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 沈徽明 索煬 22, 2020

一段飛行,一次相遇、在三萬英尺的高空與你相愛。。

沈徽明知道,成年人的一見鐘情實則就是見色起意。

他對那個叫索煬的空少見色起意了。

索煬在一本書裡看到如下幾段句子:

1.肯定有誰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擺弄我們的命運。

2.臥室裡的哲學家與夜總會裡的哲學家一樣荒謬滑稽。

3.要把激情和愛情、迷戀和愛戀區分開來是很困難的。

4.丘比特箭的發射比接收更容易,給予比接受更容易。

5.我們需要責無旁貸地思量兩個人一起慢慢變老。

他覺得這幾句話完美呈現了他跟沈徽明的戀愛法則。

 

1

凌晨三點一刻,索煬的鬧鐘響了。

這個月第一次飛,照例是國際航班,飛行時間19個小時,起飛時間是六點一刻。

六點一刻飛,四點半就要簽到。

索煬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永遠跟朝九晚五沒半毛錢關系。

他起床,先接了杯水,喝完之後去簡單衝了個澡,回來快速換上衣服,提著箱子出了門。

他甚至不需要整理自己的行李箱,因為前天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更換好了干淨的換洗衣物,免得再次出發前手忙腳亂。

索煬是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他的規律跟普通人不一樣,這種規律形成於空乘人員常年的不規律之下。

外面下雨了,他開車駛出地下停車場的時候打開了雨刷器。

好在雨不大,對一切都不會有任何影響。

索煬沿著無比熟悉的路線開車前往機場,在半路還順道接了個同事。

“煬哥早。”姑娘叫何甜,人長得也甜,去年才來,兩人偶爾會在同一機組,索煬就會順道帶上她上下班。

“早。”

索煬在這家航空公司工作了四年,因為人帥又好相處,遇到各類事件——大到航班突發狀況小到難搞的旅客,他都能處理得很好,是個至少在工作中十分可靠的人,大家都挺喜歡他,尤其是新來的小姑娘們。

之所以說“尤其是新來的小姑娘們”完全是因為新來的姑娘不了解他,容易被“好相處”的假像所迷惑,事實上,他是那種看似親和力十足,實際上永遠跟你保持安全距離的人。

工作四年,同事甚至旅客,向索煬示好的算上雙手雙腳都數不過來,但索煬永遠都是禮貌客氣地委婉拒絕,不給任何人親近自己的機會,連“我們可以從朋友做起”的機會都不給。

這人在感情方面是個鐵石心腸,大家都這麼說。

索煬開著車載著何甜往機場去,那姑娘坐在副駕駛,沒一會兒竟然抽搭起來。

索煬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抽出紙巾遞給她:“怎麼了?”

“謝謝煬哥,”何甜接過紙巾小心翼翼地照著鏡子擦眼淚,生怕把化好的妝給擦花了,“我一宿沒睡。”

索煬笑了:“最近累著了?”

“沒,氣著了。”何甜說,“我男朋友出軌了。”

這事兒怎麼說呢?

索煬見過不少。

他們工作忙,不著家,作息又不規律,別說男女朋友了,單位裡結了婚的大哥大姐們都出了好幾遭這種事。

挺難受的,挺無奈的。

何甜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說:“煬哥,你們男人是不是也特別在乎陪伴?他說我總不能陪著他,所以他才找了別人。”

“每個人都在乎陪伴,”索煬目視前方,“這不是出軌的理由。”

何甜仰起頭,努力想讓眼淚流回去:“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但他似乎覺得自己特別有理,是我的工作性質逼得他出軌。”

索煬輕聲一笑:“這樣的男人,你確定還要為他流淚嗎?”

何甜一怔,擦掉了落下來的一行淚。

“對,他不配。”何甜咬牙切齒地說,“我眼瞎了才跟他好了三年。”

“不是你眼瞎,是他不懂珍惜。”

雨天路滑,索煬開車很小心。

何甜扭頭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煬哥,你是因為擔心這個所以一直不談戀愛嗎?”

索煬又笑了:“當然不是,緣分沒到罷了。”

凌晨的機場,依舊吵鬧。

索煬跟何甜一起去開會,路上索煬說:“調整一下情緒,待會兒航前提問別出岔子。”

何甜拖著行李箱快步走在索煬身邊,“嗯”了一聲之後說:“煬哥,我有點兒羨慕你。”

索煬笑笑,沒說話。

有什麼可羨慕的?

大家還不是都一樣。

乘客登機前的一段時間是他們最忙的,好在整個機組都訓練有素,各項檢查和准備做得干脆利落且無差錯。

並沒有任何閑聊的時間,索煬忙完自己的事情,掃了一眼正在檢查毛毯數量的何甜,確認那個姑娘已經調整好了狀態,不會帶著情緒進入到工作中來。

一切准備就緒,索煬回到了頭等艙。

等待上客的這段時間裡,索煬突然想起何甜問他的問題:是因為擔心這個所以一直不談戀愛嗎?

真不是。

他當時給的回答是緣分沒到,但緣分這東西妙得很,它究竟存不存在都得另說,更何況來不來。

何甜羨慕他不被感情束縛,高呼單身萬歲,自由萬歲。

但每天回到家冷清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辨,其實也挺扎心的。

“上客了。”

索煬回過神,掛上專業且恰到好處的笑容。

“您好,歡迎乘坐本次航班。”

“女士您好,我來幫您。”

……

這個世界誰該羨慕誰呢?

索煬想:每個人不是都在辛苦地活著麼?

沈徽明的機票夾被人劃了個口子,某奢侈品牌純皮限量,今天是第二次用。對方是個年輕姑娘,劃了他機票夾的是她包上的一個掛飾。

那個姑娘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誤傷”了什麼東西,查看著座位號,繼續往裡走。

他是在站起來回頭看那個姑娘時才注意到站在後面的索煬,那會兒他還不知道索煬的名字。

年輕的空少,身姿挺拔面相俊朗,白色的制服黑色的領帶,襯得這人有了股不可褻玩的禁欲氣質。

沈徽明見過不少美人,穿著制服的也不少見,這家航空公司的空少空姐各個兒都是俊男美女,但唯獨這個人讓他看得甚至忘了自己站起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就好像他本來就是要看這個人的。

要說這位跟其他人究竟有什麼不同,沈徽明能回答的也只有“氣質”兩個字。超凡脫俗算不上,但泯泯眾生裡一眼望去,這人身上有股冷光,照進了沈徽明的眼睛裡。

沈徽明從來不信什麼一見鐘情,尤其在成年人的世界,大家太明白這個詞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了。

說爛了的那句話不是玩笑,而是人間真相——所謂一見鐘情不過是見色起意。

是膚淺的人對漂亮皮囊的無力抵抗。

沈徽明從前不承認自己膚淺,但是現在他承認了,因為他膚淺地對這個空少見色起意了。

不要因此就討伐他,這也是他三十年來的第一回

沈徽明向來眼睛長在頭頂上,傲慢得讓人又喜歡又厭煩,也是來一個拒絕一個的主兒,這樣的人能一眼就被另一個人吸引,實屬人生意外。

身後有人說話,甜卻不膩的聲音:“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忙嗎?”

沈徽明回頭對著那位素養良好的空姐微微一笑說:“沒事。”

他重新坐了回去,手上捏著機票夾,手指摩挲著那被劃破的口子,等待著開始這趟似乎意義重大的飛行。

這很浪漫。

從來都對浪漫嗤之以鼻的沈徽明突然覺得自己陷在了一場浪漫中,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和取向,卻已經期待跟那人的四目相對了。

2

同事做安全演示的時候,索煬在准備自己接下來的工作。對於他來說,今天的飛行跟以往的每一次沒什麼不同。

19個小時,聽起來很要命,但他已經習慣了。

一切流程都熟記於心,甚至於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他甚至不需要過腦子就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

他們公司規定飛滿規定的小時數就可以升頭等艙,他剛來那會兒就拼命飛,屬於同期中很快就升了頭等艙的一批,還順帶肩負起了播音的任務。

“歡迎您乘坐寰星航空公司航班AS5311前往紐約,本次航班的飛行距離……”

索煬坐在位置上,一手拿著本子,一手拿著話筒,說是游刃有余毫不為過。

當廣播響起,大家都清楚,這趟旅程算是即將正式開始了。

沈徽明坐在舒服的座椅上,閉著眼聽著廣播,一開始他只是覺得這個男聲很好聽,清冷又不帶攻擊性,語氣和語速都恰到好處。聽著聽著他猛的想起這聲音稍有些耳熟,就在剛剛他聽過。

當時他跟那個空少距離不算太遠,能清楚聽見對方說話的聲音。

原來是他。

沈徽明笑笑,覺得人如其聲。

他開始琢磨應該怎麼搭訕,至少找個理由互相留一下聯系方式。

不過這種事對於他來說一點兒都不輕松,他可以在談判桌上揮斥八極,卻在這種事上變得畏首畏尾。

他雖然從小過著優渥的生活,卻完全不是那種紈绔子弟,跟人搭訕這種事他沒做過,毫無經驗。

如果此刻飛機沒有起飛,他大可以打開手機給他那個情場高手表弟打個電話討教一下經驗,但此刻飛機已經開始滑翔,他來不及了。

沈徽明睜眼看向窗外,機場的一切都在迅速後退。

接下來19個小時的飛行裡,他能不能有機會跟對方搭上話,這事兒還真不好說。

如何合理且不失禮貌跟尊嚴地與陌生空少交換聯系方式,成了沈徽明今天最重要的一個課題。

飛機進入平流層之後,空乘們開始了客艙服務。

這趟飛機的頭等艙一共只有八個座位,而且並沒有坐滿,服務起來壓力也沒有那麼大。

索煬從最前面開始一一詢問旅客的需求。

沈徽明覺得這大概是個好機會,當他聽見對方輕聲詢問其他人有什麼需要時,他已經開始盤算接下來的動作了。

索煬走過來時,面前的這個男人似乎在想事情,他輕聲說:“先生您好,請問需要吃點什麼嗎?”

沈徽明確實在發呆,不過他從一開始琢磨那個空少已經切換到了自己的頻率上來,登機前他在看一份合同,這會兒在想合同的內容。

索煬的聲音又是恰到好處,音調跟音量都拿捏得剛剛好,分寸不差,不會叫不回沈徽明,也不會突然打擾嚇人一跳。

作為一個商業世家,沈徽明從小就是在人精堆兒裡長大的,待人接物、為人處世之道,他再明白不過,周圍也都是些精英,別管工作能力如何,至少在與人相處上,情商都是足夠的。

但他很少遇見像這位空少這樣的人,一切在他這裡都恰如其分,就好像這個人的世界裡有一杆標尺,連微笑、說話甚至一個眼神都丈量得分寸得當。

這種人最好相處也最難相處。

沈徽明對他燃起了興趣——從外貌深入到了性格。

他接過對方遞來的菜單,同時裝作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這人制服上別著的胸牌。

沈徽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名字:索煬。

他克制住笑意,淡定自若地翻看著菜單,很快就選好了。

因為是早班機,他有些疲憊的沈徽明在點完早餐之後特意說了句:“先給我一杯黑咖啡,謝謝。”

索煬淺笑一下:“先生,空腹喝咖啡會刺激腸胃,也可能引起心跳加快。”

沈徽明是那種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要和一杯咖啡的人,這習慣已經維持了十來年,今早出門前因為怕麻煩,所以在家沒喝,但到了機場還是補上了。

他很想跟對方開個玩笑,就說:不算空腹,我這肚子裡已經有一杯了。

但他想想,還是算了,笑著說:“好,那聽你的,吃完飯再喝。”

索煬對他一笑:“好的,您稍等。”

索煬走了,沈徽明輕輕舒了口氣。

他從來沒在跟一個人相處時有緊張的感覺,但是剛剛發生了。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後閉目養神。

索煬在工作上向來一絲不苟,他仔細核對每個旅客的需求,然後一一送過去。

“先生,您的早餐。”索煬把早餐在沈徽明面前的桌子上擺好,甚至連各個小餐盤的角度都出奇的一致。

沈徽明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有強迫症?”

索煬一怔,疑惑地看向他。

“啊,不好意思,我這麼說有些冒昧了,”沈徽明微笑著看他,“就是覺得你做事非常細致。”

他指了指餐盤:“每個餐盤的間距都相同。”

索煬對他一笑:“不是強迫症,只是職業素養。”

說完,索煬直起身子,還是那種標准的職業微笑:“祝您用餐愉快。”

很難接近。

索煬走後,沈徽明一邊吃飯一邊想著他。

不過,沒多久,他的思緒就又回到了工作上。

索煬的職業素養讓他做事細致到近乎完美。

而沈徽明的職業素養讓他不會把過多的精力花在沒有收益的事情上。

吃完早餐,沈徽明按了呼叫按鈕,讓人來收拾餐盤,這一次他沒有主動跟索煬搭話,對方也只是對他說了些毫無感情色彩的專業話術然後在清理完桌面後,端著空盤離開了。

沈徽明聳聳肩,覺得自己的一見鐘情很可能就此夭折。

飛機在雲層中穿梭,沈徽明看了看窗外,放空了幾秒鐘,然後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繼續看合同。

他這次去紐約有個很重要的合作要談,助理已經提前一天抵達,就等著他到了。

19個小時的飛行對於普通人來說疲憊得不行,但是對於索煬這種已經習慣了的人,他們的臉上尋不到一丁點兒的疲態。

本以為無比難熬的旅程,但專注在工作中,斷斷續續享受著休息跟睡眠,沈徽明覺得時間過得倒是也快。

快下飛機時,他已經沒有那麼注意索煬了,只是在對方走過時會多看兩眼。

他很忙,對方也很忙。

雖然好奇,雖然心動,但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愛情似乎並不是必需品,工作才是。

沈徽明本以為他們兩個的交集也就僅限於此了,飛機降落前他再一次在廣播中享受了一次“耳朵的按摩”,然後等著飛機落地,跟這個小帥哥分道揚鑣。

這就像是他自己演了一出戲,時間到了,該落幕了,雖然覺得有些可惜,但人生本來就是無數個“可惜”跟“遺憾”堆疊起來了,不差這一個了。

19個小時的飛行結束,沈徽明累得太陽穴直跳。

下飛機時,索煬站在那裡對他們一一告別,沈徽明跟他對看一眼,兩人相視一笑。

依舊是那種標准化的帥氣笑容,不帶任何個人感情色彩。

沈徽明從他面前走過,准備去取行李。

然而就在等待行李的時候,沈徽明突然發現自己的機票夾不見了,他回憶了一下,覺得有可能是落在飛機上了。

原本就很累的他不得不重新起身往回走,打算到咨詢台問問。

就在他回身的時候,看見索煬正快步朝著這邊走來。

“沈先生,這是您的機票夾吧?”索煬走得太快,有些喘。

沈徽明笑了:“是我的。”

他接過來,對索煬說:“我正准備回去找。”

“您一下飛機我就看到了,結果您走得太快,不過好歹是趕上了。”索煬對他笑,“祝您接下來的旅程順利,我先回去了。”

“哎等一下!”沈徽明甚至來不及多想就下意識地叫住了他。

“你叫索煬是吧?”

索煬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留個聯系方式吧。”沈徽明說,“日後我好找機會答謝你。”

3

這是第多少個?

索煬記不清這是第多少個跟他要聯系方式的,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他幾乎可以確認,這位男士的目的並非“答謝”這麼簡單。

雖然索煬不敢說自己閱人無數,但他很懂人類的潛台詞。

人們其實並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擅長掩飾欲望,有些人把欲望寫在臉上,有些人則是寫在眼睛裡。

面前的這位沈先生相較於之前的一部分人,看起來是更真誠些,也更聰明些,索要聯系方式的手段更高明,用這種方式,哪怕被拒絕也不會太尷尬。

他們兩個都不會太尷尬。

索煬還是那副禮貌周到的樣子,笑著說:“您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說完,他又一次祝沈徽明旅途愉快,然後轉身走了。

沈徽明站在原地沒有急著離開,他的手指再次輕輕摩挲機票夾上被劃出的那道口子,目光始終落在那個已經走遠的人身上。

索煬個子不矮,站在一米八七的沈徽明面前,幾乎可以跟他平視,對方穿著制服的樣子讓沈徽明想起翠竹,挺拔俊逸,有種清風自來的淡定沉靜,哪怕只是看著對方的背影都讓沈徽明覺得心情舒暢,是種享受。

這就是傳說中的賞心悅目?

沈徽明笑了笑,覺得這家航空公司倒是挺會選人的。

索煬已經淹沒在了機場的人流中,搭訕失敗的沈徽明倒也沒覺得過分失落,轉身回去等待行李的到達。

他暗自為這趟飛行下了個浪漫的定義——艷遇之旅。

雖然只是他單方面的艷遇。

這還挺有意思的,沈徽明拖著行李箱往外走的時候想,枯燥的生活突然開了朵玫瑰,雖然只是海市蜃樓,轉眼就消散了,但此刻疲憊一掃而空,可以精神百倍地去開會了。

沈徽明的公司最近遇到了些困難,雖然不至於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但如果這個合作談得下來,接下來的幾年哪怕他們再不接新項目都不用緊張。

但如果談不下來,那麼這個項目必定是要落在競爭對手的手裡,到時候他們恐怕會被壓制好長一段時間。

也正是因為重要,所以沈徽明親自來談。

他來之前就知道自己將要面對哪位神仙,雖然頭疼,但他做足了准備。

沈徽明被前來接機的助理帶去酒店,洗去一身的風塵僕僕,換上像樣的西裝,氣定神閑,風度翩翩。

兩人出發前往會場。

助理說:“沈總,您真不用休息會兒?”

“不了,”沈徽明說,“那家伙我了解,我來了不第一時間去見他,他保准借題發揮。”

談判的對像是誰呢?

是本科期間的同學,曾經把他當做假想情敵的人。

沈徽明覺得自己挺冤的,那會兒他住得離學校稍遠,每天開車上下學,路上會順道接其他同學一起。

當時有個男生跟他走得蠻近,但再近也只是朋友關系,沈徽明那會兒沒心思談戀愛。

他是無心,但對方有意。

卻沒想到,招來了情敵的不滿。

學生時代大家二十左右歲,再怎麼早熟,跟現在比也還是青澀幼稚。

當初的沈徽明不像現在這麼沉得住氣,三言兩語被惹急了,跟對方大打出手。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人打架,兩人打了個平手,誰都沒討到甜頭占到便宜。

後來兩人雖然依舊是同學,但幾乎處於對立狀態。

他們倆之間那個症結一樣的男生後來沒有跟他們任何一個在一起,大三的時候人家交了個白人男友,說是享受到了X愛的美好。

沈徽明對此笑笑便過,但跟他打過架的“情敵”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在一天吃午飯的時候,端著餐盤坐到了沈徽明面前。

對方說:“我其實不比白人小。”

沈徽明詫異地看看對方,然後倆人都大笑起來。

後來沒想到竟然成了朋友,對方也知道了沈徽明一點兒要跟他當情敵的意思都沒有。

如果只是這樣,那今天的合作其實挺好談的,但問題是,他們後來又鬧掰了。

像是天意,那人喜歡誰,誰就看上沈徽明。

倒不是說對方條件比沈徽明差多少,相反的,沈徽明一直覺得人家比自己更受歡迎,但偏偏就逃不脫這個魔咒。

一次喝完酒,倆人一言不合,倒是沒吵架,可聊崩了,再不往來。

還是很幼稚,這不可否認。

之後兩人幾乎不聯系了,沈徽明聽說對方一直留在紐約,但也只是聽說而已,沒想到世界這麼大卻又這麼小,他們竟然在談判桌上重逢了。

沈徽明走進那棟大樓的時候想,一場惡戰即將開始啊。

索煬他們在紐約有一個晚上的停留時間,第二天一早飛回。

最開始的那一兩年大家會把這當成所謂的“公費旅游”,停在哪裡就玩在哪裡,不過慢慢的,相比於出去玩,大家開始更願意在酒店休息。

折騰不動了。

到了酒店,索煬跟同事住一間,是經濟艙的一個男生,叫仇超,也是去年來的,跟何甜一批。

這個男生愛玩愛鬧,平時話就很多,但人本質不壞。

剛放下行李箱,仇超就興奮地說:“煬哥,待會兒玩去嗎?”

索煬一邊換衣服准備洗澡,一邊說:“你們去吧,我折騰不動了。”

“別啊!”仇超跟著他湊到洗手間門口,“你要是不去的話,就我一個男的,我害羞!”

索煬笑了:“你還會害羞?”

“怎麼不會啊!我超害羞的!”仇超倚著洗手間的門框,求他說,“煬哥一起去吧,要不姑娘們都不愛帶我玩。”

索煬看了看他,無奈地笑笑,最後點了點頭。

“歐耶!”仇超直接在門口歡呼,緊接著就被關在了門外。

酒吧這種地方索煬倒真的不是常客,如果平時沒有朋友同事張羅,他自己是絕對不會來的。

倒不是對這種地方有什麼意見,他只是懶。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兩年真的“老了”,他開始更喜歡安安靜靜地在家待著,平時工作已經夠忙夠累,有點兒時間不如在家休息。

跟著吵吵鬧鬧的帥哥美女走進酒吧,目光所及大都是金發碧眼的白人男女。

索煬走在最後,輕輕嘆了口氣。

就算去酒吧,他也應該去gay吧的。

苦笑一下,繼續跟著往裡走。

幾個人過來,有的人為了喝酒,有的人為了跳舞,索煬純粹是陪客。

他坐在那裡漫不經心地看著四周,百無聊賴地喝著沒什麼太大感覺的酒。

偶爾有人來搭訕,都是姑娘,他禮貌拒絕。

到了後半夜,實在太悶也太累,索煬不好說先走,只能找個借口准備出去透透氣。

他從酒吧出去,站在路邊吹風。

九月份,飄著微涼的小雨。

他無聊地沿著街道走,這個時間路上的車輛跟行人都已經少了很多。

“索煬?”

突然被叫到名字,索煬循聲回頭。

他詫異地看著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隱約記得這個人姓沈。

4

這場偶遇對他們來說都是意料之外的,在這個美國第一大的城市,兩個人竟然在深夜以這樣的方式見了面,實在不得不讓人想到“命運”這兩個字。

索煬回身看過去的時候,十足驚訝。

而沈徽明先他一步回魂,客氣有禮地說:“沒想到在這兒又遇見了。”

索煬笑了笑。

雖然已經脫下了制服,但索煬依舊掛著那恰到好處不親不疏的笑容,語氣裡也聽不出多少驚喜,跟他一比,沈徽明竟然顯得有些魯莽了。

“沈先生晚上好。”他站得筆直,望向沈徽明的眼神也十分坦然。

索煬越是這樣,沈徽明就越是躁動。

他走過來,也不管會不會打擾到對方,強行擠入了索煬的夜晚裡。

“怎麼這麼晚了一個人在外面?”沈徽明跟他保持了一個社交距離,不遠不近,也恰到好處。

“不是一個人。”索煬笑著回答,“跟同事們一起出來玩,我透透氣。”

沈徽明看了一眼他走過來的方向,那邊一排的酒吧。

之前在機場,沈徽明已經被拒絕了一回,按照他的性格,就算再遇見也就是寒暄一下之後各走各的路,但偏偏撞見索煬,他竟然說:“一起喝一杯?”

索煬顯然沒想到這位沈先生會這麼執著,他看得出這是個傲氣的人,一般來講,這種人不會給別人拒絕自己兩次的機會。

“去對面的清吧。”沈徽明看得出他的猶豫,“我今天下了飛機就開會,累得不行,想喝點兒,解解乏。”

索煬是不想去的,拒絕的話也並非那麼難說出口。

但他抬手看了眼時間,然後說了句:“好。”

他鮮少接受別人的邀請,尤其是幾乎算是不認識的人。

只不過,他也挺累,但想到出來玩自己先回酒店不合適,會掃了同事的興致,可他又不想回那個太吵鬧的酒吧,最好的選擇就是去清吧喝一杯。

只不過這個人恰好是這位沈先生。

沈徽明都已經做好了被再次拒絕的准備,卻沒想到他答應了。

“好,稍等我一下。”沈徽明轉身回到車邊,讓助理先走,說自己待會兒打車回去。

都交代完,他走回索煬身邊,兩人朝著馬路對面走的時候,輕飄飄的細雨纏著他們,微微涼的晚風繞著他們,沈徽明聞到了對方身上的香味兒,是他也買過的一款木質香調的香水。

清吧很舒適,他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

索煬給仇超發了微信,告訴對方自己遇見個朋友,在附近喝兩杯,等大家要回酒店的時候叫他。

沈徽明說:“我挺意外的。”

“什麼?”索煬的手指輕輕地搭在玻璃杯壁上,問話的時候整個人也帶著看似親切實則疏離的笑。

沈徽明比他笑得坦誠:“沒想到你會答應來跟我喝酒。”

索煬輕聲一笑:“我也沒想到。”

他拿起酒杯,沈徽明接收到信號一樣,跟他輕輕碰了碰杯子,兩人各抿了一口酒。

“你明天飛回去?”

“對,”索煬說,“上午飛回,19個小時。”

“太辛苦了。”沈徽明問他,“沒想過轉行嗎?”

在他們這個行業,確實很多人做了幾年就轉行了,轉行後做什麼的都有。

“暫時沒這個打算。”

索煬話很少,幾乎是沈徽明問什麼他就答什麼,回答的內容也絕對不會有延伸,不會給對方任何借題發揮尋找新話題的機會。

這個人活得十分謹慎。

沈徽明有些哭笑不得,他覺得來跟自己喝酒大概就是索煬做得最不謹慎的一件事了。

他這麼想著,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也不再多問什麼,跟著索煬一起看著窗外聽著音樂發呆。

深夜的雨始終下得淅淅瀝瀝,不見變大,卻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沈徽明似乎從來沒跟誰這樣坐在窗邊浪費過時間。

不對,這話其實不應該這麼說。

他確實是個對時間有嚴格管理的人,不允許自己浪費哪怕一分一秒,但是跟索煬坐在這裡相對無言的一個多小時裡,他竟然沒覺得時間白白流失了。

雖然他們幾乎沒有多余的對白,甚至眼神交流都少之又少,絕大部分時候都彼此沉默著,陷在各自的精神世界,東拼西湊一些完全不需要去思考的問題來消磨這大段的空白,但他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時間在被浪費。

他想到所謂的“愛情宿命論”,大概每個人的一生中至少會有一次體驗這種不可抗拒的感覺,你明知道自己無法擁有,卻還深陷於此。

“沈先生是來這裡出差?”索煬終於覺得自己長久的沉默有些不禮貌,主動打破寧靜,挑起主題來聊。

“對,有個合作要談。”沈徽明很樂於跟他聊天,聊什麼都行,“對方很難搞,我這一天下來,頭都大了。”

索煬聽完笑了:“也很辛苦。”

“大家都不容易。”沈徽明說,“想要回報,就必須得付出,就像我想跟你交個朋友,就必須厚著臉皮跟你要個聯系方式。”

索煬沒想到他又提起這個,難得表現出為難。

他舔了一下嘴唇,喝了一口酒。

沈徽明說:“開個玩笑,我不會勉強你。”

索煬看向他,放下杯子的時候笑著說:“沈先生,我這個人很無趣的,跟我交朋友……大概我會成為你朋友列表裡最寡淡的一位。”

“寡淡嗎?”沈徽明懂他的意思,不過就是在委婉勸退,但該說的話他也還是要說,因為沈徽明知道,今天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要麼從此再無瓜葛,要麼順利拿到索煬的手機號碼。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是有限的,兩個人不會在廣袤到你根本不知道邊界在哪兒的世界裡偶遇三次。

兩次已經是極限。

第一次,失敗,沈徽明是想從此忘了這人的,可偏偏上天給他安排了第二次的見面,這像是憑空得來的一次優待,他不把握一下,似乎都對不起天意。

“你說白開水寡淡嗎?但偏偏有人一天八杯水。”沈徽明說,“人跟人是不一樣的,有些人喜歡重口味無辣不歡,有些人偏偏就喜歡清湯寡水這一口,能說誰好誰不好嗎?我看都挺好。”

索煬被他說得輕聲笑了,沒做回應。

沈徽明努力過了,卻似乎還是沒有結果。

這真的是塊鐵板,踢得自己腳趾骨都碎了對方也無動於衷。

仇超打來電話,問索煬在哪兒。

索煬跟他簡單說了幾句,約好了見面的地點,掛斷電話之後拿著杯子,跟沈徽明輕輕碰杯,將裡面所剩無幾的酒一飲而盡。

“沈先生,我同事在等我,我要先走了。謝謝您的酒,今晚過得很愉快。”索煬拿過桌子上的餐巾紙,用菜單夾上的鉛筆在上面寫下了一串數字,“我的手機號碼,晚安。”

5

希望總是在期待破滅的前一秒出現轉機。

索煬走了,外面的雨還在下,沈徽明坐在那裡繼續喝他的酒,面前的桌子上鋪著一張寫了一串數字的紙巾,即便是在柔軟的餐巾紙上也看得出這人的字寫得很不錯。

最後一口酒喝完,沈徽明笑著把號碼存在手機裡,然後仔細地疊好那張紙巾,放進了西裝的口袋。

他打車回了酒店,睡前給索煬發了條消息:晚安。

索煬早上起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衣服都沒換的仇超。

那人昨晚喝了不少,回來之後就趴在床上不動了。索煬並沒有管他,甚至連鞋都沒幫他脫,因為沒必要。自己喝的酒,就應該自己承擔一切後果,沒有任何人有義務去照顧你。索煬只是拉好了窗簾,自己去重新衝了個澡,舒舒服服地睡覺了。

因為昨天鬧到太晚,今天又是上午返航,一幫人其實沒睡幾個小時。

索煬起床收拾完畢拍了拍還在昏睡的仇超,直接不留情面地說:“再不起來我就把你扔這兒了。”

仇超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迷迷瞪瞪地去收拾,整個人像個上了發條的玩具。

索煬不管他,坐在一邊喝著咖啡拿起了手機,這才看到昨天凌晨三點多那位沈先生發給他的信息。

這年頭幾乎沒人發短信了,短信箱裡幾乎也都是些系統消息,但索煬在這方面確實有點兒強迫症,不會讓任何“紅色的圓點”在自己的手機上逗留太久。

他其實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這條短信是誰發的,畢竟一串陌生號碼,什麼可能都有。

但他突然想起自己昨晚離開時給那個男人留的手機號,猜測應該是對方。

他沒存,也沒回復,看了一眼今天的天氣情況,喝完咖啡等著仇超一起出門。

回去依舊是19個小時,重新降落在祖國領土的時候,他們甚至需要特意看一下日期才能確定今天究竟是哪天。

仇超哈欠連天地走在索煬身邊說:“煬哥,我真佩服你啊,這麼折騰都不帶累的。”

索煬笑笑:“少喝點酒,少跳會舞,你也可以不累。”

仇超大笑:“學到了!”

其實說不累是不可能的,睡眠嚴重不足的索煬回了家直奔浴室,差點兒在浴缸裡睡著。

他洗漱完從浴室出來,聽見手機在響。

“煬哥,後天別忘了啊!”

給他打電話的人叫周末,以前也是他們公司的,當初兩人一批來的,經常飛同一條線。

索煬不是個喜歡交朋友的人,從小到大關系親近、保持聯系的朋友幾乎沒有,他是屬於那種每一個時期大概只有一兩個走得近的好友,但等到人生進入下一個階段,彼此不再每天碰面,也就漸漸斷了聯系的類型。

當初周末還做這行的時候,他們倆算是關系不錯的,那會兒索煬還沒買房子,周末也還是單身,兩人一起在高速路口附近租了個二居室,當了一陣子的室友。

後來周末談了個男朋友,飛機上認識的,兩人確定關系沒多久就決定同居,而周末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跟男友相處,最後決定轉了行。

周末的工作是他那男友給介紹的,一開始是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大堂經理,不過去年已經升職,畢竟當初也是跑國際航線的,英文水平足夠,加上周末這人能說會道,現在已經是他們酒店的銷售經理,專門對接國外的一些銷售工作,薪資已經是索煬望塵莫及的了。年初的時候周末還打電話來問索煬要不要轉行,畢竟轉行才是他們這些人的大趨勢。當時索煬拒絕了,理由是還沒飛夠。

周末做為鮮少離職後還經常跟索煬保持聯絡的朋友,他後天生日,索煬理所應當要到場。

索煬倒是挺願意去的,他難得參加這些聚會,放松一下也好,人總不能真的拒絕社交。

“沒忘。”索煬說,“生日禮物都給你准備好了。”

“什麼禮物?”周末來勁了,“猛男嗎?”

索煬笑了出來:“你可別讓程先生聽見。”

“沒事兒,我這兩天正勸他給我請個脫衣舞男團來跳舞慶生呢,”周末壞笑著說,“生日趴麼,必須□□起來。”

索煬無奈地笑,也不多說什麼。

“行,反正這事兒你可別忘了,來不少人呢,都是正經八百親近的朋友,我家老程有兩個朋友也是gay,條件都好著呢,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介紹,你發展一下。”

“行了你,我這麼忙,可不禍害人家了。”

“忙不是借口!”周末說,“這事兒得看你自己有沒有心,你看我,當初咱們不是一樣的忙?結果呢?我在飛機上都能遇見真愛!”

索煬坐在沙發上一邊擦頭發一邊笑,說周末這是運氣好。

“這是緣分到了,擋都擋不住,沒准兒你的緣分就在我的生日趴上,到時候穿帥點。”周末停頓一下,說,“算了,你平時都夠帥了,後天別太帥,別把我的光芒給蓋下去了,那我可跟你記仇!”

“誰蓋得住你啊,”索煬笑,“你不是dancing queen麼,我可比不了。”

兩人在周末得意的笑聲中結束了通話,索煬又翻了一下行程記錄,再次確認自己那天晚上沒有工作。

從紐約飛回來之後,他休息了一天,然後繼續飛。

這次都是短途,雖然也沒輕松多少,但好歹晚上能回家睡覺。

周末生日的那天,他上午有飛行安排,下午三點多到了家。

收拾屋子,洗澡,簡單吃了點兒東西,六點多的時候出了門。

他很清楚這一晚是去喝酒的,不提前墊墊肚子,怕是很快就會醉。周末那人愛瘋愛鬧,這又是他生日,他男朋友肯定也放任他胡鬧,按照以往的經驗,今天不喝到爛醉,誰都不可能離開。

索煬因為知道要喝酒,特意沒開車,拿著給壽星准備的禮物,打車去了對方包場的夜店。

周末的男友是個生意人,雖然這詞兒聽起來立刻就會讓人聯想到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但事實上,他男朋友算得上是年輕有為,三十出頭,在任何方面都沒得挑,去年年底的時候還帶著周末去國外結了婚。

都說各人各命,這一點是絕對的真理。

有時候周末也覺得不可思議,索煬這種往那兒一站都讓人流口水的帥哥竟然一直單身,他總是感慨:“要不是你看不上我,我真想撲了你。”

索煬知道這就是玩笑話,周末跟程森好得不行。

車行至半路,周末的電話又打來了。

“我的煬哥啊!您老人家到哪兒了?”

“快了,”索煬看了一眼司機師傅的導航,“還有六百米。”

“那還真是快了,”周末說,“沒事兒,不急,我就問問,人還沒到全呢,就是我那脫衣舞男團已經候場了,我琢磨著你來了先帶你感受一下什麼叫性感的肌肉!”

索煬笑了:“你差不多就得了,別鬧人家。”

“這你就不懂了,這幾位大哥被我摸得可開心了。”周末笑得不行,“行了行了,我到門口接你去啊,待會兒見。”

掛了電話沒幾分鐘索煬就到了,他付了錢,下了車,還沒站穩就聽見了周末的聲音。

“煬哥!好久不見!”

確實有陣子沒見了,上個月索煬生日原本兩人打算一起吃個飯,結果周末臨時有事兒,沒約成。

“生日快樂。”索煬把禮物遞給他,“我沒來晚吧?”

“沒有!走吧,先進去。”周末帶著索煬往裡走,“今天這地兒老程全包下來了,隨便鬧,不用擔心。”

他看看索煬,補了一句:“行吧,我估計都是別人鬧你。”

進去之後,周末帶著他往裡走,推門進最裡面的大包廂前,周末神神秘秘地說:“老程帶了他發小來,就我以前跟你提過的那位哥,我覺得不錯,你可以著重關注一下。”

他眉飛色舞地說著,然後推開了門:“各位各位!我們業界最帥的空少來咯!”

這會兒到場的人已經得有十來個了,索煬進去後跟程森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被周末拉到了一邊:“來來來,這邊坐!”

就在這時,索煬看見了坐在沙發一邊跟人喝酒聊天的沈徽明,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個星期之內兩個人偶遇三次,這是不是有點兒太……

索煬想:這沈先生該不會就是程森的發小吧?

如果是,那還真挺有緣的。

然而生活總是無比戲劇化,沈徽明確實是程森的朋友,但並非那位傳說中的發小。

周末把索煬拉到正在跟沈徽明聊天的男人身邊,介紹說:“江哥,人來了啊,這就是我好朋友,索煬!”

沈徽明抬頭,看見索煬的時候也愣住了。

夾在沈徽明跟索煬中間的男人笑著對索煬說:“你好,久聞大名,我叫江同彥。”

6

沈徽明的第一反應是:造化弄人。

他的好兄弟程森為愛人辦了個生日趴,邀請他們這些人一起來玩。

沈徽明並不是喜歡參加這種活動的人,但最近壓力大,身心俱疲,想著出來熱鬧熱鬧也挺好。

程森的愛人他也算是挺熟悉的,幾乎每次程森跟他們出來玩都會帶在身邊,挺愛鬧騰的一人,據說早前也是當空乘的。

以前沈徽明對空乘人員沒有任何多余的念想,直到索煬出現。

這個生日趴是兩個星期前就發了請柬的,當時程森打電話來問他:“還單身?小末說自己有個好朋友,想給你介紹介紹。”

那會兒沈徽明還沒遇見索煬,更沒戀愛的心思,直接就給拒絕了。

然後“相親”這事兒就落在了程森的另一個哥們兒江同彥身上。

說來還真是孽緣,這江同彥就是沈徽明在紐約時的那個滿是愛恨糾葛的老同學,兩人本來都斷了聯系的,結果前陣子因為商務談判碰了面,好不容易冰釋前嫌了,結果又來這麼一遭。

沈徽明算是明白了,生活真的比寫好的劇本還充滿“驚喜”。

在索煬進來前的幾分鐘,沈徽明跟江同彥還聊起這事兒,自從大學的時候被傷透了心,這位江老板就成了絕對的單身主義,你沈徽明不是克我嗎?行,那我不戀愛了。前幾天見面的時候才這麼說過,結果轉身就答應了周末的牽線。

江同彥說:“也不算是牽線,就是介紹認識認識,如果感覺不錯,沒准兒能交往看看。”

沈徽明笑他:“這算是鐵樹開花嗎?”

“開不開花不知道,就是一個人過久了,還是挺想有人給暖被窩的。”江同彥說,“唯一讓我覺得糟心的是,你又在場。不過沒事兒,我倆要是真能成,我就把人帶紐約去,離你遠遠的。”

沈徽明大笑,拍著對方肩膀跟他說自己保證不跟他搶。

周末告訴江同彥給他介紹的也是一空少,帥得很。

江同彥說起這個的時候,沈徽明下意識就想起了索煬。

這幾天他沒有聯系索煬,只在兩人喝酒的那個晚上發了個“晚安”過去。

追得太緊會顯得自己很迫切,往往會引起對方的反感。

沈徽明雖然感情經歷沒有那麼豐富,但是對人,他還是很了解的,知道“對症下藥”的道理。

只不過,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周末要介紹給江同彥的“空乘界第一帥哥”竟然就是索煬。

不明真相的江同彥十分紳士地跟索煬握手,索煬雖然對沈徽明的在場有些驚訝,但依舊表現得很淡定得體。

周末在一邊說:“你們聊,我出去接人。”

他跑了,臨走前還對沈徽明擠眉弄眼,然後勾勾手指說:“明哥,老程自己在那邊呢,你陪他喝會兒去唄!”

他這意思太明顯了,是想支開沈徽明,給這倆人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但這種時候,沈徽明怎麼可能走開?只是,這回真的要對不起江同彥了。

沈徽明衝著周末擺擺手,然後就轉向了索煬。

此刻的索煬剛接過江同彥遞來的酒,微笑著說:“周末太愛鬧了,尤其喜歡亂點鴛鴦譜。”

索煬不是故作高傲的人,也不排斥這種方式的“互相介紹”,他一直覺得如果真的遇見合適的人,未嘗不可一戀,但很重要的一點是,他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江同彥不是他想找的那種人。

周末說得沒錯,江同彥條件很好,無論是外形還是經濟實力,絕對沒得挑,而且,既然是周末介紹的,在人品上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差錯。

只是,索煬眼睛太毒,或者說,太目標明確,兩人簡單的交流就能讓他明白,他跟江同彥不是一路人。

戀愛,甚至於婚姻,都不是“條件不錯”就可以拍案決定的。

更重要的一點是,索煬發現他的注意力竟然更多的在被旁邊的沈先生吸引。

或許是因為兩人之前見過,有過短暫的相處,也或許是因為三次偶遇的緣分確實敲響了索煬心裡的警鐘,總之,他很在意坐在江同彥身邊的那個人。

沈徽明轉過來,也拿起了酒。

他對著索煬說:“還記得我嗎?”

這話一出,江同彥先愣了一下,然後驚訝地問:“你們認識?”

索煬很意外,他以為沈徽明會假裝不認識他,畢竟周末是要把他介紹給江同彥的而他之前曾經向自己隱晦地示好。

不過,正是沈徽明這種不遮不掩的方式,讓索煬對這個人另眼相看。

君子坦蕩蕩。

索煬笑著說:“當然記得,沈先生。”

到目前為止,索煬只知道他姓沈,至於名字,他並不清楚。

“你們……”江同彥微微往後靠了靠,笑著說,“我是不是應該讓位了?”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江同彥都要認命了。

索煬跟沈徽明都笑了,沈徽明說:“那倒是不用,似乎我也不是索先生喜歡的類型。”

他說“也”,江同彥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江同彥笑笑,站起來說:“我去拿酒,你們先敘舊。”

他邁著步子走開,過去跟程森聊天。

索煬看向沈徽明,不知道說什麼好。

還是沈徽明先開了口:“沒想到又遇見了,要說咱們倆沒緣分,那我是真的不信了。”

索煬笑:“是。”

他喝了口酒,看向了站在不遠處正在交談的程森跟江同彥。

沈徽明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問:“覺得同彥怎麼樣?”

索煬說:“兩個世界的人。”

沈徽明扭頭看他。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其實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被定義好了,是否合拍,能發展到哪一步,都是命中注定的。”索煬說,“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武斷,但我很相信第一感覺。”

“這麼說,我跟我的朋友都被你一振就出局了?”

索煬笑了:“您別這麼說,這只是我主觀輕率的判斷,不能代表什麼。”

沈徽明覺得索煬很聰明,在聊天中,絕對不會給你一個明確的拒絕或接受,甚至你很難從他的話裡提取出他貨真價實的想法,你只能猜,還尋不到一個答案。

這種人很有意思。

“不過說起來還是挺可惜的,”沈徽明毫不掩飾自己對索煬的好感,“最開始周末可是要把你介紹給我的。”

索煬還是輕笑,似乎帶著一丁點兒的羞澀,但沈徽明並不清楚這所謂的“羞澀”究竟是對方故意演出來的以示安慰的還是他心理作用自己意Y出來的。

“周末啊……”索煬說,“整天胡鬧。”

沈徽明晃了晃手裡的酒杯,琢磨著這句“胡鬧”的意思。

“喝一杯吧,”沈徽明給索煬又倒了點酒,“就當是慶祝咱們第三次偶遇。”

索煬輕輕跟他碰杯,在喝酒的時候想:這就是愛情宿命論?

當酒杯見底,沈徽明的紙巾已經遞到了索煬面前。

索煬接過來,道了謝,輕輕地擦拭著嘴唇。

沈徽明說:“恐怕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吧?”

他放下杯子,跟索煬握手:“沈徽明,徽章的徽,明天的明。”

索煬輕聲說:“沈徽明。”

“對,”沈徽明笑了笑說,“不知道你有沒有研究過五行,雖然說起來有點兒玄學,但我的名字包含五行中的金和水,而你的名字包含金和火。”

他放開索煬的手,又給兩人倒酒。

“金生水。”索煬說。

沈徽明有些意外。

“水克火。”索煬看著他,微微皺了皺眉。

“但火克金。”沈徽明把酒杯遞給索煬,意味深長地說:“我們相生相克。”

7

索煬對所謂的五行並沒有什麼研究,他知道這些不過是因為有一次閑來無事隨手翻書看到了,掃了幾眼就這麼記了下來。

至於“相生相克”,怎麼生?如何克?

他聽聽笑笑也就罷了。

見索煬沒有說話,沈徽明覺得自己好像又射了一支空箭出去,還真挺讓人頭疼的。

兩個人這樣坐著,都不再說話,索煬帶著淺淡的笑意看著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湊在一起鬧騰的其他客人。

就像索煬說的,他很清楚自己跟沈徽明以及江同彥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一點,從周末跟程森身上也看得出來。

來參加周末生日趴的,可以明顯看出是兩撥完全不同的人,一部分是著裝時尚愛玩愛鬧的,很自在瘋狂,另一部分就算沒有西裝革履卻也氣度非凡雅人深致,不用刻意去猜都能知道哪些是周末的朋友哪些是程森邀請來的。

這兩種類型的人,沒有好壞優劣之分,只是這種割裂感讓索煬覺得眼花繚亂。

不過話說回來,他並不會覺得自己配不上誰,這世間感情上的事從來都沒有“配不配得上”只有“想不想”。

他不確定江同彥對他是什麼看法,但他大概率還是會委婉拒絕。

只是因為他不想融入對方的生活,自己做不到像周末那樣為了增加跟愛人相處的時間而放棄自己喜歡的工作。

其實對沈徽明他也差不多是同樣的態度。

“這周末可真行,”江同彥回來了,手裡拿著酒,“把你帶過來就這麼不管了。”

這會兒賓客已經差不多到齊,周末跟個花蝴蝶似的滿場亂飛,到處揩油,程森也不管,只是一直站在邊上看著他笑。

索煬笑著說:“還好,我習慣了。”

沈徽明在一邊酸溜溜地說了句:“我這不陪他呢麼。”

江同彥看了一眼沈徽明,故意重新坐在了二人之間。

“怎麼樣?敘舊敘得如何?”江同彥給二人倒酒,看似不經意地問了這句話。

這三人,各懷心事,氣氛微妙。

沈徽明覺得自己說什麼都不太合適,也怕多嘴惹得索煬厭煩,索性不說話,看索煬怎麼應對。

索煬倒是坦誠:“我跟沈先生也只見過兩次而已,匆匆兩面,難得他還記得我。”

江同彥聽他這麼說,笑了:“這倒是不難得。”

他把酒杯遞給索煬:“你很讓人印像深刻。”

索煬看向他,在這種場合也露出了那種讓沈徽明很無奈的職業微笑,嘴角微微上揚,眼睛看似含著笑,但你永遠不知道他這笑究竟是不是真的。

江同彥不會像沈徽明那樣悶在心裡猜,而是直截了當地問:“你們空少是不是連微笑都訓練過?從你進來到現在,每次微笑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索煬臉上的笑僵了一秒,然後趕緊故作輕松地笑著說:“不好意思,大概這也是職業病的一種。”

被拆穿了的索煬覺得有些尷尬,但他的尷尬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他繼續跟江同彥談笑風生,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江同彥並不是個油腔滑調惹人討厭的人,雖然他毫不留情地戳穿索煬的假笑,但也只是讓索煬覺得自己或許有必要跟這個人保持更加安全的距離,僅此而已,並不會產生任何攻擊性。

而事實上,江同彥很會聊天,很會找話題,因為知道索煬工作的特殊性,於是從兩人都到過的各國各地聊起。索煬不常答話,即便是禮貌地應和,也很簡短,而最後,他們聊回到紐約,聊回到上個星期索煬在那裡停留了一夜,還跟沈徽明碰了面。

話題繞回到沈徽明身上,坐在旁邊好長時間沒有出聲的沈徽明笑著說:“看你們聊得那麼投機,我差點兒以為今天沒我的戲份了。”

江同彥笑出了聲,轉過來跟索煬說:“我跟徽明還有幾段不得不說的愛恨情仇呢。”

原本對任何話題都興趣缺缺的索煬像是終於被刺激到了神經,疑惑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沈徽明笑:“你這麼說太容易讓人誤會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倆怎麼了。”

“咱們倆確實怎麼了,”江同彥笑了他一下,然後轉過來對索煬說:“我們倆本科同學,那會兒都在紐約,結果我喜歡誰,誰就喜歡上他,就跟魔咒似的,我差點兒就去找巫師給我解咒。”

索煬笑了:“真的?”

“所以說,他現在很有危機感。”沈徽明淺笑著看向索煬,“今天或許我不在場他會更開心。”

江同彥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他們這邊正聊著,那邊周末關掉了全場的燈。

突然陷入黑暗,原本鼎沸的場地突然安靜下來。

索煬詫異地四處看,然後對上了沈徽明的視線,兩人都沒有任何表示,只是互看一眼之後就移開了目光。

周末拿著話筒走到了中間特意為了今天搭起來的小舞台上,他打了個響指,一束追光灑了下來。

“謝謝各位親朋好友今天來看我的演唱會。”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哦不對,不是演唱會,”周末站在那裡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是我的成人典禮。”

索煬笑了出來。

沈徽明注意到這一次他笑得很放松,不知道是因為對方是周末,還是因為此刻的他們依舊身處於黑暗中。

他看得出來,索煬是個自我保護意識非常強的人,想要被他接納,被他認可,是件相當困難的事。

究竟得怎麼才能撬開這塊鐵板一窺裡面的世界?

沈徽明覺得這一課自己有得鑽研了。

“到了我周末的場子,大家該玩玩該喝喝,今晚不醉不歸!”周末說,“但是各位喝醉之前,記得把禮物先給我送過來,謝謝配合!”

他在台上鬧了一通,然後又是一聲響指,台上上來四個穿得性感到讓索煬滿頭問號的肌肉男。

舞台中央的燈都亮了起來,無論是燈光還是台上的人,都過分浮誇,看得索煬直揉眉心。

周末的生日趴就這麼在脫衣舞男的表演中開始了,台上的四個肌肉男跳得那叫一個敬業,台下不少人也跟著群魔亂舞起來。

索煬倚在沙發上一邊喝酒一邊笑盈盈地看著熱鬧,江同彥問他:“你不是經常會出來玩的人吧?”

索煬笑笑:“以前會,現在更喜歡在家睡覺。”

這時周末突然跑了過來,一把抓走了沈徽明。

索煬眼睜睜看著周末把沈徽明拉到了台上,那人一臉無奈地站在那裡,被四個脫衣舞男圍著跳舞。

江同彥幸災樂禍地說:“老沈真是艷福不淺。”

索煬什麼都沒說,但是看著沈徽明笑了起來。

江同彥轉向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你這次笑得就很真誠,真笑和假笑雖然都很好看,但區別還是很大的。”

他在索煬眼前打了個響指,輕聲說:“看見你眼睛裡的星星了。”

8

索煬想,人的眼裡藏著星星,這確實是一句精妙的比喻。

當一個人看見喜歡的事物,或者喜歡的人時,會不自覺眼睛放光,那是欣喜和欲望的投射,被人視作閃亮的星。

他並不是覺得這樣的“欣喜”和“欲望”是不好的,只是在最近幾年裡,他已經很少會有這種渴望什麼的感覺,也就很少會像江同彥說得那樣,眼裡有星星。

索煬有些疑惑,他覺得他對沈徽明不至於。

索煬對江同彥笑了笑,指了指閃爍的燈光:“不是星星,是燈。”

江同彥看得出這是個絕對不會在感情問題上屈服於任何外界干擾的人,索煬這人只認自己的心。

他不再多說,盡管一句“旁觀者清”已經到了嘴邊。

不承認更好。

江同彥想:那我就還有機會。

他對索煬印像很好,因為到目前為止,他所看見的索煬,幾乎無限趨近於他的理想男友。

驕而不躁,聰而不傲,冷靜克制,含蓄溫雅。

索煬的一切都恰到好處地卡進了他為自己另一半設置的准則裡,就仿佛此人是為他量身定制的。

當然,江同彥清楚,索煬絕對不是表現出來的這麼簡單,這是個很難琢磨的人,你甚至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方式去討好他。

他意味深長地觀察著身邊的索煬,而被觀察的索煬早就發現了對方的目光,卻裝作無知無覺,望著熱鬧依舊的舞台中央。

沈徽明已經得到特赦,從台上下來,但索煬的視線沒有追隨他,始終留在舞台上。

“怎麼樣?”江同彥對無奈地笑著走回來的沈徽明說,“有沒有一種壓力被釋放的感覺?”

沈徽明坐下喝了口酒,苦笑著說:“感覺壓力更大了。”

索煬沒有加入他們的聊天,只是看著,聽著。

舞台上的幾個肌肉男舞姿妖嬈,在眾人的起哄下,開始緩緩拉下了緊身衣的拉鏈。

索煬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酒杯,似乎在看,又似乎在神游天外。

不遠處,周末故作害羞地撲進程森懷裡,還有大膽的跑上台,跟著舞者一起跳起挑dou性十足的舞來。

等到脫衣舞表演結束,周末招呼著大家喝酒,全場的燈都亮了起來,是那種曖昧的黃。

周末跑過來問:“怎麼樣?”

他擠在索煬旁邊,“怎麼樣”的是索煬對江同彥感覺如何。

沒等索煬回答,江同彥搶先了一步:“相當不錯。”

周末笑著瞪他:“我們煬哥那肯定是相當不錯!”

他突發奇想,把杯子裡的酒喝光,站起來又跑了。

音樂變成了舒緩的舞曲,周末拉過程森,兩人緊貼著,調情一般跳起了雙人舞。

很快,大家各自在人群中尋找舞伴,江同彥搶先在沈徽明伸出手前就對索煬說:“賞個臉嗎?”

索煬微微一笑,放下手裡的酒杯,起身的同時把手搭在了江同彥對他攤開的掌心上。

兩人融入舞池,盡管在跳舞,索煬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變化——依舊是帶著淺笑,得體卻疏離。

沈徽明懊惱於自己的遲鈍,竟然被江同彥搶了先。

他喝著酒,坐在那兒,臭著一張臉。

像他這樣的男人一旦落單就會成為某些人的獵物,一只手伸過來,主人是個長相清秀但眼睛裡寫滿了引誘的人。

這人看著沈徽明笑,張開薄薄的嘴唇,對沈徽明說:“帥哥,跳舞嗎?”

約不到索煬,沈徽明本來不打算去跳舞了。

但當他抬起頭看見舞池裡的那兩人,突然燃起了勝負欲。

他拉住這人的手,帶著人“不經意”地到了江同彥跟索煬的旁邊。

索煬掃了一眼正握住陌生男人手的沈徽明,看著那兩人勾住手搭住肩,然後聽到耳邊江同彥說:“別看別人,看我。”

索煬收回視線,對他笑了笑。

這種雙人舞,與其說是跳舞,不如說是調qing

周末跟程森膩歪得跳個舞都快吻到了一起,而沈徽明的舞伴也正在一點一點往他身上貼。

但沈徽明有分寸,對方步步逼近,他就步步後退,兩人始終保持著原有的距離,惹得對方撅起了嘴。

“哥哥你怎麼回事兒?”那人委屈巴巴地說,“我有狐臭嗎?”

沈徽明笑了出來:“沒有。”

“那你躲什麼?”

沈徽明沒有回答,卻下意識看向了索煬。

他這麼一看,自己面前的舞伴也回了頭。

“明白了。”他的舞伴笑笑說,“你的心上人被搶了。”

沈徽明笑:“不至於。”

“看我的。”

舞伴突然拉著他一邊跳舞一邊湊到了江同彥他們身邊,甚至故意撞了一下江同彥的背。

江同彥回頭看了一眼,十分紳士地點頭道歉,然後跟索煬往旁邊躲。

他們越躲,那人拉著沈徽明就越是靠近。

江同彥笑:“這是什麼意思?”

沈徽明的舞伴衝他眨眨眼:“我又不是故意的。”

沈徽明哭笑不得,只好拉著人往另一邊去。

江同彥見他們走了,一邊跟索煬繼續跳舞一邊說:“老沈有時候挺幼稚的。”

索煬笑而不語,漫不經心地跳著舞。

突然,樂聲一變,周末喊了一嗓子:“交換舞伴!”

他就像是個指揮官,一聲令下,大家都就近尋找新的舞伴。

而江同彥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的人竟然已經變成了剛剛不停撞他的那一個。

他回頭尋找索煬,發現對方正被沈徽明摟著腰。

索煬說:“你反應倒是很快。”

沈徽明笑了:“不然怎麼能把你抓回來?”

抓回來?

索煬笑了笑說:“你的舞伴跳得不錯。”

“你是說你還是……”

“剛剛的那個,”索煬說,“我不會跳舞。”

“這種舞,它的意義不在於跳得好不好,”沈徽明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而是在於跟誰跳。”

他摟著索煬轉了身,自己正面對著望過來的江同彥。

“同彥很喜歡你。”

“只是初次見面的好感,”索煬說,“喜歡談不上。”

“你呢?對他也有好感嗎?”

索煬瞄了一眼沈徽明的袖扣,說:“我喜歡這個牌子。”

9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了緋紅色的心思,那麼,對方說的任何一句話都不再單純,一字一句都有了潛台詞。

所以,索煬說喜歡沈徽明袖扣的牌子,沈徽明就理解為,至少在他跟江同彥中,索煬更傾心於他。

當然,沈徽明是個腦子很清醒的人,不會自作聰明地去多說什麼,有些時候面對有些人,話不宜說得太明白。

兩人相視一笑,索煬似不經意地移開視線,繼續游刃有余地應對這首曲子。

握在一起的手,血管聯通心髒。

發熱的指尖,溫度也傳到了心尖上。

或許真的是接收到了某些所謂“天命”的暗示,索煬不停地思考著關於他跟沈徽明的“緣分”。

第一次見面,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上,第二次見面,在上千平方公裡的異國他鄉。

如今第三次,他陰差陽錯被介紹給跟沈徽明有著“魔咒”一樣關系的江同彥。

似乎一切都在暗示著什麼。

接二連三的“巧合”,讓索煬無法不去在意。

他覺得,或許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他熟悉的天空之上,有誰在心血來潮地擺弄著他們的命運,在兩人中間打了個隱晦的結。

“在笑什麼?”沈徽明輕聲問。

索煬毫不避諱地看向他,回答說:“在笑,命運如此不可捉摸。”

曲子結束的時候,江同彥第一時間回來找自己的舞伴,然而沈徽明十分不厚道地不肯放開索煬的手,他對江同彥說:“現在他是我的舞伴哎。”

江同彥輕笑一聲:“讓我說點兒什麼好?”

這倆人站在索煬的兩側,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

索煬一言不發,放開沈徽明的手,回去找酒喝。

剛剛跟江同彥跳舞的男人路過他們倆,丟下一句:“情敵相見,分外眼紅,你們倆眼珠子都要滴血了!”

江同彥一笑:“情敵?咱們倆又成情敵了?”

沈徽明很認真地回答:“看你怎麼理解。”

他摸了摸口袋,又扭頭看了一眼自己坐在那兒喝酒的索煬,然後對江同彥說:“出去抽根煙?”

他們倆需要好好聊一聊,就像真的情敵那樣。

江同彥跟著沈徽明到了外面,把室內的嘈雜全都關起來,面對室外的嘈雜。

他接過沈徽明遞來的煙,給二人點上,眼裡帶著笑意問:“頭一次?”

沈徽明抽了口煙,也笑了:“大概是。”

“展開說說?”江同彥笑,“我還挺意外。”

“之前見過兩次,”沈徽明說,“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我相信見色起意。”江同彥說他,“你就是看人家長得好看。”

“是好看,你沒見過他穿制服的樣子,那股勁兒看一眼就難忘。”沈徽明說,“頭一回見到他是在他的飛機上,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要他的聯系方式,人家沒給。”

江同彥笑了:“干得漂亮!”

沈徽明也笑:“本來我以為就這樣了,沒留下聯系方式,怕是往後也不會再遇見,沒想到,我們倆似乎緣分還沒用光。”

江同彥淺笑著盯著他看,吐出的煙霧在二人中間微微模糊了視線。

“所以現在是宣戰了嗎?”江同彥問,“我現在稍有些緊張,畢竟我後天就要回紐約,而你近水樓台。”

“不是宣戰,”沈徽明說,“我只是好奇你在想什麼。”

他轉過來,看向江同彥:“雖然我有信心先得月,但我依然想知道,你究竟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還是……”

江同彥笑出了聲。

“老沈,我都叫你老沈了,你還不明白嗎?”江同彥很認真地看向他,“三十了,咱們也都清楚,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是當年的愣頭青了,我沒那麼幼稚。”

他抽了口煙:“索煬不錯,至少給我的第一印像非常不錯,是我理想中最完美的愛人。”

他笑著看沈徽明:“這麼跟你說吧,紐約同性戀婚姻已經合法,我能給他一個穩定的婚姻關系。”

“你覺得這算你的優勢?”沈徽明也笑,“而且,你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現在就說這個,是不是為時尚早?”

煙抽完了,沈徽明按滅煙頭丟在垃圾桶裡:“同彥,沒想到咱們倆還是逃不脫。”

“還真萬萬沒想到。”江同彥跟著他,也丟掉了煙頭,笑得倒是輕松,“所以說,咱們倆如果沒重逢,會更好一點?”

兩人都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

“我現在突然想起一件事,”江同彥說,“談判結束的那個晚上,你助理開車載著我們,半途你下車跟人說話,後來讓我們先走。”

江同彥輕聲問:“當時遇見的那個人,就是索煬吧?”

沈徽明一笑:“你看,一開始你就錯過了。”

老友重逢,竟然又是劍拔弩張,雖然以他們的身份來看,為了一個暫未深交的男人就這樣,看起來有些可笑,甚至江同彥有那麼一個瞬間都有些不懂自己非要跟沈徽明杠上究竟是因為他真的非索煬不可了還是只是在置氣。

“提醒你一件事,”江同彥說,“索煬是周末介紹給我的,是你先拒絕了,然後介紹給我的,錯過的是你。”

“我也提醒你一件事,所謂的‘介紹’是雙向選擇,不是一錘就定了音。”沈徽明用手指輕輕摩挲著自己的袖扣,他說,“如果今天索煬也對你表示了好感,並且決定跟你試著交往,我無條件退出,但如果他沒有表態,我們就還都是他世界的局外人。”

沈徽明笑笑:“聊完了,煙也抽完了,回去嗎?”

兩人一起轉身往回走。

江同彥說:“老沈,說真的,這次我很有信心打破那個魔咒。”

“我也很有信心,”沈徽明笑著說,“守住那個魔咒。”

二人回到群魔亂舞的房間,索煬正跟周末一邊喝酒一邊聊著什麼。

江同彥說:“我一年多沒有性生活了。”

沈徽明瞪了他一眼,又抬手使勁兒在他胸前掄了一巴掌:“有點分寸,別討人厭。”

江同彥大笑著說:“你看你那樣,我不就說說麼,我不信你對他沒有那個心思。”

怎麼可能沒有?

沈徽明看向坐在那裡的索煬。

有些人的存在就堪比最烈性的酒,遠遠一聞就能讓人微醺,等到靠近,已經恨不得醉死在那酒香中。

10

沈徽明也會想,喜歡一個人或者說,愛上一個人的證據究竟是什麼?

目光會時刻追隨對方?

會被對方的任何一個動作吸引?

會不自覺地去試圖解讀對方的每一個眼神和每一句話?

還是,只要想到對方,就會湧起那種最原始的渴望全部占有的欲望?

對於沈徽明來說,他其實是不喜歡這種狀態的,把自己的心思過多放在另一個人身上,這種情況太消耗心神,而他的生活原本就已經足夠忙碌,休息的時間都不停被擠壓,感情的事再來插一腳,照理說只會讓人更疲憊。

但事情的發展卻並不如他所預料,關注並且嘗試一窺索煬的究竟,非但沒有讓他覺得疲累,反倒燃起了對生活的熱情。

當他重新坐回索煬身邊,並且兩人離得很近,讓遲來一步的江同彥完全無法插入二人其中時,他覺得這種狀態就像是有人往他如同一成不變的生活之潭中投了枚炸彈,瞬間水花四濺,驚險又刺激。

在過去的三十年裡,他大部分的挑戰和自我挑戰都來自於學業跟事業,到了如今,也終於一腳踏入了另一個領域。

周末說:“明哥,你湊過來干嘛啊?”

他眯眼看看沈徽明:“同彥鼻子都快氣歪了。”

沈徽明笑笑,自在地拿起杯子:“喝一杯?”

“喝一杯唄!”周末跟沈徽明輕輕碰杯,然後喝了一大口。

周末是個聰明人,他往這兒一坐,都不用索煬告訴他什麼,從另兩人的眼神兒裡就能看出,這是搞了一出三角戀出來。

他特想吐槽沈徽明,之前不是說不考慮戀愛麼,怎麼這會兒來勁了?

但周末也屬於那種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他還挺好奇沈徽明跟江同彥會怎麼追索煬的。

索煬這人,比鐵板還難踢,誰能追上,那真是全憑真本事。

周末站了起來,美滋滋地扭著腰玩去了。

等到沈徽明轉向索煬的時候,發現他臉上已經爬了些許的緋紅,想也知道是周末灌的。

這人穩坐在房間一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稍有迷離,這種狀態模糊了冷清和誘惑的界限,讓人不知道他是在拒絕你還是在勾引你。

沈徽明問:“喝多了?”

索煬酒量其實很一般,尤其是今天,周末弄來的酒全都是烈性的,目的就是灌醉所有人。

但他也很有分寸,無論在什麼場合都不會允許自己爛醉如泥,他有個本事,曾經讓周末叫絕——哪怕已經飲酒過量,遠超索煬的極限,只要還沒回家,索煬就能保持清醒,甚至可以讓任何人看不出他已經醉到極致,而一旦到家,進了門,他立刻一步都走不了,直接癱倒在門口,昏睡過去。

索煬那種狀態,周末只見過一次,當時周末跟他還是室友,兩人都是公司的新人。

新人麼,長得又帥,在年會上肯定被人纏。

周末酒量好,沒人灌得醉他,索煬作為新人肯定也不能拒絕前輩們的酒,於是兩人都喝了不少。散場的時候,他們倆看起來狀態差不多,索煬只是眼睛跟臉微微發紅,眨眼的頻率低了些,但說話和行動完全看不出這人已經喝醉了。

他們倆一起打車回家,進門之前還在一切正常地聊著天,結果剛一進了門,索煬坐在玄關的凳子上換鞋,結果就那麼睡著了。

那是唯一一次。

周末不知道有多少人見過這樣的索煬,反正他覺得挺牛逼的。

索煬這人,就連喝酒都繃著神經,周末還真不知道究竟怎麼才能讓他放松下來。

面對沈徽明的關心,索煬笑了笑:“還好。”

他看著面前的酒杯,覺得有些口渴,拿起來又喝了一口。

“吃點東西。”沈徽明把桌上的糕點擺到了索煬面前,“光喝酒,胃受不了。”

索煬笑笑:“謝謝。”

沈徽明很想多跟他聊聊,聊得越深入越好,但他發現,這太難了,除非有一天索煬願意主動跟他傾吐一些內心深處的故事,否則誰也撬不開他的嘴。

索煬伸手,拿起一個鳳梨酥,張口要去咬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咬了下去。

鳳梨酥口感很好,但這一口下去,四散的碎渣掉在了他身上。

他低頭皺了皺眉。

沈徽明笑了。

索煬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眼裡滿是詢問:你在笑什麼?

沈徽明說:“覺得你剛才的表情有點兒可愛。”

可愛?

頭一次有人用這個詞來形容他。

“用紙巾接著吧。”沈徽明遞了紙巾給他,“或者,我幫你接著。”

索煬輕笑了一下,接過紙巾道了聲謝。

在他們倆旁邊,沈徽明的左手邊,江同彥正被剛剛的舞伴不停地灌酒。

“哥哥,我跟你說,我真的太慘了。”那個跟他跳過一支舞的年輕男人強行地挽著江同彥的胳膊,這會兒已經喝高了,“我怎麼愛誰都愛不到?我昨天掐指一算,二十三年,我被拒絕了二十三次,我怎麼這麼慘?我長得不好看嗎?”

江同彥被他吵得頭疼,不停地往後躲。

他往後躲,就只能擠沈徽明。

他越是擠沈徽明,沈徽明為了躲他,就只好一點點靠近索煬。

沈徽明無奈地對索煬說:“不好意思,這倆人實在是……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此刻的索煬已經被擠在了角落裡,只要他一松勁兒,他跟沈徽明的腿就會貼在一起。

那樣太曖昧。

他當然知道沈徽明並非故意的,對方身後那兩人上演的醉酒戲碼他也看在眼裡。

“這兒有點悶,”索煬說,“我想出去透透氣。”

“我陪你。”沈徽明跟索煬一起站了起來。

他這一站起來,原本靠著他的江同彥直接栽倒在了沙發上,而那個醉得眼淚嘩嘩的“小可憐”順勢撲在了江同彥身上。

索煬沒忍住,笑了出來。

江同彥覺得自己這算是完了,跟沈徽明的情敵之戰還沒打響就已經先被處決了。

他眼睜睜看著那倆人一起走出了房間,而他只能無奈地拿著紙巾給趴在他懷裡嚎啕大哭的小醉鬼擦眼淚。

他覺得自己命真的苦,索煬不是他的相親對像嗎?為什麼跟別人走了啊?

11

索煬說:“江先生跟那個男孩還挺合適的。”

沈徽明出去前回頭看了一眼,那醉醺醺哭著的家伙還死死地抱著一臉無辜的江同彥。

他笑著說:“沒想到你也會開玩笑。”

兩人出來,索煬深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帶著笑意說:“我是認真的。”

沈徽明太清楚江同彥喜歡什麼樣的人了,索煬這樣的,再不濟,也不會是個小瘋子。

但他只是笑著看索煬,沒有出口反駁。

“我覺得蠻有意思的,”索煬站在路邊,抬手揉著有些酸疼的脖子,“兩個性格完全不一樣的人湊在一塊兒,生活會被顛覆。”

沈徽明不確定索煬是不是話裡有話,想要把這個人和這個人說的話琢磨得透徹,著實需要下一番工夫。

“一成不變的生活確實會讓人覺得索然無味,”沈徽明說,“所以,試著接受新的朋友,嘗試去做以前沒想過會做的事,是一個可以讓心情放松一下的渠道。”

索煬笑:“也有可能是新的負擔。”

“你很……”沈徽明及時剎車。

他原本想問索煬是不是很害怕改變,但是他突然意識到,像索煬這樣的人,不會喜歡“害怕”這個詞。

他換了個詞,問索煬:“你很抗拒改變?”

索煬看著他笑了笑,問:“沈先生,有煙嗎?”

沈徽明沒想到他也抽煙,掏出煙盒來遞給他。

索煬嫻熟地抽出煙點上,抽了一口,然後閉著眼,慢慢地吐出煙霧。

他今天喝得確實有點兒多。

索煬煙癮不大,尤其是平時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家裡,兩個地方他都覺得不適合抽煙,原本上學的時候一天怎麼也來幾根的他,工作之後竟然漸漸快戒掉了。

沈徽明就安安靜靜地站在旁邊陪著他抽煙,看著索煬的側臉在橘色的路燈下變得曖昧起來。

他想起江同彥的話——不信你對他沒有那個心思。

怎麼可能沒有?

沈徽明就這麼看著,都有些蠢蠢欲動。

在這方面,男人的身體向來誠實。

但沈徽明畢竟不是那種輕易會精蟲上腦的人,他對索煬的好奇也不僅僅是渴望一場身體上的探險。

他也深呼吸,壓制住自己的欲望。

周末的酒後勁兒太大,索煬靠在牆上閉著眼抽煙,覺得有些頭暈。

他什麼都不說,只是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和體面。

等到一根煙抽完,索煬睜開眼說:“實在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盡管索煬沒說,但沈徽明看得出來,他有些醉了。

常在酒桌上推杯換盞的人其實一眼就能看出誰喝到了什麼程度,哪怕此刻索煬站得再穩、吐字再清晰,但他有些迷蒙的眼睛跟變慢的語速已經把他暴露得徹底。

沈徽明沒有拆穿他,對待索煬這樣的人,你要是表現得過分“懂他”,反倒會讓他更加抗拒。

有時候裝裝糊塗挺好的。

“好,”沈徽明說,“要我跟周末轉達一下嗎?”

“待會兒我給他打電話。”索煬朝著路邊走,“那我先走了。”

沈徽明跟在他斜後方,抬手幫他招呼出租車。

索煬覺得暈,是他幾年裡至多會有一兩次的真正的醉酒狀態。

而且他很清楚,這種狀態只會越來越明顯,他扛不住後勁兒這麼大的酒,想不失態,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逃走。

這麼說來,似乎有些沒出息。

但就算當逃兵,索煬也不想在別人面前失了體面。

出租車來了,他伸手去開門,竟然沒握住車門把手。

他慌了一下,趕緊定神,用力拉開了車門。

他的動作都被沈徽明看在眼裡,卻沒有多說一句,只是在對方穩穩當當坐上車的時候,先對司機說:“麻煩您照顧一下。”

然後轉回來輕聲在索煬耳邊說了句:“注意安全,到家發個信息給我。”

索煬對他笑笑:“沈先生再見。”

沈徽明幫他把車門關好,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他又點了根煙,回憶著剛剛索煬的模樣。

很心動,是那種被貓咪的胡須搔癢了的感覺。

索煬這個人,一面讓他覺得清新得如同山林翠竹,挺拔驕傲,另一面又讓他仿佛是一朵開在無人深夜的罌粟,艷麗誘人。

他想到“惡之花”,是撒旦的火把,是自然的恩賜。

是可遇不可求的精神騷動。

沈徽明一直在外面等著,吹著風,他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索煬強撐著到了家,進門的一瞬間直接癱坐在了玄關的椅子上。

他靠著牆壁用力喘息,抬手使勁兒揉著太陽穴。

真的不能跟周末喝酒,那家伙變得越來越可怕。

他剛剛在路上給周末發了條信息,告訴對方自己有事先走,改天請客當賠罪。

周末沒回,估計在鬧。

索煬只覺得頭重腳輕,整個人身體已經不受控制。

他倚在牆角,閉著眼,呼吸都是滾燙的。

有好長一段時間沒這麼喝酒了,那些酒融進了他的血液,燒得他像是被點著了的枯草,熊熊開始燃燒。

手機突然響起來,吵得很。

索煬皺著眉亂摸,終於抖著手從口袋裡拿出了不停叫喧的手機。

他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吞咽了一下口水,閉著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時無異。

“你好。”索煬說。

沈徽明站在路邊,手指夾著煙,他輕聲問:“到家了?”

這聲音裹著電流似的鑽進索煬的耳朵,激得他抖了抖。

他突然睜開眼,看著黑漆漆空蕩蕩的家,平靜地回答:“嗯,剛進屋。”

沈徽明輕笑了一聲:“那就好,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如果有機會的話,改天我們再見。”

沈徽明的聲音像是一縷煙,繞著索煬打轉,轉得他頭暈目眩。

“索煬?”

“哦,好。”索煬失神了,他意識到自己露出了破綻,“改天見,晚安。”

他不敢再多聽對方的話,這個男人略帶沙啞的低沉聲音在他寂靜的家裡化作了一條溫柔的絲帶,死死地勒緊了他的咽喉。

有些要命。

索煬放下手機的時候想:或許我應該洗個冷水澡。

12

索煬第二天是在沙發上醒過來的,頭痛欲裂,一動就開始犯嘔。

他直接衝進洗手間,吐了個昏天暗地。

以前不是沒宿醉過,上大學那會兒也跟著大家胡鬧過一段時間,到了周末就泡在酒吧,第二天用一整天的時間去恢復精力。

不過索煬也就胡鬧過一年多,後來漸漸開始收斂,不再胡亂放縱自己。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他吐完之後,直接脫了衣服洗澡,冷水淋下來,激得他咬緊牙關皺起了眉頭。

混混沌沌的大腦被冰涼的水刺激得短暫清醒了一下,他很快就適應了水溫,強撐著眼皮洗完了澡。

之後收拾浴室,洗衣服。

出來之後再確認一下今天沒有飛行任務,然後翻箱倒櫃找到了鎮痛片,就著涼水吃下去,又重新躺倒在了沙發上。

他摸過手機,打開,還剩下20%的電量。

半夜的時候周末給他回了消息,問他沒出什麼事兒吧?

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周末又發了一條過來,應該是沈徽明告訴了對方自己已經到家,於是告訴他好好休息。

除了周末發來的,再沒其他。

索煬把手機放在一邊,看著天花板琢磨著昨晚的事。

其他的印像都不深了,但沈徽明最後打來的那個電話讓他一想起來,還是會覺得手指發麻。

索煬從來都不是一個容易被吸引的人,他甚至會刻意壓制自己的欲望,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如此。

他覺得欲望是負擔,當一個人有越來越多的欲望時,會過得越來越累。

當然了,他現在也並沒有多輕松。

幾年來,索煬做得很好,他對自己十分滿意。

他的家是極簡風格,他的人生也如此,不圖什麼不求什麼不渴望什麼,就不會被欲望困住。

但是現在,他還是被困住了。

只是因為深夜裡傳進他耳朵的那個聲音。

索煬不是個對聲音有執念的人,但他確實在那一刻被沈徽明的聲音勾得心思活泛了。

是因為壓抑太久了吧?

索煬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禁欲太久,加上酒精跟黑夜的催化,這才導致他心裡又萌生了禁欲的嫩芽。

大概是這樣。

索煬嘆了口氣,閉上眼苦笑。

他知道不是這樣。

否則為什麼現在酒精跟黑夜都已經從他的世界謝了幕,他卻還是把手伸進了睡褲裡?

男人啊……

擺不脫欲望的。

索煬想:休息一下,今天我放假。

沈徽明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助理問他要不要幫忙訂午餐,他擺擺手拒絕了。

“我出去一趟,下午不一定回來。”沈徽明說,“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他把手裡的材料交給助理,直接下了樓。

昨晚索煬走後不久沈徽明也回家了,但畢竟喝了不少酒,他今天早上出門來公司就沒開車。

這會兒走出大樓,打了個出租車去跟江同彥見面。

兩人約在江同彥住的酒店對面,一家西班牙餐廳。

江同彥來的時候,沈徽明已經看了好一會兒菜單。

“你昨天喝了多少啊?”沈徽明問他,“現在看著半死不活的。”

江同彥坐下,先是跟服務生要了杯溫水,一口氣喝完。

“我覺得我完了。”江同彥說,“攤上事兒了。”

沈徽明抬眼看他:“怎麼了?趁著昨晚酒醉,把自己公司送人了?”

江同彥無奈地揉眉心:“你知道我今早起來的時候,旁邊睡著誰嗎?”

沈徽明放下了菜單。

“索煬。”

“……”

“好吧,我騙你呢。”江同彥一聲嘆息,“昨天跟你跳舞那個。”

“行啊你,來一回肯定不會空手回去是吧?”

江同彥拿過菜單看:“沒跟你開玩笑,我真攤上事兒了。”

沈徽明靠著椅背眯眼看他,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我昨晚上喝多了,根本不記得是怎麼回的酒店。”江同彥說,“我都醉成那樣了,肯定是硬不起來的,所以我跟他說我沒碰他。”

沈徽明冷笑一聲,不表態。

“但是他說他屁股疼,讓我對他負責。”

江同彥一臉苦澀,沈徽明卻高興了。

挺好,這回沒人跟自己搶索煬了。

江同彥說:“我對自己的能力很有數,我絕對沒睡他。”

“但是你沒證據。”沈徽明說,“認了吧,你栽人家手裡了。”

“這是碰瓷,我得想想辦法。”江同彥叫來服務生,兩人點好了菜。

“對了,”江同彥問沈徽明,“昨天晚上我一回頭你跟索煬就都沒影了,別跟我說你們開房去了。”

沈徽明正要喝水,差點兒因為他這句話嗆著。

“你當我們都跟你一樣?”沈徽明說,“像你這麼沒分寸的,少。”

江同彥嗤笑一聲:“你真不是男人。”

“你是,”沈徽明擠兌他,“睡了人家還不承認。”

“可我沒睡啊!”

“誰知道你究竟睡沒睡,口說無憑,你得拿出證據來。”沈徽明說,“鬧出這麼個事兒,你今天是不是走不了了?”

“走肯定是要走的,”江同彥今晚的飛機回紐約,“就是有點兒麻煩。”

沈徽明的手機響了,助理打電話過來,有個明天的會議要跟他確認時間。

在他打電話的這點時間裡,江同彥做了個決定。

“我想好了。”

沈徽明這邊電話剛掛斷,江同彥就說:“他不是說我睡了他,但我覺得我沒有麼。”

服務生送餐上來,擺好。

等到服務生走開,江同彥盯著盤子裡的肉說:“反正這口鍋已經扣下來了,那等會兒吃飽了回去,我就把他睡了。”

沈徽明覺得這人邏輯過分強大,恨不得為他鼓掌。

兩人吃完飯,江同彥一臉悲憤地衝回了酒店,臨走前問沈徽明:“待會兒你什麼安排?”

沈徽明沒告訴他,等他走了,掏出手機,打給了索煬。

“你好。”

“索煬?”沈徽明站在秋日的陽光下,看著街對面的花店,帶著笑意說,“我是沈徽明。”

“啊,沈先生,您好。”

“是這樣,我今天把衣服送去洗的時候發現襯衫的袖扣丟了一個,到處都找了,沒找到,想問問你有沒有印像我掉哪兒了。”

索煬坐在沙發上聽著他的聲音,當他說完這句,微微抬眼,目光落在了玻璃茶幾上。

那上面放著一枚銀色的袖扣,他昨天跟沈徽明說過他喜歡這個牌子。

13

有些遇見是巧合,但有些遇見明顯就是有意為之。

索煬雖然此刻頭痛欲裂,但腦筋還是清醒的,他眯起眼睛看著那袖扣,正午的陽光破窗而入,投在上面,反射著有些刺眼的光。

“沒有啊。”索煬輕聲說,“我真的一點印像都沒有。”

那袖扣是沈徽明特意放在索煬口袋裡的,為的就是合理制造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所以,他很清楚,要麼索煬還沒發現,要麼索煬發現了故意在裝傻。

“這樣啊……”沈徽明苦笑著嘆氣,“沒想到還是弄丟了。”

“很重要?”索煬下意識想,或許這對兒袖扣是某個對於沈徽明來說意義非凡的人送他的。

“對,很重要。”沈徽明說,“x牌限量款,扣子內側刻了編號跟名字,不過這都不重要。”

索煬安靜地聽著,同時拿起桌上的袖扣,仔細端詳。

扣子內壁上確實有編號,沈徽明這個竟然是1號。

至於名字,他看到編號附近有一個“S”,應該代表了“沈”。

S

索煬看著它,眼睛微微有了點兒笑意。

索煬的索也是S呢。

他突然警鈴大作,因為發現自己竟然在下意識尋找他與沈徽明的共同之處。

當你開始在意一個人,才會有這樣的舉動。

這讓索煬覺得,自己跟沈徽明似乎確實開始有了扯不清的牽連。

“更重要的是,”沈徽明說,“有個人昨天跟我說,他喜歡這個袖扣。”

“砰”的一聲,索煬的警鈴炸碎了。

索煬不是沒遇見過推拉高手,只不過沈徽明用的所有手段,都恰好正中他的紅心。

隱晦的暗示,不急不躁。

相較於那些自以為是的熱烈追求,他更喜歡被這樣對待。

“我剛起床。”索煬說,“等下我找找,過會兒聯系你。”

沈徽明笑了,索煬既然這麼說,就證明他動搖了。

“好。”不能急,不能太直白,不能讓對方有被逼迫的感覺。

沈徽明說:“我也在找找,說不定掉在我哪個口袋裡了。”

索煬無聲地笑了笑,輕聲說:“稍後聯系,再見。”

他掛了電話,躺在沙發上把那枚袖扣拿在手裡把玩。

他確實說過喜歡沈徽明的袖扣,但當時他的重點當然不是這個,他相信沈徽明聽得懂他的弦外之音。

只是沒想到,對方也是個有來有往的,如今這袖扣成了牽著他們的線。

之前索煬並沒有認真看過這個袖扣,只是覺得簡單的設計很配沈徽明沉穩的氣質。

他討厭一切過分華麗的東西,太過閃耀或者設計繁雜的東西讓他覺得華而不實,喧賓奪主。

這種簡潔的設計是恰到好處的點綴,低調看著又不廉價。

物品跟人都是這個道理。

半小時後,索煬給沈徽明發了條短信:沈先生,我在褲子口袋裡找到了你的袖扣。

此時的沈徽明正坐在咖啡店裡喝著咖啡看著書,耐心地等著他的消息。

沈徽明料到索煬不會打電話來,他甚至懷疑對方根本就沒存自己的號碼。

索煬確實沒存,但他記得那串數字,從短信記錄裡找到幾天前的那條“晚安”,然後發送了消息。

出於禮貌,沈徽明沒有立刻回電話過去,而是以短信的方式給索煬發了條回復。

【還好沒丟,你什麼時候方便,我過去取?】

索煬站在飲水機前已經喝了兩杯水,他看著短信,想了想,回復——

【我今天都沒安排,約個地方見吧。】

索煬實在是沒有讓不熟悉的人上門的習慣,在外面見吧,來家裡實在太曖昧。

兩人約了一小時後在咖啡店見面,見面的這家咖啡店,就是沈徽明現在所在的這家。

他過來時就已經有了打算。

昨晚索煬對出租車司機報家裡地址的時候他聽見了,但這事兒也得裝不知道。

這家咖啡店離索煬家不遠,樓上就是商場跟影院,如果可能的話,或許還能撈到一個看電影吃晚飯的機會。

跟索煬約好之後,沈徽明叫服務生收拾了一下桌面,空杯子拿走,紙巾換上新的,然後繼續看書,等著索煬的到來。

索煬出門前特意找了個小盒子把袖扣裝在了裡面,因為頭疼,都已經要鎖門了,還是回去又吃了一片鎮痛片。

他其實今天不太想出門的,宿醉的感覺太折磨人。

但明天開始他連著三天都有飛行任務,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今天跟沈徽明見面。

頭疼還有些犯嘔,索煬沒開車,出去打了個車直奔約好的咖啡店。

或許應該喝杯咖啡,加冰的美式,壓一壓自己不停反胃的感覺。

索煬坐在車後座,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被出租車司機叫醒,趕緊付錢下車。

他在外面深呼吸了一會兒,調整了一下狀態。

九月已經入秋,但下午時分溫度依舊有些高。

他揉揉眉心,看到那家咖啡店的牌子,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索煬還沒走到門口就已經看見了沈徽明,那人坐在窗邊,巨大的透明玻璃牆讓外面的人可以把裡面的世界看得一覽無遺。

沈徽明坐在黑色的皮質沙發上低頭專注地看著手裡的書,索煬看不清楚他在看什麼,但那人安穩坐在那裡的樣子,實在有些迷人。

他看著笑了笑,突然覺得如果不是他跟沈徽明約好了,如果不是他們兩人認識,或許,只是路過的他,也會多看一眼這個男人。

沈徽明是很吸引人的。

他推開門走進去,先到吧台點了杯多加冰的美式咖啡,然後拿著那個裝著袖扣的深藍色小盒子朝著沈徽明走了過去。

沈徽明始終沒有抬頭,索煬一步步走向他,到了他身邊,傾身把小盒子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沈徽明這才愣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

兩人相視一笑,索煬坐在了他對面。

索煬坐下的時候回憶著剛剛的一幕,竟然有種自己拿著戒指來求婚的感覺。

這讓他哭笑不得,覺得自己也的確很反常。

“喝點什麼?”沈徽明放下書,問索煬。

“已經點好了。”索煬掃了一眼沈徽明在看的書,“肯定有誰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擺弄我們的命運。”

沈徽明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向那本書,然後笑了,因為這句話出自這本書的第一章 ,男女主角在飛機上相遇了。

14

被一個人吸引之後,每個人都有成為偵探的可能。

會試圖探尋兩人的共同興趣,也會去刻意解讀對方的思索之後說出的話。

這一切都成為了靠近對方的線索,是對方給自己的藏在繚繞的煙霧之下曖昧的暗示。

沈徽明笑:“巧了,咱們倆也是在三萬英尺的高空第一次見了面。”

索煬對送咖啡過來的服務生道了謝,拿著塑料吸管輕輕地撥弄著玻璃杯裡面的冰塊。

“上帝之手翻雲覆雨,文學創作也源自於生活。”索煬抬起頭看著他笑,“或者說,作者在二十多年前就預言了很多人的相見。”

“怎麼樣?這本書的結局如何?”

“要我劇透?”索煬喝了口咖啡,舌尖抵著冰塊。

“因為我覺得,我大概沒有耐心讀完。”沒耐心,也沒有太多時間。

沈徽明平時不會看這種書,他今天只不過在等索煬的時間裡無事可做,隨手從咖啡店的書架上抽出了這一本。

他覺得自己隨手拿來的一本恰好就是索煬看過的,這也是一種命運的暗示。

他們倆就是天生一對。

“分手了。”索煬把冰塊含在嘴裡,涼意緩解了他的頭痛惡心,“男主角在最後另尋新歡,開始新一輪的愛情課題研究。”

沈徽明苦笑搖頭:“我不該問。”

“不管你問不問,結局都是已經寫好的。”

“但如果我不問,在我的世界裡他們就有不同的結局。”沈徽明說,“其實世間萬物都沒有真正的定數,以為是寫好的既定結局,實際上,未必不會改變。”

他拿起桌上的小盒子,緩緩打開。

索煬撥弄著杯子裡的冰塊,笑著說:“這算是自欺欺人?”

“有時候自欺欺人也沒什麼不好,”沈徽明端詳著自己那被送回來的袖扣說,“就像我明知道你一定會拒絕我,並且已經拒絕過我,但我還是覺得以後的事情不好說,你覺得呢?”

沈徽明把袖扣重新戴好:“明知道命運這事兒很玄學,大家都是科學至上主義者,但在這件事情上,就很執著地相信著命運。”

他低著頭,有些費勁地單手弄著袖扣:“命運讓我們幾次三番地偶遇,我覺得哪怕只是做個普通朋友,我也應該爭取一下。”

他抬頭,看向索煬:“你覺得呢?”

索煬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徽明的手腕上,對方正有些吃力地扣著袖扣。

他放下杯子,伸出手:“我幫你弄。”

沈徽明笑了,把那半天沒有弄好的袖扣遞給索煬,之後伸出了手。

幫人扣袖扣就像幫人打領帶一樣,或多或少有些親密曖昧,索煬這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沈徽明也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照顧”。

兩人都沉默不語,沈徽明看著索煬微微皺著的眉,猜不透這人心裡在想什麼。

等到袖扣扣好,索煬下意識松了口氣。

“怎麼樣?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嗎?”沈徽明開始尋找話題。

索煬無奈苦笑:“頭疼,好長時間沒這麼喝酒了。”

沈徽明其實不知道索煬喝了多少,又究竟都喝了些什麼,他跟江同彥出去抽根煙的工夫,再回來索煬已經臉紅眼睛紅。

“平時很少喝酒?”沈徽明記得他們在紐約遇見的時候,索煬剛從酒吧出來。

大概每個人都聽過這樣的傳言——空乘圈子生活混亂。

當然了,這種類似的傳言還有——外企高管生活混亂、同性戀群體生活混亂、外科醫生生活混亂等等。

不勝枚舉。

沈徽明向來討厭群體化、標簽化,每個群體都有優秀的人,每個群體也都有害群之馬,以點概面只會讓人看起來更狹隘。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很好奇索煬的生活。

“這兩年比較少。”索煬覺得胃裡不舒服,又含了個冰塊在嘴裡。

“挺好的,酒這個東西,偶爾調劑一下生活不錯,但喝得太凶實在有害健康。”沈徽明靠在沙發椅背上嘆氣說,“有時候我都懷疑我體內酒精含量已經超過了血液含量。”

他當然是在開玩笑,兩人心裡都清楚。

但沈徽明的“故意賣慘”還是引起了索煬的注意,索煬的舌頭勾著冰塊,繞著它打了個轉,然後用力嚼碎。

“生意人不可避免,”索煬說,“不過有可能的話還是自己多調理一下,身體重要。”

沈徽明笑了:“我能把這當做是關心嗎?”

索煬也笑了:“這本來就是關心。”

他喝了口咖啡,咬碎的冰渣被他吞咽下去。

“醉酒的滋味兒可不好受。”索煬揉了揉太陽穴,“我現在還反胃呢。”

沈徽明盯著他看,看著他修剪得整齊干淨的指甲因為在額頭按得太用力而沒了血色。

“吃東西了嗎?”沈徽明問。

索煬搖頭:“胃裡不舒服。”

“記不記得之前在飛機上你對我說什麼?”沈徽明手指輕輕敲了敲索煬的咖啡杯,“空腹喝咖啡的壞處,記得嗎?”

索煬笑了:“感覺自己做壞事被抓包了。”

“可不是麼。”沈徽明站了起來,對他說,“走吧,吃點東西,附近應該有粥鋪,簡單吃一點,不然身體受不了。”

索煬坐在那裡仰頭看著他。

沈徽明毫不閃躲他的目光,十分坦然地對他說:“這是我的關心。”

索煬本來想拒絕,但又聽見沈徽明說:“你幫了我兩次,機票夾和袖扣,我請你喝碗粥當做答謝,也不為過。”

沈徽明笑著問他:“你該不會故意讓我欠著你的人情吧?”

索煬無奈地笑了,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跟沈徽明過招是很難有勝算的,對方太精明,知道怎麼給他搭橋讓他上。

兩人往外走,沈徽明說:“看起來你也沒有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現在臉色實在有些差。”

索煬走在他身邊,不說話。

“本來想趁機約你看個電影的,但是看你這樣,我也不忍心提要求了。”

索煬在心裡笑:可你還是說出來了。

“下次吧。”索煬輕飄飄地說,“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

15

除了在公司,索煬很少會跟別人一起吃飯,他本來就不是喜歡呼朋喚友的人,周末搬走之後,他絕大部分時候都是獨來獨往。

所以,像這樣跟一個並不算多熟的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喝粥,索煬多少還是會覺得不自在的。

好在,沈徽明表現得很自然,沒有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索煬那裡。

他會照顧索煬,但不會太刻意,拿個勺子拿張紙巾這種事,索煬完全可以自己來,事無巨細只會讓對方感覺到尷尬。

兩人吃飯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聲聊著天,不會聊太深入的話題,無非就是評價一下粥的味道和小菜的做法。

索煬笑:“沒想到,你還懂熬粥。”

“我可不只會熬粥。”沈徽明笑著說,“當初在紐約留學,正經八百的課程學得沒多好,但廚藝可是相當了得。”

索煬想想自己的廚藝,笑了笑,繼續吃粥,沒說話。

沈徽明挺想給索煬露兩手的,雖然他不確定所謂的“要抓住一個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究竟有沒有道理,但喜歡一個人就想把自己擅長的一切都在對方面前展示出來這個肯定是真的。

然而,沈徽明空有一副想炫耀的心,開不了口邀請對方去自己家裡。

以後總會有機會的。

沈徽明如此自我安慰著。

兩人吃完飯,索煬還是覺得不舒服,從餐廳走出來的時候都還是皺著眉。

沈徽明看他這樣,實在不忍心勉強對方陪著自己,便問他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他的做法讓索煬覺得挺有好感的,知分寸,相處起來沒有那麼大的負擔。

兩人往外走,結果索煬突然一陣犯嘔,下意識抓住了沈徽明的手腕。

沈徽明反應倒是快,問他是不是想吐。

索煬閉上眼,面色難看,輕輕點了點頭。

沈徽明直接拉著他的手腕把人往旁邊的商場裡面帶,很順利就找到了洗手間。

索煬進去吐了個昏天暗地,扶著隔間的牆覺得這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他本來以為從家裡出來透透氣能舒服不少,沒想到,又吐了。

所以說,歸根結底,昨晚不該喝那幾杯酒。

索煬從隔間裡出來的時候,沈徽明已經拿著礦泉水站在外面等著他了。

“漱漱口。”沈徽明看著他有些擔心,“我是不是不該帶你吃東西?”

索煬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擰開瓶蓋漱口。

等到收拾好,索煬長舒了一口氣。

吐完之後緩解了不少,整個人也沒之前那麼頭重腳輕了。

索煬揉揉肚子,覺得胃裡不舒服,隨口說了句:“想吃凍酸奶。”

沈徽明先是一怔,然後笑了:“吃,這商場應該有。”

他沒想到索煬也有孩子氣的一面,想吃東西,說出來的時候還有點兒委屈,怪可愛的。

索煬的本意並不是故作委屈勾得沈徽明對他欲罷不能,他只是覺得吃點兒涼的會舒服些。

索煬不喜歡甜食,純粹的冰淇淋對他來說太甜了,凍酸奶剛好,酸甜適度,還能吃點兒水果。

兩人走出洗手間,沈徽明問他:“感覺好點了嗎?”

索煬點點頭:“吐過之後好多了。”

沈徽明看得出索煬有些尷尬,故意說自己的糗事讓對方開心:“上個月我談一個生意,你知道的,現在談生意怎麼可能不去喝酒?從餐廳喝到酒吧,俄羅斯的老大哥,那酒量真的不是吹出來的。”

索煬側過頭帶著笑意看他:“把你喝醉了?”

“喝到我一晚上吐了七回。”沈徽明搖搖頭,“之後愣是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緩過來。”

索煬笑了出來:“談個生意怪不容易的。”

“是啊,有些人看著好像光鮮亮麗,其實背地裡喝得快胃穿孔了。”沈徽明笑,“我沒說你啊,我說我自己。”

索煬也看著他笑,然後回了一句:“胃穿孔太嚴重了,平時還是要多注意一些。”

索煬說話的時候已經轉向前方,沈徽明扭頭看他,只能看見高挺的鼻梁和微微顫動的睫毛。

兩人慢慢悠悠地在商場裡走著,工作日下午的商場人很少,連各家的店員都懶洋洋的。

他們倆繞了一圈,還真找到了一家賣凍酸奶的店。

沈徽明說:“這東西跟酸奶有什麼區別?”

索煬有些意外:“你沒吃過?”

“如果我說我幾乎不來商場,什麼都沒見過什麼都沒吃過,會不會顯得我很蠢?”

索煬笑出了聲,然後點了兩份,讓沈徽明自己選水果。

“我請客,”索煬說,“帶你見見世面。”

兩個大男人一人拿了一份凍酸奶,坐在了店鋪的小椅子上。

索煬說:“我第一次吃凍酸奶是周末買的,也是前一晚宿醉,第二天我們出門找東西吃,他買了這個給我。”

沈徽明拿著小塑料勺,舀起白色的一塊送到嘴裡,冰冰涼涼,酸酸甜甜:“嗯,味道不錯。”

索煬看著他笑了:“不喜歡的話倒也不用太勉強。”

“那你還真誤會我了,”沈徽明說,“像我們這種人,為了維持體面,吃到再好的美食也得表現得沉穩矜持一點兒,畢竟大小是個老板,不能表現得那麼沒見識。”

索煬被他的話逗得笑出了聲。

沈徽明這人還挺有趣的,索煬想,比我以為的有趣多了。

索煬低頭輕聲地笑著,沈徽明用叉子戳了塊兒水果送到了嘴邊。

他咬下一口芒果,也是微涼可口,還帶著點兒淡淡的清甜,有點兒像此刻的索煬給他的感覺。

或許是幾次見面之後兩人稍微熟悉了點兒,也或許是他剛剛見過了索煬破功的樣子,所以眼前這個人此刻像是終於暫時脫下了鎧甲,不再掩飾疲憊。

索煬慘白著一張臉,坐在那裡安靜地吃著凍酸奶,沈徽明看著他,特別想說:要不你靠著我?

“怎麼了?”索煬發現他盯著自己看,不再裝作不知道,而是轉過來詢問。

“我在想,你會對什麼樣的人動心。”沈徽明說,“什麼人才能讓你心動呢?”

16

索煬覺得跟沈徽明相處覺得舒服的原因之一就是,這人善於在恰當的時候展露心機又能在恰當的時候表達真心。

如果一個人,相處起來全都是所謂的套路,會讓人覺得極度不適,但如果作為一個成年人卻不知進退不知分寸地莽進,也會惹人厭煩。

沈徽明把進退把握得剛好,讓索煬在與他相處的時候總是游離在兩種狀態中間——我在被他拿捏和他在被我拿捏。

他們倆像是在跳探戈,步伐交叉,快慢錯落,欲進還退,明明不停在靠近卻絕對不正視對方的眼睛,對一切心知肚明,但偏就互相試探。

這還挺有意思的。

“我也想知道。”索煬說,“我也一直在等那個人。”

沈徽明望向他,對索煬的回答竟然是意外的滿意,因為這句至少不是場面話,從裡面難得聽得出索煬的真心。

“大家都在等。”沈徽明說,“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在想,以後我會愛上什麼樣的人,會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我列舉了很多標准和愛一個人的理由,但是,後來越長大越明白,愛是沒有標准和理由的。”

索煬聽著他的話,輕輕點了點頭以示贊同。

“那天跟同彥聊天,說到這個問題。”沈徽明覺得自己十分不厚道,這時候還抓江同彥出來鞭屍,“他說你符合他對戀人的所有預期。”

索煬笑了出來:“是麼?”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遇見你之後修改了自己的這個標准。”

索煬被他說得輕聲笑起來,笑得心情大好,也沒之前那麼難受了。

沈徽明喜歡看索煬這樣笑,有種惹人憐愛的心動感。

“對了,”索煬突然轉過來問沈徽明,“江先生還好嗎?昨天沒來得及跟他道別。”

他是故意提起江同彥的,就像沈徽明故意提起對方一樣。

“他應該還不錯。”沈徽明說,“我猜的。”

他沒有跟索煬說那人這會兒可能正在酒店跟人快活,那樣有背後說情敵閑話的可能,如果江同彥跟別人已經處於發展中還來撩撥索煬,他肯定會出手阻止,但他只會去當面收拾江同彥,絕對做不出背地裡跟索煬“告狀”這種事兒。

“他昨天說的那個……魔咒,是真的?”

沈徽明沒想到索煬還記得這事兒,更沒想到對方會問起。

這道題,怎麼答是門學問。

“在認識你之前確實是真的,”沈徽明說,“我跟同彥當了四年同學,除了我們倆之外,還有四個當事人可以為此作證。”

索煬明知故問:“那為什麼說在我之前?”

“遇見你對自己就沒信心了。”沈徽明這回十分坦誠,“說來也怪,我不是那種會自卑的人,當然,跟你相處也不是自卑,只是覺得沒把握。”

索煬的笑容漸淡,但眼裡依舊殘存著些隱晦的笑意,他倒要看看沈徽明會說什麼。

“你遇到過那種情況嗎?就是一直以來任何事情都勝券在握,但突然有一天,你遇到一個人,一切就都變得充滿不確定性。”

“你會因為這種感覺覺得不舒服嗎?”

“不會。”沈徽明對他笑笑,“相反,我很享受。”

他吃了一口凍酸奶,品味著索煬喜歡的口感。

“你知道的,生活很無趣,我應該謝謝你給我無趣的生活增添了點兒不同尋常的氣息。”

索煬拿著勺子的手,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他發現自己跟沈徽明在這種事情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你似乎也不是那種生活很熱鬧的人。”沈徽明說,“雖然擅自揣測你的生活很沒禮貌,但是,我確實想跟你好好聊聊。”

索煬看向他。

“就聊我們的事,而不是袖扣,不是江同彥,不是小米粥跟凍酸奶。”沈徽明十分誠懇地說,“我知道應該慢慢來,激進的方式只會惹得你掉頭走開,但是能不能先給我點兒甜頭,讓我知道這幾次見面之後,我在你心裡是個什麼樣的定位。”

沈徽明的這些話讓索煬沉默了好半天,在這沉默的時間裡,他一直在思考這些話背後的意思。

他明白,這是沈徽明交給他的一個選擇題。

成年人,尤其是他們這種人,做任何事都要權衡利弊的。

包括感情。

人的一生短暫,精力有限,他們承擔的遠比別人想像得多。

年紀越大越不敢輕易走進一段戀情,因為談戀愛這種事情,耗時耗力耗元氣,在戀愛時,必須把自己的一部分分出來交給對方,要打破固有的生活,搞不好原本的節奏會徹底被打亂。

成年人的戀愛是一場很徹底的冒險,他們都是很現實的人,在開始這場冒險之前,每個人都會思索再三。

年輕時候的衝動也會有,但最終還是會被理智壓倒。

他們平庸,世俗,但這就是他們,是無可否認的真實。

索煬欣賞沈徽明的坦誠,因為他們確實沒有必要繞彎子。

如果有好感,覺得可以試著接觸,那麼就繼續,嘗試著變親密。

但如果在此刻就已經給對方判了死刑,也沒必要吊著人家,每個人都很忙。

索煬在考慮如何作答,而沈徽明在安靜地等待他的宣判。

這其實是沈徽明下的一個賭,是輸是贏,全憑索煬。

時間大概過了足足五分鐘,沈徽明的信心在一點點被消耗,他甚至已經做好從此滅了對索煬的念頭的准備,畢竟明示暗示過幾次對方卻依舊不為所動,他再繼續糾纏,也只會徒增彼此的煩惱。

在這種事情上,他們都需要體面。

索煬其實是有些為難的,他很少會遇到如此糾結的情況,沈徽明給他出了一道難題。

“沈先生,”索煬開口的時候,轉向在那裡忐忑不安的沈徽明,“如果我說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給你定位,怎麼辦?”

他的回答讓沈徽明松了口氣,然後笑了起來。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明白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了。”沈徽明笑著看他,“你知道為什麼會覺得無法給我定位嗎?因為你已經動搖了。”

17

雖然索煬並不想承認,但沈徽明說的確實是對的。

為什麼會覺得無法給對方下定義?如果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完全可以像過去一樣,禮貌客氣卻又不留余地地拒絕。

就像沈徽明第一次跟他要聯系方式時一樣。

但是現在,他對沈徽明有些貪心了。

索煬笑笑,為了掩飾自己被看穿的不安,故意咬著塑料勺子說:“沈先生這麼自信嗎?”

“其實是裝的,”沈徽明也笑,“因為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喜歡不自信的人。”

兩人望向對方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長,笑容也都各有韻味,各藏心事。

“沒錯,”索煬說,“我喜歡自信的人。”

沈徽明笑得明朗,心情也明朗,昨天的小動作沒白做,今天這份凍酸奶也沒白吃。

等到兩人吃完,誰也不提走要的事兒,順著商場空曠的長廊慢慢悠悠地走著。

他們都不是愛逛街的人,也都沒這個時間,平時索煬有點兒休息時間都用來補覺了,而沈徽明基本上沒什麼休息時間。

這樣的兩個人竟然願意在此刻以這種方式消耗寶貴的時間,索煬覺得,他真的變了。

“索煬,我們打個賭吧。”

“嗯?”索煬看向沈徽明,“打什麼賭?”

“如果我們再一次在飛機上偶遇,你就接受一次我的約會邀請。”

索煬笑了出來:“看起來你不太想跟我約會。”

這個概率太低了。

“想肯定是想的,但我覺得正常約你,大概率會被你拒絕。”沈徽明臉上掛著笑,走在索煬身邊,“當然,你可以否定我的猜想,那麼我會立刻約你改天一起看電影。”

索煬無奈地笑笑:“怎麼辦?現在跟你相處我有些緊張。”

他沒有在開玩笑,因為他發現沈徽明這人幾乎要把他看透了。

被人准確無誤猜到自己的下一步棋,這種感覺很微妙,有一種找到知音的欣喜也有一種在敵人面前露出破綻的危機感。

他覺得沈徽明很聰明,拆穿他的方式委婉柔和,讓他討厭不起來。

對於索煬來說,這種人還是很可怕的,這一局他根本沒有勝算。

當他硬碰硬沒有勝算的時候,就該改變戰術了。

“緊張?”

“對,我似乎在被你牽著鼻子走。”

沈徽明明白了他的意思,刻意跟索煬稍微拉開了一些距離。

要不怎麼說沈徽明是個聰明人呢,從索煬的一句話裡就能聽出對方的潛台詞。

他有些急於求成了,索煬在暗示他,暫時還是要保持距離。

不僅僅是身體上的距離,還有心理上的。

沈徽明說:“那不如這樣,我等著你約我。”

索煬看他,然後聽見他說:“我這人有時候太冒失,把握不好分寸,我把遙控器交給你,接收器在我這兒,你想怎麼遙控就怎麼遙控。”

索煬笑了:“可別,我們之間不是這樣的關系。”

沈徽明看他,等他繼續說。

“其實,你不用對我這麼小心翼翼的,這樣弄得我反倒有些壓力。”索煬說,“我很期待看見真實一些的你。”

確實,兩人見了四次面,次次都像是在下棋,兩人切磋兵法一樣,雖然知道出發點是好的,但總覺得不真誠。

索煬不否認自己對沈徽明的好感,但到這樣也就足夠了,接下來他想看到的不是沈徽明有多聰明,而是對方有多真誠。

他自己其實也一樣。

大家都是市儈庸俗的成年人,想要表達真誠都是需要勇氣的,這個社會到處都是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兒,讓人不願意輕易付真心。

“我的確在動搖,”索煬邁著步子繼續往前走,“這件事就好比我們要二選一卻不知道選哪個時,拋出一枚硬幣的瞬間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我在心裡拋過硬幣了。”

索煬的話完全是意外之喜,沈徽明完全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會願意跟自己敞開心扉地聊這些。

“我自欺欺人了很多年,在任何覺得麻煩的事情上都選擇不聽不看,”索煬笑了笑,“感情的問題也是一樣,我覺得戀愛很麻煩。”

沈徽明笑了:“我以前也這麼覺得。”

兩人看向對方,都無奈地笑笑。

“生活壓力很大,時間被擠得滿滿的,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那個閑情去戀愛,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覺得我不會遇到讓我願意繼續壓縮自己的時間來相處的人。”

沈徽明聽著,點了點頭。

索煬的心情不是個例,在這大卻擁擠的城市裡,有著這樣心態的人或許占大多數。

“第一次跟你遇見的那天,我的一個同事問我為什麼不談戀愛,我當時其實並不知道答案,只能說是緣分沒到。”索煬看著前方飄著的氣球輕聲說,“但緣分這事兒太玄了,它究竟存不存在,誰知道呢?”

沈徽明一直都是個不相信所謂“命運”跟“緣分”的人,但是最近的經歷讓他意識到,或許緣分是真的存在的,月老早就給每個人的手腕系好了紅線。

“我到現在也不確定緣分是否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是,連續三次跟你的偶遇,讓我對你在意了起來。”索煬輕笑了一聲,“突然這麼說,還挺尷尬的。”

“沈先生,我說這些是希望你能知道我在試圖向你展示真誠,”索煬說,“我剛剛向你提了要求,說希望看到更真實的你,凡事都講究一個禮尚往來,我不能只讓你展現真實的一面而自己依舊沒有作為。”

索煬的話讓沈徽明意外到一時間沒能找到合適的回應方式,對方站住腳,依舊有些蒼白的臉看著他笑。

“這樣吧,就像你說的,如果我們再在飛機上遇見,我就跟你約會。”索煬說,“約會內容你定,只要不影響工作,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方式,我都接受。”

他看著沈徽明,笑著說:“但如果沒有,那就是我們沒緣分。沈先生,這個賭,你還要打嗎?”

沈徽明跟著他一起停住了腳步,兩人對峙一樣看著對方。

沈徽明笑了:“賭,當然要賭,而且我保證不在背後做任何小動作。”

畢竟他自己也想知道,究竟有沒有人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擺弄他們的命運。

18

跟沈徽明相處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盡管在這整個過程中絕大部分時間索煬都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

他總會下意識地去解讀沈徽明說的話,每一句,甚至每一個用詞,在他看來,沈徽明不是那種會不過腦子說話的人,但凡表達,自然有深意。

但他也清楚,或許是自己過分在意,過度解讀,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他回到家,甚至衣服都懶得換,直接躺在了床上。

昨天剛換的床單被罩,但好一陣子沒曬過被子了,就算換上了新的床品,所謂的生活幸福感也沒提升多少。

他扯過被子蒙住頭,明知道自己應該衝個澡換上睡衣好好睡一覺,但就是不想動,躺在那裡琢磨著他跟沈徽明打的那個賭。

其實他今天走的這一步很危險,畢竟,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跟一個並不熟悉的人說這些。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在動搖,而且天平很明顯在朝著沈徽明的方向偏。

索煬見過不少人,各行各業,各種長相跟性格,但少有能生出好感而且相處起來讓他覺得緊張卻樂在其中的。

盡管他今天委婉地向沈徽明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對方似乎套路多於真誠,但他其實並不十分介意,生活原本就無趣,有這麼個人陪著自己周旋,有人氣兒多了。

他躲在被子下面輕笑了一聲,然後掀開被子起身,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來,索煬沒了睡意,宿醉之後的不適感也基本上已經消失了。

給自己接了杯溫水,然後突發奇想,又換了衣服下樓了。

索煬開車去了書店,轉了兩圈,找到了那本書,就是之前沈徽明在咖啡店看的那本,當時他們離開前,他眼看著沈徽明把書放回了咖啡店的書架上,想必對方只是隨手抽出來看看。

索煬在書店把它買下來,還一次買了兩本,除了書,他還順帶在書店的文創區買了包便簽和一根筆,付完款後去了隔壁的咖啡店。

這種行為有點兒幼稚,中學時候的索煬都不會做這種事。

但是,中學時代沒做的,現在他做了。

一杯咖啡的時間,索煬寫了張便簽夾在書裡,然後約了個快遞在咖啡店見面,把夾著便簽的本書寄走了。

同城郵遞,明天上午就能送到。

地址是沈徽明給他的,兩人今天分開前,沈徽明遞給了他一張自己的名片,還說:“一直沒好好自我介紹,總覺得可以慢慢相處,但以防日後沒機會相處了,還是介紹一下。”

索煬寄完快遞,把沈徽明的名片夾在了自己留著的那本書裡,然後心滿意足地開車回家了。

沈徽明收到快遞的時候索煬已經又飛走了,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服務著其他頭等艙的乘客。

他上午開會,十一點多從會議室出來,前台的小姑娘立刻拿著快遞包裹來找他了。

“沈總,有個您的快遞。”

沈徽明不是會在網上買東西的人,也很少會有人給他寄東西的時候寄到公司來。

他跟前台小姑娘道了謝,拿著快遞回了辦公室。

寄件人信息不完整,名字是“S”,但他往下一看,掃到手機號碼時就笑了,這號碼他記得。

沈徽明顛了顛手裡快遞的分量,到了桌邊,放下筆記本,拿起筆筒裡的剪子,小心翼翼地拆了快遞。

裡面是一本書,阿蘭·德波頓的《愛情筆記》,就是他在咖啡店看的那本,連版本都是一樣的。

沈徽明拿著書笑著在椅子上坐下,往後一靠,轉過去對著身後的落地窗曬著太陽翻開了書。

他先快速翻了下書頁,果然在裡面找到了一張便簽紙。

索煬的字寫得很好看,是那種瀟灑自如的風格,一撇一捺有力卻不生硬,像極了他給人的感覺。

沈徽明拿著那張便簽紙端詳著,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看細細地品。

【沈先生:其實無論你看不看,每本書的結局都已經寫好,但那只是它自己的結局,不是我們的。】

索煬沒有寫落款,他知道沈徽明一定猜得到是誰寄來的。

沈徽明對著陽光看著“我們”那兩個字,笑了。

可不是麼,他跟索煬的結局可還沒寫好。

不光是結局,連故事還都沒正式展開呢。

沈徽明給索煬發了條消息:一起看書嗎?我目前進度4/248

索煬看到沈徽明消息的時候,人在巴黎中轉,即將前往裡約熱內盧。

三十個小時的飛行截止到目前一半還沒結束。

在等待上客的空檔,索煬開機看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了沈徽明的信息。

他平時並不是那種時刻關注手機的人,朋友很少的他幾乎不會因為工作錯過任何重要信息,而他父母也都知道他忙,沒什麼大事都是等他主動聯系。

但是今天索煬剛一降落就總是下意識去注意自己的手機,忙完之後,終於找到了開機看看的機會。

乘務長笑他:“今天這是怎麼了?交女朋友了?”

索煬笑著回應:“沒有,家裡有點事,惦記著。”

惦記著。

索煬看見沈徽明消息的時候,盡管不願意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他是開心的。

自己給沈徽明留的那張便簽,寫得有些曖昧,其實寄出後他就有些後悔了,那感覺就好像是他在暗示沈徽明什麼,但天地良心,他只是想說他們並不是這本書裡的主角,未來怎麼發展,並沒有定數。

好在,沈徽明並不是那種得了點兒便宜就瘋狂賣乖的人,他知道應該如何應對索煬的示好。

因為對方的一次示好而沾沾自喜迅速膨脹只會爆炸得更快,這個道理沈徽明是懂得的。

所以,還是乖一點,盡管索煬說想看到更真實的他,他也應該循序漸進,急功近利要不得。

對於沈徽明的回復,索煬又不得不感嘆這人的精明。

約著一起讀書,附上自己的進度,這麼一來,就算長時間沒機會見面,但信息往來也少不了。

索煬握著手機猶豫了一下,沒回復,重新關機放回了口袋。

但是,在上客的前一分鐘,他還是快速打開手機,給沈徽明發了一條消息。

索煬的回復沒有多說別的,而是發了自己的航班號過去。

發送信息,發送成功,然後關機。

再一抬頭,擺渡車已經開了過來,旅客要登機了。

索煬放好手機,深呼吸,恢復到了自己往日專業的樣子,也掛上了得體的笑容。

他看著旅客從車裡魚貫而出,想的是:下了賭約之後的第一場飛行,沒有遇見沈徽明。

19

索煬其實並不擔心他們就此再沒機會遇見,雖然偶像劇他沒看過,但想也知道,當沈徽明提出那個賭約的時候,肯定已經有了下一步的盤算。他們都清楚,只要沈徽明有心,打聽出索煬的飛行安排並不難,畢竟有周末在。

只不過沈徽明的確讓人意外,半個月過去了,除了短信交流讀書進度跟閱讀心得,沒有任何其他的行動,而且短信也不是每天都有。

在這期間,索煬飛了兩趟裡約熱內盧和兩趟紐約,其他的時間基本上都是短途。

休息的時候他也會隨手翻翻那本書,把書簽夾在沈徽明“彙報”的頁碼,但自己卻沒怎麼看。

一來是沒時間,二來是沒心情。

他發現自己完全被沈徽明吊得心思活了,只要靜下來,拿起這本書,腦子裡都是那個人。

倒不是說想念,不至於,只是覺得疑惑。

沈徽明這又是什麼戰術?

他摸不透了。

這其實有點兒惹惱了索煬,你來我往的過招可以,但你這麼跟我耍心機絕對不行。

於是到了後來,沈徽明的短信他干脆不回了。

短信是不回,可飛轉的思緒卻從來沒停過。

索煬從來不喜歡琢磨人,人心是琢磨不透的,一種米能養百種人,更何況他覺得他跟沈徽明吃的也不是同一種米,這種哲學家都探討不出個所以然的問題,他可不會去嘗試。

但那只是之前,最近這些日子,索煬徹底推翻了自己原有的觀念。

人確實難以琢磨,但人類的行為是可以分析的,沈徽明的目的十分明確,為了達到目的而使用一些手段,這不就是典型的“結果導向”?索煬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是覺得有些失望的,在跟沈徽明相處的幾次中,他很輕易就接納了對方,並且以經驗下結論,憑借自己這些年來接受過的交往訊息就認為對方在很大程度上是他願意相處的類型。

但是他忘了,沈徽明是個商人,他跟狡詐的商人談兵法,這不是自討苦吃麼。

想清楚的索煬跟自己生了會兒悶氣,然後決定洗澡睡覺。

他突然發現,自己通過這件事也算是又“長一智”,也不算很虧。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剛巧電話響了。

周末打來,問他跟江同彥的進度。

索煬一邊擦頭發一邊笑著說:“之後就再沒聯系過。”

“沒聯系?”周末有些驚訝,“不應該啊,我記得他當時跟我說對你印像特好!”

“人家說什麼你都信?你會當著我的面說我朋友的壞話嗎?”

“嘖嘖嘖,江同彥這人眼光真是不行,你這麼個極品往那兒一放他都不知道把握,沒前途。”

索煬坐在窗前曬著太陽笑了。

“今天休息唄?”

聽見周末這麼問,索煬突然被牽動了神經,該不會沈徽明這會兒開始行動了吧?

“對,明天下午飛。”

“那晚上一起吃飯?”周末說,“老程出差了,一走就是一個多星期,我獨守空房太寂寞了。”

“他都走了一個多星期了你才想起我?”索煬故意擠兌他,“我看你還是不寂寞。”

周末在那邊笑得很大聲:“沒啊,我不是怕你忙,怕你休息不好,都不敢找你麼!”

對於索煬來說,周末是唯一一個約他不會被拒絕的。

“行,幾點,在哪兒?”

“你來我家吧,我最近學做菜呢,拿你練練手。”

能怎麼辦?答應唄。

索煬跟他說自己先補個覺,晚點過去,倆人這就算是約好了。

掛了電話之後索煬意識到周末並沒有問他之後的飛行安排,於是對自己剛剛的期待自嘲了一番,但躺下睡前還是想,或許晚上吃飯的時候會問?

不管他承不承認,那個賭約對索煬確實造成了影響,就像是有人往波瀾不驚的水裡藏了顆鑽石,看起來好像跟往日無異,但實際上,湖面之下已經暗潮洶湧了。

索煬關於沈徽明的一切期待全部落空,因為晚上他跟周末吃飯的時候,對方也一點兒沒有打探他航班的意思,兩人聊了聊各自生活中的瑣事,索煬沒跟他說自己跟沈徽明的糾葛,這事兒不好說。

吃完飯周末試圖拉著索煬去酒吧,結果被索煬給拒絕了。

雖然知道自己去了也不會再喝成上次那樣,但畢竟明天下午還要上班,他可不想陪著周末又鬧到深夜。

他不去,但周末在家閑不住,搭了個他的順風車去酒吧。

兩人路上閑聊了幾句,無非是關於個人生活的。

這種話題索煬不會跟別人聊,但如果是周末,還是能簡單說說的。

周末很好奇他跟江同彥為什麼沒成,索煬倒是覺得這很正常,他又不是人民幣,哪兒能誰見了都喜歡呢。

“那沈徽明呢?”周末突然提起這個人,“我記得上次見面,你們倆還跳舞來著。”

聊到沈徽明,索煬更是一個字都不多說了。

周末習慣了他這樣,也沒當回事兒,到了酒吧門口下了車,笑嘻嘻地開玩笑說:“朋友,成年人還是要適當安排點兒X生活的,否則內分泌會失調哦。”

索煬笑出了聲,擺擺手讓他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看著周末進了酒吧,索煬關上車窗,開車走了。

這條街兩側都是酒吧,其中也不乏他們之前常去的。

索煬有一陣子沒到酒吧喝酒了,日子越過越清淡,別說X生活了,他連X幻想都……

前面紅燈,索煬踩了剎車。

想到X幻想,他原本是要自嘲一番連這個都沒有,卻突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周末生日那晚,他醉酒回到家因為沈徽明的一通電話起了欲念。

沈徽明。

沈徽明。

沒完沒了了。

索煬有些心煩,想找個地方喝一杯,但一抬頭,綠燈,最後還是朝著家駛去。

被人攪亂情緒的感覺很糟,索煬覺得有必要想想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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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徽明在半夜兩點多給索煬發了條消息,內容是:這回有時間好好讀一遍那本書了。

當時索煬還沒睡,下午睡了一覺,到了晚上就有些失眠。

他正坐在桌邊翻著那本《愛情筆記》,沈徽明的信息就進來了。

距離上一次沈徽明發短信過來已經隔了三天,距離他回消息,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索煬看著他的這條信息,本來不想回的,但夜深人靜,人很容易變得感性。

他回復:怎麼?終於休息了?

沈徽明沒想到他會回信息,畢竟這麼晚了,不是在飛機上,就應該是在睡覺。

看到回復的沈徽明笑了,給索煬發信息問:方便打電話嗎?

他發完,幾分鐘後,索煬的電話打了過來。

索煬自己都覺得意外,他的通話記錄裡除了父母就是周末,同事之間也都是發發微信,還都只是跟工作相關,閑聊的電話一通沒有。

他本來對沈徽明有些怨念的,卻在這個晚上打了過去。

他應該裝睡,短信都不回。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沈徽明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讓索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是,這人的聲音像是有種魔力,一到晚上就格外性感。

索煬從來不會輕易被引誘,但是人就有抵擋不了的東西。

他站起來,走到陽台開了窗,趴在窗台上吹著初秋深夜微涼的風對沈徽明說:“下午睡了,這會兒睡不著。”

“最近怎麼樣?還是很忙?”

索煬笑笑:“我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倒是你,很忙嗎?”

沈徽明聽見他的笑聲,也跟著笑了:“是啊,忙得都冷落了你。”

索煬眼神閃爍一下,沒說話。

“不過接下來這段時間應該會很空,”沈徽明說,“該處理的都處理完了,接下來要處理一點兒自己的事。”

索煬以為他說的是他們的事。

“所以,我們的約定可能還要延遲。”

“什麼意思?”

沈徽明嘆氣:“如果我跟你說我現在在醫院,是不是有賣慘的嫌疑?”

“醫院?”半夜兩點在醫院?

“嗯,前陣子忙得凶,都沒怎麼跟你聯系。”沈徽明避重就輕地說,“這不終於忙完了,為了接下來能精神百倍地跟你約會,提前搞點兒小動作。”

索煬笑了:“怎麼?沈先生還去做了個整形手術?”

“你覺得我有那個必要嗎?”沈徽明喜歡聽索煬開玩笑,“我對自己的外貌還是很自信的。”

好像之前的怨念都消失了,被這個晚上的風吹得煙消雲散。

索煬問:“不打算告訴我你在醫院的原因?”

“想說,但怕你覺得我用這個討你的可憐。”沈徽明說,“我可不是那種喜歡博同情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同情呢?我也不是那種見誰都心疼的聖母。”

“我做了個胃部的小手術,”沈徽明說,“今天第三天了,一有力氣了就給你發了消息,感動嗎?要心疼我一下嗎?”

索煬沒想到斷了聯系的這幾天沈徽明竟然在醫院,突然覺得胡亂猜測的自己有些卑劣了。

“有一點。”索煬說,“那需要我去探病嗎?”

“如果你想的話,”沈徽明輕笑了一聲說,“不過,探病歸探病,不算是約會,我們的賭約還要繼續的。”

20

索煬聽著沈徽明的話,忍不住笑,覺得這人還真是斤斤計較。

“我知道。”索煬說,“那明天上午過去看你,如果不打擾的話。”

“當然不,”沈徽明的手指輕輕攆著書頁,聲音放得很柔,“我榮幸之至。”

兩人約好了明天的時間,一起掛斷了電話。

索煬把手機重新放回原位,旁邊就擺著那本《愛情筆記》,他翻到之前沈徽明發來的頁碼,那一頁有一段寫著——被人愛戀使人們意識到,他人與自己一樣需要依靠,當初正是因為尋求這種依靠,人們才會去愛。

作者的這句話說得究竟有沒有道理,索煬懶得去分析,但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他並不完全認可。

前半句是對的,在沈徽明表示希望自己去探望時,他突然有了一種自己跟對方都需要被人關懷的感覺,他覺得,被人邀請去探病也是一種“被關懷”,這證明,他在被人需要。

至於後面半句,決定去愛的原因究竟是不是尋求這種依靠,他覺得應該不盡然。

決定去愛的原因有很多,大概這種感覺只是其中一個因素。

但不可否認,被人需要,這感覺不賴。

跟沈徽明聯系過後,索煬坐在桌前看了會兒書,快四點的時候回臥室睡覺去了。

原本沒有睡意的,但他還是躺下醞釀著,想著天亮了要去醫院,下午還得上班,能睡就睡會兒吧。

索煬只睡了兩個多小時就醒了,六點多,已經天光大亮。

他從床上起來,接了杯溫水喝。

喝水的時候又去翻那本書,突然好奇沈徽明昨晚看到了哪裡。

他給對方發了條信息,學著對方的樣子,只發了個頁碼進度:96/248

之後,他打開微博,隨手翻了翻,看見周末在凌晨的時候發了張抱著被子的自拍,文案是:吃喝玩樂才是正經事兒,但老公不在,吃喝玩樂都沒滋沒味了。

索煬笑了,給他點了個贊。

索煬的微博是當初周末拉著他一起注冊的,那會兒兩人剛上班,周末說每次飛到一個城市就在當地打個卡,等退休之後回過頭再來看看,就會格外有意義。

索煬覺得他說得不無道理,就跟他一起注冊了。

索煬的微博ID被周末笑老套,叫“天空之境”,頭像是索煬第一次飛行前拍的天空。

當初說要用微博來打卡不同城市的周末後來轉了行,微博的內容也變成了各種精彩的生活碎片或者有趣的吐槽,而索煬依舊保持著打卡的習慣,他整個微博沒有任何其他內容,全部都是各個國家各個城市的位置打卡,甚至一句描述性的話都沒有。

周末的微博粉絲上萬,他發了這條之後,評論裡熱鬧得不行,而索煬跟他剛好相反,僅有的個位數粉絲,除了周末,其他的要麼是僵屍粉要麼是“新手指南”。

之前周末說:“我動動手指給你點個贊,你再發個自拍,瞬間就能成網紅。”

索煬趕緊拒絕,他跟周末不同,實在沒法享受被那麼多人關注。

正准備退出微博的時候,索煬視線掃到周末的“關注”,突然想到,或許這三百多個關注裡,會有有趣的人。

他所謂的“有趣的人”,其實目標明確,就是沈徽明。

不過在點開周末的關注列表時索煬也知道,他的這種偷窺欲十分可恥,而且,人家沈徽明不可能有閑心弄這個。

他站那兒一邊喝水一邊翻著周末的關注列表,水喝完了,列表也翻完了,不出所料,沒有他想找的人。

索煬放下手機,進了浴室。

洗澡,吃飯,又看了會兒書。

索煬出門的時候是上午八點十分,他跟沈徽明約好的探望時間是九點。

上午九點探病其實有點兒早,但考慮到下午有飛行任務,索煬不得不早點去醫院。

他對醫院這種地方實在陌生,小學畢業之後就沒到大醫院去過,小打小鬧的發燒感冒基本上小區外面的診所就解決了,每年公司的定期體檢也都是在體檢中心,自己跟家裡人身體狀況都不錯,醫院幾乎是沒來過。

他開車過去,眼看著就要到醫院了,結果堵起車來。

他發信息給沈徽明,彙報工作一樣說:沈先生,我馬上到了,但附近堵車,可能要稍晚幾分鐘。

沈徽明這會兒已經在護工的照顧下吃了點兒流食,整個人狀態比前幾天好了不少,否則他也不敢輕易聯系索煬。

看見索煬的信息,他直接打了過去。

“醫院附近就是這樣的,”沈徽明說,“待會兒你可能不方便停車,我有輛車停在醫院正門稍微往南一點,我把車牌號發給你,有人在那兒等著了,你過去之後他會把停車位給你讓出來。”

索煬笑了:“這麼周到?”

“當然,你能來看我,我還不得盡可能提供便利?”沈徽明笑著說道。

也正因為沈徽明提供的便利,索煬順利停好了車,按照醫院門口保安的指路,找到了住院處。

索煬其實想過自己要帶點兒什麼禮物過來,畢竟探病,怎麼都應該像那麼回事兒。

但沈徽明是胃部手術,吃的肯定不行。

送花的話,索煬覺得不太合適。

空手來看病人怎麼都不像話,出於禮貌也得准備些什麼。

索煬在家裡絞盡腦汁,還真被他想到了。

他找到沈徽明的病房,看到門口貼著的病人姓名,沈徽明三個字挺扎眼的。

生病探病,這在影視劇裡完全可以是浪漫溫馨的一幕,但事實上,再怎麼浪漫溫馨都不如健康平安。

他輕輕敲門,聽見裡面的應答聲之後推門進去。

半個多月沒見,盡管已經有了心理准備,但索煬還是被沈徽明憔悴的樣子給驚著了。

一場手術,再怎麼說都是很耗人元氣的,之前每次見面都意氣風發器宇不凡的沈徽明此刻穿著病號服靠坐在床上,雖然看著精神狀態好像還不錯,但面無血色,人也瘦了一圈。

索煬下意識皺了皺眉,倒是沈徽明先笑了:“怎麼?看我這樣子,後悔過來了?”

索煬無奈地笑笑,進來之後把手裡拿著的紙袋放到了沈徽明手邊的桌子上。

“禮物?”

“對,”索煬笑著說,“可以在你休息的時候,帶你環游世界的禮物。”

沈徽明好奇地把紙袋拿過來,袋子蠻重,他低頭一看,裡面是幾本厚厚的書。

他把書從袋子裡拿出來,發現都是關於旅行的書。

“這幾個地方不知道你去過沒有。”索煬說,“我第一次飛國際航班去的就是柏林。”

他指了指那本柏林旅行指南。

“其他的幾個地方也是我常飛的,”索煬對著沈徽明笑,“你住院應該蠻無聊,就當是我請你出國旅行了。”

21

沈徽明上高中的時候寫過一篇命題作文,要求是讓寫“我所向往的人生”。

那時候的他寫的是,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環球旅行,把自己的足跡留在每一個有故事的地方。

這個夢想後來當然是沒有實現的,原因無非是沒有時間。

這幾年他突然發現,人啊,總是會很熟練地給自己套上枷鎖,當初他剛開始創業的時候,每天恨不得有48個小時可以用來工作,那會兒他想,等錢賺夠了就提前退休,人生不應該全部耗在工作上。

然而,時間越久他就越發現自己停不下來,不僅僅是因為錢這個東西是不可能“賺夠”的,更重要的是,他肩上扛著的是一整個公司,是很多個項目,是幾十個員工穩定的生活來源。

他是停不下來的。

這次住院手術也是,醫生老早就說過,他必須得注意身體了,甚至在醫生勒令他住院的時候,他還愣是拖到一個項目收尾才到醫院來。

“在想什麼?”索煬自己搬了把椅子過來,坐在了沈徽明病床邊上。

沈徽明翻著書頁笑著說:“在想你是不是會算命。”

沈徽明的語速其實完全正常,但當他說到“在想你”三個字的時候,索煬下意識提了口氣。

當沈徽明的話說完,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又開始自嘲,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沈徽明吊得有些心思活絡了。

“為什麼這麼說?”

沈徽明把自己中學時代幻想的美好人生講給了索煬聽:“那會兒可真敢想,不過青春期大概都這樣,不會去考慮太現實的東西。”

索煬聽他說完這些,輕聲笑了:“事實上,有一個行業還真的能做到這一點。”

他指了指自己:“環球旅行,把足跡留在了數不清的城市。”

沈徽明一愣,然後笑了:“還真是。”

兩人看著對方,沈徽明說:“沒想到,我青春期的夢想,你替我實現了。”

索煬喜歡這種曖昧不明的說辭,像是兩人有前世今生的牽連一樣。

他發現自己骨子裡似乎還是喜歡那些浪漫的設定,只不過很清楚,這個世界上的浪漫像是白日觀星,你知道它在,但偏偏不會讓你發現。

愛情也一樣。

“你知道我中學的時候想做什麼嗎?”

沈徽明好奇地問:“宇航員?”

索煬笑了:“為什麼是宇航員?”

“其實也有可能是飛行員,感覺你很享受飛行的感覺。”

“我現在確實很享受這種感覺,已經工作很多年了,但還是會覺得穿越雲層的體驗很奇妙,”索煬突然狡黠一笑,“不過,這是現在的我,中學那會兒我其實想當個考古學家。”

“考古學家?”

“對,穿個小馬甲,拿著小鏟子,去沒人的地方挖坑。”索煬笑,“那會兒被各種盜墓小說給忽悠得著了迷。”

沈徽明笑出了聲:“沒想到你還看那些小說。”

“看,當然看。”索煬也笑,“那會兒上課不好好聽講,把小說套在課本中間,偷偷看。”

“一樣一樣,不過我還以為你一直都是那種很乖的學生。”

兩人就這樣聊開了,或許是因為病床上的沈徽明沒了平時那種無懈可擊的精英範,讓索煬也下意識地放松了神經。

兩人不再一來一往過招一樣想在這段尚未完全展開的關系中過招,而是像兩個再尋常不過的朋友,聊天聊地,聊著那些輕松的話題。

沈徽明說:“那我應該慶幸你沒拿著小鏟子去考古。”

“怎麼說?”

“那樣的話咱們倆可能就遇不到了。”沈徽明笑著看他,“畢竟,你做那種工作我還能跟你偶遇的話,要麼我是盜墓的,被你逮個正著,要麼我就住在墓裡。”

索煬被他的話逗得忍不住笑,卸下了精致面具的兩個人,竟然就這樣開起了玩笑來。

自從兩人相識以來,似乎每次見面沈徽明都能帶給索煬驚喜。

在索煬過去的經驗中,人都是越相處越覺得索然無味,他本人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因為外形的原因,很容易讓人對自己產生興趣,但往往相處久了,會愈發覺得他是個無趣的人。

傳說中的“美則美矣,沒有靈魂”?

他從來不是那種越深挖越有故事的人,表面雲淡風輕,實際上也確實始終空泛。

他是一潭水,過分清澈,連魚都養不活。

他在等著有人為他這潭水注入氧氣,讓湖底長出水草,讓窒息的魚重新活過來。

他突然覺得,沈徽明好像具有這種可能。

但問題是,只是有可能而已,索煬充滿期待,卻不敢妄下結論。

先像朋友一樣交往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好感”並不意味著“愛情”,能相愛的前提條件有很多,他們還到不了那個階段。

慢慢來吧,如果沈徽明願意花時間跟他慢慢來的話。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護士來查房。

索煬這才想起自己竟然都沒問問沈徽明究竟是做了個什麼手術。

等到護士離開,他問沈徽明:“還要住院很久嗎?胃部手術的話,蠻嚴重的吧?”

沈徽明沒有跟他說太多,確實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在用生病來討同情。

“恢復得好的話,過幾天就能回家休養了。”沈徽明說,“其實這事兒怪我自己,平時不注意,醫生提醒了也不重視,都是自己作的。”

索煬看著眼前瘦了一圈的人,說不上心疼,但確實覺得挺不是滋味的。

“工作忙,但也要注意身體。”索煬說,“身體搞垮了,就什麼都沒了。”

沈徽明看著他,眼裡含著笑意,輕聲說:“是,以前確實不在意,但以後要多在意了,畢竟,除了工作,我還有了必須活久點的動力。”

索煬看向他。

沈徽明笑:“好了,我不說了,說得太直白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他這話一出,就算不說接下來的話索煬也明白了。

“就算不是因為這個,”索煬看看他,低頭翻著放在病床邊的《愛情筆記》,“也應該好好活久點。”

沈徽明看著他翻書,翻到夾著書簽的那頁。

索煬看到在那一頁上,沈徽明用鉛筆在某一個句子下面劃了橫線——我愛她什麼?幾乎愛她的一切。

這像是一句暗示,勾起他對沈徽明讀到這句話時的幻想。

對方是不是也在自問愛他什麼?

但索煬相信,他們只是互相不了解的兩個人,沒有人會愛對方的一切。

他合上書,笑著說:“我該走了。”

沈徽明有些舍不得,但又不得不放人離開。

索煬站起來,把書給他在旁邊堆疊好。

“下午要飛倫敦。”索煬說,“十一個小時。”

“辛苦了。”沈徽明坐在病床上看著他,因為知道對方要走了,下次見面卻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這麼一來,眼睛都舍不得眨。

“辛苦倒還好,”索煬笑,故意似的說,“到紐約還要十九個小時呢,還記得吧?”

沈徽明笑了:“當然記得。”

兩人沉默著對視了幾秒,然後索煬准備離開。

“對了,”索煬走前,對沈徽明說,“好好休養,我們的賭約還在進行中,我在飛機上等你。如果有機會的話。”

22

機會肯定是有的,沈徽明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

只不過,他住院這事兒嚴重影響了他跟索煬的進度,再一次用事實證明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身體不好,追人的效率都被迫降低。

索煬跟沈徽明在醫院見過一面之後,一直到沈徽明出院都再沒見過。

其實索煬是擔心他的,但一方面要飛各處,另一方面又不想表現得太過關心對方,殷勤示好可不是他的風格。

不過,兩人之間的聯系倒是一直沒有間斷,而且索煬從醫院離開前,沈徽明順利加到了他的微信。

發微信可比短信方便多了。

好幾次,索煬降落的時候都下意識地想跟沈徽明彙報自己的位置,不過絕大部分時候他都忍住了,唯一一次沒控制住是因為又飛到了紐約,當晚他跟同班組的同事們又住在上次的那家酒店。

這回索煬很果斷地拒絕了大家去酒吧的邀請,以“有些頭疼”為借口,一個人留在了酒店。

晚上,紐約剛下過雨,他站在酒店的窗邊,抽了根煙。

微涼的空氣提神醒腦,讓他毫無睡意,好久沒抽過煙,一口下去,竟然差點兒被嗆著。

索煬是在這個晚上突然開始承認自己有了牽掛的,他以前一直覺得自己不會對任何人過分在意,因為從小他就被教育要更愛自己。

他父母有一套自己的教育方式,始終規範、約束著索煬的人生,哪怕已經離開父母一個人生活多年,但從小到大嚴格遵守的那些准則已經刻在骨子裡改變不了了。

不要輕易喜歡別人,不要輕易對別人掏心掏肺地好,因為人都是自私的,除了父母,沒有人會無底線地愛你更不值得你忘我地去愛。

這是他父母教給他的道理。

索煬始終覺得他爸媽說的是對的,完美、毫無保留的愛情只會出現在沒美化過後的文學或藝術作品中,羅密歐與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台,他們都不會是是真的。

即便真的存在,那也少之又少。

據說人的一生會遇到2920萬人,而兩個人相愛的概率僅有0.000049%

索煬受到他父母觀念的影響,也成為了一個“愛情悲觀主義者”,覺得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

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遇到這麼一個能勾住他神經的人,但不經意間,這個人似乎真的出現了。

索煬一邊防備,一邊與之周旋,他感謝沈徽明的不冒進,沉著地叩著他的那扇門。

他隨手拍了一張雨後深夜的紐約,發給了沈徽明。

他沒說自己在哪兒,但附近的標志性建築,他相信沈徽明認得出。

收到信息的沈徽明有點兒受寵若驚,雖然在這場關系裡,並非他始終主動對方無動於衷,索煬是會給他回應的,但主動發來信息畢竟是少數。

國內正值晌午,對方發來的圖片卻是午夜。

這種兩個世界交叉重合的感覺,讓沈徽明覺得有些奇妙。

一邊是秋日溫暖的光,一邊是秋夜微涼的雨,一暖一冷,沈徽明想了想,抬手拍了一張病房外的景色,發給了索煬。

沈徽明發完照片,又說:什麼時候咱們再紐約見?

索煬笑了,叼住煙,雙手打字,給沈徽明回復消息——那要看你什麼時候出院了。

兩人並沒聊太久,沈徽明惦記著那邊已經是深夜,催著索煬好好休息。

他現在可太清楚好好休息的重要性了,熬夜要不得。

索煬躺下的時候依舊沒有睡意,拿著手機翻看自己跟沈徽明之前的聊天記錄,當他意識到自己這種行為有多愚蠢的時候,趕緊關機睡覺。

一夜無夢,但早上醒來的時候,收到了沈徽明的問候。

——早安,你那邊應該天亮了。

索煬坐在床上抱著被子笑了,有人問早安的清晨,起床氣都瞬間消散了。

關於那場賭約,兩個人都記掛在心上。

原本沈徽明在提起這個賭約的時候是打算一切遵循天意的,他始終覺得自己跟誰索煬之間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為他們牽線搭橋,否則之前接二連三的巧遇要如何解釋?

所以,在最開始,他是不想刻意去做什麼的,無心插柳卻柳成蔭,那才是最浪漫的事。

只不過,當他終於出院,回到公司用了兩天的時間處理完這些日子堆積的工作之後,他覺得把他跟索煬的事情全權交給命運,對命運來說有點兒不公平。

命運只負責讓他們遇見,不負責後續發展。

他們究竟會走到哪一步,還得自己來。

自己種下“因”,自己去品嘗“因”結的“果”,最後是好是壞,是心滿意足甜甜蜜蜜還是陰差陽錯遺憾收場責任都應該在他們自己,而不是命運。

更何況,沈徽明發現,其實索煬跟他一樣期待著。

既然這樣,他哪有讓索煬失望的道理?

沈徽明出院的事兒沒有告訴索煬,他准備給對方一個驚喜。

想要知道索煬哪天飛哪裡,其實並不難,沈徽明加急辦理簽證,空出時間,買好了機票。

飛往柏林,將近十三個小時,中途在莫斯科中轉。

沈徽明提著簡單的行李出發去機場的時候忍不住想:追求空少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得有錢還得有時間。

街景不斷後退,沈徽明距離機場越來越近。

而此時的索煬對沈徽明的行蹤還一無所知,他剛到機場,正准備去開會。

他從家出來之前還跟沈徽明在發信息,到此時為止,他還不知道沈徽明已經出院,並且眼看著就要贏了他們的賭約。

索煬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又整理了一下制服,確認自己狀態良好無懈可擊。

他走出洗手間,跟著同班組的其他同事一起去開會。

今天要飛柏林,他空乘生涯中第一次飛國際航班去的就是柏林,不過後來就很少有機會飛這條航線了。

他還蠻喜歡那個地方的。

人員到齊,會議開始。

頭等艙的旅客名單被交到了索煬的手上,他像往常一樣翻看每位乘客的信息,然後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沈徽明。

23

索煬剛看到沈徽明名字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又或者只是同名的其他人。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根本就是沈徽明的策略,那家伙出院壓根兒沒告訴他。

索煬沒有一丁點兒不悅,反倒看著乘客名單笑了笑,旁邊的同事問他:“怎麼了?”

“沒事。”索煬禮貌地回應了對方一個笑。

索煬不知道沈徽明究竟有沒有想過自己還沒登機就已經暴露了行蹤,這所謂的驚喜有點兒讓他哭笑不得。

開完會去做准備的時候,索煬竟然有些分心,這在他的職業生涯中還是頭一回。

索煬突然想起第一次跟沈徽明在飛機上遇見的場景,那次他也跟現在一樣,開會的時候拿到了頭等艙旅客的名單,但是,那個時候的他在看到沈徽明這個名字的時候沒有任何異樣的情緒,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後來會跟這個人有這麼多牽扯。

而此刻辦好值機手續正往vip休息室走去的沈徽明拿著手機很想發條消息給索煬,但又怕自己影響到對方工作,只能強迫自己把這種念頭給壓下去。

他到了候機室,接了杯咖啡,坐下正要喝的時候想起之前在飛機上索煬告訴他不要空腹喝咖啡。

沈徽明笑著起身,又去拿了個獨立包裝的小蛋糕。

我竟然這麼聽話。沈徽明坐下後,把面前的咖啡跟小蛋糕拍了張照片,准備找機會跟索煬邀功。

沈徽明這是第一次去柏林,他不確定索煬會不會在那裡停留,如果停留的話,會有多少自由活動的時間,但他還是花時間做足了准備,如果到時候索煬說時間充裕,他們可以在柏林隨便走走。

只是隨便走走,不算真正的約會。

沈徽明狡猾得很,他認定的約會要有一整套完整的體系,見面、吃飯、散步,哪怕加上看個電影都不算是真正的約會。

他焦急地等待著登機廣播,向來沉穩的他,竟然不時起身去登機口查看消息。

原來迫不及待想見到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就好像隔著很遠的距離卻已經聞到了對方身上的香氣,恨不得循著這淡淡的清香一路追隨。

沈徽明手裡拿著那本讀了一半的《愛情筆記》,這本書簡直快成了他的“戀愛聖經”。

因為已經被索煬提前劇透了結局,所以沈徽明其實看到120頁左右開始,就不停地反復重讀前面的部分。

他覺得,至少此刻他跟索煬的關系更適合前十一章,所謂的“愛情恐怖主義”被他拒之門外,他只需要跟索煬討論“愛情宿命論”。

在住院的這段時間沈徽明有很認真地去考慮二人之間的關系,以及索煬吸引他的原因。

雖然人人都說愛情是沒有理由的,能說出理由的愛都是不堪一擊的。

但事實上,沈徽明覺得世間發生的一切都有其合理的原因,包括愛情。

愛情的產生跟發展,都遵循著一個原則——觸及你內心剛好柔軟的部分。

愛情根本不是毫無理由的,沈徽明第一次見到索煬就在他身上看到了周圍人身上少有的平和與溫柔,雖然索煬始終保持著一種“職業”姿態,但那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都在吸引他。

而之後的相處,越來越讓沈徽明覺得索煬的人生像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人人都想據為己有,但價格過於昂貴,很多人不得不望而卻步。

可他卻想不惜一切地去高價拍回,並非為了一窺裡面的究竟,而是想解開那束縛著他的包裝,還他一個自由。

沈徽明覺得索煬就是另一種自己,都是被生活高高架起,被迫繃緊神經的人。

所以,他想做索煬的英雄,至少讓對方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可以無所拘束。

用最俗套的比喻來形容他所幻想的二人關系就是索煬是游魚,他要做這條魚永恆的湖泊。

這件事富有挑戰性,且有趣。

沈徽明等了很久,終於等來了登機通知。

他拿著書,用書夾著機票跟護照,走向了登機口。

又見面了。

終於還是見面了。

雖然使了點兒不太光明的小把戲,但這場賭約反正是他贏了。

沈徽明笑著走向擺渡車,這擺渡車將渡他到索煬身邊,他很期待對方跟他見面時的反應。

索煬站在那裡迎接頭等艙的旅客,一身板板正正的制服,配上得體的笑容跟制式的話術。

沈徽明走上去的時候,遠遠地就望向索煬,兩人對視,索煬沒有任何異常的反應。

等到沈徽明到了索煬面前,索煬微笑著說:“沈先生您好,歡迎乘坐本次航班。”

沈徽明對他微笑點頭,回應了一句:“你好。”

說完,他往裡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十三個小時,旅途一共分成兩段。

沈徽明第一次覺得飛行時間長是一件好事。

索煬按部就班地迎完客回到機艙繼續服務,幫旅客安置隨身行李,詢問旅客有什麼需求。

沈徽明全程安穩地坐在那裡,但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索煬的身上。

他的聲音。

他的笑容。

他在幫人擺放行李時抬起的手臂。

還有那腰身。

制服的襯衫被規整地收在褲子裡,連航空公司統一配發的腰帶到了索煬那裡都好像是某個奢侈品牌的限量款。

全球僅此一件。

一切都好像是昨日重現,沈徽明似乎回到了前往紐約的那一天,一個叫索煬的空少吸引了他的注意,讓他那趟漫長且疲憊的旅程變得充滿了神秘的故事性。

說到底,索煬十分專業,並且對自己的職業素養有著極高的要求。

他不會因為沈徽明在這裡就影響了自己的正常工作,全程只當對方是個普通旅客,一切按照流程和規定,甚至沒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例行的安全演示,例行的播音任務。

沈徽明聽著廣播裡索煬的聲音,心情愉悅地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書的封面。

他的手指落在“愛情”兩個字上,像是在敲那顆心髒的門,一下一下,像是有音符從其中蹦出。

飛機起飛,沈徽明跟索煬再一次一同飛上藍天衝進雲層,沈徽明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索煬喜歡這份工作的原因。

這太浪漫了。

在三萬英尺的高空留下自己生命的足跡,這足跡就是音符,而每條航線就是五線譜,這樣的曲子可不是誰都能寫得出來的。

現在,不僅僅是索煬一個人生命的足跡了,還有愛情插了一腳,強行擠入了這段人生裡。

他們的關系萌芽於藍天,也要在這裡抽枝發芽,開出花來。

沈徽明看著窗外,眼睜睜看著他們離熟悉的城市越來越遠,當他們被裹在雲層裡,愛情也甜蜜柔軟得如同一顆雲朵形狀的棉花糖。

索煬會喜歡吃棉花糖嗎?

隱約記得他好像說不太喜歡吃甜食。

但沒關系,就吃這一顆就行,這一顆,含在嘴裡,讓它用一輩子的時間一點一點去融化。

在沈徽明的胡思亂想中,飛機抵達平流層,索煬走過來,站在他身邊,微微傾身說:“沈先生,請問需要吃點什麼嗎?”

24

索煬的聲音究竟應該怎麼形容呢?

干淨明朗,像是穿透雲層的一縷光。

過去的沈徽明在面對各種人的時候都會出自商人的本能試圖透過表像去分析對方的邏輯與行事風格,他擅於在對方使出第一招之後就提前預估接下來的走向,這是生意人必須的前瞻性。

但當他遇見索煬之後,原本的那一套待人體系已經完全不適用了。

他開始不願意去猜測或者說分析索煬接下來可能會做的動作,所有的邏輯分析到了索煬這裡全部被沈徽明抹殺掉,他只想順從本心,感性一把。

現在的沈徽明已經感性到連聽見索煬的聲音都覺得無比治愈。

“咖啡。”沈徽明抬起頭笑著看他,“黑咖啡。”

索煬本來想繃著,吊吊沈徽明的胃口,結果對方開口就要咖啡,讓他實在沒法不想起他們的初見。

“空腹……”

“這回可不是空腹,”沈徽明笑,“我剛剛候機的時候,吃了一塊小蛋糕。”

索煬笑了出來,無奈地看著他,說了句:“好,請稍等。”

這很有趣,像是一潭死水突然出現了一個氣泡。

等待索煬拿咖啡過來的時間裡,沈徽明隨手翻著書,又重新翻到了第一頁,故事開始的地方。

整本書的第一句——塵世間,沒有什麼比對愛情的渴望更強烈的了。

如果是以前,沈徽明根本不會認同這句話,甚至對此嗤之以鼻,但如今,看著窗外的雲層想著待會兒會端咖啡過來的人,他覺得這句話正中他的紅心。

他突發奇想,從便簽本上撕下一張,快速寫了一行字,等索煬過來的時候,塞到了對方的褲子口袋裡。

索煬看看他,沒有發問,只是笑笑,給他放好咖啡,轉身離開了。

之後的幾個小時裡,一切如常,沈徽明並沒有給索煬添麻煩,索煬也並沒有因為機艙坐著一個自己的“熟人”而對他有什麼特殊的表示。

他們都太清楚,索煬現在正處在工作狀態,沈徽明不應該打擾,索煬也不應該分神,這是最起碼的素養。

不過,飛往莫斯科轉機的七個多小時裡沈徽明也並沒有覺得無聊,翻翻書,處理一下登機前助理發來的文件,之後再小憩一會兒,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對於他來說,永遠不可能有無聊的空閑時間,一直以來,沈徽明恨不得一天能有48甚至72個小時,需要他處理的事情根本就忙不完。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願意分神、分時間來靠近索煬,足以見得索煬的吸引力對他來說有多不可抗拒。

飛機抵達莫斯科的時候天氣狀況不是很好,陰沉沉的,看著有點兒滲人。

他們有兩個多小時的中轉時間,需要換到其他航站樓登機。

沈徽明跟著其他旅客一起往外走,下飛機前多看了兩眼索煬,覺得就算那兒站了一排的空乘,也只有索煬最惹眼。

這不是因為愛情很盲目,沈徽明想,這是事實。

從莫斯科起飛之後再需要兩三個小時就能抵達柏林,等候登機的時候沈徽明已經開始計劃著著陸後如何邀請索煬一起在柏林轉一轉。

柏林這地方他還挺期待的,畢竟在他對這座城市淺薄的認知中,它應該是色彩鮮明且充滿濃重藝術氣息的,在這樣的環境中,人似乎更容易沉醉其中變得感性,從而打開自我,更何況,索煬第一次飛國際航班來的就是這裡,應該有獨特的情結在,沈徽明覺得這個地方很適合二人交心地相處一番。

不過,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這句話永遠都是真理。

外面開始電閃雷鳴,而此時距離他們的登機時間還有半小時。

雷電天氣對於飛行來說是件糟糕的事,沈徽明這種常年到處飛的人,對此再了解不過。

他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突降的暴雨和把天空劈成幾半的閃電,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幾分鐘之後,索煬找到了他。

“可能飛不了了。”索煬只是碰碰運氣,看看沈徽明是不是在登機口乖乖地等著,沒想到還真的在窗邊看見了他。

“有預感,”沈徽明說話間,一聲驚雷轟隆響起,眼前的索煬皺了皺眉,“我倒是無所謂,原本就是為了你來的。”

如此直白,索煬一時間忘了怎麼回應。

沈徽明笑笑說:“沒關系,我聽從安排,不過你們似乎需要安撫一下其他旅客。”

此時廣播響起,播報航班延遲的消息。

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一延遲就是好久,直到深夜也沒能起飛。

突變的天氣讓很多旅客變得躁郁不安,沈徽明坐在一邊,時不時抬頭看看。

機場的工作人員想盡辦法安撫大家的情緒,沈徽明看了眼時間,覺得今晚可能就要搭在這兒了。

十點多的時候,他們被告知今天無法起飛,機場工作人員帶著他們前往酒店。

離開機場前沈徽明趁著還有WiFi給索煬發了條微信,告訴了他自己現在的情況。

索煬回他:好,我晚點聯系你。

從機場到酒店,沈徽明算是感受了一下此刻外面的天氣究竟有多惡劣。

確實,這樣的情況根本沒法起飛。

他坐在大巴車上抬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突然心裡不安起來。

索煬這些年有多少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又有多少次是在飛行中遇到突發狀況?他有害怕過嗎?

沈徽明鎖進了眉,盡可能地不去想這些,他接受不了任何糟糕念頭的萌生。

他們被帶到了酒店,頭等艙旅客住在豪華間,條件算是還不錯。

沈徽明的手機這會兒已經快沒電,他換好衣服,給手機充上電,然後等著索煬聯系他。

窗外依舊電閃雷鳴,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狂風加上暴雨,樹枝都被折斷了。

他有些擔心索煬,等待的時候竟然有些焦慮。

為了緩解這種糟糕的情緒,沈徽明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工作。

差不多十二點,索煬終於發來了信息。

索煬說自己也到了酒店,問沈徽明這邊情況如何。

沈徽明:一切穩妥,就是有些擔心你。

索煬跟著同事剛進屋,看到沈徽明的消息後算是放下了心。

他回:晚上吃東西了嗎?我帶了盒飯回來。

五分鐘後,索煬敲響了沈徽明的房門。

沈徽明晚上確實什麼都沒吃,不過並不是因為不能吃,機場給他們准備了很不錯的晚餐餐盒,只是他當時沒有胃口。

更何況,就算他吃了,也得說沒吃,否則怎麼能讓索煬上門呢?

他打開門,索煬已經換下了制服,穿著淺色的條紋襯衫跟牛仔褲,看起來簡直就像個清爽的大學生。

索煬手裡提著兩份飯,笑著說:“乘務長照顧我,給了兩份。”

沈徽明看著眼前的人,有些恍惚,這種在異國他鄉臨時落腳卻有個熟悉的人深夜來訪的感覺很是窩心。

任外面狂風驟雨電閃雷鳴,室內的氣氛卻不受一絲影響,因為索煬的出現變得溫暖柔軟。

兩人坐在地毯上,用酒店的宣傳畫冊墊著餐盒,就這麼席地而坐吃起遲到了幾個小時的晚餐來。

他們像是老友,在房間昏黃的燈光下聊著天,索煬也不再緊繃著神經,畢竟今天他已經夠累了。

“對了,”沈徽明拿過手機,“我那天無意間聽到一首歌。”

他打開音樂軟件,搜索《Berlin》。

在這趟旅行開始之前,沈徽明查閱了無數跟柏林有關的信息,甚至包括歌曲。

Sometimes darknessit creeps in

to my body while I\'m sleeping.

and I watch you fall,

from the pedestal,

where you\'ve rested for so long.

索煬坐在那裡,看著窗外搖曳的樹枝,聽得入了迷,而沈徽明坐在他對面看著他。

沈徽明不知道索煬此刻在想什麼,但他想的是:當你從神壇墜落,我可以接住你。

25

索煬很少會有這種跟一個人靠得很近的感覺,不是空間距離,而是心裡的距離。

人大概都是這樣,越是成長就越難接受別人的靠近,防備心會隨著年齡不斷加重,當一個人靠近的時候會下意識想他有什麼企圖。

這麼說起來好像過於功利過於現實,但這就是事實,每個在社會摸爬滾打過的成年人心上都有一把鎖。

也正是因為這樣,大家才總是說離開校園之後純粹的朋友會越來越少。

索煬本來就不是容易跟人交心的類型,這些年又獨來獨往慣了,甚至忘了有人陪著是什麼感覺,在很多個風雨交加的日子他想的是什麼時候能轉晴,什麼時候能起飛,而不是,此時此刻氣氛剛剛好。

氣氛剛剛好,適合喝杯酒。

沈徽明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也或許只是剛好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問:“酒櫃有紅酒,要喝一杯嗎?”

索煬笑笑:“那就一杯。”

沈徽明起身,走向了酒櫃。

索煬把面前吃完的餐盒收拾了一下,垃圾都整理好裝進袋子裡放在了一邊,然後回頭去看正在開酒的沈徽明。

他走過去,拿出酒杯去清洗了一下,回來的時候沈徽明已經在等他了。

“這酒還不錯,”沈徽明說,“不過需要醒一會兒。”

索煬看見他已經倒了一部分在醒酒器裡。

“不急。”索煬把杯子放好,“反正夜還長。”

等待醒酒的時間裡,兩人坐在落地窗前看外面毫無美感的夜景。

狂風卷著樹枝跟雨點,閃電伴著轟隆的雷鳴,像極了電影裡的末世場面。

索煬說:“這種天氣是我最害怕的。”

當一個人願意向你坦白他的弱點時,就證明,他開始接納你了。

沈徽明問:“因為職業?”

“一部分原因,”索煬聲音很輕,但並沒有憂慮,只是很平靜地在給他講一件很平常的事,“好像是從高中開始,傍晚和大風天氣都會讓我覺得很恐怖。”

“傍晚和大風天?”

“對,簡單來說就是,如果這種時候我人在室外就會覺得焦慮不安,有時候甚至會出現心悸頭暈的情況。”索煬笑了,“我還特意去網上查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查到結果了嗎?”

索煬笑出了聲:“網上說這叫‘日落綜合征’,一般情況下是老年痴呆患者在黃昏時分出現一系列的情緒和認知功能的改變。”

沈徽明哭笑不得:“老年痴呆?”

“哈哈哈對,老年痴呆,”索煬笑得很放松,“我看到這個的時候直接關掉了網頁。”

沈徽明搖頭:“所以說,有什麼問題不能隨便上網查,查出來就是絕症。”

“所以一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索煬說,“不過現在很少會想那麼多了,天氣不好只會因為航班受影響而焦慮。”

沈徽明看向窗外,或者說,他是在看著玻璃窗映出的索煬。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倒是覺得有一種可能。”

索煬看向他。

沈徽明笑:“但是說出來又怕冒犯了你。”

“現在還在擔心這個?”索煬故意跟他開玩笑,“你買這趟航班的機票時,怎麼沒考慮這個問題?”

沈徽明低頭笑了笑。

過了會兒,沈徽明收斂了笑容,很認真地說:“或許是因為缺乏安全感。”

索煬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似乎有些出神地看著外面。

“我不敢擅自揣測你的心理,不確定你有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沈徽明說,“傍晚意味著一天的交界,是一個曖昧不明的時間段,在這個時間段裡很容易催生一些白天不會顯現的情緒,它就像是一個鉤子,勾著白天跟黑夜,在把黑夜勾出來的時候,也順便把人們的不安和欲望給勾了出來。“

沈徽明轉過去看索煬:“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但是你真的非常好,我們交情不算深,可我能感受到你在拼盡全力地去做你喜歡的事,光是這一點我就佩服不已。”

應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呢?

就像是自己都沒發現的秘密,突然被別人拆穿了,一瞬間脊背發涼,手心都是汗。

索煬是個驕傲的人,他的驕傲不是揚起下巴看不起別人的傲慢,而是覺得自己身上鑄著銅牆鐵壁不容侵犯,他覺得他應該是無懈可擊的,是毫無破綻的,是走到哪裡都要被人誇贊的。

為了維持這種狀態,他在每一天開始的時候,都要用力深呼吸,再疲累也要表現得精神百倍。

可是有個人,在委婉地告訴他:索煬,你並不自信。

驕傲和自信根本就是兩碼事。

索煬的症結所在就是,他從來都不會肯定自己,他覺得他還不夠好,他必須更加用心地去活著才能過得更好。

每一天結束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並沒有任何成長,他每天都在否定自己,一邊否定自己一邊卻又不得不裝出一副優越的傲氣模樣,他以為他把驕傲的索煬扮演得很好,卻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被沈徽明給看透了。

沈徽明見他半天沒有說話,心中暗道不好,自己還是多言了。

索煬這人,防備心理強,你說太多,他反倒會把大門加把鎖。

對於索煬,他這一番話之後,他們倆可能走向兩個極端的道路,一條是索煬就此對他敞開心扉,當他是知己友人,而另一條就是徹底再見。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做法是太聰明還是太愚蠢。

一時間,懵了。

自從認識了索煬,沈徽明覺得自己似乎每走一步都是在賭博。

“酒醒得差不多了。”沈徽明站了起來,“我去倒一杯。”

索煬點點頭,沒有說話。

沈徽明去倒酒的時候,索煬一直透過窗戶看著屋裡的人,他滿腹的疑問,自己根本就想不通。

當沈徽明拿著酒杯回來遞給他,索煬問:“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沈徽明一愣,笑了:“並不,雖然這麼說顯得我很不謙虛,但我相信,看得出來的是少數。”

他笑不僅僅是因為索煬的問話,而是因為,既然對方這麼問了,就說明,索煬並沒有因此而排斥他。

這是個好兆頭。

索煬皺著眉,一臉的不可置信,他實在不明白沈徽明是怎麼發現這個問題的。

他們只是見過幾次,平時聯系也聊得很淺,索煬從來沒有在對方面前表現出過任何“示弱”的部分。

究竟是怎麼回事?

索煬突然覺得沈徽明這個人很可怕,聰明到讓他懷疑這人是不是開了天眼。

“如果我說我只是瞎猜,是不是顯得我很沒有誠意?”沈徽明重新坐下,喝了口酒。

“所以,不是瞎猜。”索煬說,“能說說嗎?”

“我看人還是很准的,”沈徽明笑著說,“當然,也有失誤的時候。”

他雙手握著酒杯,遲疑了一下,對索煬說:“這世界上的事兒就是這樣的,你偽裝得再好,遇到真正把心思放在你身上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破綻來。”

沈徽明開玩笑似的說:“我沒有諷刺自己那些情敵的意思。”

索煬也笑了,喝了口酒說:“哪有什麼情敵。”

“索煬,”沈徽明不說笑了,很認真地對他說,“其實很多時候語言是最蒼白無力的,讓一個人肯定自己的最好方式也並不是別人的誇贊,我相信你根本不缺這個。”

索煬低頭看著手裡的酒。

是,他從來不缺贊美。

從小到大,無論是父母老師還是同學朋友,哪怕只是一個一面之緣的旅客對他都是稱贊有加。

他甚至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明明應該挺直腰板覺得自己無比優秀但就是沒法做到自我認同。

這種情緒困擾他很多年了,甚至有那麼幾次差點讓他崩潰。

“我之前也有試圖去尋找答案,”索煬說,“我一直覺得,所有的病症都有它的病因,我去找到那個禍根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但很奇怪的是,我發現我根本找不到。”

他喝了口酒:“很多人性格上的缺陷是來自原生家庭,但事實上,我一直覺得我的原生家庭是不錯的。父母相敬如賓,對我雖然管教嚴格卻從來沒有傷害過我,我是能感受到他們的愛的。”

沈徽明坐在他身邊安靜地聽著。

“如果不是來自原生家庭,哪又來自什麼地方呢?”索煬說,“感情上嗎?說來不怕你笑話,我從來沒有正式走入過一段感情,我覺得感情這種事太沉重,我輕易負擔不起。我不相信別人,也不相信自己,我不信任完美的愛情會真的存在。”

“事實上,完美的愛情真的不存在。”沈徽明笑,“這對完美主義來說,很受傷。”

索煬聳聳肩:“大概吧。”

“完美的愛情在藝術作品中都並不常見,所有的愛情都有它的獨特性。但要是非要去糾結‘完美’的話,我又覺得,每一段愛情都是完美的。”沈徽明說,“只要存在,就是完美,哪怕它像是一個布滿裂紋的瓷器,那也是一件藝術品。所以說,愛情是藝術,追求愛情就是追求藝術,你說藝術完美嗎?不管是美的藝術還是醜的藝術,但凡是藝術,它就是完美的。人也一樣,每個人都是一件藝術品,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沒有完美的人,可人人完美。”

26

只要存在,就是完美?

索煬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當沈徽明說出這個觀點的時候,他又突然覺得並非沒有道理。

一直以來在他的觀念裡,這個世界滿是裂痕,不分人事物,但凡存在就有裂痕,有了裂痕,自然就有了缺陷,有缺陷就跟完美相去甚遠。

他為這缺陷感到遺憾,可沈徽明卻站在另一個角度看待這個問題,把缺陷也看作了無可取替的完美。

這種觀念讓索煬覺得新鮮,並且,呼吸突然都順暢了。

索煬是個自我意識很強的人,他會聽別人闡述觀點,卻極少會認同並接受,甚至很多時候他能明白對方說得有道理,卻依舊願意守著自己的一寸天地。

但事實證明,總固守一方天地思維和視角都會被固化,他所有的困惑都來自於此。

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問題,那麼很多問題也就隨之被解決了。

他羨慕沈徽明這種正向思維,大概這就是他的反面——樂觀主義者的世界。

一個悲觀主義者遇見了樂觀主義者,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

沈徽明抬起手,透過酒杯看窗外:“其實說了這麼多,歸根結底是想告訴你……”

他轉過來,隔著玻璃杯看索煬,他視線中的人變得形狀扭曲,甚至有些滑稽。

沈徽明笑著說:“不管透過多少層曲面看你,你被扭曲成了什麼樣子,但我們都知道,你就是你,因為你是索煬本身,所以足夠獨特,足夠完美。”

人並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改變觀念,更不會因為一句話就自信起來真的相信自己多好多完美。

這一點,他們兩個人都清楚得很。

沈徽明說這些,不過是想讓索煬知道自己懂他,並且願意走近“每一個他”。

在任何一段關系中,“懂得”都遠比“愛”更讓人心動,靈魂的契合比肉體的契合更難能可貴。

索煬在聽了沈徽明的這些話之後,在意的並不是他在對方眼裡究竟是否完美,而是這個人在用心看著他。

索煬抬起手,輕輕跟沈徽明碰杯,笑著說:“感謝臥室哲學家的開解。”

“我可不僅僅是臥室哲學家。”沈徽明跟索煬相視一笑,喝了口酒。

索煬輕笑了一聲:“沈先生還有我不知道的一面嗎?”

“很多,你可以慢慢了解。”沈徽明說,“不過在了解之前,能不能先打個商量?”

“嗯?”

“給我換個稱呼吧,”沈徽明說,“你一直管我叫沈先生,讓我覺得我跟江同彥在你心裡的地位是一樣的。”

提到江同彥,索煬一愣,他都快把這人給忘了。

他笑笑:“江先生最近怎麼樣?很忙嗎?”

“忙,忙著防我。”沈徽明拐彎抹角地試圖讓索煬知道江同彥已經跟別人有故事了,“他忙到焦頭爛額。”

索煬笑出了聲:“蠻好的。”

“怪我,”沈徽明說,“不該提他,咱們獨處的時候,怎麼能給他戲份呢。”

索煬晃著手裡的紅酒,抬起手把剩下的一飲而盡,然後問:“你希望我怎麼稱呼你?”

“你這麼問,讓我很難啟齒啊。”沈徽明裝模作樣地說,“我這人臉皮也挺薄的。”

索煬含著笑看他:“那既然我們都臉皮薄,就還是叫你沈先生好了。”

“……別鬧啊,你什麼時候也學會開玩笑了。”

索煬坐在他身邊笑,笑了會兒說:“徽明?”

這對於索煬來說,已經是十分親近的稱呼。

一直以來他都跟人保持著安全穩妥的距離,對任何人客氣禮貌,從不越距,哪怕是關系不錯的同事朋友也一樣,始終保持風度。

他是有些恐懼親密關系的,總覺得當兩個人跌入到親密關系中,會暴露很多不體面的缺點,他很怕別人對自己幻滅。

讓他開始一段親密關系比讓他連飛一個月不休息都難。

但自從遇見了沈徽明,他似乎總是被人勾著往前走,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他突然想起之前兩人聊過的“相生相克”,怕不是真的要迷信一次了。

沈徽明很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徽明”這個稱呼估計已經是索煬的極限了,再多他都會不好意思。

更何況,也沒必要搞得那麼肉麻,像周末那樣天天把“老公”掛在嘴邊,別說他跟索煬還沒到那一步,就算真的成了的那天,估計也說不出口。

人與人之間都有不同的相處方式,索煬慢熱,現在這樣已經算是進步飛快了。

沈徽明又給兩人倒了點酒,原本說只喝一杯的索煬,又接著喝了第二杯。

之後兩人沒再聊那些曖昧的話題,只是坐在那裡看著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不知道什麼時候,索煬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回應的頻率越來越低,沈徽明轉過去,發現對方坐在那裡一只手握著空了的酒杯,一只手就那麼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竟然睡著了。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喝了點紅酒,放松了神經。

沈徽明安靜地看著倚在那裡睡著的人,看著索煬因為喝了酒微微泛著紅的臉,覺得心裡異常踏實。

他給索煬“上課”的時候,說得頭頭是道,但其實,他也沒那麼看得開。

他知道索煬肯定是不對愛情這回事抱有期待的,哪個被現實打磨蹉跎過的成年人不是呢?

愛情是他們生活的調劑,有當然好,但沒有,誰也不會強求。

強求也是求不來的,真正的愛情永遠都是可遇不可求。

在遇見索煬之前,沈徽明也一直以為自己的愛情不會來了,愛情可以被寫在書裡畫在畫中,可以被制作成雕塑擺在大教堂,卻偏偏不會降臨他身上。

都是俗人,泛泛之輩,他們沒那麼好運。

但上天眷顧,月老在系紅線的時候沒把他忘掉。

索煬是那種一見就會傾心的人,畢竟,誰不喜歡長得養眼的人呢?

不過,他也太會將人拒之門外,這人總是覺得當他被人了解就會被人放棄。

寡淡?索然無味?

沈徽明看著睡著的索煬,想起對方之前跟他說過的話。

可不是這樣。

索煬是有過情傷吧?沈徽明在心裡苦笑,這人是不是經歷過什麼失敗的感情所以才會這麼想?

別人怎麼看索煬他是不清楚,但對於他而言,索煬一點兒都不寡淡,越相處越想要擁抱。

狂風驟雨逐漸偃旗息鼓的清晨,身邊是睡著的心上人。

這浪漫到沈徽明覺得自己的心活回了二十出頭的時候,充滿了期待和熱情。

索煬成了他的世外桃源,在思慮甚多的成年人世界裡拼殺累了,到索煬這裡休憩調整,可以提醒他,生活真的是件很溫柔的事。

沈徽明看著天色漸明,偷偷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索煬的手溫熱柔軟,像是漂浮在溫泉水面的一朵玉蘭花。

你知道什麼叫怦然心動嗎?

當沈徽明輕輕握住索煬的手時,覺得自己無法自拔地在為這個人心動。

事實上,索煬被握住手的瞬間就驚醒了,他心尖一緊,下意識想睜眼卻克制住了。

他沒動,繼續裝睡,強行讓自己平靜,生怕突然跳動劇烈的心髒驚醒這個還在沉睡的清晨,也生怕這心跳暴露了自己的心情。

27

索煬的手很好牽,但不能多牽。

這就跟那句廣告語似的:勁酒雖好,可不要貪杯。

貪杯的後果,沈徽明現在可不想承擔。

他只是握了一下,陽光穿透雲層直射進來的時候,他就放開了對方的手。

但那種感覺綿延了很久,從心底裡往外甜了起來。

多少年沒這種感覺了?自從開始工作,人都活得冷淡了,很難被打動,很難有直擊心底的甜蜜。

這讓他想起小時候過年爸媽提前買的糖果,他被明令禁止偷吃,一定要等到除夕才行,但他才不會乖乖聽話,趁著爸媽不注意,偷吃一顆,甜度加倍。

索煬就是他提前偷吃了的那顆糖。

索煬一直裝睡,被握住手的這些時間裡他甚至沒法思考,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對方傳來的溫度跟力道上,直到手機的鬧鐘把他叫醒。

他睜眼的時候下意識松了口氣,像是生怕被識破,趕緊拿出手機說:“我得回去了。”

惡劣的天氣已經過去,陽光出來了。

一夜的狂風驟雨過後,秋高氣爽。

沈徽明跟著他一塊兒站起來,朝著門口走去。

索煬說:“待會兒會有人來叫你們,我們機場見吧。”

沈徽明對他笑:“好機場見。”

索煬看著他,有些心虛。

照理說,心虛的應該是沈徽明,可索煬卻先眼神閃躲起來。

兩人道別,索煬轉身准備走。

“索煬。”沈徽明突然叫住了他。

索煬回頭時,沈徽明對他說:“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活得輕松點。”

這句話明明再尋常不過,卻突然間好像比窗外的陽光更能撫慰人心。

索煬對他笑了笑,點頭說“好”,然後快步朝著樓下走去。

他甚至沒有等電梯,因為一刻都不敢過多停留。

索煬回到房間的時候,同事已經換好了衣服等著出發,看見索煬回來,開玩笑似的說:“夜不歸宿啊!”

索煬有些尷尬,隨口應付:“遇到個熟人,聊得久了點。”

他看了眼時間,來不及洗澡了,只能跑去洗手間快速洗漱,換上了制服。

從酒店前往機場的路上,索煬掏出手機,找到了昨天晚上沈徽明放給他聽的歌,他聽著歌,像是回到了幾個小時前,正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著一個叫索煬的人跟一個叫沈徽明的人聊天喝酒,時間好像都被放慢了,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變得緩慢,索煬看得清清楚楚,二人對視時眼裡都帶著笑。

不承認也不行了。

索煬嘆了口氣,發現自己在被沈徽明吸引著。

天氣轉晴,飛行條件良好。

旅客重新登機,沈徽明再次坐在了機艙中。

將近三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他們從莫斯科順利抵達柏林舍訥費爾德機場。

他們抵達柏林的時候還是這邊的上午,下了飛機沈徽明就忍不住感慨,折騰這麼一趟,時差算是徹底亂掉了。

他從飛機上下來之後找了個地方坐著,連上WiFi給索煬發信息。

旅客都離開後,索煬他們要忙的還很多,等全部處理完畢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他們有六個小時自由活動的時間,傍晚時分會准備返程。

索煬忙完才想起來開機,收到的第一條消息就是沈徽明發來的。

沈徽明說:我在通往出口的電梯邊等你,有家咖啡店。

索煬看了眼消息發送的時間,發現對方已經等了很久,趕緊回了條語音:“我剛忙完,你在哪裡?”

沈徽明喝了半杯咖啡,這會兒正看文件,收到索煬的消息後抬手拍了一張咖啡店的照片。

索煬發:稍等我一下,這就過去找你。

他拒絕了同事的邀約,甚至來不及換下制服,就快步朝著那家咖啡店走去。

有人在等著自己的感覺很微妙,這讓索煬既覺得羞愧又覺得安心。

一直以來他是不喜歡被人等的,哪怕是跟周末或者同事相約見面,他也永遠都是提前抵達的那個。

第一次有人等他,讓他有種明明是在異國他鄉卻有個歸宿候著他一樣,而他歸心似箭。

索煬沿著出口指引,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咖啡店,四面開放式的咖啡店,裡面的顧客很少,沈徽明就坐在最邊上的沙發上。

對方很專注地在看著筆記本,並沒有注意到從後面趕來的他。

索煬放輕腳步,緩了緩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後慢慢靠近。

沈徽明面前是筆記本電腦,手邊是喝了一半的咖啡和那本《愛情筆記》。

索煬站在後面偷偷地看了他一會兒,像是欣賞一幅掛在藝術館裡的畫,別人看畫,他看畫裡的人。

看夠了,呼吸平穩了,索煬走到沈徽明身邊說:“沈先生,讓您久等了。”

沈徽明看文件看得過分專注,身邊突然有人說話,嚇了他一跳,手一揮一不小心打翻了咖啡。

半杯咖啡,一半灑在桌上,一半潑到了那本《愛情筆記》上。

沈徽明為了方便早就把這本書的外封拆掉放在了家裡,此時,白色的硬殼內封三分之一被暈染成了咖啡色。

索煬沒想到會出這種意外,趕緊抽出紙巾一邊道歉一邊幫忙善後。

沈徽明把筆記本挪到一邊,拿起那本書說:“不錯,這書都有咖啡香了。”

索煬擦完桌子,皺著眉還說著抱歉的話,沈徽明笑他:“差不多就行了啊,道歉的話說多了讓我覺得自己是個不通人情的惡霸。”

索煬看著他手裡被弄髒的書苦笑:“還好沒灑到你……”

結果他話還沒說完就發現沈徽明的褲子上也有星星點點的咖啡漬。

幾滴咖啡濺在他大腿上,索煬不方便擦,只能遞了紙巾過去讓沈徽明自己來。

但咖啡漬這東西,頑固得很,洗都不一定洗得掉,別說擦了。

這回索煬是真的覺得抱歉了。

“沒事兒,”沈徽明說,“一條褲子而已。”

索煬知道,沈徽明的一條褲子可不便宜。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並不是這褲子值多少錢,而是他總不能穿著一條髒了的褲子亂轉。

“帶換洗的衣物了嗎?”索煬問。

沈徽明聳聳肩:“我這趟出來就帶了這麼點兒東西。”

索煬微微嘆了口氣,說:“那……我先去把衣服換了,然後給你買條褲子吧。”

“啊?”沈徽明有些意外。

“畢竟是因為我弄髒的,”索煬說,“賠你一條。”

沈徽明笑了:“我有點糾結。”

“怎麼?”

“你有行李吧?有備用褲子嗎?其實咱們倆身高差不多,你可以暫時借給我一條。”沈徽明說,“不過,這太私人了,挺不好意思的。”

索煬沒說話。

“另一方面呢,你給我買褲子這事兒,”沈徽明笑著看他,“我還挺開心,你給我買的,算是禮物了。”

他故意“嘖”了一聲,揉了揉眉心:“很難抉擇啊。”

索煬被他逗笑了:“不用糾結了,我只帶了一條褲子,待會兒自己要換上。”

他把空了的咖啡杯放在餐盤上,准備送還到吧台:“你收拾一下,再稍等我幾分鐘,對面有洗手間,我去換衣服。”

沈徽明乖乖聽話,坐好安分地等著索煬。

他看著一身制服的索煬走向吧台,挺拔的背影實在賞心悅目。

對方走出咖啡店,拿著行李箱進了洗手間。

幾分鐘後,換上便裝的索煬走過來,還是那件襯衫那條牛仔褲,清爽得讓沈徽明移不開視線。

“我剛剛查過了,出去之後就有男裝店,”索煬說,“我們先去給你買褲子吧。”

沈徽明起身,收拾好東西跟著索煬一起走出咖啡店。

兩人並肩往外走,索煬告訴他自己有六個小時的自由時間。

“六個小時……”沈徽明試探著說,“那我能不能申請占用你的六小時?”

索煬笑笑:“賭約?”

“不不不,這可不算,”沈徽明說,“正經八百的約會要一整天,二十四個小時,只給我六小時,我豈不是很虧?”

“二十四小時?”

“沒錯。”沈徽明笑,“你面前這個人就是這麼貪心,想著霸占你的二十四小時。”

索煬看看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有點兒壞是吧?”沈徽明說,“那就壞吧,反正你得願賭服輸,到時候空出時間,聽我安排。”

28

索煬發現自己不太會拒絕沈徽明,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完全沒辦法像面對其他人一樣客氣疏離地說一句“承蒙錯愛”。

不過,這件事情說到底就是自己不想拒絕罷了。

他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兒了,因為那場約會並不是沈徽明一個人在期待。

“那你最好安排得精彩一點。”索煬看著他笑笑,“如果很無聊,就真的沒有下次了。”

沈徽明一聽,笑了出來:“這麼說,我要是表現得好,就可以有下次。”

索煬笑而不語,快步往前走。

兩人出來之後先去給沈徽明買了條褲子,索煬開玩笑似的說:“我的家庭條件沈先生您也是知道的,賠您一條褲子,實在是買不起同款。”

沈徽明跟著他進了店門,在他身後笑著說:“你的家庭條件怎麼樣我不太清楚,不過在另一件事上,你確實有點兒欺負人。”

“嗯?”索煬疑惑地回頭看他,“什麼?”

“怎麼又管我叫沈先生?”沈徽明說,“真的很見外。”

索煬抱歉地笑笑:“習慣了。”

說話間,店員迎過來跟他們問好,索煬的意思是讓店員幫忙給沈徽明選一條合適的褲子,但沈徽明說:“別啊,既然是你賠給我,當然得是你選。”

店員選就沒意義了。

這事兒索煬不占理,只能由著對方。

沈徽明安分地跟在索煬身後,索煬眼睛盯著貨架上的褲子,他盯著索煬。

這種感覺很微妙,像是情侶逛街,倒還真有點兒甜蜜。

沈徽明跟索煬都是沒事兒不會去商場的人,就算需要置裝,也是目標明確地直奔某個店鋪,快速選完快速離開,“逛街”這事兒在他們的世界裡向來不存在。

但兩人都為對方破了例。

索煬沒有給別人買褲子的經驗,又怕自己選的不合對方心意,他看上一條還不錯的,回頭看了一眼沈徽明。

“放寬心去選,”沈徽明看出他的心思,“你給我選的,就算是條裙子,我也樂呵呵地穿上。”

索煬笑:“你怎麼知道我打算給你買條裙子?”

沈徽明喜歡看他開玩笑時的樣子,帶著點兒可愛的狡黠。

他覺得這一面的索煬不是誰都見得到的,這讓他很是驕傲。

“倒也可以一試。”

索煬笑出了聲,然後轉回來,抬手拿起了掛在架子上的那條褲子。

其實只是很尋常的一條,索煬為了不出錯,盡可能保守。

沈徽明接過來:“我去試試。”

他跟著店員往試衣間走,索煬跟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

在沈徽明去試褲子的時候,索煬站在巨大的鏡子前等待,他看著自己,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因為他完全無法想像自己竟然逐漸在跟一個人走入親密關系。

他牢固的世界已經被擊碎,沈徽明伺機站到了他身邊。

這種感覺並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可怕,相反的,他有些喜歡。

所以說,人真的不可能活成真正的孤島,總會有輕舟駛來,上面還載著一個漁人。

兩人從店裡出來的時候沈徽明穿著索煬買給他的褲子,走路的時候步子都感覺更輕快了。

沈徽明說:“我現在領先各位情敵差不多一光年那麼遠。”

索煬無奈地笑:“真的沒有情敵。”

===

沈徽明之前做足了功課,想帶著索煬在柏林痛快地逛一逛。

但時間緊迫,只有六個小時,事實上,除去路上的時間,根本不足六小時,而且這會兒還是上午,最精彩的世界要等到夜晚才蘇醒,他們這次算是趕不上了。

兩人離開機場後先去簡單吃了個飯,然後准備只簡單地走走。

夜晚的派對和演出、極具特色的美食跟啤酒,至少今天和他們無緣了。

不過,沈徽明倒也不覺得遺憾,在索煬身邊他總是有種時間和心情都慢了下來的感覺,一切變得悠長舒緩,哪怕兩個人在一棵樹下乘涼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無聊,反倒舒適得很。

計劃全部擱淺,卻意外有了一場新奇的體驗。

他們餐後漫無目的地地閑逛,路過一個街心公園,便進去轉轉,沒想到趕上了一場婚禮。

當時他們剛一穿過街心花園就看到了一座教堂,沈徽明跟索煬都不是有宗教信仰的人,對教堂也並沒有什麼興趣,但當他們從前面走過,竟然看到兩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牽著手正往裡面走,他們周圍是十來個親友,歡呼著簇擁著他們。

沈徽明跟索煬放慢了腳步,看著他們,突然被新人的一位親友叫住,邀請他們一起來參加婚禮。

索煬下意識想要拒絕,但沈徽明卻笑著答應了。

沈徽明轉頭看他:“走啊,沾沾喜氣。”

索煬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認命一樣跟著他往裡面走。

參加兩個陌生人的婚禮,這件事兒說起來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當索煬跟著沈徽明一起站在隊伍最後面隨著新人走進教堂的時候,索煬也一點點融入了這種氛圍中。

在柏林,隨處可見牽著手走過的同性戀人,甚至街邊牆角都有人盡情接吻。

同性婚姻在這裡幾年前就已經合法化,這樣的婚禮也並不新鮮。

對本地人當然並不新鮮,可對沈徽明跟索煬來說,卻是不同尋常的體驗。

他們坐在教堂後排的椅子上,跟著那兩個陌生男人的親友們一起見證他們成為彼此合法愛人的時刻,他們倆沒人聽得懂德語,但又好像都聽懂了,每一字每一句都真真切切落在了心上。

當兩人交換完戒指擁吻到一起時,沈徽明扭頭看向了索煬。

他不知道索煬在想什麼,但此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占盡了便宜,因為在這個教堂裡,不僅僅只有那一對有情人,當上帝聽見且祝福那對新人時,或許也可以分神來看看他們倆,聽聽他們的心跳。

沈徽明貪心地跟這對新人偷來一點兒上帝的祝福,並且許願如果可以,將來有一天他們還要一起回到這座教堂來。

權當是還願。

沈徽明跟索煬走出教堂的時候兩人十分默契地被陽光晃了眼,幾乎是同時抬起手在額前遮了一下。

他們因為這動作相視一笑,索煬說:“天氣真好。”

站在教堂前的兩個人一起仰頭看向藍天,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此刻應該正有飛機飛過,他們聽不到那轟隆聲,但它們一定存在著。

沈徽明說:“能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

“你說。”

“你有想過自己會跟什麼樣的人共度一生嗎?”

索煬放下手,邁開步子走下台階。

沈徽明跟著他過去,兩人坐在了教堂前的長椅上。

“小時候想過,十來歲的時候。”索煬回答,“但是後來發現,關於這件事,我怎麼想其實並不是重要的。”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想像歸想像,現實永遠不可能讓你過得那麼痛快。”索煬說,“但十幾歲的時候不懂這個道理,總是會幻想一些很美好的事,等到長大了,凡事都看得清楚了,就會知道當初的自己多幼稚。”

沈徽明笑:“唉,這麼說,我現在還是很幼稚。”

索煬看向他。

“因為我現在還在幻想這種事,”沈徽明說,“剛才參加婚禮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索煬望著他沒有說話,但心裡有自己的猜測。

他對自己說:別太自作多情。

沈徽明對他說:“不告訴你。”

“啊?”索煬沒忍住,一臉莫名地笑了。

“保密,”沈徽明故意鬧他,“什麼都跟你說了,豈不是很沒面子?萬一你覺得自己已經把我了解透了,沒了新鮮感怎麼辦?”

索煬搖頭笑笑:“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這人就是這樣,”沈徽明的手搭在長椅上,旁邊就是索煬的手,風拂過的時候,仿佛能把對方的體溫都吹過來,“特別幼稚。”

索煬靠著長椅椅背笑著,望著遠處的風箏,覺得柏林的天空美到讓他沉醉。

只是柏林的天空嗎?

當然不是。

但沈徽明可以有秘密,他也可以。

索煬把秘密揣進口袋,一個字都不想透露給對方,因為他知道,沈徽明並不急著挖掘他的秘密,盡管對方手裡拿著望遠鏡也並沒有用起來的打算,他們可不想“遠距離”窺視對方,他們要慢慢走近,再慢慢走進。

“我想像□□度一生的人應該是個空少,”沈徽明突然開了口,“工作很忙,日夜顛倒,但樂在其中。”

索煬驚訝地看向他。

“那人呢,總是對人很客氣疏離,但會給我一個昵稱,”沈徽明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他應該姓索。”

索煬嘆了口氣,笑他:“你不是不打算告訴我?”

“反悔了,男人的心思很難猜的,”沈徽明看他,“反正是十幾歲的時候幻想的事兒,說給你聽也不是不可以。”

“十幾歲?”索煬嗔笑著瞥了他一眼,“胡說。”

“對啊,我胡說呢。”沈徽明坦然得很,“是我三十歲的時候在幻想的事,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成真。”

29

索煬覺得自己最抗拒不了的大概就是沈徽明這種說笑中卻還摻著半真半假坦蕩真心的人,前一秒你還在笑他,後一秒就被制服。

沈徽明聰明,有心計,他們倆的相處總是周旋來周旋去,但這個人不會一直對自己使手段,恰當的時候似做無意地說出真心話來,往往更戳人心。

索煬靠在椅背上想:如果沈徽明想玩弄誰的心,那可真是易如反掌。

在柏林的幾個小時好像時間突然飛速流逝,他們還沒回過神,就不得不返回機場了。

回去的途中,索煬拿著手機拍了張車窗外的風景,打開微博,照例打卡。

照片中是一座教堂,其實他覺得有些遺憾,剛剛在參加那場婚禮的時候忘了拍張照,不管怎麼說都挺值得紀念一下的。

沈徽明好奇地問:“在干嘛?”

索煬從來沒想著要隱瞞自己的微博賬號,完全沒這個必要,反正他的微博裡都是各個城市的打卡記錄,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如果非說有什麼可能會讓索煬覺得不好意思的話,那大概就是這種“儀式感”在一些人眼裡或許有些幼稚好笑。

他把手機遞到沈徽明面前:“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發一條。”

沈徽明看了一眼,竟然有近千條微博。

“其實很多是重復的城市,”索煬說,“我飛了這麼多年,以前飛國內航班的時候經常一天之內要去兩三個地方。”

“很累吧?”

“蠻開心的。”索煬笑著說,“還吃到了各地的美食。”

大概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再忙也不會覺得累。

沈徽明難得會羨慕佩服某個人,但他覺得索煬是那種活得很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且只要自己想要的。

目標明確的人,總是充滿了魅力。

到了機場,兩人分開,還沒到沈徽明辦理值機手續的時間,他隨便找了家咖啡店一邊工作一邊等待。

有些話,索煬不好意思當面跟沈徽明講,分開之後,給對方發了條消息——

這幾個小時過得很開心,謝謝。

索煬其實是有些羞愧的,沈徽明有多忙,他就算不真的了解也能想像得到。之前他去咖啡店找沈徽明的時候,對方利用等他的時間還在忙著看文件,這讓索煬心裡有些不安。

他不喜歡虧欠別人,生怕浪費別人的時間跟感情。

但是,他又說不出讓沈徽明不要再為了他擠時間出來的話,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很自私,很喜歡跟對方相處。

他開始認真考慮兩人的關系,很顯然,他心中的天平已經大幅度朝著沈徽明傾斜。

只不過,現在就做出決定還是太草率,索煬有自己的擔心。

他擔心自己只是因為太久沒人陪所以一時間被沈徽明的溫柔迷了心智。

也擔心沈徽明現在看到的只是他的一部分,相處久了就會像別人一樣,覺得他索然無味。

再等等吧,再等等。

索煬有些忐忑,他希望沈徽明再給他一點點耐心。

索煬重新換上制服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來時的飛機上,沈徽明給他塞了一張紙條,他後來忙著忙著就給忘了。

換好衣服的索煬一套口袋,摸到那張被疊得板板正正的紙條,然後打開,看完那行字他就笑了。

沈徽明寫的是:我叫沈徽明,很高興認識你。

這是演的哪一出?

索煬笑出了聲。

“煬哥,笑什麼呢?”同班組的一個男生湊過來要看,結果半個字兒都沒看到,索煬已經收起了紙條。

“切,不給看拉倒。”男生說,“肯定又是哪個乘客塞給你的。”

他一邊整理制服一邊嘟囔:“跟你飛一趟航班真虧!”

“為什麼?”索煬扭頭看他。

“為什麼?”對方委屈巴巴地撇嘴,“你說為什麼?我所有的英俊瀟灑帥氣多情都被你的光芒蓋住了唄!跟咱們公司顏值頂流一起飛,誰還看得見我們這些泛泛之輩啊!”

索煬輕笑:“別鬧。”

“真的,”兩人整理好,一起往外走,“煬哥,實不相瞞,我剛來的時候,著實暗戀了你幾天呢!”

“……什麼?”索煬跟這個男生其實不算太熟,兩人一起飛過幾次,但接觸不多,而且,他也不知道這人也是gay,想到之前在莫斯科的那個晚上他們倆住同一個房間,突然覺得有些微妙。

“我認真的,”男生嘿嘿地笑著,“不過你別有壓力啊,現在我對你的感情只有崇敬。”

崇敬?

索煬突然有種自己已經人到中年的感覺。

“主要是我高攀不起哈哈哈,”兩人一起去開會,男生在索煬耳邊絮叨著,“你什麼樣兒的大老板沒見過啊,我這小空乘跟人家沒法比。”

索煬聽這話覺得不太對勁,輕聲辯解:“沒那回事。”

對方聽了,笑笑,用肩膀撞了一下索煬:“我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索煬下意識皺了一下眉,覺得不妥,趕緊舒展開。

“你剛才是跟一男的一起來的吧?挺帥的,我可在飛機上見過。”

索煬明白了,他跟沈徽明在一起,被看見了。

本來想說點兒什麼,但索煬突然覺得沒有必要。

他跟這人本來也不熟,說那麼多干嘛呢?反正這都是他自己的事兒,別人愛怎麼想怎麼想,他沒那個義務去跟每個人解釋自己的生活。

見他不說話,對方只當他是默認了。

“所以說,我早早死了這條心就是明確的選擇,就我這條件,怎麼跟人爭啊!”

“這種事比的不是條件,”索煬聲音有些冷淡,對方雖然沒明說,但話裡話外簡直就把他當成了勢利小人,這讓他有些不悅,盡管不悅,他還是客氣地說,“比的是心。”

對方還想說什麼,但被索煬堵了回去:“乘務長來了,快過去開會。”

說完,索煬快步朝著乘務長的方向走,沒再給他多言的機會。

本來就是。

索煬想:戀愛這種事,尤其是成年人的戀愛,不可能不考慮雙方的條件,但擺在首位的,難道不應該是真心嗎?真心都不夠,條件再好又能怎麼樣?

感情這事兒,拼的不是你有多少錢多少套房子多少輛車,而是有多少的真心。

開完會,索煬掏出手機,不出意外收到了沈徽明的回復。

對方回他:應該說謝謝的是我,我已經好久沒有休過假了。

索煬笑笑,沒再回消息。

機組人員開始做飛行前的准備,其實索煬心裡很清楚,每一次在這個時候都有無數的人在等待登機,可這一次他感覺很不同,因為那“無數的人”裡面有一個是為了他正在等待。

當他站在機艙門口迎接乘客時,雖然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分心在尋找沈徽明。

頭等艙的乘客抵達,一個個登機,他臉上掛著職業微笑,嘴上說著職業話術,一切有條不紊,卻偏偏到了沈徽明這裡出了差錯。

其他人都是:“先生您好,歡迎乘坐本次航班。”

而當沈徽明出現,索煬笑得眼睛都彎了,只看著他說:“沈先生,晚上好,祝您旅途愉快。”

30

在遇見索煬之前,沈徽明覺得坐飛機這事兒又麻煩又累,有時候只需要兩個小時的飛行距離,但前前後後算下來,大半天都搭在機場了。

可是,認識索煬之後就不一樣了。

他突然覺得天空是他跟索煬獨特的約會地點,每次在飛行時,哪怕不在索煬的航班,他也會覺得跟對方有隱秘的牽連。

很浪漫。

三十歲了卻還在追求浪漫,說出去可能會被人笑。

但奇妙的浪漫也跟愛情一樣是可遇不可求的,刻意追求的遠不及這種來得深刻。

他坐穩,聽見索煬跟其他旅客問好的聲音。

索煬有一副好嗓音,而這副好嗓音對著別人都是千篇一律的問好,對他卻說過很多更動聽的話。

沈徽明在那裡竊喜,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他坐在那裡,手指輕撫著染了咖啡漬的書,像是欣賞音樂會上某位音樂家的獨奏一樣聽著索煬在跟大家問好。

這是他的人。

哪怕現在不是,未來也會是。

沈徽明覺得,人還是要有點兒自信的。

飛機起飛,衝進雲層離開柏林,短暫的幾個小時,他們參加了一場婚禮,還跟上帝偷了個祝福。

回去跟來時一樣,在莫斯科轉機,要到第二天下午才抵達終點。

再登機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沈徽明總算是利用這些碎片時間處理完了所有工作。

雖然出來這麼一趟還要抓緊一切時間地忙活著,但他竟然沒覺得累,反倒樂在其中,他把這都歸功於索煬。

據說陷入愛情的人就像是永動機,能永遠保持興奮的狀態,不會覺得累。

沈徽明現在覺得這或許有道理。

飛機再次起飛後已經是深夜,頭等艙旅客很少,除了沈徽明之外就只剩下另外兩位旅客。

索煬照例先服務其他旅客,最後才走到沈徽明這裡。

他笑著問沈徽明:“先生,請問需要吃點什麼嗎?”

反正已經是晚上,他還是最後一個,沈徽明就大著膽子跟索煬開玩笑:“怎麼這回不叫我沈先生了?”

索煬笑笑,把菜單遞給他:“看看?”

沈徽明接過菜單打開,發現裡面夾著一張紙條。

他抬頭跟索煬對視一眼,對方淡定得仿佛無事發生,他拿過紙條,直接當著索煬的面打開了。

索煬寫給他的紙條裡只有兩個字:晚安。

沈徽明笑,把紙條夾在手邊的書裡,對他說:“想來杯咖啡。”

索煬輕聲說:“很晚了,確定要喝咖啡?”

“確定。”沈徽明問,“而且想請你也喝一杯。”

索煬:“不好意思,我們有規定不能……”

“現在不行的話,改天怎麼樣?”沈徽明說,“我不勉強你違反規定,但是,給我個以後請你喝咖啡的機會?”

索煬無奈地看著他笑,心說,什麼喝咖啡的機會,明明24小時的約會都已經定下來了。

“所以,您確定要喝杯咖啡嗎?”

沈徽明合上菜單,對他說:“你幫我決定吧。”

索煬拿回菜單,告訴他稍等。

都已經這個時間了,索煬是希望沈徽明能好好休息睡個好覺的,雖然這在飛機上稍微有點兒難。

但怎麼也不能喝咖啡。

他回去後,想了想,給沈徽明倒了半杯紅酒。

索煬拿紅酒給沈徽明的時候發現對方正把書攤開盯著夾在裡面的那張字條看,昏暗的機艙裡,沈徽明的行為讓他心裡突然變得有些柔軟。

夜晚和昏暗的光都很容易催生曖昧,索煬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盡量不打擾其他旅客,把紅酒輕輕放在桌上,然後坐在了沈徽明身邊。

沈徽明有些意外,合上書看他。

“這不違反規定了?”他故意開索煬的玩笑。

索煬輕聲說:“午夜飛行的時候在平流層可以換班休息。”

沈徽明拿著酒杯看他,好一會兒沒說話。

“算了。”沈徽明轉過頭,看向窗外。

這個時候,窗外一片星河,夢幻到有些不真實。

“怎麼了?”索煬問。

沈徽明把視線從星河移到玻璃窗映出的索煬身上,他輕笑著說:“不敢那麼盯著你看了,氣氛太好,怕控制不住自己,過去吻你。”

索煬被他這句話說得心髒漏跳一拍,下意識攥緊了手心。

沈徽明轉過來笑:“不用緊張,我暫時還是能控制的。”

索煬當然知道他只是說說,沈徽明是個有分寸的人,絕對不會胡來。

但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話確實讓他緊張了,他突然想,如果沈徽明真的要過來吻他,他是會接受還是會躲開?

“所以,放輕松。”沈徽明喝了口紅酒,笑著捏了一下索煬的手腕說,“我請客,請你看星星。”

兩人一起轉向窗戶的方向,望向外面的星群。

索煬飛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夜晚沒見過?

星光璀璨的、烏雲密布的,無論什麼樣的高空夜色他都不應該覺得稀奇,然而此刻他卻覺得這星空與過去的每一天都不同。

因為過去,沒有沈徽明和他一起看星星。

突然,沈徽明說:“月亮。”

索煬回魂,微微往沈徽明的身邊湊了湊,探頭過去,看見了皎潔的月,那月亮浸泡在星河中,浸泡在月色中,安靜又孤獨。

他突然起一句話——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眼前人?

他轉頭看向了沈徽明。

===

飛機在下午一點四十分降落,機組人員做好一切准備,送別每一位旅客。

沈徽明下了飛機立刻給索煬發信息,問對方等會兒什麼安排。

他知道索煬一時半會兒不會看手機,於是就在機場找了家咖啡店等著。

機場的咖啡店也成了他們獨特的約會地點。

索煬開機的時候已經換下制服往外走,看到沈徽明的微信,立刻給對方回了個電話。

他不是喜歡打電話的人,但對方的信息發過來好一陣子了,他迫切想要聯系到那個人。

對於索煬打電話過來,沈徽明也挺意外的,他笑著接起來說:“忙完了?”

沒有任何稱呼跟問候,反倒顯得更親密。

“對,剛結束。”索煬問,“你現在在哪?”

“星巴克。”沈徽明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通往行李提取處的那個,你會路過這邊嗎?”

“那我過去找你,”索煬說,“你開車了嗎?我可以載你回去。”

沈徽明笑了。

別說沈徽明壓根兒沒開車過來,就算開了,他也得說沒開。

“好啊,我等你。”他喜歡等索煬,等多久都不會覺得急。

工作已經處理完的沈徽明這會兒十分悠閑,一邊喝著飲品一邊翻著索煬的微博。

他看著索煬每去一個地方就在那裡發一條微博,覺得這人真的是認真得可愛。

沈徽明恨不得記下每座對方去過的城市,有些地方索煬還會隨手發張風景照,他把照片保存下來,想著或許以後有機會兩個人一起回到那個地方再去拍張合影。

他想得倒是挺美的,就是不知道索煬給不給他這個機會,而他們又是否有那個時間。

索煬這次過去找沈徽明的時候沒有像之前那樣嚇人家一跳,盡管後面能過去他也還是繞到吧台那邊走了正門。

他一進來沈徽明就看見了他,抬起手跟他打招呼。

索煬笑著走過去,坐在了他對面。

“在干嘛?”索煬問。

“看你的微博。”沈徽明把手機屏幕轉過去給他看,“這裡我也去過。”

索煬看過去,發現是巴黎的塞納河畔。

“而且,你去的前一天,我到的那裡。”

這已經是三年前了,當時沈徽明是陪著他爸媽一起去度假的。

“三年前的塞納河畔,我們只差一點點就能遇見。”沈徽明說,“不知道這算是有緣還是沒緣啊?”

索煬眼裡帶著笑意看他:“又是在胡說嗎?”

“當然不是!”沈徽明很認真,打開微信,找到他爸的朋友圈,特意翻到了三年前的那一條給索煬看,“我有證據的。”

沈徽明自己從來不發朋友圈,甚至很少會拍什麼照片。

好在,他爸媽當時在那裡拍了不少照片,還為了炫耀,發了出來。

他拿給索煬看:“沒胡說吧?”

索煬沒想到兩人還能有這麼一段說不好是該開心還是該遺憾的“淵源”,他想了想說:“算是緣分吧,三年前差一點兒就遇見,但是錯過了,兜兜轉轉了三年,我們還是相識了。”

索煬的話深得沈徽明的歡心,本來還覺得有些可惜,被他這麼一說,倒有了點兒命運安排的意思。

“對,是緣分,”沈徽明說,“命裡注定我們要遇見,盡管晚了三年,但結果還是一樣的。”

索煬對他笑笑,心裡卻覺得說出這種話的自己有點兒太肉麻了。

“累了吧?”沈徽明說,“你在飛機上應該也沒休息好。”

“還好,已經習慣了。”

索煬雖然這麼說,但沈徽明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累。

沈徽明收拾了一下,起身叫上索煬一起離開。

“簡單吃個午飯吧,”沈徽明說,“吃完飯你回去好好休息,接下來是不是就有空閑時間了?”

索煬想到了兩人的“24小時之約”。

24個小時暫時還不行。”索煬說,“不過,我可以跟同事商量換班,空出時間來。”

沈徽明聽前半句的時候還以為最近沒機會了,沒想到索煬竟然願意為了他換班。

“這麼說來,你其實挺期待我們的約會,是不是?”

索煬走在他身邊,笑了笑,沒有回答的意思。

在沈徽明以為他什麼都不會再說的時候,索煬突然開了口:“是啊,我蠻期待的。”

31

一直以來索煬都是那個被人換班的,大家有點兒什麼事臨時飛不了都喜歡找他救急,因為知道他單身、空閑人又好說話。

大家其實都記得索煬的好,所以當他找人換班的時候,一個個都舉手表示我可以。

索煬是個很敬業的人,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為了約會換班,不過對生活有所期待確實是一件有點兒可愛的事,因為他在准備赴約的這個早晨,剛一睜眼就覺得心情好到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九月末,天氣很好。

索煬拉開窗簾一眼就望見了淺藍色的天,空曠干淨,高遠遼闊。

他站在窗前伸了個懶腰,然後扭頭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小鬧鐘。

清晨六點一刻,他打開了窗子。

索煬開窗通風,然後自己進了浴室。

九點鐘,他要去赴沈徽明的24小時之約,從今天九點到明早九點,在這24個小時裡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

索煬從來不期待浪漫,但沈徽明卻在無形之中帶給了他很多浪漫。

就比如此時此刻,站在花灑下的他腦子裡想著一個人,其實這也是浪漫的一種。

當索煬走出浴室,回到房間,隨手打開了音響,自動播放的是他前一晚睡前聽的那首歌——沈徽明推薦給他的《Berlin》。

他走到衣櫥前,拉開拉門,看著裡面掛著的一排衣服,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應該穿哪件。

他坐到對面的床上,盤著腿發呆,一直到一首歌結束,又開始單曲循環,他突發奇想,拿著手機拍了一張自己衣櫥的照片,發給了沈徽明。

索煬問沈徽明:想讓我穿哪件?

收到信息的時候,沈徽明正坐在陽台上一邊處理工作一邊喝咖啡。

他四點多被江同彥的電話吵醒,被迫起來開了個視頻會議,會議開完,有些余下的工作要收尾。

他放下咖啡杯,點開那張圖片,然後就笑了。

索煬的衣服其實都是一個風格,換下制服的他大都是深色的襯衫,沈徽明想起莫斯科那晚索煬穿的淺色襯衫不在這裡面,八成是送去洗了。

他喜歡看索煬穿淺色的衣服,淺色襯得那人更清朗俊逸。

沈徽明沒直接幫他決定穿哪件,而是說:約會就要隨心所欲,選你最喜歡的。

索煬看了輕笑一聲,從床上下來,很快就換好了衣服。

淺灰色的細條紋休閑襯衫,他在裡面搭了一件白T恤。

全都准備妥當,時間卻還很早。

索煬躺在床上聽歌,難得覺得日子如此悠閑。

===

九點整,索煬下樓,沈徽明已經等在了樓下。

索煬問:“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叫我?”

沈徽明給他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約的是九點,來早了我就應該安分地等著。”

他提前十五分鐘就到了,畢竟早高峰時間,生怕堵車遲到。

約會,守時很重要。

沈徽明可不想第一次約會就遲到,那樣的話,估計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或許是默契,也或許沈徽明從索煬之前發來的照片中窺探出了什麼,兩人今天穿得竟然有點兒相得益彰,都是襯衫加T恤,平時向來沉穩的沈徽明也難得穿上了牛仔褲。

兩人都是身高腿長的帥哥,身材好,長得好,往那兒一站,路過的大爺都多看了兩眼。

索煬上了車,系安全帶的時候,問沈徽明:“第一站去哪兒?”

“吃早飯。”沈徽明發動了車子,載著索煬駛出了小區。

在這場約會開始之前,索煬是有做過一些假設的。

他以為像沈徽明這樣的人,大概會把行程安排得精致且昂貴,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沈徽明帶他去的早餐店只是一個老舊小區外面的小店鋪,甚至早餐店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白底紅字的牌匾上寫著——早點快餐。

索煬是有些意外的。

兩人站在門口的時候,沈徽明解釋說:“雖然看著店小又舊,但衛生條件很過關,放心吃吧。”

索煬笑笑:“我沒在意這個。”

他跟著沈徽明進去:“只是不太明白為什麼開車這麼遠特意來這家。”

因為味道特別好?

“因為我從小在這家吃早餐長大的。”沈徽明帶著他走到靠窗的位置,拉開椅子讓他坐,“你先坐,我去點單。”

索煬點點頭,乖乖地坐著等沈徽明。

“對了,”沈徽明問他,“有什麼忌口的嗎?”

“沒有。”索煬說,“好吃的東西我都喜歡。”

沈徽明笑:“不錯,至少這點咱們一樣。”

九點多鐘,早餐店的用餐高峰期已經過去,上班族都已經奔赴職場,就算還有排隊點單的也都是打包,堂食的人不多,索煬坐在窗邊可以直接看到站在那裡排隊的沈徽明。

一排的顧客,沈徽明是個子最高的那個。

很顯眼。

索煬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耐心地等待著,又看著他接了一通電話打完之後回過頭來看自己。

兩人對視,索煬衝他笑笑,對方也回應了一個笑容,這簡直就像是隔空傳情。

沈徽明回來的時候雙手端著餐盤,索煬趕緊起身想要去接他,後來一想,似乎沒這個必要,於是就站在那裡等著對方過來,說了句:“辛苦了。”

沈徽明點了兩盤不同餡兒的小包子,一人一碗小米粥,還有幾個小菜。

“很樸素的一頓。”沈徽明說,“不過這是我最重要的成長記憶了。”

他告訴索煬:“當時跟你定下約會時間之後就想著必須帶你來感受一下,其實味道真的很不錯。”

索煬很久沒出來吃過早餐了,工作之後因為作息不規律,早餐基本上都是機場的食堂,其實蠻豐盛的,不過坐在這裡感覺確實不太一樣。

“你就住這附近?”

“小時候住這邊,”沈徽明說,“高三的時候才搬走。”

索煬夾了個小包子到自己的碗裡,回憶了一下剛剛看到的這附近的小區。

因為沈徽明事業做得很不錯,索煬就下意識以為他是個富二代,有家裡幫襯著,現在看起來,是自己狹隘了。

“小時候爸媽上班都忙,他們倆都是醫院的,經常沒空管我,我一日三餐基本上都在外面吃。”

索煬安靜地聽著沈徽明給他講自己的事,這種悠閑自在地聊往事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愜意。

“那時候我家都是跟這店的老板按月結算我的早餐費,”沈徽明想起小時候的事兒,現在依舊覺得有趣,“我起得早就能在這兒吃完了再上學,但學生麼,你知道的,根本不願意起床,經常是打包帶到教室去吃,這包子香啊,我每次早自習偷吃包子都被發現。”

索煬笑出了聲:“沒想到你上學的時候也干這種事兒。”

“你也是?”沈徽明說,“不像啊,我以為你是那種特乖的優等生。”

“我高三的時候跟同學在晚自習偷吃麻辣燙,被班主任逮了個正著。”索煬笑,“所以說,咱們彼此彼此,都夠皮的。”

學生時代已經離他們很遠了,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但互相交換青春期窘迫又可愛的片段時,兩人都覺得眼前的人變得更鮮活更真實了。

一頓早餐,吃得索煬不僅填飽了肚子,還心情舒暢,本來前一天飛了十幾個小時他應該覺得疲憊,然而,跟沈徽明在一起的時間裡他非但不覺得累,還難得的放松。

他想起很久以前看過一個理論,說某類感情其實跟藥片有著類似的作用,可以刺激人的某些神經,激活人的某些細胞。

這所謂的“某類感情”,被稱作“愛情”。

索煬暫時還不能確定他跟沈徽明之間是證據確鑿的愛情,但至少他對這個人是很有好感的,因為好感,所以願意繼續相處。

他們從早餐店出來,已經十點多。

時間過得好像很快,一頓早飯而已,一個多小時已經過去了。

“下一站又是哪裡呢?”

“嘖,”沈徽明站在早餐店門口伸了個懶腰,然後眼帶笑意地對他說,“咱們能不能別那麼制式化?這麼一問,好像在攻略游戲一樣。”

“那我應該怎麼問?”

沈徽明想了想說:“你應該這麼說。”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模仿索煬:“徽明,吃飽了,天氣這麼好,我們要四處走走嗎?”

雖然模仿失敗,但他還是逗笑了索煬。

“雖然我說你今天的24小時都歸我了,但事實上,所有的時間並不都由我來安排,”沈徽明帶著索煬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一站一站地去完成任務,那不叫約會,約會應該是放松的,隨心的,身在其中時突發奇想要做的每一件事組合起來才叫約會。你只給了我24小時,你的時間歸我,但是我歸你,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當然,在這個過程裡我也會藏著私心,讓你陪我做點兒我想做的事。”

兩人並肩走在路邊,沿著人行道,漫無目的地向前。

索煬被沈徽明的話打動了。

你的時間歸我,但是我歸你。

他必須得承認沈徽明是個高手,這樣的人讓他根本抗拒不了。

“好。”索煬說,“那你陪我在街上走走,曬曬太陽吧。”

有時候,在街上隨便走走也是享受。

海子那句眾人皆知的“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完全將陽光下漫無目的地散步給變成了愛的浪漫主義。

沈徽明跟索煬都不是有多余的時間可以用來散步的人,快節奏的生活、不規律的作息,他們連休息的時間都不夠,與其說他們像是坐在高速行駛的火車上,不如說他們就是那輛列車本身,而列車中的所謂“乘客”就是他們身上承載著的重擔,這些重擔讓他們沒辦法也不敢停下來。

說到底,這是現在這個社會每一個為了生活勞累的成年人共同在面對的問題。

所以,難得徹底放下一切出來約會,沈徽明提前跟助理安排好了一些,並且一再囑咐有任何事情都等他明天回公司再說,這期間,輕易不要給他打電話。

而索煬,也終於願意為了一個人暫緩飛行,從高空回到地面,在喧鬧的城市而不是城市上空感受陽光。

這對他們倆,都是一種突破。

老城區永遠都比新城區要更有人氣兒。

清晨出來去公園遛鳥、打太極拳的大爺提著鳥籠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跟路邊正在打掃店門前衛生的店主打招呼。

睡眼惺忪的年輕人牽著小狗拿著零錢去正准備收攤的移動早餐站買雞蛋灌餅。

還有上學已經遲到的小朋友,哭哭咧咧地從小區大門跑出來,身後是拎著書包追趕的奶奶或者姥姥。

有多久沒看到過這樣的場景了?

以前天天見,後來很難再注意到。

索煬笑著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突然很好奇他跟沈徽明在別人眼裡是什麼樣子的?

兩個長得還不賴氣質還不錯的男人悠閑地走在路上,他們從哪裡來?又要去哪裡?

沿著路邊走,沈徽明給索煬指了指馬路對面的小區:“我小時候就住那兒。”

索煬看過去,聽見沈徽明說:“這樓比我歲數都大,我記得好像是八幾年蓋的了,快四十年了吧,我記得前幾年就說要拆遷,但這片兒是學區房,牽扯的事情太多,一直沒落實。”

沈徽明突然問他:“你不是本地人?”

“嗯,”索煬說,“大學在這裡讀的,畢業之後就留這邊工作了。”

沈徽明其實能理解索煬為什麼這麼拼命工作,他們這座城市,外來人口不少,想要留下並且扎根在這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多少人工作幾年或者十幾年之後不得不回了老家或者去其他生活壓力沒有那麼大的城市定居,像索煬這樣年紀輕輕就能憑著自己的本事買一套小房子的並不多見。

索煬知道沈徽明在想什麼,對他說:“很多人可能覺得我們這一行賺錢多。”

沈徽明看向他。

其實一直以來沈徽明也是這麼覺得的,或許因為空乘這個行業的特殊性——飛在藍天上,所以總給人一種神秘感和無盡的遐想。

就像兩人之前聊起過的“私生活”,好多人都覺得空乘的私生活混亂,可是,那些人真的了解他們嗎?

“但其實,錢哪兒那麼容易賺啊。”索煬說,“每個月賺多賺少主要還是得看飛行時長和飛的地方,而且,我們真的不是高空模特隊,每天靠長相和身材走過場吃飯。”

他笑了出來:“我們的工作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索煬說的沈徽明當然懂,但是他沒有打斷對方,安靜地聽著。

“客艙服務其實並不輕松,人與人交流是一件很費神的事。”索煬說起這些的時候,始終都面帶笑容語氣輕松,但沈徽明知道,他盡可能用輕松的語氣在說著很有壓力的事,“但相對那些不可預見的突發事件,這已經算是很好應對的了。”

“突發事件……”沈徽明微微皺起了眉。

上次在莫斯科遇到那種惡劣天氣的時候沈徽明就想過這件事,他其實突然明白了周末轉行的原因,或許也有這個因素在。

“你經常坐飛機,一定經歷過顛簸,”索煬說,“每次廣播發出電波信號的時候,旅客們坐在那裡都會很不舒服,我們當然也會采取一些措施,但往往是沒辦法第一時間坐下系好安全帶的。”

他們走進一個公園,沿著河邊慢慢地散步。

“前陣子飛裡約熱內盧的時候,中途突然顛簸,當時有兩個同事正在進行客艙服務派發餐盒,一個姑娘因為顛簸太劇烈,還沒來得及剎住餐車就被撞了腰。”索煬輕聲說,“這種事情,其實每天都在發生。”

大多人提到空乘想到的是“光鮮亮麗”,是“薪資豐厚”,卻很少會想到,他們不得不面臨的那些問題。

當然了,各行各業中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辛苦勞累,但他們得到那麼多也都是用辛苦換來的,更何況,很多時候他們得到的並沒有多到外行人謠傳的那樣。

索煬笑笑:“不好意思,竟然對著你發起牢騷來。”

“說什麼不好意思呢,”沈徽明說,“我喜歡聽,我想多了解一些你的生活。”

索煬看了看他:“你想了解什麼?可以問我。”

“不要,”沈徽明竟然傲嬌起來,“我就要等著你自己一點一點給我透露。”

索煬笑出了聲:“好啊,那你就等著吧。”

兩人在公園裡轉了一圈,恰好到了租船的地方。

沈徽明說:“要劃船嗎?”

索煬看向泛著粼粼波光的水面,這個季節,這個溫度,還有這個時間,劃船再適合不過了。

這個公園本來就沒什麼游客,現在時間還早,水面上只有零星的幾條船。

“好啊。”索煬說,“不過,我能申請腳踏船嗎?”

沈徽明對船型倒是沒少很麼執念,不過他很好奇索煬為什麼一定要選腳踏船。

“其他的……害怕。”

沈徽明沒想到索煬會給出這樣的答案,當即就被可愛得笑出了聲。

“原來你也有害怕的事。”

“當然,我也是人啊。”索煬笑笑說,“我怕水。”

沈徽明聽他這麼一說,擺擺手:“那算了,我們去做點別的。”

他不希望自己的提議給索煬帶來任何壓力。

索煬突然抓住沈徽明的手腕,很堅決地說:“別,我是想體驗一把的,沒准兒因為這次,我能克服自己對水的恐懼。”

索煬小學的時候學游泳,第一天就被水嗆到,從那之後就很怕水,之後甚至六一兒童節學校組織大家去公園玩,同學們要一起“蕩起雙槳”他都不參與。

這麼多年了,他對江河湖泊始終有種畏懼感。

他不喜歡這樣,他不喜歡自己有弱點。

其實,他更不喜歡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別人面前,但或許是因為沈徽明讓他覺得可靠,有對方在,他甚至願意去冒險。

沈徽明看著他,突然反手握住索煬抓著他手腕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後放開。

“放心吧,我在呢。”

一句話,讓索煬寬了心。

他不是個喜歡依靠別人的人,但有人可以信賴的感覺真的不錯。

甚至,有些感動。

沈徽明跟索煬去租船,索煬笑著指了指那個小黃鴨的腳踏船:“會不會很幼稚。”

“很可愛,就它了。”

交了押金,問好了收費標准,穿上救生衣然後跟著工作人員走到了岸邊。

沈徽明先上去,坐好,等著索煬上來。

索煬站在那裡,抬起腳,面前的小船浮在水面微微打著晃,他心跳突然加速,不敢看向水面。

在他緊張遲疑的時候,沈徽明伸出了手。

“索煬。”沈徽明看著他說,“沒事,來吧。”

索煬抬起頭看著沈徽明,當對方把手伸向他的一刻,好像世界都安靜了。

一切都是浮光掠影,唯有這向著他的手和望著他的人才是真實存在的。

索煬伸出手,跟他握住。

沈徽明用力地拉住他,微微起身,護著索煬把人帶上了船。

兩人的手始終牽著,直到索煬坐下也沒有松開。

小船因為兩人的動作左右搖晃,晃動幅度不大,但足以讓索煬心慌。

他緊緊地握著沈徽明的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冷靜淡定。

沈徽明回頭跟工作人員簡單交流了一下,然後轉過來對他說:“還好嗎?”

索煬點了點頭。

“腳放在踏板上。”沈徽明就像是教小孩子學步一樣,耐心又溫柔。

索煬乖乖地抬起腳放上去,然後聽見沈徽明說:“害怕的話就握緊我的手,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使勁兒踩踏板,准備開船。”

“好。”索煬一只手跟沈徽明握著,另一只手,抓著一旁的扶手。

“三,二,一。”

“小黃鴨”發動了,劃開平靜的水面,載著兩個人朝著湖中心駛去。

索煬心跳很快,他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被握著的手。

索煬大概能明白自己怕水的原因——漂浮不定,無依無靠,身體不由自己控制,甚至連呼吸都可能隨時被剝奪。

他不喜歡這種不確定感,命運失控的感覺讓他覺得恐慌。

他走到岸邊已經是突破,本以為自己坐上這小船時會緊張得沒法說話,卻沒想到,一切比他想像得要輕松很多。

“我是在這個公園學會走路的,”沈徽明一邊配合著索煬的節奏踩著踏板一邊說,“騎自行車也是在這兒學會的。”

他指了指兩人來時的路:“就在那邊,那條路上。”

索煬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明知道不可能,但還是仿佛看見了兒時的沈徽明亦步亦趨地跟著父母走在那裡,看見了青春期時的沈徽明跟同學們騎著自行車飛馳而過。

他錯過了那個時代的沈徽明。

可愛的、稚嫩的、青春飛揚的。

索煬突然覺得有些遺憾,如果他們能早些遇見,是不是就有機會……

索煬收起了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笑著說:“你這是帶我來追憶似水流年嗎?”

沈徽明也笑:“糟糕,被你發現了。”

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帶著索煬看看他長大的地方,讓索煬知道,他是真心希望對方來他的世界看看。

既然索煬暫時還沒有為他敞開大門的打算,那只好他先邁出這一步。

“想帶你看看我最喜歡的地方,”沈徽明說,“我一直都說,人生評不出一個‘最’字,每一刻都是嶄新的,每一刻都是最好的,每一刻都是最值得珍惜和回憶的,但事實上,人就是會偏心。”

沈徽明踩著踏板,小船悠悠蕩蕩地帶著他們離岸邊越來越遠。

他說:“我最偏心的時光應該就是十七歲之前,不能說那會兒無憂無慮,因為總是有些頭疼的問題,比如上學忘了戴紅領巾,比如考得不好卻要開家長會。”

索煬聽著,慢慢放松下來,坐在沈徽明身邊淺笑著。

兩人一邊游湖,一邊聊著,沈徽明講述的那些小片段,像是填補了兩人之間這麼多年的空白。

沈徽明的三十年。

索煬的二十七年。

兩個沒有重合的世界,被沈徽明以講故事的方式給拉到了索煬的面前。

而他們的手,自始至終都握在一起。

游湖結束,兩人回到岸邊。

沈徽明讓索煬先上岸,自己在後面護著。

這一次,索煬雖然站在晃蕩的船上還是會有些緊張,但不至於像來時那樣覺得眩暈了,因為有人一直握著他的手,不僅如此,還在他身後護著他。

從船上重新回到地面,索煬真正體會了什麼叫“腳踏實地”。

索煬長長地舒了口氣,沈徽明聽見笑著問:“怎麼樣?覺得活過來了?”

索煬揉了揉眉心:“比我想像得要好些。”

“那以後一個人的時候敢上船嗎?”

索煬看向他,想了想,回答說:“可能不太行,有別人在或許也不太行。”

這句話對於沈徽明來說簡直就是意外驚喜,他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盡可能冷靜地問索煬:“這麼說,只有我可以?”

索煬笑笑,沒有說話,轉身朝著別處去了。

秋風掃過,一片落葉掉在索煬肩膀上。

沈徽明快步跟上,抬手摘下他肩上的樹葉,拿在手裡把玩。

“帶回去做個標本。”

索煬疑惑地看他。

“上面沾了你的秋天了。”

===

從公園出來已經是中午,兩人走也走累了,玩也玩累了,回到車上,沈徽明遞了一瓶水給索煬。

索煬接過來道謝,沈徽明有些無奈:“你什麼時候能不跟我這麼客氣呢?”

索煬喝了口水,擰上瓶蓋的時候說:“習慣了。”

“沒事兒,慢慢來。”沈徽明看了眼時間,現在還早,吃飯看電影都不太適合,他抬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說,“介不介意陪我剪個頭發去?”

“好啊。”

沈徽明頭發確實該剪剪了,前陣子忙,忙完了就進了醫院,這剛從醫院出來又追著人家去了柏林。

他們出發前沈徽明給自己的發型師打了個電話,問對方現在方不方便,得到應允後,開車載著索煬朝著那邊去了。

沈徽明剪頭發的地方離他公司不遠,過去的時候他還想著,或許可以順便帶索煬去自己公司轉轉。

他發現自己就是小人得志,把索煬忽悠到了自己身邊,就恨不得帶著人家招搖過市,讓所有人都看到。

不過他沒提前跟索煬說這個打算,怕索煬覺得不好意思。

兩人停好車,先去剪頭發。

進門時沈徽明的發型師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一看見他就眉開眼笑:“你這頭發怎麼搞的啊?是要轉行當演員,演個流浪漢嗎?”

索煬跟在沈徽明後面,聽見聲音後尋聲看了過去。

發型師是個挺年輕的男人,很白很瘦,個子不高,已經是秋天,但室內溫度不錯,他還穿著短袖,一條胳膊紋了個花臂。

沈徽明笑著回應:“一來就挖苦我。”

他跟對方說完話立刻側身回頭看索煬,確認對方跟在他身後。

發型師剛才就注意到了這個人,他們還沒進來的時候就盯著這人看了好一會兒。

“朋友?”發型師倚著吧台看他們。

“對,”沈徽明對索煬笑了一下,跟發型師說,“陪我過來的。”

發型師歪著頭打量了一下索煬,然後輕聲笑了一下,直起身子,步子輕盈地轉身往裡走:“來吧,特意等你呢。”

沈徽明和索煬並排走在發型師身後:“今天不用排隊,應該很快就能剪完。”

索煬笑笑:“沒事,又不急。”

這家理發店,每一個發型師都有自己的獨立工作間,工作間沒有門,空間很大,前面是工作台,後面是等候的沙發。

發型師帶著他們過去後,讓助理先給沈徽明洗頭發,然後指了指後面的沙發對索煬說:“帥哥,你坐那兒吧。”

索煬客氣地道謝,然後靠邊坐下。

沈徽明去洗頭發了,發型師瞄了一眼索煬,轉身接了杯水給他。

“謝謝。”索煬對他笑了笑。

發型師倚著椅背笑盈盈地看他:“你跟明哥好上了?”

索煬很淡定,雙手捧著紙杯,抬眼帶著笑意看對方:“只是朋友。”

發型師撇撇嘴,笑:“哦,暫時只是朋友,以後不好說唄。”

索煬笑而不語。

“行吧,倒也挺般配的。”

索煬聽著他那語氣,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帥哥,你是做什麼的啊?”

“怎麼?”

“沒怎麼,就是好奇。”發型師說,“看你氣質挺不一般的,有個詞兒怎麼說的來著……”

發型師使勁兒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門兒,想不起來,轉頭朝著外面喊:“Andy!你形容你愛豆那詞兒是啥來著?”

“溫潤如玉!”那個叫Andy的人不知道在哪兒,但聲音直接壓過了店裡的音樂聲,“寶貝兒!你要入坑了嗎?”

“入個屁的坑。”發型師小聲嘀咕,然後轉過來對索煬說:“就是這詞兒,溫潤如玉,看著像是有文化的人。”

索煬被他逗笑了,但也只是笑笑,沒有多言,更沒有告訴對方自己的職業。

發型師見他不太願意說話,也不知道這人就這性格,還是瞧不起自己不願意跟自己聊,覺得沒勁,不說了。

他轉過去,看著鏡子,下意識對比了一下鏡子裡的自己和坐在身後的人。

索煬突然抬眼,剛好跟他對視,發型師倒也不閃躲,衝他笑了笑。

沈徽明洗完頭發回來了,一進來就看向了坐在那裡的索煬。

索煬對他笑,放下水杯,起身接過了沈徽明遞來的手機跟車鑰匙。

“剛才躺那兒洗頭發差點兒掉出去。”沈徽明說。

“你去之前就應該讓我給你拿著。”索煬手裡拿著沈徽明的東西,往旁邊讓了讓,看著沈徽明過去坐在了工作台前面。

他沒有再回到沙發上坐下,而是站在一邊看著。

發型師手法利落,技術也不錯,給沈徽明剪頭發的時候不會多言語,倒是真挺不錯的。

索煬站在那裡看著沈徽明,對方閉著眼睛,睫毛掛上了些許被剪下來的碎發,讓他很想過去幫對方吹開。

等待的時間比兩人料想中的要長,索煬看得出來,其實到了後來,根本就只是在修剪一些無關緊要的部分,發型師像是恨不得一根一根去剪,一根一根去修。

那拿著剪刀的手又細又白,很是靈巧,對沈徽明的發型精雕細琢,明擺著在故意拖延時間。

沈徽明自然是發現了,問:“索煬,幾點了?”

他問索煬時間,其實就是在委婉地催促發型師。

索煬看了一眼手機,發現竟然已經剪了快一個小時。

不過,只有沈徽明在著急,索煬倒是真的不急,他站在這裡有些走神,思緒落在了發型師身上。

發型師聽懂了沈徽明的意思:“急什麼啊?剪不好出去是砸我的招牌。”

沈徽明笑:“能不急麼,我們倆今天時間寶貴。”

他之所以要索煬來陪自己剪頭發是因為覺得這件事也蠻私人的,只有很親密的人才會陪著對方來理發。

不過,真沒想到會這麼慢。

發型師又撇嘴:“干嘛?約會啊?”

沈徽明似真似假地跟笑著說:“對啊,看不出來嗎?”

索煬低聲笑了笑,抬眼時發現發型師正在看自己。

“現在看出來了。”發型師不說話了,幾分鐘後宣布,剪好了。

雖然發型師似乎有小情緒,但剪得還是相當不錯。

沈徽明去收銀台刷卡,索煬慢慢悠悠地走在後面。

“羨慕你了,”發型師在索煬身邊說,“我就說,他怎麼也看不上我。”

索煬扭頭看他。

“我一個月賺得不少呢,”發型師嘀咕,“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賺得再多,跟他也不是一個層次的人。”

索煬聽著他的話,沉默了幾秒,很溫柔地說:“別這麼說,你只是沒遇到適合自己的那個人。”

“啊?”發型師沒想到索煬會安慰自己。

“今天辛苦你了,”索煬笑著說,“他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發型師盯著索煬看,然後也笑了。

“還行吧,”發型師說,“下次你來找我,我給你打八折。”

沈徽明刷完卡過來找索煬,手裡還拿著個紅色的永生花小熊,不大,裝在透明的盒子裡,系著黑色的絲帶。

他順手把這小熊遞給了索煬。

“充值送的。”沈徽明說,“看著還蠻可愛。”

索煬看著手裡的小熊,湊近了隔著包裝聞了聞。

“能聞到香味兒?”沈徽明笑著問。

“好像可以。”索煬把小熊遞到他面前,沈徽明還真的很配合,湊上去聞。

站在一邊的發型師噘嘴說:“好啦,你們快走吧,我不僅沒人可以約會,還得繼續上班,你們放我一條生路吧!”

32

沈徽明跟索煬笑著被發型師趕了出來,站在門口,沈徽明還轉回去跟裡面的人揮了揮手。

發型師狠狠地跺了一下腳,然後轉身回去忙活了。

沈徽明收回視線的時候發現索煬正在看自己,問:“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覺得他剪得不錯。”

“意思就是,我現在挺帥的?”

索煬笑了:“對,很帥。”

沈徽明突然發現,原來開心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兒,被喜歡的人誇贊一句,能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走吧。”兩人往停車的地方走,沈徽明問,“餓不餓?打算什麼時候吃午飯?”

索煬把那永生花小熊抱在懷裡,唱了句歌:“戀愛不是溫馨的請客吃飯……”

沈徽明第一次聽索煬唱歌,問了一句:“是不是聲音好聽的人,唱歌也都好聽?”

“你抓錯重點了吧?”兩人走到車邊,索煬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把小熊放在自己的腿上,等沈徽明也上車之後說,“重點不應該是……”

“戀愛?”

沈徽明猝不及防的玩笑讓索煬笑出了聲。

“隨便你吧。”

“別隨便我啊,”沈徽明發動了車子,心情大好地說,“戀愛可是兩個人的事兒。”

索煬沒有反駁,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索性不說了,若有所思地低頭擺弄永生花。

沈徽明打開車裡的音響,特意找到了剛剛索煬唱的那首歌。

他不是經常聽歌的人,但恰好這首曾經很喜歡。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

一個人願意把自己的世界分出一半跟另一個人交換,這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氣。

沈徽明開著車,沒幾分鐘就到了自己公司的樓下。

索煬問:“這是去干嘛?”

沈徽明關掉音響,解開安全帶:“想起點事兒,需要回公司處理一下,就幾分鐘,你陪我上去?”

索煬出口想拒絕,但沈徽明並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來吧,上來喝杯咖啡,前陣子同彥寄來的。”

索煬聽到江同彥的名字,笑了笑。

他把永生花小熊放在了後座,然後下了車。

“江先生知道我們在約會嗎?”索煬跟著沈徽明往寫字樓走的時候,故意這麼問道。

“如果你沒告訴他,那他應該還不知道。”沈徽明說,“不過,你要是不介意,我們倒是可以給他個驚喜。”

“驚喜?”

“嗯,”沈徽明推開旋轉門,帶著索煬往裡走,“等你下次飛紐約,我和你一起,咱們倆手牽手去見他,豈不是很驚喜?”

“……這怕是驚嚇吧?”索煬一臉無奈的笑,“還是別鬧他了。”

兩人進了電梯,沈徽明透過電梯的鏡子看索煬。

“你沒反駁。”

“什麼?”索煬沒懂。

“我剛剛說,咱們倆手牽手去見他。”沈徽明轉過來,“默認了?”

索煬算是發現了,沈徽明這人其實挺會見縫插針地撩撥人。

“我沒聽見那句。”他小孩子鬧脾氣似的故意不順著對方的意思說。

沈徽明還挺喜歡看索煬這樣,使點兒小性子,可比那種制式的客氣可愛多了。

電梯門開了,一走出來直接就是沈徽明公司的前台。

“沈總!”前台的姑娘看見是沈徽明,站了起來打招呼。

沈徽明笑著應了一聲,帶著索煬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這一層都是你的?”

“我租的。”沈徽明十分坦然,“買是買不起。”

索煬笑笑:“說真的,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是靠著家裡的背景才把生意做起來。”

兩人到了沈徽明辦公室門口,助理聽見聲音,從旁邊的辦公室探出頭。

“沈總?你不是今天不來了嗎?”

“有點事,”沈徽明開了辦公室的門,讓索煬進去,“安傑,煮杯咖啡送過來。”

“好嘞!”

助理去煮咖啡,沈徽明進屋明明沒事兒,但還是得假裝忙活幾分鐘。

索煬說:“其實不用麻煩的。”

“那不行啊,”沈徽明走到自己辦公桌後面,假意翻找,其實就是故意演戲,“你難得來一次,我得好好招呼著。”

有時候,這人啊,真的很容易弄巧成拙。

沈徽明本來只是想來走個過場,然後帶著索煬在公司轉一圈,也算是讓對方簡單看看自己工作的地方,沒想到,還真來了個重要的電話,一打就是半小時。

沈徽明的助理端來咖啡放在索煬面前的茶幾上,客客氣氣地招呼著。

索煬輕聲說:“謝謝,不用管我了,您去忙吧。”

助理不知道他跟索煬的關系,只當是朋友,笑著說:“我那兒還有點事,先去處理一下,您有什麼事兒隨時叫我。”

索煬笑著對他點頭,然後望向站在窗邊聊電話的沈徽明。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工作狀態下的沈徽明,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對方就在飛機上看了幾乎一整晚的文件。

沈徽明很忙,索煬一直都知道,但隔行如隔山,他並不懂沈徽明的那些項目,從沒有在這樣的職場工作過的他也始終無法想像沈徽明在公司裡的樣子。

現在,他看到了。

從早上的公園游湖到此刻,索煬覺得自己仿佛把沈徽明的這三十年快速地瀏覽了一遍,童年、青少年,再到現在,從青春飛揚到風度翩翩,就好像索煬從來都沒缺過課。

沈徽明穿著休閑,但跟對方通話時,博弈起來依舊有氣勢。

沉穩、睿智,他們聊著索煬聽不懂的話題,但索煬看著沈徽明依舊有些出神。

他喜歡聰明的人,真正聰明的人不僅僅是智商高,還有令人著迷的情商。

沈徽明年紀輕輕能靠著一己之力撐起這麼大的公司,足以見得這個人有多優秀。

索煬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香濃醇厚,回味綿長余韻十足。

有點像沈徽明給他的感覺。

或許因為工作的原因,索煬從來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習慣了等待,平時等待上客,等待起飛,等待降落,現在,等待沈徽明忙完看向他。

喝著咖啡,等著對方,這竟然像是一種享受。

沈徽明其實有些急,他怕索煬等久了不耐煩,但工作的事情處理不好,他今天剩下的十幾個小時估計也消停不了,所以不得不跟對方周旋,最後終於搞定。

掛斷電話的時候,他松了口氣,揉了揉眉心,轉過來看索煬。

沙發上的人笑盈盈地望著他,對他說:“你的咖啡已經涼了。”

沈徽明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發現索煬的杯子已經空了。

他喝了一口,涼了的咖啡入口之後味道都變了,他沒有繼續喝,而是問索煬:“等急了吧?”

“沒。”索煬起身,到旁邊的飲水機給他接了杯水,“歇會兒?”

沈徽明笑著看他,接過了水杯:“怎麼還讓你照顧起我了?”

“你不是辛苦麼。”索煬坐回他身邊,“聽你聊了這麼久,我都覺得口干舌燥。”

“這水挺甜啊。”沈徽明喝了一口,故作驚訝。

“不用跟我來這套,”索煬忍著笑坐下,“這就有點兒幼稚了。”

沈徽明笑出了聲:“好的,知道了。”

兩人看了對方一眼,一起笑了。

沈徽明喝完水起身帶著索煬准備離開,畢竟好不容易爭取來的約會,可不能真的把時間都浪費在這裡。

兩人出去的時候,助理剛好過來要找沈徽明簽個字。

三人站在門口,沈徽明大筆一揮,瀟灑地簽完了。

“沈總,要出去了嗎?”

“嗯,今天沒事還是別聯系我。”沈徽明轉頭,柔聲對索煬說:“咱們走吧。”

前面是公式化的語氣,後面瞬間就變得溫柔了。

助理靠邊站,目送兩人離開,覺得這位“朋友”不簡單。

沈徽明帶著索煬在自己公司轉了一圈然後才下樓,索煬沒忍住誇了兩句,沈徽明說:“挺好,效果達到了。”

索煬看著他:“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事業有成的傑出青年偶爾也會很幼稚。”

兩人走出寫字樓,沈徽明給索煬拉開車門:“會討厭嗎?”

索煬坐進車裡,仰頭看他:“不會。”

不會就好。

沈徽明看著他笑,然後自己回到了駕駛座。

折騰了這麼久,兩人都餓了,沈徽明看了眼時間說:“先去吃點東西吧,然後一起看個電影?”

“好啊。”索煬說,“這次我選餐廳吧。”

他報了個地址,沈徽明一聽,驚訝了一下:“你該不會是外國語的吧?”

索煬說的吃飯的地兒就在外國語大學附近。

“對啊,”索煬說,“以前沒和你說過?我英語專業的,大四的時候航空公司來招聘,沒想到竟然真的被錄取了。”

還真沒說過。

“有個事兒,”沈徽明發動車子,載著索煬朝著那邊去,“我應該也沒和你說過。”

沈徽明笑笑:“要不怎麼說咱們倆有緣呢,如果當初我沒出國,你應該是我學弟。”

“什麼?”

“我不是在國外讀的大學麼,但是當時是參加了高考的。”沈徽明看他,“還被外國語錄取了。”

沈徽明大索煬三歲,高了他三屆。

如果當初沈徽明留在國內讀大學,至少有一年,兩人是同在一個校園的學長學弟。

雖然不確定沈徽明說得究竟是真是假,但索煬願意相信是真的,就像在遇到了沈徽明之後,他開始相信所謂的“愛情宿命論”。

“那,今天學弟就帶學長去感受一下外國語大學附近的美食,”索煬說,“不僅美食多,帥哥美女也很多。”

沈徽明笑了:“帥哥美女?這我倒是不太需要,我身邊這不就坐著外國語的校草呢麼。”

33

來跟沈徽明約會之前,索煬稍微有點兒緊張。

對於他來說,約會這件事兒其實有些陌生,他能想到的就是坐在價格不菲的餐廳裡吃頓並不實在的飯,例行公事一般看場未必精彩的電影,更多的,他想不到了。

其實,是有些無聊的。

在這場約會開始之前,他有些擔心,擔心自己對沈徽明建立起來的那些好感在這一場無聊的約會中被消耗殆盡。

然而,事實證明,沈徽明遠比他想得更聰明也更有趣。

兩人到了外國語大學附近的美食街,略顯狹窄的小路,沈徽明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尋找空著的停車位,索煬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車窗外走過的那些學生,年輕且無畏。

沿著小路轉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車位,沈徽明說:“這地兒的規劃實在有點兒問題。”

索煬笑:“因為本來就不是給你們規劃的!”

兩人下了車,沈徽明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索煬說:“都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們來這兒,很少有人開車過來,自然沒什麼停車位。”

“是我狹隘了。”沈徽明跟他開玩笑,“索老師教育得是。”

索煬笑出了聲:“你這人怎麼……”

跟我想像得不太一樣。

雖然兩人之前也接觸過了,甚至一起在柏林單獨相處了幾小時,但在今天之前,索煬對沈徽明的印像始終停留在“成熟穩重”和“聰明紳士”上,沒想到,這人還是挺喜歡開玩笑的。

索煬很少會跟人開玩笑,在他看來,並不是所有關系下都可以輕松愉快地說些玩笑話,要合適的人、合適的話。

他總是活得很小心,怕冒犯別人,也不喜歡被冒犯。

可是,跟沈徽明在一起的時候,他會下意識跟對方開玩笑,也並不抗拒對方的玩笑話。

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沈徽明的玩笑也拿捏有度,不會過火反倒有些可愛。

索煬對於自己偷偷覺得沈徽明可愛感到不可思議,沈徽明這人,照理說,不應該跟“可愛”這個詞兒沾上一丁點兒關系的。

“想什麼呢?”沈徽明見他半天沒說話,走到了他身邊,“你剛才想說,我這人怎麼?”

索煬沒接他的話茬,而是問他:“雞公煲,可以嗎?”

沈徽明十分配合地揉了揉肚子:“口水這就流下來了!”

上大學那會兒索煬他們這幫學生每周都要來這條美食街解解饞,或許因為面對的顧客群體是學生,所以這邊向來物美價廉。

索煬帶著沈徽明沿著小路往前走,前後左右都是鬧騰青澀的大學生,他們倆稍有些格格不入。

索煬說:“其實好幾家我當年很喜歡的店都已經關了,就這家雞公煲一直都開著。”

“你經常來?”

“沒,以前跟周末約著吃飯偶爾會選這邊,”索煬突然笑了,“有件事兒特別好笑,大學的時候我就喜歡來這家吃飯,當時就想著,以後有機會去重慶,得去嘗嘗地道的重慶雞公煲,結果到了重慶才知道,重慶並沒有雞公煲,重慶的話他們好像是吃燒雞公比較多。”

沈徽明也笑了:“就像四川沒有四川麻辣燙,加州沒有加州牛肉面一樣?”

兩人就這樣說笑著,進了店鋪。

正值午間用餐高峰,他們進去的時候店裡那叫一個熱鬧,原本索煬以為他們要等位了,沒想到角落裡還剩下最後一張空桌子,像是在特意等他們。

老板帶著他們過去坐好,把菜單放到桌上讓他們點。

“你先看看,”索煬把菜單推到沈徽明面前,“你點完我再補充。”

沈徽明沒有推脫,拿過那過分樸實的菜單認真地看了起來。

兩人點了個大的雞肉鍋,加菜時,沈徽明每點一個都會問一下索煬的意見,對方點頭,再讓老板記上,等到沈徽明點完把菜單給索煬時,索煬說:“老板,再來兩瓶北冰洋。”

說完,他把菜單抵還給了老板。

沈徽明問:“你不加菜了?”

“我喜歡吃的,你都已經點完了。”

是默契還是故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人都很開心。

美食街上了年頭的小店,裝修樸素,空間也沒那麼大,為了盡可能多地容納顧客,餐桌與餐桌的間距只夠一個人行走。

這樣的環境實在算不上好,別說是索煬,沈徽明自己也沒想過有一天他跟索煬的約會地點會是這樣的地方。

不是說不好,只是過分接地氣兒了。

“在笑什麼?”索煬問。

老板先拿了兩瓶北冰洋過來,順手把瓶起子放在桌上,讓他們自己開。

索煬直接拿起瓶起子,利落地開瓶,然後抽出紙巾,細心地擦了擦瓶口,之後才遞給沈徽明。

“我在想,你會不會覺得我這人太摳門了。”沈徽明說,“好不容易約你出來,你還是特意調班來的,結果早上帶你吃包子逛公園,這會兒來小店吃雞公煲。”

索煬一邊擦自己的瓶口一邊低頭笑了。

“人家別人約會都是人均幾千的西餐廳,倆人西裝革履地進去,優雅地切著牛排。”

“哎,打住。”索煬眼含笑意地看他,“你不覺得那樣的約會很無趣嗎?”

沈徽明喝了口汽水,笑著看索煬。

“其實,約會的形式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目的。”索煬的手指輕輕地蹭著玻璃汽水瓶,“是想跟對方在華而不實的水晶宮裡走一趟?還是想利用這難能可貴的機會真正互相了解?每個人對每場約會的定位不同,所以走向也會不同。”

他喝了口汽水,冰冰涼涼的氣泡刺激又爽口。

“我很喜歡現在這種感覺。”索煬說,“更真實,不是嗎?”

沈徽明看著他有些出神,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又多喜歡了這人幾分。

這世界上其實並不存在絕對完美的三觀,但兩個人在一起,三觀契合很重要。

水晶宮固然漂亮浪漫,但人總歸是要回到地面,腳踏實地去生活的。更何況,他們之間的浪漫已經很多——開始時接二連三的偶遇、三萬英尺高的賭約、短暫柏林之行的婚禮,所有的回憶都真實且浪漫,而現在,樸實無華地坐在這裡吃一頓便宜卻豐盛的雞公煲,這又何嘗不是浪漫呢?

吃飽喝足,索煬先一步去收銀台付賬。

沈徽明沒跟他爭,因為這是最沒必要也沒意義的事兒。

兩人出來的時候,索煬站在門口聞了聞自己的襯衫。

“濃濃的雞公煲味兒。”索煬說,“帶你來這兒吃飯,可能是個錯誤。”

“這種時候,哥哥就要表現一下了。”沈徽明輕聲一笑,“走吧,回車上。”

索煬一臉莫名地跟著他上了車,然後看著沈徽明拿出了一個小噴霧。

“去味兒的,”沈徽明說,“噴噴衣服和頭發,很快就能散味。”

“這麼神奇?”索煬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噴了點兒在自己的襯衫上。

“有沒有覺得我活得很精致?”沈徽明坐在那兒沾沾自喜,等著索煬誇他。

索煬笑:“很精致,所以我能不能跟你討個禮物?就這東西,送我一個。”

沈徽明倚在那裡大笑著看他:“見過要花要表要包要房子的,頭一次見著要去味兒噴霧的。”

索煬把自己的襯衫噴完,又往頭發上輕輕噴了噴:“禮物這東西,還是實用的最貼心。”

兩人坐在車裡開了會兒玩笑,索煬說要帶沈徽明去學校轉轉。

沈徽明當然是求之不得,他對索煬讀過書的地方很是好奇。

或者說,他對索煬的一切都保持著好奇。

從美食街開車到索煬學校,五分鐘不到。

進了校園,在索煬的指引下停好了車。

他們停車的地方對面就是籃球場,隔著鐵網能看見那些不怕冷的大小伙子們在秋天依舊穿著秋衣在那裡玩得熱火朝天。

兩人沿著籃球場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索煬指著前面的一棟樓說:“那棟是我們系的樓,當時我們專業絕大部分的課都是在那兒上。”

“我上學那會兒,總是走錯教室。”索煬笑,“也不知道那時候怎麼回事,像個傻子似的。”

沈徽明在他身邊聽著,想像著大學生索煬慌裡慌張地抱著書跑進教室,然後發現自己走錯了又慌裡慌張地跑走的樣子。

青春裡的那些窘迫瞬間,在後來想起來時總是變得格外可愛。

沈徽明也很想見識一下當年那個莽撞的索煬。

“上學那會兒出的洋相可太多了,”索煬說,“我不會打籃球,結果系裡比賽,我們班男生人數不夠,我必須得頂上,結果,整場比賽下來,所有人都記住了但凡出手肯定給對手送分的索煬。”

沈徽明笑得不行,整個人像是被拉回了多年前,眼前就是那場籃球賽。

“我籃球打得不錯,”沈徽明說,“改天教教你?”

“別了,”索煬哭笑不得,“我這人連規則都搞不懂,還是不給你添麻煩了。”

兩人到了教學樓門口,索煬問:“要進去看看嗎?”

“可以進嗎?”

“應該可以。”索煬帶著他往裡面走,門衛的大爺正在打瞌睡。

兩人做賊似的輕手輕腳地溜了進去,然後趕緊轉身上樓,在空蕩蕩的樓梯上相視一笑,像是兩個成功躲避老師巡視順利翹了課的學生。

這一刻,他們好像不再是在飛機上還要看文件的小老板和緊繃著神經服務旅客的空少,而是再普通不過的兩個大學生,學長帶著學弟在教學樓裡瞎胡鬧。

青春好像已經離開很久了。

但其實,青春一直都在。

回到大學校園,就好像回到了二十歲的時候,一切都能變得很簡單,包括喜歡一個人。

34

索煬跟沈徽明上樓的時候,教室裡大都空著,這會兒是午休時間,很少有人會在這裡逗留。

兩人進了三樓的一間教室,索煬走在前面,帶著沈徽明一直往裡走。

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初秋天氣很好,開著窗,有舒適的涼風吹進來。

他們並排坐在那裡,索煬說:“國外讀大學,跟國內感覺應該很不一樣。”

“嗯,我們很少會有人在學校住宿,而且剛去的時候對那邊飲食也不習慣,只能自己學著做菜。”沈徽明笑笑,“可不像國內的大學,食堂什麼都有。”

索煬笑了:“我上學那會兒大家還總抱怨食堂難吃,抱怨飯菜漲價,結果畢了業,真正接觸了社會,開始一個人生活,才知道學校食堂其實挺物美價廉的。”

兩個告別大學校園多年的男人坐在教室裡給對方講自己學生時代的故事,看著黑板上老師留下的筆跡,看著前面某張桌子上被某位同學落下忘了帶走的水杯,感到難得的放松。

索煬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被風吹落的樹葉,而沈徽明微微側頭看著他,看著他被吹進來的風撫動了的發絲。

“索煬。”

“嗯?”

“你說,我們如果大學的時候就認識,會怎麼樣?”

索煬依舊看著窗外,沉默了幾秒鐘後,帶著笑意說:“不知道,我想像力真的很貧瘠。”

窗外突然傳來音樂聲,是學校的廣播站開始放歌了。

這是索煬他們學校的傳統,每天下午一點廣播站都會放歌,直到一點半開始上課。

索煬聽著音樂聲,閉上了眼睛。

There\'s wind that blows in from the north.

讓索煬意外的是,當他跟著旋律唱出第一句歌詞,同時傳來的還有沈徽明的聲音。

北國微風不期而遇。

他跟沈徽明的默契也再一次不期而至。

兩人輕聲跟著哼唱了一段這首歌,索煬有些犯困,慵懶地趴在那裡,享受著音樂,享受著秋天的風,享受著難得的好時光。

他迷迷糊糊地幾乎睡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教室開始喧鬧起來,索煬長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

沈徽明看著睡眼惺忪的索煬,笑著問:“睡著了?”

“可能是。”也可能沒睡著。

誰知道呢?不過這一點兒都不重要。

快到下午上課的時間,已經有學生提前到了教室。

進來的學生看著坐在角落的兩個男人,有的人視而不見,有的人好奇地望了過來。

索煬說:“人家要上課了,我們走吧。”

兩人起身,一前一後出了教室。

他們沿著小路逆著人流往前走,走過一片小樹叢的時候,看到有一對小情侶在接吻。

沈徽明看了一眼索煬,說:“問你一個比較私密的問題。”

“什麼?”

“你大學的時候,談過戀愛嗎?”

索煬聽他這麼問,下意識望向旁若無人在接吻的那對情侶。

“沒有,”索煬說,“身邊的男生就那麼幾個,還個個兒都喜歡女孩子。”

沈徽明笑出了聲:“太可惜了。”

“可惜?”

“對啊,如果我沒出國就是你學長,有我在的話,雖然不一定能談上,也不一定就談不上,你說是不是?”

索煬輕聲一笑:“學長,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學校這麼大,學生這麼多,就算我們都在這兒上學,也未必能認識。”

“不會,就算你不認識我,我應該也能認識你。”沈徽明開他的玩笑,“你可是籃球場上一出手‘敵軍’就能拿分的索煬。”

索煬嗔笑著瞥了他一眼,無話可說。

兩人在學校裡轉了一圈,時間差不多了,決定去附近的影院看個電影。

沈徽明負責開車,索煬負責選片子,索煬說:“最近好像都沒什麼太好的影片。”

“有沒有你感興趣的?”沈徽明說,“或者相對來說感興趣的?”

實在是沒有。

索煬其實不怎麼看電影,他大部分的休息時間都用來睡覺了。

“隨便選一個吧。”索煬把影院的排片列表打開,“你說個數字,選到哪個就看哪個吧。”

沈徽明笑了:“這麼隨意的嗎?”

“嗯哼,就這麼隨意。”

1吧,”沈徽明說,“排在最前面的是什麼?”

索煬突然就大笑出聲:“你還真會選。”

剛巧前面是紅燈,沈徽明停好車,湊過去看索煬的手機。

當他看到自己選的片子時,直接無奈扶額。

“這什麼啊……”一個國產恐怖片,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肯定沒什麼看頭,“要不……你換一個?”

“不換了。”索煬憋著笑說,“就看這個吧。”

索煬直接在手機上買好票,兩人到了影院直接取票排隊等著入場。

沈徽明捏著手裡的電影票,感慨:“上次來電影院已經是兩年前了,沒想到,時隔兩年,竟然要看這麼刺激的片子。”

索煬瀏覽著影院的新片宣傳板,指了指說:“劇情還真挺刺激的。”

就他們馬上要看的這部電影,雖說是恐怖片,但劇情很有“家庭倫理劇”的意思,什麼小叔子,什麼嫂子,看得索煬直笑。

沈徽明站在索煬身後,看著那人站在那兒笑,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

談戀愛約會就是這種感覺嗎?

沈徽明覺得比他想像得更可愛。

因為是工作日,這會兒學生也少,或者說,沒誰願意來看這種電影。

沈徽明跟索煬檢完票進去,發現整個放映廳就只有他們倆。

“包場了,”沈徽明無奈地坐在正中間的位置,“氣氛不錯。”

索煬在他旁邊左下,始終掩不住笑意。

看什麼電影其實無所謂,重要的是這件事本身發展出來的趣味。

索煬覺得現在沈徽明的反應可比什麼電影都有趣。

“糟了,”沈徽明說,“忘了給你買桶爆米花了。”

索煬笑:“我又不是愛吃零食的小孩兒。”

“那不也得意思意思麼。”

索煬拍拍他:“還是別了。”

電影很快就開演了,不出所料,劇情荒誕到沒眼看。

沈徽明如坐針氈,可索煬穩坐如泰山。

光憑這一點,沈徽明服了他了。

不過讓沈徽明沒想到的是,索煬看似穩穩當當地坐著,其實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人是真的累吧?

在學校的時候趴著睡了會兒,到了電影院又睡了。

沈徽明扭頭看著他,電影忽明忽暗的光線晃在索煬的臉上,有種冷清的美感。

索煬身子往另一邊歪,眼看著快倒下去了。

沈徽明當機立斷,繞了一圈跑到了另一端坐下,剛好用肩膀撐住了索煬。

索煬猛地醒了,看著沈徽明的時候有些晃神。

沈徽明笑笑:“睡吧,我給你當枕頭。”

索煬有些不好意思,想坐直,卻被沈徽明一把抓住了手。

“累了就靠著我。”沈徽明說,“反正這電影也沒什麼看頭。”

兩人在黑漆漆的放映廳對視了幾秒鐘,索煬低頭一笑,然後安安穩穩靠在了沈徽明的肩膀上。

那之後的一個多小時,一直到電影結束,索煬其實都沒睡著。

但他也沒起來,始終靠著沈徽明。

從小到大索煬都不是喜歡依靠別人的人,哪怕是父母,他也不會撒嬌耍賴,別的小朋友都還被爸爸媽媽牽著手送去上學的時候,索煬已經一個人背著書包每天等公交車了。

他不習慣依賴,不習慣依靠,一直以來也並不喜歡那種感覺。

他要獨立,要自己撐住自己的人生。

可是在這一刻,靠著沈徽明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有個人能讓自己松口氣休息一下也蠻好的。

索煬就那麼靠著沈徽明,手也一直被對方握著。

手心出了汗,心跳加了速。

他閉著眼睛,卻好像能看到兩人此刻坐在影院裡的畫面,盡管放映的電影十分“滑稽”,但他們之間卻格外溫馨。

遇見沈徽明,確實是件很不錯的事。

電影結束了,放映廳的燈緩緩亮起。

索煬直起身子的時候竟然有那麼一點兒舍不得。

但舍不得也得結束了,他從沈徽明那裡借來一個多小時的肩膀,已經足夠了。

“睡著了嗎?”沈徽明關切地問。

“大概吧,迷迷糊糊的。”索煬伸了個懶腰,“最近飛得太多,沒扛住,對不起。”

“跟我道什麼歉呢?”沈徽明跟著他一塊兒站起來,“要不是我非拉著你出來約會,你應該能休息得更好。”

兩人往外走,這一次是沈徽明走在前面,索煬看著他的背影。

“徽明。”

索煬難得,叫了沈徽明的名字。

受寵若驚的沈徽明回頭看他,聽見索煬說:“改天有什麼好片子的時候,我請你看電影吧,下次我絕對不會睡覺。”

這是索煬第一次主動邀請沈徽明。

“問個問題。”

“你說。”

“你以前約過別人嗎?”

兩個人站在出口的過道,四下無人,腳下踩著柔軟的紅色地毯。

索煬說:“沒有。”

“那跟別人一起看過電影吧?”

索煬回答:“沒有。”

沈徽明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沒有。”索煬說,“今天是第一次。”

沈徽明笑了,突然上前半步,輕輕把索煬在懷裡攬了一下:“感謝。”

“謝什麼?”

“謝謝你讓我占了好大的便宜。”沈徽明放開他,笑著說,“索煬啊,你這麼寵著我,我真的要懷疑,其實你對我也有意思了。”

35

索煬有時候懷疑自己有隱藏的“回避型人格”,在很多時候,面對不願意回答或者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問題時,他直接選擇無視。

對於沈徽明突然的擁抱,他沒有拒絕,也沒有回抱對方。

至於,沈徽明半玩笑半認真的那句話,他也假裝沒聽見。

沈徽明也很懂得給彼此留余地,他深知自己說得已經足夠多,再繼續糾結一個答案,只會讓索煬後退。

他可沒那麼蠢。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走出電影院,聞著爆米花香,走到扶梯旁,就這樣下了樓。

“隨便逛逛?”沈徽明問。

“好。”

在電影院坐了將近兩個小時,活動活動也蠻好。

電影院下面這一層都是些飲品店和游戲城,路過電玩城的時候,沈徽明笑著問他:“要玩兒嗎?”

索煬笑笑,擺擺手,他對這些實在不怎麼感興趣。

兩人閑逛著,原本打算轉一圈就下樓,結果在一個密室逃脫的門前被兩個男生給攔住了。

那兩個男生很不好意思地說他們來玩密室逃脫,結果有倆人臨時有事兒走了,湊不夠人數,錢已經交了,問他們願不願意一起組個隊。

沈徽明跟索煬還真沒遇見過這種事兒。

沈徽明說:“反正錢都交了,你們幾個人進去不都行嗎?老板連這都管?”

“不是一碼事兒,”其中一個男生解釋說,“這場有人數規定,其中有的關卡必須得六個人才能完成。”

沈徽明他們聽懂了,但問題是……

沈徽明轉頭問索煬:“想玩嗎?”

索煬看了看他,然後有些抱歉地跟那兩個男生說:“我沒玩過,怕給你們拖後腿。”

“沒事兒!”面前的男生十分豪爽,“就是新手才有意思呢!”

索煬有些為難地看向沈徽明。

沈徽明也沒玩兒過,像這種最近幾年才在年輕學生們圈子裡興起的游戲,他跟索煬都沒接觸過。

“來吧,”男生說,“我們找了半天人了,愣是湊不夠,咱們相聚就是緣,求求二位哥,珍惜一下這段緣吧!”

沈徽明被他逗笑了,看向索煬,柔聲征求他的意見:“要給他們個面子嗎?”

倆男生不停地絮叨:“求求了,珍惜一下,給個面子。”

索煬無奈地笑笑,說:“好吧。”

於是,他們兩個比人家大了將近十歲的人,被推進了密室逃脫的店裡。

索煬小聲問沈徽明:“你以前玩過嗎?”

沈徽明說:“沒有,不過好像挺有意思的。”

索煬是那種做什麼事都高標准嚴要求的,他剛剛之所以猶豫那麼半天,完全是擔心自己做不好,影響大家的進度。

他們進來之後,跟其他人彙合,除了剛剛在外面拉他倆入伙的兩個男生之外,還有一個男生一個女生,一共六個人。

索煬跟沈徽明按照店員的要求,跟其他人站成一列,然後戴上了眼罩。

店員說:“大家把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我帶著你們進去。”

前面不知道誰問了一句:“搭腰上行不行?”

站在最後面的沈徽明聽了,輕笑一聲,然後抬起雙手,輕輕地搭在了索煬的肩膀。

他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黑色的眼罩遮住了視線,其他感官變得更加敏銳。

索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徽明搭在他肩膀的手上,在轉彎時,對方微微用了力。

他們走了好一會兒,終於停了下來,店員告訴他們可以把眼罩摘掉了。

這裡的溫度比外面更低些,剛一進來就感覺有股涼意透過襯衫撲在了索煬的皮膚上。

他抬起手摘下眼罩,第一時間回頭看沈徽明。

沈徽明下意識地接過索煬手裡的眼罩,跟自己的一起交還給了店員。

兩人之前沒玩過密室逃脫,這會兒才知道,原來每個密室逃脫游戲都是有獨立主題的,他們被拉進來的這場主題是“恐怖校園”。

店員簡單說了一下注意事項,給了他們兩個對講機,然後就離開了。

這間屋子不大,布景是一間教室,索煬跟沈徽明靠門站著,面前是幾排課桌,不遠處就是講台。

屋子裡的冷氣開得十足,搭配著牆上詭異的畫和昏暗的光線,比剛才索煬他們倆看的“恐怖片”可有味道多了。

這地方挺降暑的,索煬在心裡想,應該夏天來。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房間裡突然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樂,站在前面的一個男生嚇了一跳,直接撞歪了課桌。

沈徽明不動聲色地看向索煬,他輕聲問:“害怕嗎?”

索煬笑了:“我是無鬼論者。”

說話間,一個女聲傳來,伴隨著那陰森的音樂開始講述這個故事的背景。

在設定中,他們幾個是這個班級畢業多年的學生,在畢業十周年之際,收到邀請函,讓他們回到學校來聚會,然而到了這裡之後發現學校已經成為廢棄大樓,原本只是想進來看看曾經的教室,卻在進入之後被鎖在了裡面。

就在介紹背景的女聲停下的同時,牆上的流動紅旗突然掉了下來,那紅旗就在索煬身後,掉下時,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幾個男生因為這麼一嚇,一邊後退一邊爆了粗口。

倒是索煬轉過去低頭看著掉在地上的流動紅旗,覺得不太對勁,彎腰撿了起來。

沈徽明過去,看著索煬把流動紅旗翻了過來,發現背面寫著字——一把大火把我留在了這裡,今天就讓你們給我陪葬。

索煬實在沒法入戲,強忍著才沒笑出來。

他跟沈徽明對視了一眼,然後把流動紅旗翻過來拿給其他幾個人看。

那幾個男生可比索煬入戲多了,看到流動紅旗上面的字後,故意表現得像是被嚇破了膽,差點兒就抱頭鼠竄,反倒是那個女孩子淡定地說:“你們別鬧了!快點兒找線索!”

索煬手裡拿著流動紅旗,環顧著四周,發現黑板上寫著五個人的名字,但有六張課桌。

“發現什麼了?”沈徽明問。

索煬搖了搖頭。

沈徽明低頭看看面前的桌子,又看了看講台的方向,他走過去,拉開了講桌的抽屜。

“這兒有東西。”沈徽明從抽屜裡拿出六個名簽,是那種九十年代小學生都會別在校服上的那種塑料名簽。

名簽一共有六個,索煬過去看了一眼,然後又抬頭看向黑板。

他從沈徽明手裡拿過那幾個名簽,按照黑板上的順序一個一個在桌子上放好,最後剩下的一個名簽,主人的名字不在黑板上,而剛好還空著一張桌子。

他站在那桌子前說:“燒死的學生應該就是他,張小輝。”

“這兒有個張小輝的櫃子!”一個男生走到教室後面的儲物櫃,“密碼鎖。”

索煬把手裡的名簽遞給對方,讓他試試學號的後四位。

果然,櫃子打開了。

櫃子打開的同時,黑板下面的“牆”突然倒下一個能通人的正方形缺口,看起來他們第一關算是過去了。

“這裡有張紙。”唯一的女孩子從櫃子裡拿出那張紙,“只有一部分。”

“看來我們是要通過所有關卡,把這張紙拼湊完整。”這些學生說話的時候,索煬已經回到了沈徽明身邊。

兩人站在黑板邊上,沈徽明笑著問:“怎麼樣?覺得好玩嗎?”

“還不錯。”索煬看著那幾個學生湊在一塊兒看那張紙上的字說,“蠻有意思的。”

幾個人從那個缺口彎腰經過,進入了一個狹小的、滿是灰塵的房間。

過來之前,一個男生吐槽:“沒難度啊!”

剛說完就尖叫了一聲。

“這什麼玩意兒啊!”

這個房間六個人站著略顯擁擠,索煬幾乎貼在了沈徽明身上。

“這是實驗室吧。”索煬看著面前的桌子和上面的器具,“這泡的是什麼?”

他湊過去看,沈徽明說:“是一只腳。”

索煬趕緊回來,無事發生一樣站到了沈徽明旁邊。

沈徽明被他的反應逗笑了:“害怕了?”

“不是,”索煬說,“有點……變態。”

這桌子上擺著的不僅僅是泡著人腳的瓶子,還泡了各種人體器官,雖然明知道都是假的,但索煬看著還是很不舒服。

幾個人觀察了一下這個房間,發現最邊上有一個托盤天平。

天平的砝碼裡面缺了一個,盒子就那麼打開著放在一邊。

“應該是需要稱重。”索煬說,“砝碼對應瓶子,試試吧。”

“對應哪個啊?”一個男生問。

女孩子走過去,拿起最邊上裝著“心髒”的瓶子說:“一個一個試唄!”

索煬跟那個女生在那裡反復嘗試,但幾次之後,發現不太對勁,其實每一個瓶子的重量都是相同的,但砝碼缺了一個。

“可能不是這麼回事兒。”始終沒怎麼說話的一個男生手裡拿著對講機,“我求助一下。”

“別啊,求助就沒意思了!”另一個男生攔住了他,“我們自己想辦法,線索肯定就在這屋子裡。”

“缺一個砝碼?”沈徽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走到索煬身邊,“你把那個瓶子放上。”

索煬聽話地拿過其中一個瓶子,放在了托盤上。

沈徽明放好所有的砝碼,然後說:“等我一下。”

他說完,轉身回了剛剛來時的教室。

很快,沈徽明回來了,手裡拿著那六個名簽。

他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把名簽放在了擺著砝碼的托盤上,同時,桌子下面傳來“當”的一聲,一扇小木門打開了。

一個男生吐槽:“還得爬過去啊!”

索煬對此毫不在意,他只笑著看沈徽明,說:“你怎麼想到用名簽的?”

“靈機一動而已,”沈徽明有點兒小得意,“要誇我一下嗎?”

“誇你。”索煬笑得眼睛裡只有他,“你真的很周到細心。”

36

索煬發現跟著這幫學生一起玩游戲的沈徽明整個人也跟著有了點兒幼稚的可愛,他很好奇如果沈徽明的員工看到老板像個得了獎狀的小學生一樣在這裡跟人要誇獎,會是什麼反應。

六個人進入從桌下的缺口鑽出去,直接來到了走廊,同時在走廊又拿到了那張被撕碎的日記的一部分。

走廊泛著森森的綠光,一眼望不到盡頭。

狹窄的走廊一側的牆上掛著學生們的照片,一共六張,每一幅照片下面都對應著人名。

“所以,這就是咱們唄?”一個男生指了指牆上明顯老舊了的照片說,“那這個就是要搞死我們的張小輝!是個女生啊!”

索煬跟沈徽明走在最後,抬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後發現張小輝的照片正對著一個房間,房間的門邊掛著個牌子——校長室。

校長室的門開了個縫隙,裡面黑漆漆的,從縫隙往裡看,什麼都看不到,走在前面的男生准備推門進去,推門之前還說了一句:“裡面不會有人吧?”

大概這位同學嘴巴開過光,他剛說完,門剛打開,就看見校長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個人。

尖叫聲此起彼伏,在最後的沈徽明下意識護了一下身前的索煬。

索煬其實沒被裡面的人嚇著,因為他被前面的人擋住了視線,根本看不到裡面發生了什麼,完全是被那幾個人的叫聲嚇著的。

沈徽明直接側身,把索煬半護在了懷裡,自己轉過去看裡面,想確認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等到沈徽明轉回頭看向索煬的時候,剛巧跟索煬對視,兩人身高差不多,這會兒離得還近,鼻尖幾乎要貼在一起。

兩人這麼互相看了幾秒,索煬輕聲問:“怎麼了?”

這時候,他們聽見那個女孩子說:“你們喊什麼喊?這就是個假人!”

聽見她的話,索煬跟沈徽明一怔,然後都笑了。

“沒嚇著你吧?”沈徽明讓開,跟著大家一起往裡走,但依舊把索煬護在身後。

“他們亂叫嚇著我了。”索煬看著沈徽明的背影,在後面偷偷笑了笑。

其實索煬有件事兒沒跟沈徽明說過——他小學的時候就半夜一個人在家看恐怖片,而且,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

這種場景設置其實真的嚇不到索煬,如果裡面有真人NPC,索煬甚至可以跟對方聊聊,直接把通關的方式給套出來。

這一切虛擬的,無論是電影還是游戲,都嚇不到他,他可是到了真正的危急關頭還必須保持理智鎮定地站在機艙安撫乘客同時指導大家自救的空乘人員。

進入到校長室,索煬依舊始終跟沈徽明站在一起,從來沒玩過密室逃脫的兩人經過之前的關卡也大致找到了通關的套路,之後的三個房間也通過得十分順利,那張撕壞的日記也已經拼湊完整,故事整體背景已經完全還原,正常來說他們應該可以出去了。

但問題是幾個人被困到了走廊裡,根本沒有能出去的門。

“所以說,最後一個關卡應該就是走廊。”其中一個男生說,“但是走廊什麼也沒有啊!”

有個男生有點兒急了,直接拿起對講機找店員求助。

本來就是被拉來湊數的索煬跟沈徽明不好發表什麼意見,但那個求助的男生一邊呼叫店員一邊被自己的隊友“收拾”。

不過,最後確實是因為求助他們才找到了通關的方式。

最後這一關沒有密碼需要破解,而是要六個人分別回到來時的六個房間,單獨在那裡等待下課鈴響,然後才能出去。

有兩個男生嘴裡嘀咕著害怕,但不分開又不行。

六個人沿著走廊往回走,到一間屋子門口,告別一個人。

布景最瘆得慌的還要數有假人的校長室跟有人體器官的實驗室,這兩個房間自然就落到了兩位“大哥”身上。

沈徽明記得索煬對那泡在瓶子裡的器官反應有些大,便主動要求自己去那間。

到了校長室門口,只剩下索煬、沈徽明和唯一的那個女生。

索煬進門前跟沈徽明對視了一眼,輕聲說:“待會見。”

他說完,沈徽明突然握了一下他的手。

光線昏暗,但早就已經適應了這個環境的他們都看得清楚彼此。

沈徽明笑笑,柔聲說:“我就在你隔壁。”

索煬也笑,本來想解釋說自己不怕的,但最後只說了一句:“好。”

沈徽明一直看著索煬走進校長室,然後才跟著那個女生繼續往前走。

女生小聲問他:“大哥,你們倆什麼關系啊?”

沈徽明笑了:“怎麼這麼問?”

“覺得你們關系不一般。”女生衝他狡黠一笑,“他們直男可不這麼玩。”

說話間已經到了實驗室,沈徽明停住腳步,笑著對女生說:“去吧,害怕了就隔著牆喊我陪你說話。”

女孩子擺擺手:“我膽子大著呢。”

她從來時的小門鑽進去,回到第一個房間,然後又彎下腰探過頭笑著說:“你們倆好般配!”

這話可深得沈徽明的心,雖然索煬知道了可能會皺眉,但這會兒對方畢竟不在,沈徽明悄悄作祟的虛榮心讓他對女生說:“小姑娘眼光不錯,我們確實很般配。”

六個人都已經就位,各自守著一個陰森森的房間。

一開始,四下無聲,接著,之前那個幽幽的女聲再次響起完整回溯了一下整個故事,最後,女聲凄厲地說:“下課了,鈴響之後,有一個人必須留下來陪我。”

她話音落下,刺耳的鈴聲響起,在有些可怖的環境下,這鈴聲聽得人實在不舒服。

足足三十秒,索煬必須得承認,這三十秒比之前的兩個小時都難熬。

等到鈴聲結束,每個人所在的房間都開了一扇門。

大家各自走出去,六個人有五個回到了亮堂的大廳,卻唯獨不見索煬。

沈徽明皺了眉,想起最後那個女聲說要留下一個人。

另外幾個人有點兒慌,問要不要回去找人。

沈徽明想了想說:“他應該可以應對。”

說完,沈徽明繞著外面走了一圈,還真的找到了一個尚未開啟的門。

他站在那裡等著,相信索煬很快就會出來。

此刻的索煬進入到了另外一個房間,烏漆墨黑的,布景看起來是學生宿舍。

他明白自己就是被“留下”的那一個。

他看了眼時間,想到沈徽明應該已經出去了,有些怕對方擔心自己。

但他們進來之前手機交出去了,沒法聯絡,只能盡快通關,出去跟對方彙合。

最後一關,是留給索煬一個人的。

門外的沈徽明等得有些急,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焦慮,看了一眼時間,其實他才等了三分鐘不到。

那幾個學生已經領了他們的手機,把沈徽明跟索煬的也給拿了過來。

沈徽明站在那裡,手裡攥著二人的手機,現在外面天光大亮,窗外的陽光甚至有些刺眼,但密室內想也知道是一片黑暗,他很想問問索煬一個人在裡面會不會害怕。

正急著,面前的門猝不及防地開了。

旁邊一個男生說:“這麼快?”

沈徽明趕緊上前,還沒到門口,就看見索煬從裡面探出了頭來。

當時的索煬實在有些可愛,像個剛打完地洞出來的地鼠,被陽光晃了眼。

索煬眯著眼睛看眼前的人,然後笑著出來說:“結束了?”

“結束了。”沈徽明伸手拉他出來,發現索煬手裡竟然拿著個小錦旗,“這是什麼?”

“紀念品。”索煬無奈地笑著說,“我破解了密碼之後上面顯示這個是通關紀念,我就給拿出來了。”

沈徽明看著他打開錦旗,上面寫著: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寶貝!

“聰明的小寶貝”索煬跟沈徽明一起看著這錦旗大笑起來,索煬說:“這個送你吧,拿回去,掛在你的辦公室。”

雖然原本的單獨約會因為這幾個學生變成了多人游戲,但這兩個多小時他們過得卻很開心,就像柏林的那場婚禮一樣,都是意外的收獲。

跟幾個學生道了別,索煬跟沈徽明下樓離開了。

他們回到車上的時候已經六點多,兩人的約會已經進入到第十個小時。

在這十個小時裡,他們開始看到彼此更真實的樣子,距離終於慢慢被拉近。

九月末,已經入秋,此時天還沒黑透,但太陽已經去另外半球上班了。

索煬看著窗外,突然聽見沈徽明問:“會覺得焦慮嗎?”

“什麼?”

“之前你不是說過,傍晚的時候如果人在外面,會覺得焦慮?”

索煬沒想到他還記得。

其實是有一點兒的,這個時間段讓索煬沒法靜下心來。

“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吧。”沈徽明發動了車子,“半個小時,然後我們就去吃晚飯。”

索煬沒問去哪兒,他只是安靜地跟著沈徽明。

天黑之前,沈徽明帶著索煬抵達目的地。

這是一個人很少的小廣場,零星有人在放風箏。

兩人停好車,沈徽明從車上找了兩枚硬幣,遞了一個給索煬。

“硬幣?”

“嗯,待會兒有用,拿著吧。”

他們下了車,索煬跟著沈徽明往廣場深處走。

小廣場正中間有個不算大的噴泉,幾個小孩兒正圍著噴泉打鬧。

他們走到噴泉前面,索煬這才發現,噴泉底部全都是硬幣。

“這噴泉也有年頭了,”沈徽明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有人說這個噴泉比特萊威噴泉還靈。”

特萊威噴泉,羅馬最著名的許願池,傳說情侶一起向池中投入硬幣,愛情就會永恆。

“我沒別的意思,”沈徽明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就是想帶你來,你可以自己許個願。”

索煬笑了笑,手指輕輕地蹭了蹭沈徽明給他的硬幣。

他看著源源不斷外湧的水和水池裡的硬幣,好半天都沒想到自己能許什麼願。

“我好像沒有願望。”

沈徽明詫異地看向他。

“想要達成的目標,還是要靠自己,不是麼?”

索煬的話讓沈徽明覺得不知道該佩服他的通透還是心疼他的通透,但沈徽明估摸著,索煬並不需要他的心疼。

“那就許一個靠你自己實現不了的願望。”沈徽明收回視線,看著噴泉,一邊說話一邊把硬幣投入了水中,“我許願明天你也心情好。”

硬幣落入水中,濺起了水花。

索煬沉默了幾秒鐘,然後也拋出了硬幣。

索煬說:“我許願,明天你也心情好。”

37

他們都不會真的相信對著一個噴泉許願會有什麼效果,不過,把自己許願的機會送給對方,實在有些窩心。

離開那小廣場,兩人吃了頓晚餐。

從餐廳出來後,沈徽明說:“還有13個小時。”

索煬站在秋夜的風中,看著餐廳院子裡的一棵樹被卷落下來的零星幾片葉子,他說:“時間過得真快。”

幾年前的索煬是那種起床之後會把每個小時做什麼都提前規劃好的人,生怕浪費了任何一天,但這個習慣這兩年漸漸沒了,主要還是因為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容易疲憊,索性就用所有的休息時間來睡覺或者放空。

他有好一陣子沒讓一天過得這麼滿當了。

“天黑了,”索煬伸了個懶腰說,“喝酒去吧。”

在沈徽明的計劃中當然少不了這麼一項,只不過他以為會是自己提出來的。

今天的索煬總是讓他很意外,對方的一些行為讓他有了情感上的回應,感覺兩人的事兒不只有他一頭熱。

“你選地方?”沈徽明問。

“你選吧。”索煬說,“我好久沒去過酒吧了,不了解。”

沈徽明笑了:“我也好久沒去過了。”

兩人上車,沈徽明打開了導航,故意問:“今晚我們是小酌一杯,還是不醉不歸?”

索煬靠在椅背上,帶著笑意輕聲說:“看狀態。”

沈徽明沒有帶索煬去太過吵鬧的地方,思來想去,還是去了一家清吧。

停好車,進門,上樓。

索煬選了靠窗的位置,寬大的玻璃窗望出去,視角很開闊,從這裡能看到對面已經存在了上百年的鐘樓。

沈徽明點了酒:“上一次咱們倆單獨喝酒還是在紐約。”

好像昨天剛剛發生過,又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

索煬說:“但是上次喝得不盡興。”

沈徽明笑著看他:“今天要盡興嗎?”

索煬望著他沒有說話,覺得有些情緒復雜。

這麼多年索煬都沒真正接納過誰,甚至越來越覺得自己可能無法也不適合開展一段感情,可是當他面對沈徽明的時候,總有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

從來沒人帶給過他這樣的感覺,所以他提出來喝酒。

索煬很了解自己,體內的酒精濃度一旦升高到某一特定的數值,他的自我防御系統會自動打開,就像上次周末的生日,在他確定自己情況不對之前,已經強裝鎮定地離開了。他拿捏得好那個度,不會讓自己出醜。一直以來索煬都有自信可以平衡好理智與本能。只是,他太過清醒的時候,理智永遠死死地壓制著本能,哪怕渴望發生什麼,也會被理智勸服。所以,今天的他想讓本能出來作怪,只需要一點點,推著他往前走半步就夠了。

作為一個向來謹慎的人,這是索煬多年來難得的一次冒險。

他身子前傾,手肘拄在木質的桌面上,手心拖著下巴,笑意盈盈地看著沈徽明。

“是啊。”索煬說,“今天心情好,想多喝兩杯。”

人都是有欲望的。

索煬很明白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尋常人,他沒那麼高尚,也有抗拒不了的誘惑。

酒被送來了,索煬拿起了杯子。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會互相吸引,還沒開始喝酒的索煬只是這麼看著沈徽明就覺得對方在不停地撞擊他固有的精神狀態。

兩人輕輕碰杯,索煬喝酒時閉上了眼睛。

飄著薄荷葉的莫吉托,入口之後,青澀中帶著恰到好處的甜。

一口酒而已,不足以醉倒索煬,但他仰起頭喝酒時,下顎的弧度跟上下抖動的喉結卻醉了沈徽明。

或許酒吧本身就是一個曖昧的場所,酒精不僅僅存在於酒杯裡,還散布在空氣中。

索煬很白,臉上很快就爬上了紅暈,但他雙目依舊清明,望著沈徽明的時候,讓對方有種緋紅色的引誘已經呼之欲出卻又被狠狠克制的感覺。

這對於沈徽明來說簡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壓根兒不應該跟索煬來喝酒,因為他很擔心自己做出什麼冒犯對方的行為。

人總是會有失控的時候。

沈徽明只能盡力而為。

就像索煬自己說的,他要多喝兩杯。

酒這個東西,有時候越喝就越是不想停下。

索煬向來有分寸,今天卻莫名喝得委屈,也不知道在委屈什麼,更不知道在為了誰委屈。他什麼都不說,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然後帶著笑意看沈徽明。

酒吧的氣氛曖昧,音樂也曖昧,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也曖昧。

索煬說:“我以為你會帶我去熱鬧一些的酒吧。”

他說話時,沈徽明剛從樓下又拿了酒回來。

“怎麼?想跳舞?”沈徽明站在桌邊,或者說,站在索煬身邊,他低頭一邊開果酒的瓶蓋一邊看向坐在那裡的人。

索煬依舊清醒,今天所有的酒,沒有一款烈過上次周末拿給他的。

他仰頭看著沈徽明,笑著說:“不想,那裡太吵了。”

沈徽明把開好的酒放在索煬手邊,自己重新坐回了對面。

索煬看著沈徽明,聽著歌,手指摩挲著酒瓶。

“玩個游戲吧。”沈徽明突然說。

“什麼游戲?”

沈徽明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兩盒骰子:“比大小,然後說真心話。”

索煬笑了出來:“這麼幼稚的游戲?”

“對,因為我發現總是我向你提問,你好像不是很想了解我。”沈徽明把其中一盒骰子推到索煬手邊,“或者,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不玩,你直接向我提問,我一定一五一十地作答。”

“為什麼?”索煬的手心覆在骰子上。

“因為想讓你更多地了解我。”沈徽明認真回答,“但凡你想知道的,我都想讓你知道。我喜歡的人對我都不感興趣,這讓我很有挫敗感。”

索煬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並非是不想問,並非不感興趣。

索煬只是習慣了只詢問別人“請問需要什麼幫助”和“請問需要我幫您嗎”。

在遇到沈徽明之前,他從來不給別人真正向自己提問的機會,就算問了,也都是迂回,不會給明確的回答。

他不喜歡被人探究,像標本一樣去研究他的每一條紋路。

但很顯然,他的這一原則不適用於沈徽明。

他也有問題想問沈徽明,只是擔心自己搪突了。

兩人對視著,索煬突然喝了口酒,再放下瓶子時,笑著搖了搖手裡的骰子。

“我猜大。”

“那我就猜小。”沈徽明看著他笑,兩個人一起搖骰子同時掀開。

索煬贏了。

這正中沈徽明下懷。

索煬低頭看著骰子,猶豫了好半天,最後終於開口問:“你曾經有過穩定的感情關系嗎?”

沈徽明本來以為索煬會繼續繃著,沒想到,這一次他總算放棄掙扎了。

“沒有。”沈徽明說,“說來丟人,你是第一個讓我產生這種想法的人。”

索煬輕聲笑了一下,沒多說什麼,繼續搖骰子。

第二輪又是索煬贏。

“為什麼是我?”

“你送給我的書上告訴我這是愛情宿命,”沈徽明停頓了一下,“但要是我自己來說的話,唯一的理由就是只要你一出現,我就看不到其他人了。所以,只能是你。”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談論起兩人的關系,沈徽明出現在索煬身邊究竟抱著什麼樣的目的,打從一開始他們就都心知肚明。

只是,以前總是盡可能用輕松調侃的方式去討論,此刻卻十分認真。

“我不至於。”索煬說。

“至不至於,這得我說了算。”沈徽明看著他,“你在我這裡的形像是我去定義的。”

“我在你那裡是什麼樣的形像?”

沈徽明笑了:“哎,你怎麼耍賴呢?贏了一次問了幾個問題了?”

索煬一怔,然後無奈一笑。

然而下一回合,贏的是沈徽明。

“今天和我相處,開心嗎?”

沈徽明有其他想問的問題,關於一些話題的看法——愛或者性,他有很多事情想知道索煬是怎麼看的,但當務之急是知道對方今天有沒有因為他而開心。

不僅僅是開心,而是因為他感到開心。

“很開心。”索煬說,“很久沒這麼開心了。”

不等沈徽明多說,索煬已經開始搖骰子。

“我贏了。”索煬竟然顯得有些急切,“我在你那裡是什麼樣的形像?”

沈徽明輕輕用手指點了點已經空了的酒杯,那個酒杯裡躺著一片青綠的薄荷葉,是剛剛索煬用來喝莫吉托的杯子:“這樣的形像。”

索煬不懂,疑惑地看著他。

“看起來清透,嘗起來爽口,但真的喝下去,很快就能醉人。”

索煬輕聲笑了笑:“去掉這些雲裡霧裡的比喻,我想聽最簡單的回答。”

“之前是冷淡、克制,跟任何人都禮貌地保持著安全距離。”沈徽明喝了口酒,然後重新望向他,“後來的話……”

索煬安靜地等著。

“我有些喝醉了。”沈徽明說,“可能有些話會比較過火。”

索煬依舊不吭聲,只是看著他。

“後來偶爾會覺得其實你挺可愛的,至於現在,”沈徽明直視著索煬,店裡的音樂正處於兩首歌交接的空檔,他輕聲說,“現在,就是這個看著我的當下,很性感,讓我想吻你。”

38

這是沈徽明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達自己對索煬的渴望,他要誠實一點。

大概高尚的聖人可以抽離出對R體的迷戀只醉心於靈魂的絢爛,但說到底,他們都不是聖人,也並不想做聖人。當個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不僅渴望心上人迷宮一樣的精神世界,也沉醉於心上人罌粟一樣的肌膚和呼吸,這沒什麼不好。沈徽明承認自己的庸俗,也不憚於把自己的庸俗展露給索煬。

音樂聲又響了起來,慵懶的女聲哼唱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

喝了酒但其實連微醺的地步都沒達到的索煬此刻聽著沈徽明的話卻覺得有些眩暈,對方的話可比周末當時遞來的酒更烈。

他不是沒聽過別人對他說這樣的話。

但那不一樣。

那些赤裸的身體邀請或是近乎騷擾的身體接觸都讓索煬感到極其不適,那種情況怎麼能跟沈徽明對他說的話相提並論呢?

他的意識突然被拉回不久之前的那個晚上,沈徽明把他送上出租車,目視他離開,等他到了家開了門,坐在門口的凳子上,對方打了電話過來。

索煬輕易不敢回憶那個晚上,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不體面的事。

他因為一個男人在深夜通過電話傳來的聲音而B起,甚至任由□□在身體上燎原,盡管當時喝醉了酒,也依然有些出格了。

但本能啊,人的本能有時候讓你根本無力抵抗,你知道這很羞恥,但你依舊在這羞恥中不斷地下沉。

就像現在索煬明明應該說些什麼,緩解幾乎要凝固的氣氛,可他一開口卻只說了一句:“哦。”

沈徽明本來還緊張著,想著對方會不會生氣,結果看著索煬呆呆地“哦”了一句,沒忍住笑出了聲。

索煬看著他:“怎麼了?”

“沒怎麼,覺得你可愛。”沈徽明又拿起骰子,“繼續嗎?”

索煬已經有些無心繼續了,他整個人現在都被一種奇怪的念頭糾纏著,就好像沈徽明在他身體裡下了個蠱,現在蠱毒開始逐漸發作了。

索煬重新握住骰子的時候意識到這一次他的本能或許要占上風了。

應該是從第三次見到沈徽明開始,他受命運驅使一樣已經接受了這人的存在,有了這個既定的觀念後,再跟對方相處,每一分一秒都是在朝著對方走,而不是後退。

他早就給彼此定下了結局,只要在這個過程中不出現重大塌方事件,他就已經認了。

這段時間的相處,索煬一直試圖找到可能塌方的地方,卻發現,越是尋找,就越是想跟著對方走。

新的一局,沈徽明贏了。

其實沈徽明能明顯感覺到此刻索煬已經不在狀態,這種情況是從他說出那句話開始的。

這其實是個好兆頭,說明索煬跟他一樣,並非聖人。

誰要做聖人?他們只要尋常的人生尋常的歡愉,以及尋常卻獨此一份的愛和慰藉。

沈徽明看著他,問:“我想知道,我做什麼會讓你感到不舒服。”

索煬垂眼看著面前的骰子,半天沒有回答。

“不好回答嗎?那我換個問法,”沈徽明說,“到目前為止,我做過的事,有沒有讓你覺得不舒服的?”

索煬很干脆地說:“沒有。”

沒有。

剛剛那句“讓我想吻你”也沒有。

沈徽明笑了。

原本沈徽明想說差不多就玩到這裡,但索煬卻來了興致一樣,不等他開口,已經搖起了手裡的骰子。

就好像,對方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有很多答案想要尋找。

沈徽明樂得見他這樣,正如他自己之前說過的,心上人對自己始終不肯發問,無異於對他並不感興趣,這種感覺可不太妙。

他想把一切都告訴給索煬,甚至是一些私密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事。

之後的幾局,索煬被“運氣”欺負得很慘,明明是他有很多問題想問,結果一直輸。

又是一局,沈徽明已經三連勝,他都不忍心了,無奈地笑了笑說:“那我就問……你想問我什麼?”

索煬因為連輸了幾回,有點憋屈,正喝酒消愁,聽沈徽明這麼一問,本來想讓對方不用遷就自己,但轉念一想,沒必要那麼計較。

“我問最後一個問題。”索煬面前已經空了三個杯子四個酒瓶,喝得不少了,“周末生日那天,你掉在我這裡的袖扣,是不是故意放進去的?”

沈徽明笑了:“你還記得那個袖扣?”

“是你故意的吧?”索煬其實不僅記得,還很在意。

如果不是因為這枚袖扣,他跟沈徽明或許不會有後來的見面,那麼他們倆的故事很可能就會結束在那天。

沈徽明喝了口酒,輕笑著說:“如果我說是,會不會影響你對我的判斷?”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索煬托著下巴笑著看他。

“不會。”索煬說,“但你如果說不是,那就會了。”

其實這件事再明顯不過,他之所以一定要問出來,就是想知道沈徽明會不會為了維護那所謂的“愛情宿命論”而欺騙他。

好在,沈徽明不僅聰明,還很適時地磊落。

“當時趁機耍了個小把戲,給自己創造機會。”沈徽明說,“你也知道,想約你見面有多難。”

索煬雙眼含笑地望著他,對沈徽明的回答很滿意。

“最後來一次吧,玩個刺激的。”沈徽明重新拿起骰子提議說,“敢和我玩嗎?”

索煬坐直身子,聽見他說“玩個刺激的”,下意識舔了舔嘴唇:“玩什麼?”

“最後一次,不說真心話了。”沈徽明看著他,帶著點兒狡黠的笑,“我們玩大冒險。”

大冒險嗎?索煬當然不怕,因為他已經在冒險了。

“好。”索煬拿起骰子,跟著沈徽明一起搖晃起來。

當兩人最後一局的結果塵埃落定,索煬看著桌上的骰子呼吸都亂了,因為他輸了。

那種既緊張又有些期待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躁動起來。

索煬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過這種感覺,他向來冷靜克制,卻在今天瀕臨失態。

沈徽明很滿意這個結果,他的骰子點數只比索煬的大了一點,但只是這麼一點,對方就需要服從他的命令,進行一場“大冒險”。

“需要我做什麼?”願賭服輸,索煬抬頭問他。

沈徽明看著他笑了笑,然後起身,走到了他旁邊。

索煬的視線一直黏在對方身上,看著那人起身,看著那人走近,看著那人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坐在那裡仰頭跟沈徽明對視,正疑惑對方要干嘛時,一個吻落在了他的臉上。

一個簡單到如同蓋章生效一樣的吻,他的臉上被印了沈徽明的名字。

或許,如果沒有音樂聲,索煬的心跳會被在場的所有人聽到。但好在,音樂始終沒停,他還沒有暴露。

沈徽明呼出的淡淡酒氣撲在索煬的皮膚上,順著毛孔就那麼滲透進了他的身體裡,融進了他翻騰著的血液裡。就這麼一瞬間而已,索煬有了種醉酒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他的“大冒險”。

沈徽明直起身子的時候十分紳士地說:“謝謝。”

他說得太真誠,讓索煬差點兒誤以為自己真的為對方做了什麼慷慨的貢獻。

索煬怔怔地望著他,被親過的地方像是正燃燒著一團火。

不遠處的百年鐘樓竟然真的還能發出聲響,那深沉厚重的鐘聲甚至不會被酒吧裡的音樂蓋過,就這麼傳了過來。

當……當……當……

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下都好像撞擊的不是古鐘,而是索煬的心髒。

當鐘響結束,沈徽明對索煬說:“我們還有十小時。”

他剛說完,一直坐在那裡仰頭看他的索煬突然抬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將人拉向自己,吻了上去。

原本只停留在臉頰上的那團火實在不滿足禁足於此,徹底蔓延開來。

這是沈徽明沒想到的。

也是完全不在索煬自己計劃之內的。

這不是gay吧,來這裡的人或許老友敘舊或許同事相聚,兩個男人接吻的動作招來了周圍人的注意。

但索煬幾乎算是成年後第一回 如此不顧路人的眼光,他甚至抬起了另一只手,雙手環抱著沈徽明的脖子,加深了這個吻。

沈徽明是驚訝的,但很快就回應起來。

沒什麼比此刻更適合一個纏綿長久的吻了。

索煬的羞恥感是在一吻結束之後才姍姍來遲,他一直覺得在公開場合做親密舉動不合時宜,對其他人也不夠尊重,卻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做了這種事。

他雙頰泛著紅,也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剛剛的吻。

但盡管覺得羞恥,他也只是無法看周圍的人,面對沈徽明,他依舊可以坦然對視。

他的吻,三分之二靠本能,余下的三分之一還是有理智在的。

這是他主動的,也是他想要的,他表現出來的就是他想表達的。

“喝醉了?”沈徽明蹲在他身邊,手輕輕搭在他的腿上,仰頭看著坐在那裡的人。

索煬笑了:“你覺得我是因為喝醉了才吻你?”

他拿起桌上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時甚至順手拿起浸足了酒的櫻桃。

他把櫻桃送到沈徽明嘴邊,看著對方張開嘴吃下。

“我是因為想吻你,所以才吻你。”

39

索煬跟在沈徽明身後走出酒吧的時候,有一種腳踩海綿的感覺,像是酒泡的櫻桃吃多了,把自己給徹底吃醉了。

推門出去,秋夜的風一點兒沒有給他們留情面,微微掃過就激得索煬打了個寒顫。

沈徽明轉頭看他,直接拉著他的手朝著停車的地方走去。

雖然是晚上,但這條街人也不少,兩個男人牽著手走在人群裡還是過分惹眼。

沈徽明不在意,此刻的索煬也不在意。

索煬只是看著沈徽明,看著對方被風吹起來的發梢,想著這個人之前說過的那句“只要你一出現,我就看不到其他人了。所以,只能是你。”

只能是你。

索煬記住了這句話。

他們就這樣穿行在夜晚裡,路過一家店,門口的音響正在放索煬上學那會兒很喜歡的一首歌。

想帶上你私奔,奔向最遙遠城鎮。

想帶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他突然有種自己跟沈徽明私奔的錯覺,那種離經叛道的快感讓他飄飄欲仙。

他這二十幾年來都太守規矩了,唯一沒有按照父母的意思發展的,似乎就是性取向。

一直以來他不喜歡刺激,不喜歡冒險,把自己裝在一個安全的殼子裡,現在沈徽明走過來,敲碎了他的蛋殼,把他拉了出來。

連晚風都是酒味兒的,櫻桃口味的果酒,跟沈徽明嘴裡的味道一模一樣。

索煬笑著被對方牽手,快步找到了停在那裡的車。

沈徽明只打開了後排座椅的車門,索煬看了他一眼,兩人對視的時候,像是有什麼別人悟不到的暗號在裡面。

索煬坐了進去,沈徽明緊隨其後也上了車。

車門一關,索煬還沒來得及轉身已經被湊上來的沈徽明托著後腦吻了起來。

車內空間狹小,但接吻足夠了。

沈徽明在索煬耳邊輕聲問:“跟我走嗎?”

索煬用十指緊扣代替了回答。

沈徽明輕聲一笑,掏出手機,打電話找代駕,在等待代駕抵達的這段時間裡,兩人就那麼牽著手一直接吻。

原來接吻是件這麼舒壓的事。

好像吻不夠,不想停下來,在這種時候大腦可以完全放空,只享受接吻本身。

一直到代駕的電話打了過來,沈徽明不得不用手指抵在索煬的嘴唇上。

“等我一下。”沈徽明帶著笑意看著眼神有些迷離的索煬,手指在他嘴唇上輕輕蹭了蹭。

索煬乖乖地坐在那裡看著他,等著他,聽著他跟代駕打電話。

電話掛斷,沈徽明湊過去吻了他一下。

“等我。”沈徽明轉身下車,跟代駕碰面。

等到沈徽明回來,代駕坐上了駕駛座,索煬已經稍微清醒了點兒,把車窗開了個縫隙,端坐在後排座位上。

沈徽明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腿:“還好嗎?”

索煬笑笑,算作是回應。

冷靜了這麼幾分鐘,索煬開始有些不好意思。

在這種事情上他還是不太放得開,當下昏頭漲腦地享受著,事後開始羞恥心爆棚。

代駕又跟沈徽明確認了一下地址,然後打開了導航。

索煬中學之後就再沒去過別人家,哪怕是小時候也極少會跟著父母串門,他爸媽就不是那種喜歡走親訪友的人,他更是不願意打擾別人也不願意被打擾。

“家”是個很私密的地方,可以暴露一個人最本質的那些部分。

現在,索煬正跟著沈徽明通往回家的路上,他很快就要知道沈徽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車行至半路,沈徽明突然讓代駕靠邊停一下車,說是要去便利店買點東西。

代駕不知道他要買什麼,但索煬心裡清楚。

他看了一眼沈徽明,對方只是衝他一笑,輕聲跟他說:“我很快回來。”

沈徽明下了車,快步走進了路邊的便利店。

就像他說的那樣,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提著個袋子,看不出裡面裝著什麼。

回到車上,沈徽明跟代駕道謝,告訴對方可以走了。

索煬幾乎不敢用力呼吸,此刻的他仿佛回到了第一天飛行的時候,緊張卻又期待。

他並不確定接下來的發展究竟會不會讓這場冒險變得更奇妙,但他可以確定的是,他的決定至少是正確的。

無論是否更奇妙,他都應該並且想去體驗。

沈徽明是他選擇的人,至少情感上他是獲得了滿足的。

剩下的半途,沈徽明始終牽著索煬的手,兩人沒再過多交流,也不需要再交流,這樣安靜地等待迎接接下來的時光就夠了。

車駛進了小區,停在了地下停車庫。

付錢,送別代駕。

兩個人站在車庫裡對視,然後擁吻到了一起。

他們不需要故作矜持,那對他們來說太多余。

沈徽明帶著索煬回了家,三百平米的平層住宅,電梯門一開直接就進了家門。

在玄關,沈徽明解開索煬腰帶之前又問了一遍:“喝醉了嗎?”

索煬在黑暗中看著他,回答說:“很清醒。”

很清醒,索煬太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了。

兩人擁吻在一起,沈徽明的舌尖毫不客氣地頂進了索煬的口腔。

帶著酒氣的吻各位濃烈,連喘息都很催情。

索煬被沈徽明帶進了臥室,躺倒在床上前,配合著對方脫掉了衣服。

在這種時候,羞恥感是不應該出現的,為了不被這種不合時宜的感覺追上,索煬甚至主動抓住了自己的褲子,退了下去。

當他將自己脫得只剩一條內褲,沈徽明直接將人抱住,愛撫著他的身體問:“冷不冷?”

索煬不回答,卻湊上去吻他。

在過去的這27年裡,索煬從來沒如此主動過。

兩人糾纏相擁,他冰涼的手指觸碰到沈徽明滾燙的皮膚,兩人連彼此最後一絲遮擋也去掉了。一絲不掛。

索煬不好意思看他。

沒開燈的房間裡唯一的光源就是灑進來月光,清冷的月光照得索煬像是一塊通靈美玉,是稀世珍寶。

沈徽明的吻從嘴角到喉結,又一路向下,舌尖在肚臍打轉。

索煬躺在那裡緊閉著眼睛,雙手抓住了床單。

當沈徽明吻上他那根早就有了反應的器官,索煬整個人都下意識發抖,這前所未有的感覺陌生到讓他仿佛成了浩瀚海洋漂浮的一片樹葉。

他是樹葉,而那海就是沈徽明。

他的沉浮,他的生死,都由了對方。

沈徽明是溫柔的。

他溫柔地含住,溫柔地吞吐,溫柔地撫摸和吮吸。

索煬只覺得自己一點點下沉,最後終於沉入了海底。

他被卷入了海浪,成為了大海的一部分。

他可以很坦率地承認自己曾經不止一次自慰過,甚至有一次還是被沈徽明挑起的性欲,但當他真的在對方面前射精,羞愧到只能慌張地去給對方擦拭黏在嘴邊的精液。

他來不及問對方為什麼不躲開,那人已經拉著他,分開了他的雙腿。

索煬很緊張,但依舊迎接了對方。

沈徽明是疼惜他的,連擴張都做得極盡耐心。

索煬明明已經做好了疼痛的准備,但沈徽明並沒有給他帶來那種撕裂般的疼。

對方很小心,全心全意地在照顧他的感受。

被打開,被進入,被一點點填滿。

這場性愛沒有帶給他一絲一毫的不適,反倒讓他徹底在沈徽明的懷裡沉迷。

整個過程,他們鮮少有語言上的交流,他們扭動腰肢,不間斷地交合,他們纏綿相擁,但凡可以就激烈地親吻。

索煬曾經在書中看過各種關於性愛的比喻,但此刻,當他身處性愛之中,他終於意識到,他們之間的性愛不需要任何比喻任何具像化的形容。

因為它已經浪漫到了極致,沒什麼可以形容它。

當沈徽明抱著他突然開始猛力地抽插,他耳邊充斥著對方因他而起的急促喘息,他愛這個性感的男人,以及這個男人帶給他的性愛。

傳說,情侶同時而來的高潮可遇不可求。

索煬覺得,那他跟沈徽明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甚至連洶湧的高潮都能同步到達。

黏膩的液體再次噴濺,弄得兩人小腹滿是精液。

那是索煬的,至於沈徽明,當他半軟下來的分身從索煬身體裡滑出,摘掉那黏濕的套子,裡面已經灌得滿滿當當。

沒人管那麼多。

他摘掉,隨手丟到床邊的垃圾桶裡,然後繼續忙著和索煬接吻。

時間好像突然變得珍貴起來,再累的兩個人都舍不得就這樣睡下。

沈徽明起身想去給索煬接杯水,還沒從床上下去就被索煬抓住了手腕。

他轉過來笑著問:“怎麼了?”

索煬躺在那裡看他,沒好意思說自己只是下意識不希望對方走開。

“我去給你接水。”沈徽明說,“我記得家裡有蜂蜜,喝點兒,免得明天頭疼。”

“我和你一起吧。”索煬其實不太方便動,但還是坐了起來。

沈徽明找了自己的睡衣給他,兩人慢慢悠悠地從臥室去了廚房。

路過客廳時,索煬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已經一點多。

索煬在心裡數著還剩多少個小時,開始希望時間過得再慢些。

到現在,索煬真的開始相信,R體的靠近確實可以快速轉變兩個人的關系,之前他跟沈徽明無論精神上如何契合,似乎都還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兩個人手心抵著紗在感受對方的掌紋,總是有些不真切。

可今晚一過,或者說,剛剛那幾個小時一過,那層紗消失不見了。

他跟在沈徽明身後進了廚房,對方拿了兩個墊子放在椅子上:“坐這兒等我會兒吧。”

索煬走到椅子邊坐下,看著沈徽明在那裡為了他忙活。

沈徽明接了杯溫水,舀出些蜂蜜加進去,然後拿著勺子輕輕攪拌。

他走回來,杯子遞到索煬手裡,彎腰坐下前順勢輕吻了一下對方的額頭。

索煬被這輕柔又親昵的吻惹得耳根發燙,明明什麼都做過了,卻依舊會因為這樣的舉動心跳加速。

他低頭喝水,沈徽明就坐在旁邊陪著他。

索煬喝了半杯,抬眼看看身邊的人,把杯子遞了過去。

沈徽明笑著接過來,喝了一口:“好像有點兒甜了。”

“還好。”索煬不喜歡太甜的,但這杯蜂蜜水他覺得恰到好處,就像沈徽明這個人對他來說也是恰到好處的一樣。

沈徽明雙手捧著杯子,一直看著索煬。

“怎麼了?”索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問完了還抿了一下嘴唇。

沈徽明笑笑:“還想吻你。”

他放下杯子,趁著索煬沒反應,湊上去跟對方接吻。

真的吻不夠。

或許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恨不得一直親吻,一直擁抱,誰也逃不脫這個魔咒。

等到兩人從廚房出來,又坐到了窗邊,美其名曰“賞月”其實只是因為不想睡。

兩個人緊貼著對方,剛一坐下沈徽明就拉住了索煬的手。

一場狂歡之後,留下的並不是落寞空虛,反倒是綿延不絕的溫存。

這根索煬曾經以為的X愛很不同,在這個晚上他確認是自己過去看待感情太悲觀。

他看著窗外的月亮,坐在陌生房子的陌生地毯上,身上穿著沈徽明的睡衣,回想著剛剛自己是不是有些太笨拙。

這麼想著,然後就笑了。

“在笑什麼?”沈徽明輕聲問他。

“笑自己。”索煬說,“總是自視甚高,覺得自己才不是那種貪歡的人,卻沒想到,根本就是我高估了自己。”

“話也不能這麼說,”沈徽明捏了捏他的手,兩人肩膀相抵,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如果今天不是我,你可能還是你以為的那個自己。”

索煬笑出了聲:“你在驕傲?”

“對,在驕傲。”沈徽明低頭擺弄著索煬的手指,白且細長,漂亮又有力,他想到剛剛這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肩膀,那畫面確實值得他驕傲。

“我們還有七個小時。”沈徽明說,“用這七個小時,認真考慮一個問題吧。”

“什麼問題?”索煬問。

“要不要接受我當你的男朋友?”沈徽明看向索煬,鄭重其事地說,“七個小時思考這個問題,時間充足嗎?”

“不需要七小時了。”索煬轉過身,面對著沈徽明,他笑笑,湊上去親了對方一下,“我不是優柔寡斷的人。”

沈徽明看著他:“有答案了?”

“來之前就有了。”索煬說,“很高興認識你,我的沈先生。”

40

【要把激情和愛情、迷戀和愛戀區分開來是很困難的。】

這句話不是沈徽明說的,也不是索煬說的,但被印在他們共同看過的那本書上。

在很多時候,索煬是對此深信不疑的,尤其是一些孤獨久了卻一直渴望陪伴的人,他們經常會因為一時間的意亂情迷草率做下決定,把激情誤當□□情,迷戀錯看成愛戀。

但他不會。

即便喝了不少的酒,即便氣氛也始終在Cui情,他依舊清醒。對於索煬來說,本能只是推了他一把,讓他打破自己為自己築的圍牆,往前走了小半步,余下的一大步還是他憑著理智做出的選擇。

今天,到目前為止,他只有在Gao潮的那個瞬間才恍惚不知道自己是誰,其他的時間裡,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在跟誰做這件事,以及,為什麼會願意去做這件事。

為什麼呢?

當然是因為他愛上了沈徽明。

索煬躺在窗前的地毯上跟沈徽明接吻,身上還穿著對方的睡衣。

洗過澡的兩個人,從頭到腳、從外到內氣味都是一樣的,他們是不同的人卻有著最曖昧的關聯。

沈徽明借著月光看他:“會不會明天天亮之後,後悔今天的一時衝動?”

“我從來不會因為衝動做決定,”索煬躺在那裡看著他,雙手搭在柔軟的地毯上,“更不會混淆激情和愛情。”

沈徽明笑了:“這麼說,你愛我?”

索煬偏過頭,看窗外,眼睛裡盛著一汪甜滋滋的泉水,卻不肯開口回答。

“愛我嗎?”沈徽明輕輕捏住他的下巴,迫使對方轉回來看著自己,“現在,愛著我嗎?”

讓索煬說出“愛”,其實並不容易,這個字太有分量,沒有十足的把握和勇氣,他開不了口。

“在怕什麼?”沈徽明親了一下他的鼻尖,“還是……害羞了?”

索煬笑了出來:“我在想,怎麼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可靠一些。”

“什麼?”

“愛這回事兒,不是做比說更實際嗎?”索煬看著他,“語言是會騙人的。”

“那,如果你說你愛我,是騙我嗎?”

索煬發現,沈徽明似乎真的是專程來“克”他的,從前的他可以拆了所有人的招,到了沈徽明面前,卻只有被拆招的份兒。

“不是。”如果不喜歡,不愛,索煬連騙都懶得騙。

沈徽明也笑了出來,低頭輕輕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巴,然後拉起索煬搭在地毯上的手讓他圈住自己的脖子。

“再親一會兒。”沈徽明說,“把你親暈了,就能說句我愛聽的了。”

“好,”索煬看著他笑,“那你試試吧。”

===

索煬起床的時候時間還早,掐著手指數一數,其實才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躺在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上,卻沒有料想之中的那種不安感,耳邊是沈徽明平穩的呼吸聲,對方還抱著他在享受著睡眠。

清晨六點,透過窗簾的縫隙能猜到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原來秋天並不蕭瑟,在某些時候,反倒生機盎然。

他小心翼翼地下床,簡單地洗漱,然後接了杯溫水。

索煬走到客廳的窗邊,看著外面悠閑地喝起水來,他想起昨天兩人在噴泉邊許的願望——許願明天你也心情好。

看來,許願還真的成功了。

索煬聽見身後有動靜,沒回頭,他知道是誰。

沈徽明從後面抱住他,睡眼惺忪地湊上去,將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

“這麼早?”說完,沈徽明打了個哈欠。

索煬笑了:“吵醒你了?”

“你一動我就醒了。”沈徽明親了一下他的脖子,“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著了。”索煬說,“你去睡吧,不用陪著我。”

“那不行。”沈徽明就那麼抱著他,和他一起看著窗外,“萬一你背著我偷偷跑了,我豈不是吃了大虧?”

索煬無奈地拍了他一下。

“餓不餓?”沈徽明笑夠了,輕聲問道,“我去做早餐?”

“你做?”

“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說過什麼?”沈徽明直起身子,拉著他的手朝著廚房走去,“在美國上學那幾年,別的沒學會,做飯倒是很拿手。”

兩人進了廚房,索煬倚在門邊笑著看他。

沈徽明打開冰箱問:“想吃什麼?中式的還是西式的?或者,各來一份?”

索煬笑:“隨便煮碗面就行。”

沈徽明從冰箱裡拿出一包刀削面:“可以煮面,但不能隨便。”

拿出面後,沈徽明又拿了西紅柿跟雞蛋出來,開水燙一下西紅柿,剝掉皮,切塊兒,熱鍋冷油翻炒雞蛋,手法嫻熟,一看還真是常做飯的主兒。

索煬一邊喝水一邊笑盈盈地看著他,從高級寫字樓走出來的沈老板換下西褲襯衫穿著睡衣在廚房忙活的樣子,也是如此讓人心動。

兩碗番茄雞蛋刀削面很快就做好了,沈徽明跟索煬端著面坐到了餐桌邊。

“很簡單的一頓早飯,”沈徽明說,“以後有機會,給你做大餐。”

索煬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條:“誰能想到,叱吒商場的沈老板竟然也是個居家好男人呢?”

因為一碗面就被誇了的沈徽明開心得不行,有點兒得意地說:“我現在算是事業愛情雙豐收吧?”

索煬低頭吃面,笑而不答。

“你啊,”沈徽明拿他沒辦法,“也不哄哄我。”

索煬差點兒被他這句話逗得嗆著,趕緊咽下嘴裡的面條,喝了口水壓一壓。

然後,索煬輕咳了一聲說:“有點羨慕你。”

“羨慕我?”

“羨慕你愛情事業雙豐收。”

索煬說完,低著頭偷笑,坐在他面前的沈徽明直接笑得不吃面也飽了。

原來談戀愛真的很有意思。

從來不對愛情有任何期待的索煬,現在不得不承認,他很喜歡談戀愛。

熱戀中的人大概只要兩人在一起,做什麼都有趣,哪怕什麼都不做只是靠在一起喝杯水,都其樂無窮。

兩個人的“24小時約會”是在接吻中度過的。

24小時之前,他從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這段約會。

“有點兒舍不得。”沈徽明說,“第一次覺得24個小時過得這麼快。”

“我倒是還好,”索煬忍著笑對他說,“平時不飛的時候,一覺睡過去也差不多。”

沈徽明又氣又無奈地捏了一下索煬的鼻子:“還真學會開玩笑了。”

索煬笑出了聲:“很意外?”

“很可愛。”

“用可愛來形容一個男人……”

“說明我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沈徽明說,“你覺得我可愛嗎?”

怎麼這麼膩歪呢?索煬一邊在心裡這麼吐槽,一邊在開口時說得卻是:“有點可愛。”

他閉上眼,享受著沈徽明的擁抱和親吻,享受著這份自己從來沒體驗過的被酒泡過的櫻桃味兒的膩歪。

24小時的約會結束了,但是之後的每一次相處拼湊起來將會是一場漫長又美妙的約會,索煬希望這場約會可以一直延續,直到他們七老八十,頭發花白,沈徽明從公司退休,他也無法再以空乘的身份站在機艙裡。

到那時候,他們還可以接吻,還可以擁抱,還可以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一起看星星。

不過,那個時候,他們應該是兩個正環球旅行的老頭子,去柏林的教堂舉行他們的婚禮,去紐約見過去的老友,兩個老頭子手牽著手,一直到人生落幕。

他被吻得心跳加速,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想得太遠了。

戀情才剛剛開始,就已經在幻想白頭偕老。

“在想什麼?”沈徽明拉著他從沙發上坐起來。

索煬被吻得雙頰緋紅,對他說:“在想,晚上我要飛裡約熱內盧。”

“今晚?”沈徽明下意識又轉過去看了眼時間。

“嗯。”索煬告訴他,“晚上八點的航班,我五點之前要趕過去。”

“還有不到八個小時,”沈徽明說,“你可以補個覺,好好休息一下。”

“你要去公司了嗎?”索煬不說,但他很希望沈徽明能陪著自己。

“嗯,昨天積壓了不少事情等我去處理。”說話間,沈徽明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索煬倒是沒表現出不悅,而是和他一起往臥室走:“辛苦了,那我……”

他本意是進臥室換衣服,然後跟沈徽明一起出門,對方去公司,他回家補覺。

結果,剛跟著人進了屋,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撲倒在了床上。

對上沈徽明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時,索煬知道自己上當了。

他哭笑不得地說:“你怎麼還來這招?”

“因為想看你撒嬌,”沈徽明說,“本來以為你會抱著我不讓我走。”

索煬笑:“我不是那樣的人。”

“知道,但是萬一呢?”沈徽明說,“你不會展現給別人的,沒准兒能給我看呢?”

索煬靜靜地看著他,輕咬了一下嘴唇。

“想看?”索煬問。

“你會撒嬌嗎?”

還真……不會。

撒嬌是不會,但是索煬會別的。

他抱住沈徽明,在床上翻了個身:“別走了,陪我睡覺。”

他扯過被子,將兩人裹住。

上午九點一刻,沈徽明的手指挑開了索煬睡衣的扣子。

只是睡覺嗎?

當然不。

反正還有八個小時,索煬只需要用六個小時補眠就足夠,另外的兩小時,可以用來做些他們愛做的事了。

41

一段健康的戀愛關系並不是兩個人整天滿腦子只有對方,只想著跟對方膩在一起,而是在一起時好好戀愛,分開時好好生活。

下午三點,沈徽明開車送索煬回家,之後他們一個要回公司,一個要准備飛去另一個國家。

索煬在車上睡著了,抱著沈徽明送的那個永生花小熊,睡得安穩還有點兒可愛。

沈徽明按照導航抵達了索煬家樓下,停好車,卻舍不得叫醒對方。

但索煬睡得不沉,剛停下車沒一會兒就睜開了眼睛。

“累著了?”沈徽明抬手給他理了一下額前的頭發。

“還好。”索煬深吸了一口氣,“到了啊……”

他仰頭往樓上看,17層的那間公寓,即將迎來一位新的客人。

“上去坐坐嗎?”索煬問。

沈徽明是很想上去的,但剛剛在路上接到助理的電話,有人到公司拜訪。

他跟索煬解釋了一下,告訴對方自己得先趕回公司。

“好,”索煬倒不會計較這些,他握了一下沈徽明的手,“開車注意安全,忙完回家好好休息。”

沈徽明看著他笑,湊上去輕輕攬了一下對方。

“有男朋友的關心,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沈徽明放開他前,吻了一下他的耳朵,“回去吧,收拾一下,休息一會兒,空閑的時候記得給我發個消息報個平安。”

索煬看著他,學著他的語氣說了句:“有男朋友的關心,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

兩人相視一笑。

索煬下了車,沈徽明說:“什麼時候回來?我得過去接機。”

“你挺忙的,別折騰了。”索煬抱著那永生花小熊站在車外微微彎腰對著沈徽明說,“我回來聯系你。”

“到時候再說吧,我沒事的話就過去。”沈徽明其實挺想去接他,那種接男朋友下班的感覺,估計也一樣奇妙。不過,他現在的確沒法確定到時候自己有時間,讓索煬的期待落了空就不好了。

索煬衝他笑笑,輕聲說了句:“再見。”

沈徽明坐在車裡看著他進了樓門,然後才調轉車頭離開。

索煬站在電梯裡的時候,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議,他就這麼跟一個人開始了戀愛關系。

和沈徽明分開的第一個五分鐘,索煬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他進了家門,思索片刻,將那個紅色的永生花小熊擺在了床頭的桌子上,用它取代了之前買來就沒插過花的玻璃花瓶。

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開始認真地捋順二人關系的發展歷程,從三萬英尺的第一次相遇,到剛剛分開時四目相對傳遞的愛意,一切其實發展得迅速卻又合理。

沈徽明是他當之無愧的理想愛人。

至少到目前為止,對方不僅滿足了他精神上對愛人的幻想——理性的理解和體貼以及感性的誘惑和吸引,還讓他做愛的欲望得到了徹底的解放和極大的滿足。

曾經在書中讀不懂的“靈與肉”,沈徽明親自給他做了示範和講解。

他為自己在做愛中不受控制的□□感到面紅耳赤,同時也對於遲遲沒能從腦海中謝幕的沈徽明著迷不已。

他擁有了一個精神和身體都很性感的愛人。

索煬坐在地毯上,看著打開的行李箱,輕聲笑了出來。

===

索煬出門前猶豫了一下,最後沒有開車,拖著行李箱走了幾百米,等了十分鐘,坐上了機場大巴。

雖然他說著讓沈徽明忙自己的,不用來接機,但還是抱著百分之一的幻想,期待著有那麼一次,他下了飛機,坐著沈徽明的車返回家裡。

巧的是,他在大巴上遇到了之前同機組的女孩子,那個坐在他車上因為男友出軌偷偷抹眼淚的何甜。

何甜一上來就看見了他,立刻笑盈盈地揮著手坐到了他旁邊。

“煬哥今天心情不錯?”

索煬有些意外:“怎麼看出來的?”

“很明顯啊,平時跟你打招呼,皮笑肉不笑的。”何甜說,“今天滿面春風,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索煬笑:“這麼明顯?”

何甜一驚:“真的啊?”

索煬用微笑代替了回答。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何甜說,“這麼看,我們都沒機會了啊!”

“什麼?”

“前幾天我們飛倫敦的時候湊一塊兒聊天,還說呢,看誰能追到你,”何甜撇撇嘴,開玩笑似的說,“結果,一個個還沒開始行動,你就名草有主了!”

索煬想起上次何甜坐在他車上哭的樣子,看起來,已經從分手的陰影裡走出來了。

挺好的,人總不能因為一段失敗的感情就那麼沉淪下去。

“煬哥,”何甜說,“剛才跟你開玩笑呢,不過,我真的挺意外的。”

“意外什麼?”

“我以為你早就看破紅塵了。”何甜笑,“上次咱們聊天,我問你為什麼不談戀愛麼,你說緣分沒到。但是,緣分這事兒多玄學啊,你那麼回答的時候,就有一種六根已經斷得清淨的感覺。”

索煬笑出了聲:“哪有?”

“真的,我當時就在想,可惜了一帥哥。”何甜看著他笑,“不過,現在看你還真的戀愛了,既羨慕又祝福,我什麼時候能找到個好男人呢……”

好男人嗎?

索煬轉頭看向窗外,傍晚的車水馬龍讓他突然想念沈徽明,明明才分開沒多久,卻已經很想知道對方此時在做什麼。

為男朋友牽腸掛肚的感覺,也挺奇妙的。

“你女朋友是什麼樣的人啊?”何甜一臉八卦地問,“超漂亮吧!”

索煬笑了。

女朋友?

超漂亮?

他想了想說:“是我能想像到,最合適的人。”

何甜捂住了嘴:“驚了。”

索煬一臉疑惑。

“煬哥真的戀愛了,”何甜說,“工作機器都會說情話了。”

索煬無奈地搖著頭笑,實在不懂自己在同事眼裡怎麼就成了這麼個形像。

兩人一路閑聊,其實大都是何甜八卦,索煬挑挑揀揀地去回答。

以前的索煬很不喜歡跟別人聊自己的私事,今天卻格外開朗,雖然回答的時候總是很含糊,但何甜已經腦補出了一個絕世溫柔美女的形像了。

到了機場,索煬又恢復了平時的狀態。

對一切親切有禮,但又適當地疏離。

只不過,今天見過他的人都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兒,說他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太一樣。

確實不一樣。

哪裡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索煬換上制服,口袋裡還放著沈徽明寫給他的紙條。

飛行時,沈徽明不能在身邊,就讓對方塞給他的這張小紙條陪著他穿越雲層,飛行在藍天之中吧。

===

沈徽明送索煬回家後就直接去了公司,先是接待來訪的客戶,之後開始處理堆積下來的工作。這麼一忙,轉眼幾個小時就過去了,等他抬起頭揉揉酸疼的脖子時,天已經黑透了。

他看了眼時間,發現這會兒索煬應該已經起飛好一陣子了。

他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後端著冒著熱氣的咖啡杯走到了窗前。

員工們都已經下班,包括他的助理,整層樓只剩下他一個人。

世界變得很安靜,隔音效果很好的落地窗把他跟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那些車鳴跟人聲都無法傳進他的耳朵裡。

抬頭看向夜空,天氣不錯,看得到漫天的星星,一輪明月掛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看著地上的人。

沈徽明喝了口咖啡,看著月亮想著索煬。

兩人果然是這樣,忙起來誰都想不起給對方發個信息。

他笑了笑,對此倒是不太在意。

生活不就是這樣麼,各自忙著,也愛著,休息的時候想想對方,之後再投入下一輪工作中。

他站在窗邊喝完了一杯咖啡,正准備回到辦公桌前繼續工作,突然看見天上有閃爍的紅點。

那是一架飛機正從這座城市的上空飛過。

雖然明知道那不可能是載著索煬的那一架飛機,沈徽明還是停住了動作,站在那裡一直看著,直到那紅點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沈徽明猶豫了一下,拿起手機給索煬發了條信息。

他發:看見一架飛機,瞬間就想你了。

很酸的一句話,發完之後沈徽明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但他沒有撤回,跟自己的男朋友說點兒酸唧唧的肉麻話又沒什麼大不了。

沈徽明知道索煬在飛行,短時間內不會給他回復,於是放下手機,繼續埋頭工作,同時等待著時間流逝,期待著他們下一次的見面。

索煬今天的這一趟航班,飛往裡約熱內盧,30多個小時的飛行,可以說是旅途漫長。他依舊跟從前一樣全身心地投入在了工作中,唯一不同的是,當一位旅客對他表現出好感並且試圖把名片塞進他的口袋時,他微笑著拒絕,對那人說的話從以前的“不好意思,我們有規定,不能收”變成了“不好意思,我有愛人了。”

此時,機艙外星光璀璨,索煬做完機艙服務往回走的時候,看了一眼遠處的月亮,他知道,雖然不在一起,但如果此時沈徽明抬頭,他們看到的會是同一輪月亮。

42

索煬這一次飛往裡約熱內盧,算上留在那裡過夜的時間,來回差不多四天。

抵達裡約熱內盧的時候是下午,他們要第二天下午才返程,可以在這裡休息一天。

索煬送走了最後一位乘客,整理機艙事務,一切都處理完才打開手機。

開機後,進來的第一條信息就是沈徽明的那句:看見一架飛機,瞬間就想你了。

他其實暫時還沒能適應這樣的狀態——時刻有人惦念,時刻惦念著別人。但不可否認,看到這句話的時候,30多個小時的飛行積攢的疲憊一掃而空。

這裡跟國內有11個小時的時差,索煬在艷陽高照的裡約熱內盧回信息給已經入睡的沈徽明。

他沒有多說,只是告訴對方自己平安降落——一切順利,放心吧。

索煬跟著大家一起去了酒店,照例兩人一間,這次跟他住在一個房間的同事恰好跟女朋友同機組,兩人到之後,又去單獨開了個房間,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索煬說:“煬哥,晚上我就不過來住了。”

索煬笑笑,點頭表示明白。

不過來也好,索煬倒是樂得一個人清淨。

他放好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去衝了個澡,然後拿起隨身帶來的書,躺在了床上。

索煬覺得自己可能被沈徽明給影響了,竟然出門在外也會隨身攜帶那本《愛情筆記》。之前他把這本書匿名寄給沈徽明,兩人相約一起讀完,對於索煬來說,其實是重讀,所以當時也沒太認真,每次沈徽明給他發閱讀進度,他就同時翻到那個頁碼掃幾眼。

今天,累得不行,竟然試圖從第一頁開始一字一句地重讀。

【塵世間,沒有什麼比對愛情的渴望更強烈的了。】

第一章 的第一句話,看得索煬笑了出來。

上一次讀到這句話時,他還不這麼想,現在卻點了頭。

沈徽明似乎很相信他們之間是在被“愛情宿命論”左右,很相信兩人的命運早早就被牽在了一起,至於索煬,他之前總是覺得這件事很玄,他總是嘗試擺脫“宿命”一說,但又總是發現,人類似乎很難擺脫所謂的“宿命”。

不過,“宿命”這東西,就算始終纏著他們,也只是對他們的人生產生了一小部分的影響,只是牽引著他們相遇,至於後來,兩人之間架構起來的整個關系,還是倚仗他們自己。

索煬覺得,他跟沈徽明能走到一起,宿命僅有三成功勞,其他的都應該歸功於沈徽明。

是沈徽明讓一個不期待也不看好愛情的人心甘情願在紙上寫下“愛情”這兩個字。

他靠在床上,倚著柔軟的枕頭,看完了書中的“我”跟克洛艾的相遇。

他和她,他和他,他們都是在三萬英尺的高空相遇,在飛機上,在雲層裡。

合上書的時候,索煬很清醒地知道,“愛情宿命論”依舊只是很玄學的東西,它可以合理地存在於書中,卻未必真的存在於現實。

但不管“愛情宿命論”是否存在,他都真真切切地跟那個男人相愛了,並且真真切切地在異國他鄉的這個下午,想念著對方。

他看了眼時間,此時正是裡約熱內盧時間下午四點半。

沈徽明那裡應該是第二天的凌晨,而對方,一定正在夢裡。

他拿起手機,又給沈徽明發了一條消息:祝你醒來又是美妙的一天,我也想你。

===

索煬這一覺沒有睡太久,八點多的時候就醒了。

他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過手機,查看消息。

這對於他來說,也是一個新的改變。

沈徽明在兩小時前給他發來早餐的照片——一碗看起來很香的餛飩。

索煬從上午開始就幾乎沒吃東西,原本也沒覺得餓,但看到沈徽明的餛飩,肚子突然很不給面子地叫了起來。

他下意識揉揉肚子,拿著手機翻了個身,給沈徽明回復消息:早安,餛飩看起來很香。

沈徽明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喝完了咖啡,坐在沙發上拿著手機翻看昨天助理發來的日程安排。

又是忙碌的一天。

有時候沈徽明想:員工不願意上班,其實老板也不願意,就像學生們不想上學,老師其實也不想。

誰不想一邊享受人生一邊就把錢給賺了呢?但問題是,他們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不努力工作,就是沒錢吃飯沒錢生活。

看著那一長串日程安排,沈徽明也頭疼,然而,索煬的信息一來,好心情也跟著來了。

沈徽明給他回復,小心翼翼地問:可以視頻嗎?

他想看看索煬。

索煬從來沒跟人視頻聊天過,包括他爸媽。

沈徽明半天沒等到回復,有點兒緊張,雖然兩人現在確實已經是情侶,但在很多習慣上,也確實還不互相了解,他依舊怕自己觸了索煬的雷。

正琢磨要不還是這麼聊著吧,索煬的視頻通話邀請就發了過來。

沈徽明笑了,覺得自己實在太小心,索煬沒那麼小心眼兒。

兩人相隔一萬七千多公裡,真正意義上的隔山隔水,從視頻裡看到對方的時候,思念加倍了。

“那邊已經天黑了吧?”

“嗯,我把傍晚給睡過去了。”

沈徽明笑了出來:“累了?”

“有點,”索煬說,“不過休息時間足夠,明天晚上才返航。”

沈徽明大致算了一下,如果明晚返航,那麼差不多就是大後天上午到,他快速掃了一眼桌上的台歷,打算盡量把那個上午的時間空出來。

雖然索煬說不用,但他還是想去接對方。

“你的餛飩好像很不錯。”索煬已經從床上下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窗外,“我餓了。”

這句“我餓了”,竟然有點兒撒嬌的意思,聽得沈徽明恨不得立刻過去給他煮餛飩。

“等你回來給你煮,”沈徽明笑著看他,“待會兒吃點兒什麼?正宗的巴西烤肉?”

索煬笑出了聲:“我一個人去吃嗎?”

“怎麼?沒跟同事們約著出去玩?”

“沒,”索煬說,“不太想出去。”

沈徽明笑:“那等以後有機會,我陪你去玩。”

索煬看著視頻那段穿戴整齊的沈徽明,突然想幫對方系袖扣。

“好啊。”索煬淺笑著看他,“你還打算陪我去哪兒?”

“柏林。”沈徽明說,“等以後咱們再去參加一場婚禮。”

兩人對視,互相看了對方一會兒。

沈徽明沒明說,因為現在說這個,顯得他有些急躁輕浮,但他確實在想,等以後,他們倆再回到柏林,到時候參加的,就是他們自己的婚禮了。

如果,索煬答應的話。

“好啊。”索煬笑盈盈地回答著。

沈徽明知道索煬答應的是一起回柏林,但他自己在心裡偷換概念,換來了雙倍的好心情。

“准備去公司了嗎?”索煬問。

“嗯,時間差不多了。”沈徽明本來就不想去上班,這會兒跟索煬視頻,更不想出門了。

索煬笑笑:“去吧,不打擾你了。”

沈徽明嘆了口氣說:“我急需一個假期,好好陪你環球旅行。”

“會有機會的,”索煬跟他揮手,“但在那之前,還是要好好工作,努力賺錢。”

沈徽明笑出了聲,忍不住感慨,索煬也太真實了。

“好了,我准備出門了。”沈徽明依依不舍地看著視頻那邊的人說,“很想你,等你回來,我去接你。”

索煬笑笑,沒接他的話茬,只是對他說:“開車小心,別太累。”

兩人互相說了句“再見”,還是由索煬先掛斷了視頻。

視頻通話切斷,房間重新變得安靜下來。

索煬抬手捏了捏自己笑得有些發酸的臉,出神地看著手機界面。

視頻結束後,沈徽明又發了條消息過來,他說:有事隨時聯系我,你跟工作一樣重要。

索煬笑著盯著那條信息看,半天回復了一句:好的。

沈徽明把他跟工作擺在同樣的位置,這並沒有讓索煬覺得不開心,相反的,他認為這才是對的。

愛情、戀人,固然重要,但對於一個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來說,不應該輕易被感情衝昏頭腦。

人生在世,還是要先生存,先生活,然後才能有精力好好愛人,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如果今天沈徽明對他說他比工作更重要,索煬或許反倒覺得失望。

他選擇的人,不該是那樣的。

他伸了個懶腰,看向窗外。

索煬突然發現,他對沈徽明不僅僅是愛情,還有欣賞。

欣賞對方的理智,欣賞對方的為人處世之道。

他的視線一點點從窗外的景色落在玻璃窗映出的自己上,這個穿著睡衣頭發睡得有些蓬亂的男人竟然如此好運,做著喜歡的工作,遇見了理想的戀人,這一切都美妙得難以置信。

他拿起手機,打開微博,拍了張窗外的夜景,發布的時候,難得配上了幾個字。

他寫:在裡約熱內盧的這個晚上,很想你。

幾分鐘之後,周末發來了消息:什麼情況?你想誰?

索煬絲毫沒想過要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我跟沈徽明戀愛了。

43

周末懷疑自己看錯了,連發三個問號,問:你跟誰戀愛了?

索煬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倚著窗戶給他回復:沈徽明。

周末一個語音電話就打來了。

“什麼情況啊?”周末驚訝地說,“你們倆怎麼背著我暗通款曲了?”

索煬輕聲笑了笑:“你生日之前我們就認識了。”

“……真的假的?”

“嗯,他有一次去紐約出差,坐的我那趟航班。”

這回周末更驚訝了:“然後你們就看對眼了?不應該啊!你不是那樣的人啊!”

“確實不是,但總有意外。”索煬簡單給周末講了一下他跟沈徽明的幾次“偶遇”,聽得周末都不得不感嘆還真是緣分惹的禍。

“明哥人倒是不錯的,”周末說,“不過這家伙真是……說他點兒什麼好呢。”

“嗯?怎麼了?”

周末一聲嗤笑:“特能裝,你知道吧?”

“什麼意思?”

“我生日的時候不是給你介紹江同彥了麼,原本是要介紹明哥給你認識的,”周末說,“不過那會兒他裝模作樣地說什麼暫時沒有戀愛的打算,還是先專心搞事業,嘖嘖,虛偽!”

索煬聽得笑了出來。

“唉,不過話說回來,那時候你們倆還沒認識,”周末說,“他也真行,對你這算是見色起意吧?”

是見色起意還是什麼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現在在一起了,而且索煬感受得到沈徽明的真心。

“江同彥知道這事兒不?”周末說,“他可慘了。”

“為什麼這麼說?”

“他跟老沈之間有個魔咒,你沒聽說過嗎?”周末在那邊壞笑,“但凡江同彥喜歡誰,那人一准兒喜歡上沈徽明!”

索煬笑出了聲。

他記得這件事兒,不過那時候他並沒覺得這個“魔咒”會在自己身上應驗。

不過,人家江同彥也未必真的看上他了,畢竟那次見面之後就再沒聯系過。

周末聽著索煬笑,自己心情也挺好的。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當索煬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看著對方終於願意找並且還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對像,周末也跟著開心。

“你在哪兒呢?”周末一看就知道他在酒店,“老沈沒陪著你飛啊?”

當年周末還沒轉行的時候,程森追他,動不動就陪著飛,倆人在飛機上眉來眼去,下了飛機找地方開房做愛,生活那叫一個滋潤。

“我在裡約,”索煬說,“徽明他公司很多事,哪兒能說走就走。”

“喲喲喲,徽明!”周末八卦地笑著說,“叫得這麼甜!”

索煬笑笑,沒多說什麼。

“不過也對,老沈全靠自己拼,是挺辛苦的,”周末說,“行了,我不打擾你了,你抓緊時間養精蓄銳,回來好好補償你辛苦的男人。”

索煬拿他沒辦法,這人說話向來不正經。

“掛了啊,我得收拾收拾准備出門了。”周末臨了嘀咕了一句,“我得找機會讓老沈請我吃頓大餐!”

“我請你。”索煬笑著說,“等我回去聯系你。”

掛斷了電話,索煬笑著長舒了一口氣。

當初沈徽明拒絕周末給介紹男朋友這事兒他是第一次聽說,沒想到原來還有這麼一段。

睡夠了又不想跟著同事們出去玩的索煬換了衣服一個人在裡約的大街上閑逛,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買回去當做禮物送給沈徽明。

到了這種時候,索煬突然意識到兩人實在不夠互相了解,甚至彼此的喜好厭惡都不清楚。他明白,關於這些,只能在未來的相處中慢慢去發現,一點一點記下來。

索煬慢慢悠悠地逛著,甚至能想像出無論他送對方什麼,那人都會寶貝似的收下,然後說喜歡。

但他還是希望能投其所好,希望自己送給沈徽明的是對方喜歡而且真正用得上的。

他沿著這條路往前走,突然聞到一陣咖啡香。

他突然想起上次去沈徽明公司,喝的是江同彥送的咖啡。

索煬停住腳步,循著香味兒四處掃視,終於找到了這咖啡香的源頭。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想的是:下次要讓沈徽明在請人喝咖啡的時候說這是我戀人從巴西帶回來的。

他自嘲似的笑笑,怎麼還吃起醋來了?

===

索煬回來的前一個晚上,沈徽明熬了個夜把手頭能處理的工作都給處理完了,好歹空出大半天能去接索煬回來。

他實現沒告訴索煬自己會去,最後跟對方聯系的時候,說的只是“到時候看情況”。

生活總是要有點兒驚喜的麼!

沈徽明睡了三個多小時,七點多起床,去附近的市場買了些食材回來,快九點的時候出發去機場,等著接他辛苦工作的男朋友回家。

這種日子過於幸福,讓沈徽明有種自己跟索煬已經過上了婚姻生活的感覺。

他到機場的時候,索煬還沒落地,第一次接空少下班,沈徽明實在沒有經驗,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在國際到達的出口跟著大家一起等。

他琢磨了一下,找了家咖啡店坐下,給索煬發了條消息,然後就在那裡安安穩穩地等著。

這一次,沈徽明手頭沒有亟待處理的工作,他也帶那本封面染了咖啡漬的書出來,坐在機場大廳最邊上的咖啡店裡,拿著手機,翻看著索煬的微博。

在裡約熱內盧,索煬說想他。

沈徽明笑著點開,回復了一個:我也想你。

沈徽明原本沒有微博的,但上次在柏林,知道索煬在玩微博之後,就記住了,這幾天突發奇想,也注冊了一個。

他連頭像和ID都懶得改,唯一一個關注的人就是“天空之境”。

沈徽明回復完索煬的微博,看見了周末的評論,周末的頭像就是他跟程森的合影,只不過照片裡只截取了周末靠在對方肩膀的一部分,程森的臉沒有露出來。

無聊的沈徽明點進周末的微博,看見的第一條就是:好朋友被豬拱了,雖然那豬還不錯,但也覺得虧虧的!

沈徽明大概猜到了他在說什麼,無奈地笑笑,心說:我是豬?

從沈徽明坐的地方看出去,能一眼看到藍天,他放下手機,盯著起飛和降落的飛機,猜著哪一架返回的航班上面有他的心上人。

索煬的航班准時降落,忙完之後他打開了手機。

沈徽明說:我到了,等你。

“煬哥什麼事兒這麼開心?”同事進來換衣服,看見他拿著手機站那兒傻笑,故意開他的玩笑,“戀愛了?”

索煬笑著回了句:“是啊。”

對方有些驚訝,然後連連恭喜。

索煬急著見沈徽明換下制服後,也沒跟同事們閑聊,找了個借口就先走了。

他出來後,給沈徽明打電話:“你在哪兒?”

沈徽明說了自己所在的咖啡店位置,笑著問:“想我了嗎?”

索煬輕聲笑著,不回答。

“你不說我也知道了。”沈徽明說,“你在裡約就想我了。”

索煬有些意外:“你看到我微博了?”

“以後想我了就直接跟我說,”沈徽明笑,“隔空示愛,萬一我不知道,豈不是很虧?”

索煬拖著行李箱,穿越機場喧鬧的人群,快步朝著最邊上的咖啡店走去。

他:“好,下次想你了直接告訴你。”

“你到哪兒了?”沈徽明問,“我往你那邊走,去迎迎你。”

“不用了,我……”

“我想你,”沈徽明起身,朝著外面走去,“能早一分鐘看見你,就多賺了一分鐘。”

倆大男人,竟然這麼肉麻,索煬笑得耳朵都發燙了。

兩人就這樣打著電話走向對方,隔著來往的人,看見了彼此的身影。

“想在這兒就吻你。”終於走近,站在了對方面前,沈徽明盯著索煬看,“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但還是得控制一下。”索煬放好手機,笑著看他,“回去之後讓你親。”

這已經是索煬能說出的,最肉麻的話了。

沈徽明開心了,帶著人快步往外走。

但是,雖然索煬說回去之後再給親,事實上,剛一坐上副駕駛,沈徽明就湊過來借著幫他系安全帶的理由趁機親了一口。

“我怎麼這樣?”沈徽明親了他一下之後說,“跟惡狼似的。”

“你還知道啊?”索煬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快走吧。”

沈徽明坐回去,開車載著索煬離開了機場。

他直接帶索煬回了自己家,進門就抱著人親。

索煬無奈地笑著,任由他孩子氣地粘著自己,然後慢慢回應,兩人在沙發上吻了將近二十分鐘才分開。

“臉怎麼這麼紅?”沈徽明笑著問。

“你說呢?”索煬看著對方,湊上去親了一下,“我給你帶了禮物。”

他輕輕拍了一下沈徽明,拉著對方從沙發上坐起來,然後過去打開了行李箱。

“咖啡?”沈徽明接過他遞來的兩包咖啡豆,“怎麼想起要買這個?”

“一包放在家裡,一包放到公司吧。”索煬說,“你喜歡咖啡,以後我可以買各個國家的特色咖啡給你。”

沈徽明拿著咖啡豆笑著問:“我是不是聞到醋味兒了?”

索煬有些不好意思,轉過去不看沈徽明,蹲在那裡把行李箱重新拉上。

“江同彥的醋也吃?”沈徽明過去,從後面抱住他,“行,吃吧,你吃醋的時候特可愛。”

44

索煬從來沒想過自己談起戀愛來竟然會是這樣的,他曾經以為無論在什麼時候,自己都不可能太失態。

然而,當他真的身處戀愛中,會變得跟所有人一樣,在意對方,也在意對方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

他尊重沈徽明的生活習慣,同時也希望在對方的這份“習慣”中,能給自己留下一席之地,他盡可能地讓自己不露聲色地滲入到對方的生活中,結果好像有點兒急了,轉眼就暴露了。

“沒有。”索煬嘴硬,“就是突然想到你喜歡咖啡。”

沈徽明笑笑:“好,你說沒有就沒有。”

他輕輕吻了一下索煬的耳朵:“你先收拾,我去給你做飯。”

沈徽明站了起來,低頭看著仰起頭來的索煬。

索煬說:“你做?”

“特意去了趟早市,”沈徽明說,“早上菜跟肉都新鮮,食材都處理好了,就等接你回來下鍋了。”

沈徽明總是有辦法讓索煬丟盔卸甲。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們都很清楚,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甜言蜜語聽聽就罷,能戳到心窩裡的絕對不是那些動聽的情話。

“我幫你吧。”索煬站了起來。

“也行,”沈徽明倒是不拒絕,“你先換身衣服,別讓油濺到你襯衫上。”

自從那天索煬在這裡留宿,沈徽明就特意去新買了一套家居服給他,衣服就放在雙人床的另一個枕頭上,幾天來沈徽明每天早上起床時輕輕拍一下那身衣服,就像跟索煬說話一樣,跟那套衣服道一聲早安。

想人家想得都快魔怔了。

這事兒他不好意思讓索煬知道,三十歲的大男人,談個戀愛把自己談成這樣了,說出去都丟人。

不過,盼了好幾天,終於把人盼回來了,沈徽明買的那身衣服也終於等到了自己的主人。

“給你准備了家居服,”沈徽明說,“臥室床上。”

“好。”索煬把自己的行李箱挪到一邊,走進了臥室。

他一進房間就想起兩人一起度過的那個夜晚,沈徽明比他想像得更溫柔,也更讓他臉紅心跳。

索煬猶豫了一下,還是關了門才換衣服,雖然知道他跟沈徽明之間沒必要再顧忌這些,但總歸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換好了衣服,把自己脫下來的疊好放在了門口的衣架上。

索煬拉開門走進廚房的時候,沈徽明已經把處理好的魚放進了鍋裡。

他拿起門口的掛鉤上掛著的圍裙,走向對方:“低頭。”

沈徽明乖乖聽話,笑著微微低頭,讓他把圍裙給自己套上。

圍裙細細的繩子掛在沈徽明脖子上,他轉過身給鍋蓋蓋,索煬就站在他身後,幫他把後面的繩子系好。

“我這圍裙買了一年多了,今天頭一次戴上。”

索煬一邊給繩子打結一邊輕聲說:“別濺到衣服上。”

沈徽明笑:“是不是覺得我日子過得糙了?”

如果沈徽明這還算糙,那應該沒幾個細心的人了。

從一個人的廚房也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剛剛索煬一進來就看到沈徽明把所有的食材處理好後擺放得很有條理,他雖然不怎麼下廚,但多少還是會做一些的,他發現沈徽明擺放食材的順序甚至都是有邏輯順序的。

“我能做點兒什麼?”索煬沒回答他的問話,而是站到了他身邊。

“忘了打雞蛋,”沈徽明說,“我切香菇,那邊有雞蛋,拿兩個打散吧。”

“好。”索煬聽話地去拿了雞蛋回來,手法嫻熟地站在旁邊將其打散備用。

兩人在廚房裡一起忙活,還真有些小兩口過日子的味道了。

索煬喜歡這樣的感覺,溫馨又踏實。

華麗的餐廳精致的擺盤,那些都不珍貴,珍貴的是最平凡最樸實的人間煙火。

沈徽明早就想做菜給索煬,今天終於有了表現的機會。

辣炒牛肉、時蔬燜雞腿、魚香杏鮑菇、小炒圓白菜,兩葷兩素,再加上一碗魚羹湯,沈徽明得意得不行。

索煬坐在餐桌邊笑著看他:“我以為你是吹牛的,沒想到廚藝真的這麼好。”

“嘗嘗。”沈徽明盛了飯,“保證色香味兒俱全。”

兩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索煬時不時抬頭看沈徽明。

“怎麼了?”沈徽明問,“不合口味?”

“不是,”索煬趕緊解釋,“就是好久沒這樣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年來索煬一直覺得自己把日子過得挺不錯的,安靜但也算是井井有條,他一直樂在其中。

但此時此刻,他突然意識到,原來“家”並不僅僅是一個房子一間屋子和一張床。

剛認識沈徽明的時候他也沒想到對方帶給他的會是這樣的體驗——腳踏實地,充滿了煙火味兒。

“哪裡不可思議?”沈徽明給他盛了碗魚羹湯,“這是我拿手菜,你嘗嘗。”

索煬端起小湯碗,喝了一口,然後笑得眼睛都彎了。

“好香。”清淡鮮美,一口下肚,索煬覺得胃裡都是舒服的。

索煬喜歡,沈徽明開心得不行。

“你喜歡吃什麼?”沈徽明說,“以後有機會給你做。”

索煬認真想了想,卻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什麼特別偏愛的菜。

見他為難,沈徽明笑了:“行,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以前,所有的菜在你那兒都差不多,”沈徽明說,“以後,我做的每一道,都是你特別喜歡吃的。”

索煬笑了出來:“你這算是自賣自誇?”

“沒錯。”沈徽明又給他夾了塊兒肉,“你覺得我誇得有沒有道理?”

索煬吃掉那塊兒肉,點頭說:“還蠻有道理的。”

這頓飯吃得兩人身心都得到了滿足,沈徽明說:“我估摸著,這麼一頓飯下來,你又能多愛我一點兒。”

“怎麼說?”索煬跟著他一起收拾廚房。

沈徽明笑:“不是有句俗話說過麼,要拴住一個男人的心就得先拴住他的胃,你今天的胃,被我滿足了吧?”

索煬低著頭笑。

豈止是胃。

他沒好意思說,只能偷偷地笑。

吃飽喝足,時間還早。

索煬說:“你要回公司嗎?”

沈徽明看了眼時間:“你累嗎?”

“我?”索煬說,“還好。”

沈徽明過去,突然傾身親了他一下:“要不要陪我去上班?”

索煬有些猶豫。

他猶豫不是因為不想去,而是擔心自己去了會打擾沈徽明工作。

“你要是累了就在家休息,我晚上回來陪你。”

“我不累。”索煬說,“我怕我過去的話,你不方便。”

沈徽明笑:“我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不去我才心裡不踏實,總惦記著你。”

確認關系之後兩人就好幾天沒見到面,好不容易見到了,哪兒舍得就那麼藏在家裡,肯定是想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的。

聽沈徽明這麼說,索煬也不扭捏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拉了一下沈徽明的手:“那換衣服去吧。”

這倆人換個衣服而已,結果抱在一起吻了好半天,還是沈徽明的助理打來電話才讓他們被迫分開。

助理有份文件要找他簽字,原本沈徽明說自己兩點多就過去,結果這都快四點了還不見人影。

沈徽明接電話的時候,索煬換好了衣服,然後過去幫著沈徽明脫了睡褲,像照顧小孩兒似的幫這位大忙人換好了衣服。

等到沈徽明電話打完,衣服也穿完了。

“我有點兒害羞了。”沈徽明笑著看索煬給自己系襯衫的扣子,“上幼兒園之後就再沒人幫我穿過衣服。”

索煬的本意只是幫他節省時間,但這會兒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兒過頭,不好意思看沈徽明,耳朵紅得像是被玫瑰染了色。

見索煬不說話,沈徽明也不再逗他,等到收拾完,兩人牽著手下樓了。

索煬始終看著他們倆握在一起的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看了一眼電梯裡的攝像頭。

沈徽明笑:“沒事兒,誰都管不著咱們談戀愛。”

索煬輕聲笑笑,又往沈徽明身邊靠了靠。

兩人到沈徽明公司的時候已經四點半,索煬手裡還拿著他從裡約買回來的咖啡豆。

這次沈徽明的助理一見到索煬,立刻笑盈盈地說:“煬哥好!”

索煬有些意外,他不記得自己上次來的時候跟對方自我介紹過。

等到沈徽明給助理簽完了字,助理離開了這間辦公室,沈徽明說:“畢竟是我助理,有些事兒他得知道。”

索煬明白了,這是沈徽明給人家介紹過了。

沈徽明給索煬拿了筆記本電腦過來:“我可能要忙一陣子,你要是無聊可以用這台電腦。”

索煬對網絡沒什麼依賴,平時躺在那裡聽聽歌翻翻書也能把時間消磨過去。

他坐在沙發上,戴著耳機打開了播放器,聽著當初沈徽明放給他聽的那首《Berlin》,看著對方眉頭緊鎖地處理工作。

陪著沈徽明工作,索煬一點兒都不會覺得無聊,他看著對方身後的落地窗,看著光線一點點暗下去,看到一架飛機飛過,覺得生活比他想像得更美好。

六點半,員工們開始打卡下班。

沈徽明坐在電腦前面依舊在看方案,助理推門進來的時候,沈徽明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因為索煬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45

索煬睜眼的時候,天早就黑透了,他恍惚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原來睡著了。

沈徽明的辦公室只開著一盞台燈,桌前的人正對著電腦眉頭緊鎖地修改著方案。

索煬躺在沙發上沒立刻起身,而是就這麼在黑暗中靜靜地看了好半天沈徽明。

明明已經是有過最親密行為的人,但這麼看著,卻好像有些陌生。

這種陌生感並不會讓索煬覺得不安,反倒有一種發現新世界的奇妙快感,他從來都不是喜歡接觸新鮮事物、認識新朋友的人,但面對沈徽明的時候,他樂於感受這個人時不時帶給自己的新鮮感。

他就這麼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

索煬一動,沈徽明立刻抬頭看他。

“睡醒了?”

索煬笑笑:“嗯,這沙發還挺舒服的。”

沈徽明起身,走過去,蹲在索煬腿邊仰頭看他。

“怎麼了?”索煬問。

他剛問完,沈徽明就突然湊上去親了他一口。

“沒事兒,就是想趁機占個便宜。”沈徽明偷了個香,然後才站起來去開了燈。

“你一直在工作?”索煬也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肩膀。

“嗯,想著快點兒做完,咱們好回家。”

索煬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八點多:“進度怎麼樣?還得一會兒嗎?”

沈徽明有些抱歉地說:“還要一陣子,我好像真的不應該讓你陪我過來。”

索煬倒是不在乎等多久,反正他在哪裡都一樣——一樣地睡著了。

“餓不餓?”索煬問他,“我下樓去買點兒飯吧,你吃點東西,也稍微休息一下。”

“本來打算忙完了帶你出去吃……”

索煬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下樓去轉轉,你先忙。”

沈徽明加班是常事,不加班才稀奇,不過,以前加班熬夜的時候,最多是拖著助理陪著,倆人有時候因為一個方案的一個細節還能吵一架,每天在辦公室呆著都跟在戰場殺敵一樣,從來沒這麼溫馨過。

他拉了一下索煬的手:“辛苦了。”

索煬笑:“還是你比較辛苦。”

索煬下樓了,沈徽明伸了個懶腰繼續工作。

沈徽明公司的位置很不錯,下了樓,附近不少餐廳。

索煬下樓的時候就搜了一下,在網上找了一家口碑不錯的,打包了幾個菜,帶了回去。

提著打包的袋子往回走的時候,索煬仰頭看了一下那棟寫字樓。

晚上快九點,寫字樓依舊燈火通明,每一層都有燈亮著。

這就是他們生活的世界,沒有人是輕松的。

但即便這樣,每個人也都依舊努力地在往前走。

這麼一想,竟然還有些悲壯。

他看向九樓,唯一亮著的一間辦公室裡坐著沈徽明。

索煬在樓下這麼看了一會兒,然後加快腳步走進了寫字樓。

他不能讓沈徽明等太久,他也不想讓對方等太久。

電梯上,索煬抬起胳膊,隔著袋子端詳著自己打包回來的菜,他不知道沈徽明會不會喜歡這幾道菜,他希望對方喜歡,希望他辛苦工作的男朋友能吃得開心些。

索煬回來的時候,沈徽明正准備去煮杯咖啡,兩人剛好在走廊遇見。

“先吃飯吧。”索煬一把拉住沈徽明的手,把人拉了回來,“吃完再喝。”

沈徽明笑著被他拉著,乖乖地回到了辦公室。

三個菜,兩碗飯。

索煬把飯菜從袋子裡拿出來,沈徽明去飲水機旁接了兩杯水過來。

“不錯啊,”沈徽明坐在他旁邊,“這家店是這附近口味最好的了。”

索煬聽他這麼說,松了口氣,還挺驕傲地說:“我去之前上網查過了。”

沈徽明笑:“聰明。”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吃飯,雖然這家店在網上評價不錯,沈徽明也說味道好,但索煬總覺得跟沈徽明的廚藝一比,這家餐廳的廚師可能還是差了點兒。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戀愛濾鏡”,但他確實更喜歡沈徽明做的菜。

吃飯的時候,兩人輕聲閑聊。

沈徽明跟索煬說些工作上的事——各種項目的方案、各種會議和談判。

索煬問:“你是老板,為什麼方案還要你寫啊?”

他沒在這種企業工作過,確實不太了解。

“怎麼說呢,”沈徽明喝了口水,“凡事親力親為能更放心點兒,不過我這麼做其實不是好事兒,手底下的人永遠都沒法獨當一面。”

索煬點了點頭,他覺得沈徽明這樣真的太累了。

“其實他們做得也不錯,但我就是不放心,每個項目都要跟著,甚至他們出了方案,我都要一個字一個字看一遍,有問題的圈出來讓他們改。”

“好辛苦。”索煬沒想到沈徽明的工作是這樣的。

“習慣之後就覺得還好,”沈徽明笑,“以前更苦,剛開始的時候,公司注冊下來了,但跟著我干活的只有兩個人,我們三個撐起一個公司的業務,那時候哪有什麼老板什麼員工的區分啊,什麼事兒都得自己干。”

白手起家,說著容易,真要做起來,其中的艱難和壓力沒經歷過的真的無法想像。

“等公司越做越大,有更多優秀的人加入,我也就慢慢能放開手了。”沈徽明故意逗他,“你要不要考慮來我公司?高薪誠聘,工作內容就是每天陪著我工作,讓我看著你減壓。”

索煬知道他在開玩笑,也笑盈盈地鬧他:“高薪嗎?有多高薪?”

“把這家公司的老板都給你了,你看這個薪資,夠高不?”

索煬強忍著才沒笑出聲,然後咬著筷子若有所思地看他。

沈徽明問:“在想什麼?”

“在想,你究竟值多少錢。”

沈徽明笑出了聲:“你覺得我值多少錢?”

索煬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無價之寶。”

無價之寶,千金不換。

這麼大的世界,遇見這麼一個人,多難得的事兒。

明明兩人在開玩笑,說著說著卻有些暖心。

沈徽明放下筷子,喝了口水,突然把索煬拉過來接吻。

索煬先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回應起來,兩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吻了好一會兒,沈徽明說:“我怎麼這麼喜歡聽你誇我呢?”

“那我多誇幾句,”索煬笑著看他,“你心情好了,就多吃點兒,吃飽了好好工作,我們早點回家。”

沈徽明把人抱在懷裡,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這場戀愛談得比他想像得還幸福。

“跟你說件事兒。”沈徽明看著窗戶的方向,大大的玻璃窗映出了兩人抱在一起的樣子。

“嗯,你說。”

“那時候去紐約,我們差一點兒就錯過了。”沈徽明說,“我助理原本給我定的是前一趟航班,但臨時有事兒,耽誤了,就不得已改簽了一下,如果當時我沒有改簽,或許後來還是會認識,但我們會怎麼發展,就都說不定了。”

確實。

蝴蝶效應,大家都懂。

一只熱帶雨林中的蝴蝶扇動幾下翅膀,就可以在兩周以後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更何況是錯過了一次相遇。

“我那時候看見你,真的是……”沈徽明笑了笑,“算是見色起意?”

索煬也笑了出來:“這麼直接嗎?”

“因為說是一見鐘情的話,聽起來有點兒虛偽,我根本就是被你的外形吸引了。”

“你倒是誠實。”

“對你一定要誠實,”沈徽明說,“不過我可以保證,這麼多年,你是唯一一個讓我見色起意的,所以,我也沒那麼膚淺,是不是?”

索煬不出聲,但眼睛始終盛著笑意。

他喜歡被沈徽明抱著,喜歡聽沈徽明說話。

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抱在一起聊著天,就像是兩個世界在慢慢交融。

“問你個問題。”沈徽明自嘲地笑笑,“我今天怎麼問題這麼多?”

“你問。”多少個問題,索煬都願意回答。

“我是如何在眾多追求者中脫穎而出的?”沈徽明放開他,望進那雙帶笑的眼睛,“跟我說說,讓我驕傲一下。”

兩人靠得很近,這種互訴衷情的場面,有些過分溫馨。

“在莫斯科的那個晚上,你讓我覺得很可怕。”

“可怕?”

“嗯。”索煬停頓了一下,垂眼,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手慢慢伸過去握住沈徽明,兩人十指緊扣。

“我不知道原來有人能一眼看透我那些奇怪的心思。”索煬說,“就像是我設計的最難解的燈謎被你一語道破,突然遇到了知音一樣。”

他抬起頭,看沈徽明:“以前看過一場話劇,有句台詞我到現在都覺得是人生真理。”

“什麼台詞?”

“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索煬說,“我以前沒有意識到,原來我這麼渴望被了解,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你直接觸碰到了我的軟肋。”

索煬笑了笑,繼續說:“還有,陽光出來的時候,你偷偷牽我的手,我竟然……有些舍不得讓你放開。”

沈徽明驚訝地說:“你當時醒了?”

“嗯,我知道你牽了我的手。”索煬說,“當時我就覺得,我的心被你抓住了。”

46

索煬不喜歡也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心意,那些甜言蜜語對於他來說,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說出口的,這一點,沈徽明很清楚。

從兩人相識到相戀,索煬說過的肉麻話屈指可數,但在這個沈徽明工作到頭暈腦脹的晚上,索煬像是終於打開了自己,願意把藏得最深的感情向他坦白。

對於索煬來說,喜歡一個人或許並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承認自己喜歡那個人。

但是現在,他願意承認並且告訴對方。

因為他希望沈徽明開心,在忙碌又疲憊的晚上,有一點點開心的小事,或許都能過得輕松一點點。

沈徽明沒想到當時在莫斯科自己的小動作就那麼被發現了,這會兒索煬眼裡帶著溫柔的笑,語氣輕松地說著這麼甜蜜的話,卻讓他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原來被發現了。”沈徽明輕笑,“我當時都沒敢多握,怕你醒了惹你煩。”

索煬其實有些抱歉,他能感覺到沈徽明在他身上放了很多心思,原本生活就不輕松,又被他這麼折騰,這得多累啊。

他捏了捏沈徽明的手:“快吃飯吧,待會兒菜都涼了。”

沈徽明笑著點頭,乖乖吃飯。

情話說完了,晚飯吃飽了。

沈徽明繼續回到桌邊工作,索煬收拾了一下餐盒,拿去丟掉。

他扔完垃圾回來的時候剛好路過茶水間,想起沈徽明之前要去煮咖啡,於是轉身走了進去。

開燈,站在門口掃視了一圈。

沈徽明公司的這個茶水間還挺大的,各種器具齊全,飲品和速食也都有不少存貨,房間靠窗邊的位置擺著兩張小圓桌可以供人休息。

索煬看見自己拿來的咖啡豆就被放在架子上,於是走過去,准備磨點咖啡豆,給沈徽明煮杯咖啡。

他不像沈徽明這樣迷戀咖啡,甚至不太能區分出各地的咖啡有什麼區別,僅有的一些咖啡知識也是工作所需。

但咖啡豆很香,他拿著放在鼻子前面聞了聞,隔著袋子都能聞到那種濃郁的香味兒。

磨咖啡豆,煮咖啡,索煬一個人在茶水間被醇厚的咖啡香包圍著。

一杯咖啡做好,他猶豫了一下,沒放糖。

他記得沈徽明從來不加糖也不加奶。

索煬端著咖啡回到沈徽明的辦公室,對方抬頭看他,他笑著說:“沈先生,您的咖啡好了。”

兩人相視一笑,像是在飛機上那會兒,索煬在深夜為沈徽明端上一杯咖啡。

索煬小心翼翼地將咖啡放在沈徽明手邊,輕聲說:“辛苦了。”

辛苦嗎?

都這個時間了還在加班工作,肯定是辛苦的,但有人陪,有人心疼,這苦倒也沒那麼無法忍受了。

之後,沈徽明一直工作到快十一點,睡飽了的索煬就從他書架上抽了本書,看著書陪著他。

兩人離開寫字樓的時候,這棟樓的某些辦公室依舊亮著燈,大家為了生存、為了生活撐著疲憊的身體和幾欲垂下的眼皮,無暇欣賞燦爛的夜空和夜晚的風。

說起來似乎有些沉重,但每個人都在這麼匍匐前進著。

===

幾天沒見,一切都順理成章地發生著——索煬順理成章地在沈徽明家裡留宿、沈徽明順理成章地擁吻著索煬倒在了床上。

沒有絲毫酒精催化的夜晚,兩個人依舊像是兩團火,床單是森林,被他們燒得只剩下灰燼。

沈徽明恨不得往後的每天都跟索煬過著這樣的生活——牽著手上下班,擁著對方在同一張床上睡去。

但他很清楚,急不得。

他不會讓索煬為了他做出犧牲,無論是生活上的還是工作上的。

既然索煬喜歡自己的工作,那就繼續去他的藍天漫游。

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享受飛行,在車水馬龍的地面享受愛情。

沉沉睡去之前,索煬感覺到一個吻落在了自己額頭,他下意識抱緊了對方,很快就睡著了。

索煬一夜無夢,睡得很安穩,甚至比他在自己家裡睡得都沉。

早上是被鬧鐘鈴聲叫醒的,皺著眉翻了個身,還沒清醒過來,就看見系著圍裙的沈徽明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關掉了手機的鬧鐘。

索煬裹著被子躺在那裡有些失神地看著他,整個人呆呆的。

這樣的索煬看起來更柔軟可愛,沈徽明笑著俯身,輕輕揉了揉他滾得亂糟糟的頭發:“吵醒你了?”

索煬搖搖頭,抓住了他的手。

早上七點,索煬還不想起床,沈徽明卻已經精神百倍,在給他的男朋友做早餐。

“你再躺會兒。”沈徽明說,“等會兒飯好了我放在鍋裡保溫,你什麼時候起床再吃。”

“你要走了嗎?”索煬看了一眼時間。

他差點兒忘了,沈徽明今天還要去上班。

“七點半。”沈徽明說,“今天得早點過去。”

索煬想了想,然後坐了起來。

他一起身,被子滑到了腰間,鎖骨下方的殷紅色印記十分惹眼。

但索煬自己此刻還並不知道那裡有一個吻痕。

沈徽明看著那吻痕,心被撩撥得癢癢的,但待會兒就出門了,沒時間給他瞎胡鬧。

“怎麼?不睡了?”

“嗯,”索煬指了指臥室牆邊的衣架,“睡褲幫我拿一下吧。”

沈徽明笑著過去,幫他把睡衣睡褲都拿了過來。

索煬穿好衣服,跟著沈徽明一起走出了臥室。

兩人一個進了廚房,一個進了洗手間。

等到索煬洗漱完,沈徽明的早飯也做好了。

吃飯的時候,沈徽明問他:“今天什麼安排?”

“待會兒我和你一起走,”索煬說,“我先回家。”

沈徽明點了點頭。

“回去簡單收拾一下,然後可能會約周末吃個飯。”

“周末?”

“嗯,他知道我們的事兒後,非讓我請客。”索煬笑笑,“估計就是想聽八卦。”

沈徽明也笑:“行啊,到時候你們定好時間和地點,我這邊沒事的話,陪你一起去也可以。”

“你今天不忙嗎?”

“下午有個會要開,之後應該就沒事兒了。”沈徽明喝了口水,“也不能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總歸得有點兒時間放松一下談談戀愛的。”

索煬笑:“好,那到時候聯系。”

兩人出門後,在沈徽明家小區門口分開,原本沈徽明想送索煬回去,但索煬說:“早高峰,你來回折騰太麻煩了,我打個車回去就行。”

大家都不是小孩兒,沒必要搞那套誰非要送誰回家的戲碼,更何況,路邊打個車而已,不需要計較。

唯一的問題就只是,沈徽明想多看索煬兩眼。

他靠邊停車,一直到索煬坐上出租車離開了,才回到自己的車上朝著公司駛去。

分開之後,各自忙碌。

沈徽明到了公司就開始處理手頭的事務,准備下午的會議,而索煬,回家收拾行李箱、洗衣服,之後又舒舒服服泡了個澡。

他們的生活好像跟以前沒什麼不同,但又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索煬跟周末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之後就悠閑地在家消磨一個人的時光。

下午三點,沈徽明發來信息問他在干嘛。

當時索煬正准備把床單被罩也都換掉,弄了一半,給沈徽明打了電話過去。

“在換被罩,”索煬問,“你忙完了?”

“嗯,准備早退。”

索煬笑笑:“那……來找我?”

“去你家嗎?”沈徽明沒去過索煬的家,他還挺好奇的。

“嗯,還記得我家在哪兒吧?”兩人確定關系的那天沈徽明送他回來,當時索煬想邀請對方上來坐坐的,但沈徽明急著去公司。

索煬說:“你過來吧,晚上我們一起去跟周末吃飯。”

“當然記得!”索煬家的地址,他怎麼能忘呢?

沈徽明開心了,語氣歡快地答應著。

索煬家跟沈徽明家離得還挺遠,當時索煬買房子的時候特意選了離出城高速近的地方,上班方便,而且這邊相對於市中心安靜不少,房價也低了不少。

沈徽明從公司過去也不近,開車開了將近四十分鐘才到。

他過去之前,還特意買了束紅玫瑰,捧著花按響了索煬家的門鈴。

索煬來開門的時候已經把家裡收拾得干干淨淨,該換洗的也都已經整理好。

鮮少有客人來的這棟公寓,這回是真的迎來了貴賓。

索煬一開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沈徽明,而是那一大束紅玫瑰。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出了聲。

“這是干嘛?”

“送你的,”沈徽明說,“第一次送人玫瑰,感覺自己在演偶像劇。”

索煬笑著看他,從他手裡接過了花。

“進來吧。”

索煬給他准備好了拖鞋,抱著花站在一邊,等著他換鞋。

沈徽明跟在索煬身後進了屋,這個不算大的公寓干淨整潔,光線也很好。

原來我們家帥氣的空少住在這樣的房子裡。沈徽明掃視著屋子,覺得這裡還真挺不錯的。

索煬家裡有花瓶,但從來沒買過花,他跟沈徽明坐在地板上修剪那些玫瑰,然後一支一支插進花瓶。

秋日午後的陽光從明亮的窗戶斜斜地灑進來,把兩人和這玫瑰都裹在了柔和的光裡。

沈徽明看著低頭擺弄玫瑰的索煬,輕聲說:“想吻你。”

47

戀人的吻究竟應該去如何定義又該如何形容呢?

這種接吻的感覺像是不定時而來的潮汐,潮漲潮落毫無規律,可一旦看到戀人,它立刻就來了。

索煬手裡還握著一把玫瑰,細心的店家去掉了花莖上的刺。

他的手腕被沈徽明拉著,腰被沈徽明圈著,嘴唇被沈徽明吮吸著,整個人都被沈徽明愛著。

玫瑰花的一片花瓣輕盈掉落,就掉在花瓶旁邊,安安靜靜地趴在那裡仰頭看著吻得纏綿的兩個男人。

等到一吻完畢,沈徽明笑著說:“我之前以為你會在這些事情上很害羞。”

在沈徽明看來,索煬是那種把自己的世界封閉得厲害,保守又較真的人,他們還沒在一起之前,沈徽明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們接吻,索煬會不會臉紅到不好意思回應他。

然而,這種矜持羞赧並沒有出現,索煬的一切都自然又得體。

就連在他們做ai的時候,索煬也不會扭捏,大大方方地配合,甚至適時地主動。

“對我來說,這種害羞是沒有意義的。”索煬對他笑笑,然後繼續低頭插花,“我們已經用了很多時間去互相試探,來回周旋,到了這個環節,應該做的就是好好享受。”

他停頓了一下,轉過來笑著看沈徽明:“還是說你想看我害羞?或許我可以配合你演一下。”

沈徽明笑出了聲:“那倒沒必要,我這人在這方面沒太多追求,唯一的追求就是你能覺得自在。”

索煬轉頭來看他,微微一笑,把手裡的一朵花送給了他。

“借花獻佛。”索煬說,“借了佛的花再來獻給佛。”

“我可不是佛。”沈徽明接過花,手指輕輕地蹭著花瓣,“就一脫離不了低級趣味的俗人。”

索煬笑:“是人是佛,取決於看你的人把你當什麼,我說你是我的佛,那你就是。”

沈徽明有些出神地望著索煬。

“我在你心裡,這麼有分量?”

“我其實不信神佛,沒有任何信仰,”索煬說,“但是,跟你在一起,讓我突然理解了佛家講的‘渡’。”

“你對佛家思想也有了解?”沈徽明哭笑不得,心說這人平時究竟都看些什麼。

“不了解,”索煬笑,“就是無聊的時候隨手翻翻書。”

他一邊插花一邊說:“挺久以前了,看到說佛家的‘渡’就是用佛法將人從生死大海的此岸渡到無生無死的彼岸,而所謂‘彼岸’,其實就是常樂我淨的境界。”

沈徽明揉揉眉心:“我真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索煬靠著他笑出了聲:“說白了,就是跟你戀愛,讓我快樂、自在,無煩無憂,無愁無惱,你把我從一個現實且毫無生趣的世界帶到了一個我沒法去形容定義的伊甸園,所以……”

他用手指輕輕地戳了戳沈徽明的心口:“你就是我的佛。”

玫瑰大概本身就催情,或者,捧著玫瑰來叩響公寓門的這個人身上藏了□□,索煬自己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會在說完之後,主動吻上沈徽明的嘴唇。

酸溜溜的情話還留在舌尖,被索煬“渡”給了沈徽明。

兩人躺在地上接吻,不小心把玫瑰壓在了身下,染紅了沈徽明白色的襯衫。

“馬上十一長假了。”一個纏綿的吻結束在夕陽垂落的傍晚,沈徽明摟著索煬,躺在那裡看著窗外被染成了粉橘色的天,“你那幾天的飛行安排出來了嗎?我沒什麼事兒,可以陪著你飛。”

索煬枕著他的胳膊,手指勾著沈徽明的小指。

“沈老板真是毫不吝嗇機票錢。”索煬故意逗他,“當老板的,果然財大氣粗。”

沈徽明笑著撓他的癢癢:“那不然怎麼辦?好不容易放假,想跟男朋友親熱,結果我男朋友還要工作。”

索煬怕癢,被這麼一鬧,使勁兒往沈徽明懷裡縮。

倆大男人鬧得像是兩個傻乎乎的小學生,鬧夠了,抱在一起,各自偷笑。

===

沈徽明跟索煬出門去赴周末的約時,身上穿著的是索煬的襯衫。

剛剛兩人躺地板上胡鬧,結果衣服被玫瑰染了色。

兩人身高相仿,索煬比沈徽明稍微瘦了一點點,不過他們穿衣尺碼是相同的。

穿著戀人的衣服走在街上,有種隱秘的快感,像是在昭告世界自己已經被心上人套牢,盡管除了自己和戀人,再沒其他人注意也沒其他人在乎,可對於他們來說,這種體驗十分奇妙。

自己染上了對方的味道,對方的衣服也沾染了他的氣息。

甚至連溫度都留在了上面。

去吃飯前,索煬提前告訴了周末沈徽明也會過去的消息,他要先征求對方的意見,如果周末表示只想跟他單獨吃飯,他會先去赴約,然後再彌補沈徽明。

畢竟,他是先跟周末約好的。

但周末這人,怎麼可能錯過當面戲弄沈徽明的機會,這家伙之前還裝模作樣地說沒有談戀愛的打算,結果背著他把他最好的朋友給“騙”到手了,周末巴不得他過來。

三人碰面的時候,周末一眼就認出了沈徽明身上的衣服是索煬的。

“你們倆剛才干嘛了?”周末不懷好意地笑,“老沈的衣服呢?”

沈徽明跟索煬對視了一眼,故意不說話。

索煬坐下,面不改色地回答:“他衣服髒了,就穿了我的。”

周末都快把“八卦”倆字兒寫臉上了,拖著下巴打量著兩人:“怎麼弄髒的?詳細說說?”

索煬輕聲一笑,拿起了菜單:“你點菜了嗎?”

“沒啊,等你們來點呢。”周末說,“怎麼弄髒的?別轉移話題。”

索煬不理他,低頭看菜單。

周末轉過來問沈徽明:“老沈你說,你們倆干嘛了?”

“接吻了。”回答他的是索煬,“他買了花來,接吻的時候壓到了,衣服染上顏色了。”

“……行了,我知道了。”周末倒吸一口氣,“我有畫面了。”

沈徽明無奈地用叉子輕輕敲了敲周末面前的桌面:“勸你不要意淫我們倆。”

“沒辦法,你們倆是我最近的快樂源泉。”

“程森呢?”沈徽明問,“他又出差去了?”

“是唄,三天沒見了,□□都得視頻play,不痛快。”周末說得大方,對面坐著的兩個人也已經習慣了他口無遮攔的樣子。

索煬把菜單放到他跟沈徽明中間,兩人靠在一起點了菜。

“你看看想吃什麼,”索煬把菜單遞還給周末的時候說,“你最近不忙?”

“還好吧,主要是我老公不在我都沒有工作的勁頭。”周末唉聲嘆氣,“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賺吸陽氣的妖精啊,老公不在,吸不到陽氣,我都快活不下去了。”

索煬笑笑,喝了口水。

周末隨便點了點兒東西,然後開始“審問”沈徽明。

“說說吧,你怎麼回事兒?”周末說,“老江知道你又撬了他牆角嗎?”

“唉,這話可不能亂說。”沈徽明說,“我跟索煬認識得可比他早。”

周末嗤笑一聲:“但這是人家的相親對像啊!”

“你也說了,只是相親,又沒確定關系。”沈徽明說,“這是個雙向選擇。”

周末撇撇嘴笑了:“江同彥還不得氣死。”

“不會,他忙著呢。”

一說忙,周末就嘀咕:“你們一個個的每天都忙得要死,能有人願意跟你們好,真是稀奇了。”

“誰說不是呢?”沈徽明笑,“我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索煬在一邊安靜地聽著這兩人鬥嘴,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不過,你運氣可真不錯。”周末托著下巴看著面前的兩個人感慨道。

“為什麼這麼說?”沈徽明問。

索煬也抬起頭看周末,原本以為對方會說點兒誇他的話,結果周末說的是:“索煬這人不像我,他耐得住寂寞,你忙起來十天半個月不碰他,他也不會怎麼樣,我就不行了,這老程走了三天,我天天晚上得讓他隔著幾千公裡哄著我才能睡,他快被我累死了。”

他一本正經地在那兒說這些話,聽得對面兩人沒忍住笑了出來。

“別鬧了。”索煬說,“聊點兒正經的。”

“這事兒很正經啊!”周末說,“性生活得不到滿足,人很容易變態的!”

“你要變態了?”沈徽明故意逗他。

“快了。”周末眨巴著眼睛看這倆人,突然賊笑著說,“老沈,勸你在防著江同彥的時候也防著我點兒,沒准兒哪天我一變態,爬上索煬的床……”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沈徽明說,“剛才忘了告訴你,我手機開了錄音,程森他……”

“我開玩笑的!”周末突然正色,“我的心和我的身,都只屬於我老公!”

索煬被他逗得直笑,整個人很放松地靠著沈徽明的肩膀。

“真好唉。”周末看著那倆人,突然不開玩笑了,認真地說,“我有一陣子可擔心了。”

索煬看他:“擔心什麼?”

“擔心你這輩子就這麼自己無聊地過下去了唄。”周末說,“我怕你因為以前那些事兒,真的不再相信別人了,一想到你要孤獨終老,我都心疼。”

48

周末說——以前那些事兒。

他提起這個的時候,索煬倒是沒什麼反應,沈徽明稍微一愣,也沒多問,轉移了話題,照常跟周末聊天。

周末沒發現對方的異常,該吃飯吃飯,該扯淡扯淡。

周末表示,他倆在一起挺好的,索煬找個沈徽明這樣的男朋友,他覺得非常可以。

不過沈徽明笑著說:“你覺得可不可以都沒關系,反正我們倆已經在一起了,而且並不會因為別人說什麼分開。”

索煬坐在那裡輕笑,聽著他倆鬥嘴,不偏袒任何一個。

這頓飯周末吃得蠻開心,按照他的習慣,吃完一定要約著出去玩一波,但是人家這對兒情侶正熱戀,他也不願意當那個電燈泡,吃飯出來就揮手道別了。

臨走前,周末板著臉對沈徽明說:“老沈,索煬可是我們民航界第一帥哥。”

索煬低頭笑了笑。

“知道。”沈徽明說,“也是我們家第一帥哥。”

一句“我們家”,讓索煬覺得特別窩心。

周末撇嘴:“少說好聽的,多做實事。”

“放心吧。”沈徽明拉開車門催他進去,“走吧走吧,我倆還得回家恩愛呢。”

周末翻了個白眼,扭頭看索煬。

“那我走了啊。”

索煬笑著點頭:“注意安全,改天見。”

周末走了,沈徽明跟索煬也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這會兒已經十點多,停車場沒有多少人,沈徽明趁機牽住了索煬的手。

索煬笑著看他:“這麼大膽?”

“還好,”沈徽明說,“被人看見就看見,你不怕我也沒什麼怕的。”

索煬沒多說什麼,但是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手。

兩人回到車上,剛系好安全帶,沈徽明輕咳了一聲說:“聊聊?”

索煬疑惑地看他:“怎麼了?”

沈徽明看他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他之前就猜測索煬在感情裡受過什麼傷,否則為什麼在最開始的時候神經繃得那麼緊?永遠客氣,永遠疏離,好像誰都沒法走進他心裡一樣。

一般來說,這種人都是有過情傷的。

沈徽明對此倒是不太在意,過去的已經是過去,翻舊賬沒勁,他跟索煬都不是那樣的人,只不過還是會好奇,想知道索煬過去經歷過什麼。

“這事兒我或許不應該問。”沈徽明說,“但你知道,我有時候其實也挺八卦的。”

他這麼一說,索煬更迷惑了。

“什麼事兒?”

“吃飯的時候,周末說你因為以前那些事兒不再相信別人了……”沈徽明吸了口氣,“嘖”了一聲,“我現在這麼一問啊,就顯得我心眼兒特別小。”

索煬聽他問了才明白,原來這人在介意周末的那句話。

“以前的一些事情確實對我造成了一些影響。”索煬眼裡含著笑意看他,柔聲說,“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麼,我跟你說我這個人很無趣,越是了解就越覺得寡淡。”

他的這句話沈徽明記得,而且記得很清楚。

那會兒索煬一心勸退他,說的話聽在沈徽明耳朵裡挺難受的。

索煬低頭,手指輕輕蹭著安全帶,顯得有些局促:“那時候我說的話其實是真心的。”

沈徽明靠在椅背上看他。

“以前蠻多人追我的。”索煬說完這句話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笑,沈徽明也跟著他笑:“現在追你的也不少吧?”

“嗯,但是我有你了。”索煬說,“那會兒也不像現在,不太懂怎麼拒絕人。”

他停頓了一下,說:“其實說到底還是怪我,明明不喜歡,但因為開不了口拒絕,所以始終拖著,這麼一來就給人家造成了誤會。”

不懂拒絕確實麻煩,其實不管是感情上還是其他方面,當斷就斷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可能因為我沒明確拒絕吧,所以對方覺得我們已經關系很親密。”索煬苦笑一下說,“其實那時候我也不是沒想過開展一段感情的,只不過剛有些動搖,就聽到了一些話。”

沈徽明皺著眉看他,安靜地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我聽到他跟別人說——索煬這人,也就長得還不錯,人實在沒什麼意思,”索煬笑,“長得還行就整天端著,摸不得碰不得,聊天也沒什麼可聊的,往他身邊一坐,全靠他那張臉撐著,要不我都能被尷尬死。他是這麼說的。”

沈徽明聽著索煬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出這番話,手指輕輕地在方向盤上點了點。

索煬其實是個心思很重的人,別人一個不友善的眼神他甚至都能因此自省一番,更別說聽到這些話了。

沈徽明沒法想像當時的索煬有多傷心失望,他只是慶幸索煬沒有真的因為那些事情全盤否定自己也放棄愛情的可能。

他不會說什麼“如果我們早點遇見”這樣的話,因為他們都清楚,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的“如果”,沈徽明不可能回到過去去改變什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索煬相信,哪怕是在別人眼裡十分無趣的索煬,在他沈徽明的世界也是個閃閃發光的寶貝。

“很傷心?”沈徽明問。

索煬笑著看他:“怎麼說呢?可能因為我也不是真的喜歡那個人,所以他說什麼,對我來說並沒有產生很嚴重的影響。”

索煬說沒有,但沈徽明覺得他只是嘴硬不願意承認。

“真的,”索煬像是看出了沈徽明的心思,“要說傷心,真的不至於,最多是有些失望吧。對他失望,對我自己也失望。不過那時候我反思了一下,覺得確實我也有問題。”

索煬看向沈徽明,手指戳了戳他緊鎖的眉心:“不至於,別這麼皺著眉,苦大仇深的。”

“我這不是心疼你麼。”沈徽明拉著他的手親了一下。

倆人膩膩歪歪的,索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從這些事情中正確認識自己,這對我來說不完全是壞事。”索煬說,“周末把這件事想得太嚴重了,後來這種事情又發生了兩次,當然,那兩次我都很明確地拒絕了,但有時候,嘴巴長在別人臉上,而且我們也決定不了別人的想法。”

沈徽明不樂意地“切”了一聲:“都什麼人啊……”

索煬看他這樣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都不在意,你怎麼還生氣了呢?”

“你受了委屈,我作為家屬,那肯定是要生氣的。”沈徽明說,“我發現你這人真的是挺……”

索煬有些緊張地看向他。

“跟別人不太一樣。”沈徽明說,“說不好你是悲觀還是樂觀。”

“我媽說我對人對事太冷漠,只要不是自己在乎的,就根本不放在心上。”

沈徽明想想,覺得多少是有那麼一點兒道理的,索煬這個人好像對誰都好,但又好像對誰都沒有特別好,好像跟誰都親切,但絕對不隨便跟人親近。

這樣的人,絕大部分時候對待世界是保持距離的,你以為他很好相處,實際上他只在乎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

所以,沈徽明能理解索煬說的“傷心不至於,最多是有些失望”。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不太在意別人就不容易受傷,活得更自在也更自我。

“挺好。”沈徽明用力握了握索煬的手,“聽你這麼說我也松了口氣,今天晚上這頓飯,從周末說了那句話之後我就一直提著心吃的,都沒吃飽。”

索煬笑了:“沒吃飽?那要加餐嗎?”

沈徽明想了想,說:“帶你去個好地方。”

兩人開車離開了地下停車場,前往沈徽明口中的“好地方”的途中,沈徽明還在對剛剛那些話耿耿於懷。

“說真的,我要是你,當時得氣得跟他打一架。”

索煬靠著椅背看他:“打完之後呢?不歡而散,從此見面跟仇人似的?”

他說:“我不太喜歡那樣,可能這也是‘逃避’的一種,逃避所有可能出現的糟糕關系,有時候裝傻裝無知是挺好的解決問題的方式。”

“所以說,很多時候我得向你學習。”

“那倒不至於,”索煬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風格,我就喜歡你本身的樣子。”

情話被索煬自然而然地說出來,聽得沈徽明心情好得像個又偷吃到糖球的小孩兒。

索煬時不時喂到嘴邊的糖讓沈徽明覺得談戀愛真的是人間一大美事,這麼一個人,怎麼會有人覺得無趣呢?

沈徽明帶著索煬去了一家小燒烤店,店面很小,裝修也很老舊。

倆人過去的時候,店裡已經沒了位置,老板給他們在外面支了張桌子,搬了兩把椅子,算是有了個坐的地方。

九月末的夜晚其實已經有些涼了,但這樣坐在外面吃燒烤,卻格外開心。

頭頂星空,店內的嘈雜也與他們無關。

沈徽明說:“這家店也開了好多年了,我中學那會兒總跟我爸來吃。”

索煬喜歡這種對於沈徽明來說很有故事的地方,就像兩個時空交錯,他走進了沈徽明過去的記憶裡。

“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回我的老家看看。”索煬說,“我們那裡有山有海,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我就喜歡有山有海還有你的地方。”

兩人吃著燒烤,喝著汽水,輕松地聊著天。

索煬跟沈徽明突然都明白了一個道理。

就像他們在同一本書裡看到的同一句話說的——要把激情和愛情、迷戀和愛戀區分開來,是很困難的。

索煬過去遇見的那些人,不能僅僅因為這一件事就去評判他們人格的好壞,但他想,或許因為他的這副皮囊,也或許因為其他的原因,這些人對他一時迷戀,產生激情。在最開始,無論是那些人還是索煬自己,他們都無法區分那股突然襲來的感覺究竟是迷戀還是愛戀,究竟是激情還是愛情。

然而無數事實證明,迷戀短暫,激情易逝,當他們發現索煬其實並不是他們以為的那個樣子時,就會立刻厭倦。

但走過了那些“爛桃花”,索煬還是迎來了真正的柳暗花明。

沈徽明是他的專屬桃林,所有的桃花只為了他一個人盛開,而且,這一次,他可以肯定,這些粉白色的花是為了愛情跟愛戀而開,而不僅僅是激情和迷戀。

“在想什麼?”沈徽明問。

“想你。”索煬笑著說,“覺得你穿著我的襯衫也挺合適的。”

49

索煬跟沈徽明相約去哪兒其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畢竟兩人都忙。

開始談戀愛之後索煬才明白周末轉行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程森不放心。

索煬從裡約回來之後,兩個晚上都睡在了沈徽明家裡,熱戀的情侶還沒膩歪夠,他又提著行李箱出發了。

不過這次飛得短,兩天就能回來,之後沈徽明休十一的長假,索煬還是很期待跟對方一起飛行的。

說來也巧,沈徽明放假後跟飛的第一趟航班就是前往紐約的,當初兩人相遇,就是在他去紐約開會的飛機上。

沈徽明等待登機的時候,手裡拿著的還是那個被劃了個口子的機票夾,那個時候,正是因為這個機票夾,他才有了跟索煬多說幾句話的機會。

說來,也算是個月老呢。

在紐約之行開始之前,沈徽明給江同彥打了個預防針,告訴對方自己會帶一個很重要的人過去跟他見面。

江同彥最近有點兒焦頭爛額,無論是工作還是私生活,都有他搞不定的事兒,聽說沈徽明要來,他倒是開心,有人能陪他喝酒解悶了。

沈徽明坐在等候區,,一邊回復著助理的消息一邊耐心地等著登機廣播響起。

這一次等待登機的心情跟以往每一次都不太一樣,這是他們確定關系之後,第一次一起飛行。

一直以來,沈徽明覺得索煬是屬於藍天的,或者說,索煬跟天空分享著彼此,一個張開懷抱去包容接納,一個自由自在地沉醉於高空。

兩人聊天時,索煬對他說過:“可能有人會覺得空乘這個行業,不就是飛機上的服務員麼。”

當時索煬躺在床上,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索煬輕笑著說:“其實,我們能做的跟一定要做到的,都隱藏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

索煬是個很有職業榮譽感的人,他熱愛這份工作,並且希望自己一直熱愛下去。

沈徽明向來覺得能清楚自己熱愛什麼的人很了不起,因為太多的人活了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想做什麼,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又想要多少。

索煬未必是活得最通透的那一個,但在沈徽明看來,當一個人清楚地知道了自己要往那裡走時,才真的成熟了。

他的索煬是值得他驕傲和佩服的那種人。

給助理回復完消息,沈徽明看向窗外,此時外面正下著細細密密的小雨。

從這裡能看到一排排客機,有的剛剛返回地面,有的正准備起飛,還有些在休養生息,不知道下一次飛行是安排在什麼時候。

沈徽明站在那裡尋找索煬公司的飛機,看到後,哪怕明知道那不是自己今天將要乘坐的客機,也會覺得開心。

愛上一個人之後,好像不僅僅是那個人,就連跟那個人有關的事物都和自己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片花瓣就能聯想起那天的玫瑰,一滴雨就能回憶起上個雨夜兩人聊天的話題。

陷入愛情中的人變得思維格外敏捷,只不過,所有的思緒都是為了愛人打轉,所思所想都跟對方有關。

他等著登機的廣播,就像是等待索煬叫他的名字。

廣播響起時,他笑著走過去,一點點靠近他的戀人。

今天的索煬跟以往的每一天看起來都沒什麼區別,站得筆直,面帶笑容,跟乘客打招呼的時候,語氣和用詞都再專業不過。

直到他看見沈徽明,笑容明顯更濃,微微欠身:“沈先生您好。”

沈徽明笑著回應:“你好。”

沈徽明坐下的時候突然明白了為什麼程森當初那麼喜歡跟著周末滿世界飛。

看著自己的戀人穿著制服認真地工作,偶爾飄過來一個眼神,像是暗中傳遞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這種感覺實在有點兒美妙。

是一種隱秘的浪漫,被藏起來的歡愉。

如果可以,沈徽明想在客艙跟索煬接吻,或者偷偷牽一下手,讓那位躲在三萬英尺高空的神明看看,他們那次一見之後,真的相愛了。

又是19個小時的飛行,沈徽明沒有帶著工作來約會。

入夜之後,客艙開始變得安靜。

沈徽明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小口地品著,看著窗外的夜色。

他們已經遠離了烏雲和細雨,飛翔在高空。

他出神地看著外面的星星,想著他跟索煬果真是浪漫的。

原本,沈徽明從未期待過自己能擁有什麼浪漫的愛情。

成年人的世界多現實啊,那現實甚至把愛情排擠到了最邊上。

周圍大部分人的感情生活是什麼樣的呢?

是衡量,是對比,是覺得各個標簽都還算“適合”,然後再決定要不要交往。

甚至,有些人對另一些人稍微萌生了愛意,可首先想到的並不是“我想跟他在一起”,而是“我們適不適合在一起”。

這就是成年人,不再純粹,被迫真實。

原本沈徽明以為他也會步此後塵,或者,根本不會有感情這回事降落在他的生活裡。

可驚喜總是在人毫無准備的時候降臨。

索煬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驚喜。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的驚喜過來叫他了。

“沈先生。”索煬走到他身邊,輕聲問,“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

沈徽明轉過來看索煬,他發現,自己甚至看一眼對方胸前刻著“索煬”二字的名簽都能覺得被撩撥到了。

愛上一個人,連這個人的名字都變得性感起來。

“可是,我沒有叫客艙服務啊。”沈徽明故意逗他。

沈徽明確實沒有叫客艙服務,是索煬主動過來的。

“是這樣嗎?”索煬一臉意外,“那可能是我看錯了。抱歉,打擾了。”

說完“打擾了”,索煬突然傾身,在沈徽明嘴唇上留了一個吻。

他壓低聲音說:“這是對打擾您做的補償。”

他說完,直起身子要走,結果被沈徽明給拉住了。

已經是深夜,旅客們大都休息了,兩人動作很輕,躲在擋板後面接起吻來。

在這個半封閉的空間裡,索煬跨坐在沈徽明的腿上,手跟對方十指緊扣,嘴唇被含住吮吸著。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飛機上做這種事,在工作時間跟戀人偷偷接吻,如此不敬業,或許應該被罰。

但午夜飛行,連監視著他們的神明大概都睡了,偷偷發泄一下欲望,或許,是可以的吧?

索煬並沒有在沈徽明這裡逗留太久,他還記得自己此刻還穿著制服。

離開前,他幫沈徽明拉好毛毯,輕聲說了句:“沈先生,晚安。”

今晚的自己很過分,嚴重違紀。

索煬回去後,自責得不行。

但他實在抗拒不了沈徽明,抗拒不了對方的吻。

或許以後還是讓對方別跟著自己飛了,他現在面對沈徽明的時候,根本沒辦法像對待其他旅客那樣對待那個人。

沈徽明是他的戀人。

他沒辦法不區別對待。

為了不讓自己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之後的幾個小時裡,索煬壓根兒不敢往沈徽明的方向看,不知道怎麼,這種躲閃竟然讓他產生了“偷情”的感覺。

索煬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心裡都藏著一個喜歡作惡的黑天鵝,平時所有邪惡的念頭都被藏在沉睡著的黑天鵝的翅膀下面,可總有它醒來的時候,稍微一撲扇翅膀,那些邪惡的念頭就蹦了出來。

就像昨晚,他違規跟沈徽明接吻。

就像現在,他竟然有些享受這種“偷情”的快感。

索煬是個羞恥心很重的人,他很快就把這種念頭壓制了下去,紅著耳朵努力把自己拉回到工作狀態中。

只當一秒鐘的浪蕩情人就夠了,他此時扮演的角色是一位稱職的空乘人員。

索煬很快恢復了狀態,臉上帶著得體的職業微笑,嘴裡說著專業的服務話術,他照顧每一位旅客,依舊是那個最專業最敬業的他。

但是,當他跟沈徽明進了酒店,關上了房門,強壓在心裡那只黑天鵝瞬間驚醒飛起,黑色的羽毛抖落在平靜的湖面,所有欲望頃刻迸發。他甚至不等走得再裡面一點,在門口放下行李箱就跟沈徽明擁在一起熱烈地吻了起來。

此時的紐約還是他們上次偶遇的那個紐約。

但此時的他們,卻跟當初不一樣了。

那個時候,索煬甚至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跟這個不熟悉的人講,兩人坐在一起喝了杯酒,卻遲遲找不到能聊下去的話題。

但是今天,他們的襯衫、腰帶被卷到了一起丟在了酒店房間的地毯上,而他們本人,被寬大柔軟的被子裹著,溫柔地纏綿著。

原來愛上一個人的時候,面對對方,時刻都可能失控。

在愛情裡,人們很容易被欲望纏繞,被欲望控制。

索煬自認不是貪圖做愛的人,可是看到沈徽明,他就想要擁抱,想要接吻,想把那顆浸透了酒的櫻桃放進對方的嘴裡。

十月份的紐約,又在下雨。

就像他們上次在這裡見面時一樣。

沈徽明問:“要輕點嗎?”

索煬抱著他笑了笑:“怎樣都行。”

50

索煬不是一個喜歡社交的人,但是,他卻很喜歡跟沈徽明一起去見朋友。

無論是他的朋友,還是沈徽明的朋友。

這種行為被他理解為“融入對方生活”的一種方式,雖然說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但,兩個人就是兩個圈子,雖然一個人願意把另一個人介紹給自己的朋友未必就一定是真愛,但如果連這件事兒都不願意做,那麼一定就不是真愛。

索煬是這麼覺得的。

把戀愛對像藏著掖著,總歸是有些問題的。

所以,即便是不喜歡社交的索煬,也依然心情愉悅地去跟沈徽明的朋友見面。

比如,江同彥。

索煬跟江同彥也算是認識,“相親”的一面之緣,之後再就沒了聯系,據沈徽明說,江同彥在“戀愛准備中”。

“什麼叫戀愛准備?”索煬坐在沙發上,看著沈徽明打開了餐廳外帶食物的包裝。

“就是,有人在跟他搞曖昧,”沈徽明笑,“但還沒確定關系。”

索煬笑笑:“明白了。”

他接過沈徽明遞來的牛奶,喝了一口:“你跟他說了我們倆的事兒?”

“說了,他恨得牙癢癢。”沈徽明坐在索煬身邊,湊過去,喝了一口人家杯子裡的牛奶。

“為什麼?”

“還能因為什麼?那個魔咒啊。”說起這事兒,沈徽明覺得這次真的不是他們的問題,他也覺得,打從一開始江同彥的心思就沒放在索煬身上,畢竟他們認識的那天,一個更磨人的家伙也出現了。

索煬對那個所謂的“魔咒”當然是持懷疑態度的,不過,當個有趣的梗閑來無事說笑一番倒也沒什麼,人生總不能始終緊繃著神經聊正經事兒。

“昨天給他打電話,還氣呢。”

索煬雙手捧著杯子,吃了一口沈徽明送到嘴邊的三明治:“他不是已經有了曖昧對像?”

“據說倆人現在的關系很復雜,待會兒見面可以問問他。”

兩人到紐約,第一件事是回酒店親熱,第二件事就是約江同彥見面。

索煬其實是不在意的,但沈徽明總想著炫耀一下,牽著索煬的手去見江同彥,氣死那家伙。

當初在周末的生日宴上,江同彥還放出話要跟沈徽明公平競爭,結果第二天就睡了前一晚的小舞伴,從此那倆人就糾纏不清了。

沈徽明雖然不是個熱愛八卦的人,但江同彥的八卦他還是想聽一聽的。

畢竟,跟情敵鬥,其樂無窮。

紐約時間下午三點,索煬跟沈徽明走出了酒店大門。

兩人打車前往餐廳,十五分鐘前江同彥發消息來,說自己已經出發了。

江同彥還算是體貼,知道這倆都是外地來的,選餐廳的時候照顧他們,選在了離他們酒店不太遠的地方。

沈徽明跟索煬牽著手走進去的時候,江同彥已經黑著一張臉等在那裡了。

“還牽手!”江同彥看著沈徽明,嫌棄地撇了撇嘴。

索煬站在沈徽明身邊,給了江同彥一個制式微笑。

“……又來了又來了!”江同彥揉揉眉心,然後跟索煬握手,“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索煬笑著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後跟著沈徽明一起坐了下來。

“你說什麼又來了?”沈徽明坐下後,如是問道。

江同彥抬手,示意服務生可以上菜了。

“已經點好了?”沈徽明有點兒意外。

“嗯,我這人多周到,這家的經典菜式都點了一遍。”江同彥說,“恕我冒昧……”

他轉向索煬:“帥哥,你平時對著老沈,也是那種職業微笑嗎?”

索煬本來打算就這麼乖乖坐著聽他們聊天,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向了自己。

“還好吧。”索煬看向了沈徽明。

“你就是嫉妒。”沈徽明平時在外面挺有風度的一個人,典型的成熟穩重有氣質的成功青年,但江同彥畢竟是多年的同學,倆人之間又有難解的“魔咒”,見了面就互相擠兌,幼稚得可以。

“我可不是嫉妒麼。”江同彥看著索煬,語重心長地說:“索煬,我真的就是失策,當初我就不應該回紐約來,否則也不會讓他近水樓台先得了這輪皎潔的明月。”

索煬低頭微微一笑,不發表任何言論。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就算住他家隔壁,你也追不到他。”沈徽明拿起桌上的紅酒聞了聞,“這酒不錯。”

“當然了,我自己帶來的。”江同彥說,“別人找我吃飯,我都沒舍得開。”

江同彥看著面前坐著的兩人,突然憂愁得有點兒想抽煙。

但這家餐廳禁煙。

這麼一來,他更憂愁了。

“你心情不太好?”沈徽明問。

“能好就怪了。”

“別跟我說是因為我們倆。”

江同彥看看他們,拿起了杯子:“先喝一口再說。”

三人輕輕碰杯,一人喝了一口。

“不開玩笑了,你倆在一起,也挺好。”江同彥說,“老沈起碼不會玩弄別人感情,索煬跟著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跟你有什麼關系呢?”沈徽明嗤笑了一聲。

江同彥也笑:“這不是有感而發麼。”

“怎麼?你被人玩弄感情了?”

沈徽明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輕快到索煬都聽不下去了,輕輕捏了一下他的大腿。

江同彥翻了個白眼:“不能委婉一點兒嗎?”

“大家都是老同學了,沒有委婉的必要。”

精致的菜肴上來了,三人邊吃邊聊。

江同彥對索煬說:“周末生日的時候,老沈那個舞伴,你還記得嗎?”

“那是你的舞伴。”沈徽明接過了話茬,“我的舞伴是索煬。”

索煬淺笑一下:“記得,挺可愛的一個男孩。”

“……可愛?”江同彥咬牙切齒地說,“那就是個小渣男。”

坐在江同彥對面的兩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沈徽明。

“怎麼回事兒?你被他渣了?”沈徽明實在沒忍住,他怎麼也想不到那麼個看起來沒頭沒腦的小男孩能讓江同彥這狐狸吃癟,“我記得你說要回去睡了他。”

索煬沒聽懂,轉頭看沈徽明。

沈徽明湊到索煬耳邊,給他解釋:“周末生日那個晚上他們倆開了房,但是不記得做沒做過,第二天我跟你見面之前和這家伙吃了個早飯,分開的時候,我准備和你見面,他揚言要回酒店睡了人家。”

索煬哭笑不得地看向了江同彥。

“當時他膩膩歪歪往我身上貼,你們都看見了吧?”

沈徽明十分淡定地說了句:“沒看見。”

索煬又因為他的話笑了出來。

江同彥看了一眼索煬,算是明白了,沈徽明說的是真的,就算他住在索煬隔壁,他也依舊不是沈徽明的對手。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索煬給江同彥的笑和給其他人的笑是一樣的,很帥,帥到無懈可擊,每一次的微笑弧度都分毫不差,但是,索煬因為沈徽明笑起來的時候,笑意是真真切切從眼裡溢出來的,而不僅僅掛在嘴角。

他是真的嫉妒了。

但他嫉妒的不是沈徽明能擁有索煬,而是,他們能擁有對方。

“我是把他睡了。”江同彥嘆了口氣,“睡之前還嚷嚷著說讓我負責,結果,睡完了,坐那兒,抱著被子一臉冷酷地跟我說我們倆不能在一起。”

“為什麼?”沈徽明跟索煬幾乎是同時問出來的。

“他說,我們這是一時衝動,是頭昏腦漲時產生的激情。”江同彥翻了個白眼,“他說打一炮就可以了,戀愛不必了。”

江同彥皺著眉,輕輕敲了敲桌子,質問沈徽明:“你說,他是不是渣男?”

沈徽明跟索煬都沉默了,倆人心裡對此事都有了猜測。

索煬當然不可能說什麼,不過沈徽明才不管江同彥會不會覺得沒面子。

他直接了當地說:“你是不是那方面有問題?如果是,人家這麼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你才有問題呢!”江同彥衝著他翻了個白眼,“你都沒看見,當時他爽得都快上天了,抱著我又是哥哥又是老公地叫,我他媽……”

江同彥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尺度可能有點兒大,有損自己在索煬心裡的形像。

雖然他跟索煬不會有什麼故事了,但畢竟是從前的相親對像,還是要留個好印像的。

沈徽明故意刺激他:“這都是你一家之言,判案還得多方取證呢,你說什麼我們不能盡信。”

江同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算是看出來了,你現在特別膨脹。”

江同彥說:“你們談了戀愛的人都這樣嗎?瞧不起我們單身的是不是?”

索煬輕聲笑笑,對沈徽明說:“別鬧他了。”

沈徽明聽話地答應,之後都再沒跟江同彥胡鬧。

一頓飯吃下來,江同彥羨慕得不行。

三人走出餐廳的時候,他還是點了根煙。

“問個嚴肅正經的問題。”江同彥說,“究竟怎麼區分愛情和激情?”

索煬看向他,然後又看了看沈徽明。

沈徽明轉過去,問江同彥:“你是真喜歡上那男孩了?”

“男孩什麼男孩,他說他20,但其實都27了。”江同彥說,“就是一小騙子。”

“就算是小騙子,你不也讓人騙了心去?”沈徽明捏了捏江同彥的肩膀說,“究竟是愛情還是激情,其實你自己最清楚,如果想讓對方也清楚,就看你傳達給他的是什麼樣的訊息了。”

看著江同彥一臉愁容,索煬終於開了口:“我們都不是愛情專家,但如果一個人真的被愛著,他會感覺到的。”

就像他跟沈徽明。

一開始索煬也無法准確地將一時的激情跟情真意切的愛情區分開來,但沈徽明手把手教會了他該怎麼做。

“會嗎?”江同彥皺著眉看他們。

“試試唄。”沈徽明抬手,摟住索煬,倆人靠在一起,看著江同彥,“萬一呢。”

51

江同彥算是看出來了,這倆人,主要是沈徽明,就是來自己這兒炫耀的。

千年的鐵樹開了花,三十年了,終於談了個戀愛,臭顯擺。

江同彥朝著那倆人翻了個酸唧唧的白眼,揮手走了。

沈徽明叫他:“不再一起喝一杯去?”

“不喝!”江同彥說,“誰稀罕你們喝酒!”

他走了,留下沈徽明跟索煬站在那裡無奈地笑。

索煬說:“我們隨便走走?”

“走吧,天氣還不錯,隨便逛逛。”

說著天氣不錯,結果兩人沒走多大一會兒,竟然下起小雨來。

沈徽明拉著索煬躲到一家關了的店門前避雨,兩人肩膀靠在一起,手牽在一起,往前半步就能被淋濕。

沈徽明說:“這是老天都逼著我們回憶。”

索煬無聲地笑笑,看著落在地面的雨點,想著那次兩人在深夜的紐約街頭遇見。

當時的他完全想不到有一天他會跟沈徽明一起故地重游,還是以戀人的身份。

這個時間,來往的車輛倒也不少,路過的行人自然也有,但每個人都步履匆匆,要麼冒雨跑著,要麼撐著傘走過,沒有人注意這兩個站在牆邊的男人,他們和他們,都是彼此生命中毫不重要的路人,甚至不會在自己的故事中留下清晰的輪廓。

但沈徽明跟索煬,他們倆卻在對方心裡值千金,自從相遇,每一頁的故事裡都有對方的名字。

“我們在路邊接吻,是不是不太好?”沈徽明問。

索煬想了想:“美國的法律有規定不允許在路別接吻嗎?”

“大概沒有。”

“那就接吻吧。”

索煬轉過去看他,兩人對視一秒,吻在了一起。

這一次沈徽明跟索煬倒是也感受了一把程森和周末的同款快樂——上了飛機工作,下了飛機做愛。

在紐約的這四十多個小時,除了跟江同彥見了一面之外,兩人再沒出酒店的門,沈徽明所謂的“假期旅行”,成了“床上游”。

兩人都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他們從來都不是縱欲的人,卻在對方面前時常失控。

索煬在深夜醒來的時候,看著沈徽明熟睡的臉,會很認真地去想這究竟是不是愛情在故弄玄虛,把兩個硬邦邦的人變得黏黏糊糊,讓他們像是兩棵樹根相纏的大樹,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緊密相連。

這麼一趟,過得很快活,也讓沈徽明覺得十分解壓。

但,他的假期不得不結束於返程的飛機上,落地就直奔公司,甚至來不及回家換身衣服。

索煬心疼他,但也知道,這沒辦法。

“忙完再聯系。”索煬說,“我隨時等你。”

工作原因,沈徽明跟索煬都是向來守時的人,他們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都明明白白,並且嚴格遵守時間安排。

時間觀念很強,做事之前也一定要先計劃安排。

他們都不會無限度地把時間浪費在等待上,因為他們都明白時間有多寶貴。

但索煬對沈徽明承諾——我隨時等你。

這麼一句在別人聽來似乎沒什麼特別的話,對於沈徽明來說,卻是一句再美妙不過的情話。

兩人在機場分別,一個回家,一個去了公司。

沈徽明在公司忙活的時候,索煬給家裡做了大掃除,換了床單被罩,洗了衣服褲子。

之前沈徽明送的玫瑰他前往紐約之前沒舍得扔,這會兒已經徹底枯萎。

索煬之所以家裡擺著花瓶卻從來不買鮮花,就是覺得無論開得多艷的花,無論從前如何生機勃勃,但很快就會走到生命的盡頭,花瓣脫落,葉子枯萎,怎麼想都有些喪。

他不喜歡“送走”,所以干脆不要“迎接”。

但是,大概因為沈徽明的出現,讓他的整個人生態度都有了轉變。

如今,鮮花的凋零不再意味著失去,而是曾經絢爛過這一生就沒白過。

原來愛情真的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

他收拾好一切,又小憩了一會兒,醒來之後外面天已經黑了。

他看了眼手機,已經晚上八點多,沈徽明還是沒有消息。

索煬從床上下來,接了杯溫水站在窗前喝完,突發奇想,拿著手機搜起了食譜。

家裡冰箱什麼都沒有,他跟猶豫了一下,下了樓。

樓下的小超市還開著,他照著食譜買了菜。

回家的時候快九點了,他本來想著如果沈徽明忙完了,他就過去找對方,這湯就改天再做,但對方始終沒有消息,他又不想打擾人家工作,就把手機支在一邊,看著食譜開始處理食材。

索煬很少下廚,他會做幾道菜,但經常覺得一個人生活沒什麼做飯的動力,大都隨便煮個面熬個粥就完事兒了,認真煲湯還真的幾乎沒有過。

他是想著沈徽明工作辛苦,應該補一補,不過這邊食材剛處理完,沈徽明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忙完了?”索煬特意看了眼時間,已經快要九點半。

“嗯,你在干嘛?”

“在給你煲湯。”索煬笑了笑,“你吃過晚飯沒?”

“煲湯?”沈徽明還真有點兒受寵若驚了,“吃沒吃晚飯都不影響,這時間了,宵夜是應該安排上了。”

“那你過來我這裡?”索煬估摸了一下,應該沈徽明來了休息一會兒就能喝上熱乎的湯了。

“行,我這就過去。”沈徽明說,“有個人等著我,這感覺實在太好了。”

索煬輕笑一聲,告訴他開車注意安全。

在愛情裡,有人等、有人可以讓自己等,都是一件快樂的事。

生活突然有了新鮮的盼頭,想見對方,想在對方忙碌疲憊之後,成為對方的依靠。

索煬掛了電話之後加快了速度,他一邊忙活一邊等著戀人來敲門。

夜晚的都市,依舊有很多人奔波在路上,堵車的狀況也沒比白天好太多。

沈徽明歸心似箭,恨不得學會瞬移,眨眼間就能出現在索煬身邊。

他坐在車裡,放著音樂,手指輕輕翹著方向盤,眼睛盯著前面那輛車的車尾燈。

他跟著哼唱,是索煬推薦給他的那首《私奔》。

在欲望的城市,你就是我最後的信仰。

潔白如一道喜樂的光芒,將我心照亮。

沈徽明笑了笑,滿腦子都是索煬。

52

索煬家門鈴響起來的時候,他的湯正在鍋裡咕嘟咕嘟地冒熱氣兒。

他把火關小,轉身跑出了廚房。

索煬去給沈徽明開門,門剛一打開就被抱住了。

沈徽明懶洋洋地把重量壓在索煬身上,長嘆了口氣說:“可算下班了。”

索煬笑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讓我把門關上。”

沈徽明直起身子,轉過去幫他關門。

換鞋,進屋。

沈徽明說:“今天真是累壞了。”

“晚上沒吃飯?”索煬進屋給他拿了一身睡衣出來,意思很明顯了,這是留他晚上住這兒呢。

沈徽明當然開心了,他接過睡衣,直接在客廳就換上了。

“在做什麼?這麼香。”

索煬給他接了杯水,放在了茶幾上:“鱸魚湯,聽說養胃,其實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徽明快速換好睡衣,喝了口水,跟著他進了廚房。

“真香啊。”他從後面抱著索煬,下巴搭在人家的肩膀上,“大晚上回來有熱乎的湯喝,夫復何求。”

索煬笑笑,掀開蓋子,用湯勺舀了一小口。

“嘗嘗?”

“嘗嘗。”沈徽明湊過去,吹了吹,滋溜滋溜地給喝下去了。

“完了。”沈徽明“嘖”了一聲。

他的這個反應讓索煬有些緊張:“怎麼?味道不好?”

“不是,”沈徽明說,“我之前跟你面前顯擺廚藝,感覺是班門弄斧了。”

索煬松了口氣:“嚇我一跳。”

他轉過去,也舀了一勺來嘗嘗。

“還不錯。”他輕聲自言自語。

關了火,索煬對沈徽明說:“後面的櫃子裡有湯碗,你幫我拿一下。”

沈徽明乖乖聽話,任由對方支使。

“我其實不會做什麼。”索煬把湯倒出來,指了指支在微波爐上面的手機,“看著食譜一步步跟著學的。”

“那你就是很有天賦。”沈徽明跟著索煬把湯端出去,“第一次做就做得這麼好,餐廳的廚師以後怕是要失業了。”

索煬回頭笑他:“你倒也不用這麼誇我。”

“發自內心的,沒辦法,”他坐下,聞了聞,“控制不住。”

兩人並肩坐著,靠得很近,慢慢悠悠地喝著索煬精心熬的湯。

沈徽明說:“說真的,能有這待遇,我真是做夢都能笑醒。”

“不至於。”索煬說,“這是剛好趕上我有時間,平時我在外面飛,想給你做都沒機會。”

沈徽明一口喝完了碗裡的湯,拉過索煬就吻了上去。

兩人嘴裡都是魚湯的香味兒,勾在一起的舌頭也粘著香。

一吻完畢,索煬笑著問他:“怎麼了?”

“感動。”沈徽明長嘆了口氣,轉過去又給自己盛了碗湯。

他其實並不想在索煬面前表現得太膩歪,有時候有些話,說了就是矯情了。

但,沈徽明真的有些忍不住。

打從認識索煬開始,他就沒指望過索煬會為他付出什麼,在他看來,是他先追的索煬,是他死皮賴臉纏著人家,雖然知道索煬對他也是真心實意的,但他覺得,像索煬這樣的人,獨自生活慣了,很多事情不會想那麼多。

然而事實上,是他狹隘了。

索煬比他想像得還好。

索煬這個人,說一句“我愛你”都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是做的每一件事都清清楚楚的在告訴沈徽明,他是愛他的。

“覺得感動的話,那就多喝兩碗。”索煬說,“我不經常下廚的。”

他說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多喝兩碗是一定的,大晚上,沈徽明甚至撈出魚來,跟索煬一人一半分著給吃了。

吃飽喝足的兩個人躺在床上互相揉肚子,索煬哭笑不得地說:“咱們這又是何必呢?”

“開心唄,”沈徽明輕輕給他揉著鼓溜溜的肚子說,“突然覺得咱們這日子過得還真溫馨。”

索煬轉過來看他,兩人距離很近,他甚至能看到沈徽明臉上不引人注意的痣。

索煬抬手,用手指輕輕戳了戳那顆痣。

“你知道長在這裡的痣代表什麼嗎?”

索煬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更好聽,沈徽明看著他,握住他的手,親了親他的手指:“代表什麼?”

“孤獨。”索煬說,“男人臉上的這個位置長痣,代表這輩子都會很孤獨。”

沈徽明笑他:“你還相信這些?”

索煬搖了搖頭:“我其實什麼都不信,只信自己。”

“你是對的,”沈徽明說,“我這顆痣就是最好的證明,它說我會孤獨,但我遇見你了。”

沈徽明翻了個身,壓在索煬身上,輕輕吻了一下對方冰涼的鼻尖。

“有了你,我怎麼還會孤獨呢?”

已經到了午夜,兩人擁吻在一起。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落在窗台上,打在窗戶上,把這個夜晚淋得更加潮濕了。

===

第二天一早,索煬先起了床。

他平時休息的時候絕對不會這麼早就起床,但想到沈徽明昨天加班,回來之後又睡得晚,兩人睡前他特意問了對方今天是不是還得去公司。

用沈徽明的話來說就是——自己家的企業,總歸是要更用心的。

整個公司上下,最累的大概是這個老板。

為了讓沈徽明多睡一會兒,索煬輕手輕腳地起床,洗漱完,進了廚房。

他煮了粥,做了點兒清淡的小菜,然後等著沈徽明起床就能直接吃了。

七點半,索煬回了臥室,掀開被子躺進去,抱住了沈徽明。

正巧這時候沈徽明的手機鬧鐘響了,睡眼惺忪的沈徽明下意識親了一下索煬的額頭,然後才伸手去關鬧鐘。

“早上好。”索煬看著他。

沈徽明明顯沒睡夠,躺在那裡使勁兒伸了下懶腰,然後又抱住索煬,窩在了人家的懷裡。

索煬輕笑著說:“早飯做好了,要起來吃飯還是再睡一會兒?”

“你做的?”

“嗯,就簡單煮了個粥。”索煬說,“想著讓你多睡會兒。”

沈徽明抱著人使勁兒親了一口,然後艱難地起了床。

洗漱,吃飯,跟著索煬讓對方給自己找衣服穿。

昨晚沒回自己家,身上那身衣服還是從紐約回來的時候直接穿著的,得換了。

索煬給沈徽明找了自己的襯衫和褲子,甚至還給對方拿了條干淨的內褲。

沈徽明笑:“我現在可真是從內到外全都是你的。”

“不穿我的衣服就不是我的了嗎?”索煬倚在旁邊的牆上看著他換衣服,笑盈盈地說,“還合身吧?”

他問的是內褲。

“還好。”沈徽明穿好褲子,起身時索煬過來幫他穿襯衫。

沈徽明抬起手,由著對方把衣服給他套上,又由著對方給他一顆一顆把扣子扣好。

他看著垂眼給他扣扣子的索煬,沒忍住,雙手摟住了對方的腰。

“不行。”索煬低頭看了看沈徽明的襠部,“你要去上班了。”

沈徽明苦笑:“是啊,我太慘了。”

索煬給他扣好最後一顆扣子,把襯衫塞進褲子裡:“我今天還休息,可以等你下班。”

這話是什麼意思,兩人心照不宣。

“謝謝。”沈徽明忍著笑,“還是你好。”

索煬抬眼看看他,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腰:“准備一下,快到點兒了。”

從索煬這邊去沈徽明的公司,正經得開車開一陣,他再怎麼舍不得,也得出門了。

索煬送他到樓下,站在早晨干淨清透的陽光中笑著跟他擺手。

沈徽明系好安全帶,打開車窗對他說:“下午沒事兒的話可以來我公司,我開完會咱們一起吃晚飯。”

“好。”索煬眼含笑意地望著他,“快走吧,待會兒堵車你要遲到了。”

“我是老板。”

“老板也不能遲到。”

兩人看著對方笑,沈徽明趁著周圍沒人,朝著他勾了勾手。

索煬以為他有事,彎下腰湊了過去,哪想到,沈徽明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湊過來親了他一下。

“下午見。”沈徽明占完了便宜,心情大好,衝著臉紅了的索煬挑挑眉,開車上班去了。

索煬站在原地,目送著沈徽明的車消失在車流之中,頭頂灑下來的陽光讓他覺得舒服又安心。

戀愛,可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

索煬是在下午五點去的沈徽明公司,他三點多就收到對方的消息,說是會議提前結束,之後就沒什麼事兒了。

沈徽明話是這麼說,但索煬還是沒去太早,他很怕自己影響到對方的正常工作。

他過去的時候,沈徽明的公司還沒下班,一出電梯就看見了前台的姑娘,姑娘看著他,起身問:“先生您好,請問您找哪位?”

“我找沈徽明。”索煬規規矩矩作答。

他身為空乘,其實一直以來都能很好地應對任何情況,但是在面對沈徽明公司的員工時,他竟然會覺得緊張不自在。

那個在員工面前一本正經的老板早上竟然抱著他賴床,這種反差讓索煬有種自己在跟沈徽明偷情的感覺。

“請問您貴姓?”

“姓索。”

“好的,您稍等哈!”前台的姑娘跑去敲沈徽明的門:“沈總,有位索先生找您。”

沈徽明這邊剛掛了電話,一聽姓索,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他直接走出辦公室,走向索煬時,難掩眼中的笑意。

“以後他來,讓他直接進我辦公室就行。”沈徽明帶著索煬回屋的時候,對前台叮囑了一句。

“好的沈總。”前台的姑娘好奇地看著那倆人,然後在姐妹的聊天群裡發:我們公司來了個大帥哥!

 

53

枯燥無味的工作中有個大帥哥來養養眼、調節一下緊張疲憊的狀態,這對於每一個職場人來說都是好事兒。

沈徽明這個當老板的也不例外。

不過,能讓他覺得養眼並且足以達到調節狀態的大帥哥也就索煬這一個。

“喝點什麼?”沈徽明問。

助理知道索煬來了,從辦公室跑過來問要不要煮咖啡或者泡茶。

沈徽明擺擺手:“我自己來就行。”

來訪的客人們都是由助理招待,但索煬不是客人,必須老板親自照顧。

索煬笑:“我喝杯水就行。”

沈徽明給他接了水,放在了桌上:“我這兒有個文件,還剩下最後一段,看完咱們就吃飯去。”

“好,不急。”索煬喜歡看沈徽明工作,這人嚴肅認真地坐在電腦前面時,看起來十分性感。

索煬坐在那裡喝著水,吹著從開著的窗戶鑽進來的涼風,悠閑地欣賞著他家沈先生努力工作的樣子。

沈徽明其實明白索煬不太願意來他公司,主要是擔心影響他工作,不過沈徽明這人一工作起來專心得很,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影響,那大概就是索煬在等他,所以他效率會更高。

索煬一杯水喝完,沈徽明手頭的工作也處理完了,一個收拾茶幾,一個收拾辦公桌,然後並肩走出了辦公室。

他們離開的時候沈徽明公司還沒到下班時間,這讓索煬有點兒不好意思。

“感覺自己是帶同學翹課的那種壞學生。”

沈徽明聽他這麼說,忍不住看著他笑。

“那說明這位壞學生有魅力。”沈徽明抬手看了看表,“時間剛好,吃完飯咱們倆可以去看場電影。”

沈徽明對看電影這事兒耿耿於懷,之前兩人的“24小時約會”,因為他的操作失誤,看了一場令人無語的國產恐怖片,雖然說那場電影倒也算不上是約會中的敗筆,但總覺得是個心結。

他得在索煬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觀影品味,為了這個,沈徽明特意查了一下附近的私人影院,這回不會再出錯了。

不過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倆人才剛下樓,就遇見了兩個索煬怎麼都沒想到會遇見的人。

當時沈徽明跟索煬正並肩往外走,討論著到附近的餐廳吃飯就不開車了,溜溜達達走過去。

出了寫字樓的大門,沈徽明“哎”了一聲,正巧一輛車靠著路邊停下。

索煬看看他,想著說那車裡應該是沈徽明認識的人。

他當時還擔心了一下,覺得他們倆這晚餐可能又要改成辦公室的工作餐了。

但他沒想到,車停後,沈徽明笑著看向那輛車,輕輕拍了一下索煬說:“我爸媽。”

這一句話可是直接讓索煬精神緊繃。

他們倆在一起還沒多久,關於家裡的情況以及家人對沈徽明性取向的態度,索煬暫時還一無所知。

到這會兒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是有些大意了,他應該早點兒跟沈徽明談一下的。

他緊張地望向沈徽明,對方卻好像很輕松,朝著路邊走過去,車裡的人也下來了。

從副駕駛上下來的是個很有氣質的阿姨,穿著一身簡單卻很有設計感的套裙,頭發挽在腦後,一看見沈徽明眼睛笑得彎彎的。

“媽,你怎麼來了?”沈徽明有一陣子沒回家了,他忙,他爸媽也不清閑,兩三天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彼此都不想讓對方操心。

“我跟你爸今天結婚紀念日,出來吃個飯,剛好路過你這兒,就來看看你在不在。”沈徽明他媽拉著兒子的手,“你是不是又瘦了啊?”

“還行,可能是肌肉多了,看起來精壯了。”沈徽明回頭找索煬,給他媽介紹,“這是我朋友,索煬。”

聽見索煬的名字,沈徽明他媽怔了一下,然後恍然說到:“哦,哦,索煬是吧?我聽徽明提起過。”

索煬又拿出了自己那副職業笑容,彬彬有禮地跟沈徽明他媽打招呼。

“你們倆這是准備干嗎去?”沈徽明他媽說,“要不一起吃飯吧。”

索煬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站在沈徽明身邊,不敢給出任何反應。

沈徽明抬手若有所思地蹭了一下鼻子,對他媽說:“我們倆商量一下。”

“行,你們慢慢商量,正好我去對面超市給你爸買個打火機。”沈徽明他媽笑著看了一眼索煬,關上車門後,繞到另一邊,跟老公小聲交代了些什麼。

索煬跟著沈徽明走到一邊,略顯不安地舔了一下嘴唇。

“緊張了?”沈徽明笑著看他。

“有點。”索煬倒是不說謊。

“我本科畢業那年就跟家裡出櫃了。”沈徽明坦白道,“我爸媽很開明,當時就沒難為我,還自己去做心理咨詢,花錢讓人開導自己。”

索煬聽了,有些羨慕地看著沈徽明。

“只不過這些年我這不一直沒談過麼,估計他們的潛意識裡已經把這事兒給忘了。”沈徽明說,“不過我之前跟我爸媽提過你,咱們倆剛在一起的時候。”

“你跟他們說了?”

“說了,這種事兒肯定要跟家裡說的,咱們都不是小孩兒了,我想跟你過一輩子,家裡人總得知道的。”沈徽明說,“我是怕你有壓力所以一直沒和你提這事兒。”

索煬望著沈徽明,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兒。

一個有擔當的戀人大概真的是命運的恩賜。

“本來想過陣子找機會讓你們見面的,今天趕巧遇上了,你看你要是覺得別扭,我們就改天再約。”沈徽明說,“我爸媽不是會計較這些事兒的人,他們想見你無非也就是想知道自己兒子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絕對不會難為你。”

索煬笑了,忍不住對他說:“徽明,你為什麼這麼好?”

他並不想尋求答案,只是想告訴對方,自己很幸運很感恩。

不光是沈徽明好,連他的家人都這麼好。

索煬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有些人說看一個孩子就能知道他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家庭的影響對一個人非常重要,能教育出沈徽明這種男人的父母,也一定是善良溫柔又知書達理的人。

“怎麼又突然誇我呢?”沈徽明笑著看他,“不過你既然誇了,那我就接受。”

索煬是有些感動的,但他這個人,肉麻的話感謝的話,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們一起吧,”索煬說,“我也希望叔叔阿姨看到我能放心讓你和我在一起。”

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問沈徽明:“你看我現在帥嗎?頭發亂了嗎?襯衫皺了嗎?”

沈徽明笑了出來:“放心吧,非常帥,是我媽最喜歡的那種小帥哥,想帶回家介紹給他兒子的那種。”

54

毫無准備地遇見戀人的父母,這件事對於索煬來說實在沒法平靜對待。

但心裡再怎麼波濤洶湧,表面上也還得波瀾不驚。

索煬跟著沈徽明坐進了他爸的車,一上去就乖乖地叫了一聲:“叔叔好。”

沈徽明他爸笑著回頭跟他點了點頭,問了句:“徽明朋友哈!”

沈徽明他媽接了話茬:“索煬!徽明提過的!”

她聲音很小,說話的時候還拍了一下沈徽明他爸。

倆人跟交換暗號似的,互相看了看,沈徽明他爸恍然大悟一樣,“哎呦”了一聲,又回頭看了兩眼直溜溜坐在那裡的索煬。

索煬老老實實地笑著說:“您好。”

沈徽明坐在一邊,忍著笑看著這倆人。

“哎哎,你好你好。”沈徽明他爸看夠了,轉回去開車。

“媽,咱們去哪兒吃?”

“你徐叔的日本料理店又開了個分店,正好過去嘗嘗。”沈徽明他媽轉過來看索煬,輕聲細語地問:“小索啊,日料你喜歡吃嗎?”

“可以的,”索煬本來以為自己就在一邊安靜坐著陪著就行了,沒想到突然被點到,趕緊提起精神來回答,“日料我還挺喜歡的。”

沈徽明聽他們倆聊天都能聽出來,這倆人都緊張。

他媽轉回去之後,沈徽明輕輕捏了捏索煬的大腿,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放松點兒,他們挺喜歡你的。”

話是這麼說,真要讓索煬放松,也是真的有困難。

這種時候,心理素質再好的人都放松不了。

不過,索煬最會的就是“跟人相處”,他是做空乘的,最知道如何讓對方感到滿意。

去吃飯的路上,沈徽明跟他爸媽聊著天,偶爾話題會帶到索煬那裡,索煬每次都回應得十分得體,話不多,但表現出色。

沈徽明是希望他能放松一些的,但他也理解。

如果今天是他偶然遇見了索煬的父母,估計他的表現根本沒法和索煬比。

四個人到了餐廳,沈徽明爸媽的那位朋友特意給他們留了包廂,幾個人一進去就被服務生帶著去了樓上。

在樓上,他們遇見了那位“徐叔”。

沈徽明一家跟徐叔客套地打招呼,對方看了一眼索煬,沈徽明他爸說:“我兒子的好朋友,剛好遇見了,就一起過來了。”

索煬乖乖地笑笑,也跟徐叔打了個招呼。

他們往包廂走的時候,沈徽明他爸特意過來跟索煬解釋:“小索啊,你別介意。”

他的話沒明說,但索煬知道他的意思。

“叔叔,怎麼會介意呢,”索煬說,“您跟阿姨能理解,我們已經很開心了。”

沈徽明他爸拍了拍索煬的背,沒多說什麼。

索煬其實能感覺得到,沈徽明父母對自己也小心翼翼的。

或許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跟孩子的同性戀人相處,就像他不知道如何跟自己戀人的父母相處一樣。

在這方面,他們都是新手,都要慢慢學習。

但他感覺得到,沈徽明的父母都是溫柔的人,他們會在聊天時照顧到索煬的情緒,也會主動把他介紹給其他人,雖然只是以“兒子的好朋友”這樣的身份,但這也足夠了。

索煬並不奢望更多,因為他已經得到了很多。

四個人進了包廂,兩兩坐好。

點菜的時候,沈徽明的媽媽開始試探著問索煬一些她關心的問題。

“我聽徽明說,你是空少啊!”沈徽明媽媽拿起小茶壺,索煬趕緊接過來先給她和叔叔倒水,“工作也挺忙挺辛苦的吧?”

“還好,”索煬給他們倒了水,又給沈徽明倒上,最後才拿起自己的茶杯,“做喜歡的工作,怎麼都不覺得辛苦。”

沈徽明媽媽笑了:“前兩年徽明也這麼說,不過也對,你們年輕人,辛苦折騰折騰挺好的,年輕的時候不吃苦,不多經歷點兒,就學不會生活。”

“媽,你這怎麼又開始給人上課了?”沈徽明笑著吐槽他媽,“我記得你也不是老師啊,當初真就入錯了行。”

沈徽明他媽嗔笑著看了他一眼:“我跟小索聊天呢,你別打岔!”

沈徽明無奈地點頭,乖乖坐那兒喝水,等著上菜。

“你跟徽明,你們倆誰年紀大點兒啊?”

“徽明大我三歲,”索煬說,“我今年二十七。”

“挺好,你們倆歲數也算是相當,都過了衝動莽撞的時候了。”

當家長的,怎麼都還是會擔心,怕孩子們一時衝動談戀愛,等到分手,又鬧得不愉快。

當然了,不分手是最好的,但故事不到最後,誰能保證什麼呢?

“小索你家是本地的嗎?”

“媽,你真要查戶口?”沈徽明笑著又插話進來。

“哎呀,我這不是關心麼!”沈徽明媽媽轉過去對索煬說:“小索,你別嫌阿姨煩,咱們這畢竟是第一次見,徽明之前就跟我們說有你這麼個人,多了也沒說過,今天這麼巧遇見了,我就多問幾句。”

索煬能理解,為人父母,肯定是關心的。

他捏了捏沈徽明的腿,暗示對方自己沒關系。

“我家是本省的,但不在本市,”索煬說,“大學來這邊讀的,就是外國語大學,畢業之後就留在了這裡。”

“啊,挺好的,”沈徽明媽媽說,“你一個人在這兒工作生活,也挺不容易。”

索煬笑笑:“還好。”

沈徽明爸媽都挺喜歡索煬的,畢竟長得好看,又表現得很有教養。

父母在看孩子帶回來的對像時,無非就是看些硬件條件以及人品性格,索煬人長得不錯,學歷不錯,工作不錯,談吐也很不錯,可以說幾乎沒得挑剔。

沈徽明爸媽是很滿意,吃飯時,沈徽明他爸突然問:“小索啊,那你爸媽是什麼態度啊?”

索煬拿筷子的手突然頓了一下,對面的兩位父母沒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動作,但沈徽明注意到了。

“唉,你們還真查起戶口來了。”沈徽明不動聲色地把話茬接了過去,“說起來,今天你們倆結婚紀念日,咱們是不是得喝一杯啊?”

“喝是可以,”沈徽明他爸的話題就這樣被兒子帶跑了,“不過我今天得開車,喝酒這事兒你媽負責。”

索煬笑著看沈徽明:“今天回去我開車,你可以陪阿姨痛快地喝幾杯。”

沈徽明聽他這麼一說,心情大好,毫不避諱地抬手摟了一下索煬的肩膀,然後叫來服務生,點了兩瓶燒酒。

這酒一喝起來,氣氛一下就不同了。

聊天聊得輕松了不少,索煬不知道怎麼應對的問題全都被沈徽明給接了過去。

一頓飯吃完,沈徽明爸媽算是認了索煬,跟他們分開的時候,沈徽明媽媽還說讓他們改天回家去吃飯。

索煬挺感動的,也挺感謝的,幫沈徽明他媽拉開車門,護著她坐上了副駕駛座。

父母走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天色已晚,沈徽明看著車尾燈,長長地舒了口氣。

“今天是不是累壞了?”沈徽明拉了一下索煬的手。

“叔叔阿姨都很好。”索煬說,“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雖然會緊張,但很開心。”

沈徽明一直記得之前索煬的那個反應,他轉過去,看著對方,有些想問,但又不願意去戳索煬的痛處。

那一定是痛處,他看得出來。

“走吧,現在去看電影還來得及。”沈徽明說,“到電影院,我得借著酒勁兒強吻你一下。”

索煬看著他笑,抬手給他理了理頭發:“又不是不讓你親,干嘛要強吻?”

“刺激麼,”沈徽明伸了個懶腰,“走吧。”

兩人直接打車去了私人影院,在車上,沈徽明一直拉著索煬的手,但他想問的問題,始終沒有問出口。

等到下車,往影院裡走,索煬突然拉住沈徽明說:“我好幾年沒回去看我爸媽了。”

沈徽明放緩了腳步,轉過頭來看他。

“我工作的第二年,春節,他們要給我介紹一個姑娘。”索煬說,“我當時拒絕了,順勢就跟他們出了櫃。”

夜晚的馬路邊,路燈看著他們,行人經過他們,晚風繞在他們身邊試圖偷聽他們的談話。

索煬說:“當時鬧得挺不愉快的,我連夜回了這裡,是在火車上過的除夕。”

沈徽明微微皺起了眉。

“那時候覺得自己特慘,無法理解為什麼愛了我那麼多年的爸媽就因為我是個同性戀他們就不愛我了。”索煬長長地舒了口氣,“現在其實能理解他們了,如果我當時跟他們出櫃的時候能多注意一下措辭,也照顧一下他們的情緒,或許事情不會變得那麼糟。”

沈徽明突然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眼前的戀人,他只能不顧路人的眼光,握住對方的手。

“後來我嘗試聯系他們,可能他們還在氣頭上,說不想再看見我,說我們再沒關系了。”索煬說,“雖然我知道這不一定是他們的心裡話,但這麼多年了,我一直不敢回去,生怕回去了,會發現,他們真的是這麼想的。”

索煬低頭,看著沈徽明握著自己的手說:“今天跟叔叔阿姨吃飯的時候,我真的特別開心,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把我的戀人介紹給我的父母。”

“索煬,”沈徽明把他拉進懷裡,兩個大男人就那樣在路邊擁抱在了一起,“慢慢來,不急,其實……他們可能也在等你啊。”

55

人活著,都有自己不敢面對的事情,哪怕是索煬這樣好像沒什麼能讓他彎腰,但也免不了有自己的軟肋。

沈徽明輕輕攬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

索煬說:“沒事,時間這麼久了,我都習慣了。”

怎麼可能習慣得了呢?

這永遠都是生活中解不開的結。

沈徽明想為他做點兒什麼。

“好了,”索煬笑笑,“進去看電影了。”

他從沈徽明懷裡掙脫出來,幫對方整理了一下襯衫:“總有一天所有的問題都會被解決,我不急。”

“嗯。”沈徽明安慰似的捏了捏他的肩膀,“不急。”

兩人看了電影,這一次是沈徽明自己選片,找了一部多年來自己會反復觀看的佳作。

這部電影索煬其實也看過,不過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大概只有七八歲,那時候他站在家裡的客廳,站在電視機前,看著電影頻道播放的這部影片。

他對這部電影的印像已經模糊了,只記得男主角似乎有一雙剪刀一樣的手,唯一記得的鏡頭是男主角站在雪裡回頭看女主角。

那時候,不懂愛情的他,只覺得這雙手有些可怕。

多年之後,跟自己的戀人一起重新看這部電影,雖然在最開始因為被愁緒糾纏遲遲無法沉靜下心來觀影,但慢慢還是被拉入了那個虛擬的世界裡。

也是到了現在他才意識到,童年印像中的“雪”根本不是真正的雪。

不知道是他當初就沒看懂,還是這麼多年記憶發生了篡改。

當那句台詞響起——這個城市看不到雪,我為你降一場雪,每一片雪花落地都是在說,我愛你。

他長嘆了口氣,靠在了沈徽明的肩膀上。

索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貪心,既想要雪又想看雨,既想擁有愛情,又渴望挽回親情。

電影結束的時候,索煬說:“你忘了一件事兒。”

沈徽明轉過去看他:“嗯?什麼?”

索煬笑笑:“你忘了強吻我。”

兩人相視一笑,索煬所有的愁緒都在沈徽明的一吻中煙消雲散了。

愛人的吻是忘憂草是百憂解,是所有絕症的一劑解藥。

====

十一假期之後,沈徽明變得比之前更忙。

一年的最後兩個月,很多項目收尾,同時還要為明年的工作做打算。

項目成果驗收、新項目競標,每一項他這個當老板的都要親自了解過目,索煬在的時候還好,不管多晚他都會去找對方,或者索煬過來公司陪他加班,但索煬不在的時候,他恨不得直接住在公司裡。

原本兩人還商量著找機會去沈徽明爸媽那兒吃飯,結果因為他忙,遲遲沒有機會。

就這樣,初秋相識的兩個人攜手走進了這座城市的第一場雪。

那天索煬剛下了飛機,聽見同事說:“下雪了。”

他還穿著制服,站在機場大廳,轉頭看向了窗外。

幾乎是同時,他收到沈徽明的信息:落地了嗎?我來接你了。

沈徽明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來接索煬回家了,不是不想,實在是沒時間。

索煬也不希望他總是過來,沒別的原因,只是怕他太累,有開車的這些時間,還不如躺下補個覺。

但不可否認的是,沈徽明來了,索煬很開心。

他直接打電話過去:“我出來了。”

“老地方等你。”沈徽明笑著說,“還記得‘老地方’是哪兒吧?”

索煬笑出了聲:“當然記得,等我,這就過去。”

索煬直接提著他的行李箱快步去見沈徽明,在走向對方的時候,索煬總覺得自己變得很輕盈,愛情像是一團雲,托著他行走在嘈雜的路上。

沈徽明口中的“老地方”就是他第一次來接索煬時等對方的那家咖啡店。

這家店因為位置實在偏僻,永遠客少人稀。

沈徽明坐在靠近門的地方,上一次他這樣等著索煬時帶著那本《愛情筆記》,這一次,帶著他的“愛情”。

索煬步履匆匆地走過來,遠遠的就看見了沈徽明。

他喜歡這樣穿越人群觀察對方,喜歡“人群中唯一特別的人,是我的戀人”這種感覺。

他走過去,笑著站在了沈徽明身邊。

“沈先生晚上好。”索煬眼含笑意,“請問需要吃點兒什麼嗎?”

沈徽明忍著笑,看著他:“你說呢?”

兩人看著對方,用眼神在調情。

“可以下班了?”沈徽明站了起來。

“嗯,除非你還對這裡戀戀不舍。”

“其實是有點兒的,”沈徽明跟著索煬往外走,“畢竟這地方也算是咱們定情地點之一。”

他們倆的定情地點可太多了——飛機上、咖啡店,甚至還有柏林的小教堂。

就像小溪彙入大海一樣,他們星星點點的好感散落在兩人一起經過的每一處,最後彙聚成了這段濃烈持久的愛。

“今天帶了禮物來給你。”在今天之前,兩人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見過面。

沈徽明忙,索煬跟同事調了次班,結果就沒了見面的機會。

一個多星期,其實忙起來的時候倒覺得還好,沒時間和精力去想對方,可一旦休息了,想得不行。

索煬在飛機上嗎?

索煬有吃過飯了嗎?

索煬那邊現在是幾點?

索煬想我沒?

沈徽明覺得自己可能是被索煬下了蠱,一有空就想對方。

自從跟索煬在一起,沈徽明的手機裡多了很多國家的時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每個國家都有一個情人呢。

之前索煬是開車來的,車停在專門給他們內部人員准備的停車場裡。

既然沈徽明來了,他就懶得管車了,直接跟著人家走了。

沈徽明之前說帶了禮物來,可遲遲沒有把禮物拿出來,索煬也沒多問,他甚至不問沈徽明准備帶他去那兒,全身心信任對方,靠在副駕駛座上睡著了。

等到索煬睡醒,車也停了,發現已經到了沈徽明家樓下。

“睡醒了?”沈徽明笑著看他。

“嗯。”索煬有點兒累了,飛了十幾個小時回來,急需補覺。

“那回家先睡覺,睡夠了起來再吃飯。”沈徽明幫他解開安全帶,順勢親了他一口,“下車,有禮物送你。”

索煬這才想起了,沈徽明之前就提到過禮物。

什麼禮物還得下車才能拿?

他稀裡糊塗地下了車,然後看著沈徽明從後備箱拿了他的行李箱,帶著他上樓。

所以,禮物是在樓上?

兩人進了沈徽明的家門,沈徽明把行李箱靠牆放好,對他說:“准備好接收我的禮物了嗎?”

索煬轉過來看他。

沈徽明親了一下他的耳朵:“站這兒別動,等著我。”

沈徽明交代完,進了屋。

沒開燈的家裡黑漆漆的,只有客廳那邊的大窗戶有月光灑進來。

索煬很聽話,站在那裡不動,等著沈徽明的禮物。

很快,沈徽明出來了,推著一個小推車,上面是超級大的一束玫瑰,周圍點著紅色的蠟燭。

索煬驚訝地愣在了那裡,這種情節大概只有偶像劇裡才會出現,沈徽明這是從哪兒學來的?

“上次去你家,給你買了21朵玫瑰。”沈徽明說,“不是我摳門,是他家剩下的花湊不夠我想要的數字了,據說21朵代表真誠的愛,我就勉為其難,送了一小束。”

索煬站在那裡,笑著看他。

“這次是多少朵?”索煬帶著笑意問。

101朵。”沈徽明說,“雖然俗氣,但101朵代表你是我最愛的人。”

俗氣?

是挺俗氣的。

但這種俗氣對於他們來說,浪漫又溫情。

索煬走過去,主動圈著沈徽明的脖子接吻。

“怎麼想到又送我玫瑰?”

“我就知道你不記得。”沈徽明說,“我們在一起100天了。”

100天。

三個多月。

時間好像過得很快又好像過得很慢。

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好像還在眼前,但索煬已經迫不及待想跟對方到白頭。

“我不太會給人准備驚喜,”沈徽明說,“在籌備的時候,突然發現我對你的了解還太少,甚至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他摟著索煬的腰:“我應該反思一下。”

他的話讓索煬心裡酸酸脹脹的,誰能真的對另一個人的喜好完全掌握呢?沈徽明已經足夠細心了。

相比於了解多少喜好,有這份心已經實屬難得。

索煬說:“我最喜歡的,你是知道的啊。”

“我知道?”沈徽明皺著眉認真地回憶。

索煬笑,抬手解他的襯衫扣子:“是你啊,笨。”

他的這句“笨”,帶著點兒撒嬌感覺的調侃,又像是在調情,聽得沈徽明再沒心思玩兒浪漫。

他的帥哥空少此時身上還穿著制服,站在那裡眼帶桃花地看著他。

“索煬啊……”沈徽明深呼吸,一把抓住了索煬正在解他扣子的手。

索煬抬頭看他,以為他不想要。

哪知道,沈徽明攥著他的手轉過去吹熄了蠟燭,突然抱起他,走進了臥室。

愛情的表達並不僅僅有做愛這一種,但是做愛的確是表達愛意的渠道之一。

或許是因為一個多星期沒見,或許是因為一回來就被沈徽明的浪漫打動,索煬難得主動,主導著這個夜晚的一切。

包括沈徽明的衣物。

包括沈徽明的呼吸。

也包括沈徽明這個人。

他吻著對方,然後說:“謝謝你。”

56

神話故事中的丘比特被譽為最神秘的愛情像征,這個光著身子拿著弓箭的小愛神熱衷於蒙著眼睛與人做游戲,別說是普通人了,就連那些神都躲不過他的惡作劇,金箭射入人心,從此愛被照亮。

一直以來索煬都覺得自己似乎做得還不錯,只要有時間,就會陪在沈徽明身邊照顧那個最近忙到頭發都沒空去剪的男人。

他學著煲湯,學著在深夜等一個人回家。

他開始適應自己的生活中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並且將對方擺在了很重要的位置。

他不會刻意去討好取悅,但會下意識地希望對方過得更輕松。

大概愛一個人就是這樣,永遠希望對方因為自己而快樂。

是因為自己的存在感到快樂,而不僅僅只是快樂而已。

索煬跟沈徽明並肩躺在床上的時候,手指被對方勾著,他們像是小時候那樣拉勾起誓,只不過並不知道對方起的什麼誓言。

眼看著就要跨年,沈徽明這幾天忙裡抽閑有在計劃這件事,但突然想起,不知道到時候索煬有沒有時間。

“跨年的航班安排現在已經知道了嗎?”沈徽明側過身,看著平躺在那裡的索煬。

索煬轉過頭看他:“有安排?”

“雖然這麼大的人了,應該活得更踏實現實一點兒,”沈徽明笑笑說,“但畢竟是咱們倆在一起之後的第一個跨年,也是第一個你的生日。”

索煬的生日是每年的最後一天,1231日。

他沒跟沈徽明提起過這事兒,不過兩個人也從來沒有互相隱瞞過什麼,像這種信息,很輕易就能知道。

不過沈徽明能記在心上,索煬還是很開心。

“要給我過生日嗎?”索煬幾乎沒正經八百地慶祝過生日。

從小到大,他的家庭氛圍都是那種很嚴肅的,家庭成員之間雖然談不上冷淡,但無論是他的父母還是他跟父母之間,都是敬更多於愛的感覺,父母相敬如賓,他對父母也向來仰望敬重,他們不會相約出行游玩,不會給對方慶祝生日,甚至連除夕都只是按部就班地嚴格遵守流程——看春晚,吃餃子,在十二點鐘之後關燈睡覺。

這也導致索煬在上大學之前甚至沒有慶祝生日的概念,他第一次像樣地過一個生日是大一的時候,同宿舍的幾個室友一起出錢給他買了個蛋糕。

工作之後,每年生日的時候公司會有各種福利送到手裡,但索煬依舊很少會慶祝,一來是沒有時間,二來是覺得沒有必要。

以前沒有必要,但現在有了。

開始戀愛之後,好像每一個日子都過得與之前大不相同,也開始期待每一個特殊的日子——無論是節日還是紀念日。

戀愛中的人試圖讓每一天都濃情蜜意,而節日或者紀念日更是他們合理浪漫的借口。

“當然。”沈徽明說,“不過一切以你的安排為主,如果你有飛行安排,咱們就在飛機上過,如果沒有,我就按照我的計劃來。”

索煬也側過身,把頭靠在了他懷裡。

冬天已經來了,家裡已經開始供暖,但最暖和的還是沈徽明的懷抱。

“好啊,”索煬說,“你安排吧,你安排的一切我都會喜歡。”

======

31號那天索煬原本是有飛行安排的,但為了空出時間,還是跟同事換了班。

30號就開始休息,在家好好地補了一覺,然後晚上跟沈徽明相約兩人一起去沈徽明爸媽那裡吃飯。

自從上次一見,沈徽明爸媽一直惦記著讓他們回家來吃個飯,在外面雖然吃得也不錯,但畢竟那天見面突然,而且在外面,有些話聊起來也不自在。

在自己家多好啊,都能放輕松,像一家人一樣坐在一起吃個火鍋喝點小酒,熱乎又溫馨。

索煬為了見沈徽明爸媽特意去剪了個頭發,出發去找沈徽明之前,站在鏡子前面換了好幾身衣服。

當初跟沈徽明約會他都沒這麼緊張。

雖然在工作的時候索煬永遠表現得游刃有余,但面對戀人的父母,或者說,面對任何對他來說很重要的長輩,他都還是會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深知,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不能用工作上的套路來應對的,可不那樣,他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跟對方相處了。

晚上六點半,沈徽明准時下班。

他走出寫字樓的時候發現外面下雪了,他不記得這是今年冬天的第幾場雪,不過這是他跟索煬第一次一起走在雪地裡。

“怎麼不上去?”沈徽明走向站在路邊的人。

索煬轉過來看著他笑:“下雪了,外面還挺漂亮的。”

因為晚上要喝酒,索煬沒開車過來,沈徽明的車也干脆就停在公司樓下的停車場了,直接打車過去跟爸媽吃飯。

下雪路滑,又是晚高峰,他們堵車堵了好久,原本四十來分鐘就能到,結果愣是開了快一個半小時。

期間沈徽明他媽打了電話過來,還以為是倆孩子太忙把這事兒給忘了。

“有好吃的哪兒能忘呢。”沈徽明說,“我們倆有一陣子沒吃火鍋了。”

沈徽明他媽開心了,告訴他們注意安全,不著急。

堵車這事兒,急也沒用,好在八點之前是趕到了。

兩人踩著雪走進小區,在松軟的雪地上留下了並排的兩串腳印。

下雪天沒多冷,但雪下得大,兩人沒走幾步已經落了滿頭滿肩的雪。

進了樓道,沈徽明抬手幫索煬掃去身上的雪,索煬說:“徽明,我還是有點兒緊張。”

沈徽明抬眼看看他,笑了,然後過去抱了他一下又親了他一下。

“現在呢?還緊張嗎?”

索煬輕聲一笑:“更緊張了。”

兩人站在樓道互相看著,像兩個傻小子望著對方笑。

“跟你說個事兒,說完你可能就沒那麼緊張了。”沈徽明說,“上次我爸媽見過你之後,給我打了個電話特意說這事兒。”

索煬有些驚訝:“啊?”

打電話這件事沈徽明原本是想跟索煬說的,他甚至想好了怎麼吐槽爸媽,因為實在太好笑了。

但是索煬當時出去工作了,回來已經是兩天之後,沈徽明直接把這事兒給忘了。

“阿姨說什麼了?”索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問我她表現得怎麼樣。”沈徽明強忍著才沒笑出來,他發現他爸媽跟他的戀人都挺搞笑的,每個人都想給對方留下好印像,結果都緊張兮兮神經兮兮的。

索煬有些意外。

“忘了之前跟你說過沒,我媽是醫院的護士長,雖然當兒子的這麼誇她挺不好意思的,但她確實是那種工作能力很強又很會跟人相處的優秀婦女代表,”沈徽明笑,“不過你別看她在外面好像多了不得,其實內心還是個害羞的少女。”

索煬笑了:“阿姨很可愛。”

“是很可愛,也很脆弱敏感,”沈徽明忍不住笑,“我這麼多年不是一直單身麼,我媽就覺得肯定是因為同性戀太少了,不好找對像,她特希望我能有個穩定的伴侶,但是你也知道,當父母都是既期待又有些擔心。”

索煬點了點頭。

“所以看到你的時候,我爸媽其實松了口氣,覺得你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被這麼說,索煬有些不好意思,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有那麼好。

如果要說他作為沈徽明的伴侶有什麼很值得誇贊的話,那唯一的一點就是他真心愛著沈徽明。

“那天見面,我爸媽對你也挺小心翼翼的,怕自己表現得不好,把你給嚇跑了。”

沈徽明實在忍不住了,笑了出來:“你說你們,都緊張個什麼勁兒呢?你不會被嚇跑,他們也不會不喜歡你。”

沈徽明說完,拉住索煬的手:“走吧,等會兒見了他們,親熱點兒,叫爸媽也行。”

索煬被沈徽明牽著走進了電梯,他看著對方,然後和他十指緊扣。

一直以來索煬都不確定自己究竟應該如何定義自己的人生,所有的標簽無非就是平淡、平凡和無為。

但是自從遇見了沈徽明,他發現自己終於懂了,他被命運眷顧著。

遇到這樣的戀人,以及戀人這樣的家庭,夫復何求呢?

按響門鈴,沈徽明的爸爸過來開門。

索煬張了張嘴,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沒好意思真的叫人家“爸”。

“叔叔好。”索煬把手裡提著的酒遞了過去,“徽明說您喜歡喝這個。”

沈徽明的媽媽聽見聲音,從餐廳跑過來,身上還系著圍裙。

跟上次見面不同,這一次沈徽明的爸媽都穿得很居家舒適,整個氛圍都讓人十分放松。

“快進來,”沈徽明他媽招呼著他們進門,“外面冷吧?”

她站在那裡,伸手來接兩個孩子脫下來的大衣。

“我來我來。”沈徽明沒讓他媽拿,自己抱著他跟索煬的大衣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

“冷倒是不冷,”沈徽明說,“但雪下得大,估計明天得降溫。”

索煬跟著沈徽明進了屋,這裡的供暖似乎比他們住的那邊更好,家裡暖和得不行。

“剛才你爸還說呢,你們到得晚,今晚就別走了,住一宿,明天白天再回去。”沈徽明媽媽問索煬:“小索啊,明天要上班嗎?”

索煬乖乖作答:“我這幾天都休息。”

沈徽明拉著他的手在沙發上坐下,一人捧著一杯溫水,喝了幾口。

沈徽明爸爸去了廚房,把准備好的菜都端去了餐廳。

索煬要去幫忙,被沈徽明媽媽給阻止了。

“你們歇會兒,暖和暖和就准備吃飯。”她起身,往餐廳走,“家裡熱,毛衣穿不住,徽明那屋我給你們放了兩套睡衣,你們待會兒喝完水自己去換上哈。”

她去餐廳忙活了,留下兩個孩子在客廳喝水。

沈徽明小聲問:“怎麼樣?要留下嗎?”

索煬笑著看他:“好啊,我沒問題。”

57

留宿這件事,沈徽明特意問了一下索煬的意見,他擔心對方會覺得住在這裡不自在。

但索煬還是答應了,雖然確實會有點兒別扭,可是他能理解沈徽明的爸媽是好意,而且外面下著大雪,他們深夜回去也的確太折騰。

沈徽明捏了捏索煬的腿,輕聲跟他說:“謝謝。”

索煬笑了:“謝我什麼呢?”

沈徽明笑著搖搖頭,放下水杯帶著人進臥室去換衣服。

這間臥室是沈徽明搬出去一個人住之前的那個房間,他高三那會兒搬來的,到現在也住了有十多年了。可以說,沈徽明的青春記憶都在這裡留下了痕跡。

兩套深藍色條紋睡衣板板整整地放在床上,他們一進去就看見了。

倆人在臥室換衣服,換好之後索煬看著牆上貼著的獎狀笑了。

“都褪色了。”沈徽明坐在他旁邊,“有年頭了。”

半面牆的獎狀,都是沈徽明上學那會兒得的,書架上有一片小區域齊刷刷擺著紅色的獲獎證書,索煬甚至能想像出當年的沈徽明在學校多受寵。

長得帥,學習又好,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索煬說:“阿姨肯定很為你驕傲。”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證書和獎狀依舊被保存得很好,連書架的角落都沒有一丁點兒灰塵。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房間,他老家舊房子那個小臥室,不知道他走之後,還有沒有人再進去過。

“怎麼說呢……”沈徽明跟索煬一起坐在床邊,仰頭看著牆上貼著的獎狀,“那時候其實很多事情都不懂,想不了那麼多,只是覺得爸媽喜歡,他們看見我拿獎回來就開心,我又希望他們開心,所以就努力做得更好拿更多的獎,我以為這是他們想要的,那種關乎一個家庭的自信感,我有義務去扛起來。”

索煬轉過來看他。

“但是後來長大了才明白,他們真正想要的並不是一張張獎狀一本本證書,‘家庭自信感’也不需要我用這種方式來維護,”沈徽明說,“身為父母,他們最想看到的是孩子過得好,這種好不是賺多少錢有多少產業收獲了多少名利,而是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跟自己真正愛著的人在一起。”

索煬聽著沈徽明的話,低頭看著自己搭在膝蓋上的手。

沈徽明伸手過去,將自己溫熱的掌心覆在索煬微涼的手背上。

“所有的父母其實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有一些,他們需要時間來讓自己承認這件事。”沈徽明說,“吃飯去吧,我爸等著跟咱們倆喝酒呢。”

索煬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反手跟他握住,笑著站了起來。

“走吧,別讓叔叔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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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沈徽明的家人吃飯,這件事本身會讓索煬很緊張,可是,一旦融入到這個情景之中,又好像所有的壓力都隨著火鍋的熱氣蒸騰掉了。

四個人在暖烘烘的家裡圍坐在餐桌邊吃火鍋,都穿著睡衣,都放松著神經。

第二次見面了,聊天的時候也沒有上次那樣謹慎小心,多吃肉,吃點菜,再來一杯酒。

索煬的臉很快就變紅了,說不清楚是因為太熱還是因為喝了酒,也或者,是因為沈徽明爸媽人太隨和讓他有些害羞。

越是跟沈徽明的家人相處,索煬就越是愛沈徽明。

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長大的男人,他心底最深處永遠都是善良溫柔的。

酒喝至半,話題又轉到了索煬父母那裡。

這一次,索煬沒有閃躲,搶在沈徽明轉移話題之前回答了沈徽明媽媽的問話。

“我爸媽還不知道我跟徽明在一起了。”索煬握著筷子的手稍稍用力,盡可能讓自己用輕松一些的語氣來說這件事,“前幾年跟家裡出櫃了,不過比較失敗,沒把這件事處理好,所以,我們好幾年沒有聯系了。”

他的話讓大家都安靜了幾秒鐘,還是沈徽明的爸爸先打破了這沉默。

他說:“突然跟父母說這個,是不太好接受的,我跟你阿姨也用了挺長時間來消化。”

說起這些,沈徽明其實也會覺得心裡不舒服,當初他爸媽因為這個事兒做出的那些努力,可比他辛苦多了。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運氣好,遇見了這樣的父母,在發生一件事的時候,他們從來不會先從孩子身上找原因,都是第一時間來反思自己。

到現在沈徽明都記得,他出櫃那天,他媽沉默了很久,之後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啊,這麼長時間了,媽媽竟然一點兒都沒察覺到。”

那時候他媽問他這麼多年自己藏著秘密是不是很辛苦,是不是很難過,是不是很矛盾,很少會哭的沈徽明那天抱著他媽嚎啕大哭。

那之後,他是得到了解放,可是他爸媽陷入了辛苦、難過和矛盾中,為了不給兒子增加負擔,甚至去做心理咨詢。

這樣的父母真的是求都求不來的。

“你們都不容易,但是父母也不容易。”沈徽明的爸爸說,“給彼此一些時間去冷靜一下也挺好的,不過,心結遲早都還是要解開,最重要的是,別給自己留遺憾。”

索煬明白他的意思,強忍著眼淚,說了聲:“謝謝叔叔。”

沈徽明的媽媽接過話茬說:“小索啊,以後想回家了,就跟徽明回來,有什麼事兒是我們能幫上忙的,你就開口別客氣。”

對於這些溫柔,索煬覺得自己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但因為實在太稀有珍貴,他又舍不得推拒。

他想:就讓我做一次小人吧,明知道自己不配,但也將這些好意統統收下。

這些話題一過,氣氛又變得輕松起來。

沈徽明爸媽給索煬講沈徽明小時候的那些事兒,沈徽明媽媽甚至說:“我以前還去給徽明算過命,算他多大能結婚,結果當時那個大師說徽明的婚姻不太好,拐彎抹角地跟我說他這輩子可能不會結婚。哎呦我當時氣的啊,非認定人家是個江湖騙子,結果沒過多久,也就半年吧,徽明跟我說他喜歡男人。這不准了麼!”

索煬笑著聽得津津有味。

沈徽明無奈地說:“媽,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啊?”

“那我能讓你知道嗎?你不知道的事兒多了,都讓你知道了還了得?”沈徽明媽媽說,“後來我去找人家那個大師,想跟他道個歉,畢竟人還真的算准了,結果大師金盆洗手了,去山裡隱居去了。”

“早點兒知道這事兒多好,”沈徽明說,“應該讓他給算算我做生意什麼時候能發財。”

他這一句,惹得大家都笑了。

因為晚上不打算走了,索煬跟沈徽明陪著爸媽敞開了喝,喝到最後,沈徽明媽媽叫了停,催著大家去洗漱睡覺。

沈徽明爸媽先去洗漱,倆年輕人留下收拾殘局。

等到全都收拾干淨,沈徽明說:“一身的火鍋味兒。”

“你先去洗澡吧。”索煬說,“我等你。”

“別啊,一起吧。”沈徽明笑著跟他開玩笑。

索煬明知道是玩笑,但還是紅了耳朵。

兩人不是沒一起洗過,但現在畢竟是在沈徽明爸媽家裡,哪兒能那麼放肆。

沈徽明看他不好意思了,摟著他肩膀笑:“逗你玩兒呢,你先去吧,我跟我媽聊會兒去。”

索煬點點頭,洗澡去了。

一身火鍋味的沈徽明跑去跟他媽聊天,話題自然是圍繞著索煬。

索煬很快就洗完出來了,看見那兩人在陽台,猶豫著要不要叫沈徽明。

好在,沒等他出聲沈徽明就先看到了他。

“洗完了?”

索煬點了點頭,然後很乖地跟沈徽明的媽媽打招呼。

“行,那我去洗。”沈徽明走過來的時候輕輕拍了一下索煬的肩膀,“跟我媽聊會兒?”

“我嗎?”索煬有些驚訝。

“去吧。”

沈徽明進了浴室,留下索煬跟他媽兩人在客廳。

索煬走過去,拿了沙發上的披肩給沈徽明的媽媽:“阿姨,陽台冷。”

沈徽明媽媽笑著用披肩裹住自己:“你這孩子一看就是懂事兒的。”

索煬也說不准自己究竟是懂事兒的還是不懂事兒的,從小到大他很努力地去做個懂事聽話的孩子,可是到最後,離開家的那一天,他媽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剛才跟徽明聊了會兒,”沈徽明的媽媽看著窗外,深夜裡,雪下得更大了,“他說明天是你生日。”

“嗯,一年的最後一天。”

“生日了,又長了一歲。”沈徽明媽媽笑著看他,“阿姨剛知道這事兒,都來不及給你准備個禮物。”

“您別這麼客氣,今天能跟徽明一起過來,已經是我的榮幸了。”

“你看,你不讓我客氣,你跟我說話還這麼客氣。”她對索煬笑了笑,“我跟你叔叔那時候是單位人給介紹的,見面認識了一下,就奔著結婚交往的,那時候我們也沒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情,都是在相處中越來越離不開對方。這兩個人啊,要想長久地在一起,需要面對的因素很多,你們的生活肯定比我們想像得更辛苦些,但是我跟你叔叔都相信,你們現在的選擇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你們倆都不是那種會一時頭腦發熱就做決定的人。”

索煬點頭:“是,阿姨,感情的事情不是兒戲,我們很重視。”

“嗯,相信你們,往後生活或者工作上,有什麼困難或者不順心的,回來跟我們說,這兒也是你的家。”

58

可能跟工作性質有關,但凡不是在自己家裡,索煬都很難睡得踏實,不過後來有了沈徽明,他在對方家裡留宿也能睡得還不錯,讓他沒想到的是,留在沈徽明父母家的這一晚他也睡得很舒服,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疲憊感。

他睜眼的時候沈徽明已經醒了,正躺在那裡回復助理的消息。

“早。”索煬輕聲和他問早。

沈徽明轉過來看他,笑著親了他一口:“生日快樂。”

索煬差點兒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了。

他躺在那裡,看著沈徽明笑:“謝謝。”

沈徽明回復完助理的消息,重新躺下,抱住索煬問:“怎麼樣?昨晚睡得好嗎?”

昨天晚上沈徽明洗完澡索煬已經坐在臥室的椅子上等他了,兩人聊了一會兒,無非就是跟家裡人有關的事,索煬說,如果可以的話,想找時間回家去看看。

其實他一直都惦記著,一直都想回去,哪怕遠遠地看看他爸媽,跟鄰居們打聽一下他爸媽的近況也是好的。

只是,他總是不敢。

平時看起來好像刀槍不入的索煬其實並不是真的無懈可擊,他也有自己擔心害怕遲遲不敢做的事。

以前不敢做,但現在有沈徽明了,他覺得沈徽明和沈徽明的父母給了他新的希望和新的勇氣。

或許一切真的沒有那麼不可挽回。

聊了一會兒兩人就睡覺了,躺在一張床上,蓋著一條被子。

他們相擁入眠,聞著對方身上跟自己相同的洗發水和沐浴露的香氣,很快就睡著了。

“很不錯。”索煬親了親沈徽明的額頭,“尤其是一睜眼就看見你,心情更好了。”

沈徽明笑了:“什麼時候學會說這麼肉麻的話了?”

“很肉麻嗎?”

“有一點點,”沈徽明的手指輕輕掃過他的鎖骨,“不過我非常喜歡。”

索煬笑了,攥住他的手指親了一下:“起床嗎?別讓叔叔阿姨他們等咱們。”

“起來吧,我數三二一,一起坐起來。”沈徽明說,“三,一!”

然後他先坐了起來。

索煬無奈地看著他笑:“很幼稚。”

沈徽明拉著他起來:“那你喜歡嗎?”

“挺喜歡的。”索煬坐起來,伸了個懶腰。

兩人下床,出了房間,沈徽明他爸已經做好了早飯。

像是溫馨的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包子喝粥。

等到吃飽喝足,沈徽明的爸媽准備上班去,兩個小輩也准備出門。

今天索煬生日,沈徽明臨時有了新的計劃。

他們從沈徽明爸媽那裡出來的時候,沈徽明說:“索煬,不如我們今天回你老家吧。”

索煬愣住了,他沒想到沈徽明會這麼突然地說這件事。

雖然早上起床的時候索煬提出以後想讓沈徽明陪他回去,但事實上他還沒有准備好,他還在緊張,還在擔心,還在害怕。

“你如果不想今天回去也沒關系,”沈徽明說,“我只是覺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跨年,明天是元旦,這個日子就很適合一家團圓。”

索煬有些猶豫。

看他猶豫,沈徽明握了握他的手:“沒事兒,改天再說吧,那我們今天還按照原計劃進行。”

索煬有些感激地看向沈徽明。

“別這麼看我,”沈徽明笑,“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

“不是的,”索煬說,“即便是戀人,也沒有全部的義務去做這些,做了是情分,不做是本分,你願意為我考慮這些,是你對我的好。”

沈徽明“嘖”了一聲,實在拿他沒辦法。

兩個人先回了家,換了身衣服,簡單休息了一會兒就出門了。

既然索煬不想現在回老家,那就按照原計劃來度過這一天。

出門前沈徽明特意讓索煬穿得厚些,然後開車帶著人去商場買了厚厚的帽子手套。

索煬問:“要去滑雪嗎?”

沈徽明笑:“比滑雪有意思。”

索煬很好奇,但也不多問,把心放在肚子裡,很乖地跟著沈徽明去任何地方。

沈徽明開車帶他去了當初兩人劃船的小公園,上次來的時候還是秋天,如今湖面已經結冰,劃船的項目早就已經停了。

船不能劃了,但有新的玩兒法。

索煬站在結冰的湖邊時,一臉驚訝。

“怎麼樣?怕不怕?”沈徽明帶著笑意問他。

此時的湖面結了厚厚的冰,上面有很多大人小孩兒在玩鬧。

“我小時候一到冬天就來這裡滑爬犁,”沈徽明說,“那會兒這邊還沒有租爬犁的商家,我的小爬犁都是我爸自己給我做的。”

索煬從來沒有這樣的童年往事。

他的記憶裡,自己很少會出來玩,平時上學、上補習班,放假了爸媽出門工作就把他鎖在家裡。

從小到大他朋友就很少,也不是很喜歡交朋友,他對外面這些玩鬧的事情沒有太大的興趣,完全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同學都喜歡出去玩。

後來稍微長大一點,出來讀大學,慢慢地接觸了更多的人事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過去單薄的經歷讓他的眼界十分狹窄,他以為索然無味的那些事情,其實並不是真的索然無味,只是他沒享受過,後來也沒人告訴他應該怎麼去享受這些,他索性就躲得遠遠的,以免露怯。

沈徽明說:“很安全的,不用怕。”

索煬曾經怕水,但沈徽明牽著他的手游湖。

事實證明,只要沈徽明在,好像一切都沒什麼可怕的。

他笑笑:“好,今天就讓我來體驗一下你童年的快樂。”

沈徽明對他笑,拉著他一起去租借爬犁。

來這邊玩爬犁的還是孩子居多,他們兩個大人,還是兩個大男人去租爬犁,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哥,跟他們開玩笑似的說:“你倆挺有生活情趣啊!”

沈徽明笑:“是啊,我弟今天生日,我這帶他來回憶一下童年時光。”

索煬站在沈徽明身後,突然覺得“我弟”這樣的稱呼有些可愛。

他也笑了笑:“哥,我們是不是得租個大點兒的?”

沈徽明被他這一句“哥”叫得差點兒起了反應,回頭看索煬,正巧撞上對方笑盈盈的眼睛。

他心裡突然冒出一個有點兒不太“雅”的念頭,暫時壓下去,但晚上可以再拿出來溜溜。

“大點兒的行,”老板說,“我看你們倆這腿都夠長的,小的伸不開,難受著呢!”

倆人租了個大號的冰爬犁,能兩個人一起坐的那種,一般的雙人冰爬犁或者多人的都是前後座位,但這家有那種並排坐著的“豪華版”,像是個雙人小沙發,最適合情侶一起玩兒。

當然了,這老板只當他們是感情很不錯但長得很不像的兄弟倆,壓根兒沒把兩人往情侶那方面想。

付完押金,老板叮囑了一下注意事項又跟他們確認了一下時間,最後說了句“玩兒得開心”就開門讓兩人出去了。

兩人出去後,沈徽明讓索煬先坐下,然後自己坐在了他旁邊。

索煬其實是有點兒害怕的,他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兒什麼被迫害妄想的趨向,連走在冰面上都下意識腦補冰面碎裂他們掉落進冬天的湖裡。

沈徽明坐下後把一只帶著尖鋼钎的長棍遞給了索煬:“用這個扎在冰面上,往後使勁兒,咱們就能向前滑了。”

沒玩過的索煬覺得新奇,拿過來將鋒利的尖端扎在了冰面上。

“對,就是這樣。”沈徽明一只手握住索煬,另一只拿著長棍的手一用力,也將其扎在了冰面上,“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使勁兒。”

“等一下!”索煬突然叫停。

“怎麼了?”沈徽明疑惑地問他。

索煬看向他說:“這次你是數三二一,還是三一?”

沈徽明想起了早上自己的惡作劇,靠著他大笑起來:“三二一,就是三二一,這回絕對不鬧你了。”

索煬放了心,鄭重其事地點頭說:“好,那你數吧。”

沈徽明忍著笑意數完了“三二一”,兩個人同時用力,冰爬犁帶著他們滑了出去。

這種感覺跟劃船其實很不一樣,劃船的時候更悠閑,更多的時間在觀賞美景,而滑這個冰爬犁,它更快,也更驚險刺激。

在最開始的時候,索煬是稍微有些害怕的,他戴著手套的手緊緊握著沈徽明,整個人肌肉都有些緊繃,時刻不敢放松,而兩個人自始至終都牽著手。

在他二十八歲生日的這一天,沈徽明帶著他像是回到了八歲的時候。

在寒冬腊月,不顧冷風,哪怕臉都被吹得凍僵發燙,也還是不停地大笑。

相愛的人不僅僅可以一起成長一起變老,還可以一起卸下一切包袱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

在冰面上劃過的時候,索煬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以空乘的身份飛行的感覺,很自由,很滿足,暢快又自在。

“我愛你!”在冰爬犁快速朝前劃去的時候,索煬突然朝著前方大喊。

沈徽明一愣,然後驚訝地轉過去看他。

索煬緊緊地跟沈徽明握著手,他喊:“沈徽明!我愛你!”

59

在被索煬跟沈徽明快翻爛了的那本書裡,有這麼一句話——表白往往難於日常的交流。

索煬是個在情感表達上很內斂的人,相比於說出一句“我愛你”,他更願意把這種情感融入到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去被對方感知、發現。

他知道,告白不是什麼應該羞恥的事情,但他總是很難說出口。

但是在這一刻,他們滑於冰面,加速的刺激讓他有種脫軌的感覺,他脫離了原本的自己,一腔愛意急需發泄。

他大聲地喊出來,喊他戀人的名字,以及那句沈徽明極少聽到的“我愛你”。

沈徽明其實很清楚,索煬鮮少說這句話並不是因為對方不愛自己,這一切都是性格所致,一個人愛不愛自己,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過什麼。

愛情這種東西,雖然聽起來虛無縹緲難以捉摸,它沒有實體,無法觸碰,但事實上,一旦它真的降臨,愛者和被愛者都是可以感受到的。

沈徽明感受得到索煬的愛,所以並不執著於一句“我愛你”。

可是,在這個時刻,他意外地收獲了索煬的告白,響亮、暢快,幾個字被投擲到空中,在大白天就炸開了煙花。

兩人離開那個冰場的時候,索煬的情緒依舊保持著亢奮狀態,他們的手臂緊緊貼在一起,手背時不時觸碰到一塊兒。

回到車上,沈徽明不管不顧地轉過去拉著索煬接吻,他再沒法顧慮那麼多,就算被人看見也無所謂。

前一晚剛下過大雪,這會兒竟然又下了起來。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雪花寂靜無聲地掩蓋了這座城市,把所有的嘈雜都給埋藏在了干淨的雪裡。

沈徽明帶著索煬去一家做蛋糕的店,兩個人親手給索煬做了一個生日蛋糕,在完工之後,索煬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寫:沈徽明的男朋友,生日很快樂。

不算太大的蛋糕擠下這麼多字,到最後差點兒寫不下。

索煬靠著沈徽明笑:“這樣看起來,我好像很貪心。”

“可以更貪心一點,”沈徽明說,“畢竟你是沈徽明的男朋友。”

索煬笑:“你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很容易驕傲。”

“那是,”沈徽明又說,“畢竟我是索煬的男朋友。”

兩人看著對方笑,然後提著蛋糕回家了。

他們一起回了沈徽明的家,因為據說跨年的時候離這邊不遠會放煙花,不出意外站在沈徽明家陽台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冬天,天黑得早,他們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放下蛋糕,又一起下樓去超市買食材,沈徽明今晚要親自下廚給索煬做頓生日大餐。

索煬一個人生活的時候很不喜歡逛超市,家裡缺什麼少什麼都是在網上訂,直接送貨上門,但是跟沈徽明在一起後,他突然開始享受起和對方一起逛超市的感覺。

兩個人走進暖和的超市,一個人推著購物車,一個人挑選食材,還時不時回頭問:“這個怎麼樣?喜歡吃這個嗎?”

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所謂的“煙火氣”,濃重的煙火氣能勾起一個人好好生活的欲望。

過去的索煬日子過得平淡無波瀾,別說別人了,連他自己都覺得沒滋沒味。

清淡如水,說來好像有種遺世獨立的浪漫,但實際上,感受過了沈徽明帶給他的這種溫柔人間,索煬就再也不想也沒辦法回到從前那種冷清冷淡的日子裡去了。

就像——我已經見過了大海,我不能假裝沒見過。

兩個人買了滿滿一車的食材,其中甚至還有點兒小零食。

他們都不是喜歡吃零食的人,但路過貨架的時候,沈徽明認真挑選了兩包糖,放在了購物車裡。

他說:“以後你飛的時候口袋裡都放一顆我買的糖,就當做是我在陪著你飛。”

索煬笑他酸,他理直氣壯地說:“對啊,我們熱戀中的人,說話都是這樣的。”

從超市回來,雪下得更大了。

沈徽明說:“我們應該出來打個雪仗堆個雪人。”

他問索煬:“你小時候是不是也不跟人打雪仗?”

索煬的老家距離他現在生活的這座城市坐動車的話只需要三個小時就能到達,同是北方,氣候和生活習慣其實都是一樣的。

但因為家庭教育方式和他本人的性格原因,他什麼都沒玩過。

索煬跟在沈徽明後面走進了樓門:“沒有,小時候放學了幾乎不會出去玩,長大了也玩不起來了。”

“那你是沒遇見我,”沈徽明拉著他的手上樓,“你要是小時候就遇見我,我天天去扒你家窗戶叫你出來玩。”

索煬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實在有點兒好笑。

“那我可能會很煩你,”索煬說,“你打擾我學習了。”

電梯裡,兩個人一起大笑,情侶間的一個小玩笑都可愛得不行。

這一年,索煬終於認認真真地慶祝了一次自己的生日,他的戀人陪在他身邊,為他精心做了一大桌子的美食,餐桌正中間是他們一起做的蛋糕,看起來並不完美,但因為是他們自己做的,所以有了無限的附加價值。

沈徽明插上蠟燭,“28”這個數字被點燃。

沈徽明說:“今天過後,一直到我生日,咱們倆就只有兩歲的年齡差了。”

“你很介意年齡?”

“不,我的意思是,就算你28了,我還是你哥。”此時房間的燈都關著,只有熒熒燭光映著他們的臉,兩個人看起來都溫柔得很,沈徽明說,“今天租爬犁的時候你很配合我啊,是不是一直想管我叫哥來著?”

索煬笑著看他:“還好吧。”

“還好?”

“嗯,”索煬停頓了一下,隔著燭光看著他,“你很喜歡聽?”

“你叫得挺性感的,”沈徽明說,“雖然這話聽起來下流,但確實,那會兒你一叫我哥,我差點兒沒忍住,硬了。”

索煬雙手拄著桌子,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本來不是,”沈徽明倒是實誠,“遇見你之後,可能學壞了。”

“我把你教壞了?”

“不是,你知道有種人他會不經意地勾人,我一看見你就沒什麼定力了。”沈徽明想了想,低頭笑了,“要不當初我也不會主動跟你要手機號碼。”

那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沈徽明的機票夾被索煬撿到送還,他趁機向對方討要聯系方式,卻被拒絕了。

沈徽明向來覺得自己是個很自制的人,可是自從他遇見了索煬,自己的這一優良品質在對方面前就蕩然無存了。

“那……還有另外的一個稱呼,你可能會更喜歡。”索煬說,“我們打個賭吧,雖然今天是我的生日,但為了感謝你讓我這麼開心,我就送你個禮物。你是希望我管你叫哥,還是換另外一個稱呼?”

“什麼稱呼?”

“你先選,然後我再告訴你。”索煬笑盈盈地看他,“你是要保守一點呢?還是要冒一次險呢?”

沈徽明望向他,兩人中間隔著一桌子的美食跟一個生日蛋糕。

他伸出手:“給我摸一下手,讓我感應一下。”

索煬笑出了聲,吐槽他幼稚,但還是把手伸向了對方。

沈徽明握著他的手,輕輕地蹭了蹭他的手背,然後說:“我選另一個。”

“不後悔?”

“不後悔。”

索煬繞過餐桌,走到沈徽明的身邊。

他慢慢靠近,抬手摟住了對方的脖子。

兩人額頭相抵,索煬的嘴唇輕啟:“老公。”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沈徽明甚至分不清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沈徽明猛地抬手摟住索煬的腰,不確定地問他:“你剛剛叫我什麼?”

“老公。”索煬看著他笑,兩個人的嘴唇幾乎貼到了一塊兒,“喜歡這個稱呼嗎?”

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今天突然變得這麼大膽,在外面大聲地告白,回到家裡突破了自己的羞恥心管沈徽明叫老公。

沈徽明被這快樂衝昏了頭腦,他從來沒指望索煬會這樣叫他。

當初從“沈先生”到“徽明”都花了他不少心思、費了他不少力氣,沈徽明太清楚索煬的性格,他再沒奢望過從對方那裡索取更多。

他不索取,他的索煬卻主動送了過來。

沈徽明忍不住抱著他接吻,不顧燃著的蠟燭是不是已經滴在了蛋糕上,不管做好的飯菜是不是已經快涼了,他把索煬抵在牆上,兩個人抱在一起動情又纏綿地吻著。

他們一起看過的那本書上寫——我們開始了人類歷史上最長久最美好的親吻。

而對於索煬來說,他也更理解了書中的另外一句話——丘比特箭的發射比接收更容易,給予比接受更容易。

原來表達愛意是這麼令人快樂的一件事,當他看著沈徽明因為自己愛意的表達而激動滿足時,他的人生好像也變得更豐盈更值得慶祝了。

“今天怎麼這麼主動?”沈徽明輕輕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問道。

“因為愛你。”索煬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也希望你能知道我愛你。”

60

主動表達愛意的索煬很快就讓沈徽明迷失在了欲望中,衣扣、褲子的拉鏈,任何一絲布料都成了阻擋他們傳達心情的障礙。

兩人糾纏著准備往臥室去,沈徽明突然拉住索煬:“等一下。”

他抱著人,轉過去吹熄了蠟燭。

黑暗中,兩人繼續接吻,相擁著倒在了臥室的床上。

激情碰撞中,做好的一桌子菜又不得不安安靜靜地等著他們回來,冬日夜晚,兩個人汗流浹背,窗外的風雪絲毫影響不了屋裡的人。

原本計劃著先吃飯,結果卻因為索煬的一句“老公”理智崩塌,直接上了床,等到激烈的做愛結束,索煬笑著說:“菜應該又涼透了。”

沈徽明吻著他的手指:“這次都怪你。”

索煬笑:“嗯,怪我。”

他湊過去跟沈徽明抱在一起,長長地舒了口氣。

“生日蠟燭被我給吹了,”沈徽明說,“你還沒許願。”

“現在許的話,還來得及嗎?”索煬抬頭看他,“不過我的願望你應該可以幫我實現。”

“說來聽聽。”

“希望你雖然忙碌但是保持健康。”索煬說,“我這願望還是蠻容易實現的吧?”

沈徽明把人抱過來,閉著眼親吻著那被汗浸濕的頭發。

他是有些感動的。

一個人,願意把生日願望分給自己,這是莫大的榮幸與幸運。

“確實不難,過陣子我就辦兩□□身卡,你陪我一起去。”

索煬靠著他笑了出來:“怎麼還把我自己搭進去了呢?”

“咱們家不能我一個人健康啊,你也得健康。”沈徽明說,“我公司附近就有一家健身房,明天我就去探探路,不錯的話順便把卡辦了,也算你的生日禮物。”

索煬無奈地輕輕咬了一口他的肩膀,然後拉著人洗澡去了。

沈徽明比索煬先洗完出來,換了床單,又把窗戶開了個很小的縫隙通通風換換氣,之後進了廚房,等索煬出來的時候,飯菜已經重新熱好了。

索煬把兩人亂扔的衣服撿起來放進髒衣簍,過去跟沈徽明又接了個吻。

“這個生日過得開不開心?”沈徽明摟著他的腰到餐桌邊坐下,然後小心地將蛋糕上的蠟燭清理干淨。

“是我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個生日。”索煬幫他把筷子放好,“我以前甚至不知道原來生日可以這樣過。”

沈徽明看向他,開玩笑似的說:“以為應該像周末那樣過?”

索煬靠著他笑出了聲。

已經是深夜,兩人其實也沒什麼胃口了,但還是每樣菜都吃了些,畢竟不能浪費。

快十二點的時候,他們裹著毛衣外套站到了沈徽明家的陽台,兩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等待著新年的到來。

遠處的小廣場傳來倒計時的聲音,很多年輕人聚集在那裡一起跨年。

五,四,三,二,一。

伴隨著歡呼聲一起出現的,還有炸開在天空中的煙花。

大雪還在下著,煙花開在雪花中,索煬看得出了神。

沈徽明抬起手,摟住他的肩膀,輕聲說:“親愛的,新年快樂。”

索煬轉過去,和他擁抱在了一起。

====

新年的第一天,索煬跟沈徽明在家膩歪了大半天,到了晚上再次啟程,飛往遙遠的國家和城市。

沈徽明開車送他去機場,兩人剛下車就遇見了索煬的同事。

他們遇見的是以前經常搭索煬順風車的何甜。

之前何甜跟索煬在機場大巴上遇見過,她知道索煬談戀愛了,但索煬並沒有把自己所有的私生活都透露給同事的習慣,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是個彎的。

“煬哥!”何甜剛從大巴上下來,朝著索煬揮手。

索煬尋聲看過去,對她笑了笑。

“我同事。”索煬輕聲對沈徽明說。

沈徽明了然,跟著索煬走向了對方。

“你也今晚飛?”索煬客套地問了一句。

“嗯,飛紐約。”何甜看見了索煬身邊的男人,“你朋友啊?”

沈徽明長得帥,氣質又好,何甜這麼一見就不得不多看幾眼。

“對,我搭他的車過來的。”索煬看出何甜望著沈徽明時眼睛都更亮了,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轉過去對沈徽明說:“那我就先進去了,回來再聯系你。”

“好。”原本沈徽明打算陪著他進去,但是既然遇見了同事,他也不好再繼續跟著,“一路平安。”

索煬對他笑笑:“拜拜。”

兩人往裡走的時候,何甜忍不住回頭看:“大帥哥的朋友也都是大帥哥啊!”

索煬低頭輕笑,沒有說話。

沈徽明站在那裡看著他們進去,直到再看不到人了才轉身離開。

他回到車裡,抬頭看了看天上飛過的飛機,轟轟隆隆的,再過三個多小時,他的愛人也即將再次起飛。

雪依舊在下,不過已經沒那麼大了。

沈徽明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放歌,就是那首他們在莫斯科時聽了一晚上的《Berlin》。

才剛剛分開就已經開始想念。

沈徽明哭笑不得,無法想像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粘人精。

====

剛過完生日的索煬心情大好,見到誰都滿面春光。

這一次同機組的其他同事都已經是老搭檔,唯一不算太熟的就是之前跟索煬說暗戀過他的那個男生。

索煬看了一下乘務長發的消息,這才想起對方的名字,他倒是不介意跟誰一起工作,只希望盡可能減少跟對方的交流,因為他實在不喜歡跟同事討論私生活。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之前看到過他跟沈徽明在一起,就是他們去柏林的那一次。

那時候索煬跟沈徽明還沒在一起,對方已經誤會了他們的關系,當時索煬沒多說什麼,懶得解釋,因為沒必要。

他照例去開會,告訴自己不能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和無關緊要的人影響了工作。

索煬剛一進屋,那個男生就笑著跟他打招呼。

“煬哥,咱們倆又一起了啊!”

索煬對他客氣地笑笑,沒有說話。

“有一陣子沒見了。”

索煬過去站好,對方就站在了他旁邊:“你又帥了啊。”

“宋愷你是不是太殷勤了!”一個姑娘過來,照著宋愷的後背拍了一巴掌,“挨個撩撥!煬哥你也不放過!”

索煬趁著他們打鬧的時候去了另一邊,安安靜靜地等著乘務長過來開會。

這一趟依舊去柏林,在莫斯科中轉。

索煬特意看了一下,他跟那個叫宋愷的竟然這次都在頭等艙。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翻看著手裡的資料,一抬頭發現對方又在看他。

索煬當做沒看到,開完會就跟著大家一起做飛行前的准備。

他在忙著清點餐盒時,宋愷走了過來:“煬哥,昨天你生日吧?”

索煬不太想跟他聊天,但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宋愷笑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很小的絨布袋:“生日禮物,有點兒遲了,你別介意。”

索煬對他笑笑,後退半步說:“你的心意我領了,禮物就不用了。”

“別啊,特意為你選的。”宋愷說,“昨天給你打了電話,但是你沒接。”

索煬昨天確實有一通陌生號碼的未接來電,但對於不認識的號碼他向來不接聽。

不過,他怎麼都沒想到那通電話會是這個叫宋愷的人打來的。

“是嗎,”索煬一邊繼續工作一邊敷衍地說,“我沒聽到。”

“所以我現在來給你送禮物。”宋愷笑著看他,把那個絨布袋子往他面前放。

索煬看了一眼那個小袋子,直起身子冷著臉對宋愷說:“不好意思,我不隨便收別人的禮物,而且很快就要上客了,我現在很忙。”

宋愷輕笑著看他:“好,那你先忙。”

說完,宋愷拿起那個他精心准備的禮物,轉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索煬轉回去,背對著宋愷離開的方向嘆了口氣,他實在不願意跟人起衝突,但是宋愷這人顯然不太會看人眼色。

也或者,他會,但是裝作看不懂。

索煬懶得管他,還有好多事沒忙完,這麼一個連插曲都算不上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他分神。

這一趟飛行,頭等艙旅客很少,其實索煬一個人完全應付得過來,但畢竟路線長時間久,他不得不接受宋愷跟自己共處。

剛開始的時候一切倒是都還沒什麼特別,宋愷雖然之前惹得索煬有些心煩,但上客之後還算專業,再沒有一丁點兒越矩的行為,迎客、做安全演示,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飛機上升期間,索煬跟宋愷在各自的位置坐著,距離很近,抬頭就能看見對方。

但索煬不想抬頭,一直轉過去看著窗外。

這趟飛行可真的有點兒不太愉快,但索煬明白,絕對不能帶著情緒工作,他必須盡快調節自己。

而對於他來說,調節情緒最管用的就是想沈徽明。

他家的沈先生,風度翩翩,為人正直,無論是在公司眉頭緊鎖地修改方案還是在家裡系著圍裙為他下廚,都特別迷人。

索煬從來沒遇見過這麼有魅力的男人,世間獨一個,偏偏屬於他。

想著沈徽明,索煬忍不住笑了,在衝進雲層的時候,他開始想念他的戀人了。

61

索煬不會時刻想著沈徽明,就像沈徽明在忙於工作的時候也並不會分心抬頭看那片藍天。

但空閑下來的時候,哪怕是看到一束光、一朵雲都恨不得立刻分享給對方,這大概就是最真實也最樸實的,喜歡一個人的心情。

等到飛機進入平流層,索煬開始工作,一切如常,除了宋愷時不時的搭話。

對此,索煬疲於應對,盡可能當做聽不見。

如果放在從前,索煬或許可以耐著性子跟宋愷周旋,直到對方慢慢察覺出自己對他並無興趣,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沒有正面衝突,也不需要言辭太過激烈。

但是現在不同了,而索煬也發現了自己的不同。

跟沈徽明在一起之後,他的性格有了些許的改變,開始對除了沈徽明之外向他示好的其他人沒有了多余的耐心,他急於跟他們撇清關系,力證自己只想要沈徽明。

入夜之後,飛機上的旅客都休息了,索煬一邊整理著收回來的餐具一邊算著還有多長時間抵達莫斯科。

宋愷過來,倚在一邊一言不發地笑著看他。

索煬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但懶得多說什麼,只能裝作沒看見。

“煬哥,”宋愷輕笑一聲說,“我發現你挺不待見我的。”

“……”索煬突然發現,這家伙原來並不是真的看不懂眼色,只不過是臉皮比別人更厚些。

見索煬不說話,宋愷長嘆了口氣:“我可太挫敗了。”

索煬收拾好餐具,轉過去繼續忙別的,宋愷突然擋在他面前,眼含笑意地說:“煬哥,你真不用在我面前裝了,我都看見了。”

索煬微微皺了皺眉,冷著聲音問他:“你看見什麼了?”

“你跟一男的在車裡接吻,”宋愷說,“我在停車場看見的,你們也太不避著人了。”

索煬想起那天沈徽明來接自己,他們確實按捺不住在停車場就吻到了一起。

“那又怎麼樣?”索煬坦蕩地看著他,後退半步跟他保持距離。

“那人就是上次跟著去柏林的……”宋愷抬手揉著眉心,故作思考地說,“叫什麼來著……我記得姓沈。”

索煬並不擔心別人知道他跟沈徽明的關系,他並不是公司裡唯一的同性戀,有些人的性取向大家早就心照不宣,尤其是周末辭職後轉身就跟一男人結了婚這件事更是提高了大家的接受度。

索煬從來沒有想過要刻意隱瞞自己的性取向,沒人知道他究竟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只是因為他從來不把自己的私生活暴露在同事面前而已。

所以,宋愷對他說些什麼,他都不在乎,完全可以平靜應對,他只是擔心因為自己的事情影響到沈徽明。

“他姓什麼跟你有什麼關系呢?”索煬有些不悅,他不僅希望所有人都不要來招惹他,也希望閑雜人等離沈徽明遠一點。

宋愷笑了,有些驚訝地看著索煬:“煬哥,咱們也算認識挺久了,第一次聽你用這樣的語氣跟人說話。”

他微微前傾身子,湊近索煬:“原來,你也有脾氣,你也會生氣啊?”

索煬抬起手,用一根手指抵住對方的肩膀,將對方推開一些:“當然,每個人都有脾氣。”

他強壓著內心的慍怒,實在不想跟這人起衝突,索性又後腿半步,已經背靠在了後面的架子上:“現在是工作時間,我不是很想跟你拉家常。”

宋愷笑出了聲:“是不想跟我拉家常,還是怕我戳穿你的偽裝啊?”

索煬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沒關系,真的,”宋愷說,“我發現你放下架子的樣子也挺吸引人的,和人接吻的時候還挺性感。”

“宋愷,我再說一遍,現在是工作時間。”

“那你的意思是,下班之後我可以單獨找你聊聊?”宋愷特意加重了“單獨”二字。

“不好意思,我對你,以及你的談話內容沒有任何興趣。”索煬說,“我還有工作,麻煩你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宋愷意味深長地打量他:“煬哥,我真就喜歡你這個勁兒,哪怕是裝出來的也比別人裝得帶勁兒。”

索煬深呼吸了一下,拳頭已經握緊。

他不會動手打人,但會用自己的方式讓這人離自己遠點兒。

“宋……”索煬話還沒說完,服務鈴亮了。

他嘆氣:“麻煩讓一讓,我的旅客在叫我。”

宋愷乖乖靠邊站:“等你回來。”

索煬皺著眉從他身邊走過,出去後又換上了職業微笑。

旅客的毛毯被飲料弄髒,讓他幫忙換一條。

索煬給旅客換好了毛毯,輕聲詢問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在旅客對他道謝並表示沒其他事情之後,他拿著髒了的毛毯往回走。

宋愷還在那裡等著,他剛一進去就被摟住了腰。

索煬沒有潔癖,但他實在不喜歡被不熟悉的人碰,尤其是,不熟悉還有些讓他厭煩的人。

他隔著毛毯推開對方,冷眼望著宋愷說:“希望你放尊重些。”

宋愷笑:“煬哥,我也沒別的意思,這不是怕你沒站穩摔了麼。”

索煬把髒了的毛毯收好,轉過來對他說:“宋愷,大家同事一場,我不希望鬧得太難看。”

“怎麼會難看?”宋愷盯著他的腰,“你怎麼都好看。”

索煬想說什麼,被宋愷打斷了:“煬哥,你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咱們都不是什麼純情少男少女,不過我真的想提醒一下,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周末那事兒我聽說過,他算是運氣好,飛機上勾搭了一個就真跟著人享福去了,聽說你們倆關系挺好的,不過你復制不了他的人生。”

宋愷湊到索煬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那些有錢人都是玩玩罷了,玩膩了就換下一個,你看這飛機上,穿著制服的,哪個不是盤靚條順?挑個什麼樣兒的沒有啊!”

索煬終於忍不住了,他突然抬手抓住宋愷的衣領,猛地將人推在了角落。

毫無防備的宋愷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掐住了脖子。

索煬手勁兒大,而且本來就沒打算對這人手下留情。

宋愷被掐得臉瞬間就紅了,不可思議地看著索煬。

索煬也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對別人動手,當年剛開始工作,周末拉著他一起去學了幾招,那會兒周末說:“咱們這種長得好看的,得有點兒防身的技藝!”

索煬當時不當回事兒,就當是陪周末去玩兒了,多多少少學了幾招,也沒想過會用上。

有時候這種技能不用多,只會一招就夠了。

從小到大,索煬幾乎不會在外人面前展露太多的情緒,這會讓他覺得很沒有安全感。

但是今天,實在忍不住了。

“宋愷,好言好語地說著,不聽是吧?”索煬的眼神都變得有些凶狠,“我再說一遍,放尊重一點。”

他眼看著宋愷被掐得喘不過氣,也沒打算就這樣放過:“首先,我懶得你裝,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就怎麼對待,明白嗎?”

宋愷試圖掰開他的手,但是發現自己根本用不上力,他只能不停地點頭,希望這位哥趕緊放開自己。

“其次,周末跟程森在一起不是為了享福,他自己現在也依舊在努力工作,別用你那齷齪的思想揣測別人,明白嗎?”

宋愷繼續瘋狂點頭。

“最後,”索煬深呼吸了一下,原本咬牙切齒的他,終於緩和了一些,“你口中那個姓沈的,他是我正經八百想過一輩子的男朋友,你活膩了他都不會對我感到膩,明白嗎?”

宋愷覺得自己快窒息了,他完全沒想到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索煬竟然力氣這麼大,本以為是個漂亮的軟柿子可以讓自己捏一捏,結果竟然是個按著不發的火山,平時看不出什麼,一旦噴發,岩漿能直接讓人斃命。

他皺著眉點頭,祈求地看著索煬,希望對方放自己一馬。

“現在知道我不好惹了吧?”索煬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知道以後應該離我遠一點了吧?”

宋愷悔得腸子都青了,臉都紫了,早知道索煬脾氣這麼爆,他怎麼都不會招惹,這會兒,他只能點頭,欲哭無淚。

誰能想到平時看著溫溫順順的索煬是這麼一個人呢?

索煬沉默了幾秒鐘,狠狠地盯著宋愷看,覺得消氣了,解恨了,這才松了手。

終於可以好好呼吸的宋愷倚在那裡咳得靈魂出竅,直接靠在那裡滑坐在地上。

索煬理都不理他,繼續做自己的事。

等到宋愷咳完,心裡雖然不痛快但連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敢跟索煬說,灰溜溜地走了。

麻煩的人終於識趣地離開了,索煬松了口氣,笑了笑,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把今天的事告訴沈徽明,對方會怎麼評價他的行為。

於是,一到莫斯科索煬就打開了手機,給沈徽明發了條消息。

他措辭半天,然後發:今天手刃了一個騷擾我的同事。

沈徽明看到索煬信息的時候,剛從會議室出來,皺著眉盯著手機看了好半天。

他回復:你被盜號了?

索煬看著沈徽明的回復笑出了聲,發了條語音信息過去,給他簡潔地講述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

沈徽明回到辦公室,坐在椅子上聽完笑得不行,他實在沒法想像索煬跟人動手的樣子。

在他面前,索煬永遠都是溫柔的,偶爾會故意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偶爾會故意使點兒小手段來挑逗他。

他回:我還挺想見識見識你凶起來的樣子。

索煬說:那可能有困難,因為一見到你我就只想笑,根本凶不起來。

62

有時候命運這種事真的很難說,上一次他跟沈徽明一起,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被困在了莫斯科,而這一次,沈徽明不在身邊,好久沒飛柏林的索煬竟然又因為暴風雪被困在了同一個地方。

飛了這麼多年,各種惡劣天氣跟突發狀況索煬都沒少遇見,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窗外狂風呼嘯著,夾卷著滿天的飛雪,能見度已經低到隔著窗戶望出去都幾乎看不到外面的機場工作人員。

這樣的天氣肯定是沒法起飛的。

所有的旅客都被安置到了酒店,索煬他們隨後也辦理了入住。

這次他一個人一間房,環境雖然一般但好在安靜。

他跟沈徽明簡單說了一下這邊的情況,還開玩笑似的說莫斯科可能太喜歡他了,每次路過都非要留他多待一會兒。

沈徽明打視頻電話給他,看著剛洗完澡的索煬坐在床邊,笑著說:“我也太喜歡你了,那你是不是也能多在我身邊待一會兒?”

索煬笑:“你這是跟誰學的啊?”

“自學成才,你知道的,有時候情之所至,什麼話都會說了。”

索煬吐槽他油腔滑調,但沒好意思說,自己對沈徽明的“油腔滑調”很受用。

他跟沈徽明視頻的時候,莫斯科正是半夜,而沈徽明已經起床准備去上班,五個小時的時差讓他們有種在兩個世界的感覺。

這對兒十幾個小時沒見面的情侶聊了十來分鐘,一個准備休息,一個准備出門工作。

“想我嗎?”關掉視頻之前,沈徽明說,“上次你在莫斯科,我還陪著你呢。”

索煬看著他,恨不得鑽進屏幕親這個男人一下。

“想你。”索煬今天多多少少有些被宋愷影響到了,所謂的“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跟宋愷說了兩句話,他就愈發地發現沈徽明這個人有多難能可貴。

不說現在,就說當初兩人剛認識的時候,沈徽明向他示好包括追求他的時候都始終保持著極為紳士的狀態,到現在索煬終於明白,良人可遇不可求,在這個世界上,對他來說,命裡注定的良人,那個靈肉都完全契合的另一半,就只有也只能是沈徽明。

這是他的運氣,讓他在27歲的時候就遇見了這個人。

索煬說:“很想你,不過我有這個。”

他從睡袍的口袋裡拿出一顆糖:“熟悉嗎?”

沈徽明笑出了聲:“還真隨身帶著?”

“對,想你了就吃一顆。”

索煬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明白了剛剛沈徽明的那句“情之所至”。

情之所至,他也說得出這種酸到人掉牙的情話。

兩人輕聲細語地聊了兩句,總算依依不舍地掛斷了視頻通話,索煬手裡攥著那顆糖,躺進被窩,安穩地睡了。

這場暴風雪耽擱的時間比上次那場暴風雨還要久,直到第二天下午他們才重新登機起飛。

好在,之後的飛行十分順利,雖然晚了十幾個小時,但平安降落。

降落之後的索煬跟著大家一起去酒店休息,他有充足的時間放松一下,可以在柏林的各處看一看、逛一逛。

不過,因為沒有沈徽明在,他出去閑逛的意願也沒那麼強烈了。

索煬在酒店混過了大半天,然後想起要給沈徽明買禮物,於是換了身衣服走出了酒店的房間。

他一出去,恰好看見宋愷,那人提著一個袋子從外面回來,一看見他,嚇了一跳似的,立刻後背貼牆站好。

索煬覺得他這舉動實在有點兒誇張,但懶得多說,他是真的一個字、一個眼神都不想給宋愷。

索煬沒理他,當做沒看見,直接就走了。

其實事後索煬有反思了一下在飛機上自己的行為,或許真的有點兒過激,畢竟是同事,他怎麼都不應該輕易動手。但如果再來一次,索煬估計自己還是會這麼做,他太迫切地想跟對方劃清界限,因為他很清楚,宋愷這樣的人如果你不一刀斬盡,後面麻煩事兒會更多,他別的不擔心,就擔心會影響到沈徽明,或者說,他擔心有一天會因為宋愷讓他跟沈徽明之間出現什麼誤會。

作為一個成年人,必須要為自己的一切行為負責,杜絕一切不必要的麻煩。

他走出酒店大樓,戴上耳機,單曲循環著沈徽明當初推薦給他的那首《Berlin》,然後一個人,慢慢悠悠地走在柏林的大街上,思考著應該買點兒什麼禮物帶回去送給他想念著的男朋友。

=========

索煬他們返程的時候,飛行一切順利。

他在登機前給沈徽明發了航班信息,對方說會來接他,兩人順勢就約好晚上一起回索煬爸媽那裡吃飯。

索煬在柏林給沈徽明買了禮物,這一次,也帶上了沈徽明父母的,他精挑細選,希望他們能喜歡。

返程的時候再一次路過莫斯科,天氣晴朗,冬日的暖陽看得人心情都變得晴朗,再飛七八個小時他就能見到沈徽明了,工作空閑下來的時候,索煬摸著口袋裡的糖想:談戀愛這事兒還真是讓人分神啊。

他望著窗外的天、窗外的雲,陽光刺眼,他眯起眼來笑著,想起之前跟沈徽明坐在一起看星星,三萬英尺的高空有獨屬於他們倆的秘密和浪漫。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終於到了尾聲,索煬開始播放廣播,提示所有旅客收起小桌板,調整座椅靠背,同時告訴大家飛機將在五分鐘後開始下降。

廣播結束,索煬照例去客艙巡視,確保乘客沒有任何問題,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系好了安全帶。

再有半個小時,他們將重新回到地面。

他看了一眼手表,猜想此刻沈徽明應該已經在機場的咖啡店等他了。

飛機開始下降,一切正常,然而就在即將著陸的時候,發生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意外。

索煬突然發現,原本應該降落的飛機突然重新上升,客艙的乘客發現這一情況後也開始躁動起來。

他趕快聯系乘務長,得到的消息是飛機前部的起落架失靈,無法正常降落。

起落架失靈這種情況索煬也是第一次遇到,但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也終於明白了飛機為什麼開始盤旋。

前起落架失靈,如果自動和手控放下都無效,只好盡量耗光燃油,最後采用機腹擦地迫降,不排除有起火的可能。

索煬來不及多想,接到通知後深呼吸,然後立刻進入了應急狀態。

他需要做的是相信機長,然後讓他的乘客們相信他。

廣播響起,這一次傳來的是機長的聲音,冷靜克制,語速也平穩如常:“女士們,先生們,我是本架飛機的機長,現在飛機發生了機械故障,決定采取陸地迫降……”

索煬站在那裡,一邊安撫不安的乘客,一邊聽著廣播。

在過去的飛行中,突發事件並不少見,在各種突發事件中,索煬甚至不止一次受過傷,但是他從來沒有害怕過,因為他很清楚,一旦他怕了,他的乘客就沒人保護了。

在這個時候,飛機上的每一位乘客能依靠和信賴的就只有他們了。

索煬轉頭看向窗外,他們依舊在盤旋。

他的腦子裡沈徽明的樣子一閃而過,那個人坐在咖啡店裡,翻著書,等著他。

機場上空,索煬他們這架飛機已經盤旋了兩圈,原本坐在咖啡店等待的沈徽明看了一眼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就起身走向了國際到達的出口,准備去看看飛機是否准時降落。

然而,當他走到那裡,發現人群無比躁動,大家似乎都在眉頭緊鎖地討論著什麼。

沈徽明走過去,正仰頭尋找那架航班的信息,突然就聽見有人開始哭,嘴裡說著什麼爆炸。

他原本並不覺得這跟索煬的航班有什麼關系,直到有機場的工作人員走過來,對等候在外的大家進行安撫。

哪趟航班?

沈徽明連續確認了三次。

他對飛機的各種突發情況幾乎沒什麼了解,很多時候都是在新聞上看到,但也大都一掃而過。

在遇見索煬之前,他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跟這個行業有任何牽連。

不是說飛機是世界上出行安全率最高的交通工具嗎?

安全率最高的交通工具怎麼還會有機械故障?

就算有,為什麼偏偏被他們趕上了?

沈徽明脊背像是過電一樣,瞬間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像是在寒冬腊月被人生生淋了一桶的冰水。

他轉身跑向朝著機場停機坪方向的窗戶,手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他站到窗邊,看著一架架飛機正常起落,沒一會兒,他看到了那架載著索煬、不知道已經盤旋了多久的飛機。

他不確定,但又似乎很確定。

他的索煬就在那上面。

沈徽明不敢多想,更不敢去搜索飛機迫降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他只告訴自己,一切都沒問題,不久之後索煬就會安全降落,然後給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或許真的是壞事傳千裡,飛機還沒降落,網上卻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程森的電話打了過來,說話的人卻是周末。

“你在哪兒呢?”

沈徽明接起電話,聽見周末的聲音都在發抖,但他卻十分冷靜地說:“我在機場等他。”

周末停頓了幾秒鐘:“我遇到過一次迫降,我們……”

“別說了。”沈徽明看著窗外,打斷了他,“我等他下班。”

周末此時整個人都被程森摟在懷裡發抖,他遇到過,那是他最後一次飛行。

“我是想說,”周末盡可能保持鎮定地說,“索煬比我專業多了,他能應對得很好。”

沈徽明笑笑:“是,放心吧,我在這兒等他下班。”

63

如果不是真的經歷了意外,沒有人真的會去考慮意外存在的可能性。

當飛機遲遲無法降落,當愛人被困在高空,當所有人都沒法給出一個確切的、肯定的、一定會安全的答案,沈徽明只能默念:我等他下班。

沈徽明遠離人群,他不能受那些人的干擾。

他相信,此時此刻的索煬一定在冷靜、專業地應對一切,他的索煬像個戰士一樣,盡管沒有鎧甲,卻護著他要守護的人們,他覺得自己甚至可以想像得出現在索煬的模樣——語氣堅定目光誠懇地在告訴乘客,他們一定能將大家安全帶回地面。

所以,他也要相信索煬。

遠處,有人在哭,有人鬧,有人在祈禱。

沈徽明只是緊緊地攥著手機,眼睛始終看著窗外。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更不知道還需要等多久,但是他很確定的是自己會耐心地等著,直到索煬回到他懷裡。

此時的機艙中,索煬正蹲在旁邊安撫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老先生心髒不好,剛剛吃了藥,緊緊地抓著索煬的手閉著眼深呼吸。

索煬最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他眉頭緊鎖,盡可能輕聲細語地跟老先生說話,而另一邊的宋愷也終於不再瞎胡鬧,拿出了專業空乘該有的樣子在安撫乘客的情緒不停地做安全提示。

老先生稍微好些了,睜開眼跟索煬道謝,他看了一眼窗外,明白他們還在城市上空盤旋。

“我是來看外孫的,”老先生握著索煬的手說,“本來女兒說要接我過來,但是她剛出月子,我舍不得她折騰。”

老先生轉過來看著索煬:“孩子,你跟我說實話,咱們會死嗎?”

索煬溫柔地看著老先生笑了笑,輕聲說:“不會,而且我們一定會安全回到家人身邊。”

正說著,原本在經濟艙的同事突然過來輕聲叫了索煬。

宋愷接替索煬照料老先生,索煬起身過去說話。

“煬哥,”來找索煬的是一個姑娘,兩人之前也偶爾會一起飛,說話時,姑娘眼睛都紅了,“幫幫忙……”

他們這一趟,頭等艙只有三位乘客,但經濟艙人多,難免應對不過來。

索煬跟宋愷交待了一下,快步朝著經濟艙走去。

一百多人的經濟艙,此時躁動不安。

索煬看了眼時間,大致估算了一下,他們已經盤旋了兩圈,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快要降落了。

他們必須在降落之前安撫好每一個乘客的情緒,並且保證大家的安全。

從概率上來說,起落架故障引發的重大傷亡並不常見,但他們要做的是盡可能讓每一個人毫發無傷地降落。

經濟艙的幾位空乘大都飛行時間比較短,唯一一個兼任安全員的男生還是剛來沒多久,有幾個情緒激動的乘客起了爭執,差點兒大打出手。

索煬過去,一位位安撫,在他們的吵鬧聲中自己的嗓子都要啞了。

他的制服襯衫被一位中年男人揪住,對方憤怒地質問他、辱罵他,不管對方說什麼做什麼,索煬始終保持著冷靜和理智,好言相勸、克制地安撫。

胸前的名牌被扯掉,襯衫的扣子也在拉扯間崩開了。

好言好語地哄著是不行了,索煬不得不厲聲勸誡。

此時,機長廣播再次響起,告訴大家准備迫降。

索煬來不及再跟這位先生“談心”,冷下聲音命令似的說:“先生,請立刻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帶!”

眼看著飛機開始下降,那位一直撕扯吵鬧的男人也終於放開索煬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索煬深呼吸了一下,再次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帶,所有空乘人員挨個檢查安慰,然而事實上,他們自己也很緊張。

很緊張,但不能被看出來。

剛剛跟索煬爭執的男人此刻坐在那裡幾乎在發抖,索煬走過去,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對方看向他,然後攥著拳頭低下了頭。

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刻,恐懼、慌亂、不知所措,雖然不應該,但索煬其實可以理解,因為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不管概率表現出來的結果是什麼樣的,但也只是概率,誰能保證他們是幸運的那一批分子而不是對概率影響極大的分母?

未知的恐懼讓人沒法保持體面,這個時候哪怕是哭嚎都可以被理解。

飛機開始下降,所有人都比之前還要緊張。

成敗在此一舉,究竟是分子還是分母,他們把注壓在了機長身上也壓在了運氣上。

索煬說:“請大家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把大家安全地帶回地面。”

之後,所有空乘人員各回各位,索煬也回到了頭等艙。

他坐好,系上了安全帶,突然一摸口袋,發現放在那裡的糖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出去了。

是跟那位乘客拉扯的時候?

他看向過道,手心貼著口袋,那裡空蕩蕩的,但是在發燙。

沈徽明在等他呢,他們所有人都會安全降落。

宋愷抓著安全帶,轉過來對索煬說:“煬哥,對不起。”

索煬不想說話,只看著窗外。

“你沒事吧?”

此刻的索煬,制服的襯衫扣子掉了一顆,名牌也不知道哪裡去了,白皙的脖子竟然還有一道抓痕,看起來有些慘。

索煬問他:“那位老先生怎麼樣?”

“沒事了。”宋愷停頓了一下,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人總是在遇到事情的時候才會願意反思自己過去的行為,不過,也總好過死不悔改。

“准備著陸了。”索煬聲音很輕,他看著窗外,看著他們一點點接近地面,心跳也變得越來越快。

這是他第一次在降落時如此緊張,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

周末跟程森正從家裡往機場趕,兩人沒開車,直接打車過去的。

在路上,程森接到了沈徽明的電話,電話裡,沈徽明的語氣十分平靜:“我想跟周末說幾句話。”

程森把手機遞給了周末。

“老沈。”

“周末,”沈徽明看到救援車已經就位,停機跑道周圍已經全部清空,“你說你遇到過一次迫降。”

“……”周末抓緊了程森的手,說話時,聲音依舊有些發抖,“對,當時跟索煬現在的情況一樣。”

沈徽明沒有說話,只是聽著周末的聲音。

“老沈,其實起落架失靈……它,它發生重大事故的概率沒有那麼高。”說這些的時候,周末眼淚直接滾了下來,但他還是得保持鎮定地安慰沈徽明,就像曾經他安撫自己的乘客一樣。

周末沒騙沈徽明,他並不是為了安慰對方才這麼說的,而且,起落架失靈這種事發生的概率也很低,只不過偏巧讓他跟索煬遇見了。

“周末,我知道這有些過分,但是,你們當時的情況怎麼樣?”沈徽明說,“他們好像准備降落了。”

“我們當時……”周末咬了咬後槽牙,“盤旋耗油的時候其實還好,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安撫乘客的情緒,可能會有人情緒比較激動。落地的時候會顛簸得很劇烈,不過也要看情況,雖然故障相同,但你知道的,或許索煬他們降落會更平穩些。”

周末說:“當時我的那架飛機上算上機組人員一共139人,只有幾個人受了輕傷,我是因為特殊情況,被撞了腰,不過現在也恢復得很好。”

他看向車窗外,街景在後退,他們的車還沒到高速口,離機場還很遠,根本不知道那邊的情況。

他對沈徽明說:“索煬比我強多了,而且你等著他呢,他肯定不會有事。”

電話沒有掛斷,但電話兩端的人都不再說話。

過了很久,就在周末他們快到高速口的時候,他突然聽沈徽明說:“著陸了!”

周末突然攥緊程森的手,指甲幾乎嵌在了對方的皮膚裡。

沈徽明的電話已經掛斷,周末怔在那裡,直到程森看到網上的消息,告訴他:“無人受傷。”

 

64

無人受傷。

這意味著無論是乘客還是機組人員,都平安地回到了地面。

周末聽到這個消息,幾乎是崩潰地抱著程森嚎啕大哭,他不知道索煬在飛機上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況,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心情,但是,今天的這件事把他拉回幾年前,他的最後一次飛行。

當時周末在經濟艙,得知起落架故障之後,跟這次一樣,開始在城市上空盤旋,他和所有的同事一起跟乘客們說明情況,安撫大家的情緒,並且保證帶大家安全降落。

可是,意外總是在人毫無准備的時候發生。

一位乘客跟周末要水喝,在周末轉身去給他取水的時候,突然被人一腳踹在了腰上,當時腰部被猛踹,頭撞到了機艙內壁。

那時候周末剛跟程森訂婚,手上還戴著戒指,他頭暈目眩、腰疼得動不了的時候,看著那枚戒指眼淚直接就下來了。

說他是逃兵也好,說他沒有擔當也好,那之後他就辭職了。

原因很多,只不過那次的事件徹底觸發了他轉行的念頭。

這件事說起來好像輕松,但是對於周末來說,是痛苦和恐懼的一段記憶,沒人知道當時趴在那裡動也不能動的他有多害怕。

索煬會害怕嗎?

索煬會遇到難纏的旅客嗎?

周末作為朋友,作為曾經的同事,他希望索煬能比他幸運。

機場裡,依舊人聲鼎沸。

飛機順利著陸,腹部貼地滑行,冒了煙。

所有的乘客緊急撤離,然後才是機組人員。

好在,後續沒有發生任何無可挽回的意外,索煬懸著的心也終於能落下來了。

當他重新踩在踏踏實實的地面上,卻只覺得仿佛腳踩雲朵,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口袋裡的糖不見了,不過沒關系,他還可以跟沈徽明要。

索煬迫不及待地開機,直接打了電話給沈徽明。

等在外面的沈徽明手都在發抖,他依舊站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距離出口也有一段距離,但是他知道,他的索煬只要走出來,一定能第一時間看到他。

在外人看來,沈徽明似乎跟那些情緒激動的乘客家屬並不是一起的,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任何異樣。

但是,當他的手機響起來,他愣是好半天才成功將手機從口袋裡掏出來。

手抖,手心都是汗,不過是個掏兜的動作卻怎麼都做不好。

沈徽明看到來電人名字,“索煬”兩個字簡直猶如神祇來信,他差點兒沒繃住。

“索煬。”

索煬跟著大家一起往外走,他沒辦法立刻去見沈徽明,後續很多事情要處理,他只能讓對方繼續等。

“我沒事。”索煬聽到沈徽明聲音的時候,鼻子有些發酸,他輕聲說,“就是……我帶著的糖不見了。”

沈徽明突然笑了出來,笑完之後,有些哽咽。

“沒事,家裡還有。”

“嗯,你在哪?咖啡店?”

“在國際到達的出口。”沈徽明問,“我還要很久才能看見你嗎?”

“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你去咖啡店等我吧,”索煬說,“我沒事,別怕,別擔心。”

盡管索煬這麼說,但沈徽明還是不放心,他必須親眼看到對方才能相信他的索煬真的沒事。

“我等你。”沈徽明說,“想你了。”

沈徽明的一句“想你了”,突然就讓索煬有些難受,難受的原因無非是自己讓戀人跟著擔驚受怕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的飛機,那輕飄飄的煙看得他心驚肉跳。

沈徽明等了很久,他很聽話地去咖啡店等著,什麼都不做,就一直望著索煬會走過來的方向。

那邊人來人往,但遲遲不見他的索煬。

直到天黑了,外面又下起雪。

索煬過來的時候,沈徽明趴在桌上睡著了,他等得太久,精神始終緊繃著,太累了。

一走進咖啡店,索煬望向那個熟悉的位置,看著沈徽明好好的一個小老板竟然就那樣趴在咖啡店睡著眼睛當即就紅了。

他心疼沈徽明,同時又覺得慶幸。

是不是人一定要經歷過一些生死攸關的瞬間才更能明白人生的意義?

以前的索煬總覺得他的人生最重要的不過就是飛行,可是現在,除了飛行,他還想好好地跟這個人白頭偕老。

他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輕撫對方的頭發。

沈徽明睡得不熟,突然驚醒,看著眼前的人晃神了一會兒,等到回魂,猛地起身將人抱在了懷裡。

咖啡店的椅子被掀翻了,周圍僅有的兩個顧客都轉頭看向他們。

沈徽明緊緊地把索煬抱在懷裡,像是恨不得將人就此跟自己的骨血融為一體。

索煬感覺到自己脖頸間有些溫熱,他抬起手,輕輕地拍著沈徽明的背。

這個男人因為自己哭了。

索煬仰著頭,看向機場的屋頂,然而還是控制不住,眼淚依舊順著眼角掉了下來。

沒人想哭。

這種時候他們應該牽著手慶祝,應該高呼生命萬歲。

但是,現在的沈徽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甚至沒法好好地叫一聲索煬的名字。

明明自己不在飛機上,他卻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至於索煬,比這更嚴重的突發事件他都經歷過,但是他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麼渴望平安降落,他必須好好地回來,必須好好地見到沈徽明。

自從前些年跟家人斷了聯系,他幾乎再無牽掛,定期往父母的賬號彙款,定期跟人打聽他們的情況,其他的,好像都無所謂了。

可是現在,他終於明白繼續好好地活下去有多重要。

他們就這樣擁抱了很久,直到沈徽明終於平靜下來。

他放開索煬的時候,索煬的襯衫衣領都已經被他的眼淚打濕了。

“抱得太緊,勒疼你了吧?”沈徽明直起身子,用手指蹭索煬臉上的淚。

索煬拿起桌上的紙巾給他擦眼睛:“沒有,我喜歡。”

沈徽明看著他,忍不住又抱了上去。

抱不夠的。

怎麼都抱不夠。

天知道他今天有多害怕,不敢想,不敢猜,無論是好的結果還是壞的他都不去預料,他強壓住心裡所有的念頭,只是安安靜靜地等著,守著,有那麼幾個瞬間,他覺得索煬好像變成了一縷煙從他懷裡飄走了。

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必須把人好好地留在身邊。

“索煬。”沈徽明貼著他的耳朵說,“我愛你。”

原本索煬的眼淚已經止住,卻在聽到沈徽明這句話的時候,又流了下來。

“我也愛你。”

他們倆很少會把愛字掛在嘴邊,更多的是表現在行動上,他們都覺得,說再多不如做得好,愛意的傳達光靠語言是不夠的。

但是此刻,他們也意識到,愛意的傳達沒有語言的支撐也是不夠的。

“我愛你。”沈徽明深呼吸,用力地嗅著索煬身上的味道。

“我知道的,”索煬輕撫著他的背,“徽明,我們回家吧,回家泡個澡,好好睡一覺。”

他們都太累了。

索煬剛剛經歷了一場“戰鬥”,在那場“戰鬥”中,他耗光了自己的勇氣和力氣,而他的戀人也一樣,只不過他們不在同一個戰場。

“嗯,回家。”沈徽明依舊抱著他沒有放手,“等會兒我給爸媽打個電話,告訴他們今晚咱們有事兒,不回去了。”

“好。”

“改天休息好了,我們再去看他們。”

“都聽你的。”

兩人就這麼不顧旁人的眼光在機場的咖啡店緊緊相擁,兩個大男人,哭得毫無形像可言。

換完了衣服准備回家前先喝杯咖啡平靜一下的宋愷遠遠地走過來,看見了抱在那裡的兩個人,他放滿了腳步,之後甚至干脆停了下來。

他們相距幾米的距離,雖然看不清那兩人的表情,但不用看也知道,索煬對他說的那些話是真的。

就算你活膩了,他也不會對我感到膩。

宋愷笑了笑,轉身走了。

咖啡不買了,直接回家吧。

索煬壓根兒沒看到宋愷,他現在看不到任何人,除了沈徽明。

明明說要回家,但沈徽明就這麼抱著他不放手,似乎根本就沒有要走的意思。

索煬干脆就陪著他,手心貼在沈徽明的背上,感受著對方的心跳和呼吸。

“索煬。”過了好一會兒,沈徽明突然叫了索煬的名字。

“嗯,我在。”索煬輕聲回應,同時蹭了蹭對方的臉。

“我們也結婚吧。”沈徽明閉著眼,語氣也終於恢復了往常的平靜,“雖然很抱歉,沒有鮮花,沒有戒指,什麼都沒准備,而且我似乎還有些狼狽,但是,我現在向你求婚,跟我結婚吧。”

結婚?

索煬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沈徽明放開了索煬,兩人四目相對,他緩緩單膝跪地。

“或許是因為今天的意外導致我一時衝動,”沈徽明抬起手,伸向索煬,他的手心朝上,等著對方握住他,“但是,就算是一時衝動,也絕不後悔。”

“徽明……”索煬看著他,心跳開始變得很快。

“我們結婚吧,去柏林,就在上次那個教堂,我們兩個人,讓上帝為我們作證。”

 

65

索煬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結婚的可能。

從前是覺得國家不允許,打從他意識到自己是個同性戀的那一天,他的世界裡就沒有了“結婚”這個選項。

後來遇見周末,明白了還有另一種跟戀人成家的方式,去國外登記結婚,盡管回到國內並不被認可,但至少心理上得到了滿足。

可是即便那會兒他也不覺得自己會遇到能攜手走入婚姻的人。

他不是注重儀式的人,總覺得一紙證明也不過就是個心理安慰,只要兩個人真心相愛,就算沒有那張證書又如何呢?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著沈徽明,他的世界觀在瘋狂地動搖。

“徽明……”索煬盯著他看,叫他名字的時候,嘴唇都在發抖。

沈徽明仰頭看他:“需要給你點兒時間認真考慮一下嗎?”

他說:“索煬,我不逼你,不催你,我一時衝動求婚,但也保證真心實意不後悔,你可以不用一時衝動來答應我,我也尊重你的任何決定和選擇。”

索煬望著他,實在沒法不動容。

面前這個人似乎永遠知道怎麼讓自己無法抵抗,永遠知道主動為他鋪好後路。

沈徽明不強求一切,只是努力然後等著索煬主動轉向他。

這樣的人,他怎麼拒絕得了。

就像當初,明知道口袋裡的袖扣是沈徽明偷偷放進去的,卻依舊拒絕不了對方的見面請求,明知道那場約會之後兩人的關系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轉變,卻依舊拒絕不了對方的約會邀請。

他拒絕不了沈徽明,就像拒絕不了命運一樣。

索煬抬起手,跟沈徽明的手握在一起,然後將人拉了起來。

“我認真考慮過了。”索煬說,“我們結婚吧。”

結婚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對於他們來說,在這樣的環境下,只要他們留在這片土地,同性婚姻沒有任何一點實質上的意義,不過,他們要的也並非這些。

那些得不到的,索煬已經不奢望了,說他消極也好悲觀也罷,對於他來說,“結婚”只意味著兩人要一輩子在一起的決心,僅此而已。

沈徽明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一時衝動,但他太清楚對方的為人,衝動但絕不草率,沈徽明在告訴他,自己已經做好了跟他一起慢慢變老的准備。

那麼,他還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畢竟,他也希望等到七老八十,他還能跟沈徽明在夏天游湖,在冬天滑冰。

他說:“我認真想了一下,找不到任何不答應的理由。”

沈徽明站起來,兩人十指緊扣,他問:“那答應的理由,有嗎?”

“有啊。”索煬說,“我們是相愛的,有這一個理由就足夠了。”

或許沒有今天的這場意外,他們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發生這樣的對話,但沒人知道那個“某一天”究竟什麼時候會來。

反正結局都是一樣的,那麼將劇情提前,也未嘗不可。

“回家吧。”索煬說,“我有點餓了。”

沈徽明臉上還隱約有淚痕,看得索煬恨不得現在就湊上去吻他。

索煬掏出紙巾,細心地給沈徽明擦了擦臉,像哄小孩子一樣帶著笑意說:“這小臉都哭花了。”

沈徽明笑出了聲,又抱住了對方。

他們從機場出去的時候,雪下得更大了,索煬不放心,沒讓沈徽明開車,兩人坐了機場大巴回去。

“對了,差點兒忘了個事兒。”沈徽明說,“你告訴周末一聲吧,他嚇壞了。”

說起周末,索煬嘆了口氣。

他出來之前就給周末打了電話,對方原本在來機場的路上,知道索煬沒事兒後調頭回家了。

索煬能聽得出來對方狀態不是很好,掛了電話之後又給程森發了信息。

“他因為以前的事,受到挺大影響吧?”兩人坐在大巴上,沈徽明說話時用力握了握索煬。

說到底,他當時沒在飛機上,哪怕是從所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口中打聽無數遍當時的情況,也無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任何事情都是這樣,沒有親身經歷過就沒法真實客觀地去評價,或許有人會覺得反正安全著陸了,那就沒什麼事沒那麼危險,然而,在落地之前哪怕一秒鐘,飛機上的人也在經歷著一場驚心動魄的博弈,他們博弈的對像是命運。

所以,當他問起周末,實際上也是在問索煬。

創傷後應激障礙,沈徽明曾經聽說過有這麼一種病。

“其實周末也很喜歡這個職業,”索煬說,“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們第一天穿上空乘制服的時候,他逮到誰都要問一句自己帥不帥。那時候我們倆打賭,就賭誰先飛夠升頭等艙的時長。”

沈徽明握著他的手,安靜地聽著他說話。

“但是,他還沒飛夠就不飛了。”索煬笑了笑,“突然想起,今天有個人跟我說,他覺得周末是因為找了個有錢的老公,所以去享福了。”

他低頭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笑:“謠言真可怕。”

周末跟程森是在經濟艙認識的,那時候周末還沒飛夠可以去頭等艙的時長,而程森也只是一個事業剛剛起步還在為自己的生意操心的小老板,那時候的程森不會穿價值上萬元的西裝,舍不得坐票價高出幾倍的頭等艙,但周末還是和他在一起了,兩人談了差不多一年之後,程森的事業有了起步,開始會經常在空閑的時候陪著周末到處飛。

“人總是會因為某一件事做出一個足以改變人生的重大決定,”索煬說,“周末很不容易。”

他轉過來看沈徽明:“不過,你不用太擔心我,我沒事。”

外面大雪紛飛,車裡暖和得讓人想睡覺。

索煬輕輕靠在沈徽明的肩膀上,長長地舒了口氣說:“在你身邊可真好,我終於能休息一下了。”

=======

因為這次事故,索煬他們整個機組被多放了幾天假。

索煬對此倒是覺得無所謂,可沈徽明開心,因為索煬放假就意味著他們能多些時間在一起。

索煬放假的第一天,沈徽明讓對方睡了個懶覺,沒有吵對方,只是留了個字條,讓對方起床記得吃飯,最後落款是:你的老公。

索煬起床看見放在旁邊枕頭上的便簽,拿在手裡看得笑彎了眼睛。

他躺在床上,將紙條對著陽光,覺得生活不會比現在更美好了。

起床的時候,他看了眼手機,周末昨晚發來信息,約他一起吃飯,他當時已經睡了,隔了一夜才看到。

索煬洗漱完給周末回復消息,然後去廚房找吃的。

周末的電話打了過來:“中午一起吃飯?”

“好,”索煬坐在餐桌邊,有些擔心地問,“你還好吧?”

周末笑了:“本來是真被你嚇著了,不過我老公照顧得好,現在已經滿血復活。”

索煬聽見他笑,松了口氣:“上班呢?”

“沒有,剛起床。”周末說,“今天給自己放一天假,就算是勞模也得有休息時間啊!”

兩人約了中午一起去經常見面的餐廳吃飯,索煬說:“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說。”

“很重要?”周末問,“你也終於決定轉行了?”

索煬笑了:“沒,我還沒飛夠呢。”

“切,我以為你經過昨天的事兒也怕了呢。”

確實有些害怕,尤其是當時他發現自己放在口袋裡的糖不見了,雖然知道不應該,卻克制不住地去想,這或許是災難的預告。

但好在,的確是他想多了。

事後,索煬想,那顆沈徽明給他的糖或許是代替他去找上帝談判了,上帝因為太喜歡那顆糖,所以決定寵愛一下這架飛機上的人。

有點好笑,但他這麼想著就覺得開心。

周末說:“除了這事兒,我還真想不到有什麼對你來說‘很重要’。”

索煬輕聲笑了笑。

“該不會是,你爸媽看到新聞,終於決定跟你見面了?”

索煬沉默了兩秒鐘,然後說:“那倒沒有。”

周末哼哼了一聲:“算了,不亂猜了,等會兒見面你告訴我吧。”

掛了電話,索煬坐在那裡一邊吃早飯一邊想著周末的話。

爸媽也會看到這次事故的新聞嗎?

他們看到了,會在意嗎?

索煬嘆了口氣,不可否認,他還是希望自己能跟他們稍微緩和一些,哪怕只是逢年過節通個話也好。

再怎麼冷漠的家人,那也是家人啊。

他拿起手機,給沈徽明發了一條消息:中午我跟周末約了吃飯,晚上我們是一起去你爸媽哪裡嗎?我從柏林給他們帶了禮物回來。

昨晚兩人一進家門就開始親熱,索煬甚至沒來得及收拾一下行李。

吃完飯,他打開行李箱,把換洗的衣物放進髒衣簍,又拿出了給沈徽明還有他父母的禮物。

當然,也有他自己爸媽的。

這麼多年,索煬每次出去都會給他爸媽帶禮物,只不過從來沒有送出過。

沈徽明的電話打了過來:“那下午你過來?還是我下班之後去找你?”

“你下班的時候我過去找你吧,”索煬說,“徽明,過兩天跟我回趟家吧,這麼多年的心結,我想試試看,能不能解開。”

66

在很多事情上索煬都是充滿勇氣的,唯獨回家去跟父母和解這件事,幾年了,遲遲不敢邁出這一步。

如今,他跟沈徽明的關系算是一個推動他和解的動力,而剛剛發生的那次事故算是一個契機。

雖然每個人的一生都不可避免會有很多遺憾,但索煬還是希望盡可能減少遺憾,等到自己老了那天,躺在病床上,或者往壞了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發生什麼意外,回憶自己走過的這些年,起碼不要太後悔。

在他還能去努力的時候,再努力一把,總好過多年之後怨天尤人。

沈徽明是樂得聽見他說這樣的話的,盡管索煬不常提起,但沈徽明很清楚,以索煬這樣的性格來講,肯定是很在意父母的。

都說父母跟孩子沒有隔夜的仇,血濃於水,什麼都衝不淡,或許有例外,但沈徽明希望索煬可以不用一直背負著這個壓力。

事實上,在兩人聊過之後,沈徽明並不指望索煬的父母能如何支持、祝福他們,只是希望至少不要再排斥。

“好,你想哪天回去?我這就安排時間,我陪你。”

索煬是有些過意不去的,明知道沈徽明忙,卻總是拖著人家圍著自己轉。

可是他又沒法說出他可以自己回去的話,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他需要沈徽明。

索煬覺得自己可能被沈徽明給寵壞了,不然怎麼現在變得這麼嬌氣又矯情。

“我都可以,看你的安排。”索煬說,“你別因為我的事影響自己的工作節奏,我可以等等。”

說這話的時候,索煬對自己感到不恥。

其實他很清楚,但凡他提出的要求,沈徽明都盡可能滿足,而且是迫不及待地去滿足。

他感到抱歉,想到可以彌補的,就只是在未來的日子裡對沈徽明更好一些。

“好,我先安排一下看看情況。”沈徽明沒有立刻跟索煬確定時間,一來是手頭的工作的確需要時間安排,他目前也不確定自己哪天可以抽身,二來,他不希望索煬因此覺得打擾到了他,如果立刻就定下時間,必然會讓索煬有負罪感。

索煬為自己的自私感到愧疚,沈徽明則想辦法來減輕他的愧疚感。

沈徽明說:“要見家長了,這兩天我是不是應該補補覺,吃點兒好的,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跟你回老家?”

索煬笑了出來:“你一直都很好。”

兩人掛了電話,索煬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後去赴周末的約。

周末一見到他,二話不說先開始檢查,索煬笑:“確定了?我沒少胳膊也沒少腿吧?”

“你可嚇死我了!”周末看他狀態不錯,松了口氣,“這種事兒一輩子經歷一次就夠刺激的了,結果讓我又經歷一回,要命了。”

索煬知道他擔心自己,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撫。

兩人邊吃邊聊,周末始終細心地觀察著索煬。

索煬敏感,自然知道周末很注意他的情況,他也不多說什麼,隨便對方觀察,只要周末能放心就好了。

“對了,你說的大事兒,是什麼啊?”周末惦記好久了,他這麼八卦的人忍了這麼久才問已經是極限了。

周末的問話剛說出口,索煬的耳朵立刻就紅了。

“嗯?你耳朵紅了。”周末盯著他看,“笑得有點兒嬌羞哦。”

嬌羞這詞兒第一次出現在索煬身上,他有些詫異地看向周末:“嬌羞?”

周末笑:“這種表情我只在新娘子臉上看到過。”

“……別鬧。”索煬說,“不過,我確實准備跟徽明結婚了。”

周末正喝果汁,聽他這麼一說,果汁含在嘴裡甚至忘了咽下去。

“結婚?”周末吞咽下果汁,拿著紙巾擦嘴,“你跟沈徽明?”

“嗯,除了他還能是誰?”

周末挺支持他倆在一起的,當然了,人家談戀愛,他支不支持並不重要,只不過他覺得沈徽明這人不錯,不過……

“是不是有點快啊?”當初周末跟程森在一起好幾年才結婚,雖說他們這種在國外領證的同性婚姻在國內並不被認可,但婚姻就是婚姻,不管是什麼形式、什麼方式,都不應該太草率。

在周末心裡,索煬向來都是深思熟慮的那種,輕易不會做決定,他甚至覺得,如果這倆人有一天要結婚,可能得十年八年以後。

周末掰著手指頭數:“你們倆才認識多久?才在一起多久啊?”

周末說:“唉,我沒有說他不好的意思,只是擔心你一時衝動。”

索煬笑:“可是結婚這事兒,本來就是衝動之下做出的決定。”

周末想了想,覺得這話倒也沒錯,當初他跟程森雖然戀愛了那麼久,但決定結婚也是憑著一股子衝動才定下來。

“雖然是衝動,”索煬說,“但也是必然的結果,以前我不明白,覺得結婚對於我們同性戀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是現在突然懂了。”

“你懂什麼了?”周末好奇地問。

“當我們對彼此的愛已經濃烈到不知道應該再如何表達的時候,就只有結婚這一條路了。”索煬說,“只是戀人的關系已經滿足不了我們,我們需要成為彼此的愛人。”

周末了然地笑了起來:“這事兒怎麼被你說得這麼浪漫呢?”

“可能因為愛情本來就是浪漫的,”索煬說,“可能有人覺得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我對這種說法不能完全贊同。婚姻的意義因人而異,每個人給它的定義都不同,對於我們來說,婚姻是規則之下的求而不得,只能用迂回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想跟對方廝守到老的決心。”

周末托著下巴看他,眼裡含著笑。

“你真的不一樣了。”周末說,“以前你總是冷冰冰的,不是那種表面上的冰塊兒臉,而是對生活和生活中的人永遠都保持距離,我總覺得你好像除了工作之外對什麼都不太有熱情。”

索煬能明白周末的意思。

其實當年他聽到別人背地裡說他的那些話,冷靜理智地去想想,並非沒有道理。

他是長了個還算過得去的皮囊,可是,皮囊之下的世界空泛至極,他拒絕一切熱鬧的進入,對一切也都沒什麼興趣。

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這句話是傷他的利劍,但之所以能傷到他,還不是因為戳中了要害?

索煬都明白。

所以說,他很確定自己跟沈徽明的婚姻是正確的選擇,因為他不會再遇見比沈徽明更值得相伴一生的人了。

沈徽明是氧氣,不遺余力地注入了他這潭死水,讓水底長出了水草,出現了游魚,也有了生機。

他身上所有的生活氣息都來自於沈徽明,他愛著對方,也欣喜於自己的愛。

“話說回來,你們准備去哪兒辦婚禮?”

“柏林。”索煬說,“不過有很多手續要辦,昨天徽明查了一下,到國外結婚也沒那麼簡單。”

周末點了點頭:“行,如果你們打算就兩個人獨自享受新婚的喜悅,那我到時候就好好送上一份大禮,不過要是你們准備宴請四方的話,我必須要當伴郎。”

兩人分開的時候,周末又問了一句:“你們認真的是吧?”

索煬堅定地點頭:“嗯,很認真的。”

周末抬手蹭了蹭鼻子:“新婚快樂。”

兩人站在路邊,輕輕地擁抱了一下,索煬說:“謝謝你。”

“謝我什麼?”

“如果不是當初你的生日宴邀請了我也邀請了他,如果我們當時沒在那兒遇見,或許我現在還是那個了無生趣的人。”

周末搖搖頭,聳聳肩,用手指戳了戳索煬的肩膀。

“就算你們那天沒見面,之後也一定還會遇見。”周末說,“有些緣分或早或晚都會來,是你的,注定是你的。”

索煬站在那裡看著周末開車離開,自己則對著冬日的太陽伸了個懶腰。

是我的注定是我的。

他想著沈徽明,覺得周末說得對。

索煬看了眼時間,然後開車去了沈徽明公司附近,他沒有上樓去找對方,而是在對面樓下的咖啡店點了杯蜂蜜柚子茶,拿出那本好久沒有翻開的書看了起來。

沈徽明之前和他說自己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會刻意不去看後面的部分,因為從第十一章 往後,那段開始於飛機邂逅的愛情逐漸走向消亡,他不要這樣的結局。

在那之後,索煬每次重讀這本書也會只在第十章 戛然而止,不繼續看也不繼續想,雖然明知道書中的故事並不會預言他跟沈徽明的結局,愛情中的相看兩厭並不會發生在他們的身上,但他還是刻意避開了。

說到底,有時候還是膽小。

可是這個等待沈徽明下班的午後,他坐在咖啡店裡,一抬頭就能看見馬路對面的寫字樓,他的愛人正在那裡忙碌著,而他,不再用任何多余的擔心,只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繼續讀著那本書。

161頁,他用咖啡店桌上的鉛筆做了一個標記,在一句話下面劃了一道淺淺的線——我們需要責無旁貸地思量兩人一起慢慢變老,老到帶著一嘴的假牙退休,住在海邊的一棟平房裡時將會是一幅怎樣的景像。如果我們對這一切深信不疑,我們甚至可以計劃結婚,用這種最堅決最合法的方式迫使心沉浸在無盡的愛裡。

他喜歡這句話,不過對“迫使”存疑。

他跟沈徽明將會樂在其中,而不是被迫沉浸於愛中。

67

做出回家的決定遠比實踐來得簡單,盡管索煬盡可能表現得雲淡風輕,但他的焦慮還是逃不過沈徽明的眼睛。

沈徽明安排好所有的工作,緊急的事務盡快解決,那些重要但不著急的就等著他回來再說。

買好了高鐵票,訂好了酒店,在清晨六點,兩個人出發前往車站,終於邁出了解開索煬多年心結的這一步。

四小時的高鐵,索煬話很少。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他每年都要在這條線路往返好多次,可是後來,變得越來越少,越少回來也就越不敢回來。

沈徽明雖然無法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但盡可能站在索煬的立場上去思考這件事,他能理解索煬的擔憂和不安,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對方。

他是希望走這一趟能有一個結果的,無論好的壞的,起碼給索煬一個回應,不要讓他繼續這麼沒著沒落的飄著。

沈徽明用力握了握索煬的手,對方轉過來看他,勉強一笑。

“睡一會兒嗎?”沈徽明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到。”

索煬猶豫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閉了眼。

其實是睡不著的,沈徽明也知道他不可能睡得著,但閉目養神休息一會兒也好,從昨晚開始索煬就沒怎麼睡覺,沈徽明實在有些心疼。

索煬輕聲說:“我突然覺得,還好不用我一個人面對這件事。”

沈徽明轉向了他。

索煬沒有睜開眼,這是沈徽明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他的睫毛跟鼻梁。

“我當年在那個除夕離開家的時候,甚至不敢跟他們放狠話說我一定能遇見可以相伴到老的戀人。”索煬說,“我們家人,就算是吵架都會給自己留後路,盡可能不讓對方抓住自己的把柄。”

“當時的我,盡管不得已出櫃了,盡管已經因為這件事跟父母鬧翻,但我依舊沒法有底氣地告訴他們,我就算是個同性戀,也能擁有優秀的、長久的另一半。”索煬停頓了一下,又嘆氣,“說到底,我對一切都不自信。”

索煬慢慢地靠在了沈徽明的肩膀上,長舒了口氣:“你說,我爸媽該不會以為我帶你回去是為了示威吧?”

他笑了出來:“畢竟,他們應該也想不到我真的會找到一個這麼好的戀人。”

沈徽明抬起手,輕輕地覆在他額頭上。

手心貼著索煬冰涼的額頭,很是舒服。

沈徽明看向車窗外,前陣子剛下過大雪,外面白皚皚的一片,望都望不到邊。

“又快過年了。”沈徽明說,“今年除夕你不會是一個人了。”

一個人嗎?

倒也不是。

只有跟父母鬧翻的那年,索煬是一個人在高鐵上度過的,不過那個晚上,乘務員給所有乘客端來了餃子,他當時一邊吃一邊偷偷地哭。

他沒有把這件事詳細地講給沈徽明聽,過去的委屈難過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拎出來讓戀人去為過去的自己心酸。

後來,每到除夕索煬都主動申請飛行安排,他從來不會讓自己陷入到無盡的孤單中,那種自我折磨的事情,他並不覺得適合他。

不過,今年如果能踏踏實實過個年,大概會成為他近幾年來最值得紀念的一個春節。

飛得再高、逃得再遠,也不如在愛人和家人身邊幸福。

高鐵進站,索煬說:“這麼多年,這裡一直都是老樣子。”

沈徽明走在他身後,跟著他下了車。

每個地方的火車站大概都是一樣的喧鬧,來到這裡的人也大都是一臉的匆忙或者迷茫。

每個人都在這裡開始或者結束一段旅程,在這裡為一段故事寫下開頭或是結局。

沈徽明跟索煬走在人群中,隨著大家一起往出站口走去,索煬說:“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每年寒暑假回來我爸都會來接我,開著他那輛總說要換卻總是沒換的車。”

往外走的一路,索煬語氣平靜地給沈徽明講著他家裡的事。

索煬跟沈徽明,無論是他們本身還是他們的家庭,其實都沒有那些值得被特意記載的傳奇,都是城市中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做著普通的工作,為了生活忙碌著。

他們都很清楚,像他們這樣的人,在這樣的城市中可以說是一抓一大把,小說或是電影中那些充滿恩怨糾葛的豪門望族在他們身邊是根本不存在的。

普通人,然後也被普通人會有的困擾糾纏著。

索煬說:“這幾年我偷偷回來過幾次,都是躲起來遠遠望著,跟認識的超市老板委婉地打聽他們的近況。”

沈徽明說:“或許,他們也知道你回來過。”

應該會知道吧。

索煬想,應該知道。

那超市的老板是個愛聊天的奶奶,以她的性格,見過他之後不可能會不跟他爸媽說。

可是那又怎樣呢?

還不如不知道。

一想起他們明知自己回去過卻依舊無動於衷,索煬覺得更失落。

兩人打車,先去了酒店。

原本索煬計劃當天往返,因為他並不覺得這麼一趟會逗留太久。

說到底,他還是悲觀,不對這次的見面抱有任何期待。

可是,與其說是他不願意有期待,不如說是不敢,沒有太高的期待也就不會過分失望,現在的他很清楚如何才能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但沈徽明說:“住一晚上吧,四個小時的高鐵也挺累的,我們先去你家,晚上你還能帶我逛逛。”

他說想看看這座索煬從小生活到大的城市,去索煬讀過書的學校看看,去索煬吃過飯的餐館嘗嘗。

索煬想起之前那次約會,他重走了一遍沈徽明曾經生活過的軌跡,就算是禮尚往來,他也應該答應。

於是,兩人訂了酒店,就在距離索煬家不太遠的地方。

安頓好已經是中午。

索煬說吃完飯再過去,沈徽明卻提議就趕著午飯時間去。

“我們這時候去,恰好趕上他們吃飯,”沈徽明笑,“沒准兒還能蹭頓飯。”

索煬沒好意思告訴沈徽明他爸媽還真不是那種會留別人在家裡吃飯的人,從小到大,他都很少會看到父母呼朋喚友地做些什麼,他爸媽兩個人舉案齊眉,跟外人也都客氣疏離,也從沒見過他們有什麼往來親密的朋友,甚至連親戚都沒有過多的走動。

他們是活得很“獨”的一家。

但索煬還是沒反駁沈徽明的提議,帶著人往家裡走去。

星期六的中午,小區裡熱鬧得很。

老人、小孩兒、送外賣的小哥……

索煬家搬到這裡也有十來年了,那會兒索煬還在讀小學。

當時這裡算是很不錯的樓房,只不過十幾年過去,儼然成了“老房子”。

走進小區的時候索煬就開始緊張,他甚至沒法平靜地跟沈徽明聊天。

兩人剛剛從酒店出來之前已經商定好了計劃,先讓索煬一個人上去,沈徽明在下面一層的樓梯上等著,否則,就像索煬說的那樣,貿然帶著男友回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回去示威了。

上樓的時候,索煬越走越慢。

他家住在四樓,到了二樓他就已經不敢繼續往上走了。

前兩年有一次他偷偷回來,已經站到了家門口,但剛聽見裡面有動靜,立馬往樓上跑,躲了起來。

那次是他媽出門扔垃圾,她出來之後直接下樓,沒看到躲在上面一層台階偷偷看她的索煬。

時隔兩年,再走這幾級台階,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索煬的心髒上。

“還好嗎?”沈徽明有些擔心他。

索煬原本有些走神,陷在了回憶裡緊鎖著眉頭,聽見沈徽明的聲音,一下被拉回了現實,搖搖頭說:“沒事。”

他們繼續往上走,沈徽明留在了三樓。

“可以吧?”沈徽明握了一下他的手,“沒問題的。”

索煬抬眼看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才點了頭。

再往上,他數著台階走了上去。

老房子,舉架不高,每層的台階也不多。

他就這麼數著,然後就到了家門口。

這個家,他已經好幾年沒有回來過來了。

其實,很多時候,索煬對家的定義是有些模糊的,究竟什麼是家?一棟房子、一對夫妻,或者,還有一個孩子?這些都只是“家”的表像。

家應該是溫馨的、充滿愛的。

家應該也是藍天一樣的存在,給人自由也給人包容。

那麼,他的家呢?

索煬站在家門口,回頭看向樓梯的方向,他看不到躲起來的沈徽明,卻知道對方就在那裡等著他。

獨自面對。

獨自等待。

然後,會有一個圓滿的大結局嗎?

索煬抬起了手,在敲響那扇門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汗。

心跳從來沒有這麼快過,就連他得知飛機發生故障的時候也沒有。

他站在那裡,聽到裡面傳來媽媽的聲音:“誰啊?”

雖然幾年沒有聽到,但依舊熟悉。

家就是無論後來變成什麼樣,你都無法割舍的存在。

索煬突然明白了。

他聽著裡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拖鞋摩擦在地磚上的聲音也讓他無比熟悉,他張了張嘴,第一次竟然沒能成功發出聲音。

第二次,他回答:“媽,是我。”

裡面走路的聲音突然停下了,索煬站在門外,像是等待宣判的被告人。

他會被無罪釋放嗎?

他會被這個家給予自由和包容嗎?

索煬說:“媽,我回來看看你們。”

68

索煬是抱著失敗的心情按響的門鈴,他做好了最壞的准備,只是,還是不可避免的緊張了起來。

就算做好了准備,就算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失敗才是意料之中,但依舊不可否認,有一絲期待在萌芽,他按都按不住。

索煬筆直地站在門口,這讓他想起自己中學的時候有一次考試沒考好,到了家門口手裡攥著卷子愣是不敢進門,後來還是他爸從外面回來看見了他,帶著他一起回了家。

那時候,他因為沒考好擔心被爸媽訓斥,但事實上,他以為的訓斥並沒有降臨,他爸媽只是告訴他下次努力。

索煬知道,有時候他很喜歡自己嚇唬自己,他默默祈禱,希望這一次也像那時候一樣。

等待的幾秒鐘裡,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終於,門內的走動聲再次響起,他聽得出對方走得很慢,但還是來到了門前。

他聽著門鎖被打開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他一點兒都不想表現得這麼沒出息,他希望自己能挺直了腰板站在父母面前,告訴他們自己現在過得很好,工作不錯,有了一個很棒的男朋友,以及,他很想念他們。

但是,他的嗓子似乎被什麼哽住了,嘴唇都在發抖。

門終於被打開,索煬稍微退後了一點。

門內門外,兩個人只相距不到一米的距離,母子二人已經好多年沒這麼面對面地看到過對方。

索煬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迎接這一刻,卻終於在這一刻到來時明白,無論在這個家裡發生過什麼樣的爭吵,他都還是期待著回歸。

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十分在乎別人的人,遇見沈徽明之前,他覺得自己唯一無法割舍的就是父母,就是這個家。

眼前的女人,幾年沒好好看一看她,乍一看,其實沒有太多的變化,只不過仔細看過去,眉眼間是有疲態的。

索煬太了解他媽了,無論是在外面還是在家裡,她永遠都會把自己打理得干淨整潔,連頭發都不會有一絲散亂,他們全家人都是這樣的,在他們的觀念裡,無論自己究竟過得如何,都不能把破綻暴露給外人,就算內部已經潰不成軍,也要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他們早就習慣了偽裝。

只是,就像沈徽明能發現索煬真實的內心一樣,索煬也看得出這幾年來他媽媽的改變。

那種疲憊感不僅僅來自於身體,更源於心中。

究竟是因為什麼,索煬猜想得到。

兩個人站在門口,一開始誰都沒說話。

索煬不知道他媽媽為什麼只是看著他不出聲,至於他自己,是沒法說話。

他怕自己一開口就哭出來。

從小他就被教育不能哭,發生任何事都不能哭,甚至有一次,他爸告訴他:“以後就算我和你媽去世了,在葬禮上你都不能哭,明白嗎?”

可是索煬早就破例了。

幾年前的那個除夕夜,他是哭著離開的家。

幾天前的那個傍晚,他默默地流著眼淚跟沈徽明在機場擁抱。

以前不懂,但現在他明白,眼淚只是情感最真實的流露,很多時候根本沒法控制,可是到了父母面前,他還是盡可能的希望自己表現出他們想看到的樣子,所以他在忍著,試圖把眼淚忍回去。

索煬用了幾秒鐘的時間平復心情,他讓自己看起來與平常無異。

他說:“媽。”

門內站著的女人打量著他,像是在打量一個曾經認識但多年沒見的人。

不算冷漠,但也並不熱絡。

不過,這跟索煬預想中的場景也相差不多。

“你怎麼回來了?”問話也很平靜,仿佛索煬只是去外地讀個大學,突然不打招呼地回了家。

索煬站在那裡,他從對方的態度已經隱約能感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答案就是,依舊沒有答案。

這個家,他依舊進不去。

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做太多的逗留,說完自己想說的就快點兒離開吧。

“我很想你們。”索煬說,“這幾年我偷偷回來過,不敢跟你們見面,都是躲起來打聽,偷看你們一眼就走了。”

他媽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可能你們還在生氣,但是沒辦法,這件事我也改變不了。”索煬低下了頭,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她,“媽,原本我是沒膽量站在這裡的,但是……我有了男朋友,過陣子我們准備結婚了,這是我這輩子遇見過最完美的男人,我們想跟對方相伴一生,這是好事,是我這麼多年來最開心的一件事,我希望自己能親口告訴你們。”

索煬眼睜睜看著他媽皺起了眉。

“我不指望你們接受,但是作為兒子,我還是想把我的幸福分享給你們,我只是希望你們知道,不管我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不管我在你們身邊還是不在你們身邊,你們都是我最敬重也最牽掛的人。”索煬說,“我真心感謝你們這麼多年來的養育,也真心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個讓你們驕傲的兒子,可以照顧你們、回報你們,但是,有很多事是我們無力改變的。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人,我即將跟一個很相愛的男人結婚,這是真實發生著而且絕對不可能改變的。”

索煬不知道自己是從哪一句話開始掉的眼淚,只是當他看見他媽轉身進屋再回來時手裡拿著紙巾時,才意識到,眼淚甚至已經打濕了他大衣的前襟。

他從來沒這樣哭過,哪怕是那天跟沈徽明在機場因為劫後余生而擁抱時。

索煬的媽媽依舊冷著臉,但是向兒子遞出了紙巾。

這讓索煬很是意外。

“把眼淚擦了。”她說,“別哭著在我門口站著。”

雖然並不是什麼溫馨的話,但這對於索煬來說,意義依舊重大。

他接過紙巾,擦眼淚的時候手也在發抖。

“怎麼瘦成這樣?”

索煬的眼淚還沒擦完,他媽突然冷著聲音說:“你不是找著男朋友了嗎?你們就這麼過的日子?”

索煬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因為在他聽來,這句話已經是關心了。

“我……還好。”索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完全沒有做好被他媽關心的准備。

“吃飯了嗎?”他媽冷眼看著他,“沒吃就進來。”

她轉身往屋裡走,兩步之後停下來,回頭問他:“你那個男朋友,帶回來了?”

索煬根本就站在那裡不敢動,他手裡攥著那張潮濕的紙巾,整個人還處於茫然不知所措的狀態。

就在他傻站在那裡的時候,一直聽著、等著的沈徽明快步上了樓。

沈徽明走到索煬身後,微微欠身:“阿姨,您好,我叫沈徽明。”

他明顯看到索煬的媽媽皺了皺眉,但沈徽明倒不是特別在意,他跟著索煬來這裡就已經做好了被擠兌的准備,甚至,連挨打的准備都做好了。

不過,沈徽明覺得索煬父母會對他動手的幾率不大,從一個人的身上就能看出他父母的影子來,他不覺得索煬的爸媽會是那種動手打人的。

不管對方對他是什麼臉色,沈徽明今天都一定要賠笑的。

索煬的媽媽站在那裡打量了一下沈徽明,還沒說話,屋裡傳來了聲音。

“誰啊?”索煬的爸爸從屋裡出來,手裡還拿著湯勺。

他看見門口的孩子,也是一愣,然後站直了身子。

索煬:“爸。”

索煬他媽轉過頭去跟他爸說:“帶男朋友回來的。”

索煬他爸越過中間的兩人,目光落在了沈徽明身上。

“叔叔您好。”沈徽明又一次自我介紹,“我叫沈徽明,是索煬的……戀人。”

又是一陣沉默,沈徽明突然明白,各家有各家的風格,索煬家的氣氛實在是讓他緊張,緊張又尷尬。

很少會有讓沈徽明都不自在的時刻,做生意這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什麼場面沒應對過,照理說,不應該懼怕任何情況,但是,很顯然,這回他遇到難題了。

不過說回來,之所以是難題,也只是因為他們是索煬的父母,沈徽明在面對他們的時候需要更謹慎也更用心。

他很清楚,自己大概永遠不會成為這個家裡受歡迎的人,但至少他得讓他們知道,索煬跟自己在一起是可以讓他們放心的。

索煬的爸爸把門外的兩個人都仔細打量了一番,最後終於發話:“進來吃飯吧。”

說完,他轉身回了廚房。

索煬他們依舊沒敢動,倒是索煬他媽催著說:“想吃就進來,要麼就關上門走。”

她轉身朝著廚房走,沈徽明立刻拉住索煬的手,把人拉進了屋裡。

兩個人站在玄關,互相看著,索煬他媽突然回頭:“鞋櫃裡有拖鞋。”

她看見那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微微皺了一下眉,不再多說,走開了。

索煬跟沈徽明換了鞋,往前兩步,站在玄關那裡看向屋內。

一切的擺設也都沒有改變,那年索煬走的時候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沈徽明在他身後,抬起手輕輕地撫他的背:“挺好的,咱們都進門了。”

索煬轉過來看他,點了點頭,輕聲說:“是啊,這已經比我預想的好太多。”

69

因為來之前就做了最壞的打算,所以對方的一點點松動對於索煬來說都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兩個人明明是回到索煬的家,然而卻拘謹得仿佛陌生來客。

他們站在門口尷尬地不知道應該往那裡走,只等著主人對他們發號施令。

“去洗手。”

索煬的媽媽從廚房出來,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

於是,兩個大男人規規矩矩地走去洗手間,期間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沈徽明很好奇,不知道索煬他家原本就是這樣的氛圍還是因為出櫃的時候才鬧成這樣,如果一直都是如此,那也太壓抑了。

洗手的時候,索煬從鏡子裡看了一眼沈徽明,然後輕聲說:“他們絕大部分時候都是這樣的。”

沈徽明詫異地看向他。

索煬沒有多說,也是擔心被爸媽聽見,有些話他們兩個單獨說比較好。

洗完手,兩人又被叫著去了餐桌邊坐下准備吃飯。

這頓飯吃得沈徽明壓力很大,雖然索煬的父母並沒有對他表現出過多的關注,但這種感覺還不如被“查戶口”。

從頭到尾,沈徽明只被問了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做什麼工作的?

第二個問題:家是哪裡的?

第三個問題:父母怎麼看他們之間的關系?

沈徽明一一認真作答:“自己開了一家小公司,目前效益還不錯。”

“我老家就是索煬現在生活的那座城市的,在國外讀的大學和研究生,回來之後現在跟父母分開住。”

“很早之前我就跟家裡人說明了我的性取向,我爸媽也見過索煬了,他們很喜歡他。”

一問一答,沈徽明有種自己在面試的感覺。

他們說話的時候,索煬始終沒有吭聲,只是坐在一邊悶頭吃飯,聽著他們的對話。

至於索煬,多年沒回來,這一家三口也並沒有重逢的激動和欣喜。

索煬在他父母面前幾乎不會主動尋找話題,只是問了幾句他們最近身體怎麼樣、工作怎麼樣,他父母的回答很簡單,像是跟一個不熟的人簡單的寒暄。

沈徽明聽著心裡挺不是滋味兒的,但畢竟這是在人家家裡,他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把這種心疼暫時強壓下來。

索煬詢問完他們的近況,他爸媽也回問了他,語氣依舊平淡到有些冷漠。

索煬的爸爸問他:“工作還算順利?”

“嗯,我已經飛了幾年的國際航班,升到了頭等艙,薪資待遇也比以前好了。”

索煬的媽媽問他:“生活中沒遇到什麼難事吧?”

“沒有,都挺好的。”索煬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難事沒有,好事蠻多的。”

沈徽明看到坐在對面的兩個人拿著筷子的手都頓了一下,他也轉過去看向了索煬。

索煬倒是淡定,說話時連表情和語調都沒什麼變化,像是跟父母聊天氣一樣聊到了他跟沈徽明的事:“我跟徽明在辦各種手續了,等手續齊全了就准備去柏林結婚。”

沈徽明突然有點兒慌,他是覺得索煬的父母很明顯還不太願意接受他們的關系,還不如先不要再提,以後慢慢來。

但事實上,索煬畢竟是他們的兒子,比沈徽明更了解他們。

如果他們不接受,今天根本就不會讓他們倆進門。

索煬清楚,他爸媽是不會表達情感的那一類人,或者說,他們不願意表達,相比於把喜怒哀樂寫在臉上,把所有的情緒都暴露給對方看,他們更願意藏起自己真實的想法。

其實以前的索煬也是這樣,只不過索煬表現給別人的是虛假的親和,而他們表現出來的是冷漠。

歸根結底,都是一回事。

如果不是沈徽明,索煬或許最後會變得跟他爸媽一樣,一開始是故意藏起情緒和感情,到最後,感受和表達的能力都會逐漸退化。

索煬說:“我的生活一直沒有太糟糕的事,本來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事,但是認識徽明之後,好事一直在發生。”

對面的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聽著,不發表任何看法。

索煬說完這一句也不再繼續說了,他心跳很快,但表面卻看不出有任何異常。

沈徽明是服了這家人了,如果讓他在這樣的氛圍中生活,別說幾年了,就是幾天他可能都會抑郁。

“知道了。”索煬的媽媽總算是回應了一句。

就這樣,在如此尷尬微妙的氣氛下吃完了這頓飯,放下筷子之後,沈徽明原本打算幫忙收拾,但緊接著就聽見索煬他爸問他們幾點的車回去。

這簡直就是在下逐客令。

索煬說:“明天,我們訂好了酒店。”

他們走到門口,沈徽明跟索煬父母的第一次見面就這麼要結束了。

結束了也好,沈徽明想,再這麼下去,他都快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呼吸了。

兩人換好鞋准備出門的時候,索煬他爸叫住了他們。

“等一下。”索煬他爸進了屋,很快又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張銀行卡。

“這些年你轉賬過來的錢。”索煬他爸把卡遞給他,“我們一分沒動,密碼是你生日。”

沈徽明下意識皺了皺眉。

同時皺起眉的,還有索煬,他怎麼都沒想到,最後了,還要往他心上扎一刀。

他以為家門為他打開了,就算沒有溫情的擁抱,至少也已經開始緩和了,結果原來是他想多了。

他怔在那裡,最後還是接過了銀行卡。

索煬帶著沈徽明離開了,頭也不回地下樓走出了這個小區。

冬天的午後,陽光其實是柔和的,但是索煬怎麼都覺得冷。

他快步走到小區外面,甚至沒有多余的精力去看看沈徽明是不是跟了上來。

出了小區的大門,轉個彎,索煬走進巷子裡,背靠著牆壁蹲了下來。

沈徽明從來沒見過他這樣,自己也跟上了刑具一樣疼。

他過去,蹲在索煬身邊,輕輕地撫著索煬的頭發。

冬天,他們呼出的白色霧氣在周圍打轉,沈徽明突然覺得今天特別冷,如果索煬在這裡哭了,眼淚怕是也會結冰。

但是索煬沒哭,他只是在那裡蹲了一會兒,然後抓住了沈徽明的手。

他的頭埋在手臂裡,手緊緊地攥著沈徽明。

沈徽明安靜地陪著他,看著他,等著他慢慢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索煬之前說自己的生活沒有什麼太糟糕的事,沈徽明心裡清楚,他只是不說。

就這樣,兩個人在巷子口蹲了很久,直到雙腿發麻。

他們互相攙扶著站起來,索煬笑:“我們好像已經七老八十了。”

沈徽明見他笑了,卻也沒能松一口氣,心疼地把人摟過來,一起靠著牆壁,緩解著雙腿的酸麻。

“前面有家銀行。”索煬說,“跟我去一趟吧。”

沈徽明疑惑地看向他。

索煬的手放進口袋,握住了那張銀行卡:“這些錢他們不要就算了,轉到我自己的卡上,還能提前還一下房子的貸款。”

他把話說得很輕,字字句句都跟著呼出的白霧飄走了。

可是,這句話又特別有分量,重重地壓在了沈徽明的心上。

“待會兒帶我去哪兒回憶青春?”沈徽明拉著他的手朝著銀行走去,故意轉移了話題。

“去我學校吧,我的高中,”索煬說,“到那棵我被女生告白的大樹下面,你再告白一下給我聽。”

沈徽明笑著點頭:“行啊,只要進得去,我可以告白一萬次。”

兩個人都笑,可心裡都酸酸的。

索煬他們去了銀行的自助存取款機器前,他只是不想留著這張卡片,看著難受。

然而,當他把卡插進去,輸入了密碼,卻發現一切都不是那麼回事。

這張卡裡的錢遠比他這幾年給爸媽轉賬的要多,甚至多出了幾倍。

“怎麼了?”沈徽明站在他後面,等了一會兒發現索煬竟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有些擔心,上前半部詢問。

“徽明,”索煬盯著上面的余額,對沈徽明說,“他們騙我。”

“什麼?”

“這不只是我轉給他們的錢。”索煬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些哽咽,“這幾年我轉過來的錢也就幾萬塊,但是這裡有三十萬。”

這下沈徽明也懵了。

“你沒看錯吧?”

索煬把他拉過來:“你看。”

沈徽明看了一眼屏幕,皺著眉說:“還真是。”

他一轉頭,發現索煬臉上掛著淚。

“我還是誤會他們了。”索煬抬手,蹭了一下臉上的淚,笑著說,“他們還是要我的。”

看他這樣,沈徽明實在繃不住了,過去把人抱在了懷裡。

沈徽明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沒辦法去苛責索煬的父母,因為那畢竟是他愛人的親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確實讓人不太好接受,讓人不知道究竟是刀子還是糖。

沈徽明心疼得不行,用力抱著索煬,輕輕地撫著他的背:“是,他們想通了。”

索煬閉著眼,咬住了沈徽明的肩膀。

他盡可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越是克制就越是無法自控。

他太難受了,壓抑了這麼多年,終於在今天可以釋放。

那個快要把他勒死的結,也終於在今天解開了。

索煬一點兒都不怪他的父母,因為他了解他們,在別人看來無法理解的舉動,到了索煬這裡竟然帶著些恩賜的意味。

能這樣已經很好了。

索煬咬著沈徽明的肩膀,還是哭出了聲。

 

70

壓在心裡多年的心結終於打開,哪怕整個事情的發展跟索煬預料的完全不一樣,但至少他明白了父母的心意,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完全被拋棄。

當他跟沈徽明走出銀行,總覺得整個人都更輕盈了,對於他來說最難的一道題已經解開,接下來的就只剩下享受生活跟愛情。

索煬往家裡打了個電話,假意是告訴他們自己跟沈徽明明天回去,其實是在暗示他們,自己已經全都知道了。

父母不善表達情感,索煬也不能說得太明白,但一通電話,彼此也算是心裡的石頭都落了地。

之後索煬帶著沈徽明回了自己的學校,然而,門衛大爺壓根兒不讓他們進。

兩個人繞著校園外面走了一圈,隔著鐵欄杆看著裡面,被雪覆蓋住的草坪,以及大冬天依舊穿著單薄球服在打球的學生們。

從前沈徽明帶著索煬去看他的青春印記,如今索煬也總算有機會帶沈徽明看看他成長的地方了。

沈徽明突然笑了笑:“你說,如果咱們倆從小就認識,你會不會跟我早戀?”

索煬看了他一眼,笑著問:“你想聽真話還是哄你開心的假話?”

“嘖,哪有你這麼問的!”沈徽明無奈地看他,“你都這麼問了,我怎麼答?”

“如果是別人,想都不要想,但如果那個人是你,別說是早戀,最好咱們出生前娃娃親都已經定下來了。”索煬說完,故意問他,“這麼回答,沈先生可還滿意啊?”

沈徽明哭笑不得:“行,明白了,這句是哄我開心的假話。”

索煬笑,然後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兩個大男人手牽著手走在路邊,偶爾有路人經過,用余光偷瞄他們。

冬天,手暴露在空氣中,很快就手背凍得冰涼,但握在一起的手心是熱的,誰都不想放開。

他們在外面逛到天黑,沈徽明讓他選一家以前常去的餐廳兩人吃完飯再回酒店,結果索煬說:“哪有什麼常去的餐廳,以前都是回家吃飯,再說了,這麼多年了,我對這裡真的有些陌生了……”

其實索煬覺得是有些遺憾的,自從上大學到現在,差不多十年了。

離開家的十年,這座城市說變化也沒有變化太多,但要真說沒變,索煬又覺得的確陌生了。

他方依舊是他方,可故鄉卻已經不再是故鄉。

這大概是每一個生活在外的人都會有的感受,永遠有種漂泊感,哪怕在某一座城市買了房落了戶,卻依舊擺脫不了那種感覺。

但好在,他的沈徽明能讓他安心。

沈徽明大概能懂索煬此刻的感覺,他拉起對方的手,雙手捧著,寶貝似的握住,一邊哈氣一邊給對方搓了搓:“冰涼。”

索煬帶著笑意看他,微微傾身,臉貼在了沈徽明冰涼的手背上。

“好涼。”索煬說。

沈徽明嘀咕:“是唄,隨便找家飯店吧,有暖氣的就行。”

他說:“可別把你凍壞了。”

索煬看著他笑,拉著他的手進了附近一家老菜館。

雖然是隨便選的菜館,但味道還算不錯,兩人吃得開心,身上的寒意也散了,之後回到酒店,早早躺下,索煬卻毫無睡意。

他被沈徽明抱著,睜著眼看著天花板。

沈徽明細心,知道他沒睡著,抬手打開了床邊的台燈。

“我吵到你了?”索煬輕聲問。

沈徽明湊過去親了他一下:“你呼吸聲都特輕,能吵到我就怪了。”

兩人躺在床上,相互靠著,沈徽明說:“睡不著?”

“嗯,”索煬說,“腦子有點亂。”

他在想,明天走前是不是應該再回家去看看。

“明天咱們走之前,再回去一趟吧。”沈徽明就像是能讀懂他的心思一樣,“再見一面,給叔叔阿姨帶點兒禮物過去,今天我空手就去了,挺不好意思的。”

索煬閉上了眼,側臉貼著沈徽明的胸膛。

“徽明。”

“嗯?”沈徽明輕吻了一下索煬的額頭。

“我為什麼會遇見你呢?”

沈徽明垂眼看他,聽見他說:“一直以來我都不覺得自己運氣特差或者特好,一切都平凡到不值一提,但是偏偏這次運氣就特別好。”

沈徽明笑了:“誰不是呢?我也是運氣好才遇見了你。”

索煬抬頭看他,突然抬起腿翻過身,騎坐在了沈徽明身上。

“要跟我比運氣嗎?”索煬雙手搭在他的肩膀,“那你真的比不過我。”

說完,他湊上去吻了一下沈徽明的嘴唇:“反正睡不著,做點兒能助眠的事吧。”

酒店房間的台燈被索煬關掉,被子被掀起將兩人裹住。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雪,室內倒是暖和。

======

索煬跟沈徽明離開前,又回了一趟索煬家,這一次沈徽明雙手都提著禮品,是兩人用了一上午的時間精心挑選的。

索煬父母都在,看見他們回來還有些意外。

不過,他們的表現跟昨天倒是沒有太大區別,依舊冷淡話少,可是索煬卻一直在笑。

沈徽明看索煬心情不錯,自己也開心,對待索煬父母也更熱情了些。

其實最怕的就是猜對方的心思,當沈徽明知道了索煬父母其實已經接受,也就沒那麼大的壓力了。

各家有各家的相處風格,他沒有立場去評判好壞對錯,也沒有必要完全去融入,只需要做好自己該做的就夠了。

兩人在索煬家沒有留太久,時間差不多了,准備去火車站了。

他們站起來的時候,索煬他爸說了句:“昨天晚上下雪了,今天路不好。”

沈徽明看了一眼索煬,然後又聽見他爸說:“我送你們吧。”

索煬笑了,沈徽明跟著他一起笑:“謝謝叔叔!那就麻煩您了。”

索煬的父母一起跟著他們出了門,一起陪著他們去了火車站。

一路上,索煬的父母什麼都不說,沈徽明跟索煬坐在後面,他一直在說些兩人生活和工作上的事,看起來似乎是在跟索煬聊天,實則都是說給前面的兩人聽的。

沈徽明覺得,這對兒父母肯定是想問卻又問不出口,想關心卻不知道應該從哪裡下手的類型,那不如自己幫他們一把。

他在後面說得開心,把自己跟索煬如何認識之後又有什麼打算全都給說了一遍,索煬自然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也不阻攔,偶爾還應和幾句。

到了火車站,索煬爸媽沒有再跟著他們進去,把車停在路邊,看著孩子們下了車。

這一瞬間,索煬突然有種回到了大學時代的感覺,那時候,每次都是他爸把他送到這裡,然後他一個人去取票進站。

索煬經常是一走就頭也不回,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走了之後,他爸會如何,但是有一次,他都已經快到售票處了,走出了好遠,一回頭,發現他爸還站在那裡看著他。

他們從來不會互相說想念,更不會挽留,他要走,父母永遠都是平靜地送他離開,告訴他做好自己該做的一切。

直到索煬回頭的那一瞬間他才意識到,其實他的爸媽也是舍不得他的。

這麼多年過去,當時的那一幕他依舊記得清楚。

他跟沈徽明站在車邊,索煬的媽媽說:“走吧,照看好自己的東西,別丟三落四。”

索煬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說:“媽,我能跟您擁抱一下嗎?”

沈徽明看向索煬,發現他眼睛紅了。

原本還在車裡的索煬的媽媽聽見兒子這句話,愣了一下,之後,她下了車,跟兒子抱在了一起。

索煬一家,彼此之間很少會有這樣的舉動,索煬甚至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跟爸媽擁抱是什麼時候。

“爸……”索煬跟他媽擁抱完,看向了他爸。

駕駛座上的父親終於下車,走到了兒子面前,兩人擁抱,彼此都很用力。

離開時,索煬媽媽的眼睛也紅了,索煬說:“我們過陣子再回來看你們。”

沈徽明說:“叔叔阿姨放心,我們會好好生活。”

跟愛人一起好好生活,做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這大概就是為人父母最希望孩子們過的人生了。

“走吧。”索煬媽媽說,“再磨蹭來不及了。”

索煬沒忍住,又過去擁抱了她一下,然後跟沈徽明一起離開了。

回去的火車上,索煬靠在沈徽明肩上睡著了,這一次他睡得很踏實,甚至還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跟沈徽明在老家舉辦了婚禮,很簡單的儀式,但是家人、愛人、朋友,所有人都在。

碧空之下,綠草之上,他跟沈徽明穿著同樣款式的西裝,兩個人同時手捧鮮花,並肩走到了最前面,他們面對彼此,面對親友,面對高空和未來。

在夢裡,兩人默契地宣誓,但說了些什麼索煬聽不到,不過聽不到也沒關系,他從大家的表情裡就能讀懂一切。

愛人是真心愛著,家人是真心祝福,朋友是真心為他們慶祝。

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呢?

索煬睜眼時,火車還在疾馳,窗外是被白雪覆蓋的大地,他的手被沈徽明實實在在地握著。

“醒了?”

“嗯。”索煬說,“夢見我們的婚禮了。”

 

71

索煬跟沈徽明的婚禮並沒有馬上就舉辦,他們商量之後決定還是盡可能從簡。

兩人都不是喜歡張揚的,覺得大操大辦沒有必要,畢竟這事兒說到底也只是跟他們兩個人有關,而且柏林那麼遠,家人朋友都有自己的生活,哪能說跟他們去柏林就去呢?如果不在柏林辦,回來辦就更沒必要了。

除此之外,要准備好各種手續,要盡可能符合人家的要求,需要時間和精力去准備。

從索煬老家回來之後,兩個人又開始忙碌,一個忙著公司的事,一個重新開始飛行。

就這樣忙活到了春節,索煬的飛行安排出來之後,又有人習慣性地來找他調班,這一次索煬拒絕了。

他笑著說:“今年要跟我愛人還有他父母一起過年,實在不好意思。”

他大大方方地說“我愛人”,倒是同事大為意外。

索煬戀愛的事早就在公司傳開了,不過唯一知道戀愛對像是誰的宋愷並沒有多嘴,大家也沒挖人隱私的愛好,只是隨便感嘆一下名草有主了也就過去了。

但這事兒從索煬自己嘴裡說出來,還是挺不可思議的。

對方跟他道歉,索煬笑:“沒事啊,不過不好意思,幫不上忙了。”

“別別別,別這麼說,”同事笑盈盈地對他說,“提前祝你們新年快樂。”

索煬年前的最後一次飛行去了紐約,回來的時候剛好是除夕早上,沈徽明直接開車去接,兩人先回了索煬家,簡單收拾了一下,快中午的時候前往沈徽明爸媽那兒。

沈徽明有問過索煬要不要接他爸媽過來一起過年,但索煬考慮之後還是拒絕了。

去沈徽明爸媽家的路上,兩人去了趟超市。

沈徽明的媽媽之前給他發了一長串的購物清單,讓他們倆回來的時候直接買回來,她說:“有年輕的勞動力,當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兩個身高腿長長得又帥的大男人,穿著同款黑色呢子大衣,一個推著超市的購物車,一個走在旁邊看著清單念念有詞。

超市放著喜氣的歌曲,連買菜稱重都排起了長隊。

索煬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在他的世界裡,春節甚至比以往更冷清,直到今天才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下什麼叫熱鬧。

兩人買完東西,一人提著兩個大袋子出來,放進了後備箱裡。

沈徽明說:“我媽這是覺得正月十五之前超市都不開門營業吧?囤這麼多菜,也不知道吃不吃得完。”

索煬就在旁邊笑,覺得這個春節真的很不一樣。

他們回了沈徽明爸媽那裡,倆人換了大衣就開始跟著父母忙活,該貼春聯的貼春聯,該備菜的備菜,沈徽明廚藝比索煬好,自然是廚房那波的,索煬就跟著沈徽明的爸爸拿著春聯跟膠帶從外面的門開始,到最後把家裡冰箱的門都給貼了個“福”字。

沈徽明爸爸滿意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心滿意足地去泡茶了。

索煬覺得這家人實在有些可愛,自己站在那裡看著冰箱上的紅色“福”字笑了起來。

一家四口,做了十菜一湯。

看春晚的時候,沈徽明媽媽突然一拍大腿:“有個重要的事兒差點兒忘了!”

她回了臥室,拿出四雙紅襪子來。

沈徽明笑:“咱們四個誰都不是本命年,有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沈徽明媽媽把襪子的腳底部分給他們看,“踩小人的,穿上穿上,都穿上。”

索煬笑著接過來,道了謝之後立刻就套上了。

沈徽明在一邊吐槽:“媽,你還真是……算了,我別說了。”

“那就什麼都別說,你看索煬多聽話。”沈徽明媽媽盯著他們三個大男人穿好紅襪子,“踩一踩,踩小人!”

索煬靠著沈徽明笑出了聲,學著他媽的樣子用力跺了跺腳。

“行了行了,”沈徽明拉著索煬去陽台,“待會兒樓下來找咱們了。陽台透透氣去?屋裡太悶了。”

倆人去了陽台,把窗戶開了一個小縫隙。

“怎麼樣?沒覺得不自在吧?”

索煬搖了搖頭,微微往沈徽明身上靠了靠。

沈徽明站穩,由他靠著。

“很開心,”索煬說,“我從來沒這樣過過春節。”

沈徽明握住他的手,兩個人站在陽台上看著窗外的夜空,陽台掛著的兩個紅燈籠把他們的臉都映成了紅色。

“以後每年咱們都這麼過,你別嫌煩就行。”

怎麼會煩呢?索煬回頭,看見沈徽明的爸媽坐在沙發上吃著瓜子看著春晚。

“待會兒一起包餃子?”沈徽明問,“會包嗎?”

“沒包過,不過可以試試。”

快十點的時候,一家四口又坐在一起包餃子,沈徽明負責教索煬,還讓對方往餃子裡放了一顆糖。

沈徽明說:“這是傳統,到時候誰吃到了這顆糖,誰來年日子就過得甜。”

結果,四個人誰都沒吃到。

因為是索煬包的餃子裡放的糖,新手餃子在煮的時候就破了,糖塊掉進了餃子湯裡。

沈徽明媽媽說:“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沈徽明問:“什麼?”

“意味著咱們家人來年個個兒都甜。”沈徽明媽媽笑著說,“挺好,是個好兆頭!”

是個好兆頭。

索煬看著沈徽明想,其實甜蜜的生活早就開始了。

====

索煬跟沈徽明是在春末的時候才終於一起踏上前往柏林的旅程,很多事情真的辦起來,比他們想像得要有困難,但好在,不管用了多長時間,總算一切都准備妥當了。

這一次,他們將一起飛行,索煬不是以空乘的身份坐在沈徽明身邊,而是一名普通的旅客。

登機時,沈徽明笑著問他:“這種感覺是不是挺奇妙的?待會兒遇見你認識的空姐問你干嘛去,你怎麼說?”

“去結婚。”索煬一邊檢查自己的護照和機票,一邊雲淡風輕地回答。

這回答讓沈徽明很是受用,直接抬手,摟著索煬的肩膀往裡走。

不過快到機艙門口的時候,沈徽明還是放下了胳膊,他也是會害羞的。

從這裡,飛往柏林,途中在莫斯科短暫停留。

這條航線曾經見證過他們故事的開始,那時候還是秋天,莫斯科狂風驟雨,將他們留在了那裡,不過如今說起來,兩人都有些感謝那場“意外”,因為有了那個夜晚,他們才有了走近彼此的機會。

到現在索煬依舊記得那天晚上沈徽明對他說的那些話。

【因為你是索煬本身,所以足夠獨特,足夠完美。】

而現在的他在看向沈徽明的時候又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

因為那是沈徽明,所以足夠獨特,足夠完美,足夠讓他愛且欣賞一輩子。

坐在飛機上,索煬突然有些恍惚,有那麼一瞬間他有一種意識抽離出了身體的感覺,仿佛一個旁觀者在注視著自己跟沈徽明。

他看見他們兩個親密地坐在一起,靠得很近,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聽不到,但能感覺到。

能感覺到每一字每一句都帶著花香,清清淡淡的,開在了春日的高空中。

等到索煬回過神,他們乘坐的飛機已經起飛。

沈徽明握著他的手,兩人再一次一起衝上雲霄。

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一定有什麼在擺弄著他們的命運,讓他們相遇,讓他們融入了彼此的生命。

索煬看著窗外,他們逐漸遠離生活的那座城市,帶著滿溢的愛前往下一個地點,為他們這段開始於藍天的愛情做見證。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他們又一起看了日升月落,看了星河璀璨。

抵達柏林的時候,索煬說:“我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兩人從機場直接去辦手續領證,讓索煬有些意外的是,當他拿到那張結婚證明的時候,並沒有料想之中的興奮,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他理所應當跟沈徽明相愛,理所應當跟沈徽明在一起,也理所應當跟沈徽明結婚並共度一生。

一個對婚姻從來不向往也沒有任何指望的人,此刻卻覺得,他跟沈徽明的婚姻是必須也必需的。

“走吧,去教堂。”兩人牽著手,回到了曾經一起參加過陌生人婚禮的小教堂。

這一次,沒有其他人,甚至沒有神父,但是神無處不在,愛神無處不在。

他們十指緊扣,鄭重其事地走進了教堂,他們走過空著的一排排座椅,走到了十字架前面。

他們沒有任何信仰,但他們信仰愛。

兩個人站在這裡,只望著彼此,只讓彼此聽自己的心跳。

沈徽明先單膝跪地,拿出了准備已久的戒指。

“索煬先生,你願意和沈徽明先生共度余生嗎?”

索煬笑著看他:“我願意。”

沈徽明為他戴上戒指,接著就是索煬對他做了同樣的動作。

“沈徽明先生,你願意和索煬先生白頭偕老嗎?”

“我願意,”沈徽明看著他,任由對方為自己也戴上了婚戒,然後兩人擁抱,接吻,沈徽明在索煬的耳邊說,“不如我們也順便約一下下輩子吧,我總覺得這一生幾十年我愛不夠。”

索煬沉默片刻,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無聲地笑了笑,然後貼著他的耳朵說:“好,丘比特說他知道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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