聲,跟段非凡一塊兒走出107的時候他趁段非凡看著手機沒防備的時候又追了一句,“你還的話是多少?”

  不過還是失算了,段非凡並沒有隨口回答他,而是看了他一眼,把門關上了,轉身往外走的時候才說了一句:“一百。”

  沒等江闊反應過來,他已經跑了。

  這個數字差距有些過於懸殊,江闊差點兒無法進行比對,留出講價空間是他媽這麼留的嗎!這空間,得是留了個獨棟。

  他好一會兒才罵了一句:“真他媽狗。”

  “江闊!”丁哲在宿舍樓門口,一看到他出來就揮了揮手,“謝謝啊!”

  “……不客氣。”江闊剛被坑了八百塊,這是他在連續被坑兩次終於知道自己被坑了之後,第三次被坑,眼下有些適應不了丁哲的喜氣洋洋。

  “怎麼去?”董昆問。

  “我開車帶吧,坐不下的打個車。”江闊說。

  “我打車,”董昆馬上說,“我受不了那個兒童後座。”

  “那你們四個打車,”段非凡說,“我坐他那個車。”

  丁哲欲言又止,大概是又想坐副駕,又感覺沒有段非凡跟江闊那麼熟,最後他一甩胳膊:“行吧我們打車。”

  停車場照例是沒多少車,江闊上了車,看著段非凡坐到了副駕。

  “怎麼?”段非凡拉過安全帶,“是打算收個打車費嗎?”

  江闊沒理他,發動了車子。

  油門一踩,四周坐著走過的人全都轉過了頭。

  他打了一把方向,把車開了出去。

  出了校門之後段非凡發現他沒往六親不認的方向開。

  “要我給你指路嗎?”他問。

  “不用,”江闊說,“有別的事兒先辦了,耽誤二十分鐘。”

  “行。”段非凡點點頭。

  江闊開車不飆車的時候還是挺穩的,雖然一路車速都壓著限速,碰到稍微不守規矩的車都是絲毫不讓,不過還是仗著大部分人都會跟這樣的車保持一定距離的優勢,順利地只用了十多分鐘,就開進了一個加油站。

  “學校旁邊就有加油站。”段非凡說。

  “那家沒有98的,這是我跟大炮來學校的時候看到的,”江闊把車開到了加油位,放下車窗,告訴旁邊的工作人員,“加滿。”

  段非凡沒說話,他已經猜到江闊要干什麼了。

  果然油加滿之後,江闊轉過頭看著他:“去給錢。”

  “報復呢?”段非凡笑著下了車,去把油錢給了。

  不得不說,江闊這招還可以,他油箱裡估計油已經不多了,這箱油加了五百多。

  九百塊的虧損立馬挽回了大半。

  回到車裡,江闊明顯心情愉快了不少,打開了音樂,手指跟著節奏在方向盤上一下下敲著。

  “心情不錯?”段非凡問。

  “還成。”江闊踩下油門,車咆哮著開出了加油站。

  開到一半,他又嘆了口氣:“我是真的一點兒都不知道這些費用到底該是多少錢。”

  “從來沒操心過吧?”段非凡笑笑。

  “嗯,”江闊想了想,“不知道我妹是不是也這樣。”

  “大小姐跟大少爺應該不會有太大區別。”段非凡說。

  “她有些地方不一樣。”江闊說。

  段非凡等著聽怎麼不一樣,江闊卻沒再說下去。

  去六親不認的時候,江闊過於自信,沒有聽從段非凡的指揮,轉錯了一個路口,繞了一大圈兒,比丁哲他們晚了快半小時才到飯店。

  那四個已經進了包廂,一看到他倆進來,劉胖立馬一抱拳:“江闊,這頓可以。”

  “過於高端了。”孫季說,“太破費了。”

  “沒事兒,”江闊說,“讓他們上菜吧?喝點兒什麼嗎?”

  “今天就別喝了吧,要不你又得找代駕,”丁哲說,“不放心。”

  “你們喝,吃就吃痛快了,”江闊說,“我喝茶。”

  等上菜的時候,幾個人開始閑扯,沒有大炮在,又多了倆自己人,董昆和丁哲沒有了上次那種開局之前的尷尬。

  “江闊,問你個事兒,”丁哲趴在桌上,“聽說你今天實彈相當牛逼,你們宿舍的人說你平時都打飛碟是嗎?”

  “都打,”江闊說,“以前放假了都會去射擊館……”

  “你還玩什麼?”董昆也湊過來了,“是不是騎馬射箭跳傘開飛機都會?”

  “……除了開飛機,別的都玩過,”江闊說,“只是玩過。”

  手機響了起來,他拿過來看了一眼,立馬起身走到旁邊接起了電話。

  “你到了?”他問。

  “是啊,”江了了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半小時前就進城了,我明天要去縣城,你現在在哪兒,吃個飯。”

  “你在哪兒?”江闊看了一眼包廂裡的人,壓低聲音,“我跟一幫同學正准備吃,你介意過來嗎?還沒上菜。”

  “沒大炮我就去,我受不了他喝點兒酒那個江湖勁。”江了了說。

  “他沒在,”江闊說,“我給你發定位?”

  “行。”江了了掛掉了電話。

  “怎麼?”丁哲問了一句,“誰要來嗎?”

  江闊不得不佩服這人耳朵是真好。

  “我妹妹過來了,”江闊說,“我……”

  這幫人都已經知道了六親不認這個包廂的來由,一聽這話,立馬都喊了起來。

  “趕緊讓她過來啊,”董昆說,“叫了吧?”

  “妹妹會不會不願意我們這麼一幫人在……”孫季有些擔心。

  “沒事兒沒事兒,”江闊擺手,“她沒我這麼……她不介意的,馬上就過來,我發個定位給她。”

  她沒我這麼多事。

  段非凡叫了服務員過來,讓一會兒再上菜。

  又轉頭問江闊:“她是喝酒還是飲料?”

  “跟他們一塊兒喝酒就行,”江闊說,“她不喝甜東西,不用管她。”

  “你為了讓她吃這頓飯,訂了三天包廂,現在人來了,你說不用管她,”段非凡說,“這麼灑脫的嗎?”

  “是的。”江闊點點頭。

  沒過多久,江了了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裡,能看到一排陽台……”江了了說。

  “是,下面是個停車場,”江闊起身打開門去了陽台,往下看著,“你讓出租車就……”

  “行,我看到你了。”江了了掛掉了電話。

  “我去接一下。”江闊回了包廂,跟大家說了一聲。

  江闊出去之後,屋裡幾個人只有段非凡還坐在桌邊沒動。

  那四位都去了陽台。

  “進來!”段非凡有些無語,“差不多得了,一會兒人進來看你們都在陽台不尷尬麼……”

  幾個人進了屋還沒坐穩,包廂門就被推開了,江闊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只比他矮了半頭的女孩兒,簡單的黑色齊肩短發,一身黑色。

  “靠,”丁哲小聲說,“他妹這麼高。”

  “這幾個是我同學,”江闊說,“這我妹妹,江了了。”

  “妹妹好。”幾個人都站了起來。

  “大家好。”江了了走到桌子旁邊,“打擾啦。”

  “不打擾不打擾,”董昆趕緊說,“這本來就是江闊給你訂的,我叫董昆,這個是……”

  “謝謝昆哥,”江了了衝董昆抱了抱拳,“我不太記得清人名,大家隨意就好,不用這麼正式。”

  “上菜吧。”江闊回頭衝服務員說了一句。

  江了了看不出來是江闊的妹妹,長得不是太像,外表看著比江闊要成熟,但跟江闊有一點很相似,就是說話時神態裡帶著的坦然和理所應當的自在。

  “妹妹,你就這麼一個人跑出來旅行嗎?”劉胖問,“挺厲害的,你還沒成年吧?”

  “我倆一樣大,”江了了指了指江闊,“雙胞胎。”

  “啊——”大家一陣驚嘆。

  “龍鳳胎果然不像。”丁哲總結。

  “是。”董昆點頭。

  江闊又回到了不太說話的狀態裡,跟江了了偶爾小聲說兩句,更多的時候是聽著江了了跟他們幾個聊。

  “你是不是,”段非凡小聲問江闊,“跟你妹不怎麼熟。”

  江闊看了他一眼笑了:“沒,我倆一直這樣,小時候打架,長大了懶得搭理。”

  “你家養孩子還挺敢放手,”段非凡說,“她就這麼一個人出來的嗎?不用上學?”

  “對,這就是人生的參差,就她能這樣,”江闊喝了口飲料,“我沒這待遇。”

  “那你這參得有點兒過於差了,”段非凡想了想,“我感覺她至少生活能力比你強,應該會安裝洗衣機?”

  江闊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戳了戳江了了的胳膊:“你知道洗衣機怎麼安裝嗎?”

  “嗯?”江了了轉過頭,愣了愣,“腦筋急轉彎嗎?”

  “正經問題,買了個洗衣機,然後怎麼裝上?”江闊問。

  “品牌有安裝師傅跟著來的吧?”江了了說。

  “看到沒,”江闊說,“她都不確定有沒有人過來幫安裝。”

  “你說自己裝嗎?”江了了說,“管子一接插上電不就行了。”

  “看到沒。”段非凡笑了起來。

  “你知道怎麼裝?”江闊不放棄。

  “你摩托車都是我修的。”江了了一擊致命。

  段非凡笑得更開心了。

  “行,”江闊點點頭,“你聊你的去。”

  “但是我得說一句公道話,”江了了一臉認真地看著段非凡,“吃喝玩樂沒有他不會的,就算有,玩一次就能秒一片,聰明著呢。”

  段非凡笑著點了點頭:“知道了。”

  “這是公道話?”江闊問。

  江了了沒理他,轉頭跟那幾位續上了之前的話題。

  邊吃邊聊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江了了跟江闊碰著頭說了兩句,然後起身出了包廂。

  “江闊,你妹妹不是去結賬吧?”孫季反應很快。

  “怎麼可能,”江闊說,“她走了。”

  “啊?”幾個人都愣住了。

  “就這樣,來無影去無蹤,”江闊說,“你們繼續。”

  “……你妹妹挺酷的,”董昆說,“有個性。”

  挺酷的江了了在前台給江闊留了一個小蛋糕。

  他們吃完結賬走的時候服務員拿出來給了江闊。

  “江小姐讓我轉告您,”服務員說,“蛋糕她吃掉了一個角了。”

  “知道了,”江闊笑笑,“謝謝。”

  “生日蛋糕?”丁哲問。

  “嗯,”江闊點頭,“一會兒回宿舍分了吃吧。”

  “對啊,你倆生日都是21號吧?”丁哲說,“JK921。”

  “是,”江闊說,“提前吃了。”

  “那21號還是得過生日啊,正日子嘛,”董昆拿出手機看了看,“下星期四,我們給你過個生日唄。”

  “不用了,”江闊說,“太麻煩了。”

  “過吧,”段非凡在他身後低聲說,“給他們個還禮的機會,白吃兩頓這麼高級的飯。”

  “那……行吧。”江闊點點頭,“別太復雜了。”

  “放心,復雜不了,六親不認是不可能的,”董昆說,“可以叫上你宿舍那幾個一起,你本來就天天在107混著,生日不叫他們就更顯得見外了,一塊兒去學校後山那個燒烤場就行。”

  “學校還有燒烤場?”江闊有些吃驚。

  “有,經常有人在那兒燒烤,”劉胖說,“就離段非凡英勇鬥毆那地方沒多遠。”

  “他住院的日子裡,我們經常去那兒烤上一頓紀念他的英雄事跡。”孫季說。

  大家分頭回到學校,宿舍門口把蛋糕分掉了。

  江闊和段非凡走進宿舍的時候,正好看到盧浩波的查寢三人組從107對面的宿舍裡走出來,低頭在本子上記著什麼。

  江闊懷疑自己和盧浩波是不是有某種緣分,無論他在什麼時間回宿舍,都能碰見查寢的盧浩波。

  一抬頭看到他倆的時候,盧浩波停下了,在107門口沉默地杵著。

  段非凡打開了107的門,江闊跟在他身後進了宿舍。

  “我要沒進來,”江闊關上門,“他是不是又要挨揍了。”

  “請牢記我的話。”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把剛才被幾個人分著切得就還剩下一小角的蛋糕放到了桌上。

  沒等他倆坐下,宿舍門被人敲響了。

  “是他吧?”江闊壓著聲音,“這可不是我在與你有關的時間地點跟他發生矛盾,這是他在與你有關的時間地點找我的麻煩……”

  段非凡過去打開了宿舍門。

  外面果然是盧浩波。

  “江闊同學,”盧浩波看著段非凡,“鑒於你……”

  “我是段非凡。”段非凡看著他。

  “我在跟江闊同學說話。”盧浩波還是看著他。

  段非凡讓開了。

  “江闊同學,鑒於你已經搬到107寢室,”盧浩波說,“119就空出了一個位置,104有一位同學想申請換宿舍,我已經建議他換到119,他明天會跟你們導員說,特此通知你一下。”

  沒等江闊出聲,盧浩波就轉身走了。

  段非凡關上門,轉過身。

  “真他媽賤啊。”江闊感嘆,“就非得讓我回119接受他查寢唄?”

  “你回嗎?”段非凡問。

  “我回個屁回。”江闊說,拿過遙控器把空調打開了。

  這個天兒吧,其實可以不開空調,但真的不開吧,又覺得差點兒意思。

  段非凡又打開了宿舍門,把腦袋伸了出去。

  “你干嘛?”江闊嚇了一跳。

  段非凡前一秒警告自己別跟盧浩波起衝突,後一秒就打算在走廊上當著一溜宿舍眾人跟盧浩波挑釁,什麼腦回路?

  他雖然完全不介意這倆上走廊打一架去,但今天呂寧剛輕言細語地開導過他,他再看盧浩波不順眼,也不能就這麼又鬧一次。

  他衝過去一手推門一手抓著段非凡的衣領想在他出聲之前把他拽回來。

  一抓,一拽,一推門。

  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

  就卡在了段非凡的下巴上。

  或者說是因為段非凡的下巴卡在了門框上。

  在他腦袋還沒被拽回屋裡的時候,門已經被江闊的手推了過去。

  在門框和門之間,段非凡發出了非常短暫的聲響。

  “呃。”

  “靠。”江闊趕緊松開了推著門的手。

  段非凡扶著門,慢慢把腦袋收了回來,轉過臉看著他:“你喝一晚上飲料也能喝成這樣?”

  “……不好意思。”江闊看到他脖子在幾秒鐘之後就泛出了紅色。

  “嘛呢你這是?”段非凡非常不解。

  “我還想問你干嘛呢?”江闊說,“他走都走了,你還非撩一下,你這一晚上的酒倒是沒白喝。”

  段非凡搓了搓脖子:“我去104。”

  “嗯?”江闊愣了。

  段非凡沒理他,打開門出去了。

  兩分鐘之後,又推門回來了。

  “104的李曉同學,已經決定暫時不換宿舍了,”他說,“換也不考慮119。”

  “你跟他說什麼了?”江闊有些吃驚。

  “能說什麼,就告訴他不要換到119,”段非凡說,“他很好說話,說那暫時先不換了,本來他也只是覺得他床那塊兒有個牆柱子上下不太方便。”

  “就這樣?”江闊有些不相信,“你是不是威脅他了?”

  “那不可能,”段非凡說,“這種事兒不是三千四百塊錢就能買的。”

  江闊好半天才算明白這三千四百塊錢怎麼來的。

  “謝謝。”他說。

  “吃蛋糕嗎?”段非凡問。

  “吃吧,”江闊走過去,“再放就不好吃了。”

  “那我直接吃了,”段非凡說,“21號再祝你生日快樂。”

  “嗯。”江闊點點頭。

  段非凡伸手直接拿了小碟子往那一塊蛋糕中間一戳,切走了一半。

  相當省事。

  江闊拿了另一個盤子,想把剩下那一半弄到盤子裡,但把蛋糕從盒子這邊推到了那邊也沒成功。

  “費勁死了,”段非凡說,“你要就拿叉子扒拉要就拿盒兒直接吃,你推冰壺呢?”

  “你跟盧浩波結仇就是因為你嘴欠的,沒有別的原因。”江闊拿起叉子,把蛋糕扒拉到盤子裡,坐到一邊開始吃。

  蛋糕吃到嘴裡的時候,江闊又有些難受。

  這還是他第一次過生日的時候不在家,不知道江總夫婦倆會不會想他,還好江了了說了21號會回家。

  那到時他要不要給家裡打個電話呢?

  有了閨女的陪伴,他們還需要離家出走的兒子嗎?

  或者江總會給大炮打個電話吧,然後大炮舉著手機送過來。

  吃完蛋糕,還沒聽到查寢組離開的聲音,他百無聊賴地拿過了桌上的一盒火柴。

  “你抽煙啊?”他問段非凡。

  “有時候停電,”段非凡說,“點蠟燭用的。”

  “……還會停電?”江闊對宿舍的絕望又加一層。

  “真新鮮,”段非凡說,“哪兒不停電?”

  江闊嘆了口氣,拿出一根火柴,立著按在了磷面上,輕輕一彈,火柴唰的一聲劃著了,轉了一圈夾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間,火焰衝上燃燒著。

  他吹滅了火,又拿出了一根。

  再次輕輕一彈,火柴被劃著,轉了一圈又立在了指間。

  無意識地劃到第四根時,段非凡伸出了手。

  “嗯?”他看著段非凡。

  “我試試。”段非凡說。

  江闊把火柴放在了他手上。

  段非凡也拿了一根出來,立著按在了磷面上。

  江闊胳膊撐著膝蓋,往那邊靠了靠,看著他的動作,目前為止,段非凡的動作很標准,按照這個動作,一彈就能點……

  火柴從段非凡指尖彈了出來,干脆利落地轉著圈向前,翻騰著,砸在了江闊臉上。

  江闊沒動,看著他。

  段非凡也沒動,跟他面對面定了一會兒:“還好沒劃著。”

  江闊抬手在臉上擦了擦。

  “我再試試。”段非凡又拿出一根火柴。

  “你衝那邊。”江闊指了指門的方向。

  段非凡側過身,對著門,氣沉丹田地醞釀了一會兒。

  “謔!”

  火柴這回沒有彈出去。

  直接被他按斷在了火柴盒上。

  他拿出了第三根,豎著按好,看著江闊:“有沒有什麼竅門?”

  江闊把椅子往前拖了拖,湊過去伸出手指,在他按著火柴的指腹上輕輕碰了碰:“這裡,別按太實……”

  話還沒說完,段非凡的手指一抖,被按著的那根火柴從側方彈出。

  干脆利落地轉著圈向前,翻騰著,砸在了江闊臉上。

  江闊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段非凡,如果不是需要你幫我裝一下洗衣機,你這會兒已經挨揍了知道麼。”

  “我怕癢。”段非凡搓了搓指尖。

  “誰他媽手指肚怕癢的?”江闊有些惱火地擦了擦臉,“誰癢癢肉長他媽手指頭上!”

  “真的,我騙你干嘛。”段非凡嘆了口氣,打開火柴盒,准備再拿一根。

  江闊一把搶過火柴盒,拉開抽屜扔了進去,然後哐的一聲把抽屜關上了:“放棄吧,你沒這個慧根。”

  “你抽煙麼?”段非凡問。

  “不抽。”江闊回答。

  “那你學這玩意兒也沒用啊,”段非凡說,“你也沒機會點煙的時候玩個花活兒。”

  “不用學,看一遍就會,”江闊說,“越沒用的東西上手越快。”

  段非凡看著他,愣了兩秒之後笑了起來。

  江闊往椅背上一靠,想想也樂了。

  盧浩波終於帶領著查寢組從107門口經過,離開了宿舍樓。

  江闊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我睡覺去了。”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晚安。”江闊拉開門的時候說了一句。

  “晚安。”段非凡說。

  今天119沒有受到盧浩波的刁難,看來工作態度有所改進。

  “你從107回來的嗎?”李子銳問。

  “嗯。”江闊點點頭,往自己桌上看的時候,發現桌上的墨鏡盒被移動了,跟台燈整齊地並排放著。

  再看床上,被自己胡亂扔著的枕頭也歸位了。

  為了應對查寢,宿舍的人整理好自己的地盤還得為他善後。

  “謝謝啊。”江闊挺感動的,“我東西習慣了總亂扔。”

  “沒事兒,”唐力說,“你起碼被子還是疊了,就枕頭沒放好。”

  江闊笑笑,坐到椅子上:“下周四一塊燒烤吧。”

  “嗯?”幾個人都看著他,沒反應過來。

  “我生日,”江闊說,“一塊兒玩一下吧,正好軍訓完了放松放松,山那邊有個地方能燒烤。”

  “行啊,”李子銳第一個響應,“21號是吧?可以可以。”

  唐力和馬嘯也跟著都響應了,畢竟這幾天軍訓消耗大,聽到能吃燒烤還不耽誤查寢,都挺願意的。

  “提前這幾天還能給你准備個禮物。”唐力說。

  “別送禮物,”江闊馬上說,“就吃一頓。”

  “那不好吧,你生日呢。”李子銳說。

  “我什麼也不缺,從小到大什麼禮物都收過了,體會不到什麼愉悅感了,你們還破費,”江闊說,“吃個燒烤熱鬧一下就好。”

  宿舍裡有短暫的一瞬間沉默,但很快被李子銳打破了:“行!大吃一頓!”

  這幾個人其實挺好相處,李子銳心大,唐力老實,馬嘯……馬嘯仿佛不存在。

  話題很快就換到了去哪兒買燒烤的材料,唐力提議去附近的市場買:“比超市便宜……”

  說到一半他又停下了。

  “行。”江闊點頭。

  軍訓拉練過後,就進入了最後階段,開始各種走方隊。

  江闊發現自己已經適應了軍訓,在枯燥的不斷重復的動作裡,已經沒有了煩躁。

  除了換洗衣服之外。

  他讓大炮幫他買個洗衣機,大炮用了兩天時間才挑好了。

  “下午給你送過去,”大炮說,“你確定不用人給你上門安裝嗎?”

  “不用,送到宿舍就行,別的我自己來。”江闊說。

  “你自己?”大炮很懷疑,“你自那個己?”

  “別廢話,”江闊說,“一個洗衣機還需要人安裝嗎。”

  “行吧。”大炮說,“看來是成長了,人果然還是得丟出去好好歷練。”

  江總的台詞本又更新了。

  江闊的洗衣機搬來的時候,段非凡正靠在躺椅上跟段凌聊著,討論應該如何扭轉奔奔無人問津的悲慘境遇。

  宿舍的門沒關,就看著兩個工人抬著一個巨大的箱子從門口經過。

  江闊跟在後頭。

  然後停在了門外,衝他偏了偏頭:“去給它裝上。”

  “你買了個冰箱?”段非凡站了起來,走出門看著前方的箱子。

  “洗衣機。”江闊說。

  “什麼洗衣機這麼大?”段非凡有些吃驚。

  “沒多大,包裝大而已,我量了尺寸讓大炮買的,”江闊說,“正好能放在陽台那個洗手池旁邊的水泥台下面,那裡上下水都有。”

  段非凡迅速地想像了一下:“你確定放在水泥台下面你洗衣機蓋子還能打開?”

  “能。”江闊斬釘截鐵。

  二十分鐘之後,洗衣機的包裝箱被拆掉,段非凡知道了江闊為什麼這麼肯定。

  他買的是一台充滿了科技感一看就不會低於八千塊的嵌入式滾筒洗衣機。

  江闊為了不那麼招搖而決定自己安裝洗衣機,但他又非常招搖地買回來一個把“我很貴”印在了殼子上的洗衣機。

  甚至招來了旁邊幾個宿舍的參觀。

  催人淚下的邏輯。

  還徒增了安裝難度。

  “能裝嗎?”江闊問。

  “……能,”段非凡說,“等我去問趙叔借個工具箱。”

  “還需要工具?”江闊說,“你那天說得好像伸手懟兩下就能裝好。”

  “你要買個上面開蓋兒的渦輪洗衣機,裝都不用裝,直接一根膠管甩進去放水就行。”段非凡說。

  段非凡去借工具箱的時候,宿舍幾個人圍著洗衣機看了半天,研究上面的按鈕。

  “不是我說,”李子銳說,“江闊,你買得起這個東西我一點兒也不吃驚,你會買我也不吃驚,我就是有點兒擔心你會不會用……”

  “應該不難吧,按幾下的事兒。”江闊說,“這個到時你們也一塊兒用,你們用的時候我看看就知道了。”

  幾個人一塊兒看著他。

  “電費我出的,”江闊說,“宿舍有個洗衣機了,總不能還去洗衣房用公共的。”

  “謝謝啊。”唐力說。

  “中國好舍友啊。”馬嘯突然開口。

  段非凡拎著工具箱回來了,蹲到陽台上開始給洗衣機接進水管。

  江闊本來覺得是自己太沒用,接管子這種大家都信手拈來的活兒都做不好,結果看了一會兒,他發現,幾位舍友也同樣不會。

  唯一比他強的,就是他們知道得接管子。

  “這是什麼?”江闊蹲在段非凡身邊,指著一圈白色的薄到一扯就斷的膠帶問。

  “防漏水的,”段非凡說,“你看就行了,還打算學麼,這洗衣機你也就接這一回管子。”

  江闊沒再出聲,蹲在旁邊沉默地看著。

  看了一會兒又拿了李子銳的一個桶,扣在地上,坐上去繼續看。

  段非凡動作很熟練,一看就是經常干活。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看著很解壓。

  以前江了了很喜歡看各種手工大神的視頻,從木工到機械制作,她說喜歡看手,人的手在熟練的工作狀態下,會非常好看,充滿力量和優雅。

  看完身心愉悅。

  江闊一直覺得江了了的精神世界很奇妙,這話他聽聽也沒太在意。

  現在看著段非凡的手,他突然認同了江了了的話。

  的確很好看。

  愉悅。

  宿舍的水管接口跟洗衣機的管子不配套,段非凡加了接口才算是把管子接好了。他一直卡在水泥台下面操作,洗衣機和牆之間,光都被擋掉了,得靠江闊拿手機的燈給他照著,這感覺簡直了。

  三百塊賺得一點兒都不虧心。

  “好了。”他蹲著往後退了兩步,起身想要站起來。

  聽到江闊一聲“哎!”的時候,他的腦袋已經重重撞在了水泥台下面。

  ……但是居然不疼。

  他馬上反應過來,退出來一看,果然看到江闊的左手手背被台面下粗糙的水泥顆粒刮掉了一小塊皮。

  這要是腦袋直接撞的,鼓個包是沒跑了。

  “你反應挺快啊,”段非凡趕緊打開水龍頭,“衝一下。”

  “就知道你得撞,”江闊擰著眉把手伸到水裡衝了衝,“我提前放過去的,早知道你腦袋這麼硬,就讓你直接磕了,腦袋和台面還不一定誰碎呢。”

  “謝謝,”段非凡笑了笑,“要知道你這麼貼心,我肯定趴著出來。”

  “主要是這也太麻煩了,”江闊看了看下面的管子,“我都感覺昨天的油是不是不應該加滿。”

  “這好說……”段非凡伸手開始掏手機。

  江闊轉身走開了。

  這台洗衣機是拉近舍友關系的利器。

  一幫人圍著洗衣機研究了一會兒,水洗,脫水,烘干,消毒,一應俱全。

  李子銳拿出了自己的一件T恤,打算試一試,唐力覺得一件肯定不行,又貢獻出兩件,馬嘯又拿了條褲子和一個枕巾。

  “你有要洗的嗎?”李子銳問江闊。

  “我的酒店洗完昨天剛拿回來,就身上這套了,”江闊說,“先這麼試試吧。”

  從晚飯吃完折騰到馬上查寢,衣服終於全洗完了,還把所有的功能都用了一遍。

  “這個好,不是晾衣繩上不能有衣服麼,”唐力說,“這回真沒了,都直接放衣櫃,這是我們宿舍評優的神器。”

  唐力居然還一心想著評優,江闊不得不贊嘆一句,真是一個熱情樂觀的好小伙兒。

  雖然現在盧浩波依舊板著著個臉,但查寢組工作態度好了不少,不會故意挑刺了,只是江闊這幾次查寢依舊在107裡待著,而104的同學又放棄了換宿舍的想法,盧浩波這口氣終於是沒出去。

  不找茬兒已經是他最大的忍耐。

  不過現在這幾天氣溫眼看著一天比一天低,107的空調是徹底用不上了,查寢組一走,江闊就回119,連續幾天,居然覺得有些無趣。

  舍友們都是好人,但沒什麼話題。

  在107跟段非凡嗆幾句都比在宿舍躺著有聊一些。

  特別是那麼多天的軍訓在上午的彙報表演結束之後,江闊將面對一個空蕩蕩的下午,一時間竟然感覺有些空虛。

  好在唐力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建議。

  “我們去市場買燒烤的材料吧,”唐力說,“我已經問好了,有地方能幫處理,還可以幫腌制好。”

  “行!”江闊一拍巴掌立刻響應了。

  幾個人找了幾個購物袋,揣身上出發了。

  路過107的時候,門是關著的。自打不需要開空調之後,段非凡大多數時間都會開著門,關著基本就是沒在。

  回家了吧,空虛的下午不回家干嘛呢。

  但江闊還是邊走邊順手在門上敲了兩下,萬一在呢,可以一塊兒去買材料,畢竟段非凡本地人,又住這附近,市場那塊兒肯定熟。

  可惜,門沒開。

  江闊這才發現自己跟段非凡居然沒加過好友,也不知道他的電話,這會兒想臨時找人都沒個聯系方式。

  大家出了校門,掃了幾輛車,在唐力的帶領下,去了市場。

  這個市場跟江闊想像中的不太一樣,要大得多,看著也還算干淨,一排排的店面和攤位,基本想要的不想要的知道的不知道的東西全有。

  難怪唐力要來這兒,比超市估計都全,而且便宜。

  “我們那些盆兒啊桶什麼的日用品也都是在這兒買的,外面那一排都是,”唐力說,“我還沒把這兒逛透呢。”

  “……哦。”江闊有些不能理解,雖然但是這也就是個農貿市場,“那你今天可以逛透。”

  市場有好幾個門,他們肉類區旁邊的門走了進去。

  這是江闊第一次進菜市場,各種新鮮的完全沒有任何包裝的肉突然鋪滿視野,他頓時有些不適應。

  但沒敢表現出來。

  在幾個已經開始一個一個攤位看肉的舍友面前,他不能這麼懸浮……

  站在他們幾個身後等著他們視察肉攤的時候,江闊聽到身後有個小孩兒的哭聲,接著是個男人的聲音:“哪來的狗!”

  江闊回過頭的時候,只黃色的土狗被一個男人一腳踢到了他腿邊,狗夾著尾巴吱吱叫著飛快地逃到了角落裡。

  大概是狗突然竄出來嚇著了孩子。

  孩子沒事兒,男人罵了幾句,沒有繼續追打,帶著孩子走了。

  江闊看著縮在角落裡的狗,猶豫了一下,走進了旁邊一個賣雜貨的店。

  看了一圈,在各種繩狀物裡選擇了一根行李打包帶。

  出來的時候狗已經沒在角落裡了。

  他往角落旁邊的一條通道走過去看了看,發現狗在通道裡,正轉頭看著他。

  “狗狗,別怕,”他蹲下,伸出手,“來。”

  狗轉過了身,看著他。

  “過來,”江闊小聲嘬了兩聲,“我帶你過好日子去。”

  “怎麼了?”身後傳來了唐力的聲音。

  “有肉嗎?給我一塊兒,”江闊說,“我要抓這個狗。”

  “沒切呢,”唐力把剛買的一整兜羊肉放到了他面前,“流浪狗嗎?你抓了養哪兒啊?宿舍不能養吧,倉鼠可能還行。”

  “放大炮那兒,”江闊說,“這狗這麼大,剛嚇著小孩兒了,下次碰個暴脾氣直接就給打死。”

  江闊喜歡狗,什麼樣的狗都喜歡,這一點大概是因為父母,江總夫妻倆都很喜歡狗。

  江闊知道老媽一直給附近的救助小院捐狗糧,沒那麼忙的時候甚至會去小院做義工打掃衛生。

  羊肉對狗還是有點兒吸引力的,這狗混在市場裡,看得出其實不太怕人,要不是剛被踢了一腳,估計用不著羊肉就能把它引過來了。

  狗走到羊肉面前,剛伸腦袋想舔的時候,江闊把羊肉一把拎開了。

  狗抬頭一臉“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看著他。

  江闊把打包繩套在了它脖子上,系了個伸縮扣,狗基本沒有掙扎。

  “行,”江闊扯了扯繩子,“走吧,先陪我們買肉,然後我讓你炮叔來接你。”

  “買點兒牛肉吧。”李子銳說。

  “買好點兒的。”江闊喜歡吃牛肉,別的肉他沒太多要求,但他對牛肉的要求非常高,雖然在菜市場裡買到頂級牛肉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他還是希望能盡量好一些。

  “那去店鋪裡吧,”唐力說,“應該會比攤兒上的好。”

  “行。”江闊點頭。

  幾個人順著找了找,馬嘯一指前方:“我覺得這家高級些。”

  鑒於馬嘯今天下午就說了這一句話,大家決定采納他的建議。

  江闊看了一下,這家店的確大一些,門臉也很干淨,門頭上大大的三個字,牛三刀。

  他跟在大家身後,把牽狗的繩子收到最短,狗挨著他的腿。

  店門口就支著一個挺大的台子,整齊地碼著牛肉,上面還掛了很多大塊兒的肉。

  看上去還不錯,但達到他的要求是不可能。

  “要好的。”他在後頭強調。

  “買點兒牛肉?”店裡一個女孩兒走了過來,拿過了案上的刀。

  “我們要好的。”李子銳說。

  “都挺好的,”女孩兒揮了揮刀,“我們店沒有不好的牛肉。”

  “是麼?”江闊說。

  女孩兒從李子銳和唐力中間的縫裡瞅了瞅他:“騙你干嘛?這市場裡我家的肉要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有多好?”江闊試著問,“最好的是哪種?”

  馬嘯回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嘴的使用頻率太低就容易這樣。

  女孩兒眯縫了一下眼睛:“最好的可不止一種,看你要做什麼,不同的做法有不同的‘最好’,你就一句最好的,我怎麼給你推薦?”

  “隨便吧。”江闊想想又覺得就燒個烤而已,這幫人的手藝,再好的牛肉那麼一弄,佐料一撒,也吃不出個所以然了。

  “這怎麼個意思啊?”女孩兒有些不高興了,“你買肉還是找茬呢?自己都不知道想吃什麼,在這兒跟我說那麼多。”

  “神戶牛肉。”江闊看著她。

  幾個人都愣住了,一塊兒看著他。

  “有嗎?”江闊問。

  “換招了啊?”女孩兒盯著他看了兩秒,突然一揚胳膊,手裡的刀猛地往下一砍,刀刃剁進了案板裡。

  哐的一聲。

  江闊被嚇得原地蹦了一下,差點兒踩到狗爪子,宿舍幾個人也都震驚地往後退了半步。

  女孩兒眼睛一瞪,偏頭衝裡間吼了一嗓子:“段非凡!出來!有人找茬!”

  段非凡?

  沒等江闊對這個名字做出更震驚的反應,裡間的門打開了,一個穿著大褲衩人字拖的人走了出來。

  一腳把放在門邊的椅子挑開,喊了一聲:“為您服務!”

  隨著段非凡這一聲吆喝,店裡店外的氣氛就突然凝住了。

  外面的四個人跟他面面相覷,劍拔弩張的氣氛此時相當尷尬地不知道是該去還是該留。

  “嘛呢?”段非凡吃驚地看著他們。

  “跑我這兒問東問西,要什麼肉不說,想怎麼做不說,最後給我來一句,”段凌指著站在最後隱蔽位都沒能把自己拽勁兒隱掉的江闊,亮著嗓子,“神戶牛肉!”

  “你上這兒買神戶牛肉?”段非凡從唐力和李子銳的腦袋縫裡看著江闊,“你是要上天啊?”

  “這是你家店嗎?”唐力莫名地有些興奮。

  “啊。”段非凡看著他,“他要買神戶牛肉你們就帶著他上我這兒買來?我要不是認識你們這會兒你們正讓我拿個棍兒往後門攆呢!”

  “不是不是,”唐力說,“我們就是來買牛肉,周四燒烤啊。”

  “……進來。”段非凡嘆了口氣。

  “你同學啊?”段凌問,眼睛還是吃驚地瞪著。

  “嗯,”段非凡點點頭,衝江闊抬了抬下巴,“他就是開跑車那小子。”

  “就是你啊?”段凌看著江闊,“我說怎麼敢有人這麼發瘋!”

  “這我堂姐,段凌,”段非凡給幾個人介紹了一下,“讓她給挑肉,一會我老嬸兒幫著加工好就行。”

  “姐姐好。”幾個人進了店裡,特別禮貌,李子銳甚至還鞠了個躬。

  不知道是不是被段凌那一刀嚇的。

  119的幾個人都進了店裡,只有江闊還站在外面沒動。

  “進來啊,講究什麼呢?”段非凡走了過去,“要不要我給你鋪一截兒紅毯啊,再扛你進……奔奔?”

  江闊因為牽了狗,就沒打算進去,結果段非凡突然衝著狗叫了個比大小黃阿汪明顯要正式得多的名字出來,他愣住了:“你的狗?”

  段非凡沒顧得上答他,伸手在狗脖子上摸了摸,回頭衝段凌揮了揮手:“不是拴著呢麼?怎麼跑出來了?”

  段凌飛快地跑後頭通道看了一眼,又跑了出來,手裡拿著項圈和牽引繩:“項圈可能松了,在後頭掛著呢。”

  說完她又衝江闊笑笑:“謝謝啊,剛姐誤會你了,別放心上哈!”

  “沒事兒,”江闊也笑笑,段凌的妝化得很張揚,但還是能看得出跟段非凡長得很像,跟親姐弟似的,他低頭看了看這個叫奔奔的狗,“我剛在大門那邊看到它,嚇著小孩兒了,被人踢了一腳……”

  “誰踢的!”段凌聲音頓時揚了上去。

  江闊跳了一下,撞在了段非凡肩上。

  “哎哎哎,音量控制一下,”段非凡拉拉段凌胳膊,“講點兒理,它先嚇著小孩兒了。”

  “唉,是得趕緊的了,”段凌皺著眉,“這要再跑一次,沒准兒就見不著了……”

  段非凡看了看江闊拴在奔奔身上的打包帶,又看著江闊:“你是打算帶走?”

  “嗯,我以為是流浪狗呢,”江闊彎腰摸了摸狗頭,“太可憐了……”

  “它就是流浪狗,”段非凡說,“暫時拴店後頭呢,可憐吧?”

  “嗯?”江闊愣了愣,“嗯。”

  “慘吧?”段非凡又說。

  江闊皺了皺眉:“有病吧?”

  “你打算把它帶哪兒去?”段非凡說。

  “大炮租了個房,”江闊說,“我跟他說說……”

  沒等他說完,段非凡已經把項圈套到了奔奔脖子上,然後拉過他的手,把牽引繩按在了他手裡:“給你了。”

  雖然本來就打算帶走,但現在段非凡這麼一交待,他反倒一下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別擔心,”段非凡說,“大炮要是不喜歡土狗,你就告訴他這是個柴犬,如果它以後長得太大,你就說是柴和秋田的串兒。”

  江闊瞪著他,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您可真能吹啊。”

 

 

17

  段凌幫著他們把肉挑好,剩下的切和腌制,就都交給了老嬸。

  119幾個人在唐力帶領下去“逛透”市場,江闊待在店裡等大炮過來把奔奔帶走。

  他和段非凡一人一張小木椅坐在店後面的通道裡。

  江闊發現這就是剛才看到奔奔的那個通道,估計那會兒人家是要回牛三刀,結果被自己綁了。

  “如果到時大炮養不了了,”段非凡搓著奔奔的頭,“不要扔也別隨便送人,送回我這兒來,我再給它找個地兒。”

  “他不會的,”江闊說,“要不我也不會想著讓他幫忙了。”

  “是麼?”段非凡看了他一眼,“你倆關系很鐵吧?”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江闊笑了笑,“我跟他算不上鐵,就是發小,我倆互相都不怎麼喜歡。”

  “你這脾氣,跟不喜歡的人還能是發小呢?”段非凡有些意外。

  “因為我倆都沒什麼朋友,”江闊說,“湊一塊兒起碼有個伴兒。”

  段非凡沒說話,看著他。

  要說大炮沒什麼朋友,還能理解,大炮可能不是個壞人,但感覺就是不能交心,你判斷不出他的話是真是假。

  可要說江闊沒什麼朋友……

  “我出來上大學之前,”江闊說,“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私立,人精和學霸們,那種環境,不容易交到朋友,人精覺得你笨,學霸也覺得你笨。”

  段非凡笑了半天。

  “那可以上普通的學校啊。”他說。

  “我爸不同意。”江闊說。

  “有點兒慘,”段非凡捧著奔奔頭,“你江闊哥哥是不是有點兒慘?”

  “還行吧,”江闊伸手摸了摸奔奔的鼻頭,濕乎乎的,“我反正也沒有交朋友的需求,就沒什麼感覺。”

  “大炮也是你同學嗎?”段非凡問。

  “不,他普通中學,初中畢業就沒念了,”江闊說,“跟著他爸,他爸做建築的,他有時候幫著跑跑工地,挺自在。”

  “哦。”段非凡點點頭。

  “這店是你老叔的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轉頭往店裡看了看,“老店了,這市場有了多少年,店就開了多少年。”

  “還挺好,剛馬嘯一眼相中了,說看著最高級。”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正好暑假的時候裝修了,之前也不行,段凌受不了,逼著他爸裝修的。”

  “也是用刀嗎?”江闊問。

  “剛嚇著了吧?”段非凡說,“她以為你們來找茬兒的,我們跟隔壁有一家店,一直不對付,前兩天剛鬧了一場,段凌這兩天不上班,就過來守著,估計以為是他們又出了什麼新花招搞事。”

  “賣個肉還搶生意嗎?”江闊說,“也不是什麼大買賣。”

  “你還真……”段非凡看著他,“大買賣也不這麼鬧事了吧。”

  “那不一定,”江闊說,“我爸買賣挺大的,以前該干架的時候也得帶著保安部開著鏟車去打群架。”

  “行吧,”段非凡笑了,“這算是咱倆對對方世界都不了解了。”

  大炮來接奔奔的時候,是開著一輛哈弗來的。

  “新車?”江闊問。

  “省得過來找你總得打車,還得等,”大炮說,“這個還能跑跑工地。”

  “你自己買的嗎?”江闊問,“用我給你報銷嗎?”

  “不用,你別管了,”大炮說著跟段非凡點了點頭,“就這個……菜狗是吧?”

  “柴犬。”江闊馬上說。

  大炮轉頭看了他一眼,又彎腰看了看奔奔:“這個頭如果是柴犬,得成年了吧?這狗看著沒到一歲呢?”

  “可能……”江闊說,“跟秋田串了。”

  大炮聽笑了:“上哪兒編的這套瞎話。”

  “你聽著就行了,”江闊說,“我一會兒買了狗糧狗窩什麼的讓人送你那兒去,你就養著,早晚帶出去遛遛,有事兒不在家的話,就送寄養。”

  “知道了,”大炮從段非凡手裡接過牽引繩,“叫什麼?”

  “奔奔。”段非凡說。

  “奔奔,”大炮伸手,奔奔看著他,他收回手,“挺冷漠,可以,一會兒給你弄點兒吃的,教你叫爸爸。”

  “奔奔,”段非凡蹲下,搓了搓狗頭,“以後不用流浪了,乖乖聽……炮叔的話。”

  “放心,”大炮說,“我答應了好好養著肯定好好養。”

  大炮把奔奔放到後備箱,奔奔一直從窗戶裡看著段非凡,用力搖著尾巴。

  奔奔很少叫,也許是因為一直流浪,沒有聲響才比較容易活著,唯一表達情感的方式就是用力搖尾巴。

  大炮上車,衝他們揮了揮手,接著車就順著路往前開了出去。

  最後只能看到後窗的位置有一小塊模糊的白色。

  江闊看了一眼手機,不知道唐力他們逛夠了沒有。

  “我……”他轉過頭,看到段非凡還往車開走的方向看著。

  他有些意外地發現段非凡眼眶裡泛著淚。

  “哭了啊?”江闊問,手在兜裡掏了掏,拿出了紙巾遞到了他手裡。

  “嗯,看不出來麼,”段非凡抽了張紙,擦了擦眼淚,“我又沒拿手擋著。”

  “你讓我對你的感動之心蕩然無存。”江闊說。

  “它來市場的時候還是個小奶狗呢,”段非凡笑笑,“天天陪著我跑步。”

  “你要想它了,就讓大炮帶過來,或者過去看看,也沒多遠,”江闊打開手機看了看大炮之前發過來的地址,“就在龍華園小區,是不是挺近。”

  “那是挺近……”段非凡說,“他是你陪讀嗎?租房還得在你學校旁邊。”

  “八成是我爸給安排的,”江闊皺皺眉,“這車估計也是我爸給買的,他現在說話跟人格分裂了似的,有時候像大炮,有時候像我爸。”

  “你爸這麼不放心麼?”段非凡轉身慢慢往回走,“女兒可以一個人滿世界跑,兒子出來上個大學還要派人陪著。”

  “他女兒就是我說的,我那些同學裡人精加學霸的組合體,”江闊說,“再說他也不敢管……”

  段非凡轉頭,但江闊沒再繼續說下去。

  “你爸管你嗎?”江闊換了話題。

  “他管不著。”段非凡說。

  江闊轉頭看著他,他也沒再說別的。

  在半截兒話的配合上,配合得是相當完美。

  牛三刀的牛肉其實確實還不錯,段凌沒有吹牛。

  雖然達不到江闊的非分要求,也算是不錯的了。

  段非凡他老嬸兒幫著把全部肉都腌好之外,還直接幫他們烤熟了一些,用盒子裝上了。

  一幫人吃得贊不絕口。

  “這是給咱們打了個樣。”李子銳說,“就按這個程度來烤。”

  “可是這是什麼程度呢?”唐力問。

  幾個人沉默了。

  江闊看了一眼段非凡:“你應該知道吧?”

  “我來烤。”段非凡嘆了口氣。

  119買了肉,丁哲他們帶了一堆小吃和飲料,還扛了兩箱酒。

  燒烤場不止他們一幫人,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三四伙人在做准備工作了,都是新生。

  “快,”唐力手裡一邊忙活著把東西放好,一邊安排大家,“都動起來,我們不能落後。”

  “落後什麼?”江闊在旁邊長椅上靠著,腿架在他們裝碳的大紙箱上。

  “吃的進度。”唐力說。

  不愧是在跟盧浩波起過衝突之後還想著宿舍評優的好青年。

  但江闊坐著沒動,他是壽星,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該干點兒什麼。

  好在閑人就他一個,大家很快就把碳火給弄好了,然後就一盆一盆肉的碼放好。

  “過癮了今天。”丁哲忙著穿簽子。

  “能生吃嗎?”李子銳蹲在旁邊幫忙,“我覺得可以。”

  “牛肉可以。”段非凡的聲音在江闊的頭頂響起。

  立馬有四五只手同時伸向了牛肉盆裡。

  江闊仰起頭:“你不干活嗎?”

  “我這一晚上都得在這兒烤串兒,我是你們吃到好吃的燒烤唯一的希望,”段非凡低頭看了他一眼,“你沒叫大炮嗎?”

  “沒叫,”江闊繼續看著忙活的人,“我不太過生日,除了給老人祝壽,我家人都不太過生日。”

  “可能是日子過得舒服,”段非凡說,“一般小孩兒都盼著生日,平時想要的東西,過年和生日是最有可能得到的途徑。”

  “你哪天的生日?”江闊問。

  “3月。”段非凡說。

  “幾號啊?”江闊拿出手機。

  “17。”段非凡說。

  江闊在記事本上記下了他的生日。

  他手機裡的生日提醒不多,除了家裡人,就是大炮,還有幾個平時一塊兒混的不是朋友的朋友,段非凡是他記下來的第一個同學。

  “可以了可以了!”董昆搓著手,躍躍欲試,“烤盤呢?架上架上……我往上放了啊?”

  “放放放,”劉胖抓起一把穿好的串兒,“要刷什麼料自己來?”

  “我來!”段非凡吼了一嗓子。

  “哎操!”江闊被來自頭頂的這一聲吼嚇得直接站了起來。

  段非凡看著他,一邊樂一邊往燒烤台那邊走:“你怎麼老這樣?”

  “你小點聲兒我不就不這樣了麼?”江闊也跟過去。

  “我來,”段非凡把幾個人推開,坐了下去,“你們等著吃就行,別毀我老嬸兒的秘制腌料。”

  “壽星坐哪兒?”唐力問。

  “我就這兒吧。”江闊在段非凡旁邊坐下了,他要坐在主廚身邊。

  “來,酒都拿一下,”孫季從旁邊拿出啤酒分給大家,“先給壽星賀個壽。”

  “哇,”李子銳接過一罐啤酒看了看,“買這麼高級的?”

  “非凡買的,”孫季說,“壽星嘴挑著呢,怕普通啤酒他喝不慣。”

  “謝謝。”江闊笑了笑,接過啤酒。

  應該是剛買來的,罐子摸著還很冰手。

  怕酒拿過來的時候晃得厲害會有泡沫,他拿著罐子的手垂到燒烤台下,手指勾著拉環拽了一下,把酒打開了。

  沒有泡沫湧出來,他這才把罐子拿了上來。

  轉頭時發現段非凡正看著他的手。

  “這也算沒什麼用就學得很快的技能吧?”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點頭。

  “江闊,”唐力舉起罐子,“生日快樂,希望你在新的生活裡一帆風順!”

  “謝謝!”江闊說。

  “生日快樂——”大家跟著一塊兒喊了一通。

  “開始烤吧!”李子銳說。

  段非凡抓了一把穿好的肉放到了烤網上,眾人發出一陣歡呼。

  碳火挺旺的,烤網翻了一次已經是撲鼻的肉香,段非凡飛快地刷油,撒調料。

  “好了。”他打開了烤網。

  沒等江闊看清,一群胳膊就撲了上去,烤網上瞬間就只剩了一點兒殘渣。

  對壽星有沒有起碼的謙讓了啊!

  “給。”段非凡往他面前的盤子裡放了兩串牛肉。

  江闊愣了愣,再看他那邊,也有兩串。

  “你動作挺快啊?”江闊拿起一串咬了一口,的確好吃,跟老嬸兒之前烤的味道一模一樣。

  “動作不快的都已經餓死了。”段非凡繼續往烤網上放肉,“不是還有一個網麼?都放上來吧。”

  “那個不能夾著。”李子銳說。

  “沒事兒,轉一下簽子就行,”段非凡說,“一個網供不上你們的。”

  坐在主廚旁邊的好處,在這種情況下就體現得非常明顯了。

  江闊連著三輪都沒搶著,全靠主廚投喂。

  第四輪大家最瘋狂的勁頭已經稍微過去,他才總算是拿到了兩串羊肉。

  “這個腌料,”江闊小聲問段非凡,“是你老嬸兒自己調的嗎?”

  “嗯,”段非凡點點頭,“是不是挺好吃?”

  “比我家阿姨腌的肉香,”江闊邊吃邊說,“她平時做菜都挺好吃的,就是烤肉總不是太對味兒。”

  “你回家的時候我給你拿兩罐兒吧,”段非凡說,“店裡有現成的。”

  “店裡是不是還賣腌料?”江闊問。

  “嗯,”段非凡笑笑,“二十五一小罐。”

  “我要十罐。”江闊算了算,“十一罐吧。”

  段非凡笑得差點兒嗆著:“你可以講價,十罐二百五不好聽。”

  “這理由能用來講價?”江闊喝了口酒。

  “為什麼不能。”段非凡說。

  “十罐二百五不好聽,”江闊說,“一百吧。”

  段非凡轉過頭看著他:“你再說一遍?”

  “一百。”江闊說。

  “你別上市場跟人這麼砍價啊,這統共一罐才二十五,你給砍掉一多半,你要在我老叔店裡這麼砍,”段非凡語重心長地說,“會挨打的,段凌能把你從南門打到北門。”

  “二百四?”江闊想了想。

  “可以,”段非凡豎了豎拇指,“領悟到了。”

  江闊拿出手機。

  “干嘛?”段非凡笑了起來,伸手翻了一下烤網,往上刷了油,“送你的,你回家的時候告訴我就行,你不想帶,可以幫你寄過去。”

  “……謝謝啊。”江闊說。

  想把手機放回去的時候又停下了,手機出來了,就想到一個事兒。

  “加個好友吧,”他說,“我總忘。”

  “嗯,”段非凡拿出手機,“你掃我吧。”

  江闊對著段非凡手機上的二維碼掃了一下。

  嗶。

  請輸入付款金額。

  “你大爺。”江闊說。

  “習慣了,”段非凡趕緊退出,重新點了一下,“這個。”

  江闊掃了一下,加上了他。

  指示如下。

  看著段非凡的昵稱,江闊差點兒反應不過來:“你這什麼鬼名字?”

  “不比你那個跟密碼一樣的名字強麼?”段非凡笑著在手機上戳了幾下。

  江闊收到了一條消息。

  消息提示欄裡顯示:

  【指示如下】牛肉可以吃了

  江闊笑了起來,再點開段非凡的朋友圈。

  指示如下

  柴犬奔奔九圖求包養

  指示如下

  烤肉醬後天才有,不要催,催就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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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略辱罵一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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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之前不下雨就罵人

  江闊邊樂邊看。

  段非凡給他拿了幾串肉他都沒顧得上吃。

  “趕緊吃吧,”段非凡說,“有那麼好笑麼?”

  “挺逗的。”江闊拿起一串肉,“朋友圈裡一股清流。”

  “你朋友圈都什麼樣?”段非凡問。

  “裝逼。”江闊說,“也有真逼,不多。”

  “來玩點兒什麼吧!”劉胖靠在椅子上,大家一通胡吃海喝連軸轉,一個多小時,都有些吃頂著了,“消消食兒。”

  “數七吧!”李子銳喊。

  “行。”大家同意。

  “我開始,”孫季舉手,“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江闊喊。

  “喝!”一幫人全指著他。

  江闊拿過酒喝了一口,搓了搓手。

  “你是不會玩嗎?”段非凡問。

  “怎麼可能。”江闊看了他一眼。

  “那第一個七你都錯?”段非凡難以置信。

  “那只能說我反應慢。”江闊喊了一聲,“一!”

  “二!”

  “你嚇一蹦的時候反應一點兒都不慢。”段非凡說。

  “別打岔!”江闊說。

  這幫人都還行,這輪一個錯的都沒有。

  “二十五!”

  “二十六!”

  段非凡拍了拍腿,轉頭看著江闊。

  “二十八!”江闊一揮胳膊喊了一聲。

  一幫人全樂了。

  “不是,”段非凡邊樂邊有些無語,“你是不是就閉眼喊啊?”

  “不知道,”江闊也笑得不行,“嘴跑得太快了,腦子跟不上。”

  他喝了一口酒,一拍桌子:“一!”

  “這輪你還是二十八。”段非凡提醒他。

  “什麼?”江闊問。

  “還是你開始,就還是會輪到你二十八,”段非凡看著他,“我提示你的時候你就閉上嘴拍腿。”

  “嗯。”江闊點點頭。

  “二十四!”

  “二十五!”

  “你二十八別出聲。”段非凡說。

  “二十六!”

  段非凡轉頭看著江闊,碰了他胳膊一下。

  “二——”江闊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出了聲。

  段非凡一把捂了他的嘴,然後手啪的一下往他腿上抽了一巴掌。

  “不算!”董昆大喊一聲,“還帶捂嘴的嗎!”

  “不捂他嘴我們就得卡死在這兒,”段非凡說,“一晚上就聽他二十八。”

  一幫人樂得不行。

  “江闊你怎麼回事?”唐力笑得酒灑了一手,“正常這麼多人,怎麼也得玩到一百多啊。”

  “要不咱們開除這個二十八吧。”段非凡說。

  “人是壽星呢,”丁哲笑著說,“換個簡單的吧!轉瓶子。”

  “行!”大家贊同。

  丁哲起身去隔壁燒烤的同學那兒要了個空啤酒瓶過來。

  這種靠運氣的游戲,有時候也並不是機會均等,玩一通下來,總會有那麼幾個低窪地帶的人會比較突出。

  段非凡就是最突出的那一個,每轉不到三四次,就得有他一次。

  “我不行了。”段非凡擺手,“我要退出。”

  “都得退出了,”劉胖靠著椅背拍了拍肚子,“快要攆人了。”

  “幾點了?”丁哲問。

  “九點三十五。”劉胖說。

  “收拾吧!”段非凡一揮手。

  在學校燒烤的局限性就在這裡,酒得藏著喝,時間還得卡好。

  幾幫燒烤的差不多都是同時開始收拾東西。

  江闊看著大家忙活著,他依舊幫不上什麼忙。

  但這是他近些年來,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也算是吃得最痛快的一次燒烤,開學這些天來的不爽,被清掉了不少。

  東西收拾完,垃圾都塞進了垃圾桶,還有些沒吃完的,大家都打好了包,一會兒帶給趙叔吃宵夜。

  “生日快樂啊江闊!”一幫人又給了一輪祝福。

  “謝謝大家。”江闊突然覺得鼻子有點兒發酸。

  回到宿舍,119的幾個先回了。

  “你等我一下,”段非凡叫住江闊,“我有個禮物給你。”

  “啊?”江闊愣了愣。

  段非凡把打包的肉給了趙叔,然後跟在他身後往107走:“別人都沒送,我就沒拿過去,擱宿舍裡了。”

  “謝謝啊。”江闊偏過頭說了一句。

  段非凡在他後頭沒出聲。

  接著他就感覺段非凡撞在了他背上。

  沒等他轉身,段非凡突然靠著他滑了下去。

  “段非凡?”江闊非常震驚,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趕緊伸手往後抓住了他的胳膊。

  轉過身時,他發現段非凡以一個非常標准的跪姿跪在了他前面,他要沒扶著,這會兒此人的臉就應該已經直接扣在地上了。

  “我操,”江闊拽著他,壓低聲音,“您這是醉了還是暈了啊!”

 

 

18

  江闊進退兩難,他松不了手,無論是要去開107的門,還是去敲對門宿舍的門找人幫忙,都得把段非凡放下。

  但這個跪姿,往後放平,腿就得拐成個W,段非凡有沒有這麼好的柔韌性他不知道,反正他沒有,往前趴著的話……

  “106的!”江闊小聲喊了一嗓子,“有沒有人在!”

  “誰?”106裡有人回答了,“干嘛?”

  “我江闊,”江闊說,“出來幫忙。”

  裡面的人沒了動靜。

  江闊一秒鐘之內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語氣和內容,重新喊了一遍:“段非凡暈倒了。”

  106的門瞬間打開了。

  “靠,”出來這位光著膀子,看到這場面趕緊回頭招手,“來幫忙,這怎麼回事?”

  “不知道,喝酒了……也沒喝多少瓶啊……”江闊托著段非凡的腦袋,等著膀子哥把他的腿給捋直了之後,想架著他胳膊把他拽離地面。

  可惜他低估了段非凡的體重,加上這種完全不配合使勁的狀態,竟然沒拽起來,而且段非凡的腦袋還一下往後仰了過去。

  “托著點兒他頭。”宿舍裡剛跑出來的一個白T恤交待了一聲。

  另一個黑褲衩從段非凡身上摸了鑰匙去開門。

  “嗯。”江闊應著。

  說實話,他從來沒收拾過人,以前聚會回回有人喝大,但他從來都沒多看過一眼,這會兒突然讓他抬人,就有些手忙腳亂。

  他手剛松開要托腦袋,段非凡的身體就往後倒了下去。

  他趕緊一把抓住了段非凡前胸的衣服,用力往上一提。

  段非凡這件看上去質量還不錯的T恤,就這麼從肩膀的位置被撕開了。

  106的幾個人整齊地轉過頭,一塊兒看著他。

  江闊抓住了段非凡的右胳膊,換上了熟練的語氣:“拉胳膊,再來個扶腦袋。”

  107的門打開了,幾個人把段非凡扯了個大字端進了屋裡。

  “躺椅。”江闊再次熟練指揮。

  床是舉不上去了,還好有躺椅,這要換個宿舍,就得擱地上。

  躺椅放平之後,有人去搓毛巾。

  “空調打開。”江闊一邊說一邊跑出了宿舍。

  “趙叔!”他在值班室窗戶上拍了一下。

  趙叔回過頭,看到是他,立馬一指:“你又有事兒?”

  “段非凡暈倒了!”江闊說,“你知道他怎麼回事嗎?也沒喝幾瓶,突然……”

  “暈倒?”趙叔思索了兩秒鐘。

  “聽不懂嗎您!”江闊急了,掏出了手機,准備撥個120

  “我去看看,”趙叔做了一個“請穩重不要驚慌”的手勢,起身出了值班室,往裡走過去,“你們喝酒了是吧?”

  “是。”江闊在後面推了趙叔一把,“走快點兒行嗎?”

  “有沒有禮貌。”趙叔加快了腳步,“喝酒了就沒事兒,喝酒了就不是暈倒,他就那點兒酒量,都喝不過段凌!”

  作為一個從沒喝醉過的人,江闊無法理解,三箱啤酒四十五罐哪怕是大罐的,九個人分居然還能醉得不省人事。

  趙叔進了107,走到躺椅旁,彎腰看了看段非凡,在他臉上拍了拍。

  “嗯……”段非凡哼了一聲。

  “睡著了。”趙叔得出了結論,“他小時候就這樣,喝了一杯啤酒,站著就睡著了。”

  馬啊?

  江闊看看段非凡,又抬頭看著趙叔。

  “估計是,”黑褲衩嘆了口氣,“剛擦臉的時候就呼嚕了一聲。”

  “都回宿舍吧。”趙叔擺擺手,“有一個在這兒守一下就行了。”

  106的幾個人同時看著江闊,畢竟這人每天游走於119107之間,擁有雙重舍籍。

  “……我吧。”江闊說。

  救助流浪動物,一般都需要堅持“第一救助人”的原則……而且段非凡還是在他的生日燒烤PA上喝成這樣的。

  大家都散了之後,江闊回了一趟119,拿了自己那床被踩過不知道幾腳雖然段非凡給他抖過了但他還是有些膈應於是在自己認為被踩了的那一頭戳了一個別針以示區別的被子。

  “嚴重嗎?”唐力問,“會不會是酒精中毒?”

  “趙叔說他從小就這樣,酒量太差。”江闊說。

  “真是人不可貌相,”李子銳感嘆,“他那個樣子,我老覺得他是那種‘老板!來二斤牛肉三斤酒’的江湖俠客,沒想到。”

  “那這麼說……”馬嘯突然開口,“他行走江湖起了紛爭,仇人暗殺他不用下毒,只需要幾罐啤酒。”

  幾個人一通狂笑。

  江闊抱著被子進了107,看到段非凡的時候想起馬嘯的話,站那兒樂了好半天才把被子放到了旁邊的躺椅上。

  斥巨資的躺椅被段大俠睡了,他只能睡這個沒斥巨資的。

  本來他沒覺得這兩個躺椅有什麼區別,躺上去了才發現,這張便宜的,放平的最大角度不是180度,睡著沒有巨資舒服。

  他把椅背又放直了,拿出手機准備找大炮問問奔奔的情況。

  旁邊的段非凡突然坐了起來。

  “醒了?”江闊被愣住了。這人醉倒醒來都這麼一驚一乍的嗎?

  但段非凡沒理他,頭都沒往這邊轉,坐了兩秒鐘之後,又哐的一下倒了回去,繼續睡了。

  “我剛應該給你錄下來。”江闊說。

  剛還說什麼等一下有禮物,是怕沒人在,會在走廊上趴一夜吧!

  對了,禮物。

  江闊站了起來,在宿舍裡看了看,沒看到哪兒有禮物,沒有任何長得像禮物的東西,他甚至還往桌子下面瞅了兩眼。

  “禮物呢?”江闊走到段非凡身邊,推了推他,“段非凡。”

  段非凡胳膊動了動,沒有醒的意思。

  最後可能的地方大概就是衣櫃了,沒鎖,但段非凡睡著,他也不可能去打開衣櫃看。

  不過應該不可能,段非凡這性格,不太可能在這屋沒別人能進來的情況下還把禮物藏衣櫃裡。

  這種蠢事一般都是江總給他老婆送禮物的時候才會干。

  江闊嘆了口氣,躺回了躺椅裡。

  雖然他對禮物沒有任何期待,也沒有什麼東西作為禮物時能讓他有什麼驚喜,但眼下這種情況下,是一個人告訴他,我有個禮物給你,然後就沒下文了。

  好奇心讓人睡不著覺。

  如果這個人是大炮,他也不至於,但這個人是他的大學同學,一個生活在他完全沒有了解過的世界裡的人。

  這個禮物就充滿了未知。

  他又坐了起來。

  還有一個地方沒找。

  那就是段非凡書桌上放著的一個大紙箱。

  紙箱的蓋子沒蓋嚴,開著巴掌大的一條。

  江闊走過去,往裡看了看,陰影裡什麼也看不清,他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又回頭看了一眼段非凡。

  然後用手機的光迅速往紙箱上一晃,借著光掃了一眼。

  營造出走過旁邊掃一眼的場景。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蝴蝶結。

  就是它!

  江闊一把掀開了紙箱蓋子。

  裡面是一個巨大的黑色龍貓,看上去是陶瓷的,一只耳朵上系著個小小蝴蝶結,看著像是那天江了了給他買的那個蛋糕盒子上的。

  他伸手敲了敲,沒錯,是陶瓷的。

  這是個什麼玩意?

  他放下手機,抱著箱子想把這東西放到地上再看看。

  抱著紙箱一使勁。

  紙箱只在桌上滑行了半釐米。

  這重量超出了他的想像。

  “這他媽是實心的嗎?”江闊轉頭問段非凡。

  段非凡的腦袋倒是往他這邊偏著的,但睡得非常香。

  有了心理准備之後,江闊再次抱起箱子,用手兜著紙箱下面,這回抱起來了,但的確超過了一個陶瓷擺件的應有的重量,哪怕它的尺寸也超出正常範圍。

  放到地上之後,江闊又揪著龍貓的耳朵,小心的把這玩意兒拎出了紙箱。

  “起碼十幾斤,”他說,“段非凡你聽見了沒?麻煩你醒醒,這是個什……”

  他看到了龍貓後腦勺上的一條縫。

  “存錢罐兒?”江闊震驚了,看著這個跟個小水缸差不多大小的龍貓存錢罐。

  他慢慢把罐推到一個傾斜的角度,看了看下面,居然還是個沒有口的罐子,裡面不知道放了什麼,總之想拿出來就得砸掉。

  “是錢嗎?”江闊晃了晃罐子,裡面發出了很細的一些聲響。

  就是錢。

  是硬幣。

  “生日快樂。”身後傳來段非凡的聲音。

  “靠!”江闊本來蹲著,直接跪下了。

  回過頭發現段非凡還靠在躺椅上,側著腦袋枕著胳膊看著他正樂呢。

  “你醒了?”江闊問。

  段非凡衣服肩膀上被他撕開的位置很醒目,江闊有些不好意思,但為了談話能正常進行而不至於打起來,他沒敢馬上告訴段非凡。

  “嗯,”段非凡說,“也沒喝多少,一會兒就能醒,就是困得厲害,你念念叨叨的也沒法睡了。”

  “是沒喝多少,”江闊說,“正常人這點兒酒也就一泡尿……”

  “對,”段非凡站了起來,往廁所走過去,“你不說我差點兒忘了我應該是憋醒的。”

  廁所的門哐的一聲摔上了。

  江闊有些無語,只能坐到了椅子上,繼續看著這個罐子,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裡面是放錢了嗎!”

  “能不在人尿尿的時候問話嗎?”段非凡的聲音帶著廁所的回響。

  “你就說是,不是,”江闊說,“最多倆字兒,不比你這一串兒強?這智商也就配尿鞋上。”

  段非凡洗了個臉,出來的時候看上去已經沒什麼事兒了,腳步利落,不過他剛暈倒的時候,腳步也很利落。

  “放硬幣了,”段非凡蹲到了罐子旁邊,手指往龍貓耳朵上一彈,“一千塊。”

  江闊愣住了:“你什麼意思啊?”

  “從收你的那些錢裡拿了一千,換成硬幣放進去了,”段非凡說,“時刻提醒你,要學會講價。”

  “……我爸應該會很感謝你。”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笑。

  “謝謝。”江闊說,“這個真的……我沒想到。”

  “我本來想直接給你個紅包,”段非凡說,“又覺得沒意思,這個罐兒是段凌他們商場陶瓷部打折,她搶回來的。”

  江闊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在家放了倆月了,也不知道能干什麼。”段非凡說,“我正好就拿來用了。”

  “放家裡不也就是存錢罐兒嗎,往裡放錢啊。”江闊說。

  “她怕這罐兒沒放滿她就已經先走一步了。”段非凡說。

  江闊笑了起來:“現在用錢的機會本來就少,猴年馬月能放滿……你這麼多硬幣哪兒來的?”

  “公交公司換的。”段非凡說。

  “公交車不是都掃碼了嗎?”江闊說,“還有這麼多硬幣?”

  “可以啊,你還知道公交車怎麼坐啊?”段非凡說,“坐過嗎?”

  “這話說的,”江闊嘖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沒坐過。”

  段非凡笑得咳嗽了兩聲。

  “這蝴蝶結是蛋糕盒上的那個吧。”江闊問。

  “觀察力不錯啊,”段非凡說,“就是那個,我看著還挺完好,就粘上去了。”

  “你沒事兒了是吧?”江闊看著他。

  “嗯,”段非凡活動了一下脖子,伸手在自己頸側和肩膀上捏了捏,“就是……”

  他的手頓了頓,又在肩膀上摸了摸。

  江闊清了清嗓子,看著他。

  段非凡也看著他。

  這沉默漫長。

  過了一會兒段非凡指了指他,轉身走回了廁所。

  一秒鐘之後就退了出來:“江闊?這你干的吧?”

  “是。”江闊點頭。

  段非凡看著他,揚手把衣服脫了下來,舉著看了看:“不是我說,我差不多能猜到是怎麼撕的,但是你不知道拽人的時候應該拉胳膊之類的嗎,扯衣服能把人拽起來?”

  “情急之下。”江闊看到了段非凡身上的傷。

  有些驚人。

  這看著仿佛是被人連踢帶砍,轉圈兒剁出來的效果。

  “已經好了很多了,”段非凡發現了他在看,扔下衣服,從衣櫃裡拿了一件T恤出來套上,“之前特別明顯,估計再有幾個月就差不多看不見了。”

  “你怕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看著他。

  “就是被砍的時候。”江闊問。

  段非凡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怕。”

  江闊沒說話。

  “怎麼可能不怕,”段非凡說,“那會兒大家都在氣頭上,我就抱著頭,找機會跑。”

  江闊皺了皺眉。

  “打架最怕人多,一人一下,打死了也不知道誰是致命那一下,”段非凡笑笑,“你沒打過架吧?”

  “沒這麼打過,”江闊說,“而且……會有人幫我動手。”

  “還挺乖,跟我想像的不一樣,”段非凡說,“我現在也不跟人動手了,小時候……有一陣兒特別容易生氣,過了那幾年就沒再那麼衝動了。”

  “我明天給你買件新的。”江闊說。

  “不用,”段非凡說,“這要是你跟我打架撕的,那我就讓你賠了。”

  “106那幾個一塊兒把你弄進來的,”江闊說,“趙叔也來了,說沒事兒,你一直就這樣。”

  “五個人,還把我衣服撕了才弄進來。”段非凡躺回椅子上,嘆了口氣。

  “你是我見過的,酒量最差的人,”江闊說,“都不如我媽。”

  段非凡嘿嘿笑了兩聲:“但是我看上去特別能喝,我吼一聲‘滿上!’就能嚇跑一幫,根本不敢跟我拼。”

  按理說,段非凡已經沒事了,那就不需要人守著了。

  但江闊靠在躺椅上,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也沒有回119的打算,可能也是喝了酒,剛又折騰半天那個存錢罐,這會兒就是困,不想動。

  後來還聊了什麼他都記不清了。

  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躺不平的躺椅居然也有這麼好的睡眠效果。

  早上段非凡把他躺椅的椅背直接立了起來,他才猛地醒了過來。

  “今天可是要上課的。”段非凡說。

  “幾點了?”江闊打了個呵欠。

  “六點半。”段非凡說。

  “太早了……”江闊站起來,彎腰抱起了地上的龍貓,“我被子先扔這兒了,一會兒再拿。”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119唐力和馬嘯都已經起床了,他倆甚至還出去晨跑了半小時,這會兒正在陽台上做拉伸。

  李子銳在床上蒙頭大睡,還沒有起床的跡像。

  江闊趁沒人在屋裡,把抱著的龍貓罐子放到了桌面上,推到了牆邊。

  “你起得挺早啊。”唐力從陽台回來,看到江闊有些意外。

  “謝謝段非凡沒六點就把我叫起來。”江闊拿了衣服去洗澡。

  洗完一大通出來,李子銳還在睡。

  唐力正在床邊苦苦相勸:“起來吧,八點就上課了,還要吃早點……”

  “我不吃早點了。”李子銳說,“我減肥。”

  “江闊都起來了,”唐力說,“你還不如江闊嗎?”

  “哎。”江闊看著他。

  勸了一通,李子銳終於在他們出門去吃早點的時候起來了。

  “我直接去教室了,”他說,“是哪個樓?”

  “七教304,”唐力說,“別遲到了。”

  經過107的時候,江闊往裡看了一眼,段非凡正好背了包要走。

  “吃早點?”江闊問。

  “走。”段非凡說。

  第一學期的課幾乎沒有專業相關,園林就兩個班,不少課是跟別的零碎專業一塊兒上課,什麼語文英語高數的一堆,唯一的專業課程就只有專業導論。

  對於江闊來說,那些跟高中差不多的課程完全沒有新鮮感,甚至在拿出課本看到大學英語幾個字的時候就開始犯困。

  段非凡就坐在他右邊,倒是挺認真地直視前方。

  而且保持這個姿勢的時間比他左邊的唐力還長,他忍不住前傾了傾,轉頭看了看段非凡的臉。

  這廝正在閉目養神。

  但沒有睡著。

  在江闊看他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有何貴干?”

  “您繼續。”江闊點點頭。

  手機在兜裡震了兩下。

  江闊摸出來看了看,是大炮發過來的。

  -上課沒?今天你媽媽給我打電話了,問你放假回不回家

  -不回

  -K!你自己說啊!

  -知道了

  江闊看著手機,有些出神。

  跑出來這麼多天了,除了到學校那天給老爸打了個電話,就再沒跟家裡聯系過,也許是因為家裡可以通過大炮了解他的情況,江了了又剛過來見過面,就算想家,他也完全沒想過要再聯系家裡。

  現在大炮提到了老媽,他才猛地覺得心裡一軟。

  下課之後,他拿出手機撥了老媽的號碼。

  “您好。”那邊傳來老媽的聲音。

  “媽,”江闊看了一眼旁邊一塊兒走著的幾個人,低聲說,“我。”

  “你媽不在。”老媽說。

  “我在學校挺好的。”江闊說。

  “看出來了,”老媽說,“歡樂的撲棱蛾子,電話都不打一個。”

  “我這不是打了嗎?”江闊小聲問,“江總沒在旁邊吧?”

  “江總可是要工作的大忙人,”老媽說,“哪有空在家等著你電話,你國慶開車回來嗎?”

  “我不回去。”江闊說。

  老媽一聲冷笑:“江總果然了解你。”

  “他兒子他能不了解麼?”江闊說。

  “那你不是我兒子唄,”老媽說,“我以為你回家呢。”

  “我怕我回去了又出不來了。”江闊感覺有人扯了他袖子一下,轉頭看的時候看到段非凡指了指旁邊的路,這幫人居然是要去超市,自己還以為去教室,跟著一通走。

  “你不回就不回吧,”老媽說,“江總已經過去了。”

  “什麼?”江闊聲音都被驚得揚了起來。

  幾個人一塊兒停了腳步,看著他。

  “他去陪你過中秋。”老媽說。

 

 

19

  “怎麼了?”李子銳看著江闊。

  “沒,我爸……過來玩。”江闊聽到那邊老媽掛掉了電話,他迅速點開了大炮的聊天框。

  -TM知道吧?

  -知道什麼

  -江總過來了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他就前兩天問了問你的情況,我說開始上課了

  -你最好真的不知道,奔奔怎麼樣

  -……好得很,咬壞我一只拖鞋,但是渣我沒找著,它可能吃掉了

  江闊把手機放進兜裡,嘆了口氣。

  “怎麼?”段非凡也問了一句。

  “我爸,”江闊壓低聲音,“已經出發,要過來陪我過中秋。”

  “啊?”段非凡愣了愣,“這麼隆重的嗎?”

  “誰知道呢,”江闊皺著眉,“我不知道他是覺得我在這兒要死了,還是要過來把我抓回去。”

  “萬一是想你了呢?”段非凡說。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江闊又嘆了口氣,雖然可能性很小。

  他一直沒住過校,高中的時候也申請的走讀,他不願意住校,江總的司機每天接送,他還是第一次離開家這麼長時間。

  但堅毅如江總,隨時就宣稱要打斷他腿的人,跑來過中秋也的確是出乎意料。

  “你說我要是現在請假回家,”江闊看著段非凡,“能批准嗎?”

  “不至於,”段非凡說,“親爹啊。”

  “我跑出來的時候我倆兩個月沒說過話了,”江闊說,“就為了上不上這個學,反正他挺生氣的。”

  “為什麼不讓你來這兒?”段非凡問。

  “他覺得我就是找個混日子的理由。”江闊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

  “我感覺他是不是說對了。”段非凡說。

  江闊沒說話,笑了笑。

  不過按老媽的說法,老爸已經出發,無論是哪種交通工具,最晚第二天就應該到,但不光第二天,第三天他也沒到。

  江闊躺在119床上,扒拉著手機,他現在懷疑是不是老媽在騙他。

  “查寢組來了,今天是盧浩波,”唐力走進宿舍,“看看哪裡還沒整理好的。”

  “都好了,”李子銳說著往江闊桌上看了看,“就這個存錢罐兒,不知道行不行,前幾次都沒人說,盧浩波不知道會不會挑這個毛病。”

  “讓他挑。”江闊看著大炮發來的奔奔的照片和視頻。

  這狗在大炮那兒過得還不錯,他買的狗窩和衣服,還有狗糧什麼的都到了,現在奔奔穿得像個地主家傻兒子,在窩裡咬著個玩具瘋狂甩頭。

  他把照片和視頻發給了段非凡。

  JK921:大炮剛發來的

  不過段非凡沒回復。

  江闊剛出去扔垃圾的時候看到107正在打牌,這會兒估計正歡樂著。

  沒空調的需求之後,他就沒怎麼去107,加上段非凡晚上經常回家吃飯,不回家吃飯的時候,107就是個據點,丁哲董昆那幾個只要晚上沒事兒就會在107混,打牌,吃宵夜。

  江闊跟這幫人不能說不熟,但要說天天這麼混在一起,也實在感覺混不進去,但在宿舍也很無趣。

  唐力每天晚上都還要學習一會兒,李子銳趴床上玩游戲,馬嘯……馬嘯他還真沒注意過。

  總之就是天兒沒人聊,也沒什麼樂子。

  郁悶。

  盧浩波帶著查寢組進了宿舍。

  宿舍幾個人都在自己桌子旁邊坐好了接受檢查。

  “比上回干淨了,這個地面,”盧浩波說,“所以誰說做不到的?”

  沒有人回答他。

  “這是個什麼東西?”盧浩波看到了江闊桌上的存錢罐。

  “存錢罐兒。”江闊回答。

  盧浩波愣了愣,過去仔細看清了:“為什麼放這裡,桌子就這麼大,它就占了一半,還怎麼學習?”

  “我不學習。”江闊說。

  盧浩波沒了聲音。

  江闊抬眼看過去,發現他已經走到了自己床邊:“被子也沒疊一下?”

  “蓋呢。”江闊抓過被子堆在了肚子上。

  “查寢的時候最好不要躺在床上,”後面的二號說,“對人要有起碼的尊重。”

  “大哥,”江闊看著手機,飛快地給大炮回著消息,“都跑人臥室來東瞧西看了,床單被罩內褲,什麼沒看過,垃圾桶裡有什麼都門兒清,還談什麼尊重,大家相互都不尊重就行了。”

  “你……”二號讓他噎得沒說出話。

  盧浩波抬了抬手,示意二號不要再說了。

  對方啞火,江闊也就不再追擊,沒再說話。

  “你不是說住107了嗎?”盧浩波問,“怎麼又在這兒睡了?”

  “用不著空調了,我就回來了。”江闊說。

  盧浩波點點頭,在宿舍裡又轉了一圈,帶著人走了。

  “他怎麼沒完沒了的啊。”李子銳癱在椅子上,很無奈。

  “因為江闊一直沒服軟,”唐力說,“我們都服軟了,所以就盯著江闊了。”

  “你要服軟嗎?”李子銳問。

  “段非凡說下學期就不這麼查了,”江闊說,“我下學期再服軟。”

  唐力抬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宿舍熄燈之後,段非凡的消息才回了過來。

  指示如下:這堆東西都是你給狗買的嗎?

  JK921:是

  江闊把手機插上充電器扔到了床角,閉上了眼睛。

  現在天氣涼快了,他終於能體會到宿舍這床的舒服,畢竟全部床品包括床墊都是按自己在家時的習慣買的。

  新的一天到來,老爸還是沒有消息。

  昨天睡得太好,起床的時候宿舍裡的人都已經去吃早點了。

  段非凡幫趙叔搬了兩桶水,要去吃的時候正好碰上:“沒跟唐力他們一塊兒?”

  “估計已經吃完了。”江闊說,“走。”

  去食堂的路上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期,明天就是中秋了。

  “你爸還沒找你嗎?”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點頭,“我現在懷疑我媽耍我呢。”

  “你要不打個電話問問?”段非凡說,“萬一是你爸真來了,又拉不下臉呢?”

  “應該不會,”江闊說,“大炮也沒我爸的消息,如果真是拉不下臉,他會讓大炮來找我,或者讓大炮給我點兒暗示。”

  “打電話給你媽媽問一下啊。”段非凡有些無語,“問她的話是不是你又拉不下臉了?”

  “小伙兒挺細心。”江闊笑著打了個響指。

  段非凡發現他這個響指是用食指打的,於是低頭試了一下,發現非常別扭,別說打響,連姿勢都找不到。

  江闊把手伸到他面前,食指和拇指一捏,很慢地錯了一下:“這樣。”

  然後再啪的打響。

  “無名指可以嗎?”段非凡問。

  “除了小指都可以。”江闊用無名指又打響了一次,而且聲音很亮。

  “牛逼。”段非凡說。

  他試了一路,勉強能用無名指打出一點兒聲音,但是距離打出脆響,起碼得五十個從宿舍到食堂。

  “同學早。”丁哲把餐盤往桌上一放,坐到了他倆對面。

  “學長早。”江闊說。

  “晚上我請客,”丁哲說,“去吃一頓。”

  “今天?”江闊愣了愣,“有什麼由頭嗎?”

  “中秋聚會,”丁哲說,“明天我和非凡都回家過節了,今天聚掉。”

  “好。”江闊點點頭。

  丁哲要不說中秋回家過節的事兒,他也沒感覺有什麼。

  但現在這一句回家過節,江闊突然發現自己很想家,想江總夫妻,想江了了,甚至想劉阿姨。

  如果老爸真的沒來,明天他就只能在宿舍待著。

  學校已經發了月餅,宿舍幾個人也一塊兒湊錢買了些小吃,李子銳家裡還寄了月餅過來,說是明天大家可以去後山賞月,但他似乎想像不出那樣的場面。

  這個時候唯一能找的伙伴是大炮,但大炮因為要幫他爹帶月餅去工地給沒有回家的工人,也不在。

  甚至連奔奔都不在。

  “我總不能讓它一個人在家吧,那我明天回來的時候我怕床都讓它給吃了,”大炮說,“你要不跟我去工地?那邊沒有燈光污染,不光能看月亮,還能看到銀河呢。”

  “我是那種中秋賞月的人嗎?”江闊說。

  “那怎麼辦?”大炮說,“你給江總打個電話問問能死嗎?”

  “能死。”江闊說,“我,一個衝破阻攔,奔向新生活的勇敢小伙兒,中秋節打電話問爸爸來不來陪我,你覺得江總和他老婆聽了會不會嘲諷我到明年中秋?”

  大炮笑得不行:“你奔向個屁的新生活,你就找個沒人管你的地方苟著。”

  “行了你去工地吧,”江闊說,“別給奔奔吃月餅,太甜了。”

  “知道了。”大炮應著,又補充交待,“你實在不行就在學校跟同學一塊兒過,以後四年都是集體生活,總要學會融入,哪有完全如意的環境,家裡那麼舒服你不也跑了。”

  “你跟江總這兩天真沒聯系?”江闊問。

  “你要非這麼說,”大炮說,“這是以前攢著的存貨。”

  不管明天怎麼樣,今天晚上還是舒服的。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丁哲給他發了消息,說已經在107了。

  “我出去吃個飯。”江闊跳下床。

  “跟107嗎?”李子銳問。

  “嗯。”江闊點點頭。

  “我們正要商量明天賞月的事兒呢,”李子銳說,“你不參加了?”

  “我聽你們的,”江闊說,“需要攤錢就告訴我。”

  幾個人都沒說話。

  “謝謝。”江闊說。

  107裡放著一盒看上去不錯的月餅。

  “我媽寄過來的。”劉胖說,“一會兒分了。”

  江闊突然發現,家裡給寄月餅似乎是個比較常規的操作,作為本校知名懸浮富二代,他家裡別說是月餅,連一塊餅干都沒給他寄。

  家裡光老媽那兒收的各種奢侈品牌送的月餅和酒都不知道有多少,居然一口都沒分給他。

  這是什麼無情的富一代啊?

  丁哲請客的店,在市場那邊,應該是他們的固定聚點,幾個人都很熟。

  “你今天也嘗嘗普通大學生常吃的東西,”丁哲說,“其實也挺好吃的。”

  “我天天吃食堂呢。”江闊說。

  “那這麼說起來,你比段非凡都強點兒,”孫季笑了,“他沒事兒就點個外賣,每天麻辣燙宵夜。”

  “你們別吃我就不買。”段非凡說。

  “你別總贏錢,我們就不吃。”劉胖說。

  “賭博啊?”江闊問。

  “一塊錢,”董昆笑了,“一晚上就一頓麻辣燙的輸贏。”

  “你晚上無聊就過來玩,”丁哲說,“你們宿舍那幾個,話都沒有,多無聊啊。”

  “嗯。”江闊應了一聲。

  快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董昆突然停下了,看著校門的方向:“我靠,丁,那什麼車?”

  “賓利嗎?”孫季也看著前方。

  “那他媽是輛巴博斯大G!”丁哲聲音都起來了,“我靠,太帥了!這誰的車啊?”

  江闊站在後頭,看著前方已經開進了校門,正往他們這個方向開過來的那輛灰藍色的巴博斯。車牌上一排的11111向他吆喝著。

  爸爸來啦!

  “這車貴嗎?”董昆問。

  “比江闊的車貴多了。”丁哲說,“這誰的車啊!”

  “我爸的車。”江闊看著駕駛室裡的人,哪怕是個模糊的人影,他也已經認出來了,這是江總。

  江總真的來了。

  江總居然直接殺到了學校。

  幾個人同時震驚地回過頭看著他:“你爸的車?”

  “他爸過來陪他過中秋。”段非凡說。

  說話之間,車已經開到了他們身邊,因為路比較窄,車差不多是挨著他們慢慢往前開的。

  江闊往駕駛室窗戶上拍了一巴掌。

  車一個急剎停下了。

  車窗放下,車裡的人轉過了頭。

  “喲,”江總看到他的時候眉毛抬了一下,“在這兒呢?”

  “你干嘛去?”江闊問。

  “找你去。”江總說。

  “我現在要出去吃飯,”江闊看了一眼旁邊的幾個人,“你趕緊出去。”

  江總皺了皺眉,沒說話。

  “叔叔好,”段非凡在江闊背上戳了一下,“你跟叔叔去吃飯吧。”

  “我跟他們約好了吃飯,”江闊說,“要不……”

  “一塊兒?”江總說。

  “什麼?”江闊愣了。

  “這些你同學吧?”江總看了看他身後。

  “是,叔叔好。”幾個人一塊兒打了招呼。

  “這是江總……我爸,”江闊給介紹了一下,“過來……看我。”

  “大家好。”江總笑著跟大家點了點頭。

  “江總,多尷尬啊。”江闊把腦袋伸進了車窗裡,壓低聲音,“你一個家長,跟我們吃飯……明天吧……”

  “明天你在學校過,”江總也壓低了聲音,“不搞特殊。”

  “你都把這車開進我們學校了,我們學校可沒有這樣的車,”江闊說,“還讓我別搞特殊?”

  “你們學校很多911?”江總一句不讓。

  “一塊兒吃吧,叔叔,”董昆開口了,“正好碰上了。”

  江闊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段非凡。

  段非凡走了過來,他又湊到段非凡耳朵邊小聲說:“董昆瘋了嗎?不尷尬嗎你們?”

  “我們人多,”段非凡笑著低聲說,“只要你和你爸不尷尬,我們就不會尷尬。”

  “走。”江闊咬牙一揮手。

  “我們打個車,”孫季安排著,“江闊你跟叔叔車走……”

  “我不認識路。”江闊提醒他。

  “非凡給你們指,”丁哲說,“我們四個正好一輛車了。”

  江闊也顧不上多說,飛快地上了副駕,只想江總快點兒把車開走。

  段非凡上了車往後座一靠,看上去還挺自在的樣子。

  “快,掉頭。”江闊說。

  “別催,”江總說,“這麼毛躁。”

  “叔叔,出了校門右轉。”段非凡在後頭說。

  “好。”江總點頭,“你叫什麼名字?”

  “段非凡。”

  “好名字。”江總表揚了一句。

  “非常平凡的意思。”江闊說。

  江總笑了起來:“是麼,有個性。”

  車掉過頭之後,江闊把腦袋伸出窗外,衝丁哲他們幾個說了一句:“我們先過去了啊。”

  “好!”丁哲揮揮手。

  “可以啊,現在還知道跟人交待這些了。”江總說,“以前可就是一腳油門走人。”

  “這些是我同學。”江闊看著他。

  “哦。”江總點點頭。

  江闊嘆了口氣:“你來也不給我說一聲,早知道就不跟他們約飯了,本來是打算溜達過去的,你這好,車一開,人家幾個就得打車,怕你等久了。”

  “沒事兒。”段非凡在後頭說,“起步價。”

  “不是錢的事兒。”江闊回頭瞪了段非凡一眼。

  段非凡笑笑,沒說話。

  江闊管自己爹叫江總,還挺有意思,看著也不像是關系真的不好。

  段非凡在後座上看著前面沉默的父子倆,長是真的長得像,車窗放下來的時候,不用介紹也能看出來這是江闊他爸。

  但除了長相,這倆就沒有什麼相似的地方了,江闊隨意懶散,江總一看就是個總,表面的隨和裡帶著不經意的壓迫感。

  “我在外面繞了一圈兒,”江總說,“你們學校還挺大。”

  “有座山呢。”江闊說。

  “明天中秋大家還要上山賞月。”段非凡說。

  “正好,你媽讓我帶了點兒月餅,”江總偏過頭衝著後面,“你們賞月的時候一塊兒嘗嘗啊。”

  “謝謝叔叔。”段非凡說。

  車到了地方,是一家小飯店,丁哲訂了二樓的包廂。

  江闊沒跟著段非凡一塊兒下車,坐在車上等著江總把車停好。

  “你是專門過來送月餅的嗎?”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怎麼?”江總說,“不像嗎?”

  “不是像不像,”江闊說,“這就不是你干的事兒。”

  江總笑了起來:“天鼎瀑布那邊有個項目,比較大,我過來看看,順路看你。”

  “你前兩天都在山裡?”江闊問。

  “嗯。”江總點點頭。

  “那你中秋怎麼過?”江闊說,“明天趕不回去了吧?”

  “你還操心這個,”江總說,“我帶著項目部的人過來的,跟他們過。”

  “哦。”江闊沒再說話。

  “這學校我看著也就那麼回事兒,”江總停了車,看了他一眼,“你確定要在這兒浪費四年?”

  江闊不出聲。

  “這幾個同學看著倒還老實。”江總說。

  那你就看走眼了,段非凡可不老實。

  “同學都挺好的,我們導員也不錯,”江闊說,“老師上課也挺認真。”

  “跟同學相處都還可以嗎?”江總問。

  跟同學沒什麼話說。

  “相處得很好。”江闊說。

  “宿舍什麼的,住得適應嗎?”江總又問,“條件怎麼樣?”

  不怎麼適應,條件也不怎麼樣。

  “還可以,”江闊說,“馬上裝空調了。”

  江總沉默了一會兒:“食堂呢?吃得慣嗎?”

  唯一還行的就是食堂了吧。

  “很好,”江闊點頭,“口味還挺全的,我基本一天都在食堂吃。”

  有些意外,江總的這些問題,都是以前他不會問也不會關注的內容,雖然可能是因為他第一次一個人出來這麼長時間,但問得這麼全面,多少也有些奇怪。

  “你卡裡還有錢嗎?”江總突然問。

  “我就知道!在這兒等著我呢,”江闊轉過頭,“怎麼,還要斷經濟啊?”

  “斷你經濟干嘛,省點兒,”江總說,“這事兒不是我決定的啊,是你媽。”

  “怎麼了?”江闊很警覺,“我媽要斷我經濟?”

  “不斷,”江總說,“你媽多方打聽了一下,覺得你每個月生活費三千五應該夠了……”

  “兩頓飯就沒了。”江闊坐直了,“她跟哪個多方打聽的?”

  “你今天這頓飯能吃一千七百五?”江總計算得非常精致。

  “隨便吧。”江闊笑了。

  感覺自己一會兒應該查一下卡裡還有多少錢,他一直都沒太注意過,應該還有不少,三不三千五的對他沒什麼影響。

  “你既然選擇了上這個學校,那就跟大家一樣,”江總說,“年底回家流水給我們看看,也不是不讓你用,主要還是希望你試著過一過,別在家混完了換個地方接著混。”

  江闊看了他一眼。

  有些不爽,但又感覺沒有資格不爽,畢竟江了了差不多兩年沒問家裡要過錢了。

  “闊啊。”江總拍了拍他胳膊。

  “嗯。”江闊應了一聲。

  “我剛問你那麼多,就是想看看你在這個環境適應得怎麼樣,”江總說,“現在看起來,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既然這樣,就試著改變一下自己吧。”

  “嗯。”江闊應付了一聲。

  “你媽覺得你肯定會用原來的錢,”江總說,“我覺得你可以不用,所以我倆打了個賭。”

  “賭什麼了?”江闊問。

  “你媽要是輸了,把她的咖啡館給我,”江總有些沉重地說,“我要是輸了,她要新區的那個酒店。”

  “……你們這個賭注是不是有點兒不對等?”江闊愣了愣。

  “你媽有過什麼對等的事嗎,你得幫爸爸保住酒店。”江總說,“兒子。”

  “啊——”江闊靠著椅背一聲長嘆。

 

 

20

  “那就說好了,”江總拍拍他的肩膀,一邊下車一邊拿起正在震動的手機,“我接個電話,你先上去吧。”

  “二樓。”江闊說。

  江總揮揮手示意他快滾。

  江闊一邊往飯店二樓走,一邊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太對勁,特別是江總那句“那就說好了”,怎麼聽都覺得有陰謀。

  什麼就說好了?

  怎麼就說好了?

  推開包廂門,屋裡幾個人都轉頭看了過來。

  看到他是一個人進來的時候,董昆問了一句:“你爸呢?”

  “他打電話呢,一會兒上來,”江闊走到桌邊,飛快地交待,“如果我爸一會兒擺著老總加長輩的架子跟你們聊天兒,就是你們自找的。”

  “沒事兒,”丁哲笑了,“我們什麼時候怵過這些,哪家長輩我們沒喝過。”

  “點菜了沒?”江闊問。

  “沒呢,”孫季說,“等江總來點。”

  “你們點,你們總來,有什麼好吃的都熟,”江闊從兜裡摸出一泡茶葉,這是剛在車上拿的,“他會個屁的點菜,從來都是他助理點。”

  “有泡茶的壺嗎?”段非凡問服務員。

  “只有最簡單的那種一體式的泡茶杯,”服務員比劃著,“一按水就漏下去的那種。”

  “可以,就那個。”江闊點頭,“再拿一壺90度的水。”

  服務員看著他:“啊?”

  “拿一壺開水。”段非凡說,

  服務員把開水和泡茶杯拿來了,段非凡把開水瓶的蓋子打開晾著:“一會兒就90度了。”

  “這什麼茶?”劉胖問。

  “岩茶,”江闊熟練地拿過泡茶杯,“你們喝茶嗎?這茶還不錯,六萬多。”

  幾個人同時往前湊了過來:“喝。”

  “浪費。”段非凡說。

  “不浪費,我們體會到了這個味道,就不算浪費。”丁哲說。

  “沒錯,”包廂門被推開,江總走了進來,“嘗嘗吧,味道還是好的,不喝茶的人也能嘗出來。”

  “謝謝叔叔的茶。”幾個人都站了起來。

  “哎,坐著坐著,”江總衝他們搖搖手,把一瓶酒放到了桌上:“都喝酒吧?”

  “江總,這不是在隔壁小賣部買的吧?”段非凡一看這是瓶五糧液,“那兒可沒真的啊。”

  “我帶出來的,”江總笑了,“一直擱車上呢。”

  江闊把茶泡好分好,大家都伸手自己拿了。

  “這個的確……”劉胖喝了一口茶,“的確是……比他們飯店配的那種好喝太多了。”

  “段非凡還是沒說錯。”江闊說。

  “給你喝就是浪費。”丁哲說。

  “一會兒這酒我喝著肯定不浪費。”劉胖說。

  “上菜快一點兒,”段非凡跟服務員交待,“催著點兒。”

  “好。”服務員關上門出去了。

  “這次時間有點兒趕,”江總把酒打開了,“本來是打算就跟江闊上哪兒隨便坐坐,正好趕上你們吃飯,那就蹭一頓了。”

  段非凡看著他打開了酒,起身接過了瓶子,把幾個小杯子拿到自己面前,把酒分好了。

  “叔叔別客氣,”丁哲說,“您不來,我們好茶好酒都喝不上呢。”

  “你們有時間放假了去我們那邊玩玩,”江總說,“讓江闊好好招待你們,我打好招呼,吃喝玩樂交給他,他門兒清。”

  江闊笑了笑沒說話。

  “叔叔真夠意思,”董昆說,“平時江闊總跟我們說你人特別好……”

  酒還沒喝呢,你這就吹上了!

  江闊趕緊瞪著他。

  “哦?”江總笑著眯縫了一下眼睛,“他還能說我好?說我什麼了?”

  董昆順嘴一說,但江總沒有順耳一聽,這一句問出來,他頓時編不出下文了。

  “主要是這次您過來,”段非凡把酒拿到江總面前,“他特別感動,說沒想到,我們中秋基本就都自己在學校了,本地的回個家,外地就在學校過,結果您親自過來陪他,我們誰也沒這個待遇……”

  江闊看著段非凡,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杯酒。

  “江闊天天念叨著,還以為您明天才來呢,”段非凡說完把剩下的幾杯酒放到轉盤上,讓他們自己拿了,“結果剛看到您的車,簡直欣喜若狂。”

  差不多得了這位同學。

  “段非凡,”江總看著他笑了笑,“你比江闊懂事多了,同樣的事兒,換他說,肯定不是這麼個表達方式。”

  被戳破了吧!

  “所處的位置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段非凡說,“但本質其實就是這麼個事兒,不會變的。”

  喲,又圓回去了。

  段非凡沒給江總再質疑的機會,舉杯:“這杯敬江總吧,大老遠過來一趟,好酒好茶的。”

  “謝謝江總——”大家一起舉杯。

  “謝謝同學們。”江總也舉杯。

  上菜很快,他們喝過這一輪酒,服務員就推門進來開始上菜了。

  趁著大家跟江總說話的機會,江闊湊到段非凡耳邊小聲說:“難受不,這是你們自找的。”

  段非凡笑得很愉快:“多有意思。”

  其實江總並不是酒桌上話太多的人,尤其是跟這些小孩兒,開場說幾句,後面就不會太開口了。

  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在一邊觀察。

  但以前他沒碰到過丁哲董昆這幫人這樣的。

  董昆哪怕第一輪差點兒因為編瞎話胡扯下不來台,但接著他還敢上,江總您這麼年輕,這麼大的家業是怎麼干出來的,佩服……

  丁哲就更不懼了,畢竟巴博斯就停在外面,他不可能放過,江總您那車不一般……

  “要不一會兒你下去開一圈兒。”江總拿出了車鑰匙。

  “我喝酒了叔。”丁哲一臉糾結。

  “哦對,”江總想了想,輕輕一拍桌子,“沒事兒,一會兒走的時候你上車裡去摸摸吧,有機會去玩的時候帶著本兒,車你拿去開。”

  “謝謝江總!”丁哲喊。

  江闊只管埋頭吃飯,段非凡有時候還跟著說幾句,他除了給江總泡茶,頭都不抬。

  “那塊兒地拿下來不容易,”江總喝了口酒,給他們說著艱辛的創業歷程,“你們還小,不知道那個年代,看著這地是沒多少錢,但誰也拿不出,我那會兒連個能抵押的東西都沒有,湊了很久……”

  “真是不容易啊,”孫季說,“不過那地拿下了就算成功第一步了。”

  “多少人就死在第一步,沒有下一步了,每一步都不容易,”江總嘆氣,“畢竟那塊地裡只有一棟樓是我的,也沒賺多少,創業不易。”

  大家對江總的創業史都很有興趣,江總平時不會聊這些,主要是也沒人像這幫人這麼追著問,一臉求知欲旺盛的樣子。

  江總也樂於跟他們分享,估計比在公司裡被人拍馬屁要舒服得多。

  這樣也挺好,幾輪酒,一通聊,氣氛倒是相當熱烈。

  “小段,”江總突然拿著杯子看向了段非凡,“你是不是沒怎麼喝?”

  “江總真仔細,”段非凡趕緊拿起了杯子,跟他碰了碰,一口喝了,然後低聲說,“我一杯倒,平時不敢喝太多。”

  “這樣啊,”江總拍了拍他胳膊,“那你隨意,別強喝。”

  “您的酒還是得喝。”段非凡笑笑。

  “就你是江闊同級的吧,”江總也低聲說,“我看那幾個同學應該不是。”

  江闊一挑眉毛,聊得這麼歡也沒忘了觀察。

  “是,江總厲害,”段非凡點頭,“其實我跟他們本來是一級的,但是我休學了,所以就跟江闊同級了。”

  “休學?”江總問。

  “他,護校英雄,新生代表,休學是因為受傷了,現在是享受單間待遇的校園名人。”江闊被夾在他倆中間,也不能一句話不說,此時只能擔任起解說,順便吹吹牛,以證明這學校並不是江總以為的那樣,學生也有好樣的。

  “哦?”江總上下打量了一下段非凡,“這可不簡單,一般人做不到。”

  段非凡看了江闊一眼,又衝江總謙虛地笑了笑,幫他倒上了酒:“其實也沒有那麼誇張,碰上了。”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江總有電話進來。

  大家頓時安靜下來了,江總一邊起身一邊衝他們抬了抬下巴:“你們聊著,不用管我。”

  他出了包廂之後,大家的聲音才又一下揚了起來。

  “江闊,你爸爸很牛啊。”劉胖說。

  “聽人吹牛是不是很過癮。”江闊說。

  “那也不是吹牛,”丁哲說,“這要是盧浩波這麼說,就是吹牛,你家那麼大一份產業在呢,能叫吹牛嗎?”

  “你們還是天真……”江闊話沒說完,江總又推門進來了。

  “不好意思各位,”江總說,“我這有個挺重要的人得見……我司機已經過來了。”

  “江總你忙你的去。”幾個人都站了起來。

  “實在不好意思,本來聊得挺愉快的,這還沒聊夠呢。”江總歉意地笑笑,“你們繼續!小丁,你要摸摸車嗎?”

  “啊!”丁哲立馬應了一聲,“您不趕時間嗎?”

  “趕得了多久,著急忙慌衝出來的時間,等幾個紅燈就廢了。”江總說。

  丁哲是真的跟誰都自來熟,直接歡天喜地就跟著江總出去了。

  江闊也跟出了包廂,江總側過身:“你別跟下去了,回去吃吧。”

  “你是真的有事兒?”江闊問。

  “沒什麼重要的事,”江總笑了笑,低聲說,“我在這兒,怕你們聊不痛快,反正我也吃飽了,劉叔到停車場了,就不讓他一直等著了。”

  “你別結賬啊,”江闊交待,“這頓是丁哲請的。”

  “知道了,”江總說,“你找機會再還回去。”

  “嗯。”江闊應了一聲。

  “三千五,”江總拍拍他肩膀,“你現在每月只有三千五,別忘了,兒子,請客的話注意消費,別一頓就請光了。”

  “……知道了。”江闊嘆氣。

  回到包廂的時候,董昆正拿著酒瓶看著,看到他進來,董昆晃了晃瓶子:“你爸挺夠意思的,兒子的同學,還拿這麼好的酒。”

  “他也沒有不好的酒。”江闊坐到椅子上,往後一靠,腦袋仰著,伸長了腿用力舒出了一口氣。

  “你爸挺好的,一點兒架子沒有,”孫季說,“怎麼感覺你都不怎麼跟他說話?”

  “我來學校之前跟他鬧了一個多月,車都被他鎖了,所有娛樂都讓他斷了,反正就不想讓我來上這個學,”江闊嘆氣,“我媽還幫著他,我好容易才找到機會跑出來的。”

  “我靠,我說你怎麼行李都沒有呢,”劉胖愣了,“你爸看上去很溫和啊,能干這麼強硬的事?”

  “他說打斷我腿的時候也是很和氣地說的,”江闊說,“還微笑呢。”

  “那……丁哲不會有危險吧?”董昆說。

  “能摸到車,被微笑著打斷一條腿算什麼。”孫季說。

  一幫人頓時一陣狂笑。

  “這回你爸過來,”段非凡湊近低聲問,“是來講和的嗎?”

  “不算,”江闊說,“只是我不服軟,他就換個方向而已,老狐狸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是麼,畢竟白手起家,老狐狸也正常。”

  “都信了吧?白手起家。”江闊說。

  “不是嗎?”段非凡看著他。

  “我爺爺才是白手起的家,只不過沒他現在這麼牛,”江闊小聲說,“他是有創業資金的。”

  段非凡愣了一會兒:“編故事逗我們呢?”

  “他平時酒桌上不怎麼聊天兒,今天是這幫人實在……社交達人,”江闊說,“追著問了,就編個故事蒙小孩兒。”

  “編得跟真的似的,厲害,”段非凡說,“我是真信了。”

  “您也不弱。”江闊說,“那一通替我編的。”

  “但是被看穿了,”段非凡嘿嘿笑了幾聲,“他畢竟你親爹,太了解你了。”

  “你沒事兒吧?”江闊看了一眼他的酒杯,“別一會兒沒到宿舍又睡著了。”

  “不會,”段非凡說,“反正一會兒他們去107鬼混……你來嗎?”

  “打牌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頭。

  “怕你們不夠輸的。”江闊說,“打一晚上我能把你們這月的麻辣燙包了。”

  “聽到了沒!”段非凡一拍桌子,“今兒晚上江闊要從我們這兒贏走一個月的麻辣燙。”

  “嘿!”董昆搓了搓手,把袖子一擼,“口氣不小?”

  江闊笑著喝了口茶。

  “這月我生活費還剩不少,今兒晚上不睡了!”孫季說,“反正明天放假。”

  提到生活費,江闊的郁悶之情湧上心頭。

  “我想問個問題啊,”他舉了舉手,“你們的生活費都是多少?”

  “嗯?”段非凡轉頭看著他,“怎麼,這是要按著總數贏嗎?”

  “不是,”江闊把杯子裡剩的一口酒喝了,“我就是純粹地打聽一下。”

  “要感受一下普通男大學生的艱辛嗎?”董昆笑了起來,“我們幾個還行,都是兩千。”

  “多少?”江闊愣了。

  “兩千。”劉胖豎起兩個指頭,“兩千,夠吃一頓六親不認。”

  “夠用?”江闊迅速算了一下,平均到每天是不到70塊。

  “我們消費水平就在這兒呢,夠了,還有些人不到這個數,”孫季說,“不夠的就打工補上。”

  “……打工?打什麼工?”江闊問。

  “能干的多了,”董昆說,“你們這屆新生,好些一到學校就打聽打工的事兒了。”

  “啊。”江闊看著他們。

  “你爸不會是來跟你說生活費的吧?”段非凡看著他,“你生活費多少?”

  “以前嗎?不知道,”江闊說,“刷卡就行。”

  “靠!”一幫人同時喊了一嗓子。

  “但是現在就是……”江闊有些猶豫,大家兩千都夠用,他這個三千五說出來似乎並不配得到任何安慰並且也無法得到“如何合理用三千五過完一個月”的建議。

  “多少?”段非凡追了一句。

  “三千五。”江闊說。

  “操。”段非凡由衷地發出了感慨。

  “你是覺得花不完想讓我們給出出主意嗎?”劉胖問。

  江闊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最後只是擺了擺手。

  大家馬上開始了關於三千五一個月應該存多少花多少,具體花費有哪些這個問題的探討。

  “你卡是被沒收了?”段非凡問。

  “那倒沒有,不過江總跟他老婆打了個賭,就是我會不會動卡裡的錢,”江闊說,“我現在感覺是他倆合伙給我下套呢,但是……”

  “但是你其實是想試試。”段非凡說。

  “嗯,”江闊點點頭,“萬一能行呢?”

  “……萬什麼一?”段非凡有些無奈,“這需要考慮萬一嗎?這妥妥的沒問題啊,唯一的萬一就是你又上哪兒花一千五睡躺椅去。”

  “一千五睡躺椅是我的問題嗎?”江闊看著他。

  “是我的問題。”段非凡誠懇地說,“以後躺椅向你免費開放。”

  “你以後就跟我們看齊,”董昆說,“衣食住行,按我們的標准來,包你年底還能攢下一筆給江總和他老婆買個禮物。”

  懷著對三千五到底能做什麼的思考,江闊吃完了這頓飯,並且在走出包廂的時候有種隱隱的興奮,仿佛要進行一項什麼了不起的生存挑戰。

  丁哲已經結完了賬,在停車場等著他們,摸完江總的巴博斯之後他去隔壁買了一兜吃喝,准備晚上打牌用。

  “我剛從超市後門出去,想看之前那條近路修完沒,”丁哲指了指一排小飯店的後方,“猜我看到誰了?”

  “我爸?”江闊問。

  “……你喝了多少?”丁哲問。

  “誰?”江闊問。

  “你們宿舍馬嘯。”丁哲說,“在那家鴨腳煲後頭收拾垃圾搞衛生。”

  “看到沒,”董昆說,“你說打什麼工,這就是打工的一種了。”

  “江闊要打工?”丁哲震驚了。

  “走走走,”段非凡一揮手,“回去再跟你說。”

  “小路吧,能走了我看。”丁哲說。

  這排店的後頭是一條不能過車的小路,直通學校大門旁邊的小街。

  一眼過去,小路上連個路燈都沒有,要不是這幫人說能過,江闊根本連路都沒看到。

  走到小路路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怒罵聲。

  接著是垃圾桶翻倒的聲音。

  江闊回過頭,看到了一個飯店後門站著幾個人,有一個正揮著胳膊怒吼著:“說了這個不要扔!你他媽是沒腦子還是沒耳朵!”

  “就那個店。”丁哲說。

  “那個是馬嘯嗎?”江闊眯縫了一下眼睛,想看清站在燈光之外的那個人影。

  “應該是吧,估計是干活出錯了。”董昆說。

  是馬嘯,身上穿的那件脫線的藍色T恤江闊能認出來,他就是看到這件衣服才把自己那件T恤給了馬嘯,但馬嘯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舍不得,一直沒穿過。

  “走吧。”段非凡說。

  大家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那個男人邊罵邊推了馬嘯一下,馬嘯沒站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也吼了一聲。

  吼了什麼沒聽清,但明顯是惹怒了那個男人,把旁邊倒了的垃圾桶往他身上踢了過去。

  “靠!”江闊扭頭就往那邊。

  “別管。”段非凡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別管?”江闊震驚地轉過頭看著段非凡。

  這麼一大幫人,看著自己的同學被欺負,居然說別管?

  段非凡沒說話,抓著他胳膊沒松手。

  “那你別管。”江闊猛地一揚胳膊,甩開了段非凡的手。

 

 

21

  江闊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以前因為不住校,跟同學接觸很少,幾年下來人臉都未必能跟名字全對得上,別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他壓根兒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而身邊的朋友,也基本沒有誰會碰上這種“被人欺負”的局面,頂多叫“打起來了”,只要沒打到自己頭上,他只需要在一邊兒看著就行,除了大炮,誰跟他也沒有需要出手幫忙的那份關系。

  相比之下,隱形人馬嘯其實跟他更不熟,開學到現在說過的話統共沒有二十句,峰值出現在他洗衣服那天。

  但查寢組第一次來找麻煩的時候,馬嘯是最先出手幫他的,要不是段非凡攔了一下,馬嘯會繼續追出去對盧浩波進行痛打落水狗活動。

  對,段非凡當時就沒讓馬嘯再打下去。

  段非凡現在也讓他不要管。

  可看著馬嘯被推倒在地又被垃圾桶撞了一下的時候,他就一個念頭。

  這他媽得管。

  江闊走得很快,他沒跑過去純屬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過於像一個熱心市民。

  但他沒能走出幾米。

  段非凡兩次抓他胳膊都被他甩開了,混亂中段非凡順手一抄,抓在了他腦袋上。

  頭發被他抓著往後一帶。

  江闊頓時覺得自己眼睛都被扽大了一圈。

  雖然段非凡馬上就松了手。

  他還是憤怒地回過頭,發出了邀請:“你他媽想打架是吧?”

  “非管不可是吧?”段非凡看著他。

  嗯吶!

  江闊沒說話。

  “行,”段非凡嘆了口氣,“我去。”

  沒等江闊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段非凡已經往那邊快步走了過去。

  “你……”江闊趕緊想要跟上。

  “拉著他!”段非凡回頭懟著他鼻子指了一下。

  董昆他們幾個立馬撲了上來,拽胳膊抱腰地把他往後扯開了。

  “你們干什麼!”江闊震驚了。

  “別衝動,”丁哲一邊安慰他,一邊抓著他胳膊一點兒沒松勁,“別衝動,這事兒不是衝過去幫他打一架來解決的!”

  江闊動不了,只能被幾個人架著,看著段非凡往那邊走。

  被推倒在地的馬嘯站了起來,飯店裡又出來了一個人,聲音帶著不耐煩地罵了幾句。

  江闊盯著那邊的動靜。

  在段非凡馬上要走到的時候,馬嘯轉身跟那幾個人一塊兒走回了店裡。

  “看到了沒?”孫季在他腦袋後頭說。

  看到了個屁!

  江闊沒說話。

  幾個人松了手。

  段非凡停了腳步,原地站了一會兒之後,轉身走了回來。

  “看到你了沒?”劉胖問他。

  “不知道,”段非凡說,“應該可能或許大概沒有,這邊兒黑。”

  江闊不明白馬嘯為什麼後面一點兒反抗都沒有就跟著進了屋,這要換了他,那個垃圾桶他會直接拎起來扣那人腦袋上。

  “走?”段非凡看著他。

  江闊猶豫了一下,轉身往前走了。

  “江闊,”孫季叫了他一聲,“這事兒吧,就他自己處理就行,我們插手,就很尷尬。”

  “有什麼尷尬的?”江闊說,“他被人打了就不尷尬了嗎?”

  “出門兒打工,碰上不講理的客人,不講理的同事,”劉胖說,“這都常有的事兒,要突然跑個同學出來給你伸張正義,這場面的確就挺那什麼的。”

  江闊沒出聲,他其實這會兒冷靜下來,能明白孫季和劉胖的意思,但這跟罵幾句損幾句不一樣,都動手了,今天是馬嘯低了頭,他要沒低這個頭呢?

  不得被人暴揍一頓?

  幾個人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晚上的鬼混活動上,沒繼續再談論馬嘯。

  段非凡放慢步子,跟江闊排著走。

  “剛不好意思啊。”他說。

  “嗯?”江闊先是愣了愣,然後往自己腦袋頂上摸了一把,“滾。”

  “我不讓你管就是怕他會覺得難堪。”段非凡說,“他未必願意讓我們看到他在那兒工作。”

  “為什麼要難堪,”江闊語氣有些不爽,“打個工有什麼難堪的,憑本事賺錢很丟人嗎?我暑假還上小區形像崗站著呢。”

  “那能一樣麼?”段非凡看著他,“我還在牛三刀打工好幾年呢。”

  “……那倒是,自己地盤,安全感就不一樣。”江闊說。

  “人和人性格不一樣,每個人成長的環境也不一樣,”段非凡嘆了口氣,“面對這些事的理解自然也會不同。”

  江闊看著前面,沒有接他的話。

  “你的角度是他打個工有什麼可難堪的,因為你從小沒為錢發過愁,也沒經歷過沒錢帶來的所有其它影響,”段非凡解釋,“馬嘯呢,他沒准是從小到大因為經濟困難受到不少排擠和嘲笑,或者還有同情,對於你倆來說,這就不是同一個問題。”

  “同情……”江闊想說同情怎麼也能算個負面的感受。

  但沒說完。

  就在他開口問的同時就反應過來,同情也並不都出自感同身受,也有不少同情來自優越感本身。

  “要我以後真去打工,碰上這樣的事兒,”江闊說,“那幾個傻逼就得被我按在垃圾桶上摩擦。”

  “然後呢?”段非凡笑了。

  “換個店唄,不干了。”江闊想想剛才那一幕,代入到自己身上,那真是不能忍。

  “馬嘯是能打得過的,對吧?就衝他揍盧浩波那個勁頭,”段非凡說,“那你說他為什麼不跳起來干一仗然後換個店。”

  “你別跟個老師似的跟我在這循循善誘。”江闊擺手。

  “他一開學這麼幾天就打上工了,就是缺錢等不了,就得靠打工那點兒錢來生活,我合理猜測他可能生活費都沒有,”段非凡扳著手指頭,“所以他沒有時間浪費在‘換個店’這種事情上,再說了,這種兼職,還最好在學校附近不要太遠的,你真以為那麼好找嗎……”

  “我真沒想那麼多。”江闊擰著眉。

  “你也想不了那麼多,你根本不知道,”段非凡說,“砍個價都天一刀地一刀的人。”

  “我現在會了,二百五不好聽二百四吧老板。”江闊說,想想又皺了皺眉,“你剛要自己過去……是覺得非得要幫的話也不能是我對吧。”

  “嗯,主要我跟他也不是一個宿舍,平時如果不是因為你也根本見不著面。”段非凡說,“可能會好些。”

  “那你就跟我說清楚,我是衝動了又不是沒腦子,剛他們跟我說了一句我就明白了,”江闊又摸了摸頭頂,“也用不著你過去啊!”

  “你要不要我跟你劇情重演一次?”段非凡說,“看看我有沒有機會說話?再撕一會兒馬嘯一抬頭,謔,六個,擱這兒參觀呢?我除了過去還能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江闊說,“還能扽我頭發啊。”

  段非凡笑了:“你要不服氣你扽回來。”

  “算了吧我是個大度的人,”江闊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我覺得馬嘯也未必真的在意,我給了他一件T恤,他也沒說什麼,直接就謝謝了。”

  “但他沒穿過,”段非凡說,“對吧?”

  “嗯。”江闊看了他一眼,“衣服挺貴的,也說不定是舍不得。”

  “也許吧,謝謝應該是真心的,但也可能是真覺得穿著尷尬,畢竟一個宿舍的人都知道。”段非凡說。

  “我應該私下給他的……算了懶得想了,費勁。”江闊一拍手,“就這樣吧,想明白了也未必能注意到這麼多有的沒的,累死。”

  “要不你賠我一件衣服吧,那天撕了的那件。”段非凡突然說。

  江闊轉頭看著他。

  “長袖的也行,”段非凡想了想,“這陣兒差不多能穿了,短袖得等到明年。”

  “你拿那兩千四買去吧!”江闊說,“我現在也是只有三千五一個月的人了,而且我還沒有一晚上賺一千五的損招。”

  段非凡笑了半天:“都給你免費了,這麼記仇。”

  回到宿舍的時候,趙叔探出腦袋:“江闊。”

  “趙叔。”江闊走了過去。

  “你爸剛給你送過來的月餅,”趙叔說著遞過來一個大禮盒,“讓同學幫帶到宿舍的。”

  江闊愣了:“讓哪個同學?”

  “二樓宿舍的,”趙叔說,“210的楊標清。”

  ……不認識。

  “我知道,”段非凡說,“副班長。”

  “我們的副班長嗎?”江闊問他。

  “不然是丁哲的副班長嗎?”段非凡說。

  “丁哲可是正班長。”董昆在旁邊笑著。

  “我都不知道我們有班長……”江闊接過禮盒,“一會兒拆了我給你拿兩個過來,趙叔你嘗嘗。”

  “好,好。”趙叔笑著點點頭。

  “江總太讓人感動了,”劉胖說,“還專程送月餅過來……他為什麼吃飯的時候沒給你?”

  “忘了唄,我也忘了。”江闊說。

  “太讓人感動了……”劉胖從他手裡拿走禮盒看了看,“肯定很好吃。”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江闊咬牙切齒小聲說,“今天沒讓他把車開到宿舍來,他渾身不得勁兒,非得再來一次,拿給門衛不行嗎,不行,就非得到宿舍,拿給趙叔不行嗎,不行,得叫人幫拿進來……”

  段非凡沒說話,他一邊說,段非凡就一邊樂。

  “你說他是不是故意?那個楊超清,人家認識我嗎就叫人幫拿?”江闊說。

  “還楊藍光呢,人叫楊標清!”段非凡糾正他。

  “你不要強化這個,”江闊趕緊阻止他,“我怕我下次會叫他楊藍光。”

  幾個人笑成一團,進了107還樂了半天。

  在開始鬼混之前,大家打算先把月餅分一分,該留到明天的,該拿給趙叔的,把月餅都打開了。

  江闊本來想著,119得拿幾個,再給趙叔倆,剩下的大家切開分了嘗一口就行,反正月餅也就那麼回事。

  結果打開江總拿來的這個高級禮盒,他就嘆了口氣。

  偌大一個禮盒,分了三層,第一層是他媽一套咖啡杯,第二層是區區四個拇指大的月餅,第三層居然是兩小支氣泡酒。

  “這都什麼玩意兒?”江闊很無語。

  “倆月餅給趙叔,”段非凡安排著,“還有倆……就別給119了,劉胖那盒分給他們,那盒有六個呢。”

  “可以,”劉胖點頭,“倆月餅切好幾下,只有我們能忍。”

  “行吧。”江闊嘆氣,“酒呢?”

  “放這兒吧,”丁哲說,“我們打牌的時候可以微醺一下。”

  一幫人在宿舍裡邊聊邊把桌子清出來,再把零食都拿出來審查了一遍。

  “我把月餅先給趙叔拿過去。”江闊拿了兩個高級小月餅。

  段非凡又遞了一包花生和鴨舌給他:“都拿去,這都是你日後在宿舍生活自由的通行證。”

  江闊捧著一堆吃的去了值班室。

  趙叔很高興,還拉著他聊了幾句:“你明天是不是跟你爸出去吃飯啊?”

  “不去,”江闊說,“他明天陪客戶吃,我還是在學校。”

  “喲,大老遠跑來一趟。”趙叔說。

  來一趟就是為了扣生活費的。

  “跟大家一塊兒過也挺有意思,”江闊說,“我還沒去過後面那個山呢。”

  “沒事兒可以去玩玩,那山早上挺多學生鍛煉,風景好,空氣也好,”趙叔說,“去年剛修了個新的涼亭,趁現在還不冷,上去看看。”

  “嗯。”江闊點點頭。

  從值班室出來,正要往走廊轉過去,馬嘯從宿舍樓外面走了進來。

  江闊腳步頓了頓,這是被辭退了還是下班了……

  還沒挑選好合適的表情,馬嘯已經看到了他。

  “出去了啊。”江闊說。

  在馬嘯跟他眼神對上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確定,馬嘯絕對是看到他們了。

  而且正如段非凡他們的判斷,馬嘯應該是不太願意被他們知道這些事。

  “嗯。”馬嘯應了一聲,低頭往裡走了。

  褲子上的油漬都還在,胳膊肘的位置有點兒擦傷。

  江闊原地站了幾秒才往裡走,但剛轉進走廊,就發現馬嘯站在前面看著他。

  這不會是還要打一架吧?

  他沒出聲,走到馬嘯面前停下了。

  “那個,”馬嘯扯了扯衣服,“不用管我的。”

  “哦。”江闊應了一聲。

  馬嘯點了點頭,轉身往119走了。

  江闊愣了好一會兒才過去推門進了107

  107的空調已經打開了,一進去就是撲面寒氣,他直接打了個哆嗦。

  “我靠,”他搓了搓胳膊,“我去拿個衣服。”

  “干嘛?”段非凡有些吃驚。

  “不冷麼你們?”江闊也挺吃驚。

  “不是,”段非凡伸手過來在他胳膊上摸了一下,“我操,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到底是怕熱還是怕冷啊?”

  “……都怕啊。”江闊說。

  “下回你那個小被子別拿走了,就放這兒吧,”段非凡說,“裹著點兒。”

  “滾。”江闊轉身出了門。

  站在走廊上看著那邊119的門,他又猶豫了,這個時候回119,他實在有點兒不願意。

  在門口站了兩秒鐘,門突然被打開了,裡面出來的段非凡被杵在門口的他嚇得扶著門蹦了一下。

  “你也有今天。”江闊冷笑一聲。

  “你不會就是在這兒埋伏著吧。”段非凡走了出來,順手關了門。

  “你有外套嗎,給我拿一件吧,”江闊說,“我先不回119拿衣服了。”

  “馬嘯回來了?”段非凡問。

  “嗯,”江闊往那邊看了一眼,“他看到我們了。”

  “眼神兒挺好,我們站那兒那麼黑,”段非凡靠到門框上,“他說什麼了嗎?”

  “說不用管他。”江闊小聲說。

  “那還行,”段非凡點點頭,“起碼他領你情了,只是不想再領了。”

  江闊嘖了一聲。

  他很少會跟人說這些,從剛才碰上馬嘯,到現在碰上馬嘯,換了以前,同樣的事,他也不會跟人討論。

  事兒都過了,還管那麼多呢。

  不知道為什麼,他會一直跟段非凡說,也許是這個全然不同的生活場景,他沒怎麼接觸過的一幫人,他考慮與否都得面對的各種事。

  說不清這種感受,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在別人眼裡到底什麼樣,想說什麼就說了,想干什麼就干了,但就像他會需要有大炮這樣的發小一樣。

  段非凡是在這份新生活唯一能讓他不那麼茫然的人。

  ……雖然這倆人沒有可比性。

  “我去趙叔那兒拿個椅子,”段非凡說,“衣服你在衣櫃裡拿吧,中間那個門。”

  “嗯。”江闊點點頭。

  “厚的租金十塊,薄的五塊,一晚。”段非凡往值班室走。

  “記賬吧。”江闊說。

  “喲,”段非凡回過頭,“厲害了,三千五使人成長。”

  107的衣櫃讓江闊非常不平衡。

  明明只住了一個人,放了兩套床和桌子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三個衣櫃。

  還可以給人介紹“中間那個門”。

  他在119的衣櫃只能說“在上面那一層”,這就是大家與英雄的差距。

  江闊打開了中間那個衣櫃的門,上面兩層隔板是整齊疊好的衣服和褲子,下面掛架上是幾件外套。

  江闊隨便拿了一件出來,把衣架放回去的時候,他看到了褲子那個隔層裡,最下面壓著一張卡。

  這人一張卡還要藏起來,但藏又藏得這麼隨意,隨手一塞的感覺。

  順手想把卡往裡再推一推的時候,他發現這不是一張銀行卡。

  比銀行卡看上去要簡陋得多,藍底兒上面印著字。

  江闊愣住了,掃了一眼沒有細看,也沒再動這張卡,迅速關上了衣櫃門。

  什麼什麼監獄。

  會見卡。

 

 

22

  段非凡家裡有人在坐牢,這是江闊的第一判斷。

  這個會見證,就是去探監用的,應該是比較親近的人,如果是一般的關系,會見證估計不會留著,還放在宿舍裡。

  是他爸吧。

  江闊想起來上回說到爸爸的時候,段非凡說的是“他管不著”。

  這話當時聽著沒覺得有什麼別的意思。

  現在想想,就的確是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字面本來的意思,就是他管不著,因為在坐牢……

  江闊穿上外套,坐到了桌子旁邊。

  丁哲拆了兩盒新的撲克牌,正往一塊兒洗。

  段非凡拎了張椅子進來,往他身邊哐一放,坐了下來,看了看他:“挺會挑,拿了我最新的衣服。”

  江闊看了他一眼:“要不我再去換一件?”

  “行啊。”段非凡說。

  江闊站了起來。

  “哎哎哎,”段非凡拉住了他,往下把他拽回了椅子上,“逗你的。”

  “打什麼?”江闊看著桌上的牌。

  丁哲一直在洗牌,動作倒是挺流暢,但來回戳了半天了,還是一沓沓的沒洗散,看得他強迫症都快犯了。

  “六個人一塊兒的話就爭上游吧,”董昆說,“我這月剩的錢都在等你。”

  “行,”江闊敲了敲桌子,衝丁哲招了招手,“給我,我來洗。”

  “快給他,”劉胖笑了起來,“有人受不了了。”

  “你來你來,”丁哲把牌放到了他面前,“我學習一下。”

  江闊拿過牌,在桌面上敲了兩下,把牌碼整齊了,分成兩疊,然後開始洗牌。

  “完了,”董昆指著江闊,“我有個不好的預感,我怎麼覺得這人真的是個高手。”

  段非凡看著江闊的手,兩副牌在他手裡各種翻騰穿插,其實用的都是最普通的洗牌方法,但動作的確漂亮。

  是不是打牌的高手不知道,這洗牌上絕對也有類似劃火柴的裝逼花招。

  “好了。”江闊把牌在手裡轉了一圈,放到了桌上。

  “我開個計分。”孫季在手機上戳了幾下,把計分的APP打開了,“段英俊,劉修長……江闊你叫什麼?”“……我叫江闊。”江闊說。

  “來個外號,”孫季說,“你看我們,英俊修長瀟灑威武的壯漢。”

  江闊聽著這些莫名其妙的名字,轉圈看了他們一遍:“那我只能叫江有錢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行。”

  “好,”孫季點點頭,“江有錢,英俊修長瀟灑威武的壯漢很有錢。”

  “翻吧。”段非凡說。

  江闊伸手翻了一張,大王。

  “操。”劉胖說。

  江闊把牌碼好,大家開始拿牌。

  段非凡發現江闊起碼應該是經常打牌,拿牌的樣子很老手,到手的牌只掃一眼,然後往一摞牌裡一插。

  牌也不打開,拿完之後才一搓,牌像扇面一樣整齊地展開了,順序都沒再調整。

  丁哲看了他一眼,把手裡的牌又收攏了,然後一搓,牌直接崩出來了兩張。

  江闊嘆氣:“牌都讓人猜完了。”

  “就這兩張你能猜出來什麼?”丁哲把牌拿了回去。

  “別按順序放。”江闊說。

  “靠。”丁哲瞪著他,“出牌!”

  江闊扔了個3出來。

  “看不起誰呢?”孫季說,然後放了一個4在桌面上。

  幾個人全樂了,一通配合,段非凡終結了這個和諧的氛圍,甩了一溜順子。

  “好了不鬧了,我要發力了啊!”董昆說。

  “發力了發力了!”劉胖也喊。

  但是發了一圈力,誰也沒發出來。

  江闊直接把他們捏滅在了前三圈裡,牌都沒機會出幾次,他就把手裡一堆的牌全扔在了桌上:“跑了。”

  “你大爺。”劉胖撲上去,扒拉著牌,“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江闊的牌都沒按順序放,東一張西一張的排列著,劉胖本著不能讓此人上來就殺個下馬威的原則,認真地把牌都扒拉了一遍,順好了。

  “對嗎?”江闊問。

  “這小子運氣真好。”孫季說,數了大家的牌,低頭在手機上按了幾下,把分計上了。

  “洗牌!”董昆拍了一下桌子。

  江闊拿過牌開始洗,大概是開局這把贏得漂亮,他心情不錯,沒再用最普通的方式洗牌。

  牌在手裡碼齊了之後,他取了一半,捏著牌雙手一拉,牌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在空中劃出一道虛影,再合上。

  “你大爺,”董昆說,“再來。”

  江闊拿過桌上另一半的牌,再次一拉,這次沒有合上,牌從右手帶著虛影依次落在了左手裡。

  接著拿著牌單手切了幾下。

  “我試試。”劉胖說著拿過了一副牌,“兩副行嗎?”

  “太厚了不好操作。”江闊說。

  “不打了是吧?”段非凡靠著椅背,膝蓋頂著桌子,一下下輕輕往後晃著。

  “試試。”劉胖說。

  他認真的把一副牌捏在了右手裡,然後捏彎了,對著左手,運了運氣,右手一用力:“走你!”

  牌瞬間從他虎口的位置蹦了出來,因為勁兒還挺大,一副牌全跟噴泉似地蹦光了。

  “自己撿!”幾個人同時吼了一聲。

  “明天你自己拿一副自己練去。”段非凡說。

  劉胖把牌撿齊了碼好,還給了江闊。

  江闊沒再玩花活兒,不過就單純洗牌,他手上的動作也跟表演似的。

  段非凡看著他的手和手裡的牌,在撲克牌的虛影裡翻動的手指,加上洗牌時的聲音,他有那麼幾秒鐘時間裡感覺到了明顯的睡意。

  仿佛正看著一個助眠視頻。

  “好了。”江闊把牌往桌子中間一放。

  大家開始拿牌,段非凡還是看著他的手,拿牌,掃一眼,插到手裡別的牌中間,有時候還會順手讓牌在指間轉上一圈。

  “別看我牌。”江闊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你也沒按順序放,”段非凡說,“你拿我眼前兒讓我好好看一分鐘我也未必知道你有什麼牌。”

  “那我可以,給我五秒就能看全了。”江闊說。

  “你看牌都能這麼看,”段非凡說,“為什麼數個七能數成那樣?”

  “那是我反應慢。”江闊說。

  董昆聽樂了:“你倒是一點兒不維護自己形像。”

  “我現在的形像就是讓你們一晚上把內褲都輸光的賭神。”江闊跟下游孫季換牌,從手裡的牌裡抽了一張,手指夾著輕輕一甩。

  牌落到桌上,“啪”的一聲,聲音很響。

  “嘿!”孫季也用手指夾著牌,輕輕一甩,牌落到桌面上。

  “噗”。

  段非凡沒忍住笑了起來。孫季收好牌,夾了一張,再次一甩。

  “算了。”丁哲看了他一眼,拿出牌,認真地輕輕地放到了桌上。

  “認真點兒,”江闊說,“要不真的輸一宿。”

  這句話是真沒吹牛。

  其實他們已經選擇了不是那麼復雜的爭上游,但無奈江闊連運氣都非常好,沒贏他們一宿也只是因為三點多的時候丁哲不干了。

  “不玩了,太碾壓了。”他伸了個懶腰,“太打擊人了。”

  “我也沒全贏。”江闊說。

  “你還真想全贏啊!”董昆喊,“有沒有人性!”

  段非凡豎起手指:“安靜,一會兒趙叔給你攆出去。”

  “三千五對我刺激實在太大了,”江闊一邊碼牌一邊嘆氣,“潛能都給激發了,平時也沒這麼誇張。”

  “三千五對我的刺激也很大,”丁哲說,“我一想到有人三千五一個月還能受刺激,我就覺得自己太受刺激了。”

  “你們打工嗎?”江闊問。

  “不打,”劉胖說,“兩千真夠用了,除非想再買點兒什麼,除了麻辣燙和燒烤,我們基本無欲無求。”

  “我要打工的話,”江闊把牌放到桌上,往椅子裡一靠,“能干什麼呢?”

  “夜總會吧。”丁哲說。

  “滾。”段非凡笑著把手裡的一顆松子殼彈到了他腦門兒上。

  “他除了長得帥以及會耍帥,”丁哲說,“什麼也不會了,哦對了,車開得很好!”

  “我能不能跑滴滴?”江闊突然靈光一閃。

  “跑一趟能夠油錢嗎?”段非凡說,“還得注明只接單人乘客,多一個就得上後面弓著去。”

  “聽著就不像是來賺錢的。”董昆說,“只拉單身妹子什麼的。”

  “像流氓。”段非凡說。

  江闊笑了起來:“那怎麼辦。”

  “去買麻辣燙吧,”段非凡說,“我們每次都眾籌十塊跑腿費給負責買麻辣燙的人。”

  江闊站了起來,想想又坐下了:“我不知道麻辣燙在哪兒。”

  “我帶你去,對半分。”段非凡說。

  “行。”江闊點頭。

  “算錢。”段非凡一揮手。

  丁哲看了看計分:“要不江闊進群收錢?”

  “拉。”段非凡說。

  丁哲把江闊拉進了群裡:“江闊改名字啊,江有錢。”

  “嗯。”江闊把名字改了,看著這個群名有些無語。

  【當代男大學生楷模】

  江闊收了五百多塊錢。

  這還是他被迫收著打,盡量讓大家都出牌的情況下。

  “我好像找到致富路了。”他說。

  “就是從我們這兒掏錢是吧,”段非凡問,“我們不吃不喝你一月能致出一萬多來。”

  江闊笑了起來。

  段非凡帶著他去買麻辣燙,經過值班室的時候,趙叔在躺椅上睡著了,段非凡把手伸進窗戶,在窗戶下面摸了摸,把小釘子上掛著的大鎖鑰匙拿了出來。

  “就這樣?”江闊用氣聲問。

  “嗯。”段非凡點頭,湊到他耳邊悄聲說,“別人不知道鑰匙在哪兒。”

  江闊往後一仰,在自己脖子上抓了抓。

  段非凡看著他。

  “癢癢。”江闊說。

  段非凡笑著沒說話。

  半夜還營業的麻辣燙在學校靠近後山的那個門出去。

  這一片本來就挺荒涼,半夜更是鬼都沒有一個,孤零零亮著燈的麻辣燙小店在路對面的一排違建中間。

  “這店主要生意就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了,”段非凡給他介紹,“夫妻倆,開了十幾年。”

  “這麼多人吃宵夜嗎?”江闊問。

  “白天也賣啊。”段非凡說。

  “不睡覺?”江闊雖然不吃麻辣燙,但也知道這種夫妻小店應該不會請工人。

  “女的白天,男的晚上,”段非凡說,“他們女兒放假的時候就來幫忙。”

  “哦。”江闊應了一聲。

  老劉麻辣燙。

  老板應該就姓劉,但其實不怎麼老,看上去比江總還年輕好幾歲。

  “這麼晚。”老劉衝段非凡笑笑,已經打開了鍋蓋。

  “今天人多,玩晚了,”段非凡拿了個小筐,走到旁邊放著各種食材的冰櫃前開始挑,“江闊你吃點兒嗎?”

  “不吃。”江闊說,“別算我的。”

  “不餓嗎?”老劉問,“這大半夜的了。”

  “他不吃麻辣燙。”段非凡說。

  “是嗎,”老劉看了看他,“有面,你要餓的話可以來一碗。”

  這要是以前吃的那些六親不認,服務員給他推薦菜,他基本不會出聲,一桌子人有可能都鬧哄哄的,他懶得說話,有興趣的就點點頭,沒興趣的直接忽略。

  但現在老劉看著他,交互被過於直接地就這麼建立起來,無法回避忽略。

  他雖然餓了,可他的確既不吃麻辣燙,也不想吃面,還覺得這裡衛生條件堪憂……

  思考了兩秒,他點了點頭:“好。”

  “西紅柿雞蛋面還是西紅柿牛肉面?”老劉愉快地又問。

  “牛肉面。”江闊說。

  給我最好的牛腿肉,你們這兒最好的牛肉是什麼……

  老劉從冰櫃裡拿出了幾串牛肉,把簽子上的牛肉擼了下來。

  ……好的。

  行,就這個牛肉吧。

  牛肉湯最好能放點兒山楂一起……

  老劉從清湯麻辣燙的鍋裡舀了一勺湯放進了面鍋裡。

  ……這怎麼好意思叫西紅柿牛肉面呢!

  直接叫麻辣燙清湯面不就行了!

  段非凡挑好了食材,老劉煮麻辣燙的時候,他倆坐在門口的小桌邊等著。

  “你明天回家是吧?”江闊看著亮得離譜的月亮。

  “嗯。”段非凡點點頭。

  “一早就回去了嗎?”江闊問。

  “中午吧,”段非凡轉過頭,“怎麼了?”

  “沒,”江闊說,“突然放一天假,有點兒無聊。”

  “無聊就去牛三刀打工。”段非凡說。

  “啊?”江闊看著他。

  “要做醬牛肉,”段非凡說,“我回去幫忙,我老叔他們忙不過來。”

  “……哦,我以為就是回去過節呢。”江闊說。

  “除了春節,別的節基本不怎麼過,沒時間。”段非凡笑笑。

  老劉的西紅柿牛肉面跟西紅柿牛肉面基本不搭著,但也不難吃,味道還行,半夜餓了吃著還算湊合。

  一幫人在宿舍裡邊聊邊吃,收拾完散伙的時候天都亮了。

  “回宿舍睡會兒。”丁哲伸了個懶腰,“睡醒回家。”

  “動靜小點兒,”段非凡說,“剛五點。”

  幾個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宿舍。

  江闊靠在躺椅裡愣著。

  “你睡床嗎?”段非凡問。

  “嗯?”江闊愣了愣。

  “我這個時間睡不著了,”段非凡說,“眯一會兒就得醒,你要想睡就去床上睡。”

  “合適嗎?”江闊問。

  “不合適,”段非凡說,“太不合適了,要不你回119睡去。”

  江闊笑了笑,起身看了看段非凡的床:“我睡衣沒拿過來……”

  “您只要不穿鞋上去就行,”段非凡說,“我沒那麼多講究。”

  “謝謝。”江闊說。

  段非凡沒理他,拿了手機看著。

  “收費嗎?”江闊上了樓梯想起來又問了一句。

  “今天讓你免費試睡。”段非凡說。

  江闊爬到床上躺下了。

  段非凡的床沒有乳膠床墊,就是床板和普通的一個薄墊子,他躺下去感覺有點兒硬。

  “你不硌得慌嗎?”江闊翻一個身,側躺著看著下面靠在躺椅上的段非凡。

  “那你下來站著。”段非凡說,“三千五一個月還裝什麼闊少。”

  江闊有點兒困,人站著的時候還好,一躺下來頓時不想再說話了,沒跟他對嗆。

  段非凡應該是在玩游戲,手指在手機按著:“要關燈嗎?”

  江闊沒說話,他視野已經有些模糊,聽聲音也有些恍惚了,只是在慣性裡盯著段非凡。

  段非凡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視線也沒有移開。

  段非凡舉起手,手指在空中很快地抓了兩下:“blinkblink……”

  江闊下意識地跟著眨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段非凡已經沒在躺椅上。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宿舍裡一片金黃。

  他坐了起來,拿出手機看了看,已經快一點了……

  段非凡應該是已經吃完飯回牛三刀做醬牛肉去了,這人居然沒叫他起床!

  不過大概是為了讓他這一天如果不回119有地兒可去,段非凡把107的鑰匙留在了桌上。

  江闊嘆了口氣,把鑰匙放到兜裡,慢吞吞地開門出去了。

  宿舍裡空無一人,往119走的時候,他發現所有的宿舍都是空的。

  119裡倒是有一個人,正准備出去的馬嘯。

  “他們呢?”江闊問。

  “逛街去了,”馬嘯說著指了指桌上的一張表格,“那個你要填嗎?”

  江闊過去看了看,是國慶節假期各寢室不回家同學的統計,還需要填理由。

  “他們還沒填嗎?”他看到表格上只有馬嘯的名字。

  理由是在校學習。

  “他們回。”馬嘯說。

  “哦,”江闊猶豫了一下,拿出筆,在表格上填了自己的名字,說了不回就是不回,“理由隨便填的吧?”

  馬嘯沒說話。

  當然隨便填,馬嘯難道是要在校學習嗎。

  江闊在理由那一欄填上了“在校睡覺”。

  馬嘯出門了,宿舍裡就只剩了他一個人。

  洗完澡出來,他在宿舍裡上上下下轉了一圈,大概是因為這是開學後第一個除周末外的假期,人走得是真干淨,沒走的也都在睡覺。

  太無聊了,大炮去了工地,還把奔奔都帶走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天這一天要怎麼過,就算晚上大家會一塊兒去賞月,那白天呢。

  白天大家一塊兒去逛街了啊。

  去找趙叔又聊了半小時之後,他實在有些受不了了,拿出手機給段非凡打了個電話。

  “起來了?”段非凡接起電話。

  “嗯,”江闊看了一眼外面的陽光,“你回去了嗎?”

  “回了,”段非凡說,“鑰匙我放桌上了你看到了吧。”

  “我拿了,”江闊猶豫了一下,“要不我過去吧。”

  “過哪兒?”段非凡愣了愣。

  “牛三刀打工。”江闊說。

  “你是真閑得不行,”段非凡說,“來吧,別開車啊,開不進來。”

  “開屁,”江闊說,“油都加不起了。”

  市場大概是唯一個無論什麼日子都很熱鬧的地方,就算沒有買東西的人,光靠各種店鋪和小攤的老板和他們擺得滿滿當當的貨,都能營造出熱烈氣氛來。

  牛三刀門口有幾個顧客在挑肉。

  段凌手起刀落,哐哐一通砍,熟練地把挑好的肉裝進了袋子裡,往秤上一扔。

  看到站在外面的江闊時,她一挑眉毛:“小少爺來啦!”

  “凌姐,”江闊打了個招呼,“段……”

  “後頭呢!”段凌手裡的刀一揚,指了指後門,“你繞過去,中間堆東西了。”

  江闊順著那天奔奔走的通道繞到了牛三刀的後門。

  一眼就看到了段非凡,光著膀子正端著一個一看就很重的大鍋往爐子上放。

  他沒敢出聲,怕段非凡一分神把鍋扣了。

  但段非凡已經在余光裡看到了他,轉過了頭,衝他笑了笑:“來得挺快,缺錢缺得厲害啊。”

  江闊也笑了笑。

  起床兩個小時裡百無聊賴沒著沒落無所事事閑得出屁的情緒瞬間消散。

  神清氣爽了。

 

 

23

  “你找個地兒待著吧,”段非凡把鍋放到了爐子上,“我忙完的。”

  “嗯。”江闊應了一聲,退到牆邊。

  後面通道現在很繁忙,段非凡他老叔老嬸都在忙,老叔在砍肉,老嬸正把一包一包的香料倒到一塊兒。

  看來今天的工作量不小,兩個大爐子,還有一個像餐車一樣的連體灶台車,上面四個洞裡都冒著火。

  有一鍋牛肉已經在煮著,鍋裡不斷翻出的白色水汽帶出一陣陣濃香。

  牛三刀的醬牛肉可以,聞著就知道很貴。

  他還沒有吃飯。

  把這事兒給忘了。

  但現在大家都在忙活,他不可能說給我找點兒吃的,自己先去找吃的又不知道去哪兒,他也從來沒在農貿市場附近吃過東西。

  為了緩解正在覺醒的飢餓,他伸腳把旁邊的一張小凳子勾過來,在牆邊兒坐下了。

  老嬸從店裡出來,看到坐在旁邊的江闊,喊了一聲:“段非凡!你給他找個凳子!”

  江闊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在忙碌干活的現場,一張沒有工作的凳子是不可能被允許擺在路中間的。

  他趕緊站了起來,這應該是老嬸要用的。

  段非凡進屋拿了張小竹椅出來,放到了他腿邊:“坐這個吧。”

  “我是不是添亂了?”江闊問,“我在家的時候從來沒在做飯的時候進過廚房,我都不知道我站哪兒不礙事。”

  “就這兒,”段非凡指著他腳下,“你站哪兒都不知道還敢來打工?”

  “順嘴一說。”江闊說,“總不能說是太無聊了。”

  “宿舍沒人了吧?”段非凡笑了。

  “嗯,就馬嘯,”江闊嘆氣,“而且還忙著去打工了,一樓宿舍算上趙叔,一共就七個人,還有五個在睡覺。”

  “有誰不睡覺你還會去別的宿舍聊天兒麼。”段非凡說。

  “總有點兒動靜吧,”江闊說,“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比杵在這兒更無聊。”

  “放心,”段非凡轉身過去把老叔切好的肉放進第二個鍋裡,“今天不會讓你就這麼杵著的,來都來了,不干點活兒不可能讓你走。”

  江闊坐到椅子上,拿出手機看了一會兒,大炮朋友圈裡發了個視頻,奔奔穿著一身火紅的連帽衛衣在一個沙堆上瘋狂地刨著。

  “看看。”江闊拿著手機衝段非凡晃了晃。

  段非凡走過來,看樂了:“它特別喜歡刨,原來下雨的時候就站溝裡刨水。”

  “跟著大炮還挺好的,”江闊知道段非凡有點兒舍不得這狗,畢竟一手喂大的,“他去哪兒都帶著,按你說的每天會遛兩次。”

  “嗯。”段非凡點點頭。

  “你很熱嗎?”江闊看著他身上的疤,“小風一吹我都覺得涼,你光個膀子是熱還是耍帥呢。”

  “涼是吧?”段非凡低頭看了看自己。

  “是啊。”江闊點頭。

  “來,我看你挺閑,”段非凡衝他招招手,拿了旁邊的塑料袋,從裡頭拆出來一塊疊好的不知道什麼布,遞給他,“干活兒。”

  “……這是什麼?”江闊問。

  “圍裙,新的。”段非凡拎著這塊布一抖,一條明黃色的圍裙出現在他眼前,上面還印著四個大字,海天蠔油。

  “滾!”江闊震驚地迅速後退一步,“我不要這個。”

  “一會兒又是油又是水的崩你一身。”段非凡又抖了抖圍裙。

  “崩就崩,”江闊說,“又不是崩肉上,崩衣服上怕什麼。”

  “洗不掉!”老叔在旁邊說,“那都是醬,沾上就洗不掉了。”

  江闊很堅定地看著段非凡,搖了搖頭。

  “行。”段非凡點點頭,把圍裙套在了自己身上,還反手在後頭系了個蝴蝶結。

  江闊看著他,久久不能言語。

  “過來,”段非凡衝他偏了偏頭,“我說你做。”

  “憑什麼?”江闊終於反應過來,他只不過是隨口找了個借口過來,並沒真打算在這兒打什麼工。

  “憑你來了。”段非凡一指旁邊的水池,“洗手,洗干淨點兒。”

  江闊看著他,沒動。

  “趕緊的,”段非凡說,“打工的時候你愣這兒的這點時間,就夠被辭退了。”

  江闊等夠了三次辭退,才慢慢走到水龍頭前,開始洗手。

  也行,體驗一下馬嘯是什麼感受吧,比起打掃衛生扔垃圾來說,做醬牛肉聽起來還沒那麼辛苦。

  搓了幾下手,准備擠點兒洗手液的時候,他發現旁邊放著的是一桶兩升裝的洗潔精。

  “洗手液呢?”江闊轉頭問。

  “就那個,”段非凡抬了抬下巴,“洗潔精。”

  江闊這種碗都沒洗過的人估計不會知道,這種場景裡,洗手液遠沒有洗潔精好用。

  段非凡看著他擠了點兒洗潔精,帶著想要體會一把普通打工生活的新鮮感認真洗手,轉身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愉快和期待。

  段非凡有些感慨,他從來沒有過江闊眼下這種新奇的心情,因為這些事一直是他和段凌生活的一部分。

  小時候每次被拎來干活兒,就想摔東西,段凌跟他對打,都想讓對方屈服多干一些,後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都不再會對這些事有任何想法。

  高興是必然不可能,但生氣和煩躁也都沒了,總之是逃不掉的活兒,是生活的一部分。

  對於江闊來說就不一樣了,這是插曲,他的生活是吃著六親不認,賽車跳傘射擊騎馬。

  “把牛肉放進鍋裡,然後加水。”段非凡開始現場教學。

  “手套呢?”江闊問。

  “給。”段非凡給了他兩只一次性的長手套。

  在旁邊切肉的老叔轉頭看著這邊笑了起來:“你還非得讓他干這些,我看他就會吃。”

  “我還真是會吃,”江闊戴上手套,“我聞這味兒就知道牛肉不錯。”

  “一會兒那鍋煮好了你嘗嘗。”老叔說。

  “他是來干活兒的,不是來吃的。”段非凡說。

  “我看他干不了,”老叔說,“他長得就不是干活兒的樣子。”

  “那我像唄!”段非凡喊了起來,“我從小長得就像!”

  老叔笑了起來。

  “不像!就你老叔才像,”老嬸說,“我們非凡從小就長得好看。”

  “拿肉!”段非凡指揮江闊,“放鍋裡。”

  江闊拿起兩塊兒老叔切好的肉:“冰的啊?”

  “這是昨天腌了冰好的,”段非凡說,“今天就是切了去煮。”

  “為什麼要冰?”江闊把肉放進一個很高的鍋裡。

  “更容易入味兒。”段非凡說。

  江闊看了看自己手上沾滿醬油的手套:“我還沒這麼抓過大塊兒生肉呢。”

  “繼續,把案上那堆都放進去,”段非凡指揮,“今天保證讓你抓夠了。”

  “……我並不是在表示遺憾。”江闊甩了甩手。

  段非凡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圍裙,好幾滴醬油。

  “不好意思。”江闊說。

  “我看你挺好意思,”段非凡在醬油點子上彈了一下,“快。”

  肉放了大半鍋,段非凡又指著那邊放著的幾桶純淨水:“倒水。”

  “拿得動嗎?”老嬸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不至於。”江闊有些無語,“拿得動。”

  段非凡在一邊笑得很愉快。

  江闊摘了手套,准備把鍋拎到水桶旁邊去倒水。

  “把鍋拿過去,倒水再搬過來,得兩趟,”段非凡說,“把水桶拎過來倒進去直接鍋一放就完了,哪個輕松?”

  “差不多。”江闊看著他。

  段非凡沒說話,做了個您請的手勢。

  江闊猶豫了一下,去拎了一桶純淨水過來。

  一次可能沒有太大區別,但老叔那兒還在切肉,還有五個火是空著的,那就至少得弄五次,他決定還是按段非凡這種熟練工的建議來。

  然後就是往桶裡倒水,就仿佛是昨日洗衣服場景重現,水倒進去打在牛肉上的瞬間,就濺了他一腿。

  接著就是放香料,老嬸已經把香料都歸好一堆一堆的了,裝到布兜裡放鍋裡一放就行。

  他端起鍋的時候,才知道這玩意兒是真的重。

  還好自己多少是個訓練過幾年的人。

  他把鍋放到了那個連環灶上,火烤得他臉都有些發燙。

  “江闊還是有點兒肌肉啊?”老嬸拿著個大勺一邊往鍋裡加上醬,一邊回頭跟段非凡說。

  “有的,”段非凡總算幫他正名了一下,“俯臥撐一百個隨便做的人。”

  “真的啊!”老嬸驚訝地說,“看不出來。”

  “繼續。”段非凡拍拍手,“加油,再來一鍋。”

  江闊轉頭看他。

  段非凡給他比了個V

  放肉,倒水,放香料,舉鍋放到灶上,加醬,放肉,倒水,放香料,舉鍋放到灶上,加醬……

  事兒其實並不算多復雜,做起來也沒有多難,但不斷地彎腰,用力起身,加上旁邊的火,江闊沒多大一會兒就感覺自己後背全是汗了。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自己完全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自己衣服正面已經滿是點子了,大大小小,深深淺淺。

  “小風一吹還涼麼?”段非凡問。

  “嗯?”江闊看著他。

  “我為什麼光膀子?”段非凡說,“因為熱啊。”

  “靠,”江闊反應過來了,“你真能記。”

  “記性好著呢。”段非凡又看了一眼他的衣服,“可惜了,真洗不掉。”

  “那就扔了。”江闊說。

  “這衣服多少錢?”段非凡問。

  “不記得了,”江闊扯著衣服看了看,“三千多?”

  “一個月生活費啊?”段非凡豎起拇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江有錢。”

  江闊在他把手收回去之前迅速在他拇指上彈了一下。

  “啊!”段非凡甩著手,“疼!”

  “那就對了。”江闊轉身繼續干活。

  在段非凡的提醒下,江闊對自己一個月的生活費有了清晰直觀的認識。

  一件T恤。

  他一個月不吃不喝的情況下,只能買得起一件T恤。

  這樣的對比雖然不至於就立刻能讓他產生諸如“心疼”之類的情緒,但也還是挺吃驚的。

  平時他差不多就是換季的時候去買一次衣服,但T恤這類的東西,基本是看上了就拿,一次拿個十件八件的換著穿。

  他還一直覺得自己在穿這方面不是太講究,隨便拿點兒,也不會刻意去搭配的……

  “讓他歇會兒吧。”段凌走到段非凡身邊小聲說,“這都兩個小時了。”

  “馬上弄完了。”段非凡把冰箱裡最後一批牛肉拿了出來。

  “你是不是故意的?”段凌說,“折騰傻小子呢?”

  “他說了打工,”段非凡說,“就按打工來,一會兒給他算錢就行。”

  “他圖什麼啊?體驗生活嗎?”段凌嘆了口氣,“穿著幾千塊的衣服來醬牛肉,大過節的給自己累一身汗,剛還被熱湯崩了一下。”

  段非凡笑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江闊非常確定,自己干的這些活兒嚴重影響了牛三刀此次醬牛肉制作的進度。

  雖然因為有他在這兒給肉上鍋,段非凡可以去店裡做別的事,但以段非凡的熟練程度,他一個人把上鍋的事兒全干完了再去把別的事也干了,都用不著這麼久……

  江闊把最後一鍋牛肉放到灶台上的時候,感覺腰都有點兒吃勁。

  這種跟之前訓練發力完全不同的運動狀態,讓他格外疲倦。

  他洗完手坐在椅子上,覺得腰一陣放松,一動也不想動了。

  “給,”段非凡走到他旁邊蹲下,遞了件T恤過來,“換一下吧。”

  “謝謝。”江闊拿著衣服,往四周看了看。

  “找什麼?”段非凡問。

  江闊站了起來,看著已經穿上了衣服的段非凡:“你去哪兒換的?”

  “這裡脫,”段非凡說,“這裡穿。”

  江闊看了老嬸一眼,又轉頭看了看正在裡間磨刀的段凌:“這是你老嬸兒你姐,不是我的啊,不方便吧。”

  “哎。”段非凡站了起來,“來吧。”

  江闊跟著段非凡從裡間的一個門進了樓梯。

  牛三刀有三層,最大的是一樓是店面,二樓兩間房,中間有一小塊像是客廳,面積比一樓小些,但收拾得很干淨。

  “我老叔他們住這兒,”段非凡指了指另一間小屋,“以前段凌住那間,工作以後搬出去了。”

  “你住三樓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帶著他上了三樓。

  三樓是個小閣樓,帶一個衛生間,面積很小,床和衣櫃加一張桌子,還有一個單人小沙發。

  “這兒換可以了吧?”段非凡問。

  “嗯。”江闊應了一聲,並沒有馬上換衣服,轉圈看著,“你一直住在這兒嗎?”

  “差不多,”段非凡把桌子下面的椅子拿出來坐下了,“住了差不多十年吧。”

  看得出住了挺久,牆上貼的牆紙已經舊了,台燈也是老式的,家具也都有些年頭的樣子……

  不過段非凡是個利索的人,像他的衣櫃一樣,這個小屋也非常整潔,桌上的書都摞得整整齊齊。

  看著還挺溫馨。

  但又有些過於……怎麼說呢,江總說過,他那個亂七八糟的臥室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什麼玩意兒住在這兒。

  但段非凡的這個小屋子,你甚至判斷不出來住在這兒的人大概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住了快十年。

  那十年前呢?

  江闊沒有細問,段非凡衣櫃裡那張監獄的會見卡,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爸有關,畢竟他沒有提起過媽媽,如果是,那就是說,他爸坐牢之後,段非凡就住在老叔這兒了。

  這算寄人籬下嗎?

  算吧,雖然老叔一家看著跟段非凡還是很親的,雖然這屋子裡空調電扇都齊備,衣櫃旁邊還有個小的空氣淨化器。

  但總歸不是自己家。

  “你要對這件衣服不滿意,”段非凡低頭看著手機,抬手指了一下他身後的櫃子,“衣櫃裡還有,三千多的沒有,三百多的湊合有幾件。”

  “只要不是廣告衫,”江闊把衣服打開看了看,是一件很簡單的白T,正面印著巴掌大的一個黑白狗頭,背後有一個手指頭大小的字,江闊頓了頓,“這衣服是你自己買的還是別人送的啊?”

  “我買的。”段非凡說,“怎麼了?”

  江闊把衣服背面對著他。

  背後印的字很小,但還是很清晰的。

  狗。

  還帶了注音。gǒu

  “哥偶狗。”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這是我和奔奔買的兄弟裝,它那件已經被它咬壞了。”

  “它那件也是狗嗎?”江闊脫掉了上衣,抖了抖衣服。

  “它那件寫的是‘對’,”段非凡說,“嘚烏喂對。”

  江闊拿著衣服樂了半天。

  “你背上文身我看看?”段非凡說。

  江闊轉過身背對著他:“挺酷吧。”

  這條拉鏈文身是順著脊椎下來的,挺長,到腰上一點的位置,跟胳膊上那條一樣,都是拉鏈沒拉開的狀態。

  段非凡看到他左邊腰窩中間還有一個紅色的小圈。

  “那個紅的是什麼啊?”他湊近看了看。

  “一個句號。”江闊回過頭,“看清了嗎?”

  “嗯。”段非凡點點頭。

  江闊的文身風格有些詭異,跟他這個時而衝動囂張時而禮貌和氣的性格都不太挨著。

  在裝逼方面,此人還是有一定造詣的。

  江闊穿上了哥偶狗,往小沙發上一坐,伸長腿舒了一口氣:“哎……”

  手機響了一聲。

  他拿出來看了看,發現是一條紅包提醒。

  【指示如下】工資已發放

  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點了紅包。

  一百塊。

  “工資就這點兒啊?”江闊有些吃驚。

  “這還是多給了。”段非凡放下手機,“你干這個活強行給你算個後廚切配,算時薪的話就是十五到二十,給你按廚師算的,就是四十五,兩個小時九十,還有十塊是工傷,段凌說你被熱湯崩了一下。”

  江闊看著他:“你確定沒坑我嗎?”

  段非凡也看著他:“你覺得呢。”

  “那馬嘯如果也是這麼拿錢,”江闊說,“中午一小時,晚上兩小時,按十五塊算,一天四十五,一個月才一千三百五?”

  “他那個工作估計時薪是十一二塊吧。”段非凡說,“之前劉胖去麥當勞干過幾天,稍微多點兒,一小時十四塊。”

  江闊沒說話。

  “臨時找個兼職就這樣。”段非凡說。

  “那你這給我算得是不是有點兒太多了。”江闊說。

  “不多,”段非凡笑笑,“你爭取再來幾次,還有兩千三百塊在等著你。”

  “……靠。”江闊給他豎了豎拇指。

  唐力作為一個嚴肅認真團結友愛的舍長,跟李子銳逛街回來不忘給江闊打了個電話:“你今天在學校的嗎?”

  “在。”江闊說。

  “學校食堂有加餐,”唐力說,“是免費的……”

  “他哪會在乎免不免費啊,你就問他晚上賞月回不回就好了。”李子銳在旁邊說。

  “是免費的,”唐力堅持說完,“我看了一下菜單還挺豐盛的,你如果來得及可以回學校吃。”

  “好,”江闊說,“我回食堂吃。”

  “十五到十八號窗,”唐力說,“這三個窗是免費。”

  “十五到十八是四個窗。”江闊說。

  段非凡在旁邊靠著桌子無聲地笑得差點兒嗆著。

  唐力並不在意到底是幾個窗:“反正就是十五到十八,別搞錯了,肯定很多人,要排隊的,排錯了就……”

  “知道了,謝謝。”江闊沒讓他繼續說下去,掛了電話。

  “你回學校吃?”段非凡問。

  “嗯,”江闊站了起來,“怎麼,你是不是本來想請我吃?”

  “那倒不是。”段非凡說。

  “不請就對了,”江闊說,“那兩千三別隨便動。”

  段非凡笑出了聲。

  “你晚上……”江闊猶豫了一下,不知道問這話是不是合適,但又懶得多琢磨,“跟你老叔他們過嗎?”

  “我回學校過。”段非凡說。

  江闊眉毛一揚:“我以為你明天才回學校呢。”

  “本來是的,”段非凡站了起來,“陪你吧,119你待一塊兒難受,跟董昆他們上大二那邊混我看你也不舒服,別的宿舍更是沒一個混得進去的……”

  “差不多得了啊。”江闊打斷他。

  “走,哥偶狗,”段非凡胳膊一揮出了門,“今兒晚上帶你社交一下。”

 

 

24

  下樓的時候段非凡看了看時間,這會兒去學校,估計已經趕不上吃飯最早那撥了,應該是人最多的時候,不如再晚一些。

  正好一會兒打包點兒醬牛肉。

  他本來是計劃明天再回學校,帶牛肉回宿舍給幾個宿舍的人分一分,再把趙叔的那份給他帶過去。

  江闊忙活了一下午……

  “哎,我問你,”江闊在他身後問,“醬牛肉都是別人訂了貨然後按量做的嗎?我看你朋友圈發的那些做什麼醬啊肉的,都是定制嗎?”

  “有多的,”段非凡說,“店裡也賣的。”

  “一會兒給我一塊兒吧,”江闊說,“我想嘗嘗。”

  段非凡停了下來,嘆了口氣:“你怎麼這麼急,就不能等我說——你想嘗嘗自己做的醬牛肉嗎?”

  “想。”江闊馬上說。

  “下去給你切點兒。”段非凡繼續下樓,“堂堂一個六親不認的大少爺,幾口醬牛肉這麼急。”

  “我午飯就沒吃,現在都到晚飯時間了,”江闊說,“我還干一下午體力活兒……”

  “你沒吃午飯?”段非凡吃驚地回過頭。

  “嗯~~”江闊說。

  “別學我說話。”段非凡說。

  “嗯!”江闊點頭,推開他擠到了前面往下跑,“沒吃,您忙著逼我干活也沒給我吃飯的機會。”

  “段凌!”段非凡衝下面喊,“給他切點兒牛肉!”

  “好——”段凌在一樓回答,接著就是一聲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音,“正切呢!”

  段凌正戴了個塑料口罩把最早煮的那幾鍋牛肉切出來,有幾個客人要求給切成小塊兒再裝袋。

  她麻利地挑了拳頭大的一塊兒給切成了片,然後用刀一指,衝江闊擺了擺頭。

  “嗯?”江闊愣了。

  “拿啊。”段凌說。

  “用……手?”江闊問。

  “那你用腳。”段凌說。

  不愧是段非凡的堂姐,說話都一個德性。

  江闊正想看看店裡洗手池在哪兒,段凌看著他:“干淨的!熟食專用的案板和刀!比你手干淨多了!”

  “……所以我要洗手啊。”江闊無奈。段非凡抽了個一次性小碟子,擠到他倆中間,拿過段凌手裡的刀,把切好的那些牛肉扒拉到了盤子裡。

  然後往江闊手裡一遞:“拿著。”

  “你是真講究。”段凌嘆氣,又抽了一雙筷子放在了盤子上。

  難道不是你弟弟講究嗎!

  “我一會兒去學校,”段非凡拿了幾個大的餐盒,“幫我把牛肉裝上吧,趙叔的分出來,別的都一塊兒裝了就行。”

  “你不說在家吃嗎?”段凌往餐盒裡裝著牛肉。

  “還是去學校吧,”段非凡說,“過幾天十一假直接回來了。”

  “嗯,”段凌點頭,“這盒給趙叔,告訴他都是挑的帶點兒筋的,他喜歡吃。”

  “好。”段非凡說。

  在他們打包裝袋的時間裡,江闊站在旁邊已經把一盤牛肉都吃光了。

  牛三刀的醬牛肉的確不錯,跟在家的時候劉阿姨做的不太一樣,多了些說不清的香味,段非凡說最後老嬸放的醬,是他家的獨門秘醬。

  “好吃……”段非凡回過頭問到一半發現他盤子已經空了,“嗎還要嗎?”

  “不用了不用了,”江闊有些不好意思,“好吃。”

  “現在不吃獨食,一會兒再想吃就只能跟別人搶了啊。”段非凡說。

  “我可以自己過來吃獨食。”江闊說。

  段非凡笑笑:“行吧。”

  一人拎著兩兜醬牛肉走出市場,江闊剛把兩個兜倒到左手,拿出手機准備叫個車,段非凡已經在旁邊掃了一輛共享電瓶。

  江闊看著他。

  “看什麼?”段非凡把一個兜放到前面的框裡,一個掛在了車把上,“你等車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到學校了。”

  江闊走過去,掃了另一輛。

  “這立馬就省了七塊錢。”段非凡說。

  “……真厲害。”江闊說。

  晚飯的時間,學校已經一掃白天的冷清,恢復了熱鬧的樣子。

  四處走動的學生,教學樓和宿舍亮起的燈光,還有遠處山上學校為了中秋節點亮的彩色射燈,土氣而熱情。

  “先回宿舍分一下牛肉再去食堂,”段非凡說,“你撐得住吧?”

  “嗯,”江闊感受了一下,“不僅撐得住,而且還挺撐的。”

  “吃急了,”段非凡笑了起來,“你媽要知道你這麼慘,得心疼了。”

  “不會,”江闊說,“我小時候跟她賭氣不吃飯,生餓了兩天她都不帶瞅我一眼的。”

  “這麼強?”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是為什麼事兒?”

  “她不讓我開車去學校。”江闊說。

  “……多大的時候?”段非凡問。

  “小學。”江闊說。

  段非凡從停車場一直笑到了宿舍。

  進了107之後,江闊看著碼在桌上的一堆牛肉,趙叔的已經拿去了值班室,眼前還有不少。

  “這些是要分給旁邊宿舍的嗎?”他問。

  “對。”段非凡點點頭。

  “怎麼分?”江闊問,“也沒有工具啊,為什麼不在店裡分好……”

  “看著。”段非凡打開一個兜,拿出了裡面的大餐盒,把蓋子掀掉,單手捧著走出了宿舍。

  江闊看著他推開了106的門,把捧著的餐盒伸了進去。

  “我操!”106傳出一聲暴喝。

  段非凡迅速退出來,又往隔壁的門上拍了一掌。

  門打開,他把餐盒往開門的人鼻子跟前兒一晃。

  “是什麼!”那人大吼。

  “什麼香味!”宿舍裡馬上有人跟著喊。

  “醬牛肉醬牛肉醬牛肉……”段非凡捧著那一滿盒的牛肉,把一溜宿舍的門都晃了一遍,然後又飛快地跑了回來,“自己拿家伙自己拿家伙……”

  106的人是最快衝進屋裡的,接著就看到不斷有人從宿舍裡跑出來,江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他甚至看到了李子銳拿著雙筷子從走廊盡頭的119裡衝了出來。

  操!

  這他媽是個什麼神經病操作!

  江闊感覺擠進107的人至少二十個往上,手裡拿的家伙有刀叉筷子有飯盒以及飯盒蓋。

  段非凡把幾個餐盒都打開了,剛出鍋的醬牛肉的香味跟著熱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宿舍,大伙發出一陣滿足的感嘆聲。

  “香!”

  “非凡!哪兒買的!”有人問。

  “做的,”段非凡抬起頭四處看著,“是……”

  江闊有了非常不祥的預感,想往宿舍外面躲的時候,段非凡的視線已經從人縫裡搜索到了他。“江闊做的!”段非凡對著他一指。

  江闊沒有說話,冷靜地看著他。

  你大爺。

  “江闊?”大家都有些意外,轉頭看著他。

  “跟著老師傅做的。”江闊說。

  就是你們中間那個賤人。

  “可以啊!”有人邊吃邊說,“看不出來你還會這些?”

  “第一次,就是玩,”江闊說,“多做了點兒,大家都嘗嘗。”

  “有心了有心了。”

  “謝謝啊!”

  “我感覺這比買來的香啊。”

  這個就是你能買到的,請去隔壁市場找牛三刀。

  “好吃下次讓江闊再做點兒玩玩。”段非凡說。

  “可以可以,”李子銳轉過頭,笑得很愉快,“厲害啊江闊。”

  你是個傻子吧。

  “也就一般。”江闊說。

  他們信也就算了,你跟我一個宿舍一個月了不知道我連烤串兒的簽子都不會穿嗎。

  大部隊撤離107之後,江闊感覺屋子都被這些人撐大了一圈,他走到桌子旁邊看了看,餐盒裡只剩下了盒底的醬汁兒。

  “這是在干嘛?”江闊看著段非凡。

  “晚上賞月,你隨便跟著哪個宿舍混都沒問題了。”段非凡嘴裡還有一塊醬牛肉,邊吃邊說。

  “……段非凡,”江闊吸了一口氣,慢慢舒出來,手伸到他面前豎起拇指,“你牛逼。”

  “過獎。”段非凡笑眯眯地說。

  江闊嘆了口氣,手撐著桌子,忍了一會兒沒忍住,笑了起來。

  “棒吧?”段非凡笑著問。

  “你是不是有病。”江闊也笑著問。

  “多少是有點兒。”段非凡說著把餐盒都收拾好塞進了袋子裡,“走吧,去吃中秋加餐。”

  這大概就是段非凡之前說的“社交一下”的第一章

  但江闊看來,這是獨屬於段非凡的社交,估計沒人復制得了。

  這事兒本身就建立在段非凡平時就各種湊熱鬧所以跟誰都熟,一呼起碼四五個宿舍應的基礎上。

  江闊別說會不會做醬牛肉這事兒了,就光敲個門,裡面的人都夠嗆能給他開。

  不過他長這麼大,吃喝玩樂的時候身邊永遠不缺人,並沒有主動社交的需求,也不覺得需要跟雖然身處同一空間但也許永無交集的陌生人產生什麼關聯。

  但段非凡強行給他拉來的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生活中的混亂而喧鬧的這次“社交”,在他看來沒什麼意義的這次關聯,還是在全新的環境裡給他帶來了莫名的新奇和愉悅。

  挺有意思。

  食堂裡人還是挺多,四個免費加餐窗口都還排著隊,不過不算多,估計想吃的都已經打得差不多了。

  “算了,”江闊看了一眼隊伍,也得有十個人了,他只能接受五人以內的排隊,“吃不免費的吧。”

  “能給你那一月三千五省一筆哦。”段非凡說。

  “哦你大爺,”江闊說,“沒有加餐的時候你們一個月兩千也沒餓死。”

  段非凡嘿嘿樂了幾聲:“行吧花錢去。”

  買好飯找地方坐的時候,有人招了招手:“這兒來!”

  江闊認出來這是106的膀子哥,他只好端著餐盤走過去坐下了。

  “沒去要加餐嗎?”膀子哥問。

  “隊太長了,”段非凡說,“懶得排。”

  “這個紅燒肉味道還可以,”膀子哥看著江闊,“雖然沒有醬牛肉好吃……醬牛肉是真不錯,江闊,你老實說,買的還是做的?”

  “做的,”江闊說,“要買也能買著。”

  “哪兒買的?”106的幾個人同時問。

  江闊指了指段非凡:“他老叔店裡。”

  “想買找我,想DIY得預約,”段非凡從膀子哥餐盤裡夾了塊兒紅燒肉嘗了嘗,“今天加餐限量嗎?”

  “不限,”膀子哥說,“管夠。”

  “那行,”段非凡點點頭,然後一揚手,衝著遠處的免費加餐隊伍喊了一嗓子,“哎——那邊的——”

  江闊手裡的叉子讓他喊得掉在了盤子裡。

  加餐隊伍齊齊轉過了頭。

  “胡胡!”段非凡對著隊伍中間一指,“紅燒肉!”

  被叫胡胡的男生比了個OK

  吃完飯,天已經擦黑,不少學生開始慢慢往後山去了。

  這會兒後山的“燈光秀”也很配合地開始表演,大致就是串兒燈開始閃,射燈開始變顏色。

  “給唐力打個電話,問問他們去了沒。”段非凡說。

  “他們去了唐力肯定會給我打電話。”江闊說。

  “打一個,”段非凡說,“哪來那麼多廢話。”

  行吧,“社交一下”第二章

  江闊拿出手機,撥了唐力的號碼。

  “江闊?”唐力聽起來心情很好,“你在哪兒了?我們准備過去了!”

  “有東西要拿嗎?”江闊問,“我在食堂。”

  “馬嘯回來了,我們三個能拿,沒多少,”唐力說,“你直接過去吧,燒烤場集合!”

  “好。”江闊掛了電話。

  “再去買點兒飲料吧。”段非凡說。

  “嗯。”江闊起身。

  去小超市買了點兒飲料,付完款之後段非凡給他轉了一半的錢。

  “干嘛?”江闊看著他。

  一共就二十塊錢的可樂和菠蘿啤,段非凡還給他轉了十塊。

  “A一下,”段非凡說,“方便跟你們宿舍混,你是不是沒跟人A過?”

  “A過,”江闊說,“之前119買今天晚上的零食,我A了十塊。”

  “那我應該給你轉十五勻一勻。”段非凡說著又拿起了手機。

  “你差不多得了啊!”江闊喊。

  119的幾個人都在燒烤場等著了,不少人就打算在燒烤場賞月,但唐力他們想爬山,甚至還背好了背包,把東西都裝了進去。

  江闊一看這架式,有點兒猶豫,這些飲料可不輕,他不想拎著這些東西爬山。

  這都是段非凡的計劃出了錯!

  “正好!”唐力從背包裡又拿出了一個疊好的抽繩袋,“我備了兩個,我就知道總有一天能用上。”

  這個抽繩袋江闊倒是不陌生,他之前去訓練的時候也總用,各種運動抽繩包,輕便好看。

  但唐力這個抽繩袋是個超市買菜款,一個深藍色的還湊合,另一個玫紅色的真的讓江闊驚恐萬分。

  他一把搶過藍色的那個:“我用這個吧。”

  段非凡笑著拿了那個玫紅色的。

  “走!”李子銳很興奮地一指山頂,“目標是山頂的亭子!”

  “干勁挺足?”段非凡說。

  “醬牛肉吃的,”李子銳說,“哎段非凡,那個醬牛肉其實是你老叔做的吧?牛三刀店裡賣的?”

  “真是江闊做的,雖然沒全做,”段非凡說,“但做了一大部分。”

  “真的好吃,”唐力說,“是你家招牌菜吧?”

  “嗯,做了二三十年了。”段非凡說。

  “能給寄嗎?”李子銳問,“我奶奶愛吃,我給她寄點兒。”

  “能,”段非凡說,“要的時候跟我說,給你打個奶奶折。”

  “好!”李子銳拿出手機,跟段非凡加了好友。

  這座山並沒有多高,段非凡說從山腳順著台階上去,也就二十分鐘就能到頂了,只是江闊不太愛爬山,要不是為了促進宿舍友好關系,他更願意自己一個人等在山下,或者說,沒有段非凡,他今天晚上說不定會自己找個酒吧待著。

  哦,酒吧可能去不起了……

  這個消費降級降得有點兒超速,估計就夠到麻辣燙那兒跟老劉聊個天兒的。

  從山下到山上有四個涼亭,最大的一個在山頂,不少人的目標都是那兒。

  往上爬的時候身邊都是人,以大一新生為主,大一往上的都玩膩這座山了,碰上個節假日估計多半都是出去聚。

  路上碰到了不少自己班的,還有些是隔壁幾個宿舍的,因為醬牛肉社交的原因,大家經過的時候各種打招呼。

  江闊也都應著,關系倒是一下拉近了不少,但人一個也沒分清,剛分醬牛肉的時候,他看到的大多數都只是後腦勺。

  呂寧從後面追上來的時候,他都差點兒沒認出來。

  “寧姐你今天漂亮啊,”段非凡說,“化妝了嗎?”

  “是啊,”呂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平時懶得弄這些,今天出去逛街啦。”

  跟呂寧一塊兒上來的還有個男生,江闊不認識,後腦勺也不認識。

  “江闊,”這個男生跟他打了個招呼,“一直沒碰著你就沒問,前天你爸爸給你的月餅你拿到了吧?”

  “拿到了,謝謝啊,你是……”江闊反應過來,這就是他們班長,那個楊。

  楊!

  那個楊清晰度!

  楊!

  哪個清晰度來著!

  楊!

  “楊高清?”江闊沒有時間多想,排除了藍光和原畫之後,報出了答案。

  “標清。”段非凡在他耳朵後頭糾正了一下。

  楊標清笑了笑:“對,楊標清,最低的那個。”

  “不好意思。”江闊說。

  “沒事兒,”楊標清笑著說,“經常被叫錯,十個得有三個叫錯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江闊轉頭低聲問段非凡,“我開口之前你不能搶答嗎?”

  “萬一你沒記錯呢?”段非凡說,“我搶完了也得被罵。”

  “我沒罵你。”江闊說。

  “你不笑的時候說話都像下一句就要罵人了。”段非凡說。

  江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用力呲牙笑了笑。

  “哎喲。”段非凡捂著胸口退了一步,“這看著像下一句要吃人。”

  山上有不少小路,從台階兩邊岔出去,都在欄杆外頭。

  “這都是去哪兒的?”江闊問。

  “村裡老鄉以前上山走的小路,”段非凡說,“通往各種犄角旮旯。”

  “那不比走台階有意思嗎?”江闊說著一條腿就跨出了欄杆。

  “看字兒。”段非凡拽住他,手機的燈往前面一個牌子上照了一下。

  禁止跨越。

  江闊跨在欄杆上沒動,有些不服。

  爬山活動之所以無聊,就是因為在大多數情況下就是一個“上樓”活動,如果是走小路,就不會那麼無聊。

  山頂上肯定也全是人,不如繞個小路看看。

  “怎麼了?”李子銳回過頭。

  “山頂碰頭。”江闊說。

  李子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條小路,點點頭,一副了然的表情:“你來之前沒上廁所啊?”

  ……滾啊!

  段非凡在後頭笑得聲音都沒了,只剩了倒氣兒。

  “你山頂等我還是一塊兒小路?”江闊看著他。

  段非凡收了笑,搓了搓臉:“我勸你不要走小路,尷尬得很。”

  “有什麼尷尬的?”江闊干脆坐在了欄杆上。

  “你覺得呢?”段非凡說。

  “……會碰上來之前沒上廁所的?”江闊問。

  段非凡再次笑得只剩倒氣兒。

  “段非凡,”江闊指了指他,“我也就是實在無聊才忍受你這種神經病……”

  “他們說這路都是談戀愛的人才進去,”段非凡壓低了的聲音裡還帶著笑,“進去真碰上了多尷尬。”“誰談戀愛挑個這麼熱鬧的日子再找個這麼熱鬧的地方啊!”江闊簡直無語,“去後頭那條廢馬路都比這兒好談吧。”

  “走走走,”段非凡指了指那條小路,“走。”

  江闊跳了過去,快步走進了小路。

  段非凡無奈地跟在他後頭。

  這條小路穿過一片小樹林,起伏著向上延伸。

  其實進來之後,路還挺寬的,雖然比那邊掛了彩燈的台階路要暗得多,但腳底下還算平穩,會踩到松動的石塊,不過放慢速度就沒問題。

  “真碰上情侶了怎麼辦?”江闊問。

  “立馬找棵樹開始尿尿。”段非凡說。

  “要點兒臉……”江闊回過頭。

  話還沒說完,他就因為回頭這一下微小的失衡踩到了路邊的一塊石頭上。

  石頭被踩到的同時非常不堅定地滾了一下,江闊的右腿瞬間以一個半劈叉的姿勢搶先衝了出去。

  “靠!”江闊立刻感覺出來腳下是個坡。

  這要滾下去了不知道會不會被哪個樹杈子戳成烤串兒。

  他反應非常快地回手一抄,抓住了段非凡胸口的衣服。

  隨著“嘶拉”一聲,兩人同時開始了衝坡。

  他坐著,段非凡跪著。

  借著穿過樹林的月光,他倆相互拉扯著想要停下來。

  但沒成功。

  衝坡倒是成功了,他倆一坐一跪就這麼順利衝到了坡底。

  然後看到了兩雙腳。

  有人。

  ……真的有情侶。

  你們是真能找地方。

  也是滾下來的嗎。

  “誰!”一雙腳的主人喊了一聲。

  對於上了一個月學到現在統共也沒認識超過十個人的江闊來說,這個聲音意外的熟。

  這他媽是盧浩波。

  換了誰都沒這麼尷尬。

  他不知道這會兒他和段非凡是不是應該馬上起身,一人找一棵樹然後開始尿尿。

  作者有話要說:

  段非凡:兩件了。

 

 

25

  對於盧浩波來說,場面是很嚇人的,昏暗的山中樹木裡,兩個人從坡上稀裡嘩啦似滾似滑地衝到了他和他疑似戀人的腳下。

  因為背上還背著個裝著飲料的抽繩兜子,所以下來的時候還有叮哐的背景音,熱鬧得很。

  盧浩波身邊的女生被嚇了一跳,抱住了他的胳膊。

  看來這裡的確是談戀愛專用小道。

  江闊坐在地上,屁股和大腿後側一路蹭下來已經麻了,但應該沒怎麼傷著,他顧不上盧浩波在這種昏暗的光線下都能看清的震驚目光,轉頭看了看段非凡。

  段非凡是跪著下來的,如果忽略前因後果以及這個略顯鄉土的環境,他這個姿勢其實還是很帥的,江闊一路滑下來的時候甚至還抽出了那麼一瞬間想了想,如果換個地板,應該是個漂亮的滑跪……

  但這個強度,怕是膝蓋要廢。

  “你們……”

  盧浩波在兩秒鐘的沉默之後回過神來,短短的兩個字裡裡有著非常飽滿的情緒。震驚,尷尬,惱火,以及“我雖然是和一個女生站在月光下的樹林裡什麼也沒干但我還是要警告你們不要亂說”的威脅。

  不過他沒能完整表達完自己的需求。

  段非凡為了抗衡向下的力量,不讓自己趴著下來,在跪著衝坡的過程中身體一直往後傾著。

  到達坡底運動突然停止之後,他後傾的身體因為慣性繼續向前。

  在與盧浩波的短暫對峙的兩秒鐘裡,他努力抗爭了一下,然而無果。

  他往前撲倒,雙手撐地,擺了一個標准的土下座,就差給盧浩波和他女朋友磕一個了。

  盧浩波甚至條件反射地往前一步,想要扶住他。

  反應過來之後又矯枉過正地連退兩步。

  從江闊一腳踩空到盧浩波退後,前後加一塊兒也沒超過十秒,但江闊感覺這十秒能排得上自己生命中最漫長的TOP3

  “操。”段非凡重新跪好,緩了一下才站了起來。

  “沒事兒吧?”江闊趕緊先看了看他的膝蓋。

  一片泥和草渣,也看不出到底什麼情況。

  “先上去。”段非凡轉身往坡上走了兩步。

  T恤胸前被撕開的口子還忽閃著。

  這個坡上全是碎土塊兒,於是他又被松動的土塊兒送回了原地,仿佛走反了電梯。

  江闊原地跳了起來,扶了他一把。

  段非凡已經被自己坑了,不能再連環摔。

  “沒事兒。”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那邊,”一直沉默站在一邊的女生開口了,指了指右側,“那邊是一條路,可以上山的。”

  看來盧浩波和他女朋友並不是從坡上滾下來的,人家是從另一條路溜達過來的。

  “謝謝。”江闊說。

  兩人順著女生指的方向一前一後走了過去。

  真的是一條路,跟上面那條路平行了也就五米距離,然後就斜著往上,彙合了。

  江闊停下,轉身把段非凡拉到月光下,又打開手機的電筒,蹲下照了照他的腿。

  “……我操,”他伸了伸手沒敢碰,又收了回來,抬頭看著段非凡,“出血了。”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怎麼辦?”江闊想了想,回手扯過背後的抽繩袋,“先用水衝一下吧,看看口子大不大。”

  “用菠蘿啤還是可樂?”段非凡問。

  江闊停了手,過了一會兒他沒忍住,低頭笑了起來:“對不起……”

  他努力咬緊牙關讓自己笑得不要太明顯,他是真的很不好意思,很抱歉,但也的確是太好笑了他忍不住。

  “對不起啊,”他有些無奈地蹲著邊樂邊說,“我不是故意……我也不是真的想笑……”

  “傻逼。”段非凡說。

  江闊猛地收住了笑,站了起來。

  面對面瞪著的時候,段非凡笑了起來:“操。”

  為了不讓就在五米開外的盧浩波誤會是在笑他們躲那兒談戀愛,他倆又忍著笑,往上走了一截兒,才放聲開始狂笑。

  “怎麼辦啊,回宿舍換一件?”江闊邊笑邊扯了扯段非凡衣服上的破布條,“你衣服都什麼質量?上回扯壞那件也是,一拽就能撕了……”

  “上回那件穿了快有五六年了吧。”段非凡把背上背著的抽繩袋拿了下來,兩根肩帶並了一下,把袋子當個胸包,斜背在了胸口,破口被擋住了一半,不那麼明顯了。

  段非凡身材很好,這麼挎著也不難看,但這個玫紅色……

  江闊猶豫了一下,把自己背的那個拿下來給了他:“你背這個吧,這色背正面沒有那麼耀眼。”

  段非凡笑了起來,跟他換了一下,又扯了扯衣服:“這件是市場口那個小攤位大甩賣的時候一百塊六件買的,可能質量不行,士要是你摔下去那一下力量也太大了,我扎個馬步都沒拉住……”

  “還力量大,還馬步,”江闊說,“一百塊六件,十七塊都不到的衣服,你還想給它找個外因?”

  “你這算得還挺快……外因的確就是你扯,你不扯,它就是不到七塊也不會就這麼撕了。”段非凡提醒他。

  “我褲子髒了沒?”江闊迅速轉移話題,轉過身,“幫我看看。”

  段非凡彎腰看了看:“還行。”

  江闊拍了拍:“還行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很髒,但是有一些你拍不掉的蹭上去的土。”段非凡說,“不是很明顯。”

  “行吧。”江闊嘆了口氣,轉身往進來的時候那個路口走了過去。

  “干嘛?”段非凡叫住了他,“不是要走小路嗎?”

  “都這樣了還走個屁,”江闊說,“你腿都摔破了,回那邊路上找人要點兒水衝一下。”

  “就是啊,都這樣了又回去?那不是白這樣了嗎?”段非凡說,“人以為我們真是進來尿個尿的呢,尿完還摔一跤。”

  “那就繼續走?”江闊又轉回頭繼續順著小路走,“讓人覺得我們是進來談戀愛的。”

  段非凡笑得嗆了一下,一通咳嗽:“你這邏輯是真的強。”

  往前走了一段之後發現,估計是因為台階路的人太多了,所以這條土路上人還不算太少,有一對一對的,也有幾個一伙的,有男有女。

  江闊小聲問段非凡:“你說盧浩波跟那個女生是談戀愛嗎?他女朋友?”

  “怎麼了?”段非凡也小聲問,“不然是他在打劫嗎?”

  “他的話,打劫比談戀愛更有說服力,”江闊說,“他那樣的,還能有女朋友?女孩兒是瘋了還是瞎了。”

  “盧浩波也不醜,學生會裡混著,校長的外甥,平時花錢雖然不可能跟你似的吧,”段非凡說,“但也比大多數人有錢了,有女生喜歡也不是太奇怪。”

  “就你們這個破學校的學生會……”江闊很不屑,“這也算吸引力之一?”

  “哎?”段非凡笑了,“是咱們學校,而且董昆和丁哲都在學生會打雜呢。”

  “他倆能證明什麼,他倆正好證明學生會不行。”江闊說。

  段非凡笑得很響:“一會兒記得當面跟他們說。”

  “丁哲不是回家了嗎?”江闊說。

  “董昆沒回,孫季約會去了,董昆劉胖估計這會兒正往上去呢。”段非凡看了看手機,“已經在上頭了。”

  江闊也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當代男大學生楷模群裡有董昆發的一張山頂人頭攢動的照片,他嘆了口氣,這人挨人的。

  還有一條消息,是大炮發過來的視頻,奔奔站在一個挖掘機的挖鬥裡,挖鬥抬到了高處,它撐著鬥沿兒正對著月亮叫,非常有氣勢。

  江闊直接轉給了段非凡。

  “這狗有家以後是不一樣了,”段非凡看著視頻,“以前都不怎麼出聲,我都不知道它叫起來是這動靜。”

  江闊沒說話。

  往前走過一個打出溜滑的大上坡,就是山頂了,已經能聽到上面人聲鼎沸。

  但這個大上坡讓江闊有點兒心理陰影,他猶豫著要不要放棄轉回那邊大路上去的時候,段非凡拍了拍他胳膊:“看。”

  江闊順著他抬起來的手往上看了看。

  樹林在這個位置留出了一塊空,能看到夜空。

  一個巨大的月亮就正正地懸在上方,漆黑的天空只有月亮四周是深深的藍色。

  “真大啊。”江闊說,“它平時有這麼大嗎?”

  “不知道,很多人一年也就看一次月亮,”段非凡說,“比如我。”

  “今天沒在家裡看月亮,老叔他們會不會不高興?”江闊問。

  “現在想起來問了啊,”段非凡笑了,“我說陪你來學校的時候你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沒有。”江闊如實回答。

  “他們不會生氣的,”段非凡說,“我回去了也是吃完飯就約人出去逛了,段凌在家就行。”

  你不跟你自己父母過中秋嗎?

  江闊很想順口就問出這句話來,但是這偏偏是個中秋節,真問了萬一家裡是出了什麼事,就非常不合適。

  “你不給家裡打個電話嗎?”段非凡繼續往上走,又指了指靠右邊的位置,“這邊不滑。”

  “一會兒上去打吧,”江闊說,“我媽估計和江了了去我姥姥家了,這會兒正熱鬧呢。”

  山頂的涼亭已經擠滿了人,有人帶了野餐墊,有人就直接往地上一坐。

  學校修涼亭的時候把四周都做了硬化,水泥地上這會兒全是人,江闊看了兩圈兒才看到了李子銳瘋狂搖動的胳膊。

  “那邊。”他拉了拉段非凡。

  “你倆這是……”李子銳看著他倆走近,又湊到段非凡胸口看了看,“是不是摔了啊?”

  “江闊拉著我從山腰一直滾到山腳,又重新爬上來的。”段非凡在他們占出來的地盤上坐下。

  “啊?”李子銳非常震驚。

  “就是簡單地摔了一下。”江闊坐下了,“有水嗎?衝一下他這個傷口。”

  “沒有,我們還在等你倆上來了有飲料喝呢。”李子銳說。

  “沒事兒。”江闊把背上玫紅色的抽繩袋取下來,把飲料都拿了出來,然後轉頭往四周席地而坐的人中間看,想看看有沒有水。

  看向身後的時候,一個男生正好轉過頭,跟他視線對上之後笑了笑:“找誰?”

  江闊沒認出這是誰,但這個友好的態度,估計也是吃了他手工醬牛肉的人。

  “有水嗎?”他問。

  “有,”男生衝身邊幾個人招了招手,“那邊水拿一瓶……一瓶夠嗎?”

  “夠。”他點頭。

  對面坐著的女生拿了一瓶水,往這邊瞄了瞄,然後扔了過來。

  女生個子很小,估計對自己的力量沒什麼信心但對自己的准頭卻又相當有信心,所以這一下用了整個上半身的力量。

  瓶子飛了過來,越過幾個人的頭,按這個軌跡,是奔著直接扔到山下去的。

  “啊……”她扔出瓶子的時候就被自己嚇了一跳。

  江闊趕緊單腿撐了一下,胳膊往上一揚,抓住了瓶子。

  “哇——”幾個女生同時喊了一聲。

  “這反應,牛逼。”段非凡躺在地上,枕著胳膊,一臉平靜,完全沒有如果江闊沒接穩,瓶子就有可能砸他身上的憂慮。

  “衝衝吧。”江闊把水給了他。

  段非凡坐了起來,接過水:“你看著點兒董昆他們,他們過來找我們了。”

  “嗯。”江闊看了一眼段非凡的傷,這會兒有燈,能看得很清楚了,從膝蓋到小腿上面的位置,一條長長的血口子。

  “這有點兒嚴重啊?”唐力在旁邊也看到了,“要不要去包一下?”

  “不深,”段非凡拿水衝了衝傷口,“就是長。”

  董昆和劉胖穿過人群走了過來,江闊招了招手:“這兒,學生會的渣渣。”

  段非凡邊衝水邊樂。

  董昆一臉震驚地走過來,彎腰盯著江闊看了看:“你剛對學長說了什麼?”

  “學生會的渣渣。”江闊說,“坐那邊吧。”

  “我操,”劉胖說,“段非凡你干什麼了,給他傳染成這樣?”

  “不知道,”段非凡還是笑,“醬牛肉吃多了。”

  董昆把帶來的月餅放到了大家中間,轉頭看到段非凡的腿,立刻壓低了聲音:“我靠,你是不是跟盧浩波動手了?”

  “嗯?”段非凡愣了。

  “他剛拉個你們班一個女生從小路轉出來,”董昆說,“你是不是撞上他倆親嘴兒了。”

  “你這想像力。”段非凡很震驚。

  “他有女朋友啊?”李子銳很有興趣,“他都能有女朋友?他女朋友也是查寢組的吧……”

  江闊笑了起來。

  “女生是你們班的啊,”董昆說,“頭發很長的那個。”

  “啊?”李子銳很吃驚,轉頭看著唐力,“是不是嚴繪語?”

  唐力沒有說話。

  ……慘吶!

  江闊頓時從他倆的交流裡看出來了,這倆八成都喜歡那個嚴繪語,唐力那個面無表情的表情非常生動地展現了他的內心。

  江闊不知道嚴繪語長什麼樣,但一個月,就能喜歡上一個女孩兒,他其實不是太能理解。

  不過對於此刻他們的心情,還是很理解的,誰都忍了,盧浩波不能忍!

  對於盧浩波和他女朋友的討論很快就過去了,李子銳和唐力過了一會兒慢慢恢復了狀態,加入了別的話題。

  江闊准備給老媽打個電話的時候,她的電話先打了過來。

  “孽畜。”老媽說。

  “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江闊說。

  “都這會兒了才想起來要打嗎!”老媽說。

  “我剛跟同學爬到山頂坐下,”江闊說,“然後就准備給你打了。”

  “去哪兒爬山?你爬山了?”老媽很意外,衝旁邊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這傻小子居然去爬山了我的天……多少錢抬上去的?江總說你答應三千五了,還不省著點兒?”

  “誰抬……”江闊嘆了口氣,“我們學校的山,自己爬上來的。”

  “這個學校還可以啊,”老媽說,“都會爬山了。”

  “罵人啊你?”江闊說。

  “行了那你賞月吧,”老媽笑了笑,“今天月亮特別圓呢。”

  “我不給江總電話了啊,”江闊說,“他說今天跟項目部的人過節。”

  “不用管他了,”老媽說,“他已經回來了,哪個項目部的人中秋不回家陪他過的,你也信,他就是為了讓你跟同學一塊兒過。”

  “……好的。”江闊說,那看來剛老媽就是跟江總喊來著。

  所以江總過來一趟就是為了坑他的錢。

  人生中第一個沒在家裡度過的中秋節,總體來說是圓滿的,就是第二天有點兒睡眠不足。

  段非凡也差不多,上課的時候就坐那兒端正地睡覺。

  在一個教室裡都趴著睡的人裡,顯得尤其囂張,仿佛生怕老師沒看到他在睡覺,非得支棱得最高。

  “你是真睡著了嗎?”江闊問。

  “是的。”段非凡睜開眼睛,“現在被你吵醒了。”

  “我睡不著,”江闊低頭打了個呵欠,“困得不行就是睡不著。”

  “上課睡不著不是很正常嗎。”段非凡說。

  “但是我很困,”江闊嘆氣,“有困意沒睡意。”

  “你拿耳機了嗎?”段非凡靠著椅背往下出溜了一點。

  “嗯,”江闊也往下滑了一截兒,“怎麼?”

  “你看看助眠視頻吧,”段非凡拿出手機很快地點了幾下,發了個鏈接給他,“這個姐姐,特別牛,她的視頻我就沒看完過,十分鐘就能睡著。”

  江闊戴上耳機隨便點開了一個視頻。

  “……這怎麼睡,姐姐給我化妝呢。”江闊小聲說。

  段非凡低頭笑了半天:“你挑個別的,視力檢查之類的。”

  江闊換了一個視頻,看了一會兒沒有太大感覺,不過發現了一個小細節:“你那個blink,這兒學的吧?”

  “嗯,”段非凡伸出手,在他眼前輕輕抓了兩下,“blinkblink……”

  江闊頓時感覺一陣強烈的睡意,他趴到了桌上:“我靠,你這個效果可以啊……”

  段非凡沒再說話,低頭在手機上戳著,估計是在回消息。

  江闊趴了一會兒,段非凡給他抓出來的那點兒睡意很快消失了,又只剩下困得雙眼含淚。

  “你十一回家嗎?”段非凡一邊戳手機一邊問。

  “不回。”江闊說。

  段非凡很快地掃了他一眼:“確定嗎?之前是怕你爸把你扣下,現在都談妥三千五了,也不回嗎?”

  “不回。”江闊說,“我要自由。”

  段非凡第三次問:“確定嗎?”

  “你有什麼事兒直接說。”江闊皺了皺眉。

  “打工嗎?”段非凡問。

  “什麼?”江闊愣了,他雖然覺得三千五不夠用,但不到三千五真的用光他是不會考慮錢的問題的,就算用光了,他可能也會再糾結一下是保酒店還是保咖啡館。

  段非凡突然說打工,他是一點兒心理准備都沒有。

  “段凌他們商場十一要找兼職促銷,”段非凡說,“你去嗎?”

  “不想去。”江闊一想到可能要一站一天,就有些發忤,“你去嗎?”

  “嗯,”段非凡點點頭,“我再找兩個人。”

  “你不是說兩千夠用嗎?”江闊說。

  “自己弄點兒,下月就可以少問我老叔要一點兒。”段非凡說。

  江闊實在是忍不住了,再不問也就不合常理了。

  “你爸媽呢?”他問。

  段非凡一直忙活著的手指停在了空中,轉過頭笑了笑:“我以為你得憋到明年才問呢。”

 

 

26

  段非凡這話讓江闊心裡驚了一下。

  看來那天衣櫃裡的會見卡被他看到了,段非凡是知道的。

  廢話,一打開櫃門就知道來借衣服的人看見了。

  他一直沒問,段非凡也就一直沒提這個事。

  雖然他一直想問,並且現在也問了,但段非凡“我其實知道你知道了並且一直在等你問”的態度又是他沒預料到的。

  於是就有些尷尬,像是被看穿並且一直是穿的。

  “要不我明年再問。”他說。

  “行。”段非凡點點頭,又繼續跟人發消息了,估計是在聯系兼職的人。

  找人找得這麼積極,不知道是不是按人頭有提成。

  江闊衝著前面的老師發了一會兒呆,沒頭沒尾的掃了幾耳朵,都不知道老師說到哪兒了。

  段非凡發完了消息,也抬起了頭開始聽課,甚至拿出了本子開始記筆記。

  江闊轉過頭看著他。

  “嗯?”段非凡也看了看他。

  “要不我還是現在問吧。”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笑:“我剛上小學的時候,我爸媽就離婚了,我五年級的時候我爸坐牢了,所以我一直住在我老叔家,上學要用的錢都是他出,我媽偶爾來看我的時候會給點兒零用錢。”

  江闊沉默良久,應了一聲:“啊。”

  對於江闊來說,自己家的那點事兒,如果不是特別熟或者很信任的人,他一般是不會隨便說的。

  對別人的私事,他也沒有什麼興趣知道。

  會問段非凡也是因為他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人。

  他認識的同齡人,都父母雙全家庭未必美滿但打架出軌養小情兒都熱熱鬧鬧,他甚至還出席過不怎麼熟的朋友捉他爹小情兒的現場,就為了湊個車,顯得氣派。

  這些事都是明面上放著的,別說打聽了,躲都未必躲得開。

  但段非凡就很神秘,明明有父母,起碼提到過爸爸,但又活得像個寄人籬下的孤兒,明明看著像是寄人籬下,但又外向張揚,典型的社牛症晚期。

  非常神秘。

  所以非常神秘的段非凡就這麼一句話把家庭情況全交待清楚,都不帶讓他多追問一句的,讓江闊很震驚。

  本來准備好的下一句“哦,這樣,那你爸/你媽呢”被直接斬斷。

  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看到會見卡了吧?”段非凡問。

  “嗯,”江闊應了一聲,“我沒翻你東西啊,你自己沒放好。”

  “我就隨手放的,平時也沒人問我借衣服。”段非凡說。

  “是去看你爸的嗎?”江闊問了一句廢話。

  “不,”段非凡說,“其實是去看他隔壁的大叔的。”

  江闊笑了起來。

  “也快出來了,我不太去看他,還沒段凌去得多,”段非凡說,“不知道說什麼,有點兒尷尬,如果他不是我爸,就還輕松點兒。”

  “是……”江闊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看著自己的書,“為什麼進去的?”

  “故意傷害,”段非凡說得挺平靜,“打群架,對方重傷殘疾了。”

  江闊沒說話,突然覺得段非凡之前在後山碰上村民的時候抱著腦袋不還手是不是就因為這個。

  “我……”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合適,“我不會跟人說的。”

  段非凡笑了起來:“你能跟誰說啊。”

  江闊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服,但的確也找不出能跟誰說。

  “正常跟我熟點兒的,直接問我我都會說,”段非凡說,“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呂寧估計都知道。”

  “你不擔心……”江闊想想沒再說下去,段非凡應該不會在意。

  “又不是我犯法,擔心什麼,”段非凡說,“但你要說我爸什麼,就看我心情了,心情不好收拾你一頓,心情好了也沒事兒,我爸坐的也不是冤獄。”

  “董昆他們都知道吧?”江闊說。

  “嗯。”段非凡點點頭,“他們是去牛三刀的時候直接就問了,為什麼你住你叔家,你爸呢你媽呢,啊離婚了為什麼就不管你了,為什麼你學費你叔拿的啊,為什麼BLABLBA……”

  “……多不見外啊。”江闊嘆氣,如此簡單,“萬一你不想說呢。”

  “那就不說唄。”段非凡說。

  如此簡單。

  段非凡他爸沒收入了,負擔不了他的學費,他媽因為分開太多年,也不負擔他的學費,只有偶爾的零花錢,所以段非凡的生活學習,都是老叔負責。

  段非凡會在朋友圈裡幫牛三刀打廣告,隔兩三天就會回去一次,打包和郵寄外地的訂單。

  平時他不會像馬嘯那樣每天去打工,畢竟牛三刀的生意還不錯,老叔也願意負擔這些,但他會在周末和假期去兼職,給老叔減點兒壓力,還能買點兒生活必需品之外的東西。

  所以像十一假期這樣的機會,段非凡是不會錯過的。

  他連一天時間休息都沒給自己留。

  用他自己的話就是:“上課的時候還沒休息夠麼。”

  江闊知道了為什麼之前自己問段非凡本地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段非凡會讓他去問丁哲。

  不過比起馬嘯,段非凡還是要輕松一些。

  江闊起床的時候,馬嘯已經出門了,甚至比今天才回家的唐力都走得早,趕著去打全天苦工。

  “你是不是有點兒晚了?”江闊問唐力,“我送你吧?”

  “沒事兒,不晚,”唐力說,“我跟幾個人一起約了個面包車,現在走正好。”

  “嗯。”江闊下了床,平時上課七點多起來覺得困得能滾下樓梯,好容易放假了,七點起床神采奕奕。

  “你這幾天去哪兒?”唐力問。

  “不知道。”江闊說,“到處轉轉吧。”

  “那行,”唐力說,“我走了,回來給你們帶吃的。”

  “謝謝。”江闊點點頭。

  但凡十一好幾天假還留在學校的,基本都是跟人約了去玩,或者像馬嘯那樣忙著兼職賺錢,如他這般起床之後獨自一人在宿舍轉悠的,就只有他一個。

  連大炮都回家了!

  大炮居然回家了!跟他家七大姑大八姨還有一幫小屁孩兒去旅游!

  不煩嗎!

  江總居然沒塞點兒錢讓大炮十一假期留在這兒陪著剛被他坑得一個月只還有三千五的兒子。

  後悔了。

  去值班室想問問趙叔對他這七天如何度過有什麼建議但發現連趙叔都回家了的時候,他就很後悔。

  連頂班的學校保安也是輪換的,只頂兩天。

  只有他要堅守七天。

  其實他起床的時候就後悔了,唐力背著包一走,他就更後悔了。

  但這會兒再去找段非凡說要不我也打個工去,段非凡可能會罵他,你以為你是個高手了,什麼工都在那兒等著你打呢。

  “你要是沒地方去,”頂班的保安說,表情滿是同情,“去圖書館吧。”

  “……謝謝。”

  手機在兜裡一連響了好幾聲,段非凡都沒空拿出來看。

  他今天負責飲料區促銷,商場外面的廣場上已經搭好了促銷的攤位,滿眼看過去都是充氣拱門彩旗和氣球。

  “非凡,幫我試一下音響。”旁邊的李姐叫他。

  “嗯。”段非凡把搬來的一箱飲料放到地上拆開了,又過去幫李姐把音響的線接上。

  音樂聲響起。

  “大點兒聲吧。”李姐說。

  “嗯。”段非凡把音樂調響了,兜裡的手機開始響,這回不是消息,是電話了。

  “玩偶的活兒有人接了嗎?”李姐問。

  “我剛問了,這會兒估計有人了,我接個電話。”段非凡拿出了手機,發現居然是江闊。

  “好,告訴來的人直接過來就行,服裝在後面卸貨區,你帶過去吧。”李姐說。

  段非凡比了個OK,接起了電話:“喂?”

  “你這麼忙嗎?”江闊問,“消息不回,電話也半天才接……”

  “的確是很忙,沒來得及看呢,八九點就有人來了,這會兒都在搭台子,”段非凡換了耳機,點開了手機的消息,“你起床了?”

  消息居然全是江闊發過來的,三條。

  JK921:我去吧

  JK921:在?

  JK921:?

  段非凡愣了,他們兼職的玩偶昨天腸炎,今天還在醫院來不了,他剛發了個朋友圈問有沒有人來做玩偶兼職。

  江闊這幾個消息發過來讓他有些吃驚。

  “那個玩偶有人去了嗎?”江闊問,“我去吧。”

  “確定嗎?”段非凡問,“十點半到下午兩點,下午三點到六點,管飯……”

  “我知道,你朋友圈不是寫了嗎。”江闊說。

  “那你來。”段非凡估計他就是在宿舍實在找不到玩的了,“你直接去後面卸貨區,他們的東西都在那裡,能看到很多人和箱子,我把定位發給你,打車就說到停車場。”

  “行。”江闊說。

  “提前十分鐘……算了你提前半小時吧。”段非凡說,“你昨天為什麼不說要來?”

  “昨天你也沒說有玩偶。”江闊說,“促銷是不是要站那兒叭叭說一天,受不了。”

  “所以你是覺得玩偶輕松點兒是吧?”段非凡問。

  “當然啊。”江闊說。

  “行,你來吧,”段非凡說,“到了給我個電話。”

  《少爺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李姐,”他又給李姐打了個電話,“人一會兒就過來,我是想問問,咱們那個玩偶的錢,能再加點兒嗎?”

  “怎麼了?”李姐問,“平時周末二百二到二百四你是知道的,這幾天都是二百五。”

  “這是我同學,大一新生,家裡……比較困難,”段非凡想幫江闊多爭取點兒,人偶是個體力活兒,他怕這人一會兒落差太大干一半撂挑子了,能多十塊多十塊,“他……可能就干今天,他找了個洗碗的活兒得明天才去上班,明天我再幫你找人過來……”

  “這樣啊,”李姐想了想,“那給他二百八吧。”

  “謝謝姐。”段非凡說,也行,二百多和差不多三百,聽上去多少能有點兒區別。

  “也就是你,換別人跟我說可不行。”李姐說。

  “我也就跟你熟才敢說,別人我也不敢。”段非凡說。

  “行吧,”李姐笑著說,“一會兒你就帶著點兒你同學。”

  九點多廣場上已經很多人,這個促銷攤位是最大的,三個員工和幾個兼職促銷員都已經就位,段非凡和另一個兼職留在攤位上,還有幾個得出去發傳單。

  “這個線不夠長啊……”一個女孩兒把一個迷你小冰櫃放到攤位旁邊之後發現電源線夠不著了。

  “還有個插板,”段非凡跑到李姐拿來的箱子裡翻了翻,找到了一個插板,“用這個吧。”

  “李姐說你跟她合作兩年了是吧?”女孩兒接過插板。

  “差不多吧,有空我就會來。”段非凡說。

  “難怪看你這麼熟。”女孩兒說。

  段非凡笑笑沒說話。

  江闊應該差不多到了,他拿出耳機塞上了,怕一會兒電話接不著。

  攤位前開始有人聚過來,段非凡站到了攤位前,准備幫著介紹新品。

  余光裡一抹亮眼的綠色掠過。

  ……操。

  段非凡猛地抬起頭。

  一眾黑白灰藍的車流裡,一輛在陽光下格外耀眼的綠色911從廣場前面的路口轉了進去,往卸貨區的停車場去了。

  找地方倒是找得很准。

  但是誰能讓你私家車停那兒啊!

  “我去接個人過來。”段非凡放下了手裡的飲料。

  “好,是玩偶來了嗎?”旁邊有人問。

  “是。”段非凡轉身往商場那邊跑過去。

  “停車場從那邊走。”保安攔在車頭。

  “我要去卸貨區。”江闊有些不耐煩,胳膊撐著車窗。

  “卸貨區不能停車,”保安說,旁邊的干活的人都看了過來,“你停車得去那邊停車場。”

  “我不是來停車的,”江闊說,“我來打工的。”

  保安盯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先生,請不要在這裡找樂子,這裡是工作重地。”

  “我他媽找什麼樂子……”江闊拍了拍方向盤,伸手想給段非凡打個電話,後面突然一聲喇叭響,嚇得他一哆嗦,“你大爺。”

  段非凡跑到卸貨區停車場入口的時候,911的後頭已經堵了兩輛車,江闊正一臉不耐煩地拿著電話。

  接著他手機就響了。

  “我到了。”段非凡接起電話說了一句又掛掉了。

  他跑過去從兜裡拿了工作證出來給保安看了看:“飲料區李婷婷,來送東西的,我一會兒帶他從那邊口子出去。”

  保安看了車裡的江闊一眼,擺了擺手。

  段非凡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直走。”

  “你怎麼知道我到了?”江闊把車往直開了過去。

  “您這車八百裡外都能看到,點亮一條街,”段非凡指了指左邊的路,“不是讓你打車過來嗎?你開這麼個車過來是怎麼個意思啊……”

  “打不著,”江闊很不爽,“附近五公裡都沒有一輛車!”

  “就這兒,”段非凡指了指前面放著貨和各種箱子的地方,“車上等我,拿了玩偶服你把車停到普通停車場去。”“嗯。”江闊應了一聲。

  段非凡下了車,過去找了找,打開了一個箱子,從裡面拿出了一套粉紅色的玩偶服。

  從耳朵上判斷,這是一只兔子。

  “怎麼這個色……”江闊打開了前蓋,“放前頭吧。”

  段非凡把兔子服塞進了前蓋面的置物箱裡,然後上了車,給他指了路,繞回了停車場。

  “就在這兒穿上吧,”他下了車,“我帶你過去。”

  江闊先拿起兔頭,感覺了一下,這種玩偶服的頭還行,不是太重,他從兜裡拿出了一個浴帽戴上,再把兔頭扣到了腦袋上。

  “哪來的?”段非凡問。

  “李子銳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江闊從兔頭裡看著他,“這腦袋裡還有個電扇。”

  “你帶充電寶了嗎,”段非凡說,“熱的話可以吹。”

  “不熱,”江闊拿起玩偶衣服,扯了幾下,“這個怎麼穿?”

  “有拉鏈,”段非凡把拉鏈拉開,“你能先把這個腦袋放著嗎?這個最後戴,你過癮呢?”

  江闊拿下了腦袋,費了半天勁把衣服套上了。

  “好瘦的兔子。”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我以為是迪士尼那種呢。”

  “那個你頂一天得累死,這個頭也輕一些,”段非凡說,“頭拿著吧,過去再戴上。”

  “幫我拍個照。”江闊抱著兔頭。

  段非凡拿出手機,給他拍了張照。

  他又把兔頭戴上:“再來一張。”

  段非凡又拍了一張,然後發給了他:“是要給江總看嗎?”

  “真聰明,”江闊拿下兔頭,往出口走過去,“讓他們看看我有多辛苦,沒准兒心一軟就給我加到五千。”

  穿過廣場的時候,碰到了穿著一身西服裙的段凌。

  “我的天,這誰?”段凌指著江闊。

  “凌姐。”江闊打了個招呼,差點兒沒認出來這是段凌,這一身跟她在牛三刀掄著刀砍肉的時候完全兩個人。

  “你干嘛?”段凌看著他,“體驗生活啊?”

  “打工,”江闊說,“體驗什麼生活,我正經來賺錢的。”

  “賺多少?”段凌問。

  “……多少?”江闊轉頭問段非凡。段凌一下笑了起來:“多少錢都不知道,一會兒他給你賣了你還謝謝大恩人。”

  “二百八,”段非凡說,“我給你多要了三十。”

  “可以可以,”段凌拍拍江闊的肩,往商場那邊一溜小跑,“你們去吧,我今天忙死了,中午請你倆吃飯啊……”

  廣場上很熱鬧,江闊以前逛街,基本不會注意這些廣場和商業街上的促銷攤位,甚至沒細看過都是干什麼的。

  今天他才是第一次仔細地把經過的好幾個攤位都看了一遍。

  “你同學啊?”

  走到他今天工作的促銷攤位前,有個大姐問了段非凡一聲。

  “嗯,小江,”段非凡給大姐介紹了一下,“小江,這是許姐,她今天負責這塊兒,有什麼不懂的就問她。”

  不問你嗎?

  “好,”江闊點點頭,“許姐辛苦。”

  “這位英俊的少年應該去發傳單啊,”許姐旁邊的一個年輕些的姐姐笑著說,“肯定一會兒就發完了。”

  “要不你下次試試。”段非凡說。

  “我今天能不能撐完都不知道,”江闊戴上了兔頭,“我怎麼已經開始熱了,今天挺涼的吧。”

  “走過來肯定有點兒熱,”段非凡交待他,“你一會兒就站在這裡,有人過來你就扭兩下招招手,搖頭擺尾幾下,招呼大家過來看看新產品的那個介紹什麼的,不用太多走動。”

  “什麼叫搖頭擺尾,”江闊回手往自己身後摸了摸,揪起衣服上的一個球,“就這尾巴,怎麼搖。”

  “去吧。”段非凡沒回答他的提問。

  江闊走到了攤位前面站定了。

  然後一動不動地杵著,迎著從對面過來的人群。

  段非凡看著他,正想著要過去提醒一下好歹招招手,他終於對著一個正仰頭看著他的小姑娘歪了歪腦袋。

  還行,比招手看上去可愛。

  段非凡松了口氣。

  這估計是江闊長這麼大最艱辛的經歷,每一個動作看上去都是那麼不情不願各種別扭。

  但江闊接觸時間長了並不會讓人討厭的其中一點,就是像現在這樣,這事但凡說了要做,他就會放下“我哪吃過這種苦受過這種罪”的架子,認真去試試。

  段非凡看著他從非常艱難地抬手,招手,到放松一些看到小朋友會扭扭屁股,再到對所有注意到這個玩偶的人做個請的手勢往這邊帶,用了不到一個小時。

  雖然一共也沒帶過來幾個人。

  不過玩偶主要就是圖個熱鬧,增加點兒氣氛。

  “讓他歇會兒吧,”許姐看了看時間,“喝點兒水。”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准備把手頭幾瓶飲料擺好過去叫江闊。

  江闊還在認真工作,對面走過來的一對小情侶,女孩兒指了指促銷攤這邊說了句什麼,江闊估計是覺得這是有興趣的,於是先衝他倆比了個心,然後歪頭做了個那邊請的動作。

  女孩兒笑了,然後擺了擺手。

  江闊沒再邀請,退開了一步,扭了扭屁股。

  旁邊她的男朋友突然就冷了臉,指著江闊說了句什麼。

  江闊的動作僵了一下,接著就站直了。

  段非凡趕緊往那邊大步走過去。

  女孩兒伸手攔了一下她男朋友,但沒攔住,男的跟著就往江闊面前衝了過去。

  “干什麼!”段非凡一聲暴喝。

  這一嗓子他運足了氣,感覺舌頭差點兒被自己吼出去。

  江闊和那個男的同時被嚇得蹦了一下。

 

 

27

  江闊長這麼大,還真是第一次有人對他使用了這麼離譜的詞。

  “不買!”

  “別騷擾她!”

  別騷擾她!

  騷擾?

  這他媽就相當煽風點火了,江闊感覺自己腦袋頂上要有個炮捻子這會兒就正在滋滋冒火。

  他知道自己正在打工,按那天段非凡他們那幾個當代男大學生楷模的教育,打工的時候受點兒氣正常的。

  所以在這個臉上戴了個黑超的男人衝著自己很不客氣說“不買”的時候,他就已經按著自己的炮捻子退開了。

  也因為女孩兒挺有禮貌,他甚至還扭了扭屁股維持表面的歡樂氣氛。

  結果黑超炸了。

  這麼離譜的詞居然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騷擾!

  實在有點兒不能忍。

  這跟騷擾挨得著嗎就騷擾了?

  沒別的詞可用了嗎就剩騷擾了?

  “說話注意點兒,”江闊說,“語言實在匱乏不如先回家看看書。”

  “你是欠揍!”黑超推開攔著他的女孩兒衝了過來。

  如果段非凡不吼那一聲,看黑超的架式,應該是打算對著他的兔子腦袋來一拳。

  不過黑超的火氣很大,反應也挺快,在他倆被段非凡吼得一塊兒蹦了一下之後,黑超居然還能繼續。

  白吼了啊段英俊。

  嗓子都廢了吧。

  黑超的拳頭還是掄了過來。

  兔頭有點兒大,拳頭掄到眼前的時候,江闊不得不比正常幅度更大地往後仰了仰才躲開,後仰的同時他左手一擋,再向外一推,黑超的拳頭擦著兔頭砸了個空。

  估計黑超平時應該經常跟幼兒園孩子交手,對自己的實力有過高的估計,在這拳被人如此輕易地化解之後,左手還能跟上,又是一拳,衝著江闊肚子去的。

  這人一看就是個右撇子,對於曾經被江總以“精力這麼旺盛不如打打拳消耗一下”為借口逼著練了兩年拳的江闊來說,這個左手比起剛才的右手,更是毫無力量可言。

  江闊右手往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牢牢地控制住了。

  黑超兩擊落空,非常沒有面子,猛地一甩胳膊想把左手抽出來。

  但江闊抓著他手腕沒松勁,他抽了兩次都沒成功。

  臉上掛不住了。

  在不屈不撓的精神鼓勵下,他立刻再次用右手進行了攻擊,又是對著兔頭。

  沒完了是吧!

  江闊一揚手,把他的右手手腕也抓住了。

  黑超再次猛甩胳膊想把手抽出來,但依舊沒有成功。

  此時此刻,他倆就像久別重逢的老友,激動地對視著,黑超看著兔子玩偶的眼睛,江闊從兔子嘴裡看著黑超,握在一起的手瘋狂上下甩動。

  “有完沒完?”江闊說。

  “松開!”黑超咬牙切齒。

  在他抬腿踢人的時候,江闊松了手,順著勁兒把他推開了兩步。

  在一邊看了幾秒鐘戲的段非凡及時擠到了他倆中間,阻止了黑超臭不要臉的第三次襲擊。

  “請問是我們工作人員有哪裡沒做好嗎?”段非凡貼著黑超的臉問了一句。

  女孩兒過來拉著黑超的胳膊往後拽:“算了,走吧。”

  “我要投訴那個兔子!”黑超指著他身後的江闊,“他騷擾我女朋友!還打人!”

  “手放下,”江闊說,“別指我。”

  “指你怎麼了!”黑超的手沒再指著他的臉,往下移了移,似放非放很不甘心但兩連敗估計讓他挑釁的時候底氣有點兒不足。

  “手不要了是吧。”江闊說。

  “你看到沒!”黑超瞪著段非凡,“你們這什麼工作人員?”

  “這樣,現在事情什麼樣也還不清楚,”段非凡掏出了手機,“如果您確定是他騷擾井且動手打了你,我現在報警,您跟警察說。”

  “走吧……”女孩兒還在努力地拉著黑超胳膊。

  “報就報,我怕你們?”黑超說,“你別以為你們人多警察就信你們!”

  “沒有誰怕誰,警察就算信我們也不是因為我們人多,”段非凡轉身把江闊往前拉了拉,手從兔子腦袋下邊往裡一邊塞一邊說,“應該是信監控,這套衣服是有攝像頭的,我們現在對兼職人員有要求,所以……事情是怎麼樣的都能看到……”

  江闊震驚地看著段非凡的手從自己下巴頦那兒強行擠進了兔頭裡,手指中間還夾著一個無線耳機。

  這耳機江闊見過,段非凡上課的時候經常戴,估計就是剛才順手從兜裡摸出來的。

  接著他把耳機按在了兔子嘴的位置上,給黑超指了指:“就是這個攝像頭,是固定在頭套裡的,一會兒警察來了,我們把監控視頻調出來看看就清楚了,就麻煩您配合一下。”

  黑超猶豫了一下:“蒙誰呢?”

  “不蒙誰,”段非凡把耳機塞到了江闊頭上的浴帽裡,然後抽出了手,“誰敢蒙警察?”

  “走吧。”女孩兒拉了拉黑超。

  “讓他道歉。”黑超說。

  “等警察來吧,”段非凡開始撥號,“如果是您的錯,也希望您能給我們工作人員道歉。”

  “哎呀走吧!”女孩兒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

  黑超臉上相當掛不住:“他……”

  “警察如果需要我可以作證是你不對!”女孩兒扔下這句話轉身大步走了。

  “你!”黑超往女孩兒那邊追了兩步又回身指了指江闊,想想又指了指段非凡,“你們!等著!”

  “我等你?”江闊說,“你多大臉?”

  “閉嘴,休息會兒。”段非凡轉身往攤位那邊走。

  “我還可以。”江闊說。

  段非凡停下,走到他面前,從兔子嘴那兒往裡看了看:“是到休息時間了,不是要讓你平復情緒。”

  “哦。”江闊應了一聲。

  跟著段非凡往回走的時候,他還沒忘了衝一個追上來看兔子的小朋友招了招手。

  “沒事兒吧?”許姐遞了兩瓶水給他們。

  “沒事兒,就有點兒誤會。”段非凡說。

  “許姐剛要叫保安,”一個女孩兒說,“結果那人就走了。”

  “本來就不占理,無非是覺得我們做生意,有理無理鬧起來都是我們吃虧,”許姐說,“在這兒擺一天,就這種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要碰見多少個。”

  “我要是那個女生,我回頭就要分手了,”另一個女孩兒皺著眉,“這人跟精神有問題的一樣。”

  江闊坐到旁邊的一個塑料箱子上,摘下了兔頭,從浴帽邊兒上拿出段非凡的耳機扔給了他,扯下浴帽低頭甩了甩頭發。

  想想又把頭發弄亂,然後看著段非凡:“快,拍照。”

  段非凡嘆了口氣,舉起手機對著他拍了張照片:“要不你把浴帽再戴上,那個看著又好笑又慘。”

  江闊看了看手裡的浴帽,一臉嫌棄:“算了。”

  “怎麼了?”段非凡問。

  “邊兒上有點兒汗濕了。”江闊說。

  “那是別人的汗嗎?”段非凡無語,“你自己的汗,一秒鐘之前還戴在你腦袋上呢。”

  “但是現在拿下來了就不一樣了,”江闊說,“一直戴著我也能忍,拿下來了再戴回去不能忍。”

  “那一會兒你就直接戴頭套了嗎?”段非凡問,“您這麼講究,不需要隔離一下了嗎?”

  “去買個帽子。”江闊看了看商場大門,“裡面應該有吧。”

  “休息二十分鐘,”段非凡起身,“走吧。”

  “你也去?”江闊問。

  “聊兩句。”段非凡幫他把衣服後面的拉鏈拉開了。

  “管得真多。”江闊嘆氣,他知道段非凡要說剛才的事。

  雖然只穿了一個小時,脫掉玩偶服的時候,江闊還是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走路都帶著風。

  “你剛吼那一聲是怕那人揍我麼?”他問,“嚇得我汗毛都起飛了。”

  “我怕你揍他。”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的確是怕江闊動手,但那人在江闊面前那麼不堪一擊是他沒想到的。

  江闊肯定不是個弱雞,這點他能確定,就衝那輕松完成的一百個俯臥撐就知道,只是那人連續兩拳都被江闊擋開,場面仿佛小學生對陣成年人,讓段非凡很意外。

  “我不會,”江闊說,“他不動手我不會先動手,我從來都是打嘴炮為主,再說了,畢竟在工作呢不是麼,我還是你介紹來的。”

  段非凡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干嘛?”江闊看著他。

  “抓一下。”段非凡說。

  “……你他媽有沒有聽我說話?”江闊瞪著他。

  “聽了,”段非凡說,“我本來以為你壓不住脾氣,我怕打起來,想著要是吼不住,就過去踹那個傻逼,沒想到你會考慮這麼多,現在我對你刮目相看……來,抓我一下。”

  “是不是有病!”江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段非凡迅速一甩。

  沒甩開。

  江闊手上的勁兒出人意料,他看了江闊一眼:“我再試一次。”

  “剛戴著兔爪手套抓著那人他都沒甩開,”江闊說,“現在這摩擦力,你再試十次也不可能甩得開。”

  段非凡趁著他說話的時候又甩了一次胳膊。

  江闊反應很快,手順著他的勁跟了過去,直接把他這次的力量給卸掉了,他還是沒能甩開。

  “操,”段非凡看著他,“這位闊少,你可以啊。”

  “除非我手酸了。”江闊說。

  “松開我,”段非凡突然說,“不要拉著我!”

  江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讓我走!”段非凡轉身走了一步,回過頭,“讓我走!”

  “你大爺!”江闊跟觸電了似地一下松了手。

  “看到沒,”段非凡捏了捏自己手腕,“智取。”

  “滾!”江闊快步走進了商場,他雖然無所謂別人的目光,但裝逼收獲的目光和社牛症收獲的目光,還是有區別的。

  江闊是打算隨便找個店,去買個正式的帽子,但段非凡沒讓,拉著他去了超市。

  “這商場裡沒有你平時會戴的帽子。”段非凡說。

  “我沒說要平時戴啊,”江闊說,“就一會兒穿玩偶服的時候用,隨便什麼樣的都行。”

  “所以,它就是一次性的,”段非凡說,“最便宜也得幾十塊吧,一包一次性浴帽才十幾塊,有兩百個。”

  “那我七天最多用十個,還有一百九十個怎麼辦?”江闊問。

  “有道理。”段非凡停下了腳步拿出了手機開始撥號。

  “就是啊。”江闊說,“去超市還得找,然後還得排隊結賬……”

  “喂,你在哪兒,”段非凡拿著手機,“你那兒有沒有一次性的浴帽?我要用……也行,可以,我去電梯口。”

  江闊看著他:“誰啊?”

  “走,”段非凡一招手,“錢都不用花了。”

  江闊跟著段非凡走到商場的員工通道,在電梯旁邊站著,過了一會兒電梯門打開了,段凌手裡拿著個小塑料袋走了出來:“用這個干嘛啊?”

  “江闊戴頭套,隔一下。”段非凡打開袋子看了看,“夠了。”

  “戴頭上啊?”段凌說,“這個保鮮套是套在剩菜盤子上用的,代替保鮮膜。”

  “長得不是一樣嗎?”段非凡拿了一個出來,遞給江闊,“是不是?”

  “……好像是。”江闊拿著看了看,的確看不出區別,都是一層薄塑料和一圈沒什麼太大彈力的收口,可能區別就是食品能用?

  “就它了。”段非凡一拍手。

  “十二點我過去找你倆,”段凌說,“去步行街吃那個小餛飩,超級好吃的那個。”

  “好。”段非凡點頭。

  “怎麼樣?工作快樂嗎?”段凌問江闊。

  “現在還是快樂的,”江闊說,“不知道下午能不能快樂,明天也不好說。”

  段凌很愉快地笑了起來:“挺住,真干完七天你會發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多的是比這更累的。”

  看得出這份兼職對於江闊來說,目前還處於可以承受的範圍,雖然碰上了莫名其妙的人,但沒太影響他的心情。

  段非凡跟在他身後,猶豫了一下:“江闊。”

  “嗯?”江闊應了一聲。

  “你明天還干嗎?”段非凡問。

  “干啊,”江闊說,“也還行吧,一小時休息一次是吧,感覺還行。”

  “錢滿意嗎?”段非凡又問。

  “二百八啊?”江闊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還行吧,能買個一般的帽子了。”

  “二百五呢?”段非凡繼續問。

  “二百五不好聽,二百四吧。”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工資還有往少了算的嗎?”

  “怎麼,”江闊反應過來了,“明天不是二百八了?”

  “嗯,”段非凡點點頭,“今天是我跟李姐說你……家裡比較困難,明天你去洗碗,今天不能空著,所以想先做了今天的兼職,我讓她給你多加了點兒。”

  江闊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那我明天要去洗碗嗎?”

  “不知道啊,”段非凡說,“你要想繼續來這兒,就不去洗碗了。”

  “沒事兒,”江闊擺了擺手,“二百五就二百五,就三十塊錢,誰會計較那個。”

  “明天別開車來了,”段非凡說,“打不著車就坐公交坐地鐵,這兒是市中心,所有的公共交通在廣場都有站,你賺這點兒錢都不夠你燒油的。”

  “我那一箱加滿七八百塊吧,能跑五百多公裡,”江闊認真給他計算著,“從學校到這兒也就不到二十公裡,來回算是……”

  段非凡嘆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不至於一個來回得二百多的油錢,江闊只是不能理解選擇交通工具省那點兒錢的原因,畢竟他就算開車來兼職,也就是七天。

  江闊看他沒說話,馬上回過神來了,一指他:“懂了,我懂了。”

  “懂什麼了?”段非凡笑笑。

  “明天我坐公交車過來,”江闊說,“我不知道地鐵口在哪兒。”

  “地鐵口在市場那邊,比公交站遠,”段非凡說,“明天我帶你坐公交過來吧。”

  “好。”江闊說。

  拿著段凌給的剩菜保鮮套,江闊回到攤位上穿上了玩偶服,繼續工作。

  接下去的時間就過得沒有那麼快了,新鮮感一旦消失,無論是輕松還是困難的工作,都只剩了疲倦。

  不過他的動作還是一直很認真,依舊會比心,會扭屁股。

  段非凡中間拿手機給李姐錄現場視頻彙報的時候,順便給江闊錄了一段,以後他回歸少爺生活之後,可以拿出來回味一下。

  段非凡感覺自己的嗓子有點兒難受,按以前的經驗,他是帶著喉糖的,這會兒也含上了。

  隨著時間靠近中午,人越來越多,無論買不買,只要人站在了攤位前,他們就得開始介紹,喉糖的勁兒一過,他就會覺得嗓子眼兒發干。

  另外幾個兼職沒經驗,一開始都是喝水,然後就得跑商場上廁所,這一來一回時間要耽誤不少,許姐他們肯定會不高興,最後都從段非凡這兒拿了喉糖。

  中午吃飯的時間其實也都是在攤位上,兼職提供盒飯,為了不耽誤工作,一般大家都輪流吃,不會讓他們自己跑出去吃。

  不過段非凡跟李姐他們算是比較熟,加上段凌關系,段非凡和江闊去步行街吃了頓非常美味的餛飩。

  “真的很好吃,”江闊說,“我很少會覺得這種速食類的街邊小食好吃,這個餛飩真的好吃,明天我請你再上那兒吃一頓吧。”

  “明天就沒這個待遇了啊,”段非凡告訴江闊,“就在那兒吃盒飯。”

  “那下午去吃,”江闊沒糾結這個,直接改了主意,“晚飯我請你吃那個餛飩。”

  “行。”段非凡笑著點了點頭。

  回到攤位上休息了一會兒,就又該開始工作了。

  “我有點兒困。”江闊戴上兔頭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

  “吃清涼糖嗎?”段非凡問。

  “嗯。”江闊應了一聲。

  段非凡拿出了一顆清涼糖遞給他,他伸出手想接,伸了個兔手出來,上面還有點兒黑,又收了回去。

  “放我嘴裡。”江闊把兔頭捧起來露出了臉,張嘴等著。

  段非凡有點兒想笑,把清涼糖剝開用糖紙墊著扔進了他嘴裡。

  “嗯!這個好。”江闊戴好兔頭,轉身走向了工作崗位。

  下午溫度比之前高了不少,早上是多雲,下午太陽出來了,除了在廣場上瘋跑的孩子,不少人都選擇在樹蔭下坐著了。

  在攤位上沒什麼感覺,但捂在玩偶服裡,估計就有點兒難受。

  段非凡拿了個充電寶給江闊,把兔頭裡的電扇打開了。

  “管用嗎?”他問。

  “有風了就是,還行吧,”江闊猶豫了一下,“說真的,我是不是臭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沒吧,中午聞著還沒臭呢,不至於吧。”

  “那就是這個玩意兒本來的味兒,”江闊說,“風一扇,臭味兒都出來了。”

  “那怎麼辦?”段非凡問,“關了嗎?”

  “先扇著吧,”江闊說,“一會兒受不了再關。”

  “還有兩個小時,”段非凡說,“堅持。”

  “……你不說我還好過點兒。”江闊轉身走開了。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段非凡想去上廁所,結果來了個阿姨閑逛團,拉著他問新品,他憋著尿介紹了好半天,最後阿姨們買了兩箱,給她們裝好包裝好,他感覺自己膀胱都快炸了。

  “我去個廁所。”他咬著牙跟許姐說。

  “快去,”許姐看他那表情忍不住笑了,“別憋出毛病來了。”

  往商場跑的時候經過兔子江闊身邊,他又咬牙問了一句:“上廁所嗎?”

  “剛上完,”江闊說,“需要陪嗎?”

  “滾。”段非凡跑了。

  上完廁所,他看了看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就該撤攤了。

  他伸了個懶腰,慢慢往回遛達,中午的餛飩不頂飽,這會兒已經餓了,一會兒江闊請完客,回去可以再到老劉那兒來一頓麻辣燙。

  回到攤位的時候,他發現江闊已經脫掉了玩偶服,坐那兒歇著了。

  “休息了?”他坐到江闊身邊,“一會兒吃餛飩去?”

  江闊沒出聲。

  “剛摔了一跤,許姐讓他歇著了,”身後一個女孩兒說,“幾個小孩兒拽他尾巴,在石墩那兒絆倒了,氣死人了!”

  “傷著沒?”段非凡有些吃驚,往石墩那邊看了一眼,已經沒有人了。

  “沒事兒。”江闊說,聲音聽著有點兒郁悶。

  段非凡轉頭看著後面的女孩兒。

  “他摔倒的時候有個小孩兒被嚇哭了,他奶奶還罵上了,”女孩兒很生氣,聲音都高了起來,“還讓小孩兒打了幾下兔子才帶走的,氣死了,我都想過去罵人了。”

  “算了,”江闊說,“沒事兒。”

  女孩子走開去收拾撤攤之後,段非凡看了看江闊:“真沒事兒?”

  “有句話我真不想說,特別矯情。”江闊說。

  “說來聽聽。”段非凡笑笑。

  “我他媽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種氣,我為什麼來遭這種罪,”江闊咬牙切齒的,“我是不是有點兒過於倒霉了!老子明天不干了!”

 

 

28

  雖然很郁悶,也很累,但江闊還是堅持請了段非凡去中午那家小餛飩吃飯。

  “我要吃兩碗,還要加雞蛋,”江闊說,“你呢?”

  “一樣吧。”段非凡說。

  “別學我,”江闊說,“你可以要一碗,晚上你還要吃麻辣燙的不是嗎。”

  “麻辣燙都好幾個小時以後的事兒了,”段非凡說,“有足夠的時間把肚子空出來。”

  節日的步行街非常熱鬧,尤其是到了晚上。

  吃個小餛飩都要排二十分鐘隊,吃完一頓小餛飩都用不了二十分鐘。

  出來更是哪兒哪兒都是人,還有各種表演,人聲鼎沸。

  “你要逛逛嗎?”段非凡問。

  “不逛,”江闊果斷回答,“我今天站廣場上聽了一天歡聲笑語大喊大叫還有音樂,現在動靜大點兒我都覺得喘不上氣兒了。”

  “那回吧,”段非凡說,“你明天睡一天算了,從來沒這麼累過吧。”

  “累都好說,”江闊說,“主要是生氣!也不是生氣,是他媽憋屈,想罵不能罵,想動手更不行,就那麼憋著。”

  段非凡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你以前打工,碰過不少這種事兒吧,”江闊問,“不氣嗎?”

  “氣啊,那怎麼辦呢,”段非凡說,“也不能就說不干了。”

  有些沮喪的就算吃飽了還是看得出疲憊的江闊回到了車裡,手摸到方向盤的那一瞬間,段非凡就感覺他滿血復活了。

  不單單是復活,而是回到了星垂平野闊少爺的狀態裡。

  一輛車橫著停在他們前方,像是在猶豫著要以什麼樣的姿勢在他們離開之後停進這個車位。

  江闊有些不耐煩地按了一聲喇叭,又踩了兩腳油門。

  那車的司機看過來的時候,他伸手往左晃了晃,示意那車往前。

  司機又往後看了看,還是猶豫。

  “你他媽怕什麼?”江闊擰著眉小聲說,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往前衝出了車位,速度有些暴躁,離著那車半米遠停下了。

  那車嚇得趕緊往前開了大半個車身。

  江闊把車開了出去,但沒有馬上轉左開走,而是斜著停在了那兒。

  右邊果然還跟著兩輛車,前面那輛前輪已經打向了左邊,看樣子就是打算跟剛不敢動的那輛車搶他們的這個車位。

  “看到沒,”江闊說,“我就煩這種人,前面的車找著位子了,往前一點兒剛要倒進去,後面來個傻逼一個猛子扎進去,還覺得自己特別牛逼。”

  前面的車開始往車位裡倒,被江闊堵著那輛車火了,開始按喇叭,按著就不撒手了。

  江闊沒理會,前面那車基本已經倒進去,他才突然放下車窗,打開了音樂,炸響的音樂聲裡,段非凡看到後面那輛車的司機下了車。

  但沒等他走過來,江闊已經轟響油門,手伸出車窗搖了搖,往前開出了停車場。

  車開到了大路上,他才把音樂聲調小,車窗關上了。

  “爽了?”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點頭,“總得找個人撒氣。”

  “回去操場上跑兩圈就好了。”段非凡說。

  “也不是不可以,”江闊說,“學校有游泳池嗎?”

  “……沒有,”段非凡說,“我都不知道除了體育館還有哪兒有游泳池,你想游泳?”

  “就是想想,我高中的時候想到游泳就想吐,”江闊說,“但時間長了不游,又有點兒想,水裡呆著還是舒服,可以不想事兒,跟跑步一樣。”

  “你高中的時候練游泳嗎?”段非凡看了看他,“難怪。”

  “就是混,”江闊說,“我干什麼都那樣,打發時間,要不無聊……體育館遠嗎?人多嗎?”

  “挺遠的,我沒去過,不知道人多不多,”段非凡說,“你這會兒不講究了?”

  “我倒是想去找個酒店什麼的,”江闊說,“我現在不是不能那麼用錢嗎!”

  “跑步吧,”段非凡笑了起來,“一樣的,你看唐力和馬嘯天天跑。”

  “馬嘯不知道是個什麼品種的馬,”江闊感嘆,“每天打工那麼累,第二天還能起個大早跟唐力去跑步。”

  “我也跑。”段非凡說,“不過不是每天。”

  “那你也牛逼,”江闊說,“你一個晚上不睡覺光吃麻辣燙的,早上還跑步,生怕死晚了。”

  段非凡偏頭看著車窗外面,笑了好半天。

  車先開到了市場,段非凡得先回一趟牛三刀,老叔說有人加了訂單,他得回去幫著打好包,要不趕不上明天一早發貨。

  “幾點睡?”段非凡下車的時候問。

  “不知道,怎麼?”江闊說。

  “我晚點兒給你打電話,”段非凡說,“你明天要去的話,我就回學校住,早上帶你過去,如果你不去的話……”

  “不去!”江闊一拍方向盤,“老子說了不干了!”

  “行。”段非凡說,“那我另外找人了啊。”

  “嗯。”江闊點點頭。

  段非凡關上車門准備走的時候,他又放下了車窗:“段英俊!”

  “嗯?”段非凡轉過頭。

  “今天謝謝了。”江闊說。

  “跟我這麼客氣干嘛。”段非凡笑笑,往市場裡走了。

  學校比平時要冷清很多,車開進大門之後,江闊覺得今天發動機的聲音格外響亮。

  他們宿舍整棟樓幾乎都是黑的,江闊一眼掃過去,只看到了三個亮著燈的宿舍。

  119也是黑著燈的,馬嘯還沒有回來。

  江闊進了門很想直接上床趴一會兒,但今天這一天實在是髒得厲害,他堅強地去洗了澡洗了頭。

  折騰完的時候段非凡已經把今天給他拍的照片和一小段視頻發了過來。

  江闊一邊看著照片,一邊把衣服扔進了洗衣機。

  大致掃了一遍之後,他挑了幾張,發給了老媽,視頻也一塊兒發了過去。

  過了沒多久,老媽的視頻電話就打了過來。

  江闊看了一眼屏幕,把自己頭發理了理,但又馬上給扒拉亂了,然後才接了電話。

  在接通的瞬間,他換上了憂郁的表情。

  但表情剛換好,看到屏幕上出現的場景時他又換成了吃驚:“靠,你們在哪兒?”

  畫面裡沒有人,老媽把鏡頭對著的是房間。

  一看就是酒店房間,巨大的落地窗,旁邊的門開著,門口的小路出去沒有三米就沒進了海水裡。

  雖然是晚上,但燈光很漂亮,海水清透,帶著閃動的光暈。

  “度假呀。”老媽的聲音在鏡頭後面響起。

  “都誰!”江闊怒喝。

  鏡頭往外,門外海水裡,小桌邊坐著的江總和江了了衝他揮了揮手。

  “誰啊?”江了了問,“江闊嗎?”

  “除了沒有你。”老媽走過去,把鏡頭對著江了了,“嗯,江闊。”

  江了了湊近鏡頭:“江闊。”

  “我已經沒有心情了。”江闊說。

  “安慰一下吧,”江了了指了指屏幕,“這孩子看著有點兒萎靡啊。”

  “我看看。”江總也湊了過來,“兒子?”

  江闊沒說話,瞪著他倆。

  “今天干什麼了?”江總問,“怎麼看著是有點兒沒狀態。”

  “我看看,”老媽說,“他今天COSPLAY呢,穿了個兔子衣服。”

  “誰COSPLAY啊!”江闊喊了一聲,“那是玩偶服!我打工呢!”

  “你打工?”鏡頭終於轉回了老媽臉上。

  “哎,”江闊看著她臉上的面膜嚇了一跳,“夠時間了嗎?拿掉吧。”

  老媽扯掉了面膜,走回了屋裡:“你去打工了?”

  “我給你發的照片就是打工的時候別人幫我拍的。”江闊說。

  “怎麼了?”老媽說,“錢不夠用了?大家都說三千五夠夠的啊。”

  “反正夠不夠的你們說了算……沒幾個人留在學校,”江闊坐到了椅子上靠著,“我們這層就我們宿舍一個,還有隔壁那個段非凡,江總跟他吃過飯的,他倆都打工,我就跟著去了。”

  “是穿著那個兔子發傳單嗎?”老媽問。

  “不發傳單,”江闊說,“就是跟過來的人打個招呼什麼的……”

  說到打招呼,他又想起了黑超,想起了那幫瘋狂拽著自己尾巴邊笑邊蹦的小孩兒,還有最後在奶奶指揮下掄著胳膊打他腿的小王八蛋。

  頓時就有些郁悶。

  “是不是很累啊?”老媽問。

  “還行吧,一小時能休息二十分鐘,早上十點到下午六點。”江闊悶著聲音,“就是碰上兩撥神經病。”

  “他沒事兒。”老媽衝鏡頭後面說了一句,估計是江總。

  “你同學呢?”老媽又問。

  “我們宿舍那個還沒回來,他好像是在燒烤店打工,這會兒還在收拾呢,”江闊說,“段非凡回他老叔店裡幫忙發貨去了,怎麼了。”

  “你呢?”老媽笑了笑。

  “啊——”江闊仰著頭,“你能不能安慰我一下!我今天很辛苦啊!你們在度假,我穿個玩偶衣服在街上杵了一天啊!還被小孩兒打了。”

  “反正明天又不去了,”老媽很了解他,“有什麼好安慰的,你自己都安慰過了。”

  “電話給江總。”江闊不服。

  雖然他跟江總強著的次數最多,每次強起來都恨不得能打一架,但比起老媽,江總在他倆之間沒矛盾的時候,還是更慣著他一些。

  “我覺得你媽媽說得沒錯。”江總沒有出鏡,但聲音聽得很清,“你打工既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鍛煉自己,純屬圖新鮮去玩,還安慰你什麼?你哪怕干滿了七天,我也能誇你一句好歹是堅持下來了……”

  “那我要是干滿七天了呢!”江闊喊。

  “那是應該的。”老媽說。

  “我靠!”江闊掛掉了視頻,一揚手把手機往床上一扔。

  睡覺!

  大概今天的確是有點兒累,胳膊都沒勁了,被他扔到床上的手機並沒有落在他計劃的位置上,而是在床沿兒上一彈。

  沒等他站起來,手機已經彈出來砸在了地上。

  “我靠靠靠……”他跳起來撿起了手機。

  屏幕如他所料,裂了,裂痕從左下角跟煙花一樣綻放出去。

  “我操。”江闊總結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文明一些,”段非凡說,“這都是錢,啊,都是錢。”

  “你少在這兒氣我!”段凌轉頭指著他,“趕緊的!”

  半小時前牛三刀接了個急單,大幾箱牛肉醬要明天一早發貨。

  醬倒是夠,但都還沒裝罐,本來得明後天才弄完,現在就得加班連夜裝好,段凌一下班就被拎過來裝醬,一身制服都沒來得及換,進屋罵罵咧咧了兩分鐘。

  大家迅速洗手戴上手套口罩,然後開始忙活。

  有時候就是這麼合適,你沒事兒的時候,手機沉默得你除了刷點兒小視頻都不知道干什麼好,一旦你開始干活,它就變得十分活潑。

  段非凡的手上下飛舞裝著醬,手機在兜裡三秒一個消息地響著,連響了五六次消息提示之後,又開始有人打電話進來了。

  “去把你手機解決了,”老叔說,“聽得我難受。”

  “好嘞。”段非凡摘了手套掏出手機。

  最上面的消息提示是JK921,但內容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字母和數字。

  電話卻是老媽打來的。

  “我媽。”段非凡說。

  “接啊,”老嬸馬上指著他,“她是不是來看你了,有空讓她過來,裝醬來。”

  “你這人!”段凌一下笑得不行,“神經病!”

  段非凡接起了電話:“媽?”

  “沒睡吧!”老媽聽起來挺愉快,“我剛進市場,你出來唄,我給你買了點兒衣服什麼的,你來拿一下。”

  “我忙著呢,”段非凡說,“要不你來店裡。”

  “我去店裡干嘛,”老媽說,“跟你老嬸兒說不上三句就要吵。”

  “來裝醬,”段非凡說,“明天一早要發貨,來不及了。”

  “神經了吧!”老媽喊了起來,掛掉了電話。

  段非凡也沒顧得上問江闊發的那是什麼,一家人都在忙著,他坐下繼續裝醬。

  兩分鐘之後,老媽推開牛三刀後門進了屋,手裡拿著幾個購物袋。

  “真有你們的。”她說,“我一個離婚二十年的女人,還要幫前小叔子一家裝牛肉醬。”

  “哪來的二十年,”老嬸說,“段非凡你跟誰生的啊?”

  “我跟狗生的!”老媽洗了個手坐下來,戴上了手套。

  “……別吧。”段非凡說。

  他有幾個月沒見著老媽了,沒什麼大變化,就是瘦了點兒。

  裝醬的時候她動作很利索,畢竟這個醬從牛三刀開業那天起就是招牌,老媽以前沒少干這個活兒。

  多了一個熟練工,這幾箱醬裝好比預計的時間要早不少。

  “走走走,”老媽衝他招手,“出去我跟你說幾句。”

  段非凡收拾好,跟她出了門。

  “我往你卡裡轉了點兒錢,”老媽一邊往市場外面走一邊跟他說,“你一會兒查查。”

  “嗯,”段非凡點點頭,“我現在不缺錢,你手頭緊就不要轉錢了,東西也不要買那麼多。”

  “這倆月不緊,”老媽說,“衣服什麼的那些都是便宜貨,沒花多少錢。”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我上星期去看了你爸,”老媽說,“他不是快出來了嘛,我感覺他不怎麼對,你有空去再去看看他。”

  “怎麼了?”段非凡馬上問。

  “好像不想出來的樣子,”老媽說,“你有空跟他聊聊。”

  “知道了,”段非凡說,“這麼多年,可能多少有點兒害怕吧,外面變化大。”

  他把老媽送到路邊,老媽坐在電動車上又跟他聊了幾句:“回吧,早點休息。”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你開車注意……”

  遠處傳來了發動機的轟響,接著就看到兩束車燈照了過來。

  大家都去市區過節了,市場附這個點兒格外寂靜,這車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哎喲這動靜。”老媽說。

  段非凡嘆了口氣,他不知道這麼晚了江闊開個車跑出來是什麼意思,吃麻辣燙嗎?還是要去吃燒烤。

  車停到他們身邊時,老媽往旁邊讓了讓:“干嘛這是?”

  “我同學。”段非凡說。

  “你同學?”老媽很吃驚,“你上的是艾利斯頓嗎?”

  段非凡聽樂了:“你別成天看劇了。”

  副駕的車窗放了下來。

  段非凡走過去,撐著車頂往裡看了看,江闊也正往外看。

  “怎麼個意思這是?”段非凡問。

  “是不是不方便?”江闊小聲說。

  “沒,”段非凡轉頭看了看老媽,“我送我媽,她馬上走了。”

  “你媽媽啊?”江闊說。

  “嗯。”段非凡點頭。

  江闊打開車門下了車,跟老媽問了個好:“阿姨好,我段非凡同學。”

  “江闊,”段非凡說,“我們一個班的。”

  “哦,”老媽點點頭,“那你們玩吧,我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段非凡交待了一句。

  “放心。”老媽揮揮手。

  “阿姨慢走。”江闊說。

  “哎好。”老媽回頭笑笑,開著車往前,拐進了旁邊的小馬路。

  “你干嘛呢?”段非凡轉過身,看著江闊,“這點兒路你掃個車騎過來不就行了,現在學校沒人,滿街的車隨便掃。”

  “我能掃我會不掃嗎!”江闊拿出自己的手機,“我手機瘋了!”

  瘋了?

  段非凡想起之前他發過來的那個字母和數字的消息,拿出手機點開看了一眼。

  發現江闊一連發過來的幾條消息全是亂七八糟的,中間還夾著一個JK921拍了拍我的肩說你可真英俊。

  “鍵盤壞了?”段非凡伸手,“我看看?”

  “不是鍵盤,”江闊走到他旁邊拿出了手機,“不能亮屏知道嗎,現在只能讓它黑著,它不是壞了,是瘋了。”

  江闊說完了才把手機放到了他手上。

  “這怎麼摔成這樣的?”段非凡看著手機上的裂痕。

  “想扔床上,沒扔准。”江闊說。

  “不能亮屏?”段非凡問。

  “亮的話你手得快,看一眼就得馬上給它熄掉,要快。”江闊說。

  “我怕我手沒那麼快,”段非凡感覺自己就沒聽懂江闊在說什麼,“你給我展示一下。”

  江闊拿起手機,按亮了屏幕。

  剛一解鎖,桌面還沒看清,手機就開始自己操作起來,點開APP,退出,再點開,再退出,再點開一個,然後開始一直往下點……

  “看到了沒?”江闊又按了一下,“剛我給你發消息,它直接一通瘋點,都點進你朋友圈了,還點了兩個贊。”

  “屏幕摔壞了這是,”段非凡看了看他手機,“這剛買的吧?”

  “高考完買的,”江闊嘆了口氣,“我真服了,你知道附近哪兒有手機店嗎。”

  “有也關門了,現在都幾點了。”段非凡看了一眼時間,都過了12點了。

  “那怎麼辦。”江闊說,“你有舊手機嗎?”

  “有。”段非凡說。

  “快借我用用。”江闊說。

  段非凡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什麼意思。”江闊看著他。

  “用了五年了,夠舊嗎?”段非凡說。

  “你大爺。”江闊說。

  “堅持一晚吧,明天去修一下就行。”段非凡說。

  “我買個新的。”江闊很堅定。

  “買個新的多少錢想過沒?”段非凡問,想想又說,“不過手機壞了要換,應該在三千五之外,估計能申請……”

  “我就用那三千五,”江闊一臉不爽,“超了的我打工補回去!”

  “嗯?”段非凡挑了挑眉。

 

 

29

  “怎麼了。”江闊也一挑眉毛,段非凡挑的是左邊眉毛,他就也挑了一下左邊。

  段非凡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兩邊眉毛都能挑。”

  “……你是沒話說了嗎?”江闊說。

  “是不是?”段非凡很有興趣。

  “是。”江闊兩邊眉毛輪流挑了一下。

  “我只能一邊。”段非凡說。

  “算了,”江闊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已經找了別人了,那個兔子。”

  “你也沒個准譜兒,”段非凡說,“明天的兼職我肯定得今天把人找著啊……你是不是拿照片沒從家裡博到同情?”

  “嗯,”江闊嘖了一聲,“江總這兩口子太出人意料了。”

  “出人意料嗎?”段非凡說,“你要是我兒子,我才不管你,早給你自由了,扔外頭讓社會給你揍舒服了再老實回來。”

  “說教就說教,”江闊斜眼兒瞅著他,“別占便宜。”

  “就您這個吃穿用度到做派,”段非凡說,“一看就是家裡從小寵到大的廢物型紈绔,他倆這就得算是教育晚了。”

  “用不用這麼損,”江闊說,“我也就是今天累了,不想跟你吵。”

  “發傳單,”段非凡拿出手機低頭看著,“這個錢比兔子低不少……”

  “低多少?”江闊問。

  “一百三一天,”段非凡說,“還有個一百二一天的,大概八百張,發完下班。”

  那還是比在牛三刀那兒干活多點兒的……當然,也就是牛三刀,換個店就他那天的業務水平,半小時估計就讓人給攆走了。

  “臨時送貨,”段非凡繼續看,“這個得有車。”

  “我有啊。”江闊馬上說。

  “送貨!貨!貨!”段非凡提醒他,“是送貨,不是開車,你這個車,貨放哪兒……”

  “……哦。”江闊應了一聲。

  “這會兒沒有太多了,放假了出來兼職的學生特別多,”段非凡一邊扒拉手機一邊說,“要不明天我看看有沒有新的……”

  “就先發傳單吧。”江闊說,“明天有合適的再說。”

  “其實吧,”段非凡把手機放回兜裡,“你完全沒必要這樣,三千五一個月怎麼也夠用了,你一開始就是好玩,現在是跟江總他們賭氣,沒必要。”

  “我也不知道。”江闊說。

  “我們打工大多就是為了錢,生活費不夠,想買點兒東西,”段非凡說,“你永遠不會面對這樣的問題……”

  “就當我是閑的吧,”江闊說,“我也的確是閑,現在回家家裡也沒人,他們出去玩了,這幾天我在宿舍也無事可做。”

  “行吧,”段非凡笑笑,“那明天先發傳單。”

  江闊也沒再多說什麼,手機修也好買新的也好現在都處理不了,打工的事敲定了之後他就回了車上。

  “明天我去叫你。”段非凡說。

  “嗯。”江闊點點頭。

  車掉了個頭,開上回學校那條路之後猛地加了一下速,往前衝了幾十米,又慢了下來。

  發動機的轟鳴聲慢慢遠了。

  段非凡伸了個懶腰,轉身回店裡。

  走了幾步又回了一次頭,總感覺江闊會再次掉頭回來,說一句你不去宿舍睡嗎?

  不過路上空蕩蕩的,既沒有人也沒有車了。

  江闊走的時候心情不怎麼好,再遲鈍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估計手機出問題和家裡的態度都讓他郁悶了。

  段非凡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說的話,感覺有什麼地方說得不夠准確,但細想又似乎沒有。他的確不太能體會得到江闊一時一個招的打工心情,不過江闊打工時非常認真這一點不能否認。

  他說不清自己的感覺,換個人他不會想這麼多,甚至不會在這個時間了還去群裡翻兼職幫他找信息,明天幫著留意一下有沒有合適的就行。

  除去面對不太熟的人沉默的那些時間,江闊很多時候的情緒表達都很直接。

  那種一開始就讓所有人印像深刻的理所當然,高興很直接,生氣很直接,不爽很直接,失落很直接,嫌棄也很直接,甚至裝逼都裝得很直接。

  就像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子……水晶吧,貴一點兒比較符合他江有錢的身份,就像一個水晶瓶子,明亮清透。

  段非凡拿出手機,想給江瓶子發個消息告訴他調個鬧鐘,別等明天他去叫了才起床。

  然後才想起來這人手機用不了了。

  他嘆了口氣。

  第二天廣場促銷還是一樣的時間,段非凡比昨天提前了二十分鐘起床,要過去叫江闊,得留點兒時間。

  洗漱完下樓的時候,他聽到老叔在下面跟人說話,挺開心的樣子,笑得很大聲。

  “沒事兒,”老叔說,“你就拿起一張,往人面前一杵,好多人條件反射都會接,發得太慢你就讓段非凡往那兒來回走個十趟八趟的……”

  段非凡聽得非常吃驚,幾步跑下樓梯。

  一眼就看到了江闊居然坐在店裡,跟老叔說著話。

  “我靠,”他很震驚,手忙腳亂地摸出手機,“我睡過頭了?”

  “沒。”江闊說。

  “你怎麼回事?”段非凡堅持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確實沒晚。

  “睡不著,”江闊說,“馬嘯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干活兒太累了,呼嚕打得我一晚上起來三回,想拿被子塞他嘴裡……”

  段非凡笑了起來:“這有點兒慘啊。”

  “後半夜我好容易睡著了,”江闊說,“他不到五點就起床了,說是要去賣早點……還有這種兼職嗎?”

  “是早點車吧,”老嬸端了兩碗面條過來放到了桌上,“我們市場外面那個車,回老家的時候就把車租給別人賣,要不你幾天不在,平時總在那兒買的人可能就換地方了。”

  “你倆吃面。”老叔說。

  “謝謝嬸兒,”江闊坐到桌子邊拿起筷子,“謝謝叔。”

  “這孩子,”老叔嘆氣,“一早上說了八十多個謝了,太有禮貌了。”

  那是你沒看他擺擺手指讓你走開然後再說一句哥們兒謝了的時候有多氣人。

  “嘗嘗我老嬸兒的牛肉面,”段非凡坐下,“這個不像醬和牛肉什麼的能買到,這個必須在家才能吃到。”

  江闊低頭嘗了一口。

  還沒咽下去就豎了豎拇指。

  “這個才是牛肉面。”他說,“好吃。”

  “想吃的話就上店裡來,”老嬸笑著說,“給你做,非凡那些同學就老上這兒蹭吃的來。”

  吃完早點,段非凡幫著老叔把剛送來的肉碼整齊,收拾了一下,帶著江闊去坐公交車。

  “一會兒廣場那邊有手機店,”段非凡說,“開始發傳單之前可以先拿去看看能不能修,修好了能省不少錢,還能繼續用好手機,買新的你得打工到明年。”

  “嗯,”江闊這一夜睡得雖然不好,但畢竟是睡了一夜,對手機發瘋的不爽似乎消散了不少,“不過我這個沒買那些服務,人為損壞換屏估計也得兩千多。”

  “為什麼沒買?不考慮萬一摔了怎麼辦嗎?”段非凡問。

  “實不相瞞,”江闊說,“我要現在還在家裡,屏碎了自然是換新手機。”

  “滾吧。”段非凡說。

  江闊笑了起來:“不過兩千多也比換個新的省吧,還能有一千多的富余。”

  今天他倆工作的地方不在一塊兒,段非凡還是在廣場,江闊要發傳單的那個店是個售樓部在步行街的宣傳點,估計發傳單也就在從步行街到廣場這一塊了。

  步行街有手機售後的店,江闊把手機拿去修了。

  開工干活一個小時之後,段非凡收到了他的消息。

  JK921:修好了!兩千多點

  指示如下:還行,能省點是點,單子發得怎麼樣

  JK921:現在人還不多,就是這玩意實在太醜了

  江闊發了個照片過來,是一個角度詭異的自拍,能看到他身上挎著一條紅色綬帶。

  指示如下:HHHHHH上面什麼字

  JK921:樓盤宣傳語,城市裡的山水美學

  江闊就在步行街口發傳單,離廣場很近,現在街上的人還不多,差不多能看到段非凡那個促銷的攤位。

  跟他一塊兒杵這兒的也是個學生,嘴的使用程度跟馬嘯差不多。

  有人過來的時候,馬嘯二號就跟個機器人一樣上前一步,把傳單一遞,對方沒接他就退回一步站回原地,仿佛那個點是他的充電樁。

  江闊覺得這兒杵倆機器人有些重復,他選擇開啟語音功能。

  “您好,”有人過來的時候他就會迎上去,“城市裡的山水美學,不買也可以看看,交通便利配套齊全……”

  馬二看他這麼連續發出去了好幾張,也嘗試著開了口:“您好。”

  沒等說出下一句,人已經走過了。

  馬二繼續:“您好,不買……”

  人走過去了。

  “您好,看看交通……”

  人走過去了。

  江闊實在有些無語,他衝馬二抬了抬下巴:“哎,哥們兒。”

  馬二看著他。

  “您好,看看新樓盤。”江闊說,“您好,了解一下新樓盤,您好,不買房也可以看看。”

  馬二還是看著他。

  “你挑一句。”江闊說。

  馬二點了點頭。

  “您好,城市裡的山水美學,”江闊繼續,“最適合年輕家庭的樓盤,不買也可以……”

  “您好,城市裡的山水美學,”他繼續,“最適合三代同堂的家居樓盤……”

  沒到一小時,手裡的單子發出去不少,不過嗓子有點兒扛不住,臉也笑僵了,江闊感覺這輩子連真笑帶假笑加一塊兒都沒有這一小時多。

  再有人過來的時候,就很難再保持一開始的激情:“您好。”

  來人看了他一眼。

  “拿一下謝謝。”他說。

  那人接過了他手裡的傳單。

  ……這也可以?

  江闊很震驚。

  再來人的時候他又試了一下,迎著一個大姨過去了:“姐早上好。”

  大姨看了他一眼,拿走了他手裡的傳單。

  哎?

  江闊一下來勁了。

  姐早上好,麻煩幫我拿一張吧,新樓盤。

  阿姨早上好,可以幫我拿一張嗎。

  雖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但十個人過來,差不多也能遞出去個六七張,比說一溜山水美學交通便利利索多了。

  段非凡從廣場那邊過來的時候,他手裡第一摞單子已經馬上要發完了。

  看到段非凡,他有些意外,但是挺愉快,畢竟一個人站這兒老半天挺無聊的,馬二又是個機器人。

  “喲,”段非凡接過馬二遞來的單子,走到了他面前,“挺快啊。”

  “哥,早上好,”江闊遞了一張過去,“拿一張吧謝謝。”

  段非凡接了單子:“就這麼發的嗎?”

  “嗯,”江闊說,“怎麼樣?”

  “看著怪可憐的,”段非凡說,“你就盯著阿姨姐姐發,她們看到小帥哥這麼可憐,沒准兒心一軟就都接了。”

  “你休息了?”江闊笑了笑。

  “算是吧,”段非凡晃了晃手裡拿著的一個本子,“李姐東西忘拿了,我給她送過去。”

  “中午吃餛飩啊,”江闊說,“我這兒不管飯。”

  “我請你。”段非凡點頭。

  發傳單比穿兔子衣服更累一些,雖然玩偶服穿著不太舒服,但工作內容相比一定要發光八百張單子這種硬性內容來說,壓力要小一些,哪怕沒人理,自己站那兒扭幾下蹦一蹦招個手就行。

  發傳單就不一樣了,想發得快就多少得說點兒,得笑一下,得稍微跟著人走兩步,對方接就最好,不接也行,但有不少人明明接過去了,又會順手往地上一扔,這就還得過去撿起來重新發。

  八百張發下來,他要彎腰撿單子都不知道撿了多少次。

  中午那頓餛飩根本頂不住。

  好在節假日步行街這一片人流量很大,小餛飩在胃裡消失的時候,他把傳單發完了。

  馬二手裡還捧了一撂站在他的充電樁上。

  “給我一半吧。”江闊走到他旁邊。

  “不用。”馬二簡單地拒絕了他。

  江闊也沒多說,回去領了錢就下班了。

  這點兒錢,說真的他一直以來對錢真不太有概念,一個東西要不要買,只取決於他想不想要。

  從牛三刀那一百塊,到這兩天賺到的四百塊,是他對錢的數字最清晰的一次。

  也是第一次把錢和體力搭在了一起。

  相當直觀。

  累了一天,哪怕只說“您好,拿著”,都感覺嗓子干得不行,最後就這麼點兒錢,屬於他以前根本看不見的那種份量。

  段非凡還在促銷點忙活著,他坐在小馬扎上休息,感覺自己的腿跟腫了似的,一陣陣發脹。

  “明天還干嗎?”段非凡休息的時候坐到了他旁邊,拿著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闊看到了一排的兼職信息。

  但他猶豫了。

  “你等我想想。”江闊說。

  現在兼職的內容並不重要了,所有的兼職都差不多,都是累且重復,特別是節假日的這些。

  他想干滿七天,起碼跟江總較這個勁能贏下來,但他真的覺得累。

  說實話除了跟江總較勁,他能一直撐著干了兩天,都是因為段非凡。

  干還是不干,他得給段非凡准消息,不能再有變動。

  跟大炮不一樣,大炮也會為他做很多事,但他倆會有金錢交易,有時候還會相互坑一把,但段非凡不一樣。

  也許是因為跟所有人都不同的那份經歷,讓他習慣了包容,在很多時候會給人安全感,只要這份工作跟段非凡有關,就會讓人覺得也不是撐不下來。

  “還是在這附近嗎?”江闊問。

  “不全是,我看看,”段非凡看了看,“有一個就在那邊……”

  他回手指了指廣場東南角的一個小型游樂場:“就那個,要兩個安全員。”

  “就那個。”江闊說,段非凡剛要開口,他又補了一句,“確定,不變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我不是要說這個。”

  “那你說。”江闊說。

  “我是說還有一個在百貨大樓那邊的,也是商場游樂場安全員,”段非凡說,“那個錢多一些。”

  “百貨大樓在哪兒?”江闊拿出手機戳開了導航。

  距離購物廣場六點八公裡。

  “不去。”江闊很果斷,“太遠了。”

  “百貨大樓離學校更近,”段非凡給他解釋,“從學校過……”

  “我是說離這兒太遠了。”江闊說,“就這個吧。”

  “離這兒太遠?”段非凡看著他。

  “嗯。”江闊也看著他。

  對視了好一會兒,段非凡才說了一句:“就是離我太遠了唄。”

  “嗯~~”江闊說,“休息的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太無聊了。”

  “行吧,”段非凡轉了轉手機,“那就你一個,還一個我高中同學,我先幫他搶了,現在活兒少人多,一會兒沒了。”

  “你還幫高中同學搶兼職?”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好多呢,我這兒認識的人多,消息也比較多,不過一般也就是有需要的時候就幫著找人,誰都行,我跟個聯絡員似的,就我這個同學,關系一直挺好,我得幫他搶一下。”

  “哦。”江闊應了一聲。

  大概是從小到大他習慣了身邊的人只為自己操心服務,所以他默認了段非凡只是在給他費心找兼職。

  現在知道段非凡也會這麼費心幫高中同學搶兼職,他突然有點兒不怎麼爽。

  但這個不爽的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段非凡既不從他這兒坑錢,也不靠討好他從江總那兒拿項目,憑什麼要覺得段非凡只能給他找兼職?

  哦不對,也坑錢,到現在為止還坑了兩千四。

  這個不爽的感覺讓他一直思考到段非凡收攤,也沒想明白。

  不過打工一天結束了,單就這一點,就能讓他放棄思考,專心愉快起來。

  依舊是公交車回學校,因為是從廣場站開出來,上車的人很多,擠成一團。

  “往裡。”段非凡拉著他胳膊一路從車頭把他拽到了車尾。

  “你讓我跟著你就行,”江闊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挺大一個青年,被你拽得跟個傻子一樣。”

  “我要不拽著你,”段非凡也湊近他耳朵,“我怕你不知道該怎麼擠過來。”

  耳朵傳來的癢癢感瞬間從脖子傳遞到肩膀,再到後背,江闊猛地往後仰了一下頭,感覺撞到了什麼東西。

  “啊!”身後一個女孩兒喊了一聲。

  “不好意思,”江闊趕緊回頭,後面一個女孩兒捂著腦袋頂,他抬手想給人揉揉,又放了下來,“對不起,我沒注意後頭。”

  “算了,”女孩兒擺擺手,“沒事兒。”

  江闊又給人說了幾句不好意思,這才轉回頭,發現段非凡在憋著笑。

  “笑吧,”江闊點點頭,“盡情笑吧。”

  段非凡笑出了聲音。

  回到學校,江闊發現有學生已經從家裡回來了。

  “神奇,”他說,“那何必回去呢。”

  “丁哲也回來了,剛給我發消息,”段非凡說,“晚上他過來,一塊兒去吃飯吧。”

  “行。”江闊點頭。

  多了七八個學生的宿舍,讓人感覺一下舒服了很多,雖然人還是少得可憐,但能聽到動靜了。

  回到119,他甚至發現本不應該有人的119裡有人。

  而且還是這個時間本應該正在某個店裡忙碌著的馬嘯。

  “你今天這麼早?”江闊問。

  “嗯。”馬嘯坐在桌子旁邊。

  平時這人的嘴也是使用率很低,但今天明顯能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對勁。

  “下班了?”江闊走過去。

  馬嘯迅速把自己右腿伸到了桌子底下。

  但江闊還是看到他褲腿拉到了膝蓋上,小腿上是一大片鮮紅的燙傷。

  “我操,”他愣住了,“這怎麼弄的?”

  馬嘯沒出聲。

  “說話!”江闊提高了聲音,“怎麼弄的!”

  “油澆的。”馬嘯說。

  “在店裡嗎?”江闊又問。

  “別管了。”馬嘯說。

  “少他媽廢話,”江闊擰著眉,“我想管就管,你管得著嗎。”

  馬嘯又沉默了。

  “我現在問你話。”江闊把他椅子扳過來對著自己。

  馬嘯這個傷很嚴重,看上去沒有上藥,也沒做任何處理,如果是在店裡被油澆了,那就有可能是老板不想負責,直接把他趕了回來。

  “真的,”馬嘯說,“別管。”

  “你大爺。”江闊罵了一句,打開宿舍門,站門口衝107那邊吼了一嗓子,“段非凡!”

  “哎?”段非凡從宿舍裡探出了頭。

  “過來!”江闊喊。

  段非凡一溜小跑進了119,看到馬嘯的時候也愣住了。

  但很快反應過來,過去看了看他的傷。

  “是自己弄的嗎?”他問。

  馬嘯嘆了口氣,搖搖頭。

  “老板不管對嗎?”段非凡問,“你被辭退了是嗎?也沒給你醫藥費是嗎?”

  馬嘯咬著牙點了點頭:“工資也沒給。”

  段非凡轉過身看著江闊。

  “這能忍嗎?誰也別攔我,”江闊說,“這回沒理由不讓我去了吧。”

  “我叫幾個人。”段非凡拿出了手機。

  江闊嘖了一聲:“就這點事兒還要搖人?”

  “奔奔跟別的狗打架還知道吠幾個狗過來呢。”段非凡說。

 

 

30

  江闊非常生氣。

  如果說上回看到馬嘯在店裡被欺負他想出頭,是因為馬嘯幫他揍過盧浩波,跟他說過生日快樂,這次要幫馬嘯就已經是完全另一種感受了。

  是辛苦工作受了傷,不僅沒有得到補償,甚至連應有的回報都被克扣了,連工作都丟了。

  這種憤怒,兩天辛苦打工之後的江闊已經能夠體會。

  “我們打工大多就是為了錢,生活費不夠,想買點兒東西……”

  段非凡的話還留在他腦子裡。

  馬嘯就為了生活費,早上賣早點,晚上收拾垃圾,賺著他以往根本感覺不到份量的那麼一點兒錢。

  辛苦得嘴都不用了,話都沒有了。

  最後就這點兒錢也落空了。

  段非凡站在119門外打電話叫人,江闊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處理,也沒想過自己想怎麼處理,反正去了再說。

  剛段非凡已經問清了,老板在後廚炒菜,鍋裡燒著油,馬嘯經過的時候他要罵人,為了增加氣勢,手裡端著的鍋往灶上一砸,油蕩出來澆了馬嘯一腿。

  這事兒不管怎麼說都是店裡的錯。

  他們無論如何都得出醫藥費。

  馬嘯猶豫著站了起來,看著他。

  “你坐下。”江闊看了他一眼。

  馬嘯坐下了。

  “一會兒叫門口藥店送個藥膏進來吧,”江闊看著他的腿,擰著眉,“你這得去醫院……”

  “不要鬧大這個事,”馬嘯說,“打起來就麻煩了。”

  “打起來就打起來了,”江闊聲音揚了上去,“你打盧浩波的時候也沒這麼怕事啊!這會兒讓人欺負成這樣了你慫了。”

  “我怕萬一,他們報警,學校知道了……處分什麼的,”馬嘯說得很艱難,“你們跟這個事也無關。”

  “報警就對了,他不報警我還要報警呢,”江闊擺擺手,“一會兒我干什麼也跟你無關,我就去吃個飯,去體驗一下生活。”

  “可是……”馬嘯還想說話。

  “行了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江闊打斷了他的話,走出119關上了門。

  段非凡已經打完了電話,站在門外看著他。

  “走。”江闊往宿舍樓外面走。

  “他們十分鐘差不多能到,”段非凡說,“你有什麼計劃嗎?”

  “沒有,”江闊說,“我就過去裝個逼。”

  “有動手的想法嗎?”段非凡又追了一句。

  “沒有,”江闊看了他一眼,“純嘴炮,純裝逼,你叫的人老實呆著就行,我不想參加群毆。”

  “我也是這個意思,能不動手最好不要動手。”段非凡說,“所以問你想好怎麼說沒,還是我們去了一塊兒站那兒沉默不語。”

  “也不是不行。”江闊說。

  往外走的時候段非凡發現江闊沒走大路,而是先拐向了停車場。

  “開車?”他愣了愣。

  “嗯,”江闊點頭,走到車後頭,從排氣管裡拿出車鑰匙,“早知道有今天這事兒,我當初跑出來的時候應該開個更貴的車。”

  “你鑰匙就放這兒?”段非凡震驚了。

  “放宿舍我早不知道扔哪兒去了,”江闊上了車,“之前在家也這樣,有時候大炮用我車,可以直接開走。”

  “現在我也知道你把鑰匙放這兒了。”段非凡上了車。

  “有本兒你就開唄。”江闊發動了車子。

  “行。”段非凡點頭,“現在就開過去?”

  “你人到了我們再過去,”江闊說,“晚一點兒出場。”

  “你走秀呢?”段非凡拿出手機撥了號碼,“棒兒,到了告訴我,先站門口等著。”

  掛了電話他看著江闊:“他們已經在那條路上了。”

  “好嘞。”江闊踩了油門。

  車慢慢開出了停車場,慢慢開出校門,慢慢在路上開著。

  “你這速度我都有點兒不習慣了。”段非凡說。

  “你說馬嘯會去醫院嗎?”江闊問,“油燙了那麼大一塊兒,我看他好像就是涼水衝了一下。”

  “不會去的,”段非凡說,“哪有錢,你讓他買藥膏,我看他不一定舍得買。”

  “腿不要了唄。”江闊說。

  “回去的時候幫他帶個藥膏吧。”段非凡說。

  “我如果出錢讓他去醫院呢?”江闊說,“這種正義的愛心支出,肯定不用在那三千五裡。”

  “他估計……你要不試試。”段非凡說,“不行就找人把他綁過去。”

  “讓他寫借條吧,”江闊想了想,“分360期還我錢,不白給。”

  段非凡笑著看了他一眼:“可以。”

  車很快到了地方,江闊看了看,從路邊有個斜坡可以開上人行道,那天江總的車就停的那兒。

  江闊打了一把方向,轉頭就看到馬嘯打工的那個黑店門口,站了七八個人,就那麼杵在門口,沉默地看著門裡。

  老板已經站在了門口,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江闊連著轟了幾腳油門,車開了過去。

  老板和段非凡吠過來的人都看了過來,旁邊店裡吃飯的人有不少也都從窗裡往外看著。

  江闊把車一直開到了黑店門口,又倒了兩把,把車頭對准了飯店大門。

  “怎麼著?”段非凡問他。

  “下車。”江闊松了安全帶,打開車門下去了。

  外面七八個人一直盯著車,看到段非凡下了車,有人說了一句:“靠,我以為是來跟這車干架的呢。”

  這幾個雖然看著應該是市場裡某幾個攤位的店主或者店主的兒子,但市場幫的人氣勢還行,哪怕是以為來跟車干架的,車開到跟前兒了,他們臉色都沒變。

  統一的茫然。

  很有殺傷力。

  江闊一甩車門,往前走到了店門口,跟堵在門口的老板面對面站下了。

  “讓讓。”他說。

  “干嘛的,”老板問,“這兒只能吃飯。”

  所以說心眼兒壞的人掛相,這個黑老板看著就讓人不舒服,語氣也很橫。

  江闊沒說話,抬手把他扒拉到了一邊,走進了店裡。

  店裡有四五桌客人,這會兒都往門口這邊看著。

  江闊余光裡看到段非凡已經跟了進來,於是伸過腿,把旁邊的一張椅子勾了過來,扶著椅背轉了兩圈,放在了店正中間,然後坐了上去。

  二郞腿一架,說了一句:“都出去,謝謝。”

  一屋吃飯的都愣了。

  段非凡站在他身後。

  不得不說,這類型的逼,只有江闊能裝。

  這種由內而外的,與生俱來的目中無人和囂張氣質,只有江闊這種從小生活在理所應當中的人身上才會有。

  換了在場的誰,哪怕是衣服車都配上,也會露怯。

  “讓你們都出去!沒聽到啊!”市場幫裡有人吼了一嗓子。

  江闊抓了一下椅子才沒蹦起來。

  屋裡的人頓時都起身,抓住這個難得的逃單機會,跑了出去。

  “干什麼的!”後廚衝出來兩個廚師模樣的人,手裡還拿著刀。

  “要動刀?”江闊一挑眉毛,“報警吧,要砍人了。”

  “你們有什麼事?”黑老板走了過來,一抱胳膊,“我沒得罪誰吧?”

  江闊沒說話。

  段非凡估計他的裝逼時間是結束了,強行再說下去以他句句帶刺兒的風格,不打一架收不了場。

  江闊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只負責裝這一部分,要錢要賠償那些都不是他的工作了。

  “兩個事兒,”段非凡說,“馬嘯的工資,馬嘯的醫藥費。”

  “馬嘯是誰!”老板大著嗓門喊了一聲。

  “馬嘯就是剛才被你用油澆了一腿的人,”段非凡說,“現在等著錢去醫院。”

  “哦?”老板看了他們一眼,“這小子挺能耐,看不出來,叫這麼多人來想訛我?誰有證據是我澆到他?他自己不小心拿著鍋摔了!”

  “你就是這麼坑自己的員工的?”段非凡說。

  “誰他媽是我的員工?”老板說,“他就一個在這兒掃垃圾的!”

  “掃垃圾的是怎麼能碰油鍋的?”段非凡問,“你家炒菜的鍋能讓掃垃圾的上手?衛生情況甚憂啊。”

  老板卡了一下,一揚頭:“你管得著嗎?”

  “他是管不著,”江闊拿出了手機,“市場監管局應該管得著。”

  “監管局你家開的,”老板瞪著眼睛,“你讓管人家就管啊!我告訴你……”

  老板指著江闊。

  “手放下!”市場幫又有人吼了一聲,“再指一下手給你剁了!”

  江闊閉了閉眼睛,這一嗓子他手機差點兒扔出去。

  “你怎麼知道,”江闊抬眼看著老板,撥通號碼之後舉到耳邊,“人家就不管呢?我就算不認識人,一個市民舉報電話人家也得來查。”

  沒等老板開口,那邊接通了。

  “喂!”大炮的聲音傳了過來。

  “胡叔,”江闊沒開免提,但把話筒聲音調到了最大,“飯店後廚衛生是市場監管局還是衛健委管啊?”

  大炮沉默了半秒:“怎麼了?監管局就可以舉報,最近市裡監管局和衛健委正好有個檢查小組……”

  大炮的話雖然聽得不是太清楚,但幾個關鍵的詞還是被老板捕捉到了。

  他雙手衝江闊擺著,用很低的聲音說:“有事兒好商量……好商量……”

  “謝謝胡叔,”江闊說,“麻煩您把電話發給我吧。”

  “衛生問題不是小事,是什麼情況?”大炮說。

  老板的手擺出了殘影。

  “我還不確定,”江闊說,“一會兒再給您電話,謝謝胡叔。”

  胡叔。

  哪個胡叔。

  段非凡站在江闊身後,斜眼兒往下瞅著江闊腦袋頂的頭發旋兒。

  胡振宇嗎?

  大炮跟江闊不愧是發小,配合這麼默契,江闊要冷不丁給他打這麼個電話,他肯定反應不過來。

  掛掉電話,江闊看著老板:“你那個後廚,閉眼兒都知道通不過檢查。”

  “不是說馬嘯的問題嗎!”老板說,“怎麼又扯到後廚了!”

  “那就說馬嘯。”段非凡說,“工資,醫藥費,他腿燙成什麼樣了你最清楚。”

  “工資我也沒說不給啊!”老板說,“我就是讓他先回去歇著,他腿那樣也干不了活兒了啊!”

  “他得去醫院,”段非凡說,“醫藥費沒有,工資也沒拿到,他拿什麼錢歇著?”

  “醫藥費這個沒有醫院的單子我不能隨便他開個數我就給吧?”老板說,“再說了他說是我燙的就是我?他自己……”

  “別又繞回衛生問題了,叔。”江闊打斷他。

  老板一口氣被他掐掉一半,憋得往旁邊椅子上踢了一腳。

  “你今天就應該送他去醫院,到了醫院,掛號看傷處理,要花多少錢不就清楚了麼?”段非凡說,“現在你要就跟我們一塊兒送他去醫院,要不就先墊付,多退少補。”

  “墊付?”老板說,“我要是墊多了還要得回來麼?”

  “馬嘯就一個學生,”段非凡語氣緩了緩,“學校就在旁邊,他身份證你也應該有復印件,真要是想要,他跑得掉嗎,去學校找輔導員,一句話的事。”

  老板沒說話。

  “可以給你寫個收條,”段非凡說,“先把工資給了,一會兒我拿了他的收條過來,你把醫藥費墊了。”

  老板盯著他倆看了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什麼。

  “行。”最後他點了點頭,“別想給我耍什麼花招,你們這些學生,我要搞你們,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他衝收銀台後頭的一個大姐點了點頭:“工資給他結了。”

  “醫藥費先墊一千。”段非凡說。

  老板非常不爽地哼了一聲。

  “一會兒拿收條過來的時候,您也最好別有什麼變動,”江闊說,“我要鬧起來,這個店也就一個月零花錢的事。”

  “挺橫?”老板看著他。

  “不好意思,”江闊站了起來,“耽誤您今兒晚上生意了。”

  老板愣了愣。

  馬嘯打了電話過來:“工資轉給我了,你們到了嗎?先回來吧。”

  “你有腦子嗎,”江闊低聲說,“我們沒到這兒,工資能轉給你?”

  掛了電話,他看了老板一眼:“工資到了,謝謝叔。”

  一幫人呼啦啦地從店裡又卷了出來。

  門口一堆看熱鬧的,幾桌被強行逃單的人居然沒走。

  老板跟著出來的時候一看到他們,立馬指著:“你們沒結賬吧!”

  大家瞬間一哄而散。

  “有本事以後也別來我這兒!”老板吼著,憋著的火這會兒一通爆發,“讓我看見你們一次,削你們一次!一群不要臉的窮逼!”

  “散吧,”段非凡跟市場幫背景板們說,“謝謝了,回去請你們吃飯。”

  一幫人笑著又聊了幾句,一塊兒往市場那邊走了。

  江闊看了一眼站在門口對他們怒目而視的老板,把車原路開下了人行道:“要沒這個坡,我剛只能停在路邊。”

  “這坡再陡點兒也只能停路邊了吧。”段非凡說。

  “嗯,”江闊點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些人,不用派點兒好處費什麼的嗎?”

  段非凡轉頭看著他:“我回去請個飯。”

  “就行了?”江闊說。

  “可能市場圈和你們懸浮圈規矩不太一樣,”段非凡說,“我要給錢,會挨罵的。”

  “不管怎麼說,比我想像中的要順利,”江闊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我還想著不行就報警了,馬嘯不是不想鬧得太大嘛。”

  “一會兒把醫藥費拿了,就算弄完了。”段非凡說。

  “他不會賴賬吧?”江闊皺皺眉。

  “應該不至於,開門做生意的,”段非凡說,“本來以為馬嘯就那麼打發走完事了,結果來這麼一通,他也不想折騰得生意沒法做。”

  江闊笑了笑。

  “關鍵也摸不清你底細,萬一監管局真天天來查,他就真干不下去了。”段非凡看著他,“你跟大炮經常這麼配合嗎?”

  “也不是,”江闊說,“這種事頭一回配合,主要是一塊兒十幾年了,相互給打個掩護撒個謊什麼的沒少干,一聽稱呼不對,就知道得配合了。”

  “闊叔,”段非凡說,“燙傷去醫院的話,得備著多少錢啊?”

  “看燙傷的程度和面積,”江闊粗著嗓子,“你先准備個兩千塊吧。”

  段非凡笑了起來。

  “怎麼樣,”江闊說,“配合不錯吧?”

  “嗯。”段非凡點點頭。

  回到宿舍的時候,丁哲正站在107門口打電話,看到他倆進來,放下手機喊了一聲:“你倆不會已經吃完了吧!”

  “正好,”段非凡說,“一會兒跟我們去辦個事兒。”

  江闊先回119讓馬嘯寫收條,段非凡和丁哲進了107

  還沒走到119,就聽到丁哲的聲音:“我靠我說了我馬上就到,這事兒居然沒叫我!”

  馬嘯還在屋裡發愣。

  “寫個一千塊的收條,”江闊說,“然後去醫院,錢不夠我先借你,到時拿著醫院的單子去跟那個老板算賬。”

  馬嘯沒說話。

  “寫啊。”江闊說。

  馬嘯低頭抹了一把眼睛。

  “你別啊!”江闊後退一步指著他,“憋回去!我最怕有人在我面前哭,我不知道怎麼勸!”

  馬嘯轉身趴到桌上,開始寫收條。

  “一式兩份,寫上先收了這一千,超出部分按醫院收據多退少補。”江闊說。

  馬嘯點了點頭。

  去店裡拿醫藥費的時候,馬嘯一路沉默著,時不時抹一抹眼睛。

  丁哲仿佛錯過了一次團建,為了補上,他進門就架著個膀子,眼睛擱腦門兒上四處晃悠。

  老板對於收條還要一式兩份還得往上簽字很不爽,但好容易進來兩桌吃飯的,丁哲來回在這兩桌之間穿梭,甚至彎腰湊過去看了看人家的菜,引來客人對老板管理不善的咒罵。

  為了不再次影響生意,他不情不願意地簽了字,讓收銀給了馬嘯一千。

  “肯定用不了這麼多,”他敲著桌上的條子,“肯定用不了。”

  “那最好,”江闊說,“多了我們肯定退,少了我擔心你不補。”

  “走吧。”段非凡說。

  “慢慢吃啊各位。”丁哲愉快地伸了個懶腰,舉著胳膊走了出去。

  “你怎麼去醫院,”段非凡出了門之後問馬嘯,“要不要……”

  “我知道怎麼去。”馬嘯說。

  “行,那別耽誤了,”段非凡說,“趕緊去吧,別省,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該拿什麼藥就拿,別怕超了他不補,肯定能拿著。”

  “嗯。”馬嘯應了一聲。

  然後突然彎腰鞠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躬。

  “嘛呢!”段非凡嚇了一跳。

  “不至於啊,不至於。”江闊說,都怕他腦袋會撞到傷口上。

  馬嘯沒再說話,轉身快步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了。

  “他不打個車嗎?”江闊說。

  “又沒要著交通費,”段非凡說,“他沒走著去都是因為腿太疼實在走不動。”

  “走吧,吃飯去,”丁哲說,“我請客啊,我一回家立馬就過來了。”

  “你們不是自駕去了嗎?”段非凡說,“你是不是半道讓你媽趕回來了。”

  丁哲一通樂:“別提了,一會兒吃著跟你們說,走走走,吃頓雙親不認去。”

  丁哲在前頭帶路,不知道給誰打著電話,邊說邊樂,心情非常美好的樣子。

  江闊和段非凡跟在後頭,一直沒說話。

  馬嘯的事到這兒就算基本解決了,挺快的,本來沒什麼感覺,但剛才馬嘯那個腦袋撞腿的大禮突然讓他有些感慨。

  說不上來的心酸。

  一個月的工資,加上醫藥費,一共就兩千多塊錢,他手機換個屏的價格,而且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他是會買個新手機的,那就更沒數了。

  但馬嘯抹了眼淚,還行了大禮。

  他突然就有點兒不好受。

  他並不是不知道有很多人過得並不容易,但那跟親眼看到自己舍友的艱難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怎麼了?”段非凡低聲問。

  “有點兒難受,”江闊也低聲說,“有點兒堵。”

  “現在不是應該快樂嗎,幫馬嘯解決困難了。”段非凡說。

  江闊搖搖頭:“不是這個。”

  “你就想著這個就行了。”段非凡笑笑,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摟了摟。

 

 

31

  丁哲要請客的雙親不認,在市場另一頭的商業街上,從學校這邊走過去不近,得走二十分鐘。

  丁哲和段非凡都沒有打車的意思,非常自如地穿過市場,從北門到了南門。

  這擱以前,江闊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除了運動的時候他願意走或者跑,別的時間一概不能忍受。

  但今天不知道是因為兩天打工生涯,腿已經接受了自己新的生活方式,江闊感覺自己已經慢慢習慣了直立行走。

  出了市場北門,又走了小半條街,到達雙親不認的時候,他居然沒覺得有什麼不爽的。

  這是個新開的鴨腳煲,因為還在優惠期,人很多,丁哲是中午人還在外面的時候就打電話訂了桌。

  “我一出門就受不了了,”丁哲說,“我爸媽不是加了車友群麼,平時一塊兒開車出去,這次說帶上我一塊兒,我還覺得挺開心呢,結果……”

  “怎麼了?”段非凡說,“不開心?”

  “爸媽加的車友群,還能總一塊兒出去玩的,”江闊笑了起來,“多半也都是別人的爸媽。”

  “江有錢,厲害,”丁哲一指他,接著又一拍腿,“開了大半天的車,跟幾輛車彙合了,我一看,謔!”

  段非凡笑了:“那些車沒帶孩子嗎?”

  “可能只有我一個這麼傻的兒子跟著了,”丁哲說,“全是老兩口,還有一輛車是六十多歲的大爺大媽帶著八十九的奶奶……奶奶身子骨是真硬朗。”

  江闊笑出了聲音。

  “我撐了一天,實在是撐不住,一到地方說休息吃個飯,活兒就全是我的,”丁哲說,“小伙子!去,找找有沒有柴!小伙子!去,打桶山泉來!小伙子!小伙子!小伙子今天就坐大巴跑了。”

  “靠,”段非凡笑著拿起茶杯,“敬小伙兒。”

  “敬小伙兒。”江闊也拿起杯子。

  “早知道這樣,我們幾個應該去你家,”丁哲看著江闊,“開著你爸那個巴博斯浪去。”

  “再放假可以去啊。”江闊說。

  “寒假?”丁哲又轉頭看段非凡,“寒假你有時間嗎?”

  “應該有吧。”段非凡想了想。“是要在店裡幫忙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頭,“不過出去玩幾天還是有時間的。”

  “一周之內差不多,”丁哲說,“你就是太自覺,你老叔也沒說讓你在店裡干活兒,老讓你出去,你也不去。”

  “我出去玩,他們就得把段凌叫回來幫忙。”段非凡說,“段凌剛升了個小官兒,忙得很。”

  “那你要沒住店裡呢,你爸如果沒去……”丁哲停下了。

  “他知道。”段非凡說。

  “你爸如果沒進去,”丁哲說,“你也不會在店裡啊,他們不是請人就是得叫段凌,不是一樣麼。”

  “你這個邏輯,”段非凡嘆氣,“我要沒在店裡,我老叔也不用供我吃穿上學這麼多年啊。”

  丁哲想了想:“是這樣哈?”

  “一星期差不多,”江闊說,“安排好時間,來回兩天,中間有五天,夠玩了。”

  “那我們先預訂上了。”丁哲說。

  “嗯。”江闊點頭,莫名有些期待,但想想還有好幾個月,又有些失落。

  從雙親不認吃完飯出來的時候,外面下雨了。

  最大的那一陣已經過了,這會兒是小雨。

  但感覺氣溫降的不是一度兩度,起碼五度以上。

  “我操,”丁哲縮了縮脖子,“有點兒冷啊!”

  這幾天雖然不熱了,但也就是穿件長袖就差不多了的溫度,今天這場雨一下,江闊感覺得上羽絨服了。

  而此時此刻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有冬裝。

  別說冬裝,就是秋裝他也沒兩件,從家裡是什麼都沒帶來,來學校之後去商場買的也全是短褲和短袖T恤。

  他當時熱得只想買個空調掛在身上,根本沒往後考慮,反正按以往的經驗,就是冷了再去買就行。

  誰也沒想到一個月之後,他會變成一個每月只有三千五百塊的人。

  “怎麼辦?”江闊說,“我沒有冬天的衣服。”

  “讓家裡寄啊。”段非凡和丁哲同時開口。

  “……哦。”江闊回過神,是啊,還他媽有這樣的操作,讓家裡寄啊,“那現在呢?我宿舍也沒有厚衣服。”

  “借啊。”丁哲說,“你不會是想買吧?”

  “……哦。”江闊點點頭,還可以借。

  他轉頭看著段非凡。

  “對了,”丁哲拍拍他的肩,“就找他,一會兒經過牛三刀的時候,進去拿兩件,頂到家裡給你寄衣服來就行了。”

  “你衣服拿來了嗎?”段非凡問。

  “沒。”丁哲笑了,“這本來就是我的計劃,我過兩天再回去拿衣服,我媽不在家我找不著我衣服都在哪兒。”

  江闊低頭給江了了發了條消息問他們什麼時候回家。

  江了了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怎麼了?還有兩天才回去。”

  “這邊突然降溫了,”江闊說,“我沒帶衣服。”

  “你去M……”江了了說到一半停了,“要給你寄是吧?你不讓劉阿姨進你屋的話,就等我回去了幫你寄吧,收費啊。”

  “我現在一個月只有一千五,”江闊說,“你還收我費?我那摩托車你開得還爽嗎?”

  “不爽,放那麼久沒動過,我拿到手先修了三天,”江了了說,“平衡車和你那一堆游戲機什麼的給我吧。”

  “我一會兒給你發個衣服清單吧。”江闊說。

  “好。”江了了很痛快地答應了,頓了一下又放低了聲音,“他倆心疼了,但是商量了一下還是說不給加錢了。”

  “不用加,”江闊語氣一下有了氣勢,“夠得很。”

  “拉不下面子可以問我借,”江了了說,“我給你算少點兒利息。”

  “你在想屁吃。”江闊說。

  江了了笑著掛了電話。

  “你妹要借錢給你嗎?”段非凡問。

  “用不著她借。”江闊說。

  “你家沒斷她的經濟吧?”丁哲問。

  江闊雖然不太想承認,但江了了的確厲害,他嘆了口氣:“她挺久沒問家裡要過錢了,自己賺自己花。”

  “靠,”丁哲說,“你倆不是雙胞胎嗎?怎麼差這麼多。”

  “怎麼了,”江闊看著他,“我倆是異卵雙胞胎。”

  段非凡沒忍住樂了:“理直氣壯。”

  牛三刀已經關門休息了,老叔兩口子在二樓看電視。

  看到他們三個淋了一身雨進來,老嬸馬上跳了起來,拿了毛巾出來給他們擦腦袋。

  他們到了三樓段非凡小屋的時候,老嬸又拿了一壺生姜紅糖水上來。

  “剛才正好給你老叔煮了,怕感冒,你們馬上都喝了,”老嬸說,“別等涼了才喝,馬上喝。”

  “好。”段非凡拿了杯子,一人倒了一杯。

  丁哲用的是段非凡的杯子,段非凡直接拿壺喝,江闊用的杯子是段非凡從一個盒子裡新拆出來的馬克杯。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

  其實也並不需要這麼講究。

  段非凡衣服不算多,衣櫃打開,秋冬的外套就是一排,各占一半。

  丁哲隨便拿了一件穿上了。

  江闊一件件看著,心裡考慮著哪件能在他的衣服寄過來之前搭上他全部的褲子……

  “就三五件衣服你還挑呢?”段非凡問。

  “就三五件才難挑呢。”江闊說。

  最後拿了一件黑色的夾克,這件還挺好看的。

  “就這件吧,”他說,“是你常穿的嗎?”

  “那肯定啊,太差的也入不了你的眼,”段非凡說,“就這一件好的,天天穿都不帶換的。”

  “那我拿別的吧……”江闊說。

  “逗你呢。”段非凡笑著攔了他一下,關上了衣櫃門。

  一杯熱紅糖水喝下肚,路上過來的時候被凍透了的身體慢慢緩了過來。

  在小屋待了一會兒,幾個人回了學校。

  還是走路,走回宿舍江闊汗都下來了。

  丁哲宿舍沒有人,跑到107過夜,江闊回宿舍的時候他追在後頭:“江有錢,一會兒過來打牌。”

  江闊回頭瞅了他一眼:“沒輸過癮啊?”

  “這叫勇氣。”丁哲說。

  馬嘯從醫院回來了,傷口已經處理上了藥,也包扎好了。

  江闊進門的時候他正拿著手機要出去。

  “干嘛去?”江闊攔了一下,“你這腿得休息吧?”

  “我去……”馬嘯聲音很低,也聽不清他要去哪兒,“看看。”

  但江闊差不多能猜到,這個時間各種夜市的攤子正是熱鬧的時候,這份兼職丟了,他得馬上找下一份。

  “等傷好了再出去找活兒吧,”江闊說,“這幾天你不是早上還去早點車嗎?”

  “得一兩個月才能恢復好。”馬嘯說。

  “那起碼這幾天先養著吧,”江闊說,“我這兒還有錢,可以借你,你分期還我就行。”

  馬嘯站在門邊猶豫了好半天,最後回到了宿舍坐下了:“謝謝。”

  “借多少?”江闊問。

  “啊?”馬嘯愣了愣,趕緊擺手,“現在還不用。”

  “哦。”江闊點點頭。

  馬嘯還是一大早就起床去賣早點了,不過早點車還行,有人的時候忙活一下,沒人的時候可以坐著。

  江闊其實醒得挺早,但他沒起來,他怕馬嘯在不能打雙份工的日子裡發現連江闊這種人都去兼職了,會受到刺激。

  還好馬嘯實在是走得早,他又睡了個回籠覺,才被段非凡敲門給叫了起來。

  “丁哲呢?”出門的時候江闊發現氣溫比昨天晚上更低了,他穿著段非凡的外套,縮著脖子,經過107的時候看了一眼,門是關著的。

  “還睡呢,”段非凡說,“昨天輸爽了。”

  “人菜癮大,”江闊嘖了一聲,“他還真以為我說讓著他是吹牛逼呢。”

  “中午他過去找我們,”段非凡說,“你請客啊。”

  “行。”江闊點頭。

  江闊套上安全員的馬甲,帶上護具,站到廣場上那個小游樂場的架子上時,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段非凡昨天想讓他接百貨大樓那個安全員的活兒。

  除了錢多,在江闊看來,應該還有另一個原因。

  那個在室內。

  風吹不到,雨淋不著。

  現在他往這兒一站,雖然不下雨,但風不小,從領口袖口一個勁兒往裡灌。

  段非凡的高中同學是個竹竿小伙兒,這人就比較有經驗,連毛衣都穿上了,還在脖子上套了個運動圍巾。

  “你這不行,”竹竿說,“你這肯定冷。”

  用你說?

  我要衣服夠我能不穿上?

  “嗯。”江闊應了一聲。

  “你去下面那層吧,”竹竿說,“我在這裡,下面風沒那麼大。”

  竹竿人還挺好,江闊猶豫了一下,從樓梯下去了:“謝謝。”

  “客氣啥,”竹竿說,“非凡朋友就是我朋友。”

  喲,這麼鐵的嗎。

  非凡的朋友不一定就是我朋友。

  溫度雖然降得挺厲害,但廣場上人一點兒沒少,只要沒下雨,就攔不住想要出門轉悠的人。

  尤其是孩子。

  游樂場就是個大鐵架子搭起來的玩意兒,下面是海洋球,上面是各種低難度版拓展運動項目,還有幾個滑梯。

  江闊的工作就是盯著這些小尖叫雞崽兒們,不讓他們做出危險動作,不讓到處亂爬。

  “讓叔叔抱著你過去!”一個老太太在圍欄外喊,“叔叔!叔叔!”

  腿邊一個孩子正抬頭看著他。

  江闊愣了愣。

  ……是叫我嗎?

  江闊回過頭,發現老太太的確是指著他。

  “叔叔好,”老太太說,“把我們抱過去吧。”

  你們?

  小孩兒已經張開了胳膊。

  江闊實在有些不理解,這個“抱過去”的“過去”,實際上就是一個半人高的大圓管,下部是軟的,踩上去會不太穩,但摔倒也完全沒問題,好多小孩兒跑過去就是為了撲兩下。

  這還要抱過去?

  “自己過去。”江闊看著小孩兒。

  “叔叔!”老太太繼續喊著,“叔叔抱抱……”

  “快讓你奶奶別喊了。”江闊一胳膊夾起小孩兒,彎腰走進了圓管裡,從一群撲騰的孩子中間穿過,把他重孫子放到了那邊的平台上。

  小孩兒轉身跑了。

  “你連個謝都沒有嗎?”江闊說。

  “謝謝叔叔。”旁邊一個剛爬出來的小姑娘脆響地喊了一句。

  “哎,”江闊說,“不客氣。”

  他沒再從圓管退出去,而是直接去了中間的位置,找了個能看到四周的地方站著。

  這裡離所有的家長都比較遠,哪個奶奶再叫他叔叔,他可以裝聽不見。

  而且風小。

  他往飲料促銷區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這個位置看不到段非凡。

  他嘆了口氣,拉了拉衣服。

  衣服上帶著干淨的洗衣粉的味道,和平時段非凡身上的一樣,這個洗衣粉不知道什麼牌子,比家裡用的要更好聞一些。

  他吸了吸鼻子。

  本來覺得安全員這活兒應該不累,沒想到也不輕松。

  各種狀況。

  一會兒因為不敢過獨木橋抱著柱子堵了一溜小朋友,一會兒搶個繩子打起來了,一會兒家長鑽了進來他還得過去趕走。

  中午休息,他都快走到促銷那兒了,耳朵裡還滿滿都是小孩兒的叫聲哭聲,腦子嗡嗡的。

  段非凡正坐在椅子上休息,腿伸得老長,一點兒也不冷的樣子。

  “丁哲馬上到,”段非凡看到他,伸手晃了晃,“歇會兒,吃飯去。”

  “你不冷嗎?”江闊湊近他看了看,段非凡外套裡頭就是一件長袖T恤,並沒比他多穿。

  “你冷啊?”段非凡說。

  “我手都快僵了。”江闊抓住他的手握了握,然後愣了,段非凡的手暖得像個手爐,“我靠?你本體是電熱毯吧?”

  段非凡笑了起來,一把掀開了自己的T恤。

  江闊震驚地看到他褲腰那兒塞著一個小鴨子的暖手寶。

  “要嗎?”段非凡問。

  “你大爺!”江闊震怒,“你有這東西不告訴我!”

  “還有一個,”段非凡拎過椅子下的袋子,從裡頭拿出一個小豬暖手寶,把充電線拔了,遞給他,“這個是……”

  “你帶了兩個不給我?”江闊再次震怒,往後退了一步,“老子不要!”

  “哎!”段非凡有些無奈,“我話能不能說完了!”

  “誰不讓你說了嗎?”江闊看著他。

  “我剛買的。”段非凡說,“商場裡有促銷,我就買了倆。”

  江闊沒說話。

  “這個給你,”段非凡拉過他的手,把小豬暖手寶放到了他手裡,“行了,你接著罵。”

  “已經罵完了。”江闊看了看暖手寶,猶豫著要不要像段非凡那樣把這玩意兒塞褲腰裡。

  “那邊怎麼樣?”段非凡問。

  “小孩兒吵死了,”江闊坐到他旁邊,想了想伸手過去掀開段非凡的衣服看了一眼,“你那個是黃色的啊?”

  “鴨子不就是黃的。”段非凡說。

  “換一下吧,”江闊說,“我不想拿個粉色的……”

  “拿去。”段非凡從褲腰裡扯出暖手寶給了他,又提了提褲子。

  江闊看著他,這動作讓他覺得這暖手寶不是從褲腰而是從褲襠裡拿出來的。

  “換不換!”段非凡說。

  “換。”江闊把自己手裡那個給了他,拿過黃鴨子抓在手裡,大概是因為一直被段非凡捂著,鴨子摸起來比那個豬要暖和。

  “明天你再拿我件毛衣去穿吧,”段非凡說,“我看天氣預報明天更冷了。”

  “我中午要去買衣服,”江闊說,“我扛不住了。”

  “買便宜的嗎?”段非凡問。

  “便宜的。”江闊點頭。

  “那一會兒問問段凌那兒有沒有優惠券,找個能用券的店。”段非凡看了江闊一眼,發現他鼻子都凍紅了,“現在去吧,我怎麼感覺你又要發燒。”

  “不至於。”江闊很不屑。

  “挺至於的,還暈倒……”段非凡站了起來,“走。”

  打臉來得很快。

  當代男大學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嬌弱。

  丁哲仿佛不是來吃飯而是專程為打臉而來。

  “你發燒了吧。”他看著段非凡。

  “你說什麼屁話?”段非凡看著他。

  “他是不是發燒了?”丁哲問江闊。

  “我怎麼知道?”江闊很吃驚,“我自己發燒了我都不知道。”

  “他手很燙啊。”丁哲抓起段非凡的手,搓了搓。

  “他有暖手寶,你吹著風過來肯定覺得他手燙啊,”江闊伸手,“我手也燙。”

  丁哲又抓了抓他的手,然後把段非凡的手放到了他手裡:“你這是暖,你感受一下他這個溫度,這他媽是熔岩。”

  江闊握了握段非凡的手,其實感覺上是跟之前差不多,但那會兒他自己的手已經凍透了,現在自己手是熱的,摸著段非凡的手還是熱的,這的確就不對。

  “要不您摸摸腦門兒?”段非凡說,“摸手不准。”

  江闊馬上抬手按在了段非凡腦門兒上。

  “你腦門兒就是個暖手寶啊。”他感嘆。

  “操,真的發燒了?我居然發燒了?”段非凡皺了皺眉,“我是說早上起來腦袋發脹呢。”

  “那你早上不說?”江闊問。

  “說什麼?”段非凡看著他,“說我腦袋脹?那有什麼可說的啊,又不是腦袋疼。”

  這就是人與人的區別。

  江闊平時不太生病,但哪兒有點兒不舒服是一絲一毫都不能忍,別說頭疼,就只是頭脹,他也會想著找藥吃,一點兒也忍不了。

  段非凡不僅毫不在意,甚至又繼續在北風中堅守在促銷攤位上整整一個下午。

  回到宿舍的時候他才終於感覺到了不舒服。

  “我頭疼了。”他站在107的桌子旁邊,很沉痛的表情。

  “你要不再找個夜市促銷站幾個小時去吧,”江闊說,“促銷界沒有你都不能運轉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

  “我睡會兒,”他在太陽穴上按了按,“你自己去吃飯吧,或者叫個外賣跟馬嘯一塊兒吃,他現在沒地方管飯了。”

  “你不吃了嗎?”江闊問。

  “我吃不下,”段非凡脫掉了外套,又脫掉了裡面那件T恤,光著膀子去洗了個臉,“我怕我吃了東西會吐。”

  “那你睡吧。”江闊說。

  段非凡又脫掉了褲子,然後爬上了床。

  “你不穿個睡衣嗎?”江闊看著他身上的傷疤,“一會兒膀子伸出來繼續著涼。”

  “不舒服,”段非凡說,“要不是您杵在這兒,我會全脫了的。”

  “那您脫唄,”江闊看著他,“我又不介意。”

  段非凡沒說話,笑著躺下了,拉過被子蓋好:“走吧,別參觀了。”

  江闊猶豫了一下,段非凡一直挺關照他,現在發燒了,自己這麼一走了之似乎不太合適。

  他扒著床沿兒看了看段非凡:“一般來說,發燒的人得怎麼照顧啊?”

  “你上回發燒的時候我是怎麼照顧你的?”段非凡問。

  江闊回憶了一下:“你把我扔醫務室了。”

  “哎,對了,”段非凡點點頭,“就那樣。”

  江闊沒再多說別的,把屋裡的燈關了,走出宿舍,關上了107的門。

  段非凡話說得很委婉,但傳達的意思非常明確,就是不需要讓人照顧,或者是不想被人照顧。

  嘖。

  這麼堅強的嗎。

  段非凡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口渴啊少爺,發燒了想喝水啊,走得這麼突然,不能先給倒杯水嗎……

  作者有話要說:

  江闊:真嬌氣。

 

 

32

  江闊回到119,馬嘯在床上躺著,看上去狀態還可以。

  當然,馬嘯平時狀態什麼樣他也不知道,馬嘯就像一個隱形人,在昨天受傷之後才開始慢慢顯形,在江闊眼前留下一些痕跡。

  比如桌上放著的一個小面包,以及垃圾桶裡的一個豆奶袋子。

  這應該是馬嘯早點車沒賣完的食物,帶回來作為午餐和晚餐。

  “吃飯了嗎?”江闊問。

  “吃了。”馬嘯回答。

  江闊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又問了一句:“還能吃得下一碗面嗎?我想點個面,但是一碗不夠起送價。”

  “你再點個煎蛋什麼的啊。”馬嘯說。

  “我吃不下一碗面加一個雞蛋。”江闊說。

  馬嘯猶豫了一下:“我也吃不下。”

  江闊看了他一眼,用了好幾秒才終於反應過來,他應該是覺得這碗面是得出錢的。

  “我請客,你強行吃吧,”江闊說,“段非凡發燒了,你不幫我吃,就沒人了,我得浪費一碗。”

  “……好的。”馬嘯點了點頭。

  江闊點了兩碗牛肉面,每碗都加了雙份牛肉。

  “段非凡怎麼發燒了?”馬嘯問。

  “誰知道呢,我都沒想到他會生病,一天到晚蹦得跟個永動機似的,”江闊說,“不睡覺都能蹦……可能就是熬夜虛了,還跑去兼職,不對,應該就是兼職杵風裡吹的。”

  “有可能,今天風大,”馬嘯可能憋了一天沒跟人說上話,這會兒難得能有來有回,“早上我出攤兒的時候吹得眼睛疼。”

  “你挺厲害,”江闊笑了,“正常都是吹得頭疼吧。”

  “習慣了,我頭鐵。”馬嘯說。

  江闊又笑了笑,馬嘯有話的時候也還行,不是太悶,可能跟唐力李子銳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話能多點兒。

  “你剛應該幫他點個粥什麼的,”馬嘯說,“發燒容易餓。”

  “嗯?”江闊看著他,“他說他吃東西要吐。”

  “後半夜就餓了。”馬嘯說,“後半夜找不著東西吃,點個粥餓了熱一熱就能吃了。”

  “有道理,小米粥行嗎?”江闊在手機上看著,“粥太不頂餓了吧,紅燒肉?扣肉?這家有鴿子湯,好像這個豬肚雞也不錯……”

  馬嘯沒說話,江闊抬頭掃了他一眼:“行嗎?”

  “……素點兒吧,”馬嘯說,“這些吃了真有可能會吐。”

  “行吧,”江闊嘖了一聲,“我發燒的時候都沒他嬌氣,那就小米粥,紅米粥,皮蛋瘦肉粥……OK。”

  馬嘯嘆了口氣。

  外賣很快送來了,江闊跑了兩趟,把兩碗牛肉面和三份粥都拿回了宿舍。

  “吃吧。”他捧了一碗牛肉面坐到自己桌子前。

  “謝謝,”馬嘯下了床,也坐到桌子旁邊,過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句,“你人挺好的。”

  “那是你現在才認識我,”江闊說,“你早半年認識我,說不出這話。”

  馬嘯沒再出聲,埋頭吃面。

  估計是餓了,馬嘯這面吃得地動山搖的,這要擱以前,誰在他面前吃東西吃出這動靜,肯定讓他當場趕出去了。

  但今天江闊格外能忍,在馬嘯的伴奏下安心吃完了面,甚至在幾次完美踩點時產生了這動靜有沒有可能是自己嗦出來的疑問。

  吃完之後,馬嘯搶著把垃圾都拎出去扔了,江闊沒攔著,馬嘯白吃了一碗面,不讓他干點兒什麼估計他難受。

  再說垃圾這東西,他除了氣盧浩波那次,就沒再倒過。

  宿舍衛生他也沒弄過,唐力表示他只要能保持自己那張床上的被子能疊整齊了就行,桌子都不用他管。

  他趁著這會兒吃了面身上暖和,去洗了個澡,出來又趴床上玩手機,跟大炮聊了半天昨天的事,大炮給他發了兩個奔奔狗生頭一次參加自駕游的視頻。

  大炮他媽挺喜歡奔奔,還給買了一件帶書包的小衣服。

  江闊把視頻轉給了段非凡。

  轉完又猛地想起來這人正在睡覺,趕緊又把視頻撤回了。

  撤完他愣了兩秒,自己笑了半天。

  “你不去看看段非凡嗎?”馬嘯在對面問他。

  “他睡覺呢,”江闊說,“我去看他睡覺嗎?”

  “他發燒不一定睡得著,”馬嘯說,“有時候想喝水什麼的,發燒本來也需要多喝水,多睡覺。”

  “啊,”江闊胳膊撐了起來,“是啊,他喝水還得下床。”

  “嗯。”馬嘯點頭。

  “你還挺仔細。”江闊跳下了床,拎著三份粥跑出了宿舍。

  其實按他的習慣,人家在屋裡睡覺,他是不會進去打擾的,特別是107這種准單人間,基本跟家裡臥室差不多了。

  但馬嘯說得也對,畢竟是個病人,總不能真扔那兒不管了。

  雖然不知道要怎麼關愛病人,形式上的探望還是要做到的。

  他站在107門口,不知道要不要敲門。

  猶豫再三,他輕輕咳了兩聲,然後推開了門。

  剛進屋,就聽到了段非凡的聲音。

  “你他媽可算回來了。”

  這話聽著相當感慨萬千,相當滄桑,甚至開著叉。

  “怎麼了?”江闊摸黑走過去,把粥放到了桌上,轉身湊到床邊。

  “給倒點兒水。”段非凡艱難地說。

  “水在哪兒,”江闊問,“杯子在哪兒?”

  “開燈,”段非凡發出嘆息,“你是蝙蝠嗎……”

  “滾。”江闊摸回門邊,把燈打開了。

  段非凡趴在床邊,從被子裡伸出的一條胳膊搭下來,手衝他招了招:“趕緊的,水。”

  嗓子還是叉著的。

  “你渴成這樣了,自己下來喝一口不行嗎?我要是按您的指示就把你扔這兒不管了你是不是當晚就死這兒了。”江闊手忙腳亂的,段非凡的杯子就在桌上,他拿了暖水壺不會開那個壺蓋,又按又摳的弄了好幾下才發現是他媽擰開就行。

  “頭暈。”段非凡說。

  “你這是燒到多少度了啊?”江闊感覺自己那天發燒都暈倒了也沒感覺頭暈。

  水倒得有點兒急,有一半澆到了桌上。

  他又伸手把水扒拉到地上。

  感覺水好像有點兒太燙了。

  再看一眼,發現還有一個開著蓋兒的壺,他走過去看了一眼:“這水是哪天的?”

  “早上晾的……”段非凡說,“闊叔,要不直接來點兒自來水吧。”

  江闊沒說話,把這壺涼水兌進了杯子裡,拿著杯子也顧不上別的,直接踩到了樓梯上,把杯子給了段非凡。

  碰到他手的時候發現是滾燙的,感覺比下午那會兒更燙了,連帶嘴唇都有些發干。

  “你這是烤干巴兒了啊。”江闊說。

  段非凡沒理他,灌了一杯水下去,往枕頭上一倒,拉長聲舒了一口氣。

  “還要嗎?”江闊問。

  “不用了。”段非凡說。

  “有體溫計嗎?”江闊把杯子放回桌上,“上回那個電子的,你還給呂寧了嗎?”

  段非凡沒說話,手搭在眼睛上。

  “醫務室有人值班嗎?”江闊問。

  依舊沒有得到段非凡的回應,他又踩上樓梯:“段非凡?段英俊?”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別跟我說話,難受。”

  江闊立馬手一推床沿跳下了樓梯。

  這一瞬間的感覺非常不爽。

  非常不爽。

  很尷尬以及沒有面子。

  以為誰多想跟你說話啊?不就為了驗證一下你死沒死嗎!

  段非凡的杯子是個吸管杯,江闊試了一下,是可以密封的,於是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又兌了一杯溫水,蓋好扔到了段非凡枕頭邊,然後關燈走出了107

  就沒受過這種氣。

  更不要說是第一次伺候人的時候受這種氣了。

  他怒氣衝衝回到了119

  “多少度啊他?”馬嘯問。

  “沒量,”江闊說,“沒有體溫計。”

  “有。”馬嘯馬上起身從唐力桌上的筆筒裡拿了個水銀體溫計出來,遞給他。

  江闊並不想再過去給段非凡量體溫,但馬嘯都遞到眼前了,他只好先接過來看了看:“這東西是需要常備的嗎?”

  “不是,”馬嘯說,“李子銳感冒的時候在醫務室拿的。”

  “李子銳……什麼時候感的冒?”江闊愣了。

  “放假前。”馬嘯說。

  江闊有些不好意思,他完全不知道這個事兒。

  馬嘯站在他面前,似乎是在等待。

  問完了嗎?問完了去給段非凡量體溫啊。

  江闊很無奈地拿著體溫計,又出了宿舍。

  這回他沒敲門直接進了107,不給我面子,我也就不講那麼多禮貌了。

  開燈。

  擰開體溫計的蓋子,拿出體溫計。

  甩。

  再甩。

  也不知道甩夠了沒。

  所以又甩了一下。然後對著燈看了一下。

  “你大爺。”江闊說。

  甩反了。

  他又重新甩了一遍。

  然後拿著體溫計重新踩上樓梯。

  段非凡腦袋在那頭,他不得不脫了鞋,跪在床沿兒上蹭了過去。

  “哎,”他拍了拍段非凡的胳膊,“不是我想吵你休息,馬嘯說得量個體溫。”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但是沒動,不知道是燒迷糊了還是睡迷糊了。

  江闊拉著他胳膊,把體溫計夾好了,也不知道放對地方了沒,就這麼著吧。

  段非凡胳膊也很燙,有薄薄的汗。

  他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是得把被子蓋好還是該給他掀了。

  最後決定維持現狀。

  在屋裡愣了十分鐘,他又再次爬了上去,從段非凡胳膊下面把體溫計拿了出來。

  然後偏過頭對著光看著體溫計上的數字。

  不得不說水銀體溫計這種東西,對看的人十分不友好,江闊連著轉了三圈也沒看到水銀的線在哪兒。

  “我來吧。”段非凡終於開口。

  “我會看。”江闊說。

  “看完我燒都退了。”段非凡啞著嗓子說。

  “三十八點四。”江闊說,“看到了,三十八點四!你這有點兒高啊!”

  “一般。”段非凡說。

  江闊跳下床,拿出手機開始查,發燒38.4……

  答案也不太統一,一會兒看到說38.4是低熱,一會兒看到說38以上是中熱,不過可以肯定39以上才是高燒。

  他一直覺得超過38度就是高燒了,鬧了半天居然還不配。

  “段非凡,”他看著手機,“你也太虛弱了,你這就是個中低發熱,這就動不了了,體質不行啊。”

  段非凡沒說話,江闊聽到了他在笑。

  “我那次發燒也三十八多吧,”江闊說,“也沒成你這樣。”

  “您暈倒了,闊叔。”段非凡提醒他。

  “但是後來我就沒事兒了啊。”江闊說。

  “我這還沒到後來呢。”段非凡說,“明天我就能正常去兼職了。”

  江闊抬頭看著他:“你是馬嘯嗎?馬嘯那麼困難都知道得休息幾天呢,你是有什麼毛病嗎?”

  “這活兒得熟手才好干,”段非凡說,“我要不去,就得臨時再找,效果肯定不好。”

  “你就知道了?”江闊說,“就你一個熟手嗎,人就不能再找個熟手。”

  “所以啊。”段非凡說,“我更得去,為了下次還能有活兒。”

  “靠。”江闊說。

  沉默了一會兒,江闊把體溫計收好:“還喝水什麼的嗎?我回宿舍了。”

  “嗯?”段非凡轉過了頭,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平時段非凡給人的感覺就是游刃有余,無論什麼事,都能處理得了,但現在發著個配不上高燒的燒,轉頭這麼看著他的時候,江闊卻莫名其妙地感覺他有些無助。

  最近被馬嘯的事兒和打工折磨著,江闊感覺自己是不是同情心有些泛濫了。

  “我上個廁所。”段非凡說。

  “啊?”江闊愣了愣。

  上廁所就上唄!還需要報備嗎?

  “尿尿。”段非凡補充說明。

  “那你尿去啊,”江闊說,“怎麼是讓我給你找個脈動嗎?”

  “扶我一下,我頭暈,”段非凡笑了起來,“你平時看著智商也沒這麼低啊。”

  “滾啊。”江闊過去站到了樓梯上,伸出手。

  但很快發現段非凡好像坐起來都有點兒費勁,他只好又上了床,抓著段非凡的手,把他拽了起來,然後退回到樓梯上。

  “抓著我手,”他一只手抓著樓梯,一只手伸給了段非凡,“撐著我手下來就行。”

  段非凡坐在床邊,腳踩著第一級樓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然後就僵持住了。

  “算了,”江闊看出來了,段非凡的狀態真的不太好,應該是真的頭暈得厲害,這要一下沒撐住,就有可能一頭扎到地上,他瞬間腦補出了一地血了糊嘰,最後一咬牙,“我背你。”

  段非凡被他這句話驚得挑了一下眉毛。

  “你最好記著點兒今天我對你的恩情,我長這麼大,除了江了了,還沒背過任何人,”江闊上了樓梯,一條腿在最下一級,一條腿在上一級,然後轉身,胳膊伸到後頭,招了招手,“來吧。”

  段非凡但凡有一點兒可能估計都不會讓人這麼背,但他剛往前一傾,就整個人栽到了江闊背上的這個事實,讓他沒有別的選擇。

  讓少爺背他去廁所,總比尿瓶子裡再讓少爺去扔瓶子要強。

  不過江闊雖然有准備,但段非凡以完全不受控的速度幾乎是摔到他背上時,力量還是很大,好在他在第一級樓梯上的腿反應很快地往前跨出了一步,撐住了前衝的力量。

  然後再一撐,往後靠在了樓梯上。

  確切地說,是用段非凡墊著靠在了樓梯上。

  “操。”他調了一下姿勢,把段非凡搭在他肩上的胳膊往前拉了拉。

  “我緩緩,”段非凡說,“能走過去。”

  “緩個屁。”江闊說,“你怎麼不再脫光點兒,這再晾一會兒就能上39了,胳膊用點勁兒。”

  段非凡沒出聲,收了收胳膊。

  江闊手往後,想托著他的腿站起來。

  但摸到段非凡的腿時,才發現光著的腿有多難托起來。

  在段非凡腿上連蹭帶抓甚至往他屁股上都抓了兩下,也沒能把這人成功背好站起來。

  “怎麼還帶摳肉的。”段非凡說。

  “啊!”江闊拉著段非凡的胳膊,把他從樓梯上拽了起來,然後拖著他往廁所那邊走,“就這樣吧。”

  段非凡在後頭笑,雖然沒出聲,但是江闊能感覺到。

  “信不信我現在給你扔這兒了。”他說。

  “是真挺好笑的。”段非凡說,“笑得我頭更暈了。”

  “進去!”江闊推開門,拽著他胳膊把他推進了廁所裡。

  段非凡撐著牆,又偏了偏頭。

  江闊退出廁所“哐”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關門的時候他發現段非凡的腿上被他摳出好幾條紅印子。

  有點兒慘……

  不過看上去其實也挺性感。

  江闊在廁所外頭愣了一會兒,聽到裡頭傳出的水聲時很震驚:“你尿外頭了?”

  “我洗澡!”段非凡說。

  “挺講究?”江闊說。

  “嗯吶。”段非凡說。

  段非凡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還是扶著門。

  “你這狀態洗澡干嘛呢?”江闊無法理解。

  “一身汗,”段非凡說,“難受。”

  江闊扶了他一把,他先去床邊把被子扯了下來,放到躺椅上,又去櫃子裡拿了一床新的薄被。

  “我來我來。”江闊幫他把被子扔到了床上。

  段非凡爬上床之後,他又跟著上去看了一眼。

  琢磨著要不要幫著扯扯,不過段非凡蓋得還挺嚴實。

  “怎麼樣?”江闊問,“舒服點兒沒?”

  “就是暈。”段非凡說。

  “喝水嗎?”江闊又問。

  “還有。”段非凡摸了摸枕頭邊的杯子,“剛有人特別生氣地給我扔了一瓶。”

  “我沒生氣。”江闊說。

  “你生氣太明顯了,”段非凡閉著眼睛說,“且氣場強大,不出聲我都能感覺得到。”

  江闊沒說話。

  “聊會兒?”段非凡輕輕拍了拍床。

  正准備跳下樓梯的江闊愣了。

  “在這兒?”他問。

  “我喊著跟你說話嗎?”段非凡咳嗽了一聲。

  江闊爬上床,坐在了他邊兒上:“我以為你生病的時候願意一個人待著呢。”

  “差不多吧,”段非凡說,“基本都是一個人。”

  “為什麼。”江闊問。

  老叔一家看上去不像是段非凡生病了他們不管的那種人。

  “我怕我老嬸兒一直守著。”段非凡聲音很低,嗓子還是啞的。

  “那你都病了,她守著不是正常的嗎?”江闊也輕聲說,“我病了江總都不去公司了,就跟家守著。”

  “少爺,那是你親爹啊。”段非凡說。

  江闊沒說話,輕輕嘆了口氣。

  “我也很少生病。”段非凡說。

  “有人陪著還是舒服點兒,”江闊說,“我上回發燒,去酒店睡覺,有大炮在我就踏實點兒,要不死了都沒人知道。”

  段非凡笑了笑:“那我死了你能知道了。”

  “少放屁啊。”江闊說。

  段非凡沒再說話,閉著眼睛。

  江闊也不出聲,看著他的臉,生病的段非凡看著跟平時的樣子差別挺大的,那種永遠精力十足隨時准備段氏社交的狀態沒了,現在看著就是疲倦和無助。

  沒錯就是無助。

  江闊始終莫名其妙地有這樣的感覺。

  “英俊,”他試著叫了一聲,感覺段非凡似乎是睡著了,“段英俊?”

  段英俊的確是挺英俊的,屋裡的燈光打在他臉上,明暗交界的位置正好在鼻尖那兒,勾出很清晰的輪廓。

  江闊發現他嘴唇有些蒼白,像是太干了,又像是病得太慘。

  他慢慢伸手過去,很輕地碰了一下,想著要不要叫段非凡再喝點兒水。

  指尖剛碰到他嘴唇,段非凡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還很用力。

  “醒著?”他嚇了一跳。

  段非凡的眼睛迷糊中睜開了一條縫,並沒有聚焦,很快又閉上了,擰著眉翻了個身,但抓著他的手沒有松開,仿佛摟了個抱枕。

  給他的感覺就像是癲癇發作了會咬緊牙關似的……雖然這個比喻不怎麼恰當,但段非凡的確就像是關節卡死了,就那麼攥著他的手。

  “哎,”江闊抽了抽手,沒抽出來,“段非凡?睡著了?”

  段非凡沒了動靜。

  “你大爺。”江闊衝他罵了一句。

  說實話,他如果把段非凡弄醒,手也就拿出來了。

  但這會兒他突然有點兒不忍心。

  半傾著身體堅持了一會兒,實在有些扛不住,困得厲害,背也酸得很。

  於是他小心地在段非凡身側空出來的那一塊趴下了,算了,先眯一會兒吧。

 

 

33

  小時候段凌很愛裝病,躺床上皺著眉頭哼哼唧唧,老叔老嬸急得轉圈兒,想吃什麼都給做,說話都輕聲細語了。

  “你身體是真得鍛煉,你看看人家非凡,從來不生病,不讓人著急!”

  老嬸的話段非凡一直記得很清楚,他的確是很少生病,據說是老爸從小帶得糙,體質好,抵抗力強。

  但老嬸這話之後,他就基本不生病了。

  直到上次住院,是他從小到大,病榻前人最多的一次,來來去去,老叔,老嬸,段凌,同學……

  也是壓力最大的一次。

  不知道是老天爺想要歷練他還是歷練江闊,發燒這種他從來不當回事,撐撐就能過去,不行就吃兩片藥的病,居然給配了個頭暈。

  從未有過的生活不能自理。

  全身的肌肉都是緊張的,繃得骨頭都有些酸痛。

  腦子是混亂的,睡著了也都是晃動的人影。

  很多人影都是江闊。

  夢裡的江闊一直在說話,感覺前所未有的話癆。

  你夠慘的啊,每次生病都是自己扛著嗎?別人是裝病,你是裝沒病。

  對啊。

  第一次有人這麼伺候著,感覺挺好的吧。

  嗯吶。

  是不是有點兒不想病好了啊,一直病著就可以一直脆弱。

  是啊。

  我照顧你也是非常累的。

  看出來了。

  我的手都快斷了。

  怎麼會?

  你看我的手。

  江闊把手伸到他面前,他看到了江闊手腕前頭是一個圓球,跟機器貓似的,根本沒有手。

  我操!

  好好一個夢突然變成了噩夢簡直始料不及。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燈光裡眩暈慢慢過去之後,他看到了一堆頭發。

  心裡又是猛地一驚。

  這什麼玩意?

  頭發旋,這個由一個半旋組成的頭發旋有點兒眼熟。

  是江闊?

  他動了動,想要把腦袋支起來看看是怎麼回事,他最後的記憶是江闊坐在床沿上跟他說著話……

  氣氛很溫暖,帶著幾分他有些抗拒的親密感。

  但後來他記不清了,睡著了。

  他一動,頭發旋突然也動了一下。

  接著江闊的頭就抬了起來。

  “我……靠……”江闊臉上的表情很痛苦,“我是不是扭到腰了……我的手……撒手。”

  段非凡在他說到“手”的時候,猛地感覺自己手很酸,那種握著刀砍了一下午牛肉的酸痛。

  接著就感覺到了手裡有東西。

  發現自己左手攥著的是江闊的右手,並且江闊的手指尖已經被他抓得發紅,他嚇了一跳,猛地松開手坐了起來。

  又因為一陣眩暈,往旁邊牆上又撞了一下。

  咚。

  “啊……”江闊半趴在床邊,左手捧著右手,一臉痛苦,“我手是不是斷了。”

  段非凡發現他一條腿半跪著,一條腿還在樓梯上,就這詭異的姿勢,剛才居然好像還是睡著的。

  “不好意思。”段非凡捏了捏眉心,伸手想看看江闊的手。

  “別別別……”江闊一連串地說,“麻了麻了還有點兒疼……”

  段非凡只好撐著床湊過去看了看,江闊的指尖充血發紅,被他抓住的地方卻有些失血,現在血液正慢慢回流,手上一塊白一塊紅的。

  “你活動一下,輕輕的。”他說。

  “你躺著吧,”江闊說,“我怕你頭暈一下再給我撞下去了。”

  “不暈了。”段非凡說。

  “你剛腦袋撞牆那動靜我都怕牆塌了。”江闊說,“跟我這兒就不用裝了吧,你也不用擔心給我添麻煩,我反正也沒多會照顧人,我根本想不到。”

  段非凡笑了起來。

  江闊左手撐著床慢慢坐直,回手在自己腰後頭捶了兩下,又活動了一下右手手指,眉毛又擰了起來:“我靠這個麻……”

  “我幫你快速恢復?”段非凡說。

  江闊看著他:“快速?”

  “你自己甩兩下就好了其實。”段非凡說。

  江闊皺著眉:“我現在移動一毫米都麻……”

  段非凡沒等他說完,抓住了他的手,以迅雷之勢先是在他手上上下來回捏了兩圈。

  “啊啊啊啊啊……”江闊咬著牙。

  接著又握著他的手稀裡嘩啦地搓了一通。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大爺。”江闊說。

  最後抓著手甩了兩下,把胳膊上最後一點酸麻甩掉了。

  “怎麼樣?”段非凡看著他。

  “……好了。”江闊說,“我一般不到下一秒就死了不會用這種方法。”

  “你這腿一會兒也得麻。”段非凡指了指他還盤著壓在下面的那條右腿。

  “你別甩我腿啊。”江闊警告他。

  “我沒那個本事。”段非凡笑著說。

  “我先下去吧,”江闊轉了半圈把壓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腿伸直,踩到了樓梯上,“現在幾點?”

  段非凡看了一眼窗外的天,還是漆黑的:“大概兩三點吧。”

  江闊從樓梯上跳了下去,先是踉蹌了一下,然後開始一臉痛苦地在屋裡來回跑,跑了兩三圈之後又扶著桌子一通蹬腿,最後長舒一口氣:“過去了。”

  “你回宿舍睡吧,”段非凡動了動脖子,感覺不是太暈了,他移到床邊,扶了一下江闊遞過來的手,下了樓梯,“我已經好了很多了,不用管我了。”

  “嗯,”江闊應了一聲,“你餓嗎?”

  段非凡還沒有回答,他的肚子先搶答了。

  “餓了。”他說,“你這個問話方式,是有吃的?”

  “有,”江闊立馬把通向桌子的路讓了出來,“馬嘯說你會餓,讓買點兒粥什麼的,我就買了。”

  “江有錢,你真是大救星。”段非凡順手拿了躺椅上的小被子一披,走了過去。

  “不過肯定涼了,”江闊說,“得熱熱。”

  “沒事兒,一會兒把趙叔那個小電磁爐和鍋拿過來就行。”段非凡激動地打開了塑料袋,捧出一個餐盒,看了一眼,不錯,小米粥,黃色很有食欲。

  他期待地又捧出了第二個餐盒,看了看,是……白的,從點綴上來看,這是一碗……皮蛋瘦肉粥。

  他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拿起了最後一個餐盒。

  紅米粥。

  “怎麼樣?”江闊問。

  “挺好,”段非凡點點頭,又衝他豎了豎拇指,“我先穿衣服。”

  “嗯。”江闊低頭把袋子裡配的一次性餐具一樣樣拿出來。

  段非凡從衣櫃裡隨便扯了條褲子出來套上了。

  什麼感冒啊發燒啊,吃素點兒是對的,但三份素玩意兒摞著過來,著實有些讓人無語,一看就是馬嘯指點了買粥,沒指點著再搭點兒別的干貨,所以江有錢就一氣兒買了三份粥。

  “我就知道。”江闊突然說。

  “嗯?”段非凡一邊穿衣服一邊轉過身。

  “沒胃口了吧,”江闊坐在椅子上抱著胳膊,看著桌上的三份粥,一臉不爽,“我一開始就想著弄點兒什麼紅燒肉扣肉的,馬嘯說得喝粥,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腦子裡就全是粥,直接順著把三個粥都點了。”

  “沒有沒胃口啊,”段非凡扯了扯衣服,過去把小米粥的蓋子打開了,“挺香的,我現在能把這三碗都吃了。”

  江闊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段非凡。”

  “在。”段非凡應了一聲。

  “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最不講道理最嬌氣的時候。”江闊說。

  “是麼。”段非凡笑笑。

  “你病了,發著燒,還頭暈,”江闊看著他,“你知道自己不能吃太油膩,但又不想吃得那麼素,所以看到三碗粥的時候你就很失望。”

  段非凡也看著他,一下沒明白什麼意思。

  “你跟我說,”江闊說,“江闊。”

  “江闊。”段非凡說。

  “我不想吃全粥宴。”江闊說。

  “……我不想吃全粥宴。”段非凡說。

  “我還想吃點兒別的。”江闊說。

  “這個點兒可能沒有……”段非凡還沒說完就被江闊打斷了。

  江闊的手指在餐盒上彈了一下:“我還想吃點兒別的!”

  “啪”的一聲巨響,把段非凡嚇了一跳,這是他聽過的最響亮的彈紙殼的聲音。

  牛逼,碗沒碎嗎。

  “我還想吃點兒別的。”他說。

  “連起來說一次。”江闊說。

  “江闊,我不想吃全粥宴,”段非凡笑了起來,“我還想吃點兒別的。”

  “我看看啊,”江闊拿出手機,“大炮半夜三點還叫過外賣,生蠔燒烤之類的……”

  “那還不如麻辣燙快了。”段非凡說。

  “對!”江闊立馬站了起來,往門口走,“我去買吧,你那天是不是開了個小電瓶車,在嗎?”

  “江闊。”段非凡一把抓住了他胳膊。

  “不用謝。”江闊看著他。

  “皮蛋瘦肉粥就可以。”段非凡說。

  “我剛話白說了嗎?”江闊擰著眉。

  “我知道你意思,”段非凡把他往回拉了拉,“但是……”

  “我知道我這種沒吃過苦的大少爺很多事兒都不能理解,”江闊說,“但也不是全部,馬嘯那麼辛苦那麼不可思議的生活我都能懂,你們男大學生眾楷模裡除了你我都能懂,就你我不懂。”

  段非凡沒出聲。

  “你現在不在家裡,我也不是你老叔一家,”江闊說,“我是你同學,是你朋友,是你一直伸手幫忙的人,生病的時候跟我抱怨兩句有什麼不可以的呢?你坑老子錢的時候怎麼沒覺得有壓力呢?”

  段非凡聽到最後一句沒忍住笑了起來:“我是真沒想到那樣都能坑著錢。”

  “別打岔。”江闊說。

  “換了丁哲他們我可能可以吧,主要就是覺得自己扛過去就行了,習慣了,”段非凡嘆了口氣,“你剛沒生氣嗎,我說頭暈別跟我說話的時候。”

  “生氣啊,”江闊說,“那又怎麼樣?我生氣你也可以生氣啊,吵幾句不就行了?我不能因為你生氣嗎?你是江總派來接替大炮的嗎?”

  段非凡看著江闊。

  “生病了就是生病了,生病了就得有個生病的樣子,”江闊皺了皺眉頭,“生病了就應該矯情一點兒,生病就是你趁機發泄不爽的機會,我說得可能有點兒過,但你也不能太在那頭了。”

  這次段非凡是真的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也許真的是因為生病不舒服,心裡的情緒翻得特別厲害。

  這些話每一句都戳在心裡,很刺激,就像摳掉舊疤,又怕疼,又刺激。

  他從來沒想過江闊會跟他說這樣的話,而且說這麼多,他沒想過江闊還會有這樣的一面。

  江闊是他從來沒接觸過的那種人,大少爺,脾氣又好又不好,腦子好使又不好使,但的確是他身邊走得近的這些人裡,最敏感的人。他跟很多人關系都很好,但關系近的人很少,在各種或長或短或近或遠的關系裡,江闊是第一個對他說出這樣話的人。

  有些人根本察覺不到這些,有些人也許感受到了,但不知道說出來是否合適,所以跟他一樣選擇了回避。

  只有江闊,敏感的同時,又擁有想說就說我管你聽著什麼感覺的那份理所應當。

  也許有些突然,但他還是伸手摟住了江闊。

  “謝謝。”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等著鼻尖那一點酸勁過去。

  “你要想哭,就趁現在了。”江闊在他背上拍了拍。

  “直接去老劉那兒吃吧,”段非凡說,“你拎回來我怕涼了,還得熱,那起碼四十分鐘之後我才能吃上了。”

  “行。”江闊點頭。

  段非凡松開他,又在他肩膀上用力抓了抓。

  “嘶——”江闊擰著眉,“你是想打架?”

  “我也沒使勁啊。”段非凡說。

  “你捏我骨頭上了。”江闊揉了揉肩膀。

  段非凡笑笑,走到桌子旁邊,打開抽屜拿了退燒藥出來吃了。

  “有藥?”江闊湊過來看了看,“你他媽有個小藥箱?”

  “嗯,”段非凡點點頭,“感冒藥退燒藥腸胃藥,都是常備藥。”

  “那你剛怎麼不吃?”江闊很吃驚。

  “我暈得不行,”段非凡說,“是真的一開口就想吐,你又實在想不起來我應該吃點兒藥,我想著就算了,反正如果你不在這兒,我也差不多是現在才能下床吃藥。”

  “靠。”江闊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出門的時候段非凡穿得很暖和,毛衣和薄棉衣,戴了個滑雪帽,拿了一件薄毛衣圍在了脖子上。

  “可以了,走吧。”他說著把桌上的幾碗粥也放回袋子裡拎上了,“這個帶過去讓老劉給熱熱一塊兒吃了。”

  “這什麼創意?”江闊扯了扯他脖子上的毛衣。

  “沒有圍巾時的創意。”段非凡說。

  “要不撕你的那兩件T恤,我賠你條圍巾吧。”江闊說,“反正賠你T恤你得明年才能穿了。”

  “你還有兩千多被坑的錢在我這兒呢。”段非凡笑了。

  “啊對!”江闊打開門走了出去,“按你那個不到十七塊的衣服,能撕十幾件了。”

  “你可別了,”段非凡摸了摸自己大腿後面,之前江闊想背他的時候抓過的地方現在是疼的,估計破皮兒了,“你手勁兒是真的大。”

  “怎麼,”江闊回頭看著他,“不是吧,我把你腿抓破了?”

  “不知道,”段非凡已經走出宿舍門,又退了回去,伸手到褲子裡摸了摸,“操,真的破了,兩塊破皮兒了,我都能摸到。”

  “……走吧,麻辣燙。”江闊嘆氣。

  半夜這會兒氣溫挺低,但沒有白天那麼大的風了,江闊把身上段非凡那件外套拉鏈拉到頭,感覺還行。

  校園裡很安靜,不知道為什麼,夏天的空氣都自帶喧囂,溫度一降,秋風刮過幾輪,就把聲音都刮沒了。

  “還暈嗎?”江闊問。

  “不太暈了,只要不用力轉頭,”段非凡說,“我以前還沒這麼暈過呢,估計是今天吹風吹得太厲害了。”

  “你明天如果還去促銷那兒的話,”江闊說,“就還是得吹一天。”

  “我戴帽子,外套帽子也一塊兒戴上,”段非凡說,“先去了再說,不舒服了就臨時找個人來頂一下,就是不能直接不去。”

  “嗯。”江闊點點頭。

  老劉麻辣燙為了賺錢也是拼,這大半夜的,連風都回家了,他的店還開著門,鍋裡還不斷有白色的熱氣卷上來。

  進了店,段非凡先把粥讓老劉拿去熱著,然後開始挑菜。

  “你還是吃碗面?”他問江闊。

  “嗯,餛飩也行。”江闊看到了冰櫃裡有一盒包好了的餛飩。

  “那給你煮上了,不要辣是吧。”老劉麻利地拿起鍋,放灶上一放,打開了麻辣燙的清湯鍋。

  “嗯,”江闊應了一聲,“加點兒牛肉吧,還有青菜。”

  “好,裡屋坐著吧,外面冷。”老劉說。

  段非凡挑好菜,他倆進了裡屋。

  所謂的裡屋,其實是老劉夫妻倆住的地方,有一半拉著簾子,一半的空間放著日常生活用品,還有兩張小桌。

  江闊進去就愣住了,段非凡倒是非常自在,坐在了桌子旁邊的小凳子上。

  “有人吧?”江闊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指了指簾子那邊。

  “嗯。”段非凡點點頭。

  “我靠。”江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坐著。”段非凡拉著他衣服把他拽到了小凳子上,低聲說,“沒事兒,都這樣,外面太冷了,裡屋要不能呆人,誰還來。”

  老劉很快把餛飩和段非凡挑的菜都煮好端了進來,還有熱好的粥,都用大碗裝好了:“今天吃得挺素啊。”

  “胃不舒服。”段非凡笑笑,先拿過了那碗皮蛋瘦肉粥。

  江闊把小米粥拿到了自己面前,又小聲問他:“這兒有糖嗎?”

  “糖?”段非凡愣了愣,看了一眼小米粥,頓時警覺起來,“怎麼,你要往這裡頭擱糖?”

  “嗯,”江闊點點頭,“我要吃甜的小米粥。”

  “你瘋了嗎?”段非凡說,“糖放進去這粥會澥的啊!”

  “我在它澥之前把它喝光。”江闊說,“我就小米粥一定要喝甜的。”

  段非凡看著他,一咬牙:“老劉,有白糖嗎?”

  “有,”老劉拿著白糖進來了,看到桌上的粥,也警覺起來,“怎麼,要往粥裡擱?”

  “是,”段非凡拿起小米粥,往自己面前的空碗裡先倒了一半,“隨便他吧,他喜歡。”

  “那不就澥了嗎?”老劉猶豫著把糖放到了桌上,“味兒也不對啊。”

  “我就愛這麼吃。”江闊嘩嘩往小米粥裡倒了點兒白糖,再攪了攪。

  老劉痛心地轉身離去。

  段非凡笑了好一會兒。

  江闊愉快地低頭喝了兩口粥。

  手機在兜裡一連響了好幾聲,他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就怕吵醒一簾之隔的老劉老婆。

  這個時間還會有消息進來,實在有些奇怪。

  而這個人是楊科,就更奇怪了。

  他和楊科加上好友這麼些年,就沒在私聊裡說過話。

  【楊科科科科】江闊?

  【楊科科科科】睡了吧

  【楊科科科科】那我明天再找你

  【楊科科科科】有事

  “誰啊?”段非凡邊吃邊問。

  “我發小。”江闊說。

  “發小挺多啊。”段非凡說。

  “是不少,”江闊擰著眉,把手機遞到他面前,“你感覺這消息有問題沒?”

  段非凡看了一眼:“你倆是不是不熟。”

  “是不怎麼熟,”江闊說,“我爸供貨商的兒子。”

  “這是碰上什麼事兒了吧?”段非凡說。

  “他就是馬上被殺了也不應該找我,”江闊說,“我倆唯一的關系就是逢年過節碰上了嗆幾句。”

  “你問問唄,萬一是被綁架了給你發暗語呢。”段非凡說。

  【JK921】沒有錢。

  江闊回復。

  【楊科科科科】我休學了

  江闊愣了愣,之前大炮只說楊科跟學校請了一個月假,現在突然就休學了?

  【楊科科科科】我不想浪費時間了,我要創業

  【JK921】你創業找我?你是不是有病

  【楊科科科科】節後找個時間見一面吧

  【JK921】我上課呢

  【楊科科科科】?

  段非凡在旁邊看著笑出了聲。

  江闊轉頭看著他:“這位可是個學霸,大學說不上就不上了?”

  “有自己想法吧,”段非凡說,“家裡條件允許,膽子就會大。”

  “我家裡條件也允許啊,”江闊說,“我就沒想過。”

  “你沒玩夠呢。”段非凡笑笑。

  江闊看著他,沒有說話。

 

 

34

  楊科沒有再說別的,只是堅持說節後見個面,接著就沒再聯系過江闊。

  大炮那邊也不知道原因,大炮得到的消息還停留在上回要不要供出楊科行蹤的時候。

  江闊也懶得去琢磨這個從小到大都是學霸的人為什麼會突然請假接著休學要“創業”,有這時間他不如琢磨一下為什麼段非凡病好得這麼快。

  頭天發燒頭暈到床都下不來,睡完一覺,大清早的就起床叫他去上班了。

  這場病給他留下的唯一痕跡估計就是臉上隱約能看出的疲倦,以及大腿後面被江闊摳破的皮兒。

  接下去幾天硬是屁事沒有地把工作給做完了,每天還會回去幫牛三刀打包發貨。

  回家過節的同學們陸續回到學校的時候,江闊人生中第一次血淚賺錢史落下帷幕,到手的錢都不夠抵掉他換手機屏的費用。

  他本來想著錢到了再買件衣服,最後居然沒舍得。

  而馬嘯的打工的生活在休息了幾天之後又還得繼續,因為早點車的主人回來了,他沒有了賣早點的活兒,就得晚上再繼續找地方。

  江了了把江闊的衣服寄過來了,這是江闊最欣慰的事。

  不過他站在學校快遞點看著屬於自己的四個巨型箱子時,還是有點兒傻眼。

  “你在宿舍嗎?”他給段非凡打了個電話,“我這裡有四個摞起來快趕上一層樓高了的箱子,有什麼辦法能拿回宿舍嗎?”

  “一個一個拿啊。”段非凡說。

  “……一個也不小了。”江闊伸胳膊比了一下。

  “要不你先回來,”段非凡說,“一會兒我陪你去拿。”

  “不是,”江闊猶豫了一下,准備先回宿舍,“你來了有什麼用……”

  “江闊!”有人叫了他一聲。

  他轉過頭,看到是三個女生,腳邊放著幾個箱子。

  不知道是誰叫的他,但他轉過頭之後,三個女生都沒有說話。

  “嗯?”他掛掉電話。

  “能幫我們拿一下這個箱子嗎?”中間的高個兒女生指了指地上的一箱挺大的像是果汁還是什麼的箱子。

  不能。

  我不想拿。

  “拿哪兒去?”江闊問。

  “宿舍。”高個兒說。

  女生宿舍離得不遠,也算順路。

  江闊不認識這幾個女生,只能猜測有可能是他們班上的,畢竟他上課跟沒上差不多,永遠在最後,看到的全是後腦勺。

  唯一的發現就是同學裡有好幾個是扁頭,特別平,像是家裡拿板兒磚給睡出來的……

  他拎起了這個箱子,高個兒旁邊的空氣劉海抓著她胳膊晃了晃。

  他看了女生一眼,轉身往宿舍那邊走過去,應該是飲料,的確挺重,女生拎著是費勁。

  “江闊,”三個女生各自抱著幾個箱子跟了上來,還是高個兒說話,“你是不是不認識我們?”

  “不認識。”江闊說。

  “我們不是你們班的同學,”高個兒笑著說,“我們是大二的。”

  江闊看了看她們:“哦。”

  幾個女生沒再跟他說話,只在他旁邊小聲聊著。

  江闊估計她們是跟人打了什麼賭之類的,以前他去個酒吧一晚上都能碰上兩回。

  走到女生宿舍樓的時候,高個兒女生停下說了句:“謝謝啊。”

  “不客氣。”江闊把飲料遞給了她。

  “那個……”空氣劉海突然開口,“能加個好友嗎?”

  江闊愣了愣。

  沒等他說話,空氣劉海已經拿出了手機。

  “不了。”江闊說。

  看得出空氣劉海本來就有些緊張和尷尬,聽到這個回答,她頓時臉都紅了。

  江闊沒再說話,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這會兒說什麼都緩解不了“不加好友”這個事實帶來的尷尬場面。

  他點了點頭,轉身往男生宿舍樓走。

  沒走兩步,聽到前面傳來一聲車喇叭的聲音。

  抬眼一瞅,震驚地看到段非凡騎了個食堂拉菜的電三輪風馳電掣地過來了。

  看到他,段非凡一個急剎,非常愉快地一擺頭:“上車。”

  “我不。”江闊斬釘截鐵退後一步。

  “趕緊的,”段非凡說,“搬箱子去,一會兒要還給食堂呢。”

  “段非凡!”那邊高個兒女生突然一招手。

  “哎。”段非凡應了一聲,往那邊看了一眼,又看著江闊,“誰啊?”“你不認識還答應得這麼甜?”江闊說,“大二的。”

  “因為去年她們是我同級,”段非凡跳下車,“等我一會兒。”

  “有求必應小英雄?”江闊看著他。

  段非凡笑了笑,走了過去。

  江闊是真的佩服段非凡,不認識的學姐,哦不,不認識的前同級,他過去跟人聊了幾句,立馬歡聲笑語起來。

  邊說還邊往他這邊看了幾眼。

  別給啊!

  敢給你就死定了。

  江闊杵車邊兒上實在無聊,於是靠在了車鬥邊。

  他平時開著跑車出去有人看,這會兒靠在三輪車邊上也有人看。

  他嘆了口氣。

  “江闊!”有人叫了他一聲。

  抬頭看到是106膀子哥和黑短褲,估計是剛從外面回來,手裡拎了一堆東西。

  “換車了?”膀子哥問。

  “滾。”江闊說。

  “上哪兒弄的?”膀子哥過來看了看,“這是食堂那輛吧?還寫著字兒。”

  “去了直接開走。”江闊說。

  “拉倒吧,那是段非凡才干得了的事,”膀子哥看到了那邊說著話的段非凡,“靠,就知道是他……休學是好啊,大一大二女生都認識。”

  江闊沒說話。

  “段非凡!”膀子哥喊了一聲。

  江闊被嚇了一跳,頓時就想撲過去給他一頓揍。

  段非凡回頭,膀子哥也沒說話,跟黑短褲一塊兒笑容滿面地看著他。

  段非凡衝他倆豎了豎中指,然後跟幾個女生又說了兩句,轉身過來了。

  江闊迅速離開三輪,保持一步距離。

  “快,抓緊時間,”段非凡跳上車座坐好,又往旁邊挪了挪,“上來,非凡叔叔帶你兜風。”

  江闊很無奈,坐到了段非凡給他讓出來的半個座上。

  “你沒把我號給人吧?”他問。

  “這話說的,”段非凡發動了車,往快遞點那邊開,“我是那種人嗎?”

  “我本來覺得你不是,”江闊說,“結果你聊得那麼歡,我又覺得你可能就是。”

  “我跟誰都這麼歡,”段非凡笑著看了他一眼,“她們是幫宿舍另一個女生來要你號的。”

  “我不加陌生人。”江闊說,“認識的我都不太加。”

  “她們說你拒絕得特別干脆。”段非凡說。

  “不干脆讓人覺得我欲迎還拒嗎?”江闊說,“拒絕就得干脆,省得回去人家還得琢磨,是不是真的不給啊?要不要再試一次,那下次更尷尬。”

  “就喜歡你這種耿直的小伙兒。”段非凡拍拍他的肩。

  “你怎麼說的?”江闊說。

  “沒怎麼說,”段非凡說,“我把我的給她們了。”

  “……靠。”江闊點了點頭,這都行,牛逼。

  幾個大箱子拉到宿舍門口,是唐力他們幾個幫忙搬進去的。

  “也不是太重,應該沒有幾件衣服,”李子銳說,“怎麼這麼大個箱子?”

  “不知道。”江闊說。

  打開箱子看了一眼,江了了的確是按他單子上的衣服給他寄過來的,但每件衣服都用專門的架子固定在了箱口上,可以防止擠壓。

  除了毛衣那些可以壓的,一個箱子也就放了四五件。

  “真講究啊。”李子銳感嘆。

  “馬嘯。”段非凡拍了拍馬嘯的肩,走到了陽台上。

  馬嘯跟了過去。

  江闊把衣服塞進衣櫃之後,他倆又從陽台回來了,馬嘯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衝江闊笑了笑。

  江闊也笑了笑,不知道笑什麼。

  假期結束之後好幾天了,感覺上課的時候不少人都還沒精打采的。

  江闊是感覺他一直就沒進入過狀態,暑假,軍訓,沒上幾天課又是中秋,十一……這會兒突然發現下一個假期要在兩個月之後了,頓時有些絕望,課上得更是睡意滿滿。

  下午兩節高數上完,離開教室的時候江闊感覺整個人都是悶的。

  後面跟著的是制圖基礎,江闊看著桌上一堆工具,什麼都不干也覺得困。

  當初挑專業的時候跟抓鬮差不多,根本不知道這專業是干嘛的,要學什麼,現在一節節課上下來,迷糊得很。

  這個制圖,光各種工具,各種規範都夠他暈的,現在還要畫寢室區平面圖。

  “你剛找馬嘯干嘛呢?”他趴在桌上,比著尺子。

  “有個文印店的兼職,問他去不去,”段非凡說,“晚上和周末,差不多就是坐那兒,弄弄電腦和打印機。”

  “那比去打掃垃圾強多了啊,”江闊轉頭小聲說,“他去嗎?”

  “當然去。”段非凡說。

  “你最近還做兼職嗎?”江闊問。

  “不了,”段非凡說,“我就放假做做……怎麼,你還想體驗嗎?”

  “沒,”江闊說話的時候手抖了一下,線歪了,他嘆了口氣,擦了半天,“我體驗得夠夠的了。”

  “本來也不需要體驗這些。”段非凡笑著說,“你那個發小,如果有可能,跟他合伙不比兼職強嗎?”

  “他讀書可以,創業別逗了,”江闊嘖了一聲,“他都不如大炮,而且假期結束都快半個月了,他也沒找我,估計已經讓人賣了。”

  就不能背後說人。

  晚上在食堂排隊准備買飯的時候,還沒被人賣掉的楊科把電話直接打了過來。

  江闊不想接,不熟的人,發個消息不行嗎,非得打電話。

  “不接嗎?”段非凡在他身後問。

  “不接。”江闊很干脆。

  電話斷了,接著消息提示音響了。

  “一開始直接發消息不行嗎。”江闊嘖了一聲,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你大爺!”

  【楊科科科科】接電話

  在他回復的時候,楊科電話又打了過來,他正在打字的手指條件反射地接起了電話。

  “干嘛。”他只得問了一句。

  “出來吃個飯吧,”楊科說,“我在你們學校附近。”

  “我已經在食堂吃了。”江闊說。

  “食堂?”楊科聽上去很吃驚。

  “嗯。”江闊應了一聲。

  正想說下次再約吧,楊科追了一句:“那我過去找你。”

  “你是不是有病。”江闊問。

  “到了給你打電話。”楊科掛掉了電話。

  “他為什麼創個業非得找你一塊兒啊。”段非凡問。

  “我有錢。”江闊說,“人傻錢多說的就是我,叫別人出錢,可能還得游說一下,叫我出錢,大概就是看心情。”

  段非凡笑了起來:“你不是已經告訴他沒錢了嗎?”

  “誰信呢?”江闊說,“我從小到大,我爸追著我半條街揍我,也沒斷過我經濟。”

  楊科應該是真不信,他走進了食堂看到正吃到一半的江闊時,眼神裡的震驚還是非常真實的。

  “晚上好。”楊科在江闊對面坐下了,看了看旁邊的段非凡,“你好,我是跟江闊一塊兒長大的朋友,我叫楊科。”

  “你好。”段非凡點點頭。

  這個楊科看上去不像太有心眼兒的人,長得就比較像個埋頭苦讀的二愣子學霸,但鑒於他直接休學要創業的行為,應該也不是特別愣。

  “貴姓?”楊科問。

  段非凡正想回答,江闊搶了一句:“你找他有事?”

  “找你。”楊科迅速轉回去看著江闊。

  “你不是就請了一個月假嗎,”江闊說,“怎麼成休學了?”

  “突然覺得沒意思了,”楊科說,“我覺得我在浪費時間,學的也不是自己喜歡的東西,以後干的也不是自己喜歡的事。”

  江闊看著他沒說話。

  “我想開個店。”楊科說,“一開始也不去考慮什麼太大的項目,先開個奶茶店。”

  江闊嘆了口氣。

  “你不要看不上奶茶店,”楊科趴到桌上,“你……”

  “你是想問我借錢?”江闊打斷他。

  “合伙,”楊科說,“不是借錢,你能分成。”

  “讓楊叔給你投點兒不就行了?”江闊說。

  “我跟他斷交了。”楊科說。

  江闊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還斷交,你直接說他給你趕出家門就行了。”

  “我被他趕出家門了。”楊科說。

  江闊沒說話,低頭繼續吃飯。

  “我是認真想做點什麼的,”楊科說,“我不是一時衝動,去年一年我在學校就覺得特別空虛,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你想怎麼開這個店?”江闊停下筷子,“加盟還是自己弄,店開在哪兒,定位是什麼,學生,還是逛街的小姐姐,還是上班族?”

  “你這就是有興趣?”楊科馬上問。

  “你現在還有錢生活嗎?”江闊問。

  “有,我媽還是給了我一些錢的。”楊科說。

  “行,選址,同地段別的奶茶店的定位風格和經營情況,給我個盈利預算,”江闊說,“還有運營成本,房租裝修原料機器人工技術,備用金需要多少……”

  楊科看著他,好一會兒都沒出聲。

  “你還有錢生活,那就找個店蹲點,你是去打工也行去坐那兒喝也行,去街對面蹲著也行,包括這個區域的人流量,工作日和周末都要,把這些東西弄清,”江闊把最後一根青菜吃完,放下筷子,“再考慮後面的事。”

  “後面什麼事?”楊科問。

  “怎麼宣傳,有沒有主打產品,競爭優勢,”江闊說,“給我個報告吧,你們學霸,寫這些東西應該沒問題。”

  “行。”楊科一拍桌子。

  “每一項都得落實,別蒙我。”江闊看著他。

  “不會,”楊科站了起來,伸出手,“期待合作愉快。”

  江闊抱著胳膊沒動:“沒到合作那步呢,先別愉快。”

  “貴姓?”楊科把手又伸到了段非凡面前。

  “董昆。”段非凡說。

  “認識你很高興。”楊科收回手,看著江闊,“等我消息。”

  楊科快步走出了食堂。

  段非凡愣了一會兒才轉頭看著江闊:“你是打算跟他合伙兒嗎?”

  “等他能把這堆事兒跑下來再說吧,”江闊站了起來,“他就是個書呆,就算有決心,也沒有方向,不跑一趟他不知道自己可能還是得回去求他爸。”

  “你開過店嗎?”段非凡跟他一塊兒往宿舍走。

  “沒。”江闊說。

  “聽得我一愣一愣的。”段非凡說。

  “我媽那個咖啡館,”江闊伸了個懶腰,“我跟著跑了一個多月。”

  “如果他真跑下來了呢?”段非凡問。

  “真能做也沒問題,我出錢,他管理,”江闊說,“還能弄點兒別的。”

  “別的?”段非凡想了想,笑了起來,“什麼別的,醬牛肉嗎?”

  “笑什麼,這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江闊比劃著,“申請個牛三刀的商標,做點兒小包裝……一開始也不用多大投入,你都不用跟老叔商量,直接跟他成本價訂貨……”

  “江闊,江闊,”段非凡抓住他胳膊按了下去,“我開玩笑的。”

  “反正想做什麼都有辦法。”江闊說。

  “你為什麼一定要來上學呢?”段非凡突然問他。

  “因為不想工作。”江闊說。

  段非凡轉頭看著他。

  “就這麼簡單,”江闊說,“我如果不來上學,江總就要開始給我安排了,去工地,去隨便哪個項目跟著,學個幾年再試著把哪個項目交給我……”

  “不好嗎?”段非凡問。

  “不好,”江闊說,“我還沒准備好,也不想准備好,我挺羨慕江了了,但真讓我像她那樣,我也做不到,我就是怎麼樣都不舒服。”

  段非凡沒再說話,江闊跟他身邊的人都不太一樣。

  或者說,江闊跟他自己身邊的那些人也都不太一樣。

  會給人驚喜,會讓人驚訝,相處時,偶爾會覺得很近,偶爾又會突然想起他幾乎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實。

  這種感覺特別不好形容。

  “我得給大炮打個電話。”江闊撥了大炮的號碼,“我對楊科有懷疑。”

  大炮的電話很快就接起來了:“闊兒!你終於想起我了!”

  “你說楊科去九天瀑布是會女朋友?”江闊問。

  “是,我問過他,”大炮說,“怎麼了,給我打電話就專門問他?他什麼時候有這待遇了啊!”

  “你套套他話,就這個女朋友是怎麼回事。”江闊說。

  “他是不是找你了?”大炮問。

  “嗯,找我合伙開店。”江闊說。

  “去他媽的吧,他開個蛋的店,”大炮說,“別理他。”

  “你去打聽。”江闊掛了電話。

  “你想得夠細的。”段非凡說。

  “偶爾腦子也得用用,”江闊說,“你……”

  段非凡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段凌這個時間打我電話干嘛。”

  “牛三刀要發貨。”江闊嘖了一聲。

  “你嘖什麼,又沒讓你去打包。”段非凡笑著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接起了電話,“喂?”

  “非凡,”段凌聲音很低,聽著還有些發顫,“你回來一下。”

  “出什麼事了?”段非凡停下了腳步,“現在告訴我。”

  段凌頓了一下:“你爸出了點事……不過啊!不過!應該不嚴……”

  江闊感覺段非凡整個身體僵住了。

  “怎麼了?”他趕緊問。

  “我回店裡一趟。”段非凡掛掉電話,手都有點兒抖,“我爸可能……我媽上次跟我說他有點兒……他可能……”

  “我送你。”江闊趕緊抓著他的手用力握了兩下。

 

 

35

  段非凡跑得那是相當快。

  江闊基本是同時跟在他後頭往停車場跑的,到了車旁邊的時候,段非凡都已經從排氣管裡把車鑰匙拿出來然後隔著好幾米扔了過來。

  倒是不怕他接不住又得花時間去撿。

  江闊接住鑰匙跳上車,段非凡跟他同時關的車門。

  “你爸有事為什麼不通知你?”江闊發動車子,先是按了一聲喇叭,又踩了兩腳油門,一通噪音操作。

  “他進去的時候我未成年,都是通知我老叔。”段非凡說。

  前面的人都讓開了之後,車衝了出去,衝到大路上又是幾下喇叭。

  車在眾人側目中開出了大門。

  “江闊你他媽瘋了!”有人喊了一聲。

  “誰叫我?”江闊沒看清,車已經出了校門,開上了門外的小路。

  “108的。”段非凡說。

  江闊車開得比平時要快不少,外面這條路雖然沒有監控,但眼下晚高峰剛過,路上還是不少車的。

  江闊的技術的確是好,在車流中來回穿梭。

  “慢點兒,沒有那麼急,”段非凡說,“慢慢開也就幾分鐘。”

  車速馬上降了下去,江闊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急得都打擺子了。”

  “……我沒有。”段非凡說。

  “你手抖了。”江闊說。

  “我是有點兒擔心,”段非凡輕輕嘆了口氣,“那天我媽跟我說完,我就應該馬上去看他的。”

  “你媽說什麼了?”江闊問。

  “她覺得我爸情緒有點兒不對,不太想出來的感覺。”段非凡看向車窗外,“他明年八九月就能出來了。”

  “那他現在能出什麼事?”江闊皺著眉,“自殺了?”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直爽。”

  “要處理問題的時候還委婉個屁。”江闊說。

  “他不會自殺的。”段非凡說。

  “不會自殺就沒事。”江闊說,“只要不死,什麼都好說。”

  “我怕他給別人揍出個好歹來。”段非凡說。

  市場有個停車場,他們停好下車的時候,守停車場的老頭兒脖子上掛著個二維碼過來了。

  江闊鎖了車,摸出手機准備掃碼。

  “走,不用給錢。”段非凡跟老頭兒揮了揮手,“黃大爺。”

  “哎?非凡啊?”黃大爺停下了。

  “我朋友車停幾分鐘就走。”段非凡指了指車。

  黃大爺沒說話,一臉“這好說”的表情衝他倆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走。

  從後門跑進牛三刀的時候,老叔兩口子都在裡屋,段凌正在前頭給一個客人裝牛肉。

  “我爸怎麼了?”段非凡進屋就問。

  “他沒事兒,你不要著急,”老叔拍了拍他後背,“人沒有事!他是打了別人!”

  江闊猛地松了口氣。

  段非凡雖然跟他爸這麼多年沒有生活在一起,但不愧是親生的,猜得相當准了。

  “打人這是上禮拜的事了,”段凌擦著手進了裡屋,“關了幾天禁閉,現在能會見了管教才聯系了我們,希望你去給做做工作……”

  “他打的是誰?給人打成什麼樣了?”段非凡問。

  “把同屋的一個大哥腦袋往牆上撞,給人腦袋都磕出血了,還打了另一個大叔,”段凌說,“我都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這麼大本事一打二!”

  “這點兒本事還是有的,”老叔說,“當年我們倆……”

  “你閉嘴!”段凌瞪著他,“這什麼時候啊,這是吹你倆當年喋血街頭的時候嗎?你想什麼呢!”

  “那是不是刑期……”段非凡說。

  “就是要說這個事兒,”老叔說,“管教的意思就是他還是思想上過不去這關,害怕外面,讓你去給他開導……也不是開導,就是見見兒子吧,總能好點兒。”

  “那被打的人呢?傷得重嗎?”江闊問,“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嗎?”

  “要說這人啊!”老叔一拍大腿,“老二這個性格就是能處得下朋友,非凡這點就像他,人家被打成那樣,還給老二求情來著。”

  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

  “什麼時候能去會見?”段非凡問。

  “明天就可以,”段凌說,“你一早過去吧,先聽聽管教的意見,再看怎麼跟你爸聊聊。”

  “嗯。”段非凡點了點頭。

  段凌把段非凡拉到一邊,拍了拍他肩膀:“沒事兒,他沒給人打得太嚴重,人家還給求情了,他一直表現也都好……”

  “嗯。”段非凡應著。

  “你要讓他知道,你現在也長大了,是個大小伙子了,他出來以後什麼都不用管,既不需要照顧你,也不用考慮經濟,只要他願意,回店裡也行,想單干也沒問題,”段凌說,“家裡人都在,都跟以前一樣。”

  “嗯。”段非凡點頭。

  段凌抱住他,抬手在他腦袋上拍了兩下:“明天好好聊,我知道你們父子倆這麼多年沒在一塊兒,多少有點兒不自在,放開了聊。”

  段非凡也抱了抱段凌:“你今天是不是發獎金了。”

  段凌笑了起來:“還真是,發了一千二,你怎麼知道?”

  “這麼溫柔,”段非凡說,“金錢的力量。”

  “滾蛋!”段凌松開手,推了他一把,又轉頭看著江闊,“你倆吃飯沒?”

  “吃了。”江闊說。

  “有醬牛肉,”段凌直接忽略了他的答案,“給你切一點兒?”

  “好。”江闊馬上點頭。

  段凌給他切了一小碟醬牛肉,還配了蘸料。

  江闊坐在裡屋的小凳子上愉快地吃牛肉,聽著老叔一家跟段非凡又商量了一下明天要怎麼跟他爸聊。

  按理說段非凡跟任何人相處都收放自如最多兩次就能跟人處成熟人的性格,應該不會不知道怎麼聊。

  特別這人還是他親爹。

  不過想想也許正是因為這是他親爹,他才會有這樣的壓力。

  越是親近的人,越是容易近鄉情怯,越是親近的關系,越是容易相對無言。

  “吃飽了沒?”段非凡坐到了他身邊,拿著手機正在發消息。

  “有點兒撐了,”江闊問了一句,“請假?”

  “嗯,”段非凡把屏幕往他這邊偏了偏,“給呂寧說一聲。”

  【指示如下】寧姐我明天上午請假去探監

  【你美麗的輔導員呂寧】准啦

  江闊笑了笑,呂寧這個號估計是個專用的工作小號,每次看到這個昵稱他都想笑。

  不過同時他也看到了上面的聊天記錄。

  【你美麗的輔導員呂寧】你多關心一下他,我總問他可能會煩的

  【指示如下】好

  “關心誰一下?”江闊問。

  “沒誰。”段非凡大概這會才注意到上面還有兩句,於是迅速地擺正了屏幕。

  “這他媽不會是說我吧?”江闊看著段非凡。

  段非凡也看著他,猶豫了一下,又把手機伸了過來:“不止你。”

  “嗯?”江闊看著聊天框。

  段非凡往上翻了翻,發現呂寧隔個兩三天就會問問段非凡各個同學的情況,包括馬嘯,還有104要換宿舍的那個,還有些他名字和人對不上的,全是男生。

  “呂寧覺得男生碰上什麼事兒可能不願意跟女輔導員說,”段非凡說,“所以有時候會問問我。”

  “為什麼問你?你又不是楊藍光。”江闊說。

  “那她問你,”段非凡說,“你知道嗎?”

  江闊頓了頓:“我會讓她去問段非凡。”

  段非凡笑了起來。

  “她怎麼說我的我再看看。”江闊湊過去。

  “也沒說什麼,就是覺得你總是情緒不怎麼高的樣子,加上十一又沒回家,”段非凡劃拉著給他看,“我說你打工磨煉意志了。”

  江闊笑了起來:“也不是總情緒低落,就……也分時候吧。”

  “在107的時候還是挺不低落的。”段非凡說。

  “嗯。”江闊笑著點點頭,“你明天去……那一會兒還回宿舍嗎?”

  “回,我厚外套還在宿舍,”段非凡說,“明天我從宿舍過去。”

  在牛三刀又待了一會兒,他倆出了門,取車回學校。

  走到停車場的時候,發現他們之前出來的那個門已經關上了,大鐵門上了鎖。

  估計是這會兒市場已經沒什麼人了,守車的方便管理,就只留了一個門。

  “操。”段非凡在門上踢了一腳,扒著欄杆往裡喊了一嗓子,“黃大爺!”

  停車場統共也沒幾輛車了,沒看到黃大爺人影。

  “黃老頭兒!”段非凡又喊。

  “走另一個門吧。”江闊說。

  段非凡沒動,堅持又喊了兩聲:“黃大爺!姓黃的!”

  江闊嘆了口氣,有些不能理解,另一個門應該也沒多遠,從市場裡繞過去估計也就兩分鐘,段非凡寧可在這兒喊,再等著黃大爺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慢慢走過來給他開門。

  “另一個門是不是開在我家了?”江闊說。

  段非凡笑著看了他一眼,也嘆了口氣,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行吧,走,從那個門。”

  繞過去那邊門,就是從旁邊一溜做批發的店中間穿過去。

  路還挺寬的,能過貨車的那種,亮著燈,很好走,段非凡平時肯定不會不願意走這點兒路,估計還是因為他爸的事,情緒有些不穩。

  這會兒走得還挺快,跟趕路似的。

  快走到路頭的時候甚至還伸手拉了江闊一把。

  江闊有些無語:“你急什……”

  “喲!”左前方一個店裡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接著就是一聲口哨,“這誰啊?”

  江闊往那邊看了一眼。

  一個正准備關門的干貨店門口站著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男人,正盯著這邊。

  段非凡沒停,只是拽著他胳膊繼續往前走。

  “做賊心虛啊這是?”男人往這邊走了兩步,提高了聲音,“還是趕著給你爹送牢飯呢!”

  江闊一聽這句話,頓時全都明白了。

  為什麼段非凡寧可在那兒花好幾分鐘喊黃大爺,也不願意往這邊繞這三百米的路,也明白了他為什麼要看時間,為什麼要走這麼快。

  段非凡還是沒有停下,繼續往前走,江闊也沒再說話,快步跟上了他。

  “誰啊?”店裡又出來了一個人。

  江闊余光裡看到這人是坐著輪椅的,聲音聽著五十多歲,沙啞中帶著一股橫勁。

  “段老二那個逼兒子。”年輕男人說。

  “還敢從這兒走?”輪椅聲音一下揚了起來,“找死呢吧!”

  江闊突然有些緊張,這人八成就是段非凡他爸“故意傷害”致人重傷的那個人。

  “問你是不是找死!”年輕男人吼了一聲,“這條路是你姓段的能走的嗎!”

  沒等江闊做出任何反應,甚至被嚇著的那一跳都沒來得及跳,段非凡已經猛地轉過了身,跟江闊擦肩而過。

  帶起的風讓江闊感覺自己頭發都跟著揚了揚。

  轉過頭的時候段非凡已經跑了起來。

  幾步突然加速的助跑,他衝到了年輕男人不到兩米的位置,接著借著慣性一躍而起。

  從上往下一拳砸在了年輕男人的臉上。

  江闊還在原地站著,這人躲都沒來得及躲,已經被這一拳直接砸倒在地。

  “給我打!打死這小子!”輪椅突然吼了一聲。

  店裡又衝出了兩個男人。

  我——操!

  江闊怎麼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場面,雖然他一向只願意用嘴炮和錢解決各種紛爭,但現下的場面已經沒有這種可能。

  段非凡已經衝進了店裡,迎頭一拳對著前面穿著黑皮衣砸了過去。

  江闊跟著跑了過去。

  倒地那人起身拿了塊不知道什麼材質的長板,准備往段非凡頭上掄。

  “去你媽的。”江闊過去一腳踹在他後背上,那人再次撲倒在地。

  “給我打!”輪椅拿起手邊的一個搪瓷杯子就往江闊腦袋上摔了過來。

  江闊偏頭躲開了。

  他發現這家人動手的時候不是普通的干架,每一個動作都是奔著頭去的,這他媽是什麼亡命徒!

  黑皮衣已經被段非凡抓住了手腕,正抬腿想踹。

  另一個穿著毛衣的在旁邊跟風車似的掄著胳膊,雖然一看就知道這人打架不行,但這種看上去仿佛源起廣場舞的招式讓段非凡有點兒避閃不及,背上被連甩了兩風車。

  江闊過去架住了毛衣的胳膊,把他推到了一邊,接著又抓過皮衣的胳膊,把他從段非凡手裡搶了過來,也往毛衣那邊一推。

  毛衣和黑皮衣摞著倒在了幾個裝著香料的大口袋上。

  店裡有了兩秒鐘掙扎中的安靜。

  “起來給老子打!”輪椅指著段非凡和江闊。

  “你閉嘴!”段非凡吼了一聲。

  你大爺!不要吼!

  江闊蹦了一下,順勢往輪椅那邊走了兩步,瞪著他。

  門外倒了兩次的男人走了過來,手往旁邊揮,抄起了一根鐵棍。

  江闊嘆了口氣。

  “干什麼!”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喊,是個女聲。

  很熟悉。

  江闊用了半秒,反應過來這是段凌的聲音。

  拿著鐵棍的男人跟著這聲音突然停下了。

  “干什麼!你想干什麼!”段凌指著鐵棍走了進來,“還想動家伙啊!啊?牛逼啊你們家!”

  “這兒輪不到你說話!”輪椅說,“滾出去!”

  “你滾吧!”段凌瞪著他,又轉頭看著段非凡和江闊,“你倆,走。”

  江闊猶豫了一下,不知道現在這算是怎麼回事。

  段非凡的手放到了他肩上,輕輕往前推了推,示意他出去。

  江闊走了出去,站在門外。

  四周還沒有關門的店裡的人都已經圍了過來,老叔和老嬸也跑了過來。

  “你們也別太不講理了,”一個大叔指著輪椅,“一天到晚的就聽你家打這個砸那個!”

  “關你什麼事?”輪椅瞪著他,“他爹把老子打成殘疾,我他媽沒把他打殘就算不錯了!”

  “你活該!”後面有人罵了一句。

  “誰說的!”輪椅吼。

  “我說的!”老叔喊了一聲,“怎麼著!”

  “段老三,”輪椅指著他,“你少給我在這兒橫。”

  “我橫了一輩子,”老叔說,“我打算橫到死,你且忍著吧!”

  “行了!”段凌打斷了嘴炮之戰,“回吧!都回了。”

  鐵棍轉過身剛要說話,段凌指著他,他轉開了頭。

  江闊感覺自己看懂了。

  這真是……神奇啊。

  “散了散了!”老嬸趕緊說,“都回家了,收攤了趕緊回家了,打擾大家了!”

  “你倆回學校,”老叔過來推著他倆往前走了幾步,“回吧,沒事兒了。”

  段非凡站著沒動。

  “我們也回店裡了,”老叔說,“你倆走,不走一會兒他又找事兒。”

  江闊拽著段非凡胳膊往前走了。

  一直走進停車場了,才聽到那邊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散了。

  江闊撐著車頂,舒出一口氣,抬頭看著段非凡:“那個坐輪椅的。”

  “嗯,”段非凡點點頭,“那次群毆傷得最重的。”

  “是你爸干的嗎?”江闊問,“群毆啊。”

  “他挑的頭,我爸就盯著他打了,”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所以就是我爸干的。”

  江闊沒說話,嘆了口氣。

  “一般我不從這邊走,”段非凡說,“今天我以為他們已經關門了。”

  “你跟我說一聲就好了,”江闊說,“我要知道這事兒就不催你往這邊門走了。”

  “關你什麼事。”段非凡說。

  “……聽著怎麼像罵我。”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笑:“沒事兒,擱平時真碰上了,我其實不會理他,罵幾句就罵幾句,當沒聽見了,今天主要是……心情不太好。”

  “走,”江闊拉開車門,“上車,闊叔帶你去游車河,換換心情。”

  段非凡笑著上了車。

  “那人跟段凌是不是……”江闊發動了車,慢慢開出了停車場。

  “追了段凌很多年了。”段非凡說。

  “牛逼,這是怎麼想的。”江闊說。

  車開出停車場,沒有往學校的方向,江闊隨意地轉了上一條大路。

  “去哪兒?”段非凡問。

  “不知道,”江闊點開導航,看著地圖,“我隨便開吧。”

  “行。”段非凡靠著椅背,輕輕呼出一口氣。

  “沒傷著吧?”江闊問。

  “沒,”段非凡看了看自己手背,“就擦破點兒皮。”

  “你這架打得,”江闊掃了他一眼,“牛逼。”

  “發泄一下。”段非凡說,“我好久沒跟人動過手了。”

  “你爸這次的事也不怪你啊,”江闊說,“明天好好聊聊去。”

  “我一年去看他也沒幾次,就覺得沒話說,尷尬,”段非凡說,“他也總說不讓我去,我……真就不怎麼去了。”

  江闊沒說話。

  “我媽去幾次都能感覺他跟以往不一樣,”段非凡擰著眉,“我居然一點兒都沒感覺到,說實話,對門宿舍誰有點兒什麼不對勁的我都能發現,我自己親爹,我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

  “他在你面前也未必會表現出來,他平時都不讓你去看他,肯定是不希望你的生活被影響,”江闊說,“你什麼都看不出也是正常的。”

  “我就覺得我明天去了,他也不會跟我說什麼,”段非凡搓了搓手上擦破皮的地方,“他根本就不想讓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是因為他覺得你可能覺得他不想讓你知道他在想什麼。”江闊說。

  段非凡愣了兩秒笑了起來。

  “笑屁。”江闊說。

  “你還挺可愛的。”段非凡說。

  江闊嘖了一聲:“頭一回有人這麼誇我。”

  “是麼,小可愛。”段非凡說。

  “滾啊。”江闊看了他一眼。

 

 

36

  上小學之後,江闊就沒被人再用可愛形容過了。

  用老媽的話說,就是他可愛的時間特別短,小學之後因為要上課寫作業,他每天苦大仇深,看誰都不爽,就不可愛了。

  所以他的記憶裡,就沒太聽到過誰說他“可愛”,如果聽到了,估計會覺得莫名其妙,更不要說“小可愛”這樣的形容了。

  莫名其妙。

  但段非凡這麼說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從語氣和眼神,都帶著……真誠,除了讓他覺得意外,並沒有什麼不適。

  這讓他非常警覺。

  江闊,你變了。

  你變得如此平和,居然能容忍別人叫你小可愛。

  他轉頭看了段非凡一眼。

  “嗯?”段非凡也看了他一眼。

  “沒。”他繼續看著前方。

  車繼續往前開,轉上了另一個大路,這條路大概是通往城外,車一下少了很多,限速也變成了80

  “這條路一直開下去的話,”段非凡說,“是一個古老的游樂園,旁邊有一個大湖。”

  “也不是什麼玩的地方都不知道嘛。”江闊說。

  “我小時候去過,”段非凡說,“這兒離得算挺近,我爸騎個摩托帶我過去的。”

  “小時候去的,”江闊看了一眼導航,“現在還有嗎?”

  “不知道。”段非凡說。

  車上開了點兒暖氣,人感覺熱乎乎的,但摸到車窗的時候,就知道外面還是很冷,風也不小。

  這種感覺就很舒服,像是大雨天躲在屋裡睡覺的那種懶散。

  段非凡眯了眯眼睛,挺長時間沒有埋頭睡上一大覺了。

  游樂園就算沒有荒掉,也應該已經半荒了。

  路還是很平坦的,但路燈壞了不少,大燈照著能看到路兩邊都是沒怎麼剪的綠化帶和鐵藝長椅。

  白天來應該還挺舒服,晚上來是有點兒勇闖鬼屋那意思了。

  段非凡說的大湖還沒看到,游樂場的大門倒是在前頭了。

  江闊把車停在這個所謂游樂園的門口。

  准確來說,這裡不是游樂園,這應該是一個不收費的那種小公園,裡頭有點兒小朋友的游樂設施,秋千滑梯之類的。

  不知道段老二是什麼時候帶他兒子來的,應該是在他兒子很小的時候,所以他騙兒子說這裡是個游樂園。

  江闊看了一眼在副駕上睡得仿佛已經往西邊兒去了的段非凡,輕手輕腳下了車。

  這裡白天應該還是有人會來的,地面很干淨,就是所有的東西看上去都很陳舊了,石墩,沒有修剪的灌木,還有已經被風雨侵蝕得斑駁的一個牌子。

  南大湖公園。

  江闊看了看手機地圖,這個南大湖的面積也並不大,在公園的另一邊。

  嘖。

  一個很大的湖。

  這應該也是段非常平凡小朋友因為自己個子太小了得出的結論。

  身後的車門響了一聲。

  江闊轉過頭,段非凡從車上下來,縮著脖子小跑著過來了。

  “你怎麼開這兒來了?”

  “反正就是瞎轉,這開了都沒半小時就到了,”江闊指著牌子,“你說的游樂園是這兒嗎?”

  “是……靠!”段非凡看著公園的牌子,“換名字了?”

  “什麼換名字?”江闊問。

  “它應該叫大湖游樂園。”段非凡說。

  江闊沒說話,低頭拿手機准備查一下這個南大湖公園的前身。

  沒等打開頁面,段非凡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那會兒我還不識字。”

  江闊轉頭看著他。

  “我爸蒙我的也不一定,”段非凡說,“裡面看著就是以前的樣子……”

  江闊忍不住笑了起來。

  “靠,”段非凡往前走進了公園,“我懷疑他真的騙我了,我說想去游樂園,他是不是舍不得花錢?”

  江闊笑出了聲,跟過去站在他旁邊,看著一片漆黑的園區:“要不你明天問問他。”

  “是得問。”段非凡點頭。

  雖然這天晚上挺冷的,但他倆還是往裡走了一小圈,風實在是刮得人腦袋疼,才回到了車上。

  段非凡不知道江闊是不是故意把他帶過去的。

  他覺得江闊沒有這樣的心思,畢竟是一個照顧發燒病人的時候連杯水都不給喝的人。

  但江闊又確實有太多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

  這個曾經的“游樂園”,現在的南大湖公園,讓段非凡忽然開始回憶起並不太豐富也很少想起的童年。

  卡在他和老爸之間那種陌生而又親切的尷尬中,突然摻進了少許溫馨。

  早上准備出發之前,段非凡去了一趟119,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想要跟江闊說一聲,明明江闊昨天已經知道了他今天要去見老爸。

  但119只有剛跑步回來的唐力是站著的,馬嘯已經走了,現在除了去文印店兼職,呂寧還幫他聯系了食堂,一早他就已經去食堂幫忙了,李子銳屬於長期沉迷於吃和睡的那種,此時還在沉睡。

  而江闊稍有區別,並不是每天都起得晚。

  “他上課肯定晚起,”唐力說,“周末起得可早了……要不叫他起來?”

  “不了,我也沒什麼事兒,”段非凡說,“走了。”

  雖然一年也沒去幾次監獄,負責老爸的羅管教還是認識他的。

  在見老爸之前,他先去了一個小會議室,跟羅管教和另一個干警先聊了一會,了解一下情況。

  “你爸爸也受了一點兒傷,”羅管教說,“昨天通知的時候沒有說,本身傷不嚴重,你爸爸希望先不要說,怕你著急。”

  “傷哪兒了?”段非凡問。

  “胳膊骨折了,”羅管教說,“在欄杆上砸的。”

  段非凡皺了皺眉:“他到底是為什麼?”

  “最近幾個月他情緒是不太穩定,我們也找他談過話,”羅管教說,“在這裡的時間長了,多少會有些擔心,怕自己出去適應不了,怕身邊親友都疏遠了,他又是個愛看書想得多的人。”

  “我應該說點兒什麼或者……怎麼樣能讓他好一點兒?”段非凡問。

  “多聊聊就行,”羅管教看著他,“我看他的親屬平時來得多的是你叔叔和堂姐是吧?你當兒子的,反倒來得少。”

  “他之前不太願意我過來,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段非凡有些難受,“我來了有時候沒話說也怕他有想法。”

  “說是那麼說,他還是很想你的,”羅管教說完又問旁邊的干警,“之前是不是你也看過這小子小時候的照片?”

  “對,”那個干警點點頭,“跟他接觸過熟一點的差不多都看過吧。”

  段非凡沒說話。

  “你小時候還挺可愛的,”羅管教笑著說,“圓頭圓腦。”

  段非凡笑著摸了摸腦袋。

  “後面這些時間,你爭取多來看他,隨便聊什麼都行,身邊的事,家裡的事,”羅管教說,“給他說說新鮮事,有意思的事,他對外面就不會覺得那麼陌生拒絕了。”

  “嗯,”段非凡點點頭,又小心地問,“那他傷了人,刑期會影響嗎?”

  “這個我們還在研究,”羅管教說,“他平時表現是很好的,要不之前也不會給他申請減刑,這次被他打傷的兩個人,跟他也沒有矛盾,也能理解他的行為,只是他思想上肯定還是有過不去的坎,這就要看家屬了,給他多一些開導。”

  段非凡又跟兩個干警聊了一會兒,老爸在這裡人緣還不錯,平時生活也都可以,聽到管教說起老爸的平時的一些事時,段非凡有種恍惚的感覺。

  一邊覺得這就是他爸的風格,一邊又覺得很遙遠,畢竟由這些事能勾起來的過往,都在十年以前了。

  因為他一如老爸安排的那樣“非常平凡” ,所以記憶力也不是特別好,很多事都已經模糊了。

  他坐在會見室的玻璃窗外,看著慢慢走過來的老爸。

  沒多久之前才見過,老爸看上去沒有明顯的變化,除了左手上帶著夾板。

  “手傷得嚴重嗎?”段非凡拿下電話問了一句。

  “沒有看起來這麼嚴重,”老爸嘆了口氣,“別擔心,我本來都不同意你過來,小羅非得讓我見見。”

  “我過來主要是有個事兒,”段非凡說,“我突然特別想知道。”

  “你問。”老爸說。

  “你以前帶我去的那個游樂園,”段非凡看著他,“到底是叫大湖游樂園,還是南大湖公園?”

  老爸愣了愣,瞪著他。

  “你不記得了嗎?”段非凡問。

  老爸還是沉默著,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努力控制表情,繃緊了不讓自己笑得太明顯。

  “南大湖公園是吧?”段非凡說。

  老爸很響亮地笑了起來,半天才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這都十幾年了,才發現啊?”

  段非凡笑著嘆了口氣:“我也猜到了就是你蒙我,不過我真是昨天才發現的,我跟我同學介紹來著,說那兒有個游樂園,他正好開著車,我倆就過去了,一看,南大湖公園,看著像是個社區公園。”

  “本來就是南大湖社區的公園,”老爸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不大點兒的一個小公園,南大湖也小。”

  “我以前還覺得湖很大。”段非凡看著老爸,這種大笑的樣子,他這些年都沒見過,甚至在記憶裡都沒找著。

  “哪個同學還開車啊?”老爸問,“丁哲嗎?”

  “不是。”段非凡笑笑。

  “隔壁宿舍開跑車那個嗎?”老爸又問。

  “你記得挺清楚啊。”段非凡有些吃驚。

  “那廢話,”老爸把打著夾板的左手放到台子上,趴著往前湊了湊,“你要說隔壁有個騎自行車的,我肯定記不住,跑車,這能記不住嗎?”

  段非凡也趴著湊到玻璃前,雖然拿著電話說話,這麼湊近了也沒有任何意義,但氣氛上卻帶上了背後議論人的私密感。

  “開的是個911,以前市場那個五金批發部的,不是買了個二手保時捷麼,”段非凡說,“那個是718。”

  “911比那個貴。”老爸說。

  “是。”段非凡點頭。

  “那你這個同學家裡很有錢。”老爸說。

  “是的。”段非凡點頭。

  “他為什麼會去你們學校,你凌姐說你們學校不怎麼樣,”老爸說,“她學校就夠不怎麼樣的了,還鄙視你們學校,你學校是不是有點兒過於次了。”

  “跟她學校差不多吧,”段非凡笑著說。

  “那你這同學估計是被家裡趕出來了,”老爸說,“有錢人孩子這會兒都送國外去了。”

  “他……不太一樣。”段非凡說。

  “我看也是。”老爸說。

  “你倆關系好嗎?你問他借那個跑車假裝開一下,拍個照片,”老爸又說,“下次讓你老叔帶過來,我給那幫傻逼開開眼。”

  “嗯,”段非凡應著,“下次還是我來。”

  “不用,”老爸擺擺手,“你老叔或者段凌過來就行了,你上你的課。”

  “段凌上班,老叔店裡忙,”段非凡說,“就我最閑了。”

  老爸沒說話,似乎在猶豫。

  段非凡也沒出聲,看著他。

  “你來?”老爸問。

  “我是親生的嗎?”段非凡問。

  老爸嘖了一聲:“那不一定,得問你媽。”

  “我媽說我是她跟狗生的。”段非凡說。

  “她上哪兒找那麼帥的狗生這麼個兒子,”老爸指著段非凡,“你照照鏡子,你這個帥,就是隨我。”

  “嗯。”段非凡笑著點點頭,“那你為什麼總不願意讓我來?”

  “別扭,”老爸坐直了,擺擺手,“別扭。”

  段非凡沒說話。

  “別人的孩子,說起自己父母,那是什麼樣,”老爸說,“你呢,父母離婚了,爹坐牢了,娘一年見不著幾回。”

  “我不在乎,”段非凡說,“有就行。”

  老爸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你有,且有呢,我長命百歲。”

  今天上午的課是植物學,因為沒有段非凡在,江闊跟唐力坐在一塊兒,在他的努力示範下,江闊課雖然沒怎麼聽,但記了滿頁的筆記還畫了圖。

  “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唐力問。

  “啊。”江闊甩了甩手。

  段非凡的電話掐著他出教室的點打了過來。

  “回來了?”江闊問,“你爸情況怎麼樣?”

  “挺好,走,”段非凡說,“直接到學校門口,我請你吃飯。”

  “為什麼?”江闊愣了愣。

  “高興。”段非凡說。

  看得出來段非凡的確很高興,學校門口碰頭的時候,還遞給他一個小紙袋。

  “嘗嘗。”

  “這是什麼?”江闊打開紙袋看了看,裡面是幾顆拇指大小像白色絨線團一樣的東西。

  “龍須糖,”段非凡說,“有一家特別有名的,我回來的時候經過,專門下車買的,你沒吃過吧?”

  “沒有,我連見都沒見過。”江闊把紙袋口子撕開一些,用嘴叼了一個出來。

  “真講究,做的人手都未必比你這手干淨。”段非凡說。

  江闊叼著這顆龍須糖看了看他,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吃吧,”段非凡捏了一個放進嘴裡,“一個月就三千五,別擺譜了。”

  江闊咬了一口,嚼了幾下發現這個糖中間還有餡兒,香酥的芝麻花生碎,他豎了豎拇指:“好吃!”

  “這是原味兒的,”段非凡說,“下月我再去,給你帶別的口味。”

  “下月還去嗎?”江闊問,他知道段非凡為什麼高興了,“今天是不是聊得還可以?”

  “嗯,”段非凡用力摟了一下他的肩,又抬手在他腦袋上呼嚕了幾下,“我問他南大湖公園是不是大湖游樂園了。”

  江闊笑了起來:“就是一個地方吧?”

  “沒錯,”段非凡又捏了一個龍須糖,“給我爸樂壞了……我沒見過他那麼笑,不是他進去以後沒那麼笑過,是我從來就沒見過他那麼笑。”

  “他心情應該能好點兒了吧,”江闊說,“以前你倆都怎麼聊啊,這麼普通的事兒他都能樂成這樣。”

  “謝謝。”段非凡突然說了一句。

  “……不用這麼客氣,”江闊愣了愣,“我也不知道能有這效果。”

  段非凡和他爸的關系,在江闊能想像的範圍以外。

  他跟江總雖然一直動不動就強上,但一直也不會僵硬,哪怕是關他一個暑假,冷戰到相互一個月不說話,他也不會因為江總笑一個就這麼開心。

  他嚼著龍須糖,雖然不能體會,但也會跟著一塊兒莫名其妙地高興。

  “有時間拍個照片,我告訴他我同學有個跑車了,”段非凡說,“我坐你那車駕駛室裡,你幫我拍一張。”

  “給你爸看嗎?”江闊笑得差點兒嗆著,“你直接開出去我給你拍個視頻得了。”

  “視頻不行,手機不讓帶進去,”段非凡點頭,“照片打印出來可以給他。”

  “行,”江闊咽下龍須糖,“闊叔給你拍一組大片。”

  這事兒江闊很上心,要挑個好天氣,還得找個能出效果的地方。

  段非凡本來想著就坐車上在停車場隨便拍了就行,但江闊仿佛在無聊的生活裡找到了樂子,堅持要拍到完美。

  甚至連大炮都出動了,江闊拿著實景地圖戳到感覺可以的地方,遠的話大炮直接開車過去幫他踩點。

  奔奔都跟著把全城遛了一遍。

  “不知道的以為你要拍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呢。”大炮打了電話過來。

  “閑的,”江闊說,“我目前就盼著下周的寫生課,能不坐在教室裡,找我什麼事兒?”

  “勁爆的事兒。”大炮說。

  江闊沒出聲,等著他賣關子。

  “特別勁爆。”大炮又說。

  “嗯。”江闊應了一聲。

  “算了不賣關子了,是關於楊科的,”大炮說,“我知道他為什麼要休學了,還要搞獨立。”

  “跟他女朋友有關吧?”江闊衝旁邊玩手機的段非凡勾了勾手指。

  段非凡湊了過來,他按了免提。

  “聰明,你腦子是轉得快,一開始就知道打聽一下他那個女朋友,”大炮說,“真有個女朋友,我還沒怎麼問呢,他把照片都發給我了。”

  “看看?”江闊說。

  大炮發了張照片過來。

  江闊和段非凡看著照片同時愣住了。

  “這他女朋友?”段非凡低聲問。

  “這他小姨嗎?”江闊問。

  “小什麼姨!女朋友!”大炮說,“三十六歲,離異帶個閨女。”

  “我靠,”江闊很震驚,“他這……”

  “我真被他驚著了,”大炮說,“這個姐姐是挺漂亮的,反正他是說人也特別好,但這個背景足夠楊叔給他攆出門八百回的了。”

  “他是不是要跟這個姐姐一塊兒開店?”江闊問。

  “我聽那意思就是。”大炮說。

  江闊沒說話。

  “我也沒說什麼,我感覺他愛得很熱烈,我要說一句不對的,”大炮嘖嘖兩聲,“他能找到我家把我跟狗一塊兒滅口。”

  “你什麼時候問的?”江闊問。

  “就剛才,問完我就給你打電話了,”大炮說,“你別管他那個店了,我看懸。”

  掛了電話,沒等江闊跟段非凡說話,楊科的電話緊跟著就打過來了。

  還伴著一個消息。

  【楊科科科科】接電話

  “哎……”江闊覺得有些煩躁,接起了電話。

  “你讓大炮來問的吧。”楊科說。

  “嗯,”江闊說,“背調。”

  “這跟我開店沒有什麼關系。”楊科說。

  “她不參與就沒關系,”江闊說,“這裡頭只要她能說上話,就不叫沒關系,我好歹得有個底。”

  “你是不是不能接受我女朋友。”楊科問。

  “我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江闊說,“這又不是我女朋友,你找個男朋友也跟我沒關系……”

  “我也一樣,”楊科說,“你找個男朋友我也不會有什麼想法。”

  江闊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本質上沒什麼區別,都是世俗眼光裡的異類。”楊科說。

  “不是,”江闊說,“我並不想跟你討論這個,我也沒興趣知道這些……”

  “其實是你不懂,”楊科說,“你沒談過戀愛吧?我記得你沒有,那你的確是理解不了愛情。”

  “我他媽能理解你開店的事兒就行了!”江闊一陣無語,“我說了不跟你扯這些,以後我要真他媽找了個男朋友我再跟你傾訴,我現在只跟你說你那個破店的事兒,懂了嗎?”

  “我可以帶她跟你見一面,”楊科說,“談店的事。”

  “再說吧。”江闊掛掉了電話。

 

 

37

  楊科的這個消息,真是讓人久久不能平復。

  江闊自認為接受度還是很高的,以前跟朋友聚的時候,有男的帶著男朋友過來,一晚上只要看過去就能瞅見他倆在啃,他除了煩也沒別的什麼情緒,換了一男一女啃一晚上他也一樣煩。

  但楊科還是讓他吃驚。

  楊科說他沒談過戀愛,不懂愛情,但楊科自己也沒談過,向來被親朋友好友包括江總稱為嚴謹自律的優秀青年,初戀就談得這麼……

  “怎麼還扯到男朋友了?”段非凡說了一句。

  “這比男朋友還讓人震驚,”江闊轉頭看著他,“我是不是該打個電話給江總,問問楊叔住院了沒。”

  段非凡笑了起來:“有這麼誇張嗎?”

  “你不吃驚嗎?”江闊問。

  “吃驚啊,”段非凡想了想,“他多大啊?”

  “比我大點兒,”江闊說,“二十,他今年大二,你能想像你們當代男大學生楷模群裡有人找了個大一輪多的女朋友嗎?”

  “可以想像董昆,他一直喜歡姐姐,”段非凡小聲說,“他非常喜歡呂寧。”

  “呂寧三十六了嗎?”江闊震驚。

  段非凡沒忍住笑出了聲:“你怎麼回事?”

  “哦,”江闊愣了愣反應過來,嘆了口氣,“這事兒擱大炮身上我都不會這麼吃驚。”

  “楊科看著挺……板正。”段非凡說。

  “除了坑我的時候能看出不是傻子,”江闊說,“別的時候都很板正……我真應該打個電話給江總,一天天的,你看看人楊科,你看看人家兒子,哎,那我就看,您也一塊兒看看……”

  段非凡樂得停不下來。

  “估計是叛逆期吧,”江闊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不管這姐姐是怎麼回事兒,楊科估計就是叛逆了,這麼多年一直按父母的要求長大,一旦決定要走自己的路了,就會特別雄壯,誰也別攔著我!什麼?前面是個溝?溝就溝!溝也是我自己選的路!從今天起,我就要在溝裡溜達了!”

  段非凡本來已經站起來拿杯子喝了口水想緩緩,江闊這一通學,他直接笑嗆著了,撐著桌子咳了半天才衝江闊擺了擺手:“哎。”

  “嗯?”江闊看著他。

  “閉嘴。”段非凡又咳了兩聲。

  江闊嘆了口氣,靠著椅背沒再說話。

  段非凡緩過來之後走到他旁邊:“他說要帶姐姐見見你,你見嗎?”

  “不見。”江闊很干脆,“我就想知道這店裡有沒有這姐姐的事,別的誰有那閑心管,他什麼時候能確定這事就什麼時候再說。”

  “嗯,”段非凡伸了個懶腰,“一會兒董昆他們要去吃燒烤,一塊兒吧。”

  “不吃麻辣燙了?”江闊問。

  “要叫你,就不吃麻辣燙了,你又不吃,”段非凡說,“燒烤你沒什麼講究吧?”

  “衛生點兒。”江闊說。

  “那你餓著吧。”段非凡說。

  學校附近燒烤店非常多,天氣冷了之後,又多了幾家新開的。

  一到下午晚上,店裡就全是學生,店門口的人行道上也支起了厚布棚子,裡面也是坐得滿滿當當。

  “董昆他們已經占了桌了,”段非凡看著手機上丁哲發過來的燒烤店照片,指了指路南頭,“那邊,新開的,那天我還看到了。”

  “是不是有優惠?”江闊看到照片裡的人明顯比現在看到的那些店要多。

  “是,”段非凡贊許地點點頭,“現在都能主動往這上頭想了。”

  走了幾步,前面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盧浩波嗎?”江闊看著前面的兩個人,“和他女朋友。”

  “嗯。”段非凡點頭,“女朋友是咱們班的嚴繪語,好歹一個班的,記一下人家名字。”

  盧浩波和嚴繪語很親熱地挨著走,看上去很暖和。

  “這場面可別讓李子銳和唐力看到,”江闊說,“得當場被刺激死。”

  “你以前真沒交過女朋友嗎?”段非凡看著他。

  “沒交過,”江闊說,“談戀愛太費勁了。”

  “嗯?”段非凡沒明白。

  “一會兒生氣了,一會兒要陪了,一會兒你要哄我,一會兒我要哄你,”江闊說,“費勁死了,大炮以前有個女朋友,半夜三點給他打電話,說要吃冰淇淋,大炮買了給她送到樓下,然後女孩兒拿了朵花下來送他……”

  “還挺浪漫。”段非凡說。

  江闊猛地轉過頭瞪著他。

  “怎麼了?”段非凡也看著他。

  “你……”江闊挺震驚,“浪漫?半夜三點啊非凡叔叔,要睡覺的啊,睡一半從床上被人拎起來去買個冰淇淋再換朵花,瘋了嗎?”

  “……對方是你喜歡的人啊。”段非凡說。

  江闊愣了一會兒,突然很有興趣地湊近他:“你是不是交過女朋友?”

  “真沒有,”段非凡說,“我吧,沒有時間。”

  “放你的屁,”江闊說,“你就看你那個社交技能天花板的狀態,沒個十年八年練不出來,你沒時間?”

  段非凡笑了起來,想想又嘆了口氣:“沒有喜歡的。”

  “這聽著還正常,”江闊說,“不過你這個性格應該挺多女生喜歡。”

  “你呢?”段非凡順嘴問了一句。

  “我也挺喜歡的啊。”江闊說。

  段非凡看著他,江闊也看著他。

  沉默了好幾秒,江闊才反應過來:“哦,你說我?”

  段非凡笑了起來:“哎。”

  “其實喜歡我的女生不多,起碼我知道的,沒幾個,”江闊說,“女生都喜歡能慣著點兒她們的,她們小脾氣一上來,能忍著的,換我沒兩個回合可能就得打起來……”

  前面摟成一團走著的小情侶突然停下了,嚴繪語抬手在盧浩波胳膊上捶了一下。

  “看!這就來了!”江闊說,“小脾氣來了。”

  段非凡放慢了腳步,想等他倆鬧完了。

  但嚴繪語這個小脾氣看上去不是太小,捶這第一下就不是“小拳拳捶你胸口”的力量,接著第二拳跟打沙袋似的又捶在了盧浩波的胳膊上。

  “這是真打啊。”段非凡說。

  盧浩波沒還手也沒躲,只是還在說著什麼。

  嚴繪語估計並不滿意他說的內容,又是一套連環掄掄拳打了過去。

  “……她這麼凶的嗎?”江闊腦子裡對嚴繪語的唯一記憶就是那天他和段非凡滑下小路之後,她告訴他倆還有另一條路,聽聲音非常文靜。

  “這是真生氣了,”段非凡說,“你以後談戀愛了得分清……”

  江闊嘖了一聲。

  嚴繪語打了盧浩波七八下之後,盧浩波突然還了手,也往嚴繪語胳膊上甩了一掌。

  “哎?”江闊愣了愣,再怎麼樣也不能跟小姑娘動手吧,走開不就得了。

  嚴繪語又打了盧浩波一下,盧浩波繼續還手,又甩了一掌。

  “哎?”段非凡嘆了口氣。

  接著又是一回合。

  “哎?”江闊停下了。

  又一回合。

  “哎……”段非凡也停了一下,這人行道就這麼點兒寬,路邊還停著一溜共享單車,他們往那兒一堵,再想過去就得有正面接觸。

  嚴繪語又用力打了盧浩波一拳,還喊了一嗓子。

  “啊!”盧浩波也喊了一聲。

  段非凡清了清嗓子,打斷了他倆的交戰。

  盧浩波轉頭看見是他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相當的變幻莫測。

  嚴繪語看上去也有些尷尬。

  僵持了兩秒,盧浩波拉過嚴繪語,一伸胳膊摟住了。

  換了一臉“沒見過人戀愛打是親罵是愛吧單身狗悄沒聲一邊兒呆著去”的表情。

  “嘿。”江闊說。

  沒等段非凡反應過來,他也一把拉過段非凡,胳膊一伸摟住了段非凡的肩。

  盧浩波愣了愣。

  段非凡也往江闊肩上一摟。

  相當默契。

  然後一塊兒晃著往前走了過去。

  “讓讓,”段非凡說,“讓讓啊……別擋道……”

  盧浩波拉著嚴繪語讓到一邊,眼神裡滿是莫名其妙。

  他倆從盧浩波身邊晃了過去,一直往前走。

  走了二三十米之後,步速不太一樣,他倆開始往中間撞。

  “你調一下。”江闊說。

  段非凡小跳了一下,把步子調整好,繼續往前晃。

  “好暖和啊,”江闊說,“我知道他倆為什麼要摟著走了。”

  “……他們摟著走是因為在談戀愛,不是因為冷。”段非凡說。

  “我知道,”江闊說,“但的確也暖和啊。”

  “還在後頭嗎?”段非凡問。

  江闊回頭瞅了一眼:“在,走。”

  盧浩波和嚴繪語應該也是去吃燒烤,一路都跟在他倆後頭。

  於是他倆也就一直摟著肩沒撒手,中途因為配合不夠完美,各自跳了好幾回調整步子。

  最後一掀簾子進了燒烤店的棚子。

  孫季一抬頭看到他倆進來:“干嘛呢?一路打過來的?”

  “我靠,”段非凡說,“看上去像打架嗎?”

  “像扭打在一起,”董昆說,“僵持住了的那種,你倆這是怎麼了?”

  他倆松開了胳膊,坐到了桌邊。

  段非凡嘆了口氣:“碰上盧浩波,氣他來著。”

  “盧浩波喜歡你?”丁哲正把碗筷往他倆面前放,聽這話愣住了,“還是喜歡江闊?”

  幾個人頓時哄笑起來。

  這種北風裡擠在棚子裡吃燒烤的方式,江闊第一次體驗,還挺有意思的,並且不冷。

  棚子裡所有人都在大聲說話,大喊大笑,服務員一掀簾子進來喊得也是中氣十足,光聽動靜都暖和了。

  江闊拿出手機,往四周轉著錄了一圈。

  “這有什麼好錄的?”丁哲問。

  “挺有意思。”江闊說。

  “這也有意思,你是真沒見過世面。”劉胖說。

  幾個人夾在喧嘩裡又是一通樂。

  雖然這話聽著有點兒奇怪,但也挺准確,他的確是沒見過這樣的世面,這樣的生活,對於以前的他來說,根本不存在。

  所以他有時會拍拍學校,拍拍食堂,拍拍外面的工地,包括這次想給段非凡拍點兒照片。

  他不知道有一天他在這裡的生活結束之後,還會不會再有這樣的經歷,會不會再碰到這樣的一些人。

  一星期之後,大炮從工地一個材料商那兒打聽到了一個特別合適拍照的地方,在市郊,一個沒有建起來的高爾夫球場。

  “這老板也玩車,他們經常上那兒跑,”大炮說,“我看了一下他拍的照片,那兒有幾條路給弄成賽道了,能拍出感覺來。”

  “行,定位給我發一下。”江闊說,“隨便讓進嗎?”

  “打過招呼了,”大炮說,“有人問就說老同的朋友。”

  “好。”江闊說。

  既然是能玩車能拍照似乎還能野餐的環境,就肯定不是他倆去的了,丁哲那幫人不會放過這麼完美的機會。又能玩又能爽。

  “我回家拿個相機過來,”丁哲說,“再拿個三角架,攝像機用嗎?”

  “我有個運動相機可以拍。”江闊說。

  “行,那就這麼定了。”丁哲一拍巴掌。

  “把你家車也開過來,”段非凡說,“要不過不去,那邊打不著車了。”

  “沒問題!”丁哲一揮手。

  段老二估計想不到他一句想看照片,最後能被江闊弄成一次郊游。

  “叫大炮一塊兒吧,”段非凡說,“這地兒他找的,不一塊兒嗎?”

  “他不去,”江闊說,“以前他陪我跑賽道的時候都不上車,說害怕,咱們可以帶上奔奔,那兒有草地,可以讓它跑跑。”

  “我感覺好久沒見著它了。”段非凡說。

  “讓你們父子重逢。”江闊打了個響指。

  周末一早江闊就起來了,上課的時候如果有這本事,也不用每天手忙腳亂。

  這段時間天氣不錯,每天都陽光普照,但是溫度一天比一天低,打開門滿以為能走進陽光裡,結果就是迎頭拍過來的北風。

  “江闊江闊江闊……”李子銳裹著被子一連串地說,“關門關門關門……”

  江闊關上了宿舍的門。

  跑到107門口敲了敲。

  “進。”段非凡在裡頭應了一聲。

  看到進來的是他時,叼著牙刷的段非凡挑了挑眉毛:“這麼早,你是不是沒睡。”

  “要去接奔奔,”江闊說,“趕緊的,一會兒丁哲他們就該來催了你信麼。”

  大炮租的房子江闊是第一次過來,吃完早點,他倆按之前大炮給他發的定位,在小區裡轉著。

  “大炮現在是就留在這邊工地幫忙了嗎?”段非凡問。

  “嗯,估計得明年才回家了。”江闊說。

  “他還挺……我以為他跟你似的,還不想工作。”段非凡說。

  “江總跟他肯定有私下交易,讓他留在這兒照應著點兒我,”江闊說,“他爸也不止這一個工地,也沒見他去過一次。”

  “他爸跟江總是朋友嗎?”段非凡問。

  “認識很多年了,他爸比大炮靠譜,土建這塊兒江總一直交給他,”江闊說,“之前跟人干仗也有他爸。”

  “你以後也不打算跟著江總干嗎?”段非凡問。

  “不知道,沒想過,反正現在不願意,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我現在就想趴著……”江闊看了他一眼,“怎麼了,突然問這些。”

  “隨便問問。”段非凡說。

  如果沒有意外,明年老爸就要出獄了,他的年紀和背景應該不太好找工作,社區給安排的工作他估計也不願意去。

  雖然老叔一家肯定會給老爸安排好,在店裡一塊兒干也行,不干活光分錢也行,但老爸的脾氣,肯定也不願意,畢竟段老三已經養了他兒子十年。

  江闊是迷茫的,段非凡感覺自己也很迷茫。

  只是迷茫的方向不一樣。

  他從江闊那裡找不到提示,江闊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就不工作,想開店就開店,不想開店就趴著,甚至三千五一個月也只不過是他跟家裡的一次較勁。

  而他卻需要確定明年老爸出來之後的生活。

  他甚至不知道該跟誰傾訴。

  “就是這個樓了吧,”江闊抬頭看了看樓號,“十六棟。”

  “嗯。”段非凡也看了看,“這是一單元。”

  “二單元進,”江闊指了指另一個樓門,“就……”

  大炮從那個樓門裡走了出來,接著後面又走出來一個女人。

  “炮兒!”江闊喊了一聲。

  大炮看到他的時候愣了愣:“你怎麼過來了?”

  接著就快步走了過來,臉上五官各種扭動,拼命給他使眼色。

  “那個姐姐。”段非凡很快反應過來,在江闊耳邊低聲說。

  “靠。”江闊看著大炮,“怎麼回事?她大清早的怎麼在你家?”

  “她想勸楊科不要弄那個奶茶店但是楊科不聽跟她吵了一夜沒回她來找我想請你幫忙勸一下。”大炮不帶喘氣兒飛快地說了一串。

  “她怎麼知道你家?”江闊迅速找到重點,以他對大炮的了解,他也不是會管楊科這些事的人。

  “楊科的房子就租在這個小區,媽的當初他找我問有沒有租房的我就不想管江總說讓幫一下……”大炮說到一半停下了。

  “胡振宇,”江闊退後了兩步,指著大炮,“你可算是說實話了。”

  “不是,這事兒我以後再跟你解釋……”大炮往前一步。

  “一米!”江闊指了指腳下,“你個叛徒。”

  雖然早就猜到了大炮跟江總肯定有聯系,但現在親自證實了,這種感覺還是很不爽,畢竟在他的認知裡,大炮是他的發小,並不是江總的發小。

  大炮又看著段非凡:“哥們兒,你勸勸他!後頭還有人看著呢。”

  “看著呢。”段非凡轉頭衝江闊說了一句。

  “江闊是吧?”一直站在樓道口看著這邊的女人走了過來。

  江闊收了架式,大炮讓開之後,他看清了這個三十六歲的姐姐。

  挺漂亮的,但保養得不算特別好,能看出年齡的那種,穿著一身休閑裝,也沒化妝。

  “是。”江闊應了一聲。

  “我最近一直聽楊科說起你,”姐姐笑了笑,伸出手,“我叫何志敢。”

  ……好爺們兒的名字。

  江闊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跟她握了握。

  這手是干過重活兒的手。

  “這位……”何志敢又看向段非凡,伸出手,“董昆吧?”

  呃。

  三個人同時沉默了。

  ……這就有點兒尷尬了。

  大炮記人非常厲害,這會兒沉默了半秒之後目光一直在江闊和段非凡臉上來回掃,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的長項產生了懷疑。

  “你好。”段非凡只得也跟她握了握手。

  “楊科也跟我提過你,你是江闊的……”說到這兒的時候,何志敢有些猶豫,沒有再說下去,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三個人再次沉默了。

  這就不是尷尬了,而是震驚。

  看來是那天的電話給了楊科靈感。

  何志敢的這個反應,沒說出來的那個詞絕對不是同學。

  傻子都能品出味兒來。

  同學不值得用這樣的省略。

  大炮更迷茫了,在他倆臉上來回掃過的目光都快帶出聲音了。

  怎麼回事啊能不能告訴我!

  “這是我同學,”江闊咬牙切齒的,“楊科是他媽坑我坑上癮了吧?”

  何志敢愣了愣:“是同學嗎?不好意思,我可能……誤會了,沒錯,他是跟我說是你同學……”

  “他說的是男朋友吧,”江闊說,“編一對兒拉上當墊背的,跟他一塊兒對抗世俗的眼光,大十六歲的女朋友怎麼了,江闊還交了個男朋友呢!”

  “我操,”大炮終於忍不住發出了感嘆,“我操。”

  其實如果只是被人誤會了,甚至就是被楊科瞎扯上了,江闊也並不是很介意,他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他怎麼想他。

  但楊科在被趕出家門的時候,給自己安上個男朋友,這就不能忍,他能跟何志敢這麼說,就可能會跟楊叔也這麼說,那江總也就會知道。

  他出來上學,只是想讓江總知道,自己哪怕並不知道自己要干什麼,也不願意現在就被他安排,他不想讓江總覺得自己出來上個學不到一學期都談上戀愛了!

  “狗東西,”江闊拿出了手機,低頭戳著電話本,“今天我他媽要讓他好好認識一下我!”

  “江闊,江闊,”段非凡抓住了他的手,“先別衝動,問清了再說。”

  “您挺平靜?”江闊看著他。

  “還算冷靜,”段非凡壓低聲音,“他說的又不是我。”

  江闊愣了愣,還是看著他。

  “是董昆。”段非凡嚴肅地說。

  ……你大爺。

  江闊突然有點兒想笑。

 

 

38

  段非凡這個完美的邏輯讓江闊非常佩服。

  而且這點兒想笑的感覺,有效地起到了緩衝作用,江闊頓了兩秒之後,把手機放回了兜裡。

  “他是不是跟他爸也這麼說了?”江闊看著何志敢。

  “他最近壓力很大,”何志敢說,“說話做事就顧頭不顧腚的了,我會盯著他把這事兒圓回來的,你別著急。”

  江闊沒出聲,何志敢說話還挺委婉,這不就是說了,楊叔跟江總關系那麼好,八成不會等楊科圓回來。

  “也是我沒有好好判斷一下他這些話的真假……”何志敢皺了皺眉。

  “你是他媽嗎,他都能休學談戀愛,瞎話能不能說還需要你幫忙判斷?”江闊說。

  何志敢頓了頓,笑得有些尷尬。

  “他現在人在哪兒?”段非凡接過了話頭。

  “昨天一夜沒見著,電話也沒有接,”何志敢說,“我跟他聯系上了就讓他給你們道歉。”

  “你不是還擔心江闊要跟他合伙搞那個店嗎,”大炮在旁邊說,“現在不用擔心了,就衝他弄的這出,江闊還能接他電話都只能算是給楊叔面子。”

  “正好讓他品品做事不顧後果的下場。”何志敢說。

  段非凡打了岔之後,江闊本來已經不想再說話,對付幾句就可以走了,但想想又還是得再多問幾句。

  江總讓大炮給楊科找了租房信息,這無論是楊叔還是江總自己的意思,都是沒打算真的就不管楊科了。

  好歹再問兩句吧。

  “要開店是他自己的主意嗎?”江闊問。

  “嗯,”何志敢點點頭,“我也不是特別能明白他的想法,我們的事……他家裡是很反對的,說以後不再管他死活,經濟也斷掉了,我是希望他能回去跟家裡好好說說的……但他說他特別高興,我不知道他高興什麼。”

  “自己給自己做主吧,”江闊擰著眉,“那需要休學嗎?他媽不是還給了他錢。”

  “專業是當初家裡要求的吧,他一直不喜歡,本來他是想退學了,”何志敢嘆了口氣,“我實在也勸不住,就商量著休學,如果開店失敗了,冷靜下來了還能回學校去。”

  “所以他本來是想退學去開個奶茶店?”段非凡有些無語。

  “要不你告訴他,就他這腦子,還是回去讀書,除了讀書他干什麼都得砸手裡,”大炮說,“這不是有病嗎?”

  “他一開始想弄個高端些的什麼店,但手頭錢不夠,”何志敢說,“我也不肯借錢給他……”

  “他問你借錢?”江闊有些震驚。

  也許是刻板印像吧,他之前一直默認的是這姐姐看上了楊科家的錢,但如果楊科問她借了錢,就能開個“高端”點兒的店,那說明這姐姐手上多少也是有些積蓄的,未必是圖錢。

  “這事兒我本來不想說,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也沒有這麼衝動,但這次是真的攔不住……”何志敢說,“我希望你們有可能的話勸勸他。”

  “那你圖什麼啊?”大炮忍不住了,“衝動,不聽勸,沒生意頭腦還非得開店,沒錢還得管你借……不論這些的話,他體格……也就那樣吧。”

  江闊看了大炮一眼。

  要點兒臉吧!

  什麼都說!

  “你們沒吃過苦,”何志敢笑笑,“很多事想不明白的。”

  “這是你倆自己的事,”江闊說,“你不給他借錢就行了,他現在想弄錢開店基本只能找我,我也不是一定不跟他合伙,就看他能不能達到我同意合伙的要求。”

  何志敢有些猶豫。

  “讀書江闊可能比不了楊科,但單論開個小店,”大炮說,“江闊絕對腦子比他好用,你也別覺得這是給他留了口子,我不是看不起他,我就是說個事實,他基本不可能達到江闊的要求。”

  話也說得差不多了,江闊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姐姐在楊科休學開店這事兒上沒說假話,至於感情那些,就不是他需要了解的了。

  正想說點兒結束語就走人,兜裡手機響了。

  拿出來看到居然是董昆給他打了個語音電話過來。

  “他怎麼不給你打電話?”江闊莫名其妙,看了看段非凡。

  “誰?”段非凡問。

  是啊,誰?

  董昆。

  你啊大哥,是你。

  在段非凡已經問出口了的情況下,他無論是沉默還是直接讓他看屏幕,都會有微妙的尷尬,特別是大炮和何志敢因為之前正在說話,所以都站得挺近的,這會兒下意識地都看著他。

  “是……段非凡。”江闊說。

  “你大爺。”大炮忍無可忍。

  “哦,可能是催你了。”段非凡很平靜地回答。

  “喂?”江闊接起了電話。

  “你們在哪兒了?”董昆說,“我打段非凡電話沒在服務區。”

  “在大炮這兒,”江闊說,“接了奔奔就回學校。”

  “丁哲車就停校門口對面停車位上了,”董昆說,“我們吃早點,一會兒你們回來了直接車那兒碰頭吧。”

  “行。”江闊掛了電話,看著大炮,“我接奔奔去玩。”

  “那你們先玩著,不耽誤你們時間了,”何志敢說,“我先回去了,非常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小事兒。”江闊說,“姐慢走。”

  何志敢走了之後,他們三個在原地站著沒動。

  大炮一直等到何志敢在前面路口轉了彎,才瞪著他倆:“我靠,你倆搞什麼呢?董昆?誰是董昆?”

  “之前楊科去學校找過江闊,”段非凡笑著說,“我告訴他我叫董昆。”

  “神經病吧!”大炮說,“干嘛要弄個假名字!”

  因為江闊好像不願意讓我說。

  “告訴他真名干嘛,”江闊開口,“誰知道他會不會坑我,現在他不就坑了,能防就防一下。”

  “這逼也真是……”大炮一揮手,轉身往樓道裡走,“屁事也干不成,沒一步是靠譜的。”

  “這姐姐是干什麼的?”江闊問。

  “以前有個做建材的店吧好像,後來沒干了,現在是房產銷售。”大炮說,“看著不像沒譜的人,真不知道想什麼。”

  “這些跟江總彙報了沒。”江闊又問。

  “……不是,”大炮回頭看了他一眼,“我也是沒辦法,你說江總找我,我能怎麼辦,我爸找我我都能不管,江總找我怎麼拒絕啊!”

  “價錢也不錯吧。”江闊說。

  “我生氣了啊!”大炮喊。

  “氣唄。”江闊說,但還是換了話題,“奔奔還有罐頭嗎?”

  “前兩天我買了一箱。”大炮進了電梯。

  “一會兒拿兩個帶著出去吃。”江闊跟了進去。

  “它還野餐呢。”大炮說。

  “不服你也去。”江闊嘖了一聲。

  奔奔的變化很大,除去胖了不少,個頭也更大了之外,眼神也不一樣了。

  以前雖然每天跟著很歡實地跑步,食物也不缺,但眼睛看著人的時候永遠都帶著小心翼翼的祈求和渴望。

  現在的眼神是亮的,亮晶晶的。

  大炮打開門的時候,奔奔就穿著個超人鬥篷從狗窩裡衝了出來,撲到了段非凡的腿上,瘋狂地搖著尾巴,搖得整個身體都在扭動,發出哼哼唧唧的鼻音。

  “你還認識我啊,”段非凡蹲下,在它翻開的肚皮上撓著,“我以為你好日子過上了就忘了我了呢。”

  “忘不了,就之前你拴它的那個項圈,”大炮拿了個袋子把狗罐頭裝上,“它都不肯換,就要用那個,江闊買了個新的寄到我這兒,一次沒用過,套上就跟我強。”

  “你試試給他換上?”江闊說,“它原來那個我感覺有點兒小了。”

  “行。”段非凡摸了摸奔奔的脖子,這狗大炮是真給喂得挺好,脖子都粗了一圈。

  江闊也在奔奔身上摸了摸,之前他“撿”到奔奔的時候,奔奔身上的毛都不太有光澤,現在摸著已經很順滑了。

  他看了段非凡一眼,段非凡專注地看著奔奔。

  眼神裡的那種溫柔是他之前沒見過的。

  很暖,很軟。

  江闊給買的新項圈和牽引繩是一套的,帶夜光的那種,很漂亮。

  段非凡給奔奔套上的時候,它很聽話,搖著尾巴一點兒都沒抗拒。

  “還挺忠心。”大炮說。

  “走,帶你去玩。”段非凡拍拍奔奔的頭。

  奔奔衝他叫了兩聲。

  牽了奔奔准備走的時候,大炮叫住了江闊。

  “那個,如果楊叔跟江總說了,我估計他不會直接問你,”大炮小聲說,“會問我,我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江闊說,“告訴他楊科給我編故事呢!這還用問我?”

  “肯定要問你啊,”大炮說,“這事兒哪有准兒呢,你干出什麼來我都不奇怪。”

  “滾蛋。”江闊說。

  “行我知道了,”大炮說,“我還要給楊科上點兒眼藥,狗東西張嘴就編,不讓他長長記性他不知道惹了誰。”

  “有點兒數。”江闊說。

  “放心。”大炮說。

  奔奔很興奮,一直在跑,段非凡也順著它,跟著跑。

  江闊雖然已經適應了直立行走,今天也破天荒是跟段非凡一塊兒走到大炮這個小區來的,但他實在不願意一路再這麼跑回去。

  “你他媽別跟著它跑了!”江闊說。

  “怎麼了?”段非凡回頭看著他。

  “你倆今天也別坐車了,跑過去得了!”江闊停下了。

  段非凡一下樂得不行,拉住了狂奔的奔奔:“不跑了,慢慢走,江闊哥哥不行了,我們陪他慢慢走。”

  回到學校他倆先回宿舍拿了江闊的運動相機。

  “拍個今日郊游Vlog吧,”江闊把相機對著段非凡,“開始了。”

  “嗨,我是段英俊,”段非凡一秒入戲,“今天我和江有錢要跟幾個朋友去個地方。”

  “是一個沒有建成的高爾夫球場,”江闊把相機拿遠,對著自己,“改的賽道。”

  “我們去飆車。”段非凡說。

  “你飆嗎?”江闊問。

  “我給你拍個飆車的視頻。”段非凡說。

  “今天我們還帶了……”江闊把相機對著奔奔,“段英俊的狗,它叫奔奔,是一個收養的流浪狗。”

  “我倆一塊兒收養的。”段非凡補充。

  “嗯。”江闊點頭。

  兩人一路從宿舍錄到停車場,又給段非凡在停車場拍了幾張。

  “我感覺你這玩意兒沒到地方就得沒電了。”段非凡上了車,把奔奔抱著放在腿上,接過江闊的相機。

  “卡和電池我都帶了備用的,”江闊發動車子,“這還能沒點兒准備嗎,而且丁……丁什麼來著?”

  “丁威武。”段非凡說。

  “丁威武不是也帶了相機嗎。”江闊說,“奔奔放下面吧。”“這可是911,我怕它爪子把你腳墊踩壞了。”段非凡說。

  “腳墊三十五買的。”江闊說,“大膽踩。”

  丁威武的車就停在街對面,幾個人都已經到齊了,江闊把車開過去,放下車窗:“我得先去加個油!”

  “要眾籌嗎?”丁哲說,“你這一箱油加完,去那邊兒玩一天回來再加一箱,這月三千五可就沒了一半兒了。”

  “錄著視頻呢,”江闊說,“說點兒有出息的。”

  “去吧,給它滿上!”丁哲說,“別一會兒不夠跑的了!”

  加完油兩輛車一前一後出發了。

  丁哲開著他家的車很牛氣地在前頭給江闊帶路。

  “丁威武是不是有點兒囂張,”段非凡拿著相機對著江闊,“壓著咱們開。”

  “讓他一條路,”江闊笑了,“一會兒出了城給他甩了。”

  段非凡笑笑沒說話。

  運動相機的屏幕很小,不過還挺清晰的,在陽光下也能看得清江闊的臉。

  江闊很上鏡,墨鏡一戴,誰也不愛,開車時那種拽上天的狀態回到了他身上,看著甚至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江闊。”段非凡停掉了視頻,看著江闊。

  “嗯?”江闊掃了他一眼。

  “沒事兒。”段非凡說。

  “奔奔,你非凡哥哥是不是有病。”江闊說。

  奔奔叫了一聲。

  大炮找的這個地方挺遠的,段非凡看著車窗外面,這已經跟他最熟的市場那一塊兒是對角線的位置了,他從來沒來過城市的這一頭。

  “這邊有點兒荒涼啊。”江闊說。

  “要不你告訴江總上這邊開發點兒項目來。”段非凡說。

  “這邊跟主城區脫節了,”江闊說,“市裡不出錢把中間那一段連起來,這邊兒做什麼項目都很難帶起來。”

  段非凡看著江闊。

  又往前開了一陣兒,丁哲打了電話過來,說再往前就該到了,讓他們注意路標別開過了。

  這定位不是太准,要不是丁哲這種資深本地人,他倆真有可能就開過去了。

  車最後拐進一條小路,又往前開了一段,他們看到了一大片開闊的草地和樹林。

  “就這兒了。”江闊下了車,“先錄一段。”

  段非凡打開車門,奔奔跳下車衝到旁邊的草地上就開始打滾,他把相機打開了,轉圈錄了一遍,然後對著江闊。

  江闊在他對面,撐著車頂笑了笑:“就這兒了,地方還不錯,也沒什麼人。”

  段非凡又轉了一下鏡頭,對著從路口拐進來的丁哲的車:“湊熱鬧大隊也到了,速度還可以嘛。”

  江闊又打了個電話給大炮問了一下具體位置之後,他們把車順著路又往裡開了一段路,看到了路邊的輪胎牆。

  “你讓奔奔下車玩一會兒,我帶你轉一圈看看路況。”江闊說。

  段非凡把奔奔交給了董昆,又回到車裡:“好像就你一輛車。”

  “有別的車,地上這土是剛開過的印子。”江闊一踩油門,車衝了出去。

  這個道不是太復雜,幾個U形彎,還有幾個緩坡。

  江闊的車速不是太快,過彎的時候還是能感覺到強大的離心力。

  “過癮嗎?”江闊問。

  段非凡看著他有些小得意的表情,笑著點了點頭。

  半圈過後,他們看到前面路邊停了輛車,是輛帕拉梅拉,邊兒上站著幾個年輕人。

  江闊減了速,靠過去放下了車窗。

  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衝他倆點了點頭:“外地的?”

  “嗯,”江闊應了一聲,“第一次來。”

  “前面有點兒意思。”年輕人指了指前方。

  “跑幾圈了?”江闊問。

  “兩圈,”年輕人笑笑,“剛來沒一會兒。”

  “行。”江闊點點頭,車往前衝了出去。

  那人說的有點兒意思,是前面的那個坡。

  之前的坡都接著彎,速度起不來,這個坡在一條很長的直道上。

  “闊叔帶你飛一個。”江闊喊。

  “好。”段非凡在四周摸了一圈,也沒找到能抓的地方,“你以前這麼跑過嗎?”

  “都跑正經賽道,”江闊喊著說,“先分段訓練再正式跑。”

  “那這種不正經的呢?”段非凡也喊著問。

  江闊非常愉快地笑了起來:“段非常平凡!我發現你膽子有點兒小!現在車速才九十啊!”

  “……是嗎?”段非凡抽空看了一眼邁速表,“那你怎麼飛。”

  “有坡就能飛了啊,”江闊突然吹了一聲口哨,“飛!”

  段非凡沒注意車是什麼時候上的坡,就覺得突然騰空了。

  這個坡其實挺小的,騰空的時間也不長,他坐公交車的時候偶爾司機抽個瘋過坎兒的時候也差不多能有這效果。

  但不同的是車頭抬起的那一瞬間。

  感官上疊加的刺激還是挺大的。

  落地的時候他喊了一嗓:“喲謔——”

  “段小膽兒,”江闊車速降了下去,把墨鏡往下拉到鼻尖上,轉頭看著他,“我看看你臉色。”

  “不至於,”段非凡笑著說,“上回帶你坐的8路車,過橋的時候就有這效果。”

  “那過完你也喊麼?”江闊嘖了一聲。

  “不喊,”段非凡說,“司機也不是你啊。”

  “那是。”江闊點點頭,推了推墨鏡,“一會兒我停邊兒上,你開一會兒。”

  “嗯。”段非凡笑笑。

  車上響起了江闊的手機鈴,因為要開車,他連的藍牙,看到來電是江了了的時候,他嘆了口氣。

  “你妹?”段非凡問。

  “嗯,”江闊順手點了接聽,“估計沒好事兒。”

  “能有什麼不好的事兒啊,”江了了的聲音傳了出來,“你是不是心虛。”

  “氣壯著呢。”江闊說。

  “江總聯系你沒?”江了了問。

  “沒。”江闊差不多猜到了江了了為什麼給他打電話,謠言的傳播速度的確驚人。

  “在哪兒呢?”江了了問,“方便嗎?”

  “跟我男朋友玩車呢,”江闊說,“他就在旁邊。”

  “什麼鬼,”江了了笑了起來,“是段非凡嗎?”

  ……怎麼又成段非凡了?

  “不,”江闊說,“是董昆。”

  段非凡在邊兒上笑得嗆了一下。

  “董昆?”江了了陷入了回憶,“是一塊兒吃過飯那個嗎?”

  “你這情報不全啊,”江闊說,“名字都沒弄清嗎?”

  “楊科他媽說的,說名字倆字兒,媽也沒細問,”江了了說,“一聽有點兒假,就沒多打聽。”

  “沒信啊?”江闊突然有些失望,雖然他不願意讓江總誤會他開學就戀愛,但如果真的被江總誤會了,他又會有一種挑釁的快感。

  結果別說江總了,老媽都沒信,挑釁突然落空,他莫名其妙就還失望上了。

  “我跟媽說,要硬這麼說的話,名字是仨字兒的還有可能,”江了了說,“倆字兒肯定假的。”

  丁哲孫季董昆劉胖。

  段非凡。

  “這什麼話。”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

  段非凡笑笑,轉開了頭。

 

 

39

  “我就通知一下你沒什麼事兒,”江了了說,“你東西我沒白拿呢。”

  “我好感動。”江闊說。

  “我過幾天要出門了,有什麼事兒我就掌握不了動向了,”江了了說,“你有事兒自己扛了啊。”

  “我能有什麼事兒!”江闊說,“你去哪兒?大冷天兒的。”

  “找個暖和的地方啊,”江了了說,“租個房子貓一段時間,我一堆活兒沒干呢。”

  “行吧,注意安全。”江闊說。

  “聖誕或者元旦我去找你過吧。”江了了說,“你思念家人嗎?”

  “不思念,”江闊說,“不要找我。”

  “你又打工嗎?”江了了問。

  “我不打工也不用自己妹妹陪著啊。”江闊嘆氣。

  “那誰陪?”江了了問,“算了隨便你吧,都擔心你第一次離開家那麼久,我看其實也還好。”

  “好得不得了。”江闊說。

  “那我掛了啊,新年快樂。”江了了說。

  這意思估計今年都不會再聯系他了,江闊笑笑:“隱居快樂。”

  “她又出去玩啊?”段非凡問了一句。

  “嗯,一年在家的時間也湊不夠兩個月的,這次還算挺久的了,”江闊想了想,又看著他,“劉胖叫什麼?”

  “……劉謹。”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哦。”江闊點點頭。

  兩個字。

  那天跟江了了吃飯的人,還真就只有段非凡一個名字仨字兒的。

  剛碰到的那輛車從後面衝了上來,躍過他們的時候,按了一聲喇叭,江闊也按了一聲。

  “這麼看著飛得也挺高的了……”段非凡看著那輛車的軌跡。

  “他們車速高,”江闊說,“我不熟路況,一會兒我可以跑快點兒飛……”

  “不了,”段非凡趕緊擺擺手,“就慢慢的吧。”

  “行。”江闊笑著說。

  車轉了一圈,開回了起點,奔奔已經能認出這輛車,腳不著地地飛奔過來,圍著車邊轉邊跳。

  “這個位置合適拍照,”董昆站在已經架好的相機前,“剛拿那個車試了一下,連拍效果還不錯。”“我看看。”江闊跳下車,湊過去看了看。

  “非凡試一下手,跑兩趟吧,”丁哲說,“一會兒就可以拍了,現在太陽好,再晚點兒太亮了。”

  “誰給我拍?”段非凡問。

  “我啊。”丁哲說,“不然呢?”

  “你會用嗎?”段非凡說。

  “怎麼我現在配不上你了唄?”丁哲說。

  “上回拿你爸的攝像機是不是就弄壞了。”段非凡說。

  “這個你放心,這就是個全自動的機子,”丁哲說,“有錢,你看這幾張拍得怎麼樣?”

  “挺好的,”江闊給他證明了一下,看著段非凡,“真挺好的。”

  “行。”段非凡說,“你先陪駕一圈兒吧。”

  “你有本兒吧?”江闊突然想起這個重要問題。

  “嗨,”孫季一邊逗奔奔一邊說,“這你就不知道了,你應該弄個大貨過來讓他飆,保證沒人比他牛。”

  江闊看段非凡。

  段非凡往車子旁邊走過去,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打了個響指:“走,讓你看看貨車怎麼開。”

  “你考的大貨本兒嗎?”江闊跟在他身後。

  “嗯吶。”段非凡點頭,“你想考都考不了的那種。”

  “逗呢。”江闊不屑。

  “滿二十了才能考。”段非凡說。

  江闊愣了愣,他還真不知道:“那我明年去考。”

  “你考那個干嘛。”段非凡上了車。

  “那你考那個干嘛?”江闊問。

  “因為我要開啊,”段非凡說,“市場各種貨車,牛三刀也不是每次都讓人送,有時候也得自己去拉。”

  “要不你……”江闊系上安全帶,突然很有興趣,“你弄個貨車拉我出去兜一圈兒吧。”

  段非凡轉頭看著他。

  “怎麼了?”江闊也看著他。

  “行,”段非凡點點頭,“沒想到還會有人期待坐貨車副駕的,上回不肯坐食堂的小三輪兒是嫌人家座兒不夠大嗎?”

  “滾蛋。”江闊笑了起來。

  “滿足你,過兩天我找個車。”段非凡說。

  江闊打開運動相機,對著他:“現在段英俊要開車了。”

  “等我戴個墨鏡。”段非凡從兜裡摸出墨鏡戴上了,轉頭看著鏡頭。“很酷,”江闊說,“有點兒像流氓。”

  “真會說話。”段非凡發動了車子,往前開出去。

  “不過開起車來還是穩重的,”江闊說,“勻速五十,都不帶左右的。”

  段非凡開車還是挺熟練的,一圈之後熟悉了地形,他加了點兒速度,又跑了一圈。

  經過起點的時候劉胖衝他們揮了揮手。

  段非凡把車靠過去停下了。

  “擦擦玻璃,”丁哲說,“有灰,把灰擦了,這個角度沒有反光正好能拍到車裡的人。”

  “一會兒先拍幾張有我的,”江闊說,“然後再拍他單人的。”

  “行。”丁哲比了個OK

  江闊把相機對著外面的幾個人:“湊熱鬧團的挺辛苦,一會兒要好好吃一頓……還有奔奔,一直在奔,估計已經跑瘦了……”

  段非凡又開了兩圈,已經完全熟悉了之後,江闊下了車。

  “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段非凡問,“過彎的時候松油帶一腳剎車blablabla之類的。”

  “可以開始耍帥了。”江闊說。

  丁哲拍照的水平還不錯,據說平時會幫宣傳部拍照片,雖然只是各種活動的人頭照。

  江闊牽著奔奔站在他旁邊,看到車路那邊轉出來的時候眼神就馬上移到取景框裡,看著車從鏡頭前一掠而過。

  能看到駕駛室裡的段非凡。

  不,段英俊。

  這名字大概算是楷模群裡唯一符合事實的。

  丁威武不威武,董瀟灑不瀟灑,劉修長不修長,孫壯漢不壯漢。

  就連江有錢也沒有錢。

  但段英俊是真的英俊。

  段非凡幾乎沒戴過墨鏡,每次陽光打到臉上時,他只是眯縫著眼睛,這會兒也是因為要開車了才戴上的。

  平時也應該戴戴,埋沒了起碼一半耍帥的機會。

  “這張好。”江闊看著丁哲回放照片,有一張帶著少許虛影的照片很好看。

  “這張再處理一下,把動態那種效果弄出來會很好的。”丁哲說。

  “你會嗎?”江闊問。

  “不會。”丁哲回答得很干脆。

  “誰會?”江闊問。

  “不知道。”丁哲依舊干脆。

  “拍完都發給我吧。”江闊說。

  “你會?”丁哲問。

  “不會。”江闊說。

  “……好的。”丁哲點頭。

  江了了肯定會,相機是她隨身用品之一,雖然全家沒有人看過江了了的作品,但畢竟是她賺錢的手段之一,那肯定差不了。

  沒准兒也看過的,只是沒有人知道她做這些事的時候用的是什麼名字。

  不過要把段非凡的照片發給江了了,他還是稍微有點兒形容不上來的感覺。

  雖然董昆是謠言,但江了了認為如果這不是謠言,那就應該是段非凡。

  現在自己轉頭就把段非凡的一堆照片發給她,仿佛是要坐實她的猜測。

  嘖。

  丁哲還在拍,現在段非凡不跑圈了,到路頭就往外繞回來重新進。

  一次次經過他們面前,丁哲很稱職地反復提出要求,看我們,不看我們,戴墨鏡,不戴墨鏡,笑,不笑,指我們……

  江闊一直舉著運動相機,另一只手舉著手機。

  “再跑一個,過來的時候慢一點衝我拋個媚眼兒!”丁哲喊。

  “滾!我再跑一個過來給你一頓抽。”段非凡停了車,“收錢都沒人拍得這麼賣力。”

  “那不一定,給我錢我光著拍都行。”丁哲說。

  “那你去跑一個,”江闊說,“我有錢。”

  一幫人全樂了。

  “你現在淪落了知道嗎,”丁哲說,“你現在是三千五的苦命小少爺。”

  段非凡下了車。

  江闊的運動相機開了連拍,從他熄火摘墨鏡開車門下車關車門再繞過車頭走過來,欻欻欻全拍了下來。

  “累死了,”段非凡說,“這麼貴的車坐著也不是太舒服。”

  “開時間長了屁股疼。”江闊說。

  “拍夠了吧,”段非凡說,“這個量我爸看到明年出來都看不完。”

  “挑點兒好的。”江闊說。

  丁哲把相機給了董昆他們,一溜小跑上了車,要去過過癮。

  “你讓江闊帶兩圈兒再自己開!”段非凡指著他。

  “開吧,”江闊說,“先慢點兒適應一下,這路也沒什麼難度。”

  “好嘞!”丁哲喊,“昆兒你們給我拍!”

  奔奔一直掙著繩子想瘋跑,江闊之前怕它會撲車子找段非凡,拽著沒敢松手,這會兒一放開,這狗立馬風卷一樣就跑到草地上去了。

  滾了兩圈兒又支棱起腦袋看著段非凡。

  “走一走吧,”段非凡說,“看有沒有地兒能野餐。”

  “帶吃的了嗎?”江闊跟他一塊兒往奔奔那邊走過去。

  “肯定帶了,”段非凡說,“就衝著吃喝玩樂來的,丁哲那車後廂裡肯定全是吃的。”

  “那要A一下嗎?”江闊問。

  段非凡笑了起來:“你現在學得這麼快的嗎?不用A,我們幾個就是大致輪一下,沒分得太清。”

  除了改成賽道的那幾條路,這個未完成的高爾夫球場還有很大的區域是林子和草坡,不過因為沒有維護,草坡已經雜草叢生了。

  他們在靠近河的地方找到一片矮一些的草地,壓一壓鋪上墊子就能享受生活了。

  “我先享受一下。”江闊躺到了草地上。

  “怎麼樣?”段非凡低頭看著他。

  “舒服,草很厚。”江闊說。

  段非凡在他旁邊也躺下了,還很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你什麼時候再去看你爸?”江闊問。

  “十二號。”段非凡說。

  “那來得及,”江闊說,“照片我讓江了了弄一下,挑幾張好看的先帶過去,每次帶幾張。”

  “還要讓江了了弄?”段非凡愣了愣,“是不是有點兒太隆重了?”

  “她是專業的,”江闊偏過頭看著他,“你不擔心你爸的心理狀態嗎,弄好看一點兒他看著也高興啊,太隨意了他再覺得你糊弄他。”

  “……我本來是想自己弄一下。”段非凡說,“讓江了了弄的話……”

  “用什麼弄,”江闊說,“美圖秀秀嗎?”

  “怎麼,看不起美圖秀秀嗎?”段非凡說。

  “就算用美圖秀秀,江了了的審美也比咱們強啊。”江闊說。

  “行吧。”段非凡沒再糾結。

  “她說那個話,你別在意,”江闊說,“她說話就那樣,比我還直。”

  “什麼話。”段非凡很平靜地問。

  江闊看著他。

  “這就尷尬了啊。”江闊說。

  段非凡笑了起來。

  “你再裝一個。”江闊說。

  “我沒在意。”段非凡笑著說,“我在意這個干嘛。”

  曬了一會兒太陽,孫季遠遠地在那邊衝他們喊話。

  “來了!”段非凡喊著回了一聲。

  江闊正撐著地要起來,這一嗓子他直接趴到了地上。

  “啊!”他往地上砸了一拳,“不喊不會說話了是吧!”

  段非凡衝著那邊一邊揮手一邊氣若游絲:“來……了……”

  “靠。”江闊撐著地笑了半天才站起來。

  “你是純不經嚇還是有什麼隱疾,”段非凡說,“這一喊一蹦的。”

  “算是不經嚇吧,”江闊拍拍身上的草,“我小學的時候就這樣了,被人推到雜物間裡,有人躲裡頭衝我喊一嗓子,我直接跳窗戶上了。”

  “……沒抽他嗎?”段非凡說。

  “膽兒都嚇裂了拿什麼抽。”江闊說。

  “膽兒嚇裂了又沒讓你拿膽兒抽,”段非凡說,“你拿鞋底兒抽他!”

  江闊樂了:“上哪兒學的還鞋底兒抽。”

  “我老嬸兒,她教的。”段非凡說,“段凌對這個技能運用是爐火純青出於藍勝於藍,我水平就還差點兒。”

  江闊笑著又有點兒想嘆氣,別說爸爸坐牢這種事兒,就光父母離異,就夠被欺負的了。

  一幫人帶著野餐墊到他們剛找的地方鋪上了。

  還拎了兩大袋吃喝,干糧零食飲料都齊全。

  段非凡給奔奔開了個罐頭。

  孫季還帶了個小音箱,擱旁邊放著音樂。

  江闊照例又錄了一圈。

  估計近期除了跨年,他們沒機會再這麼出來玩了。

  下月就要期末考,一堆要記要背的東西,常規的科目還好糊弄,像什麼園林史植物學畫法幾何之類的陌生科目還沒好好聽過課的,估計連蒙都不好蒙。

  宿舍裡的人除去像唐力這種時刻都在努力學習的人,李子銳從十一假期之後就也開始看書了,十一月中下旬就有兩科得考,接著期末,跨年那幾天還壓著期末考。

  江闊不得不也跟著大家提起精神頭,好歹得過了。

  “今天吃完飯去看會兒書吧,”段非凡倒是一直不急不慢的,“找找感覺。”

  “什麼感覺?”江闊問。

  “復習的感覺。”段非凡說。

  “行。”江闊點頭。

  去食堂的路上,大炮打了電話過來:“江總讓項目部的帶了個包裹過來,是吃的,我馬上到你們宿舍了,你在不在?”

  “什麼吃的還需要他寄?”江闊不能理解。

  “就你挺愛吃的那家,就鳳梨酥。”大炮說。

  江闊的確是特別愛吃他家小區裡一個私房西點屋的鳳梨酥,除了這家的鳳梨酥,他對別的鳳梨酥都沒什麼興趣。

  但專門讓人送過來……

  “這是不是有點兒太溺愛了。”江闊說。

  “你跟他說去啊,溺了十幾年了你這會兒嫌上了,”大炮說,“趕緊的過來拿!”

  “江總給我送了一箱鳳梨酥過來,”江闊看著段非凡,“我去宿舍拿一下,你幫我先打飯吧。”

  “行。”段非凡點了點頭。

  回到宿舍,大炮給了他一個大盒子:“新鮮的,今天一早做的。”

  “你拿點了沒?”江闊說。

  “我不愛吃這玩意兒。”大炮挺嫌棄的。

  “行。”江闊點點頭,“要上食堂吃點兒嗎?”

  “不了,您下凡下得還挺有勁,”大炮說,“我晚上跟人約了飯。”

  放好鳳梨酥,江闊准備去吃飯。

  一出宿舍,有人攔了他一下,居然是段凌。

  “凌姐?”江闊愣了,“你怎麼跑來了?”

  “趕緊的,”段凌遞給他一個手機,還有一根充電線,“把這個給非凡,我趕著上班來不及了。”

  “手機?”江闊看了看,這是個挺新的舊手機。

  “他手機壞了啊,”段凌轉身邊跑邊說,“拿給他先用著!”

  “哦!”江闊應了一聲,拿出自己的手機,給段非凡打了個電話。

  不在服務區。

  半個月前他們去拍照片那天,董昆說打不通段非凡的電話,不會是從那會兒就壞了吧?

  居然一直沒換?

  段非凡應該不至於換不起手機,畢竟他兼職都只在節假日,馬嘯那種恨不得二十四小時打工的,不舍得換手機還說得過去。

  到了食堂,他把手機放到段非凡面前:“段凌剛拿給你的。”

  “真貼心。”段非凡愉快地收好了手機。

  “你手機壞了?”江闊坐下,段非凡已經給他打好了一盤菜,都是平時他比較愛吃的。

  “嗯,”段非凡點點頭,“怎麼了?”

  “不買個新的嗎?”江闊問。

  “最近要攢錢,”段非凡說,“先不買了。”

  “攢錢干嘛啊?”江闊看著他。

  “也沒有具體的事兒,”段非凡邊吃邊說,“就是打算開始攢點兒錢。”

  江闊沉默了一會兒,拿起筷子,低聲問:“是因為你爸明年要出來嗎?”

  “這麼聰明有時候不太好啊。”段非凡看了他一眼,笑著說。

  “攢多少了?”江闊問。

  “之前就攢了有三萬吧,”段非凡說,“我幫老叔接的單他都給我分點兒錢,我打算攢夠五萬。”

  “你還挺能攢。”江闊心裡算了算平時的花銷和段非凡兼職的收入,“打算給你爸嗎?”

  “嗯。”段非凡點點頭,“我看他這個狀態,估計不會去社區安排的那種再就業崗位,畢竟這片兒都認識他。”

  “那他干點兒什麼呢?”江闊問。

  “你有主意嗎?”段非凡看著他。

  “我想想。”江闊說,“我想想,這可不是楊科要賣奶茶……”

  手機在兜裡響了一聲。

  他拿出來掃了一眼,是楊科。

  這就不知道是什麼定律,背後一他媽提楊科,楊科就他媽來。

  【楊科科科科】江闊,對不起

  江闊回了條語音:“去你大爺的。”

  “這可不是楊科要賣奶茶,”江闊繼續小聲跟段非凡說,“你爸這個事兒得仔細盤算。”

  “嗯。”段非凡笑笑。

  說是要復習一下了,但上課的時候,江闊一直在弄手機。

  後天段非凡要去看他爸爸了,這會兒江了了把第一批挑出來處理好的照片發給了他。

  有他連拍的那幾張,還有丁哲之前拍的車開出了幻影動感的那張,加上幾張看鏡頭的,包括他倆在車裡傻笑的一張。

  【LL】這幾張先拿去打印出來吧

  【JK921】謝了,想要什麼跟我說

  【LL】你書房裡那些手辦我回去了挑點吧

  【JK921】?

  【LL】後面還有那麼多,修完很花精力

  【JK921】你別蒙我,段非凡那個臉需要修嗎?花個屁的精力

  江闊轉頭看了看段非凡,嗯,的確不用修。

  【LL】修畫面,誰說修臉了?

  【LL】你有點不對勁

  【JK921】我看你不對勁

  【LL】我的確是不對勁啊

  【LL】我認識你快二十年了也沒見過你這樣

  “照片發過來了?”段非凡湊過來小聲問了一句。

  江闊理智上知道段非凡沒看屏幕,看了也沒什麼,但他還是條件反射地一巴掌把手機臉衝下拍在了桌上。

  哐!

  這動靜有點兒大,江闊自己都被嚇了一跳,感覺鼻孔都瞪大了。

  “最後一排那個同學!”前面的老師指著他,“玩手機玩了半個小時了!都上了大學了我本來不想上課的時候這麼管你們!你也太旁若無人了!”

 

 

40

  江闊沒吭聲,把手機迅速放回了兜裡。

  不過拿起手機的時候,他發現手機剛才被他拍在了圓規上。

  完了。

  “現在還吊兒郎當的……”老師還在說。

  但江闊沒太注意聽,手在兜裡迅速地摸了摸手機屏幕,摸上去是平整的。

  “誰再讓我看到玩手機的,這節課就記你缺課,”老師說,“到時掛科了不要後悔!”

  江闊輕輕嘆了口氣,老實地低著頭。

  老師挺生氣的,但莫名其妙地讓他有一絲踏實的感覺。

  就像回到了熟悉的高中生活裡。

  段非凡也沒敢再跟他說話,老師訓完話之後,大家都格外老實,有幾個打瞌睡的這會兒看上去仿佛已經睡了兩天,精神百倍。

  下了課之後段非凡起身拉了他一把:“去道個歉。”

  “嗯?”江闊愣了愣。

  “去給老師道歉,趕緊的,”段非凡說,“老太太之前給缺課的人直接扣過二十分……”

  “這麼狠的嗎?”江闊很吃驚,“她剛沒說要算我這節缺課吧?”

  “沒說,”段非凡說,“去表示一下悔恨之情吧,萬一看你不爽,下次你瞌睡了她也給你計缺課呢。”

  “行吧。”江闊起身,往教室門口去了。

  “知道怎麼說嗎?”段非凡問。

  “要不把你嘴借我?”江闊回頭斜了他一眼。

  段非凡把他倆的東西都收拾好,遛達出了教室,在樓下等著江闊。

  馬上要到去看老爸的日子了,江闊早上提了一句說江了了弄好一批照片了晚點兒發給他。

  剛才應該就是江了了在給他發照片,順便聊幾句。

  看上去是很正常的上課開小差,一節課裡江闊這種大差小差的得開個七八回的,所以他才會很隨意地湊過去問一句。

  沒想到江闊能弄出這麼大動靜,手機屏幕怕是要重新再換一個了。

  段非凡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在聊什麼,江闊這反應讓他有稍許的尷尬。

  平時他們男大學生楷模們,這種情況都是直接湊過去看而不是問了,熟到一定程度,就是這麼不見外,就算不讓看,對方也有可能搶過去。

  但江闊不行。

  無論跟江闊有多熟,段非凡敢肯定不光是他,包括楷模們,無論平時跟江闊講話有多隨意,也不會對江闊有這種“非分”的舉動。

  江闊身上從骨子透出來的氣息裡,就沒有能容忍這種無禮行為的空隙。

  這種事兒不需要說出來,甚至不用專門表現出來,大家就都能感覺得到。

  這就是大少爺與生俱來的距離感。

  江闊在聊一些私人的問題,或者並不私人,只是不想讓他看到。

  這種感覺說不上來,自然而又有些失落。

  但幾分鐘之後,看著江闊從樓梯上一溜煙地跑下來時,這種感覺又很快地消失了,江闊依舊是那個已經打開了星垂平野闊少爺殼殼兒,有一點拽的,聰明的,有著時常會讓人吃驚見識的小帥哥。

  “搞定。”江闊跑過來打了個響指,“走,回宿舍請你吃鳳梨酥。”

  “罵你了沒?”段非凡問。

  “罵肯定是要罵的,老太太說我每節課都不在狀態,她早看我不順眼了,”江闊笑笑,“我說我最在狀態的就是她的課了,因為她講得好。”

  “這話她受用嗎?”段非凡問。

  “不受用,”江闊想想樂了,“她說你不要光拍馬屁,學習狀態不端正,馬屁拍得再好也沒用。”

  段非凡笑了起來:“你就說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一定反省,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不尊重老師不尊重課堂的情況。”

  “我後來就這麼說的了,”江闊說,“我也沒這種經驗,重點還是在你這句話上。”

  “你反應也真是……”段非凡嘆了口氣,“我都讓你嚇了一跳。”

  “靠,我手機不知道……”江闊趕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好像……靠,這是裂紋吧?”

  “你貼膜了嗎?”段非凡看了看,屏幕右上角有一釐米左右的一小道裂紋。

  “沒,貼了手感不好。”江闊說。

  “那就是屏幕裂了,”段非凡搓了搓,“應該不影響使用。”

  “就這麼著吧,”江闊說,“我沒錢再換屏幕了。”

  “這種小裂紋我們一般人也都不會去換。”段非凡說。

  江闊看了他一眼:“你手機是怎麼壞的?”

  “都五年了,”段非凡說,“不壞都不合理了吧,所以就壞了,開不了機了。”

  “對了,先去把照片打印出來吧,”江闊說,“剛就是江了了給我傳照片呢。”

  “很難看嗎?”段非凡說,“我看一眼給你嚇成那樣。”

  “不是,”江闊擺了擺手,也沒遮掩,“我倆說你呢,你突然湊過來,我就心虛了。”

  “……這反應不是說我吧,得是罵我。”段非凡笑了。

  “那不可能,”江闊說,“誇你帥呢。”

  “去馬嘯兼職那個店打印吧,他估計已經趕過去了,”段非凡說,“就在麻辣燙過去半條街。”

  “行,”江闊點頭,“他現在不介意了吧?”

  “咱倆還有119那幾個是不會介意了的,”段非凡說,“再說文印店也還行,算輕松的。”

  文印店這會兒沒有顧客,店裡也只有馬嘯一個人,他們到的時候,馬嘯也是剛到,正趴桌上准備背書。

  江闊頓時一陣負罪感湧上心頭。

  感覺怕是平時不扣分,他也得掛科。

  “給你們算便宜點兒。”馬嘯說。

  “你有權限嗎?”段非凡問。

  “有一點,”馬嘯說,“本校學生過來本來也可以有折扣。”

  江闊想說馬嘯你現在嘴挺利索了啊,是在這兒每天要跟人說話練出來的嗎……

  照片導進電腦裡,段非凡過去看了看。

  不得不說江了了這個照片都處理得挺好的,色調很舒服,之前原片有幾張構圖很好但有幾個地方過曝了的,她都給修回來了。

  “拍得好。”馬嘯開始打印照片。

  “後期也牛逼。”段非凡說。

  “是要做相框嗎?”馬嘯問。

  “嗯?”江闊愣了愣。

  “不用”兩個字還沒說出來,段非凡指著電腦上他倆合影的那張:“這張吧,做個小的。”

  馬嘯點點頭。

  “相框你有提成嗎?”段非凡問。

  “有。”馬嘯說。

  江闊反應過來,看著段非凡:“那做兩個啊,我不要了嗎?”

  “兩個。”段非凡說。

  文印店裡的相框可選的不多,而且看上去都有些許的廉價,江闊在最貴的那一檔裡挑了一白一藍兩個最簡單的直框。

  如果是段非凡挑的,馬嘯可能會覺得這是在照顧他,但江闊一臉嫌棄地略過便宜的那些選了貴的,看上去就很合理。

  照片很快打印了出來,相框也裝好了。

  段非凡看了看相框,不知道為什麼,哪怕是這種看上去沒有什麼美感的相框,照片放進去了之後,也會莫名地帶上了某種時光的感覺。

  “好像也不是很難看。”江闊邊走邊拿著相框看著,“江了了特別喜歡這種東西,什麼小相框,可以打開放照片的那種吊墜,還自己做照片書。”

  “特別有歲月感吧,照片拿在手裡,更能感覺到時間,”段非凡說,“它會跟著時間變化。”

  江闊轉頭看著他:“段非凡。”

  “嗯?”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你好浪漫啊。”江闊說。

  “是麼?”段非凡想了想,“不是你太不浪漫了嗎?”

  江闊嘖了一聲。

  江總讓人帶過來的鳳梨酥很新鮮,而且份量相當足夠,給119和旁邊幾個宿舍都分了一下,還能叫上當代男大學生們到107一塊兒吃。

  “這是之前的卷子,不好搞,別給人,”孫季還沒忘了跟江闊說正事,“高數英語之類的那些你有高中的基礎,看看書就差不多了,也算不上難,植物要記背的多,最後那幾節得認真聽,會圈重點,我去年圈的重點都在這兒……”

  江闊接過孫季的卷子和筆記本,感覺壓力巨大。

  為什麼不給段非凡,他是休學了,不是留級,難道這些不應該給他也說一說嗎?

  哦,這大概就是他給你安排的任務吧。

  “你不要看段非凡,”孫季平時話不算多,這會兒突然格外像一個學長,“這些東西去年我們給他了。”

  江闊嘆了口氣,低頭翻了翻孫季的本子,密密麻麻的字和夾在其中的各種小圖。

  “一個半月,這學期你這麼突擊一下估計差不多,你畢竟腦子還是好用的,”孫季繼續教育他,“下學期就得上進點兒了,要記背的一點兒沒少,專業課還增加了,到時實驗報告小組作業什麼的累死你……哦你們這個月要交的那個實驗報告你好好寫,實驗做成什麼樣都好說,報告要寫好,還有制圖那些東西,缺的不用買,我們那兒有多的……”

  “啊。”江闊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答應還是在嘆氣。

  “來來來,”劉胖遞了一盒鳳梨酥過來,“邊吃邊說,這可是江總專門送來的,你還一口沒吃吧?”

  江闊看著鳳梨酥沒動,他手上還拿著卷子和筆記本,從手感上就不是特別干淨的東西,這會兒實在下不去手拿鳳梨酥,他盯著盒子,考慮要不要直接下嘴叼一塊兒。

  “怎麼了?”劉胖看著他,“吃不吃啊!”

  站在身後靠著桌子的段非凡笑了:“他手髒。”

  “不干不淨吃了沒病!”丁哲說。

  段非凡的手從他肩膀那兒伸過來,從盒子裡拿了一塊兒,遞到他嘴邊:“我剛洗的手。”

  江闊猶豫了一下,咬住了鳳梨酥。

  “媽的,”董昆說,“這作派我們是比不了,還得喂!”

  “別逗我笑,”江闊說,“吃這個笑了容易嗆著。”

  “怕什麼,嗆著了段非凡給你做海姆立克。”丁哲說。

  江闊趕緊把嘴裡的鳳梨酥咽了下去,跟著一通樂。

  大概孫季的話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再加上畢竟萬一真掛科了很麻煩,江闊上課明顯認真了不少。

  段非凡去看老爸這天一早,他居然看到江闊夾著書晃出了宿舍。

  “你是江闊嗎?還是唐力整容了啊?”段非凡很驚訝,“你這是要去早自習?”

  “嗯吶!”江闊起得比平時早了不少,但看上去心情還不錯,“你現在過去嗎?是不是有點兒早?”

  “專門早一點兒,照片先給管教檢查了才能拿給我爸看,看完我讓管教再帶給他。”段非凡說。

  “龍須糖謝謝。”江闊說。

  “記著呢。”段非凡笑笑。

  羅管教對於他帶來的照片挺欣慰的,仿佛是勸回了不孝子好好對待他爹的那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爸肯定高興,”羅管教拍拍他的肩,“上回你來了以後,這一個月他狀態都還挺穩定。”

  “下月還是我來。”段非凡說。

  “好,這就對了。”羅管教笑著說。

  老爸的夾板已經拆了,不過衣袖下還能看到一些上藥的痕跡。

  這次他走進會見室的時候,腳步比以往都快。

  “聽說你給我帶照片了?”老爸拿下電話問了一句。

  “嗯,”段非凡點點頭,拿出照片,一張張翻著,想找一張最好的先給他看,“我們專門去……”

  “拿上來啊,”老爸手指在玻璃上彈了彈,“你這給誰看。”

  段非凡也沒挑出“最好的”,都挺好的,於是先把他和江闊兩個人的那張拿起來按在了玻璃上。

  “喲,”老爸愣了愣,“哪個是你?”

  “……要不您對照一下?”段非凡把臉湊到照片旁邊,“自己兒子都認不出?”

  “這就是那個富二代吧?”老爸指著江闊,“長得就很有錢。”

  “他在我和丁哲他們幾個那群裡,花名兒就叫江有錢。”段非凡笑著說。

  “你這張拍得好,”老爸手指隔著玻璃在照片上輕輕點著,“這張把帥氣拍出來了。”

  “還有呢,”段非凡又換了一張按在玻璃上,“這是我,後面幾張都是我單人的。”

  “這張也好,這拍得很專業啊,跟雜志一樣,”老爸先是湊近了看,又離遠了一些,“你這車開得挺好啊。”

  段非凡看著他,又換上一張:“這個開著跟貨車區別還是大,完全不一樣了,我跑了兩圈適應了才敢把速度提上去。”

  “還挺好,不像開別人的車,”老爸笑著說,又是湊近拉遠的,“還挺搭配得上,這照片都誰拍的?”

  “丁哲拿了他爸的相機給拍的,江有錢的妹妹幫著把照片都……美化了一下,”段非凡找了個簡單的詞,又換上一張,仔細盯著老爸看,“我們幾個一塊兒去的……”

  “這是你以前說過的那個小狗嗎?”老爸眯縫了一下眼睛。

  “嗯,奔奔,現在暫時住在江有錢朋友那兒了,過得挺好。”段非凡把所有照片都輪著展示了一遍,“照片一會兒讓羅管教給你。”

  “好。”老爸點頭。

  “爸,”段非凡湊近玻璃,小聲說,“你眼睛是不是有點兒老花了?”

  “放屁。”老爸很干脆。

  “我爺很早就老花了,老叔去年也配了個老花鏡,”段非凡說,“你們這個可能遺傳。”

  “老三配老花鏡了?”老爸很有興趣地一挑眉毛,“這小子戴老花鏡了?”

  “啊,配了,看字兒的時候戴,”段非凡看著他,“我看你也得配了。”

  “你少給我廢話。”老爸眼睛一瞪。

  段非凡看出來他有些不高興,於是沒再說下去。

  過了幾秒,老爸嘆了口氣:“你別管我。”

  段非凡一時接不上話,沉默了。

  “說什麼。”老爸又說。

  “嗯?”段非凡沒聽懂。

  “你別管我說什麼。”老爸說。

  “沒管。”段非凡笑笑。

  “那個江有錢,”老爸說,“看著人還挺好。”

  “是挺好的,”段非凡說,“一開始覺得他挺討厭的,認識時間長了就發現他這人不錯,心眼兒也好,還聰明。”

  “也是沒想到,上個蒙事兒大學還能認識這麼個朋友。”老爸看著他,有些猶豫地啃哧了一會兒,感覺是有什麼想說,但最後只說了很簡單的一句,“有個這樣的朋友也好,以後能幫得上你。”

  段非凡愣了愣。

  “別人多少都能靠著點兒爸媽,你這個情況……”老爸說,“只能靠朋友。”

  “我靠自己也行,”段非凡笑笑,“以前沒這樣的朋友,我不也好好的,現在都已經長大了。”

  “以後畢業工作了,不一樣的,”老爸想想又擺了擺手,“還是你自己看著辦,我不多說什麼,我其實也不知道你這些年怎麼過的,我說什麼也沒用……”

  “爸,”段非凡打斷了他,“我這些年就是在等你出來,你知道這個就行了。”

  老爸沒了聲音,就那麼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段非凡看到了他眼眶裡有細小的閃光。

  沒等他再開口說話,老爸猛地站了起來:“走了!”

  接著就轉身大步地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那邊,段非凡好半天才慢慢回過神來。

  堵得慌。

  難受。

  老爸因為以為他受了苦而難受,他因為老爸以為他受了苦難受而難受。

  爺爺奶奶和老叔一家對他都很好,老爸也知道,但這些都無法佐證“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一切都源於那種錯過了孩子十年成長並無法彌補的痛苦。

  這種交錯的,無從拆解的線團一樣混亂感覺讓他慌張而茫然。

  他向來不怕跟人溝通,沒有什麼關系是他拉近不了的。

  唯有面對老爸。

  公交車開出第四站的時候,段非凡下了車。

  慢慢往龍須糖老店走過去。

  今天很冷,風一巴掌就能掃透外套,還沒什麼太陽。

  但他頂著風走到店裡的時候,感覺自己心裡的憋悶甚至風都吹不散。

  除去不斷糾結著“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一向不屑攀關系認為結交朋友不能帶著目的,處的就是真感情的老爸,居然艱難地說出了有個有錢的朋友以後能幫得上忙這樣的話。

  心酸得很。

  “要什麼口味的?”老板娘的聲音打斷了段非凡的思緒。

  “每樣都來一點兒吧,”他拿出手機,看到信息欄裡有JK921的消息提醒時,之前的心酸頓時從心裡酸到了鼻尖上,他迅速往眼睛上抹了一把,“用那種小紙盒裝……”

  上回用的紙袋,JK921那個講究人直接上嘴叼,叼得一臉都是粉。

  但因為從心到鼻尖都是酸的,他後面這半句差點兒沒說全,說到“小紙盒”的時候他自己都聽出了哭腔。

  “……好的,你等一會兒啊。”老板娘看了他一眼。

  眼神裡的關切讓他有些尷尬,他迅速轉過身,坐在了旁邊的小凳子上,對著門外。

  【JK921】照片效果怎麼樣,父慈子孝了沒

  【JK921】江了了剛又發了幾張,有個大合照特別好

  【JK921】下次拿去巡展吧

  段非凡看到這幾句的時候,眼淚實在控制不住,手都來不及抹眼睛,眼淚已經滴在了屏幕上。

  他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從父母離婚到老爸入獄再到現在,這些年裡,他為這些事落淚的次數一盒龍須糖都能數得過來。

  今天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相反老爸看了照片其實還挺興奮。

  但他卻突然有點兒繃不住。

  正哭得有點兒剎不住的時候,老板娘把幾盒龍須糖都裝好了,拎到他身邊的時候停住了,似乎不知道要不要開口打擾他的哭興。

  “好了嗎?”段非凡也管不了尷不尷尬了,抬頭問了一句。

  “哎喲,”老板娘一看他的臉,趕緊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巾遞了過來,“這是怎麼了,擦擦。”

  “謝謝。”段非凡把紙巾按在了臉上。

  “是不是錢有困難啊?”老板娘說,“不收你錢了,別哭了啊。”

  ……倒也不至於。

  段非凡頓時這個眼淚就有點兒續不上了。

 

 

41

  段非凡擦掉了臉上的眼淚,吸了吸了鼻子。

  老板娘立刻又遞了兩張紙巾過來。

  “謝謝姨。”段非凡說。

  “沒事兒,不用憋著,想哭就哭,”老板娘說,“誰沒個想哭一鼻子的時候呢。”

  “謝謝,”段非凡笑了笑,“我沒事兒了,這些多少錢?”

  “不收你錢了,”老板娘擺擺手,“送你了。”

  “別別別,”段非凡趕緊點出掃描框,“我不是沒有錢,我就是……謝謝您了,我專門這站下車就是來買龍須糖的,哪能白要。”

  老板娘沒有堅持,笑著把收款碼放到他面前,若有所思地又往他來的方向看了看,又裝了一小盒綠豆糕放到他拎著的袋子裡:“試吃一下,我們的新產品,好吃的話下次來買。”

  “好。”段非凡點點頭,付好錢走出了店門,“走了啊姨,謝謝了。”

  “再來啊。”老板娘說。

  早上出來的時候他沒吃早點,本來平時到這會兒也不會特別餓,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哭得太費體力了,現在坐車上就感覺自己肚子一直在叫。

  他從袋子裡把綠豆糕的盒子拿出來打開了,低頭把最上面的那一塊叼起來吃掉了。

  味道很好,非常細膩松軟,入口即化一點兒不帶磨嘰的,也不是特別甜。

  好吃。

  他對著綠豆糕拍了張照片,發給了江闊。

  【JK921】這什麼?看起來很好吃

  【指示如下】綠豆糕,沒吃過?

  【JK921】聽說過,就買了這麼點嗎

  段非凡笑了起來。

  【指示如下】這盒老板娘送的

  【JK921】可以啊,人見人愛小英雄

  回到學校的時候最後一節課還沒結束。

  段非凡把一兜吃的放在桌上,靠到躺椅上,閉上了眼睛。

  一路回來,看著公交車裡上上下下的乘客,說笑著的乘客,罵孩子的乘客,不斷變化著的窗外的街景,他已經慢慢平靜下來。

  這樣的情緒只是一次意外。

  不過重新一個人坐在了宿舍裡的時候,那種還沒有消散干淨的流淚的衝動又重新卷了上來。

  他愣了一會兒,起身去洗了洗臉。洗完之後想想又洗了個頭。

  走出浴室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恢復到了常態。

  外面已經有人開始回宿舍。

  手機響了兩聲。

  段非凡一邊擦著頭發一邊過去戳開看了看。

  劉胖在群裡召喚眾楷模中午去涮羊肉。

  【丁威武】中午涮羊肉?

  【劉修長】你不想吃別去

  【孫壯漢】我吃

  【董瀟灑】為什麼中午吃

  【劉修長】因為晚上要上課!

  【劉修長】懂了嗎!學習!因為我們晚上還有一節課!

  【段英俊】……

  【丁威武】江有錢呢?

  【丁威武】江有錢去不去,有人喂你

  【孫壯漢】江有錢去不去,有人喂你

  【董瀟灑】江有錢去不去,有人喂你

  【劉修長】江有錢去不去,有人喂你

  【段英俊】……

  【江有錢】我剛在上廁所!

  段非凡扔下手機笑了半天。

  沒過多大一會兒,江闊進了107

  “上完廁所了?”段非凡問。

  “嗯。”江闊應了一聲。

  “洗手了沒?”段非凡把綠豆糕遞到他面前。

  “我剛摸大門了。”江闊轉身又去洗了個手,回來伸手捏起一塊。

  還沒拿起來,就碎在了盒子裡。

  “我靠,這麼松軟的嗎?”他震驚了。

  “……你對個綠豆糕還要展示一下手勁嗎。”段非凡說。

  江闊又小心地輕輕地捏起了另一塊:“你爸看照片了嗎?”

  “嗯,都看了,照片也給他了,”段非凡說,“他特別開心。”

  “後面還有,”江闊把綠豆糕放進嘴裡,接著眼睛一瞪,“嗯!好吃。”

  “下次再去的時候多買點兒這個。”段非凡說。

  江闊看了看他,低頭又捏起一塊,又看了他一眼,放進了嘴裡。

  段非凡迅速偏開了頭,江闊這狀態特別像他之前在會見室看老爸時的樣子。

  “你哭了嗎?”江闊問。

  果然!

  段非凡真想馬上拿個鏡子出來照照看,真的還能看出來嗎?感覺已經沒有什麼痕跡了啊!

  “我們父子情感天動地,實在是……”段非凡說,“太感人了。”

  江闊拍了拍手上的綠豆糕渣渣,把手又伸到他面前,劈裡啪啦鼓了幾下掌。

  “哭得這麼凶嗎?”江闊說,“還真是感天動地了。”

  段非凡實在忍不住,去廁所對著鏡子看了看。

  大概的確是不經常哭,也絕少在哭完了以後還對著鏡子看看的,所以他今天才知道,他哭完之後,鼻尖和眼睛那點紅,是那麼久都消不掉的。

  “我這什麼體質,”段非凡說,“有些人是疤痕體質,我這是淚痕體質嗎?”

  “別肉麻,”江闊又開始吃龍須糖,“是不是說什麼了?正常情況下你爸看點兒照片,也就是哈哈一笑,也不至於給出什麼能讓你號啕大哭的反饋吧?”

  “我以前吧,”段非凡走出來,靠到桌子旁邊,“有些事兒不太想,我爸以前有什麼想法也不會讓我知道。”

  江闊看了他一眼。

  “你記得清我們從認識到現在見過多少面嗎?”段非凡問。

  “……不記得。”江闊說。

  “我爸坐牢以後,我見他的次數是能數清的,”段非凡說,“前三年我沒去見過他,因為他不讓,後來我老叔每年就都會帶我去,大概三四次,少的一年只去了兩次,再大點兒我就自己去。”

  江闊沒說話。

  “我小時候跟我爸很親,後來……也很想他,”段非凡說,“但是見不到的時候想,見得到的時候又覺得很陌生,他也很少像以前那麼跟我說話,那種感覺……”

  “嗯,”江闊點頭,“我能明白。”

  “這兩三次我倆才開始說些日常,”段非凡說,“今天他突然……跟我說,不知道我這些年怎麼過的。”

  江闊看著他:“他覺得對不起你。”

  “我並不需要他這麼覺得,”段非凡嘆氣,“而且我突然發現他……跟我記憶裡的不太一樣了,好像眼睛也有點兒老花了。”

  “所以你就哭了。”江闊說。

  “其實……嗯,”段非凡點點頭,“哭得特別厲害,嚇得龍須糖老板娘以為我給不起錢,說不收我錢了。”

  其實是看到你消息的時候才哭的。

  江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笑了起來:“靠。”

  “不過我還是給了錢的。”段非凡說。

  “沒事兒,”江闊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以後難受找闊叔哭,闊叔知道你給得起錢,五百塊哭一次。”

  “學壞了啊。”段非凡笑了起來。

  手機在桌上震了起來,他接起電話。

  “你倆怎麼個意思!是在一起嗎?”劉胖喊,“去不去涮羊肉了啊!”

  “去啊,”段非凡指了指門,他倆走出了宿舍,“在哪兒了?”

  “在學校門口了。”江闊看著手機。

  “門口!群裡喊半天了,你倆一個屁都不放。”劉胖說。

  “來了來了。”段非凡說完掛了電話,又搓了搓臉,轉頭看著江闊,“還能看得出來嗎?”

  “什麼?”江闊看他。

  “哭過。”段非凡說。

  “不專門看其實也不明顯。”江闊說。

  “那你剛……”段非凡說了一半停了。

  “嗯,我就是專門看的,”江闊說,“進門就感覺你氣場不對。”

  “氣場怎麼不對了?”段非凡愣了愣。

  “你平時,怎麼說,”江闊比劃了一下,“總是很有精神,神采飛揚,對,神采飛揚,今天一看,覺得你整個人都是塌的。”

  “……這都能看出來?我哪兒塌了?”段非凡說。

  “意會,”江闊說,“這些都是意會。”

  “行吧。”段非凡說,“那你現在意會一下,我飛揚了沒?”

  “一會兒你再社交兩回,就飛揚了。”江闊說。

  “我喊了啊。”段非凡走出宿舍樓之後說了一句。

  “什麼?”江闊警惕起來。

  “趙路!”段非凡對著迎面走來的一個人吼了一聲。

  那人嚇了一跳,抬起頭,然後順手把手裡拿著的兩包零食扔了一袋過來。

  江闊舒出一口氣,因為有預警,他沒被嚇著。

  “一次了。”段非凡說。

  走到大路上往大門去的時候,他依舊東張西望。

  這會兒人大多在食堂那邊,路上也沒幾個可供社交的人。

  食堂的那輛小三輪車從後面開過來的時候,他一下抓住了機會,一招手:“梁師傅!”

  “不!”江闊馬上說,“不!我不坐。”

  “拉我倆到門口唄。”段非凡說。

  “上來,”梁師傅馬上一剎車,停在了他倆旁邊,“去哪兒啊,不開跑車嗎?”

  “就到門口,”段非凡上了車,“胖子請吃飯。”

  “我說今天怎麼沒去食堂呢。”梁師傅笑著看了江闊一眼。

  這個和氣友好的笑容讓人無法拒絕,江闊只得硬著頭皮上了車,跟段非凡面對面地坐在車鬥邊兒上。

  還好梁師傅現在是出去拉貨回來,不是從外頭拉菜回來。

  劉胖站在大門口,看到他倆出來的時候指著他們罵了一句:“老子請個客怎麼請得這麼卑微!”

  “我請也行。”江闊跳下車。

  “不稀罕!”劉胖說。

  “他們呢?”段非凡跟梁師傅又說了兩句才過來。

  “已經過去了,”劉胖說,“就那邊小菊花樓上那家。”

  “……小菊花?”江闊問。

  “那邊有個迎春花超市。”段非凡說。

  “那個迎春花畫得像個菊花。”劉胖說。

  “也別笑別人了。”江闊嘆氣。

  這學期素描畫得他想吐血,別說什麼迎春花,就一個方塊兒都畫不利索。

  這頓涮羊肉吃完,基本這幫人元旦前就不再聚了,大二的復習任務比他們重得多。

  而且就這相對輕松些的復習,江闊也感覺很頭大。

  一個暑假加大半個學期不學無術地晃蕩,現在一下要緊張起來,他感覺自己仿佛像個傻子。

  常規科目他還算湊合能行,但要背的東西實在不少,特別是植物,每背完一次都像是第一次背。

  復習了大半個月,他才鼓起勇氣在107把孫季拿來的卷子試著做了一下。

  “我靠,”他彈了一下卷子,“好懸啊。”

  段非凡坐在他對面閉目背書,這會兒聽樂了。

  “這可怎生是好。”江闊說,“大題一不小心哆嗦一下,就不及格啊。”

  “接著背啊。”段非凡還是閉著眼睛。

  “看您這狀態是非常有把握了?”江闊問。

  “比你有把握,我起碼還能自己寫個實驗報告呢,”段非凡睜開了眼睛,“湊合能不補考吧。”

  江闊嘖了一聲:“算了,去教室看會兒書吧。”

  平時感覺班上的人對學習也就那麼回事,但臨近考試周了,大家又一個個都像是習慣性學霸,看上去都很賣力的樣子,仿佛平時上課玩手機打游戲看小說聊天的他們從不存在。

  江闊只能確定唐力是真的認真,這一學期他都很賣力。

  這會兒趴在江闊前頭的桌子上已經一個小時沒有大動作了。

  “我好困啊。”江闊小聲說。

  “睡會兒唄。”段非凡說,“打呼嚕了我叫醒你。”

  “算了,”江闊打了個呵欠,“不差這一會兒了。”

  十二月中的時候,有幾科提前的考完,課少了幾節,復習的時間多了不少。

  如果不出意外,比如突然失憶,筆突然斷了,考一半突然想拉肚子……

  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早上他甚至精神百倍起了個大早跟段非凡一塊兒跑步。

  老媽的電話打過來,他還喘著粗氣。

  “怎麼了這是?”老媽問,“哮喘啊?”

  “跑步呢,”江闊說,“你怎麼這麼早?”

  “我以為你沒起來呢。”老媽說。

  “那你還打?”江闊停下,站到旁邊的樹後頭,躲著風。

  段非凡給他打了手勢,要再跑一圈。

  江闊點點頭。

  “我今天去救助小院兒給狗子們打掃衛生,”老媽說,“最近怎麼樣?不給你打電話,你就不聯系家裡。”

  “挺好的,還有幾天考試了,”江闊說,“一月考完就回家。”

  “有同學跟你一塊兒回嗎?”老媽問,“江總說可能有同學寒假來玩?”

  “是,沒定時間呢,”江闊看著遠處跑著的段非凡,“可能晚一點兒,他們有些家裡有事兒。”

  “提前把時間確定了你就給市場部那幾個說一下,要去哪兒玩的讓他們給先安排了,”老媽說,“別到時同學過來了才手忙腳亂。”

  “知道。”江闊笑笑,“你還操心這個呢。”

  “肯定得操心一下,”老媽說,“你長這麼大,還沒有同學上家裡玩過呢。”

  “畢竟人緣兒不好。”江闊說。

  “怎麼現在人緣兒突然就好了呢?”老媽問,“是經歷了什麼變故嗎?”

  “……這什麼話啊!”江闊喊了一聲。

  老媽愉快地笑了起來:“那怎麼現在人緣兒突然就好了呢?”

  “因為認識了一幫社交狂人,”江闊又看了看,段非凡已經跑了半圈,這會兒正往他這邊跑過來,“江總一塊兒吃過飯的,應該知道。”

  “我猜就是他說的那幾個,”老媽說,“行了,你跑步吧,我得忙去了。”

  “我放假能帶個狗回去嗎?”江闊問。

  “你朋友圈發的那個小土狗嗎?”老媽問。

  “嗯,過年大炮也回家了,我給它帶回去吧。”江闊說。

  “行。”老媽很爽快。

  “那我掛了。”江闊說。

  “元旦有安排嗎?”老媽追了一句,“了了說你不跟她過。”

  “……我不跟她過不是很正常嗎,”江闊說,“以前在家的時候她也沒要跟我過啊。”

  “你是約了人嗎?”老媽又問。

  “問題是不是有點兒多。”江闊嘆氣。

  以前老媽不會這麼關心他,也不會有類似這樣明確的問題,現在這一通打聽,總讓他有一種自己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家裡的錯覺。

  “畢竟第一次出門這麼久,不得打聽一下生活狀態嗎,”老媽說,“也就了了跟你聯系一下,她還一問三不知,你沒什麼事兒就行。”

  ……雖然平時江了了也不會跟父母透露他的什麼動向,但此時此刻,這個一問三不知,也莫名透著一種欲蓋彌彰感。

  嘖。

  江闊看著已經跑過來的段非凡,笑了笑:“沒事兒,好著呢,放心吧。”

  “你媽媽?”段非凡停下了。

  “嗯,探查一下我的生活。”江闊說。

  “你平時也不給家裡打電話,”段非凡說,“我每次去你們宿舍都看李子銳在跟他奶奶視頻。”

  “我要天天跟我媽視頻,她能把我拉黑。”江闊說。

  “吃早點去?”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點頭,“你元旦有什麼安排嗎?”

  段非凡思考了一下:“一號去看我爸,跟管教申請了一塊兒吃個午飯。”

  “還能一塊兒吃飯啊?”江闊說。

  “監獄的餐廳,提前申請就可以,”段非凡說,“然後牛三刀那幾天活兒會多,我下午就……”

  說到一半他又停下了,看了看江闊:“你有什麼安排嗎?”

  “我沒有。”江闊如實回答。

  “那你現在安排一下呢?”段非凡說。

  “嗯?”江闊愣了愣。

  “你要有什麼安排,我就配合你安排一下。”段非凡說。

  “啊?”江闊看著他。

  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溫暖也不是,感動也不准確。

  元旦三天假,但卡在考試周,元旦之後還有兩科考試得繼續,假期肯定也得最後再看看書,所以他是打算元旦當天出去玩玩,每天宿舍教室食堂,最遠也就體育課去一趟操場,實在憋得難受。

  但這種難受吧,偏偏又不是跟唐力李子銳他們去超市買個盆兒能緩解的。

  “我的意思是……”段非凡對他這個反應有些摸不著頭腦,趕緊解釋,“就,我的安排有些是……機動的,如果你,那個……”

  “我就想出去晃晃,瞎玩,”江闊說,“我就是憋死了想看看俗氣的世界,哪個商場開業有阿姨跳廣場舞我都想去看看。”

  段非凡愣了愣,笑了起來:“你這要求有點兒過於低了吧。”

  “過高的要求也實現不了啊。”江闊說。

  “那……元旦下午先出去轉轉?”段非凡拿出了手機,“中午我吃完飯,然後出去看看俗氣的世界?”

  “嗯。”江闊點點頭,想想又加了一句,“楷模們都在學校吧?”

  “我問問他們。”段非凡說。

  “牛三刀的活兒怎麼辦?”江闊問。

  “沒事兒,”段非凡說,“我要說元旦出去玩,老嬸兒肯定支持。”

  【段英俊】元旦有什麼安排嗎

  【丁威武】C!現在幾點知道嗎!

  【段英俊】元旦有什麼安排嗎

  【江有錢】元旦有什麼安排嗎

  【董瀟灑】我還真有個安排想安排一下

  【段英俊】說

  董昆發了個鏈接到群裡。

  江闊點開看了一眼,是個新開業的室內射箭館。

  “這個好像比俗氣的世界有意思?”段非凡看著江闊。

  “好像是。”江闊說。

  【段英俊】去的報數一

  【丁威武】三

  【江有錢】四

  【孫壯漢語音】媽的五六七八九!你們這幫賤人大清早的dididididi個沒完,都去!誰不去誰請客!

  【段英俊】下午晚上都可以,我上午監區半日游

  【董瀟灑】o了,我去預約

  “怎麼樣?”段非凡笑笑,“多出來的時間還可以去看俗氣的世界。”

  “挺好,”江闊突然覺得心情很不錯,“要不瞎晃的時候你幫我參謀一下,給江總兩口子買個禮物?就用十一我賺的那個錢。”

  “行。”段非凡點頭。

  說到禮物,江闊猛然想起來,是不是應該給段非凡送個新年禮物?

  “你想……”他開了口又發現這個問題非常不好問。

  他沒有什麼送禮物的經驗,需要送的時候一般是直接問,想要什麼,要不就讓大炮幫他隨便買個什麼。

  段非凡是不可能說自己想要什麼的,他也問不出口。

  但琢磨了兩秒,他又猛地回過神。

  他沒給人送過新年禮物。

  新年還需要送人禮物嗎?

 

 

42

  “什麼?”段非凡問。

  “你想給你爸也買點兒新年禮物嗎?”江闊在心裡給自己的隨機應變豎起了大拇指。

  “不買了,他們平時只能日用品什麼的,還有一些書,”段非凡說,“老叔每次都按他要求買了帶過去。”

  “哦……”江闊點點頭,“那老叔呢?老嬸兒呢?凌姐呢?”

  “……不送。”段非凡看著他,“怎麼了?”

  “沒。”江闊說,“我就是問問,一般你會不會送人這種新年禮物?”

  “不送。”段非凡明確回答,“一般就送生日禮物,給比較熟的小孩兒送個六一的禮物。”

  “明白了,”江闊沉思了一會兒,“那我就不用給江了了送禮物了。”

  “也不是這個意思,關系很好的話,你想送也沒有什麼問題,”段非凡說,“這個就看習慣,你以前送嗎?”

  “不送。”江闊說。

  “那不就行了。”段非凡說。

  “好,”江闊一揮手,“走,吃早點去。”

  行了不送了。

  江了了把處理好的照片發過來之前,江闊真沒感覺他們那天拍了多少,除去楷模們的那些,江了了差不多每天都會給他發個二三十張。

  考試都考完兩科了,才終於全弄完了。

  【LL】就這些了,把你倉庫全搬空也彌補不了我死掉的腦細胞

  【JK921】一共多少張你數了沒?

  【LL】小一千張吧

  【JK921】翻都要翻瘋了

  【LL】所以我照片多了就喜歡做照片書,看著方便

  江闊看著江了了的這句話。

  腦子裡靈光一現。

  這算不上什麼禮物,但又挺有意思,就算不送給段非凡,他自己那些照片都想做出來。

  【JK921】怎麼做

  江了了沉默良久,回過來一句。

  【LL】……你去買個相冊吧

  【JK921】你在鄙視我?

  江了了的照片書他見過很多,做得特別牛逼,軟皮硬皮都有,各種裝飾和機關,有些看上去像本了不得的魔法書,還有些是盒子的,打開的時候他會回憶起各種恐怖片裡釋放惡魔的場景……

  他當然不是想弄那樣的,做不來,江了了也做過簡易版的。他學個簡易版的就可以。

  【JK921】你告訴我最簡單的那種怎麼做

  【LL】買個相冊

  【JK921】還是不是兄妹了?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JK921】?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JK921】你牛逼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靠。”江闊非常無奈。

  他跟江了了日常拉黑一萬次,就這次讓他特別無奈。

  他不算是個衝動的人,因為他大多數時間裡都習慣性了無生趣,沒有什麼能讓他提得起興致來的事。

  但偶爾靈光一閃,他就非做不可。

  以前玩的各種東西都是這麼學會的,滑雪跳傘射擊騎馬甚至平衡車,都是有那麼一瞬間想要玩,就停不下來了。

  並不是一定要送段非凡什麼新年禮物,也並不是一定要送照片書,但這個“把照片打印出來做成冊”的想法出來了,就很難再扔開。

  特別是想到之前段非凡說過的那句話。

  照片會跟著時間變化。

  多有意義。

  且浪漫。

  沒有江了了的幫助,他只能自己去查教程。

  但看了一圈,發現除了電子相冊之外,基本都是圖冊形式,印刷成一本書……那有個毛意思。

  還有個屁的時間變化。

  除了這兩種,唯一能跟他想像中的形式搭邊的,就只有古老的相冊了。

  或者手賬。

  他又看了看手賬。

  ……真這麼做一本,估計大四的元旦能送出去吧。

  就只有古老的相冊了。

  元旦假期前的最後一科考完,他最怕的植物學自我感覺還不錯,雖然差點兒卷子都沒答完,更別說檢查了。

  元旦後剩下的是高數和英語,相對來說他更有把握一些的兩科。

  整個人感覺輕松了不少。

  他最後的決定還是去買個相冊。

  跟宿舍幾個人打聽的時候,他們幾個對相冊這種東西還頗有好感。

  “我小學的時候用過一種相冊,”唐力告訴他,“挺大的一本,每頁上面有一張薄薄的透明膜,有粘性的,揭開以後可以把照片自己排版放進去,然後把膜蓋下來一粘上就可以了。”

  “聽不懂。”江闊說。

  “我也聽不懂,我搜搜看。”李子銳趴在床上,五秒鐘之後看著江闊,“還真有,叫……覆膜DIY相冊,寶寶成長記錄……”

  “現在買得幾天?”江闊問。

  “三天吧,”李子銳說,“不過這幾天物流肯定已經開始很慢了。”

  來不及了。

  在這種時候,大炮就是救星。

  “你進城的時候幫我看看。”江闊說,“知道是什麼樣的東西嗎?我給你發個圖。”

  “不用,我表嫂買了一堆,貼她兒子照片,”大炮說,“你要那玩意兒干嘛?”

  “貼上我照片給江總夫婦。”江闊說。

  “……你確定江總夫人收到這東西不會覺得你有毛病嗎?”大炮問。

  “這東西有毛病嗎?”江闊問。

  “東西沒毛病,”大炮說,“你搞這個東西就有點兒像是有毛病。”

  “你就說有沒有去幫我找找,就兩天時間。”江闊說。

  “時間大把,”大炮說,“我明天去城西,路上經過那個小商品什麼的,幫你找找去。”

  “去城西干嘛?”江闊問。

  “吃飯,”大炮說,“你現在吃食堂吃得挺有勁的,我就沒叫你了。”

  “我是要復習。”江闊說。

  “您高考復習也沒耽誤過吃。”大炮說,“你們這大學絕對不是什麼破學校,回去我就得跟江總說說,這學校進去個大少爺,一學期不到給改造得品學兼優的。”

  “你話是不是略多了點兒。”江闊說。

  “行,明天找著了再給你電話吧。”大炮說。

  這兩天下了課之後就見不著段非凡人了。

  牛三刀節假日生意總是特別好,尤其元旦之後就快過年了,各種肉的銷量很大。

  段非凡每天沒課的時間還有晚上都會回去幫忙,估計是還想著把本來該元旦那天干的活兒趕出來。

  這麼一想,江闊就有些內疚。

  他沒有這些壓力,只覺得在學校憋屈久了要出去散散心。

  沒想過段非凡理論上是一個節假日會更忙碌的人。

  甚至因為段非凡那天會跟他們一塊兒出去玩而感覺心情愉悅。

  不過。

  就算他已經感覺到了內疚,愉悅的心情卻依舊沒變。

  真是……良心讓奔奔啃了吧。

  大炮還算挺靠譜,第二天中午發了幾張照片過來,找到了幾種大小顏色款式都不一樣的相冊。

  “我覺得這種線圈牛皮本的不錯,有復古的感覺,裡面是幾種顏色的背景紙,我摸著實物也是這個手感好。”大炮說。

  “那個淺藍色的呢?”江闊問。

  “封面上寫著我的童年。”大炮說。

  江闊笑了起來:“線圈這本沒寫吧?”

  “沒寫,什麼字都沒有。”大炮說。

  “行,你幫我把這個帶回來。”江闊又看了看圖片,看上去還可以。

  大炮下午把相冊帶過來的時候,他剛在馬嘯打工的那個文印店裡把照片都打印出來了,全部都是段非凡的,還有那天感覺拍得很好的那張集體照。

  他還在等照片打出來的時間裡去了旁邊一個文具店,擠在一群女生裡打算買點兒貼紙之類的裝飾,根據他在網上找到的一些樣圖,照片頁點綴些貼紙會比較生動活潑。

  一切都很順利,唯一的意外是他碰到了嚴繪語。

  本來沒人注意到他,但嚴繪語跟他打了個招呼。

  “江闊?”嚴繪語說。

  四周好幾個女生都轉頭往這邊看了過來,他手裡還拿著一撂亮晶晶的貼紙。

  “嗯。”江闊應了一聲。

  “這種的好看,”旁邊一個估計是認識他但他慣例不認識的女生把一撂貼紙遞給他,“金屬的,挺酷的。”

  “謝謝。”江闊接過看了一眼,有銀色和金色兩種,可以,拿著去結了賬。

  大炮拿過來的相冊質感很好,視覺上又有手工的感覺。

  “你什麼時候回家?”江闊問他。

  “差不多了吧,你怎麼回?”大炮問,“車是開回去還是放這兒?”

  “明年讓江總找人把車弄回去吧,”江闊說,“現在開不起了,洗車我都盼著下雨。”

  大炮笑了起來:“過年收的錢留著點兒,下學期可以補貼自己。”

  “我定了時間一塊兒回吧,”江闊說,“是不是飛機還不如動車快?”

  “嗯,去機場太遠了,”大炮說,“那到時我買票吧。”

  “商務座。”江闊交待。

  “你不該買二等座嗎?”大炮說。

  “滾。”江闊掃了他一眼,“回去再出來聚了,我節後還有兩科要考試,沒時間。”

  “正事要緊,”大炮說,“這一個學期……”

  “胡振宇,”江闊指了指他,“不要背台詞。”

  大炮嘖了一聲:“走了!”

  如果江闊知道就A4紙那麼大的一個平面,要想把照片排得好看又還要盡可能地保持讓每一頁都不同是這麼困難的事,他之前一定不會選擇做相冊這個看起來如此低幼的選項。

  一個晚上,他就盤腿坐在宿舍床上排照片,整整一個晚上,他自習都沒去,就他媽在宿舍裡排他媽這個見了鬼的照片。

  照片大小他倒是一開始就打了三種大小,想著突出個主次,大小不同也方便構圖,但開始弄的時候就發現高估了自己,這種有意義的事,他做不來。

  把一本相冊以“能貼滿每一頁就行”為目的全部貼完的時候,李子銳的呼嚕都已經進入高亢的第二階段了。

  頂著元旦的前一天,他把金屬貼也都貼完了,那個女生遞給他的這些都還可以,全是圖案,各種花草星星,沒有什麼英文單詞,要不他還得辨認那些花體英文裡有沒有什麼讓人尷尬的內容。

  今天下午就已經沒課了,學校裡的人瞬間少了一半,出去跨年的人從下午開始就抬起了一條腿。

  段非凡應該是已經干完了活兒,沒有回家。

  江闊拎著紙袋去107的時候,他正在打掃衛生。

  “一個人?”江闊探進腦袋。

  “一個人,”段非凡看著他,“怎麼了,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嗎?”

  “大掃除啊?”江闊走進了107

  “隨便擦一下,這一學期沒有盧浩波學長的監督,好多地方都落灰了,”段非凡把抹布扔到洗手池,“沒什麼事兒了,一會兒出去轉轉嗎?”

  “行。”江闊點頭。

  段非凡看到了他手裡的紙袋,抬了抬下巴:“拿著什麼呢?”

  “給你的。”江闊從紙袋裡拿出了相冊,在他眼前晃了晃,“純手工,匠心之作。”

  段非凡挑了挑眉毛,笑了。

  “新年禮物嗎?”他問。

  “也不算吧,”江闊說,“不新年也准備弄了給你。”

  “你做的?純手工?”段非凡接過相冊摸了摸封皮,很震驚,“這個……”

  “裡面,裡面的是我純手工制作。”江闊趕緊解釋。

  ……純手工貼的。

  段非凡打開了相冊,看到第一頁的合照時就笑了起來,往後越翻,笑得越明顯。

  “怎麼樣?”江闊問。

  “你夠牛逼的,”段非凡說,視線一直停留在相冊上,“這你什麼時候做的?”

  “前兩天,”江闊說,“相冊是買的,照片打印出來就往上貼,貼了一晚上。”

  “怎麼能想著做這個的啊。”段非凡合上相冊,又打開看了看,再合上,看著他,“我都能看出你這一晚上的心路歷程了,逐漸暴躁。”

  “你說的啊,時間的變化,”江闊說,“但是人家說了,貼裡頭隔絕了空氣,不會氧化,估計時間的變化會很小。”

  “那就過個幾十年再看。”段非凡說,“謝謝。”

  “這有什麼可謝的,”江闊擺擺手,“我有空了再幫自己也做一個。”

  “這些貼紙是你在文印店旁邊那個文具店買的吧。”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頭,“我第一次進這種文具店,東西眼花繚亂的,全是女生在挑。”

  “我就猜你是要做東西。”段非凡笑了笑。

  “什麼意思?”江闊愣了愣。

  “消息靈通人士說你在給女生挑新年禮物,”段非凡說,“賭你要送的是誰。”

  “靠,誰禮物送貼紙……”江闊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要送你禮物?就感覺你有點兒平靜呢。”

  “你那天問新年禮物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段非凡笑著說。

  “你大爺。”江闊的心情非常復雜。

  段非凡走到桌子旁邊,拉開了抽屜:“我也有個新年禮物送你。”

  “是麼?”江闊立馬走了過去。

  “純手工匠心之作。”段非凡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個紅包。

  江闊看到紅包的第一反應是錢。

  純手工?

  “你做假幣啊?”他問。

  段非凡樂出了聲:“你怎麼回事?”

  江闊沒說話,拿過了紅包捏了捏,發現裡面放著的是一個方形的東西,有一定厚度,硬的。

  他拆開紅包,把東西倒了出來。

  是一小塊看上去像雞翅木的小牌子,一頭是個繩圈,另一頭帶著一小段穗子,應該是個車掛。

  牌子一面是光滑的,翻過另一面,他看到了圖案,一個圓圈裡有個類似坐標軸的東西,像個簡易表盤,中間有一個指著12點方向的指針。

  線條不算復雜,但這些圖案應該都是鑲嵌進去的金屬。

  “你做的?”這回輪到他震驚了,“你做的?純手工?”

  “純手工控制機床和模具。”段非凡笑著說,“不過是去年做的了,做著玩的,還有一個上面寫的是牛三刀。”

  “這怎麼鑲進去的?”江闊把牌子貼到了鼻尖前盯著看。

  “開槽,把銀線敲進去。”段非凡說。

  江闊看了他一眼:“沒了?”

  “這個不能細看,我新手,活兒糙,做起來挺復雜的,”段非凡說,“有空帶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這上面是個什麼?”江闊問。

  “指南針。”段非凡說。

  “指南針?”江闊立馬拿著牌子來回指。

  “動不了……”段非凡說,“你腦子呢。”

  “哦。”江闊低頭在圖案上搓了搓,這個匠人的活兒的確不細,指尖能摸到銀絲的輪廓,“為什麼做個指南針?”

  “指南。”段非凡說。

  “說得好。”江闊點點頭,“茅塞頓開。”

  段非凡把相冊放進了衣櫃裡。

  回過頭的時候江闊還拎著那個小車掛來回看著,這會兒還走到窗邊對著光看。

  “還沒看明白嗎?”段非凡說。

  “我第一次收到這麼精致的手工玩意兒,”江闊說,“一會兒掛車裡去。”

  “你車裡不是掛了一個?”段非凡記得他車上空調出風口那兒有一個非常小的車掛,一只豎著中指的手,這風格跟他做的這個相去十萬八千裡。

  “那個隨便買來玩的,”江闊說,“這個好,又不重。”

  段非凡笑了笑。

  “謝謝啊,”江闊把車掛放到兜裡,“非常驚喜。”

  “我也是。”段非凡說。

  “你就別是了吧,”江闊說,“你是不是天天看我來回忙活跟看戲一樣,都猜到了還跟那兒裝傻。”

  “哪有功夫看你,”段非凡說,“牛三刀這幾天生意火爆。”

  “下午真不用幫忙了?”江闊問。

  “嗯,忙差不多了,”段非凡看了看手機,“叫了我倆表弟過來幫忙,晚點兒段凌下班也過來。”

  “走,”江闊一揮手,“浪去。”

  車在停車場寂寞地杵著,上面落滿了灰。

  江闊圍著車繞了一圈,嘖嘖嘖地用手指頭轉圈抹了一道:“好慘。”

  “你不是隔幾天就來挪一下車麼,才發現它慘啊?”段非凡說。

  “我都晚上來的,”江闊說,“主要就看看車壓什麼的……算了先去洗個……算了就這麼開吧。”

  “沒錢洗車了啊?”段非凡說。

  “我不光三千五沒花掉,”江闊說,“這兩個月復習沒怎麼出去,還攢下錢來了,這得回去顯擺的,能不花就不花吧。”

  “要不……”段非凡想了想,“自己洗?”

  江闊看著他。

  “老劉那兒有水槍。”段非凡說。

  “我是不是瘋了?”江闊說,“我居然覺得可以。”

  “那誰知道呢,”段非凡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沒覺得你太正常。”

  “你會洗嗎?”江闊問。

  “你還真洗啊,我就是讓你過去衝一下,”段非凡說,“把灰衝掉點兒就行了,這麼冷的天你想怎麼洗?”

  江闊上了車,沒著急發動,先把之前的小車掛取了下來,換上了段非凡做的這個。

  說實話,這個車掛並不是段非凡專門做給他的禮物,也不知道為什麼段非凡會做個不指南的指南針,但他還是很驚喜。

  畢竟江了了挺厲害一個業余手工達人,從小到大,連個彈珠都沒送過給他。

  老劉的麻辣燙今天下午開始到明天晚上都休息。

  不過人還在店裡。

  段非凡說要衝衝車,老劉很熱情地把管子給接了出來。

  “這車不去洗車店嗎?”他看著路邊停著的車,“就這麼衝?”

  “嗯,”江闊點點頭,“衝衝灰就行。”

  “有錢人這麼節約的啊。”老劉感慨了一句。

  段非凡拿著水槍,往地上滋了兩下試試,然後又衝了衝輪轂。“趕緊的,”江闊站在旁邊,“不會就給我。”

  段非凡開始往車身上滋水。

  老劉在江闊邊兒上站著看熱鬧:“你們是要開車出去吧?”

  “嗯,”江闊應著,“出去轉轉,宿舍都沒人了。”

  “今天我看學生都一對兒一對兒小戀人出去了,晚上要跨年,”老劉笑著說,“你倆倒好,倆小伙兒出去跨年。”

  ……您這說的是什麼鬼。

  江闊沒吱聲,也不知道該吱點兒什麼。

  於是往車那邊看過去。

  段非凡手裡的水槍不知道滋到了哪兒,一片水花對著他就撲了過來。

  角度非常精准地灑了他一臉冰涼的水。

  靠!

 

 

43

  大冷天兒的,江闊光是之前看著水從水槍裡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感覺氣溫又下降了不少,現在冷不丁再被濺了一臉水,那滋味兒真是妙極了。

  “沒事兒吧?”段非凡趕緊關了水槍,看著他。

  “好著呢。”江闊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段非凡走過來,拿了紙巾出來遞給他。

  “你得謝謝這個改造人的好學校,”江闊擦著臉,“要擱半年前,我怎麼不得拿水槍滋你半小時的,你也真夠牛逼的,你背個身都能瞄得這麼准?”

  “我也沒想到,就是吧,”段非凡拿著水槍給他講解,“你看,我站在那兒,水一開,那個入射角就這麼合適,這個反射……”

  “我知道,你不用拿初中知識來給我證明你不是故意的!”江闊把紙扔到後面垃圾筒裡。

  “衣服濕了沒?”段非凡問。

  “領子有點兒,沒事兒,您畢竟不是對著我開的槍。”江闊拍了拍外套,這水跟禮花似的,老劉要不是站得稍微遠點兒,也得一塊兒捎上。

  “要回去換件衣服嗎?”段非凡笑著問。

  “不夠折騰的,”江闊拿過他的手裡的水槍,“我來吧,您這入射角也掌握得太完美了。”

  “別對著人。”段非凡交待了一句。

  “您剛也沒對著人啊。”江闊回頭瞅了他一眼。

  段非凡笑得很愉快。

  江闊看了看手裡的水槍,這玩意兒他以前只見過,說真的還從沒上手摸過。

  這玩意兒家裡就有,就三種場景,江了了洗自己的小摩托,老媽給她種的花澆水,劉阿姨衝院子。

  他因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所以從來沒有使用過。

  還挺好玩。

  看著水柱經過的地方灰和泥被一衝而光,挺解壓的,特別是衝輪子縫隙。

  水濺得的確挺遠的,但不知道什麼入射角和反射角才能把水濺到斜後方的人臉上。

  江闊把水柱上移,在車門上滋了滋,水柱比之前集中了一些。

  再往上到車窗,車頂,再下來到後視鏡。

  大概就是後視鏡內側的這個邊兒,能夠反……

  一柱水花往他面前飛過來的時候他就確定了,就是這裡。

  但這次明顯角度跟之前不一樣,這次沒對著斜後方,是對著他自己。

  江闊在這一瞬間的反應還是很快的,松開水槍開關,跳到一邊。

  水柱飛過的時候已經不是柱了,是散開的一片水花,有一部分掃到了他身上,但主力部分……

  他回過頭。

  都灑在了身後站著的段非凡身上。

  “扯平了。”老劉在一邊補充說明。

  段非凡衝他豎了豎拇指:“挺有准頭,要不還是我來?”

  “怎麼,”江闊說,“你澆我一次,我澆你一次,再換著繼續,洗澡啊?”

  段非凡正低頭拿紙巾,聽了這話一通樂。

  畢竟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江闊把水槍的壓力調小了一些之後,在車身上一通掃射,很快就把灰和泥都衝掉了,綠色的車身一下明亮了不少。

  “謝了啊老劉。”段非凡把管子收回屋裡。

  “去玩吧,”老劉點點頭,又給他們出了個主意,“可以去喝喝咖啡,再逛逛街吃個飯,看場電影,出來吃個宵夜就跨年了。”

  “……好。”段非凡應了一聲,老劉這兒不愧是學生長期聚點,這流程可以用在任何一對兒沒有計劃的小戀人身上。

  “吃了再回啊,我一會兒關門了,”老劉交待,“明天晚上我才在了。”

  “知道了。”段非凡說。

  車開出去照例還是先去加了個油。

  江闊回到車上,手裡的加油卡在方向盤上敲了好幾下:“馬上沒錢了,誰能想到,我加油卡裡馬上要沒錢了。”

  “要不把車停回去,”段非凡說,“公交車地鐵任選,想闊氣一把可以叫個車。”

  “不差這一次了,”江闊發動車子開出加油站,“好歹是要去跨年……”

  說一半他又停下了,過了兩秒才看了看段非凡:“是去跨年嗎?”

  “跨唄,”段非凡說,“今天晚上宿舍估計沒什麼人。”

  “楷模們都怎麼過?”江闊問。

  “孫季跟媳婦兒過,”段非凡說,“別的跟著單身男子自助會去活動。”

  “單身男子自助會?”江闊笑了起來,“還有這麼別致的組織?”

  “學校正經的社團。”段非凡說。

  “……那社團都搞點兒什麼活動呢?”江闊說,“狗糧燒烤麼。”

  “節假日無伴可陪的人湊一塊兒出去逛街。”段非凡說。

  “那咱倆可以參加。”江闊說。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哦不對,”江闊手指在方向盤上彈了彈,“咱倆這算是有伴兒了。”

  “……嗯。”段非凡點點頭。

  “孫季有女朋友嗎?怎麼從來沒見過?”江闊問。

  “他高中同學,”段非凡說,“學校離得遠,見一面得三個小時車程,平時見不著。”

  “孫季居然也有女朋友。”江闊嘆氣。

  “怎麼你還不服上了?盧浩波女朋友還挺不錯呢,”段非凡說,“這幫人裡誰有女朋友都不奇怪,你有女朋友才最奇怪,哪個女生受得了你。”

  “您這麼好的脾氣不也單著,要沒我,您這會兒正跟單身男子自助會一塊兒吃狗糧麻辣燙呢,哪兒來的底氣跟我叫板。”江闊說。

  “……你好久沒這麼嗆人了。”段非凡很感慨。

  “你要樂意我給你嗆到明年去。”江闊說。

  “不必了,謝謝。”段非凡說。

  節假日裡尤其跨年這種日子裡,自然要去最繁華的地段。

  “這兒我來過。”江闊說。

  “是,”段非凡說,“你第一次讓人排著隊搬東西進宿舍的時候,那個商場就在前面。”

  “那去那兒停車吧,”江闊說,“我黑卡可以停VIP層,不用找車位了,也不用給錢。”

  “行。”段非凡笑了起來,“前闊少還是有點兒好處的啊。”

  “多少還是有點兒,”江闊說,“一會兒要是累了餓了,那兒還有免費的下午茶……靠,早知道是來這兒,應該約他們的車接送啊。”

  “還能這樣嗎?”段非凡問。

  “能,我媽有時候逛街不想開車,就讓他們過來接,逛完再送回來。”江闊說。

  “這次回家讓他們看看你變形記的優秀成果,下學期就可以回到之前的生活裡了吧。”段非凡說。

  “未必,”江闊說,“我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過不下去的,馬嘯那樣我是真的不行,現在這樣還成。”

  “那是你有退路,”段非凡說,“你過成什麼樣都知道只要你願意,下一秒你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

  江闊看著前方沒有出聲。

  “前面要右轉進停車場了,”段非凡提醒他,“開車呢,注意力集中點兒。”

  “我最近真想了好多事兒。”江闊打了轉向燈,看了看後視鏡,往右邊路口轉了進去。

  “我也是。”段非凡說。

  “想什麼了?”江闊問。

  “太多了,說不清,”段非凡說,“以前沒想過的全部。”

  江闊嘖了一聲:“賣關子。”

  今天這片商業區的人非常多,感覺全市無所事事的人都提前出動了,停了車走進商場,感覺每一眼看到腦袋都不少於五十顆。

  “先給江總夫婦挑禮物?”段非凡問。

  “也行,”江闊說,“但是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先隨便看看,找找靈感。”段非凡說。

  江總夫婦的禮物不好買,江闊雖然的確是想給他倆送點兒什麼,但他倆什麼也不缺,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愛好……不,興趣愛好的東西他也送不起。

  江總的興趣愛好是車。送不起。

  老媽的興趣愛好是花園貓狗和……損兒子。可以考慮把奔奔送她,但段非凡估計舍不得。

  商場一共五層半,轉到第三層的時候江闊停下了:“我餓了。”

  “免費的下午茶?”段非凡問。

  “這裡頭悶得慌,”江闊捏捏眉心,“出去找個店你請我吧。”

  “行。”段非凡很爽快。

  江闊想像中的下午茶,是咖啡或者茶,再來一套小點心。

  但段非凡把他帶到了商場對面的廣場邊,一溜二層小洋樓,一家家全是小店,賣什麼的都有。

  江闊跟著從後面的樓梯上了二樓,在一家店外面連廊的小桌邊坐下了。

  一條長長的連廊,整齊地排列著各家小店的桌子,陽光正好能把這排桌子鋪滿,還挺舒服。

  這裡人也不少,每張桌子幾乎都有人,他倆過來的時候,後面一對小情侶就很著急地想要推開他們先一步搶座。

  可惜段非凡後腦勺長眼睛,直接帽子一摘扔到了椅子上。

  “還得這麼搶……”江闊說。

  “晚上人更多,擺攤兒的賣藝的都出來了,還有樂隊舞團什麼的,”段非凡說,“都是年輕人,以前這條街被人叫愛情街。”

  “啊。”江闊看著他。

  “……就這麼一說,”段非凡小聲說,“主要這兒好吃好玩的多。”

  好玩的是什麼不知道,但好吃的跟江闊理解的下午茶是兩回事。

  “什麼口味?”服務員小姑娘走過來問了一句。

  “香蕉,牛肉,榴蓮,”段非凡說,“兩個拉茶。”

  江闊這時才注意到,這是個飛餅店,他們右邊的店裡,一個師傅正在大鵬展翅拋接大餅。

  飛餅配拉茶。

  非常別致的下午茶。

  段非凡點的東西很快被端了過來,放在了小桌上。

  江闊拿出手機,調整了一下盤子和茶杯的位置,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又把鏡頭略微抬起一些。

  “吃一塊。”江闊說。

  段非凡用濕巾擦了擦手,拿起一塊放到嘴邊:“這樣?”

  “咬住。”江闊說。

  段非凡咬了一口,他按下了快門。

  “我發個朋友圈。”江闊低頭挑著濾鏡。

  “單身男子自助會107119聯合分會的下午茶。”段非凡說。

  江闊笑著點點頭:“這個文案好。”

  飛餅味道一般,街頭小吃的正常範圍,不過環境很別致。

  服務員拿了個小取暖器過來放到他們桌下,上方太陽下方小太陽,整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

  他們的小桌就在連廊的欄杆邊,右邊能看到小店裡忙活的人,左邊是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人聲音樂聲在陽光裡交彙,繁雜而溫暖。

  “那是個什麼店?”江闊指著下面一個裝修得很復古的小店。

  “概念上就是到處淘來的舊貨。”段非凡說。

  “概念上?”江闊看著他。

  “就是有些是舊貨,但肯定也有很多只是看著像。”段非凡說。

  “你怎麼突然不浪漫了,”江闊嘖了一聲,“你就想這是一個真的舊貨小店,裡面有很多以前的東西,一個車掛啊,一本相冊啊……”

  “那個相冊理論上我不可能讓它有機會進舊貨小店。”段非凡說。

  江闊看了他一眼:“我也一樣啊,就打個比方。”

  段非凡笑笑,拿過茶杯跟他的杯子碰了一下:“今年最後一天快樂。”

  “快樂。”江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連廊那頭有人唱歌,抱著吉他一路慢慢走過來。

  “能點唱的是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點點頭,“怎麼,你要點?”

  “不知道,挺有意思。”江闊說。

  “那你不如點我唱,”段非凡說,“我比他唱得好。”

  江闊看著他:“會彈吉他嗎?”

  “不會。”段非凡說。

  “那人家是彈唱。”江闊說,“你這個性價比不高啊。”

  “我會拉手風琴,”段非凡笑著說,“我老叔拉得特別好,我跟他學的。”

  “真的嗎?”江闊揚了揚眉毛,很意外,“看不出來啊,那我預約一個?”

  “定金交一下。”段非凡拿出手機點開收款碼再遞到他面前,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江闊掃了一下碼,付款十元。

  “多少錢一首?”他問。

  “二百。”段非凡說。

  江闊抬頭看著他,忍不住樂出了聲:“你大爺。”

  “不能任選啊,”段非凡邊吃邊說,“我會的就那幾首,你只能在範圍內點唱。”

  “嗯。”江闊還在笑。

  余光裡感覺有人走了過來,姿勢有點兒奇怪。

  他往段非凡身後掃了一眼,發現一個背著畫板的女生正躡手躡腳地走過來,發現他的目光之後,女生豎起手指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又指了指段非凡。

  什麼意思?

  干嘛呢?

  跟段非凡認識嗎?

  那你跟我認識嗎?

  我認識你嗎?我就要配合你?

  就在江闊拒絕配合准備提醒段非凡身後有人的時候,女生直接一跳,撲到了段非凡身後,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哎。”段非凡嚇了一跳,抬手抓住了女生的手想要拉開。

  女生抱著他腦袋沒撒手:“段非凡!你猜我是誰?”

  還真認識。

  江闊往後一靠,抱著胳膊看著他倆。

  “猜不到,”段非凡聽出是女生之後松開了手,用手指往她手背上一彈,“眼睛讓你摳掉了。”撒手謝謝。

  他眼睛讓你摳掉了。

  江闊嘆了口氣。

  “隨便猜一個。”女生說。

  “呂萌。”段非凡說。

  “厲害!”女生開心地松開了手,彎腰頭一歪,看著他,“隨便一個都能猜到是我啊!”

  那說明能這麼摳眼睛的就你一個啊,姑娘。

  江闊轉開了頭。

  “跟我差不多厲害了,我看你後腦勺就認出來了。”呂萌把背著的畫板取下來靠到了桌子旁邊,又從身上取下一個斜挎著的……折疊椅。

  她把椅子打開,坐在了桌子旁邊。

  江闊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你好,”呂萌伸出手,“我叫呂萌,段非凡初中高中的同學。”

  江闊感覺他上的這個大學真的是個好學校,能把他改造得這麼溫和,要擱以前,這種飯局上突然蹦出來的非參局人員,別說握手,頭他都不會轉過來。

  他伸手跟呂萌握了握。

  “我大學同學,”段非凡給呂萌介紹了一下,“江闊。”

  “真好,”呂萌笑著說,“我都沒有大學同學了。”

  “你有同事朋友不就行了。”段非凡說,“一個人出來……這是畫畫嗎?”

  “嗯,給你倆畫一個唄,”呂萌很熱情地拿起畫板,“我今天剛出來,還沒開工,送你倆一張熱熱身。”

  ……這是出來干活的?

  江闊看了她一眼,雖然有點兒不爽,但一時半會兒又下不了狠心討厭,畢竟他是經歷過兼職的人。

  是體察過民間困苦的前少爺。

  “不在店裡畫了嗎?”段非凡問。

  “這種時候出來畫得多點兒,”呂萌說,“大家都在街上轉呢。”

  有個店?

  那算了。

  江闊又冷著臉轉開了頭。

  “畫倆單人還是一個雙人呀?”呂萌很積極地夾好了畫紙,筆也拿好了。

  段非凡看了江闊一眼。

  江闊看著他,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意見可供參考。

  “一個雙人吧,省點兒紙。”段非凡說。

  呂萌笑得很愉快:“你怎麼不說畫一個單人的省點兒筆。”

  “那就畫他單人的。”江闊說。

  “啊?不不不不,不是,”呂萌擺擺手,“我開玩笑的。”

  “哦。”江闊轉開頭。

  “那我開始了,”呂萌拿著筆,低頭在紙上快速地轉了兩圈,勾了個輪廓,“帥哥你讓我看看臉唄。”

  “畫他側臉吧。”段非凡說。

  “好!”呂萌點頭。

  段非凡叫來服務員,給呂萌拿了杯拉茶。

  “你們快放假了吧?”呂萌看了看江闊,低頭一邊畫一邊問段非凡。

  “快了,還兩科考完就放假了。”段非凡說。

  “小柳他們說年前聚一下呢,”呂萌說,“你看群裡消息了吧?”

  “嗯,不知道是哪天。”段非凡說,“我這時間比較不靈活。”

  “人還沒聯系全呢,”呂萌說,“到時肯定得先問你,估計他們跟你時間差不多放假吧。”

  “不一定,像皮凍那種好學校估計晚。”段非凡說,“你過年休息幾天啊?”

  “也就三天吧,”呂萌說,“有人逛街我就有生意,不能放過。”

  “財迷。”段非凡說,“聚的時候給你拉點兒人過去。”

  “行,有你開口,”呂萌笑了起來,“不愁沒生意了。”

  江闊喝了口茶。

  有點兒涼了,他把茶杯放到桌上的加熱杯墊上。

  繼續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

  他非常想把手機拿出來,但又不想讓段非凡難堪,畢竟是他同學,還正在給自己畫畫。

  雖然是強迫的。

  他其實也並不想擺出這麼冷淡的架式,主要是段非凡他倆聊的都是高中的事兒,一個個名字他連男女都聽不出來,更插不進去話。

  好在畫這種大腦袋簡筆畫還挺快的,沒多大一會兒就畫完了。

  江闊看了看,還湊合吧,可以往可愛上靠靠。

  呂萌愉快地開始在旁邊留出來的位置畫段非凡。

  江闊左右看了看,他坐這兒由於沒有說話機會,一直在喝水,這會兒有點兒想上廁所。

  但這四周看著也不知道哪兒有。

  呂萌一個女生在旁邊,他還不太好問段非凡。

  起身正想去問服務員的時候,呂萌伸手指了指他身後:“廁所在那兒,過去一點兒左手有個通道,進去就是了。”

  江闊沉默地看著她。

  ……誰告訴你我要去廁所了?

  這麼積極的嗎!

  江闊轉身往那邊走。

  “桌號33啊,回來別走錯了。”呂萌又交待了一句。

  來個雷劈了33桌吧!

 

 

44

  江闊上完廁所沒有馬上回到33桌,直接下了樓轉了轉。

  樓下有個老頭兒在賣糖畫,他在旁邊站著看了好一會兒,老頭兒的畫工一般,除了他放出來打樣的那幾個小動物,別的都畫得不怎麼樣,但江闊還是看著他畫完了一狗一貓一兔子,這才慢慢又上了樓。

  這段時間估計夠呂萌畫完段非凡那半張了,既然主要是畫畫,那畫完了就可以走了吧,畢竟是出來賺錢的,不是來聊天兒的……

  回到連廊上,他邊走邊往33桌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桌子旁邊只還有段非凡一個人了,這會兒正低頭在手機上戳著。

  沒等他走到,手機響了一聲。

  【指示如下】她走了,回來吧

  這句話讓江闊一陣尷尬,看過去的時候段非凡也已經抬起頭,看到他的時候笑了起來。

  “畫完了?”江闊快步走回桌邊坐下,看到桌上呂萌的那杯拉茶都已經收走了,桌面恢復了之前的狀態。

  “嗯,”段非凡點點頭,“挺快的,彩色的那種時間長些,不上色就快。”

  “挺了解?”江闊把服務員叫了過來,“再給我一杯拉茶。”

  “我也要。”段非凡說,看著他笑了笑,“呂萌以前在班上就總給人畫,老師她也畫過很多。”

  “哦,畫呢?我還沒看到你那一半呢,”江闊伸手,又隨口問了一句,“她應該去參加藝考啊。”

  “她家經濟條件不太好,”段非凡從桌子旁邊放東西的小鬥裡拿出畫遞給他,“她也不太想讀書了。”

  江闊看著畫上的兩個腦袋,自己那張發型是差不多,但因為是個側臉,也看不出什麼來,段非凡那個正臉大頭就還真挺像的,一看就是熟人的程度。

  “沒再多聊一會兒?”江闊把畫給他,“我看你們聊得很熱烈啊。”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笑著沒說話。

  眼神裡表達的意思倒是很容易領會,他嘖了一聲:“我主要是也沒話說,都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我很明顯嗎?”

  “嗯,”段非凡說,“非常明顯,她畫完就跑了。”

  “別用跑這個詞,”江闊說,“好像是我把人嚇走了。”

  “也差不多,你就差把‘快走’寫在臉上了。”段非凡說。

  “我這人……就是這樣。”江闊喝了口拉茶,“不認識的人,我就懶得裝。”

  “一會兒去那個舊貨店看看嗎?”段非凡換了話題。

  “行啊,”江闊看了看那個店,“沒准兒能買到什麼別致的禮物。”

  “不是吧,舊貨啊,當禮物?”段非凡說。

  “萬一真的有好玩的呢,”江闊說,“我媽有個放首飾的小櫃子,就是江總從意大利的舊貨市場淘回來的,特別漂亮。”

  “……行吧,”段非凡點頭,“一會兒找找。”

  群裡眾楷模分頭行動浪了一天,這會兒開始紛紛在群裡發來今日成果。

  互助會剛打完電動,正在麻辣燙店座談,孫季和他媳婦兒居然在湖裡蹬雙人船,選的還是最醜的一艘乍看似貓似狗似熊似狐細看啥也不似只能靠顏色判斷物種的熊貓船。

  “這是有多不會玩啊。”段非凡對於孫季這種在大冬天安排女朋友去湖上吹風的行為十分痛心,“湖上多大的風啊,吹半小時下了船就得分。”

  江闊笑得不行,把段非凡下午茶的照片發到了群裡。

  【孫壯漢】愛情街?

  【董瀟灑】二樓的那個飛餅?

  【劉修長】等我們

  【丁威武】等我們

  【董瀟灑】等我們

  江闊愣了,看著段非凡。

  “手欠了吧?”段非凡也看著他,“那個麻辣燙就在剛商場後面的胡同裡,走過來不用二十分鐘。”

  “怎麼辦?”江闊說,“我還要買禮物呢。”

  【段英俊】沒在那了,有緣偶遇吧

  “是啊,怎麼辦?”段非凡發完消息拿手機掃了桌上的碼付了錢,然後站了起來,“跑唄!”

  沒等江闊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跑下了樓梯。

  “靠。”江闊趕緊跳起來跟了下去。

  【劉修長】你們跑不掉的

  【丁威武】飯飯

  【董瀟灑】餓餓【孫壯漢】要吐了

  段非凡下了樓,直接進了對面的舊貨小店。

  江闊進去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小店門臉看著不大,只有一個小木門和一個一米多點兒的櫥窗,但店裡的縱深很長,一直往裡還有樓梯能上二樓。

  “還可以啊這裡,”江闊看了看店裡擺放的各種東西,也不全是舊貨,有不少是新的,“江了了會喜歡。”

  “那你給她也買個禮物。”段非凡說。

  “她不配,”江闊說,“她把我拉黑了現在還沒放出來呢。”

  “為什麼?”段非凡問。

  “讓她教我做照片書,她直接給我拉黑了,多一句話都沒有,”江闊很不爽,“搞得我最後只能湊合買個相冊往裡貼。”

  “我覺得她教完你,你最後可能……”段非凡拿起一個小存錢罐看了看,“也還是得湊合買個相冊往裡貼。”

  “你對存錢罐兒有什麼執念嗎?”江闊看著他手上拿著的罐子,之前那個大龍貓罐子現在還在他宿舍桌上放著,唐力拿了個塑料袋套上了,說怕落灰不好擦。

  “真有,”段非凡放下手裡這個,又拿起了另一個,“我小時候零花錢一星期五塊,有時候買東西錢不夠,就給段凌打工……”

  “等等,”江闊看著他,“段凌大你幾歲啊?”

  “五歲。”段非凡說。

  “你給她打什麼工啊?”江闊很震驚。

  “保鏢,”段非凡說,“她小學那會兒就是個不良少女了,她放學的時候我就跟著她,主要工作就是瞪眼兒。”

  江闊看著他:“啊?”

  段非凡眼睛一瞪,看著他:“就這樣。”

  江闊愣了愣,笑得口水差點兒噴出來。

  “就這樣,”段非凡瞪著眼,往四周看了一圈,收獲了店裡外面這個小廳共計六位顧客震驚的目光,然後繼續轉回頭瞪著江闊,一本正經地說,“我小學的時候個兒挺高了,還是比較有威懾力的。”

  “收了吧,”江闊邊樂邊衝他抱了抱拳,“扛不住了。”

  段非凡恢復了正常表情,揉了揉眼睛:“每次瞪完眼兒,她就從存錢罐兒裡摳一塊錢給我。”

  “……這就能讓你對存錢罐兒有執念了?”江闊有些迷茫。

  “不是,”段非凡小聲說,“主要是她那個罐兒,老有錢老有錢,我就產生了一種錯覺,我想是不是她那個罐兒能生錢。”

  江闊一下笑出了聲,而且聲音特別大。

  他自己聽著都覺得跟個大鵝似的。

  六位顧客再次投來莫名其妙的目光。

  “先去裡頭看吧,”江闊推著段非凡往裡面走,“太丟人了。”

  “我就覺得存錢罐兒是個非常厲害的東西。”段非凡一邊走一邊說,“一直到現在,還對它們有著不一樣的感情。”

  “知道了。”江闊說。

  小店裡面這個區域,就基本全是舊貨了,以小件為主,從木頭筆到台燈,還有各種擺件和收納。

  這邊沒有窗,屋裡只有牆邊看上去很古舊的幾盞落地燈,整牆一層層放著的各種舊物被發黃的燈光映著,顯得格外的沉靜和神秘。

  帶著時間的痕跡。

  江闊突然發現這個小店真是太有意思了,他一樣樣東西仔細地看著。

  最後他拿起了一個很厚實的像盒子一樣的東西,六面看著都是一樣的,都是一個巴掌大的相框,就像是用六個相框粘起來做成的盒子,看得出相框都很厚實,有種沉甸甸的手感。

  不過擺弄了幾下他就發現,這是一個可以展開變成一個不規則平面的盒子,靠磁性合起來的時候是盒子,還能打開蓋子,展開就是六個相框,可以掛在牆上。

  “這個有意思啊。”江闊給段非凡展示了一下。

  “好玩,”段非凡看了看,“你是對能放照片的東西有什麼執念嗎?”

  江闊笑了起來:“不知道,可能是做相冊的後遺症,我覺得這個很有意思。”

  “放你的照片,”段非凡說,“你之前兼職不是拍了不少麼,挑六張放進去,你兼職賺錢買的東西,放著你兼職時候的照片。”

  “可以,”江闊頓時覺得非常完美,“就它了!”

  不過這麼一個相框小盒子要六百塊,段非凡還是有些無語。

  “能便宜點兒嗎?”江闊問。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一物一價,不講價的呢。”店主是個女孩兒,打扮得像個中世紀女巫,回答得冷酷而堅定。

  “……哦。”江闊應了一聲,大概是沒想過如果被拒絕的話,要怎麼才能把講價進程繼續推進去。

  但就衝店主和她店裡的風格,加上這個語氣,估計是沒有議價的空間。

  “可以送個小東西嗎?”段非凡問,“能放在盒子裡的。”

  店主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們面前架子,上面是一個一個的小籃子,裡面放著各種拇指大小的小擺件。

  “挑一個吧。”她說。

  江闊看了看,有一個籃子裡放著很多小水果,很可愛,他挑了個蘋果:“這個吧。”

  “要包裝嗎?”店主問。

  “要。”江闊說。

  “收費嗎?”段非凡問。

  “二十。”店主回答。

  江闊笑了起來,店主的回答讓他莫名想起段非凡坑他錢的時候。

  “那不包裝了。”他說。

  店主給了他一個小紙袋,把東西裝上了。

  出了店門,段非凡拉著他往前走了兩個店,進了一個小精品店。

  “挑一張紙。”段非凡帶他走到了一個掛滿了各種紙的架子前。

  不同的材質,不同的顏色,簡直眼花繚亂。

  最後江闊挑了一張淡藍色綴著銀色小星星的皺皺紙。

  這張紙三塊錢,加上一個黃色的小蝴蝶結,一共五塊錢。

  老板架子上還有很多成品的包裝盒款式,段非凡問過老板之後拍了張照片:“回去按這些包一個就行了。”

  “你包嗎?”江闊問。

  “……我包。”段非凡說。

  買完禮物江闊才注意到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時間真好消磨啊,”他伸了個懶腰,“出來一下午,主要活動距離沒超過五十米。”

  “看是什麼樣的時間吧,”段非凡說,“上課的話,就不怎麼好消磨了。”

  “差不多可以吃晚飯了,”江闊說,“晚上我請客,看看他們在哪兒,叫上一塊兒吧。”

  “我問問。”段非凡拿出手機。

  “你倆!”有人在他倆肩膀上啪啪兩巴掌。

  江闊嚇得差點兒回手就是一拳,但還是在最後關頭反應過來這是丁哲的聲音,強行壓下了已經揚起來了的胳膊。

  “你!”段非凡也往丁哲肩上甩了一巴掌。

  “你倆藏哪兒了!”董昆走了過來,“我們在這兒轉了八趟了!”

  “剛從這兒出來的,”丁哲指了指精品店,“你倆這逛街風格跟小姑娘有一拼。”

  “給江總夫婦買禮物了。”段非凡說。

  “是麼?”劉胖愣了愣,“江闊你好孝順啊!”

  “長這麼大第一次。”江闊說。

  “靠,江闊你好不孝啊!”劉胖馬上又說。

  “滾。”江闊笑了。

  “飯飯不。”丁哲說。

  “餓餓了。”董昆說。

  “死死吧!”江闊說。

  今天晚上既然大家一塊兒跨年,江闊就打算把大炮也叫過來,還能帶上奔奔。

  順便問問大炮有什麼好地方能吃飯沒,這人滯留在這兒的幾個月,從市裡到縣裡,哪兒有好吃的都已經摸透了。

  “上山啊。”大炮說。

  “什麼?”江闊愣了。

  “開車上山,”大炮說,“晚上放煙花,可以邊吃邊看邊跨年,多麼浪漫。”

  “行,哪個山?”江闊問,“遠嗎?”

  “不遠,遠了還看個屁的焰火啊,段非凡和丁哲不都是本地人嗎?”大炮說,“你連市區有山都不知道嗎?”

  “那你安排吧,一會兒過來接人。”江闊說。

  “你們回去加點兒衣服,山上冷啊,”大炮說,“我前幾天上去一次,衣服沒穿夠,差點兒沒下來。”

  “學校門口見,”江闊說,“帶上奔奔。”

  一聽上山吃飯看焰火,幾個人頓時來勁了,立馬退出了自助會後續的跨年活動,並遭到了會長的譴責。

  江闊回到宿舍換了件大羽絨服,段非凡也換了個長款,裡頭還穿了件高領的毛衣。

  這是今年他第一次穿高領毛衣,江闊看著居然有種驚艷的感覺。

  有些人就是特別適合高領,看上去舒服而帥氣,段非凡就是這種,很普通的灰色毛衣也能穿出效果。

  “怎麼?”段非凡看著他。

  “很……”江闊手比劃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帥。”

  段非凡笑了笑,伸手拉了拉衣領:“怕山上風大,你欠我的圍巾也一直沒給我買。”

  “……我忘了。”江闊一拍手,“買,明天就買!”

  “逗你的,”段非凡一揮手,“走。”

  大炮把車開到了停車場,奔奔穿著一身紅色的棉衣衝段非凡狂奔而來。

  這身打扮,估計是大炮買的,直接可以改名兒叫富貴兒了。

  按慣例,還是江闊和段非凡一個車,帶上奔奔,其他的人上了大炮的車。

  “這個拿著。”大炮扔了個對講機過來,“一會兒山上怕手機信號不好。”

  “行。”江闊點頭。

  這座山平時就是市民健身踏青的好去處,平整的盤山公路一直通到山頂,也有台階小路。

  今天跨年,頂著北風晚上上來看焰火的人比他們想像中的要多得多。

  大炮因為七拐八彎的關系,才算訂到了山肩膀上一個農家樂靠窗的桌,再晚點兒估計就只有山屁股位置的飯店還有座了。

  這個農家樂在農家樂裡算是高端的,店挺大,他們到的時候已經全是人了,屋裡和外面的路邊,包括後面的觀景平台,全都有人。

  他們的桌雖然靠窗,但畢竟沒訂到包廂,四周也都是人。

  “這場面,”丁哲提高聲音才能跟幾個人交流,“這動靜,來個司儀就是婚宴現場了。”

  “一會兒可能吃不了幾口就得出去占地方,晚了怕是看不到。”劉胖說。

  “沒事兒,”大炮擺擺手,“上面還有,吃完車開到山頂也能找到地方。”

  江闊感覺這頓飯都沒太吃出味兒來,鬧騰得厲害,而且服務員上菜的架式讓人覺得菜品的衛生並不能保障。

  但並不煩躁,比起以往過年過節跟著江總夫婦去吃過的各種六親不認,這種野蠻的亂七八糟的以前會讓他無比抵觸的場景,現在卻帶著新奇和愉悅。

  段非凡也沒怎麼好好吃,一直拿著狗零食給桌子底下的富貴奔喂食。

  市裡的焰火晚會是八點半開始的,每半小時一輪,持續到零點。

  過了九點,就沒幾個吃飯的人了,他們一幫人也收拾好東西帶著狗出去了。

  山上這會兒已經冷得有些不像話,但因為觀景台的確都已經沒位置了,大家只得采納了大炮的建議,繼續往上。

  每到一個觀景台,就下車擠過去看一輪焰火。

  也不是沒看過焰火,江總公司自己都弄過不知道多少回焰火表演,但江闊還是興奮,拉著段非凡擠在觀火第一線。

  “你手機放哪兒了?”段非凡湊到他耳朵邊喊著問。

  “褲兜裡,丟不了。”江闊拍了拍腿,彎腰把奔奔舉了起來,“貴兒啊!看到了沒!這應該是你狗生第一次看焰火吧!”

  奔奔興奮地叫了一聲。

  十一點多的時候他們終於頂著寒風巡視到了山頂的觀景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裡的人是他媽最多的……

  好在這個觀景台也是最大的,他們趁著人群都還在旁邊農家樂那兒避風,擠到了最前面,頂著風吹了快半小時,天邊終於綻放出了最後一輪的第一朵金色的焰火。

  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

  江闊閉著眼兒仰頭跟著嗷嗷了幾聲。

  歡呼的間隙裡,能聽到四周手機發出的各種消息提示音。

  段非凡拿出手機的時候,江闊看到他的消息提示裡是163條。

  操。

  這是什麼人緣。

  大炮還擔心山上信號不好,這信號好得哐哐的。

  江闊沒有拿自己的手機看看,正常情況下,他的消息不會超過十條,這裡頭還得包括大炮,而大炮現在就在他旁邊,消息就還得-1

  段非凡的手機還在響,他點開看了一眼,挑了幾個回了兩句,把手機放回兜裡,看了看他:“嗯?”

  “你這消息跟微商有一拼。”江闊說。

  “差不多,怎麼不得有一半是買過醬牛肉的,”段非凡笑著說,“我同學街坊鄰居什麼的,都特別有儀式感,逢年過節必須問候一下。”

  江闊感覺段非凡是在安慰他,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可安慰的。

  但的確沒安慰到。

  不知道為什麼,在滿眼的焰火裡,四周人群的歡呼裡,擠成一團的熱氣裡,他突然有點兒孤單。

  “倒數了!”有人吼了一聲,“十!”

  “九!”四周的人瞬間同時配合著開始了倒數。

  “八!”段非凡抱著奔奔擠在旁邊衝江闊喊了一聲。

  “七!”江闊也轉過頭對著他吼,“六!”

  “五!四!三!二!一!”

  “炮哥抱一個!”劉胖衝旁邊的大炮吼。

  大炮心情不錯,跟他擁抱在了一起。

  “MUA~”董昆抱住了丁哲。

  幾個人又蹦又喊的。

  江闊一邊樂一邊轉身連奔奔帶段非凡一塊兒用力摟了一把。

  但幾乎是同時,他感覺到段非凡往後傾了傾。

  ……靠!

  需要這麼矜持的嗎!

  這種時候有什麼可矜持的啊!

  江闊迅速地松了手,正想退開的時候,段非凡抱著奔奔的右手抽了出來,繞到他背後也用力摟了摟。

  “狗都讓你勒吐了!”段非凡笑著吼了一聲,“新年快樂!江闊!”

  “新年快樂啊段非凡!”江闊也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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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頂沸騰的人群在零點過後的幾分鐘裡一直處於持續的興奮當中,四周人群松動一些後,段非凡把奔奔放到地上,夾在了腿中間。

  江闊看著他,還處在新年到來的興奮情緒裡,但段非凡躲那一下給他帶來的尷尬和不爽還沒有散去。

  董昆是這幫人裡最興奮的,剛抓著丁哲親完,這會兒還想抓了劉胖來親,劉胖罵罵咧咧逃開了。

  江闊看著董昆,像是獲得了某種靈感。

  “你剛是不是以為我要親你?”他一點兒也不委婉地問了一句。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過了一會兒才說:“你擠著狗了啊。”

  “少放屁。”江闊低頭看了一眼奔奔,這狗那麼話癆,被擠著了它不得念叨個五分鐘的。

  “行吧,”段非凡笑了笑,“董昆總發瘋,我有點兒條件反射……”

  江闊雖然井沒有董昆那種發神經的習慣,也沒打算親段非凡,他以往跟人相處的方式裡,甚至不存在肢體接觸這一項。

  但此時此刻,他看了一眼段非凡的臉,感覺真要上去親一口,也井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段非凡蹲下給奔奔把牽引繩扣好,抬頭的時候突然愣住了,指了指江闊:“你這兒怎麼了?”

  從江闊這個角度看過去,段非凡指的是他褲襠。

  ……這兒怎麼了?

  沒怎麼吧!

  大庭廣眾的,這兒能有什麼怎麼的!

  沒等他反應過來,段非凡伸手摸了一下。

  江闊頓時感覺自己大腿上側一陣尖銳的疼痛:“啊!”

  他往後退了一步,低頭想要看看怎麼了,但山頂這個觀景平台只有一圈用木棍兒挑起來的串燈,光線也就夠不摔跤的。

  他摸了一下褲兜,想把手機拿出來照一下。

  沒摸到。

  與此同時,段非凡的手機燈亮了,照在他腿上。

  江闊第一眼看到的是段非凡再次伸過來扯他褲子的手上有血,第二眼看到了自己褲兜位置往下的褲子上有一片血跡。

  新鮮的,濕潤的。

  “……我操?”江闊非常震驚,甚至突然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了。

  段非凡迅速按了一下他的褲兜,接著小心地扯了一下,可以看到他褲子上有一道平整的橫向切口。

  “你被人割兜了。”段非凡說。

  “什麼?”江闊差點兒沒聽懂這句話,什麼年代了,還有人這麼割兜偷東西?

  而且他今天因為要上山,專門穿的厚牛仔褲。

  所以這是……割兜的時候用力過猛把他腿給切了?

  “有賊!”段非凡吼了一聲。

  江闊跟著這一嗓子呼吸都頓了頓。

  四周的人頓時有些混亂,紛紛往這邊圍了過來。

  “怎麼回事?”大炮衝了過來,看到他褲子上的血時頓時又是一聲暴喝,“誰!”

  丁哲他們也擠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找紙巾。

  “我試一下,”段非凡拿出紙巾遞給他們,在手機上戳了兩下,“可能已經關機了。”

  江闊熟悉的鈴聲響了起來。

  “就在旁邊!”大炮喊,“手機!在他媽誰身上!自己過來!讓老子找到你就他媽死定了!”

  大家都豎起了耳朵仔細地在老北風中辨認著鈴聲傳來的方向。

  仿佛某種應該被報警的活動現場。

  幾秒鐘之後,奔奔對著江闊的腳叫了兩聲,還撲了一下。

  一個站在旁邊的小女孩指著江闊的褲腳:“在那裡。”

  ……什麼?

  江闊低頭,奔奔的鼻尖已經頂在了他褲子上。

  段非凡伸手摸到的時候,江闊同時感覺到了,在腳踝上有東西。

  手機響著鈴從他褲腿下面抽出來的時候,江闊沒忍住樂出了聲。

  圍觀群眾發出了一片感慨,沒抓著賊的失望和手機居然還在身上的驚訝。

  大炮沒有放棄,堅持連罵再放狠話地罵了半天,才終於停下了。

  “這他媽怎麼回事兒?”江闊實在不能理解。

  “口袋上面太緊了,手伸不進去,”段非凡分析了一下,“只好割開下面的褲子。”

  “但是因為太蠢了,把褲兜和我的腿全割了,對嗎?”江闊說。

  “對,”段非凡點點頭,“然後手機掉進了褲管兒裡。”

  江闊有些無語,他今天穿的是個短靴,褲腿有點兒堆著,要不可能直接掉出去了,賊也就撿著了。

  一種另類的偷撿結合的盜竊方式。

  “傷要不要處理一下?”丁哲問。

  “感覺應該……不嚴重。”江闊稍微活動了一下腿,要不是段非凡提示,他甚至沒感覺到疼痛。

  “那是凍麻了,”大炮說,“進屋暖和點兒看看,起碼看看多大個傷。”

  “嗯。”江闊應了一聲。

  跟著往旁邊的農家樂過去的時候,他有點兒郁悶,看了段非凡一眼:“那麼多人就偷我的?這麼高的難度是怎麼想的?”

  “比直接從手上偷的難度還是小點兒的。”段非凡說。

  江闊看著他。

  “唯一一個手機沒在手上的就是你了吧。”段非凡笑笑。

  “靠。”江闊更郁悶了。

  他看了看手機,未讀消息只有三條,江總一條,還有兩條估計是運營商和商場的VIP經理。

  他嘆了口氣。

  大炮和丁哲他們先一步進了農家樂,跟老板說了一下,問有沒有酒精之類的。

  江闊進了屋的時候,他們幾個一字排開,一塊兒看著他。

  “怎麼個意思?”江闊愣了。

  “脫啊,”劉胖說,“老板拿藥箱去了。”

  “什麼?”江闊震驚了,先不說眼前這五個人,他回頭看了看,外面還有很多沒散去的人。

  “廁所你不會想去的,不太干淨。”大炮說,“唰!脫開看一眼,唰!再穿上。”

  “要不我們給你圍一圈兒?”段非凡說。

  “滾。”江闊一咬牙解開了褲子。

  他本來覺得沒事,但進了屋暖和了之後,腿上那種尖銳的疼突然加劇了,這傷可能挺深。

  開車回去得兩個小時,不處理一下不太行。

  他往裡走了點兒,避開了大門的位置,飛快地,唰!

  剛唰完。

  老板迎面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個藥箱。

  老板居然是個女的。

  “……操。”江闊連蹦帶跳地轉過身。

  “給我吧。”段非凡接過紙箱,擋在了他和老板之間。

  “看著這傷口很深啊,像刀片割的,”老板說,“不行得去醫院看看,打個破傷風安全些。”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幾個人同時都圍了上來,一塊兒彎腰看著江闊腿上的傷。

  這場面過於一言難盡,江闊催著段非凡:“快點兒,隨便潑點兒酒精消個毒就行了。”

  “碘伏。”段非凡動作已經很快了,消毒棉球倒了碘伏飛快地在他傷口上一下下點了過去。

  消完毒,他在老板的指點下用膠帶把一片紗布疊好遮在了傷口上。

  江闊趕緊把褲子提上。

  返程的時候段非凡坐進了駕駛室。

  江闊坐在副駕,系安全帶的時候段非凡問了一句:“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交待什麼?”江闊問,“後事嗎?”

  “這嘴,”段非凡發動了車子,“損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

  “你一個拿著大貨本兒的人,”江闊說,“還怕開不了這個路麼,這麼平。”

  段非凡笑笑,跟上了前面大炮的車。

  江闊打開了音樂,往椅背上一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他媽的,新年第一個小時就見血了。”

  “挺好的,”段非凡說,“紅紅火火。”

  “我還恍恍惚惚呢,”江闊拿出手機看了看,又猛地轉過頭,“你給我發的這是什麼?”

  段非凡笑了起來:“電子相冊,段凌給我發了一個,我順手就用你照片做了一個。”

  “我媽都不這麼玩。”江闊笑著說。

  “新年嘛。”段非凡說。

  “嗯。”江闊點點頭。

  三個消息裡,除了江總和VIP經理,還有一個就是段非凡發的那個土味電子相冊,裡面都是他兼職那幾天段非凡給他拍的照片。

  回到學校已經大半夜了,大家興奮過後都帶著疲憊,連奔奔都在後備廂裡睡得不省人事。

  江闊也是睡了一路,段非凡把車停好了,他才猛地一下坐直:“到了?”

  “醒得挺准時啊,”段非凡說,“到了,大炮帶奔奔已經回去了,他幾個也直接回宿舍了。”

  “趕緊回去睡,”江闊下了車,“你幾點去陪你爸吃飯?”

  “十點半過去,走的時候我叫你起床,去校醫室看看傷。”段非凡鎖好車,把鑰匙放好。

  “我起得來。”江闊嘖了一聲。

  的確是起得來,而且醒得很早。

  這一夜睡得井不算太好,夢特別多,亂七八糟也不知道夢到什麼了。

  但有幾個片段記得特別清楚。

  他仿佛電影裡慢鏡頭似的親了段非凡一下,井且在夢裡自我感覺畫面很美好。

  但段非凡嚴辭拒絕了他,井且還說了一句話。

  “這樣不衛生。”

  江闊躺在床上笑了好半天。

  神經病!

  馬嘯經過他床邊的時候他正側身衝著外面無聲狂笑,馬嘯被他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早啊小馬。”江闊說。

  “早。”馬嘯說。

  “新年快樂。”江闊說。

  “新年快樂,”馬嘯說,“身體健康。”

  馬嘯出門之後,宿舍裡一片寂靜,江闊閉上眼睛,很快又睡著了。

  也行,他打算再做會兒夢。

  看能不能再夢到段非凡,然後跟他探討一下親一口到底有什麼可不衛生的。

  但井沒有成功,這個回籠覺感覺跟沒睡似的,剛閉眼兒就被段非凡給叫醒了。

  “記得一會兒去看一下你那個傷。”段非凡站在他床邊。

  “他怎麼了?”李子銳從床上探出腦袋,“江闊你受傷了?”

  “昨天晚上賊割他褲兜的時候把他腿一塊兒割了。”段非凡說。

  李子銳和旁邊正在刷牙的唐力同時一愣,接著一下爆發出了狂笑,唐力邊笑邊吞下了一口牙膏沫,又跑到水池邊一通涮。

  江闊看了看手機:“你現在過去了是吧?”

  “嗯,”段非凡說,“董昆約的是一點半,我那會兒正好回來了。”

  “那我再睡會兒。”江闊閉上了眼睛,拉過被子蓋了半個腦袋。

  “先去校醫室。”段非凡扯開被子。

  “哎……”江闊翻了個身。

  段非凡從床沿上拿起了一片紗布:“這是掉下來了吧?”

  “嗯?”江闊看到紗布上的血跡,腿上的傷口頓時覺醒,傳來了痛意。

  他坐了起來,把腿伸到被子外面,卻發現傷口還好,沒有撕裂,也沒再出血了。

  “我一會兒就去。”他說。

  段非凡走了之後,他換好衣服下了床。

  昨天割壞的褲子還扔在椅子上,血已經干了,看上去挺慘。

  江闊猶豫著這褲子還能不能要,破口倒是沒關系,不知道能不能洗干淨,要沒洗干淨是不是又得上手搓……

  鬥爭了五秒鐘之後,他把褲子扔進了洗衣機裡,換了條寬松的運動褲,去了校醫室。

  校醫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傷口不算深,上了點兒藥,沒打針。

  由於醫治過程過於簡單,來回也就半小時不到,回到宿舍,跟大炮約了個午飯,就無事可做了。

  “還有兩科,”段非凡說,“考完就放假了。”

  “年前又得一通忙,”老爸邊吃邊說,“以前都夠忙的,現在生意做大了,更得忙。”

  “他等你回去幫忙呢。”段非凡夾了塊紅燒肉,今天的飯菜是過節加餐,還挺豐盛的。

  “我幫不上什麼忙了,多少年沒干了,”老爸埋頭吃著,也沒看他,“他找誰幫忙不比我強呢。”

  “也不是那麼說……”段非凡的話沒說完就被老爸打斷了。

  “你說你們一會兒要玩什麼去?射擊?”老爸強行換了話題。

  “射箭,”段非凡說,“董昆訂了場子,除了江有錢,我們都沒玩過呢。”

  “有教練嗎?”老爸問。

  “那肯定有,”段非凡想了想,“不知道教練收不收費,收費的話我就讓江有錢教我得了,省一份錢。”

  老爸笑了起來:“人家不玩了,就光教你。”

  “我學得快。”段非凡說。

  “也是,”老爸看著他,“畢竟我兒子,腦子還是好用的。”

  回學校的時候,段非凡依舊是在龍須糖那站下了車,給江闊買了點兒綠豆糕。

  “是挺好吃吧?”老板娘笑著說。

  “嗯。”段非凡點點頭。

  老板娘往車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剛吃完飯吧?”

  段非凡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笑:“是,剛吃完,今天有加餐。”

  “我聽他們說,伙食還不錯的,”老板娘說,“這兒經常有探視的過來,都說幾個月臉都圓了。”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都會好的。”老板娘把裝好的綠豆糕和龍須糖遞給他。

  公交車離學校還有兩站,楷模群裡已經刷了溜了。

  他拿起手機發了個語音:“馬上到了。”

  江闊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丁哲把他家車開來了,在門口,你不用進來了。”

  “坐不下吧?”段非凡說,“孫季還帶媳婦兒呢。”

  “小戀人能跟我們擠一個車嗎?”江闊說,“人家自己打車過去,我們正好五個一輛車。”

  “都學會省油了,”段非凡笑了起來,“太離奇了。”

  “爭取回家之前不加油了。”江闊說。

  掛了電話,段非凡看著窗外往後退著的街景,今天沒出太陽,因為放假,這會兒街上人也很少,配著落光了葉子的樹,滿眼過去有種莫名的寂寞。

  聽到江闊那句“回家”的時候,他有種從未有過的悵然。

  以往任何一次假期,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情緒。

  拎著一兜吃的剛走到學校門口,就看到了丁哲的車。

  劉胖在副駕,江闊和董昆在後座上。

  “往裡點兒。”段非凡打開門,江闊就坐在邊兒上。

  “我要坐窗邊。”江闊說。

  “他坐別人的車暈車。”董昆說。

  “還有這事兒?”段非凡只好往中間擠過去,“我怎麼不知道?”

  “我們也是剛剛得知。”董昆說。

  “有什麼好吃的?”劉胖回過頭,“那麼一大兜。”

  車開出去之後,段非凡拿出兩盒龍須糖和一盒綠豆糕,幾個人立馬開始分而食之,丁哲一邊開車邊喊:“喂我一個喂我一個!”

  “你是江有錢嗎就喂你!”劉胖說。

  “我是江有錢也不用你喂啊,”丁哲說,“你洗手了嗎!”

  “滾啊。”江闊說。

  袋子裡還有一盒龍須糖和一盒綠豆糕,段非凡把袋子系好了回手放到了後備廂裡。

  “約了兩小時嗎?”丁哲問董昆。

  “嗯,”董昆說,“感覺人不多,預約時間都隨便挑。”

  “兩小時夠嗎?”劉胖說,“光學就得兩小時了。”

  “不至於,”江闊說,“你是傻子麼,教練教的時間一般不算在內。”

  “那行。”劉胖點點頭。

  這個射箭館裝修很漂亮,位置有點兒偏,所以人也不多。

  進去都不用等箭道。

  孫季和他女朋友還沒到,他們幾個先進去了,這兒的服務也很熱情,護具怎麼用,弓怎麼挑,教練都在旁邊指點著。

  “一般咱們新手都是反曲弓,可以試著拉一下,不合適就再換一個,”教練示範了一下動作,“側身,抬頭,挺胸……對,手臂放松一些,不是抓著,要有推出去的感覺……”

  江闊很老實地跟著示範拉開了弓。

  “這姿勢,”教練看了他一眼,“以前是玩過的吧?”

  “嗯。”江闊閉上左眼瞄了瞄。

  “試一箭看看?”教練說,“靶都剛換的。”

  江闊走到箭道前,取了一支箭,側身站好。

  搭箭,勾弦,推弓。

  雖然挺久沒玩了,這些機械記憶的動作還是很熟悉的。

  開弓時手在前方拉出了一道弧線,他聽到劉胖嘖嘖嘖的聲音,滿弓之後他往拉弦的手指那邊微微偏了偏頭。

  瞄准。

  箭射了出去,落在了箭靶中心黃色內圈稍右的位置上。

  江闊身後的幾個人在教練的帶領下,發出了非常捧場的贊嘆聲:“我操!”

  段非凡看清落點之後,視線迅速從箭靶回到了江闊身上。

  江闊收弓的的姿勢熟練而優雅。

  帶著不裝自逼的氣場。

  “來來來,”丁哲向教練招著手,江闊的這一箭讓他頓時來了興致,“教練快指點一下我。”

  江闊回過頭看了看段非凡,衝他偏了偏腦袋:“教你?”

  “好。”段非凡走了過去,站在了箭道前。

  之前站旁邊沒覺得箭道有多長,這會兒站到跟前兒看著靶子了,才覺得好像挺遠。

  “這多少米?”他問。

  “十八米,”江闊在他拿著弓的胳膊上點了點,“開弓,前手推,後手拉。”

  “好嘞。”段非凡側身站好,把弓拉開了。

  江闊站在他身後,左手抬起跟他左胳膊井排,手指點在他左手上:“無名指放松一點……”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江闊的右胳膊從他身後繞過來搭在了他拉著弦的右手上方:“食指找一下位置,瞄准的時候頭往這邊偏……”

  江闊幾乎貼在他耳邊的聲音讓段非凡有些僵硬。

  “頭偏過去瞄准。”江闊用腦門兒把他腦袋往那邊輕輕頂了一下。

  段非凡右手猛地一抖,勾著弓弦的手指松開了。

  弦“嘭”的一聲彈了出去。

 

 

46

  箭沒搭好,弦也沒拉穩,瞄准更不用說,都還沒找到往哪兒瞄這個准。

  箭就那麼飛了出去,落在了箭道中間,弓也因為沒拿穩,嘭的一聲之後反轉著打了上來。

  段非凡還僵在原地,姿勢都沒變。

  江闊反應相當快,左胳膊彎了一下,從他左臂下方擋住了打過來的弓弦。

  “你想什麼呢?”江闊瞪著他。

  你離我太近了。

  “什麼也沒想,”段非凡往教練那邊看了一眼,幾個人都轉向同一個方向包括教練,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他松了口氣,“我沒勾穩。”

  江闊沒動,還是之前的距離看著他。

  他不得不轉過頭,跟江闊對視了一眼。

  要不顯得他不對勁。

  但轉頭一眼並不會對現狀有什麼改觀,江闊依舊還站在那裡,從胳膊到腰到腿,全體溫覆蓋。

  “這樣很危險知道麼,”江闊看著他,“箭沒卡好弦沒拉到位,你這麼一下相當於放空弓,嚴重了弓毀人亡……”

  段非凡沒忍住挑了一下眉。

  “眉毛放好,”江闊說,“嚴重了弓毀人傷。”

  “知道了。”段非凡回答。

  江闊退了兩步,站到了旁邊的箭道前,取了一支箭:“看我動作。”

  “好的江教練。”段非凡回答。

  江闊掃了他一眼,把動作一步一步分解,慢慢地做了一遍,最後滿弓的時候他衝段非凡擺了擺頭:“過來看。”

  段非凡走到他身後。

  “頭偏一點,貼近你的手,手指碰到臉,然後瞄准,”江闊說,“弓的角度,頭肩的角度,都保持固定。”

  “嗯。”段非凡跟著他一塊兒偏了偏頭。

  江闊又射出了一箭,跟之前那支的位置差不多是並排的。

  同時旁邊箭道也射出來一箭,過了半程之後開啟了離家出走模式,落在了段非凡之前那個箭道的靶上。

  “這誰?”江闊問。

  “我!”董昆底氣十足地回答。

  “好准頭……”江闊說。

  “我們要不要換個短點兒的道?”丁哲一直在練習動作,還沒有射出一支箭,“我感覺我別說瞄准了,這個距離我都看不見靶心。”

  “換什麼換!這是標准長度!再說你看見了也沒什麼意義,你說不定能射到江闊的靶子上,”劉胖說,“看我的。”

  “拉著弓的時候不要東張西望,危險!”教練說,“專注一些!”

  劉胖立刻沒了聲音,專注瞄准。

  嗖!

  箭倒是沒往別的道去,但也沒上靶,落在了箭靶下方一米位置的牆上。

  接著感覺已經瞄了一萬年的丁哲終於射出一箭,居然上靶了。

  “不錯不錯!”教練表示鼓勵。

  一幫人跟著給鼓了個掌。

  算是熱鬧的氣氛裡,段非凡感覺自己算是從之前的情緒裡脫離出來了,他看了江闊一眼,重新站回自己那條箭道前。

  “地上那根兒誰的?”董昆突然問。

  “我的。”段非凡說。

  “我操,你拿手扔的嗎?”董昆說。

  幾個人都樂了。

  “沒想到啊,我以為段非凡會是咱們幾個新手裡玩得最好的呢,”劉胖說,“沒想到,還不如丁哲這個二貨。”

  “江闊的教學水平不行啊看來。”丁哲洋洋得意。

  段非凡沒說話,看了看江闊。

  江闊挑起右邊眉毛也看著他。

  “繼續。”段非凡說。

  江闊走到了他身邊:“我剛是不是戳你癢癢肉了。”

  “沒。”段非凡瞄著前方。

  這次因為他姿勢比較標准,江闊沒再一比一動作教學,只是站在他身側,伸手抬了一下弓。

  段非凡的注意力一半在瞄准,一半在勾著弦的手指上。

  不能再有意外不能再有意外。

  再扔一支箭出去就不是丟不丟人的事兒了,作為一個公認的運動和身體協調能力都不錯的人,他這支箭再出問題,就有些奇怪了。

  “松的時候要干脆,”江闊退到了他身後,跟他一塊兒瞄了瞄,“三根手指同時,不要拖泥帶水。”

  段非凡控制著呼吸。

  手指一松,箭嗖了出去。

  落在了箭靶下方十幾公分的地方。

  他嘖了一聲。

  “按剛才的感覺再往上找找。”江闊說。

  “嗯,”段非凡猶豫了一下,“你站我邊兒上,我有點兒緊張。”

  “你三歲嗎?”江闊說。

  “我三十歲也會緊張。”段非凡說。

  “行吧。”江闊退回自己箭道,“我看著你你緊張嗎?”

  “……還成。”段非凡拿起一支箭。

  江闊看著他的動作。

  段非凡學東西挺快的,第一次的時候姿勢就已經挺標准了,沒什麼大問題,但居然莫名其妙松了弦。

  現在這次箭雖然成功射出去了,但江闊能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

  只是不對勁的原因是什麼,他不太能確定。

  “比賽嗎?”劉胖在那邊問了一句。

  幾個人試了幾箭之後對自己突然充滿了莫名的自信,居然都表示同意。

  “行。”江闊說。

  “沒算你,”劉胖說,“你行什麼行,你在那邊兒打樣得了。”

  “不帶我玩。”江闊嘖了一聲,“十二箭一局我可以讓你們八箭。”

  “操,”董昆說,“這算不算公然鄙視我們?”

  “算。”段非凡說。

  “那我自己玩。”江闊笑著說,“你們再練半小時的,要不一會兒比賽全脫靶怎麼算分。”

  “靠!”幾個人同時喊了一聲。

  “行,練習半小時之後比賽,”丁哲說,“輸的請客。”

  “要算上孫季那倆嗎?”段非凡說,“快到了吧?”

  “他倆來了加賽。”董昆說,“他倆派一個代表就行,孫季說他媳婦兒會射箭,不知道是不是吹牛逼。”

  幾個人為了不請這頓飯,立馬投入了認真的練習當中。

  段非凡幾箭之後開始箭箭都能上靶了,但始終都在外圈。

  江闊一邊玩一邊時不時看看他的姿勢。

  不過不知道是段非凡太專注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江闊的視線始終沒跟他對上,確切地說,是段非凡始終沒往這邊看過一眼。

  悶頭練了差不多十幾分鐘,段非凡終於停下,看了看他。

  “干嘛?”江闊正在瞄准。

  您繼續旁若無人啊。

  “你先射完這箭的。”段非凡說。

  江闊沒說話,一箭射了出去。

  正中靶心。

  “謔!”江闊愉快地一抬下巴,然後轉頭看著段非凡。

  “我還有哪個動作不對嗎?”段非凡說,“你幫我看看,為什麼沒法兒往中間去了?”

  江闊走到他身邊,看著他射了一箭。

  “要不你換個手,”江闊說,“右手持弓,左眼瞄准,你可能左眼是主視眼。”

  “那我之前白練了啊?”段非凡說。

  “試不試啊?”江闊問。

  “行。”段非凡摘下了護具,換成右手持弓。

  這左右一換,又得重新調整姿勢。

  江闊站的位置沒動,換了手之後,段非凡一拉弓,他倆就成了面對面站著。

  氣氛頓時又有些詭異,段非凡感覺自己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

  哦,看弓看箭,瞄准。

  “頭偏一點過來,”江闊說完又馬上補了一句,“弦拉好不要松!”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認真瞄准之後射出一箭。

  “靠!”他喊了一聲,這箭穩穩扎在了九環內。

  “可以,”江闊一豎拇指,“繼續。”

  段非凡繼續練習。

  江闊退到休息區坐下了,順便叫了服務員過來要了幾瓶飲料。

  但服務員表示您去前台付款再自己去冰櫃裡拿就可以了。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並不是這裡的VIP,只得起身去前台買了飲料,抱回他們的休息區。

  回來的時候段非凡並沒有在練習了,而是往這邊看著。

  視線對上之後,段非凡笑了笑,抽了支箭轉身繼續。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江闊一般不太會去注意別人的情緒和狀態,但如果真有什麼,他只要願意,都能感覺得到。

  段非凡不同於他以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任何情緒他都會注意得到。

  昨天在山上的時候他就有些奇怪,剛松弦意外之後就一直不對勁到現在,換完持弓手時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尷尬。

  江闊把飲料放到桌上,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著飲料,看著段非凡的背影。

  孫季和他女朋友在一小時之後終於到了。

  女朋友叫柳鳴鳴,孫季管她叫小明,大家就跟著一塊兒叫小明了,聽著仿佛在集體做卷子。

  柳鳴鳴挺大方的,性格很好,一直笑眯眯的。

  “江闊,”孫季和柳鳴鳴換好護具挑好弓,他指著柳鳴鳴,“能打敗你的人來了。”

  江闊笑了起來。“別瞎說啊。”柳鳴鳴趕緊擺手,“我也就那樣,比不會的強點兒。”

  不過這話明顯是謙虛了,柳鳴鳴第一箭就是九環。

  “可以啊。”江闊說。

  接下去連續幾箭都很厲害,只有一箭在八環裡。

  孫季替她向江闊下戰書的時候,江闊沒有推辭,玩這些就得有個對手玩得才更有意思。

  他起身拿了弓。

  “是怎麼個規則?”董昆問。

  “三箭一組,十二箭一局,”江闊說,“我不讓女孩兒的啊。”

  “不用讓。”柳鳴鳴笑著說。

  有女朋友在,孫季立馬就不跟他們一伙兒了,指著江闊:“話別說太滿啊我跟你說江小闊,小明也不讓男孩兒。”

  “行。”江闊笑著說。

  為了不浪費大家的預定的時間,他倆在最旁邊的兩個箭道比賽,其他的人一邊練習一邊觀戰。

  江闊發現段非凡之前用的那條道換了孫季。

  他一眼掃過去,那邊幾個道都沒有段非凡。

  回過頭的時候才瞅見段非凡坐在了休息區,拿著瓶飲料。

  看到他回頭,段非凡笑笑,衝他舉了舉手裡的瓶子。

  “不玩了?”江闊用口型問。

  段非凡伸出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倆。

  “行吧,你看。”江闊點點頭。

  柳鳴鳴的技術還不錯,邊比賽邊聊的時候知道她家有親戚開了個射箭館,她放假的時候就會過去玩玩。

  “你應該玩了很多年了吧,”兩組過後,柳鳴鳴說,“我是真比不了。”

  “小學時候開始玩,但是沒堅持。”江闊說。

  “我要輸了。”柳鳴鳴笑著說,“剩下幾箭追不上了。”

  “沒到最後呢。”江闊說,“萬一我脫靶了呢?”

  孫季和柳鳴鳴笑得不行,孫季嘆了口氣:“你可太能氣人了。”

  十二箭很快結束了,江闊贏得沒什麼懸念,幾個人一通感嘆柳鳴鳴一個女孩兒就算輸了也還是比他們一幫大小伙子都厲害。

  江闊放了弓,想坐一會兒,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段非凡已經沒在休息區椅子上了。

  四周也沒看到他人。

  “段非凡呢?”他問劉胖。“不知道啊,”劉胖茫然四顧地轉了一通腦袋,“上廁所去了吧。”

  “哦。”江闊應了一聲。

  有點兒不爽。

  說好了觀戰的,居然半道跑了,什麼尿這麼一會兒都憋不住?

  洪水麼。

  不過他在休息區坐了五分鐘,也沒看到段非凡回來。

  拉個大的都該完事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知道為什麼段非凡突然走了。

  雖然前後並沒有什麼關聯。

  他站了起來,猶豫了一下往外走過去。

  “廁所在出了這個門右邊。”劉胖在身後說了一句。

  ……這兩天他看上去很像想上廁所又找不到廁所的人嗎?

  每一個人都會友好提醒他廁所在哪兒。

  “我不上廁所。”他說。

  穿過幾個箭道區一直走回進門前台那兒,也沒碰到段非凡,江闊問了問前台:“跟我們一塊兒來的,穿灰色……”

  “剛總跟你在一塊兒的那個男生吧?”前台沒等他描述完就指了指通往館後的一個門,“他去那邊了,那個門通室外。”

  “……謝謝。”江闊說。

  剛走出門,就迎面碰上了正回來的段非凡。

  “去哪兒?”段非凡看到他很吃驚。

  “你去哪兒了啊?”江闊問。

  “我隨便轉轉。”段非凡指了指身後。

  江闊順著看了一眼,這外面是個室外場地,這種天氣裡是不會有人的,也沒什麼可看的,連靶都沒放。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江闊看著他。

  “沒。”段非凡回答。

  “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嗎?”江闊又問。

  “怎麼可能。”段非凡一下聲音都提高了。

  “我不是那種愛繞圈子的人,”江闊說,“你要有事兒就說,真沒什麼事兒,就正常點兒。”

  段非凡看著他,沒有說話。

  “聽見沒?”江闊說。

  “好。”段非凡點點頭。

  “走,”江闊一招手,“還有半小時了,別浪費時間。”

  “跟小明比得怎麼樣?”段非凡問。

  “你覺得呢?”江闊說。

  “你脫靶她能贏。”段非凡笑了。

  “我脫靶你也能贏。”江闊說。

  “那不一定,”段非凡說,“我剛有一箭射到靶上面一米多了,取箭的時候董昆就在邊兒上,我趁其不備,唰,給薅下來了。”

  “他沒看到嗎?”江闊忍不住笑了。

  “沒,”段非凡說,“只要動作夠快,就不會有人知道我丟人了,你不也沒發現麼。”

  “我是真沒看到。”江闊看了段非凡一眼。

  就這麼兩分鐘時間,段非凡已經如約回到了“正常點兒”的狀態裡,變回了他熟悉的那個永遠帶著笑游刃有余的段英俊。

  回去之後江闊和段非凡都沒再去射箭,一塊兒坐在休息區,把位置留給了孫季和柳鳴鳴。

  雖然段非凡也沒再跟江闊說什麼話,但江闊卻能感覺到,之前段非凡那種奇怪的狀態,是真的沒了。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兒驚訝,段非凡從小到大的生活經歷會讓他比一般人藏得更深,這一點他知道,但能藏得這麼氣息全無,還是超出了他的想像。

  “你挺牛逼啊段英俊。”江闊轉頭看著段非凡。

  “謬贊了。”段非凡想也沒想扭頭就回了一句。

  “你知道我說什麼嗎你就接?”江闊說。

  “誇我呢麼不是。”段非凡笑了笑。

  時間到了之後,一幫玩了倆小時依舊不怎麼樣的人,居然還真的比完了賽統計出了成績。

  根據大家同樣慘不忍睹的成績,他們給最低分獲得者董昆授予了“脫靶王”的稱號,又名粑粑王。

  晚上的飯就由粑粑王負責。

  “吃個熱火朝天的吧,”董昆想了想,“江闊能吃辣吧?小明呢?”

  “能。”江闊說。

  “我沒問題。”柳鳴鳴也說。

  自打上回吃完涮羊肉,就一直沒怎麼再吃過大餐,昨天農家樂倒是挺豐盛,但大家著急看焰火,也沒吃踏實。

  今天這頓火鍋,看幾個人點菜的架式,就是打算吃到人家晚上關門為止了。

  “一會兒找代駕了啊,坐不下的打車回,”丁哲拍著桌子,“我也要喝點兒,新年第一杯。”

  “要不我開……”段非凡話還沒說完就被大家給壓下去了。

  “一口倒了你也得給我喝。”董昆指著他,“不給我粑粑王面子是吧。”

  “喝!”段非凡說。

  湯底剛拿上來,董昆就把酒都給倒上了:“這次先湊合喝點兒一般的,放假了我們去江有錢家喝好酒。”

  “管夠。”江闊點頭。

  “放假前把去玩的時間定好了啊,”劉胖說,“江闊你能接我們嗎?”

  “到的時間給我就行,”江闊說,“我肯定親自去接。”

  “親自?”丁哲嘖了一聲,“是不一樣哈,咱們真是關系到了,關系沒處到的人家估計就只派個司機去接。”

  一幫人都笑了。

  “來!為江少爺親自來接!”孫季舉杯。

  “親自來接!”一幫人都喊著。

  “新年快樂。”江闊說。

  “新年快樂——”

  江闊喝掉了杯裡的酒,看了看段非凡,這個一杯倒居然也很實誠地把杯子裡的酒都喝掉了。

  董昆給大家倒酒的時候,江闊偏過頭低聲問他:“你什麼時候能定下來時間?”

  “九號放假了,”段非凡說,“我大概忙個四五天的,中旬就有時間了。”

  “中旬是哪天?”江闊說,“月底就過年了。”

  “中旬大概就……”段非凡點開手機日歷看著。

  “你不會去不了吧?”江闊突然有些擔心。

  “嗯?”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我能去。”

  “不去我罵人啊。”江闊說。

  “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段非凡笑笑,拿過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江闊拿起杯子,看著段非凡一口喝了三分之一,他忍不住嘖了一聲:“平時你跟他們喝酒如果醉了,怎麼回去?”

  “拖上車,拖進宿舍,扔地上,”段非凡笑著說,“就行了。”

  “行,”江闊喝了一口酒,“那你喝吧。”

  “江闊!”孫季喊了他一聲,“你家是不是有酒店?”

  “有。”江闊點頭。

  “我們能住嗎?”孫季問。

  “不然住哪兒,”江闊說,“我還花錢給你們安排到別家的酒店去嗎?”

  “總統套嗎?”劉胖問。

  “要點兒臉吧,”江闊說,“我都沒住過,有個溫泉酒店……”

  “就那兒了!”董昆喊,“別的都不用你安排,我們就在那兒泡幾天。”

  “你們倒是好招待。”江闊笑了。雖然還有兩科沒考完,但馬上臨近放假,大家都挺興奮,一邊打聽有什麼好玩的,一邊已經開始暢想。

  “明年夏天要有時間過去也不錯,”江闊小聲跟段非凡說,“可以玩水……你會游泳嗎?”

  “不會。”段非凡說。

  “沒事兒我教你。”江闊說,“不會游也能瞎玩,山裡住幾天,挺有意思的。”

  “嗯。”段非凡點點頭,夾了卷兒五花燙了,順手又拿起杯子。

  江闊正准備伸手拿杯子跟他碰一下,他已經一仰頭把杯子裡那點兒酒都喝了。

  江闊拿著杯子看著他。

  “……不好意思。”段非凡愣了愣,趕緊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酒,然後跟他碰了一下。

  正要再喝一口的時候,江闊按了按他的手:“你那口不是已經喝過了嗎。”

  段非凡笑著沒說話。

  江闊喝了一口酒。

  段非凡這種一醉直接倒的人也挺好,放心喝,都沒有酒後吐真言的機會。

 

 

47

  段非凡的酒量是個謎,兩杯酒喝完他就堅持不再喝了,那意思估計就是能感覺到自己快不行了。

  但江闊看他臉也沒紅,說話也沒大舌頭,眼神都還挺清晰。

  除了從飯店出來的時候感覺他步子稍微有點兒不太穩。

  比起董昆那幾個,他就跟沒喝酒似的。

  不過之前生日燒烤PA喝死了的那次,到他暈之前也看不太出來。

  今天江闊也沒喝多少,他酒量沒問題,只是對酒沒有太大興趣,喝的話如果酒特別好,能多喝點兒,酒一般的話也就隨便兩杯完事。

  眾楷模倒是喝得不少,劉胖說話都大舌頭了。

  吃完飯的時候快十一點了,丁哲叫了代駕,因為車上位置不夠,所以按醉酒程度高低排序,把劉胖董昆和他自己都安排到了自己家車上,怕萬一出租車看他們醉得厲害拒載。

  把人裝好,車上還剩一個位置,孫季和柳鳴鳴去酒店,於是就還江闊和段非凡。

  “你倆……”丁哲趴在副駕窗戶上看著他們,“你倆的話……”

  “走你們的,”段非凡先繞到車後,打開後備廂把留出來的一盒龍須糖和一盒綠豆糕拿了下來,“我們打車。”

  “你行?”丁哲問。

  “要不你下來換我倆上去?”段非凡說。

  “師傅麻煩了,開車。”丁哲拍拍腿,又轉過頭,“注意安全,打不著車的話公交車末班是十二點,我看看是哪一路啊……”

  “走!”段非凡喊。

  “好嘞!”代駕師傅響亮地回答。

  車開了出去,丁哲還伸個腦袋,手指著他倆:“末班是十二點,是哪一路來著……”

  下一秒他終於被車裡不知道誰拽了回去。

  “丁哲喝多了話真多啊。”江闊感嘆。

  “不錯了,”段非凡在手機上叫車,“他有一次在牛三刀吃燒烤,喝到後半夜,抱著老叔哭,要認干爹。”

  江闊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我還沒去牛三刀吃過燒烤呢。”

  雖然吃過醬牛肉吃過牛肉面還干過活兒。

  “想吃隨時可以去啊,”段非凡看了他一眼,“放假前……或者開學了,那會兒還冷著,就在後面通道那兒,炭火燒上,肉一燒,小酒一喝……”

  “那行,那開學吧,”江闊點點頭,“你還小酒一喝呢?”

  “怎麼了,”段非凡說,“我挺得住。”

  “今天還挺能喝?”江闊盯著他的臉,“好像沒醉?”

  “醉了,只是我挺得住,起碼扛到安全的地方再倒。”段非凡說,“我現在困得下一秒就要死了。”

  “醉酒還帶挺的?”江闊不能理解。

  “多少能挺會兒,”段非凡說,“我現在就在挺。”

  “啊……”江闊想從他臉上找到破綻,但沒有成功。

  車過了沒多大一會兒就來了,司機說他們運氣好,今天晚上叫車的人多,要不是他順路要回家陪閨女,他們還得在這兒繼續等個半小時的。

  “這麼晚了閨女還沒睡嗎?”段非凡說。

  “沒睡,非要等我呢,”司機嘿嘿一直樂,“今天她媽帶她出去玩了,一堆新鮮事兒要等著跟我說。”

  “小孩兒就是這樣,”段非凡說,“跟誰親就什麼事兒都要說給誰聽。”

  “沒錯,”司機說,“明天我也不出車了,陪她去看電影。”

  江闊靠在車門邊,看著段非凡的側臉。

  坐出租車的時候跟司機聊天兒這種事,他是不可能干的。

  但段非凡非常自然,走哪兒都能跟人聊起來,之前休學好幾個月,回到學校還是跟誰都熟,食堂的大叔阿姨,看到他都跟看兒子似的。

  這會兒他也跟司機很自然地聊著,不過話題對於段非凡來說,多少有些傷感。

  先是媽媽不再回來了,接著是爸爸。

  小非常平凡從那時到現在,都在等人。

  江闊捏了捏眉心,感覺今天這酒不太行,有點兒上頭,想得多。

  後半程段非凡沒再聊天兒,不知道在想什麼,司機開了收音機聽著交通台,女主持人的聲音有點兒催眠,到學校的時候江闊差點兒要睡著了。

  車停在宿舍樓門口,江闊下車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不知道丁哲他們回來了沒有。

  “開車慢點兒啊,注意安全。”段非凡下車的時候還交待了一下司機,仿佛招呼一個朋友。

  “以後用車給我打電話就行。”司機說。

  “好嘞。”段非凡關上車門。

  江闊往宿舍樓裡走,有些驚訝:“你還留他電話了?”

  “加了個好友,”段非凡說,“誰知道以後會不會用車,司機說他家在鄉下有果園,以後想吃新鮮果子也可以找他,他還想開農家樂,沒准兒以後多一個醬牛肉客戶。”

  “這都什麼時候聊的?”江闊很震驚地看著他。

  “你走神兒的時候。”段非凡笑了笑。

  “你真是個……”江闊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牛逼。”

  今天值班的不是趙叔,是學校保安,沒見過的,段非凡依舊很熟絡地打了招呼,甚至叫了聲“李哥”。

  “明天你回牛三刀嗎?”江闊走到107門口的時候問了一句。

  段非凡沒回答。

  江闊頓了頓,心裡立馬升起不祥的預感。

  “你沒事兒吧?”他迅速轉過頭。

  段非凡就站在他身後,只是搖了搖頭,然後伸手把他扒拉開,很急的樣子。

  但伸手去開門的時候,他突然腦門兒往門上一磕,接著就那麼貼著門跪了下去。

  “你大爺。”江闊站在一邊,無法用語言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事實證明段非凡的酒量的確不行,但意志力應該是他見過的垃圾酒量裡最強的一個……

  震驚過後,他回手在身後106的門上敲了敲:“有人嗎?”

  “江闊?”有人打開了門,是膀子哥,“怎……操。”

  貼門跪著的段非凡讓膀子哥的這聲“操”感嘆出了回音效果,後面一連串的“操,操,操……”

  106的人都出來了,有了上次的經驗,他們幾個合作起來就熟練很多了。

  江闊把門打開,106幾個人把段非凡拖進宿舍,扔在了躺椅上。

  人走了之後,江闊站在屋裡愣了一會兒,發現段非凡手裡的那個袋子居然沒掉地。

  江闊知道這裡頭還有兩盒糖。

  他伸手拽了兩下,沒拽下來。

  喝了酒之後就會嘴饞,江闊本來就覺得這個龍須糖和綠豆糕挺好吃的……他又拽了兩下,段非凡的手依舊攥得很緊,手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江闊嘆了口氣。

  蹲在他身邊,從袋子側面撕了個口子,把兩個小盒子拿出來了。

  段非凡不知道要睡多久能醒,江闊這會兒也困得厲害,坐在桌子旁邊吃了兩塊綠豆糕之後就不想動了。

  現在如果回119,可能會把剛睡著的人吵醒,馬嘯每天早起,黑眼圈兒一天天的越來越重,要把馬嘯吵醒了,他會過意不去。

  他趴到了桌上,打算眯一會兒再說。

  脖子和後背都很酸,感覺沒睡多大一會兒就撐不住了。

  江闊迷迷糊糊地聽到旁邊有細細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收拾桌子。

  他睜開了眼睛。

  看到了段非凡的手。

  “嗯?”他抬起腦袋。

  段非凡正坐在他對面,拿著昨天買的那個小盒子和包裝紙比劃著。

  “我還沒放照片呢。”江闊說。

  “知道,”段非凡說,“我就閑的,比比看包成什麼樣好看。”

  “你沒事兒了?”江闊問。

  “嗯,醒了一會兒了,”段非凡看了一眼手機,“你去床上睡吧,快天亮了,你今天如果要看書的話,還能再睡三個小時。”

  “我趴了這麼久?”江闊坐直了。

  “叫都叫不醒,”段非凡看了他一眼,“嘴上還有綠豆糕。”

  “靠。”江闊趕緊抹了抹嘴,“你呢,不睡嗎?”

  “睡不著了,”段非凡說,“我已經過了能睡著的那個點兒了,五點半我還得回牛三刀,早上有肉到,得馬上處理。”

  “哦。”江闊應了一聲。

  實在是太困,他也沒跟段非凡多說什麼,直接爬上床去躺下了,本來想再跟段非凡聊兩句,但甚至都不記得有沒有起頭,就睡得失去了知覺。

  感覺做了夢,但又因為過於混亂,根本不知道自己夢到了什麼。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腦袋都是漲的。

  屋裡沒人,看了一眼時間,都九點多了,段非凡四個小時之前就已經回牛三刀了。

  ……不過牛三刀這個事是夢到的還是段非凡昨天說的,他也記不太清了。

  因為他隱約感覺自己是夢到了段非凡,只是對於內容已經沒了記憶。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琢磨段非凡的次數有些多,對於像他這種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人來說,就有些困擾。

  江闊搓了搓臉。

  拿出手機給段非凡發了個消息。

  【JK921】你是回牛三刀了嗎

  段非凡過了一會兒才回的消息,內容之簡單,看得出的確是回了,還很忙。

  【指示如下】是

  江闊嘖了一聲,也沒多說,下床回了119

  這個時間宿舍裡沒有人,他慢吞吞地洗了個澡,又去107把龍須糖和綠豆糕吃了一半當早點,然後拿著手機出了門。

  馬嘯早上會去早餐點幫忙上貨,然後再到文印店上班。

  江闊到的時候,他正在復印一大摞不知道什麼書。

  “打照片。”江闊說。

  “好。”馬嘯過來了,“還做相冊嗎?”

  “不是,”江闊笑了,他貓床上貼照片的慘狀全宿舍都記得,“就幾張,放小相框用的。”

  照片他挑好了六張,他穿著人偶服的,發傳單的,還有穿著安全員的衣服抱著小孩兒的,都是段非凡拍的。

  馬嘯給他按尺寸打好了。

  往回走的時候段非凡發了個消息過來。

  【指示如下】照片打出來

  配合他的ID,簡直貼合極了。

  江闊拿手機對著自己手上的照片拍了一段視頻,照片在他手上展開,合攏,再展開,然後發給了段非凡。

  【指示如下】闊叔好酷哦

  江闊笑了半天。

  照片裝好,段非凡再幫他把盒子包好,用最簡單的方法,用皺皺紙把盒子包住往上一抓,再系上個蝴蝶。

  弄完這個,回家前就沒有什麼事兒了,就等著最後兩科考完,飛奔回家。

  飛奔是別人的狀態,江闊的感覺自己的狀態算不上飛奔。

  想回家是肯定的,他想他舒服的臥室,想他家大院子和泳池,想他被老爸鎖進倉庫但這次回去應該能解禁了的那些“玩具”們。

  但眼下的這些,學校,宿舍,同學……

  楷模群的那些人,還有段非凡。

  他想起來會有些寂寞。

  畢竟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熱鬧。

  元旦後面的兩天,段非凡都沒怎麼在宿舍,仿佛是為了彌補之前牛三刀最忙的時候他沒在店裡幫忙的事。

  考完試之後都沒見輕松下來,江闊都開始懷疑這人到底還能不能出去玩了……

  不,也許正是還想出去玩,所以就得提前忙活,多干點兒。

  大炮訂好了回家的票,發了消息讓江闊收拾好行李。

  沒什麼好收拾的,他出來的時候就沒行李,回去的時候也不需要行李。

  李子銳是回家最積極的,買的是考試當天晚上的票,已經連夜奔回家跟奶奶抱頭痛哭去了。

  馬嘯要一直打工到年前才回,唐力居中,跟江闊同一天走。

  在宿舍幫唐力往行李箱裡塞衣服的時候,段非凡過來了。

  “要幫忙嗎?”他看著正一塊兒壓著行李箱仿佛松手這箱子就會炸了的唐力和江闊。

  “快,”江闊說,“趁其不備,快把拉鏈拉上!”

  “好。”段非凡過來,一通連拉帶拽的,把拉鏈給拉好了,他看著已經擠變形了的箱子,“我懷疑你去車站的時候顛一下在路上就能炸了。”

  “沒事兒,”唐力說,“我准備繩子了,一會兒捆上就可以,主要是我把給我媽買的被子塞進去了,要不也沒這麼鼓。”

  “你給你媽買了個被子?”江闊愣了。

  “嗯,”唐力點頭,想想又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江闊差點兒笑嗆著。

  段非凡把他叫去107的時候,他一路都還在樂。

  “把你家地址給我一下。”段非凡拿著手機。

  “嗯?”江闊看著他,“我去接你,還能讓你自己去嗎?”

  “你是不是說要給家裡帶牛三刀的那個醬啊?”段非凡說。

  “啊,對啊。”江闊猛地想了起來,燒烤那會兒他為這個腌肉超級好吃的醬,還學會了講價。

  二百五不好聽,二百四吧。

  這事兒他已經忘了。

  但段非凡還記得。

  “這陣兒都做牛肉,沒太做醬,所以我自己做的,”段非凡說,“不過放心,秘制配料還是老嬸兒弄的,我是負責做。”

  “你專門做的?”江闊愣了。

  “嗯,”段非凡說,“不然呢,老嬸兒沒空啊,做這個又費事,還要炒的。”

  “你天天回店就是做這個醬嗎?”江闊突然鼻子發酸。

  “……就十罐醬,一天就做完了,還能天天弄啊。”段非凡說。

  “哦。”江闊看著他。

  段非凡笑了笑:“主要是之前李子銳還要了點兒,就沒了,要不……”

  “你還給李子銳做醬了?”江闊聲音一下揚了起來。

  “沒,”段非凡趕緊強調,“他的是之前做好的,還有幾瓶,給你的是我做的……”

  “哦……”江闊點點頭,想想又有點兒可樂。

  段非凡把手機遞了過來:“二百四掃一下謝謝。”

  “不是送的嗎?”江闊盯著他。

  “我這是我專門做的。”段非凡晃了晃手機。

  “你就說太久沒坑我了手癢就行。”江闊嘖了一聲,邊笑邊拿出手機掃了碼,付了二百四十塊,“還包郵的嗎?”

  “正常不包,”段非凡說,“這東西寄著貴,少爺VIP待遇才給你包郵,地址發我。”

  江闊把家裡的地址發給了他。

  “是明天一早回家嗎?”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點頭,“早上大炮開車過來去車站。”

  “行,”段非凡應了一聲,“那就到時玩的時候再見了。”

  不知道為什麼,江闊聽著這話突然就有些傷感,為什麼傷感呢,明明說的是半個月之後就又見面的事兒。

  “你不送我嗎?”江闊問。

  段非凡明顯愣了一下,看著他沒說話。

  呃。

  “不用不用,”江闊擺擺手,“不用送。”

  段非凡笑了笑:“但是你到時得接我。”

  “那肯定啊。”江闊一拍巴掌。

  臨走前這一晚,本來想在107聊會兒,結果聽說他明天回家,楷模群一伙人全來了,買了一堆吃的,說通宵玩。

  這幫大二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在學校呆了兩年,所以對回家這種事兒就沒那麼執著了,除了段非凡和丁哲,一幫外地的居然一個都還沒走。

  江闊被他們拉著打牌打到半夜,輸爽了之後這幫人又開始玩游戲,江闊實在是有些扛不住,往躺椅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吃嗎?”段非凡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個椅子坐到了他旁邊。

  “什麼?”江闊睜開了眼睛,在一幫人鬧哄哄的催眠氛圍裡,段非凡的聲音相當提神。“柚子,”段非凡晃了晃手裡正在剝的柚子,“趙叔給的,說很甜。”

  “吃。”江闊伸手。

  段非凡在他手上拍了一下:“等我剝完啊。”

  “哦。”江闊收回手。

  一幫人鬧到後半夜才在屋裡橫七豎八地躺著了,沒一個走的,江闊在夢裡都沒忘了向上蒼祈求這幫人快散了。

  早上倒是走了,江闊在躺椅上醒過來的時候,他們一幫人圍了個圈一塊兒看著他。

  “干嘛呢?”江闊頭發都立起來了。

  “給錢,”董昆一邊說一邊拿著手機戳著,“七點半差一分,險贏。”

  “……什麼鬼?”江闊坐了起來。

  “段非凡賭你七點半起不來,讓我們叫你,”董昆說,“我們賭你能醒,畢竟要回家呢不是。”

  江闊嘆了口氣:“段非凡呢?”

  “買早點去了,”丁哲說,“昨天他輸了,今天早點歸他買。”

  段非凡拎著兩大兜早點回來,一幫人邊喊邊搶地吃完了。

  江闊本來想著他們吃完就能走,結果看這架式,是打算給他送到大門口。

  這是什麼讓人感動的偉大友情啊。

  大炮打了電話進來,說已經在門口馬路邊等著了。

  江闊掛了電話的一瞬間,突然有種強烈的不舍。

  “車到了?”段非凡問。

  “嗯。”他點點頭。

  “走吧,”段非凡看了看時間,“時間差不多正好。”

  一幫人一塊兒往學校門口走。

  江闊感覺自己還沒睡醒,迷迷瞪瞪地跟在隊伍最後頭。

  學校這會兒已經相當冷清了,幾乎看不到人,也聽不見什麼聲音。

  他突然又很感謝楷模們堅持送他出去,讓這一段格外寂寞的路顯得沒有那麼寂寞。

  “車鑰匙我沒動,”江闊低聲跟段非凡說,“你有空就幫我挪一下車,要用車的話你就直接開。”

  “嗯。”段非凡點頭。

  說完這句,江闊就沒再說話了,不知道說什麼。

  “到家了給我發個消息吧,”段非凡說,想想又補了一句,“發群裡就行,告訴他們一聲。”

  “嗯。”江闊點了點頭。

 

 

48

  大炮的車就停在路邊,江闊把隨身的包從窗口扔了進去,然後轉過身看著送他出來的這幫人。

  “走吧,”丁哲說,“我們定了時間就通知你,估計也就十七八號吧,士要看段非凡的時間。”

  “好。”江闊往段非凡那邊看過去。

  段非凡站在劉胖後面,被劉胖的腦袋擋住了,這會兒專門移了一下,從劉胖和董昆的腦袋中間露出臉,說了一句:“我時間好說。”

  說完這個他們這幫人已經說過不知道多少次的話題,應該也沒什麼別的廢話可說了。

  江闊點了點頭,轉身上了車,反正再過個十天八天的也就見面了。

  “東西帶齊了吧?”大炮問,“身份證手機,士要就這倆。”

  “帶齊了。”江闊衝外面揮揮手,“走了,回去吧你們。”

  “走了啊!”大炮也喊了一聲。

  外面一幫人亂七八糟地不知道回了點兒什麼,也聽不清。

  車開的時候,江闊從後視鏡裡看著,沒幾秒鐘車轉進士路之後,後視鏡裡的人就都看不到了。

  “奔奔送上車了嗎?”江闊問。

  “我讓工地的人清早就送過去了,提前兩小時,”大炮說,“它還挺高興的,我發現這狗只要出門就興奮,後備廂裡坐著在工地跑十分鐘都能興奮。”

  “畢竟還是個小狗。”江闊說。

  車開到車站大概四十分鐘,這個時間不堵車,一路都很順利。

  大炮沒說話,江闊也跟著無話可說,看著前方的路出神。

  回家是件愉快的事,尤其是和江總的矛盾暫時解除了,他回家也不必再繼續跟江總強著,但心裡就還是有點兒空虛。

  “我過完年可能不是馬上回來,得晚差不多一個月,”大炮說,“要先跑跑材料的事兒。”

  “嗯。”江闊應了一聲。

  “租的那個房我沒退的,”大炮說,“你要用的話鑰匙在門衛那兒。”

  “應該用不上,”江闊說,“現在就開始介紹下學期的事兒了……”

  “我回去就要被我爸拉著到處跑了,說不定還要跟著江總,”大炮說,“都不知道有沒有時間聚了。”

  雖然跟大炮也不是多麼密切的關系,初中以後他倆見面的頻率大概也就一個月一兩次,但現在聽到大炮這麼說,他突然又有點兒郁悶。

  “以後不考慮自己出去做點兒什麼了?”江闊問,“就跟著他們了嗎?”

  “先這樣吧,”大炮嘆了口氣,“我不像你,有那麼多想法,我就湊合差不多就行,跟著跑跑,也不費勁。”

  江闊沒說話,也嘆了口氣。

  大炮比他大一歲,不上學了就工作很正常,家裡現成有活兒等著,他去跟著是最簡單輕松也不會出錯的選擇。

  江闊就是莫名其妙有點兒傷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今天離開熱鬧的學校和熱鬧的人了,聽到自己發小慢慢要退出自己生活的消息時,就很不舒服。

  他看了大炮一眼。

  “干嘛?”大炮也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情緒有點兒不對,舍不得學校嗎?”

  “可能吧。”江闊說。

  “過完年不就又回來了,而且不是他們還要過去麼,”大炮滿不在乎的,“到時叫上我啊,我年前沒什麼事兒。”

  “嗯,我出去玩哪次也沒忘了叫你。”江闊說。

  大炮很愉快地笑了兩聲。

  商務座比起飛機來還舒服些,統共六個座兒,人少也安靜。

  奔奔在同車貨廂,據說跟它一塊兒托運的還有兩只貓。

  江闊要了毯子把椅子調了一下直接躺著了,睡著之前有些無聊地點開朋友圈看了看。

  手機很安靜,段非凡肯定回牛三刀去了,丁哲送完他就回家了,楷模們這兩天也忙著回家的事,群裡比平時要安靜得多。

  朋友圈裡也沒什麼新內容,最新的一條朋友圈停留在昨天下午,大炮發的奔奔拉屎照。

  比起之前開車過來,連玩帶逛還扎田裡洗車,高鐵回家的速度大大提高,江闊感覺自己睡了兩覺就到了,中間被大炮拉起來去餐車吃了頓飯,其余的時間都在睡覺。

  去辦手續領出了奔奔,江總派來的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開車的是保安部的陳經理,當初他從家裡跑出來的時候,江總就是指派老陳帶隊對他進行追捕的。

  “陳叔。”江闊跟他打了個招呼,把奔奔抱到後備廂裡放好喂了點兒水,然後把自己手機遞給了大炮,“幫我拍個照。”

  大炮接過他的手機,看著他:“什麼?”

  “拍照。”江闊站到後備廂前,胳膊摟著奔奔。

  大炮舉著手機對著他愣了兩秒:“不笑嗎?”

  “少廢話。”江闊說。

  大炮哢哢給他拍了兩張,他看了看,湊合吧。

  “給段非凡的嗎?”大炮問。

  江闊看了他一眼。

  “彙報奔奔平安?”大炮又問。

  “嗯,”江闊點了點頭,“怕他擔心。”

  “這狗比你能適應,”大炮說,“歡實著呢。”

  上車之後江闊把照片發給了段非凡,然後又往群裡發了一次。

  【丁威武】到家了?還挺快

  【劉修長】看著像偷狗被抓了

  【董瀟灑】一個月三千五真不夠用,這狗也不知道能賣多少

  【江有錢】滾!

  群裡除了還在跟女朋友膩歪的孫季,就只有段非凡沒有出聲。

  私聊也沒回復。

  江闊把手機拿在手裡一下下轉著。

  “振宇一塊兒先回鼎江莊園,”老陳一邊開車一邊說,“胡總在那兒了。”

  “嗯行。”大炮點點頭,“接風嗎?”

  “想得美,”江闊說,“咱倆配被接風?”

  老陳笑了起來:“天鼎那個項目他們要碰個頭,正好你們回來,就說在家吃了。”

  “我媽在家嗎?”江闊問,“江了了回了沒?”

  “都在,”陳經理點點頭,“了了前天回的,也是我去接的。”

  “你去接?她怎麼了?”江闊愣了愣,江了了向來都是無影去無蹤,回來了都未必回家的人。

  “把腳扭了,”老陳說,“走著不方便。”

  江闊嘆了口氣。

  車快開到家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

  江闊手一翻,正拿在手上轉著的手機繞到了掌心裡,他點開了消息。

  【指示如下】回家睡一覺吧,看著沒什麼精神啊

  江闊揉了揉眼睛,的確是有點兒困。

  【JK921】車上睡一路了,回家睡不了,一堆人

  段非凡那邊又不回消息了。

  “人家一直是我老客戶!”老張頭叉個腰站在店門口喊著,“多少年都在我這兒買肉,你家倒好,上來就把人往自己店裡拽!”

  “說話注意點兒啊!”老叔拿著砍刀站在案台後面,看著他,“誰往店裡拽人了?人家要進來我還往外趕嗎?”

  “咋的,還你家客戶,腦門兒上你給蓋戳兒了唄?”段凌亮著嗓子,“買個肉還得從一而終了唄!吃了你的肉,這輩子就是你老張家的人了唄!還得讓你監視著不能去別的店了唄!”

  段非凡拿著手機坐在裡屋門口的小凳子上,一邊聽著吵架的動靜一邊給江闊回消息。

  【指示如下】歡迎少爺回家嗎?

  【JK921】我爸跟人談項目,我回家就是順帶的事

  “你別跟我這一串串的!”老張頭眼睛瞪著,“我這就給你們下個最後通牒!別讓我再看到你們搶客人!”

  “還最後通牒!牒字怎麼寫你知道嗎!”段凌嗓子又往上翻了幾度,“下唄!我給你准備個架子,就給你放你這個最後通牒,以後再給你出個書!”

  【JK921】你是在忙嗎

  【指示如下】沒,有人上門挑釁,段凌正在對戰

  【JK921】……

  【JK921】你不幫忙?

  【指示如下】這就去幫

  段非凡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到兜裡起身走到門邊的案台前,也沒說話,只是突然拿起了拴在砍刀上的鐵鏈子,往下重重一放。

  鐵鏈和金屬案台碰撞著發出巨大的聲響。

  老張頭臉色變了變。

  段非凡沒說話,只從案台上拿過一根牛骨,今天新鮮的牛骨,老嬸留了兩根打算晚上燉牛骨湯。

  他從老叔手裡把砍刀拿了過來。

  “我……”老張頭繼續罵。

  段非凡一刀砍在了牛骨上。

  嗵的一聲響。

  老張頭頓了頓,又繼續:“我告訴……”

  段非凡揚手又是一刀。

  哐!

  “我他媽……”

  嗵!

  “你……”

  哐!

  “段非凡你干什麼?”老張頭總算找到空隙飛快地瞪著他問了一句。

  “晚上來喝湯啊,叔。”段非凡又拿過一根牛骨,看著老張頭,手起刀落,砍在了牛骨正中,跟他手指距離不到三釐米的位置。

  “你!”老張頭指著他的手,“你他媽砍了手別賴我啊!”

  “那不好說。”段非凡又舉起了刀。

  老張頭又指著老叔,點了兩下沒說出話來,於是一邊點一邊往他家店那邊撤退,點點點點,人從段非凡的視野裡退了出去。

  段凌衝過來對著段非凡後背啪啪地甩了兩巴掌:“拿刀第一天是不是就告訴過你眼不離刀!你裝什麼猛!耍什麼威風!”

  “看他煩。”段非凡說。

  老叔把他手裡的刀拿走扔到案台上:“這一家子平時就你看他最順眼,有事兒都你在中間勸著,今天你還煩上了,我等著你勸呢,你還拱火來了……後邊兒坐著去。”

  “骨頭拿廚房去,一會兒我燉湯了。”老嬸拍了他一下,“你今天氣兒不順呢。”

  “給他燉點兒蘿蔔通通氣兒!”段凌說。

  【指示如下】幫完了

  【JK921】好

  段非凡看著手機,江闊這個回復讓一向會聊天兒的他都無法接話。

  【JK921】我到家了,先不聊了

  【指示如下】嗯

  江總夫婦,劉阿姨,胡叔,加上兩個項目經理和老陳,家裡人不少。

  雖然江總公司的人並不是因為他回來才過來的,但這會兒大家關切的架式還是非常熱烈。

  大炮相當有經驗,根本沒進屋,門口探個腦袋進來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就帶著奔奔去後院了,把他扔在客廳接受大家的關愛。

  “小闊這趟挺辛苦吧。”

  “看著沉穩了不少……”

  “學校習不習慣?”

  江闊隨便點了點頭,衝大家笑了笑,然後跟江總打了個招呼:“爸。”

  手機在兜裡震了一下,他想拿出來,但這會兒又不太方便。

  “去收拾收拾吧,”江總說,“劉阿姨在做飯了,一會兒吃飯了。”

  “媽。”江闊又跟老媽打了個招呼。

  手機又震了一下。

  估計是楷模群裡有人在聊天。

  “好像瘦了點兒,”老媽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這陣兒得補補了……狗呢?”

  “大炮帶後邊兒去了。”江闊說。

  “行,”老媽拍拍他,“回屋歇會兒的,這兒不用管了。”

  “嗯。”江闊一邊往樓上走,一邊把手機掏出來看了看。

  果然是當代男大學生楷模們。

  【孫壯漢】我15號以後都有時間了啊

  【丁威武】那就差英俊了,我們從現在開始就已經無所事事了

  【董瀟灑】我在家待兩天差不多,要不18號?

  【劉修長】19吧我正看票呢我19走的話能買早上的票

  江闊站在二樓客廳盯著手機屏幕,看大家確定具體時間讓他有些焦急。

  現在基本幾個人都同意了十九號,就還有段英俊沒出聲。

  過了一會兒大家已經開始討論要帶什麼衣服的時候,段英俊才說了一句。

  【段英俊】19可以

  江闊眉毛一揚,立馬開始回復。

  【江有錢】那你們買了票告訴我到站時間

  【段英俊】0

  【孫壯漢】0

  ……

  江闊正看著消息,二樓陽台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很低的口哨聲。

  一聽就知道是江了了。

  他轉頭看過去,江了了正躺在陽台椅子上喝飲料,打著夾板的腿架在小桌上,很悠閑地晃著。

  “我以為你在屋裡呢。”江闊走了過去。

  “看狗呢,”江了了看了一眼樓下,奔奔正扒著錦鯉池沿兒看魚,“跟誰聊得一臉笑容呢?”

  ……笑了嗎?

  “就董昆那幫人。”江闊彎腰看了看她的腿,“您這腿,是摔的嗎?老陳說你扭腳了,我看這不是扭了吧?這不得是斷了?”

  “沒那麼嚴重。”江了了抬起腿,“骨折。”

  “怎麼弄的?”江闊皺著眉。

  “爬山摔的。”江了了說。

  “沒順著路爬吧?”江闊看著她。

  “誰爬山順著路走啊,”江了了擺擺手,“沒事兒,就是穿錯了鞋。”

  江闊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江了了反正就這樣,受傷的情況很少,但真受了傷,對於她來說,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你同學來玩啊?”江了了問,“哪天?”

  “十九號,”江闊看了看手機,群裡幾個人已經把自己到的時間陸續都發出來了,段非凡和丁哲一塊兒,跟他今天的車次是一樣的,“你有什麼玩的地方推薦嗎?就附近。”

  “瀑布啊,山裡現在可能上凍了,美得很呢,”江了了說,“你們上溫泉酒店住幾天,然後去滑雪場待兩天唄,還有什麼我想想……”

  “大概就一星期。”江闊說。

  “那不也就差不多了,你們這種一幫人烏烏泱泱的,也不是玩地方,是玩人。”江了了說。

  這話聽著有點兒奇怪,但的確是這麼個意思,去哪兒玩不重要,跟誰一塊兒玩才是重點。

  跟江了了聊了幾句,江闊回了自己房間。

  不在家的這幾個月,這個屋大概只有江了了給自己寄衣服的時候進來過,門窗都關得很嚴實,沒落什麼灰。

  江闊把窗戶打開,扯掉床上的罩子,猶豫了一下趴到床單上聞了聞,沒什麼灰味兒,但他最後還是從櫃子裡拿了行軍床出來。

  躺到床上沒到五分鐘,他就睡著了。

  甚至在睡著的前一秒,他還想看看群裡消息,結果手還沒舉到眼前就沒了記憶。

  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擦黑了,他起身走到窗邊,發現四周出奇的安靜,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窗口透進來的空氣裡帶著略帶濕氣的冰涼。

  這種涼意……怎麼感受也不像是傍晚。

  他迅速拿起手機掃了一眼。

  早上五點半。

  “我靠。”他忍不住小聲喊了一句。

  他從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了今天早上。

  洗了個澡,走出房間的時候,家裡也是一片安靜,只有一樓客廳有燈光透上來。

  他下樓看了看,劉阿姨正在廚房裡忙活著。

  “劉阿姨。”他進了廚房。

  “喲!”劉阿姨看到他的時候吃了一驚,“你起了啊?昨天晚上敲你門都不醒,你爸爸說讓你睡。”

  “有東西吃嗎?”他問。

  “有,”劉阿姨衝他揮揮手,“你餐廳等著我給你拿,你爸爸早上要喝小米粥,我給他煮好了,你先喝一碗。”

  “嗯。”江闊應了一聲,回到餐廳坐下了。

  手機上有不少消息,自從加入了楷模群,手機都活潑了不少。

  群裡的消息他沒顧得上看,先點開了指示如下的消息。

  【指示如下】醬應該明天能到了,陸運慢

  【指示如下】奔奔表現怎麼樣?

  就這兩條,八點多發來的。

  江闊又看了看群裡的消息,段英俊昨天在群裡聊到了快十二點。

  劉阿姨給他端了小米粥過來,還有幾個南瓜餅,又放了一小罐白糖在旁邊:“先墊墊,想吃面條嗎?給你煮一碗?”

  “就這些行了,”江闊拿過小米粥喝了一口,“起太早了也吃不下什麼。”

  “不放糖了嗎?”劉阿姨看著他。

  “……會澥。”江闊說。

  “這都知道了?”劉阿姨笑了起來,“上個學還能知道這個呢。”

  “牛逼吧。”江闊說。

  劉阿姨笑著走開之後,江闊點開了段非凡的對話框,猶豫了一下,直接打了語音過去。

  段非凡很快接了起來:“這麼早?”

  “昨天回來就睡了,現在才醒,”江闊聽到他聲音的時候,感覺睡得迷迷瞪瞪的那點兒勁頭終於過去了,“你是說醬今天到是嗎?”

  “嗯,我看在派送了。”段非凡說。

  “奔奔我還沒見著,”江闊往廚房轉頭,“劉阿姨,狗在哪兒了?”

  “你媽在車庫裡給它放了個窩,在那兒睡著了,”劉阿姨說,“早上我帶它出去轉了一圈,瘋跑,這會兒還在院子裡瘋呢。”

  “聽到沒?”江闊笑著轉回頭繼續吃。

  “還弄了個窩,”段非凡說,“是打算留下嗎?”

  “看你吧,你的狗,”江闊說,“不用管那個窩,我媽就那樣,奔奔今天來明天走,她也會給准備個窩的。”

  “能留下當然好,”段非凡低聲說,“這是一爪子進豪門了啊。”

  江闊笑了起來,把碗裡的小米粥喝了,拿了個南瓜餅,起身去了院子裡。

  奔奔果然在奔,順著院子裡的石板路轉圈兒跑。

  “你要看狗嗎?”江闊問,“視頻給你看?”

  “好。”段非凡說。

  江闊重新撥了視頻過去。

  段非凡的臉很快出現在了屏幕上,看樣子是在外面。

  “你跑步啊?”江闊問。

  “嗯,”段非凡笑笑,手機往四周轉了一圈,“市場旁邊那個街,一會兒去吃小籠包。”

  江闊沒說話,盯著他的臉。

  “狗呢?”段非凡問。

  “你怎麼……”江闊看著他,“你是沒睡覺嗎?”

  段非凡愣了愣,在自己臉上摸了摸:“不是吧,這麼明顯嗎?我平時也總通宵啊。”

  “就挺憔悴的。”江闊說。

 

 

49

  奔奔跑得很歡,這幾個月吃得好睡得香,不用再擔心受怕,加上大炮伺候得挺好,沒事兒就帶著到處跑,骨架跑開了,奔奔的個頭已經不能再假裝是個小柴,裝秋田串感覺至少得往上說出八十代是秋田才會有人信。

  好在現在它已經不需要再擔心這些,它已經是只可以在別墅大院子裡瘋狂撒歡的土狗。

  “這是車庫,”江闊帶他看完奔奔,又拿著手機繞了半個院子,進了車庫,“這個車庫有一半是江了了的工具間,奔奔的窩放這兒了,可以從這個門進屋,但它不進,要在外頭玩,等你們過來的時候一塊兒去挑個狗房子吧,給它放院子裡讓它瘋……”

  江闊念念叨叨地說著,段非凡一直嗯嗯嗯地應著,也沒太注意聽他說話的內容,只覺得似乎很久沒聽到江闊的聲音了。

  “你會滑雪嗎?”江闊問。

  “嗯?”段非凡回過神,發現屏幕上已經換成了江闊的臉,“不會,沒滑過。”

  “去滑雪吧,”江闊說,“瞎滑。”

  “挺好吃的。”段非凡說。

  “……我說的是瞎他媽滑,”江闊說,“不是蝦滑。”

  段非凡笑了起來:“聽岔了,行,那就瞎他媽滑。”

  江闊今天要聯系酒店和玩的地方,他倆又聊了幾句就掛了。

  段非凡拿手機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

  看上去自我感覺跟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不知道為什麼江闊會覺得他憔悴。

  他倒是覺得江闊看著沒什麼精神,懶洋洋的樣子,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大少爺時的感覺,漫不經心的囂張。

  可能是因為回到了熟悉的環境裡,普通男大學生闊又變回了星垂平野闊少爺。

  拎著小籠包回到市場門口的時候,段非凡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邊的老媽。

  老媽經常會在神奇的時間裡過來找他。

  比如他已經睡著的深夜,比如他還沒起床的清晨。

  “吃早點了嗎?”段非凡過去問了一句。

  “吃了,”老媽低頭從包裡抽出一個紅包遞給他,“過兩天我要出去旅游一段時間,年後才回來,壓歲錢先給你。”“不是說了十八歲以後就不用給壓歲錢了嗎?”段非凡嘆了口氣。

  “平時零花錢生活費什麼的我也沒給過你幾個子兒,這錢也就是名字叫壓歲錢罷了,”老媽把紅包塞到了他褲兜裡,“你當零花拿著就行。”

  段非凡沒再推辭,又問了一句:“去哪兒旅游?”

  “先去海邊住幾天,”老媽提到旅游,眼睛都亮了不少,“後面還沒想好,反正錢花完了就回。”

  “錢留著點兒平時應急,”段非凡說,“別一次都花光了。”

  “你這個性格,既不像你爸,也不像我,”老媽看著他,“比你奶奶想得都多。”

  段非凡沒說話。

  老媽是個不羈放縱愛自由的人,老爸是個大大咧咧差不多就行的人,他倆能走到一起不奇怪,最後會分開也不奇怪。

  段非凡的記憶裡,他倆甚至都沒吵過架,說分開就分開了,仿佛只是老媽又一次出門旅行。

  從某些角度思考,老媽跟江了了有些相似,但缺了江了了的智商和能力。

  當然她也不在乎,開心就好。

  “不開心了活不下去了,那死掉就好了。”老媽說過。

  “我昨天去看你爸了,一入冬他就胖了不少,精神比上回好多了,”老媽攏攏頭發,“他說你要去同學家旅行啊?”

  “嗯。”段非凡點點頭,“我們幾個關系好的一塊兒。”

  “挺好的,”老媽笑著說,“不要一放假就悶在牛三刀,這次玩幾天啊?”

  “大概一星期。”段非凡說。

  “多玩幾天嘛,好容易出去玩一次,”老媽想了想,又往他身邊靠了靠,小聲問,“是有女同學一塊兒嗎?”

  “……沒有女生。”段非凡說。

  “你不談戀愛嗎?”老媽皺皺眉,“你爸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談過好幾個了。”

  “所以他是爸爸。”段非凡笑了起來,差點兒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我都沒聽你說過有喜歡的女孩兒,”老媽嘆氣,“就幼兒園說過隔壁班的張妞妞好看,結果一問老師,你跟張妞妞天天見面就打架……”

  段非凡笑了半天,這事兒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有喜歡的女孩兒就追吧,這麼帥的臉,這麼好的性格,哪個女孩兒不喜歡,”老媽給他整了整衣領,“你別覺得自己家裡情況不好,就不敢追。”

  “我沒。”段非凡說。

  “這個年紀的感情最純粹了,什麼經濟,什麼家庭,都不在考慮的範圍裡,”老媽說,“你不用考慮,因為她也不會考慮,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在一起,至於以後呢,誰要管,感情能不能撐到考慮這些的時候都不一定呢,為了那麼久以後不確定的事,放棄眼前的快樂,不值當。”

  老媽的話讓段非凡無法回答。

  “你媽就是歪理特別多,一套一套的猛一下你想反駁還無從駁起。”老爸給他總結過。

  他雖然無法回答,但卻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老媽跟他見面的次數不多,童年的回憶更是少,每次見面他們也不太深聊,他不知道老媽這些年的生活和情感世界,老媽也同樣。

  但老媽會跳躍著把每次不多的話題隨著他的年紀進行調整。

  初中的時候會問有沒有被同學欺負,有沒有早戀,中考,高中的時候會聊同學關系,喜歡的大學,理想的專業,高考……

  現在他大一了,都上兩回大一了,話題就被調整到了相應的正式的戀愛問題上。

  對於老媽的話題,他每次都是順著聊,反正他跟誰都能聊。

  可這一次,這麼多年以來,就這一次,老媽的話題才仿佛是真正戳中了他心裡准確的那個點上。

  他第一次無法再順著隨便應付幾句。

  “別去想太多有的沒的,”老媽說,“又不是三十歲要結婚了找女朋友,你這會兒談戀愛,你想考慮以後,人家姑娘還不見得願意陪你想那麼遠……”

  “我沒有喜歡過女孩兒。”段非凡看著老媽。

  “也正常吧,”老媽頓了頓,“你開竅晚……”

  “以後也不會喜歡女孩兒。”段非凡說。

  “那……”老媽開了個頭就愣住了,“什麼?”

  說完這兩句話,段非凡感覺自己心跳得很快,緊張,衝動過後的那種後怕。

  該說還是不該說的糾結過後,是否有必要說出來的鬥爭過後,那種猛然感受到的輕松和同時猛然感受到的害怕。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男孩子嗎?”老媽回過神來,確認了一遍。

  “是的。”段非凡點頭。

  “從來就不喜歡女孩兒嗎?”老媽很吃驚,眼睛瞪得很圓。

  “是。”段非凡說。

  “啊……”老媽應了一聲,半天都沒說話。

  段非凡也沉默著。

  跟老媽說是安全的,她基本不存在於他的生活裡,她不會,甚至也沒有立場對他有任何評價。

  但老媽的回答是出乎他意料的。

  “我倒還是真沒想到,”老媽說,突然一抬頭,“你是不是……跟誰學的啊?你爸還是你老叔還是你哪個同學朋友……”

  段非凡愣了愣,他沒想到老媽會如此迅速地開始尋找問題的根源,趕緊擺手:“你想什麼呢?沒有沒有沒有……跟這些沒關系……”

  “我瞎說的,我就是嚇了一跳,”老媽皺皺眉,“我是真沒想到啊……”

  段非凡沒有說話。

  老媽也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抬手他在肩上拍了拍:“我沒什麼文化,這個事兒我也說不出個什麼一二三來,說白了,我也管不著……你是成年人了,自己好好的就行了,我也不會跟別人說的。”

  “嗯。”段非凡應了一聲。

  “我以後不跟你說女朋友了,”老媽說,“不過……”

  “嗯?”段非凡剛平靜些的心跳又起來了。

  “我剛說的那些,換成男的也一樣,”老媽說,“無論男女,道理都是一樣的。”

  “……哦。”段非凡應了一聲。

  老媽也沒再多說別的,雖然她表現得還算平靜,但這件事多少還是有些衝擊,估計本來想說的話也已經衝沒了。

  又隨便聊了幾句之後,她就走了。

  段非凡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才拎著小籠包慢慢往回走。

  說不清的感覺。

  說出口那一瞬間的輕松早已經消散,現在的他,並沒有因為“傾訴”而獲得任何解脫。

  回到牛三刀的時候,老叔老嬸已經做好了清早的准備工作,這會兒店裡已經會有早起的老頭兒老太太來買肉了。

  段非凡把小籠包熱好,老叔老嬸吃早點的時候,他去替換著幫人切肉。

  早上一撥忙著,沒什麼感覺就到了快中午的時候,人慢慢少了。

  “你去歇會兒。”老叔說,“你過幾天出去玩是不是要買點兒東西帶著路上吃?”

  “你傻吧,”老嬸說,“春游嗎。”

  “不用買了,”段非凡說,“睡一覺就到了,也沒多長時間,帶東西還麻煩。”

  “那行,就還是帶點兒醬牛肉,”老叔說,“人家家裡還要招待你們,總得帶點兒禮物。”

  “嗯。”段非凡點點頭。

  今天太陽很好,這會兒幾個爐子已經生了起來,上面太陽鋪著,旁邊火烤著,很舒服。

  段非凡拖了個躺椅到店後頭的通道坐下了,曬會兒太陽睡一覺。

  剛閉上眼睛,手機消息響了幾聲。

  打開看了一眼,江闊在群裡發了這幾天給他們安排的行程。

  溫泉酒店(別墅套房),冰瀑(可能沒有冰),滑雪,騎馬……

  【董瀟灑】我C,爽

  【丁威武】要帶裝備吧?

  【江有錢】不用,有裝備,你們帶泳褲就行

  段非凡戳了幾下屏幕,也發了一條。

  【段英俊】期待

  【江有錢】好假

  【董瀟灑】好假

  【劉修長】好假

  【孫壯漢】好假哦

  段非凡笑了半天,又重新發了一句。

  【段英俊】好期待啊,開心

  江闊和江了了坐在一樓的陽光房裡,面前的兩個小茶爐上一壺江了了的果茶,一壺江闊泡茶的泉水,江了了正慢悠悠地把一盤小蛋糕切開。

  江闊手指在屏幕上飛舞,跟群裡幾個人聊天。

  奔奔在桌子旁的陽光裡睡得呼嚕震天。

  “劉阿姨把你被子套好了,”老媽走進陽光房裡,“放三樓沙發上了,床單要鋪你就跟她說,下午林姐來打掃,你屋要擦灰就把門開著。”

  “嗯,”江闊看著屏幕眼睛都沒抬一下,“謝謝劉阿姨。”

  “劉阿姨在哪兒呢!”老媽說。

  江闊抬眼看了一圈,笑笑沒說話,繼續看著手機。

  “他是不是談戀愛了?”老媽坐下,拿下已經燒好的水,熱了熱壺,准備泡茶,“一上午都在這兒聊天兒。”

  “我可沒啊。”江闊說。

  “真沒,”江了了吃完蛋糕,開始用鉤針給自己鉤帽子,“也就半小時吧。”

  “這還不是談戀愛啊?”老媽說,“以前手機沒帶出門都不知道,不掃碼發現不了,如果刷卡,那一天都未必能發現。”

  “不至於啊。”江闊說。

  “他也能談戀愛?”老媽沒理會他,看著江了了,“他不會是暗戀人家吧?”

  “他不是暗戀的人,能憋死他。”江了了繞了繞滾到一邊的毛線球。

  “那應該就不是談戀愛了,”老媽看了他一眼,“這破性子,正常沒誰能喜歡他。”

  江闊抬眼瞅了瞅老媽。

  “不服氣?”老媽笑了。

  “那可未必。”江闊挑挑眉毛,我又不傻。

  “哦?”老媽也挑了挑眉毛。

  “喲?”江了了都抬頭看了他一眼,“董昆還是段非凡啊?”

  “……靠。”江闊實在沒想到江了了反應如此之快,只能強行終止了話題,繼續看著手機。

  丁哲正在群裡發照片,去年暑假楷模群慶祝段非凡重上大一的時候,去水庫釣魚的照片,還有一張全體穿著泳褲站在壩上的。

  【江有錢】挺牛啊,段英俊不是不會游泳嗎,還上水庫游了?

  【劉修長】牛個屁就穿上展示了一下我們孱弱的身材,沒一個敢下水的

  江闊忍不住樂出了聲。

  【江有錢】你看著可不孱弱

  不過幾個人裡,段非凡相當搶眼,除了身上的疤,身材也搶眼。

  之前在宿舍倒也看過,但那會兒段非凡病得跟快死了一樣,他也沒太注意,現在看著照片,加上楷模們的襯托,就相當明顯了。

  “真的假的?”老媽踢了踢他。

  “什麼。”江闊問。

  “董昆還是段非凡?”老媽問。

  江闊嘆了口氣,沒出聲。

  “聽著都男生名字啊?”老媽說。

  “董昆就上回楊科說的,”江了了嘖了一聲,“段非凡應該是他在學校關系最好的了,是吧?”

  “嗯。”江闊看著照片。

  “沒有女生喜歡他嗎?”老媽很不解。

  “啊——”江闊放下了手機,看著老媽,“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關心一下我兒,”老媽拆開一袋狗零食,捏了一根喂給已經趴到她腳邊的奔奔,“你要一直在家,我也懶得管,反正就那個不死不活的樣兒,現在出去了幾個月,我肯定得側面打聽一下。”

  “您這不是側面,”江了了說,“您這相當正面了。”

  老媽笑了起來:“煩。”

  “你要不先關心一下你閨女。”江闊說。

  “不用,”江了了立馬說,“我一個人挺好,這世界上沒有我能看得上的,無論男女。”

  “聽到沒。”老媽說,“再說了,了了從小到大多少人追,她處理這種問題比你成熟得多。”

  江闊嘖了一聲。

  “不跟你逗了,”老媽擺擺手,收了笑容,往他這邊湊了湊,“不管怎麼樣啊,你要不喜歡,就好好拒絕,不要跟以前似的,拉個驢臉。”

  江闊摸了摸自己的臉。

  這麼標准的臉型,拉也拉不成驢吧!

  “喜歡一個人是很美好的事,”老媽說,“你現在是個大小伙子了,這種事兒上,可以不給人留余地,但要給人留面子。”

  “……但是沒人跟我表白。”江闊說。

  江了了很響地笑了起來:“這關心太尷尬了啊媽。”

  “萬一呢!”老媽說,“給你提醒一下,萬一有你不喜歡的人給你表白。”

  “知道了。”江闊嘆氣。

  萬一呢。

  萬一挺喜歡呢。

  雖然分不清是哪種。

  放假回家的生活很快就適應了,畢竟前十幾年都是這麼過的,但適應歸適應,幾個月熱鬧的校園生活還是襯得他在家的日子前所未有的無聊。

  活動是沒少的,大炮年後就沒時間聚了,所以誰約他都答應,拉著大炮每天不著家。

  除了差不多隔天一次的飯局,各種聚會只要有人叫,他都去,連一向沒興趣的劇本殺他都去了兩回。

  當然,一部分是因為大炮,但光為了大炮,他也不可能做到這個程度。

  主要就是空虛,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十九號之前的這一星期裡,格外空虛。

  “明天你同學就過來了是吧?”江總坐在餐廳裡問了一句。

  “嗯。”江闊應了一聲。

  劉阿姨正把菜一樣樣端過來,飄過來的菜香裡有熟悉的醬香味兒。

  牛三刀的醬,江總特別愛吃,這幾天吃飯劉阿姨都用了這個醬。

  “那明天車我給你留家裡了。”江總說。

  “好。”江闊點點頭。

  “人到了就都先去酒店,晚上人齊了我請他們喝點兒好酒,就在家裡,放松點兒,”江總想了想,“他們幾個都挺能喝的吧?”

  也不,有一個一杯倒。

  “除了段非凡,都行。”江闊說。

  “沒事兒,倒了的客房裡睡就行。”老媽說,“都小伙子,也沒所謂了。”

  十九號最先到的是劉胖,半小時之後是孫季,把這倆送到酒店之後再回車站,等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接到了董昆,接下去就還剩丁哲和段非凡。

  丁哲一直在群裡同步播報火車在地圖上經過的地點。

  隨著江闊熟悉的地名出現,江闊開始有些坐不住,他下了車,頂著風走到出站口,牌子上滾動的到站信息都還沒有段非凡他們的車次。

  “不用這麼周到,”董昆縮著脖子,躲在他身後企圖擋點兒風,“車上等多好啊,到了讓他們自己過去。”

  “過都過來了,我懶得再走回車上了。”江闊看了看四周,旁邊有個很小的奶茶店,他拉著董昆過去,一人點了一杯奶茶,擠在店裡唯二的兩張椅子上坐著。

  “丁哲還帶了兩瓶酒,”董昆看著手機,“牛逼死他了。”

  “為什麼還帶酒?”江闊說,“我爸一堆好酒等著他呢。”

  “地方特產的酒,”董昆笑著說,“嘗個味兒。”

  “那也行,”江闊想了想,“我們這兒也有特產酒,我爸應該有那種存了幾十年的,可以找來喝。”

  早知道他們會帶東西,就應該讓段非凡再帶點兒醬牛肉什麼的,還有龍須糖和綠豆糕,他回家之後想吃,找不著地方買,連負責采買的劉阿姨都不知道哪兒有賣的。

  想想都饞。

  一杯奶茶從熱喝到涼透,江闊的手機終於響了。

  不是消息,是電話。

  他看都沒看是誰打來的就先接了:“喂?”

  “我們到了,”段非凡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笑意,“正在下車……”

  “先拿東西你他媽著急打電話,”丁哲在旁邊喊,“他還能不等我們嗎!”

  “我和董昆就在出站口了……”江闊站了起來。

  董昆攆上來喊了一嗓子:“等半小時了我操!人都吹成干兒了!”

  “怎麼不在車裡等?”段非凡問。

  “你先拿行李吧,”江闊說,“出來就能看到我們了,我們就杵在正中間。”

  掛了電話沒一分鐘,出站口就開始有人往外走了。

  “真他媽快!”董昆指著裡頭,“出來了。”

  江闊在他指的同時也已經看到了段非凡,穿著件黑色的羽絨服,拉鏈拉到頭,遮掉了半張臉,腦袋上還戴著個黑色的滑雪帽,一張臉就剩了眼睛。

  但還是一眼就能從羽絨服包裹著的人群裡找到。

  江闊揮了揮手。

  段非凡也馬上揮了揮手。

  董昆猶豫了一下,也跟著揮揮手:“搞得像久別重逢。”

  那邊丁哲也跳著揮了一下手。

  的確挺久別的了,尤其是在這種寂寞的日子裡。

  段非凡小跑著出來了,江闊張開了胳膊。

  胳膊抬起來的同時又有些後悔。

  段非凡在山頂躲的那一下在他腦子裡閃過。

  但丁哲和董昆在之前揮手的慣性下,也跟著張開了胳膊。

  四個人幾乎同時摟在了一塊兒。

  “啊啊啊啊啊啊好久不見。”丁哲喊。

  “啊啊啊啊啊想死你們了。”董昆也喊。

  “傻逼。”段非凡說。

  幾個人頓時笑得一片白霧。

  “去停車場,”江闊看了看他倆,“行李多嗎?”

  “我倆一個箱子。”丁哲說,“他東西都塞我這兒了。”

  江闊看到段非凡身上只背了個背包。

  “他們都在酒店了嗎?”段非凡拉下拉鏈,露出了臉。

  “嗯,”江闊點點頭,“先去酒店,收拾好去我家吃飯,江總等著你們呢。”

  明天才去溫泉酒店,所以今天江闊給他們在市裡的酒店訂的房,就江總用來跟他老婆打賭的那個酒店。

  三個商務套房,段非凡一個人一間。

  “今天晚上湊合一下,”江闊說,“明天一早我們去溫泉。”

  “這話說的,”丁哲說,“相當少爺。”

  跟大家碰頭打完招呼,段非凡跟江闊一塊兒進了他那個屋。

  “我們幾個都還沒住過這麼高級的酒店呢。”段非凡走到窗邊看了看。

  “這兒沒什麼風景看,”江闊說,“明天的房才最好,我上回去都沒輪上住。”

  段非凡笑著拿過背包:“我給你帶了點兒小禮物。”

  “怎麼這麼客氣……”江闊立馬湊了過去。

  段非凡從包裡拿了個袋子出來,江闊一眼就看到了裡面的兩個小盒。

  “龍須糖?”他很震驚。

  “和綠豆糕,”段非凡看著他,“我感覺你可能想吃,就過去買了。”

  “我真的……很想吃,”江闊不太能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他拿出盒子打開,“我就沒好意思跟你說。”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段非凡說,“怪可憐的,也別洗手了,趕緊先叼一塊兒吧。”

 

 

50

  “你行李要收拾嗎?”江闊叼著一個龍須糖,去把手洗了,吃完龍須糖,又馬上捏了一塊綠豆糕放進了嘴裡。

  “不是明天一早就走了嗎,”段非凡說,“我換洗衣服在背包裡,別的先不動了,我跟丁哲塞了老半天才塞進去的。”

  “你沒箱子麼,”江闊說,“跟丁哲用一個?”

  “沒有,以前住校就拿個兜裝衣服,”段非凡說,“我也沒這麼出去旅行過,丁哲又沒有小箱子,正好一塊兒了。”

  “我有一個小的,”江闊說,“一會兒給你,那個還沒用過的。”

  “嗯。”段非凡笑笑。

  江闊坐到了沙發上,看了看段非凡。

  段非凡靠著旁邊的書桌,正低頭看著手機,他把羽絨服脫掉了,裡面穿的是之前江闊見過的那件高領,很好看。

  “他們差不多……”段非凡抬頭往他這邊看過來。

  江闊的視線還沒收回來,對上之後段非凡頓了頓才把話說完:“好了,大概五分鐘。”

  “嗯,”江闊站了起來,“你喝咖啡嗎?”

  “……哦。”段非凡應了一聲,“現在喝咖啡?”

  江闊沒說話,打開一邊的膠囊咖啡機,隨便挑了一顆放進去。

  董昆進來的時候,江闊剛做好兩杯咖啡,和段非凡一人一杯喝著。

  “哪來的咖啡?”董昆瞪著他們,“還有吃的?你倆這是下午茶搞起來了嗎?”

  “你們屋也有啊。”江闊說。

  “沒看到。”董昆看清桌上的食物是什麼之後指了指,“我們房間裡也有龍須糖?”

  “那沒有,”江闊一邊說一邊迅速地往嘴裡塞了兩個,“這是……”

  “這是段非凡帶來的吧!”董昆果然立馬撲了上來。

  段非凡艱難地從盒子裡又搶出了兩個龍須糖,綠豆糕因為實在太松軟沒法搶,被董昆抱走了。

  “吃東西嗎!”董昆出了門喊那倆屋的人,“還好我過去一趟!他倆藏起來吃!”

  “靠。”段非凡拍了拍身上的渣,“太意外了這也。”

  江闊笑得差點兒嗆著。

  “回學校再吃吧。”段非凡說。

  “嘗著味兒就行了,”江闊說,“你要再帶點兒醬牛肉就好了,我爸挺喜歡那個醬,我說醬牛肉也好吃,他還讓我買點兒呢。”

  “嗯?”段非凡一挑眉毛,“你猜怎麼著?”

  “什麼?”江闊愣了愣,“你不會還帶了醬牛肉吧?”

  “真帶了,但沒多少,就帶了兩斤,”段非凡過去慢慢拉開背包,拿出了一個大保鮮盒,“剛做好的,老叔說帶點兒過來讓你家裡人嘗嘗。”

  “靠,”江闊豎了豎拇指,“還是老叔靠譜。”

  把吃的都拿出來之後,段非凡的背包就空了,江闊看了看,裡面就還有個洗漱包,還有……內褲。

  估計丁哲那個箱子裡也沒幾件他的衣服。

  相比之下,江闊每次出門,都能把一個箱子塞滿還要再帶一個小包,都是衣服,因為嫌棄酒店房間的衛生狀態,所以還要帶著睡袋,連吹風筒他都覺得自己的最好用……

  跟段非凡一比,自己相當矯情。

  沒多大一會兒,幾個人都收拾完過來集合了。

  江闊給江總的司機小羅打了個電話,小羅說車已經停在大堂門口了。

  “走。”他拿起裝著醬牛肉的保鮮盒,“丁哲帶本兒了嗎?”

  “怎麼?”丁哲一下興奮起來,“有車讓我開?”

  “嗯,你是不是要開江總那個車。”江闊說。

  “我就說說,”丁哲說,“怎麼?現在讓我開?”

  “七座的商務車今天出去了,一輛車坐不下我們幾個和司機,”江闊說,“就來了兩輛……”

  “我靠,”丁哲眼睛都笑沒了,“我開我開。”

  “你穩點兒啊。”段非凡看著他。

  “我開車,你放心!”丁哲一拍胸口。

  大堂門口停著兩輛車,一輛是之前江總開到學校的那輛巴博斯,還有一輛賓利。

  司機穿得很正式,戴著手套,站在車旁邊。

  “我爸司機,小羅,”江闊給介紹了一下,又問小羅,“還一個呢?”

  “大李幫江總送文件,一會兒跟酒店車走。”小羅拉開了車門,等著他們上車。

  “我們自己就行,自己就行……”劉胖趕緊說。

  “沒事兒,”小羅手擋著車門上方,“你們上。”

  “上車,”江闊說,“丁哲開那個。”

  大概是江總交待過,小羅沒有多問,就把車鑰匙給了丁哲。

  “你坐哪輛?”江闊回頭問段非凡。

  丁哲那邊能坐五個人,江闊肯定和司機坐賓利。

  段非凡猶豫了一下:“我就這輛吧。”

  “行。”江闊上了後座。

  段非凡跟著坐了進去。

  小羅上車之後輕輕點了一下喇叭,丁哲在後頭閃了閃燈之後,他把車開了出去。

  “羅啊,晚上你不用等這個車了,”江闊在手機上戳著,“吃完飯他們打車回就行。”

  “江總讓送一下。”小羅說。

  “不用那麼麻煩,”段非凡說,“沒准兒他們還想溜達一圈兒呢。”

  “那……”小羅從後視鏡裡看了看江闊。

  “嗯,晚上不用車了。”江闊說。

  “好。”小羅點點頭。

  江闊沒再說話,段非凡也沒開口。

  小羅是江總的司機,跟平時打車碰上的司機不同,非常嚴肅認真,按規矩也沒可能跟人聊天。

  如果江闊不出聲,當著完全不認識也不可能加入聊局的小羅,段非凡感覺跟江闊說什麼都有點兒尷尬,也就只能跟著沉默。

  “明天山裡下雪,”江闊戳了一會兒手機,終於出聲了,他把手機遞到段非凡面前晃了晃,“看。”

  屏幕上正播放視頻,有雪花從天上飄下來,背景是一片山林。

  “這是溫泉那邊嗎?”段非凡問。

  “嗯,”江闊點點頭,又劃出下一個視頻,“經理發給我的,景挺好的吧?”

  “漂亮。”段非凡應了一聲。

  江闊靠近的時候,他能聞到很淡的香味,之前在學校他沒在江闊身上聞到過,應該是香水。

  一變回大少爺,人都變香了……

  下一個視頻是飛舞的雪花下冒著熱氣的溫泉池。

  “室外池,”江闊說,“我讓訂的那個別墅套房也有室外池,不過沒這個大,到時要覺得人多不夠爽,就來這個大的泡。”

  “我想起那個狒狒泡溫泉的視頻了。”段非凡說。

  江闊頓了頓,立馬笑得手都抖了:“丁哲帶相機了沒?”

  “帶了。”段非凡笑著說。

  江闊一笑,撲過來的香味更明顯了。

  段非凡實在沒忍住,壓低聲音:“你還噴香水。”

  江闊愣了兩秒,扯著自己衣領聞了聞:“操。”

  “怎麼了?”段非凡看著他。

  “江了了的沐浴露,我的沒了就借了她的,”江闊嘖了一聲,“早上洗澡用的時候就覺得香得不行,還以為這會兒能散了呢……”

  “聞著像香水,”段非凡說,“很好聞啊。”

  “因為這就是香水牌子出的沐浴露,”江闊又低頭聞了聞自己,還吸了吸鼻子,“還好,江了了不用特別明顯的女香。”

  段非凡看他這動作,莫名其妙想到奔奔,轉頭樂了半天。

  江闊家離酒店不是太遠,開車不到四十分鐘。

  段非凡之前在地圖上按江闊給的地址看過位置,在市區邊緣的一條河邊,很大的一個全別墅小區。

  車繞了半個小區圍牆開到大門外的時候,段非凡才發現這個小區比他在地圖上感覺到的要更大一些。

  不過大門的設計很簡潔低調。

  這時手機連著響了幾聲。

  楷模群裡發來感慨。

  【劉修長】江有錢這個小區是你爸的嗎

  【董瀟灑】住這真爽啊C

  “問你呢。”段非凡碰了碰江闊的胳膊。

  江闊打開手機看了看。

  【江有錢】是,十幾年前的房子了

  段非凡看著窗外,一進小區大門沒看到房子,各種山石綠化隔斷了視線,從林子和草地之間穿過之後,才開始看到房子,靠外是聯排,裡面是獨棟。

  江闊家是1棟,估計是江總專門留給自己家的,跟別的獨棟離得都挺遠,順著車道往裡開了挺長一段路,才看到了院牆。

  “停大門這兒。”江闊說。

  小羅把車停在了院門口。

  接著就聽到了狗叫聲。

  “聽到沒,”江闊打開車門,“奔奔在叫。”

  “這就已經干上保衛的活兒了?”段非凡說。

  “到的當晚就直接上崗了,”江闊下車,“特別盡職。”

  下了車,越過院牆的欄杆部分能看到裡面的獨棟別墅,還有設計感很強的庭院,段非凡突然有些緊張,莫名的壓力。

  丁哲把車停在了他們後面,幾個人下了車就開始發出賣力的嘖嘖聲。

  “車就停這兒嗎?”丁哲問。

  “停這兒就行,”江闊帶著他們往大門走過去,“一會兒小羅開到車庫就行,我們從大門走。”

  “江闊你家這個院子有多大?”孫季問。

  “七百多平吧?”江闊說,“差不多,我記不清了。”

  “一畝多地唄。”董昆說,“真大啊。”

  門打開了,一個阿姨笑著站在門邊。

  “我們家劉阿姨,”江闊說,“這些我同學。”

  “來啦,”劉阿姨笑著看了看他們,“路上不堵車吧?”

  “不堵,”江闊回頭看了一眼,跟段非凡視線碰上了才轉了回去,“江總回來了嗎?”

  “剛回,還怕晚了呢。”劉阿姨說。

  還沒往裡走,穿著一身運動裝的奔奔從房子後面跑了過來。

  邊跑邊大聲叫著。

  “這是要找它非凡爸爸了。”江闊說。

  奔奔跟陣風似地卷了過來,竄進人堆裡,准確地撲到了段非凡身上。

  “哎喲,這麼親啊。”劉阿姨感嘆。

  奔奔又胖了點兒,身上已經摸不到肋條,全是肉,段非凡摟著它揉了半天:“好了啊奔,一會兒再陪你玩。”

  那邊房子大門打開了,一個女人走了出來:“怎麼不進來呀?”

  “狗不讓進呢!”江闊應了一聲,“這我媽,你們叫她林阿姨就行。”

  幾個人一塊兒跟著打招呼。

  “林阿姨好!”

  “打擾了林阿姨!”

  “哎好,”林阿姨笑著走了過來,“先進屋吧。”

  奔奔還在段非凡腿邊繞圈兒,段非凡只得彎腰先把它抱了起來。

  林阿姨看了他一眼:“段非凡吧?”

  “是,林阿姨好。”段非凡點點頭。

  “您怎麼知道他是段非凡的啊?”丁哲問。

  “這狗跟他多親啊,”林阿姨笑笑,“一看就知道了,大炮養了它好幾個月,也沒這麼親。”

  林阿姨和江闊帶著他們幾個穿過前院進了屋裡,段非凡把奔奔放下,奔奔很自如地進了屋,還在門口的一塊小墊子上蹭了蹭腳。

  “不用換鞋,”林阿姨招呼他們,“進來吧。”

  屋裡並沒像段非凡想像中的那麼豪華,有些復古的美式裝修,看上去踏實而溫馨,客廳的壁爐裡還有跳動的火苗。

  “這壁爐是真的嗎?”劉胖問江闊。

  “是,”江闊點點頭,“平時都不太點,你們來了才點上烘托一下氣氛。”

  幾個人都笑了。

  “都到齊了?”江總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這幫人都跟江總吃過飯,頓時覺得非常熟悉,一片熱鬧的問好聲。

  “來來來,”江總招手,又跟林阿姨說,“都知道誰是誰了嗎?我給你介紹一下?”

  “你還能介紹呢?”林阿姨笑了起來。

  “這個丁哲,這個小孫……孫季,”江總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這是段非凡沒想到的,不光他沒想到,這幫人全都沒想到。

  “江總我呢我呢?”劉胖指著自己。

  “劉什麼不知道,他們管你叫劉胖吧,”江總笑笑,又看著董昆,“這是董昆。”

  “對!”董昆點頭。

  “啊,董昆。”林阿姨跟著重復了一遍。

  段非凡發現林阿姨眼睛裡有明顯的,非客套的笑意。

  他看了江闊一眼。

  江闊也正看著他。

  “段非凡!”江總最後叫了段非凡的名字。

  段非凡腦子裡還在琢磨董昆為什麼會擁有林阿姨的特別關注,猛地被點了名,很響地回了一聲:“哎!”

  江闊估計也沒防備,被他這一聲驚得聳了聳肩。

  “來,別站著,”江總招呼他們,“喝杯茶來。”

  “一會兒吧,”江闊說,“又不是你們公司的人,進來就喝茶,我先帶他們轉轉吧。”

  “也行,”江總想想,“那你帶他們參觀一下去。”

  “先看看院子吧!”丁哲說,“這大院子我想看看。”

  “你倒是不怕冷。”江闊說。

  “我們都要去山裡看冰的人,”丁哲說,“這點兒冷算什麼!”

  “走走走。”江闊帶著他們往裡走。

  穿過客廳和茶室,開門出去是陽光房,陽光房裡種著不少花草,還有一個休閑區,江了了正坐在搖椅上一下下晃著。

  看到他們進來,江了了抬了抬手,打了個招呼:“來了老弟。”

  “來了!”幾個人立馬喊上了。

  “你腿這是怎麼了?”董昆看著她的腿。

  “沒事兒。”江了了很無所謂的擺擺手,又衝段非凡笑了笑。

  段非凡被她笑得有點兒沒底,但也衝她回了個笑容。

  陽光房外面就是院子,也不用江闊介紹了,幾個人順著路四處轉悠,最後都圍到了魚池邊。

  “江闊,”段非凡找到機會,湊到江闊耳邊,“你是不是跟林阿姨說過董昆。”

  江闊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段非凡看著他。

  “不是我說的,”江闊往陽光房那邊看了一眼,“大概是江了了。”

  “江了了怎麼知道董……”段非凡沒說完就停下了。

  江了了可不是知道董昆麼。

  “……她怎麼跟林阿姨說的啊?”段非凡壓著聲音追問,畢竟江了了對董昆這個名字的了解途徑實在是有些尷尬。

  “就我緋聞男友。”江闊說。

  段非凡看著他。

  江闊憋了一會兒樂了:“估計就這麼說的吧。”

  段非凡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幾個人在院子裡轉了一圈,觀賞了一番江總那些寶貝錦鯉,對院子的大小進行了步距測試,然後被北風吹回了陽光房。

  江了了正要喝咖啡,幾個人進去就圍過去坐下了。

  “干嘛?”江闊看著他們,“不上樓看看了?”

  “我們要喝手衝咖啡。”董昆說。

  “她一個傷員,”江闊指著江了了,“你們好意思啊?”

  “我們也沒有用腳衝那麼高的要求。”丁哲說。

  江闊嘖了一聲。

  江了了擺擺手:“沒事兒,我也要喝。”

  “你喝嗎?”江闊看段非凡。

  “我喝了睡不著。”段非凡說。

  “現在離你四點睡覺還有十一個小時呢。”劉胖湊近了看著江了了往濾杯裡放濾紙,一臉認真好學的樣子。

  “那你上去轉轉嗎?”江闊問。

  “好。”段非凡點點頭。

  江闊帶著段非凡走出陽光房,進了旁邊的電梯。“先去三樓吧,”江闊說,“三樓我的地盤。”

  “嗯,”段非凡看著電梯透明的轎廂外面,電梯往上走之後,能看到小區的人工小溪從院子旁邊流過,“這樣的房子我真是第一次進。”

  “也就那樣,”江闊說,“江總本來沒打算住這套,想賣來著,後來沒賣掉,我們就自己住進來了。”

  段非凡笑了起來。

  江闊心細起來的確會讓人吃驚,雖然看得出來他應該很少跟人這麼“謙虛”,這話接得強行而可愛。

  “這屋是我的倉庫,”江闊推開電梯門正對著的房間,開了燈,“都是我從小到大的各種玩具和小收藏。”

  段非凡走進去,看到好幾個帶玻璃門的陳列櫃,裡面放著大小不同的手辦,還有兩個架子,上面放著的是各種滑板輪滑鞋拳擊手套,牆上還掛著滑雪板和弓,還有兩副舊馬鞍。

  這是他完全不能想像的江闊的世界。

  “看看旁邊的,”江闊往外走,“我的小會客室。”

  “你還會客呢?”段非凡跟著他。

  “這話說的,”江闊嘖了一聲,停了停又笑了,“至今連大炮都沒會過,就是個擺設。”

  江闊轉進旁邊一個用玻璃磚隔斷的半開放空間。

  裡面放著兩張看上去很舒服的沙發,一張小茶幾,一個水吧。

  看得出的確不太常有人進來的樣子。

  江闊在牆上按了一下,音樂聲響了起來。

  “音箱在哪兒?”段非凡問。

  “牆裡。”江闊敲了敲旁邊的牆。

  段非凡走過去聽了聽,效果還挺好,他隨口問了一句:“那邊是你臥室了吧?”

  “嗯。”江闊點點頭,打開水吧下面的冰箱,拿了飲料,又拿了兩個杯子倒上。

  段非凡坐到了沙發上,江闊沒有再說去他房間看看,估計三樓的參觀就到這裡了,他的感覺裡,星垂平野闊少爺是非常注重隱私的人,畢竟對於查寢這種事都懷有極度反感。

  所以臥室他本來也沒打算去看。

  江闊把飲料杯子遞給他,突然又問了一句:“你要看看我房間嗎?”

  “嗯?”段非凡愣了,看著他。

  “就是……”江闊看上去也愣了愣,似乎對於自己說出的話有些意外,“我看過你房間,所以也帶你看看我的。”

  “……好。”段非凡笑笑,“交換嗎?”

  “要這麼說也行。”江闊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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