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Chapter23

次日早晨,戎紫起身去洗手間,在臥室門口發現了趴在地上的點點。

昨晚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戎紫雖然懷疑是點點在撞門,可那個時候臥室裡兩人正在熱吻,不可能分心去管外面的事。可憐的點

點驚恐萬分地聽著窗外恐怖的雷聲和臥室裡奇怪的叫聲,聽了大半夜精神都淩亂了,大清早一臉迷糊走路都在搖晃,見戎紫開了

門,趕忙沖進臥室去找那位溫柔的主人。

結果卻被戎紫揪住抱了起來,“乖,他在睡,別打擾他。”點點朝臥室裡叫了兩聲,見顏景睡得很香不理它,只好放棄了,耷拉

下腦袋默默被戎紫抱走。

戎紫正好要去洗漱,就把它抱到洗手間,它還不安分,在戎紫懷裡蹭來蹭去爪子亂揮,戎紫實在拿它沒辦法,把它放下來,它趕

忙趴去旁邊可憐兮兮地拉肚子。

戎紫愣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傢伙大清早到處亂跑是在找廁所呢。看來它之前的主人周慧琳把它教育得很好,不隨地大

小便,找不到廁所的可憐蟲估計是憋了很久吧……看著它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戎紫忍不住想去摸摸它的頭,點點別過頭不理他,

戎紫無奈,只好又轉身回到了臥室。

昨晚兩人的情緒有些失控,窗簾都忘了拉上,此時,燦爛的陽光透過窗戶直直射在顏景的臉上,照出他熟睡時略顯柔和的輪廓。

他的睫毛很長,鼻子也很挺,皮膚白皙,一張臉看上去非常斯文,只是微微揚起的唇角出賣了主人,顯出幾分壞心眼的邪惡來。

他的睡姿並不好,懶洋洋地伸展開四肢,怎麼舒服怎麼來,完全不管被子在哪,也不理床單被揉成了一團。這種愜意的睡姿正好

讓被子滑落到腰部,身上那些可怕的吻痕就這樣在陽光下呈現在戎紫的眼前,一片連一片的淡紅色痕跡佈滿了全身,像是被淩虐

過一樣觸目驚心,卻有種奇怪的性感韻味。

想起昨晚抱緊他進入他身體的火熱場面,戎紫又一次心跳失速,目光溫柔地掃過床上熟睡的男人,走到窗前拉上窗簾替他遮住陽

光,自己又回頭到床邊側躺下來,伸出手輕輕把他摟進了懷裡。

Foreveryoung……I’llbeforeveryoung……”

突然響起一陣電話鈴聲,是放在不遠處的手機傳來的。戎紫趕忙伸手去按掉,可顏景還是被那鈴聲吵醒了,被打擾到睡眠的人皺

著眉頭一臉不爽地睜開眼睛,揉了揉酸痛的額頭,迷糊地問道:“幾點了?”

“八點。”戎紫微笑著親了下他的額頭,柔聲說,“你再睡會兒吧,還早呢。”

顏景“哦”了一聲,自然地靠回戎紫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繼續補眠。

戎紫被他那類似撒嬌一樣的動作震得心跳不已,雖然知道顏景只是把他當成活體抱枕,可這樣安靜地摟著他,還是讓戎紫心裡一

陣熱血沸騰。強忍著想要吻他的衝動,移了移身體,好讓他靠得更舒服些。

Foreveryoung……I’llbeforeveryoung……”

令人心煩的手機鈴聲鍥而不捨再次響起,戎紫想伸手去按,顏景卻睜開眼坐了起來,“手機給我吧。”戎紫只好把手機遞給他,

他接起來看了眼來電顯示,語氣不善地道:“白少博,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說。”

白少博微笑著說:“阿景,你今天應該來醫院報到的。”

顏景怔了一下。該死,當初跟白少博說好9月中旬就去世新醫院心理科任職,昨晚帶戎紫回來一時衝動折騰到半夜,倒把這事兒給

忘了。

“今天不是才910號嗎?”顏景唇角一彎,一臉無辜找藉口,“難道我的手機日期調錯了?”

“已經11號了。”白少博很有耐心,“你現在過來,方便嗎?”

“現在啊?不太方便。”顏景揉了揉酸痛的腰,又捶了捶僵硬的肩膀,淡淡說道,“我下午再去報到好不好?第一次當醫生,我

的心情很緊張,需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給我一上午的時間自我調整吧,謝謝。”

“……”白少博沉默。

“那就這樣了,拜拜。”說完也不等對方同意就把電話掛了。

臥室裡突然沉默下來,顏景扭頭看向戎紫。戎紫以為他要發火,趕忙擠出一張溫和的笑臉來,沒料顏景並沒有發火,只看了他一

眼,語氣平淡地說:“下次不要故意拿腳絆我,我低血壓。”

“……”昨晚的雕蟲小技居然被他看穿了,戎紫厚著臉皮微笑著轉移話題,“你餓了嗎,我去給你弄點兒吃的吧。”

顏景淡淡道:“冰箱裡沒吃的了。”

戎紫非常殷勤,“沒關係,我這就下去買。你想吃什麼?”

“好吧,對面銀紀的海鮮粥。”顏景翻身從抽屜裡拿出一串鑰匙扔給戎紫,“你喜歡的話,順便配一把鑰匙。”

——配鑰匙?

他的意思是,自己可以隨時來他這裡?拿了鑰匙就可以同居了?!

戎紫激動到手指都顫抖起來,握緊那串鑰匙,拉過顏景狠狠吻了吻他的嘴唇,然後就一臉笑容轉身下樓買早飯。

看著他開心的樣子,顏景忍不住無奈地按了按額頭,戎紫果然還是太年輕,大男孩的直率性格,遇到點小事就高興成這樣……不

過,他倒是挺喜歡這樣單純的人。就連昨晚趁著沒電絆人的小把戲,他都覺得挺可愛的。果然,看一個人順眼的時候,他做什麼

都覺得喜歡。

唉,十年的堅持,沒救了。

顏景一邊埋怨著自己意志不夠堅定,迷迷糊糊再次閉上了眼睛。

******

戎紫在樓下買了一大堆食物,除了顏景的早餐之外,還專門找了家寵物店給點點買了貓糧。大包小包提了一堆,上樓之後拿出新

配的鑰匙打開門,心情那叫舒暢。

手裡有了鑰匙,感覺就是不一樣啊……

戎紫一路哼著歌,把買的蔬菜水果全放進冰箱裡,回到臥室,顏景依舊躺在被窩裡補眠,他昨晚實在是累壞了,大清早又被吵醒

,顯然是沒睡夠,只是他睡眠很輕,戎紫一進門,他便皺著眉睜開了眼睛。

戎紫走到床邊坐下,順手把粥放在床頭,柔聲問:“你想現在吃嗎?或者繼續睡,睡醒了再吃?”

“現在吧,我肚子餓了。”顏景坐起身來,隨便裹了件睡袍,踩著拖鞋去了浴室,戎紫跟在他身後一起進去,顏景回頭看他,“

你跟來做什麼?”頓了頓,“難道你還想……”

戎紫趕忙搖頭澄清,“你下午還要去醫院,我來幫你按摩一下,還有,我順便買了藥……”證明似的晃了晃手裡的藥膏。

“哦。”顏景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倒不是他滿腦子有色思想,只是年輕人在這方面的衝動實在讓人驚歎,戎紫二十歲出頭正是

血氣方剛的年紀,說不定大清早又來一次生理反應,那樣的話自己估計要橫著去醫院在腰上打石膏了。

戎紫很體貼地替他在浴缸裡放好溫水,回頭說:“我來幫你洗吧。”

顏景點點頭,脫了睡袍躺進浴缸裡。反正昨晚那麼親密的事都做過了,三十多的人也沒必要害羞,顏景隨心所欲地放鬆了身體,

讓戎紫幫忙也不覺得臉紅。這傢伙昨晚占了那麼多便宜,現在溫柔體貼一點也是應該的。

青年在他頭髮上擠了洗髮水輕輕搓揉著,動作很溫柔,手指的力度也控制得很好,有點像理髮店裡的按摩師。顏景被他伺候得很

舒服,不由得閉上了眼睛。頭髮很快就洗完了,青年又幫他洗身體,手指還在腰上按摩了一會兒,顏景覺得腰部酸痛的肌肉在他

的按摩下舒服了許多。

一個澡洗了半個小時,從頭到腳都被青年悉心地照顧著,最後又翻轉身體趴在浴缸裡,被他捏了肩膀,按摩了僵硬的腰部,連後

面私密的地方都被他伸入手指清洗了一遍,還塗上了一層藥膏。

顏景突然覺得被人照顧的感覺還挺好的。

洗完澡出來,顏景心情愉快地坐在了餐廳,戎紫就把買來的海鮮粥拿過來放到微波爐裡熱,等粥熱好的同時,他又去拿來貓糧弄

好,把點點也抱了過來。點點一見顏景就往他懷裡撲,顏景微笑著把它抱在懷裡,拿過戎紫拌好的食物,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

它。

點點一到顏景的懷裡又乖又溫順,一到戎紫面前就炸毛亂抓,戎紫對於它明顯的排斥也很無奈。兩人一貓,一起圍坐在餐桌旁吃

著早餐,畫面或許有些奇怪,但是,卻很溫馨。

******

飯剛吃到一半,門口突然響起鑰匙轉動的聲音。

“有人來了?”戎紫驚訝地看向顏景,卻見後者的臉色有些難看。

很快,門被打開,穿著一身黑色連衣裙的女人被屋裡的場景怔得愣在了原地。不過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冷冷的目光看向穿著睡

袍的顏景,“阿景,你也玩得太瘋了吧,把人往家裡帶?”

“姐,別亂說話。”顏景淡淡地打斷了她,“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正在交往的戀人。”

戎紫很快會意,回頭禮貌地笑了笑,“顏小姐好,我是他的男朋友,戎紫。”

“……”顏茹似乎被驚到,半晌後,才懷疑地看了顏景一眼,“你玩真的?”

顏景喝了口粥,微笑著道:“這不是你希望的麼?前幾天還苦口婆心勸我找個男朋友好好交往,怎麼現在我真找了,你倒一臉見

鬼的表情。”

顏茹沒說話,只是看了一眼坐在桌旁的戎紫。青年的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微笑,態度不卑不亢,打過招呼之後,他的目光就繼續

投在了對面的顏景身上,似乎並不在意這位突然出現的姐姐對他的看法。

顏景見她皺著眉不說話,抬頭疑惑地問:“你找我什麼事啊?”

顏茹沉默了一下,才說:“爸媽回來了,這個週末你也到我那裡,大家一起聚聚。我今天過來順便拿些資料,上次放在書房忘記

帶走。”

“哦,你拿吧。”顏景繼續低頭喝粥,臉上依舊若無其事,還偶爾微笑著逗一逗懷裡的貓,可戎紫卻發現,他的脊背有些不自然

的僵硬。

忍不住輕輕握住他的手,擔心地問:“你姐姐……”

“沒關係,這些事你不用管。”顏景突然打斷了他。

顏茹正好從書房出來,手裡拿著個資料夾,走到餐桌旁,順手把鑰匙丟在桌上,冷冷地道:“既然你跟人同居,我拿著你家鑰匙

也不方便,還你吧。”

“嗯。”顏景點點頭,“這件事先別讓爸媽知道。”

“放心,你的事我懶得多嘴。”顏茹又看了戎紫一眼,這才轉身離開,聽著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莫名的,戎紫竟有些心

神不寧。

不知為何,總覺得顏茹看著他的銳利目光中有種說不清的複雜的情緒。而顏景對此什麼都不解釋,送走姐姐後便淡淡說道:“時

間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戎紫點了點頭,轉身出門,走到門口回頭的時候,他似乎看見顏景一直強撐著的平靜表情有一瞬的動搖,低頭摸著貓咪的手指像

是有些輕微的顫抖。

戎紫很想走過去擁住他問他怎麼了,卻見他抬起頭來馬上換上一副沒心沒肺的笑臉,“我還要準備去醫院,你回去吧,改天再見

。”

“好。”戎紫只好轉身走出門。

不知是巧合還是倒楣,他在外面等電梯等了好久,想要改走樓梯,推開樓梯間的門卻顏茹正靠著牆站在樓梯的過道裡,握著手機

對電話那邊說著什麼,她的手指攥到發白,雖然極力保持著平靜,卻難掩聲音的顫抖。

“你給我查一個叫戎紫的人……我需要他的全部資料……對,從小到大的全部……這件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顏景。”

打完電話之後,她便靠在牆上喘氣,臉色慘白,手指緊緊按住胸口平復呼吸。良久之後,她終於恢復了平靜,面無表情地轉身走

下了樓梯。

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規律聲音漸漸遠去,躲在角落裡的戎紫卻緊緊皺起了眉頭。

他不知道顏茹為什麼要查他,也不知道顏景為什麼在他姐姐出現之後就變了臉色,他只是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他跟顏景之間原本

就存在的差距,會在現實面前無限的放大。

Chapter24

等戎紫走後,顏景臉上偽裝出來的平靜表情終於全面崩潰。手指輕輕放在桌上,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些過去很多年的事情,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了。可是隨著顏茹的出現,隨著她看透一切般銳利如劍的目光,原本封存在心底的

記憶像是被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突然間洶湧而出。

他又想起了許多人的名字,想起那個雨夜,他跪在門前的石板上請求父親原諒的場景……站在旁邊的姐姐冷漠的目光,母親的歎

息聲,父親憤怒的皮鞭,還有砸在臉上的冰冷的雨點。

那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情,他甚至無暇好好整理心情就被父母強行送出國去。出國後曾經用自我催眠的方式讓自己淡忘那段記憶,

可那種心理暗示畢竟不是真正的催眠術,他刻意忽略的某段記憶其實並沒有完全忘記,而是假裝淡忘,壓在了心底。

可是如今,他必須再次面對那些往事。只是因為牽扯到了戎紫。

想起青年單純的笑臉,顏景就覺得胸口有種窒息一樣沉悶的痛感……戎這個姓並不多見,他怎麼就沒想到戎紫和當年的戎家有關

呢?劉志剛為什麼要收養戎紫還不讓孩子改名?這麼簡單的聯想,他為什麼都不敢進行下去呢?

顏茹顯然冷靜理智得多,她雖然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可她看戎紫的眼神是很難完全掩飾的。更何況在非常瞭解她的顏景面前。

戎紫長得像極了一個人。

顏景刻意去忽略的事實,卻被顏茹輕而易舉地揭穿了。

******

那是十多年前。

記憶中,這個城市的陽光總是明媚而溫暖,沒有如今這樣高樓林立的繁華,城市裡到處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榕樹,還有那個年代很

流行的雙層小洋樓。

顏家、白家、歐陽家、劉家,雖然算不上什麼名門望族,可幾個家庭條件相差不遠,又都跟世新醫院有點關聯,再加上父輩們彼

此是朋友,於是,幾家的孩子們自然而然地整天混在了一起。

小時候總有這種所謂的“小團體”,一起翻牆爬樹捏泥巴玩得不亦樂乎。劉志剛年紀最大,是眾人的頭領,白少博最小,經常被

大家欺負得哇哇大哭,歐陽朔和顏景年齡相仿,關係自然最為親密。

八歲那年,顏景家的隔壁突然搬來了一家人。

那家人的傢俱和行李多到令人歎為觀止,光是裝衣服的箱子都不下十個,顏景和歐陽朔正好坐在靠牆的芒果樹上,能清楚看到隔

壁搬家的壯觀場面,愛好八卦的歐陽朔說:“聽說這家人姓戎,是做服裝生意的,可有錢了。你看,搬家都要五輛大卡車。”

顏景眯起眼睛往隔壁看,見到一個穿著唐裝戴著墨鏡的人從車裡走了下來,旁邊跟著個身材玲瓏有致一身湖藍色旗袍的女子,一

群人恭恭敬敬叫著他先生,顏景忍不住笑了笑說:“看他那打扮,挺像電視劇裡的黑社會嘛。”

“你說誰是黑社會?”樹下突然傳來一個人冷冷的聲音,顏景低頭往下看去,只見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孩子正皺眉看著他,小

小年紀倒是頗有氣勢,一臉冷淡又高傲的表情,輕蔑地看了顏景一眼,“話不要亂說,聽到沒?”

“哦……”顏景乖乖點頭。

見他滿意地轉身走開,顏景突然壞笑著搖了搖樹,只聽“砰”一聲巨響,樹上早已熟透的芒果被顏景搖得砸了下來,正巧砸到那

男孩的頭上。

“啊……”

那人被砸到腦袋起了個大包,回過頭來怒視著顏景,顏景倒是一臉無辜,指了指樹說:“芒果掉下來了,你愛吃就拿去哦。”

“你……”男孩子氣到渾身發抖,順手拿起那只摔爛的芒果就沖顏景砸過來。

顏景機靈地躲開,芒果砸中了歐陽朔看好戲的臉。

“靠!敢砸我,我揍死你!”歐陽朔爬下樹就撲了過去,兩人很快扭打成一團,顏景站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好戲。

過了片刻,已經在上大學的顏茹正好回家,跑過來勸架,可惜小孩子一旦打起來那是怎麼也拉不開,顏茹無奈,回頭狠狠瞪了顏

景一眼,“又是你在惹事吧?!”

顏景聳聳肩,“不關我的事啊,你看,我都沒參與打架……”

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年輕男子溫和的聲音,“好了,你們都停手。”

那人穿著一身雪白的襯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溫文爾雅,身上有種濃濃的書卷氣。他款步走了過去,一手一個揪住兩個

小孩的耳朵把他們分開,“別打了。”

兩個小孩終於停下來,互相怒瞪,最後整齊地瞪向顏景。顏景趕忙藏去姐姐的身後,對他們做鬼臉。

那男子微笑著自我介紹,“你們好,我叫戎宇誠,這是我弟弟戎宇明,我們今天剛搬來這裡,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看到他把手伸了過來,顏茹愣了一下,然後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你好,我叫顏茹。”

戎宇誠依舊微笑著,把旁邊一臉憤怒的弟弟抓過來,“宇明,過來給人道歉。”

“是他拿芒果砸我,憑什麼讓我道歉?”戎宇明憤怒地伸手指向顏景,卻發現,那罪魁禍首早就躲去姐姐的身後跑得無影無蹤了

戎宇明冷哼一聲,轉身走了,頭上頂著一個大包,看上去特別的滑稽。

******

後來顏景常想,如果當年不是一時沖動搖那棵樹去砸他,或許就不會有後來的種種變故。歐陽朔經常玩笑著說,顏景用一顆芒果

給自己姐姐砸出一段姻緣,也給自己砸出一段孽緣,那顆芒果應該保存起來放在博物館裡展覽。

每次他這麼說,顏景就十分無奈。

顏茹對戎宇誠一見鍾情,而戎宇明,自那以後找機會就對顏景各種打擊報復。

小孩子就是這樣單純的心性,被砸到腦袋起包,心裡自然記恨,可惜戎宇明本性像他哥哥一樣溫和,還有點遺傳自母親書香門第

的斯文氣質,哪像顏景那麼鬼靈精怪調皮搗蛋,每次想方設法報復顏景,最後都會被顏景輕鬆化解,反而弄得自己狼狽不堪。

戎宇明因此記恨了顏景很多年。

上中學的時候,兩人同齡,又湊巧分到一個班,顏景當時成績很不好,顏書中就經常拿戎宇明做教材範例,每天飯桌上都能聽到

:“你看看人家宇明,每次都能拿那麼高分,哪像你,整天就知道玩!”“你能不能懂點事,都高中了還不知道收斂!”

那個年代,長輩們判斷孩子好壞的標準似乎只有成績,顏景成績不好,又愛在課堂上睡覺,一點也不愛學習,幾家的長輩們提起

顏景都是一副“唉,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歎息聲。

高一那年寒假,顏茹和戎宇誠在兩家父母的撮合下終於訂了婚。其實顏景很清楚,戎宇誠對姐姐並沒有多少感情,娶她也不過是

因為父母的強迫。因為顏景曾在某個夜晚聽見一向溫和的戎宇誠跟父母大吵,“我不愛她!我不想跟她結婚……”

後面吵架的內容顏景並沒有聽清,只是那句“我不愛她”夾雜著什麼花瓶被砸碎的聲音,在深夜裡聽著尤為刺耳。

看著顏茹一臉幸福的樣子,顏景也不敢跟她說這些,顏景還以為,戎宇誠只是不愛顏茹,卻不討厭她,兩人郎才女貌那麼般配,

結婚之後感情總能慢慢培養的。

兩人終於在長輩們的祝福中走入了結婚的禮堂。

那天,戎宇明當了他哥哥的伴郎,已經十六歲的他,遺傳了戎家特有的優質容貌,少年的身材已是十分修長,再加上一身書卷氣

,微笑起來如同翩翩君子,非常有風度。一身白色西服的戎宇明吸引了全場無數的視線,甚至有人開玩笑說,哥哥結婚了,單身

姑娘們快把目標放在弟弟身上……

對於那些玩笑話,戎宇明也不介意,臉上依舊掛著微笑,在婚禮現場像個紳士一樣到處敬酒。而他的哥哥戎宇誠,作為新郎官卻

沒有多少喜悅的表情。

那天的顏茹特別漂亮,顏景還記得,她脫了婚紗之後換上了一身紅色的旗袍,髮髻上插著好看的簪子,東方女人特有的韻味在她

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她挽著戎宇誠的手臂在酒宴上到處敬酒,身材完美到令人移不開視線,臉上的笑容燦爛耀眼。

那年的她二十六歲,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華。

或許,這輩子她笑得最開心的,也只有那一天。

酒宴上來的人非常多,作為顏家世交的劉、白、歐陽家長輩也悉數到場,歐陽朔一直看戎宇明不順眼,跟顏景坐在一起數落他的

不是:“你看他多假啊,一直微笑,臉上的神經不會癱瘓的嗎?”

顏景湊過去壞笑:“小心他又拿芒果砸你,冷著臉跟你說‘說話注意點兒’。”

顏景故意學著戎宇明當年的語氣,突然感覺到身後似乎有道莫名的視線,回過頭來,正好對上他的眼睛,那眼中沒有絲毫笑意,

眸中一閃而過的深沉讓顏景不由得怔住,

他顯然聽到了兩人的談話,卻一臉若無其事走了過來,手很自然地搭在顏景肩上,微笑著說:“你姐姐嫁給我哥哥,以後我們算

是一家人了吧?”

“嗯……”顏景被他摟得有些不自在,不動聲色挪到歐陽朔的旁邊去,玩笑著說,“既然是一家人了,那過往恩怨就一筆勾銷吧

,你也別整天想著找我報仇了。被你討厭,我壓力很大的。”

戎宇明微微一笑,站了起來,走過顏景身邊時突然俯下身,輕輕在他耳邊說:“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你。”

看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顏景突然覺得心跳有些失去了控制,他留在耳邊的溫熱呼吸,還有那句,從來沒有討厭過你……到底是

什麼意思?

高中正是男孩子長身體的時候,戎宇明的身材以驚人的速度拔高,很快就比顏景和歐陽朔高出了半個頭。那段時間,他的變化非

常快,漸漸的,屬於男性象徵的喉結越來越明顯,聲音也變得低沉,雖然還是那樣溫和微笑的樣子,可偶爾看著顏景的時候,眼

神中總會有種奇怪的深沉。

顏景那時候還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以為他那麼看著自己是在介意小時候的恩怨,可奇怪的是,他並沒有任何打擊報復的行動

,反而突然改變態度,對顏景非常的好。

比如,運動會的時候,他會給跑完長跑氣喘吁吁的顏景遞來一瓶礦泉水;顏景聽不懂的數學題他會寫好演算過程一步一步地耐心

講解;顏景做值日生打掃教室的時候,他會留下來幫忙一起掃;顏景忘記帶學生證進不去學校他也會跟顏景一起翻牆……

顏景本就不是斤斤計較的人,既然戎宇明對他示好,他也樂得多一個朋友。兩人的家住在隔壁,整天約著一起上學,關係很快就

變得親密了起來。

顏景過十六歲生日的那天,戎宇明突然跑來顏家送禮物,給顏景帶了一套昂貴的紫色襯衫,顏景很喜歡紫色,對那件衣服愛不釋

手,當著他的面換上,戎宇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良久後才微笑著說:“你穿這件真好看。”

“是嗎?”顏景笑了笑,又把衣服換了下來,“以後再穿吧,反正在學校整天穿校服。”

兩人一起打遊戲打到十一點,戎宇明突然說要跟顏景一起睡。

顏景只覺得他莫名其妙,家在隔壁為什麼要一起睡?不過他主動開口,顏景也沒什麼意見,反正都是男生,小時候打打鬧鬧玩到

大,光著身子一起游泳的次數也不少,沒什麼好介意的。

顏景坐在桌前寫作業,正好遇到不會的題目,就不客氣地招呼他,“宇明你過來幫我算算這題吧,快點啊。”

戎宇明走了過來,左手從顏景手臂下穿過,撐在桌面上,右手拿著筆幫他算題目,像是半抱在懷裡一樣曖昧的姿勢,溫熱的呼吸

輕輕拂在耳側,癢癢的感覺讓顏景覺得很奇怪,他講了些什麼也完全沒有聽進去。

“算了你幫我寫答案吧,我去洗澡……”顏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回頭,正好跟他的嘴唇相貼,感覺到唇上灼熱的溫度,顏景趕

忙要避開,卻被他突然伸手扣住了後腦。

“唔……”

顏景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他從沒想到,戎宇明居然會吻他,一時間驚訝的情緒佔據了腦海,竟然忘記了如何去應對,被他順利撬

開牙關加深了親吻。

那時年紀還小,對於這方面完全處於懵懂的狀態,只從少年們偷偷傳閱的書籍漫畫中瞭解一些男女之間的事,卻從來沒想過,兩

個男生也可以這樣接吻。

“混蛋……放開我!”理智很快回到腦中,顏景憤怒之下一拳揮了過去,戎宇明的臉被打到紅腫,嘴角也裂開來,流出刺目的鮮

血。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良久,戎宇明這才抬起頭來看向顏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鮮血,輕輕笑了笑說:“阿景,你以為我這是在侮

辱你?”

“不是嗎?”顏景冷冷看著他,“你捉弄人的把戲真是越來越低級了。小時候我是欺負過你,過去那麼多年你還……”

“我喜歡你。”戎宇明突然伸出雙臂,用力地擁住了他。

顏景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我喜歡你,阿景。”

擁著他的少年肩膀還在輕輕發著抖,耳邊的聲音也壓得很低,聽起來似乎有些哽咽。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男生……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你。那天看見你姐姐嫁給我哥的時候,我甚至想,牽手走在紅

毯上的人是我們兩個就好了……你說我是不是瘋了……會對你有那樣的想法……”

顏景沉默。

戎宇明放開了他,把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目光很溫柔,“我知道,這樣的感情太突兀,你一時難以接受也很正常……其實我

本來想過幾年再跟你說的,可是剛才,我實在忍不住想吻你……”

“……”

“你有一點喜歡我嗎?”忐忑的詢問,卻沒有得到顏景任何的回應。

戎宇明沉默良久,終於垂下頭去,低聲說:“對不起。”

然後就神色黯然地轉身離開了。

顏景站在原地默默看著他路燈下落寞的背影,個性溫和成績優秀的他,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如同一個風度翩翩的白馬王子

,在學校極受女生的歡迎,在家也極受長輩們的寵愛,卻在剛才的那一刻,如同崩潰一般緊緊抱著他,哽咽著說:我喜歡你。我

是不是瘋了。

那天晚上,隔壁的燈光一直沒有亮,顏景從二樓推開窗戶看過去,發現戎宇明正一個人站在那棵芒果樹下。低著頭撿起一隻芒果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顏景從樓上看著他,雪白的襯衣在夜色裡顯得格外單薄,臉色也在路燈的照映下顯得慘白,可他的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

Chapter25

那天晚上顏景第一次失眠,他想起跟戎宇明認識的那麼多年裡,兩個人互相捉弄的點點滴滴的細節,似乎每一次都是他占了上風

,可仔細一想卻能發現,戎宇明是在故意讓著他,其實戎宇明一直都對他很好。

可是,那時顏景的觀念裡根本沒有同性戀這個詞,他一直以為男生應該跟女生在一起,就像姐姐和姐夫一樣,郎才女貌,那才是

長輩們眼中般配的一對。戎宇明突如其來的告白,讓顏景覺得非常的茫然。

可奇怪的是,顏景並不討厭他,反而覺得他個性溫和容易相處,做事又懂分寸,身上幾乎挑不出什麼缺點,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

是個接近完美的人。每次他靠近身邊,顏景就會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只是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不是喜歡。

就這樣心情糾結了一段時間,顏景刻意躲著戎宇明,戎宇明也沒主動找他,兩人之間明顯的冷戰氣氛讓歐陽朔一頭霧水。正好寒

假到了,市中心新開了一家電影院,歐陽朔主動請客,叫上顏景和戎宇明,還有白少博,一群兒時好友一起去電影院湊熱鬧。

戎宇明故意跟白少博換了位置,坐在了顏景的身邊。在電影開場的時候,他突然輕輕握住了顏景的手。

那部電影的名字叫《情書》。電影的開場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和淒涼的葬禮。

人山人海的電影院裡,被他突然握住手時,失速的心跳和瞬間停滯的呼吸,到了如今甚至還能真切的感受到。被他十指緊扣握起

手來,透過指尖傳遞著對方溫暖的體溫,手指像是突然竄過一股電流一般,有種奇怪的麻痹感。

顏景想要掙開,卻被他握得更緊,只好僵硬地扭過頭去,儘量把注意力放在電影的螢幕上。

也正因此,他對電影的情節記得非常清楚。

那部電影講的是女主角博子在未婚夫藤井樹的周年忌日上無意中看到他中學時的住址,抱著給天國的他寫信的想法寄出了一封信

件,卻沒料收到了回信,從而引出了一段關於初戀的回憶。

學生時代的初戀青澀美好,整個電影的基調始終是那麼的平淡而哀傷,快放映到結局的時候,主題曲再次響起,身旁的戎宇明突

然湊過來,在顏景的耳邊輕聲問:“其實你也是喜歡我的,對嗎?”

顏景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戎宇明微微一笑,說:“別再逃避了。”

如今回想起來,兩人正式在一起,就是在那一天。

那天的氣溫很冷,冬季的寒風吹得人全身直打顫,在街道的盡頭,戎宇明牽起顏景凍到冰涼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哈了哈熱氣,一

邊搓著他的手,一邊認真地說:“阿景,我們在一起吧。”

在路燈的映襯下,他的笑臉非常的燦爛,黑亮的目光中也是滿滿的溫柔,那樣的目光,幾乎能讓人輕易的淪陷。凍僵的手指被他

討好一般放在手心裡搓揉著,暖意就那樣緩緩滲到了心裡。

顏景終於微微一笑,說:“好吧。”

兩人緊緊相擁,冬日裡的寒風刮在臉上冰冷刺骨,可心裡卻是暖的。

******

他們秘密在一起三年,甚至對未來都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

在戎宇明的親自輔導下,顏景的成績突飛猛進,在高三時順利殺入年級前十名,兩人計畫一起考去外地的名牌大學,顏景自然要

遵循父親的意願學醫,戎宇明當然要為了家族生意而學商,那所大學的醫學和商學都非常出名,兩人一起報考同一所大學,家人

也不會有絲毫的懷疑。

聰明的兩人就這樣按照原計劃順利報完了志願,眼看距離幸福的目標越來越近,卻突然發生了一場始料不及的意外。

那天,戎宇明的父母正好去了外地談生意,顏景的爸媽也不在家,兩人同時收到錄取通知書,心情非常激動,一起到戎宇明的家

裡,做一桌美味佳餚進行簡單的慶祝。

晚飯過後,顏景本想回家,卻被戎宇明突然拉住手臂吻了過來。

他們在一起三年,接吻的次數並不少,早就沒了最初的青澀和害羞,越吻越火熱,加上今天心情本來就好,又喝了酒,情緒漸漸

的就有些失控,兩人一路擁吻著倒在沙發上。

感情進展到這個階段,突破這最後一關也十分自然。眼前的路都鋪好了,只等九月份一起遠離故鄉到遙遠的北方上學,如今兩人

都十八歲成年了,似乎已經沒什麼好顧忌的。

顏景配合地讓他把衣服脫了,因為誰上誰下的問題在床上鬥爭好久,最後戎宇明無奈地道:“好吧,這次我讓你。”顏景心願得

逞,壞笑著壓住他就開始親吻。

兩人正吻得火熱,突然,門被推開,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響,耳邊傳來顏茹尖叫的聲音。

“阿景你在做什麼?!”

這樣的姿勢,自然讓人聯想到顏景在強迫戎宇明。

顏景回過頭來剛要解釋,只聽“啪”一聲清脆的聲響,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得他腦海裡暫態一片空白。

嘴角擦破了,濃重的血腥味蔓延在口腔裡,耳朵也是嗡嗡作響,看著氣到渾身發抖的姐姐,顏景怔在那兒,半晌說不出話來。

顏茹瞪著衣衫不整的弟弟,聲音輕輕發著抖,“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宇明?!你從小就調皮頑劣,如今居然變本加厲對朋友做出這

種事嗎?!”

“不是……”戎宇明起身想要解釋,卻被顏景用目光制止。

“姐,回家再說吧。”顏景冷靜地拿起地上的衣服,慢慢穿好,轉身出門。

他知道,自己在長輩們的心裡一直是個調皮頑劣的不良少年形象,因此,出了什麼事,錯的一定是他。而一臉微笑的戎宇明,是

眾人讚不絕口的天之驕子,被家人寵慣了的宇明,又怎麼能承受這些嘲諷的目光?

所以,那一刻,顏景主動替所愛的人擔下了所有的罪責,既然事情捅破了,就由他這個“調皮頑劣”的人來承擔一切好了。反正

從小到大被父親揍了無數次,這回大不了再加一頓皮鞭。那些懲罰……總不能加在戎宇明的身上。

顏景被顏茹帶回了家裡,那幾天正好顏書中不在,顏茹也不好拿弟弟怎樣,只用各種大道理教訓了他一番,顏景表面上答應著,

心底卻計畫等父母回來後正式出櫃,把一切都說清楚。

就在這時,戎宇誠和顏茹之間突然出現了激烈的矛盾。

他們兩人表面上感情一直很好,又是父母親自撮合的一對,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夫妻恩愛。顏景從來沒想過,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

其實早已岌岌可危。

戎宇誠……從來都沒有愛過顏茹。

兩個弟弟之間曖昧不清的關係,成了他們夫妻再次爭吵的導火索。

因為顏景和戎宇明這件事,夫妻二人大吵一架,戎宇誠直接搬回了戎家。那天晚上,戎宇誠的父母也剛巧從外地回來了。半夜三

點的時候,顏景做惡夢驚醒,起身去上洗手間,發現隔壁的燈光還在亮著,他好奇之下推開窗去看,依稀聽到客廳裡砸碎古董的

劇烈聲響,還有情緒瀕臨崩潰的激烈的爭吵。

戎宇誠從客廳裡瘋瘋癲癲沖了出來,身後伴隨著戎宇明的叫聲:“哥,你去哪!哥!”

顏景眼睜睜地看著戎宇誠就這樣開著車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只是,他再也沒有回來。

次日早晨,戎宇誠連同他的車子在西郊被交警發現,他的車撞上了道路旁的施工地,連人帶車炸成了灰燼。交警說,很可能是自

殺。

顏茹在得知這個消息後整個崩潰了,哪怕到現在,顏景還清楚記得一向堅強冷靜的姐姐在看到丈夫的骨灰時慘白如紙的臉色。

一切突然偏離了軌道,年少的顏景根本就無法控制。

顏書中終於回來了,知道這些之後,把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了顏景。如果不是顏景跑去戎宇明家做壞事,顏茹夫婦也不會吵架分居

,戎家更不會因此而吵得天翻地覆,從而發生這樣的悲劇。

顏景突然間成了眾矢之的。成了一切意外的根源。

******

那天晚上下著大雨,顏景跪在門前的石板上等父親發落。

顏書中的臉色冷到可怕,開口就罵道:“你這個畜生!跟我說清楚,你跟戎宇明到底是怎麼回事?!”

顏景抬起頭來坦然看著父親,“爸,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坦白跟您說,我是同性戀。”

啪的一聲,剛剛消腫的臉又挨了結結實實一個耳光,父親的手掌毫不留情抽在臉頰上,耳朵一瞬間失去了聽覺,臉頰上蔓延開一

片火辣辣的疼痛,顏景卻絲毫不妥協,驕傲又倔強地看著他。

“我喜歡宇明,不……我愛他。請你讓我跟他在一起。”

“混帳,你再說一遍!”顏書中被氣昏了頭,順手拿起鞭子就往顏景身上抽過去。

“唰”的一聲脆響,顏景的襯衣被打裂了一條口子,隨著鞭子擦過脊背,白皙的皮膚上出現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我愛他。”顏景目光平淡,依舊驕傲地跟父親對視著。

又一鞭子抽了下來,擦過額頭,鮮血被頭頂的雨水沖刷下來,模糊了視線,顏景扯著撕裂的唇角,淡淡說道:“爸,我愛他……

接二連三的鞭子隨著雨點劈裡啪啦砸下來,後背被打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原本整齊的紫色襯衣被劃出一道道口子,鮮血流

下來,染紅了地磚。

顏景卻依舊不服輸,倔強地跪在那裡。

“爸,這不是病,你就是打死我也治不好。”

“我沒錯。”

他的確沒錯,他只是愛上了戎宇明。既然已經選擇跟戎宇明在一起,他更不能在這最後的關頭服軟。他知道,以父親的性格,如

果此刻妥協,那就意味著他跟戎宇明沒有了將來。

為了戎宇明,他必須咬牙撐著。

身上被打出多少鞭痕早已數不清楚,膝蓋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早已失去了知覺……

顏書中終於打累了,放下鞭子,沉著臉說:“你還小,懂什麼是愛情?!還敢大言不慚說愛他?好久沒教訓你,真是越來越不像

話了!過幾天陪你姐姐去澳洲,離開這兒好好冷靜一段時間!”

“我不去澳洲。”顏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絲,倔強地說,“我不會跟他分開,除非你把我打死。”

“你!”顏書中怒極,走過來抽了顏景兩個耳光,轉身進屋摔上了門,“給我跪在這兒好好反省!”

那天晚上,顏景在門口整整跪了一夜。雨水打在身上,冰涼刺骨。背上的傷痕被雨一澆,更是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可是,他心裡

並不難過,因為他知道,只要天亮了,他就會有希望。

小的時候經常調皮惹事,每次犯了大錯,只要父親打他一頓,氣消了,無奈之下最後總會依著他。只要他堅持不鬆口,父親總不

能真的打死他,最後還是會答應他。那麼,他跟宇明就可以真正的在一起。

只是,顏家這麼大的動靜,不知道戎宇明聽見了嗎?他沒聽見最好,不然老爸這暴躁的個性,說不定連他也一起打了。再說他哥

哥剛走,心裡一定很難受,兩人之間必須要面對的壓力,就由自己來承受吧。

顏景這樣想著,攥緊手指撐住身體,跪在冰冷的地上,挺直了脊背。

只要想到最終能和他在一起,想到將來兩人一起去大學之後開心快樂的日子,想到他溫和微笑的臉,顏景就覺得,今天做什麼,

都是值得的。

直到早晨六點的時候,顏景的媽媽終於忍不住沖出門來,用大外套裹住兒子輕輕發抖的身體,聲音顫抖著說:“好了,別跪了,

去跟你父親認個錯……”

顏景的體力已經快要透支了,卻依舊固執地搖著頭,嘶啞著聲音說:“媽,我沒錯。”

“阿景,你為什麼這麼倔強……為了宇明,你……”媽媽畢竟心軟,看見顏景身上猙獰的傷痕,眼眶一下就酸澀起來,“好了,

既然你真的這麼愛他,我幫你勸勸你爸爸……你爸爸也是一夜沒睡,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別跟他硬抗……”

顏書中開門出來,銳利的目光盯著顏景,沉聲問道:“想通了嗎?”

“想通了。”顏景扯了扯裂開的嘴角,擠出個淡淡的微笑,“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會跟他分開。”

這樣驕傲又倔強的兒子,讓顏書中瞬間失去力氣一般頹然靠在門上,“你真是冥頑不靈!”

就在此時,戎宇明突然出現了,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手臂上纏著祭奠用的黑紗,面無表情地走到了顏家門口。

顏書中看著他,冷著臉道:“宇明,這件事,你怎麼說?”

戎宇明看了跪在地上的顏景一眼,抬起頭來,輕聲說:“顏叔叔,讓我來勸勸他。”

顏景驀地睜大了眼睛,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雨水模糊的視線裡,戎宇明溫柔的臉依舊像以前一樣熟悉,可顏景卻發現,好像突然之間不認得他了。

那一刻,顏景多麼希望戎宇明能夠並肩跪在自己的身邊,堅定地說:“我也愛他。”

顏景相信,父親真的快要妥協了,只缺他戎宇明的一句話。

可是此時,他卻冷靜地說:“讓我勸勸他。”

好像跪在地上的顏景,成了一個人上演獨角戲的傻子。口口聲聲說著“我愛他,我不會跟他分開”的顏景,更成了世上最可悲的

笑話。

戎宇明俯下身來扶住顏景,卻被顏景揮開了手。

顏景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你要怎麼勸我?”

——你要怎麼勸我?

——勸我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勸我不要為了你變成同性戀?!

顏景全身輕輕顫抖著,緊盯著他,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沉默良久後,戎宇明的聲音才緩緩傳到了耳邊。

“我已經決定去美國留學了。”戎宇明頓了頓,在顏景媽媽震驚的目光中,平靜地說,“阿景,我們分手吧。”

一瞬間,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

他在門前跪了一夜,被父親打到遍體鱗傷的時候依舊堅持著不肯放棄,只因為他愛著戎宇明,他願意為了戎宇明做出全部的努力

可是對方卻當著父母的面,給了他一個最響亮的耳光。

“對不起,阿景。”戎宇明輕輕拍了拍顏景的肩,轉身走開。

戎家大院裡開出的車子,很快就消失在了雨中,而顏景卻還怔怔地在原地跪著。

或許是膝蓋跪到麻木了,他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父親諷刺的目光,母親憐憫的歎息,都如同一根尖銳的刺,直直捅進了心底。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戎宇明第一次對他表白的那天,臨走時也說了“對不起”這三個字。

他們相識十年,相愛三年。

最終換來的,也不過“對不起”這三個字。

Chapter26

顏景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在父母憐憫的目光中強撐著一口氣爬上樓的。

他在樓梯口見到了顏茹,穿著一身黑色旗袍的姐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緩緩開口說:“阿景,戎家的人最是薄情,是你自己太笨

。”

顏景不敢對上她銳利的目光,更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低下頭默默繞開她,走回了自己的臥室。

在浴室咬牙脫掉被皮鞭抽成碎布的襯衣,那衣服被雨淋了一夜,粘在了傷口上,扯下來的時候甚至連著皮肉。那件紫色的襯衣還

是十六歲生日那年戎宇明送給他的禮物,如今破碎不堪被血浸透,已經不能再穿了,顏景順手把它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跪了一夜,膝蓋發軟,雙腿也直打顫,在浴室裡連站都站不起來,只好找了個凳子坐著,拿起噴頭把水流開到最大,直直沖到自

己的臉上。

溫熱的水順著遍體鱗傷的脊背流下,那些猙獰的傷痕被水刺激之後又是一陣鑽心的痛楚。

可這些身體上的痛,全部加起來,都比不上戎宇明親手捅他的那一刀。

******

戎宇誠的頭七之後,戎家開始再次搬遷。

這次搬遷並不像多年前那樣興師動眾,因為他們要全家移民去美國,所以很多傢俱都是該扔就扔、該賣就賣。一時間,原本繁榮

的院落如同秋日裡失去水分的葉子般迅速地枯萎凋零。

顏景靜靜站在那棵樹下,看著他們戎家一點一點被搬空,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甚至連借酒消愁的機會都沒給自己,平靜得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高考結束之後的漫長暑假,他照樣跟平常一樣,閑下來就跟歐陽朔一起出去打球。只是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當初那種愜意的笑

容。

因為顏家和戎家徹底撕破臉面,顏景被罰跪又讓一些鄰居看到,謠言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很多人說,顏家那個不肖子,打主意

居然打到戎宇明的身上,被父親罰跪了一整夜,隔壁戎家為了避開他,全家都搬走了。姓顏那小子是個同性戀,以後見他可要躲

遠一點。

對於這些風言風語,顏景毫不理會,好像完全不關他的事一樣。倒是歐陽朔看不過周圍那些人亂嚼舌頭侮辱顏景,整天氣得咬牙

切齒。

那天晚上,顏景和歐陽朔打完球回家,在路口下了公車之後便沿著街道慢慢往家裡走。

回家的那條路是條筆直的林蔭道,路旁種著茂密的榕樹,以前,每天上完晚自習,他跟戎宇明總是一起結伴回家,兩人手牽著手

走在那條路上,一邊走一邊討論學校裡的趣事。有時候什麼話都不說,只牽著手默默往前走,快到家的時候,怕人發現才把手松

開,偶爾戎宇明還會在分別時突然湊過來偷上一個吻。

那樣簡單的相處,讓人的心底也覺得輕鬆和溫暖。

可是如今,戎宇明把那些溫暖全部從他的心底抽離了,剩下的就只有刻骨的冷意。

他走得瀟灑,留下顏景獨自承受一切壓力和謠言。

那些小男孩避顏景如同避瘟疫,偶爾還會有些調皮的孩子朝他後背扔石頭,他的心裡已經不像戎宇明離開時那麼難過了,難過太

多,就會慢慢變得麻木。

此時的劉志剛已經大學畢業,白少博被送去了外地封閉式的中學讀書,再過幾天,歐陽朔也會去外地開始大學的軍訓。曲終人散

,最後只留下顏景一人。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不就是年少輕狂錯信了所謂的愛情,還以為他們十年的感情足夠堅定牢固,卻沒想到,在現實面前完全經

不住考驗。

顏景把手塞在口袋裡,默默走在那條熟悉的路上,夜風吹亂了他的頭髮,昏暗的路燈拖長了他孤單的背影,蒼白的側臉看上去也

比之前消瘦了許多。

等簽證下來,他就會被父親送去澳洲讀書,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八年的故鄉,離開這個有著他最美好回憶的地方,也離開那些不願

再提及的過往。

一切都會結束,戎宇明那個名字,也只存在於回憶裡。

******

顏景在道路盡頭轉彎,走進回家的那條小巷,突然聽到一陣打鬥的聲音。

“臭小子,叫你不長眼!”“滾開!”“髒死了!”

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不過是最常見的街頭鬥毆,顏景沒興趣跟那些小混混理論,也不想多管閒事,只是他們打架的地方正好在

戎家門口,顏景要回家必須經過那裡,他們打了半天還不停手,顏景就有些不耐煩。

幾步走上前去,這才看清楚,是三個混混在圍毆一個小孩,那孩子也不知做了什麼事得罪他們,被打得鼻青臉腫,抱著頭在牆角

裡縮成了一團。

見那群人又朝孩子踹過去,顏景突然冷冷地道:“一群人合夥欺負小孩子,你們真有本事。”

眾人愣了愣,抬頭就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正站在面前,路燈的映襯下,他的臉色十分的平靜,冰冷而銳利的目光看得人心寒。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他再次開口說:“你們打人真辛苦,需要我叫人來幫忙嗎?”

三個街頭混混懾於他的氣勢,對視一眼後,識相地扔下句“臭小子別讓老子再見到你!”就轉身迅速地走開了。那些小混混向來

欺軟怕硬,顏景沖他們的背影冷哼一聲,這才走上前去,輕輕蹲了下來。

顏景伸手去碰那個孩子,那孩子卻害怕似的往後縮了縮。

小孩身形消瘦,看上去像是長期營養不良,身上的衣服殘破不堪,鞋子也破了個洞,露出的皮膚都被打到青紫,膝蓋上還流著血

他在角落裡縮成小小的一團,輕輕顫抖著,似乎是想用力把自己縮起來,好躲開那些人殘忍的攻擊,腦袋深深埋在了膝蓋裡,頭

發也很久沒有修剪過,又長又亂,還混著許多泥巴和雜草。

——是街頭的小乞丐嗎?

顏景突然想到了這個可能。如果是正常人家的小孩,不會穿著如此破爛不堪的衣服,被打了也沒人管。顯然,顯然是流浪在外無

依無靠的孩子,所以才會受盡欺辱。

顏景又伸出手去,輕輕放在他的頭上摸了摸,小孩起初很怕他,拼命往後縮,後來發現這人對他沒有惡意,便乖乖不動了。

顏景微微笑了笑,幫他把頭上的亂草都拿了下來,一邊柔聲問:“你是誰家的孩子?這麼晚了,怎麼會在這兒?”

小孩沉默片刻,才輕聲說:“我來找我爸爸。”

顏景愣了一下,“你爸爸?是誰?”

小孩抬起頭來,一臉期待地看向他,“我爸爸叫戎宇誠,你認識他嗎?”

顏景的手猛然僵住了。

這個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歲,小小的一張臉沾滿了泥巴和血跡,已經看不清是什麼模樣,只是他的眼睛依舊烏黑而明亮。那雙眼

睛,還有那張小臉的輪廓,都像極了當年在樹下初遇時八歲的戎宇明。

顏景的腦海裡一時混亂不堪,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孩子。

顯然,他是戎宇誠在外面的私生子。

當年戎宇誠跟顏茹結婚之前曾經跟家裡大吵一架,或許正是因為他在認識顏茹之前已經有了所愛的人,而戎家長輩根本不同意他

們在一起,於是全家搬遷到這裡斷了他們的聯繫,後來又強迫戎宇誠娶了顏茹,可戎宇誠心裡另有所愛,所以他跟顏茹之間婚後

一直感情不合,前段時間又大受刺激飆車自殺,可能也跟這個孩子有關……

一切悲劇的源頭,或許就是這個孩子的存在。

這樣的聯想,讓顏景突然覺得心底一陣冰涼,他也終於明白,那天在樓梯口,顏茹面無表情說出的“戎家的人最是薄情”是什麼

意思了。

戎家的長輩,或許早就知道這孩子的存在,卻隱瞞戎宇誠真相,甚至從來沒想過認回這個孩子。在他們的眼裡,這種出身的小孩

,根本沒資格進他們戎家的家門,甚至連提起來都會覺得丟臉。

看著這身體瘦弱眼神卻依舊明亮的孩子,顏景突然覺得心底一陣酸澀。

可憐的孩子孤苦無依,千里迢迢跑來找爸爸,卻不知,他的爸爸已經不在人世了,而他的親人,根本就沒有認他的打算,否則也

不會全家移民美國走得那麼乾脆。

“你不認得他嗎?他們說我爸死了,是不是真的?”小孩見顏景半晌不說話,便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問,“是真的

嗎?”

顏景沉默下來。

小孩也不說話了,只是默默低著頭,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地磚。

良久後,顏景才輕聲問:“你家裡還有別的親人嗎?”

小孩搖了搖頭,“媽媽生下我之後就不在了,外婆一個月前病死了,她叫我來這裡找爸爸的。我聽人說,戎家好像搬走了……”

沉默片刻,顏景才低聲說:“他們已經搬走……快一個月了。”

“哦。”小孩從地上爬了起來,默默轉身往外走。

那個孩子的背影消瘦而單薄,因為腿被打腫了,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瘦瘦小小的身影,讓顏景突然間有些心疼。戎家的人薄

情也好,無情也罷,這個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他甚至連自己的父母都沒有見過。如果看見了卻不管,說不定過幾天他就會餓死在

街頭。

顏景上前幾步,輕輕拉住他髒兮兮的小手,“今晚到我家睡吧,你也沒地方可以去。”

小孩回頭看著他,認真地說:“外婆跟我說,不能給別人添麻煩。”

“不麻煩,我是你爸爸的朋友。”顏景笑了笑,把一瘸一拐的孩子給抱了起來。

小孩似乎是很久沒跟人親近過,突然間有些手足無措,在顏景懷裡乖乖縮成一團,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的手弄髒了他的衣服

顏景把他帶回家裡,這幾天父母不在,顏茹自從丈夫去世後就忙著準備出國的手續,家裡正好沒有人,顏景便把他抱到二樓的臥

室去,先幫他洗個澡。

掀開衣服的時候,顏景又是一陣心疼,這孩子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新傷加著舊傷,被拳腳打出的瘀痕,還有各種石子

的擦傷,縱橫交疊在一起。膝蓋更是紅紅的腫了起來,連腳上的指甲都裂開了,還流著血。

顏景把水淋到他身上的時候,他顯然痛得瑟縮了一下,卻依舊咬著牙一聲不吭。顏景儘量放輕了動作,慢慢沖洗他身上的那些泥

土。有的傷口被感染,甚至化了膿,血液和膿液混在一起流下來,看上去觸目驚心。

如果不是今天湊巧遇到,把他帶了回來,真不知道,這可憐的孩子會不會因為傷口感染而死在路邊。

這孩子個性倒是很堅強,洗澡的過程中一直緊緊咬著嘴唇不說話。沒有任何親人的幾歲孩童,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也不知是怎麼

活下來的……

怕他太痛,顏景便說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今年幾歲了?”

小孩乖乖答道:“八歲了。”

“叫什麼名字?”

“還沒有名字,媽媽沒來得及給我取名字就去世了。外婆說,等我找到爸爸,就讓爸爸來取名字。”

顏景的手停頓了一下,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我先叫你小戎好嗎?”

“好啊。”

顏景一邊跟他聊天,一邊用溫熱的毛巾仔細擦乾他的身體,幸好前段時間被老爸一頓皮鞭之後顏茹買了很多治外傷的藥膏放在家

裡,顏景順手拿過來,給他的傷口都塗了一層,再用乾淨的紗布包好。

洗乾淨之後才發現,這孩子長得非常漂亮,尤其是一雙眼睛,明亮如星,說話的時候,眼神總是特別的認真。

家裡沒有小孩的衣服,顏景只好拿自己的衣服給他穿。小孩子縮在大大的襯衣裡,只露出個腦袋,看上去特可愛,只是頭髮太長

了些,遮下來在睫毛處掃來掃去的。顏景忍不住笑了笑,拿把剪刀過來,幫他簡單地剪了剪流海。小孩似乎很信任顏景,乖乖閉

上眼睛讓他剪頭髮。

剪完了頭髮,顏景又把他叫到桌前坐好,去廚房下了碗麵條給他吃。他顯然是餓壞了,端起碗狼吞虎嚥很快就把一碗面吃光,顏

景見他嘴饞的樣子,又去給他下了第二碗面。

小孩吃飽之後,擦乾淨嘴巴,看著顏景認真地說:“這是什麼面,真好吃。我已經好幾個月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顏景摸了摸他的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實只是超市里買的兩塊錢一包的麵條而已,這幾天在家的時候,顏景懶得做飯就下碗麵條,放點青菜,做一碗清湯麵湊合。

對他來說最簡單廉價的一碗面,卻是孩子幾個月來吃到的最好的食物了。

Chapter27

那個暑假,顏景的父母一直忙著工作,姐姐顏茹忙著辦理出國手續,不知他們是不是在有意無意地避開顏景,連續半個月的時間

,顏家的大院子裡整天都只剩下顏景一個人。他們不回來,顏景倒也樂得自在,一個人在家,總比面對他們各種複雜的眼神要好

受得多。

那個孩子就這樣被顏景留在了家裡。一方面擔心小孩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沒法生活,二來,也算給無聊的自己找個伴兒。

雖然彼此之間年紀相差了十多歲,可那小孩非常的懂事,七八歲的男孩子正是頑劣的時候,他卻一點也不調皮,反而很安靜。顏

景不說話,他就從不會多話,而顏景問他問題的時候,他就會很認真地回答。

他原來的衣服破爛不堪,顏景先是拿自己的襯衣給他穿,後來見他整天拖著長長的襯衣樣子很是滑稽,於是就去街上的童裝店給

他買了幾套衣服,順便買了些玩具和小孩子看的連環畫。每次看見顏景買回來的禮物,小孩的眼睛都會亮亮的,一臉感動的神色

,或許是以前從沒有人給他送過這些禮物吧。

顏景總覺得這樣的小孩特別讓人心疼。

這天下午,顏景一個人無聊地坐在樹下看書,小孩乖乖在旁邊看連環畫。他今天穿著顏景剛給他買的新衣服,短袖格子小襯衣,

搭配一件黑色的背帶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玩具店裡的Q版小公仔,特別可愛。

顏景看他低頭認真琢磨著那些連環畫裡的故事,不由得心想,如果他不是戎宇誠在外面的私生子,而是戎宇誠跟姐姐的孩子,姐

姐一定會非常疼愛他吧。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那該多好。

正胡思亂想著,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顏茹打來的電話,語氣平淡地說:“阿景,出國的手續我都辦好了,你收拾一下行李。想

什麼時候走,我順便幫你把機票訂了。”

顏景沉默了一會兒,說:“下週一吧。”

顏茹說:“週一爸爸要去外地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可能沒時間來機場送你。”

顏景笑了笑,“沒關係。”

他知道,父親是不願意去送他這個不肖子的。

掛了電話之後,顏景看著旁邊低頭看書的孩子,不由得輕輕皺起了眉頭。

小的時候父母經常出差在外,有一半時間是顏茹在帶著他,每天給他做飯,手把手教他認字,還讓他背了一大本唐詩,甚至連顏

景喜歡紫色都是受了她的影響,在顏景心裡,對姐姐的感情,遠比對父母要深刻的多。

戎宇誠的死,對姐姐的打擊非常的沉重,她是真的很愛戎宇誠,顏景知道,她若無其事的表情只是在強撐著而已,她繃緊的神經

已經到了極限,不能再受任何的刺激了。

再過幾天,顏茹就要回來,以她的性格,絕對不會讓丈夫在外面的私生子待在自己家裡的,她甚至根本不可能容忍這個孩子的存

在。未免讓姐姐情緒崩潰,他必須想辦法,儘快把這孩子送走。

孩子似乎感覺到顏景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抬起頭來,有些擔心地問:“哥哥,怎麼了?”

“哦,沒什麼。”顏景摸了摸他的頭,見他繼續低頭看書,便輕聲問:“你看這故事,能看懂嗎?”

小孩認真地答道:“我不認得字,只看圖,能看懂一半。”

“那我教你認字吧。”顏景笑了笑,拿了根木棍過來在地上給他比劃,“這是你的姓,‘戎’字,是這樣寫的,來,你學著寫一

遍。”

“哦,好!”小孩很聰明,一教就懂,很快久學會了“戎”字怎麼寫,然後他又抬頭問,“哥哥,你的名字怎麼寫?”

這些天來,雖然把孩子留在家裡照顧,可顏景一直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因為顏景並不想跟這孩子有太多的交集,不能讓他知

道自己跟戎宇明兄弟的關係,更不希望孩子因此而記住這份恩情,長大以後來找他報恩。

他收留這小孩,只是一時心軟,不想看他在外面受欺負而已。

如今,這段短暫的緣分必須畫上句號,他也該給這小孩找個安頓的地方了。

顏景陷入沉思之中,被小孩輕輕扯了扯衣袖,“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顏景回過神來,笑了笑說:“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就好了。乖,繼續練字吧。”

“哦……”小孩默默垂下頭去。

顏景忽略了他眼中失望的神色,站起身來,轉身走進了屋子,打開電腦開始查閱相關的資料。

他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合適的父母來收養這小孩,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送去孤兒院。

顏景私心希望這孩子完全脫離戎家的影響,開始一段屬於自己的全新的生活。他在網上查了許多資料,最終確定把這孩子送去一

家距離這裡幾百公里之外的小城市。

讓他遠離故鄉,戎家不可能找到他,關於他父親的那些事他也就無從得知,更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從八歲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

,對他來說也是件好事。

只是,這孩子似乎有些依戀顏景。短短半個月的相處,小孩已經完全卸下了起初對他的防備,甚至把他當成了最親的人來看待,

或許是他從小就沒體會過跟人親近的溫暖,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總喜歡縮在顏景的懷裡,小手總是抱著顏景取暖,像只聽話的小

貓一樣。

送走這小孩,顏景也有些捨不得。可他如今自身難保,更不可能帶著這孩子遠赴澳洲。只好給孩子找一處容身之所,至少能夠吃

飽飯,有衣服穿,不再被人欺負。

顏景很快就跟那家孤兒院聯繫上,買了週末的火車票,帶著孩子一起去了北方。

小孩很聰明,他似乎隱隱知道顏景要把他送走的打算,上了火車後一直都不開心,顏景給他買好吃的,他也沒什麼胃口,總是小

聲地說:“還是你做的麵條好吃。”“我們回去好不好。”

下了火車之後,看著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他一直睜大眼睛,緊緊抓著顏景的手,甚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的用力。

顏景牽著他,打車到了孤兒院。

這家孤兒院的名聲還不錯,現在是一對退休的老夫妻在管理,因為當地的慈善基金會投資了一筆經費,小孩們的生活條件還算可

以,住的是學校一樣的集體宿舍,四個人一間,而且附近就有走讀制的小學和中學,孩子們可以一直免費讀到中學畢業。

在辦公室裡,顏景跟年邁的老院長聊了許多,小孩兒聽不懂,就一直躲在顏景的背後,死死抓著顏景的手指,似乎很害怕顏景把

他扔下。

等終於談完了,顏景才把他拉到院長的面前說:“這孩子就拜託您了。”

老院長笑得很溫和:“放心吧,我們這裡有很多這樣的小孩,會好好照顧他的。”

顏景轉過身來,輕輕摸了摸孩子的頭說:“以後,你就待在這裡吧。”

孩子的小手緊緊抓著顏景不放,輕聲問道:“你呢?不跟我一起了嗎?”

顏景微微笑了笑說:“我要去很遠的地方。不能再照顧你。”

孩子的眼睛瞬間濕潤,蒙上了一層濃重的水氣,“我不能跟你去嗎?”

顏景搖了搖頭,“不能的。”

小孩依舊固執地拉著他的手,手指因為用力而顯得發白,紅著眼睛說:“我會聽話的,你說什麼我都聽,帶我一起去好不好?我

不要留在這兒。”

顏景歎了口氣,蹲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柔地說:“小戎,你聽著,我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直照顧你。你的親

人都不在了,以後,你必須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堅強一點,不要讓別人看不起,好嗎?”

小孩死死咬著嘴唇,嘴唇被咬破了,他還是拉著顏景不放,也不說話,只是一雙大眼睛慢慢溢出淚水來。

顏景輕輕用拇指替他擦了眼淚,柔聲道:“被那些人欺負的時候都不哭,怎麼這會兒倒哭了?你看你,臉像小花貓,難看死了。

乖,別哭了,以後我會來看你的。”

小孩用手背把眼淚擦乾淨,紅著眼眶問:“真的嗎?”

“……嗯。”

“那你要經常來看我。”

“……好。”

固執的孩子終於答應留在這裡,顏景不由得輕輕舒了口氣。

老院長領著孩子去認識小朋友們,顏景便轉身走出了孤兒院,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顏景回頭,就見那孩子急匆

匆地朝他跑了過來,拉起他的手,在他手裡塞了一塊小玉牌,“這是媽媽留給我的,送給你吧。”

“……”

“你是第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

“……”

“謝謝你。”

直到坐火車離開那個城市,顏景依舊無法忘記那個孩子依依不捨送他出門的場景。

傍晚的夕陽照在小孩紅潤的臉上,因為剛剛哭過的緣故,鼻子有些發紅,一雙明亮的眼睛裡滿是不舍和感激,他塞到手裡的玉牌

被捂得熱了,上面甚至留著他的汗水,那塊玉,是他的親人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臨走的時候他還反復說著,記得要來看我,有空就來看我。

可顏景知道,他們之間的緣分只能到此為止,所謂的“我會來看你”不過是為了讓他聽話而安撫他的謊言。

沒過幾天,顏景就坐飛機去了澳大利亞。顏書中果然沒有來送行,顏茹因為沒有時間也沒去送機,十八歲的顏景拖著大大的行李

箱,獨自一人離開了故鄉。也把一切美好的回憶封存在了心底。

Chapter28

然而如今,隨著顏茹的出現,顏景突然又回想起了這段往事。

當初在酒吧遇到戎紫的時候,他第一眼就對戎紫產生好感,歸根結底,就是因為戎紫長得像極了當年的戎宇明。

其實只要稍微用心聯想一下,不管是名字,年齡,還有相似的外表,都很容易想到戎紫的身世跟戎家有關。戎這個姓不多見,長

得又那麼像,哪有這樣的巧合?

可那孩子明明被自己送去了外地,為什麼又會回到他的家鄉?甚至那麼湊巧,被劉志剛收養?

顏景低頭沉思了片刻,拿起電話,撥了劉志剛的手機。

耳邊傳來的熟悉聲音依舊是中年男人的沉穩,一開口就說:“阿景,你找我有事?”

顏景說:“我想到你家來看看,順便敘敘舊,歡迎嗎?”

劉志剛笑道:“你說話還是這麼不客氣。當然歡迎了,我本來也打算這周請你跟歐陽到我家來做客的,正好今天我太太也有空,

你們一起過來吧,也好嘗嘗她的手藝。”

“好啊,那我今晚跟歐陽一起過來。”

晚上的時候,顏景帶了一些從澳洲買的特產,叫上歐陽朔一起去了劉志剛的家裡。他必須儘快搞清楚戎紫的身世,而最快的方法

,就是找到劉志剛的太太,因為當年戎紫的收養手續是由她一手辦理的。

到了劉家門口的時候,看見了歐陽朔的車子,顏景敲門進屋,就見歐陽朔大咧咧坐在沙發上吃著西瓜,見到顏景提著幾個禮物袋

子,忍不住打趣道:“來劉哥家就帶禮物啊,你從國外回來,可是一根羊毛都沒給我帶。”

顏景微笑著說:“一根羊毛怎麼夠,我下次帶一隻羊來滿足你。”

“……”歐陽朔被他一句話堵死,默默扭過頭去繼續吃西瓜。

劉志剛從廚房裡出來,大男人圍著個圍裙倒也不顯得彆扭,沖顏景笑道:“阿景,快過來坐吧,你嫂子還在廚房做飯。”

顏景說:“嗯,我先去一下洗手間。”

“哦,洗手間在這邊。”劉志剛笑了笑,帶著顏景往洗手間走。

顏景粗略環視了一下屋子,劉志剛住的是三室兩廳的普通居室,兩間臥室和一間書房,並不十分寬敞,卻處處透著家的溫馨。牆

壁都刷了暖黃的色調,古董架上也擺了些精緻的擺設,陽臺上養了許多花,這時節正開得豔,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主臥在洗手間的旁邊,角落裡還有一間小臥室,見裡面擺了一張單人床,顏景便問道:“這是戎紫的房間吧?”

劉志剛笑著說:“是啊。看上去有點亂。”

顏景點了點頭,“男生的房間都這樣,他這裡已經算整齊了。”

戎紫的臥室非常簡單,正中是一張單人床,床邊有個小衣櫃,靠窗放了一張書桌,書桌旁是一米多高的書架,上面整齊擺著一堆

習題冊和參考資料,書桌上有個藍色的小檯燈,旁邊還擺著個相框,裡面有張戎紫的照片。

顏景把相框拿了起來,照片裡的戎紫,穿著校服站在大禮堂的門口,沖著鏡頭微笑的樣子是那種屬於大男孩的青澀和帥氣,背景

有巨大的“XX高中XX級畢業典禮”的橫幅,顯然,這是他高中畢業時拍攝的紀念照片。

顏景看著這照片,心底漸漸升起一片涼意。

這樣的照片,讓他很容易聯想到戎宇明。當年高中畢業的時候,他跟戎宇明也在這大禮堂的門口拍過一張合影,當時的戎宇明親

密地摟著他的肩膀,沖鏡頭笑得非常燦爛。如今,看著這張照片,仿佛是從合影裡把他挖掉,只剩下戎宇明一個人一樣。

十八歲的戎紫,穿上校服時,像極了當年的戎宇明。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是那麼的相似。

劉志剛見顏景一直看著照片發呆,便解釋道:“這是小紫在高中畢業時照的。”

“哦。”顏景回過神來,故作平靜地道,“他那時候就挺帥的啊,這幾年倒是變了許多。對了,你有他小時候的照片嗎?”

“有啊,這裡有個相冊。”劉志剛說著就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大相冊來,遞給顏景,“當年我太太決定收養他以後,我們專門買了

個相冊,以後每年生日都會給他拍一些照片,保存下來作為紀念。”

劉志剛指著相冊裡的第一張照片,“你看,這張是當年剛剛收養他時,在A市的孤兒院門口拍的,那時候他才十歲。穿著短袖格子

小襯衣,還有件背帶褲,看上去很可愛的。”

“……嗯。”

顏景的臉色有些發白,握著相冊的手心裡出了一層冷汗。

那件衣服是他買給那孩子的。

當年把孩子留在家裡,總不能整天讓他穿自己的大襯衣,顏景曾出門去童裝店給他買了兩套小孩的衣服換著穿,短袖的方格襯衣

,黑色的背帶褲,正是照片裡的這一套。而那個看著鏡頭乖乖站好的小孩,也正是他當年送走的那個孩子。

顏景握緊了手指,儘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開口問道:“你們怎麼會去A市那麼遠的地方收養他?”

劉志剛道:“當初我太太去A市旅行,路過那家孤兒院的時候正好看見這個孩子,她說,當時一群小孩在玩遊戲,只有這孩子一個

人坐在角落裡發呆,好像不太合群的樣子,看上去挺可憐的。我太太見他聰明又懂事,就跟院長談了談,想要收養他。”

“哦。”顏景點了點頭,繼續往後翻閱著相冊,戎紫從小到大的照片,幾乎都能跟記憶中的戎宇明對上號。

劉志剛頓了頓,又接著說,“收養手續都是我太太一手辦的,等我看見孩子照片的時候才發現,他長得挺像……”

說到這裡就沉默了下來,當年顏景和戎宇明的事,劉志剛當時在外地,並不十分清楚,卻也從一些風言風語中得知了一些片段,

明白顏景出國是因為戎宇明,在他面前提戎宇明的名字總不太合適,劉志剛就把這話題打住。

顏景把相冊放回了原處,淡淡說道:“是挺像,或許只是湊巧吧。他父母不是都去世了嗎?關於他的身世,你也不必太介意的。

劉志剛微微笑了笑,說:“他的身世我自然不介意,我一直把他當親生兒子看待。”

“嗯,那就好。”顏景沉默了一下,“你去忙你的吧,我去一下洗手間。”

“好的。”

顏景在洗手間用冷水沖洗著臉。鏡子裡的男人,臉色蒼白,拼命控制的情緒已瀕臨崩潰,扶住洗手台的手指太過用力,連手背上

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他很想冷靜下來,卻發現,鏡子中的自己正控制不住地顫抖著,呼吸紊亂,甚至連雙腿都有些發軟。

昨晚跟戎紫激烈做愛,抱著他的肩膀喘息呻吟的畫面,此時回想起來,像是最可笑的諷刺。

其實那些往事,他並不是真的忘記了,他只是強迫自己不要去聯想。

就像考試發揮不好的同學害怕去查成績一樣,人們總是在心理上逃避某些不願意接受的事實。

然而如今,他已經不能再逃避了。

戎紫就是戎宇誠的兒子。是顏茹最痛恨的女人跟她丈夫的私生子,是戎宇明的侄子,是當年那個被自己收留了半個月,最後又害

怕姐姐發現而親自送去千里之外的孤兒院的孩子。

沒想到他湊巧被不知情的劉志剛的太太收養,又回到了他的家鄉。

更沒有料到,他跟戎紫之間會變成這樣的關係,而這段孽緣,或許只能到此為止了。

他不可能再跟戎紫毫無芥蒂的維持情侶關係。

除了戎紫是戎宇明的侄兒之外,他必須要顧慮自己最親的親人……顏茹的感受。他不可能再自我逃避,無視一切真相,一意孤行

地跟戎紫在一起了。

只是……心裡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顏景的臉上已經恢復了淡然的表情。

飯桌上,三個人早已坐好,就等顏景開飯了,顏景走過去坐下,看見劉志剛的太太正在那裡盛湯,冒著氤氳熱氣的排骨湯散發著

濃烈的香味。

她是個很溫和的女人,有穩定的事業,還燒得一手好菜。長得並不出眾,卻很耐看,給人的感覺非常的舒服,笑起來很親切。除

了不能生育之外,幾乎沒有什麼缺點。據說她的工作是幼稚園的老師,怪不得愛心大發收養了戎紫。

在飯桌上一邊吃飯一邊閒話家常,每次提到戎紫的時候,她的臉上都會不由自主帶上滿足的微笑,看得出來,他們夫妻都很疼愛

這個兒子,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彼此之間的感情早就像一家人一樣親厚了。

聽他們對戎紫讚不絕口,顏景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陣苦澀。原本好吃的飯菜,入口之後也完全沒了味道,似乎連味覺都開始退化

了。

聰明又懂事的戎紫,是足以讓他們驕傲的兒子。

如果他們知道,向來懂事的兒子居然跟顏景糾纏不清,一定會非常失望吧。

如果父母和姐姐知道他顏景居然又跟戎家人扯上關係,甚至跟戎宇誠的私生子扯在一起,一定會被氣到吐血吧。

他跟戎紫之間,或許本就不該開始。

不管是哪個理由,都足以讓他放棄這段由419演變而來的薄弱的感情。

當年十八歲的時候,他還天不怕地不怕,勇敢倔強,為了愛情頭破血流、在所不惜,最後換來的,也不過是戎宇明的一句“對不

起。”

如今跟戎紫之間阻礙重重,面前的路也滿是荊棘,他已經沒有心情去破除一道道障礙走向終點,他也沒有那麼強的戰鬥力了。

前路不通,他寧願換條路來走。

其實放棄並不難,他顏景向來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這個年紀,理性遠遠超越了感性,早已沒了年輕人“愛情至上”的衝動

的想法。

可是,想到要跟戎紫分開,心裡還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痛。像是極細的針紮在心臟上一樣,痛感尖銳而清晰,根本無法忽略。

Chapter29

吃過晚飯後,顏景便找藉口離開了劉家,他不想再強撐著笑臉去面對戎紫的養父母。

一個人走在街上,吹著夜風整理混亂的思緒,他想起自己這三十多年來的人生,除了學業上還算有點成就,感情方面簡直失敗到

了極點。

顏景知道自己其實是個很偏執的人,當年戎宇誠車禍身亡,他就一直不想再開車,寧願出門坐計程車也懶得自己去學。當年戎宇

明放棄在雨中跪了一夜的他,也讓他不再相信愛情,寧願遊戲人生風流不羈,也不想再認真去經營一段感情。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偏執到了神經質的地步。

或許只是害怕自己在別人眼裡變得愚蠢,所以才會表現得淡漠和冷靜。

大家都以為顏景這人沒心沒肺,擁有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強悍的生命力。他的心情從來都沒有人過問。所以,他也不擔心自己隱藏

得很深的脆弱會被人發覺。

也不知走了多久,顏景看見前面一處廣場上有許多小孩在學輪滑,腳下的輪滑鞋閃著彩色的燈光,今天正好有什麼活動,地上整

整齊齊擺了許多瓶子,周圍一群家長在旁邊呐喊助威,小孩子們輪流上前過障礙,玩得不亦樂乎。

顏景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遠處,有幾個初學者穿著輪滑鞋站不穩,摔倒了無數次,依舊興致勃勃爬起來繼續滑,他想起

自己小的時候,也曾學過輪滑,也曾這樣頑皮,也曾摔得鼻青臉腫毫不畏懼,每次回家後,顏茹就會一臉無奈地把他按在沙發上

塗藥酒,可第二天,他依舊穿上那雙輪滑鞋出門溜達。

如果換成現在,摔倒之後,他會選擇換掉那雙鞋。

過了這麼久,心情畢竟不一樣了。

正無聊地看著小孩玩耍,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看了眼來電顯示裡白少博的名字,顏景接起電話,就聽那邊的男人聲音溫和地說:

“阿景,明天早上來醫院報導吧,我這邊真是忙不過來了。”

顏景疑惑地問:“怎麼了?”

“昨晚刮颱風,高速公路出了幾起車禍,有大量的傷患送到了我們醫院,我要去處理很多事情,不能騰出多餘的時間接你,你最

好明天上午過來吧。”

顏景頓了頓,“好,我明天一早就過去。”

掛了電話之後,顏景起身往回走,走了幾步手機又響,這次來電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本地座機的號碼,或許又是什麼保險公司的

推銷?

顏景皺眉接了起來,“喂,請問你是?”

“是我。”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暖暖的笑意,語氣也非常的溫柔,“我手機沒電了,就用外面的公用電話給你打。還好,你的號

碼我背下來了。”

——是戎紫。

可是此時,聽著戎紫的聲音,顏景的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知道,戎紫是有多在意他,才會刻意去背下他的手機號碼。說實在的,他能背下來的也只有自己的手機號,親戚朋友的號碼都

是直接從電話簿裡找的。

那個固執又認真的青年,對他是真心實意的好,可惜,他已經沒有辦法給予他想要的愛情。

“找我有事嗎?”顏景淡淡問道。

“我想聽聽你的聲音。”戎紫笑著說。

顏景並不習慣這樣親密的調侃,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有事就說。”

戎紫趕忙收回檔笑的話,正經道:“你在哪呢,周圍怎麼那麼吵?”

“我在外面。剛吃完飯,準備回去。”

“哦,還有件事,你前段時間不是丟了個錢包嗎?是什麼顏色的?裡面裝了什麼東西,你還記得嗎?”

顏景想起來,自己去學校報到那天確實丟了錢包,吃飯還是戎紫請的客。不過他從來沒想過能找回來,也就沒有在意,此時戎紫

問起,顏景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才說:“錢包是黑色的,裡面有我一張銀行卡,尾號是4957,還有幾張會員卡之類。你問這做什

麼?”

“我前幾天在論壇的失物招領版塊發了個帖子,想試著幫你把錢包找回來,今天有個師妹看到帖子之後聯繫了我,說她開學那天

正好在教務處撿了一隻錢包,已經送到了學校的認領中心,我明天去看看是不是你的。”

顏景沉默了一下,“不用了,我已經買了新的。”

“沒關係的,我順路去看看嘛。再說,你那些會員卡能找回來也不錯。”

“那……謝謝你。”

戎紫笑眯眯地說:“跟我客氣什麼啊,應該的。”

顏景沉默下來,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筒裡傳來的熟悉的聲音,透著暖洋洋的笑意,顏景甚至能聯想得到那個青年此時的臉

上正帶著明朗的笑容。

此時此刻,戎紫對他的關心,像是壓在胸口的石頭,沉重到讓他喘不過氣來。

戎紫似乎發現顏景不想多聊,便貼心地找了句話作為結束語:“那就這樣吧,你快回家,明天我拿了錢包再來你家找你,晚上七

點你應該在吧?”

“嗯。明天見。”

掛了電話,顏景手裡緊緊握著手機,在路邊站了良久。青年微笑的臉不知為何總是在眼前反反復複地浮現出來,而這座繁華的城

市璀璨的燈火和街道上的車水馬龍,看在眼裡卻像一場不真實的夢境。

他從來沒有過如此茫然的時刻,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那個總是帶著微笑的人,不知道該如何對著他認真的雙眼,說出分手這兩個

字。

******

那天晚上回去之後,顏景做了一晚的噩夢。

夢裡總是下著雨,他一個人跪在家門前,門縫裡依稀透出些微弱的光線,他的額頭破了皮,冰涼的雨水順著額頭流下來,混著血

液模糊了視線,眼前的世界似乎都染上了一層朦朧的血色,膝蓋下的石板冷得刺骨,那種冷,像是把整個人扔進了冰窖一樣,連

心底都冒起絲絲的寒氣。

他總想抱些什麼來取暖,可奇怪的是,他的整個世界都是冷的。

可怕的夢魘持續了很久,後來是被鬧鈴聲吵醒的。醒來的時候,裹著被子在床上縮成了一團,夢裡的冷意像是延伸到了現實之中

,顏景發現自己居然全身冰涼,手腳都有些僵硬,抬頭一看,空調的溫度調到了21度,怪不得一整夜都覺得像睡在冰窟。

顏景哆嗦著裹著被子爬下床,找到遙控器把空調升回了26度,順便去浴室沖了個熱水澡,這才覺得身體暖和了些。

只是膝蓋依舊在隱隱發痛,那是多年前在雨中跪了一整夜之後落下的病根,這十多年來,每到下雨的時候,或者空調的溫度開得

太低的時候,他的膝蓋就會疼得厲害,像是老年人的風濕病一樣規律。

顏景用熱毛巾在膝蓋上敷了一會兒,這才對著鏡子開始整理自己。細節控的他習慣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襯衣和領帶也打理得整

整齊齊,看著滿意了,從冰箱裡隨便找了塊麵包,一邊咬著一邊提了公事包下樓。

因為洗澡洗了很久,他的時間預算不足,再拖下去是要遲到了。

******

打車到達世新醫院,按照約定先去白少博的辦公室報到,白少博現在兼職負責醫院的人事,顏景到辦公室時他正在跟人打電話,

聲音淡淡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一看就是那種沉穩且富於心計的人,小時候哭著鼻子跟人搶水果的小少博,已經在回憶裡遠去

了。

他看到顏景後打了個請坐的手勢,顏景便自顧自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白少博很快就聊完了,掛上電話,微笑著說:“這是世新醫

院聘請你的合同,你看看,沒問題的話就簽字吧。”

“好。”顏景拿過來,看都沒看就直接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白少博驚訝道:“你不看看?”

“沒什麼好看。多年朋友,這點我還是信得過你。”

白少博點點頭,“當然,我為你爭取到了最好的報酬。今天開始你就在這裡上班,有什麼不滿的地方隨時跟我說。”

顏景笑了笑,“沒什麼不滿,你知道,我這人很好養活。”

白少博也笑了起來,“那我先帶你去心理科看看?”

“好。”

“順便換身工作服吧。”白少博倒是很細心,連白大衣都替顏景準備好了,順手從櫃子裡拿出來遞給顏景。

顏景從他手裡接過衣服穿上,對著鏡子理了理領帶,白少博一直在旁邊微笑著看他,顏景被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問:“看什麼

?我臉沒洗乾淨?”

白少博正經道:“你穿上白大衣,似乎突然間變溫和了。”

顏景微微一笑:“溫和一點不好麼?黑著一張臉會把病人嚇跑。我可不想天天被人投訴醫務人員態度惡劣,你也不想整天替我接

法院的傳票吧。”

“也是。我很高興你有這樣的覺悟。”白少博正直地點點頭,“我們走吧,顏醫生。”

世新醫院雖然是家私立醫院,設施卻非常健全,光是門診大樓就有五層高,每一層分東西南北四面,每個科都擁有獨立的診室,

一樓大廳裡滾動的電子螢幕上寫著當天出診的知名醫師,顏景意外地在名單裡看見了父親顏書中的名字。

白少博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解釋道:“你爸剛回來,今天正好有時間出診,要上樓去看他嗎?”

“不了。”顏景看了眼照片裡一臉嚴肅的父親,笑了笑說,“我想,比起看見我,他更喜歡多點時間和病人交談。我們直接去住

院部吧。”

白少博看向顏景,發現他的臉上雖然在笑,目光卻依舊十分冷淡,他的笑容,從來沒有真正的到達過眼底。

******

心理科設立在住院部的十一樓,白少博一邊走一邊跟顏景介紹,“我們醫院的心理科成立不到三年,之前的病人遇到心理方面的

疾病都是去本地的精神病院,後來父親在本院開設了心理專科,也是方便一些病情不太嚴重的患者在相對輕鬆的環境接受治療,

更方便其他科室有心理疾病的病人過來諮詢和會診。”

“嗯,你父親的考慮的確周到。”顏景點點頭,目光在病區迅速掃了一遍,病房的環境確實好,在這樣的地方住院,會讓人的心

情輕鬆不少。

心理科早上的交班會議剛好到了尾聲,白少博帶著顏景直接進了辦公室,跟大家介紹:“這位是顏醫生,今天開始就在心理科跟

大家共事了。”

顏景微微笑了笑,“請多關照。”

“歡迎顏醫生。”“歡迎!”一群人熱烈地鼓起掌來。

交班完之後,白少博自顧自去忙了,顏景就跟著大部隊一起查房,先粗略瞭解了一下情況,這裡病人並不多,十多張床位還有空

餘,有幾個抑鬱症和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正在規律的治療中,護士長過來給顏景介紹了一下醫院資訊系統的操作方法,顏景輸入自

己的帳號和密碼進行最後的確認,等一切交代完,也快十一點半了。

這時候科室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顏景順手接起聽筒。

“你好,心理科。”

“你好,我是心血管醫學部的陳醫生,請問我們昨天下午發的會診單你們有沒有收到?住院號是808675。”

“稍等,我查一下。”顏景打開電腦輸入住院號,果然看見了一張會診請求,寫得很簡單,不到三十歲的男性病人,寫了他大概

的病史,發出科室是心胸外科,請求會診的科室是心理科,會診目的:協助診療。

“是不是那位叫顏敘的病人?”顏景問。

“對,就是他。”

“哦,會診單已經收到了,我們下午再派人過去,可以吧?”

“好的,謝謝你。”

掛了電話後,顏景回頭問還在辦公室的同事,“張醫生,心外那邊有個會診,這是誰負責的?”一般的科室都會有專人負責醫院

內部的會診,他剛來這裡,並不知道心理科是什麼規矩。

張醫生笑著說:“只要會診單沒指名讓誰去,我們都是誰有時間就誰去。心理科就我們三個醫生,有時候真忙不過來。顏醫生,

你要是方便的話,下午就過去一趟吧。”

顏景想了想,下午也確實沒事做,於是點點頭道:“好,我去吧。”

Chapter30

下午三點,顏景準時到了心胸外科的住院部,相對于心理科的冷清,這裡顯然要忙碌得多。因為白建生和顏書中都是心血管方面

的專家,世新醫院心血管相關的科室最為出名,病人也最多,甚至有許多外地的患者慕名而來。

走廊裡一群護士正在核對醫囑,顏景繞過她們,直接到了醫生辦公室。辦公室裡有幾位醫生正對著電腦寫病歷。顏景用手指叩了

叩門,說:“請問陳醫生在嗎?”

有個年輕的小夥子回過頭來,看見對方穿著白大衣,不由愣了一下,“你是?”

顏景淡淡道:“心理科過來會診的醫生,姓顏。”

年輕的小夥子恍然大悟,馬上站起來,熱情地跟顏景握了握手:“顏醫生你好,那位病人去做檢查了,還沒回來。我先跟你說一

下他的情況吧。”

顏景點點頭,跟他來到了隔壁的辦公室。陳醫生拿過病歷來遞給顏景,一邊低聲說:“顏敘,二十八歲的男性,有十多年的心臟

病史,父親十年前因心梗去世,這些年,他一直在A市的人民醫院進行規律的藥物治療,這次來B市出差,正好遇上前天的颱風,

暈倒在街邊,被救護車送來我們醫院。”

顏景翻開病歷看了看,翻到最近的動脈造影檢查,抬頭問:“你們計畫給他做心臟動脈搭橋手術?”

“是的,手術方案都擬好了,由白建生教授主刀。可是患者拒絕接受手術治療,所以他的家屬希望心理科的醫生能夠給予幫助。

顏景點點頭,“我明白了。”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外面傳來護士的聲音:“陳醫生,5床的病人回來了。”

“知道了。”陳醫生笑了笑,沖顏景道,“他回來了,我們一起去看看,還是你單獨去?”

顏景站了起來,“我單獨去吧,心理問題不方便多人在場。”

“好的,那麻煩你了。”

“不客氣。”

顏景找到5床,推門進去,這裡是單人的VIP病房,如同酒店一樣乾淨整潔,靠牆的電視櫃上放著電視,電視旁邊還擺著一大捧鮮

花和水果籃,應該是他的家屬探病時送的。

彎腰整理床鋪的男人背影看上去十分高大,穿著修身的襯衫和西褲,身材很好。聽到門響,他便回過頭來,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

鼻樑,組合在一起讓五官顯得十分精緻。

見到顏景後,他顯然有些驚訝。

面前穿著白大衣的男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光線折射下略顯柔和的輪廓,此時卻因為臉部線條的繃緊而顯得冰冷和涼薄。嘴唇

緊抿著,不說一句話。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良久,男人才試探性地開口,輕聲問:“阿景?”

簡單的兩個字,讓顏景的後背瞬間僵硬起來,握住病歷本的指尖猛地一顫,若不是他自製力太好,或許會在對方面前做出摔掉病

曆本的丟臉動作。

多年不見,他成熟了很多。

記憶裡青澀溫暖的少年,如今已是個沉穩幹練的男人。

卻也顯得格外的陌生。

顏景從來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戎宇明,拼命深吸了幾口氣,顏景才儘量保持著平淡的樣子,緩緩說道:“你好,我是

心理科過來會診的醫生,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想接受手術嗎?”

戎宇明卻無視了他的介紹,固執地問:“阿景,你什麼時候回國的?在這裡上班嗎?”

顏景面無表情地道:“請叫我顏醫生,還有,請你合作一點,回答我的問題。”

戎宇明沉默下來,眼睛卻一直注視著顏景,目光有些複雜。

這時,洗手間的門突然打開了,走出來一個身材清瘦的男人,穿著格子的病號服,臉色有些蒼白,他長得很斯文,雖然不算英俊

,五官卻給人一種舒服溫柔的感覺。戎宇明看見他,趕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帶他到病床上坐下,柔聲說:“怎麼樣?感覺好

些了嗎?還在拉肚子?”

“沒關係,可能是早上吃壞了吧。你別擔心了。”男人對戎宇明笑了笑,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顏景,“這位醫生是?”

“你好,我是心理科的顏醫生。”顏景淡淡地說。

他真是蠢,怎麼會以為戎宇明是那個病人呢?戎宇明心臟好得很,高中時跑五十米還拿過冠軍,而且,病人的名字是叫顏敘。

剛才見到戎宇明,腦子一亂居然以為他是病人,還咄咄逼人讓他合作說出不肯接受手術的理由,想想都覺得可笑。其實他只是顏

敘的“家屬”,在體貼地幫顏敘整理床鋪而已。

他們之間的關係根本不用問,兩人對視時的默契就告知了顏景一切。還有桌上大捧的玫瑰花,他環住顏敘的肩膀時溫柔的樣子,

擔心的目光,心疼的語氣……

顏景突然覺得,自己作為大燈泡待在這間病房裡,看著他們卿卿我我,胸口居然有種悶到喘不過氣的感覺。

顏敘笑著握了握戎宇明的手,低聲說:“你出去吧,我單獨跟醫生談談。”

戎宇明站起來,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出門,路過顏景身邊時輕聲說:“拜託你了。”

拜託什麼?

拜託我說服你的戀人接受手術?

顏景突然想笑,卻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僵硬得幾乎笑不出來。

等他走後,顏敘才看著顏景,語氣平淡地說:“既然你是心理科的醫生,我也就不瞞你了。我不想做手術,就是因為他。”

“你應該看出來了,我跟他是戀人,我們在一起七年了,感情很好。手術的風險太大,我不想像我父親一樣死在手術室。我寧願

這樣拖著多活幾天。”

“我很愛他。能跟他多在一起一天,我都覺得是賺的。”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身材消瘦,臉色蒼白,目光卻帶著毋庸置疑的堅定。

顏景沉默了良久,才說:“如果不做手術,你隨時都有可能猝死。猝死……明白嗎?是在二十四小時內突然死亡,來不及搶救,

甚至來不及跟他說一句再見。”

“那又怎樣?”顏敘微微笑了笑,垂下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指尖,“至少我知道,直到我死,他都是愛我的。”

顏景皺了皺眉,“你太自私了,你走得是很乾脆,所有的痛苦卻都由他一個人來承受,他會為你難過多少年,你想過嗎?”

顏敘沉默下來。

“你走之後,他會長時間的失眠,眼前反復浮現你的樣子,甚至需要依靠安眠藥才能睡一個好覺。”

“桌上總是習慣擺兩份餐具,買毛巾總喜歡買一對,每天都帶著回憶入睡,想像著身邊有你,夢裡反反復複都是你們曾經快樂的

片段,醒來的時候,卻發現只剩自己一個人孤獨的活著。”

“他的錢夾裡一直留著你的照片,辦公桌上一直擺著你們的合影,他用這樣的方式欺騙自己你從未離開,可是,每天半夜醒來,

身邊卻依舊只剩下冰冷的床鋪。”

“那樣反復的折磨,會持續很久,久到讓人崩潰。”

顏敘聽到這裡,臉色已經非常難看。顏景知道,他是說到了對方最擔心的一點,這些話句句直戳對方心底柔軟的部位。

“當然,你的命由你自己做主,你可以痛痛快快地死掉,把其他一切都留給他來承擔,你甚至連努力的機會都不願意去把握……

“嘴上說愛他,其實,你最愛的是自己。”

顏敘被罵得臉色慘白,沉默良久後,他才抬起頭來,沖顏景慘澹地笑了笑,“你不愧是心理醫生,每句話都像在抽我耳光。”

顏景聳聳肩,“謝謝誇獎。”

“你有過愛人離開的經歷嗎?聽你的描述,好像很真實。”

顏景淡淡道:“這就不是你該關心的內容了。”

“抱歉,逾越了。”顏敘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我走了以後他真的會痛苦很久嗎?我一直以為,愛人離開之後,人們會很快就

恢復過來,畢竟,人類的適應能力是很強的。”

“那要看你們的感情是否深刻。如果感情足夠深,療傷的過程或許需要很多年。有些人甚至因此而一蹶不振,孤獨終老也不是不

可能。”

顏敘低頭想了想,抵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哦,你很像愛情專家的樣子。”

“不用給我亂戴高帽,我只是研究過幾年心理學。”

顏敘微笑著說:“好吧,關於手術,我會好好考慮的。你說得沒錯,如果我連努力的機會都不去把握,對不起自己不說,更對不

起一直陪著我的愛人。”頓了頓,又說,“其實我這幾天一直在猶豫,謝謝你讓我下定了決心。”

“你能想通最好。”

“謝謝你。”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笑起來很好看,目光也非常誠懇。

顏景不想再對上他那樣純粹的目光,點了點頭,迅速轉身推門出去。

戎宇明正坐在走廊裡的椅子上等,看到顏景,他馬上站了起來,一臉擔心地問道:“怎麼樣,他肯接受手術了嗎?”

顏景點點頭。

戎宇明松了口氣,沉默片刻後,才說:“謝謝你了,阿景。”

“不用。”顏景轉身要走,卻被他拉住手臂,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冷冷問道,“戎先生還有事嗎?”

戎宇明頓了頓,“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說。”

“顏敘他是ABRH陰性血,陳醫生剛才跟我說,血庫現在急缺這種血,如果這周做手術,配血根本申請不到,手術拖下去的話對

他很不利,最好能找到同血型的人獻血……”

“我是ABRH陰性。”顏景微微笑了笑,也虧他還記得自己這稀有血型。

戎宇明沉默了一下,“抱歉,這樣的要求可能太過分,如果你不願意……”

“沒說不願意,我的身體造血功能還不錯,貢獻幾百毫升的血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我待會兒就去血液中心獻血。”頓了頓,

“戎先生,還有別的要求嗎?”

“一起吃個飯吧,好久不見,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不必了。”顏景微笑著打斷了他,“你回去陪他比較重要。”

“阿景……”

“我還有事要忙,再見。”

******

從血液中心出來的時候正是黃昏,夕陽的光線柔柔地灑下來,讓整個醫院都鍍上了一層淡金的色彩,穿著病號服的病人,推著病

床的護工,還有各類醫護人員,各個行色匆匆,忙碌而充實。

顏景突然覺得眼前有些暈眩。

不知是不是剛剛抽了太多血的緣故,金色的夕陽照映下,不遠處的大樓在視線裡也變得模糊了起來,像是在夢境一樣,一點也不

真實。

手臂上夾著的棉簽掉到了地上,針孔開始滲血,一陣陣尖銳的痛楚從手臂直直蔓延到了心底。

戎宇明像是完全忘記了兩人之間的曾經,能夠一臉平靜的面對他,目光非常坦然,甚至能提出“給愛人獻血”這樣的要求。

他為了顏敘,真的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他真的很愛那個叫顏敘的人。

顏景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或許只是一段過去式。確切來說,應該是“過去完成式”。

他已經完全放下了當年那一段青澀的愛情。

可顏景卻做不到他那樣坦然和豁達,看著他們兩個人親密對視,看著戎宇明溫柔地環住顏敘的肩膀對他噓寒問暖……心裡居然會

有種尖銳的刺痛。

為了戎宇明,他當年在澳洲的時候差點瘋掉。

顏敘說得沒錯,他確實有過愛人離開的經歷,所以才會描述地那麼真實。起初在澳洲的時候,他每天都反反復複夢見曾經那些甜

蜜的片段,日日夜夜輾轉反側,他習慣在桌上擺兩套餐具,習慣在浴室裡買兩條毛巾,習慣在睡覺的時候想像他依舊在身邊。連

續多日的失眠,整個人瘦下來一圈,只有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

後來是在學長的幫助下找到了心理醫生接受治療,才慢慢好了起來。

他為戎宇明承受了那麼多的折磨,如今,戎宇明站在他的面前,依然像當初離開時一樣的淡漠。

此刻,心裡雖然難過得要命,卻假裝什麼都不在乎,連為他愛人獻血這樣的請求都能乾脆地答應下來,只是不想在他眼裡顯得可

憐罷了。

果然,姐姐說得一點都沒錯,顏景才是最笨的那個人。

Chapter31

離開醫院之後,顏景一個人來到了Crazy酒吧,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天翻地覆,酒吧裡依舊一如既往的熱鬧歡快,人們在激烈的樂

曲下肆意舞動著身體,迷醉的燈光給這裡添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像是不受外界干擾的世外桃源。

也只有在這裡,他才可以真正的放鬆下來。

當年獨自一人去澳洲之後,起初那段時間非常的頹廢,經常混跡於酒吧之間,並不是墮落,只是在尋找一種讓自己舒服一點的方

式,雖然喝了很多酒,可他的大腦其實非常的清醒。

忘掉戎宇明,他花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兩人之間有十年的感情基礎,戎宇明那個名字,從童年開始,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生命裡。他從小陪著他一起成長,小學,中學

,每一天的回憶裡幾乎都有他,微笑的,認真的,頑皮的,嚴肅的,各種表情的他,各種動作的他,生動而鮮活的存在於腦海中

,似乎從未曾離開。

要刻意去忘記那個人,就像是把血脈相連的東西硬生生從身體裡剝離一樣。

他用了兩年的時間,終於成功地把那段過去封存在了心底。

到了如今,他對於戎宇明已經不剩一丁點的舊情。面對那個多年前深愛過的男人,他只覺得諷刺。

戎宇明的瀟灑跟他的痛苦對比起來,的確是一種最強烈的諷刺。

當年他走得那麼乾脆,如今回來了,依舊一臉坦然,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為他痛苦了那麼多年的顏景,此時看著真像個情商

為負的白癡。

居然還要假裝若無其事的,去給他的新情人獻血?

顏景無奈地笑了一下,拿起桌上透明的高腳杯。杯中深紅色的酒,讓他不由想起剛才抽血時的畫面。抽血的護士還玩笑著說:“

顏醫生,你這種稀有血型很珍貴的。”顏景笑著說:“是啊,可以考慮去賣血換錢。”

擁有稀有血型,並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當年在澳洲,有一次他住的地方發生了火災,大批傷患被送到當地的診所,顏景逃離的過程中撞傷了頭部,出了很多血。醫院裡

的病人實在太多,醫生忙不過來,顏景只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排隊等候。

失血過多的緣故,眼前一陣陣暈眩,模糊的視線裡,看見那些穿著白大衣的醫生來來去去的從他身邊經過,卻沒有任何人停下腳

步,關心這個來自異國他鄉的孤單的少年。

直到深夜的時候,值班醫生才處理完重症傷患,在混亂的急診病區發現了他。

失血過多的少年臉色慘白,緊咬著嘴唇,下唇被他咬出了一排的齒印。醫生看他可憐,給他安排了一張病床,當時必須緊急輸血

,可他這種ABRH陰性的稀有血型庫存本來就少,必須提前幾天跟血庫申請才能獲得審批,醫生建議他找同血型的親友來獻血,

可是顏景孤身在外,又哪有一個親人?

醫生無奈地聳聳肩說,那沒辦法,只能等。

顏景點點頭,在走廊裡安靜地等著。夜裡的醫院,光線非常昏暗,偶爾有護士路過他的床邊,小聲說著,這孩子是國外來的吧,

真可憐,沒一個親人在……她們以為顏景睡了,其實他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聽著她們的討論,默默在牆角蜷縮起了身體。

也不知等了多久,居然在第二天下午等來了顏茹。原來是顏茹在電視上看見關於火災的報導,打他電話打不通,擔心之下直接飛

到了澳大利亞。顏茹一來就雷厲風行在網上找到了同血型的人,給了對方一大筆錢,總算是解決了這件事。

看著鮮紅的血液終於輸進顏景的身體裡,看著弟弟消瘦的臉和蒼白如紙的唇色,一向堅強的顏茹忍不住偷偷流下淚來。倒是顏景

一臉的若無其事,微笑著抓著她的手說,姐,哭什麼,我不會死的。顏茹拿手指敲他額頭,哽咽著說,你真是笨。

那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此時卻清晰地在腦海裡重現。

知道自己稀有血型生病會很麻煩,顏景也因此而非常的愛惜自己,自那之後,他不再去混亂的酒吧,也不去任何危險的地方,生

活得小心翼翼。這些年來,幾乎每年他都會去醫院無償獻血,因為他切身體會過,等著輸血卻拿不到血源時焦急又無助的心情。

沒想到,戎宇明的戀人顏敘,居然也是ABRH陰性。只不過,顏敘他完全不用擔心稀有血型會有什麼麻煩,戎宇明已經替他解決

了一切困難,他只要安心地在病房裡看電視就好。

想想當年自己無助等待的那個漫長的夜晚,再想想如今顏敘無憂無慮的笑臉,還真是天差地別。

顏景輕輕笑了笑,拿起高腳杯,仰頭把一杯紅酒一飲而盡,入口全是苦澀的味道。

想要再倒一杯,手卻被攔住,顏景抬起頭來,看見輕皺著眉頭的歐陽朔。

“歐陽?怎麼在哪兒都能見到你?真是陰魂不散啊。”顏景笑著撥開他的手,去拿酒瓶,卻被歐陽朔搶先一步奪去。

“別喝了,你已經喝了很多。”歐陽朔輕歎口氣,坐下來環住顏景的肩膀,“怎麼,有心事也不跟老朋友共用一下?”

跟歐陽朔之間向來無話不談,可是今天的事,顏景卻有些說不出口。

“沒什麼。”顏景笑了一下,“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吧。”

“不用。”顏景站起來搖搖晃晃往外走。

歐陽朔無奈地跟上他,“你看你這不倒翁的樣子,喝醉了還要逞強。”說著就伸手把他扶住,轉身走出了酒吧。

出了酒吧後被冷風一吹,胃裡的酒氣上湧,顏景醉得迷迷糊糊,任憑歐陽朔拖進了車裡,一路上閉著眼睛昏昏沉沉,直到被歐陽

朔扶到家裡,扔到沙發上,這才略微清醒了些。

歐陽朔去給他倒水,看到插在客廳裡的那捧玫瑰,好奇地問:“喲,這還有玫瑰呢,誰送的?”

顏景掙扎著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看見桌上的玫瑰,鮮紅的顏色嬌豔欲滴。想起戎紫那天手捧玫瑰一臉認真地說“九十九朵玫瑰送

給你,希望我們之間的感情能夠長久”時的樣子,突然就有些莫名的心疼。

那個單純又固執的青年,自己該如何對他才好?

“不會是情人送的吧?”歐陽朔好奇地問。

顏景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漫不經心地說:“教師節的時候學生送的。”

歐陽朔“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倒了杯水過來,半摟著他正要喂他喝,突然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

歐陽朔疑惑地回頭,就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像是進自己家一樣開門走了進來,彎腰換鞋。

——戎紫?!他怎麼會來這?他居然有顏景家的鑰匙?

歐陽朔還在震驚當中,戎紫恰好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對,戎紫愣了一下,隨即微微笑了笑,說:“歐陽叔叔,你送他回來的?

”目光順著歐陽朔的手看過去,見到他半摟在懷裡的男人,此刻正不舒服地輕皺著眉頭,戎紫不禁擔心地問:“他怎麼了?”

歐陽朔看了戎紫一眼,又看了懷裡熟睡過去的顏景一眼,臉色複雜地說:“你怎麼有他家的鑰匙?”

戎紫笑了笑,“我們現在是戀人關係,他沒跟你說麼?”

“啊?戀人……”歐陽朔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戎紫倒是神色淡定,說完就走了過去,自然地從歐陽朔手裡接過顏景,摟進懷裡,看著他微紅的臉頰,輕聲問:“你又喝酒了?

“嗯……”感覺自己被摟進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顏景本能地靠了過去,迷迷糊糊地說,“我想喝水……”

“好,這就給你倒。”戎紫起身想去倒水,歐陽朔趕忙把自己手裡的水遞給他:“這裡有。”

“哦,謝謝。”戎紫微微一笑,接過歐陽朔手裡的水,動作溫柔地給顏景慢慢喂了下去,還用拇指替他擦乾淨唇角的水漬。

歐陽朔在旁邊看得完全傻了眼。

戎紫抬起頭說:“歐陽叔叔,你有事的話先回去吧,我照顧他就可以了。”

“哦……”歐陽朔見顏景靠在戎紫懷裡睡得很香,也沒再多說什麼,神色複雜地轉身離開了。

等歐陽朔走後,戎紫才斂住了笑容,輕歎口氣,扶著顏景走到臥室。替他把衣服都脫了,調好空調,順便再蓋好被子,見他皺著

眉頭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戎紫便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說:“怎麼又喝這麼多酒?心情不好?”

顏景似乎做了什麼噩夢,用力地抓住戎紫的手,輕聲說著:“別走……”

戎紫回握住他,“我不走,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聽到這樣的保證,顏景好像終於放下心來,安心地睡著了。

半夜的時候,顏景突然發起了高燒,戎紫一直沒睡,察覺到他額頭發燙,趕忙拿濕毛巾來給他冰敷降溫。顏景是燒得糊塗了,或

者在做什麼噩夢,他的嘴裡一直反反復複的叫著某個人的名字。

戎紫的手指僵了一下,臉上強裝出來的笑容也漸漸的消失不見。

此刻,戎紫多麼希望他嘴裡叫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戎宇明。

可是,也直到此刻,戎紫才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顏景心裡的分量,微弱到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他的夢裡,更不可能讓他生病

的時候這麼牽掛。

下午在認領中心看到那個黑色的錢包時,戎紫的心情還是非常愉悅的。當時為了幫顏景找回錢包,只是試探性地在論壇上發了個

帖,沒想到真有師妹聯繫了他,對他來說,這是份意外的驚喜。

能夠為顏景做些事,哪怕是如此微小的事情,都會讓戎紫覺得很是開心。

大老遠趕去西校區,顧不上自己汗流浹背,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趕在下班前到達了那裡,在老師驚訝的目光中,氣喘吁吁地說:“

老師,我……我來認領一隻黑色的錢包,裡面有張銀行卡,尾號是4957,您幫忙查查看。”

女老師點點頭,從抽屜裡拿出一隻錢包,打開看了看說:“是這個吧?裡面的確有銀行卡,還有你的照片。”

戎紫有些詫異:“我的照片?”

“嗯,確認了就簽字吧。”老師在旁催促,戎紫只好先在認領本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拿過錢包後好奇之下打開來看,果然看見了一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XX中學XX屆畢業典禮的巨大橫幅,兩個少年並排站在大禮堂的門口,一隻手親密地摟著彼此的肩膀,另一隻手一起

握著一捧花,臉上的笑容很燦爛。從那樣明亮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們在拍照的那一瞬間,非常的滿足和幸福。

戎紫臉上的笑容慢慢地僵硬下來。

照片裡的其中一人,顯然是年少時的顏景。而另一個人,眉眼之間卻像極了自己。

他還記得,家裡臥室的書桌上也擺著這樣一張照片,是他的單人照。如果不是橫幅上的年份不對,他甚至要懷疑,這張照片裡,

穿著校服跟顏景並肩站在大禮堂門前的人,就是他自己。

這張舊照片一直留在顏景的錢夾裡面,保存得非常好。

照片的背面寫著一行字,“高三畢業紀念。宇明love顏景。”後面還畫了一個頑皮的笑臉和心型的圖案。

此時看在眼裡,卻是那麼的刺眼。

原來如此……

******

戎紫攥著那張照片,走在西校區筆直的校道上,下午的陽光非常燦爛,他卻覺得心底陣陣發寒。手心裡出了一層汗,被汗水浸濕

的照片裡,兩個少年微笑的面目都有些模糊,可是照片背面的四個字母,LOVE,簡單的組合,卻像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

劃在戎紫的心上。

——經驗豐富眼高於頂的顏景,為什麼會在酒吧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看中他這個菜鳥?

——從來不甘心屈於人下的顏景,為什麼願意為他改變原則?

——向來風流瀟灑的顏景,為什麼偏偏對他屢次心軟,甚至答應跟他變成情侶關係?

再追溯到多年以前,那個溫和的大哥哥,為什麼會把落魄的他撿回家裡,給他做飯,給他買衣服,教他認字,臨走前還把他送去

孤兒院,對他那麼盡心盡力的好?

一切的緣由,歸根結底,只是因為“長得像”這三個字。

chapter32

回去之後,戎紫像是瘋了一樣在網上人肉搜索顏景過去所有的情人,對比之後才發現,那些人眉眼之間,幾乎都跟那位叫宇明的

人有幾分相似之處。而那個叫宇明的人,姓戎,是戎家的二少爺,戎宇誠的親弟弟。

握住滑鼠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這樣的關係,就像是老天對他開的一個最諷刺的玩笑。

戎紫突然想起來,小的時候,那個人從那群混混手裡救下自己的夜晚。

那天晚上夜涼如水,他背著月光站在自己的面前,微笑的眼睛特別的好看。他把自己從地上抱起來,動作非常溫柔,還體貼地用

手指幫自己整理著淩亂的頭髮。

從來沒有人那麼溫柔地對待過自己,就連最親近的外婆都沒有對自己那麼好過。被陌生人抱起來,戎紫甚至有些驚慌失措,僵在

他懷裡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的手弄髒了他好看的襯衣。

很喜歡他把手指放在自己頭上輕輕撫摸的動作,那樣會讓人覺得溫暖和安心。

跟他在一起的半個月,是戎紫整個童年裡,最快樂的片段。

也正因此,戎紫對於他的記憶非常的深刻,哪怕到了孤兒院之後,還傻傻的等著他,因為他說過“我會來看你”,戎紫就信以為

真,以為他真的會來看望自己。

可是,等了很久,還是沒有等到那個大哥哥。

戎紫也從來沒有責怪過他,心想,他或許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呢,等自己長大了去看他也是一樣的。到時候一定要送他很多的禮物

,請他吃一頓大餐,對他說一聲謝謝。

害怕以後見面會被他瞧不起,戎紫在孤兒院一直非常的聽話和努力。入學的時候,院長說要有個正式的名字,不能整天叫小戎,

戎紫想起那個人最愛紫色,屋裡的床單和窗簾全是深紫色,於是笑著說:“我就叫戎紫好了,紫色的紫。”

旁邊的小孩嘲笑他,說他這名字聽起來像是女生,他也毫不在意。有了這個名字之後,心裡反倒很是開心,因為,他終於有一種

方式,可以紀念那個人。

後來被劉志剛夫婦收養,劉志剛最初是想讓他改名跟著姓劉,他卻固執地不肯改,只因為,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有著特殊的意思。

這個名字,是為紀念那個人而取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小時候對於那個大哥哥的感激和迷戀漸漸沉澱在了心底,偶爾想起時,心裡還會有種暖暖的感覺。一直很遺憾

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能再見他一面,還以為自己跟那個人的緣分真的只是到此為止。

沒想到,在劉志剛的描述下,很感興趣的那位學心理學的顏景,居然長得像極了那個人。

戎紫起初並不敢確定顏景是不是當年收留他的人,只是對著他的照片,有種非常親切和熟悉的感覺,似乎認識了很久一樣。好奇

之下收藏了他的博客,越看越是喜歡……自此彌足深陷,深愛上他。

如今回頭想想,當年收留他的那個人就是顏景沒有錯,顏家的住處是在戎家的隔壁,顏景和戎宇明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他們

相識多年,相愛多年,那時候不知什麼原因剛剛分了手,戎家集體移民去美國。

顏景在那天晚上好心收留他,或許就是因為……長得很像吧?

戎紫越想越覺得難過。

原來,自己這麼多年的堅持,只是因為這樣諷刺的理由。

從一開始相遇的那天開始,他就不過是個……可悲的贗品。

從來沒有那麼一刻般痛恨自己的容貌,他甚至厭惡自己跟戎家的血緣關係。

如果不是酷似戎宇明的這張臉,顏景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到他,他早就在多年前就餓死街頭了。

那麼,他是該慶倖自己長得像那位二叔?還是該悲哀,自己永遠只是“長得像”而已?

******

顏景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夢裡總是年少時一些零碎的片段,戎家兄弟、顏茹、父親母親,那些人熟悉又陌生的臉在眼前反復的

晃動,最後定格在戎宇明在下著大雨的清晨離開的那幅畫面。

夢中的少年,脊背挺得筆直,背影在雨霧中漸漸變得模糊不清,顏景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最終卻什麼都沒有抓住。

掙扎著醒來的時候,發現手邊有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是戎紫。

他顯然是照顧了自己一夜,累得趴在床邊睡著了。顏景心裡一軟,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說:“你到床上睡吧。”

戎紫其實是醒著的。感覺到他輕輕撫摸自己頭髮的手指,動作像是記憶中一樣的溫柔。戎紫心裡一陣苦澀,臉上卻裝著沒事的樣

子,避開他的目光,低聲問道:“你沒事了吧?還燒嗎?”說著就伸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體溫果然降了下來,戎紫這才放心

地收回手來,低頭沉默著。

顏景微微一笑,問道:“昨晚是你守在這裡嗎?”

“嗯。”

“我記得是歐陽送我回來的吧?”顏景揉著酸痛的額頭,掀開被子起身下床,“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倒是沒印象,昨晚喝得太醉

了。”踩著拖鞋去洗手間,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對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的錢包……我找到了。”戎紫平靜地說,“放在桌上。”

“哦,謝謝。”顏景從桌上拿起錢包,打開一看,脊背瞬間僵硬了下來。

錢包的透明夾層裡放著一張照片,兩個少年親密地摟在一起,看上去特別幸福。

這是很多年前高三畢業時的紀念照,歐陽朔親自替他倆拍的。他一直留著這張照片,並不是不想忘記那段感情,更不是為了懷念

戎宇明,他只是用這種方式來提醒自己不要像當年一樣犯傻。

後來想通之後,他就把照片放到錢包裡面的夾層,上面塞了張信用卡遮住。沒想到那張信用卡弄丟了,照片就這樣顯露了出來。

顏景沉默了片刻,強壓下想要解釋的衝動,冷靜地說:“看到這張照片,你沒有問題想問我嗎?”

“我都查到了。”戎紫的臉上並沒有該有的憤怒,甚至沒有一句質問的話,他的臉色十分的平靜,看著顏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

說:“他叫戎宇明,是你學生時代的初戀。對嗎?”

這樣聰明的戎紫,讓顏景反而不知該怎麼面對。他寧願戎紫大聲斥責他,也不想看見他這樣隱忍和冷靜。

顏景避開了他的目光,低聲說:“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們也該……”

“沒關係。”戎紫突然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分手兩個字,“我不在乎你的過去,也不在乎你到底怎麼看我。我只知道,我很愛你

。”

“……”顏景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除非你的身邊有更好的愛人,除非你找到了幸福。否則,我不會主動放棄你。”

“……”

“我很愛你。這一點理由,足夠我繼續堅持了。”戎紫走了過來,伸出雙臂,用力地抱住了顏景,把下巴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

耳邊輕聲說著,“我知道,你還沒有愛上我。沒關係的,我可以等,我還有大把的時間。”

“當年在孤兒院等你回來,我等了整整兩年。現在等你回頭,我可以再等兩年。”

他的每一個字都說得非常的認真,以至於在耳邊似乎都有了回音,擁抱的手臂,像是要把自己融入他的生命裡一樣的用力。

後來他說了些什麼,顏景完全沒有聽進去,腦海裡亂成一團,只有一句話在反反復複迴響著,我很愛你,我可以等……

直到他轉身離去的時候,顏景還怔在原地,良久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嘴裡漸漸湧起一種濃烈的苦澀的味道。

——等?光是等就可以嗎?

面前那麼多的阻力該怎麼解決?父母那邊要如何去面對?尤其是姐姐那一關,該以何種面目告訴她,自己跟戎宇誠的私生子在一

起呢?

當年?孤兒院?他居然全都記得?可是,他卻忘了,並不是只要堅持,就能等到想要的東西。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不

是你真心對我,我就能拋棄一切跟你在一起。我已經不再年輕了,已經過了“愛情至上”的衝動的年紀。

或許,只是我們相遇得太晚。

顏景突然想,如果當年跟他並肩走過青澀年華的人換成是戎紫,換成是這個人真對待自己、無論如何都會陪在自己身邊、堅持著

說“我會等你”的青年。那麼,他們之間一定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可惜,一個人晚出生了十年。而另一人卻在這十年裡,改變了太多。

他們之間錯過的,不僅僅是十年的光陰。

他們只是兩條相交的線,過了當年那個意外的交點之後,只會越走越遠。

顏景的內心明明已經平靜了。在國外歷練那麼多年,早就堅定了就算孤獨終老也不再輕易去愛的信念,可是此刻,顏景卻覺得眼

眶酸澀得厲害,他甚至有種強烈的,想要流淚的衝動。

他抬起頭來,輕輕閉了閉眼,不讓心底的情緒流露出一絲一毫。

他想,他或許,應該跟戎紫說一句對不起。

Chapter33

回到醫院之後,例行交班、查房、核對醫囑,顏景很想讓自己變得忙碌和充實,因為人一旦忙起來,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別

的事情。

可下午的時候還是閑了下來。早上工作太賣力,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心理科病區的病人情況又比較穩定,顏景坐在辦公室裡

有些無聊,正想著要不要找以前的病歷來看,突然接到了白少博的電話。

“阿景,今天下午有一台動脈搭橋的手術,是我爸跟你爸一起上臺,他們兩個老朋友好多年沒合作過了,這個手術很有難度,你

有興趣去旁觀嗎?”

顏書中的手術公開讓人旁觀並不是第一次了,顏景沉默片刻,問道:“動脈搭橋手術?病人是叫顏敘嗎?”

白少博有些驚訝:“哎?你怎麼知道?”

顏景漫不經心地道:“我神通廣大啊。”

白少博笑了笑說:“很多人搶著去看,你去的話我給你占一個位?”

“好啊,謝謝。”

掛了電話之後,顏景突然想起了小的時候。有一次顏書中和白建生聯手做心臟移植的手術,在醫院內部的電視上轉播,他跟姐姐

一起跑去看電視,屋裡擠了好多年輕的醫生,顏景個子很小,拼命踮起腳尖,把脖子拉得長長的,卻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他只能從旁人口中聽到些“顏教授真厲害”“手術做得好漂亮”之類的評價。

雖然看不見,可心底還是很驕傲的,在人堆裡高興的挺起了胸膛。

因為那個被眾人讚不絕口的顏教授,是他最敬愛的父親。

年少時顏景一直很崇拜父親,特想學外科繼承父親的那把手術刀,像父親一樣在手術臺上乾淨俐落地完成心臟的修補術。甚至在

當年跟戎宇明密謀去外地上大學的時候,他報考的也是跟父親一樣的專業。直到後來發生那麼多意外,被父親無情地送到國外,

這才心灰意冷改學了心理學。

他永遠無法忘記在戎宇明說出分手的那一刻,父親帶著嘲諷的目光。那樣的目光比打在脊背上的鞭子更令人心寒。

顏景沒想到,父親會那麼的厭惡他。厭惡到十多年沒接過他一次電話,沒回過他一條短信。

如果不是礙於面子,他或許會直接跟自己斷絕父子關係吧?

顏景無奈地笑了笑,穿著白大衣趕去了手術大樓。

手術室外有幾排並列的座椅,是提供給家屬等候的,顏景一眼就在人群裡看見了戎宇明。他今天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西服,靠著椅

子站在旁邊,身材顯得十分高大,側臉看上去是屬於精英男人的沉穩。

他看見顏景,愣了一下,然後走過來熟絡地打招呼,語氣像是見到老朋友一樣的親切:“阿景,你怎麼來了?”

顏景微笑著說:“來看我爸做手術。對了,病人正好是你家顏敘。”

“哦?”戎宇明似乎有些驚訝,“小敘的手術是你爸爸主刀?不是白醫生嗎?”

“手術難度大,他們聯手做。”顏景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這麼早來等顏敘,估計要等好幾個小時吧。”

戎宇明笑了笑說:“沒關係。”

為了等顏敘,當然是等再久都沒關係啊,他果然是愛極了顏敘吧。

顏景笑了一下,“那你慢慢等。”說罷就轉身刷卡進了手術室,無視那個男人複雜的目光。

到了手術室旁邊的觀察室,裡面果然有很多年輕的醫生,白少博也在,看見顏景,就給他指了指旁邊的位置。

顏景走過去坐下,透過巨大的透明窗看下去,顏敘已經進入了了深度麻醉的狀態,幾個醫生在忙著鋪巾,他消瘦蒼白的身體被藍

色的鋪巾慢慢的遮住,一層又一層,最後只剩下心臟那個部位暴露在刺眼的燈光下。

看著這樣虛弱的顏敘,顏景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討厭他。那麼瘦的男人,脫了衣服連肋骨都看得見,從小就承受著疾病的折

磨,擔驚受怕活了這麼多年還沒死掉也挺不容易啊。

父親和白建生已經戴好手套開始了手術,顏景看見他沉穩的手拿著手術刀,迅速剖開了皮膚,動作依舊如年輕時一樣的乾淨俐落

。他果然是心外科的神話,一直在接受眾人的膜拜和讚揚。這輩子唯一的遺憾,估計就是此刻站在外面讓他頭疼的兒子吧?

顏景頓時覺得心情十分複雜。

手術進行了好久,顏書中的額頭流下了大量汗水,旁邊的護士拿著毛巾不斷地給他擦汗,顏景無意中看見他的腿似乎是抖了一下

,很輕微的動作,卻讓顏景的心猛地一緊。

他老了。十年不見,他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地變老。眼角有了皺紋,腿也不如以前有力。他年輕的時候,一天在手術室站八個

小時眉都不皺一下,可是如今,幾個小時的高難度手術已經讓他無力支撐了。仔細算來,他今年已經六十五歲,早該退休的,卻

一直倔脾氣地堅守在手術臺上。

顏景仔細留意著父親的每一個動作。奇怪的發現,他在手術的過程中,右側的小腿似乎抖了好幾次。像是勞累過度,又像是肌肉

的不自主顫動……顏景想到某個可能性,眉頭不由得皺得更緊。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手術終於結束了,旁觀的人再次對顏書中和白建生兩位教授讚不絕口。顏敘的心血管先天畸形,做心臟動脈

搭橋手術難度很大,還好,他遇到了心外科最厲害的兩位元老,聯手完成了這次手術。

麻醉師開始喚醒病人,顏敘也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手術室的護士笑著調侃這位容貌清秀的年輕人:“顏敘,手術很成功呢,你可

算撿回一條命了!”“以後要好好保護你的心臟啊。”

顏敘依舊很虛弱,強撐著沖大家擠出個微笑來。顏書中走過來看他,說:“手術很成功,你可以放心了。”顏敘輕輕點了點頭,

說:“謝謝顏伯伯。”

顏景突然愣了一下。

為什麼會叫他顏伯伯?而不是一般病人一樣叫顏教授或者顏醫生?難道他們很熟嗎?

顏景仔細去看父親的神色,顏書中正好抬起頭來,父子二人隔著玻璃窗四目相對,一時都有些怔忡。

顏書中很快恢復了平靜,轉過身去脫下手術衣,走出手術室,顏景也從觀察室出來,兩人在門外面對面遇上。十年沒見,父子之

間變得非常的陌生,此時在這裡遇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摘掉了帽子,這才發現父親的頭髮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也比想像中更多。顏景想起當前離開的時候,他的頭上還沒有白髮,腰

杆也挺得筆直,十年不見,居然能老成這樣。

看著這樣憔悴的父親,顏景的心裡突然間一陣酸澀。

沉默片刻後,顏景才開口叫道:“爸。”

“嗯。”顏書中平靜地點了點頭。

“我過來看你做手術。”顏景小心地尋找著話題。

顏書中一邊走向洗手池,一邊隨口問:“下午寇里沒事了?”

“嗯,都處理完了。”

“哦。你在醫院還習慣吧?”

“挺好的。”

“學校那邊呢?”

“也挺順利。”

“那就好。”顏書中似乎不想跟他多聊,迅速洗完了手,說,“我回休息室吃飯。”

“爸。”顏景開口叫住了他,見他回頭,便輕聲問道,“顏敘是什麼人?”

顏書中皺了皺眉頭,“你堂叔的兒子,小時候來我們家,還跟你一起住過一陣,你都不記得了?”

顏景怔了怔,仔細在記憶裡搜尋某個姓顏的遠房親戚,想了很久,總算是想了起來。

十歲那年,的確有位得了心臟病的堂叔來家裡找爸爸看病,身邊帶著個很怕生的小孩,他們遠道而來,在家裡住了一段時間。顏

景記得那個堂叔,很瘦的男人,臉色蒼白,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爸爸說他有嚴重的心臟病,這幾天要在醫院住院做檢查,讓顏景

幫忙照看他帶來的小堂弟。

當時顏景忙著跟歐陽朔參加學校組織的郊遊,根本沒興趣去照顧那個怕生的小孩。那孩子性格很內向,每次見到他就小聲地喊他

堂哥,好像害怕別人會沖過去吃了他似的,縮著腦袋怯生生的模樣,像只可憐的小白兔。

現在長大了,依舊是一副溫柔斯文的樣子,被護士調戲幾句都能臉紅,雖然容貌變化太大,性格倒還是那麼的內向。顏景忍不住

想,那個小孩,心臟一直不好,生命力卻很強悍,這點上倒是繼承了顏家人打不死小強的優秀傳統。

見顏景想了起來,顏書中便繼續說:“當時國內的醫療水準沒有辦法治好他的父親,他們一家人就去了美國,後來他父母相繼去

世,顏敘就回來了。他自小心臟不好,回國後一直在規律治療,這次發病,不能再拖下去,我讓他做手術,他還死活不肯,幸好

有心理醫生來開導他。”顏書中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了顏景一眼,“聽說,去會診的心理醫生,正好是你?”

“是的。”顏景點了點頭,臉色有些僵硬。

早就該想到,顏敘跟自己或許有什麼關聯。兩人都姓顏不說,還都是稀有的ABRH陰性血。沒想到這個顏敘就是那位有心臟病的

堂叔的兒子。算起來,兩人的爺爺是堂兄弟,關係並不算親,可是,有了這麼一層血緣上的關係,顏景就無法再像對待陌生人一

樣對待顏敘了。

顏書中突然問:“那麼,他愛人,你也見過了?”

顏景怔了一下,在父親冷靜的目光下僵硬地點了點頭,“是,戎宇明,我昨天見過了。”

“他們在一起很久了。這件事你媽媽一直瞞著你,是怕你難過。”見顏景不說話,顏書中輕輕歎口氣,說,“你跟戎宇明的事,

顏敘完全不知情,過去那麼久,你也最好別在他面前提了。”

顏景突然一愣,“爸,你是覺得……我會厚著臉皮去破壞他們嗎?”原來在他心目中,這個兒子居然可憐到這種地步了。聽著他

以平靜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顏景的心裡一陣抽疼,自嘲地笑了笑,淡淡說道,“您放心吧,我一個字都不會提。”

“那就好。”顏書中點點頭,“顏敘手術用血也是你獻的吧?血庫緊缺這種稀有血型,昨天突然有人自願獻血。我記得你也是AB

RH陰性。”

顏景笑了笑說:“是啊。”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擰了起來。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們才會想起顏景的存在吧。

“好了,你回去吧,我去看看顏敘。”顏書中留下這句話,頭也沒回地轉身走進了手術室。

顏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面前,沉默了良久,這才轉過身,慢慢地往門口走去。

從小到大一直敬佩並崇拜著的父親,到了今天,依舊不會拿正眼去看他。在父親的心裡,連親緣關係如此遙遠的顏敘,都比這個

讓他丟臉的兒子要重要得多。

chapter34

走出手術大樓之後,不知為何,顏景的眼前總是浮現手術過程中父親右腳顫抖的畫面,他總覺得那樣的顫動不太自然,像極了他

在國外見過的帕金森病的患者。

顏景緊皺著眉頭,心想要不要請個私家偵探去查父親有沒有在秘密就診的記錄,手機卻在此時突然響起,來電顯示裡的名字是顏

茹。

顏景有些疑惑,接起電話問:“姐?有事嗎?”

顏茹語氣平淡,“你現在有沒有時間,順路到我公司一趟。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顏景低頭看了看表,已經是五點半的下班時間,於是點點頭說:“好。”

從醫院走過一條街就是顏茹的公司,顏景乘電梯到了十樓,見姐姐正在跟人交代著什麼,看見他之後,點了點頭,又回頭沖那年

輕女孩說:“明天下午記得到印廠去拿新一批的宣傳冊。我有事先走開一下。”女孩乖乖答應著:“好的,知道了,顏經理您去

忙吧!”

依舊是一派女強人的作風。

顏景站在原地微笑著看著她雷厲風行的樣子,半晌之後,她才交代完工作,走到顏景面前,笑了笑說:“你跟我來。”

顏景跟在姐姐身後,走到走廊盡頭的辦公室。

她的辦公室很乾淨,書櫃裡的資料夾擺放得非常整齊,就像是圖書館的展覽架。顏景想起學校教務處那位滅絕師太朱莎老師的辦

公室,也是這種冷冰冰的嚴謹風格,果然是女強人的習慣吧,對於工作總是這樣的一絲不苟。

四十歲的女人,看上去依舊年輕,身材極好,氣質優雅從容,身居總經理的高位,完全是事業型女人的典範。

只是,她再也沒有結過婚。

自從當年戎宇誠車禍身亡之後,她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中。

看她如今這個樣子,顏景的心裡也不好過。當年姐姐受的打擊有多大,顏景其實是很清楚的,她從來都是個好強的女子,從小習

慣了獨立撐起一切,戎宇誠死後,她甚至從沒在人前哭過。

只是很多次深夜裡,顏景半夜去洗手間,會偶爾聽到她臥室裡傳來的壓抑的哭聲。心疼之下偷偷溜進去看她,卻發現她已經睡著

了。她這樣好強的人,或許也只有在夢裡才會流淚。

“坐吧。”顏茹指了指旁邊的沙發,“桌上有咖啡。”

顏景走過去坐下,拿起咖啡喝了幾口,問:“你找我到底什麼事?”

“你的私生活我本不該過問,不過這次……”顏茹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直直盯著顏景,“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你可知道

他的身世背景?”

顏景笑了笑,“你果然去查他了?”

顏茹看著他,不說話。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良久,顏景這才聳聳肩,淡淡說道:“放心,那麼年輕的孩子,衝動之下說的話誰會當真。”頓了頓,又輕笑

著補充,“我不會像當年一樣犯同樣的錯誤。”

他說得雲淡風輕,顏茹的眼睛直直盯著他,依舊無法從他微笑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真的是之前

那個風流瀟灑、沒心沒肺的顏景。

顏茹這才松了口氣,笑著說:“你能想通最好。”

顏景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對了,最近幾年爸爸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今天去看他做手術,發現他的腳隔一段

時間就會抖。”

顏茹沉默了一下,“既然你發現了,也沒什麼好瞞的。爸爸他今年年初的時候,檢查出患了PD。”

顏景的心猛地一緊。

果然是帕金森病,老年人很常見的一種病,到目前依舊病因未明,神經系統的損害會導致肢體無法控制的顫抖,父親這種情況應

該是雙腳先出現顫抖,手還沒有事,所以他才強撐著做手術。

顏茹語氣平淡地說:“他的年紀早就可以申請退休,卻還是捨不得離開手術臺。診斷出PD對他的打擊非常大,我勸了他好幾次,

他還是不肯提前退休,一定要在醫院待到今年年底。也是這個原因,我跟媽媽才想方設法把你叫回國。”

顏景點了點頭。

“他的病情進展得越來越快,最近手指也開始輕微的發顫,只能用藥物來控制。這次顏敘的手術,或許,是他一生中,最後的一

台手術了。”

顏景沉默地看著手中的咖啡,握住杯子的手指漸漸變得僵硬起來。

怪不得父親要親自給顏敘做手術,或許他只想在告別手術臺之前最後救一個有血緣關係的人。

顏茹的神色有些痛苦,壓低了聲音說:“阿景,其實爸爸他很疼你。你不知道,這些年偷偷匯到你帳戶上的零花錢,並不是我匯

的。他怕你發現,特意去銀行把人民幣換成美元,匯到他美國一個朋友的戶頭上,再讓對方轉匯給你,造成是我匯給你的假像。

每次匯點零花錢都能這麼折騰,我真是佩服他的固執。”

顏茹停頓了一下,“還有,你在澳洲出事的那次,也是他看電視才知道的。他經常看你那邊的頻道,看見你住的地方發生火災,

馬上打電話命令我趕去澳洲看你,因為你這稀有血型,一旦出事兒還真救不過來,那位給你輸血的人也是他在澳洲的朋友提前聯

系好的,老爸向來神通廣大,要不然,你以為光憑我,能在幾個小時內就找到這種擁有百萬分之一稀有血型的人嗎?”

顏景面無表情地聽著她的敘述,指尖卻輕輕的顫抖起來。

那個要面子又倔脾氣的父親,從來都不肯把這些話說出來。

原來,父親並不是厭惡他。或許,只是氣憤他的不爭氣吧,剛才在手術室所說的“不要再提”,也是怕他對戎宇明還沒死心會再

受傷而已。當年那個為了戎宇明跟他下跪的兒子,一定讓他……非常的失望吧?

“自從你走了之後,爸爸他心情一直不好,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這樣下去還不知能堅持多久。他一直有高血壓,不能受太大的刺

激。如今,他已經六十五歲了,其他的事我也沒心情去管,我只希望他能夠安度晚年。”顏茹平靜的看著他,最後說,“你的事

情,怎麼處理,我想,你自有分寸。”

顏景沉默了良久,才輕聲說:“我明白。”

其實很簡單,選擇只有兩個,一個是深愛著自己卻彆扭地不肯表達出來的父親,另一個是同樣深愛著自己的愛人。年輕的時候,

他選擇了後者,被傷心的父親抽了一頓皮鞭遣送出國。如今,年邁的父親已經沒有力氣拿起鞭子了,而他也不再像年少時那麼沖

動,於是,他選擇後者。

父親或許已經沒幾年好日子可以過,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把他老人家氣到腦出血。

這樣的賭博,他輸不起。

從姐姐的公司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顏景一個人走在街上,夜風吹得有些冷,他就把雙手塞在了口袋裡。想起那天跟戎紫並

肩走在街上,青年乖乖跟在他的身邊不說話,只是固執地牽著他的手,好像那樣會讓兩人的心貼得更近一樣。

年輕人一時衝動的話,誰會當真?誰會笨到犯當年一模一樣的錯誤?

跟姐姐這樣說的時候,臉上雖然保持著微笑,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或許,也只有他顏景這樣的笨蛋,才會在同一塊石頭上

絆倒兩次吧。

也只有在即將分開的時候,他才發現,居然會那麼的捨不得戎紫。

像是把什麼從生命中硬生生剝離一樣的捨不得。

其實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當真了,動心了。甚至,愛上了那個人。

人都說吃一暫、長一智,自己反倒是越來越退步,怎麼比當年還要難過呢?

顏景自嘲地笑笑,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過來。

回到家的時候,在門口的走廊裡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身材修長的青年正安靜地靠在門邊等人,或許是等太久等得無聊,他就低頭玩弄著手機,手機螢幕的光線投射在他的臉上,映出

他鮮明俊朗的輪廓。

他似乎在玩什麼遊戲,手指迅速地在手機螢幕上滑動著,玩得還挺開心,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

果然是年輕人,玩個遊戲都這麼有活力。

顏景彎了彎唇角,走上前去湊到他的旁邊看,他在打一種奇怪的戰鬥遊戲,畫面裡的小人兒拿著機關槍掃射不斷蹦出的怪物,他

玩得太投入,甚至沒有發現顏景的靠近,直到螢幕上出現Congratulation的字樣,顏景才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說:“通關了嗎?

戎紫“呃”了一聲,趕忙收起手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你回來了?”

“嗯。”顏景伸出手,輕輕理了理他額前的頭髮,“等了很久嗎?”

戎紫點點頭,“我以為你五點半下班,買了很多菜過來,想跟你一起做晚飯來著。”低頭看了看表,“已經七點半了。你在醫院

很忙嗎,怎麼這麼晚才下班?”

顏景隨口道:“有幾個急診。”

“哦。”戎紫也沒多問,微笑著說,“那你一定累壞了吧。餓了嗎?快開門,我給你做菜。上次說好要給你做飯的,這幾天我又

學會了幾種菜的炒法,待會兒做給你吃。”

顏景這才看見他的腳邊放了兩個大大的塑膠袋,裡面都是些新鮮的蔬菜。笑了笑,掏出鑰匙開門,隨口問道:“你怎麼在門口等

,不是給你鑰匙了嗎?”

青年很誠實地說:“我出來太著急,忘帶了。”

顏景玩笑道:“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見我?”

戎紫倒是一點也不掩飾,微笑著說:“嗯,很想你。”

顏景沉默了一下,避開了他認真的目光,轉身開門進屋。

戎紫換上拖鞋,熟絡地跑去廚房,圍上圍裙洗菜切菜,忙得不亦樂乎。顏景站在廚房外面,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心裡也不知是什

麼滋味。

他知道,這樣溫馨的時刻很快就要離兩人遠去了。

那就讓他再拖幾分鐘。再最後享受一會兒……青年只給予他的溫柔。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戎紫已經做好了晚飯。

四菜一湯,擺在桌上看著極為豐盛,每一種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看得出他為了做菜的確下了一番苦工。看著他暖暖的笑臉,想到

他是為了自己才去學廚藝的,顏景的心裡就不由得難過起來。

“餓了吧?快過來吃飯。”戎紫一副居家男人的模樣招呼著他,顏景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面前很快就遞來了一晚米飯和一晚湯

,然後筷子也遞到了手邊。點點居然也被他抱到了凳子上,旁邊小碗裡拌好了一碗貓糧。

他真是無微不至的體貼。

顏景摸了摸小貓的腦袋,拿過筷子,輕聲說:“辛苦你了。”

戎紫笑著說:“能給你做飯,我很開心,一點也不覺得辛苦。”說著就從碟子裡夾過一塊肉放在他的碗裡,“這種醬牛肉的做法

我剛學會的,你嘗嘗看。”

顏景點點頭,夾過那塊牛肉塞到嘴裡,忍著眼中的酸澀,含糊地說:“你做得很好吃。”

受到褒獎,戎紫便開心地笑了起來,“你要是愛吃,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做。”

顏景沒有回答,只是低頭吃飯。戎紫見他不太想說話,也就不多話了,體貼地給他夾了許多菜放到碗裡。

一頓飯吃了將近一個小時,兩人一個吃菜一個夾菜,居然把四盤菜都吃了個精光,戎紫收拾完桌子,到廚房把碗筷都塞進洗碗機

,這才洗了手回到客廳來。

顏景正打開電視看節目,懷裡抱著點點逗弄著,見戎紫走過來,便開口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改天吧,時間不早我也該回去了。”戎紫微微笑了笑,轉身就往門口走。

“戎紫。”顏景叫住了他。

他這麼聰明,或許早就料到自己要說什麼,所以才急著離開。可是,這件事已經不能再逃避了。

顏景輕輕閉了閉眼,“我們,還是正式分手比較好。”

戎紫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神色平靜地說:“我說過,我不會放棄你。”

“所以,現在是我放棄你。”顏景一字一句的說。

沉默的氣氛維持了許久,連懷裡的貓都不安地縮起了腦袋。

戎紫看著顏景,手指在身側用力的握緊,壓低聲音問:“是因為你家裡人嗎?我們可以慢慢跟他們解釋,他們總有一天能理解。

我爸媽剛知道的時候也很生氣,可是,我堅持要跟你在一起,他們最後還是心軟了。為我……你連努力一次都不肯嗎?”

顏景心裡一顫,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輕聲說道:“你別再等我了。就如當年你等不到我回孤兒院看你一樣,現在,你也等

不到我喜歡上你的那一天。真的……別等了。”

戎紫輕輕皺起眉頭,“你不要這麼固執。”

“是你太固執。”顏景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我不可能愛上你。因為,我所有的感情都在十八歲那年耗光了。我這一生,最愛

的,唯一愛過的,只有戎宇明一個人。”

戎紫沉默了下來,黑亮的眼睛裡掠過一種受傷的痛苦的神色。

顏景微微笑了笑,說:“戎紫,你還年輕,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你不知道嗎?你這麼固執地追著我不放,只會給我造成壓

力和困擾。”

空氣像是被什麼凝結了,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戎紫一直看著他,看著他冷靜嚴肅的表情,看著他平淡無波的眼睛,看著他坐在那裡,如同一個長輩在跟晚輩一樣說話的姿態和

語氣……

終於,握緊的拳頭慢慢的鬆開,戎紫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把我放在心上過。”

“可是,我這一生,最愛的,唯一愛過的,也只有你顏景一個人。”

青年離開的背影僵硬得如同把什麼從骨髓中抽離了一般,摔門的聲音劇烈得像是要震破耳膜。

他走後良久,屋裡似乎還殘留著那種令人窒息的氣氛,顏景松了松睡衣的領口,深深吸氣調整著呼吸,抱著懷裡不安的縮著腦袋

的貓咪,輕輕地靠在了沙發上。

不遠處的電視櫃上,還擺放著那一束紅玫瑰,好幾天沒有換水的緣故,有些花瓣已經開始枯萎。

戎紫送他玫瑰時燦爛的笑臉,依然真切的仿佛還在昨天,然而那份如同玫瑰顏色一樣濃烈的愛情,卻不能如他所願般長長久久。

顏景終於站起身來,把那一束玫瑰拿起來,用報紙包著,扔進了垃圾桶。

總是要枯萎的。

這束花多留一日,如今對他而言,都是種折磨。

只是,戎紫送給他的點點總不能扔掉,或許,也只有它,才能陪伴自己,孤獨終老。

——下部·第三卷·完——

下部:完結卷

Chapter35

戎紫離開後不久,顏書中就病倒了,顏景和顏茹把父親送到了郊區的私立醫院,那裡環境好,又沒有太多熟人,可以讓父親安心

的養病。

這些年太過勞累積累下來的病根,如同絕提的洪水般洶湧而出,除了帕金森,難以控制的高血壓,父親居然還有嚴重的心臟病。

放支架的手術難度太大,風險又高,這些年一直在用藥物控制,他居然死撐著不讓任何人知道。

看著父親鬢間的白髮,看著他默默在病床上按著胸口忍痛的樣子,顏景只覺得喉嚨裡梗著根刺一般說不出話來。

他記得那個下午,在醫院的病房裡,顏書中輕輕拍著他的手背說:“還好,你沒事。”

顏家有遺傳性的心臟病,爸爸,堂叔,顏敘,甚至顏茹,心臟都有不同程度的問題,唯獨顏景沒有事,此時聽著父親這樣的話,

顏景也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他巴不得自己得心臟病死了,也好過現在這樣每天都強撐著笑臉,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

時間過得飛快。

顏景又回到了當年獨自在澳洲時一個人的生活,每天早起上班,準時下班,回家後一個人在廚房做晚飯,偶爾會在飯後帶著點點

在附近的廣場轉一轉,看那些年輕人們踩著輪滑鞋聽著音樂一臉歡快的樣子。

這樣的生活很規律,卻很孤獨。

自從戎紫離開之後,他總覺得心裡像是被帶走了什麼一般變得空空蕩蕩,有時候在家裡跟點點說話,點點聽不懂只能喵喵亂叫,

而顏景的心裡,卻能聽見自己的回音。

顏茹在不久之後突然結婚了。

對象是她們公司的同事,長相普通,脾氣卻很溫和,關鍵是對顏茹很好。像她這樣已經四十歲的女人,能找到這樣的另一半也挺

不容易。顏茹對他或許沒有愛情,只是一個人過久了,累了,總需要一個肩膀來支撐,於是,放下了過去的包袱,接受了那個男

人的求婚。

婚禮辦得很簡單,找了家酒樓訂了幾桌宴席,除了她公司的同事之外,還請了許多父親的朋友,歐陽朔、白少博都親自登門道賀

,劉志剛說是太忙沒法來,只托人送來了賀禮,至於戎紫……更不可能出席這種婚宴。

明知如此,可顏景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在人群裡掃了一圈,沒有見到期待中的青年,心裡也沒有太大的失落,反而覺得自己挺好

笑的。

聽說他畢業之後離開了這裡,到了外地去工作,在一家網路公司上班。他為人熱情踏實,又有才華,很受老闆的賞識,短短一年

就升了職。

關於他的消息,也只聽說了這些而已。

婚禮那天,顏景給姐姐當伴郎,穿上了一身白色的西服,微笑的樣子看上去非常瀟灑,顏書中坐在首位,看著顏景陪著姐姐走紅

毯,滿是皺紋的臉上,也難得的掛上了一絲笑容。

紅毯走到一半,顏景把姐姐交到等在那裡的男人手裡,微笑著說:“以後,好好對她。”男人慎重地點了點頭:“我會的。”說

著便拉過顏茹的手,走到教父面前去宣誓。

聽教父開始念“無論貧窮富有,無論健康疾病,都陪伴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

腦海裡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畫面。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熱鬧的婚禮,二十六歲的顏茹正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她嫁人的那天穿著雪白的婚紗,臉上幸福的笑容

燦爛到炫目,挽著戎宇誠的手臂,就仿佛挽住了整個世界。

如今,四十歲的顏茹第二次穿上潔白的婚紗,第二次走過紅毯宣讀誓詞,她的臉上,卻再也沒有了當年那樣明亮動人的笑容。

很多東西錯過了,永遠都沒機會彌補。

******

宴席開始的時候,顏景和父母同坐一桌,顏茹跟丈夫走過來敬酒,顏書中的病情越來越難控制,拿起酒杯的時候手指還在發抖,

臉上卻笑得很高興,在盤子裡放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微笑著說:“你們這段姻緣來之不易,要懂得珍惜。”說著,拿過酒杯來一

飲而盡,“祝你們夫妻和睦,白頭偕老。”

顏茹俯下身來抱了抱父親,哽咽著說:“謝謝您,爸。”

夫妻倆到別的桌敬酒,顏景一邊給爸爸碗裡夾菜,一邊笑著說:“姐夫人挺好的,我看姐姐那高傲的脾氣,也只有姐夫這種性格

溫和的男人才制得住。”

顏書中點了點頭,說:“那你呢?”

顏景怔了一下,“我什麼?”很快就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趕忙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假裝若無其事地啃排骨,“我啊,我還不急

,沒遇到合適的。”

顏書中也沒多問,只淡淡說道:“哪天遇到合適的,帶來給我見一見。”

“嗯,再說吧。”顏景含糊地搪塞了過去。

或許是那天婚禮上顏景穿著白色西服的樣子太過迷人,姐姐婚禮過後,突然之間多了很多親戚朋友拐彎抹角給顏景介紹女朋友,

也有不少未婚女人打聽他的喜好,可能他們以為顏景年過三十終於懂事了,收心了,明白跟女人結婚才是正道了。

顏景被各種騷擾短信弄得心煩,很多又是長輩,不好直接拒絕,只能笑臉相迎跟他們打太極拳。天天跟這些人周旋,真覺得很累

這天下午去學校上課,正好遇見朱莎從教務處大樓走下來,顏景停下腳步,聽她在那皺著眉打電話:“行了行了,您別催我了成

嗎?!我自己的事我心裡有數!”

見朱莎怒氣衝衝走路時高跟鞋快要把地面踩出個坑來,顏景忍不住笑著問:“怎麼了朱老師?火氣這麼大。”朱莎翻翻眼皮:“

我媽逼我嫁人。”

滅絕師太也被逼著嫁人?顏景覺得很不可思議。

兩人到學校餐廳邊吃邊聊,顏景這才知道朱莎以前有個男朋友,是她大學的同學,後來那人出國深造,說好了回國之後就結婚,

可漸漸的兩人聯繫少了,家裡人以為那男的背信棄義,不讓朱莎繼續等,想方設法逼她結婚,可朱莎卻固執地堅持。

顏景覺得她挺傻。就像那個曾經固執地說“我會等你”的青年一樣,明知前面是條死胡同,還要拼命往裡鑽。

看著面前神色疲憊卻依舊高傲的女子,顏景心裡突然有些苦澀,扭頭看著窗外,神色平淡地說:“不如我們合作。”

兩人有共同的目的,協定很快就達成了。

騙過雙方的父母其實非常簡單,只需介紹一句“這是我男女朋友”,再帶回家裡見一見就行,顏景陪朱莎到她老家去了一趟,朱

莎又陪顏景到醫院見了顏書中一面,兩邊家裡突然就安分了,逼婚的,介紹女友的,輕而易舉全給打壓了下去。

兩邊長輩高高興興還真以為他倆真是一對,卻不知兩人平時互相電話都少有,只有父母召見的時候才發條短信商量對策。有時候

看著父親眼底的笑容,真把朱莎當成顏家的兒媳婦看待,顏景就覺得心裡一陣陣冰涼。不過,父親時日不多,在他臨終之前能讓

他安心,作為兒子,也算盡了點孝道。

那天下午去醫院探望顏書中,回來的路上朱莎突然說:“他前天給了我電話,說是明年年底就能回來了,這一年還要暫時麻煩你

應付我父母。”顏景點了點頭,“沒問題。”

朱莎側頭看著顏景問:“不知道你有沒有追求者會吃我的醋?我可不想被當成炮灰。”顏景輕輕笑了笑說:“不會的,我一個人

。”

朱莎看著他的笑容良久,最後終於扭過頭去,輕輕歎了口氣。顏景不知她在歎什麼氣,只覺得這女人脾氣陰晴不定實在是莫名其

妙。

一年的時間很快過去,顏茹懷了對龍鳳胎,把一家人給樂翻了天,尤其是顏書中,看著B超檢查單上的兩個胎兒發育正常的報告笑

眯了眼睛。姐夫是真的很愛顏茹,居然提議兒子跟他姓,女兒跟顏茹姓,顏茹就讓顏景幫忙想名字,顏景回家之後上網搜了一大

堆名字,還是找不到合適的。

打開QQ發現網友裡的查無此人正好線上,顏景就忍不住敲了他。

[]:小查在?

[查無此人]:嗯,有事嗎?

[]:我姐要生孩子,我這幾天冥思苦想,想了幾個名字,你給我點意見。

[查無此人]:哪些名字,給我看看?

[]:顏安,顏素,顏甯甯,顏婷婷,呃,你覺得哪個好?

[查無此人]:……

[]:怎麼,嫌我俗嗎?

[查無此人]:沒有新意。

[]:可是,女孩的名字都快被取光了,到處都是重名的,我也想不到好的。要不你幫我出個主意?

[查無此人]:不如叫曉念吧,念,可以解釋成紀念,曉念讀起來也順口,你看呢?

顏景歪頭想了想,姐姐姐夫幸福來之不易,曉念,紀念她們來之不易的幸福,挺有意思。經他這麼一解釋,的確覺得“曉念”這

名字真是越念越順口。

於是發了個大大的擁抱過去

[]:謝謝你。

[查無此人]:不客氣。

他不再說話了,顏景閑著無聊,就順手打開聊天記錄來看,這兩年來,他幾乎一直在跟這個叫查無此人的網友聯繫著,有什麼心

事也習慣跟他傾訴。

以前一個人過習慣了,有心事就發在博客上面,可自從認識這位元網友之後,顏景跟他聊久了,莫名地,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親切感

,好像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是他最貼心的朋友一樣。

再加上隔著網路,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只用QQ聯繫,也根本不用擔心對方知道自己的真實背景,心裡更少了幾分壓力。很多不想

跟身邊的人說出口的事情,對著電腦,反倒能輕輕鬆松地打出來。

“小查,我姐今天結婚了,我爸突然問起我什麼時候結婚,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哎,長輩怎麼總愛操心兒女的婚事?”

“小查,這幾天很多人給我介紹女朋友,煩得要命,我都想換手機號了。”

“小查,我找了個假的女朋友,成功把我爸給騙過去。”

“小查……”

幾乎每一次對話都是自己先敲他,小查小查叫得還特親切,像是認識了很久的好朋友一樣,可其實,只是偶然認識的一個網友罷

了。

以前一直沒察覺自己居然會這樣依賴一個陌生的人,此時一翻聊天記錄,顏景突然嚇了一大跳,脊背起了一層的寒毛。自己這樣

整天找人聊天,對方說不定覺得這大叔嘮嘮叨叨煩人得很。

[]:對了,你工作是不是很忙?

這樣會打攪到他嗎?

顏景發過去這條消息,心情忐忑地等待著對方回復。

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一個字的回應。

他的頭像明明是亮著的……果然是覺得煩了?

顏景嘴角扯出個微笑來,關掉了聊天視窗,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整天這樣騷擾一個陌生的網友,嘮嘮叨叨個沒完,說不定人家

根本不想聽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心事。

可是,實在是太寂寞。一個人待在空空蕩蕩的屋子裡,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就是小貓的叫聲。無聊的時候想找人聊聊天,在QQ

,除了身邊的熟人,也只有他一個網友可以聊。

每天下班都回到這裡,看見臥室裡那張鋪著紫色床單的雙人床,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

曾經在這張床上放肆地擁抱過自己,曾經在床邊守了一整夜。這屋子裡似乎到處都是他的氣息,自從他離開之後,一進這臥室,

顏景甚至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紫色,總會讓他想起那個名字裡帶著“紫”字的青年。

到了後來,實在睡不著,就把床單和窗簾全都換成了白色,連地毯都換了新的,本以為這樣會好過一點,可還是沒辦法按時入睡

,不管怎麼刻意去遺忘,還是無法忽略想起戎紫的時候心底被牽扯一樣尖銳的痛楚。

總是在深夜醒來時回憶起當年那些相處的場景。微笑著背著他走路的戎紫,大熱天氣喘吁吁跑來給他修電腦的戎紫,發燒時守在

身邊一整夜的戎紫,為了他認真學習做菜的戎紫,固執地說我會等你的戎紫……

年少時的戎紫,用單薄的力量守護他、等待他的心意,是那麼的純粹和真誠。

這一生中,再也沒有人,會如當年的戎紫一樣愛他。

Chapter36

顏茹在次年的春天順利生下了兩個小孩,顏景去醫院看她的時候,姐夫正好陪在她的床邊,夫妻二人一人懷裡抱著一個孩子,對

視微笑的樣子,看上去幸福得令人羡慕。

兩人正在屋裡甜甜蜜蜜說著話,顏景不好意思進去當燈泡,只好站在門外等。也不知等了多久,見姐夫出門去買晚飯了,顏景這

才走進屋裡,把帶來的禮物放在桌上。

“姐,我來看你了。”顏景微笑著走過去,看見旁邊嬰兒車裡的兩個小孩,忍不住好奇心起,伸出手去捏了捏孩子的臉蛋。

那小孩兒被顏景一捏,突然哇哇地哭了起來,旁邊一個也張大嘴巴跟著湊熱鬧,顏景沒想到兩個小傢伙這麼愛哭,頓時手忙腳亂

地開始哄孩子,“乖,不哭,不哭啊。”

小孩比家裡那只小貓難哄得多,顏景哄了半天,兩個孩子倒是哭得更凶,像是在互相比賽誰哭得更大聲似的。

顏茹看著他手忙腳亂哄孩子的模樣,嘴角忍不住慢慢牽出個笑來。

她想起了小的時候,父母不在家,經常是由她來照顧弟弟。小時候的顏景也是個愛哭鬼,她整天抱著小顏景,哄他,逗他,被他

蹭了一身的眼淚。

那時候顏景特別頑皮,總愛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抓她的臉,塗得她滿臉都是奶粉餅乾,還在那開心地拍著掌說:姐姐好醜,姐姐好

醜。

顏茹每次都氣得想揍他,可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彎了起來,心裡一軟就是下不了手。

或許是小時候哭得太多,懂事之後,顏景就再也沒有哭過,反而一直在笑。他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瀟灑自在的樣子,整天帶著一

張笑臉沒個正經。好像什麼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什麼事都入不了他的心。

可顏茹卻覺得,他的笑裡面似乎缺了點什麼。

就像照在初雪上的陽光,明亮,卻刺眼。

自從十多年前戎宇明離開後,他就變成這樣了,過了這麼多年,那種冷冷清清的味道,更像是刻進了骨髓裡一般。

顏茹總覺得這個弟弟的心思越來越難以捉摸。最近一年,他的生活突然變得規律起來,也不跟歐陽朔去酒吧鬼混,每天按時上下

班,週末乖乖來醫院看病重的父親,好像真的洗心革面了一樣。

可有時候,看著他一個人蹲在角落裡,跟養了好久的那只貓輕聲說話的樣子,看著他抱著小貓時臉上的微笑,顏茹就覺得胸口像

是壓了什麼般喘不過氣來。

******

兩個孩子終於不哭了,顏景松了口氣,扭過頭來,卻發現姐姐正目光複雜地看著自己,忍不住問:“姐,你怎麼了?”

顏茹笑了笑說:“你很喜歡小孩子吧?”

顏景伸手抓著嬰兒車裡小傢伙柔軟的小手,目光中滿是溫柔,“小孩子挺可愛的啊。”頓了頓,又玩笑道,“怎麼?你生了兩個

還嫌不夠,想繼續生?”

顏茹看著他說:“我是說你……你不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嗎?”

顏景沒有回答,神色平淡地繼續逗著嬰兒車裡的小孩,那孩子被他逗得咧嘴笑了起來,兩隻小手抓住顏景的大拇指不放。

顏茹又說:“你跟朱莎在一起也有兩年了吧?該定下來了。”

顏景淡淡地說:“不急。”

每次提起他那個女朋友,他都是這樣冷冷淡淡的態度,顏茹自覺無趣,也就不多說了,屋內一時有些沉悶。

顏景聰明地轉移話題:“對了,孩子的名字你定了嗎?”

顏茹點點頭說:“我跟你姐夫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叫顏曉坤,乾坤的坤。”

顏景微微笑了笑,把小女孩兒從嬰兒車裡抱了起來,捏了捏她的臉,輕輕叫著:“曉坤。”

曉念那個名字,最終還是沒有用上。

******

顏書中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在醫院調養也不見起色,到了冬天腿腳更不方便,就直接轉回顏家老院裡住,請了一個家庭醫生來

照顧。

這天正好是週末,顏景朱莎和顏茹夫婦一起回家看望顏書中,顏書中身體瘦了一圈,神色憔悴,心情倒是很好,抱著兩個小外孫

在院子裡曬太陽,笑眯了眼睛。

顏茹夫婦和朱莎在廚房裡忙活,顏書中就把顏景叫到身邊來。

他身體虛弱得很,這時候連說話都有些費力,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一下來調整呼吸,他躺在那張籐椅上,壓低了聲音說:“阿

景……”

“你,總是,習慣去猜別人的心思……

“總想,讓別人的心願都能圓滿……

“你……不累嗎?”

斷斷續續地說出口,聲音也因為疲憊而顯得沙啞。短短的幾句話,像是看透了兒子的一切心思。

顏景趕忙側過頭去,笑著說:“爸,您別操心了。我這不是挺好的嗎?”

顏書中看著他問:“你覺得很好?”

顏景點點頭說:“是。”

顏書中沒再說話,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回頭去找兩個外孫。

顏景看著他佝僂的脊背,想起年少時父親挺直高大的脊背,心裡一陣苦澀。

轉眼就到了春節,這個春節,似乎是他們顏家幾十年裡最熱鬧的春節,顏景帶著女朋友朱莎回家過年,顏茹也帶著丈夫和一雙兒

女回家吃年夜飯,一家人歡天喜地包著餃子看著春晚,這樣的除夕夜,以前根本想都不敢去想。

過完年之後,顏書中的病情漸漸有些難以控制,終於在三月份的某天倒下了,顏景想叫救護車,卻被媽媽攔住,她說:“你爸不

想再去醫院。”

於是,一群人在臥室裡守著老爺子,聽他交代遺言。顏書中把顏景叫到床邊,輕聲說,“其實,比起你姐姐,我更放心不下的是

你。你太好強,考慮的事情又多,總是把自己逼到死角……”

說到這裡,微微笑了一下,拉起顏景的手握了握,“自己心裡最想要的是什麼,這麼多年了,你還沒……研究明白麼?”

顏景怔怔地看著父親,他的頭髮全都白了,臉上的皺紋也更顯衰老,握住自己的手指已經漸漸的失去了力氣。

他走得很平靜,面容像是睡著了一樣的安詳。

葬禮在三天后舉行,顏書中不愧聲名在外,出席葬禮的人多到數不勝數,他那些朋友們、學生們,在墓碑前祭拜了一整天,各個

都要上前跟顏景和顏茹姐弟說一句“請節哀順便。”

顏茹和顏景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人病得久了,家裡人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姐弟兩人只在墓碑前掉了幾滴眼淚,跟父

親的遺像道別。

顏書中去世後就有律師來找了顏景,說是他父親有些財產要轉移,部分存款,還有世新醫院的全部股份。顏景突然間變成了世新

醫院最大的股東,白少博如願以償當上了世新醫院的院長,顏景成了心理科的主任,另外還兼職管行政,學校那邊老師的工作就

直接辭掉了。

生活漸漸上了正軌,如同衝破阻礙進入平原的河流。

朱莎等的男人終於回來了,跟顏景扮演戀人的約定也順利結束,她走的時候微笑著跟顏景說:“這幾年,你不累嗎?”

顏景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繼續抱著點點在沙發上看恐怖片看得津津有味。這也算是他無聊睡不著時的消遣方式。

他記得某個午後,父親也這樣問過他。

你不累嗎?

自己當時強撐著笑臉說,挺好。

其實一點也不好。這樣枯燥乏味的生活,一天一天,都像是在煎熬。從早到晚數著時間一分一秒慢慢的過去,一閑下來,心裡就

空虛得想要發瘋。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無聊就把那些老電影一遍遍的放,想到今後的幾十年都要這樣獨自過下去,他甚至怕自己

會撐不住。

可是,這已經是他當初所能選擇的,最好的一條路了。

******

顏景突然想去收養一個小孩。

他現在還年輕,單身沒什麼問題,可總不能單身到五六十歲,下樓梯摔死都沒人知道的孤獨老人想想都覺得可怕。養個兒子或者

女兒,至少將來有人送終。

他找到當年送走戎紫的那家孤兒院,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剛到一歲半,就被父母扔在這裡。顏景看她縮成一團很是可憐,就拖人

幫忙辦了收養手續,把孩子帶回家裡來照顧,正式取名叫顏曉念。

“念”這個字,對於顏茹,是在紀念一份來之不易的幸福。

對於顏景,卻是在懷念一份早已逝去的幸福。

家裡有了小孩,時間似乎突然間過得飛快,顏曉念從一開始只會在床上滾來滾去,到後來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身體也在迅

速的拔高,很快就能紮著兩隻馬尾辮扯著顏景的褲腿當一個小跟班了。

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晚上睡不著就窩在沙發上看電影,有了女兒以後,顏景當然會讓自己變成一個稱職的父親,生活中倒是突然

多了許多的樂趣,每天晚上都給她講故事,哄她睡覺。

一隻手邊窩著打呵欠的點點,另一隻手邊坐著頑皮的曉念,聽小丫頭脆生生的聲音叫著爸爸爸爸,顏景心底就會湧起一點淡淡的

暖意。

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平靜,或許,他想要的就是這一份平靜。

這天晚上,顏曉念突然說:“爸爸,我不想聽格林童話了,可以換別的嗎?”

顏景看著她一臉討好的表情,無奈之下,只好拉著小丫頭到了臥室,先哄她睡下,給她蓋好被子,柔聲說:“曉念,你想聽什麼

樣的故事啊?”

“我要聽好玩的,不要王子公主了,要動物的故事!爸爸快講快講。”

顏景沉思了一下,便開始慢慢地講故事

“從前在森林裡,有一隻特別調皮的小狐狸,整天惹事,家裡的人都不喜歡它。有一天,它偷偷從家裡逃了出來,認識了一隻老

虎。

“老虎對狐狸很好,慢慢的,狐狸就愛上了老虎,老虎說要帶它離開這裡,開始新的生活,小狐狸就收拾好了行李,不聽爸爸媽

媽的勸,想跟著老虎一起逃走。

“結果,剛走出森林,就被那只老虎咬斷了一條腿。”

顏曉念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那狐狸好可伶啊!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啊,那只狐狸就在很遠的地方蓋了個房子,躲起來養傷。等傷養好了,它就想回家看看。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一隻獅子

“獅子對他很好,狐狸又一次愛上了獅子,可是,它不敢再跟它走了,因為他只剩下一條腿,走路不能像以前一樣方便,他害怕

這只獅子會把他僅剩的另一條腿也咬斷。於是,它狠下心來把獅子趕走。

“然後,它就偷偷回到家裡,跟爸爸媽媽和姐姐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著。”

顏景說到這裡,突然沉默了下來。

“完了嗎?”顏曉念看著爸爸臉上似乎有些難過的表情,輕輕搖晃著他的手問,“那老虎和獅子呢?怎麼樣了?”

顏景輕聲說:“老虎還好好的,獅子也好好的,它們還在森林裡繼續尋找自己的獵物,慢慢的,就會把那只狐狸給忘記。”

顏曉念不依:“怎麼可以這樣啊!沒人管它們了嗎?”

顏景笑著捏了捏曉念的鼻子,“森林裡的規則,就是這樣的。”

“這就完啦?”顏曉念不服氣,“爸爸,你講的故事我怎麼聽不懂,爸爸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給我講這種奇怪的故事。”

顏景揉了揉她的頭髮,說:“快去睡吧,明天帶你去逛動物園。”

顏曉念馬上精神百倍,湊過來狠狠親了顏景一口,“那我睡了,爸爸真好。”

等曉念睡著之後,顏景才看著牆上指向十二點的時鐘,輕輕微笑了起來。

今天是他的生日,這一刻,跟往常的任何一個日子相比,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在自己的年齡上又加了一個數字而已。以後

的每一年,或許都會這樣。

Chapter37

次日早上,吃過早餐之後,顏景就帶著曉念去了動物園,曉念很頑皮,看見動物園裡的小動物興奮得哇哇直叫,顏景一路抱著他

,耐心地給他介紹各種動物的名字。

一大一小在動物園逛了一個下午,眼看天快黑了,顏景就提議說:“曉念餓了嗎?爸爸帶你去吃晚飯吧。”

曉念還有些不甘心,大眼睛盯著孔雀園裡走來走去的孔雀,“可是孔雀還沒開屏呢,看完再去好不好?”顏景忍著笑說:“你瞪

著它,它也不會開屏的,改天再來看,乖。”

曉念這才一臉委屈地點了點頭,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孔雀園。

顏景帶著他到了動物園對面的自助餐廳,讓他坐在角落的位置,“爸爸去旁邊拿吃的,很快就回來,你坐在這裡別動。”

曉念乖乖點頭:“嗯,我要吃水果蛋糕。”

顏景微笑著捏捏他的臉,“知道了,小饞貓。”

轉身拿著盤子找,在自助餐廳轉了一圈,終於在拐彎的某個角落裡找到了水果蛋糕,盤子裡只剩下最後一塊,顏景趕忙拿起夾子

去夾,卻被人搶先了一步給夾走。

顏景抬起頭來,驀然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那張臉,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裡。

被深深刻在記憶中的人,已經完全褪去了當年初見時的青澀,站在面前一身西裝的男子,看上去相當沉穩,精緻的五官組合在一

起,讓整張臉在英俊中又多了幾分鎮定和從容。

一雙深邃烏黑的眼睛,此時正注視著他。

“……是你?”他似乎很驚訝,低聲問道。

顏景的後背略微有些僵硬,趕忙故作平靜地把盤子放下,假裝若無其事地微笑著說:“好久不見……戎紫。”

戎紫微微笑了一下,語氣平淡地說:“嗯,真巧。”接著,又把盤子裡那塊水果蛋糕夾到顏景的碟子裡,“你要這個嗎?給你吧

。”

說罷就轉身離開,連多餘的一個字都沒有留下。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顏景這才僵硬地收起笑容,端起碟子往回走。

走到自己的位置,突然發現座位上居然空無一人。

心裡一驚,目光迅速地掃過餐廳,還是沒有看見顏曉念的蹤影。

像是大熱天當頭澆下來一盆涼水,顏景從頭到腳突然間涼了個透徹。

他真是該死,居然把那麼小的孩子一個人放在這裡,萬一遇到不懷好意的人……

顏景突然不敢往下想。

急匆匆跑到前臺找到餐廳經理,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發顫:“請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小男孩兒,不到四歲,穿著藍色的衣服,坐

11號台那裡……”

“剛才看見一個藍色衣服的小朋友跟人出去了,好像過了馬路,去了街對面的水果店吧。”

顏景眼前一陣暈眩。

從兩歲開始,顏景就看著顏曉念一天一天慢慢的長大,喂他吃飯,教他說話,就像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

這些日子,有顏曉念陪在身邊,小孩的哭聲和笑聲,都成了他生活裡最珍貴的一部分。

雪白的貓咪點點,調皮的孩子顏曉念,就像是故事裡那只瘸腿狐狸的左右手,他沒辦法再失去其中的任何一個。

顏景臉色難看地走出了餐廳,天色漸漸黑了,路燈亮了起來,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潮擁擠,哪裡還有曉念的影子。

顏景到處找人打聽,一條街走下來,心裡越來越冷。

他想到前段時間在報紙上看到的新聞,有對夫婦在商場丟了孩子,還有孩子在街上被人用藥物迷暈了直接帶走,各種可怕的負面

新聞在腦海裡不斷晃動,想起剛才曉念興高采烈的笑容,顏景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個耳光。

想要報警,可是,孩子失蹤才幾分鐘,警察局根本不會受理這種案子。

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跟他分擔心底的恐懼。

握緊了手,顏景又回到餐廳的門口來找,又遇到從餐廳出來的戎紫一行人。

看見顏景慘白著臉的樣子,戎紫便走了過來,低聲問:“怎麼了?”

顏景強裝著鎮定,擠出個笑容來,“沒事。”

聽旁邊的同事在催戎紫:“老大,你不去唱K了啊?”

顏景趕忙說:“你快去吧。”

戎紫沉默了一下,轉身沖幾個朋友揮揮手說:“我有點事不去了,你們去玩吧,費用我報銷,玩兒得開心點。”

眾人叫了幾聲“謝謝老大!”就轉身打車去了。

戎紫這才回過頭來,往前走了兩步,在顏景面前站定,低聲問:“出了什麼事?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如果放在平時,顏景可以輕易地裝出一臉微笑,像是久別重逢的朋友一般,跟他鎮定自若的聊天。

可偏偏在這種情況下跟他見面,曉念的失蹤讓他失去冷靜,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情去應付戎紫,臉上維持的笑容也變得僵硬。

“發生什麼事……不能跟我說嗎?”戎紫繼續追問,脾氣還是像當年一樣的固執。

顏景心裡亂成一團,忍不住就說出了口:“我兒子在附近失蹤了,我到處找都……”驀然看見戎紫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顏景趕

忙閉上了嘴。

驕傲的他從不肯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一丁點兒的脆弱。可是剛才,聽著戎紫和記憶中一樣溫柔的語氣,卻突然想不顧一切說出口

。話到一半才驚覺自己的失態,趕忙打住了。

或許是提到了孩子,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戎紫才平靜地說:“你先別著急。是在哪走丟的?”

“就在自助餐廳,我讓他坐在角落的位置,回來就發現不見了。”

戎紫想了想,突然說:“我剛才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好像看見一個小孩坐在那……”

顏景神色一變,趕忙轉身迅速地沖進了餐廳。果然看見一個小孩子坐在原來的位置,正垂下頭委屈地抹眼淚。

顏景快步走了過去,“曉念。”按住孩子肩膀的手指還在不停的發著抖,失而復得的巨大衝擊,讓顏景一時間竟想不到該說些什

麼。

顏曉念早就哭花了一張臉,撲到顏景的懷裡,“爸爸,說好給我拿蛋糕,我等了好久都不回來……”

餐廳經理聞聲走了過來,尷尬地笑了笑說:“先生,很抱歉,剛才我確實看見一個藍色衣服的小孩跟人出去了,我以為您找的是

他。”

顏景臉色僵了一下,低頭問:“顏曉念,你剛才去哪了?不是叫你別亂跑嗎?!”

聽他一凶,顏曉念哭得更利害了,“我只是跑去洗手,是你說吃飯前一定要洗手。”孩子眼裡全是淚水,抬起頭來看著顏景,眼

淚直往下掉。

看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顏景心裡一陣難受,趕忙抱緊了孩子,輕輕摸著他的頭說:“好了好了,不哭了,爸爸不罵你了。以後

不要自己亂跑,要洗手也等爸爸回來,聽到了嗎?”

顏曉念點點頭,一邊抽泣,一邊不甘心地說:“嗯,我好餓。”

“好,想吃什麼爸爸都給你買。”顏景笑著捏了捏孩子的臉,“乖,不哭了。”

這幾年一個人熬過來,顏景哄小孩哄小貓都挺有一套,顏曉念很快就被爸爸逗得笑了起來,拉著顏景的手,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面

,“爸爸,去吃飯。”

顏景拉著孩子的小手往外走,走到戎紫面前,停下腳步,低聲說:“謝謝你,我還在外面到處亂找,沒想到他只是去洗手了。”

說著又微微一笑,摸了摸顏曉念的頭,“來,曉念,謝謝戎叔叔。”

顏曉念乖乖沖戎紫鞠了個躬,“謝謝戎叔叔。”

兩人轉身走了,一路上有說有笑的。

戎紫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幕,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顏景以前就特別喜歡撿流浪貓回去養,當年也撿自己回去照顧了一陣,如今居然真的撿了個孩子回去領養,還用了“顏曉念”這

個名字。

突然覺得自己挺像個白癡,等了他那麼多年,等來的就是他姐姐嫁人,他父親去世,然後,他又收養了一個孩子。

他完全不關心戎紫這個人的去向,甚至從來沒想過打聽戎紫這個人的消息。對他來說,戎紫這個人的離開,是不是像拔掉幾根頭

發一樣無關痛癢?

如果不是公司調動自己到B市負責新上市的業務,今天慶功宴在這裡湊巧遇到他,或許,他根本連戎紫這個名字都不會想起。

當年分開時,他說,他這一生最愛的,唯一愛過的,只有戎宇明一個人。

一字一句,言猶在耳。

那麼,自己還在等什麼呢?

這些年一直在問這個問題,卻總是找不到答案。只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去愛上別人,仿佛所有的激情,都在這場愛情裡耗光

了。

再也沒有心情去談另一場戀愛,更不可能想像牽著別人的手,跟別人接吻甚至做愛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好像從很小的時候開始,

心裡最在意的,最喜歡的,始終是那個笑起來很溫柔、冷下臉又很驕傲的人。

那個人就像是圍繞在身邊的空氣,抓不住,也看不透,卻無時無刻的,淡淡的存在著。

那個人叫顏景。能夠讓自己心跳失速,付出一切都義無反顧的人,也只能是顏景。

可惜,他有深愛的戎宇明,他有他敬重的父親,有他心疼的姐姐,現在又有了兒子顏曉念。在他的心裡,戎紫這名字,似乎從來

都排不上位置。

對他來說,那個一直默默等在他身後的戎紫,到底算是什麼呢?

看著父子兩個漸漸消失在街道盡頭的背影,戎紫輕輕在身側握緊了雙拳。

Chapter38

戎紫回到家裡,打開電腦坐在了桌前。他覺得自己都快變得神經質了,臥室居然全按當年顏景喜歡的風格來佈置,紫色的窗簾,

紫色的床單。觸目驚心的紫色,好像在提醒曾經喜歡那個人的感情有多麼的濃烈和深刻。

這些年一直關注著那個人的情況,知道他過得很不錯,也知道他從來沒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過自己。好像戎紫那個人,已經被他徹

底遺忘了一樣。

每天都拼命的工作,就想讓自己少一點時間去想念他。

可還是忍不住會想起。他在酒吧喝酒時的愜意和瀟灑,他在講臺上課時的意氣風發,他在廚房給自己做飯時的溫柔,他在床上被

自己擁抱時的無奈和縱容。

在電腦建了個專門的資料夾,收集了他許多的照片,他在各種各樣的場合,總是帶著微笑,依舊像以前一樣瀟灑自在。

可看著他的笑容,戎紫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本以為這四年慢慢過去,自己對他的感覺早就淡了,早就死心了。可是今天,看見他臉色蒼白到處找顏曉念的時候,還是忍不住

心疼。

看著他拉著顏曉念的手,默默走在黑夜的街頭,那樣孤單寂寞的背影,戎紫甚至有種衝動想要過去緊緊擁抱住他,想要牽起他的

手說,別再撐下去了,你不累嗎?為了那個人,值嗎?

可是,自己也有驕傲和自尊。

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聽他親口說,他最愛的人是戎宇明。

顏景不知道,當年他說的那句話,對戎紫的打擊有多大。

“我這一生最愛的,唯一愛的,只有戎宇明。”

一字一句,如同尖銳的刀子一樣紮在心上,讓戎紫傷透了心。

分開之後,還用“查無此人”這個QQ跟他聯繫,想探探他的口風,猜測他是不是為了分手才故意說這樣刺激人的話。可是,他總

是高高興興的提起他姐姐要結婚要生孩子,他爸爸又病了,好像他關心的永遠只是他的家人,跟他分手的戎紫仿佛完全不被他放

在心上。

戎紫的心裡非常的難過和失落。

那個QQ工作後就被戎紫棄用,好友列表裡只剩下顏景一個。後來,實在不想跟他閒扯家常,登陸那個QQ的次數就變得越來越少。

戎紫本來並不恨戎家,對他來說,戎這個字不過是張王李趙一樣的姓氏,完全沒有任何親情可言。可是顏景那麼一說,他突然很

想去瞭解一下戎宇明。

並不是對這位血緣上的叔叔有什麼好奇心,他只是想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有什麼樣的魅力,能讓顏景十幾年來死心塌地的、念念

不忘的愛著他。

這些年成立工作室後接觸了許多情報方面的高手,戎紫在網上新取的ID“紫色魔法”甚至成了整個南方情報網的重要人物。

他平時並不參與駭客們的各種秘密活動,獨自一人遊行在網路中,反倒像是瀟灑的獨行俠。許多人崇拜著他,也有人出高價找他

買各種消息,戎紫接生意卻是完全看心情,他向來飄忽不定,我行我素。

著手調查陌生的戎氏家族,他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結果,查來查去,居然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事情過去太久,戎宇誠死了,媽媽和外婆都死了,戎家當年搬遷之後,知情人幾乎都不在當地,只查到戎家當年請過的三個傭人

,其中一個保姆生病在住院,管家改名換姓到了臺北做生意,還有個女傭嫁去了外地。

戎紫利用工作的閒置時間一個個找到他們,把當年的事情挨個問了一遍,再對比一些手裡的資料,幾經周折,終於查出了所謂的

真相——

當年,戎家的服裝公司榮欣集團已經初具規模,戎宇誠和顏茹結婚之後,戎老爺子身體不好,就暫時把公司的大權交給了經商有

道的長子戎宇誠。戎宇明當時還在讀高中,戎老爺子打算等他大學畢業後,再看兄弟倆的表現來重新考慮企業的繼承人選。

戎宇誠非常的精明,他並沒有耐心等待弟弟長大跟他爭家業,在執掌榮欣集團期間,他做了幾筆漂亮的買賣,讓榮欣集團的資金

翻了兩翻,同時暗中收買股份,把榮欣集團的股權慢慢轉移到自己的名下,戎老爺子養病期間,權力其實早就被兒子給架空了。

或許,戎宇誠的心底一直在怨恨戎家的專制以及父母對他感情的破壞,他甚至委託律師寫好了遺囑,如果自己出了什麼意外,名

下財產,全部由許欣女士及她的親人繼承。

許欣,就是戎紫的生母。

沒料後來,戎家一群人在爭吵的時候,父母不小心說漏嘴,提到許欣早已去世的真相,戎宇誠大受刺激,開車出去,出了車禍。

那起車禍根本就不是自殺,而是戎老爺子未免兒子為那女人叛離戎家而蓄意製造的一場“意外”。

之後,顏景和戎宇明的戀情被光明正大搬上了檯面。

那個大雨瓢潑的夜晚,顏家門前,顏書中拿起鞭子狠狠鞭打著顏景。而戎家的大廳裡,早在晚飯之後,戎老爺子就讓戎宇明坐在

沙發上,父子兩個喝著茶談判。

他沒有動用絲毫的武力,只是冷冷靜靜地說:“宇明,你想跟顏景走也可以,不過,從現在開始你就跟戎家斷絕一切關係。從此

以後,我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你病死、餓死也跟我們無關。

“你哥哥剛去世,我們戎家就剩你一個獨苗。你若走了,我們只能把你哥哥在外面的那個孩子領回來當繼承人。

“一邊是你所謂的愛情。另一邊是整個榮欣集團和大好前程。你才十八歲,以後多好的情人找不到呢?你真想為了一個顏景放棄

一切?你好好想想清楚。”

戎宇明很快就想清楚了,甚至沒超過十分鐘。

他選擇的,當然,不會是顏景。

“爸爸,我會跟他分手的。我年紀還小,愛情不能當飯吃,我沒那麼笨。”

“真是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通。”戎老爺子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那個顏景,個性驕傲又固執,死心塌地的一根筋,你聽聽,他

爸爸都開始拿鞭子抽他了,他還不肯認錯。低頭認個錯有那麼難嗎?這樣不懂變通的人,並不適合陪在你的身邊。”

戎宇明點頭贊同:“阿景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太驕傲了,不肯服輸,前面是懸崖他也咬牙往下跳,不知道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

。我想,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戎老爺子笑著點頭,“嗯,你能想通最好,去收拾一下行李,把顏景忘了吧,改天出國去留學,回來以後好好的接掌榮欣集團。

以後什麼樣的情人找不到,你可別學那顏景,為了什麼虛無的愛情去犯傻。”

……

顏景或許根本不知道,甚至連做夢都想不到,當他跪在門前被父親用皮鞭抽打的時候,戎家的客廳裡,戎宇明父子兩人正在評價

和嘲笑著他的愚蠢。

戎家害怕戎紫找上門來爭搶父親戎宇誠的財產繼承權,於是,手腳麻利地製造了許欣及其親屬全部死亡的證據,買通律師,拿到

榮欣集團的股份之後迅速地搬走了,他們搬遷的速度快得簡直像在躲避瘟疫。

戎宇明,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榮欣集團唯一的繼承人。

在國外讀完大學,畢業後瀟瀟灑灑的回來當上了榮欣集團的老闆。身邊有個叫顏敘的情人,還有好幾個關係曖昧的女伴。

衣錦還鄉,風光無限。

當年為他淋了一夜雨的顏景,早就被他拋去了九霄雲外。若不是顏敘做手術需要獻血,他或許根本想不起來顏景還是個稀有血型

的人。

一切看上去,似乎非常符合戎老爺子當年的想像。

只不過,他們忽略了那個被拋棄的孩子,那孩子並沒有如他們所願般餓死街頭,而是被好心的顏景救了下來,甚至在後來,變得

足夠聰明和堅強。

他不會任憑他們繼續逍遙!

戎紫突然想起小的時候,外婆除了告訴他父親的名字和住址之外,從沒跟他提過戎家是個什麼樣的家庭。直到臨終的時候,才讓

他去找爸爸,並且一再叮囑要單獨跟爸爸見面,別跟其他人說話。

現在想來戎紫都覺得心寒。如果當初自己早幾天找上門,或許會被戎老爺子殺人滅口也不一定。連戎宇誠都不放過,他還有什麼

事做不出來?那樣冷血的人,只把後代當成繼承工具以金錢為根基的戎家,無法想像,自己身上居然流著他們一樣的血。

本來,戎紫從沒想過去報復戎家,甚至沒想過跟戎家有任何的牽扯。

可是,在他查出真相之後,他突然非常憎恨那個擁有顏景純粹的愛情卻完全不把顏景當回事兒的男人。非常憎恨那個拆散自己的

父母間接導致父母慘死的戎氏家族。

所謂的戎家,不過是座外表光鮮亮麗的閣樓,裡面的人簡直毫無人性。

一想到當年認真單純的顏景跪在雨夜裡,被顏書中打了一夜還不肯低頭,而戎宇明父子卻在客廳裡悠閒地喝茶聊天嘲笑顏景的性

格……

戎紫就恨不得把那些鞭子統統抽在姓戎的那兩個人身上!

年少時單純又驕傲的顏景,也曾經努力、堅強、勇敢的去愛過一場。然而他得到的卻是這樣可笑的結局。此刻,僅僅是聽著別人

的講述,都讓戎紫心疼得快要發瘋了。

恨不得早出生十年,在他遍體鱗傷的那個雨夜裡緊緊地抱著他,在他耳邊說:你別跪了,那個人根本不值得你這樣付出!根本不

值得你為他跟父親反目甚至遠走海外十年孤獨!

他根本就不配!

戎紫對著電腦螢幕裡整理出來的資料,唇角微微揚起個笑容。

——戎宇明,既然你毀掉了他當年最珍貴、最純粹的愛情,那就讓我來毀掉你最在乎、最寶貝的東西。

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Chapter39

戎紫畢業之後,在學長的介紹下進入世紀網路公司上班。

他平時工作踏實努力,聰明過人、脾氣好、又有耐心,還總是一臉溫和的微笑,很受老闆的青睞,再加上老闆也是T大畢業的,算

是校友,對戎紫更多了幾分照顧。短短三年時間,戎紫就連升三級,當上了網路公司技術部門的經理。

世紀集團是一個大型的商業集團,世紀網路就是其中的一個分公司,建立了國內最優秀的網路宣傳平臺。網站的流覽量非常高,

許多公司爭搶著跟世紀合作為自己的產品量身定做最好的宣傳方案。戎紫在這裡工作幾年下來,認識了不少商界名流。

最可笑的是,去年跟榮欣集團的合作專案,就是在戎紫親眼見證之下達成的協議——

去年年初,戎宇明為了跟世紀簽訂新一年度的合作協定,放下架子親自做東,在海邊的度假酒店擺了一桌酒席,請世紀網路的高

層去吃飯。世紀的老闆很喜歡戎紫這種有本事卻沉得住氣的年輕人,參加飯局順便帶上了戎紫這位手下大將。

飯桌上,戎紫第一次見到了戎宇明。

心裡有驚訝,有震撼,甚至,還有些輕微的刺痛。

看著他,會有一絲微妙的熟悉感。畢竟是有至親血緣關係的人,兩人的容貌總可以看出一些相似的痕跡,只是過了許多年,生活

的環境又完全不同,再加上年齡的差距,氣質方面就差了許多。

外人或許看不出端倪,可戎紫卻是心如明鏡。

他就是顏景愛了很多年的男人?外表看上去倒是很英俊,一身剪裁合適的西裝,襯得整個人風度翩翩,談吐之間更顯得幽默風趣

,他偽裝出的樣子,的確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如果不是戎紫提前查到了真相,或許也會被這位二叔給迷惑。

然而,他溫暖的皮膚下,其實是毒蛇一樣冰冷的血液。

想起顏景說“這一生只愛過他”時一臉平靜的樣子,戎紫臉上帶著笑,心裡卻是陣陣的刺痛。當年的顏景太過單純,被他的偽裝

給騙了,或許到現在都不知道真相。

這樣的人在商場並不少見,感情對他們來說只是可有可無的一種消遣。無疑,他看似在認真的跟你談戀愛,戀愛期間也很溫柔地

對你,但是,他不會把你放在心底重要的位置,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在你和他的追求之間發生矛盾的時候,他會毫不猶

豫的,捨棄你。

在那種以金錢權利為目標的戎家成長起來的戎宇明,早就習慣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在飯桌上跟美女們互相調笑的他,或許連那

位叫顏敘的現任戀人都給忘了。

戎宇明顯然注意到了飯桌對面看著自己的年輕人,忍不住問道:“這位是?”

老闆笑著介紹:“這位是我們世紀網路技術部門的總經理,以前是學電腦的,剛從T大畢業,算是我的小學弟,年紀輕輕很有才

華,我帶他來跟大家認識認識。對了,他叫戎紫,湊巧跟你同一個姓呢。”

戎宇明眼中的驚訝之色一閃而過,看了戎紫一眼,說:“果然是年輕有為。”

戎紫微微笑了笑,“戎總過獎了。”說罷就站起身來,親自倒了一杯酒,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您是前輩,以後還要請您多

多關照。我敬您一杯,祝您,事業蒸蒸日上,愛情幸福美滿。”

事業蒸蒸日上,愛情幸福美滿,這樣的祝福似乎很平常,可由這個年輕人說出來,戎宇明卻沒來由的一陣心虛。

戎宇明不動聲色地接過這杯酒,笑眯眯地說:“你太客氣了。”

兩人相視一笑,舉杯相碰,緩緩地飲下了這杯酒。

青年的眼中一閃而過的冷厲神色,讓戎宇明突然有種他在酒裡下了毒的錯覺。怔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見的卻是他善良無害的笑

臉,燦爛單純的模樣,完全是一個剛剛畢業,涉世未深的年輕人。

戎宇明還以為自己喝醉眼花。他一向自視甚高,像戎紫這種二十出頭的愣頭青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裡,更何況是技術部門的人,整

天跟電腦打交道的小屁孩能有多少本事。顯然是沒見過市面被老闆帶出來跑龍套的。

喝下酒之後,戎宇明也就沒多想,心中對戎紫其實還有些輕蔑。

絲毫不知,面前這位年輕人敬他的這杯酒,正是一杯“毒酒”。

******

飯局回去之後,老闆問起戎紫的意見,戎紫還笑著幫戎宇明說了幾句好話。

世紀的老闆為人和善,對這位校友小學弟頗為賞識,也挺愛聽聽他的意見,眾人在飯局之後經過分析評估,最終決定和榮欣集團

達成協議,簽下了一個大項目,負責他們來年新產品的整個配套宣傳。

誘戎宇明上鉤,整整花了一年多的時間。

戎紫利用自己高超的技術順利破譯了榮欣集團內部的管理密碼,盜取他們詳細的財務資料,果然發現,他們集團的內部其實有許

多不為人知的漏洞。

戎宇明的野心太大,經商的本事卻遠不如他哥哥戎宇誠。再加上他為人急功近利,總想讓榮欣這兩個字變成人盡皆知的名牌產品

,卻不知,在他出國的幾年裡,業內競爭對手相繼崛起,榮欣集團卻漸漸衰敗,早已沒有了當初戎宇誠執掌大權時的輝煌。

自他管理榮欣之後,業績連續幾年呈下滑趨勢,虧損額度越來越大,欠下一屁股債,年初又為了新一批產品的宣傳投入了大筆資

金,如今公司內部已是財政虧空,捉襟見肘。

今年開始,榮欣集團會設計出新一批的春、夏、秋、冬整個系列的服裝,賺回利潤後才能勉強還掉一部分的債務,而這一批服裝

的網上宣傳,就是由世紀網路代理的。

在春、夏裝上市之後,世紀網路投入了大量的宣傳,那批服裝賣得還不錯,戎宇明心高氣傲,自然不會因此而滿足,貪心的商人

,終於一步一步的走入了戎紫設定的圈套。

他把很多的資金投入到了同系列的秋裝設計和宣傳之中,甚至借了高額貸款,想要乘勝追擊,狠狠撈一筆。

然而,戎紫很清楚,他們的秋裝根本不可能按期上市。

他投入的那筆錢只會打水漂一般有去無回!

如今只需最後一擊,就可以收網了。等著賠償的客戶將會踏破他們榮欣的門檻。那些接到戎紫舉報調查戎宇明員警,早就在那裡

虎視眈眈等他露出馬腳。

——自己這樣報復戎宇明,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替顏景出氣。

只是,這兩年來精心策劃的局,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戎紫突然間覺得有些茫然。

今天意外地遇到了顏景,他還是以前那樣的表情,讓人心疼的笑容,以及……讓人憤怒的驕傲和淡漠。

他在得知真相後,會生氣自己一手搞垮戎宇明嗎?

在他的心裡,自己一直是個單純正直的小青年吧?當年那個小青年,總是傻乎乎的跟在他的身後,默默的等著他回頭,就像只聽

話的小動物一樣無怨無悔。

如果有一天,那個小青年長大了,那只小動物終於長出了鋒利的牙齒。它會咬人了,它不想再跟在他的身後安心做他的小跟班,

它想變成森林的王者,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他,甚至殘忍地咬死那些試圖傷害他的人。

他會是什麼反應?

會難過嗎?

或者,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在意過那個小跟班?

戎紫神色一黯,默默關掉了窗口,怔怔地看著電腦桌面的顏景的照片。

這是在他姐姐婚禮上拍攝的照片,一身白色西裝的他看上去風度翩翩,瀟灑自如,只是在捕捉到的鏡頭裡,轉身的刹那收斂了笑

容。他看上去那麼的寂寞,跟背景裡幸福的婚禮現場幾乎完全脫節了。

戎紫輕輕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他的臉,卻終於在距離一釐米的時候,停了下來,慢慢地收回,握緊。

——我依然愛你,只是,我不想再沉默。

Chapter40

顏景挺直脊背帶著顏曉念走過一條街,顏曉念終於受不住爸爸太過用力攥著他的手指,輕輕掙了一下:“爸爸……”

顏景趕忙放開了他,“對不起。曉念,我們去吃飯。”

“爸爸你怎麼了?”爸爸從來沒對他那麼凶過,剛才罵了他,還捏紅了他的手,那麼用力的抓著,好像在壓抑什麼似的。顏曉念

有些害怕,以為爸爸還在生氣,趕忙輕輕搖了搖顏景的衣角,“爸爸,我們回家吃飯吧,我以後都聽你的話,爸爸別生氣了。”

顏景怔了一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說:“爸爸沒生你的氣。”

顏曉念擔心地問:“真的嗎?”

顏景笑著抱起他,“嗯,我們買蛋糕回家吃,你想吃什麼味道的?”

顏曉念很快就開心起來,“我要吃水果的,有草莓的那種。”

“好,爸爸給你買。”

今天是顏景的生日,買生日蛋糕卻不是為了慶祝,只是給曉念當晚飯吃而已。帶著曉念到蛋糕店挑了一塊草莓蛋糕,回家一起吃

了,這才哄孩子睡下。

回到自己的臥室後,坐在寫字臺前,想起戎紫當初說“我可以等你兩年”時認真又固執的樣子,忍不住翻開桌上的萬年曆,數了

數,距離那段日子過去已經快要四年,戎紫所說的期限,早就超時了。

所以,他應該不會再等了吧。

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早該放下過去,去尋找新的森林了。

故事裡的那只狐狸,這些年活得一直很累,它要背負太多的東西,尾巴拖著年邁的父親,被砍斷的腿帶著戎宇明留下的刻骨傷痕

,另一條腿綁著故作堅強的姐姐,兩隻手還要照顧點點和顏曉念。

他太聰明,又太偏執。總是考慮很多的問題,總是希望大家都別再受傷,根本沒有辦法解開全部心結,單純的去愛一個人。

只是,他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他把一個叫戎紫的人放在心裡。

那是他最珍視、最寶貴的位置。

******

現在才晚上八點,曉念睡了,顏景打開電腦上網去看電影,順手登陸了QQ。好友裡那位“查無此人”後來很少上線,沒想到他今

天居然光明正大的線上,還掛出了“Q我吧”的狀態。

顏景忍不住戳了他。

[]:好久不見啊,小查。

[查無此人]:嗯,最近比較忙,都是上工作Q,這個私Q比較少用。

這位元認識多年的網友,當初還是個大學生,如今也開始正式上班了,兩人這些年有空就閒聊幾句,感情不深不淺,顏景卻總覺得

對方是個微妙的存在,像是那種隔著網路不會干涉自己生活的知心人。

[查無此人]:對了,我問你個問題。

[]:嗯,怎麼了?

[查無此人]:如果有一天,你曾經所愛的那個人,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查無此人]:你會難過嗎?

顏景怔了一下,他想像不出那樣的場景。戎紫一直很聰明,為人正直熱情,這樣的人不會去做什麼壞事,不會得罪太多的人,怎

麼可能身敗名裂一無所有?今天剛遇見他,他看上去過得很好,顏景覺得這年輕人的問題有些奇怪。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他過得很好,我很放心。

[查無此人]:我是說如果。

[]:不會有這種如果。

[查無此人]:假設都不行嗎?

[]:好吧。

[]:假設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我會不計一切代價,好好陪著他。

[]:即使他一無所有,他還有我。

那邊沉默了很久,沒有再發來任何的消息。

顏景以為他工作忙,也就不去打擾他,自顧自打開網頁去看新出的片子。看了半個小時,正看到精彩處,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顏景看著來電顯示裡陌生的號碼,有些疑惑地接起電話:“喂,請問你是?”

“是我。”耳邊響起的聲音十分熟悉,只是聲線壓得很低,聽起來,似乎有些疲憊,“你跟曉念,到家了嗎?”

顏景沒想到過了幾年了他居然還留著自己的號碼。

聽著他的聲音,心裡居然有些緊張,也不知他突然打這電話做什麼,只好輕聲答道:“曉念已經睡下了。你找我有事嗎?”

戎紫低聲說:“出來見個面吧,就在你家樓下的咖啡廳。”

還沒來得及答應,他就把電話掛了,這下是不去都不行。顏景只好隨手抓起一件外套轉身下樓。

身材修長的男人在樓下默默靠車站著,雙手塞在口袋裡,低著頭的緣故,劉海輕輕垂了下來,在路燈的照射下,這樣的戎紫看上

去居然有些寂寞。

顏景收起心底猛然湧起的心疼,看了他半晌,才輕聲叫道:“戎紫……”

戎紫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看著近在眼前的顏景,沉默了片刻,才微微笑了笑,說:“走吧,我請你喝咖啡。”說著就轉身自顧

自的往前走。

顏景跟在他後面,走到了街道對面的咖啡廳,兩人一前一後,不能再像當年一樣親密地牽手,彼此之間留著半步的距離,總覺得

疏離又客氣。

在角落的位置坐下來,點了熱咖啡慢慢喝著,他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顏景只好微笑著打破了沉默:“你這幾年還好嗎?聽說

是去網路公司上班了?”

“還不錯,工作挺順利,現在在網路公司的技術部門,跟我的專業比較對口。”

顏景點點頭,“那挺好的。”

又是片刻沉默。

看著面前表情平淡的男人,戎紫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呢?有什麼打算?就這樣單身一輩子,一個人帶大顏曉念嗎?”

顏景怔了一下,沒想到他居然會問這個問題,一時答不出來。

戎紫見他不說話,便低聲說道:“關於你堂弟顏敘的消息,你可知道?”

顏景抬起頭來,有些疑惑:“顏敘?他做完手術後身體康復就去外地工作,我只在爸爸的葬禮上見過他一面。他……怎麼了?”

戎紫一邊用勺子攪拌著咖啡,一邊淡淡地說道:“去年年初的時候,他那個戀人,在某次新年舞會上邂逅了一位姓周的千金小姐

。那位周小姐的父親是銀行家,家裡特別有錢,周小姐對他一見鍾情,於是,他就決定跟周小姐結婚,想把顏敘養在外面金屋藏

嬌。

“顏敘個性高傲,受不了他這個決定,知道消息以後,就果斷跟那人分手,還順便報復他,帶走了他們服裝公司最厲害的兩個設

計師和一大批人才,跳槽去了他對手那裡。”

——戎宇明要結婚?他倆分手了?顏敘憤怒之下帶人跳槽?

這四年來,原來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自己一直在專心照顧父親,後來又有了曉念,對於顏敘和戎宇明,自從上次在醫院見過之後就再也不想去關心他們的消息,覺得

那兩人折騰到天翻地覆都跟自己無關了。

此時聽著他一臉平淡像是講故事一樣講出這些事情,顏景一時非常的震驚,忍不住問:“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戎紫微微笑了笑,說:“因為,這是我一手策劃的。”

顏景的臉色猛然一變,看著坐在對面輕輕微笑的青年,說不出一句話來。

******

戎紫所說的那位周小姐,其實四年前就認識了。她的名字叫做周慧玲,是點點的第一個女主人。

周慧玲當初被父親送出國去留學,把點點轉交給了戎紫,次年放假回國後,她就聯繫了戎紫,想去探望她的那只貓。然而當時,

戎紫跟顏景剛剛分手不久,自然不好意思帶著她去找顏景看點點,只好找各種藉口推脫。

可周慧玲非常的惦記點點,以為戎紫這麼推三阻四是把點點弄丟了或者是弄死了,擔心之下,非要逼問出點點的下落。

戎紫百般無奈,只好把點點轉送給顏景自己跟顏景分手的事告訴了她。

周慧玲得知點點的新主人就是當初在地鐵站撿了貓的男人,知道對方很愛貓就放下心來。兩人倒是因此而熟悉起來,戎紫這才知

道她老爸是個銀行家,家裡很有錢,只是她為人低調,完全沒千金小姐的架子。

兩人很快就成了朋友。在戎紫實施這個“捅破戎宇明面具”的計畫時,她就去舞會認識了戎宇明,想探探那位戴面具的男人的虛

實。

沒想到,戎宇明居然真的為了榮欣集團的利益跑去周家求婚。而顏敘也終於看清了戎宇明的真面目,一怒之下卷走他手下一批大

將,投靠到死對頭的公司。周慧玲開學之後溜去國外以戎宇明是雙性戀為由拒絕了婚事,戎宇明鬧了個大笑話,人財兩空。

顏敘表面斯文,內心卻極狠,在戎宇明身上浪費了整整七年,不整死戎宇明決不甘休。

於是在適當的機會,戎紫找到顏敘,說出了當年的真相。

顏敘更加憤怒,對那個善於偽裝的人終於死心,決定跟戎紫聯手報復。以顏敘對戎宇明的瞭解,再加上戎紫手裡掌握的資料和人

脈,戎宇明很快就進了他們設計的圈套。

再過幾天,九月中旬的秋裝發佈會,就是他們收網的時候了。

可是這一刻,看著顏景,戎紫突然有些不忍。

他只是……怕顏景會難過。

剛才在QQ上問他,如果有一天,那個人身敗名裂一無所有,你會怎麼辦?顏景的回答是,我會好好陪著他。他即使一無所有,他

還有我。

那一瞬間,戎紫突然有些羡慕戎宇明,看著電腦螢幕裡的那一行小字,眼眶甚至有些微微的發熱。

戎宇明那個人即使再壞,即使到最後身敗名裂一無所有,他還有深愛著他的顏景。對他來說最為低廉的那份純粹的愛情,卻是自

己夢寐以求,始終都沒有辦法得到的,最寶貴的東西。

看著餐桌對面的顏景發白的臉色,戎紫握緊了雙拳,站起身來,在路過他身邊時,低聲留下了一句,“抱歉。”

Chapter41

顏景坐在咖啡廳裡,只覺得自己的手腳整個都變得冰涼。

當年戎宇誠跟姐姐婚前的反常,以及那個夜晚開車沖出去時的爭吵,他直覺戎家並沒有那麼簡單。只是後來戎家迅速搬走,自己

又被父親送出國去,沒心情也沒時間去理會他們戎家的內情。

可是剛才,戎紫突然說一手策劃讓顏敘和戎宇明分開,顯然是要跟戎宇明作對,不管是為什麼原因,戎宇明那個人城府極深,戎

紫畢竟還年輕,經驗不足,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顏景突然有些擔心。

想來想去,還是沒辦法放下心來。戎家如果知道戎紫就是當年那個孩子,一定會想方設法去陷害他,顏景不希望戎紫再跟戎家有

任何的牽連甚至因此受到任何的傷害。

猛然想起QQ上那句“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心裡更加忐忑不安。

最終還是忍不住發了條短信給戎紫:“你是不是用駭客技術竊取了他們的商業機密?戎紫,你這樣是犯罪,你還年輕,不要拿自

己的一生去開玩笑!”

那邊沒有回復,顏景又打過去一條:“為什麼非要捲入戎家的商業糾紛?放下那些恩怨,專心在你的公司上班吧,聽我的勸,不

要衝動。”

過了片刻,手機螢幕突然亮了起來,顯示來自他的一條短信。

“現在收手已經來不及了,抱歉。”

顏景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他是在抱歉什麼,總覺得自從重逢之後兩人之間就像雞同鴨講。又不好直接厚著臉皮說:我是擔心

你被他們陷害!

忍不住又打過去一條:“過去那麼多年了,你何必現在又突然想起來報仇?入侵他們公司電腦竊取資料?別天真了,光憑那些,

不可能扳倒戎家的。”

很快就收到了回復:“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這孩子真是該死的固執!過了幾年這點牛脾氣倒是一直都沒改。

顏景在這邊擔心戎紫會被戎老爺子和戎宇明陷害,畢竟戎家那群老奸巨猾的人不是想像中那麼好對付的,想起戎紫單槍匹馬跟那

群人作對,又是心疼又是著急,手心裡出了一層冷汗。

而戎紫卻以為顏景是在為戎宇明緊張,是在生氣自己去對付戎宇明瞭,看著他的短信心裡一陣難過。

短信發到這裡為止,兩邊都沉默下來。

兩人都太愛對方,只是,經過那麼多事之後,卻不知對方還愛著自己。

當局者迷。走入誤區的溝通,完全是雞同鴨講。

顏景心情複雜地回到家裡,在臥室坐了一會兒,依舊心亂如麻。雖然對經商一竅不通,卻知道光憑戎紫一個人的力量對付戎家簡

直是以卵擊石。

戎紫小時候被戎家拋棄已經夠可憐了,好不容易被劉志剛收養,平安長大,現在又有了穩定的事業,他不想在這種時候,看見戎

紫因為戎家而受任何委屈。

當年戎老爺子身體不好,看病還是找父親介紹的醫生,後來顏茹和戎宇誠結婚,又結成了親家,父親跟隔壁的戎先生關係一直還

不錯。

想起父親臨終之前跟遺囑一起留下的那封信,說是讓他三十五歲生日時再看,顏景心想,今天正好是三十四歲生日,反正就差一

年,不如拿出來看看會不會發現什麼線索。

匆忙從抽屜裡找出那封信,打開來,看見父親熟悉的字跡,滿滿的寫了一整頁。

——

阿景:

爸爸曾經做過一件無法彌補的錯事。

當年,你和宇明在一起的事,我和戎家的長輩其實早就知道。你們以為把家人隱瞞得很好,卻不知,戎先生一直非常關心他兒子

的生活,戎宇明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早在你們確定關係一個月之後,戎先生便通知了我這件事情。他的意思,是想讓

我出面來阻止你們。

看著你跟宇明的那些照片,我的確非常的失望和憤怒,沒想到我的兒子居然會喜歡上一個男生。我想要干涉你,想要讓你回心轉

意,可我那天回家之後,見到你們坐在院子裡一起拿著書背單詞,我在你的臉上,看見了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認真。

我漸漸發現,你對宇明非常的用心,並且願意為他慢慢的改變自己。為了跟他考一個學校,你收斂了自己的頑劣,乖乖聽課讀書

,成績突飛猛進,甚至意想不到進了年級前十,我看著你的成績單非常的驚訝。

自你出生開始到十五歲為止,我從來沒見你對什麼事,這麼的認真過。

我突然想,你若因此而長大了、懂事了,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既然你願意為了戎宇明好好規劃自己的前程,那乾脆就等到你成

熟穩重事業有成的時候,再來討論你們感情的事情。

我把這個想法跟戎先生談過了,他同意我的意見,等你們長大。

不過,他跟我打了個賭,他說,不管現在還是以後,他只要一句話,他的兒子就會毫不猶豫的放棄你。我當時一點都不信,你們

那時整天在一起,看上去那麼要好,對彼此那麼依賴,青梅竹馬十多年的感情,怎麼可能一句話就放棄。

可是,我賭輸了。

你沒想到,我也沒想到,戎宇明他並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他在戎家那種環境下長大,他的心裡,有很多很多,比你更重要的東

西。

在高三那年,因為宇誠的車禍,戎先生提前干涉了你們的感情,他對宇明說的那句話是:如果你跟阿景在一起,就跟戎家完全脫

離關係,放棄榮欣集團的繼承權。

宇明沒有猶豫的選擇了繼承權。

我知道的時候,其實非常的難過,我替我們阿景難過。我讓你跪在門前狠狠地抽你,我想讓你看清楚,戎宇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

人,他考慮的時間都沒有超過十分鐘,他不值得你這樣認真的付出。

但我卻在衝動之下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我那時候只想像以前一樣狠狠揍你一頓,讓你在這個坎兒上摔得最痛。因為只有摔得最痛,你才能記得最真切,才能在以後多留

個心眼,不再因為感情而被騙和受傷。

只是我忘了,你已經長大,不再是小時候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孩,你有你的驕傲和你的自尊,我忽略了你的心情,讓你在那麼多人

的面前摔得太慘,養好傷以後也沒法回到從前,甚至對愛情完全失去了信心。

送你出國更是錯上加錯。那時候的你,剛剛經歷那麼嚴重的挫折,家人更應該陪在你的身邊好好的關心你,給你更多的溫暖。可

是,我卻極端的把你送到國外,想讓你迅速忘掉這段過去,卻忽略了當時才十八歲的你,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下,獨自生活會有多

麼的艱難。

我沒料到,這樣的方法造成了你心理上無法修補的缺口。

你終於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然而,也再沒有人能夠走進你的內心。你對感情完全沒有期待,甚至樂意單身一輩子。

這些年,我一直在後悔當初的決定。只是我沒有辦法親自對你說一聲抱歉。

你拿到博士學位,完成學業之後,我托你媽媽和姐姐想辦法勸你回國,只是盼著你回來後能夠走出過去的陰影,如果你還不能走

出來,爸爸就和你一起去看心理醫生。

當你帶朱莎回家看我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非常的高興。我的兒子終於能夠邁出那一步,去尋找一段新的感情了。

我希望在你三十五歲打開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真正的,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不管那個人是不是朱莎,不管那個人什麼身份、什麼性別。爸爸只盼望,你能好好的珍惜對方,也讓對方,好好的珍惜你。

在過去的三十五年裡,十五年的時間,你玩世不恭,懵懂度日;三年的時間,你認真地去愛了一個人,結果弄得遍體鱗傷;十年

的時間,你獨自漂泊在外,受盡了艱辛苦難;之後的五六年時間,你回國在醫院做心理醫生,慢慢穩定了事業。

在這三十五年裡,你經歷了太多的風浪,大部分是爸爸親手造成的。爸爸對你有太多的虧欠。這封信的目的不是為了你的原諒,

只是想在臨終之前,寫下當年的真相,和爸爸心底的愧疚。

兒子,你以後的日子還長,還有另一個嶄新的三十五年。

爸爸衷心希望,在後面的三十五年甚至更多的時間裡,你的每一天,都能過得輕鬆和幸福。

爸爸會在天國,給你最好的祝福。

顏書中筆。

——

緊緊把紙攥在手心,顏景的視線早已變得一片模糊。

只到此刻,顏景才終於明白,早已不在人世的父親是那樣深愛著他的兒子。只是他太笨拙,太嚴肅,不會表達;而他的兒子又太

驕傲,太固執,不會服輸。於是就像受傷的野獸在互相撕咬,時間越久,傷口越深。

這些年來,心裡始終有個難以解開的結,纏繞了太多,壓抑了太久。

並不是不夠堅強,也不是對愛情完全失去信心,這麼多年最難釋懷的,其實只是對於家人的傷害。好好的孩子變成同性戀,親人

不能接受,痛心疾首,有了那樣一次令人崩潰的決裂之後,就再也不敢去挑戰他們的底線。

記得讀研時的導師曾經說過,學心理學、精神病學的人,學得久了,自己或多或少也會有些心理上的毛病。因為我們習慣去醫治

別人,習慣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思考問題,反而,醫不好自己。

或許早該去看心理醫生,卻始終拉不下臉來。此時,心裡的結被父親親手撕開,和許多腐爛的血肉一起連根拔起,突然間,覺得

無比的輕鬆。

顏景把那封信收進空白的信封裡面,微微揚了揚嘴角。

——彆扭的老爸,其實我早就原諒你了。我一直沒原諒的,是讓你們痛苦和失望的自己。

——謝謝你,讓我從噩夢中解脫。

Chapter42

過幾天就是顏曉念的生日,自從收養曉念之後,每一年的生日顏景都會帶小傢伙去影樓好好打扮打扮,拍一大本寫真集當做紀念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825號曉念生日這天,正好是週五,顏景早上去醫院查完房之後就把手下幾個醫生叫到旁邊,“我今天有事,要請一天的假。醫

囑剛剛都核對過了,有什麼問題你們再給我電話。”幾位年輕醫生笑著說:“顏主任您去忙吧!沒關係!”

自從顏景當了主任,世新醫院的精神科病區在他的打理之下變得井井有條,床位比以前多了一倍,環境也更好,還為某些有暴力

傾向病情嚴重的患者設置了單獨的隔離病房,慕名而來的病人自然越來越多。

這幾年乖乖在世新醫院當醫生,顏景平時極少離崗,很少有時間能陪兒子,曉念經常待在顏茹那裡跟表哥表姐一起玩。今天是顏

曉念的生日,顏景說什麼也要陪他一天。

在更衣室脫了白大衣,顏景轉身下樓便直奔姐姐家裡。

昨晚顏曉念被他姑姑接去家裡吃飯,太晚就睡在那了,顏景到顏茹家的時候,顏曉念和顏曉坤正在紙上塗鴉,顏曉坤的臉被調皮

的顏曉念塗成了小花貓。

想起小時候自己也經常這樣塗花姐姐的臉,顏景忍不住笑著捏了捏曉念的鼻子,“你怎麼不聽話,欺負曉坤?”

顏曉念一臉無辜:“是她自己塗的,不關我的事。”

顏茹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見顏景提著水果上門,便走過來微笑著說:“曉念跟著你,倒是把你小時候的頑皮全給學會了。

顏景無奈道:“這是他的本性,不關我的事。”

父子兩個說“不關我的事”時無辜的表情都一模一樣。顏茹忍著笑,輕聲說:“阿景你過來一下,姐姐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顏景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這幾年她暗示過無數次單身男人帶小孩的不易,顯然是想讓自己快點結婚。果然,顏茹把他叫到書房

說:“阿景,一個人帶孩子其實很艱難,你一忙起來曉念就沒人照顧。姐姐問你句真心話,你有沒有打算過給曉念找個媽媽?”

顏景笑了笑說:“我會考慮這件事的。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對女人沒感覺,你早就知道。我最後還是要和男人在一起。

顏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躲在門口的顏曉念跑過來撲自己懷裡:“我只要爸爸就夠了,我不要後媽!姑姑你是壞人!不要逼我

爸爸找後媽!”

顏曉念拼命捶打著顏茹,顏茹的臉色被捶得有些尷尬。

倒是顏景很鎮定,彎腰把孩子抱了起來,低聲哄他,“乖,爸爸不給你找後媽。爸爸給你找個後爸,你要嗎?”

顏曉念回頭看著他,疑惑地問:“後爸是什麼?”

“嗯,就是會跟爸爸一樣疼你的人。爸爸太忙的時候,還有另一個爸爸可以陪你。”

“另一個爸爸?會給我買好吃的?”

“對啊,還會給你買新衣服和玩具。”

顏茹看顏景哄顏曉念的場面,看得目瞪口呆。

在她印象裡,弟弟雖然對小動物小孩子會比較疼愛,可她還從來沒親眼目睹過他哄顏曉念的場面,那淡淡的笑容,讓他整個人都

顯得溫柔起來。而顏曉念居然也吃他爸爸這一套,被顏景哄了幾句,馬上就上勾了,點點頭:“好,我聽爸爸的,我們找個後爸

。”

顏茹尷尬地立在那裡不知該做說什麼才好,顏景摸摸曉念的頭,微笑了一下,回頭沖顏茹說:“姐姐,我先帶孩子去拍照了,約

好了攝影師。”

父子兩人一起到了影樓,顏景在一排童裝裡挑了好幾套衣服,有清朝小皇帝的古裝,還有蝙蝠俠披風,小熊外套,各種可愛的卡

通道具,挑了一堆,帶著曉念跟攝影師化妝師一起出去拍外景。

一行人坐車到植物園來選景,顏曉念穿著皇帝裝擺出各種令人啼笑皆非的造型,把一群人逗得笑個不停。拍了一整天,選出許多

不錯的照片,挑好照片之後攝影師一行人就回影樓製作相冊,顏景帶著顏曉念去附近的餐廳吃飯。

此時才下午五點,一樓大廳裡人並不多,顏景帶著曉念找位置坐下,正要點菜,顏曉念突然神神秘秘湊到顏景耳邊說:“爸爸,

你看那個人,是不是白叔叔?”

顏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見了不遠處的白少博。

桌上四五個盤子證明他已經吃過晚餐了,顯然點那麼多菜是跟人一起來吃飯的,只是,他對面的座位現在並沒有人。他跟誰一起

吃飯?顏景有些疑惑。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從洗手間那邊走了過來,到白少博對面坐下,那人長相斯文,膚色有種病態的蒼白,微微笑起來的時候感覺

總有點兒大病初愈的虛弱。

——居然是顏敘?!

當初顏敘在世新醫院做手術的時候住在心外科病房,白少博學的也是心血管專業,還旁觀了顏敘的整個手術過程,他們倆認識顏

景倒不覺得奇怪。奇怪的是,兩人相視一笑的氣氛,有些微妙的曖昧。

就在這時,白少博的手機響了,接起電話不知說了些什麼,等他掛了電話,顏敘就微笑著問:“醫院有事叫你嗎?你先回去吧,

不用陪我了。我直接回家,反正我住的近。”

白少博點點頭,“好,我先回去看看,你路上小心。”說著就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時,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顏景還在震驚狀態,自己的手機也響了,來電顯示是醫院的座機號,顏景接起電話問:“怎麼了?”

對方說得很急:“顏主任,我們科10床那個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剛才爬到醫院樓頂的天臺說要自殺,怎麼勸也勸不住,我們已經叫

了員警在樓下佈置營救,也通知了白院長,您能趕回來嗎?”

顏景怔了一下,“好,我現在就過來。”

掛了電話,見顏敘正要出門,顏景趕忙起身抱起顏曉念快步走到門口叫住了他:“顏敘。”

顏敘回過頭來,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哥哥?”

顏景點點頭,“我有點急事要回醫院,你能不能先幫我照看一下曉念?”

顏敘看了曉念一眼,說:“好的,我先帶孩子到我那兒去,你放心吧。”頓了頓,“對了,少博也要回醫院,他的車停在後面的

停車場,你快去堵他還來得及。”

“嗯,你留個電話給我,我處理完事情再來接曉念。”

顏敘就把自己的號碼留給了他,顏景蹲下來對曉念說:“曉念你先跟叔叔回去,爸爸待會兒再來接你。”顏曉念點點頭:“好的

,爸爸去忙。”

顏景親了親他的額頭,“乖。”

說完就轉身沖出門去,順手攔了白少博從停車場開出來的那輛銀色捷豹,白少博踩了刹車,搖下車窗,有些驚訝地看向顏景:“

你怎麼在這兒?”

“順路載我去醫院吧。”顏景跑到另一側打開車門上了車子,坐在副駕系好安全帶,白少博側頭看了他一眼,發動車子,直接開

上了環市高速。

顏景這才解釋道:“今天是我家曉念生日,我帶他出來玩兒。剛才在餐廳正好看見你。”

白少博點點頭,表情嚴肅地問:“你們科那病人怎麼回事?”

“是個18歲的女孩子,診斷為精神分裂症,總是出現姐姐在耳邊叫她的幻覺,行為還有暴力傾向。送到醫院後一直在規律用藥,

這幾天病情穩定下來,今天早上查房也沒有任何異常。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去自殺。”顏景說到這裡,輕輕皺了皺眉頭。

“……先回去再說吧。”白少博踩了油門把車速飆到最高,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醫院,這時候正是五點半的下班時間,樓下聚

集了一群人,聞訊趕來的員警已經在做營救準備。

白少博和顏景迅速搭電梯衝上樓頂,此時樓頂已經有好幾個醫生和護士在現場,那女孩坐在天臺的左邊,一隻腳已經跨在外面了

,大聲喊著:“你們別過來,讓我去找我姐姐!”

白少博想上前,被顏景拉住,“我去吧。”

顏景因為沒穿白大衣,只穿了普通的襯衣和西褲,從一群人後面繞過去,並沒有引起女孩的注意。眾人看見天臺右側彎著腰的顏

景,有些驚訝地對視一眼,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顏景彎下腰,做出尋找什麼的樣子,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慢慢找,完全無視了那個女孩。

女孩很快就發現了他,好奇地扭過頭來問:“你在找什麼?”

顏景說:“我今天在這裡丟了一枚戒指,那個戒指對我很重要。你看見了嗎?”

女孩怔了一下,“沒有。”見他移動腳步,趕忙大叫起來,“你別過來!你是不是跟他們一夥的?我要去找我姐姐,不要阻止我

!”

顏景聳聳肩,“我不會打擾你的,你快去找你姐姐吧,不用理我。”說著又無視了她,轉身到另一個方向去找戒指。

那女孩反而被他勾起好奇心,目光一直盯著他看。顏景假裝找戒指,慢慢找到離她一米遠的地方,隨口問,“對了,你幫我看看

,你腳下那裡有沒有一枚銀色的戒指,謝謝。”

女孩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根本不理會自己,於是,好奇地回過頭來往地下看去。沒料顏景的餘光一直在注意她,見她身體大

部分移到了天臺內,迅速伸手把她整個給扯了進來!

“你放開我啊啊啊你這個騙子!”女孩還在尖叫,顏景手腳麻利地在身後控制住她的雙手,有幾個機靈的醫生趕緊上前來壓制住

她,女孩睜大眼睛拼命掙扎,醫生拿出針管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她才漸漸平靜下來,熟睡了過去。

圍觀眾人懸起來的心終於放下,連白少博也輕輕呼出口氣。

顏景的臉色倒是一直很平靜,走到眾人面前說:“好了,都回去吧。”

見他鎮定從容完全沒有情緒波動的樣子,白少博忍不住輕輕拍拍他的肩,“阿景,你還真有一套啊。”頓了頓,豎起大拇指,“

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我佩服你。”

顏景笑了笑說:“……這種場面我見多了。”

白少博收起玩笑,正色道:“嗯,沒事就好。你先回病區吧,我去跟員警解釋一下,讓他們撤了。”

“行,你去忙。”

一群人帶著女孩子回到病區,顏景和主管醫生護士一起送她回了病房,病區其他醫護人員也聞訊趕了過來,安頓好一切後,顏景

便回頭,冷冷問道:“10床的主管醫生是誰?”

有人從人群站了出來,小聲說:“是我。”

是個新來的女醫生,剛大學畢業,沒見過這種場面,被嚇得臉色蒼白,手指還在發抖。

顏景走到她面前問:“這幾天,病人有規律服藥嗎?”

女醫生小聲說:“都是按您的指示開的醫囑,這幾天在用利培酮……”

“我知道。”顏景打斷了她,“我問的是,她有按時服藥嗎?”

“這……”

“按她的病情進展,如果按時服藥,她幻覺的症狀應該比之前減輕才對,今天早上查房的時候她也很正常,為什麼會突然跑去自

殺?”

見她縮著肩膀不敢回答,顏景沉默了一下,回頭拉開抽屜,一層層找下去,果然,在最底層的報紙下麵看見一大堆藥片被藏了起

來。

顏景把那些藥片拿出來,攤在手心裡給大家看,“藥都給抽屜吃了嗎?”

主管醫生護士尷尬地面面相覷。

顏景倒也沒發火,只看了她們一眼,淡淡道:“精神病患者不像其他科室的病人,他們沒有自知能力,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是生病

了,醫生護士不監督他們吃藥,你以為他們會自己主動去吃藥?”

新來的醫生護士齊刷刷垂下頭,大氣都不敢出。

顏主任從來不發火,臉上的表情也總是平平淡淡的,可就是這種冷漠的目光和高傲的表情,在教訓人的時候卻平添了幾分氣勢。

見她們低頭認錯,顏景便歎口氣,“也是我的疏忽,這幾天太忙,沒跟新來的人說清楚。你們記住這個教訓,下不為例。”說罷

便轉身看著護士長,“護長,明天開始,所有病人的藥必須親眼看她們吃下去,你跟新來的幾個護士也交待一下。”

“知道了,顏主任。”

顏景點點頭,“行了,主管醫生明天把她家屬叫來談話。其他人都散了吧。”

此時已到下班時間,各位醫生陸續下班,顏景這才輕輕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主任辦公室裡。

其實剛才他也緊張得要命,天臺那麼高,下面員警還沒佈置好,萬一那病人跳下去死了,雖然診斷明確的精神病患者自殺並不用

負法律責任,可是從此以後,他的心底又會埋下一個噩夢。

還記得當年在國外跟老師去精神病院,第一次看見有瘋子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像今天那個年輕醫生一樣,嚇得臉色慘白,全身

發抖,趴在旁邊吐了好久,連續好幾天都沒有睡好,夢裡一直是那些精神病人瞪大眼睛瘋狂掙扎的樣子……

那些日子早就遠去了。可怕的記憶卻還在。

不是他太過淡定,只是這麼些年,他早就習慣了不把內心的情緒展露在臉上。因為他是心理醫生,他學過所有心理學和精神病學

的課程,他必須做到冷靜和從容。

顏景在辦公室喝了幾口冷水,迅速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才撥了顏敘的電話。

Chapter43

“哥,你事情處理完了?”電話那頭的顏敘聲音帶著笑意,旁邊顏曉念在大叫“叔叔叔叔,我要吃那個!”顏景聽著電話那頭兒

子的吵鬧聲,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說:“我現在過來接曉念,方便嗎?”

“嗯,我把地址短信你。”

顏景從醫院出來,去對面的蛋糕店拿了今早定制的生日蛋糕和蠟燭,順便在隔壁超市買了菜,打算接了顏曉念直接回家做飯,跟

孩子一起好好過個生日。

在路口招了計程車,六點的時候終於到了海灣社區,顏景按顏敘給的地址坐電梯上了六樓按了門鈴,果然顏敘來開門,微笑著說

:“哥,快進來。”

顏景說:“不打擾了,我帶曉念回去吧,司機還在樓下等。”

曉念在屋裡喊:“爸爸進來啊,快來看看叔叔送我的禮物,快點快點。”

顏景無奈,只好走進屋裡,卻在對上某人的目光時瞬間僵硬下來。

戎紫正坐在沙發上悠閒地看電視,顏曉念趴在他旁邊玩機器人玩得不亦樂乎,一邊還說:“爸爸,戎叔叔給我送了個機器人,可

好玩了。”

——他說的叔叔為什麼會是戎叔叔?

顏景看著戎紫,強忍住心底的波動,笑了笑說:“謝謝你了。”走過去拎起顏曉念的後領,“走吧,跟爸爸回家。”

顏曉念不依:“可是戎叔叔給我買的水果還沒吃呢。”

——戎叔叔為什麼會給你買水果?

顏景正疑惑不已,就聽顏敘在身後說:“哥,你第一次來我這兒,急著回去幹什麼。你還沒吃飯吧?戎紫也沒吃,你們在這兒一

起吃好了。”

顏景笑著說:“不了,司機還在樓下等,我買的東西全放在車裡……”

“我去拿吧。”顏敘打斷了他,說著就轉身迅速出門,還順手把門給帶上。

戎紫倒是沉得住氣,自始至終一臉平靜地看電視,一句話都沒說。

顏景只好無奈地走了過去,在離他最遠的沙發上坐下,沖曉念招了招手,“過來。”

顏曉念乖乖走過來,手裡拿著機器人,“爸爸,戎叔叔送我的這個機器人,你看,可以折起來,還可以這樣,這樣,做出很多動

作。”

顏景摸摸他的頭,“嗯,去謝謝戎叔叔。”

顏曉念說:“戎叔叔說了,不用謝。”

“……”顏景抬頭看了戎紫一眼,他正好也看了過來,目光相對,兩人心裡皆是一陣顫動,卻又故作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顏景開口問:“你怎麼……”

戎紫也開口道:“你們醫院……”

兩人心有靈犀一般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看著彼此的目光,心跳突然有些失速,不由得都低頭沉默了下來。

過了片刻,顏景才微微笑了笑,說:“你剛想問什麼?”

戎紫低聲道:“你醫院裡出什麼事了嗎?我聽顏敘說,你跟少博都被叫了回去?”

顏景道:“嗯,我們科一個精神分裂症的病人想要跳樓自殺,員警都出動了,所以我和少博回去了一趟。現在已經沒事了,病人

也打了鎮定劑。”

戎紫點點頭,“沒事就好。”

顏景沉默片刻,忍不住開口問:“你怎麼會在顏敘這裡?”

“哦,我跟顏敘上班的地方不遠,我還沒在本地買房子,就先借住在他這兒的客房,每個月給他交點房租。”

顏景完全沒想到他跟顏敘居然這麼熟,還住在一起當舍友。

其實,如果他沒地方住的話,自己那裡倒是有空的房間可以給他,還不用交房租……顏景忍住想邀他去跟自己住的想法,轉移視

線低頭去陪顏曉念玩機器人,以免自己一時衝動說出不該說的話。

兩人正沉默間,顏敘突然開門回來,手裡提著蛋糕和一大堆蔬菜,“哥,你買好多東西啊,我差點提不動了,這麼多菜。”

顏景抬頭笑了笑:“嗯,我本來打算回家做飯的,所以買了很多菜。”

“不如在我這兒做吧。我剛還說要下樓買菜呢,冰箱裡正好沒菜了。”顏敘說著又看向戎紫,“小紫,你去做?還是……哥你來

做?我可不會做飯。”

顏景抬頭看了戎紫一眼,戎紫站起身來,從顏敘手裡接過蔬菜,“我去做吧。”說著就轉身進了廚房,無視身後顏景的目光。

顏敘提著蛋糕放在了桌上,走到沙發旁坐下,看了廚房裡的戎紫一眼,笑著說:“小紫他平時才懶得下廚,整天在公司吃盒飯,

我還沒吃過他做的菜呢。”

“哦。”顏景點點頭,想起當年戎紫為了自己學廚藝的場景,心裡一暖,看著廚房裡忙碌的男人,忍不住微微翹起了嘴角,怕顏

敘看出來,趕忙扭頭把目光移向了電視。

電視裡正在播經濟頻道的晚間新聞。

“榮欣集團今年的秋裝發佈會將於下個月一號在星海服裝城舉辦,據瞭解,本次服裝發佈會上,榮欣集團除了展出最新的服裝之

外,還會繼續推出花語系列的秋裝。本台記者特別採訪了榮欣集團的……”

電視裡,戎宇明拿著話筒正侃侃而談,很久沒見的男人,放大的臉正對著鏡頭微笑著。曾經愛過,恨過,此時看著卻像個陌生人

。顏景的心情有些複雜,回頭問顏敘:“你們打算怎麼對付他?”

顏敘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顏景點點頭。

顏敘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若有興趣,九月一號那天,去看他們的服裝發佈會吧。”

顏景也沒多問,只是說:“記得給自己留好退路。”

顏敘說:“那是自然。”

兩人默默看了會兒電視,顏景覺得自己跟這堂弟實在是沒有共同語言,心裡又惦記著戎紫一個人在廚房會忙不過來,於是站起身

說:“我去廚房看看。”

廚房裡,戎紫正在忙著切菜,顏景走到他身側說:“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吧,我幫你。”

戎紫頭也沒回,淡淡說道:“不用。”

顏景只好站在那兒看他面無表情的做飯,戎紫倒也不介意他站在旁邊當旗杆,自顧自地低著頭,洗菜切菜,很快就做好了幾盤放

在一旁。

拿起最後一個塑膠袋,看見裡面一條體積龐大的魚,戎紫沉默了一下,說:“這魚我不會做,還是你來吧。”

顏景嗯了一聲,伸手去接袋子,戎紫正好回過頭來,沒料顏景站在他身側,戎紫一回頭,就跟上前的顏景撞在了一起。

“唔……”

雙唇相觸的瞬間,兩人都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和記憶中一樣熟悉的感覺和味道,讓人呼吸都停滯下來,沉默了三秒,趕忙像觸電

一樣迅速地分開。

顏景假裝若無其事,絕口不提剛才的意外,移開視線,低頭去做清蒸魚。戎紫也裝做沒事,默默轉身,把桌上的菜一盤一盤往客

廳裡端。兩人都在裝淡定,只是,失速的心跳卻怎麼也無法輕易控制住。

看著他略顯僵硬的背影,顏景忍不住微微揚了揚唇角,唇上還留著他熟悉的氣息和溫度,心底也像是羽毛輕輕拂過一樣變得柔軟

起來。

自己對他,果然還是沒有抵抗力的,只是,要把被自己傷害過的小獅子重新追回來,似乎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呢。尤其是那只

小獅子現在已經長大了,擁有了一口鋒利的牙齒,萬一追不回來,說不定還要被他咬死。

顏景輕歎口氣,低頭做了一條戎紫最愛吃的清蒸魚,還特意放了他喜歡的蔥絲。端著魚出去的時候,戎紫已經在餐廳裡擺好了晚

餐,打開顏景帶來的蛋糕,點上了一圈的蠟燭,燭光照出“顏曉念生日快樂”的幾個紅色的果凍字,看上去倒是挺溫馨。

顏景招呼顏曉念過來,四人圍著桌子坐好,顏敘便關了燈,幾個人一起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從小到大第一次有這麼多人陪著過生日,顏曉念非常興奮,拍著手就要去吹蠟燭。顏景忙攔住他,“曉念,你忘了許願。來,閉

上眼睛,雙手合十,許下一個願望。”

顏曉念疑惑地抬頭,“爸爸,我應該許什麼願望才對?”

顏景摸摸他的頭說:“隨便,你想要什麼就許什麼。”

顏曉念點點頭,“好,爸爸說要給我找一個後爸,我希望今年就能夠找到後爸。”

顏敘愣了愣,扭頭看向顏景。戎紫也愣了一下,回頭看向顏景。燭光的照映下,顏景的臉因為尷尬而微微泛起紅色,恨不得把顏

曉念這臭小子一巴掌拍進蛋糕裡去。叫你許願,可沒叫你說出來!

蠟燭被顏曉念吹了,屋內一片黑暗,詭異的沉默持續了幾秒後,顏景這才一臉鎮定地起身去開燈。

坐在對面的顏敘似乎在忍笑,低頭猛咳了幾聲;顏曉念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興高采烈要切蛋糕;戎紫的表情倒是很平靜,主

動從曉念手裡接過刀,站起來把蛋糕分成了四份。

一頓飯在奇怪的氣氛中結束,顏敘忙著收拾碗筷,顏景便起身說:“不早了,我該回去了。”說著就拉了曉念的手,“走了曉念

。”

顏敘忙說:“哥你等會兒讓戎紫送你,這裡打車不太方便的。”

“不用,前面就有地鐵站。”趁戎紫去洗手間還沒回來,顏景趕忙拉著顏曉念開溜了。

父子兩個手把手走在深夜的街上,見顏景一直不說話,顏曉念就擔心地問:“爸爸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顏景說:“沒有,爸爸在想問題。”

顏曉念問:“爸爸在想什麼問題?”

顏景沉默片刻,停下腳步,蹲下來捏了捏顏曉念的臉,“曉念,你喜歡戎叔叔嗎?”

顏曉念說:“爸爸喜歡嗎?”

顏景微笑,“爸爸當然喜歡。”

顏曉念說:“爸爸喜歡,我就喜歡。”

顏景心裡一暖,輕輕伸手摸了摸曉念的頭。這個孩子從來都是這麼貼心,自己每次工作忙的時候,把他送去姑姑家,他從沒說過

一句不樂意的話,總是說:沒關係的,爸爸去忙吧。有時候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裡,他也會乖乖坐在床上堆積木。

不知道戎紫能不能接受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孩子。還有,曾經傷害過他的自己。

顏景笑了笑,輕聲說:“曉念,你許的那個願望,爸爸會努力的。”

顏景牽著孩子的手慢慢走向地鐵站,卻不知,有個人一直站在他們的身後,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們兩人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街道

的盡頭。

Chapter44

轉眼就到了91號的開學時間,新學期新氣象,城市的路上多了很多穿著校服的學生,仿佛一下子為清晨增添了許多活力。

顏曉念的年齡已經可以讀幼稚園的小班,顏景這天一大早起來,給兒子穿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拿起生日那天順手買的書包,坐

了計程車送顏曉念去上學。

顏曉念很好奇地問他:“爸爸,為什麼我要讀小班?”

顏景笑著說:“你年紀還小,先去幼稚園上小班,再上中班、大班,然後就可以讀一年級了。”

顏曉念低頭若有所思,過了會兒又問:“那等我像爸爸這麼大的時候,應該上什麼班?”

顏景說:“日班和夜班。”

計程車司機被父子兩個的對話逗得一路直笑,顏景的神色倒是非常的柔和,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總是很正經。

把顏曉念送到幼稚園,找老師報了道,顏景這才轉身回了醫院。坐在主任的辦公室裡,看著牆上的時鐘,顏景卻總覺得心神不寧

今天是學生們開學的日子,同時也到了榮欣集團新裝發佈會的日子,特意去查過時間,發佈會將在下午三點準時開幕。戎紫和顏

敘就要聯手搞垮戎宇明瞭,不知道他們兩人到底挖了什麼陷阱,會不會順利,會不會被戎宇明反將一軍,出什麼事情?

越想越是不安,到了中午的時候,顏景就下樓在醫院飯堂草草吃了午飯,然後坐車趕到了星海服裝城,想親自去看看情況。

下午三點鐘,服裝展準時開幕,T型台上鋪著華麗的紅毯,屋頂的彩燈閃得人眼花繚亂,周圍聚集了許多時尚雜誌和媒體的記者,

攝影師按快門的聲音哢嚓哢嚓響個不停。

女主持在介紹完榮欣集團的概況之後,便微笑著說:“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有請我們榮欣集團的總裁戎宇明先生!”

戎宇明一身銀灰色的西服,款步走上台去,深色的西裝讓他看上去少了幾分輕挑,多了幾分穩重,卻依舊光彩照人。

他拿起話筒,對著台下微微一笑,說:“歡迎各位來到我們榮欣集團新裝發佈會的現場。今天,我們將為大家展出我們榮欣集團

最優秀的設計師傾心花費半年時間所設計的最新、最潮流的服裝。”

“我們的服裝,舒適,時尚,在舉手投足間彰顯獨特的個性與魅力!”戎宇明站在臺上侃侃而談,完全是一副成竹於胸的模樣。

說到這裡,便朝手下點了點頭,電腦連接的大螢幕突然亮了起來,戎宇明道,“讓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次服裝的設計理念。”

沉默了片刻,戎宇明身後的大螢幕卻沒有如預期般出現提前做好的宣傳片,反而一直是空白的白屏。

——電腦故障?

台下的眾人面面相覷,戎宇明也有些疑惑。

沒料,十秒鐘之後,隨著一陣音樂的聲響,大螢幕裡突然蹦出來一個奇怪的3D遊戲副本的畫面。由騎士、法師、醫生、弓箭手組

成的四人團隊,正在以各種華麗的技能毆打副本裡的大boss

更令人震驚的是,那個遊戲副本的boss,居然長得跟戎宇明真人一模一樣!

只見在各種刀槍魔法的夾擊之下,遊戲裡那個跟戎宇明一樣的boss被打得鼻青臉腫,鼻血橫流,在最後一輪猛烈的攻勢之後,電

腦裡的戎宇明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四腳朝天如烏龜般仰躺在地上,身邊掉出了一大堆金光閃閃的裝備。

同時,螢幕上跳出一行瀟灑的大字——

Gameover

詭異的沉默持續了良久,看著螢幕裡那個滿臉是血的戎宇明,終於有人忍不住偷偷笑出了聲,緊接著,現場發出一陣爆笑,驚訝

的記者們開始瘋狂地抓拍照片。

“呃,大家不要激動,剛才只是我跟大家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戎宇明擦了額頭的冷汗,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能裝出笑

臉來。說完這句,趕忙轉身招呼負責投影設備的人。

負責投影的人跑到臺上,戎宇明湊過來低聲問:“怎麼回事?”那人聲音顫抖著說:“戎總,電腦好像被人控制了!”戎宇明臉

色難看地說:“快去關了!”

就在這時,前面有個年輕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那人穿著簡單的襯衫和西褲,容貌俊朗,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用不大不小的聲

音說:“戎先生,可否問您幾個問題?”

他低沉好聽的聲音,冷靜的態度和語氣,讓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顏景卻在看到那人的瞬間,臉色猛然一僵,緊張地攥緊了手心。

那人正是戎紫,打扮成了一副記者的模樣,手裡拿了個採訪用的話筒,微笑著說:“前段時間,有傳言稱,貴公司的服裝設計嚴

重抄襲法國設計師Kelly所設計的Detail系列服裝,戎先生您對此有何看法?”

戎宇明皺了皺眉,“那完全是無稽之談,我們公司擁有最優秀的設計師,我們的服裝全是自己原創的,根本不可能抄襲別人的作

品。”

“戎先生先不要說得這麼絕對,請您轉身看看畫面裡的對比圖。”

那螢幕中突然出現了一組對比照片,左側列出榮欣集團前段時間發佈的花語系列春、夏裝,右側列出的是Kelly所設計的Detail

列服裝,果然,抄襲的部分從一開始簡單的衣領、紐扣,到後來的裙擺、花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囂張,到了最後一張圖片,甚

至是完全的照搬。

下面頓時爆發出一陣議論聲,抓到猛料的記者們更激動地瘋狂按著快門。

戎宇明的笑臉慢慢地僵在臉上,沉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戎紫微微一笑:“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我只想告訴大家一個真相。”頓了頓,目光直直盯著臺上的他,“其實,榮欣集團的服

裝一直存在抄襲問題,卻為了博取眼球,打出原創的旗號來愚弄大眾。戎先生,我說的對嗎?”

戎宇明沉默了一下,目光中終於露出一絲陰狠,冷冷地看著戎紫,“這位先生,誰都知道我們花語系列的春、夏服裝銷量空前,

你只要隨便用PS製圖軟體都可以做出這種所謂的對比圖,你這樣給榮欣集團潑髒水,簡直是居心叵測!”

戎紫微微揚了揚唇角,“那我們來看下一組圖片。”

大螢幕裡出現的是一系列嶄新的秋裝,以卡其色和裸色為主,由Kelly設計,依舊延續了Detail系列那種典雅的風格,圖片中有各

種修身的風衣、漂亮的針織衫、短裙、長褲。花紋、紐扣、衣領等等放大的細節之處非常的精緻。

“這是Kelly最新設計的Detail系列秋裝,今天早晨八點剛剛在法國展出。戎先生,相信貴公司的花語系列秋裝在展出之前一定是

最高機密,那麼,現在可否請您請出你們的模特,讓我們現場對證?”

聽著台下的年輕人平淡無波的語氣,戎宇明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圖片裡的這一套衣服,跟榮欣今天即將發佈的秋裝簡直一模一

樣!

——這絕對是陰謀!

突然間覺得那個年輕人似乎在哪裡見過,戎宇明一時居然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這樣的人,對上他明亮又銳利的眼睛,握

著話筒的手心裡猛然出了一層冷汗。

“戎先生,可以現場對證嗎?”戎紫冷冷地看著他,“或者,戎先生做賊心虛,根本不敢請出模特來對證?”

顯然,答案已經放在戎宇明慘白的臉上。

現場頓時亂成了一團,人們開始激烈的討論:“我今早看直播的時候的確看見過這組服裝!”“這人是不是跟榮欣集團有仇啊?

”“時間卡得也太巧了!”“之前的全是抄襲嗎?居然沒有人發現?”“或許是很多人不認識Kelly吧,她只是沒多大名氣的設計

師啊!”……

比起好奇八卦的記者們,更為憤怒的是榮欣集團的客戶,甚至有人憤怒之下站了起來,“戎總,我想,您現在更該關心的是客戶

的賠償問題!”“我們的合約到此為止!”“戎先生,請您按合同賠償違約金!”

一時間,牆倒眾人推,原本飽受讚譽的花語系列原創服裝,居然全是抄襲自國外設計師的作品,被愚弄的大眾憤怒了,記者們蜂

擁而上把戎宇明圍了個水泄不通!

“戎先生,請您解釋為什麼以抄襲的作品作為原創而大肆宣揚?!”

“戎先生,榮欣集團之前幾年設計的產品,是否也都是抄襲的呢?”

“據說榮欣集團的服裝品質層次不齊,甚至出現以假布料冒充真絲高價出售的情況,戎先生,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戎先生,聽說前段時間購自榮欣集團的一批服裝全部在洗滌時嚴重掉色,請你給出合理的解釋!”

現場的情緒逐漸失控,戎宇明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終於沒法應付記者們的圍攻,狼狽地在幾個保鏢的保護下從記者堆裡擠出來

,迅速轉身,落荒而逃。

沒料,卻在門口,遇到早已在那裡守株待兔的公安。

“戎宇明先生,我們懷疑您參與多起經濟犯罪,這是逮捕令,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領隊的男人面容冷峻,沖手下揚了揚

眉,幾個人迅速上來,給他戴上了一副冰冷的手銬。

Chapter45

戎宇明很快就被警車帶走,顏景在人群裡尋找戎紫的身影,見他從側門出去,趕忙皺著眉從人堆裡擠了出來。

戎紫正站在那裡跟幾個人笑著聊天,其中有個小夥子那天在餐廳見過,是叫他唱K的同事,那人轉身上了車,招呼戎紫:“老大,

快點,去慶功了!”

戎紫打開車門就要上車,顏景趕忙開口叫住他,“戎紫。”

戎紫的脊背瞬間僵硬下來,回過頭來對上顏景的目光,神色起初有些驚訝,卻很快就變得黯淡,“你怎麼來了?”

“我不放心就……”

“剛才的那一幕你都看到了?”戎紫打斷了顏景,語氣平淡地說,“是我找人控制了他們的電腦,是我做了那個諷刺他的副本視

頻,是我買通了榮欣集團的首席設計師,也是我,收集他為牟取暴利銷售低劣商品的證據,舉報給公安機關讓他們來逮捕他。”

顏景驚訝地張了張口,就聽戎紫繼續說:“我毀了他最在意的名聲,也毀掉了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商業王國,從現在開始,他會真

正的,一無所有。”

——但他還有你,對嗎?戎紫壓抑住心底泛起的苦澀,輕輕笑了一下,低頭坐進車裡,發動引擎,迅速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顏景站在原地,心情複雜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

小獅子長大了,不再像記憶裡那樣單純。四年前的戎紫,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大學生,總是揚起嘴角微笑著,目光明亮而認真,

有時候在自己的面前,他還會害羞和臉紅,垂下頭像是小動物一樣乖乖跟在自己的身後,口口聲聲說著,我喜歡你。

如今的戎紫,在社會上摸爬打滾多年,早已褪去了當初青澀的模樣。剛才在人群裡站起來,鎮定從容地跟戎宇明對峙的他,面對

戎宇明狠毒的目光毫不畏懼退縮的他,已經變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男人。

或者這就是大男孩和成熟男人的區別。如今的戎紫,目光中少了分單純,多了分穩重。只是,不管他變化再大,他依舊是自己喜

歡的戎紫,看著他的眼睛,依舊會不由自主的心跳。顏景心想,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孽緣?從第一次救他回家的那天起,兩人就注

定了一世糾纏。

******

下午的時候,那天自殺的女孩和家人一起辦了出院手續,臨行前來主任辦公室找顏景,女孩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病情已經好轉

,人也比以前開朗了許多,她媽媽激動地抓著顏景的手說:“顏主任,謝謝您救了我的女兒!”

顏景微笑著說:“不用客氣。以後一家人好好生活,比什麼都重要。”

這四年來,從這個病區走出去的人不計其數。那些精神病患者,外表看上去跟普通人沒有任何不同,他們的身體甚至比普通人還

要健康,然而,那些人的內心世界,卻存在著許多可怕的隱患。

有時候,心理上的疾病,會比身體上的疾病對人造成更大的危害,甚至波及到身邊的親人。父親顏書中,還有顏景自己,都是活

生生的例子。

顏景站起身來,透過玻璃窗目送女孩跟家人開心地遠去。

來到世新醫院也有四個年頭,以前一直討厭醫院的氣氛,更不想整天穿著白大衣去面對那些有精神病的人,如今卻已經習慣了待

在這裡,甚至開始漸漸喜歡起這個工作。或許,直到如今,自己才算走出陰影,在心理上真正的健康起來。三十四歲或許有些晚

,還好,不算太遲。

想到這裡,顏景不由得微微笑了笑,拿起手機,從電話簿裡找出戎紫的號碼。

剛要撥過去,螢幕卻突然跳出一個來電顯示,是顏敘的名字。顏景疑惑地接起電話,“喂,顏敘,怎麼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的焦急,“哥,你現在在醫院嗎?戎紫出事了!你快過來急診……”說到這裡就被掛斷。

如同當頭澆下一盆冷水,全身的血液被瞬間凍結。

顏景在原地呆了三秒,反應過來便迅速轉身推開門,瘋了一樣拔腿沖出病區。全然不顧平日裡維持的鎮定冷靜的形象,在眾人震

驚的目光中以百米賽跑的速度沖到了電梯口。電梯正在上行,顏景等不急,直接打開旁邊的步行通道往下跑。

十幾樓跑下來,手心出了一層冷汗,心跳快得失去了節奏,腦子裡也亂成一團。

——他到底出了什麼事?會不會是戎老爺子派人打了他?或者是開車出了車禍?

一想到戎紫全身是血的模樣,顏景只覺得心裡難過得快要窒息了。

氣喘吁吁跑到門診大樓一樓的急診科,果然在走廊裡看見了顏敘,顏景趕忙朝他走過去,雙手按住他的肩膀,緊張地問:“他怎

麼了?他現在在哪兒?!”

看著向來驕傲冷靜的哥哥此刻兩眼發紅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顏敘愣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

顏景怒道:“愣著幹嘛?!快說!”

顏敘這才回過神來,輕聲說:“……那個,戎紫他……喝酒喝多了。呃,急性……腸胃炎。躺在那兒……打針……”說著就伸手

指了指旁邊的床鋪。

顏景扭頭看向旁邊,果然見戎紫躺在那兒閉著眼睛睡著了,手背上紮著吊針。

——不過是急性腸胃炎,你幹嘛說得他好像要死了一樣!

“……”放開了顏敘的肩膀,顏景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顏敘揉了揉快被哥哥捏碎的肩膀,小聲解釋:“咳,我剛才沒說完手機就沒電了。醫生說不嚴重,休息兩天就好……”

顏景點點頭,冷著臉問:“他怎麼會喝那麼多酒?”

“哦,今天我們幾個人一起去吃慶功飯,他心情不太好,喝了很多酒,回家以後上吐下瀉還發高燒,我就把他送來了醫院。”

顏景看著戎紫睡著後皺著眉頭的樣子,忍不住一陣心疼,聲音也放柔了些:“行了,你回去忙吧,我留下照顧他。”

顏敘點點頭:“嗯,那我走了。”

等顏敘走後,顏景這才快步走到戎紫的床邊,因為急診科病人比較多,又都是急需處理的突發情況,戎紫只能被安排睡在走廊裡

,旁邊路過的病人和家屬吵吵鬧鬧,這裡的環境顯然不如病房那麼安靜。

顏景皺了皺眉,從手機調出來消化科一個熟識教授的電話撥過去,“喂,余教授嗎?我是顏景……我有個朋友正在急診打針,急

診這邊太亂了,我想把他轉去你們科住幾天院,順便好好檢查一下身體……嗯,你們消化科現在有沒有空閒的床位……有VIP病房

嗎?好的,我這就把他轉過去,謝謝您。”

進了醫生辦公室找到急診科的值班醫生,那人正好認得顏景,笑眯眯地問:“哎,顏主任,您怎麼來了?有人需要心理科會診啊

?”

顏景語氣平淡地說:“走廊裡+7床的戎紫,我想讓他轉去消化科那邊,床位已經聯繫好了,你給辦一下轉出手續。”

那醫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戎紫是顏主任的朋友?”

顏景嚴肅地點點頭,“是的。”

因為在醫院裡熟人頗多,顏景很快就給戎紫辦妥了轉科手續,找來張推車把睡著的戎紫搬去消化科,住進安靜的單人VIP病房裡面

擔心顏曉念放學沒人接,顏景又給姐姐打了電話,讓她先把曉念接回去住幾天,顏茹趕忙讓老公開車去接孩子,曉念住在他姑姑

家,顏景自然是十二萬分的放心。

安頓好一切之後,顏景這才長長呼出口氣,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默默的守著戎紫。

戎紫似乎是做了什麼噩夢,皺著眉頭緊緊攥著床單,呼吸急促,臉色也變得蒼白。顏景看他這個樣子,心疼得要命,走過去坐在

床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在他耳邊安慰一般柔聲說著,果然,戎紫漸漸的安靜了下來。顏景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

他的臉頰,他比記憶中瘦了很多,這幾天可能是熬夜的緣故,下巴長出了一點胡渣,摸著癢癢的,還挺扎手。

顏景忍不住笑了笑,手指留戀一般輕輕摸著他扎手的下巴。

這張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臉,過了幾年變得更加成熟、性感,好久沒有這麼近的看著他了,此刻他熟睡著,顏景自然無所顧忌,

目光便有些肆無忌憚,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張臉,恨不得在他臉上盯出個洞來。

突然,房門一開,身後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我說,病人來了沒有啊……”中年男人推門進來,正好看到顏景在溫柔地摸著床上那位病患的臉頰,不由愣了一下,隨即爽朗

地笑了起來,“哎,顏主任,你親自給他體檢呐?”

顏景趕忙收回手,鎮定自若地站了起來,微笑著說:“余教授,您還沒下班?”

“哦,馬上就下班。你不是說要轉個朋友來VIP病房嗎,我就順便過來看看。你這朋友是什麼病來著?從急診過來的,胃出血?還

是胃潰瘍穿孔?”

顏景咳了一聲,說:“急性腸胃炎。”

“……”余教授沉默了一會兒,摸著鼻子笑呵呵地說,“我這病房,以前住的可都是胃癌、胃出血之類的重病號,嘿嘿,你把他

轉到VIP特別病房沒什麼必要。他這情況,回家打針好了。”

顏景微微笑了笑說,“這裡環境好,我也方便照顧他。難得住一次院,我想順便給他好好檢查一下身體。”回頭看了戎紫一眼,

害怕太大聲吵到他,便放輕了聲音,“他最近累壞了,也沒按時吃東西,又喝了很多酒,胃腸功能可能有些紊亂,您順便開些藥

,給他好好調理一下腸胃。費用我已經預交過了,不用擔心,全記在我的賬上。”

余教授驚訝了一會兒,心裡好奇:腸胃炎要這麼誇張嗎?!

不過,既然是顏景親自要求,那只好滿足他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讓人給他開醫囑。胸片、CT也要拍麼?胃鏡做不做?”

“都查一下我比較放心。對了,胃鏡做無痛的吧,不然太難受了。”

——怎麼看也是個年輕小夥子,胃鏡都受不了還要無痛的?什麼朋友需要這麼護著?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一個簡

單的腸胃炎還要拍CT?做胃鏡?簡直是閑得沒事兒找事兒!心理科的顏主任,果然如傳說中一樣變態!

余教授心情複雜地看了顏景一眼,默默地扭頭走了。

******

次日清晨,戎紫醒來的時候,就感覺枕邊趴著一個人,淺淺的呼吸吹在耳畔,有點發癢,男人修長的手指合攏起來輕輕握著自己

的手,透過手心傳遞著一種微妙的暖意。

戎紫還以為在做夢,一時有些茫然。趴在床邊的男人穿著一身白大衣,從戎紫的方向看過去,只能看見他烏黑的頭髮和白的晃眼

的衣服。

就算是做夢,也不該夢見顏景穿著白大衣在醫院吧?自己還沒見過他穿著工作服的樣子,這夢境也太奇怪了。

戎紫有些好奇,忍不住挪了挪身體,想要看清楚一點。沒料顏景睡眠極輕,戎紫一動他就被吵醒了,慢慢睜開了眼睛。

兩人的臉頰距離極近,再湊近一寸就能順利的接吻,兩人大眼瞪小眼,都怔了幾秒,顏景這才反應過來,微微笑了笑,低聲說:

“你這麼早就醒了?”

他的笑容依舊和記憶中一樣,微微彎起來的唇角帶著令人心動的瀟灑風度,只是此刻,他的目光中卻滿是心疼和溫柔。

——我可能還在做夢?

戎紫又閉上了眼睛,沒去理會面前這個活生生的白大衣顏景。

自己一說話,夢就會醒來,然後,帶著微笑目光溫柔的男人就會瞬間消失不見,手上的溫度也會瞬間撤離,這幾年,多少個夜晚

都是在這樣的夢中度過的……

如果是夢,就讓這份美好長久一些吧。

戎紫默默閉上眼,輕輕回握住顏景的手。哎?暖暖的溫度,細膩的觸感,感覺似乎都太過真實了。

知道他還沒徹底清醒,顏景便低聲問:“你餓不餓?腸胃有沒有不舒服?我聽說你昨天吐了很多,現在好些沒有?”

戎紫又睜開眼睛,聽著他的疑問,記憶也慢慢的回到因為剛睡醒而迷糊的腦海。

對了,昨天親眼看著戎宇明被帶上警車,然後就跟一群參與此計畫的好友去慶功。在慶功宴上,眾人都興高采烈的喝酒慶祝,可

自己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不但沒有絲毫成功的喜悅,反而因為剛才顏景的出現而讓心情變得非常低落。

不記得喝了多少酒,醉得人事不省,回去之後上吐下瀉,被顏敘拖來醫院,打了針之後就睡過去了。

醫院,病房……

——這不是夢?!

戎紫的全身瞬間僵硬下來,看著顏景微笑的眼睛,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剛才以為是做夢而緊握住他的手指,像是觸電一般僵硬的掙扎了一下,手背上的針管因為被壓住,突然給掙脫,鮮紅的血

液瞬間湧了出來。

“啊,你別亂動。”顏景趕忙放開他的手,按了床邊的呼叫鈴。

很快就有管床的護士走了進來,問:“怎麼了?”

顏景說:“他手背上的針脫了出來,你重新紮一下。”說著又抬頭看了眼瓶子,“對了,補液也快完了,順便換一瓶。”

護士點點頭,走到戎紫床邊,他的右手因為剛才僵硬之下的掙扎,血管被捅破,手背已經青了起來,這護士正好是來實習的新人

,紮了一次沒紮進去,尷尬地說:“呃,他這血管比較難找,換只手吧。”

手忙腳亂換到另一邊,剛要動手,卻聽身後的男人低聲說:“我來吧。”

顏景從護士手裡接過皮筋和針頭,轉身走到另一邊,一手握起戎紫的左手,另一隻手拿起針頭,對準血管輕輕一戳,然後拿膠布

把針頭固定好,回頭笑了笑說:“好了。”

那護士目瞪口呆,沉默了一會兒,才乾笑著說:“還是……還是您有經驗。”

顏景笑著答道:“以前在國外的時候,經常自己給自己扎針,練出來的。”

在國外的時候去醫院看病不方便,花錢又多,顏景經常買藥自己回家右手給左手打針。他對打針這種操作非常的熟悉,戎紫甚至

沒感覺到疼,針就準確地進了血管。

護士轉身走開了,顏景回過頭,就見戎紫正目光複雜地盯著自己。

顏景走到床邊坐下來,看了眼床頭掛的“禁食”的牌子,輕聲說:“你腸胃炎,暫時還不能吃東西,醫生會給你開補液的,餓的

話先忍一忍吧。等禁食取消了我再給你帶來。”

不知他是不是哄顏曉念哄習慣了,居然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或者,顏大醫生對待病人都是這種語氣?

他突然對自己這麼好,這讓戎紫非常的不適應,看著他的笑臉,神色僵硬地點點頭,說:“好,你去忙吧。”

顏景便站了起來,微笑著說:“快到時間交班了,我先回寇里,待會兒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有事打電話給我。”

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戎紫的腦子裡頓時亂成了一團。

——他不是應該恨我嗎?難道他在玩顏敘那一套欲擒故縱,先給一點糖吃,然後再一巴掌拍死?

可顏景又不是顏敘那種以牙還牙的個性,應該不至於用這種方法來報復吧?

那他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呢?

為什麼呢?

戎紫皺著眉頭,想半天還是想不通,總覺得穿上白大衣以後對自己微笑的顏景,好像突然間完全換了個人似的。這樣溫柔的顏景

,讓戎紫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才好。

八點半的時候,余教授帶著一群醫生來查房,笑眯眯地對戎紫說:“感覺好些了吧?昨天晚上發高燒,顏主任可是在這兒不眠不

休陪了你一夜呢。”

戎紫張了張嘴,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在這兒陪了一夜?不是早上順路過來看情況的嗎?他臉上的疲憊難道是因為一夜沒睡?

見戎紫不說話,余教授就轉身對手下說:“對了小張,你先幫他跟胃鏡室約一下,做完胃鏡時間早的話順便把胸片也做了,CT

計要排隊排到下午。”

被稱為小張的年輕醫生點點頭說:“知道了余教授,我待會兒打電話過去預約。”

戎紫疑惑地開口問:“我沒要求做胃鏡吧?”

余教授脾氣很好地笑了笑,“是顏主任要求的啊,說是不放心,要徹底給你檢查一下。不怕的,他給你開的是無痛胃鏡哦,一點

都不痛,反正順便查查又沒什麼壞處。”

戎紫還想開口,卻被他打斷:“費用顏主任都替你交過了,你乖乖聽話啊。下午還要做CT呢,記得先不要吃東西。顏主任可反復

叮囑我,要好好照顧你。”說完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問,“他抽血結果回來沒?”

“回來了,白細胞稍微有點高,生化都沒什麼異常。”

“哎,按顏主任的意思檢查完了快讓他出院吧,我們床位也很緊張的,真是大驚小怪……”

一群醫生的聲音漸漸遠去,戎紫的臉色卻是僵了又僵。

——這是在做什麼?只不過喝醉酒之後吐了兩下,被神經質的顏敘送來醫院不說,還被更加神經質的顏景送到了VIP病房,而且還

要大張旗鼓做胃鏡?做CT

有沒有搞錯!這麼大費周章,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病床上躺的人是胃癌晚期!

雖然這種被人心疼、被人照顧的感覺並不壞,可是,顏景他,怎麼突然大發慈悲對自己這麼好?這樣的顏景,讓戎紫總有種做夢

一樣的不真實感。

Chapter46

上午十點多的時候,戎紫正躺在床上看電視,突然見那位元姓張的主管醫生和一個護士模樣的人朝屋裡推來了輪椅,笑眯眯地沖他

說:“戎紫,去做胃鏡了。”

看他走過來扶自己,戎紫趕忙阻止了他:“醫生,我不想做檢查,給我辦出院手續吧。”

那醫生皺了皺眉,“顏主任說你最好多住兩天,好好檢查一下身體。檢查項目都安排好了,費用也替你交了。你這情況想出院倒

是沒問題,不過你要跟他說好,再去辦退費手續。”

打電話跟他說不做檢查想出院,那不就成了鬧彆扭的小孩子麼?唉,還是算了吧,難得住一次院,任憑他折騰。

戎紫只好無奈地從床上下來坐進輪椅裡面,在那位護工的護送之下去做胃鏡,做完胃鏡又去拍片、做CT,這種被當成珍稀動物對

待的感覺,讓戎紫的心情非常的複雜。尤其那珍稀動物園的園長還是顏景。

折騰了一個上午,總算是檢查完了,戎紫疲憊地回到病房,又接到周慧玲的電話,說是已經在醫院樓下,要來探望他,戎紫跟她

說了自己的病房號,沒過十分鐘,就見一女生雷厲風行沖進了病房,手裡捧著一大捧玫瑰花和一大籃水果。

周慧玲把水果鮮花放在桌上,一臉緊張地問:“我聽顏敘說你昨天喝酒喝到上吐下瀉還發高燒,被送來急診,聽起來好嚴重啊。

怎麼樣,沒事了吧?”

戎紫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沒事。是顏敘大驚小怪,我睡著了,他居然把我拖來醫院。”

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兩秒,同時無奈地笑了起來。周慧玲說:“真是的,他那緊張的語氣,害我以為你嚴重到快要死了。”說

著就轉身,拆開帶來的水果籃,“你要不要吃點兒水果?我買了好多,很新鮮的。”

戎紫轉身去洗手間,邊走邊說:“我禁食中,水果你自己吃吧。”

周慧玲倒也不客氣,拿起水果刀手腳麻利地削起果皮來。

果皮剛削了一半,突然有個男人推門進來,兩人四目相對,同時怔了一怔。

周慧玲抬頭仔細地打量起他來,這男人穿著白大衣,應該是本院的醫生,三十出頭的樣子,看上去很年輕,膚色白皙,身材修長

,下巴的線條非常漂亮,很適合用手指捏起來的那種。

醫院裡居然有如此美貌的醫生,真讓人不虛此行大飽眼福。周慧玲盯著他看了半晌,等看夠了,才對他笑了笑說:“醫生,你找1

床的病人嗎?他在洗手間。”

對方看了眼桌上的玫瑰花和她手裡的水果,語氣冷淡地問:“你是他什麼人?”

周慧玲疑惑地說:“我是病人家屬啊,來探病的。”待在病房的除了家屬還能是誰?這醫生真奇怪,為什麼目光有點冷,被他瞪

得後背涼颼颼的……

“家屬?”聲音更冷了。

這位醫生自然就是顏景,上午急急忙忙處理完病區的事,不放心戎紫就跑到消化科看望,沒料到一推門就看見一個美女不客氣地

坐在他的病床上,旁邊桌上擺了大捧玫瑰花和水果籃,她手裡還拿著個蘋果在那認真地削果皮。

什麼家屬探病需要送玫瑰?還這麼親密,親自給他削蘋果吃?

見她一臉燦爛的笑容,顏景的心裡居然有點兒泛酸,那種酸酸的感覺還是他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體會過的。或許可以稱之為——

吃醋?

想到戎紫跟她在一起的畫面,越看她越不順眼,語氣不由得冷了下來,“家屬不能坐病人的病床,這是醫院的規定。還有,他現

在急性腸胃炎在禁食階段你還給他吃水果?他床頭掛著禁食的牌子你沒看見麼?”

周慧玲被顏景罵得一頭霧水,看著這位凶巴巴的醫生,想要解釋,卻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戎紫聽見聲音推門出來,看了顏景一眼,低聲解釋道:“她是我朋友,不太懂醫院的規矩。水果是她自己要吃的,我

並沒有吃任何東西。”說罷就脊背僵硬地轉身走到床邊坐下,語氣冷淡地問,“你找我有事嗎?”

見戎紫走過來,周慧玲趕忙站起來坐去旁邊的沙發上,手裡的果皮削斷了掉在地上,周慧玲又彎腰去撿起來扔進垃圾桶。心裡不

由得直犯嘀咕,這醫生長得倒是美,就是好凶啊……兇悍的美人惹不起啊……

抬起頭來想偷偷看他一眼,卻不由得怔住了。

對自己很凶的醫生正側過頭來看著病床上的戎紫,目光變得柔和,臉上的神色也滿是關切,完全褪去了剛才那冷冰冰的撲克臉。

“那些檢查你都做過了嗎?結果如何?”顏景走到床邊,問道,“沒什麼異常吧?”

“嗯。”戎紫點點頭,頓了頓,“我想下午出院。住院花費的錢改天再還你。”

顏景神色黯了黯,低聲說:“不用還了。”

兩人都沉默下來,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周慧玲在旁邊看著,大氣都不敢出,她總覺得他們倆之間有種奇怪的氣場,讓外人根

本插不上腳,況且,這醫生的態度也太不對勁了,對自己那麼冷淡,對戎紫卻是一臉溫柔……

忍不住目光好奇地往他胸卡上一瞄,看見“顏景”兩個字,周慧玲頓時豁然開朗。

他居然就是顏景》戎紫喜歡了很多年的那位顏大叔,比描述中的還要帥很多,只是態度有點傲慢,尤其是看著自己的目光,跟冰

劍一樣可怕,以女孩子的直覺來看……他怎麼像是在吃醋?

周慧玲眼珠子一轉,起身湊到戎紫的耳邊,輕聲說:“這位就是你說的顏景吧?”見戎紫點頭,便輕聲補了一句,“他好像吃醋

了,你跟他說清楚我不是你女朋友吧,我不想當炮灰啊。”

戎紫皺了皺眉,“他不可能吃醋。別亂說。”

“沒亂說啊,你看他那眼神……”周慧玲還沒說完,就聽顏景淡淡地打斷了他們:“醫生給你開的補液還沒完,你想出院的話等

明天吧。我有事先去忙了,你們聊。”

等他轉身走後,周慧玲才笑眯眯地道:“好大的醋味,你這都聞不出來嗎?”

戎紫沉下臉來,“好了,你別開這種玩笑。他怎麼可能為我吃醋……”說到這裡,神色不禁有些黯然,趕忙轉移話題,“你畢業

之後怎麼打算?回國繼承你父親的家業?還是留在法國?”

周慧玲搖搖頭,“這麼多年服裝設計不是白學的,我打算繼續做設計師。對了,我過幾天就去顏敘他們公司面試,用Kelly的名字

,嘿嘿,戎宇明這事兒過去之後,Kelly這名字現在可火了。”

戎紫點點頭,“你有主意就好。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周慧玲看著他,一臉誠懇,“我要你幫的忙不多,就一件事——我想見我家點點。”

戎紫沉默了一下,“好吧,我改天問問他。”

******

中午的時候周慧玲被她男朋友叫去吃飯,戎紫上午做那麼多檢查實在很是疲憊,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外面已

經天黑了,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都市夜晚最璀璨的燈火,戎紫一個人怔怔地看著夜空出神。

從小就是被忽略的孩子,長大以後愛上一個人,依舊是被忽略的存在。以前習慣站在他身後當個小跟班,他從來沒正眼瞧過自己

。如今變得強大起來跟他比肩而立,他還是……

他好像有用正眼瞧自己了,而且,目光中還有許多猜不透的情緒。不知是因為戎宇明的事懷恨在心?還是因為別的理由?不論如

何,也和“喜歡”這個詞聯繫不起來吧?

戎紫越想越是鬱悶,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把自己悶在被子裡繼續補眠。

突然,門被推開,顏景打開了屋內的燈,就見戎紫把自己整個悶在被子裡縮了起來,他如今已是個成熟的男人,身材挺拔,在病

床上側身蜷成蝦米的樣子看上去非常滑稽,被子不夠他蓋的,一雙腳還從旁邊露了出來。

顏景忍不住一笑,走到床邊掀開他的被子,一邊小聲說:“真是,睡覺的習慣這麼多年還是沒改。也不怕把自己悶死。”

掀開之後驀然對上他睜大的眼睛,顏景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說:“我以為你睡著了。”

“剛醒。”戎紫別開視線,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這麼晚了,你還不下班?”

顏景笑了笑說:“我早下班了,怕你餓,回去給你做了點兒吃的。”

打開保溫的飯盒,果然問到一陣淡淡的香氣,是他最喜歡的魚片粥。

顏景拿過勺子來,一邊盛粥一邊說:“我下午找過你主管醫生,看了那些檢查報告,沒別的異常,就是最常見的慢性淺表性胃炎

,人群裡80%以上都有的,你不用擔心,出院以後按時吃飯,慢慢調理就會好了。”說著就把勺子和碗給他遞了過來,“餓了吧?

你現在可以吃東西了,這是我剛回家做的魚片粥,嘗嘗看。”

戎紫看著他手裡的粥,一時有些怔忡,見他把碗往前遞了遞,趕忙接過來,低聲說:“謝謝。”

顏景微微一笑,“不用謝。”

面前低著頭喝粥的戎紫,看在顏景的眼裡怎麼看都覺得很可愛。雖然用可愛這個詞彙形容如今的戎紫有些不妥,可這樣認真的他

,依舊是記憶裡那個單純的年輕人。過了這麼多年,他的性格其實一點都沒變。他那些簡單的動作和表情,還是像以前一樣會讓

自己心軟。就比如剛才,大蝦米一樣卷著被子睡覺的戎紫,真想走過去輕輕抱住他。

只是,聯想到今天來給他送花的女生,顏景的心裡還是有些不安。畢竟自己跟戎紫之間有四年的空白……

想到這裡,顏景便假裝淡定地問道:“對了,今天來看你的那個女孩子,長得挺漂亮的。她是你女朋友?”

戎紫怔了一下,抬起頭來對上顏景微笑的眼睛。

這樣的問法,讓他有種顏景真的在吃醋的錯覺。不過,戎紫很快就否定了這種想法,雖然顏景能為自己吃醋讓他做夢都能開心的

笑起來,可想想都覺得不可能,顏景那麼淡漠的人才不會吃醋,尤其是為了自己。他問這種問題,或許只是出於好奇吧?

戎紫低聲解釋道:“她叫周慧玲,是點點的主人,一直在法國留學,畢業之後才回國的。今天聽顏敘說我住院了,就來看我。”

顏景有些驚訝,“點點的主人?”皺著眉想了想,這才想起來四年前第一次撿到走丟的點點時,它的主人的確是個女孩子,不過

顏景平時撿的動物太多了,對這種事印象模糊,那女孩的樣貌更是完全記不起來。

“對了,她希望見一見點點,你同意嗎?”戎紫問道。

顏景點點頭,“既然是點點之前的主人,想看它也是應該的。週末吧,我把貓帶出來讓她見一見。”

“嗯。”戎紫沒再說話,繼續低頭喝粥。

“所以……她不是你女朋友?”顏景繼續刨根問底。

戎紫被粥嗆到,狼狽地咳了起來,半晌之後才止住咳嗽,說:“我剛才沒回答嗎?”

顏景聳聳肩,“你只說她是點點的主人。”

“哦……她不是我女朋友。”

聽到這個答覆,顏景嘴角上彎,笑容加深,戎紫總覺得他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你問這幹什麼?”

顏景淡淡地說:“沒什麼,隨便問問。”

戎紫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淡定,便相信了“他只是好奇才問”的推測。

******

當晚,顏景在醫院待到十點多才回去,他走得乾脆,卻剩下戎紫躺在病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腦子裡反反復複都是他微笑的眼

睛、溫柔的目光,美好得像是幻覺一樣。

夢裡甚至出現了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面。在顏景的那個臥室裡,滿屋都是紫色,那張兩米多寬的雙人床上,顏景全身赤裸躺在某個

年輕人的身下,雙手抱著他的脊背,臉上是因為情欲而泛起的紅潮,張口輕輕喘息著的顏景,看上去非常的誘人。

戎紫很嫉妒那個擁抱著顏景的年輕人,恨不得一拳過去把他打成豬頭,拳頭還沒揮過去,就見那人翻身躺在床上,順手把顏景抱

進懷裡,臉上浮起燦爛的笑容。那張臉居然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戎紫從夢中驚醒,額頭出了一層冷汗。這種夢又不是第一次做,這幾年經常夢見當年擁抱顏景的畫面,倒也沒什麼好丟人的,只

是……想起昨天顏景還一臉微笑給自己送魚片粥,自己居然在夢裡就對他這樣那樣……戎紫突然有些奇怪的罪惡感。

若他知道自己這些年經常做這種壓倒他的夢,他一定會生氣吧。

其實,曾想過用強勢的手段把顏景留在身邊,哪怕他不愛自己,留住他的人也可以。只是,每次有這種想法的時候,腦海中就會

浮現顏景冰冷的目光,那是自己最難以忍受的鄙視和憎恨的目光。

哪怕不能得到他,也不想引起他的厭惡。所以,目前只能等他心情好一點再去重新追他了。或許會被他再次拒絕,可是,如果就

這樣放棄,真的不甘心。

戎紫打定了主意,迅速辦好了出院手續,免得見到顏景又彼此尷尬。

顏景上午帶了親自做的飯菜來看望戎紫,沒料他已經出院了,看著空空如也的病房,心裡不由有些失落,整個下午都覺得沒什麼

精神。

晚上回家之後,顏曉念還在姐姐那裡,顏景一個人閑著無聊上網亂逛,一登陸QQ,右下角就彈出一條消息,是查無此人發來的,

好像他一直在等著自己似的。

[查無此人]:回家了?

[]:嗯。

[查無此人]:在忙什麼?

[]:無聊,上網下電影。

[查無此人]:我今天心情不好,能不能陪我聊聊?

[]:怎麼了,小查你失戀了?

[查無此人]:……算是吧。

[]:說說,是誰讓小查傷心?

[查無此人]:是我喜歡的人。以前跟他在一起一段時間,後來分手了。我才知道他喜歡的一直都不是我,很受打擊……

[]:那後來呢?

[查無此人]:即使分手了,我還是放不下他,他愛的那個人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他現在還是單身,所以,我想讓他再給我一次機

會,希望他能夠被我的誠意打動。

[]:摸頭,想不到你還是個癡情的孩子。

[]:加油,我相信,他會被你打動的。

[查無此人]:可是,你不知道,他是個死心眼,非常固執。這些年一直死心塌地愛著那個人。我即使再喜歡他,他也不會把我放

在心上。但是我根本沒辦法放棄他,喜歡了太多年……

[]:這樣啊,可憐的孩子。

[查無此人]T_T

[查無此人]:我再喜歡他也沒有用啊,他根本無動於衷。

[]:唉,我說句實話啊,你喜歡的那個人,既然對你沒意思,還跟你在一起欺騙你的感情,然後又分手,這種做法非常不厚道

的。

[查無此人]:你是這麼想的?如果換成是你,寂寞的時候不會想要找個替身嗎?

[]:不會啊,如果對方是真心對我的話,我當然不會跟他在一起,欺騙人的感情很不道德的。我的原則是,只有真心喜歡,才

會跟對方交往。

戎紫有些震驚地看著電腦螢幕。

既然他覺得這種做法不道德,那他當年明知自己真心對他,還跟自己在一起算是什麼?真心喜歡?他哄小孩兒呢!

[查無此人]:我記得很久之前你在博客上說有人在追你,後來怎麼樣了?

[]:哦,你說他啊,是個很可愛很認真的孩子,那時候他年紀小,還在上大學,我跟他在一起一段時間。

[查無此人]:你剛才說……你只有真心喜歡,才會跟對方交往?

[]:嗯,這樣不對嗎?

戎紫突然有些心跳加速,飛速敲打鍵盤的指尖都發起顫來。

[查無此人]:那你是真心喜歡他嗎?

[]:唉,被小自己十歲的年輕人打動,並且真的喜歡上對方,說起來我也覺得不太好意思。

[查無此人]:………………

[]:你也覺得不可思議吧?打這麼多省略號==

[]:唉,我是真的很喜歡他,所以才硬著頭皮同意跟他交往。如果不是太喜歡,我才不想嘗試這麼艱難的挑戰,跟他交往實在

是困難重重,他跟我簡直差了一個輩分。

對方一直沉默著。顏景等了好久他都沒有回復。

[]:唉?小查你怎麼不說話了?

[]:小查你又掉線了嗎?

顏景有些疑惑,這個小查同學今天失戀了找自己訴苦,訴到一半,話題莫名其妙轉到自己這邊,轉了一半他突然又不吭聲了真是

奇怪。算了,失戀的人最大,不煩他了。

顏景繼續回頭看電影,完全沒想到,電腦對面的戎紫看見這些話時,一個震驚差點從凳子上掉下去。右腳一伸,直接踢掉了電源

,電腦瞬間當機。

隔壁的顏敘聽到一陣叮叮噹當的響聲,忍不住敲了敲房門:“戎紫你幹嘛呢?拆房子啊!”

戎紫尷尬地說:“沒事!”

等他心情激動重新開機登錄QQ之後,看見顏景最後留的言是“小查你又掉線了?”

戎紫心情複雜地看著這句話,一時不知道該回些什麼。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伸手掐了掐胳膊,疼得皺起眉頭。可還是不太相

信,這感覺就跟天天買彩票的人,突然有一天真的中獎了一樣。

當年分手之後,害怕他在博客上提戎宇明的名字讓自己難受,戎紫就把他的博客從首頁刪了,此時突然想起來或許裡面有這方面

的記載,趕忙回頭從我的最愛裡找到那個地址,點進去卻發現,大部分都是點點的照片,沒更新多少日記。

倒是其中有一篇日誌沒有標題,不起眼地混在一大堆貓的照片裡面,還加了密碼,發佈日期是幾年前,兩人分手後不久。

戎紫直覺那篇日記跟自己有關,帶著強烈的好奇心試著輸了顏景的名字、生日,全都提示密碼錯誤。無奈之下只好強行破譯,等

打開的時候,才驚訝的發現那篇日誌的密碼就是簡單的六個字母,rongzi

戎紫名字的縮寫

握著滑鼠的手指還在因為激動而輕輕發抖,戎紫的目光迅速地掃過這篇字數不多的日記——

戎紫,以前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說,以後也不可能有機會說的……

我愛你。

這三個字在心裡壓了很久,還是在這裡放出來透透氣的好,不然要把我憋死。

還有,顏叔對不起你,顏叔不能陪你繼續走下去了,因為他是個偏執狂,心裡有很多放不下的東西,你還年輕,去尋找屬於你的

森林吧。

再見了,小戎紫。

戎紫很快就看完這篇短小到不足一百字的日記,意猶未盡似的,又回頭重新看了好幾遍,目光在關鍵字上流連忘返。

我愛你!

他沒對任何人說過的三個字,自己做夢都沒想過的三個字,居然是寫在了多年前的日記裡?!

他所愛的人原來根本就不是戎宇明啊!

知道這個真相,戎紫真想大哭一場又想大笑三聲,心情複雜地盯著“我愛你“三個字看了許久,恨不得在電腦上盯出個洞來。

終於,嘴角忍不住揚起個燦爛的微笑。

太好了,原來一切都是誤會。顏景居然一直喜歡著自己,自己卻因為一句話就認定了顏景是愛著戎宇明才分手,又是嫉妒又是心

酸的,簡直太蠢了……

怪不得戎宇明出事之後他一點也不難過,反倒是自己得了個腸胃炎他就緊張成那樣,又做胃鏡又拍CT,還親自煮粥送來醫院。

脾氣固執卻什麼都不說,只默默關心著自己的顏景,真是情商低得要命!真想挖開他的腦子好好洗一遍。你愛我,你在日記裡寫

有個屁用啊,你只要說出口,刀山火海我都為你去,你難道不知道嗎?!

忍不住在鍵盤上敲下四個字:“你笨死了!”

顏景正在看電影,右下角突然彈出一條QQ消息,打開來,是查無此人發來的,簡單的四個字:“你笨死了!”

顏景怔了怔,有些疑惑地回復道:“小查你發錯了吧?罵我做什麼?”

“你白癡啊!我是戎紫!”

Chapter47

顏景看著查無此人發來的消息,心情可不是簡單的“震驚”可以形容的。

他是戎紫?這個好久之前就認識的小網友,怎麼可能突然變身成戎紫?!可是,他既然親口說出來,那絕對是錯不了的,因為自

己根本沒和他提過戎紫的名字。

顏景神色僵硬地翻開了跟查無此人的聊天記錄,幾年下來,居然有幾百頁之多。一頁一頁翻過去,心中更為震撼。

且不說起初傻乎乎的討好和試探,分開後的四年裡,他總會不經意間問起自己的近況如何,當時以為是網友之間的寒暄,並沒有

在意,可如今看來,卻是字裡行間都透著關切。

自己電腦中毒了、軟體不會用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請他幫忙,每次,他都會很耐心地解釋,甚至親自遠端控制給自己示範,即

使當時正在忙,他也從來沒表現過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他總是這樣默默的陪著自己……

一想到那個認真固執的青年在分手後還能假裝若無其事的陪自己聊天,顏景就覺得非常的感動,還有些微的心疼。

看著對話視窗裡敲過來的“笨蛋”,顏景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嘴。自己也的確是笨,跟他認識這麼久,交流這麼久,什麼心事都

跟他說,居然完全沒懷疑過他的身份。

想了好久,才敲過去一句:“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想起剛才說了那麼多“喜歡他”之類的話,顏景不禁尷尬萬分。不知道電腦那邊的戎紫聽自己一頭熱的大訴衷腸,會是什麼表情

沒料這條消息發過去之後那邊並沒有回應,頭像也暗了下來,似乎是直接下線了。

顏景等了很久,還不見他上線,還以為是電腦死機或者網路故障,卻不知,戎紫在敲下那句話之後,拿起了抽屜裡的鑰匙就轉身

出門,走路快得像是被狼追一般,匆忙之下還撞翻了客廳裡一個凳子。

不見戎紫回信,顏景無聊之下就回頭一頁一頁仔細翻著聊天記錄,才翻到一百多頁,突然,臥室的門被大力推開,戎紫挺拔的身

影正威風凜凜的立在門口。

他似乎是從樓梯跑上來的,胸膛正在劇烈的起伏著。一手扶著門把,另一隻手撐著牆壁,眼睛發紅,如同發怒的野獸一般沉著一

張臉看著自己。

顏景驚訝地站了起來,“戎紫?你怎麼進來的?”

戎紫語氣平淡地說:“你當年給我的鑰匙,我還留著。”從口袋裡拿出鑰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接著又說,“我覺得,很多事情更

適合當面說清楚。”

“……”

“很驚訝嗎?我還留著你給的鑰匙。”戎紫說著就往前走了幾步。

因為憤怒而顯得格外有氣勢的戎紫,讓顏景一時有些心亂,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睛,看著他慢慢朝自己逼近,顏景不由得往後退了

一步,臉上擠出個微笑來:“你這樣直接開門進來,至少該提前給我打聲招呼……啊……”

突然來的衝擊讓顏景往後一退正好退到床邊,接著就被青年一股大力壓倒在床上,寬鬆的睡袍因為這個動作而敞開了一部分,赤

裸的胸膛貼上他冰冷的西裝,讓顏景忍不住全身一僵。

“你幹什麼?!”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雙手就被交叉控制在頭頂,他的膝蓋也頂過來插到腿間。他的力氣大得讓人無法逃離,

顏景被他整個壓在床上,不由得有些狼狽,扭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

戎紫一隻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轉過臉來面對著自己,低聲問:“說出來,有那麼難嗎?”

顏景怔了一下,對上他的眼睛,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兩人僵硬地對視了良久,戎紫這才輕聲說:“你不是說這輩子最愛的、唯一愛過的只有戎宇明麼?我這樣報復他……你不怪我?

對於當年說這些話對他的傷害,顏景心裡非常的內疚,忍不住解釋道:“當時只是為了跟你分開,才故意說那些傷人的話,其實

我……”

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唉,讓他這麼大年紀的人,跟比自己小的年輕人告白,怎麼說都覺得很尷尬啊。

“其實什麼?”戎紫雙眼發亮,認真地盯著顏景的嘴唇,屏住呼吸期待著某個讓人夢寐以求的答案。

顏景被他一雙發亮的眼睛看得更為尷尬,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跟人告白過,現在才發現,要當面說出“我喜歡你”四個字,實在

是很有難度。不過……為了面前的人,放下那點驕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何況,某個傢伙一臉期待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心軟……

想到這裡,顏景的耳根微微一紅,別過頭去,神色僵硬地說:“其實……我喜歡的人是你。”

“……!”雖然在極力控制著情緒,可聽他親口說出來,戎紫還是激動萬分,摟住他的手臂不由收緊了些,聲音也放得更為低柔

,“真的?”

顏景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像是在證明似的,在他唇上輕輕印下一個吻,“還用問麼?”

戎紫心情激動地緊緊抱住了他,愈發覺得紅著耳朵跟自己告白的顏大叔看起來格外可愛,忍不住順手一扯就把他那件睡袍給脫了

扔去一邊。

這才發現他的床單早就換成了白色,此時,看他光裸著身體躺在床上,保養得很好的皮膚和記憶裡一樣白皙,腰線還是那麼的精

瘦漂亮。想起昨夜的夢中自己壓著他一再索求的畫面,戎紫的心跳越來越快,忍不住低頭就吻住了他的嘴唇。

“唔……”

狂風般席捲而來的吻讓顏景一時有些迷亂,不同於記憶裡那個小青年的溫柔和認真,如今的戎紫,連接吻的時候都變得主動和強

勢,這樣富有技巧的激烈的吻,讓人根本難以招架。

“……等一下,唔……”

口中全是他熟悉的味道,靈巧的舌頭霸道又固執地反復舔弄著口腔黏膜,舔過敏感的上顎時,舌苔和上顎的劇烈摩擦引得顏景脊

背一陣陣戰慄。

“戎……戎紫……”

呼吸全被他奪去,舌頭深入到口中,一寸不漏的吻了個遍,顏景突然有種自己變成了野獸食物要被他整個吞掉的錯覺。

“唔唔……”快被親到窒息時才被放開。顏景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氣,看著目光深邃的戎紫,感覺到他褲子那裡撐起的部位,臉

頰不禁有些發燙。

這傢伙也太急躁了吧,話還沒說明白,就直接進入身體實踐階段。

“當時我……”顏景還想解釋,卻被他打斷。

“我只要知道,你喜歡我,就夠了。”戎紫微微笑了笑,貼著他的唇,輕聲說,“至於你跟我分手的原因,還不是你過不了家裡

那關?當年你爸打你一頓,把你打出心裡陰影了,是不是?”

“……”沒想到他一語道破關鍵,連當年的事情都一清二楚,顏景只好閉嘴沉默。

戎紫無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所以說你笨死了,如果你當時說出來,一切困難,我都會陪你一起面對的。你對我,太沒信

心了吧……”

被他當面罵笨,顏景作為比他年長的人,心裡自然是十分彆扭的,可鬱悶的是,根本沒法反駁他的話。只好漲紅了臉閉上眼睛,

任他一遍遍的吻著自己。

那樣甜蜜溫柔的親吻,讓顏景的心跳也漸漸失去了控制。

“現在相信我嗎?”戎紫突然認真地說,“我還愛著你,跟當年的戎紫一樣。”

“你……”

見顏景一臉震驚的表情,戎紫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說:“記不記得,我當年跟你說過的那句話?我戎紫,這輩子最愛的,唯一愛

過的,只有你顏景一個人。”

看著他認真的目光,顏景只覺得鼻子發酸,眼眶也漸漸變得濕潤起來。

——他的情意,四年來居然一直都沒有變過。原本以為自己放開了他,他就會慢慢淡忘那段感情,然後去尋找更適合他的戀人。

卻沒想到,他會那麼執著的在原地等著。

這麼多年,不離不棄,始終默默的守候,執著到令人心疼。

顏景想說一句抱歉,可對不起這三個毫無分量的字,在他面前根本就沒臉說出口。只好掙開他控制在頭頂的手,轉而輕輕摟住他

的脖子,主動湊上唇去吻住了他,用行動表示——我也愛你。

戎紫趕忙熱情地回吻,心裡因為顏景的主動而更加歡天喜地。

一邊吻著顏景,一邊迅速除掉自己的衣物,兩人很快就坦誠相見,身體在摩擦之間自然起了反應。

看著顏景臉上泛起的紅潮,戎紫忍不住一陣心動,親吻沿著脖子一路向下,在他身上印下一大串痕跡,最後停在了欲望的中心,

對著那顫巍巍挺起來的器官,湊過去親了一下,再張口含住。

“唔……”

顏景急促的喘著氣,摟在後背上的手指瞬間僵硬了下來。敏感的部位被包裹在溫熱的口腔中,這樣強烈的刺激讓他腦海中一陣空

白。

見他反應這麼強烈,戎紫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溫柔。害怕牙齒會弄疼那個脆弱的部位,動作便更加的小心翼翼,舌頭在頂端輕輕

的打著轉,賣力地取悅著他。

欲望到被整個含在口中,顏景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覺得臉頰發熱,身體興奮的同時,心裡卻有些不太自在,畢竟是第一次被他

這樣對待……

腿被最大角度的分開了,全身毫無保留的敞開在他的面前,這樣幾乎把自己完全交給對方掌控的姿勢,讓在床上一向厚臉皮的顏

景也有些難堪,耳根不由得微微紅了。

在他一次賣力的吮吸之下,顏景只覺得一陣熱流直沖而下,就這樣毫無防備的發洩在他的嘴裡。見他居然毫不介意全部吞了下去

,顏景這下連臉都紅透了。趕忙尷尬地別過頭去,不去看某人不懷好意的笑容。

幾年沒有過性生活的身體變得非常的敏感,再加上面前是自己朝思暮想深愛的人,被他碰了幾下,腰部就有些發軟,被手指輕輕

撫摸過的地方起了一層戰慄,後穴因為手指的插入而不由自主的收縮。

手指慢慢增加到了三根,戎紫一邊觀察著顏景的神色,見他皺著眉頭,忍不住心疼地問:“很痛嗎?”

“……”顏景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戎紫只好俯下身吻他來轉移注意力。趁他分神的瞬間撤出手指,換上早已無法忍耐的欲望,腰部猛然一挺,讓硬挺的分身整個進

入了顏景體內。

“啊……”身體如被撕開一樣尖銳的痛感讓顏景忍不住叫出聲來,卻被戎紫的吻堵在唇邊,變成了曖昧的呻吟。

青年很快就扶住他的腰部律動起來,起初還因為心疼他而動作溫柔,到了後來,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動作也越來越瘋狂。

“嗯……唔嗯……慢點……唔……”

身體被打開到極限,雙腿被分開來環在腰間,激烈的衝擊讓顏景的呻吟變得破碎不堪,身體隨著青年的動作不住搖晃,只好緊緊

抱著他的脊背來尋找一個支撐點。

床單被這樣激烈的動作揉得一片淩亂,心跳也快得失去了頻率,久違的快感如同電流般一波波順著尾椎直躥腦海,到了後來,顏

景也拋開了驕傲,雙腿主動環住他的腰,讓兩人更加的親密和貼近。

戎紫見他主動迎合,不由得更加興奮,抬起他的腿架在肩膀上,腰部用力,又是一輪猛烈的衝刺。

“啊……戎紫……”顏景被體內強力的頂撞弄得呻吟連連,忍不住開口求饒,“你輕點……太快了……唔……戎紫……”

戎紫自然不會因為他叫著自己的名字求饒而心軟。

忍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互相表明心意,這種時候自然要一次要個夠本的,也不枉自己四年來朝思暮想,無數次在夢裡這樣對他

終於,在一輪激烈的衝撞之後,一股灼熱的液體直直射入體內,顏景被體內的溫度燙得全身一縮,被他放下來的雙腿酸軟無力,

像是從身體分離了一般麻木。

看著像小孩子一樣把頭埋在自己肩窩裡喘著氣的戎紫,灼熱的呼吸癢癢的吹在皮膚上,顏景心裡不由得一軟,伸出手來,輕輕摸

著他的頭髮。

“戎紫……”叫著他的名字,只覺得心底充滿了溫暖。

戎紫抬起頭來,對上顏景的目光,兩人對視片刻,再次擁吻在一起。

吻著吻著,顏景就察覺到他埋在體內沒有抽離的欲望似乎有些蠢蠢欲動,忍不住臉上一紅,“你還想……”

戎紫倒很誠實,一臉無辜地說:“你不會以為一次就夠吧?我忍了這麼多年……”

“呃……”被他整個抱著坐在懷裡,自下而上的再次頂入,顏景也只能無奈地靠在他胸前,任憑他情緒高漲的要了第二次。

事實證明,年輕人的體力就是好,尤其是積壓了好久的饑渴的年輕人。

縱容他第二次的結果,就是會有第三次、第四次……

被他以趴在床上的姿勢再次侵入的時候,顏景覺得自己的腰都快斷了,跪在床上的膝蓋也酸軟無力,若不是被他的雙手緊緊控制

著腰部,或許會丟臉得直接像條死魚一樣趴在床上。

堅硬的部位因為後背位的方便姿勢而更加的深入體內,到達無法想像的深度,他的動作就像要把五臟六腑都擠出來一樣的狂烈和

熱情。

被他這樣那樣變換體位要了好幾次,腿間黏膩的液體因為衝刺而發出奇怪的聲音,自己還因為他的碰觸而發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呻

吟,甚至對於青年這樣一再索求自己的身體而覺得興奮,到後來甚至像是欲求不滿的色鬼一樣抱著他不放……

顏景只覺得這個晚上,自己的臉全被丟去太平洋了。

又一次高潮過後,戎紫終於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看著他紅透了的耳朵,忍不住關心地問:“怎麼了?”伸手試了試臉頰的溫度,

真是燙得嚇人啊。

顏景自然不會承認厚臉皮大叔在害羞,語氣平淡地搪塞道:“可能是空調溫度太高了,有些熱。”眼看東方已漸漸泛白,牆上的

時鐘也指向了五點,顏景趕忙說:“快睡吧。”說著就轉身背對著他,把赤裸的自己裹進了被子裡。

見他一臉疲憊,戎紫也就心滿意足地收手了,伸手把他摟進懷裡,柔聲說:“好,累了就睡吧。”

顏景嗯了一聲,很快就閉上眼睛。

他實在是怕了戎紫,不管當年那個小戎紫還是現在這個大戎紫,在床上總是野獸派風格,完全不聽自己的勸,年輕人體力好,跟

著他折騰一宿,只覺得腰酸背痛累得快喘不過氣來。

不過,被他這麼熱情的對待,也讓顏景心裡有一絲甜蜜和幸福的感覺。畢竟,這樣的戎紫只屬於他一個人,也只會對他一個人這

麼熱情。

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卻不知青年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見他睡著了臉頰微微發紅的樣子,怎麼看都覺得喜歡,忍

不住親了一口,親完還覺得不過癮,又反復把整個身體都親了一遍,到處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這才心滿意足地摟著他睡著了。

******

顏景一直到第二天十點多才醒來,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某人輕輕摟在懷裡,某人的手指還在身上到處亂摸。顏景對於他

孩子氣的動作非常無奈,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抓住了他不規矩的手指,“你做什麼?”

戎紫趕忙收回手來,微笑著說:“你醒了?”

“……嗯。”顏景避開他令人心跳的目光,想要起身,卻牽動身後的痛處,狠狠抽了口涼氣又躺回床上。

看著旁邊笑得一臉無辜的青年,顏景忍不住敲了敲他的額頭,“笑什麼笑。”

跟以前一樣,對某人大狗狗一般純良認真的目光完全沒有抵抗力,昨晚一時心軟被這傢伙占夠了便宜,接下來可要腰疼好幾天了

戎紫似乎看出顏景心裡的不爽,趕忙提議道:“先去洗澡吧,昨晚你太累了,我不想吵醒你就沒有清洗。那些東西留在身體裡面

會……”

“我知道。”顏景趕忙打斷了他,咬牙站起來,體內的液體因為站立的動作順著腿流下來,滴在屋裡的地毯上,顏景瞬間漲紅了

臉。

戎紫笑著說:“你去洗澡,我下樓給你買早飯。”

本來想親自給他洗澡,不過,顏景此刻顯然已經尷尬到了極點,再得寸進尺的話,他或許會惱羞成怒,直接把自己掃地出門……

戎紫早就把顏景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心情愉快的下樓,去給他買街對面最愛吃的海鮮粥。

提著打包的海鮮粥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屋裡有些不對勁,門口放著兩雙鞋子,一雙女人的高跟鞋,還有一雙小朋友可愛的涼鞋,

小孩顯然是顏曉念,那高跟鞋……

戎紫有些疑惑,走到顏景的臥室推開門,卻發現裡面沒有人。

關門退回客廳,正好看見顏曉念從洗手間出來,見到他之後震驚地睜圓了眼睛:“戎叔叔?!”

戎紫走過去,把他抱回小臥室裡放在床上,摸摸他的頭問:“曉念,是誰送你回來的?”

“哦,我姑姑。”顏曉念乖乖答道,“戎叔叔,你怎麼在我家?”

戎紫笑了笑說:“戎叔叔來給你爸爸修電腦。”

“哦,我爸電腦又壞了嗎?”顏曉念有些疑惑。

“嗯。”戎紫成功騙過小孩兒,轉移話題道,“你爸爸去哪了?”

“在書房跟姑姑聊天呢,他們不讓我進去,我剛才聽見他們好像在吵架,我姑姑好凶好凶……”

戎紫捏捏他的臉,“你乖乖待在這兒,我去看看。”

轉身走到書房,剛要推門,就聽裡面傳來一陣聲音。戎紫忍不住把耳朵貼了上去。

“姐,你還是放棄說服我的打算,這件事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顏景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鎮定。

“阿景,你太不理智,你跟他不可能長久……”

“我很理智。”顏景打斷了她,“四年前,為了讓爸爸安享晚年,為了不讓你難過,我放棄了戎紫。可是,這些年我過得很痛苦

,我始終都忘不了他,你說得對,我就是死心眼……”

“他的父親犯下的錯,沒道理讓他來還。姐夫對你那麼好,你現在過得那麼幸福,過去的事情,我都放下了,你難道還放不下嗎

?”

“可他畢竟比你小那麼多,萬一過兩年變心了,你豈不是又要難過一次……”

“以後的事誰也料不到,我只知道,我現在,很想跟他在一起。”顏景微微一頓,“況且,我愛他,也相信他。”

顏茹似乎在考慮什麼,沒有再出聲。

門突然被打開,戎紫差點撞上顏景,兩人對視了幾秒,顏景神色僵硬地說:“你怎麼在這兒?”剛才那一番話都被他聽到了嗎?

唉,真不好意思,滿嘴都是“我愛他”“我相信他”……

戎紫看著他,目光變得十分溫柔,“我剛買了海鮮粥回來,就聽到你們在書房聊天。”

說著就走進了書房,沖顏茹禮貌地笑了笑,“我對他的感情,並不比你少。所以,請你放心,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他幸福。”

“……”看著面前鎮定從容的青年,眼中的神色是那麼的堅定,如同童話裡站起來保護心愛之人的騎士一樣有氣勢,而自己在他

面前反倒像是童話故事裡阻礙有情人在一起的巫婆……

顏茹冷哼一聲,“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脊背僵硬地轉身出門,路過顏景面前時順便瞪他一眼,“我懶得管你。”

看著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門口,顏景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其實顏茹心裡是真的疼他,所以才會百般在意他的幸福。這幾年每次忙下來沒法照顧顏曉念的時候,只要一個電話,她都會仗義

相助過去接曉念照顧,對待曉念也跟親生的一樣親厚。她其實也心軟,就是脾氣恐怖了點。如今這冰山也有融化的趨勢,前景大

好。

顏景正在考慮怎麼乘勝追擊讓姐姐真正的接受戎紫,突然,身體一暖,被戎紫從後面輕輕的抱住了。

轉過身來,見戎紫一雙眼睛發亮的看著自己,顏景疑惑地問,“怎麼了?”

戎紫湊過來,把下巴蹭在他的肩膀上,“你們剛才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哦。”

“謝謝你,那麼相信我。”

顏景心裡一軟,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謝什麼啊……”

戎紫擁著他的手臂收得更緊,兩人胸口緊緊貼在一起,到後來似乎連心跳的頻率都變得一致了。

******

週末的時候,戎紫突然抬著行李箱搬來了顏景的家裡。

見他自作主張在家裡擺放好自己的東西,甚至連臥室的窗簾和床單都換回了原先的紫色。顏景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忍不住無奈扶

額:“我好像沒讓你搬來跟我住吧……”

戎紫微笑著說:“你心裡同意就好了。”

說著又走過來抱住顏景,在他耳邊低聲說,“你要是不喜歡,我明天再搬走。好不好?”

“……”感覺到他撒嬌一般蹭著自己的肩膀,顏景的心底不禁無奈歎氣,這傢伙真是自己的剋星,每次都拿他沒轍。

不過,他主動搬來也好,不然自己這薄臉皮倒還真不好意思邀請他過來同住。只是,他搬過來的行李中居然有一家三口用的那種

系列的牙刷、杯子,看著杯子上的卡通圖案,看著顏曉念歡天喜地歡迎戎叔叔,顏景真是哭笑不得。

戎紫很會哄顏曉念,很快就把顏曉念收買得死心塌當他的跟班。點點貓依舊不喜歡戎紫,一見戎紫靠近就張牙舞爪要咬他。於是

,大家都在家的時候,顏景就抱著點點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戎紫則在旁邊陪著顏曉念玩遊戲,這樣奇怪的組合,倒是有種別樣的

溫馨。

顏曉念很高興家裡多了個人,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有戎叔叔陪他玩,戎叔叔還會給他講故事,比爸爸講的那種聽不懂的狐狸獅子可

好聽多了。

這天晚上,戎紫在書房開著電腦測試某個遊戲的程式,顏曉念好奇地爬過來問:“戎叔叔,他屁股後面跟的這個是什麼?”

戎紫說:“狐狸,遊戲裡養的寵物,可以幫助攻擊敵人。”

顏曉念若有所悟的點點頭,盯著那狐狸看了半晌,才說:“它真是狐狸嗎?為什麼狐狸有四條腿?”

戎紫有些疑惑,“有人跟你說狐狸不是四條腿嗎?”

“嗯,爸爸講的故事裡狐狸只有兩條腿,後來被老虎咬斷了一條,最後就剩一條了。”

戎紫沒明白,忍不住好奇地問,“你爸爸給你講的什麼故事啊?”

“爸爸說了,不能跟別人說。”

“乖,戎叔叔又不是別人。”

顏曉念想了想,的確覺得戎叔叔不是別人。於是開口說:“爸爸說,以前有只可憐的狐狸,它愛上了一隻老虎,老虎想帶它走,

它就不顧家裡人的反對跟老虎走,可是,剛走出森林,就被老虎咬斷了一條腿。”

“它花很多年的時間養好了傷,卻不能像以前一樣正常走路了……”

“後來它又遇到一隻獅子,獅子對它很好,它愛上了獅子,可是它不敢跟獅子走,它怕最後一條腿會被獅子咬斷。然後,它就趕

走了獅子,一個人回家,再也沒有走出過家門……”

戎紫聽著這個故事,忍不住緊緊皺起了眉頭。

顯然,顏景故事裡的狐狸就是他自己。那只狐狸封閉自己的心,只是因為曾經受過太重的傷。沒有人瞭解,它躲在外面獨自舔舐

傷口的十年是怎樣熬過來的。

“叔叔,爸爸講的那個故事,聽起來怎麼像是悲劇?”

戎紫收起心裡泛起的心疼,微微笑了笑,摸著他的頭說:“你爸爸的故事並沒有講完。後來,那只小獅子長大了,用自己的力量

殺掉了老虎,變成了整個森林的國王。然後,它回來陪在狐狸的身邊,一直陪著它,再也沒有離開。”

顏曉念開心地笑了起來,“這個結局比較好。”

戎紫想了想,突然說:“曉念,你不是想要個後爸嗎,戎叔叔當你爸爸好不好?”

顏曉念低頭想了想,“我喜歡戎叔叔。不過,我不知道爸爸同不同意。”

戎紫微微一笑,“他會同意的。”

第二天晚上,顏景正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一份醫院的材料,突然,顏曉念興致勃勃的沖了進來,扯著他的衣服問:“爸爸,戎叔叔

說,獅子回來了,想要娶狐狸做它的王后,永遠陪在它的身邊保護它,你同意嗎?”

“……”顏景一臉僵硬,“什麼獅子狐狸?”

顏曉念說:“就是你講的那個故事啊,戎叔叔說,結局不該是那樣的,應該是獅子當了國王,娶小狐狸當王后才對。”

顏景沉著臉:“去把你戎叔叔叫來!”

顏曉念出去了,過了片刻,戎紫就微笑著走了進來。

顏景剛要問他為什麼給小孩子亂講,就見他突然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了一束火紅的玫瑰,然後,單膝跪在床邊,輕輕握起自己

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個虔誠的吻。

“顏,我們結婚吧。”

顏景怔了片刻,終於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猛地漲紅了臉,“……你先起來。”

戎紫微笑著看向他,“你先答應。”

“戎紫你……”

“答應我。”

見他固執地單膝跪在那裡,眼神中滿是期待,顏景心裡一軟,不忍心打擊他,只好僵著臉說:“行了行了,我答應。”

戎紫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起身坐在床邊,輕輕摟住了顏景,認真的把一枚戒指套在無名指上。

很久之前,他就送過這樣一捧玫瑰,九十九朵,說是希望這份感情能夠長長久久,如今又是送玫瑰,雖然很俗很沒創意,可戎紫

就是這樣簡單而真誠的一個人,他總是以這樣最簡單而直接的方式打動自己。

手指上的戒指如同量身定做一般,特別合適,他顯然是很用心的準備過這件事,顏景看著戒指,心裡一暖,忍不住湊上去吻住了

他。

戎紫輕笑,“這麼主動,你是想提前洞房花燭夜嗎?”

“……”

“不過,我很喜歡你主動的樣子哎……”

“閉嘴……”

臥室裡很快就響起了一陣曖昧的喘息聲。

顏曉念一個人在隔壁書房看故事書,看到不懂的地方想去問戎叔叔,結果走到臥室門口,發現門又被鎖上了,被趕出來的點點正

可憐巴巴縮在角落裡,跟他大眼瞪小眼。

顏曉念最後只好無奈地抱著點點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不明白,為什麼每天晚上戎叔叔進去爸爸的臥室都要鎖門。當然,今後的很多年裡,他還是不明白這種深奧的問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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