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他都是這段感情殘酷的一方。

十年,那個人站在他面前,說愛他,他看都不屑看一眼。

他總以為他們之間有足夠的時間,已經耗上了十年,再耗下去,也就差不多一輩子了。

他知道對方執念太深,所謂放手,根本是笑談。

而當那個人終於放手,久違的自由,嘗起來卻不如想像般的甘甜。

放手,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當活著已經變成了一件尤為痛苦的事情,不得不最終選擇死亡。

可是是死神的惡意的玩笑,還是善意的疏忽,是執念太重,還是怨唸過深?

如果世界上有數萬種不得善終的辦法,他領教的這一種絕對最有創意,也最為狠厲。

等到從最初的不甘變成默然,心痛變成麻木,委屈變成自嘲,嫉妒變成認輸和臣服的

時候,卻意外地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

 

1

我一直以為人死後是沒有靈魂的。即便有,那也一定是生前執念太深或者有太多的怨怒和不甘,最終化成厲鬼,徘徊於世間。

現在看來其實並不是這樣。

我死了。

割腕自殺。

死得時候其實也沒有太多的執念、怨恨和不甘。

就是覺得再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人真的絕望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死並不是一件恐怖的事。我只記得,冰冷的水流過手腕的切口,一池水慢慢從粉色變成朱紅,然後我慢慢闔上眼睛。

終於,放下了一切。終於,可以對他放手了。

這次是真的放過你了。

那麼,衷心希望你能夠幸福。

我沒有想過還能醒來,當然“醒來”這個詞現在對我來說是沒有什意義的。應該說,我沒想到還能看到光,起先只是模模糊糊的重影,我並沒有自覺,總之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身體很輕,仿佛被什牽引著,我開始像樹葉子一樣飄起來,懸在空中,沒有溫暖也沒有寒冷,沒有痛苦也沒有悲傷,只是輕輕地飄起來,周圍一片黑暗靜謐,但是冥冥之中,什牽著我向前走。

然後,突然有一絲明亮,漸漸,更加明亮,我看到了懷念的燈光。

眼前的景物,逐漸明晰起來。

我夢遊般地環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我和他曾經的家。

紅木地板,大大軟軟的白色沙發,落地的藝術臺燈仍然點著昏黃溫馨的光暈,照著他恬靜的睡臉。­

我幾乎是第一時間地開始欣賞起來。

他喜歡在軟軟的沙發上開著暗暗的臺燈入睡,而且睡得極不老實。而我則喜歡在他入睡時偷偷坐在旁邊,看著他那張刀削的俊美的臉,以及銀色十字架耳墜閃耀的淡淡光華。

“嗯……”他微微翻了個身,似乎覺得冷,伸手摸索著花紋繁複的印度毯子。

毯子早被他翻來覆去弄到了地上,以前都是我偷偷一次次幫他蓋上,而現在我卻愛莫能助。

摸不到被子,他被迫醒了過來。我就如同平日偷看他被抓到一樣的做賊心情,心裏咯!了一下,然而他的視線平視地掃過我,伸手從地上撈起了被子。

他看不到我。

他伸手的時候,實際上是穿過了我,而我們卻都沒有感覺。無所謂,反正在他能看到我的時候也總是無視我,他能碰到我的時候也就是儘量能不碰就不碰了。

我看著他在頃刻之間繼續沈入夢鄉。

其實我應該尖叫,我應該歇斯底里,我應該抓著上帝的領子拼命晃他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我沒有見到上帝,我沒有見到黑白無常,我沒有見到哈迪斯,我沒有見到任何一個傳說中的死了之後能夠見到的起碼能給我指個方向的人。

我死了,沒上天堂,沒下地獄,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孤魂野鬼。

而且縛在他身上,這個的學名是什麼,地縛靈?

我覺得我肯定是做錯了什麼程式,比如說像《人鬼情未了》裏一樣,天堂的大門在身後打開了,我不小心沒看到;或者是黑白無常今天有事,就把不小心我丟在了這裏。

或者是,在我滿不在乎的表像下,有太過激烈的執念、委屈和不甘。

我不知道。從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我就飄在他旁邊了。說飄,也不妥當,就是身體很輕,但是腳還是踏在地面上,仿佛活著一樣。

他當然看不見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隨著他的移動,我卻會被他牽著走我目測了一下,最遠大約不過半徑三米以內。最初恢復意識的時候其實是之前,我突然發現我在車裏,而他一臉疲憊地睡在後座,一看就是又上了一整天的節目。大明星,也難做。我伸手,卻碰觸不到他的發絲。

然後就跟他回到了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還是我掛的沒有品味的嫩黃色流蘇窗簾,上面印著可愛的小鴨子,和整個房間帶著幾分奢華而簡約的氣氛格格不入。

擺設都沒有什麼大的變動。

只是桌上的相框裏,不再是我貼著他,暈乎乎地看著太陽花的相片。而換成了他和那個人,那人秀麗明亮,穿著小貓的服飾,笑得一臉燦爛,而他被迫穿著狗狗的衣服,仍然俊美高挑一臉冷酷,卻有幾分難以察覺的淺淺溫柔。

早就知道肯定是這樣了,真讓我看到了還是覺得喪氣。

想人家兩大明星,不僅私底下真心相愛,連明面上,都是公司推出的官方配對。粉絲一大堆,每天官網上,博客上,一堆花癡的祝福刷屏看得眼睛都花。

每次都想跳上去吼一句,十年內,他洛予辰是我肖恒的人!

現在回頭想想我就像普遍小說裏的討厭女二號(不好意思,一般男二號都是招人愛的,而女二號是找人厭的)一樣橫插一杠,連累得一對有情人也不得善終。最後終於我也像普遍妨礙主角幸福的邪惡配角一樣,落得不得善終的下場。

我又發現,我執意貼在牆上的幾幅他的巨幅華麗海報被他拿掉了。

不知道扔在了哪里,我還一直很寶貝那些的。

罷了,什時候了,還計較這些。

他進浴室,因為那三米的範圍,我還能夠不用那卑鄙地去偷看人家洗澡,即便如此,隔著磨砂玻璃,從透出浴室的一點微光裏仍然能夠看到那高挑健美的身形。現在還要看他,大概也就是因為這般沈迷過深,我才在他身上成了地縛靈一類的東西。

本以為,死了就能逃開的。

­

可曾想,居然迷途不知返,連死了,心都還在他身上。

只是總算還好,因為死了,所以再也不能從他身上索求什麼,再也不能強迫他屈尊紆貴地天天對著我掉價的一廂情願。

靈魂好像是不用睡覺所以等他進入了夢鄉,我貪婪地看,因為不能摸,不能抱,只能貪婪地看,就是看著,也感覺滿足。

我真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十年了。

我早該知足。

猶記當年純真日子,一起馳騁在綠茵球場上,一起笑著,壯志雄心地說踢完青年杯就進國家隊,將來一輩子一起踢球。

他的名言就是:洛予辰是最棒的前鋒,肖恒是最好的守門員

還記得他回過頭,逆著夕陽,年輕的臉上放射著絢爛的光華。

他說,有肖恒在後方,我最放心了。

因為這一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我偷偷花了多少努力,渾身是傷,義無反顧。

那時候,他當我是最好的朋友,我披著最好朋友的外衣,享受著他的溫暖。那時什都還沒發生,什都還沒變故。

那段日子永遠是記憶中的珍寶。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亮了。我被刺耳的鬧鍾聲嚇了一跳,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定鬧鍾,因為我喜歡親自叫他起床。

因為我特別喜歡起床的時候那個迷迷糊糊的洛予辰。

因為只有他迷迷糊糊的時候,看我的眼神,才不會那冷漠。

只有他迷迷糊糊的時候,我做什,他才不會生氣。

他起床,隨便洗漱了一下,換衣,出門。

沒有吃早點。

他天生胃不好,以前每天早晨我都提早給他熱好牛奶。雖然他每次都很不耐煩,但是多少會吃一點,而現在……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事實上,已經和我無關。

被他帶著進到車裏,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我開始嚴重地自嘲。人都死了,還要替他擔心?生前他就不稀罕,此時此刻,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賤。

我於是不看他,扭頭看車窗,暗色的玻璃上倒映著他的側臉,沒有我的影子。

真是,見鬼了。

自己站著,倒是看得到自己的手腳,但是在所有具有反射作用的東西裏,完全看不到。

碰不到東西,不是穿過,就是被穿過。

我可以出聲,但是沒人聽得到。

根本就是被全世界拋棄了。

算了。

到了攝影棚,我跟著他下了車,進了大樓,不禁有些忐忑。其實我並不是沒有來過,這整棟樓整個公司曾經都是我的,攝影棚我也明裏暗裏偷偷跑來看過他數次,可是都只能離得遠遠的。

今天卻可以站得那麼近,欣賞大明星的絕世風采。

洛予辰天生俊逸逼人,身段的完美和皮膚的細膩都不是化妝品和衣服能堆砌出來的,即便如此,還是要被拉去畫上厚厚一層,套上量身定做的衣服。等一切準備就緒,我的性感天神,閃亮登場,光華絢人。

幾台攝像機各角度動作,洛予辰乖乖地擺著各色造型,或成熟,或性感,我看到旁邊的工作人員一個個眼都直了,甚至有東西從手上滑落都沒有覺察。

我曾經多次躲在暗處的角落裏,看著這一幕,然後甜蜜和微酸的心情混雜著。

甜蜜,因為這個萬眾矚目的人,是我的他。

微酸,因為太多太多的人看著他,傾慕他,而他,玻璃般冰冷的眸子,沒有看著任何人。

他很少笑,拍出來的單人時裝照,全部是一臉冷酷。

偏偏多少人愛死了這一層冷酷。

只有在和夏明修一起拍照的時候,難得露出,些微的一絲柔情。

我想,他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說不定還會笑。

其實很久以前,他總是笑得無憂無慮。

全怪我。

“洛予辰先生……”

總攝影師突然停下,堪堪開口。

洛予辰沒有動,用眼神示意對方說下去。

果然是我旗下的大牌。

“這個……可不可以請您把耳環先去掉一下……”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身上穿著頂級LUDEVICI的正裝西裝,配著那只十字架的耳環,仔細看著確實有些彆扭。

如果我還活著,下次見到被譽為設計屆首席的LUDEVICI先生,就有機會嘲笑他了。我會說,小路,你本人親手設計的獨一無二的耳環,和你自己旗下的西裝居然搭不起來啊。

洛予辰瞟了一眼攝影師,攝影師明顯惴惴不安,旁邊的人也都緊張地捏了把汗。

那是當然,洛予辰出道五年,大紅大紫,造型也變過不少個,唯一不變的就是左耳上的銀色十字架。多少綜藝八卦節目的主持人千方百計地套話,就是想得知這枚耳環的由來和背後的故事。

說到這枚耳環,可能是我人生少有的得意之作。

那個其實是,我送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大概是所有我送他的禮物中他唯一看得上眼的。畢竟是專程找世界首席潮流設計師LUDEVICI為他量身定做,所以挑剔如他,仍然喜歡

不能摘下來,是我勉強他的,勉強他戴了快十年。。

現在,他已經不需要再勉強戴著了。

果然,他摘了耳環,隨意扔在一邊的地上,就一如他一向隨意丟了我能夠付出的一切努力一樣。

我已經習慣了,這麼一天遲早要來的。雖然我看著它的發生,但是畢竟算是我死後的事情了,可以不算。

自然有狗腿幫他立刻撿起來。

然而這次撿起的人卻有一雙修長的腿,完美的身架,他抬起身的時候就像慢鏡頭,金色的頭髮,五官清秀俊美,帶著無奈的笑意。

夏明修。

還是一如既往,生命裏帶著太陽的光輝。

完美得叫我活著的時候嫉妒得要命的人。

現在我總算可以以局外人的正常審美公正地評價他

“夏明修先生也到了!”

洛予辰和夏明修對視一眼,只是一眼而已,我卻在洛予辰眼裏看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溫度。

其實倒並不是沒有見過,見過,只是洛予辰從來沒有那樣看過我而已,見過他和夏明修的每張合影,都有同樣的眼神。

輸得徹底是早就明瞭的,沒有任何翻身能力的必敗的棋局。

因為情人的心從一開始就不在我身上,因為情敵實在是過於強大。

夏明修時下走紅程度完全不下於洛予辰,卻沒有那一份狂傲的氣勢和大牌的架子。可能是路線不同,基本來說洛予辰是純歌星而夏明修偏向影星,洛予辰的強勢和霸氣在舞臺上淋漓盡致,而夏明修在螢幕上塑造的溫柔鄰家大男孩的形象,也讓無數純情少女沈溺其中。

現在,溫柔的鄰家大男孩在一旁的破凳子上靜靜地坐著,微笑著看著西裝領帶的大明星繼續工作。一瞬間有些剝落的牆壁化身成了宮殿的華麗廊柱,破板凳變成了王座,夏明修從容地坐著,王子一般優雅。臉上的笑容,比他最經典的電視劇裏坐在花架上等待女主角的純真笑容,還要耀眼。

比我好上千萬倍的人……

這個認知我是從來都有,只不過今天格外強烈而已。

洛予辰拍完這則LUDEVICI的廣告之後緊接著要和夏明修一起去拍一則情人節巧克力的宣傳廣告,在轉到下一個攝影棚的路上,我看見夏明修拿著那枚耳墜,要還給洛予辰。

洛予辰淡淡看了一眼,說:“扔了吧。”

我心臟的地方還是被刺了一下。

我還以為死了就不會再疼了,可見是胡扯八道。

“說什呢。”夏明修瞪了他一眼,執意要把耳墜塞回他手裏。

“是肖恒送的。”洛予辰還是淡淡,卻仿佛在看垃圾一般看著那個銀色的東西,那個眼神是我一向最為懼怕的,讓我一瞬間無地自容。

可是總歸他不知道我在這裏,不用對視,對我而言好了許多。

“知道,你不用為了跟我表決心這樣,又不是東西的錯,白金的還是名牌呢,快快戴上戴上。”

我訝然,雖然早知道夏明修和我不一樣,但是不知道他居然能如此心胸寬廣。

或許正是因為他沒有妒忌心,因此從來不會變得醜惡,只會越來越美。

洛予辰從夏明修手裏接過來,往窗外一拋。

外面是公司的人工湖,養了天鵝。

銀色的光華劃出一道絢麗的弧線,沈沈沒入水中。

就像把現金砸到水裏一樣,倒算是最後也聽著了個響,我覺得這樣也很愉快。

你這是幹什麼!我都沒火,夏明修反倒怒了。

我看了那東西就討厭!洛予辰漠然道,然後自顧自地甩掉夏明修,自己掉頭走掉了。

留下夏明修一個人對著一幫面面相覷的工作人員。

我即刻幸災樂禍起來,原來不只是我,夏明修招惹了洛予辰,也是要遭到這種待遇的。

可惜的是我沒看出來夏明修臉上有委屈,甚至沒有黯然。之後的糖果廣告,拍起來還是笑容燦爛。

那廣告的佈景是一個擺滿粉紅色氣球的可愛小屋,夏明修和洛予辰系著柯南版的紅色系領結,抱著甜甜的糖瓶,渾然天成地和諧美好。粉色的溫馨燈光下,夏明修清秀的臉龐顯得像水果一般粉粉嫩嫩,而洛予辰竟然也有一絲可愛起來。

等發售時,一定官方網上又要不停地出現“好可愛的兩隻”。

真的,真的很相配。

水嫩嫩的青春少年,和我那其貌不揚的外貌,非常鮮明的對比。

其實在遇到洛予辰之前,我自認為自己長得還是算“帥”的,遇到他被他比下去並且很快被他徹底征服了之後我又遇到夏明修,我自認為自己雖然沒有他好看但是應該比他MAN比他更有魅力,但是很明顯數百萬粉絲和洛予辰都不這認為。

人比人,氣死人啊。

這一輩子是栽了。

拍攝結束兩人又忙著一起去趕通告,反正是官配,節目也常常一起上,當然今天洛予辰耳朵上少掉了耳墜立刻引起了八卦女主持的逼問。整場就看洛予辰毫不捧場地黑著臉,而夏明修則做好好先生,急急忙忙在一旁努力打圓場。

夜幕降臨的時候,兩個人好不容易忙完一天,一起走到停車場,夏明修拉開洛予辰副駕駛座的車門就坐了進去。

想想也是,我已經從我們的“家”搬出去好幾天了。

我搬出去,夏明修自然就要搬進來。

之前是我一直賴著不走,奉行只要舊的不去,新的就不能來原則。

現在配角終於退場,於是主角們繼續他們的故事。

反正他們同居,被報導出來只能讓粉絲們更狂熱而已,哪像我,跟他住一起總要想盡一切辦法遮遮掩掩。

大明星和娛樂公司老總同居,說出去多難聽呢。

“喂,之前耳墜的事,我還沒說完呢。”我剛想清淨一會兒,卻聽到夏明修這說。

我看到洛予辰驟然黑下來的臉色,心道這是他發飆的前兆,這種時候,識相的立刻閉嘴才好。

“肖恒哪里讓你這討厭他?”夏明修卻仿佛沒有眼色一般,繼續問。

雖然夏明修貌似是在替我說話,但是撞了槍口我就不能負責了。我於是等著看好戲,看他被凶。

結果洛予辰只是冷冷地叫他閉嘴。看得出來洛予辰是用了全部克制力,才擠出這一句。

如果換作是我,三番兩次題他不想說的話題,說不定已經被揍了。

我活著的時候確實賤,被他打,好像也是習慣的事情了。

有幾次傷得很嚴重,不得不去住院。

現在想想,活著的時候那日子過得,還真不如現下好。

但是夏明修先生顯然不夠瞭解洛予辰,他不僅沒有閉嘴,反而義正詞嚴地說:“洛予辰,請你好好說話,我知道你們的事。我知道他用盡手段把你留在他身邊是他不對,但是既然他已經放過你了,你能不能起碼不要仇視人家?”

我聞言徹底愣了,然後忍不住大笑,肖恒你真是悲慘,居然淪落到情敵都可憐你,為了幫你說話不惜觸怒那個人的地步。笑完了,反思一下。夏明修是個好人,我早就知道。也認識很久了,但是因為洛予辰,我從來沒有辦法把他當朋友看。他不知道為什,卻很努力地想當我的朋友,對我很熱情,什麼事情都主動幫忙。但我不行,他什都能幫我,但是最關鍵的事情上他幫不了我。

他能把洛予辰讓給我麼?不能。

所以我自然還是妒忌他、討厭他

出乎意料地,洛予辰居然悶不吭聲了。我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表情,又笑了,原來這個暴躁高傲的洛予辰也有吃癟的時候。一面又感歎,夏明修畢竟和我不一個段數,他得罪完洛予辰,卻能坐在副駕駛座上,氣定神閑,換作是我,一定即刻被洛予辰轟下車,然後可憐兮兮地走回家。

而現在,他只能長歎一口氣,繼續開車。

正文2

火光閃耀,帶著焦黑的碎片飛來飛去。

這次不錯,燒得劈裏啪啦,也算聽了個響。

我地站到一邊,冷靜地看著回憶一點點焚燒殆盡,化成灰。還能不住地讚賞,洛予辰你夠狠,一點點活口也不給我留下。

要是還活著的時候我能像現在這酷,說不定在洛予辰眼裏我的形象還不至於卑微。

夏明修很晚的時候來了,帶了宵夜,兩人就在廳裏吃著,一派祥和。

經過幾天的細心研究夏明修和我的不同,我的基本總結就是──夏明修除了天生的笨手笨腳和糟糕的做飯水準,哪里都比我好。

外貌心靈之類的硬體問題就不談了,有一點夏明修很明顯勝過我的就是,他和洛予辰的相處模式是平等的。夏明修從來不用像我一樣處處委曲求全地順著他。

現下我心裏已經沒有了對於世界並非人人平等的憤憤不平,覺得夏明修這樣獨立的人格和不卑不亢的性格非常值得我學習。

一般情況來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百般求都不得。所以,不自抬身價就不錯了,倒真不用像我那樣弄得卑躬屈膝。

夏明修自然是很喜歡洛予辰的,但是卻沒有表現成沒有洛予辰就不行,所以和夏明修在一起的時候,洛予辰是溫柔的,因為他不溫柔的話,他不能篤定夏明修就會一直喜歡他,像他篤定我被他吃得死死的一樣。

夏明修也是我見過的全世界最完美的人之一,外貌動人,心靈美好,連天生的行為模式都是這正確,讓人不得不感歎造物主心情好了的時候的傑作。

至於我深愛洛予辰,曾覺好像也是比較完美的。

後來和我在一起,他被我供著奉著,就成了一個冷酷、暴躁、我行我素的人。

不過幸好也只是對我而已。

然而在夏明修面前,他算是一個很好的情人。

不禁想起曾經聽說過的一個童話,就是兩個不完美的人相遇,一起變得完美。

我和他一起是錯的,他當然完美不了。

現在他終於能夠和這樣一個很完美的人在一起,變得更加完美

正文3

他果然把夏明修帶回了曾經是我們的家,昏黃的燈光下,他把他拉進浴室,我站在外面,心裏盤算著要不要進去光明正大地偷看活春宮。

畢竟兩人都是幾十年才出那麼一個的大美人,能看到這一場絕世風情,少活幾年也是應該的吧。

我知道一定有神明在上,他知道我一為了己私欲拆散了這對有情人十年,於是他不知道躲在什地方,奸笑著罰我看這兩人有多甜蜜。

對一個死人來說,這真叫不得善終。

罷,自作自受麼。

兩人從浴室出來,在我眼皮底下滾到沙發上。

算了,既然讓我看,我看就是。

自然果然是絕代風華,絕世旖旎。

洛予辰對夏明修的溫柔,是我驚訝的。因為那種東西我是從來不敢奢望的,不敢奢望到懷疑洛予辰身上根本就是沒有叫做“溫柔”的細胞的,現在看到的景象則是完全打破了我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理論,洛予辰原來可以非常溫柔,可以有輕柔的動作,滿腔的愛護,還會吐出甜膩的愛語。

顯然他對我的,從來只有粗暴。根本就是滿腔憤懣和不滿的宣洩,又掐又打,又撕又咬,根本就是十大酷刑的改良版。

看著此刻的夏明修,我再一次覺得自己太不值了。

都被那樣對待了,幹嘛還不回頭是岸,非要一棵樹上吊死。

這一輩子過得窩囊,及其窩囊。

兩人溫存纏綿到了中午,這天下午夏明修是有工作的,所以不得不起床,掙脫洛予辰百般無賴的拉拉扯扯,從冰箱裏拿了些材料去廚房煮。

家夥傻了吧唧的做了八寶飯。

洛予辰不吃甜的。

十年了,他的好惡我一清二楚,他的口味我更是比誰都清楚。

事實證明我又錯了。

洛予辰很馴良地接過碗和勺子,和夏明修一起很開心地吃著。

真他媽忒不公平了吧!

我煮的,他就嘗了一口,就給倒了。

我好歹從別人開始上幼稚園就開始自己煮飯,廚藝怎也該好過那個把糖當鹽笨手笨腳的夏明修!

算了!如果是夏明修煮的,毒藥也一樣喝下去吧……

我憤然,圍著洛予辰團團轉,特別想給他一拳。

打不到,唉,已經死了,還在這裏憤憤不平,當心從地縛靈直接升級成怨靈。

我還是趕緊念念經,早日升天成佛吧……

夏明修走了之後,洛予辰果然扔下了八寶飯的勺子。我又有幾分得意,畢竟還是不愛吃的東西,總歸他不可能因為夏明修連口味都改了。

他一向是能忍的人,在我身邊十年都能忍,何況區區幾勺八寶飯。

他在沙發上又懶了一會,才慢慢起來。

他有些無聊地繞著大房子轉悠了兩圈,最後停在我房間的門前。正確的說,我曾經房間的門前。

我最後決定走的時候,已經把房間掏得很乾淨,能帶走的全部都帶走了。

他推開房門,站在那裏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眼神很飄忽,站了很久。

我正要自作多情,理智跳出來恥笑我,他只是在盤算將來把它變成書房的時候,書架和電腦的位置而已。

我總是愛自作多情的,其實他若真能分出哪怕萬分之一的心思來緬懷我,我那一輩子倒還不是這麼不值。

他站著站著,突然轉身,回到廳裏,神神經經地翻得櫃子嘩嘩響,取出厚厚一疊相冊。

他開始翻,其實也不能算是翻,他根本是在挑,把我和他的合影統統挑出來,抽出相冊丟在地上。

兄台,趕盡殺絕啊,我也不是這麼十惡不赦吧?

其實死之前,我只知道他絕對不愛我,倒是沒想過他居然厭惡我到了某種境界。

想我確實威逼利誘他留在我身邊,做得事情也確實不光彩。但是十年來我對他可是百依百順、千般照顧,自問也沒有做過什特別對不起他的事,反倒被他虐得不輕。

好歹曾經是枕邊人,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至於這麼絕麼。

既然還要被他毀屍滅跡一次,早知道我就不用那良心了,走之前還要多此一舉打包了所有東西做一個風度翩翩離家出走的假像給他。結果我收拾了一大堆東西,然後運到我大哥的別墅裏自殺,給人家添了一堆處理雜物的麻煩,還白白給才買的新房沾染上了陰氣。

想想大哥攤上我這樣的弟弟,真是倒楣透了。

早知道洛予辰恨我恨到連相片都不放過,我也不用收拾那一堆沒用的東西,都叫他和照片一起當破爛賣了算了,好歹叫他幹點體力活,一解我心頭怨憤。

隨著那一雙骨節分明,我最喜歡捧著看的手,一張張貌似快樂的照片,就這帶著披著幸福回憶的外衣,很無情地落到地上。

“你這個沒良心的。”我指著他的鼻子罵,鬱悶他總也聽不到。

我私以為,曾經歡樂的回憶,就算是假的,其中也總會有那三兩分是真正的開心吧?

我賠了一輩子最後連命也沒有了的愛情,得到的就是這樣的不屑啊。我思索,有點想不通。

洛予辰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個紙箱子,把照片全丟在裏面,隨隨便便地放在門口。接著又躺回沙發上。

他很明顯連看都懶得看它們一眼。

我蹲在箱子旁邊,最後一次緬懷我的寶貝們。

我撈不起來,只能看那僅有的幾張正面向上的。

其中一張,背景是白色的,他從後面抱著我的,旁邊桌子上還有一盆不吉利的菊花。

B市中心醫院麼。

那是高一那年青年杯的決賽前夕,我們好不容易踢進決賽,決賽是在B市中心體育館的專門足球場,於是我們就順道B市觀光小吃幾日遊。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晚上去吃宵夜,回來的路上被一群小流氓堵了。

當時年輕氣盛,雖然人家只是想搶劫,還是要逞英雄。看著對方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能怎樣,就和他們打了起來。卻沒有想到對方有一個特囂張的人身上帶了管制刀具。

我看到那個人拿著個銀色的東西向洛予辰撲過去,那還得了?想也沒想就擋在他面前。

一陣廝打之後,我終於把刀奪到手上,把對方打跑了,但是我左腿被拉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疼得很,當時也不以為意,後來拉到醫院檢查居然就傷了韌帶,從此之後不能再馳騁綠茵球場。

我聽著醫生的話,瞬間懵了,據說當時是搖搖晃晃,恍恍惚惚,我自己不知道。

我腦子炸了,就一個想法,不能踢球了怎麼辦。洛予辰是最棒的前鋒,肖恒是最好的守門員。我不熱愛足球,但是我的生存意義就是看著洛予辰沖向對方球門的背影,看著拼命撲掉對方進球時候肖恒獎勵的笑容,一下都沒有了,我怎辦。

我發誓我當時不是像後來洛予辰說得一樣,裝出一副失落的模樣讓他內疚,讓他覺得他欠我的,用這個把他留在我身邊。

用這樣的方法把他拴在我身邊一輩子,我還不至於。

雖然後來用得方法大概比這個還卑鄙。

當時洛予辰說,你不在後方,我留下也沒有意義。

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不得不承認,我心底還是狂喜的。

真是醜陋的心靈啊。

後來的決賽,我沒能去看,聽說洛予辰幾乎拼了命,還是輸了。

雖然輸了,洛予辰在青年杯的出色表現還是讓國家隊教練親自來找他商談,但是他說,其實,我對足球沒有興趣,想好好考大學。

後來好幾次,我都看到他抱著塵封在櫃子裏的足球,偷偷哭泣。

他真的很熱愛足球,而我不一樣。對我來說足球的意義就是洛予辰,沒了洛予辰,足球之於我,什麼也不是。

我只是為了追著他跑,能在球場的後方看著他向前賓士充滿活力和陽光的影子。我只是為了聽那一句,有你在後面我很放心。

我斷了他最好的夢想,我占著他的愧疚,沒有能夠自在那個時候挺身而出告訴他,堅持下去。沒有我的球場你仍然可以飛得很高很遠。

後來無數一次地憎惡過自己的卑鄙。

不過上天哪會讓我這等人逍遙,我很快地得到了相應的懲罰。

如果不是我借著受傷,趁機霸佔洛予辰的溫柔地執意在醫院逗留那久,我們就不會在那裏遇到夏明修。

那天他推著我在醫院的草地上散步,陽光非常燦爛。

我想個烏鴉一般一刻不停地叨叨有的沒有的,他肯定都沒有認真聽,只是突然我發現他慢慢地停了下來,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於是順著他愣神的視線望過去。

那一天夏明修穿著傻傻的條紋病號裝,睡在一把白色的椅子上,就像以後每一次見到他一樣超然脫俗,陽光把他的頭髮染成栗色,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天然的淡淡光暈,他熟睡著仿佛天使一般,那樣的蒼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男人的直覺也是可怕的,我在第一眼看到夏明修的時候,第一眼看到洛予辰看他的眼神的時候,就隱約猜到了最終這個令我灰心喪氣的結果。

誰能想到愛神丘比特拿著他的小弓在一個醫院裏轉悠,然後看到沒有資格被他射中卻弄巧成拙成了紅娘的我,一定從心裏笑死了。

有些緣分類的東西,不是你的,就是求不得。

我又看了一張,是摩天輪,新年的夜裏。

他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戴上了銀色的十字架,英逸冷漠,俊美逼人。

他的生日是耶誕節,那年他十八歲,剛剛出道卻驚?四座急速躥紅的小歌星。

他長得那麼帥,在路上被星探要死要活地拖住也算是情理之中,其實那一年對我來說,才是天翻地覆的巨變。

我,這個娘早死沒有爹,在叔叔家過著寄人籬下不算寒酸卻也不算快樂的日子的從來沒想過能飛黃騰達的人,突然憑空冒出來一個哥哥。

經他們千般舉證,萬般說明,我突然搖身一變成了某巨頭娛樂公司老總的私生子,現在老頭子駕崩了,腦子進了水要把他旗下一半的公司股權留給我這個他一面都沒有見過的兒子。更進水的是他正牌夫人的親生兒子,我的半個哥哥,不僅不學古代王爺們謀權篡位更改遺詔,反而非常善良地對我特別好。

這樣一來,突然洛予辰成了藝人,而我成了能主宰他生殺大權的人。

他不會為他自己的前途求人,但是他來求我了。他請我提拔夏明修。

夏明修長得自然是非常俊秀,但是這個世界上長得好的人多了去了,公司基本是想捧紅誰捧紅誰,不是非他不行。我們都很清楚這一點。

於是我開出的交換條件是要他和我在一起,十年,他答應了。

他早就知道我愛他。也是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的,為了那個夏明修。

之後我們就做了十年的情人。

飄在洛予辰身邊有了幾天的日子,有時很驚訝地能看到一個完全不曾熟悉的他。

他工作的時候一直都是一個樣子,我原來躲在角落裏看著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明明置身於眾人當中,又仿佛超脫世外,眼神不知道飄到哪里,思想可能更是神遊天外。

他永遠難以捉摸難以理解。

我離開了他應該心裏還是很竊喜的,結果也沒有看到什特別的大喜大悲。

他曾經是個相當喜怒形於色的人。高興的時候,周身都充滿陽光,沮喪的時候,一朵烏雲就在頭上飄蕩那樣的明顯。

變成現在這樣,大抵都是我的錯。

夏明修真的收拾著開始搬進來,他的東西一點點在房子裏多了起來。

他在門口看到那個裝著洛予辰挑出來準備扔掉的照片的箱子,就多管閒事地抱到洛予辰面前。

他好像很喜歡踩洛予辰的雷區,居然昂著頭說:“洛予辰,你連這個都不能留下?”

我知道夏明修這次觸到的不是一般的雷管,是魚雷。

不過轉念一想夏明修雖然迷糊,也不至於笨,什是雷他自己也知道,他敢去觸雷自然是有一定的資本,哪像我,在洛予辰面前比較卑微,只好從來都是努力避著洛予辰的鋒芒。

因為相當尖銳,刺著人非常疼。這點上,洛予辰大概是看夏明修皮膚比我嫩很多,所以才一直沒忍心隨隨便便刺。

洛予辰果不其然臉色陰沈,刀削的臉龐冰凍千里。

夏明修顯然對此不似我一般畏懼,還拔高了聲音:“肖恒到底做過什事,到你不能原諒的地步?”

我大鼓掌,夏明修同學不愧是夏明修同學,問得問題也是我最想聽到答案的。就是這個,我究竟做過什,能叫你如此憎惡。

“你不要跟我提他了好麼。”洛予辰有些憤憤然說:“我以後都不想再聽到他的名字。”

夏明修抱著箱子,愣愣地站了半響。

我則是掃興,好不容易夏明修問出來了,還是沒能聽到問題的答案。

“洛予辰,他是不是真的做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夏明修放下箱子,坐下來輕輕摟住洛予辰。

洛予辰沒有掙開他。

什麼?這算什麼?我瞪他,徒勞地瞪。

這算默認了?

我一瞬間比嶽飛還冤了。

我特別想不通,我到底做過什麼了,就十惡不赦了?

洛予辰有能耐,一句話不說,就把代表光明和正義來匡扶我這個弱小的洛予辰變成了同情他這個受害者,然後對我這個壞人同仇敵愾的人。

之後的幾個小時,我的行為就是努力地思索著我曾經做過的最對不起洛予辰的事情。

間接導致他放棄足球和強迫他跟我在一起,不知道哪個更不可原諒一點。

還有比這更甚的麼?不是吧,我肖恒怎說也算是天性善良,更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記得幹過。

而且,就說足球和在一起的事情,如果洛予辰自己特別堅持,我又能對他有什影響?

都十年了,每天像全職老媽子一樣伺候他,幫他在事業上功成名就,偷偷料理掉所有對他不利的人,費盡一切心思討他歡心,不敢有一件事怠慢,不能有一天不陪著笑臉,就這樣,還是被不屑一顧了。

那十年前的我,只能是更多披了一層純潔友情的外衣,其他的,其實真沒差多少。

十年了,雖然不能讓他展顏,我卻已經盡我全力補償他了。

連最後放他自由,我都做到了。

如果說是恨我浪費了他的青春年華,那──他現在二十七歲,正在最英姿逼人的年紀,青春也不能算完全被我浪費掉了。

我私底下覺得自己雖然做得很不對,但怎麼也算仁至義盡。

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我怎麼樣配不上他,十年了,十年跟在身邊的一隻老流浪狗也該有點感情了吧。

要說拆散他和夏明修,雖然很對不起夏明修,但是其實十年之間兩個人根本沒斷過,有我沒我基本一樣。就算沒我從中作梗,兩人難道就能頂著名人的身份昭告天下?

心不在焉地跟著洛予辰工作一天之後,在停車場,遇到了我最為愧對的人。

其實死了之後第一次看到,還真的挺想念他的。

我私底下覺得洛予辰好像挺不喜歡他的,貌似還有點怵他,以前見到他都會渾身不自在,今天照舊表情僵硬,不過以往那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會給洛予辰個好臉,今天也臉色不善。

臉色不善其實已經很對的起洛予辰了,我還以為他會跳起來把洛予辰暴打一頓。

我哥方寫憶,就是那個腦子進了水,對我特別好,我十七歲才認回來的老爸的正宮娘娘的兒子。

因為十七歲才認識,叫哥我覺得肉麻,於是一般情況下我都會直呼其名。

離近一看,方寫憶瘦了不少,臉色也很差。

可以理解,我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他以前雖然位居經理,卻一直是懶得管公司的事,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的人,現在公司整個都是他的了,我沒有提前預告就把大小事務全盤扔給了他,還要他幫我料理後事。

憑良心講,其實真的特對不起他。他對我一直不錯,結果我肯定讓他傷心了。

既然我不在,方寫憶經理就沒有理他旗下的大牌歌星,逕自向自己的銀色賓士走過去。

“方先生。”洛予辰不知出了什麼問題,破天荒開口叫他。

方寫憶優雅地拉開車門,停住,頭都沒回,架子拉得比洛予辰大明星還要足。

“請問,您……能聯繫到肖恒嗎?”

我很surprise

我以這種沒人看得到的形式在他身邊也飄了有一周左右了,他可是一次也沒有主動提及我。

不過初次聽他提及,我也並不高興,按照常識推理,不是什好事。

“洛先生找小恒有什事嗎?”我才注意到方寫憶一身黑色風衣,靠著銀色跑車緩緩轉身,瀟灑優雅萬分,我都快要鼓掌了,他還不夠,又悠悠點起一支煙。

本公司方總經理如果去拍電視劇,賺得不能比夏明修少。

“他……還有一些東西放在我這裏,我想還給他。”

果然,我的推理正確。

那一箱他看了就煩的照片嗎?我立刻開始無情地嘲笑洛予辰,你自己燒了就是了,至於多此一舉?你還是想借機知道我的下落吧?

我的遺書裏,明確地告訴方寫憶,不要告訴洛予辰我的事。

如我之前所說,我很善良,我不希望洛予辰因為覺得有愧與我而和夏明修不得修成正果。

現在看來,我還是太自命不凡了,還以為自己這種洛予辰生命中的小灰塵能夠給他造成一定的影響。

失敗源於過度自信,非常鄙視自己。

方寫憶吸了一口煙,魅力十足,然後涼涼道:“不用。你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肖恒用不著了。”

他說的是大實話。

洛予辰當然覺得被針對了,也很不爽,反正牌大也敢耍,冷冷地看了方總經理一眼,轉身走了。

我回頭,看見方寫憶狠狠掐了煙,丟在地上碾碎。

感覺真的很不好,心裏給方寫憶默念了三千遍對不起。

洛予辰一路就是飆車回的家,被方總經理得罪之後的憤怒,即使壓抑著,也一清二楚。

他停好車就立刻跑上樓,瞭解他如我,已經很明確他要幹什了。果然,他幾乎是憤恨地拎著那一箱照片,迅速下樓到了垃圾焚化爐,然後毫不憐惜地通通塞了進去。

就洛予辰那種一根線的神經,巨好預測的行為。

我曾經比較自私,我希望洛予辰幸福,但是看著洛予辰和夏明修一起幸福快樂就想搞破壞,根本不能裝看不見,更別說是退到一旁默默祝福。

所以說要我放手確實是比登天還難,就因為我只要活著一天,都沒有辦法看著他和別人在一起,才用死來一了百了放他自由。

然而自己陰魂不散的結局,真是令我哭笑不得。

而現在,我已經徹底嘆服了,甚至學會了欣賞兩個人在一起的美好。

不過我一定是還有什沒有做好,才仍然不得升天。

或許要等到我可以由衷地為他們感到高興的一天,就解脫了。

不可思議,一周之前這還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現在我卻覺得也快了。

等到萬籟俱寂兩人早都沈沈睡著了,我無所事事,於是開始繼續挖掘情敵的完美品質。

夏明修還是一個很堅強的人。

當年在醫院裏,他是面對病魔最頑強的;後來在螢幕前,他也是笑得最燦爛的。

我一直特別嫉妒他。但是從來不敢跟神祈禱這個人能從我和洛予辰的生命裏消失。

在醫院裏的時候,他正被白血病折磨著,隨時都可能死掉。

在生與死這個問題上,我不敢到神明面前亂說話。

我經常被洛予辰押著,不情願地去看他,他每次都是蒼白、透明,卻堅強地笑著,纏著我說我們倆小時候故事吧。

他那時病得都不太能走路了,就只好搗騰著花草,在窗邊種了一排一排,抹得滿臉泥,然後神神經經地一個一個花苞起著名字。

其實那個時候我和洛予辰都不認為他最後是能活下來的。

洛予辰背著他哭的時候,他就會安慰他說,我又還沒放棄,你哭什麼。

當時我雖然極度妒忌他搶去了洛予辰的注意力,但是還是希望他能夠好起來的。

後來有一次他昏迷了,好幾天,我一度在想之後我該怎安慰洛予辰,結果他居然還是醒了,明明剛剛最接近地瀕臨死亡,他醒來第一句話仍然是笑著說:“跟你們說了,我命大,死不了。”

最終連命運之神都被他的堅韌打敗了,居然在最後關頭找到了適配的骨髓。

在手術間外面的那幾個小時,我把顫抖的洛予辰抱在懷裏,那漫長的等待裏我遠比洛予辰要痛苦百倍。

洛予辰只是多餘地擔心,手術是很有保證的,結果八成是皆大歡喜。

但是我卻覺得前途陡然一片黑暗,渺渺茫茫。從此之後夏明修要永遠出現在我們之間,從我這裏搶走洛予辰這個事實,縈繞心間,不得安寧。

最終手術很成功。記得洛予辰聽到消息立刻從我懷裏掙脫出去,朝天而跪淚如雨下。

而我同樣潸然,然而卻是因為不同的原因。

在夏明修抓住了命運的當天,我明白,我從此失去了眼前這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洛予辰和夏明修溫馨甜蜜的日子大約又過了十幾天,我完全能夠以平常心來看待眼前的一切。

其實不能算是完全的平常心,我還是會刻意把一點點小小的摩擦放大,來滿足我黑暗扭曲的心理。

我不停地挑剔夏明修哪里做得不夠好。

比如說他笨手笨腳打掉了碟子,我會在旁邊尖酸地諷刺;或者他把食物弄得一團糟,我也會毫不留情地捧腹大笑。現實中的夏明修生活上確實有點白癡,而洛予辰也被我多年養得完全沒有自理能力,於是我和洛予辰住了八年的房子在數周之內被他們弄得亂七八糟。

可是兩個人還是很溫馨,不管夏明修把好好的糧食禍害成什麼樣子,洛予辰都照吃不誤,從來不會像對我一樣挑挑揀揀;東西不知道隨手放在了哪里,兩個人就花一下午的時間一起翻箱倒櫃地找,洛予辰也從來不會對夏明修發脾氣。

要是我,早就被家庭暴力了。

不過即便是他沖夏明修吼,夏明修也不會像我一樣,立刻收聲乖乖滾到一邊。要是敢打……我相信洛予辰不會那做,連抬起手做個動作都不能想像。

而曾經的我向來把他奉若神明,自己就退化成了弱勢的一方,成日小心翼翼,什麼都順他,才會不斷被他欺淩吧。

跟夏明修學了那麼多,要是能重頭來過一次,不知道我能不能稍稍地翻一點盤。

“很久沒有看到肖恒了,他沒事嗎?”某天工作午休,夏明修恰好和洛予辰在同一樓層,就帶了便當來找他。正吃著,夏明修又突然問。

從我開始在洛予辰身邊到現在,每次都是他主動提到我。

我開始還心存感激,現在則腹誹他一定沒安好心,總之他一提起我,最終洛予辰只會更討厭我。

看得出洛予辰果然又不是太高興。

就我看來夏明修如果腦子還正常,就一定沒安好心。因為按照正常的邏輯,新老婆嫁到夫家最忌諱三天兩頭提到那個前妻,不是招人反感,就是提多了,說不定觸到哪根弦讓老公舊情複萌。

在我這個案例後者自然是不可能,說不定夏明修只是不斷提起,讓洛予辰能把我這個太過平凡的舊人和眼前這個閃閃動人的信任不斷比較。

“不知道。”洛予辰生硬地回答。

“以前每週總能碰見三四回才是……”夏明修說著,還環顧四周,仿佛在找我。

其實我就在你旁邊,看不到吧,唉。

“喂,程理,你這幾天看到肖恒總了嗎?”

我一看,一個其貌不揚的規規矩矩坐在後面的傻男人顛顛地搖了搖頭。

不僅洛予辰偷偷歎了口氣,我看到這家夥也都頭大。

他是公司派給夏明修打雜的,我們全公司之所以都認得他是因為他只要有機會看到方寫憶,眼一定是直的,暗地裏的心思從他那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笨拙的偷看和手足無措的態度看來完全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所以已經是公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最大笑談。

我每次跟小路說起這個人,小路就會很惡毒地說:“你啊,說別人?你自己還不是纏著洛予辰,怎都不願意放!”

拜託,天大的冤枉。雖然我死皮賴臉地纏著洛予辰,但是好歹我非常有錢,雖然不是自己賺的,而且就皮相來說雖然不及洛予辰和夏明修,也算是勉強掛得上英俊瀟灑成熟魅力。自打我搖身一變成了公司老總,多少生意圈的地主老財爭著把女兒和小老婆往我這裏送,要不是我一棵樹上吊死,也該是溫香軟玉左擁右抱,兒子也一大堆了。

夏明修雖然善良,估計看到程理也想到了方寫憶,自言自語道:“說起來,幾天也都沒見方總經理了。”

方總經理,大概過幾天遺產交接手續徹底辦完之後,就要改稱方總了。

而原來的肖總,從此之後隱沒在歷史長河中,化作晨星……

自我嘲諷而已。

“方總經理好像……出差去了。”坐在一角的那個想吃天鵝肉的傻家夥低低道。

NND,居然知道得比誰都清楚。

等到三日後方寫憶歸來,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老總之位易主的事情。

而新任總經理居然是世界知名品牌現任老總兼首席設計師LUDEVICI先生。

我小的時候最好的鐵哥們是洛予辰,但是自從鐵哥們變質之後,我的鐵三角就是我、方寫憶和小路,我們三個之間沒有什秘密可言,小路喜歡夏明修,經常跟我開玩笑說要拆了他們,各分一半。現在在方總的授權之下,扔掉自己的公司跑來我們這裏來,意義不言而喻。

我雖還不能衷心祝福洛予辰和夏明修的一派祥和,卻也不希望小路再來橫插一腳。

小路雖然不是演藝圈的人,卻是中法混血兒,一百九十的身高,美型程度和才華橫溢都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真下狠手搶下來,即便是洛予辰估計也不是對手。

可是現在小路的事情不是第一位的,因為這邊出了點狀況。現下夏明修正坐在沙發上,很認真很認真地問洛予辰:“現在到底發生了什事?”

洛予辰說:“我怎會知道。”

其實洛予辰是真的不明就裏,他根本就不在乎,能知道什,但是那一份風涼的態度,卻讓人覺得他仿佛是故意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般。

“肖恒沒事嗎?”果然夏明修刷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臉上帶了些激憤的紅色。

“我怎知道。”

“不知道不會打個電話問問看啊!發生了這大的事你就一點都不為他擔心嗎?”夏明修說著,順手從桌上撈起來洛予辰的手機,順著姓名表往下找。

“你幹什麼!”洛予辰最討厭別人隨便碰他東西,上前一下就把手機撥在地上。

翠玉的手機墜應聲而碎。

哦,我才發現,還有這個呢。

這大概是洛予辰身上現存的唯一沒有丟掉的屬於我的東西了,我之前都沒發現。

不多發現的時候,它也完蛋──

我以為洛予辰的氣勢終於可以鎮住夏明修一下的時候,就看見夏明修居然眼裏寒光一閃,一把把洛予辰拉到沙發上,捉著領子壓下去。

沒想到平日如可愛小兔子的夏明修關鍵時刻如此強勢,氣勢非凡。

“洛予辰,你在逃避什麼。”他突然吐出一句我不是很能聽懂的話。

洛予辰似乎被他這一句徹底激怒了,他臉上出現了那種,我一看就知道下一秒鍾會被他打的惡狠狠的表情,但是那只是一瞬間,他居然就又蔫了下去。然後居然被夏明修的瞪視瞪得氣焰全消,最後,居然是他自己訕訕地把領子整好,把手機撿起來。

然後似乎很不情願地,但是還是乖乖地按了幾下手機,屋子裏靜得很,於是聽得見電腦小姐甜美的聲音。

“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洛予辰急躁了,按了,又打。

還是一樣。

很正常,我的手機雖然是超長待機,老是沒人充電也是不行的。

“我覺得出事了。”夏明修坐下,臉色凝重。

洛予辰則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在他看來,這只不過是我又一次欲擒故縱耍的賤招而已。

已經接近耶誕節了,街上到處美麗非凡,松樹上掛了彩燈栓了彩帶,玻璃櫥窗裏也噴上了各色鈴鐺禮物的圖案,特別可愛。

這兩天夏明修的工作突然特別忙,好像是LUDEVICI的旗下一批專屬模特兒合約到期,意欲簽約的新的模特兒。而夏明修,有望成為新款休閒西裝“盛夏之風”的代言人。

什麼有望,盛“夏”之風,根本是小路專門為夏明修設計的……

當年妒忌夏明修妒忌得不行的時候,就問,小路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幹嘛偏偏喜歡那個夏明修?

結果小路的答案很俗氣,他說:“你不覺得他很完美?”

廢話。

小路也是,洛予辰也是,怎這個世界都喜歡完美的東西?那我們這樣不完美的怎辦?

聖誕當天是洛予辰的生日,大牌就是大牌,敢在生日當天給自己放假,而夏明修一大早就被不安好心的名牌設計師小路召喚了。夏明修離開的時候一臉歉意,不過洛予辰則好像也沒有特別不高興,只是一個人閑閑在家,但是我明顯看得出來,從中午開始,每過一小時,他的臉色就黑下來一分。

他不停地看看手機,好像在等什麼,也可能是在看時間,總之貌似有些焦躁。

我知道以小路那樣死皮賴臉的性格,一定盡其所能地把夏明修留到非常晚。

在執著這點上,小路倒是和我有點像。

就不知道對著一個散發萬丈光芒的小路,夏明修能不能堅守陣地了。

等到晚上七點鍾的時候,洛予辰的心情已經看似非常糟糕。

我想那是當然,一個人過的生日,怎麼樣都是沒什麼意思。特別是在知道愛人正在和情敵“在工作”的時候。

報應,我想,往年他過生日的時候,我都死活纏著他,叫上一大幫人,叫上小路,甚至叫上夏明修,而我的生日,他從來就是“要工作”。

十年,每年這巧總在那天他都會工作的特別晚。擺明瞭是不想過問。

後來我都習慣了。

我猜測夏明修回來的時候恐怕會有一場暴風雨。

過了一會兒,洛予辰突然又撈起手機,惡狠狠地瞪著螢幕,然後……居然給關機了。接著,他把宅電的聽筒也拿了起來,正確地說,是摔到一邊去。

我很不能理解,他對著電話發飆的用意在哪里。不能通電話並不影響夏明修晚上要回到這裏來的事實。

夏明修果然拖到快九點才回來,抱了一個大蛋糕還有花和禮物。

比起我歷年層出不窮的心思,真是俗氣至極。

洛予辰卻出乎意料根本沒有我預想的一點氣憤或者不滿,由著夏明修傻傻地點蠟燭,然後勉強地吃他很不喜歡吃的甜膩膩的蛋糕。

於是我無話可說。

第二天兩人照舊睡到中午。

還是夏明修先起床,從屋裏穿著睡衣出來,那個樣子即便妒忌如我也只能用“可愛到不行”來形容了。

雖然桌子上是杯盤狼藉,他還是注意到電話聽筒落在了地上,微微露出了一個半夢半醒的困惑表情,拎起來放好。

放下的瞬間立刻就有電話進來,他就勢就接了。

“喂,您好。洛予辰家。”

“……您找誰?”

“啊,他……已經不住這了……”

看樣子居然是找我的。

我朋友不少,但是因為不能讓人知道我和洛予辰同居的緣故,能打宅電來的也只有方寫憶和小路。

方寫憶不可能打來,但是我的事情方寫憶也應該不會瞞著小路,況且對小路,夏明修的語氣也不至於這樣客氣生疏。

“這個……現在沒有,不過應該能聯繫得上……”

“可以……好,好……你,你說什麼?”

看著夏明修突然凝重的臉色,我想到一種可能性。

非常不好的可能性。

夏明修掛了電話,再也沒有了一絲倦意,臉上蒼白蒼白的,坐在沙發上都有點搖搖晃晃。

這時洛予辰也從臥室裏走了出來。

“怎麼了?”他問。

“……你知道肖恒生病了麼?”

要是平日洛予辰肯定會說他生病關我什事,但是夏明修的臉色太可怕了,他顯然也被嚇到了,只得茫然地搖搖頭。

S市中央醫院打電話來,說找到適配的骨髓了……”

夏明修抬頭看著洛予辰,眼裏有些我看不懂的深意,洛予辰聞言則是明顯地抖了一下。

作為救了夏明修一命的珍貴的東西,兩個人都太清楚骨髓的含義。

夏明修看著洛予辰,我也看著洛予辰,他嘴唇微微發抖,突然那層冷酷的外殼不知去了哪里,他此刻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

“你不知道……”夏明修低了頭,突然笑了兩聲,這個笑得很奇怪,在我聽了仿佛是他在嘲笑洛予辰一般,我還沒弄明白怎回事,他就突然又想起來一般匆匆抓起洛予辰的手機。

他打給我,理所當然地提示關機。

然後他又撥了方寫憶,卻一次兩次地被掐掉了。

方寫憶掐洛予辰的線,可以理解。

而其間,洛予辰就像傻了一樣,在那裏站著,樣子很讓人擔心。

幸而他很快恢復了鎮定,在夏明修披上衣服作勢準備出門的時候把他拉住了。

這種時候最緊張我的居然是夏明修,我雖然對於他的高尚人格很感激,同時也覺得很諷刺。

“你不擔心肖恒嗎?我現在去公司問方寫憶……”夏明修解釋了,繼續穿鞋準備走。

“他沒關係的。”洛予辰拉著他說。

我還沒對他這一句“他沒關係的”做出適當的評價,夏明修就先我之憂而憂了。

“沒關係?”夏明修猛地掙開他,倒退兩步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你怎知道沒關係?骨髓是什東西!肖恒為什麼要那種東西!他為什麼突然走了,為什突然把公司給方寫憶了?你在這滿不在乎,非要等到出事才知道後悔嗎?”

夏明修說的話砸得洛予辰有些發懵,僵硬地站著眼睜睜地看著夏明修摔門而去。

然後他就那樣一直僵硬地站著,發呆,好久。

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驚訝地發現洛予辰如雕刻般沒有喜悲的表情開始逐漸顯現出一抹茫然的脆弱。

這個表情我見過,很久很久以前,在醫院陪著夏明修的時候,當我們都以為他活不成了的時候,洛予辰就是這樣的一副表情。那是一種讓人分外心痛的手足無措,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在旁人看來卻完全是讓人心驚的欲哭無淚。

自從他離開了足球隊,就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很能隱忍的人,外表總是冷酷萬分。

現在卻突然像玻璃面具破了一個缺口。

我知道洛予辰一向驕傲,就是有了天大的委屈,也會以一副強勢的面孔出現,自己偷偷舔傷口的時候是不會讓人看到的。

其實他現在總體看去還是沒有什表情的,他可以繼續裝,但是四下無人,於是他可以逐漸悲傷。演電影的最高境界應該是不哭也不笑,只是站在那裏,就能讓人感覺到你被一層厚重的憂傷緊緊包圍。那洛予辰此刻就是如此。

是因為我。

原來對於我,他私下裏還是會有那麼一些在意。雖然他並不愛我,甚至厭惡我,卻也不能似一貫表現出來的那樣無情。

這就足夠了。我很高興,很滿足。

這對於愛了他一輩子的我來說,無論如何都是一絲救贖

正文4

夏明修回來得挺晚的,臉色已經不是出門時候的慘白了,但是神情還是有點不自然。

我非常的想不通,他幹嘛如此緊張我。

做戲的話他也該做足了,更何況洛予辰根本不領他的情。

我雖然和他也算是熟人關係,因為洛予辰的關係也經常一起出去喝酒唱歌,生前我也並沒有對他很惡劣。但是我也沒對他很好,而且向來很明確,我帶他玩完全是看著洛予辰的面子,“朋友”的位置,絕對沒有能留給他夏明修的一席之地。

洛予辰自從夏明修進門又變回了冷冷淡淡的樣子,夏明修不開口,他也不主動問,但是此刻洛予辰其實已經明顯敗下陣來,明明拿著勁裝酷,卻無法掩飾地用余光巴巴地看著夏明修的一舉一動,似乎想從其中探究點什麼。

夏明修好像沒有心情和他玩這種遊戲,但是他卻也故意無語,我看那表情裏,倒有一點咬牙切齒的幸災樂禍在裏面。

這種咬牙切齒的幸災樂禍讓我非常不安,我擔心方寫憶已經告訴他了全部真相。

我不想洛予辰知道我已經死了。

之前不想讓他知道,是擔心他和夏明修的關係會遭到打擊;現在不想讓他知道,是我擔心他。

我生前雖然不認為我死了之後洛予辰會仰天長笑三聲從此皆大歡喜,也覺得他可能偶爾會在自己之後無盡的幸福生活中對我這個在人生路途中不小心踐踏了的一縷小草愧疚這片刻幾秒。然而在夏明修出門之後的那幾十分鍾,我不能確定了。

說我自命不凡也好,一廂情願也罷,我覺得洛予辰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在乎我一點。

不管那種在乎是厭惡也好是怨恨也罷。

我不希望我死之前放不了手,死了之後還擾亂他的心思。

兩人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最後是夏明修打破了平靜。他摔了一隻玻璃杯,應該是無心的,但是卻表現得好像借題發揮一般。

我非常希望夏明修能夠現在突然消失,我不想看到洛予辰知道我死掉的表情。

曾經覺得是不管他會替我難過或者不會,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現在他要是無所謂,我反而也不會特別計較了。

我就怕萬一他會難過。

那樣我看不了,一刀我割的是自己,就是為了他能好,沒想過連累他難受。

突然覺得世界上要是能從來就沒有過我這個人就好了。

“和我一樣是白血病。”夏明修說,就短短八個字,說完夏明修的眼睛居然紅了。

我愣了,原來方寫憶沒有告訴他我已經死了,而是把我得病的事情告訴他。

這個……總不是最壞的結果。

方寫憶答應我不會告訴他的。之後可以再放出消息說治好了,然後就當從此之後一輩子都再也沒有遇見就好。

洛予辰應該也不會有多懷疑。畢竟人一生中從此之後再也沒有見過的老朋友、老情人太多了。有的時候甚至得到七老八十準備見閻王了,才突然記起:“嘿,當年那個老家夥好像從我二十歲調離部隊之後就沒見過了,不知道還活著沒有。哎呀,已經六十年啦,覺得沒多久不見啊,原來已經這麼久啦……”

夏明修畢竟是過來人,知道什是白血病,他知道它又多恐怖,知道要有多少毅力多少堅強才能抗過來。

他不知道的是我哪里有他的半點頑強。

洛予辰站著,沒有表情,沒有反應。

他向來遇到突如其來的事情都是這樣,而夏明修卻好像把他這種態度理解成了沒有感想的意思,他憤怒了,直接踢開橫在他們之間的茶几,沖過來抓著洛予辰晃啊晃。

“你有點反應啊!你難過嗎?還是高興啊?你說句話啊!”

突然,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夏明修這句話可以有兩種理解方式,一種是在因為洛予辰擔心我而吃醋,另外一種是在為我不值。

顯然不是前者,先不說夏明修不是這樣善妒的人,他此刻的語氣和立場,也完全不是洛予辰的情人的身份。

然後我發現了這幾周我都一直覺得隱隱不對的地方。

從我在洛予辰身邊夏明修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他站的立場居然就是“肖恒的朋友”,而不是“洛予辰的情人”。

所以他們倆在一起甜甜蜜蜜的時候,我總在內心深處覺得“看上去很美”,卻總有點不對勁,所以他不惜三番兩次腦子進水觸怒洛予辰,卻總是在幫我講話。

此時此刻就更為明顯,夏明修的所作所為,完完全全給自己定位的身份是“局外人”,他很真實地在痛恨洛予辰對我的絕情,而且很真實地在擔心我,替我不值。

我開始覺得很多事情都和我之前想像的都不一樣,很多事情我好像根本就沒弄明白,起碼夏明修的言行舉動是我完全沒有能夠預測到的,對我和洛予辰之間尚有的一絲聯繫的奇怪地縱容和對那個很不招人喜歡的我的詭異的友好。

洛予辰被夏明修晃了半響,才好像恢復了一點神智,然後他一如既往地實際,一針見血地問:“那S中心醫院找到適配骨髓的事情,你告訴方寫憶了嗎?”

“我當然說了。”

“那不久沒什好擔心的了。”洛予辰舒了口氣,輕鬆地甩開夏明修,自己又弄了弄領子,在沙發上坐下。

夏明修顯然對他這樣輕鬆的反應很不滿,但是一時又找不出什道理來反駁,噎在那裏。

“你……不去問問肖恒本人?”夏明修歎了口氣,終於又恢復到了那個正常的溫文爾雅的夏明修,也在洛予辰身邊坐下。

“有什好問的,”洛予辰說,大概怕夏明修又兇神惡煞地蹦起來,於是訕訕又加了一句:“電話打不通。”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肖恒一定很害怕,”夏明修輕輕地有點自言自語道,我看見洛予辰的臉色難看了一分,然而夏明修並不甘休,他轉頭看著洛予辰突然放了句狠的:“他應該是知道自己得病了才搬出去的。你對不起人家。他要是就這樣死了呢?”

殺人於無形,洛予辰臉色立刻徹底黑了。

可是我介意的問題又出現了,夏明修的用詞是“你對不起人家”,而不是“我們對不起人家”。

無論如何他應該有這個自覺,把我趕走的人是洛予辰,搶走洛予辰的人是他。雖然洛予辰喜歡他並不是他的錯,他也喜歡洛予辰也並沒有不對,但是客觀上也要講個先來後到,洛予辰是我先喜歡的,也是答應了做我情人的,兩個都對不起我,才是事實。

他又一次地退一步海闊天空一般地把自己置身事外,而且在對洛予辰對我的不公平橫加指責。我很費解。

第二天洛予辰的新專輯拍宣傳寫真的時候,就比較像場災難。這次專輯是特別決定在明年情人節當天發售的,其實很有創意,當天沒有男朋友一起過的女孩子們能拿到超級帥哥偶像的新專輯,心情應該也是比較好的。正是基於這種基調,所以情人節專輯裏幾乎都是些很有節奏感的動歌,不至於讓人一個人待在家裏聽著CD觸動回憶狂哭。

但是洛予辰穿著幾乎從來沒穿過的金色西裝應該給個甜美微笑的時候,他笑不出來。

一貫拍照臭著臉都可以,但這次宣傳效果要的是“甜甜的情人節”,不笑不行。

可是無論工作人員好說歹說,洛予辰就是面無表情。

結果旁邊有小跟班出了主意要他們拉正在同一樓層客串走秀的夏明修來一下。雖然能想到那層關係的人算少數,但是誰都知道兩個人關係鐵,而且不是瞎子都看得到夏明修在場的時候,總是冷若冰霜的洛予辰就能冰消雪融。

這本該是個明智的主意,可是大家失望地發現今天夏明修也對洛予辰起不了作用。

正確來說,是夏明修來了,看來一眼洛予辰,二話不說又走了。

旁人都不明就裏,於是公司裏兩大明星親友冷戰的流言四起。

洛予辰一向任性,不順著心情的事情做不來,工作人員們努力了一整天只好訕訕收工。

我覺得我的事占了很大一部分責任。

我死的時候沒想到那一通醫院的電話會打到家裏來,結果把事情搞得那複雜。本來應該很簡單才對,我們分手了,然後洛予辰和夏明修幸福快樂地在一起,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叫肖恒的人。

在停車場,洛予辰坐進車裏,卻沒有發動。

我以為他等夏明修,但是記得夏明修說過他今天晚上不能回去了,小路的“盛夏之風”在LA有幾天的活動,夏明修有兩天都要和小路一起在大洋彼岸繁忙。

不知道小路是不是會有什麼挖牆腳的舉動,難說。

我很快順著洛予辰一直凝視的方向看到了他正在等的人。

方寫憶和他的銀色賓士。

洛予辰下車向他走過去,方寫憶卻貌似早就有所準備,優雅地嚴陣以待。

“方總。”意外地,洛予辰這次很客氣。

“有事嗎。”方寫憶微笑著問,眼神卻沒有笑。在他眼裏洛予辰大約就是負心薄幸、始亂終棄的代名詞,其實是冤屈洛予辰了。

是我纏著人家不放的。

洛予辰很明顯還是內心掙扎了一下,我們都知道他要是開了口就等於是扇自己巴掌,因為他之前對我怎樣決絕不論是方寫憶、小路還是夏明修都看得清楚,但是他掙扎過後還是問了。

“肖恒他……還好嗎?”

方寫憶冷哼了一聲,洛予辰自然聽不出來,而知道真相的我才能明白這中間包涵了多少嘲笑和奚落,心酸和無奈,以及之前夏明修身上的那種痛心的幸災樂禍。

我那一瞬間真擔心他就要把真相全部抖給洛予辰聽。

幸好方寫憶就是方寫憶,那個答應別人的事情可以做到,隱忍程度也相當高的方寫憶。他慢悠悠地點了支煙,讓洛予辰等得大氣不敢出,整個停車場冰凍一般寂靜的時候,才漠不關心地緩緩說:“肖恒的事,你已經管不著了……”

按照常理來說,洛予辰聽了這話一定是暴跳如雷,絕對是立刻轉身走人,從此再也不過問此事。我沒期待他能有別的什行為,他的行動模式一向特別好預測。

但令我不安的是,他站著沒動,連火氣的影子都沒看到,卻像新過門的小妾見到夫人一樣,很恭敬地甚至有些惴惴不安地說:“請您告訴我……不然,我會良心不安。”

洛予辰說話向來是這個樣子,想什說什。但是方寫憶天生比較多心,立刻就笑了:“我還當你多好心,原來難得來問一次小恒的死活,卻原來是要換個自己的良心踏實。”

被曲解了意思,洛予辰也沒有生氣,還是以一種以下對上的態度急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擔心肖恒……”

擔心我?

“你擔心他?”看來不僅是我,連方寫憶都覺得能從一向鄙夷虐待我的洛予辰嘴裏聽到這一句非常震撼。

要是我還活著,能聽到這一句,別說十年,再被他虐上個二十年三十年,也心甘情願了。

可是現在聽到這樣一句真的是哭笑不得,我倒寧可他沒這說。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現在聽到不都是遲了,我已經死了,難道再讓我再自殺一次活過來?

聽著方寫憶一句話裏充滿了諷刺,洛予辰垂下了眼簾。他那強勢一人能夠低聲下氣那麼久已經不容易,還要遭方寫憶奚落。

大概也知道在方寫憶這裏他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方寫憶不理他逕自開始發動車子的時候,他也只能有點乞求地敲著車窗,指望一下那個他不知道已經死了的,生前對他很順從很在乎的我:“麻煩您告訴肖恒,我很擔心他,讓他和我聯繫!”

方寫憶漠視了他一眼,開著車子揚長而去。

我看著洛予辰有點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在沙發上頹然地坐倒,再沒有了平日的愜意。

以前我看過他不開心的樣子,或者說,他對著我總是不開心的,他那種時候一般就會在沙發上撈著枕頭猛摔,然後我就屁顛屁顛地過去問他怎了,他就可以轉嫁怒氣,沖我吼,可見我比枕頭好使。

可是沒有我來撒氣的時候,他索性連枕頭也不管了。

他開始撥試圖我的電話,撥了幾次,都回答關機,弄得他更加低落。

他擔心我,我也不好受,寧可他能沖我吼算了。

我也就是一直這麼沒骨氣,才搞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頹廢地躺了一會兒,就在沙發上睡了。

冬天雖然有供暖氣,不蓋被子還是會受涼的。我不在身邊的時候,這個人一點都不能照顧自己。真是讓人擔心。

第二天早上洛予辰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手機。以前我怕手機輻射,睡前總是會強迫他關機,結果他昨晚一夜都沒關。等他失望地把手機放回去,又開始在沙發上頹廢地躺著。

他這個樣子,我就在旁邊看著,卻什麼辦法也沒有。

突然一個挺身坐了起來,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樣,眼睛裏發出異樣的光彩。他拎起電話座機,手指有點微微的發抖。

他撥的號碼是查號臺。

“喂,您好,請給我L區搬家公司的電話。”

我一下就想通,是呢,從給我搬家的搬家公司能查到我搬去了哪里。

只是……我也不會在那裏就是了。

洛予辰興奮異常,卻也緊張異常。按理說他這種情緒我從來不期待出現在跟我有關的事情上,但是我現在只能說,真是世事難料。

他得了地址,飛快地套上衣服,竟然還又在鏡子前面確認了一下,才飛快地下樓開出了他的車子。

在車子上,他還是明顯地亢奮,而我看了,只覺得難過。

我一直覺得我死後他不會再和我有任何瓜葛,而不是現在這樣。

如果見我真是一件這麼興奮的事情,為什麼在我生前卻一次都沒有表現給我看?

我搬去的地方是方寫憶在濱海路上新買的別墅,但是我估計我死在裏面之後,方寫憶也不會搬進去住了。

果然,驅車四十幾分鍾之後,帶著美麗庭苑的三層的白色樓房出現在眼前。濱海路是高奢華富人區,每幢別墅都離得很遠,雪白整潔的街道上也沒有什麼行人,洛予辰把車停在路邊,自己走了出來。

庭苑的門落了鎖,而且是從外面鎖上的。洛予辰一看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不禁呆了半響。

他一路趕來以為一定能見到我。

他還是不死心地抓著鐵欄杆晃了晃,往裏面靜靜的小白房子大喊了幾聲我的名字。

自然沒有任何回答。

他不甘心,掏出手機又打去搬家公司。

和搬家公司確定了就是這棟濱海路的三層小洋房之後,他又叫了幾聲我的名字,沒有用。

洛予辰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他居然把外衣一脫,從鐵欄旁邊開始翻牆。

還好方寫憶不是那麼俗氣的人,不會在爬滿爬牆虎的圍牆上面放玻璃渣和電網。

洛予辰翻牆進去以後,疑惑地四周看看,然後從佈置得很好的花園小路徑直走到門前敲門。

門沒鎖,他敲門也只是做做樣子,敲了幾聲之後就自己把門推開了。

推開門是一片空蕩蕩,裝修過的地板,粉刷過的牆,但是沒有任何傢俱,好像是正等著人搬進來一樣,我看著洛予辰愣在那裏陡然失落的臉,心臟的地方一陣刺痛。

他還是走了進去,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屋裏迴響,他先環視了一圈一樓,然後從廳裏的迴旋樓梯上到二樓。

二樓有張簡易的床。

他不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晚睡過的地方。

但是他停住了腳步。

一大堆我的遺物,方寫憶不知道該拿它們怎麼辦,於是竟然就放在這裏沒動。

十年了,洛予辰招眼一看也知道都是我的東西,他就像著了魔似的走過去,仔仔細細地看。

他修長完美的手指掠過我的幾捆書,我從原來的“家”賭氣搬出來的床上用品,其他雜七雜八的小東西,還有幾隻行李箱。

他把它們一一打開,我很沒用,他連我行李箱的密碼都一下猜出來。

裏面除了是我的衣服之外,就是我的寶貝了。

反正我在他面前愛得早就沒有尊嚴了,也不怕他看了。

我的寶貝全部是他的東西,從出道開始發行的所有CD的限量初版和豪華版,寫真集,刻錄影像等等,也就是一個狂熱FANS的收藏品而已。

當然,比普通FANS多的,就是一些他在表演的時候穿戴過的東西。他沒送過我什麼,所以我只能樂於收集這些,就連義賣的時候那些可能流落在外的東西,我都不惜開天價把它買回來。

他曾經不屑地說,這不是愛,這是迷戀。

我沒感覺到二者有什麼不同。

他看了一會兒,倒是眼尖,一把抓起的是一個小絲絨盒子。

盒子裏靜靜躺著的,是一枚式樣簡單的白金戒指。

他愣了一下,拿出來,眯著眼睛看了一下。

然後表情突然沒有了鎮定,變得迷茫,變得很溫柔,很哀傷。

我敢說在拿起戒指之前,他都不記得我們之間還是有戒指這個東西的。

他二十歲的時候我送給過他一枚普普通通的白金戒指。

我所有禮物裏他看得上的就只有小路設計的那枚耳環,所以戒指,他就嘲笑地看了看,之後就不知道扔在了哪里。

戒指這種東西太小了,要是不是很珍惜,丟了就確實很難找。

我從來沒敢讓他知道這是一對對戒。

給他的那枚裏面刻著“LovefromH”。

H是“恒”。

而我偷偷收著的這枚裏面刻著“HloveCforever”。

當時也沒細想所謂“永遠”到底有多遠,我想大概就是一輩子,沒想到現在看來。還真的是一輩子的意思。

他試著把戒指戴上,但是我那樣一點美感沒有的手指,SIZE肯定比他的美麗修長還要再大一些,他戴著松了,把戒指握在手裏,有點悵然若失。

有的時候,洛予辰真的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他就這把玩著這一枚小小的戒指,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從太陽在東邊,直到太陽走到了西邊。

其間他的表情,非常溫柔非常哀傷。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我看得很害怕。

我怕他突然發現他其實心裏是有那一點喜歡我的。

他不能發現,他如果發現了,我就犯了重罪。

等到夕陽的光輝讓整個屋子都漸漸暗下來的時候,洛予辰突然回過神來,又開始在箱子裏找些什麼。

然後他找到了,是我的皮夾。

他把裏面的證件往外一張張翻。從護照、駕駛證、信用卡到原來家裏隔壁超市的會員卡、圖書館的借閱證。

等證件全擺在那裏了,我和他一樣都在尋找的東西不在──身份證。

如果我的身份證在這裏,他就可以確定我是要回來這裏的。可是不在。現在他只能通過護照判斷我還在國內。

而身份證去了哪里,我想來想去只能是方寫憶拿了。我不是很清楚這方面的法律,但是我想人死了,身份證大概被國家上繳去了,因為留著也沒用,說不定還會被別人拿去做些違法亂紀的事情。

天已經快黑了,洛予辰大概也覺得我可能不在這裏,只好有點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拿走了我的那枚戒指

正文5

一路開車回家洛予辰都相當沈默,讓我覺得有些不大對勁,等到回到家裏開了燈,我才發現不好。

他整張臉都是一種可怖的煞白,嘴唇的顏色也很嚇人,我突然想起來他從早到晚什東西都沒吃。

他天生胃不好,自己又不懂得調養,年少的時候就經常胃痛。後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每天無微不至地伺候著,一頓不停地逼他正常地吃飯調養,他才好了一點,結果今天又犯了。

更不要命的是,他居然開了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就開始自己灌。

少爺,胃痛耶,是冰鎮能鎮住的嗎?

我很氣憤,他是過度缺乏常識,還是沒事找自虐?

果然,喝到一半,胃開始跟他抗議了,他疼得突然抽了一下,啤酒也掉在了地上。

他彎著腰,右手抵著胃部,冷汗開始從額頭往下掉。

我下意識地想要去扶他,手穿過了他的身體,才意識到自己多無力。

他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跌倒在沙發上,立刻就蜷縮在了一角,雙手緊緊捂住胃部開始無法克制地呻吟。

他昂著頭,仿佛溺水一般試圖大口呼吸,汗水涔涔,脖子上青筋直凸。身上本來就沒有多少肉,胃部的抽搐可以明顯地從身體外面看出,他死死抱著肚子,完全是在經歷一場酷刑。

我急瘋了,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夏明修遠在LA,我又碰不到任何東西,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洛予辰自己打電話叫醫生,但是洛予辰縱使疼得厲害,卻完全沒有打電話求救的概念。

我這邊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那邊洛予辰居然從沙發上面掉了下來,在地上痛苦地左右翻滾。我從來沒看過他疼得那慘烈,急得眼淚都要留下來,然後他開始周身痙攣,幹嘔了幾口,卻吐不出來什麼。他臉色已經白得駭人,我想抱他,我喊他,都沒有用,我只能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他折騰,看著他受罪。

他就這麼一直疼一直疼,疼到他嗓子喊啞了,力氣用盡了,整個人迷迷糊糊地倒在地板上。中間吐了幾口酸水,弄髒了臉和衣服,他也沒有心思管了。但是還是疼,他就這半昏半醒之間,抱著胃直抽。

我喊他,我叫他不能睡,我擔心他這睡下去會有危險。

他不回應我,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因為聽不到我才沒回應我,我只當他徹底失去意識了,害怕得要命,忍不住拼命拍他的臉,然後把他抱起來。

等我驚恐地發現我剛剛幹了什的時候,他已經被我抱到了沙發上。

我已經死了,我怎能碰得到他的?

我以為我是在夢遊,但是他現在確確實實從地板上到了沙發上,而且是我親手抱過去的。

我抬手摸自己,竟然像活著一樣,摸到了自己的臉。

沒有溫度,但是有質感。

然後我摸了沙發、茶几,摸得到!

我真的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死神或者什別的東西又想和我開什玩笑,但是此時此刻我非但沒有憤怒,反倒是對他們感激涕零。

不管怎樣,先救洛予辰。

我立刻撥通醫院的急救電話,對方剛接通,我就急急忙忙沖著對方吼了我們這邊的情況。

然而對面傳來的,是值班護士小姐甜美而疑惑的聲音:“您好,這裏是S市中央醫院,請說話。”

“你聽不到我說話?”我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在吼。

“您好,請說話……”

我拿著電話無措了,怎辦,醫院裏活著的人沒有辦法聽到我說話。我立刻掛了電話立刻起身,準備出去叫人,但是我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拉住的時候才想起來,我的移動範圍只有洛予辰身邊三米左右。

所以,即使我突然能夠奇跡般地碰到東西,情況仍然很嚴峻。

他臉色微青,不停抽搐發抖。

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有用我一貫照顧他胃疼的方法,我找了一下,幸好之前備的藥還在,然後立刻開了熱水,熱了些牛奶,然後搗了些老姜煮紅糖水。

等我拿著藥和熱牛奶過來,他正好醒了,卻還是痛得神志不清。

“冷……”他啞著嗓子說。

我現在是感覺不到氣溫的,但是按照記憶,冬天這個屋子的供暖是只會熱不會冷的,但是洛予辰應該是消耗太多,竟然會冷。

我心疼得不得了,暗罵自己失誤,連忙抓過旁邊厚厚的毯子把他裹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著半躺在我懷裏,哄著說:“來,吃點藥就不疼了。”

他昏昏沈沈的,沒有理我,只是逕自說著:“肖恒,我冷……”

他只叫了一聲我的名字,而對我來講,就好像什麼東西在我耳邊爆炸了。

他只是低低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只是這樣而已,我卻刹那間完全臣服,繳械投降。

我無法控制地緊緊抱住他,明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再也不能給他一絲溫暖了,還是要抱住他,好像這樣他能夠暖一些。

他在我懷裏,雖然蒼白,卻一如既往地英逸瀟灑、俊美動人。

“肖恒,肖恒,我冷……”他還是絮絮叨叨地說著,有點像個迷路的小孩見到了媽媽,突然就很委屈地哭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疼,我知道他冷,我哄他:“那,喝點牛奶就不冷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但是還是成功地把藥和牛奶都給他灌了下去。

我知道我的手是涼的,就用熱水溫了毛巾,從衣服下麵給他捂著疼的地方,輕輕揉著。

他靠在我懷裏,眉頭沒有之前那麼糾結。

我要去換毛巾的時候,他拉著我,喊我的名字。

他說:“肖恒,別走……”

我說:“我不走。”

他說:“別走。”然後竟然又哭了。

我看著他,心疼難忍,忍不住又想好好抱抱他。但是我沒有。

我拿了急救箱,一邊幫他捂著胃,一邊處理額頭上的擦傷。

他之前在地上翻滾的時候,頭撞在了桌腳上也不知道。

後來我又喂他喝了薑糖水,等到他終於睡得比較安穩了的時候,我才開始幫他收拾他痛得厲害的時候弄得屋裏的一片狼藉。等我全部都弄完,抬頭一看鍾已經淩晨三點多了,才又站起來給他煮粥。反正我不用休息。

給他早上吃的,再不好好吃飯又會痛。

我煮好了東西,回到廳裏,幫洛予辰蓋好被子,然後坐在他旁邊看他的睡臉。

終於臉色不再是那煞白,嘴唇也恢復了一些顏色,我伸手,幫他把一縷掉在臉上的頭髮撥到腦後。

有幾絲不聽話,又掉了下來,我笑了,也倔強地又去撥。

沒想到就再也撥不上去了。

我當即就沒辦法保持掛在臉上的那一絲笑意了。

我摸摸自己,摸不到,摸摸沙發,摸摸洛予辰,全部摸不到。

我之前莫名其妙地可以碰到的東西,又統統碰不到了。

因為早已經認清了自己已死的事實,我也很快就接受了再次碰不到任何東西的現實。不過,此時此刻我才發現,我有多留戀這個能碰觸到洛予辰的世界。

如果時光回到我搬出洛予辰家的那天,我肯定不會再自作聰明地往自己動脈上割一刀,就算活著的希望多渺茫,我也不該放棄,我也不該以為長痛不如短痛。

如果能有再一次重生的機會,我寧願只是一個遠遠的小粉絲,每天聽他的專輯貼他的海報去聽他的演唱會,這樣說不定簽名握手會的時候,還能有再一次碰觸他的機會。

我開始明白,大概就是這強的執念,才讓我一直停留在這裏。

我本來還擔心他醒來的時候沒人照顧怎辦,不過很快我就不擔心了,因為快到中午了,洛予辰還沒有醒來,而鑰匙聲在門口響起,夏明修回來了。

家裏已經被我收拾乾淨了,所以夏明修只是以為洛予辰像平常一樣睡懶覺而已,於是輕手輕腳去廚房,等他發現我煮的粥之後大概以為是洛予辰煮的,有點意外卻很高興,因為我煮了很多,他就先呈起一碗吃了起來。

我倒不是捨不得這一碗粥,但是看到這一幕,自然還是心裏滋味複雜。

等他回到廳裏在洛予辰身邊坐下,洛予辰也醒了,他看著夏明修,表情有些疑惑,然後,沙啞著嗓子問了一句:“……是你?”

“不是我還是誰?”夏明修笑了。

“我以為……是……”洛予辰環視了四周,表情漸漸從疑惑轉成了些許暗淡。

我立刻想起了一個故事。故事的內容是小美人魚救了王子,王子醒來第一個看見的是別的國家的公主,於是以為是公主救了他,所以王子放棄了小美人魚而娶了公主,小美人魚就化成泡沫消失了。

在我的情況不同之處就是,王子還沒醒的時候我就已經化成泡沫消失了。

“你頭怎麼了?”夏明修突然看到洛予辰頭上貼的紗布。

洛予辰伸手摸了摸,自己也愣了回神,不記得是怎回事。然後他站起來,摸摸胃,好像還是有點難受,但肯定不是昨天那麼疼了。

他走到鏡子前面看著自己頭上貼的紗布,又開始又一絲疑惑的表情,啞著嗓子說:“我昨天……好像做了個夢……”

他昨天疼得那麼厲害,完全是半死不活的狀態,什都不記得倒也理所當然。

他可能也忘了,他叫了我的名字,還哭了。

我不知道他是因為看見我才叫我還是因為心裏想的是我才叫我,但是他沒沖著我叫夏明修,我謝謝他。

洛予辰又看了看鏡子裏仍然有點憔悴的自己,突然轉頭問夏明修:“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啊。”夏明修一個懶腰,躺到了洛予辰之前躺的地方:“坐飛機做得快瘋了,困死我了……你自便,我要躺一下。我大後天還要飛米蘭……”

洛予辰聽夏明修這麼說,又有些疑惑地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他越過夏明修打開裏面幾間屋子一一看了一下。

真是的,我又不可能躲在那裏吧。

他應該還是記得昨晚的我的,只是又不是很能分清是不是做夢,然後他鬼使神差地進了廚房,之前的牛奶和薑糖水之類的我都已經刷過被子物歸原位了,但是那裏還留有另外一個證據──我的粥。

他看到粥,先是探出頭來問夏明修:“夏明修,你……”

但是夏明修太累了,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走回廚房,看著鍋裏的東西,呈上來了一小碗。

他只嘗了一口,眼眶突然濕了,然後卻笑了。

我不明白他這樣的表現是什麼意思,我更驚異的事情還在後面。

他把勺子放下了,然後把脖子上掛的一條鏈子從衣襟裏面抽了出來,這個我昨天幫他用毛巾暖胃的時候已經看到了,銀色的鏈子下面吊著一塊鑲翡翠的黑曜石,相當高雅。他把鏈子解開,黑曜石墜子移下來,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他從我那裏拿走的戒指,把那枚普普通通的戒指當墜子穿過去戴在了脖子上。

我愣住了,有一種很不好很不好的預感。這要是我活著的時候該是怎樣一件讓我得意地死去活來可以捶著床板大笑三天的事情,可是現在這並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事情,不管他是出於什麼原因這樣做。

在我死後開始想起我的好,除了會造成傷害,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又過了兩天就已經到了十二月三十一號了,一年的最後一天,總是節日氣氛很濃的闔家團聚日子。然而其實這一天員警要工作、醫生護士要工作、消防隊員要工作……同樣,偶像明星們也別想休息。

都是人,在這種時候還要工作難免要抱怨兩句,況且除夕夜還要開晚會。加上新年當天還要飛米蘭,連脾氣極好的夏明修都忍不住要哼哼兩句。然而除夕日當天補拍新專輯宣傳寫真的洛予辰大明星心情卻難得HIGH地不得了,一改幾日之前的陰霾,笑容燦爛春光無限,晃得攝影師眼花繚亂,直懷疑洛予辰今天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藥。

而且不僅心情超好,洛予辰能量也明顯過剩,平日裏能賴在床上就賴在床上的人今天不僅工作了一天還容光煥發,甚至主動去找主管說要在新CD上加一首歌,自編自寫。

反正離發行還有兩個半月,況且洛予辰大明星說話也不好駁回,主管也就由他去了,只是看著洛予辰興高采烈地離開的背影,不僅還是有些困惑。

晚會的休息室裏洛予辰和夏明修又遇到了,都是身經百戰也不會像小明星一樣在上場前連大氣都不敢喘,倒是隨意地聊起天來。

夏明修說:“大家都說你今天好像特別高興,都來問我發生什麼好事了呢。”

“沒有啊,”洛予辰說,不過在夏明修的審視下,很快竟然笑了出來。

這個和我尋常認識的洛予辰差很多,我在一旁看了覺得相當詭異。

先不說他和我在一起十年如一日地面癱,就是笑,也一般是嘴角一勾,冷冷一哼,讓人不知道他是在笑還是在嘲笑;就是他和夏明修在一起的我看著的一個月,也最多是微笑,溫情地微笑,和藹地微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有點合不攏嘴的開心。

“笑什麼,說啦~~”夏明修被他一笑也笑了,就開始巴著他晃。

結果這個笨蛋真的說了,那個絕世冷酷絕世無情的洛予辰,居然帶著一幅有點靦腆的、欲語還羞的讓人看著無比彆扭的可愛神情說:“肖恒來過了。”

我要是夏明修,看到情人以這樣的表情來了這樣一句,不發飆才怪。

結果夏明修再一次置身事外,愣了一下,接著居然殷切地問:“然後呢?”

沒有吃醋,沒有妒忌,沒有發飆,他就像那種巷口的小喇叭型老太婆準備聽當事人自曝八卦一般認真地等待著下一步的細節描述。我要是沒親眼看過兩人上床,都要以為他們倆是純潔的朋友關係了。

我死之前,有幾件事情很明確。我一廂情願地喜歡洛予辰,洛予辰無視我而很認真地喜歡夏明修,夏明修也很認真地喜歡洛予辰。

我放不開洛予辰,讓他和夏明修都不得幸福。於是我決定犧牲小我拯救大我。但是我實在受不了放手的痛苦,於是我在看著病歷上對我剩餘人生長度的推測之後,決定長痛不如短痛。

而我死後到現在的一系列奇怪的現象,讓我開始不能確定夏明修和洛予辰的關係,開始不能確定洛予辰對我的感覺,甚至開始強烈懷疑我自殺的正確性。

“然後……我好像胃病犯了,他照顧我一整夜……”洛予辰說著,臉頰開始緋紅,讓我及其不能適應。

“哦,所以我那天早上喝的粥,是肖恒做給你的。”夏明修不愧是夏明修,心思縝密一猜就中:“那,肖恒人呢?”

“我不知道……我醒過來的時候你就在那裏了……他應該是走了。”洛予辰的語氣聽著像有一些遺憾。

“走了?你知道他去哪了?”

“不知道。”洛予辰說道這,又突然有點頹然了。

“你怎麼能不知道?”夏明修有點憤憤然,可是也沒辦法,只好又問:“他怎麼樣?”

“好像還好……”

一想到我有病的事情,兩個人陷入了沈重的氣氛。

“能照顧你一夜,應該也沒什麼事情,”夏明修還是先振作起來,不著痕跡地安慰道:“反正適配的骨髓也有了,肖恒肯定沒事的。”

“嗯。”

又是一陣比較尷尬的沈默。

洛予辰和夏明修好像越走越脫離軌道,我現在看著他們,看不出一點和“愛情”有關的東西,反而好像鐵哥們,其中一個還對另一個的感情生活非常有興趣,極力地在煽風點火。

現在這樣搞得我活著之前兩人的認真勁兒都是一場很久遠的夢一樣,那個時候,兩個人一起合夥排擠我可帶勁了,怎我才死了不到一個月,他們之間的溫度也變質了。

是不是感情太順了反而走不下去了?本來波瀾坎坷的情路缺了我這一個難以跨越的障礙之後,鳥語花香的光明大道突然失了趣味性?

還是說七年之癢或者以他們的狀況──十年之癢到了?

我不明白,我不甘心。

我可以兩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但我不能在一切都完蛋了之後知道我功敗垂成,只要再堅持一個月好多東西都天翻地覆了。

我好不容易放了手就是為他們鋪了路,我覺得我死了之後他們一定會特別幸福才這樣做的。

結果我死了,發現兩個人十年來的真真切切在一個月之間蛻變成友誼了。

那我的死還有什意義?

“你決定怎麼辦?”夏明修突然很嚴肅地問。

我頭皮立刻發麻了,這一句出來,好像突然就跳到了“說清楚”的階段,也就是俗稱的分手攤牌階段

 

正文6

“洛予辰,準備了!”

幸好有這一聲導演的大叫,洛予辰要上臺了,於是這次對話幸運地沒有繼續下去。

洛予辰在臺上的時候,我第一次無心欣賞他的表演。

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決定怎麼辦。

很多事情,超出了我原先的預想。我感到很害怕。

晚會進行到午夜之後大家又去開慶功宴,一直折騰到淩晨洛予辰才回到家。

然後他倒頭就睡,睡到第二天中午。

等他終於睡飽了起來,又沒有吃飯,就進了書房,把我氣得直想跳上去揪著他的耳朵跟他說你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家夥!!

他在黑色的三角鋼琴前面坐下,輕輕彈了起來。

我突然想起來我很久都沒有看過他彈琴了。

他的表面很冷漠,只有琴聲才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洛予辰,曾經的那樣感情豐富,溫柔憂傷,我特別沈醉於聽他彈琴,後來他發現了,就再也不在我面前彈,練琴的時候躲進公司的琴房,順便躲我。

我想要怎樣他偏不怎樣,根本就是故意欺負我。

陽光透過書房窗上半透明的薄紗灑進來,照在他的側臉上,燦爛的慵懶。他出了神,一會兒默默念著什麼,一會兒在鋼琴上隨意地流出幾個音符,一會兒只是把手懸在鋼琴鍵上,做著彈的動作,卻不去彈,一會兒又突然抓來一隻鉛筆,在稿紙上寫寫畫畫。

一瞬間,他的世界只剩下他自己,其他的萬物都和他隔離開來,他在他獨自創作的空間裏,臉上的笑容閒適而遙遠。

當正午的太陽變成了月光,他突然回過神似的,輕輕的笑了。

那時一種得意自滿的笑容,屬於一向自大的洛予辰。

然後,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上琴鍵,開始彈。

流暢的婉轉,青澀溫柔。滿是回憶的滋味,淡淡的鋼琴聲流瀉出來的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一首曲子。

詞可能還沒有寫好,他只是跟著其中的幾段音樂,在隨意的地方,淡淡地唱了幾聲。

“青空的夏天,我們手拉手,大風吹,青青的稻田。

放風箏,風箏纏了線,你哭著說,剪了之後,放走了從前。

四月天,風花又一年,我笑著說,榕樹之下,約定要再見。

……

我總以為,我們之間有很多時間。晴天雨天,夏天秋天。

我總以為,每一年都有很多瞬間。癡癡纏纏,微笑燦然。”

淡淡懷念的滋味,暖暖盛夏陽光的溫柔,在如今銀色的月光下,昨日重現,卻又異常久遠。

曾經的溫柔甜蜜一一記起,但是在我聽來,只有一種時光不再有,從此之後咫尺天涯的悲哀。

他微微笑著唱著,甜蜜地回憶著,他沒有注意到任何悲傷。

這就是你的新歌嗎,洛予辰?

你這樣的歌放在情人節聽,怎麼能讓人不哭?

回憶,回憶是最傷人的東西。

每一個傷害人的,都只記得曾經的甜,回想起來,會露出笑容。

只有每一個被狠狠傷害過的,才記得每一次苦,尖銳在心,連甜美的回憶也讓人辛酸。

真的是一首很美麗的歌,但此時此刻的我,真的無法欣賞。

我相信所有有著相似痛苦的人,聽過都會流淚。

當曾經的美好,已經是滄海桑田。

永遠永遠都沒有挽回的可能。

令我擔心的事情,其實並沒有發生。

儘管洛予辰之前做了許多讓人誤解的動作,但是他的心思還是一直都是向著夏明修的。

說來也是,一個人十年都沒有愛過我,突然一朝一夕愛上了才是天方夜譚的事情呢。

夏明修去米蘭的第二天,洛予辰又整理了一整天的照片,一張張細細地挑,這些看來看去除了他和父母就是他和夏明修,也不知道他在挑什。

後來他總算挑出來一張,很有點欣喜的樣子。

上面是公園裏的旋轉木馬,他和夏明修騎在同一只上面,笑得特別開心。

我還記得那也是一年的聖誕夜,他的生日。具體是哪一年就不知道了。

反正是這十年中的某一年就是了。

遊樂園,一年一次的聖誕狂歡不眠夜。

為了他開心,他的生日我總是非常大方,不僅硬拉上小路和其他朋友作陪,夏明修總是也能在被應邀之列。

為了洛予辰,經常帶著夏明修。這也就是我和夏明修能夠有所交集的原因。

也不知洛予辰心裏到底知道不知道,我每年聖誕夜都過得非常淒慘。

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在這樣一個浪漫的節日,誰不希望和心上人在一起開開心心地度過。但是,如果那個心上人就在你面前明目張膽地看著別人笑,大搖大擺地和別人摟摟抱抱,把你完全當空氣甚至當害蟲,而你也只能陪笑臉還要裝成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高興得起來?

當時我沒死,沒有現在這樣的寬大心胸。

這樣一回想,我發現我在洛予辰那裏累計的委屈和辛酸真是不少,多少找回了一點當初下定決心給自己最後一刀時候的決絕。

我發現,洛予辰和夏明修現在的和睦美滿我能接受,但是以前的事情我還是不能釋懷。

當時的委屈窩囊,強顏歡笑,什時候想起來都還能有和當年一樣的感受。

那種無處發洩的辛酸一直累積在心裏,藏在角落,隨時拿出來看的時候都還是會不甘心。

這就是活著的時候無論如何無法放手的原因吧。

結果是因為不甘心麼。

我還以為是什麼更高尚更冠冕堂皇的理由。

看來我真如洛予辰十年來一直所說,是個自私的人。

洛予辰拿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臉上是淡淡的懷念和溫柔揉合在一起的複雜表情。

我已經被他們的邏輯弄暈了,夏明修在面前,他毫不自知地地說我的事情,現在夏明修不再面前,他拿著一張照片思念著夏明修。

我相信洛予辰神經的正常程度,但是我不能理解這種匪夷所思的行為。

夏明修也是一樣,他怎能毫無底線地忍讓著洛予辰對我明顯的想念,如果說沒有妒忌心是美德,他這種美德已經如同挖自己的肉給饑餓的人吃一樣,超出了正常邏輯的底線,還是說他早就知道洛予辰能做出拿著他的相片發呆的蠢事,所以從頭到尾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而是徹頭徹尾地在可憐我。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真是太可悲了。

夏明修三天後從米蘭回來了,兩人的生活還是和過去一樣,平凡的溫馨。

但是我只覺得更怪了。

比起從前,他們仿佛更有了一個默契叫“相敬如賓”,我算算他們從夏明修去LA之前就沒有什麼親密行為了,從米蘭回來,也沒有什麼小別似新婚的感覺。而現在,就連夏明修趴在洛予辰身上撒嬌的行為都絕跡了。

我一直在想夏明修是不是已經歸順了小路了。

但是先不說夏明修有沒有劈腿,這樣的彆扭並形同虛設的情人關係,兩個人居然還是平淡如水地照過,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晚上睡覺的時候,洛予辰經常會從臥室偷偷溜出來,然後打開廳裏暗暗的落地燈,拿出那張照片,一看好久,看得出神。

我不明白,夏明修就在屋裏,他在這裏看著照片懷念從前,卻不去碰夏明修一下,是什麼意思?

我終於完全弄不懂這兩個人了。

一月很快就過去了,今年冬天很冷,下了好幾場雪。二月初就是春節,過後立刻就是情人節。

真是節日都擠到一起去了。

洛予辰的新專輯已經交付最後的製作階段了。

之前很慶倖能有一次機會能進到他的錄音間裏面。

那首新歌能夠聽到他唱出來,真真正正的第一版原聲,我已經很滿足。

他認真唱歌的樣子非常美,也只有他不知道有人在身邊,才能完完全全自然地沈浸在其中,散發這種如深海一樣寂靜幽深的神秘和孤獨。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我總是有點多愁善感,對很多事情有了塵埃落定的坦然。

我預感我可能很快就要離開他了。

依然不舍是肯定的,但是現在的心態和兩個月前的執念已經大不相同,我的玩笑,神也該看夠了。

自從上次能夠最後一次碰觸到他之後再變回現在這樣,我的精神也已經大不如前。

以前我只是飄啊飄,從來也不會感覺累,但是近來即便飄在他身邊,也覺得身體比以前沈重。

大概換了那一次能夠碰觸他的機會,我的代價就是連靈魂都維繫不了。我想我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其實我不應該抱怨什麼,死後憑空得了最後能留在他身邊的這一段短暫而不可思議的時光,我該感謝上蒼。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雖然苦澀但也甜蜜,我該好好回想回想。

整個一月是洛予辰新專輯緊鑼密鼓的宣傳時期,大明星忙得不可開交。而夏明修卻被拉到老家B市拍新戲,還順便就定下來在那裏陪父母過年了,這一個月兩人根本就是各忙各的,聚少離多。

一月下了三場雪。

我和洛予辰一起其實欣賞過不少次雪景。S市冬天經常下雪,小的時候我們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大冬天放學回家衣服總是全部濕透,卻很開心。

後來在一起了,無論我怎纏,他都不再理我,於是我只好每年自己在院子裏堆我自己的醜醜的孤孤單單的雪人。

今年洛予辰倒是很有閒情,第三場雪下來的時候,開車去河堤吹了好久的冷風。

正好也可以讓我有個幻想,反正確實是在他身邊,就幻覺我們是在一起看這樣美麗的雪景,看最後一次這銀裝素裹白色的世界。

除夕夜曾經一向也是我們的大節,總是最俗氣地辦派對,喝酒唱歌不醉不歸。

今年少了我這個牽頭的,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沈默。

夏明修雖然遠在B市,還是打來了電話,和全家人一起祝洛予辰新年快樂。

他說他新年當天就會回來,果然還是心心念念著洛予辰的。

我不知道夏明修和家人坦白了他和洛予辰的關係沒有,應該都還是遮著掩著的。

夏家的人都當我和洛予辰是雪中送炭的貴人,對我們很熱情就是了。

他們一家都是實誠人。

夏明修家境本來就一般,就他一個兒子,當年為了他治病早就傾家蕩產。所以洛予辰才會來求我捧紅夏明修,因為他知道他需要錢。

他在我身邊十年,都是為了夏明修。

每次想到這個,說實話我都好羡慕。

夏明修可以讓洛予辰做出如此的犧牲來幫助,而我卻即便拼命倒貼也不能讓他感動。

我覺得我最不該的就是連這個也利用,也真是卑鄙。

我又突然邪惡地想,夏家就這麼一個兒子,會讓他去和男人搞到一起最後斷了香火?

和夏明修打完電話才九點鍾,洛予辰的樣子竟然是要去睡覺了。

他的生活從來是活動到下半夜然後睡到中午,在最瘋狂的除夕夜竟然一反常態。

早睡早起,為了明天見到好久不見的夏明修養足精神?

好像也無可厚非。

他準備睡覺之前,又拿起了手機。

我湊過去看,他打給我,打不通。

我笑了,還能想到我,謝謝。

總是打不通,他居然又狠狠心打給了方寫憶。

一共被掛了三次。

第四次方寫憶終於接了。

即便裏午夜還有幾個小事,人們已經沈浸在節日的喜悅中了。外面的鞭炮聲震耳欲聾,我聽不見方寫憶說了什麼,連洛予辰這邊都得用喊的。

他說:“請告訴肖恒,新年快樂!告訴他,保重身體,還有,幫我跟他說聲謝謝!”

我想他在謝我那次照顧他。

畢竟是除夕,方寫憶應該也沒有說什麼惡毒的話。洛予辰滿意地掛了電話,微微笑著滿臉緋紅。

樣子難得的可愛。

我覺得這算是一個好結局。

我靜靜地等,過了午夜十二點,我還在這裏。

其實在十二月三十一號的夜裏我也盯著鬧鍾走到午夜十二點整,然後發現自己還在。

我以為一年的結束,除舊迎新,我也應該屬於被清掃的行列。

特別是在洛予辰說了“新年快樂”和“謝謝”之後,我以為這已經是謝幕了。

無奈地笑,結果只是又是平常的一天的開始而已。

大年初一最壯觀的景象當屬求神拜佛了吧。當天S市各大著名香火聖地全部擠滿了人,信的不信的,都圖個吉利,圖個安心。闔家歡樂,學業有成,戀愛幸福之類的,總之都是些相當美好的願望。

我每年也都會拜,人們說心誠則靈,但是大概人的貪心太多,神也會笑話的。像我,心是誠的,但是願望卻一個都沒有實現過。

奢望過高,還是我太執念了。

這種求神拜佛迷信的事情洛予辰是絕對不會幹的,在我神清氣爽地從各路神仙那裏回來的時候,他一般都還在床上蒙頭大睡。

人們說新年第一天總要勤勞,給一年一個好兆頭,洛予辰卻總是不屑一顧。

然而今年是神了,他居然破天荒早晨五點多鍾就起來了,我和他一起十年,他除了趕飛機,從來沒有一天起來這麼早過。

怪不得昨天晚上那麼早就睡了。

我以為他是要去給夏明修接機,結果他和過度貪婪的我,以及那些善男信女和無所事事的老頭老太們做了同樣的事情,燒香拜佛去了。

他先去了教堂,然後是寺廟,道觀,清真寺,可以說幾乎是所有能拜的神仙,不論中洋,不論是不是管轄我們這邊地界的,他全部拜一遍。

禱告的時候他只是默念,我不知道他今年有什麼特別大的願望,需要這慎重。

不過我也總是跟在他身邊祈禱,希望他很幸福,希望他的願望能夠實現。

我覺得我是靈體,可能說話更容易被各路神仙聽到。

他就這樣,在各大寺院教堂的洶湧人潮中擠來擠去了一整天,等晚上回到家,已經相當累了。

夏明修已經回來了。

洛予辰看到他一怔,然後是歉意的微笑。

夏明修器量比我好到不知道多少,自然沒有計較。

他甚至都沒有問洛予辰一天去了哪里,而是在他進去洗澡幫他收拾隨便扔在沙發上的外衣的時候,看到了從口袋裏掉出來了一大把求來的符。

我也才發現,竟然全部都是平安符。

我愣愣地看著那些,突然想起來,當年夏明修生病的時候,他好像也幹過類似的傻事。

那個時候是我陪著他,從這個廟到那個廟,一支支香不斷地燒。

好像他這樣根本不信鬼神沒有虔誠之心的人,臨時抱佛腳會有效似的。

即便如此,猛然看到這些符,一陣感動和酸楚還是彌漫了我整個胸腔。

夏明修的臉色有些奇怪,他愣愣地看著那些符,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笑了一下,繼而哭了。

我沒想到他竟然哭了,一時間想不到他哭什麼,可是轉念一想,夏明修不把妒忌擺在明面上,並不代表洛予辰想著我,他就不難過。

雖然他表現出了淡出的跡象,但是他對洛予辰的喜歡,可能沒有我殘念執著,卻並不一定比我少,這個只是各人的表達方式不同而已。

我不禁對他的忍讓和堅強感到震驚。

我一邊嘲笑,忍讓堅強有什麼用,他就是欺負你的忍讓,利用你的堅強。你越強顏歡笑,他越肆無忌憚地占你的便宜。

洛予辰一直是那樣的,我也一直知道。

可我一邊又折服於夏明修的偉大。

我絕不承認我對洛予辰的感情在夏明修之下,但是夏明修身上有太多我沒有的。

對那樣愛著的一個人放手有多難,夏明修如何做得到的?這種犧牲我做不來。十年了,我都試圖放洛予辰自由,沒有成功。

我不知道他那樣算不算得上是所謂“無私的愛”,我只知道我從來不能有。我放不開,自殺說好聽了是為了洛予辰將來的幸福,說難聽了就是我自己實在放不開,只好用這種方法一了百了。

夏明修顯然不如我瞭解洛予辰,或者像我一樣雖然明白卻傻得寧可自己打落門牙和血吞,在洛予辰出來之前把淚水擦幹了,一副什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他拿著那一把平安符在手裏,還能做出壞壞地嘲笑著看著從浴室出來,一臉尷尬的洛予辰。

他問:“我搬進來之前問你的問題,你現在終於想通了吧。”

想通什麼?

我不知道夏明修所謂的那個問題是什麼,只是洛予辰明顯有點惱羞成怒,卻仍然是佯怒,然後他坐倒夏明修身邊,瞪著眼臭了一會兒臉,突然歎了口氣,然後很釋然地笑了。

接著他有些好奇地問:“你那時候怎麼就知道了?”

“拜託,明眼人招眼都看得出來好不好!”夏明修滿不在乎地“切”了一聲,有些得意地笑道:“你明明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他了,自己拉不下臉來,還嘴硬不願意承認,就只好變著法子欺負他,看他難過你就開心,什麼德行!”

這個“他”,難道說的是我?

“……天下也只有肖恒死心眼到那種程度,”夏明修說著,大大地歎息了一番:“被你虐成那樣還對你死心塌地。你們啊,兩個極品,絕配。”

肖恒的話,那就是我了。

洛予辰不僅沒有反駁,反而有點羞愧並且略表贊同地笑笑。

夏明修笑著說洛予辰喜歡我,洛予辰笑著表示同意。

我看著他們,我覺得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我做了一個及其荒誕不經愚蠢可笑的夢,幾乎快要笑醒了。

這算什麼?怎麼這麼輕易地,洛予辰就變成喜歡我的了?

生前禱告了無數一次的美夢成真,卻非得是以這種方式麼?

我不明白,三個月前他冷酷無情惡言相向地逼我搬走,在我面前和夏明修卿卿我我;兩個月前他還不准夏明修在他面前提我,厭惡到毀屍滅跡地把我留下的照片都全部燒掉;現在,突然,說那是喜歡?

什麼叫喜歡?那算什麼喜歡?喜歡的結果就是毫不留情把我逼上絕路嗎?

洛予辰可以恨我,可以厭惡我,可以鄙視我,可以不屑我,畢竟我雖然沒有滔天大罪,但是強迫了他的感情,對不起他在先。但是他不能喜歡我,如果他對我有千萬分之一我對他的感覺,他都才是十惡不赦的那個人。

十年,天知道在他身邊,我過得多苦。

天知道我忍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痛,每天受到他身體上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每天卑微地在他腳邊祈求一點點的憐惜和關注。

十年,我默默地活在他身邊,一點點在沈默中死亡,最後的一段日子,我幾乎是神經質地每天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想到死。

現在想想那是不是抑鬱症,我都不知道了。

反正是被一種叫洛予辰的東西給魘住了。他就像一片沼澤,暗無天日地徹骨絕望,把我活生生地一點一點溺死。

之間我拼命地求救、討饒,他看不到,也聽不到。

我承受得所有辛酸和絕望,他統統不知道。

在那樣的絕情之後,他沒有任何資格說他愛我。

他不能現在才說他愛我。

 

正文7

家裏沒有神龕一類的東西,夏明修就把那些平安符用一塊上好的絲巾包了,收在櫃子裏。

直到今日,直到此時此刻,我才不能再昧著良心說他是虛情假意。我才第一次真正認識了夏明修。

他明明是偷偷哭了,但是還是笑著對著沒心沒肺的洛予辰,像一個好朋友一樣幫他,沒有為自己說一句話。

突然好像倒過來了,我成了十年前的他,他成了十年前的我。

十年前的我陪著洛予辰為了他的擔憂,現在他陪著洛予辰為我擔憂。

不管那擔憂到底是有幾分認真,是看著洛予辰的面子還是發自內心洛予辰私底下都苦到心裏,都不能有一句怨言。

又不禁想到我在洛予辰身邊的時候,他眼裏只有夏明修;而現在夏明修在他身邊,他卻想著我。

我和夏明修算什麼?他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嗎?

現在是牆上的蚊子血變成了心口的朱砂痣,床前明月光變成了衣服上的飯粘子?

簡直是沒事找抽。

洛予辰這樣做,身邊的人都只能被他傷害。

我已經不在了,夏明修這麼好,他應該珍惜才對。

為了身邊的人從來都能做一個稱職的演員,夏明修一直表現出來的本性是善良,他不會像洛予辰一樣自己心情不好就真的能一整天也不讓別人拍出一張有他笑臉的照片。夏明修從來都替人著想,不管是在螢幕前還是在病床上,想哭時必須要笑得話,他還是能笑得很燦爛。

雖然他終於還是走上了和我一樣錯誤的道路。在洛予辰面前裝堅強,然後受傷。但是我還是覺得因為他確確實實比我堅強,所以他應該能夠最終獲得他想要的一切。

希望這個比我完美比我堅強的人能夠取代我,給洛予辰幸福。

(這個……中間還有劇情的,但是為了硬著頭皮對付我一天一更的諾言,中間的劇情只能以後再補了,這段暫時我有點想不出來具體,大家見諒……)

過年放假,對明星們來說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從初一到初五洛予辰和夏明修就忙於參加各種娛樂節目,在大家面前玩遊戲,娛樂自己也娛樂觀眾。

轉眼就是二月十三日,明天就是情人節了。

我期待已久的洛予辰新專輯發售日。

雖然不能親自拿在手裏,有點可惜。

音像店都已經提前貼滿了洛予辰的大幅海報,就等著明天的新專輯CD上架。

這次的海報好美,一改洛予辰一貫的暗色系冷豔風,一身金色的西裝,抱著大大的絨毛狗狗,笑得可愛至極。

我的洛予辰什麼時候這麼可愛過,我沒骨氣地看得幾乎流口水。

要是我在世,這種海報一定要做成等身大小的貼牆上天天看。

然而現實中仍然是暗色系萬年冰山的洛予辰此刻卻沒有很興奮,還是聯繫不到我,在夏明修無情的的嘲諷中更加委頓。

“我說,今年連情人節都不理你了,肖恒不是這次來真的吧?是不是突然發現其實身邊都是比你優質的帥哥,所以最終打算拋棄你了啊?”

洛予辰聞言,鬱悶地瞪了夏明修一眼。

“喂,我說的都是事實啊,往年年內飛瑞士到那邊的工房親手給你做黑巧克力,今年連個電話都沒有了。”夏明修“善意”地提醒:“想想他身邊有個英俊多金的方寫憶還有個完美無暇的小路,怎麼還能看得到你的我現在都納悶呢。”

夏明修平時是天使,然而惡毒的時候通常是一針見血,洛予辰明顯受到了打擊。

對,白白吃了我十年的巧克力還把我甩了,還指望我再跑那麼遠傻傻地做?

我活著的時候夠傻的事情幹得真多,夏明修這一次又提醒了我。

情人節自然是我和洛予辰每年眾多紀念日中一個大項目,但是其實我們並沒有一起過過情人節。

為什麼?因為我情人節白天都在從瑞士回來的飛機上,擔心暖氣溫度過高,我的巧克力會化了。

他則總是會混到第二天淩晨才回來,多半是和夏明修一起,我連問都不想問。

問了也只能是自己找虐。

幸好瑞士原產的黑巧克力是他的喜好,所以就算是我做的也是來者不拒。

況且給他做的東西我怎麼能不精心,那種巧克力的口味絕對可以做到世界頂級水準。

我總是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哪天沒天賦地把老爸的公司做倒了,還可以去當個巧克力師傅。

十三號下午天空又飄起了雪花,明天應該是個美麗的白色情人節。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卻覺得那悲傷。

如果是飄雪的情人節,浪漫的人享受了浪漫,而孤單一個的人,只會覺得更冷吧……

兩個人一起說說笑笑,看起來就好得多。我看著夏明修圍著一條看起來非常溫暖的藍色的圍巾,而洛予辰穿著的衣服依舊怎麼看怎麼單薄,他每年冬天都是這樣,我每次穿得像個包子還不停哆嗦,就不明白他那樣在寒風刺骨中怎撐過來的。

我只能說,可能上天在設定他天生麗質的時候,連“美麗凍人”這點也考慮到了。

他們一起向地下停車場走去,在樓梯轉角處碰巧迎面撞上了LUDEVICI先生。

小路也穿得很少,V字領的薄毛衣和襯衣,他明明設計東西的時候引領潮流,自己卻一向喜歡最復古的英倫學院風。

我這樣一想有很久沒看到小路了,好像從LA和米蘭之後,他就全球範圍到處跑,忙得不可開交。我私底下替他可惜,沒能逮到夏明修和洛予辰關係淡化的時候乘虛而入。

他們打了招呼,就一起往下走。其實原先他們被我硬拉著,也經常一起出去玩。但是洛予辰的態度冷淡,再加上小路總覺得我在吃虧,所以兩人見面大眼瞪小眼的狀況較多,後來就算小路來公司當總經理,也沒有什麼來往。倒是夏明修雖然當時並不經常在被邀請的行列,卻因為容易相處和小路有些交往。而且自從成了小路手下新銳品牌的代言人,關係就比較密切。

“聽說這次‘盛夏之風’在巴黎的走秀很成功,恭喜你啊。”

夏明修的誇獎讓小路很開心地笑了一下,但是夏明修應該還不明白那其中的深層涵義。

洛予辰看了一眼他們,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他心裏肯定是在想大冬天的搞什麼“盛夏之風”之類的東西。

反正他和小路之間總有一種天然的敵意。

一路我一直很提心吊膽,生怕夏明修向小路問起我的事情。小路一向直率,不知道應不應付得來。

終於看到他們在停車場分開自己去開自己的車,我松了口氣。

然而突然,夏明修一把拉過洛予辰,拉著他走到小路這邊,自作聰明地想著要説明洛予辰。

他敲開小路已經搖上的車窗,問:“路,你知道……肖恒他怎麼樣了?”

我多希望小路此時能有方寫憶一樣的冷淡,不管他們自己開車走掉。

現實是小路顯然一愣,我立刻感覺不妙,我的事他應該都聽方寫憶說了,他在外國呆久了完全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性子,被夏明修這麼一問說不定要說些不該說的東西。

然而事實證明我這樣都高估了小路。

“……你們說肖恒……?”他乾澀地,有些艱難地反問。

“嗯,他做手術了沒有?康復得怎樣?你肯定知道,能不能帶我們去看他?”

洛予辰從後面有些惱怒地拉了拉夏明修,臉色有點潮紅,而夏明修笑著把他的手撥開,一副和樂融融。

於此相對,小路則完全覺得這件事不值得這樂,他看著洛予辰和夏明修的輕鬆,很疑惑。

“你們……都不知道?”小路此刻的表情已經暗,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和譴責。

我知道,這次終於一切都完了。

小路不會去想他們為什麼會不知道,不會去想他將說出來的東西會給對方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不會去想我想不想我生前最愛的洛予辰知道我死亡的消息。

小路只會一根筋地判斷對與錯,反駁了別人的謬誤,然後把他知道的正確的事情說出來。

所以當洛予辰和夏明修還在對“你們都不知道”的意思進行消化的時候,小路就不假思索地給了他們當頭一棒,把他們徹底打懵,毫無自覺。

他很疑惑,很無辜,很沈痛,還有些埋怨他們身為我的愛人或朋友卻不知道一般認認真真地說:

“肖恒已經死了。”

開篇注:小路,LUDEVICI,本名叫路蔚希。下面會直接用到。

第一次聽著自己的死被別人證實,我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腦子還是空白了一下。

那感覺就好像是又被殺死了一次。

我垂下頭,心裏一陣劇痛,不敢看洛予辰這一刻的表情。

只聽得耳邊死一般的寂靜,格外空洞。

我開始陷入不切實際的期望,期望事情能像我死前想像中一般。即使洛予辰幾年之後知道了真相,他可能會唏噓一番,就也不會再介意,或許我的死訊還能讓他愧疚那麼一下下,不過事後也就像是死了養了多年的小貓小狗一樣,難過是肯定的,但起碼不會要死要活。

但是現在我害怕,我不知道他毫無預警地聽到了這個消息會是怎樣。

我把手放在他垂著微微發抖的手掌裏,希望能哪怕一點點溫暖到他。

我很想能夠伸手偷偷握一下洛予辰的手,在他的手心捏一下。以前我總是這樣用這種只屬於我們的秘密方法不著痕跡地安慰他。

我還是不敢抬頭看他的臉。

還是夏明修先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咬著嘴唇,聲音微微顫抖不能相信地問:“可是……不是已經找到了適配的骨髓?”

小路現在大概已經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東西,但是顯然已經遲了,在洛予辰和夏明修血色盡失的沈重之中他只好硬著頭皮實話實說。

“……和得病沒有關係……肖恒是自殺的。”

話音未落車門就被砰地拉開,他被洛予辰從車子裏一把拉出來,狠狠壓在了車門上。

洛予辰的樣子,扭曲地恐怖,白皙修長的手上幾道青筋凸顯。他抓著小路,仿佛馬上就準備把他大卸八塊一樣。

“你胡說!肖恒怎麼可能自殺?”他抵住小路的脖子,聲音低啞,卻是在吼:“你敢咒肖恒,你竟然敢咒肖恒!!”

夏明修看傻了,都沒有上去拉開他。

洛予辰的憤怒我不是沒有見過,但是都和這次不一樣。

他以前沖我發怒的時候,我不敢惹他,只能低著頭。

而現在,我只想抱住他。

我覺得只要我能抱住他他就能安靜下來,他就能不再那憤怒,不再那疼痛。

他現在只是一頭受傷的野獸,藏著傷口,還在瘋狂地逞強。

然而拿著刀槍的獵人卻沒有心情可憐他的負隅頑抗。

小路掙扎了幾下,卻完全沒能逃脫洛予辰的鉗制,不禁起火,再加上他雖然嘴巴壞經常諷刺我的癡情,但是在立場上從來一直都是分外護短地站在我這一邊,看洛予辰也像方寫憶看他一般就是個十足的絕情負心漢,一時間被洛予辰的這種反咬一口沖昏了頭腦,竟然沖他吼:“肖恒自殺,還不都是你害的!”

路蔚希,你不能這樣說……

第一次,我覺得平常那個其實很溫柔的小路好殘忍。

洛予辰一怔,表情更加兇惡但眼淚卻刷的就流下來,他松了手,茫然地搖了搖頭,接著好像很痛苦地壓住了胸口,卻還是努力地搖頭,搖頭。

我看到這一幕幾乎要瘋了。

洛予辰閉上了眼睛,定了定,接著抬起頭來,沒有擦眼淚,他好像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哭了。他好像突然想通了什,紅著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小路說:“你說謊。”

是太傻了還是太痛了,他竟然寧願選擇不信。

夏明修從後面擔心地想要扶一下洛予辰的手臂,卻被他狠狠甩開。

他不能接受任何撫慰,他不能接受任何同情,因為那樣就代表他妥協了,承認了我永遠離開他的事實。

他只能堅持自己騙自己,一身戾氣。他沒有繼續攻擊,卻是惡狠狠地瞪著小路,咬牙切齒地堅持:“我不相信。”

他已經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小路一時間被他這副兇神惡煞又悲痛欲絕的樣子鎮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好。而在洛予辰身後,夏明修拼命地對他使眼色,讓他快點離開。

造成的傷害已經無法彌補了,小路只好找著夏明修的意思,轉身拉開車門準備離開。

洛予辰哪能讓他走,他不顧夏明修還拉著他,沖上去從後面狠狠拽住小路。小路剛剛能甩開他,又被他拽住,最後被他拉拉扯扯煩了,回身恨恨一推把洛予辰推到地上。

其實小路也沒有錯,他只是不該把這件事告訴洛予辰而已,然而他也是無心。

但是洛予辰明顯地遷怒,仿佛是小路害死我的一般,幾乎是立刻跳起來,追上夏明修,一拳把他打倒在一邊的牆上。

小路擦了一把嘴角,也不甘示弱地反撲回來,把洛予辰撲倒在地上。

“洛予辰,路蔚夕,你們住手。”夏明修從後面追上來,卻完全無法阻止。地上兩個人就像兩隻兇惡的野獸在纏鬥,互相瘋狂地向對方撲去。

“你說!你說他沒事!你說你說謊,你說啊!”洛予辰壓在小路身上,狠狠地把他的頭往身後的水泥地上猛撞。

“你這個……混賬……”小路被磕了幾下,但是氣焰不消反漲。他猛地抓住洛予辰,一個翻身躍起,又把洛予辰壓在下麵,狠狠地掐著他的脖子,沖他嘶聲大吼:“洛予辰,你混賬,我不饒你!”

他幾巴掌狠狠地扇過去,直把洛予辰打得一陣犯懵,然後接著狠狠掐他,活像要把他活活掐死。

“你……害死他……你……混賬……”小路突然哭了,他以一副就要殺死洛予辰的強者的身份壓著他,卻突然沒了氣勢,嘶聲大哭。

他哭得太淒慘,哭得在他身下的洛予辰忘了掙扎,滿眼黑暗絕望的驚恐。

夏明修在一邊默默地掉淚。

一隻手伸過來,溫柔卻強硬地把小路拉起來。

方寫憶。

大家都沒注意到什麼時候停車場裏多了一個他。

他還是一樣優雅、一樣冷漠,面無表情地把小路從地上拉起來,然後攬進懷裏,溫柔地拍拍。

小路在他懷裏嗚嗚地又哭了。

然後方寫憶冷冷地橫掃一眼地上的洛予辰和一旁的夏明修,摟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路上車走了。

他上車之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洛予辰,眼神好像在嘲笑一般,非常殘忍。

洛予辰就那麼死死地看著方寫憶的銀色賓士絕塵而去,身體僵硬。

我不敢看他眼睛裏空洞的絕望,只需一眼心就像被尖刀絞碎一樣。

夏明修去扶他,他也失去了任何反抗,任由夏明修把他拉起來,塞進車裏。

他好像累了,在車上沈沈地閉了眼睛。

夏明修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沈默。

從那晚開始,洛予辰就變得很安靜。

第二天是二月十四日,他的新專輯發售,從早上手機和電話就一個勁地響。洛予辰一個也不接,煩了,就把它們都關了。

我知道一定是又突破了幾百萬張,不停地有人來恭喜。

如果是正常,今晚他應該去開慶功宴吧……

而他動都不動。一整天一直躺在沙發上,不吃不喝。

夏明修去公司前做了很多東西放在冰箱,他都沒有過問。

就這樣虐待自己。

我知道他又開始胃疼,他蜷在沙發上,沒有意識地按著肚子,臉色有點發白。

即使如此還是不肯吃點東西。

我看著他痛,卻格外無力,我從他身後努力想抱住他,也只是徒勞。

我很想跟他說,我就在他身邊,他不用那痛,他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懊悔,我都看得見,我都切身感受得到。

過去的事情,什麼樣的傷害,都無所謂,我都原諒了。

可悲的是,即使原諒,還是無法挽回。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麼?

記得某個詩人很高調地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

完全是一派胡言。

寫這句話的人,一定還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

我也曾經以為生離死別遠不過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但是現在發現我錯得多離譜。

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愛你。沒有關係,我隨時可以讓你知道。

這個世上有很多事,即便存在再多的誤會,再多的苦難,如果有心,一句道歉一個諒解,還是可能化解的。

只要有心,路再險阻再漫長,都還是可以攜手走下去。

只要還活著,就還可能挽回,就一定還有機會。

而我愚蠢魯莽不負責任的行為,代價太大太慘重。

我們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為什麼一生不曾決絕的我,只有這一次,這麼離譜地錯誤地決絕。

其實洛予辰一直沒錯,我多麼自私,覺得反正幸福太渺茫,不如拋下一切從頭開始或者就此結束算了。

我不能怪他讓我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可能是希望的光芒。

因為最終是我自己親手葬送了幸福的可能,還可能毀掉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視的人。

我真的罪不可赦

正文8

夏明修晚上回來的時候發現洛予辰不舒服,不顧他執意抵抗硬是把他送到醫院。

本來以為沒有什麽事,結果竟然是胃穿孔,又在醫院大大折騰了一番。

夏明修照顧好了他,還要去工作,已經相當疲憊,但還是很溫柔地微笑,一句抱怨沒有。

我覺得這樣不好,他和以前的我越來越像,這樣強顏歡笑的硬撐,說不定哪一天像我一樣突然土崩瓦解,完完全全失去了所有鬥志和勇氣。

但是夏明修應該是比我堅強的。

等到病房裏只剩下洛予辰一個人的時候,洛予辰是醒著的,他看著天花板,恍恍惚惚地問著空氣:“我要是疼死,你是不是還是會來看我?”

即使是激烈地反抗過,沒有別人的時候,他心裏還是會承認我死了。

難以相信我現在竟然還能有一種仿佛被背叛了的心情,好像洛予辰應該相信我還活著,應該到處去找我才對。

有這個想法的自己太可恥,我沒有辦法接受。

我發現我真的太貪心太矛盾太卑劣,事實是我雖然心疼洛予辰,潛意識裏卻還是希望他不要輕易忘了我。

還貪求他的懊悔、悲哀和痛苦嗎?我怎麽可以這樣。那他怎麽辦?夏明修怎麽辦?我之前關於希望夏明修能夠和他好好在一起給他幸福的無私祝願又算什麽?

我真的好卑鄙,他痛著,我在一旁看風涼。

他仍舊盯著空氣,空氣沒有辦法回答他,即使我就在他旁邊,卻也沒有辦法回答他。

他哀怨他悲憤他惱怒他滿腹委屈,他輕輕質問:“肖恒,你真不要我了麽?”

他的聲音太淒涼,我的脊背一陣發冷。

他看著白色的牆,仿佛我就在那裏一樣,他輕聲而溫柔地質問我。

然後他習慣性地摸摸頸子,項鏈沒有了。

他的表情立刻慌了。

其實只是做手術的時候因為造成妨礙被拿下來了而已,夏明修把它放在他外套大衣的裏側口袋裏,就掛在不遠處。

可是洛予辰不知道。他按燈叫來了護士,問他們:“我的戒指呢?”

護士哪知道什麽戒指,加上洛予辰完全沒有絲毫冷靜地就知道拼命地問戒指,都面面相覷。

洛予辰快急瘋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護士醫生一起把他按在床上躺下,然後有人就打電話給夏明修。

洛予辰拿被子蒙著頭,我從外面只能看到微微地發抖,我覺得他哭了。

我從來沒讓洛予辰委屈過,或者說我從來沒讓他委屈,但是不能發洩過。

現在的情形就好像我是一顆蚌,我精心保護了多年的珍珠,在我死後被剝了出來,被人肆意穿鑿。我雖然瘋了一樣的痛心,卻再也沒有辦法把它重新納入我的殼裏,細心呵護。

我就在他旁邊,他在哭,無法出聲咬著被子哭,我卻連抱都不能抱他一下。

令人痛恨的無力。

夏明修中午的時候趕過來,他聽了醫生護士的抱怨,從掛在外面的大衣口袋裏掏出那個戒指項鏈遞給洛予辰。

洛予辰此時已經平靜下來,他只是默默地接過那項鏈,默默戴好,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我清楚地看見他劃的界限,他殘忍地把夏明修劃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他的世界已然黑暗,縱使夏明修萬丈光芒,也再照不進去一分。

即便洛予辰這樣對他,夏明修還是默默地在他身邊照顧他。

洛予辰很快就出院了,但是卻總是呆在家中,鮮少活動,不接電話,不見人。

“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喝點牛奶吧”夏明修端著一咖啡杯熱牛奶,遞到洛予辰眼前。

洛予辰一整天都對夏明修的所有勸慰置若罔聞,然而看到這一杯牛奶,卻突然動了一下。

只有我明白。

我不知道夏明修為什麽把牛奶裝到了咖啡杯裏。這是我一向的習慣,或者說是自創的一種怪異舉動,還得意地自以為這也是我和洛予辰之間幾個小秘密的一個。

我早就覺得洛予辰註定終有一天是要離開我的,我堅持幾個和別人不一樣的怪異習慣,這樣和洛予辰分開了之後,他就算想不起我,偶爾也能想到一下這樣奇怪的習慣。

很失望地發現,這個動作,原來不是我的專屬。

洛予辰乖乖地坐了起來,把牛奶拿在手裏。

蒸汽很熱,把他的眼睛氳出了霧氣。

他淺淺地嘗了幾口。

我看到眼淚就在他眼眶裏積聚,他沒有辦法吞回去,無聲地哭了。

夏明修看著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已然手足無措。

終於我可以了開始解我為什麽被留了下來,看著這一切發生。

傳說中的下十八層地獄,說的都是肉體上的種種折磨。

我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現在身處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獄。

沒有肉體上的痛苦,只是心如刀絞。

神不是忘了我,也不是想要試煉我,他是在嘲笑我,看著我身處地獄幸災樂禍。

嘲笑我一生都在做錯事,嘲笑我隨隨便便放棄了最寶貴的生命,嘲笑我自私地把所有人捲進我一個人的不幸。

現在他該嘲笑我此刻的不甘、無奈和虛弱。

他讓我不能言語不能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的發生。

接下來還能怎樣呢?

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半個月一晃而過,已經是三月。冰消雪融,萬物復蘇。

可是那棟留著一些我畢生至喜至痛的回憶的地方,還是冰天雪地。

洛予辰曠了半個月的工,開了巨大的天窗,公司已經給他下了嚴重的通牒。

他還是半死不活地呆在沙發上,無精打采,眼神空洞。

夏明修半個月來想盡無數辦法都是徒勞,只能是替他幹著急,卻再也一點辦法沒有。

這些日子,他無比頹廢,全都是夏明修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還要不斷地照顧他。如果沒有夏明修,我怕洛予辰就這麽發黴死了,也沒人知道。

還不知道夏明修在公司幫他說了多少好話,做了多少公關。

我已經不是老總,能讓他有恃無恐地無法無天。現在方寫憶掌權,是不能給他好日子過的。

他一直在他身邊默默地支持他。

我不得不臣服地承認,我比不過他。

夏明修比我完美比我堅強比我偉大。洛予辰應該知道,如果他對我的所作所為是錯誤,也已經是無可挽回的曾經;而現在身邊的夏明修,如果他不知珍惜,只能釀成另外一個無可彌補的大錯。

憐取眼前人,最簡單的道理,洛予辰卻癡癡顛顛,總也參不透。

夏明修曾經是個把陽光待在身上,非常明亮的人。卻也因為洛予辰,逐漸暗淡下來。

真的是一場噩夢,已然驚醒,還是想不通為什麽一切突然就都變了,突然變得對所有人來說都暗無天日。

我笨,沒有複雜的念頭,最初只是想一了百了,然後順理成章每個人都幸福而已。

我覺得等我不在了,方寫憶和小路可以不用每天看著我偷偷掉眼淚,到處聯繫著醫院和捐獻者,焦頭爛額地尋找渺茫的一絲希望;夏明修可以不用每天帶著愧疚的表情看著我,明明喜歡洛予辰卻記者我對他的恩惠,躲在一邊不敢和我搶;而洛予辰,可以真正做他想要做的事,喜歡他真正喜歡的人。

最後呢?我讓方寫憶心冷了,讓小路難過了,讓洛予辰和夏明修陷入了極度的自責和愧疚的深淵。

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一隻蝴蝶輕輕地扇動翅膀,就會有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我沒想過,我最終會成為那一隻造成颶風,釀出悲劇的蠢蝴蝶。

最終蠢蝴蝶遭到了報應,它要看著這一切發生,卻沒有一絲機會挽回。

8

天氣微微回暖,在三月的陽光終於第一次穿透料峭的春寒播種暖意的時候,洛予辰終於從沙發上起來了。

夏明修看著他慢慢走向陽臺,在晨風中深深呼吸,寒冷卻帶著一絲溫暖的風撩動他的頭髮,他突然像從前一樣,俊美飄逸,瀟灑動人。

他回過頭看著夏明修,有些虛幻地笑著,話語卻讓人寒冷到毛骨悚然:“肖恒沒死,我知道。”

他笑得太燦爛,他不知道在幻想著什麽興高采烈,卻沒有看到,夏明修因為他這詭異的語言,臉上瞬間的表情是極度的傷心和驚恐。

洛予辰終於表面上回到了正常,不是再情緒低落,也沒有特別興奮,而是那種我最為熟悉的,我在他身邊十年都感受到的極為正常的冷漠鎮定。他正常地工作,正常地唱歌,正常地作息吃飯。

可是夏明修臉上的擔憂卻一天比一天加深。

就是這種太過突如其來太過詭異的正常,讓我們都心裏發毛。

他決口不再提“肖恒”兩字,好像我不曾存在他生命中一樣。

但是不提不代表他所謂“肖恒沒死”的論斷就不存在了。

不提不代表他過於正常到不正常的行為就理所應當了。

後來夏明修不得不冒著讓洛予辰傷心難過的危險問他:“我們要不要去看看肖恒?”

我也很想看看,我想知道方寫憶有沒有把我葬在很詩意的地方。

我幻想的是初中的時候剛接觸電腦玩的軒轅劍雲和山的彼端裏面,一個很美很傻的女人被安葬的地方。一個小島,安安靜靜地豎起一個白色十字架,上面有想念你的人放置的花環。

如果是隨便買了濫俗的公墓,我一定饒不了方寫憶。

洛予辰聽夏明修這麽一說笑了:“看什麽?怎麽看?方寫憶告訴你他在哪家醫院了麽?”

夏明修咬了咬嘴唇,戰戰兢兢地小聲提醒他:“肖恒他已經……”

洛予辰不讓他說完,就打斷他,冷冷卻強硬地說:“他只是記恨我,等過一陣子他氣消了自然會回來的。我知道他。”

夏明修看著洛予辰神色如常的臉,卻不敢再開口。

他自己騙自己,卻騙得仿佛理所應當,騙得仿佛自己都相信了一樣。

洛予辰的逃避現實,讓人不禁擔憂。

而之後的事情偏偏印證了我的擔心,洛予辰竟然買了一隻非常名貴的鑽表,說要給我做生日禮物。

我的生日在四月,他從來沒有給我買過禮物。

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死了,他知道的。

夏明修明顯被洛予辰的舉動嚇住了,他看著洛予辰對著陽光微微笑著看那塊閃著靜靜的尊貴光澤的手錶,不禁微微發抖。

最後出面唱黑臉的還是小路,他臉上還掛著上次的彩,但是估計因為是夏明修相求,他沒能拒絕。

他第二次清清楚楚地告訴洛予辰:“肖恒從你家裏搬出來的第二天就割腕自殺了。”

洛予辰沒有再像上次那樣跳起來,反而是像十年來一貫無視我一樣無視著小路,自己擺弄著手錶,不置可否地笑了。

繼而他突然有了一陣毛骨悚然的震悚,他抬頭,急切地問小路:“你再說一遍,什麽時候?”

他的眼睛裏閃耀著狂喜的光芒,我看著他的樣子,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從你家搬出來的第二天,十二月三號。”

洛予辰全身緊繃的肌肉突然就放鬆了,他古怪地笑了兩聲,終於如釋重負。他狠狠地喘了一口氣,臉上洋溢出了淡淡的安逸,他看著小路,黑色的眼珠閃著倨傲的光芒:“你們果然是騙我。”

小路身子一動,就有上來揍他的衝動,被夏明修拉住了。

“肖恒十二月二十八日還在我家過了一夜,照顧我給我做東西吃。”洛予辰抬頭,有些得意,如同向情敵炫耀一般惡狠狠地看著小路。

“你放屁。”路蔚夕也同樣地惡狠狠瞪著他,咬牙切齒。

他生病那次天昏地暗其混亂的一夜,那我最後一次抱緊他神奇而不可思議的一夜。

我感激上天垂憐的,覺得能夠在我渙散之後都永遠銘記的溫度。

現在,又可悲地成了帶給了洛予辰虛假希望的,不該發生的一夜。

可見我死了之後,還是沒能變聰明,又做了不該做的事。

這個誤會,會弄瘋洛予辰,或者他身邊所有的人。

幸而我已經死了,如果還活著,卻一直像這樣每做一件事就只會把情況弄得更糟,真不能理解我的生存意義究竟是什麽。

結果我死了之後,仍然是做什麽錯什麽。

洛予辰聽到了他一直想聽到的東西,已經沒有興致陪小路玩了。他優雅地站起來,掛著和藹的笑容到小路面前,準備下逐客令。

在送客之前,他卻突然又想到了什麽。

他的表情開始變得溫和,他微笑著對小路說:“麻煩你告訴肖恒,我等他。他等了我十年,我等他一輩子。你告訴他我就在家等他,他隨時想回來都可以。”

小路看著洛予辰,突然臉上一閃而過一種鈍鈍的疼痛的表情,但是洛予辰已經笑著走了。

而我整個靈魂已經快要被洛予辰殘忍的溫柔撕碎。

等我?洛予辰,你要等我?

你怎麽從頭到尾都那麽傻。

先是十年來都沒有發現我的好,現在又說要等我一輩子。

你的一輩子還好長好長,還有好多好多幸福,我算什麽。

你在家等我,我隨時想回去都可以。

我已經回不去了。

我是個多愚蠢的人,我已經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我已經永遠回不去了。

怎麽辦,誤入歧途,太久,太遠。回去的路,看不見。

真的太遲,太遲,太遲。

已經無可挽回。

我現在只能指望夏明修把他從懸崖邊上拉回來。

晚上,夏明修跟洛予辰說:“我約了心理醫生,周日。”

我真的很感激夏明修此刻完全不拖泥帶水的決絕。

他已經知道洛予辰徘徊在邊界上,放任下去的話後果嚴重。

“沒事幹嘛看心理醫生?”洛予辰笑笑,繼續擺弄他的手錶,心不在焉。

“你不正常。”夏明修說。

“你才不正常。”洛予辰又笑了,仍舊疏離。

夏明修走過來,他站在洛予辰面前,冷靜地看著他。

他沒有洛予辰高,沒有洛予辰壯,他沒有洛予辰有力氣,但是他卻有一種我們都不曾擁有的堅定的能夠克服一切阻礙能夠找到光明和希望的勇氣。

他對他說:“你醒醒吧,肖恒已經死了。”

幸而洛予辰沒有暴怒,沒有做出他將來可能後悔的事情。

然而他的樣子卻駭人,他沒有一絲正常的洛予辰的冷冽氣息,而是不正常地溫順,疑惑得像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學生像老師請教問題一般,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麽你們都偏要說他死了呢?”

“洛予辰,你醒醒吧。”夏明修還是堅定地看著他,眼中噙了淚水。

“你別哭啊,”洛予辰看著他,有些溫柔的笑:“可是確實不是真的啊。你別擔心,我沒發瘋,那天肖恒幫我煮的粥,你也吃到了啊……”

“那是你自己想像的好不好!”夏明修終於緊緊抓住洛予辰,淚如雨下:“我不知道你是夢遊,還是自己騙自己,我再告訴你一遍,肖恒他死了,他自殺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到你身邊了──”

夏明修終於嚎啕大哭,他抱著洛予辰,洛予辰則滑到地上。

“他沒死,”他喃喃說:“他明明來我這裏了,你們為什麽都不相信我……”

不要自己騙自己了,洛予辰!”夏明修晃著他,狠狠抓著他的肩膀:“如果他真的來了,我回來的時候為什麽一個人也沒有。除了你還有誰看到他了?他為什麽沒留下來?為什麽沒幫你叫醫生?”

“他……我……”

他要是真的來了,怎麽進來的?他還了你鑰匙,你甚至還換了鎖!”

“我……我一定是沒鎖門……還有……”洛予辰被夏明修問得沒法回答,連忙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明明幫我包紮了傷口,你看到的,還有粥……”

那個粥,就是我最不應該留下的罪證。

夏明修怒極反笑:“那是你自己做的吧!洛予辰,自己騙自己好受嗎?你告訴我啊!”

洛予辰說:“不是,真的是肖恒……”

洛予辰再怎麽解釋,也都是無力。因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我,世上只有一個再也不能說話替他解釋的我知道,他說的事情真實發生過。

不過,我寧可洛予辰現在被夏明修說動,覺得自己實在做夢好了。

真正認清我已經死了的事實,也好和夏明修重新開始,總好過他一直自欺欺人,所有人都痛苦。

“肖恒他根本不可能來的。他那個時候已經不在了。他不會再回來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做夢了!”夏明修抓著洛予辰,像要把他晃醒一樣。他不會去選擇相信洛予辰所說的證據,一個人的生死不是可以開玩笑的話題,經過方寫憶和路蔚夕證實的事情,沒有理由不比洛予辰的發瘋更有說服力。

洛予辰也急了:“不會的!一定是肖恒,一定是他!十年了……肖恒做的味道我嘗一口就知道的……”他用盡一切方法解釋,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他仍然茫然地問夏明修:“他明明好好的……為什麽你們都要說他死了……”

這樣無助的淒慘,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看下去。

洛予辰的彷徨和痛苦,委屈和辛酸,直直地傳達到我身上,痛不可言。

明明我就在他身邊,明明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痛得淒慘,我卻不能替他分擔一分,甚至卻不能伸出手去,替他拭去眼淚。

我只能默然地看著他因我而痛,死去活來。

“你站起來。”夏明修突然擦了眼淚,站起來,用力拉著洛予辰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他一掃之前的陰霾和悲傷,堅決地看著洛予辰,沈沈地看到他的眼睛裏。

“肖恒死了。”他再一次冷靜地陳述這個事實。

冷靜到冷酷,決絕到絕望。

這已經不是這一段時間以來那個隱忍的、善良的、溫柔的、軟弱的夏明修,他骨子裏的堅強,已然在閃閃發光。

那個萬丈光芒燦爛,讓我嫉妒萬分,羡慕萬分,堅強勇敢耀眼動人的夏明修又回來了。

洛予辰搖頭,只有我知道他已經不是自欺欺人,只有我知道他是真的相信我還活著,而且不是沒有根據地相信。

只是其他的人都以為他只是瘋了。

夏明修突然抱住了他,緊緊地,堅決地不讓他有一分掙扎的餘地。

他在他耳邊輕輕說:“洛予辰,洛予辰,不要再想他了。你還有我啊……”

洛予辰愣了愣,一陣茫然。

“你還有我。我一直在你身邊啊。”他仍然悠悠地、輕輕地在洛予辰耳邊,仿佛催眠。

我知道那不是催眠。那是夏明修心底的聲音。

他退縮在角落,在一旁偷偷守著洛予辰,甘居朋友的位置,卻並不是放棄。

他在等他回頭,等他迷途知返的一天。

他已經隱忍了很久,很久了。

將心比心,夏明修的一舉一動,一點點細微的心思,我都看得清楚。

因為我曾經也在那裏。

雖然我更加霸道,但是實際上十年我也只是龜縮在一角,等著洛予辰回家而已。

傻吧,才發現大家都很傻。

夏明修不該走到這一步。

如果說洛予辰和我走到這一步都是自作自受,夏明修就是無辜地被牽扯進來的受害者。

從頭到尾,他沒有做錯任何事。

錯的都是洛予辰和我。

憑空為我們做錯的事情背上代價,他卻沒有抱怨過。

他只是深深地看著洛予辰的眼睛說:“讓我陪你慢慢忘記他。”

“我可以一直等,肖恒能等十年,我也能等。”

我終於明白了,我永遠不是夏明修的對手。

他真的,太完美,不是故意的,沒有一絲矯揉造作,不是我這種人能夠企及的完美。

我曾經在夏明修面前還能保留的一絲驕傲和堅持,就基於我的天時地利,我比夏明修早認識洛予辰十幾年,我和他做了好朋友十幾年,在他身邊默默等了他十年,我知道夏明修比我好,我知道他也很喜歡洛予辰,但是我總是自恃我能做到的,我覺得這些夏明修沒有辦法和我比。

現在連我唯一能夠為洛予辰做到的事情,夏明修也能做到。

他也能等,我也相信他會比我還能等。

等,就是一場慢慢的煎熬,在希望中失望,在失望中絕望。

但是夏明修不一樣,也許有一天,他能夠守得雲開見月明。

或許很快,洛予辰就會發現,他現在對我的瘋狂想念,只不過是內疚和虧欠所致。

我看過很多這樣的例子,並不是後知後覺,並不是真正的愛情。

也許到頭來,還只是我一廂情願,私心裏一直死死咬住洛予辰是真的突然發現喜歡我了。

這就是現在的我,一邊看著洛予辰無比心疼,一邊心裏也有一絲卑劣的快慰,我真的很可悲。

我再看著洛予辰和夏明修,天造地設。

我怎麽會就這麽自大,認為他的視線會越過眼前那樣一個明亮的人,落到角落蒙塵已久的我身上。

不會有人能拒絕夏明修,我知道。

然而洛予辰好像完全不為所動,只是自顧自地說:“肖恒還活著的……”

他以為我是活著的。

他不是在拒絕夏明修,他只是真的,單純地認為我是活著的。

但是,如果不是那一夜,如果不是他真的認為我還活著,洛予辰是不是應該已經答應了夏明修?

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現在洛予辰讓夏明修傷心了,我知道他頑固的堅持狠狠地傷害了他。

夏明修的臉明顯慘白,他定定地看著洛予辰的恍恍惚惚,終於露出了從來我沒有見過的絕望和不甘。

對,他不甘心。

一定是不甘心的,夏明修最終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也有他想要的保護、想要愛的。

我輸給他,是我比他差太多,雖然也有一絲不甘心,但最終只能臣服。

而他輸給我,整個輸得莫名其妙,輸得荒唐,輸得連我都不知道他有什麽地方做錯了,而我又有什麽地方做對了。

原本身邊好好的情人,突然毫無預警變成了別人的,我要是他早該瘋了。

夏明修依然鎮定,依然溫和,但我看得見他們中間曾經的那種完美的和諧,已經不見了。

我親眼看到洛予辰把它們一點一點毀掉。

因為一個遠遠不夠格的我。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辦法責怪洛予辰的不懂珍惜,怪夏明修生不逢時,再唱著高調虛偽地祝願他們有好的結果了。

我看著洛予辰毀掉的一切,驚心,不解,卻只有心疼。

洛予辰的率真,一如既往,幹什麽都只跟著心的方向,而不在意他人會怎麽看,怎麽想。

今後還會怎麽樣?

我真的不敢去想。

洛予辰最終還是被夏明修拖去看了心理醫生。得出的結論是,因為遭受打擊過大導致從潛意識逃避現實和過度內疚導致的輕度妄想症。

洛予辰的反應是四個字,聽他胡扯。

我知道,洛予辰或許是有些不能接受現實,但是他還沒有到妄想的程度。

我最後一次緊緊抱住他的那一夜,那種真實的觸感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證實。

它確確實實發生了,他也認認真真記住了。

洛予辰執意不肯讓他認為無比昏庸的騙子心理醫生再弄些心理暗示或者催眠之類的東西,這次夏明修都沒有辦法強迫。

而且因為工作的關係,夏明修又要離開一陣子。

他放心不下洛予辰,洛予辰卻笑著說:“我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麽事。”

我們都知道洛予辰現在這個狀態能出的事情太多,但是公司的安排,夏明修畢竟不像洛予辰一樣大牌,敢隨意說推就推。

走之前,他問:“你給肖恒的禮物,是要親自送到他手上的吧?”

洛予辰臉上放光,微笑著點頭。

我知道夏明修這樣問無非就是要確保他四月之前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洛予辰還能是個活人而已。

夏明修走了,屋裏沒有人能縱容洛予辰的癡言癡語,他安靜了很多,也就看起來正常了很多。

他還是會拿著那張他和夏明修聖誕夜旋轉木馬的照片看,笑得飄渺,直到有一天我覺得實在太不對勁了,跟在他身後仔仔細細跟著他一起看的時候,才發現他手指摩挲的地方。

在他們倆歡笑的快樂的背後角落裏的木馬上,是我。

雖然是在兩大美人的光輝後面只要不仔細看都注意不到的一個背景,此刻卻一清二楚無處遁形。

太丟臉了,我那時偷偷看著他們的表情,那一種神往和羡慕的落寞,露骨得一清二楚。

原來當時的酸澀心情,除了我自己知道,還被這台敏感的相機捕捉到了,永遠地留了下來。

洛予辰就這麽懷念地看著,摸索著那個很久以前的我。

原來他那麽久以來看著照片懷念的人不是夏明修,而是我。

雖然主角是他們,雖然我只在一角,洛予辰卻要一直看著。

因為這已經是我生前僅存的照片,因為我親眼看著他把它們全被燒掉了。太諷刺了,現在連這一角都這麽寶貝,當初把我全部照片燒掉不留一張的人卻也是他。

可是我已經不想計較這些了。

看著洛予辰把那些回憶丟進焚化爐的時候,我只看到他的無情。

我沒有想過,有的時候他的惡劣他的決絕,恰恰是因為他在乎。

他從很久以前就不大會正確地表達感情,他甚至不是很能明確地看到自己的內心。

他很會跟著感覺走,就如他對夏明修的一見鍾情。但是有的時候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的感覺究竟是什麽。

儘管明白可能是自己騙自己,可我還是願意相信洛予辰真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就愛上我了,只是愛和恨本來就在一線之間,他就傻傻地弄混了。

當一種感情太強烈,強烈得讓人感到害怕的時候,人們會刻意去逃避它。

無論愛恨,都是一種讓你每天不停想著對方的強烈感情,也說不定他是天天仇視我過了頭,突然發現其實我也還算不錯。

無論如何,他這樣癡癡地看著那一張我只存在於默默一角的照片,已經足夠了。

不管他曾經如何以後如何,對我是愛還是愧疚,都足夠了。

我貪心我從不知足,我甚至不能真心地祝福洛予辰和別人的幸福,但是我真的希望他能幸福。

我很久之前就自私地希望他的幸福是我親手帶給他的。

這是我長久以來的初衷,結果我怎麽把它忘了呢?

當洛予辰答應我的那天,當我們一起搬進這座房子的那天,我不就已經拉著他的手跟他發誓了麽?

不管用多少努力,多少時間,我要讓洛予辰終有一天愛上我,我要讓他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從那之後我只怕我做得不夠多,只怕自己實在是留不住洛予辰,最後還得放他走。

最後呢?居然是我先有了他一定會離開我的覺悟。

居然是我忘記了我說過哪怕用一輩子,我也要讓洛予辰幸福。

結果是我讓一輩子橫刀斷在中間。

我從來沒想過最後背信棄義的人居然是我。

拿起刀子的時候,我心裏是絕望,是委屈,是一片死寂的安然。

那個時候,我信誓旦旦的要給洛予辰的幸福呢?

我許諾他的要親手帶給他的幸福呢?

現在弄成這樣,怎麽跟他交代

正文10

洛予辰還是看著照片,思維卻好像已經飄得很遠。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回憶我們之間曾經過往的點點滴滴。

突然,他像想到什麽一樣,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小櫃子上的相框前。

相框裏面是他和夏明修,穿成一貓一狗溫馨可愛。

他修長的手指微微發抖,他從那張照片後面取出了一張被壓住了的相片。

他取出它,目光閃爍,萬分欣喜。

我在他身後呆呆地看了,只能驚訝著苦笑,洛予辰趕盡殺絕的時候,居然讓某一張漏了網。

洛予辰的懶惰,讓他直接拿別的照片壓住了這一張,就讓它被遺忘在那裏。

被遺忘的地方,卻變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這是原先在我們家裏擺了十年的照片,照片裏的我和他都還只是十七歲的孩子,我們坐在花叢裏,一起笑著看太陽花。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個時候,什麽都還沒有發生,什麽都還沒有巨變。

什麽都還沒有開始,什麽都還沒有做錯,就算真的做錯了什麽,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挽回。

那個時候我們都笑得很燦爛,沒有一絲輕愁。

這個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什麽能讓時光永存,我希望我們就停在那個時候,永遠就不要變。我可以在他身邊,默默地做他的好朋友、好哥們,看花開花謝,自生自滅。

他永遠會對我好,永遠會對我笑,永遠不會覺察我,永遠不會為我傷心難過。

現在,不曾變的只有這張照片,記錄的曾經的笑顏,卻只能讓人感歎,時光永逝,物是人非。

也好。從此之後我們之間的回憶,就停在那一刻。

他還是照常工作,又在首都舉辦演唱會,忙得不可開交。

這段時間工作強度特別大,他明顯消瘦了。

他根本不會好好吃飯,餓了就泡面,完全不在乎自己身體怎樣,在我看來根本是在玩命。

他在演唱會的時候自己加了一首歌,歌名叫《似愛而非》。

從來沒出過的單曲,居然在演唱會裏面首發,對FANS來說是大驚喜吧。

是寫給我的,可惜的是我聽到一半才聽出來,而且沒有能夠記住幾句歌詞。

台下少女們的尖叫聲太過狂熱,在臺上聽歌反而最不真切。

只是,明明都叫做“似愛而非”了,整首歌裏全部聽見的都是愛,沒聽出任何和“非”有關的內容。

歌很簡單很獨特,就是白描了兩個人的一天,從早上裝在咖啡杯裏的牛奶開始,到夜裏我偷看他熟睡結束。

原來他都曾注意到。

我不明白,為什麽還算輕快的調子,唱出來卻那麽悲傷那麽迷茫。

我看見前排的好多女孩,聽著洛予辰的歌,在台下感動得流淚。

他的一舉一動,牽動著多少人的心,他卻全然不在乎。

有多少人喜歡他,有多少人愛他,他也不在乎。

洛予辰,多麽獨特多麽冷冽多麽無心多麽殘酷多麽讓人心碎的存在。

我曾經把他據為己有,多麽驕傲多麽美好。

怎麽會放手的呢?

怎麽會捨得的呢?

多麽愚不可及的曾經的我。

當夜洛予辰的博客裏面熱鬧的都快爆炸了,許多瘋狂的女孩子爭相討論那首新歌,爭相評價洛予辰的英俊瀟灑,爭相猜測這首歌背後的故事。

洛予辰只是飛快地一頁一頁翻留言。

我猜他是在找我。

他知道,我經常惡劣地在他博客上面和那些“魚吃”和“花癡”們鬥嘴。

“魚吃”是洛予辰的飯,“花癡”是夏明修的飯,沒有什麽區別,因為兩人的親友關係基本喜歡洛予辰的就喜歡夏明修,喜歡夏明修的也喜歡洛予辰。

FANS們很有才,這些稱呼都是是有典故的,洛予辰是“洛雁辰魚落予塵”,夏明修是“生如夏花閉月修”,怎麽都能湊成一對。

我在他博客上就以“煮魚摧花”的ID橫行霸道,煽動反對言論,造成不和諧因素。

就是醜陋的妒忌心唄。

不過現在我不在了,那些經常和我鬥嘴的小姑娘居然還頗為懷念,有幾條信息都問:“那個反動的煮摧兄最近怎麽潛了?”

洛予辰看遍留言都沒有看到我的,很有些失望。

然後我看到他點開一則新帖子,對著它發呆半天。

題目是醒目的:人家好懷念洛予辰的耳墜的說~~~

底下有很多人跟帖,請願,大意同題。

他沈思著,臉色被螢幕上的光照得雪白,眼睛泛著藍光,非常幽深。

第二天他下班之後,沒有開車直接回家,反而是開去了S市市中心,在一片燈火通明珠光寶氣中間,他走進了LUDEVICI的首飾店。

他在耳墜區慢慢細細找了很久。

店員是幾個年輕的小姑娘,洛予辰這麽帥這麽招眼,她們沒可能注意不到,已經在旁邊紅著臉竊竊私語了半天。

終於有一個膽大的惴惴過來問道:“請問你是洛予辰先生吧,你想要看什麽款式的耳環呢?是自己戴的還是送朋友?”

其他幾個見狀也都圍過來,不敢說話,但是都眼巴巴地盯著洛予辰看。

這次是這幾個小姑娘賺到了,一直酷得要死不苟言笑從來奉行“不和陌生人說話”的洛予辰,很溫柔地微微一笑。

他滿懷回憶,仿佛自言自語地說:“我以前經常戴的那個耳環是LUDEVICI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說:“在雜誌上看到過,還向前輩問過,確實是LUDEVICI設計的。”

“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的,”洛予辰有些微微尷尬地笑笑解釋說:“我把它弄丟了,又不敢告訴那個人,只好過來偷偷看看有沒有一樣的。我得讓他在電視上看著我戴它才行……”

“啊~~是女朋友?”小姑娘們發出一陣又像興奮又像歎息的尖叫。

“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洛予辰魅惑地,又微微地笑了,看得小姑娘們一陣失神。

“可是……那個店裏是沒有賣的,”一個小姑娘說:“我以前問過,那個是LUDEVICI先生專門設計的,世界上絕無僅有就那一個。”

洛予辰的表情立刻變得很失望,大家也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

“其實你可以去拜託LUDEVICI先生本人試試……”一個小姑娘提議。

“謝謝,就不用了……”洛予辰勉強地笑笑:“我還是試著找找看吧……”

然後他有些沮喪地走了出去。

街上華燈初上,繁華美麗,喧囂熱鬧的夜才剛剛開始。但是我看著現在的洛予辰,只覺得他好像很冷。

就像那枚耳環,冰冷地沈在湖底。

已經丟了的東西,找不回來了。就算假的跟真的一模一樣,也永遠不是從前那一個了。

我們之間,早就註定是這樣的無可挽回。

他發動車,我卻發現他行駛的方向還是公司。

這麽晚了,還去公司幹什麽呢?

我看著洛予辰在夜幕下的臉,他臉色沈穩,鎮定異常。但是卻有山雨欲來之勢,讓我無端心驚。

他不會是想要……想要……

不,不會的。

這幾個月來雖然他已經做了很多超乎我想像的事情,但是應該還不至於瘋狂到那種程度。

他開到公司地下停車場,把車停好,開始往那片暗夜下深深沈沈的人工湖走。

我問他:“洛予辰,你想幹什麽?”

他向著湖走,黑暗中,他眼神堅定,面無表情。

我拉他,我叫他,我說:“洛予辰,你瘋了。”

他瘋沒瘋我不知道,但是他肯定是徹徹底底癡了傻了,神經不正常了。

他想去撿回來,從那片在黑夜裏根本看不到邊的湖裏把那麽一個小小的東西撿回來?

他無情地把那枚耳環扔進湖裏的時候,肯定沒有想過有一天他要發瘋,要來撿。

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要被他搞瘋了。

他沒有脫鞋,就從岸邊一點點向水裏走。

整個人工湖的水都不是很深,然而四月初,春寒料峭,這湖也就剛剛化凍而已。

何況那小小的一點銀色的東西,沈睡在這片寬闊的湖底,想要找,怎麽不異於大海撈針?

我不相信,那個冷淡冷漠,冷酷冷情,一切講究實際,對什麽都不屑一顧的洛予辰,怎麽會變得那麽癡傻?

他竟然就認真地、甚至是有些虔誠地彎下腰,在水裏一點點摸索尋找。

風該有多涼?水該有多冷?找到了又怎樣,找到了我就能活過來嗎?

你傻什麽?

洛予辰,你傻什麽?

他卻聽不到,他也沒有聽,他認認真真地摸索著水裏的每一寸淤泥,期待著奇跡能夠出現。

月光下的臉龐,被籠罩上了一層靜謐的聖潔。

我想我一定是已經瘋了,但是此刻的洛予辰確實給我的感覺是無比的美,月光下刀削般的五官,淡淡的銀色光暈,有如暗夜的水中精靈。

然而他不是,這個世界上也沒有所謂的奇跡。

他卻不服輸,倔強地一點點找著,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沈重,他開始發抖。我知道他冷。

但是他卻不肯上岸。

他凍得哆嗦,他騰出一隻手抓著胸前的戒指放到唇邊瑟瑟地吻著,他繼續找。

表情竟然是一種決絕而執著的虔誠。

一時間我被一種強烈的感情淹沒,太厚重太複雜,我甚至不能明白那到底是什麽。

曾經我執著,我傻,但是比起眼前這個人,我發現那些都不算什麽。

我瘋瘋癲癲,比不了他的瘋狂。

我以為他無心無情,結果他遠比我癡,遠比我傻。

他欠我的愛情,欠我的癡情,他已經還清了,十年換三個月而已,卻讓他遍體鱗傷,夠了,我滿足了,請不要再折磨他,請不要讓他再折磨自己。

我受的傷,十年平攤下來不算什麽,請不要傷害我最珍貴的他,我不要公平,我不要對等,我不要他泡在這一片冰冷刺骨的水裏,拼命地找已經永遠找不回來的東西。

我可以不要他愛我,我只要他好好生活,幸福快樂。

不管是誰帶給他的幸福,不管他的生活裏是不是再也沒有我。

這一次,我是認真的。

正文10

四周寂靜,沒有人經過,只有他頑強地在那裏找著已經再也找不回的東西。

已經過了很久,連遠處的燈火都逐漸熄滅,連銀白的月亮都逐漸隱沒,他已經冷得快失去了意識。

我拉他,想拖他上岸。可是卻無論如啊何都無法碰觸他。他突然晃了晃,堪堪穩住,卻用手支住了額頭,步履虛弱。然後,他搖搖晃晃地踉蹌了幾步,好像想要抓住一個什麽支持物,但是什麽都沒有,他仿佛失去意識一般沒有再掙扎,就一頭栽倒在水裏。

水只有齊腰深,但是他卻像石頭一般無聲地沈了進去,沒能再站起來,任我呼天搶地,伸手到水裏拼命撈,他就在那裏,我卻碰不到他!

他會死,我知道他很快就會死。

我不能讓他死了。

神可以在上面看我的笑話,看我無力地看著我愛的人痛,看著他心碎卻不能擁抱,看著他哭泣卻不能安慰。

但是他不能讓我看著他死。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所有剩下的,就是──我愛他。

我可以消失,我可以魂消魄散,就這麽最後一次,作為交換,讓我能碰觸他最後一次。

我對著天空大喊,我希望有什麽人能聽到我,能跟我這樣交換一次。

我可以不入六道輪回,我可以用我的所有來生交換,我可以選擇永恆的死亡來換取這麽最後一次機會。

讓我再碰他最後一次。

我的執念、我的貪心、我的愛情,都將在這一次永遠終結。

從此之後,一切歸於永恆的沈寂。

第一次,神聽終於到了我的願望。

我感覺到了水的冰冷,我感覺到了他沈重無力的身軀,他漂浮在水中的秀髮,他的項鏈勾住我的手指。

我在水裏緊緊地抱住他。

水浸濕衣服,讓他變得很沈,我拖著他,費力把他拖到岸邊,用力按壓他的胸部,讓他吐出幾口喝進去的水。

他全身冰得就像四月的河水,劉海貼在前額上,呼吸輕微,嘴唇發抖。

我吻了他,我慢慢給他口中吹起,現在的我竟然是有溫度的,比他還要溫暖。

我抱著他,他的頭貼在我的胸膛上,我感覺到那冰冷,很欣慰我還能溫暖到他。

洛予辰輕了很多,以前我試圖抱他都會很費力,現在竟然是輕而易舉。

我把他抱進他的車裏,打開暖氣,幫他脫掉身上的濕衣服。後備箱裏有大的毛巾,我抓出來幫他擦幹身上,把他冰冷的手放在我的手裏,暖著。

這一次,神真是仁慈,竟然讓我不僅有了質感,還有了溫度。

他輕咳了幾聲,悠悠轉醒,看到我。

我沒有地方可以逃,只能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我知道這樣是錯的,因為我已經死了。

我不應該再讓他看到,不僅好像活著,還有溫度。

他啞著嗓子咬牙切齒地說:“你果然沒死。”

我茫然,不知道該怎麽對他說,他就撲上來,其實虛弱得不得了,一下子抱住我卻讓我無法掙脫。

他哭著說你不要再嚇我了。

他緊緊抱著我在我肩膀上狠狠地咬。

他吻我的前額,鼻樑,嘴唇,眼淚弄得每一個吻都鹹鹹澀澀。

每一個吻都讓我心跳,每一個吻都讓我心驚,每一個吻都讓我心疼,每一個吻都讓我悲痛欲絕。

他像確認我是活物一樣捏我的臉,一如既往的惡劣,然後他笑了,他說:“錯不了,這是我的肖恒。”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就在眼前,他抱著我,他愛著我,我也愛著他。

可是我知道,再美好,也只將化成一場泡沫。

或許是下一秒就會結束,或許是下一秒我就要灰飛煙滅。

而洛予辰還沈浸在無與倫比的喜悅中,他被我壓著放倒在車座上休息,卻還是死死地拉著我的手。

他說:“這次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我從來不知道,洛予辰乖乖躺在那裏,微微溫柔地笑著,淚水盈眶的樣子,是那樣的動人。

他不再是冷酷逼人,魅力十足,在這一刻卻是極致的另一種美感,脆弱讓人心碎。

“我一直以為,你不會離開我的。”他的聲音沙啞乾澀,說出每一個字都會疼,卻還是努力地說著:“你總是在我身邊,什麽都幫我準備好,什麽都幫我做好,弄得我什麽都不會,沒了你不行……我那麽傻,怎麽沒發現呢。你早就知道了,你一定是早就算計好的,你知道你離開我,我會活不下去……你多狡猾,你看,你得手了吧……”

淚水從他眼角滑落,他看著我,笑著喃喃低語。

我心裏大痛,淚水也無法控制地滑落。

在靈體的時候,我是沒有淚水的,再難過也只能是在心間累聚,無法發洩。

死掉的人再也不能哭,這大概才是人們如此嚮往生的原因吧。

“肖恒,你別哭……”他看見我哭,心疼地幫我擦眼淚:“我說著玩的。你別哭,你沒有錯,你很好,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是我狡猾,我一直知道你對我好,我就想你佔便宜,覺得就算我什麽也不做你還是會對我好……”

“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我會對你好的,我會好好珍惜你照顧你的,你別哭了,肖恒,肖恒?”

我聽到他叫我,第一次聽得那麽不真切,但是他語氣的驚恐讓我不得不睜開眼,我看見他想幫我擦眼淚,但是我卻感覺不到他碰我。

我低頭看自己的雙手,它們開始不真實地變得透明。

天啊……在他面前?……好殘忍!

洛予辰睜大了眼睛,他從椅子上噌地彈起,他試圖抱我,但是已經是徒勞。

他的手穿過我半透明的身體,看起來無比地詭異又無比地可笑。

他說:“肖恒,肖恒,你跟我開玩笑的,是吧?”

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好像是做了噩夢,要把自己打醒一樣。

我想最後笑一下,卻是只能淚如雨下。

他又撲過來想抱住我,卻摔倒在旁邊,他看著我,滿眼疼痛的恐懼和黑暗。

一切都要結束了。

再戀戀不捨,再依依惜別,終於到了要離開的一天。

我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驚恐、無奈和無力,輕輕說:“洛予辰,保重。”

我的手已經碰不到他,但我還是執意地覆在他的手上,我覺得這樣就夠了,我不要一個虛無的擁抱和親吻,我只要最後看著我的手在他的手心裏。

多少年的苦戀癡念,萬語千言,只能化作一句保重。

傷害和委屈,不甘和懊悔,愛意和歉意,一切的一切終於到了盡頭。

從此之後我再也不存在了,我的思念是不是還會縈繞在你身邊,永恆不斷?

我要消失了,會去哪里,我對你的愛又會去哪里?

我已經捨棄了來生,我們永遠永遠還能再見嗎?

我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只能看到他瘋狂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想要抓住我的動作,他氾濫成災的眼淚。

洛予辰,洛予辰……

我好捨不得,好捨不得。

好想再抱他最後一次。

我到最後還是這樣貪心。

但是終於已經沒有最後一次了。

終於塵埃落定,無可挽回了。

究竟是你發現得太遲,還是我放棄得太早?

還是從頭到尾,這只是冥冥之中看著我們的什麽人,開的一個邪惡的玩笑?

我從來不曾有的自作聰明,我很少丟棄的優柔寡斷,為什麽只在最不應該最無可挽回的那一次,我卻那樣決絕?

這個問題,我會問,天上地下,有形無形,我會一直一直問,因為我永遠不甘心。

我已經沒有了靈魂,沒有了來生,沒有了任何機會。我甚至不能在奈何橋邊,推開賣茶的老婆婆,然後等他,許他來生。

所以我永遠永遠不會甘心。

但我還是希望,洛予辰,你能幸福。在沒有我的世界,在我不能繼續默默守望你的世界,儘快忘記我,幸福地生活。

這樣,我或許可以含笑煙消雲散,因為我終於可以安心。

在再也沒有辦法自私的時候,我終於可以笑著祝福你和別人的幸福。

眼前的一切模糊,變得光怪陸離,變得我無法再辨認,我再也感覺不到自己。

卻能感覺到,有水滴,滾燙的一滴一滴砸到我心裏。

即便再也不能愛,再也不會痛,只有這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洛予辰,你為我流下的淚水。

我終於渙散乾淨,變成風和塵埃,墮入永恆的孤寂與黑暗。

正文11

不會冷也不會熱,沒有喜也沒有悲,什麽也不會去想,什麽也感覺不到,真正的沈睡就是這樣吧。

然後,總會有一個不真切的聲音,或者一道太明亮的光,把你喚醒。t

沒有人在剛剛醒來的時候頭腦是完全清醒的,我也一樣,需要一定的時間來回想自己在哪里,幹什麽。

“喂,小恒,小恒!”

是誰在催命……

我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色,刺眼的白色,我被晃得難過,立刻又閉上了眼睛。

“居然真的醒了……”一個冷淡低沈的聲音在耳邊想起。

熟悉,太熟悉了,是誰呢。這麽總是帶著諷刺和幸災樂禍味的聲音。

“小恒,小恒,醒醒,別再睡了。”他又推推我,我努力再次睜開眼睛。

白色的燈光太刺眼,我不得不眯著眼睛。

我這是在哪呢?

“別裝死了,回魂!”聲音又說。

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過度的明亮,我仰頭循著聲音看去,大帥哥的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臉上天然帶著一份有些惡意的輕蔑,果然是他。

“方寫憶……”我低聲喊,嗓子有些乾澀,聲音聽著非常不真切,感覺都不像自己的。我挪動了一下,連手腳都不像自己的,不能運用自如。

怎麽回事,我在哪,幹什麽呢……

“你居然真醒了。”他對我笑,笑得陰森森地露出雪白的牙齒:“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

我被他問迷糊了,我連我現在是不是在自己的床上都不知道,現在是何年何月,早上晚上,我都不清楚。

但是很快記憶的片段就如同風暴湧入腦海,我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慢腦子就已經全部是洛予辰或咬牙切齒,或孤高冷淡,或言笑晏晏,或傷心欲絕的樣子。

“洛予辰……”

方寫憶明顯地臉色黑了一層,他說:“你沒救了,你才醒來第一個記得的怎麽還是那個人!”

“我……我還活著……”我突然有了自覺,突然想起來發生的一切,冰涼的水的觸感,是我自己拿刀劃向自己手腕之後唯一的感覺,抑或是我最後從水裏撈起來洛予辰時那種刺骨的觸感。

我試著抬起手臂,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異常僵硬,但還是勉強動了,身體動起來也還有些費力,但是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有血有肉,試了試,帶著溫度,能摸到東西。

我真的還活著?

左手手腕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原來沒有的。

我看著它,發愣。

“對。不過我有刀,你要不要再死一次看看?”方寫憶一貫冷酷,慣於落井下石。

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明白過來,但是不想再死了,於是搖搖頭。

我應該是死了,而且不走運的話連魂魄也該被打散了。怎麽突然變成了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躺在床上?

我做夢呢?難不成之前發生的事情,全是一場噩夢?

如果是噩夢,也太過真切了一點。

如果是噩夢,手腕上難看的疤痕又是什麽。

那樣真切的擁抱和痛苦,心疼和瘋狂,那四個月的時光,每天珍貴得讓人痛心的點點滴滴。怎麽可能是我憑空臆造的。

所以呀,我應該是死了的。

我抬頭,看著方寫憶,希望他能給我一個答案。

方寫憶見我一臉疑惑,冷哼道:“今天是五月三號,你自殺未遂昏迷半年整的紀念日。”

自殺……自殺未遂……

我腦子裏像炸了個雷,登時一片空白。

未遂,未遂即是沒有成功的意思。

自殺了,卻沒有死掉。

哈,我笑了。

自殺未遂?

“植物人?”我看著方寫憶,頭腦還在短路中,只能指著自己蹦出這三個字,我太激動太震驚了,大腦打結舌頭也打結,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

不過方寫憶大約明白,他又冷笑了一下:“沒那麽先進。你就是差點死了結果沒死卻一直賴著不願意醒而已。”

睡了半年,在洛予辰身邊四個月,現在是五月初,我最後離開洛予辰的時候是四月……

這些不算複雜的資訊加在一起卻叫我越想越混亂,但是有一點光亮在我腦子中飛快閃過,突然有了一種解釋的途徑。

我一直都沒死。我在洛予辰身邊的那段日子,是一個生靈。

不是死了陰魂不散,而是活著靈魂出竅。

我沒死掉,睡了那麽久,因為我的魂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天啊。

我雖然也會求神拜佛,但是事實上從來沒有相信過人會是有“靈魂”這種東西的。

我在洛予辰身邊飄蕩的那些日子裏,也沒有自己已經成了幽靈自覺。

直到發現自己還活著,突然才有點毛骨悚然,世界上原來真的有“那種東西”,而且我自己還做過“那種東西”。

知道了這個世界上不該知道的秘密的滋味其實不是很好受,那些靈媒師們能夠和“那種東西”對話,有些人羡慕,我卻覺得寧可不要有那種超能力比較好。

因此,雖然劫後餘生,還是有些忐忑。

當然很快我就準備忘記幽靈的事情,因為我還要繼續沈浸在“我還活著”的驚嚇中。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過了一輩子也不知道劫後餘生的滋味,我也是第一次體驗。

是怎樣呢?我想可能就像貧窮人家突然中大獎中了一千萬那樣。

不同的是,撿到多少錢,都比不上白白撿了一條命。

居然有這麽皆大歡喜的事情,我真的很想大笑三聲,感激上天。

上天不會突然賜給你好事,我早就有這個警覺,而現在我只要一件事能夠證實,我就可以大笑三聲,從此真的皆大歡喜。

我拽住方寫憶,我問:“洛予辰他怎麽樣?”

方寫憶有些惱怒有些無奈地看著我,痛恨我的不爭氣。

“他怎麽樣?”我急了,抓住他開始晃。

“不好。”方寫憶說。

我放了手,我放心了。不好這兩個字從方寫憶嘴裏說出來,比什麽都讓我放心。如果洛予辰出了什麽事,方寫憶可能為了騙我說他很好,或者直接地告訴我殘酷的真相。他就是這樣的人。

不好,就代表還不是最壞。

“不過……我想他反省了……”方寫憶又淡淡地說。

我沒有仔細注意方寫憶對洛予辰的態度為什麽不像以前一樣敵意重大,也沒有細想什麽叫做“反省了”。

我不用他跟我說洛予辰反省了,因為在他們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在昏睡的這一段時間裏,我都在洛予辰身邊,看到了一切天翻地覆的變故。

對方寫憶來說,我還是那個半年前被傷透了心為情自殺的肖恒,卻不知道這半年來我也明白了很多。

“我想見洛予辰。”我說。

方寫憶聽到了我的話,歎了一口氣,強忍著沒有抓狂。在他看來我真的是吊死在洛予辰這一棵樹上被救下來之後立刻又吊上去,沒有救了。

而我知道,我要馬上見到他。

錯過一次,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

我想我們都受夠了做錯了事情卻不能挽回的痛苦。

方寫憶在我的堅持下打電話給洛予辰,很簡短,他只是說“肖恒醒了,你來不來”,就掛了電話,其實這時是半夜,我不該這麽任性,但是我想見洛予辰,我想他也會想見我。

我幻想著,在經歷了這麽多之後,會是怎樣的重逢。

“洛予辰和夏明修分手了。”方寫憶看我死性不改的這樣子,也只好就事論事跟著我破罐子破摔了,他靠在窗臺上,慢悠悠說:“我想他應該是喜歡你的。”

然後他好整以暇地準備看著我演瓊瑤劇女主角的戲碼。

可惜的是,方寫憶在我鎮靜的表情中沒有找到一點他想像中的歡天喜地和感動涕零;而我很得意,我的冷靜令他很有挫敗感,而我很樂於欣賞他難得一見的挫敗表情。

方寫憶看著睡了半年突然沒有以前那麽感情豐富那麽好預測的我,突然問道:“你大半夜找他不是突然想通了想跟他談分手吧?”

怎麽可能,我白了方寫憶一眼。他詭異地看了我半天,突然說:“我怎麽覺得你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因為啊,這半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著一切,我終於看開了,看懂了。

我覺得我終於可以不必在這條道路上一錯再錯下去了。

不是迷途知返,而是你突然發現雖然你走錯了方向,但是地球是圓的,你繞了很大一圈,千辛萬苦,卻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可喜可賀。

我不知道現在的狀況是上天發了慈悲,還是又是一次惡意的玩笑還是善意的試驗,我能做的只是順應天意,但是,我希望這次無論如何,能讓我愛的人幸福。

我不會再毀約了。

“對不起,”我看著眼前雖然嘴巴很傷人但是大半夜跑來看我的哥哥,誠懇地說:“方寫憶,我給你添麻煩了。”

我給大家添麻煩了,我讓大家傷心難過了。

等以後見到小路,見到夏明修,我都要向他們道歉。

認認真真地道歉。

“你算了吧,”方寫憶明顯難為情,扭過頭去:“道歉跟小路道去。那家夥哭得最傷心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跟他說我死了啊?”我突然想起來了,開始有點鬱悶,當時小路那個要跟洛予辰拼了的認真勁兒,可不是開玩笑的。

既然一開始就知道我沒死,害所有人那麽傷心的罪魁禍首其實不能算是基本無知因而無辜的我,而是這個一向難以琢磨,行事狐狸一般邪惡而不可捉摸的方寫憶。

“你怎麽知道我跟他說你死了?”方寫憶回頭,質疑我的控訴。

“不然小路哭什麽?”我這樣的回答,算勉強搪塞過去,總不能說是我漂在洛予辰身邊的時候親眼看到的吧,誰信?

“醫生說你醒過來的機會很渺茫啊,一直不醒的話,不就差不多和死了一樣。”方寫憶坦坦蕩蕩,擺明“此事與我無關”的架勢,狡辯說:“而且你總是不醒,誰知道你最後是要活還是要死?要是我給小路他們一個假的希望最後你再死了,他不是更傷心?”

胡攪蠻纏的強盜邏輯,我氣結。

“況且,就算你沒死,我也不能讓洛予辰好過了。就是你死了,我更要他一輩子和夏明修都不能快活。”方寫憶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笑得陰森有如吸血鬼,然而其本人卻毫無愧色甚至好頗有幾分自得,末了還語重心長地加了一句:“我這也是為你好。”

他竟然是一副為弟弟伸張正義,懲罰邪惡的負心漢,超級護短好哥哥的模樣。

我對此瞠目結舌卻又無話可說。

“那……夏明修好麽?”我想了想,又惴惴問。

太對不起他。

雖然曾經是他和洛予辰愧對我,現在卻是我們對不起他。

夏明修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他比我們兩個當事人和所有的旁觀者都要早就察覺到了洛予辰的心已經漸漸不在他身上了。

整件事,對他真的不公平。即便如此,他卻還是為我說了那麽多好話,自己只是默默地陪在洛予辰身邊,默默從情人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一句話也沒說,連眼淚都沒讓洛予辰看到。

這樣地去做人,這樣地去愛人,讓我汗顏。

他,確實比我們都要完美太多。值得更好的人去珍惜和愛護。

我一直想,如果有重新來過的機會,我要和夏明修成為朋友,而不是再讓醜陋的妒忌心作祟,拒他於千里之外。

他早就把我當成朋友,早就伸出雙手,可我都不曾搭理他。

這次我要和他成為朋友,很好的那種朋友。

“他應該會沒事吧……他一向比較堅強,而且……”方寫憶想了想,略略有些不爽地說:“有小路呢。”

方寫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但是我知道他其實是很不爽,要不是小路是鐵哥們,兔子不吃窩邊草,那麽合他口味的早被他下手了,可惜他一時婦人之仁,這個完美的備胎就這麽被別人拆走了,也只能望洋興嘆。

但是小路那樣感情豐富頭腦簡單的人想跟心思細膩的夏明修,可能也還有長長的道路要走。

我只能在心裏默默祝福他們兩個。

而我身邊現在這個超鑽石單身貴族,我也希望他能幸福。

但是,我實在想像不出來什麽人能夠配得上這個英俊得絕無僅有狡猾得人神共憤優雅得無與倫比讓人完全看不懂猜不透的哥哥大人。

如果是他的獵物,一定巨悲慘,我總有這種預感。

“方寫憶,為什麽一直對我這麽好?”我看著這個不可一世的哥哥,突然想裝娘娘腔逗逗他。

方寫憶因為太能裝酷了,最不能面對的就是這樣肉麻的問題,我突然這麽一問,他避之不及,果然臉紅了。他轉過身,氣急敗壞地說:“你是我弟弟!”

“可是我二十一歲之前我們都沒有見過對方,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你完全可以不理我,你甚至有理由恨我。”

我早就想問的問題,終於有機會問出口。

我不明白為為什麽方寫憶能對我如此縱容,如此慷慨。

因為我的存在,讓他不再是唯一的,讓他家庭破裂,讓他母親痛苦,我剝奪了很多應該屬於他的東西,給他闖了很多爛攤子收拾,為什麽他可以不在乎。

“因為我很善良。”一向冷酷冷漠看到街邊的流浪狗都不會心生憐憫的方寫憶昂這頭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善良。

說了之後他輕咳一聲,大約自己都覺得自己說的話不能令人信服。

“因為我從六歲就知道我有個弟弟。雖然我媽為這件事不知道跟老爸吵地天翻地覆多少次,但是我第一次看到照片的時候,就覺得他好可愛好可愛。”

我那種樣子能可愛?我一瞬間懷疑起了方寫憶的審美能力。

“肖恒,你要不是我弟弟該多好?”方寫憶突然看著我,眼睛細長明亮,像一灘陽光下的湖水,蕩漾著讓人心驚。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沒有想到是這樣,方寫憶對我沒有底線的好雖然一直是我縈繞於心的疑惑,但是我也萬萬沒想到……

“哈哈哈哈哈哈~~上當了,終於上當了……”方寫憶突然大笑,幾乎是笑倒在我的床上,毫無形象地捶著床板,上氣不接下氣:“你,就你?傻傻的,居然還真的信了……”

我滿臉黑線,懷疑此刻的方寫憶是被小路附身了。

他愛把身邊的人當玩具欺負和欺騙已經成為永久的習慣了。

“哎,你就是特別有意思的那種,欺負起來特別有趣,總是闖禍總是出八卦,我看著才能一直那麽開心啊。”方寫憶笑著,顯示出他沒有同情心沒有同胞愛的惡劣本質。

但是即便方寫憶如此惡劣地作弄我,我仍然知道,他對我的感情一點不少。

不是他拿來嚇唬我的那種不該有的感情,卻是由血緣帶出了濃厚的羈絆和疼愛。

這種疼愛,是最無私的親情。

愛你的人,或許會因為你做錯事而離開你。可是你的家人,即便你做錯事,他們還是願意在那裏,為你遮風擋雨。

這種感情,我們可以真正叫它做“無私的愛”。

我才發現,我一直被這樣一個人無私地愛著。

他是我半個親哥哥,他是我認識的人裏面最優秀的其中之一。

我一直不自覺地任性地傷害周遭的人,他受的傷不比任何人少。

十年,我雖然對洛予辰很好,但是也強迫他做了很多。

十年,我享受方寫憶的溫柔,享受方寫憶的保護,他什麽都沒問我要過。

我怎麽可以以為除了洛予辰,這個世界生無可戀呢。

我有方寫憶,有小路,有許許多多朋友,關係和愛護的人,被關心和被愛護的人。

我開始漸漸明白夏明修的堅強的來源。

當初即便身患絕症希望渺茫,他身邊有愛他的父母、家人,有洛予辰,還有一個不算太誠心的我,持續地給他關心和勇氣,讓他可以撐過重重障礙,把命運緊緊抓在手中。

即使之後,有人會離開,有人會忘卻,但是當初被灌輸到血脈中從此川流不息的勇氣和信念,卻能長久不衰。

這就是夏明修能夠緊握在手中,並透過他的微笑給予身邊每一個人的燦爛陽光。

每一個人,哪怕在最黑暗的深夜裏,只要你看向四周,總會有人默默地在你身邊點起明燈,指引方向。

總會有人默默守護在身邊,儘管他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要。

要知道不僅僅是你一個人在忍耐,一個人在受傷。

所有的人其實都是一樣。

所以可以看到光明,所以可以看到希望,所以能夠凝聚勇氣,不管遭遇了什麽,也能試著走下去,扛過去。

我想我終於懂得了堅強,因為我發現了總有人在身邊。

為了身邊這些我愛的人,愛我的人,我應該是堅強的,我應該有足夠的勇氣,我應該對這個世界抱有最美好的願望。

而不用再去羡慕任何人,不用再去嫉妒他們生命力的明亮。

因為我知道我也會成為一個生命裏帶著陽光的人,再用自己的勇氣去溫暖周圍所有的人。

“方寫憶,我……絕對不會再做傻事了。”我低著頭,認認真真地承認錯誤。

“哼,”方寫憶冷笑:“你要是再做也沒關係,下次我絕對友情奉獻給你補幾刀,省得你躺著裝植物人浪費我的錢。”

我無奈地看著方寫憶,我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氣氛,怎麽這個人就是不能說點好聽話呢?

算了……

有些事情,不說也罷,心裏明白就好。

我們都知道就好。

正文12

我聽到了腳步聲,在深夜的醫院裏如此鮮明。

我禁不住心跳加速,真是沒用,十年,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想到他怎麽還是會緊張呢。

我還在糾結,門被撞開,我的洛予辰站在門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氣喘吁吁。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不過是半年的時間,不過幾米的距離,卻恍如隔世。

我想笑,可是臉部太僵硬,竟然無法操縱自如。

我只能貪心地看著他。

他瘦了好多,已經有些形銷骨立,但是眼睛亮亮的,看著我的時候是深深的思念和興奮的狂喜。

我以為他會沖我撲過來抱住我,然而他只是站在門口,沒有敢再向前踏一步。

他在看我,眼睛不眨地看著我,匪夷所思地躊躇著遲疑著。

然後我發現他竟然在害怕,他竟然在微微發抖,他看著我,努力地想從我的表情裏琢磨出來一絲訊息。

在我沒有明確示意之前,他居然可憐兮兮地不敢過來……

這哪里是那個一向驕傲一向自大一向吃定我的洛予辰啊,我笑了。

我已經不是那個半年前的我,而就算仍然是那個半年前的我,又怎麽可能記恨他、不理他。

他根本就是死死紮根在我生命中,長在肉裏融在血裏,什麽時候連根拔了,我也就被帶著一起死了。

已經錯過了那麽多那麽多,差一點點就無法挽回。

這個笨蛋居然還有閒心在那裏畏首畏尾,戰戰兢兢。

這種時候還猶豫什麽。

洛予辰從來不能做一件讓我痛快的事情。

怎麽辦,就被我攤著了,我只好認命。

洛予辰還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複雜,混合著思念和委屈,猶疑和悲傷。

我笑了,我向他張開雙手。

他仍然沒有像我想像一般飛奔過來,而是有些跌跌撞撞走過來,好像他突然不會走路了一樣如笨企鵝一般搖搖晃晃。

幾米路,他走了好幾秒,終於停在我床前,伸手想摸我,卻又瑟瑟縮縮。

我立刻心疼了,他是怕摸不到,怕像上次那樣我又突然化成灰消失了?

不會的,再也不會了。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拉著它貼到我的頸子上。

感覺到了麽?溫熱的,為你而跳動的脈搏。

洛予辰,我很想你。

奇怪吧,明明就一直在你身邊,但是好想你。

他的手指冰涼,指尖輕顫。

我覺得我能溫暖它們。從現在到很遠很遠的將來,都能。

然後我把他拉過來,狠狠地抱了。

雖然我的身體因為半年沒有運動,還是不太像自己的,但是抱住他還是沒有問題的。

他終於肯軟下來抱著我,拼命地叫我的名字。

“肖恒肖恒肖恒肖恒肖恒……”

他畢竟是歌手,聲音很好聽,居然把我那個俗不拉嘰的名字叫得有如天籟一般。

我也一聲一聲地傻傻回應著。

能抱緊的溫度,能握緊的雙手,我的洛予辰。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玩弄著他長到耳際的發絲,被他抱得緊到喘不過氣來。

我正在享受這個緊得過頭的擁抱,他突然放了手,改成抓小雞一樣抓住我,紅著眼睛惡狠狠地問:“你不會又突然消失不見了吧?”

我搖頭,拼命搖頭。

他記得,他真的全記得。

我一定讓他很痛苦,我在他面前消失,我真的很歉疚,真不知道他後來的日子怎麽撐過來的。

我看著他清瘦憔悴了許多的面容,一陣心疼。

他並不相信我,還是抓著我,瞪著我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好像在驗貨一般看他的肖恒有沒有哪里少了一塊或者缺了一角。

我不禁笑了,我說:“洛予辰是傻瓜。”

多麽沒營養啊,這種時候好聽的情話一大堆,我怎麽偏偏挑了最沒內涵的。

“對,我傻。”洛予辰反而配合,低著頭承認。

一時無語。

他抓得我肩膀有點酸痛了,我把他的手拿下來握在我手裏。

突然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竟然猙獰著橫七豎八的傷痕。

我愣了,這雙手我還不熟悉,我欣賞了供奉了頂禮膜拜了整整十年的手,一直是骨節分明雪白乾淨,根本沒有一絲瑕疵。

洛予辰不是一個好主人,什麽好東西到他手裏全落得暴殄天物的下場。

現在突然多了幾道疤,把我認認真真養了好久的東西毀得徹底。

“這是怎麽回事?”我心疼地吼。

不要是我想的那樣,不要是我想的那樣……

我左手手腕上只有一道傷痕,六個月了,雖然難看,現在已經淺淺的。

而他手腕上,疤痕還險惡地凸起著。

我不相信,不會是我想的那樣,我的洛予辰才不是會那麽傻好不好……

他不說話,只是緊緊埋頭在我肩窩裏,什麽都不管。

我看向方寫憶,他在我正面,洛予辰背後,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腕上做了一個切割的動作。

我不禁失聲叫了出來,我抱著洛予辰,死緊死緊。

“洛予辰,你幹了什麽?”

洛予辰只是更加緊地把我摟住,不抬頭。

我暴力地推開他,拿起他的手腕,他仍舊眼睛通紅,倔強地別過臉。

他沒哭,一向那麽能硬撐。

那麽多傷,是多少次?

“你為了我要傷害你自己?”

這麽多道痕跡,如果死了呢?如果我醒過來發現他卻死了呢?是要上演羅密歐與茱麗葉這麽老掉牙的戲碼嗎?

那樣淒美卻那樣可怕,那樣認真卻那樣荒唐。

後怕,如同粘人的蜘蛛網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層層纏繞著我,無法呼吸。

“洛予辰,你怎麽可以這樣做!”我沖他吼。

你怎麽可以這樣做,你對我最重視的最珍惜的洛予辰做了什麽。

“你可以做我為什麽不可以做!”他終於正視我,比我還要兇惡還要不平,比我還要委屈還要害怕:“為什麽你死了我還要活著!”

這是什麽鬼道理,為什麽我死了你就不能活著?

我從冰涼的湖裏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後來自殺來玩命的!

我當然知道你會傷心你會難過你會後悔,你會一直記得那個死掉的我。

但是我救你,可能自私,還是想要你好好的,快快樂樂地活著……

但我已經沒有辦法再責備他。

我知道,此時再譴責洛予辰什麽都沒用,他覺得他沒錯,他就會一直認為他沒錯。他覺得我不在了他也不用留著,他也會一直這樣堅持。

洛予辰從來都是這麽固執的啊……

我沒有辦法改正他,我只有忍受他。忍受他的固執、他的堅持、他的外剛內弱。

真是讓人又生氣又心疼又無奈的人。

幸好,還沒有鑄成大錯。

幸好,上天真的發了慈悲,給了我們一次重來的機會,他還在我懷裏,還能笑還能哭,還有呼吸還有心跳。

多麽,多麽不容易……

就讓他冷酷、傲慢、頑固、死心眼下去吧。

反正我喜歡他的時候,他就已經非常冷酷、傲慢、頑固、死心眼。

能夠重新再來,我已經得到了最奢侈的。

我雖然一直特別貪心,現在也非常滿足了。

我拉拉他的袖子,他終於還是強勢過我,我服軟了,他也就沒有繼續囂張,乖乖地繼續把頭埋到我肩膀裏。

“洛予辰,我好想你。”我在他耳邊輕輕低語:“我一直很想你,還有,我愛你……”

多麽不公平啊,這句話一直都是我在說。

以前是我說,他不願意理我。

現在還是我說,他哽咽地太厲害沒有辦法開口。

突然覺得這下賠大了,那麽善良地說給他聽,到頭來肯定又被吃定了。

跟著洛予辰,我真是栽了。

算了,今後的時日還長,總要逼他反過來跟我說個幾千幾萬遍的。

我覺得我的實力還是有所提升的,對付洛予辰可以慢慢來,今天先放過他吧。

第二天早晨聽聞消息的小路做了愛心早餐帶來的時候,洛予辰正在喂我他剛剛買回來的熱包子,兩人兩看兩相厭地瞪了好久,小路一把搶走洛予辰的包子,鄙夷道:“肖恒才剛醒,你就讓他吃這種垃圾食品,你也忒沒良心了。”

然後路美人親自到我面前笑容燦爛地打開他的愛心便當:“我煮了營養早餐哦,還清晨起來專門煲了湯,快點趁熱嘗一嘗。”

洛予辰愣愣地看了看自己被搶走的包子,正想發作,再看看小路色香味俱全的早點,突然像被紮破的氣球般泄了氣,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冷著臉不說話。

“看什麽看,”小路受到洛予辰怨念的眼神的注目禮,高調地白了他一眼:“你能做出來嗎?”

一盒精心準備媲美五星級飯店水準的飯菜,生活基本不能自理的洛予辰?我看看兩者,對比強烈得都我想笑了。

“不會做吧,”小路冷笑,拿著勺子不顧我堅持我能自己能吃的動作,笑眯眯地給我餵飯:“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做飯的男人根本不是好男人,以後喂肖恒吃飯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了。”

他說著,拿著勺子,對我氣得咬牙切齒的洛予辰晃了晃,然後又轉向我,一副大愛心的笑容:“怎麽樣啊肖恒,還是我比較好吧,什麽時候拋棄他啊,我做一號替補哦……”

洛予辰明顯受到了重大的刺激,但是又無法反駁,氣鼓鼓地磨了許久的牙恨恨說:“不就是做飯麽?我不會學麽?”

小路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惡毒的笑容,看來諷刺的話語馬上就要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小路沒事不經常惡毒地諷刺別人,不過他一旦要諷刺了,經常能用五國以上語言把一個人罵得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正在這時方寫憶一副閒適出現在門口,小路餘光瞟到他突然轉移了戰火,放下早餐,吼道:“方寫憶,你還敢來。”

是哦,方寫憶,你竟然還敢來。

我和洛予辰昨晚在纏綿(純屬纏綿,不要往不該想的地方想,醫院是公共場所)之後,當然忘不了審問了罪魁禍首方寫憶犯下的血的罪狀,可惜小路沒來及參加第一輪審問,現在知道被騙了,被開了那麽大的不好笑的玩笑,看到方寫憶,當然是摩拳擦掌。

我看著方狐狸奪門而出落荒而逃,心裏想著惡有惡報自做孽不可活。

昨晚後半夜我知道了在我從洛予辰身邊離開後,安安穩穩地睡著的一個月發生了什麽。

我那晚把洛予辰從湖裏撈上來之後突然消失,給他打擊很大,他不能相信再去堵了方寫憶問的時候,方寫憶還是跟他說我死了。

洛予辰說死了的話他看到的是什麽,方寫憶陰森一笑說那應該就是鬼魂吧,你要不要去他墓地上上香。

親眼所見,終於被證實了的不願意相信卻不得不相信的事情,洛予辰想不開,竟然跟著用同樣的方法做傻事。

幸好夏明修突然回去拿東西發現得早。

後來在醫院裏,洛予辰基本是瘋了,又不停地做了幾次同樣的事情。

我聽到這裏不能想像當時的淒慘場景,只能緊緊摟著洛予辰。

洛予辰自殺方寫憶當然很快就會知道,他最後也不想玩出人命,終於告訴了洛予辰我還活著,只是還沒有醒的真相。

我聽完方寫憶的這些輕描淡寫,看著洛予辰的傷痕和憔悴,昨晚在前半夜被我有一個如此無私疼我的哥哥感動之後,又差點沒在後半夜幹出謀殺親兄的事情來。

方寫憶也知道做得過分了一點,就昂著頭任我數落了大半夜,不過根本沒有任何成效,因為他不僅沒有承認錯誤,還仍然不停地挑撥離間,說要是洛予辰曾經不是那麽負心絕情,我也不會自殺,我要是不會自殺,他也不會順便撒謊,洛予辰要不是突然良心發現,也不會做傻事。總之,他總結,整件事情因洛予辰而起,因洛予辰而結,全是洛予辰造的孽,他只是在其中順應歷史潮流推波助瀾而已。

我已經在他滔滔不絕期間磨好了殺狐狸刀做好了大義滅親的準備,不過這次倒是洛予辰寬大,拉著我一個勁地說算了算了。

現在,我寬大的洛美人正坐在我面前,正在猶豫著是要繼續給我喂他的包子,還是喂別人做的營養早餐。

他掂量來掂量去,躊躇再三,還是氣鼓鼓地選了小路的早餐,喂我一點一點吃了。

等我吃完了,他還是低著頭生悶氣,樣子太可愛,讓我忍不住湊過去偷香了一口。

可惜效果不顯著,沒能把他從情緒低落中緩解出來。

“想什麽呢?”我看著他有些陰沈的臉色,伸手把他的頭髮揉成亂草。

“那晚……確實是你吧……”他終於低低問道,手上握拳指節泛白:“把我從湖里拉上來的那個……”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東西本來就太離奇,若非親身經歷我自己也不能信,於是只能試探著問:“你信嗎?”

那是什麽?幽靈嗎?”我沒想到洛予辰就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用力抓著我的肩膀,語氣好像有點恐懼似的。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洛予辰是會害怕幽靈的麽?

他看著我的默認,突然跌坐會椅子裏,然後呵呵笑了:“你說我怎麽不栽在你手裏?你怨念強到可以躺在那裏就出竅去做幽靈的地步……”

他的聲音是在笑,表情卻差點沒哭出來。

我也知道這不是什麽可笑的事情,我執念深到這種地步,嚇著洛予辰了。

洛予辰很快笑完,又重新站起來抓著我陰沈地說:“以後,不准你這麽想著我,不准你這麽喜歡我,不准你覺得我是最重要的。”

怎麽又不准我喜歡他了?

我實在沒明白過來他想表達什麽,只能呆呆地說實話:“可是……我已經養成習慣了……”

洛予辰聽了這話顯然分外無力。

“我就是不准!”然而他仍然堅持了,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吼,又是以前那個我熟悉萬分的對著我只會採取暴力手段的洛予辰。

“你幹什麽!”小路剛好從門口進來,見狀還能怎麽認為,立刻風風火火闖進來一副勇者鬥惡龍的架勢推開洛予辰,把我保護在後面。

洛予辰被推到牆邊,一臉我無法形容的兇惡混雜著委屈的表情。

我突然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我不能在為了他,不珍惜自己。

這就是他一大堆讓人搞不清楚的“不准”的意思。

他跟我就是不大會表達感情,連好好的話都還是要吼,不認真聽聽不明白。

他是怕了,他被我突然的決絕,被我的不要命徹底搞怕了。

“方寫憶,你說這家夥悔改了,我怎麽沒看出來?”小路氣勢洶洶,轉頭問靠在門邊髮型和衣衫都略微不整的方寫憶:“我才一眼沒看到,他又欺負肖恒!”

洛予辰欲言又止,不安地看著我。

看什麽看?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才那麽說的,又不會冤枉你。

別那一副樣子委屈得跟小媳婦似的。

我就記得我拉拉小路笑著說算了算了。

然後我就突然什麽也不知道了。

正文13

等到我再次醒過來,已經是晚上了。

方寫憶和小路都在旁邊。

這一次我比之前清醒一些,我問:“我怎麽了?”

小路非常善良地伸出手來弄來弄我的頭髮,安慰道:“你沒事。”

我又抬頭看方寫憶,方寫憶又靠著窗子吹著夜風風情萬種,他回頭淡淡說:“你剛剛昏倒了。”

風可能比較冷,他拉了一下領子,又說:“你別沒事老是上躥下跳的以為你現在就算撿回一條命了。”

我愣了一下子,然後我才反應過來雖然我自殺沒死,但是現在仍然是個絕症的病患。

我禁不住有點哭笑不得,原來我被老天爺折騰了那麽久還沒折騰夠啊!

“醫生說,手術還是早點做比較好……”小路看著我,眼睛一閃一閃像純潔善良的小鹿。

可以,做吧。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不至於陰溝裏翻船吧。

我記得是找到了適配者的,不要告訴我這方面又出了什麽狀況,把我這次死而復生變成最後的迴光返照。

我覺得老天爺要是想玩我也不至於那樣玩,太沒創意了。

(柳丁:我覺得親媽想要玩你也不至於那樣,確實太沒創意。)

“那就早點做啊。我可以做,有什麽問題麽?”不就是把我的骨髓掏出來換上別人的麽,雖然聽起來噁心了點,但我還是大義凜然,非常勇敢。

“肖恒……”小路還是小鹿一般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小恒,”方寫憶說:“不是那麽簡單的。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出現排斥怎麽辦?”

我當然沒有想過,我一直以為白血病雖然是絕症,但是只要找到骨髓移植捐獻者就皆大歡喜,夏明修不就是這樣活下來了麽?

“以你的狀況,只有一半的幾率能夠成功。”方寫憶面無表情,但是已經不自覺地開始找他的煙:“萬一出現排斥,你就馬上完蛋。你要是好好療養,說不定還能拖個三五年……”

哈,原來還有這麽一說。

原來到了現在還不算是皆大歡喜啊。

我私底下已經開始心虛了,我好好的善良正直的一個人,傷天害理的事情幹得真的不多,怎麽一輩子就能搞出這麽多事情來,搞得我周圍的人個個惶惶不可終日。

三五年啊……我這麽貪心的人,三五年自然不可能是我滿足的,但是現在擺在我面前的是完完整整的三五年對完完整整的一輩子或現在就死。

這是一個兩邊都食之無味的賭局。

三五年,洛予辰肯定對我特別關愛特別照顧,我會被伺候得特別幸福,但是對我身邊所有的人絕對是場空前的災難和痛苦。

我還沒那麽自私。

但是一輩子呢?人人都覺得一輩子肯定比三五年好多了,但是變數也多啊。

誰知道一輩子有多久,能保證明天彗星就不會撞地球麽,能保證有些高高在上的人能對著你這張算不上非常有魅力還在一天天變老的臉天荒地老至死不渝麽?

況且還冒著一半馬上就死的危險。

給我的兩個選項裏居然沒有一個能夠給出一種令人滿意的,還好意思讓我選。

“洛予辰呢?”我問,想到他才突然發現我從醒來就沒有見到他。

“外面坐著呢。”小路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

“小路硬趕出去的,”方寫憶笑笑說:“我叫他進來。”

小路明顯對方寫憶的行為不滿意,想命令他不准卻又沒有。

洛予辰的臉上帶了幾道青黑的瘀傷。他進來低著頭走到我床前,輕聲說:“肖恒,對不起。”

我當時就有點控制不了胸口的酸澀,我把他拉下來,慢慢抱住。

我們洛大明星用來吃飯的臉,是誰這麽囂張連這個都敢傷,也不怕被FANS圍毆。

他埋頭在我的頸項間,好像一直溫柔的小貓,慢慢蹭著。

臉上的傷肯定是在我昏倒之後被小路他們打的,因為他們覺得那一定是當時十分兇惡的洛予辰造成的。

為什麽明明不是他的錯我身邊的這些人卻總是拿他來當出氣筒,為什麽明明不是他的錯洛予辰卻還是容忍他們的錯怪和傷害。

看著我心疼洛予辰,小路坐在床邊憤憤不平,方寫憶則是靠著窗戶看藍天,清明的了然。

我在洛予辰耳邊輕輕說:“洛予辰,我會去做手術的。”

他重重地點頭,磕到我的肩骨上,碰地一聲。

我說:“我好了以後,你只准和我在一起,每天要吃我煮的飯,喝我泡的茶和牛奶,每天要親我一次,不准隨便跟別人亂跑,晚上十二點之前要回家,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可以准你開著臺燈。”

他拼命在我肩膀上搗蒜一樣地磕著,然後我總算感覺到了滾燙的水滴順著我的肩膀流下去。

手術就定在我醒來一周之後那個周日,沒有人有什麽異議。

我的想法很簡單,早點治好,省的我天天看洛予辰強顏歡笑看得我膩味。

中間要說發生了什麽的話,就是夏明修來看了我一次。

他來的時候洛予辰正好幫我到超市買餅乾,小路和方寫憶兩個人去吃中午飯,不用和洛予辰碰面,夏明修好像松了一口氣。

他跟我面對面坐著,其實可能因為本來就不是那麽熟,或者因為之間那麽多年的糾葛,總之我覺得還是有些尷尬。

我一定是要跟他道歉的,但是我得等到全好了以後再好好跟他說。現在這樣的話不倫不類就像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一樣,聽著沒誠意,沒多大意思。

夏明修也有些坐立不安,我覺得他可能擔心我會懷疑他來看我的用心。

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心胸狹隘的被害妄想症患者了。

“謝謝你來看我啊。”這句話可以是客套可以是真心,現在我是真心在說。

夏明修應該是明白的,他靦腆地笑笑,有些局促地四周張望了一下。

“其實我早該來了,”夏明微微修低下了頭,有些歉意地微笑著說:“就是一直不好意思,有點害怕見你,你別介意。”

不好意思的人應該是我。

“我早就發現了,我要是不那麽自私早點點破洛予辰就好了,你們就都不會……”他低著頭,舊事重提,好像他才是做得不對的人:“知道你出事,我一直都良心不安。”

“夏明修,不是你的錯。”我說。

夏明修,你就是太善良,為什麽是你在良心不安。

你不應該為你沒有做錯的事情遭受無妄之災,更不需要為你沒有犯錯的事情承擔責任。

“不是,是我的錯。”夏明修勾勾嘴角,笑得有點澀然:“從很久以前能夠真正牽動洛予辰感情的人就是你了,我一直看得清楚,洛予辰會對我好對我溫柔,只是習慣,他對我從來不生氣,除了關於你的事。說實話,我很羡慕……”

對,洛予辰倒是經常對我生氣,動不動就動粗,成天兇神惡煞的。不過我倒沒想過我在可憐兮兮地一直妒忌著洛予辰對夏明修的好的同時,夏明修竟然也一直羡慕著洛予辰對我的不好。

“他喜歡你,自己又發現不了,不肯承認,其實也很痛苦。他不知道哪里錯了,就只能彆扭到拼命挑剔你,只要是你做的事,不管做錯的事還是沒做錯的事,他全都反應過度。”

所以他會對我那麽惡劣,那麽暴力麽……

夏明修這樣的說法其實說的通。

我以為我瞭解洛予辰,因為他的性情好惡、舉止言行,我都一清二楚;但是夏明修卻比我更能理性地分析他,從那些言行舉止的源頭來解釋洛予辰。

“你知道麽?洛予辰在你之前其實沒有真正愛過。”

沒有真正愛過?這句話我不能贊同。夏明修竟然把他們那段那麽美好的感情,說成沒有愛過。

已經時過境遷,不需要現在還為過去的十年遮遮掩掩。

雖然會痛,雖然很傷人,它已經過去了。

看著我不信的眼神,夏明修無奈地笑道:“少年時的一時迷惑算什麽。我出現時,你就已經在那裏了,我早就知道我插不進去的。”

“洛予辰其實很純情,純情到連他自己的感情都看不懂。”他突然笑了,有些微微的遺憾,微微的釋然。

“後來他找我,要我和他同居的時候,明明就是實在受不了他自己對你的感情了。我當時真的哭笑不得,他明明那麽在乎你,卻害怕到傻傻地選擇逃跑。”

夏明修絮絮地說,我聽著他的聲音,視線飄到了窗外,五月午後的陽光已經很溫暖,懶洋洋地灑到樹梢上,靜謐的綠色。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發生了很多事。洛予辰變了,我也變了,但是眼前這個夏明修,分明還是十年前的樣子,我看著他悄悄想,為什麽他就可以一直保持著少年的樣子呢。

“我做得最錯的事情,就是沒有告訴他。我以為我也可以像你一樣,也許我和他一起生活的話,時間久了,他也會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喜歡上你了一樣喜歡上我。那就是我當時的癡心妄想。”

“肖恒,對不起。”他再次說。

他的眼睛像以前一樣,烏黑透亮,堅定純淨。

我搖搖頭,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這樣的選擇不是錯,如果我是夏明修,一定走上同樣的道路。

或者說,我根本在夏明修之前就走上了那條道路,我走了十年。

這樣午後的日光實在是太浪費了。我們兩個對著無語,就像所有被迫坐到一起的情敵一般,其實心裏惺惺相惜。

因為同樣的追求,因為同樣的傷痛,因為同樣的傻。

“肖恒,你會好起來的。”夏明修說。

嗯,我努力向你學習,不被它打敗。

窗外是一片新綠,我只看到的樹,但是我想草地上一定開滿了五月的花。

這樣美麗的季節,實在不適合生命的凋亡吧。

所以我會努力不給這等大好的燦爛春光添上一抹敗筆。

夏明修在口袋裏摸索了一會兒,有點猶猶豫豫地摸出來一隻金色的小錦囊,遞給我。

我知道肯定是護身符,這種小小的東西,總是承載了太大的祈願。

無論它是否能承受得住,卻象徵著一種很美好的東西,這才是人們真正需要珍惜的。

“這是十年前的東西了,”他說:“我想當年是它保佑了我,我現在把它送給你。”

十年了,我看著那個錦囊,乾淨嶄新,一定是非常用心地保護的。

“洛予辰送給你的。”我陳述,這是一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

“請你不要介意……”夏明修臉紅了,局促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當然知道。

我當然知道這對夏明修是多寶貴的東西,這一個小小的錦囊,包含了多少年的思念和回憶,是十年前那個叫洛予辰的少年全部的感情和心意,是他一直放在心底的珍惜。

現在他把它送給我。

他把它送給了我,如同把他傾注了最珍貴的感情的那個人送給我。

“我會好好珍惜。”我鄭重地接過來,鄭重地對夏明修說。

我會好好的珍惜,這個祝福,還有那個人。

你也要好好珍惜你自己,大家都要幸福。

正文14

真正手術的那天,夏明修就沒有再過來,他飛到了地球的另外一端的小島上,說不定正對著海龜發呆。

我想他會找到一個地方,安安靜靜地療傷。

然後有一天,再笑眯眯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光著身子穿著病號的袍子準備隨時進手術室。

非常不習慣外衣裏面什麽也沒穿的感覺。

大家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一個空蕩蕩的房間裏除了椅子就是四個人,很安靜。

小路一言不發地靜坐著、方寫憶不顧禁止吸煙的告示靠著窗戶吸著煙,洛予辰死死抓著我的右手,壓抑的安安靜靜幾乎一觸即發,讓我有種要上刑場的感覺。

氣氛太凝重了,我不由得開始扇扇風,由衷地說:“哎呀,我有點緊張……”

“又不是要你去開演唱會!”小路瞪我一眼,強烈鄙視我的沒神經。

抱歉,我就是神經不夠纖細,有一半的可能能活著呢,怎麽一個個的臉色弄得都像是在辦我的生前追悼會一樣。

我此時很想問洛予辰還有什麽話要跟我說,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看他安靜得太不正常,但我不敢問,我怕問了就真成了臨終前聽到的最後的話,而且我怕會招惹他哭。

我受不了,洛予辰雖然殼很堅硬但內心是很柔軟的,我最怕看他哭,他哭了就說明受傷程度已經烈到穿透了他的殼傷到了他心裏面。

可是他真的安靜極了,我有點擔心地看看他,伸手摸摸他的頭髮。

我的另一隻手也被他抓住了,他抓著我的兩隻手把我帶進懷裏,把我固定穩了之後他開始解開他脖子上掛的銀色的東西。

我知道他把我的那枚戒指掛在脖子上。

我想他馬上是要給我戴到手上來,關於這一點看似很明顯了,而且事實證明我是沒有猜錯的。

不過我吃驚的是,項鏈墜著的不是一枚戒指,而是兩枚。

他把原來屬於我的那枚套在我手指上,剛剛好。

然後他把另外一枚自己戴上,也正合適。

我看著他手上那枚戒指,雖然和我手上這只看起來渾然天成的一對兒,心想仍然疑惑。

你不是早就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麽?

“在盒子裏。”洛予辰看出了我的疑惑,低著頭有些微微的澀然。

盒子?我想,什麽盒子。

“你送給我的那個耳墜,因為十年來一直帶著,盒子一直是空的……”洛予辰看著我的眼睛,有些歉意地微笑:“我有一天突然發現這個在那裏面,不知道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我記得那個裝耳環的精緻紫水晶盒子,我拿到的時候還損過小路說到底是盒子比較好看還是裏面的耳墜比較好看,我簡直不如買櫝還珠之類的。

因為太精巧了一直捨不得丟,就閒置在放著小擺設的玻璃櫥櫃一角。

丟了的戒指,卻原來在那裏面。

肯定不是我放的,我放東西總能記得它們哪里,洛予辰一向亂丟東西,這次卻丟到了一個好的地方。

本來裝的是我逼迫下他才會戴著的耳環,現在裝的是能算作兩情相悅的象徵著誓言的戒指嗎?

這樣也不錯,我覺得這算是個很好的預示吧。

孤零零的耳墜,終於變成了成雙成對的戒指。

雖然相對簡單了點,醜了點,沒品味沒造型了點,卻很溫暖很安靜。

我覺得我是可以像這樣和洛予辰一起,長長久久的。

然後,就真的要上刑場了。

我長長舒了口氣,再看看窗外,陽光燦爛,樹枝都不動,所以不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很好。

洛予辰沒有很俗氣地拉著我哭,或者抱著我不肯放手。

當然的,又不是生離死別。

我回頭的時候,他笑著跟我招手。

於是我放心地跟著醫生走。

“肖恒。”他叫我。

我再次回頭。

他說:“肖恒,回頭你教我做菜吧。”

我笑了,問:“你真有心學?”

他點頭,非常肯定。

我說:“那好。”

當我躺在微微發冷的床上,慢慢感受麻醉劑走遍全身的時候,好像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的夢,一個非常荒誕的夢,我已經記不得其中的大部分內容。

夢裏我還是我,洛予辰還是洛予辰,只不過我們好像不在這個時代。

因為我看見他拿著一把典雅的摺扇,站在風中,回眸一笑。紙扇一開,香風撲面。

我多沒用,當然立刻大腦充血,很傻地在旁邊癡癡地看。

然後好像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卻只記得他風中的一笑傾城。

我想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我會這麽愛洛予辰,應該是因為我迷戀他太久了,現在發覺可能根本不僅僅是從初中開始,而是從上輩子或上上輩子就早已定下的孽緣。

否則,怎麽會是那麽濃烈,那麽執著,仿佛是從血液裏流出來的愛意。

我覺得我們上輩子應該沒有在一起,否則,為什麽他明明在笑,我傻傻看著,卻覺得刻骨悲傷。

上輩子啊……應該是他不願意愛我吧……

於是這麽悠遠的思念,那麽深沈的悲傷,在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經銘刻在我的生命裏,帶著我找到他,再次愛上他,然後讓他終於也愛上我。

即使物是人非,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我還是不停地找,不停地追,不到黃河心不死,撞到南牆也不肯回頭。

癡心啊癡心,這就是肖恒的癡心。

是不是太傻了,像愚公移山,不停地移呀移呀,就算根本看不到任何變化還是風雨無阻。終於有一天一覺醒來,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感動了老天爺,於是從來不敢幻想的,從來不敢渴求的,一時之間竟然全在手裏了。

本來以為就像夸父追日,最終要死在半路上的,結果居然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雲銷雨霽,彩徹區明,繼而滿樹花開,晴翠芳華。

不符合我的個性啊,那麽文縐縐的,不過在我醒來的時候,這就是我滿腦子能想到的詞語。

我想我終於把我所有的幸福抓在手上。

我曾經放棄過希望,放棄過追逐。

幸好有一次機會,重新來過。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這樣的奇跡,即便是中了大彩的我,恐怕今生也不會有第二次。

因此我要珍惜,好好珍惜。

並祝願那些人,那些找到的,沒找到的,失敗的,還在尋找的,不要放棄希望,不要放棄幸福。

因為終有一天可以找到它,即使找不到,也可以等,等它自己來敲門。

我相信上天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

我自己就是例子。

“洛予辰……”我叫他,暗含著主子隨便使喚奴隸的欣喜。

“幹嘛?”他果然顛顛地就跑過來了,洛大明星從我醒來之後就極大地顯露了其奴性,有問必答,有求必應。

“你好。”我說。

難得終於重新開始了,你好,洛大美人,以後多多指教啊。

“你腦子壞掉了?”洛予辰看著我,有點擔心:“骨髓移植應該不會影響智商吧。”

我翻了個白眼。

算了,一向這方面沒細胞的洛予辰也不能太瞭解我此時內心詩人般的感歎。

“肖恒,我又來了~”門外又傳來小路歡快的聲音,洛予辰的臉色隨著那一聲變得陰沈和不滿。

又來了啊……

“我今天又做了特別加餐哦!”聲音漸近,有小路特有的法國腔中文的彆扭口音。

我歎了口氣,怎麽又來了。

小路做飯固然是非常好吃也非常有愛,問題是一天弄出來四五頓,每頓如滿漢全席一般營養豐盛,我自己都能意識到自己隨著每一次大快朵頤蹭蹭地胖起來。

胖一點好,抱著也舒服嘛,小路聽到我抱怨就會說。

然後洛予辰就會很沒風度地叫囂,又不是你抱,你關心那麽多幹嘛,然後強硬送客。

“新鮮的鮑魚粥,是剛剛從五星級飯店偷師……喂,洛予辰,你幹什麽,開門!”

洛予辰眯著眼睛把房門從裏面一鎖,甩甩雙手,仿佛完成了什麽大工作一樣輕鬆愉快。

任憑小路在門外面譴責他的小心眼和沒良心。

我對洛予辰此刻的惡作劇表示默許。

關了門之後隔音效果良好,兩個人,一間空屋,再加上洛予辰狡猾地笑著看我,突然曖昧氣氛就直線上升,總覺得該發生點什麽。

其實洛予辰狡猾的笑是對於把小路關在門外一事而展露的,但是等他發現了我有點暈乎乎地看著他的時候,突然有點被點醒的感覺,之後也從狡猾的笑容立刻過渡到了不懷好意的笑。

我的心跳開始一點點一點點地加快。

這個……不會吧。

但是,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慢悠悠地從門口走過來,其間把襯衣領口的扣子解開了兩個,於是一片若隱若現的春光外泄,讓我很沒用地開始吞口水。

他側身坐到我的床上,典型的拍照姿勢,洛予辰太明白從我這裏看去什麽角度的他最完美,於是毫不留情地十萬福特電力襲來,我立刻從頭酥到腳。

我在心裏默念冷靜啊冷靜,沒有什麽效果。

下次要上網查定心咒來背,否則這不全完了麽,根本沒有抵抗力啊。

以前洛予辰沒有特意勾引我的時候,其一舉一動已經足夠我可憐纖細的腦神經的負載了。

我本以為經過這麽多之後我一定能逃出洛予辰的魔爪,從此之後只有他被我迷得團團轉,我則可以為所欲為逍遙快活,而現在,我拜倒在其休閒褲下,追憶著幻想中的前途一片光明,望洋興嘆。

不過我很快振作了精神,既然已經萬劫不復,那還不趁機多吃豆腐。

於是我的爪子伸過去,在那層上好的皮膚上摸啊摸。

手感真好,太令人陶醉了。

我在假裝陶醉的同時,又挑開人家幾顆扣子,現在已經是一片大好春光,就等著我撲上去了。

哼哼,哼。

哢嗒一聲,門開了。

方寫憶拿著鑰匙,後面跟著小路。

小路的口型成了O形,看看我們,再看看方寫憶。

“我早跟你說硬要進來的話你要後悔,怎麽樣……”方寫憶仍舊薄涼,對小路冷冷地說,臉上帶著了然的諷刺。

小路還不明就裏地看著方寫憶,然後又看看我們。

我當時就怒了,小路對人生和世界反應都比較遲鈍不是他的錯,方寫憶卻是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麽還故意來搞破壞!

不僅如此,他還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往椅子上一坐拉起了“我會坐很久,你們自便”的架勢。

“你們繼續啊。”他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看我們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表情疑惑的說:“你們不用管我,繼續啊。”

然後他慢慢喝茶,看著我們三個繼續石化。

終於是小路先嚷嚷起來:“洛予辰你個禽獸──”

我看看被衣服裹得嚴嚴實實的自己,再看看眼前衣衫不整引人遐想的禽獸,好心地幫他把衣服拉起來扣好。

小路又轉向方寫憶,指著他哆嗦:“方寫憶你……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方寫憶終於受不了了,一口茶噴出來,自己也嗆了個半死。

自作自受,死有餘辜。

我不能揣測其高深的內心,不過我相信看著我們一群人像SD娃娃一般任其折騰,他應該是很爽的。

所謂高處不勝寒,他那種段數的高級趣味我們正常人都是不能理解的。

我雖然應該是沒事了,但還要留院觀察幾日,方寫憶多麽奢侈,居然花錢讓我住醫院的最高VIP病房,在這種病房裏簡直極其了一切生活中可以用到的東西,連廚房都有,自己做飯都可以。

當然這是好心辦壞事的典範,不過想想方寫憶的為人,並不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好心。

廚房……絕對是個遭殃的地方。

“怎麽樣怎麽樣……”這不,洛予辰又端出一盤來被糟蹋的糧食來,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我。

“呃……”我雖然受用,還是很快恢復了神智,雖然冷酷系大明星裝起可愛來還真的是讓人流口水……

看了一下盤子裏已經無法辨認的動植物屍體。

非常想對洛予辰說,你把眼睛睜得再大,我也不會再免疫力那麽低了。有的時候不是你忽閃忽閃就能裝無辜的,也不是你忽閃忽閃我就總能被你電暈的。

如果不想貫上“謀殺親夫”的名號,在把你的愛心飯菜給別人試吃之前,好歹自己先嘗一嘗。

我肖恒活了二十八年,就沒見過這麽笨的。

自己說要學做菜,幾天下來連個番茄炒雞蛋都做不好吃。

我在大明星期待的目光下,大義凜然地拿著筷子把那個看起來四不像的東西放進嘴裏。

然後嚼了幾下,咽下去。

“好吃吧?”洛予辰笑,笑得燦爛。

我無語,我在想我為什麽會咽下去,為什麽那麽善良要給這種無可救藥的人面子。

“我再問你一次,洛予辰……”我忍無可忍,顫抖地捏著手裏的筷子:“哪盒是味精,哪盒是糖!”

洛予辰看了看我擺在他面前的兩個小調料盒,猶疑了半天,然後抬頭無辜地說:“看著都是晶體……”

對,是我教你的,鹽是粉末狀,糖和味精是晶體,形狀差很多……

夏明修會把鹽和糖搞錯不要緊,頂多是吃起來詭異一點。你洛予辰知不知道谷氨酸鈉吃多了會中毒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完全的天才,人總是在某些方面是天才,然後某些方面是蠢才。

所以經濟學上才有“絕對優勢”和“比較優勢”一說。

洛予辰做飯,絕對優勢和比較優勢都是零。

從這幾天的災難我總結出來在洛予辰學會做飯之前,無數農民伯伯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蔬菜要被糟蹋,無數轉基因或非野生的動物要被浪費,我們家廚房要被燒掉,我要食物中毒幾次。

最終事實證明肖恒其人命比蟑螂,因為我不僅沒被毒死,還成功地出了院。

捲舖蓋當天,方寫憶又來了。

看著他優雅的狐狸笑,洛予辰馬上預感不妙,擋在我前面問:“你想幹什麽。”

方寫憶傲慢地說:“我接我弟弟回家,倒是你這個外人想幹什麽。”

洛予辰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跳到我身邊拉著我做親密狀:“肖恒不跟你走,他跟我回家。”

啊?我驚訝,我沒聽洛予辰提起過。

“跟我回家你那麽驚訝麽?”洛予辰有點不爽:“房子產權證上還掛著你一半的名字呢。”

不是產權的問題啊。

“可是,這麽突然……”我呆了半響,憋屈出來半句話。

“就是就是,”方寫憶笑眯眯地把我拉過去,對著洛予辰耀武揚威:“聽到小恒說什麽了不?太突然了,你等等吧,小恒你先到我那去住十天半個月的……”

“狐狸你休想。”我還沒有來及回答,又被洛予辰一把抓了回去,瞪著方寫憶,一副要拼命的架子。

“肖恒,跟我回家。”

他抱著我,非常親近,我整個人都陷在他的擁抱裏面,很舒服很溫暖,他的聲音又低沈,我幾乎就要被他催眠了。

肖恒,不能那麽沒骨氣,這樣就跟他走了?

不能就這麽算了,不能就這麽原諒他了,起碼要讓他受受罪才能再跟他回去,否則當心他故態復萌。

這是趁洛予辰不在的時候,方寫憶和小路拼命灌輸我的。

可是……洛予辰也受了很多苦,當時我說。

然後小路和方寫憶徹底拿我沒轍。

然後兩個人問我,萬一洛予辰再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你怎麽辦?

我只好敷衍說萬一那種事發生了我肯定甩了他一定甩了他保證甩了他。

然後迎來了那兩個人蔑視和不信的眼神。

“肖恒……”洛予辰看我沒有反應,有點委屈。

我看著洛予辰的楚楚可憐,覺得幸好我這輩子不會有小孩,否則我也教育不好。如果我天天對會撒嬌的小孩都像對洛予辰這麽心軟,天資再好的孩子也很快被我慣壞了。

“跟我回家吧,我保證會對你好的。”他繼續放電,繼續誘惑。

“呃……那就……”

於是我就被這麽連哄帶騙地給帶回了我們的家。

雖然那幾個月在洛予辰身邊也經常看它,可是真正踏進來,感覺還是有所不同。

只是半年不見,就有點異樣,有點陌生。

大概是因為我掛滿洛予辰海報的那面牆空了下來,看著有些不習慣,明天我就把它用等身海報蓋起來。

用洛予辰今年情人節笑得非常燦爛的那張,這次絕對不管洛予辰是否反對,我已經垂涎覬覦良久了。

所有的擺設和傢俱都還在它們該在的地方,大大的白沙發還是那樣讓人有種往上躺的衝動。

洛予辰就是被它誘惑的,他就喜歡睡沙發,不怎麽睡床,不知道這種習慣在我回來之後能不能改一改。

到底有什麽不一樣呢?

我發現好像房子突然小了。

明明是同一間,我以前總是覺得它大大的空蕩蕩的,現在卻很小很溫暖。

可能是因為洛予辰拉著我,讓我覺得不是那麽可悲,不是那麽渺小,不是那麽孤單。

其實小點真沒什麽不好。

他把我拉到我原來的房間門口,像一個紳士幫淑女打開飯店的豪華玻璃門一樣優雅地幫我打開我房間的門。

有的時候我不想那麽沒用,不想那麽容易被感動。

我付出了那麽多,應該不是被一些小恩小惠就收買了的。

但是我真的不行,只是看著我的房間我就差點哭了。

我所有的東西安安靜靜地放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一點不少,一點不亂,就好像我從來沒有從這房間裏離開過一般。

他把我丟在方寫憶的白色小洋房裏的東西全部搬回來,沒征得我的同意,真是強盜行徑。

我想不通洛予辰怎麽會記得我把東西都放在哪里,他總是亂丟東西,他應該連他自己的東西都不知道在哪里才對。

然而他做到了,這些東西不可能是我自己夢遊放的,洛予辰有時候真的很特別,能創造一些我完全想不通的奇跡。

不至於愛我愛到潛意識裏這些都記得的地步吧,我得意,自尊心極度膨脹,但是不敢回頭看他,我擔心看到他的臉我真的會哭出來。

我死命壓下去鼻尖酸酸的感覺,走過去若無其事地查看我那些半年不見的寶貝們。

其實有一個東西不一樣了,我看得見。

洛予辰卻以為我注意力差到那種地步,還特意跑過去坐著吸引我的注意力。

KING-SIZE的床,真捨得買,幸好我房間夠大,塞進來也不顯得特別擠。

挺有彈性的,我按了按,這樣說不定會比沙發舒服。

“喜歡嗎?”他問。

“還不錯。”我說,心想那麽好的床應該能吸引你天天來睡了吧。

“買床的時候,還附帶床上用品了哦。”洛予辰笑笑,笑得很健康,健康到我完全沒有想歪。

“是什麽?”我看他饒有興趣,就傻傻地上鉤。

於是洛大美人聞言燦然一笑,往床上重重一躺。

“實惠。”我看著活色生香的“床上用品”,點頭贊許,然後轉身準備走出房間。

“肖恒?”洛大美人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美人計會對我失效,花容失色地從床上坐起來:“你要去幹嘛?”

“打電話啊。”我無辜地看著洛予辰,無辜地說。

“打電話幹嘛?”洛予辰開始跟不上我的思維跳躍,也開始犯傻。

“床上用品我很喜歡,打算再買張床,看還送不送。”我繼續裝傻,欣賞洛予辰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變成清明,再從清明變成抓狂。

我趕緊逃,可惜房子太小了,到處都是死角,很快就轉悠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後被洛予辰逼到無路可退。

然後他輕輕一推,我就束手就擒地被他壓倒在床上。

“好重的床上用品,”我抱怨:“我要退貨……唔……”

被吻了,唔……不知道腦子空白了多少秒,洛予辰的技術真好……

“真的要退貨?”他好整以暇看著我的氣喘吁吁,調笑道。

“當然!”我嘴硬:“要退……唔!”

嘴硬的後果,是又被吻了。

明明應該是很舒服很幸福的一件事。

可能是以前沒有被他認認真真地親過的委屈太多,也可能是回到了這裏抱著這個人能夠終於安心,或者是我就這麽矯情,我被他很溫柔很親昵地對待,卻忍不住哭了起來。

沒用啊……憶苦是要思甜,我卻憶苦被苦得哭出來。

“肖恒,肖恒……”他抱著我,輕輕念我名字,任我自私地在委屈著。

我知道他肯定在心疼我。

明明他經歷的,他記住的,一點也不比我少。

卻因為我先付出了,可以狡猾,可以跟他撒嬌,他卻一點委屈一點脆弱也不敢在我面前透漏,還要懷著負罪感處處照顧我的心情。

我不想讓洛予辰覺得欠我,因此我覺得我應該在更堅強點才行。

前方光芒萬丈的玫瑰色人生在等著我,我委屈個頭,哭個頭啊。

我擦幹眼淚,看著洛予辰被我揉皺的衣領,半散開的領帶,非常性感,配著他無辜帶著些微擔憂並可憐兮兮的表情,哼,哼哼,太引人犯罪。

“美人,你知道床上用品的一大功用是什麽?”我覺得哭過的樣子肯定醜醜的,但還是無恥地問。

“侍寢?”他終於放心,瀟灑地把領帶一抽,魅惑無比:“那陛下您今天想要幾次?”

“多多益善,”我不懷好意地笑,親了一下他的手指:“非叫你求饒不可。”

“那是我要說的。”洛予辰並不為我挑釁所動,斷定我會敗在他手裏。

然後他微微笑著,解開幾個口子,把我迷得暈頭轉向後,向我慢慢壓下來。

嗯,至於之後的事情嘛……少兒不宜,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總之新家不錯,新床的彈性很好,床上用品也很令人滿意。

就是這樣了。

END

外篇惡搞相性100

1請問您的名字?

洛予辰:洛予辰。

方寫憶:方寫憶。

洛予辰:等等!為什麽會是他?我家肖恒呢?

方寫憶(輕蔑地):哼。

主持人柳丁:洛予辰同學,請看標題。惡搞相性100問,不是夫妻相性100問。

洛予辰:那也不至於發我和這只八竿子打不著的狐狸吧!

方寫憶:八竿子打不著嗎?奇怪了,我明明記得你是我弟夫……原來不是啊,那我明天去幫肖恒重新物色一個。

洛予辰:你……!

柳丁:哎呀,第一題進行的好長,我們快點轉移到下一題吧……

洛予辰:你給我閉嘴!

2年齡?

洛予辰:二十八。

方寫憶:二十九。

洛予辰:是麽?我一直以為你已經三十好幾了。

方寫憶:……(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柳丁:怎麽氣溫有點低……

3性別?

洛予辰和方寫憶出奇默契地冷哼。

4你覺得你的性格是什麽樣子?

方寫憶:善良博愛。

洛予辰(沈吟):應該不是很好。

方寫憶:原來你知道啊……

洛予辰:我沒有你臉皮那麽厚!

5對方的性格呢?

洛予辰:陰沈陰森陰險陰毒。

方寫憶:花心負心缺心眼死心眼。

柳丁:兩方都很熱烈很工整……汗……

6二人相遇是什麽時候?在哪里?

洛予辰:二十一歲的時候,飯店。

方寫憶:二十二歲的時候,和我可愛的弟弟吃法國菜的時候突然冒出來蹭飯的不速之客。

洛予辰:我是肖恒請去的好不好,而且明明是我先到的!

7對對方的第一印象是?

洛予辰:說是肖恒的哥哥怎麽跟肖恒長得不是很像啊,從哪里冒出來的就敢對肖恒動手動腳,該不會是冒充的吧。

方寫憶:我弟怎麽有這樣的朋友,不就長得好一點麽,態度死跩的。

肖恒:是這樣麽?你們當時兩個明明都笑得很開心談得很融洽啊,我還以為……

洛予辰:肖恒你什麽時候來的?你怎麽坐在那個變態主持旁邊?快過來。

肖恒:我受聘當此次100問的仲裁,你們繼續答題吧。

洛予辰(轉頭低聲):狐狸,你喂肖恒吃什麽奇怪的東西了……

8喜歡對方哪點?

洛予辰:哈!

方寫憶:被虐了之後的表情。

洛予辰:你!

9討厭對方哪點?

洛予辰:動不動就來找肖恒。

方寫憶:天天纏著我弟。

10你和對方的性格合得來嗎?

洛予辰和方寫憶:當然合不來啊。

11怎麽稱呼對方的?

洛予辰:實在不行就方總,一般就是方寫憶。可能的話我希望我人生中可以不用再出現這個名字。

方寫憶:在肖恒面前我叫他洛予辰,在別人面前我叫他陳世美。

洛予辰:……(冷靜、冷酷、冷靜)

12希望對方怎麽叫你?

洛予辰:可以的話希望他再也不要有機會叫我。

方寫憶:哎~我發現了耶,這個洛予辰雖然一貫脾氣惡劣,今天回答問題卻真的有問必答哎。是綜藝節目上多了的後遺症吧?

肖恒:快點下一題吧。

13如果把對方比做動物的話是什麽?

洛予辰:除了狐狸還有更合適的麽?經常都能看到他的尾巴不小心露在外面。

方寫憶:豬吧。

洛予辰:……什麽?

方寫憶:你不是麽,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肖恒:其實……洛予辰最近有幹家務的……

14如果送對方禮物會送什麽?

洛予辰:炸彈,手榴彈,魚雷?

方寫憶:小白菊就好,手段不必激烈,心意到了就可以。呵呵呵。

肖恒:你們兩個……

15那麽希望得到什麽禮物呢?

方寫憶:其實我覺得他一直在覬覦我的跑車。

洛予辰:其實我覺得他一直在覬覦我家肖恒。

16有對對方不滿的地方嗎?有的話是什麽?

洛予辰和方寫憶摩拳擦掌:終於到這一題了……

肖恒:主持人,這一題會太長,我們跳過吧。

洛予辰:肖恒,你不要護著那只狐狸!

17你有什麽缺點?

方寫憶:我麽?讀者們都認為我很完美,我相信大家。

洛予辰:肖恒,我們回家吧。

18對方有什麽缺點?

肖恒:主持人,請直接跳過。

19討厭對方做什麽?

洛予辰:討厭他每天一有空就跑來我家,討厭他在公司也老是纏著肖恒,討厭他沒事就挑撥離間,討厭他總是趁機吃我家肖恒的豆腐,討厭他抽煙裝酷,討厭他點菜的時候幫肖恒點,討厭他喊我弟媳婦,討厭他明明是狐狸還裝成人……

柳丁:哎呀,積怨很深哪……

肖恒:主持人,請不要總是設定相近的問題,弄得防不勝防啊。

20你做了什麽對方會生氣?

方寫憶:我們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時候他就會生氣。

洛予辰:你們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意思就是你和肖恒和樂融融!!!

柳丁(悄悄):我發現了,洛予辰回答問題的時候真的很乖……

肖恒:確實是談話節目上麻木了。

21二人的關係到什麽程度了?

方寫憶:肢體衝突!

洛予辰:幹嘛用那種惹人誤會的辭彙!是打架,打架!

肖恒:你們倆背著我打過?什麽時候?

22二人初次約會是在哪里?

洛予辰&方寫憶:之前不說了麽,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飯店。

23那個時候是什麽氣氛?

肖恒:我明明記得氣氛很和諧。

洛予辰:表裏不一。

方寫憶:波流暗湧。

24那時進展到了哪里?

洛予辰:握手。

方寫憶:握手。然後洗手。

洛予辰:……

肖恒:洛予辰,冷靜,冷靜。

25經常去的約會地點是?

方寫憶:KTV,酒吧,飯店,遊樂場,家,其實每次都是肖恒定的。

肖恒:我會特意去看一些城市遊玩手冊。

26對方的生日要怎麽慶祝?

肖恒:洛予辰的生日每年我都會細心策劃,通常……

方寫憶:洛予辰,你幫肖恒過過幾次生日?

洛予辰:我……你別又挑撥離間!

27告白的是哪方?

洛予辰:肖恒。(笑顏逐開)

方寫憶:我那不爭氣的弟弟對男人的品味有待提高。

28喜歡對方到什麽程度呢?

方寫憶:我很不喜歡洛予辰。

洛予辰:好像我喜歡你一樣!

29那麽,是愛嗎?

兩人兩看兩相厭地對視一眼。

30對方說了就沒辦法了的話是?

洛予辰:“肖恒,跟我開會去”。也不知道天天哪來那麽多會開!

方寫憶:肖恒,答完題目之後我們開會去~

肖恒:……

31有懷疑對方見異思遷嗎,會怎麽做?

方寫憶:有啊,經常懷疑啊。當然,他對不起我弟弟的話,我會用文火慢慢把他生煮了,讓他爛在鍋裏,渣渣都不剩下……哼哼哼哼……

洛予辰:我沒有見異思遷!

32能容許見異思遷嗎?

方寫憶:想死一次看看嗎……

柳丁:……(驚!方總也看地獄少女?)

33如果約會時對方遲到一個小時會怎麽辦?

洛予辰:勸肖恒不用再等了跟我回家吧。

方寫憶:跟肖恒說人生得意須盡歡,一寸光陰一寸金,甩了這個找更年輕漂亮的吧。

柳丁:後者較狠……

34最喜歡對方身體的哪里?

方寫憶:洛予辰的身體說實話我都喜歡的。

洛予辰:!!

方寫憶:話說洛予辰的身體等於鈔票,乃是公司一大利潤來源……

肖恒:……此話不假。

洛予辰:肖恒,你不要和他同流合污!

35對方什麽樣子最性感?

洛予辰:請不要在方狐狸身上套用“性感”這個詞,我不能接受。

方寫憶:每次看到他那些裝模作樣的海報,說實話我都惡寒……

36二人什麽時候會覺得緊張?

洛予辰:……

柳丁:你好像欲言又止的樣子。

方寫憶:呵,不就是我打電話給他說“今天晚上肖恒住我這”的時候麽……

洛予辰:……(咬牙)

37有對對方說謊嗎?擅長說謊嗎?

方寫憶:擅長,花心大蘿蔔這方面都很擅長。

洛予辰:我很誠實的,滿口沒有一句真話的一向是你好不好!

38什麽時候覺得最幸福?

洛予辰:和肖恒在一起的時候。

肖恒:……(微笑)

方寫憶:我弟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39有吵過架嗎?

方寫憶:吵過。

40是怎麽樣的吵架呢?

方寫憶:最嚴重的一次是他打我弟。

洛予辰:……

肖恒:方寫憶……

方寫憶:我只是回答問題。

洛予辰:你就挑撥離間吧,反正我現在肯定不會那樣對肖恒了。

肖恒:洛予辰現在也已經不會因為雞毛蒜皮再和我吵架了。

洛予辰:說到這個,現在偶爾吵架的原因貌似還都是因為這只狐狸……

41怎麽樣和好呢?

洛予辰:……

肖恒:……

洛予辰:好啦,現在都是我主動低頭的!

方寫憶:哦,學乖了……

42即使來生也想成為戀人嗎?

方寫憶:不要!

洛予辰:誰要和你!我巴不得你來生不要再來妨礙我和肖恒好不好?

43覺得「我是被愛著的」是什麽時候?

方寫憶:肖恒很難得會叫我“哥哥”的時候。

洛予辰:肖恒,以後不准再喊他“哥哥”!

44覺得「難道不愛我嗎……」是什麽時候?

方寫憶:啊,肖恒對我的感情我從來不會懷疑啊。

洛予辰:你不要再在這裏搬弄是非混淆視聽!

45你表現愛的方法是?

洛予辰:做飯給肖恒吃。

方寫憶:我說弟媳婦,你做的飯絕對是表現恨的方法……

洛予辰:我還在學習!而且我一直都在進步,是不是啊肖恒?

肖恒:……(移開眼神)

46什麽花適合對方?

方寫憶:小白菊呀……供在牌位前面……

洛予辰:你……

47二人之間有隱瞞的事嗎?

方寫憶:要我抖給肖恒聽麽?

肖恒:是什麽?

洛予辰:肖恒,你不要那麽容易就被他騙!

48你有什麽情結嗎?

洛予辰:他戀弟!

方寫憶:他戀我弟!

洛予辰:我戀你弟有錯嗎!

49二人的關係是周圍的人都知道的還是機密?

洛予辰和方寫憶:非常公開的。

肖恒(歎):大家都知道他們不和。

50認為二人的愛會持續永遠嗎?

方寫憶:我會找到很多優質的好男人給小恒挑,努力讓小恒早日跳出火坑。

洛予辰:哼,我絕對不會讓你活著看到那一天!

100問下

51你是攻還是受?

方寫憶:……(自負地笑)

洛予辰:是麽?我一直以為你是女王受,聰明而腹黑不是很典型麽?

柳丁:我作為親媽很不偏心地告訴你一句,洛予辰你啊充其量只是普通攻而已,方寫憶是總攻級別的。也就是說,強受想反攻你的幾率有35%以上,想反攻方寫憶的幾率是0%

洛予辰:……(沒道理啊沒道理)

52怎麽決定的呢?

方寫憶:當然是按智商決定的。

柳丁:我兒子聰明啊……

洛予辰:你這樣還敢說你很不偏心!

53對這個狀況滿意嗎?

洛予辰:不管狐狸,反正我這裏是我壓肖恒,滿意啊。

方寫憶:(魅惑一笑)寫反攻。

柳丁:好……

洛予辰:當作者怎麽可以沒立場!

54初次是在哪里?

方寫憶:搬進新家一周之後的一天夜裏。

洛予辰:你,你,你怎麽知道……

55那時候的感想是…?

方寫憶:我不想說,怕傷害某人的自尊心。

洛予辰:你……你……

56那時候,對方是什麽樣子?

方寫憶:應該就和那些穿得比較少的海報裏一樣吧。

洛予辰:肖恒,不答了,我們回家吧。

57初夜過後的早上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方寫憶:有人很兇惡地問,“你滿意了麽?”

肖恒:……

洛予辰:你不要再挖陳年舊賬!

58一周幾次?

方寫憶:每天一次以上。

洛予辰:你為什麽連這個都知道。

方寫憶:你那種只會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很好猜。

肖恒:洛予辰,我們回去吧。

59理想的話一周幾次?

洛予辰:多多益善。

方寫憶:少少益善。

60理想的H是什麽樣子的?

洛予辰:每天都很理想啊。

方寫憶:他在自己爽的時候能顧及到我弟弟。

洛予辰:我每天都先伺候好肖恒的好不好!

61自己最有感覺的地方是?

洛予辰:我不太想在這只狐狸面前說……

方寫憶:我根本不想知道。

62對方最有感覺的地方是?

兩人一起看向肖恒。

肖恒:看我幹什麽!

63用一句話來形容H時的對方?

洛予辰:不要讓我想那麽噁心的東西。

方寫憶(打手機):喂,你幫我和導演聯繫一下,看下次洛予辰主演的那個大片H戲的時候能不能再放寬點……嗯,無尺度都可以……

64坦白說對H是喜歡?還是討厭?

洛予辰:肖恒和我都很愛的。

肖恒:……(臉紅)

65一般情況下H的場所?

方寫憶:家裏,還有公共場合的角落吧。

肖恒:別亂說,從來沒有過公共場合啊!

洛予辰:我說肖恒,既然如此,以後要不要嘗試一下?

66想要嘗試的H的狀況是?(時間、地點、服裝……)

洛予辰:我們回去之後慢慢研究?

肖恒:……

67沖澡是在H之前還是之後呢?

洛予辰:之前。

方寫憶:哼。

68H時兩人有什麽約定嗎?

洛予辰:“約定”的定義是?

69有和對方以外的人H過嗎?

洛予辰:……

方寫憶:切。

70對「如果得不到心的話即使只有身體也好」這句話是贊成還是反對?

方寫憶:我弟應該曾經是贊成的。

肖恒:我現在反對,強烈反對。

洛予辰:肖恒……你後悔那十年了麽……

肖恒:……

洛予辰:肖恒……

肖恒:好了好了,跟你開玩笑呢。

71如果對方被暴徒強姦了怎麽辦?

方寫憶:好啊,活該啊。

洛予辰:方、寫、憶……

72你會在H之前覺得害羞還是在那之後?

洛予辰:總是會很害羞。

方寫憶:而你總是會很無恥。

73「只有今晚、因為太寂寞了……」。好友這麽說著來要求H的話,怎麽辦?

方寫憶:我覺得要是“某人”那樣說的話洛予辰很難堅守立場……

洛予辰:我不會的!

74覺得自己H的技術好嗎?

方寫憶:他特別爛,總是弄傷肖恒。

洛予辰:啊?(拉著肖恒上下檢查一番)

肖恒: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75對方H的技術好嗎?

洛予辰:肖恒超棒的。

方寫憶:哼,配你浪費了。

76H時希望對方說的話是?

洛予辰:喜歡他叫我名字。

方寫憶:洛予辰、洛予辰、洛予辰、洛予辰、洛予辰……

洛予辰:不喜歡聽你叫,你不要在這裏破壞氣氛!

77H時喜歡看到的對方的樣子是?

洛予辰:肖恒感覺到幸福的時候會偷偷側過臉笑,我看到的時候就也很幸福。

方寫憶:肖恒那個表情可不是僅限於在床上的。

洛予辰:我在認認真真地回答問題!

78覺得和戀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嗎?

洛予辰:不可以。

方寫憶:你怎麽不可以,又不是沒幹過。

洛予辰:從今往後,除肖恒再不可能。

方寫憶:哼,我們拭目以待。

79SM有興趣嗎?

洛予辰:沒有。

方寫憶:哦?你沒有?那好,現在又有幾筆舊賬要算。

洛予辰:……

肖恒:方寫憶,都過去了,你別欺負他了。

80如果對方突然不索求你的身體了怎麽辦?

洛予辰:肖恒愛我跟我的身體無關。

方寫憶:所以你可以繼續吃了睡睡了吃啊,快點發胖走樣吧,看我們肖恒甩不甩你。

81對強姦怎麽想?

洛予辰:要判十年,不值得。

方寫憶:對男人的話不構成強姦罪。

洛予辰:真的?

方寫憶:不懂法的可憐人……

82H時最痛苦的事是?

洛予辰:時間不夠。

方寫憶:哦呵呵,原來你……

洛予辰: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很快就天亮了!

方寫憶:哦?我比較相信自己的猜測。

洛予辰:你!

83至今最刺激的H的地點是?

洛予辰:肖恒,你自己看看我們對這個問題有能上得了臺面的答案麽?下次去陽臺試試吧。

肖恒:……

84受方有主動要求H過嗎?

洛予辰(得意地):有啊。

肖恒:一個星期,不准碰我。

洛予辰:哎,為什麽突然生氣了?

方寫憶:哼哼。

85那時攻方的反應是?

肖恒:這一題跳過吧。

洛予辰:以前對不起呀,肖恒……

86攻方有強姦過嗎?

洛予辰:沒有。

87當時受方的反應是?

方寫憶:被迫屈從。

洛予辰:沒有發生過!

88理想中的「H的物件」是怎樣?

洛予辰:肖恒很理想!

方寫憶:我們旗下帥哥如雲,小恒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89對方符合理想嗎?

方寫憶:洛予辰離我的標準差得還遠。

洛予辰:誰稀罕你的標準!

90H時使用小道具嗎?

方寫憶:哦,上次七夕的時候我送了他們一箱。

洛予辰:只有那個時候第一次覺得方寫憶人還不錯。

91你的第一次是幾歲的時候?

洛予辰:二十一歲。

肖恒:震驚!你第一次是跟我?

洛予辰:是啊!你現在才知道?

肖恒:我以為……

方寫憶:第一次的話,技術爛可以原諒。

洛予辰:你!

92對方就是現在這個嗎?

肖恒因為上個問題很高興,笑容很燦爛。

洛予辰:……(無故挫敗啊挫敗)

93最喜歡哪里被KISS

洛予辰:還是嘴唇吧,那個感覺比較不一樣。

方寫憶:假正經。

94最喜歡KISS哪里?

洛予辰:最正常的KISS就好。

方寫憶:別笑得那麽傻,好歹是我弟媳婦,注意形象。

95H時做什麽對方最高興?

洛予辰:告訴他我愛他。

方寫憶:我弟就那麽容易暈頭。

96H的時候,想些什麽呢?

洛予辰:肖恒最好了。

方寫憶:總算是有感恩精神。

97一晚做幾次?

洛予辰:現在還比較擔心肖恒的身體,不過以後就會多起來。

方寫憶:當心腎虧。

98H時,是自己脫衣服?還是被脫?

洛予辰:我幫肖恒脫。

方寫憶:我弟被脫,唉……

99對你來說H是……?

洛予辰:是愛啊。

方寫憶:根本是你一

逞色欲而已吧

100最後,對對方說一句話吧~

方寫憶:你好好對我弟弟。

洛予辰:你放心吧,

然後,以後沒事少來我家。(拉著肖恒火速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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