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電話沒打幾分鐘就掛了,程博衍說有點兒累,看會兒書就準備睡了。
項西覺得程博衍是個神奇的人,都又困又累了居然還要看書,他順手拿過自己的故事書,翻了兩頁就呵欠連天不行了。
放下書立馬又精神百倍,於是拿過書翻開,又一個呵欠打得下巴差點兒脫臼……這人跟人還真是沒法比啊!
項西放棄了看書的想法,躺床上閉著眼聽電視。
電視裡不知道什麼台正在演個古老的香港搞笑片兒,這片兒當年演的時候他是跟平叔一塊兒看的。
平叔笑得都快背過氣兒去了,他蹲在一邊愣是沒找著到底哪兒可樂,就覺得裡邊兒的人都挺蠢的,最後因為沒有跟著平叔一塊兒笑,大冬天的被平叔攆出門在門口站了一個多小時。
現在隔了這麼多年,再看到這片子,他突然就覺得很好笑,人還是那麼蠢,不,是更蠢了,但他就莫名其妙地想笑,閉著眼一邊聽一邊樂。
笑得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心境會改變很多事,雖然項西不想承認心境讓他現在看這麼蠢的東西也能樂成這樣,但還是得承認他現在就是想笑。
為了阻止自己再傻笑下去,他換了個台,正在播著本市的招聘信息。
他轉過頭看著電視機,一連挺多條信息,他都認真看了,發現現在幹什麼都得要學歷,炒菜的也要求初中文化。
像他這種連幼兒園學歷都沒有的人……
項西一直在琢磨報培訓班的事兒,他給自己的定位比較低,第一步就是湊合學點兒大眾的東西,能稍微有點兒技能,不是隨便就能被人替代了就行。
程博衍一開始跟他說茶的時候,他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後來才慢慢明白了,程博衍的想法大概是想讓他學茶道?
茶道要學歷嗎?
自己是不是跟這玩意兒距離有點忒遠了啊?
程博衍是哪根筋被編了麻花辮想要他去試試這個?
他突然有些害怕,對於感覺自己無法掌握的事他都會害怕,就算是挑戰,也是需要底氣的。
不過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聽張昕和於保全聊天時,他突然又沒這麼害怕了。
「現在一個月一兩萬輕鬆呢,還得預約,」張昕一邊整理貨架上的價簽一邊說,「真挺佩服她的,人就是肯學呢。」
「什麼?」項西一聽到錢的討論就特別來勁,馬上湊過去問了一句。
「說她一個遠方表姐,沒上過幾天學,但靠自己本事現在一個月輕鬆一兩萬,」於保全也很感慨,「我覺得她也是抓住了機會,沒什麼人做的時候就先做了。」
「幹什麼能賺這麼多?」項西追問。
「月嫂,」張昕說,「以前給人乾保姆,錢少又累,後來就去學,別看她沒什麼學歷,但人家肯下工夫,怎麼科學伺候月子,一套一套的,性格又好,主家都特別喜歡她,現在她的客戶都快約到年底啦。」
「伺候月子?」項西愣了愣,這活兒他幹不了。
不過機會,沒學歷和肯下工夫這幾句話他聽進去了,扶著貨架沉默地想了很久。
「想什麼呢?」有人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
項西嚇了一跳,回過頭看到是張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
「提提神吧,」張昕笑著說,「今天宋哥說換一家快餐嘗嘗,沒別的電話了,我們說抓鬮呢,抓著誰就誰跑一趟看看。」
「我去吧,」項西說,「別抓了。」
「要跑挺遠的,」張昕想了想,拿了錢遞給他,「你開我的車去吧。」
「我開保全的,你那小車粉紅色的我不好意思開。」項西笑笑接過錢,問於保全要了車鑰匙。
「順便幫宋哥帶盒藥,他鼻炎犯了,」張昕又遞給他一張紙,上面寫著藥名,「在辦公室裡打了一上午噴嚏了,邊打邊罵。」
「好■。」項西往紙上瞅了一眼,四個字兒,第一個就不認識,他趕緊把紙塞到口袋裡,跑了出去。
這片兒居民區挺集中,不過快餐店什麼的都集中在另一條街,項西開著於保全的小電瓶一路兜著風開過去。
今天太陽挺熱烈,不過風也大,項西曬著也不覺得太熱,腦子裡一直想著機會,下功夫……
停好車之後,他覺得自己根本不用想太多,程博衍懂得比他多,看得也比他遠,如果程博衍覺得他可以試試,他就可以試試,需要考慮的只是下功夫這一件事。
買飯之前,項西先進了一家藥店給宋一買藥。
「買什麼藥?」藥店的銷售問他。
「鼻炎的……我看看……」項西拿出紙條,想把藥名念出來,「什麼……雷定……不,他……不,雷他定?」
「氯雷他定?」銷售笑著說,「這邊。」
「嗯,氯雷他定。」項西重複了一遍,順便記了下來,這字兒念綠。
跟藥有關的字就特別奇怪,項西覺得自己應該去買本陪爸爸逛藥店的書才對。
買了藥出來,他拐到了一溜小飯店的街上,快餐挺多的,他想找一家種類全一些的,什麼飯菜啊麵食都有的,原來那家只做川味兒。
正轉著呢,項西一抬頭看到前面的一個小店門口圍了不少人,湖南蒸菜?他頓時來了興致,加快腳步走了過去,這麼多人,肯定是味道不錯……
「加你塞兒了嗎!我他媽加你跟前兒了嗎!」一個男人的吼聲傳來。
項西愣了愣,居然是在吵架的?
「你加在我後面也是加塞兒,」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急不慢地說著,「我站在前面不表示我就不能說你。」
這聲音讓正邁了步子準備走開的項西停下了,聽著有點兒耳熟。
「有你什麼事兒?我是對是錯用你說?你是我媽還是我老婆啊!」男人繼續吼,「後面的人都沒說話呢!」
「沒人說也不表示你有理,」女人還是不急不慢,「我要是你媽,你今天也不可能在這裡加了塞兒還衝人吼,老婆就更不是了,你估計娶不上。」
是許主任。
項西有些吃驚地看著氣定神閒地跟這個男人爭辯著的女人,沒錯,就是程博衍的娘親,就是許主任。
「我操你祖宗!你他媽信不信我抽你?」那男人抬手指著許主任。
「你要真有理,」許主任看了他一眼,「還用得著動手打人?」
男人沒說話,胳膊直接揚了起來。
「幹嘛你!」項西吼了一嗓子,「你他媽還敢動手?」
項西一直不覺得自己嗓門兒有多大,程博衍總說他,他也沒什麼感覺,不過今天他這一嗓子喊出來之後,四周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似地轉過了頭,許主任甚至轉頭的時候還被嚇得欠了欠身體……估計自己嗓門真挺亮的?
男人也被他吼得定了格,項西指著他就過去了:「你一老爺們兒加塞兒了還腆臉罵人呢?」
這要擱以前,碰上這種事兒,項西鐵定不會管,挺多在一邊兒找個蔭涼地兒蹲著看熱鬧,而且加塞兒他自己就沒少幹。
不過今天他必須管,這可是程博衍親媽,而且這人長得一副枯枝敗葉的樣兒,一看就外強中乾型的,耍嘴皮子耍不過一個女人還被連損帶罵的,要動手早動了。
「有你屁事兒?」男人瞪著他,伸手一把推開許主任,衝他走了過來,「你他媽算老幾啊雷鋒?」
項西沒說話,瞅著這人邊走邊把袖子擼了起來,把短袖擼成了無袖,露出了右胳膊頂上的一片文身。
「你管我老幾?我家墊窩兒的都不會跟女人吵架,你丫一個舔腳丫子縫兒的橫什麼橫?」項西看著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眼角看到了許主任拿出了手機,估計是要報警,這是家傳法寶?不知道許主任是不是也點張110的動圖出來……
這男人是真不敢動手,不過還是衝過來往項西肩膀上狠狠推了一把,項西讓了一下,他沒推實,轉身打算繼續推。
項西知道,這種時候要跟他對著推,以這人的尿性,他倆接下去估計會給大家上演一場太極推手錶演。
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下,你再推,我再推,這是他五歲就不玩了的東西,要就打,要就跑,沒那麼多中間項可選。
而這個男人的行為,也終於引起了圍觀群眾的不滿,在兩把都沒推著項西,他準備抬腿的時候,有幾個人過來拉開了他,開始紛紛指責。
「警察!」許主任在這時突然招了招手,「這邊!這邊!」
項西愣了愣,回過頭真看到110的車時,他震驚了,許主任是真報了警!
「你不要走,」許主任一把拉住了想要退開的男人,「你不是很有理嗎,你把你的理跟警察說一下。」
項西再次震驚了,許主任這人也太軸了,這人都想撤了,就讓他撤唄,居然還拉?
「滾你媽逼。」男人狠狠一甩手。
許主任被他帶著一個踉蹌,腳下沒站穩,扭了一下,頓時皺了皺眉。
項西一看就火了,衝上去對著男人的後腰掄了一拳,男人沒防備,捂著腰嗷了一聲,項西抓著他手腕往後一擰,再一提,拉著他就往警車那邊拽:「你今兒別走了!」
項西也不知道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如此驍勇,甚至把自己見到警察就要繞道走的事兒都給忘了。
一直到這男人拉到了警察跟前兒,警察皺著眉把這人訓了一通,讓他走了之後,項西才猛地回過神來。
看著警察連步子都快不會邁了。
「謝謝你啊,小夥子。」許主任在旁邊說了一句。
「啊……不用……客氣,」項西發現許主任似乎沒認出他是誰,正想著許主任記性也忒差了,一轉臉看到警察,他頓時又想給警察跪下去,「警察叔叔……我能走嗎?」
「走啊,」警察讓他問樂了,「你還想跟我們車一塊兒走?」
「不不不不不,」項西趕緊說,「我……目送你們就好。」
警察的車開走之後,項西往自己腦門兒上摸了一把,汗都下來了。
「謝謝,」許主任對他笑了笑,「以後幫人的時候可不能這麼說話了,太衝了,容易惹麻煩。」
「哎我注意,我看您好像報警了,我才抓緊時間衝了一下。」項西連忙點頭,心想說您倒是不衝,您這是損……
「那也不該。」許主任笑笑。
「阿……大……」項西想叫阿姨,但又覺得許主任實在看著太年輕,想叫大姐又覺得這再年輕也是程博衍他媽,糾結了半天,「大姨,我還真沒想到您會報警啊。」
「我是怕你們打起來,所以提前報個警,打起來再報警就晚了。」許主任笑了笑,轉身排進了之前的隊伍裡。
這一通鬧完,項西也不好意思在這家蒸菜館裡給同事買午飯了,轉身順著路往前面走過去。
好在這一條街有好幾家蒸菜館,項西看了看,覺得看上去很好吃的感覺,於是在一家表示可以送餐的店裡要了張菜單,又打包了幾份不一樣的菜,拎著回了超市。
本來想給程博衍打個電話,告訴他許主任真是一個正直的主任,想想又沒打,許主任沒認出他來,這事兒他也沒幫上什麼忙……
給宋一把藥送進辦公室的時候,宋一正趴在桌上,臉衝著地打著噴嚏,邊打邊罵著:「我日你祖……宗!」
「宋哥,」項西趕緊蹦過去把藥放到了桌上,「藥我買回來了。」
「項西啊?」宋一沒抬頭,衝著地又打了噴嚏,然後揮了揮手,帶著很重的鼻音,「去吃飯吧,別參觀了。」
項西笑了笑,出了辦公室。
「項西,」於保全一邊吃飯一邊衝他豎了豎拇指,「你挑這家不錯。」
「我也覺得,」何小如在一邊輕聲說,「挺好吃的,昕姐說以後就訂這家的了。」
「電話菜單我都要了,」項西把菜單放到桌上,「他家分兩邊,也賣面和包子什麼的。」
「我挺喜歡吃他家這個飯的,挺軟,」何小如低頭邊吃邊說,又抬眼看了看項西,「你覺得呢?」
「我還沒吃呢,」項西拿過飯盒吃了兩口,「我吃著差不多啊,你是不是牙不好。」
何小如沒有說話,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吃飯。
「項西你這人……」於保全在旁邊笑了起來,又看了看何小如,「你這麼瘦是不是因為只愛吃飯不愛吃菜啊,我們都看菜好不好,就你看飯呢。」
何小如笑了笑,還是沒有說話。
吃完飯,何小如出去換了張昕進來吃飯。
「項西你這人也太那什麼了,」於保全一邊擦嘴一邊拍拍項西的肩,「沒你這麼說話的,把人小如說得都不出聲了。」
「他怎麼了?」張昕問,「項西平時嘴挺溜的啊。」
「不解風情唄,跟溜不溜的沒關係,」於保全小聲說,「人說這飯挺軟的好吃,問他喜歡不喜歡,他來一句你牙是不是不好……」
「哎喲,」張昕一聽就笑了,「項西你這……你沒感覺麼?小如對你挺……」
「沒,」項西馬上想起了那個心形的粉盒子和被程博衍吃掉的那些巧克力,趕緊擺手,「我跟她沒……」
「誰說你跟她了,」張昕嘖了一聲,「是她對你……」
「你不喜歡她?」於保全看著項西的反應有些吃驚,一摟項西的肩膀,小聲說,「我靠,你不喜歡她?」
「啊,」項西被問得汗都下來了,「我看她就跟看你一樣啊,就……同事。」
「你眼光這麼高?」於保全抓著他的肩晃了晃,「小如多漂亮啊,性格又好,你居然不喜歡?」
眼光高?
項西從來沒想過這問題,他以前也根本沒想過喜歡不喜歡的問題,身邊的姑娘也不算少,但他好像都沒仔細研究過,一直到……
對程博衍算喜歡嗎?
算嗎?
算吧?
那眼光高嗎?
要說程博衍……那還真是可以大著臉說一句眼光高了。
想到這兒,項西忍不住笑了起來,呵呵呵呵地傻笑了半天。
「你沒事兒吧?」於保全盯著他。
「犯病了,」張昕笑著踢了他一腳,「傻笑什麼呢,幹活兒去,你倆下午把貨架整一下,昨天不說把日用品那個往裡挪挪嗎,下午人少的時候就搬一下吧。」
「好。」項西點點頭,呵呵地笑著出了更衣室。
自打那天在程博衍家做完鍋巴味兒巧克力之後,項西就覺得有些事跟以前不一樣了,除去心情挺好之外,就是發現原來程博衍這麼忙。
以前也不總見面,就一兩天打個電話,現在他突然發現,程博衍經常忙得接不了電話,回家的時間也總是不確定,偶爾能按時,晚一個小時是常事兒。
原來大夫這麼忙啊。
程博衍周四說周五晚上一起去茶莊,周五沒去成,有手術耽誤了下班,於是說周六去,結果周六也沒去成,再說周日休息可以去的時候,項西嘆了口氣:「你車開到超市門口了再告訴我吧,你今天不是還值班嗎,明天不得睡一天啊。」
「我什麼時候也沒睡過一天,」程博衍笑著說,「那我明天車到你們超市門口了再給你打電話。」
「好,」項西笑笑,「要我給你拿點什麼吃的嗎?」
「野餐啊?」程博衍說,「我這陣兒沒怎麼運動,不吃零食了,控制一下體重。」
「天爺,你每天累得跟孫子似的,還有體重可以控制嗎?」項西嘖了一聲。
「有沒有體重可控制你可以試試的,」程博衍笑笑,「行了不跟你說了,我還一堆病歷要寫,你等我電話吧。」
掛掉電話之後,項西拿著手機愣了半天才突然反應過來程博衍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頓時覺得火從臉上都燒到胸口上了。
提神醒腦小片片從眼前晃過,他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變態!」
周日中午,項西正在門口幫著收廢品的老頭把一堆紙箱捆起來,身後傳來了一聲喇叭響,他回過頭,看到了程博衍的車和他從車窗裡探出的半張臉。
真帥。
他站直腰衝程博衍笑了笑,但同時又想起了昨天那句話,笑容頓時被燒得趴在了臉上。
「等我一下!」他喊。
程博衍點點頭,關上了車窗。
項西進小屋換了套衣服,出來的時候今天這班的領班塞了兩瓶試吃的酸奶給他:「跟朋友出去玩?」
「嗯,去……喝茶,」項西接過酸奶,「謝謝啊。」
「謝什麼,反正是試吃的啊,」領班笑笑,「還去喝茶這麼高雅的活動啊。」
「瞎玩呢。」項西拿著酸奶跑出了超市。
高雅的活動?
要不是程博衍,他這輩子大概跟這麼「高雅」的活動的唯一接觸就是看平叔端著茶壺裝逼了吧。
「不說別拿吃的了嗎?」程博衍看著他手裡的酸奶。
「又不要錢,促銷員放店裡試吃的,」項西笑笑,遞了一瓶給他,「你不是挺喜歡喝牛奶的嗎,酸奶也有營養吧?」
「嗯,」程博衍喝了一口,「現在都能占店裡便宜了,真好。」
項西嘿嘿笑了一會兒,占便宜不是什麼多好的事兒,但他卻很開心,因為他有了這份工作,有了關係不錯的同事,才能占到這樣的便宜,占便宜突然就帶上了幸福的感覺,普通人的那種。
「是不是還換了件衣服?」程博衍看著他。
「嗯。」項西點點頭,喝了口酸奶。
「穿的又不是工作服,幹嘛還換啊。」程博衍說。
「那不因為你麼,」項西嘖了一聲,「我早上給同事幫忙,一身汗,萬一你聞到我身上有味兒給我扔消毒液裡去了怎麼辦。」
「現在沒味兒了?」程博衍說著就靠了過來,臉挨到了他耳邊,耳語似地說了一句,「我聞聞。」
項西捏著酸奶瓶子,嘴裡還含著一口,程博衍湊過來的時候他頓時一陣緊張。
車還沒有開!
車還停在超市門口!
裡面三個同事!
門口還有一個正在捆紙箱的收廢品老頭兒!
程博衍就這麼挨了過來。
項西很緊張,但卻沒有動,他……舍不得動。
他喜歡聽程博衍在他耳邊輕聲說話,喜歡程博衍的呼吸掃在他臉上脖子上時那種舒服得想伸懶腰的感覺。
程博衍的脣輕輕落在了他耳垂上。
項西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接著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個同事從超市裡走了出來。
我操!
他頓時嚇得一個激靈,想說話的時候才發現嘴裡的酸奶還含著,一張嘴就嗆了一下,一口酸奶噴了出來,還有點兒酸奶沫濺到了程博衍手上。
完了!
潔癖狂人不得噁心得暈過啊!
他趕緊手忙腳亂地想推開程博衍,手揮過去的時候程博衍也看到了同事,正往駕駛座那邊靠回去,項西一掌正正拍在了他鼻子上。
啪的一聲。
項西一聽這聲音就愣住了,舉著手瞪著他。
想扇就扇,扇得漂亮。項西莫名其妙地在心裡唱了一句。
「要不要再罵一句啊?」程博衍被一巴掌扇得眼淚差點兒要出來了,皺著眉捂著鼻子。
「啊?」項西看著他。
「臭流氓!變態!」程博衍捏著嗓子說了一句。
第52章
超市裡出來的同事拎著兩個紙箱給了收廢品的老頭兒,轉身又回了店裡,項西這才松了口氣,轉過臉瞅著程博衍。
程博衍還捂著鼻子,也看著他,沒有開車的意思。
「開車啊,」項西推了他一把,「再不走一會兒我同事該出來問了!」
程博衍發動了車子,手沒捂著鼻子之後,項西看到他的鼻子有點兒發紅,頓時有些過意不去,小聲說:「不好意思啊,寸了。」
「擦擦,」程博衍把車掉了個頭,拿了紙巾盒扔到他腿上,「趕上洗澡了都。」
項西拿了紙巾擦了擦車座,程博衍笑著嘆了口氣:「先擦身上啊。」
「不是怕你難受麼。」項西低頭把腿上褲子上的酸奶擦掉,正想再擦擦車座時,程博衍把手伸到了他臉跟前兒,距離太近,他眼珠子都對上了。
「幹嘛?」項西往後退了退,才看清程博衍手上那一大滴的酸奶,「我……不是故意的。」
程博衍沒說話,把手又抬了抬。
「你好好開車!」項西提醒他,扭臉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程博衍脣邊掛著的一絲不太明顯的笑容,他愣了一會兒,猛地在椅子上往後一彈,「你個變態!我才不舔!」
程博衍松了松油門,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容更明顯了,最後直接笑出了聲,好半天才說:「我讓你幫我擦一下手。」
「我……」項西頓時覺得全身都燒了起來,這他媽怎麼一個丟人了得!
他趕緊拿著手裡的紙巾就往程博衍手上擦過去,程博衍迅速收回了手:「拿張乾淨紙,你這紙都擦遍大江南北了還往手上擦?」
「哎!」項西喊了一聲,又重新抽了張紙,把他手上的酸奶擦掉了,「好好開車吧!」
程博衍笑了笑,把手放回了方向盤上,眼睛看著前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了一句:「你很想舔嗎?」
項西正腦門頂著車窗往外看風景,一聽這句話,全身毛孔都炸開了,他轉過頭:「程博衍!當初說你變態一點兒也沒說錯!」
「是你自己說的啊。」程博衍笑著把車裡的收音機打開了,聽著路況。
「我沒說,我是說我不舔!」項西瞪著他,過了一會兒才一指他,「你丫給我下套呢!讓我擦你不會說啊!」
「我錯了。」程博衍還是笑。
「認錯還挺快……」項西收回收手指,低頭搓了搓,小聲說,「剛嚇死我了。」
「我就想碰一下就走開的,」程博衍收起了笑容,「我也嚇了一跳,我不知道你同事會突然出來。」
「你還會被嚇著啊,」項西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什麼都沒所謂呢。」
「我是沒所謂,」程博衍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你讓我站廣場上來一下我也沒所謂,我是怕你……有所謂。」
項西沒說話,低頭看了一會兒手指,側過身繼續用腦門頂著車窗看街景。
程博衍要帶他去的這個茶莊,主要賣的是市區旁邊一個風景很好的茶山上的有機茶,茶山不在市區,買茶的人如果不是要順便玩玩,多半都會在這個茶莊買茶葉。
程博衍在茶莊門外停了車,項西從車窗裡看到茶莊的時候,突然有些猶豫,程博衍繞到副駕這邊給他拉開了車門,他才慢吞吞地下了車。
「這地兒也太高雅了吧?」他在程博衍耳邊小聲說了一句。
茶莊很大,挺有古韻的,大門兩邊都種著茶樹,還有正不停淌著水的假山,大門頂上是沒有過多修整的一塊大塊原木,上面寫著四個龍飛鳳舞的字。
門臉兩邊還有對聯,字體都挺飛舞的。
項西覺得自己認字已經挺多了,但寫成這樣的,他看了半天,只能猜到這個茶莊的名字是四個字,至於是四個什麼字,他連一個都沒認出來。
「上面寫的什麼?」項西問。
「雲水凡心。」程博衍看了看,往裡走了過去。
「這地方跟我不是一個畫風,」項西跟他在他邊,聲音很輕地說,「你有沒有發現?」
「就是個賣茶葉的地方,」程博衍在他背後輕輕推了一下,又拍了拍,「做生意有什麼畫風不畫風的。」
程博衍這句話給了項西很大的安慰,再想想,平叔那種人平時都還裝個仙風道骨呢,不就一個茶莊麼。
一進門,就聞到了茶香,茶莊進門是個大堂,擺著幾張茶桌,四周是古香古色的架子,上面錯落有致地放著各種茶具和茶葉。
茶桌前坐著幾個來買茶葉的客人,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穿著印花長裙的女人正給他們介紹茶葉,手裡很熟練地擺弄著茶桌上的茶具,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麼,只能聽出聲音輕言輕語的很柔和。
大堂裡沒有別的人了,程博衍和項西在架子前站下,慢慢看著各種茶具,大多茶具都沒有標價,項西看到有兩套茶具前有價簽,湊過去看了看,一套三千多,一套六千多。
從裡間的走廊裡走出來一個小姑娘,穿著普通的白底藍碎花的衣服和藍色的褲子,看樣子應該是服務員。
「兩位先生下午好,」小姑娘走到兩人身邊,「看茶嗎?」
「先喝點兒。」程博衍說。
「好的,請這邊走。」她微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轉身往裡間走過去。
程博衍拉了拉還在研究價簽的項西,跟著小姑娘往裡走,項西邊走邊東張西望四處看著。
穿過一條小走廊,是茶莊的後院,同樣的山石流水,很清靜,午後的陽光下潺潺的流水聲讓人聽著覺得一陣清涼。
小姑娘帶著他們進了一間屋子,屋子很大,跟外間差不多,同樣是幾張茶桌,但不同的是,這間屋子裡沒有陳列著的茶葉和茶具,四周掛著字畫和一些大小不同的瓶子。
項西還在屋子外面就聽到了琴聲,一進屋就看到了屋子一側擺著的一張琴,一個男人正低頭撥弄著,身上的白色衣服看著跟打太極的那些是同款。
屋子中間是一張大茶桌,一個老頭兒坐在茶桌旁,旁邊有個小姑娘站著。
老頭兒穿得跟旁邊彈琴的男人類似,不過衣服是灰色的,項西覺得灰色的這套不錯,看著像個老神仙……
「二位今天來得巧,」小姑娘把他們領到桌邊,輕聲說,「這是我們駐店師茶陸師傅,每周只有兩天在。」
程博衍和項西在老頭兒旁邊坐下,屋裡有七八個客人,都輕聲邊聊天邊看著這個陸師傅泡茶。
「你就是讓我看這個?」項西小聲問。
「嗯,」程博衍笑著點點頭,「感覺怎麼樣?」
「挺有……仙氣兒的,」項西看著老頭兒,過了一會兒又很小聲地說,「你猜我在想什麼?」
「想什麼?」程博衍湊近他。
「我在想,大家都這麼能裝風雅,這麼安靜,」項西清了清嗓子,努力放低聲音,「要誰放了個屁……」
程博衍一聽就低下了頭,先是衝著地笑了半天,然後才皺了皺眉,抬頭看著他的時候又笑了:「你閉嘴,素質呢。」
「沒有啊,」項西笑了笑,「這玩意兒我從來就沒有過。」
服務員小姑娘拿了兩碟茶點放在他們面前的桌上,然後走開了。
項西沒有吃,雖然他首先想到的是放屁這種一點兒也不風雅的內容,但茶桌後面這個老頭兒的動作還是很快就吸引了他們注意力。
老頭兒長得並沒有多神仙,但氣定神閒坐在那裡,動作沉穩不急不慢地玩茶時的樣子卻透著仙氣兒。
這一看就跟平叔那種裝逼的不同,這老頭兒的仙氣兒是從內往外散髮出來的,看著就一個普通老頭兒,但一舉手一投足,都讓人會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安靜下來,有一瞬間項西覺得他跟面前的茶是一體的。
一輪茶泡好,站在老頭兒身邊的小姑娘把分好的茶拿過來放在了他們的桌上。
項西拿起杯子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然後看了看茶湯,再喝了一口。
「怎麼樣?」程博衍問他,也學著他的樣子聞了聞,看了看,喝了一口。
「這是他們的有機茶吧,帶點豆香味兒,」項西說,「我還挺喜歡這味兒的。」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這個老頭兒泡茶的全過程中,項西的眼睛都沒離開過他的動作,喝了一口茶之後又看了過去。
老頭兒開始泡第二輪的茶,項西依然盯著他看,四周別的客人裡沒一個像他這樣的,都是邊喝邊聊著天兒,還有人起身去看人彈琴的,拿手機拍照的。
平時坐著看個電視都要扭來扭去的項西卻全程沒有動過。
一直到老頭兒起身離開茶桌,他才收回了目光:「他走了啊?」
「嗯,」程博衍點點頭,「想看的話下次他來的時候我們再過來。」
「再說吧,」項西似乎還沒怎麼回過神,又看著空了茶桌發了一會兒愣,才轉頭看著程博衍,「你是說,這種東西有地方學?」
「是的,」程博衍說,「這個老先生,以前是茶研所的,收徒弟,不過想跟他學的人挺多的,他也挑人。」
「……哦,」項西應了一聲,有些失望地敲了敲桌子,「那還有別的地方學嗎?」
「別的地方?你不試試跟他學嗎?」程博衍看著他,「想請他去表演的茶莊很多,他會把徒弟介紹過去,這比去別的地方隨便學了再自己找地兒要好啊。」
「程大夫,你看看我,」項西指指自己的臉,「你看我的臉,你要是那老頭兒,你會挑我麼?」
程博衍張了張嘴,還沒說話,項西又嘖了一聲:「問錯人了,你估計會挑我……」
「太不了解我了,」程博衍笑了起來,「不是估計,是肯定。」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項西嘆了口氣。
「我也說正經的,」程博衍收起笑容,扳了扳他的肩,「你身上有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很特別的,這話方寅跟我說過,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他也跟我說過,」項西垂下眼皮,「可有什麼特別的呢,嗓子特別亮?粗話特別多……」
「你還要不要說正經的了?」程博衍打斷他。
「我正經啊,我就是不知道我這樣的人能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項西咬咬嘴脣。
「有些東西不自知才最難得,」程博衍想了想,「你很純粹,想得很多,要的卻很簡單,你最不願意去面對的那些過去,它們給你的唯一價值,就是這些,有很多不懂,也有很多看透……不,參透,這個詞比較高深……單純和滄桑你都有……」
「你是不是醉茶了,」項西看著他,「你能說得簡單點兒嗎?」
「好吧,我簡單點兒說,」程博衍點頭,盯著桌子想了一會兒,「去試試吧。」
「嗯?」項西愣了愣。
「簡單點兒說就是你去試試。」程博衍說。
程博衍送了他一盒茶葉,就是今天他們喝過的,老頭泡的那種有機綠茶,項西估計這茶不便宜,堅持只要了二兩,程博衍去交錢的時候他沒好意思跟著。
「怎麼了,」走出茶莊的時候,程博衍在他腦袋上抓了抓,「你不是說這個茶挺好喝的嗎。」
項西嘆了口氣沒說話,他有兒後悔沒攔著程博衍。
雖然給他在茶方面啟蒙的是平叔,但泡茶的方式會影響茶的味道這是事實,他回超市拿個燒水壺燒壺開水,拿個白瓷杯子一泡,這茶葉就全浪費了。
「知道了,」程博衍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就往回走,「再買套……」
「哎!哥!親哥!」項西喊了一聲,趕緊抱住他的胳膊,往車子那邊拽著走,「你可別折騰我了,用不著用不著!」
一直到把程博衍推進了車裡,他才鬆開了程博衍的胳膊,手把著車門站在車旁邊:「我是這麼想的。」
「嗯?」程博衍笑著看他。
「我去找老頭兒試試,」項西下決心似地蹦了蹦,「就是吧,你估計他得收多少錢?」
「他不收錢。」程博衍說。
「什麼?」項西猛地抬起頭,「什,什麼?」
「我打聽過了,他教徒弟不收錢,只講個緣份,」程博衍笑笑,「我覺得你應該會有興……」
「有啊!有興趣啊!」項西亮著嗓子喊了一聲,「你怎麼不早說啊!我靠不要錢的肯定要試試啊!」
「哎喲,我就想讓你確定一下對這個事有沒有興趣,然後……」程博衍捂了捂耳朵,「你個錢串子。」
「一分錢都不用嗎?」項西很興奮地往他腿上用力拍了兩下,「你確定嗎?這老頭兒是不是有病啊!」
程博衍沒說話,瞅著他笑了起來。
「那該怎麼去找他?」項西興致很高地撐著車門,「去他家?他有教室嗎?還是來這兒?還是等他表演完了就攔著他,■嘰一聲跪下去,哭著喊著教練我想打籃……不師父我想學茶?」
「那師父直接報警了,」程博衍笑著說,「去他家找他也成,我讓老大問問看地址……」
「老大?」項西愣了。
「嗯,就是我大爺。」程博衍說。
「你大爺啊?你管你大爺叫老大?」項西有些意外,「嚇我一跳,你這什麼興趣愛好,你大爺……」
「閉上嘴。」程博衍嘖了一聲。
「那讓你……您大爺,」項西清了清嗓子,「幫我問問吧!」
「嗯,問到就告訴你,」程博衍看著他,「然後等我有空的時候陪你過去?」
「不用陪,你這個‘空’太玄幻了,沒個準兒,我自己去就行,」項西揮揮手,「不要錢的事兒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只要不跟我要錢,我底氣足著呢。」
「看出來了,」程博衍拍了拍方向盤,「走麼?吃飯去,我餓了。」
「餓了?」項西摸摸他肚子,「我怎麼感覺挺撐的。」
「喝了個水飽,」程博衍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一泡尿的事兒。」
程博衍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有些涼,他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手背微涼,掌心卻能感覺到程博衍肚子上的暖意,這種感覺有些奇妙。
「我說個屁你讓我閉嘴,」項西看著程博衍,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手不動緊張,抽走又不願意,「你自己還尿尿尿的呢……」
「嗯。」程博衍應了一聲,沒說別的。
項西覺得這樣的對話實在有些不合適,於是也閉了嘴,跟程博衍眼對眼地瞪著。
程博衍頭靠在椅背上,側過臉看著他。
程博衍的眼睛很漂亮,深棕色的眸子,眼神深遂而安靜,項西覺得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會有種所有心思都被看透的感覺,但卻並不會覺得狼狽。
他往程博衍那邊慢慢靠了靠,程博衍沒有動,只是抓住了他的手。
他能感覺到程博衍掌心裡微微的跳動,並不明顯,但每一下跳動卻又都能清晰地穿過皮膚傳遞過來,慢慢地順著胳膊往上跳動著。
最後跟他的心跳同步。
他慢慢靠到了程博衍身上,有點兒像做夢,似乎意識清楚卻又像裹著厚厚的絨毛。
程博衍的呼吸輕輕掃到他的臉上,每一次呼吸他都能感覺到,從靠近,輕觸,到自己的脣落在程博衍脣上,呼吸從平靜輕緩,到慢慢清晰急促。
他都感覺到。
程博衍的脣濕潤柔軟,讓他覺得熟悉和踏實,項西往前探了探身體,脣一點點地壓實了。
這感受很奇妙,心跳失去了速度,忽快忽慢,偶爾像是停下了,偶爾又一陣急速奔跑,心不像是在胸腔裡跳動,而是在整個身體裡跳動,心臟在跳,指尖在跳,胳膊在跳,腿在跳,耳朵在跳,脖子也在跳……
緊緊壓在一起的脣……也在跳。
項西能看到程博衍輕顫的睫毛,這種跟心跳神奇同步了的顫動讓他有些眩暈,他在程博衍的呼吸裡閉上了眼睛。
接吻是什麼樣的,項西知道,脣緊緊貼在一起之後應該做什麼,他也清楚。
但現在眼下他卻什麼也不想做,身體裡的力量在一點點消失,只靠跟程博衍貼在一起的脣支撐著,溫暖而有力。
他閉著眼睛,不想動,一點都不想動,只想就這樣靜靜地貼在一起。
一樣的呼吸,一樣的體溫,和一樣的心跳。
第53章
這個吻用了多長時間,沒有人去計算時間,一直到項西慢慢移開了脣,程博衍才猛地發現自己呼吸有些不暢,心跳也不太規律,腰背也扭得有點兒發酸。
他看著項西帶著些許水霧的漆黑眸子,在心裡感慨了一下,這樣只有脣和脣接觸再也沒有進一步動作的吻,居然也能讓人臉紅心跳呼吸失速……真是神奇。
旁邊的一輛車叫了一聲,有人從茶莊出來,項西清了清嗓子,退了一兩步,把車門關了過來,繞過車頭,在車頭上■■拍了兩巴掌才拉開副駕的門上了車。
「我以為你又要甩我一巴掌呢。」程博衍看著走過來準備上車的那個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啊?」項西愣了一下又笑了笑,「忘了。」
笑完之後就沒了聲音,轉過頭把腦門兒頂車窗上,突然襲來的強烈的尷尬感和不好意思的感覺混雜在一起讓他就快用腦門兒把車窗頂碎了。
「想吃什麼?」程博衍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項西沒說話,還是腦門兒頂車窗的姿勢沒動,他往前開了快十分鐘才又問了一句:「想吃什麼?簡單點兒還是吃大餐?」
項西還是那樣沒動。
「我有點兒想吃牛排,」程博衍看了他一眼,「你想吃嗎?」
項西還是一動不動地跟長在車窗上了一樣。
「項西?」程博衍叫了他一聲,看他還是沒動靜,伸手按了一下副駕的車窗開關。
車窗往下滑,項西的腦袋跟著滑了能有快十公分才猛地一下蹦了起來,回過頭看著他,眼睛裡一片迷茫。
「你睡著了?」程博衍有些吃驚。
「啊,」項西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又抹了一把嘴角,「好像是……」
「親個嘴連舌頭都沒捨得動用呢就累成這樣了啊?」程博衍關上車窗,「那你睡會兒吧,把車座放下去,到地方了我叫你。」
「怎麼放……」項西低下頭研究車座,研究了沒兩秒,突然停了手,轉過頭看著程博衍,「你一天不擠對我就跟沒洗手那麼難受吧?」
「看見你就忍不住嘴欠。」程博衍笑了笑。
「想動舌頭自己動,我就樂意那樣,」項西小聲嘀咕著,手在車座下找開關,「不然你打個報告申請活動一下舌頭唄……哎這怎麼放啊!」
「……右邊有個鈕。」程博衍笑著說。
項西又摳了半天才把車座放平了躺了下去:「真折騰,放得下來都到地方了!」
「那我繞繞路?」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神經。」項西閉上了眼睛。
車停下之後,程博衍叫醒了項西。
「吃什麼?」項西一邊問一邊往窗外看了一眼。
「牛排……你想吃什麼?」程博衍說。
「紅燒肉,」項西抓抓頭髮,把椅背立了起來,「我用不來刀叉。」
「那吃紅燒肉,」程博衍下了車,「那邊有家毛家菜館。」
「還想吃肥腸,扣肉……」項西說也下了車,「我靠真他媽熱,要不咱先吃根冰棍兒吧。」
程博衍沒說話,鎖上車走到他身邊一巴掌甩在了他胳膊上。
「哎哎!」項西在胳膊上一通搓,「真熱啊!要不咱先吃根冰棍兒吧!行了嗎!」
「我想吃冰淇淋……」程博衍往四周看了看,「那邊有,走。」
項西要了根綠豆冰,他不愛吃冰淇淋,覺得那東西既不解渴也不解熱,還膩,程博衍猶豫了一下:「我也要綠豆冰吧。」
「你不要吃冰淇淋麼?」項西看著他。
「我嘗嘗綠豆冰,」程博衍從冰櫃裡拿了根綠豆冰,撕開了咬了一口,「我沒吃過呢。」
「你沒吃過綠豆冰?」項西很吃驚地看著他,舉著手裡的冰棍兒晃了晃,「綠豆冰,這個,你沒吃過?」
「有什麼奇怪的,就是沒吃過啊。」程博衍又咬了一口。
「那你吃什麼冰?吸吸冰?」項西問。
「吸吸冰是什麼玩意兒,」程博衍皺皺眉,「這些我都沒吃過。」
「那你熱的時候口渴的時候……」項西邊吃邊說,「怎麼辦啊?」
「喝水啊,真逗。」程博衍說。
「啊對!許主任肯定不讓吃這些,不營養,也不衛生!」項西點點頭,「那你現在算是學壞了吧。」
「就嘗嘗,也不總吃。」程博衍笑笑。
「那你那個洗手病,也隨便洗洗得了吧,別總洗,手冰涼的。」項西說。
「涼麼?」程博衍伸手在他臉上碰了碰,「吹空調了才涼,平時不涼。」
項西猛地往旁邊一蹦,壓著聲音:「別瞎摸!」
程博衍低頭吃了一口綠豆冰,突然一伸手又往他臉上摸了一下,沒等項西反應過來,直接轉身往飯店那邊走過去了。
靠!不能說。
操!更不能說。
日!估計也不行。
所有表達心情的話都有可能招來程博衍對著他胳膊一巴掌,項西瞪著程博衍的背影,最後只能很不爽地喊了一聲:「啊!」
程博衍沒事兒不會在外面吃飯,小飯店肯定不衛生,大飯店就算衛生了,一堆味精油鹽的也超標。
但跟項西在一塊兒的時候,他還是更願意選擇在飯店吃,他寧可超標,也不想讓項西吃他做的「味覺去哪兒」餐,當然,他也不樂意吃項西做的碎鍋糊糊飯。
不過項西對做飯的興趣並沒有因為茶道的出現而減退,依舊是一上菜就開始研究,紅燒肉怎麼做的,砂鍋淮山裡擱了什麼配料,炒牛柳裡的牛柳為什麼這麼軟……
「好好吃吧。」程博衍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到嘴裡。
「嗯,」項西點點頭,開始吃,「我有空試試。」
「……你想吃就過來吃。」程博衍說。
「別小瞧我,沒準兒我能炒菜茶道雙擔呢?」項西笑笑。
「茶道不知道,炒菜那頭你估計是擔不起來了,就擔一頭吧,雙擔我還怕你閃了腰。」程博衍嘆了口氣。
吃完飯項西本來還想去程博衍家把相機裡快拍滿了的照片存出來,但剛上了車,程博衍就接了個電話,要去醫院替同事值班。
「劉大夫也不知道怎麼了,最近總不舒服,今天發燒了,」程博衍發動車子,「我到路口放你下來你自己回去?」
「你直接去醫院吧,到醫院我再自己坐車回去。」項西說。
「要不你……」程博衍想了想,從兜裡掏出鑰匙扔給了他,「自己去我那兒吧,弄完了把鑰匙給我放樓下門衛那兒就行。」
項西愣了,低頭看著鑰匙,雖然他不是第一次拿著程博衍的鑰匙,但現在他卻又點兒不平靜。
想說我去給你家搬空了啊。
又想說我去你家不換衣服了哦。
還想說……
但感覺無論說什麼,都能猜到程博衍的回答。
「哦。」最後他只是應了一聲。
「薄荷澆點兒水,我早上忘澆了,曬一天怕乾了。」程博衍又說。
「嗯。」項西點點頭,四盆薄荷都在程博衍臥室的小陽台上,程博衍居然讓他進臥室……
「換了衣服再進臥室。」程博衍又補了一句。
這才對嘛,這才是程博衍的風格。項西嘿嘿嘿樂了半天。
程博衍家裡永遠一塵不染,項西每回進屋都覺得自己像一團大灰塵,碰哪兒哪兒就得髒。
換好衣服之後,他打算先去給薄荷澆水,轉了半天沒找到澆水的東西,於是拿了個碗裝上了水進了程博衍臥室。
四盆薄荷都垂頭喪氣地趴下了,他把碗裡的水倒到盆兒裡,倒完了要走開的時候才看見窗台上有個小小的灑水壺。
他拿起來看了看,這壺特別小,比一個拳頭大不了多少,還是個大象造型的,一看就是小朋友的玩具,項西看著壺樂了半天。
程博衍在很多地方都很幼稚,不接觸深了發現不了。
他又跑了好幾趟用這個小壺把水澆好了。
程博衍的床還是那麼幹淨整潔,天熱之後他換了套涼快些的鋪蓋,項西在床邊站了一會兒,然後小心地湊過去瞅了瞅,又伸手摸了摸。
不知道床單是什麼材質的,跟草席有點兒像,但又不是草,也不是布,摸著挺舒服,還透著涼意。
高級貨,項西下了個結論,程博衍在生活方面相當講究,光看他做飯是那種水平居然隨便拿出來個鍋都得二三百就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項西每次看到程博衍收拾得特別講究的床都想上去趴一趴,就跟站樓頂就想往下蹦,見了痘兒就要擠似的。
猶豫了一下,他趴到了床上,然後又起身看了看床,再趴上去,閉著眼嘿嘿嘿地樂了幾聲,現在這床上不像冬天的時候有大被子,趴了就會留下痕跡,現在隨便怎麼趴都看不出來。
床上有好聞的味道,其實也就是檸檬味兒,但帶上了程博衍的氣息之後,就變得特別了,他挺喜歡聞的。
靠近程博衍的時候也是,帶著體溫的這種程博衍牌檸檬味兒更讓人放鬆。
他趴在床跟游泳似地蹬了蹬腿,又伸著胳膊劃拉了幾下。
舒坦!
程博衍晚上不太忙的時候本來想給項西打個電話,但想想又沒打,發了個短信,問項西弄好了沒。
項西沒回。
晚一些又發了一個,還是沒回。
他看了看時間,沒到12點,項西應該還沒睡,於是他把電話撥了過去。
居然是關機的……沒電了?
程博衍無奈地嘆了口氣,拿了個病人家屬給的香蕉剝開吃了。
他今天晚上心情其實不太好,劉大夫的病似乎不輕,挺長一段時間了,他吃東西都說沒胃口,經常感覺疲憊,又發過幾次燒,但總說沒事沒事,就是累著了,也沒時間去做個檢查。
程博衍之前跟他通了個電話,總算是逼著他答應了明天來醫院檢查一下。
剛到醫院的時候,就有同事大腸癌去世,早期的癥狀都被忽視了,程博衍一想到這事,就總有些不安。
半夜有兩個住院的病人,他處理完之後隨便趴桌上眯了一會兒,天一亮就出了醫院,他要回去換身衣服洗個澡,今天還得接著上班。
試著撥了一下項西的電話,還是關機。
回到家,他去了樓下門衛那裡,問了問門衛自己的鑰匙項西有沒有拿來放著。
「沒哦,」門衛說,「昨天就是我值班的,沒有你家的鑰匙放過來,不過經常跟你一塊兒來的那個男孩兒上去了沒有下來。」
「……哦,那我備用鑰匙你幫我拿一下吧。」程博衍愣了愣,項西沒走?
門衛進裡屋拿了他的備用鑰匙出來,讓他簽了個字,他拿了鑰匙上了樓。
打開門的時候屋裡很安靜,客廳裡沒人,他換了鞋,看到門口的衣櫃裡掛著項西的衣服,一邊搓著消毒液一邊往書房看了一眼,也沒有人。
猶豫了一下,他慢慢走到了自己臥室門外。
門開著,不用進去就一眼看到了正橫著趴在自己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項西。
他有些無奈地皺著眉往門框上一靠。
「項西。」他叫了一聲。
項西吧唧了一下嘴,閉著眼睛沒動。
「項西,起床了,」程博衍繼續叫他,進屋去把窗簾拉開了,打開了窗換氣,「起來領死。」
窗台上的幾盆花昨天晚上項西應該是沒忘了澆水,葉子都立著,他拿了小水壺去接了水,來回走了幾趟又澆了一次水。
項西還是沒醒,程博衍看了看時間,他還要去上班,於是拿起茶几上的一盒紙巾往項西腦袋上扔了過去。
項西睜開眼睛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在哪兒,眼前的枕頭看著也不是自己的,他迷迷瞪瞪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接著就覺得自己全身都酸痛得厲害。
「這姿勢也能睡一夜,你生存能力還真是強。」程博衍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項西愣了愣,顧不上脖子還是酸的,猛地一回頭。
看到抱著胳膊站在床邊的程博衍和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時,項西頓時覺得自己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別說一氣兒上五樓,他感覺自己能一蹦直接竄上十五樓。
他一翻身坐了起來,抹了抹嘴角,半張臉上全是壓出小紅印子:「我……我就……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起來吧,我馬上還要去上班,」程博衍伸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走出了臥室,「我就隨便弄點兒豆漿,你要不想吃就自己出去吃。」
「你還上班啊?」項西跳下床,又回手把被自己睡擰了的床單抹了抹,跟著出了臥室,「你不是值班了第二天休息的嗎?」
「昨天是替劉大夫值班,今天不休息。」程博衍拿過一個玻璃瓶子,往豆漿機裡倒了點兒黑豆。
「哦……」項西抓了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廚房裡,「我睡你床……」
「睡吧。」程博衍說,把豆漿機插上電。
「你不抽我啊?」項西問。
「抽不過來,」程博衍回頭看了他一眼,「下回再睡換套睡衣成麼?」
「我那身兒又不是出門的衣服,我一進門就換了乾淨的了啊。」項西說。
「那不是睡覺的衣服,屋裡東坐坐西蹭蹭……」程博衍看著他。
「哎喲,」項西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用力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進了浴室,「出門兒一套,進屋一套,上床一套,上廁所一套,做飯一套,打掃衛生一套……」
程博衍沒理他,打開了豆漿機。
項西站在浴室的洗手池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頭髮亂七八糟的,半張臉的印子,眼角的痣都被淹沒在紅印裡了。
他嘖了一聲,往臉上潑了點兒水。
自己居然就那麼趴床上睡了一夜?
他扭了扭腰,腰和背那一片都是酸的。
程博衍居然沒發火?
真是太神奇了,他一扭頭看見程博衍的時候感覺自己膀子要被卸了呢……
衝著鏡子裡的自己瞪眼兒胡亂琢磨了半天,程博衍在外面敲了敲門,他手忙腳亂地低頭先扯了扯衣服褲子,扯完才想起自己進來以後就站這兒沒動過,並沒有需要整理的地方。
他過去打開了門,又在門鎖上來回擰了兩下:「哎?修好了啊?」
「嗯,」程博衍遞給他一條毛巾和一把牙刷,「你在裡頭這麼長時間幹嘛呢……」
沒等項西說話,他擠了半個身子進浴室:「你是不是用我牙刷了?」
「哎呀沒有!」項西喊了一聲,震得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又在墻上摸了摸:「這墻磚貼得真結實啊。」
項西讓他逗樂了,笑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你是不是特嫌棄我啊。」
「沒,」程博衍說,「我要真嫌棄你,這會兒早把你扔出去了。」
「那你不說你沒潔癖麼,」項西繼續嘆氣,「這還叫沒有啊。」
「牙刷不共用,這個有沒有潔癖都一樣吧?」程博衍笑了。
「是啊,所以我不會用啊,」項西說,「你就覺得我會用是吧。」
「……你經常神叨叨的誰知道呢,」程博衍笑著抱住了他,在他背上輕輕拍著,「我真不嫌你,我頂多就是換換床單。」
「然後消毒液泡泡,」項西說著就樂了,他很喜歡程博衍這麼抱著他,很舒服地把下巴擱到他肩上,「要不要我告訴你我都碰哪兒了啊?」
「不用消毒液,保證不用,」程博衍笑笑,「床單本來就打算換,都睡了半個月了。」
「半個月就換了啊?」項西說,「我以前都不記得自己換過床單……」
「那一會兒你去幫我把床單換了吧,」程博衍說,「我這輩子最煩的事兒就是換床單被罩,每次換的時候我都想要不以後就直接睡地板得了。」
項西笑了起來,本來提到過去的時候突然有些鬱悶,平叔家的那間小隔間,隔間裡墊著磚頭快散架了的床,和他躺在那張床上瞪著斑駁的天花板發呆的日子,到現在都還會經常出現在夢裡,沉悶壓抑。
但程博衍聽起來很合理的話一下把他的情緒給拉了回來,他下巴頂在程博衍肩上笑了好半天。
程博衍就是這麼個人,所有的事都能不動聲色,要不留神都發現不了……也不是所有,抽他的時候還是很大動靜的,啪一巴掌一般都裹著風。
「洗漱吧。」程博衍松了松胳膊準備出去。
「哦。」項西應了一聲,胳膊往前伸過去摟住了他的腰。
程博衍站著沒動,讓他摟著又站了老半天才說了一句:「豆漿你一會兒倒出來自己喝吧,我估計來不及了。」
「哎?」項西趕緊鬆開了他,「我忘了!你是不是還要洗澡?」
「算了,湊合一天吧。」程博衍說。
程博衍拿了牙刷杯子在廚房洗漱,項西站在浴室裡又發了一會兒愣才開始刷牙洗臉。
洗完之後他把自己的毛巾掛在了架子上,跟程博衍的那塊挨著。
「牙刷就放著吧,」程博衍走進浴室把牙刷放好,「沒準兒哪天又要用了。」
「嗯。」項西把牙刷跟他的並排放好。
「桌上有麵包,自己吃吧,」程博衍進了臥室換衣服,「走的時候鎖好門啊,還有你手機沒電了記得充電。」
「真囉嗦啊,程奶奶。」項西站在臥室門外,程博衍沒有關門,背對著他把身上衣服都脫了,他猶豫著是該繼續欣賞還是走開。
「要摸一下麼?」程博衍提好褲子轉過身。
「嗯?」項西愣了愣。
「看著不過癮就過來摸一下,」程博衍拿過T恤邊穿邊走到了他跟前兒,往門框上一靠,「親一下也行。」
「我發現你這人藏得很深啊!許主任都不知道你背地裡都浪出海嘯了吧!」項西轉身就走。
剛走出一步,胳膊被程博衍拽住了,把他拉回了自己面前。
「親一下吧,」程博衍看著他,手指在他下巴上輕輕一頂,「順便我打個報告。」
「什麼報告?」項西問。
「申請活動一下舌頭的報告唄,」程博衍笑笑,「批准嗎?」
第54章
項西一直覺得自己臉皮挺厚的,坑蒙拐騙這麼些年,被人攆被人罵被人打都沒少碰見過,卻還沒有哪次讓他覺得特不好意思的。
但在這種兩個人微妙相處的時間裡,他卻深深感覺到,臉皮厚也分款,各有各的型,他屬於乾壞事兒那型的厚臉皮。
程博衍屬於耍流氓那型的厚臉皮。
而且是優品。
特別厚的那種。
項西沒細想過他跟程博衍之間的關係,或者說他對程博衍和程博衍對他,如果程博衍要親一下,摸一下……他也不會拒絕,還會覺得挺舒服的,會心跳加快,會臉紅,會興奮。
但這事兒要說出來了,他就特別不好意思。
我要親你一下。
活動舌頭。
還打個報告。
他不知道厚臉皮程博衍是怎麼能把這種話說出口的,反正他瞪著眼瞅了程博衍好半天,也不知道是該說批准還是說不準。
就在他來回琢磨的這幾秒鐘時間裡,程博衍已經靠了過來,帶著檸檬味兒的呼吸掃到了他臉上。
「我還沒批覆呢。」項西對著眼兒看著他的鼻梁。
「我就隨便報告一下,」程博衍說,手往他頭頂的墻上一撐,在他脣上輕輕碰了一下,聲音很低,「你批覆什麼都一樣。」
項西有點兒頭暈,不知道是因為對眼兒了還是因為程博衍好聽的低語,他沒有再開口。
輕輕往前迎了一下,程博衍的脣跟著就貼緊了。
活動舌頭這個事,項西並不陌生,程博衍不是頭一回幹這事兒了,只不過這一次感覺完全不同。
沒有了驚嚇和不知所措,在程博衍的舌頭輕輕從齒間頂進去的時候,項西只覺得心跳一下從■■變成了■■■■,之後就一路順著跟開了機關槍似的噠噠噠噠噠噠了,帶得呼吸都一陣亂。
得虧是沒感冒,要不估計鼻涕都得噴出來。
然後被程潔癖九段打一頓……
項西腦子裡亂七八糟地不知道想什麼,程博衍在他嘴裡翻攪挑逗的舌尖,一次次的觸碰糾纏,讓他身體裡像是有條著了火的泥鰍,蜿蜒扭動著,所到之處都被燒燙了。
程博衍的手放到了他腰上,接著摸進了他衣服裡,順著腰慢慢滑到後背,他摟住了程博衍,隔著衣服在他背上抓了一把,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
但這一下卻讓程博衍摟在他腰上的胳膊緊了緊,手在他背上腰上狠狠地搓揉了幾下,吻也不再是溫柔地攪纏。
吸吮噬咬,舌尖,齒間……
項西有些喘不過氣兒來。
但這不是眼下最強烈的感覺。
他緊緊地摟著程博衍,回應著他的進攻和挑逗,身體燒著了,他只想把程博衍也一塊兒燒著了。
兩個人一起熊熊燃燒,你燒,我也燒,大家燒才是真的燒……
一直到項西莫名其妙想要咳嗽又怎麼也憋不住,他才很不情願地推開了程博衍。
程博衍鬆開了他,距離很近地看著他。
他推開程博衍的臉,偏過頭狠狠地一通咳嗽,本來就有點兒缺氧,再這麼一通咳,他差點兒背過氣去。
「怎麼了?」程博衍在他背上拍著,「我舔著你嗓子眼兒了?」
「真舔嗓子眼兒我該吐了,」項西又想樂又想咳地彎腰緩了半天,總算是緩過來一些,靠著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哎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想咳。」
「我得走了,」程博衍看了一眼墻上的鐘,「親了兩分鐘。」
「……你是不是閑大發了?」項西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幹這事兒還掐著表啊?」
「沒,」程博衍笑著把身上的衣服拉好,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後走進了廚房,「我就親之前看了一眼時間,看看會不會遲到。」
「那你走啊,要晚了吧?耽誤兩分鐘呢,好可怕,」項西跟進了廚房,看到了正彎腰在水池前洗臉的程博衍,「我……服了你了!你是不是還要刷個牙啊!」
「不用刷牙……我就洗洗臉,我總不能糊一臉口水出門兒吧。」程博衍擦了擦臉。
「有……麼?」項西摸了摸自己的嘴。
「不知道,」程博衍湊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行了我走了,備用鑰匙你以後就拿著吧不用給門衛了,手機記得充電。」
「啊知道了!」項西喊。
程博衍走了之後,項西去洗了個臉,他倒不是為了洗什麼,他就覺得臉燒得厲害,鏡子裡自己的臉還泛著紅,水珠掛在臉上,看著總感覺不用擦,光靠臉上的溫度要不了一分鐘就能把水烤乾了。
他扯下毛巾擦了擦臉,又舔了舔嘴脣,之前的感覺頓時又翻涌了上來,他趕緊又用毛巾在臉上搓了搓。
把毛巾放回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拿的是程博衍的那條。
嘿嘿嘿地樂了能有兩分鐘他才轉身回到了廚房。
豆漿機發出了蜂鳴聲,豆漿煮好了,項西拿了個碗,倒了一碗出來,嘗了嘗,味道還不錯,不過是淡的。
他又加了兩勺糖,拿著碗坐到了客廳的桌子旁邊。
程博衍買的麵包是全麥的,看著很醜,不過吃起來還不錯,項西一口豆漿一口麵包埋頭吃著,腦子裡還有點兒亂,時不時就會想起剛才的感覺,然後身上跟過電似的立起一片興奮的汗毛……
等到伸手拿麵包摸到的是個空袋子時,他才發現自己把那一袋麵包全吃光了。
「啊……」他趴到桌上,手捂著肚子揉著。
項西不知道程博衍有沒有遲到,不過他到超市的時候,比平時要晚了幾分鐘,於保全已經把門打開了,正在門口掃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項西跑過去,「我晚了。」
「沒晚,還沒到時間呢,」於保全看著他,「你昨天沒在店裡啊?」
「嗯。」雖說一個月一兩天晚上不在店裡宋一是允許的,但項西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拿過了於保全手裡的掃把。
「去朋友家了?」於保全一邊把陽傘撐起來一邊問,想想又笑了,壓低聲音說,「還是跟女孩兒出去了啊?」
「就朋友家,」項西掃著地,「而且是我一個人。」
「哎……沒勁。」於保全笑著進了店裡。
項西把店裡收拾好,拿著手機進了小屋充上了電,開機的時候蹦出了好幾條程博衍的短信和未接來電。
除了昨天晚上的幾個之外,還有一條是半小時之半發來的。
你的照片存沒存啊?
項西愣了愣,接著就樂了,給程博衍回過去一條,沒存,忘了。
昨天就是為了存照片去的程博衍家裡,結果什麼也沒乾就又回來了。
不……還是乾了點兒什麼的。
項西嘖了一聲,原地蹦了蹦,現在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種不好意思,倒是有點兒開始回味……臉皮也挺厚的啊。
你有空自己過來存吧,反正有鑰匙。
看著程博衍的短信,項西又把兜裡的鑰匙掏出來看了看,樓下大門的鑰匙,房門鑰匙,還有兩把不知道是什麼鑰匙的鑰匙,拿在手裡還有點兒沉甸甸的。
項西對鑰匙一直沒有什麼概念,他沒有屬於自己的鑰匙,租房也就是從趙家窯出來之後,拿上一把在很多人手裡捏過的鑰匙,並沒有歸屬感。
而現在手心裡的這一套鑰匙,程博衍自己的房子,沒有房東,沒有房客,他可以隨時過去,可以在屋裡做飯吃東西看電視東轉西轉在臥室裡睡覺當然有可能被潔癖王揍但昨天並沒有挨揍。
很棒的感覺。
不會再有無處容身的感覺。
這兩天超市旁邊的體育場有活動,超市裡的客人很多,買東西的人多,看東西的人多,順東西的人也會多。
這點他很有經驗,以前沒少幹。
順點兒煙啊酒啊什麼的,不是缺也不為錢,就是順手。
他和於保全在店裡慢慢轉著,一人負責一半的地盤,於保全能不能認出賊來他不清楚,不過他肯定能認出來。
比如快中午的時候進來的那個年紀不大的小男孩兒。
像是附近學校的學生,進來之後就在小電器那塊兒的貨架前慢慢走著,時不時拿起個東西看看。
看上去就是個正在挑東西的普通客人,但項西卻能確定他要偷東西,有點兒緊張,眼神始終不在手裡拿著的東西上,而且擺出一副看東西的樣子又擺得有些過於專注。
項西走到了跟他隔一個貨架的通道裡,慢慢走了過去,從貨架的空隙裡看著他。
果然沒走幾步,那男孩兒拿了一個巴掌大的小電扇,打開了裝著要試試,慢慢往身側的包那兒移了過去。
「哎,」項西在貨架這邊叫了他一聲,聲音不高,正好夠讓他聽見,「這個不能拆包裝。」
男孩兒嚇了一跳,手猛地抬了起來,看過來的眼神裡全是驚慌。
「收銀台那邊有試用的,」項西指了指,「你可以過去試試那個。」
「哦。」男孩兒把手裡的小電扇放回了貨架上,又眼神飄忽地一邊看貨架一邊往門口慢慢走過去,最後走出了超市。
項西過去把小電扇裝回了盒子裡重新擺好。
今天人還真是多,項西一早上連靠會兒貨架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中間還有送貨的過來,幫著搬了半天。
中午的時候人也沒少,不少過來買點心吃的人,吃飯的時候他們都沒辦法只留一個人在外面,輪流一個一個進了休息室吃。
項西是最後一個進去吃的,吃完出來的時候店裡人還是挺多。
「這體育館的活動要天天有,宋哥得樂死。」於保全笑著說。
「他才不樂,這兩天人影兒都見不著,早上來一趟說是人多煩死了就跑了,」張昕拿了個拖把過來,「你倆誰有空把門口那塊兒拖拖,剛有人把牛奶撒了。」
「我去。」於保全接過拖把就過去了。
門口一大灘牛奶,於保全拖了幾下,有人一腳邁進來差點兒踩拖把上,他趕緊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沒事兒。」那人說。
項西正在整理貨架上被翻亂的東西,一聽這聲音,猛地轉過了頭。
看清進門的這個人時,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控制著自己才沒一嗓子吼出來。
饅頭?
饅頭跟他對視了一眼,沒有打招呼,也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像個普通顧客一樣,順著食品架往裡走。
項西猶豫了一下,把手裡的東西放好,慢慢跟了過去。
饅頭瘦了很多,以前還總笑話他瘦,現在卻瘦得跟漁竿似的,還是瘸竿兒。
身上的衣服也挺髒,看著幾天沒換的樣子,離著三步遠項西都能聞到饅頭身上的汗酸味兒。
以前饅頭不這樣,他倆挺講究的,身上有味兒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
「這個是不是還有種牛奶味兒的?」饅頭拿起一盒餅乾看了看,轉頭問了他一句。
「是,」項西點頭,過去拿了一盒牛奶味的遞給他,然後壓低了聲音,「你怎麼回事兒!」
「我早知道你在這兒了,」饅頭低頭看著盒子,又伸手拿了另一盒,來回看著倆盒子,「也知道你找我呢。」
饅頭這裝樣子的本事比之前的那小孩兒專業多了,看著就跟正跟售貨員邊問邊挑東西的顧客沒什麼兩樣。
「你他媽怎麼回事兒?」項西只盯著這一件事問。
「一開始跑不出去,」饅頭手指在盒子上敲著,話說得很快,「後來就他媽病了,差點兒沒死,二盤又找我呢,就東躲西藏地混,有人說你跑了,我一想肯定是因為我,就想找你……」
「說重點,錢呢。」項西說。
「譚小康把老子錢騙走了,我找不著他……」饅頭說得倒是很平靜,似乎是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他已經麻木了。
「譚小康?」項西差點兒沒壓住聲音,手狠狠地握了一下拳,指節發出啪啪地兩聲響。
「不提這事兒了,過了,我今兒來是看看你,道個別。」饅頭把盒子放回貨架上,挑了盒小些的曲奇餅拿著。
「去哪兒,」項西盯著饅頭的臉,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回家嗎?」
「我看你挺好的,」饅頭轉過臉看了看他,「你好好的,小展,咱們這樣的人,能有條路走不容易,特別還是條好路。」
項西沒有說話。
「你總說我不是你朋友,我想想,最好別是,沒人看到我上這兒來,」饅頭拿著曲奇餅一瘸一拐地往收銀台走過去,又偏過頭小聲說,「你好好的,千萬別再找我,知道你當我是朋友就行了。」
項西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看著饅頭一瘸一拐地走到收銀台,交了錢,又拿著那一小盒曲奇餅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出了超市。
中午的太陽很大,發白的陽光閃著耀眼的光,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項西跟著走出超市大門的時候,饅頭的身影已經像是被融化了一樣,消失在了填滿了整個視野的白光裡。
饅頭可能要出事。
這是項西的第一反應。
但他沒有追問,也沒有攔著饅頭。
人和人不一樣,他和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不一樣,他努力地一點點融入「正常」的生活,因為他有程博衍。
從程博衍向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和饅頭就不一樣了。
同樣是趙家窯出品,饅頭卻掙扎著滑向了另一條不一樣的路,無奈而又像是無法改變,這條路跟趙家窯平行,也許交錯,也許更向下。
而他不是程博衍。
他沒有可以向饅頭伸手的資本和實力。
他就算是伸手,也沒有拉住饅頭的力量,如果他不自量力地想要伸手,也許還會讓正拉著他的程博衍腳步踉蹌。
饅頭也清楚這一點。
你好好的。這句話他說了兩遍。
他們都有這樣的自知之明,這樣的人,就走這樣的路,這才是常態,才是他們這些人的軌跡,哪怕是平叔和二盤,也都是順著這樣的路,殊途同歸。
能走上「好」路的,少之又少。
就像他舍不得讓程博衍這樣一個「正常人」為他受到影響,饅頭也不願意他再被拉回黑暗裡。
哪怕滿世界的光,一不留神也還是會碰到陰影。
項西一個下午都站在店裡,看著進進出出的顧客,沒有再看到饅頭,或者和饅頭相似的人。
這個世界上,他和饅頭的那些過去,饅頭不可知的那些將來,還真是誰也看不見的,就像從來都不存在。
他和饅頭之間就這麼從一個小小的開岔,也許就不再會有看見的那一天了。
下班之後,項西洗了個澡,出去買了份快餐回來,坐在小屋裡邊看電視邊吃著。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無奈是最大的體會。
程博衍今天又沒按時下班,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都過了八點了。
「吃了沒?」程博衍問他。
「我可是按點兒下班的,」項西看了看桌上的餐盒,起來把盒子扔到了門外的垃圾桶裡,「你今天累吧?」
「嗯,真是累了,」程博衍聲音裡的疲憊很明顯,「你晚上過來存照片麼?」
「不去了,你回去吃點兒東西睡覺吧,」項西嘆了口氣,「你會不會過勞死啊?」
「不至於,我以前連著三天沒睡也沒死呢,」程博衍笑了起來,「給你說個事兒,我今天問老大了,那個陸老先生的地址,你……還想去找他嗎?」
「去,」項西想也沒想,「我要去的。」
是的,一定要去。
你好好的。
你好好的。
饅頭的聲音在他耳邊來回地響著。
沒錯,好好的,這是他能做的也應該做的最重要的事,任何能夠維持和幫助他繼續在這條「好路」上走下去的機會,他都不能放過。
「那你記一下吧。」程博衍說。
「你給我發過來唄,我拿筆寫個地址得寫到明天早上了。」項西抓抓頭。
「哦,我忘了,那我一會兒發短信給你,」程博衍打了個呵欠,「我飯都不想吃了,回去直接睡覺算了。」
說到睡覺,項西突然想起來程博衍的床單他還沒換,立馬有些過意不去:「我忘了幫你換床單了。」
「又沒讓你真去換,」程博衍笑了笑,「我明天有時間再換了。」
「那你受得了嗎?」項西有些擔心。
「都說了我沒潔癖。」程博衍嘆了口氣。
「以後這種一聽就特假的話咱能不說麼?」項西嘖了一聲,「您說您沒潔癖就跟我說我特有文化一樣假。」
程博衍沒說話,電話裡就聽他笑了好半天才停。
「做人真誠點兒不行麼。」項西又補了一句。
「不跟你貧了,」程博衍笑著說,「我先回去,晚上要是十點還沒睡著就給你打電話。」
「嗯。」項西應了一聲。
「親一個吧。」程博衍突然放低了聲音。
「啊?」項西愣了愣,程博衍低聲說話時本來就很好聽,這聲音再通過了聽筒傳進耳朵裡時,讓他右耳朵到右胳膊肘到右腰到右腿一路■裡啪啦地閃著電花,頓時他就往床上一倒,「哎喲我偏癱了……」
「偏癱了?」程博衍讓他說愣了,過了幾秒鐘才說,「偏癱了沒事,嘴又沒癱,來親一個。」
「有沒有人性了,」項西樂了,「我都偏癱了……你再說幾句話吧,放低了聲音那麼說。」
「為什麼?」程博衍很配合地放低了聲音。
「好聽,」項西躺在床上閉了閉眼睛,「再說幾句吧。」
「項西,你是不是快被我迷死了啊……人又帥,聲音又好聽……」程博衍低聲說著,居然沒笑場。
「真不要臉。」項西邊樂邊說。
「那說點兒要臉的,」程博衍笑了起來,又繼續低聲說,「不過我這人背地裡就是挺不要臉的怎麼辦呢,要不我拿本書給你念幾個骨科病例吧怎麼樣……」
項西沒說話,程博衍後面說了什麼他都沒聽清,就覺得這聲音在耳邊輕輕撓著,很好聽,而且很……性感。
「經治療效果不佳,遂出院回家休息十餘天后再次入院治療,行臭氧治療,臀上皮神經……」程博衍不知道在念著什麼。
「聽不懂啊,」項西很小聲地說,就這麼會兒功夫,聽著程博衍的聲音,他突然有種無法控制的感覺,「好了。」
「嗯?」程博衍停下了,「聽夠了啊?」
「聽夠了,你回家吧,」項西說,「拜拜!」
沒等程博衍那邊說話,項西就把電話給掛掉了。
然後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翻了個身側躺著弓了弓腰,又伸手扯了一把褲子。
這他媽真是血氣方剛啊……
第55章
項西早上提前了十分鐘起床,洗了個澡,順便把昨天的衣服給洗了。
衣服都是晾在小屋後窗戶外面,就是超市的後門,有條小通道,沒什麼人走,一般就是樓上的住戶會把電動車什麼的停過來。
平時晾什麼都沒什麼感覺,今天項西去晾內褲的時候突然有點心虛,晾好以後又迎著光瞅了瞅,然後才低頭走開了。
其實什麼也看不出來,就算看得出來,也沒誰經過這兒的時候還仰個腦袋盯著別人晾的內褲仔細看的,還是條男式內褲……
項西的早餐一般就在超市門口解決,門口路邊有個早點攤,攤主是個大姐,每天都笑眯眯的,項西願意在她那買早點,心情好。
「還是要牛奶和包子嗎?」大姐一看他過來就笑著問。
「今天要玉米糊吧,」項西想了想,「再要倆包子……再來杯豆漿吧。」
「好,今天比平時吃得多啊,」大姐麻利地拿個袋子給他裝上包子,「夏天消耗大吧。」
「……大概吧。」項西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
消耗大?
也沒……多大吧……
消耗是消耗了一點兒……
不知道程博衍平時消耗不消耗?
不消耗那是有病吧!
項西拿了袋子轉身回超市的時候嘖了一聲,這腦子裡成天都想什麼玩意兒呢!
今天顧客還是不少,旁邊體育館的活動還有兩天,項西在店裡轉悠著,賊還是有,昨天晚上那班的同事下班前清點東西就發現少了商品。
項西覺得來這兒順東西的未必都是專業賊,主要是同事不會看人,上這兒根本偷不著什麼值錢的,真賊這會兒都在體育館扎堆兒呢。
以前他跟饅頭……
想到饅頭,項西的思路突然就斷了,斷在饅頭昨天消失在白色日光裡的那個身影上。
他輕輕嘆了口氣,靠著貨架看著幾個正挑東西的顧客。
忙完一天,張昕又張羅著叫他們幾個去吃飯,何小如一臉期待地等著他的回答。
「不去了,我晚上有事兒,」項西說,「挺重要的。」
「喲,什麼重要的事兒啊?」於保全在一邊問了一句,「吃完了再去不行嗎?你是跟人去吃飯?」
「嗯,」項西點點頭,轉身往小屋走的時候又補了一句,「女朋友。」
這句話本來可以不用說,但他還是說了,何小如的態度讓他有點兒不忍心,小姑娘害羞,估計再等幾個月也等不來她開口了拒絕的機會。
這麼無意提一句也挺好的,不太傷自尊。
「我靠——」於保全笑著喊了一聲。
張昕和何小如都沒有聲音,項西也沒回頭看,這還是他頭一回說這種話,也不好意思回頭看,埋頭直接回了小屋。
今天很累,不過他還是打算隨便吃點兒就按程博衍給的地址去找那個陸老頭兒,休息日還有好幾天,他等不了。
你好好的。
如果沒有再次見到饅頭,沒有聽到饅頭的這句話,他也許不會這麼著急。
可現在,他有些害怕,他怕自己任何一點的「等待」都會讓自己往回滑過去,他害怕像饅頭那樣,害怕饅頭那種最後也不知道原因的平淡語氣。
這語氣他很熟悉,自己曾經就那樣,平淡像是看穿所有,其實無非是無奈和絕望。
去找陸老頭兒也沒什麼可準備的,本來想帶點兒禮物,想想又覺得人家錢都不樂意收,買了東西人也不稀罕,而且也不知道帶什麼好。
輕了沒意思,重了舍不得。
其實主要還是舍不得錢……
項西背著包,也不打算去哪兒吃了,就從超市裡帶了兩個小棕子,邊走邊吃。
吃完了站在公車站等車的時候,程博衍的電話打了過來。
「你今兒這麼閑?」項西有點兒意外,這個時間一般程博衍都在爭分奪秒想抓緊時間把還在等著的病人看完。
「不閑,我在廁所呢,憋一個多小時了,」程博衍說,「抽空給你打個電話,你下班了吧?」
「嗯,正在等車準備去找那個老頭兒,」項西樂了,「你尿完了沒?」
「完了,」程博衍笑笑,「你現在就去?」
「不然什麼時候去啊,早去早知道結果啊,」項西說,「你說我空手去合適嗎?」
「空手就空手吧,沒事兒,可能別人都拿著東西,就你一個沒拿的,比較醒目,人一提你就立馬想起來了,哦就那個什麼也沒帶的小子……」程博衍的聲音有點兒顫,估計是在往診室走。
「你這話是損我還是安慰我呢!」項西有點不滿,「我這兒正緊張呢。」
「安慰你,認真的,」程博衍說,「不過去了別開口就叫人老頭兒啊,叫陸師父陸大師陸爺爺都成。」
「知道知道,我還不至於這話都不會說。」項西說。
「想起來了……」程博衍笑了起來,「你說話是強項,真話假話都說得跟真的似的。」
項西嘿嘿樂了兩聲,他知道程博衍指的是以前自己滿嘴瞎話蒙人的時候。
笑了一會兒他又慢慢收了笑容,往車站的廣告牌上一靠,輕聲說:「你說,我這人是不是特……冷漠?」
「嗯?」程博衍愣了愣,「怎麼冷漠了?」
「就是……就是……就見死不救朋友落難也不搭把手什麼的。」項西皺著眉說得有點兒費勁。
「是說饅頭嗎?」程博衍問。
這還是程博衍第一次主動提到饅頭,項西頓了頓:「就比如是饅頭吧。」
「這事兒一兩句說不清,」程博衍沉默了一小會兒,「你只能做你能做的,這跟冷不冷漠沒關係,衝動和腦子發熱才最可怕。」
項西沒說話,過了幾秒應了一聲:「我明白了。」
「先把自己的事做好,」程博衍說,「這事兒你要想聊,我們找個時間聊聊。」
「好。」項西笑笑,心裡踏實了不少。
陸老頭兒家離得挺遠的,項西對公交車線路不熟,換了三趟車才到了地方,下車的時候都一身汗了。
他進了個商店,吹了一會兒空調,涼快了才又出來繼續按地址往陸老頭兒家走。
這片是茶研所和旁邊一個什麼廠的舊住宅區,一個大院子,很多一樓的開放式小院子都帶一小塊空地,有些種上了菜,有些就荒著,長滿了野草,還開著不少小野花。
樹也很多,都長得很隨意的老樹,一看就挺有年頭,跟程博衍家那個小區裡整齊劃一長得規規矩矩的樹不同,看著更舒服。
陸老頭兒家就是一樓,在住宅大院的盡裡頭,8號樓,樓墻上印著的8掉了一小半,看著跟6似的。
項西聞到了茶香……他也不確定是不是真聞到了,按說他沒這麼好鼻子,茶香也未必能飄這麼遠,但他就覺得是這兒了。
一樓的半開放式小院子裡沒人,也沒種東西,走過去能看到地上有兩隻雞,腿上拴著半截小繩子。
項西吸了口氣,在門上輕輕敲了敲。
「誰啊?」裡面有個人問了一句,聽聲音是個小姑娘。
「我找陸老……先生。」項西看了看,門上沒有貓眼,但他還是往臉上堆了點兒笑容。
「我爺爺這兩天不舒服,不接待客人哦。」小姑娘在裡面說,也沒開門。
「前兩天我還在雲水凡心看到他了,」項西對於這種客套的拒絕有些不適應,「看不出來他不舒服啊。」
「所以才說是這兩天不舒服啊,昨天,今天。」裡面的小姑娘說。
項西一聽就樂了,隨口說了一句:「您這瞎話編得太不利索了。」
小姑娘沉默了兩秒鐘,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帶著笑:「你找他是看茶還是要請他去表演?他真沒時間。」
「都不是,」項西說,「我就想問問,他還收不收徒弟。」
小姑娘沒了聲音,屋裡有個老頭兒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麼,項西沒聽清。
接著門輕響了一聲,打開了一條縫,門縫裡露出一隻眼睛和半張臉,一個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項西,回過頭衝屋裡說:「是個小男孩兒。」
「也不是太小。」項西補充了一句,順著門縫往裡瞅了瞅,沒看到人。
小姑娘轉回頭,把門打開了:「你進來吧。」
「謝謝啊。」項西衝她笑笑,進了屋。
小姑娘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長得不漂亮,不過一頭快到大腿了的柔順長髮很搶眼。
「你爺爺……」項西站在門口問。
陸老頭兒從裡屋走了出來,跟那天的灰色大褂不同,今天他穿了件很普通的老頭汗衫和一條早上遛早的老頭兒都穿的那種大褲衩。
「陸師父您好。」項西衝他彎了彎腰。
「我以為多小的小男孩兒呢,」陸老頭兒看著小姑娘說了一句,又看了看他,「坐吧。」
項西看了看,屋裡是木地板,但也沒個拖鞋可換,他猶豫了一下,穿著鞋進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了。
「叫什麼名字?」陸老頭兒在他對面坐下,打量著他,「多大了?」
「二十了。」項西回答,心裡又迅速計算了一下年齡,差不多。
但回答名字的時候他卻在腦子裡狠狠地轉了很多圈。
展宏圖還是項西?
展宏圖還是項西?
「我叫項西。」他最後給自己挑定了名字。
「想學茶?」陸老頭兒笑了笑,問。
「是的,」項西點點頭,小姑娘端了一杯茶過來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他又衝小姑娘說了句,「謝謝。」
其實陸老頭兒這家裡,光看客廳,並沒有多少跟茶有關的東西,茶几上甚至沒有茶具,只有一個果盤,客廳裡的裝修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老百姓式裝修,還挺舊,看著都不如平叔的客廳能矇事兒。
「嘗嘗這個茶。」陸老頭兒招呼了一句。
茶是用普通的玻璃杯泡的,不過裡面看不到茶葉,項西拿起來喝了一口,沒有說話,這茶實不怎麼樣,他不知道陸老頭兒拿這樣的茶讓他喝是什麼意思。
「能喝出是什麼茶嗎?」陸老頭兒問。
項西看了他一眼,考慮了半天,最後決定實話實說:「很……不怎麼樣的綠茶。」
陸老頭兒看著他沒出聲,老半天就這麼盯著他看,項西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這話太沒禮貌,他有點兒後悔沒說得委婉些。
陸老兒看了他一會兒,往沙發上一靠,笑了起來:「平時喝茶嗎?」
「不喝。」項西看著他的笑容,感覺老頭兒沒生氣,於是還是實話實說。
「那還能喝出這茶不怎麼樣啊?」陸老頭兒笑著問。
「小時候……偶爾會跟著大人喝兩口。」項西也笑了笑。
「那你說說,為什麼想要跟我學?」陸老頭兒收起了笑容,挺嚴肅地又問。
這個回答也許就是關鍵了,陸老頭兒挑徒弟也許就是參考這個問題的回答?
一想到這兒,項西頓時就緊張了,他不怕失敗,以前找個打工的地兒都各種坎坷呢,這畢竟是個「高雅」的活兒,失敗了也正常。
他緊張的是該怎麼回答,回答有很多種,拿出哪種來能讓老頭兒滿意,才是讓他糾結的。
「想學點兒能賺錢的本事。」項西抬眼看著老頭兒。
這個回答估計不怎麼樣,但項西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反正之前都是說實話,現在保持說實話的風格也沒錯。
不都說他有特別的地方麼,那就特別點兒唄。
「是麼,」陸老頭兒沒有笑,聽語氣也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那為什麼要跟我學?」
「學就學個好的,」項西想也沒想就說了,「我覺得您好,就想跟您學。」
「這樣啊,」陸頭兒想了想又笑了,「你知道我現在不怎麼收徒弟麼?」
「知道,還知道您收徒弟講究個眼緣,」項西抓抓頭,「我就是想試試,不聊聊不見見哪知道有沒有眼緣啊。」
「那我再問你,你不懂茶,」陸老頭兒胳膊肘撐著膝蓋看著他,「怎麼知道我好還是不好?」
「眼緣吧,」項西也用胳膊肘撐著膝蓋,「我覺得您沒在表演,就是在喝茶……」
陸老頭兒臉上帶著笑,似乎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項西也就不多想地繼續說了下去:「反正我覺得吧,茶就是茶,喝茶就是喝茶,甭管用什麼程序,有哪些講究,喝茶首先喝的就是茶,所有的流程講究都該是在茶上……」
項西說了幾句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腦子裡正轉呢,陸老頭兒突然往後一靠,說了一句:「說得好。」
「嗯?」項西愣了愣,這就說得好了?
「你把我想問的下個問題也答了,」陸老頭兒笑著說,「我本來想問問你對喝茶這事兒怎麼看的,我要的就是這種最簡單的回答。」
「那要不……您問,我再說一遍。」項西也笑著說。
「我現在每星期只有兩個晚上有空,別的時間不能占用,你星期幾有空?」陸老頭兒問,「你也算是來得巧,我現在只帶著一個徒弟,時間有多,你來早來晚,我都教不了你了。」
程博衍回到家的時候時間剛過八點,今天還成,病人不算太多,也沒有手術,他換了運動服進了書房。
戴好耳機,打開了跑步機。
又有幾天沒運動了。
聽著音樂,他邊跑邊習慣性地數著步子。
旁邊的沙發上放著項西的來他這兒時總穿的那套衣服,項西還沒有打電話來,不知道今天去找陸老先生的結果怎麼樣。
跑多少步了?
項西有點兒緊張,不過他不是太擔心,這小子聰明,反應也很快,無論有沒有編瞎話,他應該都能把話說到位。
要非說有什麼擔心的,不如說他更擔心他說得太利索,會不小心帶出匪氣來。
匪氣這東西,對於項西來說並不算是缺點,只是他過往生活的印記,刻在骨子裡,不是說沒有就能沒有的。
是二百步?還是二百四?
但對於一個仙風道骨玩茶的高雅老頭兒來說,猛地體會到,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不過也沒準兒,老頭兒就教個茶還要神叨叨地講究個眼緣,說不定就覺得項西這種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特有眼緣呢。
跑多少步了?算了不數了。
跑了快四十分鐘,程博衍正想把跑步機的速度調慢一些的時候,耳機的音樂聲音裡他聽到客廳的門似乎響了一聲。
有人?
他邊跑邊摘下了耳機。
客廳的門被打開了。
項西?
他一晃神,腳下的步子有點兒慢了,沒等調整好,客廳裡傳來了項西響亮的一嗓子:「程博衍!出來!」
這一嗓子讓程博衍本來就沒調整好的步子頓時亂了,他就感覺自己在跑步機上跟小腳老太太似的一通小碎步也沒追上跑步帶的速度,接著就被慣性甩出了機子,叮鈴■啷地摔到了地上。
「你怎麼了?」項西一聽動靜不對,拖鞋也沒顧得上穿,跑進了書房。
進書房的時候正好看到程博衍被跑步帶瀟灑地摔倒在地,正想起來去關掉機子,結果手往跑步帶上一撐,沒等項西一句「小心」喊出來,就又被帶倒了,原地轉了半個圈才趴到了地上。
「你沒事兒吧!」項西衝過去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怎麼關,直接把插頭一把給拽了下來,又撲到程博衍跟前兒跪著,有些著急地看著他,不知道程博衍有沒有傷到哪兒,也不敢隨便伸手碰他。
「沒事兒,沒傷,」程博衍跪在地上,手撐著地板,半天才說了一句,「你不想笑麼?」
「啊?」項西愣了愣,本來他挺著急的,程博衍這麼一說,他突然想起程博衍轉了半圈才摔到地上時的樣子,然後就怎麼也忍不住了,往地上一坐就開始樂,笑得停不下來。
「我轉圈兒的時候就想笑了,」程博衍抬起頭看著他,「知道我一直在想一句什麼詞兒麼?」
「想什麼?」項西邊樂邊問。
「翻滾吧小敷衍……」程博衍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
項西一直笑到程博衍進屋拿了衣服準備去洗澡了才停下,臉都有些疼。
「真能笑。」程博衍說。
「有沒有摔到哪兒啊?」項西走到他身邊,掀起他的衣服轉圈兒檢查著。
「沒有,我剛看過了,」程博衍拍拍他腦袋,「你怎麼突然跑來了,也沒給我打個電話,跟陸老先生聊得怎麼樣?」
「哎我笑忘了,」項西一拍程博衍的屁股,聲音揚了起來,「你猜!要不你先洗澡,洗完澡再猜!」
「還用猜麼?」程博衍看著他跟聲音一塊兒揚了起來的眉毛,「人家收下你了?」
「是啊!哈!」項西有些興奮地拍拍手,「怎麼樣!你是不是沒想到!我反正是沒想到!他還請我喝茶了,又聊了一會兒我才走的!」
「真的?這麼厲害?」程博衍捏了捏他下巴,雖然從項西興奮的樣子能猜出結果,但親耳聽到了,他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是怎麼說的?聊什麼了?他有沒有考考你?」
「沒有!」項西在客廳裡轉了兩圈,又一把拿過杯子接了杯水一口氣喝了,「就問我為什麼要學,為什麼要跟他學,還問我對喝茶這事兒是怎麼看的!我說為錢學,覺得他沒表演就是在喝茶特別舒服喝茶就是喝茶不用擺個架式怎么喝怎麼個順序喝都只是為了喝茶這件事……」
項西很興奮,說了一串,也沒個停頓,說得也有點兒混亂,程博衍沒有打斷他,只是笑著聽他說,甚至沒告訴他,他喝水拿錯杯子了。
「反正就是以後星期六和星期三的晚上八點我去他自己的茶室,他給我講茶,教我,大概得三兩個月,要學的東西不少,看我的悟性,要能學好了,他可以推薦我去好一些的茶莊!」項西抬起胳膊在空中用力一揮,衝著他一挑眉毛,「怎麼樣!」
「太棒了!」程博衍笑著過去摟了摟他,「把我杯子拿去洗洗。」
「哎?」項西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杯子,笑著跑進廚房,「你也真是沒救了,這時候還能發現這個!」
「早發現了,」程博衍跟進廚房,在他肩上捏著,「那你師父有沒有說要準備什麼東西?學的時候茶具茶葉什麼的有費用嗎?」
「沒有,都沒有,就讓我人去就行了,還說不用記筆記,也沒有多高深,」項西洗著杯子,「就說這東西走心就行,自然而然的,老頭兒說他挑人也不是說茶這東西有多高級,就挑實在的。」
項西說完嘿嘿兩聲,把杯子放到一邊,撐著水池舒出一口氣:「他覺得我實在,我實在嗎?老頭兒沒看走眼?」
「挺實在的,」程博衍從身後摟了摟他,「而且還很聰明,很能幹。」
「你這誇我誇得比洗手還賣力啊。」項西往後靠了靠。
「我洗澡。」程博衍推推他。
「我又沒潔癖,」項西低下頭,「我就覺得啊,要是沒認識你,我現在不定什麼樣兒呢,哪敢想還能有今天這麼一步呢。」
「這個以後不用總想,」程博衍在他脖子後面親了一下,「你現在已經認識我了,還很熟。」
第56章
程博衍進浴室去洗澡的時候,順手在項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走了兩步又退回來掐了一把。
項西拿了洗好的杯子正要出去,被他在屁股上這一掐嚇得吼了一聲:「幹嘛你!」
「你剛拍我屁股了。」程博衍一本正經地邊說邊往浴室走。
「那我也沒掐你屁股啊,你掐我幹嘛!」項西摸著屁股喊。
「那你掐回來唄,」程博衍站在浴室門口,一抬手脫掉了身上的T恤,沒等項西反應過來,他又一把扯下了運動褲,只穿著內褲背對著他轉過頭,「掐嗎?」
「不要臉的老東西!」項西愣了愣,罵了一句跑回了客廳。
聽到程博衍關上浴室門的聲音,他才松了口氣,坐到了沙發上。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挺喜歡程博衍的,雖然不清楚這種喜歡到底算怎麼回事,但他並不抗拒程博衍對他有親昵的舉動……不僅不抗拒,他還挺喜歡的,很舒服,跟程博衍摟著抱著,蹭來蹭去的,每次觸碰到都會覺得舒服。
當然,有時候還會忍不住那什麼……想要消耗一下。
但冷不丁看到程博衍幾乎全果的身體時,他還是會受驚了似的逃開,而每次想到小片片裡他掃到的幾眼時,他更是覺得汗毛都會被嚇得立正。
這個老流氓!
程博衍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項西坐在電腦前,把相機裡的照片都存到了電腦裡,正一張張看著。
他之前存過來的照片,程博衍都按日期給每張照片重新弄了名字,還細分了街景風景室內什麼的幾個文件夾。
「你新存的就擱外面,我弄好了幫你分進去。」程博衍擦著頭髮。
「多麻煩啊。」項西小聲說。
「不麻煩,亂七八糟一堆我看著難受,」程博衍走到他身邊,「照片越拍越好了,整理好了以後可以按時間看看自己是怎麼一點點越拍越好的,多有意思。」
項西抬頭看著程博衍笑了笑。
程博衍背對著客廳的吊燈,燈光從他頭頂後方灑過來,光線染亮了發絲,帶著細小的光暈。
項西一把抓過相機,舉起來對著程博衍:「別動。」
程博衍笑了笑,站著沒動。
項西連著拍了幾張,才低頭一張張檢查著。
「拍成什麼樣了?」程博衍湊過來問。
「這張好,」項西挑出了滿意的一張,給程博衍看了看,「你笑得真好看。」
「這張叫什麼?」程博衍笑著,「天神一般的帥哥,隱約的笑容,我看到光?」
「不,」項西放下相機看了他一眼,「觀音菩薩。」
看完照片,項西看了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不早了,他應該回超市了,但他卻坐著沒動,看著程博衍坐在沙發上吹頭髮。
「看半天了,」程博衍看了他一眼,關掉吹風筒往他這邊遞了遞,「幫我吹?」
「好,」項西站起來走了過去,他只在理髮店做他的莫西乾時吹過頭髮,吹風筒他沒有,也沒用過,打理莫西乾的時候也只是用手抓起來噴點髮膠,他接過吹風筒,「我玩玩。」
「溫度和風都開大檔就行,」程博衍說,「不用管型。」
程博衍的頭髮和他的差不多,都挺硬的,乾了不會趴在腦袋上,隨便吹吹就可以。
項西開了大風,對著程博衍的腦袋吹了過去。
剛吹了沒有一秒,程博衍猛地往前一躲:「哎。」
「怎麼了?」項西問。
「燙死我了,你沒聞到糊味兒麼?」程博衍搓搓頭髮,「離遠點兒。」
「哦,」項西把吹風筒舉遠了吹著,又嘆了口氣,「做菜菜糊,做巧克力巧克力糊,吹個頭居然頭髮也糊,我算不算是背著糊糊詛咒的男人。」
「你還背著做飯鍋碎的詛咒呢。」程博衍說。
項西對著他後腦勺樂了半天。
吹完頭髮,程博衍轉過頭,頂著一腦袋豎著的頭髮看著他:「你要回超市嗎?」
「嗯,要回,值班呢,」項西又開始笑,「你頭髮怎麼這樣,拿大頂呢。」
「你再給我立著吹一會兒唄,明天都躺不下去,」程博衍站了起來,「我送你回去吧。」
「我坐公車。」項西揉揉鼻子。
「這個點兒沒車了,」程博衍進臥室換了衣服出來,一摟他肩膀,「走吧。」
「我一身汗沒洗澡呢。」項西說。
「我回來再洗一個。」程博衍沒鬆手。
「背著浴缸的潔癖之王……」項西嘖了一聲。
時間雖然不早了,但大夏天的,街上的夜生活才剛開始,路兩邊高高低低的霓虹燈閃爍著,音樂聲時不時地飄過。
項西靠著車窗往外看著,他已經很久沒有走在這樣的街道上了。
以前無數個夜晚,他和饅頭兩個人,走在燈光下的陰影裡,有時候是無所事事地閒逛,有時候是找活兒。
這種燈光閃爍和人聲嘈雜的環境,他有種下意識地害怕。
曾經狠狠包圍著他的那種人飄著,心也飄著,活著就是飄著,腳永遠踩不到實處的驚恐。
他低下頭,跺了跺腳,不再往外看。
「要聊聊饅頭嗎?」程博衍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項西手指輕輕抖了一下,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饅頭到超市來找過我,只呆了幾分鐘就走了,來道別的。」
「去超市找你了?」程博衍油門松了松,看了他一眼。
「嗯,」項西也看了他一眼,程博衍這句話能聽出跟自己完全不同的重點,但卻讓他很輕鬆地感受到了關切,心裡熱乎乎地一軟,笑了笑,「他悄悄來的,沒有人跟著他。」
「來道別?他要去哪兒?」程博衍這才回到了項西的重點上。
「不知道啊,」項西皺著眉,「他不說,我總覺得會出事。」
項西把自己的想法都說了,想幫但沒能力幫,也怕給程博衍帶來麻煩,關鍵是饅頭明顯不打算讓他伸手。
「我也知道這事兒就只能這樣,就是心裡總有點兒不舒服,」項西輕聲說,「也怕他真出什麼事兒。」
程博衍沒說話,沉默地開著車,車快開到超市的時候,他才說了一句:「報警吧。」
「報警?」項西嚇了一跳,猛地直起身瞪著他。
「不是那種報警,」程博衍騰出手來在他肩上按了按,「他不是被拐的嗎,那天雖然沒查到,但如果他父母報了案,應該會有記錄,我們報個警,也許能幫他找到家。」
項西沒有說話,他對警察深深的恐懼讓他對程博衍的話沒有辦法給出回應。
「我去報警,」程博衍說,「雖然不一定管用,但起碼我們這邊能有個記錄,如果能聯繫上他父母,家裡能過來找,也許能幫到他。」
只有一個名字,一個被拐時的年齡,一個南方城市,憑這些要找到饅頭的家人,項西根本不敢去想成功的機率是多少。
「可能找到嗎?」他問。
「希望不大,」程博衍實話實說,「但總比什麼也沒做強,而且這是現在你唯一能做的事。」
「唯一嗎?」項西輕輕嘆了口氣。
「項西,你沒做錯什麼,」程博衍把車拐上一條小路,停在了路邊,「當然,除了這個,你還能做一件事,就是好好走你的路。」
項西偏過頭看著他。
「站得穩,站得實,能做的事才更多,就這麼簡單,」程博衍說,「饅頭讓你好好的,那你就好好的,我們說點兒虛的吧,你不僅要看到光,還要變成光,你讓饅頭看看,總歸還是有人可以從那個破地方出來然後好好走下去的,你不僅要看到,你自己也可以是光,你也可以站在那裡……」
程博衍說到一半有些猶豫,似乎是在想詞兒,想了半天才繼續說:「站在那裡……變成……變成一個……路燈?」
項西本來聽得很感動,他沒想到程博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正等著程博衍給他一個高級的定位,沒想到程博衍最後給他來了個路燈。
他一下沒繃住,笑得腦袋都磕到了車窗上:「哎喲我真是看到了開頭沒想到結尾……」
「不好意思,肉麻大發了一下沒續上,」程博衍也笑了,「我就說這麼個理。」
「我明白,」項西笑了一會兒慢慢停下了,看著程博衍,「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你說的我都懂,也會這麼去做,我只是……想聽你說,你說過了,我才踏實。」
「小敷衍牌壓路機,」程博衍重新發動車子,往超市開過去,「保證壓得你結結實實穩穩當當。」
程博衍是什麼時候去報的警,項西不知道,程博衍沒再跟他提過。
不過程博衍答應了去做的事,他很放心,所以他也沒有問,當然,也有些不敢問,一是怕警察,二是怕人家不管。
周六很快就到了,週末人比較多,雖然他只上半天班,也還是挺累的,但隨便吃了點兒東西之後他就興衝衝地擠上了去陸老頭兒家的公車。
今天是第一次正式跟著陸老頭兒學茶,老頭兒讓他下午過去,帶他看看茶室。
程博衍頭一天拿了個手串過來給他,說是讓他帶給老頭兒。
項西帶上了,也不知道手串是什麼材質,摸著像木頭的,程博衍說不貴,就是個心意。
陸老頭兒看到手串的時候沒有拒絕,只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然後領著他出了門:「走吧,跟我去茶室。」
陸老頭兒自己的茶室不在家裡,在茶研所後面的山邊,因為距離不太遠,陸老頭兒是帶著他走過去的。
項西一路跟著東張西望的,這邊環境很好,鬧中取靜,旁邊有山有水的,路兩邊的樹都冠都沒有太修剪,像個頂子似的把路都遮上了,大夏天兒地走在路上也不覺得熱。
陸老頭兒的茶室從外面看也很普通,就旁邊農民自己建的普通三層小樓的頂樓,下面農民自己住著,上面這層租給了陸老頭兒。
「風景挺好的,」陸老頭兒帶著他往上走,「主要是清靜。」
「您喝茶都上這兒來嗎?」項西問。
「喝茶哪兒都能喝,」陸老頭兒說,「來這兒是靜心,學東西也要靜心,還是講究個環境影響的。」
跟陸老頭兒家裡不同,這個茶室雖然也不是太講究,但還是稍微布置過的,一張原木的大茶桌上放著茶具,旁邊的木架上還有各種茶具和茶葉,靠窗那邊居然還很隨意地放著一張琴。
窗口外面能看到一個木頭欄桿的陽台,對著的是山,項西走過去看了看:「山上種的是茶?」
「嗯,」陸老頭兒走過來,「這就是座小茶山。」
項西沒說話,在窗邊站著看了很久,窗外陽光很好,山上一排排整齊排列著綠色的茶樹,偶爾一兩聲鳥叫。
這種午後陽光裡的寧靜,讓人瞬間就有了一種舒展開來了的愜意。
「您還彈琴?」項西看了看旁邊放著的琴。
「我不彈,」陸老頭兒笑笑,「這是我徒弟的,你應該聽過他彈琴。」
「是那天在雲水凡心彈琴的那個?」項西想起了那天在陸老頭旁邊穿著白色褂子彈琴的男人。
「對,」陸老頭兒在琴上扒拉了兩下,「我燒點兒水,然後咱們邊喝邊聊。」
「聽著像是要喝酒,再來盤毛豆,」項西笑著說,從包裡掏出了相機,站在窗口對著外面的茶山,「師父,一會兒我給你拍張照片行嗎?」
「行啊,」陸老頭兒說,「你還喜歡拍照片?」
「瞎玩呢,」項西拍了兩張,回過頭笑笑,「我……沒怎麼上過學,寫東西我寫不來,有點兒什麼想法,就拍張照片,方便。」
「挺好,」陸老頭兒對於他沒怎麼上過學並沒有吃驚和好奇,「人只要願意看,願意聽,願意想,就挺好。」
水燒好之後,陸老頭兒拿出了茶葉,坐到茶桌邊:「嘗嘗今年茶研所的新茶吧,就這山上種出來的。」
「好。」項西放好相機,坐到了他對面。
陸老頭兒沒有給他講泡茶的程序,只是慢條斯理地開始擺弄面前的茶具,取出茶葉,洗茶泡茶。
項西安靜地看著。
「小西啊,」陸老頭兒慢慢地倒好茶,「喝茶,不講究在什麼地方,用什麼工具,喝茶就是喝茶,這是本質東西,要體會的呢,除去茶香茶味,就是喝茶這個過程帶來的‘靜’。」
「嗯。」項西拿過茶杯,聞了聞,喝了一口。
「身靜耳靜心靜,」陸老頭兒繼續倒茶,「我們每天忙東忙西,這會兒就是用來放鬆,靜了才能動,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就不容易嘍。」
程博衍今天休息,本來想叫項西出去逛逛,給他買兩身衣服或者逼他自己買兩套衣服,但項西要去茶室,程博衍只得在家貓著看書。
看完書打算運動一下,進了書房看到跑步機,突然就想笑。
站跑步機上笑了好一會兒才按下了開關,調了個不太快的速度慢慢跑著。
跑了沒多久,手機響了。
為了防止再出現翻滾的小敷衍,程博衍先用手扶住了跑步機,把速度調慢了才拿起電話接了。
「出來浪。」電話剛接通,林赫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理由?」程博衍問,聲音有點兒顫,還帶著喘。
「你……在幹嘛呢?」林赫一愣,接著就喊了一起來,「我靠博衍你牛逼了啊,現在接著電話都打不斷你啊?」
「最近宋一沒給你灌藥吧,」程博衍笑著說,「我跑步呢,說吧什麼事兒。」
「真沒事兒,就是大夥兒好久沒見著了想你了,」林赫說,「晚上去K歌吧,嗓子癢癢,帶上項西。」
程博衍沒說話,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問問他。」
上回跟這幫人吃飯,項西半道哭了一鼻子還跑了,他不知道項西還願不願意再跟他們一塊兒吃飯唱歌了。
「那你問吧,」林赫把地點告訴了他,「晚上能來就直接過來吧。」
程博衍沒有給項西打電話,他怕影響了老頭兒給項西講茶,洗完澡之後直接開了車出門。
項西之前只說了程老頭兒的茶室在茶研所後山邊,他看著時間還夠,打算過開車過去轉悠著慢慢找。
茶研所這邊風景很好,人和車都少,程博衍開著車在路上轉了半天,都沒見著第二輛車。
雖然到地方之後又轉了快半個小時了還沒找著地方,但是程博衍卻並不覺得煩躁,這跟開著車在城區街道上找停車位完全不同的感受。
這麼轉悠著得算享受。
又往裡開了一段,程博衍看時間差不多該結束了,才拿出手機,想給項西打個電話問問。
還沒撥號,就看到從前面小路的路口拐出兩個人。
前面的一看就知道是項西,蹦出來的,後面跟著個老頭兒,是陸老頭兒。
程博衍輕輕按了一下喇叭把車開了過去。
「我朋友!」項西衝著車揮了揮手,轉頭跟陸老頭兒說,「讓我來跟您學,就是他提議的。」
「是麼。」陸老頭兒笑笑。
程博衍的車停下了,他從車上下來,笑著走過來衝陸老頭兒伸出手:「陸老先生您好,我是項西的朋友,程博衍。」
「你好,」陸老頭兒跟他握了握手,「來接項西啊?」
「您上車吧,我送您回去。」程博衍說。
「別這麼客氣,」陸老頭兒笑笑,「我遛達一會兒,這段路合適散步,你跟項西有事兒就先走吧。」
「我們沒什麼事兒,」程博衍猶豫了一下,「項西陪您遛達吧。」
「嗯我陪您遛達回去。」項西馬上說。
陸老頭兒笑了,沒再說什麼,跟項西一塊兒慢慢往前走。
程博衍回身上了車,發動車子以後慢慢地跟在他倆身後開著,他想開過去到前邊兒等著,但路太窄,老頭兒和項西在前面邊聊邊走也沒有讓開的意思。
他只得繼續跟著,保持著爬行的速度。
開了一陣,陸老頭兒停下了步子,回過頭:「我們上車吧。」
「不遛達了?」項西問。
「場面太大了,」陸老頭兒笑了起來,「不知道的以為哪家老頭出來還帶著保鏢……」
「我跟太近了嗎?」程博衍也笑了,下車給陸老頭兒拉開了車門。
「你再近點兒我要覺得被攆著走了,走慢了就頂屁股。」陸老頭兒笑著拍拍自己的褲子。
程博衍開著車把陸老頭兒送回了家,到是不遠,的確可以遛達著回來。
「星期三晚上直接去茶室吧,」陸老頭兒跟項西說,「茶山夜景也不錯,到時我們聊聊琴。」
「好,」項西點頭,「師父你休息吧,我們走了。」
陸老頭兒進屋之後項西跳上了副駕,車門一甩:「駕!」
「不是學茶道麼,怎麼還講上琴了?」程博衍把車掉了個頭,「你師父還會彈琴啊?」
「他什麼都說,今天還說了一會兒畫呢,」項西很舒服地靠著椅背,「你來接我怎麼不打個電話啊?我剛一看你車,差點兒把口水笑出來了。」
「這麼高興啊?」程博衍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
「嗯,就是沒想到啊,突然一見著,就特別高興,」項西笑著說,「咱去吃飯嗎?」
「林赫剛打個電話過來,說吃飯,」程博衍看看他,「幾個朋友,你想去嗎?」
「林赫?」項西愣了愣,一下沒想起來是誰。
「就宋一他男朋友。」程博衍補充說。
「……哦。」項西又愣了一下,雖然知道林赫和宋一的關係,猛地聽到「宋一的男朋友」時他還是晃了晃神。
如果這麼說……
程博衍的男朋友?
項西的……男朋友?
「去嗎?你都見過的,就是上回……我生日的那幾個朋友,不全在,就陳胖和……」程博衍很小心地解釋著。
「好啊。」項西點點頭。
「去?」程博衍看著他。
「嗯,去唄,」項西笑笑,「吃飯完了唱歌嗎?」
「……說是要去唱歌,」程博衍說,「你要不想去咱就不去。」
「去啊,沒有不想去,」項西嘿嘿笑了兩聲,順手從後座拿了盒子牛奶喝著,「唱歌的話,你唱麼?」
「還記著這個呢?」程博衍笑了,「你想聽就唱。」
「唱什麼?」項西問。
「咱倆合唱吧。」程博衍說。
「合唱什……」項西話還沒問完就被程博衍打斷了。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程博衍捏著嗓子唱了一句,又說,「就這個,夫妻雙雙把家還。」
第57章
項西雖然已經把牛奶咽下去了,但還是被嗆了一口,努力控制著沒有咳得太瘋狂。
「還有點兒時間,去商場轉轉?」程博衍笑著看看他。
「去商場幹嘛?」項西用手背抹抹嘴,「你一般不就去超市買個菜麼?」
程博衍沒說話,又往他手上看了一眼,他嘆了口氣,扯過一張濕紙巾擦了擦手,程博衍這才繼續說下去:「我買衣服,你給參謀一下。」
「你還買啊?」項西瞪了瞪眼睛,「你那一櫃子衣穿得過來麼?你天天白袍加身的裡面穿個背心也沒人知道啊,還買?」
「看看唄,」程博衍笑笑,「現在去飯店太早了啊。」
「那……行吧。」項西點了點頭。
商場離吃飯的地兒不遠,就隔著一條街,不過這片是夜生活的主戰場,這個時間商場的停車場已經差不多全滿了,他倆排了一會兒隊才停上了車。
程博衍帶著項西直奔四樓男裝,轉了一圈之後項西皺了皺眉:「你不如過兩天有空了去批發市場呢。」
「怎麼了?」程博衍拿起一件T恤看著。
「這標價標得也太隨心所欲了,」項西看了看他手上這件衣的價簽,「破T恤二百多,心臟病夠犯八回了,這還算便宜的……我身上這件才三十。」
「質量不一樣,」程博衍隨手把衣服往他身上比了一下,「買一件頂你那個十件了。」
「幹嘛!」項西往後退了一步,瞪著他,「我不要。」
「沒問你要不要。」程博衍又拿起另一件看著。
「我有衣服,夠穿呢,我上班都制服啊,」項西已經明白程博衍的目的,有點兒著急,主要是心疼錢,「下班了我又不出門。」
「我這一個夏天就看你這兩件衣服都看煩了,」程博衍拿了兩件T恤,又往褲子那邊走過去,「我覺得這家衣服還不錯,都在這兒買了吧。」
導購看到了程博衍手上的衣服,走了過來,準備給介紹褲子。
「你別過來!」項西趕緊一攔,「別過來!」
「您隨意挑。」導購停了腳步,笑著說了一句。
「這樣的喜歡嗎?」程博衍拿了條破洞牛仔褲問他,「別囉嗦了,好容易有時間逛逛。」
項西看著他手裡的褲子沒有說話。
「我就是想給你買兩件衣服,」程博衍小聲說,「也不是天天買,你穿衣服挺費的你不知道麼?」
「嗯?」項西愣了愣。
「袖子都毛邊兒了你沒看到麼?」程博衍扯了扯他袖子,「我就想買兩件質量好的,經得住你穿。」
項西看了看自己衣服的袖子,還真是,不光是毛邊兒,還有點兒破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洗衣服的時候太狠了。
不過以前這種細節他從來沒在意過,有錢就買一件,沒錢就一直穿著,要不就是喜歡的衣服穿出洞了也還在穿。
再看看程博衍身上無論是正式還是休閒永遠一絲不苟乾淨清爽的打扮,他猶豫了一下:「真買啊?」
「嗯,就一條褲子,兩件T恤,怎麼樣?」程博衍問。
「那……」項西看著褲子,拿起了旁邊的另一款牛仔褲,「這個吧,我不喜歡破洞的。」
「我以為你喜歡這樣的呢,」程博衍放下手裡那條,「你以前打扮不是挺……還鉚釘靴子呢,那麼酷。」
「你還記得呢,那靴子才六十塊……現在不喜歡了,」項西笑笑,是的,不喜歡了,他現在就想乾淨整潔,規規矩矩,就像程博衍那樣,「我不要破洞的。」
「那就這條,」程博衍把他挑的那條拿過來看了看,「去試一下,這碼你應該能穿。」
「你怎麼知……」項西話說了一半就閉嘴了,拿了褲子轉身就往試衣間走。
程博衍還是迅速地強行回答了他:「因為我看過。」
項西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程博衍靠著貨架笑了半天。
褲子很合適,程博衍看得還挺準的,項西站在鏡子跟前兒瞅著。
「腰合適嗎?」導購在一邊問,又蹲下給他拉了拉褲腳,「這褲子很顯腿型,穿這款很好看,而且褲邊也不用改了,正好,你腿真長啊。」
項西沒說話,突然有點兒小得意。
這才是大長腿呢!
導購走開了去開票的時候,他把腿往程博衍面前一伸:「長麼?」
「長,」程博衍一邊掏出錢包一邊點點頭,「讓摸嗎?」
「有病吧你!」項西趕緊回頭看了一眼導購。
程博衍去交了錢回來,項西還穿著那條新褲子,還把新T恤也穿上了,他問了一句:「直接穿著了?」
「嗯,」項西點點頭,又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是不是怕一會兒我給你丟人啊?」
「不是,」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我從來沒想過這個,你覺得自己丟人的時候我也沒想過。」
項西笑了笑,他覺得程博衍說的是實話,所以當初他才會當著自己朋友的面那麼坦然地說出沙縣兩個字。
這種自信是骨子裡的,他看著正等著導購把衣服裝好的程博衍,程博衍就是那種拿著五十塊的2G手機也能自信地玩自拍的人。
他突然覺得有點兒驕傲。
這次吃飯沒有上回生日時的人多,四五個人,那個挺漂亮的肖朗也沒在,不過陳胖倒是一副很熟悉樣子,見了項西就一揮手:「小項!來了啊!」
「聽著怎麼這麼彆扭呢?」宋一靠在椅子上正玩手機,「小象來了啊,你爸爸大象來了沒?」
「來了。」程博衍接了一句。
幾個人頓時樂了,笑成一片,項西跟著嘿嘿笑了兩聲,程博衍這人果然有病!
「看到沒,」宋一用胳膊肘碰了碰旁邊的林赫,「我早說過,丫臉的面積甩咱半個體育場。」
飯是陳胖請客,說是從前陣的動盪中緩過勁來了,要慶祝一下。
項西已經沒有了上回吃飯時那種不自在,依然是話不多地聽著他們聊天兒,時不時跟著樂一會兒。
雖然很多話題他插不上嘴,可心情不錯,有一種舒服的安穩,不知不覺就把肚子給撐了。
「一會唱歌算宋一的,房間訂好了,」林赫敲了敲杯子,「什麼時候轉戰過去?」
「現在就行啊,」陳胖說,「你們吃飽了沒?沒吃飽再點倆菜?」
「我到頂了。」林赫說。
大家紛紛表示吃飽了,陳胖又看著項西:「小項吃飽沒?你年紀最小,還長身體呢要吃飽,不要跟他們似的保持身材。」
「飽了,」項西看著陳胖的圓臉,突然有點兒想笑,「很飽。」
「別聽陳大哥的,」宋一說,伸手在陳胖肚子拍了拍,「他就是一直長身體沒停過呢,都長成這樣了還是一位少年。」
從飯店出來,別的喝了酒的人都坐林赫的車先奔赴K歌戰場,程博衍帶著項西去取車。
「怎麼樣,有沒有不自在?」程博衍進了停車場之後把胳膊搭到了項西肩上。
「挺好,」項西笑笑,「吃撐了。」
「我摸摸肚子,」程博衍笑著說,伸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摸,「挺平的啊。」
項西把肚子一鼓:「吃撐了。」
「哎喲嚇我一跳,」程博衍又摸了摸,「收放自如啊。」
「就跟你臉皮似的,」項西說,「爸爸。」
「這麼記仇?」程博衍樂了。
「不記仇,扛不住您便宜沒完沒了占啊。」項西嘖了一聲。
「還想占大的呢。」程博衍偏過頭,在他耳朵尖上親了一下。
這貼著耳朵的低語和耳朵尖上柔軟的輕觸帶來一陣顫慄,項西差點兒踉蹌一步,走到車邊了都沒怎麼回過神來。
「想什麼呢?」程博衍看著他。
「沒。」項西背靠著車門搖搖頭,程博衍離得很近,他能感覺到程博衍身上的熱度。
「我……」程博衍往他面前湊了湊,「算了。」
「什麼算了?」項西問得有些艱難,程博衍的呼吸已經撲到他臉上,身上好聞的檸檬味兒也已經包裹了過來,他突然有些期待程博衍柔軟濕潤的脣。
「不打報告了。」程博衍說,手摸到他腰上,順著腰往後一滑,摟住了他,脣壓了過來。
項西的呼吸頓了頓,但程博衍的舌尖在他脣上輕輕一點,從齒間探進他嘴裡時,他沒有哪怕一瞬間地猶豫,就那麼自然而然又滿懷期待地迎了上去。
程博衍的手在他背上撫過,滾燙的溫度從掌心直接穿過身體,讓他抬手用力勾住了程博衍的脖子,舌尖纏攪糾結……
這個吻的時間有點兒短,程博衍鬆開他的脣時,項西跟過去在他脣上又舔了兩下。
「項西,」程博衍還是摟著他,吻落在了他耳垂上,帶著有些粗重的喘息一路吻到了他脖子上,「我很喜歡你。」
項西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程博衍吻了吻他肩窩,在他耳邊輕聲說:「更重的我不敢隨便說,我怕嚇著你,但再不說點兒什麼我受不了了……」
項西沒有說話,只是睜開了眼睛,看著頭頂前方的燈,感覺整個人都有些眩暈。
程博衍的脣在他鎖骨上停頓,又往上掠起,脖子,下巴,脣,最後落在了他眼角的淚痣上:「我喜歡這顆痣。」
「我……」項西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
正在把四散逃散的思維扯回來的時候,他感覺到眼角帶著濕潤地微微一熱,整個人都靠在了車門上,差點兒直接跪了下去。
程博衍在他的淚痣上輕輕舔了一下。
之後程博衍還說了什麼,他們有沒有默默四目對望,項西都不記得了。
「是不是有點兒熱?」程博衍這句話終於把他從眯瞪中拉了回來,感覺到自己身上已經全是汗。
「不是有點兒,」項西背過手摸了摸自己後背,「熱得我跟個噴泉似的了。」
「上車,我也熱一身汗。」程博衍拉開了車門,把他推上了車。
車裡的空調打開了之後,項西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把空調出風口的小扇葉都調過來對著自己,靠在椅背上不想動了。
「不能這麼吹。」程博衍發動車子,把小扇葉撥到了一邊。
「熱。」項西又撥了一下,對著自己。
「熱就脫了。」程博衍又伸手給撥開了。
「脫了也得對著吹。」項西又想伸手,被程博衍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
「那你先脫。」程博衍看著他。
「想得美。」項西說,靠著椅背突然笑了起來,半天都沒停下來。
一直笑到停車場出口都還沒停。
「師傅勞駕問一下,」程博衍放下車窗,一邊遞過停車卡和錢一邊問收費員,「您知道離得最近的藥店在哪兒麼?」
「出去往北過一個路口就有個大藥店了。」收費員說。
「謝謝。」程博衍關上車窗把車開了出去。
項西終於停下了笑,轉過頭:「你不舒服啊?」
「沒,給你買,」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喲,不笑了啊?」
項西愣了愣,莫名其妙地又開始笑。
「我剛是不是親你笑穴上了?」程博衍伸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不知道,」項西邊樂邊說,「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大夫快救救我。」
「傻病沒得救,」程博衍嘆了口氣,「埋了吧。」
項西,我很喜歡你。
我喜歡這顆痣。
我很喜歡你。
喜歡這顆痣。
很喜歡你。
很喜歡你。
喜歡你。
喜歡。
項西閉著眼睛,側著腦袋靠在車窗上,任由自己腦袋在玻璃上一下下地磕著,他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滿腦子裡想的都是程博衍之前說的話。
那些帶著低喘在他耳邊輕輕說出來的話。
現在想起來都會覺得身上像過電一樣地酥癢酸麻。
平靜不下來。
……
而且似乎還有些意外發生。
不,是有些意外居然還沒過去。
項西睜開一隻眼睛,先往自己褲襠那兒瞅了瞅,又悄悄瞟了程博衍一眼。
程博衍正看著前方開著車,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
他動作很慢地把手放下去扯了扯褲子。
正揪著褲子想扯第二下的時候,程博衍突然開口:「硬了啊?」
項西被嚇了一跳,手猛地一拌,再一聽這話,又不好意思又惱火的感覺一下涌了上來,他忍不住往腿上拍了一巴掌:「能不嚇人麼!嚇得我差點兒拽著蛋!」
「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扯褲子,」程博衍笑了起來,又伸手在自己褲子上扯了一下,「就這樣。」
「沒你那麼不要臉!」項西說。
「硬了扯一下褲子有什麼不要臉的,我又沒扯別人的,」程博衍還是看著前方的路,又小聲嘀咕了一句,「喲,藥店開過了啊,不知道有沒有治不要臉的藥……」
項西轉開了頭,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當初真沒看出來程博衍是這麼個神經病。
穿著白大褂,一臉正氣,永遠都帶著禮貌的微笑,一舉一動都透著教養,結果就是這麼個玩意兒……
項西胡思亂想了半天,襠裡的熱血旗幟才終於放倒了。
他松了口氣,看了看程博衍,沒忍住問了一句:「你剛硬了嗎?」
「下回你自己摸摸就知道了。」程博衍說。
「你還能不能聊天兒了啊!」項西在椅子上差點兒蹦起來,吼了一聲。
「哎喲嚇死我了……硬了啊,」程博衍笑了,「這還用問麼,這都沒硬是有毛病吧。」
「哦。」項西收了聲音,眼睛沒好意思再往程博衍那邊看,盯著車窗外面。
「一會兒跟我唱夫妻雙雙把家還嗎?」程博衍在KTV外面停車的時候問他。
「不唱,」項西推開車門跳了下去,「你自己唱洪湖水浪打浪吧。」
「這麼不給面子,」程博衍笑著也下了車,「那你自己唱夫妻雙雙把家還?」
「我……」項西被他繞樂了,笑著看著他,「我就挺想知道的,你就跟我這樣,還是平時都這樣啊?」
「哪樣?」程博衍摟著他的肩往包廂走。
「就跟神經病一樣。」項西說,在他手指尖上輕輕捏了一下。
「就跟你才這樣,」程博衍笑笑,「跟你在一塊兒我放鬆,不會繃著。」
「那你在許主任跟前兒這樣嗎?」項西又問,一想到威嚴的許主任,他就有點兒不能想像。
「當然不這樣,」程博衍想了想,「不一樣的放鬆。」
「明白了,」項西點點頭,「在家是正常放鬆,在我跟前兒不叫放鬆,叫現原形。」
包廂裡人都已經唱上了,還在門外就聽見了林赫在吼:「你是風兒我是沙——」
然後是宋一的聲音:「我不瘋啊你最傻——」
項西一聽就開始笑了,倆人都沒在調上,跟調離著十萬大山。
「來了啊!」林赫看到他倆進來,拿著話筒,「以為你倆又找地兒自己浪去了呢!」
「你倆繼續。」程博衍衝他揮揮手,拉著項西坐到了沙發上。
項西剛一坐下,程博衍的手就伸到了他背後,摸到了他衣服裡。
屋裡燈光暗,這個動作沒讓項西嚇著,不過他還是轉頭看了程博衍一眼。
「怎麼?」程博衍的手指在他後腰上勾了勾。
「沒,」項西笑了,「癢。」
「博衍唱嗎?」宋一唱完一首跑調歌之後衝他倆這邊喊了一聲,「項西?」
「我一會兒的,」程博衍笑笑,雙轉過臉問項西,「你唱嗎?」
「唱吧,」項西想了想,「洪湖水浪打浪。」
「什麼?」宋一沒聽清,提高聲音問。
「洪湖水浪啊浪,」林赫說一本正經地給他解釋,「浪啊浪,肯定是唱給博衍的。」
屋里幾個人全樂了,笑成一片。
「你還真打擊報復啊?」程博衍笑著問。
「算了,」項西站了起來,走到宋一旁邊看著點歌器,「來首老點兒的吧。」
「唱給我們這些老頭兒聽麼?」林赫拉長聲音嘆了口氣,「自打有項西之後,我覺得咱幾個年齡噌噌地往上蹦字兒,拉都拉不住啊。」
「嗯,」項西笑著點點頭,「宋哥幫我點吧。」
「哪首?」宋一問。
「喜歡你。」項西說。
宋一挑了挑眉毛,笑著往程博衍那邊看了一眼。
項西也回過頭。
「唱。」程博衍往沙發裡一靠,嘴角勾了起來。
第58章
細雨帶風濕透黃昏的街道,抹去雨水雙眼無故地仰望,望向孤單的晚燈,是那傷感的記憶……
程博衍看著背對著他一直盯著大屏幕的項西,他一開口,屋里幾個人就連鼓掌帶尖叫的一片叫好。樂文小說網「再次泛起心裡無數的思念,以往片刻歡笑仍掛在臉上……」項西嗓音跟黃家駒的不同,要清亮得多,卻意外地很合適,歌被他唱出了另一種味道,認真而執著的感覺。
「唱得還挺標準的嘛。」陳胖在一邊喊了一句。
這一點程博衍也挺意外的,他們一般都唱普通話版,項西這個粵語版唱得是不是真標準他不知道,但聽起來卻很像那麼回事。
「願你此刻可會知是我衷心的說聲……」項西唱到這句的時候突然轉過了頭,看著程博衍。
程博衍笑了笑,看著他。
「喜歡你——」跟著項西聲音同時響起來的是一屋子裡所有人的聲音。
程博衍一下就樂了,這幫人就會這一句,能湊合唱得不走調的也就這個三個字了。
「喜歡你,」項西看著他也笑了,能聽出歌聲裡帶著笑,「那雙眼動人,笑聲更迷人……願再可,輕撫你,那可愛面容……」
項西大概是不記得詞,唱幾句就得回頭看屏幕,但每一次唱到喜歡你,他都會回過頭來。
而每一句喜歡你,都會不受控制地變成齊唱,一屋子幾個人一到這句就扯著嗓子吼,聲音都跟項西拿話筒的差不多了,程博衍一直在笑。
雖然是這樣,他還是能在亂七八糟的吼聲中,準確地聽到項西的那一句。
喜歡你。
一首歌唱完,項西放下話筒坐回了沙發上,陳胖把一杯啤酒■一聲放到他面前:「小項!唱得真好!來喝一杯。」
「謝謝。」項西笑著拿過杯子,喝了一大口。
「我受到了鼓舞,我要唱一首青藏高原,」陳胖轉身往宋一那邊擠了過去,「快,幫我戳首青藏高原!」
「我的媽呀,」宋一樂了,「你還青藏高原呢,你能把四川盆地唱利索了麼……」
「合作合作啊,」陳胖說,「我不行的時候大家合作吼一下嘛!」
音樂響起以後,幾個人又開始運氣準備強拆青藏高原。
程博衍拿過一杯西瓜汁喝了一口,挨到項西身邊,轉頭小聲說:「項西。」
「嗯?」項西偏過頭。
「給我單獨唱一句,剛讓他鬧得沒好好聽。」程博衍看了看正唱著歌的幾個人,飛快地在他耳朵上親了一下。
他這聲音和耳朵上細細爬過的酥癢讓項西差點兒沒控制住轉頭吻過去。
「好,」他清了清嗓子,貼到程博衍耳邊,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說,「我……喜歡你。」
「這回聽清了。」程博衍笑了笑。
我喜歡你。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這幾個字,小時候他對大窪裡跑來的一隻狗說過,我好喜歡你呀,不過狗沒怎麼理他。
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對著一個人說出這幾個字,還是一個男人。
項西沒再說話,突然覺得全身都有些發燒。
在一片嘈雜和陳胖撕心裂肺快要斷氣的聲音裡,他居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看見——」宋一突然抓過陳胖手裡的話筒吼了一句,聲音不負眾望地嘎兒一下破了。
「哎喲!」林赫在一邊嗆了一口酒。
項西被這一嗓子嚇得蹦了一下,轉臉往宋一那邊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宋一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
「一頭頭豬!」程博衍拿起桌上的話筒也吼了一聲,「一頭頭豬玀!」
幾個人都樂了,陳胖一點兒也沒猶豫地立馬接著吼:「我看見!一頭頭豬!一頭頭豬玀!一頭頭豬玀!相連——」
程博衍放下話筒,笑著轉臉看了看項西,發現項西正瞪著眼睛看著他,他勾勾嘴角:「怎麼了?」
「我想聽你唱歌,」項西盯著他,「你剛唱那一句真好聽啊。」
「一頭頭豬麼?」程博衍笑了起來,「你好這口啊?」
「唱不唱啊?」項西還是盯著他。
「行,」程博衍站了起來,往點歌器那邊走了過去,「我給你唱一個小豬豬之歌。」
「哎喲?」陳胖邊破著嗓子拆歌邊百忙之中還對著話筒說了一句,「我有沒有看花眼?」
「沒有!」林赫從沙發那邊往這頭一撲,趴宋一身上湊到了點歌器旁邊,「我們的歌神要點歌了!」
「快!」宋一指著陳胖,「趕緊的把你這幾句嘔完了的。」
「直接掐了吧!」陳胖馬上說,「掐了我。」
林赫二話沒說把青藏高原給掐了。
包廂裡立馬安靜了下來,幾個人都沒說話。
程博衍正彎個腰準備點歌,這一安靜,他手懸空中半天都沒落下去,回過頭看了看屋裡的人:「你們這樣我壓力很大啊。」
「出來一百回不開一次口,可不眾矢之的麼。」宋一笑著說。
「是眾望所歸。」林赫說。
「你起來!」宋一往趴他腿上的林赫背上甩了一巴掌,又看著程博衍,「博衍來首聽不懂的,跟小象象打擂。」
「好,那來首……」程博衍想了想,在點歌器上戳了幾下,「就see you again吧。」
項西坐在沙發上,好容易才從說出我喜歡你這幾個字的眩暈中回過神來,不過洗浴二乾是什麼他聽不懂。
音樂聽著倒是有點兒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快,」程博衍拿著話筒站到屋子中間之後聽著前奏突然一指宋一,「幫我降降調,聽著感覺歌神第一句就要唱不上去了。」
宋一笑得不行,過去幫他把歌往下降了降調:「行麼?」
「好了,」程博衍點點頭,拿著話筒,腳尖跟著輕輕點了兩下,「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好!」林赫立馬吼了一聲,啪啪鼓著掌。
「安靜聽著,」程博衍說,然後趕著節奏把下一句唱了出來,「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這句沒壓住節奏,但項西拿著啤酒準備喝的手卻停住了。
聽不懂歌詞,但程博衍的聲音卻很好聽,他所有的注意力瞬間就從洗浴二乾是什麼轉到了程博衍聲音上。
因為程博衍之前說過,他唱歌屬於「一般難聽」,所以他對程博衍並沒有太高期待,而程博衍一開口,他才知道這人除了對自己長相不太謙虛之外,對別的還是挺謙虛的……
「Oh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幾句之後程博衍才把節奏給追了回來,唱到這句的時候突然衝項西笑了一下,「When I see you again……」
這個笑容讓項西又一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而且聲音特別大,跟鼓點似的,感嘆自己心臟還真是年輕,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音樂裡的鼓點。
這句之後音樂節奏全變了,緊跟在鼓點之後的是一通說唱,程博衍居然很流利地就念了出來。
Damn who knew all the planes we flew,Good things we’ve been through,That I’ll be standing right here,Talking to you about another path……
程博衍看著半張著嘴入神地盯著自己的項西,這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但有那麼幾句是他想說給項西聽的。
雖然這小子現在聽不懂。
這歌屋裡的幾個沒法跟著一塊兒合唱,但因為曲子都挺熟的,所以他們還是成功地找到了合唱……不,合吼的機會。
每次程博衍唱到see you again,都能聽到一幫人扯著嗓子一起喊:「see you again!」
項西聽樂了,縮在沙發上一直笑,程博衍居然堅持著沒有笑場,一臉深情特嚴肅認真地把歌完整地唱完了。
接下去又進入了群魔亂舞階段,歌也都是胡亂點,然後幾個人拿著話筒一塊兒嚷嚷。
「怎麼樣?」程博衍坐到項西身邊,伸手到他背後摸了一把,「你熱啊?都出汗了。」
「笑出汗了,」項西往後靠著壓緊他的手,笑著說,「完了,洗手狂人的末日啊,摸一手汗,要去洗手嗎?」
「不著急,全摸完了攢一塊兒洗。」程博衍笑笑。
「你唱歌真好聽,」項西側過頭,「比我唱得好。」
「是因為你沒聽懂麼?」程博衍笑著說,手指在他後腰上一下下勾著。
「因為好聽,」項西斜了他一眼,「不過的確是聽不懂。」
「你唱的我也沒聽懂,」程博衍說,「還唱得挺像那麼回事兒呢。」
「蒙的,我不知道詞兒的時候就會唱了,就唱個音唄。」項西嘿嘿笑了兩聲。
程博衍和項西從KTV出來的時候還沒到12點,別的人都還在包廂裡繼續高歌,程博衍明天要去醫院,沒跟他們繼續耗下去。
出包廂的時候,宋一追出來說了一句:「項西,今兒晚上不用夜班。」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簡直太明顯,項西一直到出了KTV都還沒從不好意思和糾結的心情裡緩過勁兒來。
跟著程博衍往停車場走的時候一直有點兒迷迷瞪瞪的。
不用夜班。
不用回超市。
那去哪兒?
程博衍家?
去他家……幹嘛?
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自己耳朵都快燒化了,而且有種強烈不知所措和尷尬的感覺。
「困嗎?」程博衍上車關好車門,沒有發動車子,看著他問了一句。
「……有點兒吧,」項西說,「平時這會兒我已經睡了。」
「宋一說你不用回超市,」程博衍伸手在他腦門上摸了摸,「去我那兒嗎?」
程博衍這話說得很自然,就好像說了無數次一樣平靜,但項西卻猛地一下緊張,瞪著眼盯著雨刮器看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我……要不……」
沒等他把話說全了,程博衍發動了車子,打斷了他的話:「去我那兒吧。」
「那什麼……」在程博衍把車開出了車位之後項西才有些艱難地開了口,「我還……我就……不……」
「你睡書房。」程博衍說。
項西不知道程博衍是怎麼從這些支離破碎的幾個字裡聽出他的意思的,但這句話讓他猛地松了一口氣,往副駕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開空調嗎?」程博衍把車開出停車場。
「開窗吧,」項西說,「我想吹會兒風,這會兒涼快了吧。」
程博衍把車窗放了下來,項西靠著窗往外看著:「我耳朵現在還嗡嗡響呢,他們也太能吼了。」
「唱不了就只能吼了。」程博衍說。
車開起來之後,帶著涼意的夜風從車窗吹進了車裡,項西眯縫了一下眼睛:「哎,舒服。」
「要兜一圈吹吹風嗎?」程博衍問他。
「你明天不是要上班麼?」項西看著他,「還兜啊?」
「也不兜遠,就多拐兩個路口,」程博衍說,「多開二十分鐘吧。」
「好,」項西笑笑,「要不吃點兒東西吧,我餓了。」
「行。」程博衍點點頭。
這會兒宵夜攤也正熱鬧,他倆找了個燒烤攤,在路邊的桌邊坐下了。
「你吃嗎?」項西要了烤翅和牛肉,還要了條烤魚,又看著程博衍。
「……你要了這麼些沒我的啊?」程博衍問。
「沒啊,多髒啊,不衛生,也不健康,這個時間吃東西對身體不好,」項西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吃。」
「我塑料袋都陪你吃過了……」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拿了瓶水過來喝著,「我不吃,你吃吧。」
「真不吃啊?」項西笑了,「我逗你的。」
「真不吃,我不餓。」程博衍說。
老闆把烤好的倆烤翅拿了過來,放在了桌上。
「啊,烤翅,」項西拍拍手,「我最喜歡烤……」
他的話還沒說完,程博衍突然飛快地伸手把兩個烤翅都拿了出來,在項西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烤翅上舔了一口,然後放回了盤子裡。
「我……」項西瞪著眼睛,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你……」
「吃吧,你最喜歡的烤翅,」程博衍吧唧了一下嘴,「還是奧爾良味兒的呢。」
「你以為我跟你似的?」項西看著烤翅,嘖了一聲,拿起一個就咬了一口,「你再舔啊。」
正說著話,老闆又拿著一盤牛肉串過來了,要往桌上放的時候,項西搶著接了過去:「我來我來給我。」
他拿起盤子裡的幾串牛肉挨個舔了一遍,然後看著一震驚的老闆:「看什麼看,烤你的串兒去。」
程博衍低頭一直在笑,項西一邊啃著烤翅一邊說:「笑什麼笑,你有本事你再舔舔牛肉?」
「我沒那本事,」程博衍笑著衝還一直往這邊瞅的老闆招了招手,「給我兩串西蘭花。」
「好■。」老闆應了一聲。
項西突然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要敢舔,」程博衍看著他,笑著說,「我就抽你。」
項西啃完一個烤翅,搓了搓手指:「放心吧我不舔,我吃燒烤的時候不愛吃菜。」
「你那手擦擦行麼?」程博衍皺著眉。
「還要吃呢,擦了白擦啊,」項西說,又嘬了嘬手指,「忍著吧。」
「哎喲。」程博衍嘆了口氣,轉開了臉。
吃差不多的時候,項西拿過程博衍沒喝完的水喝了一口,正想說話,遠處突然傳來了消防車的鳴叫聲。
程博衍回過頭,看到一輛消防車很快地從路那邊衝了過來,接著是第二輛,第三輛,第四輛,四輛消防車從他們身後唰唰地鳴著笛衝了過去。
宵夜攤上的人都沒了聲音,一塊兒行著注目禮。
「哎,這是大火災啊,」老闆說了一句,「四輛救火車呢。」
「不知道是哪燒起來了,」有人接了話,「這麼熱的天兒,有點兒火星子就著啊……」
「走吧,」程博衍從兜裡拿出一包濕紙巾擦了擦手,又遞了一張給項西,「明天看看新聞就知道是哪兒了。」
「也許不是太嚴重吧,」項西擦著手,「我還小的時候,饅頭個傻逼燒垃圾池玩,著了,看著挺嚇人的,有人報了火警,說燒紅了半邊天兒,嚇得人消防的一下來了三輛車,結果到地兒一看就一個垃圾池,給氣壞了。」
「希望這次也是垃圾池吧,」程博衍站了起來抓了抓項西腦袋頂,「吃飽了嗎?」
「飽了,」項西站起來摸摸肚子,「偷偷打好幾個嗝了。」
回到程博衍家,程博衍一進門就搓手,然後洗手,洗完手就進臥室拿了衣服要去洗澡。
「跟打仗似的。」項西說,他剛換好鞋,正磨磨蹭蹭地搓著手。
「一身汗了,」程博衍看了他一眼,「要不要一起?」
「不……不要。」項西嚇了一跳。
程博衍笑了,轉身進了浴室,在浴室裡喊了一聲:「別換衣服了,一會兒洗了澡再換,省得穿髒了。」
「那我站著啊?」項西愣了愣。
「站會兒吧,」程博衍說,「要不你客廳裡遛達幾圈消消食,你不打嗝了麼。」
「……哦。」項西應了一聲。
程博衍開始洗澡了。
項西在客廳裡沿著邊兒慢慢遛達著。
水聲嘩嘩地傳到客廳裡,隔音不怎麼好嘛。
他走過電視旁邊,把電視打開了。
嘩嘩嘩。平時沒覺得水聲會這麼大啊……
他繼續遛達,電視這個點兒沒什麼東西看,他一邊遛達一邊換著台。
嘩嘩嘩……
有個台在演個警匪片,正打得熱鬧,他把遙控器放下了,就這個吧。
水聲停了。
是在洗頭吧,或者抹沐浴露……應該是在洗頭,程博衍這種潔癖不可能折騰了一天不洗頭。
程博衍光著身子抬手抓著頭髮的樣子從他眼前晃過。
他突然有點兒慌。
程博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還站在電視機跟前兒看著一幫人不知道誰打誰地打來打去。
「去洗吧,」程博衍說,把空調打開了,「怎麼沒開空調?都能看見汗珠子了。」
「我汗蒸一下。」項西轉身跑進書房拿了衣服出來。
「給。」程博衍遞過來一條內褲。
「這什麼?」項西愣了愣。
「你的內褲,」程博衍說,「上回扔這兒的不是沒拿麼。」
「哦,」項西接過來,「太好了。」
程博衍看著跑進浴室的項西,坐到沙發上,輕輕嘆了口氣,低頭用毛巾擦著頭。
他本來想逗一句你是不是準備不穿內褲了,但還是忍住了沒開口。
看得出項西有點兒緊張,跑進浴室的時候還在門框上磕了一下,他怕自己要再來這麼一句,項西會摔。
嚇著了吧。
雖然該說的話都說了,項西卻對進一步的關係並沒有準備。
程博衍腦袋上頂著毛巾往後靠到沙發上,雖然他也並沒有做什麼的打算,叫項西過來也只是想跟他多待一會兒。
項西這個澡洗了很長時間,程博衍都想過去問了,他才一腦袋水地從浴室裡走了出來。
「腦袋擦一下。」程博衍說。
「擦了啊。」項西摸摸頭。
「灑水車一樣,」程博衍把自己頭上的毛巾扔給了他,「用這個吧,比較吸水。」
項西拿過毛巾在頭髮上擦著,這毛巾也不知道是什麼材料的,很吸水,他現在頭髮短,擦了幾下之後基本就乾了。
然後就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幹嘛了。
「拿進去搓搓晾上。」程博衍看了他一眼,順手拿起了旁邊的書翻開了。
項西拿著毛巾進了浴室,搓好了晾上回到客廳,發現程博衍把鋪蓋給他拿到書房之後,居然拿著筆開始邊看邊記了,他覺得有點兒神奇:「你還看啊?」
「你睡吧。」程博衍說。
「你不睡啊?你明兒上班呢這都快一點了啊。」項西有些不能理解地看著他。
「你管我呢我又不影響你,」程博衍笑了,「你又不跟我睡一張床。」
「晚安。」項西快步竄進了書房,把門給關上了。
過了不到一分鐘,他打開門,探出半個腦袋:「喂。」
「嗯?」程博衍轉過頭。
「那個沙發,怎麼弄才能變成床?」項西問。
程博衍嘆了口氣,放下書,起身進了書房,幫他把沙發床給弄好了。
「手動的啊,我還以為有什麼機關呢,順邊兒摸了半天按鈕,」項西拍拍床,把枕頭放好,「以後知道怎麼弄了。」
「你還總睡這兒啊?」程博衍順嘴說了一句。
說完之後倆人都沉默了。
項西不出聲,彎個腰在枕頭上來回拍著,拍過來,拍過去,不知道的估計得以為他有潔癖。
「好一套八卦連環掌,」程博衍說,「看那沙發,已然經脈俱斷。」
「靠,」項西停下動作,轉過身看著他樂了,「我差點兒沒聽懂你說什麼。」
「踏實睡吧,」程博衍手扳住他後腦勺往前勾了勾,看了他半天,最後在他淚痣上親了一下,「晚安。」
「晚安。」
程博衍關上書房的門,把客廳裡的空調和電視關掉了,拿了書走進了臥室。
沒兩分鐘又捏著兩片薄荷葉子轉了出來,去廚房洗了洗,泡了杯薄荷茶,拿著又進了臥室。
關上門之後,他把杯子放到小茶几上,看了看放在一邊的書。
最後轉身往床上一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簡直了。
第59章
平時這個點兒項西差不多都已經睡著了,今天在ktv的時候還覺得挺困,但從宋一說了今兒晚上不用夜班之後,他就不困了。
也不是不困,還是困,但腦子一直在轉著,困得都淚流滿面跪下就能擺攤賣身葬父了也還是睡不著。
想的事兒挺多。
想程博衍在他淚痣上輕輕那一舔。
想程博衍說我很喜歡你。
想程博衍說我喜歡這顆痣。
想著自己說的那句我喜歡你。
還想著程博衍洗澡時的水聲和自己尷尬緊張的感覺。
現在程博衍就在隔壁的房間裡,睡了嗎,還是在看書?
項西翻了個身,在黑暗裡瞪著眼睛。
又翻了個身。
又翻。
睡不著,但又不敢過去找程博衍。
他想貼著程博衍,挨在他身邊,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檸檬味兒。
他喜歡程博衍的手在他背上貼著,勾劃著,喜歡程博衍在他耳朵上脖子上的親吻,也喜歡他濕軟的脣和舌尖……
項西又翻了個身。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又該變身熱血青年了。
可就算熱血了,有些事他卻還是……
翻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困得眼淚都流無可流了,背都酸了,也沒有要睡著過去的意思。
他摸過手機看了看時間,他已經在床上折騰了四十分鐘。
「哎。」他坐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又往前弓了弓,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背,然後穿上拖鞋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書房。
客廳的燈已經關了,但意外的是程博衍臥室的燈居然還亮著,門縫下透出一條細細的光線。
居然還沒睡?
項西掂著腳走到臥室門前,抬手想敲門,但又沒敲下去。
敲完門以後說什麼?
我想跟你挨著?
我想躺你邊兒上?
我想摟著你?
我想親一下你?
我什麼也不想乾就想跟你蹭來蹭去?
正在想著該用什麼樣的開場白,屋裡突然有了聲響,程博衍的腳步聲往門這邊過來了。
項西突然就有種做了賊即將被逮著的感覺,但回身跑回書房動靜也不小,時間上也不夠,肯定還會被程博衍發現。
怎麼辦?
就在程博衍拉開臥室門的一瞬間,他給自己換上了一個「哎這麼巧我正好經過你就開門了」的表情。
「哎!」程博衍沒想到門口會站著人,一開門嚇得往回退了兩步。
「啊!」項西也趕緊喊了一聲,「你怎麼突然出來了!」
「你在這兒幹嘛?」程博衍看清是他以後愣了。
「我……上廁所路過,」項西說,「你也上廁所麼要不你先上。」
「我不上,」程博衍看了他一眼,「你去吧。」
項西看到了程博衍手上拿著紙巾,他有些不好意思:「你大的啊?那我先吧我很快就出來。」
「……說了我不上。」程博衍有些無奈。
「哦,」項西猶豫了一下,轉身往廁所那邊走過去,「你不大號拿紙幹嘛啊?擤鼻涕了?」
「趕緊尿你的!」程博衍在後面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項西並不想上廁所,在馬桶前擺了個小便的姿勢等了一會兒,然後收了姿勢按了一下衝水,就出了廁所。
程博衍接著進去了,關上了門。
項西站在廁所外面沒走,想著是該回書房老實睡覺還是等程博衍出來。
還沒琢磨明白,程博衍就出來了。
「你是不是有事兒?」看他還站著沒回屋,程博衍問了一句。
「沒事兒,我就是……就是吧……」項西想了想,「我就想……聊聊,跟你待一會兒。」
「跟我待一會兒?」程博衍愣了愣,走到他跟前兒揉了揉他腦袋,「真沒事兒?」
「真沒。」項西說。
「那過來吧。」程博衍摟了摟他的肩。
「嗯。」項西馬上點點頭。
程博衍的確是還沒睡覺,檯燈開著,小茶几上放著翻開的書,床上的鋪蓋都還是疊好的。
「你怎麼看書看這麼晚啊?」項西有些吃驚。
「我沒在看……」程博衍說了一半又停下了,「睡不著就看一會兒。」
「我想睡你床。」項西坐在床沿上說。
程博衍笑了笑,順嘴接了一句:「我以為你想睡我呢……」
這話一說出來他就後悔了,明知道現在項西敏感得很,自己還來了這麼一句,項西估計得蹦起來就逃回書房。
「我……」項西卻並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挺平靜地坐在床沿上低著頭,「現在還……不想睡你。」
「……哦。」這回輪到程博衍說不上話了。
「就,你懂我意思吧?」項西咬咬嘴脣,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我挺……不,是很……喜歡你,但是……」
「懂,」程博衍笑了笑,「知道你意思。」
「我就想挨著你待著……你看書吧,我就坐這兒。」項西看上去挺平靜,但說話的時候能看出緊張和略微的尷尬,畢竟現在進行的是關於「我現在還接受不了跟你上床」的討論。
「不看了,」程博衍把書合上放回了書櫃裡,從櫃子裡又拿了個枕頭出來扔給他,回手把檯燈關掉了,「你往裡點兒睡吧。」
「我不是要睡覺,我就是……」項西抱著枕頭往床裡邊挪了挪。
「聊聊,待一會兒,我知道,」程博衍上了床,往枕頭上一靠,「想聊什麼?」
項西沒說話,把枕頭放好,也靠了上去,跟程博衍並排躺著,聞到程博衍身上的檸檬味道,整個人一下就放鬆了。
「嗯?」程博衍見他沒說話,偏過頭看了看他。
「不知道聊什麼,你這話問的,命題聊天兒我怎麼聊啊。」項西小聲說。
程博衍笑了起來,抓著他的手一下下輕輕捏著:「你是不是睡不著啊。」
「剛才是睡不著,」項西閉上眼睛,「不過現在又困了。」
「跟我待一塊兒就犯困?」程博衍笑著問。
「踏實就犯困。」項西笑笑。
「那睡吧。」程博衍扯過小薄被搭在了他肚子上。
「你以前不是說過,」項西拉了拉小薄被,往程博衍肚子上也搭了個被角,「你要敢睡我床你就死定了。」
「這麼記仇,」程博衍輕輕笑了兩聲,「我又沒針對你,我媽都不隨便碰我床呢。」
「那現在怎麼辦?」項西扭了兩下,還把腿抬起來晃了晃,「我現在就睡了,你打我麼。」
「當初也沒打你啊,」程博衍側過身面對著他,伸胳膊摟住了他,笑了笑,「你在我這兒怎麼折騰我也沒弄死你吧。」
「你脾氣挺好的。」項西很舒服地攤平了,程博衍搭在他肚子上的胳膊讓他有些享受。
「湊合吧,」程博衍靠近他,拉開他衣服領口,在他肩頭吻了一下,然後用脣來回輕蹭著,「主要是你每次認錯都很快。」
項西沒有說話,肩上程博衍柔軟的脣,蹭到皮膚時細細的癢,還有說話時帶起的微微震動,像是被鬆軟的羊毛被子裹住了的。
「我特別喜歡這樣。」項西閉著眼睛小聲說。
「哪樣?」程博衍在他耳邊問,胳膊摟緊了他。
「就這樣,你挨著我,我蹭著你,」項西笑笑,「我在大窪裡的時候,總有一隻貓在門口墻上曬太陽,我就特想抱它,靠在它身上……」
「它扛不住你。」程博衍說。
「它根本不理我,」項西嘿嘿笑了幾聲,「就是喜歡那種感覺,毛絨絨的,特別親熱地擠在一塊兒,貓啊狗啊,小時候就喜歡,但我們那兒都是流浪貓狗,怕人,摸都不讓摸,就後來我撿了只狗,跟我還挺親的,讓摸……但是讓二盤吃了……」
「你這麼沒安全感……」程博衍聲音很低地說,但很快又把話題帶了回去,「貓和狗啊?」
「嗯。」項西應了一聲。
「那我算貓還是算狗?」程博衍問。
「狗吧,」項西轉過頭,鼻尖跟程博衍的鼻尖蹭了一下,「老狗。」
程博衍在他脣上吻了一下:「老狗就老狗吧,還以為你要說老色狼呢,老狗算不錯了。」
項西笑了兩聲突然停了,藉著窗簾縫裡透進來的月光瞪眼看了他半天。
「其實你眼睛不怎麼大,瞪圓了也就這麼大,」程博衍用食指和拇指比了個圈伸到他眼前,「看,就這麼大。」
「你剛才,」項西從他手指的圈裡看著他,「是不是……你用紙了……」
「啊,」程博衍笑了笑,放下手,「是啊,你不讓碰,我不就得自力更生麼。」
程博衍這話說得特別坦然,就跟說你不做飯我就自己做一樣自然,但項西眼前卻猛地浮現出程博衍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呼吸急促地「自力更生」的場景……
頓時有些燒得慌,他在程博衍的胳膊圈裡翻了個身,臉衝著墻,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冒出來一句:「那你辛苦了。」
程博衍笑了半天,胳膊收了收,摟著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杯裡拽過去:「不辛苦,鍛煉這麼些年習慣了。」
項西睡覺喜歡側身,但身後要有東西,碰著墻,頂著被子,塞著衣服,都行,就是不能空著,背後一空他就睡不踏實了。
現在背後是程博衍,貼著的很緊,程博衍說話時胸腔的震動他都能感覺到,有點兒暈乎乎的。
「你會不會……」項西閉著眼睛,抓著程博衍搭在他腰上的手,「覺得我矯情?按說吧,趙家窯長大的人,這事兒真不算什麼,主要是吧……你要是個女的我早……」
「早睡我了?」程博衍笑著問。
項西沒說話,想半天才嘖了一聲:「好像也不是……這麼說吧,就,甭管如果你是女的我想不想睡你,反正你現在是男的我就不敢。」
「知道了,」程博衍在他身後笑著說,「又沒人逼你,這態度表的我明兒自己個兒擼都不好意思了。」
項西轉過頭往後夠著想看著他,奈何角度不對看不見,程博衍撐起胳膊把臉放到他臉跟前兒:「想說什麼?」
「我想看看你臉什麼色兒?」項西看著他,「你一天一回地擼啊?這個頻率有點兒太高了吧?」
「喲你還知道擼管兒什麼頻率好啊?」程博衍挑了挑眉。
「假瞎子那兒好多收來撿來的破書,有本什麼青少年還是什麼玩意兒的如何渡過青春期還是什麼……假瞎子給我念過,說一天一次多了。」項西說。
程博衍笑著倒回枕頭上,半天都沒笑停下來:「青少年還是什麼玩意兒的,到底什麼玩意兒啊,青少狗麼?」
「不知道,」項西也倒回枕頭上,想想也樂了,「不是,我挺嚴肅地跟你說的呢,你笑成這樣是不是鄙視我們文盲啊?」
「你現在不是文盲了,」程博衍在他脖子上親了一下,「你都能陪爸爸逛超市了。」
「您這臉被許主任用■面杖壓過吧。」項西嘆了口氣。
「我沒一天一次,」程博衍笑著,「我那個明兒是指代下一次。」
「行吧,」項西小聲說,「那你下次隔多久啊?」
「那要看我想你想得受不了是什麼時候。」程博衍的手指挑開他的衣服,在他肚皮上勾勾劃劃著。
「哦。」項西應了一聲,想想又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別琢磨這個了,我又不會怎麼著你,」程博衍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等你哪天哭著喊著求我睡你的時候再說吧。」
「滾蛋誰哭著喊著睡你了。」項西說。
「是啊,你是沒哭著喊著睡我,是你哭著喊著求我睡你。」程博衍說。
「……晚安。」項西覺得自己大概是困了。
「睡吧,明兒早上我叫你起床,」程博衍笑笑,「晚安。」
項西的呼吸很明顯地慢慢放緩,沒幾分鐘就睡著了,程博衍閉著眼睛,感慨了一下年輕就是好,倒頭就著。
感慨完大概也就兩分鐘,他也睡著了。
不過這一夜睡得並不踏實,程博衍長這麼大,從來都是一個人睡,小時候程博予哭鬧著想跟他一塊兒睡他都沒答應。
項西睡覺挺老實,不亂動,呼吸也很輕,基本上睡著了就沒什麼存在感,但自己始終是知道有一個人在旁邊。
一個人睡了快30年,突然現在身邊多了一個人,他怎麼都有點兒不習慣,半夜裡項西翻個身,他都知道。
後半夜實在是困得厲害,他才總算是睡實了。
一直到對面潑潑們迎著清裡第一撮陽光開始狂吠不止,他才醒了過來。
他想抬胳膊伸個懶腰,發現左胳膊動不了,轉頭看過去,項西趴床上抱著他左胳膊正睡得香,他打了個呵欠,抬起一條胳膊伸了個懶腰。
把胳膊從項西懷裡抽出來的時候他很小心,這個點兒還沒到正常起床時間,項西的睡相挺好,以前項西住書房的時候他沒注意過,今天離得近看得挺清楚,臉上也挺乾淨,沒有糊一臉口水印子……
他伸手在項西眉毛上輕輕摸了摸,又在他眼角的淚痣上點了一下,這才起身下了床。
既然起早了,就做點兒粥吃早點……不過雜豆粥真是挺難吃的……
洗了個澡,程博衍還是決定去樓下買點早餐上來吃,時間有多,還是不要吃雜豆粥了。
他進臥室看了一眼,項西換了個姿勢,還是睡得昏天黑地的,衣服掀開了,露出一截肚皮。
屋裡空調還開著,程博衍過去扯過被角搭到他肚皮上,轉身出去了。
小區門口就有早點攤,包子油條玉米豆漿麵包牛奶挺齊全的,但程博衍都沒胃口,天熱的時候看著什麼都沒食慾。
最後一直遛達到了另一條街的一家新開的港式茶樓。
挑好吃的,打好包,程博衍拎著幾個餐盒剛走出茶樓沒幾步,手機就響了。
他騰出手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項西。
「喂?你起了?」他接起電話。
「你去上班了嗎?」項西的聲音裡透著驚訝。
「沒啊,」程博衍笑笑,「我出來買早點,時間還早就沒叫你。」
「哦,」項西估計是剛醒,說話還帶著鼻音,「嚇死我了。」
「我上班去了你就自己收拾好回超市唄,」程博衍說,「這也能嚇死你,膽兒有沒有雜豆粥裡一顆綠豆大啊?」
「你別趁人沒睡醒說不過你你就拼命擠對,」項西嘖嘖兩聲,「哎,你要不要聽我尿尿的聲兒。」
「不聽,」程博衍笑笑,「不過你最好認真尿,讓我發現你尿外頭了你就死定了。」
「你買好早點了嗎?」項西問,「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起太早了,我怎麼覺得好餓啊。」
「買好了,馬上就回去了,」程博衍看看時間,「你怎麼不多會兒。」
「哎喲怎麼多睡啊,你對面樓那幾個吃了炫邁的鳥,我以前睡書房還真沒覺得它們幾個吵,今天算是領教了,」項西很鬱悶地說,「我要不是考慮你的鄰里關係我早拿藥給丫幾個都灌啞了。」
「要不你再去書房睡會兒,我大概十來分鐘能遛達回去,」程博衍說,「我到家了叫你起來。」
「我試試吧。」項西嘆了口氣。
程博衍掛了電話,加快步子往回走。
到家門口的時候都有點兒出汗了,他掏出鑰匙,動作很輕地打開了房門。
客廳裡的電視居然是開著的,項西沒有去書房睡覺,而是站在沙發前,瞪著電視,他進屋了項西都沒有往他這邊看。
「看什麼呢?」程博衍換了鞋,把餐盒放下,搓著手走到他身邊。
「目前被燒傷的傷者已經被送往醫院,現場目前沒有發現別的……」電視裡的聲音傳來。
程博衍愣了愣,轉過頭看著電視,昨天晚上的火災?
「是不是送你們醫院了?」項西突然抓住程博衍的胳膊,「會不會是送到你們醫院?」
「要看在哪兒,」程博衍被項西的反應弄愣了,「怎麼了啊?」
「趙家窯,就在趙家窯。」項西瞪著他,嘴脣有些發白。
第60章
「火災在趙家窯?」程博衍愣了愣,轉頭盯著電視。
「趙家窯附近,舊胡同那邊,離大窪裡沒多遠,那裡有房子沒人住,」項西抓著他的胳膊不鬆手,聲音裡帶著顫抖,「是饅頭!一定是饅頭!就是他幹的!」
「你先別著急,」程博衍拍拍他胳膊,「我看看新聞。」
「我已經看過了!」項西吼了一聲,「我看了!趙家窯!大窪裡邊兒上!那是平叔的地盤兒!那麼大的火!」
程博衍被他吼得嚇了一跳,趕緊抱住了他,在他背上一個勁兒地拍著:「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別著急。」
「只有一個人被燒傷了,」項西還在一連串地說,「只有一個人,到底是誰燒傷了,是饅頭還是平叔還是二盤……送醫院了,會不會送到你們那裡……」
「我知道了,知道了,」程博衍在他背上用力搓著,「我馬上去醫院,如果不在我們醫院,我也一定幫你問問我同學在不在他們醫院,你別著急,我幫你打聽,一定幫你打聽到,我保證。」
新聞裡沒有更多的信息,只知道火災挺大的,燒了連著的三棟舊樓,但因為都是沒有人住的舊屋,所以沒有造成太大損失,也沒有更多的人員傷亡。
但受傷的那個是誰,是不是縱火的人,新聞沒有說,只說會繼續跟進。
項西坐在桌子邊埋頭吃著程博衍帶回來的早餐,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看電視,程博衍覺得這家的早茶還不錯,不過這事兒一鬧,他胃口全無,吃不出味兒來,隨便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
「我送你吧,」程博衍站起來,「送……」
「不用,」項西吃得倒是挺多,吃光自己那份又把程博衍沒吃完的都給吃了,抹抹嘴,飛快地把餐盒收拾到袋子裡,「你不順路,我去門口等公車。」
程博衍看著他,沒再多說別的。
程博衍開車把項西送到了公車站,項西下車的時候,程博衍拉了拉他胳膊:「項西。」
「嗯?」項西回過頭。
「等我電話,別亂跑。」程博衍說。
「嗯,」項西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去吧。」程博衍笑笑。
項西走到站台上,程博衍的車原地停了一會兒才慢慢開走了,他輕輕嘆了口氣,靠到廣告牌上。
如果是幾個月之前,聽到這樣的消息,他估計會不顧一切地去一趟趙家窯,就像那次跑去黑作坊一樣。
但今天他沒有,心裡一陣陣發慌,一陣陣害怕,他卻沒打算去看。
除去他不敢貿然靠近趙家窯之外,他很清楚這次的事不小,如果真的跟饅頭有關,他去了一定會惹上麻煩,而且對饅頭沒有一絲一毫地幫助。
雖然有點兒無奈,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著程博衍的電話。
到超市的時候時間還算合適,他把店門打開了之後於保全開著小電瓶到了。
「早啊!」於保全衝他揮揮手。
「早。」項西笑笑。
跟於保全一塊兒把門口的地掃完,張昕和何小如都到了,張昕跟他倆打了個招呼就進去換衣服了,何小如跟於保全打了個招呼,看到項西時低下了頭,一路小跑著進了店裡。
項西剛擠出來的笑容只好消散掉,於保全拍了拍他的肩:「你那天的拒絕也太直白了,估計小如得有一陣兒才緩得過來。」
「我不想打太極,」項西說,「繞幾圈再碰上點兒什麼誤會更說不清了。」
於保全嘿嘿笑了兩聲。
早上顧客不多,張昕一邊整理貨架一邊跟何小如聊著:「我家那邊都能看見火光呢,挺長時間才撲滅了。」
「還好沒有人住啊。」何小如說。
「是說昨兒晚上的火災麼?」項西正打算拖地,一聽她倆的話就停下了,張昕家不住趙家窯,但在那個方向。
「嗯,你也知道了吧?」張昕說,「真可怕,聽說後來還去了警察,我就奇怪了,火災還要警察去嗎?」
「警察?」項西愣了愣。
「嗯,」張昕點點頭,「我也是早上吃早點的時候聽人議論的,不知道是不是火太大要警察支援?」
項西沒說話,心一路往下沉。
他感覺差不多可以確定這就是饅頭乾的,但他不明白饅頭為什麼要在舊房子那邊放火,那邊在他們小時候就已經沒人住了,只有幾間裡養著雞,全是危房。
饅頭燒掉那幾間房子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不去燒平叔和二盤?
但……要說饅頭去燒平叔和二盤的房子……他又覺得更是不寒而慄,那就不是縱火了,是殺人。
雖然他心裡對平叔和二盤厭惡之極,但哪怕是自己差點兒就被平叔弄死荒郊野外,他也從來沒想過把陰魂不散一直盤踞在他心裡最黑暗的角落裡的平叔和二盤弄死。
不知道是膽子不夠,還是恨不夠。
一上午他都在琢磨這件事,越想越想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琢磨,越琢磨就越覺得透不過來氣。
中午訂餐的時候他沒有訂,不想吃,只是去了超市後門的小胡同裡蹲著。
他現在不太抽煙,程博衍雖然沒有強制性地不讓他抽煙,但也說過讓他別抽,他就沒怎麼抽了。
但這會兒他還是摸出煙盒來,點了根煙叼著。
煙霧在眼前飄著,他腦子裡終於開始有些放空。
程博衍的電話是休息時間快結束的時候打過來的,項西還在後門蹲著,手機就拿在手裡,一聽到響的瞬間他就接了起來:「喂?」
「那人在我們醫院……」程博衍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饅頭嗎!」項西一下站了起來。
「還不清楚,沒問到名字,」程博衍估計是在上廁所,那邊有衝水的聲音,「而且有警察守著,具體情況也沒法多打聽。」
「警察?」項西一聽這倆字頓時腿一軟靠在了墻上。
「我下午再問問,」程博衍說,「下午我下班了過去找你。」
「別問了,」項西咬咬嘴脣,「問多了要真有什麼事兒人警察該懷疑你了,別問了。」
「我知道該怎麼問,」程博衍笑笑,「你晚上別出門兒了,等我。」
「嗯。」項西應了一聲。
體育場的活動結束之後,超市的生意恢復了正常,人不像那陣似的總那麼多了,但項西一下午都在店裡來回遛達著,他不想在一個地方定著,一停下來就發慌。
「哎,」於保全在收銀台邊玩手機邊跟張昕聊著天,突然拍了拍收銀台的桌子,「你們看新聞了沒,說是火災那屋子裡有疑似毒品的貨物?」
「什麼?」張昕馬上湊了過去。
項西一聽這話,整個人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衝到了收銀台旁邊,一把搶過了於保全的手機:「我看看。」
項西盯著手機屏幕,上面有幾張火災的圖,但上面的字他居然一個都不認識,本來看字就慢,這一著急,眼前的字全都看不明白了。
「還是傳聞,」於保全說,「不過說得挺真的,晚上看新聞播不播了。」
「我覺得像真的啊,」張昕說,「說不定警察去了也是因為這個?」
毒品?
項西把手機還給了於保全,一屁股坐到了收銀台上。
「哎,」張昕推了他一下,「往哪兒坐呢,累了去休息室坐會兒。」
項西站直了,沒有去休息室,慢慢走到了貨架中間。
這就是個還沒有證實的傳聞,但項西卻猛地一下就相信了,這是真的。
他在大窪裡最後的那段時間裡,二盤不斷地領到平叔家的那些人,那些跟平叔不混一個「圈」的人,那些都是「犯大事兒圈」裡的。
項西不確定他們到底乾的是不是這個,但他知道那個叫他買過飯的老四,聽饅頭說過他有小弟在酒吧賣藥。
項西覺得寒意從指尖一點點往全身漫延。
饅頭真的豁出命去幹了件大事。
下午下班之後,項西幫著晚班的同事點好貨,回到了小屋。
這個時間應該去吃點兒東西,但他不餓,早上到現在他水都沒有喝過一口,卻什麼感覺都沒有,不渴,也不餓。
從心裡到腦袋,都是悶的。
小屋裡的空調開著,他卻還是覺得憋氣,深呼吸了沒兩秒鐘就又堵上了。
他開了電視,等著八點半的本市新聞,坐在床上一直愣到八點多,手機響了,是程博衍的電話。
「你下班了?」項西接起電話,兩個多小時沒說話,他嗓子帶著奇怪的乾澀。
「下了,都到你們超市門口了,」程博衍說,「你是出來還是我進去?」
「你……進來吧,」項西不想錯過新聞,「你把車停好,我出去帶你進來。」
程博衍把車停在了路邊的車位上,下車的時候項西從超市旁邊的小胡同裡轉了出來,衝他揮了揮手。
他從車上拿了個袋子下來,過了街遞給了項西:「不知道你愛不愛吃。」
「什麼?」項西接過袋子往裡看了看,裡面有兩個奶茶店的大號杯子,一杯澆了糖的水果丁,一杯燒仙草,都還是冰的。
「我估計你沒好好吃飯,」程博衍伸手在他脖子後面捏了捏,「這都是冰的,爽口,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兒甜的。」
項西低頭捧著兩個杯子帶著程博衍從後門繞進小屋,一句話也沒說,心裡堵的難受的感覺被掌心裡的冰爽衝開了很多。
「你有沒有看手機上的新聞,」進了小屋之後,項西坐到床邊,低頭用小勺扒拉著水果丁,吃了兩口,味道很好,「說是有……毒品,我現在等著看新聞呢。」
「嗯,我聽說了,」程博衍坐到他身邊,摟著他肩膀,「看看新聞怎麼說吧。」
「醫院那個人……」項西邊吃邊小聲問,開了口之後卻又些不敢問下去了,他一面希望那是饅頭,一面又不希望那是饅頭。
「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程博衍說。
項西拿著小勺的手頓了頓,舀起一塊芒果丁,沒送到嘴邊就掉在了衣服上:「是饅頭,肯定是饅頭。」
「還不確定,」程博衍把他衣服上的芒果丁捏起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扔,「不過傷得不重,燒傷面積不大,主要身上主要是外傷。」
「外傷?」項西皺了皺眉,又看著程博衍手上的芒果丁,「扔地上吧,垃圾筒在門外邊兒呢。」
程博衍站了起來,打算把芒果丁拿到門口去扔。
剛一站起來,項西也跟著他站了起來,緊緊挨在他身邊,他愣了愣就笑了,胳膊摟住項西的肩,倆人並排走到門口,開門,走出去,扔掉芒果丁。
再並排地退回屋裡,關上門,並排轉過身回到床邊坐下。
電視上的廣告演完了,新聞的音樂響了起來,項西猛地一下坐直了,手裡的杯子被他差點兒捏扁。
「別灑了,」程博衍把杯子拿了過來,舀了一勺芒果丁,「想吃芒果是吧?」
「嗯。」項西盯著電視。
程博衍把芒果丁遞到他嘴邊,他張嘴把芒果丁吃進了嘴裡。
新聞的頭條果然就是火災,主播正在說著開場廢話的時候,程博衍一眼就看到了畫面下面的字。
趙家窯火災現場發現制毒工具,疑似制毒窩點。
緊接著畫面轉到了火災現場,記者拿著話筒站在已經燒塌了一半的房子前。
項西估計來不及看字,但聽還是能聽得明白的。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手一直輕輕抖著,程博衍還摟在他肩膀上的胳膊也能感覺到他身體地顫抖。
「項西。」這條新聞播完之後,程博衍收了收胳膊,輕輕叫了他一聲。
「你聽到了嗎?」項西說,眼睛還是盯著電視。
「聽到了。」程博衍說。
「這是饅頭乾的,」項西指著屏幕,「剛說了,縱火嫌疑人已經醒了,警方正在進行進一步調查。」
「嗯,我聽到了。」程博衍說。
項西沒再說話,往後直接躺倒在了床上,瞪著天花板,很長時間才說了一句:「我以為他是要燒死二盤呢。」
「真燒死就麻煩了,」程博衍舀了勺水果遞到他嘴邊,「木瓜?」
「饅頭這算是聰明嗎?」項西張嘴接住了木瓜丁,嚼了兩下之後笑了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才說,「這些東西是平叔的,他把平叔一下逼到絕路上了。」
「你知道平叔做這些?」程博衍看著他問。
「不知道,」項西收了笑容,「我只是猜的,我離開之前老四那幫人就總過來了,見天兒在平叔屋裡待著。」
「如果是這樣,」程博衍想了想,「饅頭選了一個最能自保的方式,無論他是去舉報還是去燒平叔,都有可能被報復,這樣一下把他們窩點燒了……至少現在他是會被好好保護起來了。」
「嗯,」項西挑了挑眉,「真聰明。」
程博衍沒出聲,手裡拿著那杯水果丁出神,小勺在水果丁裡來回戳著,項西一直看著他。
饅頭不會死,饅頭現在是安全的,如果這件事跟平叔有關,那平叔就肯定逃不過,一定會被抓……
這件事雖然還有點兒讓項西不踏實,但大致也可以歸類到好事裡了,除了饅頭以後會怎麼樣還不確定,坐牢?坐幾年?
程博衍卻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這讓他有點兒不明白,程博衍不會是為了饅頭這樣,只會是為了自己。
可為什麼?
程博衍下意識地舀了一勺糖水放進嘴裡時,項西終於碰了碰他胳膊:「你怎麼了?」
用別人用過的勺吃別人吃過的東西,這是正常情況下程博衍是絕對不可能做的事。
「嗯?」程博衍看著他。
「你吃我口水了。」項西說。
程博衍愣了愣,把勺子放回杯子裡,遞到項西手裡:「你接著吃吧。」
「你怎麼了?」項西接過杯子又問了一遍。
「項西,」程博衍擰著眉,「超市這兒,辭職吧。」
「什麼?」項西愣了,撐著胳膊坐了起來,「你說什麼?辭職?」
「嗯,」程博衍還是擰著眉,「住我那兒去。」
「什麼?」項西更吃驚了,不知道程博衍這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他這個時候說這是什麼意思。
同居?
「窩點被燒了,肯定會暴露,」程博衍看著他,「平叔和二盤只要腦子沒坑,昨天晚上就肯定跑了,警方的說法也是正進行進一步調查,沒有說抓到制毒嫌疑人,你懂我意思了嗎?」
「你是說平叔會……」項西輕聲說。
「如果他不知道是饅頭乾的,要推斷是誰幹的,」程博衍慢慢地說,「應該只能推出是你或者是饅頭,對不對?無論是他的仇家還是同夥,幹這樣的事都落不著好。」
「嗯,」項西明白了程博衍的意思,「饅頭現在在醫院,他如果要報復……只能找我?」
「我不確定,只是有這個可能,」程博衍站了起來,「這種人,被逼到這程度,什麼事都乾得出來吧。」
項西突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但是……」項西還是有些猶豫,儘管他知道就算平叔和二盤要逃命沒功夫找他,他們的那些手下也保不齊不會來找,但要他一句話就放棄現在的工作和剛剛開始的新生活,他卻怎麼都不情願。
「就算那天饅頭找到你是因為之前跟蹤過你,但總歸是找到了,別人找到你也不是什麼難事,」程博衍在小屋裡轉了轉,「不能冒險。」
「那我的工作……」項西還是猶豫。
「還可以找,你過兩三個月茶學完了可以去茶莊,這個不是問題,」程博衍走到他跟前兒,彎下腰看著他,「現在我就要你在我家住著,出門兒有我跟著,在我眼皮底下待著。」
項西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懂了嗎?」程博衍還是看著他。
「我懂,」項西說,「但是……我怕……」
「給我找麻煩?」程博衍笑了笑,「你當初半死不活地在我車後頭跟我說‘哥救救我’的時候,你沒地兒住我把你帶回家的時候,我就已經跟麻煩裹一塊兒了,現在說這個有點兒晚了。」
項西沒說話,起身跪在床上抱住了程博衍。
「平身吧,不用這麼客氣。」程博衍也抱住他,輕輕晃了晃。
「平身就抱不著了。」項西笑笑。
「別想那麼多了,」程博衍拍拍他屁股,「我現在給宋一打個電話。」
「……挺對不住他的。」項西輕輕嘆了口氣,也拍了拍程博衍的屁股。
第61章
程博衍動作很快,跟宋一說了之後,第二天,宋一下了班就把項西叫到了辦公室裡。
「這月工資,」宋一叼著煙把一個信封遞給他,「給你算的全勤,還有夜班補助什麼的都算上了。」
「我沒上夠一個月呢。」項西接過信封,有些猶豫。
「就還有一星期,不差那幾天,」宋一說,「也不是只有你這樣,我這兒別的人走,我也都給算全勤的,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哦,」項西笑笑,「謝謝宋哥,這段時間太謝謝你了。」
「別客氣,以後上班有錢了請我吃飯,」宋一看了他一眼,「不過我沒博衍那麼好打發,麵條燒烤是不能讓我滿意的。」
「沒問題,」項西把信封塞到兜裡,嘿嘿笑了兩聲,「到時地方隨你挑。」
「行,」宋一拿起桌上的車鑰匙,「東西收拾好沒,我送你過去。」
「還送我啊?」項西愣了愣,今天程博衍快下班了有急診送來的病人要手術,他本來是想自己坐個車去程博衍家就行,前老闆突然說要送他,讓他覺得有點兒規格太高了。
「嗯,要送,有個人讓我先帶你吃飯,然後給你送到地方,還要目送你安全進屋,」宋一一揮手,「走,先帶你吃點兒。」
項西只得拿了東西跟在宋一身後上了車。
宋一開車跟程博衍不同,程博衍開車很穩,不追不搶,宋一開車……也還成,也不追不搶,但會罵,一路上有人加塞或者開得慢堵路了,他都會罵罵咧咧的。
「看到沒,這種傻逼,見縫就鑽,好像擠你前頭他就能成仙了,其實過仨路口你再看,也就還在你前邊三輛車那兒修練呢,傻逼,」宋一一臉不爽地說,「這種傻逼就來個突然衝進快車道找死的電瓶跟他練練,練完倆都舒坦了。」
「宋哥,」項西都聽樂了,「今兒是聽你說話最多的一次了。」
「平時我多威嚴,」宋一說,「一開車就端不住了,得罵,不出了這口氣不行,要不就得攆上去撞了,那多不好。」
「就跟你以前和林赫那樣麼?」項西笑著順嘴問了一句,問完又覺得不合適,趕緊轉開了頭。
「博衍給你說的吧?」宋一笑了,「那會兒我開的是摩托車,可不是電瓶,林赫非給我頂一下,不抽他抽誰。」
「他脾氣挺好,我要讓人把腦袋夾車窗裡揍一頓肯定不能忍,」項西想了想,「多沒面子。」
「他也沒忍啊,我給他放開他一回身連踹我三腳,那速度,太陰險了,也不是什麼好鳥,」宋一笑著說,想想又說了一句,「我們這幫人裡就一只好鳥,讓你撿著了。」
「是麼。」項西猛地聽到這句話有點兒燒得慌,燒完了又想笑,好鳥?背地裡那德性讓宋一知道了不定給個什麼評價呢。
宋一帶著他找了個挺精緻的小館子吃了頓飯,正要出門的時候宋一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可能是博衍。」
不過電話不是程博衍打來的,宋一聽了兩句就皺了皺眉頭,邊走邊說:「要不說你混到現在連個妞都泡不著呢,辦點事兒這麼費勁,就兩三個人,一兩個月,又沒讓你帶個足球隊上南極蹲著……」
項西跟在後面,聽不清宋一在說什麼,總之是連罵帶擠對,然後把電話給掛了。
宋一肯定混過,項西從他說話就能聽得出來,雖然不至於跟趙家窯那些人那樣,但也不僅僅是平時說話糙點兒的感覺,匪氣,他身上有,宋一身上也有。
項西看著他的背影,無論宋一以前什麼樣,現在他有個超市,開著車,過著很不錯的小日子……
也許自己也可以,開個超市什麼的太遠不敢想,但只要能扛過眼前這一陣,自己應該也可以真正安定下來了。
學茶,去茶莊,平時拍點照片,沒準兒還能再學點兒什麼,然後東轉轉西晃晃,還有程博衍,多好!
「上車,」宋一在車裡叫了他一聲,「想什麼呢?」
項西笑了笑,收回思緒拉開車門跳上了車。
宋一嚴格按程博衍的要求把項西一直送到了他家門口。
「宋哥進來坐坐吧?」項西掏出鑰匙開了門。
「我不進他家,」宋一說,「進個門跟要上龍床一樣費勁……我走了,你別出門兒了,注意安全。」
「嗯,」項西笑了笑,「謝謝宋哥。」
宋一揮了揮手,轉身進了電梯。
項西把門關好,把包扔在地上,換鞋,放好鞋,搓手,進書房換上了衣服,再出來把衣服在門邊的櫃子裡掛好。
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他站在客廳裡笑了起來,還真是挺費勁的。
包裡的相機拿出來放到電腦桌上之後,剩下的就都是衣服了,他看著這些衣服,猶豫著是該放到哪兒,書房?
書房裡沒有櫃子,以前他就把塞著衣服的包扔沙發旁邊,反正也沒幾件……那現在呢?放哪裡?
想了半天,他還是把包拎進了書房,扔在了沙發旁邊的地上。
程博衍還沒回來,坐沙發上盯著新聞看了一個多小時,火災的事已經上了好幾個台的新聞,還沒有什麼新進展,但就像程博衍擔心的,嫌疑人在逃。
他盤著腿,皺眉盯著電視,平叔和二盤是買一送一跑的,還是分頭跑的?
能跑到哪兒去呢?他跟著平叔十幾年,平叔沒跑過路,倒是讓逮進去過兩三次,但平叔這種平民級混混,始終堅守趙家窯地頭蛇的名號乾點兒小打小鬧的坑蒙拐騙,犯的都不是什麼大事兒,進去了沒多久就能出來,用不著跑路。
這回這事兒,他猛一下還真不知道平叔能往哪兒跑。
想想又覺得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感覺,平叔這幾年怎麼看二盤的他不清楚,但二盤的地位是項西眼看著一天天穩下來的,最後終於成功地把平叔給拉到了需要跑路的地步。
這二盤要不是警察派來的臥底,也得是驢臉的臥底,簡直兢兢業業忠於職守感天動地催人淚下……
一直到新聞都播完了,不再有相關內容了,項西才站起來,拿了衣服去浴室,準備洗個澡。
浴室裡的東西都很整齊,他看到自己放在這的牙刷和程博衍的牙刷一邊一支地插在牙刷架上有點兒想笑,程博衍放東西都這毛病,雖然不用百分百但也必須盡可能地保持對稱。
他把身上的衣服脫了,現在沒有前段時間熱了,涼水衝到身上讓他身上汗毛都立起來了,趕緊關了水,打算把水溫調一下。
「項西!」程博衍的聲音隔著浴室門傳了進來,聽聲音像是在客廳。
回來了?
項西下意識地扯下毛巾擋了擋下邊兒,擋完了才想起浴室門是關著的,於是又放下毛巾應了一聲:「我洗澡呢!」
「吃飯了沒?」程博衍的聲音到了浴室門口。
「吃了,」項西說,猶豫了一下又抓過褲子穿上了,過去打開了浴室門,「宋一送我過來的。」
「嗯,」程博衍靠在門邊笑了笑,「東西都拿過來了?」
「拿來了,扔書房了,」項西看到程博衍的笑容,有種說不上來的舒服,過去一伸胳膊摟住了他,藉著他的支撐伸了個懶腰,「也沒什麼東西。」
「那你洗澡吧。」程博衍在他背上摸了摸,手扯著他褲子往下一拉,再一撒手,松緊帶的褲腰啪地一聲在他屁股上彈了一下。
「你神經病吧!」項西趕緊鬆開他,退了一步扯了扯褲子。
「洗吧。」程博衍笑著說。
「嗯,」項西扶著門站著等了兩秒鐘,看程博衍沒有走開的意思,他晃了晃門,「我洗澡了啊。」
「洗啊。」程博衍一臉平靜地說。
「我要關門了,你讓開點兒。」項西說。
「哦,」程博衍總算是沒靠著門框了,「不讓看啊?」
「洗澡有什麼可看的!」項西瞪了瞪眼睛,程博衍有時候簡直讓人無語。
「那洗吧,我去看會兒電視。」程博衍說,要走開的時候突然又轉身一步跨進了浴室,伸手飛快地在他乳頭上輕輕捏了一下。
沒等他反應過來,程博衍已經跳出了浴室,在客廳裡又懶洋洋地說了一句:「哎今兒手術累死我了,比木工活兒還累……」
「程博衍!」項西這時才回過神來,從胸口向身體迅速漫開的說不上來的癢麻混雜著震驚讓他喊完這一聲之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捂了一下胸口又覺得動作很二逼,趕緊又放下了手,「你有病趕緊吃藥!」
「在吃呢。」程博衍拿著個杯子又走了過來,手裡還有幾片藥。
那是程博衍每天都吃的維生素片兒,項西實在是說不出來話,甩手把浴室門給關上了。
「輕點兒,」程博衍在外面笑著說,「剛修好的。」
項西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程博衍正靠在沙發上,手撐著腦袋看著電視。
「你吃了沒啊?」項西走過去問了一句。
程博衍沒有回答,他走到程博衍跟前兒看了一眼,發現程博衍閉著眼睛,樣子像是睡著了。
「程博衍?」項西小聲地叫了一聲,「程大夫?吃藥了……治神經病的……」
程博衍沒有動。
項西伸手往他肩上推了一下:「程……」
話還沒說完,程博衍像是被嚇了一跳,猛地睜開了眼睛,沒等項西退開,他已經抓住了項西的手腕,一拉一擰。
項西只覺得胳膊上一陣麻,接著就被擰趴在了沙發上,臉直接扣在了坐墊上。
「好……功夫。」項西捂坐墊裡說,舉起另一隻手豎了豎拇指。
「弄傷你沒?」程博衍嚇了一跳,從沙發上跳了下來,他是真睡著了,長期一個人的家裡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條件反射地就覺得是進賊了。
「沒有,」項西站起來,甩了甩胳膊,「我都還沒來得及被嚇著,就倒下了。」
「我這兒總沒人,」程博衍摟過他,在他肩膀上胳膊上來回揉著,「冷不丁被推一下嚇我一跳。」
「你不習慣家裡多了一個人吧。」項西看著他。
「有別人不習慣,」程博衍用鼻尖在他腦門兒上蹭了蹭,「有你很快就會習慣的。」
「你吃了沒啊?」項西笑笑。
「沒吃,」程博衍又倒回沙發裡,「我一會兒煮點兒麵條吃就行。」
「我煮吧?」項西馬上說。
「……我突然就不怎麼餓了。」程博衍躺沙發上笑了起來。
「雞蛋面?」項西沒理他的,繼續問。
「你這麼有幹勁不如幫我拖拖地……」程博衍說。
「那就雞蛋面吧,」項西進了廚房,「再加點兒青菜。」
項西熱情高漲地在廚房裡煮面,同時謝絕參觀,程博衍也不想參觀,項西做飯的過程對他來說有點兒太挑戰,切菜一定會掉得到處都是菜渣,下面一定會撒一灶台的水……
他進了書房,拿起項西的包看了看,把他包裡的衣服拿了出來,又進了臥室,把衣服都掛在了衣櫃裡。
再回到書房,看著沙發床,這床他不知道是該架上還是不架。
項西喜歡挨著他,只要他不被憋死,當然是一塊兒睡臥室比較好,但剛手欠捏了項西一下,他就不確定項西還願不願意挨著他了。
最後他還是沒架桌,回到客廳坐下了。
項西捧著煮好的一碗面從廚房走了出來,挺得意地說:「沒糊也沒碎鍋,我看冰箱裡還有小蔥,就擱了點兒,聞著還挺香的,你快嘗嘗!」
「好。」程博衍去洗了手坐下了。
面聞著很不錯,看著……也還湊合,蛋沒有碎,襯著生菜和小蔥看起來很清爽,就是面湯看著跟清水似的。
他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嚼了嚼,又夾了一筷子嚼著,接著又喝了口湯。
「怎麼樣?」項西坐在他對面問。
「挺好,」程博衍豎豎拇指,「味道不錯,就是……」
「怎麼?」項西一下坐直了。
「我味覺是徹底失靈了麼?」程博衍又喝了口湯,「還是你沒擱鹽啊?」
「擱了啊,」項西說,「擱得少,你不說一天三到五克鹽麼,我就捏了幾顆放的。」
「……幾顆?你還數了啊?」程博衍有點兒無奈地笑了,「味精論顆放都數不明白吧。」
「淡了啊?我給你加點兒吧。」項西站起來跑進了廚房。
「拿醬油來吧,」程博衍說,「弄點兒顏色。」
「好,」項西拿著醬油瓶子出來了,擰開瓶蓋就往他碗裡倒,邊倒邊問了一句,「多少合適?」
「好了!」程博衍喊了一聲。
項西收了手,看了看碗:「沒看到顏色呢?」
程博衍沒說話,拿起筷子挑了挑碗裡的面,面湯變成了棕色,他看了項西一眼,捏著嗓子說:「哇好吃驚呀!」
項西樂了:「我靠怎麼這色兒了!我哪知道醬油得擱多少啊……這怎麼辦,洗洗?」
「沒事兒,」程博衍拌好面,又吃了一口,「還好放的不是老抽。」
「鹹了……吧?」項西看著他。
「不鹹,」程博衍低頭吃著,吃了幾口又抬起頭,「還有面湯嗎?」
項西嘆了口氣,進廚房端了鍋出來往碗裡倒了點兒湯:「我是不是真的從此以後跟做飯做菜就絕緣了啊?」
「你想做就做唄,」程博衍邊吃邊說,「反正我都吃得下去。」
吃完飯歇了一會兒,程博衍去洗澡,項西坐在客廳裡繼續看晚間新聞,比起下午,已經有了一些進展,說警察已經開始在附近幾個城市的車站和高速追捕,還發布了嫌疑人的照片,請市民如果見到就舉報。
項西盯著電視上平叔和二盤的照片。
「梁川平,肖俊,」程博衍洗完澡出來,站在沙發旁邊念了一下屏幕上打出來的名字,「長這樣啊。」
「我第一次看他倆證件照呢,」項西輕聲說,「真難看啊,二盤那脾氣居然沒把照相館給砸了啊……」
程博衍沒說話,過去在他腦袋上抓了抓。
「我那個吊墜,」項西抬起頭,「在嗎?」
「在呢,我鎖櫃子裡了,」程博衍點點頭,「要看看?」
「嗯,突然想看看。」項西說。
「等著,」程博衍轉身進了臥室,過了一會兒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遞到了他手上,「怎麼了?」
「如果平叔被抓了,」項西打開盒子,盯著盒子裡的吊墜,「一般人就見不著他了吧。」
「你想見他?」程博衍看了吊墜一眼。
「不知道,其實不想見,」項西皺皺眉,「但我本來還想著,有機會問問他……我到底……是撿來的還是偷來的還是……我就想知道我從哪兒來的……」
程博衍沒說話,把他摟到了自己懷裡輕輕拍了兩下。
項西靠在他身上,還是皺著眉:「但其實想想,找問了也白問,他不會告訴我的,他那人我太了解了,他不會讓我過得舒服,但凡有一點機會,他肯定希望我心裡一輩子都戳著這根刺,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兒來的。」
「項西,我說點兒你可能不願意聽的,」程博衍扒拉著他頭髮,「你頭髮該剪了,長了,還都立著。」
「哦,就說這個啊?」項西笑了笑。
「人呢,就活個方向,路在前面,希望也在前面,想事兒做事兒都要往前看,」程博衍一下下輕輕揪著他的頭髮,「趙家窯,你從哪兒來,都在後頭,想想沒什麼,但別被這些東西扯著。」
項西沒有說話,沉默了很長時間,把腦袋一仰,看著程博衍笑了笑:「我是誰?」
「你是項西,也是小展,還是我兒子,這些都不衝突,不管你從哪兒,怎麼來,經歷過什麼,你都還是你,」程博衍低頭在他脣上吻了一下,「你……」
「不要在講道理的時候占人便宜,」項西飛快地往上湊了湊,在程博衍脣上咬了一口,「你當爹還當上癮了啊?」
「這不是沒當過爹麼,以後也當不成,」程博衍笑笑,「只好拿你過過癮了。」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項西很享受這種擠在一塊兒的感覺,不用說話,也不用動,只這麼擠著,就很滿足了。
不過程博衍今天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那碗麵條吃中毒了,歪著頭沒一會兒眼睛就眯縫上了。
「你困了啊?」項西問。
「嗯?」程博衍睜開眼睛,「有點兒。」
「那……睡吧。」項西坐了起來。
程博衍去洗了個臉,出來的時候項西正站在書房門口。
「你睡嗎?」程博衍過去戳了戳他的淚痣。
「我也睡啊,我又不看書,你睡了我一個人幹嘛啊?」項西說。
「睡書房啊?」程博衍摟著他慢慢晃著往臥室那邊走過去,「睡大床吧,你不是喜歡我這張床麼。」
「以前約法三章裡還有不許睡你床這條呢。」項西嘖了一聲。
「現在改改,」程博衍笑笑,「你不說我還忘了,要弄個新的約法三章。」
「我現在都快跟著潔癖了還約?還約三章?」項西偏過頭。
「三章不夠,你臭毛病不少,一塊兒待久了肯定現形,我一點點兒給你約過來,」程博衍笑著說,推著他晃進了臥室,慢慢晃到床邊,「洗完澡毛巾也不搓搓往回一掛就完事兒了。」
「你知道我搓沒搓?」項西說,想想又瞪圓了眼睛,「你丫偷看我洗澡?」
「你再丫一個,」程博衍在身後推了他一把,順勢一壓,倆人摞著撲倒在床上,「我不用偷看,你洗臉就這樣,擦完就一掛,洗澡完了會搓?」
「真麻煩。」項西嘿嘿笑了兩聲。
程博衍也笑了笑,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手伸進衣服摸到了他腰上,又往下摸到了腿上。
「你不睡覺啊?」項西扭了一下,往前伸胳膊想從程博衍身下爬出去。
「我說,項西啊,」程博衍按住他的肩,在他耳邊輕聲說,「不讓睡也就算了,摸都不讓摸你還是人麼?摸都不讓摸我也快不是人了。」
項西愣了愣,接著就笑了起來:「什麼亂七八糟,那你瞎摸摸上火了怎麼辦。」
「那我就去廁所摸自己唄。」程博衍的手在他腿上又摸了幾下,往前探了過去。
第62章
項西趴在床上,背上是緊緊貼著的程博衍的身體,雖然空調開得挺大,他還是能感覺到程博衍身上傳來的熱浪,洪湖水浪啊浪……
程博衍的掌心也很燙,摸在他腰上腿上時帶起的細小電流讓人有種說不上來的愉快感覺。
項西趴著沒動,程博衍沒再說話,撲到他脖子和耳後的呼吸變化很明顯,漸漸不太平穩的喘息不知道怎麼的就讓項西覺得很享受。
程博衍的手往前探過去,但項西趴著,壓著床,他在項西的腿上擰了一把。
「哎!」項西吃痛扭了一下。
程博衍的手馬上順著他身體和床之間的空隙摸到了前面。
「幹嘛!」項西嚇了一跳,趕緊趴平。
「說了摸一下……」程博衍的手被壓住了,嘖了一聲,「你再這樣我控制不好把你蛋捏碎了你信麼?」
「我靠你耍流氓還有理了啊?」項西趴著沒動,程博衍的掌心貼在他小腹上,燒得他一陣陣發熱,都燒到臉上了。
「我要真耍流氓來硬的你早就渣都不剩了……」程博衍從他身後滑到了床上,胳膊摟著他的腰順手一帶,把他翻成了側躺,「要關……」
項西沒等他說完話,掙扎著想往前挪開。
「我揍你了啊!」程博衍一收胳膊把他拉了回來,又抬腿往他腿上一勾,壓緊了。
項西沒出聲,倒是沒動了,顯得有些緊張。
程博衍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手摸到枕頭下邊拿了遙控器出來把屋裡的燈給關掉了。
「哎?」項西愣了愣,「你這燈還能用遙控關啊?」
「嗯。」程博衍應了一聲,吻在他脖子上,摟著他腰的手再次摸進了他褲子裡。
「我都……不知……」項西條件反射地弓了一下背,想抬腿,但腿被程博衍箍住了,他猶豫了一下,停止了掙扎,「道。」
程博衍的舌尖在他耳廓上輕輕劃了一圈,手輕輕往下握了上去。
輕吻。
耳邊的低喘。
從脖子到肩頭輕輕掠過的舌尖。
輕撫。
摩擦。
逗弄。
……
項西的身體繃得很緊,興奮和緊張也許都有。
程博衍進屋的時候順手把空調溫度調低了,但最後項西發出很低地一聲呻吟,身體慢慢放鬆時,緊貼在一起的皮膚上還是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程博衍從枕邊抽了幾張紙巾,給他收拾了一下,摟著他,聽著項西的呼吸在黑暗裡慢慢平息下來之後,才親了他一口:「我開燈了啊?」
「別,」項西小聲說,「先別開燈。」
「怎麼了?」程博衍湊到他耳邊,「都完事兒了還不好意思啊?」
「嗯,臉皮比不上你,我認識你以後才知道我有多純潔皮兒薄……」項西靠在他身上。
程博衍輕輕笑了兩聲:「我夠可以的了,我現在還憋著呢。」
「啊?」項西側過頭,「你……還憋著?」
程博衍捏捏手裡的紙巾:「這不廢話麼,我就倆手,一手摟著你一手伺候你……」
「別說了別說了,」項西趕緊打斷他,想想又突然有些緊張,「那怎麼辦?」
「我自己,或者你幫我,」程博衍說,「你挑一個?」
「你……」項西想了很長時間,「你去廁所吧。」
「有人性沒有了?」程博衍笑了起來,「你躺床上,我小心伺候,你完事兒了不管我也就算了,還讓我自己去廁所?」
「那你還想怎麼著啊?」項西也樂了,笑了一會兒才收了聲音,想要坐起來,「那行吧你就躺床上……」
「跑什麼,熊玩意兒,」被程博衍一把按了回去,「你就給我待這兒。」
「……哦。」項西應了一聲。
這種感覺很奇妙。
程博衍在身後摟著他,有些粗重的喘息在他脖子後面掃過,手上的動作他也能清楚地感覺到。
雖然是在自力更生,但程博衍的手偶爾碰到他後背時,項西卻會猛地一陣興奮,說不清這是什麼體會。
他回手在程博衍的腿上摸了摸,程博衍在他耳邊的呼吸一下急促起來,動作也漸漸加快。
莫名的興奮裡有點兒不好意思,項西想要把手收回來。
「手……」程博衍卻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下嘴挺狠,「摸我。」
帶著喘息有些低啞的這一聲,和程博衍因為動作加快而不斷碰到他後背的手,帶起了波浪,一圈圈地向全身漾了出去,呼吸竟然跟著程博衍的節奏有些急促起來。
程博衍的聲音很好聽,喘息也好聽,隨著喘息帶出來的輕輕呻吟也很好聽,而最後他壓抑著發出的聲音,和噴射到他背後的溫度,讓項西心跳猛地一下跟撞了鐘似的一陣眩暈。
程博衍翻了個身,躺平了喘了一會兒,拿紙往項西背上擦了擦。
「不要臉的玩意兒你居然射我背上。」項西側躺著背對著他沒動。
「嗯,你有什麼意見麼?」程博衍聲音還沒完全平穩,「又沒射你嘴裡。」
「……我今天算是重新認識你了程博衍。」項西說。
「多好,你有倆不一樣的男朋友,」程博衍笑了起來,「哎我要開燈了,擦半天也不知道擦掉了沒有。」
「擦掉了,」項西背過手往背上摸了摸,「別開燈。」
「還不能開?」程博衍嘆了口氣,坐了起來,想想又突然往他身上一壓,手飛快地往他下邊兒摸了一把,接著就樂了,「我就知道。」
「啊——」項西翻了個身趴到床上,「你去洗澡吧,你不是潔癖麼,這一身一手的趕緊洗啊。」
「你還要再來一次嗎?」程博衍笑著問。
「不用!一會兒就好了!」項西鼻子頂著床單。
「那我去洗澡了,」程博衍下了床,順手拉過小被子給他蓋到了背上,再把空調溫度調高,走出了臥室,「你回味一下吧。」
程博衍洗完澡,回到臥室的時候把燈打開了,項西還原樣趴在床上。
「去洗洗吧。」程博衍撐著床,在他脖子後面捏了捏。
「嗯,」項西坐了起來,扯了扯褲子跳下床,程博衍光著的上身他都沒敢多看,「我怎麼有點兒餓?」
「我給你弄個牛奶雞蛋吧。」程博衍笑了笑。
「麻煩嗎?」項西看了他一眼。
「不麻煩,幾分鐘的事兒。」程博衍套了件t恤進了廚房。
項西思緒萬千地洗完澡出來,程博衍已經弄好了牛奶雞蛋,用一個大菠蘿杯裝著,還放了個長勺子,看上去挺漂亮。
「這個怎麼做的啊?」項西喝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把牛奶煮開,敲個雞蛋進去,擱點兒糖攪一攪就行了,」程博衍說,在他開口之前又搶一句,「你不要試了,肯定會糊。」
「我明天就試試。」項西說,拿著杯子往臥室走。
「去哪?」程博衍在身後說,「吃東西就在客廳,不許進臥室。」
「哦,」項西又轉身回來坐到了沙發上,「為什麼?」
「有味兒,」程博衍打了個呵欠,在他頭上摸了摸,然後進了臥室,「你這種走路不穩當的再灑點兒我還得收拾。」
項西盤腿坐在沙發上把牛奶雞蛋吃完,洗好杯子放好,又按程博衍的要求刷了牙洗了臉,走進臥室往床上一倒:「哎再也不吃宵夜了,麻煩死了!」
「講點兒衛生看把你累的。」程博衍坐在小茶几旁邊看書。
「你挺神奇的啊,」項西翻了個身趴床上看著他,「都這樣了還看書呢?」
「哪樣啊?」程博衍抬抬眼皮瞅了瞅他。
「就……」項西嘖了一聲,躺回枕頭上,「我還是不跟你說話了。」
「我等你睡覺呢,」程博衍合上書,關掉了檯燈,躺到他身邊,「隨便看兩眼。」
項西笑了笑沒說話,程博衍側身摟過他,用鼻尖在他臉上蹭了蹭:「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項西彎起一條腿輕輕晃著。
「也沒你想的那麼可怕吧?」程博衍輕聲說。
項西沒出聲,他不知道該怎麼跟程博衍討論這樣的話題,在他十來二十年的人生當中,還從來沒考慮過,特別是跟另一個男人。
「我也沒說可怕啊。」項西小聲嘟囔了一句。
「那行,」程博衍親了他一下,「下回別讓我自己玩了。」
項西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只好往程博衍身邊擠了擠,把臉湊到他呼吸裡閉上了眼睛。
「晚安小西西。」程博衍吹了吹他頭髮。
「晚安老流氓。」項西說。
上了這麼久的班,項西已經習慣了按時醒來,第二天睜了眼,盯站還睡著的程博衍的側臉看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現在不用上班了。
有點兒失落,但很快又被可以繼續睡覺的愉快代替了。
他很舒服地翻身伸了個懶腰,長長地舒了口氣,重新閉上了眼睛。
雖說規律的生活已經過了這麼久,他也並沒有什麼不滿,但畢竟前十來年除了看看平叔的臉色,別的時間都是想幹嘛就幹嘛,只要能弄來錢,睡一天也沒人管他,這會兒突然可以不用早起上班,他才感覺這段時間以來,還真挺累的。
「醒了啊?」程博衍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帶著沒睡醒的迷糊。
「嗯,」項西閉著眼應了一聲,「哎,你聽。」
「鳥叫麼?」程博衍打了個呵欠,「我今天給你帶副耳塞回來吧。」
項西想了想:「算了。」
「不嫌吵麼?」程博衍轉過頭,「它們幾個四點就開嗓了,嚎一小時吃一次炫邁,你還怎麼睡……」
「用了耳塞就聽不到你喘氣兒了。」項西笑笑。
「聽不到而已,」程博衍摟摟他,「我又不是不喘氣兒了。」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項西嘖了一聲。
程博衍笑了起來,拍拍他:「我知道,那隨便你吧。」
程博衍起床了去弄早點,項西在床上也睡不著了,但不想起床,來回翻著。
「你喝粥嗎?」程博衍探頭進臥室問了一句。
「雜豆粥?」項西翻了個身,「不喝,一股涮鍋水味兒。」
「那你想吃什麼?」程博衍又問。
「我現在沒胃口不知道呢,」項西嘟囔著,「我一會兒自己下去吃吧。」
「不行,」程博衍想也沒想就說,「你現在不許一個人出門。」
項西又翻了個身,撐起胳膊看著他:「那我自己做那個牛奶雞蛋。」
「嗯。」程博衍點點頭,轉身回廚房了。
項西在床上滾了一會兒,實在是睡不著了,只得坐起來下了床。
程博衍已經吃完了雜豆粥,正準備出門上班。
「哪兒也別去,中午我給你叫外賣,看清了再開門。」程博衍交待他。
「沒那麼嚴重吧?」項西揉揉鼻子。
「也許吧,但是就怕萬一,」程博衍說,「人現在好容易從老混混棲身毒販行列,制毒販毒大業還沒輝煌就讓人把老巢給端了,這一上火,誰知道能幹出點兒什麼來,防著點兒沒錯。」
「嗯,」項西點點頭,「我不出去。」
「有事兒打我電話,」程博衍換好衣服,在他淚痣上親了一下,「走了。」
看著程博衍出門之後,項西在客廳裡伸了個懶腰,按說現在應該去洗漱,但是他不想動,反正程博衍已經出門了也管不著他。
一會兒再洗漱吧,他走到窗邊,趴窗台上往下看,沒過一會兒就看到程博衍從樓裡走了出來,他嘿嘿笑了兩聲。
要不是樓層太高,他挺想喊一聲的。
程博衍低頭往車庫那邊走了兩步,停下了,接著就抬起了頭,往樓上看了過來。
「哎?」項西一愣,趕緊伸胳膊出去用力揮了揮。
程博衍也抬手揮了揮,這才轉身走了。
項西又在窗台上趴了一會兒,以前他沒這麼看過這個小區,今天這麼一看,小區綠化還挺不錯的。
程博衍家這棟樓正好在小區的小花園旁邊,能看到早起的老頭兒老太太們,慢跑的,打太極的,逗鳥的,拍手的,掛樹的,踢樹的,蹭樹的,撞樹的……
項西看了半天才去洗漱了,然後準備大顯身手做一杯牛奶雞蛋。
剛走進廚房他就愣了,案台上放著昨天的菠蘿杯,裡面有一大杯已經煮好了的牛奶雞蛋,旁邊還放著一盒曲奇餅和一張字條。
我怕你把廚房燒了,所以還是我做吧。
項西看著字條笑了好半天,拿著杯子和餅乾回了客廳,老實地坐到桌子旁邊開始吃。
雖說不用上班,吃吃喝喝看看電視玩玩電腦很舒服,但要一整天都一個人待在屋裡,項西還是覺得有點兒無聊。
他打開了程博衍的書櫃,想看看有沒有他能看懂的書,結果一眼看過去,上面兩排架子上就看見一堆念都念不明白的書名,骨,骨,骨,骨……
「哎,有沒有小說啊?」項西皺皺眉,往下面幾排繼續找。
還沒看清有沒有小說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了臉衝下扣著的一個相框上。
照片?誰的?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
是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看上去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
這是程博衍那個已經死了的弟弟。
項西盯著照片看了很久,弟弟跟程博衍長得很像,不過看上去弟弟樣子挺調皮,沒程博衍那麼嚴肅,雖然程博衍的嚴肅正經只是表象……
項西把相框扣著放回原處,從這一排書裡抽出一本《小王子》,這本書名他一眼就看懂了,所以打算就看這本。
看書之前他學著程博衍的樣子做了一番準備,摘了幾片薄荷葉洗了,泡了一杯薄荷茶,放在臥室的小桌邊,然後捧著書往小沙發裡一靠。
窗簾外透進一點陽光,蟬鳴鳥叫裡透著夏天特有的懶洋洋。
連炫邁鳥的叫聲都沒那麼煩人了。
舒坦!
難怪程博衍總在這兒看書,這個貪圖享受的傢伙!
他翻開書,前幾頁他看了幾眼就有點兒發矇,字挺多,裡面還有很多外國名字,看起來無比費勁,他好一會兒才看明白,這不是故事內容,只是導讀。
導讀1,他嘖了一聲,往後一翻,導讀2,再翻,導讀3……第四章都還不是故事。
「什麼玩意兒!」項西有些不耐煩地小聲說。
再翻,終於是故事了,還看到了很漂亮的插圖,項西挑了挑眉毛,不錯。
他喝了口薄荷茶,低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小聲念著,慢慢看了下去。
程博衍今天很忙,其實哪天都很忙,感覺今天特別忙大概是他想抽時間給項西打個電話,但一直都沒能把這點時間抽出來。
中午請護士幫忙叫了個外賣給項西送過去之後,正想打個電話,又被主任抓到辦公室裡邊吃飯邊聊,等聊完出來又該接著上班了。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來診室的病人連著幾個都是老人,年紀大,理解力差,還有個老太太耳朵還不太好。
給老太太耐心解釋她為什麼膝蓋疼的時候,程博衍聽到診室門口有人罵了一句:「什麼破醫生,看個病看這麼長時間都看不明白!」
程博衍往門口看了一眼,一個手上亂七八糟纏著繃帶的年輕人正瞪著他:「這什麼時候能輪上啊,手疼死了!」
程博衍笑了笑:「不好意思。」
一個護士跑了過來,把這人勸到一邊去了。
等到這人進診室的時候還一肚子火,一坐下就很不爽地說:「你們這麼大個醫院,多弄幾個醫生不行麼?」
「那也得有地兒弄啊,都高危職業了現在這些沒跑光就不錯了,」程博衍笑笑,「手傷了?」
「手沒事兒,」這人瞪著他,「摔一跤腳扭了,幾天了都沒消腫。」
「我看看,怎麼剛扭的時候沒來看?」程博衍彎腰順著腓骨往下一捋。
「就想著扭一下也不是什麼大……」這人話說到一半嗷了一聲,「疼!」
「估計是骨折了,」程博衍拿過檢查單,「拍個片看看,以後這種扭傷不要覺得沒事兒。」
把這個病人處理完,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程博衍看了看外面,又問了護士一聲:「沒病人了啊?」
「沒啦,」護士笑笑,「怎麼您還想看啊?」
「餓死了。」程博衍笑著說,回診室裡把衣服換了,拿出手機邊鎖門邊給項西撥了個電話。
「下班啦?」項西很快接了電話。
「嗯,我現在回去,」程博衍往外走著,「中午的飯好吃麼?我讓同事幫訂的,也不知道是什麼飯。」
「挺好的,排骨飯,很香,」項西說,「晚上吃什麼啊?」
「一會兒咱倆上超市轉轉看買點兒什麼菜回去做吧,」程博衍說,「你等我。」
回到樓下停車的時候,天已經有點兒擦黑了,程博衍嘆了口氣,這會兒去超市估計連打折菜都沒得搶了。
鎖好車之後他快步往樓裡走,走了兩步,余光掃到了旁邊的石凳上坐著兩個人,旁邊還蹲著一個。
程博衍皺了皺眉,沒往那邊看,這個時間,小區裡的住戶不是在吃飯,就是吃完了飯出來散步,像這樣扎堆兒坐一塊兒愣著的很少見。
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
程博衍進了電梯,那幾個人沒有跟進來,他按下樓層按鈕,看著數字一個個跳著。
雖然自己有過這樣的想法,平叔和二盤逼急了可能會魚死網破,但沒想到真會有人來,而且這麼快。
到底是不是?
電梯門打開,程博衍剛跨出去,旁邊房門就打開了,項西從屋裡竄了出來,有些著急地衝他招手:「快進屋,你來看!」
程博衍進了屋,項西把他拉到窗邊,手指挑起窗簾一角:「下面有幾個人,下午就來了,但不是一直都在,隔一會兒就來了,過會兒又走了,再過會兒又來……」
「我剛在樓下看到了,」程博衍說,「你怎麼下午不跟我說?」
「你在上班啊,」項西看著他,「我怕我說了你給人看骨頭的時候出錯。」
程博衍捏了捏他下巴,又往樓下看了看,那幾個人沒坐著了,正往小區大門那邊走過去:「這幾個人你認識嗎?是不是平叔和二盤的人?」
「不認識,我還專門拿相機拉近了看了,我都不認識,」項西皺皺眉,「而且我感覺,這幾個長得也不像趙家窯的人。」
第63章
樓下的三個人走了之後沒有再回來,程博衍在窗邊看了挺長時間,回過頭的時候看到項西坐在沙發上發愣。
「也不一定就是什麼人,」程博衍過去摸摸他的頭,「餓了嗎?要不要跟我去超市。」
「去!」項西抬起頭,「我以為你不讓我出門了呢。」
「是不該讓你出去,」程博衍笑笑,「不過看你這樣子……反正就小區門口,也不去遠,而且你過兩天還要去茶室,總是要出門的,我跟著就行。」
「我換衣服。」項西馬上從沙發上跳了下來,跑進了臥室。
兩人下了樓,站在樓前往四周看了看,沒看到什麼奇怪的人,都是小區的住戶吃了飯在小花園遛食,還有不少帶著孩子的,看上去一片安寧。
「走吧。」程博衍手裡拎著個購物袋往小區大門那邊走過去。
「說不定只是來找人的呢?」項西跟在他身後東張西望地看著,轉回頭看到購物袋又笑了,「你拿著這個太逗了。」
「不然呢,」程博衍回頭看了他一眼,「我拿個菜籃子不是更逗麼。」
「超市買個袋子唄,兩毛錢。」項西一看他就想樂。
「環保懂不懂,」程博衍說,「反正沒多遠,又不拎著逛街。」
「我來拿吧,你拿手上我一看你就想笑,」項西從他手裡拿過了袋子,「你就不能把它折……」
項西想把袋子折起來拿在手裡,一拎才發現,袋子裡好像有東西,他往裡瞅了一眼就愣了:「這什麼玩意兒?」
「噴霧。」程博衍說。
「噴霧?什麼噴霧?」項西把袋子裡的一個小瓶子拿了出來。
程博衍把瓶子拿過去扔回袋子裡,又清了清嗓子:「防狼噴霧。」
「防……」項西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停下了腳步,站原地笑得眼淚都都快下來了,「程博衍你要不要這麼搞笑啊!」
「有這麼好笑麼?」程博衍看著他,「不就一個防狼噴霧麼?」
「不是,」項西邊樂邊往袋子裡瞅了一眼,接著又笑得更厲害了,「這有什麼用啊,這不都小姑娘擱包裡的麼,你怎麼還有這玩意兒啊……」
「我噴你一下,你試試有沒有用?」程博衍嘖了一聲,「行了邊走邊笑吧,節約時間。」
項西自己又笑了好一會兒才緊走了兩步跟程博衍挨著:「程大夫。」
「什麼事。」程博衍說。
「哪兒來的啊這東西?」項西搓搓臉,語氣又有些鬱悶,「逼得你都帶這東西出門了。」
「買的唄,我們科室小護士團購的,我跟陳主任一個要了一個。」程博衍笑笑。
「你們陳主任一個小老頭兒誰耍他流氓啊!」項西本來已經不想笑了,一聽這話又樂了半天。
「陳主任覺得自己長得太好欺負了,」程博衍被他一直笑逗得跟著也笑了,「去年有人喝醉了鬧事,在醫院打人,醫生大夫都上去攔了,結果那人對著陳主任就過去了……後來警察問為什麼打陳主任,是不是有什麼意見。」
「是啊,為什麼打他?」項西問。
「那人說,陳主任看著就是不會還手的那種,所以打他,」程博衍說,「後來陳主任就買了個噴霧。」
項西又是一通樂,笑完了以後想想又嘆了口氣:「你們醫生也太……那他後來用過沒啊?」
「沒,哪敢用啊,」程博衍把胳膊搭到他肩上,「其實不用挑陳主任,他隨便挑誰都不會還手的。」
「哎,」項西揪了揪他的手指,「我以前還想,你卸人膀子那麼輕鬆,有人在醫院鬧事肯定不是你對手。」
「我還能把人家屬膀子卸了麼,」程博衍笑了,「一樣都是躲啊,沒躲開就挨幾下。」
「你說,你們一家子醫生,都知道什麼情況吧,幹嘛你還要學醫啊,學點兒別的不行麼?」項西看著他。
「本來是沒想學的。」程博衍說。
「那幹嘛又學了?」項西有點兒好奇。
「買菜去,」程博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推著他進了超市,「我還想買點兒熟食,這個時間估計沒有了。」
「有什麼買什麼吧,生食也不見得還有。」項西沒再追問。
超市裡人很多,都是附近的居民,這片就倆超市,賣菜那塊兒一過了七點就跟剛打完仗似的亂七八糟,很多架子上都只剩了菜葉。
他們轉了一圈,只拿到了一兜打折土豆,項西趁著一個大媽猶豫,從她面前拿了一袋彩椒,大媽猶豫完了發現僅有的一兜彩椒沒了,很不爽地瞪著項西念叨了半天。
「這倆……」程博衍看著手裡的土豆和彩椒,「怎麼配?土豆絲炒彩椒?」
「不知道,要不把彩椒給那老太太?」項西小聲說,「她還瞪我呢。」
「我想想,」程博衍想了一會兒,「拿上吧,做個土豆泥,再拿點兒肉炒彩椒就行了。」
「好,」項西很有興趣,「你會做土豆泥?」
「……不會,」程博衍很誠實地回答,「這只是我的計劃,回家查查怎麼做吧。」
「我做也行。」項西說。
程博衍沒說話,推著購物車往旁邊的水果架子走過去。
「我做吧。」項西跟上來又說。
程博衍拿了幾個芒果看著,項西碰碰他胳膊:「哎,我說我做啊,土豆泥。」
「閉嘴。」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這麼不相信我!」項西小聲喊。
「就做菜這事兒,你自己信你自己麼?」程博衍勾勾嘴角。
「我啊?我……」項西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笑著說,「還真不信。」
最後倆人拎著土豆和彩椒,還有些水果走出了超市。
「太可憐了,」項西嘖嘖幾聲,「還不如去吃沙縣呢。」
「不衛生。」程博衍很簡單地回答,拽著他胳膊過了街。
小區裡比之前要熱鬧了,小公園僅有的一片空地上已經站了很多人,還能聽到音樂聲。
「要跳舞了,」項西笑著說,「我之前都沒發現這兒還有人跳廣場舞啊?吵麼?」
「天兒冷的時候就不跳,暖和了才出來跳的,」程博衍看了看那邊,「聲兒不大,在屋裡聽不見,九點一過就結束了。」
「我餓了,」項西蹦了蹦,「我……」
話沒說完,他的腳步突然定了一下,程博衍跟在他身後看手機,差點兒撞上:「怎麼了?」
「那幾個人,」項西偏過頭小聲說,「又來了。」
「嗯?」程博衍抬起頭往之前那幾個人坐過的石凳看過去,還真是又回來了。
他把手伸進了購物袋裡,皺了皺眉,這幾個人如果真是來報復的,那智商還真有點兒余額不足,跟定點早餐車一樣居然回回都在同一個地方呆著……
「怎麼辦?上樓嗎?」項西往樓裡走,小聲問。
「上樓,」程博衍一直沒把噴霧拿出來,因為那幾個人在他們走進樓裡之後,又起身往小花園那邊過去了,並沒有跟進來的意思,「這幾個可能真不是衝你來的……」
項西沒說話,低頭進了電梯,一直到出電梯都沉默著。
「怎麼了?」程博衍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
「哎!」項西往前一蹦,回頭瞪了他一眼,又低頭嘆了口氣,「你說,這叫什麼破j8事兒啊!害得你擔心吊膽的……」
程博衍一巴掌甩在了他胳膊上:「你這嘴還真是改不過來啊?」
「下回換個地兒抽行嗎!」項西被這一巴掌抽得一個勁兒搓著胳膊,「每次都抽這兒!」
「你還準備有下回啊?」程博衍開了門,把他往屋裡一推,「一會兒吃完飯我們來約法幾章。」
「樓下那幾個人,」項西進屋站了一會兒又鬱悶上了,「怎麼辦啊?」
「敵不動我不動唄,」程博衍進了廚房,「別想了,我給你做土豆泥。」
項西又到窗邊往下看了看,那幾個人已經沒在了,他嘆了口氣,感覺有點兒憋氣,這守一下午加一晚上了,要打要殺就來啊,這麼吊著沒著沒落的比幹一仗難受多了。
他拉好窗簾,進了廚房準備幫忙做飯。
「我淘米吧,煮飯我總能幹了吧。」他拿過鍋。
「嗯,粥還是乾飯你看著辦,」程博衍站在案台前低頭看著手機,「我查查土豆泥怎麼做。」
項西拿了鍋站在水池前慢吞吞地淘米,程博衍皺著眉研究著土豆泥的菜譜,余光掃了項西幾眼,能感覺得到,因為樓下那幾個疑似尋仇的人,他情緒有些低落。
「你願意吃鹹的還是甜的?」程博衍問,「兩種呢。」
「鹹的。」項西說。
「好,我看看,奶酪黃油黑胡椒粉……奶酪沒有……」程博衍慢慢地念著,琢磨著家裡有哪些配料。
「做不了鹹的就吃甜的吧。」項西說,聲音沒精打采的。
「別想那麼多,」程博衍把手機放到案台上,走到他身後,給他捏著肩,「你現在就是坐地上撞墻……」
「我為什麼要坐地上撞墻。」項西有氣無力地說。
程博衍笑笑:「我就隨口一說,你就是坐地上……」
「我要撞墻也不坐著啊,我肯定站著。」項西偏過頭。
「好吧,你現在就是站著撞墻,」程博衍在他肩上又捏又敲的,「也解決不了那幾個人,唯一的辦法就是靜觀其變,與其愁眉苦臉地觀,不如一切照常地觀……」
「我也知道,就是老忍不住琢磨,」項西皺皺眉,「要是我認識的,我真就豁出去了,可那幾個人看著又真不是平叔那掛的風格,到底還有誰能派這麼幾個人來蹲著啊!」
「派?」程博衍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突然過去一把抓起了手機,「我可能知道了。」
「知道什麼?」項西看著他。
程博衍沒說話,拿著手機撥了號。
那邊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了電話,宋一懶散的聲音傳了過來:「博衍啊?」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沒跟我說的?」程博衍直接開口就問。
「什麼……事兒?」宋一愣了愣,接著聲音一下就精神了,「不是吧,你這就發現了?這幾個貨也忒廢物了!」
「我家樓下那幾個人真是你叫來的?」程博衍感覺一下沒控制好自己的聲音,他打電話的時候只是猜測,宋一這麼幹脆利落地就承認了讓他有些震驚。
項西猛地轉過頭,眼睛都快瞪成正圓形了:「那是宋哥叫來的人?」
「是我叫的,本來沒想告訴你,」宋一笑了笑,「小事兒,不用謝我。」
「誰想謝你啊!」程博衍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你是不是退出江湖時間長了覺得好寂寞啊!」
「就是不放心,」宋一說,「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讓他們幾個跟一段時間的,真有什麼也好幫忙。」
「幫什麼忙?打架?黑社會火拼?」程博衍捏捏眉心。
「我不是黑社會。」宋一糾正他。
「林赫知道你要玩這麼一出麼?」程博衍問。
「知道,我跟他說了,」宋一笑笑,「你甭管了,不管吃不管住的你就當沒看見得了。」
「不是,林赫同意你幹這事兒?」程博衍有點兒難以置信,「你是不是給他下藥了?林赫在不在,你讓他過來接電話。」
「哎,」宋一笑著嘆了口氣,把林赫叫了過來,「你倆說吧。」
「博衍,」林赫拿過電話,「這事兒你真別覺得小題大作,咱就是得防著點兒,沒事兒最好,有事兒能有個照應。」
「你真夠可以的,」程博衍壓著聲音,走到了客廳裡,「真有什麼事兒你是想打群架是怎麼著?你是不是覺得宋一這兩年太老實了你特不習慣啊?」
「不打架,我們的計劃真不是打架,」林赫給他解釋,「就是……仗著人多讓對方不方便下手,真的。」
程博衍讓他這話說樂了,半天才嘆了口氣:「謝了,你打算人多勢眾多長時間?」
「我相信咱們警察的實力,」林赫笑著說,「頂多半個月,肯定能把人抓著。」
程博衍跟林赫又聊了一會兒,掛了電話回到廚房,項西正靠在案台邊發愣。
「行了,」程博衍過去倆手在他腦袋上一通扒拉,「不用緊張了,真是宋一叫來的人,你去給宋一打個電話說聲謝謝。」
「嗯。」項西點點頭,低頭腦袋去客廳打電話了。
程博衍把土豆洗好,準備按菜譜說的劃個十字蒸上,項西打完電話又進了廚房,看上去還是有些情緒低落。
「怎麼了?」程博衍捏著他下巴抬了抬,「這都知道沒事兒了怎麼還個表情?」
「我就覺得吧,」項西垂著眼皮,「就因為我,所有人都不安生。」
「誰不安生了啊?」程博衍笑著摟過他。
「你啊,宋哥啊,還有林赫,」項西把下巴擱到他肩上,「還有樓下那仨哥們兒……」
「我不算,咱倆之間沒有這個說法。」程博衍拍拍他後背。
「那宋哥他們呢,」項西嘆了口氣,「多操心啊。」
項西長這麼大,一直都跟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包括饅頭,也從來不輕易跟誰扯上關係,特別是會有麻煩的關係。
現在因為他,身邊的人或多或少都會被牽扯,讓他很不安,也非常不爽。
「他們是朋友,朋友就是拿來不得安生的,」程博衍笑著說,「他們要碰上麻煩,我也會這樣。」
「是麼?」項西皺著眉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會不會。」
「你會的,」程博衍說,「你對饅頭不是很上心麼。」
「饅頭啊……」項西閉了閉眼睛,「是啊,大概也就是饅頭了,如果他……我發現我這人真是挺……我好像沒有朋友。」
「誰說沒有的,」程博衍鬆開他,「我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你超市的同事不也關係挺好的嗎,以後也會是朋友。」
「嗯,」項西笑了笑,想起下午於保全還發了短信過來,心情又揚了揚,揚完了又皺皺眉,「饅頭……現在什麼情況?」
「這兩天就會被轉走了,身體情況穩定的,沒什麼事。」程博衍拍拍他,轉身把土豆都劃好十字放到了鍋裡蒸。
項西松了口氣,把飯煮上之後就回到客廳坐下,給於保全回了條短信,下午被樓下的人嚇著了,還沒顧得上回呢。
朋友麼?
項西笑了笑,以前他是沒朋友,饅頭算是意外的奇跡吧。
趙家窯那破地方出不了什麼朋友,永遠都不會有那個能讓人放下提防的人出現,那些所謂的「朋友」只能證明他們一起陷在黑暗裡而已。
要說朋友,前陣方寅還給他打過電話,想看他拍的照片,他沒答應,不好意思在拿著炮筒的方寅面前展示自己的照片,方寅算不算朋友?
相對於項西做什麼都砸鍋的廚藝來說,程博衍做什麼都沒味兒的廚藝還略高一籌,在廚房裡忙活了快一個小時,他把彩椒炒肉片和土豆泥端了出來,還有一盆蛋花湯。
「哎?」項西一看就蹦了起來,「真做成泥了啊?」
「不知道什麼味兒,我還沒嘗,反正是按菜譜說的做的。」程博衍說。
「看起來很漂亮,我……」項西有點兒激動,伸手就往碗裡戳了過去,想摳點兒泥出來嘗嘗。
「幹嘛你!」程博衍手上的筷子直接敲在了他手背上,「手都沒洗!」
「那我去洗手。」項西搓著手背跑進廚房。
「洗了也不能直接上手啊!」程博衍說,「約法三章第……不知道幾章,吃飯要用筷子!」
「知道啦!」項西喊。
今天的菜意外地比平時程博衍做的菜好吃得多,項西邊吃邊讚美:「真的,好吃,雖然還是挺難吃的。」
「到底是好吃還是挺難吃啊?」程博衍看著他。
「就,挺難吃的,但比平時做的什麼雜豆粥的好吃多了,」項西扒拉了兩口飯,「這是為什麼呢,你突然開竅了?」
「我告訴你為什麼,」程博衍指指彩椒,「這玩意兒有一丁點兒辣,還有點兒甜,本身的味道就不錯,這個土豆泥,也一樣,本身就有味兒,都不用我怎麼調……所以就好吃……不,就不那麼難吃了。」
「那以後就吃這樣吃,」項西舀了一勺土豆泥,「我覺得這樣的菜還成。」
「遵命。」程博衍笑笑。
項西今天吃得比較多,不知道是因為樓下那幾個不是平叔二盤的人讓他松了口氣還是因為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有朋友的,總之他吃了三碗飯,程博衍已經放了筷子,他還在吃。
正把碗裡和盤子裡剩下的菜都往自己碗裡扒拉的時候,程博衍的手機響了。
程博衍過去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我媽。」
項西莫名其妙地居然有點兒緊張,菜湯滴了幾滴在桌上,他伸手抹掉了,又看了程博衍一眼。
「媽?」程博衍看到了他的動作,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在家呢?」老媽在電話那頭問,聽聲音是在外面。
「嗯,剛吃完飯,」程博衍說,「你沒在家啊?」
「我跟你奶奶和老嬸兒在一塊兒呢,」老媽說,「你怎麼這個點兒才吃飯?」
「你看!我就說這孩子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吧!」奶奶帶著不滿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出來。
「你們怎麼跑出來了?」程博衍笑了。
「下午去了趟醫院,給你奶奶看眼神,然後帶她去吃了個飯,剛出來呢,」老媽笑笑,「離你那兒沒多遠了,奶奶說你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要過去看看呢。」
「現在過來?」程博衍愣了愣。
項西一聽這話,扔了碗就蹦了起來,站在桌邊用口型問了一句:「你媽要過來?」
「是啊,我開車過去,」老媽說,「你收拾一下吧,奶奶估計也想你了。」
「哦……」程博衍看了看項西,衝他點了點頭。
項西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第64章
程博衍還在跟許主任聊著,項西著急著想問問詳細的情況,半天都沒等到機會,只得過去推了他一把,用口型說:「先掛了!」
程博衍點點頭,跟許主任又說了兩句,把電話給掛掉了。
「你媽要過來?許主任要過來?」項西一看電話掛了,馬上抓著他胳膊問了一句。
「嗯,還有我……奶奶和老嬸兒……」程博衍話還沒說完,項西已經轉頭衝進了臥室,他跟了過去,看到項西拉開了衣櫃,正把自己衣服往外拿,他愣了愣,「幹嘛呢你?」
「你媽要來啊!還有你奶奶啊!連嬸兒都要過來啊!」項西很著急地把衣服往床上一扔,「我包呢,她們還有多久到?」
「項西,」程博衍拉住他,「你這意思是要跑啊?」
「不然我在這兒呆著嗎?」項西看著他,「你媽啊!許主任啊,還有許主任的婆婆和許主任的妯娌……」
「然後呢?」程博衍還是拽著他沒鬆手,另一隻手拿起他扔在床上的衣服,一件件往櫃子裡掛回去。
「我……不知道,」項西皺著眉,「我就覺得……我……呆這兒不合適吧?許主任上回來的時候我都快嚇尿了……」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媽知道我的事兒,我奶奶也知道,全家都知道,」程博衍想到全家都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也皺了皺眉,「咱倆的關係住一塊兒有什麼不合適?」
「你家……」項西愣了愣,接著又掙扎著想甩開程博衍的手,「都知道也不行,要不我先出去散個步吧正好我吃撐了,啊!碗還沒收拾……」
「項西,」程博衍捏著他的下巴盯著他的眼睛,「你不用這麼緊張。」
「我不是緊張!」項西也盯著他,「我是……不敢。」
「不敢?」程博衍笑了,「就……」
「我上個廁所,」項西又掙扎了一下,「你先撒手,撒手!我真的想上廁所!」
程博衍只得鬆開了他,項西一溜煙地跑進了廁所裡,把門一關。
程博衍站客廳裡等了好幾分鐘,也沒見項西出來,走到廁所門外敲了敲門:「你是嚇出屎了麼?」
「您優雅的素質呢!」項西在裡頭嘖了一聲,又嘆了口氣,「我是想尿尿,但是站這兒又尿不出來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程博衍手撐著門框,「你是不是覺得我媽她們會看不上你?」
項西在裡面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我現在沒時間跟你一點點地聊透這個事兒,」程博衍手指敲了敲墻,「你……」
「多優秀的一個兒子,長得帥,身材好,學習棒,工作也順,」項西說,聲音不高,「往哪兒一戳都是最搶眼的那個,居然找了個連身份證都沒有身上還扯著一堆破事兒的……混混。」
「前混混。」程博衍糾正他。
「前混混也一樣,有些東西,我可以覺得過去了,你也可以覺得過去了,朋友也可以覺得過去了,」項西聲音有些不穩,「但在家人眼裡,就是過不去的,你懂我意思嗎?」
程博衍沒有說話。
「如果我只是隨便一個什麼人,我相信許主任不會介意我過去怎麼樣,說不定也會鼓勵我往前看,加油,」項西聲音低了下去,「但知道了這是他寶貝兒子挑的……男朋友,她還會這麼想嗎?人之常情,你別說你沒想過這些。」
「所以呢?」程博衍沉默了一會兒問了一句。
「什麼所以呢?」項西有點兒茫然地反問。
「就算你說的都對,都有道理,」程博衍說,「所以呢?你就打算躲開?好,就讓你躲,你願意跑跑,愛散步散步,然後呢?」
廁所裡沒有聲音。
「我問你呢,拉不出屎的那位,」程博衍敲了敲門,「然後呢?」
廁所的門■地響了一聲打開了,項西站在門口:「我不是拉不出屎,是尿不出來。」
「是麼,」程博衍吹了聲口哨,「怎麼樣?」
項西愣了愣:「什麼怎麼樣?」
程博衍又吹了聲口哨:「能尿出來了麼?」
「……你沒救了,」項西從他身邊擠過去進了客廳,「你有種一會兒許主任來了你也玩玩這套神經病。」
「不去散步了?」程博衍跟了出來,笑著坐到沙發上。
「不去了,不過我現在是真的緊張了,」項西挨著他坐下,把手按到了他腿上,「感覺到了沒。」
項西的手在發抖,而且抖得很厲害。
程博衍抓過他的手用力地搓著:「今天是有點兒太突然了,沒事兒,一會兒你要是還緊張,你就進屋呆著,我臥室沒人會進去。」
「你緊張嗎?」項西轉過頭看著他,「我覺得我耳朵裡都嗡嗡響了。」
「我啊?」程博衍突然笑了,往後靠到沙發裡,「我媽一說要過來,我連我奶奶去醫院什麼情況都沒顧得上問,那會兒就一直嗡嗡了,到現在還沒停呢。」
項西跟著樂了:「靠,我以為你這種人天生不會緊張呢。」
「別的事兒不緊張,這事兒還是要緊張的,」程博衍手指在他淚痣上勾了勾,「項西我跟你說,別的我不逼你,你這靠來操去的,一會兒別在我媽面前蹦出來就行。」
「哦,」項西閉上眼睛用力吸了兩口氣,慢慢吐出來,「我不說話。」
倆人都挺緊張,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之後,就一塊兒並排坐在沙發上瞪著眼看著並沒有打開的電視。
程博衍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項西直接蹦了起來站到了客廳中間:「是許主任嗎!」
「嗯,」程博衍拿過手機接了電話,「媽?」
「你住幾樓啊?」老媽的聲音傳了過來。
旁邊還有奶奶的聲音:「你這媽當的,自己兒子住幾樓都不知道……」
「十二,」程博衍笑笑,「到了?」
「到了,這就上去,我看你奶奶大概想直接飛上去了。」老媽說。
「媽,」程博衍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給老媽打個預防針,「我這兒……有個人。」
「有朋友在啊?」老媽頓了頓,「還是……」
「嗯,」程博衍往項西那邊掃了一眼,項西僵直地杵著一直沒動,「你應該見過的。」
老媽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知道了,不記得長什麼樣了,一會兒上去了看看吧。」
「許主任說什麼了沒?」項西硬著身體聲音發緊地問。
「就說一會兒上來看看你。」程博衍摟過他,收緊胳膊晃了晃。
「好吧,死就死了,」項西咬咬嘴脣,「豁出去了。」
程博衍笑了起來,鬆開他過去把電視打開了:「沒那麼嚴重。」
「哎,電視打開就對了,」項西喊了一聲,「剛我就說哪兒不對勁,太安靜了弄得我緊張得不行。」
「現在感覺好點兒了?」程博衍問他。
「沒,只能保證不說髒話。」項西揉揉鼻子。
「別緊張。」程博衍湊到他面前往他腦門兒上用力親了一口。
「……你也別緊張,」項西摸摸腦門兒,「牙都磕著我了。」
程博衍這房子的門隔音還成,平時聽不到走廊裡的聲音,但今天電梯到的時候叮的那一聲,項西在電視聲響中都還聽到了。
「來了!來了!」他指著門。
程博衍本來還有點兒不踏實,一看項西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樂了:「寶貝兒,你好歹也是混大的,什麼場面沒見過……」
「別廢話了!」項西壓著嗓子,「開門去!」
這話一說完,門鈴就響了。
「快去!」項西推了程博衍一把,太緊張沒控制好力度,把他推了個踉蹌。
程博衍笑著過去打開了門。
「空調溫度也調得太低了,這裡外溫差得有十五度……」第一個進門的是許主任,說完這句話,眼睛往屋裡掃了一圈。
項西往前邁了一步,就想跪下去給太后娘娘請個安,感覺自己緊張得絕對是順拐了。
「這是項西……」程博衍介紹著。
話還沒說完,項西就衝許主任鞠了個躬:「阿姨好。」
「哎好,別這麼客氣。」許主任打開鞋櫃,拿了幾雙拖鞋出來。
項西看到跟在許主任身後進門的是個胖老太太,趕緊又鞠了個躬:「奶奶好。」
這聲問候一說出口,許主任就愣了愣,轉頭看了他一眼。
「天哪!」胖老太太很尷尬地喊了一聲,「他是叫我嗎?」
「這是我老嬸兒。」程博衍回身看著他,嘴角有強忍著的笑。
這一瞬間項西簡直從窗戶那跳出去。
這居然是老嬸兒?
這胖老太太是老嬸兒?
尷尬和緊張讓他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按說這老嬸兒應該比許主任年紀小……
可長得也忒趕時間了點兒,還胖!
「讓你著急湊熱鬧!就知道往前擠!」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你再擠一會兒就是太奶奶了。」
「……老嬸兒好,」項西終於回過神來,補了一聲問好,又往前湊了湊,衝還在門外的奶奶叫了一聲,「奶奶好。」
「好好好,」奶奶應著,推了老嬸兒一把,「你快進啊。」
「這不是要換鞋麼,」老嬸兒一邊脫鞋一邊說,視線一直在項西身上來回掃著,「博衍跟我嫂子一樣的,講究得不行,我都說別來別來,費勁。」
「別換鞋了,」程博衍說,「我這兩天也沒擦地。」
因為之前吃飯,屋裡空調溫度的確是調得低,但就幾個人進門這會兒功夫,項西已經緊張得後背都開始冒汗了。
看著程博衍把奶奶扶到沙發上坐下,項西才想起來,跑進了廚房,拿了一套杯子出來,倒了水,給奶奶許主任和那個胖老太……不,胖老嬸兒端了過去。
「這是博衍的……」老嬸兒上上下下打量著項西,又湊到許主任耳邊小聲說,「男……」
許主任笑了笑沒說話,只是看了一眼程博衍。
「奶奶今兒去醫院看眼睛了啊?」程博衍沒理老嬸兒,拍拍項西的胳膊,坐到了奶奶旁邊的沙發上。
項西趕緊跟著坐在了程博衍身邊。
「嗯,你媽非讓檢查一下說要手術,就去的你們醫院,」奶奶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又看了看項西,「是叫往西?」
「項,項西。」項西笑著說。
「喲還挺書面,不往西,向西,」奶奶笑著說,又看了看項西,用胳膊碰了碰老嬸兒,「長得多好看啊。」
「好看,」老嬸兒點點頭,接著又問了一句,「你倆現在同居著呢?」
這句話她是看著項西問的,項西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同居這個詞從老嬸兒嘴裡說出來,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這話本身就算親戚之間直接問出來也挺無語,還是這樣帶著獵奇和窺探的語氣。
讓他有些不爽。
「去我們醫院看眼睛怎麼沒跟我說一聲?」程博衍給奶奶剝了個香蕉遞過去。
「就是檢查一下,先看看,手術的時候再通知你,」許主任在一邊說,「你奶奶不讓找你。」
「你那麼忙,告訴你也沒用,」奶奶拍拍他的手,「還給你添亂,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了。」
老嬸的話就這麼被跳了過去,她喝了口水,開始看電視。
項西十來年看人眼色的經驗讓他就在這短短幾分鐘裡對眼前程博衍的三個家人有了個大致的判斷。
奶奶是個好說話的老太太,而且特別心疼程博衍,老嬸兒……不招人喜歡,程博衍直接忽略她的話並且沒有被更高一層的領導表示不滿,就能看得出來了。
有些拿不太準的是許主任,沒怎麼說話,也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項西甚至沒辦法確定她還記不記得上回買飯的事兒。
奶奶跟程博衍聊了一會兒,又看著項西:「往……項西啊。」
「就往西吧,」項西笑笑,往奶奶那邊湊了湊,「奶奶。」
「多大了?是不是還在上學啊?」奶奶問他。
「二十了,沒上學了,」項西說,「我現在跟師父學茶呢。」
「學茶?摘茶葉啊?」奶奶不太明白。
許主任在一邊笑了:「就是茶道吧,您大兒子成天琢磨的那個。」
「哦,明白了,」奶奶點點頭,「拿著個壺幾個杯子來回倒水玩,那個還要學啊?真是學什麼的都有……」
「哎,博衍,我看看你的廚房,」老嬸兒在沙發上坐著閑不住,又站了起來,走到廚房門口往裡看了看,「喲,你都不會做飯,還弄得這麼全啊?」
「裝修的時候就都弄了。」程博衍回過頭看著她。
「真浪費,」老嬸兒嘖嘖兩聲,又往項西那邊看過去,「是不是你做飯啊。」
項西沒說話,老嬸兒繞來繞去都在打聽他倆有沒有同居,要不是礙於最後一點兒面子,她估計能直接進臥室看衣櫃了。
「要不您做得了。」項西說。
老嬸兒愣了愣,拿手在臉前扇了幾下:「哦喲,這孩子說話還挺衝啊。」
「比我強多了。」程博衍笑笑。
「就你話多,你要待不住你先回去,」奶奶拿了個芒果敲了敲程博衍的肩,「給你老嬸兒切一個,堵堵她嘴。」
「我可吃不了一個,我減肥呢。」老嬸兒說。
「你跟我媽一人一半吧。」程博衍看了看老媽。
「行。」老媽點點頭。
程博衍低頭把芒果切了,去了核,拿刀一下下地在果肉上劃著格子,項西坐在他身邊沒再說話。
從坐姿他就能感覺得到項西緊張,而且很不自在,從來沒跟「普通人」的家人接觸過的人,冷不丁被放到了這種「見家長」的環節裡……
「你吃嗎?」程博衍把芒果遞給老媽和老嬸兒之後偏過頭問他,「你跟奶奶分一個?」
「我吃不下了,」奶奶趕緊擺擺手,「你倆分一個吧,一會兒我再吃你媽又要說我了。」
「吃唄,」老媽在一邊笑笑,「我不說你。」
「我是真吃不下了,」奶奶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是怕你說啊。」
程博衍又拿了個芒果,慢慢切著,項西在一邊全身難受地坐著。
他本來就不太適應這種不熟的人一屋子坐著的場面,以前平叔那兒來了人,他都會躲到外邊兒去,現在不光要坐在這兒,還得盡量表現得像程博衍一樣優雅和有教養,實在是……太痛苦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知道眼睛該看哪兒。
除了程博衍把芒果遞給他的時候,他偷偷掐了一下程博衍的屁股表示自己很難受之外,就一直愣在沙發上,背挺得筆直的。
「項西。」許主任突然在對面叫了他一聲。
「哎,」項西一下蹦了起來,「阿姨什麼事兒?」
「……給我沏杯茶吧,」許主任大概是被他嚇了一跳,身體往後靠了靠,「淡一些的。」
「好的。」項西一聽這話,立馬轉身跑進了廚房裡。
一進廚房,他一下就感覺放鬆下來了,手撐著案台閉上眼睛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然後才慢條斯理地燒水,洗杯子,擱茶葉。
「博衍,」老嬸兒一邊啃著芒果一邊說,「你倆認識多久了啊,這孩子脾氣怎麼這麼衝。」
「對我不衝,」程博衍笑笑,「就行了。」
「哎這護短護的,」老嬸兒嘆了口氣,「學你奶奶吧就。」
「不是人人都像博衍這樣的,」老媽說,「二十歲年紀也不大,有脾氣也藏不住,在街上幫人出個頭還能差點兒打起來呢。」
程博衍一聽這話就愣了,抬頭看著老媽。
「打起來?」老嬸兒一聽就來勁了,「嫂子,怎麼回事兒?你見過?」
「替我出頭呢,」老媽說,「碰上個加塞兒還不講理的,吵了起來,他過來給我幫忙了。」
「我以為怎麼著了呢,」老嬸兒一聽是這樣立馬就沒什麼興趣的樣子靠回了沙發裡,想想又小聲說,「嫂子,你這是挺滿意?」
「滿不滿意的,我說了不算,」老媽看了她一眼,笑著說,「你說了更不算。」
「就是,」奶奶在一邊說,「瞎操什麼心,窮打聽,打聽完了也沒人聽你說。」
項西還在街上給老媽出過頭?
程博衍看了看廚房那邊,這事兒項西從來沒跟他提起過。
老媽也沒再說下去,開始跟奶奶閒聊,他也就不好當著老嬸兒的面再問了,只是心裡一直在琢磨。
項西給老媽出頭,他差不多能想像出來是什麼場面,沒準兒就是一擼袖子,一句我操,然後就上去了……
會給老媽留下什麼樣的印象,還真不好說。
項西把泡好的茶拿了出來,放到老媽面前:「阿姨喝茶,有點兒燙。」
「謝謝,」老媽笑笑,「這是什麼茶?」
「我師父給的,茶研所今年的新茶,還挺不錯的。」項西說。
「好,我嘗嘗,」老媽點點頭,拿起來喝了一小口,「其實我也不會品茶,喝茶也有點兒浪費呢。」
「不會浪費,」項西坐回程博衍身邊,「喝茶就像看書聽音樂,聽見了,看到了,喝下去了……都一樣的。」
程博衍偏過頭看了他一眼,這樣有哲理的話從項西嘴裡說出來,還是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有點兒意外。
老媽顯然也有些意外,喝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就是,喝肚子裡了就不會浪費。」老嬸兒也表示贊同。
「我不是……這個意思,」項西有些無奈地想要解釋,「我……」
「我知道。」老媽笑了笑。
奶奶聊了一會兒之後就起身在屋子裡慢慢轉著,檢查程博衍的生活狀況,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每天把屋子收拾成這樣累不累……
「您放心吧,」程博衍跟在她身邊,「我這麼大個人了。」
「你倆,」奶奶把他拉進臥室,小聲地問,「確定了?」
「確定?」程博衍不知道奶奶這個確定的概念是什麼,只能按自己的想法來理解,「確定了。」
「別管你老嬸兒說什麼,」奶奶說,「我看這孩子挺好的,長得好看,又挺乖巧的。」
「嗯。」程博衍笑著點點頭。
項西乖巧?
也還成吧,起碼今天表現得還是很乖的。
呆了半個多小時,奶奶一揮手:「走了,我們回家。」
項西趕緊站了起來:「奶奶要走啊?」
「我送你們下去。」程博衍說。
「別送了,」老媽說,「車就停你們樓下了,電梯下去都不用一分鐘,你收拾一下吧。」
項西看了看桌上,就幾個杯子,果皮什麼的都已經扔到垃圾筒了,他不知道還有什麼可收拾的,只覺得這個潔癖還真是許主任遺傳的……
他跟在程博衍身後,把奶奶她們送到了電梯門口,等她們進去之後,挨個鞠躬說了再見,看著電梯門關上了,他才拉長聲音喊了一嗓子:「哎——」
程博衍指了指電梯上的樓層指示燈,笑著說:「電梯還沒下去呢,喊這麼響怕她們聽不見啊?」
「我靠。」項西嚇了一跳,捂著臉轉身竄回了屋裡。
「怎麼樣,」程博衍進屋,把門關好,「累嗎?」
「累死爺了,」項西往沙發上一倒,「我臉都笑酸了,腰也疼,背也酸……」
「趴著,」程博衍蹲到沙發旁邊,「我給你捏捏吧。」
「服務這麼周到?」項西馬上翻身趴好。
「嗯,今兒在你婆婆面前表現還不錯,」程博衍在他背上輕輕捏著,「就是有叫錯了人……」
「我婆婆?」項西偏過頭,挑了挑眉。
第65章
在程博衍說出「你婆婆」這個詞之前,項西還真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他對許主任的定位就是,許主任,程博衍他媽媽,如果非要把自己算進去來個稱呼,他那也就在許主任進門的那一瞬間在腦子裡閃現過「丈母娘」這個詞兒。
當然這詞兒也就是一閃而過,之後就被把胖老太太叫錯了輩兒這事給攪沒了。
現在一聽到程博衍說婆婆,他才回過神來,他倆之間還有這個問題呢?
「怎麼了,」程博衍一邊給他捏背一邊笑著問,「你覺得是什麼啊?」
「丈……」項西開了口之後突然有些有猶豫,瞄了程博衍一眼,總覺得自己說出來會被卸了膀子,「丈母娘啊。」
程博衍沒說話,一臉嚴肅地專心給他又捏了一會兒之後才終於沒繃住笑了起來:「丈母娘啊?」
「是啊,怎麼了,」項西瞪著他,被他笑得有點兒惱火,「笑什麼笑!好好捏!」
「遵命。」程博衍笑著在他背上腰上認真地捏著。
項西沒說話,趴沙發上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問了一句:「怎麼就不能是丈母娘?」
「要不一會兒睡覺我告訴你為什麼不是丈母娘?」程博衍把手伸進他褲子裡摸了摸他屁股。
「不用!我又不是傻子,」項西眼睛睜開一條縫斜眼兒瞅著他,「別老以為我什麼都不懂。」
「你是不懂啊,就算你看過毛片兒……」程博衍說了一半又笑了,「不對,我那些小片片你看過了。」
「老流氓……我就看了幾眼,」項西嘖了一聲,「不過不看也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真的啊,」程博衍也嘖了一聲,「光說誰不會啊,我還說我會九九八十一式呢。」
項西閉著眼笑出了聲音:「我以前以為我就是最不要臉的人了,真的,沒想到是我眼界還太窄……」
程博衍給項西捏完背就去洗澡了,出來的時候項西趴沙發上還是閉著眼,不過沒睡著,胳膊垂在地上,用手指在地板上來回劃拉著。
「髒不髒啊,」程博衍皺皺眉,「洗手去。」
「不髒吧,你一天拖八十回,怎麼可能髒。」項西繼續劃著地。
「剛我奶奶和老嬸兒都沒換鞋的,」程博衍過去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洗手!」
「我去洗澡了,不用再專門洗手了吧?」項西睜開眼睛,不過還是趴著沒起來。
「那你倒是去洗啊,」程博衍提著他褲腰往上一拎,把他半個身體從沙發上拎了起來,「趕緊的。」
「哎哎哎!」項西撅著屁股,「我去洗,撒手,一會兒褲腰讓你扯斷了!」
項西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程博衍已經把茶几上的果盤收拾了,看得出來又把茶几擦了一遍。
「你真勤快,」項西走進臥室,「是不是把地也擦了啊?」
「沒,」程博衍開著小桌上的檯燈,正靠在旁邊的小沙發裡看書,「約法第叉章,每天拖地一次。」
每天走進臥室時,靠在窗邊小沙發裡看書的程博衍,就像是一道風景,讓人心定踏實的風景。
暖黃的燈光,靠得很舒服的程博衍,和他手裡翻開的書,項西每次看到,都有種想趴在他腳邊或者是腿上蹭一蹭的感覺。
「第叉是第幾啊?」他擠到小沙發裡,把腿搭到程博衍腿上。
「不記得,有空我給你寫一下吧,」程博衍一邊看書一邊說,「拖地別用拖把,用廚房裡那種專用的紙……」
「是不是也不能用水,要用消毒液啊?」項西說。
「先用水,然後噴點兒消毒液,噴的那種在電視下面的櫃子裡,」程博衍交待著,「噴完以後再擦擦,順便把鞋底兒也洗洗。」
「哎,你說你以前沒有過正式……男朋友對吧?」項西問。
「嗯,怎麼了。」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我告訴你,就你這潔癖勁兒別說你看不上別人,別人也未必敢看上你,」項西皺著眉,「不夠累的呢。」
「也是,」程博衍把胳膊伸到他身後摟著他的腰,「所以現在好容易找著一個敢看上我的,得抓緊了。」
項西嘿嘿嘿地樂了幾聲,想想又說:「我直接用拖把拖了你也看不出來吧?」
「要不你試試。」程博衍說。
「能看出來?」項西這輩子都沒拖過地,有點兒不確定。
「用拖把拖完的會有水漬,乾了以後對著光一看,都是斑斑點點,」程博衍笑笑,「擦的就不會。」
「我……」項西咬著牙沒把靠字說出口,「服了你了,這是不是從小許主任教育的啊?」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
想到許主任,項西突然就想起了今天自己剛見過婆……不,丈……還是婆……算了管他是婆婆還是丈母娘呢總之今天剛見過程博衍的媽媽和家人……
想到這兒他突然又一陣緊張。
「哎,」他用胳膊肘杵了杵程博衍,「你感覺,許主任對我什麼印象啊?會不會討厭我?」
「你不說我還忘了,」程博衍把書夾上書籤放到一邊,「你什麼時候還給我媽出過頭啊?沒聽你跟我說過。」
「啊?」項西愣了愣,「她說了?」
「就提了一嘴,老嬸兒在我就沒細問了,」程博衍抓抓他腦袋,「怎麼回事兒?」
「挺久以前的事兒了,」項西想了想,又拍拍腿,「真的,你媽藏得太深!我真一直都不確定她那天到底認沒認出我啊,沒想到真認出來了啊?」
項西把那天的經過給程博衍又說了一下:「最後警察還真來了,嚇得我扭頭就想跑……你看你媽的反應,你感覺她對這事兒怎麼看啊?那天她說我脾氣太急來著,我有點兒擔心。」
「你罵人了吧?」程博衍笑笑。
「罵了吧,又不是在你跟前兒,我一激動就沒太注意,」項西偏過頭,「是不是完蛋了?」
「沒,」程博衍胳膊勾了他一下,在他嘴角親了親,「你又不是乾壞事兒,熱心助人三觀端正,就是嘴欠點兒,有什麼可完蛋的。」
「那今兒晚上呢,」項西皺著眉,「我都給老嬸兒升級了。」
「老嬸兒你不用管,」程博衍笑了起來,「哎我先笑一會兒,你這一說我想起來就想笑。」
「哎別笑啊,我……」項西挺著急的,但程博衍沒理他,自顧自地樂著,他看了一會兒跟著也笑上了,「不是,我看人其實挺準的,主要是吧,我就想著,老嬸兒肯定跟許主任差不多年紀,結果許主任保養得太好,你老嬸兒又太不保養……我就看哎一胖老太太進來了肯定是奶奶啊……」
「等我一會兒,」程博衍轉開頭衝著檯燈一通狂笑,半天才轉回來,「這以後老嬸兒見了你估計得有陰影了。」
「怎麼辦啊?」項西皺著眉,「不過說真的,你老嬸兒這性子真不招人喜歡。」
「沒事兒,她就那樣,嘴碎,」程博衍摸摸他大腿,「她就算真不喜歡你,也沒誰會參考她的意見啊。」
「不過我感覺奶奶喜歡我,」項西笑了笑,「是吧?」
「嗯,」程博衍點點頭,「老太太就喜歡漂亮小孩兒……所以孫子這輩兒裡她最喜歡我。」
「現在說我呢,你臉能不能收一下,」項西皺著眉,「什麼都能扯自己身上臭不要臉地美一回。」
「我不說了麼,」程博衍兜著他腿把他一抱,站了起來,扔到了床上,「她就喜歡你這樣的漂亮小孩兒。」
程博衍把燈關了,空調溫度調了一下,躺到了床上。
項西往他身邊蹭了蹭,聞著他身上剛洗完澡那種乾淨的檸檬味兒閉上了眼睛:「哎,要不明天你給許主任打個電話唄。」
「幹嘛?」程博衍把手搭到他腰上,「打聽情報啊?」
「是啊,你不想問問麼?她對我什麼感覺?」項西小聲說,「我不踏實啊,老琢磨這事兒。」
「行,明天我給她打個電話,」程博衍翻了個身摟住他,「有沒有什麼獎勵啊?」
「你怎麼這麼……」項西一把按住程博衍往他褲子裡摸過去的手,「不睡覺了啊?」
「你睡得著?」程博衍在他身邊輕聲說,「你現在應該屬於走大街上莫名其妙就能硬了的年紀,定力這麼好啊?」
項西沒說話,程博衍這樣挨在他耳邊的低語每次都像是有魔力,魔力根據不同情況產生不同的效果。
焦慮的時候會讓他平靜,慌張的時候會讓他鎮定,沒著沒落的時候會讓他安心,而眼下……會讓他猛地就想入非非了。
雖然只有一次,但程博衍的手在他身上的每一個動作他都還記得清清楚楚,也還記得那種從來沒體會過也基本無法抵擋的……興奮和快感。
過電一般的觸碰。
準確地落在敏感神經上的喘息。
在程博衍的手滑進他褲子裡時,他反手摸到程博衍的小腹上。
掌心里程博衍結實平坦的小腹被突然摸到時微微地一收,這個細微的反應頓時讓他呼吸有些急促。
……
「我不洗澡行嗎?」項西胳膊腿都攤開躺在床上,「我覺得我挺乾淨的。」
「不行。」程博衍在邊兒上想都沒想地回答,手還在床上和項西身上來回摸著。
「找什麼呢?」項西問。
「什麼也沒找,」程博衍說,「我就摸摸看有沒有哪兒沒收拾的,你不是不讓開燈麼。」
「開吧,」項西翻了個身趴著,「反正我現在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了。」
程博衍把燈打開了,檢查了一下床單:「沒弄髒,去洗澡吧。」
「啊……」項西把臉埋到枕頭裡,「不去,又累又困的。」
「別廢話,」程博衍伸手摟著他的腰一把給他拖到了床邊,再抓著他胳膊一使勁,半拖半摟地把他弄下了床,「我幫你衝衝。」
「啊……」項西掛在他身上,「你這人怎麼這煩啊……」
進了浴室,項西腦門兒頂著墻站著,程博衍把水溫調好,拿著噴頭對著他衝水。
項西不願意洗澡,不過水溫很舒服,這會兒衝在身上倒是讓人覺得一陣輕鬆,他嘆了口氣:「別弄濕我頭髮啊,不想再洗頭了,咱也沒用腦袋擼。」
「下回來個要洗腦袋的。」程博衍摸摸他的背。
「神經病,」項西偏過頭眯縫著眼睛笑著,「怎麼來啊?」
「射你一臉唄。」程博衍說。
「哎我操,」項西實在沒忍住這一句,程博衍的一大特長就是能嚴肅認真地把流氓話說出來還絕不臉紅也不笑場,「你抽我我也操了,你這成天都想什麼啊……」
「也就跟你才說這些,」程博衍笑了,貼到他身後親了一下他脖子,「行了,擦擦回床上去吧。」
項西覺得自己的生物鐘不是按時間來的,而是按程博衍是不是在身邊。
早上程博衍無論是幾點起床,他都能感覺到,胳膊旁邊一空,他立馬就醒,程博衍去趟廁所他都能迷迷瞪瞪地醒過來。
「今兒早上吃麵包牛奶,」程博衍摸摸他眉毛,「行嗎?」
「嗯,」項西往他身邊擠過去靠著,「有麵包嗎?還要去買啊?」
「就樓下買點兒就行,」程博衍在他胳膊上搓了搓,坐了起來,「明天自己做麵包得了,麵包機好久沒用了。」
「麵包機?我來做,」項西蹭了半天蹭到程博衍身邊把腦袋擱到了他腿上,「你告訴我怎麼做,我來做吧。」
「今天下班我再去買點兒果醬……」程博衍在他扒拉了幾下他的頭髮,又拿了枕頭墊在他腦袋下面,就跟沒聽見他說話似的下了床,「你再睡會兒吧。」
雞蛋牛奶,麵包。
項西起床的時候,程博衍已經把早點弄好放在餐桌上了,他洗漱完坐到桌子旁邊,程博衍又給他拿了杯果汁過來。
「哎?」項西嘗了嘗,是杯芒果汁,「這怎麼做的?」
「用手擠的,切開去了核然後放塑料袋裡用手捏碎了再倒出來,兌點兒水就可以了。」程博衍邊吃麵包邊說。
「這麼復……」項西說了一半就反應過來了,「果汁機打的吧!我差點兒就信了!什麼用手捏啊,你一潔癖能幹這事兒鬼才信。」
程博衍笑了起來:「也得分是什麼東西,土豆泥就是這麼弄出來的。」
「今天再吃一次土豆泥吧,我去買,」項西想了想,「現在有保鏢,我出門兒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就對面超市?」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保鏢沒在樓下,你就不要出門。」
「沒問題。」項西打了個響指。
程博衍吃完早點,跟項西交待了今天拖地的注意事項之後出了門,到樓下的時候他還留意了一下,宋一的保鏢護衛隊已經到了,正站在小花園的一棵樹下看老頭兒打太極。
一看他出來,幾個人迅速往樹後躲了躲。
程博衍嘆了口氣,非黑社會宋一找來的這幾個人也就是壯個膽,像林赫說的,真有什麼事兒,有人能照應,別的估計這幾位也乾不了。
只是這種入門級跟蹤盯梢的技術,怕是還沒支撐到平叔那夥人被抓,他們幾個就得先被小區保安逮了。
這兩天程博衍有點兒忙,劉大夫被主任逼著請了兩天假,徹底檢查和休息,雖然不用替他值班,但程博衍門診的病人比平時多了不少。
本來想抽空再去打聽一下饅頭的情況,但一直沒找到機會,中午吃飯的時候才跟住院部的同事聊了幾句。
說是下午就準備出院了,同事低頭吃著飯:「其實這情況,進看守所了也就踏實了。」
饅頭算是安全了,程博衍邊吃飯邊琢磨著,項西卻不好說,平叔他們一天沒被抓著,他就一天不會放心。
下午下班的時候他看到了門口的警車,不過走過去的時候,車已經發動了,估計是把饅頭接走了。
「博衍。」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
是老媽的聲音,他有些吃驚地轉過身,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老媽:「你怎麼來了?」
「來拿你奶奶的檢查結果,有兩項今天才拿到,」老媽笑笑,「剛下班?」
「嗯,」程博衍點點頭,「怎麼不到診室找我?奶奶沒什麼問題吧。」
「我又沒打算找你,看到你了才叫你一聲呢,」老媽把奶奶的檢查單子遞給他,「沒什麼問題,安排下月初手術,這陣兒要控制血糖,你也跟奶奶說一下,別老嘴饞,先忍了這陣的。」
「我晚上給她打電話,」程博點笑笑,「你走路來的嗎?我送你?」
「開車的,」老媽看了看墻上的鐘,「你著急回去麼?不著急的話咱倆聊幾分鐘。」
「行,等我換衣服。」程博衍說。
老媽要跟他聊聊,肯定是要聊項西。
但聊的內容程博衍有些猜不出範圍來,老媽一向不太干涉他的事,就連性向也沒有說過太多,但現在畢竟是第一次有人住進了他的房子裡,老媽估計還是不太放心。
「找個地方坐坐?」程博衍換了衣服,跟老媽一塊兒往外走,「對面有個小咖啡館。」
「不去了,就路邊站會兒,」老媽看看對面,「你也別總去這些地方瞎吃瞎喝的,營養結構……」
「我沒有,真沒有,」程博衍笑著說,「那就站這兒聊吧。」
「博衍啊,」老媽看看他,順手把他換衣服時沒弄好的領子整了整,「那個項西,你了解他多少?」
「哪方面?」程博衍問。
「難道跟你都住一塊兒了的男朋友你只打算了解某一方面嗎?」老媽皺著眉笑笑,「當然是各個方面啊。」
這個問題看起來很簡單,換一個人,他可以回答得很輕鬆,但項西的話,這問題還真有些不太好回答。
項西的情況太複雜,如果都說出來,老媽估計會嚇著,何況有些情況他還真不是全了解,比如項西的身世。
最後他選擇了一個有「程博衍風格」的回答:「我想知道的都已經了解了。」
「是麼,」老媽看著他,「那你自己有數就行,其實我主要想問的是,這個項西,是不是背景挺複雜的,成長環境生活環境什麼的,跟你應該差別挺大吧?」
程博衍沒有說話,老媽這個問題,不用明說他也知道,這表示老媽對項西……並不算滿意。
第66章
程博衍就知道老媽會說這些,雖然項西已經收斂了很多,也有了很大的改變,但不常接觸的人還是能感覺到,特別是老媽之前跟項西有過接觸。
項西身上那種區別於普通人家孩子的氣質並不太容易隱藏,而且他也一直沒讓項西在這方面注意過,他喜歡看到真實的項西,寫在骨子裡的東西他並不想強迫項西改變。
但對於父母來說,這樣的項西,當然是不符合要求的。
「就是說話糙點兒,脾氣有時候有點兒急,」程博衍笑笑,「一說了他就會馬上注意,挺懂事兒的。」
「博衍,」老媽看著他,「你不要嫌我管的多……」
「怎麼會,」程博衍摟著老媽的肩慢慢順著路往停車場那邊遛達,「你算不怎麼管的了。」
「他家是做什麼的?」老媽問。
「他家……」程博衍想了想,「他沒有父母,就一個人。」
「一個人?」老媽有些吃驚,「父母去世了嗎?」
「不知道去沒去世,他也不知道,」程博衍猶豫了一下並沒有說得太清楚,「應該是被遺棄了吧。」
「哦……」老媽皺著眉,「那他自己一個人應該是挺辛苦的,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嗎?」
「……嗯。」程博衍點點頭。
他很少撒謊,家裡的氣氛一直很寬鬆,他不需要撒謊,但在項西這件事上,他沒辦法讓老媽這麼短時間裡就接受項西,只能是先隱瞞一部分。
「這樣啊,難怪他沒上學了,」老媽沉默了一會兒,「那現在就是在學茶道?」
「嗯,」程博衍說,「就是老大特別喜歡的那個陸老先生,我爸不是還跟著一塊兒去喝過茶麼,應該也知道。」
「那……」老媽似乎還想問什麼,但想了想還是沒繼續問下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背,「博衍,你告訴媽,你為什麼喜歡項西?」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啊,」程博衍笑了起來,「我想想啊。」
「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老媽也笑笑,「畢竟這次你這麼認真,我才問這麼多,回頭跟你爸也好說,要不他問一堆我都不知道怎麼說。」
「項西這個人,」程博衍很慢地開口,這還真挺難說得清楚,「很真實,沒有偽裝,活得很直白,喜歡的,不喜歡的,都一目了然……」
「看得出來,」老媽笑著說,「我那麼不喜歡你老嬸兒也沒當面那麼不給面子呢。」
「他也很努力,」程博衍笑笑,「說實話他過得的確很辛苦,也很……但他始終沒有放棄過,我覺得就是這點特別吸引我,想活著,想改變,想往前,只要還能看到一絲希望,他就不會停。」
老媽看著他沒有說話,他停了一會兒:「這麼說是不是有點兒虛?」
「還成吧,」老媽說,「還有別的嗎?」
「別的?」程博衍想了想就笑了起來,「長得挺好看,性格也很可愛。」
「哎喲,」老媽拍了他一下,「都多大的了還看這些。」
「80了也得看這些啊,」程博衍摟摟她,「這回答行嗎?」
「現在不行也只能行著,」老媽嘆了口氣,「你現在這樣子,別人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吧。」
「聽得進去,」程博衍馬上說,他想知道更多老媽的看法,「你說。」
「博衍,」老媽停了一會兒才收了笑容,「他現在吸引你的那些東西,個性,經歷,背景,都是你身邊的人裡見不到的,但當有一天,新鮮過了之後,這些東西都有可能變成你們之間各種矛盾的根源。」
程博衍沒有說話,看著老媽。
「他年紀小,性子也沒定,以後會怎樣誰也不知道,」老媽也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繼續說,「我不想干涉你,只是必須要提醒你,門當戶不僅僅是句老話,也是有道理的,我們不說配不配得上,只說合不合適,成長背景,家庭環境,學識,經歷,眼界,你們沒有一樣是相似的,可激情過了之後,這些才是維繫你們能走多遠的東西。」
程博衍還是沒說話,安靜地著老媽把話說完。
「我不否認兩個格格不入的人最後也有能走到一起的,」老媽低頭看了看手錶,「但機率實在太小,也許他會成長,會跟你慢慢靠近,我話卻還是得說,畢竟……現在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
「媽,」程博衍輕聲說,「我知道。」
「行吧,多的我也不說了,」老媽笑了笑,「你自己的事,我說什麼都只是一個參考意見,大方向你自己把握。」
程博衍停好車,拎著幾瓶果醬下車的時候,又看到了宋一保鏢隊的成員,還是那三個,他都想過去打招呼了,不過大概是宋一讓他們躲著點兒,那幾個見了他就走開了。
也不知道項西今天有沒有出門兒,他快步進了電梯。
到家一開門他就愣了,項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他進門都沒有動,看樣子是睡著了。
「哎!」程博衍關上門,一邊換鞋一邊喊了一聲,「人肉墩布啊你!」
喊完之後又過了兩秒,項西才猛地睜開眼睛,從地上彈了起來,晃了兩下扶著桌子站穩了:「你回來了啊?」
「你幹嘛呢?」程博衍看著他。
「當當!」項西退開一步,「快看!這能摔死跳蚤的地板!」
「擦地了啊?」程博衍換了鞋,看了看地板,還擦得挺乾淨。
「嗯!」項西拿過他手裡的袋子,「擦了快倆小時!累死我了!其實根本就不髒,紙都沒怎麼黑!」
「真厲害,」程博衍過去親了他腦門兒一下,「辛苦了。」
項西嘿嘿樂了兩聲,拎著袋子進了廚房。
「去洗個澡吧,」程博衍換了衣服走進廚房,「我弄吃的,今兒晚上做麵包吃行麼?」
「行啊,配個甜的土豆泥吧,我買土豆了,」項西指了指案台上放著的幾個土豆,「我給你打下手吧,我洗過澡了。」
「土豆泥也甜……洗過了?」程博衍愣了愣,轉過頭看著他,「洗過了你還往地上躺?」
「地上擦得比我臉還乾淨呢而且我就躺了三分鐘。」項西說。
「你都睡著了。」程博衍還是看著他。
「我……」項西想了想一揮手,「行行行,我重洗。」
項西在浴室裡大概就待了五分鐘,算上脫衣服和擦水的時間,程博衍估計他也就是水往身上淋濕就結束了。
「我幹點兒什麼?」項西站到了他身邊。
「洗土豆吧,」程博衍正拿了量杯稱麵粉,「麵包裡放點兒葡萄乾怎麼樣?」
「不錯,我喜歡葡萄乾,」項西一邊洗土豆一邊說,「哎,我提個要求能恩准麼?」
「麵包做甜一些,」程博衍說,「是吧?」
「對!」項西笑了起來,「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閉嘴別噁心我。」程博衍皺著眉。
「那我換一下,你真是我腦子裡的……」項西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合適的詞來,「一片腦仁兒?」
「麵包不放糖了!」程博衍把已經拿過來的糖罐子放了回去。
「別啊別別別……」項西趕緊扔了土豆過去把罐子又放到了他手邊,「我不說了,我要甜甜的麵包謝謝爸爸。」
「洗土豆。」程博衍讓他這句話給逗樂了。
項西把土豆按程潔癖的要求洗好了,一個個碼在盤子裡等著上鍋蒸。
看著程博衍做麵包的時候他湊過去,小聲地問:「今天……給許主任……打電話了嗎?」
「沒打,不過……」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本來他不想提這事兒,但看到他項西的眼神時,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對老媽有部分隱瞞和對項西不隱瞞,都是同樣的原因,「她去醫院給我奶奶拿報告的時候碰上了,就聊了一會兒。」
「啊,」項西往案台邊一靠,笑了笑,「聊得不怎麼樣吧?」
「要看你怎麼定義這個‘不怎麼樣’了」,程博衍把麵粉倒進麵包機裡。
項西的敏感讓他在第一時間裡已經猜到了自己跟老媽談話的內容,這讓程博衍突然很心疼。
「不怎麼樣就是不怎麼樣,怎麼定義無所謂了,你問這句話我就已經猜到了,」項西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就是隨口問一下,這事兒擱誰都不會有別的想法。」
「我媽只是說說她的想法,不會干涉我的決定,」程博衍洗了洗手,拉過項西摟在懷裡輕輕拍了拍,「只針對我提了些建議,跟你沒什麼關係,你什麼都不用管,現在這樣就好。」
「當然跟我沒什麼關係,」項西低聲說,「許主任那麼有教養的人怎麼會對我提什麼要求,你媽要是你老嬸兒那樣的,才會直接說讓那個小孩子怎麼樣怎麼樣,否則就怎麼樣怎麼樣吧……」
「你還真挺……聰明的,」程博衍聽笑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做好你現在的就可以,不用刻意改變什麼,無論是往前走還是往前跑,都需要時間,正好我時間挺多的。」
晚餐吃甜食,還挺特別的,葡萄麵包,擱了奶酷和芒果肉的土豆泥。
項西挺愛吃甜食,吃得也挺歡,但吃完之後就有些鬱悶了,他看著桌上的食物,皺著眉摸摸肚子:「我明明還沒有吃飽,但又吃不下了。」
「膩著了,」程博衍在一邊笑著,「我本來想做黑椒土豆泥,你說要吃甜的,麵包還非得甜甜的。」
「黑椒?」項西猛地轉過頭,眼睛閃著光,「黑椒土豆泥?」
「……行吧,」程博衍有些無奈地站了起來,「再作個黑椒的吧。」
「太好了,」項西很愉快地往椅子上一靠,「知道麼,你就這土豆泥還能拿得出手了,多練練吧。」
程博衍做了個黑椒土豆泥,又給他配了個西紅柿雞蛋湯,項西都給卷乾淨了,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肚子很撐。
捂著肚子在屋裡轉了幾圈,程博衍拉著他下了樓,在保鏢小分隊的跟蹤下散了半小時的步。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他還在揉肚子:「真是邪門兒了,感覺到這會兒我的小胃胃才算是舒坦了。」
「以後不能這麼鹹甜搭著吃,容易吃多,」程博衍躺下給他揉著肚子,「我跟你說,我爸以前,跟我老大……就是他哥,過年的時候吃包子,吃一個包子,喝碗甜粥,又想吃包子了,吃完包子又想喝甜粥,就這麼來回吃,最後都上醫院了。」
項西樂了半天:「這事兒你是不是也幹過,遺傳嘛。」
「沒,大概是隔代遺傳給你了,兒子。」程博衍一本正經地說。
「還不承認,」項西還是笑,「小孩兒都幹過這事兒。」
「我真沒有,我一直冰雪聰明自製力超強,也就我弟……」程博衍笑著說了一半突然停下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反正我沒有。」
項西沒說話,抬手在他臉上摸了摸。
「睡吧。」程博衍抓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裡親了一下,關掉了燈。
項西翻了個身擠到他身邊,摟住他,把腿也搭到了他身上。
「我覺得吧,」程博衍說,「咱倆大概用一個枕頭就夠了,你那個枕頭就是個擺設,明天曬曬收起來吧。」
「那不地,我的枕頭是占地盤用的,」項西小聲笑著說,「證明這床有我一半。」
「何止這張床啊。」程博衍笑笑。
項西又往他身邊擠了擠,下巴擱到他肩上,過了一會兒問了一句:「哎?你今兒很老實啊?」
「怎麼,你想了啊?」程博衍的手順著他腿摸到了屁股上捏了捏,「你要想了我可以……」
「我就隨便問一句,」項西嘖了一聲,「你還能不能聊天了啊?」
「今天累了,」程博衍側過頭親了親他,「你明天是不是要去茶室?我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送你過去。」
「沒事兒,有公車一直到路口,挺安全的,」項西笑了笑,「而且宋哥那幾個人肯定會跟著的啊。」
「大晚上的,肯定得跟著,」程博衍嘆了口氣,「這喂蚊子的活兒不好乾啊,那你吃飯怎麼吃?」
「師父那天就說過,沒吃飯沒事兒,他那兒有茶點可以一塊兒吃,」項西用鼻尖在程博衍耳垂上蹭了蹭,「他自己做的,我還想跟他學學呢。」
「那去之前先買個鍋帶著,好賠給人家。」程博衍說。
第二天項西去陸老頭兒茶室的時候沒帶鍋,不過在包裡塞了兩個芒果,打算跟老頭兒聊天的時候吃。
宋一的那三個人遠遠地跟在身後,本來他還想著上公車的時候要不要招呼那幾個人一塊兒上來,結果人家直接開著車跟了過來,到了拐進茶研所的小路那兒,他們才棄車步行的。
早知道上他們車過來了,還不用擠一身汗,項西嘖了一聲。
陸老頭兒的茶室亮著燈,項西蹦著跑了上去,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了琴聲,他愣了愣,老頭兒在彈琴?
不,應該是老頭兒的那個會彈琴的徒弟。
推開門的時候屋裡的琴聲停了,他看了看,果然,陸老頭兒坐在茶桌旁,邊兒上放著琴後頭坐著個男人。
「師父,」項西叫了一聲,「我來了。」
「吃飯了沒?」陸老頭兒笑著衝他招招手,「來。」
「我沒吃呢,」項西如實回答,「我想著過來吃點心……」
「那正好,」陸老頭兒笑著,「先給你介紹一下,我另一個徒弟,胡海。」
「胡海?」項西覺得這名字聽著有點兒奇怪,但還是跟胡海打了個招呼,「你好,我叫項西。」
「你好,」胡海笑了笑,從琴後面站起來,走到茶桌邊坐下了,「項西,名字很特別啊。」
「是麼,」項西說,看了看這人,在雲水凡心那天這人穿著身白褂子,看著跟另一個老頭兒的,今天看清了才發現他跟程博衍應該差不多年紀,「你名字也挺……特別的。」
「江河湖海,」陸老頭兒一邊泡茶一邊說,「挺大氣的。」
「也得有文化的人才聽得出來,」項西一看到這人不是自己想像中的老頭兒,頓時就放鬆了,「要我這樣的聽著,就能想到胡吃海喝胡天海地……」
胡海愣了愣,接著就笑了起來:「也挺好的,一聽就活得自在。」
「吃點心,」陸老頭兒把桌上放著的幾碟點心拿過來放到項西面前,「吃不飽讓胡海再炒倆菜去,他手藝可比我強多了。」
「啊?」項西有些吃驚地看著胡海,這人長得挺端正,彈琴的時候還有挺有幾分架式,有點兒沒法把他跟炒菜聯繫到一塊兒。
「是要改喝酒麼?」胡海笑了起來。
「喝茶,喝酒,喝什麼都一樣,」陸老頭兒開始慢慢地擺弄著茶具準備泡茶,「項西,我們喝的其實不是具體什麼東西,是心境,是感覺。」
項西點點頭,看著陸老頭兒,平平常常的泡茶,平平常常地擺弄著茶具,老頭兒的動作裡卻總透著學也學不來的范兒,這大概就是心境吧。
陸老頭兒正準備拿水壺的時候,隔壁屋裡叮地響了一聲,站了起來:「酥餅烤好了,我去拿,項西你泡一下茶。」
「我?」項西有點兒猶豫地拿過茶葉和茶鏟。
雖說已經知道大致的流程,但猛地就讓他上手,他心裡還有些沒底兒。
要就他一個人也就算了,讓陸老頭兒看看也沒什麼,關鍵是旁邊坐的是並不熟悉的胡海,還是陸老頭兒已經出師了的徒弟,他就有點兒不那麼自在了。
瞄了一眼胡海,他正一邊吃著一塊小脆餅一邊挺有興趣地看著。
項西吸了一口氣,把茶葉放進茶壺裡,然後一手去拿水壺,另一隻手想把面前的點心盤子推開點兒。
「我來。」胡海伸了手過來幫他。
項西的手剛把水壺拿起來的時候就感覺有點兒不對勁,等把水壺拿到跟前了才發現這個不對勁是因為……壺把跟抹了油似的滑!
而且因為拿不穩壺把,壺身以他難以控制的速度開始傾斜,就在他想把壺直接扔地上的時候,壺嘴裡的水流了出來,直接澆在了胡海正在挪盤子的手上。
「哎操!」項西喊了一聲,把壺往地上一扔,跳了起來。
胡海猛地縮回手甩了甩,皺著眉抽了口氣。
「對不起對不起……」項西嚇得一連串地喊,「燙著沒有?」
今天陸老頭兒拿的茶葉是紅茶,水溫怎麼都得有90度,澆著一下估計得起泡了,他一把抓過胡海的手看了看,已經紅了一片。
完蛋了!
剛進師門就把師兄的手給燙了,這以後還怎麼混啊!
第67章
陸老頭兒從隔壁屋跑過來的時候,胡海的手背已經全紅了,項西抓著他的手也不敢碰,回頭衝老頭兒喊了一聲:「有沒有藥啊?」
「沒事兒,」胡海說,「涼水衝衝就行了,水溫也不算高。」
項西趕緊撒了手,跟著胡海走到了旁邊的水池邊:「疼不疼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拿他手泡茶了?」陸老頭兒湊了過來。
「那個壺,」項西到現在也沒想通那壺是怎麼回事兒,「壺把……滑的。」
「滑的?」陸老頭兒愣了愣,「哦是我……」
「你又沒洗手就摸壺了吧?」胡海轉過頭看著陸老頭兒,「做酥餅摸一手油就拿壺了吧?」
「我忘了說,」陸老頭兒走回茶桌邊摸了摸被項西扔在桌上的壺,「還真是挺滑的……」
項西有點兒無語,胡海衝完手坐回茶桌邊,他拿了抹布把桌上灑出來的水擦了,又仔細地把壺擦了一遍,還拿去用洗手液洗了。
老頭兒也太不靠譜了!
項西坐回桌子旁邊的時候一肚子鬱悶,又不好說什麼,在心裡念念叨叨地把陸老頭數落了能有八十回。
倒是胡海,大概跟陸老頭兒熟,畢竟是師徒,還一起表演了那麼久,他皺著眉看著陸老頭:「你以後做了餅好歹洗洗手吧?」
「我忘了,跟你聊著就沒洗,」陸老頭兒笑笑,「燙得厲害嗎?」
「我彈琴呢也沒跟你聊,」胡海看了看手,「不知道你跟誰聊呢……手沒事兒,就讓你注意點兒,要這不是項西拿的,你自己拿了澆身上了怎麼辦,很舒服啊?」
「我跟項西聊呢。」陸老頭兒指了指項西。
「我剛進門兒!」項西忍不住喊了一聲。
胡海在一邊兒樂了:「這人就這樣,沒多大歲數就老小了。」
雖說這事兒不全怪他,但水還是他親自澆到胡海手上的,現在看著胡海手背上一片紅,人還是個彈琴的,他怎麼都有點兒過意不去。
「我怎麼看著越來越紅了?」項西湊過去盯著他手看了看,「不行,我得問問怎麼辦。」
「問誰?」胡海笑了笑。
「問大夫,」項西拿出手機撥了程博衍的電話,「雖然是個骨科大夫……」
電視只響了一聲,那邊程博衍就接了起來:「怎麼了?」
「你到家了啊?」項西站起來走到一邊,程博衍那邊聽著很安靜,估計是在家裡了。
「嗯,你吃了沒?」程博衍問。
「吃了,我就是吧,想問問你啊,」項西說,「被熱水燙傷該怎麼處理啊?沒有藥。」
「你燙傷了?」程博衍本來有些懶的聲音瞬間繃了起來,「燙哪兒了?」
「不不,不是我,是我倒水的時候……」項西趕緊解釋。
「你把你師父燙了?」程博衍緊張了。
「沒,是我倒水的時候一滑就燙到我師兄了,」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壓低聲音,「手背紅了一片,應該怎……」
「師兄?」程博衍愣了愣,「你怎麼還冒出來個師兄了?」
項西小聲說:「我師父的另一個徒弟啊,他手背都燙……」
「師兄多大年紀啊?」程博衍問。
「二十多三十吧,不是,這跟燙傷有關係麼?」項西被他問得莫名其妙,「我問你他燙傷了怎麼處理?你怎麼找不著重點啊?」
「哦,」程博衍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著急和緊張,懶洋洋地說了一句,「去醫院看看唄。」
「程博衍!」項西趴到窗口,把腦袋探出去,壓著聲音喊,「你是個大夫啊,怎麼這麼沒有救死扶傷的精神?這不是你的風格啊!人是我燙傷的啊!」
程博衍嘖了一聲,過了半天才說了一句:「讓你師兄,找點兒白糖,蘸點兒水撒手上就行了,沒起泡沒燙破皮的話,明天就看不出什麼了。」
「真的?這不會是什麼騙人的小土方吧?」項西有些懷疑,程博衍懶洋洋的聲音怎麼聽都像是在應付他。
「我沒試過,不過別人用了是管用的,試試唄,」程博衍說,「要不就去醫院。」
「那試試吧,」項西點點頭,「你接著看書吧。」
「我還看什麼書……」程博衍想了想,「一會兒我在路口等你。」
掛了電話之後,項西按程博衍說的,弄了點兒白糖給胡海敷在了手背上。
「也不知道管不管用。」項西說。
「謝謝,」胡海看了看手背,「應該沒什麼問題,別緊張了。」
「我去把餅拿過來,」陸老頭兒站了起來,拍拍項西的肩,「接著泡茶。」
「哦。」項西把洗過的壺放到壺座上燒水。
「洗手。」胡海對著陸老頭兒的背影補了一句。
項西笑了笑,這句話不知怎麼讓他想到了程博衍,突然就覺得胡海像個熟人,水燒好了開始泡茶的時候,也不再像之前那麼緊張。
「就像在家給自己泡茶那樣就行,」陸老頭兒把酥餅端了出來放到桌上,「隨意一些,不用刻意去想該幹什麼了。」
「嗯,」項西正在洗茶,「那也得等我把這套步驟弄熟了才行,現在我要是不刻意去想,我下步就該直接拿起來就喝了。」
「那就喝,」陸老頭兒笑著說,「泡出花兒來也就是為了喝。」
項西笑笑,繼續著泡茶的程序,陸老頭兒在一邊跟胡海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的,聊的都是茶,他認真聽著。
這些知識,如果讓他正經跟上課似的去學,他估計學不了多少就會煩了,但這麼聊著天兒,卻意外地覺得很有意思。
「水溫高了,」陸老頭兒拿過他泡好的茶喝了一口,「不過也還不錯。」
「下回我注意。」項西也喝了一口,說實話他對水溫並不敏感,高低之間茶湯的變化他感覺不出來。
「茶這東西,就是多喝就明白了,」陸老頭兒說,「咱們喝個茶做這麼多準備,是為了品到最合適的那個味兒,就跟你聽音樂要有個好耳機才聽得出效果一樣,但戴耳的目的也不都一樣,也有人戴個耳機是為了時尚,區別還是有的,我們還是要記得喝茶最原本的原因,是因為想喝。」
項西點點頭,第一泡茶喝完之後,他繼續開始第二泡。
胡海吃了幾口餅,就站了起來,邊跟老頭兒聊著,邊在屋裡慢慢地轉悠,最後坐在了琴凳上。
琴弦在他看上去很隨意的動作之下發出了一串聲響,那天在雲水凡心因為人多,注意力也沒在琴上,並沒聽出有多好來。
這會兒在安靜的茶室裡,這琴聲在茶香和窗外的月光裡才顯出了本來面貌,把茶倒進茶杯裡時,隱約的水聲和琴聲配合著,聽起來讓人很舒緩。
陸老頭兒今天給他講的是各種茶的歷史,邊喝茶邊聊著,項西倒是一點兒也沒覺得腦子累,雖然最後他似乎也沒記下什麼內容來……
快十點的時候,陸老頭兒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到這兒吧,公車到十點半,你這會兒出去正好還有車。」
「嗯,」項西站起來彎了彎腰,「師父辛苦了。」
「不辛苦,說的東西聽的人能聽懂,就不會辛苦,」陸老頭兒笑笑,「回去吧。」
「我先上個廁所,」項西轉身往屋外跑,「茶喝多了。」
上完廁所他覺得全身舒暢,回到屋裡拿包時,胡海還在撥弄著琴弦。
「你走嗎?」陸老頭兒問,又拿了一小罐茶葉遞給項西,「帶回去喝吧。」
「我今兒不回。」胡海說,低頭繼續彈著琴。
「那你待著吧,走的時候幫我鎖門,」陸老頭兒站了起來,「我去山上轉轉。」
大半夜地還往茶山上跑,陸老頭兒說是吃多了散散步,項西還挺羡慕的,他吃多了只能跟程博衍繞著小區來回轉圈兒,三步一個孩子,五步一個大媽……
出了門,陸老頭兒直接從屋後往山上去了,項西順著小路往外走,遠遠地就看到了三個人影,還挺敬業的。
路上離挺遠才有一盞燈,樹影投在兩盞燈之間的路上,點綴著斑斑點點的月光,項西拿出相機,邊走邊停地拍了幾張照片。
一拐出路口,他就看到了程博衍停在路邊的車,頓時來了精神,連跑帶蹦地竄了過去。
「來多久了?也沒發個短信告訴我。」項西拉開車門跳上車。
「怕吵著你們講茶,」程博衍笑笑,扯了張紙巾擦了擦他鼻尖上的汗,「今天怎麼樣?」
「挺好的,聊了特別多內容,」項西拍拍肚子,「還吃了不少東西,喝了一肚子水……」
「你師父沒一塊兒出來?」程博衍往小路那邊看了看。
「沒,上山散步去了,」項西拍拍車窗,「走吧。」
「你……師兄呢?」程博衍發動車子,又問了一句。
「他啊,還在茶室彈琴呢,說是今兒不走了,」項西揉揉鼻子,「哎手燙了還……」
「彈琴?」程博衍看了看他。
「我沒跟你說吧,」項西坐直了,「他彈琴,古琴還是古箏的我也分不清,反正就上回咱們去雲水凡心的時候老頭兒邊兒上不還一個彈琴的麼,就是他。」
「哦,那是古琴,不是箏。」程博衍說。
「你還能分清這個呢?」項西有些意外,「我本來想問問的,太外行了沒好意思問。」
「你就看手就行,古琴手指上不用戴東西,」程博衍笑笑,「你師兄還挺……風雅啊。」
「嗯,挺有范兒的,」項西應了一聲,又想起來之前的事,「哎我還把他手給燙了。」
「我剛還沒細問,怎麼燙的?」程博衍問。
「陸老頭兒唄,做了酥餅沒洗手,摸得壺把上全是油,我一拿起來就滑了,澆了胡海一手!」項西一說起來就挺鬱悶,「老頭兒怎麼不洗手呢!」
「叫胡海啊。」程博衍說。
項西看了他一眼:「我發現你今兒晚上說話重點老跑偏啊。」
「是麼,」程博衍想了想,「是啊,老頭兒怎麼不洗手呢。」
回到家,項西把茶葉放到櫃子裡:「師父又給了點兒茶葉,上回給的還沒喝完呢。」
「買套茶具去吧,」程博衍說,「在家泡茶喝。」
「不用,拿個杯子泡了喝就行,」項西說,「買茶具太浪費了,隨便一套都得幾百了。」
「我想看看,」程博衍靠在櫃子邊,「看你泡茶。」
「那有什麼好看的啊,」項西比劃了兩下,「我還怕你笑呢。」
「別人都看過了,我還沒看呢,」程博衍手指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進臥室拿了衣服出來,「我要看。」
「你……」項西看著他嘆了口氣,「那要不下回我去的時候問問師父吧,沒準兒他那有多的,我跟買一套估計便宜些,說不定直接送我呢?」
「摳門兒技能點滿了你。」程博衍笑著進了浴室。
項西覺得程博衍有時候真挺幼稚的,而且冷不丁就幼稚上了,也沒個規律,學個茶他還非得要看。
本來項西想著去跟陸老頭兒說說,但沒等到再去茶室,就過了兩天,程博衍下班的時候就把一套茶具給拎了回來。
「這套應該合要求了,」他把盒子打開,「來,項大師你過過目。」
「項大師覺得你不光有潔癖,還有神經病。」項西窩在沙發裡,這套玩意兒光看盒子就知道便宜不了,他很心疼。
「過來看看神經病給你弄來的茶具怎麼樣。」程博衍把壺啊杯子什麼的一樣樣慢慢拿了出來。
「過不去了,」項西倒在沙發上,一臉心疼,「這得花多少錢啊,項大師光想想這錢就疼得走不了路了。」
程博衍笑了,過去摟著他的腰把他沙發上拽了起來,半抱半拖地拉到桌子旁邊:「這不是買的。」
「撿的啊?」項西馬上扭頭看著他。
「你行不行啊,不是買的就只能是撿的?」程博衍讓他問得都無奈了,「這是我問老大要的,他家多,今天他專門給我拿過來的。」
「沒花錢?」項西眼睛亮瞭亮。
「嗯,聽說我想要,他跟找著知音了一樣哭著喊著就給我送上門了。」程博衍說。
「那我看看。」項西推開他,低頭彎腰地開始研究上了。
「晚上泡茶吧?」程博衍貼在他背後摟著他的腰,「配土豆泥。」
項西一聽就樂了,笑了半天才回過頭:「你是不是這輩子就打算用土豆泥打天下了啊?」
「不配土豆泥就只能配雜豆粥了。」程博衍笑笑。
「什麼都不用配,就喝茶不就行了,」項西說,「不過這壺什麼的得先處理一下,去去土味兒。」
今天的晚餐程博衍就打算做點兒排骨粥,再炒點兒青菜,他弄排骨的時候,項西用廚房裡最大號的鍋裝了鍋水,把茶葉和茶具一塊兒放了進去,開了小火煮著。
「排骨粥行嗎?」他問了一名。
「嗯行,」項西看了看案台,「菜呢?」
「沒菜,就排骨粥加個炒青菜。」程博衍說。
「……能炒個肉嗎?」項西問,「天兒都快開始涼了,吃這麼素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不能。」程博衍看著他。
「那排骨能多放幾塊兒嗎?」項西看了看排骨,「我有點兒饞肉。」
「行,」程博衍點點頭,又拿了些砍好的排骨放進了鍋裡,「感覺像喂豬呢。」
「你是不是近視啊?」項西把臉湊到他眼前,「誰家的豬能長我這麼好看啊?還這麼聽話?」
「我家的啊,」程博衍親親他鼻尖,「我家的豬還會泡茶呢,腿還很長,又長又直。」
「沒錯!」項西一聽就樂了,退了兩步,把腿一抬,踩到了案台邊上:「看這又長又直的腿!」
「拿下去!」程博衍一巴掌甩在他腿上,「你幹脆擱鍋裡去我一鍋燉了得了!」
項西趕緊把腿收回來,往墻邊躲了躲:「腿剛長好,又讓你抽斷了。」
「不行,」程博衍洗了洗手轉身就往客廳走,「我得把約法一百章寫出來,不能再拖了。」
「哎!哎哎……怎麼成一百章了啊?」項西撲過去抱住了他,「我錯了,我不抬腿了,你先做飯冷靜一下,一百章你得寫到明天了……」
「早晚收拾你一頓好的。」程博衍瞪著他。
「收拾!必須收拾!」項西用力點點頭,又掛程博衍身上往廚房裡推,「怎麼收拾啊?」
「睡了你。」程博衍很嚴肅地說。
「你……」項西張了張嘴,過了一會兒才說,「你現在腦子裡是不是就這一件事兒啊?」
「也不是,想的挺多的,」程博衍轉過身繼續弄排骨粥,「上班吃飯啊好累這個病人真囉嗦還多久能回家不要堵車這書上回看到哪兒了睡你。」
項西聽樂了,靠著墻笑了半天才揉揉臉:「哎,我其實特別喜歡你這樣。」
「耍流氓麼?」程博衍把焯好水的排骨放進鍋裡。
「……算是吧,就是你說這種話的時候,」項西嘿嘿笑了兩聲,「很可愛。」
「馬屁拍得有點兒明顯,」程博衍回頭瞅了他一眼,「不過我愛聽,晚上鍋裡排骨都歸你了。」
程博衍的排骨粥做得也不怎麼地,也就是因為排骨這玩意兒本來就好吃,才讓這鍋粥沒顯得太沒味兒。
不過青菜就沒這麼好運氣了,項西啃了塊排骨之後夾了一筷子青菜,咽下去就嘆了口氣:「好歹放點兒油吧,這青菜吃著跟野菜一樣,還不如生吃呢。」
「那你生吃吧,廚房裡還有,洗好的。」程博衍說。
「我意思就是擱點兒油!」項西說。
「你以為拿水能炒出來麼,」程博衍拿起青菜的盤子舉到燈下面,「看到油了沒,不是沒油,是擱得不多,每天……」
「啊啊,我知道了,」項西趕緊說,「每天不超過30克,兩勺。」
「要不我給你倒點兒橄欖油,你蘸著吃吧。」程博衍看他那樣子又有點兒不忍心,自己是從小習慣了這樣的飲食,項西估計一時半會兒適應不了,主要是菜太難吃,沒油就更難吃。
「你見過誰蘸油吃菜的啊,」項西笑了起來,「要不給我來點兒老乾媽吧。」
「沒有老乾媽,」程博衍指了指自己,「只有親爹。」
「爸爸給我點兒醬油吧。」項西嘆了口氣。
「好。」程博衍進廚房給他倒了大概半勺醬油。
吃完飯,用茶葉煮著的茶具也煮好了,程博衍急著要喝茶,項西把鍋裡的茶具都拿了出來,在茶几上擺好。
「等等,」程博衍坐到沙發正中間,「把相機給我,我拍幾張照片。」
「哦,」項西過去把相機拿給了他,「你還真……」
程博衍拿著相機調了調,然後一揮手:「開始吧。」
「我能坐沙發上嗎?」項西站在茶几對面看著他,「我蹲著泡茶啊?」
「書房不有個小皮墩子麼,你坐那個,我要坐沙發上慢慢欣賞的。」程博衍舉著相機對著他。
項西只得進書房拿了小墩子出來坐在了他對面,低頭開始慢慢泡茶。
按說程博衍拿個相機坐對面對著他這架式,他應該會很緊張才對,但卻沒有,取茶,溫杯燙壺到洗茶泡茶,他都很放鬆。
就像很平常的事,對著一個讓自己安心的人,做一件很平常的事,就是兩個人喝喝茶,所做的一切,都是享受,聞著一點點彌漫在四周的淡淡茶香,享受著安靜相處的時間。
當然,也許不全是這樣,他不緊張的另一個原因也許還因為程博衍是個外行,平時只喝點薄荷葉子的傢伙也就看個熱鬧。
一開始程博衍是從相機的屏幕上看項西,拍了幾張之後,他把相機拿到眼前,從取景框裡看著他。
取景框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就像能把所有的干擾都隔絕掉,眼前只剩下了正低著頭專注於水和茶葉的項西。
項西的手很漂亮,手指瘦長有力,茶具在他手裡來來去去,透著一股閒散勁兒,程博衍眯縫了一下眼睛。
平時見得多的都是漂亮小姑娘如同舞蹈的泡茶過程,想像中項西也該是優雅的,或者像程老頭兒那樣仙風道骨,但項西都不是。
同樣的順序,同樣的專注,項西卻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多了幾分瀟灑和隨意,很帥氣。
茶泡好之後,項西把杯子往他面前一放:「喝吧。」
這句大大咧咧的「喝吧」,程博衍一聽,放下相機就笑了起來,這場面跟以前他想像的項西泡茶圖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不過意外地還挺有誘惑力。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好茶。」
「這道濃,你不常喝可能不喜歡,」項西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一會兒你再嘗嘗淡些的。」
程博衍沒說話,靠在沙發上看著他。
「怎麼了?」項西放下杯子問。
程博衍笑了笑:「真想收拾你啊。」
第68章
項西拿著杯子喝茶的動作停下了,垂著眼皮看著杯子,過了一會兒才抬眼瞅了瞅程博衍。
「怎麼?」程博衍往後一靠,弓起一條腿,胳膊搭在膝蓋上看著他。
「喝個茶都能給你喝出浪來了,」項西把杯子裡的茶喝掉,放下杯子繼續泡茶,「這三十年你怎麼過來的……」
「我給你講講道理,」程博衍擺弄著手裡的相機,「其實也沒憋三十年,十來年吧。」
「……哦。」項西應了一聲。
「沒你之前,憋著正常,也算不上憋,動動手的事兒,」程博衍眯縫了一下眼睛看著他,「現在你跟我在一起了,親也親了,摸也摸了,擼也擼了……我還憋著這就不正常了。」
項西把壺蓋蓋好才瞟了他一眼。
「我守著個小男朋友,長得好看,腿又長又直,」程博衍不急不慢地繼續說,「結果每次還要去廁所自己解決……」
「怎麼就每次了,」項西瞪著他,「我那天不剛幫你……」
「哦,是,幫了我一次,」程博衍勾著嘴角笑了笑,「一次,一次,不好意思啊,次數太少沒記住。」
「那你想怎麼著啊!」項西拿了水壺正想燒水,一聽這話,把水壺一放。
「我不想憋著了,」程博衍把腿放下來,身體往他這邊傾了過來,胳膊撐著腿盯著他,「我要做,今兒你願意我也要做,你不願意……」
「怎麼樣?」項西馬上問。
「那我就來硬的了,」程博衍說,「反正今天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項西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更合適眼前這種狀況,一向溫文爾雅偶爾幼稚時不時流氓但總的來說很有風度的程博衍像最後通牒一樣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一時間腦子亂成了一團。
「去洗個澡吧,」程博衍拿起一杯茶喝了,「忘了說了,你泡的茶很好喝,泡茶的樣子也很帥,要是現在就去哪個茶莊一坐,也絕對沒問題。」
項西沒說話,他根本沒注意聽程博衍是怎麼誇自己的,滿腦子想的都是一會兒要發生的事。
「去洗吧,」程博衍站了起來,「別以為拖著時間不去洗澡就躲得過了。」
「啊?」項西愣了愣。
「你要不洗澡我急眼了也沒所謂的,」程博衍看著他,「我特別認真地告訴你,不洗澡就現在進屋。」
項西蹦了起來,跑進臥室拿了衣服就竄進了浴室裡。
水從噴頭裡灑出來的時候,項西還回過頭看了看浴室門,感覺程博衍會破門而入把他在浴室裡就地辦了。
不過這事兒並沒有發生,浴室門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項西想想又覺得自己挺逗的,不就是……上個床麼?這麼長時間了,也挺正常的,再說他對程博衍也不是沒想法,還挺有想法的呢……
每次聽到耳邊程博衍性感的聲音和他壓低了的喘息,他都覺得自己應該是準備好了,有點兒什麼也不是不行。
但為什麼還會這麼緊張!
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時候,他看到客廳的燈已經關了,臥室沒關嚴的門裡透出燈光,他跟做賊似的踮著腳走到臥室門口,從開著的縫往裡瞅了瞅。
程博衍正靠在小沙發裡看書。
項西覺得很震驚,這人都已經說出那種無賴流氓的話了,現在居然還能安靜地坐著看書!
居然還記了一下筆記!
「洗完了啊?」程博衍突然抬頭往這邊說了一句。
「啊,」項西嚇了一跳,緩了緩才把門推開進去了,「洗完了。」
「我去洗,」程博衍把書合上,還夾好了書籤,拿了衣服之後又把自己的手機放在了床頭,「你看電影吧。」
「哦。」項西點點頭,看電影?
程博衍進了浴室之後,項西在床邊坐下,順手拿起手機按亮了,靠到床頭。
手機上有個已經暫停了的視頻,他點了一下播放,還沒等往後靠實了,畫面上糾纏的兩個人把他一下炸得坐直了。
還沒回過神,手機裡已經傳出了讓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我……操……」項西拿著手機,這突如其來的視覺聽覺上的強大衝擊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是直愣愣地瞪著屏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放鬆下來,把視頻的聲音調小了一些。
有些誇張的呻吟聲低下去了,畫面的刺激卻依然強烈……
項西上回在電腦上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根本沒細看,那時除了覺得被嚇了一跳,也並沒有什麼別的體會。
但現在,他的感覺卻有了改變。
隱約的聲音,肌膚的摩擦,身體的糾纏,所有的一切都會讓他想到程博衍,結實緊繃的肌肉,平坦的小腹,還有……
程博衍洗完澡回到臥室的時候,項西靠在床頭髮愣,手機扔在一邊。
「看完了?」他問了一句,過去把檯燈關了。
正要把臥室的頂燈打開的時候,項西說了一句:「別開燈了吧?」
「為什麼。」程博衍邊問邊開了頂燈。
「哎,」項西擋住眼睛,「就是……」
「不好意思?」程博衍笑了笑,上了床腿往他身上一跨,伏身親了親他的淚痣,「這燈又沒多亮。」
「沒多亮它也是亮的啊。」項西說。
程博衍沒說話,又下了床,打開了衣櫃門。
項西把胳膊移開了一點兒,看到程博衍在衣櫃裡翻了翻,接著拿出了兩條領帶,他愣了愣:「幹嘛?」
「我想看,你不想看的話……」程博衍走過來,拽開他的胳膊,把領帶蒙在了他眼睛上系好了,又貼在他耳邊輕聲說,「正好可以好好感受一下。」
屋裡挺靜的,又因為眼前的黑暗,顯得更靜了,項西能聽到程博衍上床的聲音,能聽到他脫掉衣服的聲音,甚至能聽到程博衍推起他的衣服手撫在他胸口,慢慢往下滑去時,皮膚輕輕摩擦的聲音。
看不見,所以程博衍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觸碰都會給他帶來無法預料的刺激,甚至程博衍時而在耳邊時而離開的呼吸,都會讓他猛地一陣興奮。
程博衍的動作不算太溫柔,手在他身上的撫摸揉搓都帶著力量,拉下他褲子脫掉他衣服時帶著略微的野蠻。
程博衍滾燙的掌心摸過他大腿時,項西下意識地縮了縮腿,程博衍抓住他的腳腕拉了拉,緊接著項西就感覺到他柔軟濕潤的脣落在了腿上,慢慢順著內側往下一直輕吻到小腿。
項西的呼吸一下變得很急,當程博衍的手順著腿一路往上又摸回到身下時,他輕輕地哼了一聲。
「項西,」程博衍壓到了他身上,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喘息,「我就喜歡聽你這動靜……」
這還是項西每一次跟程博衍這麼沒有任何阻隔地緊緊貼在一起,肌膚完全沒有障礙地相互蹭著……
他偏了偏頭,脣碰到了程博衍的臉,程博很快地迎了過來,舌尖頂進他嘴裡,細細地糾纏著。
程博衍的手在他腰背上腿上游走撫摸,還沒有哪一次能像現在這樣,項西能被一個吻挑得這麼急切。
但當程博衍的手往下摸去想要分開他的腿時,他還是下意識地弓了弓身體,伸手想要擋住程博衍的動作。
「別亂動。」程博衍輕聲說,手插到他背後一使勁,把他翻了個身,臉衝下地壓在了床上。
項西的雙手被他反擰到了身後,接著領帶就纏到了手腕上。
「幹嘛?」項西喘息著問了一句。
「怕一會兒你反抗,」程博衍捆好他的手,湊到他耳邊,「上回你說的,不是束博,那個叫束縛,就像你現在這樣。」
「我靠……」項西低聲說。
程博衍用膝蓋把他的腿一分,摟著他的腰壓了過來,在他背上吻了一下:「警告過你,再說粗話就收拾你。」
……
屋裡起伏著的粗重呼吸還沒有平息,程博衍的每一個吻,每一聲喘息,每一下撫摸,每一次深入,都還在項西的腦子裡身體裡徘徊著。
他感覺自己有些暈,迷迷糊糊,全身無力。
「疼嗎?」程博衍輕聲問,把項西略微推側,解開了他背後還被捆著的手,摸了摸他手腕。
「你是問手還是……」項西躺平,「問屁股。」
程博衍笑了起來:「問屁股,我捆你手又沒使勁,怎麼會疼。」
「現在沒……什麼感覺。」項西抬手想把眼睛上的領帶扯下來。
但剛一抬手就被程博衍按住了,程博衍捏捏他下巴:「別動,我給你擦擦臉。」
項西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之前暈得不行,整個人都是蒙的,現在程博衍這一說,他才想起來咬著牙說:「你他媽居然射我臉上!」
程博衍沒說話,拿紙巾在他臉上擦了擦,然後扯開了領帶:「你別以為這會兒說粗話我就不管你,再說一句下回肯定射你嘴裡。」
項西沒說話,屋裡的燈光很柔和,但一直被矇著的眼睛還是眯縫了一會兒才適應了,看清了背光側躺在他身邊的程博衍。
程博衍撐著胳膊正看著他,額角和鼻尖上都有細細的汗珠,他伸手摸了摸程博衍的嘴。
程博衍抓過他的手,輕輕咬了咬他指尖:「要洗澡嗎?我抱你過去,幫你洗。」
「我……自己洗,」項西側了側身,「我自己。」
「那好,」程博衍摟著他,在他背上搓了搓,「想吃東西嗎?」
「拌面……算了牛奶雞蛋吧,多放點兒糖,」項西坐起來,拿過自己的褲子胡亂套上,又看了一眼程博衍,「要不你背我過去吧,不想走路了。」
「好。」程博衍穿上褲子坐到床邊。
項西過去趴到了他背上,下巴擱到他肩上閉上了眼睛:「你累嗎?」
「不累,」程博衍背著他站了起來往外走,「怎麼?」
「轉兩圈吧。」項西說,趴在程博衍背上的感覺讓他覺得很舒服,有些不想動彈了。
程博衍沒說話,背著他走到了客廳裡,慢慢遛達了兩圈,又進了書房轉了轉,項西摟著他的脖子閉著眼,走路時微微的顛簸讓他覺得很享受。
「要不要出去轉轉,」程博衍往門口走過去,「小花園……」
「有病,」項西笑了起來,「我去洗澡了。」
程博衍把他背進浴室裡放下了,轉身出去的時候想了想又停下說了一句:「有什麼不舒服的告訴我。」
「……哦。」項西應了一聲。
項西這個澡不知道洗了多長時間,先是坐在馬桶上發愣,然後是手撐著墻對著墻上的磚發愣,接著是衝著水發愣,最後拿著毛巾又發了半天愣才開始擦。
從浴室裡出來看到程博衍已經把床單小被子全換好了,人都坐小沙發上睡著了,他才看了看時間,洗了快四十分鐘……
「你去洗吧。」項西推了推程博衍。
「洗完了啊?」程博衍睜開眼睛,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我以為你打算在浴室過夜了呢。」
「沒。」項西趴到床上。
「是不是不舒服?」程博衍過來摸摸他屁股。
「還成吧,」項西拍開他的手,「也沒有多不舒服……」
「那我去洗澡,」程博衍捏捏他的臉,「拌面在廚房,估計坨了。」
項西猛地撐起身體看著他:「拌面?」
「嗯,你不是想吃拌面麼?」程博衍說,「我就去買了,要知道你洗這麼久我就不跑著去了,爬著去一趟回來正好。」
「我不說了吃牛奶雞蛋麼,」項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跳下床摟住了程博衍,「我就怕你下去買啊。」
「那你別說出口啊,都說出來了我能不去麼,」程博衍抓抓他頭髮,「再說今兒晚上不一樣嘛,你就說要吃對面潑潑,我也會爬防盜網上去給你捉過來的。」
項西笑了起來:「那幾個鳥跟你什麼仇啊,成天惦記著。」
「它們惦記我,沒事兒就衝這邊嚷嚷,」程博衍往浴室邊走邊說,「啊啊那個帥哥要起床了快來看……」
項西笑著進了廚房,拌面就放在案台上,用一個帶蓋的碗裝著,垃圾箱裡沒有餐盒,估計程博衍是直接拿了碗去買回來的。
這人簡直講究得無微不至……
項西拿起碗,用筷子拌了拌,面有點兒坨了,也開始發乾,不過嘗了一口味道還是挺好的,他往碗裡加了點兒水,就站廚房裡狼吞虎咽地把面吃完了。
程博衍洗澡比他快多了,剛吃完面把碗洗好,程博衍就出來了:「還能吃麼?」
「能,還挺好吃呢,」項西點點頭,「特別好吃。」
程博衍扒拉了一下他頭髮:「睡覺吧。」
「嗯,」項西轉頭就往外走,程博衍站著沒動,他想了想才又轉身進了浴室,「刷牙刷牙刷牙知道了!」
挺困的,項西刷牙的時候突然就覺得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東西,眼皮都打架了。
進臥室看到程博衍已經躺下了,他上了床,想從程博衍身上爬進去,程博衍拉了他一把摟住了。
「哎……」他順勢趴到程博衍身上,也懶得動了,就那麼閉上了眼睛。
「睡吧。」程博衍輕聲說,關掉燈,手在他背上一下下拍著。
項西感覺自己都沒有入睡的過程,程博衍剛拍了兩下,他似乎就失去了意識。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程博衍已經起床了,他在床上翻了一會兒,慢吞吞地也下了床。
身上有些不爽,腿酸,腰好像也有點兒,還有……屁股。
他皺皺眉,其實下巴也有點兒疼,昨天手被程博衍捆在身後,他跪床上的時候都是用下巴和腦門兒頂著床的……操!
一想起來突然有點兒渾身發熱。
「起了?」程博衍正在廚房裡忙著,剛煎好的雞蛋還冒著熱氣。
「嗯,」項西抓抓腦袋,「你不說少吃煎炸食品嗎?」
「偶爾讓你吃一個解解饞。」程博衍洗洗手走了過來摟了摟他。
「就一個啊?你不吃一個解解饞麼?」項西靠在他身上,往盤子裡看了一眼。
「我昨兒晚上已經解過饞了,」程博衍低聲說,「以後也不會饞了,想吃就吃,吃得痛快。」
「要不要我給你伴奏你唱一個啊!」項西往後仰了仰腦袋,瞪著他。
「行,」程博衍清了清嗓子,「想吃就吃——」
「哎喲我去洗臉了!」項西推開他轉身跑進了廁所。
大概因為又發呆了,磨蹭的時間有點兒長,程博衍敲了敲門門:「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別撐著跟我說。」
「我沒有!」項西一邊刷牙一邊喊。
「真沒有?不行我就問問人。」程博衍在外面說。
「問什……問誰啊?」項西愣了愣。
「宋一啊。」程博衍說。
「你也太那什麼了吧!」項西嚇了一跳,叼著牙刷打開了門,「什麼事兒啊你就問宋一!你問什麼啊!」
「就問做完以後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應該怎麼辦唄。」程博衍回答得很自如。
「我沒有!不舒服!」項西瞪著他,嘆了口氣,「就是屁股有點兒那什麼,過兩天應該就好了吧,橫不能一直這樣啊。」
「知道了,」程博衍勾了勾他下巴,「我下班給你帶點兒藥回來吧。」
「什麼藥?」項西看著他。
「不知道……痔瘡藥?」程博衍笑笑,轉身走開了,「牛奶麵包,都弄好了,你一會兒自己吃。」
「我能……我能讓我的屁股自己好起來嗎?」項西差點兒要把牙膏沫子咽下去了,他回頭漱了漱口追到客廳拉出了程博衍,「你能不要干涉我屁股的自由嗎?」
程博衍看了他半天,往墻邊一靠,笑了半天,然後輕聲嘆了口氣:「哎,我不是擔心你麼。」
「不用,真不用,」項西皺皺眉,「你別把注意力放我屁股上了行嗎?」
「好吧,」程博衍說,「那我不管你……的屁股了,走了。」
項西湊過去在他嘴上碰了碰:「嗯。」
程博衍笑著拉開房門,往外走了一步又退了回來,伸手摟過他又用力親了一口:「有點兒不想去上班了。」
項西被他這一句話說得莫名其妙地也有點兒舍不得他走,馬上胳膊一勾他脖子,腿都想往他身上盤了:「要不你帶我去上班吧。」
「嗯?」程博衍笑了,「怎麼帶?」
「就……你今天是在門診嗎?」項西看著他。
「是,」程博衍看著他,「怎麼,你想坐門診門口?」
「是啊。」項西說。
程博衍沒說過,過了幾秒鐘才一拍他後背:「快快快,換衣服!」
「啊?」項西愣了一下,轉身就往臥室跑,邊跑邊喊,「真的去啊?我真去啊?」
「去啊!快點兒要遲到了!」程博衍在門上一連串地敲著,「把早點帶著路上吃!」
項西飛快地抓了件t恤套上,把麵包和牛奶往包裡一塞,拎著就衝了過來,換鞋的時候他有點兒想笑,一抬頭看到程博衍已經笑得不行了,他一下就樂了:「神經病吧這是!」
「偶爾神經一次,又不總這樣,」程博衍把門一帶,拉著他衝到電梯前,等著電梯上來的時候,他突然湊到項西耳邊,「項西。」
「嗯?」項西轉過頭。
「我愛你。」程博衍輕聲說,在他耳朵尖上親了一下。
第69章
程博衍以前說過,更重的他不敢隨便說。
項西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也知道他不敢隨便說是因為什麼。
現在猛地聽到程博衍在他耳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抱著自己的包突然覺得整個人都蒙了。
電梯門打開,裡面出來一個買菜歸來的大媽,跟程博衍打了個招呼,程博衍進了電梯,他都還在門口愣著。
「要遲到了,」程博衍伸手把他拉進了電梯裡,「想什麼呢?」
「你剛說什麼了?」項西轉過頭看著他,「說什麼了?」
「你不是沒聽清吧?」程博衍也看著他,「這麼肉麻的話我思想鬥爭了一夜才說出口的……」
「再說一次吧。」項西小聲說。
程博衍笑了笑,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湊到他耳邊:「項西我愛你。」
項西沒說話,定定地瞪著他,幾秒鐘之後突然往下一蹲,把臉埋進了胳膊裡。
「怎麼了?」程博衍愣了愣,彎腰想拉他一把的時候,聽到了項西的哭聲,他嚇了一跳,趕緊蹲下去摸了摸項西的頭髮,「哎你怎麼了?」
項西哭了,而且哭得特別用力,胳膊抱著腦袋哭得聲音都有些嘶啞了,就跟想要發泄什麼似的。
一直到電梯下了一層,門打開了,他都沒有停下的意思。
現在這個點正好是樓裡大爺大媽門早鍛煉帶了早餐回來的時間,電梯門一開,外面站著兩個大媽帶一個大爺,一看這場景,都愣了。
「先起來,」程博衍扯了扯項西的袖子,「人以為我把你打哭了呢。」
「誰以……」項西一邊抹眼睛一邊抬起了頭,掛著一臉眼淚看到了門外幾個滿臉關心的大爺大媽,頓時愣了,蹦起來低頭腦袋就衝了出去。
「不好意思,」程博衍跟著出去,衝幾個人笑了笑,「早點不合胃口氣哭了。」
項西跑得很快,程博衍一路都沒看到他的影子,到了車邊才看到他已經靠在車門上等著了。
「你沒事兒吧?怎麼哭了?」程博衍走過去。
「沒什麼,就是突然有點兒激動。」項西已經擦掉了眼淚,眼眶和鼻尖還有些發紅,不過說話聲音已經聽不出來哭過了。
程博衍笑了笑,摸摸他的臉:「別靠車門了,多髒啊,上車。」
項西揉揉鼻子,拉開車門上了車:「你挺沒勁的。」
「嗯?」程博衍也上了車,看著他。
「這種時候,居然還能想著髒不髒,」項西瞟了他一眼,「沒勁。」
「是沒勁,」程博衍想了想,「我應該跟你一塊兒哭的,要不再倆再重來一次?」
項西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看著窗外,車開到街上了他才輕輕說了一句:「我以為這話你不會說呢。」
「不會老說,但總還是要說一次的,」程博衍笑笑,「意義不一樣。」
「我……」項西回過頭,聲音很小,「我也……我也……我……」
項西我了老半天也沒把話說利索,最後一拍大腿:「操我不好意思說。」
程博衍轉頭看著他。
「哎我下次注意,太緊張了沒注意說了什麼,」項西抓抓頭,「你好好開車。」
程博衍沒說別的,看著前面的路繼續開車。
「我也愛你。」項西在旁邊突然很小聲地說了一句。
程博衍沒什麼反應,但車突然加了速,開出幾米之後又猛地一剎。
「哎!怎麼了啊!」項西嚇了一跳,吼了一嗓子。
「有點兒……激動。」程博衍把車靠到了路邊停下,回手拿過一罐牛奶狠狠喝了幾口。
「嚇我一跳!」項西說,想想又笑了,「你這麼容易激動啊?」
「一般吧,我跟你說,你是沒見過真容易激動的,」程博衍一邊喝牛奶一邊轉過臉很嚴肅地說,「我剛看見,有人一激動,直接蹲電梯裡就哭了。」
「真……」項西說了一半就反應過來樂了,「你就損我吧!」
程博衍還想說什麼,車外傳來一聲警笛,一輛警車停在了程博衍的車旁邊。
「警察!」項西壓低聲音喊了起來,緊張地轉身就想開車門往下跳,「警察怎麼了來!怎麼了?」
「交警!是交警,這兒不讓停車,」程博衍趕緊拉了他一把,放下車窗一邊把車往前開一邊衝警車裡的交警陪了個笑臉,「不好意思,小孩兒暈車就停了一下,這就走!」
「嚇死我了,」項西往車座上一倒,「這一早上盡挨嚇了!」
「你……」程博衍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頭髮,「這怕警察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扳過來啊。」
「本來也沒那麼怕,」項西嘆了口氣,「這不是平叔他們還沒逮著呢麼,我就怕警察找我來,把我逮起來。」
「就算真找你,也只是了解情況,把你知道的說說就行了,」程博衍說,「誰沒事兒逮你玩啊,警察那兒的床位跟醫院一樣緊張。」
「嗯。」項西笑了笑。
到了醫院,時間還挺合適,不過診室外面的幾排椅子上已經坐了不少人。
「你自己玩吧,別瞎跑,有事兒就過來跟我說,中午咱倆去門口吃。」程博衍交待了他一句就急匆匆地進了診室。
項西看了看椅子,找了個正好能看到程博衍的坐下了。
坐下去的時候屁股有點兒……不那麼舒服,不過也還能忍受。
這個座位兩邊都坐著人,都對明明還有空位卻偏要擠到他倆中間的項西有些不滿,左邊的大叔還很不爽地嘟囔了一句:「發燒了吧,取暖呢?」
項西沒理他,裝沒聽見,低頭把包裡的牛奶和麵包拿出來慢慢吃著。
其實他對程博衍的工作狀態很熟悉,畢竟醫院裡住了那麼長時間,還經常在診室外面逛來逛去的,但像今天這樣從上班開始就一直盯著還是第一次。
看著剛換了白大褂,扣子還沒扣好就開始跟病人說話的程博衍,他有種新鮮的感覺,還有點兒莫名其妙的驕傲。
看!就那個大夫,特別帥,說話很穩,笑得很有禮貌的大夫,是我的!我的男朋友!
早上剛跟我說了我愛你!
項西咬了口麵包,對著牛奶盒子笑了笑。
吃完麵包喝完牛奶,程博衍接待了兩個病人,等著第三個病人進去的時候往外看了一眼,項西立馬衝他笑了笑。
程博衍戴著口罩,看不清臉,但項西還是能感覺到他也笑了,眼睛彎了彎。
第三個病人是被人扶著,一條腿蹦進去的,程博衍馬上站了起來給他拉了拉椅子,然後蹲下開始邊問邊檢查他的腿。
項西很出神地看著他的側臉,想起了第一次他因為骨折走進診室時的情形。
「今兒不趴活了啊?」
這是程博衍在診室裡跟他說的第一句話,現在想起來項西還很想樂。
他也還記得程博衍在診室外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撞哪兒了?」
再往前他還記得第一次在街上碰到程博衍時的場面,穿得很講究很騷包的程博衍從超市裡出來……
手裡捏著空了的麵包袋和牛奶盒,回憶了一個小時,項西才慢吞吞地把他和程博衍之間的點點滴都過了一遍。
想想真是很奇妙。
如果說沒死在平叔手上,從趙家窯逃出來,這些都在他能想像的範圍裡,能跟程博衍走到今天這一步,真正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也根本不可能去想像。
程博衍是他一直覺得溫暖和嚮往的光,在真正擁抱住這一束光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能這麼接近。
他從回憶裡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四周的椅子上已經坐滿了人,而且還不斷有人走過來。
光看著這些人,項西就覺得一陣陣心煩意亂的,簡直沒法想這麼多人每天就靠診室裡那幾個大夫。
難為程博衍每天這樣忙完了,回家還能洗澡收拾屋子看書,真是個機器。
項西看看手裡的空袋和空盒,垃圾桶就在幾米之外,但他不敢過去扔,這一站起來,這個位子下一秒就會被人占了。
程博衍每接待完一個病人,都會往外看一眼,項西也不想走開,怕程博衍一抬眼沒瞅著他。
就這麼一直捏著袋子和盒子坐到了中午,人稍微少了一些,但過了時間,程博衍診室裡還有病人,旁邊診室的大夫也沒見出來。
項西的肚子叫了一聲,他翻了翻包,也沒翻出什麼吃的來。
程博衍拿著張片子跟病人說著話,一上午他都沒見程博衍喝水,不知道是沒時間喝還是怕喝了沒時間上廁所。
項西自己倒是很想上廁所了,憋了快二十分鐘了,看程博衍那兒一時半會兒估計完不了,他終於站了起來,跑進了廁所。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程博衍總算從診室出來了,衝他招了招手:「從後門走。」
「哎喲,你可算能休息了啊?」項西趕緊跑過去跟著他穿過走廊,「今天怎麼這麼多人。」
「還成吧,都沒碰上特別難處理的,這就算不錯了,」程博衍笑笑,「想吃什麼?」
「吃面就行了,你也沒有吃大餐的時間啊。」項西說。
「一會兒吃完了你回去吧?」程博衍看看他,「一上午坐那兒……屁股不難受啊?」
「我……」項西看了他一眼,「不至於難受到坐都坐不下去……再說我注意力也沒在屁股上,我一上午都盯著你看呢。」
「好吧,那一會兒吃了東西,你到住院部那個小花園走走吧,活動一下,老壓迫著感覺不太好。」程博衍說。
「……知道了。」項西覺得程博衍大概是醫生當久了,說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居然能這麼自如。
醫院門口的麵館項西吃過,味道還不錯,就是牛肉給得太摳門兒,沒吃兩口就成素面了。
「肉也太少了。」項西嘖了一聲。
「你那碗我都給你加了一份了肉了,」程博衍把自己碗裡的肉給他夾了兩片過來,「要不晚上帶你去吃肉吧,這兩天是不是吃得太素了,你饞成這樣。」
「你吃吧,下午還得忙呢。」項西想把肉給程博夾回去。
結果剛夾好,程博衍馬上按住了他的手:「別給我!」
「哎,」項西笑了起來,「行行不給你了,我又沒舔過……」
「給你你就吃。」程博衍繼續吃面。
「吃了。」項西把肉都夾起來塞進了嘴裡。
吃完面程博衍又給他買了罐酸奶,陪他在小花園裡轉了一圈,就又回去忙了。
項西一邊喝著酸奶,一邊繼續在小花園裡遛達著,屁股還成,並沒有變得更不舒服,就是……算了不去想了。
小花園裡的人不多,天開始有些轉涼了,但這會兒太陽還是挺大的,大多人還是願意在樓裡待著。
項西轉了幾圈,有些冒汗,於是坐到了遮陽的小亭子裡,一個腿上纏著夾板的女人坐在輪椅上,旁邊有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應該是她女兒,正在給她唱歌。
「明天就會好了吧?」小姑娘唱了一會兒,停下來看了看媽媽的腿。
「可能要後天吧?」女人笑著說。
「那我再唱幾首吧,」小姑娘清了清嗓子,「程大夫說的,聽著唱歌就好得快了。」
項西聽到程大夫三個字,立馬轉過了頭。
女人衝他笑了笑:「大夫說她話太多了,想法讓她唱歌呢。」
「是程博衍程大夫麼?」項西樂了,這法子聽著有點兒像程博衍的風格。
「對啊,」女人點頭,「你也是他的病人嗎?」
「……以前是,」項西說,「現在好了,今天來複查的。」
「哦,我剛住進來的,得住一陣呢。」女人笑笑。
「程大夫人挺好的。」項西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說完又覺得是不是說得有點兒太突然,都沒個過渡。
「是啊,他可好了,」小姑娘馬上接過了話,「他還給我糖吃呢,棒棒糖,牛奶糖,不過他今天沒有過來……」
「哦。」項西應了一聲,他並不怎麼太喜歡小孩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小孩兒聊天。
小姑娘對他簡單的回答並不介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還去過他辦公室,他說小朋友不能進去,把我送回病房啦,但是他給了我一顆糖,有一點兒酸酸的,是話梅糖……」
項西只能笑著看著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茬,就感覺程博衍對這話癆小姑娘還真挺有耐心的。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一直說,項西想回診室那邊的時候她還在說,項西幾次想打斷她都沒成功。
最後還是她媽媽在旁邊說了一句:「你不是要唱歌讓我的腿快點好的嗎?」
小姑娘這才停下了說話,扭頭開始對著她媽媽的腿唱歌,項西趕緊站起來,逃離了小花園。
下午的時間過得比上午慢,當然,本來下午上班的時間就比上午要長,加上下午來看病的人更多了,整個醫院裡都鬧哄哄的。
能看到程博衍的幾個座位都已經有人了,項西只得在旁邊來回轉悠著,好容易等著一個位子,還得往後仰著腦袋才能看到。
就這麼往後仰著看一會兒再低頭玩玩手機,再後仰再低頭,等到程博衍終於在下班時間過了快一小時忙完了走出診室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脖子都快斷了。
「我脖子要斷了!」項西一邊揉著脖子一邊皺著眉說。
「我一小時前就想問你在幹嘛了,」程博衍說,「你後面那排不是還有空位子嗎?」
項西愣了愣,突然很鬱悶地彎腰嘆了口氣:「我忘了……我根本就忘了後面人走了我可以就坐過去了……」
「大概是我太帥了,」程博衍笑著說,拿出手機看了看,「我打個電話,剛我媽給我發個短信我還沒得上回。」
「哦!」項西馬上直起身,有些緊張地問,「說了什麼?說……我了嗎?」
「沒有,別緊張,」程博衍拍拍他後背,「就讓一會兒過去拿點兒香腸……對了,也算是說了你了。」
「說我了?我跟香腸有什麼關係?」項西趕緊問。
「說香腸是我奶奶做的,怕你吃不慣我做的東西,讓拿點兒去吃,」程博衍笑著說,又學著奶奶的語氣補了一句,「我知道博衍不愛吃這些,那就給往西吃啊……奶奶肯定是這麼說的。」
項西笑了起來,眼睛都笑眯縫了:「奶奶真好。」
程博衍給老媽打了個電話,老媽讓他直接繞點兒路回家去拿。
「我要不明天去拿?我跟項西在一塊兒呢,」程博衍說,「說一會兒去吃飯,拿著一堆香腸……」
「沒事兒沒事兒沒事兒,」項西在一邊擺手,壓低聲音有些著急地說,「拿就拿啊,別讓許主任覺得我事兒多啊。」
「那我們過去拿吧。」程博衍又說了一句。
「好的,你們要吃飯的話就別進來了,在門口等我,我拿出去給你們,」老媽說,「要上家來的話找個你爸在家的時間過來,對項西也比較尊重一些。」
「嗯。」程博衍笑笑。
「我在這兒等你還是……」項西有些猶豫,畢竟許主任對他不滿意,他不知道跟著一塊兒過去會不會讓許主任不舒服。
「一塊兒去,」程博衍往外走,「我跟她說了我倆要去吃飯。」
「我這樣子行嗎?我要不要去洗個臉?」項西拉拉他。
「很行,非常行,又帥又精神,」程博衍說,「不用洗臉了,洗完臉太好看了搶我風頭。」
項西嘿嘿嘿地樂了。
宋一的保鏢三人組就站在醫院對面的樹下,也不知道是一直站在那兒,還是看著快下班了才出來的,項西覺得應該跟宋一說一聲,太辛苦了應該給人配點兒清涼飲料。
程博衍和他往停車場走的時候,那幾個人也跟了過來。
車從停車場開出去的時候,項西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的車也跟了上來。
「還真是敬業啊。」他感嘆了一聲。
「等這事兒過了,得請宋一林赫還有這幾位吃個飯好好感謝一下。」程博衍看了一眼後視鏡。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就有點兒堵車,下班時間,走的又都是主幹道,就平時沒車光靠紅燈也能把人給堵得一愣一愣了。
好容易從只能五邁前進的路段出來,程博衍踩了腳油門,開到三十就覺得自己已經可以起飛了。
他舒出一口氣:「看來以後真是要騎自……」
話還沒說完,從右邊突然衝出來一輛摩托車,猛地別到了車頭前,幾乎是貼著車頭剎了一下車。
程博衍根本沒看到這車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趕緊一腳剎車踩到了底,為了躲開這車,他還往左邊的隔離帶上打了一把方向,他寧可撞上隔離帶,也不願意撞人。
車發出一聲尖銳的剎車聲,挨著隔離帶停下了,跟在他們車後的保鏢小分隊也趕緊一腳剎車,差點兒追尾。
「我操你大爺啊你他媽眼睛坐屁股下邊兒了吧!」項西被慣性狠狠地甩向車前,要不是每次上車程博衍都盯著他系安全帶,他這會兒估計就貼前擋玻璃上了。
但等他罵完了準備放下車窗再罵一通的時候,前面的摩托車卻已經跑了。
「我——」他頓時感覺心裡的氣一下都擠胸口這兒了,好半天才轉臉看著程博衍憋出來一句,「這你要還不讓我說粗話我這口氣都要倒不過來了!」
「你不是已經罵了麼?」程博衍定了定神才重新發動了車子,「還好沒撞上,你傷沒傷著?」
「沒,」項西嘆了口氣,又用力深呼吸了幾下,「肺快氣炸了算傷著了嗎?應該追上去撞這傻逼一下!氣死我了!氣得我屁股都疼了!」
「這種人你就讓他跑吧,」程博衍一下笑出了聲,「他也就最後這幾分鐘了,趕時間呢,何必跟他過不去。」
項西瞅了他一眼也笑了:「你倒是不說粗話,損得也夠可以的了。」
「我總得把你肺裡那點兒氣給順出來啊。」程博衍笑笑。
到了距離小區門口還有百十來米的時候,程博衍停下了車,小區門口沒有臨時停車位,只能停在這兒。
「走過去吧,」程博衍打開了車門,「我媽馬上到門口了。」
「有點兒緊張。」項西也下了車,活動了一下胳膊。
「就拿點兒香腸然後就走了,緊張什麼。」程博衍笑笑。
倆人順著路往前走過去,走了沒幾步,身後轉來了摩托車的聲音,轟鳴的馬達聲從遠到近地過來,一聽就感覺速度相當快,而且似乎是從人行道上開過來的。
程博衍把他往裡推了推,想讓開路。
項西卻猛地回了頭,在趙家窯十幾年的生活,讓他對於危險氣息有著跟普通人不一樣的敏感。
第70章
項西回過頭的時候,摩托車已經到了身後,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之前差點害他們撞上隔離欄的那輛。
車上的人穿著件灰藍色的破t恤,而且戴著頭盔,他有印象,街上開摩托的很少能看到有人戴頭盔。
車是對著他和程博衍衝過來的,程博衍把他往裡推了推,車就只對著程博衍了。
這是平叔和二盤的人!肯定。
項西心裡一沉,距離已經這麼近,無論是把程博衍拉過來還是推開都已經來不及,他想也沒想地撲了過去,讓自己攔在了程博衍和那輛車之間。
墊一下,程博衍應該就不會被撞得太嚴重了。
但項西撲過去之後才發現,這人不是打算撞人!
他余光看到這人手裡舉起的鐵棍時,在心裡狠狠罵了自己一句,果然是安生日子過得太久,這都忽視了。
真用車撞了人,車一翻這開車的也跑不掉了。
當然是呼嘯而過,揚手一掍子更利索。
不過反應過來也晚了,項西攔在程博衍身後的瞬間就感覺到肩胛骨上被砸了一下,沒有疼痛,但震得他眼前一陣發暈。
「項西!」程博衍被項西撞得往前傾了一下,回過頭時看到了摩托車上的人已經扔了棍子,手裡的銀光閃了一下,是刀。
他來不及做別的動作,直接反手一把抓在了正往項西臉上刺過去的刀刃上。
「博衍!」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帶著驚嚇和焦急。
完了,項西無法形容自己這一刻的心情。
許主任看到了這一幕,比這一刀扎在自己眼睛上還要讓他痛苦。
他掙扎著用全力往車上撞過去。
摩托車被他連人帶車地撞倒在地上,頭盔都摔掉了。
兩個人摔成一團。
這人扔了刀,用力一腳蹬開了想要抓住他的項西,爬起來就往馬路對面跑。
項西在他轉身時看見了他的臉。
程博衍沒管那個人,也顧不上自己的手,過來一把攔住了還掙扎著想要追出去的項西:「別管了!」
跟在他們車後的保鏢三人組已經衝了過來,項西吼了一聲:「是大健!別讓他跑了!他肯定知道二盤在哪兒!」
三人組直接追了過去,在大健橫穿馬路馬上就要跑上對面人行道的時候追上了他,一腳踹倒了。
「報警!」項西啞著嗓子,「報警!」
程博衍沒說話,一手扶著他站起來,一手拿出了手機。
項西看到他滿手的血已經流到了胳膊上,再看到快步跑過來的許主任時,他開始感覺到了後背上整片鑽心的疼痛。
疼得他站都有些站不住。
「怎麼回事!」許主任喊,「博衍這是怎麼回事!」
「沒事兒,媽,沒事兒,」程博衍趕緊說,鬆開了扶著項西的手,抓了抓她的肩,「一會兒跟你說,我先報警。」
「你手要緊嗎?」許主任看著他的手,「馬上去醫院。」
「皮外傷,」程博衍換了個手拿電話,把受傷的右手張開,一道刀口露了出來,「縫兩針就好。」
許主任眉頭緊緊擰著,檢查了一下他的手,從身上掏出一條乾淨的小手帕按在了傷口上,程博衍把手攥緊了。
「項西有沒有受傷?」許主任轉過頭看著項西。
「我……」項西猶豫了一下,「沒有,我沒事兒。」
「我看看,」許主任走到他身後,把他衣服掀了起來,手在他肩胛骨上輕輕按了一下,「疼嗎?」
項西抽了口涼氣,咬牙說了一句:「有……點兒疼……」
「有骨折,」程博衍在一邊說,報警電話打通了,他趕緊說,「110嗎我這兒是……」
「告訴他們,是二盤的人!肖俊!是肖俊的人!叫大健!他是二盤的人,他肯定知道二盤他們藏在哪兒!」項西很激動,聲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他看了一眼對街,保鏢三人組已經把大健按在了地上,其中一個人也正打著電話,時不時往這邊看一眼。
程博衍把情況說清之後掛掉了電話:「在這兒等警察過來,先去車上,處理一下你的傷。」
「我沒有……」項西看了一眼許主任,小聲說,「先處理你的傷吧。」
程博衍看了一眼對街的人,往自己車邊走過去,項西跟在他身後,走路的時候胳膊一擺,就覺得從肩膀到後背很疼,又骨折了?
車上有個小急救箱,程博衍拿水衝了一下自己的手,消毒之後許主任幫他把傷口用紗布和繃帶纏上了。
「你胳膊別動,」程博衍把手弄好之後又從急救箱裡拿出了三角巾,很熟練地把項西的胳膊固定在了胸前,「還不知道受傷的程度。」
「對不起,」項西低著頭,他腦子裡轟轟地亂成一團,現在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好了,「對不起……」
他不怕這些人找自己的麻煩,他就怕被找麻煩的時候會把程博衍拖下水。
可沒想到這樣的事還是發生了,而且是最壞的局面。
許主任會怎麼想,會怎麼看他……雖然現在許主任什麼也沒說,但這些他卻根本不敢去細想。
心裡不斷地轉著圈的只有兩個字。
完了。
「不說這個,」程博衍笑了笑,又轉頭看了看許主任,「媽,沒什麼事兒,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處理完了給你打電話。」
許主任沒有說話,她是什麼樣的表情,項西不知道,他不敢抬頭,他害怕看到許主任的目光。
許主任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轉身走了。
一直到聽不到她腳步聲了,項西才慢慢抬起頭:「我覺得……」
「先不想這些,」程博衍打斷了他的話,「我會跟她聊清楚,一會兒警察來了,你想好要說什麼,我們會被帶去詢問,你想想哪些是要告訴警察的。」
「嗯。」項西應了一聲。
「別害怕,」程博衍說,「這是好事兒,如果能找到平叔和二盤,這事兒就解決了,別的事你不用管,有我呢。」
項西沒出聲,鼻子酸得厲害。
大健被三人組帶了過來,灰頭土臉的,衣服亂七八糟,眼睛青了一片,嘴角還有血,估計是被揍了。
項西看過去的時候,大健的目光裡透出凶狠,死死地盯著他。
項西很想過去對著他的臉踹上一腳,再對著他的腦袋來一回連環踢,最好把他揍得滿地打滾,哭爹叫娘。
當初自己被按在雪地裡打得半死,現在讓許主任看到了他是個一身麻煩的混混,這些恨讓他的手有些發抖。
他就想過去給大健幾刀。
但跟大健對著盯了一會兒之後,他只是冷笑了一下,轉身回到車裡坐下了。
我跟你不一樣,我跟趙家窯的你們都不一樣。
從喊出叫警察的那一瞬間開始,從他終於控制住了對大健動手的那一瞬間開,他就已經很清楚地知道了,無論他是不是在趙家窯長大,無論他是不是一身麻煩,無論許主任是不是會知道這一切。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他執著地在心裡不斷重複著這句話,不一樣。
甚至在警察到了現場,把大健押上了車,過來問情況的時候,他還差點兒對著警察吼出一句我跟他們不一樣!
「現在需要你們跟我們回去了解一下情況,」一個警察跟程博衍說著話,「希望你們能配合。」
「得先去醫院,我是醫生,」程博衍掏出自己的工作牌,又指了指項西,「他有骨折,得先檢查固定一下,如果有移位就麻煩了。」
「那……」警察回頭跟另一個商量了一下,「我們送你們去醫院,坐我們的車吧。」
項西覺得自己一直都有些發暈,不知道是被砸那一下弄的,還是因為一下見了這麼多警察太緊張。
不,不光是見到這麼多警察,居然還上了警車。
他感覺自己暈得都開始困了,同車的警察還在問話,他腦子裹了芡似的有些轉不動,程博衍一直在回答,他在一邊愣著,最後居然把腦袋枕在程博衍肩上睡著了。
到了醫院下車的時候他還有些迷糊,差點兒一腳踩空。
肩上的骨折不算太嚴重,大概是自己這大半年吃得好,日子過得舒坦,長了不少肉。
程博衍的值班的同事給他做了檢查,因為有警察陪著,拍片也加了塞,情況還可以,沒有手術指徵,把胳膊固定好慢慢恢復就可以。
相比之下他這傷估計還沒程博衍的嚴重,程博衍的手在急診縫了好幾針。
他進醫院和出醫院的時候都低著頭一言不發,程博衍當初救下他,大家都知道,現在又因為他被警察跟著到了醫院。
項西覺得自己不太有勇氣面對這人,只能在心裡一遍遍地重複著之前的那句話。
不一樣,不一樣,就算現在……以後也一定會不一樣,現在也已經不一樣了。
再次坐進警車時,項西已經不暈也不困了,低著頭一直在腦子裡梳理著這些年的事,想著哪些情況提供給警察會幫助警察找到平叔和二盤。
除了這些,他也開始隱隱不安,他的情況警察會怎麼處理?一個跟著平叔長大的幹過各種偷摸狗的事雖然逃出了趙家窯卻連身份證都沒有的黑人黑戶。
警察會相信他的話嗎,警察會把自己也抓起來嗎?
一直到被帶進一間辦公室,看著眼前的兩個警察時他都還在想著這些問題。
「小夥子,別緊張,」一個年紀大些的警察看著他笑了笑,「我姓張,先要感謝你們今天抓住了這個人,現在就是想跟你再了解些情況。」
「嗯,」項西看了一眼這個張警官,點了點頭,「程大夫……就是我一塊兒的朋友……」
「他也是一樣,了解一下情況就行,」張警官說,「你叫什麼名字?」
項西愣了愣,張警官的第一個問題就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項西,項羽的項,西邊的西,」他低頭咬著嘴脣,最後咬牙一抬頭,「以前叫展宏圖,這是平叔……就是梁川平,他給我起的名字。」
張警官跟另一個警察交換了一個眼神,再轉過頭來看著他:「你跟梁川平是什麼關係?」
「他把我養大的,」項西說出這句話時心裡很糾結,這些都是讓他害怕的過去,而現在對著警察說出來,面對一個心裡沒底的結果,他每一個字都需要很大的勇氣,「我是他……撿來的。」
「你認識大健?」張警官繼續問。
「認識,他是二……肖俊的手下,很忠心,所以我才說他應該知道二……肖俊藏在什麼地方。」項西輕聲說。
「嗯,那你認識李振傑嗎?」張警官點點頭。
「饅頭……認識。」項西說。
「小夥子,不要緊張,把你知道的情況慢慢說一下,」張警官給他倒了一杯水,「要煙嗎?」
「不,戒了。」項西搖搖頭。
程博衍的問話時間不長,說清了今天發生的事以及跟項西的關係就完事了,關於這個大健,他不認識。
「如果有需要,我們可能還會找你,」警察把他送出來的時候說,「希望……」
「嗯,我會配合的,」程博衍說,「我朋友……大概什麼時候能問完?」
「這個不確定,你可以先回去,別擔心。」警察說。
保鏢三人組和宋一都被帶了過來問話,跟程博衍差不多前後腳出來,宋一的車停在路邊,程博衍過去坐到了車上。
「項西那兒要多久?會不會被扣下?」宋一問。
「不知道,警察也不會告訴我這個啊,」程博衍嘆了口氣,「一會兒你回去吧,我跟這兒等著。」
「我又沒事兒,我陪你,林赫馬上過來呢,」宋一遞給他一個麵包,「今天抓著那人,有用嗎?」
「應該有吧,項西說這人是那個二盤的忠心手下,」程博衍拿出手機,「我給我媽打個電話。」
「阿姨知道了?」宋一有些吃驚。
「嗯,」程博衍應了一聲,「出來送香腸的許女士目睹了全過程……」
「我靠你還有心情逗呢?」宋一推了他一把,「這事兒讓她看到了得是什麼效果啊?」
「又不是你媽看到,你急什麼,」程博衍笑笑,撥了老媽的電話,「沒事兒。」
那邊鈴聲還沒響,電話就接通了,老媽擔心的聲音傳了過來:「博衍?怎麼樣了?」
「沒事兒,問完話簽個字就出來了,」程博衍語氣很輕鬆地說,「我手也沒事兒,已經處理好了。」
「項西呢?」老媽問。
「他……還在問話,估計得晚一些,」程博衍看了看時間,「你先睡吧,這事兒先別跟我爸說,我怕他瞎擔心。」
「沒說,」老媽聲音還是很擔心,「那人是幹什麼的?跟項西什麼關係?為什麼大街上會這樣拿刀就砍?」
「這個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項西出來了我明天回去一趟跟你慢慢說。」程博衍說話挺平靜的,但心裡卻並不平靜,就像宋一說的,這事兒讓老媽看到了,後果會怎麼樣,他不敢想。
「博衍,」老媽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我希望你明天能把事情跟我說清楚,不要有所隱瞞。」
「我會的。」程博衍說。
「有句話我不該現在說,但你應該知道,博予沒了之後,你是我和你爸爸的全部,」老媽聲音裡帶上了微微的哽咽,「如果說之前讓我接受項西,只是有點難度,我願意去看他的表現,也願意尊重你的選擇,但現在……我真沒辦法平靜接受我唯一的兒子跟一個隨時在路上就會被人開著車又撞又砍的人在一起。」
沒等程博衍再說話,老媽掛掉了電話。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往後靠了靠,閉著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宋一沒再多問,開了車窗點了根煙,把腦袋探出去抽著。
項西的問話時間很長,林赫帶著打包的一隻燒鵝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項西還沒有出來。
「你怎麼不帶頭豬來,」宋一一看燒鵝就愣了愣,「這會兒誰吃得下啊,這麼大一隻。」
「吃不完留著,」林赫坐到後座上把餐盒打開了,拿了個大鵝腿遞到程博衍眼前,「吃了。」
程博衍下意識地想要找消毒液,伸了手才想起來這是宋一的車。
「哎,湊合用用消毒紙巾行吧,」宋一拿了包濕巾遞給程博衍,又回頭說,「給我脖子。」
「給你帶了鴨脖,」林赫拿出一小袋鴨脖,「微辣。」
程博衍一隻手捏著紙巾搓了搓手,接過鵝腿啃了一口,挺好吃的,他吃著鹹了點兒,項西應該會很喜歡。
車里幾個人都沒再說話,宋一慢吞吞地啃著鴨脖,林赫在後座上玩手機,程博衍坐在副駕愣著。
車裡開著收音機,某個情感節目裡女主持人用很催眠的聲音說著一些清醒的人聽不懂迷糊的人聽了犯困的話,程博衍覺得聽上去就跟有聲版空間似的。
十二點過五分的時候,程博衍從後視鏡裡遠遠看到有人從大門裡走了出來,他幾乎只掃了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項西。
「出來了。」他彈起來打開了車門跳了下去。
項西轉過頭看到跑過來的程博衍時有些吃驚:「你怎麼還在啊?」
「不放心,就一塊兒等你呢,」程博衍說,又衝旁邊站著的警察笑了笑,「辛苦了,他這是可以走了?」
「嗯,」警察點點頭,「感謝你們的配合。」
「張警官說送我回去呢,」項西說,「我想著一會兒給你打電話的。」
「不用麻煩張警官了,我們車在那邊呢。」程博衍說,項西的臉色不太好,有些疲憊,不知道是不是被燈光襯的,感覺有些灰暗。
「那你跟你朋友回去吧,注意安全,」張警官看了看項西,「這段時間可能還會隨時找你了解情況,暫時不要離開本市,要是想起什麼遺漏的,或者是有什麼可疑情況,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號碼收好了吧?」
「嗯。」項西摸了摸口袋。
宋一開著車把他們送過去拿了車,才跟林赫一塊兒走了。
項西一路都沉默著,程博衍也沒急著問他,上車之後只是把燒鵝放在了他手上:「餓了吧,吃點兒嗎?」
「嗯。」項西打開餐盒,抓出一塊來就放進了嘴裡。
程博衍去拿消毒液的動作停下了,收回手發動了車子。
車開回樓下的時候,項西吃掉了能有半隻燒鵝,手上嘴上都是油。
「上樓吧。」程博衍抽了紙給他。
項西抓著紙擦了擦手,下車之後又擦了擦車門把手:「你的手……疼嗎?」
「不疼了,」程博衍笑笑,「你動作慢點兒,胳膊別用力。」
「嗯。」項西低著頭。
現在天氣已經有點兒轉涼,但折騰了一晚上,進屋的時候程博衍老是聞到汗味兒,也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還是項西身上的。
「我去洗……」他說了一半又停下了。
「我幫你洗吧,」項西說,「然後你幫我洗,殘疾人要互幫互助。」
程博衍笑了笑,項西這個玩笑開得臉上都沒有笑容,估計也就是為了讓他不擔心。
「行吧,不過你估計洗不痛快,」程博衍進屋去把兩個人的衣服都拿了出來,「我們的第一個鴛鴦浴真有創意,值得紀念。」
項西扯著嘴角也笑了笑。
洗澡的時候還算順利,程博衍舉著一條胳膊,項西一隻手抓著毛巾在他背上胡亂搓著。
「項西,」程博衍輕聲說,「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項西回答,「真的沒事兒,警察態度很好,就跟聊天差不多,問了一些平叔和二盤的事,還有可能藏在哪兒,還有什麼認識的人沒有,其實我覺得他們都調查過了,知道的人比我還多,有些我都不認識的。」
「那不挺好的麼,這個大健如果能開口,應該就能抓著他們了,」程博衍說,「這是個大案子,他們會全力去調查的。」
「嗯,其實我……心情是有點兒不怎麼好,不是因為這個,」項西手停了停,「就是今天一下說了很多,有些事兒我真是一輩子都不願意去想的,猛地一下這麼說出來,我覺得……堵得慌。」
「有些經歷的確是一輩子的事,坦然面對就行,不需要刻意掩飾,太在意或者太在意都沒必要。」程博衍聲音很輕緩。
「許主任呢,她估計永遠也不會接受我了,對吧,」項西說,「如果說我真有什麼事兒是怎麼樣都沒辦法放心和不在意的,就是這個了。」
「也許吧,」程博衍關掉水,轉過身看著他,「不過我對你有點兒不滿意。」
「嗯?」項西猛地抬起頭,臉上全是緊張,「什麼?怎麼了?」
「你居然沒擔心我會不會……你是不是對我太放心了啊?」程博衍說,「你最該在意的不該是我的態度嗎?」
「你會嗎?你會嗎!」項西一下提高了聲音,本來這一晚上下來他嗓子就有點兒啞,這下直接破音了。
「不會,」程博衍笑了笑,「所以你只用在意我的態度就行,我沒問題,別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第71章
挺費勁地相互洗完澡,兩個人回到了臥室裡,程博衍習慣性地坐到窗邊的小沙發上拿起了書。
項西坐在床沿上看著他:「你說,洗個鴛鴦浴,咱倆居然洗得這麼平靜。」
「不然呢?」程博衍笑笑,「我一隻手也玩不動你,還怕碰著你肩膀。」
項西嘿嘿嘿地笑了幾聲沒說話。
「你要聊會兒麼?」程博衍看看他,「還是要睡覺?」
「我躺著吧,」項西拍拍枕頭,「我現在睡不著,腦子裡跟煮了雜豆粥一樣,咕嘟咕嘟的,亂得很。」
「你得往右側,」程博衍放下書走到床邊,扶著他躺下,又拿了床厚被子頂在他背後,「這幾天都得先側著睡,過兩天再去醫院,我給你再檢查一下。」
「能睡那頭麼,」項西躺下之後又想坐起來,「我想睡著的時候背後是你。」
「我這麼帥的臉你不願意看啊?」程博衍指了指自己的臉,「你是不是有毛病?」
「睡覺一閉眼誰看得見啊,」項西笑了,「我就想背後能靠著你。」
「行吧,你躺著別動,」程博衍把枕頭拿到了床那頭,然後半抱半拖地把他掉了個個兒,「這樣?」
「嗯。」項西點點頭。
程博衍本來想回到沙發上坐著,想了想又沒去,脫了衣服躺到了床上,靠在床頭看書。
項西很舒服地靠在他身上,調整了一下姿勢之後輕聲問:「你手,嚴重嗎?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啊?」
「不至於,傷口不深,」程博衍拍拍他,「我就抓了一下,他抽刀的時候我已經撒手了,我這麼聰明反應快的人。」
「我今天真想上去給丫揍一頓,」項西嘖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我居然忍住了。」
「沒必要,」程博衍說,「現在小西西是個成熟男人了,這種事兒不會輕易乾了。」
「一直都挺成熟的,就在你跟前兒才會翻肚皮呢,」項西笑著說,想了想又說,「你說,大健來,是他自己來的,還是二盤讓他來的?」
「你覺得呢?」程博衍翻了一頁書。
「我覺得他自己來的,按說這事兒要找我也得是平叔,十來年養個白眼兒狼,他最恨我了,」項西閉著眼睛慢慢分析,「大健是二盤的人,二盤那人,不可能替平叔出頭,要真被逮了,不定怎麼往平叔身上推呢。」
「大健對二盤真是愛得深沉啊。」程博衍說。
項西樂了半天:「你真損,不過說得也挺對的,就跟洗腦似的,丫腦子裡本來就沒什麼玩意兒,一洗全他媽空了,就認二盤一個爹了。」
「他被逮了挺好的。」程博衍笑笑。
「嗯,要不就衝今天這事兒,二盤肯定得弄死這傻逼。」項西嘖嘖兩聲。
「今兒你受了傷,又受了驚,」程博衍在他胳膊上摸了摸,「我不跟你計較,你也別這麼放得開,你身上又不是沒地兒可抽了。」
「我就……說順嘴了。」項西揉揉鼻子。
「今天警察是不是挺親切的,」程博衍放下了書,「沒你想的那麼可怕吧。」
「那個張警官人挺好的,」項西笑著說,「說話特別和氣……對了!」
「嗯?」程博衍偏過頭看著他。
「我今天問他了,我說我這情況,還能不能找到……我父母,」項西扭著頭,「他說這事兒不歸他們管,但是跟我說可以找戶籍科還是戶籍什麼的問問,找父母不一定有希望,但是身份戶口什麼的說不定能辦下來,就是可能手續麻煩……」
「是麼?」程博衍想了想,「明天我找人問問。」
「找誰?」項西問。
「同學,朋友,還有……病人家屬,」程博衍慢慢地說,「估計還要跑跑趙家窯。」
「為什麼?」項西皺了皺眉。
「只有趙家窯那邊能證明你是被撿的,也是在那兒長大的,」程博衍捏捏他耳朵,「我先問問都要什麼手續。」
「嗯,你告訴我要跑哪些地方,我自己去問就行,」項西突然有些興奮,說著話就想翻身,「那……」
「別亂動,」程博衍按住他,「我先打聽清了的,需要你本人去的時候再說。」
「我要不要先去拍照片,身份證的那種?」項西問,「我上回拍還是辦展宏圖那個假證的時候了……你說,要是能辦下來,我多大啊?生日是什麼時候啊?就用項西這個名字嗎?要不要改?平叔說我就姓項,那姓就不改了吧,方便以後我找父母,那西呢?要不要改呢?不過都叫慣了……」
「都聽你的,你想怎麼改就怎麼改,」程博衍關掉了燈,躺到枕頭上,側身摟了摟他,輕聲說,「現在先睡覺,折騰一晚上了。」
「嗯,晚安。」項西說。
「晚安。」程博衍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項西雖然說了晚安,但卻並沒有馬上安下去,又小聲念叨地說了很多話,程博衍閉著眼聽他說著,時不時應兩聲。
一直到項西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沒了動靜,他才把項西受傷這邊的胳膊調整了一下角度,舒出了一口氣。
項西睡覺挺老實,一晚上只有一次想要翻身平躺,被他推回了側身。
不過因為心裡一直擔心項西壓到骨折的肩,他一晚上都沒睡踏實,快天亮的時候睡了一會兒,連潑潑叫早都沒聽見,還是項西把他晃醒的。
「要遲到了,」項西拍拍他的臉,「你今天上班嗎?還是請假了?」
「上,」程博衍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我睡過頭了?」
「沒太過,晚了二十分鐘,把做早點的時間睡掉了,」項西說,「你得出去吃了。」
「那你……」程博衍坐了起來,手上的傷口有點兒充血發漲,他把手舉了起來。
「我一會兒自己吃,你的早點也沒什麼吸引力,吃不上就吃不上了。」項西笑著說。
今天的確是沒時間自己做早點了,程博衍洗漱完看了看時間,正好是平時該出門的點兒。
項西站在客廳裡活動著右胳膊:「哎,只能動一邊真難受。」
「你今天在家老實呆著,別出門了,冰箱裡有吃的,你湊合吃點兒吧,」程博衍說,「一個大健被逮了,說不定還有二健三健。」
「應該不會再有了,不瞎都知道我已經跟警察搭上線了,」項西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看,「再說保鏢已經來了呢。」
「什麼?」程博衍愣了愣,「昨天警察不說了別再這麼弄了嗎?」
「宋哥昨天不也說了麼,跟蹤不弄了,直接一塊兒走,朋友一塊兒遛達總行吧……」項西笑了半天,「他還來真的了啊?」
「服了,」程博衍嘆了口氣,不過大健這事兒出了之後,應該是不會有人再這麼找上門來了,現在都是該躲得越遠越好,「那今天你要出門就跟他們一塊兒吧。」
「嗯。」項西點點頭。
「給你師父打個電話,問問一條胳膊能上課麼,」程博衍一邊換鞋一邊說,「昨天的香腸挺多的,咱倆吃不完,到時給拿點兒過去吧。」
「嗯。」項西點點頭。
「中午你自己吃,我今天在住院部,中午估計得跟主任一塊兒,不幫你叫外賣了。」程博衍站在門口。
「嗯,」項西點點頭,又看了看時間,「你還走不走了啊?」
「走了,」程博衍開了門,想想又站下了,「對了,明天我值班……」
「明天的事兒可以今天晚上再交待我啊!」項西喊了一聲。
「真走了。」程博衍笑笑,轉身出了門。
項西站在客廳中間,聽著電梯叮地響了一聲,程博衍下樓去了。
剛才還催著程博衍出門,現在程博衍下樓了,他卻一下有些失落,站在原地半天都沒挪地方。
洗臉,刷牙,上廁所,每件事他都做得慢吞吞的,一想到這一整天都要這麼一個人待著,他頓時就跟定格了似的,動作更慢了。
這一天的時間該怎麼消磨?
做早餐不想做,而且只有一條胳膊,收拾屋子不想收拾,而且只有一條胳膊,看書不想看,而且只有一條胳膊。
最後在屋裡轉來轉去,這兒坐坐那兒蹭蹭,折騰到了十點多,實在是無聊得厲害,電視這個時間全是電視購物,他想了想,起身背上包准備出門去樓下轉轉。
再這麼無聊下去,他感覺自己會開始琢磨許主任怎麼想他怎麼看他……
宋一的三人組還在樓下,看到他下來,幾個人都走了過來,一個高個兒跟他打了個招呼:「小兄弟,要出去啊?」
「轉轉,屋裡待著太無聊了,」項西笑笑,「昨天……謝謝你們啊,幾位怎麼稱呼?」
「別謝啊,我還說別跟太近了,結果還不如一開始就貼著你們,也不會出這事兒了,我姓王,」高個兒指了指另兩個,「這你劉哥李哥。」
「謝謝哥哥,誰也沒想到還真會有人來,」項西說,「那你們今天……」
「就兩米之內了,」一邊的劉哥接了話,「你做你的事不用管我們。」
有幾個人跟人的感覺挺逗的,項西老覺得自己跟個帶著小弟逛街收保護費的,這仨也不太聊天兒,在身後兩米慢慢遛達著,就時不時說一句兩句的。
項西在小花園裡轉了轉,人不多,就幾個大媽在聊天兒。
他找了個偏點兒的長椅坐下,拿出手機給陸老頭兒打了個電話。
陸老頭兒知道他沒有父母,就一個人,一聽說他受了傷就挺著急:「傷得重嗎?沒有住院?」
「不嚴重,真的,我朋友是大夫呢,還是骨科的,您放心,他說不用住院,這個位置也就吊著胳膊過陣自己就長好了,」項西笑著說,「我現在還在外頭散步呢。」
「散步?你想散步過來茶室這唄,」陸老頭兒笑了,「這兒空氣多好,要不你就過來吧,中午胡海給我帶條羊腿過來,咱爺仨正好一塊兒吃了,怎麼樣?」
「吃羊腿啊?」項西一聽,頓時就饞得不行,他沒吃早點,昨天說好的大餐也折騰沒了……不過自己這兒還跟著三個哥,「我……」
王哥在一邊差不多聽出了電話的內容,衝他揮揮手,示意他去。
「我一會兒到。」項西馬上說。
掛了電話,項西跟著他們幾個上了車,劉哥開車。
「不用管我們,」劉哥說,「我們上回跟你過去的時候,就看到路口有個烤肉店,看著挺不錯,還說哪天去吃呢。」
「我請你們吃!」項西一拍自己的包。
「哪用你請,」王哥笑了,「有人請客的。」
項西一聽就也笑了,估計這些都是宋一包了,這麼說起來,等消停了,真該認真請宋一吃頓牛逼的。
天氣轉涼些之後,茶研所外面的這條小路走著相當愜意,小風吹著,項西感覺自己步子都輕快了不少。
走到茶室的時候,他聽到了琴聲,一推開門,就看到了正對著的門的那扇窗外滿眼的綠色,頓時一陣舒服。
「來了?」正在彈琴的胡海停下了。
「師兄好,」項西趕緊湊過去,「你手好了沒?」
「好了,第二天就看不出來了,」胡海笑笑,「別叫師兄,也太正式了啊,隨意些吧。」
「海哥,」項西換了個稱呼,「我師父呢?」
「回去拿菜了,說一條腿不夠我們吃的,」胡海撥了撥琴弦,「你這胳膊是怎麼弄的?」
「不是胳膊,」項西側了側身,指指後背,「是肩胛骨這塊兒,摔的。」
「摔的?」胡海想了想就笑了,一串隨意而悅耳的琴聲從他指尖滑出,「摔的這姿勢很高難啊,是打架了吧?」
「沒有。」項西說。
「真的?」胡海看了他一眼。
「沒有!」項西看著他,加重語氣又說了一遍。
「嗯,」胡海笑笑,「那注意休息。」
「真的沒有!」項西往椅子上一坐,瞪著他。
胡海在琴弦上彈撥著的動作停下了,抬眼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不是打架……其實我也是胡亂猜的,師父要說他傷了,我估計也會問是不是打架。」
項西笑了,過了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跟著師父很長時間了?」
「時間啊,是不短了,」胡海繼續彈著琴,「不算跟他學茶的話,也有十來二十年了吧。」
「這麼久?我一共就才活了二十年呢,」項西愣了,「其實你倆是親戚吧?」
胡海笑了起來,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口茶:「不是親戚,不過我十幾歲就認識他了,就在這兒,那會兒他還沒成仙,普通中年人。」
「哦……」項西看了看茶桌上的壺,還有剛泡好的茶,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胡海杯子裡續上了,「那時候這兒就是茶山了吧?」
「是啊,一直都是,比茶研究年頭長多了。」胡海說。
項西走到窗邊靠著,往外看出去。
窗外是個木板搭出去的露台,地板和欄桿都是木頭原色,估計年頭也不短了,木頭節結的地方都磨得發亮。
露台上放著茶桌和幾張凳子,這陣太陽沒那麼烈了,坐外面喝茶應該很享受,琴聲清風,低頭抬眼都是綠色的茶山。
胡海應該算是個挺……的人,十來歲就會跑到這樣的地方來了,換了他自己,要不是跟著學茶,估計永遠都不會想到來茶山上轉悠。
「會彈琴的人就是不一樣啊。」項西感嘆了一句。
「說我麼?」胡海笑著問。
「是啊,」項西看他停了手,伸手過去試著在琴弦上勾了一下,「我十幾歲的時候還……反正不會跑這兒來體會人生。」
「我不是來體會人生的,那時也不會彈琴,」胡海順著他勾出的這一個音符接著彈了下去,「琴是師父讓去學的,說能讓人心靜,而且找點兒事幹著也不會老瞎想了。」
「瞎想?」項西沒太明白。
胡海沒再說話,低頭開始彈琴,琴聲漸漸從緩到急,項西盯著他的手指,有一瞬間有些■惚,突然想起來很多事的那種感覺。
接下去琴聲又漸緩,讓人像是坐在小溪邊,風吹過竹林,有些昏昏欲睡。
陸老頭兒拿著一兜菜推門進來的時候,胡海的琴聲停下了。
「師父,我來了,」他看著陸老頭兒,「聽一半琴呢,讓你嚇沒了。」
「哪是一半兒,他彈起來了就沒個停的時候,要等他停,我今兒就在外頭站著了,」陸老頭兒笑著舉舉手裡的袋子,「來,這是我家自己種的菜,一會兒炒來吃。」
「我看看,」項西很有興趣地跑了過去,身後的琴聲又響了起來,「拿盆兒種的嗎?」
「嗯,種了很多,吃不完了都,一個成功的菜農,」陸老頭兒挺自豪地說,又看了看項西胳膊上的夾板,「你這還不嚴重?」
「真不嚴重,要固定都得是這個規模了,」項西跟在他身後,「要怎麼弄?我來炒菜吧?」
「有胡海呢,我們等著吃就行了,」陸老頭兒把菜往小廚房裡一放,「胡海!」
「來了。」胡海應了一聲。
「我聞到羊腿兒味兒了,好香啊。」項西吸了吸鼻子,往裡看到了桌上放著的一條羊腿,頓時蹦了蹦,小聲說,「現在能吃嗎?」
「羊腿兒什麼味兒啊?」陸老頭兒笑了,「還要再加工一下,一會兒就能吃了。」
「羊腿兒就是孜然味兒啊,還有肉香,烤得有一點點糊的那種……」項西說到一半就閉了嘴,怕再說下去兜不住口水。
「想吃給你切點兒先嘗嘗。」胡海走過來正好聽到他說話,進廚房裡拿了刀,從羊腿上片了一塊肉下來,放在碟子裡遞給了項西。
「謝謝海哥,」項西沒接碟子,直接把肉捏起來放進了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哎靠真好吃……」
「來,我們先喝茶,等著吃,」陸老頭兒拍拍他的肩,坐到了茶桌旁,「今天你反正也來了,咱們也聊聊茶,給你講講幾種茶的製作方法。」
「好,」項西坐到桌邊,抹了抹嘴,「先說羊腿兒,這是他自己做的嗎?味道真好啊。」
「是,我不說了嘛,他做菜很好,有他在,不愁吃,」陸老頭兒笑了,「過年他會上我家來坐坐,每回來了,我孫女兒就等著他給做一桌呢。」
「真好。」項西感嘆了一下,再想想自己和程博衍,這對比頓時鮮明得一目了然。
過年的時候程博衍會做菜嗎?不,肯定不會,過年程博衍得回爸媽家吧,或者去奶奶那兒?那……自己呢?跟著去?
肯定不行,許主任之前對自己就不是太看得上,現在更是……還帶回家過年呢,簡直妄想!
那怎麼辦?過年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待著?
正想得挺鬱悶的時候,陸老頭兒一邊泡茶一邊說:「胡海跟你還挺投緣的啊,不過你這性格,跟誰都投緣吧。」
「投嗎?」項西順嘴問了一句。
「我這麼些年,也帶了不少徒弟,沒哪個他願意跟人說話的,幾個月下來說不上十句,」陸老頭兒笑著說,「這小子平時話很少,也不愛搭理人。」
「啊?」項西有些吃驚,胡海話說不上多,但絕對不算少,而且挺和氣的,也看不出哪兒不愛搭理人了,「您別蒙我。」
「可能你這年紀……像他弟弟吧,」陸老頭兒把茶放到他面前,「以前我沒收過你這麼小的徒弟。」
「哦。」項西拿起杯子,這話讓他想起了程博衍。
「胡海的弟弟要是還在,應該跟你差不多年紀吧,」陸老頭兒喝了口茶,「這一個人一輩子啊,經歷的事各種各樣,不走近了,誰也不知道誰的人生是什麼滋味。」
項西沉默了,老頭兒這話讓他一陣感慨。
是的,如果他沒跟程博衍走近,任何一個偶然錯過了,程博衍就不會知道那個偷了錢包的人,跟其他的那些賊有什麼區別,不會知道他的那些過去,而他一樣也不會知道,那個身份證照片很帥的男人,在嚴肅正經的後面,藏著幼稚神經的另一面……
很奇妙啊,人這一輩子。
第72章
項西在茶室待到快三點,陸老頭兒給他講了講幾種茶的製作,又一樣裝了一點兒給他帶回去。
胡海一直在旁邊彈琴,bgm工作做得非常盡職,項西最後都有點兒舍不得走了。
他還挺喜歡聽胡海彈琴的,加上陸老頭兒告訴他胡海弟弟的事兒,雖然只提了一句,也沒說是丟了死了還是怎麼了,但這卻讓他想到程博衍,莫名其妙地覺得挺親切的。
三人組還在路口等他,這會兒估計也已經吃完烤肉了,於是他帶上茶葉準備回去,跟陸老頭兒說:「我那兒有點兒香腸,朋友奶奶做的,今天忘帶來了,下回我來的時候帶點兒。」
「好,我就愛吃香腸,」陸老頭兒一聽就很高興,「那你早點兒過來吧,吃個晚飯?」
「吃晚飯就不用了,」項西抓抓頭,「我住朋友那兒,他晚上都跟我一塊兒吃。」
「上回送你來的那個?是不是你說的那個醫生?」陸老頭兒笑著說,「叫他也來嘛,我收徒弟雖然挑,但還是很喜歡交朋友的。」
「那……」項西想了想,「我跟他說說吧。」
陸老頭兒願意跟人在茶室吃吃東西,喝喝茶,聊聊天,項西倒是也覺得挺有意思,就是拿不準程博衍是不是願意,平時他下班回來都挺累的,同學朋友叫他出去,每回都得聲淚俱下。
今天程博衍依舊是挺累的,又因為兩個人都有傷,他車開到樓下直接打了個電話上來:「小西西,下樓,爸爸帶你去吃肉。」
「你到家了?」項西正坐在沙發上無聊地看電視。
「嗯,在樓下了,你下來吧,把昨天那頓補上。」程博衍說。
項西跑下樓,程博衍的車就停在樓門口,正用腦門頂著方向盤打瞌睡,項西拉了拉車門沒打開。
「哎爸爸!」他拍了拍車窗,「別睡了!」
程博衍抬起頭,給他開了門:「今天肩膀怎麼樣?」
「沒什麼感覺,也不疼,」項西上了車,「是不是已經好了?」
「做夢呢,這就能好要我們幹嘛,」程博衍發動了車子,「想吃什麼?」
「不知道啊,」項西摸摸肚子,「其實我不怎麼太餓,要不就吃你想吃的吧,我什麼都行。」
「喲,你還有不餓的時候?」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中午我去茶室了,」項西嘿嘿樂了兩聲,「師父讓過去吃飯,海哥帶了條羊腿過……」
「海哥?」程博衍點了點剎車,「怎麼又冒出個海哥來了?」
「哦,就是我師兄啊,」項西看了他一眼,「就我跟你說會彈琴的那個,還會做菜,羊腿他自己做的,可……」
「師兄就師兄,還叫海哥啊,他沒全名兒?」程博衍問。
「叫胡海啊,他跟你年紀差不多,我叫他胡海不合適吧?」項西愣了愣。
「那你叫我還叫程博衍呢。」程博衍嘖了一聲。
「沒有吧?我急眼了才叫程博衍呢,」項西樂了,「平時……」
「平時你對我也沒個稱呼,」程博衍想了想,「也不叫哥了,現在程大夫都叫得少,不爽了就程博衍,心情好點兒直接就說了……哦剛叫我爸爸了。」
「你多大人了啊,還計較這些,」項西笑得不行,過了一會兒又小聲說,「叫哥不是怕你想起……要不叫博衍吧?」
「我爸我媽我家親戚我同學我朋友,」程博衍不急不慢地說,「全都叫我博衍。」
「哎!」項西有些無奈地用手敲了敲車窗,「那小程好了。」
「我同事我領導都叫我小程。」程博衍說。
「不叫了,」項西往背椅上一靠,閉上了眼睛,「你自己慢慢數吧。」
程博衍笑了起來:「你隨便叫吧。」
「博衍吧,隨大溜得了,」項西閉著眼說,「我挺喜歡聽別人叫你博衍的,自己叫一嗓子就覺得特有文化。」
「好,」程博衍點點頭,又看了他一眼,「不叫爸爸啊?」
「哎,你知道那種像小糖粒兒一樣的壓縮紙膜嗎?就小姑娘用的,」項西說著伸出小指頭掐著指尖,「平時看著就這麼點兒,水一泡,媽呀,有這麼大……」
項西又用手比劃了個圓:「這麼大,就跟你臉似的。」
「熊玩意兒,還會繞圈損人了,」程博衍笑得方向盤差點兒都打晃了,「我還認真聽半天。」
「你太不了解我,」項西嘖了一聲,「我前十來年就靠損人解悶兒呢,損人要能變成磚塊兒,我早砸死不知道多少人了,哪還論得到二盤他們把我摁泥裡揍。」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其實說起來,項西要不提醒他,他還真已經快忘了最初認識的那個展宏圖是什麼樣了。
現在想想,那個永遠滿臉不耐煩,說話很衝,變臉也很專業的小孩兒,不知不覺已經離開很遠。
拿出了讓人佩服的勇氣一腳邁進了陽光裡的項西,每當回過頭對比的時候,就會讓人猛地感覺到驚訝。
車在路上轉著快開到飯店最多的那條街時,項西突然睜開眼睛:「哎,咱們去吃頓西餐吧,就牛扒什麼的。」
「就咱倆?一人一隻手還吃西餐啊?」程博衍愣了愣。
「哦,忘了,」項西看看自己胳膊,「那吃肯德基吧。」
「什麼?」程博衍愣了,「肯德基?」
「嗯,我還沒吃過呢,」項西看著他,「怎麼樣?我想嘗嘗。」
「那有什麼可嘗的,我也沒吃過呢。」程博衍對於本來要帶項西去吃大餐突然轉變成吃肯德基有些不能接受。
「那正好啊,一塊兒嘗嘗。」項西還是看著他。
「……我準備了好幾大百吃這頓飯,」程博衍嘆了口氣,「你就吃肯德基啊?」
「你就一隻手還想吃好幾大百呢,」項西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留著吧,今天吃基德基,我突然就很想吃,雖然不知道什麼味兒。」
程博衍最後還是跟項西一塊兒走進了肯德基,對街就有家必勝客,但他提議去的時候,被項西拒絕了。
「我突然就很想吃這個,就吃這個吧,炸雞,漢堡,薯條,雞翅,」項西說,「哎我都想吃。」
「行吧行吧,」程博衍站過去排在了點餐的隊伍後面,「你想吃什麼?」
「都想,要不來兩個全家桶?」項西說。
程博衍猛地轉過頭:「兩個?」
「多了?全家桶多大一桶啊?我也沒看過。」項西小聲說。
「平時看著就這麼大,」程博衍學著他之前的樣子比劃了一下,「吃的時候就……還就這麼大。」
項西一直笑到輪到他們點餐了還想樂,程博衍沒給他點倆全家桶連一個都沒點他都沒注意到。
找到座坐下之後他才發現:「哎?沒點桶啊?」
「沒,吃套餐吧,還想吃什麼再單要,」程博衍說,「實在想吃一會兒走的時候帶一個回去你慢慢研究。」
「行吧,我先嘗個漢堡。」項西抓過一個漢堡準備吃,紙還沒打開,程博衍拿出了一個小瓶子放在了他面前。
是一小瓶消毒液,他嘆了口氣,放下漢堡:「我一隻手怎麼搓啊?」
「伸手,」程博衍拿起瓶子,往項西伸出的手心裡擠了點兒消毒液,「跟我握握手吧。」
項西愣了愣,程博衍把手放到他手上搓了搓,他才明白過來,跟程博衍你搓我捏地折騰一會兒。
「能吃了嗎?」項西往旁邊桌瞟了一眼,「人都看我們了。」
「吃吧。」程博衍笑了。
這是項西第一次吃肯德基,程博衍以前沒吃過大概是因為不營養對身體沒好處,他沒吃過是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吃。
他跟饅頭每天在街上閒逛的時候也沒想過要吃,一般都是快餐小炒麵條。
那個時候,大概活著的意義就只是活著,活著的高度只有那麼點兒,就仿佛乾淨點兒整潔點兒的環境就不適應了似的,連網吧都挑亂的去,下意識裡給自己的定位就那樣。
現在手裡拿著個漢堡感覺還挺特別的,普通人的普通的不怎麼太健康的生活。
中午的羊腿吃得有點兒多,這會兒項西並不怎麼餓,吃了一個鱈魚堡,一對烤翅,一盒薯條,半盒蛋撻,一根玉米,一個嫩牛卷,就吃不下了。
「哎飽了。」項西靠著椅背,挺滿足地眯縫了一下眼睛。
「我原來還老擔心你太瘦了,」程博衍看著他面前一堆的盒子,「現在看來真是多餘了。」
「心情好就吃得多,」項西嘿嘿嘿地笑了一會兒,「對了,這週末師父讓學茶的時候過去吃飯呢,還讓你一塊兒。」
「我?」程博衍有些意外。
「嗯,他說人多熱鬧點兒,」項西揉揉鼻子,「我說問問你,你要是覺得累就不去了……」
「都誰啊?」程博衍問。
「就我,師父,還有海……」項西說,哥字還沒說出口就被程博衍打斷了。
「好啊,」程博衍點點頭,「去吧。」
「你去啊?」項西挺開心地一挑眉毛。
「嗯,去,」程博衍擦擦手,「順便見見你那個……師兄。」
從肯德基出來,時間還不算晚,項西想去書城轉轉:「買幾本像小王子那樣的書吧,我能看得懂,還挺好看的,你書架上的書我就能看懂這一本。」
「行,」程博衍應了一聲,「遛達過去吧,沒多遠,順便遛食兒。」
「嗯,」項西仰著臉吸了一口氣,「現在還挺涼快的。」
倆人順著路慢悠悠地逛著,項西看著路兩邊商場和飯店明亮燈光,身邊或快或慢走著的行人,這種半遊蕩的狀態表面上跟以前無所事事的閒逛很像,但內裡的感受卻完全不同,每一步都是實的。
走到書城門口的時候,程博衍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往旁邊人少的地方走了過去:「是我媽。」
「啊?」項西頓時緊張了,趕緊跟在他身後走到了旁邊。
「媽?」程博衍接起電話,老媽會這時打電話來,他還挺意外的,早上他給老媽打過電話,說了週末回家跟她好好聊一下。
「博衍啊,」老媽聲音聽著跟平時沒有什麼區別,「有個事跟你說一下,這兩天有空帶項西回來吃個飯吧,你爸想見見他。」
「這兩天?」程博衍愣了,老媽這關沒有過,也還沒跟老媽細談過,他都沒想過把項西帶回家那一步,「不說這事兒先不要跟我爸說麼?」
「你們被揍進派出所的事我當然沒說,但有這麼個人你爸之前就知道啊,」老媽說,「他下周又要出差開會,就這兩天有空……」
「這合適嗎?」程博衍對於自己和項西現在這造型有些猶豫。
「對於我們來說當然不合適,我也沒想現在就讓他到家裡來,但對於你爸來說,當然就合適,他又不知道後面這些事,」老媽嘆了口氣,「就知道他兒子交了個男朋友都住一塊兒了,怎麼也要見見的啊。」
程博衍沒說話,皺著眉琢磨著,的確就像老媽說的,老爸要見項西是很正常的要求,如果不去見,反倒會讓老爸覺得奇怪,說不定還會對項西有不好的印象……
「那……」他一咬牙,「是後天嗎?」
「是的。」老媽說。
「那行吧,明天我值班,後天沒事兒。」他說。
「嗯,過來之前打個電話,我好開媽準備飯菜。」老媽說。
掛掉電話之後,程博衍看著面前的花壇,感覺這事兒有點兒麻煩,得給兩人身上的傷想個合適的藉口。
「怎麼了?」項西很緊張地在一邊問,「後天要幹嘛?你爸怎麼了?」
「我爸要見你,」程博衍把手機放回兜裡,看著他,「讓你上家裡吃飯。」
項西眼睛一下圓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瞪著程博衍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你答應了?」
「只能答應啊,不然呢。」程博衍說,抬手在他頭髮上揉了揉。
「這德性去了不是自絕前路嗎?」項西瞪著自己胳膊上的夾板,「這玩意兒後天能拿掉了嗎?我什麼感覺也沒有,可以拿掉吧!」
「不能,」程博衍按住項西因為著急而跟著動了起來的胳膊,「不用拿,編個瞎話先蒙過去吧。」
「怎麼蒙,許主任知道呢!」項西還是很急。
「她現在不會跟我爸說的,我們……」程博衍說,「就想想怎麼編就成。」
「走路上有個喝了酒的人開個破車衝上了人行道,咱倆沒躲開,被撞了一傢伙,」項西連想都沒想就說了出來,「行嗎?」
「……行。」程博衍說。
本來還興致勃勃要買書的項西,在這個電話之後,就有些垂頭喪氣的了,上電梯的時候一腳踩歪還差點兒摔一跤。
「沒事兒的,」程博衍在他耳邊輕聲說,「不就見見我爸麼?」
「好人一個見你爸我都緊張呢,」項西悶著聲音,「何況是現在這麼個德性。」
「現在也挺好的,」程博衍笑笑,「我爸這人挺和氣的,好接觸,我媽很多事兒都會聽他的,你……」
「真的?」項西猛地抬起頭。
「嗯。」程博衍笑著點點頭。
「你爸喜歡什麼?有沒有什麼興趣愛好?養生嗎?種花種草養鳥?」項西一連串地問,「他不會跟我說什麼醫學上的問題吧,你們一家大夫聊這個我可真插不上話了,我就只能說我住院的事兒了……」
「茶,」程博衍按了按他的肩,「茶,跟他說茶就行,他不像老大那麼喜歡茶,但興趣也挺大的。」
「哎?行!」項西立馬就笑了,「哎茶啊,我行,我能聊這個,還能聊不少呢,我要手能動還能給他泡茶呢!」
「放心點兒了?」程博衍問他,「去挑書?」
「嗯,先挑書吧,這回不用去幼兒識字區了,」項西往前走過去,「要去什麼故事書區。」
程博衍看著項西的背影,松了口氣。
不過項西這個緊張還是不緊張的狀態並不穩定,一會兒想想又緊張了,再想想又覺得沒什麼了。
一晚上到第二天,項西都這麼來回變換著,程博衍都有點兒後悔沒在要去之前才告訴他了。
「晚上我值班,」程博衍有些不放心地交待著,「你自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無聊就看看書,別再琢磨了,我都快讓你琢磨出毛病來了。」
「知道了,」項西蹦了蹦,「其實你不用管我,我就這樣,有什麼事兒來回想,想來想去想無可想了,就好了。」
就好了。
這話項西說出來的時候自己都沒底,去程博衍父母家裡這種正式會面,跟上回奶奶她們突然殺過來的突襲式會面,是完全不同的體會。
雖然知道程博衍對他的態度不會因為任何事有改變,但他還是想要留個好印象,想要讓自己在程博衍父母面前表現得像一個普通人。
這麼久以來,他被身邊的人善待,他有程博衍,有同事,有朋友,有師父,有師兄,每一個人都沒有對他有過奇怪的眼光,但他現在他依然渴望得到程博衍父母的認同。
他想了很多,想到最後卻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麼,拉著程博衍去商場買禮物的時候,他覺得腦子裡都是空的。
其實今天程博衍值班回來補覺的時候他跑了趟茶室,問陸老頭兒要了罐好茶葉,雖然不貴,但是茶山上自己的茶,比較放心。
但還是覺得茶葉不夠。
「有茶葉就可以了,」程博衍問他,「你還想買點兒什麼?」
「我不懂這些啊,」項西看著四周,「我都沒給長輩買過東西,就幫平叔買過煙和外賣。」
「那先轉轉,時間有多,你慢慢想想,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程博衍摟摟他的肩。
在商場裡轉了快一個小時,項西最後看上了一條真絲圍巾,花色很漂亮,他第一眼看到就覺得跟許主任挺襯的。
就是價格讓項西愣了愣,五百多。
對著價簽發了一會兒呆之後,他決定買下來。
「這個太貴。」程博衍攔住了準備讓導購開單的項西。
「不貴,」項西摸了摸絲巾,「很漂亮啊,我覺得許主任會喜歡的。」
「太貴了,買點兒別的,」程博衍小聲說,「你要想買這類的東西,那邊不是有髮夾什麼的嗎?也很漂亮。」
「不,就這個,」項西看著他,「我就想買這個,送你可以送個棒棒糖,送許主任不能這樣,你不懂!我不想……再失禮了。」
程博衍看著他沒說話,他拿了絲巾轉身遞給了導購。
交費的時候項西沒讓程博衍跟著,自己去收銀台交了錢,回來拿著絲巾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才讓人給裝起來了。
絲巾的盒子很漂亮,項西來回又看了半天,然後看著導購:「你們還有別的盒子嗎?大一點的?」
導購笑笑:「有的,不過那種不是原品牌的盒子,沒有logo,放絲巾也大了些,是用來放……」
「能放這個嗎?」項西從包裡拿出了茶葉罐子。
「放茶葉?」導購看著罐子有些意外。
「嗯,姐姐你看,這是送我……丈母娘和老丈人的,」項西說著住程博衍那邊瞟了一眼,「絲巾這麼漂亮的包裝,這個茶葉罐子就不夠好看了,雖然是好茶……」
程博衍在一邊用手遮著嘴沒說話,眼睛都快笑沒了。
「這樣啊?」導購看了他一眼,「那我給你找個盒子吧……你看著好小啊,就要結婚了嗎?」
「我……」項西又往程博衍那邊瞄了一眼。
「是,他馬上就要結婚了。」程博衍接了一句。
「那恭喜啊。」導購笑著找了個盒子,把茶葉放了進去,還挺合適。
項西心滿意足地抱著兩個盒子走出了商場。
程博衍一直笑著沒有說話,只是上車的時候摟過項西用力親了兩口。
茶葉用個盒子裝著,有點兒傻氣,但他沒說出來,項西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想要做到每個細節都沒有瑕疵,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讓他的家人接受自己,哪怕是要用個鞋盒裝茶葉,他也不會說什麼。
「我管你爸爸是叫程伯伯吧?」到了家裡樓下等電梯時,項西抱著盒子跟他確定。
「嗯,是。」程博衍說。
「你家就你爸你媽兩個人吧?沒別人吧?」項西繼續跟他確定著,「別還有什麼人我又叫錯了。」
一說這個,程博衍頓時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沒了。」
「不要笑!」項西瞪了他一眼,手指在盒子上有些不安地敲著。
之前程博衍給老媽打了電話說馬上就到,電梯門剛打開,他剛邁出一條腿,就看到自己家的門開了,老爸探了個頭出來:「博衍?」
「是。」程博衍應了一聲。
「程伯伯好!」還在電梯裡的項西趕緊大聲問好。
「好,好,」老爸點了點頭,「人呢?」
「這兒呢,」項西有些著急地推開了擋在他前面的程博衍,走出電梯,隔著老遠就衝門那邊鞠了躬,「程伯伯好!」
第73章
程博衍剛要邁步,被身後的項西推了一把,扶了扶墻才站穩了,對老爸介紹了一下:「這是項西。」
「嗯,項西,我聽說你奶奶叫他往西,就老想著是叫往西了……快進屋吧,」老爸看了看抱著兩個盒子的項西,「怎麼還帶這麼多東西啊。」
「看著多,其實不多,」項西笑笑,「就盒子大。」
老爸把門打開,退回到了屋裡,程博衍走過去的時候老媽正好從廚房出來,他衝老媽叫了一聲:「媽。」
「許主……阿姨好!」項西從他身側晃了半張臉出來,「打擾你們了。」
「不打擾,」老媽笑笑,「進來吧,我正炒菜呢,一會兒就能吃了。」
項西跟在程博衍身後,程博衍拿過他手裡的盒子,放到了客廳的茶几上。
項西一邊換鞋一邊往屋裡掃了一圈,屋裡擺設很簡單,而且跟程博衍那裡一樣,這邊家裡也是乾淨整齊,纖塵不染,地板上別說灰塵,連印子都沒有,要是菜掉地上了,他感覺可以直接舔起來。
項西覺得自己大概是心理上有毛病,一到這種特別幹淨整潔的環境裡,就會特別緊張,程博衍那兒他是適應了,但他父母這邊,一眼看過之後他就又緊張了,跟著程博衍進了屋就站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項西,來,坐吧,」程伯伯指指沙發,「博衍你給項西沏杯茶,就拿你大伯上回拿的茶葉……你倆這胳膊手的是怎麼了?」
「我想喝涼白開,」程博衍邊說邊拿了杯子,走到飲水機跟前兒,「想喝茶吃完飯項西陪你喝吧,他行家。」
項西看著程博衍,這人估計是長這麼大沒怎麼騙過人,這會兒直接對程伯伯開啟了無視大法,沒回答他的提問。
程伯伯注意力沒有被成功轉移,還在他倆,尤其是自己這吊著的胳膊上,項西只得替補上場:「這個……就前幾天我倆走街上……」
「碰了個酒駕的,」程博衍把一杯水放到他面前,把他的劇本接著說完了,「開著摩托車衝人行道上了,就撞上了,不嚴重。」
「哦,去醫院看過了吧?」程伯伯點點頭。
「看過了,」項西笑著說,「我這還是他給處理的呢。」
「那就好,現在這些人啊,就是愛喝酒,」程伯伯笑著說,「喝酒哪有喝茶享受啊……」
「這是項西給你倆帶的禮物,你的是茶葉,」程博衍說,「是不是正好?」
「喲,那我得看看,」程伯伯拿過盒子,又衝廚房喊了一聲,「夫人,項西還給咱們帶東西了。」
「人來了就行,還帶什麼東西啊,」許主任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笑了笑,「項西以後不用這麼客氣。」
「也不是客氣,」項西站起來,把絲巾的盒子遞給了許主任,「就是……覺得挺好,挺合適的。」
「哎呀,」許主任打開盒子看了一眼,把絲巾拿了出來,「很漂亮,阿姨很喜歡,謝謝你啊。」
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知道許主任對他很不滿意,但現在卻還是溫柔地對他笑著說著話,這讓他覺得很感激。
「比博衍給你買的那些都好看,」程伯伯在一邊說,「項西給我拿是茶葉,我看看……」
「這是我從師父那兒要的,」項西趕緊又轉身給他解說,「是茶研所的茶,味道很棒,我之前喝過,就是……沒什麼包裝。」
「包裝不重要,是好茶,這個我知道,」程伯伯邊看邊點點頭,「這個我們去買是買不到的,都不賣呢,你師父是茶研所的?」
「就陸志斌啊,」程博衍說,「你跟老大不是還去喝過他的茶麼,陸志斌是他師父。」
「啊?」程伯伯一聽就轉過了頭,「你跟陸老先生學茶?」
「是的,」項西點了點頭,「不過剛學了沒多久。」
「這孩子不簡單,」程伯伯對許主任說,「陸志斌都兩年沒收新徒弟了。」
許主任笑了笑:「那你倆聊聊茶吧,我那兒還一個青菜炒好就開飯了,項西你坐著啊。」
「哎。」項西這才松了口氣地坐下了。
程博衍陪在項西身邊,聽著老爸挺有興致地跟項西聊了一會兒喝茶的事兒,然後站起來拍了拍項西的肩,輕聲說:「我去廚房幫幫忙。」
「嗯,我也去吧?」項西說,「我可以幫忙。」
「炸鍋麼,你坐著吧。」程博衍笑笑,進了廚房。
老媽正拿了小勺量著炒菜的油,他過去捏了捏老媽的肩:「絲巾喜歡嗎?」
「哎別捏,油要灑了,」老媽把油倒進鍋裡,「挺喜歡的,我摸著是真絲的,不便宜吧?」
「是不太便宜。」程博衍說。
「以後別讓他這麼花錢,他現在不是沒上班麼?」老媽一邊炒著菜一邊說,「帶禮物有個意思就行。」
「我說了,」程博衍洗了個碟子放在老媽手邊,「他不肯,就非得這個。」
「我那兒有塊手錶,」老媽說,「上月你二姨去香港回來帶給你爸的,你爸平時也不戴表,而且那表是少年兒童的款,讓項西拿去吧。」
「這是要回禮?不用了吧,」程博衍小聲說,「要不給我得了,我正好想買塊表。」
「那你就去買啊,」老媽扭頭看了他一眼,「這表是送項西的,我估計他沒什麼存款,還買這麼貴的東西,我是對他不滿意,但這份心意還是要領的,晚上你們走的時候你帶著給他,別私吞了,那表你戴著超齡了。」
「……嗯,」程博衍端了炒好的菜,「我替他先謝謝你了。」
「你最好把你們這些破事處理好,那我就謝謝你了。」老媽嘆了口氣。
程博衍拿著菜放到飯廳的桌上,看到那邊客廳裡的老爸正端著一杯茶跟項西說著茶湯怎麼怎麼樣,這要是老大也在,估計飯也不用吃了。
「吃飯了。」程博衍說。
「好,先吃飯,」老爸把茶喝了,站了起來,「項西來嘗嘗你阿姨的手藝,不知道吃不吃得慣啊。」
「我已經聞到香味兒了,」項西跟著站起來,打算進廚房去幫著端菜,「我去幫忙……」
「你能幫什麼忙,洗洗手坐著吧,」老爸攔住了他,「博衍就挺添亂的了。」
「……我怎麼成添亂了。」程博衍笑笑,把剩下的幾個菜都端了出來,碗筷也擺好了。
就四個人吃飯,許主任做了六菜一湯,份量還都挺大的。
「阿姨辛苦了,」項西說,「這麼多菜。」
「平時也不這麼做,偶爾一次也不辛苦的,」許主任說,「你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項西猶豫了一下,夾了一塊帶魚咬了一口:「好吃!」
「淡麼?」程博衍問。
「不淡,」項西看了看帶魚,這帶魚不是炸的,估計是許主任覺得煎炸的東西不夠健康,所以是蒸出來的,用蒜和剁椒墊著,但意外的沒什麼腥味,「比你做的菜強太多了。」
這話說完,項西突然有點兒擔心,程博衍一看就是家裡的寶貝兒子,居然給別人做飯,不知道到程伯伯和許主任聽到會有什麼感覺……
「他哪會做菜啊,」許主任笑笑,對他這句話似乎沒什麼想法,「就湊合把東西弄熟,味道什麼的根本不能提,今天的菜我放的鹽比平時我們自己吃的多一些,主要是怕太淡了你吃不慣……這魚腥嗎?」
「不腥,很好吃,」項西趕緊說,「您是不是在電視上教過,我記得有一期就是您教蒸帶魚呢。」
「你還看這些啊?」程伯伯在一邊有些吃驚。
「看,」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還挺喜歡看的,長知識。」
程博衍一家人吃飯都不太說話,也不看電視,這個估計是習慣,程博衍平時跟他一塊兒吃飯的時候話也不多,但是電視會開著,程博衍不看,都是他邊吃邊看。
本來他沒覺得有什麼,但現在面對著程博衍的父母,本來就挺緊張的,再都不說話,他好容易跟程伯伯聊得放鬆些了的心情又開始緊張起來,總怕自己會吃出什麼異常的動靜來。
「項西啊,」程伯伯終於在吃了一陣兒之後打破了沉默,「你跟著陸師父學完茶,是不是也打算去茶莊?」
「嗯,是這麼打算的,」項西趕緊把嘴裡的一塊鴨子咽下去,「想請師父過去的茶莊挺多的,他說給挑個合適的推薦一下。」
「那挺好,」程伯伯點點頭,笑著說,「我們家吧,三個醫生,都是理科腦袋,平時說話做事都講究個嚴謹,一板一眼挺沒意思的,沒有這種聽琴聞茶香的細胞,你這樣挺好的。」
「也不是啊,我看博……程博衍還行,也不怎麼……就還挺有意思的。」項西笑笑。
嚴謹倒是挺嚴謹的,上班的時候就很嚴謹,潔癖的時候也嚴謹,不過一板一眼?項西聽到這話的時候差點兒想呵呵一聲了,那只是表象!
這人平時除了潔癖,哪兒還有什麼一板一眼的時候!
「博衍吧,從小就倔,願意自己拿主意,他的事兒,一般我們也參與不了什麼意見,就交朋友這事兒,這麼些年就單著,我們也不好說什麼,」程伯伯笑著說,「我就估計著,他看不上別人,他這性格也不知道誰能看上他……這回總算是見著人了。」
「大概……這回大概是……」項西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程伯伯這意思想說程博衍眼光挺高,但他不好意思順著說,自己這條件跟程博衍這個高端眼光也不怎麼匹配,他猶豫了半天嘟囔了一句,「看走眼了?」
正喝湯的程博衍一聽這話就樂了,許主任都沒忍住笑了:「也不能這麼說,他有自己的想法,你身上肯定有別人沒有的好。」
「這孩子,」程伯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有點兒傻乎乎的。」
吃完飯,項西幫著程博衍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本來想幫忙洗碗,但程博衍把他推出了廚房,放棄了這麼好的表現機會,項西估計是許主任有自己特別的洗碗流程,別人沒法插手。
比起吃飯,吃完飯後坐在客廳裡吃著水果邊看電視邊聊天要輕鬆得多了。
程博衍很舒服地靠在沙發裡,還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也可以靠得舒服點兒,項西瞪了他一眼,還是保持了坐得筆直的姿勢。
程伯伯沏了茶過來,用的是他拿來的茶葉:「我嘗嘗這茶,然後留著,項西胳膊好了上家來給我泡回茶喝吧,我那兒有一套博衍他大伯給的茶具還沒用呢。」
「行。」項西馬上答應了。
「老大就願意送人茶具,我問他也要了一套,還給送貨上門拿到我們醫院了。」程博衍笑笑。
「你還真是沒大沒小慣了,」許主任看了他一眼,「長輩面前不像小輩,小輩面前不像長輩的。」
「你婆婆慣的。」程博衍笑著說。
「看把你美的喲,」許主任說,「要是博予……」
博予這兩個字說出來的瞬間,項西感覺到程博衍正伸手拿杯子的動作有很短暫的停頓,然後才拿過了杯子笑了笑:「是啊,他要在,我就沒這待遇了。」
「博予是……」許主任看著項西,給他解釋著,「是博衍的弟弟。」
「嗯,我聽說過。」項西輕聲說,看了一眼程博衍。
「去世的時候比你小一點兒吧,」許主任的神色有些黯淡,「項西,如果有時候阿姨對你有些苛刻,希望你能理解,畢竟……失去一個兒子只剩一個兒子,和一直只有一個兒子,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明白的,」項西說,「真的,阿姨我明白。」
許主任笑笑,拿了個桃給他:「嘗嘗這個吧,挺甜的,水蜜桃可以多吃點兒,潤肺祛痰,蛋白質和鐵的含量都很高。」
「鐵含量是水果裡差不多最高的了,」項西笑著啃了一口,「我記得您之前的節目裡說過。」
「……你還真是每次都看過啊?」程伯伯在一邊挺驚訝地說。
「請了許主任去的那期我才看。」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關鍵是看了他還能記得,」程博衍也拿了個桃啃著,「挺神奇的。」
「你粉絲呢,」程伯伯笑著對許主任說,「我都沒看過。」
邊看電視邊聊了一個多小時之後,程博衍進廚房去洗了個手,然後出來看了看時間:「我們回吧?」
「哦。」項西站起來,跑進廚房洗了手。
「那你們先回去吧,明天也不是休息日,」程伯伯笑著說,「項西,有空來玩,再來的時候記著別帶東西了,你師父要是給了你茶葉,你倒是可以拿點兒過來給我。」
「沒問題。」項西嘿嘿笑了兩聲。
許主任進了趟臥室,出來的時候手裡拿了個袋子給了程博衍。
「那我們走了,」程博衍接過袋子,推了他過去換鞋,「爸你明天去開會是吧?」
「嗯,這次時間得長點兒了。」程伯伯說。
「注意休息,別又跟上回似的,開個會回來就躺兩天,」程博衍說,「退休了也不老實呆著。」
「發揮余熱嘛,行了你倆走吧,別教育我了,」程伯伯又衝項西笑了笑,「來玩啊,項西。」
「好!」項西點點頭。
一進電梯,繃了一晚上的項西立馬往轎廂墻上一靠,腦袋往後輕輕敲了兩下,拉長聲音舒出一口氣來:「哎——」
「辛苦了。」程博衍摸摸他的頭。
「表現怎麼樣?」項西問,「沒什麼招人嫌的地方吧?」
「特別好,特別可愛,」程博衍笑笑,「我爸挺喜歡你的。」
「能感覺得出來,你爸看我跟看兒子似的,」項西笑笑,雖然很緊張,但程博衍父母每一個動作眼神他都留意了,「我覺得,他是不是……」
「把你當我弟了,」程博衍說,在他淚痣上輕輕摸著,「這麼些年,我爸嘴上不說,心裡想我弟想得不行。」
「你爸爸挺慈祥的,跟我想像的什麼心腦專家不一樣。」項西笑著說。
「他給人看病手術的時候也很慈祥,」程博衍笑了,「我媽不慈祥嗎?」
「也不是不慈祥,」項西輕輕嘆了口氣,「她對我挺好的,不生分,也不假客氣,但她不喜歡我這是事實。」
「不是不喜歡你,」電梯門打開了,程博衍走了出去,「她是……哎你沒按鈕啊?」
「嗯?」項西愣了愣,往外看了一眼,還在原來的樓層,門外站著個看樣子是要出門跳舞的大媽。
「博衍啊?這麼年輕就糊塗成這樣了啊?」大媽笑著走了進來,「我說怎麼站外面聽見門裡邊兒有聲音呢。」
「光聊天兒了,」程博衍按下一樓的按鈕,「您跳舞去啊?」
「排練,」大媽強調了一下,「是去排練,我們十一有演出。」
「真厲害。」程博衍豎了豎拇指。
出了電梯,大媽步伐裡帶著舞步地向小區的活動綠地走過去了,程博衍才小聲說了一句:「哎她姓什麼我都沒想起來。」
「請叫我舞神。」項西笑著揮了揮胳膊。
「喲,心情突然這麼好了?」程博衍笑著往車子走過去。
「我就這樣,」項西說,「你爸喜歡我,算是走出一步,許主任那兒我慢慢磨,反正咱倆又不是要結婚趕著拿證,有的是時間,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三年五年……」
「嗯,」程博衍給他拉開車門,「剛我話沒說完呢,我媽不是不喜歡你,是覺得不太合適。」
「會合適的,」項西上了車,偏過頭看著他,「一定會合適的。」
程博衍湊過去在他脣上親了一下:「嗯,我覺得現在就挺合適的。」
回到家的時候,項西拉著程博衍在小花園裡轉悠了幾圈,這兩天一個勁兒吃,他感覺自己胃一直都處於膨脹狀態。
「再這麼下去要便秘了吧?」項西揉著肚子。
「不知道,」程博衍笑笑,「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許主任。」
「別以為我不敢,我跟你說,我這人跟誰熟一點兒,臉皮就會特別厚,」項西邊說邊往兜裡掏著,半天也沒掏出手機來,「哎我手機呢?」
「包裡嗎?」程博衍在他褲子兜上摸了摸,沒摸到東西,又拉開了他背後的包,裡面就相機和錢包,也沒看到手機,「你是不是沒拿?一會兒回去找找。」
「現在就回,」項西頓時急得腦門上都竄汗了,「你打一下我手機,看通不通?」
「嗯,」程博衍從口袋裡摸出手機,「今天就去了趟商場,不會被偷了吧?」
「不會,應該是掉哪兒了,」項西說,「誰有本事從我這兒偷東西!我現在不偷別人就算是造福社會了!」
「真牛……」程博衍笑了,「電話通著的,轉完這圈兒看看是不是在車上。」
「還轉什麼完什麼這圈兒啊!」項西轉身小跑著就往車庫那邊跑,「破手機也三百多的呢!這才用了多久啊,沒一年呢!」
手機沒在車上,項西急得不行:「是不是在你爸媽那兒啊?」
「不會,」程博衍說,「要是落那兒了,他們看到是我打的肯定就接了,估計在屋裡呢。」
「快快快!」項西轉身又往樓裡跑。
手機並不值錢,裡邊兒也沒什麼重要的東西,電話號碼都沒存幾個,但對於項西來說,丟了手機就等於要再買個手機,剛花了五百多,再買個手機,別說是三百多的,就是一百塊的他也舍不得。
「別著急,丟了我給你買一個得了。」程博衍跟著他進了電梯。
「錢不是這麼花的,爸爸。」項西斜了他一眼。
回到家裡,剛一開門,程博衍還沒來得及拿手機再打一個電話,就聽見了項西手機鈴聲,接著就看到了扔在沙發上的手機。
王蓉狂野地喊著,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咕咕day……
「哎喲!在呢!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咕咕day!」項西一聽就跟著唱上了,鞋一脫趕緊跑過去拿起了手機,「這號碼不認識,賣保險的麼?」
「你這鈴聲……」程博衍嘆了口氣,「聽著我都覺得你手機要裂了。」
「喂?誰?」項西笑著接了電話。
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項西啊,我是張輝,怎麼打你電話一直不接?」
「張警官?」項西突然就覺得腿有點兒軟,一屁股坐到了茶几上,「我手機沒帶出門兒,怎麼了?」
第74章
張輝就是那天負責問話的張警官,他說過如果有情況還會聯繫,項西本來覺得這事兒說清楚了應該就沒什麼了,但現在猛地接到張警官的電話,他頓時一陣害怕。
是平叔他們已經抓到了,還是沒抓到又出什麼狀況了?
「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啊,」項西聲音都有些發虛,看了一眼程博衍,「是有什麼……」
程博衍走到他身邊坐下,看著他用嘴型說了一句:「別著急。」
「不是這個事,」張輝說,「不要緊張,是你的事,我考慮了一下你的情況,你這個情況跟李饅頭的不同……」
李饅頭?項西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張警官說的是饅頭。
「你要找到父母比較困難,但是可以先辦理一下身份,」張警官說,「你去一趟趙家窯派出所,我已經聯繫過了,具體情況再跟他們說一下……你不知道原籍,沒戶籍也沒有出生證明材料,屬於流浪孤兒,這種流浪人員戶口的問題是有政策的……」
「是說我可以去辦理?」項西一下站了起來,對於張警官把他歸在流浪人員裡的略微不爽瞬間被驚喜遮掉了,「我可以有身份證了?」
「具體流程你要去了再了解一下,可能會比較麻煩,因為你沒有任何證明材料……」
「沒關係沒關係!」項西半喊著說,「麻煩沒關係的!只要能辦就行!」
「那你工作日的時候去問問吧……」張警官還說了幾句,項西都沒聽清是什麼,滿腦子都是可以去辦了,有點兒麻煩但是真的可以去辦了!
「祝你順利啊。」聽到張警官最後一句話他才回過神來。
「謝謝您!」項西對著電話喊。
「什麼情況?」程博衍等著他掛了電話之後問了一句。
「張警官說讓我去趟趙家窯!說是流浪人員可以上戶口什麼的,」項西很興奮,昨天程博衍剛問了同學正在等消息,他都沒敢細想這事兒有沒有希望,現在接到這麼個電話,簡直手都快哆嗦了,「我明天就去問問!」
「這事兒還得警察幫忙才快啊,」程博衍笑了起來,項西滿臉的笑容讓他跟著都有些興奮了,「明天是週末人家不上班,星期一我陪你去?」
「你不上班啊?」項西看著他。
「我可以……請假?」程博衍說。
「算了吧,你上班的時候尿個尿都得抽時間,還請假呢,」項西心情很好地揮揮手,「我自己去,先看看要怎麼弄再說。」
程博衍的確是不敢輕易請假,假也不是輕易能請下來的,他想了想:「那有什麼要及時給我打電話,不明白的也要多問。」
「知道!」項西一直在笑,「我又不傻。」
「我看你現在就已經傻了。」程博衍讓他笑得跟著也老想樂。
項西去洗了個澡,出來以後又跟程博衍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你說會要點兒什麼材料啊?」
「應該會給你點表格什麼的,然後會根據這個去找材料,居委員會的證明什麼的,蓋章啊審批啊,然後就是戶口落在哪兒,我同學昨天跟我說,是可以落在當地的福利院之類的,集體戶口,然後可以辦理身份證,」程博衍摟著他,一邊用手指在他頭髮輕輕搓著,一邊慢慢地說,「我還想問能不能落我這兒……」
「你這兒?」項西愣了愣,「你這兒怎麼落啊?」
「不知道啊,」程博衍笑了,「主要是關係不知道怎麼填,親屬或者配偶才行,要不咱就填個父子……」
「你過癮呢!」項西樂了,笑了半天之後才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臉,「真沒想到,我有一天還能跟人討論戶口的問題呢,真是……沒想到。」
「我去洗澡,」程博衍笑著說,「一會兒有東西送你。」
「什麼東西?」項西問,有些猶豫著,「剛我看許主任給了你一個袋子……」
話說了一半他又停下了,許主任會送他東西,他根本沒底氣,感覺突然有些尷尬。
「觀察挺仔細啊,」程博衍進臥室拿了衣服出來,「就是那個,一會兒我洗完了一塊兒看。」
「真是?」項西看著他,「許主任的那個袋子……」
「嗯,」程博衍點了點頭,「是送你的小禮物。」
「哦!」項西應了一聲,聲音一下提高了好幾度。
程博衍一進浴室,他就蹦了起來,走到桌子邊,盯著那個沒多大的小袋子,伸手摸了摸,袋子是彩色的,全是彩色的小方塊兒,印了行英文,寫的是什麼他看不懂。
袋子裡裝的是個長條小盒子,他拿了出來看了看,盒子也是花的,印著同樣看不懂的字母,他沒有打開盒子,又放了回去。
然後坐在桌子邊上老實地等著程博衍洗澡。
會是什麼呢?
看盒子沒多大,會是什麼呢?
項西沒收過什麼禮物,現在讓他想這會是什麼禮物,他連一樣也想不出來。
來來回回就是,茶葉?絲巾?
……到底是什麼呢?
程博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把盒子拿出來看了三回了,還掂了掂重量,最後也沒猜出來。
「是什麼啊?」一看到程博衍出來,他馬上問了一句。
「你沒有偷看?」程博衍笑著問。
「沒呢,想看來著,又想留著跟你一塊兒驚喜,」項西搓搓手,「你知道是什麼吧?看過了沒有?」
「我知道是什麼,」程博衍胳膊撐著趴到桌上,從袋子裡拿出了那個小盒子,「不過沒看過,我媽說送你的,不許我私吞。」
「是什麼?」項西有些急切。
「自己打開看啊。」程博衍把盒子放到他面前。
項西小心地打開了盒子,看到了盒子裡的東西,頓時愣了,半天才說了一句:「這是……表嗎?」
「我看看,」程博衍湊過去看了一眼,「這是表啊。」
「真……帥!」項西瞪著盒子裡的手錶,「太酷了!」
「喜歡麼?」程博衍問他,這表讓老爸戴的確是有點兒太幼稚了,黑色的磨砂表帶,黑色的指針,表盤是透明的,能看到紅黃藍三色正轉動著的幾個齒輪,老媽沒說錯,這表他自己戴也還真是有點兒超齡。
「喜歡!」項西小心地拿出了手錶,「我操!真他……」
程博衍飛快地抬手在他腦門兒上用力彈了一下。
「啊!媽呀,真漂亮啊!真帥啊!真是太酷了!」項西捂著腦門兒改了口,「我太喜歡了!」
「戴上試試,」程博衍拿過手錶,「先戴右手上吧,等左手能動了再換過去。」
「好!」項西伸出胳膊。
程博衍幫他把表戴上了,項西皮膚挺白,這表帶手腕上顯得很漂亮,大小也差不多。
「怎麼樣?好看嗎?」項西把手舉到胸口,然後又一揮手,「看起來是不是特拉風,特有范兒,特精神,特……」
「特特特特特,非常特。」程博衍豎了豎拇指。
「我去照照鏡子。」項西跑進了臥室。
程博衍笑著坐到沙發上,聽著項西在臥室裡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了好半天,出來時候還沒太找著眼睛。
「替我謝謝許主任啊,太喜歡了!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戴手錶,」項西晃了晃手腕,「不想摘了……不,不要你替我謝,你把許主任號碼給我吧。」
「嗯?」程博衍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一直認為項西覺得老媽不喜歡他,會避免跟她直接接觸,沒想到項西會問他要號碼。
「我自己跟她說謝謝,」項西笑了笑,「我說了,我臉皮很厚的。」
程博衍拿過項西的手機,把老媽的號碼存了進去,名字寫的是許主任。
項西往沙發上一坐,看了看時間,十點剛過,不晚,他拿過手機也沒猶豫,撥了號。
「我能聽嗎?」程博衍問。
「聽聽唄。」項西說,他臉皮的確是挺厚的,從小到大他都不怕跟人打交道,被人罵被人鄙視被人嫌棄全都能扛得下來,現在下了決心想讓許主任對他改觀,別說一層厚臉皮,八層他也拿得出來。
電話響了兩聲,那邊許主任接起了電話:「您好。」
「阿姨,我是項西。」項西說了一句,雖然臉皮準備足了,但聽到許主任非常有禮貌的聲音時,他還是有些緊張。
「項西?」許主任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吃驚,但很快又笑了,「沒睡覺嗎?怎麼給我打電話了?」
「就,您送我的那塊手錶,」項西笑了笑,「太棒了,我太喜歡了,就想跟您說聲謝謝。」
「你喜歡就好啊,我還擔心你覺得表有點兒幼稚呢,」許主任笑著說,「挺花哨的。」
「我就喜歡這樣的,特別就喜歡那幾個彩色的齒輪,謝謝阿姨,」項西看了看手錶,「我以前沒戴過表,第一次就戴這麼帥的表,照半天鏡子。」
「那就好,說明書保修什麼的都在,表要是有什麼問題,你讓博衍幫你拿去售後就行,」許主任說,「阿姨也謝謝你今天送的絲巾,很漂亮,過陣就可以用了。」
程博衍歪在一邊的沙發上看著他打電話,嘴角一直帶著笑,時不時還無聲地給他鼓兩下掌,要不就做無聲振臂高呼狀。
項西說了一會兒就覺得有點兒想跟著他樂了,於是趕緊結束了話題,跟許主任說了晚安把電話掛掉了。
「你怎麼這樣,我說一半要讓你折騰樂了怎麼辦!」項西瞪著他,「沒點兒輕重!」
「心理素質真過硬,」程博衍笑著拍了拍巴掌,「真是沒想到。」
「有什麼沒想到的,我是不想裝,」項西把腿盤到沙發上,低頭看著手腕上的表,「要不我激動得哭個情真意切也是可以做到的。」
「也是,」程博衍伸長腿在他腿上蹭了蹭,「想當初編瞎話真是買一送一。」
「這些你別跟許主任說啊,」項西摸摸他的腿,「要不我說什麼她都該覺得是假的了。」
「嗯,那是我們的小秘密,現在的項西西說瞎話技能只用來做好事。」程博衍說。
晚上睡覺的時候,項西沒有摘掉手錶,躺床上靠在程博衍身上,手一直在手錶上摸著,時不時輕輕摳兩下,表帶是磨砂的,摸起來特別有手感,簡直停不下來了。
「我跟你說,」程博衍從身後摟著他,「磨砂這層有可能是粘上去的,你再這麼又摸又摳的,明天早上起來,說不定就成光面兒的了。」
「就覺得好摸,」項西笑了笑,「我真喜歡,不是為了討許主任歡心。」
「知道,我也喜歡,」程博衍說,「我也沒手錶,大學的時候我爸送我一塊,沒到兩個月就讓我摔壞了,然後就再也沒戴過表了。」
「我送你一塊!就這樣的!」項西說了一句,想了想又說,「多少錢啊?」
「不貴,幾百吧,不過我戴這個不行,人一看就知道我戴我兒子的呢,」程博衍說,「你攢錢吧,給我買個爸爸款的,怎麼也得上千啊。」
項西想了半天:「您真不要臉啊。」
「你就說你送不送吧,上千的,」程博衍說,「不上千的我不要,你都是快有身份證的人了。」
「……行。」項西嘖了一聲。
項西自打不上班之後,對星期幾的感覺就不明確了,但這兩天卻數得特別明白,就盼著星期一去派出所。
自己有一天會盼著去派出所,讓一年前的自己聽到,估計得笑瘋。
唯一能緩解一下著急心情的事,大概就是去茶室,今天要跟程博衍一塊兒去茶室吃飯,戴著新手錶,感覺還挺不錯的。
程博衍今天上班,不過下午回得早,還帶了一盒很精緻的點心回來。
項西看了看:「這是現做的啊?要去吃飯呢,先吃一肚子點心?」
「給你師父的,」程博衍說,「總不能空手去,也不能帶太貴的,帶點兒吃的比較合適,一會把香腸也拿上點兒。」
「老頭兒肯定喜歡,他挺愛吃小點心的,喝茶的時候手邊總要有這些。」項西進廚房拿了個袋子把奶奶給的香腸分了一半出來裝上,倆人一塊兒出了門。
茶研究這邊因為靠近山,樹也多,車開過來就覺得氣溫低了不少,車窗打開時吹進來的風帶著涼意。
項西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眯縫著眼:「你說,老頭兒也挺會享受的,在這麼個地方,有這麼個私人茶室,沒事兒過來納個涼,喝點兒茶,聽聽琴,老神仙的日子真不錯。」
「等你老了也過來成仙吧。」程博衍說。
「也不用等到老啊,」項西偏過頭,「海……師……胡海也沒老呢,一直都在這兒仙著,他說他認識老頭兒都快二十年了,也就十來歲吧,就總來這兒了。」
「那你搬這兒來住吧,喝茶,聽琴。」程博衍說。
「我不,」項西笑了起來,「我還沒那境界,我感覺你可能會有。」
「我?我沒空有。」程博衍嘆了口氣。
「哎,我覺得你跟胡海沒準兒能聊得來,」項西看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有這麼個感覺,也許是因為……」
「因為什麼?」程博衍問。
「我說了你別生氣啊,」項西猶豫了一下,「老頭兒說……胡海的弟弟也沒了,但是這個沒了是丟了還是……就不知道了。」
「是麼。」程博衍把車停在了茶室樓下的樹旁邊。
上樓的時候,項西聽到了茶室那層有動靜,像是在搬東西,項西一邊上樓梯一邊喊了一聲:「師父?」
「是我,你師父沒過來呢,」樓上傳來了胡海的聲音,「你來了啊?」
「嗯,」項西兩步跨了上去,「你幹嘛呢?」
「你師父種的小榕樹,說是挪挪地方,」胡海正有些吃力地拖著個有大腿那麼高的花盆往露台那邊走,「你朋友來了嗎?」
「來了,」項西回過頭,看到程博衍跟了上來,「這就是我那個醫生朋友,程博衍。」
「你好。」程博衍笑著跟胡海點了點頭。
「你好。」胡海把著花盆沒撒手,也衝他點了點頭。
「我師兄胡海,」項西補充介紹了一下,看了看花盆,「我幫你吧?」
「你算了吧,」胡海看了一眼他,「胳膊沒傷也沒多大勁兒吧。」
「那……」項西瞄了瞄程博衍。
「我來吧。」程博衍走了過去。
胡海沒說話,目光落在了程博衍手上,他的傷倒是好了不少,但還是墊著紗布。
「沒事兒。」程博衍看了看自己的手,用另一隻手幫著他拉著花盆往露台那邊拖過去。
項西想幫忙,但明顯自己幫不上,於是只好跟在旁邊遛達。
陸老頭兒種了不少東西在露台上,花花草草的,還有一池品相歪瓜裂棗的錦鯉,伺候得都挺好,這棵小榕樹長得也不錯,看上去很精神。
「這什麼玩意兒……長草了也不管啊?」項西看到了小榕樹的樹幹旁邊有一根草須子,伸手過去就給從土裡揪了出來。
「哎!」胡海喊了一聲。
「別扯!」程博衍也同時喊了一聲。
倆人同時開口喊,把項西嚇了一跳,捏著草須就不敢動了:「怎……麼了?」
「這是氣根,」程博衍說,「就得長上才好。」
「養一年多了長出這麼一條,」胡海看著草須,「你還給拔了啊?」
「啊?」項西仔細一看才發現這玩意兒另一頭還真是連在枝子上的,被他從土裡拽出來那頭都長了小須根了,「怎麼辦啊?」
沒等有人答話,他又貓腰湊到花盆上,用手指在土上摳了個坑,把這個扎根戳進去重新埋好了。
「這樣行麼?」項西抬頭看著程博衍和胡海。
程博衍笑得說不出話,胡海看了看他:「行。」
花盆看著也不算多大,但裝滿了土還是挺沉的,程博衍幫著把花盆拖出去的時候都沒顧得上仔細看看這個胡海。
等到把花盆在魚池邊放好了,他才看清胡海的樣子。
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穿著件t恤,一條麻料的寬鬆褲子,腳下是雙老頭兒布鞋,長得……還成,不,還湊合吧……也不怎麼樣。
其實的確是還成。
「我覺得吧,」項西撐著露台的木欄桿看著茶山,「這會兒的茶山最好看了,夕陽西下什麼的,跟畫似的。」
「嗯。」程博衍背靠著欄桿,目光還在胡海身上來回掃著。
「你嗯什麼,你都沒看,」項西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拿給你爸的那個茶葉叫三峰,就是這三座連著的山。」
「是麼。」程博衍回過頭看了看茶山,的確是挺美的,一眼看過去,覺得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項西有一句沒一句地給他介紹著茶山,程博衍一邊聽著一邊點頭,時不時往胡海那邊瞅一眼。
這個胡海似乎不愛說話,算是半個主人,客人來了這麼會兒工夫,他除了打了個招呼,說了一句小榕樹的氣根長了一年之外,就沒再開過口,只是在一邊整理花盆,給魚喂食。
項西是怎麼得出自己能跟這人聊得來的結論的?都沒了弟弟就能聊一塊兒去了?
太天真。
能聊一塊兒去他都懶得聊呢。
「那邊也是茶山嗎?」程博衍正想轉身問項西的時候,胡海彎腰把地上的花鏟撿起來,一塊玉墜從衣領裡滑了出來。
他頓了頓,雖然隔著一米多的距離,還是能看出這墜子不錯,水頭跟項西那塊有一拼,但沒等他把眼睛調好焦距,胡海已經把墜子塞回了衣領裡。
「也是啊,這片七個山頭都是茶,采茶的時候你要不要過來看看,」項西笑笑,「讓師父帶我們去采茶。」
「好,」程博衍應了一聲,轉過身跟項西一塊兒看著遠處的幾座小山,看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瞅了瞅項西,小聲問了一句,「胡海的弟弟……到底是丟了還是沒了?」
第75章
陸老頭兒拿著一兜菜到了茶室,見到程博衍就笑著說:「在樓下看到你車了,來了一會兒了?」
「剛到,」程博衍說,「陸師父太客氣了。」
「不客氣,這有什麼客氣,」陸老頭兒笑呵呵地把菜遞給了胡海,「我就喜歡交交朋友,來,到屋裡坐,我給你泡點兒茶。」
胡海拿著菜進了旁邊的小廚房,程博衍跟著陸老頭兒往茶室走的時候又往廚房裡瞅了一眼。
項西並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他也不打算跟項西明說,這念頭是怎麼冒出來的他自己都有點兒想不通,大概是經歷了這段時間的事兒之後,幫項西找到父母的想法有些翻騰。
不過……這世界上這麼巧的事的確也不太可能,他不想讓項西還沒怎麼樣呢先瞎歡喜一場。
胡海輪廓分明的臉跟項西的柔和精緻,一點兒也不像。
程博衍很少有這樣面對著茶山,吹著涼風喝著茶的機會,他平時工作忙,下了班如果不太累,他會看書,跑跑步。
這樣看著人泡茶,聞著茶香,隨意聊聊的感覺還不錯。
「這個茶我自己炒的,」陸老頭兒給他倒了杯茶,「以前我總自己炒不少,這兩年年紀大了就不想動了,每年也就隨便弄點兒,你再來晚點兒就喝不上了。」
「那我運氣不錯。」程博衍笑著喝了一口。
「緣分,這東西說虛也虛,說實吧,也確實。」陸老頭兒也喝了口茶。
「我可以學炒茶,」項西說,「師父你教我。」
「等你把現在跟你說的這些弄明白了的,什麼都想學,」陸老頭兒笑了,「當初胡海來我這,什麼都不想學。」
「那還收了徒弟?」程博衍有些奇怪地問。
「這小子那時……」陸老頭兒喝了口茶,沒有說下去。
「因為他弟弟?」項西追了一句。
「別瞎問。」程博衍趕緊輕輕踢了他腳一下,提醒了一句。
雖然他很想知道胡海弟弟的事兒,但項西這麼問出來,不太禮貌,胡海人都還在廚房裡忙活著呢。
胡海從廚房過來了,手裡拿著一把辣椒:「吃辣嗎?」
「我都行,」陸老頭兒看了看項西和程博衍,「你們呢?」
「我也都行,」程博衍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還是……不要放太多吧。」
「那放一點兒調調味兒就行。」陸老頭兒說。
「嗯。」胡海應了一聲。
他轉身準備走開的時候,項西站了起來:「你做什麼菜呢?」
「炒小魚。」胡海說。
「這是好菜,」陸老頭兒馬上說,「小魚都是房東在山裡那條小河撈的,炸一炸用辣椒一炒,好吃。」
「我……」項西跟了過去,「我學學怎麼做?」
「你不要了吧,」程博衍說,項西沒理他,跟著胡海進了廚房,他嘆了口氣,「你別動手啊!」
「我就看看!」項西站在廚房裡衝外面喊,「你天天吃雜豆粥沒吃煩啊?炒小魚多好吃啊……」
胡海拿了幾個小辣椒切了,旁邊有已經切好的青椒,他往鍋裡倒了點兒油:「你跟你朋友一塊兒住?」
「啊?」項西愣了愣,猛地想到這句話似乎暴露了他跟程博衍一塊兒住的事實,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嗯。」
「雜豆粥不是挺好吃的嗎,」胡海說,好像沒太在意這個重點,「把豆子泡一泡,打成碎糊,加點兒糖。」
「哎?」項西愣了,他從來沒想過雜豆粥可以這麼吃,程博衍每次都是加點兒水,把豆子往裡一扔就煮了,煮出來豆子歸豆子,水歸水,要是還放了薏仁,那味兒簡直比白開水還要淡。
胡海把辣椒和蒜什麼的扔進了鍋裡爆鍋,香味飄過來的同時,項西也感覺到一陣辣,低頭彎腰衝著地打了個噴嚏。
「哎喲,是不是挺辣的啊?」他揉揉鼻子。
「放了一點兒,吃的時候就不辣了,」胡海看了看他,「要不你出去吧,嗆。」
「我看看,」項西嘿嘿笑了兩聲,「我想學學。」
胡海沒說話,翻炒了幾下,拿過炸好的小魚倒進了鍋裡。
「這魚是要用很多油炸的嗎?」項西看著金黃色的小魚們。
「嗯,要過油,這樣才香。」胡海說。
「過油啊……」項西突然感覺有點兒泄氣,這炸一次魚的油量估計能趕上程博衍做好幾年菜的了。
「怕油多啊?」胡海笑笑,「告訴你個少油辦法,就是炸的時候時間長一些,炸時間短會進油,稍微時間長點兒,油會出來。」
「真的?」項西頓時又來了勁頭,「炸多久?」
「就炸到這個色兒。」胡海指了指鍋裡的小魚。
「你會炸成炭燒魚的。」身後傳來程博衍的聲音。
項西回過頭,看到程博衍站在廚房門口,他有些不服氣地說:「那不一定。」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
「你不喝茶嗎?」項西看著他,「你學做菜啊?」
「我看看。」程博衍說。
「香嗎?是不是很香?」項西問。
程博衍似乎有些無奈,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很香。」
當初沒讓項西去學廚是不是個失誤?
程博衍在廚房外面站了一會兒,看項西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估計是要堅持把胡海做菜的過程全看完了。
他只回到了茶桌旁,陸老頭兒正捏膝蓋。
「膝蓋不舒服?」他習慣性地問。
「有點兒漲,」陸老頭兒又給他倒了杯茶,「平時還好,今天上了趟山,就有點兒不痛快了。」
「我給你看看?」程博衍坐到了他旁邊。
「你……」陸老頭兒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來,「對了,你是骨科大夫吧?」
「嗯,」程博衍笑笑,抬著陸老頭兒小腿動了動,又問了問他這腿平時的感覺,「沒什麼大問題,這個年紀都會有些退行性病變,您爬山盡量時間短點兒吧,也別天天去。」
「好,好,」陸老頭兒點著頭,「我聽大夫的。」
胡海做菜動作挺快,剛喝了一壺茶,他那邊的菜就弄好了。
「露台上吃去,」陸老頭兒一揮手,「這個天氣不涼不熱的正好。」
幾個人把露台上的桌子架好子,燈一打開,還挺有氣氛的,程博衍進廚房幫著拿了菜出來。
項西把椅子擺好之後又進了廚房洗手,程博衍正準備出去,看了他一眼又停下了,感覺這小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些沉默,本來這會兒按他的性格,應該是興高采烈才正常。
「項西。」他叫了項西一聲。
「嗯?」項西轉過頭,看著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胡海進來拿蘸料,他又沒說下去了。
吃飯的時候,項西又恢復了一些精神,跟陸老頭兒聊得挺來勁的,問了很多炒茶的問題,一副吃完飯就準備動手的架式。
胡海話很少,在一邊默不出聲地吃著,程博衍忍不住盯著他領口,說實話雖然覺得自己想得有些太不靠譜,但還是想再看一眼胡海的那個玉墜。
可惜一直沒再有機會,這放在衣服裡的墜子要想不伸手拽出來看著,除非是過去把胡海掀翻在地才有可能了。
吃完飯休息了一會兒,陸老頭兒開始給項西講茶,程博衍坐在露台上吹著夜風。
從窗口能看到項西一臉認真地聽著,也能看到胡海的側臉。
他就坐在窗邊彈琴,很投入的神情,從手指在琴弦上第一下開始,就像是身處另一個時空了。
一直到陸老頭兒給項西講完,胡海的琴聲都沒有停過,有一段時間程博衍耳朵裡還聽著琴聲,但卻把這人給忽略掉了。
「走吧,」項西走到窗邊衝他招招手,「講完啦。」
「嗯。」程博衍站起來,回屋裡跟陸老頭兒打了個招呼,又往胡海那邊看了一眼,想也打個招呼,但胡海連頭都沒偏一下。
「不用管他,」陸老頭笑著說,「已經不跟我們在一個地方了。」
陸老頭兒把他們送到樓梯口,想再下樓的時候被程博衍攔下了:「你的腿,多休息。」
下樓上了車,程博衍又抬頭看了看樓上亮著燈的茶室,發動了車子。
車開出路口之後,他才跟一直沉默著項西說了一句:「你怎麼了?」
「沒,沒怎麼……」項西搖搖頭,過了一會兒才又說,「我先想想的。」
程博衍沒再追問,開著車也沒再說話。
窗外的燈光忽明忽暗地掠過項西的臉,他一直靠在車窗邊往外看著,車在路口停下等紅燈的時候,他轉過了頭:「你為什麼問我胡海弟弟的事?」
程博衍沒說話,只是看了項西一眼。
儘管他不希望現在就讓項西知道他這個有些荒唐的想法,但項西的敏感還是讓他有些防不勝防。
「你是不是覺得……」項西小聲說,「我問他了。」
「問他了?」程博衍愣了愣。
「嗯,就做飯的時候閒扯來著,我就問了,」項西說,「他說弟弟……被他弄丟了。」
程博衍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你是這麼想的嗎?」項西偏過頭,「我覺得我想得是不是有點兒多了?你是這麼想的嗎?」
「他說沒說……多大的時候丟的?」程博衍猶豫了一下問。
「沒說,只說很小,我就沒好再問了,」項西嘆了口氣,「不太可能吧?我是不是太想找父母了,所以能想到這上頭?」
「我之前也這麼想了,」程博衍摸摸他腦袋,綠燈亮了,他收回手繼續開車,「我是看到了他的那個墜子。」
「墜子?什麼墜子?」項西問。
「沒看清,就覺得水頭很好,跟你那塊兒有點兒像,」程博衍說,「我大概被你傳染了,看了一眼一下就想到這兒了。」
項西沉默了一會兒,往椅背上靠著笑了:「你這麼理性的人也會瞎想呢。」
「項西,這個……不要抱太大希望。」程博衍說得有些艱難,怕這話讓項西不舒服。
「我知道,本來也沒這麼巧,而且我跟胡海,長得一點兒也不像,」項西笑笑,「要真是,他起碼會對我的痣有點兒在意吧,但是他從來沒注意過。」
項西摸了摸臉上的痣,他一直以來就把這個顆痣當做是重要的線索之一。
理論上也的確如此,丟了孩子,這樣的標誌怎麼都會很在意。
「再說,」項西閉了閉眼睛,「真要是這樣,那跟平叔的話也對不上了……雖然他這輩子說過的實話估計還沒我跟對面墻上的那隻貓打招呼說得多。」
程博衍沒再說什麼,擰著眉一直到家了,才進臥室裡去把放著項西那個墜子的盒子拿了出來。
「幹嘛?」項西看著他。
「沒什麼,」程博衍拿出玉墜看了一會兒,感覺跟胡海那個不一樣,雖然水頭都很好,但想想大小形狀似乎都不同,「要不……」
「我戴著?」項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程博衍點點頭,「說實話我覺得不靠譜,但這事兒不試一下咱倆都沒法死心對吧?」
「我下次去的時候就戴脖子上,炫個富?」項西說。
「嗯,我明天去給你配條短點兒的繩子,」程博衍把墜子在他領口比了一下,「讓你炫得明顯點兒。」
「明天……」項西跟著說了一句,突然很緊張地一把抓住了程博衍的胳膊,「明天我要去派出所呢!我克……嗷……我有點兒緊張!」
「嗯,」程博衍看了他一眼,聽著被他強拆了的靠字有點兒想笑,「明天讓他們幾個開車送你過去吧,畢竟是去趙家窯。」
程博衍指的是三人組,項西點點頭,想想又說:「我要準備什麼嗎?要說什麼?」
「不用,你去不就是為了弄清要準備什麼嗎?」程博衍摸摸他的臉,「人家問什麼你就說什麼好了。」
項西覺得這幾天事兒有點兒多,腦袋裡總有點兒亂,晚上躺著都睡不踏實,還不能翻身。
「我這姿勢睡覺還要多長時間啊?」他靠著程博衍,摸摸手腕上的表。
「理論上得一周,」程博衍說,「你要嫌煩了,明天辦完事兒要還有時間,你到醫院來,拍個片子我看看。」
「嗯,這就對了嘛,認識大夫就是好。」項西愉快地說。
「如果愈合情況不理想……」
「不會的,我愈合得很好,今兒晚上的骨頭湯我喝了三碗呢。」
說到骨頭湯,程博衍又想到了胡海。
這人做菜的確是一流,他對胡海滿懷嫌棄,但還是吃了不少菜,很好吃,而且吃得出胡海做菜不放味精,是真靠手藝。
想想又有些鬱悶,一想到項西一臉期待地看著胡海做菜,他就很不爽,非常希望胡海就是項西他哥,當然這話他不會說出來。
第二天項西一早就起床了,程博衍被豆漿機的聲音吵醒時,項西正在廚房裡忙活著。
「幹嘛呢?」程博衍看著案台上和地上撒著的豆子,有些吃驚地問。
「給你做個不難吃的雜豆粥,」項西守著機子,「你去洗漱吧,我會收拾的。」
「現在就收拾,一會兒踩一腳再摔了!」程博衍說。
「那你收拾。」項西還是全神貫注地盯著豆漿機。
「你不是讓我洗漱麼?」程博衍嘆了口氣。
「你不是說收拾嗎?」項西回頭衝他笑了笑。
程博衍只得去把豆子都收拾了,往垃圾桶裡扔的時候,項西嘆了口氣:「浪費啊。」
「你還想撿起來放回去啊?」程博衍說,「還好沒讓你收拾。」
「當然放回去啊,掉外面地上都能撿起來吹吹放回去,你這地上乾淨得能下舌頭,有什麼不能放回去的,」項西說,「你吃的時候不是得煮麼,又不啃生豆子……」
程博衍讓他這一通說得無言以對,半天才轉身進了浴室:「行行行,下回掉了就撿了放回去。」
「你這潔癖這些年不定浪費了多少糧食呢。」項西又說。
程博衍從浴室裡探出頭看著他:「我從來不會你似的這麼撒一地……你別上垃圾桶裡撿啊!」
「我不至於。」項西樂了。
項西今天做的雜豆粥很神奇的沒有糊,大概是因為用了豆漿機,想糊也沒法糊,雜豆粥做成了雜豆糊糊,還是甜糊糊,味道還……可以。
「怎麼樣?」項西盯著他喝了一口,「好吃嗎?」
「挺好吃的,糖可以少放點兒。」程博衍說,這法子是胡海教的,要不是項西一大早折騰半天才做出來,而且主要是做給他吃,他真想說一點兒也不好吃可難吃簡直不能更難吃!
「嗯,下回我再做的時候不放糖,你自己想吃甜的就放,不想吃就淡的好了,」項西聽到了他的肯定,這才進廚房拿了自己那碗吃了,「有空試試那個炒小魚吧,我……」
「你該出門兒了,」程博衍打斷他的話,「這兒去趙家窯不近。」
「哦!」項西抹抹嘴跑進了臥室,剛進去又跑回了廚房,洗了洗手再重新跑進臥室,「這一趟趟得累死。」
去派出所,這事兒對於項西來說已經沒有了從前的那種害怕,雖然他並沒有被抓進去過。
但今天很緊張。
坐在車上,項西一直緊張地搓著腿。
張警官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差點兒嚇得蹦起來。
「記得今天去一趟。」張警官提醒他。
「正在路上呢,」項西說,「張警官,有個事兒……我想問問。」
「什麼事兒?」張警官說。
「就,如果平叔抓到了,」項西小聲說,「您能告訴我一聲嗎?」
「可以,說不定到時還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張警官笑笑。
「那……」項西猶豫著,「那……你們會問他,問他……撿到我的事兒嗎?」
「你是有什麼想了解的嗎?」張警官問。
「我就是……想知道,」項西聲音更小了,「我到底是不是他撿來的,還是拐來的,我到底姓什麼……」
昨天胡海說到弟弟的時候情緒很低落,話也基本沒了,他不敢多問,就像不敢在程博衍跟前兒提到程博予一樣,他怕問多了會讓胡海難受。
而且,這事兒程博衍也說了,不靠譜,他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追問,萬一不是,反倒讓胡海難受。
如果能從平叔那裡求證當年他的話是不是真話,能讓他確定自己該不該就這樣去問胡海。
這事兒他不抱什麼希望,但卻不願意放棄哪怕一丁點兒的希望。
「這個……我可以問問,」張警官說,「不過你可以去采個血,把樣本錄入失蹤人口庫對比一下,如果你父母在找你,也錄入了樣本,就可以找得到。」
「還能這樣嗎?」項西一下挺直了腰。
「嗯,不過如果你家人沒有采樣,就查不到,但是會保留你的樣本,」張警官說,「總還是應該試試的。」
「好的好的好的,」項西連串地說,「謝謝您!」
他掛了之後就催著開車的王哥快些,恨不得直接去了就讓人抽他一管血。
車開進趙家窯範圍裡時,項西卻又沉默了。
趙家窯還是老樣子,這地方太熟悉,熟悉得他猛地看到窗外頹敗的景象,有種深深的悵然。
藏在他血液裡的那些黑暗,從這裡開始,他漫無目的不肯妥協地活在這些黑暗裡,又掙扎著逃開。
而最後他想要的那份光明,還要從這裡開始。
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讓他下車站在派出所門口時,有種無法形容的空。
走進大門,在門口的接待室裡跟一個警察說了自己的來意之後,這種空盪蕩才又一點點地被填滿了。
被希望填滿了。
一個戶籍科的警察進了接待室,因為張警官之前聯繫過,所以這個姓李的警察已經把需要用到的表格給他準備好了。
「是叫項西對吧?」李警官問。
「是的,但是以前不叫項西,」項西有些緊張地回答,「這個名字……」
「名字沒有關係,登記的時候寫你習慣用的名字就可以,」李警官看看他,「你要填一些表格,還有些證明材料需要你在街道蓋章。」
「什麼材料?蓋章?」項西很擔心地問。
「你情況特殊,需要居委會出個材料,證明你是被撿來的,沒有父母,也不知道原籍,然後我們再具體處理,可以把你戶口落在福利耽的集體戶口上,」李警官很耐心地給他解釋,「這樣你就可以辦理身份證了。」
「哦,」項西一聽身份證就忍不住挑了挑眉毛,「那這個要多長時間?」
「資料都齊了之後很快的,十五個工作日可以辦好,」李警官說,「來,我先給你說一下要準備的東西。」
李警官給他講解了一表格應該怎麼填,又給了他一個範本,最後拿了一張寫著需要提供的材料的單子,把他要用到的都勾出來了。
「清楚了嗎?」李警官問。
「差不多懂了。」項西點點頭,他聽得半懂不懂的,不過這些內容都寫在紙上了,他可以回去讓程博衍再幫他看看。
「把這些準備好了就行,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再問我,電話這上面有。」李警官指指電碼號碼。
「嗯,李警官,就我還想問問,」項西把桌上的表格和說明都收在了李警官給他的文件袋裡,「我聽張警官說,可以采個什麼樣……」
「dna數據庫吧?」李警官說,「是可以的,你可以明天過來,我帶你去鑒定中心採集血樣,這個是免費的。」
項西待了兩個小時,李警官又把他的詳細情況都了解了,做了記錄。
他從派出所裡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腳步都有些輕得發飄,還帶著興奮的小顫抖,手捏著文件夾捏得太緊,要把文件夾放下的時候手指差點兒分不開了。
「我打個電話,」項西跟準備開車帶他去居委會的王哥說,又嘿嘿嘿地笑了一會兒,「我得先打個電話。」
電話是打給程博衍的,程博衍那邊應該是在吃飯,接起電話的時候能聽他喝牛奶時的聲音。
「怎麼樣?」程博衍問。
「挺順利的,人家把我情況都記錄了,表格也給我了,我下午就去居委會看看怎麼開證明,」項西興奮得牙都有點兒哆嗦,「你說,要讓我填名字的話,就叫項西嗎?」
「你想填什麼都行,程西也行,」程博衍笑著說,「這個可以慢慢想啊,又沒讓你現在就寫吧?」
「先想著啊,還有生日,我可以估計個年份,具體日期我也想了,」項西說著又忍不住笑了,「就你救我那天。」
「為什麼?」程博衍問。
「因為那天起我看見光啊,」項西說,「那天開始就是迎著光走了。」
第76章
給程博衍打完電話,項西上了車,王哥看了看時間:「現在居委會也下班了,先去吃點兒東西吧?下午再去?」
「嗯,」項西想了想,「我帶你們找個乾淨點兒的地方,這片兒……我熟。」
「那你給我指路。」王哥笑笑。
車開出去之後,項西卻沒有指路,沉默地看著車窗外,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了一句:「要不,咱開車先隨便轉轉吧。」
「沒問題。」王哥馬上說。
趙家窯地盤不小,派出所在這片破敗的邊緣,王哥也沒問他要怎麼轉,慢慢把車往裡開了過去。
白天強烈日光下的趙家窯看起來依然沒什麼生機,反倒是把密密麻麻的像長在空中的灌木叢一樣的電線看得清清楚楚。
路很窄,大半隻能過兩輛車,地面上的坑坑窪窪在陽光裡投下陰影,一眼看過去全是大大小小的黑。
項西第一次坐在車裡從這些路和坑上經過,車時不時顛簸一下,他幾次差點兒咬著舌頭。
「以前還真沒注意過這路這麼破。」他看著路邊的那些小商店和小吃店,偶爾能看到一兩個跟門臉兒一樣萎靡不振的老闆。
「這邊兒也沒人管,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把這片給開發了。」坐在後面的劉哥說。
「哪個開發商拿得下這片地,一個個開口都是要把下八輩子的錢都咬夠的,」王哥看看窗外,「小項,你是在這兒長大的?」
「嗯,」項西點點頭,想想就笑了,「這得算我地盤兒。」
車開到大窪裡口那兒子時候,項西讓王哥停了車:「我進去看看。」
王哥三個人也下了車,往街口一站。
項西有點兒想笑,這三人組之前不知道是幹什麼的,看宋一那架式,估計這幾個都是混過的,但相比趙家窯,他們幾個要顯得更牛逼些。
項西往裡走的時候有種自己帶著牛逼小弟回來顯擺的感覺。
大窪裡沒什麼變化,依然是髒亂差的外形,髒亂差的內裡,連養的雞都還長得跟上幾撥沒什麼區別。
「小展?」路過一扇開著的門時,項西聽到了假瞎子的聲音。
他轉過頭:「大師,是我。」
「你怎麼回來了?」假瞎子從屋裡走出來,跨出門的時候還沒忘了從旁邊抓過瞎子眼鏡戴上,「你還回來幹嘛啊!」
「看看,」項西說,「我路過。」
假瞎子往街口那邊探了探頭,看到了正抱著胳膊往這邊瞅著的三人組,他縮了縮脖子:「尋仇來了?」
「尋誰的仇,」項西慢慢往前走,「我跟這兒沒仇。」
「你平叔跑了,二盤也跑了,」假瞎子跟在他身後,「饅頭也跑了……你胳膊怎麼還吊著了?」
「胳膊累了就吊著,」項西說,又問了一句,「現在誰住那兒?」
「沒人住,也沒人管,都空著了,」假瞎子說,「小展,你看著不一樣了。」
「李慧呢?」項西沒理他上一句話。
「也跑了,跟她媽一塊兒跑的,火災當晚跑的,」假瞎子推推眼鏡,「要沒出那事兒估計已經打死了。」
項西猛地松了口氣,抬頭看了看二盤屋的天台,李慧曾經被踢下來的地方,現在也已經空了,天台沿兒上放著的幾盆花全都枯死了,黃色的葉子和枝杈垂著。
「跑了也落不上什麼好,」假瞎子在一邊自顧自地說著,「也就是跟著她媽再找個下家……」
平叔那棟小樓一樓的墻上掛著的小藍牌還在,寫著大窪裡17號,窗戶上的窗簾拉開了,能看到裡面,但項西沒往裡看。
他轉過身往17號對面的圍墻上看過去,意外地看到了那隻貓。
像是懷孕了,胖了不少,懶洋洋地團在圍墻頂上,半眯著眼在陽光裡跟他對視著。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喵地叫了一聲。
貓的眼睛稍微睜開了一些,但很快又眯縫上了,一副懶得搭理人的模樣。
項西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太陽太強烈,他揉了揉眼睛:「我走了。」
「這就走了?」假瞎子說,有些奇怪,「你來幹嘛的?」
「說了就是看看。」項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有什麼好看的,一幫將死之人,」假瞎子沒有跟上來,站在原地,「一幫瞎子,看了有什麼意思。」
「優越感,」項西說,「我就秀秀我的優越感。」
「以後還來嗎?」假瞎子問。
「不來了,」項西揮揮手,「大師保重。」
項西頭也沒回地走出了大窪裡,上了等在街口的車。
「走,吃飯去,」項西說,「這頓我請。」
「別了,哪用得著你一個小孩兒請我們的客,」劉哥笑了,「讓宋一知道不得擠對死我們。」
「我還要請他吃飯呢,」項西笑笑,「請你在這兒吃一頓也就是湊合,你們不嫌棄就行,趙家窯大飯店,這兒最好的館子了,就上那兒。」
「大飯店?」王哥有些奇怪地往兩邊看著,「一路進來沒見有跟大飯店沾邊兒的地方啊。」
「前面右轉,到了就知道了。」項西笑著說。
趙家窯大飯店本名叫老四火鍋店,二十平方米,一層,除開店裡擺放的冰櫃堆著的啤酒箱子和各種雜物,能擺個七八桌。
他跟饅頭經常上這兒來吃,一個小火鍋三十,算上送的青菜豆腐,隨便吃的米飯,他倆一人十五塊能吃撐。
老闆還認識他,見了他還挺意外的:「好久沒見你來了啊小展。」
「嗯,出差了。」項西說。
「你那個小兄弟呢?」老闆給他們這桌拿了壺茶上來,「也一直沒見著了。」
「回家了。」項西說。
「回家了啊?哎挺好的,」老闆說,「回家挺好,哪兒也不如家裡。」
雖說現在天氣已經涼了,但吃完兩個小火鍋,項西還是出了一身汗,出門兒的時候風一兜,他打了個噴嚏:「爽!」
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具體居委會在什麼地方,李警官雖然給了他地址,但還是得找找。
要問趙家窯這片兒的什麼黑網吧黑遊戲室小賭場在哪兒,項西門兒清,但這種正規的地方,他全都不知道,一來是本來存在感就低,二來這些地方他就是看到了也會跟沒看到似的,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日子接觸什麼樣的東西。
居委會這種東西,是屬於居民的。
現在他要成為一個有戶口有身份證的居民,才會想到去找。
居委會就在一片老舊房子裡,是這片最乾淨整潔的地方了,一樓門口掛著牌子,倒是不難找。
居委會辦公室裡就三個女人,兩個年輕些的辦事員,還有一個年紀大些的主任大媽。
「你是梁川平的那個孩子啊,」主任大媽說出這個名字時,另倆個年輕些的都抬了頭往項西這邊看了過來,「我知道,你先坐吧。」
平叔本來在這兒名氣就不小,再加上現在涉毒在逃,那簡直是一下成名人了。
主任拿出了一個記錄本,開始詳細詢問項西的情況:「他當時帶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居委會應該還去問過的,我查了是有記錄,不過當時我還沒到這兒,所以還得再了解一下。」
主任說的了解,除了詢問和查以前的記錄之外,還要帶著項西再回大窪裡找老居民問問話。
項西愣了愣,挺不情願地跟著她站了起來:「我也得去?」
「當然啊,」主任說,「你這個事派出所跟我說了,但畢竟不是個小事,還是要了解清楚,本來這個得兩三天我了解清楚了情況才能開這個證明的,畢竟你什麼材料都沒有呢,現在我們對流浪和被拐人員有政策,我們會盡快讓你拿到證明……」
項西很無奈地同意了,剛還跟假瞎子說了不會再回去了,扭頭不到倆小時又回來了。
主任倒還算利索,直接找了幾個鄰居問了,項西這也才第一次聽到了關於自己身世的旁證。
是抱回來的。
從哪兒抱回來的誰也不知道。
抱回來的時候很小,是個小毛毛,最多幾個月。
具體哪年還真記不清了,肯定是冬天,還裹著厚的包被呢。
回來的時候總病,梁川平差點兒想又給扔了。
梁川平一直都說是撿來的。
……
主任把打印好的證明蓋了章交到他手上,旁邊年輕些的辦事員拿出了一個相機:「可以拍一下照片嗎?」
「幹嘛?」項西轉過頭看著她。
「這也算是我們的工作成果,比較有意義,記錄一下,」辦事員說,「不拍你的臉,也不會公布你的姓名,可以嗎?」
項西想了想:「拍後腦勺吧。」
辦事員走到他側後方拍下了主任和他一塊兒捏著那張證明的照片。
「小夥子,」主任拍拍他的肩,「祝你以後工作生活都順利。」
「謝謝。」項西看著手裡的證明,上面鮮紅的章很耀眼。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有關自己的東西上有這麼個紅章,感覺挺神奇的,馬上就會變成一個真正在普通人的強烈興奮感充斥在他身體裡。
這種感覺他卻沒辦法表達出來,任何一個人大概都不知道他這幾天以來的心情,期待,興奮,不安,想大喊幾聲,想吼幾嗓子。
不,還是有人能理解他的。
程博衍。
只有程博衍能體會他這樣的心情,只有程博衍知道這些證明,這些紅章,這些薄薄的紙片和表格對於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回到家的時候程博衍還沒有到,項西換了衣服坐在沙發上,把材料和表格一頁頁地排列在茶几上,然後端正地坐著,看著一茶几的紙。
一直到程博衍進門,他都沒有動過。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他才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蹦到了門邊,指著茶几上的紙衝程博衍喊:「快看!」
「哎喲,」程博衍正伸手去按消毒液,被他這一喊,一坨消毒液擠在了鞋櫃上,「看什麼?」
「看!這裡!這些!」項西又蹦回茶几邊,「這是我的證明!我的材料!項西的!證明有我這麼一個人存在的東西!看到章了沒?紅的!」
程博衍沒有管鞋櫃上的消毒液,也沒脫鞋,直接走到了茶几邊,低頭看了看上面放著的這些證明。
「齊了嗎?」他問。
「主要就是要居委會這個證明,」項西伸手在證明上敲了兩下,「就這個,別的是表格,填好了還要交上去,明天我還要去,交齊這些東西就等著了,他們把戶口給我落在福利院,這樣就可以用這個戶口辦身份證了,李警官明天還要帶我去采血,說是如果我父母也採集了樣本,就能對得上……」
項西說得很快,情緒也很激動,程博衍都怕他咬著舌頭,趕緊拉過他摟了摟,在他背上拍著:「慢點兒說,慢點兒說,我都來不及聽了。」
「我說完了,」項西馬上靠到他身上嘿嘿嘿地笑著,「我覺得我這個事兒辦得特別順利,我還想著可能會給我拖來拖去,得來回跑很多次才能拿到一個章呢。」
「現在辦事都還挺快的,而且你這個屬於特殊情況,大概會特事特辦?」程博衍在他背上揉了揉,感覺他情緒緩一些了才鬆開他回到門邊一邊搓手一邊說,「去換件衣服。」
「嗯?」項西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我剛換的,進門兒才換的。」
「我摸你了,蹭了一身,」程博衍說,「去換一件。」
「不至於吧,摸一下就要換衣服啊?」項西覺得程博衍的潔癖癥狀似乎加重了,「你手摸屎了嗎?」
「……沒摸屎,」程博衍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又說了一句,「今天來個急診,醉架車禍的,斷了骨頭,我正檢查呢,吐我一手……我手還想著明天拆線呢,折騰半天今天消完毒直接拆了。」
項西看著他皺了皺眉:「挺噁心的。」
「嗯,你非得問,」程博衍換了鞋,「我先洗個澡,一會兒我仔細看看那些表格。」
「你得幫我填呢,」項西說,「我字寫不利索,而且這東西吧,我想寫得漂亮點兒,畢竟意義不同啊。」
程博衍笑笑:「也沒想讓你自己寫,你寫的話我得先寫一遍讓你照著抄吧。」
程博衍洗澡的功夫,項西去換了件衣服,又把地板上他剛穿著鞋踩過的地方擦乾淨了,其實踩完也看不出被踩過,但項西還是按照程博衍的標準給擦了。
再這麼下去,估計要被培訓成潔小癖了。
收拾完他又坐回了沙發上,對著表格和證明們來回瞅著,好半天才突然想起來什麼,跳起來跑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門:「你手拆線了?」
「我以為你明天才能想起來問呢,」程博衍在裡頭笑了,「拆了。」
「留疤了嗎?」項西問,「我看看。」
「現在當然有疤啊,」程博衍打開了門,把手伸出來手掌對著他,「看吧。」
「……真醜,」項西看著程博衍掌心裡的疤,很心疼,程博衍的手挺好看的,現在有了這疤,他覺得特別不舒服,「以後還有疤怎麼辦啊?」
「有就有唄,」程博衍很不在意地說,「最好留條大點兒的疤。」
「幹嘛,你有病啊?」項西瞪著他。
「用這手給你擼。」程博衍一邊洗頭一邊說。
項西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直接把浴室門給關上了。
這老流氓說出這種話的時候,連聲調都沒變,就好像說一會兒吃什麼一樣流利自然一氣呵成。
沒治了。
程博衍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項西已經把要填的表格和筆放在了茶几正中間,旁邊還有一份樣本。
「快填。」一看他出來,項西就站了起來,把沙發讓了出來。
「我去屋裡寫,茶几這麼低我撅得難受。」程博衍拿了東西進了臥室,坐到了小桌前,打開了檯燈。
「你想吃什麼?」項西拖了個小墩子坐在他對面,「我給你做,炒小魚?雜豆糊糊?」
「不吃,」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我們以後是不是要按胡海的菜譜來吃飯啊?」
「也不是啊,我這不是剛學了這倆嘛,」項西笑了,「那你想吃什麼?」
「一會兒帶你出去吃,」程博衍拿起笑,「我做不出來還買不起了麼……」
項西嘿嘿嘿笑了半天,把下巴擱到桌沿兒上:「那你寫吧,我看著。」
程博衍開始對著樣本上的內容跟他商量著往裡填內容,名字,姓別,出生地,籍貫,現居,基本情況……
項西盯著程博衍的筆尖,程博衍的字很好看,但平時寫得挺草的,只有給他寫留言條的時候才會一筆一劃地寫,現在更是寫得特別工整。
項西看著一點點被填滿的表格,感覺像是自己的人生也一點點地被改寫過來,留下了正確的那一頁。
「我好激動啊,」他小聲說,「你能明白我這種感覺吧?」
「能,我也挺激動的,」程博衍說,「我還怕我字會哆嗦呢。」
「你激動什麼啊。」項西笑了起來。
「你有身份證了我就能帶你出去玩了,沒準兒哪天還能結婚了呢,」程博衍說,「可惜啊不能落我這兒算個父子,只能等結婚了。」
項西下巴頦頂著桌子傻笑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在樂什麼。
把全部表格填好,又檢查了兩遍沒有遺漏和錯誤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程博衍伸了個懶腰:「哎——我寫論文都沒這麼認真。」
「去吃飯吧,我餓了。」項西把明天要交上去的東西都撂在一起放進了文件夾裡,想想又把放在桌上的文件夾放到了枕頭下邊兒。
「想吃什麼?」程博衍看著他的動作,有點兒想笑,伸手在他腦袋上抓了抓,「牛扒?你上回不是想吃麼?今天帶你去吃吧。」
「別氣人行嗎?」項西看著他,「不能您手好了就帶著我個還掛著板兒的人去吃非得倆手才能吃上的東西啊。」
「我幫你切,」程博衍笑著摟過他親了一口,「我喂你。」
程博衍帶著他去了一個在湖邊角落裡的小西餐廳,人不太多,很清靜。
項西覺得這裡還挺合適喂食的,想像一下,他掛著條胳膊坐著,只管張嘴,程博衍在對面切食喂他,這場面人多了還真扛不住。
程博衍要了二樓迴廊上的一個小桌,正好能看到湖水,挺舒服。
服務員給他們倒了兩杯水之後,把餐牌放在他倆面前,然後站在一邊等他們點餐。
項西沒吃過西餐,這些東西是怎麼回事兒他全不知道,就看個菜名還得在英文裡找中文,找出來的中文因為有個服務員在一邊杵著,他頓時就不認識了。
「一會兒點餐叫你吧。」程博衍對服務員說。
「好的,二位請慢慢看。」服務員彎了彎腰走開了。
「哎喲,」項西小聲說,「這都什麼,我不會點。」
「豬牛羊魚,你就告訴我你想吃哪種?我幫你點。」程博衍笑著說。
「牛啊,牛扒不就是牛麼?」項西翻翻餐牌,「哎這服務員一不盯著我,我就能認識字兒了,法國香草烤羊腿……哎還有羊腿呢?」
「要不你去茶室讓胡海給你做菜得了。」程博衍說。
「我就說說,告訴你我認識這幾個字兒,還有迷什麼香烤羊……這字兒怎麼念?」項西指著餐牌問他。
「迭,迷迭香。」程博衍很無奈地回答。
項西翻著餐牌完成了認字工作之後,還是選了牛肉,程博衍給他點了個套餐,又要了個披薩。
「披薩怎麼做?」項西看著披薩的圖,一下又來精神了。
「項西,」程博衍把他手裡的餐牌遞給了服務員,「這個做不了,家裡東西不齊,要做好吃了也不容易的,你師兄也未必做得出。」
「是麼?」項西托著下巴笑了笑,過了一會兒笑容又淡了下去,垂下眼皮嘆了口氣,「知道麼,下午居委會開證明的時候,先去跟原來我那些鄰居了解了一下情況。」
「嗯,應該是會這樣,怎麼了?」程博衍喝了口水。
項西也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他們說,我是幾個月的時候被平叔撿回來的,是冬天……這麼說的話……」
項西抬起眼睛看著程博衍:「胡海要把幾個月的弟弟弄丟,不太可能吧?大冬天的,家裡會讓他帶著幾個月的小毛毛出門兒嗎?」
程博衍沒出聲,想了一會兒才說:「具體他是怎麼弄丟他弟弟的,我們也不知道,你是說……不想試一下了?」
「不,」項西輕聲說,「我還是要去炫個富的,一點希望也想試試,不行還有采血樣呢,都試試,我給你說這個就是……就是覺得,怎麼說呢,我是怕你跟著我失望,所以提前給你打個預防針。」
「不會的,」程博衍捏了捏他下巴,「你在這兒,我就不會有什麼失不失望的。」
第77章
項西現在雖然心裡不太踏實,但卻並不難受,跟以前的不踏實比起來,這種不踏實帶著希望和隱隱的興奮,無論找到父母有沒有可能,但總歸自己馬上就是個要有身份證的人了。
之前那張花了三百做的假身份證他拿出來好好地看了看,然後把它用剪刀剪碎了扔進了垃圾桶。
其實這假證他就沒用過幾次,沒什麼可用的地方,他當初去辦這個證,也只是為了找樂子,想看看自己如果有張身份證會是什麼樣的。
結果照片拍得還不怎麼樣,一臉不耐煩好像下一秒就要蹦出來揍人似的。
現在拍一張照片應該不會再這樣了,他讓程博衍拿相機在家裡給他拍了幾張正臉大頭照看了看,還挺好看的。
「我拍照技術也就這樣了,」程博衍看著照片,「不過還是挺帥的,看著像跟我睡一張床的人。」
把表格填好之後的事就簡單多了,陳警官看了他填好的表和拿來的證明,說沒什麼問題了,錄入電腦之後給他開了個單子,他只用等著最後的通知就可以。
「鑒定中心我聯繫過了,今天你跟我過去一趟采個血樣,不過這個比對時間也得十來天,你也得再等等。」陳警官說。
「沒事兒,我能等,不差這幾天了。」項西摸摸眼角的痣,他不能說已經等了十來年,但從饅頭說想回家那會兒開始,他就對自己的家有了一份模糊的期待,只是從來沒有跟任何提起過而已。
等著采血的時候他見到了一對夫妻,也是警察帶著來采血的,他們的女兒丟了,一直找不到,想來試試。
看著夫妻倆憔悴的臉和說起女兒被拐走時已經哭不出來的眼神,項西有些心疼。
自己是被拐的嗎?
父母也曾經這麼著急嗎?
現在還會想著自己嗎?
愣了一會兒他又輕輕嘆了口氣,也許不是被拐的呢,鄰居們都說是平叔撿回來的,雖然這也是平叔自己說出來的,但……
如果真是撿的,那自己應該就是被扔掉的孩子,身上帶著塊挺值錢的玉墜子,盼著撿到的人衝這墜子能對這個孩子好一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應該就比對不到了吧。
等待的時間有點兒長,但采血的時間不長,過程也很簡單,就是要讓簽名的時候項西有點兒鬱悶,趴桌上一筆一劃地寫了半天才把名字給寫好了。
「你交來的表格上的字不是你寫的吧?」陳警官看著他的簽名笑了。
「嗯,」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我讓我朋友幫我寫的,我怕我字太差了你們看不明白。」
「有時間可以練練字嘛,」陳警官說,「好了,可以走了,這邊比對有結果了我們會通知你的。」
跟著陳警官往外走的時候,項西輕聲問:「陳警官,如果我父母是……遺棄,那就比對不上了吧?」
「是的,不過也有例外的,我們以前碰到也過回頭想找回孩子的,」陳警官拍拍他的肩,「你不要對這事兒有什麼負擔,不管能不能找到父母,你現在不是過得挺好的嘛,挺帥的一個小夥子,有朋友,有自己的生活,能找到家人最好,如果找不到,你也得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對不對。」
「嗯。」項西點點頭,衝陳警官笑了笑。
辦完這些事,項西去了醫院,一是要匯報一下進展,二是想看看程博衍,三是想把胳膊上的板子拿掉了。
他沒給程博衍打電話,就想著給他個驚喜,自己去掛了號,坐在診室門口等著。
等了快一個小時,正有點兒擔心自己會輪不到程博衍的診室時,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好!
他很開心地蹦了起來,進了程博衍的診室。
程博衍正背對著門站飲水機前,估計是抽空喝水,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看著程博衍仰著脖子把一杯水都灌下去了才說了一句:「程大夫,我來複查。」
程博衍明顯一愣,猛地回過頭:「你怎麼來了?」
「我來複查啊,不是你說讓我這兩天有空來的嘛,」項西把病歷和掛號的小條放到他桌上,「我不是走後門兒啊,我可掛了號的。」
「早上的事兒辦得怎麼樣?」程博衍坐回桌邊,拿了檢查單一邊寫一邊問,「材料齊了嗎?」
「嗯,還采血了,」項西笑著說,「接下去就是等通知了,等比對結果的通知和辦身份證的通知。」
「挺快啊,」程博衍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現在什麼感覺?」
「就想快點兒把這個夾板拿掉享受一下兩條胳膊的人生。」項西說。
「去拍個片我看看你骨頭恢復的情況,」程博衍把檢查單遞給他,「帶錢了嗎?」
「帶了,一個大款出門兒哪能沒帶錢,」項西拍拍口袋,「死沉死沉的一大包呢。」
「去拍片。」程博衍笑著說。
拍的片子得四十分鐘才能拿到,現在馬上到午飯時間,得下午才能拿了。
項西坐在診室門口等著程博衍休息了一塊兒去吃飯,盯著他一直看。
其實理論上沒什麼好看的,這人他天天來回看著,連眉毛是什麼走勢,左邊睫毛靠眼角那邊有根特別長的他都清清楚楚……可還是想看。
中午這撥病人都看完之後,程博衍出了診室,衝他一招手,他立馬蹦起來,倆人飛快地穿過走廊,從後門出去吃東西。
「買幾個包子啃了得了。」程博衍說。
「你又趕時間?」項西嘆了口氣。
「不趕,」程博衍從兜裡摸出個小盒子,「咱要去穿繩子啊,你明天不是要去炫富了麼,現在去穿上。」
項西笑了起來:「你說咱倆是不是挺傻?」
「我被傳染了也沒辦法,」程博衍帶著他進了隔著一條街的一家飾品店,「我看他們這兒有賣那種小玉珠子,肯定也能幫穿繩子。」
店裡的小姑娘正閒著,說是可以幫穿,二十塊。
「一根繩子二十塊?」項西很吃驚,「我能買條麻繩了。」
「一根繩子當然不用二十塊,」小姑娘很拽地揪下一根紅繩放在他面前,「你只要繩子我白送你也行啊,拿去吧。」
「幫我打這樣的結行吧?」程博衍指了指旁邊掛著的幾根,都有很漂亮的繩結和扣。
「行的,都是打這樣的,你的是玉墜嗎?」小姑娘問。
「嗯,這樣的。」程博衍拿出盒子,把墜子拿了出來。
「哎喲,」小姑娘拿到手上就感嘆了一句,又對著光看了看,「這是好東西啊,這水頭雕工的,買來得小十萬了吧?」
項西在一邊愣了愣,這麼值錢?
脖子上吊著十萬塊錢還用根短繩子掛著炫富!這還敢出門兒嗎!
「快弄吧,趕時間呢。」程博衍笑笑。
「很快的,」小姑娘很麻利地開始穿繩打結,「你說,這麼好的玉,你們還心疼那二十塊,人家這麼好的玉都包金用鏈子了,誰用繩子啊……」
繩子很快就弄好了,小姑娘給打了個伸縮結,可長可短,交還給他們的時候又補了一句:「平時戴著注意點兒,繩子要是磨損了要記得換啊。」
「謝謝。」程博衍把墜子放回盒子裡。
倆人走出飾品店的之後,項西小聲說:「這麼值錢?」
「不知道,我不清楚價,反正是塊好玉這是肯定的,」程博衍也小聲說,「怎麼了?嚇得不會正常說話了?」
「我不敢大聲了啊,」項西繼續小聲說,「這萬一讓人聽見了過來給搶了怎麼辦?」
「哎喲是啊,太可怕了,」程博衍也繼續壓著嗓子,「我好怕啊我不敢拿著了,你自己拿著吧。」
「你神經病啊?」項西讓他這調調逗樂了。
「你自己拿啊,我吃包子都不敢去了,」程博衍還壓著嗓子,「萬一老闆給咱倆下點兒毒把寶貝搶了怎麼……」
「沒完了啊?」項西笑著說。
「哎我累一上午了,輕鬆一下嘛,」程博衍伸了個懶腰,「你要沒事兒下午陪我吧?瞅瞅你我能舒服點兒。」
「沒問題。」項西嘿嘿笑了幾聲。
吃完包子回到醫院,程博衍去了趟廁所,回到診室時,外面已經又有不少人在等著了,項西看著他進去還沒坐實了,就已經有病人跟了進去。
項西看著程博衍一抬頭對著病人臉上已經換上了慣常的溫和笑容,有點兒佩服這人下了班還能笑得出來,還能有心情逗樂。
要沒這份工作壓著,程博衍成天不定什麼神經病樣呢……
項西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一個小時,去放射科拿回了自己的片子,邊走邊看,現在能認字兒了,但看這些醫學術語還有點兒費勁,不過看了一路也差不多猜到了意思,大致就是他的骨頭長勢喜人,讓大夫看著辦。
趁著前一個病人出來,項西趕緊進了診室:「程大夫,片子拿來了,你給看看吧。」
程博衍笑笑,拿過片子對著燈看了兩眼:「嗯,恢復不錯,可以拆了,不過最近還是要避免太劇烈的動作。」
「哦,」項西一聽就松了口氣,晃了晃胳膊,「那我可以自由了吧。」
「嗯自由了,」程博衍拿過他病歷寫著,「飛出去吧。」
沒了夾板的項西還真覺得有點兒想飛的意思,坐在門口椅子上把手錶換到了左手,時不時就想抬抬胳膊過癮。
不過這種暢快的感覺不僅僅是去掉了夾板帶來的。
他盯著程博衍又看了一小時之後,打了個手勢說去別地兒轉轉,程博衍點了點頭,他遛達著出了醫院。
醫院門口是條挺繁華的街,不少商場和小店,都是檔次很高的那種。
他遛達著進了一家商場,在一樓的各種手錶專櫃前轉悠著。
許主任送的這塊表,是個字母牌子,雖然看不懂,但他還是強行把字母順序都記下來了,沒轉幾步就看到了專櫃,趴到櫃檯上開始研究。
「先生是挑表還是維護?」專櫃小姑娘馬上問。
維護?項西突然有種挺得意的感覺,自己也有塊可以維護的表了……
「我看看,」項西低頭瞅著各種漂亮的表,「三十歲的……老男人戴哪種合適啊?」
「三十歲不老吧,」小姑娘笑了,指指另一個櫃檯,「您可以看看這邊的,這邊的成熟一些。」
程博衍那句要一千以上的表並不是個當真的要求,就算是真的,也不是讓他現在就去買,項西很清楚,不過還是想看看。
一千多他現在還是有的。
項西對程博衍有很多無法表達的感情,喜歡,愛,感動,感激,各種各種,他說過,說過很多次,但說出來卻總還是遠遠不夠,當然買東西也還是遠遠不夠。
到底怎麼才能是個夠他不知道,就這麼一點點攢吧。
他挑了幾款一千多的讓小姑娘給他拿出來看了,都很漂亮,他仔細對比著,小姑娘很認真地給他介紹著。
一個小時之後,他放下表:「我清楚了,謝謝你啊,我改天來買。」
感覺小姑娘可能會抽他臉,折騰一小時只換了句改天。
「可以的,」小姑娘卻依然笑著,「剛這幾款都不錯的,你可以考慮對比一下。」
項西回到醫院,看時間差不多該下班了,不過診室門口還等著二三十個人,他看了一眼,沒有傷了的需要費事處理的,程博衍他們幾個大夫應該差不多能按時下班。
他衝往外看出來的程博衍呲牙笑了笑。
手錶他沒急著買,是因為顏色挑不過來,本來他覺得黑色不錯,程博衍穿黑色外套或者黑色t恤的時候都很帥。
但他又覺得像程博衍這種徒有一個沉穩外表的人來說,沒準兒會喜歡別的什麼藍色綠色的,他想側面打聽一下再決定要什麼顏色的。
不過等程博衍下了班,他倆去超市買了菜回到家,他也沒找著合適的話題問程博衍喜歡什麼顏色。
到家程博衍又忙著查菜譜要做點兒新菜,他也還是沒找著機會問。
「買了魚才臨時學做魚啊,」項西看著電腦有點兒發愁,「這做出來能吃嗎?」
「我連你煮出來吃黑一嘴的砂鍋飯都吃了,還有什麼不能吃的,」程博衍說,「清蒸吧,挺簡單的,還健康。」
「哦,」項西看著圖片,「這個蔥的顏色真好看啊,綠綠的。」
「嗯。」程博衍應了一聲。
「這個……」項西想再找個別的顏色出來,對著一盤魚居然無從開口,「辣椒的顏色也好漂亮啊,紅紅的。」
「嗯,」程博衍記下了菜譜起身進了廚房,「你自己玩會兒。」
「……哦。」項西只得放棄。
程博衍本來想做幾個大菜,買了魚和雞,但最後只做了條魚,還有一碗土豆泥。
魚有點兒熟過頭了,肉有點兒抽抽,土豆還是維持了正常水準。
「慢慢來吧。」程博衍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項西。
「魚還挺好吃的,如果你捨得多放點兒鹽的話,」項西邊吃邊說,「我明天去茶室……」
「學你的茶炫你的富,」程博衍打斷了他的話,「做菜不用你取經。」
「哦。」項西說。
項西雖然答應了,但第二天去茶室的時候他還是琢磨著要跟胡海問問,起碼弄明白蒸魚怎麼才能又熟了肉又不抽抽。
程博衍和他對食物的要求都不算高,但程博衍現在突然要做出好菜的興趣比他還要濃厚,他怎麼也得出點兒力。
不過到了茶室樓下,看到樓上開著的窗戶時,他猛地把要問怎麼蒸魚的事兒一瞬間就忘了。
脖子上的伸縮繩子被收短了,正好在領口隱約地能看到一點兒。
胡海會看到嗎?
看到了會有反應嗎?
會不會看不見?
看不見的話自己要不要假裝好熱啊把衣服脫了?
要不要假裝踉蹌一下把墜子晃出來?
或者還是直接再收短點兒?
項西站樓下腦子裡跟滾筒洗衣機似的轉著,還是衣服塞多了的那種,撲楞撲楞的。
「怎麼不上來?」窗口那兒突然探出個腦袋來。
「哦!」項西嚇了一跳,看清是胡海,頓時緊張得汗都要下來了,趕緊低頭跑上了樓梯。
上樓的時候陸老頭兒還沒過來,茶室裡只有胡海在,正坐窗邊彈著琴,那沉迷的架式讓項西覺得剛跟他說話的人是個幻影。
「你師父還沒吃完飯,」胡海聽到他進屋,手上沒停,邊彈邊說,「小孫女回來了,今天要晚半小時。」
「哦,沒事兒。」項西進了屋,坐到茶桌旁,下意識地摸了摸領口,確定了一下墜子的位置。
「你吃飯了嗎?」胡海又撥了幾下琴弦,停下了看著他。
「吃了,」項西悄悄挺了挺胸口,「我吃了才來的。」
「哦,我還說你要沒吃我給你煮點兒麵條呢,」胡海說,「那你自己玩會兒吧。」
項西本來挺緊張,聽了這話又覺得跟程博衍說的似的,稍微放鬆了一些。
他坐了兩分鐘,站起來拖著凳子坐到了胡海身邊,猶豫著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這個琴,難學嗎?」
「出聲兒不難。」胡海摸在琴弦上的手拿來了。
項西伸手過去勾了勾,琴發出了一聲響:「你學了很久了吧,上回說是師父讓你學的?」
「嗯,」胡海點點頭,「十來年了吧。」
項西沉默了一會兒,想著該怎麼說下去,胡海也不往他這邊瞅。
胡海似乎對這種沉默很適應,並沒有主動找話說,而且低頭繼續彈琴了,項西看著他的樣子,有種想要一把扯出墜子湊到他眼前去的衝動。
就在抬手的那一下,他突然找到了個切入點。
「這個……你彈琴,」項西輕聲說,「我聽著總覺得有點兒……傷感。」
「是麼?」胡海應了一聲。
「是不是有些樂器本來出聲就這樣,」項西繼續說,「就像嗩吶,多熱鬧的樂器啊,但我聽著總是像在哭,不知道為什麼。」
「心境不同吧,聽的人,彈的人,想到什麼就是什麼樣。」胡海說。
「我現在心情很好啊,」項西看著他,「那就是你的心境了吧?」
胡海沒有說話,轉頭看了他一眼,還是繼續彈著琴沒有停。
「是因為弟弟嗎,」項西靠到椅背上,問出了主題,「弟弟丟了,很難受,學了琴,琴聲裡就帶著傷感了。」
胡海的琴聲終於停了下來,他按著琴弦,看著自己的手指,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也許吧。」
「弟弟……」項西說得有些艱難,不僅僅因為正在揭開胡海的傷口,也因為這他自己有些虛幻的期待,「丟的時候……多大啊?」
「還很小,」胡海在琴弦上輕輕摸了幾下,「我弟身體不太好,出生的時候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平時我媽都不讓我帶他出去,那天偏偏就同意了……」
項西沒有說話,手放在兜裡,手指下意識地緊緊掐著自己的腿。
胡海苦笑了一下,站起來趴到窗台邊:「那天是他三歲生日。」
第78章
胡海這句話說出來的那一瞬間,項西感覺就像盛夏雷雨之前的響雷,猛地劈在了他身上,轟的一聲。
他頓時僵在了椅子上,有些喘不上來氣,悶得發慌。
三歲生日。
胡海的弟弟丟的時候已經三歲了。
三歲的孩子能走能說,不會再是被包被裹著的小毛毛。
也不會像他這樣完全沒有一絲記憶……
不是的。
不是胡海的弟弟。
他不是胡海的弟弟。
這個答案其實並不算意外,他一直在心裡提醒自己,這只是一個可能而已,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但也許是對父母家人的期待太久,他對自己胸口炫富的玉墜子還沒有出場就已經失去了出場的意義,一下有些接受不了。
他甚至已經不需要再問問胡海,你認不認識我這塊玉,或者你弟弟臉上有沒有一顆淚痣。
所有準備好的台詞和迂迴曲折的試探,都不需要了。
失望的感覺一下撲了過來,撲了滿身,沉甸甸地壓得項西坐都有些坐不住。
「你……」胡海趴在窗口上很長時間也沒聽到項西的聲音,於是轉過頭,看到項西的時候他有些吃驚,「怎麼了?」
項西回過神來,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沒有眼淚。
還好。
大概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不怎麼美好。
「沒什麼,」項西垂下眼皮看著面前的琴,沒忍住輕輕嘆了口氣,「已經三歲了啊。」
胡海坐回椅子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往前傾了傾,手伸到他領口邊,在露出一小角的墜子上輕輕碰了一下:「新買的嗎?」
「不是,」項西扯著嘴角笑了笑,把墜子拽了出來,「這個說是……我父母的,可能。」
「是個如意啊,」胡海看了看,「我聽老頭兒說過一點兒你的事。」
「我……」項西看著他,「能看看你的那塊嗎?」
胡海沒說話,直接把脖子上的玉墜拿了下來,放到了他手裡:「這個是我媽給我的,我一直戴著,我弟……沒有,也沒有……你那樣的痣。」
看來胡海已經明白了他的意圖,項西低頭看著手裡的玉墜。
就像程博衍說的,這塊玉很漂亮,水頭很好,看著跟自己的那塊挺像的,但大小不一樣,胡海這塊要小一些,雕的也不是如意,是隻圓滾滾的兔子。
真的不是。
胡海的弟弟沒有玉,這兩塊玉除了都是好玉,再沒有相似的地方。
也沒有痣。
「你屬兔啊?」項西問。
抬眼看向胡海時,感覺眼角有些發癢,還沒等低下頭,一顆眼淚已經順著臉滑了下去,滴在了手上。
「嗯。」胡海站起來,在茶桌上抽了張紙巾,遞給了他。
項西抓過紙巾飛快地在自己眼睛上揉了揉,居然哭了?
都沒感覺想哭,只是失望而已,怎麼眼淚就出來了?
「我還以為……」項西抓著紙巾笑了笑,「你別覺得我好笑啊。」
「沒覺得,」胡海坐回琴凳上,低頭開始輕輕地撥弄著琴弦,「我理解你這種心情,我不是你哥哥,有些失望吧。」
項西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笑著。
「失望也是一種滋味,」胡海說,「會失望說明你還抱著希望,對不對,失望都沒了才可怕。」
「你……」項西看著他,「你還會失望嗎?」
「會啊,」胡海笑笑,「你不是我弟弟,我也很失望的。」
這句話讓本來剛把眼睛擦了想要緩口氣的項西一下有些失控,眼淚就跟開了閘似的涌了出來。
「我說錯話了嗎?」胡海停了彈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項西,你別哭。」
「我沒事兒,」項西胳膊擋著眼睛站了起來,「我就是有點兒……委屈。」
他沒等胡海再開口,轉身進了小廚房,擰開了水龍頭,趴在水池上狠狠地洗了洗臉。
就是委屈。
為什麼委屈,他不知道。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因為本來就沒抱什麼希望的事這麼大反應。
胡海的琴聲重新響了起來,他胳膊撐著水池沿聽著。
胡海以前彈的曲子都很靜很緩,有激昂和快節奏時,聽著也像是在哭,哭得痛快和不痛快的區別而已,但這會兒彈的卻不是平時聽過的那些。
居然還是項西能跟著哼的。
項西聽了兩句就樂了,扯著衣服擦了擦臉走出了小廚房:「步步高啊?聽著以為過年了……」
「怎麼樣,」胡海說,「喜慶麼?」
「嗯。」項西點點頭。
「一會兒別哭了,」胡海邊彈邊說,「你師父該以為我欺負你了。」
「放心,」項西笑著往茶桌邊一坐,開始燒水,「我變臉快著呢,基本技能。」
陸老頭兒在項西泡好茶的時候過來了,身後還跟著個小姑娘,項西還能認出來,這就是他第一次上門拜師的時候不讓他進門的那個,陸老頭兒的孫女。
「嗨,」小姑娘衝他揮揮手打了個招呼,然後蹦著走到了胡海身邊坐下了,「海大師來首悠揚的,你前師父今兒罵我了,心情不好。」
「我孫女,陸妙語,」陸老頭兒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坐到了他對面,「不用管她,咱倆聊咱倆的。」
「好。」項西點點頭。
這個陸妙語挺安靜,並不像看起來那麼鬧騰,就一直坐在旁邊聽胡海彈琴,時不時過來拿杯茶喝著。
項西第二輪開始泡茶的時候,她轉過了身,趴在椅背上看著,然後伸手:「賞一杯吧大師。」
「你怎麼逮誰都叫大師。」項西遞了一杯給她。
「誰說的,」她笑著說,「我才沒有,我叫大師的都是感覺像大師的,你挺像的。」
「謝謝,」項西說,「我當真了啊。」
「當真啊,就是誇你呢,」陸妙語喝了口茶,「你這一套玩下來特好看,有范兒,感覺可以出師了,是吧爺爺?」
陸老頭兒聽著這話笑了半天,然後也喝了口茶,看著項西:「我看成。」
「嗯?」項西愣了愣,「您不收學費也不能這麼湊合事兒吧?我才來幾回啊就想趕我走了?」
「誰趕你走了,」陸老頭兒看了看杯子裡的茶,「來點實踐經驗嘛。」
「什麼意思?」項西有些懷疑地看著他。
「下次跟我去茶莊坐坐怎麼樣?」陸老頭兒說,「就雲水凡心。」
「我?」項西愣了,雲水凡心算是相當高檔的茶莊,去的人挺多都對茶很有研究,陸老頭兒這麼一句,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我坐旁邊兒?」
「你坐茶桌後頭,」陸老頭兒有些嫌棄地看著他,「平時那麼機靈一個人,怎麼一說正事兒就這麼遲鈍?」
「我要出錯了怎麼辦?搞砸了怎麼辦?」項西突然緊張起來了,在一幫懂茶的人圍觀下自己坐那兒泡茶的場面,光想想就有點兒想摔壺了。
「你白乾的,砸了就砸了。」陸老頭兒說得很輕鬆。
「砸了扣你師父的錢,」胡海在一邊說,「沒事兒。」
「他就砸過,」陸妙語馬上一回手指著胡海,「所以被逐出師門了,現在靠彈琴賣藝為生。」
項西聽樂了,笑了半天。
「你別搗亂,」陸老頭兒衝她揮揮手,「我跟項西這兒說正經的呢。」
「那你倆說吧,」陸妙語轉回身,繼續聽胡海彈琴。
陸老頭兒還真是說正經的,他打算帶著項西去雲水凡心,時間留出一半給項西,讓他感受一下。
項西聽得有些膽戰心驚的,要說現在泡茶什麼的,他的確是已經很熟,但陸老頭兒從來沒指點過他的動作,都由著他怎麼舒服怎麼來,他對自己到底合不合格根本沒底。
陸老頭兒倒是很有信心,手一揮:「忘了嗎,茶本來就不是該一板一言講究形式的東西,人人都能喝,人人喝了都有不一樣的感受,哪有什麼標準。」
項西沒說話。
「你讓人覺出范兒來了,就行了,」陸老頭兒說,「不已經有人覺得你有范兒了麼。」
陸妙語背對著他們坐著,一聽這話也沒回頭,只是舉起了手:「是的。」
項西沒再掙扎,覺得要不就去試試,反正大不了就是砸鍋,陸老頭兒這麼緊俏,請都請不到,人也未必會說什麼。
講完茶項西下樓的時候,感覺有些累了。
程博衍的車已經停在了樓下的樹影裡,他正坐在駕駛室裡低頭玩手機。
項西站在車頭前,這一晚上他的心情都很複雜,跟陸老頭兒和陸妙語逗樂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現在突然看到程博衍,他才有了真切的實感,整個人都松了下來,疲憊,失落,說不上來的失望和依然存在的希望,想說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的各種感覺讓他有些想找個地方趴一下。
「哎,」他在車頭上拍了一巴掌,「打劫。」
程博衍在車裡抬起頭,看清是他的時候笑了笑:「上車。」
「你下來,」項西說,「我不想動。」
程博衍開了車門跳下車,走到他面前:「怎麼了?」
「一會兒再說,」項西靠到他身上,摟住了他的腰,「抱我一下吧。」
「嗯。」程博衍沒多問,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使勁。」項西閉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氣,把程博衍身上熟悉而安心的檸檬味兒狠狠吸進身體裡。
程博衍收緊了胳膊,把他摟得很結實。
這種被包裹著的安全感頓時讓項西松馳了下來。
上了車,項西就把車座放倒了,躺著閉上了眼睛。
車還沒開到路口,程博衍聽到了他很輕的鼾聲,有些吃驚地轉過頭,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程博衍把車裡開著的音樂聲音調小了,他能猜到今天晚上的炫富是什麼結果,項西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其實這並不意外,程博衍知道茫茫人海里兄弟兩人能相遇的可能性實在低到可以忽略不計,只是看到項西這個樣子的時候,他突然有點兒後悔。
自己做事一向不太衝動,這次卻會因為一個只閃了一眼的墜子就衝動成這樣,拉著項西一場空歡喜。
他輕輕嘆了口氣,太衝動了。
回到家,項西一言不發地進了浴室洗澡,程博衍坐在客廳裡,順手拿了本書翻開,半天卻連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項西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頂著一腦袋水,也沒擦,程博衍看著滴在地板上的水,沒有有說話。
項西坐到他身邊,開了電視看著,幾分鐘之後說了一句:「胡海不是我哥,他弟弟丟的時候已經三歲了。」
「這樣啊。」程博衍輕聲說。
「墜子跟我的也不一樣,而且他弟弟丟的時候身上沒有這個。」項西拿下了玉墜,扯了張紙把繩子裹到紙裡一下下按著吸水。
「是我沒看清。」程博衍伸手在他脖子後面輕輕捏了捏。
「不過也沒什麼,」項西把紙打開,拿出墜子看著,「我不是還去采了血樣嗎,也許能找到。」
沒等程博衍開口,他又說了一句:「也許還是比對不上,不過沒關係。」
程博衍不知道該說什麼,摟過他,在他背上用力搓了幾下:「對不起,我要不那麼著急說胡海那個墜子就不會這樣了,讓你這麼失望。」
「怎麼能怪你呢,」項西把下巴擱他肩上,「因為有希望才會失望啊,有希望是好事。」
「嗯。」程博衍輕輕在他背上一下下拍著。
「這話胡海說的,是不是挺有道理的,」項西說,「我聽著覺得松快不少。」
「你要不……認他做哥。」程博衍說。
不過說出這話的同時他就後悔了,有點兒想按個後退鍵回去把自己的嘴縫一下。
「嗯?」項西往後仰了仰頭,看著他,「也挺好,就是……」
「我就是隨便說說。」程博衍趕緊說。
「你是不是覺得他不會答應啊?」項西輕聲說。
「不是,不是……不是這個意思,」程博衍覺得自己最近智商似乎有點要歸零的趨勢,「我就是隨便一說,你還真想認他這個哥啊?」
「不行嗎?」項西抬眼看著燈,「我覺得他挺像個哥哥的,就跟你似的,挺和氣的,說話又挺有道理……」
「什麼叫跟我似的?」程博衍嘖了一聲,「我是你男朋友你不要搞錯了。」
「哦,」項西想了想,坐正了身體,把腿盤到沙發上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突然就笑了起來,「程博衍。」
「幹嘛。」程博衍看著他。
「我總算明白了,」項西一個勁兒地笑得停不下來,「你丫是不是吃醋了啊?」
程博衍沒說話,過了一陣才往沙發裡一靠,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你總算是發現了啊?」
「還真吃醋了啊?」項西一聽笑得更厲害了,「天爺啊。」
「我辛辛苦苦任勞任急地吃了這麼久的醋,你還樂?」程博衍笑著說。
「不是,」項西揉揉臉,「你是不是有病,胡海的醋你也能吃得上啊?」
「不然我吃誰的醋,你師父麼。」程博衍說。
「我師父年輕的時候也是一表人才的,」項西樂得不行,躺到沙發上,把腳丫子擱到他肩上晃著,「他還畫畫寫書法呢,你上回去的時候看沒看見,就茶櫃旁邊那幾張字,都是他寫的,他還說有空給我畫張……」
「去,趕緊去,」程博衍把他腳拍開,推了他兩下,「找你師父去。」
「過兩天的……哎不,就明天。」項西想想又樂了。
「怎麼明天又去?」程博衍愣了愣,「加課了?」
「不是,」項西坐了起來,皺著眉,「師父說帶我出活兒……幹活兒去,去雲水凡心,你說這事兒我能做得了嗎?」
「明天就開始了?」程博衍比他剛聽到的時候還要驚訝。
「嗯,不拿錢的,就讓我試試,感受一下,」項西搓搓手,「我怎麼覺得有點兒緊張呢?」
「你很牛啊,」程博衍拍拍他,「你是不是你師父這麼多徒弟裡最早出徒的?」
「沒出徒,還得學呢,就是感受。」項西說是這麼說,但臉上除了緊張,還是有幾分沒掩住的得意。
「那就去感受,」程博衍笑笑,「是晚上嗎?」
「下午,」項西說,「晚上人多,他怕我緊張,就說下午了。」
「那我去不了,」程博衍嘆了口氣,「要錯過你第一次登場了。」
「這有什麼錯過的,我要真能幹得了,以後多的是機會啊,」項西扒拉了一下頭髮,笑著說,「哎,今天我師父的孫女兒管我叫大師呢。」
「項西西大師,你不懂,這感覺就跟錯過我兒子的第一次表演了似的,」程博衍感覺到一片水珠子撲面而來,嘖了一聲,「灑水車呢你!要不你去給那幾盆薄荷灑點兒唄!」
「你真麻煩,」項西站起來進浴室把頭髮擦了擦,然後又進了臥室,拿著小象水壺給薄荷們澆了水,「哎你這水壺是不是想買給你兒子的啊?這麼幼稚。」
「是啊,」程博衍進了浴室,「我兒子用得還挺歡呢。」
要說去雲水凡心這事兒,也挺好的,能給項西鬱悶的心情暫時打個岔。
一早起來他就把程博衍帶回來的那套茶具擺上了,一個人在屋裡來回練習著。
說是練習,也不知道有什麼可練習的,也就是一遍遍地泡茶。
就像陸老頭兒說的,這事兒不該有什麼標準,怎麼順手怎麼來,有心就是好茶。
到中午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趕緊抓過手機給陸老頭兒打了個電話:「師父!我下午穿什麼啊?」
「穿衣服啊。」陸老頭兒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逗他地說了一句。
「您不這樣行嗎?」項西皺皺眉,「我是說我要不要穿那個,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就你跟海哥那樣的。」
「你有?」陸老頭兒問。
「沒有啊。」項西說。
「沒有你穿什麼穿。」陸老頭說。
「我這不是問你呢麼!」項西急了。
「你就穿你平時的衣服,」陸老頭兒笑了起來,「看把你緊張的,沒事兒,怎麼樣都行。」
「我穿牛仔褲啊?」項西問。
「嗯,」陸老頭兒嘆了口氣,「你不要一緊張就又把我說的話忘了。」
「……好我知道了,」項西定了定神,「茶就是茶,喝茶就是喝茶,知道了。」
中午居然有人送了快餐上門,給項西打電話讓他下樓拿的時候,他差點兒以為是詐騙的或者是平叔給他下了個套。
「是程先生定的餐,說是給兒子的。」送餐的人說。
「兒子?我……下去拿,」項西掛了電話,一邊換鞋一邊小聲說了一聲,「靠,上癮了還。」
程博衍給他訂了午飯,就是跟小區隔一條街的那個茶餐廳,程博衍對那家的食物還挺滿意的,今天給他訂了幾份小面點和一份湯。
項西捧著餐盒上了樓,給程博衍發了條短信。
飯收到了爸爸。
程博衍沒給他回覆,估計是忙不開。
他挺愉快地盤腿坐在沙發上邊吃邊看電視,吃完了以後才發現沙發上有挺大一滴湯汁。
「我操完蛋了!」他很驚恐地把餐盒收拾了,趴在沙發上仔細檢查著。
檢查了能有兩分鐘,確定只有這一滴湯,但因為沙發是那種粗麻料的布藝沙發,湯滴上去了就不是用紙能擦掉的。
他有些鬱悶,雖說程博衍隔不了幾個月就會把沙發套拆下來送洗衣店,但這套剛換上還沒到二十天……
還滴在這麼明顯的地方,滴在了平時程博衍的專座上。
折騰了半天也沒能把那滴湯弄掉,陸老頭兒的電話打了過來,說車是已經到了這邊,讓他出去。
他只得拿了個墊子放在那滴湯上,然後抓了包跑出了門。
陸老頭兒說車就停在小區門口,基本出了大門往兩邊看了看,只有一輛白色的q7。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看一眼,車裡有人按了一下喇叭,接著駕駛室裡探出了一個腦袋,衝他招了招手。
他看清了這人是胡海,頓時有點兒吃驚,說實話無論是胡海還是陸老頭兒,都不像是開q7的人,他過去瞅了瞅車:「這誰的車啊?」
「你師父的,」胡海說,「上車。」
「我師父還有這麼好的車?他……」項西拉開車門上了後座,一屁股坐進去之後一扭頭看到旁邊還一個人,再一看,戴著副墨鏡跟黑社會老大似的,他愣了愣,「師……父?」
「來了啊。」陸老頭兒說。
「今兒多雲,」項西往窗外瞅了瞅,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是幾?」
「別鬧,」陸老頭兒笑了笑,「我今天眼睛不舒服,吹了風老流眼淚。」
「沒休息好嗎?」項西湊到他眼鏡邊上想看看他的眼睛,「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我朋友就在醫院呢。」
「不用,經常這樣,」陸老頭兒拍拍他的腿,「今天你時間長點兒吧,差不多了我來十分鐘的。」
「什麼?」項西一下愣了,陸老頭兒一般表演就一個小時,他還想著大概是最後讓自己上去呆十來分鐘就差不多了,沒想到現在時間反過來了。
陸老頭兒笑呵呵地沒有說話。
「加油!」胡海在前面說了一句。
現在掙扎討論已經來不及,項西還沒調整因為時間突然變化帶來的混亂,車已經到了雲水凡心的後門。
那天來的時候看到的給客人介紹茶的那個穿印花長裙的女人站在門口,見到他們的車停下,微笑著略微彎了彎腰。
項西下車的時候看了一眼陸老頭兒,平時陸老頭兒不戴墨鏡,今天穿著褂子戴著墨鏡,突然讓他有種黑社會老大帶著一個小弟和一個司機兼保鏢出來找樂子的錯覺。
「陸老您來了。」女人笑著說。
「還以為你不在呢,這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個徒弟,項西,」陸老頭兒笑著指了指項西,又給項西介紹了一下,「這是雲水凡心的老闆,彭雲凡。」
老闆?女的?
「你好。」彭雲凡笑了笑,向他伸出了手。
項西趕緊往前一步,跟她握了握手:「彭老闆您好。」
「今天我打算讓項西來,」陸老頭兒說,「你沒意見吧?」
「當然沒意見,您的徒弟我們哪裡會有意見,」彭雲凡回過頭看了看項西,「那今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項西說,不砸鍋就不錯了,還辛苦什麼。
時間還沒到,彭雲凡請他們幾個先去她休息室坐坐,項西跟在最後,路過上回看陸老頭兒泡茶的那間屋子時,他往裡看了一眼。
裡面已經有七八個客人坐著了,正邊喝茶邊聊著天,人不算多,項西松了口氣,剛要轉頭往前走的時候,窗邊桌子的一個客人突然抬手衝他晃了晃。
他一看就愣了,宋一?
「宋哥?」他挨到窗邊小聲問,同時看到了宋一對面坐著的是林赫,「你們怎麼來了?」
「博衍讓我們來給你捧場。」林赫笑了笑。
一聽到程博衍的名字,再看到宋一和林赫,項西猛地心裡一暖,之前的緊張突然就消散了一大半,手指在窗台上輕輕敲了敲,笑著說:「謝謝,一會兒看我的。」
第79章
一想到屋子裡坐著宋一和林赫,項西覺得心裡定了不少,沒那麼緊張了,除去他倆,屋裡也沒幾個人,挺好的,就希望在師父結束他上去之後別再有太多人來就成。
「你想聽什麼曲子?」胡海坐在一邊問,他的琴已經拿到屋裡去了。
「我?我哪懂啊,你平時彈的我都不知道是什麼,」項西看了一眼陸老頭兒,他正跟彭雲凡不知道小聲聊著什麼,「一會兒師父完事兒了你……」
「是你先上。」胡海提醒他。
「啊?」項西愣了,突然想起來之前好像是這麼說的,但進來之後他滿腦子裡想的都是跟在陸老頭兒後邊兒……
「要不你師父一走,客人沒準兒也走了呢,」胡海笑著說,「都衝著他來的。」
「那多不好啊,」項西坐到胡海身邊,「那人家要看仙風道骨的陸老先生,結果上來個穿牛仔褲的我,人不得把桌子掀了啊?」
「掀桌不至於,」胡海說,「不過能不能讓人耐心等到他出來,就看你的本事了。」
項西咬咬嘴脣沒說話。
屋子裡的茶桌茶具都已經準備好了,胡海也過去了,能聽到有琴聲響起。
項西感覺自己也豁出去了,站起來穿過迴廊,走進了屋裡。
人數沒什麼變化,還差不多是那幾個人,其實有沒有多了人少了人他也不知道,他根本就沒好意思往四周看,連林赫宋一那桌他都沒顧得上瞅一眼。
就那麼直眉瞪眼地走了過去,繞到茶桌後面一坐。
茶桌比師父的那張要大,要氣派得多,椅子也很大,他這一坐下,感覺屁股四面不著邊兒的有點兒發空。
胡海的琴聲在他進屋的時候停下了很短的時間,在他坐好之後又響了起來。
聽到熟悉的琴聲,項西慢慢鎮定了下來,看了看茶具,又抬眼往面前掃了一圈。
這一眼掃過去,他剛鎮定下來的情緒又有點兒哆嗦。
不知道是不是以為哪個客人坐錯了桌,還是從來沒見過穿成這樣的人泡茶,又或是因為坐下來的不是陸老頭兒,總之屋裡的客人全都盯著他。
項西從小到大就沒被人這樣關注過,平叔給他的生活本來就是需要把自己藏在最隱蔽的角落裡,加上他看什麼都沒勁,也已經習慣了不被人注視。
現在猛地一下要接受這麼多齊刷刷的目光,讓他差點兒想站起來走人。
但走是走不掉了,一個穿著白底藍碎花衣服和藍褲子的服務員小姑娘走到他身邊,把客人點的茶放到了他面前。
項西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管他娘的了,師父說過他可以,陸妙語叫過他大師,程博衍表示他有很特別的氣質。
這就夠了,內行外行半內行都誇過他,有什麼可怕的,只要不把茶具給砸了,不就泡幾壺茶麼,還能比大冷天兒頂著老北風被人攆更難受麼。
項西垂下眼皮,拿起了手邊的水壺,把熱水往茶壺和茶杯上慢慢淋過去,開始溫壺燙杯,準備泡茶。
這套動作項西並沒有什麼標準,隨手一拿,隨手一淋,接著就是拿過茶葉,用茶勺取茶,放進壺裡洗茶。
只要不往四周看,他就可以靜下心來。
耳邊響著是熟悉的琴聲,眼前是每一件他都細細把玩過的茶具,已經能聞到洗茶時還帶著微微不夠通透的茶香。
他用手指尖在開水壺上點了點,判斷水溫合適之後,把水倒進了洗好的茶裡,看著帶著熱氣的水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在拿起壺蓋準備蓋上封壺等待的時候,他聽到了側前方傳來「■嚓」一聲,這是手機拍照的聲音。
他蓋上壺蓋,抬眼順著聲音往那邊看了一眼。
左前方的茶桌前坐著兩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兒,其中一個手裡還拿著手機沒放下,看到他往她們那兒看,這個女孩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個笑容只有不好意思的善意,讓項西隱隱提著的心放下了,他把水往已經蓋好的壺上澆了一圈,對她倆也笑了笑。
放鬆下來之後,項西才開始慢慢仔細看了看屋裡的人。
現在來喝茶的年輕人挺多的,除了兩桌是看上去跟程博衍他老大差不多年紀的男人之外,別的幾桌都有二十來歲的。
不過大概是因為換了人,屋裡的客人對他還是有些好奇,時不時就會有人看過來,當然,也有一直看著的。
窗邊的宋一和林赫就是。
跟他目光對上之後,宋一一邊吃著小點心一邊衝他豎了豎拇指,用口型說了一句:「牛逼。」
項西笑了笑,宋一這個動作給了他很大的信心,看時間差不多,他拿過茶夾,把茶杯夾過來放好了。
茶從壺裡倒出來時,滿滿的茶香飄了過來,項西在心裡表揚了自己一把,不錯!
程博衍今天有個手術,早上十點進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不過已經不太感覺得到餓了。
手機上有項西的一條短信,他看了看就笑了。
後面還有幾條,都是宋一發過來的。
-我們到了。
-你的小天神來了,帥。
-怎麼穿得如此瀟灑。
-開始了,我觀摩完了再跟你匯報。
-真帥,不是我誇自己人,是真帥,跟老頭兒和小姑娘那些都不一樣,可惜不能鼓掌。
-有小姑娘拍照了,你要注意,我發現他這工作真做好了太容易招小姑娘。
快下班的時候程博衍本來想給項西打個電話,但又怕項西正忙著,於是把電話打給了林赫。
「下班了?」林赫很快接了電話。
「嗯快了,你們還在那兒麼?等我過去,一塊兒吃個飯。」程博衍說。
「還在呢,項西已經去休息了,現在是個老頭兒,是他師父吧,」林赫說,「我看這老頭兒跟他也不是一個風格,怎麼教出來的。」
「他有沒有摔壺?」程博衍問。
「你這人,」林赫笑了起來,「沒摔,拽了巴嘰往那兒一坐,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程博衍沒再多問,知道項西今天挺順利他就能放心了,再知道他表現還挺好,算是意外驚喜。
下班之後他開了車直奔雲水凡心,路上有點兒堵,到地方的時候還怕晚了,正要停車,林赫又給他來了個電話,說他和宋一馬上出來了,老頭兒和項西大概從後門走。
程博衍又開著車繞到了後門,停好車剛下來,就看到了從後門走出來的陸老頭兒和一個女人,後面跟著的是胡海和項西。
一看到胡海和項西並排走著,還說著話,他立馬一甩車門,大步走了過去,離著幾步遠叫了一聲:「陸老。」
「哎,博衍,」陸老頭兒一看他就笑了,對身邊的那個女人說,「我徒弟有人接了。」
「你來了!」項西一轉頭看到他,頓時笑得眼睛都失蹤了。
項西給程博衍介紹了一下那個女人,雲水凡心的彭老闆,程博衍覺得有些意外,這似乎就是上回來的時候給客人介紹茶葉的女人,居然是老闆?
「程先生,」彭雲凡伸出手,「是不是來過我們這兒?」
「嗯?」程博衍愣了愣,跟她握了握手,「只來過一次。」
「就前兩個月吧,」彭雲凡笑著說,「是跟朋友一塊兒來的,我有印象。」
「是跟我。」項西在旁邊說。
「是麼?」彭雲凡轉頭看著項西,有些驚訝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我真是記人不行了。」
「記性挺好的了,」程博衍笑笑,「只來過一次的人都印象啊。」
「程先生那次之後就沒再來了呢,」彭雲凡笑著從隨身的小包裡拿出了名片遞了過來,「有空來坐坐,想喝什麼茶可以跟我說。」
「謝謝。」程博衍接過名片。
又聊了幾句之後,胡海去把陸老頭兒的車開了過來,陸老頭兒上了車:「我先走了,我餓了。」
「您慢走,」彭雲凡笑著說,車開走之後她又轉過頭看著程博衍,「二位是開車過來的嗎?我送送你們?」
「開了車的,」程博衍說,「彭老闆太客氣了。」
「彭老闆三個字才是真客氣了,」彭雲凡笑笑,「那程先生有空過來喝茶。」
「好。」程博衍點點頭。
「那你們慢走,」彭雲凡又看看項西,「項西,希望你經常來,你這樣的風格太少見,效果特別好,下次過來我要好好看看,喝杯你的茶。」
項西笑著沒說話。
程博衍和項西去拿車的時候,宋一打了電話過來催。
「一會兒跟宋一和林赫去吃個飯,」程博衍上了車,「慶祝你今天一切順利,開了個好頭。」
「嗯,」項西點點頭,系好安全帶,「你不知道,一開始真緊張死了,我過去一坐,全都看著我,估計以為誰家傻子分不清自己座在哪兒呢,唰唰唰地都盯著了。」
「結果一出手把他們都震了?」程博衍笑著問。
「那必須的啊,」項西揉揉鼻子,手一揮,比劃了幾下,「這麼帥,舍我其誰!」
項西的緊張勁兒早已經沒了,這會兒說起來只有一臉得意和興奮,沒等程博衍開口,他拍拍腿:「哎太帥了,簡直沒法想,一細想我就忍不住要誇自己。」
程博衍沒太說話,他只要隨便開個頭,只要是跟今天下午玩茶的事兒有關,項西就能一連串地說下去。
看得出他心情不錯,昨天找哥哥落空的鬱悶似乎暫時被第一次正式表演獲得成功的喜悅壓掉了。
去吃飯的路上,項西已經把自己從頭到腳誇了兩遍,到了飯店,宋一和林赫又接著把他從腳到頭誇了一遍。
「我服了你們,」程博衍笑著說,「不帶這麼吹的,按你們這架式,明天他就能把陸老先生飯碗搶了。」
「主要是特別,」宋一說,「你想啊,一個拽兮兮的小帥哥,往那兒一坐,手裡玩的是茶,這強烈對比多有吸引力,再加上任你看得如痴如醉,人眼角都不往你這抬一下……」
「我那真是不敢往別處瞅,」項西樂了,「緊張的。」
「以後不用緊張了,」宋一說,「項西,這是條挺好的路,認真走好了,會做出樣子來的,光錢就能賺不少,你那個師父,我估計就挺有錢的。」
「這種風雅的事兒也不能全用錢來計算。」林赫接了一句。
「項西現在不是風雅,就是在賺錢,」宋一看了他一眼,「你先別說話。」
「不過我師父感覺是過得不錯,挺自在的,今天帶我去茶莊的時候開的是輛q7呢,」項西想了想,「也不知道怎麼賺的。」
「他以前自己就是做茶的,賺夠了想歇著了才開始這麼玩的,」程博衍笑笑,「他現在就純粹是玩票了,圖個樂吧。」
「我也想這麼玩啊,」項西托著下巴,「什麼時候才能有這層次啊……」
「這不已經開始了麼。」程博衍說。
回到家以後項西還是精神飽滿,洗了個澡之後更是煥發得很,蹦著出的浴室:「哎,你有空去看看吧,我自己也看不到自己到底什麼樣兒,你去看看,然後給我說說,我現在不緊張了,過陣師父再讓我去,我就爭取晚上……」
「宋一給你拍了幾張照片,剛發到我手機上了,你去看看吧,挺好的,」程博衍蹲在沙發前,對著沙發正研究著,「這是什麼?」
項西一直處於興奮當中,根本沒注意他在幹嘛,程博衍問完這句話之後,他還湊過去看了一眼:「湯汁兒唄,我吃飯的時候……」
話說出口了他才猛地反應過來,他用一個墊子蓋著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麼弄掉的現場被程博衍發現了,他趕緊抱住程博衍的胳膊,換了副可憐巴巴的語氣:「我都不知道怎麼弄上去的,吃完飯收拾的時候才看到,真的,爸爸你別罵我。」
程博衍讓他這語氣和臉上配合得很完美的表情給逗樂了:「真是專業的啊,裝可憐裝得跟小狗似的。」
「小狗多可愛啊,是吧,」項西繼續演,「汪!爸爸別生氣,汪!」
「我沒生氣,」程博衍無奈地笑著,「我就問問你這是什麼,萬一這是你在家太想我了憋出鼻血了滴的,就洗不掉了。」
「我今天哪有工夫想你啊,」項西的表演瞬間結束,換回了平時的語氣,拿過程博衍的手機翻著宋一拍的照片,「我今天滿腦子都是茶茶茶。」
「我去洗澡,」程博衍說,「你先自己玩著。」
「那滴湯怎麼辦啊?能洗掉嗎?」項西問,還低頭看著手機,宋一拍照用的是手機,不過拍得還挺好的,照片裡的自己有些陌生,但的確還挺有幾分樣子的。
「一會兒拿小刷子沾點兒洗潔精刷刷就行,」程博衍說,「誰幹的誰收拾。」
「哦,」項西在手機上扒拉著,「不知道誰幹的,誰幹的誰收拾吧。」
「你現在挺牛啊,拽的都不是二五八萬了,四七十萬都打不住啊,」程博衍看著他,「大師。」
「客氣客氣。」項西說,心裡挺佩服程博衍瞬間給二五八一人加了個二還把答案一點兒沒嗑巴地說出來了。
程博衍沒再理他,進了浴室,項西坐在沙發上看照片。
宋一的照片拍了能有二十來張,有橫有豎,有近有遠,他每一張都放大了仔細看著,邊看邊覺得挺有意思。
照片翻完了,接著的就是程博衍用手機拍的不知道哪個病人的腿,膝關節都腫漲著,看得項西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膝蓋。
接下去幾張都是病人的,病歷,骨頭片子,估計是拍了下來研究的,項西挺沒意思地翻了幾張,打算把手機放下的時候,手指又帶了一下,照片又滑過去一張。
這張照片項西一看就震驚了。
照片裡白花花的一條人!
項西震驚當中盯著照片看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照片裡的人是自己,正躺床上睡得神智不清。
發現照片裡的人是自己之後他更震驚了,往後翻了幾張骨頭片子之後又看到了一張,還是睡覺的!
接下去隔了幾張又翻到一張自己的,還是個屁股的特寫!
項西從來不知道自己睡覺能把屁股從內褲裡睡出半拉來……
「程博衍!」項西擰開了浴室門,舉著手機向程博衍展示著照片裡自己的屁股,「你親也親了,啃也啃了,擼也擼了,做也做了,你怎麼還不滿足啊?」
程博衍頂著一腦袋洗發水泡沫,抹了抹臉上的水,看清手機上的內容之後撐著墻笑得停不下來了:「哎,這是我兒子的成長日記,別亂翻。」
「不是,你是不是有病,」項西劃拉兩下照片,「你看你這裡面還拍了這麼多骨片,是不是還想著跟主任討論的?你這討論一半,說,主任您看這兒還一張,我拿不準,嘩啦一翻,一個屁股出來了!你怎麼想的啊!」
程博衍讓他這一通說的差點兒笑嗆著,衝他揮揮手:「你先出去,我洗完澡了再跟你說。」
「你這種老男人的世界我真是理解不了,」項西瞪了他幾眼,轉身回了客廳,「簡直了……」
程博衍洗完澡正拿了毛巾擦身體的時候,項西突然舉著手機再次衝進浴室,對著他■■■地連拍了好幾張。
「報復啊?」程博衍回過頭看著他。
「轉過來,」項西指指他,「我要拍正面。」
「然後給人看你拍的光,說,你看,這兒還有一張星光的,嘩啦一翻,翻出來一張你男朋友的正面全果照,」程博衍眯縫一下眼睛,「你倒是挺大方,我都沒捨得拍你正面呢。」
「……你還挺有理啊?」項西嘖了一聲。
「拍吧。」程博衍轉過身,還把胳膊張開了。
項西對著他就■嚓了一張,扭頭走開了。
程博衍洗了澡出來的時候,項西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他走過去直接往項西身上一壓,在他脖子上用力親了幾口:「小東西,拍你幾張屁股你還打擊報復呢。」
「你身材真挺好的,」項西拿過手機把照片翻出來讓他看,「這肥而不膩的小肌肉。」
「你這什麼形容詞,剛吃完又餓了啊?」程博衍笑著說。
項西嘿嘿笑了兩聲:「哎,有時候想想,我還挺賺的,有個這麼好的男朋友,別人沒準兒一輩子連見都見不著這樣的人,我居然撈著一個可以天天摸天天蹭的。」
「我才賺了,」程博衍在他耳邊輕聲說,「真的,所以我才願意就這麼慣著你,怎麼慣都行。」
「那下回我去雲水的時候你送我吧,反正是晚上,師父有專車,我也來個專車。」項西說。
「行,」程博衍笑笑,「我看那個彭老闆對你挺滿意的,你爭取幹好了,沒準兒她給你配個專車。」
「哎,她是不是上回咱來的時候,在大廳給人介紹茶的啊?」項西問,「我都沒想著她會是老闆。」
「我記著是的,」程博衍在他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不過就沒想到她記性還挺好。」
項西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推了推他:「記性好?我今兒去的時候她可沒認出我來……這什麼意思啊?」
「嗯?」程博衍看著他。
「她是不是……」項西眼睛一點點地瞪圓了,「咱倆一塊兒去的,她只記得你,只給了你名片,讓你去喝茶……我靠!程博衍!她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看上我?」程博衍愣了愣,接著就笑了,「看上我不挺正常的麼,我跟她年紀也差不多。」
「你說什麼!」項西喊了一嗓子。
「耳朵聾了……」程博衍笑了起來,「吃醋了啊?」
「誰吃醋啊,這是質問你呢。」項西說。
「質問啊?」程博衍還是笑,「就跟上回你質問我大長腿是誰那樣麼?哎,說這個,你是不是那會兒就吃醋了?」
「臉真大,」項西嘖了兩聲,「拴根繩兒來點兒風你就能兜出十里地去了!」
「繩兒不還你牽著呢麼,」程博衍坐了起來,摟著他的腰把他從沙發上抱了起來,一邊往臥室走一邊說,「這個醋你不用吃。」
「為什麼。」項西很舒服地仰著頭。
「我現在就給你證明一下。」程博衍把他往床上一扔,脫掉了衣服。
第80章
一大早項西還在夢裡翻滾,他的手機就響了,他迷迷瞪瞪地翻了個身,眼睛睜開一條縫,並不太願意起床去接電話。
電話又響了幾聲,程博衍從外面走了進來,拿起他手機看了看,猶豫了一下似乎想幫他接,但最後還是把手機遞到了他手邊:「你……師兄。」
「嗯?」項西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你師兄的電話,」程博衍又說了一遍,然後轉身出了臥室,「這大清早的……」
是啊,這大清早的,項西在重影中看了看屏幕,點了接聽:「喂?」
「還沒起床呢?」胡海的聲音傳了出來,聽著特別精神,起碼起床兩個小時了的感覺。
「幾點啊?」項西嘟囔了一句,「有事兒啊?」
「你今天上午過來,下午你師父有事要出門,另外晚上你得去雲水,替一下他,」胡海說,「他上午給你再講講。」
「什麼?」項西一聽這話頓時就清醒了,一下坐了起來。
「他去不了,說讓你去熟悉一下,昨天表現挺好的,」胡海笑笑,「今天也應該沒問題。」
「晚上人多啊!」項西有點兒擔心,雖然昨天他還跟程博衍吹牛說他已經不怵了,改晚上也無所謂,但師父不在就他一個人,他卻還是有點兒不踏實。
「你來了跟師父再商量吧。」胡海說完就掛了。
項西拿著手機坐床上又愣了一會兒神,才慢吞吞地下床走出了臥室。
程博衍在廚房裡忙著做早點,他走過去往程博衍背上一貼,摟著他的腰就不動了。
「找你什麼事兒啊?」程博衍背過手在他腰上摸了摸。
「說讓上午去茶室,師父下午晚上有事兒去不了雲水,讓我去呢。」項西在程博衍衣服上蹭了蹭臉。
「那不挺好麼,」程博衍說,「晚上幾點?我今天不值班,晚上可以趕過去看看了。」
「八點多吧。」項西鬆開他,又慢吞吞地往廁所走過去。
「動作快點兒,」程博衍順手拍了一下他屁股,「今天可以一起吃了我再走。」
「哎,別拍,」項西摸了摸屁股,「動作快不了。」
「為什麼?」程博衍看著他。
「屁股疼。」項西回過頭。
「還疼?」程博衍皺皺眉,放下了手裡的鍋跟了過來,「我……」
「不是疼,是屁股不怎麼爽。」項西斜了他一眼,關上了廁所門。
「真的假的,」程博衍站在門口,「按說咱倆都做了……」
「要不換你試試唄!」項西在裡面說,「你不是沒事兒就備著黃瓜麼,要不你自己試試。」
「你現在很囂張啊。」程博衍笑了起來。
「沒辦法,時間一長繃不住就現原形了,」項西說,「你走開,別守門口,我還上不上廁所了啊?」
「行行行,我走開,」程博衍嘆了口氣,「您現在是大爺呢。」
程博衍今天給他做的早點是三明治,麵包很新鮮,估計又是一早下樓去買的,裡面夾著紅腸雞蛋和一片生菜葉子,還抹了醬,吃起來味道很好。
「這個好吃,」項西喝了口牛奶,「明天還吃這個吧,難得做一次好吃的,得吃一陣兒吃膩了的。」
「晚上想吃什麼?」程博衍問。
「晚上你做?來不及,」項西算了算時間,「你快七點才能回來,我八點前得到雲水,那七點就要出發,我覺得你都不一定能趕得上送我過去。」
「我不送你誰送你去?」程博衍眯縫了一下眼睛。
「我師兄啊,」項西馬上捏著嗓子說,又衝他拋了個媚眼,「胡海呀。」
「行吧,」程博衍笑了笑,「那胡海送你去,我晚點兒自己過去,正好先給彭雲凡打個電話,約個茶……我找找她名片……」
「名片?」項西冷笑一聲,「別找了,昨天晚上我洗澡的時候順便就給衝馬桶裡去了。」
「什麼?扔馬桶了?」程博衍很吃驚地看著他。
「這麼緊張啊!」項西一看他這反應就不爽了,「扔你張名片看把你嚇的!」
「你隨便扔,」程博衍盯著他,「我是說你扔馬桶裡了?」
「是啊!扔馬桶裡了,一按鈕嘩地就衝沒了,唰唰的一點兒不留戀地就衝走了。」項西嘖了一聲。
「下回東西別扔馬桶,」程博衍指了指他,「堵了你自己用手掏。」
「哪那麼容易堵,現在的好馬桶……」項西邊吃邊說。
「你知道我用的是好馬桶麼?」程博衍放下手裡的三明治,「我房貸還沒交完呢,裝修的時候什麼便宜用什麼,馬桶一百塊買的。」
「能暖屁股的馬桶才一百塊啊,不信,你浴室廁所裡全是那個什麼偷偷……是念偷偷嗎?」項西嘎嘎地樂了半天,然後一收笑容,「吃東西的時候老說這些不噁心啊?」
「喲你還怕噁心啊。」程博衍說了一句,進臥室去換衣服了。
項西看著他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樂了:「你這是噁心得都吃不下了嗎?」
「你吃吧。」程博衍說。
「那你中午多吃點兒吧,」項西啃完自己手裡的,又抓過程博衍那半個吃了,「晚上我等你送我。」
「嗯,」程博衍換了衣服出來準備出門,「我給你帶點兒吃的回來吧,你在車上慢慢吃。」
「好,」項西點點頭,看著他穿了鞋要出門的時候又喊了一聲,「等等等等……」
程博衍停下看著他,他抹抹嘴,跑過去在程博衍臉上親了一下:「好了。」
程博衍笑笑,關上門出去了。
項西到茶室的時候,陸老頭正坐在露台上喝茶,胡海在一邊看魚。
現在時間還早,清晨的風吹著挺涼的,不過看著被風吹著晃動的滿眼的綠色,卻讓人神清氣爽。
「這些茶樹,」陸老頭兒給他倒了一杯茶,「看著是不是挺普通的。」
「嗯,」項西往山上看了看,「看著就像隔離帶裡的灌木。」
「也沒什麼香味,」陸老頭兒說,拿著杯子聞了聞茶湯,「所以摘了茶葉,要經過萎凋,搖青,炒青,揉捻……不同的茶不同的工序,一層層一點點,最後才有了茶,那麼多的鮮葉,出這麼一點兒茶。」
「跟人似的麼。」項西說。
「所以說,」陸老頭兒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你從拿起茶葉開始泡茶那一個動作開始,就是在體會這個過程,也是在回味你自己的人生,是怎麼樣一點點地從普通的灌木,變成帶著香味的茶湯。」
項西靠著椅背,轉了轉手中喝空了的茶杯,閉上了眼睛。
「白開水呢,簡單透亮,好東西,茶湯呢,乍一口,有人覺得苦,有人覺得澀,但其實茶湯複雜卻有韻味,值得品,」陸老頭兒的聲音在清晨的涼風裡輕輕飄過來,「各有各的好。」
項西沒有說話。
程博衍也許就是白開水一樣的簡單透亮的人生,是他也許不是時時能覺察到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缺的那一口。
而他呢?他是不是程博衍細細地品著的那一口茶?
是的吧,他笑了笑。
「好茶,取,泡,倒上一杯,不用多說,色香形就是它的證明,」陸老頭兒拍拍他的肩,「要對自己有信心。」
「師父,」項西偏過頭,「你今兒跟我說這些是怕我晚上緊張麼?」
陸老頭兒笑了起來:「你晚上緊張我才不管,又不是我緊張,做人做事要有底氣,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茶就是茶。」
項西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陸老頭兒偶爾就挺仙的,說話不說透了,得自己琢磨。
「給我泡壺茶。」陸老頭兒指揮他。
「好。」項西笑笑。
陸老頭兒下午晚上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其實就是下午有個老朋友要過來,幾個老頭兒老太太要過來聚聚,有倆身體不太好的,說是有生之年說不定就聚這麼一回了。
「這話說的,」項西一邊泡著茶,一邊笑了笑,「都才多大年紀,我到您這年紀沒準兒還想出去旅遊呢。」
是啊,有身份證了,就能出去旅遊了!
玩幾十年,玩夠本兒的。
「有這份心就好,」陸老頭兒說,「人就活個心態。」
「嗯,」項西笑著小聲說,「師父,我快要有身份證了,過幾天就能辦好。」
「這是好消息啊,」陸老頭兒拍了拍手,提高聲音衝胡海說,「聽到沒,你師弟馬上要有身份證了!我說這幾天看他這情緒忽閃忽閃的呢。」
「中午炒倆好菜慶祝一下吧。」胡海笑笑。
胡海說的倆好菜,雖然真就只是兩個菜,但也真就是好菜,一條松鼠魚,一個糖醋排骨,都好吃得不行,項西吃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海哥,」他塞了一嘴排骨,「你其實是個廚子吧,大酒店的那種。」
「自己做著玩的。」胡海說。
「不是正式大廚?」項西有些不相信,「我一直以為你是大廚,賺夠了就退休了,天天泡茶山上養老了呢,那你靠什麼養活自己啊?」
「要飯啊,」胡海笑笑,「街邊一坐,擺個盒子彈琴。」
「我說正經的呢!」項西嘖了一聲,「你要不告訴我你在哪兒要飯,我路過的時候給你扔個塊兒八毛的。」
「鋼琴調音師,」陸老頭兒在一邊笑著說,「平時在街上擺攤給人調音。」
「真厲害,」項西感嘆了一句,其實他並不知道這個鋼琴調音師是個什麼概念,鋼琴還需要調音?還師?不過只要帶上了師字,他就覺得很牛,又吃了一塊排骨,「是個師啊……你不做廚子多可惜啊。」
「我弟弟,」胡海猶豫了一下,輕聲說,「挺饞的,我就想著……學做菜,如果以後有一天……能找到,可以做菜給他吃。」
項西突然沒了聲音。
那天知道胡海不是他哥哥時那種難以描述的失落感夾雜著一絲傷感重新卷了回來,堵得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那天在鑒定中心想要采血找到自己孩子的父母。
想回家的饅頭。
胡海和他丟了的弟弟。
還有……自己。
每個人都是這麼無奈又還懷著期待。
「現在做給我吃也挺好的,」項西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停了停又看了胡海一眼,「哥。」
胡海看著他愣了愣,接著就笑了:「是不是不愛吃魚,看你一直吃排骨。」
「也愛吃魚,但是排骨吃著方便。」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陸老頭兒在旁邊笑著說:「我叫聲哥能給做個醬肘子嗎?」
「你叫師父也沒用,」胡海說,「師娘交待了,不讓吃肥肉,今兒能偷著讓你吃排骨就不錯了,還肘子呢。」
叫了胡海哥哥的事兒,項西沒敢跟程博衍說,雖然認胡海這個哥這個提議還是程博衍自己說的。
但程博衍打電話回來讓他下樓送他去雲水的時候,他沒敢多說。
這人醋勁兒大,勾著了沒準兒自己明天會因為一晚上花樣百出的下不了床。
但說實話,叫胡海那聲哥時,他突然有一種整個人都揚起來了的感覺,就像有了個親哥似的感覺。
那種渴望了很久的親情,雖然並不是真實的,卻也能讓他心裡都是愉快。
他叫過程博衍哥,但感覺不一樣,那時是套親乎,想要靠近程博衍,想要有人拉自己一把……再說他現在也不願意叫程博衍哥,那是他男朋友。
嘴欠的時候還是他爸爸,不能叫差了輩兒……
「給你買的竹筒飯,那邊茶餐廳的,有一次你是不是說挺好吃?」程博衍把打包的袋子遞給他,裡面是個挺大的竹筒。
「真香,我就隨便說了一句,你還記得呢?」項西偷偷感動了一下,打開了竹筒,「你吃了沒?」
「沒,一會兒我去茶莊了要點兒吃的,邊吃邊看你,」程博衍笑笑,「今天心情挺好?」
「還不錯,」項西拿著勺吃了一口,「你還能看出我心情好不好呢?」
「當然能,你心情都掛臉上呢,跟家裡薄荷葉子似的,心情不好葉子都垂著,心情好了都立著。」
「薄荷葉子那是喝了水才立著的,」項西說,「這比喻不對。」
「是啊,大象給它喝了水,就立著了,」程博衍笑著說,「有什麼不對的?」
項西沒說話,又吃了兩口才反應過來,嗆了一下:「你這流氓耍得真是防不勝防。」
「這不能怪我,別人未必能聽懂,」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就你聽懂了,怪我麼?」
「廢話我昨兒晚上剛被澆了水!」項西瞪著他一會兒低頭拿著勺子埋頭吃了兩口,「……算了我吃飯。」
今天是項西自己過來,彭雲凡沒有在後門親自迎接,他下了車,自己進了後院,程博從前門進。
說實話還是有點兒顫的,別是經過屋子的時候看到裡面的茶桌差不多全坐著人,幾個服務員走來走去地給上著茶時,他就顫得蹦了蹦。
還好進休息室的時候看到了胡海,他趕緊過去往胡海身邊一坐:「哥。」
「緊張了?」胡海看著他。
「有點兒,不過你在我就還踏實點兒,」項西定了定神,「今兒晚上給來點兒酷的音樂吧。」
「比如?」胡海問。
「就……普通點兒的,別太高雅了,我聽著會緊張,」項西捏捏手,「我就想著,即然我跟師父那種室外高人范兒沒法比,乾脆就徹底點兒,你明白我意思嗎?」
「明白了,」胡海笑著點點頭,「我試試。」
胡海每次都會先過去,隨便彈點兒算是先活動一下手,項西聽到他的琴聲之後吸了口氣,發了個短信給程博衍:坐下了沒?
坐下了,就等著看你了,找了個能跟你面對面的桌子。
項西笑了笑,一想到抬眼就能看到程博衍,他頓時就放鬆下來了,遛達著穿過走廊進了屋子。
今天晚上人比昨天下午明顯要多了不少,有幾張熟臉,更多的是昨天沒見著的人,應該都是衝著陸老頭兒來的。
程博衍的位置果然是在正中的大桌,桌邊還坐著幾個人,以程博衍那種性子,要不是為了看他,絕對不會跟人擠一張桌子。
他在中間的茶桌後坐下時,屋子裡的人都看了過來,這種目光他昨天已經享受過了,今天再被這麼盯著,已經沒了之前的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服務員小姑娘還是跟昨天一樣,把茶葉給他拿了過來。
他拿起茶鏟取茶的同時,那邊胡海的琴聲低了下去,幾下撥弄之後換了調子。
項西聽了兩耳朵,他只想著胡海可能會彈點兒平時聽得多的,怎麼也沒想到胡海會直接開始彈煙花易冷。
項西要不是手上還有活兒,差點兒要跟著唱起來了。
但不得不說,真好聽,項西把茶葉放進壺裡,手指在燒水壺上試溫度的時候,感嘆了一句,自己果然是個大俗人,胡海平時彈的那些古琴曲子他聽著都不如今天這曲煙花易冷。
程序還是跟昨天一樣,只是茶不同,水溫要求不一樣,對於項西來說,都沒什麼區別了。
心一定,動作上也就流暢了很多,封壺的時候他甚至玩了個花活,把壺蓋壓著胡海那邊琴聲裡一個重音嚓地放到了壺上。
做完這個動作,他自己都想笑,還沒怎麼樣呢就得瑟上了……他往程博衍的方向看了一眼,程博衍正吃著點心,嘴角帶著笑看著他。
他也勾了勾嘴角,沒好意思笑得太明顯。
封壺等著的時候,那邊胡海的煙花易冷彈完了第一段,琴聲轉弱,再清晰起來的時候,本來就有點兒想笑的項西一下沒繃住樂了。
忍不住往胡海那邊瞅了一眼,這人還一本正經地低頭彈著。
屋裡有兩桌年輕人也笑了起來,胡海彈的居然是甩蔥歌。
程博衍估計著胡海彈這些應該是項西要求的,甩蔥歌有點兒意外,不過煙花易冷倒莫名很貼項西的氣質。
跟他專注地泡茶時流露出來的些許小拽和不經意的那種淡漠有種說不上來的契合。
程博衍往胡海那邊看了一眼,這人的醋他也就隨便吃吃,說起來也還算是個挺不錯的人。
「程先生,」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來了怎麼也沒跟我說一聲啊?」
程博衍聽出了這是彭雲凡的聲音,轉頭的時候彭雲凡已經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接著一個小姑娘端來了一壺茶放在了桌上。
「彭老闆……」程博衍笑了笑。
「叫我雲凡吧,小彭也行,」彭雲凡食指豎在脣邊小聲說,「這是我平時愛喝的茶,程先生品品。」
「我不懂茶,」程博衍搶在彭雲凡給他倒茶之前拿過壺,把兩個茶杯裡倒上了茶,「也就嘗個味兒。」
「喝茶沒有懂不懂的,只有喝不喝,」彭雲凡笑著說,「今天是來看看項西表演嗎?」
「嗯。」程博衍點點頭,目光放回了項西身上。
「這小夥子挺特別的,」彭雲凡也看了過去,「不愧是陸老的徒弟,今天這效果我就特別喜歡,客人也挺有興趣的,新鮮感……程先生跟他很熟嗎?」
「算挺熟的吧。」程博衍說。
「那以後如果項西願意到我這兒來,程先生可得經常過來捧捧場了,」彭雲凡說,「夫人喜歡茶嗎?可以一起來,我們這裡也有很棒的花茶。」
「我……一個人。」程博衍說,跟項西目光對上的時候他笑了笑。
項西眯縫了一下眼睛,低頭掀開了壺蓋,胡海的琴聲又轉回了煙花易冷的下半段。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項西慢條斯理地泡著茶,胡海的曲子始終是煙花易冷,但讓程博衍佩服的是居然全沒重樣,各種變了的調子變了的節奏,還有每次都不同的大概是自己加進去的內容。
程博衍不懂音樂,不過聽了一個多小時,居然沒聽煩,甚至沒覺得重複。
他看著已經結束了泡茶正在收拾東西的項西,跟身邊的彭雲凡說了一句:「謝謝彭老闆的茶,我告辭了。」
「送項西回去嗎?」彭雲凡笑笑,「希望還能見到你。」
「會的。」程博衍點點頭,要不是工作原因,項西每次來他估計都會接送。
項西是和胡海一塊兒走出後門的,胡海開了程老頭的q7走了,項西跑過來上了車。
「今天真……」程博衍想說今天真棒,話沒說完,就被項西給打斷了。
「今天真爽吧!」項西瞪著他,「跟美女老闆聊一晚上特美吧!是不是又給你名片了,你趁現在趕緊給我扔了,要不一會兒回去我就扔馬桶裡!」
程博衍沒忍住笑了起來:「沒給我名片,人還能回回給啊,又不是做假證的。」
「你倆一晚上聊什麼了?」項西系好安全帶,「我真想親自過去給你上杯茶啊!」
「沒聊什麼,就沒說幾句,我都盯著你呢,」程博衍湊過來親了他鼻尖一下,「真的,你今兒晚上真是太帥了,這要不是在茶莊,我真想過去給你按桌上把褲子給扒了……」
「現在也不是在家裡!」項西喊了一聲,「注意點兒形象行不行啊!」
程博衍笑著發動了車子,正掉頭往外開的時候,項西的手機響了,他掏了半天才拿出了手機,看了一眼就又喊了一聲:「張警官!是張警官!是不是……」
「快接。」程博衍說。
項西接起了電話,手有點兒抖,聲音跟著也顫上了:「張警官?」
「項西吧?」那邊傳來了張警官的聲音,「本來應該早點兒給你打電話,不過我剛忙完……」
「是不是……平叔……有消息了?」項西問。
「嗯,晚間新聞應該會有報道了。」張警官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不過調子卻是松了口氣的感覺。
「怎麼不早跟我說,新聞都能看了!」項西笑了起來,很大聲地說,「真的抓到了嗎?」
「有紀律嘛,之前不方便說的,主犯都抓到了,」張警官笑得也很爽朗,「還有個事,項西,明天你過來一趟,還有一些問題需要你協助一下。」
「行!沒問題!」項西用力點點頭。
掛了電話之後,他看到自己手指都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了。
「抓到了!」他轉過頭看著程博衍,「平叔抓到了!二盤也抓到了!」
「嗯!」程博衍點頭。
「都抓到了!」項西把手機往後一扔,抓著他胳膊用力晃了晃,眼裡閃著淚光,「都抓到了!以後沒有人……沒有人再扯著我了,再也沒有了!」
「沒有人能扯著你,」程博衍摸摸他的頭,「誰也不能,從來就沒有。」
第81章
項西不算個愛哭的人,但最近程博衍見他哭的頻率越來越高,大概澆水澆多了。
程博衍看了看一直扒著窗戶往外看腦袋都探到外邊兒去了的項西,肯定又哭了,但又不想被他看見。
「想吃點兒什麼嗎?」程博衍問,「我帶你去吃?」
「想吃蛋糕,冰淇淋蛋糕,」項西一邊揉眼睛一邊轉回頭,「哎現在風這麼大呢,剛還看對面那車上有個狗也探個腦袋,你說它得難不難受啊……」
「問你不就行了麼,項小狗也吹了有五分鐘了,耳朵都吹沒了吧。」程博衍說。
「開你的車,廢話這麼多,」項西吸吸鼻子,「天兒轉涼了啊這是。」
「嗯,差不多該進補了,」程博衍說,「週末你跟我去趟我家吧,估計我媽要買不少東西給奶奶拿過去。」
「好,」項西點頭,「陪她買菜?」
「是啊,」程博衍笑笑,「我上回還說要跟她聊聊你的事兒,一直也沒去,現在平叔和二盤被抓了,就比較好說了,要不還倆在逃犯,不踏實。」
「你控制著點兒說,」項西拉拉安全帶,「別什麼都說,你就說平叔是個混混頭子就行了,別的不要說了,偶爾也得學著騙騙人啊,要不要我教你。」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笑了半天:「我知道,我就是想這倆人被抓了,我就踏實了,編瞎話我也編得踏實。」
「嗯,反正你想好,要不會編的項老師教你,這是項老師的拿手菜。」項西樂呵呵地說。
程博衍沒說話,以往項西說起這些時,會帶著刻意的無所謂,想要掩飾自己對過去的那些在意,但現在卻突然沒了那種感覺。
也許是因為平叔和二盤被抓,再也不會有人威脅到他,不會再有什麼讓他覺得不安全,他現在說出這些話時,只有坦然。
看到他這樣的變化,程博衍突然都覺得鼻子有點兒發酸,這麼長時間以來,項西終於可以真正坦然地面對心裡那些糾纏著的黑暗。
有一種往盆兒裡埋了顆小白菜種子每天澆水施肥曬太陽的總算發芽了的感慨。
「想吃蛋糕是麼?」程博衍說,「那就去吃,醫院回來的那條路上有個特別大的總店。」
「是冰淇淋蛋糕。」項西強調了一下。
「行。」程博衍笑著點點頭。
冰淇淋蛋糕這個時間差不多都沒了,去的那家總店沒有,程博衍看看時間也不算晚,於是開著車帶著項西一路找,看到有蛋糕店就停下來問。
最後在離家都快八十里地了的一條不知道什麼街上找到了,蛋糕店的名字還挺有緣,叫程叔叔西餅屋……
「你叔的店,」程博衍問了店員確定還有冰淇淋蛋糕之後才在路邊停好了車,「看能不能給你爸爸打個折。」
「我還想喝罐酸奶。」項西很歡快地跳下車。
「想喝驢奶我都陪你去找。」程博衍說。
「……我不想喝驢奶。」項西看了他一眼。
項西走進蛋糕店,裡面只有一個店員,他轉了一圈:「蛋糕呢?」
「這邊,」店員指了指旁邊帶冷氣兒的櫃檯,「有好幾種。」
「你們老闆是不是姓程啊,」項西趴櫃檯上看著裡面的蛋糕,價格不便宜,他一般舍不得花二三十塊錢就買巴掌不到的一塊小蛋糕,「他兄弟來了。」
「嗯?」店員愣了愣,「我們店長姓王。」
「那不對啊,你們店名叫程叔叔,店長是隔壁老王?」項西回過頭看著程博衍,「人姓王呢。」
「程叔叔是連鎖店,」店員笑了起來,「我們在市裡裡有十幾家店呢,不過老總也不姓程。」
「別貧了,趕緊挑,」程博衍說,「有酸奶也嗎也一塊兒拿了。」
「就這個帶小粉花的,」項西指了指,「酸奶有紅棗味兒的嗎?」
「有。」店員給拿了一罐紅棗酸奶。
回到車裡,項西很舒服地把腿搭到車前面,一口酸奶一口蛋糕地吃著。
啃了兩口之後,他把蛋糕遞到程博衍嘴邊:「你把這個小粉花舔了吧,我沒動,給你留的。」
「幹嘛挑個小粉花的。」程博衍把那朵花給舔了。
「挺好看的,」項西說,「你不喜歡粉色啊?」
「沒特別感覺。」程博衍笑笑。
「那你喜歡什麼顏色?」項西馬上追問,可算是逮著了一個問顏色的好機會。
「沒什麼特別喜歡的吧……綠色?覺得挺舒服的,我去你師父茶室的時候就覺得茶山看著挺舒服。」程博衍說。
「那你怎麼沒綠衣服綠褲子綠鞋啊?」項西邊吃邊說。
「你說這些啊,」程博衍想了想,「白的黑的藍的吧,就這些常規顏色,我媽給我買過一件粉紅色襯衫,現在還掛櫃子裡沒穿過呢。」
「藍色是深藍嗎?」項西問,那天的表倒是黑的藍的都有,但是光藍色就有兩種。
「嗯,我穿個粉藍色什麼樣啊,你敢看麼。」程博衍笑了。
「你穿個火雞色我也敢看。」項西笑著說,那就深藍色的吧,挺穩重的,又不是太沉,應該適合程博衍這種表裡不一的人。
回到家項西覺得很困,但還是撐著看完了重播的晚間新聞,新聞裡沒有太詳細地說,只說是兩個在逃嫌疑人都已經被警方抓獲,地點就在市郊,也沒提線索是怎麼來的,也許就是大健招了吧。
之前程博衍幫著他查過,就平叔和二盤這個制毒販毒的事兒,估計抓著了就是個死,項西想想就覺得有點兒感慨,平叔和二盤也不知道是出不去還是不敢出去還是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居然就在這麼近的地方藏著……
新聞播完之後,他仰著頭靠著沙發,閉著眼睛,心裡很輕鬆,當然,心情也有些複雜。
如果自己沒有最後跑出來,現在會是什麼結局。
在茶莊裡自在地玩著茶,回家路上吃著蛋糕喝著酸奶,回到家裡靠著沙發看看電視……
想著想著他就嘿嘿地樂了幾聲。
「我先去洗澡了,」程博衍站起來,「你一會兒的?」
「嗯。」項西應了一聲,現在天兒涼,他其實有點兒懶得洗澡。
程博衍出來之後回了臥室看書,他進浴室晃了一圈,換了睡衣,然後就偷偷摸摸地想溜進臥室睡覺。
「忘拿衣服了?」程博衍抬眼瞅了瞅他。
「沒啊,已經換好了。」項西扯扯自己的睡衣。
程博衍勾了勾嘴角:「還沒洗澡就換了睡衣?」
「我……洗完了啊,」項西蹭到床邊,「哎好困我先睡了。」
「信不信我給你扒光了扔回浴室去?」程博衍放下書看著他,「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呢,就洗完了?」
「今天洗得隨意一些……」項西還想掙扎。
正想往床上趴下去的時候,程博衍跳起來往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拎了起來。
「哎喲哎喲哎喲……」項西一連串地喊著,擰著眉,「胳膊胳膊胳膊,疼……我的傷還沒好透呢呢呢呢……」
「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想說了,一直沒機會,」程博衍拽著他沒撒手,「我給你出錢去報個表演班吧?我覺得你去演戲肯定比你玩茶要有前途得多。」
「嗯?」項西轉過頭看著他。
「我要不是看過你片子,知道自己手上什麼勁兒,」程博衍說,「肯定以為真弄傷你了。」
「你怎麼就知道沒弄傷,你這一抬手就能卸人膀子的。」項西又把眉毛擰上了。
「就是能卸膀子我才知道你肯定連疼都沒疼,」程博衍又拉了他一下,「站好,真疼的還能這麼掛我手上啊?」
「哎我……」項西掙扎著還想努力再裝一把,但程博衍已經從櫃子裡重新幫他拿了一套睡衣,推著他往浴室走了,「我命好苦啊。」
「我命才苦,」程博衍說,「我剛還坐那滴湯上看電視來著。」
項西想想又樂了:「我明天去找張警官回來幫你刷掉。」
「什麼叫幫我刷掉,又不是我弄的。」程博衍糾正他。
「哎回來我就刷掉,好吧?」項西說。
「乖,」程博衍扒拉了一下他的頭髮,「要不要爸爸幫你洗澡?」
「不用!」項西趕緊一推門進了浴室,「爸爸你看書去吧!趕緊好好學習救死扶傷。」
雖然不願意洗澡,但實在撐著洗完了,還是很舒服的,特別程博衍把臥室窗戶打開了,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一陣涼風從身上掠過,有種涼嗖嗖的暢快感覺。
他跑進臥室,蹦上了床,扯過小被子往身上一裹,在床上來回滾了幾下,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筒:「舒服。」
「剛有人還不願意洗呢。」程博衍關了檯燈,也躺到了床上。
「哎,感覺冬天快來了,」項西衝他呲呲牙,「你聽。」
程博衍剛想問聽什麼,耳邊就傳來了項西牙齒■■打架的聲音,他震驚了:「你冷成這樣了?是不是發燒了啊?」
「沒,」項西樂了,衝他又■■了幾下,「這是我的另一個技能,40度的天兒我也能弄出這動靜來。」
「這技能有什麼用?」程博衍笑了。
「裝可憐用啊,叔叔,哥,大爺大媽,」項西牙齒一邊■■磕著一邊說,「我錯了,我真是沒辦法才……偷你錢包的……我好冷……」
程博衍聽著項西這聲情並茂的話,又想笑又覺得挺心疼,翻身抱著卷成個筒的項西拍了拍:「那夏天就不能用這招了吧?」
「有時也能用,嚇得牙齒打架也是可以的,求求你別打我別打我,我爸爸病了……」項西磕著牙說完就笑了,然後嘆了口氣,「想想挺逗的,人真是什麼樣都能行,你就只能活著的時候,什麼自尊什麼面子什麼道德都可以扔了,也不是扔了,是根本就沒有。」
「你有的。」程博衍說。
「嗯,」項西想了想,「我有的,以前都放在我那個小盒子裡……盒子你幫我收起來了?」
「那個小鐵盒嗎,在櫃子裡,」程博衍說,「要看看嗎?」
「不用,」項西笑笑,「我以前也不總看,都是些小破爛兒,用來記住自己的,有一個叫小展的人,他有電影票,他看過電影,上面還有日期呢,他還有書,不過沒看過……反正都是這些,想起來了就瞅瞅,現在我不需要用它們來證明自己了,就當紀念了。」
「就算什麼都沒有,還有我呢,」程博衍捏捏他耳垂,「我看到你,記得你,心疼你,知道你做過什麼,說了什麼,喜歡什麼,害怕什麼……對吧?」
「嗯,」項西翻了個身跟他臉衝臉,「你還吃醋。」
「是啊,」程博衍嘖了一聲,「不過胡海人還挺好的。」
「是還挺好的,」項西用鼻尖在他脣上蹭了蹭,「不過你別指望我說彭老闆好。」
「不需要你說她好,她好不好跟我們沒關係,」程博衍說,「你要是真在雲水幹下去,她按時給你錢,然後你攢錢,錢攢夠了包養我,就行了。」
項西笑了半天:「你每天在家待著擦地板嗎?」
「是啊,我跟你說,我要不是上班太累了,我每天能把屋從上到下擦兩遍,」程博衍笑著說,「可惜一直沒實現這個遠大的目標……對了明天你刷完那滴湯順便把地板擦一下吧。」
「那叫順便嗎?」項西嘆了口氣。
「是順便啊,刷完湯,稍帶著把地一擦,可不就順便麼,」程博衍親了他一下,「你要是上午出去累了就不要動了,我後天休息的時候擦也行。」
「你說都已經說了……」項西說。
「那你就擦,」程博衍摟緊他,「睡吧,要衝哪面兒?給我勻點兒被子成麼?」
項西把裹在身上的被子扯開了,翻了個身把背貼在程博衍胸口前:「這樣。」
「嗯,」程博衍把被子蓋好,「晚安。」
「晚安。」
要再次見到張警官,項西有點兒不知道是興奮還是忐忑,張警官說辦事順路可以稍上他,於是項西站在小區門口等著。
沒有了三人組,沒有程博衍,只是他自己一個人,但卻不再需要擔心會不會有人突然衝出來,這種感覺簡直無法形容的美妙。
就連張警官開著警車停在他面前時他那種見了警察就想跑的緊張感也消失了,很愉快地鑽進了車裡。
「今天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主要是認一下照片,然後嫌疑人的一些相關說法需要你協助側面再證實一下,不會耽誤太長時間。」張警官給他說明了一下。
「嗯,我反正也沒什麼事兒,」項西頓了頓,「那……」
「你的事,我們梳理他的關係的時候也問了一下,」張警官知道他想問什麼,「沒有什麼有用的線索,他說是撿回來的,地點也說了,一會兒我可以把地點寫給你……你戶口的事怎麼樣了,順利嗎?」
「挺順利的,還去采血了,比對結果還沒有出來,我正等呢。」項西說,平叔的話也許是真的,關於他的身世,也許真的就是這樣了,被父母遺棄……
可是為什麼要扔掉他?
如果找不到家人,也許也永遠沒有答案了。
協助張警官他們認了一些照片,上面的人有些他見過一兩次,有些沒見過,他都如實說了,又回答了一些問題,然後簽了個字,就沒事兒了。
項西拿著張警官給他寫的一個地址站在車站等車,確切說這不是一個地址,這是平叔回憶撿到他的地點時提到的地方,西郊一條土路,旁邊有些民房,他被包好放在一戶人家的墻根兒邊。
還真是西邊兒撿的。
項西笑了知,看著手裡的紙條。
「我明天休息,」程博衍回到家一邊換鞋一邊說,「我們去一趟吧,那個地方。」
「嗯?」項西看著他。
「去看看,打聽一下,也許能有人記得,」程博衍遞給他一個紙袋,「紅棗酸奶,還冰的。」
「啊,」項西很開心地拿出酸奶喝了一口,「你怎麼想起來給我買這個啊。」
「下班的時候路過酸奶店,感覺你今天可能挺累的,就買了,」程博衍抓抓他頭髮,「擦地了啊?」
「嗯,按你的要求擦的,其實也不怎麼累,」項西又指了指沙發,「沙發也刷了,不過還有點兒印子。」
「沒事兒,差不多就行,我坐上去就看不見了,」程博衍說,「今天要去雲水嗎?」
「不去,一星期就三次,」項西靠在沙發上很舒服地喝著酸奶,「師父要真以後就讓我去這兒了,是不是要請他吃個飯感謝啊?」
「不去這兒也得感謝啊,可以請他上家來,」程博衍一撈袖子,「我來做一頓。」
「我覺得那家茶餐廳挺不錯的,又乾淨,東西又好吃,」項西沒看他,垂著眼皮看著酸奶瓶子,「或者……」
「我打算從今天開始一天學一個菜。」程博衍一邊換衣服一邊說。
「要不就在茶研所那邊也行,我那天看到一家粵菜館,比較清淡吧,老頭兒合適吃。」項西繼續說。
「今天先來個苦瓜炒雞蛋吧。」程博衍進了廚房。
晚飯是苦瓜湯和苦瓜炒雞蛋,苦瓜有點兒生,不過味道還湊合,程博衍放了點兒辣椒一塊兒炒的,苦味不明顯。
苦瓜湯就有些微妙了,不過項西也喝了兩碗湯。
「真好養活。」程博衍說,他沒吃多少,本來吃得就不算多,再加上菜不怎麼樣。
「明天我來做菜吧,」項西放下筷子,「看在我這麼好養活的份兒上。」
「明天我們在外面吃,」程博衍說,「早上我們出去,先去打聽一下消息,然後在附近玩玩,算是散心,那邊河邊不少農家樂,我們去吃點兒土雞什麼的怎麼樣?」
「好啊。」項西點點頭。
「項西,這趟就是去試試能不能打聽到,」程博衍握握他的手,「無論能不能打聽到,就當是一次郊遊。」
「嗯,」項西笑笑,「咱倆還沒有出去郊遊過呢。」
「你身份證辦下來之後,我們去遠點兒的地方玩幾天,」程博衍拿過手機看著日曆,「我爭取今年休幾天年假,看看能不能行。」
「真可憐,」項西托著下巴看著他,「看來真得以後我賺錢了養你才行。」
「就指望你了,快解救我吧。」程博衍笑著說。
雖說只是一次尋找可能性的本市西郊之行,但項西卻還是很興奮,一早起來就往包裡裝好了水和零食。
這次他沒有抱太希望,更多的是希望能跟程博衍有一次郊遊。
雖然已經初秋,踏青已經不可能,可是兩個人,開著車,帶著吃的喝的,去郊外哪怕只是看看枯草,也很有意思。
程博衍沒有他準備得這麼詳盡,只是拿了一瓶小的消毒液放進他包裡。
「人都說,身上得錢包手機鑰匙都在才踏實,我覺得你不用,你抱著瓶消毒液就能舒坦了。」項西嘆了口氣。
「還得帶著我兒子,」程博衍摟摟他的肩,「出發吧。」
第82章
臨到要進電梯的時候,項西有些不放心,把背包拉開遞到程博衍眼前:「你看看,還缺什麼嗎?」
「還能缺什麼啊?水和吃的你都帶了,創可貼你都帶了,我們就去趟郊區,又不是長途旅行,」程博衍笑了,但還是很認真地看了一下包裡的東西,「東西真全,不缺了。」
「沒出去玩過,沒經驗嘛。」項西嘿嘿笑了幾聲進了電梯。
其實什麼都不帶也沒事兒,就市郊,也不是野地裡,缺什麼買就行,但項西覺得還是得自己帶,這樣才有意思,才像是一次郊遊。
東西帶得越多,越過癮。
程博衍差不多能猜到他的心思,上了車之後項西的包都沒放下,把寶貝相機拿出來單獨放好之後就一直抱著包研究帶出來的東西。
路過一個小超市的時候,程博衍停了車,帶著項西又進去轉了兩圈,買了不少吃的,什麼火腿腸麵包之類的。
「可以野餐了吧?」項西很滿意地拎著袋子。
「嗯,如果吃農家樂,也可以只要一條魚或者一隻雞,別的菜咱自己帶了,」程博衍笑著說,「當然如果還沒到飯點兒你就都吃光了,那就另說了。」
「估計是撐不到吃飯了,」項西拿了個小玉米腸出來開始啃,「一路吃著才最好玩了。」
去西郊的路在修,程博衍都開到了才發現得繞道,而且得繞挺大圈兒。
「繞吧,沒事兒,」項西的心情完全沒有被影響,邊吃邊說,「其實就這麼坐在車上,一天都沒事兒,好玩。」
「開一天我不活了。」程博衍把車掉了頭。
「等以後我有錢了給你請個司機開車。」項西說。
「二十萬的車還請個司機,好有性格啊。」程博衍笑著說。
「傻了吧,能請司機的時候肯定得換車啊,」項西拍拍手,「換輛……換輛……」
換輛什麼牛逼車項西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他對車的了解僅限於平叔的麵包車,也沒必要去了解,就麵包車,算上最後被扔車上拉野地裡差點兒打死的那回,一共也沒坐過幾次。
往北繞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他們才從一條坑坑窪窪的路上繞回了去西郊的路上,這條路年頭久了,兩邊都是做根雕的,平時拉樹根的大車來回壓著,早爛得跟發過天花似的了,坐車上喝口水都能甩一臉。
回到平整的路面上的時候,項西忍不住長舒一口氣:「顛得我舌頭都沒知覺了……」
「好玩麼?」程博衍問。
「好玩。」項西笑著回答。
西郊這邊這段路剛修完,不算寬,但很平坦,兩邊有不少新建的小區,但商店很少。
車再往前穿過西郊挨著的鎮子之後,路還是不錯,但慢慢房子都變少了,開始出現一些農田,遠遠地能看到些小村落。
風景很美,空氣也明顯乾淨了很多。
不過穿過鎮子之後,項西的話就沒了,東西吃得也變得很慢,這會兒咬著根薯條兩分鐘了還叼在嘴上,看著窗外發愣。
「是還得往前點兒吧?」程博衍把天窗打開了,問了一句。
「嗯,第三個路口右轉,我數著了,剛過了一個路口,」項西說,這會兒才總算把薯條吃進了嘴裡,「你說,平叔跑這兒來什麼?」
「不知道,你跟他這麼多年,平時他不來這邊嗎?」程博衍問。
「他不太出門兒,出門兒也在自己地盤上,跑遠了容易被人蹲,」項西說,「不過他以前做過蔬菜批發,是不是得上這邊兒來?」
「有可能吧,」程博衍往後指了指,「剛我們經過的鎮子,有牌子,是我們市的蔬菜基地,再往前還有個桃還是李的示範基地。」
「我們去吃嗎?」項西問。
「示範基地不零售吧,想吃回去給你買。」程博衍說。
「那我們回去的時候要不要在鎮上買菜,不是蔬菜基地麼?」項西又問。
「……想買就買吧,新鮮。」程博衍聽著項西有些跑題的話,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聽得出項西開始有些緊張。
第三個路口程博衍的車往右拐上了一條村村通的小路,前面是個挺大的村子,遠遠就能看到不少小樓。
這村子看上去不錯,村民的生活應該都不錯。
所以把孩子扔在這裡?
可是為什麼不直接放在城裡?
醫院,福利院,居民樓,很多地方都可以……
或者就是附近的村民?
程博衍看著項西的側臉,實在長得也不像村裡或者鎮上的孩子。
也許是覺得這裡的人會純樸一些,會善待一個男孩兒?
程博衍滿腦子裡瞎琢磨著的時候,前面的路變窄了,車不太好過去,他把車停在了路邊熄了火。
「下車?」他問項西。
「嗯,」項西打開車門跳下了車,手裡的薯條撒了一車座他也沒發現,「應該是這裡了。」
「那就問問吧。」程博衍也沒管那些薯條,跟著下了車。
停車位置是村口,有棵用水泥墩子圍起來的大樹,樹下有一套石桌石椅,旁邊還亂七八糟放著不少水泥塊,估計是村民平時閒聊的地方。
這會兒是上午,一眼看過去,四周連一個人都沒有。
「也不知道我是被放在哪個墻根兒下邊了,」項西說著慢慢順著小路往村裡走,「應該不會太往裡吧。」
「我去問問。」程博衍快步往就在村口的一個小院走過去。
院門沒有關,他推了推門,隨著一陣狗叫,他看到院子裡有條黑狗,還有個正在摘菜的老太太。
「您好,」程博衍衝老太太很有禮貌地笑了笑,「您一直住在這裡嗎?」
老太太先是對狗喊了一句什麼,狗趴下不叫了,她又轉過頭對他們說兩句,程博衍一個字兒也沒聽懂。
「你新聞採訪呢?我來問,」項西說著從程博衍身邊擠進了院子裡,直接走到老太太身邊一蹲,拿了根菜出來一邊摘一邊問,「奶奶,你不是本地人啊?」
老太太的話程博衍還是聽不懂,但讓他吃驚的是項西能聽懂。
「這菜自己種的吧?」項西又說,「比我們平時市場買的好多了,還是你們生活好。」
老太太笑了起來,又說了兩句。
「累?嗯,那是累點兒,」項西點點頭,「您家裡還有人嗎?出去打工了?」
程博衍沒進院子,站院門口聽著項西跟老太太聊天兒,還聊得挺自然的。
院裡的狗伸了個懶腰,慢慢走到了門口,跟程博衍默默對視著,這狗不是土狗,長得挺像拉不拉多,耳朵沒立著,看上去也不像土狗那麼怕人。
程博衍下意識地退開了一步,把路給狗讓了出來。
狗卻沒走,而是跟著他往這邊挪了一步,伸個鼻子就往他腿上聞了過來。
他趕緊縮腿,又退開了一步。
狗又逼上前來。
他只得又退。
退出了十來步,都快退回村口了,狗還很有興趣的看著他,他嘆了口氣,繞了兩步從狗身邊想走回院子門口。
就擦身而過這一瞬間,狗突然抬頭往他手上舔了一下。
「哎!」程博衍猛地一收手,手上涼嗖嗖的一片濕意讓他頓時有種想要去撞墻的衝動。
「怎麼了?」項西聽到了他的聲音,跑出來一看就愣了,「你被狗咬了?」
「沒有,」程博衍舉著手,「它舔我。」
項西往院門上一靠就開始樂,然後院裡老太太說了句什麼,他招招手:「院裡有井水,來洗洗手吧。」
程博衍本來想說我要迴車上拿消毒液,但考慮到現在正在打聽重要的事,他還是進了院子。
院裡有口壓力井,項西壓著水讓他洗了手,順便把褲子和鞋都給澆濕了……
「問到了沒?」程博衍甩甩手上的水。
「老太太說有印象,」項西揉揉鼻子,臉上的笑意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皺著眉有些不安的表情,「但記不清了,就說好像有這麼個事,但肯定不在她家,讓上旁邊再問問。」
「那就去問。」程博衍說。
跟老太太道了個謝之後他倆出了院子,往旁邊那家走過去。
這回程博衍沒再去問,他怕再什麼也聽不明白,項西過去敲了門問的,這回是個中年女人,說的話口音不重。
程博衍聽懂了。
「孩子啊?有過一個,我記得,那會兒我剛嫁過來,就嫁過來那年的冬天,」女人走出來指了指另一邊,「就那邊胡家,在他家那個墻邊。」
程博衍一聽這話,心裡頓時一陣激動,項西估計也一樣,他看到項西跟著那女人手指的方向猛地一轉身。
這個胡家沒有人,主人出門走親戚去了,不過這個女人對這件事記得很清楚,於是他倆在女人家院子裡坐下了。
「你倆幹什麼的?」女人問,「問這個幹嘛?」
「那個小孩兒,」項西指了指自己,「是我。」
「啊?」女人眼睛一下瞪大了,很吃驚地半天才說了一句,「老天爺……」
「大姨,」項西說,「能跟我再說說嗎?」
「我想想啊,」女人盯著項西上上下下地看著,「你沒病啊?身體還好?」
「挺好的,」項西被她問愣了,「怎麼?」
「一早上起來,那孩子就放那兒了,」女人又指指那邊胡家,「他家院子墻邊兒,也不哭,也不鬧,臉煞白的……有人扯開被子看了,是男孩兒,我們村倒是有想要男孩兒的,但這樣的,誰敢撿啊,都怕是病孩子,哭都不會。」
項西沒有說話,雙手緊緊捏在一塊兒。
「那後來呢?」程博衍問了一句。
「後來也沒人敢撿啊,那會兒我們村還都窮,沒現在這麼好的日子,要是個沒病的還好,就怕有病養不下,」女人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項西,「真是你?看著也沒毛病啊……」
「後來誰撿了?」程博衍追問。
「就都說這樣的得送福利院,我們這兒哪來的福利院啊!」女人說,「快中午的時候,鎮上有人聽說了這事兒,來了個男的,給抱走了。」
程博衍跟項西對視了一眼,項西還是沒說話。
鎮上來了個男的抱走了,那應該就是平叔。
平叔說的真是實話……
「那……」程博衍想了想,「那孩子誰抱過來的?有人看到嗎?」
「沒人看到,不過,」女人壓了壓聲音,「清早有人看到有個不認識的女的從我們村這條路出去,上了輛車,都說是有錢人,那年頭能開車都有錢。」
「是她抱來的孩子嗎?」程博衍問。
「那就不知道了,沒人看到啊,」女人說,「不過十有八九就是了。」
「多大年紀?」程博衍繼續問。
「那就不清楚了,三四十歲吧,我也沒看著,就聽人說的。」女人說。
「那……」程博衍還想問下去,旁邊的項西突然站了起來。
「走吧,」項西說,又對女人笑了笑,「大姨謝謝你。」
「真是你啊?」女人看著他,「真是你?」
項西沒再出聲,轉身走出了院子。
「謝謝。」程博衍說了一句,趕緊追了出去。
項西沉默地走出了村子,回到了車邊。
程博衍開了車鎖,他拉開車門,正要上車的時候看到了之前被他撒在車座上的薯條,猶豫了一下,伸手把薯條撿起來捧在手裡,上了車。
「項西,沒事兒吧?」程博衍沒上車,站在副駕駛門邊有些不放心地看著他。
「有點兒……鬱悶,」項西低頭一根根地吃著的裡的薯條,「平叔這麼多年沒幾句真話,這事兒居然沒騙人,太……神奇了。」
「要不我們再問問?」程博衍說。
「不用了,」項西把手裡的薯條都塞進了嘴裡,吃完之後往車座上一靠,「問也就是這些了,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程博衍頓了頓,繞過車頭上了車。
「其實我還成,沒什麼太大感覺,」項西說,「采血比對那兒估計也不會有結果,如果真是被扔掉的,誰還會去采血找啊?」
二十年前,三四十歲的女人。
抱來孩子的未必就是生母。
但這個猜測程博衍沒有說出口,一來是不是生母也沒什麼實際意義,都只能看最後比對的結果,二來他實在已經不想再給項西任何希望了,這次來還說是為了查證一下當年的情況找找線索,這個猜測卻實在是不能再說。
「開車吧,」項西系好了安全帶,「不說郊遊的嗎?」
「嗯,」程博衍發動了車子,「之前看指示牌,再往前點兒有個生態農莊,去看看?」
「好,」項西眼睛亮了一下,「生態農莊是幹嘛的?」
「大概就是種點兒無公害的菜讓客人自己摘,還有水果什麼的,可能還有果園雞?」程博衍說。
「那去,」項西坐直了,「不知道能不能釣魚,我還挺想釣魚的呢。」
說實話,程博衍有些分不清現在項西的狀態是強裝的還是真的,但他沒再追問,開車離開了村子的小路,回到之前的大路上慢慢往前開。
幾分鐘之後,項西才靠在窗邊說了一句:「別擔心我,我是真沒事兒。」
「嗯?」程博衍看著他。
「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能做的,能想的,能問的,我都試過了,」項西說,聲音很平靜,「無論是他們不要我,還是別的原因,我已經盡力了,找得到還是找不到,其實都已經只是一個念頭而已了,執念而已。」
「是麼。」程博衍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就像你說的,畢竟還是要往前走,我不能總被過去拖著,」項西很快地轉頭在他手心裡親了一下,「我來的時候就想好了,這次身份證辦好,戶口有著落了,無論最後比對是什麼結果,我都不會再去多想了,有現在的生活,足夠了。」
「真這麼想?」程博衍問。
「真的,人活一輩子,不可能什麼都完美,我現在已經挺完美了,」項西點點頭,「真的,夠了。」
「那我們現在去郊遊?」程博衍拍拍方向盤。
「郊遊!」項西拿過相機,「先停一下。」
程博衍把車停下了:「怎麼?」
項西拿著相機下了車,一大片麥田的那邊,遠遠還能看到之前的小村子,他舉起相機拍了幾張。
程博衍問他要過相機看了看,項西拍的照片進步很大,這幾張看著讓人會有種天地間只剩下了自己的感覺。
「這照片要叫什麼?」他笑著問。
「叫……偶然,」項西關好車門,「一個偶然,一個偶然,一個偶然,很多偶然,錯過任何一個,我們現在就不能這樣待在這裡了,多奇妙的世界。」
今天不是週末,也不是旅遊季節,生態農莊幾乎沒有人,農莊外面只停了三四輛車。
「差不多能算包場了吧?」程博衍下了車,看看四周。
陽光很好,旁邊是山,一條水渠從農莊旁邊穿過,能聽到嘩嘩的水聲,讓人整個都放鬆下來了,有些懶洋洋的。
「這會兒還有東西摘嗎?」項西跑到水渠邊趴著,伸手撩了撩水,「水真清啊,你來看!」
「沒東西摘也沒事兒,」程博衍走到他身邊,「你看後面那個牌子。」
項西回過頭,看到幾輛車後面立著個木頭牌子,上面七扭八歪地寫著字。
「自己抓,果園雞,魚塘……開釣,」項西笑了,「這字兒真夠可以的,都能被我嘲笑一把了。」
「走吧,可以釣魚。」程博衍拍拍他。
「我想抓雞啊。」項西起身跟他一塊兒往農莊裡走。
「釣魚吧,」程博衍說,「你不是沒釣過魚想釣嗎?」
「我也沒抓過雞啊,我現在想抓雞,」項西堅持著,又往旁邊山上看了看,「看!山上有網子,雞就是養那兒了吧!」
「釣魚不行麼?」程博衍嘆了口氣。
「你想釣魚啊?那先抓雞然後去釣魚唄,」項西看著他,頓了頓之後突然樂了,指著他,「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程博衍斜了他一眼。
項西嘿嘿哈哈地樂了好一會兒才一拍他肩膀:「爸爸!你是覺得抓雞會很髒吧!」
「……本來就是,」程博衍嘖了一聲,「又是土又是毛的。」
「你剛被狗舔了還沒消毒吧?」項西笑得不行。
「是啊!」程博衍突然想起這件事,立馬一扯項西背後的包,「消毒液呢?」
「我拿給你,哎喲,」項西邊樂邊打開了包,把消毒液給他拿了出來,看著他搓手,「那狗挺喜歡你的吧?」
「估計是看我給它讓路都快讓回城去了,表示感謝呢。」程博衍皺皺眉。
這個農莊說是農莊,其實就是農民自己圈了地蓋上些房子,種點兒水果養點兒雞和魚,房子都是農村常見的那種。
往裡走了一會兒,碰上了一個農民模樣的大叔,手裡抓著一把草,看著他倆就喊了一句:「老闆吃飯嗎?」
「吃飯,」程博衍說,「在哪兒吃?」
「屋裡啊,靠著水呢,可舒服了,山邊也有屋子,山景房水景房你們隨便挑。」大叔很爽朗地笑著說。
「能自己抓雞嗎?」項西問。
「能啊,想吃雞我就帶你們去抓,不過自己抓要貴一些,怕你們不會抓,傷了別的雞。」大叔說。
「釣魚呢?有魚竿嗎?」項西看到了程博衍臉上變幻莫測難以形容的表情,又笑著問了問釣魚。
「有!什麼都有!我開這個農莊很多年了,什麼都有,保證你們玩得開心,」大叔招招手,「來吧,先看看菜單,挑個包廂。」
菜單很簡單,就是雞鴨鵝還有魚,還有些山貨小炒。
程博衍要了只雞,筍乾農家臘肉,項西要了一份老闆強烈推薦說吃了不後悔吃了還想吃的炒螞蚱。
「炒……什麼?」程博衍問。
「螞蚱,」項西說,看著程博衍一臉震驚,他又補充了一句,「螞蚱,就是蝗蟲啊,一蹦一蹦的那種。」
「我知道什麼是螞蚱,」程博衍看著他,「你要吃這個?」
「嘗嘗啊,挺好吃的,我小時候吃過烤螞蚱腿兒,」項西很有興趣地看著老闆,「自己養的還是捉的啊?」
「養的,現在捉不到這麼多了,」老闆笑著說,「不過味道保證好!而且這東西營養好著呢,蛋白蛋豐富。」
「烤螞蚱腿兒?怎麼烤?」程博衍還在糾結項西之前的話。
「嗯,」項西比劃著,「火柴啊,打火機啊,揪下來烤一烤就吃了,身體烤不熟沒法吃。」
「你……幹嘛吃這個啊?」程博衍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
「饞唄,」項西轉身往外走,「老闆,給拿兩根兒魚竿,我們先釣魚。」
程博衍還沒從項西生烤螞蚱腿兒和他們一會兒還要吃炒螞蚱裡回過神來,項西已經拿了老闆給的魚竿和餌料,拉著他到了魚塘邊。
「這怎麼釣?」程博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倆已經踩在了魚塘邊的泥地裡。
「坐那兒啊,有小凳子。」項西指了指水邊的泥地,那裡放著幾張給客人釣魚的小木凳,看上去應該是手工做的,不太講究。
「我不……」程博衍愣了,低頭看看鞋邊上的泥,「我就在這兒看你釣吧。」
「要了命了,」項西樂得不行,踩著泥蹦了兩下,「其實挺乾的,又不是爛泥……」
沒等程博衍說話,他已經跑到水邊坐下了,回過頭又看著程博衍:「陪我釣魚啊爸爸。」
「……來了。」程博衍一咬牙,走過去一屁股坐到了他身邊。
「怎麼釣?」項西晃了晃魚竿。
「先掛餌吧,魚塘裡的魚應該好釣的,」程博衍用手指把老闆給的餌料盒子扒拉開了,一看裡面就轉開了頭,「哎。」
「捏點兒在鉤子上就行吧?」項西伸手從盒子裡捏了一坨餌,「跟屎一樣。」
「閉嘴。」程博衍說。
「我幫你掛吧,」項西說,「你只管釣就行。」
「不,」程博衍轉過身,捏出一坨,「我幫你,我帶我兒子出來玩,就得我來。」
「你不難受啊?」項西笑了。
「不難受,」程博衍說,「難受也忍了。」
第83章
項西搓了搓手上的餌料渣子,一邊看著程博衍咬牙切齒地往魚鉤上掛餌,一邊往自己包那邊伸過手去。
「你幹什麼?」程博衍盯著他的手,「你包就這麼往地上亂扔我都沒說話了,你還想用這個手去摸?」
「我不摸包啊,」項西說,很快地從開著口的包裡捏出了一小包牛肉乾,「我吃這個。」
「你不嫌髒啊?你剛摸了屎……」程博衍說得自己都說不下去了,看著自己正捏著「屎」的手,「你真這麼饞就先去洗個手。」
「洗了一會兒也髒了……」項西想了想,從凳子上起來蹲到了魚塘邊。
「項西!」程博衍很無奈地看著他,「你是要在這兒洗手?」
「啊——」項西收回了準備往塘裡伸的手,拉長聲音嘆了口聲,轉身往農莊園子裡的手壓井走過去,邊走邊嘟囔著,「有句老話沒聽說過麼,髒水不髒手……」
「沒聽說過。」程博衍說。
項西洗了手回來,坐在凳子上開始吃牛肉乾,程博衍在一邊半天也沒把餌掛好。
「還是我來吧,」項西啃著牛肉乾,「你這捏個蘭花指捏到明天也掛不上去。」
「我就不想有更多的手指碰到它!」程博衍皺著眉。
「還一盒餌呢,老闆說不一樣的兩盒,釣不同的魚,」項西指指另一個盒子,「你要不試試那盒的吧,可能好捏點兒?」
「是麼?」程博衍弄得挺窩火的,一聽這話,立馬把手上已經被捏得不剩多少了的餌料渣子一扔,打開了另一個盒子。
之前的餌料主要是太軟,老弄不好,他把手指戳進了這個盒子裡捏了一點兒出來,想先感受一下軟硬程度。
剛把手拿出來,他整個人就驚呆了。
「哎?活餌啊?」項西也吃了一驚,「這是蚯蚓啊?」
程博衍看著被他捏在手指間還在扭動著的蚯蚓,一種無法形容的驚悚襲遍全身,感覺汗毛不是倒立而是直接棄他而去了。
「我!」程博衍猛地一甩手蹦了起來,接著就跟觸了電似的往手壓井那邊連跑帶蹦地跑,還瘋狂地甩著手。
項西趕緊也跳起來跟著跑過去,跑了一半就忍不住蹲地上開始樂,笑得氣兒都快喘不勻了:「你到底是怕蟲子還是嫌噁心啊……」
程博衍顧不上理他,衝到水井邊抓著壓桿連按了七八下,手放水裡又是衝又是搓的折騰了好半天。
好容易衝完了手,他走到項西身邊,手上還滴著水:「這老闆是不是瘋了!」
「釣魚用蚯蚓很正常的啊,」項西拉過他的手摸了摸,又輕輕拍著他手背,「不怕不怕,沒事兒了。」
「你是不是還要給我呼嚕呼嚕毛啊?」程博衍斜了他一眼。
項西立馬摟住他,抬手在他腦袋上扒拉著:「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我不釣魚了,」程博衍說,「我要回家。」
項西笑得停不下來:「不釣魚了,我們去捉雞?」
「你當心我收拾你啊!」程博衍指了指他,又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然後長嘆了一口氣,「我還是用之前那個餌吧。」
兩人坐回水邊,程博衍貓腰又折騰了一會兒,總算把鉺捏到了項西那個鉤子上:「行了,釣吧。」
「你呢?」項西把竿一甩,鉤子帶著魚線在空中劃出很細的一道弧線,瀟灑地飛了出去。
「我……」程博衍本來覺得項西這一甩線的姿勢很漂亮,但沒等表揚呢,線飛出去就直接繞在了魚塘邊的小樹枝上,他頓了頓,「我先……幫你把線弄回來吧。」
還好項西這一把甩線的方向還湊合,那是棵小樹,比灌木大不了多少,程博衍扯了幾下,把線給弄了下來,鉤子也沒壞,但好不容易弄上去的餌沒了。
「你有點兒準頭行麼?」程博衍很無奈地再次捏出一坨餌。
「我覺得我控制著了呢,要不你一會兒站遠點兒,我主要是怕甩出去的時候勾你臉上了。」項西說。
程博衍往後退出了能有好幾米:「夠您施展了嗎?」
「往邊兒上再挪挪,」項西指揮他,「萬一我往後一伸展……」
程博衍又往旁邊走了幾步:「行了,甩吧,你做套廣播操也甩不到這邊。」
項西一揮胳膊,這回不錯,甩到了水裡,雖然感覺離岸還是有點兒近,但他沒再繼續甩,坐回了椅子上,一副釣魚老手的架子擺上了。
程博衍沒釣魚,去洗了手之後,他坐在項西身邊看著水面。
他對釣魚興趣不大,只是在釣魚和抓雞之間如果不能選擇去死就只能選釣魚了。
項西似乎還挺喜歡釣魚的,坐凳子上安靜地等著,十來分鐘都沒怎麼動過。
「你還挺坐得住。」程博衍說。
「就愣著唄,」項西笑笑,「我以前沒事兒乾的時候經常這麼愣著,幾小時也沒問題。」
一個小時過去了,項西往上拉了四五回竿子,程博衍給他掛了四五次餌,也洗了四五回手。
一條魚也沒釣上來。
「你剛點菜要沒要魚?」項西問。
「沒要,就要了只雞還有小炒什麼的,還有你要的……螞蚱。」程博衍一想到這玩意兒就一陣無語。
「那還好,」項西松了口氣,「要不等我釣,估計到晚上也吃不上了。」
「要了魚也不等你這條啊,」程博衍笑了,「難道要了只雞還等著去……」
「對啊!」項西突然一扔魚竿站了起來,「我還忘了呢,咱要了只雞是吧,雞得去捉啊!」
程博衍頓時覺得想撿起魚鉤把自己嘴縫上。
「走,讓老闆帶咱倆抓雞去!」項西釣不上來魚本來挺鬱悶,一提抓雞,又瞬間鬥志昂揚了。
農莊圈上了用來養雞的是座小土山,有農民自己種的樹,其中有一片用網圈了起來,雞都在裡面,也喂,不過主要是自己跑著找蟲子吃,所以雖然也就養上一兩個月,但肉質要比平時吃的肉雞好得多。
可是……
程博衍站在圍網外邊兒,看著項西一點兒沒猶豫地跟著老闆把圍網上的一個破口子一掀鑽進去的時候,他覺得吃點兒肉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來啊!」項西轉身衝他招了招手。
老闆也回頭看著他,還指了指那個破口子:「當心碰頭。」
這種情況下要是個姑娘,說哎呀好髒我不進去了,還能湊合,一個大男人要這麼幹,估計能讓人笑死。
程博衍心裡嘆著氣哀嚎了一聲,橫下心低頭往破口子裡一鑽。
不知道是個兒高了還是腰彎的不夠,他腦袋剛往裡一探,就覺得頭髮被什麼東西勾住了。
「我來我來!」項西趕緊蹦了過來,拎著網子上面一提。
程博衍趕緊鑽了進去,對著腦袋一通拍。
接下去的捉雞活動他是打死也不參加了,就跟在老闆和項西身後。
先是找雞,網裡的雞不少,但因為地盤大,雞都沒在網邊活動,全在樹林裡,他們得鑽林子裡去找。
其實還挺有意思的,林子裡空氣挺好,景色也不錯。
程博衍看著四周,覺得只要雞不衝他撲過來,這麼走走轉轉也算是種享受了。
但還沒等他開始細細享受,就聽見了雞叫。
接著就看老闆手一指,項西以閃電般瀟灑漂亮堪比黃鼠狼的身姿竄了出去,完成了第一次突襲。
但沒捉到雞。
一群雞受到驚嚇,頓時又叫又撲地四散逃竄。
程博衍轉身就想跑開。
不知道為什麼,雞們就像是受到了感召,也可能是覺得這有這麼個高大的領袖在前面帶頭跑,跟著會比較安全……總之是他一轉身跑了沒兩步,就感覺有雞撲騰著撞到了他腿上。
「抓住那隻!」項西在後面喊,「爸爸抓那隻!」
程博衍被項西當著老闆的面吼出的這聲爸爸徹底震驚了,為了防止他繼續喊下去,程博衍回手一撈,摸到了個毛呼呼的東西,也顧不上這是頭是屁還是翅膀就一把抓了過去。
抓住了就沒敢再撒手,任憑這隻雞撲著翅膀扇得他一臉毛和灰,他都皺著眉抿著嘴憋著氣巋然不動。
老闆跑過來接過了他手裡的雞,很熟練地抓好了,說了一句:「挺厲害啊,都不用看就能抓住……這隻行嗎?你看要是不滿意就再……」
「不不!不!就它!就這隻!」程博衍退了兩步指著雞,「就是它了!」
老闆拿著雞走了,程博衍沒說話,看了項西一眼。
「馬上!」項西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從包裡掏出了消毒液,還有一包消毒紙巾遞了過去。
程博衍先搓了手,然後扯出張紙巾在臉上狠狠擦著,一連擦了四張紙,才松了口氣:「哎。」
「是不是拍你臉了?」項西笑著問。
「沒拍著,但我覺得我可能吃了雞毛。」程博衍皺著眉說。
「去下面洗洗吧?」項西說。
「不急這一秒兩秒了,你想在林子裡走走嗎?」程博衍說,「我反正已經……這樣了……」
「好啊,」項西點頭,「老闆說再上去點兒有個亭子,算是觀景台吧,能看挺遠的,我還想上去拍幾張照片。」
「那上去,」程博衍說,「不走雞那邊兒吧。」
「不走,從旁邊穿過去就是去亭子的小路了,」項西說完又樂了,「我還第一次看你這麼狼狽,你說你這麼講衛生的幹嘛說要來農家樂啊。」
「想帶你來玩玩唄,我其實還成,就主要是太突然……」程博衍摟了摟他的肩,然後又鬆開拍了拍他身上,再重新摟住,「狗舔雞撲的。」
要說不走雞那邊兒,也就是說說,在走出圍網之前誰也不知道雞在哪邊,這是人家的地盤,這裡的每寸地都踩遍了,時不時還能看到樹幹靠下的地方能看到蹭在上面的雞毛。
從小路邊的圍網裡鑽出去的時候,程博衍實在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麼老闆不給網子開個門?非得這麼扯個口子?」
「裝個門多費事啊,」項西說,「估計要不是為了方便客人進來,這口子他都不用,直接兜地上一掀就進來了。」
程博衍嘆了口氣,拍了拍衣服:「去亭子吧。」
這座土山不高,亭子建在靠近山頂的一塊平地上,挺土的一個亭子,但是因為風大,吹得還挺乾淨。
項西把包裡的零食和水都拿了出來,放在亭子中間的石桌上,一屁股坐下,然後感慨了一句:「我帶了這麼多吃的啊?」
「要不就在這吃,吃完了咱們偷偷溜走,反正飯錢還沒給。」程博衍拿紙擦了擦椅子,坐下了。
「傻了吧,你車就停人家門口呢,」項西嘖嘖兩聲,「這進了雞毛的腦子智商就是不行。」
「別噁心我,」程博衍拿過一瓶水擰開喝了兩口,想想又小聲說,「你剛捉雞的時候叫我什麼來著?」
「……爸爸,我不知道怎麼就喊出來了,」項西抓抓頭,「喊完我連話都沒敢再說,不過好像老闆沒注意到?」
「注意到也沒事兒,」程博衍走到他身邊,把他的頭髮理了理,「又不是叫他爸爸。」
「都是你,平時過嘴癮,」項西靠到他身上,把臉埋在他肚子上,摟著他的腰,「弄得我跟著叫順嘴了。」
「我衣服髒。」程博衍扯了扯衣服。
「沒事兒,」項西埋在他肚皮上說,「我不嫌你。」
「我嫌你,」程博衍推開他,捏著他下巴往上抬了抬,「蹭一臉雞毛我怎麼親你?」
「現在要親嗎?」項西仰著臉,又伸手在臉上嘴上抹了抹,「親吧。」
「你……」程博衍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笑著嘆了口氣,彎下腿模低頭在他脣上輕輕吻了一下。
正想再往下壓緊時,亭子外面傳來一聲呻吟。
倆人都愣住了。
聽聲音是個女人,正琢磨著是不是有人摔下去受傷了,緊跟著又聽到了一聲,比前一聲更清晰。
「什……」項西剛一開口,就被程博衍用手按住了嘴。
「有人。」程博衍輕聲說,轉身走到了亭子面山那邊的椅子旁。
建亭子的這個地方,其實就是在山邊辟出了一塊平地,一面是山,另一面是往下去的土坡,全是草和樹。
程博衍一條腿跪到椅子上,扒著椅背往外探出半個身子,往下看過去。
山坡上的草不算茂密,加上這個季節,已經有些草枯了,他這一眼就看到了在下面大概五六米距離的草叢裡有兩個人。
「我操,」項西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趴了過來,一看到這情形,頓時壓著聲音說了一聲,「這是……野戰啊?」
程博衍沒說話,縮了回來,把項西也拽了回來,轉身迅速把石桌上的東西都收拾進了包裡。
正想拉著項西走的時候,發現項西居然拿了相機又趴回了椅背上。
「你神經病?」程博衍趕緊過去一把搶過相機,接著又伸手一兜,捂住了項西的眼睛,半摟半推地把他往亭子外面推過去。
「我看看……」項西轉頭,但程博衍手馬上又跟過去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嘆了口氣,「那我不拍了,我就看看。」
「這有什麼好看的?」程博衍壓低聲音說。
「沒看過實戰啊。」項西笑著說聲說。
「你看這種實戰有什麼意義。」程博衍抓過包,拉著他出了亭子,順著小路往回走。
走出去一段路了,項西才樂出了聲:「這真是太精彩了,居然不讓我看,這倆也是來玩的吧,我說怎麼一直沒見人呢……哎你說那要是倆男的,你是不是就跟我一塊兒看了啊?」
「你要想看,晚上咱倆辦事兒的時候我給你錄下來,你慢慢看。」程博衍說。
「我就是看個熱鬧,」項西邊樂邊說,「你太正經了,這要換了饅頭,我倆肯定得先看,看完了扔個石頭什麼的……」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走了幾步,項西頓了頓:「你為什麼說我看這種實戰沒有意義?」
「你又用不上。」程博衍說。
「我怎……」項西瞪著他,愣了一會兒,「我……」
「那邊還有條路上面,」程博衍摟著他的肩,「我們從那邊上去吧,登高望個遠去。」
「你別打岔!」項西說。
「你想說什麼?」程博衍看著他笑了笑。
「我想說……我是說……」項西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感覺自己在耍流氓這方面跟程博衍一比簡直是一朵純潔的小花骨嘟。
「是說晚上想拿我實戰一下麼,」程博衍說,勾了勾嘴角,「行啊,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我都配合。」
項西本來也就是想想,再一看程博衍笑得這樣,頓時就覺得沒了底氣:「我不知道我想幹嘛。」
「我知道我想幹嘛就行。」程博衍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
「老不要臉的玩意兒!」項西咬咬牙。
這山說是不高,但上山的路七拐八扭的,還都是土路,到山頂的時候項西都有點兒喘了。
程博衍倒是很輕鬆,到了山頂迎著風把胳膊一張:「挺不錯的,看得還挺遠。」
山的確不算高,但四周沒什麼別的山頭,所以還是挺有登高望遠的感覺,遠遠能看到在陽光下閃著光的城市。
「能看到咱住那塊兒麼?」項西舉著相機,從取景框裡慢慢轉圈往四周看著。
「看不到,」程博衍說,又指了指左前方,「不過你看到那個樓了沒,最高的那個,帶個尖兒的。」
「嗯,那是你們醫院那邊那個什麼大廈吧?」項西找好角度拍了一張。
「是的。」程博衍笑笑。
「那麼高的樓,從這兒看也就一扎高,」項西說,「你有沒有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程博衍在旁邊找了塊石頭坐下,平時這種石頭,打死他都不會坐下去,今天感覺自己已經被徹底打敗了。
「就,你這麼看過去,這麼大個城市,你能看到樓,看到街,看到窗戶,」項西還舉著相機,「看到樹,看到綠化帶,但你看不見人。」
「嗯。」程博衍應了一聲。
「你會想,那裡有沒有人,那裡有沒有人,那裡呢?」項西說,「那麼多人,都在哪裡,在做什麼,他們現在做什麼,今天做什麼,明天呢?以後呢?」
程博衍笑了笑:「有時候吧,會這麼想,值班的時候晚上我有時候會站窗口往外看,有時候也會這麼想。」
「是吧,這種‘別人的世界’和‘別人的生活’,挺奇妙的。」項西放下相機,坐到他旁邊,摸了包豆腐幹出來吃著。
「我們也是別人眼裡的別人。」程博衍說。
「對啊,」項西邊吃邊往後躺到石頭上,「我在做什麼,我今天,我明天,我以後,只是‘別人’太多了,就覺得‘我’非常小,一點點。」
「你在山頂,剛釣了魚,沒釣起來,捉雞也沒捉到,今天你郊遊,明天要去雲水泡茶,以後會跟另一個非常小的一點點的人在一起,但你做什麼,他都會知道。」
「你寫詩呢。」項西衝著天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先寫的,」程博衍猶豫了一下,也往後一仰,跟他並排躺下了,「我今天回去可能得洗一個小時澡。」
「咱晚飯是回城吃嗎?」項西問。
「嗯,」程博衍說,「晚上這兒估計不營業了,現在淡季,回去我給你做菜吧。」
「那就回城吃,去茶餐廳吧,上回吃他家流沙包真好吃啊。」項西說。
「中午吃了雞,晚上我們吃清淡點兒,去超市買點兒菜……」
「要不我做飯吧,我弄個……」
「茶餐廳的流沙包啊,我覺得不錯。」
第84章
晚飯怎麼吃,沒討論出個結果,不過午飯可以吃了。
程博衍和項西在山頂的石頭上躺著聊天的時候,程博衍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喂你好。」
「老闆,飯差不多好了,可以準備過來米西了。」農莊老闆的聲音傳了出來。
「好的,這就過去,」程博衍笑了笑,坐了起來,拍拍項西的腿,「下山,飯快好了。」
「挺快啊,」項西立馬一蹬腿翻身跳下了石頭,「快走,我的炒螞蚱……」
一上午項西都在吃,程博衍因為被狗舔了手,對用手捏東西吃不能接受,所以一口沒吃,現在正覺得有點兒餓,結果一聽「螞蚱」倆字兒,頓時又覺得挺飽的似乎吃不下了。
回到農莊的時候,看到了幾撥人,應該就是門口停著的那幾輛車的客人,都陸續被老闆召喚回來開飯了。
「哎,」項西突然用手戳了戳程博衍的腰,「你看那倆。」
程博衍正想去廚房看看菜,被他往腰眼這麼一戳差點兒條射反擊回手掄出去:「什麼?」
「那倆,」項西眼珠子轉了轉,用眼神往旁邊指了指,「是山上的那倆吧。」
程博衍順著看過去,看到了倆年輕人,摟成一團地走過來,倆人臉上都有種說不上來的愉快表情,女的頭髮還有點兒亂,做為一個講衛生重儀表的資深人士,程博衍還在她脖子側面的頭髮裡看到了很小的一根枯草。
「別瞎看。」程博衍推了他一下,進了廚房。
「老闆,」那倆年輕人跟進了廚房,男的擠開程博衍,對老闆說,「把菜給我們拿到水邊那個包廂,那是3號包廂吧。」
「喲,3號有人了啊,你們換一個吧。」老闆說。
3號是程博衍來的時候訂下了,在水邊,窗口看出去就是水面,感覺挺不錯。
「不是說哪個屋子隨便挑嗎,怎麼又有人了,我們來的時候還沒人呢!」女的很不爽地說。
「你們來的是沒人,但是讓你們挑你們不是沒挑嗎,」老闆看了看程博衍他倆,「這兩位客人訂下了,你們換一間吧,旁邊也有。」
「那間風景好,哎,我們東西都已經擱進去了,」女的皺著眉看著程博衍,「要不你們換一間吧。」
程博衍正在研究廚房這個環境做出來的菜到底吃了會不會鬧肚子,聽了這句話才轉過頭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啊,不換。」
「旁邊的一樣啊,我們東西都放上了,你還讓我們往出拿啊,」女的還是皺著眉,「你說你訂了,你放點兒東西在裡面啊,也好讓人知道這間有人了啊!」
「怪我嘍?」程博衍看著她。
「怎麼說話呢!」男的也湊了過來,看著程博衍,「怎麼說話呢!跟你們說換間屋子,這怎麼說話呢!」
「我說了啊,不換,」程博衍說,「不、換。」
沒等這倆再說話,程博衍拉著項西出了廚房,回頭又補了一句:「老闆,一會兒把菜給拿過去吧,再拿瓶大可樂。」
「好的。」老闆在裡面回答。
「什麼人啊!」那女的跟了出來,站在廚房門外提高了聲音,「一間破屋子還當寶了還賴著不肯走呢!」
「算了,」男的說,「沒出來玩過的人就是這樣。」
「是沒出來這麼玩過,不如你們有經驗,」項西在這倆人很不客氣的讓他們換屋子的時候就已經火了,一直壓著沒發作,這會兒一聽這話,馬上轉過頭,「山上沒浪夠呢吧,是打算挑個風景好的包廂看著河再來一炮唄?」
那倆同時愣了,女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男的愣了半天才吼了一句:「你說什麼!」
項西沒理他,轉身走了。
「你找架打呢?」走出一段路了程博衍才說了一句。
「打唄,我又不怵,我爸在呢,」項西說,「什麼人啊,好聲好氣兒說沒準兒我就換了,個傻逼野戰完了跟打了勝仗似的,撒一山兒子就以為自己日了山能生出一片秦嶺來了啊!」
「哎哎哎,」程博衍看著他,「這嘴,還說上癮了是吧?」
「我跟你說,」項西嘿嘿笑了笑,「有時候就得這麼說才解恨,要不你在這兒,我肯定得把自己說得心情愉快了才停。」
「你這臭脾氣改改,一個人在外面容易惹麻煩。」程博衍摸摸他腦袋。
「我以後一個人不出門兒。」項西笑著說。
到了屋子,推開門就能看到桌上放著個帽子,程博衍愣了愣:「我以為他倆把什麼放這兒了呢。」
「還真就是占座啊?」項西樂了,過去拿了帽子就想往外扔。
「掛門口釘子吧。」程博衍說。
項西嘖了一聲,走出去把帽子掛到了墻上。
「剛那人說我們沒出來玩過……」程博衍坐下,把腿伸長了,「說實話,我還真沒這麼玩過。」
「是不是覺得不衛生啊,」項西坐到他身邊,「這次消毒液之旅算是頭一回了?」
程博衍笑了半天:「是啊。」
「我也沒玩過,」項西趴到桌上,「小時候看胡同裡的小孩兒跟著學校去春游,我都特羡慕,沒去過,我一般都自己去旁邊停工了的工地轉轉,覺得大概也就這樣吧,踏青嘛,工地上有些地方的草長得比我還高呢,不過就是沒東西吃。」
「所以就烤螞蚱腿兒了?」程博衍問。
「你這就不懂了吧,春游的時候還沒螞蚱呢,得五月以後才有,」項西笑著說,「一直到秋天,就是現在,再過陣兒就又沒了……哎其實這會兒還有蠶蛹可以吃……」
「好了,」程博衍趕緊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了。」
「都是很有營養的東西,」項西說,「許主任不是很講究營養麼?沒跟你說過?」
「吃別的東西也可以補充這些蛋白質之類的,」程博衍無奈地說,「別的,正常的食物。」
正說著話,老闆推門進來了,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鍋,放在了桌上的電磁爐上:「山泉雞來了,除了鹽什麼也沒擱,熱著吃,味道鮮著呢。」
「謝謝。」程博衍笑笑。
老闆身後還跟著個服務員,拿個盤子端著幾個菜,一邊往桌上放,一邊報著菜名:「筍乾臘肉,老南瓜,炒螞蚱。」
說到炒螞蚱的時候,他把盤子正好放到了程博衍面前,程博衍看了一眼,說是炒螞蚱,其實是油炸螞蚱,螞蚱都炸得金黃金黃的很漂亮,聞著也很香。
但仔細一瞅,看到那些支楞著的螞蚱腿兒之後,程博衍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轉開了目光。
老闆和服務員上完菜出去了,程博衍拿過包,往外掏消毒液,桌上的餐具倒都是消毒包裝,但現在是淡季節,這些餐具也不知道放了多長時間了,他看著這些餐具說:「一會兒拆了拿消……」
「嗯,」項西應了一聲,伸手到他面前的盤子裡捏了一個螞蚱放進嘴裡,「哎!好吃,真好吃!好香啊!」
「你……」程博衍拿著正想遞給他的消毒液,感覺已經無力再說什麼了,往自己手上擠了點兒消毒液,「起碼拿筷子吃吧?」
項西嘿嘿笑著伸過手:「給我擠點兒吧,碗要怎麼弄?開水燙燙?」
程博衍擠了點兒消毒液在他手上,又摸了摸桌上的茶壺,「這水溫頂天了60度。」
項西往旁邊指了指:「有個燒水壺,燒點兒開水不就行了。」
「隨便你了。」程博衍嘆了口氣。
項西搓好手,把茶壺裡的水倒進燒水壺裡燒開了,把兩套餐具都用開水燙了一遍,再放到程博衍面前:「今兒你辛苦了爸爸。」
「真乖,」程博衍笑了笑,給他把可樂倒上了,「吃吧。」
「你別說,這農家菜的味道還挺好的,」項西夾了塊老南瓜放到嘴裡吃著,「我剛看他們廚房還燒柴呢,柴火飯肯定香,一會兒咱再來兩碗米飯吧?」
「好,」程博衍點點頭,拿過項西的碗給他妥了碗雞湯,「這個雞還不錯,雖然不是從小養的,但也比咱們超市裡賣的強了。」
「怎麼說也滿山跑著吃了個把月的蟲子呢,」項西咬了一口雞,「皮兒都是脆的,真好吃,所以說東西就得野的好吃……你要不嘗嘗螞蚱吧,點都點了。」
「不。」程博衍很乾脆地拒絕了。
「可是真的很好吃,你要不吃可惜了,」項西又吃了一個螞蚱,「這就跟吃蝎子似的,一閉眼誇嚓一咬……」
「你還吃蝎子?」程博衍打斷他的話。
「一閉眼誇嚓一咬,哎!好吃!」項西堅持著把自己的話說完才回答了他的問題,「嗯,是,我吃蝎子,怎麼了?」
「沒怎麼,」程博衍看著面前盤子裡的螞蚱,「我就看著這些腿就……」
「好說,」項西夾過一個螞蚱,很小心地把腿都給揪掉了,然後往他面前一遞,「給。」
「我能不吃嗎?」程博衍盯著這個沒腿的螞蚱,沒腿之後看著跟知了似的更噁心了。
「我手沒碰到它,」項西往他身邊湊了湊,「你吃一個吧,我第一次喂你食,你不能這麼不給我面子啊……」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沉默了能有快一分鐘,最後一張嘴,把這個螞蚱吃裡了嘴裡。
「好吃嗎?」項西立馬一挑眉,很開心地問。
「我……」程博衍有些含糊不清地說,「我含著呢,沒敢嚼。」
「誇嚓,」項西看著他,還用手比劃了一下,「誇嚓。」
程博衍沒動。
「吃啊你!趕緊的!」項西瞪著眼一拍桌子,「真費勁!」
程博衍誇嚓咬了下去。
「哎這就對了嘛,」項西馬上笑了,「好吃嗎?」
「還……成吧。」程博衍嚼了幾下,說實話這東西要是閉著眼擱嘴裡不告訴他是什麼,的確是挺好吃的,香,酥脆。
「老闆炸這個火候還把握得挺好,外酥裡嫩的,」項西夾了倆放嘴裡嚓嚓嚼著,「我得多吃點兒,回去就吃不上了。」
程博衍沒說話,就看了看他。
「不是麼,」項西小聲說,「油不能多鹽不能多糖不能多,什麼味兒好什麼不管夠……」
「想吃吃唄,」程博衍摸了摸他的臉,「我也就說說。」
「吃螞蚱?」項西偏頭咬了他手指一下。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
這頓農家飯吃得很飽,菜點多了,因為不好打包,所以他倆為了不浪費,都埋頭苦吃,還因為柴火飯平時吃不到,又吃了兩碗飯。
「我不行了。」桌上的菜差不多清理完畢的時候程博衍捂著肚子說了一句。
「廁所在魚塘旁邊。」項西一邊喝湯一邊說。
「我不是要上廁所,我就是說一下我吃多了,」程博衍靠在椅子上,「要讓我媽知道我吃成這樣估計得說我……你還喝得下湯?」
「溜縫兒,湯又不占地方,」項西喝完湯抹了抹嘴,打了個嗝,「晚上流沙包可能吃不下了。」
吃完飯程博衍拉著項西又在園子裡魚塘邊林子裡溜達了能有一個小時,感覺肚子不掛在身上的了,這才去結了賬。
「開心嗎?」開著車往回走的時候,他問了一句。
「開心,」項西把車座放倒,半躺著一臉愉快,「特別開心,非常開心,你呢?」
「我也挺開心的。」程博衍笑笑。
「不能吧,我覺得你今天有種英勇就義的感覺,」項西想想又樂了,「你以後別再說自己不是潔癖了啊。」
「本來就不是,衛生習慣比較嚴格而已……」程博衍說。
「還嘴硬。」項西笑著說。
「不是嘴硬……」程博衍想了想,「就算是潔癖,今天估計也已經治好了。」
回到市裡的時候,已經四點了,車經過茶餐廳,項西往窗外看了一眼:「我居然沒食慾,我是不是病了。」
「今兒晚上不吃了吧。」程博衍覺得他倆今天還計劃晚餐吃什麼簡直是多餘,現在就算把胡海的拿手菜放在面前,估計也吃不下去。
「我覺得可以不吃了,」項西嘆了口氣,「可是晚上餓了怎麼辦?」
「你不還有零食麼,或者我給你煮點兒粥。」程博衍說。
「哎我零食還有不少,」項西抓過包看了看,「還有小麵包呢,夠了,可以了,冰箱裡還有一大桶牛奶呢。」
一進家門,項西鞋還沒換好,程博衍就已經不顧一切地衝進了浴室,緊接著就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要不要我幫你拿衣服啊?」項西換好鞋走到浴室門口問了一句。
「不用,」程博衍在裡面說,「你髒衣服換下來別掛櫃子裡了,扔洗衣機,也別換衣服了,換了也得一塊兒洗掉。」
「哦,」項西把衣服褲子都脫了,扔到洗衣機裡,「你換下來的衣服呢?拿出來一塊兒洗了吧。」
程博衍打開浴室門,把自己的衣服遞了出來,又頂著一腦袋冒泡上上下下看了看只穿著條內褲的項西:「小混球,告訴你件事兒。」
「啊?」項西看著他。
「你胖了,」程博衍指指他,「胖了好多。」
「真的嗎?」項西低頭看著自己,「我沒感覺啊!難看嗎?哪兒胖了?腿?肚子?屁股?」
程博衍笑了起來,不急不慢地說:「全都胖了。」
「不能吧!不能吧!」項西一下就急了,嗓子頓時亮了起來,「難看嗎!是不是不好看了!」
「不難看,」程博衍看他這樣子笑得不行,項西平時雖然不說,衣服什麼的也是有穿就成,但就衝他以前大冬天的那條九分褲,還有鉚釘靴和莫西乾,就知道這小子其實挺臭美的,「我其實是想說,你現在胖了,好看多了。」
項西有些懷疑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真的?」
「真的。」程博衍一邊抓著頭一邊說。
「你老安慰我,」項西推開他進了浴室,對著墻上的大鏡子照著,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哎,我以前什麼樣我也沒脫光了看過,現在也沒個對比。」
「我有對比,」程博衍退回噴頭下站著,「以前你瘦的能看到肋條,現在看不見了,這樣挺好的,手感好,我喜歡。」
「誇就好好誇,非說點兒流氓話破壞誠意。」項西斜眼兒瞅著他。
「你現在看著真好看,」程博衍說,「這樣行了吧?」
「謝謝啊,」項西說,「你洗澡吧,一小時能出來嗎?」
「……差不多吧。」程博衍笑笑。
項西把衣服洗上了,回到客廳,今天其實感覺也沒幹什麼事兒,但坐到沙發上之後他還是感覺困了。
隨便按了個台看著,歪在沙發上沒多大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手機響的時候他都沒聽見,還是程博衍從浴室裡探了腦袋出來喊了一聲:「項西!你手機在響聽不見啊?」
「哦!」項西嚇了一跳,從沙發上蹦了起來。
拿過手機時看到了上面的來電顯示是李警官,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是幫我辦戶口的李警官!」
「有信兒了吧?快接。」程博衍說。
項西接起了電話:「李警官好!」
「項西你好,」李警官的聲音傳了出來,「你戶口的事兒已經妥了,你是集體戶口,所以拿的是戶口卡,身份證也可以辦了,明天你過來一趟吧,我帶你去辦。」
「我還要準備什麼東西嗎?」項西覺得自己聲音還挺冷靜的,但心裡卻翻騰得厲害,手指捏得手機殼都■地響了一聲。
「不需要,你人過來就行,身份證是這樣,戶口,拍照,采指紋,然後交了工本費就可以了,你要是著急可以辦個加急的,能快些拿到。」李警官說得很詳細。
「我要加急,我急,我特別急。」項西馬上說。
李警官笑了起來:「那就辦個加急的。」
「那……李警官,那我那個……」項西咬了咬嘴脣,「就那個……」
「是說采血的結果嗎?」李警官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差不多就是這兩天,你要是不想等通知,明天我帶你再去一趟鑒定中心問問。」
「好,」項西說,「謝謝您。」
掛了電話,項西躺在沙發上喊了一聲:「程博衍!」
「嗯?」程博衍從浴室出來了,「怎麼樣?」
「我有戶口了!李警官說沒有戶口本兒,明天去辦身份證得拿著戶口卡!」項西仰著頭,「你為什麼不穿衣服。」
「我又沒拿衣服,」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小東西,現在都有戶口了啊?戶口卡我還沒見過呢,拍張照讓我看看。」
「嗯!」項西嘿嘿笑了兩聲,「好激動,不知道戶口本兒什麼樣?你的是戶口本兒吧?」
「一會兒拿給你看,」程博衍笑笑,「你先去洗澡,一身髒泥都蹭沙發上了。」
「我沒蹭,」項西站了起來,看了一眼鐘,「我天!你洗了一個半小時啊!你是洗澡是扒皮呢?」
「你管我呢。」程博衍進了臥室。
「哎,你屁股真翹,」項西盯著程博衍的背影看了幾眼,追過去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真彈!」
「找收拾呢?」程博衍回過頭。
項西轉身笑著跑出了臥室。
本來項西覺得戶口落定了,身份證也能辦了,自己應該興奮得睡不著覺,但沒想到躺床上還沒五分鐘,程博衍還坐小沙發上看書呢,他就已經睡著了。
一夜全是夢,夢到了什麼卻不記得,似乎爬了山,又跑過了雪地,還趟了河,感覺是在找什麼,但又一直覺得沒什麼可找的。
最後看到了李警官,長著程博衍的臉,對他說:「這是你的身份證。」
他趕緊接過來,然後就一睜眼醒了。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手指緊緊捏著,不過並沒有東西。
他鬆開手指,有點兒想笑。
程博衍已經起床了,進屋叫他的時候,他正對著自己的手樂。
「我還說叫你呢,自己醒了啊?」程博衍摸摸他的臉。
「夢見拿到身份證了,就趕緊醒過來想看看什麼樣,」項西伸了個懶腰,「結果沒看著。」
「你不是說辦個加急的嗎,幾天就好了。」程博衍笑笑。
項西吃完早餐就急急忙忙地出門兒了,沒讓程博衍送,不過一向摳門兒的他打了個車。
這算大事兒,打個車是必須的。
李警官已經在等他了,一邊吃包子一邊把一張紙遞給了他:「看看,這就是你的戶口卡,這是原件。」
項西有些激動地拿過來,常住人口登記卡,這幾個字他看了好幾遍。
姓名:項西
戶主或與戶主關係:集體
……
當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信息出現在這麼正規的,還蓋著市公安局的戶口專用章的東西上時,他有些激動。
李警官帶著他去辦證大廳辦理身份證,項西感覺走路都快帶著彈簧了,輕快,也哆嗦。
他得先拍照,大廳側面有個房間是專門拍照的,項西交了錢進去了。
「坐凳子上,」負責拍照的大姐指了指凳子,「是辦身份證嗎?」
「是的。」項西過去坐下了。
「好,坐直身體,」大姐站在相機後面指揮著他,「對,頭往左轉一點,好■,再往右偏一點,好,右肩往下沉沉……」
調整好姿勢之後,項西試著問了一句:「大姐,我能笑嗎?」
「能笑啊,別大笑就好,」大姐說,「微笑一下。」
「嗯。」項西笑了笑。
相機■嚓響了一聲。
第85章
照片拍好之後,項西還湊到電腦前看了看,看到了自己帶著微笑的臉,還挺帥的,他忍不住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
接著又有些擔心地說:「您還要修照片嗎,別把我的痣修沒了啊。」
「不會的,放心吧,」大姐看他一眼,「你可以出去了,照片會存檔的,以後你補辦什麼的都可以用。」
「好的。」項西笑笑,轉身出了房間。
身份證辦起來並不麻煩,核對了信息之後,又採集了指紋,接著交費,就算完事兒了,項西加錢辦了個加急。
「需要快遞寄過去嗎?還是自己過來拿?」工作人員問。
「我自己來拿!」項西趕緊說,「我自己過來拿。」
身份證對於他來說意義非凡,這東西用快遞寄他實在不放心,必須得親自過來拿了才踏實。
「七個工作日可以領取,」工作人員給了他發票和一張紙條,「這個保存好,到時拿這個來取。」
項西看了看,上面寫領取身份證的時間,他小心地把這個條子放到了兜裡,又用手按了按,才跟李警官一塊兒走出了大廳。
上了車之後項西沒有說話,身份證辦妥了,接下去就該去鑒定中心打聽一下采血比對的結果,昨天說好的。
但這會兒項西卻突然有些不敢提這件事,沉默地坐在車裡。
李警官也沒說話,看了看他,開著車直接拐上了大路。
項西沒來過邊兒,不知道從這兒去鑒定中心該怎麼走,不過他知道現在走的這個方向跟他來的方向相反。
看到鑒定中心的藍色牌子時,項西的心提了起來。
「今天可能還沒……」李警官把車停好,正說著話,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了電話。
項西不知道這電話他能不能聽,猶豫了一下,自己打開車門先下了車。
李警官在車裡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也下了車,在車頂上拍了拍:「鑒定中心的電話,結果出來了,正好。」
「什麼?」項西猛地抬頭往他這邊看著,「什麼結果?」
「比對的結果,」李警官說,「走吧,進去。」
「結果……怎麼樣?」項西很急切地問,「比對上了嗎?有……跟我一樣的嗎?」
「還不知道,一會兒會跟你本人確定,」李警官拍拍他的肩,「別緊張。」
別緊張。
項西也是這麼跟自己說的,別緊張。
不是已經想好了嗎,無論有沒有對上,無論結果是什麼樣的,他都已經決定放下了。
可想是這麼想,真到了直面這件事的時候,還是會控制不住的緊張。
鑒定中心的人把幾張紙拿過來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時,項西沒有伸手去拿。
本來站著的他,現在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盯著眼前的紙。
字有些看不清,只掃到了報告兩個字,還有他的名字。
這幾張紙,這幾張他幾乎沒勇氣去觸碰的紙,上面有他的命運,有他期待了很久的結果。
但是……
也許不需要再看了。
這個人走過來時臉上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結果。
「沒有……」項西話說的有些吃力,覺得嗓子發乾,「比對上,是嗎?」
「是的,沒有比對上,」這個人把紙往後翻了翻,指著其中一項輕聲說,「看這裡就可以。」
項西順著的他的手看過去,一個否字跳入他的視線。
「哦。」他應了一聲。
「你不要失望,」這人安慰他,「不是所有的失蹤人口家裡的人都會報案采血,特別是一些失蹤時間早的,那時我們還沒有開展這項工作……」
「嗯,」項西笑了笑,「我知道。」
「項西。」李警官拍了拍他,沒有說下去。
「沒事兒,」項西站了起來,仔細地把報告拿起來疊好了,轉身往外走,「我來采血的那天就沒抱著太大希望,現在也沒什麼感覺,畢竟……都20年了。」
李警官沒再說什麼,只是打算開車把他送回去。
「能麻煩您送我去醫院嗎?」項西問,「我想去找我朋友。」
「可以啊,」李警官點點頭,「我送你過去。」
「謝謝了,陪著我跑了好幾趟。」項西說。
「不費事的,」李警官說,「你記得按時去拿身份證,以後就方便了。」
「嗯。」項西笑了笑。
李警官把他送到了醫院門口,隔著車窗對他說:「好了,那就這樣了,有什麼相關的事可以再找我,祝你順利。」
項西去了一趟門診,沒有看到程博衍,又去了住院部,辦公室裡也沒看到程博衍。
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他今天有手術。
項西嘆了口氣,站在走廊的窗邊往外看著。
住院部他很熟悉,他第一次在住院部的病床上睜開眼睛,第一次感受到程博衍的潔癖……
他笑了起來。
他在這兒住過院,兩次,來這兒送過無數次快餐,認識這裡的大部分護士和大夫。
現在再站這裡,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說不上來是感慨還是開心。
「項西?」一個小護士走過他身邊,「在這兒等程大夫嗎?」
「嗯,」項西笑笑,「說他有手術呢。」
「是啊,十點進去的,」小護士看了看時間,「這會兒應該差不多出來了,小手術很快的。」
「那我再等等。」項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是有急事嗎?」小護士按下電梯按鍵問了一句。
「不急,就是閑的,」項西靠著椅背伸長腿,「以後我都沒急事兒了,都急完了。」
「啊?」小護士沒聽明白。
項西笑了笑沒說話。
住院部進進出出的人不少,裹著各種護具入院的,拿著花和營養品來探望病人的,在他面前來來去去地走著。
項西就這麼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看著人,直到電梯門打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走了出來。
腿和腳上的鞋,還有走路的姿勢,只看這些他就能馬上認出這人是誰。
「程大夫。」項西叫了一聲。
程博衍回過頭,看到他有些意外,愣了愣之後臉上就露出了笑容:「怎麼跑這兒來了?」
「你手術完了?」項西站起來,嘿嘿樂了兩聲,湊到他身邊跟他一塊兒往辦公室走。
「剛完,」程博衍手裡還拿著一堆病歷和資料,「怎麼,過來請我吃飯?」
「是啊,賞臉麼?」項西說。
「這臉必須賞啊,」程博衍笑笑,「我先換衣服,下午我沒什麼事兒,中午可以多吃一會兒。」
程博衍換了衣服,帶著項西繞到醫院後面的一條小胡同裡。
「上這兒吃什麼啊?」項西看了看四周,「這兒的小攤不得收了你的命啊,你的潔癖突然好了?」
「前段兒我同事找著的,就前面,」程博衍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小門臉兒,「環境還挺感人的。」
這是藏在胡同深處的一家小餐廳,面積很小,剛夠擺五桌的,不過雖然主營的是快餐,但從外面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家玩情調的餐廳。
復古工業的裝修,裸露著的紅磚,各種黑鐵架子,水管做的椅子,鐵皮桌子,還有做舊了的黑色地磚。
「這種裝修,就吃個快餐,」項西坐下來之後又四下打量了一下,「太能裝了。」
「乾淨就成,我就這一個要求,」程博衍笑笑,點好餐之後他才看著項西問了一句,「今天去辦好身份證了?」
「嗯,」項西從兜裡掏出疊成整齊小塊的那張憑證放到桌上,「七個工作日可以拿到,你幫我收著吧,我怕放兜裡弄丟了。」
「照片拍得帥嗎?」程博衍仔細地看了一下這張條子,然後疊好放進了錢包裡。
「簡直帥得辦證大廳裡的燈都炸了,我都沒好意思多待,我怕拍照那大姐心臟不好。」項西想也沒想地說了一串。
「那到時身份證拿回來的時候我得先吃片藥再看。」程博衍笑了起來。
項西跟著他樂了一會兒,慢慢收了笑容,又從兜裡掏出了那份采血結果的報告,放到了程博衍面前:「比對結果……出來了。」
「我看看。」程博衍拿起報告看著。
「沒有比對上。」項西說。
程博衍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把幾頁紙都看完了,他抬頭看了看項西:「大概是太久之前,你父母沒想到去采樣。」
「鑒定中心的人也是這麼說的,」項西笑笑,「說是比對不上的人也挺多的。」
程博衍把報告慢慢折成小塊,也放進了錢包裡:「想跟我聊聊這事兒嗎?」
「不用,」項西看著他,「我沒事兒,這結果也在意料之中,人不說了麼,我是被扔掉的,遺棄的孩子想要再找回去的機率太低了不是麼。」
程博衍沒說話。
「就這樣了,」項西拿起杯子喝了口檸檬水,「無論怎麼樣,做為一個被遺棄的孩子,我做了所有能做的,沒什麼可再想的了,也沒必要再想什麼。」
「以後可以多想想我。」程博衍指了指自己。
「我想著呢,」項西托著腮,「我一想起你昨天捉雞的英姿就覺得自己真是挺幸福的,有個人咬牙切齒痛不欲生地陪著我泥地裡雞毛裡掙扎著……」
「沒那麼嚴重,」程博衍笑著說,「下回你還想去咱們可以繼續去。」
「真的啊?」項西想了想,「那下次咱們去租一壟地吧,現在不是很流行自己種菜麼,租壟地,自己挑糞施肥……」
「哎。」程博衍看著他。
「農家肥,無污染全天然,就我師父那個茶室後面就行,他跟那兒的農民熟,」項西堅持說完了,然後一拍手,「怎麼樣?」
「挺……好。」程博衍說。
吃完飯程博衍把項西送到了醫院門口的車站:「身份證拿到之後去學個駕照吧,就不用老等車了。」
「行啊,」項西一挑眉,「那我可以每天接送你上下班了?」
「嗯,」程博衍點點頭,「車不車另說,司機我是可以先享受了。」
「沒問題老闆!」項西一打響指,笑得眼睛都沒了。
看著項西上了公車,程博衍才轉身回了醫院,下午事兒不多,不過還有一堆病歷要寫。
他坐在辦公室裡,先用了二十分鐘想了想項西比對沒成功的事兒,然後才開始幹活兒,他怕自己邊寫邊琢磨會寫錯病歷。
項西的平靜反應他並沒有太吃驚,無論是想通了還是麻木了,這件事對項西的影響已經不會再像幾個月之前那麼大。
這個早熟的,看上去什麼都滿不乎其實心思細得讓人吃驚的小男孩兒,已經能放下過去。
項西很聰明,也很努力,一但沒有東西再牽絆他,能讓他放開步子,他一定會跑得風一樣快。
茶道大師項西?
程博衍忍不住笑了笑,雖然覺得挺難想像,但的確很帥。
今天下班準時,程博衍開著車去了趟市場,不是超市,而是市場。
市場裡最大的農貿市場,程博衍長這麼大,大概來過兩次,都是被奶奶拽來的,他對這地方有深深的恐懼。
滿地的菜葉,水,各種雞毛鴨毛……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跑到這地方來,他要買菜。
買……螞蚱。
是的買螞蚱,他要買螞蚱。
晚上他打算弄個炸螞蚱。
這玩意兒一般的市場買不到,估計只有這兒能找到。
自己大概真的是昨天被嚇瘋了。
市場很大,程博衍盡量注意著不要踩到水和莫名其妙的毛,但因為眼睛還得四處看著,所以轉了沒到半圈兒,他已經看到自己鞋面上沾了污水。
正低頭琢磨著是現在擦掉還是轉完了再擦的時候,一個人從他身邊搬著一箱不知道什麼東西走過,一腳踩到了他身邊的水裡。
程博衍眼睜睜看著被濺起的污水灑在了自己褲腿兒上,三大滴,黑色的。
他有種想撲過去跟那人打一架但又不想再移動交織著的鬱悶,愣了幾秒鐘之後,他直起身,嘆了口氣。
管他的!髒就髒吧!髒吧!
轉了一圈沒找到螞蚱,程博衍只好進了一家糧油店打聽,店主給他指了個方向。
他又兜了半圈,在靠近市場北出門的角落裡找到了螞蚱。
同時找到的還有青蛙和一堆看不明白的蟲子。
「要螞蚱啊?」老闆問。
「嗯,」程博衍應了一聲,盯著籠子裡還來回蹦著螞蚱們,「都是活的?」
「當然是活的!活的新鮮啊!」老闆說。
「這東西……怎麼做?」程博衍問。
「油炸,拿回去開水一燙,然後翅膀頭什麼的扯掉就行了。」老闆說。
「燙……扯?」程博衍一聽就覺得挑戰太大,「有沒有處理好了的。」
「我可以幫你處理,不過那就貴不少了。」老闆看了他一眼。
「沒關係,貴就貴吧,」程博衍趕緊說,「你幫我處理好就行。」
「成,也就今天人少,要不我也沒空給你弄,」老闆熟練地拿過一個小眼兒的網兜,「幾斤?」
「……就炸一盤就行,半斤?」程博衍並不知道這東西到底該買多少,「你就隨便來點兒吧。」
「喲,你就要這麼點兒還讓我處理啊。」老闆有些不情願了。
「我要多了也吃不完啊,」程博衍皺著眉,「那一斤?」
「擱冰箱裡啊,吃的時候再拿出來炸就行,冰過的炸起來還更香脆呢。」老闆說。
「……行吧,兩斤。」程博衍下了決心。
男人笑了笑,抓了幾把,然後拿著網兜在他面前一抖:「您看看,行吧?」
「行行行,」程博衍偏開頭。
程博衍拎著一兜螞蚱心潮澎湃著進了屋。
項西正坐客廳裡看電視,看到他進屋就跳下了沙發過來準備接東西:「買什麼了?」
「吃的,」程博衍把袋子遞給他,「先別看,晚上我做了好你從雲水回來正好吃宵夜。」
「宵夜?這麼神秘啊,」項西往袋子上捏了捏,「是什……」
「別捏!」程博衍喊了一聲,「……不要捏,擱冰箱裡就行。」
「哦,」項西點點頭,倒是挺聽話地沒再捏,也沒再研究,「晚飯吃什麼啊?」
「吃麵條吧,」程博衍說,「西紅柿雞蛋面?」
「行吧。」項西同意了,吃飯時間不多,他也就沒再跟程博衍做鬥爭。
項西雖然每天都想著做飯,對程博衍做出來的東西也會各種嫌棄,但吃起來的時候卻並不挑剔,每次無論多難吃,他都會平靜自如地吃完,而且吃得不少。
程博衍看著低頭吃面的項西,有時候就是項西這種性格會讓他特別心疼,特別喜歡。
今天的麵條依舊是自己都不樂意吃,項西卻埋頭吃光了一大碗。
「又難吃得自己都吃不下啊?」項西抬頭看了看他碗裡還剩了一半的面,「我吃了吧?」
「嗯,」程博衍點點頭,「要加點兒鹽麼?」
「不用了,加了也救不了它,」項西邊吃邊說,「這種難吃是骨子裡的,幾顆鹽力量太微弱了。」
程博衍看著他笑了半天。
「晚上的宵夜別煮面了啊。」項西又說。
「不煮面,」程博衍說,「你應該會喜歡吃的。」
今天程博衍只把項西送到了雲水後門,沒有跟他一塊兒進去。
項西有點兒舍不得,趴車門邊摸著他的胳膊:「怎麼不進去了?是覺得消費太高麼?讓彭老闆給你打折唄。」
「就是不想碰到她,」程博衍摸摸他鼻尖,「懶得沒話找話說。」
「她……」項西眯縫了一下眼睛,「行吧,我也不想看見你跟她說話,還笑。」
「晚上讓胡海送你回去,」程博衍看看四周沒人,湊過去親了他一下,「我給你準備的宵夜得現做現吃,放時間長了就不好吃了。」
「那不能我回去了再做麼?」項西皺皺眉。
「不能,想給你個驚喜,」程博衍笑笑,「你出來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好算著時間做。」
「好吧,」項西嘖了一聲,「那我讓海哥哥送我回去。」
「你別刺激我啊,」程博衍在他鼻尖上彈了一下,「要不晚上別怪我收拾你。」
「哎喲,」項西笑著蹦了蹦,「這人報復心這麼重,太嚇人了!」
今天的時間是跟陸老頭兒一塊兒,項西先表演,接下去是陸老頭兒。
胡海依舊給項西弄了不一樣的曲子,上回是煙花易冷和甩蔥歌,這回估計還會是兩個曲子,一開始彈的是倩女幽魂。
項西挺喜歡這歌的,挺懷舊,挺踏實地在心裡跟著哼唱著,等到上茶的時候,那邊胡海突然換了曲子,一串氣勢挺磅礡的音調過後,項西愣了愣,猛地有種穿越了的感覺,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從背後抽出長劍。
幾句之後,喝茶的客人有人鼓了掌。
滄海一聲笑,項西一邊把茶倒出來一邊往胡海那邊看了一眼,這歌這麼一彈出來真好聽啊……
項西的表演結束之後回到休息室,胡海的滄海一聲笑還在繼續,陸老頭看著他笑著說:「你倆挺會玩啊。」
「好玩吧,」項西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這曲子跟你比較合適。」
「這你就不懂了,」陸老頭兒說,「這得有江湖氣,我沒有,你有,這就得你這樣的才有氣勢啊……小子,你可以出師了。」
「別啊,」項西一把抓住陸老頭兒的胳膊,「你不能就這麼打發我吧,說好了是實習啊。」
「不想賺錢啊,」陸老頭兒在他耳邊小聲說著,還邊說邊樂,「這可賺得不少呢,我跟小彭說一聲就行,她本來就挺喜歡你這風格。」
「錢……」項西感覺自己再過十年可能對錢還會是這麼熱愛,這一聽到錢字,他立馬就不堅定了,簡直有損他的帥氣,但損就損了,反正他足夠帥,「錢我還是很喜歡的……」
陸老頭兒一拍他肩膀,哈哈地笑了起來:「我就喜歡你這種直白,不端不裝!」
「那我要是正式乾了,海哥還跟我一塊兒麼?」項西有些擔心。
「當然跟你一塊兒,他是小彭專門請來的,你以為他是給我伴奏的麼,」陸老頭兒笑著說,「我也還會來的,不要緊張。」
項西一聽就松了口氣。
今天彭雲凡跟陸老頭兒有事兒要聊,胡海先送項西回去。
項西給程博衍打了個電話,然後一路上就給胡海說自己身份證的事兒,就好像得了什麼寶貝急切地想跟所有自己認識的人顯擺。
胡海一直笑著沒說話,安靜地聽著他說。
「我是不是挺傻的?哥。」項西說了一通抓抓頭。
「不傻啊,讓你這麼一說,我都想把我身份證拿個鏡框掛墻上了。」胡海說。
項西嘿嘿嘿又一通樂。
胡海的車一直開到了樓下,項西打開車門:「謝謝你啊哥。」
「別客氣,」胡海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又問了一句,「你跟程大夫住一塊兒?」
「……嗯。」項西也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男朋友?」胡海問。
項西愣了,扶著車門半天才有些迷瞪地又點了點頭。
「我沒別的意思,就那天……他接你的時候,」胡海清了清嗓子,「我在樓上正好看到……就順嘴問一句。」
「哦,啊!」項西頓時臉都漲紅了。
「挺好的,有喜歡的人挺好的,」胡海笑笑,「上去吧,周五還有一場,別忘了。」
項西從電梯出來的時候還感覺有些沒回過神,胡海跟他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完全沒準備,更沒想到人家早就看到了他跟程博衍明目張膽地在茶室樓下親來摟去的……
雖然胡海平靜得如同在說那是你女朋友的態度讓他很感動,但還是惡狠狠地踢了一腳門,打算興師問罪。
都怪這個老流氓!
「沒帶鑰匙?」程博衍過來開了門。
「你……」項西在門打開的同時聞到了一陣油炸食物的香味,頓時把興師問罪的事兒放到了一邊,「你炸東西了?油炸?」
「嗯,已經弄好了,」程博衍腦門兒上還有汗,「你洗個手就可以吃了。」
「不是,你油炸?油炸不是你的天敵麼?你居然油炸了?」項西飛快地換了鞋,「你炸什麼了?沒炸糊嗎?聞著好像是沒糊……」
「洗手去。」程博衍笑著說。
項西跑著去廚房洗了手,然後掀開了旁邊案台上的罩子。
接著程博衍就聽到了他的喊聲:「爸爸!」
「怎麼樣,」程博衍走進廚房站在他身後,「是你愛吃的吧?」
項西慢慢轉過頭,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我……是不是很久沒有哭了?」
「也不是太久吧,我覺得你總哭呢,」程博衍笑笑,在他下巴上輕輕勾了一下,「怎麼了?」
「我要哭。」項西說,聲音瞬間帶上了鼻音。
「吃完再哭吧。」程博衍說。
「不我現在就要哭。」項西看著他。
程博衍笑了,伸手摟過他:「那哭吧。」
第86章
這盤油炸螞蚱不知道程博衍做了多長時間,又是怎麼做的,但這大概是項西認識程博衍之後他做菜最棒的一次了。
螞蚱炸得金黃酥脆,外焦裡嫩的,還很細心地在旁邊配了幾片生菜葉子。
項西捧著盤子坐在沙發上,紅著眼睛一邊吃一邊往沙發上掉渣。
「吃一半就行了,」程博衍坐在他旁邊不停地從沙發上撿著渣子,「現在天兒燥,容易上火。」
「不能留,留了會軟,軟了就不好吃了,」項西說話還帶著鼻音,「這一盤統共也沒二兩的,我都吃了得了。」
「少吃點兒,軟了就軟了,」程博衍繼續撿著渣子,「冰箱裡還一大包呢……你吃東西能不掉渣兒麼?」
「不能,」項西誇嚓一口咬下去,「我嘴哭豁了。」
程博衍嘆了口氣:「我要早知道一盤螞蚱你能哭成這樣我就買蠶蛹了。」
「蠶蛹好啊,」項西吸吸鼻子,眼角還有些濕潤,「蠶蛹好吃,再買點兒蠶蛹吧。」
「……就這二斤螞蚱已經要了我半條命了,蠶蛹你就想想得了。」程博衍拿過一張報紙鋪開了放在項西腿上接渣子。
「買這麼多?」項西看了看他,有些擔心地蹭著轉過身面對著他盤腿坐著,「是買的活螞蚱麼?」
「嗯,」程博衍皺了皺眉,「還蹦著的呢。」
「那你怎麼做的,」項西捏起一個螞蚱看了看,「腦袋翅膀都去了啊?你幹的?」
「讓老闆給處理的,要不我能買兩斤麼,買少了他不幫弄。」程博衍嘆了口氣。
「真難為你了。」項西把腦袋湊他身邊,在他胳膊上蹭了蹭。
「哎,」程博衍推開他,「一嘴油別往我身上擦。」
「你都是玩過螞蚱的人了,」項西笑了起來,「還在乎這個呢?」
「沒辦法,我就是這麼不改初心,」程博衍拍拍他,「你慢慢吃吧,我去洗個澡,折騰我一身汗。」
項西沒有把一盤螞蚱都吃完,只吃了一半,昨天剛吃了那麼多,今天又吃,他還真擔心會上火。
把半盤螞蚱放回廚房裡,他又仔細地收了一下沙發和地板,確定沒有渣子了才走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門,把門打開了。
「跟你說個事兒。」項西靠著門框。
「……說吧。」程博衍大概對他這種沒事兒就湊浴室門口聊天兒的行為無奈了,一邊洗一邊說。
「今天海哥送我回來,」項西看著他的屁股,「問我,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什麼?」程博衍有些吃驚地轉過頭,頭上的泡沫差點兒甩到項西臉上,「他怎麼知道的?他說什麼了?」
程博衍吃驚的反應讓項西有些意外,在他印象裡,程博衍除了對「不衛生」之外的所有事都很平靜。
當初說出那句「我就是你說的那種變態」時,平靜得就像是在做最平常的自我介紹。
看著他現在這個樣子,項西愣了愣:「他說他看到我們在樓下……他沒說什麼,就說有個喜歡的人挺好的。」
「哦,」程博衍聽了這話明顯松了口氣,轉身繼續抓著頭,「那就行。」
「你反應比我還大啊。」項西輕聲說。
「我是擔心,」程博衍把噴頭打開衝水,「你永遠不知道陌生人對這些事會有什麼樣的回應。」
「你是怕他覺得我們變態嗎?」項西問。
「不是我們,我無所謂,」程博衍轉過頭看看他,「我是怕他對你說什麼不好的話。」
「為什麼?」項西又問。
「什麼為什麼?」程博衍說。
「為什麼你無所謂。」項西摳了摳門框。
「我十幾年前已經有所謂過了,」程博衍笑笑,「現在就無所謂了。」
「我也無所謂。」項西揉揉鼻子。
「說是這麼說,真碰上了就不一定了。」程博衍說。
「誰愛說什麼說唄,我又不是沒被說過,你剛認識我的時候不也對我沒好話麼,」項西滿不在乎地說,「今兒不趴活了啊?這話你說的吧。」
程博衍笑了起來:「我說的麼?」
「別裝,」項西指了指他,「就你說的,我記著呢,不過我聽著沒什麼感覺,那會兒自尊心在屁兜裡塞著沒拿出來呢。」
「所以啊,」程博衍關了水,走到他面前,用手指在他眼角的痣上點了一下,「現在不一樣了,反正什麼話只能我說,別人說了就不行,盡量避免讓我兒子受刺激。」
「還好我這人從小到大都活得特別小心,特別有自知之明,」項西嘿嘿嘿地樂著,「要不讓你這麼瞎慣著不定成什麼熊樣呢,我可算知道那些個熊孩子怎麼來的了,看著挺高知的一個大夫……」
「讓我先洗完澡成麼?」程博衍嘆了口氣,「你怎麼這麼多話。」
「興奮的唄,」項西嘖了一聲,揮揮手走出了浴室,「接著扒你的皮吧爸爸。」
是興奮的。
生活一下落定了的感覺讓人興奮。
過去的過去了,盼著的來了。
身份,工作,喜歡的人,有滋有味兒的日子。
一星期過得很慢,項西每天都會從程博衍錢包裡把領身份證的那張條子拿出來看一次,怕錯過了時間,然後再疊好放回去。
到了領身份證那天,程博衍正好休息,他從錢包裡拿出條子看了看:「還好是七個工作日,這要不加急得倆月,你這一天一磨的,這條子拿著都取不出來證了。」
「快走。」項西已經飛快地收拾好了準備出門。
「走走走走。」程博衍把他推到門外,換好了鞋出來的時候,項西已經按著電梯鈕催他了。
拿身份證這事兒很簡單,到了地方,遞條子,工作人員對照著從一排信封裡拿出了一個,打開對照照片看了看,然後驗指紋,發證。
項西接過裝著身份證的信封,小心地捏著走到一邊,程博衍跟過去:「我看看。」
「我先看。」項西側過身,從信封裡拿出了身份證。
程博衍只得在一邊等著,站了能有兩分鐘,項西才轉過了身,笑得鼻子都皺了,用兩根手指夾著身份證很瀟灑地衝他一遞:「看吧。」
「我都想跪下接了。」程博衍接過身份證。
「我太帥了。」項西很開心,挺涼快的天兒,他鼻尖上居然帶著小小的汗珠。
身份證很新,還帶著沒扯乾淨的薄膜,散髮著特殊的氣味。
程博衍看著身份證上項西的照片,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還真是。」
項西的照片很少,除了以前方寅拍的那些,差不多就只剩宋一手機拍的那些了,都挺帥的,但跟這張證件照都不同。
照片上的項西微微笑著,眼睛很亮,有些尖的下巴顯得他挺小的,表情帶著自信,雖然乾淨的笑容裡依然隱隱能找到以前那種有些不馴服的痞氣,但卻讓他看上去更有吸引力。
「你的呢,拿出來我看看。」項西說。
「要比帥麼?」程博衍笑笑,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證。
「你看,一模一樣的,我的身份證是真的。」項西把兩張身份證並在一起舉起來看了看。
「廢話,」程博衍樂了,「公安局辦證大廳還能給你辦個假證啊?」
「我這不是習慣性思維嘛,」項西很開心地笑著,又衝身份證抬了抬下巴,「你看這倆人。」
「嗯,」程博衍點點頭,「怎麼?」
「般配嗎?」項西笑著問。
「簡直天造地設,老天爺一輩子配得最成功的一對兒,」程博衍把身份證拿過來都放進了錢包裡收好,然後一摟他肩膀,「走吧,上我家。」
「你家?去跟許主任顯擺我的身份證麼?」項西跟著他往外走,還沉浸在身份證的興奮當中。
「陪許主任逛街啊,上回不說陪她去買東西麼,各種進補食材什麼的,」程博衍捏了捏他耳垂,「順便我跟再跟她聊聊。」
「嗯,」項西點點頭,「要我指點一下嗎?」
「我知道該怎麼說,你踏踏實實陪她買買買就成。」程博衍說。
程博衍給老媽打了個電話,說要過去,老媽還沒說話,他就在電話裡聽到了小溪的聲音:「是哥哥嗎?」
「我在你奶奶這兒呢,李妍今天有事兒,把小溪也放這兒了,」老媽說,又柔聲對小溪說,「不是哥哥,是舅舅。」
「舅舅來嗎?」小溪又問。
「你過來?跟項西一塊兒嗎?」老媽問他。
「老嬸在嗎?」程博衍也問。
「沒在,帶她孫子玩去了。」老媽笑著說。
「那我……問問項西,」程博衍在項西耳邊輕聲說,「我媽在奶奶家,過去嗎?」
「去唄,」項西想也沒想就回答了,「都見過的,怕什麼。」
程博衍笑了,每次看到項西這種不認生的樣子都覺得他特別可愛。
到奶奶家樓下,車剛停好,程博衍就聽到了從樓上傳來的小溪的聲音:「哥哥!」
「叫舅舅,」程博衍抬起頭,看到小溪一個人趴在窗台上,嚇了一跳,趕緊又喊了一聲,「回去!誰讓你爬窗台的!」
「哥哥上來!」小溪繼續喊。
「哎!上了上了,哥哥馬上上去,你回屋!」程博衍拉著項西跑進樓道,邊跑邊給老媽打了個電話,「怎麼讓小溪一個人在窗台上!又沒防盜窗,摔下去怎麼辦!」
「我在旁邊手抓著她腳呢。」老媽說。
「那我剛喊半天你怎麼不出聲兒啊,」程博衍往樓上跑的腳步慢了下來,「嚇我一跳。」
「跟奶奶說話呢,懶得動了。」老媽說。
「……我上來了。」程博衍說。
程博衍奶奶家住的是老式房子,七層,沒電梯,奶奶家五樓,項西跟在程博衍身後往上走。
這種老式房子讓他覺得熟悉而踏實,十幾年在趙家窯的成長,有些東西真是已經刻在骨子裡了。
程博衍走到五樓樓梯口就喊了一聲:「奶奶!」
旁邊的門打開了,項西聽到了奶奶的聲音:「往西來了?」
「是,我來了,」項西還沒看見奶奶人就馬上回答,「奶奶好!阿姨好!」
「你好。」許主任說。
「快進來。」奶奶拍拍手。
「哥哥!」屋裡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估計就是之前趴窗台上的小姑娘。
「小溪,叫舅舅。」許主任說了一句。
小西?
稱呼突然這麼親切?
叫舅舅?
怎麼還有個舅舅在?
程博衍擋在他前頭,他也看不見屋裡都有什麼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就喊了一聲:「舅舅!」
「舅舅!」跟項西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那個小姑娘的聲音。
項西猛地一愣。
「哎,小溪乖。」程博衍應了一聲,回過頭看著他,笑容迅速從眼睛裡溢到了嘴角。
項西頓時有點兒想找個墻角蹲著摳倆小時墻皮。
屋裡奶奶和許主任都笑了起來,項西低著腦袋進屋的時候奶奶還沒笑完:「這一下家裡倆小溪了,該怎麼叫呢。」
「這是博衍表姐的孩子,叫小溪,溪水的溪,」許主任笑著跟她說,又衝小溪招招手,「小溪,來,叫……」
「哥哥。」小溪趴在沙發上叫了一聲。
「小溪真乖。」項西笑笑,感覺跟誇自己似的。
「小溪我是誰?」程博衍指指自己。
「……舅舅!」小溪頓了頓很響亮地回答,「舅舅!」
「他呢?」程博衍又指指項西。
「哥哥!」小溪說。
「乖,舅舅一會兒帶你去買糖。」程博衍笑得不行。
「就你最壞,」奶奶往程博衍後背上拍了一巴掌,笑著說,「你媽怎麼教的!這麼壞!」
「一不小心就長歪了,我也經常納悶兒,」許主任倒了杯水遞到了項西手邊,「喝水,坐會兒吧。」
「謝謝阿姨。」項西趕緊接過杯子,他不口渴,但還是仰頭就灌了半杯,然後抹了抹嘴。
「手錶戴著呢?」許主任看到了他手腕上的表,「看著挺合適呢。」
「特別合適,」項西晃晃手,「我每天都戴著,沒事兒就一揮手打個公交車什麼的,擦汗都一定用左手擦。」
「這嘴。」許主任笑笑。
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坐到了沙發上。
小溪正在沙發那邊趴著,他一坐下,就立馬爬了過來,抓著他胳膊一拽:「手錶!」
「嗯,手錶。」項西沒跟小孩兒接觸過,被小溪軟乎乎的手一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就只能看著她在自己手腕上又抓又摳的。
「小溪跟舅舅去買糖好不好?」程博衍過來兜著小溪肚子一撈,把她拎起來抱在了懷裡。
「好!牛奶糖,」小溪馬上說,「飛去。」
「飛去?」項西沒聽懂。
「就這麼……」程博衍胳膊夾著小溪站了起來,「這麼飛。」
「這是挎個兜呢。」項西看著在程博衍胳膊裡笑得很歡實的小溪。
「喜歡麼?」程博衍彎腰在他耳邊小聲說,「我也可以這麼挎著你。」
程博衍當著奶奶和許主任顯得過於親密的動作嚇了項西一跳,一掌把他給推開了:「邊兒去。」
計劃本來是陪許主任買東西,結果出門的時候變成了四個人一個孩子,奶奶要跟著,說是請客,一會兒大家買完東西去吃粗糧大餐。
「粗糧?」項西愣了愣,頓時想起了程博衍的雜豆粥,一陣悲哀,「就玉米面兒和各種豆子什麼的嗎?」
「是啊,有營養,不過都是粗糧細做,」奶奶馬上解釋,「很好吃的。」
「營養在細做的過程中已經流失了。」許主任在身後說了一句。
「你不要打岔,」奶奶回過頭,「反正人家是雜糧,你們這些搞營養的就是囉嗦。」
「是是是,一會兒帶你去吃。」許主任笑著說。
「是我請你們吃,我請客。」奶奶重申了一遍。
程博衍拎著小溪跟許主任走在後面,項西扶著奶奶的胳膊在前面走著,奶奶對買進補食材的興趣挺大,走得挺快。
「奶奶您腿真利索,」項西說,「走這麼穩當。」
「每天我都活動,早上起來就活動,晚上還活動一下,」奶奶說,然後又回頭看了看後面,壓低聲音,「以前我都撞樹,博衍不讓,現在撞得少了,現在我都跟人一塊兒扭秧歌。」
「撞樹?」項西嚇了一跳,「腦袋?」
「哎喲傻小子,」奶奶笑了起來,「後背撞,其實挺舒服的,博衍不讓,說傷骨頭……家裡大夫一多吧,就事兒多。」
「我聽著後背都疼了,」項西反手摸摸自己的背,「您還是扭秧歌吧,多好啊,還好看。」
「你看,你也跟大夫學壞了。」奶奶嘆了口氣。
奶奶不愛去超市,喜歡逛市場,拉著項西進市場的時候,他有些擔心地回頭看了一眼程博衍,怕他受不了。
不過這個市場還湊合,有味兒,但地上挺乾淨的,只要不逛生鮮區,程博衍應該還能扛得住。
程博衍一直在跟許主任說著話,兩個人臉上都帶著微笑,但項西聽不到他們聊的是什麼,回頭的時候程博衍笑著衝他擠了擠眼睛,他也沒領會這是個什麼精神。
一直到許主任開始挑東西了,程博衍才走到了他身邊,把小溪遞了過來:「你抱會兒吧,我手酸了。」
項西接過小溪抱好,壓低聲音飛快地問了一句:「怎麼樣?」
「你還對我不放心了?」程博衍笑笑,「挺好的,放心吧。」
開始買菜之後,程博衍就一直跟項西一塊兒並排走著,許主任和奶奶在旁邊一邊爭執一邊挑著。
小溪不太老實,在項西懷裡一直扭來扭去,最後趴在他肩上開始啃他的衣領。
「哎喲,」項西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啃了半天了,「我說怎麼濕乎乎的呢!」
「應該先給她買糖,」程博衍在兜裡掏了好一會兒,摸出一片口香糖,「小溪吃……」
許主任一回頭看到他手裡的口香糖,一巴掌拍了過來:「你怎麼讓她吃這個,吞下去怎麼辦。」
「她都吃衣服了。」程博衍說,把口香糖放進了自己嘴裡。
「我這兒有。」許主任拿出兩顆奶糖給了他。
「這小胖子的吧?」程博衍一看就笑了,「你拿他的?」
「就剩幾顆我都拿了,反正他也不在,回來發現了也鬧不著我,」許主任說,又看了看項西,「幾點了?」
項西剛要抬手,程博衍拿出了手機:「快十……」
「我沒問你,」許主任看著項西,「幾點了?」
項西馬上一揮手抬起胳膊看了看表:「快十二點了。」
「那該去吃飯了,」許主任點點頭,又問了一句,「快十二點是幾點?」
項西又一揮手抬起胳膊:「十一點五十二。」
「過癮呢?」程博衍笑著說。
中午飯奶奶請客,程博衍按她的指示開車找到了一家粗糧館子,人還挺多,他們等了快二十分鐘才等到了空台。
奶奶和程博衍帶著小溪去飯店後院看據說是他們自己種的無公害蔬菜,項西被許主任留下了。
本來還挺自在的心情,隨著程博衍的背景消失在通往後院的門口之就慢慢變成了緊張。
許主任對他一直很和氣,會微笑地跟他說話,會開開玩笑,但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始終沒辦法判斷許主任對他真實的態度,也沒法對應地做出調整。
現在就剩了他和許主任兩個人,他頓時就有些渾身長刺兒似的了。
「博衍說你現在正式去茶莊上班了?」許主任喝了口茶,問他。
「嗯,這周開始,一周三次,」項西拿著杯子一下下地轉著,「兩天是晚上,一天是下午。」
「那還挺不錯的,比較輕鬆,」許主任笑著點點頭,「收入比原來在超市強吧?」
「強多了,」一提到錢,項西瞬間又覺得不那麼緊張了,「差不多三倍了,拿的我都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有了一技之長,就要有拿錢的底氣嘛,」許主任笑笑,「既然現在工作不錯,就踏實好好乾。」
「嗯。」項西用力點點頭。
「項西,」許主任停了一會兒,看著他,「阿姨不跟你說太多別的,博衍跟我說了很多,現在我覺得只強調一點就可以。」
「阿姨您說。」項西馬上放下杯子坐直了身體。
「博衍沒有正式談過戀愛,我也基本沒聽他說過對什麼人有好感,」許主任說,「這次他的態度讓我覺得很吃驚,有些話他沒有明說,但我能感覺到……他對你的在意。」
項西沒有說話,有些緊張地看著許主任。
「我想你也應該能感覺到。」許主任看著他說。
「我能感覺到,」項西又用力點頭,「非常能感覺到,非常。」
「我一邊覺得吃驚,一邊也會有些心疼,這種心疼……說不上來,當媽的也許都會這樣,」許主任笑笑,「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這份感情。」
項西低下頭,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又抬起頭看著她,「阿姨,我不太會說話,但是……我這輩子所有的感情,他都給我填上了,所有的……」
他想當我爸爸呢。
還想當我舅舅呢。
「我這個人,除了‘普通的生活’,長這麼大,還沒有什麼別的人或者是東西能讓我這麼不願意放手的,」項西手指相互捏著,看著許主任的眼睛,「就只有他了,我這麼說吧,其實您要真最後不肯同意……我也……不會管的。」
第87章
程博衍用背帶牽著小溪回到桌邊時,老媽和項西正在聊天兒,項西看上去有點兒拘謹,但比之前要放鬆很多了,看樣子聊得還成。
「小溪,」程博衍拉拉繩子,「帶舅舅去哥哥那兒。」
小溪手裡抓著糖,跑到了項西身邊,抬手就抓住了項西的手:「哥哥!」
「小溪真膩害,這麼快就找到哥哥了,」程博衍牽著繩子衝奶奶晃了晃,「看咱家這隻小嗅探犬多能幹。」
「你這破嘴!」奶奶揚手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讓李妍聽到得撕了他。」老媽瞪了他一眼。
「她跟她老公一塊兒也打不過我。」程博衍把繩子從小溪的背帶上解開,坐在了項西身邊。
「小溪乖。」項西衝小溪笑笑,他對哄小孩兒完全不在行,除了笑和小溪乖,他都不知道還能幹嘛了,就覺得小溪抓著他的那隻手裡全是粘糊糊的糖漿。
「哥哥吃糖!」小溪把手裡的糖舉了起來往項西嘴邊遞。
項西看了看,低頭一張嘴把糖咬進了嘴裡:「謝謝。」
小溪很開心地笑了起來,笑得很響亮。
「哎喲我的天,」程博衍一看就偏開了頭,「這糖她舔一路了。」
「又沒讓你吃,」項西滿不在乎地說,「舔一路又不是在地上滾一路。」
程博衍嘆了口氣,從包裡拿出消毒液:「幫她擦擦手。」
項西拿過消毒液,胡亂在小溪手上搓了搓:「好了,小溪你坐椅子嗎?」
「坐腿,」小溪指了指程博衍,「舅舅的腿。」
項西把她抱起來放到了程博衍腿上。
「你們有沒有發現,」奶奶在一邊說,「有了往西這個哥哥以後,小溪就管博衍叫舅舅了。」
「發現了,」程博衍笑了起來,看著項西,「謝謝啊。」
項西斜了他一眼沒說話。
「估計是倆哥哥叫不明白了,」許主任看著小溪,「那看來我們小溪是分得清哥哥和舅舅的嘛,小壞蛋。」
「舅舅,」小溪笑著抱著程博衍,在他胸口的衣服上來回蹭著,「舅舅!」
「你洗臉呢,」程博衍把她推開看著自己衣服上的兩條糖道子,一臉痛苦地抓過濕紙巾,「擦嘴!」
奶奶今天心情很好,在細做過程中營養已經大量流失了的粗糧菜點了一大堆,不過的確是很好吃。
就連雜糧粥也比程博衍的雜豆粥好喝很多。
項西吃得有點兒撐著了,最近總吃撐,他有點兒擔心再這麼下去自己真會變成個胖子。
回去得稱稱體重。
把奶奶小溪和許主任分別送回家之後,程博衍開著車在街上瞎兜著圈子。
「你迷路了?往東啊。」項西給他指路。
「不是往西麼?」程博衍笑著說,「我沒迷路,就是想轉轉,看看夜景,你要不想看就回去。」
「那看看唄,」項西把車窗放下,窗外帶著涼意的晚風卷了進來,他眯縫了一下眼睛,「你今天跟許主任說了什麼啊?她好像決定咬牙接受我了?」
「說了好多呢,」程博衍說,「我說你要不同意我就帶著項西私奔了。」
「放屁,」項西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要非私奔不可也是我帶你,就您這生存能力,這潔癖程度,出門兒沒奔出三里地就已經不能自理了。」
程博衍笑了半天:「服了你了,說話這勁頭到底能不能心了啊?」
「得要點兒時間啊,」項西把椅背往後放了放,腿擱到車頭上,「我這麼說話說了二十年,又是一文盲,要改也得……」
「算了。」程博衍突然說。
「嗯?」項西愣了愣,「生氣了?」
「沒有,就是突然覺得不用改了,」程博衍說,「粗糧細做,營養成分都流失了。」
項西笑了笑:「人粗糧也是糧,我就一根兒稗子,不流失也沒什麼營養。」
「知道妄自菲薄什麼意思嗎?」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這詞兒聽假瞎子說過,」項西皺著眉想了想,「什麼什麼不一還是不二妄自菲薄的。」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程博衍說。
「什麼?」項西感覺聽著程博衍這句話跟聽外語似的,愣是一個字兒也沒聽明白,連跟著念一遍都做不到。
「諸葛亮,出師表。」程博衍說,
「哎喲,」項西嘖了一聲,「你跟一文盲甩出師表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啊?」
「別看輕了自己,」程博衍笑笑,項西的自卑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消失的,那些曾經的經歷和缺失,也許一輩子都補不回來,但他還是想在所有有可能的地方給項西信心,「你是顆珍珠……」
「我是顆珍珠,本來打磨一下會更漂亮,但那樣也許就會變得跟的漂亮珠子沒區別了,還不如就這麼特別著呢,反正就是珍珠,就是珍珠,」項西一連串地說,「對吧?你是這意思吧。」
程博衍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笑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嗯,我不說了。」
「別啊,你說完,」項西揉揉鼻子,「我就願意聽你誇我。」
「你是……」程博衍想了想,「我的小檯燈,不算亮,照不了多遠,但要是沒有了,我身邊就黑了。」
項西嘿嘿嘿地笑著,看了看他:「肉麻死了舅舅。」
「上立交兜兜?」程博衍笑著問。
「好,天亮之前能下來麼,我明天下午要去雲水。」項西說。
「下不來就報警。」程博衍說。
車在立交上繞了大半圈,項西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到來電上顯示的是方寅的名字:「方寅?」
「他找你幹嘛?」程博衍馬上問。
「不知道啊,」項西接了電話,「喂。」
「小展?」方寅的聲音傳過來,「還記得我吧?」
「這話說的,給過我錢的人我都不會忘記。」項西笑笑。
程博衍很快地從旁邊的手扶箱裡摸了一百塊錢出來放在了他腿上。
項西看了他一眼,笑著把錢收進了兜裡,又問方寅:「找我有事兒?」
「是有個事兒,」方寅說,「就,我以前拍的那個專題……」
「30天?」項西問。
「不拍!」程博衍立馬插了一句。
「我不說我不拍了嗎?」項西說。
「我知道,我不是讓你拍照片,」方寅笑笑,「我是想徵求一下你的同意,當然如果你不同意也沒關係,就算了。」
「同意什麼?」項西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同意。」程博衍又說。
項西看了他一眼,忍著笑用口型說了一句:「別打岔。」
「是這樣的,我在準備一個攝影展,跟朋友合作的,幾個人的作品一起,」方寅解釋著,「30天的這個專題我暫時不做了,但有一部分照片我想用,其中有你的幾張,主題也許你會接受。」
「說。」項西說了一句。
「主題是奔跑,不知道你感覺怎麼樣?」方寅說,「就是,人生總有些時候我們是需要奔跑的,逃離身後或者奔向前方。」
「寫詩呢你,」項西笑笑,「你也沒拍過我跑的照片啊。」
「不跑,跑什麼跑。」程博衍說。
項西差點兒樂出聲來,嘆了口氣,按了免提。
「是沒拍過……其實也拍過,你去找工作的時候不是被人攆過嘛,我拍了的,不過那張用不上,」方寅又給他解釋,「我這個奔跑,不是具體的跑,只是一個比喻,一種狀態,跑著的狀態,明白我意思嗎?」
「明白。」項西回答,隱約對方寅這次的想法有些感興趣。
「你去找工作,是在跑,你在咖啡店拒絕我拍照的時候也是因為想要往前跑,」方寅繼續說,「對不……我怎麼感覺我在電話推銷啊……」
「嗯,」項西應了一聲,「差不多吧。」
「以前你和程大夫都有過差不多的意思,就算要拍,也希望表達出來的意思是光明的,向上的,」方寅說,「這個我們的意見不完全統一,但這次,就這個主題來說,是符合的,你有興趣嗎?」
項西沒有馬上回答,看了程博衍一眼,程博衍也沒有說話。
不過說實話,方寅最後這幾句話打動了他,就像他執著地想要捕捉光一樣,他也在走,也在跑,想要往前,想要向上。
他沉默一會兒才開了口:「給錢麼?」
程博衍笑出了聲。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你在這點上真是……沒變化啊,」方寅笑了起來,「給錢,如果你願意,到我工作室來,我們詳細談,也不用馬上答覆我,可以想想,這週末之前給我個答覆就行。」
「那我……想想。」項西說。
掛了電話之後他對著程博衍又笑了一會兒:「你是不是神經病了。」
「你有興趣嗎?」程博衍問。
「如果真的是這個主題的話,」項西想了想,「好像也挺有意思?你什麼意見?」
「只要不是拿你照片賣慘,你自己做主就行,都是有身份證的人了。」程博衍伸手抓抓他腦袋。
「那……我去跟他聊聊?」項西說。
「嗯,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再加個條件。」程博衍說。
「什麼條件?加錢?」項西的第一反應把他自己都逗樂了,「哎,我最執著的大概就是錢了。」
「把你拍的那些照片拿給他看,」程博衍說,「讓他挑兩張,也放出來展覽,上面要寫上《我看到光》,作者項西。」
「什麼?」項西愣了。
「讓他用你的照片,哪怕一張也行,」程博衍看了他一眼,轉下立交之後他把車停在路邊,轉身看著項西,「記得讓他給錢。」
「你開玩笑呢,」項西回過神來,趕緊搖頭,「人那是正經攝影師的正經作品展啊,我的那些照片放那兒算什麼意思啊,他就算願意,我也不好意思啊。」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這也不是不正經攝影師拍的不正經作品啊,」程博衍拍拍他的肩,「聽我的,跟他談,他不同意再說,他要不同意,你就跟他說用你照片的錢要翻倍。」
項西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笑了起來:「哎,我現在才發現,你在這方面臉皮也挺厚的啊。」
「試試嘛,有機會就試試,反正他不同意你也不損失什麼,對不對。」程博衍笑笑。
項西從來沒想過自己拍的那些照片到底最後會用來做什麼,他只是想拍下來,各種光,他看見的,他心裡的。
文件夾里程博衍已經幫他整理出了近千張照片,還沒算上那些拍砸了的,程博衍把這個文件夾用複製到了u盤裡。
程博衍開著車把他送到了方寅的工作室,在車裡把u盤遞給他:「都拿著,他是專業的,讓他挑。」
「你說,」項西捏著u盤,「他會不會覺得我有病?」
「我就在這兒等你,」程博衍拍拍方向盤,「誰要說你,你告訴爸爸,爸爸立馬進去卸了他膀子。」
「神經病!」項西笑著罵了一句,拎著包下了車。
方寅的工作室不大,在一個商住樓的頂層,裝修的也不像個工作室,如果不是墻上的照片和桌上放著的各種相機鏡頭,倒是比較像個裝逼的私人咖啡廳。
項西進去的時候,只有方寅一個人,估計他的助手已經下班了,他正坐在電腦前忙活。
見到項西,他有些吃驚,盯著看了半天:「感覺你變了?」
「胖了,」項西扯扯褲子,「舊褲子都勒了。」
「不是胖了的變化,」方寅抱著胳膊退了兩步打量著他,「但又說不上來……最近在做什麼?」
「茶莊泡茶,」項西坐到沙發上,把包往旁邊一放,伸長了腿,「給杯水喝。」
「茶莊?你現在在做茶道表演?」方寅更吃驚了,倒了杯水給他,在他對面坐下了,「我知道變化在哪兒了……氣質。」
「想說茶陶冶了我?」項西笑了,「別酸了,說正事兒。」
「好,」方寅點點頭,拿了個筆記本放到他面前,「你先看看照片,這是我當初拍的,這次挑了四張了出來想用,文案也在旁邊,你可以看看,有什麼想法可以跟我說。」
照片項西都見過,之前方寅在他工作室的網站上放出來過,配了些讓人不爽的文字。
不過隔了這麼久再看到這些照片時,項西感覺有些陌生,照片裡那個眼角帶著不屑的人,是當初的自己。
照片沒有變化,有變化的是文字,同樣的畫面,不同的表達,就會給人不一樣的感受。
小z站在信息欄前,仰頭看著大大小小的招工啟事,背挺得很直,像是要起飛,展翅,或者奔跑。
小z對於要拍攝的主題有些不滿,在他看來,我也許不是一個記錄者,而更像個在身後拽著他阻止了他腳步的人,於是他把煙頭彈進了我面前的咖啡裡。
……
項西嘴角帶著一絲笑容把照片和文字都看完了,方寅要用這些照片他覺得沒什麼問題,方寅用這些照片給出的價格比之前拍照片時給他的要多得多,他也沒什麼意見。
「怎麼樣?」方寅問他。
「嗯,你用吧,」項西從兜裡拿出了u盤,「但是……有個條件。」
「說說?」方寅看著u盤。
「這些是我拍的照片,」項西把u盤放到他面前,「你看看。」
「拍了多少?」方寅很有興趣地在筆記本上打開了u盤,「這麼多?」
「嗯,你看看有沒有拍得還成的。」項西突然有點兒緊張,就跟第一次坐在茶桌後,面對著茶客時的那種心情。
方寅沒有說話,點開照片,一張張看了起來。
項西喝完四杯水又上了趟廁所,方寅才把照片看完了:「全都是你拍的?有沒有人教過你?」
「沒有,胡亂拍的,程大夫給我弄了點兒教程,我對照著學了一點兒,」項西指尖在杯子上輕輕敲著,「怎麼樣?」
「大部分……一看就是不會拍照的人拍的,不過取景很有天份,」方寅抬眼看了看他,「有兩張還不錯。」
「哪幾張?」項西馬上湊了過去。
「這張夜景和這張樹蔭小路,」方寅打開照片,「其實我不是說過麼,你要是有興趣,可以過來,我可以教你。」
「嗯,那是後話,」項西點點頭,指著照片,「就這兩張,能用嗎?」
「用哪兒?」方寅愣了愣。
項西咬咬嘴脣:「用在你們那個攝影展上,這照片名字叫我看到光作者項西,你要用了我就讓你用我之前的照片。」
一氣兒說完這幾句話,項西就瞪著方寅沒再開口。
方寅也看著他,然後又轉頭看了看照片,再轉過頭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還挺有創意的。」
「什麼?」項西問。
「說實說,這照片雖然還不錯,但夠不上拿去攝影展的,差太遠了,」方寅說,「但是看得出有天份,而且……」
「什麼。」項西追了一句。
「跟我的主題可以契合,」方寅說,「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你在奔跑。」
「那用嗎?」項西問。
「用,但只能用這張夜景的,這張更好些。」方寅點點頭。
「給多少錢?」項西又問。
方寅先是愣了愣,接著就笑了起來:「……不給錢,白用。」
「不行,不給錢我讓程大夫來卸你膀子。」項西說。
「你讓他來拆了我也不給錢,」方寅笑著說,「你這是占我便宜了啊,換個人倒給我錢也不可能用啊。」
項西猶豫了一下,低頭拿出手機走到一邊給程博衍打了個電話:「他說有一張能用,但是不給錢,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程博衍說,「讓他用啊,你還真問他要錢啊?」
「你說要讓他給錢的!」項西小聲說。
「我就隨便一說啊我的兒,」程博衍樂了,「他肯用就給他用啊,跟他說給他用了。」
項西掛掉電話轉過身看著方寅:「好吧,不過照片給我放大點兒,要用我起的名字,還有作者名字是項西,不是展宏圖。」
「沒問題,」方寅笑著點了點頭,「項西?」
「嗯,項西,我身份證上寫著,項西。」項西說。
「好的,」方寅站了起來,伸出手,「那合作愉快?」
「給錢就更愉快了。」項西跟他握了握手。
「如果你以後能拍出好的照片,我一定會按標準給錢。」方寅說。
走出工作室的時候,項西有種很奇妙的感覺,有人跟他在這種裝逼的工作室裡談事兒,中間放著個筆記本,討論他拍的照片,跟他握手,說合作愉快。
別說是在趙家窯混著日子那時,就是前兩個月,他都沒想像過這樣的場面。
「小程開車吧,」他坐進程博衍的車裡,「合作的事已經談妥了。」
「項老闆現在準備去哪兒?」程博衍笑了笑。
「去吃宵夜?」項西想了想,「要不你給我炸幾個螞蚱吧。」
「……好吧。」程博衍無奈地說。
這幾天項西沒事兒就讓程博衍炸幾個螞蚱,每次不多,就一小碟,當零食吃,程博衍感覺自己做夢都快睡螞蚱堆裡了。
不過炸螞蚱的水平倒是一直還算穩定,從來沒有糊過,每次都炸得金黃酥脆,這也是項西唯一不跟他搶著做的菜了。
「下周六你休息嗎?」項西嚓嚓地咬著螞蚱,「攝影展那天開始。」
「不休息,不過我可以跟同事商量一下,我周五要值班的話,周六可以休息,」程博衍看了看日曆,「我陪你去看。」
「不是陪我去看,是你去看我的作品!」項西糾正他。
「好,」程博衍唱了一句,「他來看我的攝影展……」
「就一張,」項西想想又笑了,「還是強買強賣的。」
「不用管這些,反正你拍的照片,掛在那兒了。」程博衍說。
是的,管他是怎麼來的呢,反正照片就掛在那裡了。
周六一早項西和程博衍按方寅給的地址到了地方,一家挺大的攝影沙龍,平時經常會有牛逼的攝影展,還總上新聞。
開展之前,方寅帶著他倆轉了轉,攝影展布置得挺有感覺,不是項西想像的大白墻上掛著各種照片,大家進去轉一圈就看完了那種。
大廳的照片都精心設計過,有的在墻上掛著,有些在拐角的墻邊靠著,有的放在吧檯旁邊,項西「奔跑」的照片,休息區擺成了一個小組合,那張《我看到光》被放在了沙發之間的茶几上,面前還有一盞小油燈。
「怎麼樣?」方寅問。
「挺好的,」項西挨個看了一遍,最後停在自己拍的那張「作品」前,這是他某天晚上從超市出來拍的,站在坡頂,從上往下一溜路燈,淡黃的燈光下是一條條拉長的燈柱影子,把地上暖黃的一片光分割成一格格的,他伸手摸了摸照片,「挺好的,謝謝。」
第88章 (正文完結)
攝影展一周,項西每天都去轉一轉,看到有人停留在他的那張看見光前面,他就會盯著人家的臉看半天。
喜歡麼?
是不是很有感覺?
是不是特牛!
是不是覺得這個拍照片的人不一般!
我在這裡!
看我!
就是我拍的……
最後一天的時候項西還拿著相機去了一趟,但沒好意思舉著相機進去,就在門口拍了幾張,然後跟做賊似的進去對著自己的照片和「作品」拍了兩張,就趕緊把相機塞回包裡了。
一轉身準備出去的時候,有人在旁邊叫了他一聲:「項西。」
「嗯。」他轉過頭。
看到許主任和程伯伯時,他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趕緊鞠了個躬:「阿姨,伯伯。」
「是這張嗎?」程伯伯笑著指了指照片。
「……是,」項西本來一直盼著有人在這照片前停留,現在突然被程伯伯這麼一問,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了,「隨便拍的,跟人家那些攝影師的不能比。」
「挺好的,」許主任走近照片,「我從來沒怎麼注意過這些,這麼平常的場景也會這麼漂亮。」
項西覺得臉都燒起來了,拿了瓶水貼在臉上滾了滾,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把水遞給許主任:「阿姨喝水。」
「謝謝,」許主任接過水笑了笑,「剛進來的時候喝了咖啡,正好覺得嘴裡有點兒不清爽。」
「項西,」程伯伯拍拍他的肩,「厲害啊,加油。」
項西嘿嘿笑了兩聲,沒說話。
本來他覺得自己都沒地兒可顯擺,這下許主任和程伯伯都看過了,他突然覺得也沒什麼可顯擺的了,差不多也滿足了。
影展結束之後,方寅把錢打到了他拿著的那張程博衍的卡上,項西查錢的時候發現方寅多打了一千。
「你是不是算錯數了?」項西給方寅打了個電話。
「沒有,多的那個是我私人給的,」方寅笑笑,「算是鼓勵吧,本來想口頭鼓勵你一下,但覺得你這財迷可能這樣更有幹勁?」
「大哥你真會做人,」項西表揚了一下方寅,「謝謝,真的。」
「想學攝影的話,就過來找我,我不收費,就當是交流了。」方寅說。
「好!」項西點點頭。
影展過後,日子回到了之前的狀態,去雲水泡茶,沒事兒就待家裡按程潔癖的要求收拾屋子,買菜,跟程博衍搶著做飯……
他跟程博衍在做飯這件事上的爭鬥始終沒有個高低之分,他拿著手機,感覺必需弄個一招制敵的殺手■才能把程博衍給收服了。
看著手機裡胡海的名字,他按下了撥號。
「項西?」胡海接了電話。
「哥,」項西很嚴肅地開口,「有事兒想求你。」
「跪下吧。」胡海說。
項西樂了半天:「真的,正經事。」
「說來聽聽。」胡海笑笑。
「教我幾個菜吧,兩個三個都成,一個也行,」項西說,「要那種簡單好做,又省事兒還能一吃就能吃出大廚味兒的。」
「……你這都什麼要求啊?」胡海聽愣了,「是要給程大夫露一手?」
「不是露一手,是徹底把他給打趴下。」項西惡狠狠地說。
胡海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行吧,你有空過來,我教你做個宮爆雞丁吧,再來個手撕包菜,一葷一素齊了。」
跟胡海學做菜的事兒他沒跟程博衍說,打算學成之後啪一聲項大廚金光閃閃橫空出世,嚇程博衍一跟頭。
雲水的活兒他現在挺熟了,經常去的客人見了他都會叫他小西師父,讓他在得意之外有種出家了的錯覺。
正式乾了一個月之後,工資發了,他當初用的是程博衍的那張卡,錢都打到了那張卡里。
項西有些興奮地跑了趟銀行,在櫃員機上查了查錢。
卡里的錢一下變多了不少,要不是後面還有人在排隊,項西盯著上面對數字都不想挪窩了。
後面的人咳嗽了一聲之後,他猶豫了一下,留了兩千,把剩下的錢都取了出來,然後轉身進了銀行。
「我要辦張卡,」他找了個保安打聽,「要怎麼弄?」
「取個號,這邊填張單子就行。」保安幫他取了號,又給他拿了張申請辦卡的單子過來。
項西一看上面的字就頭大,又要寫字?
「謝謝啊。」他拿著單子,對著桌上的一個示範的單子開始填,項西,身份證,身份證號,女……
費勁寫了兩行還沒寫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對保安說:「大哥,能再給我一張嗎?我性別給寫成女了……」
保安笑著又給他拿了一張:「你對著寫,別照抄啊。」
項西就想辦張卡,以前他偷著存錢的時候就一直想有張屬於自己的銀行卡,而且這是拿到身份證之後第一次正式使用,他覺得挺有意思的。
但沒想到辦個卡這麼麻煩,還要填一堆東西。
等他費了半天勁汗都下了總算把單子填好了的時候,發現已經錯過了自己取的號。
「操。」他有些鬱悶地又過去取了一個號,坐在大廳裡等著。
好容易又排到了他,把自己的身份證遞給櫃員的時候,有點兒心潮澎湃的意思,特別盼望櫃員懷疑他身份證是假的然後他可以瀟灑地說你去查嘛!
可惜櫃員只是拿著身份證對著他的臉看了看,然後就去覆印了。
「不開通網銀嗎?」櫃員問他。
「網銀?」項西猶豫了一下,他不懂這些,「現在不開的話,以後再開可以嗎?」
「也可以的。」櫃員說。
「那以後再說,你先給我辦了卡就行。」項西說,這玩意兒他弄不明白,得回去問程博衍。
銀行卡辦起來還挺快的,項西最後又按櫃員的要求在單子上簽了個名,這名字也就是沒辦法了他才硬著頭皮簽的,有一陣兒沒寫字了,好容易練成方塊兒的字又退回到了螞蚱形態。
櫃員把卡給他遞出來的時候,他很小心地接過來看了半天才站起來走開了,然後又抓過保安讓人家教他怎麼用櫃員機往卡里存錢。
把之前取出來的錢都存進去之後,他才抱著包走出了銀行。
現在這個包太值錢了,太重要了,他的錢,他的身份證,都在裡頭,還有宋一的相機,這必須得抱著。
他抱著包上了公車,抱著包下車,再抱著包進了程博衍他們醫院旁邊的商場,那天看手錶的那個商場。
「給我拿那個深藍色的看看。」項西直接到了專櫃,也沒再多看別的,目標明確地指了指那天看過的那款。
「想好要深藍色的了?」專櫃的小姑娘笑著給他把那塊表拿了出來。
「嗯?」項西愣了愣,抬眼瞅了瞅她,「你還記得我?」
「記得啊,」小姑娘說,「我們記人都很厲害的,特別記帥哥。」
項西笑了笑沒說話。
表其實也沒什麼可挑的了,那天都已經翻過來倒過去的看夠了,他摸了摸表帶,手感還挺好的:「就這個吧,給我拿個漂亮盒子裝,再系個花,我送人的,行嗎?」
「可以的,」小姑娘說,「給你配個藍色的花。」
項西拿著單子去交費,收銀問了一句:「現金還是刷卡?」
「刷卡。」項西很瀟灑地拿出程博衍的那張卡遞過去。
這卡里的錢去掉手錶的,還能剩點兒,他平時零用。
「麻煩簽個名。」收銀把打出來的單子給了他。
「什麼?又簽名?」項西頓時感覺頭髮都要炸起來了,臉上■裡啪啦地一陣發癢。
簽自己的名也就算了,這卡是程博衍的,要寫程博衍的名字簡直要命了!
他硬著頭皮拿過筆,程博衍的名字他練過無數遍,但寫的時候還是想了半天,一筆一劃本來就寫得費勁,再加上收銀一直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他,他寫得更慢了,還忍不住老要用力,感覺筆頭都讓他按粗了。
程博衍今天很難得地不算忙,也沒碰上特別難處理的病人,就有一個頸椎變形比較嚴重的大叔,來的時候沒事兒,看片子的時候程博衍說了一句:「您看,正常頸椎這裡是有一個弧度的,您這裡沒有。」
結果大叔一聽,就覺得自己要死了,沒彎兒了要死了,要死了,走出醫院大門兒就要死了。
程博衍給他解釋了能有二十分鐘,嗓子都快說啞了,大叔才終於相信了這個彎兒沒了不會要了他的命。
程博衍換好衣服下班的時候,感覺嗓子今天估計是緩不過來了,估計是有點兒要上火。
出診室的時候碰上劉大夫,他上前一步給攔住了:「給我顆喉糖。」
劉大夫自打上回身體出了點兒問題之後就變成了一個移動藥箱,雖然沒什麼大礙,但開始特別注意,什麼維生素之類的擱了一抽屜,還有各種類似喉糖的小驚喜。
「晚上去我家吃飯?」劉大夫給了他一顆喉糖,「感覺咱倆好久沒聊了,你嫂子前兩天還念叨你來著。」
「哎,」程博衍笑了起來,「你可別嚇我。」
「你小子一下班就沒正經。」劉大夫瞅了他一眼。
「我上班也沒多正經,」程博衍笑笑,「今兒不去了,過幾天等我休息吧,現在下了班就想化做一片爛泥攤地上不起來了。」
剛出醫院大門,程博衍就覺得自己今天衣服大概是穿少了,太陽一落山,刮到身上的風就有些透心涼。
他拉了拉衣領,快步小跑著進了停車場。
走到車邊剛想上車的時候,突然看到車尾靠墻那邊有個黑影。
他愣了愣,再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地上有一隻手。
「誰?」他頓時汗毛都立起來了。
那邊沒動靜。
他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車後的地上坐著個人,靠在車上,低著頭。
這人他不用細看,掃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他寶貝兒子項西。
但現在項西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車後,他受到了嚴重驚嚇,來不及琢磨這似曾相識的場面,趕緊撲了過去。
「項西?」他一把抓住項西的胳膊,「你怎麼了?」
兩秒鐘之後項西抬起頭,看著他笑了起來:「你今兒下班還挺早啊。」
「你這什麼意思?」程博衍一聽他說話的聲音就知道這小子沒事兒,站起身就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玩哪出呢!」
「懷念一下,」項西抱住他,下巴在他肩上磕了磕,嘿嘿笑著,「沒嚇著你吧?」
「還成,沒太嚇著,」程博衍摟著他拍了拍,看著他身後在燈光下騰起的灰嘆了口氣,「髒著我了。」
項西笑著鬆開他,跑開十來米之後在自己衣服褲子上一通拍,然後又跑了回來:「乾淨了。」
「等我下班?怎麼不去醫院裡,也不給我打個電話。」程博衍摸摸他鼻尖。
「說了要懷念一下,」項西笑著從包裡摸出了一個紙袋,「來,送你的。」
「送我的?這不年不節的……」程博衍愣了愣,接過袋子,看到了袋子上的商標,「手錶?」
「嗯,」項西晃了晃手腕,「跟我這個一個牌子的,不過要貴一些。」
「你送我個表幹嘛?」程博衍吃驚地拿出了裡面的小盒子,上面還有一朵藍色的緞花,很漂亮。
「你不說了麼,要送你塊表,要一千往上的……」項西往車上一靠,笑著說。
「別往車上靠,都是土!」程博衍打斷他的話。
「哎!」項西站直了,「要一千往上的,低於一千的不要,你說的。」
「……我逗你的啊,」程博衍摟過他,「你還當真了?」
「我知道你逗我的,我就是想送你,」項西笑笑,「打開看看,看喜不喜歡?」
程博衍打開了盒子,裡面是塊深藍色的手錶,挺漂亮的,跟項西那塊青少年手錶比起來,應該算是青壯年手錶了。
「喜歡,你還挺會挑的,幫我戴上吧,」程博衍把手遞給他,「為什麼挑個藍色?」
「你不說喜歡深藍色嗎?我靠你不會不喜歡這色兒吧?」項西突然就緊張了,「你要不喜歡我就去換一塊,還有黑的白的紅的明黃的還有……粉藍的,你要粉藍的嗎?」
「……幫我戴上,」程博衍無奈地伸了伸手,「我沒說不喜歡這個藍啊。」
「哦,嚇我好幾跳,」項西低頭把表替他戴上了,又扯著他胳膊來回看了看,「還挺襯的呢,好看!」
「嗯,」程博衍在他腦門兒上親了一口,「這個表我太喜歡了。」
項西讓他舉著胳膊轉了兩圈,退後上前的各個角度都瞅了一遍,這才拍拍他:「好了。」
「看夠了啊?」程博衍笑著拉開車門,「上車。」
「這不是第一次正式送你禮物嘛,必須得完美點兒。」項西跳上車。
「你送我的棒棒糖還在冰箱裡呢。」程博衍說。
「你不是吧!」項西很驚訝地看著他,「都多久了啊?壞了吧?長毛了吧?哎喲你不潔癖麼,不是特講究衛生麼,怎麼一個糖能留這麼久……」
「我拿保鮮膜包起來放冷凍了,還沒壞呢,壞了再說吧。」程博衍笑著說。
「是不是還會拿出來舔一舔再包好放回去?」項西笑著說,「我小時候就那麼吃糖,打開,舔一舔嘗個味兒,然後包好放兜裡,一顆糖能吃好幾天,深層次地認真體會做糖的人灌注在這顆糖裡的誠意。」
「神經病,」程博衍笑了半天,「多髒啊。」
「平叔難得給我買點兒零食,從小就沒得吃,後來自己能弄來錢了才踏實了,所以說錢就是這麼美好,」項西說了一半突然拍了拍腿,「對了,說到錢我想起來了,還有東西要給你。」
「還有什麼東西?」程博衍剛要發動車子,一聽這話又停了手,「你今兒是不是撿錢了啊?錢多了給我唄,瞎花。」
「嗯,」項西低頭在包裡翻了半天,從最下面掏出了一張卡,手指一夾,遞到他眼前,還挑著晃了晃,「就是給你呢,拿著吧小程,每天開車辛苦了。」
「這是什麼?」程博衍一眼沒看清,項西拿著這卡都快杵他眼睛上了,他不得不往後仰了仰頭才看清,「銀行卡?」
「是的。」項西點點頭。
「你辦了張卡?」程博衍剛想接過來,項西又把手一收,他看著項西,「怎麼?不讓看?」
「讓看啊,何止讓看,直接給你啊,」項西夾著卡又晃了晃,「我就過過癮,手一揮,給自己男朋友一張卡的感覺。」
「感覺怎麼樣?」程博衍還舉著手,「給我幫你存錢嗎?」
「不,」項西抓過他的手,把卡按在了他手心裡,「這是給你的,以後我的錢都存在這裡面,給你的。」
程博衍看著手裡的卡,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拿著你的卡,你拿著我的卡,」項西說,「舒服。」
「寶貝兒,我給你的卡是我平時不用的那張,」程博衍摟過他,跟他腦門兒對腦門兒地頂著,「你傻麼?」
「我不傻,我就覺得,」項西笑了笑,「想做點兒什麼,你說,你這也不缺,那也不缺,什麼都不缺還有我這麼帥的男朋友……但我總得有點兒什麼標記在你身上才行,所以就給你這個,我自己留了零花錢的。」
「知道了,」程博衍親了親他,「我會收好的。」
「等一下我還有句話沒說,」項西推開他,把鞋脫了,曲起一條腿踩到車座上,胳膊往膝蓋上一架,衝程博抬了抬下巴,「卡拿好,想吃什麼,想買什麼,看上了什麼,就刷。」
程博衍看著他笑了起來,然後點點頭:「明白了老闆。」
「錢沒了就……就跟我說。」項西繼續。
「沒了怎麼辦啊?」程博衍問。
「沒了啊,沒了……沒了就等著唄,」項西說一半樂了,「哎沒了等我發工資。」
「好,」程博衍捏著嗓子,「哎喲我也是有人包養的人了,好興奮。」
「開車。」項西一揮手。
「遵命,」程博發動了車子,「一會兒路過超市先去買點兒菜,晚上想吃什麼?」
「……肉。」項西說。
「牛肉?那給你炒個青椒牛肉吧。」程博衍說。
「買點兒排骨吧,我做個糖醋……我們出去吃吧。」項西說。
「再來個西蘭花,這個也可以放肉炒。」
「茶餐廳。」
「家裡還有包紫菜,可以煮個紫菜湯,你要是還饞,可以再做個涼拌海帶絲……」
「程博衍你等著吧,我早晚收拾了你。」
「拍點兒大蒜。」
「你等著!」
作者有話要說:OK,正文就這樣完結了。
申請休息兩天的,然後開始更新番外,大概兩三個吧。
我想想我還要說點兒什麼。
好像也沒什麼了,就謝謝大家又陪我幾個月,謝謝你們支持正版。
對了關於項西的身世……雖然我是一個一直叫喊著要寫大綱但從來沒寫過的人,但很多情節還是一開始就定下了不會變的,比如項西的身世。
我努力想讓大家從故事裡感覺到一些真實,有愛,有溫暖,有希望,也會有遺憾。
但故事完了,他們的生活卻還在繼續,對不。
對於項西來說,有人為他付出,為他操心,多幸福。
至於程博衍,也許會有妹子覺得項西沒有他付出得多,但怎麼說呢,感情就是這樣,並不能量化,只能是我為你做所有我能做的,他是這樣,項西其實也是一樣的,為他努力改變,為他全力向前。
好了,說完了。
番外更新我也會在圍脖說的,大概周日,或者周一。
新文過幾天番外更完了我會把封面和文案放出來讓大家先檢查一下噠。
第89章 番外1
每年一入冬,林赫就得感冒一次,像是慶祝冬天來臨。
今天老總還讓開會,開一半他就雪上加霜地發起了燒,老總看他半死不活的樣子手一揮給他趕回家了。
林赫有點兒昏昏沉沉地出了公司大樓,剛一出大門就整底清醒了。
老北風一摟,他差點兒想回樓裡抱著老總大腿哭喊著讓我溫暖地把會開完吧!
公司這邊的停車費高得嚇人,而且車位緊張,來晚一點兒這錢你想花都花不出去,他的車一般都停在一條街之外陳胖他家小區裡,陳胖早上去上班,車開走他就停進去,下班了他開走,陳胖再停進去。
要碰上他加個班開個會或者走得慢點兒,陳胖就得哭著把車停在車位和旁邊的樹中間。
比如今天。
陳胖還在他擋風玻璃上貼了張便利貼,上面寫著:本月第十次,月底請我吃飯。
林赫笑了笑,拿出筆在便利貼上補了兩個字,好的,然後貼到了陳胖的車門把手上。
回家得開車一個多小時,這是每天最痛苦的事,這會兒還堵。
林赫坐在車裡,看著前面長長的龜行車隊,有點兒心煩,他其實還好,過了前面的路口他一拐彎,就能拐上車流量少得多的路了,但就這一段,每天得磨掉他四十分鐘。
他被擠到了直行道上,快到路口的時候都沒能並到右轉道上,他放慢速度,後面的車還一個勁兒按喇叭。
「別按了!沒看我右轉燈閃一路了麼!」他在車裡喊了一嗓子,看準一個空隙,把車並到了右轉道。
松了口氣,往前開了沒多遠就到了路口,他心情很美地一打方向轉進了右邊的小街。
往前開了還沒十米,右後方突然竄出來一輛摩托車,轟鳴著從右側衝了上來。
林赫平時最煩這些開輛哈雷就滿街竄著感覺自己帥翻全宇宙了的人,車上還掛個音箱放著迪廳音樂的更煩。
這輛車倒是沒掛音箱,但衝得太猛,林赫後視鏡裡看到車的左轉向燈閃著的時候就踩了剎車,估計這傻逼是要從右邊越過他車頭往左超車。
但還是晚了,他車速剛降下來沒多少,哈雷已經貼著他車頭竄了出去。
林赫聽到了■的一聲,同時看到哈雷扭了兩下,好歹是沒倒地,但騎手很不拉風地踉蹌了好幾步才用腿撐住了地。
看到那人沒受傷,林赫松了口氣,傻逼!
他打開了車門下了車,衝那人喊了一聲:「哥們兒!怎麼開車的!」
那人把車停好,把頭盔摘下來掛在後視鏡上,然後一揮腿下了車,往他這邊走過來。
腿挺長,就是緊身皮褲看得林赫蛋疼。
「你這車開的……」林赫一邊說一邊想繞到右邊看看自己車被刮成什麼樣了。
還沒邁兩步,那人已經走到他車前,抬起皮靴對著他車左大燈就是一腳蹬了上去:「你他媽怎麼開的車!」
林赫有點兒震驚,他正常行駛,這人右側超車,還發生了刮蹭,居然還有勇氣踹他大燈?
「你睡醒了沒?」林赫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問我怎麼開的車?」
「沒睡醒你給我蓋被子?」那人瞪著他。
長得挺好的一張臉,就是滿臉不是好人的表情太明顯,林赫的火一點點從腳底往上抽抽著竄上來:「沒睡醒我給你抽醒了。」
「來,」那人指指自己的人,「抽一個我開開眼。」
林赫沒理他,走到右邊看了看車頭,側面被刮掉了一條漆,大概一個手掌長,旁邊還有些小的劃痕。
這車剛買了不到一年,說實話他挺心痛。
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之後,他看了看那人,就是個小流氓,他實在懶得跟他多扯,大冷天兒的,他頭暈腦漲地在風裡吹了這麼幾分鐘已經覺得即將病入膏肓了。
「算了,」林赫把手機收回兜裡,打算迴車上去,「不用你賠了,我走保險……」
「你得賠我錢。」那人一抬腿踩到車頭上,擋住了他迴車上去的路。
「你說什麼?」林赫再次震驚了,認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個頭跟他差不多,不過要瘦一些,長得也不錯,看著也就二十出頭,一副「不給錢就乾仗」的架式瞪著他。
林赫從初中到大學,校籃隊長這活兒湊一塊兒至少幹了五年,打架他真不怵,但就是沒太想通這人哪來的準備跟他幹架的自信。
「你別耍無賴,你刮的我的車,我……」林赫話沒說完,鼻子突然一癢,只來得及稍微偏了一下頭,一個大噴嚏就打了出來,舌頭都差點兒一塊兒打了出去。
「你大爺!」那人猛地往後退了兩步,在身上一通拍。
「不好意思,感冒中。」林赫衝他擺擺手,拉開了車門準備上車。
讓林赫沒想到的是這小子會真的動手。
「別跟我裝!」他從後面對著林赫的肩一拳砸了過來,「想跑?」
林赫覺得打架這種事兒離自己真挺遠的了,也就中學的時候跟人打過幾次還被程博衍鄙視了一個月。
但這砸了他一個踉蹌的一拳讓他頓時火冒三丈,本來就感冒難受得不行,還吹了老半天北風,車被蹭還被踹,這會兒居然還被打了一拳!
他就是再好脾氣也壓不住了,回頭對著那人的臉上就掄了一拳。
不出他所料,這小子論打架真不是他對手,這一拳完全沒躲開,眼角被砸了個結實。
但接下去的發展就有些出乎林赫的預料了,這人被砸了挺重的一拳居然沒怯場,連臉都沒捂一下就再次撲了上來。
這回他的目標不是林赫,而是車門。
他對著車門一腳蹬了上去,已經打開了的車門猛地往林赫身上撞了過來,磕在了林赫胳膊上。
挺疼!
林赫對於自己居然會在頂著感冒大冬天的在街上跟人打架這種事已經顧不上細想了,又掄了一拳出去。
這拳砸在了那人肩上。
手一陣疼,但那人總算是扶了一下肩。
下回應該跟程博衍學學怎麼卸人膀子,直接給丫卸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倆你一拳我一腳地在快車道上幹著架,居然沒有圍觀群眾報警,不,根本就沒幾個人圍觀!
真不愧是下班的點兒都不堵的路……
扭打了能有五分鐘,倆人外套上褲子上全都是灰印子,也不知道是在車上蹭的還是鞋踩的,不過林赫感覺自己暫時占了上風,那小子被他踹了好腳還打了兩拳。
「差不多得了啊!」林赫推開了他,指著他的臉,「再沒完沒了的我把你揍進醫院你別哭。」
那人抬手一抹嘴角,突然衝過來往他身上一撞。
林赫還正琢磨著他為什麼要有抹嘴角的動作,明明沒打著他臉,但還沒琢磨明白,他已經被重重撞開了。
那人很利索地一拉車門坐進了車裡。
「下來!」林赫撲過去想拉開車門,那小子在車裡飛快地把門給鎖上了。
接下去的動作讓林赫一陣冷汗,這小子一腳踩到了油門上,車往前一竄。
這是要搶車還是開了他的車去撞樹?
「我□□祖宗!」林赫往車窗上拍了一巴掌。
車竄了一下又猛地停了下來,接著車窗就慢慢地被放下來了一半,那小子在裡邊看著他:「老實了?」
「今兒你完了!」林赫一指他,胳膊伸進了車裡,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
那人也沒反抗,只是往副駕那邊倒過去。
林赫使不上勁,把腦袋也探進了車裡,揪著他衣服想把他拽過來。
等這人突然撲過來手搶在他前邊兒往車窗開關那兒摸過去的時候,林赫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我操。
車窗往上抬了起來,林赫趕緊往外退,想把腦袋先撤出窗外。
但車窗本來就只開了一半,再加上頭髮被這人一把揪住了他一時半會兒撤不出來,很快車窗就卡在了他脖子上。
他只得咬牙等著車窗受阻自動再放下去,沒想到這人在車窗正好卡他脖子下邊兒的時候一把拔掉了車鑰匙。
熄火,斷電。
林赫這一瞬間的感受有些不好形容,人生都灰暗了。
「打啊!」那人推開車門喊了一聲。
林赫沒出聲,車門一開,他這個夾在車窗裡的人就得顛著小碎步跟著退,沒功夫再開口。
「你他媽挺牛啊!」那人對著他腿踹了一腳,「我好幾年沒被人這麼打過了,您頭一位啊!」
「你活得挺幸運,」林赫梗著脖子,「就您這操性,居然全胳膊全腿兒活到了今天?」
「別廢話,」那人在他後背上砸了一拳,「給小爺道歉!賠錢!」
這一拳勁兒不大,就跟咳嗽的時候有人給拍背似的,但林赫正感著冒,本來就噴嚏咳嗽個沒完的,這一拳他咳了好半天,鼻涕都差點兒咳出來了。
他把手伸進了兜裡想拿手機,接著手腕就被抓住了,擰到了後背上。
「要報警?太純潔了你!」那人從他兜裡摸走了手機,蹦著對他一通又踹又砸的。
每一拳每一腳的勁兒都不算大,剛好是能不打傷他又能讓人疼得特別窩火的程度,林赫一邊咳嗽一邊感覺嗓子眼兒裡快能噴出怒火來了。
「真感冒了啊?」那人打了能有兩分鐘才停下了,又掏了掏他的兜,拿出了他的錢包和一盒感冒藥和兩片退燒藥,「我以為你丫裝的呢,還發燒了?」
林赫沒吭聲,他活了二十來年想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卡在自己車的車窗上撅個■任人打罵。
「林赫,」那人抽出了他錢包裡的門禁卡念了他的名字,「你好。」
林赫打了個噴嚏。
「我叫宋一,」那人握了握他的手,「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林赫甩開了他的手:「你有完沒完?」
「手挺燙,」宋一繞到駕駛室裡坐下,跟他臉對臉地瞅了一會兒,又伸手在他腦門上摸了摸,「哎你發著燒呢?」
「腳拿開,」林赫低頭看了看他還放在車外的腳,「我鼻涕要滴出來了。」
「操。」宋一趕緊把腳縮進了車裡。
想想他又在車裡看了看,拿過後座放著的紙巾盒,抽了兩張紙,往林赫面前湊了湊:「還真是,我看見了。」
「是麼,」林赫看了他一眼,「那看仔細點兒以便宜銘記終生。」
「那必須的,」宋一樂了,「我打了十年架,有被打出血的,有被打掉牙的,嚇出尿來也見過,還頭回見著被我揍出鼻涕來的。」
「給擦擦。」林赫說。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句,估計是燒糊塗了。
讓這個宋一給他擦鼻涕?就這人這德性,不給自己掛著鼻涕的樣子拍照都得是老天開眼了!
宋一沒說話,又扯了幾張紙墊著,伸手用紙在他鼻子下邊兒輕輕按了按。
這個意外的驚喜讓林赫有點兒暈,鼻子本來就堵得難受,這下順勢就擤了一下。
「哎你大爺!」宋一手一縮蹦了起來跳出了車外,對著他腿又踢了一腳,「我給你擦呢你擤他媽什麼擤啊!」
「習慣了。」林赫說。
「習慣你大爺!我要不是有鼻炎知道難受我才懶得管!」宋一又一腳踢過來,「掛這兒結冰吧你!」
「不是,」林赫轉過頭看著他,「我說哥們兒,你有完沒完了?」
「我還沒想好怎麼玩。」宋一說。
林赫沒再開口,轉頭的同時他看到了希望。
他看到了遠處有輛閃著紅藍兩色光芒的車開了過來,頓時一陣歡欣鼓舞。
圍觀群眾雖然不多,但也還是在不斷增加的,路上雖然車少,但他車畢竟是堵在快車道上,別的車都得繞著走。
估計是有人報了警。
「怎麼不說話了?」宋一彎腰看著他,瞪了一會兒,把他的手機和錢包都扔在了車座上,在他眼前晃了晃車鑰匙,「算了,我今兒也就是心情不好,要不也不能拿你出氣兒。」
「沒事兒你儘管出。」林赫說。
宋一把車鑰匙插上,正要擰的時候,那邊過來的警車突然叫了一聲。
「靠!」他一扭頭愣了愣,接著就以林赫難以想像的速度從車裡蹦了出來,接著衝向自己的車,跳上去一轟油,往前竄了出去。
林赫是被交警解救下來的,訊問情況的時候交警一直在忍著笑。
「沒事兒,您放開了笑吧。」林赫一邊擤鼻涕一邊說。
「你這車撞得不嚴重,」交警過去看了看,又拍了照,「有保險嗎?」
「有,」林赫坐上了車,他現在只想開車離開這個傷心之地,然後回家,吃藥捂汗睡一覺,別的什麼事都無所謂了,「您辛苦了。」
回到家他連飯都沒吃,直接倒頭就睡,第二天他請了假,直接睡到了中午。
起床的時候燒退了,腦袋有些發沉,鼻子還是不太通氣兒,連帶嗓子也有些疼,估計是昨天冷風灌的。
一想到昨天,他拉開冰箱門的手立馬就抖了起來,氣得不行。
本來想著算了,起碼最後那個叫宋一的還給他擤了鼻涕,但現在看來,這口氣咽不下去。
怎麼咽都下不去,跟噎著了似的堵得他嗓子疼。
他跑下樓把行車記錄儀拿了上來,找到了昨天的視頻,然後記下了那輛車的車牌。
雖然不抱什麼希望,但他腦袋又暈又沉的一時也想不出下一步該幹什麼,於是順手把車號複製到了瀏覽器的搜索欄裡,拍了一巴掌迴車。
一連串的搜索記錄刷了出來,他愣了愣。
再仔細看的時候他有點兒想笑,天底下居然還有這麼神奇的人,把自己車牌當ID使的!
簡直得來全不費功夫!
「緣分哪!」林赫小聲說了一句,點開了幾個這個ID發的貼子看了看。
都是關於各種摩托車改裝討論的,沒什麼有用的。
但看到最後的時候,他看到了宋一一個貼子裡發出來的照片,是他那輛哈雷停在一個修理店門前。
下面有人回覆,宋哥你車碰了?
宋一回覆說是想加燈。
另一個人說了一句,你開這店就為折騰自己這車吧。
這是宋一的店。
林赫立馬一拍桌子,記下了這個店的名字,又費了半天勁查了到電話和地址。
這店就在昨天他倆撞上的那條街旁邊。
林赫想都沒想就換了衣服出門了,車開出小區大門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感冒都好利索了。
上班時間路上挺順暢,找到宋一的那個店時,他甚至還在路邊找到了停車位。
不過那店關著門。
這條街都是各種賣配件的,還有不少修理店,這個時間不少都還關著門,林赫來早了。
他下車去旁邊早點攤上買了包子,回到車裡慢慢吃著,盯著店門。
吃完包子又等了快半小時,一輛哈雷從人行道上轟鳴著開了過來,停在了店門口。
林赫看著宋一從車上下來,一邊揉著鼻子一邊慢吞吞地掏出鑰匙。
看到他彎腰準備開門,林赫跳下了車,快步走了過去。
門慢慢往抬了起來,在開到一半的時候,林赫走到了他身後,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衣領。
宋一沒回頭,一胳膊肘直接往後撞了過來,林赫偏頭躲開了,手往下一壓,再抓著他手腕一擰,宋一被他按得彎了腰。
「進去!」林赫一推他。
他踉蹌一步被推進了店裡,沒站穩,直接摔在了店正中放著的一張躺椅上。
林赫一彎腰也進了店,在宋一跳起來想往旁邊架子上摸過去的時候,他一步跨過去對著宋一胸口又推了一把,順手抄起了架子上一個能有一尺長的扳手。
「老實點兒。」林赫拎著扳手指了指他。
他有點兒奇怪,昨天宋一的戰鬥力雖然談不上有多強,但今天卻弱得有點兒大發了,胳膊肘撞過來那一下就沒什麼勁兒,這會兒他推倒宋一也很輕鬆。
沒睡醒?
「林赫?」宋一有些吃驚地說了一句。
林赫也挺吃驚的,門只打開一半,屋裡又沒開燈,光線很暗,他還是背光站著,宋一居然認出了他,還正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是不是效率挺高的。」林赫沉著聲音問。
「是,」宋一點點頭,靠回椅子上,偏開頭咳嗽了兩聲,「傳染得也挺效率的。」
「什麼?」林赫愣了愣。
宋一咳了半天,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拉過去往自己腦門兒上一按:「我發燒呢大哥,你他媽昨天衝小爺一個噴嚏……」
宋一腦門滾燙,跟著火了似的,林赫嚇的趕緊一抽手。
「你這是……」宋一慢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旁邊墻上摸了一下,屋裡的燈亮了起來,他拿了個杯子走到屋角的飲水機前接著水,「要尋仇啊?」
看著他慢吞吞的動作,林赫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自己一個正經大公司的正經財務,跑到一個摩托車改裝店裡拎著個大扳手……
「要不改天吧,」宋一說,「我反正跑不掉,店就在這兒……」
話沒說完,林赫突然聽到一聲脆響,宋一手裡的杯子摔在了地上,他嚇了一跳,差點兒對著宋一一扳手掄過去。
但接下去的場面讓他直接扔掉了扳手衝了過去。
宋一靠著飲水機慢慢跪坐到了地上。
「你怎麼回事兒?」林赫把他拖到躺椅上。
「讓您帥暈了唄。」宋一閉著眼睛擰著眉。
「你要去醫院麼?」林赫猶豫了一下,指了指門外,「我車就停在路邊。」
「不用,」宋一笑了笑,「我早上吃了退燒藥,一會兒就好。」
「你這都要暈了,」林赫又摸摸他腦門兒,「我還沒見過發個燒能燒暈的!」
「我昨兒晚上沒睡覺,玩一夜遊戲,」宋一打了個呵欠,又皺了皺眉,「困的。」
「……是麼。」林赫有點兒無語。
「要不聊會天兒唄,」宋一看著他,「咱倆也算認識了。」
「什麼?」林赫感覺自己應該是聽錯了。
「聊天兒,不會啊?」宋一伸出手,「林赫你好,我叫宋一,這就算開場白了,預備,聊。」
林赫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但還是條件反射地跟他握了握。
真見了鬼了。
第90章 番外2
秋高氣爽。樂文小說網
不過天黑了看不見高,太乾了也感覺不到爽。
程博衍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就這感受,就是太乾了,臉上乾,鼻子乾,嗓子眼兒也乾。
帶著寒意的風吹過來的時候都覺得這風是裂出一道道口子的。
他坐到車裡拿了瓶噴霧出來衝臉上噴了噴。
這玩意兒是項西買的,讓他沒事兒就噴噴,能不幹得太難受。
看了看時間,九點多了,開車到雲水差不多正好能接上項西去吃個宵夜。
車開出去能有十分鐘之後他才想起來今天項西不在雲水。
程博衍嘖了一聲,把車掉了個頭。
現在這搶手貨每周跑三個茶莊,打開本市地圖,基本是個正三角,從哪兒去哪兒都得跑一大圈,要不是每周要留出時間去拍照,項西還有計劃把這個正三角發展成五角星,反正現在程博衍快能把全市的地圖都跑熟了。
今天這茶莊叫雲上人家,聽著其實更像個高級農家樂,不過這個去年才開的茶莊目前是市裡最大的了。
五年前的程博衍也想像過有一天項西會成為一個搶手的茶道小師父,只是沒想過會這麼快。
前幾天跟已經隱退的陸老頭喝茶聊天時,陸老頭兒還一臉感慨地說:「就知道這孩子跟別人不一樣,早晚能走出自己的道兒來。」
程博衍走進雲上人家的時候項西的表演還沒結束,服務員帶著他到了平時常坐的那張桌子。
雲上人家喝茶的場子跟別的茶莊布置不太一樣,雖然也是室內,但空間大得驚人,老闆很大手筆的把山石流水都擺進了室內。
每張桌子都能看到項西,但桌與桌之間都有小假山或者是綠植,即不相互打擾,也不會覺得孤身一人,加上玻璃的屋頂,晚上要是天兒好,一抬頭能看到星星月亮,還挺有意境。
項西穿著件藍色的褂子一條黑色的褲子坐在茶桌後,看到他進來,勾了勾嘴角。
程博衍衝他笑了笑,喝了口茶。
項西只有在這兒的時候才這麼穿,老闆要求的,平時在別地兒都是普通打扮,T恤休閒褲之類的。
程博衍感覺這老闆品味挺特別,別人穿這麼一身沒準兒挺有玩茶的感覺,但項西穿上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程博衍老覺得他像個武師,特別是有時候泡茶泡愉快了,腿一曲往椅子上一踩,胳膊再往膝蓋上一架,感覺下一秒就能打起來。
但不少客人還就吃這一套,江湖范兒,還不是大俠那掛的,得往魔教那邊兒靠。
胡海還特能配合,躲假山後邊兒跟個隱世高人似的,彈的全是特江湖的曲子。
程博衍坐在桌前慢慢喝著茶,半小時之後,項西收了架式,把桌上的茶具整了整,站起來一轉身就走出了屋子。
胡海的琴聲也跟著低了下去,慢慢地消失了。
留下一屋子似乎還沒喝夠的客人。
程博衍跟著出了屋子,進了旁邊的休息室。
「去吃燒烤吧,烤魚?」項西換回了T恤牛仔褲,套上外套,「或者去師父那兒讓我哥給做點兒什麼。」
「我明天有手術,過去一聊又半夜了。」程博衍說。
「那烤魚吧,」項西背上包,「烤魚。」
「烤魚……」程博衍有些猶豫。
「是要說魚都是不新鮮的死魚?」項西笑了起來,「我們去老六那兒吃,他家不都是現殺的活魚麼。」
程博衍嘆了口氣沒再說話,他其實是想說烤魚太不健康應該少吃。
「要不我回去做點兒吃的?」項西回過頭看著他。
「烤魚!」程博衍一摟他肩膀推著他往外走,「就烤魚了!」
胡海做菜一流,教人做菜也超級有耐心,有時候程博衍覺得他要去辦個班,能帶出不少大廚來。
但大概是項西出生的時候根本沒有廚藝這個選項,技能點再多也沒地兒可加,總之這麼些年他沒事兒就跟胡海在廚房裡丁丁當當,至今也沒能做出一道跟他做菜的架式成正比的菜來。
「你的追隨者在外面。」他倆出休息室的時候胡海走進來說了一句。
追隨者是三個小姑娘,估計是學生,兩個月前來喝過一次茶之後就開始了跟著項西在不同茶莊之間的征程,只要是晚上,次次不落地全都來。
一般就是等著他走的時候打個招呼,說聲晚安什麼的。
「又來了?」程博衍愣了愣,拉了項西一把,「過會兒再走唄。」
「我不出去她們能走?」項西滿不在乎地說。
一轉出走廊,果然在一個假山旁邊看到了那三個小姑娘。
「走啦。」一個小姑娘笑著跟項西打了個招呼。
「嗯,」項西笑著點點頭,「趕緊回吧,今兒晚了。」
「那個,」小姑娘上前一步擋在了他前面,「能跟你合張影嗎?」
「嗯?」項西看了她一眼。
「就在這兒,」小姑娘指了指假山,「一張就好,行嗎?」
項西看了程博衍一眼,站到了假山前:「行。」
程博衍退到一邊,看著項西。
那小姑娘挨著他站下,伸手虛輓著他的胳膊,頭往他肩上偏著:「快拍!」
另一個小姑娘舉起手機給拍了,然後也跑了過去要求合影。
項西也同意了。
程博衍靠著身後的樹,項西這幾年的變化,說很大,也不算不上,還是很可愛,某些事兒上的單純依舊,高興了還是會喊,不高興了也會喊,愛吃,愛做菜,愛顯擺,錢串子,字兒還是寫得挺難看……可要說變化不大,也挺大。
就眼前這場面,如果換了五年前,他可能會尷尬,也可能會不耐煩,沒準兒還會甩臉子給人看。
現在雖然也只是嘴角掛著一絲笑容,卻顯得穩當大氣了很多。
匪氣還有,骨子裡那種拽了巴嘰的勁頭也還在,但被那種一點點從身體裡生長出來的屬於他自己的自信襯出了獨特。
自信,底氣。
無論項西有什麼樣的過去,有過怎樣的掙扎和不堪回首,現在他已經擁有了他想要的某些東西。
「經常看你來接他,」一個小姑娘在程博衍身邊笑了笑,「你是他哥哥還是朋友?」
「爸……朋友,」程博衍說,又看了一眼項西,確定了項西的眼神之後他才又補了一句,「男朋友。」
「啊?哦……」小姑娘有些吃驚地轉頭看著自己另兩個同伴。
「趕緊回家吧。」項西沒等幾個小姑娘再說別的,轉身走了。
程博衍一直跟在他身後,出了茶莊大門,才說了一句:「哎,你是不是落東西了啊?」
「什麼?」項西回過頭。
「這大步流星的,你怎麼不跑啊,」程博衍說,「你男朋友落你後頭了知道麼?」
項西嘿嘿嘿地笑了起來:「我是想跑來著,我怕你吃醋了要揍我。」
「這醋我才不吃,」程博衍摟著他的肩往車那邊走,「這種醋要都吃一口,我沒到40牙就得掉光。」
「沒事兒,我給你煮粥糊糊,雜豆糊糊……哎想起來了,許主任是不是讓這周去吃飯?」項西皺皺眉,「你說要我跟她說我不想吃那個蕓豆燜牛肉了她會趕我出門兒麼?」
「都你拍馬屁拍的,好吃說一句得了,誇一頓飯至於麼,現在舒服了,回回都蕓豆,」程博衍也皺著眉,「我都快吃出心理障礙了。」
「你算了吧,雜豆粥你怎麼不障礙,吃一輩子了。」項西嘖了一聲。
上了車項西把車座放倒往上一躺,指揮程博衍:「小程把咱的全景天窗打開,全景,天窗。」
「齁冷的,算了吧項老闆。」程博衍笑著發動車子。
「我要看風景,」項西說,「我的車我說了算。」
「關著不也能看麼,」程博衍看了他一眼,「這車我也有股份呢。」
「感覺不一樣,」項西把腳架到車前,「快開開,爸爸乖。」
程博衍有些無奈地拉了拉衣領,把天窗打開了。
這輛車是項西去年做主挑的,當然,他錢不夠,程博衍給他補了一部分。
其實要讓程博衍來說,完全不需要換車,原來他那輛也沒什麼問題,項西出門也不樂意自己開車。
但項西要買,就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一有車展就跑去拿一兜子宣傳單回來研究,程博衍也就沒再堅持。
「哎,透心涼,爽,」項西在車座上縮成一團,「你說,它明明叫全景天窗,為什麼只能開一半?」
「能全開的叫敞篷,」程博衍說,「這就不錯了,你原來不還想買CC呢麼,那天窗就能翹一條縫呢。」
「等我攢夠錢了,咱再換輛敞篷的。」項西想了想。
「你是要弄個車隊麼,」程博衍嘆氣,「不帶這麼炫富的。」
「過癮唄,」項西枕著胳膊看著夜空,「缺什麼炫什麼,我估計這輩子除了你,就看錢最順眼了,我就沒見過還誰能比我財迷的。」
程博衍笑了半天:「我是不是得謝謝你把我擱在錢前頭啊?」
「不用謝,你在所有東西前頭,」項西坐起來關上了天窗,「我靠凍死我了。」
項西愛吃的那家老六烤魚,就在小區後面的小街上,項西無意中發現的,每個月都會琢磨著去吃一次,每次都要拉上程博衍。
不過程博衍基本是看,看著他吃。
「我挺喜歡看你吃飯的,好吃不好吃都吃得特香。」程博衍說。
「你說你這什麼愛好,」項西低頭吃著魚,「不過我也有喜歡的,我喜歡看你洗澡,還喜歡看你拿本書裝模作樣地看其實眼睛都沒往書上瞅。」
「……那是你在邊兒上嘮叨的時候,」程博衍笑了,「你睡著了我看書還是很認真的。」
「我現在也不總嘮叨了,老夫老夫的沒那麼多說的,」項西吃了兩口停了下來,有些擔心地抬頭看著程博衍,「你說,再過幾年咱倆是不是就沒話說了啊?」
「我看不容易,」程博衍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我感覺你前十來年憋著了,現在要找回來呢,再說就算沒話說了,我們還可以吵架。」
「別提吵架啊!」項西瞪了他一眼,「不許提。」
「不提,統共就吵一次,還老記著呢。」程博衍笑了。
「哎不吵不知道,你丫平時道貌岸然的……也不是,也不怎麼道,一直老流氓,」項西想了想,「平時挺溫柔一人,吵起架來嚇我一跟頭。」
「讓你氣的,沒抽你就不錯了。」程博衍拿著筷子猶豫了半天,從魚肉旁邊夾了一根青蒜吃了。
「我吵架什麼樣?」項西看著他。
「你不說別提麼?」程博衍笑著說。
「我就問問。」項西說。
「特別……痞,」程博衍想了想,「一下就能想像你以前在趙家窯跟人槓上是什麼樣了。」
項西往椅子上一靠,笑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沒救了,我這烙印打得太深。」
「不過也挺帥的,」程博衍說,「我一邊罵一邊欣賞,哎喲這我兒子,太有氣勢了。」
「浪吧你就。」項西笑著低頭繼續吃魚。
回到家,項西進了書房,待裡頭老半天都沒出來,程博衍洗完澡了他都還在書房裡窩著。
「幹嘛呢?」程博衍走進書房。
「玩錢。」項西站在書櫃旁邊,面對著墻。
「玩完了記得洗手消毒。」程博衍無奈地說。
「嗯。」項西點點頭,還是看著墻。
自打項西工作步入正軌,收入漸漸穩定也一天天高起來之後,書房就被他霸占了。
開始是把書桌上壓了塊玻璃板,從每月收入裡拿一兩百出來壓在玻璃板下面,後來就開始往墻上掛鏡框,還成套地買了照片墻,夾的全是錢,挺有藝術感地排列在墻上。
程博衍覺得早晚有一天項西要把地板也鋪上。
在書房欣賞夠了之後,項西洗了澡進了臥室,往床上一倒,然後抱住了正靠在床頭看書的程博衍:「哎,跟你說個事兒。」
「嗯。」程博衍放下書躺到了枕頭上。
「今天饅頭給我打了個電話,」項西枕著他胳膊,「下周他要過來。」
「他不說要上班了嗎?」程博衍說。
「下月開始,」項西笑笑,「說是上班了就忙了,所以趕著過來看看我。」
饅頭坐了三年牢,出來之後就回了家,相比項西,他找到父母太容易,幾乎沒有波折,因為他的父母一直在找他。
項西看到他發來的照片上一家人抱頭痛哭的樣子,有些感慨萬千。
之後饅頭就去上了個什麼技術學校,學修車,據說學得還不錯,這就馬上要開始正式上班了。
「他來多久?」程博衍問,「要住咱這兒來嗎?」
「三天吧,不住咱這兒,」項西笑了起來,「你是不是就緊張這事兒呢?哎客人走了我要洗床單,還要換沙發套,還要擦地,還要消毒碗筷……」
「不至於,」程博衍讓他說樂了,「我現在都快讓你折騰得無所謂了,昨天你灑一沙發果汁兒我都沒換沙發套呢。」
「四滴,我數了,」項西伸了個懶腰,「饅頭說訂了酒店了,我只管出人出錢陪玩就行。」
「趙家窯一日游?」程博衍問。
「哎,還真有這項目,其實他回來也還因為想去看看,不是要拆了麼,去走走,再回首,物事人非,江湖不再,當年如今,笑看曾經……那些將要被埋葬掉的灰暗……」
「哎喲我兒非同凡響,」程博衍愣了愣,「這現在張嘴就一串啊?」
「說的是什麼我都不知道,」項西笑著,「就順嘴一說。」
程博衍每年都覺得秋天時間有點兒短,沒多久就開始冷了,早上一出門就能看到眼前的哈氣,讓他忍不住想哆嗦一下。
天冷之後茶莊的生意會淡一些,項西也就比較閑,基本沒事兒就會泡在方寅的工作室裡,或者跟著他出去拍照。
日出,日落,雲霧,藍天,陰天,霾,都拍了個遍。
不過項西只把拍照做為愛好,並沒有立志成為什麼攝影大拿之類的想法,偶爾在雜誌上看到自己的照片也都會當做驚喜地把那期雜誌收藏起來。
今天程博衍回家的時候,他正盤腿兒坐在沙發上擺弄著相機。
這相機是去年項西生日的時候他送的,背著項西找了方寅給挑的,連帶還買了三個鏡頭,給項西的驚喜。
項西每次背出去就跟剛從銀行搶了一百萬出來似的,緊張得不行,裹個裡三層外三層的,程博衍有時候休息,陪他出去拍照片,就光把相機拿出來,程博衍感覺都夠打個盹兒了。
「寶貝兒,」程博衍一邊換鞋一邊說,「給你這相機派個大活兒吧。」
「嗯?」項西馬上抬了頭,「你給我找活兒了?多少錢?」
「……不給錢,白拍的。」程博衍說。
「沒空,」項西立馬低下了頭繼續擺弄著相機,「忙著呢,我這天天忙的,忙的我都不知道在忙什麼了。」
程博衍笑著進了屋換了衣服出來往他身邊一坐:「真沒空?」
「要摟我嗎?」項西看著他,「摟我的話動作輕點兒,摔了相機我就把醬油倒沙發上。」
程博衍很輕地把他摟到自己懷裡,摸了摸他的淚痣:「真沒空啊?」
「看幹什麼了,」項西小心地把相機放回包裡,又拿過鏡頭套一個一個慢慢把鏡頭裝好,「你就直接說吧,要是你哪個朋友要拍照片,我就勉為其難非常不情願地很不爽地白給拍幾張了。」
「不是朋友,」程博衍笑笑,「你以前是不是說過想去草原看看。」
項西沒說話,很小心地把相機和鏡頭都在沙發上放穩了,然後猛地轉過頭瞪著他,聲音挺大地問:「你今年能休假?是不是!」
「現在去草原呢,沒草了,」程博衍沒回答他,只是笑著繼續說,「馬啊,牛啊,羊啊,都冬眠了……」
「您說的這幾個沒一個冬眠的,編瞎話能不能靠譜點兒,」項西說,眼裡的笑容一點點漫延開來,「你是不是能休假了,嘴還挺嚴,一直沒跟我提呢。」
「就怕休不成,說了你盼半天最後失望,」程博衍捏捏他下巴,「都冬眠了,所以呢,咱要不就不去草原了,去看看山吧。」
「哪兒?哪兒!」項西很興奮地在沙發上蹦了一下,又趕緊摸了摸相機,再轉過頭繼續喊,「哪兒啊!」
程博衍不急不慢地說:「林赫他倆剛從阿爾山回來……」
「他倆出國了?」項西愣了愣,「阿爾山是什麼山,阿爾卑斯?這地兒簡稱阿爾山?」
「阿爾山在內蒙,」程博衍拿過手機翻了翻,「你看他倆給我發的照片,我想先確定能不能有假,所以一直沒給你看……」
「你真能憋啊,真不愧是老男人,換我十分鐘都憋不住,我靠真漂亮!」項西湊過去看了一眼就喊了一嗓子,「這天!這山!這泡子!這種是叫泡子吧?我操跟鏡子一樣……這宋一拍的?」
「嗯,就拿以前你用的那個相機,」程博衍點點頭,「別操。」
「宋一都能拍成這樣?」項西驚訝了。
程博衍樂了:「就是,宋一那二把刀都能拍成這樣,我兒子這種大師肯定能出大片兒。」
「那必須啊,這隨便一框就是大片兒啊!」項西盯著照片看了半天,抬起頭,「真去?」
「真去,」程博衍拿過小茶几上的台歷,又拿了支筆,在台歷上劃了個圈,「這天開始,我休息十天,火車飛機自駕,你挑。」
「自駕啊,咱倆可以輪流開車,一路開一路玩,」項西說,「行嗎?」
「行,你想跑步去我都陪你。」程博衍說。
「跑步不夠時間,」項西說,「我這打過鋼釘的腿說不定跑一半就扛不住了。」
「說得跟真的似的。」程博衍笑著親了他一下。
項西一揮胳膊:「那就去阿爾卑斯……不,阿爾及利亞……阿爾什麼來著?」
「山。」程博衍回答。
「這麼簡單,好,」他重新揮了一下胳膊,「阿爾山!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就這樣了應該可以了吧?
其實不管是五年,十年,還是五十年,他們的生活應該會一直這麼平靜地繼續下去,也許就在我們身邊。
祝大家都擁有一份平靜安寧,偶爾小吵小鬧,就在身邊一抬手就能碰到,一轉頭就能看見的幸福感情,麼麼噠。
PS,不要讓我寫旅遊,阿爾山我一直想去但一直沒去成,去內蒙好幾回也沒去成……
PPS,有評論被刪的話肯定不是我我基本不刪評論特別是表揚我的,如果看到自己評論沒了應該就是被審核的刪了,比如裡面有油箱,數字,身奮證,銀航卡之類的就會被刪,審核的很多都不看內容的⊙?⊙。
- Jul 29 Tue 2014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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