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公司的年會在聖誕節前一週舉行,那天除了公司的員工,還來了不少媒體人,周翔直到那天還在幕後忙活。

  本來應該在宴會廳的蘭溪戎不知道怎麼在酒店後門找到了他。

  周翔正在忙裡偷閒抽根菸,看到他就驚訝地說,「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蘭溪戎笑道:「我一晚上都在找你,沒想到你躲這裡來了。」

  「我不是躲這裡,我本來就在後面工作,你快回去吧,一會兒該有人來找你了。」

  「我出來透透氣。」蘭溪戎溫柔地看著他,「翔哥,辛苦你了。」

  「沒事兒,我又不白幹活兒。」周翔把煙掐了。

  「我真沒想到我們能一起演電影,我真期待跟你的對手戲。」蘭溪戎有些期待地說。

  周翔愣了愣,「我們有對手戲?」

  「有啊,你沒看劇本?」

  「哦哦,你演汪雨冬的弟弟,咱們肯定有互動。」

  「不是,不是你以他武替的身份,你演的那個角色,我們本來就有互動。」

  周翔笑道:「我不知道啊,我戲份不重,王導沒給我劇本。」

  「那是因為劇本還沒改完,王總給你多爭取了好幾個鏡頭,我看了舊的劇本,你的形象很正面。翔哥,我真的很期待。」蘭溪戎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周翔心裡也有點興奮,不過沒好意思表現出來,「過幾天我找編劇問問去。」

  「聖誕節過後要開會,到時候你再問他好了。」

  「行。」

  蘭溪戎淡淡笑了笑,「翔哥,你聖誕節怎麼過?跟你的……男朋友一起過嗎?」

  「唔,應該吧,我們倆都太忙了,還沒討論。」周翔雖然也自己想過,不過他還沒問晏明修,不知道會不會被拒絕。

  蘭溪戎有些失落地垂下眼臉,「翔哥,如果聖誕節你恰好沒安排,就跟我一起過吧,我們去吃火鍋。」

  周翔笑了笑,「你這麼忙,我看你不可能有時間的。」

  「如果你跟我過,我就把所有事情推掉,我說真的。」蘭溪戎特別認真地看著他。

  周翔不自在地微微撇過頭,「到時候再說吧。」

  倆人又隨便說了幾句,蘭溪戎看了看表,就無奈地回宴會廳了,周翔一根接一根地抽菸,看著墨藍色的星空,腦子裡紛紛亂亂的,什麼都想,卻什麼也沒想出結果來。

  當晚他回到家,已經快兩點了,他忙活了一天,身子都累散架了。

  令他意外的是,晏明修並沒有睡,似乎是在等他,這讓周翔很是感動。

  晏明修給他倒了杯熱水,「過來喝水。」

  周翔脫下大衣,坐到桌子前,冰涼的手捂著溫熱的杯子。

  晏明修看著他凍得通紅的臉,伸手摸了摸,皺眉道:「你不開車嗎,還凍成這樣。」

  「年會結束之後我幫著搬了些東西。」

  晏明修一點都不喜歡看周翔這副辛苦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刺眼,在他看來周翔做的事創造的價值太小,偏偏周翔還樂此不彼。

  他低聲問,「你們年會,蘭溪戎也去了吧。」

  周翔愣了愣,「嗯」了一聲。

  「你們說話了嗎?」

  「……沒有,他在宴會廳,我在後台忙活,我都沒看著他。」周翔有些心虛,想到今天蘭溪戎跟他說的話,他更加擔心。他一直想找機會告訴晏明修自己要參演汪雨冬的電影,並且蘭溪戎也在裡面,但是看晏明修的態度,他愈發不敢開口了。

  晏明修滿意地點了點頭,手從他臉頰摸到了耳朵,「以後不該你做的事情就不要瞎積極了,你圖什麼呀,凍成這樣。」

  周翔很自然地說,「都是同事嘛,幫個忙不是很正常的。」

  晏明修搖了搖頭,「去洗個澡早點睡吧。」

  周翔喝完水去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進臥室的時候發現晏明修已經躺下了。

  他鑽進被窩裡,從後面抱住晏明修,輕聲說,「明修,聖誕節你有安排嗎?」

  晏明修轉過身來,「你想怎麼安排?」

  周翔笑道:「聖誕節你讓我安排嗎?那你那天的時間是我的了?」

  晏明修點點頭,「這種節日過不過都無所謂,沒什麼特別的。」

  「湊湊熱鬧唄,要不咱們去吃飯然後看電影吧。上次有個朋友給我推薦了一個西餐廳,說很有情調,預訂都排到三個月以後了,我那朋友認識老闆,我找他安排那排?」

  「行,你看著辦吧。」晏明修對這些全民湊熱鬧的日子不感興趣,不過看周翔挺看重的樣子,他也願意陪周翔熱鬧熱鬧,他道:「那麼我訂酒店吧,咱們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做什麼,自然不言而喻。周翔賊笑道:「好主意,我正想說。」

  晏明修把一隻手搭在了他腰上,黑亮的眼睛藉著月光靜靜地看著周翔。

  周翔感覺自己被他的眼神吸住了,怎麼都挪不開目光,倆人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彼此,他們已經好久沒有仔細看看對方了。

  周翔壓低了聲音,「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周翔微微一笑,「明修,我覺得現在挺幸福的,你呢。」

  晏明修眨了眨眼睛,輕輕「嗯」了一聲。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僅僅是「嗯」了一聲。

  周翔笑著閉上眼睛。

  晏明修湊了過來,有力的手臂摟著他的後背,幾乎想把周翔圈進他懷裡,雖然以周翔的體型,這姿勢有些滑稽,但晏明修能感覺到周翔噴薄在他脖頸間的鼻息,他覺得很溫暖。

  就這樣吧,也沒什麼不好。

  聖誕節那天,晏明修早早就回來了,周翔在家帶著他,等他回來換了套衣服,他們拿捏著時間提早出發了。

  那天既過節,又是星期五,路上堵得簡直是比走路還慢,幸好那餐廳離他們不遠,平時十五分能開到,今天用了一個小時。

  餐廳今天也是座無虛席,但室內氣氛很安靜,跟外面的人流攢動形成了鮮明地對比。

  倆人周圍坐了一圈兒的情侶,他們兩個大男人面對面吃燭光晚餐,實在有些突兀,尤其是晏明修那樣的外表,更是引人注目,幾乎所有人都要偷偷看看他們。

  周翔沒想到會出現這麼尷尬地場面,就一直注意觀察著晏明修的表情,怕他生氣。

  晏明修卻是旁若無人的樣子,見周翔看他,還啼笑道:「你緊張什麼,不要讓陌生人影響了自己的心情,吃你的。」

  周翔這才松了口氣,笑道:「你是不是都被人看習慣了。」

  晏明修輕輕聳肩,不置可否。

  「就憑你這份淡定,不當明星真是可惜。」

  晏明修笑著搖搖頭,「我討厭那種一點隱私都沒有的職業,做什麼都不方便。」

  周翔道:「是啊,你都想像不到,有些記者多可怕,十多年前的陳年舊事,可能當事人自己都忘了,記者都能給扒出來,明星真不是人當的,世界上最爽的事情,還是自己有錢,別人不知道。」

  周翔給晏明修講了個圈子裡比較經典的八卦案例,他們平時是不說這些的,因為晏明修似乎不太感興趣,今天卻聽得津津有味。倆人很久沒說這麼多話了,一頓飯吃得非常高興。

  吃完飯他們往地下停車場走去,就在他們要上車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記女聲,「明修?」

  倆人同時回頭,就見一個高挑漂亮的女人挽著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站在他們身後。

  周翔一眼就看出那個戴墨鏡的人是汪雨冬。

  晏明修一看到倆人,臉色立刻變了,他含糊地叫了一句,「姐。」

  「明修,你也來這裡吃飯?我剛才怎麼沒看到你?」晏明媚說著就走了上來,在注意到周翔的時候,她愣住了。

  汪雨冬也摘下了眼鏡,他看著周翔,眼裡滿是警告。

  周翔一時之間,尷尬得不知道該往哪裡躲,他只能強自鎮定下來,朝晏明媚禮貌地笑了笑。

  晏明媚沒有笑,她幾乎是立刻就開始懷疑自己的弟弟和這個男人是什麼關係,晏明媚並非不知道晏明修的性取向有問題,但她和她父母一樣,總是想選擇性忘記。

  她看了看周翔,又看向晏明修,「明修,這是你朋友?」

  晏明修嘴唇有些顫抖,他的眼睛放在晏明媚挽著汪雨冬的手臂上,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汪雨冬摟著晏明媚的腰,輕聲道:「這個人是我合作過的一個同事,是我介紹他們認識的。」

  晏明媚似乎鬆了口氣,不過依然不太放心地轉過頭,用眼神詢問汪雨冬。

  汪雨冬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他們今天可能有事吧。」

  晏明修生硬地說,「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哎。」晏明媚拉住他,「你急什麼,我和雨冬要去看電影,一起去吧。」她始終不放心,想觀察觀察倆人的關係。

  晏明修不耐道:「我說了我們還有事,哪有空去看電影,你們自己去吧。」

  晏明媚敏感地察覺到了晏明修情緒的波動,她皺眉道:「你怎麼了?急什麼?」

  晏明修加重語氣,「我有事。」說完按開了車鎖,沖周翔道:「走吧。」說完率先坐進了駕駛室。

  周翔頭也不回地坐進了副駕駛,他感到背後兩道火辣辣地視線一直盯著他。

  他們沒有去看電影,周翔早就料到了。

  一路上的氣氛十分地沉重,晏明修一語不發,臉色很是不好。

  周翔想他是擔心自己的姐姐發現,他也不好多說什麼,甚至無法出口安慰,只能跟著沉默。

  晏明修把車開回了家,進屋之後直奔書房,砰地摔上了書房的門。

  周翔看著那扇緊閉的門,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關在了晏明修的心門之外,而且依然看不到能夠踏進去的機會。

  聖誕節那天的事,他們默契地誰也沒有再提,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只不過晏明修愈發沉默了。

  元旦前兩天,王導又召集了一次會議。周翔這樣的小角色是可來可不來的,所以根本沒人通知他參加,是王總到了之後發現他沒來,特意打了電話讓他過來,想讓他多接觸一些人。

  周翔接到電話就趕緊開車過去了,不過依然晚了半個小時,他沒想到進屋之後,見到的就是王導和汪雨冬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場面。

  他一進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周翔恨不得自己變成隱形人,這個時候誰願意吸引火力啊。

  王總也沒想到最後倆人會吵起來,趕緊用眼神失意周翔找地方坐下。

  周翔貓著腰跑過去,坐在了王總身邊。

  只聽汪雨冬冷冷地說,「我訂婚也是一輩子的大事,其他人都同意開機儀式延期,王導就不能通融一下?度假我是一定要去的,希望王導能理解。」

  王導一拍桌子,「日期是早兩個月就定好了,你說改就改,耽誤多少事!日子是絕對不會改的,你要是不來,演員名單上就沒你!」

  話說到這份兒上,倆人的關係已經是幾乎無法修復了,三個投資商都一臉地煩悶,王總更是直接翻白眼,懶得理了。

  汪雨冬氣得臉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那好啊,王導找別人頂上我吧,希望你能找出個滿意的人選。」

  「能頂上你的人多得是!」王導也是氣得吹鬍子瞪眼,他一眼瞄到屁股還沒坐熱的周翔,厲聲道:「周翔!」

  周翔嚇得一激靈,所有人都看向他。

  王導重重「哼」了一聲,「我看周翔就不錯,你一直給汪雨冬當替身,也知道怎麼演戲了,這回你來演汪雨冬的角色吧,不是替身,我讓你當主角。」

  此言一出,所有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周翔被這句話嚇蒙了,大氣都不敢喘。

  有些跟周翔關係不錯的人,眼中都流露出同情。

  誰都明白,王導說這番話,不是因為周翔有才華,也不是周翔真的有資格挑這個大梁,僅僅是因為這樣能最大程度地羞辱汪雨冬。

  被自己的武打替身頂替了自己的位置,這事如果坐實了,汪雨冬會成為整個娛樂圈最大的笑柄。

  王導這一招,確實夠狠,卻把周翔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32

  周翔臉色青白,頭都不敢抬,他能感覺無數的視線落到了他身上,那些視線跟針一樣,讓他坐立難安。

  他在心中把王導和汪雨冬罵了一百遍,這兩個王八蛋打架,為什麼老是不放過他。

  王總別破出來打圓場,「哎呀,王導消消氣,你們之間有誤會,可以溝通解決的,都別激動啊。」

  王導豈止是激動,簡直就要站起來拍桌子了,他倔強地說,「沒什麼可溝通的了,我覺得周翔不錯,我就推薦他當主角了,周翔,你敢不敢接?」

  周翔抬起頭,汪雨冬刀子一樣凌厲地眼神落在他臉上,他勉強笑了笑,「王導您真會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我從來不開玩笑。我拍了一輩子電影,看人的眼光不會錯,我覺得你可以,你一定可以,你現在就答應,只要你答應,主角就是你的!」

  幾個投資人都坐不住了,紛紛開始勸架。他們投進去的是真金白銀,對外宣傳的是汪雨冬當男主角,臨時換一個名不經傳的小替身當男主,誰能幹啊,就連王總都不干。

  周翔真恨不得這時候起身走人,現在他一分錢也不想要了,也不想演什麼配角了,他就想離這個劇組遠一點,汪雨冬現在勢頭正旺,還攀上了晏家那樣的背景,得罪汪雨冬,他以後還用在娛樂圈混嗎?

  他只是想混口飯吃,不想大紅大紫大起大落。

  汪雨冬陰涔涔地說:「周翔,表個態吧,王導都這麼積極推薦你了,你可不能辜負了他的厚望,是不是?」

  蔡威想替周翔擋一擋,還沒張嘴,就把王總拉住了,蔡威份量不夠,這時候誰說話誰可能成炮灰。

  王總站起身,臉色已經很不好了,語氣也不太客氣,「大家合作到這個份兒上,宣傳費也花了,前期預算也都投進去了,這時候鬧矛盾,我想對誰都不好吧?現在三個投資人都在,說句不好聽的,出錢的是老大,兩位私人恩怨歸私人恩怨,能不能買我們幾個投資人一個面子,別意氣用事,把私人恩怨帶到工作中?」

  這話已經說到了份兒上,王總的背景也不容小覷,沒人真的敢得罪他,一時之間會議室又陷入了安靜。

  半晌,汪雨冬說,「王哥,我絕對不敢不給你面子,只是王導欺人太甚了,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是有臉的人,王導把這角色給別人了,我不能厚著臉皮去跟王導討要。」

  言下之意,就是要王導把自己吐出去的氣話給吞回去。

  王導這個倔老頭是堅決不會妥協的,他喝了口水,緩緩說,「王總,我不是意氣用事,在我心裡,周翔比汪雨冬適合這個角色,我可以給你很多理由,而且我能說服你們所有人。我電影啟用新人絕對不是頭一次了,只要是我拍的電影,我哪一次都負責到底,哪一次都沒讓投資人失望,我和汪雨冬沒法合作,勉強我們合作,我也拍不出我想要的東西來,即使不是周翔,也會是別的人,總之絕對不會是他汪雨冬。」

  汪雨冬氣得嘴唇都在哆嗦,如果不是他助理按著他,他早就起身走人了。

  王導挑釁地看了汪雨冬一眼,然後對投資人說,「我不是瞎說的,周翔能演這個角色,而且能演好,這個電影也能拍好,我不需要汪雨冬,我也絕不再和他合作,說明白點兒,有他沒我,你們可以把我換掉。」

  沒人敢把導演換掉,王導這回真是鐵了心了。

  幾個投資人互相交換了無奈的眼神,汪雨冬臉色鐵青,幾次欲站起來走人,其他人則大氣不敢喘一下。

  王導問周翔,「周翔?你說個話啊,你敢不敢接?你接了這部戲,你的身價立刻水漲船高,你就什麼都有了。」

  周翔又不傻,哪能輕易相信他的話。

  演這部戲紅了,確實是一種可能,但是更大的可能是被汪雨冬的粉絲噴死,在娛樂圈被其他人狠狠排擠,演完這部戲再也沒人敢和他合作,他最終只能另謀生路。

  那些後果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

  周翔只是一個安分地小演員,雖然做過大明星的夢,但真有實現的可能的時候,他的本能反應只是惶恐。

  王總重重嘆了口氣,「這件事不可能現在就決定,你也要給周翔時間,今天就散了吧,王導,明天我單獨找你談。」說完他拽著周翔就走了,蔡威緊緊跟在他們後面。

  進了王總的辦公室之後,王總氣得一腳把椅子踹煩了,破口大罵道:「一個老傻逼一個小傻逼,就他媽會給老子找事兒!」

  倆人大氣都不敢出。

  這個電影聽說王總投了一千多萬,是他明年的重點投資項目之一,他能不著急嗎。

  王總在屋裡來來回回走了半天,才氣喘吁吁地坐回椅子裡,眯著眼睛看著周翔。

  周翔也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王總,您給我指條路吧,我還想在圈子裡混口飯吃,不想就這麼被人當炮給放了。」

  王總用手指敲著桌面,看上去很煩躁,「你先回去吧,這事讓我想想,明天我找王導談一談,如果他真的堅持不要汪雨冬,那也得找別人,估計輪不到你。但是,他要堅持用你,那你就上吧,總比便宜別人好。」

  周翔沉聲道:「王總,我演不了主角,我一直是個替身。」

  「你要是一輩子就替身的心,那你就是個窩囊廢。」王總拍了下桌子,「回去吧回去吧,讓我想想,過兩天我給你打電話。」

  周翔轉身就想走,蔡威也想跟上去,王總叫住了他,「蔡威你留下。」

  蔡威捏了你周翔的肩膀,那關心的眼神讓周翔心裡稍微好受了一些,周翔勉強咧嘴笑了笑,低頭走了。

  過兩天就是元旦了,可周翔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他這些天戰戰兢兢地等著王總的電話,但是一直沒有接到,而晏明修這些天根本沒有回家,電話也沒有一個,周翔想他是回家過節了,過完節還要參加汪雨冬的訂婚宴,估計這幾天都不會回來了。如果是平時,周翔肯定要打打電話發發短信,可是現在他腦子裡紛亂不堪,根本提不起興致,再說晏明修多半也是找不到的。

  蔡威給他來過一通電話,話說得很直白,意思是只要王導堅持,周翔必須接這個角色。因為周翔不接,汪雨冬也早已經得罪了,以後的日子肯定不好混,如果周翔接了,還有機會一炮而紅,從此平步青雲,汪雨冬也管不了他。這其實就是賭一把,賭他周翔有沒有那個命。

  周翔覺得蔡威說得不無道理,他就問蔡威這是不是王總的意思。

  蔡威猶豫了半天,才說不是,是他自己的意思。

  周翔當時沒表態,只說要好好想想。其實他特別希望王總能給他指條路,他實在是自己考慮不過來了,希望一向睿智又有見識的王總能代替他做這個決定。

  所以他一直在焦急地等著王總的電話。

  元旦第二天,也就是汪雨冬訂婚的日子當晚,他沒有等來王總的電話,但是等來了晏明修的。

  那個時候已經是半夜兩點多,周翔早就睡著了,卻被電話吵醒了。

  他一看是晏明修,想也沒想就按下了通話鍵,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先生您好,這個電話的主人是您的朋友嗎?」

  「啊,是,請問你是?」周翔一下子緊張起來,他真怕對方說他們在醫院。

  對方說,「您的朋友喝醉了,這個電話是他最常聯繫人,您來接他一下吧,我們還有一個小時就打烊了。」

  周翔嘆了口氣,「喝醉了?他一個人?」

  「對,一個人來的。」

  周翔一邊套褲子一邊說,「你把地址發我手機上吧。」

  周翔以最快的速度開車到了酒吧,酒吧裡面只剩下員工在掃地擦杯子準備關門,晏明修就躺在一旁的沙發上,喝得爛醉。

  周翔蹲到他旁邊,拍了拍他紅彤彤的臉,晏明修一點反應多沒有。

  他問酒保,「他喝了多久了?」

  「九點多就過來了,也不說話,就一直喝酒。」

  這明顯是喝悶酒的架勢,他想不通晏明修怎麼會一個人跑來喝悶酒,今天不是他姐姐和汪雨冬訂婚的日子嗎,他怎麼不住在家裡?

  周翔把酒錢付了,在酒保的幫助下把晏明修弄上了自己的車。

  周翔家住在三樓,老房子沒有電梯,當他連扛帶抱地把晏明修弄回家的時候,寒冬臘月天他已經出了一身的汗。

  把晏明修扔到床上之後,周翔坐在床沿喘了半天,晏明修實在太沉了。

  他休息了一會兒,就起身把晏明修的外套、外褲和鞋襪都脫了,一直脫到只剩下內褲,然後把他塞進了被子裡,怕他著涼,周翔把電熱毯也打開了。

  周翔去衛生間拿了條毛巾,用熱水浸濕之後擰乾,用來給晏明修擦臉。

  晏明修一臉酒氣,他擦了幾下,晏明修翻了個身,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只是眼神非常地茫然,沒有焦距。

  周翔輕聲叫道:「明修?」

  晏明修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古怪的聲音,周翔沒聽清。

  周翔打算起身給他倒一杯水,晏明修卻一把拉住了他,這回周翔聽到,晏明修在啞聲叫著什麼。

  周翔俯下身,想聽聽晏明修說什麼,晏明修卻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低聲叫著,「冬哥。」

  33

  周翔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晏明修又叫了一聲,「冬哥。」甚至不知道突然哪裡來的力氣,撲到了周翔身上,胡亂地親著他,嘴裡喃喃地叫著「冬哥」。

  周翔全身如遭雷擊,任他親了幾下都反應不過來。

  冬哥?他在叫誰?

  周翔眼前發花,汪雨冬儒雅瀟灑的樣子在他眼前徘徊不去,晏明修看汪雨冬時的眼神,明顯都是和平時不同的,他當時怎麼會半點都沒有往別處想呢?就因為晏明修是汪雨冬的小舅子?

  晏明修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為什麼做的時候總是喜歡後背位,為什麼在汪雨冬訂婚的當天喝得爛醉,一切都有了答案。

  周翔只覺得一把尖刀插入了他心裡,渾身血淋淋的。

  他從來沒覺得這麼痛過。

  他可以接受晏明修不喜歡他,哪怕一輩子不喜歡他,也不是誰的錯,可是,把他當成……替身?

  周翔不僅僅是傷心,還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處處不及汪雨冬,被對方指著鼻子諷刺都只能忍氣吞聲,為了生計,他沒有別的辦法,可是他戲裡是汪雨冬的替身,為什麼戲外依然要當他的替身?他究竟欠了汪雨冬什麼,要被羞辱至此!

  周翔這輩子也沒被人如此踐踏過,他簡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用力推開了晏明修,慌不擇路地逃了,逃出了他自己的家。

  他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在寒冷清淨的深夜街道上到處亂轉,越轉越心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雙眼漸漸模糊了,他看不清前方,只好把車停在了路邊。車裡暖氣開得很足,但他依然覺得很冷,嘴角嘗到了一點鹹味。他好多年沒掉過眼淚了,他以前的生活平靜而知足,情緒上很少有大起大落的時候,認識晏明修的這一年,卻是各種焦躁、相思、猜疑、煩躁、傷心的滋味兒都嘗遍了。

  說起來丟人,他怎麼會想和一個比自己小了十歲的男孩子談戀愛呢?

  他被徹頭徹尾地耍了。無論他做出什麼樣的努力,晏明修都不會喜歡他,晏明修的眼睛,始終是透過他去看汪雨冬,他周翔這個人,不會映在晏明修眼裡,更加不會映在他心裡。

  他從一開始就毫無機會,卻還是愚蠢地幻想了一年。

  周翔,你可真是個傻逼啊。

  他抹掉臉上的淚水,不知所措地看著昏暗的街道,心裡實在太難受了,難受到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真心喜歡晏明修,晏明修卻在他們點滴的生活中、每一次的做愛中,把他當成了別人,而且是一個他深為厭惡的人。一想到這些,他覺得心肺都要炸開了。

  一輛跑車從對面車道疾馳而過,隨後,一道刺耳的剎車聲在深夜空曠的大街上突兀響起。

  周翔以為出車禍了,猛地回過了頭,卻見那輛車違規直接調頭,開到了他這邊。

  周翔透過車窗,看到只穿著一件毛衣的蘭溪戎從車上跳了下來,朝他的車走過來。周翔趕緊抹乾淨臉,打開車門。

  蘭溪戎臉上還帶著遲疑,在他看到周翔時驚訝地說,「翔哥,真的是你?我剛開車過去就覺得你這車這麼眼熟呢,大半夜的你停在路邊幹什麼?這一帶晚上很多搶劫的。」

  周翔走下車,低聲道:「喝了點酒,休息一下。」

  蘭溪戎走近了,就發現周翔不對勁兒了。周翔身上確實沾了一點晏明修的酒味兒,不過人看上去完全沒有醉態,反而是那紅腫的眼睛讓蘭溪戎一眼看出他的低落。

  蘭溪戎皺起眉,幾步跨了上來,伸手摸了摸周翔的眼睛,心裡一驚,「翔哥,你這是怎麼了?」什麼事能讓一個向來樂觀豁達的老爺們兒半夜跑到大街上掉眼淚?

  周翔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沒事,你去車裡把衣服套上,該感冒了。」

  蘭溪戎捏著他的下巴逼他抬起頭來,憤然道:「你當我傻子啊,到底怎麼回事?」

  周翔揮開他的手,「你別管我了,我先回去了。」

  蘭溪戎抓著他的肩膀硬把他按在車上,厲聲道:「你是不是跟你那小男朋友吵架了?所以你大半夜跑出來?那是你家,你怎麼不讓他滾蛋!」

  「你別瞎猜……」

  「哼,我看我猜中了吧。」蘭溪戎眼中有一絲悲傷,「翔哥,你能為他哭了,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翔哥嗎?」

  周翔嘆了口氣,他現在不想面對任何人,更別提別人的質疑,他想推開蘭溪戎,「你別管了行嗎?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你當做沒看見我行嗎?」

  蘭溪戎卻不肯放開他,「不行,我不能當做沒看見,你跟我去我家。」

  「我不去,溪戎,我再說一遍,你放開我。」周翔感到既難堪,又煩躁,他只想藏起來。

  「我不放呢?你要揍我嗎?」蘭溪戎毫不退縮地盯著周翔,「你想揍你就揍,我確實欠你一頓打。」

  周翔看他凍得嘴唇發白、嘴裡直冒寒氣,卻依然緊緊抓著他的樣子,心裡無法不感動,可是他現在真的沒有半點心思應付他。

  他垂下肩膀,黯然地說,「溪戎,你放開我吧,我現在真的只想一個人呆一會兒,算翔哥求你了,我已經覺得夠難堪了,你能別管我了嗎。」

  蘭溪戎抓著他的手顫了顫,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看著周翔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周翔推開了他,轉身上車關門,飛快地把車開走了。

  在後視鏡裡,他還能看見蘭溪戎站在原地看著他,直到他拐彎消失。

  周翔晃蕩了一夜,他睡不著,也不清醒,最後乾脆把車開到了公司,在車裡呆了兩個小時。那個時候天已經亮了,公司開門之後,他就去蔡威辦公室,躺沙發上休息。

  九點多的時候,蔡威來了,一進屋就看到他,嚇了一跳。

  周翔根本沒有睡著,他身體很疲倦,但他無論何如都無法入睡。聽到動靜,他就坐了起來,「威哥。」

  蔡威驚訝地看著他,「你這、這怎麼了?」

  他看著周翔疲倦落寞的樣子,明顯不太正常。

  周翔不怕蔡威笑話他,「跟他吵架了,我出來靜一靜。」

  蔡威「哦」了一聲,心裡並沒有把這事兒當做大事,倆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他還取笑道:「我多少年沒見過你這樣啊,真是新鮮。我看看,哎喲,還哭了?多大的事兒啊,我跟你嫂子剛結婚的時候,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現在不也過來了,多磨合磨合就好了。」蔡威還拍了拍周翔的腦袋。

  這番話並沒有安慰到周翔,他無法對蔡威說出實話,說他昨晚到底聽到、知道了什麼,他敢保證那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忍受,他到現在依然腦袋嗡嗡響,精神無法集中,心一抽一抽地疼。

  蔡威看他不動如山的表情,意識到好像不是普通的吵架,就收起了玩笑的心態,輕聲問:「挺嚴重的?」

  周翔搖搖頭,「威哥,別問了,我在你這兒呆一會兒行嗎。」

  「行啊,你呆著吧。」蔡威給他倒了熱水,「喝點兒水,嘴唇都裂開了。」

  周翔握著杯子,神情恍惚地看著地磚。

  蔡威看這架勢,恐怕倆人是鬧分手呢,就想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他實在看不習慣周翔這副樣子,他就問,「王總這幾天跟你聯繫沒有?」

  周翔搖搖頭,他哪還記得王總。

  蔡威嘆了口氣,「他說他聯繫你你沒接電話,其實就是想讓我開口唄。就是王導那個電影的事情,王總讓我跟你說,導演很看好你,讓你自己決定。」

  周翔愣了愣,「什麼?什麼自己決定?」

  「就是讓你自己決定演不演,估計這倆姓王的都沒法說服對方,又不想得罪對方,所以把決定權推給你了。」

  周翔一個頭兩個大,他喝了口水,勉強讓腦袋清醒一些,「這個,讓我決定?我不知道……」

  蔡威嚴肅地看著他,「周翔,你不能不知道,你必須做個決定。」

  周翔苦笑道:「威哥,我現在真的沒這個心情,而且我真的不知道該不該演,說實話我有點害怕。」

  蔡威狠狠拍了下他的背,「你們兩口子吵架,也不能耽誤了正事兒啊,這件事可是直接影響你以後的前途的,你必須放在第一位考慮。」

  周翔勉強找回點精神,他知道蔡威說得有道理,愛情沒了,生活還是要繼續,他問道:「威哥,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蔡威眼裡透出堅定,「演。」

  「演?」

  「對,一定要演。就像我上次說得,汪雨冬你已經得罪了,無論你演不演,那天的事也早傳出去了,大家都知道你頂了汪雨冬的位置,汪雨冬在娛樂圈是什麼地位,你是什麼地位,你覺得以後還會有人找你嗎?誰想為了你得罪汪雨冬?這事已經成了定局了,這時候你不演,你就會徹底從圈子裡消失,但是如果你演了,也許你能就此紅了,王總和王導都會捧你,尤其是王導,我看這老頭的架勢,是非要讓汪雨冬丟盡人不可。你演了,就算沒紅,至少還有大筆的酬勞,以後不在圈子裡混了,也可以用來投資別的生意,所以這個機會你不能放棄。」

  蔡威說得話句句在理,尤其是那句「讓汪雨冬丟盡人」,讓周翔的心跳得尤其地快。

  他頂了汪雨冬的角色,汪雨冬肯定要氣瘋了吧,一直以為他周翔只配當他汪雨冬的替身,如今卻跟他身份對調,變成了主角,哪怕僅僅只是戲裡,周翔也感到痛快。就算在晏明修眼裡,他一輩子都只是汪雨冬的替身,他這個替身也有讓汪雨冬灰頭土臉的時候。

  周翔體會到了一陣扭曲的快感。

  就算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在汪雨冬面前爭一口氣,能在汪雨冬面前稍稍抬起頭來,不至於卑微、悲哀到那種程度,周翔也願意去接這個他沒有半點把握的角色。

  他的心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他多麼想看看,當晏明修知道他搶了他冬哥的男主角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他周翔只給汪雨冬當過武替,不想連戲外都給他當替身!

  蔡威問道:「你考慮好了嗎?」

  周翔轉頭看著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說,「威哥,我演。」

  34

  當晚上週翔是在蔡威家睡的。他本來不想去,蔡威的老婆還有三個月就生了,他怕打擾到人家,但是蔡威不由分說地把他帶回家了。

  王導那天蔡威幫著聯繫了,表達了周翔的意願。王導很高興,囑咐周翔星期六務必來XX酒店參加開機儀式,到時候就向媒體宣佈換角的事情。

  跟王導說完之後,蔡威又打了電話給王總,倆人說了半天,掛上電話之後蔡威臉色不是很好,周翔知道王總是不願意他來演主角的,畢竟他是生意人,擔心票房問題,但是想反對,底氣又不足,他本以為周翔會退卻,沒想到卻答應了,王總前後一尋思,覺得這事兒跟蔡威脫不了干係,自然有些不滿。

  蔡威卻是個真正講義氣的人,什麼也沒和周翔說,就反覆叮囑他星期六務必準時到。

  周翔心裡什麼都明白,就特別感激蔡威。

  晚上在客房睡覺的時候,周翔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是晏明修打來的。

  晏明修極少主動給他打電話,按理說也不會因為他一兩天不回家就想起來找他,也許晏明修也覺得反常吧。

  周翔深吸了幾口氣,依然覺得心臟傳來陣陣悶痛,他手指顫抖地按下了通話鍵。

  「喂?周翔。」晏明修乾乾淨淨的聲音在安靜的黑夜中格外清晰。

  「嗯,是我。」周翔靠坐在床頭,他沒有開燈,就在黑暗中,雙眼毫無焦距地看著漆黑地天花板。

  「你這兩天去哪裡了?怎麼不回家。」

  周翔淡淡地說,「我有事。」

  「你在誰哪裡?不回家你也不打電話告訴我?你現在馬上回來。」

  周翔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他坐直身子,努力呼吸了一下,才能逼迫自己把後面的話說出來,「我暫時不回去了,什麼時候你搬出去了,跟我說一聲。」說完這句話,周翔覺得身體都有些脫力,他絕不會想到,有一天結束倆人關係的會是他,他以為他會厚著臉皮留下晏明修,直到晏明修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緊接著,晏明修寒冰般的聲音徐徐傳來,「你說什麼?」

  「我說,你什麼時候搬走,跟我說一聲,我好回家。」

  「你他媽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周翔?你趕我走!你竟然趕我走!」

  不用親眼去看,周翔也知道晏明修在電話那頭是怎樣地暴跳如雷,幸好他不用親眼看到,光是聽到就已經讓他頭皮發麻。

  周翔用儘量平靜地聲音說,「晏明修,我待你真心實意,你把我當成什麼,你心裡清楚,從我家搬出去吧,一切都算我犯賤,咱們好聚好散吧。」

  晏明修怒不可赦,「你在說什麼?你他媽把話說清楚。」

  周翔苦笑一聲,「好,我把話說清楚,你喜歡的是你姐夫,是大明星汪雨冬,我說的沒錯吧?」

  電話那頭陡然沉默了。

  那種沉默,像刀子一樣絞割著周翔的心。

  晏明修甚至不反駁一句,這不奇怪,晏明修向來不屑與為了他說一兩句善意的謊言,這種坦誠真是足夠殘忍。

  周翔忍不住哽嚥了,「晏明修,你真會糟踐人,我自愧不如,我放棄了,我不想戲裡戲外都給汪雨冬當替身,你搬出去吧,盡快,我也想早點回家。」他說完之後,就把電話掛了。他不敢再聽晏明修的聲音,要是不小心哭出來了就太丟人了,他已經不想再繼續丟人了。

  掛上電話之後,周翔又是一晚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全是和晏明修這一年來的點點滴滴。

  時間竟然過得如此之快,快到他來不及反應,已經深陷了進去,如果不是晏明修喝醉酒吐露了真言,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還好,一切都結束了,全他媽結束吧。

  周翔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周翔在蔡威家裡窩了兩天,他那消沉的樣子讓蔡威看不下去了,就把他拎去公司,讓他幫著處理點公關事物。

  他到了公司沒多久,小劉就過來對他說有人找他。

  周翔問是誰,小劉說一個長得特別帥的,但是好像來者不善的樣子。

  周翔直覺是晏明修,又覺得晏明修根本不會主動來找他,他把話說到那份兒上了,以晏明修的心高氣傲,早就二話不說走人了吧。

  周翔想了想,讓小劉把人帶會客室去,他處理完手頭的一個電話,就過去了。

  當他握著會客室的門把手的時候,他感覺手心全是汗,轉了一下,竟然因為手心太滑而沒擰開。

  當他想再擰的時候,門已經從裡面打開了,晏明修出現在他面前,眼睛跟冰刀子一樣看著他。

  晏明修眼眶發黑,看上去很是疲倦,但是不減他那種凌人的盛氣。

  他抓著周翔的手腕把人拽了進去,然後重重地關上了門。

  周翔沉默地看著他。

  晏明修嘴唇直抖,半晌,才從牙縫裡蹦出一句話來,「你長能耐了,這麼多天不回家。」

  周翔光是看著他,就已經難受得快要喘不上起來。在這個狹小的會客室裡,他的每一個細胞彷彿都在呼吸著晏明修的氣息,這讓他無處可循。

  周翔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支撐著自己平靜地表象,他問:「你搬走了嗎?」

  晏明修狠聲道:「你想讓我搬進來就讓我搬進來,想讓我走就讓我走,你他媽把我當什麼。」

  周翔顫聲道:「你又把我當什麼。」

  晏明修臉色鐵青,「汪雨冬的事……跟你沒有關係,你說過我們恢復到從前的關係,我們只是炮友,你憑什麼管那麼多!」

  周翔啞聲道:「我不敢管你,我只是想跟你結束。即使是炮友,我也不想在跟你上床的時候被當成別人。」

  晏明修握緊了拳頭,「周翔,我是喜歡汪雨冬,可是我跟他永遠不可能,我願意跟你好好過,只要你從此不再提這茬,現在跟我回家。」

  周翔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晏明修,在你眼裡我真有那麼賤?你還是找別人玩兒吧,我奉陪不起。」

  如果他真的把晏明修當做一夜情的對象,當做床伴,他不會介意倆人做愛的時候對方心裡想著誰。可是當他真的喜歡晏明修的時候,他不能忍,他不單想從晏明修身邊逃開,甚至愈發憎恨汪雨冬。

  晏明修咬牙道:「周翔,你說的這些話,都過腦子了嗎?我們這樣有什麼不好?我習慣和你在一起,我們像以前那樣不行嗎?你想當明星,我給你投資,你想演什麼都行,跟我在一起,好處遠比你想得多得多,你真想和我分?」

  如果不是心境不對,周翔多想笑出來。

  如果晏明修從前告訴他願意給他投資電影,他會欣然接受,可是晏明修現在說這種話,他只感到屈辱。

  他周翔只是個普通人,他既不清高,可也不至於不知廉恥。

  周翔慘笑道:「晏明修,我再說一遍,我真沒那麼賤。你得不到汪雨冬,不是你糟蹋別人的理由,我要是跟你玩玩兒,我早從你身上撈夠本兒了,可我不是,我周翔吃得飽穿得暖,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我不稀罕你給我什麼,當我瞎了眼,才會喜歡你。」周翔說這些話的時候,感覺心都在滴血。如果不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永遠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喜歡晏明修。

  晏明修氣得臉色煞白,他指著周翔的鼻子,厲聲道:「很好,周翔,算你有能耐。今天你說過的話,可不要後悔。」

  周翔不敢再多留一秒,他怕自己的情緒崩潰。

  他拉開門轉身就往外走。

  那扇在他身後被重重地摔上,就好像關在了他心上。

  下一秒,那門被粗暴地打開了,晏明修一個箭步從會客室裡衝了出來,一把按住周翔的肩膀,將他的後背撞到了牆上。晏明修眼里拉滿了血絲,好像已經被氣瘋了,他用力地捏住了周翔的下巴,寒聲道:「我他媽就沒見過你這麼不識相的人!你給老子擺什麼譜,一直以來追著我屁股後面跑的不是你嗎,我逼你了嗎!你現在憑什麼指責我,難道你魅力比汪雨冬還大?憑你也配跟我擺譜?!你他媽居然趕我走!」

  一直以來,晏明修給周翔的印象,都是冷漠、帶著點傲慢的小孩子脾性,脾氣有點大,說話有點刻薄,很自我,但是接觸得多了,發現他其實也不像表面表現出來的那麼沉穩,在家也挺愛笑,做愛的時候很瘋狂,有時候也會跟周翔撒嬌。

  在周翔心目中,晏明修還沒完全長大,更跟眼前這個滿身戾氣、彷彿被點著了火藥桶一樣的晏明修完全不是一個人。

  周翔抓著晏明修的胳膊用力甩開了,掙脫他就想走,這裡地方、這個人,讓他多一秒都不想留。

  晏明修抓著他的胳膊反擰到了背後,不顧他們現在在公司的走廊,就那麼抓著周翔,氣急敗壞地抓著,不讓他走,他覺得自己一旦放周翔走了,就……就哪裡不對了,他說不上哪裡不對,總之他不想讓周翔走。

  周翔雖然是武打替身,可是學的東西都是表演性質的,都是花架子,真正跟人打架的次數,屈指可數,三兩下就被晏明修壓制住了。

  周翔怒道:「你放手,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如果這時候有人過來,他該往哪裡躲?

  晏明修咬牙切齒,「你怕丟人?當初追著我跑的時候怎麼不怕丟人?你現在裝個屁!你想趕我走就趕我走,你把我當什麼?」

  周翔剛要張嘴,就聽到身後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壓制著他手臂的力道一鬆,只聽到一聲悶哼,晏明修摔在了地上。

  周翔站起身一看,蘭溪戎不知道什麼時候衝了過來,怒火中燒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毫不猶豫地朝蘭溪戎撲了過去,他雙眼通紅,那架勢彷彿想活活咬死蘭溪戎。

  倆人就在狹窄的走廊裡扭打在一起,公司的員工全都衝了過來,周翔也衝了上去想把他拉開,卻無辜挨了好幾拳。

  眾人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倆人拉開,大概是怕被有心人聽到,他們沒有彼此謾罵什麼,只是悶頭互毆對方,一切上去拉架的都挨了幾下子,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蔡威和王總是最後趕到的,蔡威臉都綠了,厲聲問道:「怎麼回事!」

  晏明修和蘭溪戎都不說話,只是凶狠地瞪著對方。

  周翔又氣又急,面對王總嚴厲的目光,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王總看了看蘭溪戎,又看了看晏明修,眼神一下子變了,他走過試探地問,「你是明修?」不能怪他一下子沒認出來,實在是晏明修看上去又凶狠又狼狽,和平日裡高傲的貴公子的形象差得太遠了。

  晏明修抬起頭,淡淡掃了他一眼。

  王總頭都大了,晏家的小少爺在他公司被他旗下的藝人打了,這要傳出去,影響太差了。他一把攀住晏明修的肩膀,「明修,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這裡面肯定有誤會,走,去我辦公室說去。」說完不由分說地要把他拉走。

  晏明修回過頭,指著周翔,顫聲說,「這事兒沒完。」說完深深看了他一眼,跟著王總走了。

  蔡威和蘭溪戎見王總對晏明修的態度,一下子就猜到晏明修身份不一般,蔡威用眼神詢問周翔,周翔撇過了臉去。

  蘭溪戎確實沒空想那麼多,他抓起周翔的胳膊,低聲道:「翔哥,你過來。」

  他把周翔拽進了員工廁所,然後關上了門。

  周翔看著他那張被打腫了的臉,心頭湧上自責。

  蘭溪戎深深喘了好幾口氣,才問道:「你告訴我,那是怎麼回事?」

  周翔低聲道:「我們掰了。」

  蘭溪戎怔了一下,然後狠狠地說,「好!」

  周翔嘆了口氣,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蘭溪戎不服氣地說,「真後悔沒多揍他幾下。」

  「溪戎……」周翔輕聲道:「你不該這麼衝動,他的身份不一般,我不希望因為我的事讓你的事業受到影響。」

  蘭溪戎皺眉道:「什麼意思?他是誰呀?」

  周翔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告訴他,「你別問了,我只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管我們的事了,我和他已經掰了,再沒……沒關係了。」周翔咬牙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他腦海中浮現了晏明修那雙通紅的眼睛,和臨走前那種無法形容的神情。

  蘭溪戎抿了抿嘴,低聲道:「王總對他那麼客氣,他肯定不是一般人,我不怕那些,你不用為我擔心。可是翔哥,你是為了那些跟他在一起的嗎?我不相信你是那種人。」

  周翔連一點回答他的心情都沒有,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溪戎,你以後不要為我出頭,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連累你……今天謝謝你,我先走了。」

  蘭溪戎一把抓住了他,堅定地說,「我今天不會放你走,要麼你跟我走,要麼我跟你走。」

  周翔嘆了口氣,「你不要給我添亂了好嗎。」

  「隨便你怎麼說,現在跟我去吃飯,或者我一直跟著你。」

  周翔輕輕推開他,走出了廁所,直奔蔡威的辦公室,蘭溪戎果然如他所說,就那麼跟了上來。

  蔡威果然在辦公室等他。

  周翔把蘭溪戎關在了外面,他一進屋,正對上蔡威嚴厲的眼神。

  周翔小聲道:「威哥,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

  蔡威一拍桌子,「你知道就好!你們兩口子打架打到公司來?還把蘭溪戎牽扯進去?你他媽長不長腦子!」

  周翔長的那顆腦子,現在亂成了一團,連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幾乎喪失了。

  蔡威看他那副渾渾噩噩魂不附體的樣子,就有些心軟,但依然氣憤地說,「你那個男朋友究竟是什麼人,你老實給我說。」

  周翔喃喃地說,「他是汪雨冬的小舅子。」

  蔡威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汪雨冬的小舅子?晏……那個晏家的人?」

  周翔雙眼無神地看著自己的鞋,輕輕點了點頭。

  蔡威長吁一口氣,「阿翔,你可……你是怎麼碰上他的呀,啊?這種人是咱們能隨便接觸的嗎?你怎麼還能跟他鬧出這麼一出來。」

  周翔無法解釋,只能沉默。

  「你們倆鬧矛盾,是不是跟你搶了汪雨冬的角色有關啊?」

  周翔點點頭,又搖搖頭。

  蔡威嘆了一口氣,「這事太麻煩了……這個事你好好想想吧,沒人能幫你做主。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參演,你記住,星期六,如果你不來參加開機儀式,那誰都幫不了你了,我知道你壓力肯定很大,但是在我看來你也沒什麼退路了,不要被別人影響了,你得為自己打算好。」

  周翔點點頭,沉聲道:「威哥,我會來的,我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這個機會。」這也許是他這輩子唯一能勝過汪雨冬的機會,儘管這想法很可笑、很不理智,卻是支撐著他挑下如此沉重的重擔的最大動力。

  35

  周翔下定決心之後,覺得自己確實沒什麼退路了,要麼他從此不在娛樂圈裡混,要麼他就拼這一回,就算最後紅不了,這次電影的片酬也足夠他去籌備其他的營生。

  這個節骨眼兒上,其實根本不適合他緬懷自己那段兒操蛋的感情,他真正應該發愁的是往後怎麼謀生,他無牽無掛無家人,如果自己無法養活自己,沒有人能夠幫他。

  周翔從蔡威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蘭溪戎還在走廊等著他,他正拿著冰塊敷在臉上,對於明星來說,臉就是吃飯的傢伙,晏明修拳頭都往蘭溪戎臉上招呼,肯定是故意的。

  周翔和蘭溪戎兩個人都冷靜了不少,他們對視了半晌,蘭溪戎首先笑了出來,他說,「翔哥,我真沒想到這輩子也有跟人爭風吃醋打架的時候,還是為了一個男的。」笑得時候估計牽動了臉上的傷,下一秒錶情又有點扭曲。

  周翔走過去查看了一下他臉上的傷,嘆氣道:「下次別這麼衝動了,還得麻煩威哥給你擺平這次的事,你雖然現在勢頭正旺,到底是新人,不能被負面新聞毀了。」

  「我知道,翔哥,你還是很關心我。」蘭溪戎深深地看著他。

  周翔被他看得很彆扭,「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周翔一時想不出來他應該去幹什麼,他很想回家,但是他不知道晏明修走了沒有。

  蘭溪戎道:「我從威哥哪兒打聽到了一點,你現在住他家呢吧?嫂子快臨產了,你住他哪兒不方便,你來我家住吧。」

  周翔斷然搖頭,如果蘭溪戎還只是把他當兄弟,去借住幾晚倒也沒什麼,可是現在他和晏明修的事還一團亂麻,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跟蘭溪戎生出點什麼曖昧來,那就太亂了。

  蘭溪戎真誠地看著他,「翔哥,我沒有別的意思,你總不能天天住賓館吧。我以前也經常在你家借住,我只是希望能報答你從前對我的好,我家房子你也看到了,足夠大,哪裡都有你的地方。」

  周翔嘆道:「溪戎,我謝謝你,但是我真的不方便去,我今晚再在威哥哪兒住一晚上,明天我就回家。晏明修這個人,心高氣傲的,肯定已經搬走了,到時候我準備一下,星期六去參加開機儀式。」

  蘭溪戎不死心地說,「那至少晚上跟我一起吃頓飯吧,你答應了我那麼久,就不能滿足我一次嗎?」

  周翔看著蘭溪戎青腫的半邊臉,和眼中強烈的希翼,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他只好說,「好吧,翔哥今天請你吃飯。」

  蘭溪戎高興地笑了起來。

  周翔和蘭溪戎開車去了一個會員制的餐廳,這個餐廳是一個大牌經紀人開得,進進出出的全是娛樂圈裡的名人,在這裡吃飯不用擔心受到莫名的騷擾,而且環境怡人,菜餚可口,每晚來這裡光顧的明星都不少。

  倆人進去之後,果然見到一兩個熟人,不過都是蘭溪戎的「熟人」,這些人周翔也僅僅是認識,或者有些干脆不會多看周翔這樣的小角色一眼。

  倆人被領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蘭溪戎點了一桌子菜,雖然說是周翔請客,可是看那架勢蘭溪戎也沒打算讓周翔付錢。

  周翔並沒有什麼吃飯的心情,他腦子裡全是晏明修說過的那些話,和晏明修臉上那種扭曲的憤怒的表情。那些話字字誅心,直到現在周翔都沒有從和晏明修的衝突中完全清醒過來,他有時候恍惚地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明明一切都很好,明明他和晏明修在一起生活得很穩定,怎麼一切轉眼間就變了呢,怎麼他和晏明修就走到了撕破臉這一步。

  想到他和那個他喜愛的青年,再也不能共同做一頓飯、窩在一起看電視打遊戲、在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盡情纏綿,他就覺得心臟破了一個大洞,無論用什麼都填補不滿了。

  他的腦袋裡甚至生出一種聲音,那個聲音告訴他他做錯了,如果不拆穿這一切,至少他和晏明修表面上還是很和諧的,為什麼不裝著不知道,繼續那樣平靜地過下去呢?那對你有什麼壞處呢?何至於到今天這一步!

  可是周翔知道,再重來一遍,他還是無法裝著什麼都沒發現,繼續和晏明修好下去。沒有什麼崇高的理由,僅僅是因為他喜歡晏明修,他受不了被晏明修當做別人。

  蘭溪戎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心裡很不舒服,不過他知道周翔剛結束一段感情,怎麼也不可能很快恢復,他還要從長計議。

  他把手在周翔眼前晃了晃,嘟囔道:「翔哥,你又在想他。」

  周翔反應過勁兒來,尷尬地看了蘭溪戎一眼,眼神黯淡無光。

  蘭溪戎嘆了口氣,「總有一天,你會不再想他的,到時候我應該是最有機會的吧。」

  周翔好像沒聽見是的,悶頭吃了一口飯,整個人魂不守舍的樣子。

  蘭溪戎也放下了筷子,支著下巴看著窗外,神情有些落寞。

  倆人沉默地吃完了一頓飯,周翔開車去了蔡威家。

  進屋之後,讓他更為尷尬的是蔡威還沒回來,只有嫂子一個人在家,雖說他是個GAY,雖說嫂子對他挺熱情,但周翔還是不免尷尬,他就藉口下樓買菸,想出去避一避,尤其是避開嫂子關心他的感情生活,等蔡威回來他再進去。

  他就站在小區外面的小超市門外,天氣很冷,但他不想進屋,他想讓頭腦清醒一些。

  這時候,蔡威的電話打來了,周翔接了電話,「威哥,你回家了嗎?」

  蔡威沒好氣地說,「別說回家了,連公司都離不開了。」

  周翔心一沉,以為王總罵他了,「怎麼了?」

  「晏明修堵著我辦公室門口不讓我走,非要見你。」

  周翔呼吸一滯,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和蘭溪戎走的時候晏明修還和王總在辦公室談話,估計沒堵著他,現在就堵著蔡威了。

  周翔強自鎮定,「威哥,我……我現在過去吧。」

  「別了,我知道你不想見他,看他這樣子,你們見面還得打起來,哎,王總都勸不住,一會兒王總給你打電話,你千萬別接,就當不知道。」

  「那你怎麼辦?」

  「我在辦公室睡一晚上,我就不信他一晚上都不走。」

  周翔道:「不行,嫂子馬上就要生了,家裡不能沒人,你得按時回來。」

  「我走不了,你幫我看著你嫂子吧。」

  周翔深深嘆了口氣,「威哥,你回來吧,我對不起你,到現在還給你添麻煩。」

  「說什麼混賬話……」

  周翔掛掉了電話,然後,他打給了晏明修。

  晏明修很快接了電話,聲音冷得直透著冰渣子,「你在哪兒。」

  「你別堵著威哥,你想找我做什麼?」

  「周翔,我說了,這事兒沒完。」

  「明修,你還想怎麼樣?」

  「你現在回家。」

  周翔沉默了一下。

  「周翔,你別以為我晏明修是那麼好打發的,你現在回家,否則這事兒沒完。」

  周翔只覺得周身寒冷,冷得他手都在哆嗦,他沉聲道:「好,我現在回去,我們今晚把所有事情都解決。」

  36

  周翔開車回家了。

  這個房子他從出生就開始住,整整三十年,現在卻因為一個人,他好幾天不敢回家。

  是他把這個人領回家的,現在卻又要把人趕出去,晏明修心高氣傲,恐怕受不了被人趕走的恥辱,不然怎麼會跟他糾纏不清。

  他在晏明修心目中,恐怕只是個稱職的保姆和床伴,可有,可無。

  他回到家裡,燈是亮的,晏明修已經回來了。

  周翔深吸了一口氣,用鑰匙打開了門。

  晏明修正坐在沙發上,冷冷地看著他。

  周翔就好像平時那樣,脫下外套掛在門口,換上拖鞋,隨手把鑰匙放在鞋櫃上,他每次回家都是這一系列習慣性的動作,晏明修曾經看過很多次。這個熟悉的場景定格在眼前,就好像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僅僅是晏明修比他先一步到家。

  周翔用他此生最大的定力,維持著他表面的沉穩。他走過去,往裡屋看了看,淡然道:「你還沒收拾東西嗎,我幫你吧。」

  晏明修眼神劇變,他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一把揪住了周翔的領子,拳頭也舉了起來,就差一拳揮下。

  周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甘示弱地看著他。

  晏明修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怎麼了,你他媽腦子進水了嗎,突然鬧到這地步!」

  周翔揮開他的手,沉聲道:「那天晚上你喝醉了,你回來抱著我的脖子親我,嘴裡叫的卻是『冬哥』,我是個沒什麼本事的替身演員,及不上你的『冬哥』的一個腳趾頭,不過我還要臉,你上我的時候想的卻是你的『冬哥』,這個我受不了,正常人都受不了。我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請你搬出去吧,去找你的『冬哥』吧。」

  晏明修臉色鐵青。他雖然早已經猜到自己那天晚上喝醉酒,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但是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他姐姐和汪雨冬的訂婚儀式,給了他很大的刺激,卻也讓他感到了一種解脫。他覺得自己終於該死心了,得不到的東西看上去總是很好,可他即使再渴望,那也是他不能碰的,他們是親姐弟,他不能去搶他姐姐的東西,他只能放棄。那一晚上,他把所有的挫敗和失落都混著酒精喝了下去,他不是想發洩什麼,他只是想緬懷,緬懷他十幾歲的時候、對自己的真正性向還模糊畏懼的時候,在大幕屏上看到汪雨冬時的那種驚豔和嚮往。

  是那一抹純白瀟灑的背影,以優雅的身姿落入水中,月色下冰涼的河水浸濕了他的長袍,那寬闊的肩膀、緊窄的腰線和飽滿的臀部若隱若現,撒發著最直觀的性感,晏明修甚至還能回憶起自己當時那種血液翻騰的衝動,那背影緩緩轉過來時露出的俊美無匹的容貌,更沒有讓他失望。對一個男人的身材產生衝動,對於當時只有十六歲的晏明修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衝擊,從那以後他見識了各色美人,卻始終忘不了汪雨冬帶給他的最初、最強烈的驚豔。

  那時候,他絕沒有想到,那個人會成為自己無法下手的對象。

  當汪雨冬和自己的姐姐舉行訂婚儀式的時候,就好像在宣告著晏明修的失敗,這讓他胸中憋悶不已,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怎麼走進那個酒館,怎麼喝得爛醉,又是怎麼被周翔弄回家的。

  自然,他也不會記得那晚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可是周翔告訴他了,而且和他猜得相去不遠。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周翔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當他在訂婚儀式上看著那對璧人相視而笑的時候,他只覺得渾身冰涼,他想回到他和周翔的那個家,他想抱著周翔,因為周翔能安慰他,他從來沒有哪一刻那麼強烈地需要看到周翔、感受到他。

  因為周翔總是在那裡,無論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都不會離開。

  可是竟然連周翔也離開了。

  一覺醒來,沒有溫熱的身體,沒有乾爽的毛巾,也沒有熱騰騰的早餐。

  在他酩酊大醉頭昏噁心的時候,周翔卻沒有在他身邊照顧,他沒受過這樣的冷落,他氣得頭疼了一整天。

  他以為周翔是公司有事出去了,沒想到周翔卻徹夜未歸。他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在第二天給周翔打了電話,他想聽聽周翔怎麼解釋,聽到的卻是周翔的逐客令。

  一年來對他百依百順的周翔,居然趕他走!

  晏明修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那一刻,他有種被拋棄了的感覺。

  這沒有道理,只有他膩歪了這樣的關係,周翔憑什麼拋棄他!

  周翔見晏明修表情有些扭曲,彷彿隨時會撲上來咬他,謹慎地後退了一步,「你如果我需要我幫忙,我幫你收拾,不需要的話,我過幾天再回來。」

  晏明修陰冷地說,「過幾天回來?你這幾天都去哪兒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後來跟蘭溪戎走了,如果不是我叫你回來,今晚你是不是就要住在他那裡了?你這麼急著趕我走,就是為了他吧。」

  周翔感到頭痛欲裂,「我跟你之間的事,跟他沒有關係。」

  「你跟他越走越近,然後就要和我分開,你敢說跟他沒有關係」晏明修怎麼都無法相信周翔會就這麼放棄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蘭溪戎那個小白臉迷惑了。

  周翔深深喘了口氣,狠狠地看著晏明修,一字一頓地說,「跟他,沒有,任何關係!晏明修,你還能更不講理嗎,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你!你喜歡的是汪雨冬,你何必羞辱我!」

  晏明修暴跳如雷,「我什麼時候羞辱你了!你從來沒說過我喜歡你,我也沒有義務喜歡你,你自己也是知道的,我們不還是在一起那麼久了,你憑什麼現在不滿?我們一直那樣有什麼不好。」

  周翔閉了閉眼睛,覺得心已經徹底冷了,晏明修的話字字穿心,他卻連哭都哭不出來,他啞聲道:「不好,你確實……沒有義務喜歡我,去喜歡你的冬哥,放過我吧。」

  晏明修握緊了拳頭,狠狠瞪著他,他說服不了自己摔門離開,他不甘心,為什麼連周翔都敢把他推開。

  正在倆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晏明修的手機響了。倆人的情緒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

  晏明修煩躁地掏出手機想摔,但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時他頓住了,猶豫地捏著手機。

  周翔不自覺地張嘴,「是汪雨冬吧,你怎麼不接呢。」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知道,但他就是猜到了。

  接吧,讓我仔細品味一下你跟汪雨冬說話的時候用的是怎樣的語氣和表情,好讓我徹底死心。

  晏明修看了周翔一眼,還是接下了,「喂,冬哥。」

  汪雨冬有些低落的聲音從對面傳來,「明修,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晏明修看了周翔一眼,周翔也在看著他,房間很小,深夜很靜,汪雨冬的聲音,周翔聽得清清楚楚。

  周翔露出了一個略帶諷刺的笑容,那笑容裡滿是悲涼。

  晏明修覺得周翔的笑容異常刺眼,他本打算進裡屋去說話,此時卻不想動了,他看著周翔,平靜地說,「方便,你說吧。」

  汪雨冬的語氣帶著濃濃地疲倦,「明修,你知道我要和王導合作一部新電影嗎?」

  「你們圈子裡的事我不太清楚。」

  「我長話短說。我跟明媚訂婚之後,圈子裡很多人眼紅,我現在壓力越來越大,很多人想看我出醜,這個王導是個刻薄的瘋子,上一部電影就處處刁難我,這次還要我放棄跟明媚的訂婚儀式去參加電影的開機發佈會,我當然以明媚為重,結果王導就以這個理由要把早就定下來的我的男主角給換掉。」

  晏明修此時心煩意亂,幾乎沒聽進去汪雨冬在說什麼,他只專注地看著周翔表情的變化,他明顯看到周翔聽到汪雨冬的話時,露出了一個不屑的表情。他急著想知道那表情代表什麼,甚至第一次對汪雨冬的電話感到了不耐煩,他說,「冬哥,這個事情你說怎麼處理合適?我能調動的資源你可以隨便用,或者你去找我哥,他比較熟悉娛樂圈的事。」

  汪雨冬嘆道:「實際上我找你,正是想讓你幫我個忙。」

  「我?我能幫你什麼?」

  「你知道王導我的男主角給誰了嗎?」

  晏明修皺起眉,飛快地問,「誰?」

  汪雨冬深吸了口氣,「周翔。」

  晏明修一驚,瞪大眼睛看著周翔。

  周翔也無畏地跟晏明修對視。

  他沒看錯,汪雨冬果然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說起假話來一套一套的,他一想到自己被這樣的人處處壓制,甚至連他喜歡的人都喜歡著這樣一個人,他就覺得氣血攻心,恨得他咬牙切齒。

  晏明修深深地看著周翔,輕聲說,「冬哥,你說。」

  「周翔原本是我的武替,現在王導卻要讓他頂替我男主角的位置,如果這個事成真了,冬哥就丟大人了,誰頂替我都不能是周翔,你明白嗎?我被自己的替身給頂了,我汪雨冬在娛樂圈混了這麼多年,怎麼樣的詆毀都受住了,唯獨這樣的侮辱……冬哥真的受不了。」

  晏明修看著周翔平靜的表情,心裡泛起一堆疑問,「冬哥,周翔沒有背景,換掉他是輕而易舉的事,你用得著這麼緊張嗎?」

  汪雨冬苦笑道:「周翔確實沒什麼背景,但是王導極力推薦他,就為了羞辱我。而且他的老闆,也是一個姓王的,是王部長的兒子,你們見過的,這個王總態度很模糊,讓周翔自己決定。現在王總在力捧他公司的蘭溪戎,這部戲蘭溪戎也會參演,如果周翔演了主角,他們公司就獨佔了男一男二號,我今天聽說,周翔已經同意了。」

  晏明修的瞳孔猛地收縮,蘭溪戎要演男二號這個消息狠狠抓了下他的心。

  周翔要和蘭溪戎演同一部戲!周翔屁都沒提過!

  晏明修咬牙切齒地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聖誕節前就鬧開了,後天要在XX酒店召開開機儀式和新聞發佈會,如果周翔去了,我就是個現成笑話。」汪雨冬嘆息道:「明修,我知道你和周翔的關係,這次你要幫幫冬哥,你不能讓他去。」

  晏明修和周翔倆人對視著,空氣中充滿了不尋常的味道。晏明修眼中滿是寒霜,就差在周翔身上瞪出窟窿來。

  晏明修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翔,寒聲道:「冬哥,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去。」

  周翔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汪雨冬鬆了口氣,「明修,謝謝你,我打算提前結束和明媚的假期,明天我會連夜趕回國,參加後天的開機儀式。」

  晏明修掛上了電話,周翔看著他,眼中盛滿了絕望,卻依然一字一句堅定地說,「我一定會去。」

  晏明修露出一個陰冷地笑容,「你哪兒也別想去,如果我讓你去跟蘭溪戎那個小白臉一起拍電影,我就從此改姓。」

  37

  周翔氣息不穩,胸口劇烈起伏著,他看著眼前這個人,感到那麼地陌生,他的眸中染上失望至極的顏色,他緩緩開口,「晏明修,你知道這個角色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我得罪了汪雨冬,在圈子裡已經沒有容身之處了,我把賭注押在這個角色上,只有我自己闖出一片天地,我才能立足。」

  晏明修並沒有把他的顧慮放在心上,他巴不得周翔退出娛樂圈,反正周翔這種小角色的消失,對任何人來說都沒什麼損失,而對於他來說,卻可以確保周翔不再和蘭溪戎有瓜葛。養活周翔,對他來說實在是無足輕重的事情。

  晏明修把手機扔到沙發上,不容置喙地說,「你別自不量力了,你憑什麼覺得自己能演冬哥的角色?電影出來了,罵聲一片,你就能立足了?你會更加灰頭土臉。」

  周翔冷笑道:「在你眼裡汪雨冬是神,我可不那麼認為,我演不演得了,不用你來評論,你沒權利阻止我去。」

  晏明修面露猙獰,「你可以試試能不能從這個房間走出去,你那幾下招式,不過是花架子,我就是把你綁起來,也不會讓你去。」

  周翔的心頭無法抑制地湧上悲哀,「晏明修,你對汪雨冬情深意重,我無話可說,在你眼裡,除了他,別人什麼都不是,哪怕我們在一起一年,在你眼裡也屁都不算吧。」

  晏明修嘴唇嚅動,看著周翔眼裡的悲傷,心臟抽搐了一下,他咬了咬牙,「周翔,你何必去搶他的角色?羞辱他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何況,還是和蘭溪戎演對手戲!你想演電影,你想當男主角,我滿足你,國內任何知名的導演和編劇,你隨便指,你看上哪個,我出錢,為你量身打造電影或者電視劇,這樣你滿意了嗎?」

  周翔臉上的神情似哭似笑,「晏明修,咱們倆在一起這麼久,你怎麼都沒想起來給我弄點什麼好處呢?憑你晏家家大業大,這應該不算什麼吧?如果不是我威脅到了你的冬哥,你根本不會在我身上費半點心思,我說得沒錯吧?」

  他們兩人的關係,一直是周翔在不停地付出、在付出,晏明修從未給予半點回報,周翔並非為了回報才對他好,他甚至相信,晏明修從前不幫他,並不是因為捨不得花錢,僅僅是懶得在他身上費心思,因為哪怕晏明修紋絲不動,他周翔也會舔著臉把心掏給他,晏明修何必浪費精力呢?

  周翔覺得自己真他媽的可悲,如果早知道晏明修只是把他當成替身,他會把兩人的關係處理得涇渭分明,絕不讓自己動心,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晏明修厲聲道:「你是在曲解我的意思。不管有沒有冬哥的原因,我都不會讓你去,我不會讓你和蘭溪戎有機會在戲裡戲外眉來眼去……」

  周翔出乎晏明修意料地大喊一聲,「你他媽裝個屁!我認識你一年多,只有碰到汪雨冬的事情,你才會失去冷靜,只有碰到汪雨冬的事情,你才會變得反常,汪雨冬在你眼裡就是神,我他媽什麼都不是,你怎麼就不敢承認!你扯蘭溪戎幹什麼,從頭到尾都沒他什麼事,我周翔從今往後,跟誰在一起,拍什麼戲,怎麼討生活,跟你晏明修沒有半點關係!我也不管你的冬哥會不會丟人,那個角色我一定要演!你現在,從我家滾出去!」周翔說完這段話,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太不堪了,晏明修對汪雨冬無條件的維護,讓他恨汪雨冬恨得咬牙切齒,不,也許不是恨,而是嫉妒。他嫉妒汪雨冬嫉妒得發狂。

  汪雨冬什麼都有。相貌、才能、家世、地位,還有晏明修真心實意的感情。

  這些哪一樣是他周翔有的呢?他嫉妒汪雨冬擁有對他來說遙不可及的東西,那嫉妒的力量催促著他去奪取汪雨冬的角色,去羞辱汪雨冬,哪怕他能勝過汪雨冬半點,都足夠他覺得痛快。

  儘管他知道,他永遠贏不了汪雨冬。

  在汪雨冬眼裡,他只是走了狗屎運被王導當成一把順手的槍,甚至不配當他的對手。他更不會知道,他周翔拚命想要討好、想要觸及的晏明修的心,也在他身上。

  他周翔,永遠都只是汪雨冬的一個替身。汪雨冬人前收穫的掌聲和榮譽,人後收穫的名望和感情,都跟他這個替身毫無關係。

  他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自己是如此地卑微,汪雨冬的榮光偶爾掃過他陰暗的角落,就能刺得他渾身疼痛,更別提晏明修這樣一刀一刀往他身上紮了。

  他從晏明修這裡嘗到的,不僅僅是傷心,還有深切的羞恥。

  儘管他知道那麼做會激化矛盾,對他可能沒有半點好處,他也要跟汪雨冬掙這個角色,否則他不甘心,他也想從汪雨冬手裡拿走一點東西,以支撐他搖搖欲墜的自尊。

  但這些,晏明修一概不會懂。

  他明白,在晏明修眼裡,他現在只是一個膽敢觸犯汪雨冬的小人,晏明修不惜以巨資利誘他,換取汪雨冬的面子。

  他絕對不會答應。

  晏明修愣愣地看著周翔臉上的眼淚,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他從來沒見周翔哭過,周翔永遠都在笑,寬容地笑、溫柔地笑、善解人意地笑,在晏明修眼裡,周翔好像是一個沒什麼煩惱看看得開的人,至少周翔從不把負面情緒帶到他面前。

  可是一夜之間全都變了,他見識了周翔的冷落和抗拒,現在,他見到了周翔無奈的淚水。

  晏明修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周翔面無表情哭出來的樣子,比什麼都刺眼。

  他不知道怎麼反駁周翔的話。

  他這麼做,不全是為了汪雨冬,汪雨冬的要求,他確實無法拒絕,可是他這麼做,更大的原因是,他受不了周翔要和蘭溪戎一起拍戲。尤其在他們的關係瀕臨崩潰的時候,蘭溪戎一定會趁虛而入。之前他聽汪雨冬說過,新電影要去西北荒漠地帶拍攝三個月,哪裡人跡罕至,沒有任何娛樂,周翔和蘭溪戎在哪裡相處三個多月,回來之後會怎樣呢?周翔會不會變心?他還會喜歡自己嗎?

  他不能冒這個風險,他看不透自己的心,但是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不想讓周翔離開他。他習慣了周翔在他身邊,他習慣了享受周翔給予他的一切,尤其在汪雨冬這個幻想破滅之後,他更加需要周翔呆在他身上,那是唯一能撫慰他的人,也是他唯一能夠安心呆在身邊的人。

  他絕不會把周翔讓給任何人,他絕不會讓周翔去拍那個電影!

  周翔抹掉臉上的淚水,拿起鑰匙,轉身往門口走。

  晏明修喝道:「你去哪裡!」

  周翔沒有答話,徑直往門口走去。

  晏明修趕緊從後面追了上去,周翔似乎早有防備,猛地回過身來,舉起拳頭砸向晏明修。

  晏明修沒有想到周翔會打他,周翔也沒想到自己會先動手,可是腦子一熱,他拳頭已經揮出來了,儘管遲疑了一下,依然打中了怔愣的晏明修的臉。

  晏明修身子一偏,撞到了鞋櫃,他悶哼了一下,一把抓住鞋櫃,才穩住倒地的身體。

  周翔拚命喘了幾口氣,飛快地伸手去抓門把手,想盡快離開這裡。

  晏明修卻一下子從背後抱住了他,用力把他摔在了客廳的地板上。

  周翔咣噹一聲倒地,掙紮著想爬起來。

  晏明修卻一下子騎到了他身上,力道無窮,一下子就把他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周翔不知道晏明修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他想掙紮著爬起來,那雙手卻像鐵鉗一樣抓住了他的胳膊。

  周翔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晏明修,「你放開我,你他媽瘋了嗎!」

  晏明修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堅定地說,「你別想去。」

  周翔氣急攻心,胡亂地罵著,「你就是對汪雨冬再好,他也不會和你在一起!他是你姐夫!你做這些有個屁用,他不會和你好,永遠不會!」

  「我知道。」晏明修奇蹟般冷靜地說。這些道理他都知道,但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個親口告訴他,他本以為他會暴跳如雷、惱羞成怒,可是他沒有,他覺得已經能很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了,也許是失望了太久,他甚至感覺不到太多的傷心。

  他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怎麼制住周翔。

  周翔拚命掙扎,掙扎到大汗淋漓,才氣喘吁吁地說,「晏明修,你真是可悲,為了一個不喜歡你的人……」他想在說些難聽的刺激他,卻已經說不下去,因為那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挖苦他自己。

  他為了一個不喜歡他的人,把自己弄得如此難看,他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晏明修從茶几下面掏出來一個跳繩用的繩子,很舊,像是十多年前的東西,很久沒有人用了,但是卻很順手,他抓著周翔的手把它們綁了起來。

  周翔見晏明修是來真的,急了,大叫道:「晏明修,你放開我!汪雨冬失去的不過是一個角色,可我如果不去,我在圈子裡這麼多年的事業就全完了,我一定要去!」

  「完了就完了吧,我養著你。」晏明修平靜而冷酷地說。

  周翔雙眼通紅,怒瞪著晏明修。

  晏明修綁好之後,捏著他的下巴,沉聲問道:「周翔,你喜歡我吧?」

  周翔沒有說話,只是瞪著他。

  晏明修摩挲著周翔下巴上新長出來的鬍渣,輕聲道:「繼續喜歡我吧,你什麼都會有的。」他俯下身,輕輕碰了碰周翔的嘴唇,「我給你你想要的,但是你不准再想別人。」

  周翔閉上眼睛,撇開了臉,心如死灰。

  38

  晏明修把周翔抱進了臥室,把人扔到了床上,然後把周翔的外衣和外褲都脫了下來。

  他被周翔連打帶踹,揍了好幾拳,臉上都青了,臉色也非常難看,制服周翔弄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周翔被綁住了,動彈不能,只能冷冷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對他的眼神視如無睹,只是把周翔脫得只剩下內褲之後,把他塞進了被子裡,並說:「這兩天你就這麼呆著吧,不要想著出去,我會看著你。」

  周翔寒聲道:「晏明修,你是個混蛋。」

  晏明修摸了摸他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的臉,「開機儀式結束後我就放你走,我說到做到,星期一我帶你去見張靈導演,他前段時間在拉投資,我會推薦你當男主角,這個角色並不比冬哥的那個差,你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周翔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晏明修,如果我說,我就要汪雨冬的角色呢?」

  晏明修皺起眉,冷聲道:「你是真的想要冬哥的角色,還是想要和蘭溪戎演對手戲?」

  「我要汪雨冬的角色!你給嗎?」周翔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晏明修臉色的肌肉有些扭曲,他不能理解周翔這種偏執究竟是為了什麼,半晌,他道:「冬哥的角色不是你能演的,再說他現在已經算半個我們晏家人了,不能給我們丟份。」

  周翔慘笑一聲,「你說得對,我怎麼配演汪雨冬的角色,我會徹底玷污了他的形象。」

  「你知道就好,你不過給冬哥當了幾次替身,你真的以為自己能演男主角?到時候演不下來,丟人的是你自己。」晏明修並不是沒有看過周翔的現場表演,雖然只是替身,但為了更入戲,也要配合動作做出表情和說出台詞,周翔只是一個普通的替身演員,演技平平,跟汪雨冬那樣純熟的演技根本沒法比,他的形象,也詮釋不了一個不惹凡塵、無慾無求的世外大俠,周翔想演汪雨冬的角色,他覺得純粹是自不量力。倒不如他花錢給周翔打造一個適合他的角色,這樣反而能捧紅他的。雖然他一點都不想周翔紅,但是看來周翔自己想,他願意滿足他,當做對他的補償。

  晏明修覺得自己的安排合情合理,他不明白周翔在堅持什麼,如此地不知好歹。

  周翔啞聲道:「這個角色再不適合我,也是我靠自己得來的,晏明修,我不接受你的施捨,我想跟你斷的乾乾淨淨,我希望你明白這點。」

  晏明修眯起眼睛,「你再說一遍?」

  周翔無所畏懼地看著他,「我說我要跟你斷乾淨。」

  晏明修翻身壓在他身上,他捏著周翔的下巴,因為用力過度,周翔吃痛不已,他寒聲道:「周翔,你別給臉不要臉。」

  周翔咬牙切齒,「放我走!」

  晏明修堅決道:「不可能。」

  周翔腰部一轉,想把他從自己身上甩下去,晏明修卻巍然不動,反而俯下身,兩隻手肘拄在周翔臉龐兩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深邃地雙眸緊緊盯進周翔的眼睛。

  倆人的鼻尖幾乎都貼在了一起。

  晏明修輕聲喘息,「周翔,你別不識好歹,我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你究竟還想怎麼樣。」

  周翔閉上了眼睛,他知道溝通已經沒有用了。

  柔軟地觸感貼上了他的唇,周翔睜開了眼睛,晏明修含著他的嘴唇,輕柔地吸吮著,那雙深邃的黑眸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周翔想別開臉,晏明修卻卡住了他的下巴,周翔被迫接受了這個略顯纏綿的吻。

  晏明修輕聲喘息著,他放軟了聲調,破天荒地頭一次,用商量的語氣說:「翔哥,別鬧了,我們一直好好的,還像以前一樣不好嗎。」

  周翔乾笑兩聲,「你能像喜歡汪雨冬那樣喜歡我嗎?」

  晏明修沉默地看著他。他不喜歡周翔拿自己和汪雨冬比,那根本是兩回事,汪雨冬是他的初戀,是他得不到的心頭寶,還是他的姐夫,可周翔是……

  周翔是什麼呢?

  周翔是那個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人,是那個冬天會先躺下暖被窩,讓他洗完澡馬上就能睡個熱乎覺的人,是那個他回到家第一眼就能看見,讓他瞬間就能放鬆的人,是那個臉上總掛著笑,做愛的時候總是和他充滿默契,能帶個他無上快感的人。

  周翔和汪雨冬是不一樣的,汪雨冬彷彿存在於他的幻想中,而周翔是實實在在的。

  周翔臉上的笑容異常慘淡,「不能吧?那麼我們也不能像以前一樣。」

  晏明修只覺得心亂如麻,有些話想衝破他理智的束縛,卻被他硬生生拽住,他究竟想拿周翔怎麼辦,將周翔置於何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不想和周翔分開。

  周翔看著晏明修臉上的沉默,感覺自己已經徹底被失望淹沒。

  如果晏明修這個時候說句「喜歡他」,哪怕騙他的,說不定他都會動搖。

  但誠然如他所料,晏明修是連騙他都不屑與去做的,那種坦誠讓人心寒。

  周翔閉上眼睛扭過了頭去,他已經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他感覺到晏明修悶不吭聲地鑽進了被窩裡,雙手在他腰間遊走,撫摸著他每一寸灼熱的皮膚。

  晏明修在他背後小聲說,「周翔,我有些想你。」

  周翔就那麼被動地被褪下了內褲,被分開了大腿,晏明修就側躺在他身後,憑著對他身體的熟悉,沒費什麼力氣就把自己的東西擠進了他體內。

  周翔悶不吭聲,再也沒有哪一場性愛比現在更讓他難受,可他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晏明修抱著他的腰,沉重地頂弄著,周翔的沉默讓他心慌不已,他發出沉悶的喘息,他忍不住在周翔耳邊又說了一句,「周翔,我想你了。」

  那聲音甚至帶著一絲委屈,可他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他有些憤怒了,翻身跪立在床上,抓著周翔的大腿,凶狠地撞擊起來。

  周翔把臉埋在了被子裡,要緊嘴唇,不想發出聲音。晏明修越是想羞辱他,他越是不該讓他得逞。

  可是他明白,晏明修輕而易舉就能把他的自尊踩個粉碎,因為直到這時,晏明修都依然不肯看著他的臉做愛,他周翔之於晏明修的全部價值,僅僅是一個跟汪雨冬極為相似的背影。

  周翔睜開了眼睛,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能放下晏明修,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

  晏明修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折騰他到半夜,只做了一次就消停了下來。

  沒有回應的性事讓他難受,無論身體得到怎樣的滿足,心都是空的,他懷念那些和周翔瘋狂歡愛的日子,那種暢快淋漓,他還能體會到嗎?

  晏明修用濕毛巾給周翔清理了下身,然後抱著他鑽進了被子裡。

  周翔原本背對著他,他感到相當不舒服,他把周翔翻了過來。

  周翔看了看他,就緩緩閉上了眼睛。

  晏明修霸道地把他摟在懷裡,用低啞的、只有倆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翔哥,我不會再把你當成汪雨冬。」

  周翔一言未發。

  夜,死一般地寂靜。

  晏明修在蘭溪戎給周翔打電話的時候,本來想把電話摔了,不過他克制住了,把蘭溪戎放進了黑名單裡。

  晏明修果然如他所說,把周翔軟禁了兩天。他並沒有一直幫著周翔,而是把大門反鎖,把鑰匙和手機都藏了起來,除非周翔豁出去老臉不要,在屋子裡喊救命,否則晏明修時時盯著他,他沒辦法踏出房門。

  他在這裡住了三十年,街坊鄰居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他丟不起那個人。

  開機儀式的當天下午,蘭溪戎、蔡威和王總分別給周翔打了幾個電話,電話一直處於佔線狀態,三人各有各的忙活,沒空分心來管他,也並沒有多加在意。

  可當晚上八點鐘,周翔沒有出現在新聞發佈會現場,反而是汪雨冬西裝革履,仿若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泰然自若地以男主角的身份登場的時候,他們才傻了眼。

  當著那麼多部攝像機、幾十雙記者的眼睛,王導也沒有能耐當庭和汪雨冬翻臉,就像事先排演的那樣,他們開了個看似歡歡喜喜的開機儀式。什麼都沒有改變,就像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些關於汪雨冬被換角的流言蜚語,也不攻自破。

  皆大歡喜。

  只有周翔看著時間慢慢地流失,就好像自己身體裡的血液也跟著流空了一樣,越來越冷。

  他早就已經放棄了。

  男主角的位置恐怕需要披荊斬棘才能得到,而他顯然沒有那個命。

  他沒有男主角的命,他天生只是個替身,無論他多麼想逞兇鬥狠爭一把主角,最終證明他只不過是一個跳樑小丑。

  他只能是個替身。

  周翔什麼感覺也沒有了,沒有失望、沒有憤怒,也沒有遺憾,因為晏明修給了他兩天的時間為這個結果做心理準備,他很平靜地接受了。

  第二天早上,晏明修把他的鑰匙和手機都換給了他,並且說要帶他去見張靈導演。

  「我說到做到,我一定會讓你演一部適合你的電影,你想紅到什麼程度,我都滿足你。」

  周翔沒怎麼反抗,就被他拖上車了。

  晏明修約了張靈在一個酒店的咖啡廳見面,他們提前了十分鐘到,倆人坐在沙發裡等張靈。

  周翔提出要去廁所。

  他表現得一直很平靜,晏明修並沒有多想,就讓他去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盯著周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那個背影跟平時並沒有任何不同,依然很像汪雨冬,可是晏明修已經無法透過那個背影去想汪雨冬,他清晰地意識到,那是周翔。

  如果他當時知道,那是他見周翔的最後一面,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為了回到這一天。

  39

  周翔去找蔡威了,在知道蔡威沒在公司後,直接去了他家。

  蔡威的妻子今天不太舒服,蔡威就在家陪著,在周翔找上門後,先是愣住了,隨即一把抓住他的領子,怒罵道:「你他媽這兩天去哪兒了!你要是沒死我看你他媽怎麼解釋!」

  周翔一臉的疲倦,推著蔡威的胸口把他推進了屋,「威哥,進屋說吧。」

  蔡威也發現了周翔臉色一片死灰,好像經歷了什麼大的劫難一樣,他不由得更加擔心了。

  他認識周翔十多年了,周翔是一個很有責任感、非常靠譜的人,約定的事情從來沒有說憑空消失放人鴿子的,交給他的事都會有一個交代,就算周翔是臨陣怯場改變主意了,也不會手機關機玩兒失蹤,一定會跟他說清楚讓他們有個準備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周翔自己控制不了局面了。

  所以蔡威急壞了,就怕周翔是出意外了,昨天晚上本來就打算去周翔家裡,無奈他老婆又不舒服,他一夜沒睡,分不開身,蘭溪戎這時候已經跑去周翔家了。

  蘭溪戎那邊還沒信兒呢,周翔居然在他家出現了。

  蔡威把他拉進屋裡,甩到沙發上,他老婆從裡屋出來了,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們。

  蔡威讓他老婆先進屋了,順手把臥室的門也關上了,這才坐到周翔旁邊的沙發,一臉凝重地問,「你到底怎麼回事。」

  周翔這時候也懶得編理由了,緩緩開口,「晏明修不讓我去。」

  「晏明修不讓你去?為什麼?」蔡威很快反應過來,晏明修是汪雨冬的小舅子。

  周翔看了他一眼,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想,「汪雨冬給他打電話了,讓他攔住我,他……總之,我沒去成。」

  「操,真他媽仗勢欺人!」蔡威氣得差點兒把茶几掀了,「他怎麼攔住你的?難道他幫你綁起來了?」

  周翔沒說話,就等於默認了。

  蔡威怒道:「什麼東西!你們好歹在一起那麼久,他一點情分都不顧?別說汪雨冬已經和他姐姐還沒正式結婚,就算結婚了,他做事也不能這麼絕啊!」

  周翔嘆了口氣,「威哥,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王導那裡,王總那裡,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也不敢見了。」

  「你也別想見了,王導氣壞了,王總也是,阿翔,我早說過,你不來,你真的沒法在圈子裡混下去了,你明白嗎?」蔡威小心觀察著周翔的臉色,就怕他受不了。

  周翔二十出頭剛畢業的時候,他給他安排去跟這劇組做雜活,大部分都是體力活,收入也低,漸漸的才能混到一些露一次臉或者有一兩句台詞的角色,又過了三四年,才開始接觸武替這個職業。雖然武替在娛樂圈也算是比較低等的職業,但起碼就收入來說,比普通白領好多了,周翔沒有娶妻養老的負擔,這一塊的收入足夠他過不錯的生活,他也很知足,何況這些年憑著人脈的積累,他已經開始接一些武打配角和武術指導的工作,前景肯定更好,這些都是多年努力換來的,就因為這麼一件事,全給毀了。

  周翔不僅得罪了汪雨冬,也等於得罪了王導,而且把他們王總都給誆了,他這麼一個小角色,以後在圈子裡怎麼混?不言自喻。

  周翔苦笑了一下,「威哥,我怎麼會不明白,但我也沒有辦法……」

  蔡威長嘆一聲,心裡也充滿了無奈。周翔是上學的時候就跟他關係很好的小老弟,他實在不想看到周翔從此要失去工作。

  周翔低著頭,沉聲說:「威哥,我知道我以後沒法做武替了,我想問問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些其他的活兒。我再攢一點錢,以後開個店什麼的。」

  蔡威嘆道:「你先別急,休息幾天吧。」

  周翔露出窘迫的神色,「威哥,我不能不急,我現在……晏明修還呆在我家不走,我沒辦法,我現在想躲開他。」

  蔡威啞然,「晏明修?賴在你家不走?這個不要臉的還想幹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躲一躲他,過段時間他可能就走了,所以現在有什麼活,我想馬上去做,我不想閒著。」閒著會讓他胡思亂想很多,他實在是過了自艾自矣的年紀,現在擺在他眼前的頭等大事,不該是那不切實際的愛情,而是生計。

  蔡威抱著腦袋想了半天,勉強開口,「倒是有一個,不過太苦了。」說完之後,他非常猶豫,似乎不太願意說了。

  「威哥,我又不是吃不了苦,你說吧,能掙錢就行,我現在出去找活兒干,什麼都不會,只能找你,只有你能給我介紹一些合適我的。」

  蔡威耐不住他的堅持,只好說,「前段時間認識一個人,是專門拍紀錄片的,這次要進十萬大山,跟蹤拍一個從來沒出過山的神秘的原始部族,拍他們的生活習性還有一些古老的傳統之類的。他現在正在籌集人,你是在劇組幹過多年的,什麼片場幾乎都混過,你正是他們需要的人。但拍攝紀錄片是很苦的,跟娛樂圈的光鮮完全沒有關係,他們不以盈利為目的,只是為了做科學記錄,他們的資金來自於國家和一些民間組織,絕對沒有普通演員那樣的待遇,而且為了拍攝某一個場景常常要遭很多的罪,未知的地方也伴隨著很多危險。」蔡威深深地看著他,「可能一去就要好幾個月甚至一兩年,周翔,我真的不希望你去,但是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

  周翔想了想,「我去吧,這個工作很合適我,現在也不是我挑工作,是工作挑我了。」

  蔡威連連嘆氣,「阿翔,你再想想吧,進原始森林裡工作,肯定特別苦,還有帶很多器材之類的。我是建議你多等幾天,我再幫你問問,這段時間你住我家就行。」蔡威說完之後就很後悔,他還是不希望周翔去,雖然隨行人多,安全方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那種深山老林裡,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兒呢,周翔一輩子活在城市裡,能受得了嗎?他真後悔自己嘴快。

  周翔搖了搖頭,「威哥,這個挺好的,真的,讓我去吧,紀錄片的劇組跟娛樂圈的聯繫不大,也不會因為汪雨冬的事情而排斥我,說不定以後我還能專門做這方面的工作呢,這次也當積累經驗了,威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蔡威猶豫了半天,架不住周翔一再要求,只好打電話給了那個劇組的負責人,把周翔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蔡威在圈子裡還有是有些聲望的,他介紹的人都很靠譜,那邊爽快地就答應了,讓周翔第二天就過去,除了兩套換洗衣服外什麼都不用帶,進山的東西他們都準備好了,平常的衣物根本也用不上。劇組似乎急著走。

  蔡威沒想到他們這麼急,這讓周翔也有些措手不及,蔡威再一次問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去。

  周翔想了想自己的處境,又想了想晏明修那讓人心寒的態度,最終點了點頭。

  他跟負責人會面之後,直接坐飛機就去了廣西。

  這期間他的手機一直關機,他知道晏明修和蘭溪戎都會找他,可他現在不想聽到任何人的聲音,他想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也許一年半載之後再回來,一切都平靜下來了,到時候他再重新規劃自己的生活。

  他唯一還有聯繫的是蔡威,不過是蔡威打給負責人,輾轉聯繫他的,蔡威知道他不肯開機的理由,不過這可苦了蔡威,他現在電話幾乎都要被晏明修和蘭溪戎打爆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知道什麼,但是顯然他們都覺得蔡威知道周翔在哪裡。

  周翔正處於人生低谷,蔡威雖然不勝其煩,最終也沒有告訴他這些事,只是囑咐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過個一年大家都忘了他的事了,也許他還能回來繼續他的老本行,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只要他把自己照顧好,活蹦亂跳地回來。

  那通電話是在進山的路上打的,他當時絕不會想到,等待自己的是怎樣詭異的命運。

  最開始一切還是順利的,他們循序漸進,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終於挺近了十萬大山的腹地,這裡遠離塵世喧囂,景色綺麗,空氣清新,給幾個同樣從小在都市中長大的工作人員帶來了不小的震撼。

  在他們離目的地還有一百多公里的時候,他們還能借宿在村落,那些村子裡還能接收到手機信號。不過再往裡走,不超過兩天,別說手機信號了,就是一隻雞都再也看不見了,到時候他們就要開始風餐露宿的生活。不過那時候大家還是抱著愉快而崇高的為人文科學奉獻的精神去進行這項工作的,大家相處得很和諧,在陌生的森林裡互相幫助、團結一致,這讓周翔感覺比在娛樂圈裡的劇組好太多了,起碼這裡沒有勾心鬥角,無論是那些痴迷自然學的科學家還是熱血的冒險家,內心相對都比較單純。

  跟他們相處了幾天,再加上廣袤大自然對心胸的熏陶,周翔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好了很多,由於每天疲憊不堪,他想起晏明修的時候也變少了,這簡直是一項意外收穫。

  進山的第八天,他們借宿在最後一個跟外界有通訊的村落,再往裡,已經沒有公路,他們只能背著沉重的器材,徒步前進。

  大家當晚都吃了不少,然後早早去睡了,第二天太陽一出來,他們就要出發。

  周翔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覺,不知道是什麼心情在作祟,讓他輾轉難眠。

  他看了看手錶,才晚上十點多。

  他忍不住摸出了手機,打算給蔡威打個電話,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很心慌,他害怕是不是嫂子出了什麼事,畢竟嫂子的臨產期將近了。

  這已經是最後一個有信號的地方了,一旦他進山了,就再也聯繫不到了,要是那時候再想聯繫就太晚了。

  他給手機草草沖了二十分鐘的電,然後拿著手機走到了村裡最高處,哪裡信號最強。

  一開機,一下子跳出了幾十條短信和未接來電,把他嚇了一跳。

  那些電話和短信全都來自晏明修和蘭溪戎,他一條都沒看,他害怕看到什麼他不想看到的。

  他撥通了蔡威的電話,沒想到蔡威卻關機了。他不知道蔡威是被晏明修和蘭溪戎騷擾得煩了索性關機,還以為自己的擔憂真的應驗了,只能在心裡祈禱嫂子能母子平安。

  他看了看手機電量,決定給蘭溪戎打一個電話,蘭溪戎急成這樣,他心裡也很愧疚。

  電話很快接通了,蘭溪戎大叫道:「翔哥!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接電話!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威哥只說你去工作,根本不告訴我你在哪裡,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說到最後特別地委屈。

  周翔愧疚道:「我確實出來工作了,最近太忙了,所以沒開機……」

  「你連我也要瞞著嗎。威哥早就跟我說了,你關機是為了躲著晏明修,那天我去你家,結果家裡沒人,如果我看到他,我一定要揍死這個沒良心的畜生。」

  周翔嘆了口氣,「溪戎,算是翔哥求你,你離他遠一點吧,他這個不是咱們能惹的,我跟已經斷了,你也當他不存在吧。我現在挺好的,這個工作我很喜歡,過幾個月我就回去了,到時候咱們再聚。」

  蘭溪戎長嘆一聲,「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放心了,你至少告訴我你在幹什麼,在那裡吧。」

  周翔就簡要說了一下。

  蘭溪戎聽完之後有些擔心,「那裡安不安全啊。」

  「沒事兒,我們一個劇組二十多個人呢,無非是苦一點,但是很長見識,不用為我擔心。我手機電量不多了,明天進了腹地,就沒信號了,以後我們出來再聯繫你嗎,別擔心我。」

  蘭溪戎依依不捨地跟他說了好幾句話,最後深情地說了一句「我等你回來」。周翔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現在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也許一年半載之後他回來了,能放下晏明修了,他會考慮和蘭溪戎試一試,但是現在,他想都不願意想。

  剛掛了和蘭溪戎的電話,晏明修的電話毫無徵兆地打過來了,周翔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接了。

  晏明修的聲音疲倦中帶著怒意,「你終於開機了。」

  周翔隱隱覺得他這個時間點抓的太巧了,忍不住吐口而出,「你監聽我的電話?」

  「沒錯,不然我要二十四小時撥你的電話嗎?」

  周翔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就是為了躲我?」晏明修這些天已經被周翔的事磨的發不出火來,當他通過軟件聽到他和蘭溪戎那些「友好」的對話的時候,他就覺得心臟隱隱抽痛,恐怕周翔絕不會主動打給他吧。

  「我是為了我的工作。」周翔儘量讓自己平靜地說。

  晏明修疲倦地說,「周翔,你回來吧,你為什麼非要跟我對著干?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沒有和你對著干,我進山是為了工作。晏明修,你從我家搬出去了嗎。」

  晏明修咬牙道:「沒有,我會在你家,等你回來。」

  周翔沉聲道:「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晏明修沉默了一下,「我想和你重新開始,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這些理由夠嗎?」

  周翔心亂如麻,「如果在你抱著我叫汪雨冬的名字之前說這些話,我什麼都會答應你。」

  「周翔!你不要太過分了,你還想我怎麼樣?」

  周翔看著漆黑一片的森林,聲音有幾分空洞,「明修,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把我當成汪雨冬的替身,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你也不明白,那個角色對我有多重要。我們兩個無法溝通,就這樣吧。」

  「周翔!」晏明修意識到他要掛電話,急忙叫住他,晏明修的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地委屈,「你還喜歡我嗎。」

  周翔感覺心臟傳來悶痛。

  晏明修緩緩地說,「你還喜歡我吧?翔哥,你繼續喜歡我吧,我不會再把你當成汪雨冬了,因為我已經……」

  電話毫無預兆地斷了。

  周翔看著漆黑的屏幕,果然沒電了。

  他盯著那部手機看了很久,才返回屋子裡,躺在床上,徹夜難眠。

  和晏明修第一次見面時那驚豔地一瞥,成了他腦海中全部的畫面,讓他心如刀絞。

  在周翔獲得新生後,他前世最後的那幾天,是他最不願意回憶的。

  他們進山之後的第四天,突逢暴雨。大雨把路面沖刷的泥濘不堪,他們舉步維艱,每個人都憑著意志在一步步前進,因為這裡沒有可以讓他們休息的地方,就連嚮導都一籌莫展。

  後半夜的時候,他們遭遇了要命的泥石流,把他們的隊伍沖得七零八落,阻斷了道路,在黑夜中,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了,周翔也不例外。

  周翔一直在隊伍的後半段,泥石流來的時候大家四散著逃命,他也跑進了深山裡,結果等安全下來之後,他發現他已經和所有人失去了聯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身上背著價值一百六十多萬、重達十多公斤的攝影器材,絲毫不敢懈怠,只能憑著記憶往前走。

  他在野外缺乏求生經驗,不知道這個時候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更加危險,他那個時候也慌了,哪怕有一個人做個伴,他也不會做出這個錯誤的決定,可是在漆黑一片、充滿了未知生物的原始森林裡,一個城市人所能做出的判斷,多半要受到恐懼的影響。他越走越慌,指南針指向的方向大多被大雨造成的破壞阻隔了,他只能不停地繞路,到最後精疲力竭,完全迷失在森林裡了。

  周翔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一腳踩空。急速下落的感覺,那是一種深埋入骨髓的恐懼。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走到了斷崖邊上,他連腳下的路都看不見,就那麼隨著傾盆的大雨,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墜入了萬丈深淵。

  他來不及恐懼、來不及呼叫,他的腦海中迅速掠過了他三十年的人生,然後,他就再也感覺不到什麼了。

  40

  前塵往事如走馬花一樣在周翔的腦海中一一掠過,不能怪他記得太清楚,實在是那些事情的發生,對他來說不過是最近的事。他的心臟都還處於為晏明修的一舉一動而悸動的狀態,當晏明修抓住他的胳膊時,他感覺呼吸都停滯了。

  難道他能認出他?

  不可能……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晏明修怎麼可能會知道他在別人的身體裡甦醒了。

  晏明修緊緊盯著周翔的臉。

  這是一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人,普普通通,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晏明修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這人,可當他盯著這人的眼睛的時候、當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他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悸。

  那種心臟都要被揪痛了的感覺,讓他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他本能地抓住了他,他想知道為什麼。

  周翔用他一聲最大的定力維持住了表面的平靜,他不動聲色地說,「先生,有事嗎?」

  晏明修愣了愣,他到底怎麼了?

  晏明修還想問他究竟是誰,卻有些說不出口。他們素昧平生,這問題更是沒頭沒尾,叫人怎麼回答?

  周翔衝他點了點頭,慢慢地把自己的胳膊從他手中抽了出來。

  晏明修一直看著他,手裡的那隻胳膊很細,儘管這人骨架子不小,不過太瘦了,看上去有點病態。

  無論怎麼看,他都沒有半點值得自己注意的地方。

  當週翔轉身往電梯走去的時候,晏明修猛然發現,這個人的背影,跟「他」有點像,只不過太瘦了,瘦得有些脫型。

  難道這就是讓他覺得熟悉的原因嗎?

  晏明修的心不可抑制地猛烈跳動起來。

  周翔平靜地走進了電梯。

  當電梯門緩緩關閉的時候,周翔抬起頭,見晏明修審視般看著他。

  倆人的目光又一次在空氣中接觸,只不過,電梯門很快就關了起來。

  電梯門一關上,周翔只覺得雙腿發軟,要用手撫著電梯門才能撐住身體,再次見到晏明修對他衝擊太大,儘管他已經換了一張皮,但在晏明修的目光下,仍然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是渾身赤裸的。

  他再也、再也不想和晏明修有任何瓜葛了。

  老天給他第二次生命,不是為了讓他跟前世的錯誤糾纏不清,而是讓他過嶄新的生活,他絕不能被晏明修發現這個秘密。

  他要離晏明修更遠一些。

  當他臉色蒼白地回到家時,屋子裡飄散著濃郁的肉香,爐子上的瓦罐汩汩冒著熱氣,那種樸實的味道讓周翔感覺心臟暖暖的。

  陳英從廚房裡探出頭來,笑著說,「兒子,回來了。」

  周翔站在門口,看著這個慈祥善良的女人因為盡心為兒子熬了一鍋雞湯而露出滿足的笑容,心中觸動很大。

  他覺得鼻頭有點酸,忙道:「媽,我回來了。」

  「沒吃飯呢吧,就算吃了也來喝完湯,你剛出院,這兩年都沒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身體虛得很,一定要多補。」

  這兩年靠營養液和流食維持生命,身體肯定健康不到哪兒去,周翔也覺得這個身體瘦得厲害,不過他感覺自己狀態還不錯,這樣年輕的身體,恢復過來只是早晚的事。

  倆人圍著簡陋的桌子吃了一頓熱乎乎的飯,周翔就給陳英講他今天工作遇到了什麼事,學到了什麼新鮮的東西。

  陳英聽得很認真,眼睛裡充滿了光彩,那種眼神很容易理解,那是希望,對未來的希望。

  吃完飯後,周翔給蔡威打了電話,工作室蔡威介紹給他的,不管怎麼樣,第一天應該跟他反饋一下,並且表示感謝。

  蔡威聽他在電話裡簡單描述了一下一天的工作,非常替他高興,「剛才阿六也給他來電話了,說你跟同事相處得挺好的,學東西也快,大家都挺喜歡你的,不過你晚上說不舒服先回去了,你現在沒事吧。」

  周翔笑道:「沒什麼大事,可能這兩年餓著了,現在身體有點虛,我媽正在想法設法給我補呢,過段時間胖遠點就好了。」

  「確實,你現在太瘦了,工作的事情,你不要太著急,不舒服了你就回去休息,工資我不會少你,你這個情況,跟別人不一樣,必須特殊照顧。」

  周翔感激地說,「威哥,謝謝你。」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蔡威都是他的貴人,總是在他為難的時候拉他一把,把他扶上正軌。

  「對了,聽說今天你碰著晏明修了?」蔡威假裝不經意地問道。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蔡威,周翔想。當時晏明修在電梯哪兒弄出不小的動靜,平時一個沉默寡言,對誰都很冷漠的人,突然抓著一個陌生人不放,確實太奇怪了,不怪消息傳到了蔡威耳朵裡。

  周翔就避重就輕地說,「對,打了個照面。」

  「晏明修為什麼會對你感興趣呢?」蔡威百思不得其解。晏明修那種目中無人的人,怎麼會拽著周翔的胳膊不放?

  周翔道:「不知道,是不是認錯人了?」

  蔡威沉默了一下,叮囑道:「周翔,這個人你要離他遠一點。我知道你現在處境不好,有些能用的人你確實應該想辦法攀上關係,不過這個姓晏的不一樣,他的背景很不了得,在圈子裡是誰都不放在眼裡的,隨便接近他的不但討不著好,還可能碰一鼻子灰,我不瞞你說,我個人很反感他,他這人人品也有問題。娛樂圈其實很小,指不定哪天你又碰上他了,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對你感興趣,你都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威哥不會害你,你把我的話記在心上,行嗎?」

  周翔堅定地說,「你放心,威哥,不該惹的人我絕對不惹,我聽你的。」

  蔡威鬆了口氣,「那就好,這件事我再打聽打聽,太奇怪了……」

  倆人又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周翔隱隱有些不安,卻又不知道自己這種不安源自哪裡。

  他自嘲地想,也許是因為自己欠了三十七萬的債吧。

  41

  第二天周翔在家休息,思來想去,決定去網吧查一查兩年前的事,看是怎麼報導的。

  他坐在電腦前,屬於劇組名字之後,網頁正在跳轉,那一瞬間他的心都吊了起來。恐怕世界上在沒有人能體會他的心情,他正在查關於自己的死亡報導。

  雖然事情發生在兩年前,但是關於那次意外的報導還是很多,周翔一頁一頁地看著,心越來越難受。

  那一次並不止他一人出意外,還有一個很健談的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被埋在了泥石流下,受傷的也有幾個,還有走散了的在之後的搜山行動中才獲救,整個劇組進山時抱著的期望和熱情全都破滅了。

  他在墜崖之後,由於大雨沖刷了所有的痕跡,救援隊毫無頭緒,找了一個星期,都沒有找到他的屍體,只能做失蹤處理。但沒有人相信他還能活著,否則不會兩年了,他都不出現。

  周翔也想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哪裡,想到自己的身體可能正在某個山澗深處,被風吹雨打,變成纍纍白骨,他就難受得想哭。他第一次那麼直白地感受到他已經「死了」,卻連安葬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回去找到自己的身體,可是那天晚上他究竟跑到了哪裡,連自己都不知道,連救援隊都找不到,何況是他。

  周翔盯著電腦屏幕看了很久,始終無法從那種沉重的情緒中恢復過來。那個陪伴了他三十年的身體,是他父母留給他的最大財富,那個身體健康、充滿了生命力,他的身體沒有了,就好像他那逝去的父母在世上留下的唯一一樣東西都消失了,誰來證明他父母曾經來過?

  周翔呆坐了很久,心裡有無法形容的痛苦,卻沒有任何人可以訴說。

  他花了好半天才把情緒調整過來,又搜了些相關內容,就沒有什麼重要的內容了。他想了想,又搜索了一下蘭溪戎,才發現蘭溪戎自從兩年前他出意外之後,就轉去國外發展了,只是偶爾回國。他在好萊塢已經是炙手可熱的華人影星,雖然還沒有得到出演主角的機會,但是他在國際上的影響力已經沒有多少華人可以比得上了。

  周翔替蘭溪戎感到很高興。

  對於空白的那兩年,他有太多的疑問。

  於是他又搜索了汪雨冬的消息。

  那部電影汪雨冬最終沒有拍成,不過鬧翻的原因必然不是王導把他換了角,而是汪雨冬因為「身體原因」,遺憾退出。錯過這個角色並沒有對汪雨冬造成什麼影響,事實上沉寂半年之後他又接拍了幾部電影,把他的演藝生涯推上了尖峰,大獎一個接著一個地拿。周翔儘管厭惡他,卻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天生的演員,非常有才華,他把他的演技滲透到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幫助他無論是在大螢幕上,還是人際交往上,都取得了他想要的效果。汪雨冬那套八面玲瓏的本領,有些人一輩子都修練不來。

  汪雨冬不僅在事業上如火如荼,半年前還和自己的未婚妻成功完婚,他未婚妻的身份一直很神秘,直到結婚那天才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妻子果然就是晏德江唯一最得寵的孫女。雖然XX大會的時候要換屆,晏德江今年就要下來了,但是他的能量依然不容小覷,更別提他的兒子現在是政壇上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汪雨冬攀上的,是一棵屹立不倒的參天大樹,這讓他在娛樂圈的地位無人能及。

  周翔看著汪雨冬那春風得意的笑顏,他無法不嫉妒。

  汪雨冬可以說是一生順風順水、前呼後擁,得意不已,而他,卻是個意外死亡的倒霉蛋。

  周翔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不是因為晏明修,他一輩子都不會不自量力到拿自己和汪雨冬比,他甚至還要處處巴結汪雨冬,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因為晏明修,汪雨冬的成功就好像時時在嘲笑他的失敗,儘管汪雨冬恐怕早已忘記了他這個人。

  周翔顫抖著在搜索引擎裡,輸入了晏明修的名字。

  晏明修是在他出事半年之後,突然開始接拍了一部廣告,由於砸了大錢宣傳,再加上外形好到了極致,短短十五秒的廣告讓他瘋狂地走紅,從此片約不斷,可以說是沒用幾步就踏上了巨星的位置。

  這就是錢的力量,可以把任何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同時晏明修也是個相當有爭議的人,他在鏡頭前幾乎不笑,總是冷著一張臉,他不給粉絲簽名,也不參加綜藝節目,他沒有任何緋聞,也不需要炒作,彷彿除了接拍廣告和演一些合適他的角色,他什麼都不干,他沒有為自己的成名付出太多的努力,但是他已經紅得發紫。

  對他的褒貶幾乎是參半,有人為他這種「酷」愛得死去活來,也有人把他罵得一文不值。

  無論怎麼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京城有名的太子爺,再怎麼質疑他是如何成名的,也沒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晏明修就以這種古怪的方式,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

  周翔看著網頁上那一張張表情冷硬的照片,覺得這個人實在讓他陌生。

  晏明修以前儘管傲慢,但還是會笑的,汪雨冬和他姐姐的婚事,真的對他打擊那麼大嗎?他又是為了什麼去當明星呢?以前周翔開玩笑說他能紅的時候,他對這個職業明明是充滿不屑的。

  不管怎麼樣,這些都跟他沒有關係了。他現在只想趕緊賺錢,把欠的錢還清,然後帶著陳英住到一個好一點的房子裡。

  房子!

  周翔想起自己以前的房子。那是他爸媽給他留下的,他「死」之後,是誰給他處理的呢?現在又在誰的名下呢?

  他動了回去看看的念頭。

  那套房子,他是從來沒打算賣掉的,因為那房子充滿了他幼年的回憶,是他和父母僅剩的紐帶。

  可是一想到自己失蹤後,房子會被怎樣處理,他的心就焦躁不已。

  他決定今天回去看看,就算已經是別人的了,他也要親眼看到。

  他離開網吧,坐公車回到了他以前住的小區。對這個地方他熟悉不已,因為對他來說,幾個星期前他才剛離開。

  小區已經有了一些變化,但是不明顯,這裡畢竟是舊的住宅區。

  他走進了自己的那個單元樓,樓梯一樣的昏暗陳舊,但是對他來說,確實親切無比。他多想繼續住在這裡。

  樓上迎面下來一個老大爺,周翔剛想張嘴叫聲「張大爺」,卻硬生生剎住了車,他必須時時提醒自己,他已經不是那個周翔了,很多他認識的人,並不認識現在的他。

  張大爺似乎覺得這個一直盯著他的年輕人很奇怪,就客氣地點了點頭,和他擦身而過。

  周翔的心猛地跳了幾下,僵硬地腳步把他帶上了三樓。他站在自己的房門前,他的大門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個老式的防盜門,青色的銅皮鏽跡斑斑。

  周翔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大門,他多想掏出鑰匙,打開門,這個溫暖的家,一如往昔地迎接他的歸來。

  可是他不敢。

  他沒有往來的親屬,所以他習慣把備用鑰匙放在消防栓的箱子裡,藏在滅火器的紐帶的夾縫裡,他當即就想打開消防栓,看看鑰匙還在不在,可他又怕屋子裡有人。

  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隔著一道門板的屋裡,竟然傳來了腳步聲!

  周翔心驚肉跳,想也沒想,就竄到了樓上,隱在樓梯間裡。

  半晌,那道門打開了,一個帶著墨鏡和鴨舌帽的男人從房門裡從容地出來,並回身仔細地鎖好了防盜門。

  儘管他做了一些偽裝,可是周翔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晏明修。

  周翔的心立刻揪了起來。

  42

  晏明修沒有發現有人在偷窺他,他壓了壓帽簷,鎖好門就下樓了。

  周翔一直彎腰躲在樓梯上,大氣都不敢喘,直到透過樓梯間的窗戶看到晏明修往小區門口走去,他才敢站起身。他的心臟狂跳不止,無言地看著那扇緊閉地熟悉地防盜門,心裡五味陳雜。

  晏明修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可能住這裡,就算他喬裝得再好,天天從這裡進出也一定會被附近的人發現,從來沒有哪一個名人會住在這種人口密集的老舊小區裡,那會對生活造成很大的麻煩。

  可是他出事前的最後一通電話,晏明修那句「我會在你家,等你回來。」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原來晏明修的每一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能夠記得說這句話時的語調,以及那句話穿透自己周圍寂靜的空氣,直達心底的感覺。

  難道他真的在等他回來啊?

  周翔僅僅是想了想,馬上就否定了。

  他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晏明修有什麼理由等他?人要總是這麼自不量力,日子會過得很辛苦。晏明修出現在這裡,很有可能是回來取什麼東西,畢竟晏明修曾在他那裡住了一年,這個房子裡到處都是晏明修的痕跡。

  究竟事實如何,只要打開房門進去看看就知道了,但是周翔不敢,晏明修突然從裡面出來已經嚇了他一跳了。

  周翔決定去看看消防栓裡那把備用鑰匙還在不在,再作打算。

  他像做賊一樣悄悄走下樓梯,眼睛不停地注意著周圍,耳朵裡仔細分辨著任何細微的聲音,畢竟他現在是「別人」,如果貿然進去,他還真就是個賊。

  他確定周圍沒有人之後,快速地打開了消防箱,手指伸進他藏放鑰匙的地方,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小塊金屬。他拿出來一看,真的是他的備用鑰匙!

  這把鑰匙的位置只有他和晏明修知道,不過他只是在晏明修剛搬進來的時候提醒過他一次,恐怕他早忘了,他出事之後,鑰匙就一直放在這裡沒動過。

  周翔喜出望外,真想現在就打開門,看看他的家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那種難耐的心情彷彿馬上就要從身體裡衝出來了,可是他硬生生壓制住了。

  他把鑰匙放回了原處,打算等到他認為安全的時候再來。

  萬一屋裡有人呢,萬一有人突然回來呢,這都是他無法承擔的風險。

  周翔離開了他的家。

  他決定去調查一下自己後事的處理情況,尤其是財產的狀況,那二十來萬的存款是他多年的血汗錢,他必須想辦法拿回來,否則靠他現在一個月三千的死工資,還要交房租和養兩個大活人,他住院欠下的債一輩子都還不清。

  他回家之後,見到陳英正帶著老花鏡在哪兒看一個宣傳材料,周翔走過去一看,是保姆中介所的招聘廣告。

  周翔皺了皺眉頭,「媽,你都快六十了,還要去當保姆?」

  陳英還在專注地看,「不是保姆,是月嫂。今天我在菜市場碰著以前的同事了,她兒媳婦兒剛生孩子,你說現在月嫂一個月要多少錢?」

  周翔搖了搖頭。

  「六千。」陳英嘆了口氣,「真賺錢啊,就幹一個月就有六千,我想去培訓培訓,也去當月嫂。」

  「媽,這種培訓是要錢的吧?再來僱主給六千,中介也要抽成,到你手裡最多就剩下一半。」

  「一半也行啊,總比這麼呆著強,掙一點是一點。」

  周翔看著陳英蠟黃的臉色和瘦弱的身體,想到她都這個年紀了還要去為了生計奔波,就感到陣陣心酸。

  可是他沒法阻止她,他們現在太需要錢了,陳英說得對,掙一點是一點。他翻了翻材料,覺得做的有些簡陋,「媽,這個靠不靠譜,別是騙子,改天我陪你一起去。」

  「星期一行嗎?」

  「不行啊,我要上班啊。」

  「人家只有工作日辦公,這怎麼辦啊。」

  周翔想了想,「我剛去工作,不好請假,這樣吧,等兩個星期,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你也把身體養一養,這段時間照顧我你也夠累了。」

  陳英皺了皺眉頭,「那好吧。」

  周翔吃完飯後,給蔡威打了個電話。他現在剛進公司,大家都覺得他什麼都不會,所以他現在拿的是死工資,他想求蔡威幫幫忙,給他在雙休日介紹些私活兒,什麼都行,只要能掙錢。

  一般人絕對不會跟一個相識不過幾天的人提這種要求,尤其是對方已經給他一個穩定工作的情況下,但也許是周翔對蔡威太熟悉了,他潛意識裡還是覺得他和蔡威很熟,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也沒什麼顧慮。

  從蔡威的角度講,一個剛進公司的新人敢跟他提這些要求,他早掛電話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格外想幫助周翔。

  周翔在電話裡說得很誠懇,說他媽為了給自己治病,賣了兩套房子,欠了一大筆債,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賺錢。

  蔡威聽完之後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也許是因為周翔給他一種熟悉感,也許是因為陳英多次幫著他照顧他父親,也許僅僅是因為他叫周翔,讓他總是想起他那連遺體都無法找到的兄弟,想起他深深的愧疚,他想通過幫助這個周翔,讓自己心裡好受一些。

  總之,蔡威立刻就答應了,他手頭上常年有一堆平面或媒體廣告,推薦哪個新人全是他一個人做主。他聽陳英說過周翔在出事之前就想當明星,現在正好拉他一把,周翔並非沒有紅的可能。

  蔡威給他安排了一個試鏡的機會,是一個平面雜誌的男性護膚品廣告,就是星期天,是蔡威臨時給他安插進去的。

  周翔很高興。這種只看臉的廣告他以前是想都不會想的,但是這個年輕的周翔有一張算得上帥氣的臉蛋,儘管沒什麼特色,拍這種低成本的廣告也是足夠的了。

  周翔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門了,提前了半個小時到試鏡地點,他進屋一看,那是一個民宅改裝的攝影工作室,面積很小,看上去也挺不專業的。

  前來一起試鏡的另外兩個年輕人看上去很失望,周翔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情,剛踏入這個圈子的孩子,總是對自己的事業前景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然後在現實的差距面前失望不已。

  這種小成本的雜誌平面廣告,給經紀公司的錢最多也就六七千,拿到模特手裡,能剩下兩千都不錯了,可是哪怕是不給錢,也有人擠破了腦袋就為了得到一個露臉的機會。就算是在這樣簡陋的攝影棚裡拍幾張放在不出名雜誌上的照片的機會,都需要競爭。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這兩個男孩子明顯有些看不上這樣的工作地點,試鏡的時候難免把這種情緒流露了一些,惹得工作人員不太滿意,相反周翔就坦然多了,說話客客氣氣,看上去誠懇而負責,雖然年紀相對大了些,外形也沒有另外倆人出色,他還是沒費什麼力氣就得到了這個工作。

  周翔把一天的時間都耗在了這個小攝影工作室裡,為了雜誌上面的三張照片,他笑了好幾個小時,笑得腮幫子都疼了,不停地做重複的動作,一遍遍地讓自己看上去更符合要求,為此拍了四百多張照片。

  工作結束之後,周翔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了家。

  吃完飯蔡威給他打了電話,問他今天工作的進展。

  周翔就給他匯報了一遍,蔡威很高興,說這次的酬金他給周翔五成,以後做得多了,他會想辦法給周翔提價。

  周翔心裡對蔡威感激不已。他們公司是有硬性規定的,在這個規定的基礎上,蔡威才能決定給一個模特幾成的酬金,一般新人最多能拿到三成就不錯,經紀公司賺得就是中介費,蔡威給他一半絕對是額外照顧他。

  蔡威從以前就是這樣,他出去接武替的活兒,蔡威一般只抽他兩到三成,大頭都給他,如果沒有蔡威,他周翔從體校畢業之後,還不知道要干多少份工作才能穩定下來,是蔡威給了他一條謀生的路,讓他衣食無憂。而現在,他已經死過一次又活了過來,依然是蔡威幫了他。

  接一次廣告就抵得上他一個月的工資,如果他能一直接私活,他和陳英的生活就會改善很多。

  他決定拿到錢之後,先買一台電視,不然陳英在家裡呆著太無聊了。

  43

  星期一他照常去攝影棚上班了,由於他現在還在學習階段,只能混跡在各個影棚裡做些雜活,這樣的工作差不多十年前他做過,沒想到現在又要重頭再來。

  他到了攝影棚時,不少同事已經來了,他聽到幾個女孩子正在哪兒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麼。

  「不會吧?晏明修都不說話這麼拽?」

  「是啊,我就沒聽他說過一句話,他都懷疑他是不是啞巴了,電影上那麼好聽的聲音,不會是配音吧?」

  「哎呀會說的,只是不愛說話而已,這樣也挺酷的啊。」

  「酷什麼呀,我覺得太不正常了,哪有人混娛樂圈是這樣的,不笑,也不怎麼說話,他要不是家裡有背景,長得再帥也紅不了。」

  周翔經過他們身邊,淡笑道:「姑娘們,圈子裡人雜嘴雜,這些話自己人說說就行了,別被人聽到了。」

  幾個女孩子愣住了,鬧不明白周翔一個新人怎麼反倒教育起她們來了。

  周翔也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前輩了,一時卻沒忍住。

  雖然他確實是忍不住想要提點這些初出茅驢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子,可更大的原因是他真的不想聽到關於晏明修的任何事,可惜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一天還在圈子裡混飯吃,他就必須被迫接收關於晏明修的各種消息。

  幸好阿六正好過來,緩解了他的尷尬,阿六一瞪眼睛,「姑奶奶們啊,你們可長點兒心吧,這些話能亂說的啊?知道晏明修的那個『晏』是誰家的晏嗎,你們非得吃點兒虧才能長記性,趕緊幹活兒去!」

  女孩子們一哄而散,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周翔幫著老周搬照明器材,搬得時候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裡不斷想著晏明修在大螢幕上那張冰冷的、面無表情的臉。

  他真的沒想到晏明修會變成這樣,他看上去對這副事業沒有半點熱情,為什麼非要擠進來呢?

  「小心!」老周大喊了一聲,一把拽住了周翔。

  周翔猛地驚醒,見自己差點兒一腳踩台階下邊兒去,他摔了不要緊,手裡的器材摔了,他可賠不起。

  老周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接過器材,「怎麼回事兒,想什麼呢?」

  周翔只好歉意地笑笑,按照他一貫的風格,他喜歡開個玩笑把尷尬化解,於是他脫口而出,「我這不是想咱嫂子做的糖醋排骨了嘛。」

  這話一出口,倆人都僵住了。

  周翔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他到底需要多久才能適應自己身份的轉變。

  可這真的不能怪他,在他的記憶力,一個月前他還是那個周翔,短短一個月,他變成了現在的周翔,他需要改變自己從前說話處事的風格,還要裝作跟以前認識的人是完全陌生的,並且在任何時候都能鬆懈,哪怕是想事情分神的時候,這談何容易。

  老周瞪大眼睛看著他,「你說什麼?」

  周翔趕緊道:「是……是威哥跟我說的,威哥對嫂子做得飯讚不絕口,上次還和我提來著。」

  老周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他上次去我家吃飯都什麼時候了,至少一兩年前了,對,那個時候周翔還在呢。」說完,老周用更加疑惑地眼神看著他。

  「是,是,威哥是這麼說的,我不是跟威哥那個去世的兄弟同名嗎,那天我給威哥打電話匯報我的工作情況,說周哥對我很照顧,就這麼就提起這茬了,威哥就感嘆,說當年那個周翔哥跟你關係也特別好,他們還一起去你們家吃過飯,所以我就……跟周哥開個玩笑。」周翔感覺這個說法面前能自圓其說,但是他依然緊張地出了一身冷汗。

  老周「哦」了一聲,「這麼回事兒啊,以後有機會我再叫你嫂子給你們做一頓。」

  「好,一定啊周哥。」

  老周走開之後,周翔暗暗提醒自己,這種錯誤絕對不能再犯,絕對不能。

  從早忙活到晚,周翔在快下班的時候接到了蔡威的電話,蔡威在電話裡有些急迫地跟他說,「周翔,我這兒有個活,你要馬上過來,我覺得你應該能幹。」

  「哦?現在?我還沒下班呢。」

  「跟阿六說一聲,你打車過來,要快,我把地址發給你。」

  「哦哦,好的。」周翔一聽到有錢掙,一天的勞頓彷彿一掃而空,整個人馬上精神了起來,跟阿六說了一下,就趕緊按照蔡威給他的地址過去了。

  周翔到地方一看,是一個寫字樓,他去的那一層租給了一個專做武俠遊戲諮詢的雜誌社。

  他被工作人員領進屋,發現這間辦公室被臨時用來當做化妝間了,蔡威正在裡面等他。

  蔡威一邊招呼化妝師,「快一點。」一邊把周翔按在椅子裡,拍拍他的肩膀。

  周翔掃了一眼撲上來給他化妝的人,心裡已經大致猜到是怎麼回事兒了。

  蔡威解釋道:「有個遊戲做一週年慶典,給這個雜誌社承辦了,當天要放一段真人視頻,我看你這形象跟裡面一個遊戲角色挺符合的,我就把你叫來了。」

  周翔笑道:「謝謝威哥,我真不知道怎麼感激你了。」

  拍這種視頻短片的,比平面雜誌能賺得多一些,而且一旦接觸了遊戲圈子,如果表現得好,以後還有很多接活兒的機會,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那都是天賦奇才的人物,大部分人還是要靠多露臉,多積累人脈資源,才能在這行混口飯吃。當年蔡威就是這麼一步步把他帶起來的,現在蔡威又再重複老路數,只不過現在的蔡威,比以前能力大多了,周翔對自己的未來,也充滿了期望。

  蔡威笑了笑,「說什麼謝,只要能看到你和你媽過上好日子,我就放心了。是這樣,你聽好了,這次還有幾個人跟你一起試鏡,大多都是有一點功夫底子的,做起動作來會比你漂亮很多,你要鎮定一點,其實那些動作只要練練誰都會的,你要專注在細節上,別跟他們比花架勢。」

  周翔點點頭,心想就算比花架勢,他也不會輸,不過他還是提醒自己不能表現得太好,不然太可疑了。

  換好服裝,化好妝,周翔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心裡總有幾分古怪,總覺得那不是他,事實上,這確實也不是他,可現在已經和他融為一體了。

  蔡威讚許地看了他兩眼,「不錯不錯,挺帥的,就是太瘦,多吃啊,你這麼瘦可不好看。」

  「我比剛出院胖了四五斤了,過段時間就能恢復正常體重了。」周翔笑了笑,轉了個身。

  蔡威頓了頓,直愣愣地看著周翔。

  周翔詫異地問,「怎麼了?」

  蔡威喃喃道:「你……轉過身去。」

  周翔轉過了身去,只聽蔡威在他身後輕輕嘆了一口氣。

  周翔轉過來問道:「威哥,怎麼了?」

  蔡威苦笑道:「一樣的名字……背影都挺像的,命運真是奇怪啊。」

  周翔不禁愣了愣,「你說,我的背影跟你的那個兄弟很像?」

  蔡威一陣難受,嘆息道:「像,之前你瘦得脫型,還沒看出來,現在有點肉了,越來越像了,我那兄弟個子跟你差不多,但身材可比你結實多了。」

  周翔心裡湧上一陣悲哀。

  背影,又是背影,如果他不是有個跟汪雨冬那麼相似的背影,他的命運一定會截然不同,大概也不會才三十歲就喪命了。

  蔡威勉強笑了笑,「走吧,我領你過去,你放心,他們看我的面子,會優先考慮你的,沒有大的把握,我也不會讓你白跑一趟。」

  他把周翔領進了一個辦公室,哪裡架著兩台攝像機,還有幾個人坐在桌子前,另外一些裝扮和他差不多的人都站在一旁。

  一個工作人員放了一段遊戲宣傳錄像,把其中大概四五秒鐘的遊戲人物做的動作反覆放了好幾遍,然後讓他們模仿這個動作。

  這個動作只是普通的幾個拳腳功夫的動作,在周翔看來非常簡單,看一兩遍就記住了。

  其他試鏡的人接二連三地上場了,這些人來試鏡,必然是有點自信的,做的動作都不算差,不過跟周翔這樣的職業武打替身比起來還是差得遠了。

  輪到周翔上場的時候,他特意降低了水準,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顯眼,但是他實在急於想得到這個角色,動作也是一氣呵成,沒有半點紕漏,把幾個評選的人,包括蔡威都看愣了。

  雖然這幾個功夫的動作只有四五秒鐘,但是要做到整套動作流暢、連貫,還要打得漂亮,是非常不容易的,周翔只看了幾遍就能做到這種程度,實在是不可思議。

  其他不知道周翔底細的人,最多是覺得他拳腳功夫學得好,只有蔡威這個多少知道他一些底細的人感到匪夷所思。

  周翔從來沒告訴他他學過這些,而且,剛才那三招兩式,雖然有些生澀,可是怎麼辦,都有些像……像那個已經不在了的他的好兄弟。

  蔡威一陣心悸,只覺得這世間巧合的事情太多,也許老天把這個周翔派到他眼前,真的是為了讓他補償。

  周翔毫無懸念地成功拿到了這個角色,雖然他在那個短片裡只會現身十多秒,而且只有幾個鏡頭能夠露臉,但周翔還是高興得不得了,這次的遊戲短片他少說能拿到一萬多。

  試鏡完之後,工作人員通知了他正式拍片的時間,蔡威有事先走了,周翔把時間確定好之後,也打算回家了。

  他走到公司門口的時候,有一個人叫住了他,他回頭一看,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剛才的評選人裡也有他。

  那女的客氣地笑了笑,「你好,我姓張,你叫我張姐吧。」

  「張姐你好。」

  張姐問他,「你是剛出道的?以前沒見過你啊。」

  周翔笑道:「我不算什麼出道,我只是聚星的一個打雜的,威哥照顧我,給我幾個接私活兒的機會。」

  張姐招呼他,「來,咱們坐下聊聊,你剛才比劃的那兩下子我看著挺好的。」

  周翔一看有戲,估計能給他介紹其他的工作,就跟她坐在沙發上。

  張姐一張嘴就直白地說,「你想過做替身沒有?」

  周翔一愣,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何止想,他做了六七年了。

  「你身材不錯,養胖點兒就更好了,尤其是你轉過身去的時候,肩膀、脖子、耳朵、頭型,都跟一個人挺像的,別人發現不了這個資源,但是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周翔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絲不祥地預感,他小心地問道:「誰呀?」

  張姐有些得意地笑道:「汪雨冬,你肯定知道吧。」

  44

  周翔那一瞬間的心情,真是百感交集。

  他想笑、想哭、想掀桌子踹牆。

  汪雨冬,又是汪雨冬,替身,又是替身!

  他真懷疑自己是遭到了什麼詛咒,哪怕獲得了一個全新的生命,依然擺脫不了汪雨冬的陰影,恐怕那個詛咒,是烙印在他靈魂上的,無關他換多少身體。

  他厭惡汪雨冬,也厭惡做汪雨冬的替身,無論是戲裡,還是戲外。

  他那一瞬間只有種被老天爺耍了的感覺,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在牽著他往前走,讓他無法脫身,讓他感到自己被重重壁壘包圍,無法呼吸。

  他深深喘息了一口氣,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當然認識了,張姐,太謝謝你了。」

  張姐也笑道:「沒什麼,雙贏嘛。」在他看來周翔是一定會答應的,別說給汪雨冬這樣的巨星當替身會得到一個相當豐厚的酬勞,哪怕是不給錢,也有數不清的人上趕著想做,就算在電影裡露不了臉,能進入汪雨冬的拍片劇組,認識那麼幾個人,隨便指點提拔一下,對自己未來的發展就是巨大的契機,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周翔一個打雜的,怎麼可能會拒絕。

  沒想到周翔客氣地說,「張姐,這確實是一個相當好的機會,不過我還要跟威哥商量一下。」

  「威哥?蔡威嗎?」

  「嗯,我是聚星的員工,歸他管,威哥是不准我們隨便接活兒的,都要經過他同意。」

  張姐撲哧笑了一下,「你這小夥子可真……」她想說天真,不過最終沒說出口,她笑道:「小……你姓什麼來著?」

  「周。」

  「嗯,小周啊,張姐跟你說幾句實在話,你聽一聽就算了,別說出去,行嗎?」

  周翔都能猜到她要說什麼,這個女人可能年紀比他大幾歲,但是處事手腕在周翔看來不如自己,於是他就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張姐笑道:「蔡威是個不錯的人,對下屬也挺照顧的,不過這個事情,你真的沒必要和他商量。你自己想想,你給汪雨冬當替身,在電影上不露臉,就幾個背影,只要你願意,字幕上就沒有你的名字,你還能多拿錢,誰會知道是你啊?我知道每個公司的規定不同,一般員工私自接活是不讓的,還要走公司程序,囉嗦的很,你只要悄悄過來,別告訴別人,蔡威根本不會知道,而且走公司程序,到你手裡的錢最多就剩下了三成了,你願意嗎?張姐都替你不值。」

  張姐有自己的考慮。如果周翔真的要通過經紀公司,她確實沒什麼損失,不過按照行業規矩,她介紹周翔一個這麼大的活兒,周翔除了要給經紀公司提成,必然還要給她好處,這樣到周翔手裡的錢,就非常非常少了,她也擔心那點兒錢周翔不願意做,如果周翔能私底下接,到她手裡的介紹費肯定就多了。

  周翔把她那點兒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不過這件事他絕對不會答應。

  首先不通過蔡威自己接活兒,是個貪小便宜吃大虧的蠢事,只有新人才會為了眼前利益這麼辦事,這個姓張的可真夠損,為了拿幾個錢這麼害新人。娛樂圈這麼小,蔡威路子那麼廣,接私活兒不被發現的可能性幾乎是零,如果他這麼幹,蔡威會對他失望透頂,他等於自覺後路。再來,也是最重要的,他絕對不想再給汪雨冬當替身,他甚至不想見到汪雨冬,想到汪雨冬會對他露出那種虛偽的親切的笑容,他就想揮拳頭。

  周翔就笑道:「張姐,你說得有道理,不過威哥對我很照顧,我不告訴他心裡真的不踏實,我還是和他商量商量吧,我想他會同意的。這樣吧,咱們互相留個電話,回頭我再和你聯繫,你看成嗎?」

  張姐臉色有些不好,不過儘量沒把情緒表現出來,「那好吧,你商量好了就給我打電話,但是我說的話你也考慮考慮,好吧?」

  張姐把電話打到了周翔的手機上,才心有不甘地走了。

  周翔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這一天他就沒閒下來。馬不停蹄地轉悠,累壞了。

  一進屋,他就聽到一陣嗚咽地哭聲,他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就見陳英躺在沙發上,正低聲抽泣。

  「媽?怎麼了?」周翔趕緊走過去,心裡很不安。

  陳英見他回來了,趕緊擦掉了眼淚,「你回來啦,我都忘了做飯了……」

  「媽,沒事,我不餓,你哭什麼?怎麼了?」

  陳英低著頭半天不說話,在周翔的一再追問下,才哭著說昨天她去中介所想報名月嫂的培訓,結果碰到騙子了,交了三百塊錢的訂金,現在找不到人了。

  錢雖然不多,但是他們現在生活拮据,而且陳英實在憋氣。

  這個女人已經經歷了太多的不幸,很小的一點事就能深深地刺激到她。

  周翔心裡難受得不行,他沒辦法責備陳英為什麼不等自己陪她一起去,他每天回到家都筋疲力盡的樣子,陳英估計也知道他抽不出時間吧,沒想到真的碰上騙子了。

  錢啊,真是沒錢萬事哀。

  周翔並非吃不了苦,他上小學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親,這麼多年都是自己一個人熬過來的,但是從小到大,他並沒有為錢太發過愁。他有父母給他留下的房子和存款,有事故責任方給予的賠償,有雙親單位給他的撫養金,還有父母兩家老人和親戚對他的接濟,長大後雖然這些都沒有了,但是他已經開始打工掙錢,他從沒有背負過債務,沒想過這是怎樣一種焦慮緊迫的心情。

  那就像是一個大石頭,壓在他肩膀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陳英哭著說,「我本來以為你醒了,噩夢就結束了,可是……那麼一大筆錢,我們什麼時候能還清啊。」

  周翔把這個瘦小的女人擁在懷裡,輕聲安慰著。雖然他感到身心疲憊,但他不能放著這個母親不管,那麼做太禽獸了,他幹不出來,無論有多難,他是男人,是兒子,是陳英唯一的希望,他必須咬牙挺下來。

  周翔又想起了自己的存摺,只要能拿到存摺,他有密碼,他可以把錢取出來。可是,他人已經「死了」,萬一銀行賬戶被註銷了怎麼辦,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後事是怎麼處理的。他家裡已經沒什麼親戚了,遠方的幾乎不往來,誰能幫他處理那些事呢?

  他知道他想拿回房子已經不可能了,但是錢,他的存款,他一定要想辦法拿回來。只要有了那三十多萬,剩下的十來萬省吃儉用個兩三年就出來了。

  那是他最大的希望。

  第二天,他提前一個小時走了,去他片區所屬的派出所,想查查自己的死亡證明。他從公司拿了個道具——一個假的記者證,貼上了自己的相片,去派出所跟民警說他想跟蹤一下兩年前一個紀錄片劇組進山遭遇暴雨泥石流的意外事件。

  他特意挑臨下班五分鐘前進去,派出所就剩下一個很年輕的女警察,估計是剛入職的,不知道這麼做符不符合規定,但是其他人基本都走了,她又抓不著人問,就干著急。

  周翔就耐心地哄著他,說了不少好話,周翔本就長得有幾分帥氣,又會說話,還有一個唬人的記者證,小警察就同意讓他查了。

  他差了半天,卻根本沒有找到自己的死亡證明,他把名字、家庭住址、甚至身份證號碼都輸了進去,依然一無所獲。

  他沒有死亡證明?周翔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

  他又去網吧查了一下,像他這種因為發生意外而失蹤的,失蹤滿兩年才能開具死亡證明,從他出事之日算起,剛好已經兩年了,那麼現在可以開了,關鍵是誰來給他開呢?根本不會有人來給他開,除非他的親戚聞訊趕來,想拿他的財產,不過他們多年不聯繫,他死了他們也未必知道。

  如果沒有死亡證明,是不是就證明財產沒有被分割,賬戶也沒有被註銷?他只要回家就能拿到。周翔感覺心怦怦直跳,一想到他的有效存摺可能還在他家放著,他就激動不已,彷彿眼前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回家的時候,特意買了一些水果,那種走到超市裡往車裡隨便扔東西的生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但周翔依然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張姐跟他說的事他並沒有告訴蔡威,反正他也沒打算去。

  早上他一進公司,就被蔡威叫辦公室去了。

  蔡威問他那個遊戲雜誌的拍攝是什麼時候,周翔告訴他十六號。

  蔡威一拍大腿,「那正好,後天你去電影城一趟,我給你在一個民國劇裡要了個小角色,一兩天功夫就能拍完,你先去拍這個吧。」

  周翔眼前一亮,他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有參演電視劇的機會了,蔡威是幾乎把所有他能幹的活兒都介紹給了他,這份恩情他真不知道怎麼感謝蔡威了。

  蔡威笑道:「打住,別再謝我了,我這麼做也不全是為了你,我是想讓你媽好過一點,再來,我覺得你跟我那個兄弟挺有緣的,我看到你,我就總想起他。」

  周翔多少能明白蔡威那種想補償他的心情,但他真的不願意蔡威為他愧疚,他出意外,絕不是蔡威的錯。

  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說道:「威哥,這事不是你的錯,你何苦這麼自責。」

  蔡威一挑眉,「你怎麼知道什麼事?」

  「我……多少聽說過,而且你總提,我就在網上查了,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蔡威嘆了口氣,「你不明白……」他揮了揮手,「忙你的去吧。」

  周翔看著蔡威難過的樣子,心裡酸澀不已。

  十二號那天他就去位於北京郊區的那個電影城報導了。這個電影城是前兩年新開發的,現在不少古裝劇都在這裡拍攝,同一時間至少都能碰上兩到三個劇組在忙活,常年有記者和粉絲在這裡蹲守。

  周翔找到劇組的負責人,負責人正忙得團團轉,上下打量了一番,誇張地打了個響指,「行,合格了,你先去換衣服化妝吧,然後你就等著,輪到你的戲份還早著,閒著沒事兒你就自己去逛逛吧,別走太遠。」這個負責人說話跟機關槍似的好像都不喘氣,等周翔反應過來,人已經不見了。

  周翔無奈地笑笑,主動走進化妝間。他好久沒見過這麼亂的劇組了,整個片場忙成一鍋粥,一點秩序都沒有,如果是他來管,絕對不會管成這樣,想找人問問他演什麼角色穿什麼衣服都找不到人。

  浪費了足足一個多小時,他才把戲服換上,把妝化好,這時候已經開始吃午飯了。周翔吃完之後,見輪到他的那場戲還早得很,就打算四處看看,整個電影城他也第一次來,面積還真不小。

  他往另一個正在拍攝古裝電影的片場逛了過去,站在一座仿清建築前仔細看著它屋簷處細緻的雕花,心裡讚歎這個電影城做得真不錯。

  他正看得入神,突然背後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還沒等他反應,肩膀就被一股猛力按住了,緊接著他的身體被迫轉了過來。

  他瞪大眼睛,看著毫無預兆出現在他面前的晏明修的臉。

  時間彷彿一下子模糊了,空間也被徹底扭曲了,三年前那個從背後猛地抱住他的男孩子,跟眼前這個高出他半個頭的男人的臉重合在了一起,五官沒有什麼變化,依然美好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可是眼前這個人,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和傲慢,換上了這幅冷硬的表情。

  而且,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從曾經親密的結合,變成了生與死的距離。

  晏明修嘴唇直抖,按在周翔肩膀上的手,不自覺收緊了。

  不是他,果然不是他。

  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是看到相似的背影的時候,他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能讓他看到奇蹟。

  可是……

  晏明修臉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

  周翔身體也顫抖了起來,晏明修抓得他肩膀很疼,可是他沒有出聲,他需要這種疼痛,來提醒他保持冷靜。

  他雙腿發軟,當再一次面對晏明修的時候,他做不到自己想像中那般鎮定,他想逃,他想離這個越遠越好,否則他就會變得不像他自己。

  他勉強開口,「你……做什麼?」

  晏明修如遭雷擊,立刻收回了手,冷冷地看著他。

  不是他,只是一個陌生人,只是,他曾跟這個「陌生人」有過一面之緣。他通常不會記住一些不相關的人,可是他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心裡那種如同掀起驚濤駭浪般的悸動,這個人,連續兩次,讓他行為失控,他究竟是誰?

  晏明修的助理在旁邊愣愣地看著,一直不怎麼搭理人的晏明修,怎麼會對這個人這麼感興趣,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助理小聲說,「明修?你認識他?」

  晏明修一動不動,眼睛還盯著周翔,冷道:「不認識。」他想轉身離開,卻挪不動腳步,這個人給他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周翔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讓他清醒過來,他鎮靜地說,「晏先生,我是認識你,但你肯定不認識我,請問你找我有事嗎?」

  晏明修沒有說話,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後,再次確定這麼一個站他眼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的人,不該對他造成這種影響。

  就在他轉身欲走的時候,一個聲音老遠插了進來,「周翔,到你了,過來準備!」

  晏明修身體又頓住了,他瞪大眼睛看著周翔,「你叫什麼?」

  周翔握緊了拳頭,額上冒出了冷汗,「我叫周翔。」

  45

  晏明修幾乎是從牙縫裡往外蹦字,「你叫周翔?」

  周翔原本是個很普遍的名字,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可是眼前這個人,給他了前所未有的觸動,讓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這麼的關注,而這個人叫「周翔」,他也叫周翔?

  周翔這兩個字,就好像一句魔咒,能讓他的心瞬間被痛苦侵蝕。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人也叫周翔,老天爺是在戲弄他嗎!

  周翔越過晏明修,快速地朝那個民國劇劇組跑去,他跑得很快,頭也不回,他試圖把他所有的心慌意亂都拋在腦後,連同那個讓他坐立不安的人一起,徹底拋在腦後。

  晏明修在原地僵立了好幾分鐘,身體才動了動。

  他的助理擔憂而又不解地看著他。

  晏明修對他說,「去查查他,越細越好。」

  周翔的角色很簡單,演一個幫著男主角像女主角示愛的同學,男主角費盡心思示愛的時候,他只要在旁邊說幾句台詞出出主意,然後跟著起起鬨就行了。

  就是這麼簡單的劇情,他NG了七遍。

  所有人都幾乎是一兩遍過的情況下,他的行為明顯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滿,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卻浪費了所有人的時間和膠片,周翔面紅耳赤,他越是想從鵬見晏明修的震撼中恢復過來、冷靜下來,他就越是做不好。

  不是忘詞就是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他當替身演員那麼多年,演過的需要露臉的小配角也有幾十個,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他簡直想扇自己倆耳光。

  要不是負責人看在他是蔡威介紹的面子上,早把他趕出去了。

  最後一遍他才勉強順利地把台詞說完,結束了他一天的折磨。

  沒想到工作結束後,蔡威居然來接他了,周翔本來就對自己下午的表現心存愧疚,覺得他給蔡威丟人了,蔡威還來接他,讓他更不好意思,蔡威肯定是接到負責人抱怨他的電話了,才特意過來的。

  蔡威一見他就笑道:「我都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行了別說了,第一次演戲嘛,很正常。我給你講個笑話啊,就我那個兄弟周翔,第一次演電影,跟他配戲的是個模特,跟他差不多高,導演就給他腳下墊了個箱子,結果他演起來就給忘了,一腳踩空就摔了,摔了不要緊,直接撲人家模特兒身上了,把那模特氣壞了,哈哈,不比你丟臉多了。」

  周翔看著蔡威,七八年前他第一次接拍那個騷擾模特的小配角的時候,真是出盡了洋相,蔡威當時就在旁邊兒看著,拍完了蔡威笑話了他一路,然後倆人在小酒館裡喝了個爛醉。那個時候,好像什麼事兒都不是大事兒,只要有酒有兄弟,哈哈一笑就過去了。

  他當時的豪邁上哪兒去了,難道跟著他的身體一起死了嗎?

  周翔眼眶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蔡威見他眼圈兒居然紅了,嗤笑道:「不會吧你,你可別哭啊,這點你照我兄弟差遠了,他可不會為這點兒事兒哭。」蔡威說完之後,看著他嘆了口氣,「你千萬別哭,有點兒男人樣兒。」

  周翔甩了甩腦袋,笑道:「哪兒能啊,我怎麼會哭。」他現在這副樣子,確實沒有半點像那個「周翔」,他從前那麼豁達,什麼事兒都想得開了,因為在他看來,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比死了爹媽更痛苦、更可怕的了,他都已經挺過來了,還有什麼能打倒他呢?

  他怎麼能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弄得更怨婦似的,甚至連命都搭上了。

  三十七萬又算的了什麼,只要他人活著,總能還上,日子苦一點算什麼,起碼他能走能動能感受這個世界,撿回一條命,他就是佔了天大的便宜了。

  周翔在那一瞬間,感覺身體輕了一些,儘管他依然被晏明修和債務的陰影壓制著,可是他開始學會自我調節,開導自己,往好處想,他有了一個媽,還有蔡威這個好兄弟。

  蔡威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沒事兒,你是第一次拍電影,表現不好很正常,以後多來幾次就好了。」

  周翔點點頭,「威哥,我能認識你真是太好了。」

  「那是,所以你小子運氣好著呢,凡事往好處想,困難都會過去的。走吧走吧,我領你吃飯去,算了,乾脆去我家吧,我今天個你嫂子說要回家吃飯。」

  「好啊,我正想看看你那雙胞胎。」他出事之前,正是嫂子預產期臨近的時候,嫂子拍片的時候,是懷了對雙胞胎女兒的,那可是他的干閨女們,他覺得自己一輩子是不會有後代了,他想把蔡威的孩子當自己的好好稀罕稀罕,沒想到世事無常,孩子還沒出生,他就已經出事了,現在想想,孩子都兩週歲了。

  沒想到這話卻讓蔡威愣住了,他用詭異地眼神看著周翔,「雙胞胎?」

  周翔愣了愣,他記得確實是雙胞胎女兒啊,難道他記錯了?

  蔡威皺眉道:「誰告訴你我有一對雙胞胎?」

  周翔頓時緊張起來,他到底哪裡說錯了,他只覺得口乾舌燥,「聽……聽別人說的。」

  「我老婆確實懷了雙胞胎,但是只生下一個,另一個在肚子裡就死了,這件事根本沒有外人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你聽誰說的?」

  周翔眼前有些發黑,沒想到他小心再小心,還是說錯話了,他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紕漏。

  蔡威並沒有懷疑別的,他完全是以為自己家的秘密被公司裡的人知道了,其中一個孩子胎死腹中,對他們夫妻倆來說是一件很傷痛的事,他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一直以為公司裡是沒人知道的,沒想到他隱瞞得那麼好的秘密,在公司裡居然已經不是秘密了?連周翔這個新人都知道?

  這讓又氣憤又狐疑。

  如果周翔知道這件事,怎麼會不知道其中一個沒生下來呢?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他說漏嘴了?

  蔡威臉色凝重地看著他,「到底是誰和你說的?」

  周翔臉色鐵青,支吾地解釋道:「我忘了,可能是我記混了,白姐不剛生孩子嘛,那天大家一起討論小孩兒來著,好像誰說了威哥有對雙胞胎,我肯定記錯了,那天說的太多了,我都聽糊塗了,肯定把你跟誰家記混了。」

  蔡威不太相信地,他以為周翔是怕他傷心,故意瞞著,這件事就算追究起來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蔡威也不想再問了,他就是奇怪,這事怎麼會漏出去。

  當時他老婆的情況,他只告訴了周翔,除了周翔,公司再沒人知道他老婆當時懷著雙胞胎了,周翔絕對不是嘴碎的人,他認識周翔那麼多年,太瞭解他的為人了。

  那究竟能是誰說的?眼前這個年輕人是怎麼知道的?蔡威心裡感覺非常怪異,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只好把情緒掩飾下去,「以後再有人亂說我的事,你記得告訴我。」

  周翔僵硬地點點頭,心想以後說話必須過腦子,絕對不能再出這種漏洞。

  周翔跟蔡威上車之後,晏明修和他的助理就在不遠處的車裡,晏明修的眼睛一直盯著周翔,直到那輛車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他竟然也是聚星的人,而且也在蔡威手下?!

  這個跟周翔同名同姓的人,為什麼和周翔有那麼多巧合的地方,這些巧合,說起來未免太詭異了,就好像兩個人的生命軌跡重疊了一般。

  晏明修對這個人,越來越好奇,他對自己的助理說,「那個西裝的廣告,你把他找來跟我一起拍。」

  姜助理點點頭,規矩地在本子上記下晏明修的指示。

  46

  周翔在蔡威家見到了他的小侄女,小丫頭已經滿地跑了,活潑可愛,而且特別喜歡他,一進門就粘著他。

  蔡威笑著說,「奇怪了啊,我家丫頭跟誰都生分,從來沒跟陌生人這麼親近過,你是第一個。」

  周翔抱著小姑娘的時候,心裡滿滿的都是感動。曾經她還在嫂子肚子裡的時候,他輕輕用手碰了碰,他甚至還能回憶起那一瞬間的悸動,如今,孩子都這麼大了,他是一個已經死去又復生的生命,而懷裡這個,是一個純粹的全新的生命,他一時感慨萬千。

  晚上吃飯的時候周翔非常放不開,畢竟蔡威和他老婆都曾經和他太熟悉,他白天已經說錯話了,現在就格外小心,整個人就顯得特別拘謹,嫂子直笑他太害羞,周翔真是有苦說不出。

  吃完飯後,周翔婉拒了蔡威送他回去,自己坐公車回家了。

  他到家都十點多了,陳英還在等著他,就為了讓他喝一碗當歸雞湯。

  周翔想,現在自己無時無刻都能體會到的母愛,是他重生之後最大的財富,是他最值得珍惜的東西。

  晏明修的助理小姜,在第二天就聯繫了蔡威。倆人彼此認識,但是不熟,不過小姜以為蔡威一定會答應,畢竟對一個新人來說,能跟晏明修一起拍廣告,簡直是天下掉的大餡餅兒。

  沒想到蔡威一口回絕了。

  小姜驚詫不已,他心想這個蔡威是怎麼回事兒,這不是害那個周翔嗎,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這輩子難道還有第二次?

  他就問蔡威為什麼,蔡威不敢明著把對晏明修的厭惡表現出來,可他心裡對晏明修找上週翔這件事驚異不定,下意識地就想給他拒絕,他想了想,只好說,「他的工作我都給他排滿了,根本抽不出額外的時間,再說他身體不行,不能太操勞。」

  這話聽著明顯是敷衍,小姜心存疑慮,卻也不好點破,蔡威都這麼說了,他也無法勉強,只好掛上電話,打算跟晏明修商量過後再做打算。

  姜助理這一通電話,讓蔡威更加警覺了,之前晏明修拽著周翔不放的事傳到他耳朵裡,他就已經覺得很不自在了,卻說不上哪裡不對,這次晏明修又指名周翔跟他拍廣告,這倆人八竿子打不著,晏明修怎麼就能指到周翔頭上呢。

  蔡威不想讓周翔去,是因為他厭惡晏明修這個人,晏明修已經間接害死了一個周翔,他不想再把這個周翔送到晏明修身邊,他覺得晦氣、不吉利。

  所以這件事他沒跟周翔說,怕周翔為了錢動心,自己就壓了下去。

  陳英最終還是找到了一家正規的中介,開始月嫂的培訓,她有了事情做之後整個人精神了不少,周翔看到她這樣也很高興。

  一個多月過去了,周翔除了工資,還拿到了廣告和短片的收入,加起來有一萬多,周翔對這個開端還是很滿意的,如果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收入,就算累一點,債務還清也是指日可待的。

  周翔閒下來的時間,就鍛鍊鍛鍊身體,他這段時間天天喂雞湯,被陳英養胖了不少,但是在床上躺了兩年,骨骼筋脈都很僵硬,沒有他以前身體那種輕盈舒展的感覺,上次拍那個遊戲視頻他就感覺出來了,雖然很多動作他覺得自己可以做,可是做出來完全不盡人意,以後如果還有這樣的機會,他希望能把自己以前那種水準表現出來。

  如果有可能,他還是希望能夠干回老本行,儘管在娛樂圈有碰到晏明修、汪雨冬這些人的風險,但是那些顧慮比不上穿衣吃飯重要。武打演員是他的本職,是他最熟悉、最得心應手的營生,他幹了七八年,一直靠這個吃飯,一下子讓他幹別的,他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

  如果不是巧遇蔡威,如果不是蔡威給了他這份工作,他連想幹這些活兒的門路都摸不到,那麼他現在會去幹什麼?沒有文憑,沒有手藝,甚至沒有認識的人,恐怕最開始只能做一些保安、推銷員之類的工作,那樣的日子絕對比他現在苦很多。

  他現在換了一個身體,一個年輕、有幾分帥氣的身體,他希望能夠通過蔡威的幫助,一步步踏進演藝圈,哪怕以他的條件一輩子只能當配角,也足夠養活他和陳英。

  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武打演員,這是他最大的長處,為了這個目標,他要把身體鍛鍊好,一步步朝他的目標前進。

  星期六在家休息的時候,蔡威給周翔打電話,讓他來公司一趟。

  周翔問怎麼了。

  蔡威挺高興地說,「咱們的老總從國外回來了,他想見見你。」

  王總?

  周翔不動聲色地說,「王總怎麼對我感興趣啊?」

  「我剛才跟他閒聊說得,你過來吧,見見老闆,一會兒好好表現啊。哦,對了,王總還帶回來一個人,你應該也認識。」

  「誰呀?」

  「咱們公司的台柱,蘭溪戎。」

  周翔心臟一緊。

  他掛了電話就匆匆出門了,在公交車上,他看著玻璃上反射出來的自己臉,近乎催眠般告訴自己,你現在不是那個周翔了,說話做事一定要謹慎再謹慎。

  沒有人能夠理解一個死掉的人的靈魂在別人身上重生這種事,千萬別暴露自己。

  到了公司,周翔熟門熟路地直奔總裁辦公室,進屋之後,果然三個人正坐著聊天。

  他特意裝著緊張的樣子,跟王總打了招呼,隨後目光就忍不住放在了蘭溪戎身上。

  蘭溪戎跟兩年前變化不大,他的臉是娃娃臉,不笑就已經很顯小,一笑起來特別可愛,歲月好像在他身上留不下什麼痕跡,除了那雙愈發深不可測的眼眸。

  蘭溪戎淡淡掃了他一眼,然後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已經聽蔡威說了這個也叫周翔,並且和那個周翔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他並不信,周翔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但他的翔哥跟任何人都截然不同。

  可是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的心顫抖了一下。

  臉長得並不像,但身材確實很相似,尤其是這個人身上那種氣質,淡然、清冽,年紀並不大,卻給人一種很穩的感覺。

  當倆人四目相接的時候,周翔眼裡透出的那種無法言喻的熟悉的氣息,讓他有些無法鎮定。

  蔡威說得對,這個人,跟翔哥真的有些像。

  蘭溪戎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胸口悶痛不已,翔哥……

  王總打量了周翔半晌,然後重重嘆了口氣,「緣分啊,都是緣分。」

  蔡威指著周翔說,「王總,這小子很不容易,他媽為了給他治病,家裡欠了不少錢,有什麼合適的機會,你想著他點兒。」

  「我知道。溪戎,你那個MV,不缺個男配嗎,你看他這個形象行不行?」

  蘭溪戎深深看了周翔一眼,「行。」

  王總笑笑:「我看也行,只要長得沒你好看就行了。」

  周翔趁機奉承道:「一般人哪能長得比他帥。」

  誰都愛聽好話,尤其是他們王總,周翔以前就是靠著一張嘴,把他們王總哄得高高興興的,才比一般員工混得好很多,不然憑他一個小小的武替,哪能跟王總有說有笑的。

  王總喜歡會來事兒的人,就笑道:「那就周翔上吧,不過我先說好了啊,你要好好演,這個MV跟你之前接的那些小破廣告,遊戲宣傳視頻可不一樣,這可是蘭溪戎這次專輯的主打MV之一,蘭溪戎的唱片銷量都是百萬起的,多少人搶破頭想演男配,我是看蔡威面子,也看我以前那個老員工周翔的面子,給你這個機會,你要是演不好,那就要馬上讓位置。」

  周翔高興得差點兒跳起來。

  能在蘭溪戎的MV裡露一露臉,比他拍一百個廣告都有用。

  王總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長得還湊合吧,要不你去開個眼角吧,再把下巴墊一墊,我給你出錢。」

  周翔下巴差點兒掉地上,他才不想去整容呢,他覺得這個小夥子的臉已經挺帥的了。

  蔡威笑道:「王總跟你開玩笑呢。」

  一直沒有開口的蘭溪戎突然道:「這樣可以了。」他淡淡掃了周翔一眼,「你要好好演,別給這個名字丟臉。」

  說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王總皺眉道:「這小子今天怎麼了,陰陽怪氣的。」

  蔡威心裡怪難受的,「溪戎以前就跟周翔關係好,倆人稱兄道弟的,周翔出事的時候……你也知道,他差點兒崩潰了。」

  王總點點頭,「可都過去兩年了,這小子挺重情義呀。」

  周翔低著頭,心裡也只剩下嘆息。

  王總和蔡威要單獨談事兒,周翔就出去了,他在走廊裡碰到了蘭溪戎。

  蘭溪戎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含著審視。

  周翔笑了笑,「蘭哥,能參演你的MV我真的特別高興,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蘭溪戎淡淡一笑,「叫我名字就行,你比我大吧?」

  「嗯,我快二十七了,比你大一點。」

  蘭溪戎掏出手機,「留個電話吧,日程我再讓助理通知你。」

  「好。」

  倆人互留了電話,蘭溪戎又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個有些諷刺的笑容,「你運氣很好。」

  周翔愣了愣。

  「如果不是你叫這個名字,如果不是你跟他有點像,沒有人會這麼幫你的,你要感謝那個周翔。」

  周翔垂下了眼簾,勉強笑著,「你說的是。」

  蘭溪戎的臉色瞬間變得有點蒼白,他顫抖著把手機塞進了兜裡,「走吧,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周翔看著他那傷心的樣子,心裡非常不好受,他強忍著安慰他的衝動,朝反方向走去。

  他在所有人心目中,都已經「死了」,就讓他死了吧。

  47

  星期六早上,周翔接到了王總的電話,他當時正睡覺呢,一看到來電顯示立刻爬了起來。

  「喂,王總您好。」

  「小周啊,還沒起來呢?」

  「嘿,昨天太累了。」

  「今天你恐怕也得累一累,起來吧,給你安排個廣告,你現在就過去吧。」

  「啊?現在嗎?」

  「對,人大明星指明了要你去,電話都打到我家來了。」王總的語氣透著幾分古怪。

  周翔揉了揉臉,「誰呀?」

  「晏明修。」

  周翔整個人都清醒了,「晏……晏明修?」

  王總以為他太激動了,「嗯,就是那個晏明修,雖然不知道他看上你什麼了,不過這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小子運氣夠好,跟晏明修拍完廣告,再在溪戎的MV裡露露臉,以後前途就光明多了。不過溪戎的MV還在籌劃階段,要真正開始拍,怎麼也得好幾個月,這個廣告可是就在眼前的,既然餡餅兒都砸你頭上了,你就趕緊去吧。」

  「這……威哥沒跟我說啊。」

  「誰知道蔡威怎麼想的,沒讓你去,這才打電話給我的,我回頭問問他去,你先起來收拾吧。」

  周翔轉著腦袋想怎麼拒絕,他為難地說,「王總,不是我不想去,但我今天有事兒。」

  「你有什麼事兒啊?」

  「我有……我有其他廣告,正好也是今天。」

  「什麼大事兒呀,讓蔡威換個人去,那些小成本廣告,隨便拉個小帥哥都成,不一定非得你去,但是這個可是晏明修指明了要你去的,你必須得去啊。什麼都別說了,趕緊起來洗臉吃飯,把你家地址給我,我讓我司機接你去。」

  「王總……」

  周翔知道再說什麼也沒用了,這麼一個順水人情,王總當然樂得賣給晏明修,對他來不過是借自己的員工給晏明修用一用,可對周翔來說,是需要近距離去承受內心的煎熬。

  周翔起來洗了把臉,把臉頰拍的啪啪作響,試圖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

  陳英聽著動靜都跑過來了,驚訝地說,「兒子,你幹什麼呀,臉都拍紅了。」

  周翔笑道:「沒事兒,我要出去接個活兒,這不是讓自己清醒清醒嘛。」

  陳英心疼地說,「自從你上班之後,幾乎就沒過過雙休日,咱們確實需要錢,但是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又病倒了,什麼都白搭,你可不能為了掙錢累著自己啊。」

  「媽,你想太多了,我這工作不累,就鏡頭前面擺幾個動作,能累到哪兒去,倒是你,得多休息休息,我最近看你臉色怎麼蠟黃呢。」

  周翔看著陳英,就奇怪那雞湯都補哪兒去了,他都養胖了一些,陳英跟著他一起喝,怎麼臉色還是那麼差。

  陳英笑道:「你媽都快六十,還能白嫩得跟小姑娘似的?我一點兒都不需要休息,在家呆著我都呆煩了。你今天早去早回,我下午去買點兒大蝦去。」

  陳英一邊念叨著晚上吃什麼,一邊擦著周翔洗臉濺到地上的水,周翔低下頭,看著陳英瘦得凸起來的脊骨,心裡難受起來。

  別想什麼晏明修了,想錢吧,跟晏明修拍一次廣告,酬勞肯定不能少了,他應該往好處想。

  雖然,晏明修找他拍廣告的原因,讓他很憂慮。

  半個小時後,王總的司機把車開到了他家樓下。

  周翔坐在車上的時候就想,蔡威為什麼不讓他去,難道只是因為厭惡晏明修不過蔡威沒讓他去,倒是便宜了王總,賣了個便宜人情給晏明修,而他的感受和難處,顯然不是王總這樣日理萬機的人需要考慮的。

  在王總看來,能跟晏明修一起拍廣告,他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簡直該燒高香。

  周翔露出諷刺地笑容。

  在這個身體裡甦醒,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了,從最一開始的處處不適應、處處彆扭,到現在,他終於有了和這個身體完全融合了的感覺。這兩個月中,他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甚至有些唯唯諾諾,尤其是面對熟人的時候,他實在害怕在熟人面前說漏了嘴、做錯了事,引人懷疑,儘管他一再提醒自己,他已經不是那個周翔,儘管他一再小心,他還是說錯了幾次話,要讓一個心智已經完全成熟的成年人,從潛意識裡改變自己,強迫自己適應全新的身份,這是一件困難到無法想像的事,但他還是漸漸克服了。

  承認了這個身體後,他以前的性格也一點一滴地在歸位,他周翔不該是這幅見誰都膽怯心虛的樣子的人,沒有人會接受靈魂轉體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這將是他一生的秘密,但這不代表他一生都該活在這樣的陰影下。他必須走出來,必須把自己從前的從容和豁達拿出來,展開全新的人生。

  他比以前年輕,比以前更有優勢,他甚至還有了家人,這怎麼看,都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徹底摒棄過去,把晏明修從他生命裡完全剔除,這個過程會異常地痛苦,但他還是會做,否則他就不算新生,他的心就還和他的過去一樣,禁錮在腐肉裡。

  而他應該邁出的第一步,就是坦然地面對晏明修,面對這個他曾經愛過,卻不曾愛過他的同居人,把那段失敗的感情徹底遺忘,讓兩個人,成為真正的陌生人。

  在車上給自己做了一番長足的心理建設後,周翔從接到電話開始就一直伴隨著他的焦慮和緊張明顯好了很多。

  當他走下車的時候,他見到了一直跟在晏明修身邊的助理,他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鎮定地笑容,「你好,我是周翔,咱們上次好像見過,大哥怎麼稱呼?」

  「我姓姜,咱們差不多大,你叫我小姜就成。」作為晏明修的助理,小姜在圈子裡的地位不容小覷,但是面對這個他見識過的晏明修唯一感興趣過的人,他一點都不敢拿喬。

  「姜哥,你客氣了,我沒拍過廣告,還要你多提點。」周翔掏出根兒煙來遞給姜助理,「姜哥,抽菸不?」

  姜助理搖搖頭,「不抽,咱們進去吧,明修等著我們呢。」

  周翔的心狂跳了一下,他暗自握了握拳頭,有說有笑地跟姜助理進了攝影棚。

  今天是要為某品牌的西裝拍一個廣告,情節模仿黑衣人,大概就是所有人都戴著墨鏡,晏明修領著一群穿黑西裝的人走過。

  雖然現場看起來挺傻的,不過後期經過電腦特效處理,他們會像穿梭在時空隧道一樣,充滿震撼力。

  周翔到了現場後,發現他只是十多個黑西裝配角裡的一員,不僅鬆了口氣,儘管姜助理把他安排在最前排,但是戴上墨鏡穿上統一的衣服,背景再時虛時實,他會變得不那麼顯眼。

  他一進攝影棚,化好妝做好造型的晏明修從化妝間出來了,他不需要戴墨鏡,所以眼角畫了明顯的眼妝,那眼妝怎麼說呢,眼角微微上挑,配上晏明修那張面無表情卻俊美到毫無瑕疵的臉,給人一種特別妖異的感覺,他眼睛一掃,就異常地蠱惑人心,如古書裡描繪的妖怪一樣勾魂攝魄。

  儘管周翔曾經跟他睡了一年,可有時候還是會被他的容貌所震撼,今天也不例外。美貌是永恆的喜悅,沒有人能夠免俗,若不是晏明修長成這樣,周翔一開始也不會那麼想要接近他,導致後來也陷得徹底。

  晏明修也看到他了,如深潭一般的雙眸靜靜地停駐在他身上,足足三秒,已經讓周翔出了冷汗。

  周翔不想讓自己處於被動,在晏明修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他索性幾步走了過去,討好地笑道:「晏總,咱們又見面了,我真沒想到您能找我一起拍廣告,我都不知道怎麼感激您了,您來根兒煙不?」

  他知道晏明修最煩這樣巴結奉承的人,晏明修最好煩得以後都不想見他才好。

  他能偶爾看到晏明修風華絕代的身姿,而晏明修永遠不知道世界上有他這個人,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果然,晏明修愣了愣,然後微微蹙起眉,大概周翔這次的主動和熱絡跟之前兩次的偶遇完全不同,讓他有些詫異,而他臉上的巴結和討好又和無數人那麼相像,他怎麼會覺得這種人有一點像「他」呢?晏明修眼中染上一絲惱怒。

  他默默地看了周翔一眼,然後視若無睹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周翔的手還停留在空中,他也不覺得尷尬,鎮定地收了回來,轉身進了化妝間。

  換衣服,上妝,拿道具,和其他十多個穿黑西裝的模特一樣,準備好他們該準備的一切。

  周翔漸漸把心放回了肚子裡,不管晏明修是出於什麼目的把他招過來,現在晏明修連正眼都不看他了,他也樂得拍了廣告拿錢走人。

  他套上西裝後,對著鏡子照了照,感覺很合適。當時在醫院的時候,只覺得這個年輕人的臉蛋長得不錯,可惜身材瘦得皮包骨頭,現在養胖了起來,他又勤加鍛鍊,身材的型就出來了,這麼看過去,不僅個子跟自己原來的身體一樣高,就連身形都很相似。

  大概同樣身高胖瘦的男人身材都相差不遠吧,不像女人還有個胸部罩杯的明顯標識。

  周翔怎麼都不想承認,他的背影跟汪雨冬還是那麼像,儘管他看不到自己的背影,他也不想看。

  場記過來招呼他們集合了,周翔跟著其他人一起返回了攝影棚,場記就給他們指示一會兒要走的路,告訴他們怎麼走。然後讓十多人列隊聯繫走路的速度、頻率,並且還要控制臉上不能出現任何表情。

  中途有不少人笑場的,因為一堆穿著黑西裝的人走來走去確實挺好笑的。

  周翔站在隊伍最前頭中央,是除了晏明修之外最好的位置,他一直表現得中規中矩,不突出,也不給劇組添麻煩。只是讓他不太舒服的是,他幾次發現晏明修會時不時往他這邊瞄一樣,那種審視的目光讓他很不自在。

  他們幾乎整個上午的時間都耗在了列隊走路上。要走得整齊劃一、動作一致,對這群剛剛認識的年輕人來說,是個小小的挑戰。

  晏明修就輕鬆很多,只練了幾次,知道大致要做什麼了,就坐到了一邊,有時眼神空洞地發呆,有時朝周翔這邊看幾眼。

  周翔回想起三年前,晏明修也像現在這樣坐在一邊,看著正在攝影機前拍戲的他,那一天,他們在昏暗的廁所裡做愛,然後晏明修從早等他到晚上。那些一去不復返的瘋狂,被封印在了他腦海裡,是不是還躁動著想要衝破牢籠,呼喚他去回憶那時的感受。

  他必須壓制住那些可笑的衝動。

  經過一下午的拍攝,廣告終於成形了。

  周翔在拍攝的時候,也自覺地觀察了晏明修。晏明修不能算是一個實力派的演員,這跟他無法擺出豐富的表情有很大的關係,偏偏他的粉絲就吃他這一套,靠著面無表情在娛樂圈裡混出名堂的,晏明修絕對是唯一一個。

  據說,晏明修只有在他姐夫的電影裡客串的時候,會給面子笑一笑,為了看晏明修一笑,慕名前去看電影的人恐怕不比衝著汪雨冬去的人少。周翔完全可以想像,對任何人都冷漠無比的晏明修,只有面對汪雨冬的時候,才會展露笑顏。

  拍攝完畢後,周翔換下衣服卸了妝,就打算回家了。

  他剛走出門,姜助理就走了過來,「周翔。」

  周翔應了一聲,「姜哥,今天謝謝你,我這什麼都不懂,沒給你添麻煩吧。」

  姜助理笑道:「你太謙虛了,你不說自己是新人,我看你對拍攝熟悉得不得了,就屬你表現最好了。」

  周翔笑道:「那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姜助理把他拽到一邊兒,確定其他人聽不到了,才小聲說,「周翔,我們明修要請你吃飯,他在地下車庫等你呢,你去吧。」

  周翔驚訝地說,「這……為什麼?」

  姜助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得問你自己吧,我怎麼會知道。」

  周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你沒弄錯吧?」

  「怎麼可能,你快去吧,明修不喜歡等人,另外跟他吃飯小心一點,他脾氣不好,說話順著他。」

  「你、你不去?」周翔心直接往下沉。

  姜助理把他往外推,「我去什麼,你趕緊吧。」

  周翔重重嘆了口氣,忐忑地坐著電梯下到了車庫,他一眼就看到了晏明修那輛很低調的凌志。

  在他心目中,這些京城太子黨的衣食住行都會用一些平常老百姓用不起的東西來顯示他們的身份,至少他們王總的車就貴得離譜,可是晏明修雖然吃穿都要好的,但是並不張揚,要不然周翔也不至於跟他同居了大半年,都不知道他的背景顯赫,只以為他家境不錯。

  當了明星之後,晏明修好像更加低調了,他開這種車確實很安全,沒有人會相信晏明修這尊大佛會藏在裡面。

  只有周翔知道,因為這輛車,他曾做過很多次。

  他走了過去,打開副駕駛,坐了進去,「晏總。」

  晏明修淡淡看了他一眼,「想吃什麼。」

  「隨便。」

  晏明修發動了車,車子平穩地駛出了停車場。

  這是周翔重生後,倆人第一次獨處,而且是在如此狹窄的空間裡。

  周翔的心跳快得像打鼓,他一遍遍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晏明修要對他格外關注,難道他看出什麼了?

  不可能,他沒有露出任何破綻,沒有人會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唯一的可能……

  周翔想起了那天試鏡時碰到的張姐,他還記得張姐說,「你的背影跟汪雨冬很像。」

  周翔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

  48

  晏明修帶他來的,竟是以前和蘭溪戎一起吃過飯的那個會員制餐廳,出入的大部分是娛樂圈的人,可以避免受到騷擾。

  看來名氣給晏明修的生活帶來了不小的困擾,他很難想像,想晏明修這樣我行我素,對陌生人冷漠而戒備的人,怎麼會讓自己置身在嚴重缺少隱私的娛樂圈,儘管關於晏明修的八卦已經很少,但出來進去需要把自己的臉遮起來,這種生活周翔想一想都覺得很難受,何況是脾氣相當大的晏明修。

  倆人被服務生帶到了一個僻靜的座位,服務生客氣地奉上菜單:「晏先生,請。」

  晏明修似乎常來這裡,熟練地點了幾個菜。

  服務生下去之後,倆人面對面坐著,彼此不知道該說什麼,氣氛很是尷尬。

  周翔不經意地看了晏明修一眼,被他眼中的憂鬱所震撼。

  晏明修的五官較之前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整個人的氣質全變了,從一個英姿勃發、桀驁不馴的少年一下子變成了內斂、冷漠、不苟言笑的青年。

  能讓他變成這樣的人,只有一個。

  時過境遷,他們兩個人竟然又坐到了一起,只不過,晏明修已經認不出他是誰了。場景彷彿瞬間轉變,幽暗精緻的餐廳變成了他家那棟歷史悠久的老房子,倆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前,品嚐著周翔一手燒出來的菜。

  那個時候,晏明修的笑容、他的笑容,都還是發自內心的。

  周翔看著晏明修,看著這個他陌生、完全猜不透的晏明修,想著真正的自己已經死去,他只能藉著別人的身體苟延生命,和曾經同床共枕的人,面面相對而不相識,他內心的痛楚和感慨,就如滔滔江水一般,全都湧上了心頭。

  那一刻他真的痛苦到無法形容。

  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無法瞭解,他心裡有多少悲傷、遺憾和無奈。

  他拚命勸解著自己,才能勉強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儘管他已經心如刀絞。

  晏明修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木質桌面,用低沉的嗓音說,「你叫周翔,也是飛翔的翔嗎?」

  周翔深吸了一口氣,嘴唇微微有些顫抖,他點頭道:「是。」他還記得自己嗎。

  晏明修一眨不眨地看了他一會兒,就別過了臉去,半垂的眼簾掩蓋了他的情緒。

  像嗎?並不像?就連背影也只是有些相似,他為什麼獨獨對這個人感興趣?跟他在一起時,他總能體會到某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他的心臟,讓他去關注。

  為什麼?他除了跟周翔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名字外,還有什麼?他為什麼會指望這麼一點可憐的安慰?

  晏明修的心揪了起來。

  哪裡都沒有他,誰都不會是他。

  周翔小心翼翼地問,「晏總,您怎麼會想請我吃飯?我都不好意思了。」

  晏明修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他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僅僅覺得這個人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是他需要的,但他又不知道是什麼,這種詭異的感受連他自己都解釋不清,更遑論解釋給別人了。

  他想到一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於是問道:「你跟蔡威是什麼關係?」當小姜告訴他蔡威拒絕了他的要求時,他覺得非常詫異,本來這個周翔跟蔡威在一起,這種巧合已經夠讓他疑惑了,蔡威的這種態度更讓他懷疑。

  「我們……我是威哥的員工,威哥很照顧我。」

  「他為什麼照顧你?」

  周翔低聲道:「可能是因為,我跟威哥趨去世的朋友同名。」

  晏明修的叉子叮的一聲撞在了骨瓷餐盤上,他脖子僵硬地動了動,幽深地眼睛等著他,「你知道他的事?」

  周翔仔細斟酌著他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威哥告訴了我一點。」

  「蔡威……都說了什麼。」

  「只說了他是進山裡拍攝,出意外死……」

  「他沒死!」晏明修突然低吼了一聲,把周翔嚇了一跳。

  晏明修的眼睛突然拉滿了血絲,狠狠地瞪著周翔,「誰告訴你他死了。」

  周翔驚出了一身冷汗,晏明修究竟知道什麼?

  他這種態度讓他更加不敢說話了,他猶豫道:「具體……我不清楚,都是威哥說的。」

  晏明修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用餐巾優雅地抹了下嘴角,努力壓抑下自己的情緒,「他沒有死,回去告訴蔡威,不准嘴碎。」

  這話不僅是警告蔡威的,也是警告他的,周翔當然能聽的出來,他十分想問問晏明修為什麼那麼確定他沒死,他明明已經死得透透的,連魂魄都只能寄生在別人的身體裡了,世界上還有哪個人對他的生死比他自己更有發言權嗎?

  不過說他沒死,確實也沒錯,他的意識還活著。

  但是晏明修為什麼這麼篤定?

  他斟酌再三,還是沒有問,怕引起晏明修的懷疑。

  晏明修淡淡地說,「周翔沒有死,他有一天會回來,你應該感到慶幸,你沾了他的光,不然蔡威憑什麼特別照顧你。」

  這倒是實話,蔡威是個講義氣的好兄弟,但不是個同情心氾濫的聖母,蔡威之所以幫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蔡威想讓自己心裡好受一些,儘管他從來沒有怪過蔡威,蔡威卻為他的死而終生內疚。

  周翔沉聲道:「晏總說的是。」

  這一頓吃得索然無味,食物再鮮美,周翔都感覺不到,因為他的內心一直受著難言的煎熬。

  幸好,晏明修並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似乎把他當成了透明物質,自顧自地吃完了飯,一句話都沒再說。

  回憶起他們一起吃過的無數次飯,周翔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們會一起吃上這麼一頓匪夷所思的飯。

  周翔發現自己的心裡防線構架的還不過牢固,那些或喜或悲的回憶還是會透過縫隙鑽進他心裡,刺得他千瘡百孔。

  如果真的給他兩年多好,哪怕這兩年都躺在床上,也足夠他消解那些巨大的、負面的情緒。可惜,儘管世界的時鐘已經過去了兩年,對於他的意識來說,三個月前,他和眼前這個人還睡在一起,他還會早早起來準備早餐,然後笑呵呵的把有起床氣的晏明修從床上拽起來吃飯。

  劇變,不過在那麼短的時間裡,他經歷了劇變。

  如果時間是治癒一切的良藥,那麼他服用的劑量顯然還遠遠不夠。

  吃完飯後,晏明修沒有送他的意圖,周翔則更是巴不得早點分開,倆人一出餐廳就分道揚鑣了。

  周翔掏出手機,給蔡威打了個電話。

  他想這件事還是有必要告訴蔡威一聲,只不過這一天從早忙到晚,連看下手機的時間都沒有。

  蔡威果然對於他去給晏明修拍廣告的事情一無所知,在王總看來這是個微乎其微的事情,根本不值得打電話跟蔡威說吧,當週翔告訴蔡威的時候,蔡威驚訝不已。

  周翔就問道:「威哥,你為什麼不想讓我來呢?」

  蔡威依然周翔誤會了,就解釋道:「我並不是不想讓你接活兒,我只是不願意你跟晏明修太接近。」

  周翔忙道:「威哥,你做的事肯定有你的道理,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好奇。」

  蔡威沉吟了一下,「我那個兄弟出意外,姓晏的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多的我不想說,總之,離他遠點,不是什麼好定西。」

  周翔嘆道:「威哥,你放心吧,我記住了。」蔡威果然是因為他的事記恨晏明修,他之所以會出意外,確實,和晏明修脫不了干係。

  要說他不恨晏明修,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既然獲得了新生,很多事都比記恨晏明修重要多了,更何況他已經不想和晏明修扯上關係,恨不恨的,能怎樣呢。

  周翔沒有把晏明修請他吃飯的事告訴蔡威,自然連那些警告也剩了,蔡威本就不是嘴碎的人。何況,晏明修說的話實在莫名其妙。

  不過,晏明修既然這麼篤定他還活著,那麼他家裡的東西,估計都沒有變動,晏明修自然也不會去給他開死亡證明之類的。他在北京沒有親戚,如果他一直不開具死亡證明,公安局只能做失蹤處理,恐怕他那些在法律上有權利處理他資產的親戚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已經沒了。

  那麼留在家裡的現金和銀行卡,很可能都在原位,晏明修根本不可能對那些東西感興趣,他無論如何,必須盡快回去一趟。

  周翔翻出了姜助理的手機,打算從這個助理入手,跟他套套近乎,把晏明修近期的行程套出來,選一個晏明修無法抽身的時間,回去看一看。

  49

  姜助理接到周翔電話的時候並不意外,周圍想要巴結他的人多得是,不過對待周翔他不敢像其他人那樣隨便打發,他的大老闆可是親自請周翔吃了飯,他跟晏明修一年多,從來沒見晏明修對誰這麼上心過,鬼知道老闆心裡想什麼,他只知道不能得罪周翔。

  倆人在電話客套了一番,周翔以想讓姜助理給他多介紹一些關係有由,不斷地和他閒扯套話,說來說去就成功繞到了晏明修的行程上。

  周翔得到了一個比較確切的時間,下週四晏明修要飛去重慶,不過不是趕什麼通告,而是處理自己的生意。

  圈子裡的人大部分叫晏明修晏總,就是因為晏明修大部分時間不像其他藝人那樣一個接著一個地趕通告、趕場子,他有自己的公司,而且運作得很好。

  晏明修除了拍電影或者廣告,幾乎不參加什麼公共活動,他似乎並不那麼在乎曝光率,但是又時不時地有作品問世,以保證大眾不會忘記他。

  據姜助理說,晏明修這次去開會,至少要星期天才能回來。

  周翔打算不再猶豫,就在星期四晚上行動。

  星期四晚上吃完飯後,周翔照常陪著陳英看了會兒電視,大概十點多的時候,他藉口有朋友找他出去,就出門了。他本來打算半夜出去,不告訴陳英,不過他發現陳英睡眠特別淺,萬一被她發現了更麻煩。

  他準備了一系列東西:帽子、墨鏡、口罩、手電筒、鉗子等等,他這副裝備,絕不會有人認為他是要回「自己家」,而完全是打算去盜竊的。

  周翔心裡也覺得又可悲又可笑,他要回自己的家拿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居然是需要去「偷」回來。沒辦法,如果他這副樣子被人發現,可不就是一個小偷。

  他來到了自己小區的樓道里,在哪裡等了一會兒,給自己鼓足了勇氣,才趁著四下無人,快速地從消防箱裡摸出備用鑰匙,顫抖著打開了門鎖。

  他在外面看了半天,裡面沒有半點燈光,應該是沒有人的,可是他依然緊張得全身都在發抖。

  他家的防盜門跟以前一樣,不太好使,鑰匙插進去,需要抓著門把往上一提,才能讓鑰匙跟鑰匙孔完美咬合,齒輪旋轉的聲音在深夜特別地響,輕輕敲擊著周翔的心。

  門打開了!

  周翔再次看向周圍,快速地擰開裡面那扇木門,走進了屋裡,並悄悄關上了門。

  一股塵封依舊的味道撲面而來,周翔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意識到,這房子已經許久沒有來過人了。現在這個季節,如果幾天不開窗,屋子裡就會有這種憋悶的味道,看來,晏明修並不住在這裡。

  周翔不敢開燈,而是打開了手電筒,在屋裡掃視了一圈,手電筒的亮光加上月亮的微光,讓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家。

  一切的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樣子,沒有半點變化,就好像這兩年的時光全是幻覺,他不過是離開了三個月,然後又回來了,他的家,這個他從一出生就陪伴著他的房子,一直保持著原樣,等著他回來。

  這棟房子裡,到處都是他的回憶,他和父母的、他和晏明修的,那三十年的故事全都濃縮在這間老房子裡,讓它每一處陳舊的牆皮,都彷彿撒發著回憶的味道。

  周翔鼻頭一酸,有種想哭的衝動。

  他多麼希望自己就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出現在這裡,是為了「回家」,而不是只能短暫地像做賊一樣地停留。

  周翔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多想,儘管晏明修在外地,可他依然不敢在這裡多留,這就是所謂的做賊心虛吧。

  他把塑料袋套在鞋上,輕輕走了進去,手電筒的光亮掃過鞋櫃上的灰塵,不厚,薄薄的一層,證明這裡時不時還有人打掃,也許晏明修看在他們曾經的情意上,還偶爾讓人來打掃一下,讓這個房子不至於荒廢。

  他穿過熟悉的小門廊,徑直走進了他放現金的臥室。

  他習慣在床頭櫃裡放一些備用的現金,不多,四五千左右,可好歹也比他一個月的工資多,他準備拿完現金,再回客廳取他的銀行卡。

  走進臥室,依然跟原來的樣子所差無幾,就連床上用品都是當初他和晏明修一起買的,周翔忍不住走過去,摸了摸疊得整整齊齊的真絲被,那軟滑的手感,周翔至今還能回憶起它們貼在自己赤裸皮膚上的舒適感,尤其是晏明修翻過身,把他連著被子一起抱在懷裡時。

  周翔苦澀地笑了一下,輕輕把被角放回原位,快速地打開床頭櫃,果然見到了自己隨意扔在裡面的錢。

  周翔以前的生活過得不錯,四五千多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大錢,那個時候,他還能瀟灑地開著車,帶著剛認識的小男孩兒吃飯泡吧,送一點小禮物,他的生活中幾乎沒什麼值得憂慮的,直到他認識晏明修。

  如今哪怕是四五塊錢,他都要省著花,陳英為了剩一塊錢的公交車費,就能在大太陽底下提著一堆菜走半個小時的路回家,周翔也被迫改掉了自己買東西不看價格的習慣,勤勤懇懇地攢著錢。

  這四五千塊,對周翔來說已經是一個驚喜了。

  他快速地把錢塞進了口袋裡,然後回到了客廳,沒想到這時候手電筒出了問題,光線閃了幾下就沒了,周翔懊惱不已,只能用手機撐著光亮,去壁櫃裡翻他的銀行卡,手機的亮光總是過一會兒就暗了,周翔翻得很辛苦。

  他當時去廣西的時候,身上只帶了一張卡作為應急用,事實上跟著劇組,吃喝都有人負責,在大山裡又沒有消費的地方,他帶了也是多餘,那張卡他記不清多少錢,肯定不多,他存著較多錢的那張就放在這個抽屜裡,抽屜裡有一堆他的票據、證件和存摺之類的,甚至能找到他爸媽的結婚證。

  正當他翻著的時候,他靈敏地耳朵聽到了防盜門門鎖轉動的聲音。

  周翔寒毛都豎了起來。

  有人?晏明修?不可能,他不是在重慶嗎!自己不至於這麼倒霉吧,就這麼撞槍口上了。

  如果被晏明修看到他在這裡,他要怎麼解釋?他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周翔情急之下不知所措,他抓起像是銀行卡的幾樣東西,全都塞進了兜裡,然後趕緊關上了抽屜,慌亂中打算一頭鑽進書房躲起來,沒想到忙中出錯,他一腳絆到了腳邊的一個小矮凳,噗通一聲巨響,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大門被打開了,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急喊道:「什麼人!」

  50

  周翔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寒毛倒豎,怎麼……怎麼會是他!

  他隨即想起來,他放置備用鑰匙的地方,並不只有他和晏明修知道,還有一個人也同樣知道,那就是當時跟他關係很好,總隔三差五往他家跑的蘭溪戎!

  有一次周翔忙不開身,而蘭溪戎又剛好找上門,周翔就把備用鑰匙的位置告訴了他,反正他當時信任蘭溪戎,而且他家也沒什麼值錢東西。也就那麼一次,後來蘭溪戎去的時候,他都在,他早就把這茬忘記了。

  直到在這個詭異的時候遭遇蘭溪戎,他才猛地想起來。

  這可怎麼辦!

  蘭溪戎猛地打開了客廳的燈,他心裡第一反應就是有賊。果然,地上趴著一個帶著鴨舌帽、墨鏡和口罩的男人,把臉遮得嚴嚴實實,隨著他摔倒的動作,兜裡的幾張票據和百元大鈔露出了幾張。

  蘭溪戎氣得大喊一聲,「你他媽敢上這裡偷東西!」他一個箭步衝上來,甚至不給周翔反應的機會,一腳踩在周翔的小腿上。

  周翔悶哼一聲,疼得他差點兒叫出來。

  蘭溪戎彎腰就要擒他,他憑著記憶回身伸手往後一抓,正好抓起了一把盆栽裡的土,毫不猶豫地揚在了蘭溪戎臉上。

  蘭溪戎毫無防備,一下子就睜不開眼睛了。

  周翔趁機跳了起來,一腳把他掃倒在地,然後大步跳過他,奪門而去。

  蘭溪戎的眼睛裡進了土,眼淚直流,勉強回過頭,就見到那個賊逃竄出門的背影,他的腿稍微有點坡,但那身影,蘭溪戎隱隱覺得在哪裡見過。

  周翔一氣兒跑到了小區外面,他下樓的時候隱隱看到他的鄰居已經有幾戶打開了燈,估計被他們的喊打聲驚醒了。

  他一邊跑一邊把臉上的東西都扒下來扔進了垃圾桶裡,這些偽裝是他到了小區附近才帶的,當時小區裡的人大部分都睡了,但是大街上還有人,他這種裝備很容易讓人產生疑心。

  足足跑出去好幾百米遠,回頭見蘭溪戎沒有追出來,他才松了口氣。

  心臟狂跳不已,好像馬上就要從嗓子裡蹦出來了,周翔這輩子都沒這麼緊張過。他無法想像如果剛才被蘭溪戎抓到了,自己該如何解釋,向他坦白嗎?

  周翔想到這個可能,心臟跳得更快,或許,蘭溪戎能接受他的身份呢?

  不,不能抱著這種僥倖心理。周翔之所以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對自己的保護,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旦被別人知道了,會帶給他怎樣的影響,是他完全無法預測的。儘管他對蔡威和蘭溪戎還算信任,但他依然不敢冒險。

  周翔躲在角落裡喘了半天,他現在距離小區有個半公里,因為直線距離,他能清楚地看到小區大門,他本來打算趕緊回家的,可他突然想看看,蘭溪戎會不會報警。

  等了大概半個小時,警車都沒有來,蘭溪戎也沒有出來,看來他沒有報警。

  突然,一輛奧迪Q7從他旁邊的馬路駛過,他隨意看了一眼,儘管光線昏暗,但是現在路上車很少,周翔還是一眼看清了車牌號。

  那是蔡威的車!

  周翔眼睜睜地看著蔡威的車拐進了小區,他心頭大震,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徹底完蛋了。

  蘭溪戎不知道是基於什麼原因突然跑到他家來,但他顯然被突然遭賊的事震撼到了,一時不知道怎麼處理,所以叫來了蔡威。

  倆人在屋子裡不管怎麼商量、最後怎麼處理,都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最終的結果就是晏明修一定會知道。

  晏明修以後肯定會嚴加防備,最不濟也會換鎖,他再也別想回自己的家了。

  周翔趕緊掏了掏口袋,查找他剛才混亂中撒進兜裡的一堆卡。

  有醫保卡、服裝店的VIP卡、飯店優惠卡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在那堆卡片中,周翔終於發現了一張他的工行卡,讓他失望的是,他記得這張卡不是存錢最多的那張,這卡里可能只有個四五萬。

  而且,經過這麼一鬧,他反而不敢取了,萬一倆人最終商量完之後跟派出所報失了呢,他知道銀行系統都是連網的,如果這張卡真的被盯上了,他去取錢就是自投羅網。

  他把那些卡片又重新揣進了兜裡,下意識地拍了拍口袋裡的現金,期望能安慰自己一點。

  這一趟雖然不算全無所獲,但是損失的遠比得到的多,這讓他難受不已。

  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比眼看著自己的錢不能用,眼看著自己的房子不能住更倒霉的?

  周翔眼看時間已經太晚了,只好先回家了。他打算明天去公司看能不能不經意地跟蔡威打聽一下今天的事,蔡威對他沒什麼防備,也許會告訴他。

  第二天一早,周翔剛踏進公司的門,阿六正好看見他,趕緊拽住他了,「周翔,你是不是想去找威哥?」

  公司裡都知道周翔和蔡威關係好,如果不出去幹活兒,在公司經常去找蔡威。

  周翔點點頭,「是啊,怎麼了?」

  阿六壓低聲音,「別去,現在別去。」

  周翔也不自覺地壓低了音量,皺眉道:「怎麼了?」

  「晏大少爺來砸場子了,蘭溪戎也在裡面,正吵吵著呢,你現在去幹什麼呀,當炮灰啊。」

  周翔心裡咯噔一下,「晏明修?晏明修來了?」

  阿六跟周翔相處得久了,倆人早熟稔起來了,阿六就不顧及地跟他說,「是啊,你剛來,你可能不知道,聽說晏明修和蘭溪戎不和,倆人打過架,就在咱們公司,不知道因為什麼。反正晏明修進娛樂圈之後,蘭溪戎就跑國外去了,主要在國外發展,估計就是想避開他,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晏明修突然跑咱們公司來找蘭溪戎和蔡威,那動靜大的,就是不知道打起來沒有。」阿六搖了搖頭,語氣雖然是挺擔憂的,但是臉上明顯寫著八卦。

  「真要打起來不是很麻煩?沒人通知王總嗎?」周翔就是想試探一下,真通知王總就麻煩了。

  阿六一瞪眼睛,「誰敢啊?威哥自己都不打電話,誰敢打?不是找收拾嗎,總之你別過去,大家都當不知道就是了,反正也沒我們什麼事兒。」

  周翔點點頭,拍拍他胖乎乎的胳膊,「我知道了,我抽根兒煙去。」

  周翔甩開阿六,偷偷摸摸地往蔡威辦公室走去。

  「姓蘭的,你別給臉不要臉,如果不是看在周翔的面子上,這裡怎麼會有那你的容身之處。」晏明修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陰沉地瞪著蘭溪戎。

  蘭溪戎不甘示弱地冷笑道:「我知道你晏家權勢滔天,但伸到國外是不是遠了點兒?你不用拿這個威脅我,我蘭溪戎不看你臉色吃飯。說什麼看翔哥面子的,你不過是心虛罷了,如果不是因為你,翔哥怎麼會死!」

  晏明修厲聲道:「你再他媽亂說,我就撕爛你的嘴!周翔沒死,見不到屍體,他就一定活著!你這個混蛋居然趕闖進我們家,說什麼家裡進了賊,那個賊就是你吧!」

  他昨天半夜接到蔡威的電話,蔡威告訴他周翔家裡進了賊,讓他自己回來處理。

  周翔出事之後,他家的鑰匙就一直窩在晏明修手裡,他不准任何人動周翔的東西,就好像周翔有一天會回來一樣。

  他偶爾會回去,有時候呆片刻,有時候呆幾天,什麼時候他覺得他能挺過去了,他才出來。

  那個家,對他來說是不容侵犯的,那裡有他和周翔完整的回憶,只是他們兩個的,別說賊了,哪怕是蔡威和蘭溪戎踏進了那個地方,他都想弄死他們。

  而蔡威是知道晏明修控制著周翔的一切遺物的,當時蘭溪戎把他叫過去,倆人就商量了半天怎麼處理,蘭溪戎想報警,不同意知會晏明修,他始終不認同晏明修有這個房子的使用權,但是蔡威經過再三考慮,還是先通知了晏明修。就算報警,把事情鬧大了,晏明修一樣會知道,而且這倆人隨便拉出去一個都夠養活媒體三個月的,真報了警,怎麼收場?蔡威就是不考慮來自晏明修的壓力,也要考慮蘭溪戎這個台柱的形象。

  結果晏明修就連夜趕回了北京。

  蔡威早就知道他們倆會幹起來,他雖然厭惡晏明修,但終究不敢得罪他,蘭溪戎就有點兒初生牛犢不怕虎,一是年輕,二是他事業重心在歐美,晏明修想整他也不容易,所以不怕他。再者蘭溪戎一直把周翔的死歸罪在晏明修身上,見到他沒撲上去就不錯了,更別提給他面子了。

  蔡威只能擋在他們中間,大聲喊道:「我們見面是為了交換信息,想辦法把那個賊抓住,把周翔的遺……東西弄出來,你們再吵,能他媽吵出花來呀!」

  他吼完之後,倆人果然冷靜了一些。

  晏明修坐回了沙發裡,低著頭,肩膀有些顫抖。

  蘭溪戎喘了幾大口氣,「報警吧,我們不露面,威哥你去報,那個小區太舊,可能沒有監控,不過小區外就是馬路,路口肯定有,說不定能拍到。」

  蔡威看了看晏明修,問道:「你檢查周翔的東西了嗎,少了什麼?」

  「床頭櫃裡的錢,還有幾張他的卡。」

  蔡威皺眉道:「拿錢倒是能理解,他拿卡幹嘛,他又取不出來。」

  蘭溪戎道:「估計他想在抽屜裡翻錢,但是他開門他嚇到了,隨便抓了些東西,我進門的時候,他緊張得絆倒東西摔倒了。」

  晏明修冷道:「一個摔倒的賊你都抓不住,真是廢物。」

  蘭溪戎不顧形象地咒罵了一句,自己也覺得有些窩囊,但仍然不甘示弱地回敬道:「霸著翔哥的東西不放,結果連賊都防不住,你才是廢物。」

  蔡威嘆了口氣,「夠了吧,說點兒正事。這事兒還得交給警方處理,不過不能張揚,晏總這事兒你來辦吧,找可靠的人,你也不希望曝光吧。」

  晏明修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溪戎,你是唯一見過小偷的人,到時候跟警察形容一下那人的長相,你說得對,現在各個路口都有監控錄像,他跑的時候肯定特別顯眼,指不定就能拍到。」

  蘭溪戎「嗯」了一聲,他回憶起那個背影,那一瞬間他覺得那背影真的在哪兒見過,可他完全沒有頭緒,也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看花眼了,所以這個他就沒說出來。

  周翔悄悄走到蔡威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正好聽到他們在議論報警的事,還提到了路口的監控錄像。

  周翔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完全沒考慮到那個。

  不過當時他跑出小區的時候,還帶著偽裝,而且衣服什麼的,也都是新買的,就算錄下了,他們恐怕也認不出來他。

  他去之前做了準備,就是怕碰到意外情況,於是就根據自己看警匪片的那點知識,稍微做了點反偵察的事,他相信大海撈針一樣找一個人,絕對是件異常困難的事,所以他倒不是特別擔心被警察抓到。

  他擔心的是,他真的再也無法回自己的家了,哪怕只是回去看一眼。

  51

  周翔怕這麼趴門縫偷聽會被人看到,站了一會兒就走了,改在辦公區域等著。

  過了一會兒,他看到晏明修氣沖沖地走了,又等了半天,蘭溪戎也一臉陰沉地走了。

  周翔這才起身去找蔡威。

  蔡威一看到他,又想起「周翔」了,一邊搖頭一邊嘆氣。

  周翔問道「威哥,出什麼事兒?」

  蔡威吐了口煙圈,「周翔,本來這事不該跟你說,可我心裡也憋得慌,我把你當自己,這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說。」

  周翔點點頭,「你放心吧,威哥,我嘴嚴實得很。」

  「周翔家被盜了。」

  周翔假裝驚訝地說,「什麼?」

  「周翔出意外到現在,屍體掉進十萬大山的某一處,根本找不著,人只能做失蹤處理。他的房子一直就那麼放著,他和晏明修,曾經好過,房子的鑰匙也在晏明修手裡。結果昨天晚上,溪戎不知道怎麼的,路過周翔以前的小區,就想進去看看,他跟你說過的,他沒成名之前,就和周翔關係很鐵了,他知道備用鑰匙放在哪兒,就開門進去了,結果恰巧就碰上有個賊正在翻東西,你說這事兒巧不巧?剛好晏明修在外地,剛好溪戎路過,剛好賊就那天去,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巧的事呢?說不定老天爺也覺得愧對我的兄弟,給他保住了他留下的那些東西。」

  周翔心裡也覺得這事太巧了,他沒早一天晚一天,蘭溪戎也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就讓倆人撞了,有時候他覺得命運這東西,冥冥之中也許真的有隻手在操控著,讓他無力反抗。

  周翔低聲道:「那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呢?」

  「交給晏明修處理了,那倆人,畢竟以前是一對兒,其實溪戎……」蔡威能看透蘭溪戎對周翔的心思,但他馬上意識到告訴周翔不妥,於是把話拐了回來,「可能還是要找專業的人來查,不過不能明目張膽地報警,這個小偷是絕對不能放過的,周翔留下的東西有一件就少一件,哎……」

  聽到蔡威這麼說,饒是周翔再怎麼覺得警察查不到他頭上,他也有一絲緊張,畢竟他活了三十多年一直是個奉公守法的良民,事到如今,他回去拿自己的東西,卻已經心虛了起來。

  家是再也不能回去了。儘管他留了心眼,怕自己匆忙離開的時候忘記,所以一打開門就把備用鑰匙塞回了原位,警察未必能發現他是用鑰匙開的門,畢竟現在厲害的鎖匠和小偷,不破壞鎖都能開門,但是經過這件事,晏明修換鎖是肯定的吧。

  蔡威猛吸了一口煙,把菸頭摁滅了,「不說這個了,你找我什麼事?」

  周翔馬上道:「沒什麼大事兒,就是跟你說一聲,上次那個廣告的錢我收到了,挺快的。」

  「嗯,公司現在運營狀況好,這個沒什麼好拖的。對了,你給晏明修拍的那個廣告,錢也到賬了,這兩天給你劃過去。」

  周翔笑道:「好的。」

  蔡威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天晏明修真的沒和你說話,也沒搭理你?」

  「幾乎沒有,那天十多個人一起拍,我一直和其他那些配角一起練習來著。」

  蔡威所有所思,「難道他真的只是看你合適就把你叫過去了?」可這怎麼解釋他把電話打到王總家裡的事呢?一個小小的配角罷了,還不露臉,讓誰上不行,何須欠個王總的人情都要周翔去?難道僅僅是因為一樣的名字嗎?

  周翔不在意地笑笑,「威哥,咱肯定是想多了,那天我去之後,發現那些人身材跟我都差不多,你想他們後天就拍廣告了,肯定是急著找身材相似的,追求完整性,晏明修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對我特別關注呢。」

  蔡威點點頭,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晏明修真正在想什麼,他就是想破了腦袋也不可能猜正確,索性不猜了。

  周翔搓了搓手,「威哥,接下來還有什麼活兒能讓我幹嗎?」

  蔡威笑道:「你可真是閒不住,掙錢也不能像你這麼拚命啊,你上個星期休息了嗎?別為了你也剛出院沒幾個月,保持健康就是掙錢了,你可別為了這些錢把自己身體弄壞了。」

  「放心吧,威哥,我躺了兩年,我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勁兒,我現在只想工作。」

  蔡威道:「你欠那些錢,還剩多少了?」

  「還是那個數,前幾天剛還了幾千,我想再攢點錢,想換個房子租,現在的環境太差了。」

  蔡威道:「慢慢來吧,你還年輕,只要人在,健健康康的,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周翔點點頭。

  他中午在公司吃的飯,下去要和阿六去一個片場,拉一堆租賃的道具過去。坐在車上的時候,周翔昏昏欲睡,突然被手機聲鬧醒了。

  他拿出來一看,是短信,而且是一個陌生號碼。

  短信內容是:考慮好了嗎?時不待人哦。

  周翔想了半天,看著這個陌生號碼有點發愁,他順著這個號碼進入了通訊信息裡,發現這個號碼曾經在上個月給他打過電話,周翔仔細回憶那天,才反應過來,是那個要拉他去給汪雨冬做替身的張姐。

  周翔想也沒想,就把短信給刪了。讓他再去給汪雨冬當替身,比扇他巴掌還讓他難受,如果他獲得新生命就是為了繼續給汪雨冬當替身的,那他不如死透了的好。

  把道具送到片場後,周翔組織著一堆人開始安裝,一群人頂著太陽忙得熱火朝天。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周翔突然接到了他媽的電話,他抹了把汗,躲到陰涼處,接了電話,「喂,媽。」

  那天傳來的卻不是他媽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喂,請問你是周翔嗎?」

  「我是,你是?」

  「我是大嫂家政服務公司的經理,陳英是你母親吧?」

  周翔的心突突直跳,「是,我媽怎麼了?」

  「陳英剛才在培訓的時候突然暈過去了,現在正在我們這裡休息,你過來看一看,把她帶回家吧。」

  周翔的心跟著直往下墜,他掛上電話後,馬上去找阿六說了情況,阿六跟他關係處得不錯,馬上就說,「我把我車借給你,你趕緊去。」

  周翔急道:「謝了兄弟,但我沒有駕照,你幫我訂好場子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對不起,突發情況,要是來得及我一定趕回來。」

  阿六拍拍他,「趕緊去吧,不用回來了。」

  周翔跑出片場之後,才想起來這裡在郊區,附近很少有車輛經過,他心急如焚地順著馬路走了半天,才找到一輛黑車,這時候也顧不得司機隨便要價了,他坐上車直奔市裡。

  52

  「檢查結果要過幾天才能出來,你先帶你媽回去吧,不過根據我多年的行醫經驗,一定是腎功能方面的疾病。」醫生推了推眼鏡,把幾張單子遞給了周翔。

  周翔手有些顫抖,低聲道:「醫生,會是癌症嗎?」

  「你先別悲觀,這個現在不能下定論,得看結果。檢查結果出來後,我建議你還是去大醫院再複查一遍。不過你這個當兒子也是缺少常識,你沒發現你媽的臉色很不正常嗎?她這個年紀的人確實皮膚會黃一些,但也不會這麼黃,這是不正常的,這是病態。」

  周翔的頭低了下來,他感覺肩膀上彷彿壓了一顆無形的大石頭,壓得他甚至無法抬起頭來。

  怎麼會這樣?

  腎功能方面的疾病?會是什麼?腎炎?尿毒症?糖尿病?腎衰竭?腎癌?周翔對腎病的認識,就這麼幾種,可每一種都讓他心驚肉跳、驚恐不已。

  陳英這個女人,中年喪夫,老年兒子又變成植物人在醫院裡躺了兩年,她的精神世界的支撐全是她不知道會不會醒來的兒子,可是她兒子醒來了,她也倒下了。

  況且,她永遠不會知道,她的兒子的身體,住著一個別人。這雖然不是周翔能夠選擇的,但他始終對陳英抱持著內疚和心痛,所以他永遠不會讓陳英知道她的兒子已經不在了,他醒來之後,對很多事都迷茫不已,只有一件事他是確定的,那就是不管生活再難再艱辛,他都會一直扮演陳英的兒子,直到他們其中一個去世。

  他從來沒有想過,陳英竟然有可能來不及享受還清債務後他們全新的生活,也許她會帶著那麼的遺憾和不捨離開這個世界。

  周翔只要一想到這個,就心痛的無法言語。

  這個女人太可憐了,為什麼她要承受這些,周翔緊緊地抓著病歷本,身體輕輕顫抖著。

  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都說了,你別這麼悲觀,也許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嚴重,先回去吧,啊。」

  周翔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呼了出來。他抹了一把臉,站了起來,「醫生,謝謝你,我後天再來。」

  走出這個房間,回到陳英面前,他必須是那個能夠撐起這個女人的天的兒子。

  陳英輸了液,已經醒了過來,醫生沒有要求她留院,她就由去參加月嫂培訓認識的朋友陪著,坐在休息區等周翔。

  她一見到周翔,就像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暗沉的眼眸中發射出光芒,「兒子……」

  周翔趕緊過來握住她的手,「媽,你感覺怎麼樣了?」

  「挺好的,睡了一會兒,好多了。」

  旁邊的大媽緊張地問,「小周,怎麼樣啊?」

  「醫生說結果要後天才出來,讓我們先回去等著。」

  陳英捂著胸口,顫聲道:「阿翔,萬一我……」

  「媽。」周翔打斷她的話,「媽,你不要亂想,結果還沒出來,說不定只是普通的腎炎。」周翔看著陳英蠟黃的臉色,醫生說的話縈繞在耳邊,他隱隱覺得,絕不是腎炎那麼簡單。

  陳英現在已經沒什麼主見了,聽到周翔這麼說,儘管心慌,也儘量壓了下去,她不希望周翔也被她弄得慌亂了。

  周翔寫過陪他們來醫院的大媽,然後帶著陳英回家了。

  他們難得打了一次出租車,陳英本來還不捨得坐,周翔硬把她推了上去。

  到家之後,周翔對陳英說,「媽,以後不要再去什麼培訓了,在家安心休息,賺錢的事兒你操心了那麼多年,現在輪到我操心了。」

  陳英忍不住哭了,「阿翔,你們咱們怎麼這麼難呢。」

  周翔輕輕拍著她的背,笑著說,「不難,咱們兩個人現在都好好的,能有什麼難的,不過是錢的問題,我以後的收入會越來越好,媽,你什麼都不用操心,安心養病就行。」

  陳英抱著自己的兒子,斷斷續續地哭著,如果沒有這個兒子在身邊,她早已經不行了。她沒有想到老天也這麼不開眼,她本以為兒子醒過來她的苦日子就到頭了,沒想到周翔剛好她又生病了,她其實早感覺到自己身體越來越不對勁兒,卻一直忍著沒說,儘管檢查結果沒出來,可她自己的身體,她能體會得到,這絕不是什麼普通的腎炎。對於未來,她充滿了恐懼和怨恨。

  周翔哄了陳英半天,她才睡了過去。看著陳英睡夢中依然緊鎖的眉頭、蠟黃的臉色,周翔心裡難受得不知道怎麼形容。

  不管陳英生了什麼病,都少不了要花錢,陳英這樣是不能去工作了,恐怕還得雇一個人照顧她,這其中需要多少花銷,周翔想想都覺得眼前發黑。

  從他重生到現在,他就沒有一天不為錢而深深發愁過,這在他以前的生活中,是從未發生過的,以至於他現在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不是從前那個周翔了,經濟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從前的樂觀瀟灑,放到現在,實在沒有那個條件。

  他現在,只是一個為了生計辛苦奔波的窮光蛋。

  周翔想起了張姐的短信。

  他哪兒來的條件驕傲、挑三揀四?能有一份賺錢的工作,他就該毫不猶豫地答應,他有什麼資本挑剔是給誰當替身?

  人窮志短,周翔現在算是徹底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了。

  就在今天早上,他還對這份工作嗤之以鼻,可是現在,他知道他必須抓緊手裡的每一份資源去賺錢,陳英生了什麼病還不清楚,但需要錢是一定的。

  陳英睡下後,周翔給蔡威打了電話。

  蔡威很快接了,「我剛忙完,正要給你打呢,阿六說陳姨暈過去了?你們去醫院了嗎?什麼情況?」

  蔡威一連串問了一堆問題,周翔感到頭疼欲裂,他沉聲道:「還不知道,今天做了檢查,醫生讓我後天去醫院拿。」

  「不能……有什麼大事兒吧。」蔡威憂心忡忡地說。

  周翔嘆了口氣,「現在不知道,威哥,我打電話給你是為了另一件事。」

  「什麼事?」

  「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大姐,姓張,跟汪雨冬是一個公司的,她想推薦我去給汪雨冬當替身,我跟你報備一聲。」不管怎麼樣,他不能背著蔡威接私活,罔顧蔡威對他的信任。

  蔡威在那頭半天都沒聲,過了好一會兒,好像才回過神來似的,「你說……誰?」

  「汪雨冬。」周翔知道蔡威在想什麼,連他都覺得這一切不可思議,他明明換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卻好像還是在走從前的老路。

  他當初剛踏進武替圈子不久,只能接一些小角色,直到又一次,他給汪雨冬當了一把替身。那個時候,汪雨冬也是剛出道,不過因為財力雄厚,是公司重點培養的對象,一出道就演一部武俠電影的男主角,找他當替身的時候,為了塑造汪雨冬的全能形象,就跟周翔商定,給周翔兩倍的酬金,但是電影裡沒有周翔的名字,對外宣傳所有場景都是汪雨冬自己親身上陣。周翔那個時候也是個新人,沒有遠見,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後來他很後悔,因為那部電影大火,裡面有幾段武鬥場景,有一大半是他演出來的,那些畫面經過武指的編排、攝影師的功力還有後期的製作,在電影裡的效果非常卓越,場面華麗唯美,一度被奉為經典片段,如果他當時堅持打上自己的名字,就憑當時那部電影獲得的榮譽,他能沾上不少光,少說少奮鬥好幾年,可惜他已經簽了合同,儘管圈子裡知道的人不少,但是對外是不能說漏的。

  不過後來汪雨冬紅了,繼續找他當武替,蔡威和他都不同意抹掉他的名字了,汪雨冬也不太在意了,倆人就繼續合作,他也跟著雞犬升天。可以說,在汪雨冬身邊,他得到了很多機會,那個時候的汪雨冬,比不上現在的汪雨冬,已經能給他帶來很多好處,現在在他如此缺錢、缺人脈的情況下,如果不是因為那些糟心的前塵往事,他是不該拒絕的。

  儘管他對再次依附汪雨冬起家感到深惡痛絕,現實卻是橫在頭頂的一把刀,逼得他做出決定。

  蔡威在電話那頭跟著長長嘆了口氣,呢喃道:「這是什麼命啊,怎麼會這樣呢……」

  周翔假裝迷惑道:「怎麼了?」

  「你不知道嗎?那個周翔,曾經也是汪雨冬的替身,而且倆人合作過好幾部電影,幾乎是汪雨冬的御用替身。」

  周翔低聲道:「好像聽人說過。」

  蔡威道:「阿翔,這件事,我勸你不要去。」

  「為什麼」

  「因為我那個兄弟,到最後跟汪雨冬因為某件事鬧得很不愉快,你覺得汪雨冬能再接受一個同樣叫周翔的替身嗎?怎麼想怎麼彆扭吧。」

  周翔苦笑道:「威哥,我現在這個情況,只要是有財路的地方,就是黑燈瞎火的我也得往裡走,何況是因為這個。這點你放心吧,那個張姐只知道我姓周,到時候我會換個名字,你別給我說破就行。」

  蔡威想到他那三十多萬的債務,再想到他今天暈過去的母親,那阻止的話,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周翔說得對,這個時候,實在不該為了自己的顧慮不讓他去。

  蔡威無奈道:「你把那個人的電話給我,我以公司的名義幫你聯繫,好好幹吧,在汪雨冬身邊,你能認識不少人,也算是……好事吧。」

  周翔輕聲道:「謝謝威哥。」

  53

  張姐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是第二早上,她在電話裡埋怨了周翔半天,說這個事情他早就應該聽她的,就是不應該跟蔡威商量,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汪雨冬那邊兒都找了一個替身了。

  周翔才知道蔡威把耽誤時間的責任都攬自己肩上了,他只能道歉,他想這次應該沒戲了。

  沒想到張姐還是要求他過來,她說如果他做的比那個替身好,可以換人,汪雨冬向來不差錢,他追求的是質量。

  周翔按照她的要求,在中午之前趕到了片場。

  張姐就在門口等著他,見他一來就趕緊道:「你到現在才來,說實話希望真不大,看你自己吧,能成的話,可別忘了張姐啊。」

  周翔點點頭,「肯定不能,謝謝張姐。」。

  倆人進去之後,汪雨冬正在跟導演討論劇本,周翔看著這個他非常熟悉的男人,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俊逸儒雅,走到哪裡都有著不容忍人忽視的氣場,可惜周翔非常討厭他。其實周翔從來不覺得汪雨冬做錯過任何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汪雨冬也只是為自己著想罷了,只是周翔嫉妒他,因為晏明修的事,周翔在這個人面前無地自容。

  他拚命想要忘掉過去,過去卻一點不留餘地的向他靠攏,如今再次和汪雨冬站在一起,給他當替身,對於他來說,竟然並沒有過去太久。

  倆人走近後,汪雨冬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周翔克制住那陣沒由來的心慌,就像當初剛跟汪雨冬接觸那樣,恭敬地說,「冬哥。」

  他多少對汪雨冬有些瞭解,汪雨冬尤其喜歡奉承。

  周翔想到自己臉上現在虛偽的笑容,就開始厭惡自己。

  汪雨冬「嗯」了一聲,親切笑了笑,「你就是張姐說得那個人啊,你叫什麼名字啊。」

  「周……周洋。」

  「哦。張姐把你誇得可好了,可是聚星回應也太晚了,我這邊已經有人推薦了一個,不過如果你真的做的比他好,我會擇優錄用,當然酬勞也會讓你很滿意,全看你有沒有那個能力了。」汪雨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別緊張,好好表現,我的作品,向來要追求完美。」

  周翔點點頭,「我盡力。」

  「小顧,你帶他去化妝,給他穿替身的戲服,快一點。」

  一個女孩子應了一聲,拉著周翔就走了。

  半個小時後,他戲服妝容都完事兒了,跟著小顧到了影棚那邊。

  電影的導演周翔從前認識,不過現在自然是不認識的,周翔點了點頭,「趙導。」

  趙導看了他一眼,「這誰呀?」

  小顧解釋道:「冬哥的替身。」

  「不是有一個了嗎?」趙導不遠處站著個人,皺眉往這邊看了一眼。

  小顧小聲說,「我也不知道,張姐,你來一下。」

  張姐和汪雨冬一起過來了,汪雨冬很快把事情解釋了一遍。

  趙導「哦」了一聲,「那你來試試,你先隨便擺幾個動作,我看看你鏡頭感。」

  周翔活動了一下手腳,在攝像機前隨便打了一套防身拳。

  他上學的時候練的是游泳,他沒有天分,最後也就沒繼續下去,那個時候他宿舍的一個哥們兒是練武術的,他覺得好玩兒,經常跟他學幾下子。雖然速度力量什麼的不行,但是架勢卻出來了,比劃起來很漂亮,沒想到後來這倒反而成了他吃飯的本領。當武替之後他又跟著老師專門學了電影武術,這門學問專門就是教他們怎麼把功夫做得好看的,周翔只要一動,全身的感覺就回來了,再加上這段時間他一有空就鍛鍊身體,此時感覺身體沒有剛醒來時那麼僵硬了,動作做得很流暢。

  攝像機對著他輕輕轉動,周翔覺得自己又找回了當初在鏡頭前暢快淋漓的感覺,一時演得有些忘乎所以。

  等他把記憶中一套拳打完,回頭一看,包括導演在內的幾個人都愣愣地看著他。

  周翔對自己的職業技能還是很有自信的,就淡淡笑了笑,「還行嗎。」

  汪雨冬還沒說話,導演就打了個響指,「就你了。」

  張姐高興得悄悄跟他豎大拇指。

  只有汪雨冬若有所思地看著周翔,他總覺得周翔這一套流暢的動作他在哪兒見過,但是他想不起來了。

  趙導跟周翔說,「你跟那邊兒找武指去,你們倆商量得越快越好,因為替身一直沒定下來,武打場景這邊落了兩個進度了,快去。」

  周翔應了一聲,趕緊去找武替,在經過一個男人身邊的時候,卻被對方怨毒地瞪了一眼。

  周翔愣了愣,才想起來他是汪雨冬找來的另一個武替,他的角色被自己頂了。周翔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走過,並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娛樂圈本就是弱肉強食,沒什麼好怨的。

  武指對導演臨時換人很不滿,因為他跟之前的演員已經溝通很久了。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這個年輕人比剛才那個替身專業很多,很多動作根本就不需要他特別去提點,周翔一下子就能看明白,甚至還能提出一些針對自己身材優勢的修改意見,武指驚訝地問他,「你幹替身幹了幾年了?」

  周翔含糊地說,「沒多久。」

  「我感覺你應該幹了很久啊,這麼專業。」

  周翔除了做替身,最後幾年也開始參與武術指導的工作,當然專業,眼前這個人不認識他,他也就無所顧忌地把自己的能力顯露了出來。

  倆人越聊越投機,竟然把之前的動作修改了一大半。

  趙導要求先拍一段兒試一試,周翔就挑了第一個情景,和他配戲的人很快也就位了,周翔拿了一把道具劍,穿梭在兩人之間。使劍並不是他的長項,是他後來才學的,以前演汪雨冬的電影,如果是需要大量展現劍技的,汪雨冬會找另一個替身,不過這場比較短,周翔就自己上了。

  拍完之後,趙導對他比較滿意,「不錯,下午可以來正式的了。」

  周翔想到這次可以拿個四五萬,心裡又感慨又高興。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騷動,周翔往那邊看去,竟是晏明修帶著姜助理正往裡走。

  周翔先是心驚了一下,後又忍不住笑了笑,有汪雨冬在的地方,晏明修出現又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微微別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想來晏明修應該是探班的。

  沒想到姜助理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嘿,這不小周嗎。」

  周翔只好尷尬地轉過身,「姜哥,晏總。」

  晏明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汪雨冬笑道:「你們認識啊。」

  晏明修低聲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周翔還沒開口,汪雨冬便道:「他是我新找的替身,演得不錯呢。自從周翔出事之後,我再也沒有找到合心意的替身了,他算是目前為止最好的一個。」

  晏明修和周翔的臉色都變了,一個賽著一個地難看。

  汪雨冬看了一眼晏明修的臉色,目光閃爍,微微抿嘴,輕笑道:「明修,怎麼了?」

  「沒什麼。」晏明修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我去重慶處理事情、剛回來,我姐正好也在那兒出差,不過要下個月才能回來,她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汪雨冬把東西遞給助理,「哦,好,我今天給她打電話,忙完了我得去看看她去。」

  晏明修有些心不在焉,沒聽他說什麼,目光反而飄到了周翔身上。

  周翔擦了擦汗,「趙導,我去領盒飯了啊,我能吃飯了吧?」

  「去吧去吧。」

  周翔往片場的另一邊走去。

  他剛領好盒飯,身後有人拍了他一下,他一回頭,是姜助理。

  「哎,姜哥,你們吃飯了嗎?」

  「沒呢,正好蹭一頓。」姜助理笑道:「真巧啊。」

  「是啊。」周翔僵硬地笑了笑。

  「明修讓你去休息是找他。」

  「啊?」

  「你多帶個盒飯給他,你們倆一起吃吧。」姜助理神情有些古怪地看著周翔,真不知道這小子究竟是什麼身份,能跟晏明修那麼近。難道自己的老闆看上他了?姜助理很不確定,他跟了晏明修那麼久,見他對男人女人都沒興趣的樣子。

  周翔只好多領了一份盒飯。

  姜助理拉住他,「哎,小周啊,跟你說一下,明修這兩天心情特別差,好像是因為家裡遭賊了,你說話注意點啊。」

  「遭賊了?是他去重慶的時候嗎?」周翔期望能從姜助理嘴裡打聽點兒什麼出來。

  「是啊,明修剛到重慶,就接著信兒了,然後連夜趕回去。然後當天中午又做飛機返回重慶,折騰死了,我看他都累壞了,情緒也很差,你小心就是。」

  周翔點點頭,見問不出什麼,提著飯盒就往休息室去了。

  他輕輕敲了敲門,裡面傳來晏明修低沉的聲音,「進來。」

  他推門進去,晏明修正坐在椅子上,腦袋靠著牆壁,閉著眼睛休息。

  周翔把盒飯放到桌子上,「晏總,姜哥說你沒吃飯呢。」

  晏明修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周翔此時還穿著戲服,是一套純白的大俠裝,頗有幾分英挺瀟灑的味道。

  晏明修抬了抬下巴,「坐。」

  周翔坐在他對面,自顧自地拿出飯盒,扒了一口飯。他能感覺到晏明修的眼神正火燒火燎地盯著他的腦袋。

  「你為什麼會來當冬哥的替身。」

  周翔感覺被噎了一下,他抬起頭,鎮定地說,「張姐介紹的。」

  晏明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我剛才看了你的錄像,你的動作……是誰教你的?」

  周翔謹慎地說,「我小時候上過武術班,我從小就喜歡這些東西。」這倒是真的,陳英給他看過這個周翔小時候在武術興趣班拍的照片。

  晏明修卻感覺他在說謊。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他會和周翔有那麼多的巧合,同名同姓、同在聚星蔡威手下工作,甚至現在,同樣做了汪雨冬的替身。而且,每次和在一起時,那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簡直讓晏明修不知所措。

  這個人像「他」,真的像,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簡直是越來越像了。

  怎麼會這樣?

  晏明修拚命克制著自己想要大聲質問他的衝動,可他對這個人,已經越來越好奇了。跟他呆在一起,就讓他無法自抑地想起「他」。

  晏明修又追問道:「那你是怎麼認識蔡威的?」

  「我們……我們在醫院認識的。」

  「怎麼認識的?」晏明修的問題已經超過了他們倆人的熟識程度,可他依然不依不饒地看著周翔,非要得到一個答案。

  周翔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實在得罪不起他,就半真半假地說,「威哥的父親中風癱瘓了,我媽在醫院照顧過他。」

  他潛意識裡不想讓晏明修知道他曾在醫院昏迷兩年,因為這個周翔和他出事的時間,是同一天。他以前從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現在卻深信世上有超自然的力量,在他們同事遭遇意外的時候,把他的靈魂放進了這個人的身體。

  這在普通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所以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他都無法開口,更不想讓他們有什麼懷疑。

  晏明修看著周翔的眼睛,覺得他依然有所遮掩,他決定派人去查查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個人格外地留心,就好像……就好像透過他,就能稍微感受到「他」。

  周翔很快吃完了飯,晏明修確實一筷子沒動,一直用那種審視的眼光看周翔,周翔一頓飯吃得味如嚼蠟。

  吃完飯後,周翔先走了出去,正巧趙導招呼他,想要跟他商量什麼。

  他剛走過去,晏明修也跟了過來,開門見山地對趙導和汪雨冬說,「這個電影不錯,不知道有沒有合適我的角色。」

  倆人張了張嘴,汪雨冬反應快,馬上笑道:「當然有,有一個角色特別適合你。」

  晏明修除了演投資打造的電影外,幾乎不演別人的片子,因為他在鏡頭前不肯笑,很多角色都演不了,目前也只有他汪雨冬,能夠說動晏明修,讓他在自己的電影裡客串幾分鐘,並且笑了一笑,就這麼一個持續了不到兩秒鐘的表情,讓他們的票房收入超出預期的30%,能讓晏明修參演他的電影,簡直是他求之不得的。

  可惜上次他就足足要求了半天,晏明修才答應,這次他想都沒敢想,沒想到,晏明修竟然主動要求,這讓汪雨冬和趙導都喜出望外。

  戲裡並沒有合適晏明修的角色,不過他們臨時加也要加一個角色進來,那就是票房的保障啊。

  趙導沖身邊的人道:「快去,把編劇叫來,一個飯怎麼吃半天都吃不完,快!」

  周翔會過頭,詫異地看著晏明修,晏明修也靜靜地看著他,用一種探究的目光。

  54

  一下午的時間,當週翔在補拍落下的進度的時候,晏明修就一直在旁邊看著,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休息的時候,他聽到趙導在跟編劇討論,說要為了晏明修多安插一個男主角弟弟的角色,設定為體弱多病、常年臥床,但同時飽讀詩書、才高八斗,最後死於男主角仇家的劍下,對男主角性情大變這一重要劇情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他們商量劇本的時候,晏明修也在旁邊,對一些細節提出了意見,周翔只聽到部分內容,不過大致的設定他都瞭解了。趙導為了在電影中增加晏明修的戲份,可謂煞費苦心,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周翔覺得,只要是能跟汪雨冬演大量的對手戲,晏明修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他接觸娛樂圈的工作久了,八卦自然也聽得多,他聽說,晏明修是從來不在別人的電影裡客串的,獨獨為了汪雨冬這個姐夫破過例,有第一次,必然會有第二次,汪雨冬跟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樣的。

  周翔看著晏明修和汪雨冬交頭相談的畫面,心裡翻湧著無法形容的情緒,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比得過無數恢弘的電影特效,票房實在沒什麼需要發愁的了。

  周翔拍完一段後,走到走廊轉角的地方抽菸休息,他心裡一直掛著陳英的事,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

  這時,走廊另一頭響起腳步聲,這裡很安靜,周翔旁邊就是廁所,想來是來有人上廁所,沒想到,腳步聲在拐角處停住了,緊接著,一牆之隔的旁邊,傳來晏明修的聲音。

  「喂,秦局長,你打電話給我?」

  「你找到可靠的人了?什麼時候可以見面?」

  「我知道我報警太晚了,但是第一這個事情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第二我這幾天忙於公司的事,實在抽不開身,我擔心媒體會聽到風聲,所以必須找可靠的人來查。」

  「沒有,我沒有進屋,現場保持得很完整,我當時在外地有重要的事,所以第二天就趕去出差了,我當時只在門外看了一眼,至今也沒有進過屋子。另外有兩人當時在客廳活動過,但是他們也沒有進屋,應該也沒有動過什麼東西,如果需要的話,我會把他們叫來配合調查。」

  「好的,明天下午四點,就在那個小區見。」

  周翔大氣都不敢喘,直到晏明修掛上電話返回攝影棚,周翔才敢把那口煙吐出來。

  晏明修真的找了人來查,周翔憂心不已,因為找了專業刑偵人員查案,這件簡單的「盜竊案」裡會有很多疑點。

  多得周翔都可以數出來。沒有被破壞的鎖可以勉強解釋為盜賊開鎖技巧高超,可是他一進屋直奔臥房的床頭櫃,拿完現金馬上就折返客廳拿銀行卡,普通小偷進屋,必然是把家裡翻得亂七八糟,如果不是熟悉家裡的情況,哪個賊能拿得這麼準?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詭異了,周翔真不知道他們會得出怎樣的結論來,至少有正常智商的人,都會懷疑是熟人作案。雖然周翔不相信他們會懷疑到一個死人頭上,但他還是不放心。

  周翔想來想去,越想越心驚。

  明天下午晏明修就會帶專業的刑偵人員去看現場了,到時候他們肯定會看出很多問題,周翔儘管覺得他們不會查到自己頭上,但是做賊心虛,他心裡依然很害怕。

  他生出一個大膽地想法,就是今晚再回去一次,把現場破壞。按照晏明修的說法,他們都很有保護現場的意識,沒有隨意進去,如果我趕在明天之前回去,把現場弄得亂一些,他們就不會發現那些蹊蹺的痕跡。

  這個想法一生出來,周翔就皮驚肉跳,拿煙的手都有些抖。他做了半輩子良民,一直光明磊落,從來幹過這些鬼鬼祟祟的事情,現實卻逼得他一次次鋌而走險。

  周翔臉色蒼白地在廁所旁邊站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晚上再回去一次,一定要把現場弄亂,絕不能給晏明修他們留下太多線索。

  要做這件事,首先要打聽一下晏明修今晚的行蹤,儘管他覺得晏明修不會回去,但是周翔想到自己上次的倒霉經歷,還是想確定一下,不然他連踏進那個小區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回到片場,繼續拍戲。

  晚上收工的時候,周翔就自來熟地問周圍的工作人員晚上要不要去唱歌喝酒,這些都是年輕人,愛熱鬧,很快就有人響應,周翔裝著套近乎的樣子對晏明修說,「晏總,不知道您能不能賞個臉?不過您一看就特忙,晚上肯定有應酬吧?」

  「沒有。」晏明修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所有人都瞪著眼珠子看著晏明修,做夢都沒想到他會答應。

  晏明修都要去了,其他大小演員哪敢不作陪,最後弄得汪雨冬和趙導都張羅了起來,一個小小的聚會變相成了晏明修的歡迎會,地點也從KTV改成了夜總會。

  周翔心想,這樣也好,晏明修酒量不行,他有把握把人灌醉。

  一收工,二十多號人浩浩蕩蕩地奔赴夜總會,汪雨冬做東,開了個特大的包廂。夜總會的經理帶進來十五個小姐五個少爺,個個長得都頗有姿色,沾光享受的那些個工作人員,各個紅光滿面,就連女孩子都跟著起鬨。

  其中一個少爺不知道怎麼的,一屁股就坐周翔旁邊兒了。

  周翔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小子眼睛挺毒,自己剛剛不過是多看了他兩眼,就被他看出自己的性向了?周翔自嘲地想,自己現在明明完全沒這種心思,可本性畢竟是改不了的。

  那男孩兒笑著說,「哥,喝什麼酒?」

  周翔淡淡一笑,「我不會喝酒,我喝飲料,你幫我喝酒。」

  「騙人的吧,你一看就特能喝,你不想跟我喝吧?」那男孩兒拿大腿蹭了蹭他的腿,突然把腦袋挨過來,「哥,你是我喜歡那型兒,我幹這個也不全是為了錢,今晚你帶我走吧,你出個酒店錢就行。」

  周翔笑道:「我今晚有事兒,下次吧。」

  男孩兒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嘿喲,白給都不要,難道我看錯了?你喜歡大胸的?」

  周翔含笑不語,眼光往晏明修的方向飄去。

  男孩兒敏感地捕捉到了什麼,壓低嗓子道:「哥,你沒毛病吧,你看上那大明星了?」

  周翔白了他一眼,「瞎說什麼。」

  「什麼呀,你當我沒見過世面呢。每天晚上那些大小明星一波波地往我們這兒來,不過是直的還是彎的,基本一眼就能看出來,那個晏大少爺,肯定對男的沒興趣,你別想了,還不如想想我呢。」

  周翔實在受不了他這麼聒噪了,就推了他一把,「去給我拿瓶綠茶去。」

  沒想到那男孩兒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胳膊,幾乎半個身子偎進他懷裡,嘿嘿一笑,「哥,你多大了?你是不是剛出道啊,我都沒見過你。」

  周翔剛想說什麼,他見那男孩兒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古怪。他回頭一看,晏明修正站在他背後,臉色陰晴不定。

  「晏總……」

  晏明修抓著他的胳膊把他從沙發上拽了起來。

  包廂很大,為了方便大家玩樂,光線調得特別暗,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他們角落裡的舉動,但周翔還是不自覺地往旁邊看了看,「晏總,怎麼了?」

  晏明修冷冷地瞪了那個小鴨子一眼,拽著周翔把他往外拖。

  周翔為了讓倆人看上去不那麼不自然,只能反抓著晏明修,做出倆人是緊貼著出去的樣子,而不是他被晏明修拽出去的。

  出了包廂後,走廊上來來回回的都是服務生。

  周翔抓著晏明修的肩膀,「晏總?晏總?」

  晏明修放開了他,指著走廊盡頭,「過來,我有話問你。」

  周翔只好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

  倆人一前一後地走到了僻靜的拐角,晏明修眯著眼睛看著他,「你是GAY?」

  周翔聳了聳肩,「嗯。」這點他從來沒隱藏過。

  晏明修嘴唇有些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會有如此多相似的地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他不禁脫口而出,「你究竟是誰?」

  周翔心一驚,強自鎮定,「晏總,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晏明修深吸了一口氣,「你跟我說你叫周翔,卻跟冬哥說你叫周洋?你怎麼解釋?你究竟叫什麼?你究竟是誰!」

  周翔不動聲色地說,「我確實叫周翔,是威哥讓我不要告訴冬哥我的真名的,他說,冬哥聽到了一定不會用我。」

  這個解釋倒是合情合理,晏明修心裡的疑慮被稍微壓下去一點,他繼續問道:「蔡威究竟跟你說了多少?關於周翔的事。」

  「沒說什麼,只說以前他給冬哥當替身,得罪過冬哥。」周翔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晏明修的神色,儘管他表面上沒事兒人一樣,心臟卻彷彿快要蹦出來了。

  晏明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道:「周翔的事,你不該知道的太多,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晏總,我從來沒打聽過。」

  「那就好。」晏明修收回目光,轉身想回包廂,突然,他身子頓了頓,想起剛才那個小鴨子貼著周翔的樣子,心裡一陣不舒服,忍不住就想諷刺周翔兩句,卻又不知道自己以什麼立場,僵立了半天,終於邁步離開了。

  周翔在他走後很久,才平順下呼吸,回到了包廂。

  晏明修就坐在角落,不怎麼說話,也不參與別人的活動,就好像這一切都跟他無關一樣,也沒有人去招惹他。

  周翔拿起一瓶酒,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到晏明修旁邊,勾唇一笑,「晏總,喝點酒吧。」說著給晏明修倒了滿滿一杯,遞到他眼前。

  周圍的人都以為周翔會碰一鼻子灰,沒想到,晏明修只是看了他一眼,居然接過了酒杯。

  周翔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晏總,謝謝你的重用,我敬你一杯。」

  他今天一定要把晏明修灌趴下。

  55

  一開始晏明修並沒有意識到周翔是想灌自己,畢竟他沒想過有人膽子這麼大,敢灌他的酒。

  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三杯酒下肚,他已經有點暈了。他確實酒量不好,平時也不怎麼喝酒。

  晏明修哼笑了一聲,「你想幹什麼?你想灌我?」

  周翔笑道:「晏總,別這麼嚴肅嘛,大家都喝酒,你也一起熱鬧熱鬧嘛。你要是真不想喝就算了,可我看你也不想玩兒,也不想唱歌,那你坐這兒多沒意思啊,還不如我陪你喝酒。」

  一個工作人員喝多了,正在鬼哭狼嚎地唱歌,有幾個男的已經醉得差不多了,和那些小姐就差粘在一起了,清醒的人不多,只有汪雨冬顧忌自己的小舅子在場,一直不跟任何小姐說話,但也跟趙島他們拼酒拼得厲害。

  晏明修確實對那些都沒興趣,他反而想看看周翔想幹什麼,「你要是把我灌醉了怎麼辦?我告訴你,我酒量不好,可能第二天睡醒了就要找你麻煩。」

  周翔微笑道:「可能晏總每天起來就忘了。我這種小人物,哪值得晏總記在心上。」也許是因為晏明修已經喝多了,也許是因為他自己也喝多了,他的思維變得活絡大膽起來,就連平時的謹慎也被削弱了大半。

  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游離、展露醉態的晏明修,他無法不把眼前的場景跟那個醉酒之下抱著他、卻叫著「冬哥」的畫面重疊到一起。儘管那是他一輩子都不願意回憶的畫面,他卻總是忍不住想起來,以至於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他都難以察覺的怨氣。

  晏明修怔愣地看著他,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的思維是敏感還是遲鈍,總之他體會到一些古怪的情緒。他感到胸口沉悶不已,越是和這個人接觸,越是讓他想起周翔,可是他又忍不住要靠近這個人。

  他看著眼前的酒,或許這真是現在最好的東西,他拿起杯子,把那些他從來不太喜歡的液體,倒進了喉嚨裡。

  二十幾人一直玩兒到了凌晨三點多,大部分人都已經醉得走不動路,只有姜助理這個人盡心盡責,看到晏明修喝酒了,他就知道自己今晚要當司機,所以後來就沒喝,人很清醒。

  周翔因為酒量好,雖然走路已經有些晃,但腦袋也還是清醒的。

  一撥撥人都陸續離開了,有的找了人來接,有的叫了出租車,汪雨冬也不知道被誰架走了。

  姜助理無奈地看著晏明修和周翔,最後目光落在周翔身上,「小周啊,你把他灌醉了,真是給我添麻煩啊。」

  晏明修此時醉醺醺地倒在沙發上,他很安靜,閉著眼睛躺著,沒有任何失態的樣子,但這也足夠姜助理驚訝了,他從來沒應付過醉酒的晏明修。

  周翔笑了笑,撐著椅子站了起來,「出來玩兒嘛。」

  「你還能走吧,你幫我把明修架到車上,我順便也送你回去。」

  「你還能開車?」

  「我沒喝多少,沒事兒的,走吧。」姜助理把晏明修抱了起來,喝醉了的人特別沉,尤其是晏明修這樣人高馬大的,倆人一左一右地架著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周翔摟著他的腰,似乎迷迷糊糊地回憶起了以前摟著晏明修的感覺。

  倆人把晏明修放進了後座,周翔又困又累,懶得繞道副駕駛,也跟著擠進了後座。

  在路上昏昏沉沉的,周翔一度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姜助理推著他,「周翔,醒醒,幫我把明修送上去。」

  周翔睜開眼睛,才發現在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在了地下停車場,姜助理正推著他,用手指著不遠處的電梯。

  周翔甩了甩腦袋,感覺酒醒了一些,連忙下了車,幫著姜助理把晏明修弄了下來,倆人又費勁地架著晏明修進了電梯,往他的公寓走。

  姜助理一邊掏鑰匙,一邊扶著晏明修,有些手忙腳亂,等到打開房門,周翔急著把人往裡送,姜助理則急著拔鑰匙,倆人步調不一致,晏明修的重量突然全都落到了周翔身上,晏明修實在太沉了,周翔膝蓋一彎,抱著他就倒在玄關處。

  姜助理驚呼了一聲,「周翔!」

  劇烈的碰撞之下,晏明修嘟囔了一聲,那一聲「周翔」更是如同敲在他心頭的洪鐘,把他一下子鎮「醒」了。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儘管眼睛沒有焦距,確實在盯著他身下的人。

  「周翔?」晏明修大著舌頭說了一句,以至於在場的倆人都沒聽清。

  姜助理想把晏明修拉起來,晏明修卻揮開了他的手,低下頭,鼻子湊在周翔的臉上,似乎在嗅,似乎在感受。

  周翔愣愣地看著天花板,試圖把他推開,但他頭暈眼花,不是醉的就是摔的,總之手也沒勁兒了,他小聲說,「晏總……」

  不等他說話,什麼柔軟的東西落到了嘴唇上,當他意識到那是晏明修摻合著酒味的吻時,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姜助理也傻住了,他站在門口,看著晏明修在親周翔,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簡直以為出現了幻覺。

  周翔按著晏明修的臉,想把他推開,他卻不知道晏明修一個喝醉了的人那兒來那麼大的力氣,用力地親吻著他,好像想把他的嘴唇吞進去一般。

  周翔眼眶發熱,不知道,竟有股想哭的衝動。

  晏明修含糊地說了一句,「是你嗎。」接著竟然抱著他哭了出來。

  周翔驚得沒聲音了。

  姜助理嚇傻了,作為一個聰明的、理智的助理,他做了一個他認為最正確的決定,他關上了門,跑了。過多地知道老闆的事情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兒,他還不如裝作不知道呢。

  周翔看著緊閉的門扉,想著姜助理剛才頭也不回地「撤退」,這一系列的事情不過發生了一分鐘內,當他從震驚中回過頭來,晏明修竟然睡了過去。只有臉上的淚水和依然緊緊摟著他的手臂,證明剛才的一切不是幻覺。

  晏明修哭了,為什麼?

  是你嗎?他說的是誰?

  剛進屋時,他是不是喊了自己一句,可是無法確定,太模糊了。

  不管怎麼樣,他還不至於自不量力到認為晏明修會為了他哭,也許晏明修只是喝多酒情緒波動太大了。他以前喝醉的時候,連初中暗戀一個男孩子的事都能讓他翻出來痛哭一場,可是醒過來的時候,他連那人叫什麼長什麼樣子都記不得了。

  酒精能讓人的情緒無限地放大,晏明修為什麼會這樣,不得而知,周翔只知道他似乎惹了個麻煩。

  他動了動身體,試圖坐起來,晏明修卻如同黏在他身上一樣,讓他動彈不得。

  雖然這個季節天氣不涼,不過在地板上睡一晚,怎麼也得生病吧。最重要的事,他把晏明修灌醉,是為了今晚他要做的事萬無一失,儘管他覺得自己還挺清醒,只要喝點水吹吹冷風,回去一趟完全沒問題,可他怎麼從這個房間出去?

  萬一動作太大,把晏明修弄醒了呢?

  周翔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晏明修的身體壓在他身上,又熱又沉,摟著他腰身的手臂,儘管在睡夢中都很有力,好像抓著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執拗地不肯放開。

  周翔輕輕嘆了一口氣,忍了又忍,才忍不住伸出了一隻手,那隻手輕輕地落在了晏明修的背上。

  透過晏明修的襯衫,周翔的手心感覺到了那股灼熱的力量,皮膚裡蘊藏著的溫暖的能量,通過手掌,直抵他心裡。

  這是……晏明修。

  他曾經無比熟悉的那個晏明修,他們曾無數次結合,他們曾貼得那麼近,他還記得這個人剃鬚水的味道,頭髮的柔軟程度,皮膚的熱度,還有接吻的味道。

  現在他們又抱在一起了,可他們已經不是以前的周翔和晏明修。

  周翔怔怔地感受著手心的熱度,一動都不敢動,他生怕一動,眼前的場景會轟然崩塌,他會發現一切都是幻覺。

  他眨了眨眼睛,眼眶酸澀不已。

  56

  周翔在地上躺了足足有二十分鐘,在確定晏明修確實睡得很沉之後,他才輕手輕腳地把晏明修的手一點一點地從自己腰上推開,把身體從晏明修的箝制下脫離了出來。

  周翔抹了把臉,頭有點疼,他真想一頭栽倒,大睡一場。

  看著還趴在地上的晏明修,周翔從地上爬了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喘了口氣,才蹲下身,費勁地把晏明修拖了起來,他本打算把晏明修送到臥室,但是他往屋子裡看了看,那個看上去像臥室的房間離他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他實在沒有力氣把晏明修拖抱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乾脆就把晏明修弄到了沙發上,僅僅是這麼一段距離已經累得他滿頭大汗。

  如果他沒喝酒,尚且能把晏明修背起來,可惜喝了酒之後腳下虛浮,自己能穩住腳步已經不錯了,要搬動一個一百六七十斤的人,實在是太勉強了。

  把晏明修弄到沙發上之後,他看到陽台外面正好晾曬著毯子,他把毯子拿回來,蓋在了晏明修身上。

  周翔看了看表,已經四點多了,如果再不去,天就要亮了。

  他白天的時候儘管決定要去冒險,可是心裡一直在打鼓,很多不好的念頭蹭蹭蹭地全都冒了出來,讓他覺得自己去也不對、不去也不對,但是現在三杯酒下肚,他人變得大膽了很多,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他站起身,毫不猶豫地走了。

  他打車回到自己家那個小區,剛好五點,天色已經微微有些發亮,路燈下起早的清潔工人正在盡職地清掃著街道。

  周翔讓司機把車停到了小區的後門,他想起了上次蔡威提到的監控錄像,就留了心眼,這個後門很偏僻,是清潔工人收拾垃圾時候經常走的門,周翔從這裡進來,基本不會有人看到。

  他摸進了自己那棟樓,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樓道里特別靜,這個時間,是人睡意正酣的時候,也是比較安全的時候。

  周翔果然從消防栓裡摸出了鑰匙,看來,他們並沒有懷疑自己這個「賊」用過備用鑰匙,蘭溪戎把鑰匙也放了回去,畢竟如果不是本身就知道鑰匙的位置,誰會想到呢。

  有了鑰匙,周翔的心就定了大半,看來老天爺還給他留了條後路。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以最快地速度閃身進了屋。

  屋子裡一如當時他匆忙逃跑時的樣子,就連他灑在蘭溪戎臉上的那一捧土,都還散落在地上。

  周翔深吸了口氣,迅速地走進臥室,估計把櫃子和床頭櫃都翻亂,然後走進書房,把抽屜一一打開,做出被人翻找的假象。

  只有客廳他沒怎麼動,根據那天偷聽到的內容,他們三個人為了保持現場,都留在客廳,所以客廳是什麼樣子,他們是有記憶的。

  幸虧他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否則一般失竊的人,第一反應都是去看看丟了什麼東西,而晏明修他們卻能保持冷靜,最大程度地保留著現場的痕跡。

  周翔從進屋到離開,花了可能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知道自己也許會留下漏洞,畢竟他不是真正的小偷,也不是刑偵人員,但是他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容易實現的阻礙破案的行為,而且他相信這麼一通搗亂,絕對能湊效。

  周翔做完這一切,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剛走下一半樓梯,他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嚇得他魂兒都跟著顫了。

  周翔看也沒看,快速地掛斷了電話。那鈴聲在寂靜的樓道里別提多刺耳了。

  直到一刻不敢停留地跑出小區外,走到了他認為安全的地方,他才掏出手機,原來是陳英打來的。

  周翔把電話打了回去。

  「周翔啊,你還沒回來呀。」陳英的聲音明顯是剛睡醒,有些含糊不清。

  「嗯,我跟同事剛喝完,這就要回家呢。媽,我不是讓你安心睡覺嗎,別等我。」

  「我睡了的,就是起來上廁所看你沒回來,我不是擔心嗎,你回來就好,以後別這麼晚了,多累呀。」陳英打了個哈欠。

  周翔掛上了電話,這時候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周翔坐上了最早的一班公車,趕回了家。

  回家之後,他連臉都懶得洗,倒在客廳的那張簡陋的單人床上,呼呼睡了過去。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表,先是覺得自己遲到了想趕緊爬起來,後來又想起來,他已經跟蔡威請了假,因為今天,他要去拿陳英的檢查結果。

  就是今天了。

  周翔的心臟傳來一陣顫動。

  「周翔?你醒了?」陳英小聲在旁邊說。

  周翔坐起了身,甩了甩髮脹的腦袋,「媽,怎麼不叫我。」

  「叫你做什麼,你昨天回來那麼晚。」陳英給了他一條毛巾,「去洗洗臉,來吃飯。」

  周翔乾脆沖了個澡,他渾身上下都是酒味兒,那味道實在不好聞。儘管這個廉價的小公寓很破,但陳英是個特別愛乾淨的女人,屋裡屋外收拾得妥妥噹噹,沒有骯髒的地方,現在周翔站在屋子裡,覺得自己跟屋裡清新的空氣相牴觸。

  等他把自己收拾乾淨出來,陳英已經換了一身特別整潔體面的衣服,坐在沙發上,眼睛靜靜地看著那個周翔買回來的二手電視,只不過電視沒有打開。

  「媽。」周翔輕輕叫了一聲。

  陳英回頭笑了笑,「你吃飯,吃完飯咱們就去醫院。」

  周翔走過來,蹲到了她面前,握著她的手說,「媽,你別去了,我自己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自己的病,我得知道的比誰都清楚。」

  周翔還想勸,陳英抬起手,摸了摸他濕乎乎的頭髮,「別說了,阿翔,你媽比你想得要堅強很多,就算醫生說我得了癌症,我也不怕,能在死之前看到你醒過來,還有那麼好的工作,想著你以後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我就能放心地下去跟你爸做伴兒了。」

  周翔嘴唇顫抖著,眼圈有些發紅。

  陳英拍拍他,「快去吃飯。」

  周翔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胡亂擦了擦頭髮,把陳英做出來的特別豐盛的早餐吃了個乾淨,然後換上衣服,帶著她出門了。

  這次周翔要打車,陳英也沒阻止。周翔受不了陳英那種彷彿失去赴死一般的情緒,拚命想逗她笑,她笑是笑了,卻那麼地勉強。

  倆人在醫院排了兩個小時的隊,終於輪到他們了。他們走進上次那個醫生的辦公室,並關上了門,屋子裡很安靜,醫生透過眼睛看了他們一眼,指著眼前的椅子,「坐。」

  倆人坐下了。

  醫生做了一段比較專業的陳述,周翔統統沒聽進去,實際上不光是他,就連陳英也狀似認真聆聽,腦袋裡卻嗡嗡作響,眼前發花。

  但他們都沒有錯過最後的那個名詞,「尿毒症」。

  醫生頗為遺憾地看著他們母子,「你們可以繼續去大醫院做複查,不過尿毒症並不難診斷,我這裡是完全可以確診的。其實你們應該感到慶幸,尿毒症不算絕症,只要患者配合做透析,就能有效地延續生命。」

  周翔領著陳英走出了醫生的辦公室,黯淡的醫院長廊裡,有各型各色的醫生和患者往來穿梭,他們或許都帶著難以言說的病痛,每個人的神色都不輕鬆,這對普通母子臉上那種彷彿定格了一般的絕望,引不起別人的注視。

  陳英喃喃地說,「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怎麼偏偏是這個。」她曾經在醫院照顧周翔兩年,什麼樣的病她都見識過,尿毒症對於一個貧困家庭來說,簡直是天塌下來一般的經濟壓力。

  醫生說她病情較為嚴重,建議她每星期做兩次透析,這裡的收費一次就要四百,一個月花在這上面的錢,就要三千多,更何況尿毒症患者不能從事重體力勞動,她基本失去了工作的機會,周翔剛剛工作,怎麼可能養活得了他們兩個人的同時,還給她治病?!

  周翔愣愣地看著醫院斑駁的牆壁,他想說什麼,卻如鯁在喉。

  這究竟算是幸還是不幸呢?至少只要堅持治療,得了尿毒症還能活一二十年的大有人在,陳英今年已經六十了,人能活到七八十歲,已經算是足夠。可是,他上哪兒弄錢去?

  一個星期就要八百塊,這還不包括其他的藥品和保養品的費用,他現在一個月平均下來也只能賺個六七千,還要負擔倆人的住宿、伙食、交通,更不論他們還欠著三十多萬的外債,而且如果能找到腎源換腎,那更是一筆幾十萬的開銷,他上哪兒弄錢?

  如果他是以前的周翔,他狠狠心把房子賣了,換個兩百多萬,還能支撐過去,可是現在他有什麼呢?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生了病,急等著用錢的母親。

  周翔從來沒覺得這麼絕望過。

  陳英的聲音空靈得簡直不像是從她身體裡發出來的,她說,「我不治了。」

  周翔抬起頭,「媽……」

  陳英疲倦地搖搖頭,彷彿想開了一般,堅決地說,「我不能拖累你,這病就是個無底洞,咱們治不起。你還這麼年輕,你還沒結婚,我不治……」陳英一遍遍地搖著頭,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

  周翔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媽,你必須要治,不為什麼,就因為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咱們日子過得一般,但人總還是在,人要是沒了,生活多好又有什麼用,媽,你必須治,你不能這麼對我。」周翔不相信,自己這輩子命裡注定就沒媽,他親媽在他那麼小的時候就死了,他重生之後白得了一個媽,如今又生命垂危,他接受不了,他絕對接受不了。如果說他的親媽死於意外,他無力阻止,至少陳英他是有希望救她的,無非是錢的問題,無非是錢。

  陳英只是一邊流眼淚一邊搖頭,她眼中滿是絕望,她是真的想一死了之,也不想留下來拖累自己的兒子。

  周翔不容她拒絕,給她辦了手續,領她做了第一次透析。

  再陳英做治療的時候,周翔問她還有沒有什麼醫保之類的可以用。

  陳英很絕望地搖頭,說她丈夫去世之後,她一度情緒崩潰,沒法上班,辦理了提前退休,後來周翔又住院,她的醫保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斷了,現在能不能派上用場,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周翔絞盡腦汁想著什麼辦法能夠弄錢,卻一無所獲。

  他甚至想要不要跟蔡威坦白他的身份。可是常年對抗尿毒症,那不是幾萬塊就能對付的病,那是要幾十萬上百萬的投入,他一旦跟蔡威開了這個口,蔡威重情義,還對他心存愧疚,必然要借他錢,但是,他根本還不上。蔡威一個人要養活老婆孩子,還有一個中風癱瘓的父親,他肩膀上的壓力,沒比自己小多少,他如何跟蔡威開這個口?早不說晚不說,需要用錢了才說,用蔡威的愧疚和情義壓迫他,這種事,他實在是……做不出來。再說蔡威未必能理解,陳英畢竟不是他親媽。他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實在不該讓蔡威摻合進來,他不想蔡威恨他。

  那麼,還有誰能幫他?

  蘭溪戎?一兩百萬,也許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不……不行。蘭溪戎因為他的死,很是傷心,他怎麼能在需要他的錢的時候才告訴他真相?再說,他和蘭溪戎絕沒有熟識到那個份兒上,他有什麼資格這麼利用蘭溪戎?

  再說,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還不上錢,蘭溪戎再成功,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到時候,他要拿什麼賠償蘭溪戎?

  陳英的透析整整做了五個小時,周翔就在她旁邊,寸步不離地陪著,可是他的頭,一直沒有抬起來。

  究竟……誰能幫幫他……

  57

  周翔跟醫生約定下次過來測試腎源配型,這還是背著陳英偷偷說的,哪怕他的腎真的能跟陳英的配上,第一他現在沒錢做這樣的手術,第二陳英恐怕死也不會要。

  但不管怎麼樣,他也要試試,至少多一份救她的希望。

  儘管對於可能割出一個腎,讓周翔感到有些恐懼,但是他沒有理由退縮。這個身體本就不是他的,而是屬於這個叫做周翔的年輕人,他只是一個將死的人,有幸讓靈魂寄宿,得以延續生命,這個年輕人是陳英的兒子,他的靈魂寄宿的這個身體的一發一膚、甚至整個生命,都來源於陳英,他是最有可能和陳英匹配上的至親,他不能逃避、不能自私。

  當天倆人回到家後,這個狹小的房子裡的氣氛如同烏雲壓境,異常地沉重。周翔下了回廚,很快做出兩碗熱騰騰的面條。

  他的廚藝一直很好,只是重生之後,這些瑣事從來都是陳英一手接管,從來沒讓他做過家務。這個倔強的女人,一直盡心盡力地做著一個母親能為周翔做的一切。

  周翔常常想,如果自己的親生母親活著,也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周翔哄了她半天,她才機械似的吃了半碗麵。

  周翔說,「媽,以後每個星期兩次透析,你一次都不能落下。」

  陳英痛苦地搖搖頭。

  今天一次透析他們做了近五個小時,那虛度的漫長的光陰,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折磨人,尤其是想這樣的生活每星期要經歷兩次,而且可能長達十幾年,任何一個人都要感到絕望。

  什麼也不能做,哪裡也不能去,耗費巨大的金錢和精力,這樣活著……陳英只恨不得自己得了癌症,早點死了算了,不用再拖累自己的孩子。

  周翔幾乎能從她的表情上猜到她在想什麼,他心裡焦急不已。他還有工作,不可能每次都陪陳英去,如果他不去,恐怕陳英絕對不會去,他想來想去,決定找一個保姆,儘管那要需要額外的開支,卻可以平時照顧陳英以及配她去醫院,這是一個必須花的錢,除此之外他毫無辦法。

  他想到了上次和他一起送陳英去醫院的大媽,那個大媽也在和陳英一起做月嫂培訓,說明也想當保姆,看著人又熱心,又身強體壯的,應該很合適,周翔當即決定明天就給那保姆打電話。

  可是如果請保姆的,這個房子實在太小了,最好是能換一個房間,不然難道讓她們兩個擠一個狹小的房間嗎?

  周翔心裡一驚,隨即苦澀地想,他真是越想越離譜,他哪兒來那麼多的錢。如今能找個人照顧陳英,已經超過他的負荷,他這段時間賺的錢,最多只能夠支撐住兩三個月,再久……

  兩三個月之後,他將面臨沒錢給陳英治病,甚至連吃飯住房都成問題,到時候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周翔頭都要炸開了。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周翔拿起來一看,竟是晏明修的。

  他今天已經亂成一團,早把晏明修和他家房子的事拋之腦後了,現在看看時間,晏明修恐怕已經帶什麼刑偵人員去過了。人在經歷磨難的時候,很容易把什麼事都往壞處想,周翔此時心裡更是連連升起不祥的預感,他真想破口大罵,他想看看老天爺還想怎麼玩兒他。

  他想也沒想,直接掛斷了電話,他現在真沒有經歷應付晏明修。

  安撫陳英睡下了,周翔就坐在客廳那張低矮劣質的沙發裡,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菸。

  他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來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大筆錢的方法,除非他中彩票,除非天上掉錢,否則……

  蔡威那條路是絕對不行的,他不能這麼為難蔡威,除了他,他還認識幾個能開口借錢的有錢人呢?

  蘭溪戎?不行……他們沒好到那份兒上。以他現在的身份他和蘭溪戎不熟,若是告訴蘭溪戎他的真正身份,蘭溪戎也許會幫他,但他一輩子都得欠著他,他無法想像以後會怎麼樣。

  王總?也許可以試試,幾萬塊錢王總也許願意幫他,但是也只能解解燃眉之急。

  這倒也是條路,找蔡威借幾萬,應該問題不大,再找王總借幾萬,湊個十萬塊錢,至少今年能撐過去,其他還有誰呢?還有誰能幫他?還有誰很有錢,又不在乎那些錢……

  晏明修?

  周翔腦子裡突然竄出了晏明修的影子。

  他心中大驚。

  他為什麼會想到晏明修!

  可是,這確實是個辦法,如果他告訴晏明修自己是誰,至少……至少他能把房子拿回來!

  他那個房子儘管舊、儘管小,卻是當年國企給他爸分的,在二環最好的地段,那麼好的位置,賣上兩百萬完全不成問題。

  如果把房子賣了,他就能……

  把房子賣了……周翔的心狠狠揪了起來。

  那是他父母留下來的最後的財產,是他住了三十年、唯一保留他和父母回憶的地方,他曾經發誓一輩子都不會賣掉這個房子,哪怕他窮得吃不上飯,他都還有一個能夠住的地方,他怎麼可能賣這套房子!

  父母留下的房子和陳英,孰輕孰重,周翔糾結地揪著頭髮,找不出答案。

  如果他不透漏身份,他就拿不回房子,可如果他拿回房子,他如何對陳英見死不救?他陷入了深深地矛盾。

  他的手機又一次在黑暗中響起了,周翔怕把好不容易睡下的陳英吵醒,很快就抓起電話,飛快地一掃,是蔡威。

  他接下電話,然後走進廚房關上門,小聲說,「威哥。」

  「忙完了嗎?」蔡威的聲音有些沉重。

  周翔「嗯」了一聲,在這進退兩難、絕望不已的時候,他真想抱著蔡威哭一場。

  「怎……怎麼樣?」

  周翔顫聲道:「是尿毒症。」

  蔡威倒抽了口氣,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周翔低聲道:「我再請一天假行嗎,我現在實在是……」

  蔡威嘆道:「你這星期都不用來了,好好在家陪陪你媽,你媽呀,命也太苦了。」

  周翔啞聲道:「嗯,她是……」

  蔡威沉默了半晌,「阿翔,威哥能力實在有限,我就給你出五萬吧。」

  周翔哽咽道:「哥,我還不了……」

  「沒打算讓你還,除非你以後發達了。尿毒症這個病,就是往裡砸錢的,這些錢我知道也解決不了太大問題,我去問問王總,王總多少會幫你一點。」

  周翔沒有虛偽的推脫什麼,他現在實在太需要錢了,他只能說,「威哥,謝謝你。」

  蔡威也是給人打工的,能對他這樣一個非親非故且結實不到半年的人慷慨解囊,周翔已經不知道怎麼感激他。從他睜開眼睛到現在,就一直在蔡威在幫著他、帶著他,如果說獲得新生命後有什麼好事,那就是再遇到蔡威。

  掛上電話後,周翔在廚房蹲了半天,腿都有些發軟,他反而覺得這樣窄小的空間能讓他獲得安全感。

  就在這時,電話又響了,是姜助理打來的,周翔不想得罪他,就接了電話,沒想到那頭卻傳來了晏明修陰沉的聲音,「你是故意不接我電話?」

  周翔腦子嗡嗡直響,下意識說,「沒有……沒看到。」

  「那你現在看到了嗎?」

  「嗯……有事嗎?」周翔語氣低沉,有氣無力的樣子。

  「你怎麼了?酒還沒醒?」

  周翔倒真希望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酒精產生的幻覺,可惜不是。

  他苦笑道:「醒了。晏總找我有什麼事。」

  「我要你現在來我家一趟。」

  「為什麼?」

  「沒為什麼,我要見你。」在晏明修眼裡,周翔始終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絕對不敢跟他對著干。

  周翔顫聲道:「晏總,我今天非常不舒服,沒法出門,改天吧。」

  「你在哪裡,我讓小姜去接你。」

  周翔思維都有些混亂了,晏明修說得每一句話,都讓他不耐煩,他煩躁地說,「我不知道,我沒空見你,我沒時間,我沒精力,晏明修你他媽別折騰我了!」說完之後,他火速掛了電話。

  他現在已經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得罪晏明修,會不會說錯了什麼話了,他感覺自己的心肺都要炸開了。當他和晏明修通話時,腦海裡彷彿有一個什麼意識不斷地提醒他,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害得自己走投無路,去參加了那個紀錄片拍攝組,否則自己就不會死,會以周翔的身份瀟瀟灑灑地活著,就不會經歷這一切……這讓他痛徹心扉的一切。

  就是他!

  周翔不想和他說話,不想見到他,不想碰觸他,希望這個世界上一切跟晏明修有關的信息都就此消失,讓他永遠不會回憶起。

  如果當初,晏明修喜歡的是他,一切就會不一樣,什麼悲哀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他從沒有哪一刻這麼恨晏明修。

  58

  第二天早上,周翔給那個姓王的阿姨打了電話,把他和陳英的情況說了,請她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讓她能監督陳英去醫院。

  王阿姨在電話裡聽得都哭了,說他們母子倆太不容易了,便把這個事答應了下來。

  最後商定每星期兩次來陪陳英去醫院,順便幫著陳英收拾家裡的衛生,一星期就這兩天過來,按照次數計算酬勞,來一次給八十塊。

  陳英只要堅持做透析,普通的做飯之類的活兒還是沒問題的,因為資金有限,周翔實在請不起全職的保姆,按次數計酬勞,這樣如果他星期六能倒出空來,他就可以陪陳英去,還能剩一次錢,不過事實上他自從工作之後,就沒過過完整的一個雙休日。

  現在他必須像陀螺一樣地轉起來,想辦法賺更多的錢。同時他抽出空來去查一查,陳英到底能不能享受醫保的福利。

  他感覺自己現在一睜開眼睛,就一堆一堆的事兒等著他去辦,他從來沒覺得這麼累過,也從來沒這麼拚命過。

  他晚了一會兒到了公司,蔡威直接把他叫進了辦公室。

  蔡威遞給他一張銀行卡,對他說,「裡面有我的五萬,你先拿去應急。王總又去藏區閉關修佛了,這段時間誰也聯繫不上他,等他回來了我一定第一時間和他說,我相信他肯定會幫忙,不過,你們畢竟沒有什麼利益關係,王總能幫你也是有限的,你還是要抓緊自己想辦法,我會給你儘量多介紹工作,但是在公司裡你不能隨便說,要不其他人該眼紅了。」

  他一進公司蔡威就額外照顧他,其他人難免多心,周翔隱隱都覺得虧欠蔡威太多。

  如果沒發生這件事,也許過個一年半載,等他適應自己的身份,並且卸下了重重防備,他說不定……說不定會告訴蔡威真相,畢竟心裡藏著這麼大的秘密,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不會崩潰,可是現在,他絕對不能說了,他不能陷蔡威於不義。

  蔡威目光很沉重,「阿翔,你堅強一點,你畢竟年輕,不要對未來灰心。」

  周翔艱澀地笑了笑,「我明白……」

  道理他自然明白,可是現實未免太殘酷了。

  蔡威桌子上的座機響了,他伸手拿起聽筒,「喂?嗯,是我……什麼?」蔡威皺眉看了周翔一眼,眼中充滿了詫異。

  周翔道:「怎麼了?」

  蔡威掛下電話,神情古怪,「姜皖在樓下等你,說晏明修找你有事。」

  「樓下?」

  「對,樓下。」

  周翔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沒有任何信息,看來晏明修知道要怎麼做才能逼他就範。

  蔡威煩躁地敲著桌子,「周翔,你們究竟怎麼回事?你們……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蔡威眼裡精光一現,盯著周翔。

  周翔苦笑道:「威哥,晏明修想幹什麼,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很暈乎。」

  蔡威心頭湧上古怪的念頭,難道……難道晏明修也把周翔看成了「他」?

  儘管他們確實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是他們畢竟不是一個人,晏明修會這麼魔障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眼前這個周翔,還不知道要倒多大的黴,蔡威心裡發涼,卻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麼,他最多只能一遍遍提醒周翔,不要跟晏明修太接近,儘管他提醒了那麼多次,周翔卻還是和晏明修扯上關係了。

  周翔不想給蔡威添麻煩,旋即道:「我先去一趟,晏明修找我,也許跟電影有關。」

  蔡威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心中的憂慮更甚。

  「姜哥。」周翔鑽進車裡,對駕駛位的姜皖點了點頭。

  姜皖皺眉看了他一眼,他沒想到周翔這麼平靜,他敢保證前天晚上週翔是清醒的,儘管他腳下虛浮,但腦袋是醒著的,那就不應該忘了那天發生的一幕。

  他卻不知道,周翔的身邊究竟在發生著怎樣的變化。如果換做以前,周翔也會到現在還會糾結和晏明修過於親近的那些畫面,可是現在,他滿腦子都被錢填滿了,那一點震撼,跟他拿到陳英診斷單時的震撼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周翔看了姜皖一眼,「姜哥?」

  姜皖回過神來,發動了汽車,他笑道:「小周,你膽子真不小啊,敢掛電話。」

  周翔腦子清醒了一些,想起昨天的行為,實在不太理智,他試圖解釋,「昨天家裡出了事,我非常亂,沒控制好情緒,姜哥,你別介意。」

  「嘿,你跟我解釋什麼,你得跟明修解釋啊,你又不是掛了我的電話,而是他的。」姜皖嘆道:「你也應該知道,明修家的背影很特殊,從來沒人敢惹他,哪怕是脾氣再古怪的大腕兒,都要敬他三分,我真挺佩服你的,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周翔呵呵笑了兩聲,不是好事兒,晏明修又能拿他怎麼辦?他對晏明修還算瞭解,他雖然脾氣不好,心高氣傲,但不是什麼睚眥必報的人,不過是一個電話而已,周翔還不太擔心。

  姜皖看周翔不甚在意的樣子,心裡一陣嘆息。他跟在晏明修身邊一年多,雖然不能算很瞭解晏明修,但對他的脾性還是摸了幾分熟,晏明修從來、從來不曾對任何一個人像周翔那樣表現出濃烈的關注度,甚至做了很多以前絕不會做的事,以一個職業經紀人兼助理的判斷,他覺得晏明修是看上週翔了。

  儘管他消息很靈通,可是晏明修以前曾經和一個叫周翔的人好過的事,只有寥寥幾人知道,而且這幾人都出於各種目的,絕不會告訴別人,所以姜皖不能根據這個來推斷晏明修看上週翔的目的,他只是直覺覺得是這麼回事兒,至於為什麼,他也猜不透。

  他覺得周翔長得還成吧,有幾分帥氣,但也並不突出,尤其跟晏明修的相貌一比,簡直一天一地,本身也沒看出什麼特別動人的氣質、特別美好的品質,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任憑姜皖想破腦袋都不會知道晏明修看上週翔什麼,他只要確定這點,然後幫助他的老闆掃平一切障礙,隱藏一切不利新聞就夠了。

  周翔不知道他心裡想著什麼,他還在魂不守舍。

  車子很快開到了一個高檔小區,周翔抬頭一看,立刻認出,這是晏明修住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送晏明修回來,就斷定了晏明修並沒有住在他家,晏明修實在沒有什麼理由住在他家,那次回去,果然是去取東西的,說來他也倒霉,他醒來後一共回去過兩次,一次碰上晏明修,一次碰上蘭溪戎,還好最後一次風平浪靜。

  周翔隱隱有些不安,「姜哥,這是晏總住的地方。」

  「是啊。」姜皖停下車,帶著他往電梯裡走。

  「姜哥,晏總什麼意思,你能不能透漏一下?」姜皖把他帶走晏明修家裡,終於讓周翔有了一絲緊張。

  姜皖搖頭聳肩,「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負責把你帶來。」

  周翔還想說什麼,姜皖突然轉過頭,把手放在了周翔肩膀上,笑道:「阿翔,姜哥奉勸你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以後就懂我這句話了。」

  他這麼一說,周翔更是雲裡霧裡了。

  姜皖把她帶到門口,按了門鈴,晏明修穿著一身休閒服,打開了門,從門打開的一瞬間,晏明修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周翔。

  姜皖笑道:「明修,那我先走了。」

  晏明修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冷冷地周翔說,「你進來。」

  周翔看了一眼扭身就走的姜皖,就跟那晚上一樣,一副不趟渾水的姿態,他不禁心裡直打鼓,晏明修嘴成那樣,不會記得那晚的事吧?難道姜皖告訴了他?

  在他怔愣的時候,晏明修已經不耐煩地拽著他的胳膊,把他拉了進去。

  59

  周翔不著痕跡地揮開他的手,就站在門口,沒打算進去,他勉強克制住負面情緒,但那種虛偽討好的笑容他想裝也力不從心,他就面無表情地說,「晏總,我家真有事,是您這種高高在上的人想像不到的家庭瑣事,但是對我來說卻分不得神,您不會就因為我掛了個電話就記恨我吧。」

  晏明修眯著眼睛,認真打量著周翔,這個人,彷彿一夜之間不一樣了,又或者說,這才是本來的他。也許他真的突逢變故,連那些恭敬奉承的樣子都懶得裝了,直接變成了這副尖刻的樣子,甚至語氣中帶著對他的嘲諷,晏明修自認跟他無冤無仇的,他哪兒來的膽子、最重要的是哪兒來的敵意跟他這麼說話?

  晏明修語氣不善道:「你是什麼意思?」

  「晏總,您是什麼意思?您叫我來有什麼事要吩咐,就儘管說吧,我真的要早點回家。」陳英這兩天情緒非常不穩定,時而哭個不停,時而靜坐不語,她這種精神狀態,是不該離開人的,周翔真怕她一時想不開,那個結果他接受不了,他會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所以,他實在沒功夫跟晏明修虛與委蛇,他只想趕緊走。

  晏明修冷冷地看了他幾眼,「好,我直說。前天晚上是你送我回來的?」

  「是姜哥,我只是幫忙。」

  「我知道有姜皖,我問的是,最後陪在我身邊的是不是你。」晏明修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迫切地從這雙眼睛裡看出什麼。

  周翔料到姜皖是不會為了他隱瞞什麼的,所以他只能說實話,「是,不過我很快走了。」

  晏明修突然抓住了他的下巴,人也逼近了,頎長的身形給了周翔不小的壓迫感。

  那隻抓著周翔下巴的手,微微收攏,力氣卻奇大,周翔默不作聲地看著他,他想看看這個人想幹什麼。

  晏明修突然伸出拇指,摸了摸他的嘴唇,動作很輕,神情有些恍惚。

  「是你?為什麼是你。」

  周翔剛想張嘴,晏明修突然湊了上去,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唇。

  周翔想也沒想,反手就要推,晏明修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按在了牆上,用力地、狠狠地吸了下他的下唇。

  還沒等周翔進一步反應,晏明修已經鬆開了他,那臉上的表情複雜到連周翔都猜不透,似乎有驚訝、有失落、甚至還有一絲厭惡。

  沒錯,厭惡。

  晏明修在親了他之後,又用手背抹了下嘴唇。

  這味道很像他,但不是他,終究不是他。

  周翔氣得想扇他兩巴掌。他克制著動手的衝動,怒道:「晏總,你這樣不合規矩吧,我和你真沒熟到這份兒上。」

  晏明修放開了他,退開一步,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是不是把他留在身邊,就能有前天晚上的體會?哪怕是醉酒之下,那種溫暖熟悉的感覺竟然是那麼地真實,對他來說,簡直是巨大的誘惑,就像久旱逢雨,嚴寒遇火。

  他沒死,他一定沒死,可是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漫長而充滿懷疑的等待,讓晏明修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天會徹底崩潰,而眼前這個人的出現,是一個微小的熱源,卻可以讓他暫時不至於被徹骨的寒意凍僵。

  晏明修心裡有了決定。

  他開口了,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就好像國王在陳述一個命令,絲毫不容人拒絕,他問周翔,「你想紅嗎?」

  周翔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樣,只是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如果不是顧忌著他還要在圈子裡吃飯,他早掉頭走了。

  「你想要什麼?想演什麼角色,想走到哪一步,想把自己捧到哪個高度?我都滿足你,你跟我吧。」晏明修緩緩地說,他相信世界上能有人不被利誘,但這個人顯然沒有那樣的品行。

  周翔渾身大震,不敢置信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想……

  晏明修緊盯著他臉上的變化,「說吧,你想要什麼,你總有想要的。」

  周翔顫聲道:「為什麼。」他的心尖都在滴血,為什麼,答案他比誰都清楚。

  晏明修並不避諱,坦言道:「你像一個人,不過這跟你沒關係。」

  如果不是被那種五臟六腑都翻攪都痛苦所挾持,周翔恐怕會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比如破口大罵,比如狠狠地把晏明修打倒在地,用一切他能想到的辦法,讓晏明修也體會到他的痛苦。

  兩世,他以為他已經獲得新生,沒想到他僅僅是換了一副軀殼,卻要繼續受到同樣的折磨。

  他現在完全可以斷定,老天爺在玩兒他,這具身體裡面的東西受到了詛咒,詛咒他一輩子都只配給別人當替身,才能實現他的價值。無論他死多少回,無論他重生在哪一副身體裡,兜兜轉轉,命運從來沒有變過,只不過稍微拐了個彎兒,他又被拉回了原來的行進軌道上。

  他以為死亡能夠改寫他的命運,他卻大錯特錯。從他醒來見到蔡威的那一刻起,他已經被操縱了起來,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依然沒能另闢蹊徑,依然要走他從前的老路,依然要和晏明修糾纏不清,依然要被他當做汪雨冬的替身!

  周翔整個人如驚弓之鳥,突然跳了起來,揮起一拳,狠狠砸在晏明修臉上。

  臉上始料未及,被一拳打倒在地,他沒有立刻跳起來反擊,只是冷冷地看著周翔,他以為周翔深受其辱,只不過周翔的反抗,在他眼裡可笑不已,他有無數的辦法讓周翔就範,他已經不是以前的晏小少爺,那個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淨做蠢事的少年,已經死了。

  周翔渾身顫抖著轉過身,往門口走去,舉步維艱。

  晏明修站了起來,冰涼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你可以選擇主動答應,或者我想別的辦法逼你答應,總之,我要的東西,一定會到手。」

  周翔抓著門把手的手,掌心冒出了虛汗,他知道自己應該拉開門,立刻離開,走得遠遠的。

  但是走得出這道門,他也只是能走出這道門罷了。

  他將面對無數扇狠狠對著他的臉關上的門,最後他會無路可走。

  不用任何人警告他,他也知道晏明修腦門兒上頂著的那個姓,代表著什麼。

  他把手收了回來,臉上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他轉過了身來,漠然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緩緩擦掉了嘴角的血跡,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就像在看螻蟻。

  「你給我錢吧。」周翔機械地說。

  晏明修挑了挑眉,「你要多少。」

  「一套房子,兩百萬現金。」有了這些,他眼下最大煩惱將徹底解決,多麼可笑,他為之絕望為之痛苦不已的絕境,只要晏明修這樣的人開口說一句話,就能解決

  他算個什麼東西?

  晏明修譏諷道:「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值這些?」

  「我就要這些,難道你想白上我?」周翔雙目血紅一片,每說一個字,他就覺得心在滴血。

  「好,我同意。」

  周翔伸出手,「先付錢。」

  晏明修從桌子上拿起支票本,飛快地寫下了個數字,然後撕下來扔給他。

  周翔拿著那張薄薄的紙,手抖得不成樣子。

  就這麼簡單,就這麼簡單,陳英的病,他的煩惱,全都解決了,他怎麼沒早點想呢?他怎麼沒早點想到,他這個人還值點錢呢?

  周翔真想大笑。

  晏明修沒想過之個人能多堅貞不屈,但也沒想到周翔能這麼輕易地答應,心裡的不屑,就更甚了幾分。

  無妨,他從不指望這個人能有多麼高潔的品行,他只是一個代替品,在自己需要的時候,他適時出現了,僅此而已。

  晏明修道:「明天,我讓姜皖給你準備好房子,你馬上搬進去,我會去那裡找你。」

  「不行。」周翔斷然拒絕,「房子我要跟我媽住,你不能去。」

  「這是你的事,你自己想辦法解決。」晏明修毫不客氣地說。

  周翔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再爭辯,而是問了一個他最想知道的問題,「多久?」

  晏明修挑了挑眉。

  「你讓我跟你多久。」

  「不知道。」晏明修直白地說。

  「我要一個期限。」周翔諷刺地一笑,「一套房子加現金,你以為我願意跟你睡多久?」

  晏明修冷道:「一年好了。」

  「就一年。」周翔把支票小心地塞進口袋裡,轉身走了。

  他走到樓下的時候,望著這棟三十幾層高的公寓樓,心情灰暗到無法形容。

  他不過在上面呆了半個小時,就解決了他恐怕會為之辛苦半輩子的危機,然而,也把自己給賣了。

  不過,這筆買賣還算划算,周翔想起陳英蠟黃的臉色,那個彷彿隨時會枯萎的生命,是他現在最大的牽掛,他拍了拍口袋裡的支票,自嘲地笑了笑。

  不過是陪人睡覺罷了,說起來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買賣值,很值。

  60

  周翔在中午飯之間就回家了。

  王阿姨和陳英都沒想到他回來這麼早,陳英問道:「周翔啊,你不去上班啊。」

  周翔露出讓她安心的笑容,「威哥給我發了幾天假,我這個星期專門陪你。」

  「你不用陪我,我又不是臥床不起,你去上班吧,你剛參加工作,不要老請假。」

  「媽,假都准了,我再回去也沒用,你放心吧,就這幾天。」

  王阿姨見他回來了,就說自己先回去了。

  周翔把她送到門口,對她說,「王姨,我剛借到了一筆錢,手頭沒那麼緊了,我想了想,還是請你全職照顧我媽吧,我會租一套大點的房子,包吃包住,一星期一天假,一個月給你一千八,你看行嗎?我平時在家時候不多,只要能照顧我媽,陪她去醫院就行了。」

  王阿姨很爽快地同意了,她退休之後沒事兒干,正愁閒得發慌呢。

  周翔在路上已經打算好了,晏明修給他的那套房子,他是不能讓陳英去住了,只好再給陳英另租一套。租個三人間的,平時他也住在那裡,但是如果晏明修要見他……他就去那套房子住。

  說白了,他現在被晏明修包了,晏明修想什麼時候上他,他過去待命就是了,他想晏明修也不會天天跟他在一起,大部分時間,他還能回家。

  有了這兩百萬的現金,周翔感覺整個人都活了起來,他暫時不想去考慮晏明修,只想著他和陳英的問題。這些錢不僅能把債務一次還清,還足夠支持陳英十年二十年的治療費用,哪怕換腎也足夠了。就算不夠,他還會一直賺錢,他還有那套房子可以賣,總之,他們以後的生活就不會太辛苦了,陳英也不會因為害怕拖累他而背著沉重的心理負擔。

  送走了王阿姨,周翔回屋了。

  陳英正查看著湯鍋。自從周翔出院以來,已經過去快半年了,儘管他們的生活一直很清苦,但陳英節衣縮食,也要隔三差五地給周翔煲調養身體的湯。陳英什麼都省,唯獨在吃飯上面捨得花點錢,在她看來,她什麼物質條件都不能提供給兒子,唯獨吃方面,她還有點能力讓兒子吃好。

  周翔進屋後,陳英擦了擦手就出來了,她面色沉重地跟周翔商量,「阿翔啊,我挺喜歡跟你王姨呆一塊兒的,但是我真的不用她照顧。我有手有腳的,什麼活兒都還能幹,我不好意思開口,你去跟她說,讓她別來了吧,咱們哪裡付得起那個錢。」

  周翔安撫地笑道:「媽,她除了照顧你,最重要的作用是陪你去醫院做透析,給你做個伴兒,解解悶。你一次透析就要做四五個小時,我平時經常加班,你一個人多沒意思啊,我不禁不打算辭退她,還打算雇她全職照顧你。」

  陳英驚道:「周翔,你別開玩笑了,絕對不行!」

  周翔抓著她的手,「媽,媽,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陳英驚疑地看著他。

  「媽,我今天出去,借到了一筆錢。」

  「借錢?跟誰?」

  「威哥,我們老總,還有一個……一個以前的朋友。」

  「什麼朋友?借了多少?阿翔啊,我們還欠著錢呢,你這麼繼續借,我們一輩子也還不清啊。」

  「媽,我這個朋友,跟我關係很好,而且是個大明星,特別有錢,根本不在乎這幾十萬的,他不急著我還。」

  「大明星?」陳英愣了愣,突然抓緊了周翔的袖子,聲色俱厲地說,「什麼朋友!是不是那個譚殷!」

  譚殷?

  周翔莫名其妙,這人是誰?沒聽說過。

  陳英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的臉,突然想起來周翔醒過來之後,已經失憶了,不該記得。儘管她在電視上看到過那個男孩子很多次,但他已經改了名字,而且風頭正勁,不該再和她的兒子有什麼瓜葛了。

  果然,周翔問道:「媽,誰是譚殷?」

  陳英有種自掘墳墓的感覺,支支吾吾地說,「不……你不記得了,是你以前當模特的時候認識的,我……我也早忘了,你忘了就算了,不是他就算了。」

  周翔也沒往心裡去,這個身體主人以前認識的人,跟他確實沒什麼關係。他解釋道:「媽,我不記得了你說的是誰了,但肯定不是你說的人,是我醒過來之後認識的,他……他是信佛的,心地很好,又很大方,今天我在公司正巧碰到他,跟他說了我的事,他就借了我五十萬。」

  周翔儘量想編得像一點,但是他依然覺得口舌乾燥,儘管他已經把金額降到很低了,他依然覺得這個故事漏洞百出。

  果然,陳英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媽,是真的,我也麼想到能讓我碰到這樣的好事。他說,我可以慢慢還他,先借我解燃眉之急。這點錢對他來說,真的算不了什麼。咱們欠的錢,可以先還一部分,我會抓緊努力工作,以後一定會好起來的。所以媽,你一定不要再有負擔,你一定要積極配合治療,你活著我們才有希望,好不好?」

  陳英顫聲道:「真有這麼好的人啊,怎麼有這麼好的人啊。」

  周翔笑著一遍遍確認這件事,只為了讓她安心,如果讓陳英知道他是同意了怎樣一場交易……他不敢想那後果如何。

  如果是他以前的身體,他也許並不會太難受,他不是女人,何況他早就和晏明修不知道睡了多久了。

  可是,這個身體不是他的,儘管他們已經融合了這麼久,周翔依然無法完完全全地接受這個身體。他用陳英兒子的身體,去做這件事,讓他的內心充滿了負疚感,而且,想到晏明修將通過這具身體和他……他就無法形容自己心頭的感受。

  難堪、彆扭、憤懣,周翔的心裡充滿了負面情緒。

  陳英眼裡逐漸瓦解的絕望和慢慢升起的希望,是現在唯一能讓心裡好受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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